《她的小龙椅》 正文 1.第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延兴七年,九月寒霜与凛冽风沙互融,铺天盖地,侵袭北境。 山野荒芜人烟,凄凄草木萎靡,无处不散发荒凉气息。南面隐约回响一两声惨呼,惊起寥寥鸦雀,令人毛骨悚然。 微小尘粒随风划过宋鸣珂满是泪痕的脸,她裹牢灰色外袍,咬紧牙关,沿狭道狂奔。 脚下粉绫鞋渗血,每踏一步,疼痛都会提醒她——只有全力往前,才对得起为她流血牺牲的宫女和侍卫。 她跑出数里,气喘吁吁,仍趔趔趄趄北行。 “长公主走错道了?”山坳处陡然传来一阴恻恻的沉嗓。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魁梧黑影,如鬼如魅,蒙着半张脸,双眼如鹰隼锐利,似毒蛇阴冷,森然端量她。 宋鸣珂冷汗直冒,腿脚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圣上早已预料和亲之路易出岔子,命臣暗中跟随。长公主且乖乖返回,免得臣冒犯!” 说罢,他右手一拧刀柄,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触目惊心。 宋鸣珂心底如塞外寒秋般一片冰凉——二皇兄果然不放过她! 原本让贴身宫女装病滞留,等大队人马离去,赶赴蓟关通知表姨父霍将军接应,不料和亲队伍突然改变路线,她迫不得已,偷偷带心腹逃跑。 如今前去无路,回去死路,她强作镇定:“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黑衣男子亮出一枚铜质令牌,鱼形龟纹,却是皇宫暗卫令。 宋鸣珂觉此人眼底杀气极重,哪里像护卫?更像是个杀手! 她陷入疑虑,浑然未觉肆虐狂风扬起衣裙,彰显窈窕身姿;更没意识到,即使风霜满脸,青丝凌乱,沙土沾衣,她的独绝容姿和高华气度却未减半分。 男子紧盯她的目光由冷转热,迸溅欲望:“圣上曾言,若长公主公然违抗皇命,可就地正法!但没说,死前不能干点别的……” 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宋鸣珂脑海中冒出二皇兄狠狠压向她小姐妹的场景…… 她心痛如绞,倒退数步,颤声怒喝:“放肆!” “这粗衣配不上京城三大美人之首,不如剥了……”他收好令牌,猛地猱身扑来! 宋鸣珂急忙转身,遭他扯住衣袍,“嘶——”,堆雪般的半截玉臂裸在外,引来对方吞咽唾沫之声。 落入蒙面男子手里,生不如死,何不一了百了? 她不忍多看一眼这万里河山,直往山崖方向一跃。 对方抢上前,强行拉她回去。 她未及细想,拔下银簪子,猛力刺在其手背伤疤上! “臭娘们!”男子被扎,登时血流如注,狠心松了手。 宋鸣珂半滚半跌十余丈,耳旁混杂着树枝撞折、腿骨断裂声,以及远处依稀可辨的马蹄疾行声。 荆棘勾破裙裳,割伤肌肤,她痛楚难耐,忽地“嘭”一声,后脑正正磕在石块上,逐渐堕入混沌。 身为皇后嫡女,本应活得骄矜,无奈担任储君的孪生兄长早逝,非一母所出的二皇兄即位,瞒骗利用她数年。 好不容易认清他的真面目,她已失去至亲,孤立无援。 出逃,成了她最后的抗争。 可惜,她斗不过他,只能客死异乡。 呼啸寒风送来一句焦灼呼喊:“晏晏!是你吗?” 晏晏?多久没人唤过她的小名了?谁?是性子爽直的大表哥?是温文尔雅的二表哥? 宋鸣珂抬眼望向崖顶,有一挺拔身影,正与黑衣男子持剑相斗,招招拼命。 刀光剑影层层叠叠,纵横闪戮,明亮灿丽,将边塞秋色割裂成碎片。 她嘴唇翕动,张嘴欲答,眼前骤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感觉周身骨骼剧痛,如烧如锉,耳边萦绕通透澄明的男嗓。 “晏晏!撑住!” “整整七年!……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别怕,那人被我杀了!我、我马上送你去找大夫……” 宋鸣珂努力睁开双目,却捕捉不到一丝亮光,仿佛世间万物皆失了形色。 面对久别重逢的表兄,她内心千言万语,想倾诉霍家被贬谪后的种种,但一张嘴,全是血。 四肢越发冰凉,灵魂仿佛硬生生被抽离。 表兄亦感知她的生命消逝,缓下步伐,颤抖双臂紧紧搂住她,如拥抱世上最珍视的宝物,哽咽中的内疚与歉然无以复加。 “抱歉,我……来晚了!” 温热液体落在她冰冷的脸容上,似血,也似泪。 宋鸣珂想说,早一时,晚一时,已无济于事,人生早在七年前便定了局。 除非时光重来。 她没法完整倾诉心里话,连句“谢谢”也来不及,硬撑的一口气随鲜血喷出,两臂软软垂下,指尖触碰到一温润事物,应是表兄腰间玉佩,形状特别,镂空处刚好套住她的小指。 她曾怨恨上苍,这一刻莫名感激——至少她并非孤独死去,而是殒在亲人温暖怀抱之内。 遗憾她今生愚钝、怯懦、软弱,未能及时发现二皇兄的阴谋,未觉察孪生兄长之死另有蹊跷,未让母亲娘家一脉脱离悲惨命运,连累小姐妹受人凌|辱…… 最令她愧疚的是,祖辈辛苦打下的江山,日益颓败,生灵涂炭。 “不——” 知觉消失前,耳畔回荡表兄的怒吼,悲怆愤恨,此后再无声响。 …… 无边黑暗与静谧中,猝然的铿锵金属撞击声,惊得宋鸣珂心惊肉跳。 “轻点!莫吵醒了公主!”数尺外低呼声起。 “那么凶干嘛!”另一女子小声嘟囔。 “都是你!一惊一乍,害公主磕到头!咱俩起码得罚跪一宿!” “可她裙子被尖石勾住了呀!” “裙子破了能跟公主玉体受损相提并论吗?” 倾听二人争执,宋鸣珂浑浑噩噩:谁?谁是公主? 茫然睁目,入眼是满室精致家具,俨然是女子闺房,她冲口问道:“表哥?” “回公主,霍家两位公子在送客……”身畔之人温声答道。 乍然见到一秀气的瓜子脸,宋鸣珂欣喜若狂——和亲队伍抵达边境,贴身宫女剪兰假扮她留在驿馆,好让她脱身……事发后,本以为保不住这丫头…… 不对,剪兰何以年轻了许多? 另一名宫女手执铜壶,好凑近。圆脸蛋圆眼睛,不是缝菊又是谁? 宋鸣珂亲眼目睹缝菊死死拖住拦截的追兵,被对方连砍数刀……她泪眼婆娑,抬手拉住跟前的小宫女,暖的,不是鬼。 “公主?”二人狐疑相询。 宋鸣珂坐起身,惊疑不定,大口喘气,瞥见妆台镜面映照出一张稚气的容颜。 年约十一二岁,乌发在头顶两边各扎成结,已觑见雪肤花貌之色。 额角肿起,眸光缭绕水雾,不复妩媚,取而代之是惊惶。 再看身上桃红丝绸上襦,领口绣满彩蝶。 这衣裳连同裙子,曾被她边哭边剪,烂成了碎片。 只因……十一岁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定远侯霍家,参加老夫人寿宴,被孪生兄长取笑“大红大绿、花里胡哨”。 她恼得撇下他,溜到花园玩耍,后不慎磕到脑门,羞于见人,干脆躲表姐屋里睡了一觉,黄昏时被“太子溺水身亡”的噩耗闹醒。 往后之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假若未曾因小事与兄长闹矛盾,何至于让他独行? 为何这衣裙又重回她身上? 莫非……她做了个复杂之极的梦? 梦里,她死在荒凉边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实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颤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这是何处?”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为定远侯府大小姐的寝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远侯府!兄长的忌日! “哥哥呢?”宋鸣珂一掀锦衾,下榻穿鞋,忽觉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园,说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宫……” 还好!不是溺毙! 宋鸣珂泫然欲泣,狂喜与哀伤充斥心头。 那年皇帝旧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恶化,引发皇储更替、朝中势力倾斜,母女二人处境急转直下。 最初,所有人认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鸣珂从母亲族亲李太医口中得悉,兄长死时喉咙肿胀,腹内无水,血液含毒,应是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诱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难道……此为扭转命运的机会? 纵然她分辨不清是梦或真死过一回,却徒生坚定信念——一切还来得及! 顾不上总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宋鸣珂跌跌撞撞迈步,不慎踩到累赘拖裙,身子倾侧,华丽地撞翻了屏风,连带条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内外仆侍一拥而上,搀扶安慰。她挤开数人,连声呼叫:“别拦着!” 偏生她未曾适应小短腿,再度被门槛拌了一下,肩头重重砸向门板,继而轰然倒地。 估计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风、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连碰”将传遍整个定远侯府。 她知兄长之命悬于一线,经不起耽搁,挣扎而起,凭借残存记忆穿过错落有致的园林。 泪光盈盈,不为耻辱,不为痛觉,只为重获新生的感恩。 广池碧绿如翠玉,更显岸边石亭如珠落玉盘。 亭外候着一众仆侍,而亭内那身量纤细的小少年,俊秀眉目与她八分相似,外加两分英气,正是她的孪生兄长宋显琛。 阳光柔柔落在他笑脸上,清澄眼眸越过碧波凝向她,潋滟无尽溺爱。 活生生的哥哥!他还在! 宋鸣珂泪如泉涌,恨不得疾冲过去,抱住他恸哭一场。 即便梦里的生离死别,将不复存在。 然而,兄长手拿汤匙,石桌上放置着一盅药膳! 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别喝!” 宋鸣珂以惊人速度奔入亭中,一把夺了兄长的勺子。 “何事毛毛躁躁的?这是定远侯府!少胡闹!”宋显琛惊诧不已。 “哥哥感觉如何?”宋鸣珂眸带关切,噙泪端详他,教他云里雾里。 妹妹自幼任意妄为,时常因琐事耍小脾气,偶有古怪言行,如今日这般失态,倒不曾遇到过。 宋鸣珂见他未语,焦虑之色愈加明显,追问:“可有不适?” 凝望她光洁如玉的额头鼓起一块淤青,宋显琛心中一痛,柔声问:“小脑瓜子怎么了?疼不?” 宋鸣珂不答,以汤匙在喝过几口的药膳中搅了两下,忽而蹙眉,眼神如刀似剑,猛力硬拽着他大步出亭,边走边寒声发令: “剪兰,带上炖品,备车后门!” “缝菊,知会侯爷,我们先回宫!” “余桐,速去东城大街,请李太医入宫,切莫声张!” 宋显琛被她风风火火架至甬道上,懵了:“晏晏,你在闹哪一出?” “我撞到额头,得尽快请李太医瞅瞅,你陪我回去呗!”她灵动水眸转了转,小嘴一扁,撒娇之意透着三分假,七分真。 宋显琛虽觉她古怪,但他一向以妹妹意愿为先,遂顺她的意,命内侍余桐照办。 路过霍家一名老管事跟前,宋鸣珂悄声问:“谁送的药膳?看仔细了?” “是半个月前进府的小丫鬟。” “转达世子,兴许有人借寿宴混入霍家闹事,务必拿下与药膳相关之人,严加看管,切记保密。” 宋鸣珂脚步不停,眉宇间一改平素娇软,氤氲着不容置疑的肃然。 宋显琛拗不过她,唯有随她从后门离府。 她以头晕为由,钻入兄长的马车,催促内侍策马驱车。 “到底怎么回事?”宋显琛彻底被她搞糊涂了。 堂堂公主,再任性闹腾,也不至于做出不辞而别、从侯府后门逃离的失礼之举。 宋鸣珂静听马车驶入喧嚣街道,才低声解释:“哥哥,我……梦见有人毒害你。” 宋显琛嘴角微扬:“你竟疑神疑鬼至斯,梦不都是反的么?” 她怔然,眼泛泪光。 所谓的梦中,她曾为鸡毛蒜皮小事与他闹翻,尚未来得及和好,便天人永隔,那种无力感与悔恨感,缠绕她余生每个日夜。 眼下她从炼狱归来,哪怕只是一点苗头,她也会倾尽全力,避免家族重蹈覆辙。 她之所以断定补品有异,一则上一世,寿宴其他宾客均安然无恙,可见是单独针对兄长下的毒;二则此为女子补血药膳,本不该给年轻男子服食,阿胶味浓,似乎为了掩盖什么。 “傻丫头!”宋显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久违的亲昵,令她心头漾起暖流,冷不防兄长身子一歪,倒向马车另一边! 宋鸣珂大惊,扑过去兜住他,急道:“哥哥!” 方才不是好好的吗?那汤真有毒? “快醒醒啊!” 她心如刀割,惊慌,害怕,语带哭腔,小手摇晃宋显琛的肩膀,却见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即睁目,冲她眨眼。 宋鸣珂两行清泪落下,心安之余,又气得两眼赤红:“你!你居然耍我!” “演得像吧?”宋显琛笑容狡黠。 她闷声不响,扭头坐回原位,悄然拭泪。 兄妹二人自打娘胎起便爱争、爱闹、爱捉弄对方,过后兄长总会捎些糖果蜜饯哄她,风波化于无形。 可这次,她发自内心感到恐慌。 “晏晏……?” 宋显琛抬手为她夹好滑落的珠花,见她不理不睬,他只当她闹情绪,一笑置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宋鸣珂静坐一旁,从车窗帘往外窥望。 临近黄昏,道旁食店、客舍、酒肆、面摊、饼铺杂列,碧瓦飞甍炫彩流光。 喝道声、叫卖声、欢笑声四起,阔别多年的人间鲜活气扑面而来,而非她踏上和亲路时的萧条颓唐。 待马车停下,宫人备好轿辇,宋鸣珂仍沉浸重生的惊喜中,扭头见宋显琛斜斜倚在一旁,脸色发青,双目紧闭! “别吓我……” 她宁愿他又耍了她一回。 兄长手上的凉意从指尖直透入她心底,激得她浑身发抖。 难不成……她没能力改变命运?一切仍会沿过往轨迹走向灭亡? 她颤抖着探了探兄长的鼻息,虽弱,但尚余呼吸。 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宋鸣珂抹去泪水,压抑焦虑与惊骇,借太子赴宴喝醉为由,亲自送回东宫。 既然有人下毒谋害储君,定会周边设下眼线,她必须掩人耳目。 ………… 暮色笼罩宫阙,零碎落叶随风飘入半掩的大门,旋转于东宫寝居的绣屏前。 榻上的太子两目闭合,时而面露恐惧,时而紧皱眉头,身上被李太医扎满大大小小的针,汗流涔涔,至今未醒。 灯影幢幢,投射在宋鸣珂脸上,清晰映照出她娇嫩丽颜,多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悬浮的心,上不挨天、下不临地,仿佛未从漫长噩梦中苏醒。 上苍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为她而死的人,如梅兰竹菊四名贴身宫女、后来转而服侍她的余桐,全都活过来了,偏偏至关重要的兄长没逃过劫难? 她重活一次,意义何在? 刚领略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如何承受得而复失的痛苦? “皇后驾到——” 宋鸣珂不由自主一颤,方记起,内侍所指的是她母亲谢氏,而非前生怂恿她去和亲的妖媚女子。 她既欣悦,又愧疚,思忆中飘来一番怒斥—— “你、你竟不信你外祖父、舅舅的为人?你是老身仅存的血脉!真教人……心寒!” 那时,母亲贵为太后,久病缠身,获悉娘家一脉被罢黜流放,病情加重,再被宋鸣珂冲口而出的气言激怒,数日后撒手尘寰。 于宋鸣珂而言,是遭人挑拨离间的她,亲手将母亲推到绝望边缘,事到如今,有何脸面见她老人家? 谢氏丽容饱满,峨冠道服,焦灼神情,步履匆匆,显然闻讯而来。 自嫡长子堕马而亡,她对双胞胎中的宋显琛可谓重视到了极点,巴不得时时捧在手心。 此际太子生死未卜,宋鸣珂战战兢兢,迎上前紧握她的手。 前世错得离谱,悔不当初。惟愿此生,将功补过。 “晏晏,发生何事?因何着急传召李太医?”皇后命不相干的宫人退下。 宋鸣珂宣李太医进宫时,对外一律声称自己在定远侯府撞上了额头,头晕,赖在兄长处不走了。外界皆知她娇惯,对此不大会起疑。 而皇后未见爱子,当即猜到,真正需要太医诊治的,是宋显琛。 “母亲,”宋鸣珂极力抑制上一世带来的歉然与思念,“今儿赴宴,哥哥似乎喝了不该喝的补品……” 皇后绕过屏风,登时被宋显琛满身的扎针惊得目瞪口呆:“不该喝?李太医!究竟什么情况!” 李太医跪倒在地:“回皇后,太子他……中了毒。” “中毒?何来的毒?” 李太医指向补品:“此药膳被人加入了不寻常的毒|药。据公主所言,太子曾喝了两口,微臣目下已施针压制毒性,还需弄清原理,方可全解。” 皇后闻言,身子晃了晃。 宋鸣珂急忙搀扶,却听得她嗓音尖锐:“谁!是谁下毒害我三哥儿!为何不报?” “哥哥在表姨父家中饮下炖品,起初并无任何异常,抵达宫门时才昏过去,孩儿手忙脚乱,未及时禀报,恳请恕罪。” “听说,你早就急召太医入宫?” 宋鸣珂本想推托额头有伤,但解释不了她何以平白无故把没喝完的药膳带入宫内,唯有谎称:“孩儿在表姐处睡着了,梦见大哥提醒,有人下毒伤害哥哥。醒后生怕梦会成真,提前请了李太医。” 她不忍牵扯悲思,更不能坦诚重活之事。借离世六年的皇长兄之名,或许能蒙混过关。 皇后一听她提及嫡长子,泪水涟涟:“立即请求圣上,下令缉拿霍家上下!查个水落石出!” “请三思!”宋鸣珂慌忙制止,”如若表姨父一家要害哥哥,断然不会明目张胆在自家下手!况且,他们一族的富贵荣辱,与咱们唇齿相依,万一哥哥有个三长两短……于霍家没任何益处!” 从头来过,大概只有她记得,当初战功显赫的定远侯因“照顾不周”之罪被削爵,贬至北境戍守边关,无诏不得归。 昔年的宋鸣珂懵懵懂懂,只懂终日哭泣。 皇后因悲痛愤恨,不曾为霍家人求情半字,连从小相伴、胜似亲姐妹的定远侯夫人,都痛恨不已,拒之门外。 离京千里,风霜茫茫,表姨父一家于险恶之地,抵御外侮,浴血奋战了整整七年! 表姐遭未婚夫退婚,嫁给边塞一员大将;两位表哥,从养尊处优的京城世家公子,一步步磨砺成独当一面、豪情峥嵘的铁血男儿。 延兴五年,诺玛族大军压境,二皇兄高坐龙椅之上,无所作为。 霍氏父子主战,立下军令状,勉强求得三万援兵。 英勇杀敌,守卫疆土,然则有功无赏,小过大惩,何其艰难! 接到宋鸣珂和亲路上发出的求援,他们不遗余力,连夜飞马来救。 而她,竟连死在哪一位表兄怀中,亦未曾辨个明白。 既获新生,她有责任护霍家周全,替他们讨回公道。 “若非霍家,会是何人谋害太子?” 皇后极度悲愤,全副心思放在儿子身上,未留意素来娇憨稚气的女儿,何以一下子变得沉稳镇定。 宋鸣珂粉唇缓缓翕张,嗓音坚定:“谁得益,谁便是凶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东宫寝殿内金碧辉煌,奢华陈设锥心刺目。 记忆中,康佑十七年九月,悲泣声、呼痛声、哀嚎声响彻宫门之外。 除去奉太子之命前去询问公主情况的余桐,东宫随行宦官和霍家有关仆役统统杖毙。 最终,二皇兄扶摇直上,与他敌对的势力全被打压。 往事历历在目,宋鸣珂心有余悸。此际无凭无据,她无法指控任何人。 一对天家母女各怀心事,伫立良久,直至药侍小童奉药入内。 皇后坐到榻边,支起宋显琛上半身,小心翼翼往他嘴里灌药,嘴上念着佛祖菩萨老祖宗,任由泪水倾泻。 身为一国之后,六宫之首,她性子不算软弱,偏生两个儿子是她的软肋,一旦出了差错,便心神大乱。 前世她痛失长子,再失次子,从此一蹶不振。这痛楚,岂可再受一回? 小半个时辰后,宋显琛脸色由青转白,惺忪睁眼。 “好孩子!你醒了!”皇后几乎哭出声来,“李太医!李太医!” 李太医闻声,放下药膳,上前号脉。 宋显琛十分虚弱,嘴巴张开,只发出“荷荷”呼气声。 李太医仔细瞧过他喉咙,迟疑片刻:“回禀皇后,此毒积聚在喉底,需研制对应解药,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解。” “此话何意?” “太子暂时……不能言语。” 皇后和宋鸣珂齐声发问:“暂时是多久?” “臣目前尚不能确认,快则数日,迟则数月,甚至更久。”李太医半白眉头拧成“川”字。 倘若此话出自旁人之口,皇后定会怒斥一顿,将其革职撵出皇宫。 但李太医沾亲带故是她表舅,看着她成长,医术高明,颇得宠信。他既有此言,只怕真需要些时日。 宋鸣珂心头腾起惶恐之意。上一世,皇帝十月中驾崩,但即便不曾发生太子早逝的惨剧,怕也熬不过冬天。 她还记得,易储后,皇帝召安王入京。幸得见识广博、深谋远虑的皇叔摄政,头三年诸事平顺,二皇兄亲政后,朝野内外动荡不堪。 无论如何,决不能把皇位拱手让给那赶尽杀绝的二皇兄。 可万一……今日之事外泄,“暂时”口不能言的太子,能顺利登位吗? 皇后一筹莫展:“毒害三哥儿的人,想必冲着储君之位……但愿陛下圣寿百年……” 母女二人相顾无言,默默祈求上苍见怜,让太子早日康复。 ………… 月华浸润天地,漫入昭云宫寝殿,染得宋鸣珂襟袍胜雪。 拿起纱笼灯罩,跳跃烛火将她恬静侧颜剪成轻薄暗影,若即若离贴向窗棂。 沉默片晌,她趁尚余印象,提笔舔墨,记录上辈子的大事件。 分不清是她死前磕了脑袋,还是在霍家撞到假山之故,细想时片段模糊,如梦醒后勉强记了个大概。 混乱思绪中,浮现一张清丽绝俗的少女面容,应是她非常要好的小姐妹,姓甚名谁? 除了关爱她的叔父安王,还有一位武艺高强、值得信赖的年轻男子,可他又是何人? 今生,他们会到她身边吗? 她把想得到的全写下来,为防止泄露,把重要人物改成符号,随手一翻,宛若天。 不管怎样,她不会白白回来。 次日,宋鸣珂乘了轿辇,前往福康宫拜见皇帝,未料被老内侍挡在殿外——圣上风寒又犯,不宜相扰。 宋鸣珂泪光流转,千叮万嘱,恋恋不舍离去。 东行路过主殿,她停辇下地,眺望眼前连绵宫阙,亭台楼阁,如雕如琢,灿若明珠;宫阙之外,乃万户之都,广厦林立,闹市繁华;都城之外,青天之下,山川明秀,莫非王土。 素净衣裙迎风招展,背影寥落,她脑海闪现尚未燃起的烽烟战火,岭南之乱、北域之战、西南边陲动荡…… 身为天家贵胄,她如像上一世那般安享荣华,任由奸佞小人为所欲为……祖辈多年心血,终将毁于一旦。 十一岁的宋鸣珂,盘踞着死而复生的十八岁之魂。 纵然自知虚度了十余载光阴,她于新生中窥见改变命脉的一线生机,定当紧紧攥牢在手。 穿过重重宫门,宋鸣珂下了轿辇,与两名贴身宫女快步进入东宫。 寝殿大门紧闭,依稀传来瓷片碎裂声,她急忙拾阶而上。 内里场景如昨,皇后和李太医焦灼不安。 宋显琛半闭了眼,斜斜倚在榻上,头发披散,气色稍微好转,却一脸怒容。 宋鸣珂见药侍小童忙于清理地上碎瓷片,猜想是宋显琛摔的,柔声问:“哥哥今日好些了吗?” 宋显琛戾气略减,摇头。 “别急,会好的。”宋鸣珂轻握他的手,见他憋红了脸,想说又讲不出话,她转头问皇后:“哥哥有何烦心事吗?” 皇后愁眉不展:“方才余桐说起,国子监举办的秋园讲学就在明日,三哥儿早早应承出席……可眼下……” 宋鸣珂记起,此雅集设于在太学院,每年均从各地请来学富五车的大儒名宿,专程为皇族宗亲与贵胄子弟讲课三日。 若太子因病缺席,定要惹来闲言,中毒消息若瞒不住,后果不堪设想,她便白活第二回了。 宋鸣珂不忍直视兄长赤红的双目,一瞬间,她无比渴望能代替兄长承担折磨。 对于学问,对于社稷,对于政事,她所知有限,无半点用处。 灵机一动,她脱口道:“不如……这两日,我假扮你,替你赴会!” 此举胆大妄为,但她并非头一次冒充孪生兄长。早在七八岁时,贪玩的她已数次把父母兄弟糊弄过去。 若现下为保密而冒险,就算被拆穿,可说是公主胡闹。反正她的肆无忌惮,已闻名遐迩。 皇后沉思良久,无计可施,痛快依了宋鸣珂。 讲学维持三日,兄妹二人干脆调换住处,并对调伺候的宫人。 平常能在他们跟前走动的宫人不多,旁人除了未及回避时的失礼远瞥,根本不识青云之端的贵人是何模样。 二人体量尚未长开,身材差不了多少,五官如同一模子印出来的,更换着装后,真假难辨。 次日一早,宋鸣珂发绾总角,换上玉色龙纹袍服,以粉末掩盖白皙肤色,又将眉毛画粗,穿上垫高的鞋子,骑了骏马,领仆侍离开东宫。 路上,她不时扭头低问,讲学有哪些规矩、太子和谁交好……余桐详细作答。 听闻太子需代表皇族提问,且二皇兄可能会到场,她顿时如芒在背。 完蛋!她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巨坑? 重生后,兄长只救了一半,还破事一大堆? 听人讲经论道也就罢了,还得发言? 没准要与那奸佞之徒面对面?她这假太子会否成为暗杀对象? 要不……假装从马背上摔下来算了? 她扶额哀叹,为今之计,咬咬牙撑过去,说不定另有转机。 太学院依山而建,分教学、藏、园林三大块,为京城皇亲国戚子弟读的所在。 宋鸣珂踏上石桥,四处张望,但见朝阳驱散层叠雾气,铺照于古朴建筑群,檐尾麟黑,如翚斯飞,点缀于红衰翠减的园景中,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来得好早!” 一洪亮嗓音从背后传来,宋鸣珂茫然回眸。 桥边来了两名年轻男子,当先一人肩背笔直,浓眉间意气风发,透出世家子弟少有的肃杀英挺。 宋鸣珂没来由紧张了些许,平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张口直呼:“大表哥!” 定远侯世子霍锐承冲她灿然一笑,拱手施礼。 宋鸣珂正要问话,恰好对上他身后之人的两道清澈目光,心不由得一颤。 霍锐承已是英俊不凡,没想到跟随他的少年,竟比他更为俊朗。 那人身着素缎长袍,领口缀灰色护领,神采奕奕,约莫十五岁上下,已具挺拔之态。 他墨发束起,眉如春山远黛,眸似朗朗星辰,唇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生风流。 随意往那儿一站,披一身天光云影,飘逸不乏沉稳,天生出尘雅气即教人心折。 隐约间,宋鸣珂心底漫生故人重逢之感,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早忘了,原来二表哥生得这样好看!是她小时候只忙着吃没注意?或是太幼稚不懂欣赏? “殿下。” 简单一句招呼,声线自带华丽与沉实间微妙,如清泉流淌,洗去杂念。 霍家二公子霍睿言先是对她行揖礼,行近后,眼中闪过无从掩饰的震骇。 霍锐承在前,并未留意,笑问:“听说晏晏在霍府磕伤了额头,好些了没?” 宋鸣珂微愣,含糊其辞:“无妨,大表哥费心了。” 霍锐承摸出一长约四寸的条形木盒,递给她:“给。” 霍睿言拽了拽兄长衣袖。 “……?”宋鸣珂深觉这印着云朵标记的盒子极其熟悉,为免出岔子,她没多问,接过收好。 霍氏兄弟与太子交往密切,兴许藏了不少小秘密? 霍锐承咧嘴而笑,笑容晃得她心慌:“老规矩,千万别告诉她是……” 话未说完,袖子又被弟弟猛扯了几下。 宋鸣珂总疑心自己上辈子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怀里,忆及犹在数日前的温暖质感,还有那悲痛欲绝的嘶吼,她浑身冒烟,耳尖发烫,垂眸讪笑:“我去瞅瞅,来了哪几位老先生,先行一步。” 假若是宋显琛,绝不可能丢下好哥们,且他尊为太子,理应接受众人礼见才入座。 余桐打算提醒宋鸣珂,见她匆匆转身,只得朝霍家兄弟颔首,悄声道:“殿下盼了许久,二位请自便。” 说罢,他躬身告辞,却听霍世子对弟弟笑道:“看啊!早说了,晏晏啥事也没,放心了吧?” “哥,少说两句!”语气显然带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霍世子深深不忿:“全按你说的做,还怨我!谁自说自话叨念了两日?我耳朵快起茧……” “不是我,我没有,别瞎说。” 见霍二公子脸上骤现少年人特有的倔强与赧然,余桐忍笑快步追上宋鸣珂。 宋鸣珂并未留意霍家兄弟所言。 她已细看过二人腰间,均无濒死时触碰到的镂空玉佩。 那时漆黑一团,并非天黑,而是——她瞎了。 唉!瞎的真不是时候!好歹看清楚再瞎嘛! 按理说,能在极短时间内杀掉黑衣人,必定武功高强。大表哥常年习武,二表哥温文秀气,相较之下,应是大表哥吧? 宋鸣珂心念一动,顶着满脸绯霞回望,只见大表哥正和一公府子弟打招呼,而二表哥负手而立,明净眸光恰恰投往她的方向。 阳光穿透千年银杏树,为他镀上金色剪影;秋风扫落无数黄澄澄的叶片,回旋着划过他素雅袍子,不知何故,亭阁山色瞬即因其失了颜色。 宋鸣珂慌忙转移视线,却于顷刻间,捕捉到他深邃眸底的狐惑与温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辰时,太学院内外讲堂聚集了百余人,皆为皇族与京官要员子弟。 各处守卫森严,慕名而来的士人在曲水桥外翘首以待,为求寻得执经问难的良机。 远道而来的名宿大儒分别讲述了治学、修身、处事之道,气氛高涨,喝彩连连。 宋鸣珂以太子身份坐于首席,起初怕露馅而胆战心惊,后担忧撞见二皇兄而心生畏惧,意外发觉对方没现身,又心乱如麻,苦思父兄痊愈的法子。 然则,身为“太子”,她需带头提问,以显重视。当太子少师徐怀仁冲她连使眼色,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无所事事,即便读,也是囫囵吞枣,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大可一同探讨,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鸣珂硬着头皮,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德宏才羡,听君一席话,如闻金玉良言。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若不得已去之,当先去兵,再去食,因‘民无信不立’。学生请教的是,为政者当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们在储君与太子少师及达官子弟面前谈政,若光提圣人言,显得无独到之处;若直抒己见,则易生祸端。 偏生“太子”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不似与人为难,倒教人无所适从。 台上数位老先生只得先阐述大家论调,再适当加入个人理解,又补充了以财聚人、以德导人、以礼齐人等观点。 宋鸣珂认真聆听,凭借浅薄学识,谈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见解。 老先生们见她尚在总角之龄,已具备仁爱胸怀,连声夸赞“太子”——重民重信,心怀天下。 宋鸣珂随口一扯,便为兄长赢得美名,表面谦逊,心中似有无数小人儿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礼,就“天地革而四时成”展开讨论,把话题接了过去。 面对数百人的注目,他声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孤松傲雪,气度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册上,优雅如拈云。 他主张“革故鼎新,因时变法”,博得赞许后,谦虚地推托说“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长提点所获”,将恩师和哥们捧得更高。 宋鸣珂长舒一口气。 印象中,二表哥低调内敛,韬光养晦,不爱出风头。 正巧,今日之举,成功转移大众关注点,免了她受瞩目的难堪。 在“太子”和定远侯府二公子的带领下,莘莘学子加入,观点相异者偶有辩诘,使学术氛围愈加浓厚。 讲学会午时过后方散,宋鸣珂朝老先生们揖谢,记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嘱咐余桐道旁等候,她则绕到僻静的水榭中。 不多时,霍家兄弟领着侍从快步行来,日影悠悠洒在两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报以微笑。 宋鸣珂颊畔染绯,眼神微略闪躲:“二位表兄,寿宴结束后,在花园传药膳的丫鬟,可有异常?” 霍锐承皱眉道:“那丫鬟错拿老夫人的阿胶炖鸡呈给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确实是新来的,我们审问过,问不出所以然,但当夜,那小丫鬟死在柴房内。因余桐半步未离东宫,咱们传不了信儿。殿下觉得有何异状?” 灭口?宋鸣珂猝然一惊,又隐隐渐生理所当然之感。 前世,据仆侍所述,寿宴结束后,宋显琛以“自家兄弟无需拘礼”为由,执意让两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药膳后,独自步向偏僻处,且不许旁人跟随。何以有此反常行为,宋鸣珂活了两辈子,也没弄明白。 见她沉吟不语,霍睿言温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走得如此匆忙,是否有不妥之处?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静候差遣,绝无半分犹豫。” 宋鸣珂心头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们已在上辈子证实所诺。 大张旗鼓追查,只怕暴露秘密,眼下让兄长好转才是关键。 “既没了线索,这事先暂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无甚欢愉的笑意,自嘲道,“至于走得仓促,乃晏晏任性所为。她历来说风就是雨,你们懂的。” 霍锐承豪迈大笑:“那丫头!的确没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两声,长眸如有难明深意的疑虑与怅然,稍纵即逝。 ………… 午后天气骤变,浓云密布,狂风肆虐,凛寒彻骨,宋鸣珂冒风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见过陛下。” 她以往私下亲昵地称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称呼。 皇帝搁下手中的朱漆凤管笔,抬望宋鸣珂,兴许是他近来咳得厉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炉中升起袅袅沉香烟教他花了眼,竟未发觉眼前的太子为爱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几日没见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鸣珂瞬间泪目。于她而言,何止几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窥视父亲憔悴容颜,她强忍悲色:“晏晏受了点风寒,恐污陛下圣察。” “风寒?不碍事吧?赶紧让李太医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时情急,又咳了几声。 宋鸣珂安抚:“陛下请放心,李太医诊治过,歇两日就好。” 皇帝叹息,注视她良久,语重心长:“她性子执拗,你当哥哥的,多包容、照顾她。” 宋鸣珂应允,类似的话,哥哥已听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于政务,未把精力放在后宫上,仅得六子一女。与皇后截然不同的是,他对众皇子严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却事事偏宠她这个女儿。 上辈子父兄早逝,对她的种种关爱,经时光洗刷,宛如珍贵的吉光片羽。 宋鸣珂尚未回话,听殿外侍官禀报:“陛下,定王请见。” 定王?对,二皇兄上月封的亲王! 她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失去前太子,为兄亦有切肤之痛。四弟不良于行,六弟尚在稚龄,大伙儿得互相扶持。” 前世,二皇兄册封她为嘉柔长公主,赐她大量珍稀之物,软言抚慰,以致她放下戒备。 万万没料到,没几年,他本性暴露,不仅贪杯好色,秽乱宫廷,甚至在和亲前对她下手! 残存记忆中,有个迷离片段——她瘫倒在石亭内,动弹不得,泪眼绝望地看他提着裤子,笑吟吟走来…… 当时从旁,悄无声息冒跃出,展臂阻挡他的男子,是谁? 宋鸣珂未来得及细究,一人跨入门槛,身穿紫袍,头戴乌纱折上巾,腰佩金带,另加一枚御赐玉鱼,正是异母兄长宋显扬。 他是年十六,眉如墨画,面如冠玉,因身材高大,又着公服,更显老成持重,衬得瘦削的“太子”如幼童稚嫩。 对上他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宋鸣珂暗觉怨毒刻骨,渗入骨髓,翻腾至脏腑、血肉、毛发,浑身皆被恨意腐蚀。 明明是冷凉秋冬之交,她背上冷汗涔涔,如起了一层鳔胶,极力从思忆中搜寻有关此人的信息。 ——早产儿,七个月便生下来;因生母赵妃得宠,他册封为亲王时加恩越级;最初干实务有功,风头一度盖过太子;人前八面玲珑,即位后一改常态,手段狠戾…… 宋鸣珂今生意在扳倒他,未料此时御前初见。 宋显扬禀报了有关黄河堤防要务,获皇帝嘉许。 他转而端量宋鸣珂,淡笑:“若知殿下要来,做哥哥的不该怠惰,咦……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天气所致。”宋鸣珂哑着嗓子,勉为其难挤出一句。 宋显扬似是并不为意:“秋来干燥,我府上新制了梨膏,改日呈给陛下和殿下尝尝,聊表寸心,望勿嫌弃。” “盛情厚意,深感惶悚。” 为让皇帝舒心,宋鸣珂勉强和他演绎兄友弟恭的和睦气象。 宋显扬话锋一转:“听说太子殿下在秋园讲学上大出风头,陛下必定倍感骄傲!” 皇帝来了兴致,搁笔发问:“还有这等事?” “二哥说笑罢了!”宋鸣珂无比厌恶宋显扬那洋溢赞赏的表情。 “太子殿下过谦。” 她懒得与他虚以委蛇:“我还道在太学院能碰到二哥。” “愚兄哪来的闲情逸致啊?都怪我鲁钝,秋来河道加固、城防调换,两件事撞在一起,已分|身乏术……”他摇头叹气,复笑道,“倒是殿下,年纪轻轻即懂得向名宿征询,‘取信于民’之道,并高谈阔论,引来数百人热赞,当真青出于蓝!” 宋鸣珂周身一哆嗦,暗呼不妙!储君不过是臣子!何来“治天下”之说? 这口蜜腹剑的宋显扬!有备而来? 先摆出忙于事务的姿态,证明自己务实苦干;借着虚情假意关心父亲和弟弟,博取好感;继而明示皇帝,他老人家健在时,太子已谋划拉拢民心、助长自身威望? 目下皇帝久病未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类的僭越之言,乃忌中之忌。 果然,皇帝闻言,本就泛青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面对挑唆,宋鸣珂的恼火终于按耐不住,明眸冷光如飞刀划向宋显扬,心底已将他千刀万剐。 倘若她此刻为公主身份,兴许捋起袖子就冲宋显扬叫板,可她所冒充的宋显琛性情温厚,做不出此等嚣张行径。 深吸了口气,她满嘴胡言,态度坦然:“陛下,此为徐少师布置的题目——作为储君,如何为陛下分忧。臣生性愚钝,翻看《御集》、《三朝宝训》等册,仍想不透彻。今日大儒远道而来,若请教寻常疑问,未免太不尊重老先生,一时兴起,多问了几句。” 皇帝面色缓和,宋鸣珂趁机提了“明黜陟、抑侥幸”的主张。 实际上,这是前世徐怀仁在二皇兄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来,官员升任和降谪,不问劳逸政绩,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轰轰烈烈推行半年,但用力过猛,因权贵反对而搁置,徐怀仁受多方弹劾,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原想蒙混过关,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须臾震惊后,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疲乏至极,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见一次,便少一次,内心交战良久,依依不舍。 殿外寒意席卷,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 眼前雪花迫使宋鸣珂定住脚步,回身请见。 宋显扬则不甘示弱,追在后头。 “哥儿俩何事去而复返?”皇帝离座披衣。 宋鸣珂抢上数步,跪行大礼,前额触手,抬头时双目噙泪,嗓音沙哑:“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请务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尽早预防,最好大规模南迁!” 皇帝一惊,由她搀扶出殿,眼见素雪初覆,再观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这才第一场雪,值得你大惊小怪?” 宋显扬微笑附和:“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南迁涉及问题极多,可不是随便一句话的事。再说,这雪跟小米粒似的,离雪灾尚有十万八千里!还请陛下放宽心,免得有损龙体。” 宋鸣珂自知冲动之下欠考虑,却被他最后两句气得发抖。 这可恶的家伙!把话题转移到龙体安康,倒显得她拿些鸡毛蒜皮琐事,害父亲劳心伤神,何等不孝! 恭送皇帝起驾回寝宫后,宋显扬笑得意味深长:“莫灰心,你还小。哥哥事要忙活,先告辞了。”说罢,拍拍她的肩,大摇大摆离开。 宋鸣珂肩头如烧,嫌弃得几欲作呕,凭栏遥望远方渐白的檐角,回想雪灾带来的惨痛伤亡,泪水止不住下淌。 留守的内侍劝道:“殿下,此处风大……” “退下。”她心浮气躁,淡声发话。 内侍们仓皇回避,殿前回归静谧,唯剩屹立不动的侍卫,和纷飞细雪。 宋鸣珂自幼爱雪,从未有一刻对雪厌恶至斯。 没圣意支持,雪灾该如何预防?总不能眼睁睁看数万百姓失去亲人、家园、财产,坠入绝望之中等死吧? 重活一辈子,她绝不可像以前那样,大事小事都解决不了。 ………… 因霜雪初降,余桐吩咐下属返回东宫备冬衣,交接归来时,等待的内侍不知所终,而雕栏之侧,宋鸣珂形单影只,对雪拭泪。 余桐正欲上前,惊闻廊下传出交谈声,且提及太子,他当即闪身躲入漏砖墙后。 “二殿下,敢问太子何事悲泣?”询问之人是乐平郡王。 宋显扬笑道:“看到几粒雪末,就呼天抢地说有雪灾!简直笑死人!” 乐平郡王随之干笑数声:“太子尚幼,难免多虑,只是这般浮夸,倒教人意外啊!” “先前,他所提见解头头是道,我还道他那榆木脑袋开窍了!谁知半盏茶不到,自曝其短!”宋显扬语带不屑。 见乐平郡王没接话,他笑道:“我这三弟本就男生女相,如今哭得似雨打梨花,哪有半分储君模样?如定张天师所言,命中并无帝王之气,怕也承受不了这至尊之位。” 乐平郡王惊呼:“二殿下小点声!宫城之内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词,胆子也忒大了!” “有什么说不得的?公主比他晚出生一个时辰,听说八字火土旺,厚土载德,印星在两头,临危有解,遇难呈祥,极贵之象。可惜啊,晏晏充其量就是个摆着好看的小丫头,不学无术,刁钻任性,成得了什么气候?” 二人无所顾忌,大放厥词,领侍从渐行渐远。 想起太子中毒,公主被嘲,余桐心下难过,抱了御寒衣物,快步奔上玉阶。 ………… 昭云宫内,灯影层叠,太子宋显琛静坐床沿,如入定一般,直到妹妹掀帘,才幽幽抬目。 “哥哥,”宋鸣珂眼睛红肿,小脸冻得僵硬,无甚笑意,“今儿好些了没?” 宋显琛笑得牵强。 他没先前虚弱,但依旧无法说话,竭力发出的全是“呃呃”、“啊啊”的干涩气音。 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莫名遭受挫折,却不得宣扬,只能秘密调查,实在愤恨难当。 “我给你揽了件差事。”宋鸣珂故作轻松,提起御前所言,将策论任务抛给他。 宋显琛哭笑不得,可他躲在房内无所事事,思考改革之道,或许能缓解病中苦恼。 当下,他边听妹妹讲述要领,边提笔记录,猛然惊觉,她自何时起对政事如此上心?且观点独到,极有条理,半点不像那成天只爱打扮的小公主! 宋鸣珂留意到兄长笔迹越发凝滞,视线相触,她已猜测他有疑,浅笑道:“这本是徐先生的理论,正好我今日受大儒们启发,茅塞顿开……咱们继续,你若想到再补充。” 觉察兄长疑虑渐消,她暗地松了口气。 看来,她不光要假扮成男子,还得装嫩! 宋显琛指手画脚外加笔墨交流,连日阴着的脸总算展露一缕晴丝。 半柱香后,李太医领着药童前来复诊,见太子因公主到来而舒展愁眉,大大勉励了一番。 宋鸣珂问起父兄病情,李太医如有难言之隐,安抚道:“公主且放心,太子殿下力气恢复,保持心情愉快,自会有好转。” 他避重就轻,绕过皇帝的病情。 宋鸣珂已非愚笨稚女,自然懂他没说出口的,才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李太医又道:“去年暖冬,而今年的雪比起往年早了一月有余,怕是……极寒将至,不利于龙体康复。” 宋鸣珂黯然,起身对李太医盈盈一福:“若论亲戚辈分,我该尊您为表舅公,多年来蒙您照拂,心中不胜感激。陛下的病,还请费神劳心,鼎力为之。” “公主此言让臣情何以堪!为陛下和殿下解忧,乃臣者本份,老臣定当鞠躬尽瘁,绝无懈怠。”李太医大惊,慌忙还礼。 他从药箱中取了一小小红瓷瓶:“此药粉,含服后半天内嗓子低沉沙哑,对人体无害。如公主替太子参加盛会,需掩盖嗓音,不妨一试。” 宋鸣珂本寄望于兄长的毒能尽快清除,而今李太医特地准备药粉,无疑暗示她,短期内她还得以太子身份示人。 为今之计,见步行步。 李太医告退后,宋鸣珂不愿打扰兄长休息,正欲辞别,忽记起霍家世子塞给她一盒子,遂从袍袖内翻出,递向宋显琛:“秋园讲学时,大表哥给的。” 他淡淡一笑,没接。 宋鸣珂微怔,了悟:“……给我的?” 宋显琛示意她抽开盒盖,内里整整齐齐排满了各色花形酥心糖,颗颗精致。 她欢呼一声,素指拈起一块绿的,先投喂兄长,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红的。 造型别致、口味独特的酥心糖,前生她吃过几次,印象深刻,兄长离世后,她再未品尝过。 甘醇甜味与酥松口感,使她沉重心情略微好转,忆及大表哥说“老规矩,千万别告诉她是……”,她懵懵懂懂,估摸着他时常托兄长转交,但为何不让她知晓? 舌尖甜味蔓延至心头,冲淡了她因雪灾产生的忧思与挫败。 雪灾预防措施,不宜令兄长用神,何不……请教两位表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康佑十七年的初雪,如宋鸣珂记忆那般,纷纷扬扬一夜才停歇。 秋园讲学散会后,她借日常拜访,随霍家兄弟回侯府。府门外迎候的十余人中,为首一名华衣美妇,正是霍夫人。 她乃皇后远房表舅之女,血亲关系谈不上亲近,却与皇后自幼相伴,多年来胜似亲姐妹,待太子和公主视如己出。 遗憾前生,霍家因太子之死获罪,霍夫人在宫中雪地跪了好几个时辰,忏悔并恳求皇后宽恕,最终被撵出皇宫。据悉,举家迁至蓟关后,她膝盖承受不住北地苦寒,以致需拄杖行走。 此际,细看霍夫人雍容端丽,衣饰雅致,笑容慈爱,宋鸣珂眼底湿润,心下欣慰。 “自家人无需多礼,劳烦表姨辟一处安静楼阁,我有要事与二位表哥商谈。”她大步上前,嗓音稍稍嘶哑。 “是。”霍夫人恭请她入内,遵照吩咐迅速备好暖阁。 宋鸣珂只留余桐伺候,与霍家兄弟步往西南角,边赏雪景边扯了些家常事,忽有仆役匆忙奔来,满脸惶恐,请示世子急务。 “大表哥先去忙活,不必着急。”宋鸣珂凝步。 “实在抱歉,阿言你先陪殿下走走。”霍锐承歉然揖别,领仆从离开。 宋鸣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垂眸处又添三分忧虑。 “雪意袭人,殿下先移步至阁子吃口茶,可好?”霍睿言一如往常的温和。 宋鸣珂默然未语,眺望侯府内亭阁台榭、草木瓦石,有短暂失神。 昨晚,她彻夜未眠,于东宫房秉烛翻了一夜。 诚然,如宋显扬所说,大举南迁不现实。然而她和太子兄长皆无实权,即便说服霍家相助,侯府能力有限,如何把损失减到最轻? 沉思中,她缓步向前,霍睿言默不作声跟随在侧。 骤风拂动二人衣袂,轻轻摩挲,若即若离;脚下踏雪如踩玉屑,铮铮之音此起彼伏。 他屡屡欲言又止,不时转头细察她的情绪变化,清澄眸光如有忧虑,如有抚慰。 余桐一反常态落在两丈之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鸣珂心不在焉,冷不防脚下一滑,重心往后。 正当她以为要摔个四仰八叉时,后腰陡然一紧,一股刚柔得宜力度从旁而来,正是霍睿言及时伸臂,悄悄托住她后腰。 “当心……”他待她站稳后立即松手,歉疚地补了句,“一时危急,如冒犯贵体,还请恕罪。” “我笨手笨脚,还好二表哥反应敏捷。” 她清浅一笑以表谢意,偏生一抬头,正正撞入那双朗若星辰的眼眸,刹那间,三魂七魄似被漩涡吸附,竟全然忘记挪移视线,就这么怔怔凝视他。 对视片刻,二人不约而同转望被掩盖色彩的朱梁碧瓦,颊畔无端起落不寻常的绯雾,良久方继续前行。 楼阁炭火正旺,案上除瓜果点心,还有一整套茶具。 霍睿言恭请宋鸣珂落座,问:“殿下用什么茶?” 宋鸣珂笑道:“随意即可。”遂屏退左右。 以麸火引炭,霍睿言亲手打开漆盒,启封一黄纸包装的茶团。 “这……”宋鸣珂看清茶饼表面的镂刻纯金花纹,脸色微变,“这密云龙极其难得……只在皇家宗庙祭祀的时候用上一些……” “今年春后,父亲得圣上御赐了一饼,确令众臣艳羡不已。我乞了过来,一直没机会细品。恰逢今儿殿下屈尊,我趁机饮上一盏解解馋。” 宋鸣珂微笑,目视他修长手指隔纸捏碎茶团入碾,却听他温言问:“殿下眉间忧色未散,此间并无外人,可否容我分忧一二?” “我先来。”宋鸣珂未答他所问,直径接转茶碾,用力碾茶。 前世,她常与小姐妹切磋点茶,以汤色与茶沫保持时间长为技,数年下来,二人难分高下。 怪的是,她忘了小姐妹的姓名,却记得相处的琐碎片段。 当碾碎的茶末扫出,宋鸣珂的心平和了许多,专注筛罗。 霍睿言错愕,静观她无比纯熟地用茶刷扫下如尘烟的茶末,纤纤素手置汤瓶于风炉上,眉眼沉静似一汪不起波澜的平湖。 瓶中汤响,她挑了一疏密有致的兔毫盏,以热水协盏,将茶末挑入温热盏中,注入沸水调膏。 她专心致志,左手提瓶,沿盏壁注水,右手执筅点击,汤花初现;二汤自茶面周回一线,急注急止,加力击拂,汤色渐开;三汤点入沸水,手腕力度渐轻渐匀,蟹眼沫起;四汤筅缓慢而转,五汤筅轻匀透达,六汤筅缓绕拂动,七汤分轻清重浊,汹涌乳雾溢盏,周回旋而不动。 霍睿言叹为观止,恭敬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竟有几不可察的轻颤。 他观色闻香,品了一口,凝视她清秀面容,笑道:“殿下技艺精湛,令人大开眼界。” 宋鸣珂一惊。她只顾沉浸其中,忘了兄长不精于此道! “二表哥谬赞,游戏之举,但愿不辱没这密云龙团。” 她心虚掩饰,幸好霍睿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另协一盏,重新调膏点汤,七汤过后,双手奉给她,而她先前炮制的盏中汤花仍久久未消。 窗外疾风急卷,雪如碎玉抛珠,泼天而落,簌簌微响。 阁中二人热茶入腹,暖意从舌尖扩散全身。他们各自品尝对方所制茶汤,从馥郁香气和甘醇口感品悟彼此性情,心气逐趋平定。 一语未发,胜过万语千言,眼光偶有交汇,均带一抹温厚笑意,仿佛世间汹涌的寒气不曾透入这小小暖阁。 两盏茶时分后,霍锐承大步登楼。他对茶无多大兴致,直往嘴里灌了几口。 霍睿言无奈,笑着将焙笼、瓢杓、碾、罗合、筅等物一一收好。 人员到齐,宋鸣珂简明阐述她凭借去年暖冬,及今年雪来得过早,推断今年会有大雪灾。而昨日她请示皇帝,遭定王讥讽,迫不得已,才来侯府请他们协助。 霍锐承兴许没料到“太子”造访,一开口就是大难题,震悚之下无言以对。 霍睿言倾听过程中蹙眉未语,此时沉声道:“殿下所言极是,今年干支为‘木运不及’加‘阴水’,入冬后则‘太阴湿土’和‘太阳寒水’,极可能出现大规模冬水横行。 “此外,炎夏时北域多地陆续上报有长时间日晕,的确符合古记载‘安居而日晕,夏风雨,冬冰雪’之征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得不防。” 宋鸣珂意外获得理论依据,悬浮半空的心稍安,取出怀中草图。 “此为我连夜所绘,未必精准,且看河曲、原平、阜平、容城、霸州和澶州等地,需提前做好防备。”她连字迹都刻意模仿太子,两位表兄似未起疑。 霍家兄弟对望一眼,惊色难掩。 众所周知,太子仁爱宽厚,刻苦用功,但毕竟资历尚浅,能预见雪灾已非易事,连重灾区的位置亦能事前预判,实在教人震惊。 二人不敢小觑,依照各地形势与管辖官员关系进行分析。有些地区处在皇后谢氏娘家的势力范围,有的地方官员则与定远侯交好,但霸州、河曲、甘州等地鞭长莫及。 霍锐承浓眉轻扬:“方案初步完善,殿下若留到朝堂上奏,定能一鸣惊人,把定王压下去。” 宋鸣珂果断摇头:“数万性命,远远超越个人邀功。” 霍睿言眼神因这句波澜不惊的话而亮起光芒,“人命关天,防患于未然,方为正道。” “二位有何良策?咱们不能坐着干等,哪怕力量微薄,也得从小事做起。”宋鸣珂轻搓双手。 霍睿言望向晶莹雪白的阁外景致,墨眸映着跳跃雪光。 “殿下,秋冬交替,富贵之家均以新替旧,更换被褥冬衣。咱们不妨借‘节流’之名,为陛下祈福,先搜集京城各家各户的闲置物资,找合适地方存放。 “如雪灾来临,物资便可以最快速度送至灾区;要是雪灾预防得当,明年开春咱们再将多余物料运往贫困地区。殿下看此计可行否?” 宋鸣珂舒心而笑:“一举两得,二表哥想得周到。” “事不宜迟,咱们明日就干!”霍锐承向弟弟投以赞许目光,踌躇道,“但墉州山区,崎岖难行,不好安置,该怎生安排?” 此话问到宋鸣珂心里去了,这恰恰是她最惧怕的所在。 记忆中,此地因突如其来的寒流暴雪,一夜间房屋倒塌,冻死、压死数千人。因大雪封山,救援不及,饿死者剧增,入山营救的人被雪崩所困,不到一月,十余县城村落折损大半人口,成为名副其实的死城。 “贸然散布雪灾消息,只怕引来恐慌。”霍锐承提醒道。 三人陷入沉默,垂首不语。 静谧气氛令宋鸣珂如坐针毡,她起身行至窗边,放眼望去,不光侯府的喧闹,连京城的繁华,也被这片茫茫白雪湮没。 “我有个主意。” 霍睿言如流泉清澈的话音一出口,宋鸣珂回眸一笑,倍觉心安。 ………… 黄昏,商议一下午的三人信步下楼,依稀听闻远处议论声不休。 循声行近,正好一仆役步伐匆匆,惊疑且狼狈。 霍锐承皱眉道:“何事慌张?扰了太子殿下,该当何罪!”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殿下!世子!二公子!圣上有旨,霍家举家北迁至蓟关!” 此言如一盆冰水,兜头直扣宋鸣珂脑门,使她自发梢到足尖,瞬间凉了个透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漫天雪落,细碎且清润的声响连绵不绝。 霍府外,定远侯霍浩倡公服未换,浓眉英气勃发,以洪亮嗓音吩咐下人备马车卫队,恭送太子回宫。 今日下朝,皇帝因边境蠢蠢欲动,下旨命定远侯北上戍守,春后动身。 将门之家,义不容辞,霍浩倡当即接旨,提出带上二子同往,又就边关事宜与皇帝商讨半天。 回府宣布旨意,霍家如炸开的油锅,激动、兴奋、不舍、依恋混杂。长女婚期将至,不能成行,挽了母亲的手垂泪。 兄弟二人从容接受,在他们心中,保家卫国乃使命,霍家的儿郎不能一辈子在京中养尊处优。 相较之下,作客府上的太子得此消息,如被抽了魂。 马车起行一段路,余人转身回府时,霍睿言平静接过一名侍卫的僵绳,翻身上了赤色骏马,回头道:“爹,我自个儿走走。” 获父亲首肯,他一夹马肚,绕进窄巷,从另一头追上马车。 迟疑许久,万千疑问无法诉诸于口,他选择默默尾随,视线追逐车前的昏黄火光,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亮色、寒潮中仅存的温暖。 大雪笼罩的京城,寂静得出,霍家卫队将太子安全送至宫门,原路返回。 霍睿言勒马退至横巷,于雪中怅然若失。 延伸至朱门内的车轮印子,遭新雪一点点遮盖痕迹,就如他悄然前来一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 戌时,大雪方停,皇帝由内侍搀着,颤颤巍巍步出延和殿。 白雪将夜色映得清亮,偌大雪场上站着三人,当先的苗条身影迎风而立,银红褙子翩然翻飞,灿若雪中梅,却是公主宋鸣珂。 她五官柔润中略带棱角,光润玉颜,转眄流精,轻蹙的眉头和鸦羽长睫,沾着几片雪,更显一对瞳仁如墨玉乌亮。 “傻丫头!不是染了风寒吗?何以在雪里傻站着?”皇帝沧桑病容满是心痛之色,转而呵斥随行宫女,“怎生伺候的!为何不给公主撑伞?” 宋鸣珂领裁梅、纫竹上前行礼,娇声道:“爹爹别恼,晏晏贪玩罢了。” 说罢,她亲扶皇帝坐上腰舆,又道:“孩儿送您回寝宫。” “你这丫头……脑瓜子装了什么歪主意?赶紧倒出来!少拐弯抹角!”皇帝一眼看穿她的小伎俩。 宋鸣珂讪笑讨好:“陛下圣明!果真火眼金睛,洞察人心……” “够了够了,挑重点!” 他嘴上怪责与不耐烦,龙颜满满欣悦与怜爱,这份慈爱光芒,仅属于他的小公主。 “听说,您要派遣霍家人戍守北境?霍家又没获罪,非得丢那么远的地方去?”宋鸣珂快步走在腰舆之侧。 “你病还没好,为这事,大晚上特地跑雪里,演苦肉计给朕看?” “才不是呢!我怕打扰您批阅奏章!”她小嘴一撅,鼻腔轻哼。 皇帝居高临下,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小孩子不懂事!诺玛族和胡尼族皆有异动,朕需早日堤防。纵观朝野内外,除了你这表姨父,还有谁镇得住?” “……您也犯不着把他们全家北调啊!太子哥哥跟霍家两位公子自幼结伴,关系密切,您一下子把他的好伙伴调到千里之外,他该多难过啊!” 皇帝倦容舒展:“他难过?那怎么反而是你,巴巴到朕面前求情?” 宋鸣珂张口结舌,片晌后嗫嗫嚅嚅:“哥哥……识大体嘛!他深明您的苦衷,即便难过也不会声张,我……我就想……” 皇帝咳了几声,顺气后半眯眼看她:“这么着!你若打算嫁给他们其中的谁,朕就留谁在京,如何?” 宋鸣珂眼睛圆瞪,小嘴合不拢,懵了。 上辈子因守孝,她十八岁才远嫁诺玛族;现在的她未及金钗之年,岂可草草定下婚事? 她对霍家两位表兄犹为看重,总觉得上一世临死所遇的应是大表哥,今生务必还他人情;而二表哥聪慧敏锐,与她不谋而合。二人一武一文,日后定成宋显琛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况且,她不愿以终身大事去束缚他们任何一人。 她的犹豫反倒让皇帝明瞭,这请求,并非源于私人感情。 “定远侯家两个小伙子,不可多得,朕很中意。晏晏,告诉三哥儿,霍家兄弟去蓟关历练几年便回,来日朕……咳咳咳……还指望他们为朝廷效力。” 宋鸣珂踮起脚尖,胳膊高举,仍够不着去轻拍皇帝的背,听他咳嗽声中明显有喘音,心下忧伤,泪水夺眶而出。 为时不多的天伦之乐,她要好好珍惜,不该再让他老人家为难。 只要霍家不像前世获罪离京,随时能回,她何须慌神? ………… 中毒第四日,宋显琛毒性依然未能除尽,决定长留昭云宫,闭门不出。皇后早来晚归,留了宫女裁梅、纫竹伺候。 宫中盛传,身娇体弱的公主因冒雪夜行风寒加重,非要皇后和太医相伴。 宋鸣珂暗自庆幸,年少时的娇纵之名,竟可助兄长掩盖真相。 她起初提心吊胆,连水都不敢随便喝,怕死在新的毒杀中,随后日渐适应,忙着和霍家兄弟进一步改良预防雪灾计划,回宫后上呈策论,御前重提雪灾防范。 皇帝接到钦天监奏报,但情况没她说的严重,按往年惯例,拨了些钱粮。 努力只换来一点收获,宋鸣珂唯有加紧策划。 霍家兄弟说服定远侯,带动周边贵族与富商,借扶贫济困之名,搜集旧物。在“太子”、霍家兄弟引领下,相熟的世家子弟踊跃加入,忙得不亦乐乎。 适用于救援的冬衣和被褥,一律找仓库存放;精巧玩意、日常用具,则用作义卖,所筹资金供搬运、仓储、运输车马费等。 相处日久,宋鸣珂对两位表兄更加敬佩。 大表哥豪爽直言,不拘小节,在少年郎中极具号召力;而二表哥才思敏捷,心思缜密,大伙儿对他亦极为尊崇。 宋鸣珂自知恢复身份后,男女有别,再难与他们交心,得趁机多学点东西。 这日放晴,停业数天的商铺陆续开门营生,酒肆、饭馆、医馆、药铺、肆、首饰铺林林总总,京中男女老少涌至大街上,熙熙攘攘。 宋鸣珂打扮如稚龄富家小公子,领着余桐、冒充男子的缝菊和两名便衣侍卫,偷溜出宫,融入其中。 路上,她被各色吃食吸引,买了蒸糕、糯米团子、芝麻酥捧在手上,边走边吃,忽而前方道路水泄不通,群情汹涌。 询问后,得知新一批义卖物资已送至霍家名下的铺子,惹来追捧与疯抢。 宋鸣珂这次拿了几件精致的小饰物以表支持,越发好,意欲挤到前头看热闹,仆侍拦不住,只得前后左右紧密相护。 人们不甘示弱,你推我攘。宋鸣珂被撞,立足不稳,险些扑倒。 “别挤!大家别挤!”一熟悉的嗓音朗声道,紧接着,一浅灰色的身影逼开十余人,抢至她跟前,稳妥护她至台阶上。 “殿……”霍睿言刚张口,猝不及防被她亲手喂了个糯米团子,顿时傻眼。 “嘘!人多嘴杂,别给我整虚礼!”宋鸣珂明眸转动,谨慎观察周围反应,并未意识到,堵他嘴的方式既惊人又亲昵,还顺手把芝麻酥塞他手里,“怎样怎样?卖得好吗?” 他连忙咀嚼团子,兴许吞太急,又或是羞赧,如玉雕琢的俊脸涨成绯色,好一会儿才答道:“如殿下所见,供不应求。” “我……晏晏托我捎来的手镯发饰,卖了没?” “……卖了,”他一怔,语气肯定,“早卖了!” 宋鸣珂兴奋:“多少银子?” “这……不大记得,”霍睿言尴尬一笑,“届时看账目便知。” 宋鸣珂还想追问,忽见西边来了一大队人马,因围观者挡道,正气势汹汹喝道。 马背上的紫袍少年长眉英挺,眸含桃花,正是定王宋显扬。 冤家路窄!宋鸣珂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 宋显扬缓慢前行,转头见了二人,脸上堆砌惊和喜:“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和霍二公子吗?”说罢,下马对宋鸣珂一揖。 此举立即引发上百路人争议。若非这么一闹,谁猜出这身材纤细、手上抓着蒸糕的小少年,竟是当今皇太子? 双方互相礼见完毕,宋显扬桃花水眸潋滟笑意:“听说,你们在搞闲置物拍卖?东宫和定远侯府的吃穿用度,紧张到这地步?” 宋鸣珂磨牙,只恨没以真实身份露面,否则定往死里怼。 她苦苦寻思如何接话,霍睿言却淡然而笑:“定王殿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仁厚通达,只为济人利物,居其实而不居其名,考虑的是民生大事,绝非个人私利。 “至于霍家,北上在即,多余物件带不走、留无用,不如做点贡献,所得一分一文皆有记录,一律用作扶贫支援。 “而今,上至达官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均积极参与,请问定王殿下,可愿解囊,买几件玩物犒赏下人?” 宋显扬越听越怒,笑容凝滞。 不“慷慨解囊”,显得小气;真掏钱去买东宫和霍家及官商的闲余之物?堂堂亲王,岂不教人笑话? 旁观人群热议声汹涌而至,他目光恨意渐拢,唇角弧度未变,闷声解下腰间那枚细腻油润的羊脂玉牌,一咬牙,“啪”地直拍案上:“捐了!” 宋鸣珂见状,忍俊不禁。 霍睿言坦然称谢:“睿言先替受益百姓,谢殿下割爱捐赠!” 宋显扬皮笑肉不笑地向宋鸣珂作揖而别,眼角狠戾余光在霍睿言脸上迅速一扫。 这霍二!看似人畜无害,竟害他差点下不了台!还讹了他珍爱之物! 霍家不是要镇守蓟关么?走着瞧!看你得瑟到几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十月底,天气开始进入极寒,留给他们运作的时间越来越少,而皇帝的病情也越来越重。 熬过上辈子父亲驾崩之日,宋鸣珂提着的一颗心稍微松了松。 期间,李太医汇报,为让皇帝振作精神处理朝政,翰林医官院的主治医官开了药性偏猛的药,导致其精神良好,实则虚耗严重。 宋鸣珂于煎熬中逐渐接受父亲终将离世的命运,唯有请李太医多加些调理脏腑的药,为皇帝延寿。 重生归来,她深信自己能协助兄长夺回皇位,从而扭转家国命脉,挽救千万子民的性命。然而,皇帝恶疾回天乏术,太医们束手无策,她更是无能为力。 此外,李太医还告诉她,经研究,太子所中之毒,无对应解药。且为保守秘密,他没法与同僚讨论,目下只能慢慢调养。 但太子中毒后异常烦躁,时日久了,则郁结难解,旧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难愈,太子身中毒,定王虎视眈眈……宋鸣珂愁得直抓头发。 上辈子傻愣愣,面对危难而不自知;今生凭残存记忆,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隐约觉察,从穿上太子袍服、参加秋园讲学那天起,她再无回头路可走。 仲冬末,夜静更深,呼啸狂风渗透至东宫各角落。宋鸣珂放下册,挪步支起窗格,让清冽寒意散去房内炭火气息。 她于方寸之间瞥见庭中银花珠树,灿若仙境,心却沉不下来。 此时此刻,父亲安寝了吗?兄长可有入眠?霍家两位表兄是在挑灯夜读?定王府内那人又在谋划什么?北域的臣民能撑多久? 寒气太盛,她掩牢窗户,目视银霜炭上猩红火光,正感叹民生之多艰,门外脚步声至。 “殿下,圣上口谕——明日早朝设在紫宸殿。”余桐小声道。 “知道了。”宋鸣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依照惯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况,不必上早朝。 这回,到举行大朝会的紫宸殿议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风雪未歇,寅时,宋鸣珂穿上太子朝服,细心检查过无纰漏,才坐上暖轿,前往大殿。 路上寒风凛冽,不少老臣抬步艰难,颤颤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鸣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正值壮年,蓄短须,长眉墨画,凤眸生威,气宇轩昂,竟是镇守在东海之滨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鸣珂眼眶一热,拨帘下轿,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来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讶异,“小心路滑!” 对上他仁威兼备的双目,宋鸣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记得,前世宋显扬即位后,安王摄政,尽心辅佐,除去起初雪灾祸事连连,朝局大致安稳;三年后,宋显扬亲政,安王返回藩地,无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还接宋鸣珂到藩地小住数月,待她呵护备至。 当宋显扬真面目暴露后,宋鸣珂写信给安王求救,安王遗憾表示,自己无法公然挑衅皇权,又让她放宽心,他将尽力护她周全。 也许受到宋显扬阻挠,安王没能没干预和亲之策,宋鸣珂最终死于蓟关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际,漫天飞雪隐去宫阙原有色彩,彻骨寒风中,久别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问候对方近况,宋鸣珂的心暖流渐生,惴惴之意稍减。 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并敬佩的人之一。 他风姿出众,博学多才,琴棋画样样皆通,文采武略无一不精,为政清廉,不愧为国之栋梁。 今生,她一定会请兄长对安王多加倚重。 进入华丽而庄严的大殿,百官礼见“太子”,且时不时传出低议。 宋鸣珂局促不安,自问这两月来的模仿与锻炼,基本不会穿帮,却又为自己私下筹款一事而隐忧。 时辰到,宗亲及文武官员依次列于殿内外,包括宋显扬、乐平郡王、左右丞相、定远侯、太子少师徐怀仁等,朱袍如云涌动,但见皇帝由内侍扶出,龙颜苍白,神色复杂。 “跪——” 宋鸣珂在御座东面一角,随众人一同跪拜叩首,山呼万岁,殿内外上百人声势浩大,教她心头战栗。 “众卿平身。”皇帝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俊采丰神的安王处,莞尔一笑,“安王回京,朕心甚慰。” “天寒地冻,路途难行,还请陛下恕臣来迟。”安王躬身道。 “无妨,平安抵达,朕就放心了!”皇帝放眼望向殿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众卿有何要事启奏?” 立于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执笏踏出,此人长眸清冽,丰神俊秀,为右相饶恒。 “启禀陛下,继昨日接到河曲、原平两地雪灾后,今日各地陆续传来消息,所幸谢国公、朱将军提前做了准备,加固房屋、储备柴薪,澶州和容城两地雪情虽险,人员伤亡远比其他地区少。” 谢国公便是皇后谢氏之父,而朱将军则是定远侯霍浩倡的哥们,他们在“太子”的极力请求下,做足预防。 “其他地区灾情如何?” 饶丞相面有忧色:“目下因大雪封山,多地未能详核,但墉州……” 墉州!因雪灾和雪崩死了上万人的死城! 宋鸣珂浑身一颤,想起霍睿言所出的主意,暗自捏了把汗。 饶丞相续道:“墉州山区滴水成冰,积雪数尺,乃众城中风雪最暴烈之地。恰逢周遭十余县镇与村落的百姓,为响应万人祈福活动,带了家当,提前半月迁移至墉州城。城中已备住所、物资与粮食,这万人家园虽遭大雪损毁,却因捡回性命,无不感恩戴德……” “万人祈福?”皇帝狐疑。 “正是,”饶丞相转头朝宋鸣珂颔首而笑,“全因太子殿下仁德,曾于九月末派人传话,为陛下组织了一场延年益寿的祈福仪式。皇恩浩荡,太子孝心亦感动上苍,使墉州百姓免于灾难,可谓功德无量。” 此言一出,除了早知消息的部分官员,其余一众哗然,继而纷纷夸赞太子仁孝,救黎民于疾苦。 宋鸣珂暗舒一口气,谦逊道:“此乃陛下圣恩,福泽延绵,小王无才无德,不敢居功,还望与诸君齐心协力,共同处理灾后事宜。” 皇帝见她谦和有礼,微笑道:“太子不必过谦,你上呈的‘明黜陟、抑侥幸’之策,颇有见地,朕已和众卿商议过,计划年后实行。” “太子当真为年少英才!不负陛下深恩哪!”个别文臣交头接耳。 宋鸣珂连忙解释:“陛下谬赞!策论本是太子少师徐大人的想法,臣只是加了些个人见解,陛下不妨将此任交予徐大人。” “好!”皇帝允诺。 “徐大人名师出高徒!可喜可贺!”余人又连徐怀仁一起夸上了,安王也频频点头称赞。 角落里的徐怀仁被捧得有点懵,尴尬一笑,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他确有类似想法,但未够成熟,犹自苦思何时与“太子”谈起过。 殊不知,宋鸣珂曾为忠臣良将屡受排挤而扼腕叹息。今生,她能举荐一个是一个。此策一旦得到认可,她才敢说是徐怀仁的设想。 皇帝沉吟片晌:“河曲和原平等地赈灾事宜,需户部和兵部协作,众卿有何提议,不妨直言。” 宋鸣珂上前禀报:“陛下,臣此前联合定远侯的两位公子,搜集物资,举行义卖,以备春后捐赠边远地区。如今国难当前,正好用得上。 “若陛下首肯,四千被褥冬裳、二万五千两白银,一千三百两黄金,今日之内,即可出城。虽数量有限,或许可减少国库开支,缓解义仓、常平仓的压力,望陛下允准。” 皇帝既惊且喜:“太子处事稳重,国有储君如此,朕大感欣慰!” 朝臣跪倒一片,齐声赞颂“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皇帝命众臣平身,又夸赞道:“霍卿家的好儿郎,果不负朕所望!” 霍浩倡谢恩:“臣愧不敢当!臣一家深受陛下圣恩,定当竭尽全力,为君分忧。” 待客套话说得差不多,宋鸣珂扭头看了看满脸乌云的宋显扬,大声道:“险些忘了!定王对义卖活动亦大力支持!” “哦?说来听听?”皇帝好。 对上皇帝的期许眼光,宋显扬愈加窘迫。 宋鸣珂一脸天真:“定王捐了一枚随身玉佩!听说,卖了好几百两银子呢!” 皇帝本来还盼她说宋显扬的丰功伟绩,准备大肆表扬,闻言明显不豫。 大臣们面面相觑,议论之声又起。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心怀苍生,冒着严寒大雪,亲力亲为办实事,筹集大笔资金……” “对啊!以祈福救了万千子民,功德无量啊!” “据说,小公主虽玉体欠安,却慷慨解囊,割舍了好几件贵重首饰;定王身为开府建牙的亲王,仅捐出一块小小玉佩?” 宋显扬眼不瞎耳不聋,恼羞成怒,五官扭曲,袍袖内拳头细碎作响,却又作不得声。 身后的乐平郡王悄声安抚:“二殿下莫恼,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鸣珂装作若无其事,心下暗笑:还安慰他?傻呀!你快要被他害惨了! 她可没忘记,上一世,宋显扬如何背后捅了乐平郡王一刀。 其后,众臣积极解决当务之急,不忘大肆称颂“太子”,连宋鸣珂在大街上买食物吃的馋嘴行径,都被描述为“亲民”、“平和”、“不娇惯”的表现。 朝会在“陛下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千岁”的呼喊声中散班,太子声望得到前所未有的巩固。 宋鸣珂步出大殿,极目远眺,无视肆虐寒风的猛烈抨击。 茫茫大雪盖住十里宫阙,也覆盖了万户之都,却掩不住她心中一腔热血。 这一刻,她确信,她不会成为前世那愚钝、怯懦、软弱的嘉柔长公主,不会任人摆布、受人宰割、毫无反击余地。 她将秉持赤诚之心,怀藏不灭之志,与小伙伴们挽狂澜、闯天地。 如流岁月,万里河山,将为她作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下朝后,宋鸣珂与霍浩倡出宫处理物资;霍家兄弟闻讯赶来,协助监督。纵有人想偷鸡摸狗,也因贵人冒雪亲临,不敢造次。 宋鸣珂忙活了一整日,拖着又饿又乏的小小身躯,走下暖轿,步入东宫。 踏着新雪未除的石径,她搓揉双眼,长长哈欠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皇后娘娘和公主已久候多时。”剪兰提灯迎上前。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了勾。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他生得标致,口不能言,神态忸怩,倒真像个端庄秀美的小娘子。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下朝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夫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询问的细节。 皇后大抵觉得她小小女儿家什么也不懂,不过机缘巧合揽了好名声,劝勉几句,不再追问。 宋显琛自始至终垂下眉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闪掠而过的,是疑虑或是钦羡。 ………… “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宋鸣珂忙碌雪灾后续要务,所到之处总能受到热烈礼迎。她不得不收敛倔强小性子,摆出一本正经状。 既努力为哥哥攒下名声,就不可半途而废。 腊月初,存放京郊的物资顺利转移,宋鸣珂与霍家兄弟亲自核查,确认再无遗漏,总算舒了口气。 霍睿言带了两名仆役作最后巡视,宋鸣珂闲得无聊,见难得有阳光,遂邀霍锐承到宅院外的梅林散步。 疏落枝桠,艳红、粉白、淡绿迎霜傲雪,幽香淡淡深入心脾,教人精神舒爽。 宋鸣珂爱煞了梅枝,无奈人矮力弱,蹦来跳去只掰下几朵残梅。 霍锐承纵身跃上树,动作迅捷地为她折了一大把梅花。 她笑眯眯摆弄了半天,忽觉自己情不自禁流露小女儿情态,有些不好意思,掩饰道:“我拿回去给晏晏。” “好久不见那小丫头了!”霍锐承后知后觉。 “她身子娇弱,风寒久久未愈。” “病了整整两个月?” “……反反复复,病去如抽丝嘛!” 宋鸣珂随口胡诌,与他关切眼神相触,霎时记起曾收下他的酥心糖,又想起皇帝说的“嫁谁就留谁在京”的玩笑话,不由得耳根发烫。 呸呸呸!想什么呢! 她暗笑自己多心,上辈子活了多久,不作数的,目下她还是个孩子呢!这份关爱,纯属兄妹情谊,绝无杂念。 正当她怀抱零乱花枝,笑容略带羞涩,身后数丈外,轻微的踏雪声混着几声猫叫。 回眸处,疏朗梅林间缓步行出一灰青色身影,却是打点完毕的霍睿言。 他墨眸澈明如空山泉流,薄唇微勾,淡然笑意似掺杂了什么。 宋鸣珂注意的是,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圆球似的三花猫,眼珠子圆溜溜,样子霸气又可爱。它边走边蹭霍睿言的小腿,不时绕到他跟前,“啪”地瘫倒在地,扭动圆滚滚的身子,见他不理不睬跨步,又爬起来屁颠屁颠狂追。 这场景,对于素来云淡风轻的霍睿言来说,似乎有些滑稽。他勉强维持优雅之姿,步子迈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慎把猫给踩了。 霍锐承见状大笑:“你咋又招猫逗狗了?” “我……我没有!”霍睿言窘迫否认。 “带回家好了。” “下月动身蓟关,何必把猫带去塞外受苦受难?” 霍锐承努嘴:“我让你抱回去耍几日,你倒想得长远!再不济,留给阿姐养呗!” 提起霍家长女,宋鸣珂猛地念及一事——上辈子,大表姐与一唐姓公府世子定了亲,婚期定在腊月末,然而霍家遭到贬谪,唐家借机退亲。 今生,定远侯不但没被削爵,还因雪灾立功,那婚自然不会退。 可宋鸣珂对唐家存有顾虑,只有她知道,那家人撕破脸后,曾令霍家雪上加霜。 她无法凭上世的落井下石拆散一桩婚,踌躇道:“话又说回来,当真留下表姐一人在京?她的未婚夫……可靠吗?” 或许她话里有话,实在太明显,霍家兄弟同时惊问:“殿下得了什么消息?” “……只是怕她没了照应。对了,你们想去边塞吗?” 霍锐承点头:“早想到外面闯荡一番。” “嗯,我亦有此心,就是……”霍睿言顿了顿,眸光暗淡了几分,“……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宋鸣珂追问。 霍睿言和煦如暖阳的目光柔柔往她面容漫过,没回答。 那胖嘟嘟的花猫仍在乱蹭,娇娇地“喵喵”叫着,一脸“你咋不搭理人家”的黏糊状。 良久,他似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放不下京中的人和事,譬如,太子殿下、晏晏,还有我姐。” 宋鸣珂听他提到自己,心头暖流涌动,垂眸看他袍角黏了一团猫毛,正想提醒他,意外惊觉,他的腰带、胸口和袖子……几缕猫毛若即若离。 看来……大表哥说他“招猫逗狗”,还真没冤枉他! 料想他偷偷抱过这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于是被赖上了。 瞧他快要装不下去,她莞尔笑道:“说起晏晏,她前些天嚷着养猫,可李太医说,病中不宜接触小猫小狗。我看这猫跟咱们有缘,不如二表哥先收了,离京时再转赠给她?” 霍睿言大抵猜出,他年少老成、霁月光风的形象已裂了,尴尬一笑,弯腰将猫抱在怀中,顺手挠了挠猫下巴。 猫如愿以偿,满足地蜷缩在他松竹纹前襟上,眯起如醉双眼,喉咙咕噜作响。 ………… 寒冬夜空如浓墨染绸,铺盖天地。城中各处陆续亮起的灯火,恰如璀璨繁星抖落人间。 因千家万户忙于腊祭筹备,道上行人远比平日稀少。卫队一行二十四人,护送马车从定远侯府前一路往宫门方向,畅行无阻地融入夜色。 手上梅枝不离,暗香乱了宋鸣珂的心神。 该留下哪位表哥?他们一心随父增长见识……大表哥为世子,本已豪迈疏爽,坐镇京中无可厚非,外加他身负绝艺,更能保护太子。 至于二表哥,学识渊博,看似老成持重……忆及他揉着猫脑袋时无意的小宠溺,宋鸣珂抿唇偷笑。 马蹄声咯噔噔打破静夜,猝然间,马儿嘶鸣,马车急停! 宋鸣珂全无防备,身体径直往前,差点儿撞在门上。 刀剑出鞘声伴随着厉声喝问:“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太子鹤驾!” “官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啊!”一老人颤声致歉。 宋鸣珂探头低问:“什么事?” 一侍卫回身禀报:“回殿下,几名老农撞倒了两筐冻柿子,惊扰了马……” 宋鸣珂正欲说“莫要斥责他们”,却见那侍卫突然遭人从背后一刀对穿,鲜血直喷! “刺客!”其余亲随纷纷拔刀,与从旁闪出的十几道黑影激烈相斗! 刀光带着雪色辉灿,银光回旋,切割夜幕,血腥之气因刀剑相交越发浓烈。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穿透马车的木板,直直钉在软垫上,只差两寸,便扎在宋鸣珂的胳膊上! 她头皮发麻,周身血液如凝。 持续两月的安稳,使她逐渐忽略了至关重要之事。 既然没能毒死“太子”,对方岂会善罢甘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夜色渐浓,人迹杳杳的街口成了混战现场,呼叱声交错着刀刃声,半数内侍和侍卫横七竖八歪倒各处,不辨生死。 带火羽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马车,车身登时着火。马儿焦灼不安,来回乱蹬,宋鸣珂这下真如热锅上的蚂蚁。 “殿下!”余桐急忙开门,牵她退至一侧。 突围求救者被狠招刺杀,余下六七人临危不惧,紧密围绕宋鸣珂。 刺客步步逼近,试图困他们于角落,一举尽歼。 宋鸣珂仍拽握一大把梅枝,绝望感从视觉、听觉、嗅觉侵蚀她。 所幸,短短三个月,她并非无所作为,唯有寄望宋显琛早日康复,顺利登位。 既已死过一回,理当无所畏惧。 她用力一甩梅枝,红梅绿萼纷纷飞散,回旋风里,陡然为激斗添了一抹如雾如雨的艳色。 趁刺客错愕,她弯腰捡起一把长剑,奋起抗争;负伤倒下者则死命缠住刺客,或拿雪团投掷,场面一度混乱。 宋鸣珂不曾习武,剑对于稚龄的她而言,分外沉重,能拿稳已不易。 手忙脚乱应对两人夹击,她衣袍被割破几道口子,再难支持。 电光石火间,一黑影如箭矢般,无声无息直冲至她身前。 “属下来迟!万死莫赎!”那人裹着玄色外袍,以灰布蒙脸,一双眼睛清隽迸射凌厉光华,嗓音含混不清,却听得出是个少年郎。 他徒手而近,握她手腕将长剑转了个方向,逼开刺客,劲道极强,速度快。 宋鸣珂全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把剑塞给他,心安之余又免不了狐惑——谁?为何不露真容? 该不会是……上辈子从宋显扬手底下救走她的那名青年? 记忆中,那人容貌俊美,武功未逢敌手,只比她大两三岁,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澍?”她脱口叫出脑海乍现的名字。 来者一愣,招式稍有迟缓,紧接着,剑上寒芒如流星电掣火舞,数招之间,连杀三人。 来了强援!重伤倒地的三名侍卫受到鼓舞,硬撑着爬起,捂住不断冒血的伤口,团团挡在宋鸣珂周围。 眼见杀不了“太子”,恐久耗引来更多高手,为首的刺客一声令下,余人抱起死伤同伴,迅速隐匿黑暗中。 “别追!”蒙面少年拦下犹有战斗力的两名侍卫,“保护殿下要紧!” 他拾起剑鞘,还剑入鞘,回身走向宋鸣珂,双目谨慎扫视四周,觉察她衣袍破裂,哑着嗓音惊问:“殿下可有受伤?” 宋鸣珂深觉此人无比熟悉,尚未搭话,对方已除下外袍,裹在她身上。 他内里所穿的那身松竹纹灰青缎袍,眼熟之极……仿佛还残留几根猫毛,宋鸣珂傻了眼:“二表哥?” “嘘!”他摘下蒙面巾,展露俊秀面容,小声问,“可伤着了?” 救人于危难的少年高手,竟是文质彬彬的霍二公子!余桐等人眼珠子快要瞪裂了。 回过神来,宋鸣珂摇头:“没事。” 她头发散乱,翦水瞳如雨过秋湖,脸上粉末掉落,露出吹弹可破的凝脂雪肤。 霍睿言转移目光,吹了声口哨,一赤色骏马自街头飞驰而来,停在他身边,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确为罕见良驹。 他手执缰绳,转头对东宫仆侍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太子殿下回宫。你们分头行动,救治死伤人员,查明巡防卫队迟迟不来的原因……还有,切莫说见过我。” 宋鸣珂脑子处于半懵状态,既因遇袭而惊悚,又为手下伤亡沉痛:“二表哥……何以碰巧在这儿?” 霍睿言回避她的直视,眼底如有淡淡哀伤与怜惜。 他无法告诉她,这两月以来,她每一次离开霍家,他总能“很巧”出现在她马车附近,今日回府安置那黏人的三花猫,险些没来得及。 “我出来散步。”他给了她极其敷衍的答案。 “当真?”宋鸣珂又不是真只有十一岁。 霍睿言改口:“近来殿下风头正盛,我放心不下,便顺道往宫城方向走。” 宋鸣珂知其绝无恶意,由他半扶半抱上马背,扭头想看己方死伤情况,他催促道:“刺客的目标是殿下!别的交给他们,免得再生枝节。” 得到她首肯,他迟疑片刻,语带歉然:“……得罪了。” 说罢,他提剑一跃,稳稳当当落在宋鸣珂背后,双手小心翼翼绕过她纤瘦腰肢,而后一夹马肚,策马狂奔。 宋鸣珂身上所罩外袍残留他的温度与气息,此番因骏马疾驰而时不时撞入他结实的怀中,分不清是心有余悸,还是害羞所致,心跳莫名紊乱。 多亏夜空无星无月,以掩饰颊畔红云,让她维持太子的温和形象。 若非亲眼所见,她如何能相信,满腹经纶、点茶纯熟的二表哥,既会温柔备至收养流浪小猫,还能快狠准地杀人于无形? “没想到……你会武。”再一次贴向他胸前,她硬着头皮以聊天缓解沉默气氛的尴尬。 “霍氏一门,荣宠皆源自军功。为免外人误解我们怀藏过多的军政之志,我在父亲安排下习文,但武功、兵法骑射等并没落下多少,只是没在人前展示,还请殿下为我守密。” “那是自然。”宋鸣珂微微一笑,死里逃生的侥幸感油然而生。 共骑一马,飞奔于静谧城中,万家灯火统统抛诸身后。表兄妹二人扯了些闲话,未有半句讨论方才的厮杀,更不谈杀手源自何方势力。 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临近宫门,霍睿言细观周边再无异动,下马走在她身侧。 她深深吸气,抬眼望向欲坠铅云。 他抬眼望向的只有她。 行至宫门,说明缘由,宫中卫队火速接应。 霍睿言亲扶宋鸣珂坐上暖轿,在宫墙外徘徊良久,核实内里再无异样,才折返行刺现场,混入围观人群中。 余桐等人皆受了不轻的外伤,忍痛处理后续。 巡防禁卫和京兆尹衙门的人赶来,惶恐致歉,均说城南闹飞贼,临时出动了几队人去追,以致姗姗来迟。 能制造混乱、轻易调动巡防、并意图置储君于死地者,除了定王还有谁? 霍睿言冷冷一笑,牵马步往寂寥长街。 细想接过她手中长剑后,她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是他幻听了? 怎可能?她怎可能认识那人? 一定是听错了。 静默片刻,狂风刺骨,雪意来袭,他翻身上马,急赶往定远侯府。 ………… 东宫寝殿外,剪兰缝菊礼迎太子轿辇,见宋鸣珂形容狼狈,身披不合身的宽大外袍,且余桐和近卫无一相伴,不由得震惊。 宋鸣珂没作任何解释,匆忙入内,命人备水沐浴。 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池,乍然觑见木架悬挂的玄色袍子如人影晃动,她第一反应居然是赧然抱住平坦前胸,随即笑自己傻透了。 多亏他在。 回顾今夜每一个细节,他果敢、狠辣而不失温雅地护她周全,她却连半句道谢之辞也没说出口。 屋外寒风凛冽,满天抛洒着珠玉似的飞雪,那人把御寒外衣留给她,不知现下到霍家了没? 宋鸣珂浑浑噩噩穿好中衣,行至内间妆台前梳理长发,忽闻院落有人低声交谈。 “余桐他们回来了?” “殿下,李太医身边的药侍小童,冒雪送来一纸药方。”剪兰大抵也觉不寻常,慌忙入屋,呈给宋鸣珂过目。 拆开草草封好的便笺,上面仅有寥寥四味药名——天麻、没药、防风、王不留行。 刺目锥心。 宋鸣珂大恸,紧咬下唇,才不至于哭出来,眼泪早已不争气地滑落衣襟。 她颤声发令:“剪兰,伺候更衣;缝菊,即刻去昭云宫,请皇后与太子尽快移驾福康宫,不可声张。” 延迟两月,她终究要面对那一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福康宫内,通明烛火照不进人心暗角,融融炭火暖不透人心冰寒。 宋鸣珂作太子打扮,垂首跪在皇帝榻前。 想多看几眼他那慈爱与严苛并重的龙颜,终归因泪水横流,不敢与之对视。 “为何……不见晏晏?”皇帝两颊凹陷,大口喘着气,勉为其难发问。 宋鸣珂万万没料到,他弥留之际叨念的,会是她。 她后悔莫及,为何不以真实身份,和最疼爱她的父亲道别? 正在此时,皇后与换了女子服饰的宋显扬匆忙赶来,含泪跪在她身侧,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离,喃喃道:“晏晏……好久没来看你爹爹了。” 宋鸣珂浑身颤栗,咬唇忍哭,她近来忙着处理雪灾物资,确没再以真容面圣。 “晏晏她……咳嗽许久,嗓子沙哑说不出话,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勉力为宋显琛圆谎。 皇帝抬手,宋显琛犹豫了极短一瞬间,轻握他的手。 “好孩子……你……”皇帝话音未落,眸底渗出一丝狐惑。 宋鸣珂悄然窥望,惊觉他摸到宋显琛的中指,明显有握笔磨出来的茧。 公主不勤于读练字,手如柔荑,娇柔绵软。 知女莫若父,皇帝瞳仁缓转,视线落在宋鸣珂眼泪涟涟的玉容上。 宋鸣珂知他起疑,不忍再瞒骗,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 “爹爹,一切交给孩儿。” 皇帝浑浊目光骤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会用寻常称呼亲昵唤他,皇子们私下喊他“父亲”,公事则一律称“陛下”。 “你……你们……”他定定注视她,从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渐化作欣慰与谅解。 往后局势如何,他心知肚明。 恰好此时,老内侍快步入内:“陛下!安王、定王和两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颤抖着拉住宋鸣珂的小手,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片晌,挤出一句:“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扶持!” “呜……”宋鸣珂无语凝噎,听出宋显扬等人已仓皇奔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控,只得拼命点头。 “父亲!” “陛下——” 宋显扬、安王和左右丞相跪倒在数尺外,神情惶恐中不失悲怆。 宋鸣珂有理由相信,二皇兄的悲伤亦发自内心,尤其是——她这“太子”还活着。 皇帝朝他们淡然一瞥,眼光转移至宋鸣珂脸上,凝了片刻,渐渐涣散,眼皮一垂,喘息渐歇。 自始至终,他一直握住兄妹二人的手。 众人哀嚎声中,太医们蜂拥上前,加以确认。 宋显琛呆呆跪着,如被剥夺魂魄的华美木偶,泪水冲刷着脸上脂粉。 幸而他此时是“公主”,没引起太多关注。 宋鸣珂只想扑在皇帝遗体上嚎啕大哭,但她不能。 再一次失去至亲,即便她花了数载去接受,重生归来做足充分准备,这一刻真真切切重演,依旧痛得连呼吸也不能自主。 丧钟敲响,人影憧憧,奔进奔出,门外堆叠的积雪越来越厚,宛若希望残骸。 她深知,冬会尽,春将至,寒彻心扉终会回暖。 世上所有人的出生至幻灭,就如冰雪初落至融化,不过是天地万物的渺小轮回罢了。 然而,承欢膝下的温馨与美满,却不会因此消失。 纵使走到人生尽头,仍会是她最珍贵的回忆,更是她兑现承诺的动力。 ………… 群臣于殿庭按等级次第列立,由饶相宣读遗制,众臣发哀,遵遗诏由安王宋博衍摄政,和太后一同主持丧事。 山陵崩的消息昭告天下,举国尽哀,吏人三日释服,禁娱乐、嫁娶百日。 这天,大雪似已下了个干净,碧空如练,暖阳高照。 延绵宫城宛如巨龙,盘踞在皑皑白雪间。 殿前庄严肃穆,跪满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饶丞相率先高呼:“百官恭迎新君圣驾——” 大殿后方,新君大裘冠冕,手执玉圭,悲容不减,缓步行出,端坐于龙椅之上,受殿内外文武官员叩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撼天动地,冕旒摇晃,很好地掩护了宋鸣珂眼角的泪痕。 她抬手示意:“众卿平身。” 老内侍高声为大行皇帝及后宫妃嫔上尊号,宣旨加封宋显扬为定亲王,藩地为定州,年后就藩;册封宋鸣珂为熙明长公主,宋显章为晋王,宋显维为宁王……并祭告天地。 整个过程中,宋鸣珂极力保持镇静,心潮则汹涌澎湃,脑海翻涌昨日昭云宫内的情景。 先帝撒手人寰,本该由储君宋显琛登位,可他身体日渐康复,喉咙仍旧说不出话。 中毒后,深居宫院,一贯性情亲和的他,积郁成结,再无欢容。 炭气弥漫的寝殿中,他身穿素服,愁眉不展,久久无话。 宋鸣珂从他眼中读到了迷惘和退缩。 诚然,起初赴秋园讲学、筹办赈灾事宜,她可借贪玩为由。 但坐上龙椅,统治万民,她不学无术,自问难担大任。 坐那位置,是要对天下人负责的。 她分辨不清宋显琛的退意,是源自于自身怯懦,还是对她的呵护。 她只知道,哪怕被毒害,被谋刺,他们也不能退缩。 否则谢氏一族、霍家,还有徐怀仁等忠臣,乃至天下人的未来,与前世并无本质区别。 父亲定然明白他们难言苦衷,才没动怒,也没拆穿这逆天大谎,反而郑重叮嘱,兄妹俩互相扶持。 临终前,他仍选择把江山社稷交给他们。 漫长缄默,被她坚定得毋庸置疑的一句话打破。 “我代你登基,替你撑着。好好养病,我等你。”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宋显琛沉思半晌,郑重颔首。 于是,诸事在太后协助下进行。 兄妹二人从即刻起,正式交换身份,彻底的。 他们约定在宋显琛恢复前,努力活成对方的样子,以免被人发觉端倪。 如李太医所言,可能几个月,甚至更久。 大典结束后,宋鸣珂从东宫迁至康和宫,又以养病祈福之名,与太后一同将“长公主”送至京城北郊一座清净寺庙,既为避人耳目,也好让他安心养病。 留下裁梅、纫竹相随,又派遣重兵把手,她见太后依依不舍,没强求,遂其母子团聚的心愿。 从雪峰间蜿蜒山道疾赶回宫,宋鸣珂清眸毫无波澜,放目远眺,再一次感受山河的广阔无垠。 重来一世,保住了宋显琛的性命,先帝圣寿比前世延长了两个月,雪灾的影响减轻了……可惜霍家,似乎未能逃离戍守边疆的命运? 抵达皇宫,宋鸣珂回东宫收拾剩余物件,因心气浮躁,二话不说,挥手屏退所有人,自行在小花园中独坐。 眼泪堪比水晶链子断裂般,不断滑落。 三日前,她先在城中遇袭,勉强拣回小命,当夜就得面对她无从回避的痛苦。 代兄执政,意味着暂时放弃她原有生活。 重活那日下午,她与兄长同坐马车,撩起窗纱窥探大千世界,曾天真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就能让兄长轻松度过难关;而她,定可随心所欲,过上小公主逍遥自在的安稳日子。 可如今呢? 父亲照样离世,兄长身染怪疾,母亲将她抛诸脑后,霍家兄弟离京在即,二皇兄尚未就藩,没准还不死心,卷土重来…… 她孤零零一人对着满园霜雪,悲痛,疲乏,寒冷,饥饿,无助。 只因她忍不住放声恸哭,满心悲凄,是以未曾留意,太湖石假山后多了一道暗影,正无声靠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金乌坠落,暮色苍茫,雾气重叠,雪中的殿阁辉煌庄重,又因国丧而笼罩伤怀气息。 那改穿常服的纤弱身影,跪坐竹丛下,从吞声饮泣到肆意大哭,继而换作默然垂泪…… 霍睿言定住脚步,未敢再步近。 午后,他亲自来皇宫给父亲送文,听闻新君顺利登位,他百感交集,一心想核实,龙椅上的人,究竟是谁。 因父亲事忙,他便提出请见新君。 无奈新君与太后陪伴“长公主”到北山寺庙礼佛,仆侍只好先请霍二公子到他常去的东宫客院,烤火避寒,等候召见。 天色渐暗,外头喧嚣如风来去,霍睿言借散步为由,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他正觉怪,没走几步,依稀听闻女子悲切哭声。 最初,他还道宫女受委屈,意图回避。 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促使他一探究竟。 见那小身板换上龙袍,跪地哭泣,他已然明了。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咳得嗓子都哑了,但他料想实情绝非如此。 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霍睿言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此秘密,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该有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意味着,宣告他知悉兄妹的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大感尴尬。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觉得自己傻透了。 她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他不能袭爵,得加倍努力,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因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为宋鸣珂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点茶技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预测雪灾时,展露出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不计较个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总禁不住追随她。 筹集资金时,他花了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她用作义卖的白玉小手镯,心虚得无以复加。 既要远赴北域,不知归期,他且当留个纪念,好记住,他们曾并肩而战的短暂时光。 没准他从蓟关回来,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料,今时今日,她竟代替兄长坐上龙椅? 尽管霍睿言早有预感,仍震骇得难以承受,如被掏空,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宋鸣珂停止哭泣,呆望园中结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绣精美的龙袍更凸显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须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她,能让她安心定心,无须恐惧,无须惆怅,无须忍耐,无须流泪。 强大到……纵然有朝一日,她要以泪水宣泄,他也有坚实肩膀,供她依靠。 然而,早在她遇刺当晚,他回府后禀明详情,父亲即刻命兄长在京守护。 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这一刻,亲眼目睹她落泪成冰,他方知高估自己的豁达。 他垂下眼眸,唇角发涩,拿出云朵标记的木盒子,迟疑片晌,缓缓放回袖内。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宋鸣珂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但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把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留下,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在大小事务上对她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得到的皆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便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摄政的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垂拱殿内,御史中丞带头弹劾翰林医官院,群臣附议,先前的剑拔弩张并未缓解,反而添了几分凝重。 宋鸣珂深知,历朝历代偶有此例,天子宾天,重臣总要找些替罪羊。 若李太医被牵连,兄长的毒何时能解?换了别的太医,新君为女子之事,怎瞒得住? 她沉吟未语,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难道她尚在稚龄,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即可迎娶,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凤子龙孙,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朝臣低议声中,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忘了饶蔓如!那是上辈子宋显扬的皇后! 她端庄秀美,于延兴三年当上了皇后。宋鸣珂视她为嫂,礼敬之余还亲切有加。 可后来呢?为留住见异思迁的宋显扬,她日渐妖媚,争风吃醋,打压嫔妃,甚至假惺惺对宋鸣珂说——烽烟再起,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奋战,若长公主心怀百姓,何不考虑以和亲平战乱? 那时宋鸣珂只当对方真为战局着想,还觉自己无牵无挂,答应了。 直至……发生那件事,她终于看清宋显扬的龌龊面目,才重新审视他枕边人的真实意图。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时,宋鸣珂脑子乱糟糟塞满前世恩怨,闪烁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远侯等十余位重臣留下,与她详谈灾后重建要务。 一开始,宋鸣珂频频走神,似乎没听懂“大人们”的论调,最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她淡声插言:“朕有个小小的疑问。” 众臣连忙请示:“陛下请说。” “诸卿对豁免税粮、安抚民众、大赦刑狱的方案皆已详禀,但始终不曾谈及款项的分配。” 众臣目目相觑,万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说话,一开口正中核心。 钱粮涉及的利害关系,极其复杂。多少人想从中抽点油水,又有多少政敌时刻紧盯,意欲借机拖对方下台。 两派表面上激辩方案优劣,实则争的是任用人选。 宋鸣珂见他们一时无话,又道:“朕认为,除予以赈给与赈贷、进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赈’,雇佣当地灾民参与重建与兴修,解决劳力需求,同时抑制流民,减少动乱。” 众臣微愣,安王率先回应:“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同协作,调动正仓和太仓,款项流向明细务必核清。” 余人连连称是。 当下,宋鸣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见。左右相越听越不敢吭声,安王与定远侯则面露喜色。 只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亲为总负责,再从两派各抽调数人,迫使双方互相配合、互相监督,还强调,先定方案,以节省开支。 最让人震惊的是,她调用的官员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却踏实肯干,为政清廉。 众人无不动容,暗忖新君未满十二岁,处事温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后不可小觑! 只有宋鸣珂知晓,她见了这帮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们均为后起之秀,干脆提前试炼。 见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样,先前憋半天的气,总算消了些。 众臣领命告退,她让安王和定远侯留步,以请教国法学制,了解边境各族境况。 假如诺玛族也按上辈子的轨迹,在先帝离世后四年南侵,留给宋鸣珂准备的时间不多。 聊了半个时辰,霍浩倡有意无意扯到“立后”话题,建议她择选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的世家女子,并隐晦的谈及几位大臣。 宋鸣珂内心是拒绝的。 他所荐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备,背后有庞大的关系,可宋鸣珂岂能将宋显扬前世的嫔妃纳入兄长的后宫? “表姨父,此事以后再说吧!”宋鸣珂换了私下称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没搞清状况:“陛下犯不着害羞,这些均是万里挑一的贤德贵女,无论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饶相之女……” “朕如今没这心情。” 安王见状劝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诸事繁杂,宜应励精图治。霍侯爷,咱们过两年再操这个心吧!” 霍浩倡只好作罢,改口谈起年节事宜。 宋鸣珂本想让表姨父带两位表兄入宫小聚,被这事一闹,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她真心希望,不论是她还是哥哥,总有一日羽翼丰满,能随心挑选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于权势与财力。 ………… 先帝驾崩不足一月,过年禁止宴乐,外加翰林医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与家人团聚,整个皇宫无任何节日喜庆气息。 期间,宋显琛以长公主身份,低调回宫。 他从起初的抗拒,慢慢适应了妹妹的打扮,容颜相似,却神色恹恹,无分灵动神采。 相反,宋鸣珂此际的仪表、声线、神态、行止都越发让人信服,仿佛新君宋显琛理当如此。 久别多日,兄妹二人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除夕夜,“熙明长公主”和太后谢氏只参与了宴前祭奠,没赴家宴,便早早回宫歇息。 宋鸣珂只好独自应对三位异母兄弟,以及宋显扬的生母赵太妃。 多日未见,赵太妃一身素缎,姣好面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许多。 家宴无酒无丝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灯火下,沉默笼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显扬明面上待弟妹客气,实则自恃母妃得宠,兼之年长成熟,英俊不凡,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晋王宋显章母妃早逝,幼时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内向,只能当个闲散宗亲。 宁王宋显维年仅八岁,生得俊秀伶俐,却因生母曾为行宫宫女,位份不高,他在众皇子中最寡言少语。 上辈子他们本无威胁,却连受宋显扬排挤,早早撵至边远地区就蕃。 宋鸣珂身为嫡姐,重活一世,她以另一角度观察二人,怜惜之情顿生。 熠熠火光中,宋显扬持盏,以茶代酒敬宋鸣珂:“陛下,做哥哥的给您赔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浅、言语冒犯,请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里去。” 宋鸣珂习惯了他的种种做作,举盏浅笑应对:“定王兄言重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教宋显扬无所适从,他起身离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责罚!” “哦?定王自行领罚,犯的是何罪?”宋鸣珂容色喜怒难辨。 “妄议之罪。” 宋鸣珂扬起描粗的眉毛,静静目视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过能有朝一日颠而倒之? 随便以“妄议”的罪名,一笔带过?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腊月行刺,她无凭无据,扣不到这人头上。 宋显扬上辈子权力无边,坏也坏得无边无际;今生诡计不成,诸多受限,这“请罪”之举,无非想麻痹她! 宋鸣珂经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惧怕,正好狠狠报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里和兄长一样,心慈手软,外加刚继位,未必撼得动外戚势力与她旗鼓相当的宋显扬。 她暂时没想出一举击垮他、又不着痕迹的法子,唯有静观其变。 倘若他再有异动,她定然饶不了这家伙! 气氛陷入微妙,宋鸣珂端起一只定窑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对定王兄辖内的定州窑寄予厚望,还望你尽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显扬脸色一变,小皇帝没搭理他的谢罪,还催他离京! 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席上的太妃赵氏忽然玉容惨白,连咳数声,继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素缎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这下变故,教人大惊! 不单宋鸣珂瞠目,宋显扬也愣了极短一瞬间,才飞扑至生母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大声疾呼,嗓音嘶哑。 “来人!太医!传太医!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夜色浓稠,慈福宫中猝然一声怒斥,打破绵长静谧。 “好一个哀痛难忍、积郁成疾!” 太后谢氏柳眉倒竖,凤眸迸溅怒火,手中汝瓷盏往案上重重一砸。 宋鸣珂眼神示意,命余桐等心腹退下。 仍作女子装扮的宋显琛,则垂下眉眼,抬手轻拍太后的背,无声安抚。 太后尚未解气,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病态虚弱,不复数月前的英气…… 旧仇未报,新恨又至,她咬牙切齿,怒容愈盛。 宋鸣珂来回踱步,烦躁时顺手扯了扯白罗曲领方心,脑海浮现筵席之上,宋显扬不顾一切扑过去的那幕。 赵太妃昔时恩宠极盛,未曾听说其身体抱恙,此病来得古怪是真,但宋显扬的惊讶、恐慌和无助,也像真的。 二皇兄的演技……出神入化到此境地?逆天了! 可若非演技出色,难道他们母子并非串联演戏?怎么可能! 当时赵太妃的专属医官,以极快速度赶来,诊视后,断定她为先帝驾崩而日夜悲泣,伤了肝肾,又因爱子不日离京而深觉惶恐,导致急病突发,建议定王多作陪伴。 言下之意,若新君执意要宋显扬尽早就蕃,便是对太妃的凌迟。 爱重太妃的先帝骨肉未寒,宋鸣珂龙椅还没坐热,所扮演的宋显琛性子优柔,素有仁孝之名……当着两位庶弟的面,岂干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举? 她不好与宋显扬撕破脸,便道了句“让李太医一同诊治”。 不料那医官禀告,目下李太医待罪,翰林医官院将重新选拔御医,为新君调养龙体。 “谁允准?朕答应了?立马召李太医入宫!” 宋鸣珂暴怒,立即结束寿宴,第一时间抵达太后的慈福宫,与母兄商议。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意动她的人? 若保不住李太医,兄长的毒性怎么办?她这假皇帝的秘密如何守得住? 夜静无声,令人备受煎熬,直至余桐前来通报——李太医殿外候命。 “快宣!”太后与宋鸣珂异口同声。 趔趔趄趄踏雪声近,年逾半百的李太医披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跪地行礼。 “李太医!到底怎么一回事?快说!”太后率先开口。 “太后娘娘!”李太医艰难抬头,“重臣大肆清理翰林医官院,安插人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臣无奈,出面揽了!” “你……”宋鸣珂呼吸骤停,只觉头晕目眩,颤声道:“你、你可曾想过后果?” “老臣明白,但若无资历深厚者顶罪,半数太医将被换掉,牵连太广……同僚数十载,老臣于心不忍! “陛下所中之毒,需特殊草药,方能缓解。老臣翻遍医古籍,岭南乃至琼州或许能找到。此次南下,正好为陛下寻药。 “至于宫中与北山寺庙的日常诊视,老臣举荐一位医术精湛的年轻人。他明面上是被选入翰林医官院的优秀学生,实则为老臣私底下调|教多年的弟子,陛下不妨……” “就没别的法子?何不事前禀报?”太后搓揉额角,打断了他。 “娘娘!当时情况紧急,老臣实在没办法!若不借机寻药,龙体内的毒性,更难清除!恳请娘娘饶恕!” 宋鸣珂叹了口气:“李太医,你让我重用新人?岂不惹怀疑?” 李太医踌躇片晌:“……您见了那人,兴许能想出恰当理由。” 他絮絮叨叨谈及所荐之人的姓名、特征,又拿出一瓶药丸,请宋显琛务必按时定量服用。 宋显琛静听三人说话,悲色、失落、迷茫皆淡淡的,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仿佛……这是场无关紧要的道别,就连李太医临别朝他行大礼,他也不过略一颔首。 烛影摇曳下,宋鸣珂猛然惊觉,李太医在这数月以来苍老了不少,想必早为解毒之事绞尽脑汁、寝食不安。 她心下感伤,轻声道:“路途遥远,千难万阻,请表舅公多加小心。” “表舅公”三字,惊得李太医周身一颤。 他拜伏在地,语带哽咽:“长公主殿下任重道远,还望珍重。” 宋鸣珂亲手将他扶起,欲说还休,最终抿唇未语,扭头转向窗外。 一窗之隔的殿外,融雪如珠玉般坠了一地,恰如离人泪。 ………… 次年,正式改年号为永熙,宣告迈向新的开始。 这一日,霍睿言拜访友人后回府,只带一名亲随,牵了骏马穿梭于人群中。 城中食店香味萦绕,画坊、医馆、药铺、酒行、首饰铺子等杂列,最熟悉不过的京城日常,对于北行前夕的霍二公子而言,多看一眼,是一眼。 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有关霍家的讨论。 “霍侯爷离京在即,原定腊月末出嫁的长女,却直接退了婚!” “退得好!真没想到!那唐世子竟干出此等悖礼之举!” “就是!听说,连皇宫除夕宴会亦无酒无肉,未闻一声丝竹之音!区区一公府世子,竟公然悖逆违制?还大行淫|乱之事?” “淫|乱?快说来听听!” “不就是过年时,在府中私设宴饮,借醉强要了一名歌姬么?霍侯爷证实传闻后,勃然大怒,当即与唐家退婚,还告了回御状!” “这下唐公爷被降职,不成器的儿子也被剥夺了世子封号……活该!” 街头巷尾的愤慨激昂,使得霍睿言百感交集,犹自记起当初宋鸣珂的一句提醒——表姐的未婚夫……可靠吗? 若非她那么一说,他岂会私下派人去盯着唐家?又如何能揭露对方极力掩盖的丑行? 出了这桩事,父亲恐长姐在京受人滋扰,干脆带她同去蓟关。 如此一来,除去准备参加武举的兄长,霍家算得上举家尽迁。 行至府外,霍睿言意外发觉,定远侯府门庭若市。 原来,开朝复议后,新君加封霍浩倡为定北都督,赐了不少恩赏之物。 眼看万寿龙芽、御苑玉芽等数款堪比黄金矜贵的北苑贡茶,还有御赐建盏、金银茶器等物,在父亲安排下送往自己的院落,霍睿言滋味难言。 依照宋鸣珂对霍家的熟悉程度,自是能预估,与茶相关诸物,只会归二表哥。 这大概是她不露痕迹的小小体贴吧? 动身北上前一晚,定远侯府出安静。 霍睿言寤寐思服,遂起身披衣,揉揉窗边上卷成一团的三花猫,移步至廊下。 月华如雾笼了京城春夜,融进深深庭院,漫上他浅素衣襟。 触抚羊脂玉小镯,此物曾在她纤细皓腕上逗留数载,却因这次雪灾,辗转到了他手上,将代替她,陪他熬过塞外艰苦。 转头北望,他仿似看到长街尽头的宫墙禁苑、千里风霜围困的延绵山色、远山尽头的险要关隘…… 即便同一抹圆月柔光,落在她娇俏容颜、连绵宫阙、寂静山林、苦寒边关的景致,韵味也大不相同吧? 万里河山、铁血沙场,那是儿时牢牢扎根于心的梦。 曾坚定不移的决心,被她隐忍哭泣声,悄然击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翌日,朝云叆叇,和风轻畅。 因国丧期间不宜铺张设宴,定远侯霍浩倡低调启程。 世子霍锐承默然率领府兵,护送马车车队,豪迈浓眉凝聚了前所未有的离思。 赤色骏马上,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少年如玉,难掩日益彰显的宽肩窄腰。 他频频回顾,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遥望,无不祝福定远侯,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依依惜别,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而是他凭自身能力立下的功绩。 友人辞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戒骄戒躁,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曾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动摇了。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鸣珂双手乱摇:“今日,我以晚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家不必多礼。”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疼爱,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离别之际,既无外人,何须讲究太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夫妇,又对霍大小姐劝勉一番。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霍瑞庭听小皇帝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不妨稍加留意。”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予霍夫人与霍瑞庭,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予霍浩倡……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霍睿言。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霍睿言忐忑中混杂纠结,他不小心得罪她了?或是……窃听她哭泣之事,被发现了?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在即,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 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队伍;而霍家队伍则神色微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缓步并行,缄默无言。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终无所获。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京城,宋鸣珂对此倍感伤神,投身于政务,无暇细究心底落寞源起何处。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赤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大表哥固然重要,但二表哥更不可缺。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阔天地,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会,现下要自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比起直接下令,她宁愿尊重他的意愿,才邀他单独聊几句。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隐隐添了一丝焦灼。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当然,陛下尽管吩咐。” 霍睿言甘醇嗓音恰似春风化雨,温雅视线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和煦日光。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驻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言辞恳切—— “蓟关需要你,表姨父需要你,可目下最需要你的人,是我。” 霍睿言瞠目,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晌,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国之君,竟以试探口吻与朝臣之子商量! 他心中一凛,撩袍欲跪:“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犹豫,忙一把拉住他。 “什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坚定。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亮明眸。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安心、定心、自信的微笑。 ——源自他的微笑。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依旧牢牢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尖红意氤氲。 骤风四起,云层破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他儒雅俊逸,如修竹挺拔,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岳峙渊渟,从容笃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尽管宋鸣珂刻意隐藏行迹,但“小皇帝借长公主车驾,亲自出城挽留霍二公子,并赐予兄弟腰牌,可随时进宫请见”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遍京城各处。 众人纷纷传言,霍家兄弟所获荣宠,远超三位亲王。 定王宋显扬倒也罢了,对晋王和宁王,宋鸣珂并无嫌隙,念及他们前世的遭遇,今生能护则护,闲来督促二人多加努力,以担大任。 从战战兢兢到被重视,腿脚不便的晋王开始苦读;而年仅八岁的宁王,则热衷于向霍锐承讨教武学基础。 宋鸣珂作男子打扮,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块儿,时日长了,娇气收敛,眉宇间自带王者英气。 过了七八天,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以巡视为由,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看她难得给人甩脸色,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从画上摘下来一般,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他喉结明显,几乎让人认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 “微臣参见陛下。”他一见来者阵势,当即放下竹篮,跪地行礼。 “贺卿,这是……?”宋鸣珂眼光一亮,蹙眉端量那少年。 “陛下,此为元医官。”贺医官使答话。 “瞧着很年轻,多大了?” “微臣元礼,时年十八,刚从太医局到任。”元礼恭谨回答。 “平身。”她踏出数步,觑见竹篮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复问,“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此为白梅瓣,干燥后可入药、泡茶、熬粥,能开胃、疏肝,散郁、化痰。” “哦?那……说说看,宫中何人适合服此药?” “微臣愚钝,尚无机缘为宫中贵人问诊,不好妄加判断,恳请陛下恕罪。”他眼眸清澈透亮,潜藏慧光。 宋鸣珂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后略微颔首。 “无妨,朕赐你机缘。” 说罢,扬长离去。 霍睿言暗觉这对话有异,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元礼几眼。 那人眸光不起涟漪,恭敬立在一旁,似未觉察他的审视。 宋鸣珂自顾闲逛,东问西问,绕了一大圈后,对贺医官使道:“元医官还成,朕决定起用他!” 贺医官使目瞪口呆,良久方应道:“……元医官恐怕未有能力为龙体诊治。” “从太医局选拔上来的人才,没能力?你这翰林医官使怕也没多少能力。” 贺医官使汗颜:“陛下……院内尚有多名经验丰富的老医官,个个皆是妙手回春……” “朕才十一岁!能有什么不治之症?要你们妙手回春?这是在诅咒朕为朽木?” 宋鸣珂怒色乍现,蛮不讲理之余,又流露突如其来的威仪,令对方一时语塞,唯有遵旨。 旁观医官均认定小皇帝被李太医一案所激怒,因而任性妄为。 众人鬼鬼祟祟对视,心下不约而同冒出近似念头——说不准,新君相中了元礼的姿色? ………… 宋鸣珂一出翰林医官院,立马换了笑脸,摆驾回康和宫。 她邀霍家兄弟至房内,聊了会儿册,品茶吃点心,悠哉悠哉。 闲谈中,霍锐承问道:“陛下,据闻今年春蒐取消了?” “目下不宜杀生。等来年,大表哥露一手!” 宋鸣珂笑时不无向往,转头对霍睿言挑眉道:“届时,二表哥可不许装柔弱!” 霍睿言与兄长自幼师从武林高手傅青时,平日总以斯文俊秀的形象示人,从未展示过武功。 若不是宋鸣珂遇刺,他大概抱着“能瞒多久是多久”的心态,一直隐瞒实力。 他笑而未答,霍锐承却半开玩笑道:“晏晏若去的话,他自然……” “哥!”霍睿言急忙打断口没遮拦的兄长,“而今的熙明长公主,岂能随口叫唤小名?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这些年,兄长没少拿小表妹逗他。 昔年极力否认,到近期的心虚,他已没法全盘否定。 在家里揶揄几句倒也罢了,而今在深宫之中的小皇帝,却是宋鸣珂本人。 若当面揭穿他苦藏的小异念,以后脸往哪儿搁? 见他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骤然炸毛,霍锐承忙把糖粉满满的糯米团子推至他手边,赔笑道:“给你给你,都给你。” 霍睿言平素偏爱各种圆乎乎或毛茸茸的物体,连食物也不例外,当下心稍软了几分。 可在宋鸣珂跟前,他得努力保持稳重之姿,因而隐忍不吃。 宋鸣珂察觉兄弟二人气氛微妙,大度一笑:“表兄妹之间私下叫唤得亲切些,无伤大雅,二表哥不必紧张。” 转移话题,聊了两盏茶时分,余桐来报,新晋医官元礼已在殿外候命。 “宣。” 宋鸣珂捧起茶盏,浅啜一口,抬目对霍氏兄弟微笑:“咱们明日再叙话。” 霍睿言心底徒生怪异感,无从分辨是酸是涩。 她话已出口,他只得起身施礼,与兄长一同告退。 出了房,庭中繁花深深浅浅,暗香浮动处,那瘦削的苍青色身影如朗朗修竹,行近时拱手:“见过霍世子和二公子。” 二人回礼,未作寒暄,匆忙离去。 元礼在内侍引领下进入房,依礼拜见。 宋鸣珂仍旧坐于案前,玉手轻轻搁下杯盏,屏退余人,只留剪兰和余桐在门边相候。 她谛视眼前的年轻医官,淡声问:“朕为何让你走这趟,你可知?” “微臣知悉。” “说来听听。” “源于李太医南下前的举荐。”元礼话音静如秋月平湖。 “他可曾跟你交待过什么?” “回陛下,他老人家谈及宫中与北山寺庙的诊疗,不光要多费心思,还需掩人耳目。” 元礼未得她允准,一直长跪不起,但神态磊落,应对自如。 “起来吧!” 宋鸣珂不确认他是否真如李太医所言的可信,亦不知他了解的内情到哪一步。 她细看他的眉眼鼻唇,每一处都不完美,组合在一起却顺眼之极,好看得出。 他无一般臣民初次见驾时的拘谨,是因知晓她的秘密? 定了定神,她搁下杯盏,看似不经意发问:“元卿是何处人士?” 元礼平静回答:“微臣来自海外的五族。” “……你!你……私逃出境?”宋鸣珂难掩震惊。 东海有一岛国,居住了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五个部族。数百年来,风俗与教化曾与中土接近,两国和睦相处,互助互利。 三十多年前起,五族内乱,实行了闭关锁国政策,不许外人进入,也禁止族民离境,违令者皆遭削足重罚。 纵有人逃离海岛抵达中原,也势必更换身份,隐姓埋名,岂有坦诚相告之理? “确实如此,微臣未敢欺君瞒上。”元礼垂首道。 “不怕朕将你遣返?” 宋鸣珂紧盯他俊秀的双眼,企图捕捉他目中的波澜,却听得他镇定回应:“陛下握有微臣的秘密,才会予以信任。” 她性子爽直,素不喜深沉阴郁、弯弯绕绕的城府之人。 然则,李太医推举的弟子,是她唯一的人选,不得不用。 “既然如此,来作日常诊视!”她小嘴歪了歪,探出纤细手臂。 “是。” 元礼落座后,取了块白帕子,拭净双手,又拿出一棉布软枕,请她把手放在脉枕上,继而在她腕上覆了一片薄薄的丝帕。 他三指呈弓,指头对齐,指腹隔着丝帕,轻触她的脉博。 须臾后,他垂下眉目,缓缓开口:“陛下脉象,属于滑脉。 “嗯?” 他压低了嗓音:“怕是……月事将至。” “……!” 顷刻间,宋鸣珂俏生生的小脸蛋,如被人泼了胭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夜色深浓如洪荒初辟,混沌笼罩重重宫阙,康和宫的零星灯火竭力驱散一点点黑暗。 房内,灯影幢幢,剪兰和缝菊躲在屏风背后,面带笑容,一针一线缝制月事带。 宋鸣珂独坐案前,被各类奏本搞得头昏脑胀,正异常烦躁地揪头发,见两名宫人没注意,偷偷从抽屉密匣内翻出小册子。 册内全是关于上辈子的记录,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时日久了,全然忘记符号的原意,快被自己蠢哭了。 翻来覆去细阅,未能提取元礼的相关信息。 这家伙……前世没现身? 她信得过李太医,李太医敢把天家兄妹调换身份之事告知元礼,她姑且信任此人一回。 至于,凭什么重用新晋医官,理由好办。 一是新君受了气,不愿摆出平日的谦和。 二来,元礼生得好看,比那些皱巴巴的老头子养眼多了。 可惜,元礼再年少英才,医术再出类拔萃,也难及李太医一二。兄长的毒短期难除,没准她要在龙椅上坐上半载甚至一年以上。 幸好,攘外有表姨父定远侯,安内有叔父安王,宫里有老内侍刘盛协助……诡计多端的宋显扬,怕也翻不起浪。 从小册子的日期来看,有些人,过几年才出现,有些事,迟早要发生。 她会等着,安静等待。 ………… 次日晴丝袅袅,宋鸣珂从垂拱殿听政归来,本觉不适,偏生约了霍家兄弟,只得打起精神,陪他们花园小坐。 花树挺拔俊秀,风动摇曳阵阵清香,三人抵达一赤柱亭,品上新煮的杏仁茶,忽而内侍来报,宁王请见。 宋鸣珂微笑:“这孩子!消息灵通啊!” 不多时,一身着暗紫色亲王袍服的孩童快步走来,眉眼如画,小脸蛋掩不住兴奋,背上却挂着木剑,不伦不类。 他躬身行礼:“陛下!今儿天晴,显维想向霍家大哥哥讨教武学,耽误你们半个时辰,可好?” 宋鸣珂看了霍锐承一眼,再目视幼弟稚气犹存的大眼睛,浅笑道:“你得问他本人啊!” 霍锐承离座:“倒是陛下,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宋鸣珂有些头大。 若是真龙天子宋显琛,此前的确随大表哥练练把式,耍几下花拳绣腿,以强身健体。 兄长说话、神态、举止……她皆冒充得八|九分相似,可身体反应不好伪装。 况且,她今日……诸多不便。 “你们练就好。” “这可不像陛下的作风!”霍锐承咧嘴一笑,步子不移。 宋鸣珂无奈而笑:“太久没练,全忘光了!” “练练定能记得!”他还是以一贯的大哥口吻相邀。 宋鸣珂欲借困乏为由推拒,霍睿言忽然插口:“陛下,睿言有一事请教。” 霍锐承闻言,耸了耸肩,请宁王到前方七八丈外的空旷处,以木剑作演示。 宋显维褪下亲王服后,露出的是灰色短褐,竟有备而来。 他们一教一学,刺、劈、撩、挂、点……皆十分投入。 静观一阵,霍睿言低问:“据说,定王请求留京,以尽孝道?” 宋鸣珂努嘴:“赵太妃说病就病,医官们口径一致,我还能怎样?现下我未允准,也不便催他离开,烦人!” 她平日对外人谨言慎行,唯独两位表哥面前,忍不住抱怨两句。 “百行孝为先,陛下乃仁孝之君,定当与众王作表率。” “二表哥的意思是……由着他滞留在京?”宋鸣珂微惊。 霍睿言长目微眯,唇畔噙着极隐约的笑意:“定王尽孝,理应心无旁骛守在太妃病床前,不知陛下是否认同?” 宋鸣珂先是一愣,理解他话中含义后,笑得畅快:“二表哥所言极是!” 两人不约而同端起茶盏,悠然浅抿,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睿言挽袖替她添满盏中茶,似是随口一问:“长公主近日身体好些了吗?” “老样子……过些天我前去探望,二表哥有话要转达?” 他眸光一黯:“春寒未退,还望衣餐适增,调养有序,早日康复。” 宋鸣珂轻轻“嗯”了一声,转眼望远处的二人练剑。 霍锐承手持木剑,跳跃腾飞间人剑合一,剑意带动着飞花,气势刚健。 而宋显维人小腿短,左蹦右跳,看似滑稽,动作竟做得极为到位。 宋鸣珂心中感叹,不论四弟晋王,还是六弟宁王,均为可造之材。 前世宋显扬有眼无珠,诸多猜忌,今生的她,绝不犯同样错误! 看了一阵,感受到二表哥眼光柔柔落在她侧颜,她转过头,朝他粲然一笑。 霍睿言如做亏心事被逮似的,尴尬垂目,以饮茶作掩饰。 正当他试图打破沉默,卵石小径上匆匆走来一名内侍。 “陛下,元医官求见。” 宋鸣珂两颊绯云起落,咬唇道:“宣。” 霍睿言心头如遭重击——她真定了这少年为御医官! 元礼仍是苍色官服,面容沉静,步履稳健,抵至亭外,下跪行礼。 见霍睿言意欲回避,他主动开口:“微臣此番只为送点东西。” 他边说边从袖内摸出一精致漆盒,呈给一侧的余桐。 宋鸣珂微愣:“这是何物?” “供陛下这几日服用的糖丸,一日三次,需以半碗开水浸泡。” 元礼仅对余桐交待两句,躬身告退。 余桐依言泡了一碗色泽暗红的汤药,送至亭中。 宋鸣珂神色略不自在,趁热喝完,随手将碗搁在一旁。 霍睿言心下好,又不敢多问,不动声色,继续观看兄长指导宁王剑术。 当余桐上前收走那白瓷碗时,他有意无意地帮忙递了一下,食指以极其隐蔽的方式,悄然蹭了碗口外残余的汤滴,趁无人窥见,抹向唇边浅尝。 甜,辣,有淡香。 像是……长姐时不时饮用的生姜红糖水? 元礼为宋鸣珂所用,想必已得悉其真实身份,才依体质调配药物。 一时间,霍睿言只觉舌尖上的甜消失殆尽,辣味流至心底。 或许,在她心目中,能分享小秘密的人,可以是余桐、元礼等,却不包括自幼相熟的他。 然而,他猛然惊觉,所偷尝的汤汁,似乎混有一点点油润感,类似护唇口脂…… 霎时间,俊颜如烧,羞愧怯赧得要冒烟了。 ………… 京城北郊,春风轻曳枝头,抖动粉云般的花树,花瓣飘洒如雨,荡入宛转莺啼声中。 雅致庭院内,宋显琛一如往常穿了素色绸裙,淡妆浅抹,静坐庭前,怅然看花开花落。 他时常一呆便是一天,静如温婉少女。 谁也不晓得,他脑海翻涌的是何景象。 剪梅、纫竹等宫人知他心里苦,除了添水倒茶、侍奉饮食外,尽量不去打扰他。 这一日午后,山林空寂,鸟鸣啾啾,马蹄声由远及近。 半盏茶后,余桐等人扶着宋鸣珂下了马车,踏上古朴高阶,跨槛而入。 “哥哥这些天可好?啊——” 她水眸雾气缭绕,小嘴哈欠连连,娇态毕现,讪笑解释:“昨夜翻至四更,来时睡了一路。” 宋显琛点了点头,再无此前对妹妹的关切,转而打量她身旁的脸生宫女。 此女约莫十七八岁,身材稍显高大,冰肌玉骨,低眉顺眼,似一树扶风弱柳。 宋鸣珂注意到兄长的狐疑,笑道:“这位,便是李太医的高足,元礼医官。” 宋显琛茫然双目顿时划过疑惑——怎会是个美貌小姐姐? “微臣元礼,见过陛下。装扮成宫女,只为掩人耳目,绝非欺瞒君上。” 宋显琛低头目视拜伏在地的元礼,兴许同为穿异状的男子,抗拒之心略减。 他轻咳一声,摆手示意对方平身,细细端量,眼底微露赞叹。 “请允准微臣号脉。” 元礼虽作女子打扮,但无忸怩之感,教人觉得,他本就如此。 他三指用力按脉,又轮着提指分诊寸、关、尺三部,先是眼神一凛,随后化于无形,神情不显悲喜。 宋显琛一脸麻木,由着他翻来覆去诊脉,眉目纤弱柔美,我见犹怜。 宋鸣珂端量二人,又看自己,只想顿足捶胸。 两名男子正经男儿!身穿女服!佩戴发饰!脂粉敷脸! 而她这娇滴滴的小女娃,明明热衷于精美服饰,却不得不抹黄了脸、画粗了眉,以药物压制娇软嗓音……还要假装豪迈! 她内心是崩溃的。 上苍保佑!保佑兄长立马好起来吧! 别让这些漂亮小哥哥头挽发髻、身穿襦裙、脸涂脂粉……一天到晚在她跟前乱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日影透入半掩门窗,微小尘埃翻飞乱舞,更衬出屋中的静谧。 元礼把脉后,从随身木匣中挑了几味药材,嘱咐纫竹,煮饭时加入宋显琛的膳食中。 宋鸣珂不好当面询问病情,只拉着兄长,絮絮叨叨说了些朝政事务。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不再叨扰,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新空气,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凝重,又顿了片晌,“至于打扮成宫女,谈不上委屈,微臣早已习惯。” 宋鸣珂汗颜,莫非此人有异装癖? “微臣从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间有六年以煎药婢女身份,在李太医府中学医。” “……” 宋鸣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无违和之感,原来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个男儿,何以非要冒充婢女?还演得如此之像?为躲避杀身之祸? 元礼淡笑续道:“这两年男子特征愈发明显,且追捕风声渐不可闻,才敢以男子面目,进入太医局学习。” “为何要对朕坦诚?” “只因陛下,远比想象中平易近人;而微臣,很能理解陛下与长公主的不易。” 元礼嗓音温润,略带低醇,隐隐透出几分相惜之意,余下的数尽淹没于一对沉静眼眸中,藏而不露。 宋鸣珂绷紧的心弦,在那一刻稍松。 她浅浅一笑,与元礼聊起五族境内状况,沉闷气氛便在轻声问答中消散。 ………… 翌日下朝,殿外细雨未停,内侍们步履匆忙,以伞护送朝臣前往殿外楼阁歇息。 宋鸣珂自后殿行出,透过如落玉般滴答不停的雨帘,远望雨中伫立的身影。 那轮廓明晰的俊美愁容,半掩在水雾中,为她心底的薄凉蒙了一层水汽。 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宋显扬,也有今日? 前生的嚣张猖獗,仿佛只存在梦中。 宋鸣珂秀眉轻扬,领着刘盛与余桐,信步离去。 半个时辰前,她在朝会上提出,赵太妃玉体欠安,定王暂不就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显扬欣然领命。 然而,宋鸣珂补了句:“既留京尽孝,该放下俗务。” 遂将其手上城防与河道整治的要务一一转交由其他官员处理,还借自己曾在道上遭截杀为由,加赐两队府兵,叮嘱他进出小心,如无旁的事,只需在定王府与太妃的延福宫走动。 如此一来,宋显扬职权全数被剥夺,莫名其妙被宋鸣珂以“保护”的名义来监视着。 他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还得装作感恩戴德,出口全是冠冕堂皇之词。 宋鸣珂端量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二皇兄,从他竭力隐忍愤怒与失落的情绪中觉察到一个事实。 上辈子,宋显琛死了,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四弟行走不便,六弟幼小,宋显扬根本没对手,所以才越加跋扈。 今生,他处处受制,怕是寻不到翻身机会了。 念及削其职务的理念,源自霍睿言一句提醒,宋鸣珂暗为自己留下二表哥的英明决断而骄傲。 前世,她幼时与两位表哥十分亲近,因兄长死于定远侯府的广池内,其后七年,她刻意遗忘霍家的种种美好记忆。 重来一世,有关霍锐承和霍睿言的印象,在相处中得以重建。 是时候为他们二人考虑前程问题了。 宋鸣珂回房后,瞥见上贡的一套文具,白玉笔格、笔床、湘竹笔筒、官窑笔洗、牙雕笔觇、松烟老墨等一应俱全,件件精美。 她一时高兴,命人连同壁上一张精制雕弓,即刻送去定远侯府,赐予霍家两位表兄。 刘盛提醒道:“陛下在朝堂之上收回定王权限,当日便大张旗鼓下赐恩赏之物给定远侯府,只怕惹人闲言。” 宋鸣珂笑道:“那……朕便借此机会,给诸位弟兄都赐点小玩意好了!” 她赏了晋王两套古籍手抄本,送宁王一把嵌宝匕首,却给宋显扬捎去几册清心寡欲的佛家论著。 幻想宋显扬跪下领赏时的尴尬表情,她笑得如花枝乱颤,笔下字迹歪歪扭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元礼请见。 自同往北山,于马车内详谈半日,宋鸣珂对他改观了不少。 兄长养病,母亲常去作伴,她不能在表兄面前泄露真实身份,因而对知晓内情的元礼,徒生倚重感。 其时雨歇,她在屋内闷久了,干脆让元礼陪她散散步。 二人缓步走在回廊下,低声交谈,余桐等仆侍识趣,落后一丈之遥。 元礼悄声禀报,他准备为“长公主”调配新药丸,但需半月之久。 细观宋鸣珂脸色,他再三嘱咐,这几日不可吃冷凉饮食,切莫熬夜苦读,还问她,是否有别的不适。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陛下,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灰青长袍洁净,在门边一站,人如玉树,恭谨中潜藏锋锐。 她如蒙大赦,转头对元礼蹙眉,催促道:“快去调制药丸!下回再胡说八道……小心朕、朕重罚你!” “微臣遵旨。”元礼躬身领命,唇畔笑意舒展。 宋鸣珂脸颊绯色未散,小嘴微撅,丢下元礼,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儿雨天,二表哥怎忽然来了?” 霍睿言早将他们眉间嘴角的小小情态尽收眼底,心头如浓云笼罩,暗忖二人竟一下子熟络至斯? 见她带笑行近,他忙压抑心内涌动的酸涩,抢上前行礼:“受陛下赐宝,特来谢恩。” “谢什么恩哪!几件玩赏之物,用得着这些虚情假意的礼节?” “陛下竟直接扣上一顶虚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呐!”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难道……借机入宫见她一面,做得太明显?如何才能不着痕迹? 元礼揖别,眼光似在霍睿言脸上停留了一瞬,垂首从回廊另一头离开。 宋鸣珂如释重负:“大表哥呢?” “恰逢兄长参加武科举考试,我便自行前来,打扰陛下与元医官议事了?” “没有的事!”她斩钉截铁,反而透出无形心虚。 顿了顿,她又问:“京城保荐的不是大表哥?为何要考试?” 当朝武学招生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员可保送一名学生免试,其余人等除武艺和体力考核外,还要考“策”或兵法。 “兄长打算凭实力考上。” “有志气!”宋鸣珂赞道,“定能一举夺魁!” “借陛下吉言。”霍睿言长眸倾垂,笑貌氤氲黯然。 以兄长之能,考上后将直送枢密院试用,担任武职,此后长留在京。 待新君势力巩固,一切尘埃落定,霍睿言理应肩负霍家儿郎的责任,前往蓟关。 宋鸣珂显然未曾注意他豪情中混杂的小失落,兴致勃勃谈及早朝时的旨令。 雨后阳光温柔洒在她澄澈的明眸上,描摹了眉眼中的娇软与得意,眼尾如泛桃花色,笑时春风舒畅,挠人心扉。 须臾失神后,他唇角禁不住随之翘起浅弧,蔓生出丝丝缕缕的宠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定王府内,锦簇花团被雨打落一地,粉的、白的、黄的、紫的…… 水溅残香,凄清飘零,似繁华梦散,恰如宋显扬的颓然心境。 府内庭院由他亲自督造,各类珍稀花木更是亲手打理,此刻目视最熟悉的一切,他小心翼翼绕过水渍与落红,弯腰拾起石径上的春兰,抖落泥泞,却抖不掉心头烦闷。 “殿下当真不再争取?” 乐平郡王从廊下匆匆行近。他挂闲职,今日无须上朝,想必为传闻急忙赶来。 宋显扬嘴边勾起无丝毫欢愉的笑:“争取?能争取什么?” “自古兄弟阋墙乃常态,只是没想到,今上优柔寡断,竟狠得下这心!” 乐平郡王迈步走至他身边,压低了嗓门。 宋显扬见他踏花而行,微感不悦,忿然道:“想来,此前是我错估了他!今有安王叔辅佐,定远侯手掌兵权,再加上霍家兄弟一文一武,他的确有强硬底气。” “霍家人是谢太后的远亲,还说得过去;安王爷乃殿下的叔父,没开口求句情?” “哼!”宋显扬恼怒,“我这叔父精得很!再说,他凭什么为我求情?” “唉……早劝殿下拉拢安王,殿下偏不听。” “我不想吗?是母妃不让!她说赵家昔年与安王结了梁子,互生嫌隙,一贯面和心不和。 “我得势时既不与他深交,失势后更不该给他羞辱。好在……外公威名犹在,宋显琛和宋博衍一时半会动不了咱们!” 乐平郡王听他直呼皇帝与安王之名,大惊失色:“殿下!今非昔比!切忌祸从口出!” “不用你提醒我‘今非昔比’!”宋显扬怒而一甩袍袖。 乐平郡王自知失言,赔笑道:“或许,圣上只是担心位子未稳,而殿下气焰太盛,才以此打压。待风波平息,殿下定能东山再起。” “那倒不会,他藏匿如此之深,害我真认定他懦弱无能!我俩素来不待见对方,我嫌他假仁假义,他恨我事事高他一头。可我有错吗?又不是我乐意比他早生五年!” 宋显扬近年自恃生母得宠,又比宋显琛年长几岁,私下冷嘲热讽,没少使绊子。 原想借除夕家宴郑重赔礼道歉,好让对方放他一马,不巧赵太妃突然吐血。 母妃这病来得稀,他大致猜想,这是她的权宜之计,好让他多在京城逗留。 此事到了皇帝眼中,铁定成为他阳谋阴算的计策,因此狠狠打击一番……可恨! 乐平郡王看他神色不善,怕再聊下去会刺激到他,硬着头皮岔开话题:“殿下是时候物色王妃人选了。” 宋显扬明白他话中含义。 即便他要等上两年多,才真正迎娶王妃,但提前敲定,表露意向,即获未婚妻娘家势力的支持。 他闷声道:“依照惯例,理应由新君先挑,我现在选了有何用处?” “我倒听说,龙椅上的那位,对立后封妃兴趣全无,连定远侯大力举荐,他亦果断拒绝。或许殿下可借年龄优势,占个先机?据我所知,饶相千金年方十四,乃绝色;舒家的几个小妮子,全是难得一见的可人儿……” 乐平郡王笑吟吟地对他挤眉弄眼。 “你倒好!”宋显扬翻了个白眼,“赶在腊月初便成亲纳妾!如今坐拥娇妻美妾,风流快活!” 乐平郡王撒手摇头,连连否认:“殿下别冤枉我!我不过尝了几日甜头!国丧期内,自是安分守礼。” 宋显扬嗤之以鼻,却因其一席话,对娶妻之事上了心。 饶相千金,舒家小妮子?不妨一观。 ………… 烟云迷蒙,翠竹沾雨,不时凝聚滑落,滴在小池塘中,敲破殿外的宁静。 殿内金碧辉煌,映衬出霍睿言那身青灰长衫素淡如雨后春山。 他伫立窗边,薄唇浅抿,掩卷后,墨眸轻抬,注视案前埋头疾的宋鸣珂。 有一刹那,他被她的严肃专注迷惑,误认为眼前的小少年是宋显琛! 如秋园讲学时,她以此等姿态出现,他岂会一眼认出她? 他至今不明白,当时的她,何以会流露出生涩羞怯,以及久别重逢之感。 而今细看她尚未展开的五官,正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容颜既有纯净童真,又日渐展露摄人心魄的明丽。 那双杏眸清若晓溪,小鼻子精致挺秀,唇瓣似丹果可爱……即使刻意涂抹粉末,未能遮盖女儿家的秀美。 当她还是小公主时,多有霍锐承与霍瑞庭相伴,且相较于性情张扬的长姐和兄长,霍睿言总是极力维持温和内敛。 如眼下这般,仅隔数尺之遥、安静相处的时日,屈指可数。 “二表哥,”宋鸣珂骤然抬头,“留下……陪我用膳,可好?” 霍睿言微怔,复笑道:“谨遵圣令。” 她不经意嘟了嘟小嘴:“就你爱说这些正儿八经的话!无趣极了!” 他被她冠以“无趣”之名,惶然讪笑:“尊卑有别,陛下往后尽量少用商量语气与臣子沟通,否则君威难立。” 宋鸣珂收起笑貌,扬眉凛声:“朕命你,留下用膳!” 霍睿言一愣,正要作答,她已笑场了,眸子里漾起的光华,如月下清溪。 御膳因特殊时期精简了许多,只有青芹碧涧羹、嫩笋、小蕈和枸杞苗等清淡菜式。 烛火摇曳,表兄妹二人各自端坐于铜食案前,悠然进食,津津有味,间或一两句交谈,更多的是浅笑相视。 霍睿言揣测出,宋鸣珂素爱热闹,自失去父亲,无母亲和兄长扶持,高处不胜寒,今日便拉他作伴了。 试问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需多大勇气,才能摒弃原有的骄纵,以乐观心态迎难而上? 霍睿言无比渴望宋显琛早日康复,好让宋鸣珂卸下重担,恢复应有的身份和面目。 不光出于对表弟的怜惜,也含带他的小小私心。 从宫门出来,已过了酉时,霍睿言牵了赤玉马,并未像以往那般径直赶回定远侯府,而是趁离宵禁尚余大半个时辰,沿行人稀少的街头散步。 他不愿过早回去面对呱噪的兄长,意欲稍稍平定心绪。 夜色中长街寂寥,青条石映着淡淡柔光,常去的画坊仍在营生。 霍睿言一时心痒,拴马小巷口,踱步入内。 铺子内琳琅满目,店小二忙于整理卷轴,歉然打招呼:“呀!霍二公子且随意,小的先检查字画有否受潮。” 霍睿言转了一圈,正打算买些物什,眼尾扫见街对面忽有暗影迅速掠过,身法快! 腊月初轰动一时的飞贼,正好引开宋鸣珂遇刺时的巡防卫队,霍睿言早认定那是敌对势力所为。恰逢今日朝局有变,宋显扬遇挫,说不准这些牛鬼蛇神又会出来闹事,不得不防。 “替我把这两套刻刀包一下,回头我命人来取。”霍睿言边说边丢下一小锭银子。 “小的明儿送您府上就好。”店小二喜笑颜开。 “成。” 他无心多说,迈步出门,趁路上没人留意,当即施展轻功,朝暗影方向跟去。 对方高大魁梧,身穿黑衣,行如鬼魅,飞掠过两条街道,均避开巡防士兵的耳目。 霍睿言更觉此人可疑,紧追其后。 他虽师从江湖名门,但毕竟尚在少年,功力远不如人,唯有谨慎隐藏形迹。 本以为对方会往僻静之地奔走,谁料其北行后,进入粉金饰彩的花街! 国丧之际,青楼灯火稀落,闭门不接客,但浓烈香气渗透夜风里,熏人欲醉。 眼看那人闪身跃入院墙,霍睿言周身不自在,一咬牙,提步窜至树上,侧耳倾听内里动静。 “刘师爷。”一阴沉嗓音传出。 “李兄来得好快!请坐。” 杯盏之声响起,几句客套闲谈,依稀是刘师爷在招呼这轻功出众之人。 霍睿言起初断定黑衣人为飞贼,听了半盏茶时分,二人不住谈论菜肴味道,他料想自己估算错误,暗觉烟花之地不宜久留,试图缓缓撤离。 要是被人知晓霍二公子夜探青楼……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刚轻巧落地,却听见屋内的刘师爷低声发问:“今儿定王被削权,又获赐佛经,有何反应?” “定王”二字,迫使霍睿言定住脚步。 “只于花园转悠,与郡王闲谈,倒无别的……”李姓黑衣男子同样压低了声音。 “出人意料!”刘师爷似在思考,又道:“原本人人担心子幼母壮,易乱朝纲,幸而太后无心干政……” “都说小皇帝一声不吭,最后总来一重击,不好糊弄。” 霍睿言闻声,心底直冒寒气,谁敢妄议君主与朝政? “无须忧心,咱们有杀手锏。” “这么说,阿栩已到位?” “阿栩”是谁?“到位”又是何意?要对小皇帝不利? 霍睿言满腹狐疑,偏生风向逆转,后两句话模糊难辨。 他挪移步子,想着往前细听,不料误踩卵石,脚下一滑! “什么人!”李姓男子厉声喝问,与此同时,人如御风般跃起。 霍睿言自踩上卵石的瞬间已暗叫不妙,连忙数下起落,躲至三丈外黑灯瞎火的花楼里,大气不敢喘,只快速从门缝中偷望一眼。 夜幕下,街上冷冷清清,黑衣男子持刀闯出,四下张望,双目锐利且阴狠。 他细搜地上痕迹,冷哼一声,还刀入鞘。 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纵然于弱光之中,亦似蜈蚣狰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自获悉有人对小皇帝不利,霍睿言没法坦言在青楼外得此传闻,更不敢告知宋鸣珂已身处险境,唯有悄悄观察,伺机保护,并暗示她慎防小人。 毕竟那夜隔了堵厚墙,逆风听不真切,无凭无据,指责或怀疑任何人都有失公允。 然而他无爵无职,只能厚着脸皮,换各种理由入宫,陪她四处走走、品茶、读、探讨、闲聊……尽量不露痕迹。 这一日,斜阳浸染扶疏草木,惠风习习,暗香幽幽,“表兄弟”二人如常并行于后花园,讨论“修武备”的议题。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到了霍睿言父亲,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以少胜多,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举国振奋,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她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论前世,或今生。 许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陛下……我说得不对?” “啊?”宋鸣珂忙解释道,“是我走神了。” 霍睿言歉然一笑:“怪我,滔滔不绝,让陛下困乏。” “我只是想,表姨父他们在蓟关是否适应?” “有劳陛下挂心,昨日收到家,父亲母亲问候陛下、太后和长公主,是我一时疏忽大意,忘了禀报,请陛下恕罪。” 他说着说着,行了揖礼。 “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别整虚礼,别提尊卑!……你把我放心里,我是知道的。” 她随手在他手上一摁,强行打断他未完之礼。 肌肤触碰,霍睿言顿时面露羞愧:“陛下……” 宋鸣珂在熟人前口不择言,猛地意识到那句话听起来别扭,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当下故作豪爽,抬手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几下。 “再说恕罪不恕罪的话,我就不跟你玩了!你看,大表哥从不扯这些!” 霍睿言难堪之色乍现。 或许,自始至终,兄长的坦荡豪迈,更令她舒适吧? 得悉她不是宋显琛,他要如何洒脱地视她为“哥们”?真是天大难题。 突如其来的缄默,让宋鸣珂狐惑。 她眨了眨眼,眼底平添警惕与试探,若有所思,仰首凑向他,小嘴一撅:“我……太凶,吓到二表哥了?” 陡然靠近,稚气犹在的娇俏面容不过咫尺,如兰气息猝不及防地包围了霍睿言,令他心慌意乱。 他僵立原地,双耳泛红,随时能掐出血来。 片晌后,他调整呼吸,赧然而笑:“君威之下,未免胆怯。” 宋鸣珂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连开玩笑也不忘摆正经。” “我以后注意便是。” 他改作哄小孩的语气,连忙转移话题,和她说起城中趣闻,还说要给她刻一套小章来玩。 宋鸣珂耳边是他温和沉嗓,眼前是他胜过融融春光的纯净容颜,深觉同为英俊少年郎,他与霍锐承、宋显扬、元礼大不相同。 他五官精雕细琢,微笑时暖若春日旭阳,沉静时暗含恰到好处的锐气,多一分显张狂,少一分则显卑怯。 所展露谦和顺从,不单纯是对君主的恭敬,更多是对兄弟的关爱。 他的作伴,正好弥补了她身居高位的寂寥。 习以为常后,她隐隐约约觉着,他的陪,实则为守。 霍睿言忽觉她那双明亮杏眸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三分景仰,三分温柔,三分俏皮,外加一分羞怯…… 他心头似蹦出无数只猫咪在乱滚乱窜,薄唇翕动,竟一下子哑口,忘了适才说到何处。 ………… 暖春尽,炎夏至,太后谢氏常去北山陪伴宋显琛,在宫中也没闲着,全心为爱子准备衣裳、用具、膳食。 宋鸣珂无闲暇感叹母亲偏心。 一是政务繁忙;二则霍睿言、晋王、宁王三人几乎轮流占据了她的闲余时间;三来,前世宋显琛死后,太后萎靡不振,也是将她忘在脑后。 她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这一日,晨曦微露,宋鸣珂早早前往慈福宫向太后问安。 殿内檀木作梁,琉璃为灯,珍珠为帘,沉香袅绕,入目奢华,总予人一股疏离之感。 太后端坐短榻上,一身素淡缎裳,神色也如服饰淡淡的。 她肤光胜雪,玉颊丹唇,美貌如昔,独独鬓角冒出几缕银发,微损她的高华容姿。 母女对视良久,最终,太后平静开口。 “陛下,夏日炎蒸,老身打算在山上多呆些时日,好求佛祖保佑。” 而今,不论人前人后,她皆唤宋鸣珂“陛下”,以防遭有心人觉察破绽。 宋鸣珂知她心牢系宋显琛,遂温声道:“入夜后,山上冷凉,请务必多加衣物。” “谢陛下关心。” 太后言语客气,让宋鸣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究竟是她疏远了母亲,抑或是母亲疏远了她? 她一直怀有强烈的憾意与歉疚,认为自己前世愚昧无知,刺激到病重的太后,才导致其撒手人寰。 重生归来,她再难以娇憨女儿情态承欢膝下。 兼之危机重重,岂有闲暇追逐心思不在她身上的母亲? 母女情谊,未因新生而恢复昔年亲密,反倒陷入诡尴尬中。 从慈福宫行出,宋鸣珂生出逃离之心,不由自主加快步伐,坐上腰辇离去。 朝阳穿透薄雾,万间宫阙被镀上暖光,浮窗镂雕,玉栏赤柱,日渐褪去国丧哀思,注入了鲜活生机。 放眼所见,家与国,暂归她掌管。 一步步从软弱小公主成为不容小觑的小皇帝,她尽力了,仍有无能为力之处。 新政推行,矛盾渐露,徐怀仁等无显赫背景的文臣,已压制不住。 宋鸣珂原抱着“有安王叔撑腰”的念头,战战兢兢接过重担,时隔数月才逐渐明白,即便安王宋博衍出类拔萃,也绝非无所不能。 叔父有政敌,有顾虑,有平衡各方的压力。 例如,赵太妃之父赵国公,乃先帝授业恩师,昔时曾为太子太傅兼丞宰,治过大水患,整顿过贪官污吏,向朝廷举荐了大批人才,为政清廉,多年来声望不减。 偏偏早于二十年前,身为皇子的安王,与赵氏家族起了龃龉。 前世,安王辅佐宋显扬,赵家人没与之为难,摄政数载相安无事。 但时至今日,安王协助的是谢氏一脉的“宋显琛”,且“宋显琛”继位后触犯贵族利益,屡屡打压赵国公的外孙。于是,依附赵家的官员开始明里暗里以各种形式反对、阻挠行政落实。 念及赵太妃寝宫离此仅隔了几重殿阁,宋鸣珂淡声道:“许久不见赵太妃,顺道问候一番。” 余桐一怔,当即命众内侍向西。 宋鸣珂于微微晃动腰辇上眺望碧色长空,有关赵太妃的前生记忆如浮云掠过。 赵氏受先帝恩宠十数载,并未恃宠而骄,待谢氏极为尊敬,以致于谢氏虽妒,仍需维持明面上的友好和睦。 宋显扬即位后,赵太妃不涉内政,退居宫外,常伴青灯。 今生,宋显扬不得势,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外戚显贵的赵太妃? 赵国公与其门生在朝中掌控了三部,宋鸣珂既无法一打尽,只能暂时与之共存,再另寻良机逐个击破。 思绪浮沉间,赵太妃的延福宫近在眼前。 几声缓奏琴音随风飘过宫墙,似露落叶尖,余音萦绕处,惹人遐思。 宋鸣珂扬手示意众人停步噤声,却听抚琴者陡然促弦,恰似疾风暴雨摧花,哀、怨、怒、悲逐渐汇合,化作断肠意。 激烈情绪得以宣泄后,琴弦密密,如雨水融入溪涧,潺潺而流,洗刷忿然,奔涌至宽广天地。 宋鸣珂从琴声中感悟到泣别的悲凉,心下怅然——太妃……是在思念先帝? 直至清音渐歇,空气中蜜语化烟的幽幽伤情消散,她略一颔首,余桐方让人宣告接驾。 进入延福宫,花木繁盛,亭台整洁,宫人跪了一地,无不惊慌。 “陛下驾到,有失远迎,心中惶恐。”太妃赵氏云髻倾垂,仓皇礼迎。 宋鸣珂眼神掺杂了一丝玩味,还礼道:“调养数月,太妃身体恢复得如何?” “谢陛下关心,”赵太妃肩头有微不可察的轻颤,“虽觉头晕,已比年节时好了些。” 宋鸣珂垂目一扫,见她拨弦指套都没来得及除下,唇角一勾:“见太妃有雅兴抚奏,朕心甚慰。” 赵太妃花容变色:“这……” 圣驾从未往延福宫一带挪移,今日居然逮到她抚琴寄情! 虽说丝竹之禁已解除,可谁知看似亲和、时不时来一狠招的小皇帝,会作何感想? 宋鸣珂环视四周,淡声道:“既然太妃需静心疗养,便不该只有延福宫内的清净和谐,朝廷内外也应风浪平息,尤其是赵氏一族。” 赵太妃于深宫漩涡中十余年,岂不懂言下之意? 她浑身一颤,垂首应声:“谨遵陛下教诲。” “朕相信,赵国公胸襟广博,定不会因旧日嫌隙而忘公;朕有理由相信,由之一手教导的定王,会是位识时务、明事理的亲王。” 宋鸣珂眉宇间童稚之气犹存,明眸不露锋芒,字字句句透着锐意。 “陛下……所言极是。” “朕有要务在身,不打扰太妃静养。” “静养”二字说得颇重,任谁都听出是反话。 世人千千万万,固然不少人,因她重生捞得好处;也会有人大不如前,选择放手一搏。 对她俯首称臣者,皆被她一脸天真蒙蔽,何曾料到她如静水流深? 往后局势,言之尚早。 宋鸣珂领下人大步离开延福宫,刚跨出门槛,却见门外多了数人。 为首者身穿私服,身材高大,腰佩金带,眉目如画,正是定王宋显扬。 宋鸣珂心一沉,需竭力抑制心底嫌恶,方可保持波澜不惊的镇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臣见过陛下。” 宋显扬道旁行礼,垂目顷刻间,桃花眸难掩错愕。 朝阳如碎金,漫过他那身水色缎袍,为本就芝兰玉树的身姿添了一道暖芒。 可惜,虚有其表。 宋鸣珂下意识握紧袍袖的拳头:“定王兄来向太妃请安?” “正是,未料在此遇见陛下,恳恕失仪之罪。” 宋显扬隔日进宫问安,定没想到小皇帝突然出现在延福宫附近,因而只穿了寻常袍服。 宋鸣珂既不冷淡,也不热切:“定王兄多虑了,去吧!莫让太妃久等。” 宋显扬狐疑不定,躬送圣驾。 宋鸣珂坐上腰辇,眼角余光瞥见他的震悚与惊疑,猛然记起一事。 今生,他……似未娶妻纳妾?上辈子的贪声逐色呢? 转性了?不可能! 宋鸣珂一想起他那双兽眼,登时磨牙吮血,明明置身于炎夏,却有种冰凉感直透心窝。 当时,若非那人…… 对,那人名叫秦澍,是掌管御前禁卫亲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若非他极力阻挠,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残存记忆再度来袭,宋鸣珂浑身颤抖。 宋显扬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及笄后容色惊人,可她是他妹妹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不像在皇宫,更似在行宫……是哪座行宫? 宋鸣珂勉力回想,头痛欲裂,乱糟糟的片段来无影去无踪,最终只剩唯一念头——这辈子,绝不能让类似事件发生! 当日,宋鸣珂受往事困扰,胃口不佳,没心思阅览奏折,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纳凉。 午后,元礼如常觐见。刘盛、余桐、剪兰、缝菊等仆侍一见他,皆面露喜色。 余桐引路,悄声道:“元医官来得正好!今日圣上龙体不适……” “何不早派人知会?”元礼长眸一暗,眉头紧蹙,加快步伐。 阁中的宋鸣珂听闻脚步声,懒懒坐起身,理了理窄袍上的金玉环带。 数月相处,元礼隔日问诊,彼此熟络,私下不拘小节。 宋鸣珂身体倒没多大毛病,只是忙时顾不上饮食与歇息,偶尔胃痛或肝火旺盛。 她一开始对政务懵懵懂懂,全依靠安王,后逐步熟悉,担起重任……当中的付出,除了日夜与之相伴的几名心腹,无人知晓。 而元礼,通过她的体质变化,诊断出其日常作息,反复劝过几回,也尽心调理,好让她撑得住超乎寻常的压力。 听说龙体欠安,一贯不露悲喜的元礼,明显流露紧张与忧虑。 “陛下不舒服?请容臣号脉。” “无妨。” 宋鸣珂背靠软垫,眼眶微湿,嗓音因药效退去,恢复小女子的娇柔。 见一向镇定自若的元礼,竟掩饰不了手足无措,她微微一笑:“陪朕说说话。” 元礼迟疑片刻,撩袍坐到下首,仍未放弃观其颜色。 宋鸣珂留他聊天,却以手支额,一语未发。 良久,元礼从药箱中取出一宽口白瓷罐:“臣带了小罐蜜渍梅花,陛下可愿一尝?” “好。” 宋鸣珂并未忘记与元礼初见时的那一幕,白梅疏枝横斜,他素手轻撷梅萼,纤纤瘦影,堪比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仙君。 在她恍惚间,元礼以木勺舀了一勺蜜,放入余桐备好的杯盏中。 温水泡开后,被蜜腌渍了两个季度的梅花蕾逐一绽放,煞是好看。 幽香与蜜味弥散于半空,教人心旷神怡。 “这便是元卿家曾提及的梅花泡茶?” 元礼先是微愣,复笑道:“陛下好记性!这与梅花干瓣泡茶颇有区别,此为汤绽梅,是初冬之际以竹刀采下将开的梅花苞,通过蜡封、蜜浸,保存至来年。” “夏日赏冬梅,不失为雅趣。” 宋鸣珂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入口清甜,浅淡笑容缓缓自唇边扬起。 “陛下是遇到了犯难之事?臣愚钝,未能为君分忧,但若陛下信得过,不妨将心中忧思释放出来。” 元礼边为她泡第二杯,边悄然窥探她的神色。 宋鸣珂没来由记起,去年第一场雪后,她曾在霍家暖阁内,与霍睿言对坐点茶。 那时,二表哥也说过类似的话,然则因未与他真正相处过,她把话藏在心里。 若时光倒流,重回那日,她定会推心置腹。 睁开双眼,对上元礼关切的眼神,宋鸣珂心中一软,道出盘桓脑海小半日的思虑。 “假如有人曾经狠狠伤害过朕,可目下,一切推倒重来,对方已无法作恶。那……朕当初的仇,该怎么报才好?” 元礼愕然,片晌后淡笑:“陛下若问臣,定然无解。” “为何?” “臣乃医者,理当怀有济世救人之心,对报仇雪恨之举,半点不擅长。” “倒也是,”宋鸣珂往软垫上一靠,“朕也不擅长伤害他人。可坐在这位置上,不能一味当软柿子任人揉捏。” “依臣看,陛下谦和宽仁,恰恰是百姓之福,岂能以软柿子形容?” “元卿从未吐露恭维之词,今儿嘴怎比这蜜渍梅花还甜?”宋鸣珂放下杯盏,“你的安慰,朕心领了。” 元礼无奈一笑:“臣不善言辞,让陛下见笑了。汤绽梅开胃散郁,活血化淤,如蒙不弃,臣把其余几罐送至康和宫,供陛下消暑解乏,可好?” “甚好。”宋鸣珂笑意舒缓。 “春来取桃花露,夏日取莲荷露,秋时取桂花露,冬日采梅上雪,作汤绽梅,效果更佳。” “元卿好雅兴,来年行宫小住,四时花露,任由采撷,”宋鸣珂犹记霍锐承曾跃至梅树上为她折梅,笑道,“叫上霍家两位表兄,他们身手好,不费劲。” 元礼长眉暗挑,嘴唇张合,并未多问。 他细细拭净木勺,将那罐蜜放好,又叮嘱她需常饮。 盏中芳冽,静悄悄弥散至各个角落,不知不觉,飘入宋鸣珂的心脾。 ………… 光阴荏苒,夏去秋来,秋尽冬临,霜雪覆盖京城。 太后谢氏自仲夏起闲居山上,亲自照料爱子的起居饮食。 宋显琛虽未能开口说话,在元礼每月两次施针的治疗下,已能发出含糊声音,精神亦爽健了不少。 大概那日宋鸣珂造访延福宫,对常年抱病的赵太妃起了震慑作用,下半年,赵国公及其门生安分了些,朝局相对稳定。 宋鸣珂在朝臣面前力夸晋王勤勉、宁王聪慧,私底下也让谢家和霍家多关照他们,以致原本默默无闻的两位亲王,获得空前关注。 对于滞留在京的定王,她则大肆赐予珍贵花木。宋显扬被迫终日在定王府内栽花种草,逗鸟喂鱼,成了名副其实的闲散宗亲。 如宋鸣珂所言,霍锐承顺利考上武学头名,进入禁军当中的上四军,担任副职;而霍睿言则遂父心愿,积极备战科举。 对于端坐龙椅上的宋鸣珂来说,诸事越是顺心,这份宁静就越不寻常。 如同暴风雨前的彩霞,漫天绚丽多彩,却于目不暇接间,酝酿不为人知的新危机。 继位一年后的初春,宋鸣珂迎来了二次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久未散心的皇族响应皇帝号召,在禁军护送下,前往保翠山行宫,进行为期二十四日的春蒐。 早年先帝身体康健时,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总会择机而行,近几年患病,兴致大减,是以整整三年未再举办。 今年宋鸣珂重办春蒐,在京的宗亲、勋贵、文臣、武将等无不欢呼雀跃,皆以获出行资格而骄傲。 霍家兄弟身为侯府子弟,又是皇帝表亲,毫无疑问被列入其中。 这一日,和风畅畅,流云如丝,圣驾择吉时启程,随驾队伍浩浩荡荡出城,穿过春意盎然的城郊,向青山绿水处进发。 宽敞奢华的马车内,宋鸣珂斜倚在精绣靠垫上,慵懒得如同刚从春睡中惺忪睁目的猫咪。 她昨夜翻到三更才歇,夜里做了大堆乱七八糟的梦,醒时浑浑噩噩,险些忘了服食掩盖嗓音的药物,全靠剪兰提醒才不致于穿帮。 路途颠簸,她困顿不堪,起初还与马车外的霍家兄弟聊了几句,不多时便陷入半梦半醒中。 待觉马车停下,余桐低声轻唤,她才知,队伍早已抵达行宫多时。 帘子被掀开,她伸了个懒腰,整理袍裳,行至车头。 在她适应耀眼阳光的过程中,数千人有序跪于保翠山行宫前,叩首齐声山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响彻云霄,连逶迤青山亦透着肃然。 宋鸣珂差点没忍住哈欠,摆手命众人平身。 马车旁的两人同时伸手,意欲搀扶。 她定了定神,方认出并非剪兰缝菊,亦不是刘盛或余桐,而是俊美无俦的霍睿言,以及容颜清雅的元礼。 两名少年对望一眼,各自蹙眉,均不撒手,莫名予人针锋相对的错觉。 欸……平日从不献殷勤的两人,在闹哪一出? 细看左侧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微有薄茧;右边的白皙如玉,纤巧柔美,暗带药香。 她犹豫了极短一瞬间,干脆落落大方地搭上两人的手掌。 霍睿言的手瞬即由温热变得滚烫,而元礼的手,竟冰凉如秋霜,且渗出细密的薄汗。 然而,宋鸣珂并未关注二人微妙的变化,正当她准备走下马车,睡眼不经意投扫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便如被磁石吸附了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碧天流云下,千人礼毕,整顿衣裳,庄容正色,静候圣驾进驻行宫。 而宋鸣珂一身绛罗团龙袍,屹立龙舆之上,半眯眼睛,狭长眸光潋滟狐惑与震惊,惹得众人侧目。 天子视线的所在,是一众勋贵女眷,或娇或媚,姿态各异。 一贯稳重的朝臣们个个捋须而笑——小皇帝,长!大!了! 霍睿言暗暗称,却觉掌心的小手陡然加重了力度,使得他不由自主回握。 “陛下?”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陛下晕车了?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由二人牵下马车,改乘软轿,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何以神情如此不寻常?似是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他心下纠结,想陪她,又怕打扰她休息。 待她将元礼、刘盛、余桐等人全数屏退,他才揪着一颗心,慢吞吞回院落。 少府监灵活机变,知霍家兄弟与小皇帝感情深厚,特意将二人居所安排在亲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顿好诸物没多久,晋王宁王同时遣人来请,他便沐浴更衣,与两位亲王相伴迎候圣驾,准备参加酉时的筵席。 素来低调简朴的他,换了件天青色云纹澜袍,配以银灰色发带,腰悬羊脂玉扣,整个人看上去雅正疏淡,又不失精致华贵。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连宋鸣珂从殿内缓步行出,骤然见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脚下玉阶差点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戏谑的笑意,半点摸不着头脑,又为她心情好转而欣慰。 一行人簇拥宋鸣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云殿,宗亲重臣们早已于殿前恭候,纷纷礼迎。 而女眷们不便与男宾同席,另设宴席于后殿。因太后谢氏、太妃赵氏和“熙明长公主”未随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际,女宾们羞于公然露面,仅由安王妃带领数位诰命夫人作为代表,朝宋鸣珂行礼。 “既是出游玩赏,无需多礼。” 宋鸣珂经过整整一年的锻炼,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王者章姿。 纵然眉眼犹存秀美之色,但孪生兄长宋显琛本是唇红齿白的清秀绝俗少年,因而未曾有人生疑。 寒暄声中,众人踏上白玉石桥,步入殿阁。 殿中灯火辉煌,两侧分立九根雕龙金柱,梁上悬有飘逸纱罗飘逸,流彩华美。 宋鸣珂高坐于九层高阶上的主位,免去繁琐跪拜,命大伙儿依次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虽无歌舞助兴,但瞭望殿外山色澄明,花林绚然,主宾尽欢,一派融融景象。 安王起身举酒,躬身道:“我朝圣德,有此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少年英主!臣借薄酒敬陛下,愿陛下福泽延绵,圣寿万年!” “安王叔辛苦了!”宋鸣珂端起铜爵,以示回敬,又笑道,“这次王妃婶婶也为行宫出游劳心劳力,待回宫后,朕定要多加奖赏。”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之本份,岂敢领受?”安王意欲推辞。 “安王世子久未进京,今年何不带他同来?” 安王歉然道:“犬子纨绔无能,胸无大志,非可造之材,劳陛下挂怀,臣惶恐。” “安王叔过谦了!既明堂兄为性情中人,不拘礼俗。下次务必叫上他。咱们哥儿多年不见,很是挂念。” 宋鸣珂含笑叮嘱,安王隐有错愕,尴尬应允。 朝野内外人人皆知,安王宋博衍容姿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无奈膝下仅有一子。 其子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好功名,不问正事,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 前世,宋鸣珂去安王蕃地小住数月,与这位堂兄有过接触,知他为人不坏,只是被王妃宠得过分闲散,而安王在京摄政期间未免疏于教导,才导致他一发不可收拾。 今生,她自问对庶弟的鼓励与提拔极有成效,便决定引导纨绔堂兄,助其成材,不辱安王威名。 旁人全当小皇帝其爱屋及乌,好生附和了一阵。 唯有宋显扬,一声不吭,埋头喝闷酒。 先帝尚在时,二皇子提前开府,风头无两,堪可将和顺谦恭的宋显琛比下去。 时隔一年多,他遭削权后,非赵氏一系的朝臣均怕跟他扯上干系,仅剩应分客套。 此一时,彼一时。 酒过三巡,他借洗手避席,领了一名亲随,往殿后踱步。 朗月当空,清晖影影绰绰,困住连绵山色与亭台楼阁,也困住了他忿懑的心。 殿中的欢声笑语似乎与他无关,行宫内的辉煌陈设也与他无关,他明明是天之骄子,自诩才貌双全,却落得孑然一身,游走于寂静廊下。 “殿下!戌时将至,圣上说要登阁赏月……要不先回拂云殿?”亲随小声相劝。 “烦死了!滚远点!” 亲随伺候他多年,知他喜怒无常,又见回廊上有守卫巡逻,遂放心离他稍远,予以足够的空间。 宋显扬出了廊子,走向石灯照耀的台阶,忽闻数人脚步匆匆,他回头一瞥,厌烦神色略减,语气则火气冲冲。 “有酒有肉你不享受,跟着我做什么!” 来者为乐平郡王。 自宋显扬离席,乐平郡王已猜出他反感小皇帝对安王的拉拢,如今遭他当仆从之面,劈头盖脸一吼,倒也没多生气,摆手命仆役退开,苦笑跟在其后。 宋显扬目视对方谈不上英俊的面容,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闷声道:“也就只有你,还把我当个人。”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把你当哥们呢!”乐平郡王叹了口气。 “你说宋显琛这毛头小子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他和安王家那烂泥堂兄何时有交情?起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那时才屁点大小!挂念个鬼!” “哎呀我的殿下!您发牢骚也得看场合……这行宫,谁知藏了多少双耳朵?” 宋显扬沉浸在愤怒中,毫不理会:“他捧完蹩脚四弟,又捧没人疼没人爱的六弟,不就为了多两个援手么?可他去扶持远在东海之滨的宋既明,却让我闲在府上种花?不怕天下人笑话?” “依我看,那番话是哄着安王爷的,您莫要多想了。” “我留在京城无所事事,若去定州就蕃,母妃和外公又割舍不得,两头不是人!” 宋显扬发了顿脾气,依稀听拂云殿方向人声喧闹,料想筵席已散。 踌躇片刻,平定心气,他不耐烦地一甩袖子,与乐平郡王原路返回。 月移花影动,后殿的近百名女眷们迤迤然自阶前行出。 清朗月色下,美人如玉,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瞬息间攫取了二人的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除去年长的夫人们,妙龄女子大多穿了翠绿缎裳,其余的则穿竹青色罗裙,一个个跟约好了似的,远望如愁云惨绿。 独独一名少女身着浅紫色织金褙子,配以蜜色百蝶戏花罗裙,素雅中不失奢华。 她在人群中尤为夺目,兼之其身形苗条,螺黛描眉,香脂点唇,瓜子脸,杏仁眼,美不可方物。 眉心贴了兰花钿,点染一抹娇态,更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持团扇而立,仪态端庄,却又处处撩人。 宋显扬平素佳人缭绕,今夜也不知是月色惑人,还是心头沉郁之故,只与她矜娇的眸子远远一对上,莫名喉头发紧,口干舌燥,离的躁动从心底最深处涌向周身。 恰恰此刻,以小皇帝为首的大队男宾们也朝山边信步而近。 女眷们退至一旁,盈盈福礼,各自低头,眼神复杂,偷偷瞪视那紫衫少女。 少女螓首低垂,眼波柔柔,觑向意气飞扬的小皇帝。 不料,对方忙于与身边的霍二公子谈天说地,竟连个正眼也没往她身上瞧,只随意抬了抬手,示意免礼。 被无视了? 少女轻咬下唇,眉目娇色未变,可手上的团扇坠穗,已拧成了麻花状。 宋显扬看在眼里,没来由锥心难言,过后嘴角一歪,冷冷哂笑。 ——宋显琛这小子,果然不解风情! ………… 事实上,宋鸣珂花了一下午,勉强适应必将面对的现实。 宴席散后,瞧年轻少女们一片绿油油的,假装羞涩,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大致猜测,这出戏冲的是迟迟未定的皇后之位。 饶相千金又使出什么怪手段?能让其他同龄女子跟风换同色衣裳,以彰显她的一枝独秀? 估摸着,无非是找人散布她这小皇帝偏爱某种颜色的谣言吧? 鬼才喜欢这惨绿惨绿!小姐姐们,少费点心吧!朕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宋鸣珂刻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拉着霍睿言唧唧喳喳,从天上的云儿扯到了定远侯府的胖猫。 霍睿言也出地配合,谈起他捡来的三花猫已圆成了球,笑容和眼神软柔如棉。 霍锐承戴幞头、穿长衫,加以护腰,紧随在后。 察觉无数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二人却扯着极其无聊的对话,还分外投入……霍锐承笑得无可奈何。 新的一年起,他担任皇城司所辖的环卫官,已列入皇帝贴身侍卫,因而与弟弟常伴君王侧。 命余人自由活动,宋鸣珂只带了霍家兄弟及数名亲随,看似兴高采烈步往半山亭阁,实则心里发虚。 六角亭位于半山,宽敞雅致,竹木掩映,她暗松了口气,幸好,并非可怖记忆中的那座。 零星灯火下,亭内一窈窕身影,似在怅然叹息,骤觉有人行近,羞涩避让,细看居然是小皇帝,急忙与丫鬟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 皎洁月光下,她杏黄裙裳简洁得体,满身卷气,容姿姣好,水眸生雾,眸底幽怨未褪。 宋鸣珂觉此女眼熟,隐约想起,她随徐怀仁同行,五官与气质相类,应是徐怀仁的妹妹。 徐怀仁得宋鸣珂重用,因改革一事得罪了不少人。 权贵们表面尊重,私下定会对家眷诸多抱怨。 因此徐小妹此番同来,十之八|九遭其他女眷排斥,是以提前退席,躲到无人的半山亭子。 宋鸣珂心存怜惜,柔声道:“徐家小娘子,免礼。” 徐小妹万万没想到小皇帝叫得出她的姓氏,震惊之下,腿脚发软,身子轻晃,便要摔倒御前! 这一下防不胜防,霍睿言手疾眼快,想伸手托住她,又觉于礼不合,遂迅速运劲,改以右手袍袖柔力带了她一把。 徐小妹站稳后,感激眼光如山涧醴泉,悄悄落在霍睿言挺拔如苍松翠柏的身姿上,软嗓细细:“谢霍二公子援手。” 霍睿言不过举手之劳,略一颔首:“小娘子客气了。” 徐小妹险些出丑,不敢逗留,向宋鸣珂福身告退。 临行前,她脚步缓了极短的一瞬,眼尾余光窥向霍睿言,颊畔绯云起落,唇角隐隐勾起一浅弧。 春山夜月,清幽花香随风袭人,若即若离。 宋鸣珂以手肘撞了撞迷惘的某人,揶揄道:“今夜打扮得有模有样,很招人呀!” 霍睿言仍沉浸在她突如其来的触碰中,半晌没反应过来。 宋鸣珂见他毫无表示,干脆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笑。 “若相中谁家千金,千万别害羞!告诉我,我直接给二表哥赐婚。赐婚这么好玩的事,我老早就想试试了!” 她略含酒味的气息,搅得霍睿言心跳停止,如坠蜜雾。 好不容易听清她所言,霎时间,他恨不得把挥袖的那只手给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霍睿言做了个梦。 梦中,宋鸣珂以皇帝身份,笑嘻嘻地给他赐了婚,还洋洋自得,问他满不满意。 他气炸了,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于是……咬牙切齿,狠狠把龙椅上的她拽入怀内,死死抱住不放。 她小小身板恰如那夜策马同行时娇软,仿佛也没多挣扎,便悄然融化在他胸前。 柔顺如小猫。 醒后,他倍感难堪,蹑手蹑脚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捆缚着他不安的心。 进不得,退不甘。 翌日阴雨绵绵,狩猎被迫延迟。 霍睿言知宋鸣珂静不下来,一大早带上新刻印章,赶去她所在。 宋鸣珂不爱练字也不擅丹青,却独爱搜集各类好玩的小物件。 去年无意间看到霍睿言刻的闲章,她爱不释手,对印章的材质、形态、雕刻、字型,皆予以极高赞扬,还眨着大眼睛问,可否送她两个。 他这二表哥唯一的软肋就是她,顿时被哄得心花怒放,一有闲情便给她刻,数月下来,已积攒了一大堆。 是日渺渺风烟,烟雨如织,乱人心绪。 抵达殿阁,获得允准,霍睿言快步入内。 目睹她下首跪坐着一苍色身影,他笑颜凝滞:“陛下龙体欠安?” 宋鸣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来得正好,快尝尝元医官做的杏花水晶冻。” 她边说边指了指几上一红色漆盒,内装晶莹剔透的糕点,模样可人。 霍睿言见宋鸣珂无恙,心下稍安,随后又觉稀——元礼作为御医官,还顺带负责御膳点心? “元医官当真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谬赞谬赞!朝野内外谁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画更是样样精通。这一句多才多艺,真是折煞我了。” 元礼客气回应,既有清贵之气,又不乏谦卑。 两名少年在宋鸣珂身边相伴日长,保持友好客套,实则互相观察试探了许久。 宋鸣珂以银筷子夹起一圆形的水晶冻,品尝后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 霍睿言恭敬不如从命,只觉海藻胶做的糕体入口清凉,绵柔细腻,杏花甘中带苦,口感别致。 二人聊了狩猎计划,元礼插不上话,拿出一宽口白瓷罐,从中舀了一勺蜜,放入碗中,以温水调开,呈给宋鸣珂解渴。 霍睿言留意他动作娴熟,泡开后,朵朵红梅盛放,认出是宋鸣珂常喝的蜜渍梅汤,深觉狐惑。 这汤居然让她断断续续喝上一年?连跑到保翠山行宫也欲罢不能? 霍睿言淡然一笑:“此为汤绽梅?常见陛下饮用,可否容我浅抿一口,尝个味儿?” “当然。”宋鸣珂对元礼略微点头。 余桐正要吩咐下人多备小碗,霍睿言故作随意:“何必麻烦?陛下若不弃,留一口给我试试即可。” 他率性而为,有悖于平日的温雅形象,令元礼白皙面容变色,拿捏罐子的手指头掐得发白。 宋鸣珂不以为然,余下半碗直接递给霍睿言:“二表哥若喜欢,宫里还有两罐,皆为元医官亲制,改日送到定远侯府。” “谢陛下恩赏。” 霍睿言双手恭瑾接过,小心细啜,方轻吞慢咽喝完,搁碗笑道:“清甜甘爽,难怪得陛下眷顾。元医官爱梅花,定是超凡脱俗之人。” “霍二公子见笑,在下爱梅,源于舍妹的偏好罢了。” “你有妹妹?”宋鸣珂眼神发亮,“没听说呀!” “已失踪数年,无迹可寻,未敢辱圣听,是以不曾提及。”元礼深邃眼眸闪过黯然之色。 宋鸣珂想出言安抚,欲说还休,一时无话。 再看她和霍睿言先后喝过的白瓷碗边上,仅有一道蜜汤痕迹,霎时双颊生霞,窘迫垂眸,连连摆手让余桐收碗。 梅花清香与甘甜渗入沉默,使得满室芳冽多了几分微妙。 直到霍锐承在外求见,元礼收拾药箱,躬身告退。 霍锐承披一身雨滴,见宋鸣珂与霍睿言相顾无言,脱口问:“怎么了?” 宋鸣珂沉浸在那碗蜜的尴尬中,掩饰道:“没……元医官说起失踪的妹妹,难免神伤。” 霍睿言知她对元礼颇为重视,舌尖上的甜味逐渐泛酸。 霍锐承舒了口气:“原来为这事啊!我还道陛下又要作媒,硬给自己找个二表嫂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霍睿言重重“哼”了一声,以作示警。 宋鸣珂茫然:“啊?二表哥生气了?我昨晚……喝了点酒,见那徐小娘子温顺可人,兴奋之际突发想,但没逼你娶她呀!” “岂敢生陛下的气?”霍睿言隐忍不发。 “话又说回来,徐小娘子生得秀美,生于香世家,知达礼……” “陛下!”霍锐承眼看弟弟眸色渐冷,赶紧劝道,“陛下切莫乱点鸳鸯,弟弟心有所属,从小就……” “哥哥!” 忍无可忍的霍睿言快被这两人搞疯了! 若不加以制止,兄长定会搬弄是非,说他从小就喜欢晏晏! 无法想象,宋鸣珂听了这昏言悖语,会作何感想。 而他,该以哪种方式,把自己就地掩埋? 霍锐承从弟弟怒目中感受到了飞刀的凌厉,又不晓得如何安抚,只得找个借口,丢下二人,迅速开溜。 “心有所属?”宋鸣珂觑向恼羞成怒的二表哥,语气尽是玩味。 “陛下莫要听我哥胡说八道!他信口雌黄,拿我寻开心而已。” 霍睿言的脸如熟透了果子。他本不屑人后说闲言,而今情急之下,唯有把亲哥卖了。 宋鸣珂料想他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沉稳,内里也不过是个腼腆少年。为化解不尴不尬的气氛,表兄妹继续分吃糕点。 殿外细雨初歇,薄薄灰云的缝隙间漏下几线阳光,大有放晴趋势。 宋鸣珂见状,下令让人传话,未时到猎场走动走动。 霍睿言迟迟未离开,只因认定元礼今日异常古怪。 此人不但来得过早,还特地备下饮食,神色也不复往日磊落……莫非,糕点或梅花蜜有问题? 为免出意外,霍睿言借吃东西、点茶等诸事,堂而皇之赖在宋鸣珂的殿阁,一呆就是一上午。 细察她言谈、饮食一切如常,略显困顿,他关切问道:“陛下夜里没睡好?” “倒也不是,上半夜借酒意,睡得可香啦!可后来一醒,睡不着,看到天亮。”宋鸣珂边说边打了哈欠,连忙以小手捂住。 “陛下勤学苦读,更应注意歇息,不可过分操劳。” 宋鸣珂努了努嘴:“二表哥你不也挂着两乌漆漆的眼圈么?好意思说我!” 霍睿言记起自己没睡好的原因,面露羞惭,低头盯着地砖,只想找条缝钻进去。 二人草草结束午膳,见为时尚早,便拿出小闲章把玩。 时人的闲章,多为自拟词句,或撷取格言警句,作用无非引首、压角、标记收藏鉴赏,亦有刻上斋、堂、馆、阁居室为记,而宋鸣珂的癖好却极为另类。 霍睿言曾依她要求,刻过如“朕不食饴”、“尔等是球,速滚”等莫名其妙的句子,今日则顺应圣意,在纸上画“毛瓜”二字的小样。 作为天子,居然要用各类匪夷所思的文字作章,真教他啼笑皆非,每次都得按捺笑意,方可完成。 此际,殿中静谧,余桐进进出出,张罗出行事务。 宋鸣珂靠在短榻一端,手撑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霍睿言努力忍笑、认真描摹,越发觉得,逗弄二表哥是件极其过瘾的事。 他笑容浅淡,注视白纸墨字的眼神……柔和而渗着溺爱,仿似焕发出她不曾见过的光彩。 当他不时抬眸朝她微笑,某种近似于宠溺的亮光,被他刻意藏起,流露的只是寻常且尊敬的和善。 总之,不论哪种眼神,都好看极了。 然而她昨晚睡得少,没多久,眼皮沉重,便再也抬不起来。 待画了几个不同样式后,霍睿言蓦然转头,惊觉她已歪倒在短榻。 双眼闭合,睫羽轻垂。 褪去故作威严的神态后,愈发婉约柔美。 他呆然出神,舍不得唤醒她,只想静下心来,趁无旁人在场,好好珍惜仅属于他的美好时刻。 眼前的小少女,以豆蔻之龄而居庙堂之高,绯袍挂体,金玉悬腰,脸上抹了一层粉末,显得皮肤偏暗淡。 搭在一旁的小手则光洁白皙如玉,嫩得可掐出水来。 偏生右手中指关节处,因近一年日夜执笔而生了层茧子,粗硬砥砺,与她的真实身份全然不符合。 霍睿言心中酸痛——这一切,本不是这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该承受的。 可她在父亲仙逝、母亲无支援、异母兄弟虎视眈眈、朝臣质疑的情况下,一声不吭,默默替患病的兄长扛下重责。 而他这二表哥,依旧无权无职,未能为她分担更多。 是时候,以另一种形式守护她,辅佐她。 霍睿言回过神来,身子柔柔前倾,温声轻询:“陛下若困乏,到软榻上躺一会儿可好?” “嗯……” 宋鸣珂懒懒应声,却连头发丝也一动不动,又陷入深睡中。 霍睿言无奈,弯下腰,小心翼翼伸出两臂,将她横抱至怀内。 她犹在梦境,水润小脸紧靠他坚实肩膊,如一团柔棉。 肩头瘦且窄,宽松外袍掩饰下的纤腰不盈一握,比想象中还要轻软。 他心中天人交战,脚下如履薄冰,缓慢谨慎走向东侧木榻。 怀中人秀眉无意识颦蹙,粉唇微张,如初绽花瓣,近在咫尺,实在是难得的美色。 温香软玉,如那不可言说的梦。 一瞬间,他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就此天荒地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袅袅香烟自汝瓷三足香炉内飘起, 与门窗透进来的薄薄日影纠缠不清。 殿阁之内,霍睿言长身玉立,热血沸腾, 双手紧紧搂住昏睡中的宋鸣珂,如怀抱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诚然,于他而言,她是。 这小小丫头,从四岁起便懂得以甜言蜜语诱他,使得他诸事顺从,绝无半分违逆。 他曾背着她满东宫乱跑,两小无猜,何曾想过, 有朝一日,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却非得冒充男子,坐上龙椅,统领万民? 柔和日光交叠微晃烛火,勾勒她如海棠绽放的娇美睡颜, 描摹她精雕细琢的眉眼, 落在她润泽柔软的唇瓣上,使得她本就动人心魄的小脸无处不诱惑。 让他产生出……低头咬一口的冲动。 完!蛋!了! 素来自认为霁月光风的霍二公子,终于在这一刻承认, 自己心思不纯, 特别不纯。 欸, 或许早就如此,只是他死活不肯直面而已。 霍睿言如受蛊惑,俯首凑近,鼻尖仅差毫厘。 气息交缠,似有一股麻酥酥的热流,从鼻息直涌上四肢百骸,化作了懊恼与缠绵的蜜浆,糊住了他的心。 他一咬下唇,将她缓缓置于软榻上,扯过一旁的薄衾,轻轻盖上,动作温柔之余,刚落利落。 深深,吸了口气,乱透的心跳,久久未能平复。 魔怔了吧?晏晏她……她是个孩子啊! 身为君主,又是小女娃,在他面前全无防备,信任至斯!他岂能怀藏逾矩之心、行不轨之事? 试图转身大步走开,终归没忍住,回望了一眼。 更没忍住,伸手仔细拨开她耳畔的一缕发丝。 如有闪电从指尖涌至心头,激得他浑身一哆嗦。 这下,他该怎么办? 曾甘愿只当她的好表哥,时至今日,野心早已悄然膨胀,到了他无力控制的地步。 霍睿言怕自己抵受不了引诱,顶着绯颜落荒而逃。 殿外的余桐见他步伐如风,忙迎上询问:“霍二公子,出什么事了?” “她……她睡了。”霍睿言心虚得连敬称都省下。 余桐纳闷,探头见宋鸣珂安睡在软榻上,悄声吩咐剪兰与缝菊入内伺候。 霍睿言勉强恢复正常呼吸,信步下玉阶,主动迎上廊下一高大身影。 “闹别扭么?你咋自己溜了?”霍锐承立时看出弟弟的异常。 “没、没有的事。” 霍锐承不信:“平日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 “哥!”霍睿言俊颜“唰”的红得不像话,“瞎、瞎扯什么!” 他几时跟她……穿同一条裤子了? 霍锐承也觉这玩笑大逆不道,呵呵笑拉他往外走。 兄弟间年岁差了一年半,并肩而行,身高已不相上下,只是霍锐承肩宽膀子粗,而霍睿言看上去则文秀许多。 二人均是玉树临风的俊美男儿,绕殿阁走了两圈,如行走的美景,养眼之极。 聊了关于今年北行探望父母的计划,霍睿言陡然心虚,怕自己离京后,兄长又胡诌,届时让宋鸣珂听出端倪,他怕是没法抬头做人了。 于是,他正色道:“哥,有一事,我早想和你明说。” “忽然板着脸作甚?” “往后,无论如何,切莫在圣上跟前,扯长公主和我的话题,免得扰了长公主的清誉。” 霍锐承一愣,浓眉怒色骤现,大声斥责。 “多年来,你、你……视她如亲妹子,百般呵护,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全给她留着!如今她身体不好、口不能言,你就嫌弃她?忙着和她撇清关系了?” 此言,如火星溅入热油里,激起霍睿言胸中怒火,令他倍觉憋屈。 可眼前之人是他嫡亲兄长,他不能打也不能骂,内心无数个小人在磨牙吮血,巴不得冲出来围殴这猪脑子哥哥。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正想辩驳,却无从辩解。 “未时将至,两位表兄该回去换骑装了。” 霍睿言闻声,一颗心如从山崖坠下,跌落深不见底的寒潭中。 身后不远处的回廊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瘦小绯影,金带悬腰,容色秀美,正是午睡刚醒的宋鸣珂。 眼神淡淡,唇角笑凉意森然。 她……听到了? 该不会误认为,他是个势利小人吧?要如何解释,才能不涉及她身份的秘密? 平日伶牙俐齿的霍睿言一下变得嘴笨,眸光掺杂了重重矛盾。 眼睁睁看宋鸣珂冷冷回身入殿,他想抢上前说点什么,又能从何说起? 霍锐承知皇帝表弟误会了,见弟弟竟傻呆呆站在原地,忙迈步追出,没两步,被一把拽住。 “算了,多说无益,走吧。” 霍睿言星眸如覆了一层薄雾,原先的羞赧与甜蜜一扫而空,取而代之只有难堪。 霍锐承歉然:“阿言,哥哥方才一时气在头上……” 霍睿言拍了拍他的肩:“亲兄弟,说这些干嘛?” 不论宋鸣珂听到哪句,理解成何样,他有理由相信,她豁达大度,不会真计较太多。 过一阵子,他自会另找机会,坦诚相告。 兄弟二人出了宫苑,默然沿乱石小道走向住所,途中经过缀于各院落间的小花园。 其时杏花粉如云霞,于静谧中绚烂,霍睿言满腹心事,无心细赏,自顾前行,冷不防袖子被兄长一扯。 “阿言,那……不是昨夜的小娘子么?” 霍睿言一怔,顺他所指方向望去,杏花纷飞处,一名壮年男子正携同两位女眷和两名仆役,从容漫步于春色间。 定睛细看,男子正是吏部侍郎徐怀仁,其身后年纪较轻的小娘子,樱草色禙子衬托出妙曼曲线,面容温婉秀气,依稀是六角亭上碰到的少女。 按理说,文臣处所离宋鸣珂的殿阁相距甚远,徐家人何以特地跑到此处? “徐大人。”霍家兄弟同时作揖。他们与宋显琛自幼相伴,对于这位前太子少师并不陌生。 “霍大人,霍二公子,好巧,”徐怀仁礼貌回应,“此为内子与舍妹。” 徐夫人与徐小妹微略侧身行了福礼,眼角余光若即若离飘向霍睿言,如有笑意。 霍睿言深觉这偶遇来得突然,对二人颔首致意,客套几句后,借参加狩猎为由,与兄长一同告辞。 临别,徐小妹似有话要说,终归因羞涩未能启齿,只偷偷目送霍氏兄弟离去。 霍睿言即便背转身,仍能感受到三人眼神在追逐着自己。 看样子,他昨晚大袖一挥,反倒招来青睐。 这事,要如何处理,才不至于伤及两家情面? ………… 春蒐作为四季狩猎之一,主要搜寻猎取未怀孕的兽类。 往年皇族与武臣会分组进行比试,哪组捕获猎物最多,可得重赏。 今日剩余半天时间,大伙儿只当活动筋骨,熟悉场地,便聚集到林边的大帐内,等候吉时。 帐子以竹木搭建,顶部与四周盖有垂幔,地铺织毯,内置了二十余张食案。 宋鸣珂居于主位,一身银白色流云纹窄袖武服,发上束了玉带,脚蹬羊皮小靴,英姿勃发。 独独那双清水眸,寒光瘆人,又隐约有火光燃烧。 复杂情绪,源自霍锐承指责霍睿言的那句——如今她身体不好、口不能言,你就嫌弃她?忙着和她撇清关系了? 口不能言的是谁,宋鸣珂心知肚明。 重来一遍,她隐约感觉到,霍家两位表兄暗里对她颇为重视,超出了前世印象。 她一直心怀感激,直至听到大表哥所言,心凉透了。 最为信赖的二表哥……嫌弃口不能言的“晏晏”?也会因“她”身体不适,而选择疏远? 尽管她明白,霍睿言常来陪伴的,是宋显琛。 她不过冒名顶替,才获得本不属于她的忠诚与拥戴。 但她就是生气,很生气,气得想咬人! 当霍家兄弟改穿狩猎装束,抵达大帐内拜见,宋鸣珂刻意隐忍,不去瞅二人的飒爽丰姿,只随意摆了摆手,让他们自行落座。 随后,安王、宋显扬、饶相等人戎装而来,分别就座。 令人意外的是,饶蔓如身着银红滚金边武服,随父入帐,成为屈指可数的女眷之一。 她容颜娇俏,举手投足优雅,更是吸引了除宋鸣珂、霍睿言以外所有人的注意。 对于宋鸣珂而言,前世所结识的饶相千金,最初是雍容高雅的皇后,后来则是媚艳入骨的醋坛子。 因此,昨儿下马车前,望见仍作闺阁少女装扮的饶蔓如,她有须臾震惊与惶惑。 人员齐聚后,宫人端上清淡饮食,以免大家饿肚子乱转。 宋鸣珂担心林中解手不方便,只饮了小半杯果茶,暗觉茶的味道甜得夸张,不由得皱眉。 霍睿言似是留心她眉眼间的细微变化,碍于相隔四五张条案,不宜开口询问,便投以关切眼光。 她原想不理不睬,等他给一个说法,对上他清朗长眸的一瞬间,却仿佛听闻一声叹息,回响于心中某个软绵角落。 睨了他一眼,换来他温和如二月春风的微笑。 她表面气鼓鼓,心头堆积了大半个时辰的恼怒,就这般不争气地悄悄溜走了。 未时三刻,众人摩拳擦掌,出帐上马。 宋鸣珂回眸,瞥见宋显扬铠甲威武,慢悠悠落在最后,与饶相搭话时,视线却没片刻离开饶蔓如。 这两人凑一块去了?好是好,可她并不希望,宋显扬获地位尊崇的饶相扶持。 出于恶作剧心态,宋鸣珂扬眉笑道:“定王兄慢吞吞的!可不像你的作风!来!打头阵。” 宋显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皇帝点名叫他这历来不受待见的二哥?见鬼了吧? 再看饶蔓如俏丽眉眼夹杂几丝娇羞,甚至含混惊喜,他顿时明白——这宋显琛!故意阻碍他与饶家接触! 可今时今日的他,怎敢与小皇帝对抗?只得无奈跟上。 饶相作为评判,留守帐子外。余人分作四队,由宋鸣珂、安王、宋显扬与另一位老郡王领队,各带领其他宗亲、武官与侍卫,往山林进发。 宁王宋显维、霍家兄弟自然跟随宋鸣珂。 宋鸣珂年纪尚幼,女子力弱,箭法稀松,但胜在身轻如燕,骑术相当不错。 上辈子,她享受马背上的自由,遗憾作为长公主,骑马机会不多;这辈子,她扮演宋显琛,闲来加以练习,身手越发灵活。 雨后阳光落在绿芽新吐、细叶初展的山木上,为一派青青绿绿镀了层暖金。 丛林的寂静被此起彼伏的嘚嘚马蹄敲碎,群雀惊起,盘旋于顶。 霍锐承请示:“陛下!臣请命带队探路!” “好,有劳霍大人。” 霍锐承乃御前近卫,又是小皇帝表兄,自要将其安危放首位,遂领了一小队人率先探察,将猎物驱逐至小皇帝的羽箭范围内,以便射猎。 他与霍睿言私下商量,得力保小皇帝这一队不输于安王与定王,免得挫了少年君主的锐气。 宋鸣珂目光追随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展望山野,困乏因满目嫩绿而消解,登时浑身充满干劲。 她所骑的是皇家顶尖良驹,通体雪白,无半根杂毛。 眼看前方无阻碍,她一声令下,马似流星,人如飞箭,一马当先冲进密林。 数十人催马,浩浩荡荡紧随其后。 霍睿言惹恼了她,此时不便解释和哄劝,唯有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低调落在后头。 宋鸣珂料想已有霍锐承在前,放心策马,飞速跃过小溪涧,跨过低矮灌木。 压抑多时的心,因纵马飞奔愈加跳动,竟有些难以自持,扑通扑通地要跳出胸腔。 眼前山林逐渐模糊,骤风吹过,铺天盖地的风沙向她袭来。 层层密密的树林,霎时没了人影,草木萎靡,全无春日生机,是处阴冷凄清,荒凉颓败。 咦?侍卫呢?大表哥呢?二表哥呢?人跑哪儿去了? “长公主走错道了?” 草木深处,陡然传出一阴恻恻的沉嗓。 树下多了一魁梧黑影,蒙着半张脸,用似曾相识的阴霾眼神端量她。 那人右手一拧刀柄,手背一道弯形烧伤疤痕,惊得宋鸣珂冷汗直冒。 “你!你不就是……?” “这身帝王袍服不属于你!不如剥了!”那人猛地猱身扑来! 宋鸣珂浑身发抖,如置身前世临死前的噩梦,急忙往一旁跃下! “陛下!” 身子腾空的顷刻间,耳畔充斥着无数人异口同声的惊呼。 惊惧、震骇、难以置信……此外,如浪潮般的马蹄声覆盖了她。 她心中一突,如梦初醒。 然而,来不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数十匹膘肥体壮的骏马, 紧密追随小皇帝的雪色坐骑,以惊人速度狂奔于山林间。 忽然,小皇帝尖声大叫:“你!你不就是……?” 余人一头雾水, 正要发问,却见那银白色流云纹窄袖骑装一晃,小皇帝毫不理会身后奔腾马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这下全无征兆,教所有人猝不及防,连勒马、调转都来不及! 眼看刚满十三岁的小少年跌落,下一刻便要命丧于烈马轮番践踏…… 队伍中段飞掠出一青白身影,以迅雷烈风之势,抱住刚好着地的小皇帝! 那人当机立断, 单手一撑地,二人身姿交叠腾空,于千钧一发之际,避过尾随的几匹马,继而如旋风般,稳稳落在后方赶来的赤色骏马之上。 在场所有武官、侍卫和内侍官, 无不吓得心跳抽离。 难以想象, 若非此人应变迅速、挺身而出……小皇帝的命能剩几成!他们是否活得过今日! 众人纷纷勒住缰绳,飞身下马,围拢后才震悚发觉, 不顾一切扑来相救的, 居然是他们眼里的文弱生——霍二公子! 此情此景, 恍如幻觉。 在大伙儿印象中,霍家男儿世代习武,唯独文质彬彬、俊美儒雅的霍睿言是个异类。 宫中传言,此人几乎隔日进宫,挖空心思逗小皇帝开心。 文官们倒无多少怨言,但武臣们私下没少说闲话。 他们取笑霍家二公子虚有俊美皮囊,只懂阿谀奉承,投机取巧,靠小手段谋取圣上恩宠,远不如其兄长英武。 惊险时刻,目睹霍睿言临危不惧,果断出手,救小皇帝于危难,为人所不能,武功之高超乎想象,素来直爽的武臣们无不动容,均有感恩与愧色。 一时间,搜捕刺客的、高声催人回去宣太医的、围上来查看情况的……乱成一团。 淡薄日光漏入春林,霍睿言回马下地,青衣素淡,腰背如孤松挺立,轮廓分明的俊容保持一贯镇静。 长眉凛然,亮泽如星的眸子,火光灼灼,泄漏他心底的焦虑。 他本就容姿独绝,紧拥银白骑装、双目紧闭的小皇帝,脸上越发显露的着急与关切,惹人遐思。 霍睿言懒得管他们的复杂眼神,立即将宋鸣珂挪至安全区域,检查有否受伤。 除去蹭了点泥沙,她身上无任何血迹与污渍。 饱满额头薄薄渗出细汗,秀眉紧蹙,两眼闭合,嘴唇翕动,如像坠入可怕噩梦。 “陛下!陛下!醒醒!”余桐等人同时呼喊。 宋鸣珂置若罔闻,双手意欲挣开霍睿言的怀抱,嘴上喝斥:“放肆!” 霍睿言微露尴尬,倒抽了口凉气,暗叫不妙! 此症状,并非晕倒或被暗器所伤,更像是……中了毒或蛊? 好端端的,怎成了这模样? 究竟看到或想到什么,才会从急奔的马上摔落? 环顾四周,草木青绿,风景宜人,并无异样。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回去,找个安静场地,好好诊治。 只有确保她性命无碍,才能查个水落石出。 霍睿言有了决断,可他无官无职,如何发号施令? 恰好此时,一小队人马护送宁王宋显维追了上来。 宋显维年仅十岁,小驹跑得慢,一听说出意外,加速赶至,边落地边高声询问:“出事了?” 霍睿言如窥见一线生机:“圣上昏倒了!恳请殿下允准,暂停狩猎,返回行宫,以免耽误诊疗。” 宋显维与霍家兄弟交好,未及细想,一一听从霍睿言的建议,指挥部下撤离,又留下半数人马核查周边情况。 旁人知霍二公子深得小皇帝宠信,又见他奋不顾身救驾,均无异议。 霍睿言抱着宋鸣珂,翻身上马,促马折返。 即便拼全力飞速疾奔,来时路仍显得尤为漫长。 颠簸间,怀中的宋鸣珂时不时蹦出几句话,起初含糊其辞,听不大真切。 直到她骤然大喊“哥哥”,霍睿言大惊,慌忙用手捂住她的嘴。 若被人听了去,岂不发觉端倪? 然则,宋鸣珂处于混沌状态。 她不停扭动,一张口,狠狠咬在霍睿言的手掌边上,死死不松口。 痛感自手蔓延至心头,远远抵不过如绞心痛。 他的小表妹,遭受过什么? 用力圈紧她的娇躯,他俯身贴向她耳边,以温柔而坚定的语气,小声劝慰。 “晏晏,撑住!” 宋鸣珂闻言,牙齿力度瞬间放松,缓缓张口。 她依旧未睁目,晶莹泪水从眼角落下,滑过腮边,仿佛落在霍睿言心头上,烫灼得他浑身一颤。 更教他惊悸的是,她檀唇低喘,勉强挤出一句话。 “谢谢你……表哥。” “啊?”霍睿言大为惊,她历来只唤他“二表哥”。 她唇畔轻轻一勾,喃喃道:“来生……再会。” 来生?什么来生再会!她、她不行了? “不——!” 他霎时间失去思考能力,再难控制,喉底迸发一声悲怆怒吼。 ………… 大队人马气势汹汹抵至大帐前,霍锐承及手下也火速赶到。 饶相等留守者已接到急报,与几名老医官满脸焦灼,一拥而上。 所幸,宋鸣珂并未像霍睿言所担忧的那般虚弱,她气息如常,只是迟迟未醒。 霍睿言救人心切,未作他想,正准备下马,不料余桐一拦。 “圣上不喜外人触碰,还需请元医官前来诊治。” 他作为最得信任的贴身内侍官,从东宫便一直随小皇帝左右,医官们微怔,凝步不前。 饶相大怒:“都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些!若有延误,谁担当得起!” 霍睿言乍然一惊,暗骂自己大意,插言:“饶伯父!大帐非诊治之地,还请容许小侄带上元医官回殿。” 他改口称其“伯父”,硬生生搬出父亲定远侯与饶相的交情。 饶相错愕之下,又是跺脚又是叹气:“快快快!那元小医官跑何处了?还不赶紧去找?” 当一群人涌出要寻人,凉棚方向急匆匆奔来一瘦削的苍色影子,正是元礼。 霍睿言高居马上,清楚看到元礼神色惶恐,脚步趔趔趄趄,险些被石块摔倒在地。 “让一让!” 元礼挤开数人,拉过宋鸣珂的手腕,三指号脉,颤声问:“可有伤着了?” 霍睿言暗觉他的惊慌不似作伪,但其眉宇间稍纵即逝的愧疚与侥幸,教人起疑。 宁王宋显维大眼睛圆睁,连连追问:“元医官!皇帝哥哥到底怎样?你快说呀!太吓人了!” “殿下请放心……是瘴气。”元礼似暗暗舒了口气。 此言一出,随行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与霍锐承异口同声:“哪来的瘴气!” 其他武官也面露不屑,纷纷插嘴。 “咱们一路密切守护圣驾,未感觉有瘴气……” “元医官弄错了吧?此乃皇家猎场!开什么玩笑!” 饶相细观余人无碍,皱眉:“怕是元医官资历尚浅……请贺医官使速来诊治!” “饶相爷!”余桐坚持己见,“为免圣上醒来不悦,还望交由元医官全权负责。” 他年方二十,五官端正,气度不卑不亢,虽是请求,语气却不容置疑。 众所周知,余桐作为御前内侍,本是个极擅长察言观色的聪明人,此番屡次反对当朝丞宰的观点,令人不由自主替他捏一把汗。 霍睿言对元礼持怀疑态度,但他信得过余桐,附和道:“此地不宜久留!元医官,请!” 宁王以霍睿言马首是瞻,听他这么一说,以亲王身份下令,即刻回行宫。 饶相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小皇帝身边最亲近之人皆对元礼表示认可,他无从推拒。 霍睿言没工夫安抚饶相,抱了宋鸣珂,一夹马肚,直冲向前往延绵宫阙。 他一日之内,抱了她两回,心情全然相反。 先前是羞赧甜蜜,此际……胆战心惊。 她一人的安危,维系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倘若身份被揭穿,“长公主冒充兄长当皇帝”一事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皇位保不住,整个谢氏家族、霍家,将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霍睿言不晓得,行宫之中、朝野内外有哪些人夙夜盼望小皇帝倒台。 他只知,从宋显琛得怪病时起,悬在天家兄妹二人头上的利刃,从未挪移。 去年在青楼外窃听到几句似是而非的议论后,他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终究没查出蛛丝马迹。 ——无须忧心,咱们有杀手锏。 ——这么说,阿栩已到位? 霍睿言反反复复念叨这段对话,眼见宋鸣珂一年来安然无恙,他差点认为,那夜所见所闻,全是一场梦。 莫非对方……久候多时,为的是今日这一击? ………… 金乌坠落,暮云合璧。 保翠山行宫的重重楼阁在黄昏暖光下,平添肃穆之感。 风过处,杏花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浅粉雪白,美则美矣,片片尽是幽怨。 闻讯而来的安王宋博衍、定王宋显扬、晋王宋显章,被霍锐承带人拦在殿阁之外。 “你们这帮毛头小子!怎么伺候的!竟害圣上中了瘴气!还摔落马前!” 安王一改往日慈和,怒发冲冠,疾言厉色。 “王爷息怒!”众侍卫齐齐下跪。 “别拦着本王问候圣安!”安王不好让部下与御前禁卫军对抗,捋起袖子便要往里闯。 霍锐承一个箭步挡在门口,抱拳道:“王爷,请稍安勿躁。” 他受霍睿言叮嘱,不可放任何人入内,免得扰了元医官诊治。 弟弟做事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远比他这哥哥深思熟虑。 他唯一能做的,是尽力而为,见一步走一步。 安王见定远侯世子亲自劝阻,更是暴怒:“反了!霍家人如今要骑到皇族头上了?” 宁王生怕二人起冲突,急忙劝道:“叔父莫动怒!” “是啊!安王叔,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定远侯与您同僚多年的情分,切莫动气。” 晋王腿脚不便,一瘸一拐上了台阶。 他寡言少语,但一开口,往往直戳要点。 见安王气焰稍减,晋王又恭敬作揖:“咱们堵在这儿吵吵嚷嚷也不合适。狩猎折腾半天,请安王叔和定王兄先歇息,此处有侄儿和六弟守着便是。” 定王宋显扬寒着俊脸,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暗觉不少特视线集中投向他,他心中暗忖——看他干嘛?跟他有啥关系?希望他表现出担忧神情? 还是……认定小皇帝的意外,由他而起? 沉默片晌,人人僵立不动,气氛陷入尴尬。 宋显扬快被大家的眼神穿成筛子,百般无奈,顺两位弟弟之意,向安王相邀。 “既然如此,叔父且随小侄,到偏殿静候佳讯,如何?” 安王眼底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兴奋亮光,瞬即熄灭,被淡淡冷漠取代。 “你们这群小子!别给本王整花样!龙体若有闪失,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闷哼一声,对小皇帝所在殿阁深深一鞠躬,才阔步离去。 宋显扬耸了耸肩,面无表情,拖着步子跟上安王。 晋王、宁王与霍锐承面面相觑,各自苦笑,侧耳倾听殿阁之内的动静。 然而,紧锁的大门后,安静得如无人迹。 ………… 殿内门窗紧闭,灯火微曳下,霍睿言熟悉的炕案、炕几、多宝格和软榻,黑漆描金,典雅精致,却有种虚幻感。 案上,白玉镇纸压住一张宣纸,纸上写着四个不同版本的“毛瓜”,提醒他,午后那段闲暇时光,何等馨甜美好。 他自行包扎好被宋鸣珂咬出血的伤口,回想她当时怪的反应,百思不解。 把玩着小刻刀与犀角螭钮闲章,他凛冽的眉锋锐意淡去,愁绪再现。 门外源自安王的喧嚣散了,没多久又迎来饶相及其千金的问安,皆被晋王以巧舌劝退。 霞光消散,夜色如墨染般渗透行宫各处,也逐渐入侵了他的心。 “霍二公子,”余桐碎步走向霍睿言,“要不……请先到偏厅休息?” 霍睿言气苦。 他们一个个认为他不知情,打算连他也驱逐出门? “无妨。”他绕过鎏金镶翠的四条屏,无视余桐试图制止的手势,快步走向软榻。 此际的宋鸣珂,已由剪兰、缝菊二人除下那身明晃晃的武服,换上素色道袍,盖了一条轻薄软衾。 她玉容沉静,呼吸细匀,不复最初的惊怖与哀切。 剪兰收拾好衣物,缝菊则前去厨房安排膳食,二人躬身退出后,殿内仅剩诡异寂静。 元礼跪坐于榻边,眼底既有如释重负之感,又流淌惴惴不安之色。 他埋首擦拭长针,整理施针的针囊和针盒。 那双白净如玉的纤细巧手,隐隐夹带颤抖。 霍睿言静立半晌,温言道:“有劳余内侍亲去晋王与宁王处禀报,省得他们过于牵挂。” 余桐错愕,随即会意,迟疑片刻,踌躇不前。 “这儿有我和元医官,难不成,你信不过我俩?” “那就……麻烦二位了。” 余桐猜出二人有话要说,故意支开他,又生怕宋鸣珂出意外,只在殿外徘徊。 过了半盏茶时分,元礼收好诸物,慢慢站起。。 霍睿言维持内敛与温润,平静发问:“今日之事,元医官可否据实以告?” 元礼抬眸直视,眼角眉梢泛起浅淡的清冷,嗓音透露了故作镇定的平和。 “的确是瘴气,睡醒便好,霍二公子不必多虑。” “此话当真?” “是。” 元礼一咬下唇,挪步便走。 “怕是……没那么简单。” 霍睿言唇角挑起讽刺的冷笑,左手快如闪电往前一探。 掌风凌厉,扫向元礼。 元礼不显惊惧,反应极快,矮身急避,灵活躲过。 霍睿言眸色更阴沉,算好他躲避的角度,右手腕疾翻,藏在袖内的刻刀闪出寒芒,直直抵在其颈脖上! 与此同时,元礼手中一根细长钢针,以玄乎其玄的角度,刺向霍睿言下腹的气海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刻刀短小锋利, 紧贴元礼颈脖,不留半分缝隙。 霍睿言只需轻轻往前一送,便能让对方血溅当场。 长针冷冽寒光瘆人, 对准霍睿言的要穴,已刺破青白袍服。 元礼若使劲一扎,霍睿言非残即昏。 安静得仅剩呼吸声的殿阁内,香烟清淡,灯影幢幢。 两名容姿绝俗的少年郎僵持不下,目光如手上利器,针对相对。 良久,他们同时以眼尾余光瞥向软榻。 宋鸣珂睡容温婉,睫毛纤长, 秀鼻高挺,粉唇欲滴,堪可入画。 一个稀念头从霍睿言脑海中冒出。 如若她在此时睁目,见了二人以诡异姿态对峙,她会展露何种表情? 她更偏信俊秀的元医官,还是“嫌弃口不能言的长公主”的二表哥? 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由近及远, 应为巡逻卫队,无人相扰。 霍睿言盯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元礼,淡声开口:“是你下的毒。” 元礼垂眸:“不。” “那你为何谎称是瘴气?根本非瘴气所致!”霍睿言声音压得极低, 怒意却抑制不住。 “与你无关, 你只需明白, 我无害她之心。” “你不愿害她,我信。” 霍睿言语气平静,拿捏的刻刀丝毫不移,清亮眼眸微起涟漪,“可我不信,你是清白无辜的。” 诚然,此人深受宋鸣珂重用,得悉足以致谢氏一族于死地的天大秘密,实则怀藏异心,令人毛骨悚然。 可若他真出卖了天家兄妹,宋显琛和宋鸣珂互换身份之事早就公诸于世,太后等人岂能活到今日? 面对霍睿言的质疑,元礼肩膀轻颤,一语不发。 “你知晓有人要害她却没说!你可知,她……昏厥于马背,直坠而下,险些命丧马蹄!” 念及悉心呵护的小表妹,年纪尚幼,肩负重责,隐忍多时,却错信奸佞小人,他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下去,了结这家伙! 但他清楚明瞭,世间万事,绝非只有黑或白。 而元礼,亦如是。 夜探所闻的对话如灵光闪现,对应时间节点,霍睿言眸底深冷。 “你叫阿栩?” 元礼震悚之色毕现,持针的手已按捺不住发抖,“你、你……” 霍睿言生怕他激动之下乱扎,悄悄运气收腹,冷笑道:“果然,你是定王的人。” “我不是。” “谁?谁派你来的?”霍睿言皱眉,暗想,若非定王,难道是……赵国公? 元礼脸上沮丧之情:“我不知。” “不知?此话何意?” “真不知,信不信由你!她好不了,你再杀我也来得及。” “她会好!”霍睿言无法忍受他话中的不详之词,禁不住扭头去看宋鸣珂。 安睡容颜,如温顺小猫,他的心随之一软,嘴角微微勾了勾。 “再说,你觉得,我会蠢到在她昏迷时,下手杀死你这‘忠心耿耿’的御医官?除非……你不配合,自寻死路!” 元礼隐隐松了气,闷声道:“霍二公子要在下如何配合?” “说出真相。”霍睿言一字一顿。 元礼阴柔的脸容漫过悲色:“我有难处,也有原则。”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比原先缓和,各自的锐器却丝毫不肯退缩。 霍睿言猛然记起一细节。 那日品尝汤绽梅时,宋鸣珂问及元礼的妹妹,元礼语带遗憾,眼神黯然,双手紧掐白瓷罐,许久不松手。 当时霍睿言的关注点在于糕点与蜜渍梅花是否有异常,如今方觉察,他绵长的沉默,源于竭力隐藏的恨意。 “你妹妹……在他们手上?” 元礼一愣,笑得苦涩:“霍二公子心思敏锐,在下佩服。” 霍睿言并未因夸赞而滋生自得之意。 将心比心,倘若有人用他的至亲,如父母、长姐、兄长……或是晏晏和宋显琛的性命加以胁迫,诱使他做坏事,他未必如自己想象中那般秉持一身正气。 眼前的年轻医官,有过,有功,有苦衷。 如他并非存心加害宋鸣珂,霍睿言理应将其拉回己方阵营。 暗叹一口气,他温言道:“睿言虽不才,如元医官有所需,我自会尽力而为。” 元礼错愕半晌,眸子水雾缭绕,哑声道:“霍二公子请尽快离开,对外务必宣称——圣上中了瘴气。否则,我俩惹上杀身之祸,再无旁人护她周全。” 这话戳中了霍睿言的心,但对方语焉不详,他绝不因三言两语放松警惕。 他试探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等她醒了再从长计议,”元礼转目望向仍无反应的宋鸣珂,眼波柔柔,复而觑向霍睿言的刻刀,“你手不酸?” “还能撑一阵。” 元礼无奈:“我撑不住,不跟你玩了。” 说罢,持针的手,逐寸往回收。 霍睿言见他主动罢手,当下缓缓收刀,拿软布裹好。 正欲开口劝抚几句,元礼手腕陡然翻转,快狠准朝他小腹一扎! 此人竟阴损至斯! 霍睿言暴怒之下,未能闪避,只觉腹下微痛,急忙提气,以手作刀,狠狠往元礼颈侧一敲! 元礼两眼翻白,身子晃了晃,瘫软在地。 霍睿言想上前给他来两脚,跨出半步,顿觉半身酸麻。 明明没扎中穴位,何以有此症状?……针上有毒? 一时大意,竟着了这阴险小人的道儿! 霍睿言想唤人进殿,嘴巴翕张,忍住没吭声。 万一,来者不是余桐,而是被敌对势力收买的人……岂不引狼入室? 谁也不能轻信。 他跌跌撞撞扑向软榻,以仅余力气,摇晃闭目未醒的宋鸣珂。 “陛下……” 既然元礼断言,她只不过睡得深沉,或许唤醒她,才是最佳解决办法。 宋鸣珂犹在梦中,嫌弃地皱了皱眉。 霍睿言没把她摇醒,反倒把自己摇得头晕目眩,气没接上,支撑不住,重重伏倒在她身侧。 近在咫尺,他勉强凑到她耳畔,嗓音嘶哑:“醒醒!陛下……千万别相信元医官!” 宋鸣珂如羽扇般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终归没睁开双眼。 她美好如三月春光的侧颜,在他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幻成一束光。 针上的毒……致命吗? 尚未亲眼目见她苏醒、活蹦乱跳、笑展颜开,他便要坠入黑暗深渊? 无尽悔意,如汹涌浪潮,一浪接一浪,拍打他心中故作坚强的堤坝。 三个时辰之前,当她听霍锐承所言怒而转身离开,他何不厚着脸皮,紧随其后,一一辩个明白? 而丛林之中,她在他怀中颠簸,迷迷糊糊说的一句“来生……再会”,终将一语成谶? 他不甘心,就此消失于世上,留下无所作为的污名。 熠熠烛火刺目锥心,他闭上双眼,左手寸寸移动,覆上她柔软细腻的小手。 一点点,与她十指相扣。 用力,再用力,握紧。 陷进混沌之际,掌心内的小手轻轻动了动。 可惜,他再也无力睁眼。 ………… 宋鸣珂疑心自己回到前世。 撞见逼她跳下悬崖的蒙面杀手,也遇到赶来救她、让她撑住的表兄。 甚至死前,她听见极其相似的一声怒吼。 唯一不同的是,她道出藏于心的谢意,且发自内心坚信,他们会再次相遇。 而她,必将加倍珍惜他。 记得重活之时,她认定自己死在大表哥怀中。 而今相处日久,她隐约觉得,兄弟二人武功同样高强,有没有可能……是成天陪在身边的二表哥? 尽管霍睿言有“嫌弃生病的晏晏”之嫌疑,可潜藏意识里,她更希望是他。 沉睡中,她仿佛听到叔父安王在远处大声说话,具体内容听不真切。 安王的话音,使她回忆起前世客居于东海之滨的日子。 那是宋显扬继位的第四年。 谢国公所辖地区发大水,堤坝决堤,百姓流离失所。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由此揭发谢氏一族谎报灾情、挪用军资一案。 病重的太后谢氏,抵受不住压力,在宋鸣珂冲动顶撞下,怒气攻心,撒手人寰。 半年后,安王不忌讳她至亲离世,将她接到蕃地小住,助她平复心情。 琐碎片段翩然而至,宋鸣珂依稀觉着,她好像漏掉了至关重要的细节。 当年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事。 她离京数月,一直蒙在鼓里。 朦胧中,又有年轻男子的嗓音入耳,似是二人争执。 她累得无心辨认,渐渐进入梦乡。 幽暗而阴冷的梦内,一只温热大手悄然与她相握。 最初温柔备至,继而不断使劲,攥得她好生疼痛。 强烈危机感,促使宋鸣珂蓦地睁目。 惊觉自己平躺在软榻上,她废了好大劲儿,总算从熟悉的檀木梁柱想起,此为保翠山行宫的殿阁。 勉为其难分清梦与现实,她茫然转头,出乎意料,鼻尖竟蹭上了另一人的鼻尖! 这这这……怎么回事! 她惊悸之下,陡生一股力量,抬臂乱推。 那人仅有上半身伏在榻上,被她一推,从旁滚落。 他墨发束起,面容如雕如琢,眉如远山黛,出尘雅气浑若天成,独独双目紧闭。 啊?二表哥怎会跟她……?他睡了?晕了? 正自疑惑,她的手被他下坠之力一带,方知他们两手互握。 她醒后力弱,没稳住,骨碌碌随之滚下榻。 躯体交叠,她以无缝贴合的方式,压牢了他。 小脸深埋在他颈窝,眉眼鼻唇触碰到的,全是他温暖结实的男子肌肤。 特有的清冽气息渗入鼻腔,化作滚烫热流,汇入身体发肤,如烧如灼,令她心跳有须臾静止后,狂跳不息。 周身乏力,手脚酸软,脸红欲燃。 糟糕,起……起不来了! 再三确认他呼吸如常,应只是昏睡过去,宋鸣珂满心的担忧焦虑稍淡了些。 这种情形下叫醒他,她有脸活吗? 挣扎数次,以失败告终,她自暴自弃,软绵绵地趴在霍睿言身上。 人如置身沸水中烹煮,却又像被加了蜜似的,没来由揉杂若有若无的诡异甜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扑通, 扑通,扑通…… 静谧殿阁内,唯一声音, 是心跳声。 无人伺候,无人搀扶,无人走动。 宋鸣珂脑子乱糟糟的,并未细究此情此景的异常。 趴在霍睿言胸前,时间长了,力气逐渐恢复,她依然维持原来的姿势。 分不清是疲倦欲死、懒得动弹,还是……太舒服了,舍不得动弹。 她累了, 早忘记多久没人予以她安抚的怀抱。 大概……上辈子的事吧? 天家亲眷,诸多礼仪规矩,她自幼与母亲没太多亲昵之举,不论前世或今生。 记忆中,有位小姐妹,与她并非血亲, 更胜血亲。 重生归来, 宋鸣珂努力寻找有关她的行踪线索。 怪的是……与之相关姓名、身份、年龄等重要信息,似从脑海中抹掉了,唯剩偶尔闪现的美好片段。 想起她, 宋鸣珂的心会痛、会愧疚, 却记不得原因。 估算年纪, 二人年龄相仿,大约相识于十四五岁。 如果大轨迹按照前一世的方向,明年或后年,她将会来到宋鸣珂身边。 对于宋鸣珂来说,二表哥一年来的相伴与照顾,弥补了她失去父亲,缺乏母亲、兄长、小姐妹关爱的空缺。 她全心全意信赖他,哪怕……他极可能在疏远口不能言的“晏晏”。 此时此刻,暂且借他的胸膛,让她靠一靠,寻片刻安慰。 反正趴都趴了,再多呆半盏茶时分又何妨? 宋鸣珂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思绪中,待意识到周遭久无动静,方觉不对劲。 二表哥没有苏醒的意思?该不会是……装的吧?出意外了? 想到此处,她慌忙从他胸口翻侧滚落,喘着气,勉强坐起身,毛手毛脚地伸手摸他脉搏,探其鼻息。 看似一切正常。 回过神来,宋鸣珂总算记起,她骑马狩猎,为何忽然跑回殿阁? 近日过于劳累,导致骑马时魔怔了? 她抬头扫视四周,乍眼一看,平日寸步不离的余桐、剪兰、缝菊皆失了影踪。 宋鸣珂茫无头绪,正想唤人问个明白,又怕把不熟悉的内侍喊入,被人瞧见她与霍睿言双双倒在地上,多尴尬! “二表哥……”她伸出小手,戳了戳他的脸,手感比她想象舒服。 没反应。 “二表哥!”她改而捏他笔直挺立的鼻子。 没反应。 “霍二公子!”她探手翻了翻他的眼皮。 依然……没反应。 “霍睿言!快看,这儿有一只猫!” 她揪他耳朵,又像逗猫似的,顺手挠了挠他的下颌。 还不醒!这是躺平任人蹂|躏的意思么?没想到,往日一本正经的二表哥也挺好玩的! 推拉了一阵,散去的滚烫热流翻涌复至。 她在干嘛?大晚上,趁年轻男子深睡时,压倒了还摸来摸去…… 嗯,以宋显琛的身份。 抱歉了,亲哥。 担忧、羞愧之余,她忍不住偷笑,却听得门外有人敲门低问,“霍二公子?元医官?” 她顿时慌了神,连滚带扑,爬回软榻之上,躺得直直的,闭目装睡。 敲门者正是余桐。 他见内里无人应声,惊惶推门,被入目景象吓到,“元医官!霍二公子!你们怎么了?” 宋鸣珂心中突兀,元礼?元礼也在? 她作出惺忪未醒状,搓揉双眼,缓缓起身。 一身苍色袍子的元礼,不知何时倒在矮几后方,因遮挡之故,她至今才发觉。 元礼他……没事吧?应该不会看到她对二表哥的怪举动吧? “陛下醒了?” 余桐顾不上霍元二人,三步并作两步奔至榻边,扶她下榻。 端量她脸色,他急切询问:“陛下感觉如何?可有异状?” “力气使不上……”宋鸣珂越发觉察,事件比她想象中复杂。 来不及问猎场发生之事,她一味催他:“快瞅瞅他俩!” “是。”余桐为她加了件外袍,蹲下来细看霍睿言的状况,满脸疑惑,“陛下的软衾……盖到霍二公子身上了?” 宋鸣珂脑子轰然炸开。 她忙着滚回原位装睡,全然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随她落地的薄衾,忘了捞回来! “咳咳,朕不晓得,怕是……风、风大,吹的。” 半吞半吐的一句话,使得余桐嘴角微微翘起一抹浅弧,随即悄悄抿去。 前世与今生,宋鸣珂皆由他伺候,知他精明,已察觉自己在撒谎。 一时情急,她冲口而出:“不许瞎想,不许胡说。” 余桐一脸无辜:“小的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说。” 他掐按霍睿言人中,得不到半点回应,“陛下,需要让其他人帮忙吗?” “此事来得蹊跷,你、刘盛和剪兰他们干什么去了?” 余桐赶至元礼身畔,边搓揉其穴位,边回答:“刘总管正逐一排查陛下今日饮食有否异样;小的前去几位亲王处,汇报陛下病情稳定一事;至于剪兰、缝菊,正依照元医官的嘱咐,到御膳厨房为陛下准备流质药膳。” 因宋鸣珂情况特殊,自即位后,以“爱清静”为由,分批遣散了众多宫人。余桐和剪兰等几名心腹,大小事务均亲力亲为。 在余桐掐按下,元礼悠然转醒,一手在地上摸索,一手揉了揉颈侧。 他见宋鸣珂满脸关切,似放下心头大石:“太好了!陛下安然无恙!……咦?霍二公子他……” “究竟发生何事?” “陛下在林中误吸迷瘴,导致产生幻觉,从飞驰的马背上跳下。” 宋鸣珂勉力回想,隐约有这么个瞬间,但前世的梦无比清晰,兼之她醒后精神恍惚,不觉痛感,此际经元礼一提,便大致了然。 原来,噩梦乃瘴气所致。 余桐插言补充道:“幸而霍二公子出手救了陛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宋鸣珂对照梦中所见,心头暖流涌动,催促余桐:“快把二表哥抬到榻上,让元医官诊治。” “这……”余桐迟疑。 让霍家二公子睡在皇帝小歇的软榻上,传出去……要遭人诟病。 “磨蹭什么呢?”宋鸣珂面露不悦。 “有劳元医官帮忙。”余桐自知抱不动身材高大的霍睿言,只得向元礼求助。 宋鸣珂看着二人手忙脚乱,又问:“元医官,你与二表哥,为何倒在殿内?瞧这阵势,不像来过刺客。” 元礼捋起霍睿言的青白袍袖,为他把脉,蹙眉道:“余内侍离开后,霍二公子忽然暴怒,把臣打晕了……依臣猜测,霍二公子和陛下一样,皆在密林中了瘴气。” “啊?可他……” “或许霍二公子吸入的不多,外加身体强健,直到刚刚才发作。他把臣打晕后,便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当然,这仅仅为臣的猜测,一切还需等霍二公子清醒,方问得出所以然。” 宋鸣珂对他信任之极,闻言恍然大悟,“他没事吧?” “陛下请放心,顶多再睡一两个时辰,就好了。” 宋鸣珂微微一笑:“元医官没伤着吧?二表哥他看似温文尔雅,力气还挺大的。” 元礼笑意舒展:“霍二公子出自军功累累的定远侯府,想必身手不凡。像臣此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医者,岂是他对手?” 宋鸣珂犹自记得,初见霍睿言杀人时的凌厉,暗自庆幸殿阁内无利刃。 余桐背转身收拾掉在地的杂物,捡到一把被软布包裹的刻刀,不发一语,垂眸掩饰眼底的狐惑与怀疑。 当着元礼之面,他不好多言。 宋鸣珂唇畔噙笑,窥望睡梦中的霍睿言。 他闭目而卧,神态安详平和,柔中带刚的面容,赏心悦目。 唉!面对如此清雅绝俗的二表哥,她居然……伸出了魔爪? 宋鸣珂心虚莫名:“好饿……今夜让二表哥留在此殿阁歇息。余内侍拨两名手脚勤快的宫人,好生照料。” 说罢,整理衣衫,摆出威仪,自行挪步至偏殿。 偏生如墨夜色,未能遮掩她耳根的红意。 ………… 黑暗无止境,无声响。 霍睿言如悬浮在半空,似只有极短的一瞬,又似过了漫长余生。 微凉嫩滑的手,正撬开他的唇齿;唇舌间流入淡淡甜浆,似曾相识。 谁?他在何处?吞咽了什么? 虽觉软绵无力,极度好心迫使他拼尽全力,睁开双眼。 仍旧是原先的殿阁,烛火掩映下,一名容貌娟秀的宫人,正亲手用小银勺,将汤汁小心翼翼喂入他嘴里。 此女年约二十上下,玉骨冰肌,见他苏醒,笑容渐露。 五官有些熟悉,是哪名宫人? 霍睿言一向不喜丫鬟近身,猝然见这貌美宫女盯着自己笑,不由得面红耳赤,低声道:“我、我自己喝。” 宫女把手中碗勺搁在一旁的矮几上,腾出双手,意欲扶他坐起。 他目光凌乱,连忙撒手:“我、我自己来。” 宫女见他局促不安,笑意更盛。 唇红齿白,笑靥如花,晃得霍睿言周身不畅。 他略感乏力,收敛心神,确认自己没死在元礼针下,又躺在宋鸣珂小歇的软榻,边支起身子,环视四周。 “陛下龙体安好?目下在何处?而今什么时辰了?” 宫人轻声作答:“陛下用过晚膳,已回寝殿歇息……” 霍睿言一听这宫人的声音,登时如坠入冰湖,浑身僵硬。 再细观其虽有淡薄脂粉敷脸,可那婉约眉目,不是元礼又是谁? “你、你……” “是我。” 元礼显然很享受把他吓傻的滋味,笑得洋洋自得。 “你!”霍睿言火冒三丈,“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给我喝的什么?” “霍二公子,在下若要取你性命,不必大费周章。” 霍睿言闷哼一声,记起先前双方明明已言和,对方竟出其不意用针扎他,他怒火未减,长眸如刀锋利,展露人前的俊采丰神瞬即裂了。 “你以毒针偷袭我!” “没毒,让人酸麻昏睡一个时辰罢了。” “干嘛扎我?” “我需要另寻良机和你商量。” “有何好商量?我本来还信你三分,你却突然玩阴的?我霍睿言被鬼迷了才会再信你一回!” 他怒气冲冲,嘴上虽这般说,内心倒真觉得,元礼既然没弄死他,还装扮成宫女“照顾”他,必定另有所图。 元礼察言观色,知他口是心非,浅浅而笑。 “当时门外的守卫,定然混有监视我的人。从你支走余内侍时,我已备好了药针。” “你怕……被人知道,我识破了你的细作身份?”霍睿言一点即通。 “没错,正常情况下,若你从未有半分怀疑,岂会让余内侍离开?我想到了,外头监视我们的人,也会想明白。 “因此,就算你放我一马,我俩平安走出殿阁,你已卷入漩涡中。为守住你知情的秘密,我只能先将你弄晕,对外宣称是瘴气所致。 “而对监视我的人,我则解释说,已提前备好昏迷之药,好伪饰圣上中毒的假象,免得仅有她一人出意外而惹人怀疑,更便于你我详谈。” 霍睿言冷笑:“好一个一举多得!你就不怕失手,反而死在我手里?” “无论是否扎中,你皆有能力,当场杀我……” 元礼平静注视他,缓缓道出下半句,“但你不会下重手,因为,你识大局。” 被戳中顾虑,霍睿言大为不悦,俊容绷紧,淡声道:“元医官抬举我了。” “时间无多,不可耽误!”元礼把小碗递向他,“这蜜浆,能解针上之毒。你边喝,边听我说。” 待霍睿言接过碗,他理了理青绫宫裙,径自坐到软榻边上。 霍睿言不由自主往里一缩,打量眼前腰肢纤纤的“宫人”,薄唇抿了抿。 “且慢!你、你能不能坐远点?我……不太适应。” 元礼长眉一挑,眸光流转,淡然一笑。 “霍二公子,害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殿内烛火微弱, 紧闭的大门将夜色拒之门外。 巡逻卫队的影子被廊下灯火投落窗棂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霍睿言侧耳倾听, 依稀听见兄长低沉的嗓音。 “我弟弟究竟怎么样了?”霍锐承低声发问,语气满是顾虑。 “属下不知。圣上口谕,任何人不得打扰霍二公子歇息,您请回吧!” “连我也不能进去?我就看一眼。” “霍大人莫要让属下为难。” 霍锐承似跺脚叹息,极轻声地抱怨一句“今儿闹鬼了”,随后脚步声下了台阶,磨磨蹭蹭,依稀徘徊一阵,才渐行渐远。 殿阁内的二人, 一言不发,生怕被耳力极佳的霍锐承听出端倪。 待确认兄长彻底离去,霍睿言转目睨视元礼,从他笃定的笃定可判断,宋鸣珂不设防,轻信他所言。 如元礼真心向着宋鸣珂, 倒无需揭露其真面目, 免得她过分忧虑。 “你确定,她已无碍?”霍睿言压低话音。 元礼仔细收拾碗勺,垂下眼帘, 悄声解释, “圣上所中的毒, 在心跳剧烈时,会使人产生幻觉,回想令其最畏惧的往事,乃至惊怖或癫狂。药性过后,于身体无害。” 霍睿言触摸被宋鸣珂狠咬过的手,好不容易平静熄灭的火气,再度燃烧。 “你这丧心病狂的家伙!” “我说过,毒不是我下的。” “可你明知她有危险!” “先听我说完,”元礼一如平常的淡定,“确实,早就有人逼我下此毒,但我乃医者,岂能下毒伤害病患? ”对方于我有救命之恩,又以舍妹之命相逼,我不能泄露此计划,只好提前备好蜜渍梅花。” 他顿了顿,补了句:“原以为,他们去年便下手……缘何拖到今日?” 霍睿言狐惑:“蜜渍梅花能解毒?他们不会换别的毒|药?” “解毒的不是梅花,而是混在里面的解药。他们的毒,均由我从海外带来。” 海外……擅长使毒? 霍睿言难掩震惊之意:“你!你是五族人?” “不错,那时我还小,出逃时偷带了三种不同的毒|药。抵达中原后,一路被人追杀,为这帮人所救。我无以为报,只能把药全给了他们。” 霍睿言暗吸一口气,惊中带怒:“哪三种?解药呢?” “第一种是剧毒,无解药。因毒发甚快,死时血液含毒,若公然以此毒谋害君主,定会遭到彻查,没人敢冒这个险; “第二种毒……咳咳,这……不说也罢,反正是下三滥玩意儿,伤不了性命;第三种,则是令人产生恐惧幻觉的药,服用后如中迷瘴。我猜想,狩猎会导致心跳加速,诱使毒发,今日一大早前来给她补充蜜渍梅。” 霍睿言眉头未舒展:“既然提前服下解药,为何她还会……?” “解药只能减缓程度,缩短毒发时长。假如无解药,恐怕会幻想出妖魔鬼怪,因过度惊惧而亡,或是自残、杀人,而非倒下昏睡。” 元礼余悸渐露,回避霍睿言越加冷冽的眸光。 “你,拿她的命来赌?”霍睿言需按捺痛心与愤恨,方能与他冷静相对。 “这世上有什么不能赌?”元礼眼底掠过难以言喻的痛楚,“我的命也是赌回来的。” “你……竟放任她骑马!” 霍睿言的手猛地一抬起,又徐徐放下。 要不是眼前人换了宫人青绫裙,黑发绾髻,他定然一把揪住其前襟,厉声逼问。 元礼似是算准了他的顾虑,淡然笑道:“不是有你么?你武功出众,自会奋不顾身,以性命相救。” 霍睿言被当面揭穿小心思,既不好承认,也不愿否认,又急又恼,瞪了他一眼。 元礼挑眉:“承认吧!你飞醋都吃一整年了!每次见你这醋坛子,我老远就闻到酸味!” 霍睿言攥紧拳头,头上快冒烟了。 哪来的酸味!明明是位玉树临风、淡泊清雅的翩翩佳公子! 至少,他在宋鸣珂面前,一直小心谨慎,努力维持美好形象,自诩完美无瑕。 见元礼笑得欢畅,霍睿言恼羞成怒:“我警告你,你你你别在她面前搬弄是非!” 对于这种嗫嗫嚅嚅、无半点威胁力度的“警告”,元礼一笑置之。 霍睿言被怄得不轻,盯了他半晌,忿然道:“打扮成这样,还真看不出……你、你该不会是女子吧?” “霍二公子想验明正身?” “……” 霍睿言真想骂人! 他可不会中计,被这家伙岔开话题! 暗自缓了缓气,敛去烦躁,他问:“李太医被贬,是他们下的手?” “师父没犯事,是他自愿顶罪南下。” 元礼简单扼要阐明了过往。 他从小对医学草药感兴趣,被安置在李太医身边时,一心学医。直到李太医临走时举荐他,当年救他的人认为这枚棋子终于能发挥作用,便以其妹妹的安危相胁迫。 霍睿言再三询问对方是谁,元礼依然表示,只有一名武功极高的蒙面男子与他联系,别的一概不知。 “你如何得知,我会武功?”霍睿言问不出所以然,换了个话题。 “圣上说漏了嘴。” “说漏嘴?” “我曾谈及,以春桃、夏荷、秋桂之露,或冬日梅上雪作汤绽梅,她随口说——叫上霍家两位表兄,他们身手好,不费劲。我由此推断,你平日刻意掩饰武功,再观察一段时日,更断定你的能力不在令兄之下。” “元医官果真细致入微,”霍睿言分辨不清心底该喜还是悲,“看得出,你很在意她。” “我是很在意她,但非你所想的那样,”元礼笑得无奈,“类似于,同病相怜。” 霍睿言哼道:“谁有病?你才有病!” 元礼料想他心头有气,不与他纠缠细节,遂与他联手,另寻机会调查,并道出对宋鸣珂所说的版本——霍二公子和她一样,中了瘴气。 “同行侍卫归来后喝下带微量毒的茶水,夜里多半会做噩梦,届时,瘴气之事真假难辨。至于今上何以当场昏倒,自有我这医官证实,她连日操劳,易致邪气入侵。” “你要我,与你联手骗她?”霍睿言语带不屑。 “骗她是为保护她。再说,你骗她的何止这一桩?难不成……你要对她哭诉,说是我这柔柔弱弱的小医官随手一扎,就把你给放倒了?” 元礼作出怜悯状。 若非他以女子装扮,看似弱不禁风,霍睿言恨不得一拳打歪他那张秀气的脸。 ………… 夜月高悬,皎皎月色与璀璨宫灯融合,洒落在保翠山行宫内,亭台楼阁如沐银光。 行宫各处景致秀雅,悠然恬淡,与之全然不符的,是群臣们夜不能寐,战战兢兢。 圣驾出游,不但龙体受损、霍二公子昏迷,连同往的武官和侍卫,大多有心悸、慌乱之症状。 一时间,宗亲、朝臣、眷属人人惊慌,既担忧小皇帝的病情,又怕其降罪下来,祸及自身。 数十人惶恐而来,随饶相跪在寝宫之外,请求面圣。 雅致寝殿中,宋鸣珂沐浴更衣后,听闻大伙儿非要问安,她烦不胜烦。 从前世到今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头一回丢人到此地步! 她原想银袍雪马,驰骋于山林野地,英姿飒爽,好逞一把威风。 不料……中了个什么鬼瘴气,当众堕马,还被人横着抱回行宫,睡上小半日方醒。 天子的颜面,往哪儿搁?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君威呢?她的君威还有几分? “去去去!让他们滚回去!该干嘛干嘛!别来烦朕!” 宋鸣珂嘴上不耐烦,脸上却是苦兮兮的委屈。 待刘盛领命而去,她又问余桐:“二表哥情况如何?” “陛下乏了,还请先就寝,一切交由小的处理。”余桐眼眸低垂,一如往常恭敬。 谁也没发觉,他目光漾起一丝隐忍。 “不想睡,朕去看一眼。” 宋鸣珂扯过外袍,边穿边往外走。余人连忙追出。 殿外屋檐层层叠叠,阁楼错落有致,缝菊引琉璃宫灯在前。 虚晃灯影流淌在碎石小道映上,乱了宋鸣珂的心事。 让人意外的是,霍睿言所在的殿阁,原本灯火通明,此际仅剩孤灯闪烁,留守侍卫不见踪影。 人呢? 宋鸣珂生怕霍睿言出意外,不顾身份,迈步直冲。 “陛下!”缝菊等人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已落在后方,唯有拼命追。 周遭侍卫闻声,匆匆围拢。 回廊蜿蜒曲折,宋鸣珂刚跑出数丈,劲风迎面而至。 她没来得及收势,正正撞入一结实而熟悉的怀抱中! 痛,痛痛痛! 她在来者搀扶下站稳,双手无意识抵在对方胸口,茫然抬望,恰好对上霍睿言那双澄明眼眸。 他的眼神如掺了蜜意,糅合了惊喜、疑问、欣慰,还有淡淡赧然。 他的温热气息,不带侵略意味,却恰到好处包围了她,教她乱糟糟的一颗心,隐隐约约蔓生出安稳、懊恼与迷恋。 他们相互搀扶,视线缠绕,有那么一瞬间,竟完全忘却廊下追来的大批仆侍,更未注意,杏花深处,掩映着一身青绫裙。 那人远远静观,扶额而笑,只停留片晌。 转身,离开。 剩余的浅淡感伤,随风消散于融融春夜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夜风载着月华流入宫阙, 吹落杏花如雨。 霍睿言那身青白袍裳,迎风翻飞,与明朗月光浑然一体。 胸前的小手以似有还无的绵软力度, 悄悄撩拨他的汹涌心潮。 怀中少女散发沐浴后的濡湿清芬,在月影花香的浸润下平添致命诱惑力,以致一向礼数周到的霍二公子,全然忘了行礼问安。 就这样,半搀半搂着她,四肢百骸如被灌蜜似的,不敢动,也不想动。 半盏茶时分前,霍睿言与元礼另约时机详谈, 目送对方青绫宫裙消失在廊外,才径自前往寝殿,探听宋鸣珂的情况。 走到半路,听前方宫人叫唤“陛下”,惊得他发足狂奔,幸好反应算快, 警觉有人时硬生生收了势, 未至于将她撞飞。 她跑得如此之快,想必体力已恢复,无须他问安了吧? 宋鸣珂借他之力站稳, 往后挪移数寸, 微微喘气:“二表哥没事了吧?” 瞧她小脸泛红, 眸光流转之际如有羞涩,粉唇翕张后吐出的一句话尤为轻柔,竟是小丫头的嗓音,霍睿言不由得一愣。 “谢陛下关心,已无大碍。陛下好些了?” 宋鸣珂忙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无碍就好。” 围观侍卫们躬身退开,余桐则识趣地领宫人倒退数步。 霍睿言纠结的是,下午兄长嚷嚷的那番话,在宋鸣珂心中有多大影响。 毕竟,摔落马下、昏倒在他怀内时,她似乎仍为此而生气。 他需要一个恰当理由,既可洗清冤屈,又不至于牵扯她与宋显琛的秘密。 宋鸣珂满脑子乱哄哄的则是自己趁霍睿言昏睡时干的“好事”。 视线由他如刀裁的鬓角,转移到他微红耳朵,滑向英秀挺鼻……掐捏时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她指尖。 心虚莫名,颊畔欲燃。 表兄妹二人傻愣愣站着,两张俊俏容颜皆氤氲薄霞。 月光与宫灯暖影交融,为这份缄默增添了似有还无的暧昧。 “我有一事想与陛下坦言。”霍睿言率先松开托住她的手,又舍不得离她太远,干脆维持原来的距离。 “午后,我哥说的那番话,或许会让陛下误解。” 轻柔的一句话,如落在宋鸣珂额角,激起她轻微战栗。 宋鸣珂小嘴一抿,倒退半步:“朕没听到什么。” 她平素在霍家兄弟面前不摆架子,而今突然冒出“朕”,摆明心里有鬼。 霍睿言唇畔溢出淡淡苦涩。 “他之所以作出那样的推断,源于我提醒他,切莫把我和任何女子牵扯在一块儿,包括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公主,免得有损她的清誉。 “恰恰因为许久没见长公主,兄长误以为我存心疏远,才怒而斥责我。我已与他明说,我待陛下与长公主之心,一如既往,始终未变,希望陛下别误会。” 见她陷入沉思,霍睿言温声道:“如今兄长已成为陛下近卫,我想今年内去一趟蓟关。” “啊?”宋鸣珂不及细想,抬手揪住他的袖子,抬眸凝向他,“何时回来?” 举止、神态、语气……霍睿言捕捉到了她的不舍,忐忑不安的心顿时绽放朵朵繁花。 他竭力不露出嘴角的弧度,正色道:“大丈夫理当建功立业,可入朝堂,可战沙场。睿言无论身在何方,居于何位,心都向着陛下。” “我问你去多久!”宋鸣珂摇晃他的袖管。 该不会……像上一世那般,逗留三五七年吧? 情急之下,小女儿情态骤现。 霍睿言快被她蹙眉瞪视的眼神软化,不忍再逗她,笑道:“陛下让我去多久,我便去多久。” 宋鸣珂讪讪松手,改用严肃口吻道:“……今年正逢三年一度的科举,秋天之前必须给朕回来!” “遵命。” 霍睿言自知,千里锐志,早被她软硬兼施,磨得变了形状,心下既甜蜜又惆怅。 二人杵在廊下,误会消解后,方觉彼此离得实在太近。 他尴尬一笑:“长公主这次没随驾到行宫。待回京后,我和兄长到北山稍作拜访,不知是否合适?” “这……”宋鸣珂眼底忧色暗涌。 宋显琛在元礼的调养与太后陪伴下,性子比最初得病时开朗了些。可若贸然让他以女子形象,面见仪表堂堂的两位表兄,没准又会备受刺激,自伤自怜。 “看来,有所不便。”霍睿言忧色难掩。 宋鸣珂看得出他真心想见“长公主”,故作豪迈拍了拍他肩头。 “表兄妹从小玩到大,晏晏会懂的!” 霍睿言被她突如其来拍了几下,先有片晌愕然,随后扬起一抹淡笑。 宋鸣珂自我安抚——这是替我哥拍的,可不是存心占便宜。二表哥呀二表哥,感受到了他对你的器重吗? 霍睿言只当她闪烁不定的眼光源自困乏,当下深深一揖。 “既然陛下一切安好,我就不叨扰了,还请早……” “陪我看会儿月亮。” 念及这回他真要远行,宋鸣珂不由自主再度扯住他的衣角,打断他所言。 霍睿言颔首而笑,遂引她至廊外,缓步下阶。 花木山石,亭台楼阁,因如水夜月而悠然恬淡,因薄薄夜雾而虚幻缥缈。 月华染了二人半身柔光,潋滟出眸子的绵软温柔。 未有言语交流,却在眼波与浅笑中,交换心底的馨蜜与离思。 本想感谢他豁出性命救了自己第二回,可越是事关生死的道谢,她越说不出口。 “答应我,”她目视前方飘飞杏花,千言万语化为简单一句话,“路上谨慎小心,速去速归。” “一定,”霍睿言微笑劝抚,“陛下也要注意身体,勿再熬夜伤神。” 他转目凝望她轻颤长睫、微勾唇角,忽觉不论冬日里的洁净雪色,还是这皓亮月色,均抵不过她的清浅笑意。 即便那层叠晕染的粉杏花云,绵绵无尽的花瓣雨,皆因她凝眸一眼而黯然无光。 霍睿言是在多年后才明白,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短暂,再平常,也足以让他魂牵梦绕一生。 ………… 辞别宋鸣珂,霍睿言领着宫墙外等候多时的两名亲随,快步走向处所。 “霍二公子!” 霍睿言狐惑停步,却见余桐步履匆匆赶来。 “余内侍,请问有何事?” 余桐从袖内摸出一物,“先前在殿内地上拾得一物,应为霍二公子的私物,特意交还。” 霍睿言见了其手中软布包裹物的形态,已猜出是自己威胁元礼的刻刀。 他坦荡接过,礼貌笑道:“此等小物件,余内侍竟亲自送来,睿言深感惭愧。” “霍二公子……现下感觉如何?” “有劳挂怀,瘴气已退,再无不适,”霍睿言依稀觉察他话里有话,低声道,“还请余内侍多加照顾圣上,勿让她多思多虑。” 最后那句话,看似寻常叮嘱,实则隐含深意。 余桐客套几句,目送他与亲随离开,眉间忧虑退却,漫上新的狐疑。 ………… 瘴气事件,导致轰轰烈烈的春蒐终止,保翠山行宫上下积极筹备花朝节。 内苑早早预备好朱绿花斛,上植生菜、荠花等蔬菜,下以罗帛作卷,写品目,再系以红丝带,以按照旧习举办挑菜御宴。 前世,宋显扬生性|爱花,对于花朝节的挑菜、种花、斗花、扑蝶和放花神灯等活动极其热衷,每每宴酬乐作,皇后、嫔妃、贵主、婕妤等人积极参与,唯求投其所好。 如今,宋鸣珂一不立后,二不封妃,三无子嗣,便与宗亲朝臣、贵眷依次各以金篦挑起花斛中的生菜花卉,辨认种类,再开斛上名目核对,中者赏,误者罚。 全对者赏以珍珠、玉杯、金器、珠翠;次者亦赐予铤银、冠镯、缎帛、御扇、笔墨、官定瓷器;猜错的,则罚舞唱、吟诗,甚至吃生姜。 仲春难得晴丝缭袅,徐风舒畅,海棠桃李初绽,杏花如云,蜂蝶翩飞处,花林锦绣。 如上辈子的光景,宋显扬对于各类花菜可谓了如指掌,一上来就猜中,即刻收获恩赏之物,还悄然给饶相提示,好让其顺利答对。 定王素来倨傲,此番示好,饶相岂不知其意? 然而,饶蔓如衣饰焕然,柔情绰态,含情水眸羞然,时不时觑向的,却非宋显扬。 宋鸣珂起初与霍家兄弟交头接耳,聊的尽是下午制百花糕、晚上挂花灯之事。 她本对挑菜没多大兴趣,再看宋显扬眉宇间意气风发,更懒得搅和,一心想着早早结束,好去别处玩耍。 逐渐意识到有一道柔柔目光若即若离抛向这边,她茫然转头,对上了那双秋水明眸。 哦?那狐媚子在偷窥她的大表哥或二表哥么? 诚然,霍锐承刚健威武,雄姿勃发,霍睿言文雅清隽,气度高华。 一左一右,一武一文,衬得宋鸣珂这小皇帝满脸稚气,空有一副俊秀皮相。 她心下不悦,暗忖,看什么看!再看也不是你的! 可细辨饶蔓如羞怯且热烈的眼光,好像……屡屡落在她这假男子身上?且不止一回? 宋鸣珂心中震悚无以复加,腿脚发软,险些摔倒,幸而霍睿言手疾眼快,展臂搀住她。 她惊惧之际,一把握住他温热的手,仍觉寒意来袭,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会、吧? 前世的二嫂,真的……看上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头发掉光啦!请支持正版, 如订阅比例不足, 请耐心等待  一贯稳重的朝臣们个个捋须而笑——小皇帝, 长!大!了! 霍睿言暗暗称, 却觉掌心的小手陡然加重了力度,使得他不由自主回握。 “陛下?”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 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陛下晕车了?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 由二人牵下马车,改乘软轿,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 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何以神情如此不寻常?似是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 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 他心下纠结, 想陪她,又怕打扰她休息。 待她将元礼、刘盛、余桐等人全数屏退,他才揪着一颗心,慢吞吞回院落。 少府监灵活机变, 知霍家兄弟与小皇帝感情深厚,特意将二人居所安排在亲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顿好诸物没多久,晋王宁王同时遣人来请,他便沐浴更衣, 与两位亲王相伴迎候圣驾, 准备参加酉时的筵席。 素来低调简朴的他, 换了件天青色云纹澜袍,配以银灰色发带,腰悬羊脂玉扣,整个人看上去雅正疏淡,又不失精致华贵。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连宋鸣珂从殿内缓步行出,骤然见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脚下玉阶差点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戏谑的笑意,半点摸不着头脑,又为她心情好转而欣慰。 一行人簇拥宋鸣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云殿,宗亲重臣们早已于殿前恭候,纷纷礼迎。 而女眷们不便与男宾同席,另设宴席于后殿。因太后谢氏、太妃赵氏和“熙明长公主”未随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际,女宾们羞于公然露面,仅由安王妃带领数位诰命夫人作为代表,朝宋鸣珂行礼。 “既是出游玩赏,无需多礼。” 宋鸣珂经过整整一年的锻炼,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王者章姿。 纵然眉眼犹存秀美之色,但孪生兄长宋显琛本是唇红齿白的清秀绝俗少年,因而未曾有人生疑。 寒暄声中,众人踏上白玉石桥,步入殿阁。 殿中灯火辉煌,两侧分立九根雕龙金柱,梁上悬有飘逸纱罗飘逸,流彩华美。 宋鸣珂高坐于九层高阶上的主位,免去繁琐跪拜,命大伙儿依次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虽无歌舞助兴,但瞭望殿外山色澄明,花林绚然,主宾尽欢,一派融融景象。 安王起身举酒,躬身道:“我朝圣德,有此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少年英主!臣借薄酒敬陛下,愿陛下福泽延绵,圣寿万年!” “安王叔辛苦了!”宋鸣珂端起铜爵,以示回敬,又笑道,“这次王妃婶婶也为行宫出游劳心劳力,待回宫后,朕定要多加奖赏。”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之本份,岂敢领受?”安王意欲推辞。 “安王世子久未进京,今年何不带他同来?” 安王歉然道:“犬子纨绔无能,胸无大志,非可造之材,劳陛下挂怀,臣惶恐。” “安王叔过谦了!既明堂兄为性情中人,不拘礼俗。下次务必叫上他。咱们哥儿多年不见,很是挂念。” 宋鸣珂含笑叮嘱,安王隐有错愕,尴尬应允。 朝野内外人人皆知,安王宋博衍容姿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无奈膝下仅有一子。 其子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好功名,不问正事,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 前世,宋鸣珂去安王蕃地小住数月,与这位堂兄有过接触,知他为人不坏,只是被王妃宠得过分闲散,而安王在京摄政期间未免疏于教导,才导致他一发不可收拾。 今生,她自问对庶弟的鼓励与提拔极有成效,便决定引导纨绔堂兄,助其成材,不辱安王威名。 旁人全当小皇帝其爱屋及乌,好生附和了一阵。 唯有宋显扬,一声不吭,埋头喝闷酒。 先帝尚在时,二皇子提前开府,风头无两,堪可将和顺谦恭的宋显琛比下去。 时隔一年多,他遭削权后,非赵氏一系的朝臣均怕跟他扯上干系,仅剩应分客套。 此一时,彼一时。 酒过三巡,他借洗手避席,领了一名亲随,往殿后踱步。 朗月当空,清晖影影绰绰,困住连绵山色与亭台楼阁,也困住了他忿懑的心。 殿中的欢声笑语似乎与他无关,行宫内的辉煌陈设也与他无关,他明明是天之骄子,自诩才貌双全,却落得孑然一身,游走于寂静廊下。 “殿下!戌时将至,圣上说要登阁赏月……要不先回拂云殿?”亲随小声相劝。 “烦死了!滚远点!” 亲随伺候他多年,知他喜怒无常,又见回廊上有守卫巡逻,遂放心离他稍远,予以足够的空间。 宋显扬出了廊子,走向石灯照耀的台阶,忽闻数人脚步匆匆,他回头一瞥,厌烦神色略减,语气则火气冲冲。 “有酒有肉你不享受,跟着我做什么!” 来者为乐平郡王。 自宋显扬离席,乐平郡王已猜出他反感小皇帝对安王的拉拢,如今遭他当仆从之面,劈头盖脸一吼,倒也没多生气,摆手命仆役退开,苦笑跟在其后。 宋显扬目视对方谈不上英俊的面容,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闷声道:“也就只有你,还把我当个人。”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把你当哥们呢!”乐平郡王叹了口气。 “你说宋显琛这毛头小子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他和安王家那烂泥堂兄何时有交情?起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那时才屁点大小!挂念个鬼!” “哎呀我的殿下!您发牢骚也得看场合……这行宫,谁知藏了多少双耳朵?” 宋显扬沉浸在愤怒中,毫不理会:“他捧完蹩脚四弟,又捧没人疼没人爱的六弟,不就为了多两个援手么?可他去扶持远在东海之滨的宋既明,却让我闲在府上种花?不怕天下人笑话?” “依我看,那番话是哄着安王爷的,您莫要多想了。” “我留在京城无所事事,若去定州就蕃,母妃和外公又割舍不得,两头不是人!” 宋显扬发了顿脾气,依稀听拂云殿方向人声喧闹,料想筵席已散。 踌躇片刻,平定心气,他不耐烦地一甩袖子,与乐平郡王原路返回。 月移花影动,后殿的近百名女眷们迤迤然自阶前行出。 清朗月色下,美人如玉,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瞬息间攫取了二人的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除去年长的夫人们,妙龄女子大多穿了翠绿缎裳,其余的则穿竹青色罗裙,一个个跟约好了似的,远望如愁云惨绿。 独独一名少女身着浅紫色织金褙子,配以蜜色百蝶戏花罗裙,素雅中不失奢华。 她在人群中尤为夺目,兼之其身形苗条,螺黛描眉,香脂点唇,瓜子脸,杏仁眼,美不可方物。 眉心贴了兰花钿,点染一抹娇态,更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持团扇而立,仪态端庄,却又处处撩人。 宋显扬平素佳人缭绕,今夜也不知是月色惑人,还是心头沉郁之故,只与她矜娇的眸子远远一对上,莫名喉头发紧,口干舌燥,离的躁动从心底最深处涌向周身。 恰恰此刻,以小皇帝为首的大队男宾们也朝山边信步而近。 女眷们退至一旁,盈盈福礼,各自低头,眼神复杂,偷偷瞪视那紫衫少女。 少女螓首低垂,眼波柔柔,觑向意气飞扬的小皇帝。 不料,对方忙于与身边的霍二公子谈天说地,竟连个正眼也没往她身上瞧,只随意抬了抬手,示意免礼。 被无视了? 少女轻咬下唇,眉目娇色未变,可手上的团扇坠穗,已拧成了麻花状。 宋显扬看在眼里,没来由锥心难言,过后嘴角一歪,冷冷哂笑。 ——宋显琛这小子,果然不解风情! ………… 事实上,宋鸣珂花了一下午,勉强适应必将面对的现实。 宴席散后,瞧年轻少女们一片绿油油的,假装羞涩,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大致猜测,这出戏冲的是迟迟未定的皇后之位。 饶相千金又使出什么怪手段?能让其他同龄女子跟风换同色衣裳,以彰显她的一枝独秀? 估摸着,无非是找人散布她这小皇帝偏爱某种颜色的谣言吧? 鬼才喜欢这惨绿惨绿!小姐姐们,少费点心吧!朕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宋鸣珂刻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拉着霍睿言唧唧喳喳,从天上的云儿扯到了定远侯府的胖猫。 霍睿言也出地配合,谈起他捡来的三花猫已圆成了球,笑容和眼神软柔如棉。 霍锐承戴幞头、穿长衫,加以护腰,紧随在后。 察觉无数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二人却扯着极其无聊的对话,还分外投入……霍锐承笑得无可奈何。 新的一年起,他担任皇城司所辖的环卫官,已列入皇帝贴身侍卫,因而与弟弟常伴君王侧。 命余人自由活动,宋鸣珂只带了霍家兄弟及数名亲随,看似兴高采烈步往半山亭阁,实则心里发虚。 六角亭位于半山,宽敞雅致,竹木掩映,她暗松了口气,幸好,并非可怖记忆中的那座。 零星灯火下,亭内一窈窕身影,似在怅然叹息,骤觉有人行近,羞涩避让,细看居然是小皇帝,急忙与丫鬟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 皎洁月光下,她杏黄裙裳简洁得体,满身卷气,容姿姣好,水眸生雾,眸底幽怨未褪。 宋鸣珂觉此女眼熟,隐约想起,她随徐怀仁同行,五官与气质相类,应是徐怀仁的妹妹。 徐怀仁得宋鸣珂重用,因改革一事得罪了不少人。 权贵们表面尊重,私下定会对家眷诸多抱怨。 因此徐小妹此番同来,十之八|九遭其他女眷排斥,是以提前退席,躲到无人的半山亭子。 宋鸣珂心存怜惜,柔声道:“徐家小娘子,免礼。” 徐小妹万万没想到小皇帝叫得出她的姓氏,震惊之下,腿脚发软,身子轻晃,便要摔倒御前! 这一下防不胜防,霍睿言手疾眼快,想伸手托住她,又觉于礼不合,遂迅速运劲,改以右手袍袖柔力带了她一把。 徐小妹站稳后,感激眼光如山涧醴泉,悄悄落在霍睿言挺拔如苍松翠柏的身姿上,软嗓细细:“谢霍二公子援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头发掉光啦!请支持正版, 如订阅比例不足, 请耐心等待 此际, 细看霍夫人雍容端丽,衣饰雅致,笑容慈爱, 宋鸣珂眼底湿润, 心下欣慰。 “自家人无需多礼,劳烦表姨辟一处安静楼阁, 我有要事与二位表哥商谈。”她大步上前,嗓音稍稍嘶哑。 “是。”霍夫人恭请她入内,遵照吩咐迅速备好暖阁。 宋鸣珂只留余桐伺候,与霍家兄弟步往西南角, 边赏雪景边扯了些家常事,忽有仆役匆忙奔来,满脸惶恐, 请示世子急务。 “大表哥先去忙活, 不必着急。”宋鸣珂凝步。 “实在抱歉, 阿言你先陪殿下走走。”霍锐承歉然揖别,领仆从离开。 宋鸣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垂眸处又添三分忧虑。 “雪意袭人,殿下先移步至阁子吃口茶, 可好?”霍睿言一如往常的温和。 宋鸣珂默然未语, 眺望侯府内亭阁台榭、草木瓦石, 有短暂失神。 昨晚,她彻夜未眠,于东宫房秉烛翻了一夜。 诚然,如宋显扬所说,大举南迁不现实。然而她和太子兄长皆无实权,即便说服霍家相助,侯府能力有限,如何把损失减到最轻? 沉思中,她缓步向前,霍睿言默不作声跟随在侧。 骤风拂动二人衣袂,轻轻摩挲,若即若离;脚下踏雪如踩玉屑,铮铮之音此起彼伏。 他屡屡欲言又止,不时转头细察她的情绪变化,清澄眸光如有忧虑,如有抚慰。 余桐一反常态落在两丈之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鸣珂心不在焉,冷不防脚下一滑,重心往后。 正当她以为要摔个四仰八叉时,后腰陡然一紧,一股刚柔得宜力度从旁而来,正是霍睿言及时伸臂,悄悄托住她后腰。 “当心……”他待她站稳后立即松手,歉疚地补了句,“一时危急,如冒犯贵体,还请恕罪。” “我笨手笨脚,还好二表哥反应敏捷。” 她清浅一笑以表谢意,偏生一抬头,正正撞入那双朗若星辰的眼眸,刹那间,三魂七魄似被漩涡吸附,竟全然忘记挪移视线,就这么怔怔凝视他。 对视片刻,二人不约而同转望被掩盖色彩的朱梁碧瓦,颊畔无端起落不寻常的绯雾,良久方继续前行。 楼阁炭火正旺,案上除瓜果点心,还有一整套茶具。 霍睿言恭请宋鸣珂落座,问:“殿下用什么茶?” 宋鸣珂笑道:“随意即可。”遂屏退左右。 以麸火引炭,霍睿言亲手打开漆盒,启封一黄纸包装的茶团。 “这……”宋鸣珂看清茶饼表面的镂刻纯金花纹,脸色微变,“这密云龙极其难得……只在皇家宗庙祭祀的时候用上一些……” “今年春后,父亲得圣上御赐了一饼,确令众臣艳羡不已。我乞了过来,一直没机会细品。恰逢今儿殿下屈尊,我趁机饮上一盏解解馋。” 宋鸣珂微笑,目视他修长手指隔纸捏碎茶团入碾,却听他温言问:“殿下眉间忧色未散,此间并无外人,可否容我分忧一二?” “我先来。”宋鸣珂未答他所问,直径接转茶碾,用力碾茶。 前世,她常与小姐妹切磋点茶,以汤色与茶沫保持时间长为技,数年下来,二人难分高下。 怪的是,她忘了小姐妹的姓名,却记得相处的琐碎片段。 当碾碎的茶末扫出,宋鸣珂的心平和了许多,专注筛罗。 霍睿言错愕,静观她无比纯熟地用茶刷扫下如尘烟的茶末,纤纤素手置汤瓶于风炉上,眉眼沉静似一汪不起波澜的平湖。 瓶中汤响,她挑了一疏密有致的兔毫盏,以热水协盏,将茶末挑入温热盏中,注入沸水调膏。 她专心致志,左手提瓶,沿盏壁注水,右手执筅点击,汤花初现;二汤自茶面周回一线,急注急止,加力击拂,汤色渐开;三汤点入沸水,手腕力度渐轻渐匀,蟹眼沫起;四汤筅缓慢而转,五汤筅轻匀透达,六汤筅缓绕拂动,七汤分轻清重浊,汹涌乳雾溢盏,周回旋而不动。 霍睿言叹为观止,恭敬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竟有几不可察的轻颤。 他观色闻香,品了一口,凝视她清秀面容,笑道:“殿下技艺精湛,令人大开眼界。” 宋鸣珂一惊。她只顾沉浸其中,忘了兄长不精于此道! “二表哥谬赞,游戏之举,但愿不辱没这密云龙团。” 她心虚掩饰,幸好霍睿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另协一盏,重新调膏点汤,七汤过后,双手奉给她,而她先前炮制的盏中汤花仍久久未消。 窗外疾风急卷,雪如碎玉抛珠,泼天而落,簌簌微响。 阁中二人热茶入腹,暖意从舌尖扩散全身。他们各自品尝对方所制茶汤,从馥郁香气和甘醇口感品悟彼此性情,心气逐趋平定。 一语未发,胜过万语千言,眼光偶有交汇,均带一抹温厚笑意,仿佛世间汹涌的寒气不曾透入这小小暖阁。 两盏茶时分后,霍锐承大步登楼。他对茶无多大兴致,直往嘴里灌了几口。 霍睿言无奈,笑着将焙笼、瓢杓、碾、罗合、筅等物一一收好。 人员到齐,宋鸣珂简明阐述她凭借去年暖冬,及今年雪来得过早,推断今年会有大雪灾。而昨日她请示皇帝,遭定王讥讽,迫不得已,才来侯府请他们协助。 霍锐承兴许没料到“太子”造访,一开口就是大难题,震悚之下无言以对。 霍睿言倾听过程中蹙眉未语,此时沉声道:“殿下所言极是,今年干支为‘木运不及’加‘阴水’,入冬后则‘太阴湿土’和‘太阳寒水’,极可能出现大规模冬水横行。 “此外,炎夏时北域多地陆续上报有长时间日晕,的确符合古记载‘安居而日晕,夏风雨,冬冰雪’之征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得不防。” 宋鸣珂意外获得理论依据,悬浮半空的心稍安,取出怀中草图。 “此为我连夜所绘,未必精准,且看河曲、原平、阜平、容城、霸州和澶州等地,需提前做好防备。”她连字迹都刻意模仿太子,两位表兄似未起疑。 霍家兄弟对望一眼,惊色难掩。 众所周知,太子仁爱宽厚,刻苦用功,但毕竟资历尚浅,能预见雪灾已非易事,连重灾区的位置亦能事前预判,实在教人震惊。 二人不敢小觑,依照各地形势与管辖官员关系进行分析。有些地区处在皇后谢氏娘家的势力范围,有的地方官员则与定远侯交好,但霸州、河曲、甘州等地鞭长莫及。 霍锐承浓眉轻扬:“方案初步完善,殿下若留到朝堂上奏,定能一鸣惊人,把定王压下去。” 宋鸣珂果断摇头:“数万性命,远远超越个人邀功。” 霍睿言眼神因这句波澜不惊的话而亮起光芒,“人命关天,防患于未然,方为正道。” “二位有何良策?咱们不能坐着干等,哪怕力量微薄,也得从小事做起。”宋鸣珂轻搓双手。 霍睿言望向晶莹雪白的阁外景致,墨眸映着跳跃雪光。 “殿下,秋冬交替,富贵之家均以新替旧,更换被褥冬衣。咱们不妨借‘节流’之名,为陛下祈福,先搜集京城各家各户的闲置物资,找合适地方存放。 “如雪灾来临,物资便可以最快速度送至灾区;要是雪灾预防得当,明年开春咱们再将多余物料运往贫困地区。殿下看此计可行否?” 宋鸣珂舒心而笑:“一举两得,二表哥想得周到。” “事不宜迟,咱们明日就干!”霍锐承向弟弟投以赞许目光,踌躇道,“但墉州山区,崎岖难行,不好安置,该怎生安排?” 此话问到宋鸣珂心里去了,这恰恰是她最惧怕的所在。 记忆中,此地因突如其来的寒流暴雪,一夜间房屋倒塌,冻死、压死数千人。因大雪封山,救援不及,饿死者剧增,入山营救的人被雪崩所困,不到一月,十余县城村落折损大半人口,成为名副其实的死城。 “贸然散布雪灾消息,只怕引来恐慌。”霍锐承提醒道。 三人陷入沉默,垂首不语。 静谧气氛令宋鸣珂如坐针毡,她起身行至窗边,放眼望去,不光侯府的喧闹,连京城的繁华,也被这片茫茫白雪湮没。 “我有个主意。” 霍睿言如流泉清澈的话音一出口,宋鸣珂回眸一笑,倍觉心安。 ………… 黄昏,商议一下午的三人信步下楼,依稀听闻远处议论声不休。 循声行近,正好一仆役步伐匆匆,惊疑且狼狈。 霍锐承皱眉道:“何事慌张?扰了太子殿下,该当何罪!”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殿下!世子!二公子!圣上有旨,霍家举家北迁至蓟关!” 此言如一盆冰水,兜头直扣宋鸣珂脑门,使她自发梢到足尖,瞬间凉了个透彻。 倘若她此刻为公主身份,兴许捋起袖子就冲宋显扬叫板,可她所冒充的宋显琛性情温厚,做不出此等嚣张行径。 深吸了口气,她满嘴胡言,态度坦然:“陛下,此为徐少师布置的题目——作为储君,如何为陛下分忧。臣生性愚钝,翻看《御集》、《三朝宝训》等册,仍想不透彻。今日大儒远道而来,若请教寻常疑问,未免太不尊重老先生,一时兴起,多问了几句。” 皇帝面色缓和,宋鸣珂趁机提了“明黜陟、抑侥幸”的主张。 实际上,这是前世徐怀仁在二皇兄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来,官员升任和降谪,不问劳逸政绩,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轰轰烈烈推行半年,但用力过猛,因权贵反对而搁置,徐怀仁受多方弹劾,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原想蒙混过关,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须臾震惊后,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疲乏至极,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见一次,便少一次,内心交战良久,依依不舍。 殿外寒意席卷,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 眼前雪花迫使宋鸣珂定住脚步,回身请见。 宋显扬则不甘示弱,追在后头。 “哥儿俩何事去而复返?”皇帝离座披衣。 宋鸣珂抢上数步,跪行大礼,前额触手,抬头时双目噙泪,嗓音沙哑:“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请务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尽早预防,最好大规模南迁!” 皇帝一惊,由她搀扶出殿,眼见素雪初覆,再观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这才第一场雪,值得你大惊小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头发掉光啦!谢谢支持晋江正版,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她小小身板恰如那夜策马同行时娇软, 仿佛也没多挣扎,便悄然融化在他胸前。 柔顺如小猫。 醒后,他倍感难堪,蹑手蹑脚跑到浴室, 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捆缚着他不安的心。 进不得, 退不甘。 翌日阴雨绵绵, 狩猎被迫延迟。 霍睿言知宋鸣珂静不下来,一大早带上新刻印章,赶去她所在。 宋鸣珂不爱练字也不擅丹青, 却独爱搜集各类好玩的小物件。 去年无意间看到霍睿言刻的闲章, 她爱不释手,对印章的材质、形态、雕刻、字型,皆予以极高赞扬, 还眨着大眼睛问,可否送她两个。 他这二表哥唯一的软肋就是她, 顿时被哄得心花怒放, 一有闲情便给她刻, 数月下来, 已积攒了一大堆。 是日渺渺风烟,烟雨如织,乱人心绪。 抵达殿阁,获得允准,霍睿言快步入内。 目睹她下首跪坐着一苍色身影,他笑颜凝滞:“陛下龙体欠安?” 宋鸣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来得正好,快尝尝元医官做的杏花水晶冻。” 她边说边指了指几上一红色漆盒,内装晶莹剔透的糕点,模样可人。 霍睿言见宋鸣珂无恙,心下稍安,随后又觉稀——元礼作为御医官,还顺带负责御膳点心? “元医官当真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谬赞谬赞!朝野内外谁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画更是样样精通。这一句多才多艺,真是折煞我了。” 元礼客气回应,既有清贵之气,又不乏谦卑。 两名少年在宋鸣珂身边相伴日长,保持友好客套,实则互相观察试探了许久。 宋鸣珂以银筷子夹起一圆形的水晶冻,品尝后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 霍睿言恭敬不如从命,只觉海藻胶做的糕体入口清凉,绵柔细腻,杏花甘中带苦,口感别致。 二人聊了狩猎计划,元礼插不上话,拿出一宽口白瓷罐,从中舀了一勺蜜,放入碗中,以温水调开,呈给宋鸣珂解渴。 霍睿言留意他动作娴熟,泡开后,朵朵红梅盛放,认出是宋鸣珂常喝的蜜渍梅汤,深觉狐惑。 这汤居然让她断断续续喝上一年?连跑到保翠山行宫也欲罢不能? 霍睿言淡然一笑:“此为汤绽梅?常见陛下饮用,可否容我浅抿一口,尝个味儿?” “当然。”宋鸣珂对元礼略微点头。 余桐正要吩咐下人多备小碗,霍睿言故作随意:“何必麻烦?陛下若不弃,留一口给我试试即可。” 他率性而为,有悖于平日的温雅形象,令元礼白皙面容变色,拿捏罐子的手指头掐得发白。 宋鸣珂不以为然,余下半碗直接递给霍睿言:“二表哥若喜欢,宫里还有两罐,皆为元医官亲制,改日送到定远侯府。” “谢陛下恩赏。” 霍睿言双手恭瑾接过,小心细啜,方轻吞慢咽喝完,搁碗笑道:“清甜甘爽,难怪得陛下眷顾。元医官爱梅花,定是超凡脱俗之人。” “霍二公子见笑,在下爱梅,源于舍妹的偏好罢了。” “你有妹妹?”宋鸣珂眼神发亮,“没听说呀!” “已失踪数年,无迹可寻,未敢辱圣听,是以不曾提及。”元礼深邃眼眸闪过黯然之色。 宋鸣珂想出言安抚,欲说还休,一时无话。 再看她和霍睿言先后喝过的白瓷碗边上,仅有一道蜜汤痕迹,霎时双颊生霞,窘迫垂眸,连连摆手让余桐收碗。 梅花清香与甘甜渗入沉默,使得满室芳冽多了几分微妙。 直到霍锐承在外求见,元礼收拾药箱,躬身告退。 霍锐承披一身雨滴,见宋鸣珂与霍睿言相顾无言,脱口问:“怎么了?” 宋鸣珂沉浸在那碗蜜的尴尬中,掩饰道:“没……元医官说起失踪的妹妹,难免神伤。” 霍睿言知她对元礼颇为重视,舌尖上的甜味逐渐泛酸。 霍锐承舒了口气:“原来为这事啊!我还道陛下又要作媒,硬给自己找个二表嫂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霍睿言重重“哼”了一声,以作示警。 宋鸣珂茫然:“啊?二表哥生气了?我昨晚……喝了点酒,见那徐小娘子温顺可人,兴奋之际突发想,但没逼你娶她呀!” “岂敢生陛下的气?”霍睿言隐忍不发。 “话又说回来,徐小娘子生得秀美,生于香世家,知达礼……” “陛下!”霍锐承眼看弟弟眸色渐冷,赶紧劝道,“陛下切莫乱点鸳鸯,弟弟心有所属,从小就……” “哥哥!” 忍无可忍的霍睿言快被这两人搞疯了! 若不加以制止,兄长定会搬弄是非,说他从小就喜欢晏晏! 无法想象,宋鸣珂听了这昏言悖语,会作何感想。 而他,该以哪种方式,把自己就地掩埋? 霍锐承从弟弟怒目中感受到了飞刀的凌厉,又不晓得如何安抚,只得找个借口,丢下二人,迅速开溜。 “心有所属?”宋鸣珂觑向恼羞成怒的二表哥,语气尽是玩味。 “陛下莫要听我哥胡说八道!他信口雌黄,拿我寻开心而已。” 霍睿言的脸如熟透了果子。他本不屑人后说闲言,而今情急之下,唯有把亲哥卖了。 宋鸣珂料想他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沉稳,内里也不过是个腼腆少年。为化解不尴不尬的气氛,表兄妹继续分吃糕点。 殿外细雨初歇,薄薄灰云的缝隙间漏下几线阳光,大有放晴趋势。 宋鸣珂见状,下令让人传话,未时到猎场走动走动。 霍睿言迟迟未离开,只因认定元礼今日异常古怪。 此人不但来得过早,还特地备下饮食,神色也不复往日磊落……莫非,糕点或梅花蜜有问题? 为免出意外,霍睿言借吃东西、点茶等诸事,堂而皇之赖在宋鸣珂的殿阁,一呆就是一上午。 细察她言谈、饮食一切如常,略显困顿,他关切问道:“陛下夜里没睡好?” “倒也不是,上半夜借酒意,睡得可香啦!可后来一醒,睡不着,看到天亮。”宋鸣珂边说边打了哈欠,连忙以小手捂住。 “陛下勤学苦读,更应注意歇息,不可过分操劳。” 宋鸣珂努了努嘴:“二表哥你不也挂着两乌漆漆的眼圈么?好意思说我!” 霍睿言记起自己没睡好的原因,面露羞惭,低头盯着地砖,只想找条缝钻进去。 二人草草结束午膳,见为时尚早,便拿出小闲章把玩。 时人的闲章,多为自拟词句,或撷取格言警句,作用无非引首、压角、标记收藏鉴赏,亦有刻上斋、堂、馆、阁居室为记,而宋鸣珂的癖好却极为另类。 霍睿言曾依她要求,刻过如“朕不食饴”、“尔等是球,速滚”等莫名其妙的句子,今日则顺应圣意,在纸上画“毛瓜”二字的小样。 作为天子,居然要用各类匪夷所思的文字作章,真教他啼笑皆非,每次都得按捺笑意,方可完成。 此际,殿中静谧,余桐进进出出,张罗出行事务。 宋鸣珂靠在短榻一端,手撑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霍睿言努力忍笑、认真描摹,越发觉得,逗弄二表哥是件极其过瘾的事。 他笑容浅淡,注视白纸墨字的眼神……柔和而渗着溺爱,仿似焕发出她不曾见过的光彩。 当他不时抬眸朝她微笑,某种近似于宠溺的亮光,被他刻意藏起,流露的只是寻常且尊敬的和善。 总之,不论哪种眼神,都好看极了。 然而她昨晚睡得少,没多久,眼皮沉重,便再也抬不起来。 待画了几个不同样式后,霍睿言蓦然转头,惊觉她已歪倒在短榻。 双眼闭合,睫羽轻垂。 褪去故作威严的神态后,愈发婉约柔美。 他呆然出神,舍不得唤醒她,只想静下心来,趁无旁人在场,好好珍惜仅属于他的美好时刻。 眼前的小少女,以豆蔻之龄而居庙堂之高,绯袍挂体,金玉悬腰,脸上抹了一层粉末,显得皮肤偏暗淡。 搭在一旁的小手则光洁白皙如玉,嫩得可掐出水来。 偏生右手中指关节处,因近一年日夜执笔而生了层茧子,粗硬砥砺,与她的真实身份全然不符合。 霍睿言心中酸痛——这一切,本不是这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该承受的。 可她在父亲仙逝、母亲无支援、异母兄弟虎视眈眈、朝臣质疑的情况下,一声不吭,默默替患病的兄长扛下重责。 而他这二表哥,依旧无权无职,未能为她分担更多。 是时候,以另一种形式守护她,辅佐她。 霍睿言回过神来,身子柔柔前倾,温声轻询:“陛下若困乏,到软榻上躺一会儿可好?” “嗯……” 宋鸣珂懒懒应声,却连头发丝也一动不动,又陷入深睡中。 霍睿言无奈,弯下腰,小心翼翼伸出两臂,将她横抱至怀内。 她犹在梦境,水润小脸紧靠他坚实肩膊,如一团柔棉。 肩头瘦且窄,宽松外袍掩饰下的纤腰不盈一握,比想象中还要轻软。 他心中天人交战,脚下如履薄冰,缓慢谨慎走向东侧木榻。 怀中人秀眉无意识颦蹙,粉唇微张,如初绽花瓣,近在咫尺,实在是难得的美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头发掉光啦!谢谢支持晋江正版,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最终, 二皇兄扶摇直上, 与他敌对的势力全被打压。 往事历历在目,宋鸣珂心有余悸。此际无凭无据, 她无法指控任何人。 一对天家母女各怀心事, 伫立良久, 直至药侍小童奉药入内。 皇后坐到榻边,支起宋显琛上半身, 小心翼翼往他嘴里灌药, 嘴上念着佛祖菩萨老祖宗,任由泪水倾泻。 身为一国之后, 六宫之首,她性子不算软弱,偏生两个儿子是她的软肋, 一旦出了差错, 便心神大乱。 前世她痛失长子, 再失次子,从此一蹶不振。这痛楚, 岂可再受一回? 小半个时辰后,宋显琛脸色由青转白, 惺忪睁眼。 “好孩子!你醒了!”皇后几乎哭出声来, “李太医!李太医!” 李太医闻声, 放下药膳, 上前号脉。 宋显琛十分虚弱,嘴巴张开,只发出“荷荷”呼气声。 李太医仔细瞧过他喉咙,迟疑片刻:“回禀皇后,此毒积聚在喉底,需研制对应解药,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解。” “此话何意?” “太子暂时……不能言语。” 皇后和宋鸣珂齐声发问:“暂时是多久?” “臣目前尚不能确认,快则数日,迟则数月,甚至更久。”李太医半白眉头拧成“川”字。 倘若此话出自旁人之口,皇后定会怒斥一顿,将其革职撵出皇宫。 但李太医沾亲带故是她表舅,看着她成长,医术高明,颇得宠信。他既有此言,只怕真需要些时日。 宋鸣珂心头腾起惶恐之意。上一世,皇帝十月中驾崩,但即便不曾发生太子早逝的惨剧,怕也熬不过冬天。 她还记得,易储后,皇帝召安王入京。幸得见识广博、深谋远虑的皇叔摄政,头三年诸事平顺,二皇兄亲政后,朝野内外动荡不堪。 无论如何,决不能把皇位拱手让给那赶尽杀绝的二皇兄。 可万一……今日之事外泄,“暂时”口不能言的太子,能顺利登位吗? 皇后一筹莫展:“毒害三哥儿的人,想必冲着储君之位……但愿陛下圣寿百年……” 母女二人相顾无言,默默祈求上苍见怜,让太子早日康复。 ………… 月华浸润天地,漫入昭云宫寝殿,染得宋鸣珂襟袍胜雪。 拿起纱笼灯罩,跳跃烛火将她恬静侧颜剪成轻薄暗影,若即若离贴向窗棂。 沉默片晌,她趁尚余印象,提笔舔墨,记录上辈子的大事件。 分不清是她死前磕了脑袋,还是在霍家撞到假山之故,细想时片段模糊,如梦醒后勉强记了个大概。 混乱思绪中,浮现一张清丽绝俗的少女面容,应是她非常要好的小姐妹,姓甚名谁? 除了关爱她的叔父安王,还有一位武艺高强、值得信赖的年轻男子,可他又是何人? 今生,他们会到她身边吗? 她把想得到的全写下来,为防止泄露,把重要人物改成符号,随手一翻,宛若天。 不管怎样,她不会白白回来。 次日,宋鸣珂乘了轿辇,前往福康宫拜见皇帝,未料被老内侍挡在殿外——圣上风寒又犯,不宜相扰。 宋鸣珂泪光流转,千叮万嘱,恋恋不舍离去。 东行路过主殿,她停辇下地,眺望眼前连绵宫阙,亭台楼阁,如雕如琢,灿若明珠;宫阙之外,乃万户之都,广厦林立,闹市繁华;都城之外,青天之下,山川明秀,莫非王土。 素净衣裙迎风招展,背影寥落,她脑海闪现尚未燃起的烽烟战火,岭南之乱、北域之战、西南边陲动荡…… 身为天家贵胄,她如像上一世那般安享荣华,任由奸佞小人为所欲为……祖辈多年心血,终将毁于一旦。 十一岁的宋鸣珂,盘踞着死而复生的十八岁之魂。 纵然自知虚度了十余载光阴,她于新生中窥见改变命脉的一线生机,定当紧紧攥牢在手。 穿过重重宫门,宋鸣珂下了轿辇,与两名贴身宫女快步进入东宫。 寝殿大门紧闭,依稀传来瓷片碎裂声,她急忙拾阶而上。 内里场景如昨,皇后和李太医焦灼不安。 宋显琛半闭了眼,斜斜倚在榻上,头发披散,气色稍微好转,却一脸怒容。 宋鸣珂见药侍小童忙于清理地上碎瓷片,猜想是宋显琛摔的,柔声问:“哥哥今日好些了吗?” 宋显琛戾气略减,摇头。 “别急,会好的。”宋鸣珂轻握他的手,见他憋红了脸,想说又讲不出话,她转头问皇后:“哥哥有何烦心事吗?” 皇后愁眉不展:“方才余桐说起,国子监举办的秋园讲学就在明日,三哥儿早早应承出席……可眼下……” 宋鸣珂记起,此雅集设于在太学院,每年均从各地请来学富五车的大儒名宿,专程为皇族宗亲与贵胄子弟讲课三日。 若太子因病缺席,定要惹来闲言,中毒消息若瞒不住,后果不堪设想,她便白活第二回了。 宋鸣珂不忍直视兄长赤红的双目,一瞬间,她无比渴望能代替兄长承担折磨。 对于学问,对于社稷,对于政事,她所知有限,无半点用处。 灵机一动,她脱口道:“不如……这两日,我假扮你,替你赴会!” 此举胆大妄为,但她并非头一次冒充孪生兄长。早在七八岁时,贪玩的她已数次把父母兄弟糊弄过去。 若现下为保密而冒险,就算被拆穿,可说是公主胡闹。反正她的肆无忌惮,已闻名遐迩。 皇后沉思良久,无计可施,痛快依了宋鸣珂。 讲学维持三日,兄妹二人干脆调换住处,并对调伺候的宫人。 平常能在他们跟前走动的宫人不多,旁人除了未及回避时的失礼远瞥,根本不识青云之端的贵人是何模样。 二人体量尚未长开,身材差不了多少,五官如同一模子印出来的,更换着装后,真假难辨。 次日一早,宋鸣珂发绾总角,换上玉色龙纹袍服,以粉末掩盖白皙肤色,又将眉毛画粗,穿上垫高的鞋子,骑了骏马,领仆侍离开东宫。 路上,她不时扭头低问,讲学有哪些规矩、太子和谁交好……余桐详细作答。 听闻太子需代表皇族提问,且二皇兄可能会到场,她顿时如芒在背。 完蛋!她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巨坑? 重生后,兄长只救了一半,还破事一大堆? 听人讲经论道也就罢了,还得发言? 没准要与那奸佞之徒面对面?她这假太子会否成为暗杀对象? 要不……假装从马背上摔下来算了? 她扶额哀叹,为今之计,咬咬牙撑过去,说不定另有转机。 太学院依山而建,分教学、藏、园林三大块,为京城皇亲国戚子弟读的所在。 宋鸣珂踏上石桥,四处张望,但见朝阳驱散层叠雾气,铺照于古朴建筑群,檐尾麟黑,如翚斯飞,点缀于红衰翠减的园景中,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来得好早!” 一洪亮嗓音从背后传来,宋鸣珂茫然回眸。 桥边来了两名年轻男子,当先一人肩背笔直,浓眉间意气风发,透出世家子弟少有的肃杀英挺。 宋鸣珂没来由紧张了些许,平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张口直呼:“大表哥!” 定远侯世子霍锐承冲她灿然一笑,拱手施礼。 宋鸣珂正要问话,恰好对上他身后之人的两道清澈目光,心不由得一颤。 霍锐承已是英俊不凡,没想到跟随他的少年,竟比他更为俊朗。 那人身着素缎长袍,领口缀灰色护领,神采奕奕,约莫十五岁上下,已具挺拔之态。 他墨发束起,眉如春山远黛,眸似朗朗星辰,唇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生风流。 随意往那儿一站,披一身天光云影,飘逸不乏沉稳,天生出尘雅气即教人心折。 隐约间,宋鸣珂心底漫生故人重逢之感,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早忘了,原来二表哥生得这样好看!是她小时候只忙着吃没注意?或是太幼稚不懂欣赏? “殿下。” 简单一句招呼,声线自带华丽与沉实间微妙,如清泉流淌,洗去杂念。 霍家二公子霍睿言先是对她行揖礼,行近后,眼中闪过无从掩饰的震骇。 霍锐承在前,并未留意,笑问:“听说晏晏在霍府磕伤了额头,好些了没?” 宋鸣珂微愣,含糊其辞:“无妨,大表哥费心了。” 霍锐承摸出一长约四寸的条形木盒,递给她:“给。” 霍睿言拽了拽兄长衣袖。 “……?”宋鸣珂深觉这印着云朵标记的盒子极其熟悉,为免出岔子,她没多问,接过收好。 霍氏兄弟与太子交往密切,兴许藏了不少小秘密? 霍锐承咧嘴而笑,笑容晃得她心慌:“老规矩,千万别告诉她是……” 话未说完,袖子又被弟弟猛扯了几下。 宋鸣珂总疑心自己上辈子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怀里,忆及犹在数日前的温暖质感,还有那悲痛欲绝的嘶吼,她浑身冒烟,耳尖发烫,垂眸讪笑:“我去瞅瞅,来了哪几位老先生,先行一步。” 假若是宋显琛,绝不可能丢下好哥们,且他尊为太子,理应接受众人礼见才入座。 余桐打算提醒宋鸣珂,见她匆匆转身,只得朝霍家兄弟颔首,悄声道:“殿下盼了许久,二位请自便。” 说罢,他躬身告辞,却听霍世子对弟弟笑道:“看啊!早说了,晏晏啥事也没,放心了吧?” “哥,少说两句!”语气显然带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霍世子深深不忿:“全按你说的做,还怨我!谁自说自话叨念了两日?我耳朵快起茧……” “不是我,我没有,别瞎说。” 见霍二公子脸上骤现少年人特有的倔强与赧然,余桐忍笑快步追上宋鸣珂。 宋鸣珂并未留意霍家兄弟所言。 她已细看过二人腰间,均无濒死时触碰到的镂空玉佩。 那时漆黑一团,并非天黑,而是——她瞎了。 唉!瞎的真不是时候!好歹看清楚再瞎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头发掉光啦!谢谢支持晋江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这一日,斜阳浸染扶疏草木,惠风习习,暗香幽幽,“表兄弟”二人如常并行于后花园,讨论“修武备”的议题。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 人才辈出, 到了霍睿言父亲,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 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 以少胜多, 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 举国振奋,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 她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 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 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 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 不论前世,或今生。 许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陛下……我说得不对?” “啊?”宋鸣珂忙解释道,“是我走神了。” 霍睿言歉然一笑:“怪我,滔滔不绝,让陛下困乏。” “我只是想,表姨父他们在蓟关是否适应?” “有劳陛下挂心,昨日收到家,父亲母亲问候陛下、太后和长公主,是我一时疏忽大意,忘了禀报,请陛下恕罪。” 他说着说着,行了揖礼。 “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别整虚礼,别提尊卑!……你把我放心里,我是知道的。” 她随手在他手上一摁,强行打断他未完之礼。 肌肤触碰,霍睿言顿时面露羞愧:“陛下……” 宋鸣珂在熟人前口不择言,猛地意识到那句话听起来别扭,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当下故作豪爽,抬手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几下。 “再说恕罪不恕罪的话,我就不跟你玩了!你看,大表哥从不扯这些!” 霍睿言难堪之色乍现。 或许,自始至终,兄长的坦荡豪迈,更令她舒适吧? 得悉她不是宋显琛,他要如何洒脱地视她为“哥们”?真是天大难题。 突如其来的缄默,让宋鸣珂狐惑。 她眨了眨眼,眼底平添警惕与试探,若有所思,仰首凑向他,小嘴一撅:“我……太凶,吓到二表哥了?” 陡然靠近,稚气犹在的娇俏面容不过咫尺,如兰气息猝不及防地包围了霍睿言,令他心慌意乱。 他僵立原地,双耳泛红,随时能掐出血来。 片晌后,他调整呼吸,赧然而笑:“君威之下,未免胆怯。” 宋鸣珂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连开玩笑也不忘摆正经。” “我以后注意便是。” 他改作哄小孩的语气,连忙转移话题,和她说起城中趣闻,还说要给她刻一套小章来玩。 宋鸣珂耳边是他温和沉嗓,眼前是他胜过融融春光的纯净容颜,深觉同为英俊少年郎,他与霍锐承、宋显扬、元礼大不相同。 他五官精雕细琢,微笑时暖若春日旭阳,沉静时暗含恰到好处的锐气,多一分显张狂,少一分则显卑怯。 所展露谦和顺从,不单纯是对君主的恭敬,更多是对兄弟的关爱。 他的作伴,正好弥补了她身居高位的寂寥。 习以为常后,她隐隐约约觉着,他的陪,实则为守。 霍睿言忽觉她那双明亮杏眸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三分景仰,三分温柔,三分俏皮,外加一分羞怯…… 他心头似蹦出无数只猫咪在乱滚乱窜,薄唇翕动,竟一下子哑口,忘了适才说到何处。 ………… 暖春尽,炎夏至,太后谢氏常去北山陪伴宋显琛,在宫中也没闲着,全心为爱子准备衣裳、用具、膳食。 宋鸣珂无闲暇感叹母亲偏心。 一是政务繁忙;二则霍睿言、晋王、宁王三人几乎轮流占据了她的闲余时间;三来,前世宋显琛死后,太后萎靡不振,也是将她忘在脑后。 她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这一日,晨曦微露,宋鸣珂早早前往慈福宫向太后问安。 殿内檀木作梁,琉璃为灯,珍珠为帘,沉香袅绕,入目奢华,总予人一股疏离之感。 太后端坐短榻上,一身素淡缎裳,神色也如服饰淡淡的。 她肤光胜雪,玉颊丹唇,美貌如昔,独独鬓角冒出几缕银发,微损她的高华容姿。 母女对视良久,最终,太后平静开口。 “陛下,夏日炎蒸,老身打算在山上多呆些时日,好求佛祖保佑。” 而今,不论人前人后,她皆唤宋鸣珂“陛下”,以防遭有心人觉察破绽。 宋鸣珂知她心牢系宋显琛,遂温声道:“入夜后,山上冷凉,请务必多加衣物。” “谢陛下关心。” 太后言语客气,让宋鸣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究竟是她疏远了母亲,抑或是母亲疏远了她? 她一直怀有强烈的憾意与歉疚,认为自己前世愚昧无知,刺激到病重的太后,才导致其撒手人寰。 重生归来,她再难以娇憨女儿情态承欢膝下。 兼之危机重重,岂有闲暇追逐心思不在她身上的母亲? 母女情谊,未因新生而恢复昔年亲密,反倒陷入诡尴尬中。 从慈福宫行出,宋鸣珂生出逃离之心,不由自主加快步伐,坐上腰辇离去。 朝阳穿透薄雾,万间宫阙被镀上暖光,浮窗镂雕,玉栏赤柱,日渐褪去国丧哀思,注入了鲜活生机。 放眼所见,家与国,暂归她掌管。 一步步从软弱小公主成为不容小觑的小皇帝,她尽力了,仍有无能为力之处。 新政推行,矛盾渐露,徐怀仁等无显赫背景的文臣,已压制不住。 宋鸣珂原抱着“有安王叔撑腰”的念头,战战兢兢接过重担,时隔数月才逐渐明白,即便安王宋博衍出类拔萃,也绝非无所不能。 叔父有政敌,有顾虑,有平衡各方的压力。 例如,赵太妃之父赵国公,乃先帝授业恩师,昔时曾为太子太傅兼丞宰,治过大水患,整顿过贪官污吏,向朝廷举荐了大批人才,为政清廉,多年来声望不减。 偏偏早于二十年前,身为皇子的安王,与赵氏家族起了龃龉。 前世,安王辅佐宋显扬,赵家人没与之为难,摄政数载相安无事。 但时至今日,安王协助的是谢氏一脉的“宋显琛”,且“宋显琛”继位后触犯贵族利益,屡屡打压赵国公的外孙。于是,依附赵家的官员开始明里暗里以各种形式反对、阻挠行政落实。 念及赵太妃寝宫离此仅隔了几重殿阁,宋鸣珂淡声道:“许久不见赵太妃,顺道问候一番。” 余桐一怔,当即命众内侍向西。 宋鸣珂于微微晃动腰辇上眺望碧色长空,有关赵太妃的前生记忆如浮云掠过。 赵氏受先帝恩宠十数载,并未恃宠而骄,待谢氏极为尊敬,以致于谢氏虽妒,仍需维持明面上的友好和睦。 宋显扬即位后,赵太妃不涉内政,退居宫外,常伴青灯。 今生,宋显扬不得势,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外戚显贵的赵太妃? 赵国公与其门生在朝中掌控了三部,宋鸣珂既无法一打尽,只能暂时与之共存,再另寻良机逐个击破。 思绪浮沉间,赵太妃的延福宫近在眼前。 几声缓奏琴音随风飘过宫墙,似露落叶尖,余音萦绕处,惹人遐思。 宋鸣珂扬手示意众人停步噤声,却听抚琴者陡然促弦,恰似疾风暴雨摧花,哀、怨、怒、悲逐渐汇合,化作断肠意。 激烈情绪得以宣泄后,琴弦密密,如雨水融入溪涧,潺潺而流,洗刷忿然,奔涌至宽广天地。 宋鸣珂从琴声中感悟到泣别的悲凉,心下怅然——太妃……是在思念先帝? 直至清音渐歇,空气中蜜语化烟的幽幽伤情消散,她略一颔首,余桐方让人宣告接驾。 进入延福宫,花木繁盛,亭台整洁,宫人跪了一地,无不惊慌。 “陛下驾到,有失远迎,心中惶恐。”太妃赵氏云髻倾垂,仓皇礼迎。 宋鸣珂眼神掺杂了一丝玩味,还礼道:“调养数月,太妃身体恢复得如何?” “谢陛下关心,”赵太妃肩头有微不可察的轻颤,“虽觉头晕,已比年节时好了些。” 宋鸣珂垂目一扫,见她拨弦指套都没来得及除下,唇角一勾:“见太妃有雅兴抚奏,朕心甚慰。” 赵太妃花容变色:“这……” 圣驾从未往延福宫一带挪移,今日居然逮到她抚琴寄情! 虽说丝竹之禁已解除,可谁知看似亲和、时不时来一狠招的小皇帝,会作何感想? 宋鸣珂环视四周,淡声道:“既然太妃需静心疗养,便不该只有延福宫内的清净和谐,朝廷内外也应风浪平息,尤其是赵氏一族。” 赵太妃于深宫漩涡中十余年,岂不懂言下之意? 她浑身一颤,垂首应声:“谨遵陛下教诲。” “朕相信,赵国公胸襟广博,定不会因旧日嫌隙而忘公;朕有理由相信,由之一手教导的定王,会是位识时务、明事理的亲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头发掉光啦!谢谢支持晋江正版,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他频频回顾, 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 城中百姓夹道相送, 美人含情遥望,无不祝福定远侯, 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因春寒料峭, 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 依依惜别, 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 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 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 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 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而是他凭自身能力立下的功绩。 友人辞别后, 霍浩倡袍服飞扬, 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 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 你独自留在京城, 务必刻苦用功, 戒骄戒躁, 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曾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动摇了。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鸣珂双手乱摇:“今日,我以晚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家不必多礼。”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疼爱,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离别之际,既无外人,何须讲究太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夫妇,又对霍大小姐劝勉一番。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霍瑞庭听小皇帝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不妨稍加留意。”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予霍夫人与霍瑞庭,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予霍浩倡……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霍睿言。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霍睿言忐忑中混杂纠结,他不小心得罪她了?或是……窃听她哭泣之事,被发现了?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在即,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 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队伍;而霍家队伍则神色微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缓步并行,缄默无言。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终无所获。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京城,宋鸣珂对此倍感伤神,投身于政务,无暇细究心底落寞源起何处。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赤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大表哥固然重要,但二表哥更不可缺。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阔天地,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会,现下要自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比起直接下令,她宁愿尊重他的意愿,才邀他单独聊几句。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隐隐添了一丝焦灼。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当然,陛下尽管吩咐。” 霍睿言甘醇嗓音恰似春风化雨,温雅视线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和煦日光。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驻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言辞恳切—— “蓟关需要你,表姨父需要你,可目下最需要你的人,是我。” 霍睿言瞠目,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晌,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国之君,竟以试探口吻与朝臣之子商量! 他心中一凛,撩袍欲跪:“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犹豫,忙一把拉住他。 “什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坚定。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亮明眸。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安心、定心、自信的微笑。 ——源自他的微笑。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依旧牢牢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尖红意氤氲。 骤风四起,云层破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他儒雅俊逸,如修竹挺拔,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岳峙渊渟,从容笃定。 宋鸣珂下意识握紧袍袖的拳头:“定王兄来向太妃请安?” “正是,未料在此遇见陛下,恳恕失仪之罪。” 宋显扬隔日进宫问安,定没想到小皇帝突然出现在延福宫附近,因而只穿了寻常袍服。 宋鸣珂既不冷淡,也不热切:“定王兄多虑了,去吧!莫让太妃久等。” 宋显扬狐疑不定,躬送圣驾。 宋鸣珂坐上腰辇,眼角余光瞥见他的震悚与惊疑,猛然记起一事。 今生,他……似未娶妻纳妾?上辈子的贪声逐色呢? 转性了?不可能! 宋鸣珂一想起他那双兽眼,登时磨牙吮血,明明置身于炎夏,却有种冰凉感直透心窝。 当时,若非那人…… 对,那人名叫秦澍,是掌管御前禁卫亲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若非他极力阻挠,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残存记忆再度来袭,宋鸣珂浑身颤抖。 宋显扬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及笄后容色惊人,可她是他妹妹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头发掉光啦!谢谢支持晋江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微小尘粒随风划过宋鸣珂满是泪痕的脸,她裹牢灰色外袍,咬紧牙关,沿狭道狂奔。 脚下粉绫鞋渗血, 每踏一步,疼痛都会提醒她——只有全力往前,才对得起为她流血牺牲的宫女和侍卫。 她跑出数里,气喘吁吁, 仍趔趔趄趄北行。 “长公主走错道了?”山坳处陡然传来一阴恻恻的沉嗓。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魁梧黑影,如鬼如魅, 蒙着半张脸, 双眼如鹰隼锐利,似毒蛇阴冷, 森然端量她。 宋鸣珂冷汗直冒, 腿脚发软, 险些跌倒在地。 “圣上早已预料和亲之路易出岔子,命臣暗中跟随。长公主且乖乖返回,免得臣冒犯!” 说罢,他右手一拧刀柄,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触目惊心。 宋鸣珂心底如塞外寒秋般一片冰凉——二皇兄果然不放过她! 原本让贴身宫女装病滞留, 等大队人马离去, 赶赴蓟关通知表姨父霍将军接应, 不料和亲队伍突然改变路线,她迫不得已,偷偷带心腹逃跑。 如今前去无路,回去死路,她强作镇定:“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黑衣男子亮出一枚铜质令牌,鱼形龟纹,却是皇宫暗卫令。 宋鸣珂觉此人眼底杀气极重,哪里像护卫?更像是个杀手! 她陷入疑虑,浑然未觉肆虐狂风扬起衣裙,彰显窈窕身姿;更没意识到,即使风霜满脸,青丝凌乱,沙土沾衣,她的独绝容姿和高华气度却未减半分。 男子紧盯她的目光由冷转热,迸溅欲望:“圣上曾言,若长公主公然违抗皇命,可就地正法!但没说,死前不能干点别的……” 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宋鸣珂脑海中冒出二皇兄狠狠压向她小姐妹的场景…… 她心痛如绞,倒退数步,颤声怒喝:“放肆!” “这粗衣配不上京城三大美人之首,不如剥了……”他收好令牌,猛地猱身扑来! 宋鸣珂急忙转身,遭他扯住衣袍,“嘶——”,堆雪般的半截玉臂裸在外,引来对方吞咽唾沫之声。 落入蒙面男子手里,生不如死,何不一了百了? 她不忍多看一眼这万里河山,直往山崖方向一跃。 对方抢上前,强行拉她回去。 她未及细想,拔下银簪子,猛力刺在其手背伤疤上! “臭娘们!”男子被扎,登时血流如注,狠心松了手。 宋鸣珂半滚半跌十余丈,耳旁混杂着树枝撞折、腿骨断裂声,以及远处依稀可辨的马蹄疾行声。 荆棘勾破裙裳,割伤肌肤,她痛楚难耐,忽地“嘭”一声,后脑正正磕在石块上,逐渐堕入混沌。 身为皇后嫡女,本应活得骄矜,无奈担任储君的孪生兄长早逝,非一母所出的二皇兄即位,瞒骗利用她数年。 好不容易认清他的真面目,她已失去至亲,孤立无援。 出逃,成了她最后的抗争。 可惜,她斗不过他,只能客死异乡。 呼啸寒风送来一句焦灼呼喊:“晏晏!是你吗?” 晏晏?多久没人唤过她的小名了?谁?是性子爽直的大表哥?是温文尔雅的二表哥? 宋鸣珂抬眼望向崖顶,有一挺拔身影,正与黑衣男子持剑相斗,招招拼命。 刀光剑影层层叠叠,纵横闪戮,明亮灿丽,将边塞秋色割裂成碎片。 她嘴唇翕动,张嘴欲答,眼前骤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感觉周身骨骼剧痛,如烧如锉,耳边萦绕通透澄明的男嗓。 “晏晏!撑住!” “整整七年!……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别怕,那人被我杀了!我、我马上送你去找大夫……” 宋鸣珂努力睁开双目,却捕捉不到一丝亮光,仿佛世间万物皆失了形色。 面对久别重逢的表兄,她内心千言万语,想倾诉霍家被贬谪后的种种,但一张嘴,全是血。 四肢越发冰凉,灵魂仿佛硬生生被抽离。 表兄亦感知她的生命消逝,缓下步伐,颤抖双臂紧紧搂住她,如拥抱世上最珍视的宝物,哽咽中的内疚与歉然无以复加。 “抱歉,我……来晚了!” 温热液体落在她冰冷的脸容上,似血,也似泪。 宋鸣珂想说,早一时,晚一时,已无济于事,人生早在七年前便定了局。 除非时光重来。 她没法完整倾诉心里话,连句“谢谢”也来不及,硬撑的一口气随鲜血喷出,两臂软软垂下,指尖触碰到一温润事物,应是表兄腰间玉佩,形状特别,镂空处刚好套住她的小指。 她曾怨恨上苍,这一刻莫名感激——至少她并非孤独死去,而是殒在亲人温暖怀抱之内。 遗憾她今生愚钝、怯懦、软弱,未能及时发现二皇兄的阴谋,未觉察孪生兄长之死另有蹊跷,未让母亲娘家一脉脱离悲惨命运,连累小姐妹受人凌|辱…… 最令她愧疚的是,祖辈辛苦打下的江山,日益颓败,生灵涂炭。 “不——” 知觉消失前,耳畔回荡表兄的怒吼,悲怆愤恨,此后再无声响。 …… 无边黑暗与静谧中,猝然的铿锵金属撞击声,惊得宋鸣珂心惊肉跳。 “轻点!莫吵醒了公主!”数尺外低呼声起。 “那么凶干嘛!”另一女子小声嘟囔。 “都是你!一惊一乍,害公主磕到头!咱俩起码得罚跪一宿!” “可她裙子被尖石勾住了呀!” “裙子破了能跟公主玉体受损相提并论吗?” 倾听二人争执,宋鸣珂浑浑噩噩:谁?谁是公主? 茫然睁目,入眼是满室精致家具,俨然是女子闺房,她冲口问道:“表哥?” “回公主,霍家两位公子在送客……”身畔之人温声答道。 乍然见到一秀气的瓜子脸,宋鸣珂欣喜若狂——和亲队伍抵达边境,贴身宫女剪兰假扮她留在驿馆,好让她脱身……事发后,本以为保不住这丫头…… 不对,剪兰何以年轻了许多? 另一名宫女手执铜壶,好凑近。圆脸蛋圆眼睛,不是缝菊又是谁? 宋鸣珂亲眼目睹缝菊死死拖住拦截的追兵,被对方连砍数刀……她泪眼婆娑,抬手拉住跟前的小宫女,暖的,不是鬼。 “公主?”二人狐疑相询。 宋鸣珂坐起身,惊疑不定,大口喘气,瞥见妆台镜面映照出一张稚气的容颜。 年约十一二岁,乌发在头顶两边各扎成结,已觑见雪肤花貌之色。 额角肿起,眸光缭绕水雾,不复妩媚,取而代之是惊惶。 再看身上桃红丝绸上襦,领口绣满彩蝶。 这衣裳连同裙子,曾被她边哭边剪,烂成了碎片。 只因……十一岁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定远侯霍家,参加老夫人寿宴,被孪生兄长取笑“大红大绿、花里胡哨”。 她恼得撇下他,溜到花园玩耍,后不慎磕到脑门,羞于见人,干脆躲表姐屋里睡了一觉,黄昏时被“太子溺水身亡”的噩耗闹醒。 往后之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假若未曾因小事与兄长闹矛盾,何至于让他独行? 为何这衣裙又重回她身上? 莫非……她做了个复杂之极的梦? 梦里,她死在荒凉边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实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颤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这是何处?”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为定远侯府大小姐的寝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远侯府!兄长的忌日! “哥哥呢?”宋鸣珂一掀锦衾,下榻穿鞋,忽觉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园,说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宫……” 还好!不是溺毙! 宋鸣珂泫然欲泣,狂喜与哀伤充斥心头。 那年皇帝旧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恶化,引发皇储更替、朝中势力倾斜,母女二人处境急转直下。 最初,所有人认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鸣珂从母亲族亲李太医口中得悉,兄长死时喉咙肿胀,腹内无水,血液含毒,应是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诱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难道……此为扭转命运的机会? 纵然她分辨不清是梦或真死过一回,却徒生坚定信念——一切还来得及! 顾不上总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宋鸣珂跌跌撞撞迈步,不慎踩到累赘拖裙,身子倾侧,华丽地撞翻了屏风,连带条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内外仆侍一拥而上,搀扶安慰。她挤开数人,连声呼叫:“别拦着!” 偏生她未曾适应小短腿,再度被门槛拌了一下,肩头重重砸向门板,继而轰然倒地。 估计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风、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连碰”将传遍整个定远侯府。 她知兄长之命悬于一线,经不起耽搁,挣扎而起,凭借残存记忆穿过错落有致的园林。 泪光盈盈,不为耻辱,不为痛觉,只为重获新生的感恩。 广池碧绿如翠玉,更显岸边石亭如珠落玉盘。 亭外候着一众仆侍,而亭内那身量纤细的小少年,俊秀眉目与她八分相似,外加两分英气,正是她的孪生兄长宋显琛。 阳光柔柔落在他笑脸上,清澄眼眸越过碧波凝向她,潋滟无尽溺爱。 活生生的哥哥!他还在! 宋鸣珂泪如泉涌,恨不得疾冲过去,抱住他恸哭一场。 即便梦里的生离死别,将不复存在。 然而,兄长手拿汤匙,石桌上放置着一盅药膳! 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 毕竟那夜隔了堵厚墙,逆风听不真切,无凭无据,指责或怀疑任何人都有失公允。 然而他无爵无职,只能厚着脸皮,换各种理由入宫,陪她四处走走、品茶、读、探讨、闲聊……尽量不露痕迹。 这一日,斜阳浸染扶疏草木,惠风习习,暗香幽幽,“表兄弟”二人如常并行于后花园,讨论“修武备”的议题。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到了霍睿言父亲,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以少胜多,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举国振奋,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她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论前世,或今生。 许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头发掉光啦!谢谢支持晋江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宋鸣珂怒意腾涌, 难道她尚在稚龄, 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 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 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即可迎娶, 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凤子龙孙,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 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朝臣低议声中, 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忘了饶蔓如!那是上辈子宋显扬的皇后! 她端庄秀美, 于延兴三年当上了皇后。宋鸣珂视她为嫂,礼敬之余还亲切有加。 可后来呢?为留住见异思迁的宋显扬, 她日渐妖媚, 争风吃醋,打压嫔妃, 甚至假惺惺对宋鸣珂说——烽烟再起, 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奋战, 若长公主心怀百姓,何不考虑以和亲平战乱? 那时宋鸣珂只当对方真为战局着想,还觉自己无牵无挂,答应了。 直至……发生那件事,她终于看清宋显扬的龌龊面目,才重新审视他枕边人的真实意图。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时,宋鸣珂脑子乱糟糟塞满前世恩怨,闪烁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远侯等十余位重臣留下,与她详谈灾后重建要务。 一开始,宋鸣珂频频走神,似乎没听懂“大人们”的论调,最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她淡声插言:“朕有个小小的疑问。” 众臣连忙请示:“陛下请说。” “诸卿对豁免税粮、安抚民众、大赦刑狱的方案皆已详禀,但始终不曾谈及款项的分配。” 众臣目目相觑,万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说话,一开口正中核心。 钱粮涉及的利害关系,极其复杂。多少人想从中抽点油水,又有多少政敌时刻紧盯,意欲借机拖对方下台。 两派表面上激辩方案优劣,实则争的是任用人选。 宋鸣珂见他们一时无话,又道:“朕认为,除予以赈给与赈贷、进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赈’,雇佣当地灾民参与重建与兴修,解决劳力需求,同时抑制流民,减少动乱。” 众臣微愣,安王率先回应:“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同协作,调动正仓和太仓,款项流向明细务必核清。” 余人连连称是。 当下,宋鸣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见。左右相越听越不敢吭声,安王与定远侯则面露喜色。 只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亲为总负责,再从两派各抽调数人,迫使双方互相配合、互相监督,还强调,先定方案,以节省开支。 最让人震惊的是,她调用的官员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却踏实肯干,为政清廉。 众人无不动容,暗忖新君未满十二岁,处事温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后不可小觑! 只有宋鸣珂知晓,她见了这帮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们均为后起之秀,干脆提前试炼。 见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样,先前憋半天的气,总算消了些。 众臣领命告退,她让安王和定远侯留步,以请教国法学制,了解边境各族境况。 假如诺玛族也按上辈子的轨迹,在先帝离世后四年南侵,留给宋鸣珂准备的时间不多。 聊了半个时辰,霍浩倡有意无意扯到“立后”话题,建议她择选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的世家女子,并隐晦的谈及几位大臣。 宋鸣珂内心是拒绝的。 他所荐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备,背后有庞大的关系,可宋鸣珂岂能将宋显扬前世的嫔妃纳入兄长的后宫? “表姨父,此事以后再说吧!”宋鸣珂换了私下称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没搞清状况:“陛下犯不着害羞,这些均是万里挑一的贤德贵女,无论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饶相之女……” “朕如今没这心情。” 安王见状劝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诸事繁杂,宜应励精图治。霍侯爷,咱们过两年再操这个心吧!” 霍浩倡只好作罢,改口谈起年节事宜。 宋鸣珂本想让表姨父带两位表兄入宫小聚,被这事一闹,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她真心希望,不论是她还是哥哥,总有一日羽翼丰满,能随心挑选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于权势与财力。 ………… 先帝驾崩不足一月,过年禁止宴乐,外加翰林医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与家人团聚,整个皇宫无任何节日喜庆气息。 期间,宋显琛以长公主身份,低调回宫。 他从起初的抗拒,慢慢适应了妹妹的打扮,容颜相似,却神色恹恹,无分灵动神采。 相反,宋鸣珂此际的仪表、声线、神态、行止都越发让人信服,仿佛新君宋显琛理当如此。 久别多日,兄妹二人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除夕夜,“熙明长公主”和太后谢氏只参与了宴前祭奠,没赴家宴,便早早回宫歇息。 宋鸣珂只好独自应对三位异母兄弟,以及宋显扬的生母赵太妃。 多日未见,赵太妃一身素缎,姣好面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许多。 家宴无酒无丝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灯火下,沉默笼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显扬明面上待弟妹客气,实则自恃母妃得宠,兼之年长成熟,英俊不凡,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晋王宋显章母妃早逝,幼时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内向,只能当个闲散宗亲。 宁王宋显维年仅八岁,生得俊秀伶俐,却因生母曾为行宫宫女,位份不高,他在众皇子中最寡言少语。 上辈子他们本无威胁,却连受宋显扬排挤,早早撵至边远地区就蕃。 宋鸣珂身为嫡姐,重活一世,她以另一角度观察二人,怜惜之情顿生。 熠熠火光中,宋显扬持盏,以茶代酒敬宋鸣珂:“陛下,做哥哥的给您赔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浅、言语冒犯,请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里去。” 宋鸣珂习惯了他的种种做作,举盏浅笑应对:“定王兄言重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教宋显扬无所适从,他起身离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责罚!” “哦?定王自行领罚,犯的是何罪?”宋鸣珂容色喜怒难辨。 “妄议之罪。” 宋鸣珂扬起描粗的眉毛,静静目视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过能有朝一日颠而倒之? 随便以“妄议”的罪名,一笔带过?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腊月行刺,她无凭无据,扣不到这人头上。 宋显扬上辈子权力无边,坏也坏得无边无际;今生诡计不成,诸多受限,这“请罪”之举,无非想麻痹她! 宋鸣珂经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惧怕,正好狠狠报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里和兄长一样,心慈手软,外加刚继位,未必撼得动外戚势力与她旗鼓相当的宋显扬。 她暂时没想出一举击垮他、又不着痕迹的法子,唯有静观其变。 倘若他再有异动,她定然饶不了这家伙! 气氛陷入微妙,宋鸣珂端起一只定窑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对定王兄辖内的定州窑寄予厚望,还望你尽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显扬脸色一变,小皇帝没搭理他的谢罪,还催他离京! 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席上的太妃赵氏忽然玉容惨白,连咳数声,继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素缎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这下变故,教人大惊! 不单宋鸣珂瞠目,宋显扬也愣了极短一瞬间,才飞扑至生母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大声疾呼,嗓音嘶哑。 “来人!太医!传太医!快!” 回府宣布旨意,霍家如炸开的油锅,激动、兴奋、不舍、依恋混杂。长女婚期将至,不能成行,挽了母亲的手垂泪。 兄弟二人从容接受,在他们心中,保家卫国乃使命,霍家的儿郎不能一辈子在京中养尊处优。 相较之下,作客府上的太子得此消息,如被抽了魂。 马车起行一段路,余人转身回府时,霍睿言平静接过一名侍卫的僵绳,翻身上了赤色骏马,回头道:“爹,我自个儿走走。” 获父亲首肯,他一夹马肚,绕进窄巷,从另一头追上马车。 迟疑许久,万千疑问无法诉诸于口,他选择默默尾随,视线追逐车前的昏黄火光,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亮色、寒潮中仅存的温暖。 大雪笼罩的京城,寂静得出,霍家卫队将太子安全送至宫门,原路返回。 霍睿言勒马退至横巷,于雪中怅然若失。 延伸至朱门内的车轮印子,遭新雪一点点遮盖痕迹,就如他悄然前来一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 戌时,大雪方停,皇帝由内侍搀着,颤颤巍巍步出延和殿。 白雪将夜色映得清亮,偌大雪场上站着三人,当先的苗条身影迎风而立,银红褙子翩然翻飞,灿若雪中梅,却是公主宋鸣珂。 她五官柔润中略带棱角,光润玉颜,转眄流精,轻蹙的眉头和鸦羽长睫,沾着几片雪,更显一对瞳仁如墨玉乌亮。 “傻丫头!不是染了风寒吗?何以在雪里傻站着?”皇帝沧桑病容满是心痛之色,转而呵斥随行宫女,“怎生伺候的!为何不给公主撑伞?” 宋鸣珂领裁梅、纫竹上前行礼,娇声道:“爹爹别恼,晏晏贪玩罢了。” 说罢,她亲扶皇帝坐上腰舆,又道:“孩儿送您回寝宫。” “你这丫头……脑瓜子装了什么歪主意?赶紧倒出来!少拐弯抹角!”皇帝一眼看穿她的小伎俩。 宋鸣珂讪笑讨好:“陛下圣明!果真火眼金睛,洞察人心……” “够了够了,挑重点!” 他嘴上怪责与不耐烦,龙颜满满欣悦与怜爱,这份慈爱光芒,仅属于他的小公主。 “听说,您要派遣霍家人戍守北境?霍家又没获罪,非得丢那么远的地方去?”宋鸣珂快步走在腰舆之侧。 “你病还没好,为这事,大晚上特地跑雪里,演苦肉计给朕看?” “才不是呢!我怕打扰您批阅奏章!”她小嘴一撅,鼻腔轻哼。 皇帝居高临下,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小孩子不懂事!诺玛族和胡尼族皆有异动,朕需早日堤防。纵观朝野内外,除了你这表姨父,还有谁镇得住?” “……您也犯不着把他们全家北调啊!太子哥哥跟霍家两位公子自幼结伴,关系密切,您一下子把他的好伙伴调到千里之外,他该多难过啊!” 皇帝倦容舒展:“他难过?那怎么反而是你,巴巴到朕面前求情?” 宋鸣珂张口结舌,片晌后嗫嗫嚅嚅:“哥哥……识大体嘛!他深明您的苦衷,即便难过也不会声张,我……我就想……” 皇帝咳了几声,顺气后半眯眼看她:“这么着!你若打算嫁给他们其中的谁,朕就留谁在京,如何?” 宋鸣珂眼睛圆瞪,小嘴合不拢,懵了。 上辈子因守孝,她十八岁才远嫁诺玛族;现在的她未及金钗之年,岂可草草定下婚事? 她对霍家两位表兄犹为看重,总觉得上一世临死所遇的应是大表哥,今生务必还他人情;而二表哥聪慧敏锐,与她不谋而合。二人一武一文,日后定成宋显琛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况且,她不愿以终身大事去束缚他们任何一人。 她的犹豫反倒让皇帝明瞭,这请求,并非源于私人感情。 “定远侯家两个小伙子,不可多得,朕很中意。晏晏,告诉三哥儿,霍家兄弟去蓟关历练几年便回,来日朕……咳咳咳……还指望他们为朝廷效力。” 宋鸣珂踮起脚尖,胳膊高举,仍够不着去轻拍皇帝的背,听他咳嗽声中明显有喘音,心下忧伤,泪水夺眶而出。 为时不多的天伦之乐,她要好好珍惜,不该再让他老人家为难。 只要霍家不像前世获罪离京,随时能回,她何须慌神? ………… 中毒第四日,宋显琛毒性依然未能除尽,决定长留昭云宫,闭门不出。皇后早来晚归,留了宫女裁梅、纫竹伺候。 宫中盛传,身娇体弱的公主因冒雪夜行风寒加重,非要皇后和太医相伴。 宋鸣珂暗自庆幸,年少时的娇纵之名,竟可助兄长掩盖真相。 她起初提心吊胆,连水都不敢随便喝,怕死在新的毒杀中,随后日渐适应,忙着和霍家兄弟进一步改良预防雪灾计划,回宫后上呈策论,御前重提雪灾防范。 皇帝接到钦天监奏报,但情况没她说的严重,按往年惯例,拨了些钱粮。 努力只换来一点收获,宋鸣珂唯有加紧策划。 霍家兄弟说服定远侯,带动周边贵族与富商,借扶贫济困之名,搜集旧物。在“太子”、霍家兄弟引领下,相熟的世家子弟踊跃加入,忙得不亦乐乎。 适用于救援的冬衣和被褥,一律找仓库存放;精巧玩意、日常用具,则用作义卖,所筹资金供搬运、仓储、运输车马费等。 相处日久,宋鸣珂对两位表兄更加敬佩。 大表哥豪爽直言,不拘小节,在少年郎中极具号召力;而二表哥才思敏捷,心思缜密,大伙儿对他亦极为尊崇。 宋鸣珂自知恢复身份后,男女有别,再难与他们交心,得趁机多学点东西。 这日放晴,停业数天的商铺陆续开门营生,酒肆、饭馆、医馆、药铺、肆、首饰铺林林总总,京中男女老少涌至大街上,熙熙攘攘。 宋鸣珂打扮如稚龄富家小公子,领着余桐、冒充男子的缝菊和两名便衣侍卫,偷溜出宫,融入其中。 路上,她被各色吃食吸引,买了蒸糕、糯米团子、芝麻酥捧在手上,边走边吃,忽而前方道路水泄不通,群情汹涌。 询问后,得知新一批义卖物资已送至霍家名下的铺子,惹来追捧与疯抢。 宋鸣珂这次拿了几件精致的小饰物以表支持,越发好,意欲挤到前头看热闹,仆侍拦不住,只得前后左右紧密相护。 人们不甘示弱,你推我攘。宋鸣珂被撞,立足不稳,险些扑倒。 “别挤!大家别挤!”一熟悉的嗓音朗声道,紧接着,一浅灰色的身影逼开十余人,抢至她跟前,稳妥护她至台阶上。 “殿……”霍睿言刚张口,猝不及防被她亲手喂了个糯米团子,顿时傻眼。 “嘘!人多嘴杂,别给我整虚礼!”宋鸣珂明眸转动,谨慎观察周围反应,并未意识到,堵他嘴的方式既惊人又亲昵,还顺手把芝麻酥塞他手里,“怎样怎样?卖得好吗?” 他连忙咀嚼团子,兴许吞太急,又或是羞赧,如玉雕琢的俊脸涨成绯色,好一会儿才答道:“如殿下所见,供不应求。” “我……晏晏托我捎来的手镯发饰,卖了没?” “……卖了,”他一怔,语气肯定,“早卖了!” 宋鸣珂兴奋:“多少银子?” “这……不大记得,”霍睿言尴尬一笑,“届时看账目便知。” 宋鸣珂还想追问,忽见西边来了一大队人马,因围观者挡道,正气势汹汹喝道。 马背上的紫袍少年长眉英挺,眸含桃花,正是定王宋显扬。 冤家路窄!宋鸣珂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 宋显扬缓慢前行,转头见了二人,脸上堆砌惊和喜:“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和霍二公子吗?”说罢,下马对宋鸣珂一揖。 此举立即引发上百路人争议。若非这么一闹,谁猜出这身材纤细、手上抓着蒸糕的小少年,竟是当今皇太子? 双方互相礼见完毕,宋显扬桃花水眸潋滟笑意:“听说,你们在搞闲置物拍卖?东宫和定远侯府的吃穿用度,紧张到这地步?” 宋鸣珂磨牙,只恨没以真实身份露面,否则定往死里怼。 她苦苦寻思如何接话,霍睿言却淡然而笑:“定王殿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仁厚通达,只为济人利物,居其实而不居其名,考虑的是民生大事,绝非个人私利。 “至于霍家,北上在即,多余物件带不走、留无用,不如做点贡献,所得一分一文皆有记录,一律用作扶贫支援。 “而今,上至达官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均积极参与,请问定王殿下,可愿解囊,买几件玩物犒赏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头发掉光啦!谢谢支持晋江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兄弟二人从容接受, 在他们心中, 保家卫国乃使命,霍家的儿郎不能一辈子在京中养尊处优。 相较之下, 作客府上的太子得此消息, 如被抽了魂。 马车起行一段路, 余人转身回府时,霍睿言平静接过一名侍卫的僵绳,翻身上了赤色骏马, 回头道:“爹,我自个儿走走。” 获父亲首肯,他一夹马肚, 绕进窄巷,从另一头追上马车。 迟疑许久, 万千疑问无法诉诸于口, 他选择默默尾随, 视线追逐车前的昏黄火光,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亮色、寒潮中仅存的温暖。 大雪笼罩的京城, 寂静得出, 霍家卫队将太子安全送至宫门,原路返回。 霍睿言勒马退至横巷, 于雪中怅然若失。 延伸至朱门内的车轮印子, 遭新雪一点点遮盖痕迹, 就如他悄然前来一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 戌时,大雪方停,皇帝由内侍搀着,颤颤巍巍步出延和殿。 白雪将夜色映得清亮,偌大雪场上站着三人,当先的苗条身影迎风而立,银红褙子翩然翻飞,灿若雪中梅,却是公主宋鸣珂。 她五官柔润中略带棱角,光润玉颜,转眄流精,轻蹙的眉头和鸦羽长睫,沾着几片雪,更显一对瞳仁如墨玉乌亮。 “傻丫头!不是染了风寒吗?何以在雪里傻站着?”皇帝沧桑病容满是心痛之色,转而呵斥随行宫女,“怎生伺候的!为何不给公主撑伞?” 宋鸣珂领裁梅、纫竹上前行礼,娇声道:“爹爹别恼,晏晏贪玩罢了。” 说罢,她亲扶皇帝坐上腰舆,又道:“孩儿送您回寝宫。” “你这丫头……脑瓜子装了什么歪主意?赶紧倒出来!少拐弯抹角!”皇帝一眼看穿她的小伎俩。 宋鸣珂讪笑讨好:“陛下圣明!果真火眼金睛,洞察人心……” “够了够了,挑重点!” 他嘴上怪责与不耐烦,龙颜满满欣悦与怜爱,这份慈爱光芒,仅属于他的小公主。 “听说,您要派遣霍家人戍守北境?霍家又没获罪,非得丢那么远的地方去?”宋鸣珂快步走在腰舆之侧。 “你病还没好,为这事,大晚上特地跑雪里,演苦肉计给朕看?” “才不是呢!我怕打扰您批阅奏章!”她小嘴一撅,鼻腔轻哼。 皇帝居高临下,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小孩子不懂事!诺玛族和胡尼族皆有异动,朕需早日堤防。纵观朝野内外,除了你这表姨父,还有谁镇得住?” “……您也犯不着把他们全家北调啊!太子哥哥跟霍家两位公子自幼结伴,关系密切,您一下子把他的好伙伴调到千里之外,他该多难过啊!” 皇帝倦容舒展:“他难过?那怎么反而是你,巴巴到朕面前求情?” 宋鸣珂张口结舌,片晌后嗫嗫嚅嚅:“哥哥……识大体嘛!他深明您的苦衷,即便难过也不会声张,我……我就想……” 皇帝咳了几声,顺气后半眯眼看她:“这么着!你若打算嫁给他们其中的谁,朕就留谁在京,如何?” 宋鸣珂眼睛圆瞪,小嘴合不拢,懵了。 上辈子因守孝,她十八岁才远嫁诺玛族;现在的她未及金钗之年,岂可草草定下婚事? 她对霍家两位表兄犹为看重,总觉得上一世临死所遇的应是大表哥,今生务必还他人情;而二表哥聪慧敏锐,与她不谋而合。二人一武一文,日后定成宋显琛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况且,她不愿以终身大事去束缚他们任何一人。 她的犹豫反倒让皇帝明瞭,这请求,并非源于私人感情。 “定远侯家两个小伙子,不可多得,朕很中意。晏晏,告诉三哥儿,霍家兄弟去蓟关历练几年便回,来日朕……咳咳咳……还指望他们为朝廷效力。” 宋鸣珂踮起脚尖,胳膊高举,仍够不着去轻拍皇帝的背,听他咳嗽声中明显有喘音,心下忧伤,泪水夺眶而出。 为时不多的天伦之乐,她要好好珍惜,不该再让他老人家为难。 只要霍家不像前世获罪离京,随时能回,她何须慌神? ………… 中毒第四日,宋显琛毒性依然未能除尽,决定长留昭云宫,闭门不出。皇后早来晚归,留了宫女裁梅、纫竹伺候。 宫中盛传,身娇体弱的公主因冒雪夜行风寒加重,非要皇后和太医相伴。 宋鸣珂暗自庆幸,年少时的娇纵之名,竟可助兄长掩盖真相。 她起初提心吊胆,连水都不敢随便喝,怕死在新的毒杀中,随后日渐适应,忙着和霍家兄弟进一步改良预防雪灾计划,回宫后上呈策论,御前重提雪灾防范。 皇帝接到钦天监奏报,但情况没她说的严重,按往年惯例,拨了些钱粮。 努力只换来一点收获,宋鸣珂唯有加紧策划。 霍家兄弟说服定远侯,带动周边贵族与富商,借扶贫济困之名,搜集旧物。在“太子”、霍家兄弟引领下,相熟的世家子弟踊跃加入,忙得不亦乐乎。 适用于救援的冬衣和被褥,一律找仓库存放;精巧玩意、日常用具,则用作义卖,所筹资金供搬运、仓储、运输车马费等。 相处日久,宋鸣珂对两位表兄更加敬佩。 大表哥豪爽直言,不拘小节,在少年郎中极具号召力;而二表哥才思敏捷,心思缜密,大伙儿对他亦极为尊崇。 宋鸣珂自知恢复身份后,男女有别,再难与他们交心,得趁机多学点东西。 这日放晴,停业数天的商铺陆续开门营生,酒肆、饭馆、医馆、药铺、肆、首饰铺林林总总,京中男女老少涌至大街上,熙熙攘攘。 宋鸣珂打扮如稚龄富家小公子,领着余桐、冒充男子的缝菊和两名便衣侍卫,偷溜出宫,融入其中。 路上,她被各色吃食吸引,买了蒸糕、糯米团子、芝麻酥捧在手上,边走边吃,忽而前方道路水泄不通,群情汹涌。 询问后,得知新一批义卖物资已送至霍家名下的铺子,惹来追捧与疯抢。 宋鸣珂这次拿了几件精致的小饰物以表支持,越发好,意欲挤到前头看热闹,仆侍拦不住,只得前后左右紧密相护。 人们不甘示弱,你推我攘。宋鸣珂被撞,立足不稳,险些扑倒。 “别挤!大家别挤!”一熟悉的嗓音朗声道,紧接着,一浅灰色的身影逼开十余人,抢至她跟前,稳妥护她至台阶上。 “殿……”霍睿言刚张口,猝不及防被她亲手喂了个糯米团子,顿时傻眼。 “嘘!人多嘴杂,别给我整虚礼!”宋鸣珂明眸转动,谨慎观察周围反应,并未意识到,堵他嘴的方式既惊人又亲昵,还顺手把芝麻酥塞他手里,“怎样怎样?卖得好吗?” 他连忙咀嚼团子,兴许吞太急,又或是羞赧,如玉雕琢的俊脸涨成绯色,好一会儿才答道:“如殿下所见,供不应求。” “我……晏晏托我捎来的手镯发饰,卖了没?” “……卖了,”他一怔,语气肯定,“早卖了!” 宋鸣珂兴奋:“多少银子?” “这……不大记得,”霍睿言尴尬一笑,“届时看账目便知。” 宋鸣珂还想追问,忽见西边来了一大队人马,因围观者挡道,正气势汹汹喝道。 马背上的紫袍少年长眉英挺,眸含桃花,正是定王宋显扬。 冤家路窄!宋鸣珂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 宋显扬缓慢前行,转头见了二人,脸上堆砌惊和喜:“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和霍二公子吗?”说罢,下马对宋鸣珂一揖。 此举立即引发上百路人争议。若非这么一闹,谁猜出这身材纤细、手上抓着蒸糕的小少年,竟是当今皇太子? 双方互相礼见完毕,宋显扬桃花水眸潋滟笑意:“听说,你们在搞闲置物拍卖?东宫和定远侯府的吃穿用度,紧张到这地步?” 宋鸣珂磨牙,只恨没以真实身份露面,否则定往死里怼。 她苦苦寻思如何接话,霍睿言却淡然而笑:“定王殿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仁厚通达,只为济人利物,居其实而不居其名,考虑的是民生大事,绝非个人私利。 “至于霍家,北上在即,多余物件带不走、留无用,不如做点贡献,所得一分一文皆有记录,一律用作扶贫支援。 “而今,上至达官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均积极参与,请问定王殿下,可愿解囊,买几件玩物犒赏下人?” 宋显扬越听越怒,笑容凝滞。 不“慷慨解囊”,显得小气;真掏钱去买东宫和霍家及官商的闲余之物?堂堂亲王,岂不教人笑话? 旁观人群热议声汹涌而至,他目光恨意渐拢,唇角弧度未变,闷声解下腰间那枚细腻油润的羊脂玉牌,一咬牙,“啪”地直拍案上:“捐了!” 宋鸣珂见状,忍俊不禁。 霍睿言坦然称谢:“睿言先替受益百姓,谢殿下割爱捐赠!” 宋显扬皮笑肉不笑地向宋鸣珂作揖而别,眼角狠戾余光在霍睿言脸上迅速一扫。 这霍二!看似人畜无害,竟害他差点下不了台!还讹了他珍爱之物! 霍家不是要镇守蓟关么?走着瞧!看你得瑟到几时! 一对天家母女各怀心事,伫立良久,直至药侍小童奉药入内。 皇后坐到榻边,支起宋显琛上半身,小心翼翼往他嘴里灌药,嘴上念着佛祖菩萨老祖宗,任由泪水倾泻。 身为一国之后,六宫之首,她性子不算软弱,偏生两个儿子是她的软肋,一旦出了差错,便心神大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头发掉光啦!谢谢支持晋江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然而他无爵无职, 只能厚着脸皮, 换各种理由入宫,陪她四处走走、品茶、读、探讨、闲聊……尽量不露痕迹。 这一日, 斜阳浸染扶疏草木,惠风习习,暗香幽幽, “表兄弟”二人如常并行于后花园,讨论“修武备”的议题。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 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 到了霍睿言父亲, 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 以少胜多, 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 举国振奋,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 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 她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 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论前世,或今生。 许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陛下……我说得不对?” “啊?”宋鸣珂忙解释道,“是我走神了。” 霍睿言歉然一笑:“怪我,滔滔不绝,让陛下困乏。” “我只是想,表姨父他们在蓟关是否适应?” “有劳陛下挂心,昨日收到家,父亲母亲问候陛下、太后和长公主,是我一时疏忽大意,忘了禀报,请陛下恕罪。” 他说着说着,行了揖礼。 “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别整虚礼,别提尊卑!……你把我放心里,我是知道的。” 她随手在他手上一摁,强行打断他未完之礼。 肌肤触碰,霍睿言顿时面露羞愧:“陛下……” 宋鸣珂在熟人前口不择言,猛地意识到那句话听起来别扭,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当下故作豪爽,抬手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几下。 “再说恕罪不恕罪的话,我就不跟你玩了!你看,大表哥从不扯这些!” 霍睿言难堪之色乍现。 或许,自始至终,兄长的坦荡豪迈,更令她舒适吧? 得悉她不是宋显琛,他要如何洒脱地视她为“哥们”?真是天大难题。 突如其来的缄默,让宋鸣珂狐惑。 她眨了眨眼,眼底平添警惕与试探,若有所思,仰首凑向他,小嘴一撅:“我……太凶,吓到二表哥了?” 陡然靠近,稚气犹在的娇俏面容不过咫尺,如兰气息猝不及防地包围了霍睿言,令他心慌意乱。 他僵立原地,双耳泛红,随时能掐出血来。 片晌后,他调整呼吸,赧然而笑:“君威之下,未免胆怯。” 宋鸣珂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连开玩笑也不忘摆正经。” “我以后注意便是。” 他改作哄小孩的语气,连忙转移话题,和她说起城中趣闻,还说要给她刻一套小章来玩。 宋鸣珂耳边是他温和沉嗓,眼前是他胜过融融春光的纯净容颜,深觉同为英俊少年郎,他与霍锐承、宋显扬、元礼大不相同。 他五官精雕细琢,微笑时暖若春日旭阳,沉静时暗含恰到好处的锐气,多一分显张狂,少一分则显卑怯。 所展露谦和顺从,不单纯是对君主的恭敬,更多是对兄弟的关爱。 他的作伴,正好弥补了她身居高位的寂寥。 习以为常后,她隐隐约约觉着,他的陪,实则为守。 霍睿言忽觉她那双明亮杏眸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三分景仰,三分温柔,三分俏皮,外加一分羞怯…… 他心头似蹦出无数只猫咪在乱滚乱窜,薄唇翕动,竟一下子哑口,忘了适才说到何处。 ………… 暖春尽,炎夏至,太后谢氏常去北山陪伴宋显琛,在宫中也没闲着,全心为爱子准备衣裳、用具、膳食。 宋鸣珂无闲暇感叹母亲偏心。 一是政务繁忙;二则霍睿言、晋王、宁王三人几乎轮流占据了她的闲余时间;三来,前世宋显琛死后,太后萎靡不振,也是将她忘在脑后。 她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这一日,晨曦微露,宋鸣珂早早前往慈福宫向太后问安。 殿内檀木作梁,琉璃为灯,珍珠为帘,沉香袅绕,入目奢华,总予人一股疏离之感。 太后端坐短榻上,一身素淡缎裳,神色也如服饰淡淡的。 她肤光胜雪,玉颊丹唇,美貌如昔,独独鬓角冒出几缕银发,微损她的高华容姿。 母女对视良久,最终,太后平静开口。 “陛下,夏日炎蒸,老身打算在山上多呆些时日,好求佛祖保佑。” 而今,不论人前人后,她皆唤宋鸣珂“陛下”,以防遭有心人觉察破绽。 宋鸣珂知她心牢系宋显琛,遂温声道:“入夜后,山上冷凉,请务必多加衣物。” “谢陛下关心。” 太后言语客气,让宋鸣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究竟是她疏远了母亲,抑或是母亲疏远了她? 她一直怀有强烈的憾意与歉疚,认为自己前世愚昧无知,刺激到病重的太后,才导致其撒手人寰。 重生归来,她再难以娇憨女儿情态承欢膝下。 兼之危机重重,岂有闲暇追逐心思不在她身上的母亲? 母女情谊,未因新生而恢复昔年亲密,反倒陷入诡尴尬中。 从慈福宫行出,宋鸣珂生出逃离之心,不由自主加快步伐,坐上腰辇离去。 朝阳穿透薄雾,万间宫阙被镀上暖光,浮窗镂雕,玉栏赤柱,日渐褪去国丧哀思,注入了鲜活生机。 放眼所见,家与国,暂归她掌管。 一步步从软弱小公主成为不容小觑的小皇帝,她尽力了,仍有无能为力之处。 新政推行,矛盾渐露,徐怀仁等无显赫背景的文臣,已压制不住。 宋鸣珂原抱着“有安王叔撑腰”的念头,战战兢兢接过重担,时隔数月才逐渐明白,即便安王宋博衍出类拔萃,也绝非无所不能。 叔父有政敌,有顾虑,有平衡各方的压力。 例如,赵太妃之父赵国公,乃先帝授业恩师,昔时曾为太子太傅兼丞宰,治过大水患,整顿过贪官污吏,向朝廷举荐了大批人才,为政清廉,多年来声望不减。 偏偏早于二十年前,身为皇子的安王,与赵氏家族起了龃龉。 前世,安王辅佐宋显扬,赵家人没与之为难,摄政数载相安无事。 但时至今日,安王协助的是谢氏一脉的“宋显琛”,且“宋显琛”继位后触犯贵族利益,屡屡打压赵国公的外孙。于是,依附赵家的官员开始明里暗里以各种形式反对、阻挠行政落实。 念及赵太妃寝宫离此仅隔了几重殿阁,宋鸣珂淡声道:“许久不见赵太妃,顺道问候一番。” 余桐一怔,当即命众内侍向西。 宋鸣珂于微微晃动腰辇上眺望碧色长空,有关赵太妃的前生记忆如浮云掠过。 赵氏受先帝恩宠十数载,并未恃宠而骄,待谢氏极为尊敬,以致于谢氏虽妒,仍需维持明面上的友好和睦。 宋显扬即位后,赵太妃不涉内政,退居宫外,常伴青灯。 今生,宋显扬不得势,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外戚显贵的赵太妃? 赵国公与其门生在朝中掌控了三部,宋鸣珂既无法一打尽,只能暂时与之共存,再另寻良机逐个击破。 思绪浮沉间,赵太妃的延福宫近在眼前。 几声缓奏琴音随风飘过宫墙,似露落叶尖,余音萦绕处,惹人遐思。 宋鸣珂扬手示意众人停步噤声,却听抚琴者陡然促弦,恰似疾风暴雨摧花,哀、怨、怒、悲逐渐汇合,化作断肠意。 激烈情绪得以宣泄后,琴弦密密,如雨水融入溪涧,潺潺而流,洗刷忿然,奔涌至宽广天地。 宋鸣珂从琴声中感悟到泣别的悲凉,心下怅然——太妃……是在思念先帝? 直至清音渐歇,空气中蜜语化烟的幽幽伤情消散,她略一颔首,余桐方让人宣告接驾。 进入延福宫,花木繁盛,亭台整洁,宫人跪了一地,无不惊慌。 “陛下驾到,有失远迎,心中惶恐。”太妃赵氏云髻倾垂,仓皇礼迎。 宋鸣珂眼神掺杂了一丝玩味,还礼道:“调养数月,太妃身体恢复得如何?” “谢陛下关心,”赵太妃肩头有微不可察的轻颤,“虽觉头晕,已比年节时好了些。” 宋鸣珂垂目一扫,见她拨弦指套都没来得及除下,唇角一勾:“见太妃有雅兴抚奏,朕心甚慰。” 赵太妃花容变色:“这……” 圣驾从未往延福宫一带挪移,今日居然逮到她抚琴寄情! 虽说丝竹之禁已解除,可谁知看似亲和、时不时来一狠招的小皇帝,会作何感想? 宋鸣珂环视四周,淡声道:“既然太妃需静心疗养,便不该只有延福宫内的清净和谐,朝廷内外也应风浪平息,尤其是赵氏一族。” 赵太妃于深宫漩涡中十余年,岂不懂言下之意? 她浑身一颤,垂首应声:“谨遵陛下教诲。” “朕相信,赵国公胸襟广博,定不会因旧日嫌隙而忘公;朕有理由相信,由之一手教导的定王,会是位识时务、明事理的亲王。” 宋鸣珂眉宇间童稚之气犹存,明眸不露锋芒,字字句句透着锐意。 “陛下……所言极是。” “朕有要务在身,不打扰太妃静养。” “静养”二字说得颇重,任谁都听出是反话。 世人千千万万,固然不少人,因她重生捞得好处;也会有人大不如前,选择放手一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头发掉光啦!谢谢支持晋江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定王宋显扬倒也罢了, 对晋王和宁王, 宋鸣珂并无嫌隙,念及他们前世的遭遇, 今生能护则护,闲来督促二人多加努力,以担大任。 从战战兢兢到被重视, 腿脚不便的晋王开始苦读;而年仅八岁的宁王,则热衷于向霍锐承讨教武学基础。 宋鸣珂作男子打扮,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块儿, 时日长了,娇气收敛, 眉宇间自带王者英气。 过了七八天, 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以巡视为由, 领了卫队, 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 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 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 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 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看她难得给人甩脸色,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从画上摘下来一般,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他喉结明显,几乎让人认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 “微臣参见陛下。”他一见来者阵势,当即放下竹篮,跪地行礼。 “贺卿,这是……?”宋鸣珂眼光一亮,蹙眉端量那少年。 “陛下,此为元医官。”贺医官使答话。 “瞧着很年轻,多大了?” “微臣元礼,时年十八,刚从太医局到任。”元礼恭谨回答。 “平身。”她踏出数步,觑见竹篮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复问,“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此为白梅瓣,干燥后可入药、泡茶、熬粥,能开胃、疏肝,散郁、化痰。” “哦?那……说说看,宫中何人适合服此药?” “微臣愚钝,尚无机缘为宫中贵人问诊,不好妄加判断,恳请陛下恕罪。”他眼眸清澈透亮,潜藏慧光。 宋鸣珂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后略微颔首。 “无妨,朕赐你机缘。” 说罢,扬长离去。 霍睿言暗觉这对话有异,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元礼几眼。 那人眸光不起涟漪,恭敬立在一旁,似未觉察他的审视。 宋鸣珂自顾闲逛,东问西问,绕了一大圈后,对贺医官使道:“元医官还成,朕决定起用他!” 贺医官使目瞪口呆,良久方应道:“……元医官恐怕未有能力为龙体诊治。” “从太医局选拔上来的人才,没能力?你这翰林医官使怕也没多少能力。” 贺医官使汗颜:“陛下……院内尚有多名经验丰富的老医官,个个皆是妙手回春……” “朕才十一岁!能有什么不治之症?要你们妙手回春?这是在诅咒朕为朽木?” 宋鸣珂怒色乍现,蛮不讲理之余,又流露突如其来的威仪,令对方一时语塞,唯有遵旨。 旁观医官均认定小皇帝被李太医一案所激怒,因而任性妄为。 众人鬼鬼祟祟对视,心下不约而同冒出近似念头——说不准,新君相中了元礼的姿色? ………… 宋鸣珂一出翰林医官院,立马换了笑脸,摆驾回康和宫。 她邀霍家兄弟至房内,聊了会儿册,品茶吃点心,悠哉悠哉。 闲谈中,霍锐承问道:“陛下,据闻今年春蒐取消了?” “目下不宜杀生。等来年,大表哥露一手!” 宋鸣珂笑时不无向往,转头对霍睿言挑眉道:“届时,二表哥可不许装柔弱!” 霍睿言与兄长自幼师从武林高手傅青时,平日总以斯文俊秀的形象示人,从未展示过武功。 若不是宋鸣珂遇刺,他大概抱着“能瞒多久是多久”的心态,一直隐瞒实力。 他笑而未答,霍锐承却半开玩笑道:“晏晏若去的话,他自然……” “哥!”霍睿言急忙打断口没遮拦的兄长,“而今的熙明长公主,岂能随口叫唤小名?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这些年,兄长没少拿小表妹逗他。 昔年极力否认,到近期的心虚,他已没法全盘否定。 在家里揶揄几句倒也罢了,而今在深宫之中的小皇帝,却是宋鸣珂本人。 若当面揭穿他苦藏的小异念,以后脸往哪儿搁? 见他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骤然炸毛,霍锐承忙把糖粉满满的糯米团子推至他手边,赔笑道:“给你给你,都给你。” 霍睿言平素偏爱各种圆乎乎或毛茸茸的物体,连食物也不例外,当下心稍软了几分。 可在宋鸣珂跟前,他得努力保持稳重之姿,因而隐忍不吃。 宋鸣珂察觉兄弟二人气氛微妙,大度一笑:“表兄妹之间私下叫唤得亲切些,无伤大雅,二表哥不必紧张。” 转移话题,聊了两盏茶时分,余桐来报,新晋医官元礼已在殿外候命。 “宣。” 宋鸣珂捧起茶盏,浅啜一口,抬目对霍氏兄弟微笑:“咱们明日再叙话。” 霍睿言心底徒生怪异感,无从分辨是酸是涩。 她话已出口,他只得起身施礼,与兄长一同告退。 出了房,庭中繁花深深浅浅,暗香浮动处,那瘦削的苍青色身影如朗朗修竹,行近时拱手:“见过霍世子和二公子。” 二人回礼,未作寒暄,匆忙离去。 元礼在内侍引领下进入房,依礼拜见。 宋鸣珂仍旧坐于案前,玉手轻轻搁下杯盏,屏退余人,只留剪兰和余桐在门边相候。 她谛视眼前的年轻医官,淡声问:“朕为何让你走这趟,你可知?” “微臣知悉。” “说来听听。” “源于李太医南下前的举荐。”元礼话音静如秋月平湖。 “他可曾跟你交待过什么?” “回陛下,他老人家谈及宫中与北山寺庙的诊疗,不光要多费心思,还需掩人耳目。” 元礼未得她允准,一直长跪不起,但神态磊落,应对自如。 “起来吧!” 宋鸣珂不确认他是否真如李太医所言的可信,亦不知他了解的内情到哪一步。 她细看他的眉眼鼻唇,每一处都不完美,组合在一起却顺眼之极,好看得出。 他无一般臣民初次见驾时的拘谨,是因知晓她的秘密? 定了定神,她搁下杯盏,看似不经意发问:“元卿是何处人士?” 元礼平静回答:“微臣来自海外的五族。” “……你!你……私逃出境?”宋鸣珂难掩震惊。 东海有一岛国,居住了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五个部族。数百年来,风俗与教化曾与中土接近,两国和睦相处,互助互利。 三十多年前起,五族内乱,实行了闭关锁国政策,不许外人进入,也禁止族民离境,违令者皆遭削足重罚。 纵有人逃离海岛抵达中原,也势必更换身份,隐姓埋名,岂有坦诚相告之理? “确实如此,微臣未敢欺君瞒上。”元礼垂首道。 “不怕朕将你遣返?” 宋鸣珂紧盯他俊秀的双眼,企图捕捉他目中的波澜,却听得他镇定回应:“陛下握有微臣的秘密,才会予以信任。” 她性子爽直,素不喜深沉阴郁、弯弯绕绕的城府之人。 然则,李太医推举的弟子,是她唯一的人选,不得不用。 “既然如此,来作日常诊视!”她小嘴歪了歪,探出纤细手臂。 “是。” 元礼落座后,取了块白帕子,拭净双手,又拿出一棉布软枕,请她把手放在脉枕上,继而在她腕上覆了一片薄薄的丝帕。 他三指呈弓,指头对齐,指腹隔着丝帕,轻触她的脉博。 须臾后,他垂下眉目,缓缓开口:“陛下脉象,属于滑脉。 “嗯?” 他压低了嗓音:“怕是……月事将至。” “……!” 顷刻间,宋鸣珂俏生生的小脸蛋,如被人泼了胭脂。 太后尚未解气,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病态虚弱,不复数月前的英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谢谢支持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可惜, 虚有其表。 宋鸣珂下意识握紧袍袖的拳头:“定王兄来向太妃请安?” “正是,未料在此遇见陛下,恳恕失仪之罪。” 宋显扬隔日进宫问安,定没想到小皇帝突然出现在延福宫附近,因而只穿了寻常袍服。 宋鸣珂既不冷淡,也不热切:“定王兄多虑了,去吧!莫让太妃久等。” 宋显扬狐疑不定,躬送圣驾。 宋鸣珂坐上腰辇, 眼角余光瞥见他的震悚与惊疑,猛然记起一事。 今生, 他……似未娶妻纳妾?上辈子的贪声逐色呢? 转性了?不可能! 宋鸣珂一想起他那双兽眼,登时磨牙吮血,明明置身于炎夏,却有种冰凉感直透心窝。 当时,若非那人…… 对, 那人名叫秦澍,是掌管御前禁卫亲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若非他极力阻挠,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残存记忆再度来袭, 宋鸣珂浑身颤抖。 宋显扬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及笄后容色惊人, 可她是他妹妹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不像在皇宫, 更似在行宫……是哪座行宫? 宋鸣珂勉力回想, 头痛欲裂, 乱糟糟的片段来无影去无踪,最终只剩唯一念头——这辈子,绝不能让类似事件发生! 当日,宋鸣珂受往事困扰,胃口不佳,没心思阅览奏折,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纳凉。 午后,元礼如常觐见。刘盛、余桐、剪兰、缝菊等仆侍一见他,皆面露喜色。 余桐引路,悄声道:“元医官来得正好!今日圣上龙体不适……” “何不早派人知会?”元礼长眸一暗,眉头紧蹙,加快步伐。 阁中的宋鸣珂听闻脚步声,懒懒坐起身,理了理窄袍上的金玉环带。 数月相处,元礼隔日问诊,彼此熟络,私下不拘小节。 宋鸣珂身体倒没多大毛病,只是忙时顾不上饮食与歇息,偶尔胃痛或肝火旺盛。 她一开始对政务懵懵懂懂,全依靠安王,后逐步熟悉,担起重任……当中的付出,除了日夜与之相伴的几名心腹,无人知晓。 而元礼,通过她的体质变化,诊断出其日常作息,反复劝过几回,也尽心调理,好让她撑得住超乎寻常的压力。 听说龙体欠安,一贯不露悲喜的元礼,明显流露紧张与忧虑。 “陛下不舒服?请容臣号脉。” “无妨。” 宋鸣珂背靠软垫,眼眶微湿,嗓音因药效退去,恢复小女子的娇柔。 见一向镇定自若的元礼,竟掩饰不了手足无措,她微微一笑:“陪朕说说话。” 元礼迟疑片刻,撩袍坐到下首,仍未放弃观其颜色。 宋鸣珂留他聊天,却以手支额,一语未发。 良久,元礼从药箱中取出一宽口白瓷罐:“臣带了小罐蜜渍梅花,陛下可愿一尝?” “好。” 宋鸣珂并未忘记与元礼初见时的那一幕,白梅疏枝横斜,他素手轻撷梅萼,纤纤瘦影,堪比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仙君。 在她恍惚间,元礼以木勺舀了一勺蜜,放入余桐备好的杯盏中。 温水泡开后,被蜜腌渍了两个季度的梅花蕾逐一绽放,煞是好看。 幽香与蜜味弥散于半空,教人心旷神怡。 “这便是元卿家曾提及的梅花泡茶?” 元礼先是微愣,复笑道:“陛下好记性!这与梅花干瓣泡茶颇有区别,此为汤绽梅,是初冬之际以竹刀采下将开的梅花苞,通过蜡封、蜜浸,保存至来年。” “夏日赏冬梅,不失为雅趣。” 宋鸣珂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入口清甜,浅淡笑容缓缓自唇边扬起。 “陛下是遇到了犯难之事?臣愚钝,未能为君分忧,但若陛下信得过,不妨将心中忧思释放出来。” 元礼边为她泡第二杯,边悄然窥探她的神色。 宋鸣珂没来由记起,去年第一场雪后,她曾在霍家暖阁内,与霍睿言对坐点茶。 那时,二表哥也说过类似的话,然则因未与他真正相处过,她把话藏在心里。 若时光倒流,重回那日,她定会推心置腹。 睁开双眼,对上元礼关切的眼神,宋鸣珂心中一软,道出盘桓脑海小半日的思虑。 “假如有人曾经狠狠伤害过朕,可目下,一切推倒重来,对方已无法作恶。那……朕当初的仇,该怎么报才好?” 元礼愕然,片晌后淡笑:“陛下若问臣,定然无解。” “为何?” “臣乃医者,理当怀有济世救人之心,对报仇雪恨之举,半点不擅长。” “倒也是,”宋鸣珂往软垫上一靠,“朕也不擅长伤害他人。可坐在这位置上,不能一味当软柿子任人揉捏。” “依臣看,陛下谦和宽仁,恰恰是百姓之福,岂能以软柿子形容?” “元卿从未吐露恭维之词,今儿嘴怎比这蜜渍梅花还甜?”宋鸣珂放下杯盏,“你的安慰,朕心领了。” 元礼无奈一笑:“臣不善言辞,让陛下见笑了。汤绽梅开胃散郁,活血化淤,如蒙不弃,臣把其余几罐送至康和宫,供陛下消暑解乏,可好?” “甚好。”宋鸣珂笑意舒缓。 “春来取桃花露,夏日取莲荷露,秋时取桂花露,冬日采梅上雪,作汤绽梅,效果更佳。” “元卿好雅兴,来年行宫小住,四时花露,任由采撷,”宋鸣珂犹记霍锐承曾跃至梅树上为她折梅,笑道,“叫上霍家两位表兄,他们身手好,不费劲。” 元礼长眉暗挑,嘴唇张合,并未多问。 他细细拭净木勺,将那罐蜜放好,又叮嘱她需常饮。 盏中芳冽,静悄悄弥散至各个角落,不知不觉,飘入宋鸣珂的心脾。 ………… 光阴荏苒,夏去秋来,秋尽冬临,霜雪覆盖京城。 太后谢氏自仲夏起闲居山上,亲自照料爱子的起居饮食。 宋显琛虽未能开口说话,在元礼每月两次施针的治疗下,已能发出含糊声音,精神亦爽健了不少。 大概那日宋鸣珂造访延福宫,对常年抱病的赵太妃起了震慑作用,下半年,赵国公及其门生安分了些,朝局相对稳定。 宋鸣珂在朝臣面前力夸晋王勤勉、宁王聪慧,私底下也让谢家和霍家多关照他们,以致原本默默无闻的两位亲王,获得空前关注。 对于滞留在京的定王,她则大肆赐予珍贵花木。宋显扬被迫终日在定王府内栽花种草,逗鸟喂鱼,成了名副其实的闲散宗亲。 如宋鸣珂所言,霍锐承顺利考上武学头名,进入禁军当中的上四军,担任副职;而霍睿言则遂父心愿,积极备战科举。 对于端坐龙椅上的宋鸣珂来说,诸事越是顺心,这份宁静就越不寻常。 如同暴风雨前的彩霞,漫天绚丽多彩,却于目不暇接间,酝酿不为人知的新危机。 继位一年后的初春,宋鸣珂迎来了二次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久未散心的皇族响应皇帝号召,在禁军护送下,前往保翠山行宫,进行为期二十四日的春蒐。 早年先帝身体康健时,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总会择机而行,近几年患病,兴致大减,是以整整三年未再举办。 今年宋鸣珂重办春蒐,在京的宗亲、勋贵、文臣、武将等无不欢呼雀跃,皆以获出行资格而骄傲。 霍家兄弟身为侯府子弟,又是皇帝表亲,毫无疑问被列入其中。 这一日,和风畅畅,流云如丝,圣驾择吉时启程,随驾队伍浩浩荡荡出城,穿过春意盎然的城郊,向青山绿水处进发。 宽敞奢华的马车内,宋鸣珂斜倚在精绣靠垫上,慵懒得如同刚从春睡中惺忪睁目的猫咪。 她昨夜翻到三更才歇,夜里做了大堆乱七八糟的梦,醒时浑浑噩噩,险些忘了服食掩盖嗓音的药物,全靠剪兰提醒才不致于穿帮。 路途颠簸,她困顿不堪,起初还与马车外的霍家兄弟聊了几句,不多时便陷入半梦半醒中。 待觉马车停下,余桐低声轻唤,她才知,队伍早已抵达行宫多时。 帘子被掀开,她伸了个懒腰,整理袍裳,行至车头。 在她适应耀眼阳光的过程中,数千人有序跪于保翠山行宫前,叩首齐声山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响彻云霄,连逶迤青山亦透着肃然。 宋鸣珂差点没忍住哈欠,摆手命众人平身。 马车旁的两人同时伸手,意欲搀扶。 她定了定神,方认出并非剪兰缝菊,亦不是刘盛或余桐,而是俊美无俦的霍睿言,以及容颜清雅的元礼。 两名少年对望一眼,各自蹙眉,均不撒手,莫名予人针锋相对的错觉。 欸……平日从不献殷勤的两人,在闹哪一出? 细看左侧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微有薄茧;右边的白皙如玉,纤巧柔美,暗带药香。 她犹豫了极短一瞬间,干脆落落大方地搭上两人的手掌。 霍睿言的手瞬即由温热变得滚烫,而元礼的手,竟冰凉如秋霜,且渗出细密的薄汗。 然而,宋鸣珂并未关注二人微妙的变化,正当她准备走下马车,睡眼不经意投扫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便如被磁石吸附了一般。 此外,李太医还告诉她,经研究,太子所中之毒,无对应解药。且为保守秘密,他没法与同僚讨论,目下只能慢慢调养。 但太子中毒后异常烦躁,时日久了,则郁结难解,旧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难愈,太子身中毒,定王虎视眈眈……宋鸣珂愁得直抓头发。 上辈子傻愣愣,面对危难而不自知;今生凭残存记忆,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隐约觉察,从穿上太子袍服、参加秋园讲学那天起,她再无回头路可走。 仲冬末,夜静更深,呼啸狂风渗透至东宫各角落。宋鸣珂放下册,挪步支起窗格,让清冽寒意散去房内炭火气息。 她于方寸之间瞥见庭中银花珠树,灿若仙境,心却沉不下来。 此时此刻,父亲安寝了吗?兄长可有入眠?霍家两位表兄是在挑灯夜读?定王府内那人又在谋划什么?北域的臣民能撑多久? 寒气太盛,她掩牢窗户,目视银霜炭上猩红火光,正感叹民生之多艰,门外脚步声至。 “殿下,圣上口谕——明日早朝设在紫宸殿。”余桐小声道。 “知道了。”宋鸣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依照惯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况,不必上早朝。 这回,到举行大朝会的紫宸殿议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风雪未歇,寅时,宋鸣珂穿上太子朝服,细心检查过无纰漏,才坐上暖轿,前往大殿。 路上寒风凛冽,不少老臣抬步艰难,颤颤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鸣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正值壮年,蓄短须,长眉墨画,凤眸生威,气宇轩昂,竟是镇守在东海之滨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鸣珂眼眶一热,拨帘下轿,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来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讶异,“小心路滑!” 对上他仁威兼备的双目,宋鸣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记得,前世宋显扬即位后,安王摄政,尽心辅佐,除去起初雪灾祸事连连,朝局大致安稳;三年后,宋显扬亲政,安王返回藩地,无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还接宋鸣珂到藩地小住数月,待她呵护备至。 当宋显扬真面目暴露后,宋鸣珂写信给安王求救,安王遗憾表示,自己无法公然挑衅皇权,又让她放宽心,他将尽力护她周全。 也许受到宋显扬阻挠,安王没能没干预和亲之策,宋鸣珂最终死于蓟关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际,漫天飞雪隐去宫阙原有色彩,彻骨寒风中,久别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问候对方近况,宋鸣珂的心暖流渐生,惴惴之意稍减。 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并敬佩的人之一。 他风姿出众,博学多才,琴棋画样样皆通,文采武略无一不精,为政清廉,不愧为国之栋梁。 今生,她一定会请兄长对安王多加倚重。 进入华丽而庄严的大殿,百官礼见“太子”,且时不时传出低议。 宋鸣珂局促不安,自问这两月来的模仿与锻炼,基本不会穿帮,却又为自己私下筹款一事而隐忧。 时辰到,宗亲及文武官员依次列于殿内外,包括宋显扬、乐平郡王、左右丞相、定远侯、太子少师徐怀仁等,朱袍如云涌动,但见皇帝由内侍扶出,龙颜苍白,神色复杂。 “跪——” 宋鸣珂在御座东面一角,随众人一同跪拜叩首,山呼万岁,殿内外上百人声势浩大,教她心头战栗。 “众卿平身。”皇帝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俊采丰神的安王处,莞尔一笑,“安王回京,朕心甚慰。” “天寒地冻,路途难行,还请陛下恕臣来迟。”安王躬身道。 “无妨,平安抵达,朕就放心了!”皇帝放眼望向殿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众卿有何要事启奏?” 立于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执笏踏出,此人长眸清冽,丰神俊秀,为右相饶恒。 “启禀陛下,继昨日接到河曲、原平两地雪灾后,今日各地陆续传来消息,所幸谢国公、朱将军提前做了准备,加固房屋、储备柴薪,澶州和容城两地雪情虽险,人员伤亡远比其他地区少。” 谢国公便是皇后谢氏之父,而朱将军则是定远侯霍浩倡的哥们,他们在“太子”的极力请求下,做足预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谢谢支持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带火羽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马车, 车身登时着火。马儿焦灼不安,来回乱蹬, 宋鸣珂这下真如热锅上的蚂蚁。 “殿下!”余桐急忙开门, 牵她退至一侧。 突围求救者被狠招刺杀, 余下六七人临危不惧,紧密围绕宋鸣珂。 刺客步步逼近,试图困他们于角落, 一举尽歼。 宋鸣珂仍拽握一大把梅枝, 绝望感从视觉、听觉、嗅觉侵蚀她。 所幸,短短三个月, 她并非无所作为,唯有寄望宋显琛早日康复,顺利登位。 既已死过一回, 理当无所畏惧。 她用力一甩梅枝,红梅绿萼纷纷飞散,回旋风里, 陡然为激斗添了一抹如雾如雨的艳色。 趁刺客错愕,她弯腰捡起一把长剑,奋起抗争;负伤倒下者则死命缠住刺客, 或拿雪团投掷, 场面一度混乱。 宋鸣珂不曾习武, 剑对于稚龄的她而言, 分外沉重,能拿稳已不易。 手忙脚乱应对两人夹击,她衣袍被割破几道口子,再难支持。 电光石火间,一黑影如箭矢般,无声无息直冲至她身前。 “属下来迟!万死莫赎!”那人裹着玄色外袍,以灰布蒙脸,一双眼睛清隽迸射凌厉光华,嗓音含混不清,却听得出是个少年郎。 他徒手而近,握她手腕将长剑转了个方向,逼开刺客,劲道极强,速度快。 宋鸣珂全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把剑塞给他,心安之余又免不了狐惑——谁?为何不露真容? 该不会是……上辈子从宋显扬手底下救走她的那名青年? 记忆中,那人容貌俊美,武功未逢敌手,只比她大两三岁,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澍?”她脱口叫出脑海乍现的名字。 来者一愣,招式稍有迟缓,紧接着,剑上寒芒如流星电掣火舞,数招之间,连杀三人。 来了强援!重伤倒地的三名侍卫受到鼓舞,硬撑着爬起,捂住不断冒血的伤口,团团挡在宋鸣珂周围。 眼见杀不了“太子”,恐久耗引来更多高手,为首的刺客一声令下,余人抱起死伤同伴,迅速隐匿黑暗中。 “别追!”蒙面少年拦下犹有战斗力的两名侍卫,“保护殿下要紧!” 他拾起剑鞘,还剑入鞘,回身走向宋鸣珂,双目谨慎扫视四周,觉察她衣袍破裂,哑着嗓音惊问:“殿下可有受伤?” 宋鸣珂深觉此人无比熟悉,尚未搭话,对方已除下外袍,裹在她身上。 他内里所穿的那身松竹纹灰青缎袍,眼熟之极……仿佛还残留几根猫毛,宋鸣珂傻了眼:“二表哥?” “嘘!”他摘下蒙面巾,展露俊秀面容,小声问,“可伤着了?” 救人于危难的少年高手,竟是文质彬彬的霍二公子!余桐等人眼珠子快要瞪裂了。 回过神来,宋鸣珂摇头:“没事。” 她头发散乱,翦水瞳如雨过秋湖,脸上粉末掉落,露出吹弹可破的凝脂雪肤。 霍睿言转移目光,吹了声口哨,一赤色骏马自街头飞驰而来,停在他身边,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确为罕见良驹。 他手执缰绳,转头对东宫仆侍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太子殿下回宫。你们分头行动,救治死伤人员,查明巡防卫队迟迟不来的原因……还有,切莫说见过我。” 宋鸣珂脑子处于半懵状态,既因遇袭而惊悚,又为手下伤亡沉痛:“二表哥……何以碰巧在这儿?” 霍睿言回避她的直视,眼底如有淡淡哀伤与怜惜。 他无法告诉她,这两月以来,她每一次离开霍家,他总能“很巧”出现在她马车附近,今日回府安置那黏人的三花猫,险些没来得及。 “我出来散步。”他给了她极其敷衍的答案。 “当真?”宋鸣珂又不是真只有十一岁。 霍睿言改口:“近来殿下风头正盛,我放心不下,便顺道往宫城方向走。” 宋鸣珂知其绝无恶意,由他半扶半抱上马背,扭头想看己方死伤情况,他催促道:“刺客的目标是殿下!别的交给他们,免得再生枝节。” 得到她首肯,他迟疑片刻,语带歉然:“……得罪了。” 说罢,他提剑一跃,稳稳当当落在宋鸣珂背后,双手小心翼翼绕过她纤瘦腰肢,而后一夹马肚,策马狂奔。 宋鸣珂身上所罩外袍残留他的温度与气息,此番因骏马疾驰而时不时撞入他结实的怀中,分不清是心有余悸,还是害羞所致,心跳莫名紊乱。 多亏夜空无星无月,以掩饰颊畔红云,让她维持太子的温和形象。 若非亲眼所见,她如何能相信,满腹经纶、点茶纯熟的二表哥,既会温柔备至收养流浪小猫,还能快狠准地杀人于无形? “没想到……你会武。”再一次贴向他胸前,她硬着头皮以聊天缓解沉默气氛的尴尬。 “霍氏一门,荣宠皆源自军功。为免外人误解我们怀藏过多的军政之志,我在父亲安排下习文,但武功、兵法骑射等并没落下多少,只是没在人前展示,还请殿下为我守密。” “那是自然。”宋鸣珂微微一笑,死里逃生的侥幸感油然而生。 共骑一马,飞奔于静谧城中,万家灯火统统抛诸身后。表兄妹二人扯了些闲话,未有半句讨论方才的厮杀,更不谈杀手源自何方势力。 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临近宫门,霍睿言细观周边再无异动,下马走在她身侧。 她深深吸气,抬眼望向欲坠铅云。 他抬眼望向的只有她。 行至宫门,说明缘由,宫中卫队火速接应。 霍睿言亲扶宋鸣珂坐上暖轿,在宫墙外徘徊良久,核实内里再无异样,才折返行刺现场,混入围观人群中。 余桐等人皆受了不轻的外伤,忍痛处理后续。 巡防禁卫和京兆尹衙门的人赶来,惶恐致歉,均说城南闹飞贼,临时出动了几队人去追,以致姗姗来迟。 能制造混乱、轻易调动巡防、并意图置储君于死地者,除了定王还有谁? 霍睿言冷冷一笑,牵马步往寂寥长街。 细想接过她手中长剑后,她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是他幻听了? 怎可能?她怎可能认识那人? 一定是听错了。 静默片刻,狂风刺骨,雪意来袭,他翻身上马,急赶往定远侯府。 ………… 东宫寝殿外,剪兰缝菊礼迎太子轿辇,见宋鸣珂形容狼狈,身披不合身的宽大外袍,且余桐和近卫无一相伴,不由得震惊。 宋鸣珂没作任何解释,匆忙入内,命人备水沐浴。 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池,乍然觑见木架悬挂的玄色袍子如人影晃动,她第一反应居然是赧然抱住平坦前胸,随即笑自己傻透了。 多亏他在。 回顾今夜每一个细节,他果敢、狠辣而不失温雅地护她周全,她却连半句道谢之辞也没说出口。 屋外寒风凛冽,满天抛洒着珠玉似的飞雪,那人把御寒外衣留给她,不知现下到霍家了没? 宋鸣珂浑浑噩噩穿好中衣,行至内间妆台前梳理长发,忽闻院落有人低声交谈。 “余桐他们回来了?” “殿下,李太医身边的药侍小童,冒雪送来一纸药方。”剪兰大抵也觉不寻常,慌忙入屋,呈给宋鸣珂过目。 拆开草草封好的便笺,上面仅有寥寥四味药名——天麻、没药、防风、王不留行。 刺目锥心。 宋鸣珂大恸,紧咬下唇,才不至于哭出来,眼泪早已不争气地滑落衣襟。 她颤声发令:“剪兰,伺候更衣;缝菊,即刻去昭云宫,请皇后与太子尽快移驾福康宫,不可声张。” 延迟两月,她终究要面对那一刻。 他气炸了,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于是……咬牙切齿,狠狠把龙椅上的她拽入怀内,死死抱住不放。 她小小身板恰如那夜策马同行时娇软,仿佛也没多挣扎,便悄然融化在他胸前。 柔顺如小猫。 醒后,他倍感难堪,蹑手蹑脚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捆缚着他不安的心。 进不得,退不甘。 翌日阴雨绵绵,狩猎被迫延迟。 霍睿言知宋鸣珂静不下来,一大早带上新刻印章,赶去她所在。 宋鸣珂不爱练字也不擅丹青,却独爱搜集各类好玩的小物件。 去年无意间看到霍睿言刻的闲章,她爱不释手,对印章的材质、形态、雕刻、字型,皆予以极高赞扬,还眨着大眼睛问,可否送她两个。 他这二表哥唯一的软肋就是她,顿时被哄得心花怒放,一有闲情便给她刻,数月下来,已积攒了一大堆。 是日渺渺风烟,烟雨如织,乱人心绪。 抵达殿阁,获得允准,霍睿言快步入内。 目睹她下首跪坐着一苍色身影,他笑颜凝滞:“陛下龙体欠安?” 宋鸣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来得正好,快尝尝元医官做的杏花水晶冻。” 她边说边指了指几上一红色漆盒,内装晶莹剔透的糕点,模样可人。 霍睿言见宋鸣珂无恙,心下稍安,随后又觉稀——元礼作为御医官,还顺带负责御膳点心? “元医官当真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谬赞谬赞!朝野内外谁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画更是样样精通。这一句多才多艺,真是折煞我了。” 元礼客气回应,既有清贵之气,又不乏谦卑。 两名少年在宋鸣珂身边相伴日长,保持友好客套,实则互相观察试探了许久。 宋鸣珂以银筷子夹起一圆形的水晶冻,品尝后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 霍睿言恭敬不如从命,只觉海藻胶做的糕体入口清凉,绵柔细腻,杏花甘中带苦,口感别致。 二人聊了狩猎计划,元礼插不上话,拿出一宽口白瓷罐,从中舀了一勺蜜,放入碗中,以温水调开,呈给宋鸣珂解渴。 霍睿言留意他动作娴熟,泡开后,朵朵红梅盛放,认出是宋鸣珂常喝的蜜渍梅汤,深觉狐惑。 这汤居然让她断断续续喝上一年?连跑到保翠山行宫也欲罢不能? 霍睿言淡然一笑:“此为汤绽梅?常见陛下饮用,可否容我浅抿一口,尝个味儿?” “当然。”宋鸣珂对元礼略微点头。 余桐正要吩咐下人多备小碗,霍睿言故作随意:“何必麻烦?陛下若不弃,留一口给我试试即可。” 他率性而为,有悖于平日的温雅形象,令元礼白皙面容变色,拿捏罐子的手指头掐得发白。 宋鸣珂不以为然,余下半碗直接递给霍睿言:“二表哥若喜欢,宫里还有两罐,皆为元医官亲制,改日送到定远侯府。” “谢陛下恩赏。” 霍睿言双手恭瑾接过,小心细啜,方轻吞慢咽喝完,搁碗笑道:“清甜甘爽,难怪得陛下眷顾。元医官爱梅花,定是超凡脱俗之人。” “霍二公子见笑,在下爱梅,源于舍妹的偏好罢了。” “你有妹妹?”宋鸣珂眼神发亮,“没听说呀!” “已失踪数年,无迹可寻,未敢辱圣听,是以不曾提及。”元礼深邃眼眸闪过黯然之色。 宋鸣珂想出言安抚,欲说还休,一时无话。 再看她和霍睿言先后喝过的白瓷碗边上,仅有一道蜜汤痕迹,霎时双颊生霞,窘迫垂眸,连连摆手让余桐收碗。 梅花清香与甘甜渗入沉默,使得满室芳冽多了几分微妙。 直到霍锐承在外求见,元礼收拾药箱,躬身告退。 霍锐承披一身雨滴,见宋鸣珂与霍睿言相顾无言,脱口问:“怎么了?” 宋鸣珂沉浸在那碗蜜的尴尬中,掩饰道:“没……元医官说起失踪的妹妹,难免神伤。” 霍睿言知她对元礼颇为重视,舌尖上的甜味逐渐泛酸。 霍锐承舒了口气:“原来为这事啊!我还道陛下又要作媒,硬给自己找个二表嫂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霍睿言重重“哼”了一声,以作示警。 宋鸣珂茫然:“啊?二表哥生气了?我昨晚……喝了点酒,见那徐小娘子温顺可人,兴奋之际突发想,但没逼你娶她呀!” “岂敢生陛下的气?”霍睿言隐忍不发。 “话又说回来,徐小娘子生得秀美,生于香世家,知达礼……” “陛下!”霍锐承眼看弟弟眸色渐冷,赶紧劝道,“陛下切莫乱点鸳鸯,弟弟心有所属,从小就……” “哥哥!” 忍无可忍的霍睿言快被这两人搞疯了! 若不加以制止,兄长定会搬弄是非,说他从小就喜欢晏晏! 无法想象,宋鸣珂听了这昏言悖语,会作何感想。 而他,该以哪种方式,把自己就地掩埋? 霍锐承从弟弟怒目中感受到了飞刀的凌厉,又不晓得如何安抚,只得找个借口,丢下二人,迅速开溜。 “心有所属?”宋鸣珂觑向恼羞成怒的二表哥,语气尽是玩味。 “陛下莫要听我哥胡说八道!他信口雌黄,拿我寻开心而已。” 霍睿言的脸如熟透了果子。他本不屑人后说闲言,而今情急之下,唯有把亲哥卖了。 宋鸣珂料想他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沉稳,内里也不过是个腼腆少年。为化解不尴不尬的气氛,表兄妹继续分吃糕点。 殿外细雨初歇,薄薄灰云的缝隙间漏下几线阳光,大有放晴趋势。 宋鸣珂见状,下令让人传话,未时到猎场走动走动。 霍睿言迟迟未离开,只因认定元礼今日异常古怪。 此人不但来得过早,还特地备下饮食,神色也不复往日磊落……莫非,糕点或梅花蜜有问题? 为免出意外,霍睿言借吃东西、点茶等诸事,堂而皇之赖在宋鸣珂的殿阁,一呆就是一上午。 细察她言谈、饮食一切如常,略显困顿,他关切问道:“陛下夜里没睡好?” “倒也不是,上半夜借酒意,睡得可香啦!可后来一醒,睡不着,看到天亮。”宋鸣珂边说边打了哈欠,连忙以小手捂住。 “陛下勤学苦读,更应注意歇息,不可过分操劳。” 宋鸣珂努了努嘴:“二表哥你不也挂着两乌漆漆的眼圈么?好意思说我!” 霍睿言记起自己没睡好的原因,面露羞惭,低头盯着地砖,只想找条缝钻进去。 二人草草结束午膳,见为时尚早,便拿出小闲章把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谢谢支持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为何……不见晏晏?”皇帝两颊凹陷, 大口喘着气,勉为其难发问。 宋鸣珂万万没料到, 他弥留之际叨念的,会是她。 她后悔莫及,为何不以真实身份, 和最疼爱她的父亲道别? 正在此时,皇后与换了女子服饰的宋显扬匆忙赶来, 含泪跪在她身侧,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离,喃喃道:“晏晏……好久没来看你爹爹了。” 宋鸣珂浑身颤栗,咬唇忍哭,她近来忙着处理雪灾物资, 确没再以真容面圣。 “晏晏她……咳嗽许久,嗓子沙哑说不出话,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勉力为宋显琛圆谎。 皇帝抬手,宋显琛犹豫了极短一瞬间,轻握他的手。 “好孩子……你……”皇帝话音未落,眸底渗出一丝狐惑。 宋鸣珂悄然窥望,惊觉他摸到宋显琛的中指, 明显有握笔磨出来的茧。 公主不勤于读练字, 手如柔荑, 娇柔绵软。 知女莫若父,皇帝瞳仁缓转,视线落在宋鸣珂眼泪涟涟的玉容上。 宋鸣珂知他起疑,不忍再瞒骗,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 “爹爹,一切交给孩儿。” 皇帝浑浊目光骤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会用寻常称呼亲昵唤他,皇子们私下喊他“父亲”,公事则一律称“陛下”。 “你……你们……”他定定注视她,从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渐化作欣慰与谅解。 往后局势如何,他心知肚明。 恰好此时,老内侍快步入内:“陛下!安王、定王和两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颤抖着拉住宋鸣珂的小手,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片晌,挤出一句:“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扶持!” “呜……”宋鸣珂无语凝噎,听出宋显扬等人已仓皇奔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控,只得拼命点头。 “父亲!” “陛下——” 宋显扬、安王和左右丞相跪倒在数尺外,神情惶恐中不失悲怆。 宋鸣珂有理由相信,二皇兄的悲伤亦发自内心,尤其是——她这“太子”还活着。 皇帝朝他们淡然一瞥,眼光转移至宋鸣珂脸上,凝了片刻,渐渐涣散,眼皮一垂,喘息渐歇。 自始至终,他一直握住兄妹二人的手。 众人哀嚎声中,太医们蜂拥上前,加以确认。 宋显琛呆呆跪着,如被剥夺魂魄的华美木偶,泪水冲刷着脸上脂粉。 幸而他此时是“公主”,没引起太多关注。 宋鸣珂只想扑在皇帝遗体上嚎啕大哭,但她不能。 再一次失去至亲,即便她花了数载去接受,重生归来做足充分准备,这一刻真真切切重演,依旧痛得连呼吸也不能自主。 丧钟敲响,人影憧憧,奔进奔出,门外堆叠的积雪越来越厚,宛若希望残骸。 她深知,冬会尽,春将至,寒彻心扉终会回暖。 世上所有人的出生至幻灭,就如冰雪初落至融化,不过是天地万物的渺小轮回罢了。 然而,承欢膝下的温馨与美满,却不会因此消失。 纵使走到人生尽头,仍会是她最珍贵的回忆,更是她兑现承诺的动力。 ………… 群臣于殿庭按等级次第列立,由饶相宣读遗制,众臣发哀,遵遗诏由安王宋博衍摄政,和太后一同主持丧事。 山陵崩的消息昭告天下,举国尽哀,吏人三日释服,禁娱乐、嫁娶百日。 这天,大雪似已下了个干净,碧空如练,暖阳高照。 延绵宫城宛如巨龙,盘踞在皑皑白雪间。 殿前庄严肃穆,跪满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饶丞相率先高呼:“百官恭迎新君圣驾——” 大殿后方,新君大裘冠冕,手执玉圭,悲容不减,缓步行出,端坐于龙椅之上,受殿内外文武官员叩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撼天动地,冕旒摇晃,很好地掩护了宋鸣珂眼角的泪痕。 她抬手示意:“众卿平身。” 老内侍高声为大行皇帝及后宫妃嫔上尊号,宣旨加封宋显扬为定亲王,藩地为定州,年后就藩;册封宋鸣珂为熙明长公主,宋显章为晋王,宋显维为宁王……并祭告天地。 整个过程中,宋鸣珂极力保持镇静,心潮则汹涌澎湃,脑海翻涌昨日昭云宫内的情景。 先帝撒手人寰,本该由储君宋显琛登位,可他身体日渐康复,喉咙仍旧说不出话。 中毒后,深居宫院,一贯性情亲和的他,积郁成结,再无欢容。 炭气弥漫的寝殿中,他身穿素服,愁眉不展,久久无话。 宋鸣珂从他眼中读到了迷惘和退缩。 诚然,起初赴秋园讲学、筹办赈灾事宜,她可借贪玩为由。 但坐上龙椅,统治万民,她不学无术,自问难担大任。 坐那位置,是要对天下人负责的。 她分辨不清宋显琛的退意,是源自于自身怯懦,还是对她的呵护。 她只知道,哪怕被毒害,被谋刺,他们也不能退缩。 否则谢氏一族、霍家,还有徐怀仁等忠臣,乃至天下人的未来,与前世并无本质区别。 父亲定然明白他们难言苦衷,才没动怒,也没拆穿这逆天大谎,反而郑重叮嘱,兄妹俩互相扶持。 临终前,他仍选择把江山社稷交给他们。 漫长缄默,被她坚定得毋庸置疑的一句话打破。 “我代你登基,替你撑着。好好养病,我等你。”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宋显琛沉思半晌,郑重颔首。 于是,诸事在太后协助下进行。 兄妹二人从即刻起,正式交换身份,彻底的。 他们约定在宋显琛恢复前,努力活成对方的样子,以免被人发觉端倪。 如李太医所言,可能几个月,甚至更久。 大典结束后,宋鸣珂从东宫迁至康和宫,又以养病祈福之名,与太后一同将“长公主”送至京城北郊一座清净寺庙,既为避人耳目,也好让他安心养病。 留下裁梅、纫竹相随,又派遣重兵把手,她见太后依依不舍,没强求,遂其母子团聚的心愿。 从雪峰间蜿蜒山道疾赶回宫,宋鸣珂清眸毫无波澜,放目远眺,再一次感受山河的广阔无垠。 重来一世,保住了宋显琛的性命,先帝圣寿比前世延长了两个月,雪灾的影响减轻了……可惜霍家,似乎未能逃离戍守边疆的命运? 抵达皇宫,宋鸣珂回东宫收拾剩余物件,因心气浮躁,二话不说,挥手屏退所有人,自行在小花园中独坐。 眼泪堪比水晶链子断裂般,不断滑落。 三日前,她先在城中遇袭,勉强拣回小命,当夜就得面对她无从回避的痛苦。 代兄执政,意味着暂时放弃她原有生活。 重活那日下午,她与兄长同坐马车,撩起窗纱窥探大千世界,曾天真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就能让兄长轻松度过难关;而她,定可随心所欲,过上小公主逍遥自在的安稳日子。 可如今呢? 父亲照样离世,兄长身染怪疾,母亲将她抛诸脑后,霍家兄弟离京在即,二皇兄尚未就藩,没准还不死心,卷土重来…… 她孤零零一人对着满园霜雪,悲痛,疲乏,寒冷,饥饿,无助。 只因她忍不住放声恸哭,满心悲凄,是以未曾留意,太湖石假山后多了一道暗影,正无声靠近。 宋鸣珂不好当面询问病情,只拉着兄长,絮絮叨叨说了些朝政事务。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不再叨扰,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新空气,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凝重,又顿了片晌,“至于打扮成宫女,谈不上委屈,微臣早已习惯。” 宋鸣珂汗颜,莫非此人有异装癖? “微臣从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间有六年以煎药婢女身份,在李太医府中学医。” “……” 宋鸣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无违和之感,原来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个男儿,何以非要冒充婢女?还演得如此之像?为躲避杀身之祸? 元礼淡笑续道:“这两年男子特征愈发明显,且追捕风声渐不可闻,才敢以男子面目,进入太医局学习。” “为何要对朕坦诚?” “只因陛下,远比想象中平易近人;而微臣,很能理解陛下与长公主的不易。” 元礼嗓音温润,略带低醇,隐隐透出几分相惜之意,余下的数尽淹没于一对沉静眼眸中,藏而不露。 宋鸣珂绷紧的心弦,在那一刻稍松。 她浅浅一笑,与元礼聊起五族境内状况,沉闷气氛便在轻声问答中消散。 ………… 翌日下朝,殿外细雨未停,内侍们步履匆忙,以伞护送朝臣前往殿外楼阁歇息。 宋鸣珂自后殿行出,透过如落玉般滴答不停的雨帘,远望雨中伫立的身影。 那轮廓明晰的俊美愁容,半掩在水雾中,为她心底的薄凉蒙了一层水汽。 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宋显扬,也有今日? 前生的嚣张猖獗,仿佛只存在梦中。 宋鸣珂秀眉轻扬,领着刘盛与余桐,信步离去。 半个时辰前,她在朝会上提出,赵太妃玉体欠安,定王暂不就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显扬欣然领命。 然而,宋鸣珂补了句:“既留京尽孝,该放下俗务。” 遂将其手上城防与河道整治的要务一一转交由其他官员处理,还借自己曾在道上遭截杀为由,加赐两队府兵,叮嘱他进出小心,如无旁的事,只需在定王府与太妃的延福宫走动。 如此一来,宋显扬职权全数被剥夺,莫名其妙被宋鸣珂以“保护”的名义来监视着。 他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还得装作感恩戴德,出口全是冠冕堂皇之词。 宋鸣珂端量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二皇兄,从他竭力隐忍愤怒与失落的情绪中觉察到一个事实。 上辈子,宋显琛死了,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四弟行走不便,六弟幼小,宋显扬根本没对手,所以才越加跋扈。 今生,他处处受制,怕是寻不到翻身机会了。 念及削其职务的理念,源自霍睿言一句提醒,宋鸣珂暗为自己留下二表哥的英明决断而骄傲。 前世,她幼时与两位表哥十分亲近,因兄长死于定远侯府的广池内,其后七年,她刻意遗忘霍家的种种美好记忆。 重来一世,有关霍锐承和霍睿言的印象,在相处中得以重建。 是时候为他们二人考虑前程问题了。 宋鸣珂回房后,瞥见上贡的一套文具,白玉笔格、笔床、湘竹笔筒、官窑笔洗、牙雕笔觇、松烟老墨等一应俱全,件件精美。 她一时高兴,命人连同壁上一张精制雕弓,即刻送去定远侯府,赐予霍家两位表兄。 刘盛提醒道:“陛下在朝堂之上收回定王权限,当日便大张旗鼓下赐恩赏之物给定远侯府,只怕惹人闲言。” 宋鸣珂笑道:“那……朕便借此机会,给诸位弟兄都赐点小玩意好了!” 她赏了晋王两套古籍手抄本,送宁王一把嵌宝匕首,却给宋显扬捎去几册清心寡欲的佛家论著。 幻想宋显扬跪下领赏时的尴尬表情,她笑得如花枝乱颤,笔下字迹歪歪扭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元礼请见。 自同往北山,于马车内详谈半日,宋鸣珂对他改观了不少。 兄长养病,母亲常去作伴,她不能在表兄面前泄露真实身份,因而对知晓内情的元礼,徒生倚重感。 其时雨歇,她在屋内闷久了,干脆让元礼陪她散散步。 二人缓步走在回廊下,低声交谈,余桐等仆侍识趣,落后一丈之遥。 元礼悄声禀报,他准备为“长公主”调配新药丸,但需半月之久。 细观宋鸣珂脸色,他再三嘱咐,这几日不可吃冷凉饮食,切莫熬夜苦读,还问她,是否有别的不适。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陛下,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灰青长袍洁净,在门边一站,人如玉树,恭谨中潜藏锋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谢谢支持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她乃皇后远房表舅之女, 血亲关系谈不上亲近, 却与皇后自幼相伴, 多年来胜似亲姐妹, 待太子和公主视如己出。 遗憾前生,霍家因太子之死获罪,霍夫人在宫中雪地跪了好几个时辰, 忏悔并恳求皇后宽恕,最终被撵出皇宫。据悉,举家迁至蓟关后,她膝盖承受不住北地苦寒, 以致需拄杖行走。 此际, 细看霍夫人雍容端丽, 衣饰雅致, 笑容慈爱, 宋鸣珂眼底湿润, 心下欣慰。 “自家人无需多礼,劳烦表姨辟一处安静楼阁,我有要事与二位表哥商谈。”她大步上前, 嗓音稍稍嘶哑。 “是。”霍夫人恭请她入内,遵照吩咐迅速备好暖阁。 宋鸣珂只留余桐伺候, 与霍家兄弟步往西南角, 边赏雪景边扯了些家常事, 忽有仆役匆忙奔来,满脸惶恐,请示世子急务。 “大表哥先去忙活,不必着急。”宋鸣珂凝步。 “实在抱歉,阿言你先陪殿下走走。”霍锐承歉然揖别,领仆从离开。 宋鸣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垂眸处又添三分忧虑。 “雪意袭人,殿下先移步至阁子吃口茶,可好?”霍睿言一如往常的温和。 宋鸣珂默然未语,眺望侯府内亭阁台榭、草木瓦石,有短暂失神。 昨晚,她彻夜未眠,于东宫房秉烛翻了一夜。 诚然,如宋显扬所说,大举南迁不现实。然而她和太子兄长皆无实权,即便说服霍家相助,侯府能力有限,如何把损失减到最轻? 沉思中,她缓步向前,霍睿言默不作声跟随在侧。 骤风拂动二人衣袂,轻轻摩挲,若即若离;脚下踏雪如踩玉屑,铮铮之音此起彼伏。 他屡屡欲言又止,不时转头细察她的情绪变化,清澄眸光如有忧虑,如有抚慰。 余桐一反常态落在两丈之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鸣珂心不在焉,冷不防脚下一滑,重心往后。 正当她以为要摔个四仰八叉时,后腰陡然一紧,一股刚柔得宜力度从旁而来,正是霍睿言及时伸臂,悄悄托住她后腰。 “当心……”他待她站稳后立即松手,歉疚地补了句,“一时危急,如冒犯贵体,还请恕罪。” “我笨手笨脚,还好二表哥反应敏捷。” 她清浅一笑以表谢意,偏生一抬头,正正撞入那双朗若星辰的眼眸,刹那间,三魂七魄似被漩涡吸附,竟全然忘记挪移视线,就这么怔怔凝视他。 对视片刻,二人不约而同转望被掩盖色彩的朱梁碧瓦,颊畔无端起落不寻常的绯雾,良久方继续前行。 楼阁炭火正旺,案上除瓜果点心,还有一整套茶具。 霍睿言恭请宋鸣珂落座,问:“殿下用什么茶?” 宋鸣珂笑道:“随意即可。”遂屏退左右。 以麸火引炭,霍睿言亲手打开漆盒,启封一黄纸包装的茶团。 “这……”宋鸣珂看清茶饼表面的镂刻纯金花纹,脸色微变,“这密云龙极其难得……只在皇家宗庙祭祀的时候用上一些……” “今年春后,父亲得圣上御赐了一饼,确令众臣艳羡不已。我乞了过来,一直没机会细品。恰逢今儿殿下屈尊,我趁机饮上一盏解解馋。” 宋鸣珂微笑,目视他修长手指隔纸捏碎茶团入碾,却听他温言问:“殿下眉间忧色未散,此间并无外人,可否容我分忧一二?” “我先来。”宋鸣珂未答他所问,直径接转茶碾,用力碾茶。 前世,她常与小姐妹切磋点茶,以汤色与茶沫保持时间长为技,数年下来,二人难分高下。 怪的是,她忘了小姐妹的姓名,却记得相处的琐碎片段。 当碾碎的茶末扫出,宋鸣珂的心平和了许多,专注筛罗。 霍睿言错愕,静观她无比纯熟地用茶刷扫下如尘烟的茶末,纤纤素手置汤瓶于风炉上,眉眼沉静似一汪不起波澜的平湖。 瓶中汤响,她挑了一疏密有致的兔毫盏,以热水协盏,将茶末挑入温热盏中,注入沸水调膏。 她专心致志,左手提瓶,沿盏壁注水,右手执筅点击,汤花初现;二汤自茶面周回一线,急注急止,加力击拂,汤色渐开;三汤点入沸水,手腕力度渐轻渐匀,蟹眼沫起;四汤筅缓慢而转,五汤筅轻匀透达,六汤筅缓绕拂动,七汤分轻清重浊,汹涌乳雾溢盏,周回旋而不动。 霍睿言叹为观止,恭敬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竟有几不可察的轻颤。 他观色闻香,品了一口,凝视她清秀面容,笑道:“殿下技艺精湛,令人大开眼界。” 宋鸣珂一惊。她只顾沉浸其中,忘了兄长不精于此道! “二表哥谬赞,游戏之举,但愿不辱没这密云龙团。” 她心虚掩饰,幸好霍睿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另协一盏,重新调膏点汤,七汤过后,双手奉给她,而她先前炮制的盏中汤花仍久久未消。 窗外疾风急卷,雪如碎玉抛珠,泼天而落,簌簌微响。 阁中二人热茶入腹,暖意从舌尖扩散全身。他们各自品尝对方所制茶汤,从馥郁香气和甘醇口感品悟彼此性情,心气逐趋平定。 一语未发,胜过万语千言,眼光偶有交汇,均带一抹温厚笑意,仿佛世间汹涌的寒气不曾透入这小小暖阁。 两盏茶时分后,霍锐承大步登楼。他对茶无多大兴致,直往嘴里灌了几口。 霍睿言无奈,笑着将焙笼、瓢杓、碾、罗合、筅等物一一收好。 人员到齐,宋鸣珂简明阐述她凭借去年暖冬,及今年雪来得过早,推断今年会有大雪灾。而昨日她请示皇帝,遭定王讥讽,迫不得已,才来侯府请他们协助。 霍锐承兴许没料到“太子”造访,一开口就是大难题,震悚之下无言以对。 霍睿言倾听过程中蹙眉未语,此时沉声道:“殿下所言极是,今年干支为‘木运不及’加‘阴水’,入冬后则‘太阴湿土’和‘太阳寒水’,极可能出现大规模冬水横行。 “此外,炎夏时北域多地陆续上报有长时间日晕,的确符合古记载‘安居而日晕,夏风雨,冬冰雪’之征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得不防。” 宋鸣珂意外获得理论依据,悬浮半空的心稍安,取出怀中草图。 “此为我连夜所绘,未必精准,且看河曲、原平、阜平、容城、霸州和澶州等地,需提前做好防备。”她连字迹都刻意模仿太子,两位表兄似未起疑。 霍家兄弟对望一眼,惊色难掩。 众所周知,太子仁爱宽厚,刻苦用功,但毕竟资历尚浅,能预见雪灾已非易事,连重灾区的位置亦能事前预判,实在教人震惊。 二人不敢小觑,依照各地形势与管辖官员关系进行分析。有些地区处在皇后谢氏娘家的势力范围,有的地方官员则与定远侯交好,但霸州、河曲、甘州等地鞭长莫及。 霍锐承浓眉轻扬:“方案初步完善,殿下若留到朝堂上奏,定能一鸣惊人,把定王压下去。” 宋鸣珂果断摇头:“数万性命,远远超越个人邀功。” 霍睿言眼神因这句波澜不惊的话而亮起光芒,“人命关天,防患于未然,方为正道。” “二位有何良策?咱们不能坐着干等,哪怕力量微薄,也得从小事做起。”宋鸣珂轻搓双手。 霍睿言望向晶莹雪白的阁外景致,墨眸映着跳跃雪光。 “殿下,秋冬交替,富贵之家均以新替旧,更换被褥冬衣。咱们不妨借‘节流’之名,为陛下祈福,先搜集京城各家各户的闲置物资,找合适地方存放。 “如雪灾来临,物资便可以最快速度送至灾区;要是雪灾预防得当,明年开春咱们再将多余物料运往贫困地区。殿下看此计可行否?” 宋鸣珂舒心而笑:“一举两得,二表哥想得周到。” “事不宜迟,咱们明日就干!”霍锐承向弟弟投以赞许目光,踌躇道,“但墉州山区,崎岖难行,不好安置,该怎生安排?” 此话问到宋鸣珂心里去了,这恰恰是她最惧怕的所在。 记忆中,此地因突如其来的寒流暴雪,一夜间房屋倒塌,冻死、压死数千人。因大雪封山,救援不及,饿死者剧增,入山营救的人被雪崩所困,不到一月,十余县城村落折损大半人口,成为名副其实的死城。 “贸然散布雪灾消息,只怕引来恐慌。”霍锐承提醒道。 三人陷入沉默,垂首不语。 静谧气氛令宋鸣珂如坐针毡,她起身行至窗边,放眼望去,不光侯府的喧闹,连京城的繁华,也被这片茫茫白雪湮没。 “我有个主意。” 霍睿言如流泉清澈的话音一出口,宋鸣珂回眸一笑,倍觉心安。 ………… 黄昏,商议一下午的三人信步下楼,依稀听闻远处议论声不休。 循声行近,正好一仆役步伐匆匆,惊疑且狼狈。 霍锐承皱眉道:“何事慌张?扰了太子殿下,该当何罪!”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殿下!世子!二公子!圣上有旨,霍家举家北迁至蓟关!” 此言如一盆冰水,兜头直扣宋鸣珂脑门,使她自发梢到足尖,瞬间凉了个透彻。 “何事毛毛躁躁的?这是定远侯府!少胡闹!”宋显琛惊诧不已。 “哥哥感觉如何?”宋鸣珂眸带关切,噙泪端详他,教他云里雾里。 妹妹自幼任意妄为,时常因琐事耍小脾气,偶有古怪言行,如今日这般失态,倒不曾遇到过。 宋鸣珂见他未语,焦虑之色愈加明显,追问:“可有不适?” 凝望她光洁如玉的额头鼓起一块淤青,宋显琛心中一痛,柔声问:“小脑瓜子怎么了?疼不?” 宋鸣珂不答,以汤匙在喝过几口的药膳中搅了两下,忽而蹙眉,眼神如刀似剑,猛力硬拽着他大步出亭,边走边寒声发令: “剪兰,带上炖品,备车后门!” “缝菊,知会侯爷,我们先回宫!” “余桐,速去东城大街,请李太医入宫,切莫声张!” 宋显琛被她风风火火架至甬道上,懵了:“晏晏,你在闹哪一出?” “我撞到额头,得尽快请李太医瞅瞅,你陪我回去呗!”她灵动水眸转了转,小嘴一扁,撒娇之意透着三分假,七分真。 宋显琛虽觉她古怪,但他一向以妹妹意愿为先,遂顺她的意,命内侍余桐照办。 路过霍家一名老管事跟前,宋鸣珂悄声问:“谁送的药膳?看仔细了?” “是半个月前进府的小丫鬟。” “转达世子,兴许有人借寿宴混入霍家闹事,务必拿下与药膳相关之人,严加看管,切记保密。” 宋鸣珂脚步不停,眉宇间一改平素娇软,氤氲着不容置疑的肃然。 宋显琛拗不过她,唯有随她从后门离府。 她以头晕为由,钻入兄长的马车,催促内侍策马驱车。 “到底怎么回事?”宋显琛彻底被她搞糊涂了。 堂堂公主,再任性闹腾,也不至于做出不辞而别、从侯府后门逃离的失礼之举。 宋鸣珂静听马车驶入喧嚣街道,才低声解释:“哥哥,我……梦见有人毒害你。” 宋显琛嘴角微扬:“你竟疑神疑鬼至斯,梦不都是反的么?” 她怔然,眼泛泪光。 所谓的梦中,她曾为鸡毛蒜皮小事与他闹翻,尚未来得及和好,便天人永隔,那种无力感与悔恨感,缠绕她余生每个日夜。 眼下她从炼狱归来,哪怕只是一点苗头,她也会倾尽全力,避免家族重蹈覆辙。 她之所以断定补品有异,一则上一世,寿宴其他宾客均安然无恙,可见是单独针对兄长下的毒;二则此为女子补血药膳,本不该给年轻男子服食,阿胶味浓,似乎为了掩盖什么。 “傻丫头!”宋显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久违的亲昵,令她心头漾起暖流,冷不防兄长身子一歪,倒向马车另一边! 宋鸣珂大惊,扑过去兜住他,急道:“哥哥!” 方才不是好好的吗?那汤真有毒? “快醒醒啊!” 她心如刀割,惊慌,害怕,语带哭腔,小手摇晃宋显琛的肩膀,却见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即睁目,冲她眨眼。 宋鸣珂两行清泪落下,心安之余,又气得两眼赤红:“你!你居然耍我!” “演得像吧?”宋显琛笑容狡黠。 她闷声不响,扭头坐回原位,悄然拭泪。 兄妹二人自打娘胎起便爱争、爱闹、爱捉弄对方,过后兄长总会捎些糖果蜜饯哄她,风波化于无形。 可这次,她发自内心感到恐慌。 “晏晏……?” 宋显琛抬手为她夹好滑落的珠花,见她不理不睬,他只当她闹情绪,一笑置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宋鸣珂静坐一旁,从车窗帘往外窥望。 临近黄昏,道旁食店、客舍、酒肆、面摊、饼铺杂列,碧瓦飞甍炫彩流光。 喝道声、叫卖声、欢笑声四起,阔别多年的人间鲜活气扑面而来,而非她踏上和亲路时的萧条颓唐。 待马车停下,宫人备好轿辇,宋鸣珂仍沉浸重生的惊喜中,扭头见宋显琛斜斜倚在一旁,脸色发青,双目紧闭! “别吓我……” 她宁愿他又耍了她一回。 兄长手上的凉意从指尖直透入她心底,激得她浑身发抖。 难不成……她没能力改变命运?一切仍会沿过往轨迹走向灭亡? 她颤抖着探了探兄长的鼻息,虽弱,但尚余呼吸。 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宋鸣珂抹去泪水,压抑焦虑与惊骇,借太子赴宴喝醉为由,亲自送回东宫。 既然有人下毒谋害储君,定会周边设下眼线,她必须掩人耳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谢谢支持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 随即嘴角勾了勾。 偏厅内炭火正旺, 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 又觉滑稽, 对母亲施礼, 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 此番迫不得已, 才改穿粉绫裙, 薄施脂粉, 佩戴南珠翠玉, 随皇后同来。 他生得标致, 口不能言, 神态忸怩, 倒真像个端庄秀美的小娘子。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 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 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 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下朝后, 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 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 传入后宫, 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夫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询问的细节。 皇后大抵觉得她小小女儿家什么也不懂,不过机缘巧合揽了好名声,劝勉几句,不再追问。 宋显琛自始至终垂下眉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闪掠而过的,是疑虑或是钦羡。 ………… “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宋鸣珂忙碌雪灾后续要务,所到之处总能受到热烈礼迎。她不得不收敛倔强小性子,摆出一本正经状。 既努力为哥哥攒下名声,就不可半途而废。 腊月初,存放京郊的物资顺利转移,宋鸣珂与霍家兄弟亲自核查,确认再无遗漏,总算舒了口气。 霍睿言带了两名仆役作最后巡视,宋鸣珂闲得无聊,见难得有阳光,遂邀霍锐承到宅院外的梅林散步。 疏落枝桠,艳红、粉白、淡绿迎霜傲雪,幽香淡淡深入心脾,教人精神舒爽。 宋鸣珂爱煞了梅枝,无奈人矮力弱,蹦来跳去只掰下几朵残梅。 霍锐承纵身跃上树,动作迅捷地为她折了一大把梅花。 她笑眯眯摆弄了半天,忽觉自己情不自禁流露小女儿情态,有些不好意思,掩饰道:“我拿回去给晏晏。” “好久不见那小丫头了!”霍锐承后知后觉。 “她身子娇弱,风寒久久未愈。” “病了整整两个月?” “……反反复复,病去如抽丝嘛!” 宋鸣珂随口胡诌,与他关切眼神相触,霎时记起曾收下他的酥心糖,又想起皇帝说的“嫁谁就留谁在京”的玩笑话,不由得耳根发烫。 呸呸呸!想什么呢! 她暗笑自己多心,上辈子活了多久,不作数的,目下她还是个孩子呢!这份关爱,纯属兄妹情谊,绝无杂念。 正当她怀抱零乱花枝,笑容略带羞涩,身后数丈外,轻微的踏雪声混着几声猫叫。 回眸处,疏朗梅林间缓步行出一灰青色身影,却是打点完毕的霍睿言。 他墨眸澈明如空山泉流,薄唇微勾,淡然笑意似掺杂了什么。 宋鸣珂注意的是,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圆球似的三花猫,眼珠子圆溜溜,样子霸气又可爱。它边走边蹭霍睿言的小腿,不时绕到他跟前,“啪”地瘫倒在地,扭动圆滚滚的身子,见他不理不睬跨步,又爬起来屁颠屁颠狂追。 这场景,对于素来云淡风轻的霍睿言来说,似乎有些滑稽。他勉强维持优雅之姿,步子迈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慎把猫给踩了。 霍锐承见状大笑:“你咋又招猫逗狗了?” “我……我没有!”霍睿言窘迫否认。 “带回家好了。” “下月动身蓟关,何必把猫带去塞外受苦受难?” 霍锐承努嘴:“我让你抱回去耍几日,你倒想得长远!再不济,留给阿姐养呗!” 提起霍家长女,宋鸣珂猛地念及一事——上辈子,大表姐与一唐姓公府世子定了亲,婚期定在腊月末,然而霍家遭到贬谪,唐家借机退亲。 今生,定远侯不但没被削爵,还因雪灾立功,那婚自然不会退。 可宋鸣珂对唐家存有顾虑,只有她知道,那家人撕破脸后,曾令霍家雪上加霜。 她无法凭上世的落井下石拆散一桩婚,踌躇道:“话又说回来,当真留下表姐一人在京?她的未婚夫……可靠吗?” 或许她话里有话,实在太明显,霍家兄弟同时惊问:“殿下得了什么消息?” “……只是怕她没了照应。对了,你们想去边塞吗?” 霍锐承点头:“早想到外面闯荡一番。” “嗯,我亦有此心,就是……”霍睿言顿了顿,眸光暗淡了几分,“……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宋鸣珂追问。 霍睿言和煦如暖阳的目光柔柔往她面容漫过,没回答。 那胖嘟嘟的花猫仍在乱蹭,娇娇地“喵喵”叫着,一脸“你咋不搭理人家”的黏糊状。 良久,他似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放不下京中的人和事,譬如,太子殿下、晏晏,还有我姐。” 宋鸣珂听他提到自己,心头暖流涌动,垂眸看他袍角黏了一团猫毛,正想提醒他,意外惊觉,他的腰带、胸口和袖子……几缕猫毛若即若离。 看来……大表哥说他“招猫逗狗”,还真没冤枉他! 料想他偷偷抱过这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于是被赖上了。 瞧他快要装不下去,她莞尔笑道:“说起晏晏,她前些天嚷着养猫,可李太医说,病中不宜接触小猫小狗。我看这猫跟咱们有缘,不如二表哥先收了,离京时再转赠给她?” 霍睿言大抵猜出,他年少老成、霁月光风的形象已裂了,尴尬一笑,弯腰将猫抱在怀中,顺手挠了挠猫下巴。 猫如愿以偿,满足地蜷缩在他松竹纹前襟上,眯起如醉双眼,喉咙咕噜作响。 ………… 寒冬夜空如浓墨染绸,铺盖天地。城中各处陆续亮起的灯火,恰如璀璨繁星抖落人间。 因千家万户忙于腊祭筹备,道上行人远比平日稀少。卫队一行二十四人,护送马车从定远侯府前一路往宫门方向,畅行无阻地融入夜色。 手上梅枝不离,暗香乱了宋鸣珂的心神。 该留下哪位表哥?他们一心随父增长见识……大表哥为世子,本已豪迈疏爽,坐镇京中无可厚非,外加他身负绝艺,更能保护太子。 至于二表哥,学识渊博,看似老成持重……忆及他揉着猫脑袋时无意的小宠溺,宋鸣珂抿唇偷笑。 马蹄声咯噔噔打破静夜,猝然间,马儿嘶鸣,马车急停! 宋鸣珂全无防备,身体径直往前,差点儿撞在门上。 刀剑出鞘声伴随着厉声喝问:“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太子鹤驾!” “官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啊!”一老人颤声致歉。 宋鸣珂探头低问:“什么事?” 一侍卫回身禀报:“回殿下,几名老农撞倒了两筐冻柿子,惊扰了马……” 宋鸣珂正欲说“莫要斥责他们”,却见那侍卫突然遭人从背后一刀对穿,鲜血直喷! “刺客!”其余亲随纷纷拔刀,与从旁闪出的十几道黑影激烈相斗! 刀光带着雪色辉灿,银光回旋,切割夜幕,血腥之气因刀剑相交越发浓烈。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穿透马车的木板,直直钉在软垫上,只差两寸,便扎在宋鸣珂的胳膊上! 她头皮发麻,周身血液如凝。 持续两月的安稳,使她逐渐忽略了至关重要之事。 既然没能毒死“太子”,对方岂会善罢甘休! 乐平郡王从廊下匆匆行近。他挂闲职,今日无须上朝,想必为传闻急忙赶来。 宋显扬嘴边勾起无丝毫欢愉的笑:“争取?能争取什么?” “自古兄弟阋墙乃常态,只是没想到,今上优柔寡断,竟狠得下这心!” 乐平郡王迈步走至他身边,压低了嗓门。 宋显扬见他踏花而行,微感不悦,忿然道:“想来,此前是我错估了他!今有安王叔辅佐,定远侯手掌兵权,再加上霍家兄弟一文一武,他的确有强硬底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谢谢支持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那改穿常服的纤弱身影,跪坐竹丛下, 从吞声饮泣到肆意大哭,继而换作默然垂泪…… 霍睿言定住脚步, 未敢再步近。 午后, 他亲自来皇宫给父亲送文, 听闻新君顺利登位, 他百感交集,一心想核实,龙椅上的人,究竟是谁。 因父亲事忙,他便提出请见新君。 无奈新君与太后陪伴“长公主”到北山寺庙礼佛,仆侍只好先请霍二公子到他常去的东宫客院, 烤火避寒, 等候召见。 天色渐暗,外头喧嚣如风来去, 霍睿言借散步为由, 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他正觉怪, 没走几步,依稀听闻女子悲切哭声。 最初, 他还道宫女受委屈, 意图回避。 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 促使他一探究竟。 见那小身板换上龙袍,跪地哭泣,他已然明了。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咳得嗓子都哑了,但他料想实情绝非如此。 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霍睿言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此秘密,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该有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意味着,宣告他知悉兄妹的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大感尴尬。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觉得自己傻透了。 她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他不能袭爵,得加倍努力,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因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为宋鸣珂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点茶技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预测雪灾时,展露出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不计较个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总禁不住追随她。 筹集资金时,他花了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她用作义卖的白玉小手镯,心虚得无以复加。 既要远赴北域,不知归期,他且当留个纪念,好记住,他们曾并肩而战的短暂时光。 没准他从蓟关回来,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料,今时今日,她竟代替兄长坐上龙椅? 尽管霍睿言早有预感,仍震骇得难以承受,如被掏空,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宋鸣珂停止哭泣,呆望园中结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绣精美的龙袍更凸显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须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她,能让她安心定心,无须恐惧,无须惆怅,无须忍耐,无须流泪。 强大到……纵然有朝一日,她要以泪水宣泄,他也有坚实肩膀,供她依靠。 然而,早在她遇刺当晚,他回府后禀明详情,父亲即刻命兄长在京守护。 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这一刻,亲眼目睹她落泪成冰,他方知高估自己的豁达。 他垂下眼眸,唇角发涩,拿出云朵标记的木盒子,迟疑片晌,缓缓放回袖内。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宋鸣珂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但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把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留下,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在大小事务上对她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得到的皆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便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摄政的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 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 实际上,这是前世徐怀仁在二皇兄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来,官员升任和降谪,不问劳逸政绩, 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 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 轰轰烈烈推行半年, 但用力过猛, 因权贵反对而搁置, 徐怀仁受多方弹劾, 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 原想蒙混过关, 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 须臾震惊后, 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 疲乏至极, 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见一次, 便少一次, 内心交战良久, 依依不舍。 殿外寒意席卷, 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 眼前雪花迫使宋鸣珂定住脚步,回身请见。 宋显扬则不甘示弱,追在后头。 “哥儿俩何事去而复返?”皇帝离座披衣。 宋鸣珂抢上数步,跪行大礼,前额触手,抬头时双目噙泪,嗓音沙哑:“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请务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尽早预防,最好大规模南迁!” 皇帝一惊,由她搀扶出殿,眼见素雪初覆,再观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这才第一场雪,值得你大惊小怪?” 宋显扬微笑附和:“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南迁涉及问题极多,可不是随便一句话的事。再说,这雪跟小米粒似的,离雪灾尚有十万八千里!还请陛下放宽心,免得有损龙体。” 宋鸣珂自知冲动之下欠考虑,却被他最后两句气得发抖。 这可恶的家伙!把话题转移到龙体安康,倒显得她拿些鸡毛蒜皮琐事,害父亲劳心伤神,何等不孝! 恭送皇帝起驾回寝宫后,宋显扬笑得意味深长:“莫灰心,你还小。哥哥事要忙活,先告辞了。”说罢,拍拍她的肩,大摇大摆离开。 宋鸣珂肩头如烧,嫌弃得几欲作呕,凭栏遥望远方渐白的檐角,回想雪灾带来的惨痛伤亡,泪水止不住下淌。 留守的内侍劝道:“殿下,此处风大……” “退下。”她心浮气躁,淡声发话。 内侍们仓皇回避,殿前回归静谧,唯剩屹立不动的侍卫,和纷飞细雪。 宋鸣珂自幼爱雪,从未有一刻对雪厌恶至斯。 没圣意支持,雪灾该如何预防?总不能眼睁睁看数万百姓失去亲人、家园、财产,坠入绝望之中等死吧? 重活一辈子,她绝不可像以前那样,大事小事都解决不了。 ………… 因霜雪初降,余桐吩咐下属返回东宫备冬衣,交接归来时,等待的内侍不知所终,而雕栏之侧,宋鸣珂形单影只,对雪拭泪。 余桐正欲上前,惊闻廊下传出交谈声,且提及太子,他当即闪身躲入漏砖墙后。 “二殿下,敢问太子何事悲泣?”询问之人是乐平郡王。 宋显扬笑道:“看到几粒雪末,就呼天抢地说有雪灾!简直笑死人!” 乐平郡王随之干笑数声:“太子尚幼,难免多虑,只是这般浮夸,倒教人意外啊!” “先前,他所提见解头头是道,我还道他那榆木脑袋开窍了!谁知半盏茶不到,自曝其短!”宋显扬语带不屑。 见乐平郡王没接话,他笑道:“我这三弟本就男生女相,如今哭得似雨打梨花,哪有半分储君模样?如定张天师所言,命中并无帝王之气,怕也承受不了这至尊之位。” 乐平郡王惊呼:“二殿下小点声!宫城之内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词,胆子也忒大了!” “有什么说不得的?公主比他晚出生一个时辰,听说八字火土旺,厚土载德,印星在两头,临危有解,遇难呈祥,极贵之象。可惜啊,晏晏充其量就是个摆着好看的小丫头,不学无术,刁钻任性,成得了什么气候?” 二人无所顾忌,大放厥词,领侍从渐行渐远。 想起太子中毒,公主被嘲,余桐心下难过,抱了御寒衣物,快步奔上玉阶。 ………… 昭云宫内,灯影层叠,太子宋显琛静坐床沿,如入定一般,直到妹妹掀帘,才幽幽抬目。 “哥哥,”宋鸣珂眼睛红肿,小脸冻得僵硬,无甚笑意,“今儿好些了没?” 宋显琛笑得牵强。 他没先前虚弱,但依旧无法说话,竭力发出的全是“呃呃”、“啊啊”的干涩气音。 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莫名遭受挫折,却不得宣扬,只能秘密调查,实在愤恨难当。 “我给你揽了件差事。”宋鸣珂故作轻松,提起御前所言,将策论任务抛给他。 宋显琛哭笑不得,可他躲在房内无所事事,思考改革之道,或许能缓解病中苦恼。 当下,他边听妹妹讲述要领,边提笔记录,猛然惊觉,她自何时起对政事如此上心?且观点独到,极有条理,半点不像那成天只爱打扮的小公主! 宋鸣珂留意到兄长笔迹越发凝滞,视线相触,她已猜测他有疑,浅笑道:“这本是徐先生的理论,正好我今日受大儒们启发,茅塞顿开……咱们继续,你若想到再补充。” 觉察兄长疑虑渐消,她暗地松了口气。 看来,她不光要假扮成男子,还得装嫩! 宋显琛指手画脚外加笔墨交流,连日阴着的脸总算展露一缕晴丝。 半柱香后,李太医领着药童前来复诊,见太子因公主到来而舒展愁眉,大大勉励了一番。 宋鸣珂问起父兄病情,李太医如有难言之隐,安抚道:“公主且放心,太子殿下力气恢复,保持心情愉快,自会有好转。” 他避重就轻,绕过皇帝的病情。 宋鸣珂已非愚笨稚女,自然懂他没说出口的,才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李太医又道:“去年暖冬,而今年的雪比起往年早了一月有余,怕是……极寒将至,不利于龙体康复。” 宋鸣珂黯然,起身对李太医盈盈一福:“若论亲戚辈分,我该尊您为表舅公,多年来蒙您照拂,心中不胜感激。陛下的病,还请费神劳心,鼎力为之。” “公主此言让臣情何以堪!为陛下和殿下解忧,乃臣者本份,老臣定当鞠躬尽瘁,绝无懈怠。”李太医大惊,慌忙还礼。 他从药箱中取了一小小红瓷瓶:“此药粉,含服后半天内嗓子低沉沙哑,对人体无害。如公主替太子参加盛会,需掩盖嗓音,不妨一试。” 宋鸣珂本寄望于兄长的毒能尽快清除,而今李太医特地准备药粉,无疑暗示她,短期内她还得以太子身份示人。 为今之计,见步行步。 李太医告退后,宋鸣珂不愿打扰兄长休息,正欲辞别,忽记起霍家世子塞给她一盒子,遂从袍袖内翻出,递向宋显琛:“秋园讲学时,大表哥给的。” 他淡淡一笑,没接。 宋鸣珂微怔,了悟:“……给我的?” 宋显琛示意她抽开盒盖,内里整整齐齐排满了各色花形酥心糖,颗颗精致。 她欢呼一声,素指拈起一块绿的,先投喂兄长,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红的。 造型别致、口味独特的酥心糖,前生她吃过几次,印象深刻,兄长离世后,她再未品尝过。 甘醇甜味与酥松口感,使她沉重心情略微好转,忆及大表哥说“老规矩,千万别告诉她是……”,她懵懵懂懂,估摸着他时常托兄长转交,但为何不让她知晓? 舌尖甜味蔓延至心头,冲淡了她因雪灾产生的忧思与挫败。 雪灾预防措施,不宜令兄长用神,何不……请教两位表兄? 东宫寝殿内金碧辉煌,奢华陈设锥心刺目。 记忆中,康佑十七年九月,悲泣声、呼痛声、哀嚎声响彻宫门之外。 除去奉太子之命前去询问公主情况的余桐,东宫随行宦官和霍家有关仆役统统杖毙。 最终,二皇兄扶摇直上,与他敌对的势力全被打压。 往事历历在目,宋鸣珂心有余悸。此际无凭无据,她无法指控任何人。 一对天家母女各怀心事,伫立良久,直至药侍小童奉药入内。 皇后坐到榻边,支起宋显琛上半身,小心翼翼往他嘴里灌药,嘴上念着佛祖菩萨老祖宗,任由泪水倾泻。 身为一国之后,六宫之首,她性子不算软弱,偏生两个儿子是她的软肋,一旦出了差错,便心神大乱。 前世她痛失长子,再失次子,从此一蹶不振。这痛楚,岂可再受一回? 小半个时辰后,宋显琛脸色由青转白,惺忪睁眼。 “好孩子!你醒了!”皇后几乎哭出声来,“李太医!李太医!” 李太医闻声,放下药膳,上前号脉。 宋显琛十分虚弱,嘴巴张开,只发出“荷荷”呼气声。 李太医仔细瞧过他喉咙,迟疑片刻:“回禀皇后,此毒积聚在喉底,需研制对应解药,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解。” “此话何意?” “太子暂时……不能言语。” 皇后和宋鸣珂齐声发问:“暂时是多久?” “臣目前尚不能确认,快则数日,迟则数月,甚至更久。”李太医半白眉头拧成“川”字。 倘若此话出自旁人之口,皇后定会怒斥一顿,将其革职撵出皇宫。 但李太医沾亲带故是她表舅,看着她成长,医术高明,颇得宠信。他既有此言,只怕真需要些时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传播, 谢谢合作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 美人含情遥望, 无不祝福定远侯, 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因春寒料峭, 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 依依惜别, 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 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而是他凭自身能力立下的功绩。 友人辞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 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 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 戒骄戒躁, 尽全力保卫君主, 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曾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动摇了。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鸣珂双手乱摇:“今日,我以晚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家不必多礼。”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疼爱,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离别之际,既无外人,何须讲究太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夫妇,又对霍大小姐劝勉一番。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霍瑞庭听小皇帝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不妨稍加留意。”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予霍夫人与霍瑞庭,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予霍浩倡……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霍睿言。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霍睿言忐忑中混杂纠结,他不小心得罪她了?或是……窃听她哭泣之事,被发现了?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在即,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 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队伍;而霍家队伍则神色微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缓步并行,缄默无言。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终无所获。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京城,宋鸣珂对此倍感伤神,投身于政务,无暇细究心底落寞源起何处。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赤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大表哥固然重要,但二表哥更不可缺。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阔天地,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会,现下要自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比起直接下令,她宁愿尊重他的意愿,才邀他单独聊几句。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隐隐添了一丝焦灼。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当然,陛下尽管吩咐。” 霍睿言甘醇嗓音恰似春风化雨,温雅视线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和煦日光。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驻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言辞恳切—— “蓟关需要你,表姨父需要你,可目下最需要你的人,是我。” 霍睿言瞠目,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晌,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国之君,竟以试探口吻与朝臣之子商量! 他心中一凛,撩袍欲跪:“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犹豫,忙一把拉住他。 “什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坚定。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亮明眸。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安心、定心、自信的微笑。 ——源自他的微笑。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依旧牢牢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尖红意氤氲。 骤风四起,云层破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他儒雅俊逸,如修竹挺拔,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岳峙渊渟,从容笃定。 远道而来的名宿大儒分别讲述了治学、修身、处事之道,气氛高涨,喝彩连连。 宋鸣珂以太子身份坐于首席,起初怕露馅而胆战心惊,后担忧撞见二皇兄而心生畏惧,意外发觉对方没现身,又心乱如麻,苦思父兄痊愈的法子。 然则,身为“太子”,她需带头提问,以显重视。当太子少师徐怀仁冲她连使眼色,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无所事事,即便读,也是囫囵吞枣,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大可一同探讨,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鸣珂硬着头皮,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德宏才羡,听君一席话,如闻金玉良言。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若不得已去之,当先去兵,再去食,因‘民无信不立’。学生请教的是,为政者当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们在储君与太子少师及达官子弟面前谈政,若光提圣人言,显得无独到之处;若直抒己见,则易生祸端。 偏生“太子”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不似与人为难,倒教人无所适从。 台上数位老先生只得先阐述大家论调,再适当加入个人理解,又补充了以财聚人、以德导人、以礼齐人等观点。 宋鸣珂认真聆听,凭借浅薄学识,谈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见解。 老先生们见她尚在总角之龄,已具备仁爱胸怀,连声夸赞“太子”——重民重信,心怀天下。 宋鸣珂随口一扯,便为兄长赢得美名,表面谦逊,心中似有无数小人儿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礼,就“天地革而四时成”展开讨论,把话题接了过去。 面对数百人的注目,他声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松傲雪,气度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册上,优雅如拈云。 他主张“革故鼎新,因时变法”,博得赞许后,谦虚地推托说“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长提点所获”,将恩师和哥们捧得更高。 宋鸣珂长舒一口气。 印象中,二表哥低调内敛,韬光养晦,不爱出风头。 正巧,今日之举,成功转移大众关注点,免了她受瞩目的难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宋显扬自能听出她话中的讽刺, 惶惑间无从分辩。 “去吧!莫让太妃久等。” “是,臣恭送圣驾。”宋显扬深深一揖, 眸底震悚未退。 宋鸣珂坐上腰辇,眼角余光瞥见其神态、衣着, 与记忆中全然不符,总觉像换了个人。 今生,他……似未娶妻纳妾?上辈子的贪声逐色呢? 转性了?不可能! 宋鸣珂一想起他那双兽眼,登时磨牙吮血,明明置身于炎夏, 却有种冰凉感直透心窝。 当时, 若非那人…… 对, 那人名叫秦澍,是掌管御前禁卫亲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若非他极力阻挠, 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残存记忆再度来袭,宋鸣珂对秦澍心存感激,又为可怖往事而浑身颤抖。 宋显扬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前世长得不赖, 可她是他妹妹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有山有水,不像皇宫, 更似行宫…… 哪座行宫?保翠山?奔龙山?镜湖? 宋鸣珂勉力回想,头痛欲裂, 乱糟糟的片段来无影去无踪, 最终只剩唯一念头——这辈子, 绝不能让类似事件发生! 当日,宋鸣珂受往事困扰,胃口不佳,没心思阅览奏折,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纳凉。 午后,元礼如常觐见。刘盛、余桐、剪兰、缝菊等仆侍一见他,皆面露喜色。 余桐引路,悄声道:“元医官来得正好!今日圣上龙体不适……” “何不早派人知会?”元礼长眸一暗,眉头紧蹙,加快步伐。 阁中的宋鸣珂听闻脚步声,懒懒坐起身,理了理窄袍上的金玉环带。 数月相处,元礼隔日问诊,彼此熟络,私下不拘小节。 宋鸣珂身体倒没多大毛病,只是忙时顾不上饮食与歇息,偶尔胃痛或肝火旺盛。 她一开始对政务懵懵懂懂,全依靠安王,后逐步熟悉,担起重任……当中的付出,除了日夜与之相伴的几名心腹,无人知晓。 而元礼,通过她的体质变化,诊断出其日常作息,反复劝过几回,也尽心调理,好让她撑得住超乎寻常的压力。 听说龙体欠安,一贯不露悲喜的元礼,明显流露紧张与忧虑。 “陛下不舒服?请容臣号脉。” “无妨。” 宋鸣珂背靠软垫,眼眶微湿,嗓音因药效退去,恢复小女子的娇柔。 见一向镇定自若的元礼,竟掩饰不了手足无措,她微微一笑:“陪朕说说话。” 元礼迟疑片刻,撩袍坐到下首,仍未放弃观其颜色。 宋鸣珂留他聊天,却以手支额,一语未发。 良久,元礼从药箱中取出一宽口白瓷罐:“臣带了小罐蜜渍梅花,陛下可愿一尝?” “好。” 宋鸣珂并未忘记与元礼初见时的那一幕,白梅疏枝横斜,他素手轻撷梅萼,纤纤瘦影,堪比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仙君。 在她恍惚间,元礼以木勺舀了一勺蜜,放入余桐备好的杯盏中。 温水泡开后,被蜜腌渍了两个季度的梅花蕾逐一绽放,煞是好看。 幽香与蜜味弥散于半空,教人心旷神怡。 “这便是元卿家曾提及的梅花泡茶?” 元礼先是微愣,复笑道:“陛下好记性!这与梅花干瓣泡茶颇有区别,此为汤绽梅,是初冬之际以竹刀采下将开的梅花苞,通过蜡封、蜜浸,保存至来年。” “夏日赏冬梅,不失为雅趣。” 宋鸣珂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入口清甜,浅淡笑容缓缓自唇边扬起。 元礼边为她泡第二杯,边悄然窥探她的神色,隐含期待之意。 眼看她数尽饮下,半点不剩,他暗暗松气:“陛下是遇到了犯难之事?臣愚钝,未能为君分忧,但若陛下信得过,不妨将心中忧思释放出来。” 宋鸣珂没来由记起,去年第一场雪后,她曾在霍家暖阁内,与霍睿言对坐点茶。 那时,二表哥也说过类似的话,然则因未与他真正相处过,她把话藏在心里。 若时光倒流,重回那日,她定会推心置腹。 睁开双眼,对上元礼关切的眼神,宋鸣珂心中一软,道出盘桓小半日的思虑。 “假如有人曾经狠狠伤害过朕,可目下,一切推倒重来,对方已无法作恶。那……朕当初的仇,该怎么报才好?” 元礼愕然,片晌后淡笑:“陛下若问臣,定然无解。” “为何?” “臣乃医者,理当怀有济世救人之心,对报仇雪恨之举,半点不擅长。” “倒也是,”宋鸣珂往软垫上一靠,“朕也不擅长伤害他人。可坐在这位置上,不能一味当软柿子任人揉捏。” “依臣看,陛下谦和宽仁,恰恰是百姓之福,岂能以软柿子形容?” “元卿从未吐露恭维之词,今儿嘴怎比这蜜渍梅花还甜?”宋鸣珂放下杯盏,“你的安慰,朕心领了。” 元礼无奈一笑:“臣不善言辞,让陛下见笑了。汤绽梅开胃散郁,活血化淤,臣私下做了不少,改日呈至康和宫,供陛下消暑解乏,可好?” “甚好。”宋鸣珂笑意舒缓。 “春来取桃花露,夏日取莲荷露,秋时取桂花露,冬日采梅上雪,作汤绽梅,效果更佳,陛下若不嫌弃,最好坚持每日一饮。” “元卿好雅兴,来年行宫小住,四时花露,任由采撷,”宋鸣珂犹记霍锐承曾跃至梅树上为她折梅,笑道,“叫上霍家两位表兄,他们身手好,不费劲。” 元礼长眉暗挑,嘴唇张合,并未多问。 他细细拭净木勺,将那罐蜜放好,又叮嘱她定时定量饮用。 宋鸣珂细品盏中芳冽,只觉芳冽之气渗入心脾,扩散至全身,悄然融入骨血。 ………… 光阴荏苒,夏去秋来,秋尽冬临,霜雪覆盖京城。 太后谢氏自仲夏起闲居山上,亲自照料爱子的起居饮食。 宋显琛虽未能开口说话,在元礼每月两次施针的治疗下,已能发出含糊声音,精神亦爽健了不少。 大概那日宋鸣珂造访延福宫,对常年抱病的赵太妃起了震慑作用,下半年,赵国公及其门生安分了些,朝局相对稳定。 宋鸣珂在朝臣面前力夸晋王勤勉、宁王聪慧,私底下也让谢家和霍家多关照他们,以致原本默默无闻的两位亲王,获得空前关注。 一来弥补过往遗憾,二来扶植亲信,三来以平衡亲王们之间的势力,四来为兄长与弟弟们的友爱关系,可谓一举多得。 对于滞留在京的定王,她有意多观察他与上一世有多大差别,也不催促他就藩,还大肆赐予珍贵花木。 宋显扬被迫终日在定王府内栽花种草,逗鸟喂鱼,成了名副其实的闲散宗亲。 如宋鸣珂所言,霍锐承顺利考上武学头名,进入禁军当中的上四军,担任副职;而霍睿言则遂父心愿,积极备战科举。 对于端坐龙椅上的宋鸣珂来说,诸事越是顺心,这份宁静就越不寻常。 如同暴风雨前的彩霞,漫天绚丽多彩,却于目不暇接间,酝酿不为人知的新危机。 继位一年后的初春,宋鸣珂迎来了二次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久未散心的皇族响应皇帝号召,在禁军护送下,前往保翠山行宫,进行为期二十四日的春蒐。 早年先帝身体康健时,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总会择机而行,近几年患病,兴致大减,是以整整三年未再举办。 今年宋鸣珂重办春蒐,在京的宗亲、勋贵、文臣、武将等无不欢呼雀跃,皆以获出行资格而骄傲。 霍家兄弟身为侯府子弟,又是皇帝表亲,毫无疑问被列入其中。 这一日,和风畅畅,流云如丝,圣驾择吉时启程,随驾队伍浩浩荡荡出城,穿过春意盎然的城郊,向青山绿水处进发。 宽敞奢华的马车内,宋鸣珂斜倚在精绣靠垫上,慵懒得如同刚从春睡中惺忪睁目的猫咪。 她昨夜翻到三更才歇,夜里做了大堆乱七八糟的梦,醒时浑浑噩噩,险些忘了服食掩盖嗓音的药物,全靠剪兰提醒才不致于穿帮。 路途颠簸,她困顿不堪,起初与马车外的霍家兄弟聊了几句,不多时便陷入半梦半醒中。 待觉马车停下,余桐低声轻唤,她才知,队伍早已抵达行宫多时。 帘子被掀开,她伸了个懒腰,整理袍裳,行至车头。 在她适应耀眼阳光的过程中,数千人有序跪于保翠山行宫前,叩首齐声山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响彻云霄,连逶迤青山亦透着肃然。 宋鸣珂差点没忍住哈欠,摆手命众人平身。 马车旁的两人同时伸手,意欲搀扶。 她定了定神,方认出并非剪兰缝菊,亦不是刘盛或余桐,而是俊美无俦的霍睿言,以及容颜清雅的元礼。 两名少年对望一眼,各自蹙眉,均不撒手,莫名予人针锋相对的错觉。 欸……平日从不献殷勤的两人,在闹哪一出?倒有点像……争宠? 细看左侧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微有薄茧;右边的白皙如玉,纤巧柔美,暗带药香。 她犹豫了极短一瞬间,干脆落落大方地搭上两人的手掌。 霍睿言的手瞬即由温热变得滚烫,而元礼的手,竟冰凉如秋霜,且渗出细密的薄汗。 然而,宋鸣珂并未关注二人微妙的变化,正当她准备走下马车,睡眼不经意投扫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如被磁石吸附了一般。 除去奉太子之命前去询问公主情况的余桐,东宫随行宦官和霍家有关仆役统统杖毙。 最终,二皇兄扶摇直上,与他敌对的势力全被打压。 往事历历在目,宋鸣珂心有余悸。此际无凭无据,她无法指控任何人。 一对天家母女各怀心事,伫立良久,直至药侍小童奉药入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 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 说完正事, 勉力安抚几句, 不再叨扰, 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 深吸山林清新空气, 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 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 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 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 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 锦绣斑斓, 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 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凝重,又顿了片晌,“至于打扮成宫女,谈不上委屈,微臣早已习惯。” 宋鸣珂汗颜,莫非此人有异装癖? “微臣从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间有六年以煎药婢女身份,在李太医府中学医。” “……” 宋鸣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无违和之感,原来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个男儿,何以非要冒充婢女?还演得如此之像?为躲避杀身之祸? 元礼淡笑续道:“这两年男子特征愈发明显,且追捕风声渐不可闻,才敢以男子面目,进入太医局学习。” “为何要对朕坦诚?” “只因陛下,远比想象中平易近人;而微臣,很能理解陛下与长公主的不易。” 元礼嗓音温润,略带低醇,隐隐透出几分相惜之意。 余下种种情绪,数尽淹没于一对沉静眼眸中,藏而不露。 未留心他微小的变化,宋鸣珂绷紧的心弦,在那一刻稍松。 她浅浅一笑,与元礼聊起五族境内状况,沉闷气氛便在轻声问答中消散。 ………… 翌日上朝,宋鸣珂在朝会上提出,赵太妃玉体欠安,定王暂不就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显扬既惊且喜,欣然领命。 然而,宋鸣珂补了句:“既留京尽孝,该放下俗务。” 宋显扬执笏躬身得身子一僵,而安王的眉梢也极快掠过凛然。 宋鸣珂正色道:“定王所监督的城防与修正河道要务,分别交回禁军统领与工部全权主理。” “臣领旨。”左右文武相关官员同时出列。 “朕登基前,曾在京城街头遇刺,至今未能抓捕刺客。虽说巡防漏洞已填补……” 宋显扬只道小皇帝要将“谋害储君”之罪算在自己头上,不由得汗流涔涔,撩袍而跪:“陛下!臣监管不力!甘愿受罚!” “此事已翻篇,定王不必自责。朕的意思是,加赐定王两队府兵,如无旁的事,只需在定王府与太妃的延福宫走动。” 宋显扬不知该喜该怒。 喜的是,小皇帝不追究他的疏于职守。 怒的是,他的职权全数被剥夺,被对方以“保护”名义监视着。 他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还得装作感恩戴德,出口全是冠冕堂皇之词。 宋鸣珂端量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二皇兄,从他竭力隐忍愤怒与失落的情绪中觉察到一个事实。 上辈子,宋显琛死了,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四弟行走不便,六弟幼小,宋显扬根本没对手,所以越加跋扈。 今生,他处处受制,怕是难获翻身机会了。 退朝后,殿外细雨未停,内侍们步履匆忙,以伞护送朝臣前往殿外楼阁歇息。 宋鸣珂自后殿行出,透过如落玉般滴答不停的雨帘,远望宋显扬雨中伫立的身影。 那轮廓明晰的俊美愁容,半掩在水雾中,前生的嚣张猖獗,仿佛只存在梦中。 宋鸣珂秀眉轻扬,念及削其职务的理念,源自霍睿言一句提醒,她暗为自己留下二表哥的英明决断而骄傲。 前世,她幼时与两位表哥十分亲近,因兄长死于定远侯府的广池内,其后七年,她刻意遗忘霍家的种种美好记忆。 重来一世,有关霍锐承和霍睿言的印象,在相处中得以重建。 是时候为他们二人考虑前程问题了。 宋鸣珂回房后,瞥见上贡的一套文具,白玉笔格、笔床、湘竹笔筒、官窑笔洗、牙雕笔觇、松烟老墨等一应俱全,件件精美。 她一时高兴,命人连同壁上一张精制雕弓,即刻送去定远侯府,赐予霍家两位表兄。 刘盛提醒道:“陛下在朝堂之上收回定王权限,当日便大张旗鼓下赐恩赏之物给定远侯府,只怕惹人闲言。” 宋鸣珂笑道:“那……朕便借此机会,给诸位弟兄都赐点小玩意好了!” 她赏了晋王两套古籍手抄本,送宁王一把嵌宝匕首,却给宋显扬捎去几册清心寡欲的佛家论著。 幻想宋显扬领赏时的尴尬表情,她笑得如花枝乱颤,笔下字迹歪歪扭扭。 ………… 雨歇时,元礼请见。 自同往北山,于马车内详谈半日,宋鸣珂对他改观了不少,徒生倚重感。 她在屋内闷久了,干脆让元礼陪她散散步。 元礼悄声禀报,他准备为“长公主”调配新药丸,但需半月之久。 细观宋鸣珂脸色,他再三嘱咐,这几日不可吃冷凉饮食,切莫熬夜苦读,还问她,是否有别的不适。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陛下,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灰青长袍洁净,在门边一站,人如玉树,恭谨中潜藏锋锐。 她如蒙大赦,转头对元礼蹙眉,催促道:“快去做事!下回再胡说八道……小心朕、朕重罚你!” “微臣遵旨。” 宋鸣珂脸颊绯色未散,小嘴微撅,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儿雨天,二表哥怎忽然来了?” 霍睿言早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心头如浓云笼罩。 见她主动步近,忙压抑心内涌动的酸涩,抢上前行礼:“受陛下赐宝,特来谢恩。” “谢什么恩哪!几件玩赏之物,用得着虚情假意的礼节?” “陛下竟直接扣上一顶虚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呐!”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 难道……借机入宫见她一面,做得太明显? 如何才能不着痕迹? 元礼揖别,眼光似在霍睿言脸上停留了一瞬,如有审视,如有戒备,垂首从回廊离开。 宋鸣珂如释重负:“大表哥呢?” “恰逢兄长参加武科举考试,我便自行前来,打扰陛下了?” “没有的事!”她斩钉截铁,反而透出无形心虚,“京城保荐的不是大表哥?为何要考试?” 当朝武学招生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员可保送一名学生免试,其余人等除武艺和体力考核外,还要考“策”或兵法。 “兄长打算凭实力考上。” “有志气!”宋鸣珂赞道,“定能一举夺魁!” “借陛下吉言。” 霍睿言长眸倾垂,笑貌氤氲黯然。 以兄长之能,其考上后将直送枢密院试用,担任武职,此后长留在京。 待新君势力巩固,一切尘埃落定,霍睿言理应肩负霍家儿郎的责任,前往蓟关。 届时,兄长会替他守护她?又或是……另有其人? 莫名记起,她遇刺时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秦澍。 尽管反复确认他们从无交集,他仍旧直觉,她说的就是那人。 宋鸣珂显然未曾注意他豪情中混杂的小失落,兴致勃勃谈及早朝时的旨令。 雨后阳光洒在她澄澈的明眸上,描摹了眉眼中的娇软与得意。 眼尾如泛桃花色,笑时春风舒畅,挠人心扉。 须臾失神后,他唇角禁不住随之翘起浅弧,蔓生出丝丝缕缕的宠溺。 如能一直看她的笑靥,或许,他再也舍不得离开她。 水溅残香,凄清飘零,似繁华梦散,恰如宋显扬的颓然心境。 府内庭院由他亲自督造,各类珍稀花木更是亲手打理,此刻目视最熟悉的一切,他小心翼翼绕过水渍与落红,弯腰拾起石径上的春兰,抖落泥泞,却抖不掉心头烦闷。 “殿下当真不再争取?” 乐平郡王从廊下匆匆行近。他挂闲职,今日无须上朝,想必为传闻急忙赶来。 宋显扬嘴边勾起无丝毫欢愉的笑:“争取?能争取什么?” “自古兄弟阋墙乃常态,只是没想到,今上优柔寡断,竟狠得下这心!” 乐平郡王迈步走至他身边,压低了嗓门。 宋显扬见他踏花而行,微感不悦,忿然道:“想来,此前是我错估了他!今有安王叔辅佐,定远侯手掌兵权,再加上霍家兄弟一文一武,他的确有强硬底气。” “霍家人是谢太后的远亲,还说得过去;安王爷乃殿下的叔父,没开口求句情?” “哼!”宋显扬恼怒,“我这叔父精得很!再说,他凭什么为我求情?” “唉……早劝殿下拉拢安王,殿下偏不听。” “我不想吗?是母妃不让!她说赵家昔年与安王结了梁子,互生嫌隙,一贯面和心不和。 “我得势时既不与他深交,失势后更不该给他羞辱。好在……外公威名犹在,宋显琛和宋博衍一时半会动不了咱们!” 乐平郡王听他直呼皇帝与安王之名,大惊失色:“殿下!今非昔比!切忌祸从口出!” “不用你提醒我‘今非昔比’!”宋显扬怒而一甩袍袖。 乐平郡王自知失言,赔笑道:“或许,圣上只是担心位子未稳,而殿下气焰太盛,才以此打压。待风波平息,殿下定能东山再起。” “那倒不会,他藏匿如此之深,害我真认定他懦弱无能!我俩素来不待见对方,我嫌他假仁假义,他恨我事事高他一头。可我有错吗?又不是我乐意比他早生五年!” 宋显扬近年自恃生母得宠,又比宋显琛年长几岁,私下冷嘲热讽,没少使绊子。 原想借除夕家宴郑重赔礼道歉,好让对方放他一马,不巧赵太妃突然吐血。 母妃这病来得稀,他大致猜想,这是她的权宜之计,好让他多在京城逗留。 此事到了皇帝眼中,铁定成为他阳谋阴算的计策,因此狠狠打击一番……可恨! 乐平郡王看他神色不善,怕再聊下去会刺激到他,硬着头皮岔开话题:“殿下是时候物色王妃人选了。” 宋显扬明白他话中含义。 即便他要等上两年多,才真正迎娶王妃,但提前敲定,表露意向,即获未婚妻娘家势力的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她沉吟未语, 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 难道她尚在稚龄, 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 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即可迎娶,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凤子龙孙, 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 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 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朝臣低议声中, 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忘了饶蔓如!那是上辈子宋显扬的皇后! 她端庄秀美, 于延兴三年当上了皇后。宋鸣珂视她为嫂,礼敬之余还亲切有加。 可后来呢?为留住见异思迁的宋显扬,她日渐妖媚,争风吃醋, 打压嫔妃, 甚至假惺惺对宋鸣珂说——烽烟再起, 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奋战,若长公主心怀百姓,何不考虑以和亲平战乱? 那时宋鸣珂只当对方真为战局着想,还觉自己无牵无挂,答应了。 直至……发生那件事,她终于看清宋显扬的龌龊面目,才重新审视他枕边人的真实意图。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时,宋鸣珂脑子乱糟糟塞满前世恩怨,闪烁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远侯等十余位重臣留下,与她详谈灾后重建要务。 一开始,宋鸣珂频频走神,似乎没听懂“大人们”的论调,最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她淡声插言:“朕有个小小的疑问。” 众臣连忙请示:“陛下请说。” “诸卿对豁免税粮、安抚民众、大赦刑狱的方案皆已详禀,但始终不曾谈及款项的分配。” 众臣目目相觑,万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说话,一开口正中核心。 钱粮涉及的利害关系,极其复杂。多少人想从中抽点油水,又有多少政敌时刻紧盯,意欲借机拖对方下台。 两派表面上激辩方案优劣,实则争的是任用人选。 宋鸣珂见他们一时无话,又道:“朕认为,除予以赈给与赈贷、进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赈’,雇佣当地灾民参与重建与兴修,解决劳力需求,同时抑制流民,减少动乱。” 众臣微愣,安王率先回应:“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同协作,调动正仓和太仓,款项流向明细务必核清。” 余人连连称是。 当下,宋鸣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见。左右相越听越不敢吭声,安王与定远侯则面露喜色。 只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亲为总负责,再从两派各抽调数人,迫使双方互相配合、互相监督,还强调,先定方案,以节省开支。 最让人震惊的是,她调用的官员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却踏实肯干,为政清廉。 众人无不动容,暗忖新君未满十二岁,处事温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后不可小觑! 只有宋鸣珂知晓,她见了这帮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们均为后起之秀,干脆提前试炼。 见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样,先前憋半天的气,总算消了些。 众臣领命告退,她让安王和定远侯留步,以请教国法学制,了解边境各族境况。 假如诺玛族也按上辈子的轨迹,在先帝离世后四年南侵,留给宋鸣珂准备的时间不多。 聊了半个时辰,霍浩倡有意无意扯到“立后”话题,建议她择选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的世家女子,并隐晦的谈及几位大臣。 宋鸣珂内心是拒绝的。 他所荐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备,背后有庞大的关系,可宋鸣珂岂能将宋显扬前世的嫔妃纳入兄长的后宫? “表姨父,此事以后再说吧!”宋鸣珂换了私下称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没搞清状况:“陛下犯不着害羞,这些均是万里挑一的贤德贵女,无论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饶相之女……” “朕如今没这心情。” 安王见状劝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诸事繁杂,宜应励精图治。霍侯爷,咱们过两年再操这个心吧!” 霍浩倡只好作罢,改口谈起年节事宜。 宋鸣珂本想让表姨父带两位表兄入宫小聚,被这事一闹,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她真心希望,不论是她还是哥哥,总有一日羽翼丰满,能随心挑选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于权势与财力。 ………… 先帝驾崩不足一月,过年禁止宴乐,外加翰林医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与家人团聚,整个皇宫无任何节日喜庆气息。 期间,宋显琛以长公主身份,低调回宫。 他从起初的抗拒,慢慢适应了妹妹的打扮,容颜相似,却神色恹恹,无分灵动神采。 相反,宋鸣珂此际的仪表、声线、神态、行止都越发让人信服,仿佛新君宋显琛理当如此。 久别多日,兄妹二人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除夕夜,“熙明长公主”和太后谢氏只参与了宴前祭奠,没赴家宴,便早早回宫歇息。 宋鸣珂只好独自应对三位异母兄弟,以及宋显扬的生母赵太妃。 多日未见,赵太妃一身素缎,姣好面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许多。 家宴无酒无丝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灯火下,沉默笼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显扬明面上待弟妹客气,实则自恃母妃得宠,兼之年长成熟,英俊不凡,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晋王宋显章母妃早逝,幼时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内向,只能当个闲散宗亲。 宁王宋显维年仅八岁,生得俊秀伶俐,却因生母曾为行宫宫女,位份不高,他在众皇子中最寡言少语。 上辈子他们本无威胁,却连受宋显扬排挤,早早撵至边远地区就蕃。 宋鸣珂身为嫡姐,重活一世,她以另一角度观察二人,怜惜之情顿生。 熠熠火光中,宋显扬持盏,以茶代酒敬宋鸣珂:“陛下,做哥哥的给您赔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浅、言语冒犯,请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里去。” 宋鸣珂习惯了他的种种做作,举盏浅笑应对:“定王兄言重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教宋显扬无所适从,他起身离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责罚!” “哦?定王自行领罚,犯的是何罪?”宋鸣珂容色喜怒难辨。 “妄议之罪。” 宋鸣珂扬起描粗的眉毛,静静目视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过能有朝一日颠而倒之? 随便以“妄议”的罪名,一笔带过?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腊月行刺,她无凭无据,扣不到这人头上。 宋显扬上辈子权力无边,坏也坏得无边无际;今生诡计不成,诸多受限,这“请罪”之举,无非想麻痹她! 宋鸣珂经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惧怕,正好狠狠报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里和兄长一样,心慈手软,外加刚继位,未必撼得动外戚势力与她旗鼓相当的宋显扬。 她暂时没想出一举击垮他、又不着痕迹的法子,唯有静观其变。 倘若他再有异动,她定然饶不了这家伙! 气氛陷入微妙,宋鸣珂端起一只定窑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对定王兄辖内的定州窑寄予厚望,还望你尽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显扬脸色一变,小皇帝没搭理他的谢罪,还催他离京! 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席上的太妃赵氏忽然玉容惨白,连咳数声,继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素缎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这下变故,教人大惊! 不单宋鸣珂瞠目,宋显扬也愣了极短一瞬间,才飞扑至生母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大声疾呼,嗓音嘶哑。 “来人!太医!传太医!快!” 从战战兢兢到被重视,腿脚不便的晋王开始苦读;而年仅八岁的宁王,则热衷于向霍锐承讨教武学基础。 宋鸣珂作男子打扮,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块儿,时日长了,娇气收敛,眉宇间自带王者英气。 过了七八天,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以巡视为由,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看她难得给人甩脸色,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从画上摘下来一般,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他喉结明显,几乎让人认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 “微臣参见陛下。”他一见来者阵势,当即放下竹篮,跪地行礼。 “贺卿,这是……?”宋鸣珂眼光一亮,蹙眉端量那少年。 “陛下,此为元医官。”贺医官使答话。 “瞧着很年轻,多大了?” “微臣元礼,时年十八,刚从太医局到任。”元礼恭谨回答。 “平身。”她踏出数步,觑见竹篮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复问,“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此为白梅瓣,干燥后可入药、泡茶、熬粥,能开胃、疏肝,散郁、化痰。” “哦?那……说说看,宫中何人适合服此药?” “微臣愚钝,尚无机缘为宫中贵人问诊,不好妄加判断,恳请陛下恕罪。”他眼眸清澈透亮,潜藏慧光。 宋鸣珂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后略微颔首。 “无妨,朕赐你机缘。” 说罢,扬长离去。 霍睿言暗觉这对话有异,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元礼几眼。 那人眸光不起涟漪,恭敬立在一旁,似未觉察他的审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辰时,太学院内外讲堂聚集了百余人,皆为皇族与京官要员子弟。 各处守卫森严, 慕名而来的士人在曲水桥外翘首以待,为求执经问难的良机。 远道而来的名宿大儒分别讲述了治学、修身、处事之道, 气氛高涨,喝彩连连。 宋鸣珂以太子身份坐于首席, 起初怕露馅而胆战心惊,后担忧撞见二皇兄而心生畏惧, 意外发觉对方没现身, 又心乱如麻,苦思父兄痊愈的法子。 然则,身为“太子”, 她需带头提问,以显重视。当太子少师徐怀仁冲她连使眼色,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无所事事,即便读, 也是囫囵吞枣,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 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 大可一同探讨, 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 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鸣珂硬着头皮, 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德宏才羡,听君一席话,如闻金玉良言。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若不得已去之,当先去兵,再去食,因‘民无信不立’。学生请教的是,为政者当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们在储君与太子少师及达官子弟面前谈政,若光提圣人言,显得无独到之处;若直抒己见,则易生祸端。 偏生“太子”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不似与人为难,倒教人无所适从。 台上数位老先生只得先阐述大家论调,再适当加入个人理解,又补充了以财聚人、以德导人、以礼齐人等观点。 宋鸣珂认真聆听,凭借浅薄学识,谈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见解。 老先生们见她尚在总角之龄,已具备仁爱胸怀,连声夸赞“太子”——重民重信,心怀天下。 宋鸣珂随口一扯,便为兄长赢得美名,表面谦逊,心中似有无数小人儿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礼,就“天地革而四时成”展开讨论,把话题接了过去。 面对数百人的注目,他声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松傲雪,气度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册上,优雅如拈云。 他主张“革故鼎新,因时变法”,博得赞许后,谦虚地推托说“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长提点所获”,将恩师和哥们捧得更高。 宋鸣珂长舒一口气。 印象中,二表哥低调内敛,韬光养晦,不爱出风头。 正巧,今日之举,成功转移大众关注点,免了她受瞩目的难堪。 在“太子”和定远侯府二公子的带领下,莘莘学子加入,观点相异者偶有辩诘,使学术氛围愈加浓厚。 讲学会午时过后方散,宋鸣珂朝老先生们揖谢,记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嘱咐余桐道旁等候,她则绕到僻静的水榭中。 不多时,霍家兄弟领着侍从快步行来,日影悠悠洒在两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报以微笑。 宋鸣珂颊畔染绯,眼神微略闪躲:“二位表兄,传药膳的丫鬟,可有异常?” 霍锐承皱眉道:“那丫鬟错拿老夫人的阿胶炖鸡呈给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确实是新来的,我们审问过,问不出所以然。 “但当夜,那小丫鬟离死在柴房内,此事已报官处理,仵作说是受惊过度而亡。因余桐半步未离东宫,咱们传不了信儿。殿下饮用后觉得有何异状?” 灭口?宋鸣珂猝然一惊,又隐隐渐生理所当然之感。 前世,据仆侍所述,寿宴结束后,宋显琛以“自家兄弟无需拘礼”为由,执意让两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药膳后,独自步向偏僻处,且不许旁人跟随。 何以有此反常行为,宋鸣珂活了两辈子,也没弄明白。 见她沉吟不语,霍睿言温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走得如此匆忙,有何不妥之处?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静候差遣,绝无半分犹豫。” 宋鸣珂心头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们已在上辈子证实所诺。 大张旗鼓追查,只怕暴露秘密,眼下让兄长好转,才是关键。 “这事暂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无甚欢愉的笑意,自嘲道,“至于走得仓促,乃晏晏任性所为。她历来说风就是雨,你们懂的。” 霍锐承豪迈大笑:“那丫头!的确没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两声,长眸如有难明深意的疑虑与怅然,稍纵即逝。 ………… 午后天气骤变,浓云密布,狂风肆虐,凛寒彻骨,宋鸣珂冒风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见过陛下。” 她以往私下亲昵地称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称呼。 皇帝搁下手中的朱漆凤管笔,抬望宋鸣珂,兴许是他近来咳得厉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炉中升起袅袅沉香烟教他花了眼,竟未发觉眼前的太子为爱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几日没见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鸣珂瞬间泪目。于她而言,何止几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窥视父亲憔悴容颜,她强忍悲色:“晏晏受了点风寒,恐污陛下圣察。” “风寒?不碍事吧?赶紧让李太医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时情急,又咳了几声。 宋鸣珂安抚:“陛下请放心,李太医诊治过,歇两日就好。” 皇帝叹息,注视她良久,语重心长:“她性子执拗,你当哥哥的,多包容、照顾她。” 宋鸣珂一一应允。 类似的话,哥哥已听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于政务,未把精力放在后宫上,仅得六子一女。与皇后截然不同的是,他对众皇子严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却事事偏宠她这个女儿。 上辈子父兄早逝,种种关爱,经时光洗刷,宛如珍贵的吉光片羽。 宋鸣珂尚未回话,听殿外侍官禀报:“陛下,定王请见。” 定王?对,二皇兄上月封的亲王! 她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失去前太子,为兄亦有切肤之痛。长兄与五弟早逝,四弟不良于行,六弟尚在稚龄,大伙儿得互相扶持。” 前世,二皇兄册封她为嘉柔长公主,赐她大量珍稀之物,软言抚慰,以致她放下戒备。 万万没料到,没几年,他本性暴露,不仅贪杯好色,秽乱宫廷,甚至在和亲前对她下手! 残存记忆中,有个迷离片段——她瘫倒在石亭内,动弹不得,泪眼绝望地看他提着裤子,笑吟吟走来…… 当时,从旁悄无声息冒跃出,展臂阻挡他的男子,是谁? 宋鸣珂未来得及细究,一人跨入门槛,身穿紫袍,头戴乌纱折上巾,腰佩金带,另加一枚御赐玉鱼,正是异母兄长宋显扬。 他是年十六,眉如墨画,面如冠玉。 因身材高大,又着公服,更显老成持重,衬得瘦削的“太子”如幼童稚嫩。 对上他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宋鸣珂暗觉怨毒刻骨,渗入骨髓,翻腾至脏腑、血肉、毛发,浑身皆被恨意腐蚀。 明明是冷凉秋冬之交,她背上冷汗涔涔,如起了一层鳔胶。 微微喘气,她极力从思忆中搜寻有关此人的信息。 ——早产儿,七个月便生下来;因生母赵妃得宠,他册封为亲王时加恩越级;最初干实务有功,风头一度盖过太子;人前八面玲珑,即位后一改常态,手段狠戾…… 宋鸣珂今生意在扳倒他,未料此时御前初见。 宋显扬禀报了有关黄河堤防要务,获皇帝嘉许。 他转而端量宋鸣珂,淡笑:“若知殿下要来,做哥哥的不该怠惰,咦……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天气所致。”宋鸣珂哑着嗓子,勉为其难挤出一句。 宋显扬似是并不为意:“秋来干燥,我府上新制了梨膏,改日呈给陛下和殿下尝尝,聊表寸心,望勿嫌弃。” “盛情厚意,深感惶悚。” 为让皇帝舒心,宋鸣珂勉强和他演绎兄友弟恭的和睦气象。 宋显扬话锋一转:“听说太子殿下在秋园讲学上大出风头,陛下必定倍感骄傲!” 皇帝来了兴致,搁笔发问:“还有这等事?” “二哥说笑罢了!”宋鸣珂无比厌恶宋显扬那洋溢赞赏的表情。 “太子殿下过谦。” 她懒得与他虚以委蛇:“我还道在太学院能碰到二哥。” “愚兄哪来的闲情逸致啊?都怪我鲁钝,秋来河道加固、城防调换,两件事撞在一起,已分|身乏术……”他摇头叹气,复笑道,“倒是殿下,年纪轻轻即懂得向名宿征询,‘取信于民’之道,并高谈阔论,引来数百人热赞,当真青出于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殿下当真不再争取?” 乐平郡王从廊下匆匆行近。他挂闲职, 今日无须上朝,想必为传闻急忙赶来。 宋显扬嘴边勾起无丝毫欢愉的笑:“争取?能争取什么?” “自古兄弟阋墙乃常态, 只是没想到,今上优柔寡断, 竟狠得下这心!” 乐平郡王迈步走至他身边,压低了嗓门。 宋显扬见他踏花而行, 微感不悦,忿然道:“想来, 此前是我错估了他!今有安王叔辅佐,定远侯手掌兵权, 再加上霍家兄弟一文一武, 他的确有强硬底气。” “霍家人是谢太后的远亲, 还说得过去;安王爷乃殿下的叔父,没开口求句情?” “哼!”宋显扬恼怒,“我这叔父精得很!再说,他凭什么为我求情?” “唉……早劝殿下拉拢安王,殿下偏不听。” “我不想吗?是母妃不让!她说赵家昔年与安王结了梁子, 互生嫌隙,一贯面和心不和。 “我得势时既不与他深交,失势后更不该给他羞辱。好在……外公威名犹在, 宋显琛和宋博衍一时半会动不了咱们!” 乐平郡王听他直呼皇帝与安王之名, 大惊失色:“殿下!今非昔比!切忌祸从口出!” “不用你提醒我‘今非昔比’!”宋显扬怒而一甩袍袖。 乐平郡王自知失言, 赔笑道:“或许,圣上只是担心位子未稳,而殿下气焰太盛,才以此打压。待风波平息,殿下定能东山再起。” “那倒不会,他藏匿如此之深,害我真认定他懦弱无能!我俩素来不待见对方,我嫌他假仁假义,他恨我事事高他一头。可我有错吗?又不是我乐意比他早生五年!” 宋显扬近年自恃生母得宠,又比宋显琛年长几岁,私下冷嘲热讽,没少使绊子。 原想借除夕家宴郑重赔礼道歉,好让对方放他一马,不巧赵太妃突然吐血。 母妃这病来得稀,他大致猜想,这是她的权宜之计,好让他多在京城逗留。 此事到了皇帝眼中,铁定成为他阳谋阴算的计策,因此狠狠打击一番……可恨! 乐平郡王看他神色不善,怕再聊下去会刺激到他,硬着头皮岔开话题:“殿下是时候物色王妃人选了。” 宋显扬明白他话中含义。 即便他要等上两年多,才真正迎娶王妃,但提前敲定,表露意向,即获未婚妻娘家势力的支持。 他闷声道:“依照惯例,理应由新君先挑,我现在选了有何用处?” “我倒听说,龙椅上的那位,对立后封妃兴趣全无,连定远侯大力举荐,他亦果断拒绝。或许殿下可借年龄优势,占个先机?据我所知,饶相千金年方十四,乃绝色;舒家的几个小妮子,全是难得一见的可人儿……” 乐平郡王笑吟吟地对他挤眉弄眼。 “你倒好!”宋显扬翻了个白眼,“赶在十月初便成亲纳妾!如今坐拥娇妻美妾,风流快活!” 乐平郡王撒手摇头,连连否认:“殿下别冤枉我!我不过尝了几日甜头!国丧期内,自是安分守礼。” 宋显扬嗤之以鼻,却因其一席话,对娶妻之事上了心。 饶相千金,舒家小妮子?不妨一观。 ………… 烟云迷蒙,翠竹沾雨,不时凝聚滑落,滴在小池塘中,敲破殿外的宁静。 殿内金碧辉煌,映衬出霍睿言那身青灰长衫素淡如雨后春山。 他伫立窗边,薄唇浅抿,掩卷后,墨眸轻抬,注视案前埋头疾的宋鸣珂。 有一刹那,他被她的严肃专注迷惑,误认为眼前的小少年是宋显琛! 如秋园讲学时,她以此等姿态出现,他岂会一眼认出她? 他至今不明白,当时的她,何以会流露出生涩羞怯,以及久别重逢之感。 而今细看她尚未展开的五官,正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容颜既有纯净童真,又日渐展露摄人心魄的明丽。 那双杏眸清若晓溪,小鼻子精致挺秀,唇瓣似丹果可爱……即使刻意涂抹粉末,未能遮盖女儿家的秀美。 当她还是小公主时,多有霍锐承与霍瑞庭相伴,且相较于性情张扬的长姐和兄长,霍睿言总是极力维持温和内敛。 如眼下这般,仅隔数尺之遥、安静相处的时日,屈指可数。 “二表哥,”宋鸣珂骤然抬头,“留下……陪我用膳,可好?” 霍睿言微怔,复笑道:“谨遵圣令。” 她不经意嘟了嘟小嘴:“就你爱说这些正儿八经的话!无趣极了!” 他被她冠以“无趣”之名,惶然讪笑:“尊卑有别,陛下往后尽量少用商量语气与臣子沟通,否则君威难立。” 宋鸣珂收起笑貌,扬眉凛声:“朕命你,留下用膳!” 霍睿言一愣,正要作答,她已笑场了,眸子里漾起的光华,如月下清溪。 御膳因特殊时期精简了许多,只有青芹碧涧羹、嫩笋、小蕈和枸杞苗等清淡菜式。 烛火摇曳,表兄妹二人各自端坐于铜食案前,悠然进食,津津有味,间或一两句交谈,更多的是浅笑相视。 霍睿言揣测出,宋鸣珂素爱热闹,自失去父亲,无母亲和兄长扶持,高处不胜寒,今日便拉他作伴了。 试问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需多大勇气,才能摒弃原有的骄纵,以乐观心态迎难而上? 霍睿言无比渴望宋显琛早日康复,好让宋鸣珂卸下重担,恢复应有的身份和面目。 不光出于对表弟的怜惜,也含带他的小小私心。 从宫门出来,已过了酉时,霍睿言牵了赤玉马,并未像以往那般径直赶回定远侯府,而是趁离宵禁尚余大半个时辰,沿行人稀少的街头散步。 他不愿过早回去面对呱噪的兄长,意欲稍稍平定心绪。 夜色中长街寂寥,青条石映着淡淡柔光,常去的画坊仍在营生。 霍睿言一时心痒,拴马小巷口,踱步入内。 铺子内琳琅满目,店小二忙于整理卷轴,歉然打招呼:“呀!霍二公子且随意,小的先检查字画有否受潮。” 霍睿言转了一圈,正打算买些物什,眼尾扫见街对面忽有暗影迅速掠过,身法快! 腊月初轰动一时的飞贼,正好引开宋鸣珂遇刺时的巡防卫队,霍睿言早认定那是敌对势力所为。恰逢今日朝局有变,宋显扬遇挫,说不准这些牛鬼蛇神又会出来闹事,不得不防。 “替我把这两套刻刀包一下,回头我命人来取。”霍睿言边说边丢下一小锭银子。 “小的明儿送您府上就好。”店小二喜笑颜开。 “成。” 他无心多说,迈步出门,趁路上没人留意,当即施展轻功,朝暗影方向跟去。 对方高大魁梧,身穿黑衣,行如鬼魅,飞掠过两条街道,均避开巡防士兵的耳目。 霍睿言更觉此人可疑,紧追其后。 他虽师从江湖名门,但毕竟尚在少年,功力远不如人,唯有谨慎隐藏形迹。 本以为对方会往僻静之地奔走,谁料其北行后,进入粉金饰彩的花街! 国丧之际,青楼灯火稀落,闭门不接客,但浓烈香气渗透夜风里,熏人欲醉。 眼看那人闪身跃入院墙,霍睿言周身不自在,一咬牙,提步窜至树上,侧耳倾听内里动静。 “刘师爷。”一阴沉嗓音传出。 “李兄来得好快!请坐。” 杯盏之声响起,几句客套闲谈,依稀是刘师爷在招呼这轻功出众之人。 霍睿言起初断定黑衣人为飞贼,听了半盏茶时分,二人不住谈论菜肴味道,他料想自己估算错误,暗觉烟花之地不宜久留,试图缓缓撤离。 要是被人知晓霍二公子夜探青楼……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刚轻巧落地,却听见屋内的刘师爷低声发问:“今儿定王被削权,又获赐佛经,有何反应?” “定王”二字,迫使霍睿言定住脚步。 “只于花园转悠,与郡王闲谈,倒无别的……”李姓黑衣男子同样压低了声音。 “出人意料!”刘师爷似在思考,又道:“原本人人担心子幼母壮,易乱朝纲,幸而太后无心干政……” “都说小皇帝一声不吭,最后总来一重击,不好糊弄。” 霍睿言闻声,心底直冒寒气,谁敢妄议君主与朝政? “无须忧心,咱们有杀手锏。” “这么说,阿栩已到位?” “阿栩”是谁?“到位”又是何意?要对小皇帝不利? 霍睿言满腹狐疑,偏生风向逆转,后两句话模糊难辨。 他挪移步子,想着往前细听,不料误踩碎石,脚下微响! “什么人!”李姓男子厉声喝问,与此同时,人如御风般跃起。 霍睿言自踩上卵石的瞬间已暗叫不妙,连忙数下起落,躲至三丈外黑灯瞎火的花楼里,大气不敢喘,只快速从门缝中偷望一眼。 夜幕下,街上冷冷清清,黑衣男子持刀闯出,四下张望,双目锐利且阴狠。 他细搜地上痕迹,冷哼一声,还刀入鞘。 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纵然于弱光之中,亦似蜈蚣狰狞。 而宋鸣珂一身绛罗团龙袍,屹立龙舆之上,半眯眼睛,狭长眸光潋滟狐惑与震惊,惹得众人侧目。 天子视线的所在,是一众勋贵女眷,或娇或媚,姿态各异。 一贯稳重的朝臣们个个捋须而笑——小皇帝,长!大!了! 霍睿言暗暗称,却觉掌心的小手陡然加重了力度,使得他不由自主回握。 “陛下?”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陛下晕车了?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由二人牵下马车,改乘软轿,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何以神情如此不寻常?似是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他心下纠结,想陪她,又怕打扰她休息。 待她将元礼、刘盛、余桐等人全数屏退,他才揪着一颗心,慢吞吞回院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册内全是关于上辈子的记录, 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时日久了, 全然忘记符号的原意,快被自己蠢哭了。 翻来覆去细阅, 未能提取元礼的相关信息。 这家伙……前世没现身? 她信得过李太医,李太医敢把天家兄妹调换身份之事告知元礼, 她姑且信任此人一回。 至于,凭什么重用新晋医官?理由好办。 一是新君受了气, 不愿摆出平日的谦和。 二来,元礼生得好看, 比那些皱巴巴的老头子养眼多了。 可惜, 即便元礼年少英才, 医术再出类拔萃,也难及李太医一二。 兄长的毒短期难除,说不准,她要在龙椅上坐上半载,甚至一年以上。 幸好, 攘外有表姨父定远侯,安内有叔父安王,宫里有老内侍刘盛协助……诡计多端的宋显扬, 怕也翻不起浪。 从小册子的日期来看, 有些人, 过几年才出现,有些事,迟早要发生。 她会等着,安静等待。 ………… 次日晴丝袅袅,宋鸣珂从垂拱殿听政归来,本觉不适,偏生约了霍家兄弟,只得打起精神,陪他们花园小坐。 花树挺拔俊秀,风动摇曳阵阵清香,三人抵达一赤柱亭,品上新煮的杏仁茶,忽而内侍来报,宁王请见。 宋鸣珂微笑:“这孩子!消息灵通啊!” 不多时,一身着暗紫色亲王袍服的孩童快步走来,眉眼如画,小脸蛋掩不住兴奋,背上却挂着木剑,不伦不类。 他躬身行礼:“陛下!今儿天晴,显维想向霍家大哥哥讨教武学,耽误你们半个时辰,可好?” 宋鸣珂看了霍锐承一眼,再目视幼弟稚气犹存的大眼睛,浅笑道:“你得问他本人啊!” 霍锐承离座:“倒是陛下,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宋鸣珂有些头大。 若是真龙天子宋显琛,此前的确随大表哥练练把式,耍几下花拳绣腿,以强身健体。 兄长说话、神态、举止……她皆冒充得八|九分相似,可身体反应不好伪装。 况且,她今日……诸多不便。 “你们练就好。” “这可不像陛下的作风!”霍锐承咧嘴一笑,步子不移。 宋鸣珂无奈而笑:“太久没练,全忘光了!” “练练定能记得!”他还是以一贯的大哥口吻相邀。 宋鸣珂欲借困乏为由推拒,霍睿言忽然插口:“陛下,睿言有一事请教。” 霍锐承闻言,耸了耸肩,请宁王到前方七八丈外的空旷处,以木剑作演示。 宋显维褪下亲王服后,露出的是灰色短褐,竟有备而来。 他们一教一学,刺、劈、撩、挂、点……皆十分投入。 静观一阵,霍睿言低问:“据说,定王请求留京,以尽孝道?” 宋鸣珂努嘴:“赵太妃说病就病,医官们口径一致,我还能怎样?现下我未允准,也不便催他离开,烦人!” 她平日对外人谨言慎行,唯独两位表哥面前,忍不住抱怨两句。 “百行孝为先,陛下乃仁孝之君,定当与众王作表率。” “二表哥的意思是……由着他滞留在京?”宋鸣珂微惊。 霍睿言长目微眯,唇畔噙着极隐约的笑意:“定王尽孝,理应心无旁骛守在太妃病床前,不知陛下是否认同?” 宋鸣珂先是一愣,理解他话中含义后,笑得畅快:“二表哥所言极是!” 两人不约而同端起茶盏,悠然浅抿,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睿言挽袖替她添满盏中茶,似是随口一问:“长公主近日身体好些了吗?” “老样子……过些天我前去探望,二表哥有话要转达?” 他眸光一黯:“春寒未退,还望衣餐适增,调养有序,早日康复。” 宋鸣珂轻轻“嗯”了一声,转眼望远处的二人练剑。 霍锐承手持木剑,跳跃腾飞间人剑合一,剑意带动着飞花,气势刚健。 而宋显维人小腿短,左蹦右跳,看似滑稽,动作竟做得极为到位。 宋鸣珂心中感叹,不论四弟晋王,还是六弟宁王,均为可造之材。 前世宋显扬有眼无珠,诸多猜忌,今生的她,绝不犯同样错误! 看了一阵,感受到二表哥眼光柔柔落在她侧颜,她转过头,朝他粲然一笑。 霍睿言如做亏心事被逮似的,尴尬垂目,以饮茶作掩饰。 正当他试图打破沉默,卵石小径上匆匆走来一名内侍。 “陛下,元医官求见。” 宋鸣珂两颊绯云起落,咬唇道:“宣。” 霍睿言心头如遭重击——她真定了这少年为御医官! 元礼仍是苍色官服,面容沉静,步履稳健,抵至亭外,下跪行礼。 见霍睿言意欲回避,他主动开口:“微臣此番只为送点东西。” 他边说边从袖内摸出一精致漆盒,呈给一侧的余桐。 宋鸣珂微愣:“这是何物?” “供陛下这几日服用的糖丸,一日三次,需以半碗开水浸泡。” 元礼仅对余桐交待两句,躬身告退。 余桐依言泡了一碗色泽暗红的汤药,送至亭中。 宋鸣珂神色略不自在,趁热喝完,随手将碗搁在一旁。 霍睿言心下好,又不敢多问,不动声色,继续观看兄长指导宁王剑术。 当余桐上前收走那白瓷碗时,他有意无意地帮忙递了一下,食指以极其隐蔽的方式,悄然蹭了碗口外残余的汤滴,趁无人窥见,抹向唇边浅尝。 甜,辣,有淡香。 像是……长姐时不时饮用的生姜红糖水? 元礼为宋鸣珂所用,想必已得悉其真实身份,才依体质调配药物。 一时间,霍睿言只觉舌尖上的甜消失殆尽,辣味流至心底。 或许,在她心目中,能分享小秘密的人,可以是余桐、元礼等,却不包括自幼相熟的他。 然而,他猛然惊觉,所偷尝的汤汁,似乎混有一点点油润感,类似护唇口脂…… 霎时间,俊颜如烧,羞愧怯赧得要冒烟了。 ………… 京城北郊,春风轻曳枝头,抖动粉云般的花树,花瓣飘洒如雨,荡入宛转莺啼声中。 雅致庭院内,宋显琛一如往常穿了素色绸裙,淡妆浅抹,静坐庭前,怅然看花开花落。 他时常一呆便是一天,静如温婉少女。 谁也不晓得,他脑海翻涌的是何景象。 裁梅、纫竹等宫人知他心里苦,除了添水倒茶、侍奉饮食外,尽量不去打扰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仍需强作欢颜。 这一日午后,山林空寂,鸟鸣啾啾,马蹄声由远及近。 半盏茶后,余桐等人扶着宋鸣珂下了马车,踏上古朴高阶,跨槛而入。 “哥哥这些天可好?啊——” 她水眸雾气缭绕,小嘴哈欠连连,娇态毕现,讪笑解释:“昨夜翻至四更,来时睡了一路。” 宋显琛点了点头,再无此前对妹妹的关切,转而打量她身旁的脸生宫女。 此女约莫十七八岁,身材稍显高大,冰肌玉骨,低眉顺眼,似一树扶风弱柳。 宋鸣珂注意到兄长的狐疑,笑道:“这位,便是李太医的高足,元礼医官。” 宋显琛茫然双目顿时划过惊骇——怎会是个美貌小姐姐? “微臣元礼,见过陛下。装扮成宫女,只为掩人耳目,绝非欺瞒君上。” 宋显琛低头目视拜伏在地的元礼,兴许同为穿异状的男子,抗拒之心略减。 他轻咳一声,摆手示意对方平身,细细端量,眼底微露赞叹。 “请允准微臣号脉。” 元礼虽作女子打扮,但无忸怩之感,教人觉得,他本就如此。 他三指用力按脉,又轮着提指分诊寸、关、尺三部,先是眼神一凛,随后化于无形,神情不显悲喜。 宋显琛一脸麻木,由着他翻来覆去诊脉,眉目纤弱柔美,我见犹怜。 宋鸣珂端量二人,又看自己,只想顿足捶胸。 两名正经男儿!身穿女服!佩戴发饰!脂粉敷脸! 而她这娇滴滴的小女娃,明明热衷于精美服饰,却不得不抹黄了脸、画粗了眉,以药物压制娇软嗓音……言行举止还要假装豪迈! 她内心是崩溃的。 上苍保佑!保佑兄长立马好起来吧! 别让这些漂亮小哥哥头挽发髻、身穿襦裙、脸涂脂粉……一天到晚在她跟前乱晃了!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父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的询问。 皇后大抵觉得她小小女儿家什么也不懂,不过机缘巧合揽了好名声,劝勉几句,不再追问。 宋显琛自始至终垂下眉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闪掠而过的,是疑虑或是钦羡。 ………… “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宋鸣珂忙碌雪灾后续要务,所到之处总能受到热烈礼迎。 她不得不收敛倔强小性子,摆出一本正经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 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 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 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 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 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 薄施脂粉, 佩戴南珠翠玉, 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 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 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 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 传入后宫,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父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的询问。 皇后大抵觉得她小小女儿家什么也不懂,不过机缘巧合揽了好名声,劝勉几句,不再追问。 宋显琛自始至终垂下眉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闪掠而过的,是疑虑或是钦羡。 ………… “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宋鸣珂忙碌雪灾后续要务,所到之处总能受到热烈礼迎。 她不得不收敛倔强小性子,摆出一本正经状。 既努力为哥哥攒下名声,就不可半途而废。 腊月初,存放京郊的物资顺利转移,宋鸣珂与霍家兄弟亲自核查,确认再无遗漏,总算舒了口气。 霍睿言带了两名仆役作最后巡视,宋鸣珂闲得无聊,见难得天晴,遂邀霍锐承到宅院外的梅林散步。 疏落枝桠,艳红、粉白、淡绿迎霜傲雪,幽香淡淡深入心脾,教人精神舒爽。 宋鸣珂爱煞了梅枝,无奈人矮力弱,蹦来跳去只掰下几朵残梅。 霍锐承纵身跃上树,动作迅捷地为她折了一大把梅花。 她笑眯眯摆弄了半天,忽觉自己情不自禁流露小女儿情态,有些不好意思,掩饰道:“我拿回去给晏晏。” “好久不见那小丫头了!”霍锐承后知后觉。 “她身子娇弱,风寒久久未愈。” “病了整整两个月?” “……反反复复,病去如抽丝嘛!” 宋鸣珂随口胡诌,与他关切眼神相触,霎时记起曾收下他的酥心糖,又想起皇帝说的“嫁谁就留谁在京”的玩笑话,不由得耳根发烫。 呸呸呸!想什么呢! 她暗笑自己多心,上辈子活了多久,不作数的,目下她还是个孩子呢!这份关爱,纯属兄妹情谊,绝无杂念。 正当她怀抱零乱花枝,笑容略带羞涩,身后数丈外,轻微的踏雪声混着几声猫叫。 回眸处,疏朗梅林间缓步行出一灰青色身影,却是打点完毕的霍睿言。 他墨眸澈明如空山泉流,薄唇微勾,淡然笑意似掺杂了什么。 宋鸣珂注意的是,他脚边多了一只三花猫。 猫通体圆浑,乍一眼看跟球似的,眼珠子圆溜溜,样子霸气又可爱。 它边走边蹭霍睿言的小腿,不时绕到他跟前,“啪”地瘫倒在地,扭动圆滚滚的身子,见他不理不睬跨步,又爬起来屁颠屁颠狂追。 这场景,对于素来云淡风轻的霍睿言来说,似乎有些滑稽。 他勉强维持优雅之姿,步子迈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慎把猫给踩了。 霍锐承见状大笑:“你咋又招猫逗狗了?” “我……我没有!”霍睿言窘迫否认。 “带回家好了。” “下月动身蓟关,何必把猫带去塞外受苦受难?” 霍锐承努嘴:“让你抱回去耍几日,你倒想得长远!再不济,留给阿姐养呗!” 提起霍家长女,宋鸣珂猛地念及一事——上辈子,大表姐与一唐姓公府世子定了亲,婚期定在腊月末,然而霍家遭到贬谪,唐家借机退亲。 今生,定远侯不但没被削爵,还因雪灾立功,那婚自然不会退。 可宋鸣珂对唐家存有顾虑,只有她知道,那家人撕破脸后,曾令霍家雪上加霜。 她无法凭上世的落井下石拆散一桩婚,踌躇道:“话又说回来,当真留下表姐一人在京?她的未婚夫……可靠吗?” 或许她话里有话,实在太明显,霍家兄弟同时惊问:“殿下得了什么消息?” “……只是怕她没了照应。对了,你们想去边塞吗?” 霍锐承点头:“早想到外面闯荡一番。” “嗯,我亦有此心,就是……”霍睿言顿了顿,眸光暗淡了几分,“……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宋鸣珂追问。 霍睿言和煦如暖阳的目光柔柔往她面容漫过,没回答。 那胖嘟嘟的花猫仍在乱蹭,娇娇地“喵喵”叫着,一脸“你咋不搭理人家”的黏糊状。 良久,他似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放不下京中的人和事,譬如,太子殿下、晏晏,还有我姐。” 宋鸣珂听他提到自己,心头暖流涌动,垂眸看他袍角黏了一团猫毛,正想提醒他,意外惊觉,他的腰带、胸口和袖子……几缕猫毛若即若离。 看来……大表哥说他“招猫逗狗”,还真没冤枉他! 依照她前世养猫的丰富经验来看,料想二表哥偷偷抱过这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于是被赖上了。 瞧他快要装不下去,她莞尔笑道:“说起晏晏,她前些天嚷着养猫,可李太医说,病中不宜接触小猫小狗。我看这猫跟咱们有缘,不如二表哥先收了,离京时再转赠给她?” 霍睿言大抵猜出,他年少老成、霁月光风的形象已裂了,尴尬一笑,弯腰将猫抱在怀中,顺手挠了挠猫下巴。 猫如愿以偿,满足地蜷缩在他松竹纹前襟上,眯起如醉双眼,喉咙咕噜作响。 ………… 寒冬夜空如浓墨染绸,铺盖天地。城中各处陆续亮起的灯火,恰如璀璨繁星抖落人间。 因千家万户忙于腊祭筹备,道上行人远比平日稀少。卫队一行二十四人,护送马车从定远侯府前一路往宫门方向,畅行无阻地融入夜色。 手上梅枝不离,暗香乱了宋鸣珂的心神。 该留下哪位表哥?他们一心随父增长见识……大表哥为世子,本已豪迈疏爽,坐镇京中无可厚非,外加他身负绝艺,更能保护太子。 至于二表哥,学识渊博,看似老成持重……忆及他揉着猫脑袋时无意的小宠溺,宋鸣珂抿唇偷笑。 马蹄声咯噔噔打破静夜,猝然间,马儿嘶鸣,马车急停! 宋鸣珂全无防备,身体径直往前,差点儿撞在门上。 刀剑出鞘声伴随着厉声喝问:“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太子鹤驾!” “官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啊!”一老人颤声致歉。 宋鸣珂探头低问:“什么事?” 一侍卫回身禀报:“回殿下,几名老农撞倒了两筐冻柿子,惊扰了马……” 宋鸣珂正欲说“莫要斥责他们”,却见那侍卫突然遭人从背后一刀对穿,鲜血直喷! “刺客!”其余亲随纷纷拔刀,与从旁闪出的十几道黑影激烈相斗! 刀光带着雪色辉灿,银光回旋,切割夜幕,血腥之气因刀剑相交越发浓烈。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穿透马车的木板,直直钉在软垫上,只差两寸,便扎在宋鸣珂的胳膊上! 她头皮发麻,周身血液如凝。 持续两月的安稳,使她逐渐忽略了至关重要之事。 既然没能毒死“太子”,对方岂会善罢甘休! 宋鸣珂不好当面询问病情,只拉着兄长,絮絮叨叨说了些朝政事务。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不再叨扰,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新空气,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凝重,又顿了片晌,“至于打扮成宫女,谈不上委屈,微臣早已习惯。” 宋鸣珂汗颜,莫非此人有异装癖? “微臣从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间有六年以煎药婢女身份,在李太医府中学医。” “……” 宋鸣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无违和之感,原来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个男儿,何以非要冒充婢女?还演得如此之像?为躲避杀身之祸? 元礼淡笑续道:“这两年男子特征愈发明显,且追捕风声渐不可闻,才敢以男子面目,进入太医局学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殿下,皇后娘娘和公主已久候多时。”剪兰提灯出迎,眼里关怀尽显。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 随即嘴角勾了勾, 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 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 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 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 薄施脂粉, 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 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 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 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 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 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父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的询问。 皇后大抵觉得她小小女儿家什么也不懂,不过机缘巧合揽了好名声,劝勉几句,不再追问。 宋显琛自始至终垂下眉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闪掠而过的,是疑虑或是钦羡。 ………… “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宋鸣珂忙碌雪灾后续要务,所到之处总能受到热烈礼迎。 她不得不收敛倔强小性子,摆出一本正经状。 既努力为哥哥攒下名声,就不可半途而废。 腊月初,存放京郊的物资顺利转移,宋鸣珂与霍家兄弟亲自核查,确认再无遗漏,总算舒了口气。 霍睿言带了两名仆役作最后巡视,宋鸣珂闲得无聊,见难得天晴,遂邀霍锐承到宅院外的梅林散步。 疏落枝桠,艳红、粉白、淡绿迎霜傲雪,幽香淡淡深入心脾,教人精神舒爽。 宋鸣珂爱煞了梅枝,无奈人矮力弱,蹦来跳去只掰下几朵残梅。 霍锐承纵身跃上树,动作迅捷地为她折了一大把梅花。 她笑眯眯摆弄了半天,忽觉自己情不自禁流露小女儿情态,有些不好意思,掩饰道:“我拿回去给晏晏。” “好久不见那小丫头了!”霍锐承后知后觉。 “她身子娇弱,风寒久久未愈。” “病了整整两个月?” “……反反复复,病去如抽丝嘛!” 宋鸣珂随口胡诌,与他关切眼神相触,霎时记起曾收下他的酥心糖,又想起皇帝说的“嫁谁就留谁在京”的玩笑话,不由得耳根发烫。 呸呸呸!想什么呢! 她暗笑自己多心,上辈子活了多久,不作数的,目下她还是个孩子呢!这份关爱,纯属兄妹情谊,绝无杂念。 正当她怀抱零乱花枝,笑容略带羞涩,身后数丈外,轻微的踏雪声混着几声猫叫。 回眸处,疏朗梅林间缓步行出一灰青色身影,却是打点完毕的霍睿言。 他墨眸澈明如空山泉流,薄唇微勾,淡然笑意似掺杂了什么。 宋鸣珂注意的是,他脚边多了一只三花猫。 猫通体圆浑,乍一眼看跟球似的,眼珠子圆溜溜,样子霸气又可爱。 它边走边蹭霍睿言的小腿,不时绕到他跟前,“啪”地瘫倒在地,扭动圆滚滚的身子,见他不理不睬跨步,又爬起来屁颠屁颠狂追。 这场景,对于素来云淡风轻的霍睿言来说,似乎有些滑稽。 他勉强维持优雅之姿,步子迈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慎把猫给踩了。 霍锐承见状大笑:“你咋又招猫逗狗了?” “我……我没有!”霍睿言窘迫否认。 “带回家好了。” “下月动身蓟关,何必把猫带去塞外受苦受难?” 霍锐承努嘴:“让你抱回去耍几日,你倒想得长远!再不济,留给阿姐养呗!” 提起霍家长女,宋鸣珂猛地念及一事——上辈子,大表姐与一唐姓公府世子定了亲,婚期定在腊月末,然而霍家遭到贬谪,唐家借机退亲。 今生,定远侯不但没被削爵,还因雪灾立功,那婚自然不会退。 可宋鸣珂对唐家存有顾虑,只有她知道,那家人撕破脸后,曾令霍家雪上加霜。 她无法凭上世的落井下石拆散一桩婚,踌躇道:“话又说回来,当真留下表姐一人在京?她的未婚夫……可靠吗?” 或许她话里有话,实在太明显,霍家兄弟同时惊问:“殿下得了什么消息?” “……只是怕她没了照应。对了,你们想去边塞吗?” 霍锐承点头:“早想到外面闯荡一番。” “嗯,我亦有此心,就是……”霍睿言顿了顿,眸光暗淡了几分,“……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宋鸣珂追问。 霍睿言和煦如暖阳的目光柔柔往她面容漫过,没回答。 那胖嘟嘟的花猫仍在乱蹭,娇娇地“喵喵”叫着,一脸“你咋不搭理人家”的黏糊状。 良久,他似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放不下京中的人和事,譬如,太子殿下、晏晏,还有我姐。” 宋鸣珂听他提到自己,心头暖流涌动,垂眸看他袍角黏了一团猫毛,正想提醒他,意外惊觉,他的腰带、胸口和袖子……几缕猫毛若即若离。 看来……大表哥说他“招猫逗狗”,还真没冤枉他! 依照她前世养猫的丰富经验来看,料想二表哥偷偷抱过这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于是被赖上了。 瞧他快要装不下去,她莞尔笑道:“说起晏晏,她前些天嚷着养猫,可李太医说,病中不宜接触小猫小狗。我看这猫跟咱们有缘,不如二表哥先收了,离京时再转赠给她?” 霍睿言大抵猜出,他年少老成、霁月光风的形象已裂了,尴尬一笑,弯腰将猫抱在怀中,顺手挠了挠猫下巴。 猫如愿以偿,满足地蜷缩在他松竹纹前襟上,眯起如醉双眼,喉咙咕噜作响。 ………… 寒冬夜空如浓墨染绸,铺盖天地。城中各处陆续亮起的灯火,恰如璀璨繁星抖落人间。 因千家万户忙于腊祭筹备,道上行人远比平日稀少。卫队一行二十四人,护送马车从定远侯府前一路往宫门方向,畅行无阻地融入夜色。 手上梅枝不离,暗香乱了宋鸣珂的心神。 该留下哪位表哥?他们一心随父增长见识……大表哥为世子,本已豪迈疏爽,坐镇京中无可厚非,外加他身负绝艺,更能保护太子。 至于二表哥,学识渊博,看似老成持重……忆及他揉着猫脑袋时无意的小宠溺,宋鸣珂抿唇偷笑。 马蹄声咯噔噔打破静夜,猝然间,马儿嘶鸣,马车急停! 宋鸣珂全无防备,身体径直往前,差点儿撞在门上。 刀剑出鞘声伴随着厉声喝问:“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太子鹤驾!” “官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啊!”一老人颤声致歉。 宋鸣珂探头低问:“什么事?” 一侍卫回身禀报:“回殿下,几名老农撞倒了两筐冻柿子,惊扰了马……” 宋鸣珂正欲说“莫要斥责他们”,却见那侍卫突然遭人从背后一刀对穿,鲜血直喷! “刺客!”其余亲随纷纷拔刀,与从旁闪出的十几道黑影激烈相斗! 刀光带着雪色辉灿,银光回旋,切割夜幕,血腥之气因刀剑相交越发浓烈。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穿透马车的木板,直直钉在软垫上,只差两寸,便扎在宋鸣珂的胳膊上! 她头皮发麻,周身血液如凝。 持续两月的安稳,使她逐渐忽略了至关重要之事。 既然没能毒死“太子”,对方岂会善罢甘休! 于是……咬牙切齿,狠狠把龙椅上的她拽入怀内,死死抱住不放。 她小小身板恰如那夜策马同行时娇软,仿佛没多挣扎,便悄然融化在他胸前。 柔顺如小猫。 醒后,他倍感难堪,蹑手蹑脚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捆缚着他不安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午后,他亲自来皇宫给父亲送文,听闻新君顺利登位,他百感交集, 一心想核实,龙椅上的人,究竟是谁。 因父亲事忙, 他便提出请见新君。 无奈新君与太后陪伴“长公主”到北山寺庙礼佛, 仆侍只好先请霍二公子到他常去的东宫客院,烤火避寒,等候召见。 天色渐暗,外头喧嚣如风来去, 霍睿言借散步为由,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 他正觉怪,没走几步, 依稀听闻女子悲切哭声。 最初, 他还道宫女受委屈,意图回避。 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促使他一探究竟。 见那小身板换上龙袍,跪地哭泣, 他已然明了。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 咳得嗓子都哑了, 但他料想实情绝非如此。 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霍睿言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此秘密,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该有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意味着,宣告他知悉兄妹的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大感尴尬。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觉得自己傻透了。 她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他不能袭爵,得加倍努力,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因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为宋鸣珂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点茶技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预测雪灾时,展露出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不计较个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总禁不住追随她。 筹集资金时,他花了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她用作义卖的白玉小手镯,心虚得无以复加。 既要远赴北域,不知归期,他且当留个纪念,好记住,他们曾并肩而战的短暂时光。 没准他从蓟关回来,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料,今时今日,她竟代替兄长坐上龙椅? 尽管霍睿言早有预感,仍震骇得难以承受,如被掏空,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宋鸣珂停止哭泣,呆望园中结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绣精美的龙袍更凸显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须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她,能让她安心定心,无须恐惧,无须惆怅,无须忍耐,无须流泪。 强大到……纵然有朝一日,她要以泪水宣泄,他也有坚实肩膀,供她依靠。 然而,早在她遇刺当晚,他回府后禀明详情,父亲即刻命兄长在京守护。 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这一刻,亲眼目睹她落泪成冰,他方知高估自己的豁达。 他垂下眼眸,唇角发涩,拿出云朵标记的木盒子,迟疑片晌,缓缓放回袖内。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宋鸣珂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但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把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留下,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在大小事务上对她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得到的皆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便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摄政的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 宋鸣珂仍拽握一大把梅枝,绝望感从视觉、听觉、嗅觉侵蚀她。 所幸,短短三个月,她并非无所作为,唯有寄望宋显琛早日康复,顺利登位,方不辜负她的努力。 既已死过一回,理当无所畏惧。 她用力一甩梅枝,红梅绿萼纷纷飞散,回旋风里,陡然为激斗添了一抹如雾如雨的艳色。 趁刺客错愕,她弯腰捡起一把长剑,奋起抗争;负伤倒下者则死命缠住刺客,或拿雪团投掷,场面一度混乱。 宋鸣珂不曾习武,剑对于稚龄的她而言,分外沉重,能拿稳已不易。 手忙脚乱应对两人夹击,她衣袍被割破几道口子,再难支持。 电光石火间,一黑影如箭矢般,无声无息直冲至她身前。 “属下来迟!万死莫赎!” 似曾相识的两句话,如针般扎在宋鸣珂心上——有人对她说过,还伴随一声叹息。 回过神,眼看来者裹着玄色外袍,以灰布蒙脸,一双眼睛清隽迸射凌厉光华,嗓音含混不清,却听得出是个少年郎。 他徒手而近,握她手腕将长剑转了个方向,逼开刺客,劲道极强,速度快。 宋鸣珂全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把剑塞给他,心安之余又免不了狐惑——谁?为何不露真容? 该不会是……上辈子从宋显扬手底下救走她的那名青年? 记忆中,那人容貌俊美,武功未逢敌手,身居要职,只比她大两三岁,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澍?”她脱口叫出脑海乍现的名字。 少年一愣,招式稍有迟缓,紧接着,剑上寒芒如流星电掣火舞。 数招之间,连杀三人! 来了强援!重伤倒地的三名侍卫受到鼓舞,硬撑着爬起,捂住不断冒血的伤口,团团挡在宋鸣珂周围。 眼见杀不了“太子”,恐久耗引来更多高手,为首的刺客一声令下,余人抱起死伤同伴,迅速隐匿黑暗中。 “别追!”蒙面少年拦下犹有战斗力的两名侍卫,“保护殿下要紧!” 他拾起剑鞘,还剑入鞘,回身走向宋鸣珂。 双目谨慎扫视四周,觉察她衣袍破裂,他哑着嗓音惊问:“殿下可有受伤?” 宋鸣珂深觉此人无比熟悉,尚未搭话,对方已除下外袍,裹在她身上。 他内里所穿的那身松竹纹灰青缎袍,眼熟之极……仿佛还残留几根猫毛。 宋鸣珂傻了眼,难以置信:“二表哥?” “嘘!”他摘下蒙面巾,展露俊秀面容,小声问,“没伤着吧?” 救人于危难的少年高手,竟是文质彬彬的霍二公子!余桐等人眼珠子快要瞪裂了。 回过神来,宋鸣珂摇头:“没事。” 她头发散乱,翦水瞳如雨过秋湖,脸上粉末掉落,露出吹弹可破的凝脂雪肤。 霍睿言转移目光,吹了声口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她沉吟未语, 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 难道她尚在稚龄, 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 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即可迎娶,以早日开枝散叶, 繁衍凤子龙孙,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 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 朝臣低议声中, 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忘了饶蔓如!那是上辈子宋显扬的皇后! 她端庄秀美,于延兴三年当上了皇后。宋鸣珂视她为嫂,礼敬之余还亲切有加。 可后来呢?为留住见异思迁的宋显扬, 她日渐妖媚, 争风吃醋, 打压嫔妃, 甚至假惺惺对宋鸣珂说——烽烟再起, 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奋战,若长公主心怀百姓,何不考虑以和亲平战乱? 那时宋鸣珂只当对方真为战局着想,还觉自己无牵无挂,答应了。 直至……发生那件事,她终于看清宋显扬的龌龊面目,才重新审视他枕边人的真实意图。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时,宋鸣珂脑子乱糟糟塞满前世恩怨,闪烁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远侯等十余位重臣留下,与她详谈灾后重建要务。 一开始,宋鸣珂频频走神,似乎没听懂“大人们”的论调,最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她淡声插言:“朕有个小小的疑问。” 众臣连忙请示:“陛下请说。” “诸卿对豁免税粮、安抚民众、大赦刑狱的方案皆已详禀,但始终不曾谈及款项的分配。” 众臣目目相觑,万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说话,一开口正中核心。 钱粮涉及的利害关系,极其复杂。多少人想从中抽点油水,又有多少政敌时刻紧盯,意欲借机拖对方下台。 两派表面上激辩方案优劣,实则争的是任用人选。 宋鸣珂见他们一时无话,又道:“朕认为,除予以赈给与赈贷、进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赈’,雇佣当地灾民参与重建与兴修,解决劳力需求,同时抑制流民,减少动乱。” 众臣微愣,安王率先回应:“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同协作,调动正仓和太仓,款项流向明细务必核清。” 余人连连称是。 当下,宋鸣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见。左右相越听越不敢吭声,安王与定远侯则面露喜色。 只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亲为总负责,再从两派各抽调数人,迫使双方互相配合、互相监督,还强调,先定方案,以节省开支。 最让人震惊的是,她调用的官员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却踏实肯干,为政清廉。 众人无不动容,暗忖新君未满十二岁,处事温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后不可小觑! 只有宋鸣珂知晓,她见了这帮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们均为后起之秀,干脆提前试炼。 见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样,先前憋半天的气,总算消了些。 众臣领命告退,她让安王和定远侯留步,以请教国法学制,了解边境各族境况。 假如诺玛族也按上辈子的轨迹,在先帝离世后四年南侵,留给宋鸣珂准备的时间不多。 聊了半个时辰,霍浩倡有意无意扯到“立后”话题,建议她择选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的世家女子,并隐晦的谈及几位大臣。 宋鸣珂内心是拒绝的。 他所荐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备,背后有庞大的关系,可宋鸣珂岂能将宋显扬前世的嫔妃纳入兄长的后宫? “表姨父,此事以后再说吧!”宋鸣珂换了私下称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没搞清状况:“陛下犯不着害羞,这些均是万里挑一的贤德贵女,无论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饶相之女……” “朕如今没这心情。” 安王见状劝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诸事繁杂,宜应励精图治。霍侯爷,咱们过两年再操这个心吧!” 霍浩倡只好作罢,改口谈起年节事宜。 宋鸣珂本想让表姨父带两位表兄入宫小聚,被这事一闹,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她真心希望,不论是她还是哥哥,总有一日羽翼丰满,能随心挑选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于权势与财力。 ………… 先帝驾崩不足一月,过年禁止宴乐,外加翰林医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与家人团聚,整个皇宫无任何节日喜庆气息。 期间,宋显琛以长公主身份,低调回宫。 他从起初的抗拒,慢慢适应了妹妹的打扮,容颜相似,却神色恹恹,无分灵动神采。 相反,宋鸣珂此际的仪表、声线、神态、行止都越发让人信服,仿佛新君宋显琛理当如此。 久别多日,兄妹二人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除夕夜,“熙明长公主”和太后谢氏只参与了宴前祭奠,没赴家宴,便早早回宫歇息。 宋鸣珂只好独自应对三位异母兄弟,以及宋显扬的生母赵太妃。 多日未见,赵太妃一身素缎,姣好面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许多。 家宴无酒无丝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灯火下,沉默笼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显扬明面上待弟妹客气,实则自恃母妃得宠,兼之年长成熟,英俊不凡,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晋王宋显章母妃早逝,幼时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内向,只能当个闲散宗亲。 宁王宋显维年仅八岁,生得俊秀伶俐,却因生母曾为行宫宫女,位份不高,他在众皇子中最寡言少语。 上辈子他们本无威胁,却连受宋显扬排挤,早早撵至边远地区就蕃。 宋鸣珂身为嫡姐,重活一世,她以另一角度观察二人,怜惜之情顿生。 熠熠火光中,宋显扬持盏,以茶代酒敬宋鸣珂:“陛下,做哥哥的给您赔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浅、言语冒犯,请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里去。” 宋鸣珂习惯了他的种种做作,举盏浅笑应对:“定王兄言重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教宋显扬无所适从,他起身离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责罚!” “哦?定王自行领罚,犯的是何罪?”宋鸣珂容色喜怒难辨。 “妄议之罪。” 宋鸣珂扬起描粗的眉毛,静静目视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过能有朝一日颠而倒之? 随便以“妄议”的罪名,一笔带过?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腊月行刺,她无凭无据,扣不到这人头上。 宋显扬上辈子权力无边,坏也坏得无边无际;今生诡计不成,诸多受限,这“请罪”之举,无非想麻痹她! 宋鸣珂经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惧怕,正好狠狠报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里和兄长一样,心慈手软,外加刚继位,未必撼得动外戚势力与她旗鼓相当的宋显扬。 她暂时没想出一举击垮他、又不着痕迹的法子,唯有静观其变。 倘若他再有异动,她定然饶不了这家伙! 气氛陷入微妙,宋鸣珂端起一只定窑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对定王兄辖内的定州窑寄予厚望,还望你尽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显扬脸色一变,小皇帝没搭理他的谢罪,还催他离京! 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席上的太妃赵氏忽然玉容惨白,连咳数声,继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素缎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这下变故,教人大惊! 不单宋鸣珂瞠目,宋显扬也愣了极短一瞬间,才飞扑至生母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大声疾呼,嗓音嘶哑。 “来人!太医!传太医!快!” “好一个哀痛难忍、积郁成疾!” 太后谢氏柳眉倒竖,凤眸迸溅怒火,手中汝瓷盏往案上重重一砸。 宋鸣珂眼神示意,命余桐等心腹退下。 仍作女子装扮的宋显琛,则垂下眉眼,抬手轻拍太后的背,无声安抚。 太后尚未解气,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病态虚弱,不复数月前的英气…… 旧仇未报,新恨又至,她咬牙切齿,怒容愈盛。 宋鸣珂来回踱步,烦躁时顺手扯了扯白罗曲领方心,脑海浮现筵席之上,宋显扬不顾一切扑过去的那幕。 赵太妃昔时恩宠极盛,未曾听说其身体抱恙,此病来得古怪是真,但宋显扬的惊讶、恐慌和无助,也像真的。 二皇兄的演技……出神入化到此境地?逆天了! 可若非演技出色,难道他们母子并非串联演戏?怎么可能! 当时赵太妃的专属医官,以极快速度赶来,诊视后,断定她为先帝驾崩而日夜悲泣,伤了肝肾,又因爱子不日离京而深觉惶恐,导致急病突发,建议定王多作陪伴。 言下之意,若新君执意要宋显扬尽早就蕃,便是对太妃的凌迟。 爱重太妃的先帝骨肉未寒,宋鸣珂龙椅还没坐热,所扮演的宋显琛性子优柔,素有仁孝之名……当着两位庶弟的面,岂干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举? 她不好与宋显扬撕破脸,便道了句“让李太医一同诊治”。 不料那医官禀告,目下李太医待罪,翰林医官院将重新选拔御医,为新君调养龙体。 “谁允准?朕答应了?立马召李太医入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为何……不见晏晏?”皇帝两颊凹陷, 大口喘着气, 勉为其难发问。 宋鸣珂万万没料到, 他弥留之际叨念的, 会是她。 她后悔莫及,为何不以真实身份,和最疼爱她的父亲道别? 正在此时,皇后与换了女子服饰的宋显扬匆忙赶来, 含泪跪在她身侧,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离, 喃喃道:“晏晏……好久没来看你爹爹了。” 宋鸣珂浑身颤栗, 咬唇忍哭, 她近来忙着处理雪灾物资, 确没再以真容面圣。 “晏晏她……咳嗽许久, 嗓子沙哑说不出话, 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 勉力为宋显琛圆谎。 “好孩子……”皇帝抬手,宋显琛犹豫了极短一瞬间,轻握他的手。 “朕的小公主……你……?”皇帝话音未落,眸底渗出一丝狐惑。 宋鸣珂悄然窥望,惊觉他触摸宋显琛的中指。 那处, 明显有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 小公主生性疏懒, 读练字全是应付, 手如柔荑,娇柔绵软。 知女莫若父,皇帝瞳仁缓转,视线落在宋鸣珂眼泪涟涟的玉容上。 宋鸣珂知他起疑,不忍再瞒骗,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 “爹爹,一切交给孩儿。” 皇帝浑浊目光骤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会用寻常称呼亲昵唤他,皇子们私下喊他“父亲”,公事则一律称“陛下”。 “你……你们……”他定定注视她,从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渐化作欣慰与谅解。 此前,上下尊卑份位未正,往后局势如何,他心知肚明,亦难辞其咎。 恰好此时,老内侍快步入内:“陛下!安王、定王和两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颤抖着拉住宋鸣珂的小手,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片晌,挤出一句:“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扶持!” “呜……”宋鸣珂无语凝噎。 听得出宋显扬等人已仓皇奔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控,只得拼命点头。 “父亲!” “陛下——” 宋显扬、安王和左右丞相跪倒在数尺外,神情惶恐中不失悲怆。 宋鸣珂有理由相信,二皇兄的悲伤亦发自内心,尤其是——她这“太子”还活着。 皇帝朝他们淡然一瞥,眼光转移至宋鸣珂脸上,凝了片刻,渐渐涣散,眼皮一垂,喘息渐歇。 自始至终,他一直握住兄妹二人的手。 众人哀嚎声中,太医们蜂拥上前,加以确认。 宋显琛呆呆跪着,如被剥夺魂魄的华美木偶,泪冲刷脸上脂粉。 幸而他此时是“公主”,没引起太多关注。 宋鸣珂只想扑在皇帝遗体上嚎啕大哭,但她不能。 再一次痛失至亲,即便她花了数载去接受,重生归来做足充分准备,这一刻真真切切重演,依旧难受得连呼吸也不能自主。 重来一遍,父爱更深刻,痛也更深刻。 丧钟敲响,人影憧憧,奔进奔出,门外堆叠的积雪越来越厚,宛若希望残骸。 她深知,冬会尽,春将至,寒彻心扉终会回暖。 世上所有人的出生至幻灭,就如冰雪初落至融化,不过是天地万物的渺小轮回罢了。 然而,承欢膝下的温馨与美满,却不会因此消失。 纵使走到人生尽头,仍会是她最珍贵的回忆,更是她兑现承诺的动力。 ………… 这天,大雪似已下了个干净,碧空如练,暖阳高照。 延绵宫城宛如巨龙,盘踞在皑皑白雪间。 群臣于殿庭按等级次第列立,由饶相宣读遗制,众臣发哀,遵遗诏由安王宋博衍摄政,和太后一同主持丧事。 山陵崩的消息昭告天下,举国尽哀,吏人三日释服,禁娱乐、嫁娶百日。 殿前庄严肃穆,跪满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饶丞相率先高呼:“百官恭迎新君圣驾——” 大殿后方,新君大裘冠冕,手执玉圭,悲容不减,缓步行出,端坐于龙椅之上,受殿内外文武官员叩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撼天动地,冕旒摇晃,很好地掩护了宋鸣珂眼角的泪痕。 她抬手示意:“众卿平身。” 老内侍高声为大行皇帝及后宫妃嫔上尊号,宣旨加封宋显扬为定亲王,藩地为定州,年后就藩;册封宋鸣珂为熙明长公主,宋显章为晋王,宋显维为宁王……并祭告天地。 整个过程中,宋鸣珂极力保持镇静,心潮则汹涌澎湃,脑海翻涌昨日昭云宫内的情景。 炭气弥漫的寝殿中,宋显琛身穿素服,愁眉不展,久久无话。 先帝撒手人寰,本该由储君登位,可他身体日渐康复,喉咙仍旧说不出话。 中毒后,深居宫院,一贯性情亲和的他,积郁成结,再无欢容。 宋鸣珂从他眼中读到了迷惘和退缩。 诚然,起初赴秋园讲学、筹办赈灾事宜,她大可借贪玩为由。 但坐上龙椅,统治万民,她不学无术,自问难担大任。 坐那位置,是要对天下人负责的。 她分辨不清宋显琛的退意,是源自于自身怯懦,还是对她的呵护。 她只知道,哪怕被毒害,被谋刺,他们也不能退缩。 否则谢氏一族、霍家,还有徐怀仁等忠臣,乃至天下人的未来,与前世并无本质区别。 父亲定然明白他们难言苦衷,才没动怒,也没拆穿这逆天大谎,反而郑重叮嘱,兄妹俩互相扶持。 临终前,他仍选择把江山社稷交给他们。 漫长缄默,被她坚定得毋庸置疑的一句话打破。 “我代你登基,替你撑着。好好养病,我等你。”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宋显琛沉思半晌,郑重颔首。 于是,诸事在太后协助下进行。 兄妹二人从即刻起,正式交换身份,彻底的。 他们约定在宋显琛恢复前,努力活成对方的样子,以免被人发觉端倪。 如李太医所言,可能几个月,甚至更久。 ………… 大典结束后,宋鸣珂从东宫迁至康和宫,又以养病祈福之名,与太后一同将“长公主”送至京城北郊一座清净寺庙。 既为避人耳目,也好让他安心养病。 留下裁梅、纫竹相随,又派遣重兵把手,她见太后依依不舍,没强求,遂其母子团聚的心愿。 从雪峰间蜿蜒山道疾赶回宫,宋鸣珂清眸毫无波澜,放目远眺,再一次感受山河的广阔无垠。 重来一世,保住了宋显琛的性命,先帝圣寿比前世延长了两个月,雪灾的影响减轻了…… 可惜霍家,似乎未能逃离戍守边疆的命运? 抵达皇宫,宋鸣珂回东宫收拾剩余物件,因心气浮躁,二话不说,挥手屏退所有人,自行在小花园中独坐。 眼泪堪比水晶链子断裂般,不断滑落。 三日前,她在城中遇袭,勉强拣回小命,当夜就得面对她无从回避的痛苦。 代兄执政,意味着暂时放弃她原有生活。 重活那日下午,她与兄长同坐马车,撩起窗纱窥探大千世界,曾天真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就能让兄长轻松度过难关;而她,定可随心所欲,过上小公主逍遥自在的安稳日子。 如今呢? 父亲照样离世,兄长身染怪疾,母亲将她抛诸脑后,霍家兄弟离京在即,二皇兄尚未就藩,没准还不死心,卷土重来…… 她孤零零一人对着满园霜雪,悲痛,疲乏,寒冷,饥饿,无助。 只因她忍不住放声恸哭,满心悲凄,是以未曾留意,太湖石假山后多了一道暗影,正无声靠近。 最终,二皇兄扶摇直上,与他敌对的势力全被打压。 往事历历在目,宋鸣珂心有余悸。此际无凭无据,她无法指控任何人。 一对天家母女各怀心事,伫立良久,直至药侍小童奉药入内。 皇后坐到榻边,支起宋显琛上半身,小心翼翼往他嘴里灌药,嘴上念着佛祖菩萨老祖宗,任由泪水倾泻。 身为一国之后,六宫之首,她性子不算软弱,偏生两个儿子是她的软肋,一旦出了差错,便心神大乱。 前世她痛失长子,再失次子,从此一蹶不振。这痛楚,岂可再受一回? 小半个时辰后,宋显琛脸色由青转白,惺忪睁眼。 “好孩子!你醒了!”皇后几乎哭出声来,“李太医!李太医!” 李太医闻声,放下药膳,上前号脉。 宋显琛十分虚弱,嘴巴张开,只发出“荷荷”呼气声。 李太医仔细瞧过他喉咙,迟疑片刻:“回禀皇后,此毒积聚在喉底,需研制对应解药,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解。” “此话何意?” “太子暂时……不能言语。” 皇后和宋鸣珂齐声发问:“暂时是多久?” “臣目前尚不能确认,快则数日,迟则数月,甚至更久。”李太医半白眉头拧成“川”字。 倘若此话出自旁人之口,皇后定会怒斥一顿,将其革职撵出皇宫。 但李太医沾亲带故是她表舅,看着她成长,医术高明,颇得宠信。他既有此言,只怕真需要些时日。 宋鸣珂心头腾起惶恐之意。上一世,皇帝十月中驾崩,但即便不曾发生太子早逝的惨剧,怕也熬不过冬天。 她还记得,易储后,皇帝召安王入京。 幸得见识广博、深谋远虑的皇叔摄政,头三年诸事平顺,二皇兄亲政后,朝野内外动荡不堪。 无论如何,决不能把皇位拱手让给那赶尽杀绝的二皇兄。 可万一……今日之事外泄,“暂时”口不能言的太子,能顺利登位吗? 皇后一筹莫展:“毒害三哥儿的人,想必冲着储君之位……但愿陛下圣寿百年……” 母女二人相顾无言,默默祈求上苍见怜,让太子早日康复。 ………… 月华浸润天地,漫入昭云宫寝殿,染得宋鸣珂襟袍胜雪。 拿起纱笼灯罩,跳跃烛火将她恬静侧颜剪成轻薄暗影,若即若离贴向窗棂。 沉默片晌,她趁尚余印象,提笔舔墨,记录上辈子的大事件。 分不清是她死前磕了脑袋,还是在霍家撞到假山之故,细想时片段模糊,如梦醒后勉强记了个大概。 混乱思绪中,浮现一张清丽绝俗的少女面容,应是她非常要好的小姐妹,姓甚名谁? 除了关爱她的叔父安王,还有一位武艺高强、值得信赖的年轻男子,可他又是何人? 今生,他们会到她身边吗? 她把想得到的全写下来,为防止泄露,把重要人物改成符号,随手一翻,宛若天。 不管怎样,她不会白白回来。 ………… 次日,宋鸣珂乘了轿辇,前往福康宫拜见皇帝,未料被老内侍挡在殿外——圣上风寒又犯,不宜相扰。 宋鸣珂泪光流转,千叮万嘱,恋恋不舍离去。 东行路过主殿,她停辇下地,眺望眼前连绵宫阙,亭台楼阁,如雕如琢,灿若明珠;宫阙之外,乃万户之都,广厦林立,闹市繁华;都城之外,青天之下,山川明秀,莫非王土。 素净衣裙迎风招展,背影寥落,她脑海闪现尚未燃起的烽烟战火,岭南之乱、北域之战、西南边陲动荡…… 身为天家贵胄,她如像上一世那般安享荣华,任由奸佞小人为所欲为……祖辈多年心血,终将毁于一旦。 十一岁的宋鸣珂,盘踞着死而复生的十八岁之魂。 纵然自知虚度了十余载光阴,她于新生中窥见改变命脉的一线生机,定当紧紧攥牢在手。 穿过重重宫门,宋鸣珂下了轿辇,与两名贴身宫女快步进入东宫。 寝殿大门紧闭,听得内里依稀传来瓷片碎裂声,她急忙拾阶而上。 门内场景如昨,皇后和李太医焦灼不安。 宋显琛半闭了眼,斜斜倚在榻上,头发披散,气色稍微好转,却一脸怒容。 宋鸣珂见药侍小童忙于清理地上碎瓷片,猜想是宋显琛摔的,柔声问:“哥哥今日好些了吗?” 宋显琛戾气略减,摇头。 “别急,会好的。”宋鸣珂轻握他的手,见他憋红了脸,想说又讲不出话,她转头问皇后:“哥哥有何烦心事吗?” 皇后愁眉不展:“方才余桐说起,国子监举办的秋园讲学就在明日,三哥儿早早应承出席……可眼下……” 宋鸣珂记起,此雅集设于在太学院,每年均从各地请来学富五车的大儒名宿,专程为皇族宗亲与贵胄子弟讲课三日。 若太子因病缺席,定要惹来闲言,中毒消息若瞒不住,后果不堪设想,她便白活第二回了。 宋鸣珂不忍直视兄长赤红的双目,一瞬间,她无比渴望能代替兄长承担折磨。 对于学问,对于社稷,对于政事,她所知有限,无半点用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细观宋鸣珂脸色, 他再三嘱咐:“陛下这几日不可吃冷凉饮食, 切莫熬夜苦读, 此外, 小腹是否疼痛,还有别的不适吗?”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 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 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 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 “陛下, 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 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 灰青长袍洁净, 在门边一站,人如玉树,恭谨中潜藏锋锐。 她如蒙大赦,转头对元礼蹙眉,催促道:“快去做事!下回再胡说八道……小心朕、朕重罚你!” “微臣遵旨。” 宋鸣珂脸颊绯色未散, 小嘴微撅, 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儿雨天, 二表哥怎忽然来了?” 霍睿言早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心头如浓云笼罩。 这两人相识不过数日,竟一下子熟络至斯? 见她主动步近,他压抑心内涌动的酸涩,抢上前行礼:“受陛下赐宝,特来谢恩。” “谢什么恩哪!几件玩赏之物,用得着虚情假意的礼节?” “陛下直接扣上一顶虚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呐!”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 难道……借机入宫见她一面,做得太明显? 如何才能不着痕迹? 元礼揖别,眼光似在霍睿言脸上停留了一瞬,如有审视,如有戒备,垂首从回廊离开。 宋鸣珂如释重负,示意二表哥与她一同入内:“大表哥呢?” “恰逢兄长参加武科举考试,我便自行前来,打扰陛下了?”霍睿言谨慎试探。 “没有的事!”她斩钉截铁,反而透出无形心虚,“京城保荐的不是大表哥?为何要考试?” 当朝武学招生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员可保送一名学生免试,其余人等除武艺和体力考核外,还要考“策”或兵法。 “兄长打算凭实力考上。” “有志气!”宋鸣珂赞道,“定能一举夺魁!” “借陛下吉言。” 霍睿言长眸倾垂,笑貌氤氲黯然。 以兄长之能,其考上后将直送枢密院试用,担任武职,此后长留在京。 待新君势力巩固,一切尘埃落定,霍睿言理应肩负霍家儿郎的责任,前往蓟关。 届时,兄长会替他守护她?又或是……另有其人? 莫名记起,她遇刺时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秦澍。 尽管反复确认他们从无交集,他仍旧直觉,她说的就是那人。 表兄妹聊了一阵,品尝点心。恰好刘盛送来近日急报,宋鸣珂让霍睿言自便,自己则坐回案前,细细阅览。 霍睿言随手拿了本《周礼》,平日熟读乃至倒背如流的册,今日莫名看不进去。 掩卷后,他墨眸轻抬,注视案前埋头疾的宋鸣珂。 有一刹那,他被她的严肃专注迷惑,误认为眼前的小少年是宋显琛! 如秋园讲学时,她以此等姿态出现,他岂会一眼认出她? 他至今不明白,当时的她,何以会流露出生涩羞怯,以及久别重逢之感。 细看她尚未展开的五官,杏眸清若晓溪,小鼻精致挺秀,唇瓣似丹果可爱,正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容颜既有纯净童真,又日渐展露摄人心魄的明丽。 当她还是小公主时,多由性情张扬的霍瑞庭和霍锐承作伴。如眼下这般,离她仅隔数尺之遥、安静相处的时日,屈指可数。 “二表哥,”宋鸣珂骤然抬头,“留下……陪我用膳,可好?” 霍睿言微怔,复笑道:“谨遵圣令。” 她不经意嘟了嘟小嘴:“就你爱说这些正儿八经的话!无趣极了!” 他被她冠以“无趣”之名,惶然讪笑:“尊卑有别,陛下往后尽量少用商量语气与臣子沟通,否则君威难立。” 宋鸣珂收起笑貌,扬眉凛声:“朕命你,留下用膳!” 霍睿言一愣,正要作答,她已笑场了,眸子里漾起的光华,如月下清溪。 御膳因特殊时期精简了许多,只有青芹碧涧羹、嫩笋、小蕈和枸杞苗等清淡菜式。 烛火摇曳,表兄妹二人各自端坐于铜食案前,悠然进食,津津有味,间或一两句交谈,更多的是浅笑相视。 “二表哥,宫里的菜肴,你若爱吃,便常来。左右我也是自个儿用膳,怪无聊的。”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霍睿言揣测出,宋鸣珂素爱热闹,自失去父亲,无母亲和兄长扶持,高处不胜寒,便拉他作伴了。 试问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需多大勇气,才能摒弃原有的骄纵,以乐观心态迎难而上? 霍睿言无比渴望宋显琛早日康复,好让宋鸣珂卸下重担,恢复应有的身份和面目。 不光出于对表弟的怜惜,也含带他的小小私心。 ………… 从宫门出来,已过了酉时,霍睿言牵了赤玉马,并未像以往那般径直赶回定远侯府,而是趁离宵禁尚余大半个时辰,沿行人稀少的街头散步。 他不愿过早回去面对呱噪的兄长,意欲稍稍平定心绪。 夜色中长街寂寥,青条石映着淡淡柔光,常去的画坊仍在营生。 霍睿言一时心痒,拴马小巷口,踱步而入。 铺子内琳琅满目,店小二忙于整理卷轴,歉然打招呼:“呀!霍二公子且随意,小的先检查字画有否受潮。” 霍睿言转了一圈,正打算买些物什,眼尾扫见街对面忽有暗影迅速掠过,身法快! 腊月初轰动一时的飞贼,正好引开宋鸣珂遇刺时的巡防卫队,霍睿言早认定那是敌对势力所为。 恰逢今日朝局有变,宋显扬遇挫,说不准这些牛鬼蛇神又会出来闹事,不得不防。 “替我把这两套刻刀包一下,回头我命人来取。”霍睿言边说边丢下一小锭银子。 “小的明儿送您府上就好。”店小二喜笑颜开。 “成。” 他无心多说,迈步出门,趁路上没人留意,当即施展轻功,朝暗影方向跟去。 对方高大魁梧,身穿黑衣,行如鬼魅,飞掠过两条街道,均避开巡防士兵的耳目。 霍睿言更觉此人可疑,紧追其后。 他虽师从江湖名门,但毕竟尚在少年,功力远不如人,唯有谨慎隐藏形迹。 本以为对方会往僻静之地奔走,谁料其北行后,进入粉金饰彩的花街! 国丧之际,青楼灯火稀落,闭门不接客,但浓烈香气渗透夜风里,熏人欲醉。 眼看那人闪身跃入院墙,霍睿言周身不自在,一咬牙,提步窜至树上,侧耳倾听内里动静。 “刘师爷。”一阴沉嗓音传出。 “李兄来得好快!请坐。” 杯盏之声响起,几句客套闲谈,依稀是刘师爷在招呼这轻功出众之人。 霍睿言起初断定黑衣人为飞贼,听了半盏茶时分,二人不住谈论菜肴味道,他料想自己估算错误,暗觉烟花之地不宜久留,试图缓缓撤离。 要是被人知晓霍二公子夜探青楼……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刚轻巧落地,却听见屋内的刘师爷低声发问:“今儿定王被削权,又获赐佛经,有何反应?” “定王”二字,迫使霍睿言定住脚步。 “只于花园转悠,与郡王闲谈,倒无别的……”李姓黑衣男子同样压低了声音。 “出人意料!”刘师爷似在思考,又道:“原本人人担心子幼母壮,易乱朝纲,幸而太后无心干政……” “都说小皇帝一声不吭,最后总来一重击,不好糊弄。” 霍睿言闻声,心底直冒寒气,谁敢妄议君主与朝政? “无须忧心,咱们有杀手锏。” “这么说,阿栩已到位?” “阿栩”是谁?“到位”又是何意?谁要对小皇帝不利? 霍睿言满腹狐疑,偏生风向逆转,后两句话模糊难辨。 他挪移步子,想着往前细听,不料误踩碎石,脚下微响! “什么人!”李姓男子厉声喝问,与此同时,人如御风般跃起。 霍睿言自踩上卵石的瞬间已暗叫不妙,连忙数下起落,躲至三丈外黑灯瞎火的花楼里,大气不敢喘,只快速从门缝中偷望一眼。 夜幕下,街上冷冷清清,黑衣男子持刀闯出,四下张望,双目锐利且阴狠。 他细搜地上痕迹,冷哼一声,还刀入鞘。 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纵然于弱光之中,亦似蜈蚣狰狞。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然则,身为“太子”,她需带头提问,以显重视。当太子少师徐怀仁冲她连使眼色, 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无所事事, 即便读, 也是囫囵吞枣, 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大可一同探讨,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鸣珂硬着头皮,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德宏才羡,听君一席话,如闻金玉良言。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若不得已去之, 当先去兵,再去食, 因‘民无信不立’。学生请教的是, 为政者当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们在储君与太子少师及达官子弟面前谈政, 若光提圣人言, 显得无独到之处;若直抒己见,则易生祸端。 偏生“太子”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不似与人为难,倒教人无所适从。 台上数位老先生只得先阐述大家论调,再适当加入个人理解,又补充了以财聚人、以德导人、以礼齐人等观点。 宋鸣珂认真聆听,凭借浅薄学识,谈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见解。 老先生们见她尚在总角之龄,已具备仁爱胸怀,连声夸赞“太子”——重民重信,心怀天下。 宋鸣珂随口一扯,便为兄长赢得美名,表面谦逊,心中似有无数小人儿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礼,就“天地革而四时成”展开讨论,把话题接了过去。 面对数百人的注目,他声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松傲雪,气度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册上,优雅如拈云。 他主张“革故鼎新,因时变法”,博得赞许后,谦虚地推托说“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长提点所获”,将恩师和哥们捧得更高。 宋鸣珂长舒一口气。 印象中,二表哥低调内敛,韬光养晦,不爱出风头。 正巧,今日之举,成功转移大众关注点,免了她受瞩目的难堪。 在“太子”和定远侯府二公子的带领下,莘莘学子加入,观点相异者偶有辩诘,使学术氛围愈加浓厚。 讲学会午时过后方散,宋鸣珂朝老先生们揖谢,记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嘱咐余桐道旁等候,她则绕到僻静的水榭中。 不多时,霍家兄弟领着侍从快步行来,日影悠悠洒在两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报以微笑。 宋鸣珂颊畔染绯,眼神微略闪躲:“二位表兄,传药膳的丫鬟,可有异常?” 霍锐承皱眉道:“那丫鬟错拿老夫人的阿胶炖鸡呈给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确实是新来的,我们审问过,问不出所以然。 “但当夜,那小丫鬟离死在柴房内,此事已报官处理,仵作说是受惊过度而亡。因余桐半步未离东宫,咱们传不了信儿。殿下饮用后觉得有何异状?” 灭口?宋鸣珂猝然一惊,又隐隐渐生理所当然之感。 前世,据仆侍所述,寿宴结束后,宋显琛以“自家兄弟无需拘礼”为由,执意让两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药膳后,独自步向偏僻处,且不许旁人跟随。 何以有此反常行为,宋鸣珂活了两辈子,也没弄明白。 见她沉吟不语,霍睿言温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走得如此匆忙,有何不妥之处?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静候差遣,绝无半分犹豫。” 宋鸣珂心头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们已在上辈子证实所诺。 大张旗鼓追查,只怕暴露秘密,眼下让兄长好转,才是关键。 “这事暂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无甚欢愉的笑意,自嘲道,“至于走得仓促,乃晏晏任性所为。她历来说风就是雨,你们懂的。” 霍锐承豪迈大笑:“那丫头!的确没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两声,长眸如有难明深意的疑虑与怅然,稍纵即逝。 ………… 午后天气骤变,浓云密布,狂风肆虐,凛寒彻骨,宋鸣珂冒风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见过陛下。” 她以往私下亲昵地称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称呼。 皇帝搁下手中的朱漆凤管笔,抬望宋鸣珂,兴许是他近来咳得厉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炉中升起袅袅沉香烟教他花了眼,竟未发觉眼前的太子为爱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几日没见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鸣珂瞬间泪目。于她而言,何止几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窥视父亲憔悴容颜,她强忍悲色:“晏晏受了点风寒,恐污陛下圣察。” “风寒?不碍事吧?赶紧让李太医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时情急,又咳了几声。 宋鸣珂安抚:“陛下请放心,李太医诊治过,歇两日就好。” 皇帝叹息,注视她良久,语重心长:“她性子执拗,你当哥哥的,多包容、照顾她。” 宋鸣珂一一应允。 类似的话,哥哥已听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于政务,未把精力放在后宫上,仅得六子一女。与皇后截然不同的是,他对众皇子严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却事事偏宠她这个女儿。 上辈子父兄早逝,种种关爱,经时光洗刷,宛如珍贵的吉光片羽。 宋鸣珂尚未回话,听殿外侍官禀报:“陛下,定王请见。” 定王?对,二皇兄上月封的亲王! 她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失去前太子,为兄亦有切肤之痛。长兄与五弟早逝,四弟不良于行,六弟尚在稚龄,大伙儿得互相扶持。” 前世,二皇兄册封她为嘉柔长公主,赐她大量珍稀之物,软言抚慰,以致她放下戒备。 万万没料到,没几年,他本性暴露,不仅贪杯好色,秽乱宫廷,甚至在和亲前对她下手! 残存记忆中,有个迷离片段——她瘫倒在石亭内,动弹不得,泪眼绝望地看他提着裤子,笑吟吟走来…… 当时,从旁悄无声息冒跃出,展臂阻挡他的男子,是谁? 宋鸣珂未来得及细究,一人跨入门槛,身穿紫袍,头戴乌纱折上巾,腰佩金带,另加一枚御赐玉鱼,正是异母兄长宋显扬。 他是年十六,眉如墨画,面如冠玉。 因身材高大,又着公服,更显老成持重,衬得瘦削的“太子”如幼童稚嫩。 对上他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宋鸣珂暗觉怨毒刻骨,渗入骨髓,翻腾至脏腑、血肉、毛发,浑身皆被恨意腐蚀。 明明是冷凉秋冬之交,她背上冷汗涔涔,如起了一层鳔胶。 微微喘气,她极力从思忆中搜寻有关此人的信息。 ——早产儿,七个月便生下来;因生母赵妃得宠,他册封为亲王时加恩越级;最初干实务有功,风头一度盖过太子;人前八面玲珑,即位后一改常态,手段狠戾…… 宋鸣珂今生意在扳倒他,未料此时御前初见。 宋显扬禀报了有关黄河堤防要务,获皇帝嘉许。 他转而端量宋鸣珂,淡笑:“若知殿下要来,做哥哥的不该怠惰,咦……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天气所致。”宋鸣珂哑着嗓子,勉为其难挤出一句。 宋显扬似是并不为意:“秋来干燥,我府上新制了梨膏,改日呈给陛下和殿下尝尝,聊表寸心,望勿嫌弃。” “盛情厚意,深感惶悚。” 为让皇帝舒心,宋鸣珂勉强和他演绎兄友弟恭的和睦气象。 宋显扬话锋一转:“听说太子殿下在秋园讲学上大出风头,陛下必定倍感骄傲!” 皇帝来了兴致,搁笔发问:“还有这等事?” “二哥说笑罢了!”宋鸣珂无比厌恶宋显扬那洋溢赞赏的表情。 “太子殿下过谦。” 她懒得与他虚以委蛇:“我还道在太学院能碰到二哥。” “愚兄哪来的闲情逸致啊?都怪我鲁钝,秋来河道加固、城防调换,两件事撞在一起,已分|身乏术……”他摇头叹气,复笑道,“倒是殿下,年纪轻轻即懂得向名宿征询,‘取信于民’之道,并高谈阔论,引来数百人热赞,当真青出于蓝!” 宋鸣珂周身一哆嗦,暗呼不妙!储君不过是臣子!何来“治天下”之说? 这口蜜腹剑的宋显扬!有备而来? 先摆出忙于事务的姿态,证明自己务实苦干。 借着虚情假意关心父亲和弟弟,博取好感。 继而明示皇帝,他老人家健在时,太子已谋划拉拢民心、助长自身威望? 目下皇帝久病未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类的僭越之言,乃忌中之忌。 果然,皇帝闻言,本就泛青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翻来覆去细阅,未能提取元礼的相关信息。 这家伙……前世没现身? 她信得过李太医,李太医敢把天家兄妹调换身份之事告知元礼,她姑且信任此人一回。 至于,凭什么重用新晋医官?理由好办。 一是新君受了气,不愿摆出平日的谦和。 二来,元礼生得好看,比那些皱巴巴的老头子养眼多了。 可惜,即便元礼年少英才,医术再出类拔萃,也难及李太医一二。 兄长的毒短期难除,说不准,她要在龙椅上坐上半载,甚至一年以上。 幸好,攘外有表姨父定远侯,安内有叔父安王,宫里有老内侍刘盛协助……诡计多端的宋显扬,怕也翻不起浪。 从小册子的日期来看,有些人,过几年才出现,有些事,迟早要发生。 她会等着,安静等待。 ………… 次日晴丝袅袅,宋鸣珂从垂拱殿听政归来,本觉不适,偏生约了霍家兄弟,只得打起精神,陪他们花园小坐。 花树挺拔俊秀,风动摇曳阵阵清香,三人抵达一赤柱亭,品上新煮的杏仁茶,忽而内侍来报,宁王请见。 宋鸣珂微笑:“这孩子!消息灵通啊!” 不多时,一身着暗紫色亲王袍服的孩童快步走来,眉眼如画,小脸蛋掩不住兴奋,背上却挂着木剑,不伦不类。 他躬身行礼:“陛下!今儿天晴,显维想向霍家大哥哥讨教武学,耽误你们半个时辰,可好?” 宋鸣珂看了霍锐承一眼,再目视幼弟稚气犹存的大眼睛,浅笑道:“你得问他本人啊!” 霍锐承离座:“倒是陛下,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宋鸣珂有些头大。 若是真龙天子宋显琛,此前的确随大表哥练练把式,耍几下花拳绣腿,以强身健体。 兄长说话、神态、举止……她皆冒充得八|九分相似,可身体反应不好伪装。 况且,她今日……诸多不便。 “你们练就好。” “这可不像陛下的作风!”霍锐承咧嘴一笑,步子不移。 宋鸣珂无奈而笑:“太久没练,全忘光了!” “练练定能记得!”他还是以一贯的大哥口吻相邀。 宋鸣珂欲借困乏为由推拒,霍睿言忽然插口:“陛下,睿言有一事请教。” 霍锐承闻言,耸了耸肩,请宁王到前方七八丈外的空旷处,以木剑作演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突围求救者被狠招刺杀,余下六七人临危不惧, 紧密围绕宋鸣珂。 刺客步步逼近,试图困他们于角落,一举尽歼。 宋鸣珂仍拽握一大把梅枝,绝望感从视觉、听觉、嗅觉侵蚀她。 所幸,短短三个月, 她并非无所作为,唯有寄望宋显琛早日康复,顺利登位,方不辜负她的努力。 既已死过一回, 理当无所畏惧。 她用力一甩梅枝,红梅绿萼纷纷飞散, 回旋风里,陡然为激斗添了一抹如雾如雨的艳色。 趁刺客错愕, 她弯腰捡起一把长剑,奋起抗争;负伤倒下者则死命缠住刺客, 或拿雪团投掷,场面一度混乱。 宋鸣珂不曾习武, 剑对于稚龄的她而言,分外沉重, 能拿稳已不易。 手忙脚乱应对两人夹击, 她衣袍被割破几道口子, 再难支持。 电光石火间,一黑影如箭矢般,无声无息直冲至她身前。 “属下来迟!万死莫赎!” 似曾相识的两句话,如针般扎在宋鸣珂心上——有人对她说过,还伴随一声叹息。 回过神,眼看来者裹着玄色外袍,以灰布蒙脸,一双眼睛清隽迸射凌厉光华,嗓音含混不清,却听得出是个少年郎。 他徒手而近,握她手腕将长剑转了个方向,逼开刺客,劲道极强,速度快。 宋鸣珂全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把剑塞给他,心安之余又免不了狐惑——谁?为何不露真容? 该不会是……上辈子从宋显扬手底下救走她的那名青年? 记忆中,那人容貌俊美,武功未逢敌手,身居要职,只比她大两三岁,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澍?”她脱口叫出脑海乍现的名字。 少年一愣,招式稍有迟缓,紧接着,剑上寒芒如流星电掣火舞。 数招之间,连杀三人! 来了强援!重伤倒地的三名侍卫受到鼓舞,硬撑着爬起,捂住不断冒血的伤口,团团挡在宋鸣珂周围。 眼见杀不了“太子”,恐久耗引来更多高手,为首的刺客一声令下,余人抱起死伤同伴,迅速隐匿黑暗中。 “别追!”蒙面少年拦下犹有战斗力的两名侍卫,“保护殿下要紧!” 他拾起剑鞘,还剑入鞘,回身走向宋鸣珂。 双目谨慎扫视四周,觉察她衣袍破裂,他哑着嗓音惊问:“殿下可有受伤?” 宋鸣珂深觉此人无比熟悉,尚未搭话,对方已除下外袍,裹在她身上。 他内里所穿的那身松竹纹灰青缎袍,眼熟之极……仿佛还残留几根猫毛。 宋鸣珂傻了眼,难以置信:“二表哥?” “嘘!”他摘下蒙面巾,展露俊秀面容,小声问,“没伤着吧?” 救人于危难的少年高手,竟是文质彬彬的霍二公子!余桐等人眼珠子快要瞪裂了。 回过神来,宋鸣珂摇头:“没事。” 她头发散乱,翦水瞳如雨过秋湖,脸上粉末掉落,露出吹弹可破的凝脂雪肤。 霍睿言转移目光,吹了声口哨。 一赤色骏马自街头飞驰而来,停在他身边。 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确为罕见良驹。 他手执缰绳,转头对东宫仆侍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太子殿下回宫。你们分头行动,救治死伤人员,查明巡防卫队迟迟不来的原因……还有,切莫说见过我。” 宋鸣珂脑子处于半懵状态,既因遇袭而惊悚,又为手下伤亡沉痛:“二表哥……何以碰巧在这儿?” 霍睿言回避她的直视,眼底如有淡淡哀伤与怜惜。 他无法告诉她,这两月以来,她每一次离开霍家,他总能“很巧”出现在她马车附近。 今日回府安置那黏人的三花猫,险些没来得及。 “我出来散步。”他给了她极其敷衍的答案。 “当真?”宋鸣珂又不是真只有十一岁。 霍睿言改口:“近来殿下风头正盛,我放心不下,便顺道往宫城方向走。” 宋鸣珂知其绝无恶意,由他半扶半抱上马背,扭头看己方死伤情况。 他催促道:“刺客的目标是殿下!别的交给他们,免得再生枝节。” 得到她首肯,他迟疑片刻,语带歉然:“……得罪了。” 说罢,他提剑一跃,稳稳当当落在宋鸣珂背后,双手小心翼翼绕过她纤瘦腰肢,而后一夹马肚,策马狂奔。 宋鸣珂身上所罩外袍残留他的温度与气息,此番因骏马疾驰而时不时撞入他结实的怀中,分不清是心有余悸,还是害羞所致,心跳莫名紊乱。 多亏夜空无星无月,以掩饰颊畔红云,让她维持太子的温和形象。 若非亲眼所见,她如何能相信,满腹经纶、点茶纯熟的二表哥,既会温柔备至收养流浪小猫,还能快狠准地杀人于无形? “没想到……你会武。” 再一次贴向他胸前,她硬着头皮以聊天缓解沉默气氛的尴尬。 “霍氏一门,荣宠皆源自军功。为免外人误解我们怀藏过多的军政之志,我在父亲安排下习文,但武功、兵法骑射等并没落下多少,只是没在人前展示,还请殿下为我守密。” “那是自然。”宋鸣珂微微一笑,死里逃生的侥幸感油然而生。 共骑一马,飞奔于静谧城中,万家灯火统统抛诸身后。 表兄妹二人扯了些闲话,未有半句讨论方才的厮杀,更不谈杀手源自何方势力。 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临近宫门,霍睿言细观周边再无异动,下马走在她身侧。 她深深吸气,抬眼望向欲坠铅云。 他抬眼望向的只有她。 行至宫门,说明缘由,宫中卫队火速接应。 霍睿言亲扶宋鸣珂坐上暖轿,在宫墙外徘徊良久,核实内里再无异样,才折返行刺现场,混入围观人群中。 余桐等人皆受了不轻的外伤,忍痛处理后续。 巡防禁卫和京兆尹衙门的人赶来,惶恐致歉,均说城南闹飞贼,临时出动了几队人去追,以致姗姗来迟。 能制造混乱、轻易调动巡防、并意图置储君于死地者,除了定王还有谁? 霍睿言冷冷一笑,牵马步往寂寥长街。 细想接过她手中长剑后,她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 怎可能?她怎可能认识那人?是他幻听了? 一定是听错了。 静默片刻,狂风刺骨,雪意袭心。 他遍体生寒,翻身上马,急赶往定远侯府。 ………… 东宫寝殿外,剪兰缝菊礼迎太子轿辇,见宋鸣珂形容狼狈,身披不合身的宽大外袍,且余桐和近卫无一相伴,震惊惶惑之下,逾矩追问了几句。 宋鸣珂没作任何解释,匆忙入内,命人备水沐浴。 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池,乍然觑见木架悬挂的玄色袍子如人影晃动,她第一反应居然是赧然抱住平坦前胸,随即笑自己傻透了。 多亏他在。 回顾今夜每一个细节,他果敢、狠辣而不失温雅地护她周全,她却连半句道谢之辞也没说出口。 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屋外寒风凛冽,满天抛洒着珠玉似的飞雪,那人把御寒外衣留给她,不知现下到霍家了没?会否着凉呢? 宋鸣珂浑浑噩噩穿好中衣,行至内间妆台前梳理长发,忽闻院落有人低声交谈。 “余桐他们回来了?”她缓下玉篦。 “殿下,李太医身边的药侍小童,冒雪送来一纸药方。” 剪兰大抵也觉不寻常,慌忙入屋,双手呈给宋鸣珂过目。 拆开草草封好的便笺,上面仅有寥寥四味药名——天麻、没药、防风、王不留行。 刺目锥心。 宋鸣珂大恸,紧咬下唇,才不至于哭出来,眼泪早已不争气地滑落衣襟。 她颤声发令:“剪兰,伺候更衣;缝菊,即刻去昭云宫,请皇后与太子尽快移驾福康宫,不可声张。” 延迟两月,她终究要面对那一刻。 她搁下笔,伸了个懒腰,见外头微露晴意,干脆让元礼陪她散散步。 元礼身着翰林医官院的苍青袍服,先是禀报,他准备为“长公主”调配新药丸,但需半月之久。 细观宋鸣珂脸色,他再三嘱咐:“陛下这几日不可吃冷凉饮食,切莫熬夜苦读,此外,小腹是否疼痛,还有别的不适吗?”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陛下,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灰青长袍洁净,在门边一站,人如玉树,恭谨中潜藏锋锐。 她如蒙大赦,转头对元礼蹙眉,催促道:“快去做事!下回再胡说八道……小心朕、朕重罚你!” “微臣遵旨。” 宋鸣珂脸颊绯色未散,小嘴微撅,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儿雨天,二表哥怎忽然来了?” 霍睿言早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心头如浓云笼罩。 这两人相识不过数日,竟一下子熟络至斯? 见她主动步近,他压抑心内涌动的酸涩,抢上前行礼:“受陛下赐宝,特来谢恩。” “谢什么恩哪!几件玩赏之物,用得着虚情假意的礼节?” “陛下直接扣上一顶虚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呐!”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 难道……借机入宫见她一面,做得太明显? 如何才能不着痕迹? 元礼揖别,眼光似在霍睿言脸上停留了一瞬,如有审视,如有戒备,垂首从回廊离开。 宋鸣珂如释重负,示意二表哥与她一同入内:“大表哥呢?” “恰逢兄长参加武科举考试,我便自行前来,打扰陛下了?”霍睿言谨慎试探。 “没有的事!”她斩钉截铁,反而透出无形心虚,“京城保荐的不是大表哥?为何要考试?” 当朝武学招生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员可保送一名学生免试,其余人等除武艺和体力考核外,还要考“策”或兵法。 “兄长打算凭实力考上。” “有志气!”宋鸣珂赞道,“定能一举夺魁!” “借陛下吉言。” 霍睿言长眸倾垂,笑貌氤氲黯然。 以兄长之能,其考上后将直送枢密院试用,担任武职,此后长留在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陛下?”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 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 “陛下晕车了?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由二人牵下马车, 改乘软轿, 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 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何以神情如此不寻常?似是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 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他心下纠结,想陪她,又怕打扰她休息。 待她将元礼、刘盛、余桐等人全数屏退,他才揪着一颗心,慢吞吞回院落。 少府监灵活机变, 知霍家兄弟与小皇帝感情深厚, 特意将二人居所安排在亲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顿好诸物没多久, 晋王宁王同时遣人来请,他便沐浴更衣,与两位亲王相伴迎候圣驾, 准备参加酉时的筵席。 素来低调简朴的他, 换了件天青色云纹澜袍, 配以银灰色发带, 腰悬羊脂玉扣, 整个人看上去雅正疏淡, 又不失精致华贵。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连宋鸣珂从殿内缓步行出,骤然见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脚下玉阶差点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戏谑的笑意,半点摸不着头脑,又为她心情好转而欣慰。 一行人簇拥宋鸣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云殿,宗亲重臣们早已于殿前恭候,纷纷礼迎。 而女眷们不便与男宾同席,另设宴席于后殿。因太后谢氏、太妃赵氏和“熙明长公主”未随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际,女宾们羞于公然露面,仅由安王妃带领数位诰命夫人作为代表,朝宋鸣珂行礼。 “既是出游玩赏,无需多礼。” 宋鸣珂经过整整一年的锻炼,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王者章姿。 纵然眉眼犹存秀美之色,但孪生兄长宋显琛本是唇红齿白的清秀绝俗少年,因而未曾有人生疑。 寒暄声中,众人踏上白玉石桥,步入殿阁。 殿中灯火辉煌,两侧分立九根雕龙金柱,梁上悬有飘逸纱罗飘逸,流彩华美。 宋鸣珂高坐于九层高阶上的主位,免去繁琐跪拜,命大伙儿依次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虽无歌舞助兴,但瞭望殿外山色澄明,花林绚然,主宾尽欢,一派融融景象。 安王起身举酒,躬身道:“我朝圣德,有此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少年英主!臣借薄酒敬陛下,愿陛下福泽延绵,圣寿万年!” “安王叔辛苦了!”宋鸣珂端起铜爵,以示回敬,又笑道,“这次王妃婶婶也为行宫出游劳心劳力,待回宫后,朕定要多加奖赏。”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之本份,岂敢领受?”安王意欲推辞。 “安王世子久未进京,今年何不带他同来?” 安王歉然道:“犬子纨绔无能,胸无大志,非可造之材,劳陛下挂怀,臣惶恐。” “安王叔过谦了!既明堂兄为性情中人,不拘礼俗。下次务必叫上他。咱们哥儿多年不见,很是挂念。” 宋鸣珂含笑叮嘱,安王隐有错愕,尴尬应允。 朝野内外人人皆知,安王宋博衍容姿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无奈膝下仅有一子。 其子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好功名,不问正事,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 前世,宋鸣珂去安王蕃地小住数月,与这位堂兄有过接触,知他为人不坏,只是被王妃宠得过分闲散,而安王在京摄政期间未免疏于教导,才导致他一发不可收拾。 今生,她自问对庶弟的鼓励与提拔极有成效,便决定引导纨绔堂兄,助其成材,不辱安王威名。 旁人全当小皇帝其爱屋及乌,好生附和了一阵。 唯有宋显扬,一声不吭,埋头喝闷酒。 先帝尚在时,二皇子提前开府,风头无两,堪可将和顺谦恭的宋显琛比下去。 时隔一年多,他遭削权后,非赵氏一系的朝臣均怕跟他扯上干系,仅剩应分客套。 此一时,彼一时。 酒过三巡,他借洗手避席,领了一名亲随,往殿后踱步。 朗月当空,清晖影影绰绰,困住连绵山色与亭台楼阁,也困住了他忿懑的心。 殿中的欢声笑语似乎与他无关,行宫内的辉煌陈设也与他无关,他明明是天之骄子,自诩才貌双全,却落得孑然一身,游走于寂静廊下。 “殿下!戌时将至,圣上说要登阁赏月……要不先回拂云殿?”亲随小声相劝。 “烦死了!滚远点!” 亲随伺候他多年,知他喜怒无常,又见回廊上有守卫巡逻,遂放心离他稍远,予以足够的空间。 宋显扬出了廊子,走向石灯照耀的台阶,忽闻数人脚步匆匆,他回头一瞥,厌烦神色略减,语气则火气冲冲。 “有酒有肉你不享受,跟着我做什么!” 来者为乐平郡王。 自宋显扬离席,乐平郡王已猜出他反感小皇帝对安王的拉拢,如今遭他当仆从之面,劈头盖脸一吼,倒也没多生气,摆手命仆役退开,苦笑跟在其后。 宋显扬目视对方谈不上英俊的面容,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闷声道:“也就只有你,还把我当个人。”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把你当哥们呢!”乐平郡王叹了口气。 “你说宋显琛这毛头小子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他和安王家那烂泥堂兄何时有交情?起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那时才屁点大小!挂念个鬼!” “哎呀我的殿下!您发牢骚也得看场合……这行宫,谁知藏了多少双耳朵?” 宋显扬沉浸在愤怒中,毫不理会:“他捧完蹩脚四弟,又捧没人疼没人爱的六弟,不就为了多两个援手么?可他去扶持远在东海之滨的宋既明,却让我闲在府上种花?不怕天下人笑话?” “依我看,那番话是哄着安王爷的,您莫要多想了。” “我留在京城无所事事,若去定州就蕃,母妃和外公又割舍不得,两头不是人!” “既然在京,得空多来我府上小坐,美酒陈肴、佳人美姬,任君选择。” 宋显扬发了顿脾气,乐平郡王劝勉一番,依稀听拂云殿方向人声喧闹,料想筵席已散。 踌躇片刻,平定心气,他不耐烦地一甩袖子,与乐平郡王原路返回。 月移花影动,后殿的近百名女眷们迤迤然自阶前行出。 清朗月色下,美人如玉,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瞬息间攫取了二人的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除去年长的夫人们,妙龄女子大多穿了翠绿缎裳,其余的则穿竹青色罗裙,一个个跟约好了似的,远望如愁云惨绿。 独独一名少女身着浅紫色织金褙子,配以蜜色百蝶戏花罗裙,素雅中不失奢华。 她在人群中尤为夺目,兼之其身形苗条,螺黛描眉,香脂点唇,瓜子脸,杏仁眼,美不可方物。 眉心贴了兰花钿,点染一抹娇态,更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持团扇而立,仪态端庄,却又处处撩人。 宋显扬平素佳人缭绕,今夜也不知是月色惑人,还是心头沉郁之故,只与她矜娇的眸子远远一对上,莫名喉头发紧,口干舌燥,离的躁动从心底最深处涌向周身。 恰恰此刻,以小皇帝为首的大队男宾们也朝山边信步而近。 女眷们退至一旁,盈盈福礼,各自低头,眼神复杂,偷偷瞪视那紫衫少女。 少女螓首低垂,眼波柔柔,觑向意气飞扬的小皇帝。 不料,对方忙于与身边的霍二公子谈天说地,竟连个正眼也没往她身上瞧,只随意抬了抬手,示意免礼。 被无视了? 少女轻咬下唇,眉目娇色未变,可手上的团扇坠穗,已拧成了麻花状。 宋显扬看在眼里,没来由锥心难言,过后嘴角一歪,冷冷哂笑。 ——宋显琛这小子,果然不解风情! ………… 事实上,宋鸣珂花了一下午,勉强适应必将面对的现实。 宴席散后,瞧年轻少女们一片绿油油的,假装羞涩,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大致猜测,这出戏冲的是迟迟未定的皇后之位。 饶相千金又使出什么怪手段?能让其他同龄女子跟风换同色衣裳,以彰显她的一枝独秀? 估摸着,无非是找人散布她这小皇帝偏爱某种颜色的谣言吧? 鬼才喜欢这惨绿惨绿!小姐姐们,少费点心吧!朕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宋鸣珂刻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拉着霍睿言唧唧喳喳,从天上的云儿扯到了定远侯府的胖猫。 霍睿言也出地配合,谈起他捡来的三花猫已圆成了球,笑容和眼神软柔如棉。 霍锐承戴幞头、穿长衫,加以护腰,紧随在后。 察觉无数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二人却扯着极其无聊的对话,还分外投入……霍锐承笑得无可奈何。 新的一年起,他担任皇城司所辖的环卫官,已列入皇帝贴身侍卫,因而与弟弟常伴君王侧。 命余人自由活动,宋鸣珂只带了霍家兄弟及数名亲随,看似兴高采烈步往半山亭阁,实则心里发虚。 六角亭位于半山,宽敞雅致,竹木掩映,她暗松了口气,幸好,并非可怖记忆中的那座。 零星灯火下,亭内一窈窕身影,似在怅然叹息,骤觉有人行近,羞涩避让,细看居然是小皇帝,急忙与丫鬟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 皎洁月光下,她杏黄裙裳简洁得体,满身卷气,容姿姣好,水眸生雾,眸底幽怨未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霍睿言定住脚步, 未敢再步近。 午后, 他亲自来皇宫给父亲送文,听闻新君顺利登位, 他百感交集,一心想核实,龙椅上的人,究竟是谁。 他提出请见新君,无奈新君与太后陪伴“长公主”到北山寺庙礼佛,他被请到常去的东宫客院,烤火避寒, 等候召见。 天色渐暗, 外头喧嚣如风来去。 霍睿言借散步为由,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 他正觉怪, 没走几步,依稀听闻疑似女子的悲切哭声。 最初, 他还道宫女受委屈,意图回避, 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他的脚步不自觉挪移。 假山旁, 熟悉的小身板换上龙袍, 跪地哭泣。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 咳得嗓子都哑了,但他料想实情是,自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他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暗藏的玄机,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等于宣告他知悉兄妹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欢天喜地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银红衣裙上的小小白色毛球,还有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尴尬之余,莫名委屈。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按祖制,他可降三等袭爵,享相应的食邑与封地。 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自幼加倍努力,力求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她那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 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一再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宋鸣珂,并请其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点茶技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预测雪灾时,所展露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不计较个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总禁不住追随她。 筹集资金时,他花了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她用作义卖的白玉小手镯,心虚得无以复加。 她遇刺的当晚,他回府后禀明详情,父亲即刻命兄长不必北行,留京守护。 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既要远赴北域,不知归期,他且把她的手镯当作纪念,好记住,曾并肩而战的短暂时光。 没准他从蓟关回来,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料,今时今日,她竟胆敢代替兄长执政? 尽管霍睿言早有预感,仍震骇得难以承受,心如被掏空,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良久,宋鸣珂停止哭泣,呆望园中结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绣精美的龙袍更凸显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须变得强大。 强大到……即便分隔千里,他亦具备足够的能力守护她,让她安心定心,无须恐惧,无须惆怅,无须忍耐,无须流泪。 强大到……纵然有朝一日,她仍需以泪水宣泄,他也有坚实肩膀,随时随地供她依靠。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龙椅上的小皇帝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任命徐怀仁为吏部郎中,命其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进行改制。 然则,再温和,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留下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尽心尽力,在大小事务上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 遗憾的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为守住秘密,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骇浪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 宋鸣珂独坐案前,被各类奏本搞得头昏脑胀,正异常烦躁地揪头发,见两名宫人没注意,偷偷从抽屉密匣内翻出小册子。 册内全是关于上辈子的记录,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时日久了,全然忘记符号的原意,快被自己蠢哭了。 翻来覆去细阅,未能提取元礼的相关信息。 这家伙……前世没现身? 她信得过李太医,李太医敢把天家兄妹调换身份之事告知元礼,她姑且信任此人一回。 至于,凭什么重用新晋医官?理由好办。 一是新君受了气,不愿摆出平日的谦和。 二来,元礼生得好看,比那些皱巴巴的老头子养眼多了。 可惜,即便元礼年少英才,医术再出类拔萃,也难及李太医一二。 兄长的毒短期难除,说不准,她要在龙椅上坐上半载,甚至一年以上。 幸好,攘外有表姨父定远侯,安内有叔父安王,宫里有老内侍刘盛协助……诡计多端的宋显扬,怕也翻不起浪。 从小册子的日期来看,有些人,过几年才出现,有些事,迟早要发生。 她会等着,安静等待。 ………… 次日晴丝袅袅,宋鸣珂从垂拱殿听政归来,本觉不适,偏生约了霍家兄弟,只得打起精神,陪他们花园小坐。 花树挺拔俊秀,风动摇曳阵阵清香,三人抵达一赤柱亭,品上新煮的杏仁茶,忽而内侍来报,宁王请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宋鸣珂不好当面询问病情, 只拉着兄长, 絮絮叨叨说了些朝政事务。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 赵太妃得了急病, 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 目光惘然, 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 宋显琛躁郁甚重, 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 说完正事, 勉力安抚几句, 不再叨扰, 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 深吸山林清新空气, 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 她迟疑半晌, 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 跟随她身后, 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凝重,又顿了片晌,“至于打扮成宫女,谈不上委屈,微臣早已习惯。” 宋鸣珂汗颜,莫非此人有异装癖? “微臣从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间有六年以煎药婢女身份,在李太医府中学医。” “……” 宋鸣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无违和之感,原来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个男儿,何以非要冒充婢女?还演得如此之像?为躲避杀身之祸? 元礼淡笑续道:“这两年男子特征愈发明显,且追捕风声渐不可闻,才敢以男子面目,进入太医局学习。” “为何要对朕坦诚?” “只因陛下,远比想象中平易近人;而微臣,很能理解陛下与长公主的不易。” 元礼嗓音温润,略带低醇,隐隐透出几分相惜之意。 余下种种情绪,数尽淹没于一对沉静眼眸中,藏而不露。 未留心他微小的变化,宋鸣珂绷紧的心弦,在那一刻稍松。 她浅浅一笑,与元礼聊起五族境内状况,沉闷气氛便在轻声问答中消散。 ………… 翌日上朝,宋鸣珂在朝会上提出,赵太妃玉体欠安,定王暂不就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显扬既惊且喜,欣然领命。 然而,宋鸣珂补了句:“既留京尽孝,该放下俗务。” 宋显扬执笏躬身的身子一僵,而安王的眉梢也极快掠过凛然。 宋鸣珂正色道:“定王所监督的城防与修正河道要务,分别交回禁军统领与工部全权主理。” “臣领旨。”左右相关文武官员同时出列。 “朕登基前,曾在京城街头遇刺,至今未能抓捕刺客。虽说巡防漏洞已填补……” 宋显扬只道小皇帝要将“谋害储君”之罪算在自己头上,不由得汗流涔涔,撩袍而跪:“陛下!臣监管不力!甘愿受罚!” “此事已翻篇,定王不必自责。朕的意思是,加赐定王两队府兵,如无旁的事,只需在定王府与太妃的延福宫走动。” 宋显扬不知该喜该怒。 喜的是,小皇帝不追究他的疏于职守。 怒的是,他的职权全数被剥夺,被对方以“保护”名义监视着。 他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还得装作感恩戴德,出口全是冠冕堂皇之词。 宋鸣珂端量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二皇兄,从他竭力隐忍愤怒与失落的情绪中觉察到一个事实。 上辈子,宋显琛死了,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四弟行走不便,六弟幼小,宋显扬根本没对手,所以越加跋扈。 今生,他处处受制,怕是难获翻身机会了。 退朝后,殿外细雨未停,内侍们步履匆忙,以伞护送朝臣前往殿外楼阁歇息。 宋鸣珂自后殿行出,透过如落玉般滴答不停的雨帘,远望宋显扬雨中伫立的身影。 那轮廓明晰的俊美愁容,半掩在水雾中,前生的嚣张猖獗,仿佛只存在梦中。 宋鸣珂秀眉轻扬,念及削其职务的理念,源自霍睿言一句提醒,她暗为自己留下二表哥的英明决断而骄傲。 前世,她幼时与两位表哥十分亲近,因兄长死于定远侯府的广池内,其后七年,她刻意遗忘霍家的种种美好记忆。 重来一世,有关霍锐承和霍睿言的印象,在相处中得以重建。 是时候为他们二人考虑前程问题了。 宋鸣珂回房后,瞥见上贡的一套文具,白玉笔格、笔床、湘竹笔筒、官窑笔洗、牙雕笔觇、松烟老墨等一应俱全,件件精美。 她一时高兴,命人连同壁上一张精制雕弓,即刻送去定远侯府,赐予霍家两位表兄。 刘盛提醒道:“陛下在朝堂之上收回定王权限,当日便大张旗鼓下赐恩赏之物给定远侯府,只怕惹人闲言。” 宋鸣珂笑道:“那……朕便借此机会,给诸位弟兄都赐点小玩意好了!” 她赏了晋王两套古籍手抄本,送宁王一把嵌宝匕首,却给宋显扬捎去几册清心寡欲的佛家论著。 幻想宋显扬领赏时的尴尬表情,她笑得如花枝乱颤,笔下字迹歪歪扭扭。 ………… 定王府内,锦簇花团被雨打落一地,粉的、白的、黄的、紫的…… 水溅残香,凄清飘零,似繁华梦散,恰如宋显扬的颓然心境。 府内庭院由他亲自督造,各类珍稀花木更是亲手打理,此刻目视最熟悉的一切,他小心翼翼绕过水渍与落红,弯腰拾起石径上的春兰,抖落泥泞,却抖不掉心头烦闷。 “殿下当真不再争取?” 乐平郡王从廊下匆匆行近。他挂闲职,今日无须上朝,想必为传闻急忙赶来。 宋显扬嘴边勾起无丝毫欢愉的笑:“争取?能争取什么?” “自古兄弟阋墙乃常态,只是没想到,今上优柔寡断,竟狠得下这心!” 乐平郡王迈步走至他身边,压低了嗓门。 宋显扬见他踏花而行,微感不悦,忿然道:“想来,此前是我错估了他!今有安王叔辅佐,定远侯手掌兵权,再加上霍家兄弟一文一武,他的确有强硬底气。” “霍家人是谢太后的远亲,还说得过去;安王爷乃殿下的叔父,没开口求句情?” “哼!”宋显扬恼怒,“我这叔父!精得很!再说,他凭什么为我求情?” “唉……早劝殿下拉拢安王,殿下偏不听。” “我不想吗?是母妃不让!她说赵家昔年与安王结了梁子,互生嫌隙,一贯面和心不和。 “我得势时既不与他深交,失势后更不该给他羞辱。好在……外公威名犹在,宋显琛和宋博衍一时半会动不了咱们!” 乐平郡王听他直呼皇帝与安王之名,大惊失色:“殿下!今非昔比!切忌祸从口出!” “不用你提醒我‘今非昔比’!”宋显扬怒而一甩袍袖。 乐平郡王自知失言,赔笑道:“或许,圣上只是担心位子未稳,而殿下气焰太盛,才以此打压。待风波平息,殿下定能东山再起。” “那倒不会,他藏匿如此之深,害我真认定他懦弱无能!我俩素来不待见对方,我嫌他假仁假义,他恨我事事高他一头。可我有错吗?又不是我乐意比他早生五年!” 宋显扬近年自恃生母得宠,又比宋显琛年长几岁,私下冷嘲热讽,没少使绊子。 他曾因霍睿言当众让他不好过,暗地里给霍家人造了不少谣言,但此事尚未起太大作用,按理说宋显琛不至于过早收到风声。 他原想借除夕家宴郑重赔礼道歉,好让对方放他一马,不巧赵太妃突然吐血。 母妃这病来得稀,他大致猜想,此为权宜之计,好让他多在京城逗留。 此事到了皇帝眼中,铁定成为他阳谋阴算的计策,因此狠狠打击一番……可恨! 乐平郡王看他神色不善,怕再聊下去会刺激到他,硬着头皮岔开话题:“殿下是时候物色王妃人选了。” 宋显扬明白他话中含义。 即便他要等上两年多,才真正迎娶王妃,但提前敲定,表露意向,即获未婚妻娘家势力的支持。 他闷声道:“依照惯例,理应由新君先挑,我现在选了有何用处?” “我倒听说,龙椅上的那位,对立后封妃兴趣全无,连定远侯大力举荐,他亦果断拒绝。或许殿下可借年龄优势,占个先机?据我所知,饶相千金年方十四,乃绝色;舒家的几个小妮子,全是难得一见的可人儿……” 乐平郡王笑吟吟地对他挤眉弄眼。 “你倒好!”宋显扬翻了个白眼,“赶在十月初便成亲纳妾!如今坐拥娇妻美妾,风流快活!” 乐平郡王撒手摇头,连连否认:“殿下别冤枉我!我不过尝了几日甜头!国丧期内,自是安分守礼。” 宋显扬嗤之以鼻,却因其一席话,对娶妻之事上了心。 负手而立,他环视花草零落的园子,烦躁略减。 春会尽,夏会临,秋去冬来,冰霜飘降又会无声消融,周而复始,且看谁能熬得到最后。 她乃皇后远房表舅之女,血亲关系谈不上亲近,却与皇后自幼相伴,多年来胜似亲姐妹,待太子和公主视如己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重生归来, 她深信自己能协助兄长夺回皇位,从而扭转家国命脉, 挽救千万子民的性命。然而,皇帝恶疾回天乏术, 太医们束手无策,她更是无能为力。 此外,李太医还告诉她,经研究,太子所中之毒,无对应解药。且为保守秘密,他没法与同僚讨论, 目下只能慢慢调养。 但太子中毒后异常烦躁,时日久了, 则郁结难解,旧病未除, 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难愈, 太子身中毒,定王虎视眈眈……宋鸣珂愁得直抓头发。 上辈子傻愣愣, 面对危难而不自知;今生凭残存记忆, 一步步往前走, 她似乎隐约觉察, 从穿上太子袍服、参加秋园讲学那天起,她再无回头路可走。 仲冬末,夜静更深,呼啸狂风渗透至东宫各角落。宋鸣珂放下册,挪步支起窗格,让清冽寒意散去房内炭火气息。 她于方寸之间瞥见庭中银花珠树,灿若仙境,心却沉不下来。 此时此刻,父亲安寝了吗?兄长可有入眠?霍家两位表兄是在挑灯夜读?定王府内那人又在谋划什么?北域的臣民能撑多久? 寒气太盛,她掩牢窗户,目视银霜炭上猩红火光,正感叹民生之多艰,门外脚步声至。 “殿下,圣上口谕——明日早朝设在紫宸殿。”余桐小声道。 “知道了。”宋鸣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依照惯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况,不必上早朝。 这回,到举行大朝会的紫宸殿议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风雪未歇,寅时,宋鸣珂穿上太子朝服,细心检查过无纰漏,才坐上暖轿,前往大殿。 路上寒风凛冽,不少老臣抬步艰难,颤颤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鸣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正值壮年,蓄短须,长眉墨画,凤眸生威,气宇轩昂,竟是镇守在东海之滨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鸣珂眼眶一热,拨帘下轿,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来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讶异,“小心路滑!” 对上他仁威兼备的双目,宋鸣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记得,前世宋显扬即位后,安王摄政,尽心辅佐,除去起初雪灾祸事连连,朝局大致安稳;三年后,宋显扬亲政,安王返回藩地,无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还接宋鸣珂到藩地小住数月,待她呵护备至。 当宋显扬真面目暴露后,宋鸣珂写信给安王求救。安王遗憾表示,自己无法公然挑衅皇权,又让她放宽心,他将尽力护她周全。 也许受到宋显扬阻挠,安王没能没干预和亲之策,宋鸣珂最终死于蓟关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际,漫天飞雪隐去宫阙原有色彩,彻骨寒风中,久别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问候对方近况,宋鸣珂的心暖流渐生,惴惴之意稍减。 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敬佩的人之一。 他风姿出众,博学多才,琴棋画样样皆通,文采武略无一不精,为政清廉,不愧为国之栋梁。 今生,她一定会请兄长对安王多加倚重。 进入华丽而庄严的大殿,百官礼见“太子”,且时不时传出低议。 宋鸣珂局促不安,自问这两月来的模仿与锻炼,不可能穿帮,却又为自己私下筹款一事而隐忧。 时辰到,宗亲及文武官员依次列于殿内外,包括宋显扬、乐平郡王、左右丞相、定远侯、太子少师徐怀仁等,朱袍如云涌动,但见皇帝由内侍扶出,龙颜苍白,神色复杂。 “跪——” 宋鸣珂在御座东面一角,随众人一同跪拜叩首,山呼万岁,殿内外上百人声势浩大,教她心头战栗。 “众卿平身。”皇帝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俊采丰神的安王处,莞尔一笑,“安王回京,朕心甚慰。” “天寒地冻,路途难行,还请陛下恕臣来迟。”安王躬身道。 “无妨,平安抵达,朕就放心了!”皇帝放眼望向殿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众卿有何要事启奏?” 立于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执笏踏出,此人长眸清冽,丰神俊秀,为右相饶恒。 “启禀陛下,继昨日接到河曲、原平两地雪灾后,今日各地陆续传来消息,所幸谢国公、朱将军提前做了准备,加固房屋、储备柴薪,澶州和容城两地雪情虽险,人员伤亡远比其他地区少。” 谢国公便是皇后谢氏之父,而朱将军则是定远侯霍浩倡的哥们,他们在“太子”的极力请求下,做足预防。 “其他地区灾情如何?” 饶丞相面有忧色:“目下因大雪封山,多地未能详核,但墉州……” 墉州!因雪灾和雪崩死了上万人的死城! 宋鸣珂浑身一颤,想起霍睿言所出的主意,暗自捏了把汗。 饶丞相续道:“墉州山区滴水成冰,积雪数尺,乃众城中风雪最暴烈之地。恰逢周遭十余县镇与村落的百姓,为响应万人祈福活动,带了家当,提前半月迁移至墉州城。城中已备住所、物资与粮食,这万人家园虽遭大雪损毁,却因捡回性命,无不感恩戴德……” “万人祈福?”皇帝狐疑。 “正是,”饶丞相转头朝宋鸣珂颔首而笑,“全因太子殿下仁德,曾于九月末派人传话,为陛下组织了一场延年益寿的祈福仪式。皇恩浩荡,太子孝心亦感动上苍,使墉州百姓免于灾难,可谓功德无量。” 此言一出,除了早知消息的部分官员,其余一众哗然,继而纷纷夸赞太子仁孝,救黎民于疾苦。 宋鸣珂暗舒一口气,谦逊道:“此乃陛下圣恩,福泽延绵,小王无才无德,不敢居功,还望与诸君齐心协力,共同处理灾后事宜。” 皇帝见她谦和有礼,微笑:“太子不必过谦,你上呈的‘明黜陟、抑侥幸’之策,颇有见地,朕已和众卿商议过,计划年后实行。” “太子当真为年少英才!不负陛下深恩哪!”个别文臣交头接耳。 宋鸣珂连忙解释:“陛下谬赞!策论本是太子少师徐大人的想法,臣只是加了些个人见解,陛下不妨将此任交予徐大人。” “好!”皇帝允诺。 “徐大人名师出高徒!可喜可贺!”余人又连徐怀仁一起夸上了,安王也频频点头称赞。 角落里的徐怀仁被捧得有点懵,尴尬一笑,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他确有类似想法,但未够成熟,犹自苦思何时与“太子”谈起过。 殊不知,宋鸣珂曾为忠臣良将屡受排挤而扼腕叹息。今生,她能举荐一个是一个。此策得到认可,她才敢说是徐怀仁的设想。 皇帝沉吟片晌:“河曲和原平等地赈灾事宜,需户部和兵部协作,众卿有何提议,不妨直言。” 宋鸣珂上前禀报:“陛下,臣此前联合定远侯的两位公子,搜集物资,举行义卖,以备春后捐赠边远地区。如今国难当前,正好用得上。 “若陛下首肯,四千被褥冬裳、二万五千两白银,一千三百两黄金,今日之内,即可出城。虽数量有限,或许可减少国库开支,缓解义仓、常平仓的压力,望陛下允准。” 皇帝既惊且喜:“太子处事稳重,国有储君如此,朕大感欣慰!” 朝臣跪倒一片,齐声赞颂“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皇帝命众臣平身,又夸赞道:“霍卿家的好儿郎,果不负朕所望!” 霍浩倡谢恩:“臣愧不敢当!臣一家深受陛下圣恩,定当竭尽全力,为君分忧。” 待客套话说得差不多,宋鸣珂扭头看了看满脸乌云的宋显扬,大声道:“险些忘了!定王对义卖活动亦大力支持!” “哦?说来听听?”皇帝好。 对上皇帝的期许眼光,宋显扬愈加窘迫。 宋鸣珂一脸天真:“定王捐了一枚随身玉佩!听说,卖了好几百两银子呢!” 皇帝本来还盼她说宋显扬的丰功伟绩,准备大肆表扬,闻言明显不豫。 大臣们面面相觑,议论之声又起。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心怀苍生,冒着严寒大雪,亲力亲为办实事,筹集大笔资金……” “对啊!以祈福救了万千子民,功德无量啊!” “据说,小公主虽玉体欠安,却慷慨解囊,割舍了好几件贵重首饰;定王身为开府建牙的亲王,仅捐出一块小小玉佩?” 宋显扬眼不瞎耳不聋,恼羞成怒,五官扭曲,袍袖内拳头细碎作响,却又作不得声。 身后的乐平郡王悄声安抚:“二殿下莫恼,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鸣珂装作若无其事,心下暗笑:还安慰他?傻呀!你快要被他害惨了! 她可没忘记,上一世,宋显扬如何背后捅了乐平郡王一刀。 其后,众臣积极解决当务之急,不忘大肆称颂“太子”,连宋鸣珂在大街上买食物吃的馋嘴行径,都被描述为“亲民”、“平和”、“不娇惯”的表现。 安王保持笑容,认真倾听,看待宋鸣珂的眼神多了几丝审视的意味。 朝会在“陛下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千岁”的呼喊声中散班,太子声望得到前所未有的巩固。 宋鸣珂步出大殿,极目远眺,无视肆虐寒风的猛烈抨击。 茫茫大雪盖住十里宫阙,也覆盖了万户之都,却掩不住她心中一腔热血。 这一刻,她确信,她不会成为前世那愚钝、怯懦、软弱的嘉柔长公主,不会任人摆布、受人宰割、毫无反击余地。 她将秉持赤诚之心,怀藏不灭之志,与至亲好友挽狂澜、闯天地。 如流岁月,万里河山,将为她作证。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陛下,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灰青长袍洁净,在门边一站,人如玉树,恭谨中潜藏锋锐。 她如蒙大赦,转头对元礼蹙眉,催促道:“快去做事!下回再胡说八道……小心朕、朕重罚你!” “微臣遵旨。” 宋鸣珂脸颊绯色未散,小嘴微撅,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儿雨天,二表哥怎忽然来了?” 霍睿言早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心头如浓云笼罩。 这两人相识不过数日,竟一下子熟络至斯? 见她主动步近,他压抑心内涌动的酸涩,抢上前行礼:“受陛下赐宝,特来谢恩。” “谢什么恩哪!几件玩赏之物,用得着虚情假意的礼节?” “陛下直接扣上一顶虚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呐!”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 难道……借机入宫见她一面,做得太明显? 如何才能不着痕迹? 元礼揖别,眼光似在霍睿言脸上停留了一瞬,如有审视,如有戒备,垂首从回廊离开。 宋鸣珂如释重负,示意二表哥与她一同入内:“大表哥呢?” “恰逢兄长参加武科举考试,我便自行前来,打扰陛下了?”霍睿言谨慎试探。 “没有的事!”她斩钉截铁,反而透出无形心虚,“京城保荐的不是大表哥?为何要考试?” 当朝武举考试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员可保送一名学生免试,其余人等除武艺和体力考核外,还要考“策”或兵法。 “兄长打算凭实力考上。” “有志气!”宋鸣珂赞道,“定能一举夺魁!” “借陛下吉言。” 霍睿言长眸倾垂,笑貌氤氲黯然。 以兄长之能,其考上后将直送枢密院试用,担任武职,此后长留在京。 待新君势力巩固,一切尘埃落定,霍睿言理应肩负霍家儿郎的责任,前往蓟关。 届时,兄长会替他守护她?又或是……另有其人? 莫名记起,她遇刺时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秦澍。 尽管反复确认他们从无交集,他仍旧直觉,她说的就是那人。 秦澍的名声,已从江南传至京城皇宫内? 匪夷所思。 表兄妹聊了一阵,品尝点心。恰好刘盛送来近日急报,宋鸣珂让霍睿言自便,自己则坐回案前,细细阅览。 霍睿言随手拿了本《周礼》,平日熟读乃至倒背如流的册,今日莫名看不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元礼身着翰林医官院的苍青袍服, 先是禀报,他准备为“长公主”调配新药丸,但需半月之久。 细观宋鸣珂脸色,他再三嘱咐:“陛下这几日不可吃冷凉饮食,切莫熬夜苦读, 此外, 小腹是否疼痛, 还有别的不适吗?”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 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陛下, 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 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灰青长袍洁净, 在门边一站, 人如玉树, 恭谨中潜藏锋锐。 她如蒙大赦, 转头对元礼蹙眉, 催促道:“快去做事!下回再胡说八道……小心朕、朕重罚你!” “微臣遵旨。” 宋鸣珂脸颊绯色未散,小嘴微撅,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儿雨天,二表哥怎忽然来了?” 霍睿言早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心头如浓云笼罩。 这两人相识不过数日,竟一下子熟络至斯? 见她主动步近,他压抑心内涌动的酸涩,抢上前行礼:“受陛下赐宝,特来谢恩。” “谢什么恩哪!几件玩赏之物,用得着虚情假意的礼节?” “陛下直接扣上一顶虚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呐!”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 难道……借机入宫见她一面,做得太明显? 如何才能不着痕迹? 元礼揖别,眼光似在霍睿言脸上停留了一瞬,如有审视,如有戒备,垂首从回廊离开。 宋鸣珂如释重负,示意二表哥与她一同入内:“大表哥呢?” “恰逢兄长参加武科举考试,我便自行前来,打扰陛下了?”霍睿言谨慎试探。 “没有的事!”她斩钉截铁,反而透出无形心虚,“京城保荐的不是大表哥?为何要考试?” 当朝武举考试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员可保送一名学生免试,其余人等除武艺和体力考核外,还要考“策”或兵法。 “兄长打算凭实力考上。” “有志气!”宋鸣珂赞道,“定能一举夺魁!” “借陛下吉言。” 霍睿言长眸倾垂,笑貌氤氲黯然。 以兄长之能,其考上后将直送枢密院试用,担任武职,此后长留在京。 待新君势力巩固,一切尘埃落定,霍睿言理应肩负霍家儿郎的责任,前往蓟关。 届时,兄长会替他守护她?又或是……另有其人? 莫名记起,她遇刺时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秦澍。 尽管反复确认他们从无交集,他仍旧直觉,她说的就是那人。 秦澍的名声,已从江南传至京城皇宫内? 匪夷所思。 表兄妹聊了一阵,品尝点心。恰好刘盛送来近日急报,宋鸣珂让霍睿言自便,自己则坐回案前,细细阅览。 霍睿言随手拿了本《周礼》,平日熟读乃至倒背如流的册,今日莫名看不进去。 掩卷后,他墨眸轻抬,注视案前埋头疾的宋鸣珂。 有一刹那,他被她的严肃专注迷惑,误认为眼前的小少年是宋显琛! 如秋园讲学时,她以此等姿态出现,他岂会一眼认出她? 他至今不明白,当时的她,何以会流露出生涩羞怯,以及久别重逢之感。 细看她尚未展开的五官,杏眸清若晓溪,小鼻精致挺秀,唇瓣似丹果可爱,正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容颜既有纯净童真,又日渐展露摄人心魄的明丽。 “二表哥,”宋鸣珂骤然抬头,“留下……陪我用膳,可好?” 霍睿言微怔,复笑道:“谨遵圣令。” 她不经意嘟了嘟小嘴:“就你爱说这些正儿八经的话!无趣极了!” 他被她冠以“无趣”之名,惶然讪笑:“尊卑有别,陛下往后尽量少用商量语气与臣子沟通,否则君威难立。” 宋鸣珂收起笑貌,扬眉凛声:“朕命你,留下用膳!” 霍睿言一愣,正要作答,她已笑场了,眸子里漾起的光华,如月下清溪。 御膳因特殊时期精简了许多,只有青芹碧涧羹、嫩笋、小蕈和枸杞苗等清淡菜式。 烛火摇曳,表兄妹二人各自端坐于铜食案前,悠然进食,津津有味,间或一两句交谈,更多的是浅笑相视。 “二表哥,宫里的菜肴,你若爱吃,便常来。左右我也是自个儿用膳,怪无聊的。”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霍睿言揣测出,宋鸣珂素爱热闹,自失去父亲,无母亲和兄长扶持,高处不胜寒,便拉他作伴了。 试问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需多大勇气,才能摒弃原有的骄纵,以乐观心态迎难而上? 霍睿言无比渴望宋显琛早日康复,好让宋鸣珂卸下重担,恢复应有的身份和面目。 不光出于对表弟的怜惜,也含带他的小小私心。 ………… 从宫门出来,已过酉时,霍睿言牵了赤玉马,并未像以往那般径直赶回定远侯府,而是趁离宵禁尚余大半个时辰,沿行人稀少的街头散步。 他不愿过早回去面对呱噪的兄长,意欲稍稍平定心绪。 夜色中长街寂寥,青条石映着淡淡柔光,常去的画坊仍在营生。 霍睿言一时心痒,拴马小巷口,踱步而入。 铺子内琳琅满目,店小二忙于整理卷轴,歉然打招呼:“呀!霍二公子且随意,小的先检查字画有否受潮。” 霍睿言转了一圈,正打算买些物什,眼尾扫见街对面忽有暗影迅速掠过,身法快! 腊月初轰动一时的飞贼,正好引开宋鸣珂遇刺时的巡防卫队,霍睿言早认定那是敌对势力所为。 恰逢今日朝局有变,宋显扬遇挫,说不准这些牛鬼蛇神又会出来闹事,不得不防。 “替我把这两套刻刀包一下,回头我命人来取。”霍睿言边说边丢下一小锭银子。 “小的明儿送您府上就好。”店小二喜笑颜开。 “成。” 他无心多说,迈步出门,趁路上没人留意,当即施展轻功,朝暗影方向跟去。 对方高大魁梧,身穿黑衣,行如鬼魅,飞掠过两条街道,均避开巡防士兵的耳目。 霍睿言更觉此人可疑,紧追其后。 他虽师从江湖名门,但毕竟尚在少年,功力远不如人,唯有谨慎隐藏形迹。 本以为对方会往僻静之地奔走,谁料其北行后,进入粉金饰彩的花街! 国丧之际,青楼灯火稀落,闭门不接客,但浓烈香气渗透夜风里,熏人欲醉。 眼看那人闪身跃入院墙,霍睿言周身不自在,一咬牙,提步窜至树上,侧耳倾听内里动静。 “刘师爷远道而来,辛苦了。”一阴沉嗓音传出。 “李兄来得好快!请坐。” 杯盏之声响起,几句客套闲谈,依稀是刘师爷在招呼这轻功出众之人。 霍睿言起初断定黑衣人为飞贼,听了半盏茶时分,二人不住谈论菜肴味道,他料想自己估算错误,暗觉烟花之地不宜久留,试图缓缓撤离。 要是被人知晓霍二公子夜探青楼……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刚轻巧落地,却听见屋内的刘师爷低声发问:“今儿定王被削权,又获赐佛经,有何反应?” “定王”二字,迫使霍睿言定住脚步。 “只于花园转悠,与郡王闲谈,倒无别的……”李姓黑衣男子同样压低了声音。 “出人意料!”刘师爷似在思考,又道:“原本人人担心子幼母壮,易乱朝纲,幸而太后无心干政……” “都说小皇帝一声不吭,最后总来一重击,不好糊弄。” 霍睿言闻声,心底直冒寒气,谁敢妄议君主与朝政? 听着像是两方势力在交换信息,如此说来……有人在联手对付宋鸣珂他们? “无须忧心,咱们有杀手锏。” “这么说,阿栩已到位?” “阿栩”是谁?“到位”又是何意?谁要对小皇帝不利? 霍睿言满腹狐疑,偏生风向逆转,后两句话模糊难辨。 他挪移步子,想着往前细听,不料误踩碎石,脚下微响! “什么人!”李姓男子厉声喝问,与此同时,人如御风般跃起。 霍睿言自踩上卵石的瞬间已暗叫不妙,连忙数下起落,躲至三丈外黑灯瞎火的花楼里,大气不敢喘,只快速从门缝中偷望一眼。 夜幕下,街上冷冷清清,黑衣男子持刀闯出,四下张望,双目锐利且阴狠。 他细搜地上痕迹,冷哼一声,还刀入鞘。 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纵然于弱光之中,亦似蜈蚣狰狞。 因国丧期间不宜铺张设宴,定远侯霍浩倡低调启程。 世子霍锐承默然率领府兵,护送马车车队,豪迈浓眉凝聚了前所未有的离思。 赤色骏马上,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少年如玉,难掩日益彰显的宽肩窄腰。 他频频回顾,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遥望,无不祝福定远侯,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依依惜别,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而非阿谀奉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正当他俯首欲吻,陡然惊醒。 原来, 是梦。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霍睿言倍感难堪, 蹑手蹑脚跑到浴室, 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 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隐约觉着,梦内的那一幕,也许真会发生。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 捆缚着他不安的心。 进不得, 退不甘。 ………… 翌日风烟渺渺, 细雨如织,狩猎被迫延迟。 知宋鸣珂静不下心, 霍睿言一大早带上新刻印章, 赶去她所在。 目睹她下首跪坐着一苍色身影,他笑颜凝滞, 目光焦灼,“陛下龙体欠安?” 宋鸣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来得正好,快尝尝元医官做的杏花水晶冻。” 她边说边指了指几上一红色漆盒, 内装晶莹剔透的糕点, 内里如有花瓣飘飞。 霍睿言见宋鸣珂无恙, 心下稍安, 随后又觉稀——元礼作为御医官,还顺带负责御膳点心? “元医官当真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谬赞谬赞!朝野内外谁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画更是样样精通。一句‘多才多艺’,折煞我也。” 元礼客气回应,既有清贵之气,又不乏客套。 宋鸣珂以银筷子夹起一圆形的水晶冻,品尝后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 霍睿言恭敬不如从命,只觉海藻胶做的糕体入口清凉,绵柔细腻,杏花甘中带苦,口感别致。 二人聊了狩猎计划,元礼插不上话,拿出一宽口白瓷罐,从中舀了一勺蜜,放入碗中,以温水调开,呈给宋鸣珂解渴。 霍睿言留意他动作娴熟,泡开后,朵朵红梅盛放,认出是宋鸣珂常喝的蜜渍梅汤,深觉狐惑。 这汤居然让她日日坚持喝上一年?连跑到保翠山行宫也欲罢不能? 霍睿言淡然一笑:“此为汤绽梅?常见陛下饮用,可否容我浅抿一口,尝个味儿?” “当然。”宋鸣珂对元礼略微点头。 余桐正要吩咐下人多备小碗,霍睿言故作随意:“何必麻烦?陛下若不弃,留一口给我试试即可。” 如此率性而为,有悖于其平日的温雅形象,只差直接声明要喝宋鸣珂那一碗,摆明已起了疑心。 元礼白皙面容变色,宋鸣珂则不以为然,余下半碗直接递给霍睿言。 “二表哥若喜欢,宫里还有两罐,皆为元医官亲制,改日送到定远侯府好了。” “谢陛下恩赏。” 霍睿言双手恭瑾接过,小心细啜,方轻吞慢咽喝完,搁碗笑道:“清甜甘爽,难怪得陛下眷顾。元医官爱梅花,定是超凡脱俗之人。” “霍二公子见笑,在下爱梅,源于舍妹的偏好罢了。” “你有妹妹?”宋鸣珂眼神发亮,“没听说呀!” “已失踪数年,无迹可寻,未敢辱圣听,是以不曾提及。”元礼深邃眼眸闪过黯然之色,拿捏罐子的手指头掐得发白。 宋鸣珂心肠热,碍于二表哥在场,她生怕牵扯五族之事,欲言又止。 再看她和霍睿言先后喝过的白瓷碗边上,仅有一道蜜汤痕迹,霎时双颊生霞,窘迫垂眸,连连摆手让余桐收碗。 梅花清香与甘甜渗入沉默,使得满室芳冽多了几分微妙。 元礼收拾药箱,垂下眉眼,躬身告退,出门时,若即若离的眼光似是不经意飘向霍睿言。 正好此时,霍锐承披雨入内,见宋鸣珂与霍睿言相顾无言,脱口问:“怎么了?” 宋鸣珂沉浸在那碗蜜的尴尬中,掩饰道:“没……元医官说起失踪的妹妹,难免神伤。” 霍锐承舒了口气:“为这事啊!我还道陛下又要作媒,硬给自己找个二表嫂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霍睿言重重“哼”了一声,以作示警。 宋鸣珂茫然:“啊?二表哥生气了?我昨晚……喝了点酒,见那徐小娘子温顺可人,突发想,但没逼你娶她呀!” “岂敢生陛下的气?”霍睿言隐忍不发。 “话又说回来,徐小娘子生得秀美,生于香世家,知达礼……” “陛下!”霍锐承眼看弟弟眸色渐冷,赶紧劝道,“陛下切莫乱点鸳鸯,弟弟心有所属,从小就……” “哥哥!” 霍睿言快被这两人搞疯了! 若不加以制止,兄长定会搬弄是非,说他从小就喜欢晏晏! 无法想象,宋鸣珂听了这昏言悖语,会作何感想。 而他,该以哪种方式,把自己就地掩埋? 霍锐承从弟弟怒目中感受到了飞刀的凌厉,又不晓得如何安抚,只得找个借口,丢下二人,迅速开溜。 “心有所属?”宋鸣珂觑向恼羞成怒的二表哥,语气尽是玩味,“看不出来呀!坦白从宽,不可欺君呀!” “陛下莫要听我哥胡说八道!他信口雌黄,拿我寻开心而已。” 霍睿言本不屑人后说闲言,而今情急之下,唯有把亲哥卖了。 宋鸣珂料想他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沉稳,内里不过是个腼腆少年。 瞧他心虚的模样,想必有心仪女子之事,不假。 是谁?为何不能坦诚?改天得试探一番。 为化解不尴不尬的气氛,表兄妹继续分吃糕点。 不多时,殿外细雨初歇,灰云缝隙间漏下几线阳光,大有放晴趋势。 宋鸣珂见状,下令未时到猎场走动走动。 按理说,霍睿言该回去准备,他迟迟未离开,只因认定元礼今日异常古怪。 此人不但来得过早,还特地备下饮食,神色不复往日磊落……莫非,糕点或梅花蜜有问题? 借吃东西、点茶等诸事,霍睿言堂而皇之赖在殿阁,一呆就是一上午。 细察她言谈、饮食一切如常,略显困顿,他关切问道:“陛下夜里没睡好?” “倒也不是,下半夜醒了一回,看到天亮。”宋鸣珂打了个哈欠,连忙以小手捂住。 “陛下勤学苦读,更应注意歇息,不可过分操劳。” 宋鸣珂努了努嘴:“二表哥你不也挂着两乌漆漆的眼圈么?好意思说我!” 霍睿言记起没睡好的原因,面露羞惭,低头盯着地砖,只想找条缝钻进去。 二人草草结束午膳,见为时尚早,拿出小闲章把玩。 宋鸣珂不爱练字,不擅丹青,却独爱搜集各类好玩的小物件。 去年无意间看到霍睿言刻的闲章,她爱不释手,对印章的材质、形态、雕刻、字型,皆予以极高赞扬,还眨着大眼睛问,可否送她两个。 他这二表哥唯一的软肋就是她,顿时被哄得心花怒放,一有闲情便给她刻,数月下来,已积攒了一大堆。 时人的闲章,多为自拟词句,或撷取格言警句,作用无非引首、压角、标记收藏鉴赏,亦有刻上斋、堂、馆、阁居室为记,而宋鸣珂的癖好却极为另类。 霍睿言曾为她刻过“朕不食饴”、“尔等是球,速滚”等莫名其妙的句子,今日则顺应圣意,在纸上画“毛瓜”二字的小样。 作为天子,居然要用各类匪夷所思的文字作章,真教他啼笑皆非,每次都得按捺笑意,方可完成。 此际,殿中静谧,余桐进进出出,张罗出行事务。 宋鸣珂靠在短榻一端,手撑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霍睿言努力忍笑、认真描摹,越发觉得,逗弄二表哥是件极其过瘾的事。 他笑容浅淡,注视白纸墨字的眼神……仿似焕发出她不曾见过的光彩。 当他不时抬眸朝她微笑,某种近似于宠溺的亮光,被他刻意藏起,流露的只是寻常且尊敬的和善。 逐渐地,他的轮廓越发模糊,化为明晃晃的光彩。 ………… 画了不同样式,霍睿言想征询宋鸣珂的意见,蓦然转头,惊觉她已歪倒在短榻,双眼闭合,睫羽轻垂。 褪去故作威严的神态后,愈发婉约柔美。 他呆然出神,舍不得唤醒她,只想静下心来,趁无旁人在场,好好珍惜仅属于他的美好时刻。 眼前的小少女,以豆蔻之龄而居庙堂之高,绯袍挂体,金玉悬腰,脸上抹了一层粉末,显得皮肤偏暗淡。 搭在一旁的小手则光洁白皙如玉,嫩得可掐出水来。 偏生右手中指关节处,因近一年日夜执笔而生了层茧子,粗硬砥砺,与她的真实身份全然不符合。 在父亲仙逝、母亲无支援、异母兄弟虎视眈眈、朝臣质疑的情况下,她一声不吭,默默替患病的兄长扛下重责。 这一切,本不是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该承受的。 而他这二表哥,是时候以另一种形式守护她,辅佐她。 分不清愣了多久,霍睿言回过神来,身子柔柔前倾,温声轻询:“陛下若困乏,到软榻上躺一会儿可好?” “嗯……” 宋鸣珂懒懒应声,却连头发丝也一动不动,又陷入深睡中。 小坏蛋!一心想着给他赐婚,自己却跟元礼走那么近! 霍睿言愤懑弯下腰,小心翼翼伸出两臂,将她横抱至怀内。 肩头瘦且窄,宽松外袍掩饰下的纤腰不盈一握,比想象中还要轻软。 她水润小脸紧靠他坚实肩膊,如一团柔棉,瞬即抚平他的恼怒。 他心中天人交战,脚下如履薄冰,谨慎走向东侧木榻。 怀中人秀眉无意识颦蹙,粉唇如初绽花瓣,近在咫尺,实在是难得的美色。 温香软玉,如那不可言说的梦。 一瞬间,他分不清梦境或现实,只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宋鸣珂万万没料到,他弥留之际叨念的,会是她。 她后悔莫及,为何不以真实身份,和最疼爱她的父亲道别? 正在此时,皇后与换了女子服饰的宋显扬匆忙赶来,含泪跪在她身侧,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离,喃喃道:“晏晏……好久没来看你爹爹了。” 宋鸣珂浑身颤栗,咬唇忍哭,她近来忙着处理雪灾物资,确没再以真容面圣。 “晏晏她……咳嗽许久,嗓子沙哑说不出话,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勉力为宋显琛圆谎。 “好孩子……”皇帝抬手,宋显琛犹豫了极短一瞬间,轻握他的手。 “朕的小公主……你……?”皇帝话音未落,眸底渗出一丝狐惑。 宋鸣珂悄然窥望,惊觉他触摸宋显琛的中指。 那处,明显有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 小公主生性疏懒,读练字全是应付,手如柔荑,娇柔绵软。 知女莫若父,皇帝瞳仁缓转,视线落在宋鸣珂眼泪涟涟的玉容上。 宋鸣珂知他起疑,不忍再瞒骗,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 “爹爹,一切交给孩儿。” 皇帝浑浊目光骤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会用寻常称呼亲昵唤他,皇子们私下喊他“父亲”,公事则一律称“陛下”。 “你……你们……”他定定注视她,从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渐化作欣慰与谅解。 此前,上下尊卑份位未正,往后局势如何,他心知肚明,亦难辞其咎。 恰好此时,老内侍快步入内:“陛下!安王、定王和两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颤抖着拉住宋鸣珂的小手,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片晌,挤出一句:“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扶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 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 到了霍睿言父亲, 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 霍浩倡临危受命, 力挽狂澜, 以少胜多,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举国振奋, 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 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有理有据,她才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 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论前世, 或今生。 许多事, 还真得重活一遍, 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陛下……我说得不对?” “啊?”宋鸣珂忙解释道,“我走神了。” 霍睿言歉然一笑:“怪我,滔滔不绝,让陛下困乏。” 说着说着,行了揖礼。 “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别整虚礼,别提尊卑!” 她随手在他手上一摁,强行打断他未完之礼。 肌肤触碰,霍睿言顿时面露羞愧。 “再说恕罪不恕罪的话,我不跟你玩了!大表哥从不扯这些!” 霍睿言笑得难堪。 或许,自始至终,兄长的坦荡豪迈,更令她舒适吧? 得悉她不是宋显琛,他要如何洒脱地视她为“哥们”?真是天大难题。 突如其来的缄默,让宋鸣珂狐惑。 她眨了眨眼,眼底平添警惕与试探,若有所思,仰首凑向他,小嘴一撅:“我……太凶,吓到二表哥了?” 陡然靠近,稚气犹在的娇俏面容不过咫尺,如兰气息猝不及防地包围了霍睿言,令他心慌意乱。 他僵立原地,双耳泛红,随时能掐出血来。 片晌后,他调整呼吸,赧然而笑:“君威之下,未免胆怯。” 宋鸣珂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连开玩笑也不忘摆正经。” “我以后注意。” 他改作哄小孩的语气,连忙转移话题,和她说起城中趣闻。 宋鸣珂耳边是他温和沉嗓,眼前是他胜过融融春光的纯净容颜,微笑时暖若春日旭阳,沉静时暗含恰到好处的锐气,多一分显张狂,少一分则显卑怯。 所展露谦和顺从,不单纯出于对君主的恭敬,更多是对兄弟的关爱。 隐隐约约觉着,他的陪,实则为守,正好填补她身居高位的寂寥。 霍睿言忽觉她那双明亮杏眸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三分景仰,三分温柔,三分俏皮,外加一分羞怯…… 他心头似蹦出无数只猫咪在乱滚乱窜,薄唇翕动,竟一下子哑口,忘了适才说到何处。 ………… 转眼间,暖春尽,炎夏至。 这一日,晨曦微露,宋鸣珂早早前往慈福宫向太后问安。 殿内檀木作梁,琉璃为灯,珍珠为帘,沉香袅绕,入目奢华,总予人一股疏离之感。 太后端坐短榻上,一身素淡缎裳,神色也如服饰淡淡的。 她肤光胜雪,玉颊丹唇,美貌如昔,独独鬓角冒出几缕银发,微损她的高华容姿。 母女对视良久,最终,太后平静开口。 “陛下,夏日炎蒸,老身打算在山上多呆些时日,好求佛祖保佑。” 而今,不论人前人后,她皆唤宋鸣珂“陛下”,以防遭有心人觉察破绽。 宋鸣珂知她心牢系宋显琛,遂温声道:“入夜后,山上冷凉,请二位务必多加衣物。” “谢陛下关心。” 太后言语客气,让宋鸣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究竟是她疏远了母亲,抑或是母亲疏远了她? 她一直怀有强烈的憾意与歉疚,认为自己前世愚昧无知,刺激到病重的太后,才导致其撒手人寰。 重生归来,她再难以娇憨女儿情态承欢膝下。 兼之危机重重,岂有闲暇追逐心思不在她身上的母亲? 母女情谊,未因新生而恢复昔年亲密,反倒陷入诡尴尬中。 宋鸣珂政务繁忙,二则霍睿言、晋王、宁王三人几乎轮流占据了她的闲余时间;三来,前世宋显琛死后,太后萎靡不振,也是将她忘在脑后。 她无闲暇感叹母亲偏心,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母女二人吃着点心,三言两语结束了一场会面。 从慈福宫行出,宋鸣珂不由自主加快步伐,坐上腰辇离去。 朝阳穿透薄雾,万间宫阙被镀上暖光,浮窗镂雕,玉栏赤柱,日渐褪去国丧哀思,注入了鲜活生机。 放眼所见,家与国,暂归她掌管。 一步步从软弱小公主成为不容小觑的小皇帝,她尽力了,仍有无能为力之处。 新政推行,矛盾渐露,徐怀仁等无显赫背景的文臣,已压制不住。 宋鸣珂原抱着“有安王叔撑腰”的念头,战战兢兢接过重担,时隔数月才逐渐明白,即便安王宋博衍出类拔萃,也绝非无所不能。 叔父有政敌,有顾虑,有平衡各方的压力。 例如,赵太妃之父赵国公,乃先帝授业恩师,昔时曾为太子太傅兼丞宰,治过大水患,整顿过贪官污吏,向朝廷举荐了大批人才,为政清廉,多年来声望不减。 偏偏早于二十年前,身为皇子的安王,与赵氏家族起了龃龉。 前世,安王辅佐宋显扬,赵家人没与之为难,摄政数载相安无事。 但时至今日,安王协助的是谢氏一脉的“宋显琛”,且“宋显琛”继位后触犯贵族利益,屡屡打压赵国公的外孙。于是,依附赵家的官员开始明里暗里以各种形式反对、阻挠行政落实。 念及赵太妃寝宫离此仅隔了几重殿阁,宋鸣珂淡声道:“许久不见赵太妃,顺道问候一番。” 余桐一怔,当即命众内侍向西。 宋鸣珂于微微晃动腰辇上眺望碧色长空,有关赵太妃的前生记忆如浮云掠过。 赵氏受先帝恩宠十数载,并未恃宠而骄,待谢氏极为尊敬,以致于谢氏虽妒,仍需维持明面上的友好和睦。 宋显扬即位后,赵太妃不涉内政,退居宫外,常伴青灯。 今生,宋显扬不得势,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外戚显贵的赵太妃? 赵国公与其门生在朝中掌控了三部,宋鸣珂既无法一打尽,只能暂时与之共存,再另寻良机逐个击破。 思绪浮沉间,赵太妃的延福宫近在眼前。 几声缓奏琴音随风飘过宫墙,似露落叶尖,余音萦绕处,惹人遐思。 宋鸣珂扬手示意众人停步噤声,却听抚琴者陡然促弦,恰似疾风暴雨摧花,哀、怨、怒、悲逐渐汇合,化作断肠意。 激烈情绪得以宣泄后,琴弦密密,如雨水融入溪涧,潺潺而流,洗刷忿然,奔涌至宽广天地。 宋鸣珂从琴声中感悟到泣别的悲凉,心下怅然——太妃……是在思念先帝? 直至清音渐歇,空气中蜜语化烟的幽幽伤情消散,她略一颔首,余桐方让人宣告接驾。 进入延福宫,花木繁盛,亭台整洁。 宫人跪了一地,头垂得极低,身子发抖。 “陛下驾到,有失远迎,心中惶恐。”太妃赵氏云髻倾垂,素衣如雪,仓皇礼迎。 宋鸣珂眼神掺杂了一丝玩味,还礼道:“调养数月,太妃身体恢复得如何?” “谢陛下关心,”赵太妃肩头有微不可察的轻颤,“虽觉头晕,已比年节时好了些。” 宋鸣珂垂目,见她拨弦指套都没来得及除下,唇角一勾:“太妃有雅兴抚奏,朕心甚慰。” 赵太妃花容变色:“这……” 虽说丝竹之禁已解除,可谁知看似亲和、时不时来一狠招的小皇帝,会作何感想? 宋鸣珂环视四周,淡声道:“既然太妃需静心疗养,便不该只有延福宫内的清净和谐,朝廷内外也应风浪平息,尤其是赵氏一族。” 赵太妃于深宫漩涡中十余年,岂不懂言下之意? 她浑身一颤,垂首应声:“谨遵陛下教诲。” “朕相信,赵国公胸襟广博,定不会因旧日嫌隙而忘公;朕有理由相信,由之一手教导的定王,会是位识时务、明事理的亲王。” 宋鸣珂眉宇间稚气犹存,明眸不露锋芒,字字句句透着锐意。 “陛下……所言极是。” “朕有要务在身,不打扰太妃静养。” “静养”二字说得颇重,任谁都听出是反话。 世人千千万万,固然不少人,因她重生捞得好处;也会有人大不如前,选择放手一搏。 她固然可借此将赵太妃与宋显扬一并送到定州,但留在触手可及之处,也非坏事。 俯首称臣者皆被她一脸天真蒙蔽,何曾料到她如静水流深? 往后局势,言之尚早。 宋鸣珂领下人大步离开延福宫,刚跨出门槛,门外不知何时多了数人。 为首者身穿私服,身材高大,腰佩金带,眉目如画,正是定王宋显扬。 宋鸣珂心一沉,需竭力抑制心底嫌恶,方可保持波澜不惊的镇静。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陛下车马劳顿,或感不适?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由二人牵下马车,改乘软轿,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他心下纠结,想陪她,又怕打扰她休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朝阳如碎金, 漫过他那身水色道袍, 为本就芝兰玉树的丰姿添了一道暖芒。 可惜,虚有其表。 宋鸣珂既不冷淡, 也不热切:“听闻定王兄隔日便来, 果然是孝子!看来,太妃的病是时候好转了!” 宋显扬自能听出话中讽刺, 惶惑间无从分辩, 顺应接话:“得陛下金口玉言,母妃自是福泽倍增。” “去吧!莫让太妃久等。” “是, 臣恭送圣驾。”宋显扬深深一揖,眸底震悚未退。 宋鸣珂坐上腰辇,眼角余光瞥见其神态、衣着,与记忆中全然不符,总觉像换了个人。 今生,他……似未娶妻纳妾?上辈子的贪声逐色呢? 转性了?不可能! 宋鸣珂一想起他那双兽眼, 登时磨牙吮血,明明置身于炎夏,却有种冰凉感直透心窝。 当时, 若非那人…… 对, 那人名叫秦澍, 是掌管御前禁卫亲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印象中, 此人容貌俊朗, 眉宇间谨慎与傲气并存,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若非他极力阻挠,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残存记忆再度来袭,宋鸣珂对秦澍心存感激,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又为可怖往事而浑身颤抖。 宋显扬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前世长得不赖,可她是他妹妹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亭子周边有山有水,不像皇宫,更似行宫…… 哪座行宫?保翠山?奔龙山?镜湖? 宋鸣珂勉力回想,头痛欲裂,乱糟糟的片段来无影去无踪,最终只剩唯一念头——这辈子,绝不能让类似事件发生! 当日,宋鸣珂受往事困扰,胃口不佳,只随意吃了两口,命人将食案撤下,也无心批折子,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纳凉。 午后,元礼如常觐见。 刘盛、余桐、剪兰、缝菊等仆侍一见他,皆面露喜色。 余桐引路,悄声道:“元医官来得正好!今日圣上龙体不适……” “何不早派人知会?”元礼长眸一暗,眉头紧蹙,加快步伐。 阁中的宋鸣珂懒懒坐起身,理了理窄袍上的金玉环带。 数月相处,元礼隔日问诊,彼此熟络,不拘小节。 宋鸣珂忙时顾不上饮食与歇息,偶尔胃痛或肝火旺盛,别的毛病倒没有。 她一开始对政务懵懵懂懂,全依靠安王,后逐步熟悉,担起重任……当中的付出,除了日夜与之相伴的几名心腹,无人知晓。 而元礼,通过她的体质变化,诊断出其日常作息,反复劝过几回,也尽心调理,好让她撑得住超乎寻常的压力。 听说龙体欠安,元礼明显流露紧张与忧虑。 “陛下不舒服?请容臣号脉。” “无妨,”见一向镇定自若的元礼掩饰不了手足无措,她微微一笑:“陪朕说说话。” 元礼迟疑片刻,撩袍坐到下首,无奈宋鸣珂以手支额,一语未发,这天根本没聊起来。 良久,元礼从药箱中取出一宽口白瓷罐:“臣带了小罐蜜渍梅花,陛下可愿一尝?” “好。” 宋鸣珂并未忘记与元礼初见时的那一幕,白梅疏枝横斜,他素手轻撷梅萼,纤纤瘦影,堪比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仙君。 在她恍惚间,元礼以木勺舀了一勺蜜,放入余桐备好的杯盏中。 温水泡开后,被蜜腌渍了两个季度的梅花蕾逐一绽放,煞是好看。 幽香与蜜味弥散于半空,教人心旷神怡。 “这便是元卿家曾提及的梅花泡茶?” 元礼先是微愣,复笑道:“陛下好记性!这与梅花干瓣泡茶颇有区别,此为汤绽梅,是初冬之际以竹刀采下将开的梅花苞,通过蜡封、蜜浸,保存至来年。” “夏日赏冬梅,不失为雅趣。” 宋鸣珂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入口清甜,浅淡笑容缓缓自唇边扬起。 元礼边为她泡第二杯,边悄然窥探她的神色,隐含期待之意。 眼看她数尽饮下,半点不剩,他暗暗松气:“陛下遇到犯难之事?臣愚钝,未能为君分忧,但若陛下信得过,不妨将心中忧思释放,免得郁气影响龙体。。” 宋鸣珂没来由记起,去年第一场雪后,她曾在霍家暖阁内,与霍睿言对坐点茶。 那时,二表哥也说过类似的话。若时光倒流,重回那日,她定会推心置腹。 睁开双眼,对上元礼关切的眼神,宋鸣珂心中一软,道出盘桓小半日的思虑。 “假如有人曾经狠狠伤害过朕,可目下,一切推倒重来,对方已无法作恶。那……朕当初的仇,该怎么报才好?” 元礼愕然,片晌后淡笑:“陛下若问臣,定然无解。” “为何?” “臣乃医者,理当怀有济世救人之心,对报仇雪恨之举,半点不擅长。” “倒也是,”宋鸣珂往软垫上一靠,“朕也不擅长伤害他人。可坐在这位置上,不能一味当软柿子任人揉捏。” “依臣看,陛下谦和宽仁,恰恰是百姓之福,岂能以软柿子形容?” “元卿从未吐露恭维之词,今儿嘴怎比这蜜渍梅花还甜?”宋鸣珂放下杯盏,“你的安慰,朕心领了。” 元礼一笑:“臣不善言辞,让陛下见笑了。汤绽梅开胃散郁,活血化淤,臣冬月里做了不少,改日呈至康和宫,供陛下消暑解乏,可好?” “甚好。”宋鸣珂笑意舒缓。 “春来取桃花露,夏日取莲荷露,秋时取桂花露,冬日采梅上雪,作汤绽梅,效果更佳,陛下若不嫌弃,最好坚持每日一饮。” “元卿好雅兴,来年行宫小住,四时花露,任由采撷,”宋鸣珂犹记霍锐承曾跃至梅树上为她折梅,笑道,“叫上霍家两位表兄,他们身手好,不费劲。” 元礼听闻“他们”二字,长眉暗挑,嘴唇张合,并未多问。 他细细拭净木勺,将那罐蜜放好,又叮嘱她定时定量饮用。 宋鸣珂细品盏中芳冽,只觉芳冽之气渗入心脾,扩散至全身,悄然融入骨血。 ………… 光阴荏苒,夏去秋来,秋尽冬临,霜雪覆盖京城。 太后谢氏自仲夏起闲居山上,亲自照料爱子的起居饮食。 宋显琛虽不能开口说话,在元礼每月两次施针的治疗下,已能发出含糊声音,精神亦爽健了不少。 大概那日宋鸣珂造访延福宫,对常年抱病的赵太妃起了震慑作用,下半年,赵国公及其门生安分了些,朝局相对稳定。 对于滞留在京的定王宋显扬,她有意观察他与上一世的差别,也不催促他就藩,还大肆赐予珍贵花木。 宋显扬除去探望赵太妃、与乐平郡王小聚,其余时间留在定王府内,表面上栽花种草、逗鸟喂鱼的闲散宗亲,背地里是否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暂未能断定。 宋鸣珂在朝臣面前力夸晋王勤勉、宁王聪慧,私底下也让谢家和霍家多关照他们,以致原本默默无闻的两位亲王,获得空前关注。 一来弥补过往遗憾,二来扶植亲信,三来以平衡亲王们之间的势力,四来为兄长与弟弟们的友爱关系,可谓一举多得。 霍锐承顺利考上武举头名,进入禁军当中的上四军,担任副职;而霍睿言则遂父心愿,积极备战文举的经纶文章。 对于端坐龙椅上的宋鸣珂来说,诸事越是顺心,这份宁静就越不寻常。 如同暴风雨前的彩霞,漫天绚丽多彩,却于目不暇接间,酝酿不为人知的新危机。 继位一年后的初春,宋鸣珂迎来了二次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久未散心的皇族响应皇帝号召,在禁军护送下,前往保翠山行宫,进行为期二十四日的春蒐。 早年先帝身体康健时,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总会择机而行,近几年患病,兴致大减,是以整整三年未再举办。 今年宋鸣珂重办春蒐,在京的宗亲、勋贵、文臣、武将等无不欢呼雀跃,皆以获出行资格而骄傲。 霍家兄弟身为侯府子弟,又是皇帝表亲,毫无疑问被列入其中。 这一日,和风畅畅,流云如丝,圣驾择吉时启程,随驾队伍浩浩荡荡出城,穿过春意盎然的城郊,向青山绿水处进发。 宽敞奢华的马车内,宋鸣珂斜倚在精绣靠垫上,慵懒得如同刚从春睡中惺忪睁目的猫咪。 她昨夜翻到三更才歇,夜里做了大堆乱七八糟的梦。 此时路途颠簸,困顿不堪,不多时,她便陷入半梦半醒中。 待觉马车停下,余桐低声轻唤,她才知,队伍早已抵达行宫多时。 帘子被掀开,她伸了个懒腰,整理袍裳,行至车头。 在她适应耀眼阳光的过程中,数千人有序跪于保翠山行宫前,叩首齐声山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响彻云霄,连逶迤青山亦透着肃然。 宋鸣珂差点没忍住哈欠,摆手命众人平身。 马车旁的两人同时伸手,意欲搀扶。 她定了定神,方认出并非剪兰缝菊,亦不是刘盛或余桐,而是俊美无俦的霍睿言,以及容颜清雅的元礼。 两名少年对望一眼,各自蹙眉,均不撒手,莫名予人针锋相对的错觉。 欸……平日从不献殷勤的两人,在闹哪一出?倒有点像……争宠? 细看左侧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微有薄茧;右边的白皙如玉,纤巧柔美,暗带药香。 她犹豫了极短一瞬间,干脆落落大方地搭上两人的手掌。 霍睿言的手瞬即由温热变得滚烫,而元礼的手,竟冰凉如秋霜,且渗出细密的薄汗。 然而,宋鸣珂并未关注二人微妙的变化,正当她准备走下马车,睡眼不经意投扫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如被磁石吸附了一般。 重生归来,她深信自己能协助兄长夺回皇位,从而扭转家国命脉,挽救千万子民的性命。然而,皇帝恶疾回天乏术,太医们束手无策,她更是无能为力。 此外,李太医还告诉她,经研究,太子所中之毒,无对应解药。且为保守秘密,他没法与同僚讨论,目下只能慢慢调养。 但太子中毒后异常烦躁,时日久了,则郁结难解,旧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难愈,太子身中毒,定王虎视眈眈……宋鸣珂愁得直抓头发。 上辈子傻愣愣,面对危难而不自知;今生凭残存记忆,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隐约觉察,从穿上太子袍服、参加秋园讲学那天起,她再无回头路可走。 仲冬末,夜静更深,呼啸狂风渗透至东宫各角落。宋鸣珂放下册,挪步支起窗格,让清冽寒意散去房内炭火气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而宋鸣珂一身绛罗团龙袍, 屹立龙舆之上, 半眯眼睛,狭长眸光潋滟狐惑与震惊, 惹得众人侧目。 天子视线的所在, 是一众勋贵女眷,或娇或媚, 或妍或丽, 姿态各异。 一贯稳重的朝臣们个个捋须,会心而笑——小皇帝, 长!大!了! 霍睿言暗暗称,却觉掌心的小手陡然加重了力度,使得他不由自主回握,“陛下?”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陛下车马劳顿, 或感不适?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由二人牵下马车,改乘软轿, 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 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 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 他心下纠结, 想陪她,又怕打扰她休息。 待她将元礼、刘盛、余桐等人全数屏退,他才揪着一颗心,慢吞吞回院落。 操办行宫诸事的少府监灵活机变,知霍家兄弟与小皇帝感情深厚,特意将二人居所安排在亲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顿好诸物没多久,晋王宁王同时遣人来请,他便沐浴更衣,与两位亲王相伴迎候圣驾,准备参加酉时的筵席。 素来低调简朴的他,换了件天青色云纹澜袍,配以银灰色发带,腰悬羊脂玉扣,整个人看上去雅正疏淡,又不失精致华贵。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连宋鸣珂从殿内缓步行出,骤然见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脚下玉阶差点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戏谑的笑意,半点摸不着头脑,又为她心情好转而欣慰。 ………… 一行人簇拥宋鸣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云殿,宗亲重臣们早已于殿前恭候,纷纷礼迎。 而女眷们不便与男宾同席,另设宴席于后殿。因太后谢氏、太妃赵氏和“熙明长公主”未随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际,女宾们羞于公然露面,仅由安王妃带领数位诰命夫人作为代表,朝宋鸣珂行礼。 “既是出游玩赏,无需多礼。” 宋鸣珂经过整整一年的锻炼,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王者章姿。 纵然眉眼犹存秀美之色,但孪生兄长宋显琛本是唇红齿白的清秀绝俗少年,因而未曾有人生疑。 寒暄声中,众人踏上白玉石桥,步入殿阁。 殿中灯火辉煌,两侧分立九根雕龙金柱,梁上悬有飘逸纱罗飘逸,流彩华美。 宋鸣珂高坐于九层高阶上的主位,免去繁琐跪拜,命大伙儿依次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虽无歌舞助兴,但瞭望殿外山色澄明,花林绚然,主宾尽欢,一派融融景象。 安王仍着亲王紫袍,风度翩翩。 他起身举酒,躬身道:“我朝圣德,有此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少年英主!臣借薄酒敬陛下,愿陛下福泽延绵,圣寿万年!” “安王叔辛苦了!”宋鸣珂端起铜爵,以示回敬,又笑道,“这次王妃婶婶也为行宫出游劳心劳力,待回宫后,朕定要多加奖赏。”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之本份,岂敢领受?”安王意欲推辞。 “安王世子久未进京,今年何不带他同来?” 安王歉然道:“犬子纨绔无能,胸无大志,非可造之材,劳陛下挂怀,臣惶恐。” “安王叔过谦了!既明堂兄为性情中人,不拘礼俗。下次务必叫上他。咱们哥儿多年不见,很是挂念。” 宋鸣珂含笑叮嘱,安王隐有错愕,尴尬应允。 朝野内外人人皆知,安王宋博衍容姿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无奈膝下仅有一子。 其子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好功名,不问正事,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 前世,宋鸣珂去安王蕃地小住数月,与这位堂兄有过接触,知他为人不坏,只是被王妃宠得过分闲散,而安王在京摄政期间未免疏于教导,才导致他一发不可收拾。 今生,她自问对庶弟的鼓励与提拔极有成效,便决定引导纨绔堂兄,助其成材,不辱安王威名。 旁人全当小皇帝其爱屋及乌,好生附和了一阵。 唯有宋显扬,一声不吭,埋头喝闷酒。 先帝尚在时,二皇子提前开府,风头无两,堪可将和顺谦恭的宋显琛比下去。 时隔一年多,他遭削权后,非赵氏一系的朝臣均怕跟他扯上干系,仅剩应分客套。 此一时,彼一时。 酒过三巡,他借洗手避席,领了一名亲随,往殿后踱步。 朗月当空,清晖影影绰绰,困住连绵山色与亭台楼阁,也困住了他忿懑的心。 殿中的欢声笑语似乎与他无关,行宫内的辉煌陈设也与他无关。 明明是天之骄子,自诩才貌双全,却落得孑然一身,游走于寂静廊下。 “殿下!戌时将至,圣上说要登阁赏月……要不先回拂云殿?”亲随小声相劝。 “烦死了!滚远点!” 亲随伺候他多年,知他喜怒无常,又见回廊上有守卫巡逻,遂放心离他稍远,予以足够的空间。 宋显扬出了廊子,走向石灯照耀的台阶,忽闻数人脚步匆匆,他回头一瞥,厌烦神色略减,语气则火气冲冲。 “有酒有肉你不享受,跟着我做什么!” 来者为乐平郡王。 自宋显扬离席,乐平郡王已猜出他反感小皇帝对安王的拉拢,如今遭他当仆从之面,劈头盖脸一吼,倒也没多生气,摆手命仆役退开,苦笑跟在其后。 宋显扬目视对方谈不上英俊的面容,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闷声道:“也就只有你,还把我当个人。”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把你当哥们呢!”乐平郡王叹了口气。 “你说宋显琛这毛头小子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他和安王家那烂泥堂兄何时有交情?起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那时才屁点大小!挂念个鬼!” “哎呀我的殿下!您发牢骚也得看场合……这行宫,谁知藏了多少双耳朵?” 宋显扬沉浸在愤怒中,毫不理会:“他和霍家兄弟好得跟连体人似的,捧完蹩脚四弟,又捧没人疼没人爱的六弟,不就为多两个援手么?可扶持远在东海之滨的宋既明,却让我闲在府上种花?不怕天下人笑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宋鸣珂以太子身份坐于首席, 起初怕露馅而胆战心惊, 后担忧撞见二皇兄而心生畏惧,意外发觉对方没现身, 又心乱如麻, 苦思父兄痊愈的法子。 然则,身为“太子”, 她需带头提问, 以显重视。当太子少师徐怀仁冲她连使眼色,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无所事事, 即便读,也是囫囵吞枣,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大可一同探讨,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 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鸣珂硬着头皮,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德宏才羡,听君一席话, 如闻金玉良言。子曰‘足食, 足兵, 民信之矣’, 若不得已去之, 当先去兵,再去食,因‘民无信不立’。学生请教的是,为政者当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们在储君与太子少师及达官子弟面前谈政,若光提圣人言,显得无独到之处;若直抒己见,则易生祸端。 偏生“太子”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不似与人为难,倒教人无所适从。 台上数位老先生只得先阐述大家论调,再适当加入个人理解,又补充了以财聚人、以德导人、以礼齐人等观点。 宋鸣珂认真聆听,凭借浅薄学识,谈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见解。 老先生们见她尚在总角之龄,已具备仁爱胸怀,连声夸赞“太子”——重民重信,心怀天下。 宋鸣珂随口一扯,便为兄长赢得美名,表面谦逊,心中似有无数小人儿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礼,就“天地革而四时成”展开讨论,把话题接了过去。 面对数百人的注目,他声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松傲雪,气度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册上,优雅如拈云。 他主张“革故鼎新,因时变法”,博得赞许后,谦虚地推托说“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长提点所获”,将恩师和哥们捧得更高。 宋鸣珂长舒一口气。 印象中,二表哥低调内敛,韬光养晦,不爱出风头。 正巧,今日之举,成功转移大众关注点,免了她受瞩目的难堪。 在“太子”和定远侯府二公子的带领下,莘莘学子加入,观点相异者偶有辩诘,使学术氛围愈加浓厚。 讲学会午时过后方散,宋鸣珂朝老先生们揖谢,记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嘱咐余桐道旁等候,她则绕到僻静的水榭中。 不多时,霍家兄弟领着侍从快步行来,日影悠悠洒在两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报以微笑。 宋鸣珂颊畔染绯,眼神微略闪躲:“二位表兄,传药膳的丫鬟,可有异常?” 霍锐承皱眉道:“那丫鬟错拿老夫人的阿胶炖鸡呈给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确实是新来的,我们审问过,问不出所以然。 “但当夜,那小丫鬟离死在柴房内,此事已报官处理,仵作说是受惊过度而亡。因余桐半步未离东宫,咱们传不了信儿。殿下饮用后觉得有何异状?” 灭口?宋鸣珂猝然一惊,又隐隐渐生理所当然之感。 前世,据仆侍所述,寿宴结束后,宋显琛以“自家兄弟无需拘礼”为由,执意让两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药膳后,独自步向偏僻处,且不许旁人跟随。 何以有此反常行为,宋鸣珂活了两辈子,也没弄明白。 见她沉吟不语,霍睿言温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走得如此匆忙,有何不妥之处?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静候差遣,绝无半分犹豫。” 宋鸣珂心头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们已在上辈子证实所诺。 大张旗鼓追查,只怕暴露秘密,眼下让兄长好转,才是关键。 “这事暂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无甚欢愉的笑意,自嘲道,“至于走得仓促,乃晏晏任性所为。她历来说风就是雨,你们懂的。” 霍锐承豪迈大笑:“那丫头!的确没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两声,长眸如有难明深意的疑虑与怅然,稍纵即逝。 ………… 午后天气骤变,浓云密布,狂风肆虐,凛寒彻骨,宋鸣珂冒风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见过陛下。” 她以往私下亲昵地称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称呼。 皇帝搁下手中的朱漆凤管笔,抬望宋鸣珂,兴许是他近来咳得厉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炉中升起袅袅沉香烟教他花了眼,竟未发觉眼前的太子为爱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几日没见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鸣珂瞬间泪目。于她而言,何止几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窥视父亲憔悴容颜,她强忍悲色:“晏晏受了点风寒,恐污陛下圣察。” “风寒?不碍事吧?赶紧让李太医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时情急,又咳了几声。 宋鸣珂安抚:“陛下请放心,李太医诊治过,歇两日就好。” 皇帝叹息,注视她良久,语重心长:“她性子执拗,你当哥哥的,多包容、照顾她。” 宋鸣珂一一应允。 类似的话,哥哥已听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于政务,未把精力放在后宫上,仅得六子一女。与皇后截然不同的是,他对众皇子严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却事事偏宠她这个女儿。 上辈子父兄早逝,种种关爱,经时光洗刷,宛如珍贵的吉光片羽。 宋鸣珂尚未回话,听殿外侍官禀报:“陛下,定王请见。” 定王?对,二皇兄上月封的亲王! 她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失去前太子,为兄亦有切肤之痛。长兄与五弟早逝,四弟不良于行,六弟尚在稚龄,大伙儿得互相扶持。” 前世,二皇兄册封她为嘉柔长公主,赐她大量珍稀之物,软言抚慰,以致她放下戒备。 万万没料到,没几年,他本性暴露,不仅贪杯好色,秽乱宫廷,甚至在和亲前对她下手! 残存记忆中,有个迷离片段——她瘫倒在石亭内,动弹不得,泪眼绝望地看他提着裤子,笑吟吟走来…… 当时,从旁悄无声息冒跃出,展臂阻挡他的男子,是谁? 宋鸣珂未来得及细究,一人跨入门槛,身穿紫袍,头戴乌纱折上巾,腰佩金带,另加一枚御赐玉鱼,正是异母兄长宋显扬。 他是年十六,眉如墨画,面如冠玉。 因身材高大,又着公服,更显老成持重,衬得瘦削的“太子”如幼童稚嫩。 对上他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宋鸣珂暗觉怨毒刻骨,渗入骨髓,翻腾至脏腑、血肉、毛发,浑身皆被恨意腐蚀。 明明是冷凉秋冬之交,她背上冷汗涔涔,如起了一层鳔胶。 微微喘气,她极力从思忆中搜寻有关此人的信息。 ——早产儿,七个月便生下来;因生母赵妃得宠,他册封为亲王时加恩越级;最初干实务有功,风头一度盖过太子;人前八面玲珑,即位后一改常态,手段狠戾…… 宋鸣珂今生意在扳倒他,未料此时御前初见。 宋显扬禀报了有关黄河堤防要务,获皇帝嘉许。 他转而端量宋鸣珂,淡笑:“若知殿下要来,做哥哥的不该怠惰,咦……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天气所致。”宋鸣珂哑着嗓子,勉为其难挤出一句。 宋显扬似是并不为意:“秋来干燥,我府上新制了梨膏,改日呈给陛下和殿下尝尝,聊表寸心,望勿嫌弃。” “盛情厚意,深感惶悚。” 为让皇帝舒心,宋鸣珂勉强和他演绎兄友弟恭的和睦气象。 宋显扬话锋一转:“听说太子殿下在秋园讲学上大出风头,陛下必定倍感骄傲!” 皇帝来了兴致,搁笔发问:“还有这等事?” “二哥说笑罢了!”宋鸣珂无比厌恶宋显扬那洋溢赞赏的表情。 “太子殿下过谦。” 她懒得与他虚以委蛇:“我还道在太学院能碰到二哥。” “愚兄哪来的闲情逸致啊?都怪我鲁钝,秋来河道加固、城防调换,两件事撞在一起,已分|身乏术……”他摇头叹气,复笑道,“倒是殿下,年纪轻轻即懂得向名宿征询,‘取信于民’之道,并高谈阔论,引来数百人热赞,当真青出于蓝!” 宋鸣珂周身一哆嗦,暗呼不妙!储君不过是臣子!何来“治天下”之说? 这口蜜腹剑的宋显扬!有备而来? 先摆出忙于事务的姿态,证明自己务实苦干。 借着虚情假意关心父亲和弟弟,博取好感。 继而明示皇帝,他老人家健在时,太子已谋划拉拢民心、助长自身威望? 目下皇帝久病未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类的僭越之言,乃忌中之忌。 果然,皇帝闻言,本就泛青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据悉,举家迁至蓟关后,她膝盖承受不住北地苦寒,以致需拄杖行走。 此际,细看霍夫人雍容端丽,衣饰雅致,笑容慈爱,宋鸣珂眼底湿润,心下欣慰。 “自家人无需多礼,劳烦表姨辟一处安静楼阁,我有要事与二位表哥商谈。”她大步上前,嗓音稍稍嘶哑。 “是。”霍夫人恭请她入内,遵照吩咐迅速备好暖阁。 宋鸣珂只留余桐伺候,与霍家兄弟步往西南角,边赏雪景边扯了些家常事,忽有仆役匆忙奔来,满脸惶恐,请示世子急务。 “大表哥先去忙活,不必着急。”宋鸣珂凝步。 “实在抱歉,阿言你先陪殿下走走。”霍锐承歉然揖别,领仆从离开。 宋鸣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垂眸处又添三分忧虑。 “雪意袭人,殿下先移步至阁子吃口茶,可好?”霍睿言一如往常的温和。 宋鸣珂默然未语,眺望侯府内亭阁台榭、草木瓦石,有短暂失神。 昨晚,她彻夜未眠,于东宫房秉烛翻了一夜。 诚然,如宋显扬所说,大举南迁不现实。 然而她和太子兄长皆无实权,即便说服霍家相助,侯府能力有限,如何把损失减到最轻? 沉思中,她缓步向前,霍睿言默不作声跟随在侧。 骤风拂动二人衣袂,轻轻摩挲,若即若离;脚下踏雪如踩玉屑,铮铮之音此起彼伏。 他屡屡欲言又止,不时转头细察她的情绪变化,清澄眸光如有忧虑,如有抚慰。 余桐一反常态落在两丈之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宋鸣珂以太子身份坐于首席, 起初怕露馅而胆战心惊,后担忧撞见二皇兄而心生畏惧, 意外发觉对方没现身,又心乱如麻,苦思父兄痊愈的法子。 然则,身为“太子”, 她需带头提问, 以显重视。当太子少师徐怀仁冲她连使眼色, 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无所事事, 即便读, 也是囫囵吞枣, 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大可一同探讨,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 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鸣珂硬着头皮, 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德宏才羡, 听君一席话,如闻金玉良言。子曰‘足食, 足兵, 民信之矣’, 若不得已去之, 当先去兵,再去食,因‘民无信不立’。学生请教的是,为政者当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们在储君与太子少师及达官子弟面前谈政,若光提圣人言,显得无独到之处;若直抒己见,则易生祸端。 偏生“太子”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不似与人为难,倒教人无所适从。 台上数位老先生只得先阐述大家论调,再适当加入个人理解,又补充了以财聚人、以德导人、以礼齐人等观点。 宋鸣珂认真聆听,凭借浅薄学识,谈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见解。 老先生们见她尚在总角之龄,已具备仁爱胸怀,连声夸赞“太子”——重民重信,心怀天下。 宋鸣珂随口一扯,便为兄长赢得美名,表面谦逊,心中似有无数小人儿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礼,就“天地革而四时成”展开讨论,把话题接了过去。 面对数百人的注目,他声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松傲雪,气度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册上,优雅如拈云。 他主张“革故鼎新,因时变法”,博得赞许后,谦虚地推托说“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长提点所获”,将恩师和哥们捧得更高。 宋鸣珂长舒一口气。 印象中,二表哥低调内敛,韬光养晦,不爱出风头。 正巧,今日之举,成功转移大众关注点,免了她受瞩目的难堪。 在“太子”和定远侯府二公子的带领下,莘莘学子加入,观点相异者偶有辩诘,使学术氛围愈加浓厚。 讲学会午时过后方散,宋鸣珂朝老先生们揖谢,记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嘱咐余桐道旁等候,她则绕到僻静的水榭中。 不多时,霍家兄弟领着侍从快步行来,日影悠悠洒在两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报以微笑。 宋鸣珂颊畔染绯,眼神微略闪躲:“二位表兄,传药膳的丫鬟,可有异常?” 霍锐承皱眉道:“那丫鬟错拿老夫人的阿胶炖鸡呈给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确实是新来的,我们审问过,问不出所以然。 “但当夜,那小丫鬟离死在柴房内,此事已报官处理,仵作说是受惊过度而亡。因余桐半步未离东宫,咱们传不了信儿。殿下饮用后觉得有何异状?” 灭口?宋鸣珂猝然一惊,又隐隐渐生理所当然之感。 前世,据仆侍所述,寿宴结束后,宋显琛以“自家兄弟无需拘礼”为由,执意让两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药膳后,独自步向偏僻处,且不许旁人跟随。 何以有此反常行为,宋鸣珂活了两辈子,也没弄明白。 见她沉吟不语,霍睿言温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走得如此匆忙,有何不妥之处?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静候差遣,绝无半分犹豫。” 宋鸣珂心头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们已在上辈子证实所诺。 大张旗鼓追查,只怕暴露秘密,眼下让兄长好转,才是关键。 “这事暂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无甚欢愉的笑意,自嘲道,“至于走得仓促,乃晏晏任性所为。她历来说风就是雨,你们懂的。” 霍锐承豪迈大笑:“那丫头!的确没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两声,长眸如有难明深意的疑虑与怅然,稍纵即逝。 ………… 午后天气骤变,浓云密布,狂风肆虐,凛寒彻骨,宋鸣珂冒风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见过陛下。” 她以往私下亲昵地称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称呼。 皇帝搁下手中的朱漆凤管笔,抬望宋鸣珂,兴许是他近来咳得厉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炉中升起袅袅沉香烟教他花了眼,竟未发觉眼前的太子为爱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几日没见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鸣珂瞬间泪目。于她而言,何止几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窥视父亲憔悴容颜,她强忍悲色:“晏晏受了点风寒,恐污陛下圣察。” “风寒?不碍事吧?赶紧让李太医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时情急,又咳了几声。 宋鸣珂安抚:“陛下请放心,李太医诊治过,歇两日就好。” 皇帝叹息,注视她良久,语重心长:“她性子执拗,你当哥哥的,多包容、照顾她。” 宋鸣珂一一应允。 类似的话,哥哥已听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于政务,未把精力放在后宫上,仅得六子一女。与皇后截然不同的是,他对众皇子严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却事事偏宠她这个女儿。 上辈子父兄早逝,种种关爱,经时光洗刷,宛如珍贵的吉光片羽。 宋鸣珂尚未回话,听殿外侍官禀报:“陛下,定王请见。” 定王?对,二皇兄上月封的亲王! 她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失去前太子,为兄亦有切肤之痛。长兄与五弟早逝,四弟不良于行,六弟尚在稚龄,大伙儿得互相扶持。” 前世,二皇兄册封她为嘉柔长公主,赐她大量珍稀之物,软言抚慰,以致她放下戒备。 万万没料到,没几年,他本性暴露,不仅贪杯好色,秽乱宫廷,甚至在和亲前对她下手! 残存记忆中,有个迷离片段——她瘫倒在石亭内,动弹不得,泪眼绝望地看他提着裤子,笑吟吟走来…… 当时,从旁悄无声息冒跃出,展臂阻挡他的男子,是谁? 宋鸣珂未来得及细究,一人跨入门槛,身穿紫袍,头戴乌纱折上巾,腰佩金带,另加一枚御赐玉鱼,正是异母兄长宋显扬。 他是年十六,眉如墨画,面如冠玉。 因身材高大,又着公服,更显老成持重,衬得瘦削的“太子”如幼童稚嫩。 对上他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宋鸣珂暗觉怨毒刻骨,渗入骨髓,翻腾至脏腑、血肉、毛发,浑身皆被恨意腐蚀。 明明是冷凉秋冬之交,她背上冷汗涔涔,如起了一层鳔胶。 微微喘气,她极力从思忆中搜寻有关此人的信息。 ——早产儿,七个月便生下来;因生母赵妃得宠,他册封为亲王时加恩越级;最初干实务有功,风头一度盖过太子;人前八面玲珑,即位后一改常态,手段狠戾…… 宋鸣珂今生意在扳倒他,未料此时御前初见。 宋显扬禀报了有关黄河堤防要务,获皇帝嘉许。 他转而端量宋鸣珂,淡笑:“若知殿下要来,做哥哥的不该怠惰,咦……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天气所致。”宋鸣珂哑着嗓子,勉为其难挤出一句。 宋显扬似是并不为意:“秋来干燥,我府上新制了梨膏,改日呈给陛下和殿下尝尝,聊表寸心,望勿嫌弃。” “盛情厚意,深感惶悚。” 为让皇帝舒心,宋鸣珂勉强和他演绎兄友弟恭的和睦气象。 宋显扬话锋一转:“听说太子殿下在秋园讲学上大出风头,陛下必定倍感骄傲!” 皇帝来了兴致,搁笔发问:“还有这等事?” “二哥说笑罢了!”宋鸣珂无比厌恶宋显扬那洋溢赞赏的表情。 “太子殿下过谦。” 她懒得与他虚以委蛇:“我还道在太学院能碰到二哥。” “愚兄哪来的闲情逸致啊?都怪我鲁钝,秋来河道加固、城防调换,两件事撞在一起,已分|身乏术……”他摇头叹气,复笑道,“倒是殿下,年纪轻轻即懂得向名宿征询,‘取信于民’之道,并高谈阔论,引来数百人热赞,当真青出于蓝!” 宋鸣珂周身一哆嗦,暗呼不妙!储君不过是臣子!何来“治天下”之说? 这口蜜腹剑的宋显扬!有备而来? 先摆出忙于事务的姿态,证明自己务实苦干。 借着虚情假意关心父亲和弟弟,博取好感。 继而明示皇帝,他老人家健在时,太子已谋划拉拢民心、助长自身威望? 目下皇帝久病未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类的僭越之言,乃忌中之忌。 果然,皇帝闻言,本就泛青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众人纷纷传言,霍家兄弟所获荣宠,远超三位亲王。 定王宋显扬倒也罢了,对晋王和宁王,宋鸣珂并无嫌隙,念及他们前世的遭遇,今生能护则护,闲来督促二人多加努力,以担大任。 从战战兢兢到被重视,腿脚不便的晋王开始苦读;而年仅八岁的宁王,则热衷于向霍锐承讨教武学基础。 宋鸣珂作男子打扮,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块儿,时日长了,娇气收敛,眉宇间自带王者英气。 过了七八天,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以巡视为由,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难得见她甩脸色,均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大片种植的草药整整齐齐,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袖口下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殿下,皇后娘娘和公主已久候多时。”剪兰提灯出迎,眼里关怀尽显。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 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 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 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 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 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 佩戴南珠翠玉, 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 你以三哥儿的名义, 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 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 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父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的询问。 皇后大抵觉得她小小女儿家什么也不懂,不过机缘巧合揽了好名声,劝勉几句,不再追问。 宋显琛自始至终垂下眉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闪掠而过的,是疑虑或是钦羡。 ………… “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宋鸣珂忙碌雪灾后续要务,所到之处总能受到热烈礼迎。 她不得不收敛倔强小性子,摆出一本正经状。 既努力为哥哥攒下名声,就不可半途而废。 腊月初,存放京郊的物资顺利转移,宋鸣珂与霍家兄弟亲自核查,确认再无遗漏,总算舒了口气。 霍睿言带了两名仆役作最后巡视,宋鸣珂闲得无聊,见难得天晴,遂邀霍锐承到宅院外的梅林散步。 疏落枝桠,艳红、粉白、淡绿迎霜傲雪,幽香淡淡深入心脾,教人精神舒爽。 宋鸣珂爱煞了梅枝,无奈人矮力弱,蹦来跳去只掰下几朵残梅。 霍锐承纵身跃上树,动作迅捷地为她折了一大把梅花。 她笑眯眯摆弄了半天,忽觉自己情不自禁流露小女儿情态,有些不好意思,掩饰道:“我拿回去给晏晏。” “好久不见那小丫头了!”霍锐承后知后觉。 “她身子娇弱,风寒久久未愈。” “病了整整两个月?” “……反反复复,病去如抽丝嘛!” 宋鸣珂随口胡诌,与他关切眼神相触,霎时记起曾收下他的酥心糖,又想起皇帝说的“嫁谁就留谁在京”的玩笑话,不由得耳根发烫。 呸呸呸!想什么呢! 她暗笑自己多心,上辈子活了多久,不作数的,目下她还是个孩子呢!这份关爱,纯属兄妹情谊,绝无杂念。 正当她怀抱零乱花枝,笑容略带羞涩,身后数丈外,轻微的踏雪声混着几声猫叫。 回眸处,疏朗梅林间缓步行出一灰青色身影,却是打点完毕的霍睿言。 他墨眸澈明如空山泉流,薄唇微勾,淡然笑意似掺杂了什么。 宋鸣珂注意的是,他脚边多了一只三花猫。 猫通体圆浑,乍一眼看跟球似的,眼珠子圆溜溜,样子霸气又可爱。 它边走边蹭霍睿言的小腿,不时绕到他跟前,“啪”地瘫倒在地,扭动圆滚滚的身子,见他不理不睬跨步,又爬起来屁颠屁颠狂追。 这场景,对于素来云淡风轻的霍睿言来说,似乎有些滑稽。 他勉强维持优雅之姿,步子迈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慎把猫给踩了。 霍锐承见状大笑:“你咋又招猫逗狗了?” “我……我没有!”霍睿言窘迫否认。 “带回家好了。” “下月动身蓟关,何必把猫带去塞外受苦受难?” 霍锐承努嘴:“让你抱回去耍几日,你倒想得长远!再不济,留给阿姐养呗!” 提起霍家长女,宋鸣珂猛地念及一事——上辈子,大表姐与一唐姓公府世子定了亲,婚期定在腊月末,然而霍家遭到贬谪,唐家借机退亲。 今生,定远侯不但没被削爵,还因雪灾立功,那婚自然不会退。 可宋鸣珂对唐家存有顾虑,只有她知道,那家人撕破脸后,曾令霍家雪上加霜。 她无法凭上世的落井下石拆散一桩婚,踌躇道:“话又说回来,当真留下表姐一人在京?她的未婚夫……可靠吗?” 或许她话里有话,实在太明显,霍家兄弟同时惊问:“殿下得了什么消息?” “……只是怕她没了照应。对了,你们想去边塞吗?” 霍锐承点头:“早想到外面闯荡一番。” “嗯,我亦有此心,就是……”霍睿言顿了顿,眸光暗淡了几分,“……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宋鸣珂追问。 霍睿言和煦如暖阳的目光柔柔往她面容漫过,没回答。 那胖嘟嘟的花猫仍在乱蹭,娇娇地“喵喵”叫着,一脸“你咋不搭理人家”的黏糊状。 良久,他似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放不下京中的人和事,譬如,太子殿下、晏晏,还有我姐。” 宋鸣珂听他提到自己,心头暖流涌动,垂眸看他袍角黏了一团猫毛,正想提醒他,意外惊觉,他的腰带、胸口和袖子……几缕猫毛若即若离。 看来……大表哥说他“招猫逗狗”,还真没冤枉他! 依照她前世养猫的丰富经验来看,料想二表哥偷偷抱过这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于是被赖上了。 瞧他快要装不下去,她莞尔笑道:“说起晏晏,她前些天嚷着养猫,可李太医说,病中不宜接触小猫小狗。我看这猫跟咱们有缘,不如二表哥先收了,离京时再转赠给她?” 霍睿言大抵猜出,他年少老成、霁月光风的形象已裂了,尴尬一笑,弯腰将猫抱在怀中,顺手挠了挠猫下巴。 猫如愿以偿,满足地蜷缩在他松竹纹前襟上,眯起如醉双眼,喉咙咕噜作响。 ………… 寒冬夜空如浓墨染绸,铺盖天地。城中各处陆续亮起的灯火,恰如璀璨繁星抖落人间。 因千家万户忙于腊祭筹备,道上行人远比平日稀少。卫队一行二十四人,护送马车从定远侯府前一路往宫门方向,畅行无阻地融入夜色。 手上梅枝不离,暗香乱了宋鸣珂的心神。 该留下哪位表哥?他们一心随父增长见识……大表哥为世子,本已豪迈疏爽,坐镇京中无可厚非,外加他身负绝艺,更能保护太子。 至于二表哥,学识渊博,看似老成持重……忆及他揉着猫脑袋时无意的小宠溺,宋鸣珂抿唇偷笑。 马蹄声咯噔噔打破静夜,猝然间,马儿嘶鸣,马车急停! 宋鸣珂全无防备,身体径直往前,差点儿撞在门上。 刀剑出鞘声伴随着厉声喝问:“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太子鹤驾!” “官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啊!”一老人颤声致歉。 宋鸣珂探头低问:“什么事?” 一侍卫回身禀报:“回殿下,几名老农撞倒了两筐冻柿子,惊扰了马……” 宋鸣珂正欲说“莫要斥责他们”,却见那侍卫突然遭人从背后一刀对穿,鲜血直喷! “刺客!”其余亲随纷纷拔刀,与从旁闪出的十几道黑影激烈相斗! 刀光带着雪色辉灿,银光回旋,切割夜幕,血腥之气因刀剑相交越发浓烈。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穿透马车的木板,直直钉在软垫上,只差两寸,便扎在宋鸣珂的胳膊上! 她头皮发麻,周身血液如凝。 持续两月的安稳,使她逐渐忽略了至关重要之事。 既然没能毒死“太子”,对方岂会善罢甘休! 皇帝面色缓和,宋鸣珂趁机提了“明黜陟、抑侥幸”的主张。 实际上,这是前世徐怀仁在宋显扬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来,官员升任和降谪,不问劳逸政绩,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轰轰烈烈推行半年,但用力过猛,因权贵反对而搁置,徐怀仁受多方弹劾,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原想蒙混过关,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须臾震惊后,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疲乏至极,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见一次,便少一次,内心交战良久,一步三回头。 殿外寒意席卷,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 眼前雪花迫使宋鸣珂定住脚步,回身请见。 宋显扬则不甘示弱,追在后头。 “哥儿俩何事去而复返?”皇帝离座披衣。 宋鸣珂抢上数步,跪行大礼,前额触手,抬头时双目噙泪,嗓音沙哑:“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请务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尽早预防,最好大规模南迁!” 皇帝一惊,由她搀扶出殿,眼见素雪初覆,再观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这才第一场雪,值得你大惊小怪?” 宋显扬微笑附和:“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南迁涉及问题极多,可不是随便一句话的事。再说,这雪跟小米粒似的,离雪灾尚有十万八千里!还请陛下放宽心,免得有损龙体。” 宋鸣珂自知冲动之下欠考虑,却被他最后两句气得发抖。 这可恶的家伙!把话题转移到龙体安康,倒显得她拿些鸡毛蒜皮琐事,害父亲劳心伤神,何等不孝! 恭送皇帝起驾回寝宫后,宋显扬笑得意味深长:“莫灰心,你还小。哥哥事要忙活,先告辞了。”说罢,拍拍她的肩,大摇大摆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熬过上辈子父亲驾崩之日,宋鸣珂提着的一颗心稍微松了松。 期间, 李太医汇报,为让皇帝振作精神处理朝政,翰林医官院的主治医官开了药性偏猛的药, 导致其精神良好,实则虚耗严重。 宋鸣珂于煎熬中逐渐接受父亲终将离世的命运, 唯有请李太医多加些调理脏腑的药,为皇帝延寿。 重生归来, 她深信自己能协助兄长夺回皇位,从而扭转家国命脉, 挽救千万子民的性命。然而,皇帝恶疾回天乏术, 太医们束手无策, 她更是无能为力。 此外, 李太医还告诉她,经研究,太子所中之毒, 无对应解药。且为保守秘密,他没法与同僚讨论, 目下只能慢慢调养。 但太子中毒后异常烦躁, 时日久了, 则郁结难解, 旧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难愈,太子身中毒,定王虎视眈眈……宋鸣珂愁得直抓头发。 上辈子傻愣愣,面对危难而不自知;今生凭残存记忆,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隐约觉察,从穿上太子袍服、参加秋园讲学那天起,她再无回头路可走。 仲冬末,夜静更深,呼啸狂风渗透至东宫各角落。宋鸣珂放下册,挪步支起窗格,让清冽寒意散去房内炭火气息。 她于方寸之间瞥见庭中银花珠树,灿若仙境,心却沉不下来。 此时此刻,父亲安寝了吗?兄长可有入眠?霍家两位表兄是在挑灯夜读?定王府内那人又在谋划什么?北域的臣民能撑多久? 寒气太盛,她掩牢窗户,目视银霜炭上猩红火光,正感叹民生之多艰,门外脚步声至。 “殿下,圣上口谕——明日早朝设在紫宸殿。”余桐小声道。 “知道了。”宋鸣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依照惯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况,不必上早朝。 这回,到举行大朝会的紫宸殿议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风雪未歇,寅时,宋鸣珂穿上太子朝服,细心检查过无纰漏,才坐上暖轿,前往大殿。 路上寒风凛冽,不少老臣抬步艰难,颤颤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鸣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正值壮年,蓄短须,长眉墨画,凤眸生威,气宇轩昂,竟是镇守在东海之滨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鸣珂眼眶一热,拨帘下轿,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来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讶异,“小心路滑!” 对上他仁威兼备的双目,宋鸣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记得,前世宋显扬即位后,安王摄政,尽心辅佐,除去起初雪灾祸事连连,朝局大致安稳;三年后,宋显扬亲政,安王返回藩地,无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还接宋鸣珂到藩地小住数月,待她呵护备至。 当宋显扬真面目暴露后,宋鸣珂写信给安王求救。安王遗憾表示,自己无法公然挑衅皇权,又让她放宽心,他将尽力护她周全。 也许受到宋显扬阻挠,安王没能没干预和亲之策,宋鸣珂最终死于蓟关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际,漫天飞雪隐去宫阙原有色彩,彻骨寒风中,久别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问候对方近况,宋鸣珂的心暖流渐生,惴惴之意稍减。 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敬佩的人之一。 他风姿出众,博学多才,琴棋画样样皆通,文采武略无一不精,为政清廉,不愧为国之栋梁。 今生,她一定会请兄长对安王多加倚重。 进入华丽而庄严的大殿,百官礼见“太子”,且时不时传出低议。 宋鸣珂局促不安,自问这两月来的模仿与锻炼,不可能穿帮,却又为自己私下筹款一事而隐忧。 时辰到,宗亲及文武官员依次列于殿内外,包括宋显扬、乐平郡王、左右丞相、定远侯、太子少师徐怀仁等,朱袍如云涌动,但见皇帝由内侍扶出,龙颜苍白,神色复杂。 “跪——” 宋鸣珂在御座东面一角,随众人一同跪拜叩首,山呼万岁,殿内外上百人声势浩大,教她心头战栗。 “众卿平身。”皇帝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俊采丰神的安王处,莞尔一笑,“安王回京,朕心甚慰。” “天寒地冻,路途难行,还请陛下恕臣来迟。”安王躬身道。 “无妨,平安抵达,朕就放心了!”皇帝放眼望向殿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众卿有何要事启奏?” 立于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执笏踏出,此人长眸清冽,丰神俊秀,为右相饶恒。 “启禀陛下,继昨日接到河曲、原平两地雪灾后,今日各地陆续传来消息,所幸谢国公、朱将军提前做了准备,加固房屋、储备柴薪,澶州和容城两地雪情虽险,人员伤亡远比其他地区少。” 谢国公便是皇后谢氏之父,而朱将军则是定远侯霍浩倡的哥们,他们在“太子”的极力请求下,做足预防。 “其他地区灾情如何?” 饶丞相面有忧色:“目下因大雪封山,多地未能详核,但墉州……” 墉州!因雪灾和雪崩死了上万人的死城! 宋鸣珂浑身一颤,想起霍睿言所出的主意,暗自捏了把汗。 饶丞相续道:“墉州山区滴水成冰,积雪数尺,乃众城中风雪最暴烈之地。恰逢周遭十余县镇与村落的百姓,为响应万人祈福活动,带了家当,提前半月迁移至墉州城。城中已备住所、物资与粮食,这万人家园虽遭大雪损毁,却因捡回性命,无不感恩戴德……” “万人祈福?”皇帝狐疑。 “正是,”饶丞相转头朝宋鸣珂颔首而笑,“全因太子殿下仁德,曾于九月末派人传话,为陛下组织了一场延年益寿的祈福仪式。皇恩浩荡,太子孝心亦感动上苍,使墉州百姓免于灾难,可谓功德无量。” 此言一出,除了早知消息的部分官员,其余一众哗然,继而纷纷夸赞太子仁孝,救黎民于疾苦。 宋鸣珂暗舒一口气,谦逊道:“此乃陛下圣恩,福泽延绵,小王无才无德,不敢居功,还望与诸君齐心协力,共同处理灾后事宜。” 皇帝见她谦和有礼,微笑:“太子不必过谦,你上呈的‘明黜陟、抑侥幸’之策,颇有见地,朕已和众卿商议过,计划年后实行。” “太子当真为年少英才!不负陛下深恩哪!”个别文臣交头接耳。 宋鸣珂连忙解释:“陛下谬赞!策论本是太子少师徐大人的想法,臣只是加了些个人见解,陛下不妨将此任交予徐大人。” “好!”皇帝允诺。 “徐大人名师出高徒!可喜可贺!”余人又连徐怀仁一起夸上了,安王也频频点头称赞。 角落里的徐怀仁被捧得有点懵,尴尬一笑,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他确有类似想法,但未够成熟,犹自苦思何时与“太子”谈起过。 殊不知,宋鸣珂曾为忠臣良将屡受排挤而扼腕叹息。今生,她能举荐一个是一个。此策得到认可,她才敢说是徐怀仁的设想。 皇帝沉吟片晌:“河曲和原平等地赈灾事宜,需户部和兵部协作,众卿有何提议,不妨直言。” 宋鸣珂上前禀报:“陛下,臣此前联合定远侯的两位公子,搜集物资,举行义卖,以备春后捐赠边远地区。如今国难当前,正好用得上。 “若陛下首肯,四千被褥冬裳、二万五千两白银,一千三百两黄金,今日之内,即可出城。虽数量有限,或许可减少国库开支,缓解义仓、常平仓的压力,望陛下允准。” 皇帝既惊且喜:“太子处事稳重,国有储君如此,朕大感欣慰!” 朝臣跪倒一片,齐声赞颂“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皇帝命众臣平身,又夸赞道:“霍卿家的好儿郎,果不负朕所望!” 霍浩倡谢恩:“臣愧不敢当!臣一家深受陛下圣恩,定当竭尽全力,为君分忧。” 待客套话说得差不多,宋鸣珂扭头看了看满脸乌云的宋显扬,大声道:“险些忘了!定王对义卖活动亦大力支持!” “哦?说来听听?”皇帝好。 对上皇帝的期许眼光,宋显扬愈加窘迫。 宋鸣珂一脸天真:“定王捐了一枚随身玉佩!听说,卖了好几百两银子呢!” 皇帝本来还盼她说宋显扬的丰功伟绩,准备大肆表扬,闻言明显不豫。 大臣们面面相觑,议论之声又起。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心怀苍生,冒着严寒大雪,亲力亲为办实事,筹集大笔资金……” “对啊!以祈福救了万千子民,功德无量啊!” “据说,小公主虽玉体欠安,却慷慨解囊,割舍了好几件贵重首饰;定王身为开府建牙的亲王,仅捐出一块小小玉佩?” 宋显扬眼不瞎耳不聋,恼羞成怒,五官扭曲,袍袖内拳头细碎作响,却又作不得声。 身后的乐平郡王悄声安抚:“二殿下莫恼,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鸣珂装作若无其事,心下暗笑:还安慰他?傻呀!你快要被他害惨了! 她可没忘记,上一世,宋显扬如何背后捅了乐平郡王一刀。 其后,众臣积极解决当务之急,不忘大肆称颂“太子”,连宋鸣珂在大街上买食物吃的馋嘴行径,都被描述为“亲民”、“平和”、“不娇惯”的表现。 安王保持笑容,认真倾听,看待宋鸣珂的眼神多了几丝审视的意味。 朝会在“陛下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千岁”的呼喊声中散班,太子声望得到前所未有的巩固。 宋鸣珂步出大殿,极目远眺,无视肆虐寒风的猛烈抨击。 茫茫大雪盖住十里宫阙,也覆盖了万户之都,却掩不住她心中一腔热血。 这一刻,她确信,她不会成为前世那愚钝、怯懦、软弱的嘉柔长公主,不会任人摆布、受人宰割、毫无反击余地。 她将秉持赤诚之心,怀藏不灭之志,与至亲好友挽狂澜、闯天地。 如流岁月,万里河山,将为她作证。 兄长听了一阵,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不再叨扰,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新空气,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于是……咬牙切齿, 狠狠把龙椅上的她拽入怀内,死死抱住不放。 她小小身板恰如那夜策马同行时娇软,仿佛没多挣扎,便悄然融化在他胸前。 柔顺如小猫。 正当他俯首欲吻,陡然惊醒。 原来,是梦。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霍睿言倍感难堪, 蹑手蹑脚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 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隐约觉着,梦内的那一幕,也许真会发生。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 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捆缚着他不安的心。 进不得, 退不甘。 ………… 翌日风烟渺渺,细雨如织,狩猎被迫延迟。 知宋鸣珂静不下心, 霍睿言一大早带上新刻印章,赶去她所在。 目睹她下首跪坐着一苍色身影, 他笑颜凝滞, 目光焦灼, “陛下龙体欠安?” 宋鸣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来得正好, 快尝尝元医官做的杏花水晶冻。” 她边说边指了指几上一红色漆盒,内装晶莹剔透的糕点,内里如有花瓣飘飞。 霍睿言见宋鸣珂无恙,心下稍安,随后又觉稀——元礼作为御医官,还顺带负责御膳点心? “元医官当真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谬赞谬赞!朝野内外谁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画更是样样精通。一句‘多才多艺’,折煞我也。” 元礼客气回应,既有清贵之气,又不乏客套。 宋鸣珂以银筷子夹起一圆形的水晶冻,品尝后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 霍睿言恭敬不如从命,只觉海藻胶做的糕体入口清凉,绵柔细腻,杏花甘中带苦,口感别致。 二人聊了狩猎计划,元礼插不上话,拿出一宽口白瓷罐,从中舀了一勺蜜,放入碗中,以温水调开,呈给宋鸣珂解渴。 霍睿言留意他动作娴熟,泡开后,朵朵红梅盛放,认出是宋鸣珂常喝的蜜渍梅汤,深觉狐惑。 这汤居然让她日日坚持喝上一年?连跑到保翠山行宫也欲罢不能? 霍睿言淡然一笑:“此为汤绽梅?常见陛下饮用,可否容我浅抿一口,尝个味儿?” “当然。”宋鸣珂对元礼略微点头。 余桐正要吩咐下人多备小碗,霍睿言故作随意:“何必麻烦?陛下若不弃,留一口给我试试即可。” 如此率性而为,有悖于其平日的温雅形象,只差直接声明要喝宋鸣珂那一碗,摆明已起了疑心。 元礼白皙面容变色,宋鸣珂则不以为然,余下半碗直接递给霍睿言。 “二表哥若喜欢,宫里还有两罐,皆为元医官亲制,改日送到定远侯府好了。” “谢陛下恩赏。” 霍睿言双手恭瑾接过,小心细啜,方轻吞慢咽喝完,搁碗笑道:“清甜甘爽,难怪得陛下眷顾。元医官爱梅花,定是超凡脱俗之人。” “霍二公子见笑,在下爱梅,源于舍妹的偏好罢了。” “你有妹妹?”宋鸣珂眼神发亮,“没听说呀!” “已失踪数年,无迹可寻,未敢辱圣听,是以不曾提及。”元礼深邃眼眸闪过黯然之色,拿捏罐子的手指头掐得发白。 宋鸣珂心肠热,碍于二表哥在场,她生怕牵扯五族之事,欲言又止。 再看她和霍睿言先后喝过的白瓷碗边上,仅有一道蜜汤痕迹,霎时双颊生霞,窘迫垂眸,连连摆手让余桐收碗。 梅花清香与甘甜渗入沉默,使得满室芳冽多了几分微妙。 元礼收拾药箱,垂下眉眼,躬身告退,出门时,若即若离的眼光似是不经意飘向霍睿言。 正好此时,霍锐承披雨入内,见宋鸣珂与霍睿言相顾无言,脱口问:“怎么了?” 宋鸣珂沉浸在那碗蜜的尴尬中,掩饰道:“没……元医官说起失踪的妹妹,难免神伤。” 霍锐承舒了口气:“为这事啊!我还道陛下又要作媒,硬给自己找个二表嫂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霍睿言重重“哼”了一声,以作示警。 宋鸣珂茫然:“啊?二表哥生气了?我昨晚……喝了点酒,见那徐小娘子温顺可人,突发想,但没逼你娶她呀!” “岂敢生陛下的气?”霍睿言隐忍不发。 “话又说回来,徐小娘子生得秀美,生于香世家,知达礼……” “陛下!”霍锐承眼看弟弟眸色渐冷,赶紧劝道,“陛下切莫乱点鸳鸯,弟弟心有所属,从小就……” “哥哥!” 霍睿言快被这两人搞疯了! 若不加以制止,兄长定会搬弄是非,说他从小就喜欢晏晏! 无法想象,宋鸣珂听了这昏言悖语,会作何感想。 而他,该以哪种方式,把自己就地掩埋? 霍锐承从弟弟怒目中感受到了飞刀的凌厉,又不晓得如何安抚,只得找个借口,丢下二人,迅速开溜。 “心有所属?”宋鸣珂觑向恼羞成怒的二表哥,语气尽是玩味,“看不出来呀!坦白从宽,不可欺君呀!” “陛下莫要听我哥胡说八道!他信口雌黄,拿我寻开心而已。” 霍睿言本不屑人后说闲言,而今情急之下,唯有把亲哥卖了。 宋鸣珂料想他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沉稳,内里不过是个腼腆少年。 瞧他心虚的模样,想必有心仪女子之事,不假。 是谁?为何不能坦诚?改天得试探一番。 为化解不尴不尬的气氛,表兄妹继续分吃糕点。 不多时,殿外细雨初歇,灰云缝隙间漏下几线阳光,大有放晴趋势。 宋鸣珂见状,下令未时到猎场走动走动。 按理说,霍睿言该回去准备,他迟迟未离开,只因认定元礼今日异常古怪。 此人不但来得过早,还特地备下饮食,神色不复往日磊落……莫非,糕点或梅花蜜有问题? 借吃东西、点茶等诸事,霍睿言堂而皇之赖在殿阁,一呆就是一上午。 细察她言谈、饮食一切如常,略显困顿,他关切问道:“陛下夜里没睡好?” “倒也不是,下半夜醒了一回,看到天亮。”宋鸣珂打了个哈欠,连忙以小手捂住。 “陛下勤学苦读,更应注意歇息,不可过分操劳。” 宋鸣珂努了努嘴:“二表哥你不也挂着两乌漆漆的眼圈么?好意思说我!” 霍睿言记起没睡好的原因,面露羞惭,低头盯着地砖,只想找条缝钻进去。 二人草草结束午膳,见为时尚早,拿出小闲章把玩。 宋鸣珂不爱练字,不擅丹青,却独爱搜集各类好玩的小物件。 去年无意间看到霍睿言刻的闲章,她爱不释手,对印章的材质、形态、雕刻、字型,皆予以极高赞扬,还眨着大眼睛问,可否送她两个。 他这二表哥唯一的软肋就是她,顿时被哄得心花怒放,一有闲情便给她刻,数月下来,已积攒了一大堆。 时人的闲章,多为自拟词句,或撷取格言警句,作用无非引首、压角、标记收藏鉴赏,亦有刻上斋、堂、馆、阁居室为记,而宋鸣珂的癖好却极为另类。 霍睿言曾为她刻过“朕不食饴”、“尔等是球,速滚”等莫名其妙的句子,今日则顺应圣意,在纸上画“毛瓜”二字的小样。 作为天子,居然要用各类匪夷所思的文字作章,真教他啼笑皆非,每次都得按捺笑意,方可完成。 此际,殿中静谧,余桐进进出出,张罗出行事务。 宋鸣珂靠在短榻一端,手撑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霍睿言努力忍笑、认真描摹,越发觉得,逗弄二表哥是件极其过瘾的事。 他笑容浅淡,注视白纸墨字的眼神……仿似焕发出她不曾见过的光彩。 当他不时抬眸朝她微笑,某种近似于宠溺的亮光,被他刻意藏起,流露的只是寻常且尊敬的和善。 逐渐地,他的轮廓越发模糊,化为明晃晃的光彩。 ………… 画了不同样式,霍睿言想征询宋鸣珂的意见,蓦然转头,惊觉她已歪倒在短榻,双眼闭合,睫羽轻垂。 褪去故作威严的神态后,愈发婉约柔美。 他呆然出神,舍不得唤醒她,只想静下心来,趁无旁人在场,好好珍惜仅属于他的美好时刻。 眼前的小少女,以豆蔻之龄而居庙堂之高,绯袍挂体,金玉悬腰,脸上抹了一层粉末,显得皮肤偏暗淡。 搭在一旁的小手则光洁白皙如玉,嫩得可掐出水来。 偏生右手中指关节处,因近一年日夜执笔而生了层茧子,粗硬砥砺,与她的真实身份全然不符合。 在父亲仙逝、母亲无支援、异母兄弟虎视眈眈、朝臣质疑的情况下,她一声不吭,默默替患病的兄长扛下重责。 这一切,本不是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该承受的。 而他这二表哥,是时候以另一种形式守护她,辅佐她。 分不清愣了多久,霍睿言回过神来,身子柔柔前倾,温声轻询:“陛下若困乏,到软榻上躺一会儿可好?” “嗯……” 宋鸣珂懒懒应声,却连头发丝也一动不动,又陷入深睡中。 小坏蛋!一心想着给他赐婚,自己却跟元礼走那么近! 霍睿言愤懑弯下腰,小心翼翼伸出两臂,将她横抱至怀内。 肩头瘦且窄,宽松外袍掩饰下的纤腰不盈一握,比想象中还要轻软。 她水润小脸紧靠他坚实肩膊,如一团柔棉,瞬即抚平他的恼怒。 他心中天人交战,脚下如履薄冰,谨慎走向东侧木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垂拱殿内, 御史中丞带头弹劾翰林医官院,群臣附议。 先前的剑拔弩张并未缓解, 反而添了几分凝重。 宋鸣珂深知, 历朝历代偶有此例,天子宾天, 重臣总要找些替罪羊。 若李太医被牵连, 兄长的毒何时能解?换了别的太医, 新君为女子之事,怎瞒得住? 她沉吟未语,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难道她尚在稚龄,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 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 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 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 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 即可迎娶,以早日开枝散叶, 繁衍凤子龙孙, 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 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 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 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朝臣低议声中,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绕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忘了饶蔓如!那是上辈子宋显扬的皇后! 她端庄秀美,于延兴三年当上了皇后。宋鸣珂视她为嫂,礼敬有加。 可后来呢?为留住见异思迁的宋显扬,她日渐妖媚,争风吃醋,打压嫔妃。 甚至……假惺惺对宋鸣珂说——烽烟再起,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奋战,若长公主心怀百姓,何不考虑以和亲平战乱? 那时宋鸣珂只当对方真为战局着想,还觉自己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答应了。 直至……发生那两件事,她终于看清宋显扬的龌龊面目,才重新审视他枕边人的真实意图。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时,宋鸣珂脑子乱糟糟塞满前世恩怨,闪烁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远侯等十余位重臣留下,与她详谈灾后重建要务。 一开始,宋鸣珂频频走神,似乎没听懂“大人们”的论调。 最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她淡声插言:“朕有个小小的疑问。” 众臣连忙请示:“陛下请说。” “诸卿对豁免税粮、安抚民众、大赦刑狱的方案皆已详禀,但始终不曾谈及款项的分配。” 众臣目目相觑,万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说话,一开口正中核心。 钱粮涉及的利害关系,极其复杂。多少人想从中抽点油水,又有多少政敌时刻紧盯,意欲借机拖对方下台。 两派表面上激辩方案优劣,实则争的是任用人选。 宋鸣珂见他们一时无话,又道:“朕认为,除予以赈给与赈贷、进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赈’,雇佣当地灾民参与重建与兴修,解决劳力需求,同时抑制流民,减少动乱。” 众臣微愣,安王率先回应:“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同协作,调动正仓和太仓,款项流向明细务必核清。” 余人连连称是。 当下,宋鸣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见。左右相越听越不敢吭声,安王与定远侯则面露喜色。 只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亲为总负责,再从两派各抽调数人,迫使双方互相配合、互相监督,还强调,先定方案,以节省开支。 她调用的官员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却踏实肯干,为政清廉。 众人无不动容,暗忖新君未满十二岁,处事温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后不可小觑! 只有宋鸣珂知晓,她见了这帮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们均为后起之秀,干脆提前试炼。 见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样,先前憋半天的气,总算消了些。 众臣领命告退,她让安王和定远侯留步,以请教国法学制,了解边境各族境况。 聊了半个时辰,霍浩倡有意无意扯到“立后”话题,建议她择选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的世家女子,并隐晦的谈及几位大臣。 宋鸣珂内心是拒绝的。 他所荐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备,背后有庞大的关系,可宋鸣珂岂能将宋显扬前世的嫔妃纳入兄长的后宫? “表姨父,此事以后再说吧!”宋鸣珂换了私下称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没搞清状况:“陛下犯不着害羞,这些万里挑一的贤德贵女,无论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饶相之女……” “朕如今没这心情。” 安王见状劝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诸事繁杂,宜应励精图治。霍侯爷,咱们过两年再操这个心吧!” 霍浩倡只好作罢,改口谈起年节事宜。 宋鸣珂本想让表姨父带两位表兄入宫小聚,被这事一闹,兴致全无。 她真心希望,不论是她还是哥哥,总有一日羽翼丰满,能随心挑选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于权势与财力。 ………… 先帝驾崩不足一月,过年禁止宴乐,外加翰林医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与家人团聚,整个皇宫无任何节日喜庆气息。 期间,宋显琛以长公主身份,低调回宫。 他起初抗拒,慢慢适应妹妹的打扮,容颜相似,却神色恹恹,无分灵动神采。 相反,宋鸣珂此际的仪表、声线、神态、行止都越发让人信服,仿佛新君宋显琛理当如此。 久别多日,兄妹二人于殿阁中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哥哥,再忍耐一段时日。”宋鸣珂微微抬目。 宋显琛脸上敷了层粉末,神色略僵,最终缓缓点头。 除夕夜,“熙明长公主”和太后谢氏只参与了宴前祭奠,没赴家宴,便早早回宫歇息。 宋鸣珂只好独自应对三位异母兄弟,以及宋显扬的生母赵太妃。 多日未见,赵太妃一身素缎,姣好面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许多。 家宴无酒无丝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灯火伴随沉默,笼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显扬明面上待弟妹亲切,实则自恃母妃得宠,兼之年长成熟,英俊不凡,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晋王宋显章母妃早逝,幼时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内向,只能当个闲散宗亲。 宁王宋显维年仅八岁,生得俊秀伶俐,却因生母曾为行宫宫女,位份不高,他在众皇子中最寡言少语。 上辈子他们本无威胁,却连受宋显扬排挤,早早撵至边远地区就蕃。 宋鸣珂身为嫡姐,重活一世,以另一角度观察二人,怜惜之情顿生。 她对两位弟弟言谈客气,态度温和,不住询问晋王的身体,又详细了解宁王平日的兴趣与爱好。 相较之下,显得冷落了宋显扬。 熠熠火光中,宋显扬持盏,以茶代酒敬宋鸣珂:“陛下,做哥哥的给您赔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浅、言语冒犯,请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里去。” 宋鸣珂习惯了他的种种做作,举盏浅笑应对:“定王兄言重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教宋显扬无所适从,他起身离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责罚!” “哦?定王自行领罚,犯了何罪?”宋鸣珂容色喜怒难辨。 “妄议之罪。” “哦?妄议了哪些?不妨说来听听。” “这……”宋显扬嗫嗫嚅嚅,“皆为酒后戏言,狂放无礼,有辱圣听,臣……不敢再口出此等悖逆之言。” 宋鸣珂扬起描粗的眉毛,静静目视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过能有朝一日颠而倒之? 随便以“妄议”的罪名,一笔带过?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腊月行刺,她无凭无据,扣不到这人头上。 宋显扬上辈子权力无边,坏也坏得无边无际;今生诡计不成,诸多受限,这“请罪”之举,无非想麻痹她! 宋鸣珂经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惧怕,正好狠狠报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里和兄长一样,心慈手软,外加刚继位,未必撼得动外戚势力与她旗鼓相当的宋显扬。 她暂时没想出一举击垮他、又不着痕迹的法子,唯有静观其变。 倘若他再有异动,她定然饶不了这家伙! 气氛陷入微妙,宋鸣珂端起一只定窑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对定王兄辖内的定州窑寄予厚望,还望你尽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显扬脸色一变,小皇帝没搭理他的谢罪,还催他离京! 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席上的太妃赵氏忽然玉容惨白,连咳数声,继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素缎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这下变故,教人大惊! 不单宋鸣珂瞠目,宋显扬也愣了极短一瞬间,才飞扑至生母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大声疾呼,嗓音嘶哑。 “来人!太医!传太医!快!” 元礼把脉后,从随身木匣中挑了几味药材,嘱咐纫竹,煮饭时加入宋显琛的膳食中。 宋鸣珂不好当面询问病情,只拉着兄长,絮絮叨叨说了些朝政事务。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不再叨扰,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新空气,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凝重,又顿了片晌,“至于打扮成宫女,谈不上委屈,微臣早已习惯。” 宋鸣珂汗颜,莫非此人有异装癖? “微臣从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间有六年以煎药婢女身份,在李太医府中学医。” “……” 宋鸣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无违和之感,原来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个男儿,何以非要冒充婢女?还演得如此之像?为躲避杀身之祸? 元礼淡笑续道:“这两年男子特征愈发明显,且追捕风声渐不可闻,才敢以男子面目,进入太医局学习。” “为何要对朕坦诚?” “只因陛下,远比想象中平易近人;而微臣,很能理解陛下与长公主的不易。” 元礼嗓音温润,略带低醇,隐隐透出几分相惜之意。 余下种种情绪,数尽淹没于一对沉静眼眸中,藏而不露。 未留心他微小的变化,宋鸣珂绷紧的心弦,在那一刻稍松。 她浅浅一笑,与元礼聊起五族境内状况,沉闷气氛便在轻声问答中消散。 ………… 翌日上朝,宋鸣珂在朝会上提出,赵太妃玉体欠安,定王暂不就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显扬既惊且喜,欣然领命。 然而,宋鸣珂补了句:“既留京尽孝,该放下俗务。” 宋显扬执笏躬身的身子一僵,而安王的眉梢也极快掠过凛然。 宋鸣珂正色道:“定王所监督的城防与修正河道要务,分别交回禁军统领与工部全权主理。” “臣领旨。”左右相关文武官员同时出列。 “朕登基前,曾在京城街头遇刺,至今未能抓捕刺客。虽说巡防漏洞已填补……” 宋显扬只道小皇帝要将“谋害储君”之罪算在自己头上,不由得汗流涔涔,撩袍而跪:“陛下!臣监管不力!甘愿受罚!” “此事已翻篇,定王不必自责。朕的意思是,加赐定王两队府兵,如无旁的事,只需在定王府与太妃的延福宫走动。” 宋显扬不知该喜该怒。 喜的是,小皇帝不追究他的疏于职守。 怒的是,他的职权全数被剥夺,被对方以“保护”名义监视着。 他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还得装作感恩戴德,出口全是冠冕堂皇之词。 宋鸣珂端量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二皇兄,从他竭力隐忍愤怒与失落的情绪中觉察到一个事实。 上辈子,宋显琛死了,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四弟行走不便,六弟幼小,宋显扬根本没对手,所以越加跋扈。 今生,他处处受制,怕是难获翻身机会了。 退朝后,殿外细雨未停,内侍们步履匆忙,以伞护送朝臣前往殿外楼阁歇息。 宋鸣珂自后殿行出,透过如落玉般滴答不停的雨帘,远望宋显扬雨中伫立的身影。 那轮廓明晰的俊美愁容,半掩在水雾中,前生的嚣张猖獗,仿佛只存在梦中。 宋鸣珂秀眉轻扬,念及削其职务的理念,源自霍睿言一句提醒,她暗为自己留下二表哥的英明决断而骄傲。 前世,她幼时与两位表哥十分亲近,因兄长死于定远侯府的广池内,其后七年,她刻意遗忘霍家的种种美好记忆。 重来一世,有关霍锐承和霍睿言的印象,在相处中得以重建。 是时候为他们二人考虑前程问题了。 宋鸣珂回房后,瞥见上贡的一套文具,白玉笔格、笔床、湘竹笔筒、官窑笔洗、牙雕笔觇、松烟老墨等一应俱全,件件精美。 她一时高兴,命人连同壁上一张精制雕弓,即刻送去定远侯府,赐予霍家两位表兄。 刘盛提醒道:“陛下在朝堂之上收回定王权限,当日便大张旗鼓下赐恩赏之物给定远侯府,只怕惹人闲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皇帝面色缓和,宋鸣珂趁机提了“明黜陟、抑侥幸”的主张。 实际上, 这是前世徐怀仁在宋显扬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来, 官员升任和降谪, 不问劳逸政绩, 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轰轰烈烈推行半年, 但用力过猛,因权贵反对而搁置,徐怀仁受多方弹劾,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原想蒙混过关,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 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 须臾震惊后, 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疲乏至极,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 见一次, 便少一次, 内心交战良久,一步三回头。 殿外寒意席卷,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 眼前雪花迫使宋鸣珂定住脚步,回身请见。 宋显扬则不甘示弱,追在后头。 “哥儿俩何事去而复返?”皇帝离座披衣。 宋鸣珂抢上数步,跪行大礼,前额触手,抬头时双目噙泪,嗓音沙哑:“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请务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尽早预防,最好大规模南迁!” 皇帝一惊,由她搀扶出殿,眼见素雪初覆,再观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这才第一场雪,值得你大惊小怪?” 宋显扬微笑附和:“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南迁涉及问题极多,可不是随便一句话的事。再说,这雪跟小米粒似的,离雪灾尚有十万八千里!还请陛下放宽心,免得有损龙体。” 宋鸣珂自知冲动之下欠考虑,却被他最后两句气得发抖。 这可恶的家伙!把话题转移到龙体安康,倒显得她拿些鸡毛蒜皮琐事,害父亲劳心伤神,何等不孝! 恭送皇帝起驾回寝宫后,宋显扬笑得意味深长:“莫灰心,你还小。哥哥事要忙活,先告辞了。”说罢,拍拍她的肩,大摇大摆离开。 宋鸣珂肩头如烧,嫌弃得几欲作呕,凭栏遥望远方渐白的檐角,回想雪灾带来的惨痛伤亡,泪水止不住下淌。 留守的内侍劝道:“殿下,此处风大……” “退下。”她心浮气躁,淡声发话。 内侍们仓皇回避,殿前回归静谧,唯剩屹立不动的侍卫,和纷飞细雪。 宋鸣珂自幼爱雪,从未有一刻对雪厌恶至斯。 没圣意支持,雪灾该如何预防?总不能眼睁睁看数万百姓失去亲人、家园、财产,坠入绝望之中等死吧? 重活一辈子,她绝不可像以前那样,大事小事都解决不了。 ………… 因霜雪初降,余桐吩咐下属返回东宫备冬衣,交接归来时,等待的内侍不知所终,而雕栏之侧,宋鸣珂形单影只,对雪拭泪。 余桐正欲上前,惊闻廊下传出交谈声,且提及太子,他当即闪身躲入漏砖墙后。 “二殿下,敢问太子何事悲泣?”询问之人是乐平郡王。 宋显扬笑道:“看到几粒雪末,就呼天抢地说有雪灾!简直笑死人!” 乐平郡王随之干笑数声:“太子尚幼,难免多虑,只是这般浮夸,倒教人意外啊!” “先前,他所提见解头头是道,我还道他那榆木脑袋开窍了!谁知半盏茶不到,自曝其短!”宋显扬语带不屑。 见乐平郡王没接话,他笑道:“我这三弟本就男生女相,如今哭得似雨打梨花,哪有半分储君模样?如定张天师所言,命中并无帝王之气,怕也承受不了这至尊之位。” 乐平郡王惊呼:“二殿下小点声!宫城之内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词,胆子也忒大了!” “有什么说不得的?公主比他晚出生一个时辰,听说八字火土旺,厚土载德,印星在两头,临危有解,遇难呈祥,极贵之象。可惜啊,晏晏充其量就是个摆着好看的小丫头,不学无术,刁钻任性,成得了什么气候?” 二人无所顾忌,大放厥词,领侍从渐行渐远。 想起太子中毒,公主被嘲,余桐心下难过,抱了御寒衣物,快步奔上玉阶。 ………… 昭云宫内,灯影层叠,太子宋显琛静坐床沿,如入定一般,直到妹妹掀帘,才幽幽抬目。 “哥哥,”宋鸣珂眼睛红肿,小脸冻得僵硬,无甚笑意,“今儿好些了没?” 宋显琛笑得牵强。 他没先前虚弱,但依旧无法说话,竭力发出的全是“呃呃”、“啊啊”的干涩气音。 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莫名遭受挫折,却不得宣扬,只能秘密调查,实在愤恨难当。 “我给你揽了件差事。”宋鸣珂故作轻松,提起御前所言,将策论任务抛给他。 宋显琛哭笑不得,可他躲在房内无所事事,思考改革之道,或许能缓解病中苦恼。 当下,他边听妹妹讲述要领,边提笔记录,猛然惊觉,她自何时起对政事如此上心?且观点独到,极有条理,半点不像那成天只爱打扮的小公主! 宋鸣珂留意到兄长笔迹越发凝滞,视线相触,她已猜测他有疑,浅笑道:“这本是徐先生的理论,正好我今日受大儒们启发,茅塞顿开……咱们继续,你若想到再补充。” 觉察兄长疑虑渐消,她暗地松了口气。 看来,她不光要假扮成男子,还得装嫩! 宋显琛指手画脚外加笔墨交流,连日阴着的脸总算展露一缕晴丝。 半柱香后,李太医领着药童前来复诊,见太子因公主到来而舒展愁眉,大大勉励了一番。 宋鸣珂问起父兄病情,李太医如有难言之隐,安抚道:“公主且放心,太子殿下力气恢复,保持心情愉快,自会有好转。” 他避重就轻,绕过皇帝的病情。 宋鸣珂已非愚笨稚女,自然懂他没说出口的,才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李太医又道:“去年暖冬,而今年的雪比起往年早了一月有余,怕是……极寒将至,不利于龙体康复。” 宋鸣珂黯然,起身对李太医盈盈一福:“若论亲戚辈分,我该尊您为表舅公,多年来蒙您照拂,心中不胜感激。圣上的病,还请费神劳心,鼎力为之。” “公主此言让臣情何以堪!此乃臣者本份,老臣定当鞠躬尽瘁,绝无懈怠。”李太医大惊,慌忙还礼。 他从药箱中取了一小小红瓷瓶:“此药粉,含服后半天内嗓子低沉沙哑,对人体无害。如公主替太子参加盛会,需掩盖嗓音,不妨一试。” 宋鸣珂本寄望于兄长的毒能尽快清除,而今李太医特地准备药粉,无疑暗示她,短期内她还得以太子身份示人。 为今之计,见步行步。 李太医告退后,宋鸣珂不愿打扰兄长休息,正欲辞别,忽记起霍家世子塞给她一盒子,遂从袍袖内翻出,递向宋显琛:“秋园讲学时,大表哥给的。” 他淡淡一笑,没接。 宋鸣珂微怔,了悟:“……给我的?” 宋显琛示意她抽开盒盖,内里整整齐齐排满了各色花形酥心糖,颗颗精致。 她欢呼一声,素指拈起一块绿的,先投喂兄长,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红的。 造型别致、口味独特的酥心糖,前生她吃过几次,印象深刻,兄长离世后,她再未品尝过。 甘醇甜味与酥松口感,使她沉重心情略微好转,忆及大表哥说“老规矩,千万别告诉她是……”,她懵懵懂懂,估摸着他时常托兄长转交,但为何不让她知晓? 舌尖甜味蔓延至心头,冲淡了她因雪灾产生的忧思与挫败。 雪灾预防措施,不宜令兄长用神,何不……请教两位表兄? 突围求救者被狠招刺杀,余下六七人临危不惧,紧密围绕宋鸣珂。 刺客步步逼近,试图困他们于角落,一举尽歼。 宋鸣珂仍拽握一大把梅枝,绝望感从视觉、听觉、嗅觉侵蚀她。 所幸,短短三个月,她并非无所作为,唯有寄望宋显琛早日康复,顺利登位,方不辜负她的努力。 既已死过一回,理当无所畏惧。 她用力一甩梅枝,红梅绿萼纷纷飞散,回旋风里,陡然为激斗添了一抹如雾如雨的艳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章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哟~  日影透入半掩门窗, 微小尘埃翻飞乱舞,更衬出屋中的静谧。 元礼把脉后,从随身木匣中挑了几味药材,嘱咐纫竹, 煮饭时加入宋显琛的膳食中。 宋鸣珂不好当面询问病情,只拉着兄长, 絮絮叨叨说了些朝政事务。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 赵太妃得了急病,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 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 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 宋显琛躁郁甚重, 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 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 不再叨扰, 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 深吸山林清新空气, 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凝重,又顿了片晌,“至于打扮成宫女,谈不上委屈,微臣早已习惯。” 宋鸣珂汗颜,莫非此人有异装癖? “微臣从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间有六年以煎药婢女身份,在李太医府中学医。” “……” 宋鸣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无违和之感,原来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个男儿,何以非要冒充婢女?还演得如此之像?为躲避杀身之祸? 元礼淡笑续道:“这两年男子特征愈发明显,且追捕风声渐不可闻,才敢以男子面目,进入太医局学习。” “为何要对朕坦诚?” “只因陛下,远比想象中平易近人;而微臣,很能理解陛下与长公主的不易。” 元礼嗓音温润,略带低醇,隐隐透出几分相惜之意。 余下种种情绪,数尽淹没于一对沉静眼眸中,藏而不露。 未留心他微小的变化,宋鸣珂绷紧的心弦,在那一刻稍松。 她浅浅一笑,与元礼聊起五族境内状况,沉闷气氛便在轻声问答中消散。 ………… 翌日上朝,宋鸣珂在朝会上提出,赵太妃玉体欠安,定王暂不就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显扬既惊且喜,欣然领命。 然而,宋鸣珂补了句:“既留京尽孝,该放下俗务。” 宋显扬执笏躬身的身子一僵,而安王的眉梢也极快掠过凛然。 宋鸣珂正色道:“定王所监督的城防与修正河道要务,分别交回禁军统领与工部全权主理。” “臣领旨。”左右相关文武官员同时出列。 “朕登基前,曾在京城街头遇刺,至今未能抓捕刺客。虽说巡防漏洞已填补……” 宋显扬只道小皇帝要将“谋害储君”之罪算在自己头上,不由得汗流涔涔,撩袍而跪:“陛下!臣监管不力!甘愿受罚!” “此事已翻篇,定王不必自责。朕的意思是,加赐定王两队府兵,如无旁的事,只需在定王府与太妃的延福宫走动。” 宋显扬不知该喜该怒。 喜的是,小皇帝不追究他的疏于职守。 怒的是,他的职权全数被剥夺,被对方以“保护”名义监视着。 他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还得装作感恩戴德,出口全是冠冕堂皇之词。 宋鸣珂端量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二皇兄,从他竭力隐忍愤怒与失落的情绪中觉察到一个事实。 上辈子,宋显琛死了,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四弟行走不便,六弟幼小,宋显扬根本没对手,所以越加跋扈。 今生,他处处受制,怕是难获翻身机会了。 退朝后,殿外细雨未停,内侍们步履匆忙,以伞护送朝臣前往殿外楼阁歇息。 宋鸣珂自后殿行出,透过如落玉般滴答不停的雨帘,远望宋显扬雨中伫立的身影。 那轮廓明晰的俊美愁容,半掩在水雾中,前生的嚣张猖獗,仿佛只存在梦中。 宋鸣珂秀眉轻扬,念及削其职务的理念,源自霍睿言一句提醒,她暗为自己留下二表哥的英明决断而骄傲。 前世,她幼时与两位表哥十分亲近,因兄长死于定远侯府的广池内,其后七年,她刻意遗忘霍家的种种美好记忆。 重来一世,有关霍锐承和霍睿言的印象,在相处中得以重建。 是时候为他们二人考虑前程问题了。 宋鸣珂回房后,瞥见上贡的一套文具,白玉笔格、笔床、湘竹笔筒、官窑笔洗、牙雕笔觇、松烟老墨等一应俱全,件件精美。 她一时高兴,命人连同壁上一张精制雕弓,即刻送去定远侯府,赐予霍家两位表兄。 刘盛提醒道:“陛下在朝堂之上收回定王权限,当日便大张旗鼓下赐恩赏之物给定远侯府,只怕惹人闲言。” 宋鸣珂笑道:“那……朕便借此机会,给诸位弟兄都赐点小玩意好了!” 她赏了晋王两套古籍手抄本,送宁王一把嵌宝匕首,却给宋显扬捎去几册清心寡欲的佛家论著。 幻想宋显扬领赏时的尴尬表情,她笑得如花枝乱颤,笔下字迹歪歪扭扭。 ………… 定王府内,锦簇花团被雨打落一地,粉的、白的、黄的、紫的…… 水溅残香,凄清飘零,似繁华梦散,恰如宋显扬的颓然心境。 府内庭院由他亲自督造,各类珍稀花木更是亲手打理,此刻目视最熟悉的一切,他小心翼翼绕过水渍与落红,弯腰拾起石径上的春兰,抖落泥泞,却抖不掉心头烦闷。 “殿下当真不再争取?” 乐平郡王从廊下匆匆行近。他挂闲职,今日无须上朝,想必为传闻急忙赶来。 宋显扬嘴边勾起无丝毫欢愉的笑:“争取?能争取什么?” “自古兄弟阋墙乃常态,只是没想到,今上优柔寡断,竟狠得下这心!” 乐平郡王迈步走至他身边,压低了嗓门。 宋显扬见他踏花而行,微感不悦,忿然道:“想来,此前是我错估了他!今有安王叔辅佐,定远侯手掌兵权,再加上霍家兄弟一文一武,他的确有强硬底气。” “霍家人是谢太后的远亲,还说得过去;安王爷乃殿下的叔父,没开口求句情?” “哼!”宋显扬恼怒,“我这叔父!精得很!再说,他凭什么为我求情?” “唉……早劝殿下拉拢安王,殿下偏不听。” “我不想吗?是母妃不让!她说赵家昔年与安王结了梁子,互生嫌隙,一贯面和心不和。 “我得势时既不与他深交,失势后更不该给他羞辱。好在……外公威名犹在,宋显琛和宋博衍一时半会动不了咱们!” 乐平郡王听他直呼皇帝与安王之名,大惊失色:“殿下!今非昔比!切忌祸从口出!” “不用你提醒我‘今非昔比’!”宋显扬怒而一甩袍袖。 乐平郡王自知失言,赔笑道:“或许,圣上只是担心位子未稳,而殿下气焰太盛,才以此打压。待风波平息,殿下定能东山再起。” “那倒不会,他藏匿如此之深,害我真认定他懦弱无能!我俩素来不待见对方,我嫌他假仁假义,他恨我事事高他一头。可我有错吗?又不是我乐意比他早生五年!” 宋显扬近年自恃生母得宠,又比宋显琛年长几岁,私下冷嘲热讽,没少使绊子。 他曾因霍睿言当众让他不好过,暗地里给霍家人造了不少谣言,但此事尚未起太大作用,按理说宋显琛不至于过早收到风声。 他原想借除夕家宴郑重赔礼道歉,好让对方放他一马,不巧赵太妃突然吐血。 母妃这病来得稀,他大致猜想,此为权宜之计,好让他多在京城逗留。 此事到了皇帝眼中,铁定成为他阳谋阴算的计策,因此狠狠打击一番……可恨! 乐平郡王看他神色不善,怕再聊下去会刺激到他,硬着头皮岔开话题:“殿下是时候物色王妃人选了。” 宋显扬明白他话中含义。 即便他要等上两年多,才真正迎娶王妃,但提前敲定,表露意向,即获未婚妻娘家势力的支持。 他闷声道:“依照惯例,理应由新君先挑,我现在选了有何用处?” “我倒听说,龙椅上的那位,对立后封妃兴趣全无,连定远侯大力举荐,他亦果断拒绝。或许殿下可借年龄优势,占个先机?据我所知,饶相千金年方十四,乃绝色;舒家的几个小妮子,全是难得一见的可人儿……” 乐平郡王笑吟吟地对他挤眉弄眼。 “你倒好!”宋显扬翻了个白眼,“赶在十月初便成亲纳妾!如今坐拥娇妻美妾,风流快活!” 乐平郡王撒手摇头,连连否认:“殿下别冤枉我!我不过尝了几日甜头!国丧期内,自是安分守礼。” 宋显扬嗤之以鼻,却因其一席话,对娶妻之事上了心。 负手而立,他环视花草零落的园子,烦躁略减。 春会尽,夏会临,秋去冬来,冰霜飘降又会无声消融,周而复始,且看谁能熬得到最后。 然而他无爵无职,只能厚着脸皮,换各种理由入宫,陪她四处走走、品茶、读、探讨、闲聊……尽量不露痕迹。 这一日,斜阳浸染扶疏草木,惠风习习,暗香幽幽,“表兄弟”二人如常并行于后花园,讨论“修武备”的议题。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到了霍睿言父亲,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以少胜多,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举国振奋,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有理有据,她才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论前世,或今生。 许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陛下……我说得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因国丧期间不宜铺张设宴, 定远侯霍浩倡低调启程。 世子霍锐承默然率领府兵,护送马车车队,豪迈浓眉凝聚了前所未有的离思。 赤色骏马上, 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 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 少年如玉, 难掩日益彰显的宽肩窄腰。 他频频回顾, 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 美人含情遥望, 无不祝福定远侯, 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 因春寒料峭, 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依依惜别, 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 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 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 而是他的能力, 或文采斐然,或政绩突出,或战功累累。 友人辞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戒骄戒躁,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轮流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动摇了。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鸣珂双手乱摇:“今日,我以晚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家不必多礼。”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疼爱,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离别之际,既无外人,何须讲究太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夫妇,又对霍大小姐劝勉一番。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霍瑞庭听小皇帝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不妨稍加留意。”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予表姨与表姐,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予表姨父……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二表哥。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霍睿言忐忑中混杂纠结,他不小心得罪她了?或是……窃听她哭泣之事,被发现了?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在即,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 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队伍;而霍家队伍则神色微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缓步并行,缄默无言。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终无所获。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京城,宋鸣珂不好强硬逼迫,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 投身于政务,她无暇细究心底落寞源起何处。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赤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大表哥固然重要,二表哥更不可缺。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阔天地,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会,现下要自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比起直接下令,她宁愿尊重他的意愿,才邀他单独聊几句。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隐隐添了一丝焦灼。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当然,陛下尽管吩咐。” 霍睿言甘醇嗓音恰似春风化雨,温雅视线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和煦日光。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驻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 “蓟关需要你,表姨父需要你,可目下最需要你的人,是我。” 霍睿言瞠目,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晌,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但若不急着北上,不如……先留下来,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国之君,竟以试探口吻与朝臣之子商量! 他心中一凛,撩袍欲跪:“睿言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本想着多说两句,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犹豫,忙一把拉住他。 “什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坚定。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亮明眸。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安心、定心、自信的微笑。 ——源自他的微笑。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依旧牢牢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尖红意氤氲。 骤风四起,云层破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他儒雅俊逸,如修竹挺拔,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岳峙渊渟,从容笃定。 想多看几眼他那慈爱与严苛并重的龙颜,终归因泪水横流,不敢与之对视。 “为何……不见晏晏?”皇帝两颊凹陷,大口喘着气,勉为其难发问。 宋鸣珂万万没料到,他弥留之际叨念的,会是她。 她后悔莫及,为何不以真实身份,和最疼爱她的父亲道别? 正在此时,皇后与换了女子服饰的宋显扬匆忙赶来,含泪跪在她身侧,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离,喃喃道:“晏晏……好久没来看你爹爹了。” 宋鸣珂浑身颤栗,咬唇忍哭,她近来忙着处理雪灾物资,确没再以真容面圣。 “晏晏她……咳嗽许久,嗓子沙哑说不出话,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勉力为宋显琛圆谎。 “好孩子……”皇帝抬手,宋显琛犹豫了极短一瞬间,轻握他的手。 “朕的小公主……你……?”皇帝话音未落,眸底渗出一丝狐惑。 宋鸣珂悄然窥望,惊觉他触摸宋显琛的中指。 那处,明显有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 小公主生性疏懒,读练字全是应付,手如柔荑,娇柔绵软。 知女莫若父,皇帝瞳仁缓转,视线落在宋鸣珂眼泪涟涟的玉容上。 宋鸣珂知他起疑,不忍再瞒骗,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 “爹爹,一切交给孩儿。” 皇帝浑浊目光骤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会用寻常称呼亲昵唤他,皇子们私下喊他“父亲”,公事则一律称“陛下”。 “你……你们……”他定定注视她,从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渐化作欣慰与谅解。 此前,上下尊卑份位未正,往后局势如何,他心知肚明,亦难辞其咎。 恰好此时,老内侍快步入内:“陛下!安王、定王和两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颤抖着拉住宋鸣珂的小手,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片晌,挤出一句:“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扶持!” “呜……”宋鸣珂无语凝噎。 听得出宋显扬等人已仓皇奔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控,只得拼命点头。 “父亲!” “陛下——” 宋显扬、安王和左右丞相跪倒在数尺外,神情惶恐中不失悲怆。 宋鸣珂有理由相信,二皇兄的悲伤亦发自内心,尤其是——她这“太子”还活着。 皇帝朝他们淡然一瞥,眼光转移至宋鸣珂脸上,凝了片刻,渐渐涣散,眼皮一垂,喘息渐歇。 自始至终,他一直握住兄妹二人的手。 众人哀嚎声中,太医们蜂拥上前,加以确认。 宋显琛呆呆跪着,如被剥夺魂魄的华美木偶,泪冲刷脸上脂粉。 幸而他此时是“公主”,没引起太多关注。 宋鸣珂只想扑在皇帝遗体上嚎啕大哭,但她不能。 再一次痛失至亲,即便她花了数载去接受,重生归来做足充分准备,这一刻真真切切重演,依旧难受得连呼吸也不能自主。 重来一遍,父爱更深刻,痛也更深刻。 丧钟敲响,人影憧憧,奔进奔出,门外堆叠的积雪越来越厚,宛若希望残骸。 她深知,冬会尽,春将至,寒彻心扉终会回暖。 世上所有人的出生至幻灭,就如冰雪初落至融化,不过是天地万物的渺小轮回罢了。 然而,承欢膝下的温馨与美满,却不会因此消失。 纵使走到人生尽头,仍会是她最珍贵的回忆,更是她兑现承诺的动力。 ………… 这天,大雪似已下了个干净,碧空如练,暖阳高照。 延绵宫城宛如巨龙,盘踞在皑皑白雪间。 群臣于殿庭按等级次第列立,由饶相宣读遗制,众臣发哀,遵遗诏由安王宋博衍摄政,和太后一同主持丧事。 山陵崩的消息昭告天下,举国尽哀,吏人三日释服,禁娱乐、嫁娶百日。 殿前庄严肃穆,跪满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饶丞相率先高呼:“百官恭迎新君圣驾——” 大殿后方,新君大裘冠冕,手执玉圭,悲容不减,缓步行出,端坐于龙椅之上,受殿内外文武官员叩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撼天动地,冕旒摇晃,很好地掩护了宋鸣珂眼角的泪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面对挑唆, 宋鸣珂的恼火终于按耐不住, 明眸冷光如飞刀划向宋显扬, 心底已将他千刀万剐。 倘若她此刻为公主身份, 兴许捋起袖子就冲宋显扬叫板,可她所冒充的宋显琛性情温厚, 做不出此等嚣张行径。 深吸了口气, 她满嘴胡言, 态度坦然:“陛下, 此为徐少师布置的题目——作为储君, 如何为陛下分忧。臣生性愚钝,翻看《御集》、《三朝宝训》等册,仍想不透彻。今日大儒远道而来,若请教寻常疑问, 未免太不尊重老先生, 一时兴起,多问了几句。” 皇帝面色缓和, 宋鸣珂趁机提了“明黜陟、抑侥幸”的主张。 实际上, 这是前世徐怀仁在宋显扬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来,官员升任和降谪, 不问劳逸政绩, 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 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 轰轰烈烈推行半年,但用力过猛,因权贵反对而搁置,徐怀仁受多方弹劾,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原想蒙混过关,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须臾震惊后,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疲乏至极,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见一次,便少一次,内心交战良久,一步三回头。 殿外寒意席卷,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 眼前雪花迫使宋鸣珂定住脚步,回身请见。 宋显扬则不甘示弱,追在后头。 “哥儿俩何事去而复返?”皇帝离座披衣。 宋鸣珂抢上数步,跪行大礼,前额触手,抬头时双目噙泪,嗓音沙哑:“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请务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尽早预防,最好大规模南迁!” 皇帝一惊,由她搀扶出殿,眼见素雪初覆,再观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这才第一场雪,值得你大惊小怪?” 宋显扬微笑附和:“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南迁涉及问题极多,可不是随便一句话的事。再说,这雪跟小米粒似的,离雪灾尚有十万八千里!还请陛下放宽心,免得有损龙体。” 宋鸣珂自知冲动之下欠考虑,却被他最后两句气得发抖。 这可恶的家伙!把话题转移到龙体安康,倒显得她拿些鸡毛蒜皮琐事,害父亲劳心伤神,何等不孝! 恭送皇帝起驾回寝宫后,宋显扬笑得意味深长:“莫灰心,你还小。哥哥事要忙活,先告辞了。”说罢,拍拍她的肩,大摇大摆离开。 宋鸣珂肩头如烧,嫌弃得几欲作呕,凭栏遥望远方渐白的檐角,回想雪灾带来的惨痛伤亡,泪水止不住下淌。 留守的内侍劝道:“殿下,此处风大……” “退下。”她心浮气躁,淡声发话。 内侍们仓皇回避,殿前回归静谧,唯剩屹立不动的侍卫,和纷飞细雪。 宋鸣珂自幼爱雪,从未有一刻对雪厌恶至斯。 没圣意支持,雪灾该如何预防?总不能眼睁睁看数万百姓失去亲人、家园、财产,坠入绝望之中等死吧? 重活一辈子,她绝不可像以前那样,大事小事都解决不了。 ………… 因霜雪初降,余桐吩咐下属返回东宫备冬衣,交接归来时,等待的内侍不知所终,而雕栏之侧,宋鸣珂形单影只,对雪拭泪。 余桐正欲上前,惊闻廊下传出交谈声,且提及太子,他当即闪身躲入漏砖墙后。 “二殿下,敢问太子何事悲泣?”询问之人是乐平郡王。 宋显扬笑道:“看到几粒雪末,就呼天抢地说有雪灾!简直笑死人!” 乐平郡王随之干笑数声:“太子尚幼,难免多虑,只是这般浮夸,倒教人意外啊!” “先前,他所提见解头头是道,我还道他那榆木脑袋开窍了!谁知半盏茶不到,自曝其短!”宋显扬语带不屑。 见乐平郡王没接话,他笑道:“我这三弟本就男生女相,如今哭得似雨打梨花,哪有半分储君模样?如定张天师所言,命中并无帝王之气,怕也承受不了这至尊之位。” 乐平郡王惊呼:“二殿下小点声!宫城之内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词,胆子也忒大了!” “有什么说不得的?公主比他晚出生一个时辰,听说八字火土旺,厚土载德,印星在两头,临危有解,遇难呈祥,极贵之象。可惜啊,晏晏充其量就是个摆着好看的小丫头,不学无术,刁钻任性,成得了什么气候?” 二人无所顾忌,大放厥词,领侍从渐行渐远。 想起太子中毒,公主被嘲,余桐心下难过,抱了御寒衣物,快步奔上玉阶。 ………… 昭云宫内,灯影层叠,太子宋显琛静坐床沿,如入定一般,直到妹妹掀帘,才幽幽抬目。 “哥哥,”宋鸣珂眼睛红肿,小脸冻得僵硬,无甚笑意,“今儿好些了没?” 宋显琛笑得牵强。 他没先前虚弱,但依旧无法说话,竭力发出的全是“呃呃”、“啊啊”的干涩气音。 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莫名遭受挫折,却不得宣扬,只能秘密调查,实在愤恨难当。 “我给你揽了件差事。”宋鸣珂故作轻松,提起御前所言,将策论任务抛给他。 宋显琛哭笑不得,可他躲在房内无所事事,思考改革之道,或许能缓解病中苦恼。 当下,他边听妹妹讲述要领,边提笔记录,猛然惊觉,她自何时起对政事如此上心?且观点独到,极有条理,半点不像那成天只爱打扮的小公主! 宋鸣珂留意到兄长笔迹越发凝滞,视线相触,她已猜测他有疑,浅笑道:“这本是徐先生的理论,正好我今日受大儒们启发,茅塞顿开……咱们继续,你若想到再补充。” 觉察兄长疑虑渐消,她暗地松了口气。 看来,她不光要假扮成男子,还得装嫩! 宋显琛指手画脚外加笔墨交流,连日阴着的脸总算展露一缕晴丝。 半柱香后,李太医领着药童前来复诊,见太子因公主到来而舒展愁眉,大大勉励了一番。 宋鸣珂问起父兄病情,李太医如有难言之隐,安抚道:“公主且放心,太子殿下力气恢复,保持心情愉快,自会有好转。” 他避重就轻,绕过皇帝的病情。 宋鸣珂已非愚笨稚女,自然懂他没说出口的,才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李太医又道:“去年暖冬,而今年的雪比起往年早了一月有余,怕是……极寒将至,不利于龙体康复。” 宋鸣珂黯然,起身对李太医盈盈一福:“若论亲戚辈分,我该尊您为表舅公,多年来蒙您照拂,心中不胜感激。圣上的病,还请费神劳心,鼎力为之。” “公主此言让臣情何以堪!此乃臣者本份,老臣定当鞠躬尽瘁,绝无懈怠。”李太医大惊,慌忙还礼。 他从药箱中取了一小小红瓷瓶:“此药粉,含服后半天内嗓子低沉沙哑,对人体无害。如公主替太子参加盛会,需掩盖嗓音,不妨一试。” 宋鸣珂本寄望于兄长的毒能尽快清除,而今李太医特地准备药粉,无疑暗示她,短期内她还得以太子身份示人。 为今之计,见步行步。 李太医告退后,宋鸣珂不愿打扰兄长休息,正欲辞别,忽记起霍家世子塞给她一盒子,遂从袍袖内翻出,递向宋显琛:“秋园讲学时,大表哥给的。” 他淡淡一笑,没接。 宋鸣珂微怔,了悟:“……给我的?” 宋显琛示意她抽开盒盖,内里整整齐齐排满了各色花形酥心糖,颗颗精致。 她欢呼一声,素指拈起一块绿的,先投喂兄长,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红的。 造型别致、口味独特的酥心糖,前生她吃过几次,印象深刻,兄长离世后,她再未品尝过。 甘醇甜味与酥松口感,使她沉重心情略微好转,忆及大表哥说“老规矩,千万别告诉她是……”,她懵懵懂懂,估摸着他时常托兄长转交,但为何不让她知晓? 舌尖甜味蔓延至心头,冲淡了她因雪灾产生的忧思与挫败。 雪灾预防措施,不宜令兄长用神,何不……请教两位表兄? 她沉吟未语,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难道她尚在稚龄,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即可迎娶,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凤子龙孙,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朝臣低议声中,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绕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忘了饶蔓如!那是上辈子宋显扬的皇后! 她端庄秀美,于延兴三年当上了皇后。宋鸣珂视她为嫂,礼敬有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房内, 灯影幢幢, 剪兰和缝菊躲在屏风背后, 面带笑容,偶尔交头接耳,一针一线缝制月事带。 宋鸣珂独坐案前,被各类奏本搞得头昏脑胀, 正异常烦躁地揪头发, 见两名宫人没注意,偷偷从抽屉密匣内翻出小册子。 册内全是关于上辈子的记录,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时日久了,全然忘记符号的原意,快被自己蠢哭了。 翻来覆去细阅, 未能提取元礼的相关信息。 这家伙……前世没现身? 她信得过李太医, 李太医敢把天家兄妹调换身份之事告知元礼,她姑且信任此人一回。 至于,凭什么重用新晋医官?理由好办。 一是新君受了气, 不愿摆出平日的谦和。 二来,元礼生得好看, 比那些皱巴巴的老头子养眼多了。 可惜, 即便元礼年少英才, 医术再出类拔萃, 也难及李太医一二。 兄长的毒短期难除,说不准,她要在龙椅上坐上半载,甚至一年以上。 幸好,攘外有表姨父定远侯,安内有叔父安王,宫里有老内侍刘盛协助……诡计多端的宋显扬,怕也翻不起浪。 从小册子的日期来看,有些人,过几年才出现,有些事,迟早要发生。 她会等着,安静等待。 ………… 次日晴丝袅袅,宋鸣珂从垂拱殿听政归来,本觉不适,偏生约了霍家兄弟,只得打起精神,陪他们花园小坐。 花树挺拔俊秀,风动摇曳阵阵清香,三人抵达一赤柱亭,品上新煮的杏仁茶,忽而内侍来报,宁王请见。 宋鸣珂微笑:“这孩子!消息灵通啊!” 不多时,一身着暗紫色亲王袍服的孩童快步走来,眉眼如画,小脸蛋掩不住兴奋,背上却挂着木剑,不伦不类。 他躬身行礼:“陛下!今儿天晴,显维想向霍家大哥哥讨教武学,耽误你们半个时辰,可好?” 宋鸣珂看了霍锐承一眼,再目视幼弟稚气犹存的大眼睛,浅笑道:“你得问他本人啊!” 霍锐承离座:“倒是陛下,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宋鸣珂笑意略僵。 若是真龙天子宋显琛,此前随大表哥练练把式,耍几下花拳绣腿,以强身健体。 兄长说话、神态、举止……她皆冒充得八|九分相似,可身体反应不好伪装。 况且,她今日……诸多不便。 “你们练就好。” “不像陛下作风!”霍锐承咧嘴一笑,步子不移。 宋鸣珂无奈而笑:“太久没练,全忘光了!” “练练就记得了!”他以一贯的大哥口吻相邀。 宋鸣珂欲借困乏为由推拒,霍睿言忽然插口:“陛下,睿言有一事请教。” 霍锐承闻言,耸了耸肩,请宁王到前方七八丈外的空旷处,以木剑作演示。 宋显维褪下亲王服后,露出的是灰色短褐,二人一教一学,十分投入。 静观一阵,霍睿言低问:“据说,定王请求留京,以尽孝道?” 宋鸣珂努嘴:“赵太妃说病就病,医官们口径一致,我还能怎样?现下我未允准,也不便催他离开,烦人!” 她平日对外人谨言慎行,唯独两位表哥面前,忍不住抱怨两句。 “百行孝为先,陛下乃仁孝之君,定当与众王作表率。” “二表哥的意思是……由着他滞留在京?”宋鸣珂微惊。 霍睿言长目微眯,唇畔噙着极隐约的笑意:“定王尽孝,理应心无旁骛守在太妃病床前,不知陛下是否认同?” 宋鸣珂先是一愣,理解他话中含义后,笑得畅快:“二表哥所言极是!” 两人不约而同端起茶盏,悠然浅抿,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睿言挽袖替她添满盏中茶,似是随口一问:“长公主近日身体好些了吗?” “老样子……过些天我前去探望,二表哥有话要转达?” 他眸光一黯:“春寒未退,还望衣餐适增,调养有序,早日康复。” 宋鸣珂轻轻“嗯”了一声,转眼望远处的二人练剑。 霍锐承手持木剑,跳跃腾飞间人剑合一,剑意带动着飞花,气势刚健。 而宋显维身量未长,左蹦右跳,看似滑稽,动作竟做得极为到位。 宋鸣珂心中感叹,不论四弟晋王或六弟宁王,均为可造之材。 前世宋显扬有眼无珠,诸多猜忌,今生的她,绝不犯同样错误! 看了一阵,感受到二表哥眼光柔柔落在她侧颜,她转过头,朝他粲然一笑。 霍睿言如做亏心事被逮似的,尴尬垂目,以饮茶作掩饰。 正当他试图打破沉默,卵石小径上匆匆走来一名内侍。 “陛下,元医官求见。” 宋鸣珂两颊绯云起落,咬唇道:“宣。” 霍睿言心头如遭重击——她真定了这少年为御医官!一时兴起?还是有备而来? 元礼仍是苍色官服,面容沉静,步履稳健,抵至亭外,下跪行礼。 见霍睿言意欲回避,他主动开口:“微臣此番只为送点东西。” 他边说边从袖内摸出一精致漆盒,呈给一侧的余桐。 宋鸣珂微愣:“这是何物?” “供陛下这几日服用的糖丸,一日三次,需以半碗开水浸泡。” 元礼仅对余桐交待两句,躬身告退。 余桐依言泡了一碗色泽暗红的汤药,送至亭中。 宋鸣珂神色略不自在,趁热喝完,随手将碗搁在一旁。 霍睿言心下好,又不敢多问,不动声色,继续观看兄长指导宁王剑术。 当余桐上前收走那白瓷碗时,他有意无意地帮忙递了一下,食指以极其隐蔽的方式,悄然蹭了碗口外残余的汤滴,趁无人窥见,抹向唇边浅尝。 甜,辣,有淡香。 像是……长姐时不时饮用的生姜红糖水? 元礼为宋鸣珂所用,想必已得悉其真实身份,才依体质调配药物。 一时间,霍睿言只觉舌尖上的甜消失殆尽,辣味流至心底。 或许,在她心目中,能分享小秘密的人,可以是余桐、元礼等,却不包括自幼相熟的他。 然而,他猛然惊觉,所偷尝的汤汁,似乎混有一点点油润感,类似护唇口脂…… 霎时间,俊颜如烧,羞愧怯赧得要冒烟了。 ………… 京城北郊,春风轻曳枝头,抖动粉云般的花树,花瓣飘洒如雨,荡入宛转莺啼声中。 雅致庭院内,宋显琛一如往常穿了素色绸裙,淡妆浅抹,静坐庭前,怅然看花开花落。 他时常一呆便是一天,静如温婉少女。 谁也不晓得,他脑海翻涌的是何景象。 裁梅、纫竹等宫人知他心里苦,除了添水倒茶、侍奉饮食外,尽量不去打扰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仍需强作欢颜。 这一日午后,山林空寂,鸟鸣啾啾,马蹄声由远及近。 半盏茶后,余桐等人扶着宋鸣珂下了马车,踏上古朴高阶,跨槛而入。 “哥哥这些天可好?啊——” 她水眸雾气缭绕,小嘴哈欠连连,娇态毕现,讪笑解释:“昨夜翻至四更,来时睡了一路。” 宋显琛默然点头,再无此前对妹妹的关切,转而打量她身旁的脸生宫女。 此女约莫十七八岁,身材稍显高大,冰肌玉骨,低眉顺眼,似一树扶风弱柳。 宋鸣珂注意到兄长的狐疑,笑道:“这位,便是李太医的高足,元礼医官。” 宋显琛茫然双目顿时划过惊骇——怎会是个美貌小姐姐? “微臣元礼,见过陛下。装扮成宫女,只为掩人耳目,绝非欺瞒君上。” 宋显琛低头目视拜伏在地的元礼,抗拒之心略减。 他轻咳一声,摆手示意对方平身,细细端量,眼底微露赞叹。 “请允准微臣号脉。” 元礼虽作女子打扮,但无忸怩之感。 他三指用力按脉,又轮着提指分诊寸、关、尺三部,先是眼神一凛,闪过极短暂的愧、疚、歉,随后化于无形,神情不显悲喜。 宋显琛一脸麻木,由着他翻来覆去诊脉,眉目纤弱柔美,我见犹怜。 宋鸣珂端量二人,又看自己,只想顿足捶胸。 两名正经男儿!身穿女服!佩戴发饰!脂粉敷脸! 而她这娇滴滴的小女娃,明明热衷于精美服饰,却不得不抹黄了脸、画粗了眉,以药物压制娇软嗓音……言行举止还要假装豪迈! 她内心是崩溃的。 上苍保佑!保佑兄长立马好起来吧! 别让这些漂亮小哥哥头挽发髻、身穿襦裙、脸涂脂粉……一天到晚在她跟前乱晃了! 宋鸣珂作男子打扮,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块儿,时日长了,娇气收敛,眉宇间自带王者英气。 过了七八天,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以巡视为由,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难得见她甩脸色,均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大片种植的草药整整齐齐,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袖口下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从画上摘下来一般,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他喉结明显,几乎让人认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秋园讲学散会后, 她借日常拜访, 随霍家兄弟回侯府。府门外迎候的十余人中, 为首一名华衣美妇,正是霍夫人。 她乃皇后远房表舅之女,血亲关系谈不上亲近,却与皇后自幼相伴, 多年来胜似亲姐妹, 待太子和公主视如己出。 遗憾前生,霍家因太子之死获罪,霍夫人在宫中雪地跪了好几个时辰,忏悔并恳求皇后宽恕,最终被撵出皇宫。 据悉,举家迁至蓟关后, 她膝盖承受不住北地苦寒, 以致需拄杖行走。 此际,细看霍夫人雍容端丽,衣饰雅致, 笑容慈爱,宋鸣珂眼底湿润, 心下欣慰。 “自家人无需多礼, 劳烦表姨辟一处安静楼阁, 我有要事与二位表哥商谈。”她大步上前, 嗓音稍稍嘶哑。 “是。”霍夫人恭请她入内,遵照吩咐迅速备好暖阁。 宋鸣珂只留余桐伺候,与霍家兄弟步往西南角,边赏雪景边扯了些家常事,忽有仆役匆忙奔来,满脸惶恐,请示世子急务。 “大表哥先去忙活,不必着急。”宋鸣珂凝步。 “实在抱歉,阿言你先陪殿下走走。”霍锐承歉然揖别,领仆从离开。 宋鸣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垂眸处又添三分忧虑。 “雪意袭人,殿下先移步至阁子吃口茶,可好?”霍睿言一如往常的温和。 宋鸣珂默然未语,眺望侯府内亭阁台榭、草木瓦石,有短暂失神。 昨晚,她彻夜未眠,于东宫房秉烛翻了一夜。 诚然,如宋显扬所说,大举南迁不现实。 然而她和太子兄长皆无实权,即便说服霍家相助,侯府能力有限,如何把损失减到最轻? 沉思中,她缓步向前,霍睿言默不作声跟随在侧。 骤风拂动二人衣袂,轻轻摩挲,若即若离;脚下踏雪如踩玉屑,铮铮之音此起彼伏。 他屡屡欲言又止,不时转头细察她的情绪变化,清澄眸光如有忧虑,如有抚慰。 余桐一反常态落在两丈之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鸣珂心不在焉,冷不防脚下一滑,重心往后。 正当她以为要摔个四仰八叉时,后腰陡然一紧,一股刚柔得宜力度从旁而来,正是霍睿言及时伸臂,悄悄托住她后腰。 “当心……”他待她站稳后立即松手,歉疚地补了句,“一时危急,如冒犯贵体,还请恕罪。” “我笨手笨脚,还好二表哥反应敏捷。” 她清浅一笑以表谢意,偏生一抬头,正正撞入那双朗若星辰的眼眸。 刹那间,三魂七魄似被漩涡吸附,竟全然忘记挪移视线,就这么怔怔凝视他。 对视片刻,二人不约而同转望被掩盖色彩的朱梁碧瓦,颊畔无端起落不寻常的绯雾,良久方继续前行。 楼阁炭火正旺,案上除瓜果点心,还有一整套茶具。 霍睿言恭请宋鸣珂落座,问:“殿下用什么茶?” 宋鸣珂笑道:“随意即可。”遂屏退左右。 以麸火引炭,霍睿言亲手打开漆盒,启封一黄纸包装的茶团。 “这……”宋鸣珂看清茶饼表面的镂刻纯金花纹,脸色微变,“这密云龙极其难得……只在皇家宗庙祭祀的时候用上一些……” “今年春后,父亲得圣上御赐了一饼,确令众臣艳羡不已。我乞了过来,一直没机会细品。恰逢今儿殿下屈尊,我趁机饮上一盏解解馋。” 宋鸣珂微笑,目视他修长手指隔纸捏碎茶团入碾,却听他温言问:“殿下眉间忧色未散,此间并无外人,可否容我分忧一二?” “我先来。”宋鸣珂未答他所问,直径接转茶碾,用力碾茶。 前世,她常与小姐妹切磋点茶,以汤色与茶沫保持时间长为技,数年下来,二人难分高下。 怪的是,她忘了小姐妹的姓名,却记得相处的琐碎片段。 当碾碎的茶末扫出,宋鸣珂的心平和了许多,专注筛罗。 霍睿言错愕,静观她无比纯熟地用茶刷扫下如尘烟的茶末,纤纤素手置汤瓶于风炉上,眉眼沉静似一汪不起波澜的平湖。 瓶中汤响,她挑了一疏密有致的兔毫盏,以热水协盏,将茶末挑入温热盏中,注入沸水调膏。 她专心致志,左手提瓶,沿盏壁注水,右手执筅点击,汤花初现;二汤自茶面周回一线,急注急止,加力击拂,汤色渐开;三汤点入沸水,手腕力度渐轻渐匀,蟹眼沫起;四汤筅缓慢而转,五汤筅轻匀透达,六汤筅缓绕拂动,七汤分轻清重浊,汹涌乳雾溢盏,周回旋而不动。 霍睿言叹为观止,恭敬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竟有几不可察的轻颤。 他观色闻香,品了一口,凝视她清秀面容,笑道:“殿下技艺精湛,令人大开眼界。” 宋鸣珂一惊。她只顾沉浸其中,忘了兄长不精于此道! “二表哥谬赞,游戏之举,但愿不辱没这密云龙团。” 她心虚掩饰,幸好霍睿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另协一盏,重新调膏点汤,七汤过后,双手奉给她,而她先前炮制的盏中汤花仍久久未消。 窗外疾风急卷,雪如碎玉抛珠,泼天而落,簌簌微响。 阁中二人热茶入腹,暖意从舌尖扩散全身。他们各自品尝对方所制茶汤,从馥郁香气和甘醇口感品悟彼此性情,心气逐趋平定。 一语未发,胜过万语千言,眼光偶有交汇,均带一抹温厚笑意,仿佛世间汹涌的寒气不曾透入这小小暖阁。 两盏茶时分后,霍锐承大步登楼。他对茶无多大兴致,直往嘴里灌了几口。 霍睿言无奈,笑着将焙笼、瓢杓、碾、罗合、筅等物一一收好。 人员到齐,宋鸣珂简明阐述她凭借去年暖冬,及今年雪来得过早,推断今年会有大雪灾。而昨日她请示皇帝,遭定王讥讽,迫不得已,才来侯府请他们协助。 霍锐承兴许没料到“太子”造访,一开口就是大难题,震悚之下无言以对。 霍睿言倾听过程中蹙眉未语,此时沉声道:“殿下所言极是,今年干支为‘木运不及’加‘阴水’,入冬后则‘太阴湿土’和‘太阳寒水’,极可能出现大规模冬水横行。 “此外,炎夏时北域多地陆续上报有长时间日晕,的确符合古记载‘安居而日晕,夏风雨,冬冰雪’之征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得不防。” 宋鸣珂意外获得理论依据,悬浮半空的心稍安,当即取出怀中草图。 “此为我连夜所绘,未必精准,且看河曲、原平、阜平、容城、霸州和澶州等地,需提前做好防备。”她连字迹都刻意模仿太子,两位表兄似未起疑。 霍家兄弟对望一眼,惊色难掩。 众所周知,太子仁爱宽厚,刻苦用功,但毕竟资历尚浅,能预见雪灾已非易事,连重灾区的位置亦能事前预判,实在教人震惊。 二人不敢小觑,依照各地形势与管辖官员关系进行分析。有些地区处在皇后谢氏娘家的势力范围,有的地方官员则与定远侯交好,但霸州、河曲、甘州等地鞭长莫及。 霍锐承浓眉轻扬:“方案初步完善,殿下若留到朝堂上奏,定能一鸣惊人,把定王压下去。” 宋鸣珂果断摇头:“数万性命,远远超越个人邀功。” 霍睿言眼神因这句波澜不惊的话而亮起光芒,“人命关天,防患于未然,方为正道。” “二位有何良策?咱们不能坐着干等,哪怕力量微薄,也得从小事做起。”宋鸣珂轻搓双手。 霍睿言望向晶莹雪白的阁外景致,墨眸映着跳跃雪光。 “殿下,秋冬交替,富贵之家均以新替旧,更换被褥冬衣。咱们不妨借‘节流’之名,为陛下祈福,先搜集京城各家各户的闲置物资,找合适地方存放。 “如雪灾来临,物资便可以最快速度送至灾区;要是雪灾预防得当,明年开春咱们再将多余物料运往贫困地区。殿下看此计可行否?” 宋鸣珂舒心而笑:“一举两得,二表哥想得周到。” “事不宜迟,咱们明日就干!”霍锐承向弟弟投以赞许目光,踌躇道,“但墉州山区,崎岖难行,不好安置,该怎生安排?” 此话问到宋鸣珂心里去了,这恰恰是她最惧怕的所在。 记忆中,此地因突如其来的寒流暴雪,一夜间房屋倒塌,冻死、压死数千人。因大雪封山,救援不及,饿死者剧增,入山营救的人被雪崩所困,不到一月,十余县城村落折损大半人口,成为名副其实的死城。 “贸然散布雪灾消息,只怕引来恐慌。”霍锐承提醒道。 三人陷入沉默,垂首不语。 静谧气氛令宋鸣珂如坐针毡,她起身行至窗边,放眼望去,不光侯府的喧闹,连京城的繁华,也被这片茫茫白雪湮没。 “我有个主意。” 霍睿言如流泉清澈的话音一出口,宋鸣珂回眸一笑,倍觉心安。 ………… 黄昏,商议一下午的三人信步下楼,依稀听闻远处议论声不休。 循声行近,正好一仆役步伐匆匆,惊疑且狼狈。 霍锐承皱眉道:“何事慌张?扰了太子殿下,该当何罪!”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殿下!世子!二公子!圣上有旨,霍家举家北迁至蓟关!” 此言如一盆冰水,兜头直扣宋鸣珂脑门,使她自发梢到足尖,瞬间凉了个透彻。 下朝后,宋鸣珂与霍浩倡出宫处理物资;霍家兄弟闻讯赶来,协助监督。纵有人想偷鸡摸狗,也因贵人冒雪亲临,不敢造次。 宋鸣珂忙活了一整日,拖着又饿又乏的小小身躯,走下暖轿,步入东宫。 踏着新雪未除的石径,她搓揉双眼,长长哈欠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皇后娘娘和公主已久候多时。”剪兰提灯出迎,眼里关怀尽显。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她跑出数里,气喘吁吁,仍趔趔趄趄北行。 “长公主走错道了?”山坳处陡然传来一阴恻恻的沉嗓。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魁梧黑影, 如鬼如魅, 蒙着半张脸,双眼如鹰隼锐利,似毒蛇阴冷, 森然端量她。 宋鸣珂冷汗直冒, 腿脚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圣上早已预料和亲之路易出岔子,命臣暗中跟随。长公主且乖乖返回, 免得臣冒犯!” 说罢,他右手一拧刀柄,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触目惊心。 宋鸣珂心底如塞外寒秋般一片冰凉——二皇兄果然不放过她! 原本让贴身宫女装病滞留,等大队人马离去,赶赴蓟关通知表姨父霍将军接应, 不料和亲队伍突然改变路线,她迫不得已,偷偷带心腹逃跑。 如今前去无路, 回去死路, 她强作镇定:“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黑衣男子亮出一枚铜质令牌, 鱼形龟纹, 却是皇宫暗卫令。 宋鸣珂觉此人眼底杀气极重,哪里像护卫?更像是个杀手! 她陷入疑虑,浑然未觉肆虐狂风扬起衣裙,彰显窈窕身姿;更没意识到,即使风霜满脸,青丝凌乱,沙土沾衣,她的独绝容姿和高华气度却未减半分。 男子紧盯她的目光由冷转热,迸溅欲望:“圣上曾言,若长公主公然违抗皇命,可就地正法!但没说,死前不能干点别的……” 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宋鸣珂脑海中冒出二皇兄狠狠压向她小姐妹的场景…… 她心痛如绞,倒退数步,颤声怒喝:“放肆!” “这粗衣配不上京城三大美人之首,不如剥了……”他收好令牌,猛地猱身扑来! 宋鸣珂急忙转身,遭他扯住衣袍,“嘶——”,堆雪般的半截玉臂裸在外,引来对方吞咽唾沫之声。 落入蒙面男子手里,生不如死,何不一了百了? 她不忍多看一眼这万里河山,直往山崖方向一跃。 对方抢上前,强行拉她回去。 她未及细想,拔下银簪子,猛力刺在其手背伤疤上! “臭娘们!”男子被扎,登时血流如注,狠心松了手。 宋鸣珂半滚半跌十余丈,耳旁混杂着树枝撞折、腿骨断裂声,以及远处依稀可辨的马蹄疾行声。 荆棘勾破裙裳,割伤肌肤,她痛楚难耐,忽地“嘭”一声,后脑正正磕在石块上,逐渐堕入混沌。 身为皇后嫡女,本应活得骄矜,无奈担任储君的孪生兄长早逝,非一母所出的二皇兄即位,瞒骗利用她数年。 好不容易认清他的真面目,她已失去至亲,孤立无援。 出逃,成了她最后的抗争。 可惜,她斗不过他,只能客死异乡。 呼啸寒风送来一句焦灼呼喊:“晏晏!是你吗?” 晏晏?多久没人唤过她的小名了?谁?是性子爽直的大表哥?是温文尔雅的二表哥? 宋鸣珂抬眼望向崖顶,有一挺拔身影,正与黑衣男子持剑相斗,招招拼命。 刀光剑影层层叠叠,纵横闪戮,明亮灿丽,将边塞秋色割裂成碎片。 她嘴唇翕动,张嘴欲答,眼前骤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感觉周身骨骼剧痛,如烧如锉,耳边萦绕通透澄明的男嗓。 “晏晏!撑住!” “整整七年!……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别怕,那人被我杀了!我、我马上送你去找大夫……” 宋鸣珂努力睁开双目,却捕捉不到一丝亮光,仿佛世间万物皆失了形色。 面对久别重逢的表兄,她内心千言万语,想倾诉霍家被贬谪后的种种,但一张嘴,全是血。 四肢越发冰凉,灵魂仿佛硬生生被抽离。 表兄亦感知她的生命消逝,缓下步伐,颤抖双臂紧紧搂住她,如拥抱世上最珍视的宝物,哽咽中的内疚与歉然无以复加。 “抱歉,我……来晚了!” 温热液体落在她冰冷的脸容上,似血,也似泪。 宋鸣珂想说,早一时,晚一时,已无济于事,人生早在七年前便定了局。 除非时光重来。 她没法完整倾诉心里话,连句“谢谢”也来不及,硬撑的一口气随鲜血喷出,两臂软软垂下,指尖触碰到一温润事物,应是表兄腰间玉佩,形状特别,镂空处刚好套住她的小指。 她曾怨恨上苍,这一刻莫名感激——至少她并非孤独死去,而是殒在亲人温暖怀抱之内。 遗憾她今生愚钝、怯懦、软弱,未能及时发现二皇兄的阴谋,未觉察孪生兄长之死另有蹊跷,未让母亲娘家一脉脱离悲惨命运,连累小姐妹受人凌|辱…… 最令她愧疚的是,祖辈辛苦打下的江山,日益颓败,生灵涂炭。 “不——” 知觉消失前,耳畔回荡表兄的怒吼,悲怆愤恨,此后再无声响。 …… 无边黑暗与静谧中,猝然的铿锵金属撞击声,惊得宋鸣珂心惊肉跳。 “轻点!莫吵醒了公主!”数尺外低呼声起。 “那么凶干嘛!”另一女子小声嘟囔。 “都是你!一惊一乍,害公主磕到头!咱俩起码得罚跪一宿!” “可她裙子被尖石勾住了呀!” “裙子破了能跟公主玉体受损相提并论吗?” 倾听二人争执,宋鸣珂浑浑噩噩:谁?谁是公主? 茫然睁目,入眼是满室精致家具,俨然是女子闺房,她冲口问道:“表哥?” “回公主,霍家两位公子在送客……”身畔之人温声答道。 乍然见到一秀气的瓜子脸,宋鸣珂欣喜若狂——和亲队伍抵达边境,贴身宫女剪兰假扮她留在驿馆,好让她脱身……事发后,本以为保不住这丫头…… 不对,剪兰何以年轻了许多? 另一名宫女手执铜壶,好凑近。圆脸蛋圆眼睛,不是缝菊又是谁? 宋鸣珂亲眼目睹缝菊死死拖住拦截的追兵,被对方连砍数刀……她泪眼婆娑,抬手拉住跟前的小宫女,暖的,不是鬼。 “公主?”二人狐疑相询。 宋鸣珂坐起身,惊疑不定,大口喘气,瞥见妆台镜面映照出一张稚气的容颜。 年约十一二岁,乌发在头顶两边各扎成结,已觑见雪肤花貌之色。 额角肿起,眸光缭绕水雾,不复妩媚,取而代之是惊惶。 再看身上桃红丝绸上襦,领口绣满彩蝶。 这衣裳连同裙子,曾被她边哭边剪,烂成了碎片。 只因……十一岁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定远侯霍家,参加老夫人寿宴,被孪生兄长取笑“大红大绿、花里胡哨”。 她恼得撇下他,溜到花园玩耍,后不慎磕到脑门,羞于见人,干脆躲表姐屋里睡了一觉,黄昏时被“太子溺水身亡”的噩耗闹醒。 往后之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假若未曾因小事与兄长闹矛盾,何至于让他独行? 为何这衣裙又重回她身上? 莫非……她做了个复杂之极的梦? 梦里,她死在荒凉边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实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颤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这是何处?”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为定远侯府大小姐的寝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远侯府!兄长的忌日! “哥哥呢?”宋鸣珂一掀锦衾,下榻穿鞋,忽觉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园,说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宫……” 还好!不是溺毙! 宋鸣珂泫然欲泣,狂喜与哀伤充斥心头。 那年皇帝旧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恶化,引发皇储更替、朝中势力倾斜,母女二人处境急转直下。 最初,所有人认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鸣珂从母亲族亲李太医口中得悉,兄长死时喉咙肿胀,腹内无水,血液含毒,应是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诱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难道……此为扭转命运的机会? 纵然她分辨不清是梦或真死过一回,却徒生坚定信念——一切还来得及! 顾不上总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宋鸣珂跌跌撞撞迈步,不慎踩到累赘拖裙,身子倾侧,华丽地撞翻了屏风,连带条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内外仆侍一拥而上,搀扶安慰。她挤开数人,连声呼叫:“别拦着!” 偏生她未曾适应小短腿,再度被门槛拌了一下,肩头重重砸向门板,继而轰然倒地。 估计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风、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连碰”将传遍整个定远侯府。 她知兄长之命悬于一线,经不起耽搁,挣扎而起,凭借残存记忆穿过错落有致的园林。 泪光盈盈,不为耻辱,不为痛觉,只为重获新生的感恩。 广池碧绿如翠玉,更显岸边石亭如珠落玉盘。 亭外候着一众仆侍,而亭内那身量纤细的小少年,俊秀眉目与她八分相似,外加两分英气,正是她的孪生兄长宋显琛。 阳光柔柔落在他笑脸上,清澄眼眸越过碧波凝向她,潋滟无尽溺爱。 活生生的哥哥!他还在! 宋鸣珂泪如泉涌,恨不得疾冲过去,抱住他恸哭一场。 即便梦里的生离死别,将不复存在。 然而,兄长手拿汤匙,石桌上放置着一盅药膳! 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 往事历历在目,宋鸣珂心有余悸。此际无凭无据,她无法指控任何人。 一对天家母女各怀心事,伫立良久,直至药侍小童奉药入内。 皇后坐到榻边,支起宋显琛上半身,小心翼翼往他嘴里灌药,嘴上念着佛祖菩萨老祖宗,任由泪水倾泻。 身为一国之后,六宫之首,她性子不算软弱,偏生两个儿子是她的软肋,一旦出了差错,便心神大乱。 前世她痛失长子,再失次子,从此一蹶不振。这痛楚,岂可再受一回? 小半个时辰后,宋显琛脸色由青转白,惺忪睁眼。 “好孩子!你醒了!”皇后几乎哭出声来,“李太医!李太医!” 李太医闻声,放下药膳,上前号脉。 宋显琛十分虚弱,嘴巴张开,只发出“荷荷”呼气声。 李太医仔细瞧过他喉咙,迟疑片刻:“回禀皇后,此毒积聚在喉底,需研制对应解药,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解。” “此话何意?” “太子暂时……不能言语。” 皇后和宋鸣珂齐声发问:“暂时是多久?” “臣目前尚不能确认,快则数日,迟则数月,甚至更久。”李太医半白眉头拧成“川”字。 倘若此话出自旁人之口,皇后定会怒斥一顿,将其革职撵出皇宫。 但李太医沾亲带故是她表舅,看着她成长,医术高明,颇得宠信。他既有此言,只怕真需要些时日。 宋鸣珂心头腾起惶恐之意。上一世,皇帝十月中驾崩,但即便不曾发生太子早逝的惨剧,怕也熬不过冬天。 她还记得,易储后,皇帝召安王入京。 幸得见识广博、深谋远虑的皇叔摄政,头三年诸事平顺,二皇兄亲政后,朝野内外动荡不堪。 无论如何,决不能把皇位拱手让给那赶尽杀绝的二皇兄。 可万一……今日之事外泄,“暂时”口不能言的太子,能顺利登位吗? 皇后一筹莫展:“毒害三哥儿的人,想必冲着储君之位……但愿陛下圣寿百年……” 母女二人相顾无言,默默祈求上苍见怜,让太子早日康复。 ………… 月华浸润天地,漫入昭云宫寝殿,染得宋鸣珂襟袍胜雪。 拿起纱笼灯罩,跳跃烛火将她恬静侧颜剪成轻薄暗影,若即若离贴向窗棂。 沉默片晌,她趁尚余印象,提笔舔墨,记录上辈子的大事件。 分不清是她死前磕了脑袋,还是在霍家撞到假山之故,细想时片段模糊,如梦醒后勉强记了个大概。 混乱思绪中,浮现一张清丽绝俗的少女面容,应是她非常要好的小姐妹,姓甚名谁? 除了关爱她的叔父安王,还有一位武艺高强、值得信赖的年轻男子,可他又是何人? 今生,他们会到她身边吗? 她把想得到的全写下来,为防止泄露,把重要人物改成符号,随手一翻,宛若天。 不管怎样,她不会白白回来。 ………… 次日,宋鸣珂乘了轿辇,前往福康宫拜见皇帝,未料被老内侍挡在殿外——圣上风寒又犯,不宜相扰。 宋鸣珂泪光流转,千叮万嘱,恋恋不舍离去。 东行路过主殿,她停辇下地,眺望眼前连绵宫阙,亭台楼阁,如雕如琢,灿若明珠;宫阙之外,乃万户之都,广厦林立,闹市繁华;都城之外,青天之下,山川明秀,莫非王土。 素净衣裙迎风招展,背影寥落,她脑海闪现尚未燃起的烽烟战火,岭南之乱、北域之战、西南边陲动荡…… 身为天家贵胄,她如像上一世那般安享荣华,任由奸佞小人为所欲为……祖辈多年心血,终将毁于一旦。 十一岁的宋鸣珂,盘踞着死而复生的十八岁之魂。 纵然自知虚度了十余载光阴,她于新生中窥见改变命脉的一线生机,定当紧紧攥牢在手。 穿过重重宫门,宋鸣珂下了轿辇,与两名贴身宫女快步进入东宫。 寝殿大门紧闭,听得内里依稀传来瓷片碎裂声,她急忙拾阶而上。 门内场景如昨,皇后和李太医焦灼不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回府宣布旨意, 霍家如炸开的油锅,激动、兴奋、不舍、依恋混杂。 长女霍瑞庭婚期将至, 不能成行, 挽了母亲的手垂泪。 兄弟二人从容接受, 在他们心中,保家卫国乃使命, 霍家的儿郎不能一辈子在京中养尊处优。 相较之下, 作客府上的太子得此消息,如被抽了魂。 马车起行一段路, 余人转身回府时,霍睿言平静接过一名侍卫的僵绳, 回头道:“爹,我自个儿走走。” 获父亲允准,他翻身上了马, 一夹马肚,绕进窄巷,从另一头追上马车。 迟疑许久, 万千疑问无法诉诸于口,他选择默默尾随,视线追逐车前的昏黄火光, 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亮色、寒潮中仅存的温暖。 大雪笼罩的京城, 寂静得出, 霍家卫队将太子安全送至宫门,原路返回。 霍睿言勒马退至横巷,于雪中怅然若失。 延伸至朱门内的车轮印子,遭新雪一点点遮盖痕迹,就如他悄然前来一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 戌时,大雪方停,皇帝由内侍刘盛搀着,颤颤巍巍步出延和殿。 白雪将夜色映得清亮,偌大雪场上站着三人,当先的苗条身影迎风而立,银红褙子翩然翻飞,灿若雪中梅,却是公主宋鸣珂。 她五官柔润中略带棱角,光润玉颜,转眄流精,轻蹙的眉头和鸦羽长睫,沾着几片雪,更显一对瞳仁如墨玉乌亮。 “傻丫头!不是染了风寒吗?何以在雪里傻站着?”皇帝沧桑病容满是心痛之色,转而呵斥随行宫女,“怎生伺候的!为何不给公主撑伞?” 宋鸣珂领裁梅、纫竹上前行礼,娇声道:“爹爹别恼,晏晏贪玩罢了。” 说罢,她亲扶皇帝坐上腰舆,又道:“孩儿送您回寝宫。” “你这丫头……脑瓜子装了什么歪主意?赶紧倒出来!少拐弯抹角!”皇帝一眼看穿她的小伎俩。 宋鸣珂讪笑讨好,改口道:“陛下圣明!果真火眼金睛,洞察人心……” “够了够了,挑重点!” 他嘴上怪责与不耐烦,龙颜满满欣悦与怜爱,这份慈爱光芒,仅属于他的小公主。 “听说,您要派遣霍家人戍守北境?霍家又没获罪,非得丢那么远的地方去?”宋鸣珂快步走在腰舆之侧。 “你病还没好,为这事,大晚上特地跑雪里,演苦肉计给朕看?” “才不是呢!我不想打扰您批阅奏章!”她小嘴一撅,鼻腔轻哼。 皇帝居高临下,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小孩子不懂事!诺玛族和胡尼族皆有异动,朕需早日堤防。纵观朝野内外,除了你这表姨父,还有谁镇得住?” “……您也犯不着把他们全家北调啊!太子哥哥跟霍家两位公子自幼结伴,关系密切,您一下子把他的好伙伴调到千里之外,他该多难过啊!” 皇帝倦容舒展:“他难过?那怎么反而是你,巴巴到朕面前求情?” 宋鸣珂张口结舌,片晌后嗫嗫嚅嚅:“哥哥……识大体嘛!他深明您的苦衷,即便难过也不会声张,我……我就想……” 皇帝咳了几声,顺气后半眯眼看她:“这么着!你若打算嫁给他们其中的谁,朕就留谁在京,如何?” 宋鸣珂眼睛圆瞪,小嘴合不拢,懵了。 上辈子因守孝,她十八岁才远嫁诺玛族;现在的她未及金钗之年,岂可草草定下婚事? 她对霍家两位表兄犹为看重,总觉得上一世临死所遇的应是大表哥,今生务必还他人情;而二表哥聪慧敏锐,与她不谋而合。 二人一武一文,日后定成宋显琛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况且,她不愿以终身大事去束缚他们任何一人。 她的犹豫反倒向皇帝证明,这请求,并非源于私人感情。 “定远侯家两个小伙子,不可多得,朕很中意。晏晏,告诉三哥儿,霍家兄弟去蓟关历练几年便回,来日朕……咳咳咳……还指望他们为朝廷效力。” 宋鸣珂踮起脚尖,胳膊高举,仍够不着去轻拍皇帝的背,听他咳嗽声中明显有喘音,心下忧伤,泪水夺眶而出。 为时不多的天伦之乐,她要好好珍惜,不该再让他老人家为难。 只要霍家不像前世获罪离京,随时能回,她何须慌神? ………… 中毒第四日,宋显琛毒性依然未能除尽,决定长留昭云宫,闭门不出。 皇后留了宫女裁梅、纫竹伺候,依然放不下心,早来晚归。 宫中盛传,身娇体弱的公主因冒雪夜行风寒加重,非要皇后和太医相伴。 宋鸣珂暗自庆幸,年少时的娇纵之名,竟可助兄长掩盖真相。 她起初提心吊胆,连水都不敢随便喝,怕死在又一轮毒杀中,随后日渐适应,忙着和霍家兄弟进一步改良预防雪灾计划,回宫后上呈策论,御前重提雪灾防范。 皇帝接到钦天监奏报,但情况没她说的严重,按往年惯例,拨了些钱粮。 努力只换来一点收获,宋鸣珂唯有加紧策划。 霍家兄弟花了一宿,说服定远侯,带动周边贵族与富商,借扶贫济困之名,搜集旧物。 在“太子”、霍家兄弟引领下,相熟的世家子弟踊跃加入,忙得不亦乐乎。 适用于救援的冬衣和被褥,一律找仓库存放;精巧玩意、日常用具,则用作义卖,所筹资金供搬运、仓储、运输车马费等。 相处日久,宋鸣珂对两位表兄更加敬佩。 大表哥豪爽直言,不拘小节,在少年郎中颇具号召力;而二表哥才思敏捷,心思缜密,大伙儿对他亦极为尊崇。 宋鸣珂自知恢复身份后,男女有别,再难与他们交心,得趁机多学点东西。 这日放晴,停业数天的商铺陆续开门营生,酒肆、饭馆、医馆、药铺、肆、首饰铺林林总总,京中男女老少涌至大街上,熙熙攘攘。 宋鸣珂打扮如稚龄富家小公子,领着余桐、冒充男子的缝菊和两名便衣侍卫,偷溜出宫,融入其中。 路上,她被各色吃食吸引,买了蒸糕、糯米团子、芝麻酥捧在手上,边走边吃,忽而前方道路水泄不通,群情汹涌。 询问后,得知新一批义卖物资已送至霍家名下的铺子,惹来追捧与疯抢。 这次,宋鸣珂割爱了几件精致的小饰物以表支持,包括她佩戴数年的白玉镯子,此时越发好,意欲挤到前头看热闹,仆侍拦不住,只得前后左右紧密相护。 人们不甘示弱,你推我攘。宋鸣珂被撞,立足不稳,险些扑倒。 “别挤!大家别挤!”一熟悉的嗓音朗声道,紧接着,一浅灰色的身影逼开十余人,抢至她跟前,稳妥护她至台阶上。 “殿……”霍睿言刚张口,猝不及防被她亲手喂了个糯米团子,顿时傻眼。 “嘘!人多嘴杂,别给我整虚礼!”宋鸣珂明眸转动,谨慎观察周围反应,并未意识到,堵他嘴的方式既惊人又亲昵,还顺手把芝麻酥塞他手里,“怎样怎样?卖得好吗?” 他连忙咀嚼团子,兴许吞太急,又或是羞赧,如玉雕琢的俊脸涨成绯色,好一会儿才答道:“如殿下所见,供不应求。” “我……晏晏托我捎来的手镯发饰,卖了没?” “……卖了,”他一怔,语气肯定,“早卖了!” 宋鸣珂兴奋:“多少银子?” “这……不大记得,”霍睿言尴尬一笑,“届时看账目便知。” 宋鸣珂还想追问,忽见西边来了一大队人马,正气势汹汹喝道。 马背上的紫袍少年长眉英挺,眸含桃花,正是定王宋显扬。 冤家路窄!宋鸣珂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 宋显扬缓慢前行,转头见了二人,脸上堆砌惊和喜:“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和霍二公子吗?”说罢,下马对宋鸣珂一揖。 此举立即引发上百路人争议。若非这么一闹,谁猜出这身材纤细、手上抓着蒸糕的小少年,竟是当今皇太子? 双方互相礼见完毕,宋显扬桃花水眸潋滟笑意:“听说,你们在搞闲置物拍卖?东宫和定远侯府的吃穿用度,紧张到这地步?” 宋鸣珂磨牙,只恨没以真实身份露面,否则定往死里怼。 她苦苦寻思如何接话,霍睿言却淡然而笑:“定王殿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仁厚通达,只为济人利物,居其实而不居其名,考虑的是民生大事,绝非个人私利。 “至于霍家,北上在即,多余物件带不走、留无用,不如做点贡献,所得一分一文皆有记录,一律用作扶贫支援。 “而今,上至达官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均积极参与,请问定王殿下,可愿解囊,买几件玩物犒赏下人?” 宋显扬越听越怒,笑容凝滞。 不“慷慨解囊”,显得小气;真掏钱去买东宫和霍家及官商的闲余之物?堂堂亲王,岂不教人笑话? 旁观人群热议声汹涌而至,他目光恨意渐拢,唇角弧度未变,闷声解下腰间那枚细腻油润的羊脂玉牌,一咬牙,“啪”地直拍案上:“捐了!” 宋鸣珂见状,忍俊不禁。 霍睿言坦然称谢:“睿言先替受益百姓,谢殿下割爱捐赠!” 宋显扬皮笑肉不笑地向宋鸣珂作揖而别,眼角狠戾余光在霍睿言脸上迅速一扫。 这霍二!看似人畜无害,竟害他差点下不了台!还讹了他珍爱之物! 霍家不是要镇守蓟关么?走着瞧!看你得瑟到几时! 此外,李太医还告诉她,经研究,太子所中之毒,无对应解药。且为保守秘密,他没法与同僚讨论,目下只能慢慢调养。 但太子中毒后异常烦躁,时日久了,则郁结难解,旧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难愈,太子身中毒,定王虎视眈眈……宋鸣珂愁得直抓头发。 上辈子傻愣愣,面对危难而不自知;今生凭残存记忆,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隐约觉察,从穿上太子袍服、参加秋园讲学那天起,她再无回头路可走。 仲冬末,夜静更深,呼啸狂风渗透至东宫各角落。宋鸣珂放下册,挪步支起窗格,让清冽寒意散去房内炭火气息。 她于方寸之间瞥见庭中银花珠树,灿若仙境,心却沉不下来。 此时此刻,父亲安寝了吗?兄长可有入眠?霍家两位表兄是在挑灯夜读?定王府内那人又在谋划什么?北域的臣民能撑多久? 寒气太盛,她掩牢窗户,目视银霜炭上猩红火光,正感叹民生之多艰,门外脚步声至。 “殿下,圣上口谕——明日早朝设在紫宸殿。”余桐小声道。 “知道了。”宋鸣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依照惯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况,不必上早朝。 这回,到举行大朝会的紫宸殿议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风雪未歇,寅时,宋鸣珂穿上太子朝服,细心检查过无纰漏,才坐上暖轿,前往大殿。 路上寒风凛冽,不少老臣抬步艰难,颤颤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鸣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正值壮年,蓄短须,长眉墨画,凤眸生威,气宇轩昂,竟是镇守在东海之滨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鸣珂眼眶一热,拨帘下轿,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来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讶异,“小心路滑!” 对上他仁威兼备的双目,宋鸣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记得,前世宋显扬即位后,安王摄政,尽心辅佐,除去起初雪灾祸事连连,朝局大致安稳;三年后,宋显扬亲政,安王返回藩地,无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还接宋鸣珂到藩地小住数月,待她呵护备至。 当宋显扬真面目暴露后,宋鸣珂写信给安王求救。安王遗憾表示,自己无法公然挑衅皇权,又让她放宽心,他将尽力护她周全。 也许受到宋显扬阻挠,安王没能没干预和亲之策,宋鸣珂最终死于蓟关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际,漫天飞雪隐去宫阙原有色彩,彻骨寒风中,久别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问候对方近况,宋鸣珂的心暖流渐生,惴惴之意稍减。 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敬佩的人之一。 他风姿出众,博学多才,琴棋画样样皆通,文采武略无一不精,为政清廉,不愧为国之栋梁。 今生,她一定会请兄长对安王多加倚重。 进入华丽而庄严的大殿,百官礼见“太子”,且时不时传出低议。 宋鸣珂局促不安,自问这两月来的模仿与锻炼,不可能穿帮,却又为自己私下筹款一事而隐忧。 时辰到,宗亲及文武官员依次列于殿内外,包括宋显扬、乐平郡王、左右丞相、定远侯、太子少师徐怀仁等,朱袍如云涌动,但见皇帝由内侍扶出,龙颜苍白,神色复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下朝后,宋鸣珂与霍浩倡出宫处理物资;霍家兄弟闻讯赶来,协助监督。纵有人想偷鸡摸狗,也因贵人冒雪亲临, 不敢造次。 宋鸣珂忙活了一整日,拖着又饿又乏的小小身躯, 走下暖轿, 步入东宫。 踏着新雪未除的石径, 她搓揉双眼, 长长哈欠后, 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 皇后娘娘和公主已久候多时。”剪兰提灯出迎,眼里关怀尽显。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 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 两名丽人静然端坐, 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 此番迫不得已, 才改穿粉绫裙, 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父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的询问。 皇后大抵觉得她小小女儿家什么也不懂,不过机缘巧合揽了好名声,劝勉几句,不再追问。 宋显琛自始至终垂下眉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闪掠而过的,是疑虑或是钦羡。 ………… “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宋鸣珂忙碌雪灾后续要务,所到之处总能受到热烈礼迎。 她不得不收敛倔强小性子,摆出一本正经状。 既努力为哥哥攒下名声,就不可半途而废。 腊月初,存放京郊的物资顺利转移,宋鸣珂与霍家兄弟亲自核查,确认再无遗漏,总算舒了口气。 霍睿言带了两名仆役作最后巡视,宋鸣珂闲得无聊,见难得天晴,遂邀霍锐承到宅院外的梅林散步。 疏落枝桠,艳红、粉白、淡绿迎霜傲雪,幽香淡淡深入心脾,教人精神舒爽。 宋鸣珂爱煞了梅枝,无奈人矮力弱,蹦来跳去只掰下几朵残梅。 霍锐承纵身跃上树,动作迅捷地为她折了一大把梅花。 她笑眯眯摆弄了半天,忽觉自己情不自禁流露小女儿情态,有些不好意思,掩饰道:“我拿回去给晏晏。” “好久不见那小丫头了!”霍锐承后知后觉。 “她身子娇弱,风寒久久未愈。” “病了整整两个月?” “……反反复复,病去如抽丝嘛!” 宋鸣珂随口胡诌,与他关切眼神相触,霎时记起曾收下他的酥心糖,又想起皇帝说的“嫁谁就留谁在京”的玩笑话,不由得耳根发烫。 呸呸呸!想什么呢! 她暗笑自己多心,上辈子活了多久,不作数的,目下她还是个孩子呢!这份关爱,纯属兄妹情谊,绝无杂念。 正当她怀抱零乱花枝,笑容略带羞涩,身后数丈外,轻微的踏雪声混着几声猫叫。 回眸处,疏朗梅林间缓步行出一灰青色身影,却是打点完毕的霍睿言。 他墨眸澈明如空山泉流,薄唇微勾,淡然笑意似掺杂了什么。 宋鸣珂注意的是,他脚边多了一只三花猫。 猫通体圆浑,乍一眼看跟球似的,眼珠子圆溜溜,样子霸气又可爱。 它边走边蹭霍睿言的小腿,不时绕到他跟前,“啪”地瘫倒在地,扭动圆滚滚的身子,见他不理不睬跨步,又爬起来屁颠屁颠狂追。 这场景,对于素来云淡风轻的霍睿言来说,似乎有些滑稽。 他勉强维持优雅之姿,步子迈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慎把猫给踩了。 霍锐承见状大笑:“你咋又招猫逗狗了?” “我……我没有!”霍睿言窘迫否认。 “带回家好了。” “下月动身蓟关,何必把猫带去塞外受苦受难?” 霍锐承努嘴:“让你抱回去耍几日,你倒想得长远!再不济,留给阿姐养呗!” 提起霍家长女,宋鸣珂猛地念及一事——上辈子,大表姐与一唐姓公府世子定了亲,婚期定在腊月末,然而霍家遭到贬谪,唐家借机退亲。 今生,定远侯不但没被削爵,还因雪灾立功,那婚自然不会退。 可宋鸣珂对唐家存有顾虑,只有她知道,那家人撕破脸后,曾令霍家雪上加霜。 她无法凭上世的落井下石拆散一桩婚,踌躇道:“话又说回来,当真留下表姐一人在京?她的未婚夫……可靠吗?” 或许她话里有话,实在太明显,霍家兄弟同时惊问:“殿下得了什么消息?” “……只是怕她没了照应。对了,你们想去边塞吗?” 霍锐承点头:“早想到外面闯荡一番。” “嗯,我亦有此心,就是……”霍睿言顿了顿,眸光暗淡了几分,“……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宋鸣珂追问。 霍睿言和煦如暖阳的目光柔柔往她面容漫过,没回答。 那胖嘟嘟的花猫仍在乱蹭,娇娇地“喵喵”叫着,一脸“你咋不搭理人家”的黏糊状。 良久,他似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放不下京中的人和事,譬如,太子殿下、晏晏,还有我姐。” 宋鸣珂听他提到自己,心头暖流涌动,垂眸看他袍角黏了一团猫毛,正想提醒他,意外惊觉,他的腰带、胸口和袖子……几缕猫毛若即若离。 看来……大表哥说他“招猫逗狗”,还真没冤枉他! 依照她前世养猫的丰富经验来看,料想二表哥偷偷抱过这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于是被赖上了。 瞧他快要装不下去,她莞尔笑道:“说起晏晏,她前些天嚷着养猫,可李太医说,病中不宜接触小猫小狗。我看这猫跟咱们有缘,不如二表哥先收了,离京时再转赠给她?” 霍睿言大抵猜出,他年少老成、霁月光风的形象已裂了,尴尬一笑,弯腰将猫抱在怀中,顺手挠了挠猫下巴。 猫如愿以偿,满足地蜷缩在他松竹纹前襟上,眯起如醉双眼,喉咙咕噜作响。 ………… 寒冬夜空如浓墨染绸,铺盖天地。城中各处陆续亮起的灯火,恰如璀璨繁星抖落人间。 因千家万户忙于腊祭筹备,道上行人远比平日稀少。卫队一行二十四人,护送马车从定远侯府前一路往宫门方向,畅行无阻地融入夜色。 手上梅枝不离,暗香乱了宋鸣珂的心神。 该留下哪位表哥?他们一心随父增长见识……大表哥为世子,本已豪迈疏爽,坐镇京中无可厚非,外加他身负绝艺,更能保护太子。 至于二表哥,学识渊博,看似老成持重……忆及他揉着猫脑袋时无意的小宠溺,宋鸣珂抿唇偷笑。 马蹄声咯噔噔打破静夜,猝然间,马儿嘶鸣,马车急停! 宋鸣珂全无防备,身体径直往前,差点儿撞在门上。 刀剑出鞘声伴随着厉声喝问:“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太子鹤驾!” “官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啊!”一老人颤声致歉。 宋鸣珂探头低问:“什么事?” 一侍卫回身禀报:“回殿下,几名老农撞倒了两筐冻柿子,惊扰了马……” 宋鸣珂正欲说“莫要斥责他们”,却见那侍卫突然遭人从背后一刀对穿,鲜血直喷! “刺客!”其余亲随纷纷拔刀,与从旁闪出的十几道黑影激烈相斗! 刀光带着雪色辉灿,银光回旋,切割夜幕,血腥之气因刀剑相交越发浓烈。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穿透马车的木板,直直钉在软垫上,只差两寸,便扎在宋鸣珂的胳膊上! 她头皮发麻,周身血液如凝。 持续两月的安稳,使她逐渐忽略了至关重要之事。 既然没能毒死“太子”,对方岂会善罢甘休! 翻来覆去细阅,未能提取元礼的相关信息。 这家伙……前世没现身? 她信得过李太医,李太医敢把天家兄妹调换身份之事告知元礼,她姑且信任此人一回。 至于,凭什么重用新晋医官?理由好办。 一是新君受了气,不愿摆出平日的谦和。 二来,元礼生得好看,比那些皱巴巴的老头子养眼多了。 可惜,即便元礼年少英才,医术再出类拔萃,也难及李太医一二。 兄长的毒短期难除,说不准,她要在龙椅上坐上半载,甚至一年以上。 幸好,攘外有表姨父定远侯,安内有叔父安王,宫里有老内侍刘盛协助……诡计多端的宋显扬,怕也翻不起浪。 从小册子的日期来看,有些人,过几年才出现,有些事,迟早要发生。 她会等着,安静等待。 ………… 次日晴丝袅袅,宋鸣珂从垂拱殿听政归来,本觉不适,偏生约了霍家兄弟,只得打起精神,陪他们花园小坐。 花树挺拔俊秀,风动摇曳阵阵清香,三人抵达一赤柱亭,品上新煮的杏仁茶,忽而内侍来报,宁王请见。 宋鸣珂微笑:“这孩子!消息灵通啊!” 不多时,一身着暗紫色亲王袍服的孩童快步走来,眉眼如画,小脸蛋掩不住兴奋,背上却挂着木剑,不伦不类。 他躬身行礼:“陛下!今儿天晴,显维想向霍家大哥哥讨教武学,耽误你们半个时辰,可好?” 宋鸣珂看了霍锐承一眼,再目视幼弟稚气犹存的大眼睛,浅笑道:“你得问他本人啊!” 霍锐承离座:“倒是陛下,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宋鸣珂笑意略僵。 若是真龙天子宋显琛,此前随大表哥练练把式,耍几下花拳绣腿,以强身健体。 兄长说话、神态、举止……她皆冒充得八|九分相似,可身体反应不好伪装。 况且,她今日……诸多不便。 “你们练就好。” “不像陛下作风!”霍锐承咧嘴一笑,步子不移。 宋鸣珂无奈而笑:“太久没练,全忘光了!” “练练就记得了!”他以一贯的大哥口吻相邀。 宋鸣珂欲借困乏为由推拒,霍睿言忽然插口:“陛下,睿言有一事请教。” 霍锐承闻言,耸了耸肩,请宁王到前方七八丈外的空旷处,以木剑作演示。 宋显维褪下亲王服后,露出的是灰色短褐,二人一教一学,十分投入。 静观一阵,霍睿言低问:“据说,定王请求留京,以尽孝道?” 宋鸣珂努嘴:“赵太妃说病就病,医官们口径一致,我还能怎样?现下我未允准,也不便催他离开,烦人!” 她平日对外人谨言慎行,唯独两位表哥面前,忍不住抱怨两句。 “百行孝为先,陛下乃仁孝之君,定当与众王作表率。” “二表哥的意思是……由着他滞留在京?”宋鸣珂微惊。 霍睿言长目微眯,唇畔噙着极隐约的笑意:“定王尽孝,理应心无旁骛守在太妃病床前,不知陛下是否认同?” 宋鸣珂先是一愣,理解他话中含义后,笑得畅快:“二表哥所言极是!” 两人不约而同端起茶盏,悠然浅抿,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睿言挽袖替她添满盏中茶,似是随口一问:“长公主近日身体好些了吗?” “老样子……过些天我前去探望,二表哥有话要转达?” 他眸光一黯:“春寒未退,还望衣餐适增,调养有序,早日康复。” 宋鸣珂轻轻“嗯”了一声,转眼望远处的二人练剑。 霍锐承手持木剑,跳跃腾飞间人剑合一,剑意带动着飞花,气势刚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太后尚未解气, 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 病态虚弱, 不复数月前的英气…… 旧仇未报, 新恨又至,她咬牙切齿, 怒容愈盛。 宋鸣珂来回踱步, 烦躁时顺手扯了扯白罗曲领方心, 脑海浮现筵席之上, 宋显扬不顾一切扑过去的那幕。 赵太妃昔时恩宠极盛, 未曾听说其身体抱恙,此病来得古怪是真, 但宋显扬的惊讶、恐慌和无助,也像真的。 二皇兄的演技……出神入化到此境地?逆天了! 可若非演技出色, 难道他们母子二人并非串联演戏? 当时赵太妃的专属医官, 以极快速度赶来,诊视后, 断定她为先帝驾崩而日夜悲泣, 伤了肝肾,又因爱子不日离京而深觉惶恐, 导致急病突发, 建议定王多作陪伴。 言下之意, 若新君执意要宋显扬尽早就蕃,便是对太妃的凌迟。 爱重太妃的先帝骨肉未寒,宋鸣珂龙椅还没坐热,所扮演的宋显琛性子优柔,素有仁孝之名……当着两位庶弟的面,岂干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举? 她不好与宋显扬撕破脸,便道了句“让李太医一同诊治”。 不料那医官禀告,目下李太医待罪,翰林医官院将重新选拔御医,为新君调养龙体。 “谁允准?朕答应了?立马召李太医入宫!” 宋鸣珂暴怒,立即结束宴会,第一时间抵达太后的慈福宫,与母兄商议。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意动她的人? 若保不住李太医,兄长的毒性怎么办?她这假皇帝的秘密如何守得住? 夜静无声,令人备受煎熬,直至余桐前来通报——李太医殿外候命。 “快宣!”太后与宋鸣珂异口同声。 趔趔趄趄踏雪声近,年逾半百的李太医披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跪地行礼。 “李太医!到底怎么一回事?快说!”太后率先开口。 “太后娘娘!”李太医艰难抬头,“重臣大肆清理翰林医官院,企图安插人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臣无奈,出面揽了!” “你……”宋鸣珂呼吸骤停,只觉头晕目眩,颤声道:“你、你可曾想过后果?” “老臣明白,但若无资历深厚者顶罪,半数太医将被换掉,牵连太广……同僚数十载,老臣于心不忍! “陛下所中之毒,需特殊草药,方能缓解。老臣翻遍医古籍,岭南乃至琼州或许能找到。此次南下,正好为陛下寻药。 “至于宫中与北山寺庙的日常诊视,老臣举荐一位医术精湛的年轻人。他明面上是被选入翰林医官院的优秀学生,实则为老臣私底下调|教多年的弟子,陛下不妨……” “就没别的法子?何不事前禀报?”太后搓揉额角,打断了他。 “娘娘!当时情况紧急,老臣实在没办法!若不借机寻药,龙体内的毒性,更难清除!恳请娘娘饶恕!” 宋鸣珂叹了口气:“李太医,重用新人,岂不惹人怀疑?” 李太医踌躇片晌:“……您见了那人,兴许能想出恰当理由。” 他絮絮叨叨谈及所荐之人的姓名、特征,又拿出一瓶药丸,请宋显琛务必按时定量服用。 宋显琛静听三人说话,悲色、失落、迷茫皆淡淡的,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仿佛……这是场无关紧要的道别,就连李太医临别朝他行大礼,他也不过略一颔首。 烛影摇曳下,宋鸣珂猛然惊觉,李太医在这数月以来苍老了不少,想必早为解毒之事绞尽脑汁、寝食不安。 她心下感伤,轻声道:“路途遥远,千难万阻,请表舅公多加小心。” “表舅公”三字,令李太医周身一颤。 他拜伏在地,语带哽咽:“长公主殿下任重道远,还望珍重。” 宋鸣珂亲手将他扶起,欲说还休,最终抿唇未语,扭头转向窗外。 一窗之隔的殿外,融雪如珠玉般坠了一地,恰如离人泪。 ………… 次年,正式改年号为永熙,宣告迈向新的开始。 这一日,霍睿言出城拜访江湖友人后回城,只带一名亲随,牵了骏马穿梭于人群中。 城中食店香味萦绕,画坊、医馆、药铺、酒行、首饰铺子等杂列,最熟悉不过的京城日常,对于北行前夕的霍二公子而言,多看一眼,是一眼。 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有关霍家的讨论。 “霍侯爷离京在即,原定腊月末出嫁的长女,却直接退了婚!” “退得好!真没想到!那唐世子竟干出此等悖礼之举!” “就是!听说,连皇宫除夕宴会亦无酒无肉,未闻一声丝竹之音!区区一公府世子,竟公然悖逆违制?还大行淫|乱之事?” “淫|乱?快说来听听!” “不就是过年时,在府中私设宴饮,借醉强要了一名歌姬么?霍侯爷证实传闻后,勃然大怒,当即与唐家退婚,还告了回御状!” “这下唐公爷被降职,不成器的儿子也被剥夺了世子封号……活该!” 街头巷尾的愤慨激昂,使得霍睿言百感交集,犹自记起当初宋鸣珂的一句提醒——表姐的未婚夫……可靠吗? 若非她提及,他岂会惊醒,并私下派人去盯着唐家?又如何能揭露对方极力掩盖的丑行? 出了这桩事,父亲恐长姐在京受人滋扰,干脆带她同去蓟关。 如此一来,除去准备参加武举的兄长,霍家算得上举家尽迁。 行至府外,霍睿言意外发觉,定远侯府门庭若市。 原来,开朝复议后,新君加封霍浩倡为定北都督,赐了不少恩赏之物。 眼看万寿龙芽、御苑玉芽等数款堪比黄金矜贵的北苑贡茶,还有御赐建盏、金银茶器等物,在父亲安排下送往自己的院落,霍睿言滋味难言。 依照宋鸣珂对霍家的熟悉程度,自是能预估,与茶相关诸物,只会归二表哥。 这大概是她不露痕迹的小小体贴吧? 而他却未必有当面致谢的机缘。 动身北上前一晚,定远侯府出安静。 霍睿言寤寐思服,遂起身披衣,揉揉窗边上卷成一团的三花猫,移步至廊下。 月华如雾笼了京城春夜,融进深深庭院,漫上他浅素衣襟。 触抚羊脂玉小镯,此物曾在她纤细皓腕上逗留数载,却因这次雪灾,辗转到了他手上,将代替她,陪他熬过塞外艰苦。 转头北望,他仿似看到长街尽头的宫墙禁苑、千里风霜围困的延绵山色、远山尽头的险要关隘…… 即便同一抹圆月柔光,落在她娇俏容颜、连绵宫阙、寂静山林、苦寒边关的景致,韵味也大不相同吧? 万里河山、铁血沙场,那是儿时牢牢扎根于心的梦。 曾坚定不移的决心,被她隐忍哭泣声,悄然击碎。 柔顺如小猫。 正当他俯首欲吻,陡然惊醒。 原来,是梦。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霍睿言倍感难堪,蹑手蹑脚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隐约觉着,梦内的那一幕,也许真会发生。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捆缚着他不安的心。 进不得,退不甘。 ………… 翌日风烟渺渺,细雨如织,狩猎被迫延迟。 知宋鸣珂静不下心,霍睿言一大早带上新刻印章,赶去她所在。 目睹她下首跪坐着一苍色身影,他笑颜凝滞,目光焦灼,“陛下龙体欠安?” 宋鸣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来得正好,快尝尝元医官做的杏花水晶冻。” 她边说边指了指几上一红色漆盒,内装晶莹剔透的糕点,内里如有花瓣飘飞。 霍睿言见宋鸣珂无恙,心下稍安,随后又觉稀——元礼作为御医官,还顺带负责御膳点心? “元医官当真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谬赞谬赞!朝野内外谁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画更是样样精通。一句‘多才多艺’,折煞我也。” 元礼客气回应,既有清贵之气,又不乏客套。 宋鸣珂以银筷子夹起一圆形的水晶冻,品尝后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 霍睿言恭敬不如从命,只觉海藻胶做的糕体入口清凉,绵柔细腻,杏花甘中带苦,口感别致。 二人聊了狩猎计划,元礼插不上话,拿出一宽口白瓷罐,从中舀了一勺蜜,放入碗中,以温水调开,呈给宋鸣珂解渴。 霍睿言留意他动作娴熟,泡开后,朵朵红梅盛放,认出是宋鸣珂常喝的蜜渍梅汤,深觉狐惑。 这汤居然让她日日坚持喝上一年?连跑到保翠山行宫也欲罢不能? 霍睿言淡然一笑:“此为汤绽梅?常见陛下饮用,可否容我浅抿一口,尝个味儿?” “当然。”宋鸣珂对元礼略微点头。 余桐正要吩咐下人多备小碗,霍睿言故作随意:“何必麻烦?陛下若不弃,留一口给我试试即可。” 如此率性而为,有悖于其平日的温雅形象,只差直接声明要喝宋鸣珂那一碗,摆明已起了疑心。 元礼白皙面容变色,宋鸣珂则不以为然,余下半碗直接递给霍睿言。 “二表哥若喜欢,宫里还有两罐,皆为元医官亲制,改日送到定远侯府好了。” “谢陛下恩赏。” 霍睿言双手恭瑾接过,小心细啜,方轻吞慢咽喝完,搁碗笑道:“清甜甘爽,难怪得陛下眷顾。元医官爱梅花,定是超凡脱俗之人。” “霍二公子见笑,在下爱梅,源于舍妹的偏好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而宋鸣珂一身绛罗团龙袍,屹立龙舆之上,半眯眼睛,狭长眸光潋滟狐惑与震惊,惹得众人侧目。 天子视线的所在,是一众勋贵女眷,或娇或媚,或妍或丽, 姿态各异。 一贯稳重的朝臣们个个捋须,会心而笑——小皇帝, 长!大!了! 霍睿言暗暗称, 却觉掌心的小手陡然加重了力度, 使得他不由自主回握,“陛下?”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陛下车马劳顿, 或感不适?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 由二人牵下马车, 改乘软轿, 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 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 他心下纠结, 想陪她,又怕打扰她休息。 待她将元礼、刘盛、余桐等人全数屏退,他才揪着一颗心,慢吞吞回院落。 操办行宫诸事的少府监灵活机变,知霍家兄弟与小皇帝感情深厚,特意将二人居所安排在亲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顿好诸物没多久,晋王宁王同时遣人来请,他便沐浴更衣,与两位亲王相伴迎候圣驾,准备参加酉时的筵席。 素来低调简朴的他,换了件天青色云纹澜袍,配以银灰色发带,腰悬羊脂玉扣,整个人看上去雅正疏淡,又不失精致华贵。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连宋鸣珂从殿内缓步行出,骤然见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脚下玉阶差点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戏谑的笑意,半点摸不着头脑,又为她心情好转而欣慰。 ………… 一行人簇拥宋鸣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云殿,宗亲重臣们早已于殿前恭候,纷纷礼迎。 而女眷们不便与男宾同席,另设宴席于后殿。因太后谢氏、太妃赵氏和“熙明长公主”未随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际,女宾们羞于公然露面,仅由安王妃带领数位诰命夫人作为代表,朝宋鸣珂行礼。 “既是出游玩赏,无需多礼。” 宋鸣珂经过整整一年的锻炼,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王者章姿。 纵然眉眼犹存秀美之色,但孪生兄长宋显琛本是唇红齿白的清秀绝俗少年,因而未曾有人生疑。 寒暄声中,众人踏上白玉石桥,步入殿阁。 殿中灯火辉煌,两侧分立九根雕龙金柱,梁上悬有飘逸纱罗飘逸,流彩华美。 宋鸣珂高坐于九层高阶上的主位,免去繁琐跪拜,命大伙儿依次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虽无歌舞助兴,但瞭望殿外山色澄明,花林绚然,主宾尽欢,一派融融景象。 安王仍着亲王紫袍,风度翩翩。 他起身举酒,躬身道:“我朝圣德,有此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少年英主!臣借薄酒敬陛下,愿陛下福泽延绵,圣寿万年!” “安王叔辛苦了!”宋鸣珂端起铜爵,以示回敬,又笑道,“这次王妃婶婶也为行宫出游劳心劳力,待回宫后,朕定要多加奖赏。”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之本份,岂敢领受?”安王意欲推辞。 “安王世子久未进京,今年何不带他同来?” 安王歉然道:“犬子纨绔无能,胸无大志,非可造之材,劳陛下挂怀,臣惶恐。” “安王叔过谦了!既明堂兄为性情中人,不拘礼俗。下次务必叫上他。咱们哥儿多年不见,很是挂念。” 宋鸣珂含笑叮嘱,安王隐有错愕,尴尬应允。 朝野内外人人皆知,安王宋博衍容姿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无奈膝下仅有一子。 其子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好功名,不问正事,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 前世,宋鸣珂去安王蕃地小住数月,与这位堂兄有过接触,知他为人不坏,只是被王妃宠得过分闲散,而安王在京摄政期间未免疏于教导,才导致他一发不可收拾。 今生,她自问对庶弟的鼓励与提拔极有成效,便决定引导纨绔堂兄,助其成材,不辱安王威名。 旁人全当小皇帝其爱屋及乌,好生附和了一阵。 唯有宋显扬,一声不吭,埋头喝闷酒。 先帝尚在时,二皇子提前开府,风头无两,堪可将和顺谦恭的宋显琛比下去。 时隔一年多,他遭削权后,非赵氏一系的朝臣均怕跟他扯上干系,仅剩应分客套。 此一时,彼一时。 酒过三巡,他借洗手避席,领了一名亲随,往殿后踱步。 朗月当空,清晖影影绰绰,困住连绵山色与亭台楼阁,也困住了他忿懑的心。 殿中的欢声笑语似乎与他无关,行宫内的辉煌陈设也与他无关。 明明是天之骄子,自诩才貌双全,却落得孑然一身,游走于寂静廊下。 “殿下!戌时将至,圣上说要登阁赏月……要不先回拂云殿?”亲随小声相劝。 “烦死了!滚远点!” 亲随伺候他多年,知他喜怒无常,又见回廊上有守卫巡逻,遂放心离他稍远,予以足够的空间。 宋显扬出了廊子,走向石灯照耀的台阶,忽闻数人脚步匆匆,他回头一瞥,厌烦神色略减,语气则火气冲冲。 “有酒有肉你不享受,跟着我做什么!” 来者为乐平郡王。 自宋显扬离席,乐平郡王已猜出他反感小皇帝对安王的拉拢,如今遭他当仆从之面,劈头盖脸一吼,倒也没多生气,摆手命仆役退开,苦笑跟在其后。 宋显扬目视对方谈不上英俊的面容,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闷声道:“也就只有你,还把我当个人。”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把你当哥们呢!”乐平郡王叹了口气。 “你说宋显琛这毛头小子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他和安王家那烂泥堂兄何时有交情?起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那时才屁点大小!挂念个鬼!” “哎呀我的殿下!您发牢骚也得看场合……这行宫,谁知藏了多少双耳朵?” 宋显扬沉浸在愤怒中,毫不理会:“他和霍家兄弟好得跟连体人似的,捧完蹩脚四弟,又捧没人疼没人爱的六弟,不就为多两个援手么?可扶持远在东海之滨的宋既明,却让我闲在府上种花?不怕天下人笑话?” “依我看,那番话是哄着安王爷的,您莫要多想了。” “我留在京城无所事事,若去定州就蕃,母妃和外公又割舍不得,两头不是人!” “既然在京,得空多来我府上小坐,美酒陈肴、佳人美姬,任君选择。” 宋显扬发了顿脾气,乐平郡王劝勉一番,依稀听拂云殿方向人声喧闹,料想筵席已散。 踌躇片刻,平定心气,他不耐烦地一甩袖子,与乐平郡王原路返回。 月移花影动,后殿的近百名女眷们迤迤然自阶前行出。 清朗月色下,美人如玉,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瞬息间攫取了二人的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除去年长的夫人们,妙龄女子大多穿了翠绿缎裳,其余的则穿竹青色罗裙,一个个跟约好了似的,远望如愁云惨绿。 独独一名少女身着浅紫色织金褙子,配以蜜色百蝶戏花罗裙,素雅中不失奢华。 她在人群中尤为夺目,兼之其身形苗条,螺黛描眉,香脂点唇,瓜子脸,杏仁眼,美不可方物。 眉心贴了兰花钿,点染一抹娇态,更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持团扇而立,仪态端庄,却又处处撩人。 宋显扬平素佳人缭绕,今夜也不知是月色惑人,还是心头沉郁之故,只与她矜娇的眸子远远一对上,莫名喉头发紧,口干舌燥,离的躁动从心底最深处涌向周身。 恰恰此刻,以小皇帝为首的大队男宾们也朝山边信步而近。 女眷们退至一旁,盈盈福礼,各自低头,眼神复杂,偷偷瞪视那紫衫少女。 少女螓首低垂,眼波柔柔,觑向意气飞扬的小皇帝。 不料,对方忙于与身边的霍二公子谈天说地,竟连个正眼也没往她身上瞧,只随意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被无视了? 少女轻咬下唇,眉目娇色未变,可手上的团扇坠穗,已拧成了麻花状。 宋显扬看在眼里,没来由锥心难言,过后嘴角一歪,冷冷哂笑。 ——宋显琛这小子,果然不解风情! ………… 事实上,宋鸣珂花了一下午,勉强适应必将面对的现实。 宴席散后,瞧年轻少女们一片绿油油的,假装羞涩,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大致猜测,这出戏冲的是迟迟未定的皇后之位。 饶相千金又使出什么怪手段?能让其他同龄女子跟风换同色衣裳,以彰显她的一枝独秀? 估摸着,无非是找人散布她这小皇帝偏爱某种颜色的谣言吧? 鬼才喜欢这惨绿惨绿!小姐姐们,少费点心吧!朕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宋鸣珂刻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拉着霍睿言唧唧喳喳,从天上的云儿扯到了定远侯府的胖猫。 霍睿言也出地配合,谈起他捡来的三花猫已圆成了球,笑容和眼神软柔如棉。 无数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他俩却扯着极其无聊的对话,分外投入…… 霍锐承戴幞头、穿长衫,加以护腰,紧随在后,笑得无可奈何。 新的一年起,他担任皇城司所辖的环卫官,已列入皇帝贴身侍卫,因而与弟弟常伴君王侧。 命余人自由活动,宋鸣珂只带了霍家兄弟及数名亲随,看似兴高采烈步往半山亭阁,实则心里发虚。 六角亭位于半山,宽敞雅致,竹木掩映,她暗松了口气,幸好,并非可怖记忆中的那座。 零星灯火下,亭内一窈窕身影,似在怅然叹息,骤觉有人行近,羞涩避让,细看居然是小皇帝,急忙与丫鬟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 皎洁月光下,她杏黄裙裳简洁得体,满身卷气,容姿姣好,水眸生雾,眸底幽怨未褪。 宋鸣珂觉此女眼熟,隐约想起,她随徐怀仁同行,五官与气质相类,应是徐怀仁的妹妹。 徐怀仁原为太子少师,后被任命为吏部侍郎,得宋鸣珂重用,因改革一事得罪了不少人。 权贵们表面尊重,私下定会对家眷诸多抱怨。 因此徐小妹此番同来,十之八|九遭其他女眷排斥,是以提前退席,躲到无人的半山亭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宋鸣珂作太子打扮,垂首跪在皇帝榻前。 想多看几眼他那慈爱与严苛并重的龙颜,终归因泪水横流,不敢与之对视。 “为何……不见晏晏?”皇帝两颊凹陷,大口喘着气, 勉为其难发问。 宋鸣珂万万没料到, 他弥留之际叨念的,会是她。 她后悔莫及,为何不以真实身份, 和最疼爱她的父亲道别? 正在此时, 皇后与换了女子服饰的宋显扬匆忙赶来, 含泪跪在她身侧, 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离,喃喃道:“晏晏……好久没来看你爹爹了。” 宋鸣珂浑身颤栗,咬唇忍哭,她近来忙着处理雪灾物资,确没再以真容面圣。 “晏晏她……咳嗽许久,嗓子沙哑说不出话,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勉力为宋显琛圆谎。 “好孩子……”皇帝抬手,宋显琛犹豫了极短一瞬间, 轻握他的手。 “朕的小公主……你……?”皇帝话音未落, 眸底渗出一丝狐惑。 宋鸣珂悄然窥望, 惊觉他触摸宋显琛的中指。 那处,明显有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 小公主生性疏懒,读练字全是应付,手如柔荑,娇柔绵软。 知女莫若父,皇帝瞳仁缓转,视线落在宋鸣珂眼泪涟涟的玉容上。 宋鸣珂知他起疑,不忍再瞒骗,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 “爹爹,一切交给孩儿。” 皇帝浑浊目光骤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会用寻常称呼亲昵唤他,皇子们私下喊他“父亲”,公事则一律称“陛下”。 “你……你们……”他定定注视她,从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渐化作欣慰与谅解。 此前,上下尊卑份位未正,往后局势如何,他心知肚明,亦难辞其咎。 恰好此时,老内侍快步入内:“陛下!安王、定王和两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颤抖着拉住宋鸣珂的小手,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片晌,挤出一句:“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扶持!” “呜……”宋鸣珂无语凝噎。 听得出宋显扬等人已仓皇奔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控,只得拼命点头。 “父亲!” “陛下——” 宋显扬、安王和左右丞相跪倒在数尺外,神情惶恐中不失悲怆。 宋鸣珂有理由相信,二皇兄的悲伤亦发自内心,尤其是——她这“太子”还活着。 皇帝朝他们淡然一瞥,眼光转移至宋鸣珂脸上,凝了片刻,渐渐涣散,眼皮一垂,喘息渐歇。 自始至终,他一直握住兄妹二人的手。 众人哀嚎声中,太医们蜂拥上前,加以确认。 宋显琛呆呆跪着,如被剥夺魂魄的华美木偶,泪冲刷脸上脂粉。 幸而他此时是“公主”,没引起太多关注。 宋鸣珂只想扑在皇帝遗体上嚎啕大哭,但她不能。 再一次痛失至亲,即便她花了数载去接受,重生归来做足充分准备,这一刻真真切切重演,依旧难受得连呼吸也不能自主。 重来一遍,父爱更深刻,痛也更深刻。 丧钟敲响,人影憧憧,奔进奔出,门外堆叠的积雪越来越厚,宛若希望残骸。 她深知,冬会尽,春将至,寒彻心扉终会回暖。 世上所有人的出生至幻灭,就如冰雪初落至融化,不过是天地万物的渺小轮回罢了。 然而,承欢膝下的温馨与美满,却不会因此消失。 纵使走到人生尽头,仍会是她最珍贵的回忆,更是她兑现承诺的动力。 ………… 这天,大雪似已下了个干净,碧空如练,暖阳高照。 延绵宫城宛如巨龙,盘踞在皑皑白雪间。 群臣于殿庭按等级次第列立,由饶相宣读遗制,众臣发哀,遵遗诏由安王宋博衍摄政,和太后一同主持丧事。 山陵崩的消息昭告天下,举国尽哀,吏人三日释服,禁娱乐、嫁娶百日。 殿前庄严肃穆,跪满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饶丞相率先高呼:“百官恭迎新君圣驾——” 大殿后方,新君大裘冠冕,手执玉圭,悲容不减,缓步行出,端坐于龙椅之上,受殿内外文武官员叩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撼天动地,冕旒摇晃,很好地掩护了宋鸣珂眼角的泪痕。 她抬手示意:“众卿平身。” 老内侍高声为大行皇帝及后宫妃嫔上尊号,宣旨加封宋显扬为定亲王,藩地为定州,年后就藩;册封宋鸣珂为熙明长公主,宋显章为晋王,宋显维为宁王……并祭告天地。 整个过程中,宋鸣珂极力保持镇静,心潮则汹涌澎湃,脑海翻涌昨日昭云宫内的情景。 炭气弥漫的寝殿中,宋显琛身穿素服,愁眉不展,久久无话。 先帝撒手人寰,本该由储君登位,可他身体日渐康复,喉咙仍旧说不出话。 中毒后,深居宫院,一贯性情亲和的他,积郁成结,再无欢容。 宋鸣珂从他眼中读到了迷惘和退缩。 诚然,起初赴秋园讲学、筹办赈灾事宜,她大可借贪玩为由。 但坐上龙椅,统治万民,她不学无术,自问难担大任。 坐那位置,是要对天下人负责的。 她分辨不清宋显琛的退意,是源自于自身怯懦,还是对她的呵护。 她只知道,哪怕被毒害,被谋刺,他们也不能退缩。 否则谢氏一族、霍家,还有徐怀仁等忠臣,乃至天下人的未来,与前世并无本质区别。 父亲定然明白他们难言苦衷,才没动怒,也没拆穿这逆天大谎,反而郑重叮嘱,兄妹俩互相扶持。 临终前,他仍选择把江山社稷交给他们。 漫长缄默,被她坚定得毋庸置疑的一句话打破。 “我代你登基,替你撑着。好好养病,我等你。”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宋显琛沉思半晌,郑重颔首。 于是,诸事在太后协助下进行。 兄妹二人从即刻起,正式交换身份,彻底的。 他们约定在宋显琛恢复前,努力活成对方的样子,以免被人发觉端倪。 如李太医所言,可能几个月,甚至更久。 ………… 大典结束后,宋鸣珂从东宫迁至康和宫,又以养病祈福之名,与太后一同将“长公主”送至京城北郊一座清净寺庙。 既为避人耳目,也好让他安心养病。 留下裁梅、纫竹相随,又派遣重兵把手,她见太后依依不舍,没强求,遂其母子团聚的心愿。 从雪峰间蜿蜒山道疾赶回宫,宋鸣珂清眸毫无波澜,放目远眺,再一次感受山河的广阔无垠。 重来一世,保住了宋显琛的性命,先帝圣寿比前世延长了两个月,雪灾的影响减轻了…… 可惜霍家,似乎未能逃离戍守边疆的命运? 抵达皇宫,宋鸣珂回东宫收拾剩余物件,因心气浮躁,二话不说,挥手屏退所有人,自行在小花园中独坐。 眼泪堪比水晶链子断裂般,不断滑落。 三日前,她在城中遇袭,勉强拣回小命,当夜就得面对她无从回避的痛苦。 代兄执政,意味着暂时放弃她原有生活。 重活那日下午,她与兄长同坐马车,撩起窗纱窥探大千世界,曾天真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就能让兄长轻松度过难关;而她,定可随心所欲,过上小公主逍遥自在的安稳日子。 如今呢? 父亲照样离世,兄长身染怪疾,母亲将她抛诸脑后,霍家兄弟离京在即,二皇兄尚未就藩,没准还不死心,卷土重来…… 她孤零零一人对着满园霜雪,悲痛,疲乏,寒冷,饥饿,无助。 只因她忍不住放声恸哭,满心悲凄,是以未曾留意,太湖石假山后多了一道暗影,正无声靠近。 踏着新雪未除的石径,她搓揉双眼,长长哈欠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皇后娘娘和公主已久候多时。”剪兰提灯出迎,眼里关怀尽显。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九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赤色骏马上, 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 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 少年如玉, 难掩日益彰显的宽肩窄腰。 他频频回顾, 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遥望, 无不祝福定远侯, 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 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依依惜别,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 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 而是他的能力,或文采斐然, 或政绩突出, 或战功累累。 友人辞别后, 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戒骄戒躁,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轮流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动摇了。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鸣珂双手乱摇:“今日,我以晚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家不必多礼。”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疼爱,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离别之际,既无外人,何须讲究太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夫妇,又对霍大小姐劝勉一番。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霍瑞庭听小皇帝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不妨稍加留意。”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予表姨与表姐,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予表姨父……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二表哥。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霍睿言忐忑中混杂纠结,他不小心得罪她了?或是……窃听她哭泣之事,被发现了?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在即,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 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队伍;而霍家队伍则神色微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缓步并行,缄默无言。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终无所获。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京城,宋鸣珂不好强硬逼迫,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 投身于政务,她无暇细究心底落寞源起何处。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赤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大表哥固然重要,二表哥更不可缺。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阔天地,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会,现下要自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比起直接下令,她宁愿尊重他的意愿,才邀他单独聊几句。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隐隐添了一丝焦灼。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当然,陛下尽管吩咐。” 霍睿言甘醇嗓音恰似春风化雨,温雅视线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和煦日光。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驻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 “蓟关需要你,表姨父需要你,可目下最需要你的人,是我。” 霍睿言瞠目,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晌,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但若不急着北上,不如……先留下来,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国之君,竟以试探口吻与朝臣之子商量! 他心中一凛,撩袍欲跪:“睿言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本想着多说两句,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犹豫,忙一把拉住他。 “什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坚定。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亮明眸。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安心、定心、自信的微笑。 ——源自他的微笑。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依旧牢牢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尖红意氤氲。 骤风四起,云层破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他儒雅俊逸,如修竹挺拔,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岳峙渊渟,从容笃定。 元礼把脉后,从随身木匣中挑了几味药材,嘱咐纫竹,煮饭时加入宋显琛的膳食中。 宋鸣珂不好当面询问病情,只拉着兄长,絮絮叨叨说了些朝政事务。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不再叨扰,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新空气,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内容已出走, 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定王宋显扬倒也罢了, 对晋王和宁王,宋鸣珂并无嫌隙, 念及他们前世的遭遇,今生能护则护, 闲来督促二人多加努力,以担大任。 从战战兢兢到被重视,腿脚不便的晋王开始苦读;而年仅八岁的宁王,则热衷于向霍锐承讨教武学基础。 宋鸣珂作男子打扮, 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块儿,时日长了, 娇气收敛, 眉宇间自带王者英气。 过了七八天,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 以巡视为由, 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 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 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 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 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难得见她甩脸色,均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大片种植的草药整整齐齐,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袖口下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从画上摘下来一般,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他喉结明显,几乎让人认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 “微臣参见陛下。”他一见来者阵势,当即放下竹篮,跪地行礼。 “贺卿,这是……?”宋鸣珂眼光一亮,蹙眉端量那少年。 “陛下,此为元医官。”贺医官使答话。 “瞧着年轻,多大了?” “微臣元礼,时年十八,刚从太医局到任。”元礼恭谨回答。 “平身。”她踏出数步,觑见竹篮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复问,“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此为白梅瓣,干燥后可入药、泡茶、熬粥,能开胃、疏肝,散郁、化痰。” “哦?那……说说看,宫中何人适合服此药?” “微臣愚钝,尚无机缘为宫中贵人问诊,不好妄加判断,恳请陛下恕罪。”他眼眸清澈透亮,潜藏慧光。 宋鸣珂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后略微颔首。 “无妨,朕赐你机缘。” 说罢,扬长离去。 霍睿言暗觉这对话有异,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眸光不起涟漪,恭敬立在一旁,似未觉察他的审视。 宋鸣珂自顾闲逛,东问西问,绕了一大圈后,对贺医官使道:“元医官还成,朕决定起用他!” 贺医官使目瞪口呆,良久方应道:“……元医官恐怕未有能力为龙体诊治。” “从太医局选拔上来的人才,没能力?你这翰林医官使怕也没多少能力。” 贺医官使汗颜:“陛下……院内尚有多名经验丰富的老医官,个个皆是妙手回春……” “朕才十一岁!能有什么不治之症?要你们妙手回春?这是在诅咒朕为朽木?” 宋鸣珂怒色乍现,蛮不讲理之余,又流露突如其来的威仪,令对方一时语塞,唯有遵旨。 旁观医官均认定小皇帝被李太医一案所激怒,因而任性妄为。 众人鬼鬼祟祟对视,心下不约而同冒出近似念头——说不准,新君相中了元礼的姿色? ………… 宋鸣珂一出翰林医官院,立马换了笑脸,摆驾回康和宫。 她邀霍家兄弟至房内,聊了会儿册,品茶吃点心,悠哉悠哉。 闲谈中,霍锐承问道:“陛下,据闻今年春蒐取消了?” “目下不宜杀生。等来年,大表哥露一手!” 宋鸣珂笑时不无向往,转头对霍睿言挑眉道:“届时,二表哥可不许装柔弱!” 霍睿言与兄长自幼师从武林高手傅青时,平日总以斯文俊秀的形象示人,从未展示过武功。 若不是宋鸣珂遇刺,他大概抱着“能瞒多久是多久”的心态,一直隐瞒实力。 他笑而未答,霍锐承半开玩笑道:“晏晏若去的话,他自然……” “哥!”霍睿言急忙打断兄长,“而今的熙明长公主,岂能随口叫唤小名?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这些年,兄长没少拿小表妹逗他。 在家里揶揄几句倒也罢了,而今在深宫之中的小皇帝,是宋鸣珂本人。 若他苦藏的小异念被当面揭穿,脸往哪儿搁? 见他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骤然炸毛,霍锐承忙把糖粉满满的糯米团子推至他手边,赔笑道:“给你给你,都给你。” 霍睿言偏爱各种圆乎乎或毛茸茸的物体,当下心稍软了几分。 宋鸣珂察觉兄弟二人气氛微妙,大度一笑:“表兄妹之间私下叫唤得亲切些,无伤大雅,二表哥不必紧张。” 转移话题,聊了两盏茶时分,余桐来报,新晋医官元礼已在殿外候命。 “宣。” 宋鸣珂捧起茶盏,浅啜一口,抬目对霍氏兄弟微笑:“咱们明日再叙话。” 霍睿言心底徒生怪异感,无从分辨是酸是涩。 她话已出口,他只得起身施礼,与兄长一同告退。 出了房,庭中繁花深深浅浅,暗香浮动处,那瘦削的苍青色身影如朗朗修竹,行近时拱手:“见过霍世子和二公子。” 二人回礼,未作寒暄,匆忙离去。 元礼在内侍引领下进入房,依礼拜见。 宋鸣珂仍旧坐于案前,玉手轻轻搁下杯盏,屏退余人,只留剪兰和余桐在门边相候。 她谛视眼前的年轻医官,淡声问:“朕为何让你走这趟,你可知?” “微臣知悉。” “说来听听。” “源于李太医南下前的举荐。”元礼话音静如秋月平湖。 “他可曾跟你交待过什么?” “回陛下,他老人家谈及宫中与北山寺庙的诊疗,不光要多费心思,还需掩人耳目。” 元礼未得她允准,一直长跪不起,但神态磊落,应对自如。 “起来吧!” 宋鸣珂不确认他是否真如李太医所言的可信,亦不知他了解的内情到哪一步。 细看他的眉眼鼻唇,每一处都不完美,组合在一起却顺眼之极,好看得出。 他无一般臣民初次见驾时的拘谨,是因知晓她的秘密? 定了定神,她搁下杯盏,看似不经意发问:“元卿是何处人士?” 元礼平静回答:“微臣来自海外的五族。” “……你!你……私逃出境?”宋鸣珂难掩震惊。 东海有一岛国,居住了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五个部族。数百年来,风俗与教化曾与中土接近,两国和睦相处,互助互利。 三十多年前起,五族内乱,实行闭关锁国政策,不许族名离境,也禁止外人进入,违令者皆遭削足重罚。 纵有人逃离海岛抵达中原,也势必更换身份,隐姓埋名,岂有坦诚相告之理? “确实如此,微臣未敢欺君瞒上。”元礼垂首道。 “不怕朕将你遣返?” 宋鸣珂紧盯他俊秀的双眼,企图捕捉他目中的波澜,却听得他镇定回应:“陛下握有微臣的秘密,才会予以信任。” 她性子爽直,素不喜深沉阴郁、弯弯绕绕的城府之人。 然则,李太医推举的弟子,是她唯一的人选,不得不用。 “既然如此,来作日常诊视!”她小嘴歪了歪,探出纤细手臂。 “是。” 元礼落座后,取了块白帕子,拭净双手,又拿出一棉布软枕,请她把手放在脉枕上,继而在她腕上覆了一片薄薄的丝帕。 他三指呈弓,指头对齐,指腹隔着丝帕,轻触她的脉博。 须臾后,他垂下眉目,缓缓开口:“陛下脉象,属于滑脉。 “嗯?” 他压低了嗓音:“怕是……月事将至。” “……!” 顷刻间,宋鸣珂俏生生的小脸蛋,如被人泼了胭脂。 这一日,斜阳浸染扶疏草木,惠风习习,暗香幽幽,“表兄弟”二人如常并行于后花园,讨论“修武备”的议题。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到了霍睿言父亲,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以少胜多,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举国振奋,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有理有据,她才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论前世,或今生。 许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陛下……我说得不对?” “啊?”宋鸣珂忙解释道,“我走神了。” 霍睿言歉然一笑:“怪我,滔滔不绝,让陛下困乏。” 说着说着,行了揖礼。 “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别整虚礼,别提尊卑!” 她随手在他手上一摁,强行打断他未完之礼。 肌肤触碰,霍睿言顿时面露羞愧。 “再说恕罪不恕罪的话,我不跟你玩了!大表哥从不扯这些!” 霍睿言笑得难堪。 或许,自始至终,兄长的坦荡豪迈,更令她舒适吧? 得悉她不是宋显琛,他要如何洒脱地视她为“哥们”?真是天大难题。 突如其来的缄默,让宋鸣珂狐惑。 她眨了眨眼,眼底平添警惕与试探,若有所思,仰首凑向他,小嘴一撅:“我……太凶,吓到二表哥了?” 陡然靠近,稚气犹在的娇俏面容不过咫尺,如兰气息猝不及防地包围了霍睿言,令他心慌意乱。 他僵立原地,双耳泛红,随时能掐出血来。 片晌后,他调整呼吸,赧然而笑:“君威之下,未免胆怯。” 宋鸣珂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连开玩笑也不忘摆正经。” “我以后注意。” 他改作哄小孩的语气,连忙转移话题,和她说起城中趣闻。 宋鸣珂耳边是他温和沉嗓,眼前是他胜过融融春光的纯净容颜,微笑时暖若春日旭阳,沉静时暗含恰到好处的锐气,多一分显张狂,少一分则显卑怯。 所展露谦和顺从,不单纯出于对君主的恭敬,更多是对兄弟的关爱。 隐隐约约觉着,他的陪,实则为守,正好填补她身居高位的寂寥。 霍睿言忽觉她那双明亮杏眸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三分景仰,三分温柔,三分俏皮,外加一分羞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九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谢谢小仙女们的订阅,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谢绝转载。  金乌坠落, 暮色苍茫,雾气重叠, 雪中的殿阁辉煌庄重, 又因国丧而笼罩伤怀气息。 那改穿常服的纤弱身影, 跪坐竹丛下,从吞声饮泣到肆意大哭,继而换作默然垂泪…… 霍睿言定住脚步, 未敢再步近。 午后,他亲自来皇宫给父亲送文,听闻新君顺利登位, 他百感交集,一心想核实,龙椅上的人, 究竟是谁。 他提出请见新君,无奈新君与太后陪伴“长公主”到北山寺庙礼佛,他被请到常去的东宫客院, 烤火避寒,等候召见。 天色渐暗,外头喧嚣如风来去。 霍睿言借散步为由,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 他正觉怪, 没走几步, 依稀听闻疑似女子的悲切哭声。 最初,他还道宫女受委屈,意图回避,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他的脚步不自觉挪移。 假山旁,熟悉的小身板换上龙袍,跪地哭泣。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咳得嗓子都哑了,但他料想实情是,自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他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暗藏的玄机,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等于宣告他知悉兄妹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欢天喜地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银红衣裙上的小小白色毛球,还有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尴尬之余,莫名委屈。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按祖制,他可降三等袭爵,享相应的食邑与封地。 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自幼加倍努力,力求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她那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 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一再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宋鸣珂,并请其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点茶技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预测雪灾时,所展露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不计较个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总禁不住追随她。 筹集资金时,他花了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她用作义卖的白玉小手镯,心虚得无以复加。 她遇刺的当晚,他回府后禀明详情,父亲即刻命兄长不必北行,留京守护。 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既要远赴北域,不知归期,他且把她的手镯当作纪念,好记住,曾并肩而战的短暂时光。 没准他从蓟关回来,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料,今时今日,她竟胆敢代替兄长执政? 尽管霍睿言早有预感,仍震骇得难以承受,心如被掏空,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良久,宋鸣珂停止哭泣,呆望园中结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绣精美的龙袍更凸显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须变得强大。 强大到……即便分隔千里,他亦具备足够的能力守护她,让她安心定心,无须恐惧,无须惆怅,无须忍耐,无须流泪。 强大到……纵然有朝一日,她仍需以泪水宣泄,他也有坚实肩膀,随时随地供她依靠。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龙椅上的小皇帝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任命徐怀仁为吏部郎中,命其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进行改制。 然则,再温和,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留下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尽心尽力,在大小事务上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 遗憾的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为守住秘密,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骇浪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 宋鸣珂于煎熬中逐渐接受父亲终将离世的命运,唯有请李太医多加些调理脏腑的药,为皇帝延寿。 重生归来,她深信自己能协助兄长夺回皇位,从而扭转家国命脉,挽救千万子民的性命。然而,皇帝恶疾回天乏术,太医们束手无策,她更是无能为力。 此外,李太医还告诉她,经研究,太子所中之毒,无对应解药。且为保守秘密,他没法与同僚讨论,目下只能慢慢调养。 但太子中毒后异常烦躁,时日久了,则郁结难解,旧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难愈,太子身中毒,定王虎视眈眈……宋鸣珂愁得直抓头发。 上辈子傻愣愣,面对危难而不自知;今生凭残存记忆,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隐约觉察,从穿上太子袍服、参加秋园讲学那天起,她再无回头路可走。 仲冬末,夜静更深,呼啸狂风渗透至东宫各角落。宋鸣珂放下册,挪步支起窗格,让清冽寒意散去房内炭火气息。 她于方寸之间瞥见庭中银花珠树,灿若仙境,心却沉不下来。 此时此刻,父亲安寝了吗?兄长可有入眠?霍家两位表兄是在挑灯夜读?定王府内那人又在谋划什么?北域的臣民能撑多久? 寒气太盛,她掩牢窗户,目视银霜炭上猩红火光,正感叹民生之多艰,门外脚步声至。 “殿下,圣上口谕——明日早朝设在紫宸殿。”余桐小声道。 “知道了。”宋鸣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依照惯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况,不必上早朝。 这回,到举行大朝会的紫宸殿议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风雪未歇,寅时,宋鸣珂穿上太子朝服,细心检查过无纰漏,才坐上暖轿,前往大殿。 路上寒风凛冽,不少老臣抬步艰难,颤颤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鸣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正值壮年,蓄短须,长眉墨画,凤眸生威,气宇轩昂,竟是镇守在东海之滨的安王宋博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九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支持和订阅,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请勿转载。 宋鸣珂于煎熬中逐渐接受父亲终将离世的命运, 唯有请李太医多加些调理脏腑的药, 为皇帝延寿。 重生归来,她深信自己能协助兄长夺回皇位,从而扭转家国命脉, 挽救千万子民的性命。然而,皇帝恶疾回天乏术,太医们束手无策,她更是无能为力。 此外, 李太医还告诉她, 经研究, 太子所中之毒,无对应解药。且为保守秘密,他没法与同僚讨论,目下只能慢慢调养。 但太子中毒后异常烦躁, 时日久了,则郁结难解,旧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难愈, 太子身中毒, 定王虎视眈眈……宋鸣珂愁得直抓头发。 上辈子傻愣愣, 面对危难而不自知;今生凭残存记忆, 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隐约觉察,从穿上太子袍服、参加秋园讲学那天起,她再无回头路可走。 仲冬末,夜静更深,呼啸狂风渗透至东宫各角落。宋鸣珂放下册,挪步支起窗格,让清冽寒意散去房内炭火气息。 她于方寸之间瞥见庭中银花珠树,灿若仙境,心却沉不下来。 此时此刻,父亲安寝了吗?兄长可有入眠?霍家两位表兄是在挑灯夜读?定王府内那人又在谋划什么?北域的臣民能撑多久? 寒气太盛,她掩牢窗户,目视银霜炭上猩红火光,正感叹民生之多艰,门外脚步声至。 “殿下,圣上口谕——明日早朝设在紫宸殿。”余桐小声道。 “知道了。”宋鸣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依照惯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况,不必上早朝。 这回,到举行大朝会的紫宸殿议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风雪未歇,寅时,宋鸣珂穿上太子朝服,细心检查过无纰漏,才坐上暖轿,前往大殿。 路上寒风凛冽,不少老臣抬步艰难,颤颤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鸣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正值壮年,蓄短须,长眉墨画,凤眸生威,气宇轩昂,竟是镇守在东海之滨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鸣珂眼眶一热,拨帘下轿,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来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讶异,“小心路滑!” 对上他仁威兼备的双目,宋鸣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记得,前世宋显扬即位后,安王摄政,尽心辅佐,除去起初雪灾祸事连连,朝局大致安稳;三年后,宋显扬亲政,安王返回藩地,无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还接宋鸣珂到藩地小住数月,待她呵护备至。 当宋显扬真面目暴露后,宋鸣珂写信给安王求救。安王遗憾表示,自己无法公然挑衅皇权,又让她放宽心,他将尽力护她周全。 也许受到宋显扬阻挠,安王没能没干预和亲之策,宋鸣珂最终死于蓟关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际,漫天飞雪隐去宫阙原有色彩,彻骨寒风中,久别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问候对方近况,宋鸣珂的心暖流渐生,惴惴之意稍减。 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敬佩的人之一。 他风姿出众,博学多才,琴棋画样样皆通,文采武略无一不精,为政清廉,不愧为国之栋梁。 今生,她一定会请兄长对安王多加倚重。 进入华丽而庄严的大殿,百官礼见“太子”,且时不时传出低议。 宋鸣珂局促不安,自问这两月来的模仿与锻炼,不可能穿帮,却又为自己私下筹款一事而隐忧。 时辰到,宗亲及文武官员依次列于殿内外,包括宋显扬、乐平郡王、左右丞相、定远侯、太子少师徐怀仁等,朱袍如云涌动,但见皇帝由内侍扶出,龙颜苍白,神色复杂。 “跪——” 宋鸣珂在御座东面一角,随众人一同跪拜叩首,山呼万岁,殿内外上百人声势浩大,教她心头战栗。 “众卿平身。”皇帝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俊采丰神的安王处,莞尔一笑,“安王回京,朕心甚慰。” “天寒地冻,路途难行,还请陛下恕臣来迟。”安王躬身道。 “无妨,平安抵达,朕就放心了!”皇帝放眼望向殿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众卿有何要事启奏?” 立于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执笏踏出,此人长眸清冽,丰神俊秀,为右相饶恒。 “启禀陛下,继昨日接到河曲、原平两地雪灾后,今日各地陆续传来消息,所幸谢国公、朱将军提前做了准备,加固房屋、储备柴薪,澶州和容城两地雪情虽险,人员伤亡远比其他地区少。” 谢国公便是皇后谢氏之父,而朱将军则是定远侯霍浩倡的哥们,他们在“太子”的极力请求下,做足预防。 “其他地区灾情如何?” 饶丞相面有忧色:“目下因大雪封山,多地未能详核,但墉州……” 墉州!因雪灾和雪崩死了上万人的死城! 宋鸣珂浑身一颤,想起霍睿言所出的主意,暗自捏了把汗。 饶丞相续道:“墉州山区滴水成冰,积雪数尺,乃众城中风雪最暴烈之地。恰逢周遭十余县镇与村落的百姓,为响应万人祈福活动,带了家当,提前半月迁移至墉州城。城中已备住所、物资与粮食,这万人家园虽遭大雪损毁,却因捡回性命,无不感恩戴德……” “万人祈福?”皇帝狐疑。 “正是,”饶丞相转头朝宋鸣珂颔首而笑,“全因太子殿下仁德,曾于九月末派人传话,为陛下组织了一场延年益寿的祈福仪式。皇恩浩荡,太子孝心亦感动上苍,使墉州百姓免于灾难,可谓功德无量。” 此言一出,除了早知消息的部分官员,其余一众哗然,继而纷纷夸赞太子仁孝,救黎民于疾苦。 宋鸣珂暗舒一口气,谦逊道:“此乃陛下圣恩,福泽延绵,小王无才无德,不敢居功,还望与诸君齐心协力,共同处理灾后事宜。” 皇帝见她谦和有礼,微笑:“太子不必过谦,你上呈的‘明黜陟、抑侥幸’之策,颇有见地,朕已和众卿商议过,计划年后实行。” “太子当真为年少英才!不负陛下深恩哪!”个别文臣交头接耳。 宋鸣珂连忙解释:“陛下谬赞!策论本是太子少师徐大人的想法,臣只是加了些个人见解,陛下不妨将此任交予徐大人。” “好!”皇帝允诺。 “徐大人名师出高徒!可喜可贺!”余人又连徐怀仁一起夸上了,安王也频频点头称赞。 角落里的徐怀仁被捧得有点懵,尴尬一笑,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他确有类似想法,但未够成熟,犹自苦思何时与“太子”谈起过。 殊不知,宋鸣珂曾为忠臣良将屡受排挤而扼腕叹息。今生,她能举荐一个是一个。此策得到认可,她才敢说是徐怀仁的设想。 皇帝沉吟片晌:“河曲和原平等地赈灾事宜,需户部和兵部协作,众卿有何提议,不妨直言。” 宋鸣珂上前禀报:“陛下,臣此前联合定远侯的两位公子,搜集物资,举行义卖,以备春后捐赠边远地区。如今国难当前,正好用得上。 “若陛下首肯,四千被褥冬裳、二万五千两白银,一千三百两黄金,今日之内,即可出城。虽数量有限,或许可减少国库开支,缓解义仓、常平仓的压力,望陛下允准。” 皇帝既惊且喜:“太子处事稳重,国有储君如此,朕大感欣慰!” 朝臣跪倒一片,齐声赞颂“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皇帝命众臣平身,又夸赞道:“霍卿家的好儿郎,果不负朕所望!” 霍浩倡谢恩:“臣愧不敢当!臣一家深受陛下圣恩,定当竭尽全力,为君分忧。” 待客套话说得差不多,宋鸣珂扭头看了看满脸乌云的宋显扬,大声道:“险些忘了!定王对义卖活动亦大力支持!” “哦?说来听听?”皇帝好。 对上皇帝的期许眼光,宋显扬愈加窘迫。 宋鸣珂一脸天真:“定王捐了一枚随身玉佩!听说,卖了好几百两银子呢!” 皇帝本来还盼她说宋显扬的丰功伟绩,准备大肆表扬,闻言明显不豫。 大臣们面面相觑,议论之声又起。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心怀苍生,冒着严寒大雪,亲力亲为办实事,筹集大笔资金……” “对啊!以祈福救了万千子民,功德无量啊!” “据说,小公主虽玉体欠安,却慷慨解囊,割舍了好几件贵重首饰;定王身为开府建牙的亲王,仅捐出一块小小玉佩?” 宋显扬眼不瞎耳不聋,恼羞成怒,五官扭曲,袍袖内拳头细碎作响,却又作不得声。 身后的乐平郡王悄声安抚:“二殿下莫恼,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鸣珂装作若无其事,心下暗笑:还安慰他?傻呀!你快要被他害惨了! 她可没忘记,上一世,宋显扬如何背后捅了乐平郡王一刀。 其后,众臣积极解决当务之急,不忘大肆称颂“太子”,连宋鸣珂在大街上买食物吃的馋嘴行径,都被描述为“亲民”、“平和”、“不娇惯”的表现。 安王保持笑容,认真倾听,看待宋鸣珂的眼神多了几丝审视的意味。 朝会在“陛下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千岁”的呼喊声中散班,太子声望得到前所未有的巩固。 宋鸣珂步出大殿,极目远眺,无视肆虐寒风的猛烈抨击。 茫茫大雪盖住十里宫阙,也覆盖了万户之都,却掩不住她心中一腔热血。 这一刻,她确信,她不会成为前世那愚钝、怯懦、软弱的嘉柔长公主,不会任人摆布、受人宰割、毫无反击余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九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支持和订阅,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请勿转载。  细观宋鸣珂脸色, 他再三嘱咐:“陛下这几日不可吃冷凉饮食,切莫熬夜苦读,此外, 小腹是否疼痛, 还有别的不适吗?”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 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陛下,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灰青长袍洁净,在门边一站, 人如玉树,恭谨中潜藏锋锐。 她如蒙大赦,转头对元礼蹙眉, 催促道:“快去做事!下回再胡说八道……小心朕、朕重罚你!” “微臣遵旨。” 宋鸣珂脸颊绯色未散, 小嘴微撅, 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儿雨天, 二表哥怎忽然来了?” 霍睿言早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心头如浓云笼罩。 这两人相识不过数日,竟一下子熟络至斯? 见她主动步近,他压抑心内涌动的酸涩,抢上前行礼:“受陛下赐宝,特来谢恩。” “谢什么恩哪!几件玩赏之物,用得着虚情假意的礼节?” “陛下直接扣上一顶虚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呐!”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 难道……借机入宫见她一面,做得太明显? 如何才能不着痕迹? 元礼揖别,眼光似在霍睿言脸上停留了一瞬,如有审视,如有戒备,垂首从回廊离开。 宋鸣珂如释重负,示意二表哥与她一同入内:“大表哥呢?” “恰逢兄长参加武科举考试,我便自行前来,打扰陛下了?”霍睿言谨慎试探。 “没有的事!”她斩钉截铁,反而透出无形心虚,“京城保荐的不是大表哥?为何要考试?” 当朝武举考试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员可保送一名学生免试,其余人等除武艺和体力考核外,还要考“策”或兵法。 “兄长打算凭实力考上。” “有志气!”宋鸣珂赞道,“定能一举夺魁!” “借陛下吉言。” 霍睿言长眸倾垂,笑貌氤氲黯然。 以兄长之能,其考上后将直送枢密院试用,担任武职,此后长留在京。 待新君势力巩固,一切尘埃落定,霍睿言理应肩负霍家儿郎的责任,前往蓟关。 届时,兄长会替他守护她?又或是……另有其人? 莫名记起,她遇刺时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秦澍。 尽管反复确认他们从无交集,他仍旧直觉,她说的就是那人。 秦澍的名声,已从江南传至京城皇宫内? 匪夷所思。 表兄妹聊了一阵,品尝点心。恰好刘盛送来近日急报,宋鸣珂让霍睿言自便,自己则坐回案前,细细阅览。 霍睿言随手拿了本《周礼》,平日熟读乃至倒背如流的册,今日莫名看不进去。 掩卷后,他墨眸轻抬,注视案前埋头疾的宋鸣珂。 有一刹那,他被她的严肃专注迷惑,误认为眼前的小少年是宋显琛! 如秋园讲学时,她以此等姿态出现,他岂会一眼认出她? 他至今不明白,当时的她,何以会流露出生涩羞怯,以及久别重逢之感。 细看她尚未展开的五官,杏眸清若晓溪,小鼻精致挺秀,唇瓣似丹果可爱,正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容颜既有纯净童真,又日渐展露摄人心魄的明丽。 “二表哥,”宋鸣珂骤然抬头,“留下……陪我用膳,可好?” 霍睿言微怔,复笑道:“谨遵圣令。” 她不经意嘟了嘟小嘴:“就你爱说这些正儿八经的话!无趣极了!” 他被她冠以“无趣”之名,惶然讪笑:“尊卑有别,陛下往后尽量少用商量语气与臣子沟通,否则君威难立。” 宋鸣珂收起笑貌,扬眉凛声:“朕命你,留下用膳!” 霍睿言一愣,正要作答,她已笑场了,眸子里漾起的光华,如月下清溪。 御膳因特殊时期精简了许多,只有青芹碧涧羹、嫩笋、小蕈和枸杞苗等清淡菜式。 烛火摇曳,表兄妹二人各自端坐于铜食案前,悠然进食,津津有味,间或一两句交谈,更多的是浅笑相视。 “二表哥,宫里的菜肴,你若爱吃,便常来。左右我也是自个儿用膳,怪无聊的。”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霍睿言揣测出,宋鸣珂素爱热闹,自失去父亲,无母亲和兄长扶持,高处不胜寒,便拉他作伴了。 试问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需多大勇气,才能摒弃原有的骄纵,以乐观心态迎难而上? 霍睿言无比渴望宋显琛早日康复,好让宋鸣珂卸下重担,恢复应有的身份和面目。 不光出于对表弟的怜惜,也含带他的小小私心。 ………… 从宫门出来,已过酉时,霍睿言牵了赤玉马,并未像以往那般径直赶回定远侯府,而是趁离宵禁尚余大半个时辰,沿行人稀少的街头散步。 他不愿过早回去面对呱噪的兄长,意欲稍稍平定心绪。 夜色中长街寂寥,青条石映着淡淡柔光,常去的画坊仍在营生。 霍睿言一时心痒,拴马小巷口,踱步而入。 铺子内琳琅满目,店小二忙于整理卷轴,歉然打招呼:“呀!霍二公子且随意,小的先检查字画有否受潮。” 霍睿言转了一圈,正打算买些物什,眼尾扫见街对面忽有暗影迅速掠过,身法快! 腊月初轰动一时的飞贼,正好引开宋鸣珂遇刺时的巡防卫队,霍睿言早认定那是敌对势力所为。 恰逢今日朝局有变,宋显扬遇挫,说不准这些牛鬼蛇神又会出来闹事,不得不防。 “替我把这两套刻刀包一下,回头我命人来取。”霍睿言边说边丢下一小锭银子。 “小的明儿送您府上就好。”店小二喜笑颜开。 “成。” 他无心多说,迈步出门,趁路上没人留意,当即施展轻功,朝暗影方向跟去。 对方高大魁梧,身穿黑衣,行如鬼魅,飞掠过两条街道,均避开巡防士兵的耳目。 霍睿言更觉此人可疑,紧追其后。 他虽师从江湖名门,但毕竟尚在少年,功力远不如人,唯有谨慎隐藏形迹。 本以为对方会往僻静之地奔走,谁料其北行后,进入粉金饰彩的花街! 国丧之际,青楼灯火稀落,闭门不接客,但浓烈香气渗透夜风里,熏人欲醉。 眼看那人闪身跃入院墙,霍睿言周身不自在,一咬牙,提步窜至树上,侧耳倾听内里动静。 “刘师爷远道而来,辛苦了。”一阴沉嗓音传出。 “李兄来得好快!请坐。” 杯盏之声响起,几句客套闲谈,依稀是刘师爷在招呼这轻功出众之人。 霍睿言起初断定黑衣人为飞贼,听了半盏茶时分,二人不住谈论菜肴味道,他料想自己估算错误,暗觉烟花之地不宜久留,试图缓缓撤离。 要是被人知晓霍二公子夜探青楼……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刚轻巧落地,却听见屋内的刘师爷低声发问:“今儿定王被削权,又获赐佛经,有何反应?” “定王”二字,迫使霍睿言定住脚步。 “只于花园转悠,与郡王闲谈,倒无别的……”李姓黑衣男子同样压低了声音。 “出人意料!”刘师爷似在思考,又道:“原本人人担心子幼母壮,易乱朝纲,幸而太后无心干政……” “都说小皇帝一声不吭,最后总来一重击,不好糊弄。” 霍睿言闻声,心底直冒寒气,谁敢妄议君主与朝政? 听着像是两方势力在交换信息,如此说来……有人在联手对付宋鸣珂他们? “无须忧心,咱们有杀手锏。” “这么说,阿栩已到位?” “阿栩”是谁?“到位”又是何意?谁要对小皇帝不利? 霍睿言满腹狐疑,偏生风向逆转,后两句话模糊难辨。 他挪移步子,想着往前细听,不料误踩碎石,脚下微响! “什么人!”李姓男子厉声喝问,与此同时,人如御风般跃起。 霍睿言自踩上卵石的瞬间已暗叫不妙,连忙数下起落,躲至三丈外黑灯瞎火的花楼里,大气不敢喘,只快速从门缝中偷望一眼。 夜幕下,街上冷冷清清,黑衣男子持刀闯出,四下张望,双目锐利且阴狠。 他细搜地上痕迹,冷哼一声,还刀入鞘。 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纵然于弱光之中,亦似蜈蚣狰狞。 今日下朝,皇帝因边境蠢蠢欲动,下旨命定远侯北上戍守,春后动身。 将门之家,义不容辞,霍浩倡当即接旨,提出带上二子同往,又就边关事宜与皇帝商讨半天。 回府宣布旨意,霍家如炸开的油锅,激动、兴奋、不舍、依恋混杂。 长女霍瑞庭婚期将至,不能成行,挽了母亲的手垂泪。 兄弟二人从容接受,在他们心中,保家卫国乃使命,霍家的儿郎不能一辈子在京中养尊处优。 相较之下,作客府上的太子得此消息,如被抽了魂。 马车起行一段路,余人转身回府时,霍睿言平静接过一名侍卫的僵绳,回头道:“爹,我自个儿走走。” 获父亲允准,他翻身上了马,一夹马肚,绕进窄巷,从另一头追上马车。 迟疑许久,万千疑问无法诉诸于口,他选择默默尾随,视线追逐车前的昏黄火光,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亮色、寒潮中仅存的温暖。 大雪笼罩的京城,寂静得出,霍家卫队将太子安全送至宫门,原路返回。 霍睿言勒马退至横巷,于雪中怅然若失。 延伸至朱门内的车轮印子,遭新雪一点点遮盖痕迹,就如他悄然前来一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 戌时,大雪方停,皇帝由内侍刘盛搀着,颤颤巍巍步出延和殿。 白雪将夜色映得清亮,偌大雪场上站着三人,当先的苗条身影迎风而立,银红褙子翩然翻飞,灿若雪中梅,却是公主宋鸣珂。 她五官柔润中略带棱角,光润玉颜,转眄流精,轻蹙的眉头和鸦羽长睫,沾着几片雪,更显一对瞳仁如墨玉乌亮。 “傻丫头!不是染了风寒吗?何以在雪里傻站着?”皇帝沧桑病容满是心痛之色,转而呵斥随行宫女,“怎生伺候的!为何不给公主撑伞?” 宋鸣珂领裁梅、纫竹上前行礼,娇声道:“爹爹别恼,晏晏贪玩罢了。” 说罢,她亲扶皇帝坐上腰舆,又道:“孩儿送您回寝宫。” “你这丫头……脑瓜子装了什么歪主意?赶紧倒出来!少拐弯抹角!”皇帝一眼看穿她的小伎俩。 宋鸣珂讪笑讨好,改口道:“陛下圣明!果真火眼金睛,洞察人心……” “够了够了,挑重点!” 他嘴上怪责与不耐烦,龙颜满满欣悦与怜爱,这份慈爱光芒,仅属于他的小公主。 “听说,您要派遣霍家人戍守北境?霍家又没获罪,非得丢那么远的地方去?”宋鸣珂快步走在腰舆之侧。 “你病还没好,为这事,大晚上特地跑雪里,演苦肉计给朕看?” “才不是呢!我不想打扰您批阅奏章!”她小嘴一撅,鼻腔轻哼。 皇帝居高临下,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小孩子不懂事!诺玛族和胡尼族皆有异动,朕需早日堤防。纵观朝野内外,除了你这表姨父,还有谁镇得住?” “……您也犯不着把他们全家北调啊!太子哥哥跟霍家两位公子自幼结伴,关系密切,您一下子把他的好伙伴调到千里之外,他该多难过啊!” 皇帝倦容舒展:“他难过?那怎么反而是你,巴巴到朕面前求情?” 宋鸣珂张口结舌,片晌后嗫嗫嚅嚅:“哥哥……识大体嘛!他深明您的苦衷,即便难过也不会声张,我……我就想……” 皇帝咳了几声,顺气后半眯眼看她:“这么着!你若打算嫁给他们其中的谁,朕就留谁在京,如何?” 宋鸣珂眼睛圆瞪,小嘴合不拢,懵了。 上辈子因守孝,她十八岁才远嫁诺玛族;现在的她未及金钗之年,岂可草草定下婚事? 她对霍家两位表兄犹为看重,总觉得上一世临死所遇的应是大表哥,今生务必还他人情;而二表哥聪慧敏锐,与她不谋而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九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无跳订, 清理缓存即可。晋江独发, 谢绝转载。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 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陛下车马劳顿,或感不适?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由二人牵下马车,改乘软轿, 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 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 他心下纠结, 想陪她,又怕打扰她休息。 待她将元礼、刘盛、余桐等人全数屏退,他才揪着一颗心,慢吞吞回院落。 操办行宫诸事的少府监灵活机变, 知霍家兄弟与小皇帝感情深厚, 特意将二人居所安排在亲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顿好诸物没多久, 晋王宁王同时遣人来请,他便沐浴更衣, 与两位亲王相伴迎候圣驾, 准备参加酉时的筵席。 素来低调简朴的他, 换了件天青色云纹澜袍, 配以银灰色发带, 腰悬羊脂玉扣,整个人看上去雅正疏淡,又不失精致华贵。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连宋鸣珂从殿内缓步行出,骤然见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脚下玉阶差点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戏谑的笑意,半点摸不着头脑,又为她心情好转而欣慰。 ………… 一行人簇拥宋鸣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云殿,宗亲重臣们早已于殿前恭候,纷纷礼迎。 而女眷们不便与男宾同席,另设宴席于后殿。因太后谢氏、太妃赵氏和“熙明长公主”未随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际,女宾们羞于公然露面,仅由安王妃带领数位诰命夫人作为代表,朝宋鸣珂行礼。 “既是出游玩赏,无需多礼。” 宋鸣珂经过整整一年的锻炼,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王者章姿。 纵然眉眼犹存秀美之色,但孪生兄长宋显琛本是唇红齿白的清秀绝俗少年,因而未曾有人生疑。 寒暄声中,众人踏上白玉石桥,步入殿阁。 殿中灯火辉煌,两侧分立九根雕龙金柱,梁上悬有飘逸纱罗飘逸,流彩华美。 宋鸣珂高坐于九层高阶上的主位,免去繁琐跪拜,命大伙儿依次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虽无歌舞助兴,但瞭望殿外山色澄明,花林绚然,主宾尽欢,一派融融景象。 安王仍着亲王紫袍,风度翩翩。 他起身举酒,躬身道:“我朝圣德,有此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少年英主!臣借薄酒敬陛下,愿陛下福泽延绵,圣寿万年!” “安王叔辛苦了!”宋鸣珂端起铜爵,以示回敬,又笑道,“这次王妃婶婶也为行宫出游劳心劳力,待回宫后,朕定要多加奖赏。”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之本份,岂敢领受?”安王意欲推辞。 “安王世子久未进京,今年何不带他同来?” 安王歉然道:“犬子纨绔无能,胸无大志,非可造之材,劳陛下挂怀,臣惶恐。” “安王叔过谦了!既明堂兄为性情中人,不拘礼俗。下次务必叫上他。咱们哥儿多年不见,很是挂念。” 宋鸣珂含笑叮嘱,安王隐有错愕,尴尬应允。 朝野内外人人皆知,安王宋博衍容姿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无奈膝下仅有一子。 其子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好功名,不问正事,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 前世,宋鸣珂去安王蕃地小住数月,与这位堂兄有过接触,知他为人不坏,只是被王妃宠得过分闲散,而安王在京摄政期间未免疏于教导,才导致他一发不可收拾。 今生,她自问对庶弟的鼓励与提拔极有成效,便决定引导纨绔堂兄,助其成材,不辱安王威名。 旁人全当小皇帝其爱屋及乌,好生附和了一阵。 唯有宋显扬,一声不吭,埋头喝闷酒。 先帝尚在时,二皇子提前开府,风头无两,堪可将和顺谦恭的宋显琛比下去。 时隔一年多,他遭削权后,非赵氏一系的朝臣均怕跟他扯上干系,仅剩应分客套。 此一时,彼一时。 酒过三巡,他借洗手避席,领了一名亲随,往殿后踱步。 朗月当空,清晖影影绰绰,困住连绵山色与亭台楼阁,也困住了他忿懑的心。 殿中的欢声笑语似乎与他无关,行宫内的辉煌陈设也与他无关。 明明是天之骄子,自诩才貌双全,却落得孑然一身,游走于寂静廊下。 “殿下!戌时将至,圣上说要登阁赏月……要不先回拂云殿?”亲随小声相劝。 “烦死了!滚远点!” 亲随伺候他多年,知他喜怒无常,又见回廊上有守卫巡逻,遂放心离他稍远,予以足够的空间。 宋显扬出了廊子,走向石灯照耀的台阶,忽闻数人脚步匆匆,他回头一瞥,厌烦神色略减,语气则火气冲冲。 “有酒有肉你不享受,跟着我做什么!” 来者为乐平郡王。 自宋显扬离席,乐平郡王已猜出他反感小皇帝对安王的拉拢,如今遭他当仆从之面,劈头盖脸一吼,倒也没多生气,摆手命仆役退开,苦笑跟在其后。 宋显扬目视对方谈不上英俊的面容,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闷声道:“也就只有你,还把我当个人。”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把你当哥们呢!”乐平郡王叹了口气。 “你说宋显琛这毛头小子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他和安王家那烂泥堂兄何时有交情?起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那时才屁点大小!挂念个鬼!” “哎呀我的殿下!您发牢骚也得看场合……这行宫,谁知藏了多少双耳朵?” 宋显扬沉浸在愤怒中,毫不理会:“他和霍家兄弟好得跟连体人似的,捧完蹩脚四弟,又捧没人疼没人爱的六弟,不就为多两个援手么?可扶持远在东海之滨的宋既明,却让我闲在府上种花?不怕天下人笑话?” “依我看,那番话是哄着安王爷的,您莫要多想了。” “我留在京城无所事事,若去定州就蕃,母妃和外公又割舍不得,两头不是人!” “既然在京,得空多来我府上小坐,美酒陈肴、佳人美姬,任君选择。” 宋显扬发了顿脾气,乐平郡王劝勉一番,依稀听拂云殿方向人声喧闹,料想筵席已散。 踌躇片刻,平定心气,他不耐烦地一甩袖子,与乐平郡王原路返回。 月移花影动,后殿的近百名女眷们迤迤然自阶前行出。 清朗月色下,美人如玉,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瞬息间攫取了二人的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除去年长的夫人们,妙龄女子大多穿了翠绿缎裳,其余的则穿竹青色罗裙,一个个跟约好了似的,远望如愁云惨绿。 独独一名少女身着浅紫色织金褙子,配以蜜色百蝶戏花罗裙,素雅中不失奢华。 她在人群中尤为夺目,兼之其身形苗条,螺黛描眉,香脂点唇,瓜子脸,杏仁眼,美不可方物。 眉心贴了兰花钿,点染一抹娇态,更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持团扇而立,仪态端庄,却又处处撩人。 宋显扬平素佳人缭绕,今夜也不知是月色惑人,还是心头沉郁之故,只与她矜娇的眸子远远一对上,莫名喉头发紧,口干舌燥,离的躁动从心底最深处涌向周身。 恰恰此刻,以小皇帝为首的大队男宾们也朝山边信步而近。 女眷们退至一旁,盈盈福礼,各自低头,眼神复杂,偷偷瞪视那紫衫少女。 少女螓首低垂,眼波柔柔,觑向意气飞扬的小皇帝。 不料,对方忙于与身边的霍二公子谈天说地,竟连个正眼也没往她身上瞧,只随意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被无视了? 少女轻咬下唇,眉目娇色未变,可手上的团扇坠穗,已拧成了麻花状。 宋显扬看在眼里,没来由锥心难言,过后嘴角一歪,冷冷哂笑。 ——宋显琛这小子,果然不解风情! ………… 事实上,宋鸣珂花了一下午,勉强适应必将面对的现实。 宴席散后,瞧年轻少女们一片绿油油的,假装羞涩,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大致猜测,这出戏冲的是迟迟未定的皇后之位。 饶相千金又使出什么怪手段?能让其他同龄女子跟风换同色衣裳,以彰显她的一枝独秀? 估摸着,无非是找人散布她这小皇帝偏爱某种颜色的谣言吧? 鬼才喜欢这惨绿惨绿!小姐姐们,少费点心吧!朕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宋鸣珂刻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拉着霍睿言唧唧喳喳,从天上的云儿扯到了定远侯府的胖猫。 霍睿言也出地配合,谈起他捡来的三花猫已圆成了球,笑容和眼神软柔如棉。 无数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他俩却扯着极其无聊的对话,分外投入…… 霍锐承戴幞头、穿长衫,加以护腰,紧随在后,笑得无可奈何。 新的一年起,他担任皇城司所辖的环卫官,已列入皇帝贴身侍卫,因而与弟弟常伴君王侧。 命余人自由活动,宋鸣珂只带了霍家兄弟及数名亲随,看似兴高采烈步往半山亭阁,实则心里发虚。 六角亭位于半山,宽敞雅致,竹木掩映,她暗松了口气,幸好,并非可怖记忆中的那座。 零星灯火下,亭内一窈窕身影,似在怅然叹息,骤觉有人行近,羞涩避让,细看居然是小皇帝,急忙与丫鬟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 皎洁月光下,她杏黄裙裳简洁得体,满身卷气,容姿姣好,水眸生雾,眸底幽怨未褪。 宋鸣珂觉此女眼熟,隐约想起,她随徐怀仁同行,五官与气质相类,应是徐怀仁的妹妹。 徐怀仁原为太子少师,后被任命为吏部侍郎,得宋鸣珂重用,因改革一事得罪了不少人。 权贵们表面尊重,私下定会对家眷诸多抱怨。 因此徐小妹此番同来,十之八|九遭其他女眷排斥,是以提前退席,躲到无人的半山亭子。 宋鸣珂心存怜惜,柔声道:“徐家小娘子,免礼。” 徐小妹万万没想到小皇帝叫得出她的姓氏,震惊之下,腿脚发软,身子轻晃,便要摔倒御前! 这一下防不胜防,霍睿言手疾眼快,想伸手托住她,又觉于礼不合,遂迅速运劲,改以右手袍袖柔力带了她一把。 徐小妹站稳后,感激眼光如山涧醴泉,悄悄落在霍睿言挺拔如苍松翠柏的身姿上,软嗓细细:“谢霍二公子援手。” 霍睿言不过举手之劳,略一颔首:“小娘子客气了。” 徐小妹险些出丑,不敢逗留,向宋鸣珂福身告退。 临行前,她脚步缓了极短的一瞬,眼尾余光窥向霍睿言,颊畔绯云起落,唇角隐隐勾起一浅弧。 春山夜月,清幽花香随风袭人,若即若离。 宋鸣珂以手肘撞了撞迷惘的某人,揶揄道:“今夜打扮得有模有样,很招人呀!” 霍睿言仍沉浸在她突如其来的触碰中,半晌没反应过来。 宋鸣珂见他毫无表示,干脆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笑。 “若相中谁家千金,千万别害羞!告诉我,我直接给二表哥赐婚。赐婚这么好玩的事,我老早就想试试了!” 她略含酒味的气息,搅得霍睿言心跳停止,如坠蜜雾。 好不容易听清她所言,霎时间,他恨不得把挥袖的那只手给剁了。 踏着新雪未除的石径,她搓揉双眼,长长哈欠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皇后娘娘和公主已久候多时。”剪兰提灯出迎,眼里关怀尽显。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第九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而宋鸣珂一身绛罗团龙袍, 屹立龙舆之上,半眯眼睛, 狭长眸光潋滟狐惑与震惊,惹得众人侧目。 天子视线的所在,是一众勋贵女眷,或娇或媚,或妍或丽,姿态各异。 一贯稳重的朝臣们个个捋须, 会心而笑——小皇帝,长!大!了! 霍睿言暗暗称, 却觉掌心的小手陡然加重了力度,使得他不由自主回握, “陛下?”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 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陛下车马劳顿,或感不适?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由二人牵下马车, 改乘软轿,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 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 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 他心下纠结, 想陪她,又怕打扰她休息。 待她将元礼、刘盛、余桐等人全数屏退,他才揪着一颗心,慢吞吞回院落。 操办行宫诸事的少府监灵活机变,知霍家兄弟与小皇帝感情深厚,特意将二人居所安排在亲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顿好诸物没多久,晋王宁王同时遣人来请,他便沐浴更衣,与两位亲王相伴迎候圣驾,准备参加酉时的筵席。 素来低调简朴的他,换了件天青色云纹澜袍,配以银灰色发带,腰悬羊脂玉扣,整个人看上去雅正疏淡,又不失精致华贵。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连宋鸣珂从殿内缓步行出,骤然见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脚下玉阶差点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戏谑的笑意,半点摸不着头脑,又为她心情好转而欣慰。 ………… 一行人簇拥宋鸣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云殿,宗亲重臣们早已于殿前恭候,纷纷礼迎。 而女眷们不便与男宾同席,另设宴席于后殿。因太后谢氏、太妃赵氏和“熙明长公主”未随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际,女宾们羞于公然露面,仅由安王妃带领数位诰命夫人作为代表,朝宋鸣珂行礼。 “既是出游玩赏,无需多礼。” 宋鸣珂经过整整一年的锻炼,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王者章姿。 纵然眉眼犹存秀美之色,但孪生兄长宋显琛本是唇红齿白的清秀绝俗少年,因而未曾有人生疑。 寒暄声中,众人踏上白玉石桥,步入殿阁。 殿中灯火辉煌,两侧分立九根雕龙金柱,梁上悬有飘逸纱罗飘逸,流彩华美。 宋鸣珂高坐于九层高阶上的主位,免去繁琐跪拜,命大伙儿依次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虽无歌舞助兴,但瞭望殿外山色澄明,花林绚然,主宾尽欢,一派融融景象。 安王仍着亲王紫袍,风度翩翩。 他起身举酒,躬身道:“我朝圣德,有此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少年英主!臣借薄酒敬陛下,愿陛下福泽延绵,圣寿万年!” “安王叔辛苦了!”宋鸣珂端起铜爵,以示回敬,又笑道,“这次王妃婶婶也为行宫出游劳心劳力,待回宫后,朕定要多加奖赏。”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之本份,岂敢领受?”安王意欲推辞。 “安王世子久未进京,今年何不带他同来?” 安王歉然道:“犬子纨绔无能,胸无大志,非可造之材,劳陛下挂怀,臣惶恐。” “安王叔过谦了!既明堂兄为性情中人,不拘礼俗。下次务必叫上他。咱们哥儿多年不见,很是挂念。” 宋鸣珂含笑叮嘱,安王隐有错愕,尴尬应允。 朝野内外人人皆知,安王宋博衍容姿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无奈膝下仅有一子。 其子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好功名,不问正事,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 前世,宋鸣珂去安王蕃地小住数月,与这位堂兄有过接触,知他为人不坏,只是被王妃宠得过分闲散,而安王在京摄政期间未免疏于教导,才导致他一发不可收拾。 今生,她自问对庶弟的鼓励与提拔极有成效,便决定引导纨绔堂兄,助其成材,不辱安王威名。 旁人全当小皇帝其爱屋及乌,好生附和了一阵。 唯有宋显扬,一声不吭,埋头喝闷酒。 先帝尚在时,二皇子提前开府,风头无两,堪可将和顺谦恭的宋显琛比下去。 时隔一年多,他遭削权后,非赵氏一系的朝臣均怕跟他扯上干系,仅剩应分客套。 此一时,彼一时。 酒过三巡,他借洗手避席,领了一名亲随,往殿后踱步。 朗月当空,清晖影影绰绰,困住连绵山色与亭台楼阁,也困住了他忿懑的心。 殿中的欢声笑语似乎与他无关,行宫内的辉煌陈设也与他无关。 明明是天之骄子,自诩才貌双全,却落得孑然一身,游走于寂静廊下。 “殿下!戌时将至,圣上说要登阁赏月……要不先回拂云殿?”亲随小声相劝。 “烦死了!滚远点!” 亲随伺候他多年,知他喜怒无常,又见回廊上有守卫巡逻,遂放心离他稍远,予以足够的空间。 宋显扬出了廊子,走向石灯照耀的台阶,忽闻数人脚步匆匆,他回头一瞥,厌烦神色略减,语气则火气冲冲。 “有酒有肉你不享受,跟着我做什么!” 来者为乐平郡王。 自宋显扬离席,乐平郡王已猜出他反感小皇帝对安王的拉拢,如今遭他当仆从之面,劈头盖脸一吼,倒也没多生气,摆手命仆役退开,苦笑跟在其后。 宋显扬目视对方谈不上英俊的面容,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闷声道:“也就只有你,还把我当个人。”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把你当哥们呢!”乐平郡王叹了口气。 “你说宋显琛这毛头小子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他和安王家那烂泥堂兄何时有交情?起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那时才屁点大小!挂念个鬼!” “哎呀我的殿下!您发牢骚也得看场合……这行宫,谁知藏了多少双耳朵?” 宋显扬沉浸在愤怒中,毫不理会:“他和霍家兄弟好得跟连体人似的,捧完蹩脚四弟,又捧没人疼没人爱的六弟,不就为多两个援手么?可扶持远在东海之滨的宋既明,却让我闲在府上种花?不怕天下人笑话?” “依我看,那番话是哄着安王爷的,您莫要多想了。” “我留在京城无所事事,若去定州就蕃,母妃和外公又割舍不得,两头不是人!” “既然在京,得空多来我府上小坐,美酒陈肴、佳人美姬,任君选择。” 宋显扬发了顿脾气,乐平郡王劝勉一番,依稀听拂云殿方向人声喧闹,料想筵席已散。 踌躇片刻,平定心气,他不耐烦地一甩袖子,与乐平郡王原路返回。 月移花影动,后殿的近百名女眷们迤迤然自阶前行出。 清朗月色下,美人如玉,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瞬息间攫取了二人的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除去年长的夫人们,妙龄女子大多穿了翠绿缎裳,其余的则穿竹青色罗裙,一个个跟约好了似的,远望如愁云惨绿。 独独一名少女身着浅紫色织金褙子,配以蜜色百蝶戏花罗裙,素雅中不失奢华。 她在人群中尤为夺目,兼之其身形苗条,螺黛描眉,香脂点唇,瓜子脸,杏仁眼,美不可方物。 眉心贴了兰花钿,点染一抹娇态,更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持团扇而立,仪态端庄,却又处处撩人。 宋显扬平素佳人缭绕,今夜也不知是月色惑人,还是心头沉郁之故,只与她矜娇的眸子远远一对上,莫名喉头发紧,口干舌燥,离的躁动从心底最深处涌向周身。 恰恰此刻,以小皇帝为首的大队男宾们也朝山边信步而近。 女眷们退至一旁,盈盈福礼,各自低头,眼神复杂,偷偷瞪视那紫衫少女。 少女螓首低垂,眼波柔柔,觑向意气飞扬的小皇帝。 不料,对方忙于与身边的霍二公子谈天说地,竟连个正眼也没往她身上瞧,只随意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被无视了? 少女轻咬下唇,眉目娇色未变,可手上的团扇坠穗,已拧成了麻花状。 宋显扬看在眼里,没来由锥心难言,过后嘴角一歪,冷冷哂笑。 ——宋显琛这小子,果然不解风情! ………… 事实上,宋鸣珂花了一下午,勉强适应必将面对的现实。 宴席散后,瞧年轻少女们一片绿油油的,假装羞涩,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大致猜测,这出戏冲的是迟迟未定的皇后之位。 饶相千金又使出什么怪手段?能让其他同龄女子跟风换同色衣裳,以彰显她的一枝独秀? 估摸着,无非是找人散布她这小皇帝偏爱某种颜色的谣言吧? 鬼才喜欢这惨绿惨绿!小姐姐们,少费点心吧!朕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宋鸣珂刻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拉着霍睿言唧唧喳喳,从天上的云儿扯到了定远侯府的胖猫。 霍睿言也出地配合,谈起他捡来的三花猫已圆成了球,笑容和眼神软柔如棉。 无数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他俩却扯着极其无聊的对话,分外投入…… 霍锐承戴幞头、穿长衫,加以护腰,紧随在后,笑得无可奈何。 新的一年起,他担任皇城司所辖的环卫官,已列入皇帝贴身侍卫,因而与弟弟常伴君王侧。 命余人自由活动,宋鸣珂只带了霍家兄弟及数名亲随,看似兴高采烈步往半山亭阁,实则心里发虚。 六角亭位于半山,宽敞雅致,竹木掩映,她暗松了口气,幸好,并非可怖记忆中的那座。 零星灯火下,亭内一窈窕身影,似在怅然叹息,骤觉有人行近,羞涩避让,细看居然是小皇帝,急忙与丫鬟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 皎洁月光下,她杏黄裙裳简洁得体,满身卷气,容姿姣好,水眸生雾,眸底幽怨未褪。 宋鸣珂觉此女眼熟,隐约想起,她随徐怀仁同行,五官与气质相类,应是徐怀仁的妹妹。 徐怀仁原为太子少师,后被任命为吏部侍郎,得宋鸣珂重用,因改革一事得罪了不少人。 权贵们表面尊重,私下定会对家眷诸多抱怨。 因此徐小妹此番同来,十之八|九遭其他女眷排斥,是以提前退席,躲到无人的半山亭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第九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山野荒无人烟,凄凄草木萎靡,无处不散发荒凉气息。南面隐约回响一两声惨呼,惊起寥寥鸦雀, 令人毛骨悚然。 微小尘粒随风划过宋鸣珂满是泪痕的脸, 她裹牢灰色外袍,咬紧牙关, 沿狭道狂奔。 脚下粉绫鞋渗血,每踏一步, 疼痛都会提醒她——只有全力往前,才对得起为她流血牺牲的宫女和侍卫。 她跑出数里,气喘吁吁, 仍趔趔趄趄北行。 “长公主走错道了?”山坳处陡然传来一阴恻恻的沉嗓。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魁梧黑影, 如鬼如魅, 蒙着半张脸,双眼如鹰隼锐利, 似毒蛇阴冷, 森然端量她。 宋鸣珂冷汗直冒,腿脚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圣上早已预料和亲之路易出岔子, 命臣暗中跟随。长公主且乖乖返回, 免得臣冒犯!” 说罢, 他右手一拧刀柄, 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触目惊心。 宋鸣珂心底如塞外寒秋般一片冰凉——二皇兄果然不放过她! 原本让贴身宫女装病滞留,等大队人马离去,赶赴蓟关通知表姨父霍将军接应,不料和亲队伍突然改变路线,她迫不得已,偷偷带心腹逃跑。 如今前去无路,回去死路,她强作镇定:“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黑衣男子亮出一枚铜质令牌,鱼形龟纹,却是皇宫暗卫令。 宋鸣珂觉此人眼底杀气极重,哪里像护卫?更像是个杀手! 她陷入疑虑,浑然未觉肆虐狂风扬起衣裙,彰显窈窕身姿;更没意识到,即使风霜满脸,青丝凌乱,沙土沾衣,她的独绝容姿和高华气度却未减半分。 男子紧盯她的目光由冷转热,迸溅欲望:“圣上曾言,若长公主公然违抗皇命,可就地正法!但没说,死前不能干点别的……” 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宋鸣珂脑海中冒出二皇兄狠狠压向她小姐妹的场景…… 她心痛如绞,倒退数步,颤声怒喝:“放肆!” “这粗衣配不上京城三大美人之首,不如剥了……”他收好令牌,猛地猱身扑来! 宋鸣珂急忙转身,遭他扯住衣袍,“嘶——”,堆雪般的半截玉臂裸在外,引来对方吞咽唾沫之声。 落入蒙面男子手里,生不如死,何不一了百了? 她不忍多看一眼这万里河山,直往山崖方向一跃。 对方抢上前,强行拉她回去。 她未及细想,拔下银簪子,猛力刺在其手背伤疤上! “臭娘们!”男子被扎,登时血流如注,狠心松了手。 宋鸣珂半滚半跌十余丈,耳旁混杂着树枝撞折、腿骨断裂声,以及远处依稀可辨的马蹄疾行声。 荆棘勾破裙裳,割伤肌肤,她痛楚难耐,忽地“嘭”一声,后脑正正磕在石块上,逐渐堕入混沌。 身为皇后嫡女,本应活得骄矜,无奈担任储君的孪生兄长早逝,非一母所出的二皇兄即位,瞒骗利用她数年。 好不容易认清他的真面目,她已失去至亲,孤立无援。 出逃,成了她最后的抗争。 可惜,她斗不过他,只能客死异乡。 呼啸寒风送来一句焦灼呼喊:“晏晏!是你吗?” 晏晏?多久没人唤过她的小名了?谁?是性子爽直的大表哥?是温文尔雅的二表哥? 宋鸣珂抬眼望向崖顶,有一挺拔身影,正与黑衣男子持剑相斗,招招拼命。 刀光剑影层层叠叠,纵横闪戮,明亮灿丽,将边塞秋色割裂成碎片。 她嘴唇翕动,张嘴欲答,眼前骤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感觉周身骨骼剧痛,如烧如锉,耳边萦绕通透澄明的男嗓。 “晏晏!撑住!” “整整七年!……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别怕,那人被我杀了!我、我马上送你去找大夫……” 宋鸣珂努力睁开双目,却捕捉不到一丝亮光,仿佛世间万物皆失了形色。 面对久别重逢的表兄,她内心千言万语,想倾诉霍家被贬谪后的种种,但一张嘴,全是血。 四肢越发冰凉,灵魂仿佛硬生生被抽离。 表兄亦感知她的生命消逝,缓下步伐,颤抖双臂紧紧搂住她,如拥抱世上最珍视的宝物,哽咽中的内疚与歉然无以复加。 “抱歉,我……来晚了!” 温热液体落在她冰冷的脸容上,似血,也似泪。 宋鸣珂想说,早一时,晚一时,已无济于事,人生早在七年前便定了局。 除非时光重来。 她没法完整倾诉心里话,连句“谢谢”也来不及,硬撑的一口气随鲜血喷出,两臂软软垂下,指尖触碰到一温润事物,应是表兄腰间玉佩,形状特别,镂空处刚好套住她的小指。 她曾怨恨上苍,这一刻莫名感激——至少她并非孤独死去,而是殒在亲人温暖怀抱之内。 遗憾她今生愚钝、怯懦、软弱,未能及时发现二皇兄的阴谋,未觉察孪生兄长之死另有蹊跷,未让母亲娘家一脉脱离悲惨命运,连累小姐妹受人凌|辱…… 最令她愧疚的是,祖辈辛苦打下的江山,日益颓败,生灵涂炭。 “不——” 知觉消失前,耳畔回荡表兄的怒吼,悲怆愤恨,此后再无声响。 …… 无边黑暗与静谧中,猝然的铿锵金属撞击声,惊得宋鸣珂心惊肉跳。 “轻点!莫吵醒了公主!”数尺外低呼声起。 “那么凶干嘛!”另一女子小声嘟囔。 “都是你!一惊一乍,害公主磕到头!咱俩起码得罚跪一宿!” “可她裙子被尖石勾住了呀!” “裙子破了能跟公主玉体受损相提并论吗?” 倾听二人争执,宋鸣珂浑浑噩噩:谁?谁是公主? 茫然睁目,入眼是满室精致家具,俨然是女子闺房,她冲口问道:“表哥?” “回公主,霍家两位公子在送客……”身畔之人温声答道。 乍然见到一秀气的瓜子脸,宋鸣珂欣喜若狂——和亲队伍抵达边境,贴身宫女剪兰假扮她留在驿馆,好让她脱身……事发后,本以为保不住这丫头…… 不对,剪兰何以年轻了许多? 另一名宫女手执铜壶,好凑近。圆脸蛋圆眼睛,不是缝菊又是谁? 宋鸣珂亲眼目睹缝菊死死拖住拦截的追兵,被对方连砍数刀……她泪眼婆娑,抬手拉住跟前的小宫女,暖的,不是鬼。 “公主?”二人狐疑相询。 宋鸣珂坐起身,惊疑不定,大口喘气,瞥见妆台镜面映照出一张稚气的容颜。 年约十一二岁,乌发在头顶两边各扎成结,已觑见雪肤花貌之色。 额角肿起,眸光缭绕水雾,不复妩媚,取而代之是惊惶。 再看身上桃红丝绸上襦,领口绣满彩蝶。 这衣裳连同裙子,曾被她边哭边剪,烂成了碎片。 只因……十一岁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定远侯霍家,参加老夫人寿宴,被孪生兄长取笑“大红大绿、花里胡哨”。 她恼得撇下他,溜到花园玩耍,后不慎磕到脑门,羞于见人,干脆躲表姐屋里睡了一觉,黄昏时被“太子溺水身亡”的噩耗闹醒。 往后之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假若未曾因小事与兄长闹矛盾,何至于让他独行? 为何这衣裙又重回她身上? 莫非……她做了个复杂之极的梦? 梦里,她死在荒凉边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实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颤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这是何处?”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为定远侯府大小姐的寝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远侯府!兄长的忌日! “哥哥呢?”宋鸣珂一掀锦衾,下榻穿鞋,忽觉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园,说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宫……” 还好!不是溺毙! 宋鸣珂泫然欲泣,狂喜与哀伤充斥心头。 那年皇帝旧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恶化,引发皇储更替、朝中势力倾斜,母女二人处境急转直下。 最初,所有人认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鸣珂从母亲族亲李太医口中得悉,兄长死时喉咙肿胀,腹内无水,血液含毒,应是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诱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难道……此为扭转命运的机会? 纵然她分辨不清是梦或真死过一回,却徒生坚定信念——一切还来得及! 顾不上总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宋鸣珂跌跌撞撞迈步,不慎踩到累赘拖裙,身子倾侧,华丽地撞翻了屏风,连带条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内外仆侍一拥而上,搀扶安慰。她挤开数人,连声呼叫:“别拦着!” 偏生她未曾适应小短腿,再度被门槛拌了一下,肩头重重砸向门板,继而轰然倒地。 估计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风、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连碰”将传遍整个定远侯府。 她知兄长之命悬于一线,经不起耽搁,挣扎而起,凭借残存记忆穿过错落有致的园林。 泪光盈盈,不为耻辱,不为痛觉,只为重获新生的感恩。 广池碧绿如翠玉,更显岸边石亭如珠落玉盘。 亭外候着一众仆侍,而亭内那身量纤细的小少年,俊秀眉目与她八分相似,外加两分英气,正是她的孪生兄长宋显琛。 阳光柔柔落在他笑脸上,清澄眼眸越过碧波凝向她,潋滟无尽溺爱。 活生生的哥哥!他还在! 宋鸣珂泪如泉涌,恨不得疾冲过去,抱住他恸哭一场。 即便梦里的生离死别,将不复存在。 然而,兄长手拿汤匙,石桌上放置着一盅药膳! 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 他频频回顾,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遥望,无不祝福定远侯,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依依惜别,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而是他的能力,或文采斐然,或政绩突出,或战功累累。 友人辞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戒骄戒躁,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第九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元礼把脉后, 从随身木匣中挑了几味药材,嘱咐纫竹,煮饭时加入宋显琛的膳食中。 宋鸣珂不好当面询问病情, 只拉着兄长, 絮絮叨叨说了些朝政事务。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 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 起初还有兴趣, 听着听着, 目光惘然, 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 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 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不再叨扰, 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 深吸山林清新空气, 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 亦步亦趋, 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凝重,又顿了片晌,“至于打扮成宫女,谈不上委屈,微臣早已习惯。” 宋鸣珂汗颜,莫非此人有异装癖? “微臣从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间有六年以煎药婢女身份,在李太医府中学医。” “……” 宋鸣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无违和之感,原来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个男儿,何以非要冒充婢女?还演得如此之像?为躲避杀身之祸? 元礼淡笑续道:“这两年男子特征愈发明显,且追捕风声渐不可闻,才敢以男子面目,进入太医局学习。” “为何要对朕坦诚?” “只因陛下,远比想象中平易近人;而微臣,很能理解陛下与长公主的不易。” 元礼嗓音温润,略带低醇,隐隐透出几分相惜之意。 余下种种情绪,数尽淹没于一对沉静眼眸中,藏而不露。 未留心他微小的变化,宋鸣珂绷紧的心弦,在那一刻稍松。 她浅浅一笑,与元礼聊起五族境内状况,沉闷气氛便在轻声问答中消散。 ………… 翌日上朝,宋鸣珂在朝会上提出,赵太妃玉体欠安,定王暂不就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显扬既惊且喜,欣然领命。 然而,宋鸣珂补了句:“既留京尽孝,该放下俗务。” 宋显扬执笏躬身的身子一僵,而安王的眉梢也极快掠过凛然。 宋鸣珂正色道:“定王所监督的城防与修正河道要务,分别交回禁军统领与工部全权主理。” “臣领旨。”左右相关文武官员同时出列。 “朕登基前,曾在京城街头遇刺,至今未能抓捕刺客。虽说巡防漏洞已填补……” 宋显扬只道小皇帝要将“谋害储君”之罪算在自己头上,不由得汗流涔涔,撩袍而跪:“陛下!臣监管不力!甘愿受罚!” “此事已翻篇,定王不必自责。朕的意思是,加赐定王两队府兵,如无旁的事,只需在定王府与太妃的延福宫走动。” 宋显扬不知该喜该怒。 喜的是,小皇帝不追究他的疏于职守。 怒的是,他的职权全数被剥夺,被对方以“保护”名义监视着。 他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还得装作感恩戴德,出口全是冠冕堂皇之词。 宋鸣珂端量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二皇兄,从他竭力隐忍愤怒与失落的情绪中觉察到一个事实。 上辈子,宋显琛死了,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四弟行走不便,六弟幼小,宋显扬根本没对手,所以越加跋扈。 今生,他处处受制,怕是难获翻身机会了。 退朝后,殿外细雨未停,内侍们步履匆忙,以伞护送朝臣前往殿外楼阁歇息。 宋鸣珂自后殿行出,透过如落玉般滴答不停的雨帘,远望宋显扬雨中伫立的身影。 那轮廓明晰的俊美愁容,半掩在水雾中,前生的嚣张猖獗,仿佛只存在梦中。 宋鸣珂秀眉轻扬,念及削其职务的理念,源自霍睿言一句提醒,她暗为自己留下二表哥的英明决断而骄傲。 前世,她幼时与两位表哥十分亲近,因兄长死于定远侯府的广池内,其后七年,她刻意遗忘霍家的种种美好记忆。 重来一世,有关霍锐承和霍睿言的印象,在相处中得以重建。 是时候为他们二人考虑前程问题了。 宋鸣珂回房后,瞥见上贡的一套文具,白玉笔格、笔床、湘竹笔筒、官窑笔洗、牙雕笔觇、松烟老墨等一应俱全,件件精美。 她一时高兴,命人连同壁上一张精制雕弓,即刻送去定远侯府,赐予霍家两位表兄。 刘盛提醒道:“陛下在朝堂之上收回定王权限,当日便大张旗鼓下赐恩赏之物给定远侯府,只怕惹人闲言。” 宋鸣珂笑道:“那……朕便借此机会,给诸位弟兄都赐点小玩意好了!” 她赏了晋王两套古籍手抄本,送宁王一把嵌宝匕首,却给宋显扬捎去几册清心寡欲的佛家论著。 幻想宋显扬领赏时的尴尬表情,她笑得如花枝乱颤,笔下字迹歪歪扭扭。 ………… 定王府内,锦簇花团被雨打落一地,粉的、白的、黄的、紫的…… 水溅残香,凄清飘零,似繁华梦散,恰如宋显扬的颓然心境。 府内庭院由他亲自督造,各类珍稀花木更是亲手打理,此刻目视最熟悉的一切,他小心翼翼绕过水渍与落红,弯腰拾起石径上的春兰,抖落泥泞,却抖不掉心头烦闷。 “殿下当真不再争取?” 乐平郡王从廊下匆匆行近。他挂闲职,今日无须上朝,想必为传闻急忙赶来。 宋显扬嘴边勾起无丝毫欢愉的笑:“争取?能争取什么?” “自古兄弟阋墙乃常态,只是没想到,今上优柔寡断,竟狠得下这心!” 乐平郡王迈步走至他身边,压低了嗓门。 宋显扬见他踏花而行,微感不悦,忿然道:“想来,此前是我错估了他!今有安王叔辅佐,定远侯手掌兵权,再加上霍家兄弟一文一武,他的确有强硬底气。” “霍家人是谢太后的远亲,还说得过去;安王爷乃殿下的叔父,没开口求句情?” “哼!”宋显扬恼怒,“我这叔父!精得很!再说,他凭什么为我求情?” “唉……早劝殿下拉拢安王,殿下偏不听。” “我不想吗?是母妃不让!她说赵家昔年与安王结了梁子,互生嫌隙,一贯面和心不和。 “我得势时既不与他深交,失势后更不该给他羞辱。好在……外公威名犹在,宋显琛和宋博衍一时半会动不了咱们!” 乐平郡王听他直呼皇帝与安王之名,大惊失色:“殿下!今非昔比!切忌祸从口出!” “不用你提醒我‘今非昔比’!”宋显扬怒而一甩袍袖。 乐平郡王自知失言,赔笑道:“或许,圣上只是担心位子未稳,而殿下气焰太盛,才以此打压。待风波平息,殿下定能东山再起。” “那倒不会,他藏匿如此之深,害我真认定他懦弱无能!我俩素来不待见对方,我嫌他假仁假义,他恨我事事高他一头。可我有错吗?又不是我乐意比他早生五年!” 宋显扬近年自恃生母得宠,又比宋显琛年长几岁,私下冷嘲热讽,没少使绊子。 他曾因霍睿言当众让他不好过,暗地里给霍家人造了不少谣言,但此事尚未起太大作用,按理说宋显琛不至于过早收到风声。 他原想借除夕家宴郑重赔礼道歉,好让对方放他一马,不巧赵太妃突然吐血。 母妃这病来得稀,他大致猜想,此为权宜之计,好让他多在京城逗留。 此事到了皇帝眼中,铁定成为他阳谋阴算的计策,因此狠狠打击一番……可恨! 乐平郡王看他神色不善,怕再聊下去会刺激到他,硬着头皮岔开话题:“殿下是时候物色王妃人选了。” 宋显扬明白他话中含义。 即便他要等上两年多,才真正迎娶王妃,但提前敲定,表露意向,即获未婚妻娘家势力的支持。 他闷声道:“依照惯例,理应由新君先挑,我现在选了有何用处?” “我倒听说,龙椅上的那位,对立后封妃兴趣全无,连定远侯大力举荐,他亦果断拒绝。或许殿下可借年龄优势,占个先机?据我所知,饶相千金年方十四,乃绝色;舒家的几个小妮子,全是难得一见的可人儿……” 乐平郡王笑吟吟地对他挤眉弄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第九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如正文内容出走,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他提出请见新君, 无奈新君与太后陪伴“长公主”到北山寺庙礼佛, 他被请到常去的东宫客院, 烤火避寒, 等候召见。 天色渐暗, 外头喧嚣如风来去。 霍睿言借散步为由, 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 他正觉怪,没走几步, 依稀听闻疑似女子的悲切哭声。 最初,他还道宫女受委屈, 意图回避, 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他的脚步不自觉挪移。 假山旁, 熟悉的小身板换上龙袍, 跪地哭泣。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 咳得嗓子都哑了,但他料想实情是, 自霍家寿宴后, 公开露面的“太子”, 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 他误以为, 是宋鸣珂胡闹, 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他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暗藏的玄机,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等于宣告他知悉兄妹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欢天喜地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银红衣裙上的小小白色毛球,还有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尴尬之余,莫名委屈。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按祖制,他可降三等袭爵,享相应的食邑与封地。 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自幼加倍努力,力求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她那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 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一再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宋鸣珂,并请其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点茶技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预测雪灾时,所展露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不计较个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总禁不住追随她。 筹集资金时,他花了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她用作义卖的白玉小手镯,心虚得无以复加。 她遇刺的当晚,他回府后禀明详情,父亲即刻命兄长不必北行,留京守护。 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既要远赴北域,不知归期,他且把她的手镯当作纪念,好记住,曾并肩而战的短暂时光。 没准他从蓟关回来,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料,今时今日,她竟胆敢代替兄长执政? 尽管霍睿言早有预感,仍震骇得难以承受,心如被掏空,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良久,宋鸣珂停止哭泣,呆望园中结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绣精美的龙袍更凸显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须变得强大。 强大到……即便分隔千里,他亦具备足够的能力守护她,让她安心定心,无须恐惧,无须惆怅,无须忍耐,无须流泪。 强大到……纵然有朝一日,她仍需以泪水宣泄,他也有坚实肩膀,随时随地供她依靠。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龙椅上的小皇帝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任命徐怀仁为吏部郎中,命其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进行改制。 然则,再温和,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留下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尽心尽力,在大小事务上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 遗憾的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为守住秘密,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骇浪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 “好一个哀痛难忍、积郁成疾!” 太后谢氏柳眉倒竖,凤眸迸溅怒火,手中汝瓷盏往案上重重一砸。 宋鸣珂眼神示意,命余桐等心腹退下。 仍作女子装扮的宋显琛,则垂下眉眼,抬手轻拍太后的背,无声安抚。 太后尚未解气,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病态虚弱,不复数月前的英气…… 旧仇未报,新恨又至,她咬牙切齿,怒容愈盛。 宋鸣珂来回踱步,烦躁时顺手扯了扯白罗曲领方心,脑海浮现筵席之上,宋显扬不顾一切扑过去的那幕。 赵太妃昔时恩宠极盛,未曾听说其身体抱恙,此病来得古怪是真,但宋显扬的惊讶、恐慌和无助,也像真的。 二皇兄的演技……出神入化到此境地?逆天了! 可若非演技出色,难道他们母子二人并非串联演戏? 当时赵太妃的专属医官,以极快速度赶来,诊视后,断定她为先帝驾崩而日夜悲泣,伤了肝肾,又因爱子不日离京而深觉惶恐,导致急病突发,建议定王多作陪伴。 言下之意,若新君执意要宋显扬尽早就蕃,便是对太妃的凌迟。 爱重太妃的先帝骨肉未寒,宋鸣珂龙椅还没坐热,所扮演的宋显琛性子优柔,素有仁孝之名……当着两位庶弟的面,岂干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举? 她不好与宋显扬撕破脸,便道了句“让李太医一同诊治”。 不料那医官禀告,目下李太医待罪,翰林医官院将重新选拔御医,为新君调养龙体。 “谁允准?朕答应了?立马召李太医入宫!” 宋鸣珂暴怒,立即结束宴会,第一时间抵达太后的慈福宫,与母兄商议。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意动她的人? 若保不住李太医,兄长的毒性怎么办?她这假皇帝的秘密如何守得住? 夜静无声,令人备受煎熬,直至余桐前来通报——李太医殿外候命。 “快宣!”太后与宋鸣珂异口同声。 趔趔趄趄踏雪声近,年逾半百的李太医披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跪地行礼。 “李太医!到底怎么一回事?快说!”太后率先开口。 “太后娘娘!”李太医艰难抬头,“重臣大肆清理翰林医官院,企图安插人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臣无奈,出面揽了!” “你……”宋鸣珂呼吸骤停,只觉头晕目眩,颤声道:“你、你可曾想过后果?” “老臣明白,但若无资历深厚者顶罪,半数太医将被换掉,牵连太广……同僚数十载,老臣于心不忍! “陛下所中之毒,需特殊草药,方能缓解。老臣翻遍医古籍,岭南乃至琼州或许能找到。此次南下,正好为陛下寻药。 “至于宫中与北山寺庙的日常诊视,老臣举荐一位医术精湛的年轻人。他明面上是被选入翰林医官院的优秀学生,实则为老臣私底下调|教多年的弟子,陛下不妨……” “就没别的法子?何不事前禀报?”太后搓揉额角,打断了他。 “娘娘!当时情况紧急,老臣实在没办法!若不借机寻药,龙体内的毒性,更难清除!恳请娘娘饶恕!” 宋鸣珂叹了口气:“李太医,重用新人,岂不惹人怀疑?” 李太医踌躇片晌:“……您见了那人,兴许能想出恰当理由。” 他絮絮叨叨谈及所荐之人的姓名、特征,又拿出一瓶药丸,请宋显琛务必按时定量服用。 宋显琛静听三人说话,悲色、失落、迷茫皆淡淡的,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仿佛……这是场无关紧要的道别,就连李太医临别朝他行大礼,他也不过略一颔首。 烛影摇曳下,宋鸣珂猛然惊觉,李太医在这数月以来苍老了不少,想必早为解毒之事绞尽脑汁、寝食不安。 她心下感伤,轻声道:“路途遥远,千难万阻,请表舅公多加小心。” “表舅公”三字,令李太医周身一颤。 他拜伏在地,语带哽咽:“长公主殿下任重道远,还望珍重。” 宋鸣珂亲手将他扶起,欲说还休,最终抿唇未语,扭头转向窗外。 一窗之隔的殿外,融雪如珠玉般坠了一地,恰如离人泪。 ………… 次年,正式改年号为永熙,宣告迈向新的开始。 这一日,霍睿言出城拜访江湖友人后回城,只带一名亲随,牵了骏马穿梭于人群中。 城中食店香味萦绕,画坊、医馆、药铺、酒行、首饰铺子等杂列,最熟悉不过的京城日常,对于北行前夕的霍二公子而言,多看一眼,是一眼。 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有关霍家的讨论。 “霍侯爷离京在即,原定腊月末出嫁的长女,却直接退了婚!” “退得好!真没想到!那唐世子竟干出此等悖礼之举!” “就是!听说,连皇宫除夕宴会亦无酒无肉,未闻一声丝竹之音!区区一公府世子,竟公然悖逆违制?还大行淫|乱之事?” “淫|乱?快说来听听!” “不就是过年时,在府中私设宴饮,借醉强要了一名歌姬么?霍侯爷证实传闻后,勃然大怒,当即与唐家退婚,还告了回御状!” “这下唐公爷被降职,不成器的儿子也被剥夺了世子封号……活该!” 街头巷尾的愤慨激昂,使得霍睿言百感交集,犹自记起当初宋鸣珂的一句提醒——表姐的未婚夫……可靠吗? 若非她提及,他岂会惊醒,并私下派人去盯着唐家?又如何能揭露对方极力掩盖的丑行? 出了这桩事,父亲恐长姐在京受人滋扰,干脆带她同去蓟关。 如此一来,除去准备参加武举的兄长,霍家算得上举家尽迁。 行至府外,霍睿言意外发觉,定远侯府门庭若市。 原来,开朝复议后,新君加封霍浩倡为定北都督,赐了不少恩赏之物。 眼看万寿龙芽、御苑玉芽等数款堪比黄金矜贵的北苑贡茶,还有御赐建盏、金银茶器等物,在父亲安排下送往自己的院落,霍睿言滋味难言。 依照宋鸣珂对霍家的熟悉程度,自是能预估,与茶相关诸物,只会归二表哥。 这大概是她不露痕迹的小小体贴吧? 而他却未必有当面致谢的机缘。 动身北上前一晚,定远侯府出安静。 霍睿言寤寐思服,遂起身披衣,揉揉窗边上卷成一团的三花猫,移步至廊下。 月华如雾笼了京城春夜,融进深深庭院,漫上他浅素衣襟。 触抚羊脂玉小镯,此物曾在她纤细皓腕上逗留数载,却因这次雪灾,辗转到了他手上,将代替她,陪他熬过塞外艰苦。 转头北望,他仿似看到长街尽头的宫墙禁苑、千里风霜围困的延绵山色、远山尽头的险要关隘…… 即便同一抹圆月柔光,落在她娇俏容颜、连绵宫阙、寂静山林、苦寒边关的景致,韵味也大不相同吧? 万里河山、铁血沙场,那是儿时牢牢扎根于心的梦。 曾坚定不移的决心,被她隐忍哭泣声,悄然击碎。 云霾弥漫,淅淅沥沥的雨渐下渐歇时,余桐来报,说是元医官请见。 自同往北山,于马车内详谈半日,宋鸣珂对元礼改观了不少,徒生倚重感。 她搁下笔,伸了个懒腰,见外头微露晴意,干脆让元礼陪她散散步。 元礼身着翰林医官院的苍青袍服,先是禀报,他准备为“长公主”调配新药丸,但需半月之久。 细观宋鸣珂脸色,他再三嘱咐:“陛下这几日不可吃冷凉饮食,切莫熬夜苦读,此外,小腹是否疼痛,还有别的不适吗?”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第一百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宋鸣珂眼神示意,命余桐等心腹退下。 仍作女子装扮的宋显琛, 则垂下眉眼, 抬手轻拍太后的背,无声安抚。 太后尚未解气, 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病态虚弱,不复数月前的英气…… 旧仇未报, 新恨又至,她咬牙切齿,怒容愈盛。 宋鸣珂来回踱步, 烦躁时顺手扯了扯白罗曲领方心,脑海浮现筵席之上,宋显扬不顾一切扑过去的那幕。 赵太妃昔时恩宠极盛,未曾听说其身体抱恙, 此病来得古怪是真, 但宋显扬的惊讶、恐慌和无助, 也像真的。 二皇兄的演技……出神入化到此境地?逆天了! 可若非演技出色,难道他们母子二人并非串联演戏? 当时赵太妃的专属医官, 以极快速度赶来, 诊视后, 断定她为先帝驾崩而日夜悲泣, 伤了肝肾,又因爱子不日离京而深觉惶恐,导致急病突发,建议定王多作陪伴。 言下之意,若新君执意要宋显扬尽早就蕃,便是对太妃的凌迟。 爱重太妃的先帝骨肉未寒,宋鸣珂龙椅还没坐热,所扮演的宋显琛性子优柔,素有仁孝之名……当着两位庶弟的面,岂干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举? 她不好与宋显扬撕破脸,便道了句“让李太医一同诊治”。 不料那医官禀告,目下李太医待罪,翰林医官院将重新选拔御医,为新君调养龙体。 “谁允准?朕答应了?立马召李太医入宫!” 宋鸣珂暴怒,立即结束宴会,第一时间抵达太后的慈福宫,与母兄商议。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意动她的人? 若保不住李太医,兄长的毒性怎么办?她这假皇帝的秘密如何守得住? 夜静无声,令人备受煎熬,直至余桐前来通报——李太医殿外候命。 “快宣!”太后与宋鸣珂异口同声。 趔趔趄趄踏雪声近,年逾半百的李太医披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跪地行礼。 “李太医!到底怎么一回事?快说!”太后率先开口。 “太后娘娘!”李太医艰难抬头,“重臣大肆清理翰林医官院,企图安插人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臣无奈,出面揽了!” “你……”宋鸣珂呼吸骤停,只觉头晕目眩,颤声道:“你、你可曾想过后果?” “老臣明白,但若无资历深厚者顶罪,半数太医将被换掉,牵连太广……同僚数十载,老臣于心不忍! “陛下所中之毒,需特殊草药,方能缓解。老臣翻遍医古籍,岭南乃至琼州或许能找到。此次南下,正好为陛下寻药。 “至于宫中与北山寺庙的日常诊视,老臣举荐一位医术精湛的年轻人。他明面上是被选入翰林医官院的优秀学生,实则为老臣私底下调|教多年的弟子,陛下不妨……” “就没别的法子?何不事前禀报?”太后搓揉额角,打断了他。 “娘娘!当时情况紧急,老臣实在没办法!若不借机寻药,龙体内的毒性,更难清除!恳请娘娘饶恕!” 宋鸣珂叹了口气:“李太医,重用新人,岂不惹人怀疑?” 李太医踌躇片晌:“……您见了那人,兴许能想出恰当理由。” 他絮絮叨叨谈及所荐之人的姓名、特征,又拿出一瓶药丸,请宋显琛务必按时定量服用。 宋显琛静听三人说话,悲色、失落、迷茫皆淡淡的,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仿佛……这是场无关紧要的道别,就连李太医临别朝他行大礼,他也不过略一颔首。 烛影摇曳下,宋鸣珂猛然惊觉,李太医在这数月以来苍老了不少,想必早为解毒之事绞尽脑汁、寝食不安。 她心下感伤,轻声道:“路途遥远,千难万阻,请表舅公多加小心。” “表舅公”三字,令李太医周身一颤。 他拜伏在地,语带哽咽:“长公主殿下任重道远,还望珍重。” 宋鸣珂亲手将他扶起,欲说还休,最终抿唇未语,扭头转向窗外。 一窗之隔的殿外,融雪如珠玉般坠了一地,恰如离人泪。 ………… 次年,正式改年号为永熙,宣告迈向新的开始。 这一日,霍睿言出城拜访江湖友人后回城,只带一名亲随,牵了骏马穿梭于人群中。 城中食店香味萦绕,画坊、医馆、药铺、酒行、首饰铺子等杂列,最熟悉不过的京城日常,对于北行前夕的霍二公子而言,多看一眼,是一眼。 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有关霍家的讨论。 “霍侯爷离京在即,原定腊月末出嫁的长女,却直接退了婚!” “退得好!真没想到!那唐世子竟干出此等悖礼之举!” “就是!听说,连皇宫除夕宴会亦无酒无肉,未闻一声丝竹之音!区区一公府世子,竟公然悖逆违制?还大行淫|乱之事?” “淫|乱?快说来听听!” “不就是过年时,在府中私设宴饮,借醉强要了一名歌姬么?霍侯爷证实传闻后,勃然大怒,当即与唐家退婚,还告了回御状!” “这下唐公爷被降职,不成器的儿子也被剥夺了世子封号……活该!” 街头巷尾的愤慨激昂,使得霍睿言百感交集,犹自记起当初宋鸣珂的一句提醒——表姐的未婚夫……可靠吗? 若非她提及,他岂会惊醒,并私下派人去盯着唐家?又如何能揭露对方极力掩盖的丑行? 出了这桩事,父亲恐长姐在京受人滋扰,干脆带她同去蓟关。 如此一来,除去准备参加武举的兄长,霍家算得上举家尽迁。 行至府外,霍睿言意外发觉,定远侯府门庭若市。 原来,开朝复议后,新君加封霍浩倡为定北都督,赐了不少恩赏之物。 眼看万寿龙芽、御苑玉芽等数款堪比黄金矜贵的北苑贡茶,还有御赐建盏、金银茶器等物,在父亲安排下送往自己的院落,霍睿言滋味难言。 依照宋鸣珂对霍家的熟悉程度,自是能预估,与茶相关诸物,只会归二表哥。 这大概是她不露痕迹的小小体贴吧? 而他却未必有当面致谢的机缘。 动身北上前一晚,定远侯府出安静。 霍睿言寤寐思服,遂起身披衣,揉揉窗边上卷成一团的三花猫,移步至廊下。 月华如雾笼了京城春夜,融进深深庭院,漫上他浅素衣襟。 触抚羊脂玉小镯,此物曾在她纤细皓腕上逗留数载,却因这次雪灾,辗转到了他手上,将代替她,陪他熬过塞外艰苦。 转头北望,他仿似看到长街尽头的宫墙禁苑、千里风霜围困的延绵山色、远山尽头的险要关隘…… 即便同一抹圆月柔光,落在她娇俏容颜、连绵宫阙、寂静山林、苦寒边关的景致,韵味也大不相同吧? 万里河山、铁血沙场,那是儿时牢牢扎根于心的梦。 曾坚定不移的决心,被她隐忍哭泣声,悄然击碎。 他提出请见新君,无奈新君与太后陪伴“长公主”到北山寺庙礼佛,他被请到常去的东宫客院,烤火避寒,等候召见。 天色渐暗,外头喧嚣如风来去。 霍睿言借散步为由,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他正觉怪,没走几步,依稀听闻疑似女子的悲切哭声。 最初,他还道宫女受委屈,意图回避,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他的脚步不自觉挪移。 假山旁,熟悉的小身板换上龙袍,跪地哭泣。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咳得嗓子都哑了,但他料想实情是,自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他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暗藏的玄机,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等于宣告他知悉兄妹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欢天喜地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银红衣裙上的小小白色毛球,还有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尴尬之余,莫名委屈。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按祖制,他可降三等袭爵,享相应的食邑与封地。 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自幼加倍努力,力求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她那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 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一再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宋鸣珂,并请其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第一百零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霍睿言定住脚步,未敢再步近。 午后, 他亲自来皇宫给父亲送文, 听闻新君顺利登位,他百感交集, 一心想核实, 龙椅上的人,究竟是谁。 他提出请见新君, 无奈新君与太后陪伴“长公主”到北山寺庙礼佛, 他被请到常去的东宫客院, 烤火避寒,等候召见。 天色渐暗, 外头喧嚣如风来去。 霍睿言借散步为由, 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他正觉怪, 没走几步,依稀听闻疑似女子的悲切哭声。 最初, 他还道宫女受委屈, 意图回避, 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 他的脚步不自觉挪移。 假山旁, 熟悉的小身板换上龙袍, 跪地哭泣。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 咳得嗓子都哑了,但他料想实情是,自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他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暗藏的玄机,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等于宣告他知悉兄妹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欢天喜地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银红衣裙上的小小白色毛球,还有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尴尬之余,莫名委屈。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按祖制,他可降三等袭爵,享相应的食邑与封地。 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自幼加倍努力,力求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她那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 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一再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宋鸣珂,并请其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点茶技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预测雪灾时,所展露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不计较个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总禁不住追随她。 筹集资金时,他花了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她用作义卖的白玉小手镯,心虚得无以复加。 她遇刺的当晚,他回府后禀明详情,父亲即刻命兄长不必北行,留京守护。 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既要远赴北域,不知归期,他且把她的手镯当作纪念,好记住,曾并肩而战的短暂时光。 没准他从蓟关回来,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料,今时今日,她竟胆敢代替兄长执政? 尽管霍睿言早有预感,仍震骇得难以承受,心如被掏空,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良久,宋鸣珂停止哭泣,呆望园中结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绣精美的龙袍更凸显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须变得强大。 强大到……即便分隔千里,他亦具备足够的能力守护她,让她安心定心,无须恐惧,无须惆怅,无须忍耐,无须流泪。 强大到……纵然有朝一日,她仍需以泪水宣泄,他也有坚实肩膀,随时随地供她依靠。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龙椅上的小皇帝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任命徐怀仁为吏部郎中,命其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进行改制。 然则,再温和,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留下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尽心尽力,在大小事务上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 遗憾的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为守住秘密,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骇浪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 她平日无所事事,即便读,也是囫囵吞枣,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大可一同探讨,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鸣珂硬着头皮,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德宏才羡,听君一席话,如闻金玉良言。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若不得已去之,当先去兵,再去食,因‘民无信不立’。学生请教的是,为政者当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们在储君与太子少师及达官子弟面前谈政,若光提圣人言,显得无独到之处;若直抒己见,则易生祸端。 偏生“太子”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不似与人为难,倒教人无所适从。 台上数位老先生只得先阐述大家论调,再适当加入个人理解,又补充了以财聚人、以德导人、以礼齐人等观点。 宋鸣珂认真聆听,凭借浅薄学识,谈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见解。 老先生们见她尚在总角之龄,已具备仁爱胸怀,连声夸赞“太子”——重民重信,心怀天下。 宋鸣珂随口一扯,便为兄长赢得美名,表面谦逊,心中似有无数小人儿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礼,就“天地革而四时成”展开讨论,把话题接了过去。 面对数百人的注目,他声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松傲雪,气度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册上,优雅如拈云。 他主张“革故鼎新,因时变法”,博得赞许后,谦虚地推托说“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长提点所获”,将恩师和哥们捧得更高。 宋鸣珂长舒一口气。 印象中,二表哥低调内敛,韬光养晦,不爱出风头。 正巧,今日之举,成功转移大众关注点,免了她受瞩目的难堪。 在“太子”和定远侯府二公子的带领下,莘莘学子加入,观点相异者偶有辩诘,使学术氛围愈加浓厚。 讲学会午时过后方散,宋鸣珂朝老先生们揖谢,记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嘱咐余桐道旁等候,她则绕到僻静的水榭中。 不多时,霍家兄弟领着侍从快步行来,日影悠悠洒在两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报以微笑。 宋鸣珂颊畔染绯,眼神微略闪躲:“二位表兄,传药膳的丫鬟,可有异常?” 霍锐承皱眉道:“那丫鬟错拿老夫人的阿胶炖鸡呈给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确实是新来的,我们审问过,问不出所以然。 “但当夜,那小丫鬟离死在柴房内,此事已报官处理,仵作说是受惊过度而亡。因余桐半步未离东宫,咱们传不了信儿。殿下饮用后觉得有何异状?” 灭口?宋鸣珂猝然一惊,又隐隐渐生理所当然之感。 前世,据仆侍所述,寿宴结束后,宋显琛以“自家兄弟无需拘礼”为由,执意让两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药膳后,独自步向偏僻处,且不许旁人跟随。 何以有此反常行为,宋鸣珂活了两辈子,也没弄明白。 见她沉吟不语,霍睿言温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走得如此匆忙,有何不妥之处?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静候差遣,绝无半分犹豫。” 宋鸣珂心头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们已在上辈子证实所诺。 大张旗鼓追查,只怕暴露秘密,眼下让兄长好转,才是关键。 “这事暂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无甚欢愉的笑意,自嘲道,“至于走得仓促,乃晏晏任性所为。她历来说风就是雨,你们懂的。” 霍锐承豪迈大笑:“那丫头!的确没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两声,长眸如有难明深意的疑虑与怅然,稍纵即逝。 ………… 午后天气骤变,浓云密布,狂风肆虐,凛寒彻骨,宋鸣珂冒风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见过陛下。” 她以往私下亲昵地称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称呼。 皇帝搁下手中的朱漆凤管笔,抬望宋鸣珂,兴许是他近来咳得厉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炉中升起袅袅沉香烟教他花了眼,竟未发觉眼前的太子为爱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几日没见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鸣珂瞬间泪目。于她而言,何止几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窥视父亲憔悴容颜,她强忍悲色:“晏晏受了点风寒,恐污陛下圣察。” “风寒?不碍事吧?赶紧让李太医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时情急,又咳了几声。 宋鸣珂安抚:“陛下请放心,李太医诊治过,歇两日就好。” 皇帝叹息,注视她良久,语重心长:“她性子执拗,你当哥哥的,多包容、照顾她。” 宋鸣珂一一应允。 类似的话,哥哥已听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于政务,未把精力放在后宫上,仅得六子一女。与皇后截然不同的是,他对众皇子严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却事事偏宠她这个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第一百零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夜色深浓如洪荒初辟,混沌笼罩重重宫阙,康和宫的零星灯火竭力驱散一点点黑暗。 房内,灯影幢幢,剪兰和缝菊躲在屏风背后,面带笑容, 偶尔交头接耳, 一针一线缝制月事带。 宋鸣珂独坐案前, 被各类奏本搞得头昏脑胀,正异常烦躁地揪头发, 见两名宫人没注意,偷偷从抽屉密匣内翻出小册子。 册内全是关于上辈子的记录, 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时日久了, 全然忘记符号的原意,快被自己蠢哭了。 翻来覆去细阅,未能提取元礼的相关信息。 这家伙……前世没现身? 她信得过李太医,李太医敢把天家兄妹调换身份之事告知元礼,她姑且信任此人一回。 至于,凭什么重用新晋医官?理由好办。 一是新君受了气, 不愿摆出平日的谦和。 二来, 元礼生得好看, 比那些皱巴巴的老头子养眼多了。 可惜, 即便元礼年少英才,医术再出类拔萃,也难及李太医一二。 兄长的毒短期难除,说不准,她要在龙椅上坐上半载,甚至一年以上。 幸好,攘外有表姨父定远侯,安内有叔父安王,宫里有老内侍刘盛协助……诡计多端的宋显扬,怕也翻不起浪。 从小册子的日期来看,有些人,过几年才出现,有些事,迟早要发生。 她会等着,安静等待。 ………… 次日晴丝袅袅,宋鸣珂从垂拱殿听政归来,本觉不适,偏生约了霍家兄弟,只得打起精神,陪他们花园小坐。 花树挺拔俊秀,风动摇曳阵阵清香,三人抵达一赤柱亭,品上新煮的杏仁茶,忽而内侍来报,宁王请见。 宋鸣珂微笑:“这孩子!消息灵通啊!” 不多时,一身着暗紫色亲王袍服的孩童快步走来,眉眼如画,小脸蛋掩不住兴奋,背上却挂着木剑,不伦不类。 他躬身行礼:“陛下!今儿天晴,显维想向霍家大哥哥讨教武学,耽误你们半个时辰,可好?” 宋鸣珂看了霍锐承一眼,再目视幼弟稚气犹存的大眼睛,浅笑道:“你得问他本人啊!” 霍锐承离座:“倒是陛下,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宋鸣珂笑意略僵。 若是真龙天子宋显琛,此前随大表哥练练把式,耍几下花拳绣腿,以强身健体。 兄长说话、神态、举止……她皆冒充得八|九分相似,可身体反应不好伪装。 况且,她今日……诸多不便。 “你们练就好。” “不像陛下作风!”霍锐承咧嘴一笑,步子不移。 宋鸣珂无奈而笑:“太久没练,全忘光了!” “练练就记得了!”他以一贯的大哥口吻相邀。 宋鸣珂欲借困乏为由推拒,霍睿言忽然插口:“陛下,睿言有一事请教。” 霍锐承闻言,耸了耸肩,请宁王到前方七八丈外的空旷处,以木剑作演示。 宋显维褪下亲王服后,露出的是灰色短褐,二人一教一学,十分投入。 静观一阵,霍睿言低问:“据说,定王请求留京,以尽孝道?” 宋鸣珂努嘴:“赵太妃说病就病,医官们口径一致,我还能怎样?现下我未允准,也不便催他离开,烦人!” 她平日对外人谨言慎行,唯独两位表哥面前,忍不住抱怨两句。 “百行孝为先,陛下乃仁孝之君,定当与众王作表率。” “二表哥的意思是……由着他滞留在京?”宋鸣珂微惊。 霍睿言长目微眯,唇畔噙着极隐约的笑意:“定王尽孝,理应心无旁骛守在太妃病床前,不知陛下是否认同?” 宋鸣珂先是一愣,理解他话中含义后,笑得畅快:“二表哥所言极是!” 两人不约而同端起茶盏,悠然浅抿,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睿言挽袖替她添满盏中茶,似是随口一问:“长公主近日身体好些了吗?” “老样子……过些天我前去探望,二表哥有话要转达?” 他眸光一黯:“春寒未退,还望衣餐适增,调养有序,早日康复。” 宋鸣珂轻轻“嗯”了一声,转眼望远处的二人练剑。 霍锐承手持木剑,跳跃腾飞间人剑合一,剑意带动着飞花,气势刚健。 而宋显维身量未长,左蹦右跳,看似滑稽,动作竟做得极为到位。 宋鸣珂心中感叹,不论四弟晋王或六弟宁王,均为可造之材。 前世宋显扬有眼无珠,诸多猜忌,今生的她,绝不犯同样错误! 看了一阵,感受到二表哥眼光柔柔落在她侧颜,她转过头,朝他粲然一笑。 霍睿言如做亏心事被逮似的,尴尬垂目,以饮茶作掩饰。 正当他试图打破沉默,卵石小径上匆匆走来一名内侍。 “陛下,元医官求见。” 宋鸣珂两颊绯云起落,咬唇道:“宣。” 霍睿言心头如遭重击——她真定了这少年为御医官!一时兴起?还是有备而来? 元礼仍是苍色官服,面容沉静,步履稳健,抵至亭外,下跪行礼。 见霍睿言意欲回避,他主动开口:“微臣此番只为送点东西。” 他边说边从袖内摸出一精致漆盒,呈给一侧的余桐。 宋鸣珂微愣:“这是何物?” “供陛下这几日服用的糖丸,一日三次,需以半碗开水浸泡。” 元礼仅对余桐交待两句,躬身告退。 余桐依言泡了一碗色泽暗红的汤药,送至亭中。 宋鸣珂神色略不自在,趁热喝完,随手将碗搁在一旁。 霍睿言心下好,又不敢多问,不动声色,继续观看兄长指导宁王剑术。 当余桐上前收走那白瓷碗时,他有意无意地帮忙递了一下,食指以极其隐蔽的方式,悄然蹭了碗口外残余的汤滴,趁无人窥见,抹向唇边浅尝。 甜,辣,有淡香。 像是……长姐时不时饮用的生姜红糖水? 元礼为宋鸣珂所用,想必已得悉其真实身份,才依体质调配药物。 一时间,霍睿言只觉舌尖上的甜消失殆尽,辣味流至心底。 或许,在她心目中,能分享小秘密的人,可以是余桐、元礼等,却不包括自幼相熟的他。 然而,他猛然惊觉,所偷尝的汤汁,似乎混有一点点油润感,类似护唇口脂…… 霎时间,俊颜如烧,羞愧怯赧得要冒烟了。 ………… 京城北郊,春风轻曳枝头,抖动粉云般的花树,花瓣飘洒如雨,荡入宛转莺啼声中。 雅致庭院内,宋显琛一如往常穿了素色绸裙,淡妆浅抹,静坐庭前,怅然看花开花落。 他时常一呆便是一天,静如温婉少女。 谁也不晓得,他脑海翻涌的是何景象。 裁梅、纫竹等宫人知他心里苦,除了添水倒茶、侍奉饮食外,尽量不去打扰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仍需强作欢颜。 这一日午后,山林空寂,鸟鸣啾啾,马蹄声由远及近。 半盏茶后,余桐等人扶着宋鸣珂下了马车,踏上古朴高阶,跨槛而入。 “哥哥这些天可好?啊——” 她水眸雾气缭绕,小嘴哈欠连连,娇态毕现,讪笑解释:“昨夜翻至四更,来时睡了一路。” 宋显琛默然点头,再无此前对妹妹的关切,转而打量她身旁的脸生宫女。 此女约莫十七八岁,身材稍显高大,冰肌玉骨,低眉顺眼,似一树扶风弱柳。 宋鸣珂注意到兄长的狐疑,笑道:“这位,便是李太医的高足,元礼医官。” 宋显琛茫然双目顿时划过惊骇——怎会是个美貌小姐姐? “微臣元礼,见过陛下。装扮成宫女,只为掩人耳目,绝非欺瞒君上。” 宋显琛低头目视拜伏在地的元礼,抗拒之心略减。 他轻咳一声,摆手示意对方平身,细细端量,眼底微露赞叹。 “请允准微臣号脉。” 元礼虽作女子打扮,但无忸怩之感。 他三指用力按脉,又轮着提指分诊寸、关、尺三部,先是眼神一凛,闪过极短暂的愧、疚、歉,随后化于无形,神情不显悲喜。 宋显琛一脸麻木,由着他翻来覆去诊脉,眉目纤弱柔美,我见犹怜。 宋鸣珂端量二人,又看自己,只想顿足捶胸。 两名正经男儿!身穿女服!佩戴发饰!脂粉敷脸! 而她这娇滴滴的小女娃,明明热衷于精美服饰,却不得不抹黄了脸、画粗了眉,以药物压制娇软嗓音……言行举止还要假装豪迈! 她内心是崩溃的。 上苍保佑!保佑兄长立马好起来吧! 别让这些漂亮小哥哥头挽发髻、身穿襦裙、脸涂脂粉……一天到晚在她跟前乱晃了! “好一个哀痛难忍、积郁成疾!” 太后谢氏柳眉倒竖,凤眸迸溅怒火,手中汝瓷盏往案上重重一砸。 宋鸣珂眼神示意,命余桐等心腹退下。 仍作女子装扮的宋显琛,则垂下眉眼,抬手轻拍太后的背,无声安抚。 太后尚未解气,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病态虚弱,不复数月前的英气…… 旧仇未报,新恨又至,她咬牙切齿,怒容愈盛。 宋鸣珂来回踱步,烦躁时顺手扯了扯白罗曲领方心,脑海浮现筵席之上,宋显扬不顾一切扑过去的那幕。 赵太妃昔时恩宠极盛,未曾听说其身体抱恙,此病来得古怪是真,但宋显扬的惊讶、恐慌和无助,也像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第一百零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延兴七年,九月寒霜与凛冽风沙互融, 侵袭北境, 铺天盖地。 山野荒无人烟,凄凄草木萎靡,无处不散发荒凉气息。南面隐约回响一两声惨呼, 惊起寥寥鸦雀,令人毛骨悚然。 微小尘粒随风划过宋鸣珂满是泪痕的脸,她裹牢灰色外袍, 咬紧牙关,沿狭道狂奔。 脚下粉绫鞋渗血,每踏一步,疼痛都会提醒她——只有全力往前,才对得起为她流血牺牲的宫女和侍卫。 她跑出数里, 气喘吁吁,仍趔趔趄趄北行。 “长公主走错道了?”山坳处陡然传来一阴恻恻的沉嗓。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魁梧黑影,如鬼如魅,蒙着半张脸, 双眼如鹰隼锐利,似毒蛇阴冷, 森然端量她。 宋鸣珂冷汗直冒, 腿脚发软, 险些跌倒在地。 “圣上早已预料和亲之路易出岔子, 命臣暗中跟随。长公主且乖乖返回,免得臣冒犯!” 说罢,他右手一拧刀柄,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触目惊心。 宋鸣珂心底如塞外寒秋般一片冰凉——二皇兄果然不放过她! 原本让贴身宫女装病滞留,等大队人马离去,赶赴蓟关通知表姨父霍将军接应,不料和亲队伍突然改变路线,她迫不得已,偷偷带心腹逃跑。 如今前去无路,回去死路,她强作镇定:“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黑衣男子亮出一枚铜质令牌,鱼形龟纹,却是皇宫暗卫令。 宋鸣珂觉此人眼底杀气极重,哪里像护卫?更像是个杀手! 她陷入疑虑,浑然未觉肆虐狂风扬起衣裙,彰显窈窕身姿;更没意识到,即使风霜满脸,青丝凌乱,沙土沾衣,她的独绝容姿和高华气度却未减半分。 男子紧盯她的目光由冷转热,迸溅欲望:“圣上曾言,若长公主公然违抗皇命,可就地正法!但没说,死前不能干点别的……” 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宋鸣珂脑海中冒出二皇兄狠狠压向她小姐妹的场景…… 她心痛如绞,倒退数步,颤声怒喝:“放肆!” “这粗衣配不上京城三大美人之首,不如剥了……”他收好令牌,猛地猱身扑来! 宋鸣珂急忙转身,遭他扯住衣袍,“嘶——”,堆雪般的半截玉臂裸在外,引来对方吞咽唾沫之声。 落入蒙面男子手里,生不如死,何不一了百了? 她不忍多看一眼这万里河山,直往山崖方向一跃。 对方抢上前,强行拉她回去。 她未及细想,拔下银簪子,猛力刺在其手背伤疤上! “臭娘们!”男子被扎,登时血流如注,狠心松了手。 宋鸣珂半滚半跌十余丈,耳旁混杂着树枝撞折、腿骨断裂声,以及远处依稀可辨的马蹄疾行声。 荆棘勾破裙裳,割伤肌肤,她痛楚难耐,忽地“嘭”一声,后脑正正磕在石块上,逐渐堕入混沌。 身为皇后嫡女,本应活得骄矜,无奈担任储君的孪生兄长早逝,非一母所出的二皇兄即位,瞒骗利用她数年。 好不容易认清他的真面目,她已失去至亲,孤立无援。 出逃,成了她最后的抗争。 可惜,她斗不过他,只能客死异乡。 呼啸寒风送来一句焦灼呼喊:“晏晏!是你吗?” 晏晏?多久没人唤过她的小名了?谁?是性子爽直的大表哥?是温文尔雅的二表哥? 宋鸣珂抬眼望向崖顶,有一挺拔身影,正与黑衣男子持剑相斗,招招拼命。 刀光剑影层层叠叠,纵横闪戮,明亮灿丽,将边塞秋色割裂成碎片。 她嘴唇翕动,张嘴欲答,眼前骤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感觉周身骨骼剧痛,如烧如锉,耳边萦绕通透澄明的男嗓。 “晏晏!撑住!” “整整七年!……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别怕,那人被我杀了!我、我马上送你去找大夫……” 宋鸣珂努力睁开双目,却捕捉不到一丝亮光,仿佛世间万物皆失了形色。 面对久别重逢的表兄,她内心千言万语,想倾诉霍家被贬谪后的种种,但一张嘴,全是血。 四肢越发冰凉,灵魂仿佛硬生生被抽离。 表兄亦感知她的生命消逝,缓下步伐,颤抖双臂紧紧搂住她,如拥抱世上最珍视的宝物,哽咽中的内疚与歉然无以复加。 “抱歉,我……来晚了!” 温热液体落在她冰冷的脸容上,似血,也似泪。 宋鸣珂想说,早一时,晚一时,已无济于事,人生早在七年前便定了局。 除非时光重来。 她没法完整倾诉心里话,连句“谢谢”也来不及,硬撑的一口气随鲜血喷出,两臂软软垂下,指尖触碰到一温润事物,应是表兄腰间玉佩,形状特别,镂空处刚好套住她的小指。 她曾怨恨上苍,这一刻莫名感激——至少她并非孤独死去,而是殒在亲人温暖怀抱之内。 遗憾她今生愚钝、怯懦、软弱,未能及时发现二皇兄的阴谋,未觉察孪生兄长之死另有蹊跷,未让母亲娘家一脉脱离悲惨命运,连累小姐妹受人凌|辱…… 最令她愧疚的是,祖辈辛苦打下的江山,日益颓败,生灵涂炭。 “不——” 知觉消失前,耳畔回荡表兄的怒吼,悲怆愤恨,此后再无声响。 …… 无边黑暗与静谧中,猝然的铿锵金属撞击声,惊得宋鸣珂心惊肉跳。 “轻点!莫吵醒了公主!”数尺外低呼声起。 “那么凶干嘛!”另一女子小声嘟囔。 “都是你!一惊一乍,害公主磕到头!咱俩起码得罚跪一宿!” “可她裙子被尖石勾住了呀!” “裙子破了能跟公主玉体受损相提并论吗?” 倾听二人争执,宋鸣珂浑浑噩噩:谁?谁是公主? 茫然睁目,入眼是满室精致家具,俨然是女子闺房,她冲口问道:“表哥?” “回公主,霍家两位公子在送客……”身畔之人温声答道。 乍然见到一秀气的瓜子脸,宋鸣珂欣喜若狂——和亲队伍抵达边境,贴身宫女剪兰假扮她留在驿馆,好让她脱身……事发后,本以为保不住这丫头…… 不对,剪兰何以年轻了许多? 另一名宫女手执铜壶,好凑近。圆脸蛋圆眼睛,不是缝菊又是谁? 宋鸣珂亲眼目睹缝菊死死拖住拦截的追兵,被对方连砍数刀……她泪眼婆娑,抬手拉住跟前的小宫女,暖的,不是鬼。 “公主?”二人狐疑相询。 宋鸣珂坐起身,惊疑不定,大口喘气,瞥见妆台镜面映照出一张稚气的容颜。 年约十一二岁,乌发在头顶两边各扎成结,已觑见雪肤花貌之色。 额角肿起,眸光缭绕水雾,不复妩媚,取而代之是惊惶。 再看身上桃红丝绸上襦,领口绣满彩蝶。 这衣裳连同裙子,曾被她边哭边剪,烂成了碎片。 只因……十一岁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定远侯霍家,参加老夫人寿宴,被孪生兄长取笑“大红大绿、花里胡哨”。 她恼得撇下他,溜到花园玩耍,后不慎磕到脑门,羞于见人,干脆躲表姐屋里睡了一觉,黄昏时被“太子溺水身亡”的噩耗闹醒。 往后之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假若未曾因小事与兄长闹矛盾,何至于让他独行? 为何这衣裙又重回她身上? 莫非……她做了个复杂之极的梦? 梦里,她死在荒凉边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实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颤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这是何处?”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为定远侯府大小姐的寝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远侯府!兄长的忌日! “哥哥呢?”宋鸣珂一掀锦衾,下榻穿鞋,忽觉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园,说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宫……” 还好!不是溺毙! 宋鸣珂泫然欲泣,狂喜与哀伤充斥心头。 那年皇帝旧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恶化,引发皇储更替、朝中势力倾斜,母女二人处境急转直下。 最初,所有人认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鸣珂从母亲族亲李太医口中得悉,兄长死时喉咙肿胀,腹内无水,血液含毒,应是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诱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难道……此为扭转命运的机会? 纵然她分辨不清是梦或真死过一回,却徒生坚定信念——一切还来得及! 顾不上总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宋鸣珂跌跌撞撞迈步,不慎踩到累赘拖裙,身子倾侧,华丽地撞翻了屏风,连带条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内外仆侍一拥而上,搀扶安慰。她挤开数人,连声呼叫:“别拦着!” 偏生她未曾适应小短腿,再度被门槛拌了一下,肩头重重砸向门板,继而轰然倒地。 估计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风、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连碰”将传遍整个定远侯府。 她知兄长之命悬于一线,经不起耽搁,挣扎而起,凭借残存记忆穿过错落有致的园林。 泪光盈盈,不为耻辱,不为痛觉,只为重获新生的感恩。 广池碧绿如翠玉,更显岸边石亭如珠落玉盘。 亭外候着一众仆侍,而亭内那身量纤细的小少年,俊秀眉目与她八分相似,外加两分英气,正是她的孪生兄长宋显琛。 阳光柔柔落在他笑脸上,清澄眼眸越过碧波凝向她,潋滟无尽溺爱。 活生生的哥哥!他还在! 宋鸣珂泪如泉涌,恨不得疾冲过去,抱住他恸哭一场。 即便梦里的生离死别,将不复存在。 然而,兄长手拿汤匙,石桌上放置着一盅药膳! 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 无凭无据,指责或怀疑任何人,皆有失公允。 然而他无爵无职,只能厚着脸皮,换各种理由入宫,陪她四处走走、品茶、读、探讨、闲聊……尽量不露痕迹。 这一日,斜阳浸染扶疏草木,惠风习习,暗香幽幽,“表兄弟”二人如常并行于后花园,讨论“修武备”的议题。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到了霍睿言父亲,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以少胜多,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举国振奋,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有理有据,她才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论前世,或今生。 许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陛下……我说得不对?” “啊?”宋鸣珂忙解释道,“我走神了。” 霍睿言歉然一笑:“怪我,滔滔不绝,让陛下困乏。” 说着说着,行了揖礼。 “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别整虚礼,别提尊卑!” 她随手在他手上一摁,强行打断他未完之礼。 肌肤触碰,霍睿言顿时面露羞愧。 “再说恕罪不恕罪的话,我不跟你玩了!大表哥从不扯这些!” 霍睿言笑得难堪。 或许,自始至终,兄长的坦荡豪迈,更令她舒适吧? 得悉她不是宋显琛,他要如何洒脱地视她为“哥们”?真是天大难题。 突如其来的缄默,让宋鸣珂狐惑。 她眨了眨眼,眼底平添警惕与试探,若有所思,仰首凑向他,小嘴一撅:“我……太凶,吓到二表哥了?” 陡然靠近,稚气犹在的娇俏面容不过咫尺,如兰气息猝不及防地包围了霍睿言,令他心慌意乱。 他僵立原地,双耳泛红,随时能掐出血来。 片晌后,他调整呼吸,赧然而笑:“君威之下,未免胆怯。” 宋鸣珂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连开玩笑也不忘摆正经。” “我以后注意。” 他改作哄小孩的语气,连忙转移话题,和她说起城中趣闻。 宋鸣珂耳边是他温和沉嗓,眼前是他胜过融融春光的纯净容颜,微笑时暖若春日旭阳,沉静时暗含恰到好处的锐气,多一分显张狂,少一分则显卑怯。 所展露谦和顺从,不单纯出于对君主的恭敬,更多是对兄弟的关爱。 隐隐约约觉着,他的陪,实则为守,正好填补她身居高位的寂寥。 霍睿言忽觉她那双明亮杏眸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三分景仰,三分温柔,三分俏皮,外加一分羞怯…… 他心头似蹦出无数只猫咪在乱滚乱窜,薄唇翕动,竟一下子哑口,忘了适才说到何处。 ………… 转眼间,暖春尽,炎夏至。 这一日,晨曦微露,宋鸣珂早早前往慈福宫向太后问安。 殿内檀木作梁,琉璃为灯,珍珠为帘,沉香袅绕,入目奢华,总予人一股疏离之感。 太后端坐短榻上,一身素淡缎裳,神色也如服饰淡淡的。 她肤光胜雪,玉颊丹唇,美貌如昔,独独鬓角冒出几缕银发,微损她的高华容姿。 母女对视良久,最终,太后平静开口。 “陛下,夏日炎蒸,老身打算在山上多呆些时日,好求佛祖保佑。” 而今,不论人前人后,她皆唤宋鸣珂“陛下”,以防遭有心人觉察破绽。 宋鸣珂知她心牢系宋显琛,遂温声道:“入夜后,山上冷凉,请二位务必多加衣物。” “谢陛下关心。” 太后言语客气,让宋鸣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究竟是她疏远了母亲,抑或是母亲疏远了她? 她一直怀有强烈的憾意与歉疚,认为自己前世愚昧无知,刺激到病重的太后,才导致其撒手人寰。 重生归来,她再难以娇憨女儿情态承欢膝下。 兼之危机重重,岂有闲暇追逐心思不在她身上的母亲? 母女情谊,未因新生而恢复昔年亲密,反倒陷入诡尴尬中。 宋鸣珂政务繁忙,二则霍睿言、晋王、宁王三人几乎轮流占据了她的闲余时间;三来,前世宋显琛死后,太后萎靡不振,也是将她忘在脑后。 她无闲暇感叹母亲偏心,甚至觉得,本该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第一百零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 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 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 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 “陛下,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灰青长袍洁净,在门边一站,人如玉树, 恭谨中潜藏锋锐。 她如蒙大赦,转头对元礼蹙眉, 催促道:“快去做事!下回再胡说八道……小心朕、朕重罚你!” “微臣遵旨。” 宋鸣珂脸颊绯色未散, 小嘴微撅,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儿雨天,二表哥怎忽然来了?” 霍睿言早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心头如浓云笼罩。 这两人相识不过数日,竟一下子熟络至斯? 见她主动步近, 他压抑心内涌动的酸涩, 抢上前行礼:“受陛下赐宝, 特来谢恩。” “谢什么恩哪!几件玩赏之物,用得着虚情假意的礼节?” “陛下直接扣上一顶虚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呐!”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 难道……借机入宫见她一面,做得太明显? 如何才能不着痕迹? 元礼揖别,眼光似在霍睿言脸上停留了一瞬,如有审视,如有戒备,垂首从回廊离开。 宋鸣珂如释重负,示意二表哥与她一同入内:“大表哥呢?” “恰逢兄长参加武科举考试,我便自行前来,打扰陛下了?”霍睿言谨慎试探。 “没有的事!”她斩钉截铁,反而透出无形心虚,“京城保荐的不是大表哥?为何要考试?” 当朝武举考试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员可保送一名学生免试,其余人等除武艺和体力考核外,还要考“策”或兵法。 “兄长打算凭实力考上。” “有志气!”宋鸣珂赞道,“定能一举夺魁!” “借陛下吉言。” 霍睿言长眸倾垂,笑貌氤氲黯然。 以兄长之能,其考上后将直送枢密院试用,担任武职,此后长留在京。 待新君势力巩固,一切尘埃落定,霍睿言理应肩负霍家儿郎的责任,前往蓟关。 届时,兄长会替他守护她?又或是……另有其人? 莫名记起,她遇刺时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秦澍。 尽管反复确认他们从无交集,他仍旧直觉,她说的就是那人。 秦澍的名声,已从江南传至京城皇宫内? 匪夷所思。 表兄妹聊了一阵,品尝点心。恰好刘盛送来近日急报,宋鸣珂让霍睿言自便,自己则坐回案前,细细阅览。 霍睿言随手拿了本《周礼》,平日熟读乃至倒背如流的册,今日莫名看不进去。 掩卷后,他墨眸轻抬,注视案前埋头疾的宋鸣珂。 有一刹那,他被她的严肃专注迷惑,误认为眼前的小少年是宋显琛! 如秋园讲学时,她以此等姿态出现,他岂会一眼认出她? 他至今不明白,当时的她,何以会流露出生涩羞怯,以及久别重逢之感。 细看她尚未展开的五官,杏眸清若晓溪,小鼻精致挺秀,唇瓣似丹果可爱,正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容颜既有纯净童真,又日渐展露摄人心魄的明丽。 “二表哥,”宋鸣珂骤然抬头,“留下……陪我用膳,可好?” 霍睿言微怔,复笑道:“谨遵圣令。” 她不经意嘟了嘟小嘴:“就你爱说这些正儿八经的话!无趣极了!” 他被她冠以“无趣”之名,惶然讪笑:“尊卑有别,陛下往后尽量少用商量语气与臣子沟通,否则君威难立。” 宋鸣珂收起笑貌,扬眉凛声:“朕命你,留下用膳!” 霍睿言一愣,正要作答,她已笑场了,眸子里漾起的光华,如月下清溪。 御膳因特殊时期精简了许多,只有青芹碧涧羹、嫩笋、小蕈和枸杞苗等清淡菜式。 烛火摇曳,表兄妹二人各自端坐于铜食案前,悠然进食,津津有味,间或一两句交谈,更多的是浅笑相视。 “二表哥,宫里的菜肴,你若爱吃,便常来。左右我也是自个儿用膳,怪无聊的。”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霍睿言揣测出,宋鸣珂素爱热闹,自失去父亲,无母亲和兄长扶持,高处不胜寒,便拉他作伴了。 试问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需多大勇气,才能摒弃原有的骄纵,以乐观心态迎难而上? 霍睿言无比渴望宋显琛早日康复,好让宋鸣珂卸下重担,恢复应有的身份和面目。 不光出于对表弟的怜惜,也含带他的小小私心。 ………… 从宫门出来,已过酉时,霍睿言牵了赤玉马,并未像以往那般径直赶回定远侯府,而是趁离宵禁尚余大半个时辰,沿行人稀少的街头散步。 他不愿过早回去面对呱噪的兄长,意欲稍稍平定心绪。 夜色中长街寂寥,青条石映着淡淡柔光,常去的画坊仍在营生。 霍睿言一时心痒,拴马小巷口,踱步而入。 铺子内琳琅满目,店小二忙于整理卷轴,歉然打招呼:“呀!霍二公子且随意,小的先检查字画有否受潮。” 霍睿言转了一圈,正打算买些物什,眼尾扫见街对面忽有暗影迅速掠过,身法快! 腊月初轰动一时的飞贼,正好引开宋鸣珂遇刺时的巡防卫队,霍睿言早认定那是敌对势力所为。 恰逢今日朝局有变,宋显扬遇挫,说不准这些牛鬼蛇神又会出来闹事,不得不防。 “替我把这两套刻刀包一下,回头我命人来取。”霍睿言边说边丢下一小锭银子。 “小的明儿送您府上就好。”店小二喜笑颜开。 “成。” 他无心多说,迈步出门,趁路上没人留意,当即施展轻功,朝暗影方向跟去。 对方高大魁梧,身穿黑衣,行如鬼魅,飞掠过两条街道,均避开巡防士兵的耳目。 霍睿言更觉此人可疑,紧追其后。 他虽师从江湖名门,但毕竟尚在少年,功力远不如人,唯有谨慎隐藏形迹。 本以为对方会往僻静之地奔走,谁料其北行后,进入粉金饰彩的花街! 国丧之际,青楼灯火稀落,闭门不接客,但浓烈香气渗透夜风里,熏人欲醉。 眼看那人闪身跃入院墙,霍睿言周身不自在,一咬牙,提步窜至树上,侧耳倾听内里动静。 “刘师爷远道而来,辛苦了。”一阴沉嗓音传出。 “李兄来得好快!请坐。” 杯盏之声响起,几句客套闲谈,依稀是刘师爷在招呼这轻功出众之人。 霍睿言起初断定黑衣人为飞贼,听了半盏茶时分,二人不住谈论菜肴味道,他料想自己估算错误,暗觉烟花之地不宜久留,试图缓缓撤离。 要是被人知晓霍二公子夜探青楼……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刚轻巧落地,却听见屋内的刘师爷低声发问:“今儿定王被削权,又获赐佛经,有何反应?” “定王”二字,迫使霍睿言定住脚步。 “只于花园转悠,与郡王闲谈,倒无别的……”李姓黑衣男子同样压低了声音。 “出人意料!”刘师爷似在思考,又道:“原本人人担心子幼母壮,易乱朝纲,幸而太后无心干政……” “都说小皇帝一声不吭,最后总来一重击,不好糊弄。” 霍睿言闻声,心底直冒寒气,谁敢妄议君主与朝政? 听着像是两方势力在交换信息,如此说来……有人在联手对付宋鸣珂他们? “无须忧心,咱们有杀手锏。” “这么说,阿栩已到位?” “阿栩”是谁?“到位”又是何意?谁要对小皇帝不利? 霍睿言满腹狐疑,偏生风向逆转,后两句话模糊难辨。 他挪移步子,想着往前细听,不料误踩碎石,脚下微响! “什么人!”李姓男子厉声喝问,与此同时,人如御风般跃起。 霍睿言自踩上卵石的瞬间已暗叫不妙,连忙数下起落,躲至三丈外黑灯瞎火的花楼里,大气不敢喘,只快速从门缝中偷望一眼。 夜幕下,街上冷冷清清,黑衣男子持刀闯出,四下张望,双目锐利且阴狠。 他细搜地上痕迹,冷哼一声,还刀入鞘。 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纵然于弱光之中,亦似蜈蚣狰狞。 宋鸣珂作太子打扮,垂首跪在皇帝榻前。 想多看几眼他那慈爱与严苛并重的龙颜,终归因泪水横流,不敢与之对视。 “为何……不见晏晏?”皇帝两颊凹陷,大口喘着气,勉为其难发问。 宋鸣珂万万没料到,他弥留之际叨念的,会是她。 她后悔莫及,为何不以真实身份,和最疼爱她的父亲道别? 正在此时,皇后与换了女子服饰的宋显扬匆忙赶来,含泪跪在她身侧,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离,喃喃道:“晏晏……好久没来看你爹爹了。” 宋鸣珂浑身颤栗,咬唇忍哭,她近来忙着处理雪灾物资,确没再以真容面圣。 “晏晏她……咳嗽许久,嗓子沙哑说不出话,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勉力为宋显琛圆谎。 “好孩子……”皇帝抬手,宋显琛犹豫了极短一瞬间,轻握他的手。 “朕的小公主……你……?”皇帝话音未落,眸底渗出一丝狐惑。 宋鸣珂悄然窥望,惊觉他触摸宋显琛的中指。 那处,明显有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 小公主生性疏懒,读练字全是应付,手如柔荑,娇柔绵软。 知女莫若父,皇帝瞳仁缓转,视线落在宋鸣珂眼泪涟涟的玉容上。 宋鸣珂知他起疑,不忍再瞒骗,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 “爹爹,一切交给孩儿。” 皇帝浑浊目光骤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会用寻常称呼亲昵唤他,皇子们私下喊他“父亲”,公事则一律称“陛下”。 “你……你们……”他定定注视她,从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渐化作欣慰与谅解。 此前,上下尊卑份位未正,往后局势如何,他心知肚明,亦难辞其咎。 恰好此时,老内侍快步入内:“陛下!安王、定王和两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颤抖着拉住宋鸣珂的小手,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片晌,挤出一句:“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扶持!” “呜……”宋鸣珂无语凝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第一百零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霍睿言暗暗称,却觉掌心的小手陡然加重了力度, 使得他不由自主回握,“陛下?”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 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陛下车马劳顿, 或感不适?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 由二人牵下马车,改乘软轿, 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 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 他心下纠结,想陪她, 又怕打扰她休息。 待她将元礼、刘盛、余桐等人全数屏退, 他才揪着一颗心, 慢吞吞回院落。 操办行宫诸事的少府监灵活机变, 知霍家兄弟与小皇帝感情深厚,特意将二人居所安排在亲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顿好诸物没多久,晋王宁王同时遣人来请,他便沐浴更衣, 与两位亲王相伴迎候圣驾, 准备参加酉时的筵席。 素来低调简朴的他, 换了件天青色云纹澜袍,配以银灰色发带,腰悬羊脂玉扣,整个人看上去雅正疏淡,又不失精致华贵。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连宋鸣珂从殿内缓步行出,骤然见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脚下玉阶差点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戏谑的笑意,半点摸不着头脑,又为她心情好转而欣慰。 ………… 一行人簇拥宋鸣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云殿,宗亲重臣们早已于殿前恭候,纷纷礼迎。 而女眷们不便与男宾同席,另设宴席于后殿。因太后谢氏、太妃赵氏和“熙明长公主”未随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际,女宾们羞于公然露面,仅由安王妃带领数位诰命夫人作为代表,朝宋鸣珂行礼。 “既是出游玩赏,无需多礼。” 宋鸣珂经过整整一年的锻炼,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王者章姿。 纵然眉眼犹存秀美之色,但孪生兄长宋显琛本是唇红齿白的清秀绝俗少年,因而未曾有人生疑。 寒暄声中,众人踏上白玉石桥,步入殿阁。 殿中灯火辉煌,两侧分立九根雕龙金柱,梁上悬有飘逸纱罗飘逸,流彩华美。 宋鸣珂高坐于九层高阶上的主位,免去繁琐跪拜,命大伙儿依次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虽无歌舞助兴,但瞭望殿外山色澄明,花林绚然,主宾尽欢,一派融融景象。 安王仍着亲王紫袍,风度翩翩。 他起身举酒,躬身道:“我朝圣德,有此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少年英主!臣借薄酒敬陛下,愿陛下福泽延绵,圣寿万年!” “安王叔辛苦了!”宋鸣珂端起铜爵,以示回敬,又笑道,“这次王妃婶婶也为行宫出游劳心劳力,待回宫后,朕定要多加奖赏。”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之本份,岂敢领受?”安王意欲推辞。 “安王世子久未进京,今年何不带他同来?” 安王歉然道:“犬子纨绔无能,胸无大志,非可造之材,劳陛下挂怀,臣惶恐。” “安王叔过谦了!既明堂兄为性情中人,不拘礼俗。下次务必叫上他。咱们哥儿多年不见,很是挂念。” 宋鸣珂含笑叮嘱,安王隐有错愕,尴尬应允。 朝野内外人人皆知,安王宋博衍容姿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无奈膝下仅有一子。 其子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好功名,不问正事,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 前世,宋鸣珂去安王蕃地小住数月,与这位堂兄有过接触,知他为人不坏,只是被王妃宠得过分闲散,而安王在京摄政期间未免疏于教导,才导致他一发不可收拾。 今生,她自问对庶弟的鼓励与提拔极有成效,便决定引导纨绔堂兄,助其成材,不辱安王威名。 旁人全当小皇帝其爱屋及乌,好生附和了一阵。 唯有宋显扬,一声不吭,埋头喝闷酒。 先帝尚在时,二皇子提前开府,风头无两,堪可将和顺谦恭的宋显琛比下去。 时隔一年多,他遭削权后,非赵氏一系的朝臣均怕跟他扯上干系,仅剩应分客套。 此一时,彼一时。 酒过三巡,他借洗手避席,领了一名亲随,往殿后踱步。 朗月当空,清晖影影绰绰,困住连绵山色与亭台楼阁,也困住了他忿懑的心。 殿中的欢声笑语似乎与他无关,行宫内的辉煌陈设也与他无关。 明明是天之骄子,自诩才貌双全,却落得孑然一身,游走于寂静廊下。 “殿下!戌时将至,圣上说要登阁赏月……要不先回拂云殿?”亲随小声相劝。 “烦死了!滚远点!” 亲随伺候他多年,知他喜怒无常,又见回廊上有守卫巡逻,遂放心离他稍远,予以足够的空间。 宋显扬出了廊子,走向石灯照耀的台阶,忽闻数人脚步匆匆,他回头一瞥,厌烦神色略减,语气则火气冲冲。 “有酒有肉你不享受,跟着我做什么!” 来者为乐平郡王。 自宋显扬离席,乐平郡王已猜出他反感小皇帝对安王的拉拢,如今遭他当仆从之面,劈头盖脸一吼,倒也没多生气,摆手命仆役退开,苦笑跟在其后。 宋显扬目视对方谈不上英俊的面容,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闷声道:“也就只有你,还把我当个人。”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把你当哥们呢!”乐平郡王叹了口气。 “你说宋显琛这毛头小子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他和安王家那烂泥堂兄何时有交情?起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那时才屁点大小!挂念个鬼!” “哎呀我的殿下!您发牢骚也得看场合……这行宫,谁知藏了多少双耳朵?” 宋显扬沉浸在愤怒中,毫不理会:“他和霍家兄弟好得跟连体人似的,捧完蹩脚四弟,又捧没人疼没人爱的六弟,不就为多两个援手么?可扶持远在东海之滨的宋既明,却让我闲在府上种花?不怕天下人笑话?” “依我看,那番话是哄着安王爷的,您莫要多想了。” “我留在京城无所事事,若去定州就蕃,母妃和外公又割舍不得,两头不是人!” “既然在京,得空多来我府上小坐,美酒陈肴、佳人美姬,任君选择。” 宋显扬发了顿脾气,乐平郡王劝勉一番,依稀听拂云殿方向人声喧闹,料想筵席已散。 踌躇片刻,平定心气,他不耐烦地一甩袖子,与乐平郡王原路返回。 月移花影动,后殿的近百名女眷们迤迤然自阶前行出。 清朗月色下,美人如玉,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瞬息间攫取了二人的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除去年长的夫人们,妙龄女子大多穿了翠绿缎裳,其余的则穿竹青色罗裙,一个个跟约好了似的,远望如愁云惨绿。 独独一名少女身着浅紫色织金褙子,配以蜜色百蝶戏花罗裙,素雅中不失奢华。 她在人群中尤为夺目,兼之其身形苗条,螺黛描眉,香脂点唇,瓜子脸,杏仁眼,美不可方物。 眉心贴了兰花钿,点染一抹娇态,更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持团扇而立,仪态端庄,却又处处撩人。 宋显扬平素佳人缭绕,今夜也不知是月色惑人,还是心头沉郁之故,只与她矜娇的眸子远远一对上,莫名喉头发紧,口干舌燥,离的躁动从心底最深处涌向周身。 恰恰此刻,以小皇帝为首的大队男宾们也朝山边信步而近。 女眷们退至一旁,盈盈福礼,各自低头,眼神复杂,偷偷瞪视那紫衫少女。 少女螓首低垂,眼波柔柔,觑向意气飞扬的小皇帝。 不料,对方忙于与身边的霍二公子谈天说地,竟连个正眼也没往她身上瞧,只随意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被无视了? 少女轻咬下唇,眉目娇色未变,可手上的团扇坠穗,已拧成了麻花状。 宋显扬看在眼里,没来由锥心难言,过后嘴角一歪,冷冷哂笑。 ——宋显琛这小子,果然不解风情! ………… 事实上,宋鸣珂花了一下午,勉强适应必将面对的现实。 宴席散后,瞧年轻少女们一片绿油油的,假装羞涩,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大致猜测,这出戏冲的是迟迟未定的皇后之位。 饶相千金又使出什么怪手段?能让其他同龄女子跟风换同色衣裳,以彰显她的一枝独秀? 估摸着,无非是找人散布她这小皇帝偏爱某种颜色的谣言吧? 鬼才喜欢这惨绿惨绿!小姐姐们,少费点心吧!朕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宋鸣珂刻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拉着霍睿言唧唧喳喳,从天上的云儿扯到了定远侯府的胖猫。 霍睿言也出地配合,谈起他捡来的三花猫已圆成了球,笑容和眼神软柔如棉。 无数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他俩却扯着极其无聊的对话,分外投入…… 霍锐承戴幞头、穿长衫,加以护腰,紧随在后,笑得无可奈何。 新的一年起,他担任皇城司所辖的环卫官,已列入皇帝贴身侍卫,因而与弟弟常伴君王侧。 命余人自由活动,宋鸣珂只带了霍家兄弟及数名亲随,看似兴高采烈步往半山亭阁,实则心里发虚。 六角亭位于半山,宽敞雅致,竹木掩映,她暗松了口气,幸好,并非可怖记忆中的那座。 零星灯火下,亭内一窈窕身影,似在怅然叹息,骤觉有人行近,羞涩避让,细看居然是小皇帝,急忙与丫鬟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 皎洁月光下,她杏黄裙裳简洁得体,满身卷气,容姿姣好,水眸生雾,眸底幽怨未褪。 宋鸣珂觉此女眼熟,隐约想起,她随徐怀仁同行,五官与气质相类,应是徐怀仁的妹妹。 徐怀仁原为太子少师,后被任命为吏部侍郎,得宋鸣珂重用,因改革一事得罪了不少人。 权贵们表面尊重,私下定会对家眷诸多抱怨。 因此徐小妹此番同来,十之八|九遭其他女眷排斥,是以提前退席,躲到无人的半山亭子。 宋鸣珂心存怜惜,柔声道:“徐家小娘子,免礼。” 徐小妹万万没想到小皇帝叫得出她的姓氏,震惊之下,腿脚发软,身子轻晃,便要摔倒御前! 这一下防不胜防,霍睿言手疾眼快,想伸手托住她,又觉于礼不合,遂迅速运劲,改以右手袍袖柔力带了她一把。 徐小妹站稳后,感激眼光如山涧醴泉,悄悄落在霍睿言挺拔如苍松翠柏的身姿上,软嗓细细:“谢霍二公子援手。” 霍睿言不过举手之劳,略一颔首:“小娘子客气了。” 徐小妹险些出丑,不敢逗留,向宋鸣珂福身告退。 临行前,她脚步缓了极短的一瞬,眼尾余光窥向霍睿言,颊畔绯云起落,唇角隐隐勾起一浅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第一百零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 随即嘴角勾了勾, 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 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 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 又觉滑稽, 对母亲施礼, 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 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 见他生得标致, 神态忸怩, 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 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 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 传入后宫,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父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的询问。 皇后大抵觉得她小小女儿家什么也不懂,不过机缘巧合揽了好名声,劝勉几句,不再追问。 宋显琛自始至终垂下眉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闪掠而过的,是疑虑或是钦羡。 ………… “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宋鸣珂忙碌雪灾后续要务,所到之处总能受到热烈礼迎。 她不得不收敛倔强小性子,摆出一本正经状。 既努力为哥哥攒下名声,就不可半途而废。 腊月初,存放京郊的物资顺利转移,宋鸣珂与霍家兄弟亲自核查,确认再无遗漏,总算舒了口气。 霍睿言带了两名仆役作最后巡视,宋鸣珂闲得无聊,见难得天晴,遂邀霍锐承到宅院外的梅林散步。 疏落枝桠,艳红、粉白、淡绿迎霜傲雪,幽香淡淡深入心脾,教人精神舒爽。 宋鸣珂爱煞了梅枝,无奈人矮力弱,蹦来跳去只掰下几朵残梅。 霍锐承纵身跃上树,动作迅捷地为她折了一大把梅花。 她笑眯眯摆弄了半天,忽觉自己情不自禁流露小女儿情态,有些不好意思,掩饰道:“我拿回去给晏晏。” “好久不见那小丫头了!”霍锐承后知后觉。 “她身子娇弱,风寒久久未愈。” “病了整整两个月?” “……反反复复,病去如抽丝嘛!” 宋鸣珂随口胡诌,与他关切眼神相触,霎时记起曾收下他的酥心糖,又想起皇帝说的“嫁谁就留谁在京”的玩笑话,不由得耳根发烫。 呸呸呸!想什么呢! 她暗笑自己多心,上辈子活了多久,不作数的,目下她还是个孩子呢!这份关爱,纯属兄妹情谊,绝无杂念。 正当她怀抱零乱花枝,笑容略带羞涩,身后数丈外,轻微的踏雪声混着几声猫叫。 回眸处,疏朗梅林间缓步行出一灰青色身影,却是打点完毕的霍睿言。 他墨眸澈明如空山泉流,薄唇微勾,淡然笑意似掺杂了什么。 宋鸣珂注意的是,他脚边多了一只三花猫。 猫通体圆浑,乍一眼看跟球似的,眼珠子圆溜溜,样子霸气又可爱。 它边走边蹭霍睿言的小腿,不时绕到他跟前,“啪”地瘫倒在地,扭动圆滚滚的身子,见他不理不睬跨步,又爬起来屁颠屁颠狂追。 这场景,对于素来云淡风轻的霍睿言来说,似乎有些滑稽。 他勉强维持优雅之姿,步子迈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慎把猫给踩了。 霍锐承见状大笑:“你咋又招猫逗狗了?” “我……我没有!”霍睿言窘迫否认。 “带回家好了。” “下月动身蓟关,何必把猫带去塞外受苦受难?” 霍锐承努嘴:“让你抱回去耍几日,你倒想得长远!再不济,留给阿姐养呗!” 提起霍家长女,宋鸣珂猛地念及一事——上辈子,大表姐与一唐姓公府世子定了亲,婚期定在腊月末,然而霍家遭到贬谪,唐家借机退亲。 今生,定远侯不但没被削爵,还因雪灾立功,那婚自然不会退。 可宋鸣珂对唐家存有顾虑,只有她知道,那家人撕破脸后,曾令霍家雪上加霜。 她无法凭上世的落井下石拆散一桩婚,踌躇道:“话又说回来,当真留下表姐一人在京?她的未婚夫……可靠吗?” 或许她话里有话,实在太明显,霍家兄弟同时惊问:“殿下得了什么消息?” “……只是怕她没了照应。对了,你们想去边塞吗?” 霍锐承点头:“早想到外面闯荡一番。” “嗯,我亦有此心,就是……”霍睿言顿了顿,眸光暗淡了几分,“……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宋鸣珂追问。 霍睿言和煦如暖阳的目光柔柔往她面容漫过,没回答。 那胖嘟嘟的花猫仍在乱蹭,娇娇地“喵喵”叫着,一脸“你咋不搭理人家”的黏糊状。 良久,他似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放不下京中的人和事,譬如,太子殿下、晏晏,还有我姐。” 宋鸣珂听他提到自己,心头暖流涌动,垂眸看他袍角黏了一团猫毛,正想提醒他,意外惊觉,他的腰带、胸口和袖子……几缕猫毛若即若离。 看来……大表哥说他“招猫逗狗”,还真没冤枉他! 依照她前世养猫的丰富经验来看,料想二表哥偷偷抱过这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于是被赖上了。 瞧他快要装不下去,她莞尔笑道:“说起晏晏,她前些天嚷着养猫,可李太医说,病中不宜接触小猫小狗。我看这猫跟咱们有缘,不如二表哥先收了,离京时再转赠给她?” 霍睿言大抵猜出,他年少老成、霁月光风的形象已裂了,尴尬一笑,弯腰将猫抱在怀中,顺手挠了挠猫下巴。 猫如愿以偿,满足地蜷缩在他松竹纹前襟上,眯起如醉双眼,喉咙咕噜作响。 ………… 寒冬夜空如浓墨染绸,铺盖天地。城中各处陆续亮起的灯火,恰如璀璨繁星抖落人间。 因千家万户忙于腊祭筹备,道上行人远比平日稀少。卫队一行二十四人,护送马车从定远侯府前一路往宫门方向,畅行无阻地融入夜色。 手上梅枝不离,暗香乱了宋鸣珂的心神。 该留下哪位表哥?他们一心随父增长见识……大表哥为世子,本已豪迈疏爽,坐镇京中无可厚非,外加他身负绝艺,更能保护太子。 至于二表哥,学识渊博,看似老成持重……忆及他揉着猫脑袋时无意的小宠溺,宋鸣珂抿唇偷笑。 马蹄声咯噔噔打破静夜,猝然间,马儿嘶鸣,马车急停! 宋鸣珂全无防备,身体径直往前,差点儿撞在门上。 刀剑出鞘声伴随着厉声喝问:“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太子鹤驾!” “官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啊!”一老人颤声致歉。 宋鸣珂探头低问:“什么事?” 一侍卫回身禀报:“回殿下,几名老农撞倒了两筐冻柿子,惊扰了马……” 宋鸣珂正欲说“莫要斥责他们”,却见那侍卫突然遭人从背后一刀对穿,鲜血直喷! “刺客!”其余亲随纷纷拔刀,与从旁闪出的十几道黑影激烈相斗! 刀光带着雪色辉灿,银光回旋,切割夜幕,血腥之气因刀剑相交越发浓烈。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穿透马车的木板,直直钉在软垫上,只差两寸,便扎在宋鸣珂的胳膊上! 她头皮发麻,周身血液如凝。 持续两月的安稳,使她逐渐忽略了至关重要之事。 既然没能毒死“太子”,对方岂会善罢甘休!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不再叨扰,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新空气,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凝重,又顿了片晌,“至于打扮成宫女,谈不上委屈,微臣早已习惯。” 宋鸣珂汗颜,莫非此人有异装癖? “微臣从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间有六年以煎药婢女身份,在李太医府中学医。” “……” 宋鸣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无违和之感,原来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个男儿,何以非要冒充婢女?还演得如此之像?为躲避杀身之祸? 元礼淡笑续道:“这两年男子特征愈发明显,且追捕风声渐不可闻,才敢以男子面目,进入太医局学习。” “为何要对朕坦诚?” “只因陛下,远比想象中平易近人;而微臣,很能理解陛下与长公主的不易。” 元礼嗓音温润,略带低醇,隐隐透出几分相惜之意。 余下种种情绪,数尽淹没于一对沉静眼眸中,藏而不露。 未留心他微小的变化,宋鸣珂绷紧的心弦,在那一刻稍松。 她浅浅一笑,与元礼聊起五族境内状况,沉闷气氛便在轻声问答中消散。 ………… 翌日上朝,宋鸣珂在朝会上提出,赵太妃玉体欠安,定王暂不就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显扬既惊且喜,欣然领命。 然而,宋鸣珂补了句:“既留京尽孝,该放下俗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第一百零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如正文内容出走,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往事历历在目,宋鸣珂心有余悸。此际无凭无据,她无法指控任何人。 一对天家母女各怀心事,伫立良久,直至药侍小童奉药入内。 皇后坐到榻边,支起宋显琛上半身,小心翼翼往他嘴里灌药, 嘴上念着佛祖菩萨老祖宗, 任由泪水倾泻。 身为一国之后,六宫之首, 她性子不算软弱, 偏生两个儿子是她的软肋, 一旦出了差错,便心神大乱。 前世她痛失长子, 再失次子,从此一蹶不振。这痛楚, 岂可再受一回? 小半个时辰后, 宋显琛脸色由青转白,惺忪睁眼。 “好孩子!你醒了!”皇后几乎哭出声来,“李太医!李太医!” 李太医闻声,放下药膳, 上前号脉。 宋显琛十分虚弱, 嘴巴张开, 只发出“荷荷”呼气声。 李太医仔细瞧过他喉咙,迟疑片刻:“回禀皇后,此毒积聚在喉底,需研制对应解药,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解。” “此话何意?” “太子暂时……不能言语。” 皇后和宋鸣珂齐声发问:“暂时是多久?” “臣目前尚不能确认,快则数日,迟则数月,甚至更久。”李太医半白眉头拧成“川”字。 倘若此话出自旁人之口,皇后定会怒斥一顿,将其革职撵出皇宫。 但李太医沾亲带故是她表舅,看着她成长,医术高明,颇得宠信。他既有此言,只怕真需要些时日。 宋鸣珂心头腾起惶恐之意。上一世,皇帝十月中驾崩,但即便不曾发生太子早逝的惨剧,怕也熬不过冬天。 她还记得,易储后,皇帝召安王入京。 幸得见识广博、深谋远虑的皇叔摄政,头三年诸事平顺,二皇兄亲政后,朝野内外动荡不堪。 无论如何,决不能把皇位拱手让给那赶尽杀绝的二皇兄。 可万一……今日之事外泄,“暂时”口不能言的太子,能顺利登位吗? 皇后一筹莫展:“毒害三哥儿的人,想必冲着储君之位……但愿陛下圣寿百年……” 母女二人相顾无言,默默祈求上苍见怜,让太子早日康复。 ………… 月华浸润天地,漫入昭云宫寝殿,染得宋鸣珂襟袍胜雪。 拿起纱笼灯罩,跳跃烛火将她恬静侧颜剪成轻薄暗影,若即若离贴向窗棂。 沉默片晌,她趁尚余印象,提笔舔墨,记录上辈子的大事件。 分不清是她死前磕了脑袋,还是在霍家撞到假山之故,细想时片段模糊,如梦醒后勉强记了个大概。 混乱思绪中,浮现一张清丽绝俗的少女面容,应是她非常要好的小姐妹,姓甚名谁? 除了关爱她的叔父安王,还有一位武艺高强、值得信赖的年轻男子,可他又是何人? 今生,他们会到她身边吗? 她把想得到的全写下来,为防止泄露,把重要人物改成符号,随手一翻,宛若天。 不管怎样,她不会白白回来。 ………… 次日,宋鸣珂乘了轿辇,前往福康宫拜见皇帝,未料被老内侍挡在殿外——圣上风寒又犯,不宜相扰。 宋鸣珂泪光流转,千叮万嘱,恋恋不舍离去。 东行路过主殿,她停辇下地,眺望眼前连绵宫阙,亭台楼阁,如雕如琢,灿若明珠;宫阙之外,乃万户之都,广厦林立,闹市繁华;都城之外,青天之下,山川明秀,莫非王土。 素净衣裙迎风招展,背影寥落,她脑海闪现尚未燃起的烽烟战火,岭南之乱、北域之战、西南边陲动荡…… 身为天家贵胄,她如像上一世那般安享荣华,任由奸佞小人为所欲为……祖辈多年心血,终将毁于一旦。 十一岁的宋鸣珂,盘踞着死而复生的十八岁之魂。 纵然自知虚度了十余载光阴,她于新生中窥见改变命脉的一线生机,定当紧紧攥牢在手。 穿过重重宫门,宋鸣珂下了轿辇,与两名贴身宫女快步进入东宫。 寝殿大门紧闭,听得内里依稀传来瓷片碎裂声,她急忙拾阶而上。 门内场景如昨,皇后和李太医焦灼不安。 宋显琛半闭了眼,斜斜倚在榻上,头发披散,气色稍微好转,却一脸怒容。 宋鸣珂见药侍小童忙于清理地上碎瓷片,猜想是宋显琛摔的,柔声问:“哥哥今日好些了吗?” 宋显琛戾气略减,摇头。 “别急,会好的。”宋鸣珂轻握他的手,见他憋红了脸,想说又讲不出话,她转头问皇后:“哥哥有何烦心事吗?” 皇后愁眉不展:“方才余桐说起,国子监举办的秋园讲学就在明日,三哥儿早早应承出席……可眼下……” 宋鸣珂记起,此雅集设于在太学院,每年均从各地请来学富五车的大儒名宿,专程为皇族宗亲与贵胄子弟讲课三日。 若太子因病缺席,定要惹来闲言,中毒消息若瞒不住,后果不堪设想,她便白活第二回了。 宋鸣珂不忍直视兄长赤红的双目,一瞬间,她无比渴望能代替兄长承担折磨。 对于学问,对于社稷,对于政事,她所知有限,无半点用处。 灵机一动,她脱口道:“不如……这两日,我假扮你,替你赴会!” 此举胆大妄为,但她并非头一次冒充孪生兄长。早在七八岁时,贪玩的她已数次把父母兄弟糊弄过去。 若现下为保密而冒险,就算被拆穿,可说是公主胡闹。反正她的肆无忌惮,已闻名遐迩。 皇后沉思良久,无计可施,痛快依了宋鸣珂。 讲学维持三日,兄妹二人干脆调换住处,并对调伺候的宫人。 平常能在他们跟前走动的宫人不多,旁人除了未及回避时的失礼远瞥,根本不识青云之端的贵人是何模样。 二人体量尚未长开,身材差不了多少,五官如同一模子印出来的,更换着装后,真假难辨。 ………… 次日一早,宋鸣珂发绾总角,换上玉色龙纹袍服,以粉末掩盖白皙肤色,又将眉毛画粗,穿上垫高的鞋子,骑了骏马,领仆侍离开东宫。 路上,她不时扭头低问,讲学有哪些规矩、太子和谁交好……余桐详细作答。 余桐比她年长五六岁,在宋显琛身边多年,对其一切了如指掌。 上辈子,宋鸣珂见他为太子之死痛哭数日,念其忠心耿耿,调为己用,直到看他死在自己眼前。 如今听他事无巨细,解释得一清二楚,她感动之情顿生,却又因太子需代表皇族提问,且二皇兄可能会到场,而如芒在背。 完蛋!她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巨坑? 重生后,兄长只救了一半,还破事一大堆? 听人讲经论道也就罢了,居然得发言? 没准要与那奸佞之徒面对面?她这假太子会否成为暗杀对象? 要不……假装从马背上摔下来算了? 她扶额哀叹,为今之计,咬咬牙撑过去,说不定另有转机。 太学院依山而建,分教学、藏、园林三大块,为京城皇亲国戚子弟读的所在。 宋鸣珂踏上石桥,四处张望,但见朝阳驱散层叠雾气,铺照于古朴建筑群。 檐尾麟黑,如翚斯飞,点缀于红衰翠减的园景中,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来得好早!” 一洪亮嗓音从背后传来,宋鸣珂茫然回眸。 桥边来了两名年轻男子,当先一人肩背笔直,浓眉间意气风发,透出世家子弟少有的肃杀英挺。 宋鸣珂没来由紧张了些许,平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张口直呼:“大表哥!” 定远侯世子霍锐承冲她灿然一笑,拱手施礼。 宋鸣珂正要问话,恰好对上他身后之人的两道清澈目光,心不由得一颤。 霍锐承已是英俊不凡,没想到跟随他的少年,竟比他更为俊朗。 那人身着素缎长袍,领口缀灰色护领,神采奕奕,约莫十五岁上下,已具挺拔之态。 他墨发束起,眉如春山远黛,眸似朗朗星辰,唇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生风流。 随意往那儿一站,披一身天光云影,飘逸不乏沉稳,天生出尘雅气即教人心折。 隐约间,宋鸣珂心底漫生故人重逢之感,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早忘了,原来二表哥生得这样好看! 是她小时候只忙着吃没注意?或是太幼稚不懂欣赏? “殿下。” 简单一句招呼,声线自带华丽与沉实间微妙,如清泉流淌,洗去杂念。 霍家二公子霍睿言先是对她行揖礼,行近后,眼中闪过无从掩饰的震骇。 霍锐承在前,并未留意,笑问:“听说晏晏在霍府磕伤了额头,好些了没?” 宋鸣珂微愣,含糊其辞:“无妨,大表哥费心了。” 霍锐承摸出一长约四寸的条形木盒,递给她:“给。” 霍睿言拽了拽兄长衣袖。 “……?”宋鸣珂深觉这印着云朵标记的盒子极其熟悉,为免出岔子,她没多问,接过收好。 霍氏兄弟与太子交往密切,兴许藏了不少小秘密? 霍锐承咧嘴而笑,笑容晃得她心慌:“老规矩,千万别告诉她是……” 话未说完,袖子又被弟弟猛扯了几下。 宋鸣珂总疑心自己上辈子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怀里,忆及犹在数日前的温暖质感,还有那悲痛欲绝的嘶吼,她浑身冒烟,耳尖发烫,垂眸讪笑:“我去瞅瞅,来了哪几位老先生,先行一步。” 假若是宋显琛,绝不可能丢下好哥们,且他尊为太子,理应接受众人礼见才入座。 余桐打算提醒宋鸣珂,见她匆匆转身,只得朝霍家兄弟颔首,悄声道:“殿下盼了许久,二位请自便。” 说罢,他躬身告辞,却听霍世子对弟弟笑道:“看啊!早说了,晏晏啥事也没,放心了吧?” “哥,少说两句!”语气显然带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霍世子深深不忿:“全按你说的做,还怨我!谁自说自话叨念了两日?我耳朵快起茧……” “不是我,我没有,别瞎说。” 见霍二公子脸上骤现少年人特有的倔强与赧然,余桐没敢多看,忍笑快步追上宋鸣珂。 宋鸣珂并未留意霍家兄弟所言。 她已细看过二人腰间,均无濒死时触碰到的镂空玉佩。 那时漆黑一团,并非天黑,而是——她瞎了。 唉!瞎的真不是时候!好歹看清楚再瞎嘛! 按理说,能在极短时间内杀掉黑衣人,必定武功高强。 大表哥常年习武,二表哥温文秀气,相较之下,应是大表哥吧? 宋鸣珂心念一动,顶着满脸绯霞回望,只见大表哥正和一公府子弟打招呼,而二表哥负手而立,明净眸光恰恰投往她的方向。 阳光穿透千年银杏树,为他镀上金色剪影,亭阁山色瞬即因其失了颜色。 宋鸣珂慌忙转移视线,却于顷刻间,捕捉到他深邃眸底的狐惑与温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第一百零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关注, 敬请支持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  “何事毛毛躁躁的?这是定远侯府!少胡闹!”宋显琛惊诧不已。 “哥哥感觉如何?”宋鸣珂眸带关切, 噙泪端详他,教他云里雾里。 妹妹自幼任意妄为,时常因琐事耍小脾气,偶有古怪言行,如今日这般失态,倒不曾遇到过。 宋鸣珂见他未语,焦虑之色愈加明显, 追问:“可有不适?” 凝望她光洁如玉的额头鼓起一块淤青, 宋显琛心中一痛,柔声问:“小脑瓜子怎么了?疼不?” 宋鸣珂不答,以汤匙在喝过几口的药膳中搅了两下, 忽而蹙眉, 眼神如刀似剑,小手搭上他胳膊,猛力硬拽他出亭,边走边寒声发令: “剪兰,带上炖品, 备车后门!” “缝菊,知会侯爷, 咱们回宫!” “余桐, 速去东城大街, 请李太医入宫, 切莫声张!” 宋显琛被她风风火火架至甬道上, 懵了:“晏晏,你在闹哪一出?” “我撞到额头,得尽快请李太医瞅瞅,你陪我回去呗!”她灵动水眸转了转,小嘴一扁,撒娇之意透着三分假,七分真。 宋显琛虽觉她古怪,但他一向以妹妹意愿为先,遂顺她的意,命内侍余桐照办。 路过霍家一名老管事跟前,宋鸣珂悄声问:“谁送的药膳?看仔细了?” “是半个月前进府的小丫鬟。” “转达世子,兴许有人借寿宴混入霍家闹事,务必拿下与药膳相关之人,严加看管,切记保密。” 宋鸣珂脚步不停,眉宇间一改平素娇软,氤氲着不容置疑的肃然。 宋显琛拗不过她,唯有随她从后门离府。 她以头晕为由,钻入兄长的马车,催促内侍策马驱车。 “到底怎么回事?”宋显琛彻底被她搞糊涂了。 堂堂公主,再任性闹腾,也不至于做出不辞而别、从侯府后门逃离的失礼之举。 宋鸣珂静听马车驶入喧嚣街道,才低声解释:“哥哥,我……梦见有人毒害你。” 宋显琛嘴角微扬:“你竟疑神疑鬼至斯,梦不都是反的么?” 她怔然,眼泛泪光。 所谓的梦中,她曾为鸡毛蒜皮小事与他闹翻,尚未来得及和好,便天人永隔,那种无力感与悔恨感,缠绕她余生每个日夜。 眼下她从炼狱归来,哪怕只是一点苗头,她也会倾尽全力,避免家族重蹈覆辙。 她之所以断定补品有异,一则上一世,寿宴其他宾客均安然无恙,可见是单独针对兄长下的毒;二则此为女子补血药膳,本不该给年轻男子服食,阿胶味浓,似乎为了掩盖什么。 “傻丫头!”宋显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久违的亲昵,令她心头漾起暖流,冷不防兄长身子一歪,倒向马车另一边! 宋鸣珂大惊,扑过去兜住他,急道:“哥哥!” 方才不是好好的吗?那汤真有毒? “快醒醒啊!” 她心如刀割,惊慌,害怕,语带哭腔,小手摇晃宋显琛的肩膀,却见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即睁目,冲她眨眼。 宋鸣珂两行清泪落下,心安之余,又气得两眼赤红:“你!你居然耍我!” “演得像吧?”宋显琛笑容狡黠。 她闷声不响,扭头坐回原位,悄然拭泪。 兄妹二人自打娘胎起便爱争、爱闹、爱捉弄对方,过后兄长总会捎些糖果蜜饯哄她,风波化于无形。 可这次,她的恐慌发自内心。 “晏晏……?” 宋显琛抬手为她夹好滑落的珠花,见她不理不睬,他只当她闹情绪,一笑置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宋鸣珂静坐一旁,从车窗帘往外窥望。 临近黄昏,道旁食店、客舍、酒肆、面摊、饼铺杂列,碧瓦飞甍炫彩流光。 喝道声、叫卖声、欢笑声四起,阔别多年的人间鲜活气扑面而来,而非她踏上和亲路时的萧条颓唐。 待马车停下,宫人备好轿辇,宋鸣珂仍沉浸重生的惊喜中,扭头见宋显琛软趴趴倚在一旁,脸色发青,额角慎汗,双目紧闭! “别吓我……” 她抢上前,满心希望,他只不过又耍了她一回。 只要是假的,无论耍她多少次,她都会予以原谅。 兄长手上的凉意从指尖直透入她心底,激得她浑身发抖。 难不成……她没能力改变命运?一切仍会沿过往轨迹走向灭亡? 她颤抖着探了探兄长的鼻息,虽弱,但尚余呼吸。 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宋鸣珂吸了口气,抹去泪水,压抑焦虑与惊骇,借太子赴宴喝醉为由,亲自送回东宫。 既然有人下毒谋害储君,定会周边设下眼线,她必须掩人耳目。 ………… 暮色笼罩宫阙,零碎落叶随风飘入半掩的大门,旋转于东宫寝居的绣屏前。 榻上的太子两目闭合,时而面露恐惧,时而紧皱眉头,身上被李太医扎满大大小小的针,汗流涔涔,至今未醒。 灯影幢幢,投射在宋鸣珂脸上,清晰映照出她娇嫩丽颜,多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悬浮的心,上不挨天、下不临地,仿佛未从漫长噩梦中苏醒。 上苍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为她而死的人,如梅兰竹菊四名贴身宫女、后来转而服侍她的余桐,全活过来了,偏偏至关重要的兄长没逃过劫难? 她重活一次,意义何在? 刚领略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如何承受得而复失的痛苦? “皇后驾到——” 宋鸣珂不由自主一颤,方记起,内侍所指的是她母亲谢氏,而非前生怂恿她去和亲的妖媚女子。 她既欣悦,又愧疚,思忆中飘来一番怒斥—— “你、你竟不信你外祖父、舅舅的为人?你是老身仅存的血脉!真教人……心寒!” 那时,母亲贵为太后,久病缠身,获悉娘家一脉被罢黜流放,病情加重,再被宋鸣珂冲口而出的气言激怒,数日后撒手尘寰。 于宋鸣珂而言,是遭人挑拨离间的她,亲手将母亲推到绝望边缘,事到如今,有何脸面见她老人家? 谢氏丽容饱满,峨冠道服,焦灼神情,步履匆匆,显然闻讯而来。 自嫡长子堕马而亡,她对双胞胎中的宋显琛可谓重视到了极点,巴不得时时捧在手心。 此际太子生死未卜,宋鸣珂战战兢兢,迎上前紧握她的手。 前世错得离谱,悔不当初。惟愿此生,将功补过。 “晏晏,发生何事?因何着急传召李太医?”皇后命不相干的宫人退下。 宋鸣珂宣李太医进宫时,对外一律声称自己在定远侯府撞上了额头,头晕,赖在兄长处不走了。外界皆知她娇惯,对此不大会起疑。 而皇后未见爱子,当即猜到,真正需要太医诊治的,是宋显琛。 “孃孃,”宋鸣珂极力抑制上一世带来的歉然与思念,“今儿赴宴,哥哥似乎喝了不该喝的补品……” 皇后绕过屏风,登时被宋显琛满身的扎针惊得瞠目,愤然问道:“不该喝?李太医!究竟什么情况!” 李太医跪倒在地:“回皇后,太子他……中了毒。” “中毒?何来的毒?” 李太医指向补品:“此药膳被人加入了不寻常的毒|药。据公主所言,太子曾喝了两口,微臣目下已施针压制毒性,还需弄清原理,方可全解。” 皇后闻言,身子晃了晃,几欲跌倒。 宋鸣珂急忙搀扶,却听得她嗓音尖锐:“谁!是谁下毒害我三哥儿!为何不报?” “哥哥在表姨父家中饮下炖品,起初并无任何异常,抵达宫门时才昏过去,孩儿手忙脚乱,未及时禀报,恳请孃孃恕罪。” “听说,你早就急召太医入宫?” 宋鸣珂本想推托额头有伤,但解释不了她何以平白无故把没喝完的药膳带入宫内,唯有谎称:“孩儿在表姐处睡着了,梦见大哥提醒,有人下毒伤害哥哥。醒后生怕梦会成真,提前请了李太医。” 她不忍牵扯悲思,更不能坦诚重活之事。借离世六年的皇长兄之名,或许能蒙混过关。 皇后一听她提及嫡长子,泪水涟涟:“立即请求圣上,下令缉拿霍家上下!查个水落石出!” “请三思!”宋鸣珂慌忙制止,”如若表姨父一家要害哥哥,断然不会明目张胆在自家下手!况且,他们一族的富贵荣辱,与咱们唇齿相依,万一哥哥有个三长两短……于霍家没任何益处!” 从头来过,大概只有她记得,当初战功显赫的定远侯因“照顾不周”之罪被削爵,贬至北境戍守边关,无诏不得归。 昔年的宋鸣珂懵懵懂懂,只懂终日哭泣。 皇后因悲痛愤恨,不曾为霍家人求情半字,连从小相伴、胜似亲姐妹的定远侯夫人,都拒之门外。 离京千里,风霜茫茫,表姨父一家于险恶之地,抵御外侮,浴血奋战了整整七年! 表姐遭未婚夫退婚,嫁给边塞一员大将;两位表哥,从养尊处优的京城世家公子,一步步磨砺成独当一面、豪情峥嵘的铁血男儿。 延兴五年,诺玛族大军压境,二皇兄高坐龙椅之上,无所作为。 霍氏父子主战,立下军令状,勉强求得三万援兵。 英勇杀敌,守卫疆土,然则有功无赏,小过大惩,何其艰难! 接到宋鸣珂和亲路上发出的求援,他们不遗余力,连夜飞马来救。 而她,竟连死在哪一位表兄怀中,亦未曾辨个明白。 既获新生,她有责任护霍家周全,替他们讨回公道。 “若非霍家,会是何人谋害太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第一百零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码字不易, 感谢支持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 宋鸣珂以惊人速度奔入亭中,一把夺了兄长的勺子。 “何事毛毛躁躁的?这是定远侯府!少胡闹!”宋显琛惊诧不已。 “哥哥感觉如何?”宋鸣珂眸带关切, 噙泪端详他,教他云里雾里。 妹妹自幼任意妄为, 时常因琐事耍小脾气,偶有古怪言行, 如今日这般失态, 倒不曾遇到过。 宋鸣珂见他未语,焦虑之色愈加明显,追问:“可有不适?” 凝望她光洁如玉的额头鼓起一块淤青,宋显琛心中一痛,柔声问:“小脑瓜子怎么了?疼不?” 宋鸣珂不答, 以汤匙在喝过几口的药膳中搅了两下, 忽而蹙眉,眼神如刀似剑, 小手搭上他胳膊,猛力硬拽他出亭, 边走边寒声发令: “剪兰, 带上炖品,备车后门!” “缝菊,知会侯爷,咱们回宫!” “余桐, 速去东城大街, 请李太医入宫, 切莫声张!” 宋显琛被她风风火火架至甬道上,懵了:“晏晏,你在闹哪一出?” “我撞到额头,得尽快请李太医瞅瞅,你陪我回去呗!”她灵动水眸转了转,小嘴一扁,撒娇之意透着三分假,七分真。 宋显琛虽觉她古怪,但他一向以妹妹意愿为先,遂顺她的意,命内侍余桐照办。 路过霍家一名老管事跟前,宋鸣珂悄声问:“谁送的药膳?看仔细了?” “是半个月前进府的小丫鬟。” “转达世子,兴许有人借寿宴混入霍家闹事,务必拿下与药膳相关之人,严加看管,切记保密。” 宋鸣珂脚步不停,眉宇间一改平素娇软,氤氲着不容置疑的肃然。 宋显琛拗不过她,唯有随她从后门离府。 她以头晕为由,钻入兄长的马车,催促内侍策马驱车。 “到底怎么回事?”宋显琛彻底被她搞糊涂了。 堂堂公主,再任性闹腾,也不至于做出不辞而别、从侯府后门逃离的失礼之举。 宋鸣珂静听马车驶入喧嚣街道,才低声解释:“哥哥,我……梦见有人毒害你。” 宋显琛嘴角微扬:“你竟疑神疑鬼至斯,梦不都是反的么?” 她怔然,眼泛泪光。 所谓的梦中,她曾为鸡毛蒜皮小事与他闹翻,尚未来得及和好,便天人永隔,那种无力感与悔恨感,缠绕她余生每个日夜。 眼下她从炼狱归来,哪怕只是一点苗头,她也会倾尽全力,避免家族重蹈覆辙。 她之所以断定补品有异,一则上一世,寿宴其他宾客均安然无恙,可见是单独针对兄长下的毒;二则此为女子补血药膳,本不该给年轻男子服食,阿胶味浓,似乎为了掩盖什么。 “傻丫头!”宋显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久违的亲昵,令她心头漾起暖流,冷不防兄长身子一歪,倒向马车另一边! 宋鸣珂大惊,扑过去兜住他,急道:“哥哥!” 方才不是好好的吗?那汤真有毒? “快醒醒啊!” 她心如刀割,惊慌,害怕,语带哭腔,小手摇晃宋显琛的肩膀,却见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即睁目,冲她眨眼。 宋鸣珂两行清泪落下,心安之余,又气得两眼赤红:“你!你居然耍我!” “演得像吧?”宋显琛笑容狡黠。 她闷声不响,扭头坐回原位,悄然拭泪。 兄妹二人自打娘胎起便爱争、爱闹、爱捉弄对方,过后兄长总会捎些糖果蜜饯哄她,风波化于无形。 可这次,她的恐慌发自内心。 “晏晏……?” 宋显琛抬手为她夹好滑落的珠花,见她不理不睬,他只当她闹情绪,一笑置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宋鸣珂静坐一旁,从车窗帘往外窥望。 临近黄昏,道旁食店、客舍、酒肆、面摊、饼铺杂列,碧瓦飞甍炫彩流光。 喝道声、叫卖声、欢笑声四起,阔别多年的人间鲜活气扑面而来,而非她踏上和亲路时的萧条颓唐。 待马车停下,宫人备好轿辇,宋鸣珂仍沉浸重生的惊喜中,扭头见宋显琛软趴趴倚在一旁,脸色发青,额角慎汗,双目紧闭! “别吓我……” 她抢上前,满心希望,他只不过又耍了她一回。 只要是假的,无论耍她多少次,她都会予以原谅。 兄长手上的凉意从指尖直透入她心底,激得她浑身发抖。 难不成……她没能力改变命运?一切仍会沿过往轨迹走向灭亡? 她颤抖着探了探兄长的鼻息,虽弱,但尚余呼吸。 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宋鸣珂吸了口气,抹去泪水,压抑焦虑与惊骇,借太子赴宴喝醉为由,亲自送回东宫。 既然有人下毒谋害储君,定会周边设下眼线,她必须掩人耳目。 ………… 暮色笼罩宫阙,零碎落叶随风飘入半掩的大门,旋转于东宫寝居的绣屏前。 榻上的太子两目闭合,时而面露恐惧,时而紧皱眉头,身上被李太医扎满大大小小的针,汗流涔涔,至今未醒。 灯影幢幢,投射在宋鸣珂脸上,清晰映照出她娇嫩丽颜,多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悬浮的心,上不挨天、下不临地,仿佛未从漫长噩梦中苏醒。 上苍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为她而死的人,如梅兰竹菊四名贴身宫女、后来转而服侍她的余桐,全活过来了,偏偏至关重要的兄长没逃过劫难? 她重活一次,意义何在? 刚领略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如何承受得而复失的痛苦? “皇后驾到——” 宋鸣珂不由自主一颤,方记起,内侍所指的是她母亲谢氏,而非前生怂恿她去和亲的妖媚女子。 她既欣悦,又愧疚,思忆中飘来一番怒斥—— “你、你竟不信你外祖父、舅舅的为人?你是老身仅存的血脉!真教人……心寒!” 那时,母亲贵为太后,久病缠身,获悉娘家一脉被罢黜流放,病情加重,再被宋鸣珂冲口而出的气言激怒,数日后撒手尘寰。 于宋鸣珂而言,是遭人挑拨离间的她,亲手将母亲推到绝望边缘,事到如今,有何脸面见她老人家? 谢氏丽容饱满,峨冠道服,焦灼神情,步履匆匆,显然闻讯而来。 自嫡长子堕马而亡,她对双胞胎中的宋显琛可谓重视到了极点,巴不得时时捧在手心。 此际太子生死未卜,宋鸣珂战战兢兢,迎上前紧握她的手。 前世错得离谱,悔不当初。惟愿此生,将功补过。 “晏晏,发生何事?因何着急传召李太医?”皇后命不相干的宫人退下。 宋鸣珂宣李太医进宫时,对外一律声称自己在定远侯府撞上了额头,头晕,赖在兄长处不走了。外界皆知她娇惯,对此不大会起疑。 而皇后未见爱子,当即猜到,真正需要太医诊治的,是宋显琛。 “孃孃,”宋鸣珂极力抑制上一世带来的歉然与思念,“今儿赴宴,哥哥似乎喝了不该喝的补品……” 皇后绕过屏风,登时被宋显琛满身的扎针惊得瞠目,愤然问道:“不该喝?李太医!究竟什么情况!” 李太医跪倒在地:“回皇后,太子他……中了毒。” “中毒?何来的毒?” 李太医指向补品:“此药膳被人加入了不寻常的毒|药。据公主所言,太子曾喝了两口,微臣目下已施针压制毒性,还需弄清原理,方可全解。” 皇后闻言,身子晃了晃,几欲跌倒。 宋鸣珂急忙搀扶,却听得她嗓音尖锐:“谁!是谁下毒害我三哥儿!为何不报?” “哥哥在表姨父家中饮下炖品,起初并无任何异常,抵达宫门时才昏过去,孩儿手忙脚乱,未及时禀报,恳请孃孃恕罪。” “听说,你早就急召太医入宫?” 宋鸣珂本想推托额头有伤,但解释不了她何以平白无故把没喝完的药膳带入宫内,唯有谎称:“孩儿在表姐处睡着了,梦见大哥提醒,有人下毒伤害哥哥。醒后生怕梦会成真,提前请了李太医。” 她不忍牵扯悲思,更不能坦诚重活之事。借离世六年的皇长兄之名,或许能蒙混过关。 皇后一听她提及嫡长子,泪水涟涟:“立即请求圣上,下令缉拿霍家上下!查个水落石出!” “请三思!”宋鸣珂慌忙制止,”如若表姨父一家要害哥哥,断然不会明目张胆在自家下手!况且,他们一族的富贵荣辱,与咱们唇齿相依,万一哥哥有个三长两短……于霍家没任何益处!” 从头来过,大概只有她记得,当初战功显赫的定远侯因“照顾不周”之罪被削爵,贬至北境戍守边关,无诏不得归。 昔年的宋鸣珂懵懵懂懂,只懂终日哭泣。 皇后因悲痛愤恨,不曾为霍家人求情半字,连从小相伴、胜似亲姐妹的定远侯夫人,都拒之门外。 离京千里,风霜茫茫,表姨父一家于险恶之地,抵御外侮,浴血奋战了整整七年! 表姐遭未婚夫退婚,嫁给边塞一员大将;两位表哥,从养尊处优的京城世家公子,一步步磨砺成独当一面、豪情峥嵘的铁血男儿。 延兴五年,诺玛族大军压境,二皇兄高坐龙椅之上,无所作为。 霍氏父子主战,立下军令状,勉强求得三万援兵。 英勇杀敌,守卫疆土,然则有功无赏,小过大惩,何其艰难! 接到宋鸣珂和亲路上发出的求援,他们不遗余力,连夜飞马来救。 而她,竟连死在哪一位表兄怀中,亦未曾辨个明白。 既获新生,她有责任护霍家周全,替他们讨回公道。 “若非霍家,会是何人谋害太子?” 皇后极度悲愤,全副心思放在儿子身上,未留意素来娇憨稚气的女儿,何以一下子变得沉稳镇定。 宋鸣珂粉唇缓缓翕张,嗓音坚定:“谁得益,谁便是凶手。”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到了霍睿言父亲,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以少胜多,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举国振奋,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有理有据,她才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论前世,或今生。 许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陛下……我说得不对?” “啊?”宋鸣珂忙解释道,“我走神了。” 霍睿言歉然一笑:“怪我,滔滔不绝,让陛下困乏。” 说着说着,行了揖礼。 “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别整虚礼,别提尊卑!” 她随手在他手上一摁,强行打断他未完之礼。 肌肤触碰,霍睿言顿时面露羞愧。 “再说恕罪不恕罪的话,我不跟你玩了!大表哥从不扯这些!” 霍睿言笑得难堪。 或许,自始至终,兄长的坦荡豪迈,更令她舒适吧? 得悉她不是宋显琛,他要如何洒脱地视她为“哥们”?真是天大难题。 突如其来的缄默,让宋鸣珂狐惑。 她眨了眨眼,眼底平添警惕与试探,若有所思,仰首凑向他,小嘴一撅:“我……太凶,吓到二表哥了?” 陡然靠近,稚气犹在的娇俏面容不过咫尺,如兰气息猝不及防地包围了霍睿言,令他心慌意乱。 他僵立原地,双耳泛红,随时能掐出血来。 片晌后,他调整呼吸,赧然而笑:“君威之下,未免胆怯。” 宋鸣珂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连开玩笑也不忘摆正经。” “我以后注意。” 他改作哄小孩的语气,连忙转移话题,和她说起城中趣闻。 宋鸣珂耳边是他温和沉嗓,眼前是他胜过融融春光的纯净容颜,微笑时暖若春日旭阳,沉静时暗含恰到好处的锐气,多一分显张狂,少一分则显卑怯。 所展露谦和顺从,不单纯出于对君主的恭敬,更多是对兄弟的关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第一百一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订阅, 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 过了七八天, 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 以巡视为由,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 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 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 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 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 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难得见她甩脸色, 均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 行至开阔后院, 大片种植的草药整整齐齐, 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袖口下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从画上摘下来一般,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他喉结明显,几乎让人认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 “微臣参见陛下。”他一见来者阵势,当即放下竹篮,跪地行礼。 “贺卿,这是……?”宋鸣珂眼光一亮,蹙眉端量那少年。 “陛下,此为元医官。”贺医官使答话。 “瞧着年轻,多大了?” “微臣元礼,时年十八,刚从太医局到任。”元礼恭谨回答。 “平身。”她踏出数步,觑见竹篮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复问,“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此为白梅瓣,干燥后可入药、泡茶、熬粥,能开胃、疏肝,散郁、化痰。” “哦?那……说说看,宫中何人适合服此药?” “微臣愚钝,尚无机缘为宫中贵人问诊,不好妄加判断,恳请陛下恕罪。”他眼眸清澈透亮,潜藏慧光。 宋鸣珂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后略微颔首。 “无妨,朕赐你机缘。” 说罢,扬长离去。 霍睿言暗觉这对话有异,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眸光不起涟漪,恭敬立在一旁,似未觉察他的审视。 宋鸣珂自顾闲逛,东问西问,绕了一大圈后,对贺医官使道:“元医官还成,朕决定起用他!” 贺医官使目瞪口呆,良久方应道:“……元医官恐怕未有能力为龙体诊治。” “从太医局选拔上来的人才,没能力?你这翰林医官使怕也没多少能力。” 贺医官使汗颜:“陛下……院内尚有多名经验丰富的老医官,个个皆是妙手回春……” “朕才十一岁!能有什么不治之症?要你们妙手回春?这是在诅咒朕为朽木?” 宋鸣珂怒色乍现,蛮不讲理之余,又流露突如其来的威仪,令对方一时语塞,唯有遵旨。 旁观医官均认定小皇帝被李太医一案所激怒,因而任性妄为。 众人鬼鬼祟祟对视,心下不约而同冒出近似念头——说不准,新君相中了元礼的姿色? ………… 宋鸣珂一出翰林医官院,立马换了笑脸,摆驾回康和宫。 她邀霍家兄弟至房内,聊了会儿册,品茶吃点心,悠哉悠哉。 闲谈中,霍锐承问道:“陛下,据闻今年春蒐取消了?” “目下不宜杀生。等来年,大表哥露一手!” 宋鸣珂笑时不无向往,转头对霍睿言挑眉道:“届时,二表哥可不许装柔弱!” 霍睿言与兄长自幼师从武林高手傅青时,平日总以斯文俊秀的形象示人,从未展示过武功。 若不是宋鸣珂遇刺,他大概抱着“能瞒多久是多久”的心态,一直隐瞒实力。 他笑而未答,霍锐承半开玩笑道:“晏晏若去的话,他自然……” “哥!”霍睿言急忙打断兄长,“而今的熙明长公主,岂能随口叫唤小名?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这些年,兄长没少拿小表妹逗他。 在家里揶揄几句倒也罢了,而今在深宫之中的小皇帝,是宋鸣珂本人。 若他苦藏的小异念被当面揭穿,脸往哪儿搁? 见他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骤然炸毛,霍锐承忙把糖粉满满的糯米团子推至他手边,赔笑道:“给你给你,都给你。” 霍睿言偏爱各种圆乎乎或毛茸茸的物体,当下心稍软了几分。 宋鸣珂察觉兄弟二人气氛微妙,大度一笑:“表兄妹之间私下叫唤得亲切些,无伤大雅,二表哥不必紧张。” 转移话题,聊了两盏茶时分,余桐来报,新晋医官元礼已在殿外候命。 “宣。” 宋鸣珂捧起茶盏,浅啜一口,抬目对霍氏兄弟微笑:“咱们明日再叙话。” 霍睿言心底徒生怪异感,无从分辨是酸是涩。 她话已出口,他只得起身施礼,与兄长一同告退。 出了房,庭中繁花深深浅浅,暗香浮动处,那瘦削的苍青色身影如朗朗修竹,行近时拱手:“见过霍世子和二公子。” 二人回礼,未作寒暄,匆忙离去。 元礼在内侍引领下进入房,依礼拜见。 宋鸣珂仍旧坐于案前,玉手轻轻搁下杯盏,屏退余人,只留剪兰和余桐在门边相候。 她谛视眼前的年轻医官,淡声问:“朕为何让你走这趟,你可知?” “微臣知悉。” “说来听听。” “源于李太医南下前的举荐。”元礼话音静如秋月平湖。 “他可曾跟你交待过什么?” “回陛下,他老人家谈及宫中与北山寺庙的诊疗,不光要多费心思,还需掩人耳目。” 元礼未得她允准,一直长跪不起,但神态磊落,应对自如。 “起来吧!” 宋鸣珂不确认他是否真如李太医所言的可信,亦不知他了解的内情到哪一步。 细看他的眉眼鼻唇,每一处都不完美,组合在一起却顺眼之极,好看得出。 他无一般臣民初次见驾时的拘谨,是因知晓她的秘密? 定了定神,她搁下杯盏,看似不经意发问:“元卿是何处人士?” 元礼平静回答:“微臣来自海外的五族。” “……你!你……私逃出境?”宋鸣珂难掩震惊。 东海有一岛国,居住了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五个部族。数百年来,风俗与教化曾与中土接近,两国和睦相处,互助互利。 三十多年前起,五族内乱,实行闭关锁国政策,不许族名离境,也禁止外人进入,违令者皆遭削足重罚。 纵有人逃离海岛抵达中原,也势必更换身份,隐姓埋名,岂有坦诚相告之理? “确实如此,微臣未敢欺君瞒上。”元礼垂首道。 “不怕朕将你遣返?” 宋鸣珂紧盯他俊秀的双眼,企图捕捉他目中的波澜,却听得他镇定回应:“陛下握有微臣的秘密,才会予以信任。” 她性子爽直,素不喜深沉阴郁、弯弯绕绕的城府之人。 然则,李太医推举的弟子,是她唯一的人选,不得不用。 “既然如此,来作日常诊视!”她小嘴歪了歪,探出纤细手臂。 “是。” 元礼落座后,取了块白帕子,拭净双手,又拿出一棉布软枕,请她把手放在脉枕上,继而在她腕上覆了一片薄薄的丝帕。 他三指呈弓,指头对齐,指腹隔着丝帕,轻触她的脉博。 须臾后,他垂下眉目,缓缓开口:“陛下脉象,属于滑脉。 “嗯?” 他压低了嗓音:“怕是……月事将至。” “……!” 顷刻间,宋鸣珂俏生生的小脸蛋,如被人泼了胭脂。 她乃皇后远房表舅之女,血亲关系谈不上亲近,却与皇后自幼相伴,多年来胜似亲姐妹,待太子和公主视如己出。 遗憾前生,霍家因太子之死获罪,霍夫人在宫中雪地跪了好几个时辰,忏悔并恳求皇后宽恕,最终被撵出皇宫。 据悉,举家迁至蓟关后,她膝盖承受不住北地苦寒,以致需拄杖行走。 此际,细看霍夫人雍容端丽,衣饰雅致,笑容慈爱,宋鸣珂眼底湿润,心下欣慰。 “自家人无需多礼,劳烦表姨辟一处安静楼阁,我有要事与二位表哥商谈。”她大步上前,嗓音稍稍嘶哑。 “是。”霍夫人恭请她入内,遵照吩咐迅速备好暖阁。 宋鸣珂只留余桐伺候,与霍家兄弟步往西南角,边赏雪景边扯了些家常事,忽有仆役匆忙奔来,满脸惶恐,请示世子急务。 “大表哥先去忙活,不必着急。”宋鸣珂凝步。 “实在抱歉,阿言你先陪殿下走走。”霍锐承歉然揖别,领仆从离开。 宋鸣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垂眸处又添三分忧虑。 “雪意袭人,殿下先移步至阁子吃口茶,可好?”霍睿言一如往常的温和。 宋鸣珂默然未语,眺望侯府内亭阁台榭、草木瓦石,有短暂失神。 昨晚,她彻夜未眠,于东宫房秉烛翻了一夜。 诚然,如宋显扬所说,大举南迁不现实。 然而她和太子兄长皆无实权,即便说服霍家相助,侯府能力有限,如何把损失减到最轻? 沉思中,她缓步向前,霍睿言默不作声跟随在侧。 骤风拂动二人衣袂,轻轻摩挲,若即若离;脚下踏雪如踩玉屑,铮铮之音此起彼伏。 他屡屡欲言又止,不时转头细察她的情绪变化,清澄眸光如有忧虑,如有抚慰。 余桐一反常态落在两丈之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鸣珂心不在焉,冷不防脚下一滑,重心往后。 正当她以为要摔个四仰八叉时,后腰陡然一紧,一股刚柔得宜力度从旁而来,正是霍睿言及时伸臂,悄悄托住她后腰。 “当心……”他待她站稳后立即松手,歉疚地补了句,“一时危急,如冒犯贵体,还请恕罪。” “我笨手笨脚,还好二表哥反应敏捷。” 她清浅一笑以表谢意,偏生一抬头,正正撞入那双朗若星辰的眼眸。 刹那间,三魂七魄似被漩涡吸附,竟全然忘记挪移视线,就这么怔怔凝视他。 对视片刻,二人不约而同转望被掩盖色彩的朱梁碧瓦,颊畔无端起落不寻常的绯雾,良久方继续前行。 楼阁炭火正旺,案上除瓜果点心,还有一整套茶具。 霍睿言恭请宋鸣珂落座,问:“殿下用什么茶?” 宋鸣珂笑道:“随意即可。”遂屏退左右。 以麸火引炭,霍睿言亲手打开漆盒,启封一黄纸包装的茶团。 “这……”宋鸣珂看清茶饼表面的镂刻纯金花纹,脸色微变,“这密云龙极其难得……只在皇家宗庙祭祀的时候用上一些……” “今年春后,父亲得圣上御赐了一饼,确令众臣艳羡不已。我乞了过来,一直没机会细品。恰逢今儿殿下屈尊,我趁机饮上一盏解解馋。” 宋鸣珂微笑,目视他修长手指隔纸捏碎茶团入碾,却听他温言问:“殿下眉间忧色未散,此间并无外人,可否容我分忧一二?” “我先来。”宋鸣珂未答他所问,直径接转茶碾,用力碾茶。 前世,她常与小姐妹切磋点茶,以汤色与茶沫保持时间长为技,数年下来,二人难分高下。 怪的是,她忘了小姐妹的姓名,却记得相处的琐碎片段。 当碾碎的茶末扫出,宋鸣珂的心平和了许多,专注筛罗。 霍睿言错愕,静观她无比纯熟地用茶刷扫下如尘烟的茶末,纤纤素手置汤瓶于风炉上,眉眼沉静似一汪不起波澜的平湖。 瓶中汤响,她挑了一疏密有致的兔毫盏,以热水协盏,将茶末挑入温热盏中,注入沸水调膏。 她专心致志,左手提瓶,沿盏壁注水,右手执筅点击,汤花初现;二汤自茶面周回一线,急注急止,加力击拂,汤色渐开;三汤点入沸水,手腕力度渐轻渐匀,蟹眼沫起;四汤筅缓慢而转,五汤筅轻匀透达,六汤筅缓绕拂动,七汤分轻清重浊,汹涌乳雾溢盏,周回旋而不动。 霍睿言叹为观止,恭敬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竟有几不可察的轻颤。 他观色闻香,品了一口,凝视她清秀面容,笑道:“殿下技艺精湛,令人大开眼界。” 宋鸣珂一惊。她只顾沉浸其中,忘了兄长不精于此道! “二表哥谬赞,游戏之举,但愿不辱没这密云龙团。” 她心虚掩饰,幸好霍睿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另协一盏,重新调膏点汤,七汤过后,双手奉给她,而她先前炮制的盏中汤花仍久久未消。 窗外疾风急卷,雪如碎玉抛珠,泼天而落,簌簌微响。 阁中二人热茶入腹,暖意从舌尖扩散全身。他们各自品尝对方所制茶汤,从馥郁香气和甘醇口感品悟彼此性情,心气逐趋平定。 一语未发,胜过万语千言,眼光偶有交汇,均带一抹温厚笑意,仿佛世间汹涌的寒气不曾透入这小小暖阁。 两盏茶时分后,霍锐承大步登楼。他对茶无多大兴致,直往嘴里灌了几口。 霍睿言无奈,笑着将焙笼、瓢杓、碾、罗合、筅等物一一收好。 人员到齐,宋鸣珂简明阐述她凭借去年暖冬,及今年雪来得过早,推断今年会有大雪灾。而昨日她请示皇帝,遭定王讥讽,迫不得已,才来侯府请他们协助。 霍锐承兴许没料到“太子”造访,一开口就是大难题,震悚之下无言以对。 霍睿言倾听过程中蹙眉未语,此时沉声道:“殿下所言极是,今年干支为‘木运不及’加‘阴水’,入冬后则‘太阴湿土’和‘太阳寒水’,极可能出现大规模冬水横行。 “此外,炎夏时北域多地陆续上报有长时间日晕,的确符合古记载‘安居而日晕,夏风雨,冬冰雪’之征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得不防。” 宋鸣珂意外获得理论依据,悬浮半空的心稍安,当即取出怀中草图。 “此为我连夜所绘,未必精准,且看河曲、原平、阜平、容城、霸州和澶州等地,需提前做好防备。”她连字迹都刻意模仿太子,两位表兄似未起疑。 霍家兄弟对望一眼,惊色难掩。 众所周知,太子仁爱宽厚,刻苦用功,但毕竟资历尚浅,能预见雪灾已非易事,连重灾区的位置亦能事前预判,实在教人震惊。 二人不敢小觑,依照各地形势与管辖官员关系进行分析。有些地区处在皇后谢氏娘家的势力范围,有的地方官员则与定远侯交好,但霸州、河曲、甘州等地鞭长莫及。 霍锐承浓眉轻扬:“方案初步完善,殿下若留到朝堂上奏,定能一鸣惊人,把定王压下去。” 宋鸣珂果断摇头:“数万性命,远远超越个人邀功。” 霍睿言眼神因这句波澜不惊的话而亮起光芒,“人命关天,防患于未然,方为正道。” “二位有何良策?咱们不能坐着干等,哪怕力量微薄,也得从小事做起。”宋鸣珂轻搓双手。 霍睿言望向晶莹雪白的阁外景致,墨眸映着跳跃雪光。 “殿下,秋冬交替,富贵之家均以新替旧,更换被褥冬衣。咱们不妨借‘节流’之名,为陛下祈福,先搜集京城各家各户的闲置物资,找合适地方存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文独家授权发布于晋江文学城, 谢绝任何形式的站外转载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 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 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 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 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 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 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 不再叨扰, 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 深吸山林清新空气,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 亦步亦趋,她迟疑半晌, 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 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 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 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 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锦绣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相同。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丝毫起色。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悲痛,为自身苦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棘手。” 元礼骤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知晓内情,倘若碰巧被听见,大为不妙!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屈元医官打扮成宫女,往后还望多费心。”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凝重,又顿了片晌,“至于打扮成宫女,谈不上委屈,微臣早已习惯。” 宋鸣珂汗颜,莫非此人有异装癖? “微臣从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间有六年以煎药婢女身份,在李太医府中学医。” “……” 宋鸣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无违和之感,原来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个男儿,何以非要冒充婢女?还演得如此之像?为躲避杀身之祸? 元礼淡笑续道:“这两年男子特征愈发明显,且追捕风声渐不可闻,才敢以男子面目,进入太医局学习。” “为何要对朕坦诚?” “只因陛下,远比想象中平易近人;而微臣,很能理解陛下与长公主的不易。” 元礼嗓音温润,略带低醇,隐隐透出几分相惜之意。 余下种种情绪,数尽淹没于一对沉静眼眸中,藏而不露。 未留心他微小的变化,宋鸣珂绷紧的心弦,在那一刻稍松。 她浅浅一笑,与元礼聊起五族境内状况,沉闷气氛便在轻声问答中消散。 ………… 翌日上朝,宋鸣珂在朝会上提出,赵太妃玉体欠安,定王暂不就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显扬既惊且喜,欣然领命。 然而,宋鸣珂补了句:“既留京尽孝,该放下俗务。” 宋显扬执笏躬身的身子一僵,而安王的眉梢也极快掠过凛然。 宋鸣珂正色道:“定王所监督的城防与修正河道要务,分别交回禁军统领与工部全权主理。” “臣领旨。”左右相关文武官员同时出列。 “朕登基前,曾在京城街头遇刺,至今未能抓捕刺客。虽说巡防漏洞已填补……” 宋显扬只道小皇帝要将“谋害储君”之罪算在自己头上,不由得汗流涔涔,撩袍而跪:“陛下!臣监管不力!甘愿受罚!” “此事已翻篇,定王不必自责。朕的意思是,加赐定王两队府兵,如无旁的事,只需在定王府与太妃的延福宫走动。” 宋显扬不知该喜该怒。 喜的是,小皇帝不追究他的疏于职守。 怒的是,他的职权全数被剥夺,被对方以“保护”名义监视着。 他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还得装作感恩戴德,出口全是冠冕堂皇之词。 宋鸣珂端量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二皇兄,从他竭力隐忍愤怒与失落的情绪中觉察到一个事实。 上辈子,宋显琛死了,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四弟行走不便,六弟幼小,宋显扬根本没对手,所以越加跋扈。 今生,他处处受制,怕是难获翻身机会了。 退朝后,殿外细雨未停,内侍们步履匆忙,以伞护送朝臣前往殿外楼阁歇息。 宋鸣珂自后殿行出,透过如落玉般滴答不停的雨帘,远望宋显扬雨中伫立的身影。 那轮廓明晰的俊美愁容,半掩在水雾中,前生的嚣张猖獗,仿佛只存在梦中。 宋鸣珂秀眉轻扬,念及削其职务的理念,源自霍睿言一句提醒,她暗为自己留下二表哥的英明决断而骄傲。 前世,她幼时与两位表哥十分亲近,因兄长死于定远侯府的广池内,其后七年,她刻意遗忘霍家的种种美好记忆。 重来一世,有关霍锐承和霍睿言的印象,在相处中得以重建。 是时候为他们二人考虑前程问题了。 宋鸣珂回房后,瞥见上贡的一套文具,白玉笔格、笔床、湘竹笔筒、官窑笔洗、牙雕笔觇、松烟老墨等一应俱全,件件精美。 她一时高兴,命人连同壁上一张精制雕弓,即刻送去定远侯府,赐予霍家两位表兄。 刘盛提醒道:“陛下在朝堂之上收回定王权限,当日便大张旗鼓下赐恩赏之物给定远侯府,只怕惹人闲言。” 宋鸣珂笑道:“那……朕便借此机会,给诸位弟兄都赐点小玩意好了!” 她赏了晋王两套古籍手抄本,送宁王一把嵌宝匕首,却给宋显扬捎去几册清心寡欲的佛家论著。 幻想宋显扬领赏时的尴尬表情,她笑得如花枝乱颤,笔下字迹歪歪扭扭。 ………… 定王府内,锦簇花团被雨打落一地,粉的、白的、黄的、紫的…… 水溅残香,凄清飘零,似繁华梦散,恰如宋显扬的颓然心境。 府内庭院由他亲自督造,各类珍稀花木更是亲手打理,此刻目视最熟悉的一切,他小心翼翼绕过水渍与落红,弯腰拾起石径上的春兰,抖落泥泞,却抖不掉心头烦闷。 “殿下当真不再争取?” 乐平郡王从廊下匆匆行近。他挂闲职,今日无须上朝,想必为传闻急忙赶来。 宋显扬嘴边勾起无丝毫欢愉的笑:“争取?能争取什么?” “自古兄弟阋墙乃常态,只是没想到,今上优柔寡断,竟狠得下这心!” 乐平郡王迈步走至他身边,压低了嗓门。 宋显扬见他踏花而行,微感不悦,忿然道:“想来,此前是我错估了他!今有安王叔辅佐,定远侯手掌兵权,再加上霍家兄弟一文一武,他的确有强硬底气。” “霍家人是谢太后的远亲,还说得过去;安王爷乃殿下的叔父,没开口求句情?” “哼!”宋显扬恼怒,“我这叔父!精得很!再说,他凭什么为我求情?” “唉……早劝殿下拉拢安王,殿下偏不听。” “我不想吗?是母妃不让!她说赵家昔年与安王结了梁子,互生嫌隙,一贯面和心不和。 “我得势时既不与他深交,失势后更不该给他羞辱。好在……外公威名犹在,宋显琛和宋博衍一时半会动不了咱们!” 乐平郡王听他直呼皇帝与安王之名,大惊失色:“殿下!今非昔比!切忌祸从口出!” “不用你提醒我‘今非昔比’!”宋显扬怒而一甩袍袖。 乐平郡王自知失言,赔笑道:“或许,圣上只是担心位子未稳,而殿下气焰太盛,才以此打压。待风波平息,殿下定能东山再起。” “那倒不会,他藏匿如此之深,害我真认定他懦弱无能!我俩素来不待见对方,我嫌他假仁假义,他恨我事事高他一头。可我有错吗?又不是我乐意比他早生五年!” 宋显扬近年自恃生母得宠,又比宋显琛年长几岁,私下冷嘲热讽,没少使绊子。 他曾因霍睿言当众让他不好过,暗地里给霍家人造了不少谣言,但此事尚未起太大作用,按理说宋显琛不至于过早收到风声。 他原想借除夕家宴郑重赔礼道歉,好让对方放他一马,不巧赵太妃突然吐血。 母妃这病来得稀,他大致猜想,此为权宜之计,好让他多在京城逗留。 此事到了皇帝眼中,铁定成为他阳谋阴算的计策,因此狠狠打击一番……可恨! 乐平郡王看他神色不善,怕再聊下去会刺激到他,硬着头皮岔开话题:“殿下是时候物色王妃人选了。” 宋显扬明白他话中含义。 即便他要等上两年多,才真正迎娶王妃,但提前敲定,表露意向,即获未婚妻娘家势力的支持。 他闷声道:“依照惯例,理应由新君先挑,我现在选了有何用处?” “我倒听说,龙椅上的那位,对立后封妃兴趣全无,连定远侯大力举荐,他亦果断拒绝。或许殿下可借年龄优势,占个先机?据我所知,饶相千金年方十四,乃绝色;舒家的几个小妮子,全是难得一见的可人儿……” 乐平郡王笑吟吟地对他挤眉弄眼。 “你倒好!”宋显扬翻了个白眼,“赶在十月初便成亲纳妾!如今坐拥娇妻美妾,风流快活!” 乐平郡王撒手摇头,连连否认:“殿下别冤枉我!我不过尝了几日甜头!国丧期内,自是安分守礼。” 宋显扬嗤之以鼻,却因其一席话,对娶妻之事上了心。 负手而立,他环视花草零落的园子,烦躁略减。 春会尽,夏会临,秋去冬来,冰霜飘降又会无声消融,周而复始,且看谁能熬得到最后。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本文独家授权发布于晋江文学城, 谢绝任何形式的站外转载  皇帝面色缓和,宋鸣珂趁机提了“明黜陟、抑侥幸”的主张。 实际上,这是前世徐怀仁在宋显扬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来, 官员升任和降谪,不问劳逸政绩,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 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轰轰烈烈推行半年,但用力过猛,因权贵反对而搁置, 徐怀仁受多方弹劾, 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 原想蒙混过关, 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 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须臾震惊后, 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疲乏至极,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 见一次, 便少一次, 内心交战良久, 一步三回头。 殿外寒意席卷,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 眼前雪花迫使宋鸣珂定住脚步,回身请见。 宋显扬则不甘示弱,追在后头。 “哥儿俩何事去而复返?”皇帝离座披衣。 宋鸣珂抢上数步,跪行大礼,前额触手,抬头时双目噙泪,嗓音沙哑:“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请务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尽早预防,最好大规模南迁!” 皇帝一惊,由她搀扶出殿,眼见素雪初覆,再观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这才第一场雪,值得你大惊小怪?” 宋显扬微笑附和:“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南迁涉及问题极多,可不是随便一句话的事。再说,这雪跟小米粒似的,离雪灾尚有十万八千里!还请陛下放宽心,免得有损龙体。” 宋鸣珂自知冲动之下欠考虑,却被他最后两句气得发抖。 这可恶的家伙!把话题转移到龙体安康,倒显得她拿些鸡毛蒜皮琐事,害父亲劳心伤神,何等不孝! 恭送皇帝起驾回寝宫后,宋显扬笑得意味深长:“莫灰心,你还小。哥哥事要忙活,先告辞了。”说罢,拍拍她的肩,大摇大摆离开。 宋鸣珂肩头如烧,嫌弃得几欲作呕,凭栏遥望远方渐白的檐角,回想雪灾带来的惨痛伤亡,泪水止不住下淌。 留守的内侍劝道:“殿下,此处风大……” “退下。”她心浮气躁,淡声发话。 内侍们仓皇回避,殿前回归静谧,唯剩屹立不动的侍卫,和纷飞细雪。 宋鸣珂自幼爱雪,从未有一刻对雪厌恶至斯。 没圣意支持,雪灾该如何预防?总不能眼睁睁看数万百姓失去亲人、家园、财产,坠入绝望之中等死吧? 重活一辈子,她绝不可像以前那样,大事小事都解决不了。 ………… 因霜雪初降,余桐吩咐下属返回东宫备冬衣,交接归来时,等待的内侍不知所终,而雕栏之侧,宋鸣珂形单影只,对雪拭泪。 余桐正欲上前,惊闻廊下传出交谈声,且提及太子,他当即闪身躲入漏砖墙后。 “二殿下,敢问太子何事悲泣?”询问之人是乐平郡王。 宋显扬笑道:“看到几粒雪末,就呼天抢地说有雪灾!简直笑死人!” 乐平郡王随之干笑数声:“太子尚幼,难免多虑,只是这般浮夸,倒教人意外啊!” “先前,他所提见解头头是道,我还道他那榆木脑袋开窍了!谁知半盏茶不到,自曝其短!”宋显扬语带不屑。 见乐平郡王没接话,他笑道:“我这三弟本就男生女相,如今哭得似雨打梨花,哪有半分储君模样?如定张天师所言,命中并无帝王之气,怕也承受不了这至尊之位。” 乐平郡王惊呼:“二殿下小点声!宫城之内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词,胆子也忒大了!” “有什么说不得的?公主比他晚出生一个时辰,听说八字火土旺,厚土载德,印星在两头,临危有解,遇难呈祥,极贵之象。可惜啊,晏晏充其量就是个摆着好看的小丫头,不学无术,刁钻任性,成得了什么气候?” 二人无所顾忌,大放厥词,领侍从渐行渐远。 想起太子中毒,公主被嘲,余桐心下难过,抱了御寒衣物,快步奔上玉阶。 ………… 昭云宫内,灯影层叠,太子宋显琛静坐床沿,如入定一般,直到妹妹掀帘,才幽幽抬目。 “哥哥,”宋鸣珂眼睛红肿,小脸冻得僵硬,无甚笑意,“今儿好些了没?” 宋显琛笑得牵强。 他没先前虚弱,但依旧无法说话,竭力发出的全是“呃呃”、“啊啊”的干涩气音。 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莫名遭受挫折,却不得宣扬,只能秘密调查,实在愤恨难当。 “我给你揽了件差事。”宋鸣珂故作轻松,提起御前所言,将策论任务抛给他。 宋显琛哭笑不得,可他躲在房内无所事事,思考改革之道,或许能缓解病中苦恼。 当下,他边听妹妹讲述要领,边提笔记录,猛然惊觉,她自何时起对政事如此上心?且观点独到,极有条理,半点不像那成天只爱打扮的小公主! 宋鸣珂留意到兄长笔迹越发凝滞,视线相触,她已猜测他有疑,浅笑道:“这本是徐先生的理论,正好我今日受大儒们启发,茅塞顿开……咱们继续,你若想到再补充。” 觉察兄长疑虑渐消,她暗地松了口气。 看来,她不光要假扮成男子,还得装嫩! 宋显琛指手画脚外加笔墨交流,连日阴着的脸总算展露一缕晴丝。 半柱香后,李太医领着药童前来复诊,见太子因公主到来而舒展愁眉,大大勉励了一番。 宋鸣珂问起父兄病情,李太医如有难言之隐,安抚道:“公主且放心,太子殿下力气恢复,保持心情愉快,自会有好转。” 他避重就轻,绕过皇帝的病情。 宋鸣珂已非愚笨稚女,自然懂他没说出口的,才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李太医又道:“去年暖冬,而今年的雪比起往年早了一月有余,怕是……极寒将至,不利于龙体康复。” 宋鸣珂黯然,起身对李太医盈盈一福:“若论亲戚辈分,我该尊您为表舅公,多年来蒙您照拂,心中不胜感激。圣上的病,还请费神劳心,鼎力为之。” “公主此言让臣情何以堪!此乃臣者本份,老臣定当鞠躬尽瘁,绝无懈怠。”李太医大惊,慌忙还礼。 他从药箱中取了一小小红瓷瓶:“此药粉,含服后半天内嗓子低沉沙哑,对人体无害。如公主替太子参加盛会,需掩盖嗓音,不妨一试。” 宋鸣珂本寄望于兄长的毒能尽快清除,而今李太医特地准备药粉,无疑暗示她,短期内她还得以太子身份示人。 为今之计,见步行步。 李太医告退后,宋鸣珂不愿打扰兄长休息,正欲辞别,忽记起霍家世子塞给她一盒子,遂从袍袖内翻出,递向宋显琛:“秋园讲学时,大表哥给的。” 他淡淡一笑,没接。 宋鸣珂微怔,了悟:“……给我的?” 宋显琛示意她抽开盒盖,内里整整齐齐排满了各色花形酥心糖,颗颗精致。 她欢呼一声,素指拈起一块绿的,先投喂兄长,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红的。 造型别致、口味独特的酥心糖,前生她吃过几次,印象深刻,兄长离世后,她再未品尝过。 甘醇甜味与酥松口感,使她沉重心情略微好转,忆及大表哥说“老规矩,千万别告诉她是……”,她懵懵懂懂,估摸着他时常托兄长转交,但为何不让她知晓? 舌尖甜味蔓延至心头,冲淡了她因雪灾产生的忧思与挫败。 雪灾预防措施,不宜令兄长用神,何不……请教两位表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双十一你们剁手了么?感谢支持晋江文学城正版,笔芯  “何事毛毛躁躁的?这是定远侯府!少胡闹!”宋显琛惊诧不已。 “哥哥感觉如何?”宋鸣珂眸带关切, 噙泪端详他, 教他云里雾里。 妹妹自幼任意妄为, 时常因琐事耍小脾气, 偶有古怪言行, 如今日这般失态, 倒不曾遇到过。 宋鸣珂见他未语,焦虑之色愈加明显, 追问:“可有不适?” 凝望她光洁如玉的额头鼓起一块淤青, 宋显琛心中一痛,柔声问:“小脑瓜子怎么了?疼不?” 宋鸣珂不答,以汤匙在喝过几口的药膳中搅了两下,忽而蹙眉, 眼神如刀似剑, 小手搭上他胳膊,猛力硬拽他出亭, 边走边寒声发令: “剪兰,带上炖品,备车后门!” “缝菊, 知会侯爷, 咱们回宫!” “余桐, 速去东城大街, 请李太医入宫, 切莫声张!” 宋显琛被她风风火火架至甬道上, 懵了:“晏晏,你在闹哪一出?” “我撞到额头,得尽快请李太医瞅瞅,你陪我回去呗!”她灵动水眸转了转,小嘴一扁,撒娇之意透着三分假,七分真。 宋显琛虽觉她古怪,但他一向以妹妹意愿为先,遂顺她的意,命内侍余桐照办。 路过霍家一名老管事跟前,宋鸣珂悄声问:“谁送的药膳?看仔细了?” “是半个月前进府的小丫鬟。” “转达世子,兴许有人借寿宴混入霍家闹事,务必拿下与药膳相关之人,严加看管,切记保密。” 宋鸣珂脚步不停,眉宇间一改平素娇软,氤氲着不容置疑的肃然。 宋显琛拗不过她,唯有随她从后门离府。 她以头晕为由,钻入兄长的马车,催促内侍策马驱车。 “到底怎么回事?”宋显琛彻底被她搞糊涂了。 堂堂公主,再任性闹腾,也不至于做出不辞而别、从侯府后门逃离的失礼之举。 宋鸣珂静听马车驶入喧嚣街道,才低声解释:“哥哥,我……梦见有人毒害你。” 宋显琛嘴角微扬:“你竟疑神疑鬼至斯,梦不都是反的么?” 她怔然,眼泛泪光。 所谓的梦中,她曾为鸡毛蒜皮小事与他闹翻,尚未来得及和好,便天人永隔,那种无力感与悔恨感,缠绕她余生每个日夜。 眼下她从炼狱归来,哪怕只是一点苗头,她也会倾尽全力,避免家族重蹈覆辙。 她之所以断定补品有异,一则上一世,寿宴其他宾客均安然无恙,可见是单独针对兄长下的毒;二则此为女子补血药膳,本不该给年轻男子服食,阿胶味浓,似乎为了掩盖什么。 “傻丫头!”宋显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久违的亲昵,令她心头漾起暖流,冷不防兄长身子一歪,倒向马车另一边! 宋鸣珂大惊,扑过去兜住他,急道:“哥哥!” 方才不是好好的吗?那汤真有毒? “快醒醒啊!” 她心如刀割,惊慌,害怕,语带哭腔,小手摇晃宋显琛的肩膀,却见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即睁目,冲她眨眼。 宋鸣珂两行清泪落下,心安之余,又气得两眼赤红:“你!你居然耍我!” “演得像吧?”宋显琛笑容狡黠。 她闷声不响,扭头坐回原位,悄然拭泪。 兄妹二人自打娘胎起便爱争、爱闹、爱捉弄对方,过后兄长总会捎些糖果蜜饯哄她,风波化于无形。 可这次,她的恐慌发自内心。 “晏晏……?” 宋显琛抬手为她夹好滑落的珠花,见她不理不睬,他只当她闹情绪,一笑置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宋鸣珂静坐一旁,从车窗帘往外窥望。 临近黄昏,道旁食店、客舍、酒肆、面摊、饼铺杂列,碧瓦飞甍炫彩流光。 喝道声、叫卖声、欢笑声四起,阔别多年的人间鲜活气扑面而来,而非她踏上和亲路时的萧条颓唐。 待马车停下,宫人备好轿辇,宋鸣珂仍沉浸重生的惊喜中,扭头见宋显琛软趴趴倚在一旁,脸色发青,额角慎汗,双目紧闭! “别吓我……” 她抢上前,满心希望,他只不过又耍了她一回。 只要是假的,无论耍她多少次,她都会予以原谅。 兄长手上的凉意从指尖直透入她心底,激得她浑身发抖。 难不成……她没能力改变命运?一切仍会沿过往轨迹走向灭亡? 她颤抖着探了探兄长的鼻息,虽弱,但尚余呼吸。 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宋鸣珂吸了口气,抹去泪水,压抑焦虑与惊骇,借太子赴宴喝醉为由,亲自送回东宫。 既然有人下毒谋害储君,定会周边设下眼线,她必须掩人耳目。 ………… 暮色笼罩宫阙,零碎落叶随风飘入半掩的大门,旋转于东宫寝居的绣屏前。 榻上的太子两目闭合,时而面露恐惧,时而紧皱眉头,身上被李太医扎满大大小小的针,汗流涔涔,至今未醒。 灯影幢幢,投射在宋鸣珂脸上,清晰映照出她娇嫩丽颜,多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悬浮的心,上不挨天、下不临地,仿佛未从漫长噩梦中苏醒。 上苍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为她而死的人,如梅兰竹菊四名贴身宫女、后来转而服侍她的余桐,全活过来了,偏偏至关重要的兄长没逃过劫难? 她重活一次,意义何在? 刚领略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如何承受得而复失的痛苦? “皇后驾到——” 宋鸣珂不由自主一颤,方记起,内侍所指的是她母亲谢氏,而非前生怂恿她去和亲的妖媚女子。 她既欣悦,又愧疚,思忆中飘来一番怒斥—— “你、你竟不信你外祖父、舅舅的为人?你是老身仅存的血脉!真教人……心寒!” 那时,母亲贵为太后,久病缠身,获悉娘家一脉被罢黜流放,病情加重,再被宋鸣珂冲口而出的气言激怒,数日后撒手尘寰。 于宋鸣珂而言,是遭人挑拨离间的她,亲手将母亲推到绝望边缘,事到如今,有何脸面见她老人家? 谢氏丽容饱满,峨冠道服,焦灼神情,步履匆匆,显然闻讯而来。 自嫡长子堕马而亡,她对双胞胎中的宋显琛可谓重视到了极点,巴不得时时捧在手心。 此际太子生死未卜,宋鸣珂战战兢兢,迎上前紧握她的手。 前世错得离谱,悔不当初。惟愿此生,将功补过。 “晏晏,发生何事?因何着急传召李太医?”皇后命不相干的宫人退下。 宋鸣珂宣李太医进宫时,对外一律声称自己在定远侯府撞上了额头,头晕,赖在兄长处不走了。外界皆知她娇惯,对此不大会起疑。 而皇后未见爱子,当即猜到,真正需要太医诊治的,是宋显琛。 “孃孃,”宋鸣珂极力抑制上一世带来的歉然与思念,“今儿赴宴,哥哥似乎喝了不该喝的补品……” 皇后绕过屏风,登时被宋显琛满身的扎针惊得瞠目,愤然问道:“不该喝?李太医!究竟什么情况!” 李太医跪倒在地:“回皇后,太子他……中了毒。” “中毒?何来的毒?” 李太医指向补品:“此药膳被人加入了不寻常的毒|药。据公主所言,太子曾喝了两口,微臣目下已施针压制毒性,还需弄清原理,方可全解。” 皇后闻言,身子晃了晃,几欲跌倒。 宋鸣珂急忙搀扶,却听得她嗓音尖锐:“谁!是谁下毒害我三哥儿!为何不报?” “哥哥在表姨父家中饮下炖品,起初并无任何异常,抵达宫门时才昏过去,孩儿手忙脚乱,未及时禀报,恳请孃孃恕罪。” “听说,你早就急召太医入宫?” 宋鸣珂本想推托额头有伤,但解释不了她何以平白无故把没喝完的药膳带入宫内,唯有谎称:“孩儿在表姐处睡着了,梦见大哥提醒,有人下毒伤害哥哥。醒后生怕梦会成真,提前请了李太医。” 她不忍牵扯悲思,更不能坦诚重活之事。借离世六年的皇长兄之名,或许能蒙混过关。 皇后一听她提及嫡长子,泪水涟涟:“立即请求圣上,下令缉拿霍家上下!查个水落石出!” “请三思!”宋鸣珂慌忙制止,”如若表姨父一家要害哥哥,断然不会明目张胆在自家下手!况且,他们一族的富贵荣辱,与咱们唇齿相依,万一哥哥有个三长两短……于霍家没任何益处!” 从头来过,大概只有她记得,当初战功显赫的定远侯因“照顾不周”之罪被削爵,贬至北境戍守边关,无诏不得归。 昔年的宋鸣珂懵懵懂懂,只懂终日哭泣。 皇后因悲痛愤恨,不曾为霍家人求情半字,连从小相伴、胜似亲姐妹的定远侯夫人,都拒之门外。 离京千里,风霜茫茫,表姨父一家于险恶之地,抵御外侮,浴血奋战了整整七年! 表姐遭未婚夫退婚,嫁给边塞一员大将;两位表哥,从养尊处优的京城世家公子,一步步磨砺成独当一面、豪情峥嵘的铁血男儿。 延兴五年,诺玛族大军压境,二皇兄高坐龙椅之上,无所作为。 霍氏父子主战,立下军令状,勉强求得三万援兵。 英勇杀敌,守卫疆土,然则有功无赏,小过大惩,何其艰难! 接到宋鸣珂和亲路上发出的求援,他们不遗余力,连夜飞马来救。 而她,竟连死在哪一位表兄怀中,亦未曾辨个明白。 既获新生,她有责任护霍家周全,替他们讨回公道。 “若非霍家,会是何人谋害太子?” 皇后极度悲愤,全副心思放在儿子身上,未留意素来娇憨稚气的女儿,何以一下子变得沉稳镇定。 宋鸣珂粉唇缓缓翕张,嗓音坚定:“谁得益,谁便是凶手。” 而宋鸣珂一身绛罗团龙袍,屹立龙舆之上,半眯眼睛,狭长眸光潋滟狐惑与震惊,惹得众人侧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感谢支持晋江文学城订阅正版, 笔芯。 宋鸣珂以太子身份坐于首席,起初怕露馅而胆战心惊, 后担忧撞见二皇兄而心生畏惧, 意外发觉对方没现身, 又心乱如麻, 苦思父兄痊愈的法子。 然则,身为“太子”,她需带头提问,以显重视。当太子少师徐怀仁冲她连使眼色,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无所事事, 即便读, 也是囫囵吞枣, 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 大可一同探讨, 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 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鸣珂硬着头皮, 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德宏才羡,听君一席话, 如闻金玉良言。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若不得已去之, 当先去兵, 再去食,因‘民无信不立’。学生请教的是,为政者当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们在储君与太子少师及达官子弟面前谈政,若光提圣人言,显得无独到之处;若直抒己见,则易生祸端。 偏生“太子”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不似与人为难,倒教人无所适从。 台上数位老先生只得先阐述大家论调,再适当加入个人理解,又补充了以财聚人、以德导人、以礼齐人等观点。 宋鸣珂认真聆听,凭借浅薄学识,谈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见解。 老先生们见她尚在总角之龄,已具备仁爱胸怀,连声夸赞“太子”——重民重信,心怀天下。 宋鸣珂随口一扯,便为兄长赢得美名,表面谦逊,心中似有无数小人儿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礼,就“天地革而四时成”展开讨论,把话题接了过去。 面对数百人的注目,他声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松傲雪,气度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册上,优雅如拈云。 他主张“革故鼎新,因时变法”,博得赞许后,谦虚地推托说“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长提点所获”,将恩师和哥们捧得更高。 宋鸣珂长舒一口气。 印象中,二表哥低调内敛,韬光养晦,不爱出风头。 正巧,今日之举,成功转移大众关注点,免了她受瞩目的难堪。 在“太子”和定远侯府二公子的带领下,莘莘学子加入,观点相异者偶有辩诘,使学术氛围愈加浓厚。 讲学会午时过后方散,宋鸣珂朝老先生们揖谢,记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嘱咐余桐道旁等候,她则绕到僻静的水榭中。 不多时,霍家兄弟领着侍从快步行来,日影悠悠洒在两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报以微笑。 宋鸣珂颊畔染绯,眼神微略闪躲:“二位表兄,传药膳的丫鬟,可有异常?” 霍锐承皱眉道:“那丫鬟错拿老夫人的阿胶炖鸡呈给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确实是新来的,我们审问过,问不出所以然。 “但当夜,那小丫鬟离死在柴房内,此事已报官处理,仵作说是受惊过度而亡。因余桐半步未离东宫,咱们传不了信儿。殿下饮用后觉得有何异状?” 灭口?宋鸣珂猝然一惊,又隐隐渐生理所当然之感。 前世,据仆侍所述,寿宴结束后,宋显琛以“自家兄弟无需拘礼”为由,执意让两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药膳后,独自步向偏僻处,且不许旁人跟随。 何以有此反常行为,宋鸣珂活了两辈子,也没弄明白。 见她沉吟不语,霍睿言温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走得如此匆忙,有何不妥之处?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静候差遣,绝无半分犹豫。” 宋鸣珂心头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们已在上辈子证实所诺。 大张旗鼓追查,只怕暴露秘密,眼下让兄长好转,才是关键。 “这事暂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无甚欢愉的笑意,自嘲道,“至于走得仓促,乃晏晏任性所为。她历来说风就是雨,你们懂的。” 霍锐承豪迈大笑:“那丫头!的确没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两声,长眸如有难明深意的疑虑与怅然,稍纵即逝。 ………… 午后天气骤变,浓云密布,狂风肆虐,凛寒彻骨,宋鸣珂冒风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见过陛下。” 她以往私下亲昵地称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称呼。 皇帝搁下手中的朱漆凤管笔,抬望宋鸣珂,兴许是他近来咳得厉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炉中升起袅袅沉香烟教他花了眼,竟未发觉眼前的太子为爱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几日没见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鸣珂瞬间泪目。于她而言,何止几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窥视父亲憔悴容颜,她强忍悲色:“晏晏受了点风寒,恐污陛下圣察。” “风寒?不碍事吧?赶紧让李太医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时情急,又咳了几声。 宋鸣珂安抚:“陛下请放心,李太医诊治过,歇两日就好。” 皇帝叹息,注视她良久,语重心长:“她性子执拗,你当哥哥的,多包容、照顾她。” 宋鸣珂一一应允。 类似的话,哥哥已听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于政务,未把精力放在后宫上,仅得六子一女。与皇后截然不同的是,他对众皇子严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却事事偏宠她这个女儿。 上辈子父兄早逝,种种关爱,经时光洗刷,宛如珍贵的吉光片羽。 宋鸣珂尚未回话,听殿外侍官禀报:“陛下,定王请见。” 定王?对,二皇兄上月封的亲王! 她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失去前太子,为兄亦有切肤之痛。长兄与五弟早逝,四弟不良于行,六弟尚在稚龄,大伙儿得互相扶持。” 前世,二皇兄册封她为嘉柔长公主,赐她大量珍稀之物,软言抚慰,以致她放下戒备。 万万没料到,没几年,他本性暴露,不仅贪杯好色,秽乱宫廷,甚至在和亲前对她下手! 残存记忆中,有个迷离片段——她瘫倒在石亭内,动弹不得,泪眼绝望地看他提着裤子,笑吟吟走来…… 当时,从旁悄无声息冒跃出,展臂阻挡他的男子,是谁? 宋鸣珂未来得及细究,一人跨入门槛,身穿紫袍,头戴乌纱折上巾,腰佩金带,另加一枚御赐玉鱼,正是异母兄长宋显扬。 他是年十六,眉如墨画,面如冠玉。 因身材高大,又着公服,更显老成持重,衬得瘦削的“太子”如幼童稚嫩。 对上他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宋鸣珂暗觉怨毒刻骨,渗入骨髓,翻腾至脏腑、血肉、毛发,浑身皆被恨意腐蚀。 明明是冷凉秋冬之交,她背上冷汗涔涔,如起了一层鳔胶。 微微喘气,她极力从思忆中搜寻有关此人的信息。 ——早产儿,七个月便生下来;因生母赵妃得宠,他册封为亲王时加恩越级;最初干实务有功,风头一度盖过太子;人前八面玲珑,即位后一改常态,手段狠戾…… 宋鸣珂今生意在扳倒他,未料此时御前初见。 宋显扬禀报了有关黄河堤防要务,获皇帝嘉许。 他转而端量宋鸣珂,淡笑:“若知殿下要来,做哥哥的不该怠惰,咦……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天气所致。”宋鸣珂哑着嗓子,勉为其难挤出一句。 宋显扬似是并不为意:“秋来干燥,我府上新制了梨膏,改日呈给陛下和殿下尝尝,聊表寸心,望勿嫌弃。” “盛情厚意,深感惶悚。” 为让皇帝舒心,宋鸣珂勉强和他演绎兄友弟恭的和睦气象。 宋显扬话锋一转:“听说太子殿下在秋园讲学上大出风头,陛下必定倍感骄傲!” 皇帝来了兴致,搁笔发问:“还有这等事?” “二哥说笑罢了!”宋鸣珂无比厌恶宋显扬那洋溢赞赏的表情。 “太子殿下过谦。” 她懒得与他虚以委蛇:“我还道在太学院能碰到二哥。” “愚兄哪来的闲情逸致啊?都怪我鲁钝,秋来河道加固、城防调换,两件事撞在一起,已分|身乏术……”他摇头叹气,复笑道,“倒是殿下,年纪轻轻即懂得向名宿征询,‘取信于民’之道,并高谈阔论,引来数百人热赞,当真青出于蓝!” 宋鸣珂周身一哆嗦,暗呼不妙!储君不过是臣子!何来“治天下”之说? 这口蜜腹剑的宋显扬!有备而来? 先摆出忙于事务的姿态,证明自己务实苦干。 借着虚情假意关心父亲和弟弟,博取好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请多多支持晋江文学城正版, 谢谢大家的爱护。  “二表哥, 我给定的这门亲事,你满不满意?” 面对宋鸣珂赐婚后洋洋自得的笑脸,霍睿言气炸了, 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于是……咬牙切齿, 狠狠把龙椅上的她拽入怀内,死死抱住不放。 她小小身板恰如那夜策马同行时娇软,仿佛没多挣扎, 便悄然融化在他胸前。 柔顺如小猫。 正当他俯首欲吻, 陡然惊醒。 原来, 是梦。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霍睿言倍感难堪, 蹑手蹑脚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 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隐约觉着, 梦内的那一幕,也许真会发生。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 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 捆缚着他不安的心。 进不得, 退不甘。 ………… 翌日风烟渺渺,细雨如织, 狩猎被迫延迟。 知宋鸣珂静不下心, 霍睿言一大早带上新刻印章, 赶去她所在。 目睹她下首跪坐着一苍色身影, 他笑颜凝滞,目光焦灼,“陛下龙体欠安?” 宋鸣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来得正好,快尝尝元医官做的杏花水晶冻。” 她边说边指了指几上一红色漆盒,内装晶莹剔透的糕点,内里如有花瓣飘飞。 霍睿言见宋鸣珂无恙,心下稍安,随后又觉稀——元礼作为御医官,还顺带负责御膳点心? “元医官当真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谬赞谬赞!朝野内外谁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画更是样样精通。一句‘多才多艺’,折煞我也。” 元礼客气回应,既有清贵之气,又不乏客套。 宋鸣珂以银筷子夹起一圆形的水晶冻,品尝后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 霍睿言恭敬不如从命,只觉海藻胶做的糕体入口清凉,绵柔细腻,杏花甘中带苦,口感别致。 二人聊了狩猎计划,元礼插不上话,拿出一宽口白瓷罐,从中舀了一勺蜜,放入碗中,以温水调开,呈给宋鸣珂解渴。 霍睿言留意他动作娴熟,泡开后,朵朵红梅盛放,认出是宋鸣珂常喝的蜜渍梅汤,深觉狐惑。 这汤居然让她日日坚持喝上一年?连跑到保翠山行宫也欲罢不能? 霍睿言淡然一笑:“此为汤绽梅?常见陛下饮用,可否容我浅抿一口,尝个味儿?” “当然。”宋鸣珂对元礼略微点头。 余桐正要吩咐下人多备小碗,霍睿言故作随意:“何必麻烦?陛下若不弃,留一口给我试试即可。” 如此率性而为,有悖于其平日的温雅形象,只差直接声明要喝宋鸣珂那一碗,摆明已起了疑心。 元礼白皙面容变色,宋鸣珂则不以为然,余下半碗直接递给霍睿言。 “二表哥若喜欢,宫里还有两罐,皆为元医官亲制,改日送到定远侯府好了。” “谢陛下恩赏。” 霍睿言双手恭瑾接过,小心细啜,方轻吞慢咽喝完,搁碗笑道:“清甜甘爽,难怪得陛下眷顾。元医官爱梅花,定是超凡脱俗之人。” “霍二公子见笑,在下爱梅,源于舍妹的偏好罢了。” “你有妹妹?”宋鸣珂眼神发亮,“没听说呀!” “已失踪数年,无迹可寻,未敢辱圣听,是以不曾提及。”元礼深邃眼眸闪过黯然之色,拿捏罐子的手指头掐得发白。 宋鸣珂心肠热,碍于二表哥在场,她生怕牵扯五族之事,欲言又止。 再看她和霍睿言先后喝过的白瓷碗边上,仅有一道蜜汤痕迹,霎时双颊生霞,窘迫垂眸,连连摆手让余桐收碗。 梅花清香与甘甜渗入沉默,使得满室芳冽多了几分微妙。 元礼收拾药箱,垂下眉眼,躬身告退,出门时,若即若离的眼光似是不经意飘向霍睿言。 正好此时,霍锐承披雨入内,见宋鸣珂与霍睿言相顾无言,脱口问:“怎么了?” 宋鸣珂沉浸在那碗蜜的尴尬中,掩饰道:“没……元医官说起失踪的妹妹,难免神伤。” 霍锐承舒了口气:“为这事啊!我还道陛下又要作媒,硬给自己找个二表嫂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霍睿言重重“哼”了一声,以作示警。 宋鸣珂茫然:“啊?二表哥生气了?我昨晚……喝了点酒,见那徐小娘子温顺可人,突发想,但没逼你娶她呀!” “岂敢生陛下的气?”霍睿言隐忍不发。 “话又说回来,徐小娘子生得秀美,生于香世家,知达礼……” “陛下!”霍锐承眼看弟弟眸色渐冷,赶紧劝道,“陛下切莫乱点鸳鸯,弟弟心有所属,从小就……” “哥哥!” 霍睿言快被这两人搞疯了! 若不加以制止,兄长定会搬弄是非,说他从小就喜欢晏晏! 无法想象,宋鸣珂听了这昏言悖语,会作何感想。 而他,该以哪种方式,把自己就地掩埋? 霍锐承从弟弟怒目中感受到了飞刀的凌厉,又不晓得如何安抚,只得找个借口,丢下二人,迅速开溜。 “心有所属?”宋鸣珂觑向恼羞成怒的二表哥,语气尽是玩味,“看不出来呀!坦白从宽,不可欺君呀!” “陛下莫要听我哥胡说八道!他信口雌黄,拿我寻开心而已。” 霍睿言本不屑人后说闲言,而今情急之下,唯有把亲哥卖了。 宋鸣珂料想他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沉稳,内里不过是个腼腆少年。 瞧他心虚的模样,想必有心仪女子之事,不假。 是谁?为何不能坦诚?改天得试探一番。 为化解不尴不尬的气氛,表兄妹继续分吃糕点。 不多时,殿外细雨初歇,灰云缝隙间漏下几线阳光,大有放晴趋势。 宋鸣珂见状,下令未时到猎场走动走动。 按理说,霍睿言该回去准备,他迟迟未离开,只因认定元礼今日异常古怪。 此人不但来得过早,还特地备下饮食,神色不复往日磊落……莫非,糕点或梅花蜜有问题? 借吃东西、点茶等诸事,霍睿言堂而皇之赖在殿阁,一呆就是一上午。 细察她言谈、饮食一切如常,略显困顿,他关切问道:“陛下夜里没睡好?” “倒也不是,下半夜醒了一回,看到天亮。”宋鸣珂打了个哈欠,连忙以小手捂住。 “陛下勤学苦读,更应注意歇息,不可过分操劳。” 宋鸣珂努了努嘴:“二表哥你不也挂着两乌漆漆的眼圈么?好意思说我!” 霍睿言记起没睡好的原因,面露羞惭,低头盯着地砖,只想找条缝钻进去。 二人草草结束午膳,见为时尚早,拿出小闲章把玩。 宋鸣珂不爱练字,不擅丹青,却独爱搜集各类好玩的小物件。 去年无意间看到霍睿言刻的闲章,她爱不释手,对印章的材质、形态、雕刻、字型,皆予以极高赞扬,还眨着大眼睛问,可否送她两个。 他这二表哥唯一的软肋就是她,顿时被哄得心花怒放,一有闲情便给她刻,数月下来,已积攒了一大堆。 时人的闲章,多为自拟词句,或撷取格言警句,作用无非引首、压角、标记收藏鉴赏,亦有刻上斋、堂、馆、阁居室为记,而宋鸣珂的癖好却极为另类。 霍睿言曾为她刻过“朕不食饴”、“尔等是球,速滚”等莫名其妙的句子,今日则顺应圣意,在纸上画“毛瓜”二字的小样。 作为天子,居然要用各类匪夷所思的文字作章,真教他啼笑皆非,每次都得按捺笑意,方可完成。 此际,殿中静谧,余桐进进出出,张罗出行事务。 宋鸣珂靠在短榻一端,手撑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霍睿言努力忍笑、认真描摹,越发觉得,逗弄二表哥是件极其过瘾的事。 他笑容浅淡,注视白纸墨字的眼神……仿似焕发出她不曾见过的光彩。 当他不时抬眸朝她微笑,某种近似于宠溺的亮光,被他刻意藏起,流露的只是寻常且尊敬的和善。 逐渐地,他的轮廓越发模糊,化为明晃晃的光彩。 ………… 画了不同样式,霍睿言想征询宋鸣珂的意见,蓦然转头,惊觉她已歪倒在短榻,双眼闭合,睫羽轻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  金乌坠落, 暮色苍茫,雾气重叠, 雪中的殿阁辉煌庄重, 又因国丧而笼罩伤怀气息。 那改穿常服的纤弱身影,跪坐竹丛下,从吞声饮泣到肆意大哭, 继而换作默然垂泪…… 霍睿言定住脚步,未敢再步近。 午后, 他亲自来皇宫给父亲送文,听闻新君顺利登位, 他百感交集,一心想核实,龙椅上的人, 究竟是谁。 他提出请见新君,无奈新君与太后陪伴“长公主”到北山寺庙礼佛, 他被请到常去的东宫客院, 烤火避寒, 等候召见。 天色渐暗, 外头喧嚣如风来去。 霍睿言借散步为由,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 他正觉怪,没走几步, 依稀听闻疑似女子的悲切哭声。 最初, 他还道宫女受委屈, 意图回避,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他的脚步不自觉挪移。 假山旁,熟悉的小身板换上龙袍,跪地哭泣。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咳得嗓子都哑了,但他料想实情是,自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他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暗藏的玄机,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等于宣告他知悉兄妹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欢天喜地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银红衣裙上的小小白色毛球,还有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尴尬之余,莫名委屈。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按祖制,他可降三等袭爵,享相应的食邑与封地。 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自幼加倍努力,力求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她那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 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一再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宋鸣珂,并请其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点茶技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预测雪灾时,所展露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不计较个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总禁不住追随她。 筹集资金时,他花了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她用作义卖的白玉小手镯,心虚得无以复加。 她遇刺的当晚,他回府后禀明详情,父亲即刻命兄长不必北行,留京守护。 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既要远赴北域,不知归期,他且把她的手镯当作纪念,好记住,曾并肩而战的短暂时光。 没准他从蓟关回来,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料,今时今日,她竟胆敢代替兄长执政? 尽管霍睿言早有预感,仍震骇得难以承受,心如被掏空,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良久,宋鸣珂停止哭泣,呆望园中结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绣精美的龙袍更凸显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须变得强大。 强大到……即便分隔千里,他亦具备足够的能力守护她,让她安心定心,无须恐惧,无须惆怅,无须忍耐,无须流泪。 强大到……纵然有朝一日,她仍需以泪水宣泄,他也有坚实肩膀,随时随地供她依靠。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龙椅上的小皇帝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任命徐怀仁为吏部郎中,命其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进行改制。 然则,再温和,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留下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尽心尽力,在大小事务上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 遗憾的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为守住秘密,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骇浪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 太后尚未解气,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病态虚弱,不复数月前的英气…… 旧仇未报,新恨又至,她咬牙切齿,怒容愈盛。 宋鸣珂来回踱步,烦躁时顺手扯了扯白罗曲领方心,脑海浮现筵席之上,宋显扬不顾一切扑过去的那幕。 赵太妃昔时恩宠极盛,未曾听说其身体抱恙,此病来得古怪是真,但宋显扬的惊讶、恐慌和无助,也像真的。 二皇兄的演技……出神入化到此境地?逆天了! 可若非演技出色,难道他们母子二人并非串联演戏? 当时赵太妃的专属医官,以极快速度赶来,诊视后,断定她为先帝驾崩而日夜悲泣,伤了肝肾,又因爱子不日离京而深觉惶恐,导致急病突发,建议定王多作陪伴。 言下之意,若新君执意要宋显扬尽早就蕃,便是对太妃的凌迟。 爱重太妃的先帝骨肉未寒,宋鸣珂龙椅还没坐热,所扮演的宋显琛性子优柔,素有仁孝之名……当着两位庶弟的面,岂干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举? 她不好与宋显扬撕破脸,便道了句“让李太医一同诊治”。 不料那医官禀告,目下李太医待罪,翰林医官院将重新选拔御医,为新君调养龙体。 “谁允准?朕答应了?立马召李太医入宫!” 宋鸣珂暴怒,立即结束宴会,第一时间抵达太后的慈福宫,与母兄商议。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意动她的人? 若保不住李太医,兄长的毒性怎么办?她这假皇帝的秘密如何守得住? 夜静无声,令人备受煎熬,直至余桐前来通报——李太医殿外候命。 “快宣!”太后与宋鸣珂异口同声。 趔趔趄趄踏雪声近,年逾半百的李太医披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跪地行礼。 “李太医!到底怎么一回事?快说!”太后率先开口。 “太后娘娘!”李太医艰难抬头,“重臣大肆清理翰林医官院,企图安插人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臣无奈,出面揽了!” “你……”宋鸣珂呼吸骤停,只觉头晕目眩,颤声道:“你、你可曾想过后果?” “老臣明白,但若无资历深厚者顶罪,半数太医将被换掉,牵连太广……同僚数十载,老臣于心不忍! “陛下所中之毒,需特殊草药,方能缓解。老臣翻遍医古籍,岭南乃至琼州或许能找到。此次南下,正好为陛下寻药。 “至于宫中与北山寺庙的日常诊视,老臣举荐一位医术精湛的年轻人。他明面上是被选入翰林医官院的优秀学生,实则为老臣私底下调|教多年的弟子,陛下不妨……” “就没别的法子?何不事前禀报?”太后搓揉额角,打断了他。 “娘娘!当时情况紧急,老臣实在没办法!若不借机寻药,龙体内的毒性,更难清除!恳请娘娘饶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穿越系统已开启, 如需关闭,请在晋江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想多看几眼他那慈爱与严苛并重的龙颜,终归因泪水横流, 不敢与之对视。 “为何……不见晏晏?”皇帝两颊凹陷, 大口喘着气,勉为其难发问。 宋鸣珂万万没料到, 他弥留之际叨念的,会是她。 她后悔莫及,为何不以真实身份,和最疼爱她的父亲道别? 正在此时, 皇后与换了女子服饰的宋显扬匆忙赶来, 含泪跪在她身侧, 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离, 喃喃道:“晏晏……好久没来看你爹爹了。” 宋鸣珂浑身颤栗, 咬唇忍哭, 她近来忙着处理雪灾物资,确没再以真容面圣。 “晏晏她……咳嗽许久,嗓子沙哑说不出话,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勉力为宋显琛圆谎。 “好孩子……”皇帝抬手, 宋显琛犹豫了极短一瞬间,轻握他的手。 “朕的小公主……你……?”皇帝话音未落, 眸底渗出一丝狐惑。 宋鸣珂悄然窥望, 惊觉他触摸宋显琛的中指。 那处, 明显有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 小公主生性疏懒,读练字全是应付,手如柔荑,娇柔绵软。 知女莫若父,皇帝瞳仁缓转,视线落在宋鸣珂眼泪涟涟的玉容上。 宋鸣珂知他起疑,不忍再瞒骗,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 “爹爹,一切交给孩儿。” 皇帝浑浊目光骤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会用寻常称呼亲昵唤他,皇子们私下喊他“父亲”,公事则一律称“陛下”。 “你……你们……”他定定注视她,从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渐化作欣慰与谅解。 此前,上下尊卑份位未正,往后局势如何,他心知肚明,亦难辞其咎。 恰好此时,老内侍快步入内:“陛下!安王、定王和两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颤抖着拉住宋鸣珂的小手,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片晌,挤出一句:“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扶持!” “呜……”宋鸣珂无语凝噎。 听得出宋显扬等人已仓皇奔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控,只得拼命点头。 “父亲!” “陛下——” 宋显扬、安王和左右丞相跪倒在数尺外,神情惶恐中不失悲怆。 宋鸣珂有理由相信,二皇兄的悲伤亦发自内心,尤其是——她这“太子”还活着。 皇帝朝他们淡然一瞥,眼光转移至宋鸣珂脸上,凝了片刻,渐渐涣散,眼皮一垂,喘息渐歇。 自始至终,他一直握住兄妹二人的手。 众人哀嚎声中,太医们蜂拥上前,加以确认。 宋显琛呆呆跪着,如被剥夺魂魄的华美木偶,泪冲刷脸上脂粉。 幸而他此时是“公主”,没引起太多关注。 宋鸣珂只想扑在皇帝遗体上嚎啕大哭,但她不能。 再一次痛失至亲,即便她花了数载去接受,重生归来做足充分准备,这一刻真真切切重演,依旧难受得连呼吸也不能自主。 重来一遍,父爱更深刻,痛也更深刻。 丧钟敲响,人影憧憧,奔进奔出,门外堆叠的积雪越来越厚,宛若希望残骸。 她深知,冬会尽,春将至,寒彻心扉终会回暖。 世上所有人的出生至幻灭,就如冰雪初落至融化,不过是天地万物的渺小轮回罢了。 然而,承欢膝下的温馨与美满,却不会因此消失。 纵使走到人生尽头,仍会是她最珍贵的回忆,更是她兑现承诺的动力。 ………… 这天,大雪似已下了个干净,碧空如练,暖阳高照。 延绵宫城宛如巨龙,盘踞在皑皑白雪间。 群臣于殿庭按等级次第列立,由饶相宣读遗制,众臣发哀,遵遗诏由安王宋博衍摄政,和太后一同主持丧事。 山陵崩的消息昭告天下,举国尽哀,吏人三日释服,禁娱乐、嫁娶百日。 殿前庄严肃穆,跪满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饶丞相率先高呼:“百官恭迎新君圣驾——” 大殿后方,新君大裘冠冕,手执玉圭,悲容不减,缓步行出,端坐于龙椅之上,受殿内外文武官员叩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撼天动地,冕旒摇晃,很好地掩护了宋鸣珂眼角的泪痕。 她抬手示意:“众卿平身。” 老内侍高声为大行皇帝及后宫妃嫔上尊号,宣旨加封宋显扬为定亲王,藩地为定州,年后就藩;册封宋鸣珂为熙明长公主,宋显章为晋王,宋显维为宁王……并祭告天地。 整个过程中,宋鸣珂极力保持镇静,心潮则汹涌澎湃,脑海翻涌昨日昭云宫内的情景。 炭气弥漫的寝殿中,宋显琛身穿素服,愁眉不展,久久无话。 先帝撒手人寰,本该由储君登位,可他身体日渐康复,喉咙仍旧说不出话。 中毒后,深居宫院,一贯性情亲和的他,积郁成结,再无欢容。 宋鸣珂从他眼中读到了迷惘和退缩。 诚然,起初赴秋园讲学、筹办赈灾事宜,她大可借贪玩为由。 但坐上龙椅,统治万民,她不学无术,自问难担大任。 坐那位置,是要对天下人负责的。 她分辨不清宋显琛的退意,是源自于自身怯懦,还是对她的呵护。 她只知道,哪怕被毒害,被谋刺,他们也不能退缩。 否则谢氏一族、霍家,还有徐怀仁等忠臣,乃至天下人的未来,与前世并无本质区别。 父亲定然明白他们难言苦衷,才没动怒,也没拆穿这逆天大谎,反而郑重叮嘱,兄妹俩互相扶持。 临终前,他仍选择把江山社稷交给他们。 漫长缄默,被她坚定得毋庸置疑的一句话打破。 “我代你登基,替你撑着。好好养病,我等你。”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宋显琛沉思半晌,郑重颔首。 于是,诸事在太后协助下进行。 兄妹二人从即刻起,正式交换身份,彻底的。 他们约定在宋显琛恢复前,努力活成对方的样子,以免被人发觉端倪。 如李太医所言,可能几个月,甚至更久。 ………… 大典结束后,宋鸣珂从东宫迁至康和宫,又以养病祈福之名,与太后一同将“长公主”送至京城北郊一座清净寺庙。 既为避人耳目,也好让他安心养病。 留下裁梅、纫竹相随,又派遣重兵把手,她见太后依依不舍,没强求,遂其母子团聚的心愿。 从雪峰间蜿蜒山道疾赶回宫,宋鸣珂清眸毫无波澜,放目远眺,再一次感受山河的广阔无垠。 重来一世,保住了宋显琛的性命,先帝圣寿比前世延长了两个月,雪灾的影响减轻了…… 可惜霍家,似乎未能逃离戍守边疆的命运? 抵达皇宫,宋鸣珂回东宫收拾剩余物件,因心气浮躁,二话不说,挥手屏退所有人,自行在小花园中独坐。 眼泪堪比水晶链子断裂般,不断滑落。 三日前,她在城中遇袭,勉强拣回小命,当夜就得面对她无从回避的痛苦。 代兄执政,意味着暂时放弃她原有生活。 重活那日下午,她与兄长同坐马车,撩起窗纱窥探大千世界,曾天真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就能让兄长轻松度过难关;而她,定可随心所欲,过上小公主逍遥自在的安稳日子。 如今呢? 父亲照样离世,兄长身染怪疾,母亲将她抛诸脑后,霍家兄弟离京在即,二皇兄尚未就藩,没准还不死心,卷土重来…… 她孤零零一人对着满园霜雪,悲痛,疲乏,寒冷,饥饿,无助。 只因她忍不住放声恸哭,满心悲凄,是以未曾留意,太湖石假山后多了一道暗影,正无声靠近。 宋鸣珂既不冷淡,也不热切:“听闻定王兄隔日便来,果然是孝子!看来,太妃的病是时候好转了!” 宋显扬自能听出话中讽刺,惶惑间无从分辩,顺应接话:“得陛下金口玉言,母妃自是福泽倍增。” “去吧!莫让太妃久等。” “是,臣恭送圣驾。”宋显扬深深一揖,眸底震悚未退。 宋鸣珂坐上腰辇,眼角余光瞥见其神态、衣着,与记忆中全然不符,总觉像换了个人。 今生,他……似未娶妻纳妾?上辈子的贪声逐色呢? 转性了?不可能! 宋鸣珂一想起他那双兽眼,登时磨牙吮血,明明置身于炎夏,却有种冰凉感直透心窝。 当时,若非那人…… 对,那人名叫秦澍,是掌管御前禁卫亲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印象中,此人容貌俊朗,眉宇间谨慎与傲气并存,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若非他极力阻挠,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残存记忆再度来袭,宋鸣珂对秦澍心存感激,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又为可怖往事而浑身颤抖。 宋显扬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前世长得不赖,可她是他妹妹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亭子周边有山有水,不像皇宫,更似行宫…… 哪座行宫?保翠山?奔龙山?镜湖? 宋鸣珂勉力回想,头痛欲裂,乱糟糟的片段来无影去无踪,最终只剩唯一念头——这辈子,绝不能让类似事件发生! 当日,宋鸣珂受往事困扰,胃口不佳,只随意吃了两口,命人将食案撤下,也无心批折子,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纳凉。 午后,元礼如常觐见。 刘盛、余桐、剪兰、缝菊等仆侍一见他,皆面露喜色。 余桐引路,悄声道:“元医官来得正好!今日圣上龙体不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穿越系统已开启, 如需关闭, 请在晋江订阅更多正版章节。 “长公主走错道了?”山坳处陡然传来一阴恻恻的沉嗓。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魁梧黑影,如鬼如魅,蒙着半张脸, 双眼如鹰隼锐利, 似毒蛇阴冷, 森然端量她。 宋鸣珂冷汗直冒,腿脚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圣上早已预料和亲之路易出岔子, 命臣暗中跟随。长公主且乖乖返回,免得臣冒犯!” 说罢,他右手一拧刀柄, 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 触目惊心。 宋鸣珂心底如塞外寒秋般一片冰凉——二皇兄果然不放过她! 原本让贴身宫女装病滞留, 等大队人马离去, 赶赴蓟关通知表姨父霍将军接应, 不料和亲队伍突然改变路线,她迫不得已,偷偷带心腹逃跑。 如今前去无路,回去死路, 她强作镇定:“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黑衣男子亮出一枚铜质令牌, 鱼形龟纹, 却是皇宫暗卫令。 宋鸣珂觉此人眼底杀气极重, 哪里像护卫?更像是个杀手! 她陷入疑虑, 浑然未觉肆虐狂风扬起衣裙,彰显窈窕身姿;更没意识到,即使风霜满脸,青丝凌乱,沙土沾衣,她的独绝容姿和高华气度却未减半分。 男子紧盯她的目光由冷转热,迸溅欲望:“圣上曾言,若长公主公然违抗皇命,可就地正法!但没说,死前不能干点别的……” 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宋鸣珂脑海中冒出二皇兄狠狠压向她小姐妹的场景…… 她心痛如绞,倒退数步,颤声怒喝:“放肆!” “这粗衣配不上京城三大美人之首,不如剥了……”他收好令牌,猛地猱身扑来! 宋鸣珂急忙转身,遭他扯住衣袍,“嘶——”,堆雪般的半截玉臂裸在外,引来对方吞咽唾沫之声。 落入蒙面男子手里,生不如死,何不一了百了? 她不忍多看一眼这万里河山,直往山崖方向一跃。 对方抢上前,强行拉她回去。 她未及细想,拔下银簪子,猛力刺在其手背伤疤上! “臭娘们!”男子被扎,登时血流如注,狠心松了手。 宋鸣珂半滚半跌十余丈,耳旁混杂着树枝撞折、腿骨断裂声,以及远处依稀可辨的马蹄疾行声。 荆棘勾破裙裳,割伤肌肤,她痛楚难耐,忽地“嘭”一声,后脑正正磕在石块上,逐渐堕入混沌。 身为皇后嫡女,本应活得骄矜,无奈担任储君的孪生兄长早逝,非一母所出的二皇兄即位,瞒骗利用她数年。 好不容易认清他的真面目,她已失去至亲,孤立无援。 出逃,成了她最后的抗争。 可惜,她斗不过他,只能客死异乡。 呼啸寒风送来一句焦灼呼喊:“晏晏!是你吗?” 晏晏?多久没人唤过她的小名了?谁?是性子爽直的大表哥?是温文尔雅的二表哥? 宋鸣珂抬眼望向崖顶,有一挺拔身影,正与黑衣男子持剑相斗,招招拼命。 刀光剑影层层叠叠,纵横闪戮,明亮灿丽,将边塞秋色割裂成碎片。 她嘴唇翕动,张嘴欲答,眼前骤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感觉周身骨骼剧痛,如烧如锉,耳边萦绕通透澄明的男嗓。 “晏晏!撑住!” “整整七年!……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别怕,那人被我杀了!我、我马上送你去找大夫……” 宋鸣珂努力睁开双目,却捕捉不到一丝亮光,仿佛世间万物皆失了形色。 面对久别重逢的表兄,她内心千言万语,想倾诉霍家被贬谪后的种种,但一张嘴,全是血。 四肢越发冰凉,灵魂仿佛硬生生被抽离。 表兄亦感知她的生命消逝,缓下步伐,颤抖双臂紧紧搂住她,如拥抱世上最珍视的宝物,哽咽中的内疚与歉然无以复加。 “抱歉,我……来晚了!” 温热液体落在她冰冷的脸容上,似血,也似泪。 宋鸣珂想说,早一时,晚一时,已无济于事,人生早在七年前便定了局。 除非时光重来。 她没法完整倾诉心里话,连句“谢谢”也来不及,硬撑的一口气随鲜血喷出,两臂软软垂下,指尖触碰到一温润事物,应是表兄腰间玉佩,形状特别,镂空处刚好套住她的小指。 她曾怨恨上苍,这一刻莫名感激——至少她并非孤独死去,而是殒在亲人温暖怀抱之内。 遗憾她今生愚钝、怯懦、软弱,未能及时发现二皇兄的阴谋,未觉察孪生兄长之死另有蹊跷,未让母亲娘家一脉脱离悲惨命运,连累小姐妹受人凌|辱…… 最令她愧疚的是,祖辈辛苦打下的江山,日益颓败,生灵涂炭。 “不——” 知觉消失前,耳畔回荡表兄的怒吼,悲怆愤恨,此后再无声响。 …… 无边黑暗与静谧中,飘来两名男子的对话。 “谢谢你……在她活着时,守护过她。” “谢谢你,让她走得没那么孤独。” 正自寻思浑厚低醇的两把嗓音归属何人,猝然的铿锵金属撞击声,惊得宋鸣珂心惊肉跳。 “轻点!莫吵醒了公主!”数尺外低呼声起。 “那么凶干嘛!”另一女子小声嘟囔。 “都是你!一惊一乍,害公主磕到头!咱俩起码得罚跪一宿!” “可她裙子被尖石勾住了呀!” “裙子破了能跟公主玉体受损相提并论吗?” 倾听二人争执,宋鸣珂浑浑噩噩:谁?谁是公主? 茫然睁目,入眼是满室精致家具,俨然是女子闺房,她冲口问道:“表哥?” “回公主,霍家两位公子在送客……”身畔之人温声答道。 乍然见到一秀气的瓜子脸,宋鸣珂欣喜若狂——和亲队伍抵达边境,贴身宫女剪兰假扮她留在驿馆,好让她脱身……事发后,本以为保不住这丫头…… 不对,剪兰何以年轻了许多? 另一名宫女手执铜壶,好凑近。圆脸蛋圆眼睛,不是缝菊又是谁? 宋鸣珂亲眼目睹缝菊死死拖住拦截的追兵,被对方连砍数刀……她泪眼婆娑,抬手拉住跟前的小宫女,暖的,不是鬼。 “公主?”二人狐疑相询。 宋鸣珂坐起身,惊疑不定,大口喘气,瞥见妆台镜面映照出一张稚气的容颜。 年约十一二岁,乌发在头顶两边各扎成结,已觑见雪肤花貌之色。 额角肿起,眸光缭绕水雾,不复妩媚,取而代之是惊惶。 再看身上桃红丝绸上襦,领口绣满彩蝶。 这衣裳连同裙子,曾被她边哭边剪,烂成了碎片。 只因……十一岁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定远侯霍家,参加老夫人寿宴,被孪生兄长取笑“大红大绿、花里胡哨”。 她恼得撇下他,溜到花园玩耍,后不慎磕到脑门,羞于见人,干脆躲表姐屋里睡了一觉,黄昏时被“太子溺水身亡”的噩耗闹醒。 往后之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假若未曾因小事与兄长闹矛盾,何至于让他独行? 为何这衣裙又重回她身上? 莫非……她做了个复杂之极的梦? 梦里,她死在荒凉边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实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颤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这是何处?”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为定远侯府大小姐的寝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远侯府!兄长的忌日! “哥哥呢?”宋鸣珂一掀锦衾,下榻穿鞋,忽觉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园,说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宫……” 还好!不是溺毙! 宋鸣珂泫然欲泣,狂喜与哀伤充斥心头。 那年皇帝旧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恶化,引发皇储更替、朝中势力倾斜,母女二人处境急转直下。 最初,所有人认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鸣珂从母亲族亲李太医口中得悉,兄长死时喉咙肿胀,腹内无水,血液含毒,应是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诱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难道……此为扭转命运的机会? 纵然她分辨不清是梦或真死过一回,却徒生坚定信念——一切还来得及! 顾不上总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宋鸣珂跌跌撞撞迈步,不慎踩到累赘拖裙,身子倾侧,华丽地撞翻了屏风,连带条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内外仆侍一拥而上,搀扶安慰。她挤开数人,连声呼叫:“别拦着!” 偏生她未曾适应小短腿,再度被门槛拌了一下,肩头重重砸向门板,继而轰然倒地。 估计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风、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连碰”将传遍整个定远侯府。 她知兄长之命悬于一线,经不起耽搁,挣扎而起,凭借残存记忆穿过错落有致的园林。 泪光盈盈,不为耻辱,不为痛觉,只为重获新生的感恩。 广池碧绿如翠玉,更显岸边石亭如珠落玉盘。 亭外候着一众仆侍,而亭内那身量纤细的小少年,俊秀眉目与她八分相似,外加两分英气,正是她的孪生兄长宋显琛。 阳光柔柔落在他笑脸上,清澄眼眸越过碧波凝向她,潋滟无尽溺爱。 活生生的哥哥!他还在! 宋鸣珂泪如泉涌,恨不得疾冲过去,抱住他恸哭一场。 即便梦里的生离死别,将不复存在。 然而,兄长手拿汤匙,石桌上放置着一盅药膳! 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 若李太医被牵连,兄长的毒何时能解?换了别的太医,新君为女子之事,怎瞒得住? 她沉吟未语,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难道她尚在稚龄,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即可迎娶,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凤子龙孙,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朝臣低议声中,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绕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晏晏, ”霍睿言微笑,“咱们留在晋江文学城, 哪儿也不去。”  朝阳如碎金,漫过他那身水色道袍,为本就芝兰玉树的丰姿添了一道暖芒。 可惜, 虚有其表。 宋鸣珂既不冷淡,也不热切:“听闻定王兄隔日便来, 果然是孝子!看来,太妃的病是时候好转了!” 宋显扬自能听出话中讽刺,惶惑间无从分辩, 顺应接话:“得陛下金口玉言,母妃自是福泽倍增。” “去吧!莫让太妃久等。” “是,臣恭送圣驾。”宋显扬深深一揖,眸底震悚未退。 宋鸣珂坐上腰辇,眼角余光瞥见其神态、衣着,与记忆中全然不符,总觉像换了个人。 今生,他……似未娶妻纳妾?上辈子的贪声逐色呢? 转性了?不可能! 宋鸣珂一想起他那双兽眼, 登时磨牙吮血, 明明置身于炎夏,却有种冰凉感直透心窝。 当时,若非那人…… 对, 那人名叫秦澍, 是掌管御前禁卫亲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印象中, 此人容貌俊朗,眉宇间谨慎与傲气并存,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若非他极力阻挠,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残存记忆再度来袭,宋鸣珂对秦澍心存感激,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又为可怖往事而浑身颤抖。 宋显扬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前世长得不赖,可她是他妹妹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亭子周边有山有水,不像皇宫,更似行宫…… 哪座行宫?保翠山?奔龙山?镜湖? 宋鸣珂勉力回想,头痛欲裂,乱糟糟的片段来无影去无踪,最终只剩唯一念头——这辈子,绝不能让类似事件发生! 当日,宋鸣珂受往事困扰,胃口不佳,只随意吃了两口,命人将食案撤下,也无心批折子,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纳凉。 午后,元礼如常觐见。 刘盛、余桐、剪兰、缝菊等仆侍一见他,皆面露喜色。 余桐引路,悄声道:“元医官来得正好!今日圣上龙体不适……” “何不早派人知会?”元礼长眸一暗,眉头紧蹙,加快步伐。 阁中的宋鸣珂懒懒坐起身,理了理窄袍上的金玉环带。 数月相处,元礼隔日问诊,彼此熟络,不拘小节。 宋鸣珂忙时顾不上饮食与歇息,偶尔胃痛或肝火旺盛,别的毛病倒没有。 她一开始对政务懵懵懂懂,全依靠安王,后逐步熟悉,担起重任……当中的付出,除了日夜与之相伴的几名心腹,无人知晓。 而元礼,通过她的体质变化,诊断出其日常作息,反复劝过几回,也尽心调理,好让她撑得住超乎寻常的压力。 听说龙体欠安,元礼明显流露紧张与忧虑。 “陛下不舒服?请容臣号脉。” “无妨,”见一向镇定自若的元礼掩饰不了手足无措,她微微一笑:“陪朕说说话。” 元礼迟疑片刻,撩袍坐到下首,无奈宋鸣珂以手支额,一语未发,这天根本没聊起来。 良久,元礼从药箱中取出一宽口白瓷罐:“臣带了小罐蜜渍梅花,陛下可愿一尝?” “好。” 宋鸣珂并未忘记与元礼初见时的那一幕,白梅疏枝横斜,他素手轻撷梅萼,纤纤瘦影,堪比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仙君。 在她恍惚间,元礼以木勺舀了一勺蜜,放入余桐备好的杯盏中。 温水泡开后,被蜜腌渍了两个季度的梅花蕾逐一绽放,煞是好看。 幽香与蜜味弥散于半空,教人心旷神怡。 “这便是元卿家曾提及的梅花泡茶?” 元礼先是微愣,复笑道:“陛下好记性!这与梅花干瓣泡茶颇有区别,此为汤绽梅,是初冬之际以竹刀采下将开的梅花苞,通过蜡封、蜜浸,保存至来年。” “夏日赏冬梅,不失为雅趣。” 宋鸣珂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入口清甜,浅淡笑容缓缓自唇边扬起。 元礼边为她泡第二杯,边悄然窥探她的神色,隐含期待之意。 眼看她数尽饮下,半点不剩,他暗暗松气:“陛下遇到犯难之事?臣愚钝,未能为君分忧,但若陛下信得过,不妨将心中忧思释放,免得郁气影响龙体。。” 宋鸣珂没来由记起,去年第一场雪后,她曾在霍家暖阁内,与霍睿言对坐点茶。 那时,二表哥也说过类似的话。若时光倒流,重回那日,她定会推心置腹。 睁开双眼,对上元礼关切的眼神,宋鸣珂心中一软,道出盘桓小半日的思虑。 “假如有人曾经狠狠伤害过朕,可目下,一切推倒重来,对方已无法作恶。那……朕当初的仇,该怎么报才好?” 元礼愕然,片晌后淡笑:“陛下若问臣,定然无解。” “为何?” “臣乃医者,理当怀有济世救人之心,对报仇雪恨之举,半点不擅长。” “倒也是,”宋鸣珂往软垫上一靠,“朕也不擅长伤害他人。可坐在这位置上,不能一味当软柿子任人揉捏。” “依臣看,陛下谦和宽仁,恰恰是百姓之福,岂能以软柿子形容?” “元卿从未吐露恭维之词,今儿嘴怎比这蜜渍梅花还甜?”宋鸣珂放下杯盏,“你的安慰,朕心领了。” 元礼一笑:“臣不善言辞,让陛下见笑了。汤绽梅开胃散郁,活血化淤,臣冬月里做了不少,改日呈至康和宫,供陛下消暑解乏,可好?” “甚好。”宋鸣珂笑意舒缓。 “春来取桃花露,夏日取莲荷露,秋时取桂花露,冬日采梅上雪,作汤绽梅,效果更佳,陛下若不嫌弃,最好坚持每日一饮。” “元卿好雅兴,来年行宫小住,四时花露,任由采撷,”宋鸣珂犹记霍锐承曾跃至梅树上为她折梅,笑道,“叫上霍家两位表兄,他们身手好,不费劲。” 元礼听闻“他们”二字,长眉暗挑,嘴唇张合,并未多问。 他细细拭净木勺,将那罐蜜放好,又叮嘱她定时定量饮用。 宋鸣珂细品盏中芳冽,只觉芳冽之气渗入心脾,扩散至全身,悄然融入骨血。 ………… 光阴荏苒,夏去秋来,秋尽冬临,霜雪覆盖京城。 太后谢氏自仲夏起闲居山上,亲自照料爱子的起居饮食。 宋显琛虽不能开口说话,在元礼每月两次施针的治疗下,已能发出含糊声音,精神亦爽健了不少。 大概那日宋鸣珂造访延福宫,对常年抱病的赵太妃起了震慑作用,下半年,赵国公及其门生安分了些,朝局相对稳定。 对于滞留在京的定王宋显扬,她有意观察他与上一世的差别,也不催促他就藩,还大肆赐予珍贵花木。 宋显扬除去探望赵太妃、与乐平郡王小聚,其余时间留在定王府内,表面上栽花种草、逗鸟喂鱼的闲散宗亲,背地里是否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暂未能断定。 宋鸣珂在朝臣面前力夸晋王勤勉、宁王聪慧,私底下也让谢家和霍家多关照他们,以致原本默默无闻的两位亲王,获得空前关注。 一来弥补过往遗憾,二来扶植亲信,三来以平衡亲王们之间的势力,四来为兄长与弟弟们的友爱关系,可谓一举多得。 霍锐承顺利考上武举头名,进入禁军当中的上四军,担任副职;而霍睿言则遂父心愿,积极备战文举的经纶文章。 对于端坐龙椅上的宋鸣珂来说,诸事越是顺心,这份宁静就越不寻常。 如同暴风雨前的彩霞,漫天绚丽多彩,却于目不暇接间,酝酿不为人知的新危机。 继位一年后的初春,宋鸣珂迎来了二次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久未散心的皇族响应皇帝号召,在禁军护送下,前往保翠山行宫,进行为期二十四日的春蒐。 早年先帝身体康健时,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总会择机而行,近几年患病,兴致大减,是以整整三年未再举办。 今年宋鸣珂重办春蒐,在京的宗亲、勋贵、文臣、武将等无不欢呼雀跃,皆以获出行资格而骄傲。 霍家兄弟身为侯府子弟,又是皇帝表亲,毫无疑问被列入其中。 这一日,和风畅畅,流云如丝,圣驾择吉时启程,随驾队伍浩浩荡荡出城,穿过春意盎然的城郊,向青山绿水处进发。 宽敞奢华的马车内,宋鸣珂斜倚在精绣靠垫上,慵懒得如同刚从春睡中惺忪睁目的猫咪。 她昨夜翻到三更才歇,夜里做了大堆乱七八糟的梦。 此时路途颠簸,困顿不堪,不多时,她便陷入半梦半醒中。 待觉马车停下,余桐低声轻唤,她才知,队伍早已抵达行宫多时。 帘子被掀开,她伸了个懒腰,整理袍裳,行至车头。 在她适应耀眼阳光的过程中,数千人有序跪于保翠山行宫前,叩首齐声山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响彻云霄,连逶迤青山亦透着肃然。 宋鸣珂差点没忍住哈欠,摆手命众人平身。 马车旁的两人同时伸手,意欲搀扶。 她定了定神,方认出并非剪兰缝菊,亦不是刘盛或余桐,而是俊美无俦的霍睿言,以及容颜清雅的元礼。 两名少年对望一眼,各自蹙眉,均不撒手,莫名予人针锋相对的错觉。 欸……平日从不献殷勤的两人,在闹哪一出?倒有点像……争宠? 细看左侧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微有薄茧;右边的白皙如玉,纤巧柔美,暗带药香。 她犹豫了极短一瞬间,干脆落落大方地搭上两人的手掌。 霍睿言的手瞬即由温热变得滚烫,而元礼的手,竟冰凉如秋霜,且渗出细密的薄汗。 然而,宋鸣珂并未关注二人微妙的变化,正当她准备走下马车,睡眼不经意投扫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如被磁石吸附了一般。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父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的询问。 皇后大抵觉得她小小女儿家什么也不懂,不过机缘巧合揽了好名声,劝勉几句,不再追问。 宋显琛自始至终垂下眉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闪掠而过的,是疑虑或是钦羡。 ………… “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宋鸣珂忙碌雪灾后续要务,所到之处总能受到热烈礼迎。 她不得不收敛倔强小性子,摆出一本正经状。 既努力为哥哥攒下名声,就不可半途而废。 腊月初,存放京郊的物资顺利转移,宋鸣珂与霍家兄弟亲自核查,确认再无遗漏,总算舒了口气。 霍睿言带了两名仆役作最后巡视,宋鸣珂闲得无聊,见难得天晴,遂邀霍锐承到宅院外的梅林散步。 疏落枝桠,艳红、粉白、淡绿迎霜傲雪,幽香淡淡深入心脾,教人精神舒爽。 宋鸣珂爱煞了梅枝,无奈人矮力弱,蹦来跳去只掰下几朵残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第一百二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宋鸣珂靠向霍睿言的肩:“咱们留在晋江, 哪儿也不去。” 远道而来的名宿大儒分别讲述了治学、修身、处事之道, 气氛高涨, 喝彩连连。 宋鸣珂以太子身份坐于首席, 起初怕露馅而胆战心惊,后担忧撞见二皇兄而心生畏惧, 意外发觉对方没现身, 又心乱如麻,苦思父兄痊愈的法子。 然则,身为“太子”,她需带头提问,以显重视。当太子少师徐怀仁冲她连使眼色,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无所事事, 即便读,也是囫囵吞枣,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 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 大可一同探讨, 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鸣珂硬着头皮, 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德宏才羡, 听君一席话, 如闻金玉良言。子曰‘足食, 足兵, 民信之矣’, 若不得已去之,当先去兵,再去食,因‘民无信不立’。学生请教的是,为政者当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们在储君与太子少师及达官子弟面前谈政,若光提圣人言,显得无独到之处;若直抒己见,则易生祸端。 偏生“太子”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不似与人为难,倒教人无所适从。 台上数位老先生只得先阐述大家论调,再适当加入个人理解,又补充了以财聚人、以德导人、以礼齐人等观点。 宋鸣珂认真聆听,凭借浅薄学识,谈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见解。 老先生们见她尚在总角之龄,已具备仁爱胸怀,连声夸赞“太子”——重民重信,心怀天下。 宋鸣珂随口一扯,便为兄长赢得美名,表面谦逊,心中似有无数小人儿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礼,就“天地革而四时成”展开讨论,把话题接了过去。 面对数百人的注目,他声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松傲雪,气度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册上,优雅如拈云。 他主张“革故鼎新,因时变法”,博得赞许后,谦虚地推托说“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长提点所获”,将恩师和哥们捧得更高。 宋鸣珂长舒一口气。 印象中,二表哥低调内敛,韬光养晦,不爱出风头。 正巧,今日之举,成功转移大众关注点,免了她受瞩目的难堪。 在“太子”和定远侯府二公子的带领下,莘莘学子加入,观点相异者偶有辩诘,使学术氛围愈加浓厚。 讲学会午时过后方散,宋鸣珂朝老先生们揖谢,记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嘱咐余桐道旁等候,她则绕到僻静的水榭中。 不多时,霍家兄弟领着侍从快步行来,日影悠悠洒在两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报以微笑。 宋鸣珂颊畔染绯,眼神微略闪躲:“二位表兄,传药膳的丫鬟,可有异常?” 霍锐承皱眉道:“那丫鬟错拿老夫人的阿胶炖鸡呈给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确实是新来的,我们审问过,问不出所以然。 “但当夜,那小丫鬟离死在柴房内,此事已报官处理,仵作说是受惊过度而亡。因余桐半步未离东宫,咱们传不了信儿。殿下饮用后觉得有何异状?” 灭口?宋鸣珂猝然一惊,又隐隐渐生理所当然之感。 前世,据仆侍所述,寿宴结束后,宋显琛以“自家兄弟无需拘礼”为由,执意让两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药膳后,独自步向偏僻处,且不许旁人跟随。 何以有此反常行为,宋鸣珂活了两辈子,也没弄明白。 见她沉吟不语,霍睿言温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走得如此匆忙,有何不妥之处?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静候差遣,绝无半分犹豫。” 宋鸣珂心头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们已在上辈子证实所诺。 大张旗鼓追查,只怕暴露秘密,眼下让兄长好转,才是关键。 “这事暂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无甚欢愉的笑意,自嘲道,“至于走得仓促,乃晏晏任性所为。她历来说风就是雨,你们懂的。” 霍锐承豪迈大笑:“那丫头!的确没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两声,长眸如有难明深意的疑虑与怅然,稍纵即逝。 ………… 午后天气骤变,浓云密布,狂风肆虐,凛寒彻骨,宋鸣珂冒风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见过陛下。” 她以往私下亲昵地称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称呼。 皇帝搁下手中的朱漆凤管笔,抬望宋鸣珂,兴许是他近来咳得厉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炉中升起袅袅沉香烟教他花了眼,竟未发觉眼前的太子为爱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几日没见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鸣珂瞬间泪目。于她而言,何止几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窥视父亲憔悴容颜,她强忍悲色:“晏晏受了点风寒,恐污陛下圣察。” “风寒?不碍事吧?赶紧让李太医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时情急,又咳了几声。 宋鸣珂安抚:“陛下请放心,李太医诊治过,歇两日就好。” 皇帝叹息,注视她良久,语重心长:“她性子执拗,你当哥哥的,多包容、照顾她。” 宋鸣珂一一应允。 类似的话,哥哥已听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于政务,未把精力放在后宫上,仅得六子一女。与皇后截然不同的是,他对众皇子严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却事事偏宠她这个女儿。 上辈子父兄早逝,种种关爱,经时光洗刷,宛如珍贵的吉光片羽。 宋鸣珂尚未回话,听殿外侍官禀报:“陛下,定王请见。” 定王?对,二皇兄上月封的亲王! 她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失去前太子,为兄亦有切肤之痛。长兄与五弟早逝,四弟不良于行,六弟尚在稚龄,大伙儿得互相扶持。” 前世,二皇兄册封她为嘉柔长公主,赐她大量珍稀之物,软言抚慰,以致她放下戒备。 万万没料到,没几年,他本性暴露,不仅贪杯好色,秽乱宫廷,甚至在和亲前对她下手! 残存记忆中,有个迷离片段——她瘫倒在石亭内,动弹不得,泪眼绝望地看他提着裤子,笑吟吟走来…… 当时,从旁悄无声息冒跃出,展臂阻挡他的男子,是谁? 宋鸣珂未来得及细究,一人跨入门槛,身穿紫袍,头戴乌纱折上巾,腰佩金带,另加一枚御赐玉鱼,正是异母兄长宋显扬。 他是年十六,眉如墨画,面如冠玉。 因身材高大,又着公服,更显老成持重,衬得瘦削的“太子”如幼童稚嫩。 对上他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宋鸣珂暗觉怨毒刻骨,渗入骨髓,翻腾至脏腑、血肉、毛发,浑身皆被恨意腐蚀。 明明是冷凉秋冬之交,她背上冷汗涔涔,如起了一层鳔胶。 微微喘气,她极力从思忆中搜寻有关此人的信息。 ——早产儿,七个月便生下来;因生母赵妃得宠,他册封为亲王时加恩越级;最初干实务有功,风头一度盖过太子;人前八面玲珑,即位后一改常态,手段狠戾…… 宋鸣珂今生意在扳倒他,未料此时御前初见。 宋显扬禀报了有关黄河堤防要务,获皇帝嘉许。 他转而端量宋鸣珂,淡笑:“若知殿下要来,做哥哥的不该怠惰,咦……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天气所致。”宋鸣珂哑着嗓子,勉为其难挤出一句。 宋显扬似是并不为意:“秋来干燥,我府上新制了梨膏,改日呈给陛下和殿下尝尝,聊表寸心,望勿嫌弃。” “盛情厚意,深感惶悚。” 为让皇帝舒心,宋鸣珂勉强和他演绎兄友弟恭的和睦气象。 宋显扬话锋一转:“听说太子殿下在秋园讲学上大出风头,陛下必定倍感骄傲!” 皇帝来了兴致,搁笔发问:“还有这等事?” “二哥说笑罢了!”宋鸣珂无比厌恶宋显扬那洋溢赞赏的表情。 “太子殿下过谦。” 她懒得与他虚以委蛇:“我还道在太学院能碰到二哥。” “愚兄哪来的闲情逸致啊?都怪我鲁钝,秋来河道加固、城防调换,两件事撞在一起,已分|身乏术……”他摇头叹气,复笑道,“倒是殿下,年纪轻轻即懂得向名宿征询,‘取信于民’之道,并高谈阔论,引来数百人热赞,当真青出于蓝!” 宋鸣珂周身一哆嗦,暗呼不妙!储君不过是臣子!何来“治天下”之说? 这口蜜腹剑的宋显扬!有备而来? 先摆出忙于事务的姿态,证明自己务实苦干。 借着虚情假意关心父亲和弟弟,博取好感。 继而明示皇帝,他老人家健在时,太子已谋划拉拢民心、助长自身威望? 目下皇帝久病未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类的僭越之言,乃忌中之忌。 果然,皇帝闻言,本就泛青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宋鸣珂以太子身份坐于首席,起初怕露馅而胆战心惊,后担忧撞见二皇兄而心生畏惧,意外发觉对方没现身,又心乱如麻,苦思父兄痊愈的法子。 然则,身为“太子”,她需带头提问,以显重视。当太子少师徐怀仁冲她连使眼色,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无所事事,即便读,也是囫囵吞枣,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大可一同探讨,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正文君正在安慰哭泣的作者大大, 三日后回来与你相聚。 她后悔莫及,为何不以真实身份,和最疼爱她的父亲道别? 正在此时, 皇后与换了女子服饰的宋显扬匆忙赶来,含泪跪在她身侧, 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离, 喃喃道:“晏晏……好久没来看你爹爹了。” 宋鸣珂浑身颤栗,咬唇忍哭, 她近来忙着处理雪灾物资, 确没再以真容面圣。 “晏晏她……咳嗽许久,嗓子沙哑说不出话, 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勉力为宋显琛圆谎。 “好孩子……”皇帝抬手, 宋显琛犹豫了极短一瞬间,轻握他的手。 “朕的小公主……你……?”皇帝话音未落,眸底渗出一丝狐惑。 宋鸣珂悄然窥望,惊觉他触摸宋显琛的中指。 那处, 明显有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 小公主生性疏懒, 读练字全是应付,手如柔荑, 娇柔绵软。 知女莫若父, 皇帝瞳仁缓转, 视线落在宋鸣珂眼泪涟涟的玉容上。 宋鸣珂知他起疑, 不忍再瞒骗, 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 “爹爹,一切交给孩儿。” 皇帝浑浊目光骤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会用寻常称呼亲昵唤他,皇子们私下喊他“父亲”,公事则一律称“陛下”。 “你……你们……”他定定注视她,从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渐化作欣慰与谅解。 此前,上下尊卑份位未正,往后局势如何,他心知肚明,亦难辞其咎。 恰好此时,老内侍快步入内:“陛下!安王、定王和两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颤抖着拉住宋鸣珂的小手,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片晌,挤出一句:“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扶持!” “呜……”宋鸣珂无语凝噎。 听得出宋显扬等人已仓皇奔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控,只得拼命点头。 “父亲!” “陛下——” 宋显扬、安王和左右丞相跪倒在数尺外,神情惶恐中不失悲怆。 宋鸣珂有理由相信,二皇兄的悲伤亦发自内心,尤其是——她这“太子”还活着。 皇帝朝他们淡然一瞥,眼光转移至宋鸣珂脸上,凝了片刻,渐渐涣散,眼皮一垂,喘息渐歇。 自始至终,他一直握住兄妹二人的手。 众人哀嚎声中,太医们蜂拥上前,加以确认。 宋显琛呆呆跪着,如被剥夺魂魄的华美木偶,泪冲刷脸上脂粉。 幸而他此时是“公主”,没引起太多关注。 宋鸣珂只想扑在皇帝遗体上嚎啕大哭,但她不能。 再一次痛失至亲,即便她花了数载去接受,重生归来做足充分准备,这一刻真真切切重演,依旧难受得连呼吸也不能自主。 重来一遍,父爱更深刻,痛也更深刻。 丧钟敲响,人影憧憧,奔进奔出,门外堆叠的积雪越来越厚,宛若希望残骸。 她深知,冬会尽,春将至,寒彻心扉终会回暖。 世上所有人的出生至幻灭,就如冰雪初落至融化,不过是天地万物的渺小轮回罢了。 然而,承欢膝下的温馨与美满,却不会因此消失。 纵使走到人生尽头,仍会是她最珍贵的回忆,更是她兑现承诺的动力。 ………… 这天,大雪似已下了个干净,碧空如练,暖阳高照。 延绵宫城宛如巨龙,盘踞在皑皑白雪间。 群臣于殿庭按等级次第列立,由饶相宣读遗制,众臣发哀,遵遗诏由安王宋博衍摄政,和太后一同主持丧事。 山陵崩的消息昭告天下,举国尽哀,吏人三日释服,禁娱乐、嫁娶百日。 殿前庄严肃穆,跪满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饶丞相率先高呼:“百官恭迎新君圣驾——” 大殿后方,新君大裘冠冕,手执玉圭,悲容不减,缓步行出,端坐于龙椅之上,受殿内外文武官员叩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撼天动地,冕旒摇晃,很好地掩护了宋鸣珂眼角的泪痕。 她抬手示意:“众卿平身。” 老内侍高声为大行皇帝及后宫妃嫔上尊号,宣旨加封宋显扬为定亲王,藩地为定州,年后就藩;册封宋鸣珂为熙明长公主,宋显章为晋王,宋显维为宁王……并祭告天地。 整个过程中,宋鸣珂极力保持镇静,心潮则汹涌澎湃,脑海翻涌昨日昭云宫内的情景。 炭气弥漫的寝殿中,宋显琛身穿素服,愁眉不展,久久无话。 先帝撒手人寰,本该由储君登位,可他身体日渐康复,喉咙仍旧说不出话。 中毒后,深居宫院,一贯性情亲和的他,积郁成结,再无欢容。 宋鸣珂从他眼中读到了迷惘和退缩。 诚然,起初赴秋园讲学、筹办赈灾事宜,她大可借贪玩为由。 但坐上龙椅,统治万民,她不学无术,自问难担大任。 坐那位置,是要对天下人负责的。 她分辨不清宋显琛的退意,是源自于自身怯懦,还是对她的呵护。 她只知道,哪怕被毒害,被谋刺,他们也不能退缩。 否则谢氏一族、霍家,还有徐怀仁等忠臣,乃至天下人的未来,与前世并无本质区别。 父亲定然明白他们难言苦衷,才没动怒,也没拆穿这逆天大谎,反而郑重叮嘱,兄妹俩互相扶持。 临终前,他仍选择把江山社稷交给他们。 漫长缄默,被她坚定得毋庸置疑的一句话打破。 “我代你登基,替你撑着。好好养病,我等你。”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宋显琛沉思半晌,郑重颔首。 于是,诸事在太后协助下进行。 兄妹二人从即刻起,正式交换身份,彻底的。 他们约定在宋显琛恢复前,努力活成对方的样子,以免被人发觉端倪。 如李太医所言,可能几个月,甚至更久。 ………… 大典结束后,宋鸣珂从东宫迁至康和宫,又以养病祈福之名,与太后一同将“长公主”送至京城北郊一座清净寺庙。 既为避人耳目,也好让他安心养病。 留下裁梅、纫竹相随,又派遣重兵把手,她见太后依依不舍,没强求,遂其母子团聚的心愿。 从雪峰间蜿蜒山道疾赶回宫,宋鸣珂清眸毫无波澜,放目远眺,再一次感受山河的广阔无垠。 重来一世,保住了宋显琛的性命,先帝圣寿比前世延长了两个月,雪灾的影响减轻了…… 可惜霍家,似乎未能逃离戍守边疆的命运? 抵达皇宫,宋鸣珂回东宫收拾剩余物件,因心气浮躁,二话不说,挥手屏退所有人,自行在小花园中独坐。 眼泪堪比水晶链子断裂般,不断滑落。 三日前,她在城中遇袭,勉强拣回小命,当夜就得面对她无从回避的痛苦。 代兄执政,意味着暂时放弃她原有生活。 重活那日下午,她与兄长同坐马车,撩起窗纱窥探大千世界,曾天真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就能让兄长轻松度过难关;而她,定可随心所欲,过上小公主逍遥自在的安稳日子。 如今呢? 父亲照样离世,兄长身染怪疾,母亲将她抛诸脑后,霍家兄弟离京在即,二皇兄尚未就藩,没准还不死心,卷土重来…… 她孤零零一人对着满园霜雪,悲痛,疲乏,寒冷,饥饿,无助。 只因她忍不住放声恸哭,满心悲凄,是以未曾留意,太湖石假山后多了一道暗影,正无声靠近。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遥望,无不祝福定远侯,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依依惜别,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而是他的能力,或文采斐然,或政绩突出,或战功累累。 友人辞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戒骄戒躁,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轮流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走!回晋江!”宋鸣珂一把拉住霍睿言, “哪儿也不去了!”  夜色深浓如洪荒初辟,混沌笼罩重重宫阙, 康和宫的零星灯火竭力驱散一点点黑暗。 房内, 灯影幢幢,剪兰和缝菊躲在屏风背后, 面带笑容, 偶尔交头接耳,一针一线缝制月事带。 宋鸣珂独坐案前,被各类奏本搞得头昏脑胀, 正异常烦躁地揪头发, 见两名宫人没注意,偷偷从抽屉密匣内翻出小册子。 册内全是关于上辈子的记录,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时日久了,全然忘记符号的原意,快被自己蠢哭了。 翻来覆去细阅, 未能提取元礼的相关信息。 这家伙……前世没现身? 她信得过李太医, 李太医敢把天家兄妹调换身份之事告知元礼, 她姑且信任此人一回。 至于,凭什么重用新晋医官?理由好办。 一是新君受了气,不愿摆出平日的谦和。 二来, 元礼生得好看, 比那些皱巴巴的老头子养眼多了。 可惜, 即便元礼年少英才, 医术再出类拔萃,也难及李太医一二。 兄长的毒短期难除,说不准,她要在龙椅上坐上半载,甚至一年以上。 幸好,攘外有表姨父定远侯,安内有叔父安王,宫里有老内侍刘盛协助……诡计多端的宋显扬,怕也翻不起浪。 从小册子的日期来看,有些人,过几年才出现,有些事,迟早要发生。 她会等着,安静等待。 ………… 次日晴丝袅袅,宋鸣珂从垂拱殿听政归来,本觉不适,偏生约了霍家兄弟,只得打起精神,陪他们花园小坐。 花树挺拔俊秀,风动摇曳阵阵清香,三人抵达一赤柱亭,品上新煮的杏仁茶,忽而内侍来报,宁王请见。 宋鸣珂微笑:“这孩子!消息灵通啊!” 不多时,一身着暗紫色亲王袍服的孩童快步走来,眉眼如画,小脸蛋掩不住兴奋,背上却挂着木剑,不伦不类。 他躬身行礼:“陛下!今儿天晴,显维想向霍家大哥哥讨教武学,耽误你们半个时辰,可好?” 宋鸣珂看了霍锐承一眼,再目视幼弟稚气犹存的大眼睛,浅笑道:“你得问他本人啊!” 霍锐承离座:“倒是陛下,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宋鸣珂笑意略僵。 若是真龙天子宋显琛,此前随大表哥练练把式,耍几下花拳绣腿,以强身健体。 兄长说话、神态、举止……她皆冒充得八|九分相似,可身体反应不好伪装。 况且,她今日……诸多不便。 “你们练就好。” “不像陛下作风!”霍锐承咧嘴一笑,步子不移。 宋鸣珂无奈而笑:“太久没练,全忘光了!” “练练就记得了!”他以一贯的大哥口吻相邀。 宋鸣珂欲借困乏为由推拒,霍睿言忽然插口:“陛下,睿言有一事请教。” 霍锐承闻言,耸了耸肩,请宁王到前方七八丈外的空旷处,以木剑作演示。 宋显维褪下亲王服后,露出的是灰色短褐,二人一教一学,十分投入。 静观一阵,霍睿言低问:“据说,定王请求留京,以尽孝道?” 宋鸣珂努嘴:“赵太妃说病就病,医官们口径一致,我还能怎样?现下我未允准,也不便催他离开,烦人!” 她平日对外人谨言慎行,唯独两位表哥面前,忍不住抱怨两句。 “百行孝为先,陛下乃仁孝之君,定当与众王作表率。” “二表哥的意思是……由着他滞留在京?”宋鸣珂微惊。 霍睿言长目微眯,唇畔噙着极隐约的笑意:“定王尽孝,理应心无旁骛守在太妃病床前,不知陛下是否认同?” 宋鸣珂先是一愣,理解他话中含义后,笑得畅快:“二表哥所言极是!” 两人不约而同端起茶盏,悠然浅抿,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睿言挽袖替她添满盏中茶,似是随口一问:“长公主近日身体好些了吗?” “老样子……过些天我前去探望,二表哥有话要转达?” 他眸光一黯:“春寒未退,还望衣餐适增,调养有序,早日康复。” 宋鸣珂轻轻“嗯”了一声,转眼望远处的二人练剑。 霍锐承手持木剑,跳跃腾飞间人剑合一,剑意带动着飞花,气势刚健。 而宋显维身量未长,左蹦右跳,看似滑稽,动作竟做得极为到位。 宋鸣珂心中感叹,不论四弟晋王或六弟宁王,均为可造之材。 前世宋显扬有眼无珠,诸多猜忌,今生的她,绝不犯同样错误! 看了一阵,感受到二表哥眼光柔柔落在她侧颜,她转过头,朝他粲然一笑。 霍睿言如做亏心事被逮似的,尴尬垂目,以饮茶作掩饰。 正当他试图打破沉默,卵石小径上匆匆走来一名内侍。 “陛下,元医官求见。” 宋鸣珂两颊绯云起落,咬唇道:“宣。” 霍睿言心头如遭重击——她真定了这少年为御医官!一时兴起?还是有备而来? 元礼仍是苍色官服,面容沉静,步履稳健,抵至亭外,下跪行礼。 见霍睿言意欲回避,他主动开口:“微臣此番只为送点东西。” 他边说边从袖内摸出一精致漆盒,呈给一侧的余桐。 宋鸣珂微愣:“这是何物?” “供陛下这几日服用的糖丸,一日三次,需以半碗开水浸泡。” 元礼仅对余桐交待两句,躬身告退。 余桐依言泡了一碗色泽暗红的汤药,送至亭中。 宋鸣珂神色略不自在,趁热喝完,随手将碗搁在一旁。 霍睿言心下好,又不敢多问,不动声色,继续观看兄长指导宁王剑术。 当余桐上前收走那白瓷碗时,他有意无意地帮忙递了一下,食指以极其隐蔽的方式,悄然蹭了碗口外残余的汤滴,趁无人窥见,抹向唇边浅尝。 甜,辣,有淡香。 像是……长姐时不时饮用的生姜红糖水? 元礼为宋鸣珂所用,想必已得悉其真实身份,才依体质调配药物。 一时间,霍睿言只觉舌尖上的甜消失殆尽,辣味流至心底。 或许,在她心目中,能分享小秘密的人,可以是余桐、元礼等,却不包括自幼相熟的他。 然而,他猛然惊觉,所偷尝的汤汁,似乎混有一点点油润感,类似护唇口脂…… 霎时间,俊颜如烧,羞愧怯赧得要冒烟了。 ………… 京城北郊,春风轻曳枝头,抖动粉云般的花树,花瓣飘洒如雨,荡入宛转莺啼声中。 雅致庭院内,宋显琛一如往常穿了素色绸裙,淡妆浅抹,静坐庭前,怅然看花开花落。 他时常一呆便是一天,静如温婉少女。 谁也不晓得,他脑海翻涌的是何景象。 裁梅、纫竹等宫人知他心里苦,除了添水倒茶、侍奉饮食外,尽量不去打扰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仍需强作欢颜。 这一日午后,山林空寂,鸟鸣啾啾,马蹄声由远及近。 半盏茶后,余桐等人扶着宋鸣珂下了马车,踏上古朴高阶,跨槛而入。 “哥哥这些天可好?啊——” 她水眸雾气缭绕,小嘴哈欠连连,娇态毕现,讪笑解释:“昨夜翻至四更,来时睡了一路。” 宋显琛默然点头,再无此前对妹妹的关切,转而打量她身旁的脸生宫女。 此女约莫十七八岁,身材稍显高大,冰肌玉骨,低眉顺眼,似一树扶风弱柳。 宋鸣珂注意到兄长的狐疑,笑道:“这位,便是李太医的高足,元礼医官。” 宋显琛茫然双目顿时划过惊骇——怎会是个美貌小姐姐? “微臣元礼,见过陛下。装扮成宫女,只为掩人耳目,绝非欺瞒君上。” 宋显琛低头目视拜伏在地的元礼,抗拒之心略减。 他轻咳一声,摆手示意对方平身,细细端量,眼底微露赞叹。 “请允准微臣号脉。” 元礼虽作女子打扮,但无忸怩之感。 他三指用力按脉,又轮着提指分诊寸、关、尺三部,先是眼神一凛,闪过极短暂的愧、疚、歉,随后化于无形,神情不显悲喜。 宋显琛一脸麻木,由着他翻来覆去诊脉,眉目纤弱柔美,我见犹怜。 宋鸣珂端量二人,又看自己,只想顿足捶胸。 两名正经男儿!身穿女服!佩戴发饰!脂粉敷脸! 而她这娇滴滴的小女娃,明明热衷于精美服饰,却不得不抹黄了脸、画粗了眉,以药物压制娇软嗓音……言行举止还要假装豪迈! 她内心是崩溃的。 上苍保佑!保佑兄长立马好起来吧! 别让这些漂亮小哥哥头挽发髻、身穿襦裙、脸涂脂粉……一天到晚在她跟前乱晃了! 她搁下笔,伸了个懒腰,见外头微露晴意,干脆让元礼陪她散散步。 元礼身着翰林医官院的苍青袍服,先是禀报,他准备为“长公主”调配新药丸,但需半月之久。 细观宋鸣珂脸色,他再三嘱咐:“陛下这几日不可吃冷凉饮食,切莫熬夜苦读,此外,小腹是否疼痛,还有别的不适吗?”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陛下,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灰青长袍洁净,在门边一站,人如玉树,恭谨中潜藏锋锐。 她如蒙大赦,转头对元礼蹙眉,催促道:“快去做事!下回再胡说八道……小心朕、朕重罚你!” “微臣遵旨。” 宋鸣珂脸颊绯色未散,小嘴微撅,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儿雨天,二表哥怎忽然来了?” 霍睿言早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心头如浓云笼罩。 这两人相识不过数日,竟一下子熟络至斯? 见她主动步近,他压抑心内涌动的酸涩,抢上前行礼:“受陛下赐宝,特来谢恩。” “谢什么恩哪!几件玩赏之物,用得着虚情假意的礼节?” “陛下直接扣上一顶虚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呐!”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 难道……借机入宫见她一面,做得太明显? 如何才能不着痕迹? 元礼揖别,眼光似在霍睿言脸上停留了一瞬,如有审视,如有戒备,垂首从回廊离开。 宋鸣珂如释重负,示意二表哥与她一同入内:“大表哥呢?” “恰逢兄长参加武科举考试,我便自行前来,打扰陛下了?”霍睿言谨慎试探。 “没有的事!”她斩钉截铁,反而透出无形心虚,“京城保荐的不是大表哥?为何要考试?” 当朝武举考试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员可保送一名学生免试,其余人等除武艺和体力考核外,还要考“策”或兵法。 “兄长打算凭实力考上。” “有志气!”宋鸣珂赞道,“定能一举夺魁!” “借陛下吉言。” 霍睿言长眸倾垂,笑貌氤氲黯然。 以兄长之能,其考上后将直送枢密院试用,担任武职,此后长留在京。 待新君势力巩固,一切尘埃落定,霍睿言理应肩负霍家儿郎的责任,前往蓟关。 届时,兄长会替他守护她?又或是……另有其人? 莫名记起,她遇刺时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秦澍。 尽管反复确认他们从无交集,他仍旧直觉,她说的就是那人。 秦澍的名声,已从江南传至京城皇宫内? 匪夷所思。 表兄妹聊了一阵,品尝点心。恰好刘盛送来近日急报,宋鸣珂让霍睿言自便,自己则坐回案前,细细阅览。 霍睿言随手拿了本《周礼》,平日熟读乃至倒背如流的册,今日莫名看不进去。 掩卷后,他墨眸轻抬,注视案前埋头疾的宋鸣珂。 有一刹那,他被她的严肃专注迷惑,误认为眼前的小少年是宋显琛! 如秋园讲学时,她以此等姿态出现,他岂会一眼认出她? 他至今不明白,当时的她,何以会流露出生涩羞怯,以及久别重逢之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走!回晋江!”宋鸣珂一把拉住霍睿言,“哪儿也不去了!”  仍作女子装扮的宋显琛, 则垂下眉眼, 抬手轻拍太后的背, 无声安抚。 太后尚未解气,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 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 病态虚弱,不复数月前的英气…… 旧仇未报, 新恨又至, 她咬牙切齿, 怒容愈盛。 宋鸣珂来回踱步,烦躁时顺手扯了扯白罗曲领方心,脑海浮现筵席之上, 宋显扬不顾一切扑过去的那幕。 赵太妃昔时恩宠极盛, 未曾听说其身体抱恙,此病来得古怪是真,但宋显扬的惊讶、恐慌和无助,也像真的。 二皇兄的演技……出神入化到此境地?逆天了! 可若非演技出色, 难道他们母子二人并非串联演戏? 当时赵太妃的专属医官, 以极快速度赶来,诊视后, 断定她为先帝驾崩而日夜悲泣, 伤了肝肾, 又因爱子不日离京而深觉惶恐, 导致急病突发,建议定王多作陪伴。 言下之意,若新君执意要宋显扬尽早就蕃,便是对太妃的凌迟。 爱重太妃的先帝骨肉未寒,宋鸣珂龙椅还没坐热,所扮演的宋显琛性子优柔,素有仁孝之名……当着两位庶弟的面,岂干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举? 她不好与宋显扬撕破脸,便道了句“让李太医一同诊治”。 不料那医官禀告,目下李太医待罪,翰林医官院将重新选拔御医,为新君调养龙体。 “谁允准?朕答应了?立马召李太医入宫!” 宋鸣珂暴怒,立即结束宴会,第一时间抵达太后的慈福宫,与母兄商议。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意动她的人? 若保不住李太医,兄长的毒性怎么办?她这假皇帝的秘密如何守得住? 夜静无声,令人备受煎熬,直至余桐前来通报——李太医殿外候命。 “快宣!”太后与宋鸣珂异口同声。 趔趔趄趄踏雪声近,年逾半百的李太医披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跪地行礼。 “李太医!到底怎么一回事?快说!”太后率先开口。 “太后娘娘!”李太医艰难抬头,“重臣大肆清理翰林医官院,企图安插人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臣无奈,出面揽了!” “你……”宋鸣珂呼吸骤停,只觉头晕目眩,颤声道:“你、你可曾想过后果?” “老臣明白,但若无资历深厚者顶罪,半数太医将被换掉,牵连太广……同僚数十载,老臣于心不忍! “陛下所中之毒,需特殊草药,方能缓解。老臣翻遍医古籍,岭南乃至琼州或许能找到。此次南下,正好为陛下寻药。 “至于宫中与北山寺庙的日常诊视,老臣举荐一位医术精湛的年轻人。他明面上是被选入翰林医官院的优秀学生,实则为老臣私底下调|教多年的弟子,陛下不妨……” “就没别的法子?何不事前禀报?”太后搓揉额角,打断了他。 “娘娘!当时情况紧急,老臣实在没办法!若不借机寻药,龙体内的毒性,更难清除!恳请娘娘饶恕!” 宋鸣珂叹了口气:“李太医,重用新人,岂不惹人怀疑?” 李太医踌躇片晌:“……您见了那人,兴许能想出恰当理由。” 他絮絮叨叨谈及所荐之人的姓名、特征,又拿出一瓶药丸,请宋显琛务必按时定量服用。 宋显琛静听三人说话,悲色、失落、迷茫皆淡淡的,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仿佛……这是场无关紧要的道别,就连李太医临别朝他行大礼,他也不过略一颔首。 烛影摇曳下,宋鸣珂猛然惊觉,李太医在这数月以来苍老了不少,想必早为解毒之事绞尽脑汁、寝食不安。 她心下感伤,轻声道:“路途遥远,千难万阻,请表舅公多加小心。” “表舅公”三字,令李太医周身一颤。 他拜伏在地,语带哽咽:“长公主殿下任重道远,还望珍重。” 宋鸣珂亲手将他扶起,欲说还休,最终抿唇未语,扭头转向窗外。 一窗之隔的殿外,融雪如珠玉般坠了一地,恰如离人泪。 ………… 次年,正式改年号为永熙,宣告迈向新的开始。 这一日,霍睿言出城拜访江湖友人后回城,只带一名亲随,牵了骏马穿梭于人群中。 城中食店香味萦绕,画坊、医馆、药铺、酒行、首饰铺子等杂列,最熟悉不过的京城日常,对于北行前夕的霍二公子而言,多看一眼,是一眼。 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有关霍家的讨论。 “霍侯爷离京在即,原定腊月末出嫁的长女,却直接退了婚!” “退得好!真没想到!那唐世子竟干出此等悖礼之举!” “就是!听说,连皇宫除夕宴会亦无酒无肉,未闻一声丝竹之音!区区一公府世子,竟公然悖逆违制?还大行淫|乱之事?” “淫|乱?快说来听听!” “不就是过年时,在府中私设宴饮,借醉强要了一名歌姬么?霍侯爷证实传闻后,勃然大怒,当即与唐家退婚,还告了回御状!” “这下唐公爷被降职,不成器的儿子也被剥夺了世子封号……活该!” 街头巷尾的愤慨激昂,使得霍睿言百感交集,犹自记起当初宋鸣珂的一句提醒——表姐的未婚夫……可靠吗? 若非她提及,他岂会惊醒,并私下派人去盯着唐家?又如何能揭露对方极力掩盖的丑行? 出了这桩事,父亲恐长姐在京受人滋扰,干脆带她同去蓟关。 如此一来,除去准备参加武举的兄长,霍家算得上举家尽迁。 行至府外,霍睿言意外发觉,定远侯府门庭若市。 原来,开朝复议后,新君加封霍浩倡为定北都督,赐了不少恩赏之物。 眼看万寿龙芽、御苑玉芽等数款堪比黄金矜贵的北苑贡茶,还有御赐建盏、金银茶器等物,在父亲安排下送往自己的院落,霍睿言滋味难言。 依照宋鸣珂对霍家的熟悉程度,自是能预估,与茶相关诸物,只会归二表哥。 这大概是她不露痕迹的小小体贴吧? 而他却未必有当面致谢的机缘。 动身北上前一晚,定远侯府出安静。 霍睿言寤寐思服,遂起身披衣,揉揉窗边上卷成一团的三花猫,移步至廊下。 月华如雾笼了京城春夜,融进深深庭院,漫上他浅素衣襟。 触抚羊脂玉小镯,此物曾在她纤细皓腕上逗留数载,却因这次雪灾,辗转到了他手上,将代替她,陪他熬过塞外艰苦。 转头北望,他仿似看到长街尽头的宫墙禁苑、千里风霜围困的延绵山色、远山尽头的险要关隘…… 即便同一抹圆月柔光,落在她娇俏容颜、连绵宫阙、寂静山林、苦寒边关的景致,韵味也大不相同吧? 万里河山、铁血沙场,那是儿时牢牢扎根于心的梦。 曾坚定不移的决心,被她隐忍哭泣声,悄然击碎。 柔顺如小猫。 正当他俯首欲吻,陡然惊醒。 原来,是梦。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霍睿言倍感难堪,蹑手蹑脚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隐约觉着,梦内的那一幕,也许真会发生。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捆缚着他不安的心。 进不得,退不甘。 ………… 翌日风烟渺渺,细雨如织,狩猎被迫延迟。 知宋鸣珂静不下心,霍睿言一大早带上新刻印章,赶去她所在。 目睹她下首跪坐着一苍色身影,他笑颜凝滞,目光焦灼,“陛下龙体欠安?” 宋鸣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来得正好,快尝尝元医官做的杏花水晶冻。” 她边说边指了指几上一红色漆盒,内装晶莹剔透的糕点,内里如有花瓣飘飞。 霍睿言见宋鸣珂无恙,心下稍安,随后又觉稀——元礼作为御医官,还顺带负责御膳点心? “元医官当真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谬赞谬赞!朝野内外谁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画更是样样精通。一句‘多才多艺’,折煞我也。” 元礼客气回应,既有清贵之气,又不乏客套。 宋鸣珂以银筷子夹起一圆形的水晶冻,品尝后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 霍睿言恭敬不如从命,只觉海藻胶做的糕体入口清凉,绵柔细腻,杏花甘中带苦,口感别致。 二人聊了狩猎计划,元礼插不上话,拿出一宽口白瓷罐,从中舀了一勺蜜,放入碗中,以温水调开,呈给宋鸣珂解渴。 霍睿言留意他动作娴熟,泡开后,朵朵红梅盛放,认出是宋鸣珂常喝的蜜渍梅汤,深觉狐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走!回晋江!”宋鸣珂一把拉住霍睿言, “哪儿也不去了!”  垂拱殿内,御史中丞带头弹劾翰林医官院,群臣附议。 先前的剑拔弩张并未缓解, 反而添了几分凝重。 宋鸣珂深知,历朝历代偶有此例, 天子宾天, 重臣总要找些替罪羊。 若李太医被牵连,兄长的毒何时能解?换了别的太医, 新君为女子之事,怎瞒得住? 她沉吟未语,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难道她尚在稚龄, 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 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即可迎娶, 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凤子龙孙, 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 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 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 朝臣低议声中,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绕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忘了饶蔓如!那是上辈子宋显扬的皇后! 她端庄秀美,于延兴三年当上了皇后。宋鸣珂视她为嫂,礼敬有加。 可后来呢?为留住见异思迁的宋显扬,她日渐妖媚,争风吃醋,打压嫔妃。 甚至……假惺惺对宋鸣珂说——烽烟再起,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奋战,若长公主心怀百姓,何不考虑以和亲平战乱? 那时宋鸣珂只当对方真为战局着想,还觉自己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答应了。 直至……发生那两件事,她终于看清宋显扬的龌龊面目,才重新审视他枕边人的真实意图。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时,宋鸣珂脑子乱糟糟塞满前世恩怨,闪烁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远侯等十余位重臣留下,与她详谈灾后重建要务。 一开始,宋鸣珂频频走神,似乎没听懂“大人们”的论调。 最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她淡声插言:“朕有个小小的疑问。” 众臣连忙请示:“陛下请说。” “诸卿对豁免税粮、安抚民众、大赦刑狱的方案皆已详禀,但始终不曾谈及款项的分配。” 众臣目目相觑,万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说话,一开口正中核心。 钱粮涉及的利害关系,极其复杂。多少人想从中抽点油水,又有多少政敌时刻紧盯,意欲借机拖对方下台。 两派表面上激辩方案优劣,实则争的是任用人选。 宋鸣珂见他们一时无话,又道:“朕认为,除予以赈给与赈贷、进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赈’,雇佣当地灾民参与重建与兴修,解决劳力需求,同时抑制流民,减少动乱。” 众臣微愣,安王率先回应:“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同协作,调动正仓和太仓,款项流向明细务必核清。” 余人连连称是。 当下,宋鸣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见。左右相越听越不敢吭声,安王与定远侯则面露喜色。 只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亲为总负责,再从两派各抽调数人,迫使双方互相配合、互相监督,还强调,先定方案,以节省开支。 她调用的官员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却踏实肯干,为政清廉。 众人无不动容,暗忖新君未满十二岁,处事温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后不可小觑! 只有宋鸣珂知晓,她见了这帮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们均为后起之秀,干脆提前试炼。 见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样,先前憋半天的气,总算消了些。 众臣领命告退,她让安王和定远侯留步,以请教国法学制,了解边境各族境况。 聊了半个时辰,霍浩倡有意无意扯到“立后”话题,建议她择选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的世家女子,并隐晦的谈及几位大臣。 宋鸣珂内心是拒绝的。 他所荐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备,背后有庞大的关系,可宋鸣珂岂能将宋显扬前世的嫔妃纳入兄长的后宫? “表姨父,此事以后再说吧!”宋鸣珂换了私下称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没搞清状况:“陛下犯不着害羞,这些万里挑一的贤德贵女,无论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饶相之女……” “朕如今没这心情。” 安王见状劝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诸事繁杂,宜应励精图治。霍侯爷,咱们过两年再操这个心吧!” 霍浩倡只好作罢,改口谈起年节事宜。 宋鸣珂本想让表姨父带两位表兄入宫小聚,被这事一闹,兴致全无。 她真心希望,不论是她还是哥哥,总有一日羽翼丰满,能随心挑选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于权势与财力。 ………… 先帝驾崩不足一月,过年禁止宴乐,外加翰林医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与家人团聚,整个皇宫无任何节日喜庆气息。 期间,宋显琛以长公主身份,低调回宫。 他起初抗拒,慢慢适应妹妹的打扮,容颜相似,却神色恹恹,无分灵动神采。 相反,宋鸣珂此际的仪表、声线、神态、行止都越发让人信服,仿佛新君宋显琛理当如此。 久别多日,兄妹二人于殿阁中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哥哥,再忍耐一段时日。”宋鸣珂微微抬目。 宋显琛脸上敷了层粉末,神色略僵,最终缓缓点头。 除夕夜,“熙明长公主”和太后谢氏只参与了宴前祭奠,没赴家宴,便早早回宫歇息。 宋鸣珂只好独自应对三位异母兄弟,以及宋显扬的生母赵太妃。 多日未见,赵太妃一身素缎,姣好面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许多。 家宴无酒无丝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灯火伴随沉默,笼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显扬明面上待弟妹亲切,实则自恃母妃得宠,兼之年长成熟,英俊不凡,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晋王宋显章母妃早逝,幼时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内向,只能当个闲散宗亲。 宁王宋显维年仅八岁,生得俊秀伶俐,却因生母曾为行宫宫女,位份不高,他在众皇子中最寡言少语。 上辈子他们本无威胁,却连受宋显扬排挤,早早撵至边远地区就蕃。 宋鸣珂身为嫡姐,重活一世,以另一角度观察二人,怜惜之情顿生。 她对两位弟弟言谈客气,态度温和,不住询问晋王的身体,又详细了解宁王平日的兴趣与爱好。 相较之下,显得冷落了宋显扬。 熠熠火光中,宋显扬持盏,以茶代酒敬宋鸣珂:“陛下,做哥哥的给您赔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浅、言语冒犯,请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里去。” 宋鸣珂习惯了他的种种做作,举盏浅笑应对:“定王兄言重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教宋显扬无所适从,他起身离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责罚!” “哦?定王自行领罚,犯了何罪?”宋鸣珂容色喜怒难辨。 “妄议之罪。” “哦?妄议了哪些?不妨说来听听。” “这……”宋显扬嗫嗫嚅嚅,“皆为酒后戏言,狂放无礼,有辱圣听,臣……不敢再口出此等悖逆之言。” 宋鸣珂扬起描粗的眉毛,静静目视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过能有朝一日颠而倒之? 随便以“妄议”的罪名,一笔带过?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腊月行刺,她无凭无据,扣不到这人头上。 宋显扬上辈子权力无边,坏也坏得无边无际;今生诡计不成,诸多受限,这“请罪”之举,无非想麻痹她! 宋鸣珂经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惧怕,正好狠狠报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里和兄长一样,心慈手软,外加刚继位,未必撼得动外戚势力与她旗鼓相当的宋显扬。 她暂时没想出一举击垮他、又不着痕迹的法子,唯有静观其变。 倘若他再有异动,她定然饶不了这家伙! 气氛陷入微妙,宋鸣珂端起一只定窑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对定王兄辖内的定州窑寄予厚望,还望你尽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显扬脸色一变,小皇帝没搭理他的谢罪,还催他离京! 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席上的太妃赵氏忽然玉容惨白,连咳数声,继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素缎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这下变故,教人大惊! 不单宋鸣珂瞠目,宋显扬也愣了极短一瞬间,才飞扑至生母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大声疾呼,嗓音嘶哑。 “来人!太医!传太医!快!” 正当他俯首欲吻,陡然惊醒。 原来,是梦。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霍睿言倍感难堪,蹑手蹑脚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隐约觉着,梦内的那一幕,也许真会发生。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捆缚着他不安的心。 进不得,退不甘。 ………… 翌日风烟渺渺,细雨如织,狩猎被迫延迟。 知宋鸣珂静不下心,霍睿言一大早带上新刻印章,赶去她所在。 目睹她下首跪坐着一苍色身影,他笑颜凝滞,目光焦灼,“陛下龙体欠安?” 宋鸣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来得正好,快尝尝元医官做的杏花水晶冻。” 她边说边指了指几上一红色漆盒,内装晶莹剔透的糕点,内里如有花瓣飘飞。 霍睿言见宋鸣珂无恙,心下稍安,随后又觉稀——元礼作为御医官,还顺带负责御膳点心? “元医官当真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谬赞谬赞!朝野内外谁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画更是样样精通。一句‘多才多艺’,折煞我也。” 元礼客气回应,既有清贵之气,又不乏客套。 宋鸣珂以银筷子夹起一圆形的水晶冻,品尝后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走!回晋江!”宋鸣珂一把拉住霍睿言, “哪儿也不去了!”  宋鸣珂以惊人速度奔入亭中,一把夺了兄长的勺子。 “何事毛毛躁躁的?这是定远侯府!少胡闹!”宋显琛惊诧不已。 “哥哥感觉如何?”宋鸣珂眸带关切,噙泪端详他, 教他云里雾里。 妹妹自幼任意妄为,时常因琐事耍小脾气,偶有古怪言行, 如今日这般失态, 倒不曾遇到过。 宋鸣珂见他未语, 焦虑之色愈加明显, 追问:“可有不适?” 凝望她光洁如玉的额头鼓起一块淤青, 宋显琛心中一痛, 柔声问:“小脑瓜子怎么了?疼不?” 宋鸣珂不答, 以汤匙在喝过几口的药膳中搅了两下, 忽而蹙眉,眼神如刀似剑, 小手搭上他胳膊,猛力硬拽他出亭, 边走边寒声发令: “剪兰, 带上炖品, 备车后门!” “缝菊, 知会侯爷,咱们回宫!” “余桐, 速去东城大街, 请李太医入宫, 切莫声张!” 宋显琛被她风风火火架至甬道上,懵了:“晏晏,你在闹哪一出?” “我撞到额头,得尽快请李太医瞅瞅,你陪我回去呗!”她灵动水眸转了转,小嘴一扁,撒娇之意透着三分假,七分真。 宋显琛虽觉她古怪,但他一向以妹妹意愿为先,遂顺她的意,命内侍余桐照办。 路过霍家一名老管事跟前,宋鸣珂悄声问:“谁送的药膳?看仔细了?” “是半个月前进府的小丫鬟。” “转达世子,兴许有人借寿宴混入霍家闹事,务必拿下与药膳相关之人,严加看管,切记保密。” 宋鸣珂脚步不停,眉宇间一改平素娇软,氤氲着不容置疑的肃然。 宋显琛拗不过她,唯有随她从后门离府。 她以头晕为由,钻入兄长的马车,催促内侍策马驱车。 “到底怎么回事?”宋显琛彻底被她搞糊涂了。 堂堂公主,再任性闹腾,也不至于做出不辞而别、从侯府后门逃离的失礼之举。 宋鸣珂静听马车驶入喧嚣街道,才低声解释:“哥哥,我……梦见有人毒害你。” 宋显琛嘴角微扬:“你竟疑神疑鬼至斯,梦不都是反的么?” 她怔然,眼泛泪光。 所谓的梦中,她曾为鸡毛蒜皮小事与他闹翻,尚未来得及和好,便天人永隔,那种无力感与悔恨感,缠绕她余生每个日夜。 眼下她从炼狱归来,哪怕只是一点苗头,她也会倾尽全力,避免家族重蹈覆辙。 她之所以断定补品有异,一则上一世,寿宴其他宾客均安然无恙,可见是单独针对兄长下的毒;二则此为女子补血药膳,本不该给年轻男子服食,阿胶味浓,似乎为了掩盖什么。 “傻丫头!”宋显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久违的亲昵,令她心头漾起暖流,冷不防兄长身子一歪,倒向马车另一边! 宋鸣珂大惊,扑过去兜住他,急道:“哥哥!” 方才不是好好的吗?那汤真有毒? “快醒醒啊!” 她心如刀割,惊慌,害怕,语带哭腔,小手摇晃宋显琛的肩膀,却见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即睁目,冲她眨眼。 宋鸣珂两行清泪落下,心安之余,又气得两眼赤红:“你!你居然耍我!” “演得像吧?”宋显琛笑容狡黠。 她闷声不响,扭头坐回原位,悄然拭泪。 兄妹二人自打娘胎起便爱争、爱闹、爱捉弄对方,过后兄长总会捎些糖果蜜饯哄她,风波化于无形。 可这次,她的恐慌发自内心。 “晏晏……?” 宋显琛抬手为她夹好滑落的珠花,见她不理不睬,他只当她闹情绪,一笑置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宋鸣珂静坐一旁,从车窗帘往外窥望。 临近黄昏,道旁食店、客舍、酒肆、面摊、饼铺杂列,碧瓦飞甍炫彩流光。 喝道声、叫卖声、欢笑声四起,阔别多年的人间鲜活气扑面而来,而非她踏上和亲路时的萧条颓唐。 待马车停下,宫人备好轿辇,宋鸣珂仍沉浸重生的惊喜中,扭头见宋显琛软趴趴倚在一旁,脸色发青,额角慎汗,双目紧闭! “别吓我……” 她抢上前,满心希望,他只不过又耍了她一回。 只要是假的,无论耍她多少次,她都会予以原谅。 兄长手上的凉意从指尖直透入她心底,激得她浑身发抖。 难不成……她没能力改变命运?一切仍会沿过往轨迹走向灭亡? 她颤抖着探了探兄长的鼻息,虽弱,但尚余呼吸。 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宋鸣珂吸了口气,抹去泪水,压抑焦虑与惊骇,借太子赴宴喝醉为由,亲自送回东宫。 既然有人下毒谋害储君,定会周边设下眼线,她必须掩人耳目。 ………… 暮色笼罩宫阙,零碎落叶随风飘入半掩的大门,旋转于东宫寝居的绣屏前。 榻上的太子两目闭合,时而面露恐惧,时而紧皱眉头,身上被李太医扎满大大小小的针,汗流涔涔,至今未醒。 灯影幢幢,投射在宋鸣珂脸上,清晰映照出她娇嫩丽颜,多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悬浮的心,上不挨天、下不临地,仿佛未从漫长噩梦中苏醒。 上苍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为她而死的人,如梅兰竹菊四名贴身宫女、后来转而服侍她的余桐,全活过来了,偏偏至关重要的兄长没逃过劫难? 她重活一次,意义何在? 刚领略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如何承受得而复失的痛苦? “皇后驾到——” 宋鸣珂不由自主一颤,方记起,内侍所指的是她母亲谢氏,而非前生怂恿她去和亲的妖媚女子。 她既欣悦,又愧疚,思忆中飘来一番怒斥—— “你、你竟不信你外祖父、舅舅的为人?你是老身仅存的血脉!真教人……心寒!” 那时,母亲贵为太后,久病缠身,获悉娘家一脉被罢黜流放,病情加重,再被宋鸣珂冲口而出的气言激怒,数日后撒手尘寰。 于宋鸣珂而言,是遭人挑拨离间的她,亲手将母亲推到绝望边缘,事到如今,有何脸面见她老人家? 谢氏丽容饱满,峨冠道服,焦灼神情,步履匆匆,显然闻讯而来。 自嫡长子堕马而亡,她对双胞胎中的宋显琛可谓重视到了极点,巴不得时时捧在手心。 此际太子生死未卜,宋鸣珂战战兢兢,迎上前紧握她的手。 前世错得离谱,悔不当初。惟愿此生,将功补过。 “晏晏,发生何事?因何着急传召李太医?”皇后命不相干的宫人退下。 宋鸣珂宣李太医进宫时,对外一律声称自己在定远侯府撞上了额头,头晕,赖在兄长处不走了。外界皆知她娇惯,对此不大会起疑。 而皇后未见爱子,当即猜到,真正需要太医诊治的,是宋显琛。 “孃孃,”宋鸣珂极力抑制上一世带来的歉然与思念,“今儿赴宴,哥哥似乎喝了不该喝的补品……” 皇后绕过屏风,登时被宋显琛满身的扎针惊得瞠目,愤然问道:“不该喝?李太医!究竟什么情况!” 李太医跪倒在地:“回皇后,太子他……中了毒。” “中毒?何来的毒?” 李太医指向补品:“此药膳被人加入了不寻常的毒|药。据公主所言,太子曾喝了两口,微臣目下已施针压制毒性,还需弄清原理,方可全解。” 皇后闻言,身子晃了晃,几欲跌倒。 宋鸣珂急忙搀扶,却听得她嗓音尖锐:“谁!是谁下毒害我三哥儿!为何不报?” “哥哥在表姨父家中饮下炖品,起初并无任何异常,抵达宫门时才昏过去,孩儿手忙脚乱,未及时禀报,恳请孃孃恕罪。” “听说,你早就急召太医入宫?” 宋鸣珂本想推托额头有伤,但解释不了她何以平白无故把没喝完的药膳带入宫内,唯有谎称:“孩儿在表姐处睡着了,梦见大哥提醒,有人下毒伤害哥哥。醒后生怕梦会成真,提前请了李太医。” 她不忍牵扯悲思,更不能坦诚重活之事。借离世六年的皇长兄之名,或许能蒙混过关。 皇后一听她提及嫡长子,泪水涟涟:“立即请求圣上,下令缉拿霍家上下!查个水落石出!” “请三思!”宋鸣珂慌忙制止,”如若表姨父一家要害哥哥,断然不会明目张胆在自家下手!况且,他们一族的富贵荣辱,与咱们唇齿相依,万一哥哥有个三长两短……于霍家没任何益处!” 从头来过,大概只有她记得,当初战功显赫的定远侯因“照顾不周”之罪被削爵,贬至北境戍守边关,无诏不得归。 昔年的宋鸣珂懵懵懂懂,只懂终日哭泣。 皇后因悲痛愤恨,不曾为霍家人求情半字,连从小相伴、胜似亲姐妹的定远侯夫人,都拒之门外。 离京千里,风霜茫茫,表姨父一家于险恶之地,抵御外侮,浴血奋战了整整七年! 表姐遭未婚夫退婚,嫁给边塞一员大将;两位表哥,从养尊处优的京城世家公子,一步步磨砺成独当一面、豪情峥嵘的铁血男儿。 延兴五年,诺玛族大军压境,二皇兄高坐龙椅之上,无所作为。 霍氏父子主战,立下军令状,勉强求得三万援兵。 英勇杀敌,守卫疆土,然则有功无赏,小过大惩,何其艰难! 接到宋鸣珂和亲路上发出的求援,他们不遗余力,连夜飞马来救。 而她,竟连死在哪一位表兄怀中,亦未曾辨个明白。 既获新生,她有责任护霍家周全,替他们讨回公道。 “若非霍家,会是何人谋害太子?” 皇后极度悲愤,全副心思放在儿子身上,未留意素来娇憨稚气的女儿,何以一下子变得沉稳镇定。 宋鸣珂粉唇缓缓翕张,嗓音坚定:“谁得益,谁便是凶手。” 秋园讲学散会后,她借日常拜访,随霍家兄弟回侯府。府门外迎候的十余人中,为首一名华衣美妇,正是霍夫人。 她乃皇后远房表舅之女,血亲关系谈不上亲近,却与皇后自幼相伴,多年来胜似亲姐妹,待太子和公主视如己出。 遗憾前生,霍家因太子之死获罪,霍夫人在宫中雪地跪了好几个时辰,忏悔并恳求皇后宽恕,最终被撵出皇宫。 据悉,举家迁至蓟关后,她膝盖承受不住北地苦寒,以致需拄杖行走。 此际,细看霍夫人雍容端丽,衣饰雅致,笑容慈爱,宋鸣珂眼底湿润,心下欣慰。 “自家人无需多礼,劳烦表姨辟一处安静楼阁,我有要事与二位表哥商谈。”她大步上前,嗓音稍稍嘶哑。 “是。”霍夫人恭请她入内,遵照吩咐迅速备好暖阁。 宋鸣珂只留余桐伺候,与霍家兄弟步往西南角,边赏雪景边扯了些家常事,忽有仆役匆忙奔来,满脸惶恐,请示世子急务。 “大表哥先去忙活,不必着急。”宋鸣珂凝步。 “实在抱歉,阿言你先陪殿下走走。”霍锐承歉然揖别,领仆从离开。 宋鸣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垂眸处又添三分忧虑。 “雪意袭人,殿下先移步至阁子吃口茶,可好?”霍睿言一如往常的温和。 宋鸣珂默然未语,眺望侯府内亭阁台榭、草木瓦石,有短暂失神。 昨晚,她彻夜未眠,于东宫房秉烛翻了一夜。 诚然,如宋显扬所说,大举南迁不现实。 然而她和太子兄长皆无实权,即便说服霍家相助,侯府能力有限,如何把损失减到最轻? 沉思中,她缓步向前,霍睿言默不作声跟随在侧。 骤风拂动二人衣袂,轻轻摩挲,若即若离;脚下踏雪如踩玉屑,铮铮之音此起彼伏。 他屡屡欲言又止,不时转头细察她的情绪变化,清澄眸光如有忧虑,如有抚慰。 余桐一反常态落在两丈之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鸣珂心不在焉,冷不防脚下一滑,重心往后。 正当她以为要摔个四仰八叉时,后腰陡然一紧,一股刚柔得宜力度从旁而来,正是霍睿言及时伸臂,悄悄托住她后腰。 “当心……”他待她站稳后立即松手,歉疚地补了句,“一时危急,如冒犯贵体,还请恕罪。” “我笨手笨脚,还好二表哥反应敏捷。” 她清浅一笑以表谢意,偏生一抬头,正正撞入那双朗若星辰的眼眸。 刹那间,三魂七魄似被漩涡吸附,竟全然忘记挪移视线,就这么怔怔凝视他。 对视片刻,二人不约而同转望被掩盖色彩的朱梁碧瓦,颊畔无端起落不寻常的绯雾,良久方继续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二表哥!”宋鸣珂抱住霍睿言,“还是留在晋江, 不去别处了!”  她乃皇后远房表舅之女, 血亲关系谈不上亲近, 却与皇后自幼相伴,多年来胜似亲姐妹,待太子和公主视如己出。 遗憾前生, 霍家因太子之死获罪, 霍夫人在宫中雪地跪了好几个时辰,忏悔并恳求皇后宽恕, 最终被撵出皇宫。 据悉,举家迁至蓟关后,她膝盖承受不住北地苦寒,以致需拄杖行走。 此际,细看霍夫人雍容端丽,衣饰雅致, 笑容慈爱,宋鸣珂眼底湿润,心下欣慰。 “自家人无需多礼,劳烦表姨辟一处安静楼阁,我有要事与二位表哥商谈。”她大步上前,嗓音稍稍嘶哑。 “是。”霍夫人恭请她入内,遵照吩咐迅速备好暖阁。 宋鸣珂只留余桐伺候, 与霍家兄弟步往西南角, 边赏雪景边扯了些家常事, 忽有仆役匆忙奔来,满脸惶恐,请示世子急务。 “大表哥先去忙活,不必着急。”宋鸣珂凝步。 “实在抱歉,阿言你先陪殿下走走。”霍锐承歉然揖别,领仆从离开。 宋鸣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垂眸处又添三分忧虑。 “雪意袭人,殿下先移步至阁子吃口茶,可好?”霍睿言一如往常的温和。 宋鸣珂默然未语,眺望侯府内亭阁台榭、草木瓦石,有短暂失神。 昨晚,她彻夜未眠,于东宫房秉烛翻了一夜。 诚然,如宋显扬所说,大举南迁不现实。 然而她和太子兄长皆无实权,即便说服霍家相助,侯府能力有限,如何把损失减到最轻? 沉思中,她缓步向前,霍睿言默不作声跟随在侧。 骤风拂动二人衣袂,轻轻摩挲,若即若离;脚下踏雪如踩玉屑,铮铮之音此起彼伏。 他屡屡欲言又止,不时转头细察她的情绪变化,清澄眸光如有忧虑,如有抚慰。 余桐一反常态落在两丈之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鸣珂心不在焉,冷不防脚下一滑,重心往后。 正当她以为要摔个四仰八叉时,后腰陡然一紧,一股刚柔得宜力度从旁而来,正是霍睿言及时伸臂,悄悄托住她后腰。 “当心……”他待她站稳后立即松手,歉疚地补了句,“一时危急,如冒犯贵体,还请恕罪。” “我笨手笨脚,还好二表哥反应敏捷。” 她清浅一笑以表谢意,偏生一抬头,正正撞入那双朗若星辰的眼眸。 刹那间,三魂七魄似被漩涡吸附,竟全然忘记挪移视线,就这么怔怔凝视他。 对视片刻,二人不约而同转望被掩盖色彩的朱梁碧瓦,颊畔无端起落不寻常的绯雾,良久方继续前行。 楼阁炭火正旺,案上除瓜果点心,还有一整套茶具。 霍睿言恭请宋鸣珂落座,问:“殿下用什么茶?” 宋鸣珂笑道:“随意即可。”遂屏退左右。 以麸火引炭,霍睿言亲手打开漆盒,启封一黄纸包装的茶团。 “这……”宋鸣珂看清茶饼表面的镂刻纯金花纹,脸色微变,“这密云龙极其难得……只在皇家宗庙祭祀的时候用上一些……” “今年春后,父亲得圣上御赐了一饼,确令众臣艳羡不已。我乞了过来,一直没机会细品。恰逢今儿殿下屈尊,我趁机饮上一盏解解馋。” 宋鸣珂微笑,目视他修长手指隔纸捏碎茶团入碾,却听他温言问:“殿下眉间忧色未散,此间并无外人,可否容我分忧一二?” “我先来。”宋鸣珂未答他所问,直径接转茶碾,用力碾茶。 前世,她常与小姐妹切磋点茶,以汤色与茶沫保持时间长为技,数年下来,二人难分高下。 怪的是,她忘了小姐妹的姓名,却记得相处的琐碎片段。 当碾碎的茶末扫出,宋鸣珂的心平和了许多,专注筛罗。 霍睿言错愕,静观她无比纯熟地用茶刷扫下如尘烟的茶末,纤纤素手置汤瓶于风炉上,眉眼沉静似一汪不起波澜的平湖。 瓶中汤响,她挑了一疏密有致的兔毫盏,以热水协盏,将茶末挑入温热盏中,注入沸水调膏。 她专心致志,左手提瓶,沿盏壁注水,右手执筅点击,汤花初现;二汤自茶面周回一线,急注急止,加力击拂,汤色渐开;三汤点入沸水,手腕力度渐轻渐匀,蟹眼沫起;四汤筅缓慢而转,五汤筅轻匀透达,六汤筅缓绕拂动,七汤分轻清重浊,汹涌乳雾溢盏,周回旋而不动。 霍睿言叹为观止,恭敬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竟有几不可察的轻颤。 他观色闻香,品了一口,凝视她清秀面容,笑道:“殿下技艺精湛,令人大开眼界。” 宋鸣珂一惊。她只顾沉浸其中,忘了兄长不精于此道! “二表哥谬赞,游戏之举,但愿不辱没这密云龙团。” 她心虚掩饰,幸好霍睿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另协一盏,重新调膏点汤,七汤过后,双手奉给她,而她先前炮制的盏中汤花仍久久未消。 窗外疾风急卷,雪如碎玉抛珠,泼天而落,簌簌微响。 阁中二人热茶入腹,暖意从舌尖扩散全身。他们各自品尝对方所制茶汤,从馥郁香气和甘醇口感品悟彼此性情,心气逐趋平定。 一语未发,胜过万语千言,眼光偶有交汇,均带一抹温厚笑意,仿佛世间汹涌的寒气不曾透入这小小暖阁。 两盏茶时分后,霍锐承大步登楼。他对茶无多大兴致,直往嘴里灌了几口。 霍睿言无奈,笑着将焙笼、瓢杓、碾、罗合、筅等物一一收好。 人员到齐,宋鸣珂简明阐述她凭借去年暖冬,及今年雪来得过早,推断今年会有大雪灾。而昨日她请示皇帝,遭定王讥讽,迫不得已,才来侯府请他们协助。 霍锐承兴许没料到“太子”造访,一开口就是大难题,震悚之下无言以对。 霍睿言倾听过程中蹙眉未语,此时沉声道:“殿下所言极是,今年干支为‘木运不及’加‘阴水’,入冬后则‘太阴湿土’和‘太阳寒水’,极可能出现大规模冬水横行。 “此外,炎夏时北域多地陆续上报有长时间日晕,的确符合古记载‘安居而日晕,夏风雨,冬冰雪’之征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得不防。” 宋鸣珂意外获得理论依据,悬浮半空的心稍安,当即取出怀中草图。 “此为我连夜所绘,未必精准,且看河曲、原平、阜平、容城、霸州和澶州等地,需提前做好防备。”她连字迹都刻意模仿太子,两位表兄似未起疑。 霍家兄弟对望一眼,惊色难掩。 众所周知,太子仁爱宽厚,刻苦用功,但毕竟资历尚浅,能预见雪灾已非易事,连重灾区的位置亦能事前预判,实在教人震惊。 二人不敢小觑,依照各地形势与管辖官员关系进行分析。有些地区处在皇后谢氏娘家的势力范围,有的地方官员则与定远侯交好,但霸州、河曲、甘州等地鞭长莫及。 霍锐承浓眉轻扬:“方案初步完善,殿下若留到朝堂上奏,定能一鸣惊人,把定王压下去。” 宋鸣珂果断摇头:“数万性命,远远超越个人邀功。” 霍睿言眼神因这句波澜不惊的话而亮起光芒,“人命关天,防患于未然,方为正道。” “二位有何良策?咱们不能坐着干等,哪怕力量微薄,也得从小事做起。”宋鸣珂轻搓双手。 霍睿言望向晶莹雪白的阁外景致,墨眸映着跳跃雪光。 “殿下,秋冬交替,富贵之家均以新替旧,更换被褥冬衣。咱们不妨借‘节流’之名,为陛下祈福,先搜集京城各家各户的闲置物资,找合适地方存放。 “如雪灾来临,物资便可以最快速度送至灾区;要是雪灾预防得当,明年开春咱们再将多余物料运往贫困地区。殿下看此计可行否?” 宋鸣珂舒心而笑:“一举两得,二表哥想得周到。” “事不宜迟,咱们明日就干!”霍锐承向弟弟投以赞许目光,踌躇道,“但墉州山区,崎岖难行,不好安置,该怎生安排?” 此话问到宋鸣珂心里去了,这恰恰是她最惧怕的所在。 记忆中,此地因突如其来的寒流暴雪,一夜间房屋倒塌,冻死、压死数千人。因大雪封山,救援不及,饿死者剧增,入山营救的人被雪崩所困,不到一月,十余县城村落折损大半人口,成为名副其实的死城。 “贸然散布雪灾消息,只怕引来恐慌。”霍锐承提醒道。 三人陷入沉默,垂首不语。 静谧气氛令宋鸣珂如坐针毡,她起身行至窗边,放眼望去,不光侯府的喧闹,连京城的繁华,也被这片茫茫白雪湮没。 “我有个主意。” 霍睿言如流泉清澈的话音一出口,宋鸣珂回眸一笑,倍觉心安。 ………… 黄昏,商议一下午的三人信步下楼,依稀听闻远处议论声不休。 循声行近,正好一仆役步伐匆匆,惊疑且狼狈。 霍锐承皱眉道:“何事慌张?扰了太子殿下,该当何罪!”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殿下!世子!二公子!圣上有旨,霍家举家北迁至蓟关!” 此言如一盆冰水,兜头直扣宋鸣珂脑门,使她自发梢到足尖,瞬间凉了个透彻。 下朝后,宋鸣珂与霍浩倡出宫处理物资;霍家兄弟闻讯赶来,协助监督。纵有人想偷鸡摸狗,也因贵人冒雪亲临,不敢造次。 宋鸣珂忙活了一整日,拖着又饿又乏的小小身躯,走下暖轿,步入东宫。 踏着新雪未除的石径,她搓揉双眼,长长哈欠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皇后娘娘和公主已久候多时。”剪兰提灯出迎,眼里关怀尽显。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二表哥!”宋鸣珂抱住霍睿言, “还是留在晋江,不去别处了!”  因国丧期间不宜铺张设宴, 定远侯霍浩倡低调启程。 世子霍锐承默然率领府兵, 护送马车车队,豪迈浓眉凝聚了前所未有的离思。 赤色骏马上,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 少年如玉, 难掩日益彰显的宽肩窄腰。 他频频回顾, 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遥望, 无不祝福定远侯, 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 因春寒料峭, 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依依惜别, 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 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 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 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 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 而是他的能力, 或文采斐然,或政绩突出,或战功累累。 友人辞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戒骄戒躁,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轮流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动摇了。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鸣珂双手乱摇:“今日,我以晚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家不必多礼。”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疼爱,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离别之际,既无外人,何须讲究太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夫妇,又对霍大小姐劝勉一番。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霍瑞庭听小皇帝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不妨稍加留意。”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予表姨与表姐,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予表姨父……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二表哥。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霍睿言忐忑中混杂纠结,他不小心得罪她了?或是……窃听她哭泣之事,被发现了?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在即,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 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队伍;而霍家队伍则神色微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缓步并行,缄默无言。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终无所获。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京城,宋鸣珂不好强硬逼迫,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 投身于政务,她无暇细究心底落寞源起何处。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赤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大表哥固然重要,二表哥更不可缺。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阔天地,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会,现下要自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比起直接下令,她宁愿尊重他的意愿,才邀他单独聊几句。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隐隐添了一丝焦灼。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当然,陛下尽管吩咐。” 霍睿言甘醇嗓音恰似春风化雨,温雅视线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和煦日光。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驻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 “蓟关需要你,表姨父需要你,可目下最需要你的人,是我。” 霍睿言瞠目,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晌,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但若不急着北上,不如……先留下来,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国之君,竟以试探口吻与朝臣之子商量! 他心中一凛,撩袍欲跪:“睿言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本想着多说两句,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犹豫,忙一把拉住他。 “什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坚定。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亮明眸。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安心、定心、自信的微笑。 ——源自他的微笑。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依旧牢牢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尖红意氤氲。 骤风四起,云层破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他儒雅俊逸,如修竹挺拔,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岳峙渊渟,从容笃定。 尽管宋鸣珂刻意隐藏行迹,但“小皇帝借长公主车驾,亲自出城挽留霍二公子,并赐予兄弟腰牌,可随时进宫请见”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遍京城各处。 众人纷纷传言,霍家兄弟所获荣宠,远超三位亲王。 定王宋显扬倒也罢了,对晋王和宁王,宋鸣珂并无嫌隙,念及他们前世的遭遇,今生能护则护,闲来督促二人多加努力,以担大任。 从战战兢兢到被重视,腿脚不便的晋王开始苦读;而年仅八岁的宁王,则热衷于向霍锐承讨教武学基础。 宋鸣珂作男子打扮,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块儿,时日长了,娇气收敛,眉宇间自带王者英气。 过了七八天,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以巡视为由,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难得见她甩脸色,均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大片种植的草药整整齐齐,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袖口下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从画上摘下来一般,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他喉结明显,几乎让人认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 “微臣参见陛下。”他一见来者阵势,当即放下竹篮,跪地行礼。 “贺卿,这是……?”宋鸣珂眼光一亮,蹙眉端量那少年。 “陛下,此为元医官。”贺医官使答话。 “瞧着年轻,多大了?” “微臣元礼,时年十八,刚从太医局到任。”元礼恭谨回答。 “平身。”她踏出数步,觑见竹篮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复问,“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此为白梅瓣,干燥后可入药、泡茶、熬粥,能开胃、疏肝,散郁、化痰。” “哦?那……说说看,宫中何人适合服此药?” “微臣愚钝,尚无机缘为宫中贵人问诊,不好妄加判断,恳请陛下恕罪。”他眼眸清澈透亮,潜藏慧光。 宋鸣珂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后略微颔首。 “无妨,朕赐你机缘。” 说罢,扬长离去。 霍睿言暗觉这对话有异,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眸光不起涟漪,恭敬立在一旁,似未觉察他的审视。 宋鸣珂自顾闲逛,东问西问,绕了一大圈后,对贺医官使道:“元医官还成,朕决定起用他!” 贺医官使目瞪口呆,良久方应道:“……元医官恐怕未有能力为龙体诊治。” “从太医局选拔上来的人才,没能力?你这翰林医官使怕也没多少能力。” 贺医官使汗颜:“陛下……院内尚有多名经验丰富的老医官,个个皆是妙手回春……” “朕才十一岁!能有什么不治之症?要你们妙手回春?这是在诅咒朕为朽木?” 宋鸣珂怒色乍现,蛮不讲理之余,又流露突如其来的威仪,令对方一时语塞,唯有遵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穿越系统已开启, 如需找回, 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更多正版章节喔~  因国丧期间不宜铺张设宴,定远侯霍浩倡低调启程。 世子霍锐承默然率领府兵,护送马车车队,豪迈浓眉凝聚了前所未有的离思。 赤色骏马上, 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 少年如玉, 难掩日益彰显的宽肩窄腰。 他频频回顾, 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 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遥望, 无不祝福定远侯,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 因春寒料峭, 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 依依惜别,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 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 而是他的能力, 或文采斐然,或政绩突出,或战功累累。 友人辞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戒骄戒躁,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轮流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动摇了。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鸣珂双手乱摇:“今日,我以晚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家不必多礼。”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疼爱,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离别之际,既无外人,何须讲究太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夫妇,又对霍大小姐劝勉一番。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霍瑞庭听小皇帝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不妨稍加留意。”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予表姨与表姐,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予表姨父……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二表哥。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霍睿言忐忑中混杂纠结,他不小心得罪她了?或是……窃听她哭泣之事,被发现了?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在即,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 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队伍;而霍家队伍则神色微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缓步并行,缄默无言。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终无所获。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京城,宋鸣珂不好强硬逼迫,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 投身于政务,她无暇细究心底落寞源起何处。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赤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大表哥固然重要,二表哥更不可缺。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阔天地,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会,现下要自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比起直接下令,她宁愿尊重他的意愿,才邀他单独聊几句。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隐隐添了一丝焦灼。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当然,陛下尽管吩咐。” 霍睿言甘醇嗓音恰似春风化雨,温雅视线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和煦日光。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驻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 “蓟关需要你,表姨父需要你,可目下最需要你的人,是我。” 霍睿言瞠目,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晌,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但若不急着北上,不如……先留下来,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国之君,竟以试探口吻与朝臣之子商量! 他心中一凛,撩袍欲跪:“睿言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本想着多说两句,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犹豫,忙一把拉住他。 “什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坚定。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亮明眸。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安心、定心、自信的微笑。 ——源自他的微笑。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依旧牢牢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尖红意氤氲。 骤风四起,云层破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他儒雅俊逸,如修竹挺拔,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岳峙渊渟,从容笃定。 毕竟那夜隔了堵厚墙,逆风听不真切。 无凭无据,指责或怀疑任何人,皆有失公允。 然而他无爵无职,只能厚着脸皮,换各种理由入宫,陪她四处走走、品茶、读、探讨、闲聊……尽量不露痕迹。 这一日,斜阳浸染扶疏草木,惠风习习,暗香幽幽,“表兄弟”二人如常并行于后花园,讨论“修武备”的议题。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到了霍睿言父亲,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以少胜多,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举国振奋,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有理有据,她才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论前世,或今生。 许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陛下……我说得不对?” “啊?”宋鸣珂忙解释道,“我走神了。” 霍睿言歉然一笑:“怪我,滔滔不绝,让陛下困乏。” 说着说着,行了揖礼。 “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别整虚礼,别提尊卑!” 她随手在他手上一摁,强行打断他未完之礼。 肌肤触碰,霍睿言顿时面露羞愧。 “再说恕罪不恕罪的话,我不跟你玩了!大表哥从不扯这些!” 霍睿言笑得难堪。 或许,自始至终,兄长的坦荡豪迈,更令她舒适吧? 得悉她不是宋显琛,他要如何洒脱地视她为“哥们”?真是天大难题。 突如其来的缄默,让宋鸣珂狐惑。 她眨了眨眼,眼底平添警惕与试探,若有所思,仰首凑向他,小嘴一撅:“我……太凶,吓到二表哥了?” 陡然靠近,稚气犹在的娇俏面容不过咫尺,如兰气息猝不及防地包围了霍睿言,令他心慌意乱。 他僵立原地,双耳泛红,随时能掐出血来。 片晌后,他调整呼吸,赧然而笑:“君威之下,未免胆怯。” 宋鸣珂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连开玩笑也不忘摆正经。” “我以后注意。” 他改作哄小孩的语气,连忙转移话题,和她说起城中趣闻。 宋鸣珂耳边是他温和沉嗓,眼前是他胜过融融春光的纯净容颜,微笑时暖若春日旭阳,沉静时暗含恰到好处的锐气,多一分显张狂,少一分则显卑怯。 所展露谦和顺从,不单纯出于对君主的恭敬,更多是对兄弟的关爱。 隐隐约约觉着,他的陪,实则为守,正好填补她身居高位的寂寥。 霍睿言忽觉她那双明亮杏眸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三分景仰,三分温柔,三分俏皮,外加一分羞怯…… 他心头似蹦出无数只猫咪在乱滚乱窜,薄唇翕动,竟一下子哑口,忘了适才说到何处。 ………… 转眼间,暖春尽,炎夏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宋鸣珂笑道:“晋江APP千字三分真的很便宜, 快订阅正版吧!”  宋鸣珂僵立在车头,脸上欢悦如凝。 另一侧的元礼显然也觉察她的异常, “陛下车马劳顿, 或感不适?臣这儿有药……” “没……没事。” 宋鸣珂喉底艰涩, 由二人牵下马车,改乘软轿, 进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宫。 霍睿言紧跟在侧,忧心之余免不了好。 她究竟在看谁?幽怨、哀伤、愤懑掺杂其中, 教人琢磨不透。 见她倦意深浓,他心下纠结, 想陪她,又怕打扰她休息。 待她将元礼、刘盛、余桐等人全数屏退,他才揪着一颗心, 慢吞吞回院落。 操办行宫诸事的少府监灵活机变,知霍家兄弟与小皇帝感情深厚, 特意将二人居所安排在亲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顿好诸物没多久, 晋王宁王同时遣人来请,他便沐浴更衣,与两位亲王相伴迎候圣驾, 准备参加酉时的筵席。 素来低调简朴的他,换了件天青色云纹澜袍,配以银灰色发带, 腰悬羊脂玉扣, 整个人看上去雅正疏淡, 又不失精致华贵。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连宋鸣珂从殿内缓步行出,骤然见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脚下玉阶差点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戏谑的笑意,半点摸不着头脑,又为她心情好转而欣慰。 ………… 一行人簇拥宋鸣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云殿,宗亲重臣们早已于殿前恭候,纷纷礼迎。 而女眷们不便与男宾同席,另设宴席于后殿。因太后谢氏、太妃赵氏和“熙明长公主”未随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际,女宾们羞于公然露面,仅由安王妃带领数位诰命夫人作为代表,朝宋鸣珂行礼。 “既是出游玩赏,无需多礼。” 宋鸣珂经过整整一年的锻炼,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王者章姿。 纵然眉眼犹存秀美之色,但孪生兄长宋显琛本是唇红齿白的清秀绝俗少年,因而未曾有人生疑。 寒暄声中,众人踏上白玉石桥,步入殿阁。 殿中灯火辉煌,两侧分立九根雕龙金柱,梁上悬有飘逸纱罗飘逸,流彩华美。 宋鸣珂高坐于九层高阶上的主位,免去繁琐跪拜,命大伙儿依次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虽无歌舞助兴,但瞭望殿外山色澄明,花林绚然,主宾尽欢,一派融融景象。 安王仍着亲王紫袍,风度翩翩。 他起身举酒,躬身道:“我朝圣德,有此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少年英主!臣借薄酒敬陛下,愿陛下福泽延绵,圣寿万年!” “安王叔辛苦了!”宋鸣珂端起铜爵,以示回敬,又笑道,“这次王妃婶婶也为行宫出游劳心劳力,待回宫后,朕定要多加奖赏。”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之本份,岂敢领受?”安王意欲推辞。 “安王世子久未进京,今年何不带他同来?” 安王歉然道:“犬子纨绔无能,胸无大志,非可造之材,劳陛下挂怀,臣惶恐。” “安王叔过谦了!既明堂兄为性情中人,不拘礼俗。下次务必叫上他。咱们哥儿多年不见,很是挂念。” 宋鸣珂含笑叮嘱,安王隐有错愕,尴尬应允。 朝野内外人人皆知,安王宋博衍容姿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无奈膝下仅有一子。 其子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好功名,不问正事,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 前世,宋鸣珂去安王蕃地小住数月,与这位堂兄有过接触,知他为人不坏,只是被王妃宠得过分闲散,而安王在京摄政期间未免疏于教导,才导致他一发不可收拾。 今生,她自问对庶弟的鼓励与提拔极有成效,便决定引导纨绔堂兄,助其成材,不辱安王威名。 旁人全当小皇帝其爱屋及乌,好生附和了一阵。 唯有宋显扬,一声不吭,埋头喝闷酒。 先帝尚在时,二皇子提前开府,风头无两,堪可将和顺谦恭的宋显琛比下去。 时隔一年多,他遭削权后,非赵氏一系的朝臣均怕跟他扯上干系,仅剩应分客套。 此一时,彼一时。 酒过三巡,他借洗手避席,领了一名亲随,往殿后踱步。 朗月当空,清晖影影绰绰,困住连绵山色与亭台楼阁,也困住了他忿懑的心。 殿中的欢声笑语似乎与他无关,行宫内的辉煌陈设也与他无关。 明明是天之骄子,自诩才貌双全,却落得孑然一身,游走于寂静廊下。 “殿下!戌时将至,圣上说要登阁赏月……要不先回拂云殿?”亲随小声相劝。 “烦死了!滚远点!” 亲随伺候他多年,知他喜怒无常,又见回廊上有守卫巡逻,遂放心离他稍远,予以足够的空间。 宋显扬出了廊子,走向石灯照耀的台阶,忽闻数人脚步匆匆,他回头一瞥,厌烦神色略减,语气则火气冲冲。 “有酒有肉你不享受,跟着我做什么!” 来者为乐平郡王。 自宋显扬离席,乐平郡王已猜出他反感小皇帝对安王的拉拢,如今遭他当仆从之面,劈头盖脸一吼,倒也没多生气,摆手命仆役退开,苦笑跟在其后。 宋显扬目视对方谈不上英俊的面容,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闷声道:“也就只有你,还把我当个人。”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把你当哥们呢!”乐平郡王叹了口气。 “你说宋显琛这毛头小子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他和安王家那烂泥堂兄何时有交情?起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那时才屁点大小!挂念个鬼!” “哎呀我的殿下!您发牢骚也得看场合……这行宫,谁知藏了多少双耳朵?” 宋显扬沉浸在愤怒中,毫不理会:“他和霍家兄弟好得跟连体人似的,捧完蹩脚四弟,又捧没人疼没人爱的六弟,不就为多两个援手么?可扶持远在东海之滨的宋既明,却让我闲在府上种花?不怕天下人笑话?” “依我看,那番话是哄着安王爷的,您莫要多想了。” “我留在京城无所事事,若去定州就蕃,母妃和外公又割舍不得,两头不是人!” “既然在京,得空多来我府上小坐,美酒陈肴、佳人美姬,任君选择。” 宋显扬发了顿脾气,乐平郡王劝勉一番,依稀听拂云殿方向人声喧闹,料想筵席已散。 踌躇片刻,平定心气,他不耐烦地一甩袖子,与乐平郡王原路返回。 月移花影动,后殿的近百名女眷们迤迤然自阶前行出。 清朗月色下,美人如玉,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瞬息间攫取了二人的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除去年长的夫人们,妙龄女子大多穿了翠绿缎裳,其余的则穿竹青色罗裙,一个个跟约好了似的,远望如愁云惨绿。 独独一名少女身着浅紫色织金褙子,配以蜜色百蝶戏花罗裙,素雅中不失奢华。 她在人群中尤为夺目,兼之其身形苗条,螺黛描眉,香脂点唇,瓜子脸,杏仁眼,美不可方物。 眉心贴了兰花钿,点染一抹娇态,更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持团扇而立,仪态端庄,却又处处撩人。 宋显扬平素佳人缭绕,今夜也不知是月色惑人,还是心头沉郁之故,只与她矜娇的眸子远远一对上,莫名喉头发紧,口干舌燥,离的躁动从心底最深处涌向周身。 恰恰此刻,以小皇帝为首的大队男宾们也朝山边信步而近。 女眷们退至一旁,盈盈福礼,各自低头,眼神复杂,偷偷瞪视那紫衫少女。 少女螓首低垂,眼波柔柔,觑向意气飞扬的小皇帝。 不料,对方忙于与身边的霍二公子谈天说地,竟连个正眼也没往她身上瞧,只随意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被无视了? 少女轻咬下唇,眉目娇色未变,可手上的团扇坠穗,已拧成了麻花状。 宋显扬看在眼里,没来由锥心难言,过后嘴角一歪,冷冷哂笑。 ——宋显琛这小子,果然不解风情! ………… 事实上,宋鸣珂花了一下午,勉强适应必将面对的现实。 宴席散后,瞧年轻少女们一片绿油油的,假装羞涩,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大致猜测,这出戏冲的是迟迟未定的皇后之位。 饶相千金又使出什么怪手段?能让其他同龄女子跟风换同色衣裳,以彰显她的一枝独秀? 估摸着,无非是找人散布她这小皇帝偏爱某种颜色的谣言吧? 鬼才喜欢这惨绿惨绿!小姐姐们,少费点心吧!朕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宋鸣珂刻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拉着霍睿言唧唧喳喳,从天上的云儿扯到了定远侯府的胖猫。 霍睿言也出地配合,谈起他捡来的三花猫已圆成了球,笑容和眼神软柔如棉。 无数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他俩却扯着极其无聊的对话,分外投入…… 霍锐承戴幞头、穿长衫,加以护腰,紧随在后,笑得无可奈何。 新的一年起,他担任皇城司所辖的环卫官,已列入皇帝贴身侍卫,因而与弟弟常伴君王侧。 命余人自由活动,宋鸣珂只带了霍家兄弟及数名亲随,看似兴高采烈步往半山亭阁,实则心里发虚。 六角亭位于半山,宽敞雅致,竹木掩映,她暗松了口气,幸好,并非可怖记忆中的那座。 零星灯火下,亭内一窈窕身影,似在怅然叹息,骤觉有人行近,羞涩避让,细看居然是小皇帝,急忙与丫鬟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 皎洁月光下,她杏黄裙裳简洁得体,满身卷气,容姿姣好,水眸生雾,眸底幽怨未褪。 宋鸣珂觉此女眼熟,隐约想起,她随徐怀仁同行,五官与气质相类,应是徐怀仁的妹妹。 徐怀仁原为太子少师,后被任命为吏部侍郎,得宋鸣珂重用,因改革一事得罪了不少人。 权贵们表面尊重,私下定会对家眷诸多抱怨。 因此徐小妹此番同来,十之八|九遭其他女眷排斥,是以提前退席,躲到无人的半山亭子。 宋鸣珂心存怜惜,柔声道:“徐家小娘子,免礼。” 徐小妹万万没想到小皇帝叫得出她的姓氏,震惊之下,腿脚发软,身子轻晃,便要摔倒御前! 这一下防不胜防,霍睿言手疾眼快,想伸手托住她,又觉于礼不合,遂迅速运劲,改以右手袍袖柔力带了她一把。 徐小妹站稳后,感激眼光如山涧醴泉,悄悄落在霍睿言挺拔如苍松翠柏的身姿上,软嗓细细:“谢霍二公子援手。” 霍睿言不过举手之劳,略一颔首:“小娘子客气了。” 徐小妹险些出丑,不敢逗留,向宋鸣珂福身告退。 临行前,她脚步缓了极短的一瞬,眼尾余光窥向霍睿言,颊畔绯云起落,唇角隐隐勾起一浅弧。 春山夜月,清幽花香随风袭人,若即若离。 宋鸣珂以手肘撞了撞迷惘的某人,揶揄道:“今夜打扮得有模有样,很招人呀!” 霍睿言仍沉浸在她突如其来的触碰中,半晌没反应过来。 宋鸣珂见他毫无表示,干脆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笑。 “若相中谁家千金,千万别害羞!告诉我,我直接给二表哥赐婚。赐婚这么好玩的事,我老早就想试试了!” 她略含酒味的气息,搅得霍睿言心跳停止,如坠蜜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第一百三十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宋鸣珂笑道:“晋江APP千字三分真的很便宜,快订阅正版吧!”  远道而来的名宿大儒分别讲述了治学、修身、处事之道, 气氛高涨, 喝彩连连。 宋鸣珂以太子身份坐于首席, 起初怕露馅而胆战心惊,后担忧撞见二皇兄而心生畏惧,意外发觉对方没现身, 又心乱如麻,苦思父兄痊愈的法子。 然则,身为“太子”, 她需带头提问, 以显重视。当太子少师徐怀仁冲她连使眼色, 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无所事事,即便读, 也是囫囵吞枣,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贵胄前闹笑话, 岂不丢尽兄长颜面? “若有疑问,大可一同探讨,哪位先来?”老先生环视四周,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鸣珂硬着头皮, 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德宏才羡, 听君一席话,如闻金玉良言。子曰‘足食, 足兵, 民信之矣’, 若不得已去之,当先去兵,再去食,因‘民无信不立’。学生请教的是,为政者当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们在储君与太子少师及达官子弟面前谈政,若光提圣人言,显得无独到之处;若直抒己见,则易生祸端。 偏生“太子”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不似与人为难,倒教人无所适从。 台上数位老先生只得先阐述大家论调,再适当加入个人理解,又补充了以财聚人、以德导人、以礼齐人等观点。 宋鸣珂认真聆听,凭借浅薄学识,谈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见解。 老先生们见她尚在总角之龄,已具备仁爱胸怀,连声夸赞“太子”——重民重信,心怀天下。 宋鸣珂随口一扯,便为兄长赢得美名,表面谦逊,心中似有无数小人儿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礼,就“天地革而四时成”展开讨论,把话题接了过去。 面对数百人的注目,他声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松傲雪,气度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册上,优雅如拈云。 他主张“革故鼎新,因时变法”,博得赞许后,谦虚地推托说“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长提点所获”,将恩师和哥们捧得更高。 宋鸣珂长舒一口气。 印象中,二表哥低调内敛,韬光养晦,不爱出风头。 正巧,今日之举,成功转移大众关注点,免了她受瞩目的难堪。 在“太子”和定远侯府二公子的带领下,莘莘学子加入,观点相异者偶有辩诘,使学术氛围愈加浓厚。 讲学会午时过后方散,宋鸣珂朝老先生们揖谢,记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嘱咐余桐道旁等候,她则绕到僻静的水榭中。 不多时,霍家兄弟领着侍从快步行来,日影悠悠洒在两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报以微笑。 宋鸣珂颊畔染绯,眼神微略闪躲:“二位表兄,传药膳的丫鬟,可有异常?” 霍锐承皱眉道:“那丫鬟错拿老夫人的阿胶炖鸡呈给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确实是新来的,我们审问过,问不出所以然。 “但当夜,那小丫鬟离死在柴房内,此事已报官处理,仵作说是受惊过度而亡。因余桐半步未离东宫,咱们传不了信儿。殿下饮用后觉得有何异状?” 灭口?宋鸣珂猝然一惊,又隐隐渐生理所当然之感。 前世,据仆侍所述,寿宴结束后,宋显琛以“自家兄弟无需拘礼”为由,执意让两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药膳后,独自步向偏僻处,且不许旁人跟随。 何以有此反常行为,宋鸣珂活了两辈子,也没弄明白。 见她沉吟不语,霍睿言温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走得如此匆忙,有何不妥之处?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静候差遣,绝无半分犹豫。” 宋鸣珂心头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们已在上辈子证实所诺。 大张旗鼓追查,只怕暴露秘密,眼下让兄长好转,才是关键。 “这事暂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无甚欢愉的笑意,自嘲道,“至于走得仓促,乃晏晏任性所为。她历来说风就是雨,你们懂的。” 霍锐承豪迈大笑:“那丫头!的确没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两声,长眸如有难明深意的疑虑与怅然,稍纵即逝。 ………… 午后天气骤变,浓云密布,狂风肆虐,凛寒彻骨,宋鸣珂冒风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见过陛下。” 她以往私下亲昵地称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称呼。 皇帝搁下手中的朱漆凤管笔,抬望宋鸣珂,兴许是他近来咳得厉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炉中升起袅袅沉香烟教他花了眼,竟未发觉眼前的太子为爱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几日没见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鸣珂瞬间泪目。于她而言,何止几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窥视父亲憔悴容颜,她强忍悲色:“晏晏受了点风寒,恐污陛下圣察。” “风寒?不碍事吧?赶紧让李太医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时情急,又咳了几声。 宋鸣珂安抚:“陛下请放心,李太医诊治过,歇两日就好。” 皇帝叹息,注视她良久,语重心长:“她性子执拗,你当哥哥的,多包容、照顾她。” 宋鸣珂一一应允。 类似的话,哥哥已听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于政务,未把精力放在后宫上,仅得六子一女。与皇后截然不同的是,他对众皇子严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却事事偏宠她这个女儿。 上辈子父兄早逝,种种关爱,经时光洗刷,宛如珍贵的吉光片羽。 宋鸣珂尚未回话,听殿外侍官禀报:“陛下,定王请见。” 定王?对,二皇兄上月封的亲王! 她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失去前太子,为兄亦有切肤之痛。长兄与五弟早逝,四弟不良于行,六弟尚在稚龄,大伙儿得互相扶持。” 前世,二皇兄册封她为嘉柔长公主,赐她大量珍稀之物,软言抚慰,以致她放下戒备。 万万没料到,没几年,他本性暴露,不仅贪杯好色,秽乱宫廷,甚至在和亲前对她下手! 残存记忆中,有个迷离片段——她瘫倒在石亭内,动弹不得,泪眼绝望地看他提着裤子,笑吟吟走来…… 当时,从旁悄无声息冒跃出,展臂阻挡他的男子,是谁? 宋鸣珂未来得及细究,一人跨入门槛,身穿紫袍,头戴乌纱折上巾,腰佩金带,另加一枚御赐玉鱼,正是异母兄长宋显扬。 他是年十六,眉如墨画,面如冠玉。 因身材高大,又着公服,更显老成持重,衬得瘦削的“太子”如幼童稚嫩。 对上他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宋鸣珂暗觉怨毒刻骨,渗入骨髓,翻腾至脏腑、血肉、毛发,浑身皆被恨意腐蚀。 明明是冷凉秋冬之交,她背上冷汗涔涔,如起了一层鳔胶。 微微喘气,她极力从思忆中搜寻有关此人的信息。 ——早产儿,七个月便生下来;因生母赵妃得宠,他册封为亲王时加恩越级;最初干实务有功,风头一度盖过太子;人前八面玲珑,即位后一改常态,手段狠戾…… 宋鸣珂今生意在扳倒他,未料此时御前初见。 宋显扬禀报了有关黄河堤防要务,获皇帝嘉许。 他转而端量宋鸣珂,淡笑:“若知殿下要来,做哥哥的不该怠惰,咦……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天气所致。”宋鸣珂哑着嗓子,勉为其难挤出一句。 宋显扬似是并不为意:“秋来干燥,我府上新制了梨膏,改日呈给陛下和殿下尝尝,聊表寸心,望勿嫌弃。” “盛情厚意,深感惶悚。” 为让皇帝舒心,宋鸣珂勉强和他演绎兄友弟恭的和睦气象。 宋显扬话锋一转:“听说太子殿下在秋园讲学上大出风头,陛下必定倍感骄傲!” 皇帝来了兴致,搁笔发问:“还有这等事?” “二哥说笑罢了!”宋鸣珂无比厌恶宋显扬那洋溢赞赏的表情。 “太子殿下过谦。” 她懒得与他虚以委蛇:“我还道在太学院能碰到二哥。” “愚兄哪来的闲情逸致啊?都怪我鲁钝,秋来河道加固、城防调换,两件事撞在一起,已分|身乏术……”他摇头叹气,复笑道,“倒是殿下,年纪轻轻即懂得向名宿征询,‘取信于民’之道,并高谈阔论,引来数百人热赞,当真青出于蓝!” 宋鸣珂周身一哆嗦,暗呼不妙!储君不过是臣子!何来“治天下”之说? 这口蜜腹剑的宋显扬!有备而来? 先摆出忙于事务的姿态,证明自己务实苦干。 借着虚情假意关心父亲和弟弟,博取好感。 继而明示皇帝,他老人家健在时,太子已谋划拉拢民心、助长自身威望? 目下皇帝久病未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类的僭越之言,乃忌中之忌。 果然,皇帝闻言,本就泛青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她如鲠在喉,说完正事,勉力安抚几句,不再叨扰,携同下人告辞。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新空气,方觉舒爽。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她迟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礼会意,跟随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马车之内,活泼小女娃伪装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宋鸣珂微笑:“全文订阅不超过一杯奶茶钱, 支持正版好不好?”  脚下粉绫鞋渗血,每踏一步,疼痛都会提醒她——只有全力往前,才对得起为她流血牺牲的宫女和侍卫。 她跑出数里, 气喘吁吁, 仍趔趔趄趄北行。 “长公主走错道了?”山坳处陡然传来一阴恻恻的沉嗓。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魁梧黑影,如鬼如魅, 蒙着半张脸, 双眼如鹰隼锐利, 似毒蛇阴冷,森然端量她。 宋鸣珂冷汗直冒,腿脚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圣上早已预料和亲之路易出岔子, 命臣暗中跟随。长公主且乖乖返回,免得臣冒犯!” 说罢,他右手一拧刀柄,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触目惊心。 宋鸣珂心底如塞外寒秋般一片冰凉——二皇兄果然不放过她! 原本让贴身宫女装病滞留,等大队人马离去, 赶赴蓟关通知表姨父霍将军接应, 不料和亲队伍突然改变路线, 她迫不得已, 偷偷带心腹逃跑。 如今前去无路, 回去死路, 她强作镇定:“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黑衣男子亮出一枚铜质令牌,鱼形龟纹,却是皇宫暗卫令。 宋鸣珂觉此人眼底杀气极重,哪里像护卫?更像是个杀手! 她陷入疑虑,浑然未觉肆虐狂风扬起衣裙,彰显窈窕身姿;更没意识到,即使风霜满脸,青丝凌乱,沙土沾衣,她的独绝容姿和高华气度却未减半分。 男子紧盯她的目光由冷转热,迸溅欲望:“圣上曾言,若长公主公然违抗皇命,可就地正法!但没说,死前不能干点别的……” 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宋鸣珂脑海中冒出二皇兄狠狠压向她小姐妹的场景…… 她心痛如绞,倒退数步,颤声怒喝:“放肆!” “这粗衣配不上京城三大美人之首,不如剥了……”他收好令牌,猛地猱身扑来! 宋鸣珂急忙转身,遭他扯住衣袍,“嘶——”,堆雪般的半截玉臂裸在外,引来对方吞咽唾沫之声。 落入蒙面男子手里,生不如死,何不一了百了? 她不忍多看一眼这万里河山,直往山崖方向一跃。 对方抢上前,强行拉她回去。 她未及细想,拔下银簪子,猛力刺在其手背伤疤上! “臭娘们!”男子被扎,登时血流如注,狠心松了手。 宋鸣珂半滚半跌十余丈,耳旁混杂着树枝撞折、腿骨断裂声,以及远处依稀可辨的马蹄疾行声。 荆棘勾破裙裳,割伤肌肤,她痛楚难耐,忽地“嘭”一声,后脑正正磕在石块上,逐渐堕入混沌。 身为皇后嫡女,本应活得骄矜,无奈担任储君的孪生兄长早逝,非一母所出的二皇兄即位,瞒骗利用她数年。 好不容易认清他的真面目,她已失去至亲,孤立无援。 出逃,成了她最后的抗争。 可惜,她斗不过他,只能客死异乡。 呼啸寒风送来一句焦灼呼喊:“晏晏!是你吗?” 晏晏?多久没人唤过她的小名了?谁?是性子爽直的大表哥?是温文尔雅的二表哥? 宋鸣珂抬眼望向崖顶,有一挺拔身影,正与黑衣男子持剑相斗,招招拼命。 刀光剑影层层叠叠,纵横闪戮,明亮灿丽,将边塞秋色割裂成碎片。 她嘴唇翕动,张嘴欲答,眼前骤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感觉周身骨骼剧痛,如烧如锉,耳边萦绕通透澄明的男嗓。 “晏晏!撑住!” “整整七年!……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别怕,那人被我杀了!我、我马上送你去找大夫……” 宋鸣珂努力睁开双目,却捕捉不到一丝亮光,仿佛世间万物皆失了形色。 面对久别重逢的表兄,她内心千言万语,想倾诉霍家被贬谪后的种种,但一张嘴,全是血。 四肢越发冰凉,灵魂仿佛硬生生被抽离。 表兄亦感知她的生命消逝,缓下步伐,颤抖双臂紧紧搂住她,如拥抱世上最珍视的宝物,哽咽中的内疚与歉然无以复加。 “抱歉,我……来晚了!” 温热液体落在她冰冷的脸容上,似血,也似泪。 宋鸣珂想说,早一时,晚一时,已无济于事,人生早在七年前便定了局。 除非时光重来。 她没法完整倾诉心里话,连句“谢谢”也来不及,硬撑的一口气随鲜血喷出,两臂软软垂下,指尖触碰到一温润事物,应是表兄腰间玉佩,形状特别,镂空处刚好套住她的小指。 她曾怨恨上苍,这一刻莫名感激——至少她并非孤独死去,而是殒在亲人温暖怀抱之内。 遗憾她今生愚钝、怯懦、软弱,未能及时发现二皇兄的阴谋,未觉察孪生兄长之死另有蹊跷,未让母亲娘家一脉脱离悲惨命运,连累小姐妹受人凌|辱…… 最令她愧疚的是,祖辈辛苦打下的江山,日益颓败,生灵涂炭。 “不——” 知觉消失前,耳畔回荡表兄的怒吼,悲怆愤恨,此后再无声响。 …… 无边黑暗与静谧中,飘来两名男子的对话。 “谢谢你……在她活着时,守护过她。” “谢谢你,让她走得没那么孤独。” 正自寻思浑厚低醇的两把嗓音归属何人,猝然的铿锵金属撞击声,惊得宋鸣珂心惊肉跳。 “轻点!莫吵醒了公主!”数尺外低呼声起。 “那么凶干嘛!”另一女子小声嘟囔。 “都是你!一惊一乍,害公主磕到头!咱俩起码得罚跪一宿!” “可她裙子被尖石勾住了呀!” “裙子破了能跟公主玉体受损相提并论吗?” 倾听二人争执,宋鸣珂浑浑噩噩:谁?谁是公主? 茫然睁目,入眼是满室精致家具,俨然是女子闺房,她冲口问道:“表哥?” “回公主,霍家两位公子在送客……”身畔之人温声答道。 乍然见到一秀气的瓜子脸,宋鸣珂欣喜若狂——和亲队伍抵达边境,贴身宫女剪兰假扮她留在驿馆,好让她脱身……事发后,本以为保不住这丫头…… 不对,剪兰何以年轻了许多? 另一名宫女手执铜壶,好凑近。圆脸蛋圆眼睛,不是缝菊又是谁? 宋鸣珂亲眼目睹缝菊死死拖住拦截的追兵,被对方连砍数刀……她泪眼婆娑,抬手拉住跟前的小宫女,暖的,不是鬼。 “公主?”二人狐疑相询。 宋鸣珂坐起身,惊疑不定,大口喘气,瞥见妆台镜面映照出一张稚气的容颜。 年约十一二岁,乌发在头顶两边各扎成结,已觑见雪肤花貌之色。 额角肿起,眸光缭绕水雾,不复妩媚,取而代之是惊惶。 再看身上桃红丝绸上襦,领口绣满彩蝶。 这衣裳连同裙子,曾被她边哭边剪,烂成了碎片。 只因……十一岁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定远侯霍家,参加老夫人寿宴,被孪生兄长取笑“大红大绿、花里胡哨”。 她恼得撇下他,溜到花园玩耍,后不慎磕到脑门,羞于见人,干脆躲表姐屋里睡了一觉,黄昏时被“太子溺水身亡”的噩耗闹醒。 往后之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假若未曾因小事与兄长闹矛盾,何至于让他独行? 为何这衣裙又重回她身上? 莫非……她做了个复杂之极的梦? 梦里,她死在荒凉边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实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颤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这是何处?”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为定远侯府大小姐的寝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远侯府!兄长的忌日! “哥哥呢?”宋鸣珂一掀锦衾,下榻穿鞋,忽觉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园,说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宫……” 还好!不是溺毙! 宋鸣珂泫然欲泣,狂喜与哀伤充斥心头。 那年皇帝旧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恶化,引发皇储更替、朝中势力倾斜,母女二人处境急转直下。 最初,所有人认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鸣珂从母亲族亲李太医口中得悉,兄长死时喉咙肿胀,腹内无水,血液含毒,应是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诱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难道……此为扭转命运的机会? 纵然她分辨不清是梦或真死过一回,却徒生坚定信念——一切还来得及! 顾不上总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宋鸣珂跌跌撞撞迈步,不慎踩到累赘拖裙,身子倾侧,华丽地撞翻了屏风,连带条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内外仆侍一拥而上,搀扶安慰。她挤开数人,连声呼叫:“别拦着!” 偏生她未曾适应小短腿,再度被门槛拌了一下,肩头重重砸向门板,继而轰然倒地。 估计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风、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连碰”将传遍整个定远侯府。 她知兄长之命悬于一线,经不起耽搁,挣扎而起,凭借残存记忆穿过错落有致的园林。 泪光盈盈,不为耻辱,不为痛觉,只为重获新生的感恩。 广池碧绿如翠玉,更显岸边石亭如珠落玉盘。 亭外候着一众仆侍,而亭内那身量纤细的小少年,俊秀眉目与她八分相似,外加两分英气,正是她的孪生兄长宋显琛。 阳光柔柔落在他笑脸上,清澄眼眸越过碧波凝向她,潋滟无尽溺爱。 活生生的哥哥!他还在! 宋鸣珂泪如泉涌,恨不得疾冲过去,抱住他恸哭一场。 即便梦里的生离死别,将不复存在。 然而,兄长手拿汤匙,石桌上放置着一盅药膳! 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 深吸了口气,她满嘴胡言,态度坦然:“陛下,此为徐少师布置的题目——作为储君,如何为陛下分忧。臣生性愚钝,翻看《御集》、《三朝宝训》等册,仍想不透彻。今日大儒远道而来,若请教寻常疑问,未免太不尊重老先生,一时兴起,多问了几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宋鸣珂微笑:“全文订阅不超过一杯奶茶钱, 支持正版好不好?” 赤色骏马上, 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 少年如玉,难掩日益彰显的宽肩窄腰。 他频频回顾,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 美人含情遥望,无不祝福定远侯, 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 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 依依惜别,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 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 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 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 而是他的能力,或文采斐然,或政绩突出, 或战功累累。 友人辞别后, 霍浩倡袍服飞扬, 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戒骄戒躁,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轮流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动摇了。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鸣珂双手乱摇:“今日,我以晚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家不必多礼。”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疼爱,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离别之际,既无外人,何须讲究太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夫妇,又对霍大小姐劝勉一番。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霍瑞庭听小皇帝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不妨稍加留意。”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予表姨与表姐,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予表姨父……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二表哥。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霍睿言忐忑中混杂纠结,他不小心得罪她了?或是……窃听她哭泣之事,被发现了?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在即,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 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队伍;而霍家队伍则神色微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缓步并行,缄默无言。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终无所获。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京城,宋鸣珂不好强硬逼迫,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 投身于政务,她无暇细究心底落寞源起何处。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赤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大表哥固然重要,二表哥更不可缺。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阔天地,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会,现下要自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比起直接下令,她宁愿尊重他的意愿,才邀他单独聊几句。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隐隐添了一丝焦灼。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当然,陛下尽管吩咐。” 霍睿言甘醇嗓音恰似春风化雨,温雅视线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和煦日光。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驻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 “蓟关需要你,表姨父需要你,可目下最需要你的人,是我。” 霍睿言瞠目,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晌,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但若不急着北上,不如……先留下来,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国之君,竟以试探口吻与朝臣之子商量! 他心中一凛,撩袍欲跪:“睿言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本想着多说两句,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犹豫,忙一把拉住他。 “什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坚定。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亮明眸。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安心、定心、自信的微笑。 ——源自他的微笑。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依旧牢牢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尖红意氤氲。 骤风四起,云层破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他儒雅俊逸,如修竹挺拔,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岳峙渊渟,从容笃定。 深吸了口气,她满嘴胡言,态度坦然:“陛下,此为徐少师布置的题目——作为储君,如何为陛下分忧。臣生性愚钝,翻看《御集》、《三朝宝训》等册,仍想不透彻。今日大儒远道而来,若请教寻常疑问,未免太不尊重老先生,一时兴起,多问了几句。” 皇帝面色缓和,宋鸣珂趁机提了“明黜陟、抑侥幸”的主张。 实际上,这是前世徐怀仁在宋显扬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来,官员升任和降谪,不问劳逸政绩,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轰轰烈烈推行半年,但用力过猛,因权贵反对而搁置,徐怀仁受多方弹劾,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原想蒙混过关,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须臾震惊后,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疲乏至极,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见一次,便少一次,内心交战良久,一步三回头。 殿外寒意席卷,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 眼前雪花迫使宋鸣珂定住脚步,回身请见。 宋显扬则不甘示弱,追在后头。 “哥儿俩何事去而复返?”皇帝离座披衣。 宋鸣珂抢上数步,跪行大礼,前额触手,抬头时双目噙泪,嗓音沙哑:“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请务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尽早预防,最好大规模南迁!” 皇帝一惊,由她搀扶出殿,眼见素雪初覆,再观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这才第一场雪,值得你大惊小怪?” 宋显扬微笑附和:“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南迁涉及问题极多,可不是随便一句话的事。再说,这雪跟小米粒似的,离雪灾尚有十万八千里!还请陛下放宽心,免得有损龙体。” 宋鸣珂自知冲动之下欠考虑,却被他最后两句气得发抖。 这可恶的家伙!把话题转移到龙体安康,倒显得她拿些鸡毛蒜皮琐事,害父亲劳心伤神,何等不孝! 恭送皇帝起驾回寝宫后,宋显扬笑得意味深长:“莫灰心,你还小。哥哥事要忙活,先告辞了。”说罢,拍拍她的肩,大摇大摆离开。 宋鸣珂肩头如烧,嫌弃得几欲作呕,凭栏遥望远方渐白的檐角,回想雪灾带来的惨痛伤亡,泪水止不住下淌。 留守的内侍劝道:“殿下,此处风大……” “退下。”她心浮气躁,淡声发话。 内侍们仓皇回避,殿前回归静谧,唯剩屹立不动的侍卫,和纷飞细雪。 宋鸣珂自幼爱雪,从未有一刻对雪厌恶至斯。 没圣意支持,雪灾该如何预防?总不能眼睁睁看数万百姓失去亲人、家园、财产,坠入绝望之中等死吧? 重活一辈子,她绝不可像以前那样,大事小事都解决不了。 ………… 因霜雪初降,余桐吩咐下属返回东宫备冬衣,交接归来时,等待的内侍不知所终,而雕栏之侧,宋鸣珂形单影只,对雪拭泪。 余桐正欲上前,惊闻廊下传出交谈声,且提及太子,他当即闪身躲入漏砖墙后。 “二殿下,敢问太子何事悲泣?”询问之人是乐平郡王。 宋显扬笑道:“看到几粒雪末,就呼天抢地说有雪灾!简直笑死人!” 乐平郡王随之干笑数声:“太子尚幼,难免多虑,只是这般浮夸,倒教人意外啊!” “先前,他所提见解头头是道,我还道他那榆木脑袋开窍了!谁知半盏茶不到,自曝其短!”宋显扬语带不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霍睿言笑言相劝:“全文订阅不过一杯奶茶钱,请支持晋江正版。”  若李太医被牵连, 兄长的毒何时能解?换了别的太医, 新君为女子之事,怎瞒得住? 她沉吟未语, 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 难道她尚在稚龄,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 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 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 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 即可迎娶, 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凤子龙孙, 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 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 朝臣低议声中, 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绕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忘了饶蔓如!那是上辈子宋显扬的皇后! 她端庄秀美, 于延兴三年当上了皇后。宋鸣珂视她为嫂, 礼敬有加。 可后来呢?为留住见异思迁的宋显扬, 她日渐妖媚, 争风吃醋, 打压嫔妃。 甚至……假惺惺对宋鸣珂说——烽烟再起,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奋战,若长公主心怀百姓,何不考虑以和亲平战乱? 那时宋鸣珂只当对方真为战局着想,还觉自己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答应了。 直至……发生那两件事,她终于看清宋显扬的龌龊面目,才重新审视他枕边人的真实意图。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时,宋鸣珂脑子乱糟糟塞满前世恩怨,闪烁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远侯等十余位重臣留下,与她详谈灾后重建要务。 一开始,宋鸣珂频频走神,似乎没听懂“大人们”的论调。 最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她淡声插言:“朕有个小小的疑问。” 众臣连忙请示:“陛下请说。” “诸卿对豁免税粮、安抚民众、大赦刑狱的方案皆已详禀,但始终不曾谈及款项的分配。” 众臣目目相觑,万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说话,一开口正中核心。 钱粮涉及的利害关系,极其复杂。多少人想从中抽点油水,又有多少政敌时刻紧盯,意欲借机拖对方下台。 两派表面上激辩方案优劣,实则争的是任用人选。 宋鸣珂见他们一时无话,又道:“朕认为,除予以赈给与赈贷、进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赈’,雇佣当地灾民参与重建与兴修,解决劳力需求,同时抑制流民,减少动乱。” 众臣微愣,安王率先回应:“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同协作,调动正仓和太仓,款项流向明细务必核清。” 余人连连称是。 当下,宋鸣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见。左右相越听越不敢吭声,安王与定远侯则面露喜色。 只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亲为总负责,再从两派各抽调数人,迫使双方互相配合、互相监督,还强调,先定方案,以节省开支。 她调用的官员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却踏实肯干,为政清廉。 众人无不动容,暗忖新君未满十二岁,处事温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后不可小觑! 只有宋鸣珂知晓,她见了这帮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们均为后起之秀,干脆提前试炼。 见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样,先前憋半天的气,总算消了些。 众臣领命告退,她让安王和定远侯留步,以请教国法学制,了解边境各族境况。 聊了半个时辰,霍浩倡有意无意扯到“立后”话题,建议她择选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的世家女子,并隐晦的谈及几位大臣。 宋鸣珂内心是拒绝的。 他所荐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备,背后有庞大的关系,可宋鸣珂岂能将宋显扬前世的嫔妃纳入兄长的后宫? “表姨父,此事以后再说吧!”宋鸣珂换了私下称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没搞清状况:“陛下犯不着害羞,这些万里挑一的贤德贵女,无论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饶相之女……” “朕如今没这心情。” 安王见状劝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诸事繁杂,宜应励精图治。霍侯爷,咱们过两年再操这个心吧!” 霍浩倡只好作罢,改口谈起年节事宜。 宋鸣珂本想让表姨父带两位表兄入宫小聚,被这事一闹,兴致全无。 她真心希望,不论是她还是哥哥,总有一日羽翼丰满,能随心挑选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于权势与财力。 ………… 先帝驾崩不足一月,过年禁止宴乐,外加翰林医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与家人团聚,整个皇宫无任何节日喜庆气息。 期间,宋显琛以长公主身份,低调回宫。 他起初抗拒,慢慢适应妹妹的打扮,容颜相似,却神色恹恹,无分灵动神采。 相反,宋鸣珂此际的仪表、声线、神态、行止都越发让人信服,仿佛新君宋显琛理当如此。 久别多日,兄妹二人于殿阁中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哥哥,再忍耐一段时日。”宋鸣珂微微抬目。 宋显琛脸上敷了层粉末,神色略僵,最终缓缓点头。 除夕夜,“熙明长公主”和太后谢氏只参与了宴前祭奠,没赴家宴,便早早回宫歇息。 宋鸣珂只好独自应对三位异母兄弟,以及宋显扬的生母赵太妃。 多日未见,赵太妃一身素缎,姣好面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许多。 家宴无酒无丝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灯火伴随沉默,笼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显扬明面上待弟妹亲切,实则自恃母妃得宠,兼之年长成熟,英俊不凡,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晋王宋显章母妃早逝,幼时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内向,只能当个闲散宗亲。 宁王宋显维年仅八岁,生得俊秀伶俐,却因生母曾为行宫宫女,位份不高,他在众皇子中最寡言少语。 上辈子他们本无威胁,却连受宋显扬排挤,早早撵至边远地区就蕃。 宋鸣珂身为嫡姐,重活一世,以另一角度观察二人,怜惜之情顿生。 她对两位弟弟言谈客气,态度温和,不住询问晋王的身体,又详细了解宁王平日的兴趣与爱好。 相较之下,显得冷落了宋显扬。 熠熠火光中,宋显扬持盏,以茶代酒敬宋鸣珂:“陛下,做哥哥的给您赔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浅、言语冒犯,请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里去。” 宋鸣珂习惯了他的种种做作,举盏浅笑应对:“定王兄言重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教宋显扬无所适从,他起身离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责罚!” “哦?定王自行领罚,犯了何罪?”宋鸣珂容色喜怒难辨。 “妄议之罪。” “哦?妄议了哪些?不妨说来听听。” “这……”宋显扬嗫嗫嚅嚅,“皆为酒后戏言,狂放无礼,有辱圣听,臣……不敢再口出此等悖逆之言。” 宋鸣珂扬起描粗的眉毛,静静目视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过能有朝一日颠而倒之? 随便以“妄议”的罪名,一笔带过?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腊月行刺,她无凭无据,扣不到这人头上。 宋显扬上辈子权力无边,坏也坏得无边无际;今生诡计不成,诸多受限,这“请罪”之举,无非想麻痹她! 宋鸣珂经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惧怕,正好狠狠报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里和兄长一样,心慈手软,外加刚继位,未必撼得动外戚势力与她旗鼓相当的宋显扬。 她暂时没想出一举击垮他、又不着痕迹的法子,唯有静观其变。 倘若他再有异动,她定然饶不了这家伙! 气氛陷入微妙,宋鸣珂端起一只定窑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对定王兄辖内的定州窑寄予厚望,还望你尽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显扬脸色一变,小皇帝没搭理他的谢罪,还催他离京! 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席上的太妃赵氏忽然玉容惨白,连咳数声,继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素缎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这下变故,教人大惊! 不单宋鸣珂瞠目,宋显扬也愣了极短一瞬间,才飞扑至生母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大声疾呼,嗓音嘶哑。 “来人!太医!传太医!快!” 天色渐暗,外头喧嚣如风来去。 霍睿言借散步为由,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他正觉怪,没走几步,依稀听闻疑似女子的悲切哭声。 最初,他还道宫女受委屈,意图回避,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他的脚步不自觉挪移。 假山旁,熟悉的小身板换上龙袍,跪地哭泣。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咳得嗓子都哑了,但他料想实情是,自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他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暗藏的玄机,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等于宣告他知悉兄妹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欢天喜地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银红衣裙上的小小白色毛球,还有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尴尬之余,莫名委屈。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按祖制,他可降三等袭爵,享相应的食邑与封地。 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自幼加倍努力,力求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她那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 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一再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宋鸣珂,并请其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点茶技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预测雪灾时,所展露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不计较个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总禁不住追随她。 筹集资金时,他花了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她用作义卖的白玉小手镯,心虚得无以复加。 她遇刺的当晚,他回府后禀明详情,父亲即刻命兄长不必北行,留京守护。 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既要远赴北域,不知归期,他且把她的手镯当作纪念,好记住,曾并肩而战的短暂时光。 没准他从蓟关回来,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料,今时今日,她竟胆敢代替兄长执政? 尽管霍睿言早有预感,仍震骇得难以承受,心如被掏空,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良久,宋鸣珂停止哭泣,呆望园中结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绣精美的龙袍更凸显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须变得强大。 强大到……即便分隔千里,他亦具备足够的能力守护她,让她安心定心,无须恐惧,无须惆怅,无须忍耐,无须流泪。 强大到……纵然有朝一日,她仍需以泪水宣泄,他也有坚实肩膀,随时随地供她依靠。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龙椅上的小皇帝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任命徐怀仁为吏部郎中,命其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进行改制。 然则,再温和,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留下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尽心尽力,在大小事务上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 遗憾的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为守住秘密,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骇浪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 多年来,官员升任和降谪,不问劳逸政绩,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轰轰烈烈推行半年,但用力过猛,因权贵反对而搁置,徐怀仁受多方弹劾,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原想蒙混过关,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须臾震惊后,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疲乏至极,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见一次,便少一次,内心交战良久,一步三回头。 殿外寒意席卷,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番外一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车速太快,您已错过精彩内容, 请选择「返回」或「等待」  天色渐暗, 外头喧嚣如风来去。 霍睿言借散步为由,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 他正觉怪,没走几步, 依稀听闻疑似女子的悲切哭声。 最初, 他还道宫女受委屈,意图回避,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 他的脚步不自觉挪移。 假山旁,熟悉的小身板换上龙袍, 跪地哭泣。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咳得嗓子都哑了, 但他料想实情是,自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 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 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 他猜出宋显琛出事了, 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 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暗藏的玄机, 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等于宣告他知悉兄妹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欢天喜地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银红衣裙上的小小白色毛球,还有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尴尬之余,莫名委屈。 或许她此前最喜欢哥哥,现在更喜欢他? 出于小小醋意,当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岁前的目标。 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四岁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晓得“嫁人”是何概念,所求的,不过是和表哥们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开。 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关风月,大抵如是。 事实上,身为侯府二公子,按祖制,他可降三等袭爵,享相应的食邑与封地。 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自幼加倍努力,力求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若她那句无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于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们来日娶公主为妻。 当朝惯例,驸马固然可获勋爵和品阶职位,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不可掌握实权。 霍家男儿,不该成为迷醉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子弟。 兄弟二人解释,素来只视宋鸣珂为妹妹,因而百般宠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儿子不可能对一名八岁女娃动什么念想,只是一再嘱咐他们,公主日渐成长,理应避嫌。 此后,霍家兄弟将所有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让太子转交宋鸣珂,并请其隐瞒来由。 对小表妹的关爱,皆出自兄妹情谊,无半分杂念。 至少,霍睿言自认如此。 直至前段时间,这份关怀,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鸣珂假冒太子,亲临霍家,提出雪灾预防计划,使得他虚无缥缈的情愫,愈加明显。 也许因她怔怔与他对视的眼神,有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点茶技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预测雪灾时,所展露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不计较个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总禁不住追随她。 筹集资金时,他花了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她用作义卖的白玉小手镯,心虚得无以复加。 她遇刺的当晚,他回府后禀明详情,父亲即刻命兄长不必北行,留京守护。 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既要远赴北域,不知归期,他且把她的手镯当作纪念,好记住,曾并肩而战的短暂时光。 没准他从蓟关回来,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料,今时今日,她竟胆敢代替兄长执政? 尽管霍睿言早有预感,仍震骇得难以承受,心如被掏空,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良久,宋鸣珂停止哭泣,呆望园中结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绣精美的龙袍更凸显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须变得强大。 强大到……即便分隔千里,他亦具备足够的能力守护她,让她安心定心,无须恐惧,无须惆怅,无须忍耐,无须流泪。 强大到……纵然有朝一日,她仍需以泪水宣泄,他也有坚实肩膀,随时随地供她依靠。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龙椅上的小皇帝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任命徐怀仁为吏部郎中,命其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进行改制。 然则,再温和,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留下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尽心尽力,在大小事务上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 遗憾的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为守住秘密,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骇浪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 仍作女子装扮的宋显琛,则垂下眉眼,抬手轻拍太后的背,无声安抚。 太后尚未解气,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病态虚弱,不复数月前的英气…… 旧仇未报,新恨又至,她咬牙切齿,怒容愈盛。 宋鸣珂来回踱步,烦躁时顺手扯了扯白罗曲领方心,脑海浮现筵席之上,宋显扬不顾一切扑过去的那幕。 赵太妃昔时恩宠极盛,未曾听说其身体抱恙,此病来得古怪是真,但宋显扬的惊讶、恐慌和无助,也像真的。 二皇兄的演技……出神入化到此境地?逆天了! 可若非演技出色,难道他们母子二人并非串联演戏? 当时赵太妃的专属医官,以极快速度赶来,诊视后,断定她为先帝驾崩而日夜悲泣,伤了肝肾,又因爱子不日离京而深觉惶恐,导致急病突发,建议定王多作陪伴。 言下之意,若新君执意要宋显扬尽早就蕃,便是对太妃的凌迟。 爱重太妃的先帝骨肉未寒,宋鸣珂龙椅还没坐热,所扮演的宋显琛性子优柔,素有仁孝之名……当着两位庶弟的面,岂干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举? 她不好与宋显扬撕破脸,便道了句“让李太医一同诊治”。 不料那医官禀告,目下李太医待罪,翰林医官院将重新选拔御医,为新君调养龙体。 “谁允准?朕答应了?立马召李太医入宫!” 宋鸣珂暴怒,立即结束宴会,第一时间抵达太后的慈福宫,与母兄商议。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意动她的人? 若保不住李太医,兄长的毒性怎么办?她这假皇帝的秘密如何守得住? 夜静无声,令人备受煎熬,直至余桐前来通报——李太医殿外候命。 “快宣!”太后与宋鸣珂异口同声。 趔趔趄趄踏雪声近,年逾半百的李太医披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跪地行礼。 “李太医!到底怎么一回事?快说!”太后率先开口。 “太后娘娘!”李太医艰难抬头,“重臣大肆清理翰林医官院,企图安插人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臣无奈,出面揽了!” “你……”宋鸣珂呼吸骤停,只觉头晕目眩,颤声道:“你、你可曾想过后果?” “老臣明白,但若无资历深厚者顶罪,半数太医将被换掉,牵连太广……同僚数十载,老臣于心不忍! “陛下所中之毒,需特殊草药,方能缓解。老臣翻遍医古籍,岭南乃至琼州或许能找到。此次南下,正好为陛下寻药。 “至于宫中与北山寺庙的日常诊视,老臣举荐一位医术精湛的年轻人。他明面上是被选入翰林医官院的优秀学生,实则为老臣私底下调|教多年的弟子,陛下不妨……” “就没别的法子?何不事前禀报?”太后搓揉额角,打断了他。 “娘娘!当时情况紧急,老臣实在没办法!若不借机寻药,龙体内的毒性,更难清除!恳请娘娘饶恕!” 宋鸣珂叹了口气:“李太医,重用新人,岂不惹人怀疑?” 李太医踌躇片晌:“……您见了那人,兴许能想出恰当理由。” 他絮絮叨叨谈及所荐之人的姓名、特征,又拿出一瓶药丸,请宋显琛务必按时定量服用。 宋显琛静听三人说话,悲色、失落、迷茫皆淡淡的,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仿佛……这是场无关紧要的道别,就连李太医临别朝他行大礼,他也不过略一颔首。 烛影摇曳下,宋鸣珂猛然惊觉,李太医在这数月以来苍老了不少,想必早为解毒之事绞尽脑汁、寝食不安。 她心下感伤,轻声道:“路途遥远,千难万阻,请表舅公多加小心。” “表舅公”三字,令李太医周身一颤。 他拜伏在地,语带哽咽:“长公主殿下任重道远,还望珍重。” 宋鸣珂亲手将他扶起,欲说还休,最终抿唇未语,扭头转向窗外。 一窗之隔的殿外,融雪如珠玉般坠了一地,恰如离人泪。 ………… 次年,正式改年号为永熙,宣告迈向新的开始。 这一日,霍睿言出城拜访江湖友人后回城,只带一名亲随,牵了骏马穿梭于人群中。 城中食店香味萦绕,画坊、医馆、药铺、酒行、首饰铺子等杂列,最熟悉不过的京城日常,对于北行前夕的霍二公子而言,多看一眼,是一眼。 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有关霍家的讨论。 “霍侯爷离京在即,原定腊月末出嫁的长女,却直接退了婚!” “退得好!真没想到!那唐世子竟干出此等悖礼之举!” “就是!听说,连皇宫除夕宴会亦无酒无肉,未闻一声丝竹之音!区区一公府世子,竟公然悖逆违制?还大行淫|乱之事?” “淫|乱?快说来听听!” “不就是过年时,在府中私设宴饮,借醉强要了一名歌姬么?霍侯爷证实传闻后,勃然大怒,当即与唐家退婚,还告了回御状!” “这下唐公爷被降职,不成器的儿子也被剥夺了世子封号……活该!” 街头巷尾的愤慨激昂,使得霍睿言百感交集,犹自记起当初宋鸣珂的一句提醒——表姐的未婚夫……可靠吗? 若非她提及,他岂会惊醒,并私下派人去盯着唐家?又如何能揭露对方极力掩盖的丑行? 出了这桩事,父亲恐长姐在京受人滋扰,干脆带她同去蓟关。 如此一来,除去准备参加武举的兄长,霍家算得上举家尽迁。 行至府外,霍睿言意外发觉,定远侯府门庭若市。 原来,开朝复议后,新君加封霍浩倡为定北都督,赐了不少恩赏之物。 眼看万寿龙芽、御苑玉芽等数款堪比黄金矜贵的北苑贡茶,还有御赐建盏、金银茶器等物,在父亲安排下送往自己的院落,霍睿言滋味难言。 依照宋鸣珂对霍家的熟悉程度,自是能预估,与茶相关诸物,只会归二表哥。 这大概是她不露痕迹的小小体贴吧? 而他却未必有当面致谢的机缘。 动身北上前一晚,定远侯府出安静。 霍睿言寤寐思服,遂起身披衣,揉揉窗边上卷成一团的三花猫,移步至廊下。 月华如雾笼了京城春夜,融进深深庭院,漫上他浅素衣襟。 触抚羊脂玉小镯,此物曾在她纤细皓腕上逗留数载,却因这次雪灾,辗转到了他手上,将代替她,陪他熬过塞外艰苦。 转头北望,他仿似看到长街尽头的宫墙禁苑、千里风霜围困的延绵山色、远山尽头的险要关隘…… 即便同一抹圆月柔光,落在她娇俏容颜、连绵宫阙、寂静山林、苦寒边关的景致,韵味也大不相同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番外二 最快更新她的小龙椅最新章节! 车速太快, 您已错过精彩内容,请选择「返回」或「等待」  太后尚未解气, 冷声问:“是赵氏家族举荐的小医官所言?” “是。” “其心可诛!” 太后凝视爱子身着素纱罗裙,原本俊秀脸庞涂了脂粉,病态虚弱,不复数月前的英气…… 旧仇未报,新恨又至,她咬牙切齿,怒容愈盛。 宋鸣珂来回踱步,烦躁时顺手扯了扯白罗曲领方心, 脑海浮现筵席之上, 宋显扬不顾一切扑过去的那幕。 赵太妃昔时恩宠极盛,未曾听说其身体抱恙,此病来得古怪是真,但宋显扬的惊讶、恐慌和无助, 也像真的。 二皇兄的演技……出神入化到此境地?逆天了! 可若非演技出色,难道他们母子二人并非串联演戏? 当时赵太妃的专属医官, 以极快速度赶来,诊视后,断定她为先帝驾崩而日夜悲泣, 伤了肝肾, 又因爱子不日离京而深觉惶恐, 导致急病突发, 建议定王多作陪伴。 言下之意, 若新君执意要宋显扬尽早就蕃,便是对太妃的凌迟。 爱重太妃的先帝骨肉未寒,宋鸣珂龙椅还没坐热,所扮演的宋显琛性子优柔,素有仁孝之名……当着两位庶弟的面,岂干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举? 她不好与宋显扬撕破脸,便道了句“让李太医一同诊治”。 不料那医官禀告,目下李太医待罪,翰林医官院将重新选拔御医,为新君调养龙体。 “谁允准?朕答应了?立马召李太医入宫!” 宋鸣珂暴怒,立即结束宴会,第一时间抵达太后的慈福宫,与母兄商议。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意动她的人? 若保不住李太医,兄长的毒性怎么办?她这假皇帝的秘密如何守得住? 夜静无声,令人备受煎熬,直至余桐前来通报——李太医殿外候命。 “快宣!”太后与宋鸣珂异口同声。 趔趔趄趄踏雪声近,年逾半百的李太医披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跪地行礼。 “李太医!到底怎么一回事?快说!”太后率先开口。 “太后娘娘!”李太医艰难抬头,“重臣大肆清理翰林医官院,企图安插人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臣无奈,出面揽了!” “你……”宋鸣珂呼吸骤停,只觉头晕目眩,颤声道:“你、你可曾想过后果?” “老臣明白,但若无资历深厚者顶罪,半数太医将被换掉,牵连太广……同僚数十载,老臣于心不忍! “陛下所中之毒,需特殊草药,方能缓解。老臣翻遍医古籍,岭南乃至琼州或许能找到。此次南下,正好为陛下寻药。 “至于宫中与北山寺庙的日常诊视,老臣举荐一位医术精湛的年轻人。他明面上是被选入翰林医官院的优秀学生,实则为老臣私底下调|教多年的弟子,陛下不妨……” “就没别的法子?何不事前禀报?”太后搓揉额角,打断了他。 “娘娘!当时情况紧急,老臣实在没办法!若不借机寻药,龙体内的毒性,更难清除!恳请娘娘饶恕!” 宋鸣珂叹了口气:“李太医,重用新人,岂不惹人怀疑?” 李太医踌躇片晌:“……您见了那人,兴许能想出恰当理由。” 他絮絮叨叨谈及所荐之人的姓名、特征,又拿出一瓶药丸,请宋显琛务必按时定量服用。 宋显琛静听三人说话,悲色、失落、迷茫皆淡淡的,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仿佛……这是场无关紧要的道别,就连李太医临别朝他行大礼,他也不过略一颔首。 烛影摇曳下,宋鸣珂猛然惊觉,李太医在这数月以来苍老了不少,想必早为解毒之事绞尽脑汁、寝食不安。 她心下感伤,轻声道:“路途遥远,千难万阻,请表舅公多加小心。” “表舅公”三字,令李太医周身一颤。 他拜伏在地,语带哽咽:“长公主殿下任重道远,还望珍重。” 宋鸣珂亲手将他扶起,欲说还休,最终抿唇未语,扭头转向窗外。 一窗之隔的殿外,融雪如珠玉般坠了一地,恰如离人泪。 ………… 次年,正式改年号为永熙,宣告迈向新的开始。 这一日,霍睿言出城拜访江湖友人后回城,只带一名亲随,牵了骏马穿梭于人群中。 城中食店香味萦绕,画坊、医馆、药铺、酒行、首饰铺子等杂列,最熟悉不过的京城日常,对于北行前夕的霍二公子而言,多看一眼,是一眼。 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有关霍家的讨论。 “霍侯爷离京在即,原定腊月末出嫁的长女,却直接退了婚!” “退得好!真没想到!那唐世子竟干出此等悖礼之举!” “就是!听说,连皇宫除夕宴会亦无酒无肉,未闻一声丝竹之音!区区一公府世子,竟公然悖逆违制?还大行淫|乱之事?” “淫|乱?快说来听听!” “不就是过年时,在府中私设宴饮,借醉强要了一名歌姬么?霍侯爷证实传闻后,勃然大怒,当即与唐家退婚,还告了回御状!” “这下唐公爷被降职,不成器的儿子也被剥夺了世子封号……活该!” 街头巷尾的愤慨激昂,使得霍睿言百感交集,犹自记起当初宋鸣珂的一句提醒——表姐的未婚夫……可靠吗? 若非她提及,他岂会惊醒,并私下派人去盯着唐家?又如何能揭露对方极力掩盖的丑行? 出了这桩事,父亲恐长姐在京受人滋扰,干脆带她同去蓟关。 如此一来,除去准备参加武举的兄长,霍家算得上举家尽迁。 行至府外,霍睿言意外发觉,定远侯府门庭若市。 原来,开朝复议后,新君加封霍浩倡为定北都督,赐了不少恩赏之物。 眼看万寿龙芽、御苑玉芽等数款堪比黄金矜贵的北苑贡茶,还有御赐建盏、金银茶器等物,在父亲安排下送往自己的院落,霍睿言滋味难言。 依照宋鸣珂对霍家的熟悉程度,自是能预估,与茶相关诸物,只会归二表哥。 这大概是她不露痕迹的小小体贴吧? 而他却未必有当面致谢的机缘。 动身北上前一晚,定远侯府出安静。 霍睿言寤寐思服,遂起身披衣,揉揉窗边上卷成一团的三花猫,移步至廊下。 月华如雾笼了京城春夜,融进深深庭院,漫上他浅素衣襟。 触抚羊脂玉小镯,此物曾在她纤细皓腕上逗留数载,却因这次雪灾,辗转到了他手上,将代替她,陪他熬过塞外艰苦。 转头北望,他仿似看到长街尽头的宫墙禁苑、千里风霜围困的延绵山色、远山尽头的险要关隘…… 即便同一抹圆月柔光,落在她娇俏容颜、连绵宫阙、寂静山林、苦寒边关的景致,韵味也大不相同吧? 万里河山、铁血沙场,那是儿时牢牢扎根于心的梦。 曾坚定不移的决心,被她隐忍哭泣声,悄然击碎。 长女霍瑞庭婚期将至,不能成行,挽了母亲的手垂泪。 兄弟二人从容接受,在他们心中,保家卫国乃使命,霍家的儿郎不能一辈子在京中养尊处优。 相较之下,作客府上的太子得此消息,如被抽了魂。 马车起行一段路,余人转身回府时,霍睿言平静接过一名侍卫的僵绳,回头道:“爹,我自个儿走走。” 获父亲允准,他翻身上了马,一夹马肚,绕进窄巷,从另一头追上马车。 迟疑许久,万千疑问无法诉诸于口,他选择默默尾随,视线追逐车前的昏黄火光,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亮色、寒潮中仅存的温暖。 大雪笼罩的京城,寂静得出,霍家卫队将太子安全送至宫门,原路返回。 霍睿言勒马退至横巷,于雪中怅然若失。 延伸至朱门内的车轮印子,遭新雪一点点遮盖痕迹,就如他悄然前来一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 戌时,大雪方停,皇帝由内侍刘盛搀着,颤颤巍巍步出延和殿。 白雪将夜色映得清亮,偌大雪场上站着三人,当先的苗条身影迎风而立,银红褙子翩然翻飞,灿若雪中梅,却是公主宋鸣珂。 她五官柔润中略带棱角,光润玉颜,转眄流精,轻蹙的眉头和鸦羽长睫,沾着几片雪,更显一对瞳仁如墨玉乌亮。 “傻丫头!不是染了风寒吗?何以在雪里傻站着?”皇帝沧桑病容满是心痛之色,转而呵斥随行宫女,“怎生伺候的!为何不给公主撑伞?” 宋鸣珂领裁梅、纫竹上前行礼,娇声道:“爹爹别恼,晏晏贪玩罢了。” 说罢,她亲扶皇帝坐上腰舆,又道:“孩儿送您回寝宫。” “你这丫头……脑瓜子装了什么歪主意?赶紧倒出来!少拐弯抹角!”皇帝一眼看穿她的小伎俩。 宋鸣珂讪笑讨好,改口道:“陛下圣明!果真火眼金睛,洞察人心……” “够了够了,挑重点!” 他嘴上怪责与不耐烦,龙颜满满欣悦与怜爱,这份慈爱光芒,仅属于他的小公主。 “听说,您要派遣霍家人戍守北境?霍家又没获罪,非得丢那么远的地方去?”宋鸣珂快步走在腰舆之侧。 “你病还没好,为这事,大晚上特地跑雪里,演苦肉计给朕看?” “才不是呢!我不想打扰您批阅奏章!”她小嘴一撅,鼻腔轻哼。 皇帝居高临下,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小孩子不懂事!诺玛族和胡尼族皆有异动,朕需早日堤防。纵观朝野内外,除了你这表姨父,还有谁镇得住?” “……您也犯不着把他们全家北调啊!太子哥哥跟霍家两位公子自幼结伴,关系密切,您一下子把他的好伙伴调到千里之外,他该多难过啊!” 皇帝倦容舒展:“他难过?那怎么反而是你,巴巴到朕面前求情?” 宋鸣珂张口结舌,片晌后嗫嗫嚅嚅:“哥哥……识大体嘛!他深明您的苦衷,即便难过也不会声张,我……我就想……” 皇帝咳了几声,顺气后半眯眼看她:“这么着!你若打算嫁给他们其中的谁,朕就留谁在京,如何?” 宋鸣珂眼睛圆瞪,小嘴合不拢,懵了。 上辈子因守孝,她十八岁才远嫁诺玛族;现在的她未及金钗之年,岂可草草定下婚事? 她对霍家两位表兄犹为看重,总觉得上一世临死所遇的应是大表哥,今生务必还他人情;而二表哥聪慧敏锐,与她不谋而合。 二人一武一文,日后定成宋显琛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况且,她不愿以终身大事去束缚他们任何一人。 她的犹豫反倒向皇帝证明,这请求,并非源于私人感情。 “定远侯家两个小伙子,不可多得,朕很中意。晏晏,告诉三哥儿,霍家兄弟去蓟关历练几年便回,来日朕……咳咳咳……还指望他们为朝廷效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