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吏》 《奴吏》正文 第一天,6月14日 地皇十五年六月十四日,晴转阵雨。 雨过天晴。 简陋的石洞内,铺了一层薄薄枯草的地面躺着一具青年男子的身体,他的下半身用破旧的粗麻布简单地围成裙裤模样,而上身则是完全裸露在外,此刻布满血迹,伤痕累累。 在他身侧,有另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跪坐,此时正默默垂泪的用干草沾上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身子。 秦萧的思维在慢慢苏醒。 他觉得浑身传来阵阵钻心痛楚,可又有一种按摩般的舒服和沁人心脾的清凉时不时传来。 终于有人将我送到医院? 秦萧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但身体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的想去轻抚几下,然而当他试着去做的时候,却似乎只有动动手指的力气。 “萧!你醒了?” 一把惊喜中夹杂着疑惑的问话传入耳内,而当秦萧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头忽然开始疼了起来! 因为他敢肯定从未听过这种语言,但他竟然立即就明白了其中之意! 这是为什么? 当他开始这样去思考的时候,他的脑中立刻有两种思维似乎正在纠缠,甚至争斗,一种表示确能听懂,而另一种,则觉得自己怎么可能会听懂这样奇特的语言?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同时碰撞,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几至陷入精神分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萧忍着脑袋和身体的双重疼痛,勉强张嘴道:“我这是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呓语?”旁边那人似乎没有听清般的俯身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却没有等来继续的话语,不由慌了起来,迅速直起身子扶着他的手臂轻轻推晃,嘴中急急喊道:“萧!萧!你快醒醒……” 在他以前听闻的记忆中,人只有在将死之时才会这样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而这个时候,唯有将人唤醒才能挽救。 另一种思维的作祟下,秦萧再次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只是身体不停地摇晃,让他的疼痛感变得更为强烈,不由烦躁的暗恼:我本不会死,但可能会被你这样摇死! “萧!萧!你醒醒……” 见他似乎毫无反应,身旁之人急促的加大了推搡力气,以至他的后背都开始慢慢在地面摩擦起来。 然而秦萧真的没有力气回应,然后他听到身旁的人嚎啕大哭起来。 “萧!萧……”那人声嘶力竭的呼喊中再加大几分力气,最后都几至到了发疯般的地步,将他的身体都拽得几乎在地面拖来拖去。 他是举重冠军吗?为什么这么大力气? 秦萧感受着对方掐入自己手臂的力量,承受着前胸后背止不住的阵阵疼痛,他觉得很有必要将对方骂醒!不然—— 不然他可能真的会被对方这样折磨至死! 于是他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努力地睁开眼睛,他首先感受到—— 光! 光线是透过一个大约两米高的…… 嗯?他被微微睁开眼帘就映入眼内的景象引得陷入疑惑。 这是门?窗? 都不对! 这半圆半方极不规则的形状究竟是什么? 居暗视明的耀眼让他有点分不清此刻到底身在何处,然后一阵清风夹杂着雨后的清新泥土味扑鼻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来不及思索此处为何会有这种味道,他终于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并滚动眼珠朝着推搡之人瞧去,旋即诧异的脱口道:“羿,你怎么在这里?” 当他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身都被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认识他?我又怎么会说这种奇特的语言? 而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对方竟听懂了这句看似胡编乱造的话语,欣喜之极的破涕为笑道:“萧!我在这里,你终于醒了!” 这是?! 虽然对方似乎答非所问,但亲眼目睹对方听懂这话,秦萧还是有点目瞪口呆。 当然,前提条件是他倘若真有力气做出这幅表情,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他此刻浑若死人的状态,本就是目瞪口呆。 而这种看似胡乱发音却竟能正常交流的状况亦让他瞬间感到疑惑,他的疑惑又让他陷入深思,他的深思则让两种思维再次纠缠争斗,另一种思维似乎在说: 我就是认识他!我就是能听懂! 这种解释根本就不合理!秦萧质疑中头疼到几欲就此死去,而身体的疲惫似乎也不再支持他继续这样争斗下去,于是,他的头猛地歪了一歪—— 再次昏睡过去! 昏睡前,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萧!萧!你快醒醒…… 你让我去死吧! 秦萧极不耐烦的这般想完,然后再无意识。 …… 再次醒来,洞外已是日暮时分。 淡红的光线透过彩霞照进洞内,反射在钟乳石上闪耀出五彩斑斓的各种颜色,呈现出至美的画面,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的脑中依稀有点再次昏睡前的印象。 是的,依稀。 这就如醉酒后的自认清醒无比,其实不过是一种自我麻痹,当最后一觉睡醒,竟发现全部忘记。 此刻秦萧就类似这样一种状况,他的脑中一片混沌,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过混沌终有初分时,他还是记起了自己在办公室的病倒,然后? 然后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忽然跳出一个声音,怯怯的小声道:我在这里! 秦萧微微愣神,而就在这一愣的片刻,前尘往事刹时如水银泻地般倾泻而下,他瞬间想起了身前身后所有事情。 他和混沌同样幸运! 混沌哪怕化为宇宙,气、形、质依然存在其间,而他就算借体重生,脑海中的两个思维也自始至终都在同一个大脑,同一个容器。 没错,正因为在同一个容器,才让它们能够探知彼此。 而既然是容器,自然就有容量,这个脑袋只有如此大的容量,就注定了他自身的思维在挤占进来并占据上风之时,他必须抛掉另一些他所认为的无用之物。 昏睡中,他保留了自己的全部记忆,抛弃了对方的大半。 但这并不影响什么,至少他还记得—— 他叫萧! 一个生活在另一星体,另一空间,另一时代,就连姓氏都不配拥有的下等贱奴,萧! 秦萧!萧! 同样的名,就像是巧合,而生命的延续,却像是老天的笑话! 他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章 天意弄人 洞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然后一个身影挡住了洞口的霞光。 秦萧的眼前暗了一暗,他不用垂眼去看,仅凭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他立刻就从步音分辨出来,来人是弈。 而残存的记忆,也让他不自觉的对对方生出亲近之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将目光投向洞口道:“弈,你回来了!” “萧!你醒了?!” 简单的对话,秦萧却从中体会出一种浓厚的情谊。 弈欣喜的惊呼着,就连步伐似乎也变得轻盈起来的快步来到他身旁跪下,低头看向他,情难自禁的垂泪道:“萧!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我……” 瞧着他激动下的无语凝噎,秦萧心中瞬间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两人的毫无交集,让他面对这一切显得有几分冷静,但另一种思维却能十分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真情实意,并为此生出深深感动。 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 秦萧默默消化片刻,轻声道:“弈!你是男人,你不该哭!” 弈蓦地顿住哭声,诧异的怔怔看向他。 眼前的他依旧还是他,可是弈的心底又觉得他不是他,以前的他并非这样,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弈从疑惑中醒转,连忙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据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巫医说,人在受伤后会被鬼神附体,导致神志不清,而额头火热就是鬼神附体的表现。 “弈,我没事。” 秦萧艰难地摇了摇脑袋躲避他放在额前的手掌,脑中依稀忆起他中午曾来照料过自己,那时或许还在上工时段,于是岔开话题问道:“监领今日可有责罚你?” 监领,负责管理类似他们这样一群奴隶的人,这个词语是他从萧的记忆中所知,他还知道,这里是一个被称作邙的巨山。 山体几乎全由岩石组成,而他则是在这采石的奴隶。 面对他的询问,弈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难为情的扭捏片刻,又不在乎的安慰道:“监领只是罚我今晚不得用饭,不过不要紧,我刚才去山顶采了许多野果,够我俩今晚食用。” 说完低头左翻右翻,眼中泛出迷糊之色。 好一阵这才想起刚才因为激动得手舞足蹈,以至用裤裙兜住的野果也全部掉在地上,连忙跪行着把撒得遍地都是的野果一个个捡起堆放在他身旁。 “很甜!”弈捡出一个最为青涩的果子尝了一口,甘脆爽口的吧嗒着嘴感叹之际,眼睛都眯笑成缝的冲他道:“萧,我来喂你。” 看着他说话间从地上重新拿起送到自己嘴边的野果,纵然洞内昏黄一片,秦萧也能看到他抓着果子的手指黑乎乎的脏得不行。 他有点不想吃。 或者说他实在吃不下嘴。 但是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真意切,而且他的肚子也确实很饿。 微一犹豫,秦萧暗自苦笑地叹了一声,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再说我就是个奴隶!又装什么富家公子? 然后下定决心般地闭上眼睛,一嘴狠狠咬了下去。 “哎哟!”弈在一声尖叫中猛地缩回手臂,低头捂着手指缓了一阵,笑眯眯地斜眼看向他道:“萧!看来你是真的很饿!来,我再喂你。” 野果很甜,至少这副身体的味觉感受如此,秦萧一边吃着一边凭记忆问道:“今天的山石崩塌死了多少人?” 听他问起,弈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果认真地掰了好一阵手指,心有余悸又有点哀伤的道:“死了十五个。” 说完却又突然喜悦起来,看着他又计算了好一会,欣然道:“不过现在是十四个,因为你活了。” 秦萧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欢喜,沉默片刻,真诚道:“弈!谢谢你救了我!” 他说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在他的记忆中,最后是弈奋不顾身的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不对,萧还是死了! 那我…… 那我到底又算谁?我究竟是活着的秦萧?还是活着的萧? 他有点弄不清这个由萧的身体,自己的思维组成的生命体到底算怎么回事,只得无奈的放弃这种无谓的纠结,然后他看到—— 弈听完这话顿时不高兴起来,语含责怪道:“我们两人,又说什么感谢?” 秦萧冲他笑了一笑,然后两人用野果将就着填饱了肚皮。 天色渐渐暗沉,直至漫天的夜幕变成一种蓝黑的背景,无数的星体远远点缀其间,就如一件镶满闪耀钻石的华裳,璀璨夺目,蔚为壮观。 “好累!” 弈丢下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径直走到石洞的另一端就身一躺,很快进入梦乡。 熟睡的微鼾响起。 透过洞口看着外面的一隅星空美景,秦萧却是毫无睡意,一天之内接受了另一个人如此多的记忆,他觉得很有必要好好消化一番。 思索间,他那无意识穿过薄薄枯草在石板上轻轻拨动的手指,忽然摸到—— 摸到类似文字的痕迹! 这个反馈到脑海的信息让他不由一愣,思绪也随之而回。 然后他用手指顺着笔划走势,慢慢的在脑海中勾勒出“地、皇、十、五、年、六、月、十、四、日”的字样。 地皇十五年六月十四日?! 秦萧再通顺的快速默念一遍,刹时彻底震惊! 因为他相信自己就算死去,也不会忘记这几个文字,而是将这个日期的记忆带到幽冥地府,仔细琢磨,细细品味! 六月十四日! 六月十四日!! 六月十四日!似乎就是他的一种冥冥宿命! 他自己也说不出心里究竟什么感受,什么滋味,但是当他从震惊中醒来,他首先想到的是—— 这是我…… 不对! 应该说是萧今早的刻画。 奴隶怎么可能认识并书写文字?! 秦萧努力回忆。 然而半天之后,得来的结果却只有令人无比沮丧。 他除了能将这个时代的文字一一想起并表示全部认识,在脑海中关于某些年的那段记忆竟全部丢失! 他敢肯定如果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他绝不会舍弃如此重要的身份信息。 那么—— 这一切究竟是无意识的误操作,还是那些记忆不堪回首,就连萧自身都不想拥有,而故意遗弃? 再或者是那些记忆太过美好,萧不愿留给他人,只想带走永远独享? 昏迷中发生的事情,谁又能找到答案? 洞内另一端弈的沉睡鼾声越来越响,秦萧暗暗叹了口气再沉思片刻,然后默默捡起一块尖锐石子,下意识的以当代字体沉而无声的在“地皇十五年六月十四日”后反复刻画,续写道: “晴转多云。” “萧死,吾存,天意弄人。” 是的,天意弄人! 而他也永远都不会忘掉这个天意弄人的6月14日—— 地球日的公元2093年,6月14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章 宜居的汉系淮南子星 2093年6月14日,晴转阵雨。 “本台持续报道,我国‘探索九号’人造飞船在历经175天的太空遨游后,于今天上午11点整安全降落盘古航空基地,为此次历时两年半的汉系淮南子星探索之旅圆满划上句号。” “而本台此前曾有过报道,汉系淮南子星是我国基于当前地球人口压力过大,从而探索宇宙宜居星体的过程中率先发现,因此以汉、以及最先提出宇宙演化观念的《淮南子》命名。” “自星体发现以来,我国经过长达二十余年的不断探索,此次科研考古团队除了证实淮南子星的确适宜人类居住以外,更有震惊全球的重大发现。” “那就是从一处石洞中发掘出十余箱包含石刻、木简以及纸张记述的重要文献资料,为淮南子星确曾有过类似人类的生物居住提供了重要且毋庸置疑的佐证。” “而让考古科研人员为此震惊欣慰之余,同时也感到令人费解,为何在地球上跨度长达数千年的三种事物,会同时出现在同一洞中?” “而既然淮南子星适宜居住,那当地高等生物又究竟去了何处……” “让本台先与你一起回顾此次的淮南子星探索之旅,稍后再连线随同探索团队一同登上星体的记者,为你送上即时直播。” 目不转睛地盯着十余米外256吋的电视墙看完长篇大论的报道,秦萧起身扭着酸疼的脖子伸了个懒腰,拖过一把舒服的躺椅向电视再靠近几米。 主持人短暂的介绍中,电视画面切换到呈现出一片蓝天白云的唯美镜头。 真美!秦萧默默感叹一声,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落地窗外。 天空明媚,又带着几分暗沉。 这还是国家数十年来不遗余力改善环境的结果,而秦萧也已经忆不起上次看到词语中所形容的“夜空星罗棋布”到底是什么时候。 唉! 秦萧叹了口气,再次将目光聚焦在电视画面。 镜头从天空慢慢下移,到参天古木,再到清澈溪流,最后定格在一群黑眼睛,黄皮肤,与自身毫无差异的人身上。 所有人笑得极其开心,冲镜头比划着各种手势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或许是为了证明这个星球真的适宜居住,大家都与在地球时的穿着一般无二。 镜头里领头被簇拥之人是个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的老者,他笑了一阵,然后冲镜头暗暗比了个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手势。 糟老头! 秦萧嘴角露出会心一笑,鼻头却忍不住的一酸,眼角忽然湿润起来。 那是只有他俩才能明白的手势。 镜中之人,是被誉为国家活化石的吴老,也是他的恩师,更是他一辈子的恩人! 两年多不见,恩师除了头发变得更加银白,精神倒是见好不少!秦萧欣慰的默默想着,将头仰靠在椅枕上平息了片刻情绪,再次直起身子注视画面。 画面已经经过后期剪辑处理,所以播放起来都是跳跃性的阶段。 短短十多分钟,镜头就已经到了恩师领着众人发现了那个山洞,然后经历过欣喜若狂,再小心翼翼的将所有资料封装在保护袋内,一件件装入巨箱…… 期间吴老还不无得意的朝着镜头再次比了个手势。 糟老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看? 秦萧莞尔一笑,起身来到落地窗前,低头朝外看去。 双向十六车道的宽阔马路此刻在各种武装力量下已经开始戒严,直升机在空中盘旋,正朝着航空基地方向飞去,所有车辆行人都十分配合的绕行他道……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发现是举世震惊之事,也是各方势力觊觎之事。 据此前新闻报道,飞船返航途中曾遭遇不明飞行物拦截。 而面对记者的追问,外交发言人更曾严词谴责某些居心叵测之国,然后友善的发出呼吁邀请,但凡真诚合作之国,都可通过申请与我国共同研究此次发现,科研成果共享。 然而国终究是由人组成,总有些另类只想着据为所有,而不愿分享半分。 “咳…咳咳……” 伴随着电视画面的切换到航空基地,秦萧陡然止不住的发出一阵大咳,以至腹部都几乎抽搐起来。 痛苦得腰都直不起来之际,他连忙冲到桌前,快速的从药瓶中倒出几颗药丸一把塞入口中,端起水杯仰脖就着上涌的血腥味全部吞下。 绝不能让糟老头看到自己还是这幅模样,不然他又要难过了! 秦萧软软的瘫坐在椅上,大口喘着粗气等待药品生效,慢慢恢复。 然而又能坚持多久? 或许就在下一分钟,恩师就会接到自己不在人世的噩耗,他已经这把年纪,还能承受这种打击吗? 秦萧一阵苦笑,有点不愿去想这些事情。 两人相依为命十余年,恩师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科研,孑然一身,而自己则自身事自身知,也不愿与外人过多接触带来牵挂,所以两人无论谁先他而去,对另一人来说都是莫大打击。 唉!但愿老天让我爷俩再活久一些! 秦萧只能这样默默向老天祈祷,尽管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但是除了祈祷老天,他又能如何? 科技的发展,让许多以前的疑难杂症变得迎刃而解,但随着时代的推进,又有许多难明原因的病例迎面而来。 很不幸,他就是其中一员。 若非恩师十余年前的帮助,他或许早已病丧孤儿院,又谈何苟延残喘至今? 然而,这一天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即将到来。 秦萧苦涩一笑。 电视画面不知何时已经切换到直播模式,十余箱珍贵资料已经装车完毕,迤长的车队正在各种武装力量的团团护卫下慢慢驶出基地。 由于方才病发的缘故,他并没有看到恩师登车的画面。 唉!也不知道恩师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是先收拾屋子,免得恩师回来看到乱糟糟的家少不得又要说我一顿。 对了!还要下去买些恩师爱吃的菜,爷俩好好庆祝下此次凯旋! 秦萧嘴角逸出倍感温馨的一丝笑意,脑中想着一大堆事情投袂而起,拖着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立刻行动起来。 当屋子收拾的差不多时,警笛声从楼外的大道上由远及近传来。 秦萧停下手中动作快步走到落地窗前,直至目送恩师也在其中的车队呼啸驶过,这才回身加快动作收拾,脑子也赶紧一心二用的想着到底买什么菜才好。 就在此时,电话突然“叮铃铃”的响起。 嗯? 秦萧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恩师离开的两年半以来,这部电话就从未响起过,因为这是恩师的专线。 是恩师!秦萧难掩心中激动的抢步过去,提起电话:“糟老……” “你好!请问是秦先生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4章 噩耗 “对,我是。”电话那头同一时间传来的话语让秦萧一怔之下连称呼都未喊完,稳了稳狐疑的心绪,应下后礼貌的朝对方问道:“请问您是……” 然而对方没有予以回答。 只是声音沉稳而又几乎不含任何感情的单刀直入道:“我们是确认秦先生是否在家,听吴老曾经介绍,秦先生师承吴老,对古文字以及文字解密颇有研究,我们想请秦先生协助我部解决一个重要项目,时间可能很长并且不能归家,秦先生最好先做足充分准备。” “你们到底是谁?!” 听完对方毫无商量反似下令般的话语,秦萧警惕的问完,然后又不放心的问起,“我恩师呢?他在哪里?” 面对他的问题,电话那头依旧没有作答,“秦先生无需如此提防,到了地方你自然明白一切。” 说完就似在听候什么指示般的安静片刻,话音再传过来,比起先前温和少许的道:“秦先生请相信我们是善意的,电话中我实在不便透露太多,你先去准备准备,稍后我们有人前来接你。” “哔……哔……哔……哔……” 秦萧还来不及答应与否,电话那头已是传来一阵忙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着电话呆呆的想了片刻,秦萧将其往机座一搁,随手抄起沙发上的一件外套疾步朝门口冲去。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真的很不放心。 恩师作为某方面的专家,时常被一些势力针对,而又是值此机密文件抵达地球的时刻,他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咔擦!” 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正要踏出门外,立即被眼前所见景象惊在当地—— 站满走道两侧的数十名黑衣人齐刷刷的扭头看来,目光透着冷峻! “嘭!” 前后不到一秒时间,秦萧立即醒转过来,并快速退身将门用力关上,然后反身倚在门后,直觉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谁?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秦萧默默想着,下意识的反手将锁从内轻轻扣死。 报警!必须马上报警! 短暂的惊慌失措后他很快完全清醒,并雷厉风行的立刻抬起手腕就要呼叫—— “秦先生,秦先生,秦先生?” 此时背倚的大门忽然响起沉闷的敲门声,门板随着敲击而微微的震动能清晰的传到他的后背,告诉他这一切并非幻觉。 秦萧屏息凝气,没有回应。 门外也静了下来,直至过了十多秒才有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秦先生无须惊慌,更不用报警,我们是刚才给你电话那人派来保护你的,而这里所有信号也已经被我们切断,秦先生不能呼出任何电话,不过你要相信我们并无恶意。” 说完停顿几秒,就在他以为门外之人是否会采取什么措施破门而入时,又宽慰道:“秦先生应该知道,如果我们是歹人,是不可能在这里出现这么久而安然无恙的,所以你尽管放心,稍后收拾好东西,与我们到达目的地后自然明白一切。” 听着屋外的解释,秦萧侧首想了一下,觉得对方的话不无道理。 依照当今的良好治安环境,如果他们真是为非作歹之人,是绝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 既然如此…… 秦萧片刻便心有决断,于是离开门背,趁着整理衣裳的间隙平复心情,拉开大门。 “秦先生这是准备出发?” 门外众人见他出来加强警戒的过程中,一人上下将他打量几眼,询问道:“不用带任何物品吗?” 秦萧摇了摇头。 “也行。”那人点了点头:“反正那里什么都有,如果到时秦先生还有特别需求,可以派人回来替你拿取。” 秦萧点头表示明白,一言不发的率先朝前走去。 几十人立刻分两排围出一条道路,刚好挡住通往电梯的方向,而出口直指楼梯。 嗯?这可是十多楼! 秦萧一愣,停下脚步看向那人不确定的终于出声道:“楼梯?” “是的。”对方说着脸上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淡笑并点头确认,然后解释道:“为保障秦先生的安全,还请听从我们的安排。” 好吧!秦萧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朝楼梯口走去。 被簇拥着走下楼梯之时,有保卫将一件同样的黑色西装披在他的肩上。 秦萧理解的并没有拒绝,然后自己将衣服穿好。 整个下楼过程所有人都是默默行进,层层盘旋的楼梯间只有皮鞋踢踏的声音飘荡其中,清脆,急促,而此声未灭,那声又起。 秦萧其实很想将自己的满腹疑惑问出,但是也知道从眼前这些人处将得不到任何答案,只好趁着这片刻暗自琢磨。 所谓的破解机密,是什么呢? 若从时机上看,难道是刚才抵达地球的资料?还是其他? 如果是资料,那为什么不由恩师打来电话? 那样岂不是减少许多误会? 思索间众人已经来到一层穿过大厅,围着他加快脚步的急速向大道走去。 宽阔的马路依然还未解禁,空荡荡的只停放着十余辆令国人倍感骄傲的某国产轿车,数十人分别上车,他就这样被混在其中带到一辆汽车跟前。 打开车门的瞬间,他看到车内似乎有人,并且还扭头冲他笑了一笑。 秦萧矮身坐了进去。 车辆慢慢开动。 保卫迅速拉开副驾车门身手敏捷的单手抓住车内顶部,另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方,双脚轻巧的刚踏上车框呈现站立的姿势,所有轿车已经启动油门朝前加速驶去。 “嘭!”车门关闭。 车内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身后的道路正式解禁。 “我恩师呢?”确认了周围环境以及各种后续处理,秦萧已经可以肯定自身绝对安全,不过心急之下还是迫不及待的朝后排另一人发问。 先前他没看错,后排此刻坐着另一个年龄五十多岁的中老年长者,淡笑中和蔼亲切,平易近人,眼中蕴含着睿智的光芒,但是看似随意的穿着坐姿中,又透出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秦萧敢肯定从未在电视上见过对方。 面对他急切的询问,对方脸色让人难以察觉的微微一黯,淡笑的看着他蔼声道:“年轻人,不要心急。” 尽管对方的黯然一闪即逝,但秦萧还是敏锐的观察出来,心中一沉的涌起更为不祥的预感,恳求道:“首长,吴老是我的恩师,更犹若我的再生父亲,请您告诉我,我……我的恩师他到底怎么了?” 对方眼神愈趋温和的将他注目片刻,轻叹中看向窗外,默然不语的过了小会,始怅然的轻声道:“我只能告诉你,吴老不久前刚刚离世,至于其他的实属机密,恕我不能相告。” 果然!秦萧再难止住的泪水簌簌而落,却又强忍着没有发出声来。 一只温厚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安慰的轻拍几下。 再一声轻叹中手掌收了回去,然后默然垂泪的眼前出现一张微微飘扬的面纸。 “谢谢!” 秦萧轻声接过,并未使用的就那样低着头,一动不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5章 晴转阵雨 几分钟后,当他慢慢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终于不再似先前般悲痛而已经渐渐趋于平静,甚至—— 甚至竟有那么一丝欣慰。 是的,他竟感到欣慰,就连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生出这种看似荒谬的感觉! 他欣慰恩师走在自己之前,由他来承担这份失去对方的伤痛。 恩师毕竟年近八十,他将自己一生的大半时间献给了事业,或许如今是他该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哪怕这种休息意味着永远。 但是,那又如何? “吴老的心脏已经无法承受再次打击”,三年前医生的话犹在耳旁,但是恩师还是毅然踏上了飞往淮南子星的飞船。 有鉴于此,秦萧不希望恩师被自己离去的伤痛带走,那样的话,只会给两人都带来莫大遗憾,也许献身事业,才是恩师毕生的愿望。 作为常人,或许很难理解两人之间这种相依为命的感情,还有孤独。 是的,他们是孤独的。 每当夜深人静来临,抛掉一日的繁忙,孤独就向两人悄然袭来。 每当此时,他们就会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繁华夜幕、遍地灯火一遍遍的述说那些讲过无数次的往事而无半分厌倦,反显津津乐道。 直到恩师最终疲倦睡去,他为恩师轻轻盖上毛毯,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默然不语。 他们的孤独,是仅剩彼此的孤独。 他们的富有,是拥有彼此的富有。 抛掉彼此,他们一无所有。 秦萧缓缓地吁了口长气,“请问首长,恩师有什么遗言留下吗?” “事发突然……”对方先是似乎对他这么快就平静下来表示诧异的看了一眼,然后说着却又忽然停了下来,转而干脆直接的道:“吴老没有只言片语留下,我们从先前吴老的推荐中知道你的履历,所以立刻找上门来。” 说着温和的看向他道:“没有吓到你吧?” 秦萧双眼无神地摇了摇头,脑中想的全是他那“事发突然”四个字。 什么叫事发突然? 暗杀?猝死?还是其他? 太多的猜测和答案,他根本无从分辨究竟是哪一种。 “找你的原因,你应该也已经猜到。”秦萧的暗暗思索中,对方不再绕弯地说着回首目视前方,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国家乃至全球的当务之急相信你更清楚,我们迫切需要像吴老那样的智者来解开谜团,给人民一个安心,任务或许十分艰巨,但是你放心,我们有一个成熟的团队来配合你的一切工作……” 默默听完对方的详细介绍,秦萧轻应了一声。 及后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一时无话,车内寂静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秦萧从沉思中醒来,略显茫然地扭头看向窗外,在车辆一个转弯即将驶入一处大院时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回头道:“首长,刚才我走得匆忙,药品放在家中忘记携带,首长是否可以派人前去帮我取下?” “要下雨啦!”对方没有回答地看着窗外天色莫名感叹一句,回过头来让副驾的保卫安排人手。 行驶在前面的一辆轿车调头往回开去。 秦萧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他们有吴老的钥匙和密码。”对方似猜透他心意般的淡淡一笑。 秦萧回想刚才所有保卫的静候门外,不由暗生感激。 穿过人眼识别的五重大门,在警卫的带领下他来到以后的办公地点,耳边响起警卫的介绍:“这是吴老以前办公的地方。” 秦萧忽地一愣,默然踱步前行。 他的手指从恩师曾经用过的一应物品上轻轻划过,环首细细打量恩师在此奉献了数十年的办公环境。 简单,朴素,严谨。 这是他最后的感受,也恰似对恩师一生的总结。 那这样安排,是希望我能继承恩师的遗志? 可我又能坚持多久? 秦萧苦涩一笑,暗自睹物思人的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声敲门中抬着小箱物品踏了进来,小心地放在办公桌上。 “你们去忙,有需要我会请你们前来。”秦萧甩掉思绪朝两人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那秦先生您先忙,有什么需要尽管按铃吩咐。” 秦萧点了点头,等两人退出室外轻轻地拉上门后,耸肩短促的一叹缓解压力,努力甩掉恩师带来的伤痛,拿起箱中轻薄的白色手套,正式投入工作。 这是他的责任,或许也是恩师乐于成见之事。 箱内整齐的码放着数块石刻,以及拓有类似文字的白纸。 将物品一件件小心地取出全部粗看一遍,秦萧的目光被一张虽然只拓印了半边,但是左侧有少许痕迹的白纸吸引了注意。 这是? 难道后面隐藏着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甚至连我也不能知道? 秦萧侧首皱眉思索片刻,没有任何结果的决定还是先投入本职工作再说,至于其他机密,真不是他该过问之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嘀嗒而过。 他的工作状态也从先前的粗略一扫渐渐进入忘乎自我的境地,而这种新奇的文字,也让他越来越是着迷。 所谓文字,或者文字解密,其实都是高级生物的智慧结晶。 而站在最顶端者,又以意音文字为首,这从人类数千年的思维就可以看出。 比如同一个字,数千年前仓颉造字时是这种想法,后世看到这个字的字形依旧很好理解,这就是人类思维的共通。 而拼音文字就大大不同,不够规则,不够严谨,还极其复杂。 这在人类的正常发展史中难免显得有些另类,而从高级生物的发展进程来看,以石刻书写,说明文明程度不高,智力犹自还未得到最好的开发,又怎么可能适应复杂的拼音文字? 所以秦萧毫不犹豫的首先从意音文字方面着手。 而同是高等生物的思维共通性以及自身在这方面的天赋,让他在时间的流逝中很快就大致掌握了其中规律,然后依着石刻最右边的一行文字,提笔一字字的对照着在桌面笔记本上记录下来: “地皇十五年六月十四日晴转阵雨。” 6月14日,晴转阵雨? 6月14日,晴转阵雨? …… 秦萧拿起笔记本看着这行字陷入了深深疑惑,这是他今早还未写完的日记首行文字,所不同者,无非一个2093年,一个地皇十五年! 这究竟怎么回事?是我心神不宁以致弄错了? 先前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满布浓厚的乌云,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他满脸的自我怀疑。 “咳…咳咳……” 止不住的狂咳猝不及防下再次袭来,让他五脏六腑阵阵难受,再也没有办法集中精神进行思索。 剧烈的咳嗽,秦萧腰身都已经直不起来。 他只能痛苦的弓腰扶着桌沿支撑身体,以让自己不要跌倒,此时一股血腥味蓦地从喉咙上涌。 绝不能弄脏这些珍贵的资料! 他连忙扯掉手套将嘴捂住,然而咳意却没有半分停止的意思,反而愈咳愈烈。 药,药呢?怎么还不送来? …… “哗!”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雷鸣,天际再次划过一道张牙舞爪的闪电。 刺眼的光线刹时照亮昏暗的室内,也照亮伏在地板一动不动的秦萧身体,更照亮最终仍被他不小心沾满鲜血,猩红无比的—— “地皇十五年六月十四日晴转阵雨”。 大雨倾盆而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6章 奴隶的脑容量 地皇十五年六月十五日,晴。 一阵步音中秦萧醒了过来,这是他穿越到淮南子星的第二天。 此时洞外的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明媚,蔚蓝的天空看起来要比在地球仰望天空的感受显得更为遥远,更为深邃。 “萧!你醒了。”弈的身影出现在从洞口与他四目相对,手中捧着一个类似陶碗的容器。 秦萧躺着点了点头,这才首次认真打量眼前之人,再或者说是好奇地观察这个星体这个时代的人。 在他的记忆中,其实有关于弈的印象,但总不如自身最直接地观察来得更加真实。 此刻的弈和自己一样只有下半身围了块破旧的粗麻布,精赤上身,身材瘦削,裸露的上半身皮肤黝黑,一根根排骨的轮廓在干瘦的皮肤下隐隐可见。 他知道这是营养不良的表现。 而皮肤的黝黑,则是常年遭受日晒的缘故,却并非天生如此。 因为从偶尔露在裤裙外的小腿皮肤可以看出,他们与地球上被称之为黄种人的皮肤颜色极其类似。 他的头发也呈现一种黑色,此时乱糟糟的盘在头顶用草绳随意绑住。 可能是常年未洗的缘故,又或是营养缺失的关系,总之发质枯黑而毫无光泽,看起来尽是一副邋遢模样。 奴隶!能不邋遢吗? 秦萧暗地自嘲一笑,我或许也是这般模样吧? 微一失神,他再次朝对方脸部仔细看去,黑亮的眼睛干净,纯粹,又带着一丝木讷,鼻梁高挺,嘴唇厚实,颧骨微高,脸部—— 那是? 秦萧微微一愣便立即醒悟和忆起,那是类似地球数千年前的奴隶标记,一个烙入血肉的深深印记。 他还忆起自己左脸的太阳穴下同样也有一个烙印,是个“范”字,代表着他的归属,也表明了他的身份。 此时弈在他的打量和回忆下已经来到身旁,跪下来将碗放在一旁道:“萧,我来喂你。” 说话间探手扶起他的身子,以右腿曲蹲挡在他的后背以作支撑,然后侧身伸手拿起地上的陶碗,似告知又似自言自语的道:“今天的早饭十分丰富可口,简直和年末的节气之食不相上下。” “你吃过吗?”秦萧的眼睛没有看向碗中,而是直视着弈问道。 在他的记忆中,像自己这样不能出力的奴隶是不配分享食物的,而弈只端了一个碗进来,这不能不让他怀疑对方并没有吃,而是将食物让给自己这个伤者。 “嗯!” 弈重重地点头,接着怕他不相信的解释道:“我向监领请求,他允许我只要干两个人的活就能领到两份食物,而且还告诉我,只要早早做完事情,就可以抽出时间过来照顾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谎意,更没有对任何人的丝毫不满,洋溢的尽是那种能够照顾自己的满足,还有笑意。 秦萧的鼻头莫名一酸,连忙吸了口气岔开道:“真香!” 心绪的平复下,他又不由纳闷,听弈的描述,这个监领似乎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之人,虽然让人做两份活显得苛责,但是能对奴隶做到这样已是殊为不易,只是苦了眼前的弈。 因为先不要说两份活的辛劳,光是一份活的沉重他脑海中就有深刻印象,只是无论任他如何思索,却想不起监领究竟长什么模样。 “香吧?”听到他的话,弈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感叹却又疑惑的道:“我也很是好奇,为何今天的早饭如此丰富?” 说着侧首想了一想,然后又什么都猜不出的干脆抛诸脑后道:“唉!不管这些,来,我喂你。” 秦萧冲他宽慰的一笑,将头微微靠近陶碗少许。 一股肉味的清香扑鼻而来,让他精神不由一振,食欲也是大增,再看向碗中时,是大半碗稀白的粥类,上面飘着几条细细的肉丝,姑且也能称之为肉粥。 在弈的帮助下,秦萧吃了十来小勺肉粥,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喉结滚动声,微微一愣中脸上不动声色,却状若有点腻味地皱了皱眉,“这粥太过油腻,我有点吃不下。” 说着侧首看向他道:“弈,你吃吧!如果有空,你还是去帮我采些野果来吃。” 弈滚动了下喉咙,有点狐疑又有点诧异的看着他。 “或许因我受伤的缘故,我闻到这种肉香味有点想吐。”秦萧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笑了笑,向他解释。 弈一脸恍然的点了点头,收回陶碗道:“那我中午去帮你采些野果。” 秦萧颔首答应,瞧着他连勺都不用的三两口仰着脖子吸完,最后还伸出舌头在碗内舔了一遍,不由转过头去,直至听到陶碗落地的声音,这才再回首过来。 弈露出个有些憨厚,又有些难为情的笑容,似乎很为自己的这幅饿态感到尴尬。 秦萧回了个理解的善意一笑,然后满脸笑眯眯的看着他,假装无意地挑眉道:“弈,你知道我是谁吗?” 弈闻言脸上的笑容陡地一僵,怔怔的呆望着他。 他知道?! 秦萧忽觉自己的心脏不争气的“砰砰砰”加速跳动起来。 然而令人期待的等了足有十多秒钟,得来的结果却令人沮丧,只见弈醒转过来连忙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口中焦急而关切的道:“萧!你没事吧?” 他一定以为我又犯了癔症! 秦萧无奈的苦笑中摇了摇头避开他的手掌,宽慰道:“你别担心,我没事。” 听到他的回答,弈稍微放心了些,但是看向他的眼中还是含有几分浓浓的担忧。 “我真没事!” 秦萧冲他强调一遍,接着换个方式道:“我只是想考考你是否还记得我究竟何人,又从何处而来?” “这样啊!”弈释然的憨厚笑着放下心来,随即侧首认真回忆起来。 光是瞧着他这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纠结模样,秦萧就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 事实也是如此,弈在好一阵回忆之后,搔着头苦恼的看向他道:“萧,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们认识应该有七八年了吧?” 奴隶啊! 明明身边什么大事都没发生,可为什么脑中还是记不下事? 秦萧暗地微微一叹,表示理解的温和笑道:“没事,其实我也已经忘记。” 弈随着他咧嘴一笑,然后朝洞外张望一眼,起身道:“萧!你先好好歇息,我该去干活了,等我做完再给你采野果回来。” “小心点!”秦萧的叮嘱中,弈的身影消失在洞门转角处。 唉! 萧到底是谁?他在成为奴隶之前,究竟又有着怎样的过去? 秦萧望着洞外的一方天地,陷入深思。 事实也不怪他会这样去想,因为在他的脑海中,竟包含着许多这个时代的重要信息,尽管断断续续,但这绝不是一个奴隶所能了解之事。 比如他知道这是一个类似地球上春秋战国时期的时代,在这片当世人所能认知的土地上,有着十余个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家。 比如他知道这个时代文化多样,百花齐放,各种思想如雨后春笋般喷涌而发。 比如他知道这个世界的记年法由天皇、地皇以及人皇组成,每皇二十年,三皇刚好一个甲子,一个轮回。 比如他还知道这个时代同样男尊女卑,国与国之间常年征战不止等等诸如此类。 但是这些信息又极不连贯,就像一个人在对你说“我今天吃了青椒炒……,真的很……吃,下次……”这种半遮半掩的话,让人一阵难受抓狂。 到底吃了青椒炒什么?肉?蛋?还是火腿? 很好吃?很难吃?下次不想再吃,还是下次必须要吃? 这种感觉无疑会勾起所有人想知道的愿望,但是在无法得知的情况下,只会转化成心中挠痒般的难受,以及无处发泄的烦闷。 唉! 管他是谁吧!反正就是个奴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7章 五子棋在另一个时空的出现 秦萧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思索这些问题。 因为这件事情除了让他感到心烦意燥的难受外,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就算知道,他也依旧是个奴隶,最卑贱的奴隶! 放开这个思绪,随之而来的则是当世奴隶的脑容量让他大吃一惊。 就如刚才,两个挚友最基本的互相了解也不记得,甚至说出大约认识七八年这种话,让他不能不感慨万千。 还有自身,后世不过短短二十余年的记忆挤占进来,就要被迫抛弃这幅躯体的大半记忆,这还是个有文化之人的脑袋。 这种情况的发生,让他不得不怀疑假如当初投身到一个只知道劳作的奴隶身上,会不会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 秦萧苦笑,心中有点无奈,又有点想要发噱。 而当这种情绪过后,他首先想到的当务之急是,必须改造自己的脑袋!必须改造奴隶的脑袋! 至于用什么方法来开发智力?他则立即想到了地球上的国粹—— 麻将! 麻将能在地球流行上千年而越演越盛自然有它的道理,百余张牌,却能够打出无数种不可预知的变化,还要各种记牌,算计,实在是开发智商的好东西。 不过他又马上否决掉这个想法。 因为只要随便一想一群奴隶搓麻将的情形,他就摇了摇头,那景象,恐怕比一群太监上青楼都还要滑稽好笑几分! 太监虽不能行事,但总还有眼睛欣赏,还有嘴巴品头论足,还有…… 可是奴隶就不一样,先不说脑子能不能理解麻将的各种规则,光是每天不停歇的劳作以及辛苦,又何来时间与精力去搓麻将? 那到底该选什么呢? 秦萧苦苦思索着在脑海中又排除了几样物品,最后灵机一现—— 围棋! 围棋的好处自然不用多说,包罗万象又门槛极低,说简单点,就算是条狗只要稍加训练都会叼颗石子放到棋盘之内,何况是同为高等生物的另一星体之人。 而且围棋的好处在于可以先不讲规则,在落子的过程中再告诉对方这可以,那不行,慢慢的对方也就会去琢磨为什么不行?我又该怎么下? 如此,无形中就会让智力慢慢得到启发,以及长进。 而更更更重要且关键的是,围棋可以随处进行,就地随便划上棋盘,捡些石子,双方就可以对弈厮杀。 何况这邙山或许别的都缺,唯独不缺石头!秦萧顿时很为他的这个想法感到高兴。 就此自得片刻,他又觉得还可以先从更简单的五子棋入手,循序渐进。 打定主意,他再认真思索回忆了此举是否会给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其他危害,最后的结论是—— 奴隶的生活,谁会干涉?谁又会关注? 自此他完全放下心来,又百无聊赖的开始回想这个星体、这个时代的身前身后所有事情。 关于这个时代,他已经从萧的记忆里得知一部分。 而关于这个星体,他也从前世国家二十余年的不断探索以及成果公布中知道许多。 这是一个极其类似地球的星体,由海洋与陆地组成,而陆地的比例占到了40有余,星体自转周期接近24地球时,围绕恒星公转一周也约莫一个太阳年。 种种条件之下,这也是国家乃至全球为何迫切希望了解这个只有飞禽走兽,却无高等生物的星体之原因,地球的压力已经不堪重负,唯一的出路只剩星际移民。 然而这些终不是我再关心的事,而有了那一行字的启发,相信后来者应该也可以很快破解资料吧?秦萧默默的一叹。 时间在他的胡思乱想中来到傍晚,弈捧着野果归来,脚步沉重,浑身尽显疲惫。 两人吃了些果子,秦萧扒开枯草露出刻在地板的棋盘,邀他对弈。 然后在弈的诧异、狐疑、抓头挠腮和为什么非要这样下的各种难以理解中,两人随便下了几盘五子棋,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 “好累,睡觉!” 弈连脑袋都几乎凑到棋盘的盯着棋局琢磨片晌,忽地不耐烦的大手一扫,然后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另一端就身一躺,不一会便呼呼大睡。 瞧着棋盘中被扫得乱成一片的石子,秦萧瞬间无语至极,看来—— 开发奴隶的智力,任重而道远。 …… “地皇十五年六月二十三日,小雨。” “转眼已过一周有余,奴隶的日子乏善可陈,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该记录什么,特别是当我躺在石洞动弹不得的时候,所能做的只能是呆望着洞外的一方天地,思前想后。” “许多记忆的丢失,让我对洞外的天地感到特别好奇,但弈总是以我身体未好苦苦相劝,不让我移动半分。” “好奇是种奇怪的心思,昨天我终于没有忍住,趁着弈去劳作的空隙勉力爬到洞外,然后,我看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美景……” 当秦萧以最浓缩的字句刻画到这的时候,他的手停了下来,脸上露出美好的回味之色,直至过了片刻这才继续刻道: “那一刻,我想我已经爱上了这里,当然,除却我的奴隶身份。” “我在半山向下俯瞰,幽蓝的河流顺着山体似一条玉带般蜿蜒而去,在低洼处汇聚出一汪平静的湖水,湖面长满了芦苇,随风摆动,摇曳多姿。” “这是怎样的美景?”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自己无法以更生动的文字将其形容,在那一瞬间,我更曾有过想哭的冲动,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生命还在延续而哭,为大自然的伟大而哭……” 石板刻字是一件艰辛的苦力活,当秦萧刻到此处,他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虚弱的身体似乎已不再允许他继续下去。 而在此时,洞外也传来了疲惫而沉重的步伐。 他决定今天先记述到这,于是将一些枯草打散把石刻轻轻掩盖。 弈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同一时间,刚做完掩盖动作的他忽然感觉左臂有点发凉,似乎有什么滑腻的东西正在慢慢爬动。 他愣了一下,然后从他的记忆中瞬间得知这个时空也有着类似蛇的存在,而且毒性更猛。 心跳加速,他从未处理过这种突发情况。 秦萧不敢撇头去看,他怕万一刚好与蛇来个对视,到时候恐怕真会引来攻击。 趁着弈刚踏进洞口还未出声的间隙,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的望着洞顶,平静而小声的短促道:“弈,有蛇!” 弈停下脚步呆了一呆,然后眼睛朝他的身体打量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8章 主人要来的消息 秦萧无法判断对方是否完全明白自己之意。 因为简单的一句有蛇,指的可以是自身身旁,但也有可能指的是洞内,更有可能只是陈诉他曾经在洞内看到,总之有很多种理解。 而虽然担心弈能否明白,但他又不敢说得太多,因为说话会引起身体诸个部位的震动,他真的害怕因此而惊扰到蛇,他只能屏息凝气。 不过稍稍让他放心的是,弈听到他的话后立刻停下脚步,并且没有其他任何言语上的回应。 以此判断,弈至少已经开始警觉,最终应该也会发现蛇的存在,而这其中的过程,最重要的则是他自己需要先保持冷静。 秦萧一动不动的就那样躺着,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时间在这种惊惧下不知过了多久,似短似长。 他终于听到了弈的细微脚步,然后只觉眼角余光忽地一暗,旋即一股冰凉之意从自己的皮肤上扫过,最终传来弈如释重负般的放松声音:“抓到了!” “弈,没想到你身手如此敏捷。”秦萧长长地舒了口气,侧首看了过去。 比他们皮肤还要黑上几倍的蛇正被弈掐着要害,蛇身紧紧地缠着他的胳膊,嘴中吐出猩红的信芒,似乎正在痛苦的挣扎。 “不要松手!”秦萧心中一阵后怕的出言提醒。 “我知道。”弈回答着给了他个放心的笑容,然后道:“昨天晚上就有人在睡梦中被毒蛇咬死,怕就是它干的哩。” 听到这话,秦萧一愣,随即不免又为这个时代随处暗藏的生命安全隐患默然起来。 及至过了小会,他想起自己记忆里缺失的某些片段,趁着弈的此刻忽然提起,终忍不住将心里数日来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何我伤了这么久,始终不见其他人来……来看我,他们……” 说着却又不知究竟该如何相问,于是止住话头。 其实他本来想问其他人到底住在何处,为何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但是这种话若是问出,恐怕弈又要以为他癔症发作。 “好了!” 弈完全放松下来的说了两字,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弯身捡起几根枯草并拢后往已经开始软瘫的蛇身要害处捆去,边捆边回答道:“他们很惦记你,都向我问起过好几次关于你的情况。” 说着冲他一笑,又解释道:“不是他们不想过来看你,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分别住在这山坡上大大小小的洞内,来往很不方便,你可别因此而心中失落。” “怎么会呢。”秦萧回了一句,心中倒也明白了几分大概。 而弈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也已经将蛇的要害处熟练的紧紧捆住,接着起身将蛇挂在洞内的石壁上,有点高兴的道:“等会我下山去将它清洗干净,今晚我们可以吃一顿更丰盛的食物。” 秦萧笑着点了点头,注意力却还停留在自己的思绪中。 直至过了片刻,他才醒转过来装作很是感慨的样子叹道:“唉!也不知道主人究竟如何做想,为何不给我们建些屋舍居住,集中管理?难道就不怕我们逃跑?” “跑?为何要跑?”弈诧异的转过身来看向他。 秦萧见他的神情似乎又有上前探察额头的倾向,连忙申明道:“我没有癔症,我只是在想,每日里如此辛劳,就比如你,难道就从未想过逃跑?” 弈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旋即摇了摇头道:“为何要跑?这里有吃有住,如果逃跑,我们只会饿死,或者被野兽咬死,而且山下的每个路口都有监领派人把守,以前就有人试图逃跑,但是最终都被抓住,活生生的当众剥皮剔骨,折磨而亡。” 说着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冷颤,目中尽是担忧之色的看向他劝道:“萧!你不能有这种想法,这很危险!” “你放心,我不会逃跑。”秦萧立刻回给他宽慰的笑意。 事实上他也没有欺骗对方,他确实不会逃跑,虽然这几日闲来无事的时候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但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还是决定放弃。 抛掉一切危险不说,除非他打定主意就此终老山林,否则他就不可避免的需要归于尘世,而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摆脱不掉奴隶这个身份。 他永远是个奴隶! 而他依稀记得,在前世的战国时代,卫嗣君为了彰显法令的尊严,甚至用一个邑去换回一个逃亡到别国的奴隶。 虽然如今的记忆中没有太多关于这个时空对待奴隶的法令,但是倘若某一天不幸被官府抓住,最不济者,就算不被当做逃奴活活打死,也会被再次贩卖或送归原主。 而对待逃奴,原主又怎么可能轻饶? 瞧着他不似作伪的神情,弈总算安心了少许的来到他身旁跪坐下来,仔细地打量他的伤处,直至见到伤口愈合得很好,这才目中露出喜悦的神色。 水珠顺着粘成一绺绺的发丝滴落下来,秦萧感受着手臂的冰凉扭头看着他湿漉漉的身体,关心道:“要不要生火?” “不用了。”弈摇了摇头,然后朝他咧嘴一笑,满不在乎道:“反正等会还要湿掉。” 看他说话间一副轻松的神情,秦萧只能默然以对。 奴隶的生命短暂易逝,不正是因为这种风吹日晒而无片瓦遮头,天寒地冻而又衣不蔽体,工作辛劳而食不果腹造成的吗? 那我又能在这个时代坚持多久? 就在他失神之际,弈忽然做贼般的左顾右盼,小声而兴奋道:“你知道吗?主人过几天或许要来邙山。” “主人?”秦萧一愣,皱着眉头有点诧异,又有点狐疑的问道:“他为何要来?” “是主人!不是他!”弈脸上现出慌乱神色的急忙提醒,接着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听闻主人要来。” 言罢眼中露出期盼之色,“主人还从未来过邙山,就连我先祖的先祖都未曾见过,唉……” 说着感慨一阵,这才又凑近些许,神秘兮兮道:“不过我听说好像与此次的山石崩塌有关,难怪这几日监领管束得十分严厉,每日也让我们干更多活,还给我们改善食物,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秦萧再没听入耳中,也没心思去计较他口中的先祖的先祖与现主人又能扯上什么关系?满脑子所想的是: 泥石流,死了十来个奴隶,用的着惊动范家之主? 在这个奴隶贱如狗的时代,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那他如果真的会来,又究竟是为何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9章 奴隶也有爱情 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弈已经讲述完他所知道的一切,而秦萧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不可自拔。 洞内一时呈现出一种有点怪异的安静气氛。 这就像你对一个人不停的倾述,不停的述说,然而直至你说完所有,期待的等着对方的回应,他却在失神的毫无反应,这无疑会让人无比沮丧。 此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弈兴奋的讲完了一切,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目光期待的看向秦萧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反应,或忐忑?或惊讶?再或像自己这样有点莫名的激动与兴奋? 然而结果却让他失望,秦萧两眼失神的兀自在那发呆,就似根本没有听到。 他顿时有点失落,失落带来情绪的低落,低落让他的兴奋逝去,他也就随着一同默然起来。 情绪的传染,或许大致就是如此。 没错,情绪的传染,哪怕只知道劳作的奴隶,同样也有情绪,也有自己的心思,他们或许只是类似工具的存在,但他们也是一群有思想有情绪的工具。 他们平时或许只知埋头苦干,干累了吃,吃完了睡,睡醒继续干,机械的如此周而复始,直至生命尽头。 然而倘若他们的情绪一旦爆发,却又是汹涌不断而又恐怖如斯,因为他们更多的时候不懂得如何去控制情绪,他们会沉浸其间无法自拔,直到宣泄的那一刻。 因此,当弈被洞内的这种气氛感染而陷入自己的思潮时,他的脸上时而洋溢幸福,时而充满痛苦,时而有点喜悦,时而无尽惆怅…… 最后,他觉得胸闷难平。 他迫切需要找人倾吐发泄,于是他忍不住的小声道:“我今天又看到她了。” “他?” 此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秦萧刚好听到这句话,不由有点迷茫的看向他,眼中尽显疑惑,只是话刚出口就又立即明白过来,对方口中的“他”,是“她”! 而不是“他”! 因为弈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和语气明显蕴含着些许羞涩,也有几分苦涩,这—— 这似乎是暗恋的味道。 弈低着头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将头点了几下,直至默不作声的过了小会,这才似鼓起心中无尽勇气般的抬头看向他,询问道:“上次让你帮我想的事情,现在你可有办法?” “上次?什么时候?”秦萧有点迷糊,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这事的半点印象。 弈听到这话脸色不由一黯的又低下头去,就此静了片刻,始幽幽的轻声道:“你不记得了!” 秦萧能感受到他说这话时的那种轻微怨怼,以及十分伤心。 是啊!作为最好的兄弟,惹得对方心如小鹿乱撞的事情,更或是终身大事竟然也能忘记,谁会不伤心呢? 但秦萧也觉得有点冤枉和憋屈。 因为这并非他故意忘记,再或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这天意弄人的穿越让他丢失了许多记忆,他除了感到无辜,又能怎样? 他只能对所有事情都表示莫名无奈的微微一叹,苦笑着解释道:“弈!你应该也已经发现,我在受伤后有许多东西不再记得,这其中就包括此事,你可否再告诉我一次?我保证马上给你想到办法。” 听到这话,弈觉得心里似乎舒服了些,于是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眼中没有谎意,有的只是抱歉和真诚。 弈又想起他这段时间的某些奇怪问话,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接着腼腆而温柔的向他轻声倾述,那种神态,就像是在对待情人一般。 不对!她就是他心目中魂牵梦绕,至高无上的情人。 “她叫菱,是卞的女儿,她很美丽,她笑起来就像是这山上最灿烂的花朵,她的歌声比传说中的凤鸣还要嘹亮清脆,她的舞蹈比风还要柔软,比水更要细腻……萧……” 弈说着认真的看他一眼又垂下头去,口中却细声道:“我喜欢她!我想跟她生许多像她一样的孩子,你帮帮我。” 感受着他述说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柔情蜜意,秦萧忽地默然。 心中既有为他感到欣慰,却又为他感到同情,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此生挚爱,然而奴隶的孩子依旧还是奴隶,而最后更是有点自我感慨,因为—— 爱情果然是种美妙的东西,它让奴隶都几乎变成了后世的至少小学毕业! 就此感慨片刻,秦萧目光柔和的看向他道:“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打动她!让他愿意与我生孩子!”弈虽然依旧羞怯,但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毫不迟疑,勇敢坚决。 这就有点没文化了!要不要这么直接? 仍旧感慨在“爱情让每个人都变成诗人”中的秦萧没好气的瞅他一眼,然后瞬间就想到了昨日让自己动容的那片风景,那片芦苇地。 它也同样很美,就像弈形容中的菱那样美,再然后他想到了《蒹葭》。 《蒹葭》也很美,美到足以打动任何人,于是他开始教了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 念到这的时候,秦萧忽然想起这是一首思之不得的纪念之诗,再加上白露是为秋季,与现在也谈不上特别应景,于是他在暗恼自责中又停了下来。 侧首思索片刻,他重新选了首更直接的《凤求凰》,还忍不住暗想:你不就是喜欢直接么?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 就这样让弈跟着颂了几遍,可是弈微微皱着眉头似乎不是特别满意,反而央求着他再将刚才的《蒹葭》全部告诉自己。 秦萧实在不想将这意境虽好,可用在求婚上却略显兆头不妙的诗歌告知对方,但耐不住他的苦苦请求以及纠缠,最后只好无奈的又将《蒹葭》全部颂出。 就此两首诗各教了几遍,弈脸上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却又忽然狐疑的看向他道:“你怎么会作诗?” 秦萧一愣。 对啊!我怎么会作诗?奴隶怎么会作诗? 得他提醒,秦萧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严肃且十分严重的问题。 现在可不比文化普及的新新进步时代,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吟诵几句类似“愿得一人心,就此不相亲”、“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诸如此类的歪诗。 他们只是一群奴隶,一群不需要任何文化,任何思想的奴隶。 而会作诗的奴隶,也绝不是好奴隶。 对主人而言,他需要的是一件称心应手的工具,它只需要指哪打哪,而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因为当工具有了自己的思想,对主人而言就是危险的信号。 连机器人都会因有思想而发怒,何况是人? 因此,“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之言也能被居心叵测之人理解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们所担心的,不正是害怕所管束的人变得聪明,甚至比自己更聪明吗? 秦萧从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张了张嘴,想要告诉弈就此放弃以诗表情,而是改用西式求爱方法,去山顶采几朵娇艳的野花,说一些霸道的情话,夺取芳心。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看到弈问完后又不放在心上的重新开始默念诗歌的认真模样,他喏了喏嘴角,又止住话语。 他实在不忍心就此扫了弈的高昂兴致。 罢了!他也不过是拿去求婚,言不传三耳,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再说,奴隶的事,又有谁会关注? 秦萧自我宽慰的暗暗一叹,解释道:“我也是从别处听来。” 弈浑没放在心上的随便点了下头,嘴唇犹自微微一张一翕的在那默念,就似生怕会因搭话而打断记忆。 秦萧默然,最后的一丝阻止之意也随之消失殆尽。 再无声地念了几遍,弈停下努力记忆的动作冲他憨厚而感激的咧嘴一笑,起身道:“我先去做事,晚上再回来背诵。” 秦萧默默的点了点头。 弈走到石壁取下已经死透的毒蛇,再朝他笑了笑,径直离去。 “小心!”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秦萧失神的轻声嘱咐一句。 只是,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弈听?还是在说给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10章 主人居然是女子 地皇十五年六月二十四日,晴。 清新的空气,野外的气息,毫无阻隔的在洞内流动,沁人心脾。 下了一日一夜的小雨在黎明破晓时分停了下来。 朝阳从远处水雾缭绕的横亘山脉穿过,画出一弧七彩绚丽的彩虹,迷蒙地照进干爽的洞内,映射在石板洞壁,呈现出一种超凡脱俗的不真实之美。 这是另一时空平凡的一天,也是全新的一天。 洞外虫鸣鸟叫极有规律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淡淡微风拂过洞口青绿的小草,生机勃勃。 感受着洞里洞外的所有一切,秦萧前所未有的内心一片宁静。 这里的世界或许是那样的遥远和不真实,但是这似乎才是真正的生活,他很享受这里的一切,当然,并不包括他的奴隶身份。 奴隶! 这是他近十日来挥之不去的阴影,也是他欲甩不能的沉重枷锁。 而事实亦证明,最下层的奴隶,哪怕就连最简单的消息,得来的速度也永远都是最慢。 时近正午,秦萧没有等到弈归来的脚步,却等来了一片嘈杂的步音。 是他们来看我了吗? 就在他一愣之余的疑惑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恭敬有加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对方停在了那里,躬身道:“主君,就是这里。” 看着这个身影,秦萧记忆中的某根琴弦似乎突然被轻轻拨动了下,他好像忆起了此人,又觉得应该从不认识。 努力回忆的刹那,他听到了“主君”二字,心不自觉的就是一颤。 他来了?! 他怎么会来这里?! 来不及更多思索,洞外伴随着“嗯”的一声轻应,一名女子出现在洞口停住脚步,用纱绢轻掩鼻前,探头朝洞内看来。 女的?! 秦萧为眼前所见感到深深的惊诧以及莫名的狐疑,然后他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不由的心中一沉,黯然苦笑。 这就是奴隶的待遇! 纵然洞内空气清新无比,可在这些高贵之人眼中,依旧肮脏不堪。 然而这些是他所能选择的吗?而既然上天给了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又岂能连自己都看轻自己?秦萧暗自一叹,收起自怨自艾朝洞口之人打量而去。 女子年不过十九,骨肉匀称长得十分贵气,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却又姿态优雅,婀娜娉婷,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将她的皮肤衬托得更为白皙,滑嫩仿若吹弹可破。 她眉如春山,眼若秋水,神态端庄,却又难掩几分稚嫩未脱的青涩,显得清丽明媚。 这真是范家之主?! 秦萧心中涌出一种滑稽的好笑,又有一种痛苦的疑惑,他想大笑三声,又想大哭三声,笑范家的用人若斯,哭自己的命运无常—— 他居然沦落为一个女子的奴隶! 秦萧自己都说不出究竟什么滋味,他只能怀着心中的好奇去打量这个时代的贵妇女子的穿着打扮。 她穿了一身类似襦裙的衣裳,袖口宽大,下摆迤逦的拖在地上少许,肩上披了块精美的薄纱,腰间玉带紧束,环佩叮当。 满头乌丝挽了个精巧而有特色的发髻,斜堕一侧以珠簪横插固定,将她的明艳不可方物以及女子的柔弱多情衬托到极致。 而最吸引人之处,并非她那波澜起伏的秀丽轮廓,而是空山新雨后般清逸得就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恬淡气质。 看来无论何时何地,所有高等生物对美的理解都大同小异!秦萧不由暗暗感叹。 女子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顿时蹙眉露出不悦之色似要发作,然而微微侧首看了一眼又强自忍住,略一犹豫的款步姗姗,朝洞内行来。 秦萧也发现了对方的不满,正要收回目光,却又被她走路的姿态引得再次注目。 久病成医,前世的病患让他对医理这方面多少也有一些了解。 从对方的迈步中,他瞬间判定女子腰腿部定是曾经受过什么伤病,而虽然得到治愈,但也留下了一定的或许连自己都不知晓的隐患。 女子见他愈加放肆的开始盯着忌讳之处瞧个不停,举步前行间不由秀眉再蹙,轻轻的冷哼一声。 听到这声轻哼,秦萧瞬间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避目一侧。 这是什么时代?自己什么身份?若是惹恼了眼前之人,恐怕下一刻就是拖到采石场来个活生生的剥皮剔骨,成为震慑一众奴隶的鲜活案例。 暗暗后怕间,只见随着她第二个踏进来的是位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容貌瘦削,长相俊伟,眉毛粗浓,只是那微勾的鼻梁、薄削的嘴唇以及细长而略失神采的眼睛,让人觉得他刁钻刻薄不好惹之外,还有几分酒色过度的神态。 他头戴冠冕,长衣飘飘,腰间插着类似剑的兵器,但看起来并无威风或者风流倜傥之感,反有几分纨绔子弟之意。 吸取先前的教训,秦萧不敢多看,略一扫眼就垂下目光。 此时女子已经来到离他不远处停下脚步,在吹入洞中的淡淡微风下,他能闻到阵阵暗香袭人。 而除了这,他还能感受女子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他几不可察的喏了喏嘴,最后决定还是就这样保持默然。 “连主人都不会称呼吗?”最先引路之人此时也已经快步赶上前来,瞪视中不满的呵斥一句,又扭头略带讨好的朝女子殷勤笑道:“主君,这不过是从未见过世面的卑贱臣妾,主君勿要与他计较。” 女子闻言只是淡淡的看了那人一眼,没有答话。 那人识趣的卑躬屈膝退到一旁。 臣妾! 秦萧没有听错,不过此臣妾非彼臣妾。 或许是让奴隶自觉还是有几分身份地位而不至于太过愤懑,又或许是为了彰显主人如帝王般随意指挥一众奴隶的地位,此时的奴隶又被称之为臣妾。 但在他想来,定是奴隶主们依旧还未忘记曾经的风光,将奴隶以“臣妾”称之,以便继续享受那高高在上的无限尊荣。 而此刻,他也更加肯定对方确是范家之主!最终启齿声如蚊音的唤道:“主……” 然而才艰难的说了一个字,他已经实在接不下口,内心更涌出一种莫名的屈辱感,他是最卑微的奴隶,就连“主君”两字都不能称呼的奴隶,只能称呼“主人”的奴隶。 人,在最早之前并非高等生物的泛指,而是最原始部落首领的一种特指,有了这个称谓,就可以随意指挥部落的其他任何生命。 千百年来,人已经成为高等生物的统称。 但对于秦萧这样的奴隶身份之人而言,他们依旧只是首领的个人私有物品。 他们的地位没有得到任何改变。 而为了区分他们与普通奴仆的差异,他们只得以主人相称,以彰显主人的固有地位,还有自己千百年来永远不变的身份。 这是一个阶级社会,而很不幸的是,秦萧处在了最底层。 尚幸女子并未与他计较,听到他几乎是挤出来的一个字后,或许是只当他尚在伤病之中没有气力言语,看他一眼后开始举目四顾洞内环境。 “嫣然,这洞中又有何可瞧之处?” 华服男子似乎对她此刻的状态有点不满的抱怨一句,然后随意的左右看看周围,脸上尽是嫌弃之色的道:“你执意来此,我还以为有何要事,若是为了这破洞风景,我看来时路上那片芦苇倒是极美,不若我陪你去湖中泛舟,倒也不失惬意。” “表兄若是醉心风景,大可自去,还恕嫣然不能相陪。”女子黛眉轻蹙,开口间声音甜美雅正,煞是悦耳动听。 范嫣然? 秦萧心中默念一遍,觉得这名字,这模样与一家之主实在不是特别般配。 “诺诺诺!我知你最近因生意之事心中烦闷,不与你计较。”男子讨了个没趣的悻悻言罢,过了片刻又道:“其实此事自有我来处理,你又何须如此烦恼,凭着我在都城的关系,让钟少府宽限些许时日又有何难?” 范嫣然似乎对他不停聒噪有点厌烦的没有答他,只是轻叹一声,收回望着石壁的目光看向秦萧道:“你就是此次山石崩塌的幸存之人?” “诺。”秦萧轻声应下,他知道后面应该还要在加上“主人”,但他真的说不出口。 还好范嫣然依旧没有察觉般的未与计较,反倒是身旁那男子或许是受了一通暗火无处发泄,哼了一声鄙夷的看着他道:“不愧是民智未开的卑微贱奴,竟连最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得。” 秦萧闻言只是木无表情的呆望着洞顶,仿若未闻。 是啊!卑微贱奴,就连最简单的反应和厌恶都不敢表示,又何谈表达愤怒之情? 而听完这话,范嫣然难掩心中厌烦的蛾眉紧了一紧,最后扫视着洞内环境,有几分心不在焉的回首向秦萧道:“你且好好养伤,早日恢复,再为范家做出贡献。” 言罢也不管他答与不答,匆匆转身,举步朝洞外行去。 那男子自始至终没得到半分好脸色,自然也将一腔无名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恶狠狠地瞪视一眼后,似乎一秒也不愿在此多呆的连忙快步跟上。 “姚监理,此次事关重大,你还需加紧采石,绝对不能耽搁,你可知道?” “主君放心!自山石崩塌以来,仆便给一众奴隶改善用食,加快进度,采石打磨的速度比以前提高了数成,只是人手……人手恐怕……” “这有何难?待回到都城,我立刻去兵曹司买些战俘送来。” 那男子丝毫不以为意的声音传来,接着又苦恼道:“不过这两年用兵甚少,恐怕并无战俘可买,或者我去找赵廷尉问问,可有囚徒贩卖,实在不行,也只能去集市购买,可那质素却很一般。” “表少君当真是交游广阔,能耐极大,在都城……” 姚监理谄媚的巴结中,范嫣然轻哼一声,打断道:“他有何能耐?不过是自我吹嘘……” 话音随着脚步的渐行渐远慢慢变得细不可闻,洞内再次恢复宁静。 这就走了? 那她来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秦萧暗觉奇怪,可又觉得正常之极,不然还能怎样? 一个奴隶,一个奴隶主,本就是一次错误的相会,难道还能发生什么事? 她对自己看似关心的劝勉两句,或许亦不过是想向邙山的所有奴隶体现下她的善心,好让所有人为她卖命罢了。 还有,这个“早日恢复,再做贡献”又是什么鬼? “好好休息,其他事情不用多想”这种宽慰的话不说也罢,居然还直言不讳的说出“我希望你快点好转是希望你继续去帮我搬石头”这种话,这是领导探望的台词吗? 秦萧心中忽然涌出一种滑稽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11章 患难有真情 事实证明奴隶毫无人权可言,哪怕曾经得到家主的眷顾,亦同样不会因此而改变半分,甚至可能还起到了相反作用。 因为家主当初的原话是:早日康复,再做贡献! 所以在范嫣然前来慰问后的第七天,当秦萧能够勉强下地行走时,他被立刻吆喝至采石场,开始进行一些相对较轻的劳作—— 搬石块! 这在后世看来或许是极其辛苦的体力活,但在这里,却已属无需用脑的轻松劳作。 他只需要将某些小的石块搬到囤料处,碰到巨大的石料,则有许多人同心协力。 如此一来,也就给了他一定的偷懒机会,他可以装模作样地露出不堪重负的表情,然后却偷偷的将重量卸掉几分。 而其余奴隶也知道他刚刚伤愈,对他极其关照,因此还未等他这样去做,众人已经主动的替他承担更多。 不过纵然如此,用不了片刻功夫,他同样也是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汗水滑落脸颊,浸入眼内,咸辣呛眼。 秦萧挥手揩一把额头如水的汗水甩了出去,溅落在滚烫的石块上,瞬间冒出阵阵白气。 呼~! 吁出一口长气,忙里偷闲地直起酸疼的腰身,望向天空,再微微打量四周。 艳阳高照。 采石场一片火热,这种火热有天气的炎热,也有采石场看似热闹的气氛。 近千名奴隶或在雕琢,或在打磨,或攀爬悬崖峭壁正在奋力凿下石块,或喊着“嚯嘿嚯嘿”的号音努力搬动巨石…… 他们都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的干瘦,却又似有无穷的力量。 他们都赤着双足,但走在碎石嶙峋的地面又如履平地。 他们的汗水混着尘土滑落裸露在外的黝黑背脊,歪歪斜斜的画出道道污线,分外显眼,但又无人敢停歇半分。 这才是相当于后世早上十点的太阳,就已经如此,他真怀疑自己这副依旧虚弱的身体能否熬过正午的毒辣。 微一失神间,不远处负责监督的监工向他看了过来,秦萧连忙俯身做出劳作的模样。 其实这些监工并不会如电视里所见到的那般动辄便皮鞭加身。 对他们这样一群能够为奴隶主带来贡献的人来说,他们是主人的私有财产,没有人会对自己的财产乱打乱摔,任意损坏。 因此若非迫不得已,没有家主的允许,监工并不会轻易虐待众人。 不过人的性格总是千奇百怪,谁又知是否会有喜怒无常之人? 而从漫长的奴隶岁月中可以窥见,奴隶对监工的憎恨远远大于主人,这也很能说明许多问题,因此身为另一时空的高等生物,他没有必要去冒险的以身试法。 秦萧搬起脚下的白色石块,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目的地慢慢挪去。 这是一种类似汉白玉的岩石。 整个邙山都由这种岩石构成,而与地球人的审美一样,这个时空的豪门贵族,甚至王室亦对这种岩石雕琢出来的各种石材加工品同样极其青睐。 雕栏玉彻,似乎无论在哪,都是站在顶层之人的至高追求。 就如前几日范嫣然与表兄短短两句对话透露的“钟少府宽限些许时日”一样,少府,为王室管理财物生活的机构,这说明当今的安国国主或许正在兴建宫殿,范家则为其提供一应美观的石材。 而上次的山石崩塌压损了许多本已雕琢好的成品材料,以至消息传到都城,惊动了家主亲自前来探察督工一番。 因为供应王室所需的用度,绝非寻常商贾所能轻易拖延。 或者说,哪怕富甲天下的商贾也不能。 因着这点,这段日子以来,所有人的劳作负担加重了数倍不止,忙碌的直至午时已过,监工才下达了休息两刻钟的命令。 看着朝用食处蜂拥奔去的众人,秦萧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反方向朝着湖边缓缓踏去。 这并非是他不饿,而是在他的记忆中,每到用餐之时,所有人从来都是以抢进行。 而他此刻这副虚弱的身板,对此实在是有心无力。 如果不幸中还被推到在地,最终被混乱的践踏至死,那他真的愧对老天重新给他安排的这个看起来可笑又可悲身份。 循着小路穿过沿岸的一片杨柳依依的小树林,秦萧来到了数日前让他为之动容的美丽而又平静的湖边。 微风拂过,成片的芦苇轻轻摇动,湖面如镜。 秦萧蹲下身子,捧起几口清澈透凉的湖水扑向脸颊,再饮了个痛快,霎时一阵沁人心脾的舒爽漫延周身,燥热随之而去。 打乱的波纹渐渐消散,他从重归平静的湖面中看到了此刻的自己,或者说是萧的容貌。 瘦削而黝黑的面庞难掩眉清目秀的轮廓,看似柔弱的神态又带有几分孤傲坚强之意,眼眸乌黑深邃,鼻梁高翘挺直,唇红齿白,这是结合了两人性格的奇怪产物,然后…… 然后他看到了左颊那刺眼的深深烙印,“范”! 唉! 生得再好又有何用,终究只是一个奴隶! 秦萧幽幽一叹,再次龇牙看向倒影中的自己,这洁白整齐的牙齿,绝非是世代为奴的后人所能拥有! 那萧以前究竟是何身份?又是因何而成为奴隶? 秦萧再次陷入到十余日来思之无果而早已放弃的疑惑之中,而最终的结果,自然亦如以往般毫无所获。 记忆这种东西一旦丢失,就将再无踪迹可寻。 唉! 就算知道,也不过是奴隶! 可是就算不知,同样也要尽最大的努力脱奴! 这不需要经过任何深思熟虑,瞻前顾后,虽然他并非一个胸怀大志之人,甚至有点随意而安,但对于享惯自由的他而言,一个任人驱使的奴隶身份还是难以坦然接受,因此脱奴可以说是醒来后的第一件琢磨之事。 毕竟这是一个等级森严、阶级分明的时代,一个奴隶,哪怕面对随意的生杀予夺都毫无反抗余地,又如何能不让他想要奋力跳出这个圈子? 但就这样呆在采石场,又怎么可能有脱奴的机会? 或许直至某一日最终累死病死或者虐杀至死,脱奴也不过是一个最美的幻想罢了! 在他继承的记忆中,非赎身或大功不能脱奴! 赎身,自己在这里举目无亲,自然不用去想,而至于立功,采石场又何来大功? 就算他独自一人搬动数十吨的巨石,恐怕也只会换来从此就这样一个人继续重复这样的活计,而不会被赞叹不绝的奉为英雄,任他脱奴。 这就如一个死循环,再顺手的工具,还是工具;再有能耐的奴隶,依旧也只是更为好用的奴隶! 该如何是好? 苦恼的思索之际,秦萧心情烦闷地下意识抓起一把石子,机械而毫无意义的一颗颗投入湖中,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将他的倒影照得扭扭曲曲,模糊不清。 “萧!监理喊你去搬石头!” 正失神间,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话音,将他惊醒。 不用回头去看,秦萧也知道来人是弈。 暗暗一叹的收回思绪,将手中剩下的石子猛然如雨点般掷入湖内,波纹荡漾中轻拍着手掌,回首间脸上洋溢出若无其事的笑容道:“弈!你何时也变得如此爱开玩笑?” 弈捧着陶碗笑眯眯的向他靠近,跪坐下来将碗递给他道:“我知道你肯定没吃,就多打了一碗。” “谢谢你!弈!” 秦萧愣了一愣,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发自内心的真诚道谢,因为除了这句看似极其苍白的话语,他真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无限感激。 在他的目光下,弈有点赧颜的垂下脑袋,又将碗朝他凑了凑,轻声道:“先别说这些,你吃。” 秦萧默然点头的再将他深看一眼,接过陶碗,轻嗅着慢慢啜吸。 弈等他接了过去,没有说话地俯身湖边捧起湖水扑向脸上,浇遍手臂,始惬意的感叹道:“真凉爽!” “你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秦萧认真的打量着他,好奇的询问道:“莫非菱答应了你的示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12章 奴隶也有梦想 听到他的问话,弈怔在当地,没有立刻回答。 直至保持着那个动作停顿顷刻,这才缓缓直起身子与他并肩而坐,有点羞涩又有点茫然地望向湖面,难为情的低声道:“我,我……” 嗫喏难言的扭头看他一眼,又回首垂下头去,幽幽道:“萧,我不敢对她说。” 秦萧轻轻一叹,这就是暗恋的滋味! 朦胧,而又含蓄,甜蜜,却又苦涩,让人浮想联翩,又让人惴惴不安。 它就像彼岸盛开的花朵,它更像湖中央随风摇曳的芦苇,它给了你无限遐想,却又有种思之不得的痛苦。 唉! 感同身受的再次轻叹,秦萧收回看向湖中芦苇的目光,将还剩半碗肉粥的陶碗碰了碰他的臂膀,在他投来的疑惑目光中,淡笑道:“我还是有些腻味,傍晚有空你再去帮我摘些野果。” 弈心神不属地点头接住陶碗,却没有立即食用,只是默然无言的垂着脑袋,沦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弈,你应该大胆的告诉她。”秦萧斜过眼角看他一眼,接过先前的话题。 说完轻扫无动于衷的他微微一叹,再望向湖中的芦苇,兀自轻柔的自语般诉说道:“对面的芦苇很美,我只要看到它就会觉得莫名的欣喜,我希望能够永远这样将它欣赏,但如果有一天我想要得到它,我会毫不犹豫的游过去,与它来一次近距离的亲密接触,哪怕这会打破我心中曾经最美的幻想。” “弈!” 秦萧说着猛然侧首,注目被他这声呼唤惊醒而诧异瞧向自己的对方,四目交对中坚定道:“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大胆的对她表白更没有错!而最终让我们引以为错之事,不过是当某一日你还未来得及表达心中所想,便已失去对方!” 弈怔怔地瞧着他,对这番话似明非明。 但他此刻那溢于言表毫不作伪的坚定之色,却给了自己无限的勇气,不由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萧收回目光,轻轻舒了一口长气。 “萧!我发现你受伤后变得与我们更加不同。”弈放开心结后低头啜饮了两口肉粥,忽然扭头看向他道。 秦萧心中一愣,不动声色的瞧着他淡淡道:“不同?有何不同?” “嗯……” 面对询问,弈苦恼地搔着脑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用贫瘠的语言表达出来,好一会才无奈地咧嘴一笑,只是强调道:“就是不同!” 秦萧笑了笑,望着前方失神片刻,始摇头轻叹道:“弈!我们都一样!” “不一样!”听到这话,弈刚凑到碗边的脑袋又立即扬了起来。 接着就似非要证明他确实与众不同般,竭力的绞尽脑汁道:“你……你,你比我们想得更多,你就像是我先祖的先祖口中的那位先哲,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难以完全明白。” “先哲?” 秦萧对他屡次提及的先祖之先祖,以及此刻突然提到的先哲感到很是好奇,因为对于一个终生呆在采石场与岩石为伴的奴隶来说,类似先哲这样的人物似乎不应该存在于他们脑海之中。 然而弈那语焉不详的解释却又难以让他完全满意。 甚至怀疑对方口中所谓的先祖之先祖,亦不过就连他自己都未弄明白的夸大杜撰罢了。 “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主人当时请到一位名声很大的先哲来家中做客,因为人手不够,就从这里唤了许多人过去,我先祖的先祖就在其中。” 弈脸上现出骄傲得意之色的兴奋说完,眼中闪出惊叹的异芒,继续忆述道:“据先祖说,先哲从马车踏下来的时候,浑身闪耀金色光芒,而先哲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难以完全明白。” 言罢犹自感叹一阵,看向他道:“就如你一样。” 秦萧会心一笑,这种夸大其词的说法,他在前世听得太多,不由打趣道:“那你看我身上可有光芒?这么说,我还是与你一样。” 弈闻言面容一急,却又为之语塞。 看来就连最简单的辩证法,对付这个时空的奴隶亦是绰绰有余!秦萧暗暗感慨一番,淡笑着没有说话。 弈神色悻然的过了片刻,忽地又兴致高昂起来,用胳膊轻轻地挤了挤他,一脸神秘的询问道:“萧!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之事?” 嗯? 对他这话,秦萧倒是有几分不明白所指究竟何意,狐疑道:“什么是想做之事?” “唉!”弈的脸色有点着急,重复道:“就是特别想做之事!” 看着他的神色,秦萧慢慢终于有了几分理解,恍然中漫不经心道:“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有没有想做之事有何区别?” 对他颇为敷衍的回答,弈立刻表现出了不满,难以置同的悻悻道:“奴隶也可以有想做之事。” 听到这话,秦萧倒是有了几分惊讶。 因为这话与前生曾经流行的“咸鱼也有梦想”那句话可以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顿时也被引起几分兴趣,挤着他肩膀好奇的问道:“那你有什么梦想?” “梦想?”这下轮到弈变得疑惑起来。 “咳!”秦萧轻咳一声,解释道:“做梦都想之事,也就是想做之事。” 弈恍然的点了点头,目露憧憬道:“当然是成为姚监理那样的人,然后与菱生很多很多孩子,再带着菱还有我们的孩子一起如先祖般去看一眼都城,唉!我还从未走出过采石场哩。” 陡然说出如此多的梦想,就连弈自己都觉得似乎显得太过贪婪,不由赧颜的低下头去。 但秦萧却没有半分想要取笑他的意思,反而忽地默然起来。 因为这其实不过是多么卑微的愿望,可是这无论对弈,又或自己,再或所有奴隶,却又似那么遥不可及! “萧!你呢?”弈缓了缓情绪,满腹好奇的向他询问。 “我?”秦萧双目闪过些许迷茫,又射出几丝坚定的精芒,旋即释然的笑着站起身来,洒意地伸着懒腰道:“当然是希望今晚能吃上你亲手摘来的野果。” 言罢半是打趣的邀道:“走吧!若是耽误了干活,等待我们可不是梦想,而是姚监理的皮鞭。” 这话自然无可辩驳,弈连忙仰着脖子一口饮尽碗中的肉粥,起身小跑追赶着他的步伐,不依不挠的追问道:“可这不过是很容易的事,又如何能算梦想?” “能够轻易达到的梦想,不是更好?”秦萧头也不回的边走边反问一句。 弈闻言倏地顿住脚步,侧首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这话似乎很有道理,可又觉得这话似乎完全不对! 轻易能够实现之事,还算梦想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13章 惊为天人 回到采石场,弈刚跑去放下陶碗,还未来得及归返,监工已经甩响皮鞭,高声吆喝众人开始继续下午的劳作。 弈无奈的在远处向他挥了挥手,径直打磨石料而去。 打磨石料,听起来似乎是一件极其简单的劳作,但只有真正身处其间,才能知晓个中艰辛绝非想象般的那么轻松。 在残存的记忆里,受伤之前他与弈都是打磨石料之人。 而整日机械的反复来回打磨,手臂都会酸疼到颤抖不已,就像不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般难以控制。 这种现象并不会因着每日相同的劳作而让肌肉适应,变得习以为常,相反酸痛会愈演愈烈,因为这是身体机能的一种超负荷表现。 或许在奴隶主的眼中,榨取奴隶的每一分有用价值,不趁年轻,更待何时? 作为一个了解各种制度的后世之人,秦萧自然能将奴隶主们的心思一览无余,但这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只能叹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弯下腰身,奋力搬起沉重的石料。 骄阳似火,流金铄石,热浪阵阵。 石料在毒辣的阳光照射下,烫到就似能将手都烤焦。 顶着炎炎烈日,挥汗如雨中就这样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搬了多少来回,监工终于甩响皮鞭,喝令可以就地歇息一刻钟时间。 秦萧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努力挺起僵直的腰板,活络着酸疼的筋骨。 所有奴隶听到命令,疲倦的脸上尽皆露出欢愉的神色,仿若这就是天大的恩赐般纷纷拥向饮水处,毫无半分对这炎热天气还要劳作的抱怨与不快。 秦萧禁不住大生感触。 自由的人生本是多么美妙,可眼前这些人或许连自由二字都从未听过,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最开始的生死阶段,每天只要能够活到傍晚,都已是莫大的满足。 倘若自己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高等生物的发展进程又会否被提前改写? 突发异想的刚冒出这个念头,又不由暗地苦笑,自己不过是个连自身命运都难以掌控的奴隶,又乱发什么臆想?! 摇头自嘲的叹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朝着人群慢慢踱去。 饮过清凉的湖水,昏沉的脑袋回复了几分清明。 秦萧稍觉舒服地扭头四顾,希望能从人群中发现弈的身影,然而想要从数百个赤裸上身的人中寻找某个特定之人,实在太难。 而就在他张望的片刻,山脚河对面的大道转角处现出人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迤长的队伍自第一个人踏出后连续不断。 数十名作武士打扮的人头戴竹笠,赶着一长串以绳索绑缚的或衣衫褴褛,或精赤上身的奴隶,浩浩荡荡的朝采石场行来。 秦萧心知这应该是前几日范嫣然等人离去时商量的人手到来。 “嘭!” 注目之际,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拉了回去,一人率先反应过来:“有人摔了!” 众人一愣过后,纷纷奔了过去。 “死了!”围拢的人群瞧着地面一动不动之人,再面面相看顷刻,一人低声道。 所有人对他的判断皆没有表示反对或者认同的发出声音,甚至脸上也麻木的没有任何表情,死人,对采石场而言,几乎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而司空见惯,稀松平常之事,又如何能让人再有感触? 对他们来说,或许能够永远牢记心中的死亡,只有那扒皮剔骨的惨不忍睹。 “让开!” 一声低沉却让所有人感到难以违逆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围拢的奴隶齐齐愕然,朝发声出瞧去,脚下不自觉的便让出一条通道。 一人从裂出的信道里大步踏出。 看着对方径直去到那具“尸体”旁,然后跪坐一侧将其认真打量,众奴隶心底虽对他的举动感到好奇,却又寂然无言。 秦萧快速的将躺在地面之人检查一遍,见他面色紫绀,连忙以手试探颈动脉,发现脉搏全无。 而有了基本的判断,当下毫不迟疑的将对方身体摆平,调整头部位置,捏开嘴巴,伸指进去确认并无异物阻塞喉咙后开放气道,两手标准而准确的按到他心胸处,开始以15:2的方式对他进行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抢救……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片刻前还活生生的人。 哪怕对方只是个与自己同样无足轻重的奴隶,他也很难就这样眼睁睁的不做任何抢救,任由对方离去。 看着他时而按压“尸体”胸口,时而嘴对嘴吹气,时而又用手指探向对方的脖颈,所有奴隶都觉得他的行为诡异至极。 上前想要喝令搬抬“尸体”的监工亦是如此感觉,但又都没有制止,就这样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时间在众人的静默和秦萧的抢救中悄然而过。 盏茶功夫,所有人看到他沉重的脸上渐渐有了喜色,而“尸体”那紫绀的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嗬…呼……” 活了?! 所有奴隶包括监工看着“尸体”发出的动静刹时目瞪口呆。 片刻,当众人从难以置信中醒转过来再望向他时,眼中纷纷射出复杂的神色,那是包含着敬若天神的瞻仰,亦有畏如死神的恐惧。 他比巫医更要神秘,他能决定人的生死! 生死,作为生物永远难以迈过的巨槛,在他手中竟变得如此轻而易举,又如何能不让所有人感到震撼? 不过秦萧却知道,这只是一个从高处不慎失足而跌落地面,因身体本就虚弱而心脏骤停的普通案例罢了。 检查完对方恢复正常的呼吸,将他的身体扶到复苏姿势,秦萧按压着对方身体可能受到伤害的每个部位,轻声询问状况。 如果对方的五脏六腑在跌落时受到重伤,那他也将无能为力。 尚幸情况远比想象的要乐观许多,对方在苏醒中对他的提问均摇头表示无碍。 秦萧松了一口大气,至此才有空闲擦一把额头嘀嗒而淌的汗水。 “卞在何处?” 还未待众人有机会表达出对他的敬畏之情,人群外遽然响起一声突兀的询问,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让开些许的人群后,数名服饰相同的劲装壮汉出现眼前。 几人穿着颇为华丽,与采石场麻布裹身的奴隶有着天壤之别,却是押送奴隶的武士不知何时已经到来,而问话的则是姚监理。 “姚监理,臣在此。”众人的诧然扭头之际,传出一声沙哑的回应。 臣! 听到这个自称,秦萧忽然有种悲哀的想要发噱,但是不可置疑,这确实给奴隶保留了几分看似存在,实则并无的颜面,而卞这个名字,也让他不由站了起来,朝对方看去。 让出的通道内,走出一个佝偻腰身,看起来就似花甲老人的男子。 但从弈的倾诉中秦萧得知,对方其实年不到四十。 然而艰苦的生活环境和高强度的劳作却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苍老痕迹,甚至是加剧了老龄的进程。 如果长此以往的在采石场劳作,这就是自己十余年后的模样吧? 秦萧暗地幽幽一叹,又不无自嘲的想道:当然,这还是自己如果有命再坚持十余年的话! “你就是卞?” 只等卞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身前,不待姚监理言语,武士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眼中尽显疑惑之色的打量着他,率先质问。 “唯!臣就是。”卞恭敬的回答中,连头也不敢多抬半分。 所有奴隶静默的看着这一幕,脸上除了胆怯畏惧,没有露出半点多余表情,心中却不免暗暗猜测,这些人为何刚刚到此,就立刻前来找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14章 小人得志 得到卞的确认,对方似乎依旧很难将他与想象中联系到一起般的再看几眼,又将怀疑的目光投给姚监理。 姚监理满脸讨好的连连点头,予以肯定。 那人终是嘴角微微一撇,就似很为自己何必纠结于这种问题般的现出几许自嘲之色,颔首道:“既然你就是卞,那我便不妨告知你,表少君看中你的女儿,要将其召至都城。” 说着嘿然一笑,脸上渐渐露出猥琐的意味,语含戏弄道:“这可是享清福哩!指不定哪日得宠,你也可以随同前去都城共享富贵。” 言罢自觉有趣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更促狭地拍了拍卞的肩头。 随行的其他武士亦发出轰然笑声。 而得到附和,那人原形毕露的笑得更为放肆,随后收回手掌,脸带嫌弃的随意在衣裳上正反擦拭着,扭头皱眉道:“为何此刻还未召来?” “马上到,马上到!”姚监理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堆满笑容。 “嗬…嗬……” 笑声渐渐平息,安静的四周只剩下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卞那干涩的“嗬嗬”喉音,显得尤为刺耳。 他似乎很焦急。 他的头终于微微抬起,畏惧的看向眼前这些高不可攀的贵人,眼中尽显惶恐,更射出无尽的乞怜之色。 然而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奴隶,他连反对和哀求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用这种乞求来为自己争取哪怕一丝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可能。 所有人尽皆面面相看,却又胆怯的无人敢言。 哪怕是只知劳作几无思想的奴隶,他们也已经多少预料到等待菱的将是何种下场。 奴! 去到都城,依旧是奴!这并不会因表少君的看中而有丝毫改变! 更何况,菱还是女妾,并非男臣! 在这个采石场,菱也是奴隶,但她至少更是众多奴隶心目中高高在上的明珠,终有一日,她会嫁给某个心仪的男子,生一群继续为奴的孩子,然后平静而快乐的度过这或许漫长再或短暂的日子。 然而去到都城,她又是什么? 所有人似乎预见到她的未来,所有人不免为她心生悲哀,所有人又为自己终将失去对方感到莫名无奈…… 人群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述说的忧伤气氛。 “诸位执事,卞如今已是这般模样,诸位执事可否网开一面,容他女儿留在此处加以照……” 安静的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串突兀的请求,然而话还未完,便被那人皱着眉头循声看了过去,冷漠的厉斥打断:“你是何人?” 秦萧目无畏惧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他叫萧。”姚监理将他淡扫一眼,殷勤的解释道:“是前不久山石崩塌的唯一幸存之奴,前几日主君来此亦对他有过探视,更曾勉慰一番。” 说着笑了笑:“不过此人不懂礼法,便是面对主君亦是如此,主君倒也不以为怪。” 那人闻言窒了一窒。 不过这姚监理又是解释,又是殷笑,且又抬出主君的名号,倒也弄得他发作不得,尴尬之际,一时倒也忽略掉对方话中的些许开脱之意,只是又将脸一沉,鄙夷道:“卑贱臣妾,你又有何资格在此说话?!” 言罢犹自觉得倘若就此听到主君名号便偃旗息鼓,难免自堕威风,不由心有不甘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意,睥睨着冷笑道:“莫要以为所有人皆如主君般易于相处,一个卑微贱奴,若再无礼不逊,休怪我对你无情!” 说话间指掌还有意无意的轻抚上腰际剑柄,暗含威胁。 秦萧默不作声地垂下头去,没有人能看到他瞬间闪现愤懑的面容,只道他终于畏惧。 那人讥诮而得意的神情再次出现脸上,趾高气昂。 秦萧暗地幽幽一叹,不用抬头,他也能知道对方此刻是什么模样,他从心底恨不能冲上去狠狠甩对方几个巴掌,以发泄胸中无尽的屈辱以及愤怒。 然而他并不能。 他只能这样默默忍受,甚至连一丝的怨愤都不能让对方发觉。 无论如何,对方总有一点没有说错,他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一个任人生杀予夺毫无反抗能力的奴隶。 如果惹恼对方,在这个采石场内,将没有人能拯救他。 他同情卞,他也同情菱,他更为弈感到无奈可惜,他甚至替所有的奴隶命运感到悲哀! 然而他又是什么人? 他也不过是一个卑微而可怜的奴隶,面对近在咫尺的危险,他只能选择退缩,否则等待他的将是唯死一途。 明哲保身,哪怕在这最底层的奴隶阶层,似乎同样需要接受人性的考验,他为自己的这种退却感到不耻,而更多的则是深深无奈。 或许他可以不畏死亡,毕竟他已经是死过一次之人,他大可奋不顾身的怒然再呛对方,然而这有什么用? 他无疑会因此而死。 但他的死亡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菱依旧会被带去都城,而就算最后他身故的消息传到都城范府,也不会掀起丝毫风浪。 最终,他的死亡变得毫无意义,这似乎本就是一个奴隶注定的结局。 “沈执事海量,何必与区区贱奴计较。”就在他垂首之际,姚监理面含笑意的见缝插针,奉承着开解一句。 说完顿了顿,又脸带讨好的眼巴巴看着对方道:“只是老仆心里也有句话,不知当讲与否?” 这个被称作沈执事之人刚抖完无限威风,且成效甚好,心情明显愉悦至极。 闻言瞧着这年近五旬却还要在自己跟前点头哈腰的半老之人,畅意地笑了起来,呵呵道:“姚监理乃是主君府上老人,自然与那些贱奴大为不同,平日里你虽不在府中行事,可我等都对你念想得紧哩,监理有何主张,不妨直言。” 对他假多真少的示好,姚监理谦逊的客气两句,接着目露探询道:“表少君看中卞之女儿并要将其召至都城,主君可知此事?” 沈执事欢快的神情猛地一怔,旋即有点不高兴的淡淡道:“一个卑微女妾,又何须烦扰主君?” “话虽如此,只是……” 姚监理对着他的不悦还是那副谦恭模样,却又只作未见的斟酌着道:“只是当初主君临走之时,曾万般叮嘱老仆还需加紧进度,不可懈怠,而卞是这采石场内为数不多的雕琢之奴,如今他是何等模样,执事亦是一目了然,平日里全靠他的女儿加以照顾,才能勉强劳作,倘若……” “姚监理!”还未等他讲完,沈执事已是睨眼看了过去,不耐烦地拖着长音将其打断。 接着在他的愕然相看中,眼泛嘲弄的不满道:“如果并非表少君讲错再或我听错的话,今日我领来的百余奴隶似乎还是表少君应你所请,才在都城百般寻购,遣我送来,如今表少君不过看中一个女妾,你便要如此推诿?” 言罢哼然冷笑,反诘道:“你就是这样回报表少君对你的一番好心?” “不敢!不敢!”姚监理连连哈腰地擦着额头汗水,一副惶恐的神情,自辩道:“老仆也是担心误了主君之事,故而有此担忧,绝无半分违逆表少君之意。” “如此甚好!”沈执事对他表现出的惊惧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得意之下,言语也渐渐变得无忌起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道:“相信无需我再加提醒你亦多半知晓,如今主君对商事多有不熟,且身为女公子亦有许多不方便行事之处,因此府中大小事务多由表少君打理,故而表少君之意,自然便是主君之意,你可明白?” “诺!诺!老仆清楚,若非表少君帮衬,主君一人又如何应付得来?!”姚监理忙不迭的恭声应道。 沈执事脸上绽出如沐春风的笑意,畅快的颔首以示嘉许。 小人得志,语无伦次!秦萧瞧着对方的神情暗骂一句,心中对姚监理的态度倒是大感诧异。 先前很多记忆的丢失,让他再也忆不起姚监理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而从这两次最初的目睹来看,他本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只懂阿谀奉承的油滑之人,没想到竟也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会极力的向人讨好,一副与人无害的模样。 可他又会委婉的维护自己,更肯为奴隶奋力争取。 然而对待逃奴,手段却又残忍至极。 这样一个难以捉摸之人,以他的种种表现,似乎并不应该局限的出现在管理奴隶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15章 《蒹葭》 晴空万里,午后的阳光更显毒辣地透过淡薄的云层,照射在青白的岩石,反射出夺目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 蒸腾的地气上涌,热浪阵阵。 沈执事揩了把额头渗出的豆大汗珠,甩将出去,落在灼热的石面,水迹立消。 得势的欢愉并不能减少炎热带来的烦闷,正当他扭头想要再次询问菱何时带来之际,双眼蓦地一亮,止住话语。 在数名武士以及监工的跟随监视下,菱脚踏草鞋,轻盈的从远处步了过来。 抛却以前丢失的记忆,这是秦萧第一次看到对方。 她年约二八,正值碧玉年华,身着粗陋的短衣短裙,满头乌发简单的编成两条辫子,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微泛黑,处处透着采石场该有的质朴,却又难掩她娟秀的容貌,青春的气息。 所有人循着目光注视着她,脸上泛出无言的爱慕,眼中更多的却是无奈的悲伤。 她真的很美。 她的美虽然不是那种出尘脱俗的天资绝色,却也是至真至纯的明亮动人。 秦萧暗地幽幽一叹,哪怕几无思想的奴隶,他们也有着与常人别无二致的审美,以及对美的追求,他们亦有着与常人同样的情绪,然而却没有任何表达的余地。 他们的所有思想最终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如果菱只是一个丑陋不堪的女子,她或许反而会因此无忧无虑,她的明艳,对她究竟是幸,又或不幸? 卑贱的女妾身份,恐怕更多的还是后者。 “阿爹!” 菱来到近前,浑若不觉的拜倒在乱石嶙峋的滚烫地面,声音悦耳动听的叩首道:“女儿前来拜别阿爹!” 卞呆呆的望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只是喉内发出“嗬嗬”的动静。 片刻,他终是无声地伸出干黑枯瘦而布满老茧的手掌,怜惜的轻抚上菱的头顶。 他失神的双眼溢出浑浊的老泪,顺颊嘀嗒而落,所有情绪最终化为无力的噗通一跪,以额相抵,抱头垂泪。 菱的面颊深深地藏在卞的臂弯,无人能看到她此刻是何心情。 直至过了小会,她深吸一口长气,将父亲推开少许,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声音柔细的宽慰道:“女儿是去都城哩!阿爹该为女儿高兴才对。” 卞垂着个头一动不动,形同槁木。 菱那水灵灵的眼睛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哀伤,放开父亲,笑靥依旧的向众人一拜,“诸位叔伯兄长,今后菱不能再在身旁照顾阿爹,还请诸位叔伯兄长能对阿爹多加看顾,菱在此先行拜谢。” 她就是个大人,她真的不像十六岁! 众人的无言相对中,秦萧不忍卒视的微微撇过头去,耳中传来菱的温言细语:“阿爹!女儿去了,阿爹多保重身体!” 秦萧强迫自己转过头去,他要用双眼告诉自己,奴隶,同样有着人性的伟大以及光辉。 菱站了起来,就似要将父亲的模样牢记脑海般再深看一眼,然后冲众人嫣然一笑,转身毅然决然的踢踏着草鞋,朝远处迈去。 她的脚步还是那般轻盈,没有半分沉重,仿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正走向曾经憧憬的美好世界。 她甚至哼起轻快的不知名小调。 她旁若无人的洒意走着,那随着步伐微微摆动的瘦小而稚嫩的臂膀,透露出无限的落落大方。 她真的是一个奴隶吗?她似乎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高尚! 这一刹那,秦萧忽然明白,无论任何时空,任何世界,谁都可以奴役他人的身躯,却永远无法奴役旁人的思想。 “呸!” 对她的完全无视,沈执事颜面尽失却无可奈何的呸了一声,挥手招呼其余武士大步跟上。 情绪是种奇怪的东西,它或许不能言传,但绝对可以意会,菱的所有欢愉,众人却能从中体会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深悲伤。 她的巧笑嫣然,故作欢喜,不过是一种无谓的掩饰。 而情绪的漫延,让所有人不由自主的默然轻移步伐,直至采石场的边崖。 菱走过熟悉的小道,踏上河中的石墩。 在她的更远处,是那随风轻摆,摇曳多姿的成片芦苇,那饱满的白穗迎风微袅,质朴无华,而她,则像是那对岸含苞待放的鲜花。 菱姿态轻柔地跳过河中一阶阶石墩,就像是平日有暇时的嬉耍。 所有人默默无言,所有人又心如铅坠。 一种无从述说的压抑堵在众人胸口,却不知该如何释放,就这样越积越沉,而最终的爆发,也就这样出乎意料,却又顺理成章的突然到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当这声突然响起的《蒹葭》之词传入耳内,秦萧诧异的猛然看了过去,却发现并非是弈,不由让他又是一呆。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这个时空之人似乎有着天生的音乐天赋,他们赋予了这首诗歌优美而悲伤的曲调,令人闻之深感于心。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当第二遍唱响之时,更多的人加入其中,混合成悠扬而浑厚的歌声,飘荡山野,传遍四方。 菱听到了歌声,停在了水中央。 她立在水中的石墩,回首望来,拢指将被汗水粘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捋至耳际,然后她似乎笑了,笑得明艳夺目。 她转过身子,伴随着歌声再次朝身前的石墩轻盈地跳去,有若翩翩起舞。 所有奴隶就似得到莫大鼓励一般,当第三次再响,整个旷野飘荡的尽是《蒹葭》之音。 沈执事的手指示威般地探上剑柄,从远处转身看了过来。 而当歌声响起之时,所有监工尽皆被这突发的一幕弄得怔了一怔,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最后他们高高扬起手中的鞭子,喝骂着狠狠地抽了下去。 伴随着歌声,每一声鞭响都在某些奴隶陡然的身躯发颤中落下一道道红肿的痕迹。 然而又无人退避,他们只是忍着钻心的痛处,一遍又一遍的反复歌唱。 监工慌了起来。 这是他们从未碰到过的状况。 奴隶,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知情绪为何物的奴隶,当某一刻得到宣泄,竟似乎比任何人都来得更为猛烈! 他们也曾遇到过某个奴隶的发疯般爆发,但那并不可怕,只是当这种现象陡然变成群体性事件,不料竟恐怖如斯! 应对失措的监工只能将手中鞭子不断的狠狠甩了出去,试图将对方驱散。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 不停的喝骂抽打中,监工移动步伐来到秦萧身侧,高高扬起皮鞭,看到是他后神色不由一顿,满脸悻然地轻轻放下,往另一侧绕去。 哪怕他是奴隶,他也是能从死亡深渊将人拉回的奴隶,这不能不让人感到莫名的心悸,甚或畏惧。 一众监工最终未能将奴隶赶散。 而这样的一次情绪宣泄也以菱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大道转角处宣告终结。 众人默默的呆望着那处过了片刻,再默默地折返身子,朝采石场踏去,开始投入那日复一日,直至生命尽头才能得以停歇的劳作。 看似轰轰烈烈的一幕就此悄无声息的归于平静,就如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们只是奴隶,一群几无思想的奴隶,当情绪最终得到释放,他们又是任人驱使的工具。 姚监理事后并未查问此诗歌究竟由何人传出。 所有的一切宛如春梦一场,随风飘逝,了无痕迹。 这种结果,也让秦萧不由松了一口大气。 辛劳的一日结束于日暮西山之时。 当他拖着疲惫的伤病之躯奋力踏回石洞,他没有等来弈的肉粥,也没有等来弈的野果,他只看到弈默默的坐在洞口边缘,呆望着远处暮色下的大道尽头。 那是通往都城的路,那是菱今日走过的路,那更是弈曾经深为梦想的路。 而既然是梦想,就算只是一句戏言,似乎也会因此变得很难实现,哪怕仅仅是一顿微不足道的野果! 以此而论,对弈来说,他的梦想或许更是遥不可及,再或说是已经破灭。 因为菱已经走了,他们再无许多的孩子。 秦萧想起中午的一幕,不由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轻声唤道:“弈!” 对他的呼唤,弈没有回头,依旧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呆望远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16章 洗礼 晚风徐徐吹来,凉爽阵阵袭人。 秦萧却难有半分轻松惬意的感觉,心中只觉沉重地步到他的身侧,并肩而坐,无言的望向夜幕降临渐渐深邃的星空。 这个时空的夜幕真的很美,更曾一度让他为此流连忘返,不愿入睡。 在过去长达半月有余的养伤之中,他每晚望着那一隅的星空美景,思索其中的秘密,慰藉孤苦的心灵,他得到最大的平静。 然而在这一刻,他却发现,再美的夜空,再深邃的黑幕,也遮不住世间的善恶美丑,人心的喜怒哀乐。 “萧!你说得对!” 默然相对间不知过了多久,弈忽然扭头看了过来,声音沙哑,接着在他的不明所以中又回过头去,垂首大生感触的语含落寞,却又极其认真的低声道:“最终让我们引以为错之事,不过是还未来得及表露心迹,就已失去对方!” 这种罕有的情绪,无论是在记忆之中,还是秦萧重生以来,他都从未在对方身上见过,不由的便是一愣。 然后过了片刻,他又听到弈再次幽幽的问道:“萧!你说假如我早先对菱表达出我的爱意,而她最终与我一起,可还会有今日之事?” 秦萧再度默然。 因为这个问题似乎更难回答,他不想欺骗对方,但有关事实的话却实在说不出口。 “萧!我好累,我想先去歇息。” 对着他的静默反应,弈似乎早就知晓答案的苦涩唱完这出看似自说自话的独角戏,也不等他再作回应,独自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洞内踏去。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之夜。 秦萧花了整晚时间,却只在黎明破晓时分,于石板刻下寥寥十余字: “地皇十五年七月初二,晴,菱去,弈失眠。” 同样一夜未睡的他敢肯定自己并未察觉有误,以往一躺便睡的弈,翻来覆去的终于首次失眠。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又辛劳。 自那日菱离去之后,弈每日里除了拼命劳作,便是默不作声的呆望远方,任秦萧如何搭讪,他却总是不言不语的一副活死人模样。 随着日子的渐渐推移,秦萧眼中的担忧之色愈来愈浓。 奴隶是几无思想的工具,这并不假,但奴隶的本质终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既然是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如工具般毫无思想,毫无情绪? 每日艰苦的劳作已让身体不堪重负,如果再加上心情的完全低落,倘若情绪再得不到释放,秦萧不知道他在这种双重压力之下,到底又还能坚持几天? 无论幸或不幸,老天爷似乎都与人开了一个天大玩笑。 弈的这种有如行尸走肉的状态,终于在菱离去之后的第十日宣告打破。 那日,沈执事与一群武士再次到来。 而一同抵达的,还有菱的死讯!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奴隶呆了一呆,随后表情重归麻木的再无更多反应。 死亡! 对他们来说,只不过一个终结,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再多的任何意义。 秦萧也怔了一怔。 在沈执事嘴含戏谑的轻描淡写下,他甚至不想去猜测当时至少表面笑着离去的菱到底在都城经历了什么,竟选择以死亡来终结那不堪的命运。 卞已经无从得知女儿的死讯。 在菱前往都城的第二个早上,他那本就脆弱的生命被人发现永远停止在采石场的洞内。 而弈在呆愣片刻过后,突然发疯般的干嚎着奔向远方,爬上高山。 他终于爆发! 秦萧松了口气,又担忧的望着他疾奔而去的背影,却没有迈开追赶的步伐,因为他接着便听到了沈执事那让他不得不顿足的阴森问话: “前几日那首诗歌,何人所传?” 所有人顿时面面相看。 该来的总会到来!秦萧暗自无奈的一叹,他知道就算众人有心隐瞒,等待大家的又是什么。 可连累众人受鞭笞之苦,最后再有人受不了折磨供述出来,这种无谓的过程,那又何必?于是他在众人短暂的沉默中站了出来,豁出去的不卑不亢道:“是我所传!” “又是你个贱奴!” 沈执事显然还记得他,以手撑着腰际剑柄,睨眼将他上下审视的打量着,“上次回府对表少君述及此事,表少君可是对你个贱奴同样印象深刻哩!不知礼数!目无主人!如今更是煽动众奴作乱,哼,哼……” 哼然冷笑几声,忽然厉喝道:“来人!将此贱奴拖去扒皮剔骨,以儆效尤!” 轰然应诺中,几人挽袖大步冲上前来。 所有奴隶闻言的不寒而栗中,秦萧昂然不惧,他反而有点想要发噱。 短短两次相见,对方抚剑的动作已达三次有余,这真的只是一个极其自持身份,狐假虎威的卑鄙小人。 然而那又如何,自己还不是要死在这样一个小人手中? 刹那间,他更觉命运的可叹可笑。 老天爷慷慨的给了他再一次生命,却又给他安排了这样的结局! 他的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为来之不易的生命感到惋惜,另一方面又觉得就此终结这生不如死的奴隶身份反而是种解脱。 而最后,他亦为这残忍的死法感到莫名心悸。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哪怕是死,他也要保持着尊严的去死。 “慢!” 在他眨眼间的心念电转之际,倏然传出一声沉稳的低喝,将几名武士不由自主地喝止当地,停下就要攀上他肩膀的手臂,呆愣回首。 秦萧也看了过去。 一名叉手抱剑仿若假寐的中年男子,此刻才醒来般缓缓睁开双目。 他身形高大,容貌古朴,穿着粗布葛衣,脚踏草鞋,全身除了怀抱的沉闷古剑,以及束发的巾簪,再无其他任何装饰,有如苦行僧一般。 然而他那仿若随意淡扫的双眼,却是炯炯有神。 “沈雄,来时主君似乎并非这般吩咐我等。” 喝停几人,对方神色平静的淡淡言罢,漫不经心般的再次强调道:“倘若封某并未听错,主君当时之言,乃是命我等将其带回府中,而非就地扒皮剔骨。” 沈雄的神色窒了一窒,片刻道:“可是表少君……” “沈雄!” 那人就似不愿听他废话般的将其轻巧打断,表情都懒得欠奉半分的淡扫一眼,提醒道:“莫要忘记你究竟是谁的门客!” 谁的门客?自然是范府的门客。 沈雄听出了他那看似懒散的话中蕴含的几许告诫意味,而对他似乎更有几分畏惧,闻言不由面现颓然,微一犹豫,眼中却又闪过一丝狠色。 那人状若不见的抬眼瞧瞧天色,再将目光投向秦萧道:“今日便歇在此处,你不妨先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赶赴都城。” 峰回路转。 而这寥寥几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却又是极其之多,秦萧几乎一时想不过来的听到他的话语,止住思绪,回视中直言相告道:“我想再带一人同行,如若不可,那便就此作罢。” “哼!” 沈雄忍不住的冷哼一声,看向他讥诮道:“贱奴!你还真当是主君请你前去?” 对他的嘲讽,秦萧置若罔闻的只是瞧着那人,静待答复。 而对方亦是对沈雄的聒噪仿若未闻,微翻双眼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再瞧向他沉吟道:“主君并未言明可否再带他人,而封某所领之命乃是将你带回,既然你如此决定,封某为达使命,自无不允,不过……” 说着将目光投向一侧的姚监理,“这却还要看姚兄是何意思?” “哈!既然是主君所召,老仆自无意见,另外还烦封兄回府后禀告主君,采石场诸事顺利,必能如期交货。” 面对威风更甚的此人,姚监理反而似乎少了那种阿谀奉承,添了更多洒然。 看这模样,两人却是熟识!秦萧会然于心的暗自一忖。 那人终于露出微微一笑,欣然道:“今日封某有职责在身,就不去找姚兄饮酒叙话,他日姚兄回到府中,我俩再把酒言欢。” “好说!府中谁不知封兄执事之时,从不饮酒?”姚监理呵呵笑罢,接着看了秦萧一眼,老好人的托付道:“此人不甚懂礼,待至府中,还望封兄多加看顾。” 语毕满脸落寞的叹了口气,续道:“最近府内多有不平之事,采石场亦是接连人命,此人乃山石崩塌唯一幸存之人,或许能给主君带来几分好运。” 那人点了点头,神情却又不置可否。 对于几人将自己完全无视的晾在一旁,沈雄脸色不由青红一片,尴尬至极,暗地咬牙切齿中,眼内的狠意也变得愈发浓郁。 而身为奴隶,秦萧自然有他该有的觉悟。 他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刻见前往都城的事情已成定局,无论愿意与否都不可更改,心中担忧弈的安危之下,匆忙告罪一声,循着弈先前离去的路径快步赶去。 身后传来姚监理下达今日劳作到此结束以及用膳的命令。 顺着小径一路攀爬,气喘吁吁的直至将要到达顶峰,秦萧终于看到弈的身影,然后他停下脚步,止住到嘴的话语,就那样怔怔的望着他。 夕阳的照耀下,弈站在最顶端的巨石之上,一动不动,望向大道。 金黄的光芒洒遍全身,将他的形象赋予了更多高尚。 他似乎正在接受一场盛大的洗礼。 他自然不是先哲,但他亦不再是一个如工具般的奴隶,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 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17章 我想杀了秩序 “地皇十五年七月十二日,晴。” “无需我过多劝说,弈默默地踏下山顶,走回山洞。” “听到明日将要前往都城这个本属于他曾经梦想的消息,他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惊喜,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 “但我知道已经无需再为他担忧半分。” “因为此刻洞内传来他熟睡的鼾声,十日来,他终于再次睡得如以往般香甜。” “这应该是我在邙山的最后一次日记。” “我想,自明日离去之后,我将不再归来,如果一定需要,那我也必须是以另一种身份。” “是的!必须是另一种身份!” “有些经历,无需太多,就能让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在这将近一月的日子里,我熬过了生不如死的病痛,我体会了胜似亲情的友情,我经历了仿若炼狱的劳作,我明白了更为深刻的道理……” “奴隶的悲惨命运,并不在于身体的疲劳,而在于内心的煎熬。” “他们也有思想,但他们并不会归纳思想,处理情绪,他们只会将所有的情绪深埋心底,直至生命的终结,就比如卞,再比如菱……” 秦萧费力地刻到此处,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洞外。 两轮皎月相伴而出,跃于东方,对初次得见的他来说,呈现出一种至美至奇令人深感震撼的独特景观。 淮南子星有两颗天然卫星,这在他前世看过的报道中早已知晓,但真正亲眼目睹,还是不免让他一时沉陷其中,难以自拔。 就此好一会欣赏,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接着先前的思绪继续刻画。 今夜的他,实在没有更多时间去留恋美景。 “因此他们需要的是情绪的发泄,因此看到弈今日的转变,我感到莫名欣慰。” “但并非每个奴隶都会如弈这般幸或不幸,他们脆弱的生命也未必能承受如此大的打击,他们需要一种正常的方式,循序渐进的慢慢引导,直至最后情绪释放。” “加缪说:奴隶开始要求正义,但最终则要求王国!” “今日,我终于明白其中的真正含义。” “于这个时空的奴隶来说,他们此刻需要的并非是围棋,五子棋,麻将,再或其余的任何开发智力的游戏。” “他们的思想远未达到富贵之人般的那种登高望远的境界。”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情绪的宣泄,只有当他们慢慢懂得了情绪究竟为何物,他们才会有更多的想法,更高的追求。” “挣扎于温饱之人,又何谈精神享受?” “可笑的是,身为一个后世之人,我居然直至此刻才完全想明。” “跨越性的发展总会有其弊端,就比如菱,她无疑属于采石场难得的与众不同而玲珑剔透的女子,但她还是死了,在她去到那个充满魑魅魍魉的都城的第二日,再或第三日,她选择了死亡!” “她经历了什么?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奴隶,该如何在看似繁华,实则复杂的世间夹缝求生?” “菱选择了高尚的死去,那我呢?” “该委屈求全的苟且偷生,还是如菱那般摆出自己的至高尊严,无言的反抗中静默死去?” “我……” 今日的刻画可以说是秦萧近月以来的所有总结,字迹的过多,让他完全无法再如以前般深深刻印,而当他潦草简洁地刻到这时,他忽然停下手指,屏息凝气地倾耳听去。 洞内弈的鼾声越来越响。 洞外—— 此时应该已到子时,洞口的两轮明月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先前此起彼伏欢唱不断的夏虫夜鸟,也已经沉寂下去,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片。 而在这种四下的寂静以及弈的鼾声中,他又似乎听到了洞外脚步与碎石摩擦的窸窣之声。 是谁? 秦萧睁大眼睛瞧着洞外皎洁月色下一方天地,静待来人,心脏却不争气的陡然“砰砰砰”加速跳动,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谁?” 伴随着窸窣的步音突然停下,沈雄的轻喝立即传入洞中! 原来是他! 秦萧心中疑惑得解之际,再听到一声轻嗤响起,接着另一把懒散的声音飘入耳内:“沈老弟何必如此惊慌?” “是你?!”沈雄惊讶的失声低呼,接着松了口气般轻呵一声,询问道:“封兄何以在此?” 秦萧忽地莫名心悸,对方究竟何时到来,自己竟然丝毫不觉。 那人发出淡淡的笑声,懒洋洋的话中带着几丝嘲弄道:“沈老弟问出此话,可见并非与我心意相通,而是另有目的。” 这话乍一出口,不只沈雄,就连洞内的秦萧刹时也听得满头雾水,不知他所谓的心意相通究竟所指何事。 而在这短暂的疑惑片刻,那人啧叹道:“沈老弟难道不觉得这邙山的夜景与雍都大为不同?” 说着呵呵一笑,“封某见今夜月色怡人,更是难得的双月同辉之景,便起意来这山际好好欣赏,却不知沈老弟又是所为何事?竟大半夜不顾险阻地爬至此处。” “原来如此。”沈雄恍然大悟的干笑几声,解释道:“其实我亦如封兄这般所想,故而有心登山一览。” “哦?” 那人诧异的轻哦一声,旋即语含欣喜的邀道:“既如此,沈老弟不妨过来与封某共赏美景。” 洞外静默片刻,然后沈雄忽地发出极为勉强的笑声,推拒道:“明早临走在即,我忽然想起似乎仍有一事尚未办妥,唉……” 叹了口气,惋惜道:“看来我实在与这美景无缘。” “是否?那真是可惜。”那人语含遗憾的言罢,又道:“月色虽明,下山路滑,沈老弟还需多加小心。” “多谢提醒!” 秦萧能明显感觉到沈雄那几乎是咬牙切齿勉强迸出的道谢,然后再听到对方反唇道:“封兄稍后下山亦务必多加小心。” 那人淡淡一笑,散漫道:“沈老弟不必挂怀,封某今晚准备歇在此处。” 此后洞外再无话音。 片刻,沈雄那显然心情不佳的“唰唰”步音再次响起,渐渐远去,直至不闻。 秦萧松了一口大气,知道今晚总算又躲过一次大劫。 沈雄深夜前来,其意不言自明,而从傍晚的对话来看,恐怕更有那什么表少君之意,如此,就陷入了刚才所想的那种局面,到达都城,到底该如何生存下去? 思索间,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洞口,遮住皎白的月色。 秦萧收回心绪。 “你可知沈雄方才为何而来?”对方就似知道他没睡般朝洞内踏了进来。 秦萧暗自一叹,坐起身道:“不知!” 对方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停下脚步,黑暗中眼睛犹自闪闪发亮的将他注目顷刻,不无讥讽道:“大丈夫处身立世,若连最基本的危险都察觉不到,死亡对你来说,不过是早晚之事。” “我并非什么大丈夫,我不过是一个奴隶。” “奴隶?”那人似有似无的哂笑一声,诘问道:“就算身为奴隶,难道便无需安身立命之法?” 对于这个问题,秦萧自然选择闭口不答。 眼前之人或许对自己并无恶意,但他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奴隶,容不得半点错误,因此他绝不能对旁人轻易表露自己的心迹。 见他默然以对,那人无可奈何的微微一叹:“我能护你一时,又能保你一世?” “多谢封……” 秦萧想起方才之事说着顿了一顿,接口道:“封执事维护,不过我只是一个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奴隶,封执事若觉厌烦,大可弃我不顾,无需如此烦恼。” 那人显然拿他的这种态度毫无半分,却也竟未气恼的拂袖而去,闻言只是无语片刻,没好气道:“我叫封不寒,并不拘泥于任何称呼,你尽管随心便是!” 封不寒! 秦萧默念一遍记下名字,想到明日之后将要面对的或许就是龙潭虎穴,若是将他之话当真,完全不知尊卑,那才是真正的不知死活。 封不寒对他的态度与沈雄截然不同,见他再度默然,就似没话找话的询问道:“那首诗歌真是由你所作?诗名为何?” “《蒹葭》。” 秦萧收回思绪答了一句,强调道:“那并非由我所作,我也不过是从别处听来。” 封不寒静了少倾,悠叹道:“我倒真希望是由你所作。” 言罢在他难明其意的呆愣中转身离去,边走边道:“时辰不早,明日还需赶路,你早点歇息。” 瞧着对方消失的身影,秦萧陷入思索。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有点令人难以捉摸。 不过这似乎又很好理解,对方应该是位极有使命感之人,为了主君的托付,对自己多用上点心思亦无可厚非,更何况最初他还认为自己会作诗。 在这个时代,作诗代表什么? 代表着一个人的素养、品质、甚至地位至少位列于阶层的中上端,对待这样的人,难道不该表现出稍微的亲近? 这从对方得知自己不过是听来的诗歌之后便再无谈兴,亦可窥见一斑。 秦萧很为他的这个解释感到合情合理。 “萧!我要杀了他!” 就在他想通此事之际,洞内忽然传来弈的沉声低语。 专心关注洞外的秦萧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究竟什么时候醒来,又到底听到什么,甚至被他这突兀的一声吓了一跳,直至回过神来,立即明白他所指的“他”究竟是谁。 对弈来说,带走菱的沈雄无疑是罪魁祸首。 而十日以来从未开口的弈,甫一开口就说出这样几可说惊天骇地的话语,秦萧微感诧异之余,剩下的尽是欢喜,因为这才是一个“人”的思想,一个“人”的情绪。 他不能不为对方的这种转变感到欣慰。 于是他在短暂的惊诧过后,坚定的回了三字:“我帮你!” “萧!谢谢你!” 印象中,这似乎是弈对他首次郑重言谢,就算当初帮对方追求于菱,弈也是理所当然的坦然受之。 而第一次道谢,竟是为了杀戮之事,秦萧不免暗生感慨。 弈说完过了小会,情绪有点亢奋却不知如何表达般的投桃报李道:“萧!你是否有想杀之人?我也帮你!” “我?”秦萧闻言顿了顿,接着说出这个时空或许无人能够听懂的话语—— “我想杀了秩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18章 征程 地皇十五年七月十三日,黎明破晓时分。 另一时空平凡的一天,又或许是让这个世界从此变得更加生动多彩的一天,以天际泛出一丝鱼肚亮白划破最黑暗的时刻,点亮最光明的刹那,宣告到来。 万物复苏。 封不寒踏入洞内,将一个包袱抛在他的身边,转身离去。 秦萧满腹疑问地坐了起来,摸索着解开包袱,借着淡淡晨光辨认出是两套粗布麻衣,还有两双草鞋。 “弈!穿上!” 听着另一侧传出的动静,秦萧捡出一套掷了过去。 两人默默换上衣裳,他这才发现袍服并不合身,整体至少大了两码,下摆都几乎拖到地面,浑身稍显空荡的怪模怪样,难看至极。 秦萧强压住换回那条破旧裙裤的冲动,一边把脚伸进草鞋,一边扭头朝弈打量而去。 弈的身形比他还要瘦小几分,此时穿上这宽大的衣裳,模样更显古怪,再加上摇头摆脑端详新装的滑稽神态,顿时没忍住的笑了出来。 而听到笑声,弈不禁苦着个脸,满目幽怨的朝他望来。 秦萧连忙忍住笑意,侧首微一思索,吩咐道:“先换回去。” 说完在他的不解中自己也换下衣裳,随后从地上捡了块尖锐锋利的石片,反复切割,估摸着将衣裳的下摆割短一截。 忙碌完一切,两人再换回袍服,以布条当腰带紧紧一束,形象这才稍微好些。 “弈,穿上鞋。” 天色渐明中,弈正低头满意的打量着此刻的装束,闻言不由抬起头来,红着脸道:“我刚才试过,觉得还是光脚更为舒服。” 秦萧点了点头,不再勉强。 虽然从他的内心来说,他是极其希望对方将鞋穿上,但这些事情,大可以循序渐进,而不必勉为其难。 衣,履,无论何时何地,都几乎是身份的象征。 这亦是封不寒为何会给他准备两套衣服的原因,无非是希望他走出采石场后,尽量保留一丝做人的尊严,从这一点来看,他对对方的用心也十分感激。 收拾妥当,两人踏出洞外。 当秦萧穿着经过简单加工,长短合度,尚算大方得体的袍服走了出来,等候在侧的封不寒将他微加扫视,眼中泛出几丝赞赏之色,淡淡道:“走罢!” 回首再深看一眼陪伴自己近月的石洞,秦萧扭头蹬着草鞋,走下山际,闯往一无所知的安国都城雍都,踏上了无论如何,也要改变自身命运的路途。 这是一个全新的时空。 他自身的思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而在萧残留的记忆中,他也从未离开过采石场,甚至连自己是如何来的采石场亦毫无印象。 但他脑海中又确实存有一部分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 可惜这些记忆又断断续续的极不完整,且是近十年前的局势,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每一天国与国之间都在发生着不同的变化,谁又知十余年后的今天,外面的世界究竟什么模样? 不过他又谈不上特别担心,不管怎样,世界总是由高等生物来主宰一切。 而既然是生物,那就不分高低,都有其弱肉强食、勾心斗角以及占为己有诸如此类的共通性,虽然这是一个不同的时空,但高等生物的思维永远相同。 有鉴于此,他或许无力改变时代的格局,历史的发展,但他至少可以利用前世上下数千年汇聚出来的无穷智慧,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来到山脚汇合了其余人等,此时太阳在东方露出第一道曙光。 众人不做耽搁的朝前踏去。 直至路过河边之时,秦萧停下脚步。 见到他的动作,沈雄立即投以鄙夷不屑的神情,或许在他想来,一个奴隶,装扮得再如何精致,依旧还是一个奴隶。 秦萧只做未见的默默梳洗一番,这才再次匆匆上路。 踩过河中的一阶阶石墩,行至一半时,他忽然感觉到走在最后的弈停了下来,不由扭头回看。 弈呆立石墩,表情落寞,而望向前方沈雄背影的目光,却又透着深深的恨意。 “弈,走罢!”秦萧暗地一叹,自然知晓他此刻想到了什么。 说完却又不免为他的这种喜怒形于色担心起来,郑重的低声叮嘱道:“弈!如果你还想杀了他,就将你的这种愤恨收起,装出一个奴隶该有的样子!” 奴隶?! 弈闻言神色一黯,旋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踏过石墩,来到河对岸监工执勤时歇息的屋舍,众人进去牵出近似于马的骑乘工具,而伴随着车轮擦地的声音,还赶出一辆简朴的马车。 看到他的诧异目光,封不寒淡笑道:“主君担心你徒步难耐长途跋涉,特意为你准备。” 秦萧点头喏了喏嘴角,欲言又止。 其实他诧异的并非此事,而是对两个不同时空的马车居然大同小异感到惊讶。 除此之外,他更明白此刻应该说一番表达感激的话语,可“主人”二字却重若千斤,实在难以言出,特别是当知晓对方是女子后尤其如此,于是干脆装作不知礼数的闭口不言。 只是这种状况又能持续多久?再有几日,他就将身抵雍都范府,到时还能这样? 想到这,秦萧忽觉一阵头疼,只觉就这样呆在采石场亦未必便是坏事。 沈雄见状不由冷哼一声,却又没有出言斥责。 “走罢!”封不寒仿若未察的淡淡一笑。 秦萧暗自苦恼的一叹,收起满腹心事,目带征询的看向道:“其实我想随封执事学习御马之术,不知可否?” 见他提议,弈立即也嗫喏的附和道:“奴,奴也想。” “这有何难。” 封不寒丝毫不以为意的嘴角一扬,唤过两人留下马匹,让他们登车随行,然后将手一挥,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踏上前往雍都的路程。 走了两个时辰,刚稍作歇息的吃过干粮,此时老天下起了阵雨。 众人从马车内取出竹笠蓑衣,冒雨赶路。 封不寒与他缀在后面,指点着他的马术,望着烟雨迷蒙的前方,感慨道:“以前从邙山到雍都至少需要十日路程,不过自从修建了这条兵道,最快三天便可抵达。” 适当的战争从来都是可以间接的促进交通发展,刺激经济活跃,秦萧倒不觉得太多奇怪,闻言只是状若好奇的问道:“这条兵道通往何方?” “姜国边境。”封不寒诧异的看他一眼,就似没想到他竟能问出这种问题。 答完却又皱了皱眉,露出厌恶的神色道:“姜人最为狡诈贪婪,背信弃义,十年前安国趁徐国内乱之际出兵攻打,当时徐、姜本属联盟,双方约定只待安国进犯徐国边境,便由姜国出兵安国后方以作牵制,谁料战争伊始,姜国竟被安国以十邑之地诱得与徐绝交,任由安国将徐吞食。” 秦萧听着他的话语套进脑海的信息,神思恍惚的失声道:“徐国灭了?” “你知道徐国?”封不寒愣了一愣,看向他反问。 秦萧暗叫糟糕,脸色不动声色的解释道:“采石场有徐国故人,我从他们口中得知些徐国信息,却不知竟然已经被灭。” 封不寒闻言脸色明显变黯的将他淡扫一眼,微叹道:“安国有许多徐人奴隶,皆是当年徐国被灭时所俘,十年下来,恐怕亦所剩不多。” 为他言语所引,秦萧想到奴隶的悲惨命运,一时默然。 封不寒却似乎谈兴忽起,脸上又露出讥讽之色道:“不过姜国终需为他的贪婪付出代价,数年前安王趁着大战后的国力复苏,修建此条兵道,发兵连下姜国二十六邑,几乎攻至姜国都城鄄阳,最后还是姜王见势不妙,献出公主,并再割让十邑才让安王就此罢兵。” 说着嗤然冷笑,嘲弄道:“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为了十邑之地而背信弃义。” 暗暗将这些信息记在脑中,秦萧这次也学了个乖,装作完全不知的试探道:“如此说来,现在是安国最为强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19章 历史的发展总是惊人相似 骤然而至的阵雨渐渐停歇,马蹄踩着浑浊的积水嘚嘚前行。 对于他的问题,封不寒没有立即回答的注目着他,不无感慨道:“看来你长年呆在采石场,对外面的局势一无所知。” 秦萧忙不迭的点头表是,脸上装出奴隶该有的木讷无知模样,一副虚心求教的神情,心中却不免暗忖: 这难道不才是奴隶该有的表现?如果我对这个时代知之甚详,恐怕这才会让你引以为诧! “是,却也不是。”封不寒收回目光模棱两可的答了一句,却并不急着解释,而是将竹笠取下,挂在蓑衣之后。 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些动作,这才望着前方露出思索斟酌的神色。 还未完全停歇的细雨打在他的脸上,平添迷茫。 片刻,他终是微微一叹,缓缓道:“安厘王实属当世难得之明主,而自获得徐国丰饶的土地后,安国这些年确实变得更为富强,不过十年前的灭徐亦给他带来无穷后患,那便是犯了众怒,以致边境屡有他国挑衅,冲突不断,加之前几年虽攻伐姜国大获全胜,但自身亦是深受牵累,如今声势早已大不如前。” 说着唇角泛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如今安厘王身体亦是日渐衰老,而在诸位公子之中,依我看来,更难有能继承大志之人,倘若某日安厘王不幸薨逝,恐怕等待安国的最终命运,亦难逃被分而食之的结局。” 秦萧似明非明的点了点头,对他话中之意很有几分费解。 到底何为分食?如今的安国形势又究竟怎样? 封不寒说完后发现了他的疑惑,醒悟的补问道:“你可知当今天下格局?” 秦萧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脸色微红,却又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道:“我不过是个奴隶,又如何知晓这些?” “奴隶可不该关注这些!” 对他看似无可辩驳的回答,封不寒却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接着又似有口无心般的说了便过,解释道:“安国被五国环伺,其中尤以西边的虞国最为强盛,如今更是虎视眈眈,颇有几分进犯之意。” 经他提醒,秦萧记忆中的印象终于得以加强,慢慢在脑海中勾勒出安国的周边环境。 同时不由暗忖,这安国的形势倒与战国时期的魏国有几分类似,而虞国,或许差不多相当于秦国的存在。 正思索间,耳中再次传来封不寒的话音。 “除了西边的虞国,安国北有曹国,东有邓国,南有姜、宋两国。” “虞、曹、邓、宋、姜、安,除此六国以外,整个中原地带尚有其余小国数个,不过皆是苟延残喘之国,或许再用不了几年,等待他们的便是吞食兼并一途。” 那这应该类似于春秋末年?诸国犹自挣扎在扫平周边环境,并未进展到六国争雄的时代? 秦萧暗暗点头,继续留意倾听。 “而六国之中,虞国地处西陲,虽土地贫瘠,但少受战火波及,民风彪悍,自十余年前新任虞王即位以来,修生养息,励精图治,隐然已成天下第一大国。” 说着叹了口气,不胜欷歔道:“其实六国之中,最有实力成为第一大国者,本属宋国。宋国地处南方,自吞并数个周边小国之后,幅员辽阔,土地肥沃,资源丰厚,北有滦江成天然屏障,南靠大海,西有险阻山脉,可惜自数十年前宋武王薨逝之后,后续国主沉迷美色,国人耽于玩乐,民风日趋颓靡,兵卒疏于训练,朝中群臣相妒争功,又或阿臾行事,数十年下来,虽有富大之名,却早已是虚有其表。” 那这岂非就是楚国的模板?!秦萧暗暗一叹,他忽然发现无论何时何地,世间的形势总是出奇的相似。 不过这也算合情合理,毕竟国本就是由人组成,而人的思想则大同小异。 因此蛮荒之地,总能锻炼出坚强的意志,富饶之地,总能培养出享乐的精神,夹缝之地,则总能造就出忧患的气质。 就如后世,数千年的演变,随着发现的版图日渐扩大,国与国之间也总有大小之分,人与人之间亦总有强弱之别。 看来世间万物,无论如何演变进化,总是有其规律可循。 而这个规律,则无非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其余三国,姜国向来积弱,自数年前被安国侵伐一番后国力更是一蹶不振,邓国则偏于一隅,只要安国一日尚在,他便少受威胁,而国主亦是耽于酒色,好于空谈,难有作为。” 封不寒一时说得兴起,口若悬河的侃侃而谈道:“若以兵力而论,北方曹国亦有实力成为天下霸主,国土三千里,带甲数十万,车以万乘而计,只可惜国无明主,北有戎狄,短时间内恐怕亦难大有作为。” 默默消化完他的所有讲述,秦萧的脑海也有了个大致的轮廓,旋又疑惑道:“还有戎狄的存在?” “那是自然!”封不寒瞅他一眼,显然对他的这种大惊小怪很是不满。 秦萧暗自一笑,表面却装出更为大惑不解的模样,完全摸不着头脑般询问道:“既如此,那曹国又何必拘泥于南下,直接北扩岂非更好?” 封不寒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的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何谓戎狄?愚昧无知,冥顽不灵之人谓之戎狄,能养出这等人之处又是什么好地方?谁又愿费尽兵力去侵占毫无益处之土地?” 只要是土地,又怎么可能毫无益处? 秦萧对他的解释很不以为然,不过心里倒也清楚至极,在这种农耕时代,土地有无益处的评判标准与付出和收获有莫大关系,如果费尽兵力防守,带来的收益却微乎其微,自然可以称之为毫无益处。 而对对方的反诘,他更是没有丝毫难堪的意思,反而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因为这才是一个奴隶该有的反应,身为奴隶,他的认知和行为自然不能与其他寻常奴隶显得格格不入。 若是表现出对时局的过分敏感,难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甚至针对。 仅仅一首《蒹葭》,就为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改变,谁又知倘若太过另类,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背着奴隶的身份,秦萧不敢轻易再去尝试。 阵雨完全停歇。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射在大地,水气蒸腾,四下里弥漫着一股泥土夹杂草木芬香的清新气味。 极目远眺,远处的雨后青山重峦叠翠,雾气缭绕。 近处的大道两侧野林疏树,古木参天,萦绕曲折的河流小溪蜿蜒而去,古代的大自然美得令人神往。 这是一片尚未被人类完全破坏的世外净土,原始、古朴、幽静,而又倍显神秘。 然而随着时代的推进,历史的发展,这里终将慢慢被夷为平地,直至那时,人类才会为自己的破坏饱尝苦果! 秦萧暗自感慨的一叹,却又忽地愣了下来—— 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0章 雍都在望 在前世的新闻报道,这个时空依旧保持着原始的气息,高等生物完全不见踪迹,那么历史的发展之下,他们最终去了何处? 难道就如恐龙灭绝般,人类过早的自食其果? 这种设想自然有其存在的可能,毕竟人的贪婪欲望不尽相同,如果这个时空的人更为欲求不满,肆意发展破坏,甚至战争不止,自相残杀,最终得来这种结果也不意外。 但是秦萧又觉得事情似乎并没那么简单。 因为当人类为自己的战争和贪婪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时,他们便会舔舐伤口,休养生息,直至元气恢复,才会继续下一轮新的开始。 这是一种周而复始的过程,或许直至轮回的尽头才算终结。 那这个尽头究竟用了多少年? 若以高等生物的共通性来看,这个时代的发展进程与地球无疑近似,以此而论,如今相当于地球的两千余年前。 但这又有一个问题,报道中当时所发现的星体,究竟是自己如今这个时代的多少年后? 两千余年?五千年?万年之后?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所有事情都无迹可循,自己的重生没有任何时间上的参照,或许跨越了万年,或许不过是时间平行线上的两千余年! 然而这些都是凭空臆想,并无准确的推测! 而身为一个有着前世记忆之人,他更知就算是灭绝之故导致这个星体并无高等生物,亦未必便是人类破坏的原因。 气候变化,陨石撞击诸如此类,都会给物种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浩瀚的宇宙之事,千变万化,难以预知,那当时地球所见到的星体,又是否类似于白纪与新生代那样的一种毁灭后的空窗期? 秦萧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而他的这种疑惑与沉思看在对方眼中,却又变成另一种意思。 状若不经意的将他看了几眼,封不寒收回目光望向眼前秀丽的景色,忽生感慨的叹道:“论起安人,有时我亦感到极其复杂,他们在五国虎视眈眈的环伺下能保持强大,开疆拓土,一直抵御着虞国不能东侵,我为他们的坚强意志深感敬佩,可又不免为当下的这种困境暗生讥讽,唉,我也不知,到底该希望安国继续强大,还是就此衰落更好?” 这话很有交浅言深的味道,至少从自己思绪中抽离出来的秦萧就如此认为。 如果是他的话,他绝不会将心底的这种心思吐露出来。 而从对方与沈雄的交锋来看,对方似乎也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为何会对自己如此不设防? 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个奴隶? 或许这是最好的解释,一个奴隶,自然会对压迫自己的国家并无好感,一个奴隶,也自然不会对他人构成威胁。 而从这番交谈来看,对方似乎对安国并无太大好感。 那他究竟是类似后世的愤青?还是他不属于安国人?秦萧怀着满腹疑惑,试探道:“看封执事对安国的态度,难道执事并非安人?” “是!” 封不寒淡淡答道,接着在他的诧异中又补上一句:“如今是。” 那就是以前不是,难怪对安国并无太多归属感!秦萧了然的暗暗心忖,又不免好奇他以前究竟哪国之人,不过这种比较私人的话却也不好再问出口来。 封不寒似乎也不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深谈,转而兀自叹道:“只要安国一日维持这种现状,虞国便会困在西方,可笑其余四国犹不自知,短视之极,皆恨不能将安国蚕食,却不知倘若安国一旦消亡,其余四国将直面虞国侵伐,到时恐怕悔之晚矣。” 见他总是围绕当今局势分析,秦萧听在耳中,内心倒不这么认为。 就以春秋战国为例,数个国家之间相互制衡,除非有野心极大的旷世明主出现,否则想要打破这种僵局,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又岂会如他所言般一蹴而就的这国灭,那国起,成就霸业? 要知春秋战国前后共经历了五百余年,才在秦始皇手中得以一统! 不过虽然心中这般做想,嘴上可不敢这样直言不讳的言出,而是装出不解的样子道:“可是我听采石场的监工偶尔议论,数年来国与国之间互不侵犯,相安无事,局势难道真有封执事说的这般糟糕?” “嗤!”封不寒不屑的嗤笑一声,“他们又懂甚么?唉,等你日后抵达都城,待得久了,自然慢慢知晓。” 言罢轻声一叹,就似再无谈兴的瞧向控马的他,指点道:“将腰再挺直些,挺胸直腰保持精神焕发的气质,乃是身为骑士,再或御者最基本之要求。” 秦萧依言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封不寒满意的点了点头,“诺,就这样,双手要保持两侧缰绳同等长度,留一些余地,这样才方便操控马匹,你要感受马匹的起伏走势,随着它的动作,如此长途奔袭,才不会太过疲劳……” 依着他的教导,秦萧笨拙的一步步做出改变。 其实无论前世体验,还是此生记忆,他都有关于控马的技巧和操作,但他如今只是一个奴隶,他必须要趁着这样一个机会,在旁人的印象中造就出他此刻学会控马的记忆。 弈也在一侧认真的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 两人在封不寒的指导下时而缓行,时而疾驰,两个时辰下来,虽谈不上什么高明的操控技巧,但至少也是有模有样。 沈雄阴沉着脸,时不时的朝两人瞧来,眼中带着丝丝狠意。 对此秦萧只做不见。 十余辆高大的马车从大道前方迎面而来。 马车两旁各有数十名骑士护卫,均做武士装束,腰插长剑,马侧悬挂弓箭之类武器,路经身旁时,尽皆露出审视戒备的神色。 回首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封不寒解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往返安姜的商队,他们将姜国的黄铜运来安国,换回食盐,因为皆是贵重货物,是以警惕性更高。” 秦萧闻言诧异的回过头来,看向他道:“盐铜难道并非国家管控之物?竟可以私自贩卖?” 封不寒嘴角一撇,淡淡道:“商贾唯利是图,盐铜皆是暴利之物,纵然国家管控,又能管得过来?再则安姜两国互缺所需,往年关系尚好时,每年皆有交换,不过近年两国交恶,取消互市,因此面对这种私下行为,亦乐得睁眼闭眼。” 秦萧了解的默然颔首,不免暗忖:资源,永远都是战争的根源! 随后陆续又碰到几支车队,其中一支车队更有出行的贵妇掀开车帘打量众人,及至看到他的模样时俏目一亮,喊停马车,让管事前来询问此奴隶是否可以转让贩卖,将他听得满头黑线。 待对方车队走远,封不寒策马靠近,嘴角含笑道:“那美妇似乎对你极为青睐!若非主君有命,我还真想将你卖与对方,相信凭你的样貌才华,应该会比如今过得更好。” 对他似真似假的调侃,秦萧自然笑着搪塞过去。 不过心中却知,喜新厌旧乃人之本性,以自己的卑微身份,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那贵妇一脚踢开,过得比狗尚且不如。 而除此之外,这个时代的开放程度倒是让他吃了点小惊,没想到身为女子,竟可以公然蓄养面首。 唉! 真是身份地位限制想象力,富人家的事,奴隶又如何能懂? 秦萧自叹自怜的微一感慨,又为这个时代的男女之防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感到诧异,以及对究竟开放到何种程度觉得好奇。 马不停蹄的直至黄昏,大队人马这才避城不入的停了下来,寻了处小山谷安营生火。 想起昨夜发生之事,还有今日沈雄屡屡不善的目光,秦萧刚悄声叮嘱完弈晚上多加小心,正要前去寻封不寒探探口风,对方已经主动找来。 “今晚你俩歇在我临侧的帐篷。”封不寒吩咐道。 秦萧点了点头,总算放下心来。 对方既然做出这种安排,必然也就会对沈雄加以提防。 于此同时,他亦对这种现状感到几分无奈,身份决定了他哪怕是性命之事也只能寄希望于旁人保护,而完全不能自主。 可这只是路途之中,待至他日身抵范府,对方不可能再处处照顾,那时又该如何? 秦萧心中涌出一阵烦恼,却又毫无办法的只能抛诸脑后。 一夜无事。 翌日天还未亮,众人再度启程。 与昨日一样,封不寒对他教导马术之余,总是有意无意的纵论当前各种形势。 对他的这种表现,秦萧难免暗暗感到几分奇怪,自己不过一个奴隶,他昨日心血来潮的畅谈一番也就罢了,不停的与自己倾述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后来倒是渐渐明白,对方大概胸中憋闷,将自己与弈这两个奴隶当了“垃圾桶”!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有身为奴隶的觉悟,偶尔附和的听着,然后默默的记着,就在这样你讲我听的过程中,数日匆匆而过。 循环持续到第五日中午,大道尽头,雍都在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1章 前路未卜 雍者,水被壅塞而成的池沼,又有团结和睦之意,故而雍都,就如它字面的意思一般,是紧邻着滦江上游支流的第一座大城,亦是安国的都城。 望着前方高耸的城墙,还有更远处隐隐可见的码头,秦萧勒停马匹,翻身下马。 封不寒随着他顿住马蹄,目中透出询问之色。 “入城在即,以我之身份,我想或许徒步更为妥当。”秦萧轻描淡写的解释一句,没有半分的自卑自怜,再或怨天尤人。 脸颊的印记在淡笑的牵扯下,于暴烈的阳光中显得尤为刺眼。 封不寒眼中首次射出怜悯之色,提议道:“那便坐马车罢,反正亦无人能见。” 秦萧微一犹豫,没有再加拒绝的喊上弈,一同登上马车。 马车动了起来。 “萧!我有点害怕!”弈瞧着斜倚厢壁就似闭目养神,可睫毛却微微眨动的他默然片刻,忽然开口轻声言道。 秦萧缓缓睁开双眼,挪了挪身子以让自己更舒服一些,询问道:“怕?你怕甚么?” “我也不知。”弈摇了摇头,目露迷茫道:“就是害怕!在采石场之时,我们只需每日劳作,便有吃有喝,无需再想其余任何事情,可自从离开采石场,我,我心里……” 说着不知该如何形容内心感受般的垂下脑袋,直至过了小会,始抬起头道:“你说主人将你唤至都城,要做甚么?” 秦萧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未接过这个话题,而是鼓励的注目着他,柔声道:“弈!都城曾是你的梦想,成为姚监理那样的人也是你的梦想,如果呆在采石场,你的所有梦想就永远无法实现。” 顿了一顿,扭头移开目光,挑开些许车帘望向窗外道:“这里更曾是菱呆过的地方,你想杀了那人,你就必须来到都城,带着你的梦想,带着你与菱的梦想,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险阻,都要勇敢的闯下去,活下去,你可明白?” 听到菱的名字,弈似明非明的神色终于化为猛一点头,片刻又迟疑道:“我们能做到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秦萧淡淡的说着放下车帘,目光坚定的深注于他,毋庸置疑的肯定道:“弈!我们就是有心人!” 弈的脸色终于再次刚毅,正要开口时,马车停了下来。 有人以兵器挑开门帘。 秦萧顺眼看了过去,却是一名兵卒正朝他们打量,明白过来此刻已经到了城门。 对方看清两人身份,脸上先是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即却又嘴角微微一撇的显得极为不屑的化解掉尴尬,然后放下门帘离去。 或许对方也觉得奴隶不配坐马车吧!秦萧暗暗苦笑。 伴随着马车的再次启动,通过一段让车内变暗的门道,喧闹之音由远及近的渐渐传来。 秦萧轻轻挑起些许车帘,朝外看去。 而弈首次来到梦想中的都城,更是放下心中的忐忑,毫不顾忌的掀开车帘,将头搁在车窗,浏目四顾,兴趣盎然。 雍都是滦江上游最大的城市,由此坐船可以通往滦江主道,顺流而下,直抵宋国。 这些信息,都是近几日由封不寒的口中得知。 而城内的景色亦是极其别致,结合了水上城市的所有特点,颇有几分后世江南水乡的意味,河道纵横,处处石拱桥架设在宽窄不一的城内河道上,屋舍依河而建,高低错落,鳞次栉比。 目之所及的河道内,有小贩撑着木舟高声叫卖,贩卖着各种商品。 这是一个因水成街,因水成市,因水成桥,因水建屋的都城,街、市、桥、屋浑成一体,透漏出古代城市特有的恬静淳朴气息,柔情似水。 马车入城后沿着主街往里行去,街道两旁的店铺摆满各种货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显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 这真是一个危机暗伏的国家? 看着眼前的一切,秦萧放下车帘,背倚厢壁瞧着犹自津津有味望向窗外的弈,心中不免对封不寒的话语感到几分怀疑。 马车前行半刻,拐入另一条街道,喧闹的声音就此渐渐远去,变得安静。 再一番左拐右拐,马车戛然而止。 到了!秦萧暗舒一口长气稳住情绪,不等来人召唤,喊上弈施施然的踏下马车。 “走罢!”刚迎上来的封不寒看向他道。 秦萧点了点头,微微昂首望一眼朱门高墙看起来很有几分气派的范府,举步正要前行,身侧响起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 “卑贱奴隶,也想走正门?!” 秦萧顿住脚步,面色平静的看一眼沈雄,再望向封不寒。 而听到对方的话语,封不寒则明显的怔了一怔,却也没有加以反驳,及至对上他的目光,这才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微一点头。 对于这种在古代来说极其看重的尊卑行为,秦萧倒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心理压力。 不就是正门后门? 后世的商场那么多门,还不是想从哪进就从哪进,不过是图个方便快捷,又哪有如此多讲究? 如今绕个后门,无非也就是多走几步路程罢了! 心中这般做想的正要开口询问后门方位,沈雄已经朝随行的其中一个武士暗暗使了个眼色,趾高气昂的开口道:“走罢!今日我便勉为其难的为你俩带一番路!” 话还未完,已是自顾自的驱马前行。 秦萧有几分不放心的看向封不寒,却见他被对方抢了个先后脸上闪过不豫的神色,接着递给自己一个无碍的眼神。 也对!人都到了范府,他还敢将我当街诛杀不成? 秦萧放下担忧,与弈跟了上去。 绕过长达数百米的高墙,来到更显幽静偏僻的后门,沈雄将马匹交给开门的仆人,竟再次亲自领着他俩朝府内行去。 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秦萧不由暗暗琢磨。 对方绝非什么好心肠之人,更曾对自己动过杀机。 而数日以来,对方一路上除了对自己的冷眼恨意,就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未曾说过,他此刻这样做,自然有他的居心叵测。 可是都到府内,他又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思无所得之余,随着对方穿行在廊曲院深的庭院,秦萧干脆放下心绪,举目打量四周的楼台水榭,顿时不禁暗暗咋舌。 这还是他第一次深入古代豪宅内部,纵然前路未卜,亦免不了兴起好好欣赏一番的心思。 整个范府是类似于后世江南园林的建筑。 府苑共分数进,每进皆有人工挖出的清池,因势导利的引城内活水注入,溪流曲折的穿过重重拱墙,将池与池之间相互串连,遍植荷藕之物,池水青碧。 而每一个单独的苑内,亭、廊、房、楼绕池布置,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假山玲珑峭削,花木各有形色,放眼一看,恰似融花园入楼阁之内,又似楼房布于花园之中,可谓处处皆是景色,让人目接不暇。 穿过圆拱的高墙,踏入另一进院内,景色依旧,布局却又与他苑别然不同。 这范府,该不会是安国首富吧? 暗暗嘀咕中,三人穿过好几道高墙,终于顿足在一处大厅之前,沈雄冷然的让两人候在门外,自去禀报。 等待间,秦萧的心不由急速跳跃几下,忽然涌出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这种情绪的由来到底因为什么。 或许是因着马上就要面临的未知命运,又或许是即将要对一个美貌女子倍感屈辱的卑躬屈膝,喊出“主人”! 唉! 可笑的命运! 无奈的感慨之际,沈雄步了出来,嘴含冷笑的斜睨两人,告知主人有召。 秦萧暗暗深吸一口长气,恭谨的垂首径直踏入大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2章 将文抄公进行到底 入脚处,是铺满整个大厅的柔软华美的地毯。 踩着松软的地毯,秦萧垂首不疾不徐的向前踏去之时,还是忍不住的微微斜眼朝上首打量而去。 今日的范嫣然穿着一身淡黄的娥裙。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轻蹙蛾眉露出探询的好奇神色瞧向自己,无需任何多余动作,已经将她的魅力提升到一般美女难以企及的境界。 事实上她最吸引人的地方,亦并非如寻常女子般那种风情万种的妖娆形态。 而是清丽脱俗中蕴含的无限含蓄诱惑,让人情难自禁的生出想要将她好好欣赏一番,然后再粗暴地将其拥入怀中肆意狎弄,破坏那种几近完美的美好。 这是一个能让人犯罪的女子。 当然,秦萧绝不敢如此去做,他只能赶紧避开目光,看向另一侧。 与她相对而坐的是那什么表少君,此时一副没精打采的萎靡模样,就似刚从酒色过度中捞了出来。 封不寒不在厅内。 秦萧渐渐有点明白沈雄的用意,他想将对方支开,让自己再无任何屏障。 短短的路程在他的打量中很快便来到终点,他与弈停下脚步,然后微微犹豫了下,他实在不想就这样跪下身子,对一个美貌女子高呼“主人”。 然而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这不是采石场,他如今也不在病中,如果他还敢像上次般无礼,等待他的结局无需细想,轻易可知。 他是一个奴隶,一个命不由己的卑贱奴隶! 唉! 秦萧无奈的暗暗一叹,屈膝刚刚跪下正要拜见,后背陡然传来猛地一下击打,将他的身子都几乎带得往前扑去。 而伴随着击打,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沈雄那冷厉的呵斥:“见到主君,还不跪拜?!” 秦萧晃了两晃,稳住身形,猛然扭头怒目而视。 沈雄双手持着剑鞘,看向他的眼中尽是嘲弄讥讽的神色。 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秦萧知道自己的迟疑刹那,对方已是毫不犹豫的抽剑砸来,如果当时再跪得晚些,膝盖恐怕亦难逃折断的命运。 当然,再或者哪怕自己不做迟疑的扑通下跪,对方也会见机的有这一剑狠狠砸来。 他等羞辱自己的这一时刻,似乎等了许久! 如今有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又会轻易的就此放过? “沈雄,你又何必如此苛责?他不是已经跪下?” 两人针锋相对的四目交投中,范嫣然看着眼前一幕蹙了蹙秀眉,动作非常好看,声音亦悦耳动听,而语气更隐隐蕴含几分不满。 “诺!主君!”沈雄浑不在意的环手握剑,躬身施礼,接着扫他一眼,淡淡道:“此奴不甚懂礼,我也不过是在教他礼仪罢了,免得冲撞主君。” 范嫣然再次轻蹙蛾眉,却也未再言语。 而那表少君则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无精打采模样,既没有表现出对他挨打的兴奋,也没有透露出对表妹看似维护的不悦,仿若身子被掏空般的惺忪着眼睛,斜倚着半眯养神。 满以为他会帮腔的沈雄窒了一窒,对他的反应微感诧异。 “臣拜见主人(上)!”秦萧忍住满腔愤懑,回首与弈同时叩首拜道。 这个“臣”字的出口,也确实让他有了几分好受的意味,他可以自我催眠的假装成自己是个朝堂大员,此刻正在面见君王。 而至于“主人”二字,他却实在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 但他又不能如其他的寻常徒附再或仆人般高呼主君,他只能取巧的从前世引用一个称呼,呼之“主上”。 而这一声突兀的“主上”,又让沈雄立刻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贱奴!竟连‘主人’也不知称否?!”怒喝间又是高高扬起手中的剑鞘,就要狠狠砸下。 “沈雄!” 范嫣然猛地挺身娇叱,喝住他的作势愈打。 言罢犹自柳眉倒竖的凝目对方,现出极为不豫的神色,直至他在自己的逼视下悻然地收回长剑,这才撤去目光,神色缓了几分,轻淡道:“尊者为上,我倒觉得他称呼‘主上’并未有何不妥。” 对她的维护和呵斥,沈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愤恨。 接着斜眼看向表少君时,却见他不声不响的还是那个样子,不由更是一阵暗恼,同时又对他今日的反应愈发感到奇怪。 “你叫何名?”厅内的短暂沉寂中,范嫣然再次轻启朱唇,口吐檀音。 “嫣然真是健忘!” 还未待他作答,那表少君终于醒转般的抢先说了一句,接着看向她道:“他叫萧!当日你去采石场时,还专程登至山际对他有过探慰,此刻却不再记得?” “是他?”范嫣然狐疑的再仔细将他细审一番,过了片刻,也不知究竟有否在脑海中将两个形象完全对上的释然一笑,询问道:“那首诗歌是你所作?” “回主上,臣也是别处听来,并非由臣所作。”秦萧垂首恭声回答。 “听来?那我等为何以前却从未听过?”范嫣然浅笑着自问反问一句,也未再加追问,转而道:“诗歌意境颇深,却不知所为何名?” 言罢不待他作答,又兴致勃勃的补问道:“是否名曰《蒹葭》?” “主上聪慧绝伦,闻歌立知其意,对这种诗歌小名,自是言出必中。”秦萧不轻不重的捧了一句,只为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够尽量少些刁难,好过几分。 在他想来,赞扬的话无疑不管何处,针对何人都应该是老少咸宜,男女通吃。 不过对方接下来的反应还是稍显夸张的让他暗感诧异,只见对方听到这话不由的嫣然巧笑,喜不自胜道:“你能听到这等诗歌,又谈吐不凡,想来亦并非寻常臣妾,却不知是否还有其余诗歌?” 看来她很少被人称赞!秦萧暗暗嘀咕中,恭声道:“回主上,只此一首,再无其他。” “是否?”范嫣然的俏脸瞬间露出失望的神色,片刻却又忽地促狭一笑,期许的看着他道:“你再仔细回忆一番!若是能够再想出一首,我便为你安排些轻松的劳作。” 这个!秦萧顿时犹豫起来。 不得不说,对方的条件确实诱人,而自己的脑海自然也有许多动听的诗歌,但这些都符合他此刻的奴隶身份吗? 轻松的劳作,与可能潜在的危机相比,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不过从另一方面做想,倘若自己表现出文抄公的才华,又是否会因此而变得重要些许,无形中得到几分保护? 瞬息之间的左右衡量,他觉得无论如何,这似乎都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至于究竟是福是祸,全看自己如何掌握。 打定主意,他又为对方的这种小小俏皮感到几分无奈,这哪像是一个范家之主,明明就是一个玩性未脱的娇俏少女! 她的父母呢? 微感疑惑间,秦萧抬起头道:“回主上,臣似乎又忆起以前听闻过的一首诗歌。” “是否?”范嫣然脸上现出几丝得逞的笑意,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喜孜孜的看着他道:“却不知此歌又是何名?” 瞧着她丝毫不加掩饰的表现,秦萧暗地一叹,深刻明白到什么叫做形势比人强。 沈雄在一侧向他投来鄙夷不屑的目光,就似不相信一个奴隶又如何能再说出什么众人未闻,而类似《蒹葭》那样的动听诗歌。 秦萧状若不经意的快速轻扫一眼对方,心忖确实并非甚么动听诗歌之际,恭声道:“回主上,歌名《相鼠》。” “《相鼠》?” 范嫣然沉吟一句,直了直娇躯露出倾听的神色,迫不及待道:“快快唱来!” 唱?秦萧不由的怔了一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3章 被摆了一道 重生的秦萧无疑继承了当世特有的音乐才华,但要他在一个被称之为主人的女子面前被迫的引吭高歌,他还是实在难以办到,内心充满拒绝。 因为这种感觉,让他莫名地生起几分真是对方玩物的屈辱之感。 他是奴隶不假,但他绝非任人取乐的歌姬!于是他立刻装出莫可奈何的为难模样,“回主上,臣只会吟诵,不会歌唱!” “诺,那你便诵来。” 范嫣然对此不以为意的丝毫没有勉强,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开始吟诵: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只待他声情并茂的缓缓诵完,厅内却没有半分喝彩之音传出,反而静了下来,几至落针可闻。 除了弈似明非明地滚动眼珠偷偷打量几人,其余人的表情可谓丰富多彩。 沈雄的脸色自然不用多说。 就连那表少君亦不由地坐直了几分身子,面现尴尬气恼之色。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是歪歪斜斜的半倚在案几之前,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是在借机故意辱骂自己。 安静尴尬的气氛随着范嫣然的一声轻“嗤”宣告打破。 或许是已经得到了邙山能够如期交货的消息,总之今日的她看起来心情极佳,以袖遮唇的巧笑嫣然道:“这《相鼠》却不如《蒹葭》般动听,难道再无其他更好的诗歌?” “这个……” 面对询问,秦萧做出费力冥思苦想的模样,苦恼地搔着脑袋,片刻后颓然道:“回主上,臣一时确实想不起来。” 范嫣然闻言水汪汪的秀眸灵动地转了两转,停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的深注少倾,颔首道:“诺!那便待你日后想起再诵与我听罢。” 言罢话音一转,浅笑道:“不过今日所诵,实在差强人意,嗯……采石场你便不用再回去,就暂时先留在马厩做事罢。” 马厩?! 好么,领了个弼马温的差事!秦萧暗暗苦笑,心知对方恐怕也当这是完全骂人的诗歌。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没有了时事再或意境的前后串联,这首诗歌确实难以让人完全明白其中的真正含义。 而另一方面,一首在对方看来不甚入流的诗歌就能换来脱离采石场,留在范府从事相对轻松的劳作,让他忍不住的思索要不要再来一首《关雎》再或《野有蔓草》之类的诗歌? 那样又会否一飞冲天?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微一闪现,又立刻被他否决过去。 先且不说方才自己已经说过想不起来,万一对方以为自己出言调戏,那就真的是大事不妙,万事皆休! 眨眼间不动声色的心念电转,秦萧连忙面现感激之色的俯身言谢。 范嫣然面带淡笑的看着他轻颔螓首,接着望向沈雄吩咐道:“此人乃我范府难得的有几分见识之臣妾,你可千万莫要为难他。” 一个时代自有他的规矩,于此时而言,主君的话是毋容置疑的必须遵从,否则便等若背叛,为世人所不容。 是以听到她的叮嘱,沈雄面上虽闪过不甘之色,还是恭声应诺。 至此范嫣然似乎也没了太大兴致,再随意地打量他俩几眼,朝沈雄道:“你带他俩去库房领两匹粗布,做些衣裳,怎么说如今亦是在都城行事,可不能失了我范家颜面。” “诺!”沈雄的应诺中,两人拜别,恭谨地退出大厅。 甫一来到厅外,沈雄立即神色不豫的怒视两人,却又无可奈何的只得冷哼一声,面色铁青的忍住满腔怨愤,一言不发中朝前行去。 两人对望一眼,小心提防的亦步亦趋,紧随身后。 七弯八拐地穿过道道回廊,就在两人几乎都要绕晕之际,终于身抵库房,领了布匹。 回行的路上,感受着身后两人由内自外散发出的喜意,沈雄胸中的憋闷愈发浓郁,无处发泄时忽地眼珠一转,猛然顿住脚步。 两人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就要撞上对方,这才稳住身形。 “贱奴!连路都不会走否?” 沈雄见状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羞辱对方的机会,回身怒目手捧布匹的两人,极尽其能的厉喝一句,稍解心中的不快。 面对喝骂,秦萧神色平静的将他淡扫一眼,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懑不甘。 而他的这种反应看在一心想要出气的沈雄眼中,倒是又生出一种大吃闭门羹,自讨没趣的感觉,神色不由一窒,接着目含戏弄道:“贱奴!主君命我领你二人来领布匹不假!可未曾吩咐我必须带你俩前去马厩,此刻我还有事要做,你俩便自行去罢!” 言罢丢下愣神的两人,哼然冷笑中转身扬长而去。 两人顿时呆立当地,四目交对的面面相看。 虽然从未在豪门大户呆过,两人也知这种府院向来规矩甚多,身为奴隶,若是在府中像个无头苍蝇般的乱窜,若是被管事逮到,其后果可想而知。 “萧,要不要找人问问?”弈醒过神来,苦着个脸。 “人?” 从短暂的错愕中醒来,秦萧看起来倒没他那么苦闷,反有几分轻松写意的环目四顾,瞧着静悄悄空无一人的四周,淡淡道:“你看此处哪有旁人?再说,就算有人,我俩不过是卑微的奴隶,谁又愿放下手中之事,来领我俩前去?” “那……”弈闻言刹时没了主张,脸上写满惶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说完不知所措的垂首默然片刻,又怯懦地抬起头来看向他,嗫喏道:“要不,我们还是回采石场罢?” 听到他这大失方寸的胡言乱语,纵然秦萧内心其实也处于无奈之中,闻言还是忍不住的一时笑了出来,调侃道:“就算回采石场,我俩总也要先找到踏出范府的路罢?” 这话自是无可辩驳,而弈也察觉出自己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脸色唰的红了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垂下头去。 瞧着他的反应,秦萧暗暗一叹,明白倘若不将自己的镇定展现给对方,让他的情绪跟着稳定下来,恐怕他那刚刚复苏的心灵自此以后又要变得畏首畏尾,重新成为任人摆布的奴隶。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人之心理。 秦萧收敛情绪,在脑海中仔细回忆方才走过的路经。 然而范府真的很大很绕,让他根本没办法勾勒出来有关地形的画面,当下只得装出轻松的神情,“边走边看罢,或许能碰到好心人也说不准。” 此时的弈可以说是完全六神无主,闻言连忙附和的点了点头。 “你……你们是要去马厩?” 就在两人正要迈步之际,廊外的花园内忽然传来一声怯怯的问话,声音很轻,甚至还带有几分羞怯的意味,不过在这寂静的院内,又足以能让人听清。 两人顿住将起的脚步,侧首朝发声处瞧去。 而在扭头的刹那,秦萧心中不禁疑窦暗生。 方才四顾之时,院内明明空无一人,为何此时却会突然冒出个人来?那她到底在此呆了多久? 还有,自己刚才有否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4章 蓁 花园的假山后露出一张女子的面容,正探头探脑的朝两人张望。 确认自己方才似乎并无什么特别出格的言论时,秦萧含笑看着对方颔首道:“诺,我俩要去马厩。” 对上他直视而来的目光,女子面色不由一红地垂首避开视线。 随后微做犹豫挣扎,还是鼓起勇气从假山后站了出来,双手有点无处安放的垂于身前,手指相互绞着,细声细气道:“我可以带你俩前去。” “那便有劳小娘子。”秦萧拱手道谢。 女子含羞地点了点头,默然垂首顺着花园小径朝走廊绕来。 “萧!”弈瞧着她的背影,以胳膊肘蹭了蹭秦萧,眉目带着些许兴奋的笑意,低声道:“她好像看上你哩!” 秦萧没好气的回他一眼,半真半假的恐吓道:“别乱说,人家不过一片好心而已,小心被她听去,再不带我俩前往马厩,到时我俩一通胡窜乱撞,又被管事逮住,少不得皮肉之苦,甚至丢了性命。” 听到这话,弈赶紧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的就似生怕真被对方听到,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而说完这话的秦萧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应,侧目一扫间瞧着他的反应不禁暗觉好笑,只是担心他稍后又口无遮拦,却也没再多加言语宽慰。 不一会,女子就已绕至两人身侧,又朝他们微微福了一礼。 回礼的刹那,秦萧瞟眼将对方暗暗稍加打量,这时才算真正看清她的庐山真面。 女子年约二八,身穿缝制得体的粗布衣裙,将她窈窕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 满头青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以粗劣木簪固定,容貌算不上多么秀丽,顶多也就是眉清目秀,微微泛黑的面颊甚至还隐约可见几点淡淡的雀斑。 这是一张虽然年幼,但久经劳作经历过不少风吹日晒的脸蛋。 不过纵然如此,却也洋溢散发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以及羞人答答的扭捏气息。 似乎感受到审视的目光,女子垂首可见的耳际,倏地变得更红。 “有劳小娘子带路。”秦萧也发现了对方的反应,暗自责恼的连忙挪开视线,状若漫不经心的请道。 少女头也不敢抬起的轻嗯一声,羞羞答答的移步朝前踏去。 除了轻细的步音,气氛一时静得有点尴尬。 怎么说对方也是一片好心的领路人,可不能再这样下去!秦萧暗自心忖,然后—— 神思恍惚的说出了一句让他立即醒悟而恨不能自抽耳光,狠骂自己情商简直为负的话:“你方才一直跟着我们?” 少女的脚步顿了一顿。 秦萧百悔莫及的暗叫老天,连忙尽量做着补救道:“还是你恰巧路过?” “我……” 少女重新迈开了步伐,声如蚊音道:“我,我在前厅伺候,方才你们刚走,主人命我来此办点事,恰好路过。” 秦萧几乎是支着耳朵才勉强听清她的解释,不过思及方才她的神态,还有此刻的两手空空,心知对方所言恐怕也是不尽不实,只是这种事情,难道还真要人家实言相告? 而于此同时,他也大致明白了对方为何知晓自己两人是要前往马厩。 因为得她提醒,他终于想起当时在厅外等候时,确实有两名婢女候在厅外,可能她就是其中的一人。 想通了此节,秦萧看着几可说是小鹿乱撞的对方,为免她太过拘谨,摆出极其轻松的态度,仿若平常普通之极的交谈般道:“我叫萧,他叫弈,还未请教小娘子如何称呼?” “我叫蓁。” 少女轻声回答,然后似乎受他情绪的影响,渐渐也没那么羞怯,接着找话向两人介绍道:“马厩在府内中院的侧墙处,那里紧挨着奴仆歇息的地方,不过前几日过世的忠伯向来喜欢睡在马厩草堆,并无住房,而方才主人也未给你俩安排睡处,因此……” 顿了一顿,颇有几分为他们感到难过的道:“恐怕你俩亦要如以前的忠伯般,睡在马厩哩。” 听到这样一个消息,秦萧倒不以为意,反而有几分高兴。 毕竟奴仆的生活条件无需多想便能知道,肯定是一个小小房间便挤着至少十来个人,对他这样享惯自由,喜爱独处的人来说,内心委实有些拒绝。 或许,那忠伯也是不想与太多人拥挤在一个间房,才如此行为吧? 秦萧暗地微叹之际,口中答道:“多谢蓁娘子悉心介绍,不过我与弈皆是住惯山洞之人,但有片瓦遮头,便已心感满足。” “嗯。”蓁轻应了一声,对这种主人安排的事情,自然不敢丝毫非议。 而心情的放松之下,人也变得烂漫无忌起来,左右小心的看了看,又低声道:“你们刚来府中,或许有许多事尚不知晓,方才那沈执事可是凶恶的很哩,平日里对我等亦是毫无半分好脸色,你俩如今惹上了他,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别再惹他。” “多谢蓁娘子,我俩省得。”秦萧轻声道谢,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深深感慨。 眼前的蓁,让他不由的想起十余日前见到的菱。 两人真的极其相似,几乎同样的年龄,同样的身份,同样的蕙质兰心,所不同的,无非如今一人是生,一人是死。 时代和身份的处境造就了她们的年少早熟,从懵懂无知瞬间跨越至懂事知礼,几乎没有享受过半刻青春的快乐,这对她们而言,究竟是好,亦或不好? 若以他前世的想法,无疑会对这种跨越感到惋惜遗憾。 然而当他真正身处期间,并目睹诸多事情的发生之后,他才知道前世的许多惯性思维并不能简单套进这个时代,他为她们的这种早熟感到欣慰。 因为这才是一个夹缝求生者应该拥有的心智。 “到哩。”在他思绪不由自主的外飘之际,不知过了多久,耳中忽然传来蓁的轻快话音,将他从感慨中唤醒,抬眼朝前看去。 简陋的长排马厩出现眼前,内里关着数十马匹。 此时马厩前正有一位二十余岁之人忙碌的往槽内添着草料,对他们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 “皓!”蓁高声喊醒对方,在那人的扭头望来中边往前走,边笑嘻嘻的调侃道:“主人今日亲自为你安排了替代之人,你可以不用再在这做事哩。” 那人闻言惊喜的发出一声欢呼,就似终于得到解放般地抛掉手中装草料的竹筐,飞快地奔上前来,犹自难以置信道:“真否?” 蓁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 “嚯!” 那人高兴地蹦了起来,然后看向她身后的秦萧两人,明白是他俩来替换自己后,简单的将事情交代一番,告别离去。 靠得近了,秦萧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显得如此高兴。 马厩内的粪便在炎热天气的蒸晒下,四周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 蓁转过身来,眼内很有几分为他们感到同情的意味,接着似有似无的将他看了两眼,先前轻松的神色又变得羞涩起来,垂首轻声道:“我要走哩。” “多谢蓁娘子。” 蓁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默然片刻,忽然就似鼓起莫大勇气般地抬起俏脸,面色赤红的扫眼他们怀抱的布匹,细声询问道:“需要我为你们缝制衣裳吗?” 秦萧闻言愣了一愣,其实领回布匹之后,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在采石场时,众人都是拿着本就不够的布料随便一围,然而在这范府,还能如此? 答案肯定是不能。 若敢这样,恐怕少不得以仪容不整,丢范府颜面之罪或打或杀,皆有可能。 可他俩一不会缝制,二无针线,是以经历过短暂的高兴,两人难免便为这事苦恼,此刻听到有人愿意帮忙,心中自然一百个乐意。 只不过对方也是一个有她大堆事情要忙的奴隶,她又有那么多时间来为自己缝制衣裳吗? 若是因着为自己缝制衣裳而耽误她的事情,最后引来责罚,他倒宁愿就这样由自己来承担一切。 “这……”秦萧沉吟着看向她道:“这会否耽误你太多时间,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会不会!”蓁连忙摇头表示没有关系,娇羞而又满目期待的看向他,强调道:“我会趁着没事的时候再做,只是我手艺不好,到时你别嫌我缝得难看便好。” “怎么会呢!”秦萧笑着回答,抓过弈怀中的布匹一起递到她手中,“那就有劳蓁娘子,我俩不急,你有暇之时再做便是。” 蓁轻嗯了一声,抱着布匹朝两人福了一礼,脚步轻盈,尽显心中欢愉。 “萧!我觉得她真的喜欢你!”到达了目的地,弈再无任何顾忌的又轻轻碰了碰他,挤眉弄眼的朝他笑道。 秦萧收回望着蓁离去背影的目光,睨他一眼,没好气道:“喂马罢!” “诺诺诺!” 弈乐不可支的连连点头中,两人上前捡起竹筐,开始范府不知何时才算尽头的马厩劳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5章 阴谋 地皇十五年七月十八日。 天色微明。 随着府内一位执事的临时用马,秦萧两人被吵了醒来,才发现在马厩做事并非就比采石场轻松多少,至少以睡眠这件事来说,就相对没有那么固定。 待到套完马匹,两人的睡意早已全无,于是趁着这清醒的片刻,又将马喂了一遍。 忙完一切,旭日东升。 两人去府内奴仆用膳处吃完早餐,回到马厩见左右无事,干脆爬到马厩上方用来堆放草料的矮小二层就身一躺,补起了先前被吵醒的回笼觉。 “砰砰砰……” 不知睡了多久,两人再被马厩一侧的敲门声吵醒,半梦半醒中听到门外似乎有人边敲边喊道:“皓!皓!人呢?” 接着嘴中咕哝了一句两人听不清的话语,想来应该是骂人的话。 两人迷迷糊糊的对望一眼,弈清醒的要比他看似快上些许,睁着惺忪的睡眼瞧着他不确定的道:“昨日皓是否层说过今日有人会送草料前来?” “好像是罢。”秦萧被吵得心中一阵不耐烦,眼睛都懒得睁开的随口答道。 “那便是了!”在这方面,弈的意志似乎要比他坚定许多,闻言完全醒转过来的一咕噜坐了起来,猛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就是有人要送草料前来。” 肯定的补了一句,扭头朝外高声应道:“来了!” 言罢回首冲犹未清醒的他道:“萧,你继续睡罢,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反正都是些轻松的草料,比起采石场来根本不算甚么。” 赶赴雍都的五天路程,秦萧每日晚上为了防备沈雄可谓是提起十二分精神,数日来根本没睡过囫囵好觉,闻言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随口应道:“嗯,下次再来你歇着,我去。” 说完耳中传来弈那满不在乎的憨厚呵笑,夹杂着“没事,我俩何必分这么清楚”的话音爬下马厩,朝侧门踏去。 不到片刻,墙外传出弈与对方交谈几句后草料挪动的动静。 秦萧再次昏昏睡去。 然而被吵醒了一番,睡的确实很不踏实,迷糊中似短似长的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有步音由远及近的缓缓踏来。 对于弈的步音,他无需经过任何细细聆听,就可以马上分辨出来。 因此此刻传入耳内的步伐声,亦让他立即在脑海中回馈出并非是弈的信息。 又有人要用马? 虽然秦萧睡得并不踏实,但他实在不想就此醒来,反而对这种没完没了的打扰心中生出一阵强烈的厌烦感。 于是他干脆就这样继续躺着,装出马厩无人假象,同时暗道:要用马,就自己去套吧! 若是平时的他绝不会这样,但半睡半醒的人,实在不能以常理而论。 然而一阵等待,他却并没有等来对方套马的动静。 唉!好烦! 这些大爷,就不能自己稍微劳动下自己的手脚?! 就在秦萧以为对方是不是非要等人前来套马而无奈起身时,他忽然听到下方响起一把轻而不满的话语:“你怎么又跑来此处传信?” 嗯?这声音好像很熟悉! 秦萧微微一愣,头脑陷入思索的同时也变得渐渐清醒起来,然后他瞬间分辨出这是沈雄的声音。 他来这里做什么? 疑惑间,他听到另一个声音在不以为意的轻笑几声后传来:“沈执事又怕甚么?就算被人知晓,大不了便如前几日那般,将那忠伯顺便解决不就无碍?” 忠伯?! 秦萧再是一愣,立刻想起昨日蓁顺口一提的“忠伯不久前过世”,难道竟是他们下的手? 那忠伯到底听到了什么?竟为此丢了性命! 至此秦萧的瞌睡陡然全醒,却又一动不动的屏息凝气,避免被对方发现的倾而凝听。 沈雄轻哼一声,愠恼道:“那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数次三番的让你不要再来此处找我,你却置若罔闻,上次那种事情已经引起府内的警觉,你以为这种事情还能再来一次?” 说完顿了一顿,在另一人的涎脸轻笑中不耐烦的续道:“说罢!今日来找我又有何差遣?” “呵!沈执事可谓是范府的当红之人,小的又怎敢差遣你呢?”那人笑侃一句,在沈雄的沉默中似乎没趣的讪笑几声,“君侯让我前来问你,此次去邙山事情可有办妥?” 君侯?这又是什么人? 还有,这个君侯又暗地吩咐沈雄去邙山做什么事? 秦萧满腹狐疑中,侧耳细听。 沈雄叹了一声,语气无奈道:“昨日甫一归来,我便想前去找你告知君侯,可惜被杂事缠身,不得成行。” 解释一句,续道:“此次前去邙山不过短短半日一夜,本来亦可有所作为,但不知是我错觉还是真有其事,我发觉自上次山石崩塌后采石场加紧了许多防备,甚至盯我盯得极紧,实在难有作为。” “如此说……”那人沉吟着语气忽地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冷声反问道:“你此次竟是毫无收获?范府亦能如期交货?” “可以这么说。”沈雄无奈的说完,在两人的沉默中过了片刻,就似为自己开脱般轻叹补道:“有时我真觉得君侯行事……” 说着顿了一顿,应该内心比较忌讳妄议君侯的转而委婉道:“不就是一个女子,纵然她是范府主君那又如何?君侯想将她收入房中,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又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那人哼了一声,语气不善的提醒道:“君侯行事,又何须你妄自揣测?你还是安心办好自己分内之事,才是正经。” “那……”沈雄才说了一个字,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伴随着草料窸窣的动静,秦萧听到弈的脚步声从门外渐渐传来,不由暗暗叫苦,心中祈祷他可千万别这个时候出声呼喊自己。 “沈……沈执事!”秦萧听到他停下步伐,在附近木讷的喊了一声。 沈雄随口轻淡的应了下来,旋即漫不经心道:“我来此处看看马匹,你尽管去忙你的便是,无需管我。” “诺!”弈怯怯的应诺,随着草料落地的动静,很有几分为对方并没有找麻烦的松了口气道:“那臣先去忙了。” 步音渐渐远去。 那人的声音再次传出,语气颇有几分担忧的道:“此人不会有太大问题罢?” “所以说以后不要再来此处找我。”沈雄半讥半劝的说了一句,轻哼道:“此人木讷呆愣,不足为惧,只是另……” 说着“咦”的一声,转问道:“那小子哪里去了?你可有看到?” “谁?”那人对他的疑问大惑不解。 秦萧暗暗心焦,对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在,若是因此生疑而四处查看,那可如何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6章 权衡 “自然是那个贱奴!”沈雄满怀不忿的怒哼言罢,再询问道:“你没看到他?” 那人静了小会,忽然发出几声嘲弄的嗤笑,“虽然我不知你究竟指谁,不过看你这模样,似乎竟对一个臣妾大动肝火,拿他毫无办法?” “如此说你并未看到?” 沈雄对他的讥讽避而不理,说完犹自沉默片刻,这才哼道:“一个卑微贱奴,我又怎会放在眼中?只是此奴向来目中无人,又有旁人庇护,我才暂时拿他没办法而已,哼,赵岩,你也别这般模样瞧着我,待哪日你看到对方,自然知晓。” “诺诺诺!”那人浑不在意的轻笑几声,语含戏弄的感慨道:“没想到在范府呼风唤雨的沈执事竟然也有为一个臣妾烦恼之日,哈哈……” “赵岩!”沈雄再难忍受的怒声低斥,恨声道:“最近不过是在忙君侯之事,没空对那贱奴多加理会罢了,待君侯事了,你看我如何收拾他!” 发狠的说完,犹自难以解气的冷哼一声,“不信你等着瞧便是,嗯……你真没看到他?” “真没!”赵岩也不再与他调笑,肯定一句后道:“我方才在门外喊了好半天,才有一人过来开门,未曾见到你口中所说的另一个甚么贱奴。” “那他会去何处呢?” 秦萧听着他的轻声沉吟,心如捣鼓,暗暗祷告对方不要太聪明才好。 “唉!沈执事何必如此执念,那贱奴要是真如你所说这般的可恨,自然便是偷奸耍滑之辈,依我看,多半跑去躲懒了罢?” 这话似乎很对沈雄胃口,闻言立即赞同道:“赵兄此言倒是不假,那贱奴就是这般模样。” 说完静了少倾,叹了一声,转而有几分苦恼的询问道:“如今可如何是好?主君今日命你前来,可是有其他吩咐?” “君侯当然是算无遗策,命我前来问你,若是未能得手,自有另一步打算。” “噢?是何打算?” “自然是准备于石料来京路上伏击对方,到时你家主君不能如期交货,百般无奈之下阴差阳错的求到君侯府,君侯还能不一偿宿愿?”说至最后,赵岩更是忍不住的溢出猥琐笑声。 “可是……”沈雄却似乎并没有太多这种心思,闻言反沉吟道:“可是,邙山何时押送石料前来都城,我并不知晓,唉……” 叹了一声,没什么把握的道:“我再去打听打听罢。” “无需沈执事劳心。” 赵岩丝毫不为担心的淡笑道:“君侯对此早有安排,今日遣我前来,一则是问你情况,二则若你这边毫无进展,便命我让你前去询问罗林罗大公子,他们的货物何时启程,运送都城?” “表少君?”沈雄明显的讶然失声,接着道:“他又怎会告知我?” 赵岩浑不在意的一笑,不无嘲弄道:“你还真以为君侯将所有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在你前往邙山的这几日,君侯早将他拿下。” “原来如此。”沈雄静默片刻才说了这样一句,旋即恍然的低声道:“难怪昨日我见他似乎很不正常。” 言罢难掩心中好奇的探询道:“只是罗林对他表妹历来心有图谋,又怎会这般轻易就范?” “呵!美人再妙,总妙不过他的性命,更妙不过他罗家自有的基业罢?” 赵岩不屑的言罢,补道:“君侯更允诺他待你家主君身入君侯府,范府所有的产业尽皆归他所有,你说两相权衡,他又会如何选择?” “诺!既如此,稍后我便前去询问他,一有消息,立刻禀知君侯。”沈雄放下心来的轻松说完,再叮嘱道:“到时我出来寻你,你就千万别再来此,若是因此坏了君侯大事,你我可担当不起,你该知晓,君侯命你前来找我,而不是直接找表少君,不就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 赵岩不耐烦的辩说道:“知道!我这不也是情急无奈之举吗?唉,草料差不多也该搬完,我先去外面等着,免得惹他生疑,你但有消息,老地方找我。” 沈雄轻声应下。 就这样趁着弈搬运草料进进出出的间隙,两人断断续续的商量完所有事情,踏步离去。 听着渐行渐远最后终不可闻的步音,秦萧松了口大气,至此才有机会翻动下因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而一动不动的僵硬身体。 血液畅通的恢复循环,酸麻的身子变得正常,然而他的心神却依旧处于沉思之中,并未归来。 从方才两人的谈话中,他可以得知包括采石场山石崩塌在内的一系列事情,都是有针对性的阴谋计划。 而这个幕后指使,就是两人口中的君侯。 这个君侯到底是谁?为何五日的路程,从未听封不寒提起过? 还有,他也有几分感到疑惑,高高在上的君侯,如果想要得到一个商贾女子,需要如此大费周章?随便找个名头,再或直接用强逼迫,于这个时代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难道说这个君侯喜欢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喜欢美人走投无路后的那种投怀送抱的征服感觉? 这未免也太有点心理扭曲了吧? 秦萧深为不耻的暗暗一叹,又觉得今日听到的事对他而言不啻于一个晋身脱奴的大好机会。 他大可以将此事当做条件禀知范嫣然,换来脱奴的可能。 但是? 空口无凭,对方又会相信自己的话吗? 毕竟现在范府大小事务好像皆由那罗林做主,而对方也早就在那君侯的要挟下心怀异心,到时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对方必然会百般否认,并嫁祸于自己。 而最终如果范嫣然亦相信了对方,对自己再无任何维护,其结果可想而知。 再或者暗地悄然禀报范嫣然? 可万一她气恼之下找人前来对质,事情最终还是闹大,又该如何收场? 数番权衡,秦萧决定还是放弃这种诱人的想法,要知以他的身份,实在经不起任何风浪,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这所输掉的,更是自己的性命。 唉! 可能最好的结果,就是那范嫣然心不甘情不愿的前去君侯府享福之前,先恼羞成怒的为了不给她表兄留下任何财物,将我们全部解脱奴籍吧! “萧!”马厩下方传来弈的呼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秦萧轻轻爬到马厩顶层边缘,俯首看着正以手背擦拭额头汗水,抬头看向他憨笑的对方小心翼翼道:“小声点,他们人呢?” “已经走了!”弈冲他宽慰的笑了笑,解说道:“我怕他们发现你,等他们走远才来唤的你。” 那就好!看不出这小子还挺机灵! 秦萧放下心来,瞧着汗流浃背的他微笑道:“累坏了罢?你上来歇着,我从下面递草料上来,你来接。” “没事,很轻,你就在上面罢!”弈满不在乎的笑道。 忙碌完所有事情,时间已经午后,两人站在马厩前清理着身上的草屑,肚中忽然发出一阵“咕咕”的叫声。 面面相看中,弈苦着脸抱怨道:“萧,我觉得都城比采石场还不如,饿了就只能这样干等到晚膳时刻,丝毫不像采石场,一日三餐,就算饥饿还有野果填肚,唉,我开始有点怀念那里。” 秦萧闻言顿时一阵无语,兼之无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7章 报复 如果单纯的以吃而论,范府表面上看起来确实要比采石场尚且不如。 因为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寻常人家,都只是停留在每日两餐的阶段,而采石场由于需要高强度劳作的缘故,每日却提供三餐。 如此一比,倘若最高追求仅仅为了吃喝的话,采石场的生活似乎要显得更为向往。 但作为一心想要跳出囚笼的秦萧,这又如何能够满足? 不过他也对弈的这种言论表示理解,因为无论对方是抱怨也好,还是真心如此做想也罢,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对方的思想仍未达到另一种新的高度。 他的思想或许因着菱的不幸而有所改变,但没有改变的是,他的思维方式仍自停留在温饱阶段。 只是向来生活基础决定精神追求,这种事情又能苛责于他? 唉! 秦萧暗自一叹,实不知该如何宽慰对方,况且做了这一会事,他自己腹中也很饥饿。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间隙,步音踩着草屑发出窸窣之声从一侧传来。 秦萧扭头看去。 蓁双手捧着类似衣物的物件脸上绽笑的瞧着他们走了过来,脚步轻盈尽显心中愉悦,直至对上他的目光,又脸上一红羞垂螓首。 “蓁娘子好。”秦萧冲其打了个招呼,收回目光。 蓁轻嗯中没有抬头,片刻后来到两人近前这才停下脚步朝他们福了一礼,“萧,你们的衣裳做好哩。” “这么快?”尽管已经看到,秦萧还是难掩心中诧异,言罢顿了一顿,看向她道:“你该不会是昨夜不眠不休,都在给我俩缝制衣裳罢?” 蓁轻轻地摇了摇头,害羞的小声道:“做衣裳很简单,用不了多少时辰。” 秦萧没有说话的微微颔首,心中知晓肯定并非像她所说的这样,因为这从对方刚才抬首的刹那就可窥出端倪,她的眼内此刻布满睡眠不足的血丝。 “你俩要不要先试试?”蓁垂首递出手中的衣物,低声道:“我的手艺也不是很好,还不知是否合身哩?若是不合身,我再拿回去改改。” “蓁娘子真是自谦。”秦萧嘴角含笑地伸手接过,“你心灵手巧,又怎会有不合身之理?” 说着将另两套看起来稍小一点的衣裳挑出塞到弈的怀里,淡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内心也很想尽早感受到蓁娘子巧夺天工的手艺,真是迫不及待的想先试穿片刻。” 听到夸奖,蓁的脸色变得更红了几分,瞅着自己的脚尖细声道:“我想着你俩身子过段时间可能会变得壮实一些,便将衣服做得大了些许。” “蓁娘子为我俩考虑得如此面面俱到,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了。”秦萧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着,一边回道。 不到片刻,两人就将衣服套在外层,收拾妥当。 令他比较诧异的是,蓁在为他们缝制好衣裳之外,还用剩余的布料给他俩做了几条腰带。 低头打量着身上做工精美、走线细密的衣物,秦萧心中忽地涌起一阵感动。 蓁与他几乎是同样的身份,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入夜以后,是不可能让他们通宵达旦的点着油灯熬夜做自己的私事,因此,他不能不怀疑对方其实是摸黑缝制了这几件衣裳。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衣物还能做到这般精细,如果说她不是极其用上了心思,又是什么? 特别是几条腰带,看起来虽小,但包边的缝制丝毫不比衣裳的工序简单多少,甚至可以说是还要麻烦几分,可她依旧事无巨细的为两人考虑到并不厌其烦的加以制作,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某些问题? 若非是对着青睐喜欢之人,谁会这么用心? 其实,能娶到这样蕙质兰心的人也算一种福分!秦萧暗自一叹,没有表露更多情绪的垂首打量中感慨道:“哈!合身的很,蓁娘子真是手巧。” 听到他的赞赏,蓁不由的抬头朝他细看几眼,见到他的感叹似是发自肺腑,眼中顿时闪出喜悦的神色。 “多谢蓁娘子,你让我该如何感谢你才好?”秦萧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笑道。 蓁连忙摇了摇头,有点慌乱的红着脸道:“举手之劳,只要你觉得合适,不嫌我粗手粗脚的缝得难看,我就高兴都来不及,还说什么感谢哩。” “合适,合适!”秦萧话中另有所指般的呵呵笑道,将蓁的脸引得更红了几分。 看来还真是秀外慧中,闻弦歌而立知雅意!秦萧微微一笑。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命运,再或者是他本身对这方面的要求并非甚么貌美如花,总之他对对方的心意兴不起半点委婉的推拒感觉,只觉得就这样顺理成章的继续下去,亦并非便是坏事。 娶妻求贤,这本就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而眼前的蓁,则无疑非常适合这条标准。 这种微妙的感情,或许不过是很简单的一种喜欢,却也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喜欢,虽然秦萧自己也说不出其中到底夹杂着几分感激,几分怜惜,又有几分真心爱慕,但对前生并未经历过任何情事的他来说,他所认为的爱情—— 那就是当如胶似漆的甜蜜慢慢淡去,两人却还能相互扶持着走完终生,这就是最完美的爱情。 清淡如水,永恒如钻,又还能有什么遗憾? 秦萧暗自微叹,收回心绪解着披在外层的衣裳笑道:“方才劳作了半晌,身上臭烘烘的,我还是先将衣裳脱下,待下次再穿。” 蓁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开口,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另一把讥诮的话语:“哟!我说贱奴怎地一上午不见半个人影,却原来是刚到府中就变得不安分起来,开始四处勾搭。” 因着角度的问题,并未察觉到有人到来的三人闻言不由愕然的转身扭头望去。 “妾……妾见过沈执事。” 看到来人,蓁有点慌乱更是有点胆怯的连忙行礼。 “嗯。”沈雄浑没放在心上的随口轻应,来到近前顿下脚步将垂着头的她微加审视,又状若无意的在两人间互相看了几眼,随后眼珠一斜,露出思索的神色。 秦萧冲他拱了拱手,淡淡道:“沈执事这是要外出?” 沈雄心中有鬼,想到上午的情形不由就是一愣,接着冷冷的打量了他一会,反问道:“你怎知我要外出?” 秦萧微微一笑,举目环顾道:“此处肮脏腥臭,沈执事又贵人事忙,若非外出,我实在想不到沈执事为何会来此处。” 沈雄最恨的就是他这种毫无身为奴隶觉悟的洒然态度,闻言心中暗恼之际,不放过任何机会的冷声斥道:“贱奴!既然知晓我要外出,却又站在这作甚?还不快去套马!” “诺!”秦萧也不与他置气,反淡笑着应下转身踏往马栏。 “萧,我来帮你。”弈口中说着立刻追了上来。 场地间只剩下沈雄以及蓁两人。 蓁顿时有点忐忑的立在原地,垂首斜瞥一眼,有心也想随着同去,可又觉得那样似有不妥,而站在此处面对这个凶神恶煞的沈雄,内心确实极其惶恐。 “你追来干甚么?”只待弈来到身侧,秦萧头也不偏的立即语含不满的低声加以责问。 “我只要一看到他就恨不能杀了他,萧,我实在不想面对他。” 听到他不无委屈的辩解,秦萧无奈的暗自一叹,趁着拿马鞍的间隙状若不经意的朝两人立身处快速斜了一眼,只见两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见此情形,秦萧耐不住心中的担忧,连忙以最快的速度三下五除二的套好马匹,牵到两人身前,“沈执事,马匹套好,执事莫要耽误了正事。” 沈雄出奇的没有再对他挑刺的接过缰绳,若有若无的将两人看了几眼,从侧门离去。 只待马蹄声渐行渐远渐不可闻,秦萧关好侧门,立刻迫不及待的问道:“蓁娘子,方才沈雄对你说了甚么?” “没说甚么,就是关心的问了下我的情况。”蓁表示没什么的摇头言罢,却又目露几丝迷茫不解的道:“真是奇怪,他平时并非如此,见到我们这样的人,除了恶言恶语以及凶狠态度,再无半分多余的好眼色,今日却不知怎地。” 秦萧闻言脸上现出沉重的思索神色,片刻后看向她道:“你先回去,这几日若是无事,最好别来找我,还有,平日里你最好不要一个人单独行事。” 见他说得郑重,蓁愕了一愕,醒悟中欲言又止的道:“你是说他……” “或许罢!”秦萧担忧地点了点头,愧疚道:“这都怪我将你拖累,唉,总之无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平时尽量小心一些。” “这又怎能怪你?”蓁淡淡一笑,宽慰道:“我会多加小心,你放心便是。” 尽管她装出若无其事的轻巧模样,但秦萧还是从她眼内察觉出那一闪即逝的有点六神无主的惶恐,可他却又对此完全无可奈何,只能再细细叮嘱一番,然后目含无尽担忧的望着她渐渐远去。 自此日后,蓁听话的连续两日未有再来寻他。 然而秦萧内心的忧虑并未因此散去,反愈凝愈重,最后竟化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第三日的大早不幸得以应验成真。 那日清晨,当他刚与弈喂完马匹,便听到了从近在咫尺的奴仆住所传到马厩的让他呆愣当地,只觉五内俱崩的晴天霹雳—— 蓁的死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8章 血债血偿 秦萧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如何踏去的奴仆住所,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马厩。 他就如一具毫无思想的行尸走肉,任由弈将他摆弄驱使。 在他脑海中,他甚至不再清晰的记得蓁当时的死状,只能依稀的想起她似乎是冰冷僵直躺在凝固的血泊之中,脖子上还有一道细细的勒痕,再不复往日里见到的那般灿烂模样。 她穿着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在她的脸颊,似乎依旧留有那悲痛的泪痕,仿若在对这个世道做着最后的无声控诉。 她保留着自己仅有的一丝尊严选择离去,决绝,而又明显不甘。 她是自杀而亡,她的脖子为何会有勒痕,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在旁人的窃窃私语中,秦萧能模糊听到“昨晚”、“沈执事”以及“表少君”诸如此类的词语,但他不想也不愿再往深处去想,就那样呆愣地盯着仰躺在榻上的蓁那冰冷没有生命的躯体,直至她被其余仆人无声的抬走。 然后,他回到了马厩。 他是怎么回的马厩?这些他已经不再记得,但他也什么都不想再问。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马厩前,度过了整个上午。 弈时不时的默然看他几眼,一如十余日前他看弈的眼神,内里充满了担忧。 秦萧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担忧目光,因为他自知此刻的自己清醒无比,或者可以说自重生以来,他还从未有过这般清醒,他只是真的不想说话。 眼前的现实很难接受,但又自白到如斯地步,让他根本无从抗拒。 菱的死是遥远而听闻之事,他并没有亲眼目睹。 自重生到这个时空以来,这里的一切都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实,他甚至无数次安慰过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梦境一场,当他一觉醒来,尽皆烟消云散。 因此,哪怕是菱的死亡,都变得就似老天在开玩笑一般,虽有对她的惋惜以及悲痛,但又谈不上极其深刻,当他为美好的前途而奋斗分心时,他很容易就将菱的死亡放到一旁,甚至渐渐淡忘。 然而蓁的死完全是另一回事。 它是如此真实的发生在自己的眼前,给了他一记狠狠耳光,将他彻底打醒。 这是一个强权就是公理的时代,只有凌驾于别人头上,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任何人。 所有的事情,并非小心翼翼就能避过灾祸。 就如先前的菱,再似此刻的蓁,她们都很小心,但她们的命不由己,而由旁人。 秦萧忽然下定决心般的站了起来,在弈诧异而茫然的一愣之际,走过去拿起割草的柴刀,再取来一段竹子,认真地削制起来。 连续两天,除了吃喝,他就那样埋首默默地削着竹子。 只等物件将要成形,他又似不满意的将手中削出来的东西砍碎,再重复先前的动作继续削制。 对他的这种怪异举动,弈数次喏了喏嘴角,又如他上次对自己般闭口不言。 这种状况在第三日的中午时分终于宣告打破。 “弈,你想不想为菱报仇?” 听着他三日来首次开口的沙哑声音,弈刚松了口气的放下心中担忧,闻言又是一愣,不过马上坚定的道:“想!” “诺!那便行!”秦萧点了点头,垂首瞧一眼手中刚刚制作完成的短而尖锐的竹器,从怀中掏出蓁为他缝制的腰带,细心而认真的一圈圈缠在竹柄。 弈还来不及看清这到底是一件什么物品,就已经被他缠好打结,藏在身后,接着看向自己郑重道:“那你需要拿出你身为男子的勇气,听我吩咐行事。” “嗯!”弈放下疑惑,应承得果断而丝毫不加犹豫。 秦萧再次颔首,并未撤去目光的深注于他道:“你听好了!稍后你去打听下罗林是否在府内,如果不在,你便去找那沈雄,记住,所有事情都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要引起其他人注意,然后你告诉他,上次送马料的人又来道马厩,而且要立刻见他,你能否做到?” 对他的这些安排,弈有几分感到不解,不过见他说得郑重,亦心知事情定然非同小可,自我衡量的思索片刻,点头坚定道:“能!” “诺!”秦萧满意的注目着他,眼含鼓励道:“那你现在便去,只需拿出你平日里畏怯的模样就行,我在此处等你。” 言罢瞧着弈转身离去的背影,表情复又变得平静而显冷漠。 经历过蓁这件事的残忍打击,他终于收起了先前的那种步步小心为上的态度,变得入乡随俗,努力的去融入这个时代的思想。 而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时代? 或许有许多人不失纯真善良,然而他们的结局又是如何? 他月余来所看到的是,善良的人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得到美好的结局,而更多的人则是为了一己私利无恶不作,反落得个逍遥法外。 这是一个强者生存的时代,没有人会管你究竟心地如何,他们只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不择手段。 他如果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亦必须随波逐流的做到这般。 这看起来似乎有几分自甘堕落的意味,只是在这个时代,这却是生存下去的不二法则。 “人呢?” 或许是菱和蓁在天有灵,秦萧的暗下决心中,沈雄与弈从前方踏了过来,扫眼四周并未看到那人后转而向他询问。 秦萧收敛心绪,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道:“方才那人一脸焦急的模样,等了片刻后留下一句话让我转告执事便匆匆离去,看他神色,应该很是紧急。” “甚么话?”沈雄停在他的丈余外皱了皱眉,看向他的眼中尽是怀疑,因为自己前几日曾千叮万嘱的告诉那人,不要再来马厩寻找自己。 既如此,那人为何还会前来马厩,又怎会将这种机密事件告知这个贱奴转达? 这一切,究竟是状况紧急,还是眼前这个贱奴在使坏? 瞧着沈雄的反应,秦萧自然知晓对方内心的所有想法,但他也同样知晓所有事情,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对方请入瓮中,于是他就如平常般平静的道:“那人说表少君前几日的信息有误,如今计划有变……” 说着话音却是一顿,并趁机举步朝他靠了过去。 沈雄陡然听到他说出表少君以及计划之类的事情神色不由一怔,惊疑不定的见他靠近过来,顿时露出警觉的神色,将手按在剑柄之上低喝道:“你想做甚么?” “沈执事疑心真是太重,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奴隶,又能做甚么?” 秦萧停下脚步无奈的双手一摊,接着扫了弈一眼,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道:“相信有些话沈执事亦不想旁人听到罢?其实我也恨不得方才并未听到此话。” 见他言之凿凿的每句话都隐含知悉机密的意思,沈雄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也相信了少许,而且他手中也确实并无任何兵器,自己又怕他作甚? 如是做想的同时,又不由暗忖那人到底在搞什么鬼?还有眼前这个贱奴,他如今知晓了一定的秘密,稍后恐怕…… 唉! 那个祸害,真是经常给自己无故寻找各种麻烦! 沈雄忿忿的暗骂一声,眼中凶光一闪的容色稍缓,却又摆出平常鄙夷的睥睨态度,冷哼道:“你这贱奴最是狡诈,我怎能不小心些?” “沈执事这话甚么意思?”秦萧闻言面现憎恶地皱了皱眉,反唇道:“若非你每每对我恶语相向,我一个卑微贱奴,又怎敢拂你之意?” 说着没好气地瞅他一眼,“你到底还要不要听,不要便就此作罢!” 话音刚落,更是装出转身要走的模样,因为他心中坚信,自己越是摆出这种态度,对方反而会对他的言语更加相信几分。 这无须什么左右推敲,而是显而易见之事。 虽然对方未必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样精辟的话语,但一个人如果忽然莫名其妙的态度大为转变,又怎能不让人怀疑是否别有用心? “站住!”如他所料,沈雄立刻喝止了他,接着冷声道:“那你过来说。” 秦萧不满的看他一眼,再次有点不情不愿的向他靠近,直至来到他的身前,在他的微微防备下附耳道:“那人说,表少君!” 最后这个称呼,却并非在告知对方,而是随着目光的转移忽地瞪到他的身后,脸上现出恐惧之色。 沈雄下意识地扭头看去,见到身后人影全无时,立知中计。 心叫不妙的正要回首责骂,此时只觉心口一凉,一阵钻心的刺痛瞬间袭遍全身,他立刻想到了拔剑反抗,却发现浑身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气,他只能眼中闪过无限诧异、恐惧、怨愤诸如此类的情绪缓缓低头看向插向自己心窝的兵器。 那是一把削制得怪模怪样的三棱竹器。 这究竟是什么? 还未等他想个明白,再一阵刺痛传来,他见到竹器在对方的再次用力一插中直没刀柄,然后一阵旋转搅动的抓心疼痛让他意识逐渐模糊。 直至最后意识全无之前,他似乎感受到对方扶着自己的身体,脸上带着欣赏的表情,在他耳旁发狠道:“那人让我告诉你,菱和蓁终会前来找你索命!” 弈惊恐的瞧着眼前这一幕,脸色煞白的顿时跌坐于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29章 放火 对弈来说,他很想杀了沈雄,甚至可以说是做梦都想。 但想和做永远是两回事,当他亲眼目睹曾经高高在上的沈雄活生生的死在自己眼前,这种震撼远比带来的恐惧更为强烈。 一个毫无自主能力的奴隶,居然会杀死支配的领导者,这…… 弈难以用他那匮乏的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内心感受。 而更让他感到目瞪口呆的是,秦萧在将沈雄的尸体拖到马厩隐蔽处用草料掩盖起来后,竟若无其事地走到他面前,关切的向他垂询:“你没事罢?” 弈只是木讷地摇了摇头,在他的印象中,以前的萧并非这样一个人,山石崩塌前更非这样一个人,如今的他,到底还是他吗? “你真没事?”秦萧看着虽然摇头表否,但明显神思恍惚的他再次问道。 弈又摇了摇头,片刻后有点六神无主的道:“现在该怎么办?” 纵然是他,当渐渐清醒后也能立刻醒悟过来,将沈雄杀死不过是所有事情的开始,而非结束。 后续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就算偷偷将其深埋,可府内一个门客忽然不见踪迹,绝非死掉一个奴隶般掀不起任何风浪,这可能会引起整个府内的彻查。 那倘若最后查到两人头上,又该怎么办? “所以我让你询问罗林是否在府中。”秦萧静若止水的言罢,走上前搀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起,这才看着他询问道:“你刚才可有打听到甚么结果?” “罗……”弈强压住内心的惊慌失措,说着话音一顿。 对他来说,还是难以做到像萧那样坦然的直呼某个主人之名,于是又转口道:“听人说,表少君半个时辰前出府去了。” “去了哪里?”秦萧对他的这个答案并不是特别满意。 弈轻轻地摇了摇头,有点怯懦的看他一眼,嗫喏道:“我怕引起旁人注意,不敢问得太过详细。” 秦萧微一颔首,没有怪责的兀自露出思索神色。 如果不知罗林究竟去了何处,那么就很难估算出对方到底会离开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回来,没了这些参考,无疑会对他的下一步计划造成许多不确定因素。 只是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抢在对方之前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事不宜迟,秦萧再将目光投向他,郑重道:“弈,如今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你去做,而且必须去做。” “甚么事?”弈愣了一愣,如今的自己,对他的吩咐真的已经有点害怕。 “放火。”秦萧接下来嘴中迸出的答案果然又没让他“失望”,就在他瞠目结舌之际,继续道:“你偷偷溜去前厅厨房附近点上一团火焰,然后其余的事情再不用你来担心。” 好半刻,弈终于从这种震惊中醒转,苦着脸小声道:“萧,我,我……” 犹犹豫豫的想要表达自己难以办到的意思,可当他对上眼前这个世上最好兄弟的期许目光,“做不到”几个字再也说不出口,不由心情复杂的垂下头去,片刻始再次抬起头来,嗫喏道:“这样一来,主人府上不就烧了个精光吗?我们……我们也会……” “现在是白天。”秦萧不想强迫对方,此刻见他神色松动,不由松了口气的将他打断,接着肯定的道:“你放火不过半刻,就立即会有人发现并将其扑灭,我们并非要烧掉范府,只是要吸引旁人的注意,方便行事。” 弈似明非明的点了点头,不解的看向他道:“那你呢?” “我?”秦萧嘴角溢出一丝耐人琢磨的笑意,看向他道:“我当然是要趁着你放火的间隙,将沈雄的尸体挪到罗林的房内,至少也要丢在他的院所。” “你要栽赃表少君?!”弈眼中尽是震惊的讶然失声。 这么明显的事,他自然也能很简单的就将其想到,片刻后压下心中的难以置信和惊惧,又疑惑道:“可表少君住在后院,又有人看守,你如何能进去?” “所以我需要你去放火,到时我相信府内肯定乱成一团,那就是我的最好机会。”秦萧不厌其烦的淡淡解释。 而既然决定了做这事,弈的脑子也渐渐活泛起来,担忧道:“可是我们才来府中几天,路都谈不上很熟,你还背着……背着沈雄的尸体,路上万一被旁人发现怎么办?” “你放心。”秦萧递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成竹在胸道:“这两日晚上我去探出了一条或许不为人知的捷径,只要顺着院内的人工溪流钻过几道矮小的墙洞,就可直抵罗林院内,所用时间甚至比顺着走廊而行用得更少。” 说完鼓励而期许的注目着他,“因此,弈,现在成败的关键就看你是否能引起这团火焰。” 弈呆愣的瞧着他,怎么想也没法明白,他这两晚究竟什么时候偷偷出去探过路,自己为何竟毫不知晓? 片刻,这才从愕然中醒转,垂首怯怯的小声质疑道:“可这有用吗?表少君肯定不会承认,再说人本来就不是被他杀的,最后还不是会引来彻查,那我们,那我们做这些又……” “弈!”秦萧微微一叹打断他的疑虑,心知他不明白罗林与沈雄之间的曲折关系而有这种担忧也不足为奇,不过也没打算再向他详细解释,只是反问道:“菱为什么会死?你以为真是沈雄这个恶人所为?杀了他就是得报大仇?” 稍顿后声音陡然转沉,斩钉截铁道:“错!他只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帮凶!背后所有的一切,都是罗林所作所为,你难道不想将他也送去陪葬?” 说这番话之时,秦萧的情绪不断变得更为激亢,看向他的双目神光奕奕,到最后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再没有任何卑微低贱的感觉,浑身充满了殊死一搏的信念和自信满满的斗志,眼中尽是期待以及鼓励,甚至怂恿,情形几可说有了几分诡异。 他这还是一个奴隶吗?他这是在责怪我吗? 弈从对方带给自己的异样感觉中醒转,重重的点头道:“萧!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瞧着虽然应承但依旧有些神思恍惚的他,秦萧心中担忧的再次恢复先前的那种平静模样,淡淡道:“弈,你想想菱,再想想蓁,她们有甚么错?我们又有甚么错?如果说我们真的有错,错也只是错在身为一个毫无地位的奴隶,倘若这次真的不幸事败,也不过是结束这不堪的身份和命运,可是,这难道不也是另一种完美的结局?” 稍稍一顿,目中透出几分向往的迷惘之色,再注目于他满含深情的道:“去到另一个世界,我俩也将与菱和蓁长相为伴,这又有甚么不好?” “另一个世界?”弈迷茫的问道:“那是甚么地方?” 秦萧淡淡一笑,神乎其神又言之凿凿的道:“人并不会真正的死去,你所看到的离去,其实不过是她们去到了另一个如我俩现在身处的这种地方,弈,菱在那里看着你。” 有时候,虚无缥缈的事总能给人带来无限的希望和信念。 想到菱或许真的正在某处瞧着自己,弈的心忽然变得充满生机与活力,再无任何畏惧,甚至有几分激动的点头道:“嗯!萧!我现在就去!等会你小心些!” “你也多加小心!”看着他说完便毅然转身离去的背影,秦萧轻声叮嘱,眼中闪过几丝不忍之色。 他真不想这样去欺骗对方! 然而这又似乎是最好的办法,对有些人而言,事实总不如幻想来得实际,给人倍添信念。 唉! 重生到另一个时空的事情都能发生,谁又知是否真有这样的一个世界?秦萧暗暗叹息,在看似漫长的焦心等待中,范府的厨房方向终于飘起了淡淡的袅袅青烟。 老天爷! 你给我了这样一个不堪的身份,可否能格外多给我几分眷顾? 秦萧微一祈祷,踏向沈雄的藏尸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0章 栽赃嫁祸 马厩位于整个范府的中院侧墙处,与后院只有一墙之隔。 在这三日来的夜深人静时,秦萧总是趁着弈熟睡之际,借助天空暗淡的月色悄悄钻过矮小的墙洞,摸向众人偶尔讨论的罗林住所。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个刚到范府只有三两日,什么都没弄明白的卑微奴隶。 但这些事情,只要留心,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曲折的人工溪流穿过墙洞直通后院,假山林立、花树葱葱更为秀丽的后院花园会给他接下来的行动带来更大的便利,只要他稍加小心,再有前院厨房的火势吸引,他相信自己很难被发现。 如今他所忧虑的则是,水面距离墙洞顶端只有数十公分的空隙,他要倍加注意,才能尽量不让沈雄的尸体沾上太多水迹。 可如此一来,行动无疑会慢上几分,他必须争分夺秒的抢在罗林归来之前办完所有事情。 事不宜迟,秦萧蹲下身子,拨开掩盖尸体的草料。 沈雄柔软的身体已经渐渐变得僵硬,瞧着对方脸部因疼痛而扭曲狰狞的可怖死状,他心中竟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生起几分快意之感。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狠辣之事,可他竟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理? 或许是前世的孤独让他天生带有几丝冷血?再或者是心中的愤怒让他只有仇恨以及得报大仇的畅意? 他很难分辨出来,但无论如何,他对眼前之人没有任何怜悯以及歉疚。 从微一失神中醒来,秦萧快速的将对方身上的草料全部拨开,再将草屑清理干净,扶起尸体,然后他看到地面留下了些许血迹。 秦萧不由的摇了摇头,眼中射出惋惜之色。 按照本来的计划,他并没有拔掉插在对方心脏的竹刀,甚至还立即以破布堵住伤口,就是为了防止血液外流,因为他不能将一具简单的尸体留在罗林房内,那样的话,就算毫无脑子之人都能很轻易的瞧出这是栽赃陷害。 所以他想要在对方房间制造出俨然第一现场的假象,那么流淌满地的鲜血则是不可或缺之外在表现。 然而说服弈的过程却耽搁了不少时间,这给他的后续之事带来了许多变数,他担心如果再不将沈雄的尸体尽快运送过去,只待稍后尸体完全僵硬,血液凝固,他先前的所有付出便将功亏一篑。 秦萧不再迟疑,连忙将对方沉重的尸体负在背上,朝最近的墙洞快步行去。 死沉! 感受着压在脊背的重量,直至此刻他才完全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不过尚幸长年累月的采石场劳作,让他的身躯虽然显得极其瘦弱,但力量却可能比普通常人还要大上几分,这才能背着沉重的尸体不算特别吃力。 着火处此时变得浓烟滚滚,嘈杂的喧闹声隐隐从各处传来,其中尤以厨房方向为甚。 整个范府,或许只有后院以及偏僻的马厩显得格外安静。 而这正是秦萧所想要的局面,他捞起衣裳下摆缠在腰际,踏入溪流,小心的奋力托举着尸体,蹚着流水悄无声息地钻过第一个墙洞,神不知鬼不觉的抵身后院。 从他数日来探察的结果得知,这个院落荒置已久,并无人居住。 其实这也不难想到,整个范府看起来虽似家大业大,但府中主事之人除了范嫣然外,就只剩她那表兄占据着另一处院落,因此后院有许多这样打整的有条不紊,却显得空空荡荡的院落。 倘若平时,他可能会不免感慨范府的凋零,可在此刻,他却只有庆幸。 而就在这种庆幸之下,他丝毫不做耽搁的背着尸体爬上岸边,迅速地穿过冷清的花园,来到通往另一院落的墙洞…… 府院起火确实是一种吸引旁人注意的极佳方式。 他几可说是畅通无阻的就这样穿过好几所空置的院落,钻过数道院墙,直至终于来到另一院内的角落处,这才停下脚步,留意倾听一墙之隔的所有动静。 对面便是罗林的府院,而将要抵达胜利的终点,他的心也再难遏制的砰砰跳动起来。 寂静的四周,除了自己的心跳,似乎再无其他任何声响。 秦萧放下些许担心,不敢再做迟疑的重复先前的步骤,将沈雄的尸体运了过去,然后留在隐蔽的角落,独自一人前去查探。 四处静悄悄的一片,院门、厅前以及各处都见不到半个人影。 老天爷!多谢眷顾! 秦萧发自肺腑的感谢中连忙折返,将尸体以最快的速度背至厅后一个就连他都弄不清楚究竟作何用途的房内。 其实在他想来,最完美的莫过于将尸体直接送至更为秘密的书房。 但时间不容许他做更周密的部署,而他对古代建筑的布局亦是极不了解,倘若背着尸体四处乱撞,又刚好碰到有人归来甚至罗林归来,那就不是栽赃嫁祸,而是自投罗网。 不过虽然美中不足,但这些旁枝末节也并非特别重要。 毕竟杀死一个门客徒附,听起来似乎是天大之事,但对一个类似家主之人来说却可以有很多解释,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在府内烟消云散,就如死了个奴隶般掀不起任何风浪。 从某一方面而言,这些徒附与自己这样的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他所需要做的并非是让罗林在府内再无容身之地,而是甩掉自己的干系,以及利用对方与沈雄的复杂关系,造成他在那君侯跟前百口莫辩的事实,让事情变得更错综复杂一些。 这也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 秦萧放下沈雄的尸体,再快步走到大厅,从侧墙取下悬挂的长剑,返身在尸体上胡乱地划上几道伤痕,拔掉竹刀收入怀中,最后将长剑顺着心口的伤处狠狠地刺了进去。 顺着各处划痕流淌出来的鲜血已经少之又少。 秦萧皱了皱眉,无奈的再在尸体上踩上几脚,寄希望于挤出更多的血迹,然而收效甚微。 唉! 叹了口气,他也不敢再做过多停留的迅速放倒几个瓶瓶罐罐,案几蒲团,造成曾经搏斗一番的假象,然后顺着原路悄然的匆匆离去。 所有的布置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明眼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但就如先前所想,如果只是想撇清自己的关系,借助君侯的力量寻找罗林的麻烦,这一切似乎又已经足够。 没了尸体的负担,秦萧很快便回到马厩。 举目望着厨房方向渐渐变淡的烟雾,再低头看看的自己纵然缠在腰际却依旧湿透的衣摆,他立即过去提起给马匹喂水的木桶,从小溪打了小半桶水后,拎着木桶快步朝厨房踏去。 前行的路上碰到许多脚步匆乱、慌慌张张的仆人,见到他后纷纷喊他快些过去。 而大事已定,秦萧的心情也完全放松了下来,暗笑着对众人的吩咐点头应是,也立刻装出慌张的神情,让步伐变得慌乱起来。 不到片刻,他便提着晃得几乎空空如也的木桶来到着火处,这才发现四周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却又尽是一副干着急的模样。 不得不说,弈挑的放火处确实很好,这是一处狭窄的地方。 众人有力难施,放眼一看,救火的人反而更似围观之人,当然他们并非有意想要给人这般印象,在管事的督导下,他们也不敢如此,但实在是挤不进去。 火势已经渐渐被控制下来,变得只有零星火苗。 “让开!让开!” 秦萧口中急急的喊着,从众人迅速让开的通道内钻了过去,将仅剩的一丁点溪水泼向着火处。 回身时,他感受两道关注的目光投射自己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1章 怨愤 假装对另一道目光浑若不觉的朝弈靠了过去,秦萧隐蔽的向他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表示一切已经妥善。 弈又如何能明白这种手势? 不过看他眉眼之间尽是轻松的神色,且又出现此处,自然是事情已经完全办妥,不由将提了半天的忐忑心思完全放下,不再像先前般愁苦,只是瞧着眼前的这幅光景,还是难掩闷闷之色。 秦萧对他的心思自然了若指掌,连忙不动声色的用手臂挤了挤他,提醒他收敛情绪,不要让人瞧出端倪。 弈轻轻的点了点头,垂首不语。 陆续又有人提着水快步踏来浇在零星的火苗处,火势被完全扑灭,只剩余烟袅袅。 看着眼前残垣断壁化为焦土的数栋屋舍,秦萧心中亦不禁涌出一阵后怕。 纵然这是白天,发现及时,可木质结构的特性还是决定了火势的难以控制,不过片刻,火势就漫延至临近的几栋屋舍,他有点不敢想象,倘若真是晚上纵火,又是否会将整个范府一炬化为灰烬? 唉!形势使然,也只能对不住啦! 秦萧默默一叹,心怀歉疚的将目光悄悄投向先前关注自己之处。 范嫣然此时正与府内管事低声讨论着什么,只看两人神情推测,应该是在为了某事争论。 直至过了小会,这才以管事的满脸无奈以及连连点头应承结束了这场对话,然后他看到对方的眼神似乎飘向自己,连忙状若无意的避开目光,不敢再看。 “诺!都散了罢!”管事吩咐一人留在此处看守后喝散众人,来到他近前道:“萧,主君召你前去厅中见她。” 该不会是猜到这场火是由我俩放的吧? 秦萧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的不免暗忖,接着又觉得不怎么可能,于是脸上装出迷惑不解的讨好模样,询问道:“范伯,可知主上找臣何事?” 虽然才来府内数日,不过他对眼前之人倒也谈不上特别陌生。 毕竟对方身为范府管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几番下来,倒也知道对方叫做范伋。 而每次碰到,对方也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和颜悦色模样,对人皆是有喊必应,有问必答,并没有因着府内众奴仆的卑微身份而有任何看轻之色,因此很得众人的敬重爱戴。 对秦萧来说,当然是恨不能整个时代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能够如前世般平等相处,不用卑躬屈膝,因此也不管对方究竟是真的与人为善,还是绵里藏针,干脆也顺杆儿爬的装傻充愣,亲切的称呼对方范伯。 在他想来,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刻意地摆出巴结的姿态,对方总不至于还处处寻自己麻烦吧? 然而今日的范伋显然并没有太多的心思来与他言笑周旋,闻言没好气的瞅他一眼,“主君召你自然有事,可我又怎知是何事?” “诺诺诺!”秦萧脸上堆满殷勤笑容的也不以为杵,反宽慰道:“这火势不是已经被扑灭了吗?范伯就勿要再为此愁苦心焦,若是急坏了身子,谁又来为主上打理府内大小事务?” 谁料这话出口,范伋竟目光很是怪异的盯他好半晌,就在秦萧被他瞧得莫名其妙时,这才似叹似责的道:“你这小子!怎地说出来的话和主君几乎一模一样?” 言罢无奈的连连摇头叹气,片刻又咕哝了一句什么,摆手道:“快去罢!莫让主君等急。” 秦萧笑着连连应是,扯上弈告退一声离开此处,对他的嘀咕只当没有听到。 因为对方方才尽管说得模糊小声,但他还是依稀听出大概抱怨的是:“府内又何须我来打理?再这样下去,迟早都被那竖子败光转光。” 对这样的言语,他觉得还是知晓得越少越好。 来到僻静处,秦萧左右看看无人,边走边小声道:“弈,我要去前厅面见主上,你稍后回到马厩还需将那些血迹清理干净,免得给人瞧出端倪。” “嗯。”磨难似乎会让人迅速成长,亦如今也变得更为成熟稳重,闻言头也不偏的轻应一声,语含担忧的道:“你说主上此刻召你前去,可是发现了甚么?” “这倒不会,她哪有那么神。”秦萧淡淡回道。 对他总是直接称呼“她”而不是“主人”,弈也不再如先前般战战兢兢,只是轻声道:“你还是小心些,唉,今日做了这种事,我总觉得对不住主人。” 没有人是真正的傻子,就看他是否愿意去变得聪明! 对弈的这种转变,秦萧很是乐于成见的为他感到欣慰,开导道:“弈,能记住自己的身份是好事,但为了生存,我们有时也不得不忘掉自己的身份,不然……不然就如菱,再或蓁,她们甚至比我俩还要聪慧,但她们太过局促于身份,才得来这般结果,如果当时她们不择手段的奋力反抗,结局是否又不一样呢?” 说着目中透出迷惘之色,自己也难肯定地摇了摇头,看着即将行至的分岔路口道:“弈!总之我俩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是死,也要挣扎一番再死,唉,你记得回去清理掉痕迹,我先去前厅。” “嗯,你小心些。” 两人的互相叮嘱中,分道各自离去。 来到前厅,范嫣然早已等候此处,待他跪拜行礼后将他上下打量片刻,秀眉微蹙道:“不是给你发了布匹吗?为何还是这身打扮?” 秦萧低头看了看自己,此时的他确实可以说是有几分狼狈。 衣裳还是封不寒给他留下的不说,因为蹚水以及搬运沈雄的缘故,浑身更是湿漉漉汗津津的贴在身上,让他倍显落魄不堪,比叫花子都好不了几分。 自发生前几日的事情之后,他就从未再穿过蓁为他缝制的那两套衣袍。 他也说不清楚究竟因为什么。 或许是想要留着提醒自己,再或者是为了留下一个对蓁的回忆,更或因为蓁正是为了给他缝制这套衣裳才惨遭不幸,让他有几分不愿甚至不敢面对,总之无论如何,他将衣裳折叠好珍而重之的收纳起来,不愿再穿。 而面对范嫣然此刻微带不满的质问,更是瞬间勾起了他心中的所有怨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2章 《桃夭》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种怨愤没头没脑的很没由来,但秦萧却不是这般所想。 因为正是眼前这个看似范府之主的女子,却对府内所有事情都放任不管,任由他人恣意妄为,而带来各种让旁人难以承受的恶果。 这种理解可能有几分牵强,但这又难道不是一家之主该有的担当? 因此,无论出于对自己能力薄弱而无力扭转某些局面的深深自责,想要籍此将罪责强推到他人头上以便让自己的良心好过几分,还是真心的替她感到怒其不争,都让秦萧面对此刻这种态度的对方时,忍不住的便满怀怨愤。 然而那又如何? 他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奴隶,他有奋起抗争的勇气,但实在没有为这种小事自惹麻烦的必要,他只能将这种愤恨藏在心底,恭声道:“回主上,臣不会缝制衣裳,故而有布无衣。” “原来如此。”范嫣然恍然的浅浅一笑,漫不经心道:“待会我命人随你去取布匹,为你缝制新衣。” 听到这话,纵然秦萧心中满是怨怼的情绪,亦是不免为之一愣,暗暗叫苦。 如今他又去哪里寻找布匹? 可刚才的话已经说出口中,再无挽回余地,正值头疼之际,然后听到了让他忘掉烦恼,再次变得怒不可遏的问话—— “你最近可有想起别的诗歌?” 秦萧愕然地抬头看去,正对上范嫣然此刻忽然变得兴趣盎然的目光,与先前的心不在焉判若两人,不禁心中冷笑:好么,原来唤我前来竟是为了这事!还真是好雅兴! 这般醒悟的想着,顿时再难忍受的冷淡道:“回主上,臣想不起。” 也许是他的言语真的极其生硬,范嫣然闻言不由的窒了一窒,看向他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诧异,就似完全没想到一个奴隶竟会摆出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主人。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她又瞧见眼前这个卑微的奴隶竟然嘴角溢出一丝讥讽的冷笑,看向自己续道:“主上每次相召,皆是问臣诗歌之事,纵然府内刚发生过失火之事,亦是乐此不疲,可主上虽知我曾听到过许多诗歌,却不知你又是如何知晓此事?” 范嫣然脸色一红的喏了喏嘴角,正要答话,又被对方抢先讥道:“若是臣猜得不错,主上定是无意中听到府内有门客徒附议论《蒹葭》之诗歌,好奇之下加以询问,故而知晓此事,不知臣猜得对否?” 问完也不待她做出回答,秦萧再次嘲弄的看着她道:“可是主上又是否想过?每日里呆在都城高高在上的这些门客徒附,又是如何知晓远在邙山如臣这般卑贱之人的一言一行?” 范嫣然懵了过去。 她实在没有料到一次简单的召见,竟会演变成这种在梦里都不曾出现的被一个奴隶逼问模样,霎时脸色青红一片,手足无措的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服侍在侧的婢女仆人见到眼前这般光景,亦是目瞪口呆的一时忘了呵斥。 这是从未有过的闻所未闻之事,众人只觉恍若梦中,难以置信。 奴隶这是要造反啦?! “呵!”秦萧对着他们的表情只若未见的再一声冷笑,在众人的尴尬呆愣之际续道:“只看主上的反应,想来主上定然是不知吧?” 说完脸上尽是奚弄之色的道:“那臣便不妨告知你,这首《蒹葭》曾染满一个青春少女的淋漓鲜血,如今主上又是否还觉得这首诗歌悦耳动听,意境优美?” 面对他接二连三的质问,范嫣然脑中一片混沌,惶然不知所措。 秦萧却是越说越是胸中憋闷,不吐不快的几至斜睨着她道:“主上方才不是问臣为何不穿新衣吗?臣欺瞒主上,臣有罪,其实臣才领布料的第一天,府内就有好心之女妾为臣缝制衣裳,可臣为何不穿,主上又可知缘故?” 稍稍一顿,眼内闪过一抹哀怜的续道:“三日前,府内逝去一名女妾,纵然主上再高高在上,一心不问俗事,对此应该也有所耳闻吧?可是主上又是否知其缘故?” 范嫣然的默然相对间,此刻的大厅内简直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瞧着她羞怒交加面色绯红的尴尬神情,秦萧不依不挠的自嘲一笑,“似我等这种卑微不堪的身份,或许在主上想来,不过是府内死了一名女妾,就当是损失了一件财物,其所带来的惋惜甚至还不如主上打碎一个心爱的花瓶,又如何肯费你的高贵心思去关心她为何离去?” 嘲讽的言罢,又自哀自叹道:“然而臣却只是一个卑微的俗人,难以做到这般冷血无情,而每每想到她不过是替臣缝制了两件衣裳,就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臣更是自责不已,心痛如绞,主上身为范府一家之主,又可曾有为自己的财物损失心痛过半刻,愿意去查问其故?” 一番质问,秦萧逼视中在她的无言之际话音一转,冷冷道:“主上不是喜欢欣赏诗歌吗?臣眼下刚好想到一首,这便为主上诵来,此诗歌名为《桃夭》,光是听到诗名,主上心中是否就很期待?” 说完也不管她此刻是否还有心思再去欣赏,盯着她道:“此诗歌臣毕生只会吟诵这一遍,若是主上醉心诗情,极其喜爱,不嫌它就如《蒹葭》般沾满鲜血,还请仔细记下。” 语毕再瞧一眼全无反应的对方,收回目光,兀自诵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主上听完这首诗歌,是否又觉得它就如《相鼠》的直白般,极其简单?”秦萧吟诵一遍,再看向依旧无动于衷的对方,嘴角一撇的嘲弄道:“似主上这种贵若天仙之人,自然憧憬的便是那种高贵奢华的美满婚姻爱情,怕也难明白其中之意,可我们这些卑微贱奴却不一样。” 说着自嘲一笑,“我们活在这个制度的最下层,过着猪狗不如的简单而质朴的生活,心思又能高贵到何处?” 微微一顿,眼中射出痛苦的追忆之色,“就比如蓁,她的心平淡、真实、实在而又亲切,她为你做每一件事,你只有被关爱的感觉,而无半点被施舍的意味,对我们而言,平平淡淡才是萦绕心间不能忘却的记忆,我们身份低微,只能嫉妒的表示讨厌你们的那种媚俗、虚伪以及世间一切的浮躁,认为这些都是浅薄而不堪入目之行为,臣这样说,主上是否心里好受几分?” 秦萧说完深深看她一眼,在她的默然不语中再沉痛万分的续道:“她追求的爱情,就如她的心思般平淡真实,可她为了追求她所认为的简单,却最终死在了你们的恶俗之中,这是否又是另一种莫大的讽刺?” 厅内一片沉寂,有人或许听明,有人或许似明非明,有人或许完全不知所谓,但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感受着这种诡异的气氛,秦萧默默的深吸长气,收敛情绪,轻叹道:“不过谁又知蓁是否厌倦了这种恶俗,去到了她所向往的简单世界,重新追求她那质朴的爱情生活?” 厅内依旧寂然无声。 秦萧等了片刻,将她轻扫一眼,重归平静的恭声淡然道:“如果主上觉得臣冒犯冲撞了你,大可遣人来马厩拿臣以儆效尤,臣先行告退。” 言罢也不等对方答应与否,兀自退身离去。 直至他走过厅门转角处,身后依然没有传来范嫣然“拿下”的呵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3章 后果 行在归返马厩的路途,秦萧总觉得周围之人看向自己的眼光带有那么一丝怪异。 他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在作祟,但回想方才,还是难免心生一阵后怕。 刚才气恼之下将所有顾忌抛诸脑后,对范嫣然连番逼问质疑,将对方问得哑口无言,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大逆不道之事。 他们是臣不错,但他们又绝非朝堂之臣。 朝堂之臣可以对主君动辄呵斥,静则怒视,他们还会为此博个美名,其曰“直谏”,为身后赢得称颂,号曰“忠臣”。 可自己呢? 他们与朝臣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们不过是主人的私有物品,而私人物品,又有何权力去对主人指手画脚,管东管西? 如果敢这样做,也只会换回一个“忤逆”! 他们就像是一条被豢养的狗,主人爱给它取名“儿子”也好,“皇帝”也罢,这都只不过是一种毫无任何意义的称谓。 至少对他们而言,就是如此。 “臣”这个称谓,并非是主人为了抬高他们的身份,而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 可秦萧又不得不这样去做,逼问或许有其怒不可遏的缘由,但更多的则是,他也确实希望籍此骂醒对方,然后重新夺回本就属于她的范家地位。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以他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范嫣然在府内几乎被蒙蔽视听,空有家主之名,而无家主之实。 这对他是一个极其不妙的信号。 要知大府大院,向来便如一个小朝堂般盘根错节,每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下人,或许背后都有一个寻常人惹不起的大人物在背后撑腰,可他和弈呢? 他俩才来范府不久,可谓举目不识,而自邙山的初见便可看出,罗林并非一个宽宏大量之人,稍后只等他回府发现院落之事,一气之下又会将罪责推到谁的头上? 这个不难想象。 在府内每个人都有保护伞的情况下,他俩无疑是最佳的“替罪羔羊”,这样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部化为乌有,变成一场天大的笑话。 更何况他与沈雄之间的过节,对方肯定早已知悉,而且当日往邙山征召自己前来都城,当晚沈雄的杀意,处处无不透露着乃是罗林的指使,只不过到了范府之后,罗林自身被各种麻烦缠身,再无心思对付自己罢了。 可是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罗林还会放过? 因此,如果再不做出相应的对策,他的所作所为反而变成搬起石头,重新砸向自己的脚。 这种事情,他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发生? 而从与范嫣然的数次接触来看,对方有着女子特有的心灵柔软之处,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至少她在邙山对自己探慰,在范府对自己稍有维护,她对待奴隶的态度,依旧像对待私产般显得爱惜。 所以,他必须激起对方的一些意志,哪怕不能让她狠下心思夺回家主的实权,也要让她对此稍显上心。 这无疑是刀尖起舞,火中取栗,但他不得不冒这个险,他不能坐以待毙。 如今看来,他似乎已经赌赢,因为他此刻仍然活着。 可又似乎并没有赢,因为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只能回到马厩,静待最后的审判,如果范嫣然从恼羞成怒中醒来,心中犹自愤愤难平,他的结果可想而知。 又或者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对方就当他是狂犬吠天般的置之不理,然后依旧过着浑浑噩噩的时日,而他,则最终也只能如案板鱼肉般的等来罗林的当头一刀,避无可避。 结果究竟会如何? 秦萧自己也不知道,他或许可以从言语上刺激旁人的思想,但他并不能真正掌控他人的思想,这一点无论是对弈,还是对范嫣然,概莫能外。 因此,这一切目前来说都还是未知数。 唉! 顺其自然吧! 既然是赌博,那总要压上一些赌注,可自己又剩什么呢?这该死的重生,让自己除了还剩这条性命可以赌上,他本就是一穷二白。 暗思着前后所有可能发生的事,不知不觉间马厩在望。 “主人没找你麻烦罢?她有否察觉出这场大火是由我们引起?”弈翘首期盼的见到他归来,立刻迎上关心的小声询问。 秦萧微微一叹的收回心绪,然后瞧着他苦笑道:“她没有找我麻烦,不过是我找了她麻烦。” “啊?”弈听着他这似真似假的话愣了一愣,有点难以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不由拿眼看向他的神情,希望能从中窥出一些端倪,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急忙道:“甚么叫你找主人麻烦?” 秦萧淡然地耸了耸肩,“我将她狠狠地责骂了一番。” “啊?!”弈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几乎怀疑自己有否听错。 然后他立刻再看向对方,想要从他脸上瞧出是否因为所有事情办妥,心情放松之下对自己开起了玩笑,可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秦萧脸上并无半分玩笑之意,顿时惊异到难以置信的结结巴巴道:“你……你……你骂了……主人?” 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下至奴隶,上至国君,或许都是难以想象之事。 秦萧点了点头,避开这个话题道:“马厩可有清理干净?” 弈对他的询问置若罔闻,只是脸若死灰的呆愣当地,好半晌才醒过神来,似看怪物般的盯他片刻,这才明白他所指的低落道:“已经打扫干净,可……可这又有甚么用,我们还不是只剩死路一条。” “我如今不还活着吗?”秦萧冲他宽慰的一笑,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道:“事情或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甚至比你想象的还要更好,放心罢!” 事情真的会像他说的这么轻松? 至少弈不这么认为,在他想来,主人的雷霆一怒随时可能到来,或许就在下一刻,前来捉拿他俩去剥皮剔骨的凶神恶煞之人就会出现眼前。 可是如今事已至此,再无挽回余地,自己又能怎么样? 弈有点神思恍惚的默然颔首。 然后当事情在心中成为既定事实,他竟也觉得渐渐轻松起来,无论如何,他至少为菱报了大仇。 或许就如萧所说,真正的背后元凶是罗林,而他也再无继续报仇的可能,但能够因此而去到菱所在的那个梦幻国度,自己面对她是否也会更加坦然而倍显光彩,弥补些许遗憾? 秦萧瞧着眼前心神明显飘离的对方,不知他内心想法。 如果知道,他肯定会为弈能有如今的这种思想转变感到高兴,因为这越来越接近一个正常的人。 但他不知,他只能故作轻松的微微一笑,然后再次拍拍弈的手臂,用手引着他的身体回转过去,籍此分开他心神的道:“走,再去看看可有遗漏之处。” “萧!你不相信我!”弈向前走着,忽然回首半开玩笑半是责怪的看向他。 秦萧停下脚步愣了一愣,接着亲昵地将手搭在他肩上再向前踏去,淡笑着满口否定道:“我俩是谁跟谁?我又怎会不相信你?不过小心无大错,该是我们做的,不可有半点大意。” 弈发出爽朗而憨厚的笑声,点头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秦萧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同,顿时满怀欣慰。 两人又将周边检查一遍,确定再无遗漏之处,秦萧这才从怀中摸出被鲜血染成朱红的竹刺,取过柴刀将它砍碎,抛入马厩之中。 “萧,你应该还要将这条腰带烧掉。”弈看着他提醒道。 秦萧闻言垂首瞧着手中血迹斑斑的腰带默然片刻,始轻声道:“这是蓁熬夜一针一线缝制之物,我愿意为此承受任何后果,弈,你呢?” “我也愿意!”对上他问话中看向自己的眼神,弈不做犹豫的坚定言罢,接着道:“那就将它藏起来。” “不!”秦萧摇了摇头,“我要将它带在身上!” 说完在他诧异不解的目光中,语含各种复杂情绪的续道:“因为是她告诉了我在这个时代该如何活下去,并时刻提醒着我该如何继续正确的走下去。” 弈对他的话似明非明,却也没有再加劝阻。 秦萧将腰带纳入怀中,微声一叹后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邀道:“左右无事,我俩来下几盘五子棋罢?” 弈点了点头,划上棋盘,开始对局。 这次的他虽然还如以前般抓头挠腮,费尽心思,但却下得极其认真。 他真的变了!秦萧默默感叹。 两人就这样渐渐变得有来有往的直至傍晚,他们没有等来晚膳的钟声,而是等来了召唤所有人前往厅中集合的命令。 对望一眼,两人扫乱棋盘,起身面色平静的朝前厅踏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4章 发难 前院的厅内空无一人,厅前的院落济济一堂,围得水泄不通,但所有人又寂然无声,只是默默的偷眼打量着立在屋檐下的几人,噤若寒蝉。 罗林站在高人一等的台阶之上,满脸气急败坏的愤怒之色,却连半分阴鸷都无。 这真的只是一个纨绔子弟!秦萧瞧着他的神情暗生鄙夷。 在他身侧,立着神色平静难以猜透此刻心思的范嫣然,而在另一侧,则摆放着沈雄那冰冷而僵硬的可怖尸身。 台阶下的前方,垂手恭立着府内的几名管事,一副聆听训示的模样。 罗林很生气,除了气愤,他似乎不知该再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当他从烟雨巷数一数二的女闾莳花馆某位当红娘子的房内尽兴而归,回味无穷的踏回院落,想要在厅后房间小憩片刻时,冷不防之下,他几乎被房内的光景吓了个下半辈子不能再行人事。 昏暗的室内,沈雄面容狰狞恐怖的斜斜靠在案几,灰白的眼睛似乎正死死的盯着他。 不对! 对方确实死了,他正已经死去的犹自死死盯着自己。 那样诡异的场景,他现在只要一想到仍是情难自禁的忍不住打个寒颤,而在对方的胸口,还插着自己的长剑。 在被吓了一跳从惊惧中醒转,他首先想到了这是刻意的栽赃陷害。 然而他却难以猜测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他是众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毫无头脑。 他甚至懂得自我认知反省,而在他的自知中,他放荡不羁,言行无忌,这在许多人眼内可能皆是嫉妒而看不惯之行为,因此,针对自己的人可谓枚不胜举。 而沈雄在成为他的附庸之后,越发趾高气昂,恐怕树敌更多。 那究竟会是谁呢? 罗林将眼神扫过台下众人,觉得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凶手,又觉得所有人都似是而非,这种无从着手的力不从心之感,让他不由的便心生一阵懊恼愤恨。 而愤恨之余,他忽然发现自邙山一行后,自己便变得诸事不顺。 之所以这样,原因他本心知肚明。 但君侯的实力强大,并非他所能轻易抵抗,这种感觉也让他如常人般很容易的就将对方的故意刁难以及各种威胁完全抛诸脑后,自然的选择遗忘,而另辟蹊径的想到这种厄运皆是邙山的那个贱奴带来。 对!就是他! 罗林很为自己的这种猛然醒悟感到高兴。 况且这也并非只是臆想,在沈雄对自己的讲诉以及自己与那人的几次接触中,他发现对方的言行实在不像一个奴隶。 更何况那人才来府内数日,就发生这种事情,除了他,还会是谁? 要知府内人多眼杂,没有哪个外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完这一切安排却又悄然而退,凶手肯定出自府内,而数年来的平安无事,自那人甫一抵达就麻烦不断,让他更加笃定对方。 当人顺着一条思路继续下去,就会形成固定思维,变得再不做他想。 此刻的罗林就是如此,事情本还有许多种可能存在,但他既然已经认定,就不会再去琢磨府内是否还有沈雄的同伙,是否还有他人对自己心怀怨愤,故意栽赃嫁祸诸如此类的可能。 他很轻易的就锁定对方,将其作为下一个“罪魁祸首”,再或“替罪羔羊”。 秦萧并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如果知道,不知是否会惊诧得跳起三尺,讶然质疑:老子就有这么显眼?破案就如此容易? 可惜的是,他并不知。 因此他只是默默的在人群中关注着对方,看到罗林的脸色由先前的愤怒渐渐变得阴晴不定,然后眼神四处巡梭,似乎正在找人。 他在找谁呢? 不会是我吧?做贼心虚的秦萧如是想道,却又刚好“一猜便中”。 时间在两人的这种互相猜测以及无心插柳的歪打正着中悄然流逝,罗林扫视片刻,并没有看到所想寻找之人,于是收回目光,看向范伋道:“范总管,人都到齐了否?” 范伋回首踮着脚尖似模似样的环顾一圈,这才正身回道:“老仆是让人一个个前去召唤,此时半柱香已过,想来是全部到齐。” “诺!”罗林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台下,摆出自认严厉的姿态提高几分音量道:“今日唤你等前来,相信所为何事无需我再多说,你等亦皆已经全部明白,诸位之中既然有人胆敢如此行为,那便不妨再大胆站出,或许我念在数年相处的情分之下,就当这是一场戏弄对你从轻处罚再或既往不咎,如若不然……” 说着冷哼一声,眼神掠过众人道:“若是被我最后查出何人所为,我定教你死得比沈雄还要难看几分,甚至生不如死!” 咬牙切齿的言罢,众人偷瞥着他冷厉甚少滑稽更多,比之沈雄都好不到哪去的扭曲脸色,心中却并无丝毫发噱之意。 毕竟身份的差距摆在此处,哪怕他是和风细雨,又或雷霆交加,所带来的效果都是一样。 面对他的威胁,众人只觉战战兢兢,唯恐最后被他挑选出来成为替罪羔羊,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一些,免得自己过于突兀,而不幸成为被选中之人。 瞧着台下众人的反应,罗林愤恨的心绪畅意了些许。 权力的彰显,纵然经历过无数遍,其所带来的快感却一如当初,甚至更为强烈。 当然,他也知道并不会有人站出,但该走的形式必须要走,他不能立刻就将矛头指向某人,因为那未免显得太过刻意的针对。 然而,他还没有在这种兴奋中持续太久,就陡然被人打断—— “表少君!事情一目了然,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听到这话,罗林的神色不由一窒,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半爽不爽的意犹未尽之感。 这种感觉,就如前不久他正在莳花馆内被浪翻腾,却猛然听到重重的踢门声,告知“君侯有召”的那种憋屈,令人难受至极。 他霎时极其愠恼。 面对君侯,他可以忍受,但这是府内,唯他最大,谁又敢这么不长眼的败人兴致?! 罗林满含愤怒地扭头朝发声处瞧去,这才惊觉淡淡说出此话之人,是怀抱长剑半眯着眼睛就似陷入假寐的封不寒,不由神色又是一窒。 而听到这话,秦萧也忍不住的朝这个自身抵范府后便再未见过的怪人看去,然后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那就是每个人总有他独特的举止。 封不寒喜欢半眯着眼,做出洒然无谓的态度,沈雄喜欢手按剑柄,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罗林喜欢上蹦下跳,尽显纨绔子弟的特征,范嫣然喜欢静然独坐,展露清丽脱俗的气质…… 那自己呢? 喜欢有事没事做做文抄公,再偶尔故作深沉? 呸!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秦萧暗呸一声,亦知当下情形实不该胡思乱想,连忙收敛心绪再朝厅前偷偷瞧去。 罗林脸色青红一阵的呆愣片刻,却少有的没有发作,回过神后只是一副不知所谓的神情,连连点头道:“诺诺诺!封执事,你说是我将沈雄杀死,可当时屋内之情景你亦曾亲眼所见,沈雄在屋内所流之血液并不算多,这又如何是我所杀?分明是他人在别处将沈雄杀害,然后移尸房内,栽赃陷害。” “表少君,人一旦被杀死,若是未有将剑拔出,以致创口被堵,血液并不会外流多少。”面对他的解释,封不寒眼都不抬的淡淡回道,显得对此极有经验。 罗林闻言皱着眉头怪异的将他盯视片刻,忽地发出几声哂笑,再无客气的语含讥讽道:“封执事,当时你也对尸体做过查看,当知创口与剑的形状并不相符,封执事如此笃定乃罗某所为,是否又是别有居心?” “谁又知表少君是否愤怒之下,对沈雄多番刺心,才造成这般模样?”封不寒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而这话则不免有几分牵强之意,但却也有其存在可能。 罗林莫可奈何的气急败坏中眼珠一转,醒悟过来的反问道:“诺!诚然如你所言,那罗某既然将沈雄杀死,又为何置之不顾,就那样丢在自己房内?” “那还不是因着表少君在范府自认为主,再无任何顾及?!” 封不寒声音陡然转沉的睁开双眼,逼视道:“但表少君莫要忘记,范府如今还是范府,并未变成罗府,你如此恣意妄为,又将主君置于何地?” 面对逼问,罗林自知在某些方面确实理亏的神色一怔,片刻无奈的扭头求助道:“嫣然……” “表兄!”范嫣然打断了他,侧首深看中秀眸射出几许哀怨失望之色,心如刀绞道:“嫣然对你真的很失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5章 算计 罗林呆愣的看着她,一时有点弄不明白她这话究竟所指何意。 “你留恋风月之地也就罢了,毕竟天下男子尽皆如此,嫣然对此虽是不喜,却也并不以此为怪,可你竟瞒着我屡屡对府中女妾下手,至今已逼死十余人之多,若非我今日对府内之人加以逼问,恐怕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罢?” 范嫣然惨淡言罢,在他的脸色一急正要辩解时凄然一笑,再续道:“诺!嫣然身为女子,府内许多商事确有不便出面之处,表兄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如今更可谓是我最亲之人,嫣然对你极为放心,也将所有事情交由你来打理,可表兄你呢?” 面对质问,罗林猝不及防之下无言以对的喏了喏嘴角,暗思说辞。 而见他这副模样,范嫣然顿知下午询问府内之人所得来的消息并非构陷,不由哀莫大于心死的自嘲一笑,又道:“十余日前你力邀我前往邙山一行,嫣然心中欣慰,只道表兄醉情风月之余,总算亦对府内商事更为放在心上,可你呢?却又瞒着我数日后将邙山女妾接回府内,呵,怕是表兄起意前往邙山,并非为了商事,亦并非是看嫣然每日愁眉不展,有心想要邀我前去散心,而是去瞧瞧邙山可有中意女妾罢?” “嫣然,你真是将我误解,我……”罗林心知若是再不解说,恐怕事情只会越来越僵,连忙也不管有理没理的先强辩起来。 然而范嫣然却对他的辩解之意置若罔闻,兀自诉道:“诺!难得你终于又找到一个中意之人,嫣然便也不再多说,可你才将人接回几日?却又将她逼死!” 罗林为之语塞,期艾无言间甚至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范嫣然却并不将他放过,反而颔首表示理解的替其解释道:“诺!就算她是过惯清贫日子,不知好歹,无福消受你赠与她的荣华富贵之人,可她才离去几日?你便又对府内女妾下手,再逼死一个!诺,一个是不知好歹,两个是不知好歹,可府内十余女妾,难道尽皆不知好歹?” 反问中,注目紧盯着他痛声道:“表兄!你对她们究竟做了甚么?你又想对嫣然做些甚么?难道你要将我也逼死,这才畅意?” “嫣然!” 这话实在说得太过严重,罗林闻言急声抢道:“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这一切……” 范嫣然却对他的解释连听都不想再听般的摆正身子,留下他在那无奈的再次顿住话语,瞧向台下的众人道:“还有你等,究竟又有否将我放在眼中?数年来,你等欺我瞒我,甚至还在我面前为他说尽好话,你等究竟收了表兄多少好处?竟连自身身份都已忘记,不再记得这里依旧还叫‘范府’!” “主君,这一切都是老仆管事无能,老仆有罪,主君尽管责罚我罢!”范伋羞愧的说着跪了下去,老泪纵横的伏首请罪。 然后厅前黑压压的一片全部接着下跪请罪,脸上尽是惊惧之色。 纵然不情不愿,秦萧也只能无奈的跟着跪倒。 她是范家真正的主人,她无需摆出各种严厉的姿态,她只要轻加斥责,甚至连斥责都不用言出,她只需拿出受到欺辱的态度,就能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这就如一个小小朝堂,甚至比朝堂的等级还要森严几分。 毕竟在这个时代,君权的约束力还远未达到天下一统后的那种无限广泛,朝臣的命运更多的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旦认为效力的国王无能,大可挂冠而去,另谋他就,但他们的命,则完全属于主君。 而与朝堂一样的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同样适用于这种大府大院,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为主君排忧解难,他们的前途,本就与主君密不可分。 更何况,主君说的是他们欺负于她。 凭此一条,范嫣然可以对府内的任何人或杀或剐,就连官府都不能干涉半分,这如何能不让众人感到莫名心悸? 众人跪伏于地,心如捣鼓的静待审判。 对范伋的请罪,范嫣然置之不顾的看向封不寒,秀眸闪出无限痛惜之色的道:“封叔,当年先父惨遭不幸,你是受先父执手嘱托将我照顾之人,此刻想来,嫣然对那一幕仍觉言犹在耳,历历在目,可为何竟连你也对此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甚至欺瞒于我,任由表兄在府内胡作非为,莫非,你早将先父之嘱托忘记?” 面对她的质问,封不寒显得极为坦然,淡淡回道:“主君,非是我不想述与你知,而是有些事情,若非你亲眼得见,亲自感受,恐怕只会当我是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诺!封叔既如此解释,那嫣然便信你之言!”范嫣然将他注目片刻后颔首言罢,接着道:“那若依你之见,今日之事又该如何处置?” 封不寒微加思索,神色平静道:“回主君,表少君虽是主君近亲不假,但他向来只有代为行事之责,并无处置之权,无论如何,沈雄依旧还是范府之人,表少君如此轻易将其杀死,于情于理实为不当,依我所见,表少君实不宜再代管府内之事,至于数年来其余奴仆的一些所作所为,这……” 稍顿续道:“这或许还是由主君亲自来决断更为妥当。” 范嫣然对他的见解不动声色的默思片刻,这才侧首道:“范伯,封叔所言,你又觉得如何?” “自无不妥!”范伋忙不迭的应声肯定,接着自剖心迹道:“老仆是何样人等,相信主君心中定有判断,数年来,老仆年岁渐长,心中畏惧却也跟着变得更多,但老仆自问向着主君的这颗心却从未变过。” 说着伸手抹了把眼泪,惭愧的痛声道:“老仆愚钝,却承蒙先主与主君不弃,甚至委以重任,如今思及数年来府内的种种之事,老仆实在有愧于心,然而前事不可追,后事犹可及,稍后主君但有吩咐,老仆定会竭尽全力,为主君分忧。” “诺!你能这样想,就说明你还是心向范府。” 说完这话,范嫣然幽幽的叹了口气,看向他满含深情的道:“其实嫣然又何曾对你有过怀疑?你是范府的老人,看着嫣然自幼长大,如果不向着我,又能向着谁?” “老仆,老仆……”范伋说着竟是感动得言难为继。 范嫣然再叹一声,就似思及无数前事般的目露感慨之色,淡淡道:“你俩先起来罢!” 两人应诺表谢的站了起来,垂手恭立,静待主君的下一步安排。 罗林至此终于醒悟过来,今日的风向极不对劲,所有人似乎都正在针对着他,就连表妹也前所未有的对自己开始发难。 但无论如何,一则人真不是他所杀,二则他总要为自己的其他所作所为想个说辞。 短短片刻,他眼睛瞥向地面可怖的沈雄尸体灵机一动,立刻见缝插针的急忙再加解释,撇清自己道:“嫣然,事情真不是你所听所想的那样,这一切,都是沈雄的故意挑唆。” 范嫣然闻言冷冷的看他一眼,不冷不淡的质问道:“所以说,你是良心醒悟,与他的作恶多端发生冲突,然后一怒之下将其杀死?” 罗林神色一窒,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表妹吗? 而如果说罗林忽然有了这种感觉显得奇怪,那么身在其外默默关注着这一幕的秦萧,感受远远要比对方来得更为直接,更为真切。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身在局外的他能够更直观的察觉出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似乎有种刻意的味道。 或者可以这样说,如果说是自己想要利用范嫣然达到某种目的,还不如说是对方一直在苦苦等待。 等待一个类似今天自己制造出的这样机会,重新夺回本就属于她的范家大权。 这个女人,似乎很不简单! 而此刻发生的这些事情,其中又蕴含了许多其他的含义。 要知这个时代并非类似后世的家族争产,当一个主家之中还有人存在时,属于她的私产外人很难干涉进来,那她的范家大权是如何丢失? 真心托付,还是被逼无奈? 还有,按照这个时代的法理法规,她想要回本就属于自己的权力,就如一句话般轻而易举,为何竟会弄到如此大费周章? 这其中,到底还有其他的什么瓜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6章 女主的反击 抛开这些疑惑,秦萧又为这个女子的心计感到惊讶,以及那么一丝无地自容。 亏他还一直以为范嫣然不过是一个醉心诗情的柔弱女子,而将对方暗暗小瞧,如今目睹这一幕,方知自己大错特错。 她这完全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看出,“数年之前”,那时候范嫣然还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面对环伺在侧的各种各样潜在威胁,她却能够知机的选择蛰伏,而这一蛰伏,竟是长达数年。 光是这份少年老成的心智以及隐忍的能力,就让人难以将她小觑半分。 还有她此刻的表现,无疑也印证了这点。 沈雄的可怖尸身就摆在一侧,她却视若无睹的毫无惧色,这是一个寻常女子该有的反应吗? 可笑自己竟以为能将对方玩弄鼓掌,殊不知今日之事,到底是谁在玩弄谁?或许当自己在那慷慨激昂之时,对方正装模作样的在看笑话罢? 秦萧暗恼的幽幽一叹,五味杂陈。 其实这种印象本来并无,皆是身抵范府后的两次接触,才被对方的表现渐渐麻痹。 在石洞的第一次见面,他屡次见到对方在常人难以发现的角度对罗林数番蹙眉不满,心中当时已有判定对方与罗林之间必有矛盾。 然而到达范府之后,数日来的所见所闻,以及对蓁与菱的前后之事加以推断,却又给他一种对方对所有事情不闻不问的假象,从而让他产生错觉,看轻对方。 腹黑女,说的就是这般人吧?! 秦萧再是暗叹,心底涌起一阵可恨可笑的难言之意,总之不是滋味。 而罗林从范嫣然的这种态度中呆愣小会,也渐渐醒过味来,反而变得再不似先前般举止失措,脸色阴沉的注目着她,反问道:“诺!嫣然,纵然如你所言,我乃狼心狗肺之人,可我又有何理由将沈雄杀死?” 说着冷笑一声,续道:“我狼心狗肺,他作恶多端,我俩不就是一丘之貉?惺惺相惜尚且还来不及,又何必将他刺死?” “表兄,你与他之间的龌龊之事,自然只有你俩知晓,你来问我,嫣然又如何作答?” 范嫣然对他的质问表现得异常平静,淡淡道:“若是真要我说个由头,嫣然心想,或许是他屡有投效,却收获甚微而对你心生不满,起了争执,再或你嫌他知你破事太多,担心他以此要挟,故而要杀人灭口,究竟怎样,恐怕也只有你最为清楚。” 见她开口闭口已是笃定自己将沈雄杀害,罗林心中恼恨的默然片刻,提议道:“嫣然,无论如何,你亦不得不承认此事疑点颇多。若是刺死一个奴隶,你一定要怪罪到我头上也就罢了,可沈雄与他们并不一样,我觉得还是请官寺之人前来查明真相,更为妥当。” 他这话倒是不假,沈雄的身份确实与奴隶大为不同。 奴隶的所有身家性命全部属于主人,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却与朝臣的本质更为接近一些。 最有学识者,将自身卖与帝王之家,尽展才华;其次者,附庸在各权臣之下,博个前程;再次者,依附于豪门大宅,图个衣食无忧,而无论哪种,他们皆是朝臣,门客,再或徒附,他们的性命还是属于自己。 因此杀死这样一个人,其所带来的性质与奴隶完全不一样。 这也是范嫣然为何会目睹十余女妾遇害却视若不见,可又在沈雄被害后骤然发难的最大原因。 她必须给府内的其余徒附一个交代。 否则所有人都会弃她而去,再无人愿意归附门下。 但是对于罗林的提议,范嫣然却并无采纳之意,她只是继续淡淡道:“以嫣然看来,此事一目了然,无须再查罢?谁又不知表兄与官寺之人向来有几分牵扯,因此表兄心中所想,嫣然又如何不知?” 说着顿了一顿,看向他道:“况且我听闻新任雍都令颇为铁面,不徇私情,倘若最后查明真相,弄得举城皆知,这种结果,难道又是表兄想要看到之事?” 罗林默然的看着她,无奈的无言以对,只觉此刻的表妹真的不再认识。 时间在对质中已经来到日暮西山时分,最后一缕金黄的夕阳透过淡薄的云彩照射在她的身上,让她的平静倍添一种格外的光辉。 这还是她吗?罗林感到深深的疑惑,但又无可奈何。 这个时代同样也讲究“民不举,官不究”,范嫣然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她既然决定不愿报官,任谁也没有办法。 “表兄,此事便到此为止罢!”范嫣然幽幽的叹了口气,续道:“只是发生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你都暂时不能再掌管府内之事。” 说着眼中射出怜惜之色,转而轻声感慨道:“如今想来,你为范府操劳已达数年之久,而自此以来,你还从未回安定拜慰过舅父舅母,不妨趁此机会回安定一趟,也好一表孝心,舒解舅父舅母的思念之情,顺便转达嫣然的一片想念之意。” 此刻的罗林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总有股假惺惺的味道,闻言没好气的鼻子冷哼一声,拂袖道:“此事我自会休书一封前往安定告知阿翁,到时阿翁自有定夺,可你想就这样没头没脑的将我赶回安定,我却委实难以办到。” “表兄!”范嫣然看着话音刚落便转身气冲冲往后院踏去的对方,神色不由一愕,连忙急声轻唤。 然而罗林却只是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去。 范嫣然呆愣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心中想法的默然片刻,再回首时,脸上挂满了不被理解的委屈,还有愁苦无限的轻摇螓首,俨然一副弱女子模样。 假惺惺! 这下就连秦萧也忍不住暗诽起来,不过对于罗林这样的公子哥为何受了这么大的气还要死皮赖脸的留在范府,他倒是知晓更多内情。 君侯的任务还未完成,对方怕也不敢逃回安定吧? 而且从刚才罗林的话中,他又似乎听出了另一种意思,范府的事,似乎还有那什么舅父牵扯进来。 这样先前所有的疑惑就很好想通。 家中只剩年幼的孤女,舅父出于亲情的关爱,对她多加照顾,这在任何法制之下,都是合情合理甚至还要被人称颂之事,任她范嫣然如何厉害,亦敌不过亲情的幌子,更何况当时她还只是一个在旁人眼中显得年幼无知的弱小孤女。 唉!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争产,似乎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是亘古不变的话题! 秦萧暗暗感叹。 而在他感叹之际,范嫣然似乎也从幽怨中抽身出来,看向范伋道:“范伯,你掌管府内之事多年,相信无需我格外吩咐,亦知后事该如何处理,其余的话我也不再多说,我只希望府内今后能够清净少许,你可明白?” “诺!老仆明白!”范伋心领神会的忙不迭应下,像他这样的大府大院之管家,若没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又如何能够做下? 范嫣然微微颔首,再看向院外至今仍跪成黑压压一片的众人,淡淡道:“今日便先散了罢!萧!你留下!” 犹自沉浸在自己思绪内的秦萧模糊中听到这话,下意识的茫然昂首看去,正对她投向自己的目光,不由就是一怔。 她早就发现我在此处? 就在他的疑惑之际,众人纷纷掩饰住内心的惶恐,恭声应诺言谢的站了起来,渐渐散去。 秦萧俯身拍着酸疼的膝盖,暗思她留下自己到底有何打算? 秋后算账?还是另有交代? “萧,我陪你。”弈在他的身旁同样装作轻拍膝盖,然后用胳膊挤了挤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7章 奴隶与主人的较量 对弈的随行,范嫣然只是将他淡淡扫了一眼,没有表示斥责或者拒绝,转身穿过前厅,朝后院踏去。 屋檐下响起范伋轻声吩咐将沈雄尸身“快快搬走,连夜掩埋”的命令。 亦步亦趋的随在范嫣然身后,秦萧心中稍定。 留下自己如果是为了秋后算账,那么在前厅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的去到后院,因此,这个担忧如今大可放下心来。 只是,这个将自己带往后院,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就如当日在前往雍都的路途中那样,这范嫣然也和那美妇有着相同的爱好? 秦萧打了个寒颤,心中很是不甘。 怎么说,这种事情还是你情我愿相对较好,就这样被当成玩物般的呼来喝去,那便实在没了任何乐趣可言,而且对心灵更会造成巨大的创伤,甚至一辈子都活在屈辱之中。 可自己只是个奴隶,命不由已,倘若真有那样的要求,又能奈若何? 秦萧暗暗一叹,憋屈的微微抬眼朝走在前方的对方瞥去。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刚刚如闻仙音般纷纷散去的奴仆还未来得及将回廊悬挂的灯笼一一点燃,四下里暮色深深,范嫣然的身影隐入黑幕之中,模模糊糊。 两名婢女手提灯笼在前引路,昏黄的灯光所能照射的距离不过米余,且又压的极低,让他只能看到对方的莲步轻移,以及随着光线摇曳多姿映在地面墙壁的窈窕暗影。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古人诚不欺我! 这还没有看到美人面貌,光是各种影子就能让人遐想连篇,若是得睹灯下真容,那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秦萧心中忽然涌出一阵莫名的悸动,升起了几分自己都觉得可耻的期待。 其实,如果真被她规则了的话,似乎也不算太亏吧? 当然,这些念头都是一闪而过,如果是面对寻常女子,他大可不停的就这样心猿意马的深想下去,说不定最后用上些手段,还真能得偿所愿。 可对方是寻常女子? 方才的一幕让他暗暗警醒,范嫣然召自己前去后院,绝非为了什么男女之事,而是想寻个安全之地,另有交代? 可她要对自己吩咐什么呢? 任秦萧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一个奴隶能有什么值得对方利用的地方。 暗思之际,他将头轻轻撇向身侧同样默然的弈。 黑幕中纵然近在咫尺,可弈的神色也难以看清,但他能从对方稍显沉重的呼吸之中判断出,弈此刻正提心吊胆,不由用胳膊轻轻地碰了碰对方,也不管对方能否理解的暗示但请放心。 然后,他似乎看到了弈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百思不得其解,秦萧也干脆放下琢磨的心思,顺其自然的静下心来,随在范嫣然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朝前踏去。 穿过数不清的曲折回廊,就在他终于又要再次绕晕时,踏过一道圆形拱门,前方渐现光亮。 到了! 秦萧的心不争气的猛然数跳,这是他今日刺杀沈雄之时都未曾有过的情绪。 这是为何? 不解中,灯火通明—— 听说极其孤独之人哪怕睡觉也要亮着灯光,难道这范嫣然亦是孤独之人?秦萧感受着夸张得有点晃眼的后厅,不由心中暗忖。 刺眼的灯光让美人少了灯下的那种朦胧之感,也让他再也提不起任何将对方暗地好好欣赏一番的兴致,于是他转而好奇的偷瞥四周布局。 然后,他的第一反应是—— 此处的布局与范嫣然的气质并不相符。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纯粹是直观感受,因为这里的布局处处透露着一种老成的味道,虽然以方才之事来看,对方也可以称之为少年老成,但他还是觉得有点不相配。 这或许是…… 时间来不及让他多想,范嫣然已经在主位默然就坐,他连忙收敛心绪,与弈再次郑重的跪拜见礼。 首席没有任何回应传来。 两人就这样跪伏于地,等了片刻,秦萧终忍不住努力地翻起眼皮,朝上首偷偷瞧去。 范嫣然的目光怔怔的瞧着自己两人,可又仿若有些微微失神。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秦萧越发茫然不解,而先前踏过圆拱门时的急剧心跳再次来临,让他不得不对此慎重起来,大脑飞快的运转,琢磨一切的可能。 幽幽一叹,范嫣然似乎醒了过来。 秦萧连忙将眼皮垂下,以免被对方瞧见自己偷瞥的目光,然后他听到对方意味深长的淡淡问话—— “萧,难道你就没有任何想对我说的话?” 秦萧闻言心中一愣。 这话若在平时,换种语境,或许还有几分暧昧之意。 可是此情此景,再加上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让他一愣之余刹时将所有想不明白的事尽皆想通。 对方召自己前来,并非交代,并非吩咐,亦并非垂询,而是心中有了某种判断,正在犹豫是否要将自己两人寻个由头杀死,将所有事情变成既定事实。 这就难怪她为何要将自己带来秘密之处,为何自己的心会莫名急跳,为何她的脸上又会现出怪异的两难之色! 恍然大悟之际,秦萧瞬间决定改变先前的所有计划。 他毫不犹豫地直起身子,目无畏惧的深注于她,锵然道:“诺!确实是我将他杀死!” 话音刚落,弈大惊失色的腾然直身,满脸难以置信的扭头相看,实在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直言不讳的予以自认。 而对他的单刀直入,范嫣然也好不到哪去,秀眸瞬时闪出对他坦然承认的几丝诧异。 不待对方再做过多反应,秦萧立刻接着道:“然而主上虽知是我将他杀死,却不知我为何要将他杀死,以及又为何要嫁祸于表少君。” 言罢看着对方的张口欲言,抢先道:“诺!或许主上此刻心中所想,再联想到白日里我的言行,定会以为我是在替蓁,以及菱报仇雪恨,然而事情是否真是这样?报仇确是其中原因之一,不过却又另有隐情,且与主上有莫大关系。” 说到这里,秦萧故意不说的先卖了一个关子。 然而范嫣然却丝毫不见上当,反将他注目片刻,淡淡道:“如此说来,前院厨房失火也是为你所放?” “诺!是臣!”秦萧面色平静的予以承认,更发觉先前急切之下竟忘了尊卑,又连忙改口过来。 弈显然不愿他独自承担所有责任,虽然面有惧色,可还是坚决的抢道:“回主人,火是臣去放的。” “呵…呵呵……” 范嫣然其意难明的呵然冷笑几声,打量着两人娇叱道:“真是斗胆!身为奴隶竟敢私杀府中执事,更纵火焚烧主人屋舍,难道不知此乃千刀万剐之罪?” 听到这话,弈就似想到什么般的不自禁就打了一个寒颤。 秦萧却夷然不惧,回道:“就如先前所言,臣要为蓁与菱报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再则,又如先前所言,臣有不得不杀他之理由,且是为了主上。” “诺!”范嫣然闻言默默将他审视片刻,这才颔首冷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言说,那我倒要听你说说,究竟你是如何为了你家主人,竟要不惜杀人,更要放火。” “杀人放火,本就从不分家!” 秦萧瞧出了她的外强中干,知道对方心中实则很是好奇究竟什么原因,顿时忍不住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接着在她的玉面一沉中续道:“因为臣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此秘密又与主上有极大关系。” 说着却又吊起了胃口,在她的凝神倾听中转而询问道:“主上应该还记得忠伯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8章 莫怨人心难测 在他俩面前,范嫣然似乎撕掉了所有伪装,再不用任何隐藏,闻言轻蹙秀眉,但这个时代贵妇淑女该有的矜持又让她没有发怒,只是淡淡道:“记得,他与你所谓的秘密莫非又有甚么关系?” 察言观色乃是做事的最基本要求,秦萧发现了她的不耐烦,也不再吊胃口的道:“回主上,主上或许知晓他离世,但或许却不知他为何离世。” 说着不等她想问,解释道:“在去往马厩的第二日一早,臣做出一件或许会让主上心中不快之事,但倘若主上知晓了前因后果,却又可能会感叹世事无常之事。” 范嫣然脸上露出兴趣的神色,颇为期待的看着他静听下文。 “那日一早,臣因连日赶路,以至来人送草料亦是爬不起来,由弈独自一人前去劳作,而臣则躺在马厩上方的草料堆里呼呼大睡,然后……” 秦萧说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就似在讲一个动听的故事般声情并茂道:“然后在臣半梦半醒之时,臣听到了沈雄与前来送草料之人的一番对话。” 范嫣然闻言窒了一窒,旋即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醒转后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讲述。 “从两人的对话中,臣可以判断出,当日邙山山石崩塌乃是两人合谋,利用在邙山的力量而人为制造,其目的就是要将已经雕琢好的石料全部损坏,而后因为主上的亲抵邙山加以慰劳叮嘱,以及姚监理的日夜督促,更有邙山上千奴隶的倾情付出,石料又如期赶制完成。” 说着却又话音一转,半开玩笑的看着她道:“在某些方面,臣觉得主上得知消息的速度反而比外人更要慢上些许。” 范嫣然微微蹙眉,显然对他的这种暗含调侃心中不悦,却也没有加以斥责,须臾后反轻声一叹,似乎在默认他说得不假。 秦萧淡淡一笑,接着道:“在主上得知《蒹葭》并遣人前来邙山接臣时,雍都有人已经知晓邙山能够如期完工,然后派给沈雄一个特别的任务,那便是再次损毁石料,而相信如期完工这个消息,主上还是因为封执事回府才知晓的罢?” 说完不待她回答与否,续道:“不过因着封执事当时亦在邙山,且盯得甚紧,沈雄最终未能得偿所愿,自此回府之后,才重新又开始了另一场好戏,而忠伯的死,自然是因为知悉了第一场好戏的幕后原因。” 范嫣然默然不语,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沉重起来。 因为如果他此刻所说的一切不假的话,那么所有事情就是一连串巨大的阴谋,而这个阴谋则直至自己,可自己又有什么能让人针对的地方呢? 难道是? 范嫣然心中一怔,抬起眼皮再看向他。 “这场好戏的开始,起于主上派人前往邙山之际,而臣则得知于数日之后,直至如今,这场好戏可以说才算开端,远未结束,甚至连中间的过程亦还未到来,究竟已经到了哪步,皆看主上这几日作何安排。” 秦萧说着也不再卖弄关子,长话短说道:“当日臣在草料堆中听得,幕后之人在沈雄等人出发前往邙山后不久,便未雨绸缪的将表少君软硬兼施的拿下,与他里应外合,合谋主上所有一切,幕后之人赢得主上,表少君尽得范府家财,就是如此。” 纵然心内被他的这些消息引得很有几分沉重,范嫣然闻言还是忍不住的脸色霎红,旋即轻轻啐了一声让人难以听清的话语。 就此过了片刻,默然侧首中又似想到什么般的再看向他,质问道:“表兄虽偶有不当之举,,但可又怎会与人合谋此事?” 秦萧如何能不明白她此刻的真正想法,毫不避忌道:“主上是想说表少君心中向来便对主上有意,又怎会与旁人合谋将主上拱手相让罢?” 说着在她的面色羞恼中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接着道:“若是主上知晓了幕后之人是谁,相信就不会再有此疑惑。” “是谁?”范嫣然收回话到嘴边的斥责,立即反问。 “臣不知!”秦萧轻松的耸了耸肩,然后在她发作之前补道:“不过听两人交谈,称呼对方为君侯,因此,臣相信主上定是心如明镜。” “君侯?!”范嫣然面有讶色的轻声微加沉吟,秀眉紧锁。 大厅内一时再无话语,陷入宁静。 弈侧首诧异的瞧着他,内心极为震惊,又觉有点难以置信,自己与他几乎同吃同睡,为何就不知晓这事?难道他是在诓骗主人?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那日沈雄确实站在马厩之前,难道正是那时,萧听到了这个秘密? 对于弈的目光与疑惑,秦萧未加理会。 他只是紧紧的盯着范嫣然,然后他注意到对方的脸上先是闪过愤懑、不甘以及莫可奈何的无力之色,最后又尽皆淡去恢复平静,望向自己质疑道:“你这些话听起来未免有些巧合又匪夷所思,我又怎知你是否是为了脱罪,而故意诓骗于我?” 早知道你就会这样说!然而你的反应既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 秦萧了然于胸的淡淡一笑:“这就是臣先前所说的主上难免会对此感叹世事无常!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合!” 说着自己也难相信般的轻声一叹,注目道:“而至于究竟是真是假,或许用不了多少时日,主上便能得以应验,如今对主上而言,非是质疑真假之时,而是亡羊补牢之际。” “亡羊补牢?”对这个另一时空的典故,范嫣然满头雾水的蹙了蹙眉。 “咳!羊已从破烂的栅栏跑丢,主上自然并非是先去寻找失去的羊,而是该先将栅栏补上,以防最后所有的羊全部跑掉。” 范嫣然恍然的轻点螓首,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而不依不挠的再质问道:“诺!他与表兄合谋,他又想从表兄那得到甚么?是甚么原因让他愿意去与表兄合谋?” “情报。”对她的连番质问,秦萧回答得简明扼要,而对她的内心,亦洞若观火般看得明明白白,清楚无误。 幻想!是她直至此刻仍要继续质问的缘由。 她其实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但她面对的是几乎难以撼动的力量,她如常人般选择了逃避,甚至想从自己这里再次得到验证,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眼前这个奴隶在诓骗自己。 逃避,是人面对艰难的第一反应。 而秦萧所要做的,就是将她的最后一丝幻想击碎。 是以简扼的言罢,又解释道:“对方早有算计,如果邙山未能如愿,便准备在石料运往雍都途中暗暗生事,总之就是要拖延主上交货日期,而运货日期路线,尽皆掌握在表少君手中,因此,他自然要先将表少君拿下,才好计划一切。” 说着在她的沉默中微微一顿,再道:“这就是臣所说的过程究竟到了哪一步,皆看主上这几日做出过何种安排,若是邙山货出,如今所有事情皆再无挽回余地,若是还未有出货,主上则依旧大有可为。” 范嫣然至此再无怀疑,顿时无奈的默然垂首,心乱如麻。 片刻,就似再难忍受的又将满腔无计可施的愤懑化为猛然昂首,咬牙切齿的看向他道:“既然你早知此事,为何不早早禀报我知?!” “就如主上此刻的反应一般,你定会想不到所谓的君侯会如此卑鄙,你亦定然想不到亲近有加的表兄会如此轻易背叛,主上心中有怨,可又能怨人心难测?” 秦萧对她的责问丝毫不惧的言罢,叹道:“臣纵然有心告知,可当时臣每次被主上召见,表少君均在一侧,臣又如何言出?而依着主上与表少君的亲近关系,我就算言出,主上对我又会相信几分?主上如今这般问臣,臣亦心中有怨,可臣却不敢亦不会抱怨,只因无论何时,我等皆要莫怨人心难测。” “莫怨人心难测?”范嫣然自嘲的低吟一遍,看向他道:“你是在提醒我,人心难测,当时你担心说出后不但难以取信于我,反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么?可你既然如此会为自己打算,如今却又将其言出,定然不会无欲无求罢?” 跟聪明人打交道,果然轻松! 秦萧暗一感慨,丝毫不加否认的直截了当道:“诺,臣想与主上做个交易。” “交易?” 范嫣然就似对他心中所想一目了然般的脸上忽然现出几丝意味难明的嘲弄之意,接着伸指捏起案几的一本小册子展现给他,淡淡道:“你说的可是这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39章 奈何身世成谜 她的话语中含有逗弄的戏谑,自我的疑惑,对他的探究,以及些许幸灾乐祸诸如此类的各种情绪,总之复杂之极。 而她的这种态度,亦让秦萧不由一怔。 她疯了么? 不敢示弱的暗诽之际,他定睛朝对方扬起的物件看去。 然后,他敢肯定,他以前从未见过此物,但自这东西甫一入目,他却又立即便将其认出—— 丹书! “丹书”,一种用朱砂书写的奴籍。 当然,寻常奴隶的奴籍一般就是一片竹简,就算了不得之奴隶,亦不过是比旁人多几片竹简,书写得更为详细些罢了,可他的奴籍,竟然是丹书?! 秦萧霎时陷入了震惊,目瞪口呆的呆愣当地。 对于立刻认出此物,他并不觉得丝毫奇怪,他知道这定然是萧的记忆。 真正让他感到奇怪和震惊的是,他竟会认识此物,以及自己的奴籍竟是以朱砂书写! 这就显得很是耐人寻味。 同时也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起关于自己,或者说是关于萧的真实身份。 因为往简单里说,没有哪个奴隶主会无聊到每日里拿着奴籍在某个奴隶面前展示炫耀,对绝大多数奴隶而言,终其短暂的一生,他们亦未必有机会亲眼目睹自己的奴籍,因此,奴隶认识奴籍,这本就是一个不太正常的表现。 再则,自己的奴籍竟然是由朱砂书写。 在他的记忆中,这种丹书极为少见,皆是一国之中重刑囚犯之类的人才配“拥有”,他们或是别国的高级俘虏,或是本国政斗中败下阵来的大臣子女,再或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狂徒…… 而无论哪种,他们都至少引起了执政者的注意,并为他们书写下“丹书”。 直至某一日他们逝去,再或得立旷世之功,由执政者焚烧丹书,免除其奴隶身份,才能摆脱这个沉重的枷锁。 因此,他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然也不掌握在眼前这个女子手中,而是掌握在安国国主手中。 想通了这点,他立即明白了范嫣然方才话语后的所有含义,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否则她不会有自我疑惑的表现。 她只有自己的“使用权”,并无自己的“主宰权”。 简要里说,自己就像是图书馆里的一本书,任何人都可以借阅,但没有将其另外贩卖或者撕毁的权力。 当然,作为这个时代的奴隶,又稍稍有些不同,对方可以为所欲为的随意将自己“撕毁”,然后去官寺报备,且并不会因此受到半点处罚。 但除此之外,再不能有其他任何格外的处置,这其中就包含了替其去除奴籍。 那萧究竟是什么身份? 知书达礼,想来不会是杀人狂徒之后,难道是某个大臣的子女,再或是他国的高级俘虏? “你既识得此物,我便不再过多解释。”范嫣然从他此刻的表情中窥出端倪,将丹书重新轻轻地摆在案几,看向他道:“不过如果你所指的交易是这事,还请恕嫣然难以办到。” 瞧着她放下丹书的动作,秦萧忽然醒悟过来。 或许自白日里斥责对方之后,她就曾从奴籍中翻出属于自己的那份,好奇的查看,否则丹书怎会刚好摆在案几? 从她的表现来看,她肯定不知背后的缘由,那他的父母呢,又是否知晓? 可从先前的一些只言片语中可以得知,她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就算知道,也已经被带入黄土变成一个秘密,那么,如今还知晓此事之人,可能只剩下国主以及其他管事的朝臣。 “得知这样一个消息,是否会让你极其失望?觉得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面对他的默然,范嫣然注视着他,满眼饶有兴趣的加以询问。 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来看我笑话,脑回路当真是问题不轻! 秦萧收敛心绪的暗诽一番,倒也对先前的交易之言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沮丧羞愧之意,大言不惭的淡淡道:“若是主上这般做想,那臣或许要让主上失望了,臣的本意就并非要将此事告知主上,而是暗地里为蓁以及菱报仇,还有将对主上的威胁消灭于无形之中,此刻提出这种要求,不过是想让主上更相信些罢了。” “是否?”范嫣然不置可否的反问一声,接着微微挪动身躯,摆出轻松的姿态,嘴角含笑的看着他道:“依我看,你是所图更大罢?只是如今迫不得已,才将此事无奈言出。” “既然主上如此认定,那自然是正确无疑,臣不敢反驳。”秦萧不冷不淡的言罢,旋又耐不住心中好奇的平静道:“主上可否将此丹书容臣一观?” 对他话中带刺的回应,范嫣然倒也不以为杵,闻言动作煞是好看的挥了挥衣袖,示意伺候在侧的婢女将案几丹书拿过去。 秦萧接过婢女捧来的丹书,轻声道谢后垂首查看。 “君侯,君侯如果……如果想要得到我,大可用其他手段,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莫非当时是听岔或者意会有误?”在他垂首细审之际,范嫣然冷不防的扭捏犹豫中加以垂问。 秦萧头也不抬的答道:“这种事情,主上或许该问表少君才是。” 稍稍一顿,心不在焉的续道:“不过臣听闻有些男人总有比较特别的爱好,或许这君侯就喜欢捕猎的感觉,相较于直来直往,他更喜欢那种猎物走投无路时自投罗网的痛快之感,男人嘛,有此爱好也不足为奇,只是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主上身份特别,君侯亦有所忌惮,故而需要如此曲折求之,究竟哪种,相信聪慧绝伦的主上,定然心有计较。” 范嫣然闻言脸色霎红的暗啐一声,又琢磨起另一种可能。 而对她的反应,秦萧则丝毫不知,只是低头自顾自的细细查看手中丹书。 丹书记录得极为简洁,简洁到只有寥寥二十余字,简洁到让人难以从中窥探出任何端倪: “地皇五年冬十月丁卯日。” “有臣名萧,若无特例,永不得赦。” 丹书只有时间,名字,结果,没有记述任何过程,让想要从中发现点蛛丝马迹的他大失所望。 “可是我不过一平凡商女,又何来身份特别之处?”范嫣然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看向他再次询问。 秦萧正苦恼在自己的身世之事中,闻言不耐烦的想都没想,随口道:“那定是君侯有甚么特别爱好,呵,据我所知,这种男人最懂情趣之所在,你可是有福呢。” “萧!”范嫣然猛然娇叱。 “啊?!”秦萧猝不及防的一惊中茫然抬头看去,正对上她玉面羞红的牙根暗咬模样,眼中射出怒火,口中迸出:“你莫要以为丹书在手,我就不能将你怎样!你莫要忘记,你依旧只是一个奴隶,便是将你立刻处死,任谁也怪我不得!” 秦萧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心知方才走神之际言语失当。 不过他没有马上表现出请罪的态度,只是脑中飞快的运转,接着渐渐摆出恍然之色,释然的看着她,解释道:“原来主上是指这个,不过主上却是误会了臣的意思,臣方才所言乃是,既然君侯有特别爱好,主上大可从他的特别爱好处入手,这样就能轻易化解掉他的阴谋,这,对主上而言,难道不是福?” 说着心忖总算勉强圆了过来,又加以肯定的言之凿凿道:“主上须知,最难对付之人,便是毫无漏洞弱点之人。” 这话自然不假,可方才的那话范嫣然此刻还言犹在耳,又怎会轻易听他辩解,闻言只是依旧愠恼的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秦萧干脆摆出坦然无畏的姿态,与其对视。 片刻,范嫣然终是不敌般的撤去目光,接着幽幽一叹,颇为感触道:“你丝毫都不像一个奴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40章 难以捉摸的主人 我丝毫不像一个奴隶?那奴隶是什么样子? 难道就该天生的逆来顺受,毫无自己的情绪、思想以及主见,任由你呼来喝去,谩骂侮辱,这就是你所认为的奴隶? 秦萧心中暗觉不爽的想着,却也不敢将这种愤懑写在脸上,反而摆出对方想象中奴隶该有的神态,以免真将对方激怒,落个死得稀里糊涂。 范嫣然却似乎无心与他计较这些,眼神都没瞟向他的兀自诉道:“你屡谈人心,四处算计,刺死沈雄,只不知你究竟如何取信于他?而后嫁祸表兄,又是想利用什么?如今……” 说着忽地一顿,就似此刻才醒悟般的蓦然侧首,再看向他惊疑道:“你将我也算进你的计划之中?!” 我哪有那么神!是你自己闯进来的好吧? 秦萧暗自苦笑,心知想要取信于人,必先示之以诚,遂装出几分惶恐的样子,自诉清白道:“臣又怎敢算计主上?” 范嫣然注目着他,并不相信。 这也在情理之中,秦萧接着解释道:“当时我以送草料之人的名义让弈前去唤沈雄前来,待他到达后又哄骗道对方已去,只留下一句十万火急之话语让臣转告,他因心中有鬼,自然对此将信将疑,臣一番言语博取信任,想要杀他并不算难事。” 稍顿续道:“可府内若是无故消失一名执事,定然会引起彻查,臣无奈之下,想到他与表少君的关系,便又决定安排另一场火患吸引众人注意,然后悄悄嫁祸表少君,自始至终,臣从未想过要将主上计算在内。” 范嫣然至此才微微颔首,接着又疑惑道:“可是我听闻你与沈雄素有恩怨,表兄定然亦知此事,事情本就并非他所为,因此不难将此事联想到你身上,纵然是他所为,亦可借此嫁祸于你,你又能作何应对?” 这当然就取决于你的态度。 秦萧心中暗忖,嘴上当然不敢实言相告,只是做出大无畏的姿态,决然道:“世上本就并无万全之策,臣能替蓁以及菱报仇,还有为主上分忧,早就做好必死准备,再则,就算臣不幸身亡,因着表少君与沈雄的关系,他亦在君侯处讨不到任何好处。” “可你并不想死,你还纵火烧了主人的屋舍。” 对他慷慨激昂的回答,范嫣然没有任何赞许的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接着在他的面色一怔欲要再言时,抢先转而道:“听说你还能将死人复生?” 秦萧悻悻的收回先前到嘴的话语,提不起什么兴趣的回道:“臣不会复生之术,他本就未死。” 范嫣然点了点头,定睛看了他一会,这才微微一笑的没头没脑道:“其实,奴隶的身份又算甚么哩?我虽不能为你去除奴籍,但可以让你过得比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要生活富足,衣食无忧。” 到了这时,秦萧已经完全摸不透自己这个主人的心性。 按说,值此紧要关头,她应该惊慌失措才对,哪怕不是这样,至少也要表现出对被君侯觊觎一事的关切关心以及苦思对策,然而她呢? 她竟在这里和自己东拉西扯的磨叽半天,秦萧真的弄不明白她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方才前厅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这个女子的心血来潮? 他陷入了深深的疑惑,而对方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似乎正在等待答案,于是叹了口气,不答反问道:“在主上心中,难道锦衣玉食就是一个人的至高追求?” 说着摇了摇头,又自答道:“如果主上这般做想,那便是大错特错,须知精神上的追求远比身外之物来得更加让人快乐。臣见过许多奴隶,就如主上见过许多达官贵人,在臣眼中,就似已经逝去的蓁或者菱,她们虽吃着最差的饭食,穿着最粗糙的布衣,但她们的步伐与主上一样轻盈,她们的内心充满快乐,而这些快乐,却又并非身外之物带来,可主上见过的那些达官贵人,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在享受生活?就臣猜测,他们似乎烦恼更甚罢?” 感慨言罢,一点不让的和她对视中,淡淡一笑道:“主上说能给臣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丰足的日子,可主上又怎知这是否是臣所想要的呢?” 对一个奴隶而言,脱奴不就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 范嫣然如是想道,却也没有将他点破,反善解人意的道:“诺!那你需要甚么?我尽量满足你,算是对你今日告知我如此重要信息的嘉赏。” “臣也不知想要甚么,就今日而言,臣或许想要的是去除奴籍,但在明日之后,臣需求的可能就会更多,主上又能否尽皆满足?”秦萧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弈道:“不过此刻,臣想请主上先去除弈的奴隶身份。” “诺!这没任何问……” 范嫣然颔首说着,却突然被弈抢声打断,“主人!臣不想去除奴籍!” 两人同时诧异的看向他。 被四道目光聚集之下,弈有点胆怯的垂下脑袋,片刻却又抬起头来,喏了喏嘴角,最后还是坚定的道:“请主人饶恕臣方才无礼打断之罪,但臣真的不想去除奴籍。” “你疯了?!”秦萧怔了一怔,然后气不打一处来的双眼一蹬,低喝斥责。 范嫣然没有说话,但秀眸闪出了好奇的兴趣之色。 “我,我……” 弈无言以对般的欲言又止,好片刻才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目光道:“萧!我俩是最好的兄弟,我不想独自脱奴,而……而且,自我先祖的先祖开始,我们就一直属于主人,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并没有甚么令人难受之处,相反,假如脱奴,我,我反而……” “可……” 秦萧张嘴正要说出可这不是你的梦想吗?不脱奴,这个梦想就永远无法达成,然而划到嘴边,又顾忌的朝上首一看,转口道:“可就算你脱奴,你依然可以为主上办事,这并不会为你的将来带来甚么不好的改变,你又顾忌甚么?” “诺!你不也说了吗?脱奴并不会给我带来任何改变,那你又何苦执着于让我脱奴?”弈抓住他话中的漏洞,立刻出言反驳。 秦萧再是一怔,为之语塞。 他突然发现,渐渐变成一个“人”的弈已经没有先前那般容易对付。 此刻,他也开始弄不清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从他最初的目的来看,自然是好事,可是从眼下的这种情况来看,这又无疑是坏事。 唉! 这就是作茧自缚的意思? “萧,我虽不知丹书到底是甚么,但我刚才也听了个大概明白。” 弈看着满脸苦恼之色的他怯怯的解释道:“既然主人都不能去除你的奴隶身份,那能够去除你奴籍的人肯定比主人更要高贵,如果有一日,你能够去除奴籍,难道主人还会不开恩帮我脱奴?而如果这辈子你都不能脱奴,那我俩就这样一辈子呆在主人这里,不也很好?” 这话倒是没错,看来自己太过执念,还没弈想得明白! 秦萧微微一叹,心中释然的注目着他,满含深情道:“诺,那就让我俩共进退。” “嗯。”弈面现喜色的垂首点了点头。 看完眼前一幕,范嫣然似有所感的默然小会,轻叹道:“难得我府内还有似你俩这样有情有义之人,不过向来有过须罚,有功该赏,既然你俩一人不能脱奴,一人不愿脱奴,那……” 沉吟片刻,看着两人淡淡道:“你俩,不如就做我的御者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41章 御者 (多谢空想少女喵,萌萌的蚂蚁,deo丨七月,羽根桑,书友2018等人的推荐打赏。) (写着写着,我自己也发现剧情发展渐渐有些偏慢,废话似乎太多,会马上改进,后面会加快推进,少写废话,多谢继续支持! (另外,推荐期间求收,求推!拜谢啦~~~!) 御者?! 秦萧惊愕的扭头向她看去,几至怀疑自己有否听错,又或是对方在戏谑自己。 御,驾驶马车的技术。 而御者,自然就是驾驶马车之人,在他的前生,又被称作司机。 不过此司机并非彼司机,在汽车越来越普及的年代,司机这个称呼渐渐也没了那么高贵,甚至还有点低下,但不可否认,能够给高官富豪驾车之人,依旧是高端的存在。 而在这个时代,尤其如此。 这是一个类似春秋战国的时空,贵族所效行的礼法亦大致相同,而从前几日与封不寒的交谈中得知,此时大概正处于春秋战国的交替之际。 在地球,战国之后,可谓是礼崩乐坏,但纵然如此,御者的地位仍是不变。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时空的人奉行着有如周礼般的礼仪制度,而在周礼中,御者,至少都是“士”这个级别之人。 可他俩不过是最卑微的奴隶,与士这个等级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而在周礼对贵族要求的君子六艺中,御就是其中之一。 秦萧不敢想象,假如他与弈带着脸上的奴隶标记,驾驶着马车行在这繁华的雍都,是否会让那些贵族觉得受到了羞辱,而将自己两人拖下去活活打死? 更何况,在他的了解中,这个时代的御并非简单的会驾驶马车就行,还有各种其他要求,比如鸣和鸾、逐水车、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诸如此类。 通俗而言,就是行车时和鸾之声相应,随曲岸疾驰而不坠水,经过天子的表位有礼仪,过通道而驱驰自如,行猎时追逐禽兽从左面射获…… 若是有一项达不到标准,就会被称之为失仪,这个时候,纵然贵族不以为意的只当是看笑话,光是同行的不耻为伍的愤怒口水就会将两人淹死。 有鉴于此,秦萧甚至怀疑范嫣然是不是在变着法的想整死自己两人。 因为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御者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职业,他能知晓上司的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有能够做御者之人,尽皆是上司心腹之人,可自己算吗? 就在不久之前,对方还暗含杀意的想着要不要谋害自己,如此短短片刻,就又变成心腹?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种滑稽的意味。 再则,防人之心不可无,范嫣然会如此放心的贸贸然让自己给她驾车? 要知道,在春秋时期的宋国,当时元帅华元带兵与郑国交战,开战的前一天晚上,华元烤羊腿犒赏勇士,御者羊斟并没有分到羊肉,只能独自一人窝在军营的角落,啃食干粮。 当时有人建议华元分羊斟一块羊肉,华元却撇了撇嘴:“打仗又不靠他!” 次日,两军决战,羊斟忽然驾着华元的战车冲向郑军阵营,眼看自己就要孤身陷入敌阵,华元急忙呵斥羊斟。 可羊斟怎么说? 羊斟回头说了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 其大概意思,就是说以前分羊肉的事,您说了算,今天驾车的事,我说了算。而这次战争的结果也不难想象,华元最终被郑军俘虏,宋军一败涂地。 而这种事情,在后世许多社会交际中也存在,比如某某处长想搭局长的车,若是司机与处长曾有过节之事,这是难免会不屑的道:“这是局长的车,你也能坐?” 总之,这样的事情枚不胜数,秦萧相信这个时代同样发生过这种事情。 因此,他不得不怀疑范嫣然是否另有居心。 于是他立刻加以拒绝:“主上,就臣所知,非‘士’不能为御,臣与弈不过是卑微奴隶,为免给主上惹来不必要麻烦,我俩实在不宜担任御者一职。” “那又如何?”范嫣然对他担忧的理由不屑一顾,接着道:“数十年前,宋国的宋武亦是奴隶出身,却凭借自己的能力被国主赐以与国同姓,最后更成为宋国御史大夫,天下无人以此为耻,反传为一时美谈,你不过是做一个御者,又能给我带来甚么麻烦?” 说着浅浅一笑,注目他道:“再则,你不妨看看自己,你又是否像一名奴隶?驾车外出,只要你不吐露,谁又能知晓你之真正身份?只道你是凭功晋升为士之奴罢了。” “只是臣依旧还是奴隶,臣又何必欺骗自己?”秦萧不为所动的断然拒绝。 “萧!”范嫣然猛然沉声低唤。 秦萧冷不防的被她这声吸引,愕然相看。 范嫣然脸上写满真诚,与他对视着道:“我虽然愚钝,但我亦并非愚昧无知,在你的眼中,我能看出你从未真正计较过你的奴隶身份,你讨厌这个身份,亦不过是在讨厌这个身份将你的所有愿望束缚,让你满腔抱负不得施展,不知我猜得对否?” 在他沉默中蛊惑道:“你有智谋,有才华,还有抱负,你难道不觉得御者是个很好的机会?以你的身份,如果每日里呆在马厩,就没有办法外出,纵然我允许你,可府内自有府内的规矩,其他人到时又会如何做想?而倘若你成为我的御者,你就能去到外面这个繁华的世界,知道你所想知道的一切,这对你而言,难道不是好事?” 秦萧容色松动,可是想到方才的担忧,一时还是难以决定。 范嫣然察言观色的微微一叹,自剖心迹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诺,我承认在最开始之时,我有想过是否要将你俩就此无声无息的除去,可一番交谈下来,我最终放弃这种想法,因为你是府内难道的有几分智谋之人,而……” 再是一叹,脸上闪过几丝怅然道:“而我终究不过是一名弱小女子,总还需要旁人帮衬,我觉得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便先予你一些好处,我这样说,又能否尽释你心中怀疑?” 言罢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满含期待。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话听着倒是说得过去!秦萧暗暗点头,再往深处一想,也觉得她应该不是在诓骗自己。 因为事实就是,对方如果真心想要谋害自己,完全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只是…… “只是臣委实并不会御车之术,主上好心让我担任御者一职,臣心中当然感激,并无担忧,若说真有担忧,亦是在担忧臣的拙劣技术。” 秦萧对她的猜测予以否认的说着,微微一顿,不好意思的看着她道:“据臣所指,御者要求甚严,臣却对此一无所知,假使贸然驾车上路,臣因此被人耻笑颜面尽失倒没甚么,可是倘若因此而让主上被人笑话,那臣便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其实他这话也是不情不实,在他存在的记忆里,他幼时曾接受过君子六艺的系统学习,只是随着时间的渐渐久远,这些技艺慢慢淡忘生疏罢了。 当然,此刻在范嫣然眼前,他还是尽量保持身为奴隶的懵懂无知似乎更好。 “你无需为此担心。”范嫣然说着微微一笑,释其心怀的道:“封叔就是府内,甚至是安国最好的御者之一,有他指点,相信你俩很快便能学会,去将封叔请来。” 最后这话,却是扭头转向伺候身侧的婢女,轻声吩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奴吏》正文 第42章 存疑 (多谢战锤之全面战争的推荐!) 待婢女应诺退去,范嫣然瞧着他俩微一迟疑,颔首示意道:“跪在厅中亦是挺累,不妨入座罢。” 入座还不是跪着?! 尽管这个时代作为奴隶若能得到主人的赐坐可谓是天大的恩赐,但秦萧还是忍不住暗暗嘀咕,不过脸上倒没表现出来,而是千恩万谢的道谢,然后诚惶诚恐的与弈分别坐入下首左侧两席,垂首恭候封不寒到来。 大厅内一时无话,静得有几分尴尬。 “萧,以我看来,你的言行举止丝毫都不像一个奴隶,却不知为奴之前是何身世?”范嫣然打破沉寂,或许是没话找话,或许是真心好奇。 “回主上,臣在为奴之时年龄尚幼,又每日只知劳作的过了十年,以前之事,臣真的早已忘记。” 面对询问,秦萧恭声言罢,接着脸上没有丝毫作伪神色的无奈一叹,“不瞒主上,臣如今亦对自己身世极为好奇。” “不再记得?”范嫣然闻言露出疑惑之色,旋即质疑道:“倘若真如你所言不再记得,那你常年呆在采石场内,与其他奴隶为伴,这些算计,文采,以及医术等等,又是从何学来?” 这话真是不好回答,秦萧心中为之语塞之际,不免暗忖女人真是爱八卦长短。 可这质疑又不能不答,心念电转的灵光一现,面色坦然的与她对视着反问道:“若是臣说所有一切皆学自南柯一梦,主上又会信否?” “南柯一梦?”范嫣然面现思索的微微侧首,片刻更显疑惑,又有几分好奇的瞧向他道:“何谓南柯一梦?” 唉!算我自找麻烦! 秦萧无奈的暗自一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将她的注意力转到别处,于是掐着时间的将南柯一梦的故事简略讲述一遍,封不寒刚好踏入厅内。 见到两人俨然在座,封不寒怔了一怔,然后平静的向范嫣然行礼。 犹自沉浸在“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这种感慨中的范嫣然明显还没回过神来,漫不经心的请手让他入座,随即又不言不语。 封不寒满头雾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半刻,范嫣然才从这种体会中醒转,花绽满室的嫣然一笑,告罪道:“嫣然方才听了一个颇含哲理的动听故事,是以一时竟因此失神过去,倒让封叔看了笑话。” “动听的哲理故事?”封不寒有意无意的瞥了秦萧一眼,再疑惑的向她看去。 “诺。”范嫣然轻颔螓首,秀眸复杂却显柔和的转向秦萧,尽是惜才之意的道:“封叔或许想不到,这故事竟出自一名奴隶之口,唉……” 说着又是轻叹,收敛情绪转而道:“不过此刻请封叔前来,却并非是谈论这个故事,而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主君请讲。” 范嫣然将事情挑着重要处简略的讲述一遍,封不寒面色越来越沉,直至最后忍不住道:“主君为何此刻才将此事告知于我?” “嫣然亦是方才得知。”范嫣然委屈的耸了耸肩,垂首像个小女子般孤苦无依的道:“陡然得闻这个消息,嫣然只觉六神无主,这才急急将封叔请来决断。” 装!继续装! 秦萧深为不耻的暗自忖道,可这种鄙视才刚刚从脑中闪过,又不免自怜的暗叹起来,依着自己的身份,却是连让她装的资格都欠缺半分。 而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封不寒醒悟过来的看向他,不满道:“萧,如此说来,你数日前就已经知晓这个消息,为何当时不立即禀报主君?” “封执事,我不过是一个奴隶,又如何能见到主上?再说,当时表少君还是府内管事,我,我……”秦萧解释的说着,却又吞吐犹豫起来。 封不寒自然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无奈一叹道:“那你也大可将此事告知于我,怎么?难道你连我竟也不信?” “封执事这是哪里话!我就算不信任何人,也绝不会不信封执事!”秦萧信誓旦旦的言罢,懊恼道:“只是当时我脑中一片糊涂,大失方寸,根本想不起究竟该如何处置。” 封不寒不能置信的呵然一笑,半是玩笑的嘲弄道:“恐怕你不是想不起该如何处置,而是在忙着算计该怎样利用这次机会将沈雄杀死罢?” 算你猜对!秦萧大装无辜的垂下脑袋。 封不寒本就无心对他追究,见他这副模样,转而看向范嫣然道:“请问主君,表少君可有将邙山出货日期告知于你?” 范嫣然只是一副惊慌失措模样的忙不迭点了点头。 “何时?” “本月廿七。” “廿七……”封不寒沉吟着不能确定的反问道:“今日廿四?” 范嫣然再是点头。 “那便还有三日之期。”封不寒面容稍缓,舒了口气道:“明日一早,我便立刻快马赶往邙山,让邙山先不要出货,至于其余之事,容后再议。” 听到这话,秦萧终于醒悟过来,为何范嫣然开始表现的不慌不忙,皆因城门关闭,任谁也出不了城,故而如此。 不过,对方这份定性倒是让他暗感惊讶,不愧是隐忍数年之人,行事果决,而又有章程。 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可,可下月十五就是交货的最后日期,若再拖延,我,我……”范嫣然期期艾艾的说着,被逼无奈般的猛一咬牙道:“我担心误了日期,最后会对我变得更为不利,封叔,你可有两全之策?” “两全之策?”封不寒微一沉吟,忽然看向秦萧道:“嘿!小子,你可有甚么主意?” “我?!”秦萧诧异的反手指着自己鼻尖,尽是难以置信的模样。 封不寒脸上泛出好笑的神色,斜眼半含戏谑道:“小子,你无需再装,你都能设计将沈雄杀死,然后燃起厨房大火吸引注意,将尸体挪到表少君房内嫁祸于他,这种小事,对你而言,可谓轻而易举吧?” 秦萧目瞪口呆的呆愣片刻,颓然道:“主上似乎方才并未与你讲述这些罢?可你说起来却如同亲眼目睹,唉,此时府内恐怕已是人尽皆知了罢?我这不堪入目的算计之心,又怎敢再胡乱出言,误了主上大事。”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封不寒不满的瞅他一眼,解说道:“我听了主君的讲述,再将前后事联想,知晓自是不足为奇,可旁人又如何能知?唉!不要再推三阻四,说说你的想法罢。” 秦萧心知今日绝对逃不掉这一问,更知范嫣然施与御者一职,本就是要自己效命之意,当下也不再推诿,假装抓头挠腮的思索一番,道:“既然要两全之计,自然是,要么改变原有计划提前绕道而行,要么装作甚么都不知晓的迎头而上,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话可以说是废话,但又是如假包换的大实话。 因此封不寒也没有笑话或者怪责他的意思,沉吟道:“绕道而行,倒是确实有这样一条道路,不过蜿蜒曲折又年久失修,马匹倒无所谓,可是装载石料的大车恐怕难以行进,计算下来,就算抓紧时辰赶路,不出太大意外,抵达雍都之时亦是二十余日之后,这个办法,自是不行,至于迎头而上……” 说着却没有再接下去,而是兀自苦苦思索起来。 “既然对方此时还不知晓计谋败露,只要我们多带人手,路上多加防备,想来亦无大碍罢?”秦萧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唉!” 封不寒从沉思中醒转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他道:“萧,你可能不知,对君侯来说,他能够调动的力量远非你所能想象,我等或可抵挡住第一次暗袭,可随之而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呢?” 秦萧闻言默然片刻,淡淡道:“世上本就没有一成不变却又屡试不爽的计谋,所有事情只能临机应变,我等与其在此愁眉不展,还不如早去准备,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 封不寒与范嫣然同时呆了一呆,又同时诧异的扭头看向他。 片刻,封不寒请手道:“主君,明日一行,我恳请主君同意我带萧同行,路途中再做商议,至于此时,或许真该如萧所言,该下去早做准备。” 范嫣然收回投在他身上的目光,点头应诺,又忍不住提醒道:“府内之事封叔你比我更为清楚,人选之事,你还请谨慎些许。” “主君但请放心,我会小心行事。” 封不寒刚应承下来,接着猛然想到什么般的一拍大腿,在余者三人的吓了一跳中,面色大变道:“不好!方才在前厅时,我见到表少君匆匆出府,该不会去找君侯罢?” 此言出口,几人顿时面面相看,心中同时想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君侯又会否从沈雄的死中猜出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