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一心证道》 正文 1.星河长夜(一) 三界交汇的边缘,绵延千里的苍翠山脉,精灵妖神,仙人鬼怪隐居在此不计其数,受着这青山绿水神力充盈的灵气供养庇佑,钟灵毓秀,生机繁盛可比九重天阙。 可就是这样一个苍茂繁荣之地,万年之前却是一处火海纵横,冰暴肆虐,洪水倾泄,生灵涂炭万里荒芜的不毛之地。三界生机,尽数终结于十荒死地,所谓十荒,便是这里。 十荒的荒凉,终结于万年之前,那一场旷世的诸神之战。 三界的妖魔神鬼,为争一个天道帝位,汇集于十荒,面对为了复活上一任帝君红爻,已经耗去八分天道之力的帝君云易,蠢蠢欲动。三界间妖魔神鬼之力,被尽数牵引至十荒,风雷激越,黑云翻滚引下天地异象,千百万道天罚雷霆鞭笞在风云中央的红爻和云易身上——逆天而行,即使手握天道之力的三界共主,也要被天道惩罚,身死道消。 魔君雾越抬起那双妖异至极的猩红血瞳,眉心一道暗红色天魔印记,如同血罗河畔开得极盛的彼岸,遥遥望了中心困于天罚雷霆中的二位帝君,沾血的薄唇勾起一丝饶有兴味的嘲弄笑意。 雾越活得极久,是红爻手握天道三界称帝时期的上古魔神,他是亲眼看着红爻以窥视天机的扶乩之术,踏遍三界,将寻得的云易捧上天道帝位。 可这天道的主人,从来只能有一个,三界无二主,一旦云易成为新一任天道帝君,红爻便只有消道自绝于三界这一条路。无疑是自断生死。 大约是心存对上任帝君红爻的愧疚,云易成为三界共主的万年来,却一直在找寻复活红爻的法子。他岂是不知,他与红爻只能有一个成为天道帝君,可仍是一心让红爻活过来,自己已存着必死之心。 雾越便想不明白,这些个天道帝君,究竟是怎么想的?三界最尊荣的帝位已经得手,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一旦成为天道帝君,除非逆天而行或是自绝,便是三界无敌,不死的存在,万物生灵均要俯首称臣,三界都是帝君的囊中之物,有什么不好?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想不开,尽想着去死呢? 他又环视了一圈,四周尽是三界数得上名号的魔尊神君,单个拎出来,哪一个不是横压当世,煊赫一方的存在?此刻天道无主,群雄逐之,试问哪一位不想成为下一任天道? 下一任天道,本在几万年前便有了内定。雾越看了一眼两位帝君身旁,呆立着的“帝君继承人”玄谷,她刚被云易挖去情心,斩断六根,已经无望再继承天地大道,已经是个废人罢了,如何再与他们争? 不过说起这个天道帝位继承人,可是大有来头,甚至比天生扶乩之灵的红爻和身负帝心的云易出身更加尊荣。在这三界交汇的十荒数十万丈熔岩冰层之下,有一口/活眼,是为谷神。谷神诞生于三界之前,甚至有上古传说,谷神孕养了三界——但时至至今,这种说法已经被斥为无稽之谈。若说谷神孕养了三界,那何至于承载谷神的十荒,至今却是一处万里无生灵的不毛之地呢? 谷神幽不可见,三界之中,没有谁真的见过谷神,就连号称扶乩无所不知的帝君红爻,也只是知道谷神的存在,却没有见过它。后来红爻身死道消,云易找寻复活之术来到十荒,感应到了一处似有似无,却又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无尽生机,便以此生机滋养红爻仅存的一缕天地仁心。 不成想,数万年过去,这一处出自谷神的浩瀚生机竟是将天道帝君之心都给融了,反客为主,生出一个非阴非阳,非生非死,非神非魔非妖非人的生灵——七分容貌酷似帝君红爻,三分更甚颜色,三界灵秀,尽绘于那一张夺天地造化的脸上,娇颜天成,见之忘俗。 这便是号称三界第一绝色的玄谷了。 看着被挖去道心的玄谷,这三界中,叹息的不止雾越一人。那样娇美的绝色,失了心窍,日后也不过是一具空灵皮囊,傀儡人偶。 即便如此,那般绝艳姿容,便只是一个尸身,倒也值得无数英豪尽折腰地争抢去。方才不久之前,雾越还见东海桃花岛上那个号称三千繁艳的桃花仙君,见云易帝君提剑剜了玄谷心脏,竟不顾天雷凝聚于两人头顶,便冲下去,要与云易帝君拼命。 可惜了那一位修行三万年才得一仙身,再修三万年才得开灵窍,又修三万年才终得口吐人言的桃花仙君,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此生唯一一句话,便是那心尖上人的姓名,唯二字:“玄谷。” 天雷落下,只剩下修道九万年的半截桃花枝,枝上桃花红,夭夭灼灼,繁盛终不改其心。 真叫人不胜唏嘘。 玄谷愣愣地看着相拥的红爻云易在天罚惊雷之中,双双化为飞灰,洒落在十荒大地,半截桃花枝跌在她身前的血泊中。 天罚散了声势,四周战鼓又起,狂风骤雨,雷龙电蛇,神魔之力肆虐翻滚绞扯在一起。 死死攥着手里的半截染血的花枝,玄谷如同一棵牵线木偶,也不知被人拉扯过几番,易主过几回。每每血溅于衣,她像是颗天下至宝明珠,被争来抢去,给拥有她的“主人”带来杀身之祸。 好似失了心窍之后,五情六欲也随着那颗心被抛去。心被最尊敬爱慕的父君云易剜走,玄谷也未怒未怨;陪了她九万年的桃花仙君夭若死了,她也未悲未哀;看着身边神魔妖怪相互残杀,她也未惊未惧。 只觉得刹那间通天彻悟,灵台清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哪里有什么天道?无为而无所不为,我即是天道。 “玄谷。” 九重天阙之上,云海之间,繁花叠映的枝丫下,响起一道淡漠疏冷的声音。 躺在花枝上的玄谷睁开眼睛,朝下瞥了一眼。开得极盛的桃花遮掩着,她只看到一双墨缎云靴,银黑色的帝衣华服下摆,垂坠着星光锦绣,无一不彰显着来人身份的尊贵。 玄谷收回了目光,重新闭上眼睛,只当没听到对方在叫她的姓名。 眉目如墨染的男子沉了瞳色,眸子似两颗不化的寒冰墨晶,骤然冷下脸。随着他眉头微皱,玄谷身下的桃树枝应声而断,迫得躺在花枝上的人不得不翻身落下来,翩若惊鸿。 白衣云袖轻拂在男子脸上,似染了丝丝浅淡清疏的桃花幽香。玄谷轻点着脚尖,稳住身形,这才抬起一双星河澄盛的眼眸,看向如今三界身份第一尊贵的星君帝灏。 他以沉默而清冷的目光回应她,漆黑幽静至极的眉目,如同浩浩深渊,不可揣度。 玄谷甚至有些恍惚。记忆里,数万年前的帝灏,可不似这般深沉冷漠的男子。 他那时候,还是个要她牵着手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星河长夜(二) 漫天桃花如雨,清风拂过,扬撒向云端处,花下的男子眉眼如墨染,当真是一副绝好的景致。 玄谷抬眼望向天际尽头的寒夜星空,淡粉色花瓣浮旋而上的方向,正看得出神,转瞬之间,万顷开至繁盛的如云花朵瞬间消散如幻影。 四周重新归于凄寒冷寂,不远处星光烁然,华丽璀璨,可却寒意逼人,并无半丝温度。天阙第九重的锁星宫,至高处不胜寒,莫说凡人,就是仙身永驻的神君登临此地,也要寒气剔骨,剥下一层皮来。 被帝灏破去桃花境的玄谷,神色也并未有异,她的手腕双足已经尽数被三界至寒之物,九天星河炼化的八十一道锁星链层层锁困。 没了夭夭桃花掩映,玄谷绝艳的姿容仿佛也失了大半颜色,唇色更是透出一种月明星稀的惨淡苍白。她只是笑:“你倒是好手段,竟在这一万年里,将这八十一颗天星炼化了。” 帝灏垂下眼,嗓音清冷,表情也淡漠至极:“八十一颗天星,是您亲手相赠,灏怎敢不尽心。” 他那样的语调,倒不像是在对自己有造命之恩的人说话,十足的嘲讽。 “帝王薄情寡性,你与那颗帝星,倒是合衬的很。好,好,好。”玄谷不由冷笑,连道三个好字,再无他话,闭上了眼睛。 半响无言,星光寒耀,有帝灏在此,他的本命法器锁星宫和锁星链,更是发挥出十成十的威力,若非玄谷天命之身,只怕撑不了多久便要神魂俱灭。 倘若在她全盛之时,破了帝灏的锁星大阵,也并非难事。只是她如今早不复当年,万年前诸神一战,她手捻夭若桃花枝,独自一人斩杀数百万妖魔神灵,血染十荒千年不散。那一战,她只差半步便可入天道帝君境界的修为,悉数耗尽,只能沉睡万年。 万年间,天道无主,山河改换不知几许。等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仅修为大退,甚至道心都已经消解了大半,竟连十荒守白果的蛇妖都奈何不得了。遥想万年之前的远古,这蛇妖的先祖盘踞妖界的苍焰之树,是三界唯一一头化为地龙的白蛇妖兽,还不是被她捣了老巢摘了妖丹。它那不成器的后代盘绕着苍焰火种仓惶逃窜出妖界,落地十荒化为白果,千年来竟成了镇守十荒的一方凶兽。 玄谷不过是刚醒了口渴,想吃它一个白果,便被那不识真神的凶猛畜生追撵了半座山头,差点葬身在那条蛇妖的血盆大口之下。这才意识到今日不比往时的玄谷,便是在这般狼狈境遇之中,被已经位列九重天阙的星主帝灏“请”上了至高九重天。 看到如今的帝灏,玄谷先前还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毕竟她曾招十万星辰为他筑身,以八十一颗天星为他铸魂。可耀灼三界的星帝,早不是当年的稚子孩童,帝王心术,深沉莫测。 “把‘生机’给我。”星光中,帝灏的声音都似寒星般虚无渺远,闪烁言辞,玄谷有些听不清她的低声絮语——抑或是寒意浸染,她的神思都飘散恍惚了,竟从他低幽沉冷的声音里,听出了些许伤感哀婉的味道,“现在的你,护不住它。” 她闭目不答,似有些厌倦无视的姿态,终究让帝灏恼怒了。 “给我。”他冷硬地重复,锁星链应声而动,收束得更紧迫。刺骨的寒意好似穿过身体,如同冰刀冷刺般,直抵在玄谷的魂魄上,幽幽寒芒,杀气四溢。 玄谷咬着颤动的牙关,寒气侵体的痛苦,终究使她再无法做出半丝睥睨不屑的姿态,只咬着唇,恨声道:“想要,你有本事便自己来拿” 他这般执着于她体内的“生机”,无非是因为她踏出的那半步天道,便是这孕养万物的“生机”。包括帝灏在内的三千道子,都是玄谷以“生机”造就,也是她得证天道的破局契机。 只要她一日据有“生机”,这三界,便无人再可踏入天道帝君之境。 可这半步天道,霸道至极,除非玄谷自愿拱手相让,否则旁人半丝都出不得头。通天之道只有一条独木,玄谷已经一脚踏上去当关,三界万物莫开。 现在的玄谷,连一条十荒的白蛇都打不过,若是连“生机”都失了,游走三界,才是要被那些万年世仇的神魔妖鬼生吞活剥。这年头,自己养大的崽都靠不住,玄谷对她那三千道子,也并无甚指望,万年过去,还不知道他们存活了几个。 她蜷着身颤抖,朱唇冻得乌黑青紫,一张皓颜惨白无人色。 下巴被冰凉手指捏得生疼,帝灏的指尖,竟比锁星链上的寒气,还更伤人几分。 玄谷恶狠狠咬在帝灏的虎口之上,口中似咬含了半颗寒冰。 帝灏垂着眸子,任她将自己的手指咬出一丝淡淡的血痕,胭脂般沾在那瓣乌紫唇上,染了几许鲜活生气。 “你当自己还是一万年前,手握夭若,执掌三界杀伐生死的小帝君么?”他的嗓音清清泠泠,薄唇吐出字字,最剜人心,“你一身道心消解,修为散尽,谁还会尊你做三界共主?” “莫说三界神魔,便是天道,也不会认一个废物做主人。” 玄谷怔怔听着,慢慢松了嘴。如今三界之内,谁要杀她,也是如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 凝黑的眼珠迟钝地转了转,玄谷对上了帝灏沉黑的眸子:“我若不给你‘生机’,你是不是就会杀了我?” 沉稳如古井无波的眉目轻动,帝灏移开了和她对视的眼睛,收回手,藏于玄色星尘衣袖下,以拇指刮蹭着微微发痒的流血虎口,声调冷淡:“自然。” 不可以“生”证天道,那便杀了身怀“生机”半步天道的玄谷,自然便有后继之人能踏出自己的天道。 “那你怎么还不杀我?”玄谷突然便笑了。 帝灏还是那一句老生常谈:“我等你把生机给我。” “若我说,我并没有‘生机’呢?”她生来就非阴非阳,非神非妖非魔,自谷神而出,‘生机’便是她,她便是‘生机’。 帝灏的眉目更冷冽了几分,他抿紧了唇,盯着玄谷的眉眼,似仔细看过一个星辰轮转,终究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 锁星宫里,更清冷幽寂了几分,就连头顶天阙尽头的星辰清光,都无法透进丝缕。 锁星宫外,帝灏沿着九重天阙最高处,拾阶而下。一朵红艳得好似沾了血的桃花落在冰玉阶上。 他看着那瓣桃花出神,也不知,万年前,她手里拿着的那支,染尽三界天地神魔血的夭若上,桃花是不是也开得这样灼艳。 伸出袖下被咬伤的那只手。以他现如今的修为境界,除了天道,哪有人还能这般轻易伤得了他?仙人身躯,金玉击之不破,亦不是肉身凡胎可比。失去了销金断玉的之能的玄谷,如今的实力,也只不过比最不入流的地仙强上一线,若不是他刻意,怎么可能被她咬伤? 剔透冷凝似冰玉的手掌上,鲜红的血珠凝而不散。 薄淡唇瓣叠印在齿痕上,帝灏垂着鸦羽般的墨黑眼睫,慢慢将手上的鲜血吮尽,纯黑的眼瞳中,仿佛泛起了丝丝血雾,像是血罗河中,翻滚不尽的污浊贪念。 “玄谷。” 那一个名字,从带血的唇瓣中缱绻吐露,冷到极致反而滚烫热烈,火热又缠绵。 彻底离开锁星宫之前,帝灏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向西角檐坻的角落瞥了一眼。 躲在西角檐坻下的白衣仙君默默,待帝灏彻底走远,才轻舒一口气,打开了怀里抱着的苍血红玉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开得灼盛的桃花枝,花朵似汲了血般稠艳妖娆。 谁会想到,这样风雅繁艳的桃花枝,却是万年前三界第一的神兵夭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星河长夜(三) 灭世天雷之下,万物无可生还,就连天道境界的红爻云易,以帝君之身,也逃不过一个飞灰湮灭的下场。 可这三界中,独有一个例外,便是东海桃花岛上,繁艳三千颜色的桃花仙君夭若。夭若道心愚钝,三万年才修得仙身,又三万年才开得灵窍,穷尽九万年,终修得至情至性之心,慨然赴死,在天雷之下,被炼化为一枝实心桃花,花开永世不败,驱邪避祸,镇妖灭魂,无魔障不可破。于玄谷手中,神挡杀神,魔挡弑魔,无往而不利。 此刻这枝尽束十万年天地之灵气精华的三界第一神兵已经在九重天阙之上束之高阁千年之久,自玄谷陷入沉眠,三界启千年乱世,而神兵夭若,却也似他的主人那般,隐匿踪迹于世间,无人得知这三界神兵遗落到了何处。 三千年前,帝灏出世,以天命之姿重振帝纲,万仙俯首,重建了浩瀚巍峨的九重天阙。三界都道,入主九重天的帝灏,比万年前的天道帝君云易,只差着一步,便可踏出自己的那条天道了。可到了帝灏这等问鼎三界的境界,再向前踏出一丝半缕,何其艰难,更不要说,通往天道的路上,还堵着一个下落不明的玄谷。 若说万年之前的大战,玄谷散尽修为,身死道消,三界那些伸手便似可触碰到天地大道的仙魔大能却是没人会信的——她若早已身死,将近万年的时间,早该有人证道飞升,成为新一任的天道帝君了。可是这么久以来,他们的境界均止于天道之前的那一步,再寸进不得,便只有一个可能——曾以一己之力,翻搅得三界腥风血雨,不得安生,千年后提起名字都让人胆寒魂碎的“天道帝君继承者”玄谷,还活着。 可玄谷是超脱了三界,非仙非魔的存在,她若想隐匿,便无人能窥得她的气机。 白衣仙君垂眼看着手中的桃花枝,困惑了千年的谜题,突然便通透明悟了。 帝灏成为九重天阙帝君的那一夜,他一身帝气却散去九成,也是那一夜,枯坐占星台的扶鸾神君三千青丝一夜皆白——那都是他们窥探天机付出的代价。 帝灏登临神鬼台敬天地苍生时,帝坐膝上,抱着的,便是这苍血红玉盒匣。盒中之物,自然便是玄谷的兵器“夭若”。 那时候,三界都不知晓玄谷在何处,想必帝灏和扶鸾便知晓了吧?除帝君红爻外,三界占算天机者,无出扶鸾神君之右,他以自身生机与星君帝灏的帝气做引,青丝染雪生华发,以这般巨大的代价,占算到了玄谷的所在,并将夭若带上了九重天,封于占星台。 白衣仙君不知这究竟是不是一场帝灏与扶鸾共同筹划了千年的阴谋,他们拿走了玄谷的神兵夭若,让玄谷从沉眠中醒来之后,再无依靠,轻易便将她囚困在了这九重天至高至寒的锁星宫里。 难道帝灏和扶鸾,他们也像此刻三界乱舞的群魔一般,觊觎着玄谷身上的那半步天道生机么? 可是他们二人,要那“生机”也无用——他们是玄谷的道子,在生之初,大道的路途便已经定下了方向。 帝灏所修,是至寒至寂的“帝道”。是三界秩序,统御万灵之道。 扶鸾的“道”,则是预知三界的“谶道”,以谶入道,若得大成,落笔即为谶语,口出即为谶言,言出法随。 他们既然都要“生机”无用,又何必锁困玄谷于此? 盒匣中的神兵夭若上,开得繁盛浓艳的桃花上盈盈笼罩着一抹淡红色的流霞,好似为马上就可以见到主人而激动振奋。粗略算来,神兵夭若,与玄谷分别,也有数千年之久了。 白衣仙君合上了苍血红玉剑盒,沿着冰玉阶,来到了锁星宫门口。还未踏入其中,只在门外,便有森冽沁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与帝势威压一起,让人颤栗噤声若寒蝉。 不是人力所建,而是以天星玄冰所铸的华美宫廷,整座都是帝灏的本命法器。千年前,神魔妖鬼三界混战,帝灏一条锁星链震慑八方已是骇人听闻,是公认的万年来,玄谷之后三界最强。可帝灏最强的本命法器却不止一条锁星链,还有一座巍峨的锁星宫。 无论多桀骜不驯的妖魔,只要入了锁星宫,出来后,保管都变成了温驯的兔子绵羊。这锁星宫,端的是霸道。 白衣俊雅的年轻仙君迟疑了片刻,垂首看着怀中震颤轻鸣如凤啸长空的玉匣,轻声道:“夭若前辈,你我是同宗花界的精灵,最不耐寒冷,晚辈道行浅薄,若踏入帝灏陛下的星宫,只怕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便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苍血红玉盒中传出两声如玉碎的清脆声,好似回应,也并不以为忤逆。这白衣的凌波仙君本是云易帝君时,甲子神兵阁下的莲池畔,一株金盏银台的水仙花,只不过他扎根生错了地方,与万朵丰丽妖饶的碧玉白莲相比,越发显单薄清徐,便在这天上遭仙人们讥笑。九重天阙上,独玄谷看他顺眼,赞他与众不同风情独特,浇灌以仙露琼浆,助他早日修得了仙身。 今日凌波冒着天大风险,潜入甲子神兵阁内,将置于顶楼的苍血红玉盒为玄谷偷盗出来,是为报万年之前,玄谷助他成仙之恩。 凌波将装着三界第一神兵夭若的苍血红玉盒放在锁星宫门口。锁星宫内,已经被寒气侵蚀至无力睁眼的玄谷,好似感应到了门外熟悉的灵力气息,微微动了动无力低垂的脑袋。 唇珠上的血迹,已冻结凝红。垂下的眼睫如同凤羽轻抬,玄谷动了动唇,轻声唤道:“——来。” 锁星宫外,苍血红玉盒应声而开,盒内的夭若升腾悬空,桃枝如剑,直对着锁星宫紧闭的城门,带着斩碎天地,无物不破,凌厉无匹的剑意,激射而去,竟像是要把锁星宫的大门给劈开。 也不知是不是这帝灏本命法器的锁星宫自己也明白,它抵不住夭若这灭世一击,干脆瞬息间大敞开门户,任由夭若如离弦之箭,流星赶月般疾飞入宫中,随后还未等门口的凌波仙君反应过来,砰地一声又紧闭上宫门。 若不是凌波已被那瞬间开合泄漏出来的寒意刺伤了神魂,几乎以为那凌冽无匹的寒意冲袭而过是一场错觉。 他白着一张清隽俊颜,身如僵死。今日此时,才对帝灏修为之高深恐怖,略有几分浅薄认知——如此寒意帝道,怎么可能有生灵在锁星宫内苟活? 也就只有那位大人了吧? 但是听神兵阁楼前游廊上来往仙官嘴碎闲谈,他们说,如今玄谷大人一身修为散尽,只怕 凌波抱着身子瑟瑟发抖起来,只暗暗祈祷着,里面的那位大人安然无事才好。 夭若一路疾飞入殿,并未碰到能算得上是阻碍的东西——拦在它面前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已被它斩成了齑粉。在自家地盘上,锁星宫却也奈何不了这“夭若”半毫。 最终夭若终于停在锁星宫深处,被锁星链捆缚的玄谷身前,嗡嗡作响,如鹤唳悲鸣。 锁星链之上,盈盈流动的墨蓝色天星光华也烁烁闪闪,好似极度不安起来。 夭若乖巧地落在玄谷苍雪般的掌中,瞬间,磅礴的生机从夭若中,通过玄谷的掌心递入她的身体,如同春风一顾,万顷桃花刹那成海,滋养着玄谷即将油井灯枯的身躯,惹得她几欲舒服得呻口吟出声来。 略微有了些精神之后,玄谷引导着夭若传来的灵力生机,气息运转周身,不多时,脸色却倏地一变,厉声喝道:“夭若,快停下!” 手中的桃花枝却不受控制,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玄谷的身体,先如小溪入江河,后来便如江河奔流入海,气势汹汹,浩浩荡荡,一发不可收拾了。 夭若身上的淡红色霞光越来越暗淡,花枝上三界开得最繁盛的粉红桃花,也初显枯态。 锁星宫内,寒气好似更冰冷了十分百分,缠覆着玄谷的锁星链上流光大盛,几欲耀灼人眼。 玄谷大惊失色,一双敛尽三界风色的极美眼眸中,似蕴了滔天怒意。 她也未曾预料到,帝灏竟在这锁星大阵里,安排了这样的卑鄙狡猾的后手——夭若身上十万年灵气,竟都被锁星大阵窃去,白白送给帝灏,与他做了嫁衣。 可现在玄谷并没有空当去找帝灏清算个明白。此刻若不断去夭若的灵力传输,枝上的桃花凋谢,夭若的精魂受损,他便会消弭于世,真正的神魂俱灭,连寻遍三界六道,再为他铸魂的可能都没有。 将心血从指尖逼出,玄谷的鲜血落在夭若的桃花上,血落即融,平息了他体内如潮汐大江翻涌不止的灵力之后,夭若在玄谷的血中化作一道流光,从她的指尖融入身体。 半朵桃花印记浮现在玄谷眉心处,灼灼夭夭,甚为妩媚妖娆。 玄谷是天生的半步天道境界,她自谷神而生,生来就有养化万物之能。如今她以身养夭若,便可保他不死。 占星台上,白发如雪的扶鸾神君,望了一眼充溢满整个九重天阙的沛然灵气,知是锁星宫里,那场算计得了手。 他轻轻合上眼,看到了不久之后的那一场,不啻于万年之前的动乱浩劫。 皆是因她而起的祸事,他却要替她做结。 扶鸾似是讥嘲对方的愚钝,却又何尝不羡慕,那个能为她挡下一切凶险的人,为什么偏偏不是自己? “要起风了。”扶鸾轻轻拢起身上的宽松白袍,锦衣华秀,衣袂如云。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玉石棋盘,上面三三两两颗黑白棋子,杂乱落在棋盘上。 屏风之后,手持书卷的神君,脸色极冷,缓缓道:“这一回,你又付出了什么?才帮着帝灏算计了她?” 扶鸾只是轻轻地笑,片刻,才低声说:“不知我这一身神格,加上一双眼睛,够不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星河长夜(四) 观星台下,云卷云舒,千年万年,似乎永不知疲倦。 身披华袍的白发神君,嘴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望着脚下无边无际的翻滚云海,全然不顾已径自从屏风后而出,既惊且怒的好友。 “阿殊,你见过人间的大雪吗?”扶鸾眼中起了一层渺淡的雾色,弯了唇,轻轻道:“我想去看看。” “——你!”潇殊捏紧了手中的卷册,眸中惊疑不定,终是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神色无奈,低声说:“你们这都又是何苦” 扶鸾似是摇了摇头,敛眸垂目,笑着:“你一个没有心窍的书灵,就算看遍书上的风花雪月事,情之为何物,大抵也是不会懂的。” 似是不屑,潇殊倨傲道:“呵,三界有什么是我不知?有什么是我不懂的?不过情爱罢了” 扶鸾伸出修长手指,白莹更甚棋盘上的白玉棋子。他轻轻拨弄着指下的圆润棋子,黑白便泾渭分明,也并不再与潇殊争辩什么。 望着他清雅端静的背影,潇殊好似回想起过去千百年前的某夜,九重天上的摘星阁楼里。月光破窗而入,照我伶仃。 墨发如青丝的扶鸾拾阶而上,在楼顶看到了他,声如玉质琳琅含笑:“咦?这里居然有一只晒月光的小书灵?” 扶鸾于他,犹如父君。是他教导他修行之道,他方可日进千里;是他授以他立命之身,他方才能在这九重星天之上崇享尊荣 可如今,扶鸾竟为了一个如今已经算作废物的天道弃子,丢舍神格,坠落于那污浊人间,遍尝百态历经艰辛,潇殊只为扶鸾觉得不值。 “那玄谷不过是混世的妖邪祸水,你忘了她曾搅得天地大乱,三界生灵涂炭了吗?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天道?为什么你和帝君,都要为了这种”潇殊愤慨。 扶鸾侧头,原先温雅的神色已经收敛大半,语气极轻,却似低含着警告道:“噤声。” 千万年来温暖如春的占星台上,瞬间如一夜隆冬已至,滴水成冰,寒气蔓延至整座星台宫殿。 占星台之下,悠游散漫的卷舒云海,好似也规矩有序了起来,沉静冷凝,不再翻滚不息。 无匹寒意之中,一道玄黑身影凝聚浮现,身上星辰珠连的帝衣华服,寒芒微烁。 凝出身形的帝灏瞥头看向潇殊,目光凌冽如冰刀,仿佛他刚刚口出了何等大逆不道之语,冷冷道:“她是哪种?” 潇殊在帝势威压之下,只能垂头,默默不语,俊美面容上,却满是不忿之色。今日此时,他从帝灏身上,竟感受到了比以往更胜一筹的霸道帝意。潇殊明白,像帝灏这样差一步便可登顶三界至尊,时有人千万年修为不进反退,终至老死都寸进不了一丝半毫。此刻帝灏身遭,帝意饱和以至于外泄,冰封占星台,这般霸道,莫非他已经到了天道境界,不日便可证道长生了么? “阿殊,你回摘星楼去罢。” 潇殊深深地看了一眼没有回头的扶鸾,欲言又止,终究是没说什么,垂眸遮下眼底的愤懑之色,退出了占星台。 他离开之后,扶鸾将被冻得冰冷苍白的双手放在唇边,哈了一口白茫茫的气息,出口成冰,冷气扑在手上,并无益处,只好将身上的白袍拢得更紧,叹息道:“好冷。”他眯着眼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般,说,“她在锁星宫里,是不是也这般冷?” 帝灏面无表情:“比这里更冷千倍百倍。” “再冷,又哪里冷得过你的心肝。你对她,可是真狠心。”扶鸾的眼前,茫白的一片,冷雾凝于眼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刚得了夭若十万年修为灵气,庞大的气海灵力,帝灏根本来不及炼化,即使尽力收敛,气息仍外泄伤人。刚失了神格的扶鸾,哪里抵得住。 他强撑着,冻得发白的唇勉力弯起,依稀三分嫣然颜色,笑道:“也不知万年之前修得大巧之道的夭若神君何等风姿绝世,即使成了一件兵器,也还有这样强的灵力。” 世人都说,三界第一的神兵夭若,生前是个实心木头笨蛋,他们哪里知晓,大巧若拙的玄妙天道。 他只是将那唾手可得的天道舍了,只化作她手中的一支桃花,便满足了。三千大道又如何?你便是我的道。 看出扶鸾已经有些抵受不住,帝灏抬手,一层星光落在白发白袍的扶鸾身上,帮他抵御着来自于他身遭散发出来的寒气。 “玄谷的生机已经被我耗去十之七八,她又以所剩滋养夭若,任凭三界何种手段,都会当她生机尽失,以为半步天道生机已经被我所得,对天道心存觊觎的妖魔神鬼,便不会再去找她了。” 玄谷出世,真正棘手的,也是这些有志问鼎天道的大神通者,至于万年之前,三界大能尽数被屠戮于夭若之下,余孽不过江河小虾,帝灏还未将这些不入流的货色放在眼中。若有本事,大可来九重天寻仇,他的锁星链,也千百年未沾鲜血了。 停顿了片刻,帝灏又道:“她马上就可以从锁星宫中出来了,你不见她一面再走么?” 怔怔良久无言,扶鸾的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四周的寒气里。 他说,不见。见了,便舍不得走了。 扶鸾掩唇,他站起身,回头依着气息,看向帝灏所在的方向,双瞳白茫空蒙,竟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我便先行一步。”扶鸾笑了笑,姿容甚丰,他侧着头,向帝灏走去,缓缓道“夭若神君一身修为被你所得,你可要早日炼化它们,否则不久之后,三界十方大能涌上九重天来,到时候,你只怕护不住她。莫要”经过帝灏身侧时,扶鸾的声调突然分外奇诡,凑近玄衣星袍的三界星帝耳边,轻声说道,“身死于前” 刹那间,帝灏好像看见了血海白骨,堆积成山,累累在他脚下身后。他锰地转身,去抓擦肩而过的扶鸾,只揪住如云的锦衣白袍一角,神色几变,不定道:“你卜算到了什么?” 回过头来的扶鸾,以一双苍白眼瞳对他,唇边笑容诡谲。 “我倒是真想看着你,死掉呢。那样,我就不用再将她让给你了。” 帝灏一怔间,那一身白袍已经翻入云海,坠入尘世中,只余他指尖一抹凄寒星光。 扶鸾让了他一万年,幼时,他便总说——我是哥哥,该让着你的嘛。他辅佐他登临九重星天帝位,他想要什么,他便满足他的心愿——他想要玄谷的所在,他舍了生机为他占算;他想要玄谷,他拿神格来为他筹策 他的心意掩藏得那样好,从来不说,他也想要——想要到甚至扭曲,开始痛恨,他这个弟弟,为什么还不死掉。 可是终究还是不忍做个恶人,扶鸾自甘坠落入凡尘,在这场容不得第三个人的独木桥上,逃避退却了。 “啪”一声闷响,惊断了帝灏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到榻几棋盘之上,一粒白玉棋子应声崩落成两瓣,像是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肝,碎掉了。 那是扶鸾最爱的一副棋,千年来,他日日把玩,一双黑白玉棋上,都沾惹了扶鸾的仙气,开了灵窍。想必如今主人陨落在凡界,这副通灵的黑白玉棋,也心伤欲绝。 弯腰捡起崩落在脚边的半粒棋子,指腹摩挲到那断口的异样,帝灏怔忪,将半枚棋子举在眼前,看到了棋子内里的玄机——棋子内里嵌着一副玄谷手捻桃枝的微雕,于细微处夺天地之造化精巧,眉目眼睫都栩栩如生,清晰可辨。 雕像上,刻痕已经圆润柔滑,能看出玉雕被主人以血肉摩挲,不知养润了多少岁月。 帝灏看着那雕像,眼瞳晕染开潮湿的墨色。犹记少年时,他在天河边炼化星辰,回头时,总能看见陪在他身后的扶鸾,以天河岸边碎星乱石做乩术占卜,时而敛目沉思,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手中摩挲着几块漂亮的碎星石子。 他那时还不懂,会仰着头问他:“哥哥,母亲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呀?” 少年扶鸾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摸着他的头纠正:“不是母亲,是玄谷。她造养了我们,可并不是我们的母亲。” “她只是睡着了,等你长大,她就回来了。” 一晃眼万年过去,帝灏不知道,他要长大的代价,这般大。 他怎么会喜欢上哥哥一直惦念的人?他怎么能一万年都不知道? 扶鸾在时,这九九八十一颗黑白棋子别人碰都碰不得,此刻全都被帝灏倒出来,一粒一粒掰开—— 每一粒棋子里面,都刻着一副玄谷的微雕。 笑的恼的,嗔的怒的。 三百年前,青莲祖师与扶鸾于占星台上,论道,观云海,见他不释手把玩棋子,笑问。 ——“这幅通灵的玉棋倒真是圆润可爱,可有名头?” ——“唤作‘相思子’。” 那日,扶鸾神君的“相思子”遭了修无情道臻至化境的青莲祖师嘲笑,说这物什沾俗,不似仙物,扶鸾也只是微微一笑。 相思。含于心而不可述诸于口,无一处,不相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星河长夜(五) 锁星宫里,九天十夜,将玄谷一身铮铮骨气,寸寸冻裂成齑粉。 当最后一缕星光擦过宸夜之尾,仿佛紧闭了万年的宫门终于再次打开。 锁星台上,已经浑身凉透的玄谷蜷着身,从未睁开的眼缝中,窥见了天边的第一抹日光,明耀温暖地照在她半透明的病态苍白肌肤上。 宫门口一身玄衣华服的帝灏,款步而来,万千星辰在他衣摆袖间若隐若现。 他踏着日月星光,来到只余一口气在的玄谷面前,低头看她片刻,眸色渊深复杂。 玄谷看不清他的面容脸色,只感受得到他冰冷凝滞的气息,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浅淡戾气杀机。 他是否已经对她,动了杀心呢? 玄谷艰难地蜷曲了一下早已死僵的手指——她现在,不能死的。她不能让夭若为了她,再死一次。 她想要好好活下去——活到,再看一次东海桃花岛的桃花盛开;活到,寻回道心,重新站在三界无人敢小视的顶端;活到,有足够的能力,重新和这些想让她死的人清算一番。 胳膊费力地抬起,玄谷终于触到了帝灏的衣摆,轻轻抓住,半仰起头,神色仓惶,凄婉哀绝。 心脏蓦地抽紧,狠狠一痛。帝灏看向玄谷的浑浊幽黑目光,似清明了几许。他弯下腰,伸出手指捏住了玄谷的下颌,以冰冷指腹摩挲她同样冰凉的嘴唇,将那般惨白的唇,磨蹭得殷红。 原本冻感已经使痛意麻木,但随着帝灏指尖的摩挲,刺痛冲破了被冰封迟钝的痛感,随即如大火燎原般,带来类似烧灼的火辣痛苦,迫得玄谷发出轻轻的闷哼。 她咬着已经失去了知觉的牙关,紧蹙起眉头,眉心半朵妖娆桃花印记,妩媚凄楚,更加撩拨人心。 帝灏看着那张思念了万年的脸,几乎陷入疯魔。 娇嫩的唇瓣被磨肿蹭破,血一点一点渗了出来,沾在帝灏冰雪雕琢的苍白指尖上,如同覆满霜雪的嶙峋梅枝,绽了花。 就在玄谷忍耐着,几乎以为她要被帝灏弄死在这锁星宫里的时候,帝灏终于收回了沾血的手指。他扶上她纤盈的腰肢,将她腾空抱起。 玄谷忙用僵冷无力的手臂堪堪挽住了帝灏的脖子,臂弯内侧的肌肤紧贴着对方的后颈。常年体寒的帝灏身上,对于此刻血液都封冻的玄谷来说,也堪比温热的暖炉,让人依着本能去靠近取暖,寻求些许慰藉。 娇嫩的手臂内侧肌肤轻轻蹭了蹭帝灏的后颈,身体僵冷,五感迟钝的玄谷并没有注意到抱着她的帝灏身体僵直紧绷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大踏步向宫外走去。 温暖的日光就在锁星宫外,好像出了那道黑暗与光明交界的宫门,便有了向死而生的希望。 从未像此刻般,玄谷那样强烈地希冀着温暖的日光,思念着那一柄破开三界天地的桃枝,渴望着强横无匹三界无敌的力量——这些她曾经都拥有过。正是因为曾经拥有,所以在失去之后,才更加明白当下处境的残酷。 她想活着。 依附c谄媚c乖巧c听话——她会学会,弱者的生存之道。但就算被扯下神坛,弱小到尘埃里又怎么样?只有活着,才有再站起来的希望。 帝灏踏出锁星宫,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极力撑着,直到确认自己走出那场寒冰梦魇,已是强弩之末的玄谷才彻底昏迷过去。在丧失意识的沉睡中,她的手指也紧紧攥着他的领口衣袖,仿佛害怕被再次锁回去。 温暖的日光照着她柔美的娇颜,身后巍峨宫廷,化作灿然星尘粉末,旋归于帝灏体内。 枕睡在帝灏胸口的玄谷,如同仙娥怀中玉兔般乖巧蜷缩着。想必在锁星宫中已经受教,人在矮檐下,如何能不低头?她这不是学乖了么? 如墨染的沉黑眼眸暗了暗,眸底浮现出一种沉重而复杂的纠结。他深深地看着她,好像要记下她在他怀里的每一个细节。她紧攥的手指,微弱呼吸时鼻翼起伏的弧度,颤抖的眼睫,苍白染血的唇色。 最终,玄谷并未被帝灏带入帝宫——尽管他在捆缚她于锁星宫之前,便打定了主意,要让玄谷入主帝宫,成为这九重星天,与他共享尊荣的帝后,一尝万年夙愿。但如今,就这样占有她,他于心难安。 抱着玄谷登上临风观海阁,那里曾是她万年前在这天阙宫廷里的住处。那时她还是那个占尽先机,生而便怀有半步天道,是为云易帝君继任者,贵极三界的“小帝君”。 占星台就在临风观海阁东面。 放下玄谷之后,帝灏缓步上云梯,登临占星台,坐在扶鸾最喜欢观云海的位置上。那个地方,视眼开阔,放眼过去,隐在云海深处,便可看到临风观海阁东侧飞檐一角。 帝灏在占星台上看了许久。这一万年,他竟然从未发现这占星台上的“小秘密”。 随手拈起散落在棋盘上的实心圆润玉石,以气机作刻刀,仔细刻画那人眉目。只是这精巧细腻的活计,着实与帝灏凌厉寒寂的道意相悖。 温腻的白玉子承载不了那样的冷寂霸道的力道,总是碎掉。不多时就有十多瓣碎玉堆落在他身旁。 帝灏捻弄着指尖刻了一半的玉石,不禁自嘲:“扶鸾,我竟想变成你” 那一刻,帝灏坚定了万年的道心,竟有了松动崩裂的迹象。他是玄谷以十万星辰八十一颗天星所筑,她已经为他指了一条道,他自然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扶鸾有扶鸾的道,他也有自己的道,又何必执着?心念通达之后,又兼融了夭若十万年修为,帝灏的心境更上一层,似有明悟。 舍了那半粒刻坏的玉石,帝灏起身,向自己的帝宫而去。 玄谷在临风观海阁修养了大半月,才将孱弱如油尽灯枯的身躯养回些许精气,只是醒来之后,发现原本已跌落至地仙的境界又跌了一层,只消一点,就要跌入凡境了。情势所迫,不得已夹起尾巴做人,这几日,玄谷在九重天上,倒乖巧的紧。 她现在很是忌惮手握锁星的帝灏。 如同此刻,这尊面冷心肠更冷的星帝就坐在对面,老神在在地饮茶,墨瞳发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隔着十丈远,玄谷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冽寒气。 没了依仗,玄谷远没有初入锁星宫,和帝灏呛声时那般有底气。 她挺直了脊背,见帝灏放下寒玉茶盏,便乖巧懂事地为他又添上新茶。还未做惯逢迎的勾当,此刻的玄谷,脸上浅笑,能看出十足谄媚。 她这般刻意讨好的举动,帝灏起初一怔,随即墨染的眸中,便有几丝兴味盎然之色,也不戳穿她,只是脸色依稀沉冷如寒夜,抿唇不做声。 三杯两盏灵茶入喉,帝灏沉冷的眉目似有所松动,玄谷观他神色稍霁,便顺势而上,轻声缓柔道:“我如今的境界,何等孱弱,想必你也清楚,生机是万不可给你的。你杀了我,也得不到生机,岂不是人财两空?以星帝的境界修为,也未必需要我这半步天道生机,杀我于你无益” 看着玄谷煽动开合的红润唇色,帝灏垂了眸子,压下喉头甜津,以指腹摩挲寒玉杯沿,漫不经心道:“留你?于我又有何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星河长夜(六) 没有益处么? 是啊,一个连捧花小仙都不如的天道废子,留她有什么益处? 茶案下的秀娟手指轻轻攥了一下,又缓缓松开。玄谷大病未愈的脸色还显着几分清减苍白,只勉强笑了笑,低下眉目,掩住一双慌乱骨碌的眼珠,一时间竟想不出一个免死的借口。 逃的掉吗? 玄谷看了看脚下翻腾的雪白云海,如同棉絮一般蓬松柔软—— 跳下去吗? 若在万年前,从这九重天一跃而下,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是,以她现在腾云驾雾都飞不了多远的修为,只怕还未抵达凡界,便会被天地间的罡风刮成一堆血沫,这样的死法,对好歹是曾经三界最有望登临天道帝位的她来说,也太不讲究体面了。 玄谷浅咬了下唇,只暗自恼恨,自己当初怎么就造养出心肠这样冷硬恶毒的道子。 帝灏浅浅呷着手中的灵茶,看着面前垂眸的女子。 她如今的样貌,与万年之前深刻在脑海里的样子,差别极大。万年之前,她的容貌还似红爻帝君七分,明艳得不可方物。大抵是身怀红爻的天地仁心,相由心生,容颜便近似红爻。 现今失了红爻的心脏,丢了心窍之后,她像是才脱离了那位帝君的影响,万年沧海桑田变幻,逐渐显出原本天然不饰雕琢的模样——天地间的灵秀妩媚,她一人便独占了九分。即使是如今被盛赞为三界第一的美人,魔君雾越之女雾灵儿,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娇美得勾人魂魄,简直要了人的命。 一时间,千百年来见惯了三界绝色的帝灏,竟也看得有些怔怔出神。 随着女子红润的唇瓣抿起,掩在玉魄寒盏后的喉间轻微滚动了一下,帝灏眯了眯那双极寒却又如星辰般邃然璀璨的狭长眸子,眼底划过一道一闪而逝的流光,像极了湮灭于漆黑夜幕尽头的流星。 当感受到帝灏微凉的指腹,在轻慢地摩挲下颌的娇软肌肤,玄谷不适应地蹙眉,下巴被捏着,被迫抬起头。 万年前,她一直都是那个三界之中,尊贵无双的小帝君殿下,也从未有人敢如此轻薄于她。如今被帝灏这般“把玩”轻慢,玄谷第一反应便是偏头躲开他冰凉手指的钳制。 察觉到了她的反抗意图,帝灏便有些不悦,俊美冰寒的眸子暗了暗,指尖只稍微用了些力气,使了个小小的束缚手段,便听得玄谷娇娇软软的闷哼声,那双清亮善睐的明眸中,涌出濛濛水雾,像是被他捏得疼极了。指下白皙柔嫩的肌肤上,立即显出一道鲜红的指印。 一行清澈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下来,玄谷是真的极痛,被帝灏压制着,毫无反抗之力。心中猝然升起一股无力的屈辱和气愤,害怕帝灏真的像捏死一只蝼蚁一般捏死她。内心咒骂过面前这个冷厉无情的白眼狼千万遍,娇弱的身躯却诚实地因为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而发抖。 帝灏抬手,仿佛沾着霜雪的指尖抚摸她凄红的眼角,眸色深黑,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欲念翻滚不息。 她可真美啊,就算哭的时候,眼角的红痕都美得惊心动魄。 这个千万年冷面的星帝猝然笑了。那笑容像是开在夜间转瞬凋零的昙花,只一刹那,却清俊似惊鸿一瞥,冰清玉洁,一眼万年——当真如同那些善于蛊惑人心的妖娆魔女所说,此生若能得见九重天之上,那位俊美无俦的星帝陛下笑一次,便是死在他的锁星链下,灰飞烟灭,也心甘情愿了。 “我不杀你。”他拂拭去玄谷眼角的水痕,语调异样温柔。 玄谷惴惴不敢乱动,楚楚情态之下,神思却比濛濛眼神更清明许多。 她万年前游历三界十方至梦魅之境,被那擅长媚术惑人的大妖梦魅困了三百年。当时,那媚色无双的妖孽还不知晓,她便是三界共主云易帝君膝下最疼爱的小帝君殿下,将来三界的主人,只是见她生得好看,便死活要将一身媚术传授给她,说她这样绝美的皮囊,不习这媚术当真是暴殄天物。 那妖孽心肠不坏,万年来从未滥杀过一条生灵。彼时玄谷尚怀一颗仁心,也不忍心苛责伤害于她,便被她纠缠了三百年,无可奈何之下,习得她一身媚术。梦魅笑得妖娆万端,指望承袭了她衣钵的玄谷出境之后,去祸害三界的痴情人,怎奈想彼时的小帝君,一身铮然傲骨,不屑做那等逢迎媚好,烟视媚行之态,让梦魅大失所望,咬牙暗恨不已。 而如今,玄谷也不得不凄凄楚楚,为求一条活路,在帝灏面前惺惺作态。 这媚惑人心之术,倒比一柄夭若桃枝好用十分,连帝灏这样天星铸魂的冰寒心肝,都被俘获打动了么? 心下思量一番,玄谷脸上更怯生生,嗓音娇媚,似是不信,柔柔糯糯反问道:“真的么?” “自然。”看着面前的绝色姿容,娇羞柔怯,帝灏心尖上也似颤了颤,奇异地竟觉得有些酥软。 他不是不知此刻玄谷在与他虚与委蛇,惺惺作态地讨好。万年前,她那一柄夭若,沾浸三界神魔鲜血,渲染衣袂如修罗,何等凌厉,杀伐果决,可没有半分手软。 可他偏生爱极了她现在这般,不得不低头,柔顺乖巧的样子。 像一只毛茸茸的幼鸟,跌跌撞撞被捧在他手心里,稚嫩无力的翅膀,无论如何扑腾,都飞不出他的掌心。 想到这里,帝灏心情越发愉悦。他捏着玄谷下巴的手指恶意发力,娇嫩白皙的肌肤上红痕颜色愈发艳丽。 玄谷疼得轻轻吸气,内心恼火不已。若是在万年之前,她怕是早就提了夭若,狠狠捅上去了,哪容得帝灏这么放肆? 眼角红意浸染,玄谷脸上的神色可怜得紧,却默默咬着唇,不敢忤逆发声。 泪眼朦胧之中,她却见帝灏脸上浮现出一种迷离的神色,幽黑的眸子里翻滚着她看不懂,也看不真切的可怕情绪——像是要弄死她,把她骨头都嚼烂,骨髓都吮吸干净的可怕眼神。 他倾身,逐渐与她凑得极近,直到玄谷的眼瞳里只映着他污黑如血罗河的眼睛,她都能感受到帝灏身上的冰寒气息,冻得她骨头都刺痛了起来。 眼泪被大颗大颗逼出,可是玄谷依旧固执地睁着那双极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倾至面前的男人。 冰冷的唇瓣轻柔地印在玄谷发红眼角,将她脸上的泪珠似琼浆玉露般吮去咽下。玄谷脸色一僵,瞪大了眼眸。 帝灏垂覆下漆黑眼睫。 俊美的神祗如同在虔诚潜心侍奉着他心目中最高贵的神灵,她的一切,都宛如甘霖,要与他的骨血,一起相融。 怀中的身子,娇弱无力。玄谷被身着星辰帝袍的男人,压抵着后背,做着这等诡异却旖旎的事。 她眼睁睁看着一道魔煞黑气袭向全然忘情的帝灏后心,并未出声提醒,只盼那道煞气刺死环着她放肆施为的男人才好。 那道黑气瞬息而至,帝灏却似未将那股致命的煞气放在眼中,略侧了目瞥向身后一侧,伸出一只手向那道魔煞黑气挥去,刹那间整个临风观海阁便充溢满了凉薄浩瀚的帝意。 那股墨染般的黑气瞬间便被打得崩散,一袭黑衣的姣美女子跌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另一手里握着一柄白骨雕就的红粉骷髅剑,上面黑煞怨气缠绕,还似能听得其上如怨如诉的女子幽泣,声声催人:“红粉佳人皆骷髅,倾国倾城化白骨” 那柄名震妖魔界的邪兵“红粉骷髅剑”,以玄谷的眼力,自然是认得的,那是魔君雾越最爱的一柄佩剑。当年血罗河内,十万怨灵沸反盈天,魔君雾越与心爱的妃子途经血罗河。心怀悲悯的魔君的爱妃听不得河中女子怨魂幽咽倾诉,又感逢自己被魔头雾越劫掳强占的遭遇,心生怜悯,便以身投河,化为血莲。失去心爱妃子的魔君雾越震怒不已,以一人天魔之身,将血罗河内十万怨灵尽数屠戮泯灭,攀折了化骨生莲的妃子,以魔族秘法,并十万怨灵的幽怨煞气一起,煅炼了一柄极为阴邪的宝剑,将那个死都要逃离雾越的妃子魂魄困拘于剑内,千年万年永世相伴,不得超生安宁。 要说雾越,也是三界一方霸主枭雄,如何最爱的佩剑竟在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手中?这少女是雾越的什么人? 玄谷沉睡万年,自然不晓得,她当年隐寂之后不久,魔君雾越便有了一个女儿,姿容极美,唤作雾灵儿。雾越极为宠爱他这个魔族公主,将其视为掌上明珠,就连最爱的佩剑红粉骷髅也赐给了雾灵儿。 雾灵儿一出生便是魔族公主,身份尊荣,又有魔君雾越娇宠,行事便娇纵跋扈,性子上来,便什么都敢不管不顾。一千年之前,她八千岁生辰,魔君雾越遍邀三界大能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庆生。当时三界刚结束了千年动荡,帝灏的星帝之位还未坐得安稳,三界多方势力勾结联合,九重天上自视清高的神仙,也少不得与雾越这样的魔君妖帝交结,自然要给足雾越脸面,亲自去了一趟魔界。 便是那一场三界少有的盛宴上,八千年刚开情窦的魔族小公主雾灵儿,艳名远播三界,被盛赞为三界第一的美人。也是在那一天,这魔族的小公主,没逃过红鸾情劫,一眼万年倾倒在俊美不凡的星帝面前,成为了三界之中,拜倒在那一袭玄衣星辰帝袍之下的千万拥趸之一。 相较于无数只能芳心暗许,却无缘得见帝灏的三界佳丽们,雾灵儿赢在她有个好父亲这一点上。看在雾越的面子上,她才能自如出入九重天,灏哥哥长灏哥哥短地跟在帝灏身后。 雾灵儿倒贴了一千年,今日所见,向来冷淡的帝灏竟欲与不知哪里杀出来的女子苟且,如何不让这个娇横高傲的魔族公主气疯?不过她娇横归娇横,却是个讲道理的女子,倒也没把怨气撒在无辜受累的玄谷头上,只提剑刺向帝灏这个负心汉,也算冤有头,债有主了——他若早心有所属,又何必与她父君说些语焉不详的暧昧话语,让她这一千年怀着可笑的盼头,像个傻子般被他戏弄得团团转! 帝灏冷着脸,手上却不留半分情面,直接将雾灵儿打得重伤吐血。 娇俏如早春花苞的美貌少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唇边渗出血丝,神色倔强地盯着面容冷漠的俊美男子。他的眼底深沉如同玄冰,一千年日夜陪伴,到头来却没有半丝情谊,只余下骇人的冷意,让人心如死灰。 少女的声线清丽,脆生生的,强忍着委屈泪意,骄傲道:“我们魔族的女子,最恨背叛,你既然碰了别的女子,那我便也不要你了。从此之后你我便是仇家,等我成了魔族的女帝,便要来取你的命!千千万万年,不拿你祭剑,我决不善罢甘休!” 她拄着剑,费力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认真倔强,让人心疼。说罢,又狠狠瞪了帝灏怀中的玄谷一眼,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魔族的男子女子,在情之一字上,最是堪不破放不下,否则哪里会有魔君雾越渡尽血罗河十万怨灵的事呢?他们魔族,性情最刚烈,也最决绝——既然得不到,便宁肯毁去,玉石俱焚,永世不得超生。 玄谷见那貌美的魔族少女离去,从她只言片语说要成为魔族女帝的话里,知晓她大约是魔君雾越的女儿,这般决绝刚烈,倒肖似其父,只可惜没有她父亲那般的实力与魄力。 没能一剑刺死帝灏,端的是可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星河长夜(七) 被那骄傲美貌的魔族少女打断行事,帝灏冷俊面容上虽未显声色,心上却有些迁怒沉恼。只是无论如何,雾灵儿都是魔君雾越之女,魔族中极为受宠的公主殿下,总归不好与魔族那边撕破脸面。 再者,三界之中,多有人爱慕她的绝色容姿,尤其是在魔族中,雾灵儿声望极盛。几百年前,甚至有魔族的天才少年因着伤情,为了雾灵儿痴缠他一事,独身杀上九重天来。 那五百年不出世,一出世便惊才绝艳的少年,从妖魔界血罗河畔,一路杀到九重天甲子神兵阁前,以身堕魔道,只为见儿时相伴长大的青梅竹马一面,可那时的雾灵儿一心扑在冷峻尊贵的星帝身上,只想做这九重天上的星后,故而躲在依山观澜阁后,避而不见,只说了一句“生生世世不相扰”的绝情之语。 遭此打击的少年终究没能让雾灵儿回心转意,心灰意冷之下,便转投了杀道,眸发如血,誓要杀尽三界该杀之人。如今,那名叫做蚀曜的少年杀伐之道已经趋于大成,是三界人人敬畏的大魔头,就连魔君雾越都要忌惮他几分。 若今日,雾灵儿真被帝灏困拘击杀在九重天上,只怕没几日,雾越这个一直以来蠢蠢欲动的魔道枭雄自不消说,那最近几百年跻身三界顶尖强者的蚀曜,也会杀上来。纵使二人未必能在帝灏这里占尽上风,但与他玉石俱焚的能耐,也还是有的。 三界安稳了不到千年,好不容易维持住了现在这个平衡局面,又在玄谷出世的这等敏感当口,帝灏实在不想再多生事端,打破他亲手建立起来的三界秩序。 目送魔族少女娇俏的背影愤慨地离开了临风观海阁,帝灏眸子幽冷,手中不自觉用力捏紧了几分。 他迁怒于雾灵儿,正被他揽腰相拥的玄谷却遭了殃,不盈一握的袅袅纤腰几乎要被他给拗断,只得咬着唇,蹙紧眉头,双手极力撑在帝灏如同冰墙般的胸口,凄楚地哼出声来。 对方身上的寒凉气息,着实为她不喜——每每他靠近,那股钻心的寒气便会漫过来,总能让玄谷想起锁星宫里的那十天九夜,分分秒秒,生死难熬。她从未受过那样的苦楚,每一秒,都刺骨剜心,想着自己下一秒,是不是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曾几何时,玄谷也曾悍然不畏死,觉得不过是瞬息的事,人死灯灭,无知无觉,想来也轻松快意。 但在真正距离死亡只有毫厘之遥的时候,人大抵都会悔恨,恨不能与天长生,懊悔自己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过,那么多风景还未曾见过——就如同万年之前的玄谷一般。 当初她倒是杀伐了一个痛快,一夕挥霍尽一身半步天道的修为,以为失了心窍,死也再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可真正被逼到死地,玄谷却拼命想要活下去,隐匿于十荒死地,拼尽了全力,为自己保住最后一口生气。一如在锁星宫的极寒之境里,抓住那一袭衣袍,乞怜一场生机。 察觉到了满怀温香软玉的抗拒,帝灏敛起眸中的冰寒之意,转回头低垂眸子看了玄谷一眼。 怀中之人玉色双颊生霞,眼眸中依稀泛着潮湿的水气,抿起的湿红嘴唇莹莹润润,身子娇软得不可思议。 “呃——” 玄谷的腰突然被帝灏单手用力勒住,身子猛地向前一倾,整个人都撞在帝灏怀中。五感瞬间被冰冽气息侵染充溢,玄谷脸色略微发白,身体更是止不住轻颤。 她这般瑟缩娇柔,如同绽了新花的嫩枝轻轻颤抖的模样,惹得帝灏心中涌动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俯身贴近她小巧似玉的玲珑耳垂,帝灏低声道:“怎么,你很怕我?” 怕,怎么不怕?怕你只需帝气外泄,便可冻死我。 玄谷用力揪住了他的衣襟,想得一些聊甚于无的慰藉。只是帝灏身上那一袭玄色的星辰帝袍,纵然华贵至此,也寒凉若斯。 她垂着眸子,示人以弱,娇软着声调,轻道:“冷。” 帝灏的胸腔中似乎因闷笑轻轻震颤了一瞬。 一件星光软缎辅以月光银线的素白银狐裘披风凝在玄谷身上,帝灏将丝带给她耐心地系好,冰凉的指尖偶尔碰触着玄谷娇嫩脆弱的颈部肌肤,微微刮蹭摩挲片刻,沉黑着眼看着她因紧张而咽动的小巧喉锁,玩味道:“现在还冷么?” 拢了拢柔软如云絮的裘袍,玄谷立马将自己的整个身躯都包覆裹紧,果然暖和了许多。 挤出一个分外真诚动人的笑容,女子的眼眸亮如天河中冼练的繁星,眼波媚然横生,纵然眼角还残余着淡淡的红,似料峭薄雪融化在凝红的花瓣之上,愈发显得湿红娇软,让人有种想要揉碎在指尖的冲动。 帝灏的眸光微微有些暗浊沉沌,他收回手,掩在衣袖之下,食指并拇指捻弄了几回,才将心中的污浊念头压下去,淡声道:“近日,你从十荒苏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三界六道,现在有多少人在九重天之外,欲将你杀之而后快,大概你比我知晓得更清楚。” 玄谷的脸色猝然一白。时间已过万年之久,当年她杀了多少神魔,结下多少血仇,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她垂下眼眸,神情便有几分惨淡。 下巴被挑起,帝灏指尖发力,口吻冷冽傲慢:“怕了?” 玄谷知道,面前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心思扭曲得很,三番两次问她怕了么,只不过是想看看,她这个曾经尊贵无双的三界小帝君,如今凄凄惶惶,如同丧家之犬般向他摇尾乞怜罢了。 轻咬着唇瓣,玄谷的姿态伏低,一副柔婉的乖巧模样。任人怎么看,都无法将面前的婉约绝色,和万年之前横行三界的小帝君联系在一起。 帝灏似对她的伏低做小姿态甚是满意,悠然若恩赐般说道:“这段时日,安分待在临风观海阁,不要出去招惹是非。” 玄谷轻轻嗯过一声之后,帝灏便径自离开了,想是还有些要务尚未处理——自扶鸾坠下凡界之后,三界神灵妖魔之事便无人帮衬,很多事情需得帝灏亲自去处理。他又不似扶鸾那般隐忍的心性,没做几日,就厌烦不已。故而这些天,九重天上都在着手拔擢仙官事宜,三界六道,神c魔c妖c魅中的佼佼者,此刻都云集在九天帝宫,衣袂飘摇若流云。他们的气机流转灵秀,引动紫气东来,云蒸霞蔚,玄谷也在临风观海阁遥遥望过几眼,见帝宫那处,气象甚是瑰丽,想必其中也有几多妙人。 帝灏离开之后,九天之上清风徐来,吹散了残余的寒气,帝灏与玄谷系披在身上的雪狐裘袍便成了多此一举的鸡肋物什,有些闷热。 玄谷拽着系在脖间的皎月纱带子,正欲将身上的披风袍子解下来,却不得其道。低头一看,才知帝灏给她系了个死结。 这皎月纱泼水不进,三昧焚之而不燃不断,月宫中的冰婵仙子九百年才织就一匹,每每皎月纱织成之后,各路神君仙官便要挤破月宫的门槛来索要,可以说是三界内极难得的珍品。 现在她颈上系着的这条皎月纱,宽约二尺,形似仙娥罗带,倒是将玄谷脆弱的喉锁命门罩了一个严实,都有些让她透不过气来。 一时解不下帝灏给她亲自披上的裘袍,玄谷背上出了一层细汗,额头上也可见细碎薄汗,她有些燥然地拽了拽皎月纱带,扯过身后脱不下的裘袍,这才注意到,这件雪白毛茸,其上缀着星辰月光的狐裘袍子,是一件妖族久负盛名的道衣法器,叫做“隔山海”,是九尾天狐族的皮囊所制。 传言这件裘袍来自一头思慕着一位魔族刺客的九尾天狐族。孤身行走妖魔界的魔族刺客手累白骨,杀孽深重,三界遍布仇家,人人想取这魔族刺客的项上人头。魔族刺客命比草贱,就连自己也不甚在意,只当能活一日算偷得一日,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过了几百年。 某次刺杀一位魔道巨擘之时,救下了一只九尾幼狐,那小狐狸道行浅薄,还尚未修得人身,无法口吐言语化成人形。狐族重情义,知恩图报,便跟了这魔族刺客男人几百年,找寻报恩的时机。起先那魔族刺客嫌小狐狸黏人,纠缠不已烦得很,后来怎么都甩不脱,看对方蹬着四个毛茸茸的小爪子奋力追逐的模样,格外笨拙,稍显有趣,便也容忍了。 只是后来,每每满月之时,那魔族的刺客便能看到逐渐长大的天狐啸月流泪的景象,啧啧称奇,说从为见过会落泪的九尾狐狸。 再后来,狐狸就长大了。狐狸少女想跟魔族刺客归隐山林,以后再也不用过心惊胆战的日子,可是魔族刺客却是个浪子,没有安定下来的命格,便在星夜悄悄舍弃了狐狸。 狐狸寻遍天涯海角不可得,舍了一身天狐皮囊做了固若金汤的保命法器之后,便死了。 后来这一件以命相抵的法器终于辗转落到刺客手里,那魔道冷心无情的杀手刺客,捧着雪白的裘袍,呜咽泣不成声调。 狐狸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星河长夜(八) 在雪白华贵的隔山海之上,依稀还可见几点猩红染缀在袍尾,似是魔族之人的鲜血,甚为诡艳。 此物既为难得的法器,必然有芥子须弥,可大可小的通灵窍门。不过因着帝灏窃去夭若十万年灵力的前车之鉴,玄谷并未莽撞将自己本就剩余不多的灵力注入隔山海之中。她仔仔细细探查过一番,果然在极不起眼的内衬暗处,寻到了帝灏留在上面的印记,想来也是做监视她的用途,时时将她的位置报与帝灏知晓。 看着那烁华暗淡,几不可查的微小印记,玄谷垂着眸子,冷淡地弯起唇角。可惜了那一抹风华姿容,竟无一人可以窥得。 以她现在的实力,并没有办法抹去这一枚小小的印记,更何况结印的人还是只差一步便可问鼎天道的星君帝灏。 除了那枚帝灏留下的印记之外,玄谷果然寻得了将隔山海芥子化须弥的灵咒。她已被闷出一身薄汗,此刻倒真心实意地希望冰寒体魄的帝灏留在临风观海阁内,冷热相抵。 她本是天生怀有灵根之身,无须苦修,生得就比三界任何一人都尊贵。往来万年,天命之身寒暑不侵,也不曾受过什么冰火两重天的苦楚。不曾想,万年沉睡之后,一夕醒来,身子孱弱倒似凡人,又在锁星宫被冰雪霜冻折磨了一场,对生老病死苦痛的感知,竟变得比常人还要敏感几分。 念了一句灵咒,身后隔山海化去,顿时清凉不少。只是一条素白的皎月纱还缠在脖颈间,如同捆缚般,将玄谷纤细白皙的脖子缠了一圈,像是一条精美别致的颈链,衬得玄谷巴掌大的精致脸庞更是宛如琼花一样娇妍。 这条皎月纱原来早已被帝灏炼化,此刻也算作一件法器宝物,缠在玄谷身上。 好在它不似隔山海那样厚重闷热,皎月之纱虽然水火不侵,但材质却如雾似云,冼练如同月光铺地,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玄谷一时解不下它,便也由着它缠在自己的颈上,只是对于帝灏将她似牵黄擒苍般拿捏的做派越发不满。即使落难,可玄谷终究不是一条丧家之犬,帝灏安敢如此羞辱她,给她拴上“狗链”? 这条皎月纱,她且给他记下,来日方长。 她既有万年证道的耐心,也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失了夭若的她,应先去寻一柄趁手的兵器。 三界为砧板,万物似鱼肉,玄谷这块滚刀肉,更是人人垂涎,谁都想来她身上割一块,只是碍于万年之前,她尚存的薄淡威名,此刻无人敢轻举妄动,做试刀的第一人。 一旦他们确认,万年前贵极三界的小帝君如今只不过是个连地仙都不如的废物,恐怕就是他们一拥而上,将玄谷生吞活剥的时候。 没了灵力,没了道心都不要紧,她可以一步一步,从最根本处再慢慢站起来——就如同万年之前,云易教她练剑时。 只要她手上有一柄剑,便什么都无需怕。 三界只记得万年之前,小帝君尽摧十荒数百万神魔的浩瀚灵海,无匹修为,却将她手中那一柄夭若当作风雅谈资,可当真是本末倒置。 那三千风华繁盛的剑意,才杀得了人。 三界名头最盛的神兵利器,尽数藏于九重天甲子神兵阁内。曾经名头最盛的夭若,就曾在甲子神兵阁最顶层,被供养了几千年。它与阁中的神兵格格不入,没有半丝相同——就是一支看起来开得盛艳的桃花枝儿,在随处可见仙桃木的九重天上,完全无稀松平常,普通得几乎连仙娥们的眼都入不得。 高贵的神仙们看得上眼的,是那诸如琉璃金塔c紫金玉净瓶c舍利子金刚怒目槌之类,难得难见难寻的珍贵天材地宝造化练就,方为上品。而其中又以帝灏的本命天星炼化的锁星链与锁星宫最受推崇。而没了玄谷,夭若就在这一万年间安心当了一柄普普通通的桃枝,再没有半丝被握在玄谷手中的风华,声名不显,在一万年里,也足够被人忘却了。 苍血红玉盒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翳,无人问津,这才被凌波悄悄偷出来。 甲子神兵阁前游廊桥梁之下,一株金盏银台的水仙被满池大如倾盖碧玉盘的莲叶粉荷挤得东倒西歪。那肥硕丰腴的白莲花开得极为丰姿卓然,引得桥上无数仙娥仙官驻足流连。 占尽了满池风光的粉红藕花随着清风舒展枝蔓,万里碧倾一一举清圆,像是得意至极地向游廊里姿态清朗的仙人们夸耀着自己的好颜色。 这样的场面,千年之内已经发生了不知多少遍,任由池中的萍汀夸耀虚荣,凌波犹自低头照影。 “本君的美貌,被你这个瘦竹竿子杵在这里,平白折损了大半!”萍汀一边展示着自己的风姿美仪容,一边对扎根在莲池边缘的凌波恶声恶气。 凌波似乎将头垂得更低,素雅洁白的花骨朵几乎都要藏进水里,清徐单薄的身形愈发茕茕孑立。萍汀作为万年之前就独占甲子神兵阁莲池的莲花精灵,自恃美貌花中第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还有万年之前三界最美艳之人亲口盖棺定论,说他不若凌波之美,这让自负美貌的萍汀怎么能不怀恨在心?故而萍汀对占了他莲池方寸之地的凌波最不能忍,每每报以讥嘲。 凌波不大愿意与他呛声,只低头看着水面,默不作声。 还不待萍汀继续嘲讽几句,游廊里,便有娇美仙娥结伴而来,口中呼唤着萍汀仙君姓名。被几个美貌的仙子姐姐呼朋引伴相携而来,萍汀便先放下向凌波寻晦的由头,循着声踏水而走。 赤着足,泛粉的足尖点出一片片涟漪。娇美的花仙少年身披一袭粉绸轻纱,如云霞笼罩着那一身濯荡清涟的如玉身躯,排水踏浪,从藕花深处而来,满足于所有停留在他身上,沉醉于他美貌中的迷恋目光。 池中的朵朵粉莲开得愈发灿烂,朵朵硕大如盆,更兼饱满丰饶。 桥上的溢美之声都传到了凌波耳中。 萍汀与那几位仙娥姐姐调笑,莲池最东侧的神思散开,忽而一怔,直愣愣僵在原地,一张脸既羞且窘,绯然通红。 他的枝蔓遍布整个莲池,处处均可做眼。刚刚便是在东面,看到了一个万年之前的老熟人——尽管对方容貌变化略有些大,但那气息,萍汀分毫都认不差。 她比一万年之前更美了,美得惊心动魄,勾魂索命—— 萍汀仿佛失了魂般,仓促回神后,竟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满面羞惭地遁水而走。一刹那,方才还开满整个池塘的莲花,丰姿再不存半分,一朵一朵,竟是悉数收拢败谢了。 萍汀羞煞,一张粉白的绝美脸庞躲在碧玉莲叶之后,悄悄看着款步而来的女子。 曾经三界风华第一的小帝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星河长夜(九) 九重天上,几千年来,从未出现过千里碧波莲池一瞬间万千莲花羞败的景象,一时间游廊上下,刚刚还在观花赏景的仙君仙娥们,不由面面相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如伞撑开的硕圆荷叶,也不似方才那般舒展肆意,都有些含羞带怯地微微收拢,这才让被挤到碧莲叶下的凌波冒出头来。 白玉雕琢般的晶莹花瓣沾着几颗滚圆水珠,鲜亮剔透,临近水岸的金盏银台绽吐鹅黄细蕊,清新静雅。 没有了萍汀盛艳雍容的满池风光,池畔一角,凌波独放的水仙,此刻看起来倒果真风韵清徐,别有一番优美姿态。 玄谷一路行来,偌大的莲池里,竟无一朵莲花,不禁觉得好生奇怪。 她可记得这莲池里住着一只莲花精灵,最爱做那与人比美的勾当,自负三界颜色最盛,性子却单纯娇纵得一塌糊涂。那莲花灵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生得格外美妙动人,水盈盈的,嗔恼情绪,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比这万顷碧波还要好看上十分百分。 故此,万年前的玄谷便喜作些招惹那小花灵的恶趣事,像是故意说他姿容丑陋之类,惹得那单纯的花灵心壑难平,怒气冲冲复又幽幽咽咽,垂泪阑干红——美人垂泪的景致,比万顷荷花映日别样红的风光,还要美上几分。 不过小花灵的性子,也是直来直往,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不懂人心冷暖,没有故意伤人的心肝,倒时常吐露些无心的伤人恶语。某次就让玄谷撞见,他在对一个刚开了灵智的金盏银台水仙花恶语相向,说那卑贱矮小的凌波丑陋,脏污了他的莲池。 彼时玄谷正化作蝇头小人,躺在临水照花的夭若盛开的一瓣桃花上晒太阳。少年花灵的声音清脆如琳琅,双唇红润似荷花尖尖角上的那一抹水红,格外动人。可那般漂亮的嘴唇灵动的声音,吐出来的语言却不是那么美妙好听。 玄谷轻轻揉了揉耳朵,从桃花间跳出来。 “这朵水仙,可比你顺眼多了。” 那一袭阴阳二色的黑白华服翩然如羽化登仙,尤似今朝。 每每想起万年之前,那绝色女子轻飘飘的一句言语,萍汀便如鲠刺在喉,咬牙切齿。他因为那女子一句话,生了一百年的气,甲子神兵阁前的莲池里,便有一百年没开过一朵莲花。 好不容易等到他气性消退了,那朵丑陋的水仙花竟然被那个三界颜色第一,连他都不得不自愧不如的女子以琼浆玉露浇灌出了仙身,得了这么一场大气运造化,位列凌波仙君之位。 自此,萍汀暗自发誓,奋力修行,他本就天资卓绝,这一万年来修为也甩开凌波一大截。他们花灵,修为越高深精妙,容貌便越美艳动人。萍汀知晓,若他有朝一日能以花神之身得证天道,自然便是艳压三界的头筹,那只证道半步的女子,是万万比不上他的。 可惜万年之前,一场诸神大战在玄谷手中开启又终结,她本人也不知所踪,三界便陷入了长达千年的混乱之中。萍汀等待了万年,也没有等到玄谷回来,好让他一雪前耻,自那时起,他心中就渐渐生了魔障,修为止步于八分圆满,再没有前进过一丝一毫。 岸上的仙家只当那风姿绝艳的莲花神君萍汀又在耍什么小性子,无花可赏,只余一池蔫垂的荷叶秃枝,无人乐得看满眼残荷败叶,纵然失望,可也没人奈何得了那位美人仙君,便慢慢都摇着头叹息着,乘着清风云雾,结伴散去了。 玄谷轻轻拭去额上的细汗,走了许久,有些许气喘。以往她腾云驾雾,心念所至之处,神思瞬息可达,双脚几百年都不曾沾地,也未亲自以步履丈量,不知九重天竟然是这样大,目之所及,欲到达之处竟是这样远。如今终于亲自走过一回,倒是有了深切体会。 莲池深处,那花灵少年,一袭红魅衣角颜色转浓,逐步浸得发紫发黑,片刻间,一袭红衣变黑袍,纯美的面容神色,也化作魔魅,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妖孽邪气。 万年养育,却无寸进的莲花本体,一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枝纯红似血心无杂念,一枝漆黑似墨幽怨重生。竟是一株罕见的双色红黑并蒂莲,更难得一朵升仙一朵堕魔。 面容妖异的黑衣少年轻轻舔了舔艳红嘴唇,一池清水刹那浑浊不堪,孕育出满池漆黑的墨莲。 凌波被那翻滚不息的魔气逼得现出了人身,登岸躲避。 他望着脚下魔气翻涌的池水,眉头紧蹙。这样浓重的魔气,只怕都比得上魔族那几位上千年不出世的魔君了吧?萍汀何时入了魔道?他与他朝夕相处,竟全然不知晓。 玄谷一转头,便看到了一旁莲池之中的异状。 一朵朵黑莲次第绽放,无风自招,其上墨华流光,别有一番玉照楼台之象。 然而还未等玄谷惊叹一声所见瑰丽奇崛,一池风波乍起,沾染着污浊魔气的池水如同风暴漩涡,冲天而起,急速掠向玄谷身旁,数万朵黑莲如无根浮萍,离开水面,在魔水漩涡外围卷缠环绕,将周遭生气绞杀得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瞬息之间,风暴已至,玄谷根本来不及闪躲,情急之下,急忙祭出帝灏与她披在肩头的隔山海。 厚实华美的白狐裘袍上华光大盛,撑起一顶流光的保命屏障,堪堪挡下这来势汹汹的一击。而躲在裘袍之后的玄谷力有不逮,被漩涡风暴重重击飞出去,撞在一旁的游廊栏杆上,后背巨震,噗一下吐出一口殷殷鲜血,沾缀在隔山海的袍尾一角。 再抬起脸来时,玄谷一张寡淡脸色薄如金纸,唯有沾了一抹血的唇,艳若桃李春风。 纤细的玉白指尖轻轻拭去唇角的鲜血,唇上那一抹让人心惊的艳色,更为她添了难以言说的风韵。 黑袍的魔物眸色难掩兴味兴奋,纯湛的浅荷色花瞳殷殷转至深红,按耐不住,终于在磅礴的漩涡里,浓郁魔气翻滚之中,凝出身形。 堕魔的花灵精魅少年,外貌似人族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袭黑衣更衬得他肤白胜雪,一双雪白赤足精致似玉,轻轻点踩在通透黑莲之上,纤细的足踝处,系着一根红绳,隐隐能窥见红绳另一头,好似牵系着另一人的生机气运。 玄谷那双极美的眸子略微沉暗——她看到了半空之上,浮于她头顶的魔魅少年,那样貌与碧莲池中的萍汀几乎一模一样,可气息却全然不同。 那少年皓白的手腕轻转,一朵粲然流光的黑莲被他召至掌心,旋绕转动。他低垂着眉眼,看着玄谷凄惨的景象,浅笑盈盈,神态却是悲悯菩萨低眉之相。 玄谷可万万不敢将面前的黑衣魔魅当作心肠慈悲的菩萨,那少年手中蕴藏的滔天杀意,丝毫作不得假。 “你且说说看,今日如何,我美不美?”他唇边笑容玩味,看似漫不经心转绕着掌心黑莲,实则若玄谷敢脱口一个不字,这朵黑莲,便会飞下去,斩下玄谷那颗三界最漂亮的脑袋。 玄谷偷眄他神色,微微一笑,风华绝代,轻声道:“自然是最美的。” 黑衣魔魅的少年冷冷哼了一声,依旧弯着笑唇,只是声音冷漠道:“那万年之前,你便是眼瞎,当真该杀了。” 他话音刚落,便悍然出手,掌中黑莲如矢,瞬息之间,一朵黑莲又化作数十,数百,数千瓣。这便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绵延道意神通。瓣瓣黑莲好似刀林箭雨,向玄谷疾射而去。 玄谷手捏作诀,勉力支撑起隔山海,金戈撞击之声砰砰作响。以玄谷的修为,也只不过撑了一息,八分功劳还在隔山海这件宝物,之后便如大江决堤溃败。 神仙打架,生死也无非就争这一息一瞬。玄谷咬牙,自以为今日要命丧在此时,隔山海之上,寒耀流光盛放,疯狂疾射而来的簇簇莲花箭矢,瞬息被冻成寒冰,片片碎裂成齑粉雪沫,轻拂过玄谷身遭。 眼前一袭华贵星辰帝袍,玄谷只看得到对方挺拔的身形背影,如同坚固铁盾,树立在她身前,挡下无数杀机。 隔山海内衬暗处,那一枚星帝印记,灼然生辉。 原来是一个牵引召唤之术。 帝灏并未回头,他冷凝的眸子锁定了浮停在半空的黑衣花魔魅灵,也不废话,抬手挥袖,华袍广袖鼓荡一震,泛着幽蓝光华的锁星链如臂使指,锋芒锐然,直刺向黑衣少年眉心。 堕魔的黑袍少年面对天道之下,当今三界第一人,却不惧半丝半毫,只冷冷勾唇,迎向直刺而来的锁星链。 帝灏也冷冷哼了一声“找死”,便与半空之中,容貌阴柔绝美的少年战在了一处,一时间竟斗得难分上下。 玄谷已经被帝灏身遭爆发的寒意浸身,她裹紧了身上的隔山海,像是怕被卷入帝灏与魔魅花灵少年的争端之中,急忙向后跑得飞快。 帝灏抽空看了那没心肝的女子一眼,她一心只想趁乱溜进甲子神兵阁里摸一件趁手兵器,竟连头都不曾回。 心神一散,帝灏便被那堕魔花灵的魔气伤到了胸口,一身浩瀚如星海的精纯灵力瞬间翻腾如沸水,伤灼了他的肺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玄谷如愿趁乱进了甲子神兵阁,登上楼台,远远观望了一眼黑魔瘴气翻滚的那一处战局中心。 黑袍的少年脚下生黑莲,一步一步傲慢下踏,足腕间那一根红线在他玉白精致的足腕间若隐若现,颇有风情。 他款步来到了半跪于地,压着心脉稳定气息灵海的星君帝灏面前,骄声道:“你也配做帝君?” 帝灏微微抬眼,漆黑如星夜的眸珠冷凝,声音亦是冰寒冷淡:“我不配,难道你配?” 他话音刚落,霎时面沉似水,便见刚刚还脸有骄色的魔魅少年被重击到了心口,倒飞出去,如同一尾黑鸟般,被抛飞到高空,又坠入莲池,隐匿无踪。随即,帝灏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竟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甲子神兵阁里的玄谷轻轻“啧”了一声,也不再关切,转头向上,直往阁内最高层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星河长夜(十) 甲子神兵阁内,清疏静怡,千百万年来,名震三界的神兵利器不知几许,多有被收入阁中,成为这九重天阙之上,身份高贵的仙家手中的把玩之物。 神器,之所以为神器,不过是因为,被握在神的手中。 一旦离开了主人,成为被束之高阁的赏玩之物,再锋锐的兵器,也不过是一件无用的物什。除非,有能修得器灵的神兵,不过,既而为灵,有了属于灵物的七情六欲,便有了所困于心的顾虑犹疑,杀伐之时,难免失了为兵刃的锋利锐然之气。 在这万年间,她看见过太多迟疑的出剑——后来,剑折命断,当真是凄惨至极。 额间半朵桃花印记灼艳,玄谷沿着兵阁天梯慢慢回旋盘绕而走,芊芊玉指划过一排排成列整齐的匣盒,感受着盛放宝物的匣盒之内,神兵的气息。 通灵却尚未成灵的神兵,是兵刃之中的最上品,就似万年前的夭若一般。万物生而为修灵,兵刃若能修得灵身,便是一场无上造化,人人渴求,可夭若却自愿舍了灵身,只甘当一柄通灵却又无灵的桃木神兵。 “夭若,你说你是不是很奇怪?”玄谷歪着头笑了一笑,自问又似问他人。 自然无人回应。 “这里倒有一件好东西。”忽地,玄谷脚下一顿,停在一个古朴方匣之前。那匣子极为不起眼,甚至不像阁中其他宝匣那般流光溢彩,匣外连一朵雕花都没有,整个匣子灰扑扑的,倒像是被放错了地方,难登这大雅华贵之堂。 她将那灰扑扑的古朴方匣抱出,此刻纤纤弱质,玄谷竟觉得手中的方匣十分沉重。她仔细寻遍怀中方匣边角,却没有找到打开的法门,方匣浑然一体,好似天成。 以玄谷当年踏遍三界六道,寻遍万千珍奇的眼力,竟然有些看不透手中之物。她敲打了一番,才得知手中方匣非“方匣”,实则是一块曾出现在《红爻天书》记载之中,能够吞吐灵力的噬灵石,若非玄谷此刻弱到极致底端,再无灵力能被它掠夺吞食,否则她早被这块噬灵石抽剥了一身灵力,与废人无异。 现今,她已是一个废人,再废,又能废到何处。 这块噬灵石想必是红爻帝君生前的遗物,在阁中存放了数十万年之久,曾经吞噬得来的灵力在这数十万年间,也消散得差不多了。没了灵气浸润,便褪去了华美颜色,变得毫不起眼,也无人再将眼神停留在这一方灰石之上,曾经这三界之内,最霸道的噬灵石,也渐渐被人忘却了。 既然是上上任天道帝君的遗留之物,必然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玄谷费了一番大力气探寻,她今日不比以往,诸多神通,没了浩瀚灵力筑基,都无法施展出来,只能以最笨的水滴石穿的法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在甲子神兵阁内与一块上古顽石过不去,阁中无岁月,外界已风起云涌,山雨欲来。 魔界公主雾灵儿,从九重天之上,坠回魔界,怨怒冲天。 九幽魔宫禁地,兵骁林立。着黑衣的魔族少女脸上怨怼难平,一双秀美的翦水秋瞳盈盈流光似玉华,沾附满眼的泪痕,一路啼哭着,横冲直撞径直而入杳冥宫,偌大宫廷,黑甲魔魅如木杵,未有一人敢拦。 她提着手中红粉骷髅剑,一边进入森森巍峨的魔殿,一边带着哭腔娇横高声道:“我父君呢?” 一旁侍卫魔将急忙低声回答:“君上在狸姬处。” 雾灵儿哼了一声,脸上怒色越盛,恨声说:“我堂堂魔族公主,被天界的虚伪奸诈之徒如此欺辱,父君竟在红绡暖被里快活!” 以缩地成寸之法,不几步,雾灵儿便跨到了狸姬殿外。门口两名妖狸侍者见公主来势汹汹,吓得头上的狸猫耳朵都露了出来。面面相觑一眼,还是伸手,将意欲闯宫而入的雾灵儿拦在殿外。 雾灵儿烟眉如黛,横斜倒竖,手中红粉骷髅出鞘:“是不是要让本公主拔了你们的指甲,剁了你们的猫爪?!” 她在殿外喧嚷,直接一脚踹开了殿门,殿内罗绮纱帐之后,红浪翻波,隐隐似有娇声,听得外殿一干人等耳热心慌。 帐内娇滴滴的女子声调吟哦高亢,不多时,终于是止了声息。雾灵儿听见红绡帐中的女子,媚然轻嗔了一句:“君上,您可弄死奴家了” 雾灵儿肝火大动时,便见她的父君雾越翻身挑开红罗丝帐,敞着衣襟,袒露白皙精壮胸膛上被掐弄出来靡靡艳痕,下了榻来。 高大男人看起来不过是人族外貌而立之年的年轻男子,姿容极为丰丽俊逸,眉心暗红的曼珠沙华天魔印记妖冶邪肆,魅惑人心。那样的好皮相,只需轻轻勾一勾手指,多的是魔族女子愿意为这尊贵俊美的魔君前仆后继。 雾越随意披上暗红色的纱罩长袍,睇了满脸怒容的宝贝女儿一眼,勾起如沾血的红唇,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的心肝?父君替你将人擒来,抽筋扒皮,任你施为如何?” 听闻雾越这般应承,雾灵儿脸色稍缓,见了能倚作靠山的父君,不禁又委屈得红了眼眶,在疼宠自己的父君面前小女儿情态毕露,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道:“还不是那个帝灏欺辱我!你说过他答应要娶我作星后,可我却撞见他和其他女子苟合!将置我于何地?” 雾越那双妖异至极的猩红血瞳微微眯起,神色也冷了下来:“心肝儿莫哭,你且与为父说,那女子是谁家的贱婢,安敢与你抢夫婿?” 帝灏动不得,雾越还指望着和他结为姻亲,共享三界权势,此时并不好与九重天翻脸,但一个小小的祸乱女子,他便是杀了,又有何人敢非议?谅帝灏也不会因一个女子与他魔族翻脸——那天星铸魂的男人冷心冷性,偏又野心勃勃,他志在三界帝君之位,若想要那个位置,便要识大体些。在这些人眼中,小小的女子,和地位权势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女子,不知道她是哪家的神仙,不过”雾灵儿咬了下嘴唇,似乎不情不愿,难以启齿。 她从来都被三界夸赞做第一美艳的女子,承认貌不如人,自然是不情愿的。更何况,她撞见时,那女子像是被迫,脸上并没有自愿神色,反而还有些凄楚可怜。 “负我的是那帝灏,我不愿和一个纤弱小仙计较,否则传出去,我堂堂魔族公主,和个没名没分的蝼蚁小人争风吃醋,岂不是跌了身份失了脸面,要沦为三界笑柄?”雾灵儿拧眉,对自己父君如此“拎不清”也有些不满。 雾越笑着说他的心肝女儿天真单纯,眼中却没有半丝笑意,“你这孩子,既然如此倔强,那为父就去九重天星帝面前,亲自为我儿要一个说法。” 近几日三界传言,曾经半步天道的小帝君终于现世,此刻就在九重天上,他正愁没个由头去刺探一番。 能从万年前诸神大战,半步天道小帝君杀戮手中活下来的魔君雾越,心机智谋,狠辣手段具是过人一等,否则也不会在万年前三界凋敝之中异军突起,成为如今魔界的一方霸主。 雾灵儿却因为他的承诺欢欣了起来,目送父君离开狸姬宫殿之后,才听红罗帐后,娇媚女子挽幛而笑,讥讽道:“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也有求而不得的人么?当真是稀奇得很呢。” 雾灵儿回头,榻上的女子半露着白皙娇躯,肤如凝脂,艳红的小舌轻轻舔弄自己的手腕,慵懒媚态横生。 狸姬在魔族公主的瞪视中,化身做一团玉雪蓬松的白狸猫,丰腴体态叫人恨不得抓来揉弄一番。她跳下床来,轻声细语“喵”了几下,四爪肥硕雪白,前后交替,几步跑到了美艳的魔族少女面前,奋力一跃,一团白绒便落进了少女怀里,两只前爪搭在少女丰软的胸前,轻踩了两脚。 雾灵儿托住怀中毛茸狸猫的柔软屁股,用力撸了怀中的大猫几把,揪她小巧柔软的毛茸猫耳,惹得白狸猫不满地咪咪叫了几声。 一边揪她耳朵,雾灵儿一边说:“你这没良心的死猫,爬上我父君的床,竟连我这个旧主都不认了。”她虽这样嗔恼地说着,可神色中却不见半分怨怪。 怀里的猫懒懒打了个哈欠,在雾灵儿胸前柔软处窝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咪呜着,合上眼。 到底还是少女身娇体软,若不是为了我妖族大计,谁乐意讨好那硬邦邦死沉沉的男人?不过话说回来,她的小灵儿倒是越长越水灵丰满了何时才能让她一摘桃李?想想,还真有些按捺不住呢。 雾灵儿一把抓住白狸猫乱踩的肉垫,狠狠捏了两下,喝声道:“再乱摸我便剁了你的爪子!” 白狸猫安生下来,心里却想,你哪里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星河长夜(十一) 潇殊循着九重天之上,激荡的灵力气场而来。 他们一众神官原本在玉銮金霄殿上,商讨着下界妖族的异动,正说到关键处,端坐于玉璧尊首之上的星帝陛下冷俊面容倏地一变,下一刻,竟舍了满朝神官,不管不顾,使出了斗转星移的遁影法术,消失无踪,惹得满座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见过向来沉稳有度的星帝如此失了分寸。 扶鸾下界之前,便曾约潇殊于占星台上密谈,将辅佐帝灏协理九重天诸事的职责交给了他。扶鸾相信,博古通今的书灵潇殊能够帮助帝灏统御好三界。潇殊也一向将扶鸾视作父兄,他的嘱托,不敢辜负。必然要为帝灏的千秋帝王业,殚精竭虑,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心怀忧虑,潇殊追出玉銮金霄殿外,来到甲子神兵阁前碧莲池畔。彼时阁上帝灏和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堕魔花灵的争斗已经结束,满池狼藉残迹,风卷残荷,八百里风光盛艳的莲池仙境毁于一旦。 “陛下!”潇殊看到了单膝跪地,身前血迹点到的帝灏,忧虑忡忡。 帝灏只是淡淡转头,回睇他一眼,慢慢起身,冰魄般如雪冰莹的手指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清贵卓然,敛起一身苍莽玄衣,星辰隐现其间,粲然华贵巍峨不动如星海。 潇殊站在满地碧玉莲叶狼藉之中,目送他撑着铮然孤寂的背影远去。 他祭起本命溯世书,时光倒转,星辰逆流,无字天书翻合之间,方才在这池上发生的一切,尽数被收摄于书页之上,呈现在潇殊眼中。 书页上的景象,魔魅之气翻涌间,潇殊见到了那个打伤了帝灏的花灵少年,还有躲在帝灏身后,那颜色无双,姿容若韶华流光照影的天道弃子,小帝君玄谷。 当真是一眼乱心曲的祸水红颜。 潇殊第一次见那个在扶鸾口中,听说过不下千百遍的女子。她确实是夺尽天地灵秀的绝世佳人,只是在潇殊眼中,竟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疑似故人来的熟稔之感。 但他在摘星楼万年,遇到扶鸾之前从未出过摘星楼,更未下得九重天。 那样姿容风流的神仙人物,他若当真见过,必然是会永世都忘不掉的。 被那样倾世的姿容扰乱得心神恍惚了一瞬,潇殊便又想起那一场以血作墨,以白骨做笔,书刻在他本命真身之上的诸神之乱。累累罪行杀孽,皆是那人在万年之前,手捻一把夭若,一步一剑一条命杀出来的。 这样无道之人,怪不得即使一出生便怀有半步天道,尊贵无人能及,可今时也尽数消解——她根本不配做这三界天道之主,天地自然剥夺收回了她的道心。 不过也当真是这人,扰了帝灏与诸神的商议,险先耽误了大事。这女子,注定会成为君王的软肋,欲成帝业,怕是留不得的。 潇殊合上溯世书,隔着半池清涟碧波,望向那女子躲入的地方,甲子神兵阁,眼神冰冷。 失神凝望了片刻,潇殊折身决绝而走,再不去看身后宫台楼阁。他以指腹摩挲溯世之书,缓缓勾起一个清绝苍冷的笑,一笑一谋一杀机。 换好一袭朱红艳血魔君长袍,雾越将一头红发以紫玉流光冠竖起,红发及腰,俊美似妖若魅,眉间一朵彼岸鲜红如血染。 天魔现世,魔气直冲九霄,将九重天半数青云浸得乌黑似墨。九天之上,无一仙一神敢去阻天魔雾越周身翻滚的污秽魔气,只怕被魔气侵染,便会堕下九重天,落进血罗河,万世不得超生。 仙界门户已经集结神兵仙甲成千上万,严阵以待,只为那如闲庭信步般款款而来的一人。 雾越红发飘缕,环视一周,眯起眼睛,沾血红唇浅笑道:“天界为迎我一人,好大的手笔呵。” 他进一步,万千人退一步,眼中尽是忌惮。 有神官高声喊道:“不知今日魔君不请自来,上得九重天,可是有何要事?若无事,何不自回九幽之地?” 雾越张开双臂旋绕半圈,红袍飘荡,风姿秾艳,神色倒是甚为坦然。 他笑得妖孽万端,自有风情招摇:“本君独身上九重天,自有要事与星帝相商。星帝何在?怎地不来与本君相见?” 雾越上九重天来时,路过人间,见天上星辉暗淡,他猜测,此刻帝灏避而不见,该是身受了重创。 若果真如此,那九幽妖魔的时机,只怕是到了。 如此想着,唇边自然沾染了一丝浅笑。 只是雾越唇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彻底绽开,万千星辉寒耀凝聚在九重天门之前。那样灼盛耀眼的光芒,日月都未能与之争辉,哪有先前漫天星光暗淡的垂败之象? 雾越凝滞了笑意,妖魅的血眸眯起。 莫非方才那万天星光为诈? 端庄持重的冷俊男子着玄衣星辰帝袍,面寒若冰霜,唇色苍冷绷直。他站在天门之下,自有严寒气度风骨,身如玉尺笔直。帝灏一手负于背后,一手藏袖于身前,低垂着如冰雪的眉目,高高在上,尊贵不可侵犯。 “何事?”两个字,清淡疏冷,再无二话。 雾越并不在意星君帝灏的冷淡,他以血眸看向立于云端一头的男人,沉声道:“适才小女从你这九重天一坠而下,回到我九幽之地,似受了天大委屈,本君只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养她九千年方成人,护女心切,故而今番不得不违背与星帝千年前立下的盟誓,孤身而上九天,来为我那宝贝心肝向星帝陛下讨一个说法。” 他话音刚落,脸上妖魅阴柔颜色蓦然生寒,周身魔气翻滚浓稠,竟有化为实质如大江奔腾不息之态。 与雾越相隔百十尺,手握兵戈严阵以待的神将兵甲,离得稍近,已被阴毒的天魔之气伤到了仙根灵慧,神通低下的,当即便仙体溃烂,发肤腐败如烂肉,散发出尸焦恶臭。蚀骨之痛让那些运气不济的兵甲们不由哀嚎,声调尖利恐怖如血罗河中万鬼齐哭,在场每人,看到此等惨景,无不肃容,满眼惊恐。 魔魅妖邪者,大多似雾越这般残忍霸道,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手段之邪恶凌厉,令人骨血生寒。 帝灏冷凝的眉峰不悦地皱起,他抬手,白雪颜色的手指如冰如玉,翻覆之间,漫天星辉倾泄如雪,落在受了雾越天魔之气烧灼的那些人身上,腐烂溃败之处寸寸冻结成冰霜。 暂时止了痛苦的兵甲被同伴扶去后方疗伤,雾越身前百尺,再无人敢进。 帝灏手握锁星之链,九重天上漫天星辰助势加持之下,在天魔雾越头顶织就一座星网光笼。玄衣如翱翔九天的鲲鹏之翼张开,遮云蔽日,其上星辰罗列,流光溢彩。他飞身入得战局,直面上古魔君雾越,形成争锋相对成犄角的格局。 如此盛气凌人,并未见衰败之象,雾越也再不敢轻视帝灏。他面前这修道只万余年的年轻后辈,可是号称万年以来,那半步天道英姿天纵的小帝君之后,三界最强。 而当年,在风光最盛的小帝君手下,雾越撑不过三百招。 手中锁星链如同择机而噬人的蛟龙,环绕盘旋于帝灏手腕臂膀之上,碧蓝幽光烁烁,尽绽寒芒。 那年轻的星帝一双漆黑眸子若冰曜玉石,霜寒似十荒死地千年不化的百丈冰雪,凝住了红衣艳烈的魔君,缓缓吐字出声:“雾越,你也太不把我九重天放在眼中了。” 雾越冷冷一笑,反讥道:“这话,该是本君还给你。本君今日若不出手,星帝莫非当我魔界无人好欺么?” 两人于谈笑之间,天地已是风云变色,清浊激荡在一处。万里星河之上,绽开稠红似血的三千里彼岸,蛟龙星辉游走其间,却摧折不尽魔魅之花。神魔相争的异相之中,处处皆是杀机。 雾越存心试探帝灏,尚未出全力,而帝灏却因方才甲子神兵阁前莲池上,被灼伤了心脉,心气烦躁,不愿与雾越胶着比较,只想速战速决,一身灵海催到极致,雾越自然被一路压制。 雾越并没有存以命相搏的心思,不想与帝灏玉石俱焚,便示人以弱,逐渐收了手。但在这一交手之中,雾越也试探出了帝灏的底线,他确实是身遭创伤,但因着修为深厚如渊不可测,伤势便被他强自镇压了下去。 如此结果,让雾越也是心惊不已。犹记得千年之前,帝灏的修为与他不过伯仲之间,何以这千年之内,又深厚了如此这般多——莫非这当今三界最有望登顶天道帝位的帝灏,也似万年前的玄谷那般,天资卓然几近妖孽,否则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千年间,便有了如同修道数十万年的修为? 如若不是他天纵英才,那便还有一个可能——帝灏他,已得了那人人渴羡的半步天道,修为精进一日千里。 帝灏见雾越示弱,便也不再浪费精神。他心神一松,喉头腥甜,霎时吐出一口血来,艳红血渍沾在玄衣华服之上,杳然无踪。 即使狼狈,帝灏却也不忘继续迫紧蠢蠢欲动的雾越,冷声道:“即便此刻我身有异样,可杀你,终归绰绰有余。没有动手,不过是念着你我千年前的盟誓之约。魔君若此刻回九幽去,本君还可以既往不咎,只当今日无事发生,你魔君也未曾上得这九重天来,如何?” 雾越一双血眸似雾晕散。思虑片刻,他笑了:“自是理所应当如此。不过”红眸如魅,直视唇边尚有血迹的年轻星帝,“千年前,你亲口应下与我女儿的婚约,何时兑现?” 帝灏蹙眉,冷声道:“不过是年幼无知时的应承,做不得数,我不会娶雾灵儿。” 雾越眸中血色愈浓,那是天魔盛怒之兆。他怒极反笑,笑容邪肆幽深:“星帝这是想要悔婚?” 帝灏不语。当年是扶鸾极力促成,与他说与魔族结为姻亲,有百利而无一弊。当时他帝位未稳,又年幼不谙情口事,对扶鸾言听计从,便应下了这一桩荒唐婚事。 后来,便果真如扶鸾所料,得了魔族明里暗里的助力,才有了他后来开创千年太平三界盛世的局面。 见帝灏不言,似有犹疑神色,雾越便道:“星帝少年心性,贪玩不愿成家,本君也颇能体谅。我魔族可以等,但是这婚,星帝休想反悔。今日你若能将那女子交给我来做个了结,今日之事,我魔族也不会再追究。还望星帝以三界为念,莫要寒了我魔族的心。” 帝灏脸色愈发苍冷。 “雾灵儿,我不会娶,人,我也不会给你。以三界为念?没了她,我便要三界都给她陪葬。” 雾越张狂大笑,天地间都充满了他阴冷的桀桀笑声。 “星帝既然有如此气魄,那本君,就先送你们下地狱!三日之后,你这九重天,且等着我九幽魔族来翻覆吧!” 星网光笼之中,红衣魔君的身形随音飘散,竟是在帝灏手中,明目张胆地逃遁离去了。 潇殊望向天际,随即也化作一道流光,随着消散的魔君雾越,离开了九重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星河长夜(十二) “魔君留步!”寒宵月光之中,隐隐传出清朗仙音。 远遁即将入九幽的雾越真身化作的猩红血光略作停顿,在一团暗红色的魔气之中凝结出身形。 俊美的九幽魔君转头,就见手持书卷,身覆紫竹刺绣墨青长袍的清逸神君,踏着霁朗月光而来。 雾越眯起眼睛。这位神君,他自然是认识的,三界唯一的书灵——只要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能在他的本命真身溯世之书上,找到可循之迹。而且如若能重回事发之地,以天地气机做引,再以这位神君的天赋秘法溯世之道辅之,便有一定的几率能够在溯世书上,将曾经发生过的事迹场景还原出来。 三千大道,修到极致,具可证道登临天地众生之上,超脱三界。溯世之道便是其中探寻过去,斧正当世,警示未来的道法。只是道法虽无高下,却有深浅,不知这位三界唯一修溯世之道的书灵神君,大道修得了几分?若成大圆满,那天下就没有他不通晓洞察的事了。 “不知潇殊神君特意追本君到这九幽九重交汇的混沌深渊,是为何?” 潇殊轻轻一笑,清淡的瞳色如澄澈泉水,淡色的唇边有一个极小却深的梨涡。清泉酿酒,端的是甘甜如醴。潇殊在九重天上千万年,极少展颜,扶鸾便曾要他多笑一笑,说他平日里板着脸,看起来太过冷淡,一笑起来,却是极甜。 潇殊不喜欢扶鸾这个评价,他讨厌甜得像蜜的那种,黏糊糊的感觉。 只是此刻心情莫名有些愉悦畅然,他深知,只要将那曾经风光尊贵无双的小帝君行踪透漏给这上古魔头知晓,对方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给那祸世的妖邪女子好果子吃的。 那种祸水,在万年之前,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了。 潇殊以古观今,总有隐隐不安,觉得三界翻覆的契机,全系于那一人一身之上。那般绝色,一颦一笑,就会引出无数不该起的贪念欲/念。匹夫固然无罪,怀璧便是其责。纷争既起,摔毁了那玉璧,自然便没有这诸多杀伐争端了吧? 毕竟,欲成大业者,总要有牺牲取舍。若以她一人之生死,换得万世太平,潇殊不觉得有何惭愧内疚。 他本就是一只没有心窍的书灵,无心,自然不知情为何物。但纵观三界书录,所谓舍小爱,以成就大爱大仁义,应该是如此的。 “适才在九重天门之前,我方听得魔君欲和那迷惑了星帝陛下的女子问罪,故而有此一追。”修长的食指轻点了一下手中的书卷,潇殊继续说道,“我也觉得星帝今番悔婚的做法,实为不妥,也太不识大体了。为了九重天界与九幽的万千生灵,我愿意冒着被星帝事后治罪的风险,将那女子隐匿之地,告知魔君。” “哦?”雾越眼中浮现出一丝兴味探究神色,但见潇殊面色无异,不置可否,未知真心假意地赞叹一声道:“潇殊神君可真是这九重天上,一个难得的明白人了。” 潇殊对一个活了数十万年的上古魔君的赞赏也并不当真,他只是低下头,盯着手中的书卷,低声说:“那女子,此刻就在甲子神兵阁之中。” 九重天上的甲子神兵阁,自帝灏登位之后,便无人镇守,阁中兵器,只要有资格进入的神君仙官,都可拿一件作为自己的法器出阁。 在这样无人镇守之地,对一位九幽魔君来说,不过就像是出入无人之境罢了。雾越只从潇殊只言片语中,便听出了他有意提醒。妖红薄唇弯起,雾越终于露出一个稍微真实的笑:“多谢告知。” 得了那坏他联姻大计的女子行踪,雾越也不急着折返九幽魔族领地,回身似要往九重天甲子神兵阁方向赶去。此番联姻已不成,他也与帝灏撕破脸面,三日之后便要兵戎相见。若是能在阵前先杀了帝灏的心头好,让他痛上一痛,自然也是极爽快的事情。 潇殊见他如此心急,只能高声再提醒一番:“魔君可知那女子姓甚名谁?” “哦,这一件我倒是忘了问你。素闻潇殊神君丹青笔墨了得,不如为本君画一幅画像,好让我依画寻人如何?” 潇殊一顿,摇头道:“那女子的风韵颜色,我笔下画不出万分之一。”那是语言笔墨,都无法描绘承载的绝色。 雾越乍听他如此说,也是一怔,便有些心向往之,脱口而出问道:“何等绝色女子,莫非比我那心肝女儿还要美貌么?” 潇殊诚恳坦言:“犹如小谭比之巨湖,溪流比之大江,星辰焉能同日月争辉?公主与那女子,云泥天壤,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公主在那人面前,是泥尘罢了。” 雾越大怒而振袖:“荒谬!” 面对震怒的魔君,潇殊也只是浅淡地说了一句:“那女子唤作,玄谷。” 想必亲眼所见过那曾经三界第一人风华的魔君雾越,比他们这些只在上古传奇书籍只言片语之中窥得“半步天道小帝君”姿容风采的后起之秀,对玄谷的绝色美貌,感触更甚吧? 只此一句,雾越便全无声息,默然良久之后,才沉声道:“如此说来,帝灏果然从她身上得了那半步天道,才有了那样磅礴浩瀚的灵力” 知晓帝灏那一身十万年灵海,皆是来源于夭若真相的潇殊,并未出声指正,而是顺势误导:“正是,所以此刻那小帝君,不过是一介废人。我记得万年之前,魔君在她手中,吃过一些苦头,今番正是一雪前耻的好时机,魔君莫要错失才是。” 万年之前,神魔妖魅,在那人手中殒命不计其数,雾越当年有幸得生,该是记恨着那人的吧?潇殊相信,雾越不会放过这个能一报万年之仇的机会。 雾越勾着妖红薄唇冷笑:“雪耻?呵,你晓得什么?”他说完,望着穹顶星空与黑沉魔气交汇的浑浊扭曲空间缝隙,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 思量片刻,雾越的遁光终是如潇殊所愿,向甲子神兵阁方向远坠而去了。 潇殊目送他离开之后,才在此悄无声息重返九重天。 他这些背后的小动作,帝灏自然不知。雾越远遁之后,帝灏便自困于锁星宫内,紧闭宫门,闭关疗伤。 夭若十万年的灵力虽然已经被他炼化十之八/九,但短时间内,急速扩充的灵海,帝灏还不能完全适应,这才有了今日被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魔魅花灵魔气伤灼,就引动体内灵海汹涌不竭的境况,终归是一个隐患。 他在锁星宫内隔绝了外界,自然不知道,魔君雾越去而复返,于满地星辉之时,重新回到了九重天。 站在甲子神兵阁之外,雾越许久未进去。甲子神兵阁门上那一层结界禁锢,对灵力低微的小仙来说,可能牢不可破,但对于雾越这种上古大魔来说,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窗纸,一捅就破。 之所以现在还被隔在那一层结界之外,不过是雾越心头突然涌出的那一丝,近乡情更怯之感罢了。 万年之前,那人何等风流?可一万年,沧海已经足以化为桑田,不知如今,她失了一身修为,道心全无,会变成什么样子? 凄楚抑或是狼狈?这样的形容字词,雾越总归是没有办法和那么一个卓然光耀的人联系在一起的。 她天生高高在上,势不可挡,是这天地间最耀眼的明珠星辰。可一朝这颗星辰跌落在泥泞深渊里 雾越难以抑制,骨血发烫。 ——此刻那小帝君,不过是一介废人。 潇殊之言,似犹在耳。 她没了半步天道,没了那一支风雅繁盛的桃花枝,没了凌厉剑意 任人宰割。 雾越满心满脑,便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想来,也确实是一件及痛快的事。 轻轻一点,甲子神兵阁门前,结界似涟漪泛水,晃荡而开。 雾越提腿踏入之后,才发现阁内的异状——原本清扬灵气充溢的地方,此刻竟都是魔魅瘴气。 原来已有魔道中人,先他一步,来颉取那颗明珠了么?思虑到这一层,雾越不由微怒,他看上的东西,被别人捷足先登抢去,心中自然不痛快。 面前魔障幻象横生,幽雾湿重,遮人眼目,以雾越之力,都挥之不去,他便知,这阁中侵占盘踞,是一只不啻于他的大魔。可以雾越在魔族万年根基,耳目众多,也未曾听闻过,三界之中,还有什么不出世的魔族,能与他比肩——莫非,是割据九幽毒瘴龙潭之地的魅主么? 只是魅主终年被困于九幽,从不曾出世,万年之前的诸神大战,乾坤颠倒之时,也未见他出现来搅弄局势,何以此刻,竟上得九重天来,与玄谷纠缠? 但不多时,雾越便知,他看走了眼,布局幻境的,并不是九幽的魅灵之主,而是一个一身黑衣的赤足少年。 那少年姿容极为美艳,肌肤白莹胜雪,唇红如荷,一只赤衣果的玉白足腕上,缠系着一条红绳。 此刻,他半跪于玄石之上,白皙鲜润的手指在他身下那陷入昏迷之中的绝色美人身上流连亵/玩,旖/旎香/艳的情状,叫雾越这等浸淫风月的常客都心思燥然。 “来啊,你不是一直都恨极她了吗?现在,她就在这里,是你的了。你不想对她做点什么吗?无论什么都可以哦。” 黑衣的少年笑容妖魅诱惑,抬起眼帘,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红衣少年,两人面容一般无二致,具是美艳无双,只是风情却各不相同。相较于黑衣少年的魅惑妖娆,那红衣的绝色少年,却懵懂纯良得紧。 雾越开了法眼,见得两位少年真身——一黑一红,原是一株双生的并蒂莲花。 红莲少年被那黑莲少年引诱,无知无觉地吞了吞口水,荷色花瞳迷离,盯着玄石上,衣衫凌乱的女子,慢慢走了过去。她一头青丝散落妖娆,阖着眼,眼睫长密如蝶羽。 黑莲少年纤长的手指沿着美人如玉刻就的挺翘鼻梁,摩挲向上,点在她眉心那半朵桃花印记上,阴森一笑:“怎么就不是一朵荷花呢?” 身下美人被他点着眉心,似不安地蹙起好看的眉头,更添生动神情。 红莲少年已经逼近,跪在另一边侧,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美人红唇,温热柔软。 黑莲少年嬉笑着,凑近他耳边,轻声引诱道:“尝一尝,看看她甜不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星河长夜(十三) 萍汀被蛊惑着,一双极美的荷色花瞳盈盈流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下躺在玄石之上的绝美女子。 那女子生得雪肤玉貌,红唇若丹蔻琼瑶,双睫紧阖,昏迷不醒。此刻她身子娇软半瘫在纯黑玄石之上,酥媚如无骨。万年来,第一次与这女子的距离如此近,萍汀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好似花魅的幽香,竟比他身上天生的莲花淡香都好闻。 那么她的味道,是不是也像水雾那般,清凉甘甜呢? 黑莲少年抬起昏睡美人无力垂坠下的手臂,她的指尖之上还隐隐有丝缕血迹。见了红,堕魔的花灵少年更加兴奋,荷色红瞳中也隐隐透出几丝血光。 他握着美人纤细皓白的手腕,将那沾血的如玉指尖轻轻咬含在在唇间。少年水荷色的唇,鲜润而饱满,沾了血,越发显得妖娆肆意。 鲜红舌尖浸沾着血迹,黑莲的妖美少年,如饮甘霖琼浆般,极为珍惜地一点一点舔食干净那渗出来的丝丝残血。 他在九重天阙几万年,琼浆玉露承了无数,今番才恍然,任凭多少琼浆玉露,也抵不上她的一滴血。 一旁的红衣萍汀将酥软着身的玄谷半抱起来,如同交颈鸳鸯般缠上去,将红唇覆上,抵死纠缠。 甜,像花蜜酿的酒。萍汀从未沾过酒,可他觉得,酒的滋味,大抵就是这般甜的。甜得都让人有些醉了。 隔着重重魔障,雾越看着那两个双生的绝色花灵少年与女子在纯黑玄石之上缠绵辗转,无论如何,也挥不去那障目的幽魅之气。 黑莲少年饮美人之血,好似不尽兴,以尖细的小牙将那如雪冰肌咬破,殷红霎时蔓延开去,滴在他如花般艳的唇上。他将那根细白的玉指含入口中,吮吸吞咽,饥渴仿佛欲食人。 半阖着妖色大盛的花瞳眸子,黑莲少年瞥了一眼与他同根而生的红莲少年。心思纯净的红莲少年,不像他这种生来堕魔沾了邪秽/淫/念的魔魅,并未曾尝过情之一事,只不过是依着本能,将热烫的唇瓣与那如同冰雪剔透的肌肤贴近罢了。 身着红衣的萍汀紧张地揽着怀中人纤弱盈细的腰肢,焦灼得额上都覆了一层细汗,如同晨间凝在莲花上的清露晨霜,双颊犹如映日荷花。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单纯地渴求着某种东西,像是莲池干裂,没有水,他就要死掉了。 怀中的人就是能让他活下来,浸润他生机的甘霖,他唯一能做的,就算紧紧地拥住她,贴近她。她像一团湿润冰凉的水雾,他要全部全部都揉进身体里去。 黑莲少年吐出口中的白玉手指,从背后将被红莲少年吻着的女子拥住。他扯开女子肩头素白的清纱鲛绡,白皙如凝脂美玉的肩膀半露。似是挑衅,又像诱导,黑莲少年看了愣愣出神的红莲少年一眼,垂着羽睫,低头覆上沾血红唇,轻轻吮弄,留下点点靡丽红痕。 萍汀吞了吞口中津液,好似开了窍,在女子身上,有模有样学了起来。 指尖的剧痛,还有肩头身上的异样,让陷入昏沉的玄谷无意识嘤咛出声,娇酥媚人。 意识混沌,她陷入一场沉黑虚无之中,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带我出去我认你做主人带我出去好吗?” 黑色的虚无中,好似有声音回荡,就在玄谷耳畔,萦绕不散。 她想询问,但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一万年了,你终于来了把我带出去。我是红爻帝君的噬灵石,你曾身怀红爻的天地仁心,只要给我一滴你的血,我便可滴血认主,什么都能满足你,让你成为天道也可以” 那声音轻柔空灵,似男非男,可又似女非女,带着魅惑引诱的法术效果。 玄谷此刻自身都被困于混沌识海之中,苏醒不得,哪里还能照拂得上其他灵魅。不过即是红爻的遗物法器,自然有些通天彻地的本领,此刻她身边正需要一件称手保命的法器,便心道,给它一滴血又如何?也没有特意阻止,心随念转,她继续尝试着从这混沌意识之海中醒来,自己不曾发现,外面的两个花灵少年也不曾发现,甲子神兵阁里,那块噬灵石,溶在了玄谷血液之中,消失不见了。 神兵认主,一般不会与主人骨血相溶——除非,像是不久之前,丧失了十万年灵力伤了仙本的夭若那般,要以玄谷的生机之血养着。 与此同时,两个花灵少年沉耽于情/事之中,尚未察觉,自身气机灵力,丝丝缕缕,竟慢慢被怀中美人牵引吸收了去。 两人的灵海具是深厚磅礴,可如此浩大的灵海同时灌注于玄谷体内,竟如泥牛入海,杳然无踪,半丝都探查不到。 玄谷眉心,桃花印记盛艳灼灼。她终是冲破了混沌识海,从黑色虚无之中,挣脱了出来。 甫一睁眼,身遭灵气环绕,清新好似滋养人的水雾,湿润宜人。入眼,是身前如同醉了酒的绝美花灵少年,一双水盈盈的眼眸流光,藕荷色瞳孔似绽花粲然,只是此刻却半睁半阖着,挺直鼻尖抵着她的颈,火热的唇吻烙在她的锁骨上。 半解的衣衫之下,后背上还又另一种如鸿毛羽翼搔痒的异状,玄谷被身前的少年制着肩膀,腰腹上是身后少年环上来的双臂。 不用看,她已经知晓了此刻的境况。 袖下的手指捏紧发白,玄谷脸色如雪生寒。 ——两只小小花灵,如今也敢这般放肆了!当真欺她此刻柔弱无依吗? 她心随念转,刚从两个花灵少年身上吸收而来的灵力气机,还未来得及炼化,便又化作丝丝幽魅魔气并清扬灵气,一起在她身遭升腾而起,清浊阴阳,泾渭分明,抱合圆满,循环吐纳间,竟隐隐有大道之相。 身后的堕魔花灵少年,讶异于怀中的大道异状。似有若无的大道生机,无锋无芒,却如最锋利的兵刃,于瞬息之间,将两人逼到数丈开外。 刚刚清醒的玄谷以手撑于玄石之上,鬓发散乱,眼尾眉梢尚有嫣然媚色,只是一双瞳孔冷寒如冰,清清泠泠。她略略撩起眼皮,冰寒霜雪,尚能窥得当年三界第一人君临天下执掌杀伐的气派。 她指如冰霜,抬手招来,那还未回过神来的愣怔红莲少年一下被玄石之上的绝色女子撕扯了过去。 她的瞳眸近在咫尺,一阴一阳,银霜白雪。 萍汀愣愣地看着她欺身而上,身上的生息气机疯狂倾泄,好似要尽数被她汲取干净。 与萍汀同根而生的魔魅花灵见状,大惊失色。他与萍汀同系同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萍汀被制住,魔魅花灵便忙赶去救人。 体内刚刚认主的噬灵之石以作承接中转,从红莲少年身上汲取来的灵力,转头便向魔魅花灵少年袭去,同根相煎,如利刃刀锋,承载着无法言说的天道剑意。 幽障之后观战的雾越,血瞳猛地一缩,眼睁睁看着,那魔道修为抵得上他深厚的堕魔花灵,毫无还手之力,瞬息间,便被以精纯灵力所筑的剑刃,洞穿了身体。 那剑招剑意,如此熟悉——那才是,能当得起天地共主的剑。 从那无匹的剑意之中,雾越心底,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恐惧。 她当真是,回来了。 一剑,便击破十方魔障之气。 黑衣如魅的花灵,化作一缕黑色烟气,消散如云烟。眨眼间,被压在身下的红莲少年,也化为丝缕红线,消散无踪。 甲子神兵阁内,魔魅障气,随着布阵主人遁去,如同鸟兽,轰然而散。 阁外的碧波莲池畔,一身白衣的凌波望着阁上蒸腾而起的黑魅魔气,一脸懊丧担忧。但他不久之前才被那黑衣的魔魅花灵定在岸上,此刻全然动不得身。 之前,凌波在黑莲少年与帝灏相争之时,帮玄谷破开了甲子神兵阁的结界,帮她躲入阁中,原本以为已经相安无事,不曾想,帝灏离去之后,那黑莲魔魅去而复返,重新登上岸,将他锁定在此处,再次杀入了甲子神兵阁。 凌波担心玄谷,此刻阁上异状,她莫不是已经遭了那魔魅的毒手吧? 思及此,凌波愈发催动灵力,去冲撞身上的锁印,甚至不惜损耗自己的本元。 全力一击之后,玄谷已然力竭。 她以仅剩的一丝汲取而来的灵力,探知自己的内息——内息之中,化入她体内的噬灵石此刻就在她的识海之中静静悬浮着,其上,缠绕满了上古帝君红爻的天道帝印,灼灼生辉。 昏迷闭眼之前,玄谷冷笑—— 又是你啊,红爻。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与我纠缠不休呢。 碧莲池底,双生并蒂莲之上,重新凝出两朵神魂。受了最接近天道惩戒的一击,还未死去,可见那花灵魔魅实力的强横可怖。不过虽然未死,两朵莲花灵魅具是受了重伤,伤在黑莲少年一人身上,苦头却是两个人分摊,萍汀这才堪堪未死。 不过今日的怨结,他日,他必会再从那人身上讨回来的。 “喂,我要以花神之身,证天道!” 黑莲少年转头,看向愤然立誓的红莲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星河长夜(十四) 八百里红莲如血艳,风过无声自招摇。甲子神兵阁前,玉阶楼台之下的碧莲池中,重新恢复了风光稠艳。花灵草木,此类妖魅,是天生怀有大生机气运者,正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萍汀既然受了玄谷一剑未死,其后自然有他恢复灵海的运转法门,否则他哪有底气,以重伤之身,立下要登顶天道叩问长生的仙灵重誓? 灵体铺陈开去,受养日月辉光,共鸣天地,眨眼间便徐徐如春芽初生夏日草长。莲池之底,一粒粒种芽出淤泥,破清涟,从无生有,再转茂密,尽显生机。随即,红莲转墨色,于月光清辉之中凋零枯败,融水成泥,莲种落于池底。后又随波渐起,破水斩浪,红莲绽,黑莲败,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在这蕴含天地大道的开合败落异相之中,红莲少年与黑莲少年交错吐纳,逐渐酝养恢复着体内的灵海生机。 这便是刚刚经历与玄谷一战之后,萍汀从生死之中,了悟出来的荣枯之道。曾经一万年都踏不出寻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条大道,也不过是缺一场遇风化龙的机缘而已。 而这场造化机缘,竟是拜那曾经三界第一人,半步天道小帝君所赐。说来,也当真讽刺。 三界六道之中的生灵,最数草木难修灵根,但只要一夕修出了灵根,就好比习武之人通透了任督二脉,日后成就,必然一日千里,修为远胜其他六道灵慧。萍汀既已摸到了天道门槛,踏上这一条荣枯之道,只待入境,修得圆满,便可证道。 大道幽微玄明,无数修道之人心向往之,沉溺其中——只是这类人里,却独独不包括雾越这种天魔。人人修道修长生,雾越修道,只修那那身怀天道资质的美人。 此刻魔障既破,那两个花灵双生子也遁影不知所踪,甲子神兵阁内,只余一个方才天子一怒力竭而衰的绝色美人,再无其他。 没了幽魅魔气遮掩,雾越看清了那倒在地下,娇娇无力的美人。非似美人如花隔云端,去了朦胧瘴雾,云破月出,清光霁霁,月下的美人,越发眉眼清晰,当真既娇且媚,脱俗不可方物。 压着燥热滚血,鼓跳心脏,即便刚刚才见识过那人无双的剑意手段,心头骇然怯然,雾越终究还是没能抵得住蚀骨侵髓的诱惑,一步一步,向倒在地上声息全无的玄谷走过去。 他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怀抱起来,低头看去。女子如花娇唇上还沾着血迹,五脏六腑,受了反噬之苦,已经碎烂如褴褛。 对于她的仙身损伤如此惨重,雾越不由得惊异万分。他细细探寻过一番,玄谷身遭,果真连半丝天道气息也无,修为灵力,更是如洪水泄溃,只余干涸,此刻大约连魔族之中,一些灵力低微的小魔小魅都不如了。 转瞬之间,雾越便已知晓,玄谷早失了道心,也无磅礴深厚灵海作为基础,即使还能使出那惊世骇俗的天道一剑,可也没有足够的资本来承载那无上的天地大道,最终只会伤人伤己。 玄谷的凄惨现状,可激不起上古魔尊雾越的半丝同情。他只觉得,此时此刻,怀中如同捧着一只娇贵的金丝雀,天底下最美的鸟儿,就被他囚困在指尖手心,日后只能为他一个人唱歌,三界殊胜之事,也不过如此了。 红衣红发红眸的天魔帝尊挽袖,露出半截苍玉似的小臂。修长食指并中指轻勾曲起,探向怀中双眸紧闭的女子眉心,先与她渡了一丝魔灵之气。他可不想还没逗弄赏玩过几次,这娇贵的鸟儿就抵受不住先死掉了。以雾越的修为,痊愈此刻玄谷的重伤之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但他并不打算医治玄谷。 毕竟,此刻猛兽重伤于牢笼,一旦伤好了,那是要吃人的。 颉取明珠如此顺利,面容妖异的魔君心情大好,薄唇沾血带笑,风姿甚是妖娆。 凌波于还未散尽的幽黑魔气之中,见一道似夹裹了无尽邪魔之气的血光远遁,如慧星滑坠落入凡尘,消失不见之时,他终于挣脱开了黑莲魔魅花灵少年给他落下的禁制。 一得自由,凌波便不顾个人安危,立刻冲入了甲子神兵阁,去看阁内的玄谷大人是否安好。 但他入阁之后,所见满目残血,宝箱玉匣炸裂散落不知几许,满地一片狼藉,寻遍内外上下,独独不见了玄谷。 凌波一张俊雅面容愣怔无言,脸色发白,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心念电转过几回——对了,去求星帝陛下!星帝陛下一定能救玄谷大人的! 他驾起蒸腾云霞,便要往九重天至高至寒之处,锁星宫落地生根之所闯去——那三界最严寒最孤寂的地方,便是帝灏万年来的居所归属。 途径摘星楼时,凌波见云台之上,手持书卷的潇殊神君,刚刚合上书卷,唇边似泛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从未曾见过那板正的书灵神君露出那般舒展愉悦的神情,不由大为讶异。不过此刻事急,凌波也并不多做停留。他欲再走,摘星楼上的潇殊却是出声将他拦了下来:“凌波仙君如此着急火燎,这是要去哪里?” 潇殊盯着清俊仙君的焦急面容,瞳色微沉。这一株长在甲子神兵阁前碧莲池畔的金盏银台小仙,可是看到了阁中什么情状么? “凌波见过潇殊神君。”凌波固然焦急,可还是不得不向此刻面前的书灵神君施礼,毕竟九重天阙之上,上下尊卑从严有序,星帝陛下的规矩,坏不得的。 一页书蝶落悄无声息地落在凌波肩头,潇殊催动溯世秘法,以凌波这个在场之人为媒介,回溯窥得了刚刚凌波在甲子神兵阁碧莲池畔的所见。 那幽魅魔气冲天而起,声势惊人。 见此境况,潇殊心中大定,想来那惑乱女子今番在上古魔头手下,只怕是无法苟活下来了。 潇殊只当雾越已经将玄谷杀了,他一个无心无情的书灵,哪里想得到,雾越这厮魔魅,竟然见色起意,临阵倒戈,没有铲除掉玄谷,反而还从九重天阙,帝灏所辖的天界之中,将人给掳走了呢? 凌波脸上忧愁更甚:“方才我被碧莲池中魔魅锁困,那魔魅将我定身之后,便入了甲子神兵阁。彼时阁中只有玄谷大人,可是刚刚我进去看是,玄谷大人已然不见了!故而小仙正要上九重天锁星宫处,禀告星帝陛下” 潇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浅淡笑痕,轻声道:“玄谷大人是上古之神,风采冠绝当世,小小魔魅怎能耐得她分毫?再者说,此刻星帝陛下正在闭关养伤,三日之后便要与魔族开战,此刻前去打扰,怕是误了陛下的大事。” 凌波还待说什么,可潇殊并不由他分辩,堵了他的话头:“仙君还应放宽心绪,静候玄谷大人归来的佳音。恰逢我这里有一壶百年承接的琼浆仙露,正巧与仙君喝上一壶。” 凌波的手被潇殊不由分说擒住,挣脱不得,入了摘星楼中来。 潇殊一张巧舌如簧,不几,便让凌波卸去心防,也真切以为自己这样灵力低微的小仙,去担忧玄谷这样曾经三界遇她尽需低眉的上古大神,着实是杞人忧天了。 琼浆仙露如酒,凌波喝了几口,便熏然欲醉,摇摇晃晃,终是倒在了案几上。 潇殊端坐在对面,看着楼外漫天星光,眯了眯狭长凤眸,轻轻呷了一口上好的琼浆。 是夜,一身华衣红服的魔族君主,怀中抱着一位身着黑白阴阳色长裙,颈间系皎月纱,眉心半朵桃花的绝美女子入杳冥宫来。自此,三千后宫佳丽,桃红粉黛,在那一袭白裙黑纱的素丽女子面前,尽失颜色。 “阿狸,阿狸。”着黑红血骨长裙的娇俏少女,伸出纤细修长手指,轻轻戳着桌上懒懒盘绕成团绒的雪白狸猫,一声一声唤它名字。 “喵咪~”白狸猫抬起肥嘟嘟的白绒肉爪,扑打开少女戳过来的手指,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转了个身,将肥硕丰腴的后臀对着少女美丽的脸,毛茸茸的尾巴晃悠扫在她脸上,摆明了不耐烦的姿态。 少女见雪白狸猫如此傲娇,更是用力戳它肥胖柔软的毛茸屁股,恨其不争道:“你这只傻猫!你失宠了知不知道啊!” “咪~” 娇俏美丽的少女从雪白狸猫的喵咪叫声里,听懂了它的话——失宠就失宠啊,老娘睡觉比天大,别吵!再吵我不客气了啊! “傻猫!傻猫!”少女愤然揪那丰腴白猫的尾巴。 那憨态可掬的胖白大猫终于被少女招惹恼了,“喵嗷”叫了几声,嘭地化出丰满白嫩的人形来,一下压在少女身上。 美艳媚人的丰腴少/妇,身子温腻柔软,眯了眯那一双媚态天成的猫瞳,笑意哑然:“小公主,你父君和别人颠鸾倒/凤,你莫不是想让奴家教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星河长夜(十五) 白狸柔美修长手指掌心之下,包覆按压着少女满掌的丰盈。魔族的女子,多早经事,且他们妖魔一道,自幼便不拘于情爱之事,天性烂漫赤忱。 少女独有的甜蜜馨香,让惯常善于风月妩媚的狸妖心襟不由摇曳难止,她低下头,用小巧如粉玉琼脂的鼻头轻轻磨蹭少女吹弹可破的白润脸颊,声音媚然沙哑道:“公主殿下的胸襟,倒是波澜壮阔得紧,奴家见了,也好生喜欢” 被丰腴美艳的狸猫夫人压在地上的雾灵儿俏脸羞恼,泛起云蒸霞蔚的燎原红艳。怒气起伏间,胸前壮观景象倒真如同波澜起伏,上下跌宕,惹得人不禁眼热,浮想联翩。此间情状之下,雾灵儿更是恼羞成怒,嗔着眉头,娇声厉喝:“畜生怎地敢如此轻薄本公主!还不快起来!” 听到“畜生”这低贬二字,白狸化形的美艳女子天然魅惑的猫瞳不可察觉地紧缩一瞬,不过泛着春情的娇丽面庞并不见着恼颜色。她伸出粉嫩小舌,轻轻舔着红透脸庞,姿容熠熠如宝玉生辉的女子脸颊,神色满足。 自雾越把那从九重天阙偷来的绝色无双女子抱回宫之后,原先见惯了雾灵儿这般绝色的宫里人便都惊讶万端,不知天地之间,竟有颜色远胜公主殿下的女子,争相欲一睹芳容,只是魔君雾越严厉,看顾得紧,他们少有得尝所愿者。 不过有幸运者稍稍撇得过几眼,也足以让他们大肆夸耀,将那九重天阙来的女子,说得天花乱坠。杳冥宫中,上崇下效,宫中之人,具是如同魔君雾越一般的好/色之徒,故而对那九重天上的绝色仙人,无不推崇向往。 他们都道那被雾越带回来的女子最好看,可白狸却觉得,将重伤的她从妖魔边界的魔雾之森中带回,养得这般白胖的雾灵儿,才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女孩子,她的公主殿下,一直都是三界最美的。 “殿下莫要恼怒,若你不喜,阿狸替你去你父君殿中,将那女子那张俊俏脸庞划烂了,给殿下出气如何?” 美艳女子眉眼间缱绻依恋,丰满红润的樱唇中,却吐出极恶毒的话来。 雾灵儿不悦地皱眉,斥声道:“那你怎么不去划我父君的脸,去划九重天上帝灏的脸?他们都惹恼我了。” 白狸低笑出声,轻声道:“我的公主殿下,思虑倒是公平。只是阿狸我身份卑贱,地位轻微,如何招惹得了这两位大人物?” 雾灵儿冷哼一声:“哼!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她用力一推,那娇弱无骨的白狸美人,便一下倒在一旁。她站起身来,拍拍黑红血色裙摆,去桌上取了她的红粉骷髅剑,破门而出。 白狸就保持着那个被雾灵儿推开的姿势,以臂支颊,慵懒地撑在冰凉的地上,一时也并未起身。她低垂着眉目,娇媚的面目似乎隐在一团暗淡的光晕之中,略显凄凉,却又什么都看不清,神色难懂。 未几,美艳丰腴的狸妖化出原形,雪白的身子看似憨态可掬,肥硕无害,身手却机警灵敏异常。四爪如雪,落地无声,轻轻纵跃,便跳上了窗台,攀越登上雕瓦飞甍,沿着杳冥宫恢弘浩大的宫殿建筑群屋脊檐棱,消失在月光之中。 九幽之地,是终年不见日光的。灵魅妖魔,所受养的,都是月光精华,故而性属阴浊,行事也如夜魅,多有阴辟乖张之风,不可以常理揣度——正如同这上古魔头帝尊雾越。 玄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次醒来,睁眼所见,居然会是九幽杳冥之地。 万年之前,玄谷为寻几件极珍惜的天材地宝,也曾踏入得九幽之地,甚至连九幽之地至深处的毒瘴龙潭都闯过一闯。 彼时的杳冥宫,还尚未有如今这般壮阔规模。那时九幽魔族常年内斗,族内有数位魔帝为尊,各为其主,割据着魔界土地。而和那几位魔尊相比,雾越的修为灵力,便都谈不上出挑了 而在玄谷一手铸就的那一场天魔大劫之中,雾越是观战魔君中的一位,玄谷略略扫过眼神,也远远望见过他几回。 那一身红衣红发红瞳,妖孽风姿,真真惹眼。只不过那时,玄谷却未将这个修为尚可,姿容却是上品的魔尊放在眼里。 一万年过去,几位魔尊具是身陨道消,九幽魔族却一统于这个不曾显露过独到长处的雾越手中,如此气魄手段,玄谷才恍然,她竟是一直轻看了这个深藏不露,隐忍不发的魔尊。 那时玄谷就忘了,曾以一人之力湮灭血罗河十万怨灵的雾越,怎么可能是一个修为灵力天资平平的魔君?他不过是心思藏得更深,更善于谋划隐匿罢了。 如今他将她不动声色掳掠至九幽,又在谋划什么呢?莫非还惦记着她身上的这半步天道? 思绪散乱间,临窗而坐俊美男人回过头来,一双红瞳如琉璃沁血,眉心一朵暗红色的曼珠沙华印记,更为男人本就阴柔俊美的面容,添了几分难言的妖魅之色。 玄谷略微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纤弱细瘦的手指下意识捏紧了身上的红绸锦被。红纱帐暖,朦胧飘摇的纱帘之后,男人忽而展颜一笑,风致如诱人的妖孽。 玄谷原先清明的眼神霎时转为迷朦混沌——是雾越对她使用了引诱媚人的幻魅之术。这样的诱惑人心的媚术,曾被有一个叫梦魅的大妖,修习到了极致,三界无能出其右者。 巧的是,那惯常以媚色惑人的大妖,死活把一身媚惑人心的术法衣钵传给了玄谷。善媚人者不自媚,雾越拿这样的小把戏来捉弄玄谷,倒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玄谷并未中他的媚术,只不过此刻人在矮檐下,不得不将计就计,低一低她这颗百折不弯的高贵头颅。 她做出此等迷朦情状,娇颜无双,自有一番天然的柔美风姿。 雾越心下却“了然”——她果然是已经沦为废人了,否则,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魅惑法术迷了心神?若在她全盛时期,他若敢对她施这般下作手段,早被她一剑刺穿了吧。 思及此,雾越心中更是大定,起身走向床榻,声音轻柔道:“你终于醒了。” 他的手自然而然覆在玄谷手背上,动作亲昵,不见丝毫生分,就好像他们一直这般毫无芥蒂。 固然疑惑,玄谷却也未动声色,没有出声撕破雾越脸上“一往情深”的虚假面具,且看他要与她玩什么花样。 只听得那活了数万年的上古老魔,向来花心,后宫佳丽三千的风流种子,居然一脸深情地对她说道:“璇儿,你这一觉睡了一万年,可让为夫等得好生心焦” 玄谷:“” 这可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玄谷睡了一万年,醒来居然连丈夫都有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是何时成的亲,拜的天地高堂? 忽而,玄谷瞥见床头搁着的冰盏银魄琉璃碗,碗中汤药已然被喝下大半,碗底尚余一小点残渣,药碗底还泛着眼熟的银辉暗光,隐隐流动其间——那分明是毒瘴龙潭之中的“忘前尘”,被雾越掺入药中,给她喝了。 那忘前尘,只生在毒瘴龙潭,一颗忘前尘吃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前尘往事,都要忘得一干二净,当真是在世一遭,来时赤条条,去时忘空空。 雾越给她吃下忘前尘,其心可诛。他的思虑想法,玄谷大抵能猜得一二。只可惜,雾越苦心孤诣,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忘前尘,对玄谷却没有起作用。 万年之前,玄谷入毒瘴龙潭这九幽魅主之地寻一件名叫“碾乾坤”的宝物,与自己的一个道子筑神魂,恰好遭逢了一位手持笙箫,赤脚行于忘川河畔的魅灵少年,误打误撞破了人家的孤煞命格,牵动红鸾,惹了一场情债。 那少年被困于毒瘴龙潭,出不得,玄谷要走,他却也留不住。他听游走淌过忘川河,要入凡尘转生的鬼魅们说,世人多无情忘性,人心易冷。一旦离开,保管过不了几年,就会把故人忘得一干二净,比吃了忘川河水浇灌出来的忘前尘还要来得彻底干脆。 少年惶惶然,怕玄谷一走就忘了自己,也怕她沾染了忘前尘这般的东西,便以魅灵禁术,做了一滴情人红泪,让她服了下去。此后,即便是玄谷的神魂以忘川之水涤荡,亦或是吞服了忘前尘,她的记忆也不会有丝毫受损。 红绸锦被中的美人,巴掌大的小脸泛着雪白颜色,绝美面容枯如白纸,瑟瑟向锦被中缩了一缩,含水秋瞳更是如雾迷朦,娇声轻细道:“你是我的夫君?可我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俊美阴柔的男子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轻声细语安慰道:“别怕,璇儿。你之前受了伤,灵体神魂受损,记忆出了些许偏差,为夫定然会陪在你身边,等你痊愈的。” 美人抬眸展颜,笑如花娇,好像略有些羞赧,微微红了脸:“夫君待我可真好”好到玄谷都想谋弑“亲夫”,给雾越这无耻之徒一剑尝尝了。 玄谷悚然于雾越这厮一往情深的做派时,额间突然贴上一处湿濡温软。 耳边是向来风流却极少走心的天魔心脏隆隆的跳动声。玄谷于雾越怀中,雾越轻吻了她的额头。 至少表面看起来,一派脉脉温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星河长夜(十六) 杳冥宫后山处,太上忘情崖。 悬崖峭壁之上,被单独劈出一座浩大习武台,其上,黑红衣袂的女子衣带飘飞如笔走龙蛇,身姿翩然,犹似惊鸿。 那女子生得娇俏异常,眉不画而墨,唇不点而樱,秋瞳流光似水盈盈,不施粉黛,便有十足颜色,就连春光也要逊上几分。 女子所使的这一套清零剑影术,乃是上古魔道巨擘真传,讲求的是灵巧诡谲,迅影如魅,行云流水,一击毙命。 然而,许是心性所致,雾灵儿对这一套三界顶尖的剑术,使得并不顺手,时常有微小凝滞——在剑道天赋稍逊色的人眼中,这些瑕疵自然不显,可在道术大成者眼中,具是微小致命之处。 红粉骷髅剑的剑尖如江海凝光,镶金萃玉的剑柄在雾灵儿手中旋绕半周,锋利剑刃被牵动回环,由她臂膀腋下回环反刺而出,瞬息之间,便精准地斩碎了从习武台东面的三生树上落下的一瓣细小花屑。 风起剑收,千万如星辰碎光的三生花,似花雨洋洋洒洒,落了习武台满地。 那一袭如凝了暗血的红衣,衣袂飘荡,伴着女子三千青丝,在风中妩媚招摇。 收剑而立的雾灵儿,抬起头,看向太上忘情崖顶,投下来的蒙昧月光,以手轻按下发尾,理至鬓间耳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怕始终不是练剑的这块材料,不像陪她练剑八千年,与她青梅竹马的蚀曜小哥哥。 蚀曜,是他们魔族千百年来,不出世的天才,他只学了一千年,就被她的父君夸耀,剑道已得大成,魔族之中,除了她的父君,再没有对手了。 哪里像她这般不成器,学剑八千年,至今连一套清零剑影都使不好。 想到此番,雾灵儿不由慢慢蹲下身来,神情沮丧地将手中红粉骷髅剑丢掷在一旁,以双臂环抱双膝,低埋下头,两行红泪早已浸润玉雪脸颊。 她如此不成器,怎么才能报那被九重天阙星帝欺骗耍弄的深仇大恨?她在九重天上那星帝面前,立下毒誓,要成为魔族女帝,一雪前耻,只怕千万年之后,倒要成了一场笑柄,遭人耻笑。 哭过一场,雾灵儿抹了抹通红双眼,依然咬紧了牙,抓起刚刚才丢开的红粉骷髅剑,重新握回手中,开始一板一眼,练了起来。 蚀曜登上太上忘情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少女在习武台上,认真练剑的场景。 少女身为魔族,却有一颗魔族之人少有的周正公平之心。 三生花八千年开落,蚀曜都以为,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少女花下练剑的场景了。 她不是一心上那九重天当星后么?剑术已经荒废了一千年,如今却又为何捡起来了? 冷眸无情的少年,入了杀道之后,绝情忘性,心中也并未有多余情思。他眯了眯冷清的绝情眸子,一步缩地成寸,跨上习武台,伸出冰玉一指弹去,锒铛清脆。 只一指,那柄名震魔界的阴邪宝剑红粉骷髅,便被唤作蚀曜的少年打脱了手,剑锋作刃,刺在足有七八人并合腰粗细的三生树上,深入三寸有余。 宝剑脱手,雾灵儿惊愣一瞬,随即愤怒转头,看到那少年千年未见,冰雪雕琢的冷情容颜,不由神色萧索。 她耻于出声,悻悻然转身去那三生树下,将自己的佩剑红粉骷髅从树干上拔下来。 站在习武台上,清清朗朗的少年,却冷着音调,无情道:“如此剑术,折辱了我的习武台。滚。” 雾灵儿一下瞪大了眼眸,似是难以置信,回头去看那眉眼熟悉,神色却分外陌生的冰冷少年。 蚀曜却并不去看她。 少女脸色凄楚,声调哽咽道:“你当真这般绝情?” 少年声音越发如冰雪:“千年之前,依山观澜阁后,说生生世世再不相见的绝情话语的是谁?公主殿下不知还记不记得?” 雾灵儿怎么敢忘,故此,脸上神色越发羞愧赧然。 她此番前来,想求蚀曜教她剑术,如今,只怕再无颜面开这个口了。 她一言不发从树中拔出宝剑,抿紧嘴唇,压住喉间哽咽,低头抱剑,从冰冷少年身侧擦身而过。 她不见,身侧少年紧握的手僵直如拳,克制得狠了,才没去拉扯住她的手腕。 雾灵儿沿着陡峭山路,下得太上忘情崖,崖路尽头,蹲着一只肥肥胖胖的白狸猫。 见她揉着通红眼睛下山来,白狸猫歪斜了斜小巧玲珑的脑袋,一双青紫色/猫瞳竖起,身遭妖气隐隐暴涨了一大截,也不知道之前去见了何人,可是得了什么难得的大机缘。 雾灵儿心伤难以自禁,一时也未察觉白狸身上的异状。她将红粉骷髅挎在腰间,蹲下身将肥胖沉重的猫儿抱在怀中,抓起它雪白肥厚的皮毛抹了抹脸。 忽地,雾灵儿一顿,瓮声瓮气道:“阿狸,你多久没洗澡了?是不是臭了?” 白狸猫反手用一只胖嘟嘟的肉爪,拍在娇俏少女尚且沾着泪的粉嫩脸颊之上:“喵!” 被白狸猫拍了一巴掌,少女反而破涕为笑,抱着白猫,一步一步,慢慢挪下山去。 “喵呜~”白狸轻念妖语,问她一千年未曾登太上忘情崖,今番怎么想起上去了? “我想学剑。”雾灵儿轻声道。 怀中白猫磨蹭了个舒服的位置,哼哼了两声,意味不言而喻——小公主省省吧,八千年练剑,如今都没练出个花来,想来你在剑道一途,也没有什么天分,还是早早放弃,另觅他途为好。 雾灵儿听她语调,神色暗淡,默不作声。 白狸猫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女低落的情绪,终是口出人言,问雾灵儿:“既然想学剑,那你可知,天下最厉害的剑,是谁的剑?” “以前我以为是父君,后来我便见父君败在了蚀曜的剑下。天下的剑,最厉害的,自然是蚀曜吧?” 怀中白猫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似柔美女子那般好听。 “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白狸道:“你和蚀曜自小一起长大,所学剑术,一脉同宗,都师承上古剑魔,你以为,蚀曜的剑,比剑魔的剑,该当如何?” 雾灵儿低头,看着腰间红粉骷髅沉吟片刻,终是说道:“蚀曜的剑术自然是高超,我一千年未曾见他,该是早已拔擢到了老师剑魔的高度了。” “那他可有青出于蓝胜于蓝?” 雾灵儿摇头:“不曾,剑魔的剑道,已经修到了极致,后人难以在剑道一途上,再超越他了。不过蚀曜已经跨出了自己的杀伐之道,他固然无法在剑道上超越剑魔,可一身杀伐之道,却也能横行三界了” “那你向蚀曜学什么剑,再学,能超过蚀曜,超过剑魔吗?” 雾灵儿讪讪,脸上忧愁更甚:“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说剑道有极致,却是大谬误。我却知晓,这世上有一剑,大道无双,无所不破。你那未曾见过面的师父剑魔,就毙命在这一剑之下。” 雾灵儿惊讶地瞪大了一双如水秋眸,急切道:“真有这一剑?去哪里能寻得使剑的人?我想学这一剑。” 白狸好似叹了一口气:“你见不到那风采无双的一剑了,那人再无法使剑了。” 雾灵儿也不由叹息可惜,忽而想到什么,问白狸:“阿狸,你既然知道得这么多,不如你告诉我,去哪里能寻得一个可教我真本事的师父,让我打得过天上的星帝。” “喵呜。”白狸又不说话了,雾灵儿但闻它话中之意——阿狸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小狸妖罢了,哪里知晓那么多事。 小狸妖?若真是一只小狸妖,哪里能知道这么多上古秘辛? 雾灵儿捏了捏白狸猫毛茸茸的耳朵,这才注意到了怀中狸猫身上浓盛的妖力。这样深厚的妖力,雾灵儿也只是年纪尚小的时候,在隔壁九幽的妖族王上前来拜会她的父君,见过几次。 什么时候,这等大妖,都好似遍地都是了? 她正想不通透的时候,怀中白狸便又发话了。 “你若想学剑,不如,去你父君殿中,碰碰运气,看那九重天阙来的女子,愿不愿意教你一二。” “那个女子”雾灵儿此刻,才察觉出某些蹊跷来,“她究竟是谁?” 白狸眯起眼睛:“你若想知道那人的身份,为何不自己去问问你父君呢?” 雾灵儿抱着白猫,脚下生风,向杳冥宫主殿而去:“我这就去问我父君!” 白狸猫却是不大乐意,在雾灵儿怀中蹬了几下,从她怀里跳出来,转过头,毛茸茸的猫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自己去吧。” 它几个起跃,便消失在山崖林间了。 雾灵儿也未去追究,她确实要去杳冥宫主殿内,探探究竟。那女子入主杳冥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她一直碍于脸面,也未曾去探看过一回。 她知她的父君向来风流成性,这几千年来,进了杳冥宫的女子,三界六道不知几许,有色衰而爱驰者,也有年月日久被她父君厌弃的女子,这样的,雾灵儿见得多了。 她倒不知,这九重天上,连星君帝灏都迷惑了的女子,在她父君面前,能得盛宠几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星河长夜(十七) 起先,雾灵儿也以为,这新来的比她还要美的女子,和曾经那些进得杳冥宫的莺莺燕燕,也没有什么不同。但那女子醒来不久,父君就将杳冥宫三千佳丽尽数解散,彼时,雾灵儿在自己的寝宫之内,都听得到外面宫廷之内,有魔妃哭哭笑笑,此起彼伏之声。 有人欢喜终于能得自由出得这杳冥魔宫,也有人悲苦,再不得见那俊美红衣魔君的身影,偌大的杳冥宫,岂能让人人都对尊贵至极的魔君真心实意,雾灵儿也见识了这人心易变,可见一斑。 雾越对此却不见心碎神伤之色,他们神魔寿元漫长,所见也比蜉蝣凡夫俗子,多了无数,千金易得,知心人难求的道理,也比凡人体悟更深切。雾越与后宫三千女子间,多是露水姻缘,聚散终有时日,冷心寡情,也并不在意。 他也曾在万年之前,轰轰烈烈爱过一场,将一个女子捧在手心,奉若至宝,恨不得掏出一片赤血染就的心肝相待。只可惜,那女子宁肯投了血罗河,也不愿待在他身边。一夕之间,他的付出,尽成了一场让人贻笑大方的闹剧。 那样不识相的女子呵。 后来自然是被他拘了神魂,折磨了千万年。 亲手将挚爱毁在手心里,雾越在所不惜。 玄谷怎么会没有听闻过这上古天魔的阴狠毒辣手段,她从入了杳冥宫,便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在雾越面前,事事顺从——他欲与她虚凰假凤,扮一场夫妻相和的假象,那她顺遂了这魔尊的意愿便是,万不敢与他撕破脸皮。否则惹恼了这魔头,受苦头的,可是她自己。 杳冥宫主殿暖阁,馨香盈室,窗外灵泉流水,潺潺淙淙,水面上浮花浪蕊,随水逐流,在这常年不见日光,不得花开的九幽之地,也当真算得上是一副奇景了。 那些奇花异草,具是雾越以灵力浇灌催生,此刻具做了落花流水的靡靡绮丽之景,也不过是为博美人一笑而已。 几瓣素雅残红,入得窗来,悠然飘落于倚躺在沉香榻上的美人鬓角发际,沾衣着香。 雾灵儿推门入殿来,倚在榻上的玄谷懒懒睁眼,抬眸瞧了一眼之后,又轻轻阖上。 雾灵儿所见,便是脸上透着不正常苍雪颜色的绝世美人,锦绣华服魔后宫装之下,玉/体妙曼横呈,身如无骨,她的双臂慵懒低垂,皓白手腕搁在床榻边缘,玉白手指松弛无力垂下,当真有侍儿扶起娇无力之态。 即便如此弱质,那绝色美人的眉间情态,都平静沉稳如水,好像蛰伏于深海之中,隐而不发的滔天巨浪。 一朝翻覆,就要湮灭这世道苍生。 雾灵儿甚至都有些痴迷于那女子的风韵美态——那样的气度风姿,她果真是难以比拟的。 可她,究竟是谁啊?如此姿色,如此气度,雾灵儿万万不信,此人会是三界之中的一个无名小卒。 “公主既然登门,何不入内相见?”娇柔嗓音轻媚,惊惹了雾灵儿神思。 年少的公主脸上蓦地发热,胭脂红羞染上脸颊——这女子声音,可真好听,竟像轻柔羽毛,扫在她心上似的舒服。 她稍微有些紧张地握住了腰间流光溢彩的红粉骷髅剑剑柄,突然想起那日在九重天阙之上,临风观海阁内,这美人与帝灏的那一场旖旎,一股闷气顿时堵上心头。 雾灵儿自问也不是多大度的女子,固然恼恨她与帝灏所为,可恼恨之外,也知晓她无论在帝灏面前,还是在她父君面前,只怕都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身不由己罢了。 就如同今时此番境地,她可不就如同龙困浅滩吗? 龙困浅滩。 雾灵儿暗暗咀嚼了一番,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感想,皆因她见她眉眼间神态之后,生出那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你究竟是谁?”娇俏天真的魔族公主,行至窗前美人榻边,认真询问。 美人阖着眼,淡然道:“没有姓名之人罢了。”她顿了一顿,对雾灵儿又说道,“或许,再过几日,你得叫我一声后娘。” 她说完,苍白唇边,先经不住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牵动虚弱心脉,不由得低咳了几声。 雾灵儿见她颊边泛红,唇上凝出因急促低咳而染上的不正常殷红色,不由散开灵识,去探她的生机气海——一探之下,大惊失色,榻上美人,心肺具烂,只余一口气吊着,若是寻常人,只怕时日无多。 “父君怎么不为你治伤?”雾灵儿奇道,她心思直白,远不懂她父君雾越的绕绕弯弯。 玄谷逐渐止了咳,没有搭话,雾灵儿却以为,此刻她身有重伤,时日无多,她要去何处学剑? “你是不是要死了?”雾灵儿悄声问她。 榻上的美人蓦地睁开双眼,定定看着悬顶穹帐,低声道:“我不想死。” “什么?”雾灵儿并没有听清楚。 “我想活下去。” 这一句,雾灵儿终是听清楚了。 她好奇:“谁想让你死么?” 玄谷低垂着眼眸,笑了笑:“公主殿下,这你需得去问你父君,谁不想让我活。” “你们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要我去问父君。”雾灵儿懵懂,“难不成,是我父君不让你活?”她着实想不明白。 “我要是治好你,你能教我剑术吗?” 玄谷一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眸子如碎星闪烁,她又蓦地笑了,这一次,情真意切:“你想学剑?” 雾灵儿站在榻前,板正似受业于师的学童,认真道:“他们说,你是三界最厉害的剑士,我想向你学剑。” “向我学?我的剑,没人能学得来。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拿不起剑了。” 玄谷看了看自己无力握紧的手,雾越日日送来一碗松神驰骨汤,她哪还有力再提得起剑。 见她不愿相授剑术,雾灵儿更是急切,忙道:“我一定能治好你的,治好你,你就能教我剑术了吧?” “治我此身残躯,须得取得九幽禁地的筑骨之藤,并生脉血果,这两件宝物所在之地,都有上古魔物镇守,你怎么取得来?” 雾灵儿只当这是她剑弑九重天星帝的第一场试炼,若是她连两只混沌妖兽魔物都无法制服,又何谈在帝灏面前扬眉吐气? “这你不必管,我自有手段,能为你把那筑骨之藤和生脉血果寻来。” “你若真能寻来,我便教你一剑,独属于你自己的一剑。”玄谷看向那眉间明艳的少女,浅淡而笑。 此刻玄谷倒是好奇了,雾越那等心思深沉难测的魔道巨擘,怎地生出这般心思纯良好似天仙的女儿?莫非,真如淤泥这等极脏污之地,才开得出纯白的莲花? 雾越的掌上明珠终是离去了。 她归来时,满身的血污尘埃,绽开全身唯一白净的掌心。一枚如火朱果并一枝如冰白藤旋绕其中。 那自小受尽宠爱,此刻却身上无数伤口的魔族小公主,笑得天真烂漫又骄傲。她说,“你瞧,说了要给你取回来,我做到了。” 她说的话,都会做到。 玄谷接过那两枚灵根至宝,一时间,心中竟是五味杂陈。向来都是她以身犯险,入险滩出毒瘴,从未有人,替她寻过一丝半毫。 她收了雾灵儿的筑骨之藤和生脉血果,轻声道:“日后,我可护你。” 雾灵儿看她凄惨虚弱境况,却不以为意:“你只要教我剑术便好了,我是魔族的公主,有我父君,哪里用得着你护持?” “你父君?”玄谷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着摇了摇头。“他上九重天去,与星君帝灏约战去了。他会死。” 少不经事的小公主不信,恼道:“你胡说!我父君怎么会输?更何况,他是天魔之身,不会死的!” “除了天道,没有什么可以不死不灭。他会死。”玄谷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 “胡说胡说胡说!”尚未除去一身尘埃的魔族公主,曾经艳冠三界的绝色少女掩耳尖叫,按着红粉骷髅剑,冲出门去。 玄谷费力地抬起已酥软了有些时日的手臂,慢慢挪着,一寸一寸,将火性的生脉血果放在唇边,生生受了它的火气。她一点点吃下去,五脏六腑都好似灼烧了起来,火气烧了她已经差不多溃烂的躯壳,新的脉络重新生出来,就好像凤凰化火一般。 这样生生烧去旧身,寸寸生新肌的苦楚,寻常人如何捱受得过? 她受了一场业火,焚尽残躯,却还要再生受一场折骨冰寒。筑骨之藤如附骨之蛆般,缠上她浸没在火中的身躯,将一身傲骨,冻结包覆。一点一点,熬的,都是她的骨血。 雾灵儿脚步不敢停歇,一直赶到了九重天阙与九幽的边界,混沌深渊。 正逢看见,隔壁九幽妖族的妖王,站在她父君身后,轻轻递出一掌。 那一掌,摧折心肝。 她的白狸猫,就在那妖王身后,媚色天成的容颜,冷酷无情。 妖族之中,有人唤她,白狸族长。 狸族,在百十年前,差点被妖王灭族,听说是犯了妖族中的大罪。 今番,除去魔尊这等大功劳,怎样的罪孽,都能抵得过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星河长夜(十八) 九幽妖族,自古以来便与九幽魔族接壤。九幽不似九重天那般广袤,而妖魔都难以生存的毒瘴龙潭,又占了九幽一半土地,其中只生养魅灵,留给妖族和魔族的生存之地,便更加稀少。千万年来,两族因立足之地多有摩擦争斗,时常尸海血沸,惨状如同炼狱。九幽故此而有群魔乱舞,妖孽横行的说法。 三千年前,九重天阙之上,星君灏横空出世,重振帝纲。他称星帝之后,亲自下九幽,与魔君雾越,妖王太攀定下盟约,三界共同遵守天地大道,常年混战的九幽,才暂得了千年太平。 雾灵儿以为,九幽的太平,可以千年万年,长长久久。她倒是挺喜欢帝灏定下的规矩,有了规矩之后,九幽魔族和妖族才开始和平共处,她便时常能在魔都瞧见那些满大街蹦跳,来自魔雾之森另一边的小妖。他们有的毛茸茸的,性格又温驯,并不像父君说的那般,心怀着害人的歹意。 就像是曾经她从魔雾之森抱回来的白狸,便愿意给她一块极为美丽珍贵的猫眼石。此刻,那颗名贵的宝石,还镶在她最喜欢的红粉骷髅剑柄上。 她的父君,终究是对的。妖魔之好,哪能长久呢?晏晏言笑的面皮下,都是心怀鬼胎的算计罢了。 身着黄金蟒袍的太攀递出那一掌之后,身形如鬼魅般退到后方,躲过了雾越反击回来的一掌。 绝地反戈一击不中,雾越气势已竭,踉跄着,倒退一步,红瞳也开始涣散,只苍凉地笑道:“我雾越,谨慎行船千万年,却没料到,此时此刻,竟是你在背后,捅我致命一刀。”话落,他的灵息同生气,便一起有了溃散的迹象,身子也瘫倒下去。 魔族军士惊怒交加,也顾不得其他些许,慌忙围上,去救他们的魔君尊上。 雾灵儿冲过去,总算是扶托住了雾越向后仰倒的身躯。那一袭如血影的红纱魔君帝袍,在空中飘零而下,像是一朵开到最繁华处,旋即凋谢的彼岸花。 “父君!父君!”雾灵儿早已泪流满面,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去擦拭雾越唇边的暗沉黑血——那是化毒入骨,无药可医的征兆。 妖王太攀,是三界最毒的一条蛇,他的一滴血,曾让凡界一座百里巨湖,生生熬成了干沙,枯涸了数十年。 雾越鲜红的唇,此刻也已转为乌紫,俊美无俦的面容,显出一种森然邪肆的死沉鬼气。 雾灵儿根本无法置信,也无法接受。她的父君,是湮灭过血罗河十万怨灵的天魔啊!天魔不入六道,不渡忘川,怎么可能会死呢? 九重天门前,面容清肃的星帝,冷眼看着混沌深渊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那少年登位,蛰伏千载的妖王太攀,倒是比他那个唯雾越马首是瞻的爹,更有出息。 他一掌偷袭雾越得手,黄金竖瞳满足地轻轻眯起,脸上却不见任何志得意满的神色,只是跨前一步,在三军阵前,向高高在上,稳坐星帝宝座三千载的冰寒男子稽首:“小侄太攀,见过星帝陛下。” 那一身冰寒玄色星辰锦衣帝袍的男子,声音也极为冷淡,只道:“妖王多礼了。只是此番你与魔君集结三军,在我九重天门之前,此刻却临阵倒戈,又是何意?” 看着甚有王者风范的年轻男子一笑,于神c妖c魔三界众生之前,朗声道:“魔君雾越,不顾千年前,与我父君和星帝陛下的盟誓,背信弃义,意欲搅乱三界秩序。我承我父君遗志,为我妖族苍生,也为三界苍生,诛杀了这背信弃义的魔头。此番为取得雾越这魔头信任,呈兵于星帝面前,实属情有可原。小侄愿率百万妖兵,协助星帝陛下拨乱反正,诛杀这些九幽魔族,除去陛下心头大患之后,小侄便退回九幽,收拾九幽残局。如若星帝陛下应允,小侄愿对陛下俯首称臣,只愿我妖族,能与九重天阙,结万世之好。” 他虽恭敬俯身,头却抬起,一双金黄瞳眸看着冰雪容颜的帝灏。 帝灏并非从他眼中,看不到那明晃晃的不臣之心。 新任妖王太攀,是一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雄主。不过此刻他也只是个羽翼尚未丰满的幼鹰而已,所谋,也不过九幽魔族之地,帝灏还未曾将这个千年道行的妖王放在眼里。 帝灏似勾了勾唇,冰雪浸没的眸底,却不带半分笑意:“本君准了。”他想要九幽魔族,便任由他折腾去,若是能吃得下去,也算太攀的本事。这新妖王,年纪不大,胃口倒不小,只希望,到时候他可别吃撑了。 雾灵儿抱着已经眸光涣散,灵息紊乱的雾越,将他们一席话,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为了妖族苍生,为了三界苍生,什么拨乱反正!都是鬼话!连篇鬼话! 他们分明是要灭了整个魔族,妖族更是想将魔族在九幽的土地势力,全吞下去。 此番进攻九重天阙,魔族精锐倾巢出动。常伴雾越鞍前马后的魔将见魔君雾越重伤难治,便接过了三军统帅之职。他们魔族小公主尚在,一息尚存,如何能教妖族和神族欺在头上?鱼死网破,在所不惜。 “护卫着公主殿下与尊上,回九幽!” 四处喊杀声起,神族与妖族,又岂容这群魔族余孽轻易身退?他们步步紧逼,势必要在今日,将魔族一网打尽,斩草除根,绝了魔族卷土重来的生机气运。 雾灵儿祭起红粉骷髅剑鞘,将雾越护在遁光之中。她不久之前,为了给玄谷取生脉血果和筑骨之藤,才与九幽两只极为凶恶的混沌妖兽鏖战了一场,此时全身都是轻重大小的伤口,力竭不逮,并没有多少气力再战一场。 而九重天神族那边,还有三界修为巅峰的帝灏掠阵。那无情冷峻的男人,只屈指虚弹了几下,雾灵儿便觉身体如坠冰窟,灵脉也被封了七七八八,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 他就站在极高的天穹星光之上,身遭是亿万暗夜星辰。 他是她,永远都要仰视的光。 雾灵儿流着眼泪,一剑一剑,费力地劈开荆棘血海,即使身受重创,也要将她的父君,护在身后,容不得别人半点亵渎。 一条金黄色的巨蟒,如同游龙一般,冲向雾灵儿面门。尖牙獠齿,血盆大口张开,以吞山咽海之势袭来。 那是妖王太攀的真身,他不似帝灏那般沉得住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于这魔族公主的苟延馋喘,亲自下场动手了。 雾灵儿也曾于她父君雾越口中,多听到过妖王太攀的名号。那时候对方还是妖族太子,声名却已远扬九幽——他扬的,却是弑父杀兄的狼藉恶名。老妖王有一百零九个王子,尽数被太攀屠戮殆尽。更有传言,太攀烹食兄长作羹,还拿此羹犒赏妖族群臣。 这等阴毒残忍手段,放在凡界亦或是九重天阙之上,都是罪恶昭彰,可在九幽妖魔眼中,却是可歌功颂德的美谈。故而,太攀在妖族之中,深受万妖爱戴。 雾灵儿看那黄金巨蟒扑过来,心凉如死。她即使处于灵息充沛的顶峰,也接不下妖王一击,更遑论现在。 此刻已经躲闪不及,雾灵儿下意识闭上双眼,耳边只听得一身尖厉猫嚎——“喵嗷!” 一团雪白狸猫,飞跃而来,一头将那条人腰粗壮的巨蟒撞歪在一旁,一狸一蟒,扭打纠缠在一起。然而很快,那肥硕的白狸猫便被巨蟒绞紧了身躯,垂垂欲死,被逼得化出人形来,娇美的狸猫夫人踢蹬双腿,雪白双臂死死掰着缠在颈间的巨蟒。 雾灵儿撕心裂肺哭喊了一声:“阿狸!”提剑便刺。 太攀恼怒至极,一尾甩出,将白狸并雾灵儿一起拍了出去。 雾灵儿满腔腥血,噗一口,全喷在了白狸的衣裙上。她眼睁睁看着那条黄金巨蟒游弋过来,王者狩猎戏耍之态,悠然优雅。 她回头,看向不远处,红粉骷髅剑鞘遁光之中的雾越,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油然而生。如果他的父君,还能站起来,定然不会让他最宠爱的女儿,受这样的委屈的。 想着,便泪盈于眶。 雾越的气息越来越弱了,他已经时日无多。 “是女儿太没用了呜。”雾灵儿将唇瓣咬出了鲜血。 吵杂中,她突然听到有魔族将士惊喜的喊声:“是蚀曜!是蚀曜大人来了!” 漫天星光铺陈开,曾弄青梅的竹马郎踏九幽业火而来,漫天杀意如雪,与星光搅在一处。 太上忘情崖上的少年下山登天而来,修为比之百年前,更胜一筹,逼得帝灏也不得不出手了。 视线从少年郎身上回转,雾灵儿忽然发现,周遭好似时光凝滞般寂寂无声。 远处,白裾黑裙阴阳色的绝美女子,款款而来。 她微垂着瞳眸,脸上无悲无喜,所过之处,神魔妖魅,尽数避让,人皆惶惶。 女子每踏出一步,天地间灵气都好似被引动,她一双罗袜云靴之下,甚至肉眼可见灵气汇集匍匐的涟漪异相。 天地万物,勃然变色。 她的背后,雷电如龙蛇激越,无人敢仰视那一抹日月辉光。 她行至雾灵儿身前,低头看她。 她说:“借我一剑,为你斩尽魑魅魍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星河长夜(十九) 抬起满是血污的脸,雾灵儿以一种仰视的姿态,望向来人。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她已经不太想知道了。也许,她的心底,其实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除了一万年前的那个人,三界之中,谁还受得这天地臣服,谁还能让这万灵战兢惶恐至此? 雾灵儿将手中的红粉骷髅剑举起,递入玄谷白雪般的掌心。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起了清零剑影的剑诀总纲上的一句话。 再锋利的宝剑,也须得看它,握在谁的手中。天下万物,无不为剑,花草鱼虫,无不为招。 那人手里,即使只有一枝半开桃花,当剑来使,也必然是无往不破的。 可是白狸不是说她,已再无法使剑了么? 好似知她所想,玄谷半提着手中斩金削泥的绝世神兵,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她以苍玉手指轻轻敲击剑身,霎时,叮地一声脆玉琅珰声响,通天彻地,竟像是重重击在每一个人心上一般。 “今时不比往日,我也不同于昔时。”她轻轻笑了一声,一双清澈如水的瞳眸像是漾着晨星的夜色,曦光初现之前,最浓最暗。 寒光耀世,帝灏逼退了那赤手生撕星网光笼,叫做蚀曜的魔族少年。蚀曜心有所感,也不再紧逼上前,转头看向那提了剑的女子。 混沌深渊在九重与九幽边界,浩然天风与阴戾罡气,不知在何时,已经改了转向,首尾衔咬,循环往复成圈。在场有几位见识渊博的大魔大妖,尤其是活得年月久远的,早已识得——这分明是上古禁术所成的“噬灵吞天大阵”。 噬灵吞天大阵既成,便是大罗金仙被笼络其中,都要被扒一层皮下来,运气稍差一些的,可能一身灵力,都要尽数缴在阵中,供养了阵眼。可以说,这上古禁术是专门夺人灵力的邪门歪道。在红爻帝君时期,时常有大能布阵,祸害苍生。红爻帝君一怒之下,亲自对三界下令,毁了所有记载噬灵之术的典籍,将身怀此邪术的神灵妖魔全部绞杀灭口,不仅如此,红爻还以他的天道帝君血脉,将至宝噬灵石封印藏匿,自此,三界之中,再无人会噬灵之术。 如今,上古禁术重现人间,混沌深渊这样的天险之地,都被生生改弦易辙,成了一座噬灵吞天大阵。而那阵眼之处,此刻赫然就被踩在身披阴阳华服的女子脚下。 今日在场的,存活日久者,毕竟是少数,不识万年前震荡三界的那人手段者,大有人在。 玄谷风光最盛时,星君帝灏尚且年幼,而雾灵儿这日后艳名远播三界的魔族公主还尚未出世,更遑论比雾灵儿还小上一千岁的妖王太攀。 金灿竖瞳的妖王巨蟒对着地上垂死的白狸猫嘶嘶吐信,一身黄金鳞甲擦在混沌深渊的天石地面,桀桀作响,如同火石碰撞,惊窜起一地电花。 太攀并不认得玄谷,也不识得脚下这噬灵吞天大阵,更何况,他们蛇妖一脉,不辨颜色,故而对面前有倾世之资的女子,也无甚感觉。他只觉得,身处此地,格外难受,好像浑身灵力,都被什么钳制住了一样,运转不畅,让他行动也凝滞了起来,故才有刚刚甩脱那魔族公主雾灵儿和妖族叛徒白狸时,没来得及补上致命一击,便宜了两人。 而且,那女子不可一世的姿态,好生嚣张扎眼,太攀不喜欢。 “你是哪里来的蝼蚁?为何阻拦本君?” 女子半抬眼眸,似笑非笑看了不知天高地厚,无知无畏的新任妖王一眼,淡淡道:“老太攀死在我手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小蛇妖,说说,你是谁的蛋?你家的苍焰之树,可还结不结果子?” 黄金巨蟒仰起的巨大身躯一顿,竖瞳如细刃——妖王宫盘踞在妖界苍焰之树上,万年前,被一个人独身闯进来,捣了妖王的老巢,摘了苍焰之树的焰心并妖王的内丹。自那之后,苍焰之树,就再也没有结过一粒“果子”了。 “你究竟是谁!”太攀眨眼间便化出人身,一双极为华丽的黄金瞳眸,死死盯住了面前横空出世的女子。 “哦,我年纪大了,大约是记错了,当年斩的那条即将化龙的白蛇,应该是你太叔爷爷,那时候,你们黄金蟒族,还没得势呢。你得谢谢我,你太叔爷爷不死,哪能轮得到你太爷爷当妖王,又哪会有现在的你。” 太攀不可置信地看着玄谷,如同见了古魔厉鬼,倒退一步,惶然道:“你不是,已经消解了道心散尽了修为么?为何为何还有这样的手段,出现在此地不可能的” 难不成,三界传言尽是虚假的?帝灏不是已经亲口承认,他得了玄谷的半步天道了么?现在,这上古时就煊赫三界的半步天道小帝君,就在他面前,言笑晏晏,手段通天,只怕是比天道帝君,都不遑多让了。 “我来此地,不过是来护持一人,还一场再造之恩。”玄谷说完,突然遥遥看了另一头,九重天上的星君帝灏一眼,眸中讽刺之色甚浓。 帝灏眸色冷凝沉黑,并不为所动。 玄谷顿觉好生无趣。 “好了,你与帝灏,此时若滚回你们所来之处,让雾灵儿回魔界去,我便不再追究今日之事。可若你们执意要覆灭魔族,就不要怪我将这混沌深渊,变成一座深海坟茔。想来,我久未出世,世间活人,大抵都忘了我的名讳,须得让三界万灵,再长长记性” 她言语轻狂,却无有人敢不信她能说到做到——毕竟面前之人,可是在万年之前,就血洗了三界六道的小帝君。 可是,太攀出师之前,已在妖族先祖灵前立下誓愿,九幽魔族之地,他势在必得,否则便身投血罗河,怨灵缠身,永世再不回妖族。 妖族最重契约灵誓,不可轻易负约背誓。就这样无功而返,退回妖界,太攀心有不甘。 正当三军对峙,犹豫僵持时,忽闻九天清朗仙音。 “小帝君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声音来处,手持书卷,身覆紫竹刺绣墨青长袍的清逸神君,骑青鸟,踏星光,翩然而至。 玄谷抬头,只见那满身书卷气的男子,好生面熟,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也许还曾日夜相伴但此刻脑海中,却毫无印象,真是怪哉。 那人衣角翩飞,从青鸟背上踏云而下,行至帝灏身侧,施了一礼:“见过陛下。” 帝灏的眉头微不可查一皱,眼底有不悦之色,不过也并未说什么。他知道潇殊向来不喜玄谷,在扶鸾还未入凡世之时,这书灵神君,在他与扶鸾面前,便对玄谷颇有微词。只是帝灏如何也未曾想到,在这样千钧一发,三军对垒的阵前,潇殊敢亲自来向玄谷寻衅。 他难道看不到,玄谷脚下的那场噬灵吞天大阵吗? 那上古禁术阵法,有红爻帝君遗风,就算是他,都不敢轻易入阵。 向帝灏见过君臣之礼之后,潇殊又将矛头直指布阵的玄谷,厉声直呼三界众生敬之畏之的小帝君名讳:“玄谷,你莫非不知,噬灵乃是三界禁术,你以此邪佞妖术,挟持天下,又有何颜面对苍生,以证不朽天道?” 那个名字终是被明目张胆地捅破,以入得噬灵吞天大阵中人,惴惴不敢喘息,竟有窥破天机,招惹来杀身之祸的感觉。 上古书籍残篇,多有记载,曾经的半步天道小帝君,是比妖魔都要残暴的人。她若是被惹恼,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们这些卑微生灵,如何承得住天道怒火? “你忘了万年之前,你任性妄为,惹出的泼天祸事了么?莫非,你今日,还要屠戮一方,再偿还一场孽债吗!” 那俊逸神君说到激愤处,怒目而视下首女子,好似恨不得将她原地挫骨扬灰。 玄谷仰头看他片刻,猝然眯眼而笑:“你是哪个?我今日,记住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星河长夜(二十) 女子的红唇,轻轻勾挑着,好似沁在清透的朱红釉中,迷人眼眸,乱人心曲。 帝灏一双如寒星沉夜的苍蓝眸子一眨不眨,直视着仿佛身处天地三界中心的女子。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枝直指九霄的玉竹——即便砍了折了,都要立在那里,凌风傲雪,盛势不减。 帝灏不大喜欢那种桀骜姿态——他修掌握天地秩序的帝道,喜欢所有规规矩矩,柔柔顺顺的东西。 而她,从来都是出格的。不在秩序之内,不在条框之中,无法管束,无法牢牢地抓住。 但是不可否认,她即使是不驯的时候,也是极美的。她一袭白狐锦裘时,帝灏怜惜她面如梨花的娇软情态;她拔剑四顾时,娇怯尽褪,好似把这天下都踩在脚下一般,美得越发张扬肆意。 “我的名讳,与你何干?”潇殊冷声道,“眼下,你还是想想一会儿该怎么和苍生交代吧!” 他将从不离手的书卷抛在空中,他的本命真身,溯世之书,眨眼间便如画轴般翻卷铺陈开,其上青云缭绕,逐渐凝出了好似海市蜃楼的幻影之象。 蜃景所展现出来的景象,正是潇殊在雾越将玄谷掳走之后,他重新入了一回甲子神兵阁,溯世收录入书中来的。 甲子神兵阁前,八百里莲池池水似墨,沸腾翻滚着,如鬼魅一般,悄悄潜入阁内,布下掩人耳目的魔障阵法,黑雾弥漫,溢满了偌大的甲子神兵阁,浓郁瘴气甚至都湮灭了神兵的宝光。 阁内,已经登临至甲子神兵阁最顶层,看完了所有神兵的玄谷,依旧没有找到一把趁手兵器,只能折返,回到发现噬灵石的台阶半空上。 噬灵石太过沉重,以玄谷彼时的孱弱之身,实在是拿不动。更何况,这块石头上面被下了天道禁制,一般的芥子化须弥的手段,也对这块噬灵石没有用处。如果它可大可小,能够自由幻化,倒是玄谷此刻携带宝物的最佳之选。 毕竟她最当紧所缺的,就是灵力。噬灵石这种上古禁忌之物,生夺人灵力造化,虽然为修道之人所不耻,斥为邪物,但却是真正的天下至宝,甚至是很多邪修魔修的毕生渴求。若有这么一块噬灵石,任凭敌手如何强横无匹,只要一个不慎,便可能被噬灵石夺了一身修为灵力,为我所占,为我所用,于修道一途,事半功倍。 玄谷见溯世书上,女子面容虽然模糊,但却让观书之人,都看得出,那正敲打噬灵石的女子,确实是她。 她记得,自己在甲子神兵阁里,正探究那一方古朴石头时,阁下台阶,突然便漫上黑色魔雾来,她甚至来不及抽身逃离,便着了那雾瘴的道,倒在噬灵石上,昏迷了过去。 溯世之书的幻景,果然如实记载了当时所发生的事。她昏倒之后,红衣花灵并黑衣花灵一起现出身形。 如果说,因为玄谷身负天命,占算扶乩之术都难以窥视,以潇殊此时的灵力修为,自然不足以在溯世之书上凝出她的清晰幻象,故而幻景之中的女子眉目一直模模糊糊。但是两位将将踏入天道门槛的花灵少年,在潇殊的溯世秘法之下,却无所遁形,身姿神态,清晰可辨。 神族中,大多识得那独占九重天八百里风光的莲花神君萍汀,其姿容之盛艳雍容,千年以来,九重天阙之上,无人能与之争锋。直至后来魔族的公主雾灵儿陪王伴驾上九重天来,美貌独占九重天阙鳌头的萍汀神君,才被分去些许风光。 然而花灵之美,含着自然大道的灵气,不似妖魔人形,春夏秋冬,各有风姿,是怎么都看不腻的。一个萍汀,便足已让人眼目清润,又来一个,可真叫人大饱眼福了。 众人似乎被溯世书中,绝色双生花灵少年的美貌震慑,都默默不作声,静静等着下文。 玄谷脸上轻笑收拢,面色逐渐阴沉冰冷。 书上蜃景之中,两位绝色花灵,前后相夹,与之中面容模糊的女子,好一场暧昧缠绵,靡靡/艳/情,惹得看客具是如当初隐在魔魅瘴气之后的雾越那般,心中燥然,蠢蠢欲动。 有大胆包天之人,悄悄回首,瞧见了阵中美人的冰冷脸色,轻轻咽了咽口水。 若是能与这人有那一刻露水春/宵,就是现在便死了,神魂俱灭,又有何惧? 在场千万神妖魔族,神色如寒冰者,并不止玄谷一人,九重天门前的星帝陛下,脸色甚至比玄谷还要冰寒难看几分。 他死死盯着溯世蜃景中,缠绵婉转的三人,脸上如同覆了一层苍雪。 早知如此,他便该在伤了那堕魔花灵之后,趁势打散他的神魂,潜入碧莲池底,拔了那孽障的灵根!否则何至于此刻,后院失火? 正在催动溯世秘法,欲给众人看玄谷此刻为何会使用上古禁术噬灵吞天大阵——蜃景之中,马上就要显现出玄谷被那堕魔花灵咬破了指尖,一丝生机之血沾到噬灵石之上,将那被红爻帝君层层封印的魔石融入体内了。 但是身遭突然蔓延开越来越重的寒气与帝势威压,封堵了潇殊的灵息运转,迫使他不得不转头,看向满面沉冷寒色的星帝陛下。 潇殊不解地唤道:“陛下?” “够了。”帝灏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凝。他一挥袖袍,悬在众人头顶的溯世蜃景,竟被生生打散。 潇殊被溯世秘法反噬,瞬间唇边溢出一丝殷红血迹,肺腑已经受了反噬,好似被用蛮力翻搅过一场,极为痛苦。 溯世蜃景投影于虚灵之中,虚者为无,既然为无,便不可触碰终止,自然更不会被现世所存的任何东西打散——帝灏刚刚那一刹那,轻巧抬手之间,便蕴含着他所领悟出来的帝意大道,直接跨入虚无,重创了潇殊的溯世之道。 潇殊忍耐地蹙了蹙如墨眉黛,轻轻拭去唇边血迹,再抬眼,所见已是那一身玄色星辰帝袍入天门的冷寂背影。 九天之上,君王声调冷漠,道:“妖魔两族争端,本君概不相帮。对那擅用禁术之人,要杀要刮,也是你们自家的事。” 神族军卒鳞次栉比,跟着帝王,有序退入九重天门内。 高耸入云的天门缓缓闭上,三界相争,神族提前退场,只余门外潇殊默然伫立。 他没有心窍,自然不懂,九重天阙的帝王,原是吃醋着恼了。 潇殊祭出溯世书,与在场众人看一场蜃景,本意并不是看玄谷与两个花灵少年的旖旎风流事——他想要人看到的重点,是玄谷与噬灵石骨血相融的那一幕。可怜他一个不谙情/事的书灵,根本就不能体悟,人心腌臜,向来是更乐得见那些床/第之间的风流韵事的。 潇殊原以为,众人知了玄谷所依仗的根本,再击破她的噬灵吞天大阵,并不是难事——只要众人齐心协力,前方掣肘住那三界闻风丧胆的小帝君,随后再由星帝陛下亲自出手,放了玄谷一身逆血,逼出融在她体内的噬灵石,亲手折断她的脊梁,她便失去了张狂资本。 为今之计,这是最能斩草除根的法子了。 三界最无心肝的书灵,谋事绝伦,却独独在筹算人心之事上,一塌糊涂,故而终究一事无成。 他叹息一声,正待化光而走,突然察觉到身上一沉,紫竹青纱衣袍翻飞,竟被直接从云头扯下混沌深渊,坠落摔在天石地面上。 绝美姿容的女子足下蹑丝履云靴,黑裾白裙如排浪踏水,葳蕤生光。 不远处,已经落入噬灵吞天阵中的妖王太攀,携一众妖族聚拢在一处,严阵以待。而雾灵儿将重伤的白狸抱在她父君雾越一处,已然梨花带雨,哭成泪人,外围魔族层层围护,警戒着妖族异动。 此刻战机,尽数系于阵型中央阵眼处的玄谷手中,两族具是不敢轻易妄动。 “你的姓名。” 潇殊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如此轻易擒住,想是此番怕是无法苟活,既然要死,倒不如死得有风姿傲骨,干脆一些,便说:“要杀就杀,何须多言。” 玄谷音调淡漠:“死在我剑下的无名蝼蚁,多如牛毛,我倒是不介意多你一个,只是”说到此处,玄谷顿了一顿,垂眸看向散落在潇殊身旁的溯世书,以红粉骷髅剑尖挑弄拨动了两下书页,“已经修出了溯世之道啊,这么轻易杀了,多可惜。” 潇殊看那锋利剑刃,在溯世书页上轻轻滑动刮擦,不由提心吊胆,紧张万分——那溯世书卷,可是他的真身! 玄谷以剑翻书,眯起那双极好看的眸子看着地上的无字天书。上面虽然一个字都没有,但是玄谷心念所至,脑海中便能立刻浮现出溯世书上所记载的画面场景。她沉睡一万年内,三界所发生过的大小事宜,具能在溯世之上寻找看到。 略略翻了翻,玄谷下了定语:“上面记的东西不少。书倒是好书,可惜是本死书。勉强可做查阅一用。” 她剑尖一崩,地上的溯世书便被挑飞起来,落入她手中。 “至于你”玄谷回睇半躺在地上站不起身的潇殊一眼,笑颜猝尔如冰莲绽雪。 瞳孔之中急速掠至的剑光,如漫天星河倒泄,潇殊的灵体,瞬息之间,湮灭如星辰粉末。 神魂回归本位。铺面而来,如兰芝晨雾的口脂香气。 潇殊被捏在手中,吹拂去书卷上的灰尘,真身被轻轻掸了掸,落入美人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星河长夜(二十一) 九重天阙,雕栏玉彻的游廊庭道之上,俊美冷漠的星帝陛下大踏步前行,周身寒绝的帝意外泄,玄色锦衣袍尾如鲲鹏的漆黑尾羽,逶迤拖曳出一地苍雪冰凌,一路行来,所过之处,具被覆雪冰封。 素来寒暑如春的九重天上,落了一场千年罕见的鹅毛大雪,银装素裹之下,巍峨宫廷天阙,便越发显得寂寥萧索了。 不几时,星帝銮驾便到了星辰殿前观凤台,刚从九重天门外退下来的一众仙官神将,跟在帝灏身后,回归殿中本位。 殿内,文职神官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已经不知有多久了。见帝灏一干人等进来,又见星帝陛下冰寒脸色,不由肃然收起声息,不敢造次。 冷漠端持的九天星主,登上星辉玉石铸就的冰玉王座,一双如冰珠的苍蓝眸子俯视众生,不怒自威。 面对薄唇紧抿,眼眸沉寒的星帝陛下,御阶之下的众位神官仙君,也都各怀心思,惴惴难安,此时无一人敢发声。 “霜华。”上首御座之上,如冰寒彻骨的声音,点到了了司掌霜雪之神的姓名。 满头白雪冰丝,霜雪如花覆颜的女神官心下咯噔一声,急忙低头,向一侧跨出众位神官仙家队列,轻声道:“小仙霜华在此,恭听陛下旨意。” “从今以后,甲子神兵阁前碧莲池,本君要你日日皆去布雪降霜,什么时候碧莲池全都冰冻严实了,你才可以停。” 听到帝灏此番言语,霜华有些愣怔地抬头,脸上神色为难——要知道,碧莲池深达三千尺,就算穷尽她霜华一身灵力,都未必能冻结到莲池底。 帝灏向来是个深明大理的君主,为何此番竟下了一个这样不通达情理的旨意? “陛下只怕小仙灵力浅薄,心有余而力不足,有负陛下之托”她略一沉吟思索,又道,“更何况,碧莲池是萍汀神君本源所在,小仙日日前去布雪降霜,若是萍汀神君追问起来,要如何?” 不提那美艳的花灵名讳还好,一提之下,上首君王脸色更是如同覆罩了一层霜色,他身遭严寒,逼得四周也具是侵染了沁骨寒意,冷冽程度,都抵得上帝灏的锁星宫内凄苦严寒了,阶下众人在此等凌寒帝意之下,无不瑟缩战战兢兢。 万年之前,云易帝君尚且执掌天道之时,萍汀便在这九重天的碧莲池中,承泽祥瑞雨露,修出了灵根。再后来,三界被玄谷杀得七零八落,天道凋敝万年无主,昔日辉煌的九重天宫阙也衰落了下去。但即便如此,萍汀依然护持着那方莲池,不曾离去。 有无忌仙童曾问过那千万年来,样貌都如少年青稚的花灵神君,为何还要守着这已然衰落破败的天宫,绝色的花灵只傲然扬起头来,说他在等一个人回来。 谁都不知道萍汀在等着谁,只知他一等便是一万年。天上众位神官,闲余之时,私下也有所猜测,却没有半分头绪,不过有一点,倒是众皆认同的——那人,必定是萍汀神君刻骨铭心的仇家,因为他每次提起那人来,都要恶狠狠地咬牙切齿一番呢。 “以下犯上,对本君动手,这一条罪状不够吗?”上首的星帝沉眸以对。 “这”霜华脸色讪然,踟躇不敢有所行动。 萍汀神君并不归属九重天阙宫廷管辖,他生来又懒散自在,除了他那一方碧莲池,哪里都不爱去,什么闲事也不爱搭理,故而即使三千前,帝灏亲临九重天阙,修建复兴帝道宫闱之时,久居在碧莲池中的萍汀,也不过是浮水踏浪出来,对着当时锐不可当的年轻星帝丢下一句:“你们爱如何如何,只是不要动了我池子,我便什么都不会管。” 他不奉帝诏,也不受神君仙禄,身在九天,却不归九天。幸而星君帝灏雅量,也不以为意,这么几千年来,才能与莲池花灵两不相扰,也称得上相安无事。 三千年前,甲子神兵阁前碧莲池内的花灵,修为便深不可测,相传足以能与星帝陛下一争。碧莲池的主人如此大能,霜华哪里又敢去他地盘上布雪降霜,兴风作乱? “罢了。”见阶下霜花覆面的神官默默思忖不语,帝灏不悦地蹙了蹙眉头,起身拂袖,快步踏出殿外,取道甲子神兵阁,冷声上达天阙,“本君亲自去冰封了那八百里莲池!” 想来,真身是并蒂莲花的萍汀那一个双生子已经出世,这三界之中,除了帝灏自己,也再没人能稳压那花灵一头了。 正在莲池中吐纳养息的两位花灵,突然听闻受他庇佑千年的莲池水妖慌慌张张来报,说是九天星帝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往这里赶过来了。 受了玄谷天道一剑,没有几千年养伤,两位花灵怕是回不到巅峰之时。如若此时那星帝发难,他们也并不好与他正面针锋相对。 红衣花灵抽起挺翘鼻尖,还欲出莲池逞能,与帝灏相争:“他安敢欺我太甚!” 黑衣花灵也面色不愉,却心中清明,此刻出去,与帝灏对上,不过是去送死罢了。他拉住了红衣萍汀,正待说什么劝阻话语,头顶清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寸寸冰封,一点一点透了下来。 见此情境,两位花灵脸色具是一变。 黑衣堕魔的花灵扯住红衣花灵手腕,再不由他分说,收拾起本源灵根,一起如流星赶月,在碧莲池被彻底封冻之前,终于是奔逃出了莲池底。 两人站在云头,隐着身形,看着他们待了几万年,安身立命的八百里莲池被顷刻间封冻成一整块冰凌——那封冻之法不比寻常,帝灏甚至不惜灌注了帝意大道的秩序法门,他法出灵随,说八百里莲池不能融,这八百里莲池,便千万年都融化不了。 把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花灵封冻上千万年,也让他二人明白,千万年,他们能得自由,无非是有他默许。这三界,还有他不许,他们也碰不得的东西。 帝灏以沉黑的苍蓝眼眸,凝视着眼前八百里冰镜,其内生机,已经在帝息寒气之下,绝尽了。 雪洋洋洒洒落在不久之前还满池荷花,盛艳风光的冰冻镜面。 帝灏伸出手,接住一瓣冰雪。在暗淡天光之下,其上雪花细致华美的纹路,有序清晰可辨,久久没有融在帝灏指尖。 这偌大的九重天阙,帝灏一人守着,突然便觉得有些寂寥了。 云头上,萍汀荷色花瞳通红,眼中尽是不舍。便是池边那个身披星辰的玄色身影,厚重如寒山,逼得他有家不能回。 黑衣花灵默然良久,道:“走吧。” 红衣花灵檫了擦通红的眼睛,声音里含着一点点哭腔:“还能去哪里?你我的根,在今日断了。” “日后你我二人,便是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了。你不是还要证天道吗?死在这里,还证什么天道?” 萍汀不语良久,突然说:“再不见她一面,我心有不甘。” “那就去,见她一面。”堕魔花灵知晓双生子心念所指,以声应答。 “可她在哪里呢?” “就算寻遍天上地下,千年万年,总归是能再见到的。” 一红一黑,两束流光,从九天之上,坠落了。 太攀的黄金蛇瞳,警戒地竖起。他看到了那盛满星河光辉的一剑,只一剑,便让身负溯世大道的九天神君,神形俱灭。 他有些局促紧张地咽了咽喉。 太攀少年登位,在妖界卧薪藏胆千年,千年蛰伏,就是为了这出师一战,一鸣惊人,声震三界。 他是最年少的妖王,三界神魔妖魅,除了与世无争的魅族,妖族最为势弱,不仅受着九重天上神族桎梏,还要时刻受魔族打压——神c魔c妖,这是三界,数得上名号的大族啊!凭什么,妖族排在最末?!凭什么,他堂堂百万妖族之王,见了九天星帝要低头?!凭什么,魔君雾越要集结兵甲攻上九重天,他妖族就要献计献兵?! 他这个最年少的妖王,肩负着这个最势弱的妖族,该何去何从? 从他坐上妖王之位,便脱不了带领着妖族,走向让三界再无人敢小视顶峰的使命。而今天一个魔君雾越,不过是他开创妖族盛世的垫脚石,小试牛刀而已!今日祭一个雾越,明日拿百万魔族为祭,后日大后日——九重天阙,神族c星帝,哪一个,不能与他太攀作祭? 我自是帝王将相,杀伐天下,皆由我心。 可这杀伐天下由我心的小妖王,万万没想到,他的出师扬名之战,遇到的,是比他还要杀伐由心的玄谷。 一剑,退星帝,诛神君。 这可是他只在上古典籍里,窥视过风光的曾经半步天道小帝君啊没想到她失了道心散尽修为,还是这般霸道。 周遭三界众人,大抵都只顾看那一场小帝君的风流韵事了,太攀许是极少数注意到了帝灏挥手打散蜃景之前,蜃景中女子身下玄石闪逝细节的人了。 猫腻大抵就在那块玄石上了,而且 太攀环顾四周噬灵吞天大阵。 莫非,那石头,便是三界至宝,上古玄石噬灵? 小帝君以噬灵石为辅助,才作得这一场噬灵吞天大阵? 这,倒有点意思。 太攀眯起眼眸,黄金竖瞳冷冷盯住了走向魔族公主的玄谷。 如若能以小帝君为他妖王太攀的出师之祭,分量可是比魔君c星帝,重上无数倍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星河长夜(二十二) 噬灵吞天大阵之外,妖族帝师北辰亲自率领着妖族全族精锐前来支援,其中便有他本家九尾天狐族的几位后生才俊——此番九尾天狐族精英一脉,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倾巢出动,将全族身家,都压在了妖王太攀身上。 身披白狐华锦的俊美年轻男子看向云遮雾绕,清浊循环激荡结阵的方向,天然魅意的狭长狐狸眼眸中神情凝重。他的身后,妖族兵甲披坚执锐,严阵以待,却无一人敢向前踏入凶险万分的噬灵吞天大阵中来。 “北辰大人,王上被困,我等该当如何,要怎么做,才能助王上脱离困境?大人可有破阵之法?” 面前年轻的九尾天狐,是太攀亲自入青丘山,三顾而请出来的帝师——他还未曾出山时,便以多智善谋近乎神而闻名于妖族。卧薪尝胆,欲成就一番大功业的太攀断定,此人必定能为他的宏图伟业立下不可取代的功绩。 而事实,也果然如太攀所料,自北辰下得青丘山来后,助他取荣山,收服荣山玄蛇一脉;帮他平定阿山,镇苍梧之野中的百兽于赤水之东;随后借道封渊,只待时日,便可直取魔族帝宫杳冥,九幽十分之六七便尽数可入妖族手中。 此刻,妖族兵分两路,一支由妖王太攀亲自率领前来混沌深渊,与魔君雾越虚与委蛇,而另一支,是北辰领兵,已经暗度陈仓前往杳冥了。前线一路捷报频传,因为魔族倾尽全族之力上九重天与星帝决战,故而此刻守备空虚。在妖族攻势之下,魔族城池悉数陷落,相信过不了多久,九幽便只听闻有妖族,而不知有魔魅了。 杳冥前线战事平顺,北辰得空,听闻太攀陷于半步天道小帝君所布噬灵吞天大阵中,故而马不停蹄地赶来,意欲将妖王太攀从阵中捞出来。 北辰略微沉吟思索,狭长的狐狸眼眸眯起。九尾狐族天生姿色昳丽,族中女子多有倾国倾城的美艳姿容,而男子样貌多阴柔精致,天然魅惑无双。身为妖族帝师的北辰,更是九尾狐族中姿容丰丽的佼佼者,他一身白衣立于混沌深渊前,便宛如身披薜荔手揽蕙香的洛水神君。 “破阵之法,我确实在被列为禁忌的古籍之上见到过若是寻常人布下的噬灵阵,我倒是可以试着一破。”北辰轻声道,“而这个阵,却是那小帝君所布。你可知,上古时期,小帝君辉芒未曾殒坠之前,她曾筑过一位以阵术证大道的道子神魂?” 听者众妖,面色无不骇然。 以阵法修天地大道的修道一脉,他们自然是听说过,而现在,这一脉的主要传承,在凡界。凡界之人,血肉之躯难以承载大道,他们不似神妖魔魅,走不了以力证道的通天坦途,便只能借助外力,结阵为域,以借得片刻大道之力,驱策天地。 像是凡界的除灵捉妖师,便是此道中人。他们多是出身于凡界人间修道的大宗门,这些大宗门里,都有些上古流传下来的修道残篇,而阵修之法,是这些传承中,最全面,最完备,也是凡人最易修的法门。 他们用修得的阵术,用来对付闯入凡界的妖魔,而经过那玄谷道子,天下阵术之祖的改进演化,使得凡人布下对付妖魔的阵法中,蕴含着几分天劫神罚之力。也正是因为如此,妖魔在凡界被多有限制,也并不敢太过胡作非为。 如今,从北辰大人口中得知,妖魔困于九幽,不得入凡尘作乱的根源所在,原来是因为那小帝君,这让他们妖族怎么能不震惊?能筑出修阵术之道的道子神魂,想必小帝君自己的布阵手段,也足以傲视三界了。 “那我王太攀”有妖族老者凄然。听北辰此番说辞,怕是他们王上太攀入了玄谷的阵中,凶多吉少了。 北辰定下心神,魅惑的狐狸眼眸幽光闪烁,微微一笑道:“我辈修道,当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逆天之道。若事事顺应天意,这三界,岂不是太无趣了么?” 听他此言,似是有法子将妖王太攀从玄谷的噬灵吞天大阵中捞出来,妖族众人不禁大喜过望。 “你们且替我护法,待我入阵中,去会一会那风采绝世的小帝君。” 男子轻薄唇瓣勾起,笑容魅惑。当即,他便施展开九尾天狐离魂之术,以神魂入阵,去寻太攀碰头了。 玄谷倒提红粉骷髅剑,走过去之时,雾越体内生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雾灵儿伏在他胸口,嚎啕大哭,声声唤着父君。 见玄谷来了,红发红眸红衣的魔君,抿着乌紫唇瓣,浅浅笑了笑。 像是忘川河畔一株花不见叶的曼珠沙华,茎杆纤细,微微招摇,红丝般的花瓣细蕊,便簌簌落进了风里,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忘川,不知要漂流到何处去。 他抬起手腕,好似想要轻轻握住玄谷的手,却终究是因为剧毒攻心,没有气力,修长枯瘦的手指无力挣扎勾动了几下,重新跌回身侧。 一万年前,她便是他可望不可及的人物,一万年后,依然是。 雾越突然就想起杳冥宫中那短短的三天三夜。 她娇软无力地靠在他怀中,玉颜含羞,柔柔怯怯唤他夫君。 他伸手,舀来窗外风中的一朵幻魅之花,轻轻放在她白皙娇嫩的手掌心。 那三天三夜,竟比活过的三万年,都要快活。 那么好看的一双手,自当濯水摘花,何必要握剑呢? “璇儿,你来了。”雾越费力吐息,此刻,还欲自欺欺人。 她从来都不是他杜撰出来的魔君爱妻,也不是什么叫“璇儿”的女子。 她是曾经云易帝君的继承人,只差半步就能证天地大道的小帝君。 雾灵儿这才好似从悲痛中回过神魂,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眸,看向身侧长身玉立的玄谷。 她呆呆看了玄谷半刻,猛地抱住了玄谷双腿,音色凄惶婉绝:“玄谷大人!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父君!只要能救我父君,我什么都愿意的!是不是还要生脉灵果和筑骨之藤?还要什么!我都能拿来的!只要能救我父君一命!” “救他?”玄谷低头,用一双如同盛着星河的极美瞳眸看着满脸泪痕的魔族小公主,突然笑了,随即,好似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低笑着,难以遏止。 好不容易,她才止住了笑,轻轻捏了捏雾灵儿的下巴,眸色怜爱,仿佛看着一个天真稚童,轻声道:“三界众生都知晓,我玄谷曾用一柄夭若,斩杀神魔妖魅百万余众,他们都当我是比妖魔还要恶的大魔头,你怎么敢让我救你的父君?更何况,我与你父君,还有恩怨未了结,你难道就不怕,我会杀了他?” 雾灵儿早已泪流满面,双手死死握着玄谷的裙角,不住摇头,好像是对玄谷亲口所言,想要反驳什么。 “不是的您不是这样的”雾灵儿哽咽不成声调,却还是努力说着,“如果您真的是滥杀无辜,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那今天,您又何必来这里保护我呢?” 玄谷捏着雾灵儿下巴的手顿住,随即冷淡抽回了手,将雾灵儿的红粉骷髅剑丢掷还给她:“我说过,此番前来,不过是还你一场再造之恩,旁人生死,与我何干?”玄谷决绝转身,“带着你父君的尸身,回九幽去吧,若是回去得晚了,只怕你魔族上下,都活不成了。” 听到玄谷一番决绝话语,躺在一旁的雾越不禁眸色暗淡下来。太攀之毒已经侵蚀入骨髓,筑骨之藤也救不得了。 雾灵儿被狠狠带倒在地,却依旧死死抓住玄谷的衣摆。自小娇纵的公主殿下,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可您是‘生机之神’!能筑三千道子神魂的小帝君!就算三界都忘了他们曾经承了您多少生机恩泽,就算您自己都忘了——可是还有人,会一直一直记着的!” 玄谷的神思突然恍惚了一瞬。 司掌三界六道生机的玄谷神君,能使枯木发新枝,涸泽生甘霖,筑生魂,活死人的生机之神。 可是没人会记得啦。 没人记得她救过多少条命,活了多少生灵。 他们只记得,她手捻夭若,屠戮尽十荒,血流千年不散。 一条条性命,累累罪行,杀伐罪孽深重。 “求您了,救救我父君。” 女孩儿轻轻地啜泣着,死死抱住玄谷的腿,将哭红的脸埋进颜色如冰雪的裙摆中。 良久,她终于听到。 “想救他,要付出等同他性命的代价” 雾灵儿不等玄谷说完,急忙应承:“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包括用别人的命,来换你父君的命?”玄谷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魔族少女在那样看似在笑,却极冷的眸子里,不知所措了。她愣了愣,通红的眼睛里,却是赤子般的坦诚。 她的声音小小的,却清晰坚定。她轻声问:“用我的命,来换我父君的命,行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星河长夜(二十三) “你的命?”少女的语言诚然天真可笑,可玄谷脸上的笑意却显得意外宽容,“九幽魔君的命,可值钱得很,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命都能换的。” 雾灵儿委屈巴巴地仰头望着玄谷,一双含着水光的通红眼眸中尽是纠结之色,好似在犹豫,到底是不是为了救自己的父君,去取别人的性命。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眼眸恍惚的雾越,眼泪一下又涌了出来。 雾越那般原本红润如沾血的美丽唇瓣,此刻已然乌紫发黑。看到女儿回眸,他轻轻煽动了一下唇,但是却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来了。 雾灵儿见他如此,心下更是慌乱如麻,急忙跪行了过去,扑在雾越身前,紧紧握住了九幽魔君发凉的手指,将耳朵凑近雾越唇边,忍着哭腔,轻声唤道:“父君,父君,你刚刚想说什么?” 雾越费力地凝聚出魔君传承的血戒,颤颤巍巍地给雾灵儿戴在食指上。 通体如红玉的血戒之上,还残留着雾越的天魔血温。 周围的魔族将士,见到血戒现世,齐齐低头跪倒在地。有跟随了雾越征战九幽千万年的魔族将领,轻轻发出叹息。一代雄主,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遭了暗算毒手,悄无声息死在此地,如何不让人叹可悲可惜? 一股难言的悲怆气氛,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 雾灵儿却像被箍在食指上的血玉戒环烫了手一般,泪水浸满面颊,哭着拼命想要把手上代表魔君传承的血戒摘下来。 雾越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像是亲鸟在轻柔安抚着狂躁惊恐的幼鸟。他此刻浑浊幽红的眸光,看着雾灵儿,竟比任何时刻,都来得溺爱温柔。 摇摇头,雾越费力出声,声音嘶哑如同破烂漏气的风箱。雾灵儿屏息,为了压抑住哭声,将如花娇柔的唇瓣咬出了血。 “父君不不行了。再也不能不能为我的心肝儿遮风挡雨了”他的喘息粗重,曾经风流至极的魔君,此刻却说话都这样费力。 雾灵儿眼前一片湿润模糊,她想要看清雾越的脸,用力睁大眼睛,可是泪水却一直涌出来,填满眼眶,什么都看不清。她不住地摇头,完全无法接受,她的父君,明明那么年轻,那么俊美,现在,怎么却像是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 “父君舍不得我的心肝儿,不想死我死了,我的心肝儿被人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谁还会替你出气?”雾越惨淡地说着,又是一阵费力喘息。他以剧毒污血,结下天魔誓言,“我要诸位在本君天魔血脉前立下毒誓日后,尔等要拥立我女为魔族女君,尽心竭力,肝脑涂地护她周全,否则必定葬身血海,永世不得再入六界轮回。” 四周众人以头叩地,响应声云集哀戚:“我等拜见魔族女君,愿誓死效力!” 他们应誓之后,雾越才好似放下心来,因为中毒而已经难以辨识俊美面容的青紫浮肿脸上,浮现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雾灵儿察觉到,抚按在她手上的大手,已经凉透,无力松开垂在了一边。一时间,雾灵儿再也无法抑制,泪涌成泉,嚎哭声撕裂喑哑。 可是,已经气息断绝的魔君,却连为她拭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雾越已经凉透的尸身,化作一蓬绽放的彼岸红花,万千细蕊红丝流光溢彩,缠卷散向虚空。 人死便如花谢灯灭。 “父君——”雾灵儿声嘶力竭,可完全无力回天。她曾多次听闻,生死乃是大道本源,除了天道,无人能超脱生死,正所谓,天道之下,皆为蝼蚁,生死有命。 雾灵儿不禁想,如果她能够证得天道,是不是,她就能救她的父君,她的父君就不会死了? “你刚刚,为何不答应,取别人性命,来救你的父君?”傲立于噬灵吞天大阵中心的玄谷,突然发声,问刚刚经历了丧亲之痛,跪倒在地,哀伤不能自已的魔族小公主。 良久,雾灵儿还带着哭腔的声音才传来:“天地三界,谁没有父母子女?我有父君,难道别人就没有父亲吗?我失去了父君痛苦,别人失去亲人,难道不会痛苦吗?” 玄谷突然想起,几万年前,自己尚且年幼,倒也曾说过类似这样天真引人发笑的话语。 云易听了她的话,说她心怀仁念,有成为天道的资质。 后来,云易便收养了她,教导养育了她七万年。 可最后,云易却把她那颗仁心挖了,亲手毁去了她的道基,让她从三界天道之下第一人的半步天道小帝君,跌落泥尘,成了天道弃子废人。 被剜去心肝的那一刻,玄谷才知道,那颗七万年的仁义心窍,原来并不是她的。七万年来,她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容器炉鼎,她替红爻养了一颗心窍七万年,一朝被最信任的人杀鸡取卵。 玄谷扪心自问,她七万年,以生机滋养三界众生,未对不起三界一人,最后,却是三界负了她。 “你愿不愿意修天道,证长生?”还未思索,话语已经脱口而出,“我可以教你。” 玄谷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恍然觉察,曾经云易对她说过的话,她已经说给了雾灵儿听。 “我不修天道,不证长生。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有什么意义?”雾灵儿擦着眼泪,起身,“我想学剑。” 她轻声说,“只要学剑就好了。” “我可以教你,入世一剑。但是这一剑,却杀不了任何人。你还愿意学吗?” “我学!”少女坚定。 太攀并众妖族冷眼旁观魔族惨淡景象,魔君已死,天魔灵息灵体化作曼珠沙华幻光,融入虚无。 自进得噬灵吞天大阵,他们体内灵海尚且算稳定,并没有被汲取,而且那小帝君并没有对妖族出手的迹象,这就让妖族中人心怀侥幸,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多时了。 阵外的北辰一息神魂已经入得阵中,以神魂传音入密之法,唤了太攀:“王上,北辰救驾来迟了。” 太攀面色一喜,心中已然大定:“北辰君来得正是时候!此刻魔君雾越已死,我欲趁机杀散魔族军心,北辰君以为如何?” 北辰也笑道:“我入阵中已有多时,已经探清,那小帝君此时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她身怀噬灵石,石上有红爻帝印,她以噬灵石取代自身为灵息承载之所,可那块噬灵石上的红爻帝印,却是天道帝君的后手法门,她所吸取的灵力,十分之八/九都要被噬灵石据为己有,她失了道心,灵海难聚修为浅薄,只能借用噬灵石之力,而这能被她借用的灵息,也不过所噬总数的十分之一二而已。” “原来如此。”太攀眯眼而笑,他都差点被那小帝君诓骗吓到。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王上若出全力一击,有八分把握可破阵。” 说话间,北辰已经凝出神魂,九尾天狐真身如雪月银辉,茸毛如白雪,端的是华贵锦绣。 北辰身侧的太攀也化出黄金巨蟒真身,灵海翻滚如祥云,衬得太攀身如隐在云海中的黄金巨龙,声势惊人。 玄谷冷眼看着半空中异兽腾飞的场景,伸手向雾灵儿,并不多言。 雾灵儿递上红粉骷髅剑。 她出手时,突然注意到,自己佩戴在食指上的那枚魔君传承血戒,似乎多了些东西。 光洁如血玉的指环自身上,不知何时,凝出了一朵鲜红的彼岸花。 她伸手向那朵彼岸花摸去,突然心有所感,眼泪便一下又溢满了眼眶。 她看向身前持剑而立的绝美女子。她一直都是,那个生机之神玄谷神君啊。 “在我的阵中,还敢这么嚣张的,你们两个,倒是前无古人的第一回。”玄谷冷笑,视线转到九尾天狐身上,“巧了,我那件隔山海,被个花妖打掉了一撮毛,正好扒了这只送上门来的狐狸,缝补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星河长夜(二十四) 离魂而来的九尾天狐族男子,突然听到小帝君玄谷提及那件妖族之中,名头极为响亮的防御至宝道器“隔山海”,神形略有些凝滞。 就这一念之差的瞬息之间,面前剑光已经抹到颈际。因为北辰不是灵体亲身入阵,此刻只不过是九尾天狐天赋九息神魂中的一朵,剑光只是透体而过,并未伤到他神魂分毫。 许是察觉到了手握红粉骷髅剑的那只手上,感觉不对,玄谷轻轻咦了一声,却也不再追上去补上可以杀伤北辰神魂的一剑,只是当机立断,收剑回撤,护住身前要害。 妖王太攀的黄金鳞甲蛇皮已经狠狠撞了上来,若不是玄谷及时回撤,受了太攀一击,就算不粉身碎骨,怕是也要伤折些经脉。 黄金鳞甲与红粉骷髅剑刃兵戈相撞,太攀金黄色的鳞片之上,顿时激起一串金光,而红粉骷髅剑的轻薄剑刃,也因为剧烈摩擦,由银白转为烫手通红。 噬灵吞天大阵之中,原本规则循环的浩然天风并阴戾罡风一改方才的平和柔顺景象,徒然暴烈炸破迸溅如山洪倾泄,火山岩浆。阵中聚拢在一处的妖族,所有人都发觉,自己体内的灵息生机,像是被开闸泄水一般,沿着噬灵吞天大阵中的不可察觉不可触碰的无形牵引,涌入魔族那一群人的方向——不知何时,那小帝君玄谷,已经将阵眼移到了魔族众人脚下,以汲取而来的妖族众人灵力,遮起护盾,将包括雾灵儿在内的魔族,全护入盾中,俨然如同在惊涛骇浪狂风怒雨的吞天海啸之中,建了一所坚不可摧的孤岛。 而被噬灵吞天大阵吸榨灵力的妖族便没有魔族被护持这般的气运,像妖王太攀,九尾天狐帝师北辰这般灵力深厚的,被吸取灵力影响还并不甚明显,毕竟他们两个人灵海深厚,玄谷要吸取他们二人之力,还要费些工夫,既要控制“度”,又要控制“量”。 在甲子神兵阁中,噬灵石已经吸了两位莲花少年大半灵力,噬灵石里的那个人,得了浩瀚灵力供养,就有了苏醒迹象,是她强行从噬灵石中,夺下“它”吸取的灵力七八分,凝作天道剑意,刺了黑莲少年一剑,误打误撞,坏了寄生在噬灵石中那人的苏醒大计之后,才窥得了噬灵石上红爻帝印的秘密。 此刻玄谷结阵作引,也不敢大开大合,生怕过了那个“度”,便会让噬灵石中的人得了足量的灵力,那时候,便是“他”冲开天道帝印,鸠占鹊巢,夺了她身躯的时候。 第一代天地共主,天道帝君——红爻的残魂,何人不惧?就是她玄谷,也不敢托大。 虽然两人只见过一面,彼时相见,她被云易剜心换他重生。他临世之后,便引下天劫,在那场天劫之下灰飞烟灭了。他们从未说得上一句话,情境固然惨淡稀薄,但她与红爻的恩怨情仇,从她自十荒之下,谷神之中凝聚出神魂身形的那一刻,便注定会纠缠不休。 妖族众人中,已经开始出现极为可怕的一幕。他们一个个被噬灵吞天大阵吸干了灵力之后,又被尽数吞食尽生机,最终变成一具具如同烧焦的干枯尸体,随后便如焦土一般成为灰尘,扬撒在天地间。阵中景象分外阴森恐怖,就连见惯了尸山血海的妖魔们,见了此景都忍不住头皮发麻。如此凄惨血腥如同炼狱的场景,怪不得噬灵吞天大阵会被视为上古禁术,红爻严令六界道修,不得修习。 噬灵吞天大阵大阵剥夺来的庞大灵力,一部分撑起魔族头顶的结界护盾,另一部分,悉数反哺归于正与妖王太攀战在一处的玄谷身上。还有最后一部分,却是谁都没有察觉到,悄悄汇入雾灵儿食指上佩戴的那枚血戒之中。 方才,在天魔雾越散尽神魂的时候,玄谷利用噬灵吞天大阵阵术之便和魔族秘法,拘了雾越一丝神魂,困在他传承给雾灵儿的魔君血戒之中——那拘人魂魄的魔族秘法,雾越千万年前,便做过一回,红粉骷髅剑上,哀泣至今的哭诉声,便是证明。 拘禁人生魂这等被视为阴邪恶毒的法门,玄谷自然是会使的——毕竟,她曾经为踏寻天地大道,筑三千道子神魂,所学驳杂,三界少有她都不知晓的奇珍异宝,歪门邪道。其实说来,道法并无无善恶,善恶自在人心。 此刻有雾越神魂承受妖灵之力,汇入噬灵石中的灵力,又少上几分,玄谷的顾忌也便小上很多。 她得灵力滋养,太攀和北辰却无时无刻不在失去灵力,此消彼长之下,玄谷自然是越战越勇。 “王上何须再保留什么,出全力便是了。此战越拖下去,对你我二人越不利,还是速战速决为好。”北辰向太攀传音入密道。 太攀生性谨慎保守如此,没有十足把握之事,大抵是不会去做的。即使北辰说让他全力一击,破阵便走,他却还是留着一丝保命余力,并没有破釜沉舟的自觉。 此番见玄谷越战气势越盛,终于是被逼到无路可走,不得不背水一战了—— 黄金巨蟒人立而起,如同纯金所筑的身躯之上,白昼光华大盛。那是妖王一脉独门秘术“苍焰焚天”。 三界之中,白色的苍火之焰并无甚稀奇,像是妖族老巢苍焰之树,便是一棵其上燃烧苍白焰火千年不灭的巨树,甚至一些善于用火,或者修习火焰之道的神魔妖魅大能,都能幻化出苍焰之火。 妖王蛇蟒一脉的不传之秘“苍焰焚天”,难得可贵之处,在于苍焰之中融有剧毒——三界毒物均喜阴水而畏炎火,任凭何种霸道毒物,只要在火中走过一遭,毒力便要被消解大半,威力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可是妖王一脉,有一种毒,毒借火势,火衬毒威,珠联璧合,威力惊人——便是这苍焰焚天。 苍白火光扑面而来时,原本提剑格挡的玄谷面色一凛,随即掷剑而出,双臂张开,以环抱之势,直接冲入焰火之中,将那烈焰承接了满怀,身影消失在白色光华之中。 太攀突然听到女子轻笑,就在耳边:“小蛇妖,多谢你的苍焰。我有个宝贝蛋要送给你,你可接好了,日后,说不定还能为我孵出一只小蛇来。” 下一刻,遮天苍白火焰之中,红光大盛,一刻通红溜圆的东西携着焰火,滚落出来。圆润的形状,还真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蛇蛋。 太攀绝对不会认错那圆润红石上的气息——那是噬灵石!上面红色的纹络流光,乃是红爻的帝君封印! 玄谷借着太攀的苍焰焚天,生生将融在她内息之中的噬灵石逼了出来,还乘机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太攀。 诚如她所说,现在那颗噬灵石,确实像是一颗蛋——一颗,只要吸足了受养之人灵力骨血,便能生出天道帝君红爻的蛋。 红爻欲借她的生机之血养润自身,以残魂之躯重回世间,只是玄谷,却不甘愿再给他当一次容器了。 苍白焰火,在滚出噬灵石之后,好像威力也被那颗噬灵石尽数吸取走,此刻竟连烛火之光都比不得了。 玄谷轻喝一声:“破!” 下一刻,苍焰焚天,噬灵吞天大阵,具是烟消云散。雾灵儿飞身,将半空的红粉骷髅并坠下来的玄谷一起接住,退回魔族阵中。 方才玄谷入苍焰之前,已经用传音入密告知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没了噬灵石,她也再撑不起噬灵吞天大阵,破阵之时,魔族应早做安排。 “阿狸,我们一起走!”她去扯已经修养出几分气力的白狸,白狸却摇头不语,躲开了她的手腕,化作灵巧白色狸猫,向妖族结阵的方向奔去,被族人接纳入其中。 雾灵儿脸色担忧。毕竟白狸刚刚还违抗了妖王太攀,她此刻再回妖族,只怕太攀不会轻饶她。 身侧玄谷一语道破天机:“她留在魔族,才是不得好死。妖族攻打魔族已成定局,此刻妖族正是用人之际,那狸猫再不济也是一族之长,太攀虽然不会给她好果子吃,但终究能保住一条性命,无非就是被小惩大诫一回。可她若是真的背离妖族倒戈向魔族,魔族对妖族之恨,便会报复在她身上,妖族也不会再将她视作同族,两族之下,她哪里还有活路?” 魔族且战且退,一路退入九幽,妖魔大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太攀被玄谷汲取了半数灵力,亲身护卫精锐甲士也具是折损在噬灵吞天大阵中,虽然肉痛,但却得了一颗天地至宝噬灵石,如此算来,却是不亏反赚。 他以蛇尾卷缠起那颗如圆润蛇卵的噬灵石,轻轻摩挲发红滚烫的石面。正在此时,北辰的九尾天狐真身凝聚显现,见太攀尾尖之物,也惊讶不已,道:“小帝君可真是大手笔,这等宝物,也舍得送人么?” 北辰看着噬灵石上,红光隐现的红爻帝印,神色若有所思。 太攀小心地收起噬灵石,化出人形。一双金色蛇瞳微冷,瞥了远处的狸妖一族,沉声道:“攻打魔族的头阵,便让狸族去吧。那白狸不是想护着她的主子么?我偏要她亲手去杀她!装了回猫,就真当自己是猫了?” 年轻的妖王冷哼着,自行回了苍焰之树妖王宫。 当夜,他缠着噬灵石,却做了一场难以启齿诉人的旖旎梦境。 梦中场景,好似白日里,在溯世书上所看到的蜃景场面,只是那红黑双生的莲花少年,却变成了他自己,以柔软的身子,作缠蛇之态,攀在她身上,极尽谄媚挑逗的能事。 他被捏着颈后七寸,酥软成一堆烂泥。 她便附在他耳边,轻笑着说:“你会不会,给我生个蛋啊?” 太攀惊出了一头的汗,身上泛着潮湿糜烂的气味。身下两小儿如红玉之杵,抵蹭在滚烫的噬灵石上,将其上红爻帝印染得脏污不堪。 气虚地喘了几口气,太攀只觉得精气尽失,复而又沉沉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星河长夜(二十五) 九幽,无日之地。 和妖族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但这一次,跟以往每一次妖魔两族的小摩小擦都不一样——以前,只要一起争端,妖族必然会派妖族使者来杳冥宫魔君雾越座前尽力解释一番,先做出俯低姿态低头道歉。随即,魔君便向妖族使者做出大度的姿态,亦或是小小地不痛不痒地惩戒一下,双方便各让一步,将引发争端的罪魁祸首分别推出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一直以来,九幽的和平都是这么保持下来的。这一次,却再也没有妖族的使者进入魔族杳冥宫,诚惶诚恐地向魔君解释了。这一次,妖族换了他们的妖族大军,从妖族与魔族的边界,魔雾之森,直接开进了魔族的中宫杳冥。 那个九幽人人畏惧的天魔雾越,已经被他们的妖王太攀陛下,亲手杀死。只剩一个亡国的魔族公主,被魔君雾越八千年娇养,保护得如珍珠美玉,素来无忧无虑,从未曾受过什么苦楚,又哪里知晓战场谋策的杀人手段? 此刻魔族失了魔君雾越这个主心骨,小公主雾灵儿又年幼不懂军务,不能使魔族上下军心稳定,力气使不在一处,心自然齐不了。魔族中很多位高权重的长老对魔族的未来也忧虑重重,所以只要稍加挑拨唆使,本就摇摇欲坠的魔族内部,迟早都会分崩离析。 此刻正坐镇中军大帐的北辰,对魔族的情况,已经看得很透彻。 九尾天狐族的族长抚着雪白眉梢,一双狐狸眼眸如月光宝石,轻轻眯起,笑道:“北辰大人所言甚是,我狐族有善魅者,此番正是混入魔族,将这趟水搅得更浑浊的时候。” 北辰轻轻合住案上百兽书册,颔首道:“那就劳烦族长前去安排人手。只是”他说着,狭长妖魅的狐狸眼斜睇,用眼角余光瞥见站在大帐众人身后末座,低垂着头,披散下两侧发丝遮住大半张脸的女子。作为对妖王不敬的惩罚,那人的额角被烙上了一个青色的耻辱印记,那个狰狞丑陋的烙印,出现在那样一张美艳的脸上,已经算得上是毁容了。 “白狸族长。”北辰轻轻启唇,“你先前在魔族领地待的时间不短,必然更加熟悉魔族那些位高权重的长老们,可否由你为狐族的魅者引荐,与魔族方面接洽?” 追溯起来,狸族与狐族算得上是远亲,同族之人,总要念着几丝情分。妖王太攀让狸妖一族打头阵,想看白狸亲自杀了魔族公主雾灵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真正的意图却是舍弃狸族,让他们当炮灰。 白狸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气用事,已经为族人带来了灭族之祸——他们狸族,向来命途多舛。上任妖王在位时,便有一场灭族之灾,难道这一任妖王手中,他们还是逃不过被灭族的命运? 妖王蛇蟒一脉,在很久之前,便开始猜忌他们这个在妖族中都算不得大族的狸妖一族。皆是因为当时的妖王盘蛇入梦,梦见一只大猫吞了蛇,醒来之后便请妖族中的巫妖长老为他解梦。没想到,这一解之下,就是狸族灾祸的开始。 巫妖长老说,大猫吞蛇,天意所指,怕是狸妖一脉会取代蛇族,成为众妖之主。当时的妖王听信了巫妖长老所言,断定狸族有反骨,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说狸族犯了重罪,株连全族。 那时候,白狸刚出生不到几百年,灭族之祸降临之时,她还是一只孱弱的幼猫,被老族长拼死带着逃了出来,送至魔雾之森,白狸亲眼看到,老族长被妖族的人带走杀死了。处刑的时候,她就在魔雾之森最高的那棵树上,老族长被架上高高的火堆,活活烧死。 “白狸遵命。”身段丰腴姣美的女子抬手,将颊边青丝轻轻撩至耳后,一举手之间,尤为风韵绝伦。 额角那块狰狞的青色烙痕露出来,身侧几个妖族低声啐道:“丑人多作怪!” 狸族的耳朵尖,耳力自然是极好的。白狸当然听到了那几个妖族的诋毁侮辱。 她只是笑了笑,斜眼抬眸看去,不过是一只灰头土脸的鼠妖,还有几个附和的雉鸡妖而已。 “啊!”那被白狸看了一眼的鼠妖猝然惊声尖叫,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白狸,“她她她” 她看到那个白狸,突然露出了尖厉的妖齿,脸上化出本相——那只狸猫!它正舔着锋利的牙齿,在冲着她示威呢! 白狸现出本相的那一刹,快得仿佛只是个幻觉。她收起本相,依旧那副低眉垂目的温顺样子,躬着身,慢慢退至帐外。 北辰看了那大惊小怪的鼠妖一眼,蹙了蹙眉,倒是没有苛责什么,只是淡声道:“各族各部自领职责,都去吧。” 众妖再不敢失仪,噤声诺诺自行散去,北辰也化作青色遁光,回苍焰之树妖王宫,向太攀复命。 太攀的身体如软蛇瘫在御榻之上,这几日,他以妖族秘法慢慢除去红爻帝印,炼化噬灵石,进度可喜,他一身灵力大涨,隐隐有黄金蛇鳞化黄金龙甲之状,修为一日千里。只不过,虽然他修为日进,但身子却越来越乏困,精神也时常感觉疲惫而且,他日日都做一些与那小帝君缠绵的怪梦,醒来后总有心脏悸动,身子滚烫的症状。 要知道,太攀本体原是一条黄金巨蟒,蟒族血冷,身体更是极少发热发烫。 最初,太攀只当噬灵石上被玄谷下了什么邪门的诅咒之术,后来他的修为在噬灵石辅助之下,大有裨益。至今,噬灵石已经被炼化了大半,他也没有在噬灵石上发现什么异样后手之后,太攀才放下心来,只是那怪梦还是日日都做,而且越做越古怪。 太攀耻于与其他人诉说,今日北辰进宫来,想来他的帝师北辰所见所闻甚广,应该是能为他解惑的。 寝殿之中,没有外人,北辰与太攀之间,也不太讲什么君臣之礼。 太攀懒洋洋斜倚在榻上,金色蟒袍垂在鸾鸟彩羽编织的地毯上,修长手指之间夹着一颗如鸽蛋大小的红色卵石把玩着。 那石头,正是噬灵石。原先如蛇蛋大小,现在被太攀炼化得已如鸽蛋那般大了。 与妖王太攀隔着一桌小几而坐的北辰知晓上古时期的妖王一脉,被玄谷所斩的那条即将化龙的白蛇,修习的就是噬灵之术。后来不知怎么事情败露,触怒了云易帝君,云易帝君便遣了座下最宠爱的小帝君玄谷亲自下九幽,来惩戒妖王。 妖王拒不受教,小帝君玄谷便一人闯进来,把修噬灵禁术的妖王从榻上拖出去,摘了妖丹,还拿走了苍焰之树的焰心。虽然老妖王被惩处了,但妖王修习的禁术,却被传承了下来,历代妖王,都暗地里修习过一些噬灵之术。这也是为何太攀一下就认出了噬灵石的缘故。 北辰抿了一口灵茶之后,将茶盏握在手中,修长手指轻轻摩挲杯沿。他低头浅笑着道:“陛下做那样的梦,也不是什么大事,实不相瞒,那日臣在阵外,也看见了潇殊神君溯世书上的场景,事后也想象过,自己是否有如同那两位花灵的福气” 太攀扭头,有些意外地看了自己这个素来清冷雅致如冷玉的帝师一眼。 北辰却突然仰起头,喉间滚动,轻轻吐息,继续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陛下大约是对那小帝君一见钟情,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太攀却冷笑:“呵,一见钟情?怎么可能?她在你们眼中也许是美的,可在我眼中,也无非就是”太攀拧眉,思考着措辞,良久却吐不出一个字。 “无非就是什么?”北辰语调揶揄。 太攀有些恼羞成怒:“也和妖王宫里的舞者乐伶没有区别。” 太攀不辨颜色,不识美丑,他见过无数女子,都觉得稀松平常,可自从那日见了玄谷,总觉得,世间人,便再难入他眼了。 和那人一比,妖王宫的身段妖娆的舞者,音腔婉转的乐伶,便都是俗物了。 北辰只是抿唇喝茶,但笑不语。 魔族在妖族进攻之下,逐渐向毒瘴龙潭方向退去,妖魔之争,也已经进入了尾声,妖族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大获全胜。 那日蚀曜下太上忘情崖,出手之后,留下一句“杀道未成”之后,便又重回太上忘情崖了,仿佛妖魔两族之争,和他完全没有相干,这让心怀一丝希冀,指望蚀曜出手相帮的雾灵儿大失所望。 她顾不得魔族女帝之尊的脸面,亲自去太上忘情崖求蚀曜出手。 但少年只是冷声冷调,无情道:“魔族生死,与我何干?” 雾灵儿急得眼泪都掉出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一通同族大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却也没有打动蚀曜。一心修杀伐之道的少年闭上猩红瞳眸,淡淡道:“上崖来一人,我便杀一人,上崖来千万人,我便杀千万人。” 他横剑,划过雾灵儿咽喉,将她逼下崖去。 玄谷坐在魔君帝辇上,看着刚上任不久的魔族女帝哭哭啼啼下山来。 身旁从小伺候雾灵儿长大的魔族侍者不忍心,恭敬央求道:“太后,您哄哄陛下吧” 玄谷懒散托腮,以不痛不痒的口吻道:“嗯?怎么哄?” 刚好从太上忘情崖下来的雾灵儿听到她的侍女叫玄谷太后,又想到他们魔族此刻的艰难境地,这个风采绝艳三界的半步天道小帝君却混在他们魔族里吃闲饭,一点忙都不帮,不由气极了,道:“瞎叫什么!她怎么就是我魔族的太后了?!” 侍女一愣,小声说道:“可,可她就是先魔君昭告魔界,金册亲封的魔君正妃,现在就是魔族太后呀” 玄谷好似很认同一般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跳上帝辇坐在她身边的雾灵儿的头发,似笑非笑道:“乖女儿,都说了,以后你要叫我后娘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星河长夜(二十六) 遭了玄谷一番戏弄,又被她这样占了便宜,雾灵儿心中又是愤懑又是委屈。 “啪”一声轻微巴掌响声,雾灵儿拍掉了玄谷搭在自己脑袋上的手,双手环抱住双肩,将脸埋进手臂中,一边小声呜呜啼哭,一边嗔恼叫道:“你别来招惹我谁是你女儿!我才不要认你作后娘” 玄谷瞥了一眼自己白嫩手背上的那片红印,觑着眼复又去看哭哭啼啼的雾灵儿:“怎么,不认我作后娘,也不学剑了?” 说起学剑,雾灵儿却哭得更厉害,嚷道:“你哪里是真心想教我剑术的?你要是真心要教我,怎么现在还不教我一招半式?” “你若想学寻常的剑术,找别人去学那一招半式便可,我的剑,却是没有招式的。更何况”玄谷撇开头,盯着自己的手掌,她现在的身体,虽然被重塑过一回,刺伤萍汀时遭受天道剑意的反噬尽数消解了,可依旧是那个道心全废的天道弃子,更遑论聚灵成海,驱使剑刃,“我暂时无法出剑。” 原本雾灵儿见玄谷在噬灵吞天大阵中的霸道风光,只以为她还是那个曾经天道之下,独步三界的小帝君,手段无双,可如今才知道,玄谷原来是借了红爻那块噬灵石的势,狐假虎威了一番。 而今,噬灵石也被玄谷挥手送给了妖王太攀,没了噬灵石,道心消解修为散尽的小帝君,可不就现了原型,还是那个废人么!这几日和妖族交战之中,也偶尔听到消息说,太攀得了噬灵石之后,修为又如何精进,灵力又如何暴涨,雾灵儿便更是气恼玄谷怎地把那种宝贝白白送了敌人——就算送给她也好啊! 好似知她所想,玄谷却只是冷笑着对她讲:“要想留着你的小命儿,便不要打那块噬灵石的主意。” 她本是好心好意提醒,雾灵儿不懂那块噬灵石的邪性,却不承玄谷的情,加之妖族又将他们魔族逼得太紧,重重重担之下,雾灵儿几欲崩溃,无法承受,这段时日时常摩挲着指上的血戒,思及她那只剩几缕精魂的父君雾越,便不由垂泪痛哭,性情上来了,还哪里管得上魔族的军务,更何况她原本便不大懂,也就任由魔族之中,那些将军们自行安排了。 玄谷倒是有心编排她几句——想当初初见时,她在九重天上帝灏面前,立下誓言,要做魔族的女帝,和帝灏一决生死——何等豪言壮语!原来若真叫她做了魔族女帝,却是这样糊涂,先前在帝灏面前说的话,便也是孩子气话了。 不过玄谷终究却什么都没说,雾灵儿天生不是雄主将才,也没有称帝称王的天赋,王道帝道,都不是她的道,就像她学清零剑影八千年无所成,清零剑影术,也不是适合她的剑术。不是她的,都强求不来,她的灵慧,实际却在别处。 九幽上空,天星幽烁,玄谷以天作盘,以星辰作子,粗略推演,知道魔族合该有此劫数。若是放在万年之前,以她的心性,倒不在意为雾灵儿逆天改命一次,挽魔族颓势于危亡之际。不过在万年后的今日,玄谷却疏懒怠慢,魔族生死,与她有什么相干?故而她也并未在雾灵儿面前多说什么。 对于玄谷来说,魔族也不过是她略作停歇的一处,暂避风雨,而非久留之地。她终是要再入三界六道,寻遍能修补她道心的奇珍异宝,重新踏上证道之路的。她失去的是心窍,心窍关情,该是用世间至情至爱,来补救方可。都说九重神仙寡情,九幽妖魔薄义,天地情义,都汇结入凡界,化为无边情海,故而凡人多痴嗔爱恨,因情而生苦乐悲愁,烦恼无数。想来,玄谷要寻回自己的心窍,凡界是迟早都要去一趟的。 雾灵儿哭过一场,还是要硬着头皮对付魔族乱泱泱各种琐事——昨日有几个魔族携众倒戈,今日又有几方势力雪上加霜起兵叛变等等,诸如此类噩耗,随着魔族在战场上节节失利,频繁上演,让雾灵儿不堪其扰。 魔族王庭已经从杳冥宫迁徙了出来,被身后的妖兵追撵着,驱赶向毒瘴龙潭魅族领地。但是毒瘴龙潭之地,妖魔无法长时间在那里生存,对他们来说,毒瘴龙潭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可见妖王太攀是要对魔族赶尽杀绝。 相比于急得焦头烂额的雾灵儿,混在魔族迁徙大军中,混吃混喝却不干活的玄谷,便闲得天怒人怨了。每每雾灵儿瞪着被折磨得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睛,看美人横卧在帐中榻上,好不自在的时候,便更加七窍生烟。起初还念着玄谷的尊贵身份,心存敬畏,后来便明白这空有一张美人皮相的家伙,厚颜无耻,没有心肝得厉害。 雾灵儿听魔族中老者传言,万年之前,玄谷曾筑过一尊战神,唤作白尧,是帝君云易手下司战的神君。白尧一身所学,承自玄谷,用兵如神。但是云易帝君不大喜欢白尧神君,嫌他没有慈悲心,恰逢凡界战乱不断,便遣了白尧下凡界去,以战止战,辅佐仁义明君开创盛世基业。 然而白尧下界之后,坑杀兵卒凡人十万余众,惹得云易帝君大怒,亲自下凡界去取了白尧的神格,炼成一颗天狼星,挂在主战的白虎星宫之中。白尧在凡界的肉身死后,魂魄也不能回到九重天阙,而是直接下九幽,渡忘川,再入凡界轮回,生生世世,都要做人间的战神。 白尧被云易罚的时候,上不敬天下不拜地的玄谷第一次求人。她在云易的帝宫门前跪了三年,求云易帝君饶了白尧这一次。但是天道帝君的法令,怎么能朝令夕改呢?最终,云易也没有松口,直到现在,白尧的魂魄还在凡界游荡,每逢乱世,都会出一个让人闻风丧胆,鬼见神愁的人屠将军,那必定便是白尧无疑了。 白尧之后,玄谷也再没有重铸一个新的司战神君,但是她的治军手腕,却是三界公认——能筑出白尧那样的战神,玄谷又怎么会差?后来渭水神族叛乱,云易还欲请玄谷领兵清剿,但玄谷只冷笑着,说,慈不掌兵,若是她领兵,坑杀的可就不止十万余渭水神族了。 云易听她话语,也知道了她怕是还在因为白尧的事怪罪于他,便不再强求,另觅人选了。 这些上古传言,雾灵儿听得心向往之,可往榻上懒散瘫在一处的人那里一瞧,顿时又幻灭了大半,不由没好气道:“他们都说你治军用兵如神,你也不来帮帮我!”是啊,现在魔族的艰难处境,若是玄谷这尊大神愿意相帮,也不过是算不得风浪的小事情罢了。可这么久了,玄谷并不开口,可见是成心不想帮他们魔族度过难关的。 雾灵儿虽然心知玄谷并没有该帮他们魔族的本分和情谊,但还是觉得心头十分委屈。 玄谷只是淡淡笑着道:“帮你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千千万万次。你自己没有本事,坐不稳这魔族女帝的宝座,就算我暂时扶你上去,你还要摔下来的。我又不可能永远扶着你。” 雾灵儿强撑,激将道:“呵,你怕也没本事扶着我,哪里有传言那么厉害,只是个沽名钓誉的废人罢了” “你用不着激我。”玄谷只是眯起那双极清滟的美眸,浅笑,“我风光的时候,你父君还只是个无名小卒,更遑论还没有出生的你了。” 听她这话,雾灵儿娇纵脾气又发作起来,将案几上的琐碎卷册用力打落在地上,怒气冲冲道:“你不帮我便不要帮!少说风凉话待在我跟前碍我的眼!大不了我们魔族完了,没人管你,你跟着我们一起死!”她还未说完,瞪着玄谷的眼睛又红了。其实话说到一半,雾灵儿便后悔了,眼前这个人,又不欠她,不欠他们魔族什么。反倒是她被她父君掳到九幽来,身躯残破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境况凄惨,后来还在神族和妖族面前将她护了下来 雾灵儿猛地低头,眼泪噼里啪啦砸在面前的桌子上。正在气头上,又委屈得狠了,她是拉不下脸面来向玄谷说什么软话的,只是低着头恼恨自己口不择言,没头没脑说些混帐话。 她又想她的父君了,雾越向来都是很会哄她的。再没有一个人哄着她了。 雾灵儿越想越伤心,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欢,几欲嚎啕大哭起来,只能死命咬着唇角忍住。 玄谷从榻上坐起来,正了神色,轻声道:“魔族不会完,但你会不会完,我就说不准了。” 雾灵儿只顾哭得伤心欲绝,也没有听懂玄谷的意思。外帐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好像有人冒冒失失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时候,撞倒了什么,也来不及管。 听到声响,雾灵儿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她现在已经是魔族的女帝了,外人面前,总要保持魔君该有的威严——也只有在玄谷面前,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哭一哭。 “君上!不好了!”跑进来的是常伺候在雾灵儿跟前的那个贴身的魔族侍女,她满脸慌张,急切地说,“方才我路过长老们和将军们议事的帐子,看到他们聚在一起,气氛怪异,便站在外面,留心听了一会儿。他们原来是正商量着,把君上和太后抓起来,献给妖王,向妖王称臣呢!君上c太后,现在趁着他们没来,你们快逃吧!” “我怎么能丢下我魔族子民,自己独自去逃生呢!”雾灵儿大义凛然,还正欲说什么,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就越来越近了。看样子,很多人正在往雾灵儿所在的魔君王帐处赶过来。 玄谷嗤笑一声,无情道:“你的魔族子民并不会念你的恩情。他们只是想活命,投靠妖族,是他们现今唯一的出路。你留在此地,只会堵了他们的生路,他们为了活命,不惜拿自己的君王去向新主献媚邀宠,你若再执迷不悟,只怕他们也不惜杀了你。” “他们不会的”雾灵儿依旧天真,看不清形势,不愿意相信玄谷的话。 侍女催促道:“君上,你们快逃吧!” 雾灵儿倔强道:“我不!我生是魔族的君主,死也要和大家死在一起!我不会抛下你们苟活的!” 侍女焦急的脸色蓦地寒彻,她冷着脸道:“看着主仆千年的情分上,不想你命丧在这里,我才来劝你逃命,你却这般不识好歹要留下,你是想让我们陪着你一起死吗?” 她说着,掌中凝出黑紫电光,突然冲雾灵儿胸口打来,招式狠辣,正要打在雾灵儿要害处。 “啪”一声,一朵幻花旋飞过去,狠狠拍在侍女手腕上,炸开琉璃光芒,将那致命一掌打偏。 雾灵儿受了一掌,身子都歪到一旁,难以置信地回头去看千年来朝夕相对的侍女瞳儿。 玄谷翩然下榻来,抓起边上的红粉骷髅剑,往前一递,用力捅到侍女瞳儿的心窝,将她推倒在地上,拽住雾灵儿手腕,喝了一声:“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星河长夜(二十七) 在雾灵儿面前, 只有一条生路,那便是九幽魅主之地的方向。身后, 是魔族那些想把她献给妖王太攀的同族同胞, 外面, 都是妖族的兵士, 他们三面环围,只留出一条路来——那条路, 直通向九幽深处的毒瘴龙潭。 无路可走的雾灵儿, 只能硬着头皮, 跟着玄谷走进了那一片毒瘴。 她们快靠近毒瘴的时候,身后魔族的追兵, 就再不敢向前追了——那层稀薄渺茫的白雾,有剧毒, 长时间待在里面,除了剧毒的妖王一脉, 任何妖魔, 都是极难活下来的。 而现在,雾灵儿跟着玄谷,不仅要进入毒瘴龙潭, 还要穿过那片恐怖的杀人毒瘴。 血罗河从薄雾中流出来,九幽有传言, 血罗河的源头, 便是毒瘴龙潭中的忘川。忘川水经过毒瘴, 沾染了极阴邪幽怨的污秽, 就变成了猩红的血水,即为九幽妖魔所称的血罗河。而不愿意渡忘川去凡界轮回的幽魅,便顺着倒流而出化为血河的忘川水,沉浮入到九幽来,变为了邪厉的怨灵。 还未进入毒瘴深处,雾灵儿就已经感受到了刺伤魂魄的阴秽寒气,这种寒气,与九重天上星君帝灏的寒寂帝意又大不相同——寒气好像不是来自这毒瘴雾气中,而是,从每个行走在这毒瘴雾气中的生灵心底滋生出来,所有的忧虑畏怖。 稀薄袅袅的白色瘴雾之中,隐约可以见到大团大团的鲜红,像血一般,晕散在纯白色的雾气中,吊诡异常。雾灵儿睁大眼睛,依稀可辨别那团团簇簇的血色花朵,便是只生在九幽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彼岸花。这种花,与她的父君雾越,大有渊源。雾越渡尽血罗河十万怨灵之后,额心便出现了这种幽灵之花的印记,成为了不入轮回,不渡忘川的九幽天魔。 还未走百十步,雾灵儿就冷得牙齿打颤,秀美娟妍的黛眉与长密的眼睫上,都已经覆罩了一层严寒白霜。她揪紧了身上的衣衫,可是对抵御严寒,却没有丝毫用处。雾灵儿连哭都不敢再哭了,只怕自己一流泪,血泪都要一起冻结起来。 身前不远处,玄谷却健步如飞,好似没有被身遭的毒瘴雾气所影响。 玄谷明明就在她身前不过三尺距离,可她的声音却像是从千里外传到了雾灵儿耳边:“守住本心,你现在的所闻所见所感,都是你自己心中的魔障,若你心中无忧无怖,魔障自然就消散了” 魔障?她的意思,是说自己此刻所遭受的极致严寒,还有看到的那些吊诡的红色曼珠沙华,原来都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觉吗? 雾灵儿伸手抹向自己的额头,冰凉如铁。她低头看自己拿下来的指尖。冻得通红的指尖上,凝着一层白花霜雪。 这怎么可能是幻觉啊? 她连一丝丝驱寒法术都使不出来,这片毒瘴中,应该有极为厉害的禁魔阵术。能布下这样的大手笔,必定是隐于此间上万年不出世的魅主的手段了。 “你若还想着帝灏的寒寂帝意和你父君,只怕就要冻死在这毒瘴之中了。” 雾灵儿听见玄谷这样说,猛地抬头去看方才玄谷所在的方向。可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哪里还有玄谷的影子——原先玄谷站着的地方后面,有一棵通天巨树,白色瘴雾掩映之下,看不到顶,只有银白色的月光从上面透下来,巨树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光一般,上面还有白色的火焰在隐隐燃烧着。 这棵树的样子好生眼熟,雾灵儿一时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棵树了。她正四下张望,寻找玄谷的时候,银色巨树那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一条金色巨蟒不知从何而来,盘旋着粗壮银树的树干,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向她扑过来,好似要吞掉她。 见那条金黄色巨蟒扑过来,雾灵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可她此刻身子被霜雪冻僵,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血盆大口越来越近,雪白獠牙似剑锋。 猛地,雾灵儿口中突然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一股奇异的果香从口腔中蔓延开,口中不知为何物的东西被她吞下去之后,已经扑到她面前的巨蟒大口突然像是被打散似的,消失不见了。 眼前还是那片稀薄的白雾,如同一片寒烟,幻渺地飘荡在身遭。 玄谷将塞果子的手从雾灵儿唇上收回来,神色浅淡道:“清醒了没?” 雾灵儿被果子汁水呛到,用力咳喘了几声,身躯颤抖,发丝眉梢上凝结出的霜雪簌簌落下。她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咳得脸色绯红时,就听到身边的玄谷似笑非笑着,唇齿间轻缓捻弄出几个词来:“霜雪寒意,彼岸红花,银树金蟒” 原来这毒瘴龙潭能将进入其中的人灵力抽调出来,幻化出他们心中魔障的实景。毒瘴龙潭中的人至死,也不知道最后他们原来是死在了自己手中。 她语调别有深意,不由让雾灵儿暗自思忖,刚刚所见的幻景,是否有什么隐含的寓意。 雾灵儿原本便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霜雪寒意所对应的是帝灏,彼岸红花对应的是她的父君雾越,而那银树金蟒,自然便是盘踞苍焰之树的太攀了。她对帝灏有爱慕之心,与太攀有灭族之恨,而又思念雾越,这些爱恨思念之情,在这毒瘴龙潭之中,都会要了她的命。 好不容易,雾灵儿咳嗽才止住,呼吸平顺了,问玄谷道:“你方才给我吃了什么?” 玄谷笑了一声:“不过是能让你暂时断情绝爱,不会动情的果子罢了。我知道你们妖魔多情,可这里,不是你想情郎的地方” 雾灵儿被她一句话说得俏脸似雪烧,原本已经含在唇边的感谢软语,生生被她咽回去,复又语调生硬道:“我想帝灏,不过是想杀了他而已。再者,你们曾在九重天阙上那般莺燕欢好,便是情郎,那他也该是你的才是!你碰过的男人,我才不稀得要了!”雾灵儿恼怒地背过身去,又说,“反正你生得比我好看,那些轻浮浪荡的男人们都喜欢你!”说着,那双杏子水眸,便又红了起来。 玄谷却被她这番赌气说辞惹得笑了:“你的意思,喜欢我便是轻浮了?我没音信的那一万年里,却是哪个三界第一美人在招蜂引蝶?” “你——”雾灵儿愤然。她自然也因着美妙姿容,被众星拱月地追捧,可又不是她要那些人来献殷勤,喜欢她的!一时说不出话,雾灵儿只赌气大哭道,“就算所有人都喜欢我,可我喜欢的那个,却不喜欢我啊!” “这不就是了?就算所有人都喜欢我,可我却哪个也不喜欢,你却因为别人喜欢我来和我置气做什么?”玄谷这样说完,雾灵儿更是哭得止不住。慢慢拧起眉,听雾灵儿哭了一会儿,玄谷也有些烦了,便一把扯过雾灵儿的手腕,拉着她来到忘川河畔。 忘川之中,不时可见鬼魅幽魄渡水而走的情景。雾灵儿怕自己被玄谷一脚踹进忘川河里,紧紧扯着玄谷的衣袖瑟缩后退,哭声也渐渐小了很多。玄谷只是似笑非笑回睇了她一眼,说:“你若真想着帝灏,那我便给你一场造化。看好了。” 她话音刚落,雾灵儿但见白雾稀疏,忘川河中的魅影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披了一件极致华贵的玄色星辰帝袍,冰雪容颜俊美似落着一层浩浩神光,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派尊贵华丽的帝王气度——分明是帝灏无疑了。 “毒瘴龙潭中的一刻,抵得上世间千载,心上人就在眼前,你还等什么?”玄谷附在雾灵儿的耳边,轻声说着,推了她一把,把她向那忘川河中走出来的身影面前推去。 眼前场景巨变,雾灵儿只觉天地颠倒,即将摔落掉入忘川河中的时候,腰身却被轻盈扶住,落进一个散发着冷香的怀抱中。耳边的清冷嗓音关切道:“可有事?” 雾灵儿抬头,对上一双苍蓝眼瞳,帝灏的眸底似空渺星海,只映着她一个人的面容。那素来冰雪严寒的俊美星帝忽而淡淡轻笑,如同仲夏晴夜布满繁星的浩瀚夜空,银河冼练,天星浸着泉水般温柔动人。 帝灏一笑,雾灵儿身子已软了半边,酥酥麻麻得霎时什么都忘了,只呆呆看着他,发起痴来。 抱着她纤细腰肢的男人低声轻笑着,说:“怎么这样不小心,万一摔到下面,将我忘了,可怎么办?” 雾灵儿的手被握着,男人冰凉的唇落在她指尖上。场面奇幻温情得像一场梦似的。雾灵儿就算自己做梦,也做不出这样的美梦来。 帝灏将赌气跑到九幽毒瘴龙潭的雾灵儿接回了九重天阙去,以盛大隆重的星后之礼迎接她入九重天阙帝宫之后,便集结了精锐神兵,征伐九幽无道妖王太攀。经过一场昏天黑地,持续了百年的神妖恶战,妖王太攀一身黄金蛇皮被尽数刮去扒下,被帝灏送与雾灵儿做求娶之礼。雾灵儿用太攀的皮做了一件黄金甲胄送给帝灏,作为回礼,两人日渐如胶似漆。帝灏又亲自去东海,取来聚魂木,焚烧三百年,助雾灵儿将雾越的神魂凝聚完全。三界星帝星后大婚当夜,鸳鸯锦被,缠绵不尽时,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的雾灵儿突然听到—— “你且看看你怀里的,是什么?” 雾灵儿睁眼,向怀中枕边看去。 一具白骨骷髅,拥着她,正与她交颈相欢。 雾灵儿满身满头的冷汗,仿佛做了个极为恐怖狰狞的噩梦,尖叫刺破了毒瘴龙潭的雾色。惊醒时,千年光阴历历在目,而面前,忘川河,还是千年前那一条忘川河。 她已又惊又怒,浑身发抖,恨不得用手中的红粉骷髅剑将玄谷剁成一堆肉泥,玄谷却还在一旁火上浇油:“你回想看看,除去那一张皮相,帝灏和这世间千万白骨,可有什么不同的?” “你这杀千刀不得好死的!日后我若断了情/欲念头,那必定都是你今日害的!”雾灵儿愤怒地将玄谷推入忘川河水中,痛哭着跑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星河长夜(二十八) 忘川河水清澈冷冽, 乃是三界的无源之水,能够涤荡前尘往事, 生魂只有将前世今生的七情六欲全部洗净, 了无牵挂, 方可再入凡尘轮回。 既然如此, 自然就有跋涉忘川千百年,都涤荡不干净的多情魂灵。 玄谷被雾灵儿推了一下, 一时不查, 仰面跌在只到脚腕深浅的忘川河畔浅滩上, 裙裾衣摆都被打湿浸透了。她长长的乌黑青丝浸在浅浅的忘川里,蒙昧的水流光华在她的发梢流动闪烁。 河岸上起了微微的风, 吹开了些许薄渺的雾瘴,红色的曼珠沙华细丝花瓣浮荡在蓝紫色的混沌星辰之下, 送来一种幻魅的幽香。 远处传来银铃碰撞的清脆叮当声响,慢慢的, 越来越近。 原先正要靠近的落入忘川之水中的玄谷的那些魂魅, 听到那声声清脆的银铃响动,面色齐齐一变,复而又像潮水般, 从玄谷身遭退开——像玄谷这样的仙灵之躯,正是那些生魂垂涎觊觎的上乘之选。只要能掠夺这样一具仙灵之身, 便可夺舍而活, 直接超凡入神, 再不必入凡界受苦受罪了。 从清脆铃声的源头处, 深紫色的花朵并翠莹莹的藤蔓,像触/手一样,瞬间便铺陈满了目之所及的整个视野。九幽毒瘴龙潭的白雾都被那无处不在的花朵染浸成团簇紫烟,华美瑰丽如同天上的紫色霞光。 头戴一顶花藤银冠的少年从迷雾深处走出来。那少年身上穿着一件别有风情的紫衣,那件衣服布料稀少,只是松松垮垮遮围住少年腰臀和半边肩膀,紫色垂绦随着他的步履交替翩飞,一双白生生的修长双腿在垂绦和长在少年脚下的花蔓间若隐若现。与身上稀少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身上缀满了精巧华丽的银饰——脖颈、小臂、手腕、肩膀、胸口那些华美的银饰,随着少年举手投足的动作,如同环佩敲击编钟一般清脆悦耳,煞是有趣。 玄谷扭头,便看见了那个从雾中而来的灵魅少年。他和一万年前别无二致,眼神清澈,如同忘川河水。 九幽魅主,凤笙。 戴着银色花冠的凤笙起先还有些矜持做派,纵使心头滚烫,巨震如雷,但他却谨记着千年前,初遇到玄谷时,她教他这个化外之人克制斯文。她走了之后,这一万年里,他也曾向途经忘川的凡界生魂问得些零碎的人间礼节,但是那些遗忘前尘过往的生魂幽魅们所述,都残缺不全颠三倒四的,凤笙学得不伦不类,后来便干脆也不学了。 他本就是生而为九幽毒瘴龙潭的魅灵,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的三界化外之人,不知神仙妖魔和凡人的礼数,也没什么见识。除了几十万年间,往来于忘川河中的生魂之外,凤笙见过的第一个像他一样的生灵,便是闯进毒瘴龙潭来取“碾乾坤”的玄谷了。 那时候,凤笙才知道,他睡的那张紫云英床,旋碾天地情丝,在外面,是珍贵无比的宝物。 万年前,他与玄谷说的每一句话,凤笙到现在都还记得。 ——“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床?”万年前的某一日,他从忘川河畔回来,就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闯入他的洞府中,正在把他的床缩成芥子大小,好似要带走。 那人长了一张极风艳招人的绝色脸庞,凤笙见了便欢喜,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瞧。 玄谷不知三界的魅灵之主原是睡在碾乾坤上的,只当这碾乾坤是无主之物,便要收了去给自己的一个道子筑神魂。此刻她不告而拿,被正主抓了个现行,神色也颇赧然。 凤笙看她羞愧的模样,颊边生红粉霞色,越发觉得明艳动人,心生喜爱,也不拘礼教,便直接伸手去抚摸她的脸。玄谷见他衣不蔽体,行事又这样轻浮,便当他是个轻薄人,心生不悦,抬手化光为剑刺去。 凤笙并不闪躲,只歪着头咦了一声,伸手拈去了玄谷掌中的那束剑光,把玩团弄——他不会被玄谷的大道剑意所伤,也并不畏惧她手中的力量。他好似水一般,以至柔克至刚,以至于三界没有什么能伤得了他。 后来,两人便解开了误会,玄谷知晓从未见识过毒瘴龙潭之外风土人情的凤笙,是真的不通晓事理,天性不拘泥于礼义教化,而非有意轻薄的人。误会既然除去,玄谷便与凤笙商议,想用东海海底一张万年的珍珠海贝床,去换凤笙的碾乾坤。 ——“我拿这个床,跟你换好不好?”玄谷拍了拍边沿缀满珍珠的巨大贝壳,那张贝壳便开启,露出里面作床的柔软舌芯儿来。 凤笙见状,惊讶地大叫起来:“嗨呀!这个床是活的!”他轻轻嗅了嗅,然后嫌弃地捏起鼻子,“好腥!好臭!” 而玄谷也低下头,学着凤笙的样子嗅了嗅那张珍珠海贝床,却没有闻到什么腥臭味,反而有浅淡的熏花草香,能够安神助眠。 她知晓面前这个少年模样的魅灵之主,只怕是与外面三界那些人都不相同,天赋异禀,能感知到寻常人感知不出来的东西。既然如此,她便也不拿那张极为珍贵罕见的珍珠海贝床去和他换碾乾坤了,只说——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拿来,跟你换你的床怎么样?” 凤笙不假思索,伸手点着玄谷,脱口而出—— “别的我都不要,我只想要你。” 少年眯起水漾的眸子,嘻嘻而笑着,倾过身来,本能地想要与她亲近。 玄谷灵敏侧身一躲,凤笙便靠了个空,扑在地上,光洁白皙的背身如同雪白山丘,沟壑起伏,少年身躯,线条纤细又流畅,诱人眼目得很。 彼时玄谷尚怀一颗能够感知七情六欲的心窍,乱景障目,只好瞥开眼去,念了一句清心定神决,随即化出一块从冰婵仙子那里得来的紫霞锦绣,扬散披落在少年身上。 凤笙头回见世间竟有这般柔软华贵的料子,轻轻柔柔云絮薄雾般,贴覆在他身上,好不舒服,便翻身一滚,将那匹紫霞织就的华丽锦绣胡乱裹在身上,在那张硕大宽敞的紫云英石床碾乾坤之上兴致勃勃地翻滚了一场,身上缠满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欲丝线,牵扯引发心中情动,身子便逐渐滚烫了起来。 玄谷见他如孩童般欢喜,也并未发觉他身上的异状,忽地,床上的人伸手挽她的手,一勾一扯,就把玄谷也拉进了那场风月情丝网中。 再后来,自然是心旌动荡情难自禁,平白生了一场风流债。 没什么见识的九幽魅主不知什么忠贞礼义,可却赖上了只与他有过一场风月的小帝君,还口口声声道—— “我只愿与你欢好,其他人,便是谁再进来,我也不要了。” 玄谷听闻此言,呵呵冷笑两声,面无表情地将那张罪魁祸首碾乾坤捣了个稀巴烂。 凤笙神色无辜,不几日,又搬回一张新的紫云英碾乾坤石塌,对玄谷笑得乖巧讨好,道:“你不喜欢那张床,我们换一张就是了。” 玄谷最后还是拿了碾乾坤出了毒瘴龙潭,临走时对凤笙说:“只不过是心不由己罢了。”她并未对凤笙动真情,情网之中,也不知怎么就从心底生出那些无端妄念来,竟不像是她自己的思虑。现在想来,许是当时怀着那颗红爻帝心的缘故吧。 任凭凤笙如何挽留不舍,在忘川边哭断了肝肠,凝出一滴情人红泪来,玄谷也还是终究没有回头。 一路行来,凤笙心中已经波涛暗涌,他本欲做出高贵姿态,奈何心中早已像鸟儿一样雀跃难禁,也委实太没有骨气了些。 可是,已经一万年了,他都一万年没有见过她了,早已思念成疾,药石无医。脸面尊严,此刻在能见她一面之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银铃声响渐渐急促,凤笙疾跑起来,脚底踉跄,头上银色花冠也颠簸得歪斜了。 那花冠是玄谷唯一送给他的东西,纵使是九重天上的仙草灵蕊,可哪有历经万年不枯不败的?凤笙怕那花儿枯萎败落,便将那花冠点化为素银,万年来一直戴着,又怕自己忘了那花儿本来的灵秀颜色,便走到那里都要幻化出一场紫藤花蔓来。 玄谷半撑起上身,觑着眼看去,就见那身披紫霞锦绣,头戴银冠的魅灵之主,跌跌撞撞跑向她,只瞬息间,便至了他跟前,想也没想,一下从岸上跳下来,登时清澈河水四溅,落了她一脸。 抹去脸上的水渍,玄谷抬起一双敛尽星辉光华的极美瞳眸,望了跪在自己身边的凤笙一眼,猝尔旋出一个绽花般的笑。 凤笙愣愣看着那张沾湿的莹润面孔,如同宝玉绽放光华一般。她一笑,轻轻一钩,他便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凑上去碰触玄谷冰冷湿红的滟滟唇瓣。 玄谷翻身,白裙翩飞,一下便将少年压倒在浅滩水中。她笑了一笑,淡声道:“一万年前我便为上不为下,一万年后自然还是。” 银色花冠跌落在一旁,凤笙一头乌黑莹润的及腰发丝尽数散在身下空明水中,妖娆如同交错藻荇。 用力咬了下唇,好来抑止脸上的笑容却是不成,凤笙便涨红了脸,轻声羞赧道:“你想怎么样都行,反正万年之前我就是你的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星河长夜(二十九) 雾灵儿一路痛哭, 冲进了白色雾瘴之中。太过愤怒,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心思管顾方向, 只横冲直撞, 乱走一气, 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 前面一片葱茏的林木挡住了她的去路,如同玄铁城墙一般, 看起来阴森恐怖。 擦擦哭红的眼睛, 雾灵儿按紧了手中的红粉骷髅剑, 看了看那片漆黑的树林,她却不敢再向前走了。 那片黑色树林外围, 长着一排结着金灿灿果实的矮小灌木,和身后漆黑的树木两相对比下, 越发显得诡异。雾灵儿不想回头,却又不敢向前走, 只能抱着长剑, 找了一棵看起来粗壮结实的树,抱着膝靠着树干蹲坐下来。情绪发泄出来之后,雾灵儿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 她的身体还是冰凉的, 因为之前在毒瘴中遭遇的那一场极致酷寒的影响还没有彻底消散,此刻竟从血液里生出难忍的刺痒来, 开始折磨她脆弱的神经。雾灵儿用力扳住自己的手指, 纤细的手指互相掰扯抽紧, 粉嫩的指尖由充血通红, 被她用力迫得青白,可是那种刺痒却没有半分缓解,反而有越发加重的趋势。 雾灵儿抵受不住那种蚀骨的刺痒疼痛,身子都蜷缩抽扯成一团,如同虾米一般。她发疯般用力揪着自己的手指,几乎想要把它们从她的手上扯下来一样,那种痛苦真的太折磨人了。雾灵儿唇间忍不住啼出细弱的哀哭声,玄谷是对的,她如果继续放不下那些爱恨思念情绪,真的会死在这瘴雾之中。 这样想着,雾灵儿多少也能体谅一些刚刚玄谷赐她那场黄粱梦造化机缘的苦心,心中对玄谷的怨恨便也消散了很多。 头顶上那些金灿灿如同剔透的琥珀宝石般的果实散发出甜蜜的清香,深受折磨的雾灵儿闻到了那种诱惑甜美的香气,好似稍微减轻了一些她体内的痛苦。 她仰着头看去,那些果实很好摘,就长在黑色树林前那一排低矮的灌木之上,她只要走过去,抬手举起红粉骷髅剑轻轻敲打几下,就能将树上那些黄色宝石般的不知名果子敲打下来。 强忍着身体骨髓里的刺痛痒意,雾灵儿勉强拄着红粉骷髅剑站起身,朝那排金黄果实走去。她掀起黑红色的裙摆一角,上好的骨玉血绸此刻已经被染得脏污泥泞不像样子,雾灵儿此刻衣袂脏污,鬓丝凌乱,也不大像那个曾经水灵灵俏生生,被魔君雾越娇养得如花如玉的魔族公主。 她用裙角挽了一个衣兜,将红粉骷髅举在手中,使出全身力气,向树上结蒂处上一敲,三颗金灿灿的宝石果子便掉进了她衣兜里。雾灵儿掣手将其中一颗掏出来,另外两颗仔细放好。手中那一颗金灿果实,在她白皙掌心中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芒,明亮温暖却不灼人眼目,温和至极。 捧着那枚果子,雾灵儿也恍然有些饥渴,她从未受过什么逃亡的委屈,也不太懂得外面的东西不能胡乱吃喝的道理,只是直觉觉得手中的东西是个没有害处的宝贝,便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张口咬在手中那枚果子上。 那金灿果子浆汁饱满,甜如蜜醴,竟然比雾灵儿在九重天帝灏星宫中喝过的最上乘的琼浆玉露都要可口美味。一口下去,身上寒意好似细刺冰雪尽数消融在阳光中,化为柔水,全身都被烘烤得暖洋洋的,好不舒服。还未品咂够美妙滋味,那冬枣大小的金灿果子便已经被雾灵儿半是囫囵吞下,她体内灵海气机都被极大稳固了一番。 雾灵儿受了这果子的好处,不由大喜过望,看着那金灿灿一排果子,便要欢欢喜喜都敲了来。 但正待她要再举剑摘果之时,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晃动了起来,雾灵儿还未稳住身形,就见沟壑裂缝的大地之下,钻出一只黑色的巨大毛茸蜘蛛——原来之前所见的那片黑色林木,居然是潜藏在地下的这只巨大蜘蛛背上的茸毛! 而那一排结着金灿灿果实的低矮灌木,是长在这只黑色毛蛛背上的天灯树。天灯树只长在九幽的毒瘴龙潭,在永不见天日的至阴之地,天灯树会结出如同小太阳般的天灯金果,天灯金果却性属火为阳,是一件极为难能可贵的珍稀宝物。 作为天灯金果的守护异兽,黑色蜘蛛观世诸却不似其他凶残异常的守护兽,看守的宝贝是半个也不给来取摘的人的,这观世诸通晓灵性,天生有禅心,它看守天灯金果,见者都可有份,但最多只能拿三个,再多了,就会怨怪取者贪心,要显出身形来惩治的——这便是它事不过三的规矩道理。 因为观世诸宽厚,故而天灯金果并不难求取,真正难的是找寻这天灯金果的过程,观世诸常年不会待在同一个地方,行踪不定,要摘取天灯金果,便只能看缘分了,三界之中,“天灯只引有缘人”的说法,便是这般来的。 今日雾灵儿误打误撞,遇上了负树而行的观世诸,自然是一场奇遇机缘,但她不知晓观世诸的习性,坏了规矩,免不了一番纠缠恶斗。 雾灵儿心中厌恶惧怕蜘蛛,看了观世诸可怕恐怖的蜘蛛样貌,早已头皮发麻,无心再战了。再者她的实力比之观世诸确实不济,只打了几个回合,就明白她不是对手,只得依依不舍看了那排排天灯金果一眼,舍弃宝贝,逃离而走。 她逃走后,观世诸也并不追赶,收了恶相,八只毛茸茸的巨腿交叉,那般巨大的体型,移动起来却轻盈没有什么声响,很快消失在了白雾之中,也不知下一次,何时何地,哪个有缘人还能再碰上它。 雾灵儿逃至忘川河边才停下,一见忘川水,才想起被她推倒在忘川之中的玄谷,懊恼地一拍额头,想着玄谷此刻没了道心,修为灵力亦是平平,只怕连河中幽魅都奈何不得,若是被那些魅灵伤了,可怎生是好?她懊丧无比,忙得铺开定位探寻的术法,去找寻玄谷的方向。 好不容易才确定了她胡乱出走的方位,手捏着两颗温润的天灯金果,雾灵儿原路折返,意欲以天灯金果给玄谷赔礼。也是她性子太莽撞冲动,误会了玄谷的好心。 正想着和玄谷见了面如何服软,思忖如何说些漂亮软话,不几时,就回到了她推玄谷落水的忘川河边。 但见那一片忘川河域没有一个幽魅,浅滩上倒有二人相嬉。 黑裾白裙的女子半截身躯浸没在水中,倚靠着背后的河沿歪坐着,一把青丝湿漉漉的,被握在跪坐在她身侧的少年手中,旋绕把玩。 玄谷歪着头,乜斜着半拢半阖的眼睛,看着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凤笙,抿着红唇,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便说那是妖颜祸国的姿容,也不为过了。 凤笙抬起一双澄澈瞳眸,瞧见她懒洋洋的神色,矜贵又傲慢,一如万年之前,她还是那个风采盛艳的天子骄子。 直起腰身,凤笙一手握着玄谷满头柔顺的青丝,一手伸着,去勾她的脖颈。 玄谷的一只手扣在他腰上,掌心熨贴着那一方娇嫩细腻的肌肤,轻慢地摩挲,惹得凤笙痒作一团,咯咯笑着,身上银饰环佩簌簌铃铃轻响,一下滚在玄谷怀里,扑在她身上。 “嗯?”玄谷低头,看着在她怀里半仰起头来的凤笙,扬起眉峰。 只对视一眼,凤笙就像是被光华灼伤了般,慌得低下眼帘,盯着近在他眉目咫尺处的湿润红唇。 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唇瓣,凤笙但闻玄谷清浅的呼吸里,好似都有浅淡的兰芝琼露的香气。体内的躁动,似乎都有些克制不住了。 玄谷见他一副想俯过头来索吻亲昵的情动模样,笑容便肆意戏谑了几分。她一手抵扣着他的腰,另外那只在忘川水中紫霞锦绣下的手腕翻转,轻轻向前顶弄了一下。 “嗯啊!”脸色绯红的少年蓦地死命咬住了自己湿润的唇瓣,清澈的眼中便有了一层晃动的水迹泪痕。 勾在玄谷肩头的手臂绷紧,凤笙的手指痉挛般抽搐扣紧了玄谷的肩膀。 他用力地仰起头,鼓噪湿润的火热胸膛蹭在玄谷的黑色裾衣之上。身上的银饰环佩浸了水,冰冰凉凉的,却也熄不了体内的燥热。凤笙轻轻地呼气,压抑着嗓子,将破碎的声音无声化气,从胸腔里吐出来。 他半撑在好整以暇的玄谷身上,腿根都在抖。 玄谷一截白润似玉的手腕露在紫色的霞光云衣之下,以一种极磨人的速度缓缓地转动着。 长久屏息的凤笙突然急促地喘息起来:“啊啊!”他再也压不住冲出喉咙的吟/叫声,眼角浸透,湿红成柔软迷朦的一片。 玄谷微微侧了头,低着,吻了吻凤笙沾湿泪痕的眼角。 凤笙便欢喜地笑起来,以极致热烈如扑火飞蛾的姿态,去回应她。 雾灵儿压着心底的怒气,一步一步走近那交缠亲吻的两人,用此生最甜最腻的口吻,唤了玄谷一声:“娘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星河长夜(三十) 突然听到雾灵儿甜腻的声音, 沉迷在风月情/事里的凤笙着实吓了一跳。雾灵儿能看得到他半张侧对着她的湿红脸颊,脸上还未隐去那种迷幻快乐的神色。 他身上的衣饰都是齐全的, 只有身下那个隐秘的地方, 浸在水里, 掩在一片紫色的霞光之下, 被肆无忌惮地玩弄着。 少年的清澈的眼神已经涣散得不成样子,像是起了大雾的幽潭, 迷朦中, 又透出一股子诱人欢愉堕落的意味。 两扇如半透明的翼翅般的鼻翼随着沉重的喘息, 微微颤抖着,起伏煽合, 像是要拼命挣脱某种禁锢一般。紧蹙的浅淡细眉,让凤笙的脸上, 有种正在受难的难过神情,可是他光华流转的眼睛里奕奕的神采, 看起来又是那么快乐。 两种截然相反的神情汇聚在那样一张生动鲜活的脸上, 冲突之下,就产生了一种奇异矛盾,却让人移不开眼的美感。 他猝然抓紧了玄谷的肩膀, 将红透的脸颊埋向一旁,额头抵靠在玄谷的肩上, 只露出半截滴血红艳的耳廓, 僵着身体, 羞得一时也不敢有动作。 腿根处绷紧了, 他的身体泛着热气,能更敏锐地感受到身下忘川河水的凉意,还有,贴在他肌肤之上,摩挲着他腿侧软嫩细肉的那半张手掌,似乎比忘川还要凉。 而且听岸上的那个女子叫玄谷娘亲,凤笙从跋涉忘川的那些凡界人嘴里听说过的,凡人十月怀胎,生下孩儿,才会被孩子唤作娘亲。莫非玄谷外出的这万年来,也去生了个孩儿不成? 他正胡思乱想,自己却又想得不甚明白的时候,玄谷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帘,看了挤出虚假笑意,灵动眼眸中掩不住捉弄得色的雾灵儿一眼。 她的神色懒洋洋的,好似和平时并没有多大的异样变化。 雾灵儿恶趣得逞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慢慢地,她抿紧了唇。 隐在星月晨辉眼的眸底,是一层冰寒的颜色,雾灵儿瞧见了那丝疏离淡漠的眼色。 心底隐秘地不舒服起来,像是被什么小小的尖刺扎了一下,仔细探寻,却看不见伤口,更不知道那尖锐过后一瞬又消失无踪的刺痛从那里来的。 雾灵儿不喜欢玄谷脸上那么冷淡又疏离的表情,从她脸上看到,居然比从帝灏脸上看到,还要来得叫她难以忍受。 趴在她肩头,羞得藏起脸来的少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喘轻吟,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立刻便死死攀住了玄谷的肩膀。 雾灵儿见他半边赤/裸的后背上都开始抽搐颤抖起来,细腻的肌肤上沾着湿粼粼的水迹,像泛着光泽的琥珀蜜蜡一样。 低着眼,雾灵儿的视线扫过玄谷藏在水下那截白皙的腕子。玄谷却旁若无人般,继续着刚才的调弦弄笙之能,也不在意雾灵儿就在眼前,在旁边看着。 雾灵儿便觉得有些难堪。她像是被污了眼睛般,狠狠撇开了头,娇俏的琼玉鼻子里,冷冷哼出声来。 凤笙止不住欢愉的索要,但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难得起了一丝羞耻之心,湿润嫣然的诱人红唇里,暧昧的吐息和破碎低细的声音混在一起,便有了一种让人更想入非非的靡乱感觉。 “嗯啊不要了不要了”他用力扣紧了玄谷的肩膀,贪婪地嗅闻玄谷身上那种让人沉醉着迷的清冽味道。 忘川河水轻缓地流动,淌过河底玉石般的鹅卵子,折射出伶仃的夜色清辉,伴着如同清泉漱玉的轻响。 “好啊。”弯了弯唇,玄谷听到凤笙口不对心的拒绝,也没什么在意,立刻停下了手。那截白玉般的手腕,从一片绮丽的紫色云霞之中伸出来,上面挂满了湿漉漉的水泽,随着她手抬起来的动作,一颗颗剔透的水滴如晶石般,从她细白似月光的手上滑落,滴滴答答地掉进忘川河水中。 天上的玉轮又冷又冰,银辉铺散在水面上,晃动在玄谷的眉心眼底,如同她的神色一样薄凉。 撇着头的雾灵儿没有看见,埋着头的凤笙也没有看见。幸而,毕竟那不是什么缱绻温柔的好模样,反而凉薄伤人得要命。 凤笙咬了咬湿红的嘴唇,僵着身子跪在那里。原本就精致纤柔的样貌,此刻微微红了眼眶,便更显出一种易碎柔弱的美丽来,任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会心存疼惜的——除了没有心窍失了情根情/欲的玄谷。 而同样没有心窍,被玄谷把真身溯世书带在身上的潇殊,自然被动地见证了玄谷对那纯白如纸的魅灵之主又一次利用玩/弄,心念所动,溯世书上,便存了案档——“时隔一万零九十六年,天道废子玄谷,于忘川河畔,戏九幽魅主,耍弄之间,全无情念,事毕之后,也无温存,实乃真渣滓也。” 连带着那一场活/色生香的艳/情风月,也一并记录在册。 看着记录在蜃景之中,月光之下,玄谷清冷薄情的细长眉眼,美艳得如同浸髓毒/药一般,甚至透出一股难言的妖娆邪性,潇殊对玄谷的心里的厌恶,便又更深了几分。即使厌恶,却又不自知地为那人晃神。 他也无心,他也无心窍,却因着博览群书,知晓尽天下大义,有了济世的宏愿,虽然无情,却有他自己心中的大义准则。扶鸾还在九重天上时,有时候会笑着对他说,他的大义是假大义,没有情,不知爱,又怎么会懂大义? 这样的说辞,便一定会惹得潇殊生气,幸而扶鸾也不常说,听他大发高义之言,也只是低头捻着手中的棋子,笑而不语罢了。 此刻凤笙的样子和心境,必定是如同那些千古话本子上,被绝情人抛弃伤心的痴情人,潇殊有所感触,更加为他义愤填膺,便又在案档上补充了一句:玄谷,戏耍人心,至邪至恶,当受天罚雷劈,尸身无存! 他也不觉得这评语有多恶毒,还想着,若让修得“谶道”大成的扶鸾来将这话念上一遭,出口成法令规则,玄谷便被天罚惩戒,该是多快意的事。 凤笙不知道有人已经在溯世书上为他气愤得抓耳挠腮,苦于困囿在书中,才没有跳出来破口大骂。他只是刚被玄谷送上情潮,正欲攀折而上,玄谷却突然停了,任由他在那边不上不下地难受着。 抚按在他腰侧的那只手,冷得像寒冰,玄谷的脸色,也发白得像是冰雪一样。 忘川河里,常年涤荡鬼魅,那附骨的阴湿之气,早就浸到了此刻她并没有灵息护持的身体里,带来让人崩溃的痛苦。如若不是玄谷之前受了帝灏一场三界极致酷寒的折磨,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她此刻只是极力绷紧了面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冷静,才能保持住清醒的神思,显出一派游刃有余,谈笑自若的神色来。 冰凉湿漉漉的唇角贴着垂头委屈的凤笙细腻软嫩的欣长皓颈,玄谷诱惑似的,轻声笑着说:“不请我到你家里么?还是你想在这里,想被人看着?” 九幽的毒瘴龙潭,是三界最凶险的地方,这里遍地都是不出世的妖魔恶兽,鬼魅幽魂,因为千百年来在毒瘴龙潭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着,能活下来的,实力比外界的那些妖魔,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一万年前,玄谷闯入毒瘴龙潭,以那样只差半步便可至天道帝君的巅峰修为,在这里的妖魔恶兽手中,都没有讨得多少好处,更不用提现在这具堪堪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的身体了。 她必须在这里,寻着一个能镇压四方的靠山,才不至于白白丧命在这种凶险的地方。 凤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是魅灵之主,这毒瘴龙潭里的妖兽们,不知道什么缘故,没有不忍让畏惧他的。凡是凤笙出现的地方,任凭方才如何凶残暴戾的妖魔恶兽,见他来了,都会乖乖地收起利爪,温顺乖巧得像什么似的。 原先玄谷还以为统御毒瘴龙潭的魅主是何等手腕凌厉的铁血君王,才能压得住这满地的魑魅魍魉,但是后来她才知道,凤笙从来没有出手惩治过谁。 他将编好的花冠戴在头上,歪着头一笑,粉润的唇清清滟滟地勾起来,天真纯白又不知事:“魅主?那是什么?我们这里,没有魅主的,从来就只有我一个,和他们都不一样。” 柔弱的少年,比头上的繁花还要娇艳纤细,招摇着,好像在等着人来采颉的娇贵花朵。 他随手抓过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毛茸白兔,抱在怀里揉了一揉。那红眼睛的兔子惊惶无助,睁大了红宝石般的眼睛,一动都不敢动,顺从地任凤笙捏圆搓扁,才被放下去,落地之后,撒腿就跑。 玄谷能看穿那只白兔只是一个幻象,它的真身化着风,像一团黑烟一样膨胀变大,逐渐遮天蔽月,成为浸没在邪恶黑气中阴森狰狞的模样。它回过头来,狰狞翻涌的黑雾中探出两束猩红的光,像是一对盯着人,目光能探入魂魄的眼睛。 那是,传说中,凶残无比的食魂鬼。 刚刚还失落万分的凤笙,听到耳边的暧昧,清澈的眼睛里,一下迸出奇异的神采,喜不自胜地笑起来。 玄谷垂着眼睫:“抱我起来。”她冰冷的手腕已经僵硬发麻,再使不上力气,身子也僵硬了。 凤笙像捧着珍宝一般,把她抱在怀里,上了岸。 一直被玄谷无视的雾灵儿委屈地咬住了唇,她此刻,也是再没脸,叫玄谷一声娘亲了。心口不知道怎么的,酸涩得厉害。她捏着衣兜里的两枚天灯金果,指尖都在轻轻发抖。 从妖魔两族的追捕之下,逃到这里,到现在,她好像,要不管她了。 雾灵儿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太过明显,几乎让她心口都泛起酸来。 玄谷是不是再也不会从天而降,将手伸向她,对她说——借我一剑,为你斩尽魑魅魍魉。 也不会,在她被同宗同族背叛之后,扯着她,千里逃亡。 更不会,在她陷在心障之中,为她斩断如丝乱麻心绪,带她出那一片魔障了。 再没有人会护她管她了吗? 恍惚间,靠在凤笙怀里的玄谷好像轻轻移过眼神来,看了雾灵儿一眼。 那一眼,一下就让雾灵儿再次升起了莫大的勇气,亦步亦趋地跟在了紫衣少年的身后,随着他,一起回了凤笙的洞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星河长夜(三十一) 跟在凤笙的身后, 雾灵儿听到少年小心翼翼地问怀里的玄谷:“她是你的孩子吗?”说着,还偷偷撇过眼打量雾灵儿。 雾灵儿从凤笙清澈的眼神中, 莫名地看出几分嗯, 慈祥的意味来。 慈祥?突然蹿上心间的这个念头让雾灵儿有种怪异的别扭感——她的父君看她时, 都未必有像面前这个少年这样慈祥的眼神——可这个少年, 看起来连她大都没有。 他们三界神魔妖魅,并不以貌取人, 实则是因为他们的寿元太过漫长, 容貌千万年来几乎不会改变, 常有活了上万年的修道之人,形貌却如稚童。外型固然骗得了人的眼, 可千万年沉淀下来的气质心性却能让人能感知出他们活过的真实年月。 然而身前这个头戴素银花冠,打扮得分外“招蜂引蝶”的少年, 身上却没有那种岁月积淀的厚重感。他不谙世情得,如同一个真正的少年。 但那怎么可能?他看起来, 和玄谷是旧相识, 而玄谷失踪了一万年,这样推算来,这个少年该是至少活了上万年才对 活了上万年, 身上却没有时光琢磨过的痕迹,可真是怪异极了。 雾灵儿一边乱想着, 一边抿紧了嘴唇, 盯着只能从背面, 少年臂弯里看到的那双女子好看的眉峰, 看玄谷要如何作答。 她听到玄谷轻轻笑了一声,和那少年说:“嗯,是我的孩儿。” 少年弯了弯眉眼,回过头来冲着雾灵儿笑了笑,颇有一些爱屋及乌的讨好味道:“她很像你呢,一样漂亮。” 他这样的说辞,却让雾灵儿着恼。她们哪里像?这个人还真是会睁眼说瞎话! “是很像。”玄谷回过头来看雾灵儿,却看见了她脸上的懊恼神色。 “我和你才不像。我也不是你的孩子。我没有娘亲,只有一个天魔父君!”雾灵儿赌气说。 玄谷只说了一句,便把她的话又堵回去:“那你刚刚叫我娘?” 雾灵儿争锋相对说:“你是我父君的嫔妃,我不叫你娘难道要叫你那个谁吗?” 她说着,又偷眼去看少年的脸色。 本以为会出现恼怒暴躁的神色统统没有,少年好像没听懂,根本不知晓什么叫做“嫔妃”。这让雾灵儿徒然生出无力和挫败的感觉。 这少年,和玄谷这般亲密,听到玄谷是他父君的人,难道都不会吃醋的么? 一计挑唆不起风波,雾灵儿也就暂时歇下心思,情绪也消沉低落下来,跟着两人回到凤笙洞府。 其实凤笙平日里,都在漫山遍野地闲逛瞎走,九幽毒瘴龙潭之地,他心念所至,遍地为家。后来偶然得了寻得一坑紫云英石,觉得躺在上面睡觉颇为舒服,便取了一块搬到一座洞府之中,当作一处常来的栖息之地,而有一次他过来睡觉的时候,就遇到了来搬他“床”的玄谷。 后来玄谷走了,凤笙就将二人初遇的地方,当成了家,精心布置,分外珍惜。万年里,也拾捡回许多漂亮的玩意儿做装饰,将一处天然岩洞点缀得宝光熠熠,意趣丰饶,比之最奢华的九重天阙宫廷仙府,也不遑多让。只是九重天上的宫廷多精巧,重格局齐整,凤笙的洞府,却是天然鬼斧神工,野趣盎然。 他生怕玄谷日后回来,找不到他,找不到他们的家,故而万年中,都等在此处。也是今日,他突然感知到那滴情人红泪,才急匆匆跑了来,一看之下,果然是玄谷。 进了别有天地的洞府之中,雾灵儿抬头看向岩洞上方,惊讶极了——那上面,覆满了金色的藤蔓,连叶子果实都是金色的,很像她刚刚才见过的天灯金果,而且比天灯金果更大更亮一些,照得整个洞府四壁,都好似涂着一层金粉,满目金碧辉煌的颜色。那些缀在岩壁穹顶上金色的圆形“果实”,听到有人进来,一刹那,好像都活了过来,从团成一团的果实形状,生出金色双翅,眨眼间,就都变成了金黄色的小鸟,在屋内翩然翻飞,随着三人脚步,一路将整个空间都照亮如白昼。 “你瞧,这鸟儿像不像你跟我说过的金乌鸟?”凤笙羞赧地问怀中的玄谷。她说过,她不喜欢这个总是看不到太阳的地方,太暗了。大概是因为这个,她后来才走的吧?如果这里亮一些,她是不是就会留下来呢?后来凤笙便寻找了好久,才找来这些会发出光芒的小鸟,由原先的两只,饲养成现在成群的模样。 见过金乌翱翔九天的雾灵儿忍不住说:“金乌是神鸟,一只眼珠子就有一座巍峨高山那般大小,它所过之地,带来的高温,云霞都会被蒸干。它的光辉落在大地上,就像太阳。这些小小的鸟,跟灯烛一样,怎么会像金乌鸟?” 听到雾灵儿的话,凤笙有些沮丧,薄润的唇一下抿住了,有些局促,又有些可怜的神情,眼巴巴地望着玄谷。像一个想讨赏的孩子,却拿错了不合人心意的礼物。 玄谷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笑起来:“像不像金乌有什么关系,这些小鸟很漂亮,我很喜欢。” 一支泛着光芒的金色羽毛缓缓飘落下来,玄谷抬起眼睛去看。她的眼睛很好看,像是寒夜里的星辰,透亮的星辉,铺落在盈盈的雪地里,有点冷淡,却又非常沉静让人心安的味道。 她伸出手,那片金色的羽毛飘落在她冰莹白皙的掌心。 玄谷扬扬眉:“喏,把它变支羽毛簪子,为我戴上。” 凤笙将玄谷抱进流珠垂帘的红玉榻上,伸出手指,纤细指尖轻轻点在玄谷掌心的那根羽毛上,光华烁然,玄谷手中雀羽,便化为一支华美精巧的金翎羽簪。 他拿着羽簪,为玄谷绾发的时候,神色郑重得仿佛是一件一等一的大事。 雾灵儿掏出兜里的一枚天灯金果,看着那边你侬我侬的两人,恶狠狠咬了一口。 这果子,她才不想再给那个人留了。 苍焰之树上的妖王宫里,近几日并不太平。尤其是伺候着妖王陛下的那些舞乐优伶,更是战战兢兢。 翠玉藤椅上,年轻的妖王睁开了眼睛,一双华美的金色瞳眸如同天下最昂贵的宝石,此刻那漂亮得像是宝石般的眼睛里,却翻涌着暴虐残忍的气息。 看了一眼阶下腰肢纤细的领舞伶姬,太攀的竖瞳眯起。 那是青蛇族族长的女儿,青蛇一脉,自古与黄金蟒族颇有渊源,在妖族之中,身份尊崇。此刻,那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却自降身份,在他面前,甘当一个献媚邀宠的舞姬。 露出来的腰肢雪白,如柔软的蛇一般曼妙地扭动着,看着太攀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女子的目光也放肆热烈了起来。半透明的翠绿纱衣下,若隐若现的美妙胴/体,会让任何一个男人血脉偾张。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了蛇女的诱惑。 勾着艳烈丰满的唇,唇上的那一抹紫色魅惑着每一个观舞男人的心跳。修长紧绷,掩映在纱衣下的双腿,让人不自觉会想起被这一双漂亮的腿主动缠在腰上的美妙感觉。 太攀一直盯着她,她便愈发大胆。艳丽的眼睛也紧紧盯着太攀,眼中炽热地写着想要征服眼前这个男人的野心和欲/望。她的身子随着舞步,慢慢游移到太攀的王座之前,涂着红艳丹蔻的手,轻轻抚摸上太攀的金色蟒袍。 那种尊贵的颜色,衬得年轻妖王的姿容,更加丰朗威严。 很迷人。 而这个迷人的年轻王者,现在手握着九幽妖魔两族的生杀大权,至今还没有王后。 太攀任由对方尖细的指甲挑逗般划过他的胸口咽喉,那抹诱惑的唇色近在咫尺,本来极为乐意和她交缠一番的太攀,突然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他闻到了女人身上浓烈的香气,有些想吐。 在往常,太攀是很喜欢那种浓烈刺激的香气的——它让女人们闻起来更美好,更诱人,也更有攻击性了——太攀喜欢那种狂野大胆的女人,没有什么,比她们更可爱了。 面前的尤物,是他喜欢的类型,可是现在面对她,太攀居然有点想吐。 他的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紧迫着他,胃里也泛起酸涩的难受感——最近这种感觉经常冷不丁地翻涌上来,搅得太攀胃口都不太好。他今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但是就是很想吐,可是又吐不出什么来。 这让太攀感觉很烦躁。从他将那颗噬灵石彻底炼化,变得更强大之后,这种烦躁就开始了。 太攀好像闻到了血腥味,从妖王宫外,飘进来——刚刚的一班歌姬,因为唱错了曲调,太攀残忍地微笑着,让人把他们拖出去腰斩了。 可是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可能还会有血腥味飘散进来呢? 太攀突然暴躁了起来。他猛地推开了趴在他胸口,用一对丰满磨蹭着他的蛇女,用力掰紧了身下的翠玉藤椅,不可抑制地干呕起来。 被推倒在地上的美艳女子扬起柳眉,睁圆了媚眼,却敢怒不敢言,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青蛇族的千金贵女退出去,太攀也管顾不上。他体内翻腾沸滚的灵海不息,可是身上却半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他大概是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星河长夜(三十二) 妖王宫中, 战战兢兢的妖族侍者,再次因为妖王陛下反复无常的呕吐发作, 忙碌了起来。因为心情烦躁, 太攀整个人脸上的神色都阴晴不定, 稍有伺候得不顺意的, 那妖族侍者便免不了被腰斩砍头的厄运。妖王太攀视生机如草芥,大抵就是如此的。 除了干呕, 不太吃得下东西, 有时候会浑身虚软, 胸口气闷之外,太攀身上就没有什么其他的症状了。他甚至连外伤都有很多年没有受过了, 而以他现在的深厚修为,几乎可以与九重天上的星君帝灏一较高下, 甚至还能压他一头,又有什么阴邪咒术能伤得了他?这样的境况之下, 他怎么可能会是病了呢? 妖族中, 医术高妙的医者尽数被召集到太攀座前。他们一个个神色惶恐,额头上沁满了豆大的冷汗,有些胆小如鼠辈者, 已经忍不住双股战战几欲先走了。妖王太攀残忍的品行,在妖族之中声名赫赫, 无人敢置喙, 他们也都心知肚明, 如若不能诊断出一二缘由, 只怕今日这些人,会尽数折损在妖王太攀御前。 头发花白,已经有些老眼昏花的鹊族医者摸了摸自己五彩斑斓,垂在两颊下的仙人寿眉。许是他寿元将近,看淡了生死,也许是老糊涂了,在太攀面前,与那些噤声震颤的其他医者,都有所不同,反而显出一种成竹在胸的镇定之色。 他颤颤巍巍地缓慢站出来,苍老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十分担心,这个老家伙随时可能油尽灯枯,气绝而亡:“陛下此症,以老臣之见闻,已能确诊,无须再用旁人,请陛下挥退闲杂人等,老臣细说与陛下分晓。” 太攀抬眼看去,那是花鹊族的老医者。活得年岁极其久远,伺候过八代妖王,曾经也是一个妖族王室御用的顶尖巫医。只不过后来年老昏聩,有一回替妖王看诊,开错了方子。那一任妖王念着旧情,脾性也远没有今日的妖王太攀这般残暴,只发了一场怒气,把这个糊涂的老家伙遣回花鹊族去了。 花鹊族多出巫医,妖族医者又以巫医为尊,故而曾经当过妖族王室御用巫医的老花鹊回族之后,也很有地位,潜心培育下一代医者。此番太攀因病疾遣人去花鹊族传唤搜罗医者入妖王宫为他看诊,名单上,赫然就有这只老花鹊的重重重孙。而太攀的疾病症状,就传到了这老花鹊的耳中。他的重重重孙临行前,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妖王陛下的疾病症状,已经有数百位德高望重医术高妙的医者看诊过,却查不出什么,便都被妖王陛下杀了。他心中自知与那些妖族名医,也没有更加高超精妙的手段,只怕今番看诊过妖王之后,凶多吉少,再不能在老祖宗面前服侍了。 听了他最疼爱的重重重孙的哭诉,老花鹊便执意要跟着他的重重重孙进妖王宫来,负责召集医者的妖族大人见他年迈,想必是见多识广的老医者。更何况,现在妖王陛下也被许多医者看诊过,都没有检查出什么,陛下一不顺心便将给他看诊的那些医者都杀了,现在妖族上下求医问药都难了很多,再不解决妖王陛下的病情,怕是不久之后,妖族之内,连能给人诊疾的医者都没有了,就将这个老花鹊族的医者带了进来。 眸色沉暗,由于刚刚干呕过一场,太攀的唇角被自己烦躁地磨蹭得通红妖艳,好像刚刚吃了腥牲,沾了满嘴的活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上古的魔神临世,有种阴沉残忍的意味在。他也担心自己的此番的隐疾,不好说与旁人知晓,便挥手打发侍者并其他医者,次第退出,紧闭了殿内宫门。 等到殿内再无旁人,光线昏昧,太攀只看得到那只老花鹊头顶上一撮雪白的银发,他五彩斑斓的寿眉,都隐在了暗淡的光中。 “依老臣之见,王上该是有了。”老花鹊的语调铿锵镇定,好似已经确定无疑。 从来是男儿身的太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意识里也不能理解,只当那老巫医说了半截话,追问道:“有了什么?” “有了喜脉。” 上首座的太攀隐在暗处的脸色看不真切,只是一双金黄色的眸子亮着,象征威严的妖族王室黄金竖瞳,危险地紧缩起来。 冰冷的声音传下来,像是蛇爬上来,冷硬的蛇鳞滑过皮肤那种让人汗毛倒竖的恐怖感觉。 “荒缪。本王,是个男人。”太攀扣紧翠玉藤椅的手,指尖在轻轻抽搐。可是他冷漠的音调,却听不出任何他内心真正的慌乱惊怖情感。他缓缓站起身,一身金黄蟒袍,染上了暗夜的颜色,让他看起来,如同暗金铸就而成的威严王者。“你可以去死了,老糊涂虫。”他冷漠着脸,面无表情。 杀意瞬间蔓延开去,如同罡风一般,吹得阶下老巫医的身躯几乎摇摇欲坠。只得极力撑住了拐杖,老花鹊才没有被刮倒搅碎。他顶着妖王暴烈肆虐的怒火,疾呼道:“王上何不等老臣细说之后,再赐老臣一死?” 这一回,太攀终于是冷冷地笑了一声,淡淡道:“看你还有什么妖言。” 殿内的杀气止歇了。 老花鹊死里逃生之后,急促地喘息了几口,便一屁股跌在殿下的琉璃金砖地板上,被骇出了一身冷汗——这一任的妖王,比他所伺候过的前面那些,都要强悍凶残。 不敢再耽搁,老花鹊都没缓几口气,便急忙说:“陛下食欲不佳,心闷烦乱,却不是肠胃之疾,故而先前那些医者开具的调理肠胃的药方都未能奏效。” “正是。”太攀闭了闭眼,胸闷气短,浑身乏力的症状便好似又冒出了头。而不知是因为刚刚这老巫医的话起了暗示作用,还是怎么了,那种想要干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还真是像极了妊娠之状。 “王上身为王族,可知道,您的祖先?”蛇蟒王族祖先的名讳,老花鹊不敢提及,只能隐晦地提醒太攀。 太攀怎么会不知道。他听他提起他们蛇莽先祖,便已经知悉,这老巫医诊断所言,大抵是真的了。 蛇莽先祖,乃是混沌初开的一条雌雄同身的蛇妖,有一人,它梦见太虚天地间,坠下神光,有金银二色瞳孔的仙人从神光中走出来,美丽的仙人雌雄莫辨,蛇莽先祖日日思念那仙人,不久便“病倒”了,浑身恹恹,实则是在梦中感怀了天地灵息,化出了身孕,诞下里两枚异色蛇蛋,一金一银。 天地感孕化生的金蟒和银蛇,孵化诞生之后,便天生有异能之处,金蟒勇猛,银蛇擅断,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后来一统了三界妖族,众妖诚服,推举银蛇为妖王,金蟒为护国太上,世代沿袭,尊荣无比。 看他变幻几度的脸色,老花鹊心中也大抵有了计较,便问:“王上近日,可是梦到了什么特异的梦,不如老臣为陛下解梦一番?”巫医自古就有解梦之能,曾经还因为解了妖王一场梦,给狸族招来了灭族祸根。 “没梦过什么。不必。你出去吧。”太攀猩红的唇机械张合,声音因为不在念头上,都显得有些飘渺。 此刻的他,周身那层残暴的硬壳,好像被什么生生敲击得粉碎,整个人都有一些恍惚虚弱。 老花鹊经验何其丰富,妖族王上此刻的神情,和那些知悉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人,那么像。 可身怀喜脉,明明是好事啊!多子多福,有什么不好?可他见太攀这种模样,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拄着拐,颤颤巍巍出了殿外。 他没敢回头去看,殿门关上的时候,高处站立的王,身体一软,整个人,重重跌回了翠玉藤椅上。 如同失落了魂魄。 怎么可能有了?他这段时间,忙着筹谋魔族大权,统兵布阵,日日与北辰和众位妖族将军谋士们商讨至深夜,根本没有精力招幸什么姬妾,更何况,太攀的妖王后宫空悬,他少年登位时,便发誓,如果不立下功业,如何有颜面贪欲享受,故而这几千年,卧薪尝胆,过得如同苦行僧人一般,极少有放纵的时刻。只有这几日,魔族已经全部投效,又有炼化噬灵石之喜,太攀才在宫中大肆歌舞鼓乐了一番,可也因为身体不适,心气烦闷,不能尽兴欢愉,更不要说跟妖姬云雨片刻温存。 难道 太攀将垂在他面前的一缕金发烦躁地捋至脑后,眯了眯眼眸,难道真是那梦里的小帝君搞鬼?他怀了那人的种? 撇下头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平坦腹部被一片金色锦服遮掩着,根本看不什么来,里面怎么可能就已经怀上了?简直荒谬可笑! 神思纷乱之间,侧面想起脚步声,太攀猛地转过头,看见清光霁月般的一张清绝俊颜。 是他的帝师,北辰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星河长夜(三十三) 北辰今日接到了从魔族原来的领地回来的荡乱军部的报告, 事情关系重大急切,他一接到密报, 便不敢停滞, 急忙将军部的人带着, 进了苍焰之树上的妖王宫。 他们路过妖王宫午门时, 看到一群宫中侍者,正抬着水桶, 手中握着毛巾, 一个个跪在地上, 将暗红色的剔透红榴石砖仔仔细细地擦干净。那些原本雪白的巾子,此刻都浸染了血水, 变得脏污殷红,空气中, 还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北辰只是瞥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径自领着人, 离开了那个刚腰斩了不少妖族的地方。 入了内宫,妖族宫人如同人偶一般,每个人脸上都是惨白的神色, 他们僵在原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连呼吸都是轻的, 好像这宫里住着一只无缘无故就要吃人的猛兽, 只要他们胆敢发出一点声息, 便要被那猛兽撕碎,生吞活剥了。 跟在北辰身后的白狸,腿肚子都有些痉挛起来,额头上的羞耻青印,好似正在被煎熬烙印着,滚烫烧灼。白狸几乎迷幻地闻到了她额头上,有生肉被烤熟的焦香——那种恐怖无助的感觉,永远刻在她的脑海里。和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高高的火架,狸族的老族长,浓烈的黑烟,焦炭一样的身体 走马灯一般在白狸脑海中,不停地翻滚,每一帧画面,都像是一个永远醒不来的,黑色的恐怖噩梦。 “——滴、答。” 汗珠顺着那一块现在其实已经完全愈合好,不会有任何感觉的青印流淌过脸颊,汇在白狸精巧的下巴上,砸在了红榴石砖面。 她明白,没有抓到魔族公主的自己,今天跟着北辰进宫来,是不会轻易善终的。 北辰听见身后的响动,微微凝神回头,看向已经冷汗涔涔如同被冷水浇了脸的白狸。她的肩膀完全忍不住,颤抖个不停,看起来非常惹人怜惜。 叹了口气,北辰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看着白狸湿透的发鬓,伸出手拨弄了拨弄那些已经贴在白狸脸颊上的发丝,整理了一会儿,白狸看起来,总算不像刚才那样狼狈了。 一边为白狸整理仪容,北辰一边轻声说:“不会有事的我会替你向王上求情。” 白狸抬眼,一双美艳动人的猫瞳已经丧失了媚色,只剩下了满眼的惊惶,黑白分明,睁得圆溜溜的。 恍惚间,北辰好像从白狸脸上,看到了思念的故人——他们和狸族是同宗,狐狸,狐狸,狐和狸,在某些地方,总是有点像的。 白狸很像他那个走丢的妹妹,他妹妹走丢的时候,也和白狸被灭族的时候差不多大小,只有几百岁,还没有能力化出人形,开口说话呢。 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也像白狸这么大了。 北辰见白狸只是愣愣盯着自己,苍白的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只得弯着腰,看向她的眼睛,嘱咐道:“记住,王上问起来,就说,是那个小帝君太强大了,她帮魔族公主逃走的,不是你无能,也不是你办事不力,明白了吗?” 白狸动了动唇,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了点头。 北辰的眼睛弯了弯,此刻,那双天然魅意的狭长狐狸眼眸看起来,并没有一丝一毫勾人的魅色,里面是和暖善意的温度。 就像哥哥一样。 其实,按着宗谱来说,北辰,确实是白狸远房的堂兄。只是狸族式微时,正是九尾天狐族日渐强盛的时候,之后两族也没什么走动,情分也好像慢慢尽了。 而这几百年,狸族好不容易靠着长袖善舞的白狸,回复了一点元气,却在不久之前,因为白狸的一念之差,差点功亏一篑,太攀心中,已经对白狸这个狸族族长,对狸族,都很不满意了。 为了挽回错误,将功赎罪,白狸在与魔族的交锋之中,拼尽了全力,将狐族媚者引荐给那些魔族的权柄大人物,甚至不惜自荐枕席,策反了魔族的半壁江山有余,可是这样的功劳,还是不够的——因为太攀想看到的,她还没有做到。 太攀想看她与雾灵儿相残相杀。 她,做不到。 好在,雾灵儿逃走了,逃到妖族和魔族都难以伸手的毒瘴龙潭去了。那是魅主的地界,想必再怎么凶险,也不会比九幽妖魔两族的追杀,更凶险了。他们甚至可以通过毒瘴龙潭的忘川,渡到凡界去——那里才是天地高阔,再没有什么可以惧怖忧虑的了。 可是,魔族公主逃走,妖王的怒火,总要有人来承担的。即使怕得要命,白狸依旧还是跟着北辰来请罪了。因为,这怒火,如果她不来承受,就只能由刚刚恢复了一点元气的狸族来承受了。到时候,会有无数狸族的小狸猫,像她当年那样,家破人亡,亲族横死,背井离乡。 她想要活着,她不想那么快就死掉。她是老族长用命送出来,那么多人拼命掩藏,才活下来的。她再也不想东躲西藏,活得狼狈不堪了。 北辰的安慰,多少给了白狸一些勇气和力量。她定了定神,垂覆下眼睛,肩膀虽然还有些轻颤,但是比之前要好过多了。 内宫的妖王寝殿殿门紧闭,外面的侍者跪立了一地,神色比午门前的那些侍者还要惊惶——已经有一刻的时间,妖王陛下没有传唤任何人了。他关着殿门,没有哪一个不要命的侍者敢去打扰,他们甚至连传递命令都不敢。 北辰只能安抚着白狸待在殿外,自行进去探看究竟。 他进来之后,看到的就是太攀一张受惊的脸。他的瞳眸,金色中泛着隐怒的血红色,满是暴虐残忍的混乱气息,让熟知他的北辰,都有些许轻微的诧异。 “王上?”北辰轻轻唤了他一声,走了过去。 “什么事?”太攀的脸色很冷,语调比之平时,也更加冷淡。此刻他没有其他心思,满脑子的念头,都是他是不是真的给那曾经煊赫三界无人能及的小帝君怀了一个蛋。 那混蛋!她在他耳边,在他梦里,都说过的! ——我有个宝贝蛋要送给你,你可接好了,日后,说不定还能为我孵出一只小蛇来。 ——你会不会,给我生个蛋啊? 一定是他着了她的道,让她一语成谶了!九重天上以前还有个叫扶鸾的神君,所修谶道,正是那混蛋玄谷筑过神魂的一个道子! 觉得自己已经知晓了真相的太攀登时愤怒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肋下生羽翼双翅,飞到玄谷身边,去把那小帝君像敲碎蛇蛋一样,打成碎片,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看出太攀面色有异,北辰有些忧虑地向他确认:“陛下可还好?” 太攀揉了揉眉心,将脸上烦躁愤然的神色揉碎了,才抬起头,装作无事道:“不必忧虑,本王无事。你今日进来,有什么要紧事要说的?” 若是事情不紧急,想必北辰还能等上一等,等他脾气和缓,妖王宫中侍者敢传唤人的时候,再来通禀,而不是等不及直接就自己进殿来了。 听太攀说自己无事,北辰也未做他想,正色道:“回禀陛下,是魔族那边的事。本来白狸族长已经将要把那魔族女帝抓住了,可小帝君出现,生生又把人救走了” 太攀听到“小帝君”三个字,金色瞳孔又是敏感地一缩。脑中欲炸,胃部抽紧。 他蹭地一下,从翠玉藤椅上站起来,脸色生寒,大声质问:“逃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派人去追!把魔族女帝,和那个几次三番阻碍本王的玄谷,都抓回来!” 他的过激反应,让北辰也有些意外,忙道:“小帝君携着魔族女帝,直接跑进毒瘴龙潭去了。那毒瘴龙潭中的白色瘴雾,剧毒无比,我妖族众人,不敢冒进,更何况,毒瘴龙潭乃是九幽魅主的领地,与我妖族和魔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三方相安无事上万年,如若今番贸然闯入,惹怒了九幽魅主,只怕事情不好收拾,故而才忙回来,请王上再做定夺,我们是否” 北辰后半句“我们是否止步于毒瘴龙潭之前,不再追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太攀怒气冲冲地说:“让白狸派人进去找!找不到,就让他们死在那毒瘴龙潭里!” 北辰诧异极了,微微垂头:“王上听我一言,擅闯毒瘴龙潭事小,得罪魅主事大,更何况小帝君又有通天手段,只怕我们追进去,也讨不得半分好处,不如就此放过魔族女帝” 霸道的妖灵之力从太攀身上倾泄而出,北辰都在那浩瀚灵息之中,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他悚然于太攀今日身上强悍无双的灵力修为带来的压迫感,甚至比九重天阙之上,当今修道第一人,星君帝灏更有过之。 太攀冲着北辰冷笑,颇有些得意的意味,问他道:“你说我比帝灏,如何?” 北辰恭顺地垂下头,不再多言。 太攀掸弄衣袖,神色自得,冷笑着:“也罢,本王亲自去毒瘴龙潭一趟,捉拿魔族女帝。我倒要看看,万年不出世的魅主,敢不交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星河长夜(三十四) 太攀亲自点了狸族族长白狸的名字, 让白狸带着人,与他一起入九幽毒瘴龙潭。 而与此同时, 九重天阙之上, 冰雪王座之前, 面目沉冷的男人, 苍蓝眼瞳似寒星。他伸着一截冰玉似的苍白手腕,那只手, 都呈现出一种剔透的白色, 像是冻结的冰凌。 他在翻着书, 一本,没有字的天书。 那是溯世书的副卷, 在千年之前,由帝灏与扶鸾, 合力为潇殊打造。 那一日闲来无事,扶鸾约帝灏在占星台上喝酒, 彼时潇殊也在场。他刚化出人形不久, 瞧见什么都好奇——就像曾经的扶鸾与帝灏一样。 占星台下,云海翻滚。占星台上,琼浆玉露醉人。 三人具是喝得酩酊大醉, 扶鸾看着下面翻滚的云海,突然起了为潇殊占算一卦的兴致。 玉占签放在桌上, 扶鸾用手抚过, 上面顿时出现了一层冰纹般的裂痕, 最后, 啪的一声,整个占签都碎掉了。 醉眼迷朦的扶鸾见此情形,醉态都散了一半,不由大惊失色,撇头看了潇殊一眼又一眼。 托腮拨弄手边酒盏的帝灏也喝得有些多,素来白皙如冰雪的脸上,都浮出醉色酡红,冰冷持重的星帝陛下,此刻脸上居然有一种难得一见的艳丽风情。 迷迷糊糊之中,帝灏只觉得扶鸾看潇殊的眼神,又熟悉又怪异——就像很久之前,他在天河漫天星辰旁,对他说,他想要占有玄谷时,那样错愕意外,又有些无可奈何的,隐藏极深的伤感之色。 但是喝得迷糊的帝灏,并没有多想什么,更不要提已经醉死过去,趴在桌上睡觉的潇殊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打了个盹儿,再次清醒的时候,帝灏晃了晃手里的玉盏,里面还没喝完的琼浆一下子全泼在了他手上。 他用白绢将沾了琼浆的冰玉手指擦拭干净,抬头看去。外面的云台上,扶鸾歪着身子,倚靠着云台栏杆。他披了一件素白色的衣衫,好似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将歪着的头离开了白玉栏杆,回过来看了他一眼。 帝灏从扶鸾的脸上,看到了分外苍凉寂寞的笑容,他的眼睛是空茫的,涣散的,里面好像堆了太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怔了一瞬,帝灏起身,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潇殊,声音清淡:“我回去了。” “嗯。”扶鸾轻轻应了一声,突然又说,“有时间再过来一下,为潇殊筑一本副卷身躯。” “嗯?”帝灏不解地看他。 “日后,他有一场横死之祸。”再多的,扶鸾就没有说了。泄漏太多天机,终归会伤人伤己,于事无补。 前些日子,潇殊的灵身,果然便横死在了玄谷剑下,千年道行,承了玄谷一剑,算是都白白修炼了。只能从头再次凝聚灵身,如果没有大机缘,只怕再凝聚出来,又要成千上万年的光阴。 如今溯世书的副卷,就在帝灏手中,原本是他与扶鸾,作以给潇殊保命之用,现在,溯世书正册握在玄谷手中,副卷倒方便了帝灏,通过潇殊做看顾玄谷的用途。 随手一翻,副卷上所记载的,都是事关玄谷的风月情债。 现在,帝灏已经能从当初看时的怒气冲天,到现在的面色无异,不动声色了。 那两只花灵,已经被他冰封在甲子神兵阁前的碧莲池底,禁锢千万年。厚颜昭告九幽魔界强娶玄谷为正妃,只有名分却还没来得及与她有夫妻之实的雾越如今却只剩一缕残魂。 这些觊觎她的人,他都要他们,不得好死。 现在,多了那个少年。 魅灵之主,是么? 帝灏苍蓝色的眼睛看着蜃景之中,娇艳花朵一样的少年,脸上那抹迷幻快乐的神采。薄薄的唇,抿紧像一层一踩就会碎裂的冰。 魅灵之主,也只不过是被她,当作一个漂亮的玩物罢了。 帝灏死死盯着玄谷的表情,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的眼神很清明,没有染半点情/欲颜色。这让帝灏很满意。 他可以稍微纵容她一点,纵容她有一件漂亮的玩物——但是这个容忍度,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在她回到他身边之后,那件玩物,他会帮他处理掉——就算他是三界幽魅的主人,就算,他是,沟连三界平衡的,那个最不能出问题的关键点——他也会把那个玩物,处理掉的。 帝灏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是随着玄谷和那玩物,在毒瘴龙潭朝夕相对,日夜相处,逐渐情浓意切的时候,他终于是无法忍受,也再不能摆出无动于衷了姿态了。 冰玉指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寒冰桌面,帝灏合上溯世书的副卷。星帝威严冷漠的声音,从九重天至高至寒处传下来。 “准备一下,本君要入九幽毒瘴龙潭,拜访魅主一趟。” 雾灵儿忿忿地吃掉了第二枚天灯金果之后不久,突然头脑发昏,身体发热地不舒服起来。她压了压眩晕的额头,再不想看那边绾发梳头,对镜画眉的两人,便翻到红玉床上,滚进床遮里,哼哼唧唧了起来。 一边出声引人注意,一边又偷眼瞧玄谷的反应。 她哼了没几声,玄谷便果然看了过来。这让雾灵儿有种再次被她重视关注的愉快满足感。 玄谷起身,没有等凤笙把羽簪插进她的发中,便走向了床榻,看着雾灵儿烧得通红的脸颊,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蹙眉问道:“怎么烧起来了?” 稍微倾近了身体,玄谷从雾灵儿身上,闻到了一股之前没有在她身上闻到过的甜蜜香气。 “你吃了什么?”只一闻,她就猜出了大概。雾灵儿身为魔族,虽然她本性属阴,但是也许是在九重天生活过千年的缘故,雾灵儿却不像一般魔族那样喜阴畏阳,玄谷偶然验查她身体的时候,才知道,在九重天生活的经历,改变了雾灵儿原本魔族的阴寒本性,让她生出了混沌灵息,既可载阴,又可负阳,却又非阴非阳,有中立周正之态象。 从这一点来说,雾灵儿和她,确实很相像。她也是非阴非阳,非生非死的灵性,只有这样,才能明悟生机大道,循环不息的道理。 原本雾灵儿虽然有混沌灵息,但体内主要还是天生阴息居多,也不彰显什么,只是阳息缓慢增长。而吃了一个天灯金果之后,天灯金果性属火为阳,只需一个,便让雾灵儿体内阴阳相调平衡了,慢慢滋养,自然对她大有益处,若是换作别的性属阴又没有混沌灵息的魔族来吃,阴阳相克,立刻便要爆体而亡的。 现在又吃了一个天灯金果,过犹不及,物极必反,体内的阳息被补充增加,压过阴息,雾灵儿的身体一时根本适应不了,只能滚烫烧起来。 雾灵儿哪里知晓这种事情,是会要了她小命的厉害,心里只想着要让玄谷多担心关注她一会儿,便哼哼唧唧着,叫得更欢,也并不坦诚交代。 玄谷只能对凤笙嘱咐道:“寻些阴魂果来。”阴魂果是忘川河畔常见的一种果子,受了忘川浇灌,结出的果子带着河中魂魅的气息,性属阴寒,此刻拿来给雾灵儿调理阴阳灵息,最合适不过了。 她倾下身,姿容更是逼人明艳,纤长的眼睫下,那双莹烁耀目更是美到让人羞愧不敢直视。 凤笙放下羽簪,欢喜地去给她拿阴魂果,出去了。一时间,洞府内再没有别人,雾灵儿只觉得双颊更是滚烫似火,小声说:“我不用你管了” 玄谷好像被她这幅样子惹得动了肝火,盯着她眯了眯眼眸,冷冷地说:“不知死活。” 被她这般说,雾灵儿又有些委屈。她低下头,默然良久,从衣兜里掏出最后一颗天灯金果,通红的手心攥着,递给玄谷。 “呐,给你留的。”雾灵儿身上的香气,和她手中天灯金果的香气,一模一样。“还有,谢谢你啊。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给你一个这个了。” 说着,雾灵儿突然羞赧又局促地微笑了一下,眼圈泛红,“对不起呀。” 玄谷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那枚金灿灿的果实。 很久之前,她也来寻过这天灯金果,可惜没有缘分,遍寻不得,最后只能用阳气更猛烈的赤金水取代了天灯金果,才打造了战神之躯的白尧。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味材料不对,导致了白尧日后那般暴烈的性子,不念苍生,让他在后来沦落凡界,吃尽了苦头。 雾灵儿脑子发热,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真心真意的肺腑之言,身上遭受的痛苦越来越强烈。 她揪着玄谷冰丝般的衣衫,拧着眉,红烫的樱唇间吐出像是痛苦呻/吟般的轻泣声:“我都哭了好多次了,我真的,不想再哭了呀,看我,什么用都没有,只晓得哭我自己,都很讨厌我自己啊。” 玄谷的身上,有冰冷的气息渗出来,诱使着雾灵儿不断靠近。她已经几乎把无力的玄谷,拖在了床榻,压在了她身上。 去拿阴魂果的凤笙还没有回来。他行至忘川河畔,被一个不速之客缠住了。 那人披覆着一身星辉,冰雪容颜,玄衣锦绣,以一双苍蓝的眼睛,冷冷盯着眼前,这个如同怪物一般的少年。 是的,无论用什么办法,何种手段,怎么都杀不死的怪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星河长夜(三十五) 凤笙浅淡的眉蹙起来, 向来纤细柔弱得像花儿一样的人,脸上第一次, 出现了不悦。 他觉得面前这个人, 好烦啊。他又没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却一见他就出手伤他, 招式凌厉狠辣,每每抬手间, 都蕴含着一道撕天裂地的大道法则力量, 显然一副就是想要他命的模样。 他跟这个家伙, 难道有什么大仇怨吗?可是,凤笙自问, 他从来没出过毒瘴龙潭之外的世界,怎么可能会招惹到这种难缠的人! 凤笙有些生气了。 “喂, 你是谁!干嘛跑到这里来打我?我还有事,没工夫跟你玩, 你快走开, 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凤笙惦记着快些去给玄谷取阴魂果回来,根本不想跟这个莫名其妙跑到他面前,就要和他打架的人纠缠, 只好先口头警告他一番,希望他能识像一些, 把他驱赶走。 少年清朗的声音, 有些细软, 呻/吟起来的时候, 特别甜糯勾人,可说这种严厉的话,就半点说服力都没有了。更何况,他又是那么一副弱不禁风,娇不胜衣的纤细样貌,没有人会把他威胁的话当真的。 几次杀招奈何不了凤笙,这般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之后,帝灏一时也有些技穷。三界对毒瘴龙潭知之甚少,更遑论对这个毒瘴龙潭的主宰,魅灵之主所知。进入毒瘴龙潭能够生还的人,三界之内,屈指可数,而见过魅主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些进入毒瘴龙潭的人,光是应付这里的凶残灵魅,就已经左支右绌,疲于奔命了,哪里有机会去试探魅主修为的深浅,故而,凤笙也从来没有机会,在他们面前出手。 帝灏蹙起了冷锐漆黑的眉峰,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了。 如果他没有得到夭若的那十万年灵力,或许还会在入毒瘴龙潭之前深思熟虑一番。但是现在,帝灏依仗自身灵息深厚,思忖着即使这魅主术法强横高超,总归不能和天道同日而语,最强也不过是如同当年的玄谷那般。 一来,帝灏此番入毒瘴龙潭,也有试探魅主深浅之意;二来,玄谷与魅主相形日好,他已经嫉妒得要发疯了。 如果此战,魅主的修为灵力确实深不可测,压他一头的话,帝灏却也有把握全身而退。而如若有幸能够击杀他,自然还是杀了了事。 这般思量着,一条闪烁着星辰寒芒的幽蓝色锁链,从帝灏的掌心之中凝聚出来。万千星辰光华都好似凝聚在帝灏身遭,九幽毒瘴龙潭中的白色雾气,都被帝灏溢出体外的霸道帝气逼退,四周清晰可辨了起来。 星辰光华通天彻地,天上的银月清辉重现出来,可硕大月轮之光,也比不上帝灏身上的星辉。 锁星链如同一条冰蓝色的游龙,缠绕在帝灏的手腕右臂上。 凤笙被那抹幽蓝色的光华刺得睁不开眼睛。远处,忘川河里渡水而走的魂魅们,都感知到了从帝灏身上释放出来,能够毁天灭地的强悍力量,一时间,千魂万魅号哭不止,声音凄厉,直达九天。 凤笙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震动了起来,大地上,开始出现细长的裂缝,更远的地方,已经传来了高山塌陷的轰隆巨响。 这样的力量,就像凤笙曾经见过的那个天地共主的力量。那还是在玄谷离开之后不久,他日日枯坐在河边,等玄谷回来,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想她想得要命。那个男人便出现了。 他抬手间,毒瘴龙潭中的山河便倾倒翻覆,惊得躲藏在毒瘴白雾里的那些凶残的猛兽们,纷纷惊惶地破土而出,狂暴地四处乱窜,却独独不敢上前去攻击那个男人,就算凤笙祭出安魂笛,也不能让那些混乱的幽魅魂兽们镇定下来。 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和当年的那个男人很像。 这个认知,让凤笙心中开始慌了起来——这个人,和当年那个男人是一样的,他们都想让玄谷离开他。 凤笙的脸色变得紧绷,他站在一片废土之上,一根缀着华丽银丝流苏的凤尾笙笛凝聚在他手中。 毒瘴龙潭中,万年不散的毒瘴,因为九重天阙星帝的降临,再一次被翻搅撕碎褪去,藏在雾瘴中的那些,恐怖的生物,露出了原本,狰狞的凶相。 匍匐在苍莽沉暗黑色大地上的幽魅魂兽,听到了召唤的悠扬笛声,一个个,如同被牵线的沉睡傀儡般,缓缓从黑暗中苏醒站立起来。 骷髅骨龙庞大的身躯,在风中咯吱作响,幽黑的深渊中,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混着有什么被撕碎咀嚼的恐怖声音。 悬在半空站在风里的少年,及腰的长发被风吹拂卷扬起来,头上银色的花冠,妖娆地舒卷绽放。 帝灏的脸色非常凝重。他从那些苏醒的幽魅魂兽中,看到了不少上古时期,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凶兽。它们的身体已经湮灭腐烂,他们的魂魅沉睡于九幽毒瘴龙潭,永世不朽,如同傀儡般,被魅主驱策操纵。 黑色的魂蝶在凤笙身侧翩飞,舞出如同星火一般瞬间闪逝的黑色流光。面孔雪白晶莹的少年,那一身紫霞般的衣裳,似乎成了黑暗天地间,唯一的主宰。 无数带着阴邪气息的漆黑凶残幽魅魂兽,前仆后继地向那一片星光扑咬过去。它们能够撕碎寰宇乾坤的利爪尖牙,将那一片秩序星辰,绞扯成丝缕稀碎的残光。 幽魅魂兽的数量,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无穷无尽。 锁星链飞扬起幽蓝色的寒光,将逼近帝灏身前的狰狞魂魅打散成一团再凝聚不起来的黑烟。 笛声悠扬回荡在天地之间。 白狸抬着头,仰视着漩涡中央,战意正酣的那一黑一紫两人,眼中尽是钦羡。 她什么时候,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主宰这个天地,这个三界。 而不是被别人主宰,被别人,因为一场荒唐空诞的梦,就像蝼蚁一样抹灭。 她身前,着黄金蟒袍的妖王太攀,同样关注着帝灏和凤笙的战况——那场争斗,声势浩大到整个毒瘴龙潭都开始震动,让人想不关注到都难。 眯了眯黄金瞳眸,太攀一边盯着星帝和魅主的旷世之战,一边抬起手指,勾了勾。 身后的白狸看到了太攀那个傲慢的手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低头恭敬地说道:“臣下这就带人去搜寻魔族女帝的踪迹。” 太攀察觉到身后所有的人都被白狸带着离开,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太攀才将手收回身前,下意识放在腹部之上。 他不知道帝灏为什么会突然下九幽,入毒瘴龙潭来,但隐隐总感觉,他此番前来,应该事关玄谷——毕竟,帝灏也是玄谷的三千道子之一,而且还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可是,既然帝灏是为玄谷而来,怎么会不见玄谷呢? 亲自来毒瘴龙潭追捕魔族女帝的妖王太攀,其实此刻心之所系,也在那小帝君身上。而帝灏已经对九幽魅主动手,他们二人争一个你死我活,太攀也懒得再下场蹚这场浑水,不如盯着他们两人之间的战况,鹬蚌相争至穷途末路时,他再来坐收渔利,岂不美哉? 看着帝灏和凤笙相争,太攀心中也在暗暗计较:如果他对上他们二人中任意一个,是否有胜算? 凤笙驱使的那些无穷无尽的幽魅魂兽,帝灏千年征伐三界的战斗技巧。 他们都存活了上万年,经验,便是岁月积淀馈赠给他们立于不败之地的礼物。 在他们面前,太攀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空有一身灵力的自己,还是太稚嫩了。现在说赢他们,还是太早了。 盘踞在阴处,蠢蠢欲动的蛇莽,又重新退回到了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露出毒牙,一击致命的机会。 不多时,白狸那边传回了消息,他们在一处洞府外,发现了魔族女帝和小帝君玄谷的踪迹。 白狸的眼神有些冰冷。 流珠垂帘后的红玉榻上,脸庞俏丽如三月绯花的魔族女帝,抱着那一袭白衣,将脸颊贴在身上那人冰凉的脖颈上,发出像是撒娇一样,轻细柔软的声音。 “我有些喜欢你了。” 耳目聪敏的白狸,清晰地听到,床榻里,雾灵儿浅浅的声音,带着些讨好和小心翼翼的温顺柔软。 那是白狸从来没有见过的雾灵儿。她的公主殿下,娇纵,任性,却从来没有这么软弱,柔顺过。 白狸撇开头,攥紧了手。长长的指甲陷进削瘦纤细的掌心,压出几道青色的痕迹,松开手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没过几息,太攀就赶到了凤笙的洞府。他在洞口停了一下,随即,蛮横地破开洞门上的结界,大踏步走入其中。 玄谷,那个夜夜出现在他梦里,还说想让他给她生蛋,让他真的怀了一个蛋的混账女人,就在这所府第之中。 太攀进来的时候,雾灵儿烧得五脏俱焚,神思混乱,嘴里颠三倒四说着胡话,本能地往玄谷身上蹭,她滚烫的掌心摸进了玄谷的衣服之中,贴在对方冰凉的肌肤上。从太攀那个角度看去,就像是玄谷压在雾灵儿身上,正在做些什么禽兽事一般。 瞬间,太攀心中的怒火,直冲上头顶。 他三步并作两步,流珠垂帘被他用力撩起,噼里啪啦乱撞在一起,发出玉珠碎裂般的敲击声。 玄谷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便一下被扯下榻来,整个人都摔得靠在了墙上。 她的手腕被拽着捏紧,纤细如柴禾,仿佛要被面前欺身上来,一脸怒容的男人,把骨头都捏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星河长夜(三十六) 太攀的眼神中, 蕴着一层冷硬的金色,就像没有温度的黄金。 玄谷在略显昏暗的空间里, 总算看清了面前这个英俊丰朗的男人的面容。 他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带着奢华质感的黄金蛇瞳——那是妖王一脉的象征, 三界独此一家。 玄谷看到太攀那张隐怒的脸之后, 心一下沉到了底。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妖族这么契而不舍,为了一个亡了族的魔族女帝, 甚至不惜伤亡, 竟然会进到毒瘴龙潭中来, 而且,还是最坏的结果——妖王太攀, 亲自来拿人了。 她下意识折头去看了一眼还在榻上,衣衫鬓发都散乱开, 脸颊绯红的雾灵儿。 雾灵儿雪白的脖颈扬起弧度,看起来像是难受极了。她张着湿润柔软的鲜红嘴唇, 娇/喘微微, 似乎都可以看到从她的唇瓣间,喷溢出来的滚烫热气。 察觉到房间内室闯进来一群不速之客,被热息折磨得难过不已的雾灵儿费力地支起上半身, 努力想看清楚,面前这群身影交错的人究竟是谁, 但是很难。她的脸颊已经被汗水浸透, 那些潮湿黏腻的水泽, 沾在了她的睫毛上, 将她整个眼中的世界,都晕散得模糊不清。 她只能看见一抹高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金黄颜色,好像一个人背身而站立的身影。 “你们是谁?” 听到雾灵儿虚弱无力的声音,太攀本就冰寒的脸色更加紧绷。他冷冷的眸子斜瞥了床上的雾灵儿一眼,吩咐道:“带她出去,处理掉。” 如果是在以往,太攀不介意就在这所洞府中,就在他眼前,亲眼看着这个没用的魔族女帝,被肢解分尸处理掉——给敌人最残忍的死法,向来是太攀的风格。 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的下场,就应该是被强者碾压死掉的。这就是太攀一直信奉的准则,弱肉强食。只有强者,才配拥有一切,才有残忍的特权,不是吗? 不过今天,甚至在今天以前和今天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太攀都不大见得了血——无论是血腥的场面,亦或是就算只有一点点血腥味,他比往常敏感了无数倍的嗅觉,都会闻到,进而会引起他严重的生理上的不适干呕。 一直提心吊胆的白狸听到太攀让人把雾灵儿带出去,暗淡的妩媚猫瞳亮了一瞬。她的动作比所有人都快,忙低着头上前去,把瘫软在红玉床榻上的雾灵儿扶了起来,就要把人带出去——只要远离了太攀的视线就好,她还可以在别人面前耍些转圜手段,而在太攀这个残忍的暴君面前,她是不敢耍什么手段的,一旦被太攀看穿,她只有尸骨无存一个下场。 “拖远点,都出去。”好像因为想到了一会儿他们要处理掉雾灵儿的场面,太攀鼻端都好像又缠绕上了那种挥之不散的血腥气,有了想要干呕的感觉。但他知道那只是错觉而已,便忍耐地紧蹙起眉头,打发那些人赶快出去。 跟着太攀来的妖族精锐亲信,不敢逗留,忙跟着白狸族长,鱼贯而出,不几时,凤笙的洞府中,就只剩下了太攀和被他抓住手腕压在墙上的玄谷。 在雾灵儿被他们扶起来,想要带出去的时候,玄谷就想出声制止他们了,但是太攀看起来并不想听到玄谷为雾灵儿求情的话,他暴躁又烦闷地伸手,直接掐上了玄谷的脖子,将她的声音,掐灭在喉咙里。 玄谷难受地咳了起来,感觉自己的喉锁气管,都要被眼前这个男人掐断了。她只好扳住太攀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拼命想扯开他,但是收效甚微,太攀掐着她的手一动不动。 他低垂着金黄色的眸子,看着玄谷那张清滟动人的脸涨得通红,比星河更璀璨美丽的眼睛里,慢慢出现了一层晶莹破碎的水光。 楚楚可怜的模样,无端地,让太攀产生了一种暴虐残忍的愉悦感——那种感觉,甚至比他折断他那可怜的父君的脖子的时候,还要让他更加愉快——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愉快感。 他甚至,想弄坏面前的这个人。 可是—— 这么美好的东西,只有这么一件,天下无双,弄坏了,就再也没有了。 太攀慢慢松开了手上的力度,冰冷的手掌,隔着一层水火不侵的皎月纱,轻轻磨蹭着指尖之下,那层柔软细腻得不可思议的肌肤,眼瞳中也逐渐染上了一层暗金之色。 玄谷的眼神却有些冰冷,但是眼角被逼出来的泪泽浸透湿红,将那抹冰冷的眸光,都冲淡缓和成了十分的媚意,勾人心魄。 太攀凝视着玄谷那双风情极美的瞳眸,冰冷的心脏好似从雪中复苏,逐渐开始热烈地鼓噪跳动了起来,血液都开始发烫。 见鬼,那种每次从梦里惊醒之后,浑身热烫的感觉,又来了。 玄谷是他的毒/药。是她让他为她所困,被她所伤。 他要将这毒,就像隐藏起自己最脆弱的逆鳞一样,藏匿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只有那样,才没人再伤得了他了。 这个想法灵光一样出现在太攀脑海中的时候,居然让他有一丝丝的兴奋,以至于他都完全忘记了——他是来这里,捉拿魔族女帝,看着他是否怀有二心的臣下白狸,亲手杀死那个养了她几年的主子的——顺带,像敲碎一颗蛋一样,敲碎那个让他真的怀了一颗蛋的混账女人。 但是现在,所有的本意都变了。他不再关心白狸是不是会亲手杀了雾灵儿来向他展现他们狸族对妖王的忠诚,他也不再想要敲碎一颗天底下最珍奇最美丽的蛋了。 太攀眯了眯眸子。北辰他们,大概是对的。曾经冠绝三界的小帝君,确实美极了,连他这个素来不辨颜色的人,都有些倾倒在她的风情里。 可是玄谷不喜欢被太攀掐着脖子的感觉,极度讨厌。这让她在凤笙和雾灵儿面前刚刚恢复了一点点的自在本性,瞬间便被摧毁粉碎掉了。残酷的现实,无所遁影——她此刻,已经是个废人,会因为强者的桎梏,毫无还手之力。 无论是把她锁进极寒宫殿的帝灏,还是强行把她带到九幽无日之地的雾越,亦或是现在,掐着她脖颈,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的太攀——在这些曾经需要仰视她的存在面前,他们此刻却可以尽情地折辱她,想把她如何,便把她如何。 弱者,是没有资格有自己的意见和意愿的,弱者只会由人摆布。 太攀的手,也是冰冷的,还带着潮润的湿气,大概是因为他的真身就是一条冷血的黄金蛇蟒。 玄谷对那种冰冷湿腻的感觉,讨厌且畏惧——那会让她想到锁星宫里,帝灏赠与她的那一场冰雪严霜的酷刑。那是她此生,第二痛苦的体验。 而最痛苦的体验,莫过于,云易剜走了她的心,摧毁了她的道根的那个瞬间。 我以至诚待天下,可是,我的父君剜了我的心,我的道子给了我一身畏寒伤痛。 瞧,这天下,多不值得。 玄谷垂下眼睛,看向掐着她脖颈的那只手,一滴温热的泪,滴在了太攀的手背上。 太攀抿起了唇。他的血液开始逐渐冷却,心脏跳动的愉悦感,一下全都不见了。 为什么哭?是被他,弄疼了么? 太攀不知道,他以为,他真的把她弄坏掉了——原来,真的弄坏她,并不会让他感到开心啊。 像是被更凶残的猛兽咬了一口,太攀一下子缩回了掐在玄谷脖子上的那只手,背在身后,上面的泪水残渍被轻轻蹭在了太攀腰后的金色蟒袍上。好似还留着难以去除的印记一样,太攀的手背,又在自己的腰上,用力蹭了几下。 被放开脖颈,终于看起来好像离死亡威胁远了一些的玄谷,捂着自己的脖子,贪婪地喘了几口气。 随着大口大口的气息灌注在五感中,玄谷马上就敏锐地发觉到了不同——空气中,有红爻的气息。 可是眼前,只有一个太攀。 红爻已经凝聚出了气息,只差一个灵身,就能重新回到世间了。 这么推测着,玄谷又不自觉地认真打量了太攀几眼,从上到下。她在思考,现在的红爻,寄生在了太攀的哪里了? 一直盯着她的太攀,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而在她的目光隐晦地扫向他腹间的时候,太攀下意识,用金色蟒袍宽大的袖口,遮住了现在还尚且平整的小腹。 这样明显的掩耳盗铃的动作,诱得玄谷将视线停留在那里,只管往他肚子上瞧。 太攀暗暗咬紧了牙——果然,看她的目光,她肯定知道自己已经怀上了她的种!这让她很得意是吧! 他压低了声音,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负不负责?” 正盯着他小腹仔细感知的玄谷,发现太攀的腹部果然是红爻气息的源头,是最浓烈的部位,她突然就听到了太攀咬牙切齿的问责声。 负什么责? 玄谷抬眼,不期然对上太攀阴郁的眼睛,那双竖起的暗金色瞳孔中,有一团沉黑的风暴,好像只要玄谷说出否定的话来,他立刻就要把她撕扯搅碎。 一瞬间,玄谷突然顿悟了。 她试探地问:“怀上了?” 冰雪脸色的太攀脸上,浮现出一抹酡红。他咬牙,撇开了头,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 玄谷哑然,想当场笑出来,但是想想自己此刻如果真在这小蛇妖面前取笑出声,羞窘的妖王陛下,大概就算误会了腹中的生机是她的,也是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于是,玄谷斩钉截铁地点头,郑重道:“我会负责的!”总之,先哄一哄这小蛇妖,活下来再说。 太攀的神色,好似因为玄谷的一句承诺,舒展了不少。他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白狸低着头,从外面进来了。 她美艳白皙的脸颊上沾了一点血迹,握着一柄长剑的那只手上,也都是鲜血。 太攀竖瞳微缩,皱起了眉,胃里一阵恶心翻涌。 低垂眉眼的白狸轻声说:“王上,魔族女帝雾灵儿已经被我杀了,她的尸身跌进了忘川河里,要打捞寻上来么?” 太攀的表情嫌恶至极,冷声道:“不必,回妖界。” 说完,他便扯过了愣怔住的玄谷手腕,屏息快步离开了白狸的面前。 白狸抬起头来,注视着被太攀拉扯而走的玄谷,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轻轻笑了一声,白狸伸出食指,将脸上的血迹刮到纤长的指尖,红艳柔软的舌头伸出来,把那几滴血腥,小心翼翼地舔食干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星河长夜(三十七) 一路上, 玄谷都在不动声色地想要挣脱太攀握着她的那只手,但是察觉到了玄谷的反抗, 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 也越来越大, 最后完全钳制得玄谷再也动不得, 白嫩的腕子上,很快泛起一圈红色的血痕来。玄谷只能皱紧眉头, 咬着唇, 才能不在这么多妖魔面前, 失态地哀叫出声。 被太攀一路扯着,出了凤笙的洞府外, 玄谷脚下踉踉跄跄,手忙脚乱间, 她看到,向来隐没在千万年毒雾之中的九幽龙潭之地, 白色的薄雾已经稀疏散去, 露出原本疮痍满目的焦黑样貌,无数传说中的上古异兽的魂魅灵体,游走在苍茫的黑色大地上, 向远处某个方向汇聚——就像绞进了一场漩涡里。 玄谷想转身看向那处风云激荡变色的漩涡,但她只是费力地转过了头, 太攀就发现了她的动作。此刻那张脸上, 隐忍的表情依旧很好地掩饰住了太攀紧张的心绪, 他拽着玄谷的手腕又是用力一扯, 直接将玄谷跌跌撞撞地扯进了他的怀里。太攀一手扶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按住了玄谷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压进自己冰冷的胸膛里。 外面的世界一瞬间都安静了,远处山河陷落的声音也变得遥远无比,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 太攀害怕玄谷看到灵气席卷中心的那两个人,并且把他们两个人招惹过来——九天星帝,魅灵之主。 无论哪一个,都是非常棘手的麻烦。 即使太攀千般阻挠,玄谷还是看到了那一片银河般浩瀚的苍蓝色星光。就像那个她从用九九八十一颗天星铸魂造养,从天河边诞生的那个孩子眼睛的颜色一样。 他的眼睛,会让玄谷响起渊灏宏阔的星海。 ——以后,你的名字,就是灏。 再后来,一万年没见,那孩子就长大了,在九重天阙上,称王作帝,被三界生灵尊为帝灏。 想到这里,玄谷不禁有些唏嘘感慨。当年她从天河边把他造养出来的时候,就该知道,他该有这样的出息——只可惜,心肠长得那样冷硬,也不愧是作帝王的人。 怀里的人,纤瘦娇柔的一团,安静待在太攀怀里的时候,温顺得好像一只柔软无害的兔子。 太攀却想起了那日在九重九幽交界,混沌深渊的噬灵吞天大阵中,她张扬耀目的样子。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太攀总觉得,怀里这个人,应该是那个骄傲得,把三界都踩在脚下,睥睨苍生的小帝君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娇弱得,他轻轻一掐,就会折断的模样。 可是,如果她变成了那个傲视苍生的小帝君,就不会乖乖巧巧地安分待在他怀里了。 他还是比较喜欢,那个神挡杀神,魔挡弑魔,不惧天地的小帝君。 这个矛盾的认知,让太攀蹙着眉,走神了一瞬。 就在那一瞬,怀里温顺的兔子,咬了人。 玄谷抱着太攀的肩膀,双手不动声色地游移到了他宽大的蟒袍领口。 金色的蟒袍,本来是尊贵沉稳的帝王之色,可是穿在太攀身上,半敞的交领下,露出那片精壮白皙的肌肤,让太攀这个妖王,看起来有种狂野不羁的味道——妖魔们经常因为喜欢夸耀自己健美矫硕的身体,不怎么好好穿衣服的。 玄谷的眼底冷意凝滞,她轻轻地勾唇,无声冷笑。 ——炫耀,可不是什么好品行,尤其是在她的面前。 她的双手猛地发力,用力扯开了太攀胸前的衣衫,在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迅速低下头,以尖利的雪白牙齿,覆上了那片雪白娇软的肌肤,恶狠狠咬下去,娇挺的鼻尖几乎撞在了太攀的心口上。 太攀只觉得胸口一凉,紧跟而来,便是钻心的疼痛。剧痛让他顾不得再钳制住玄谷的脑袋,下意识就要把趴在他胸口的人用力推开。 玄谷她——居然一口咬在了他胸口的那个敏感脆弱的地方! 顺着太攀推拒的方向,玄谷一口得手,马上离开了太攀胸口,堵上了全身仅存的灵力,灌注了灵息的扩音法术,像平静湖面上,砸进去一颗巨大的石头,甚至肉眼可见的音波纹路,以玄谷为中心,在空气里晃荡开去。 “救命——!” 怒气蕴上了太攀金黄色的眼底,他意识到玄谷在向人求救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远处的悠扬的笛声,突然停了下来。凤笙对声音,是格外敏感的——尤其是,那还是他熟悉的,玄谷的声音。就算在忘川河中千魂万魅嚎哭的声音和奔腾于大地上无数幽魅魂兽的咆哮声中,他也能辨别出的那个,最特别的声音。 毕竟,他只靠着回忆那个声音,一个人度过几万年的光阴。 死都不会忘掉的。 帝灏注意到,半空之中的魅灵之主停下了安魂笛的吹奏,神色明显焦急慌乱了起来。他什么都没有听到,耳边的声音,太杂太乱了。凤笙天赋异禀,不同于常人,他能感知到的东西,有时候玄谷都感知不出来,帝灏自然也是无济于事。 凤笙身侧的黑色魂蝶,好似护着主人一般,跟着凤笙转身,向某个方向飞舞而去。 帝灏以为他想逃,漆黑的眉头皱紧,如游龙般的锁星链上,凝着一层幽蓝色的寒冰帝意,向凤笙卷扯抽打过去。 凤笙心里记挂着玄谷是不是身陷危机,根本再无暇管顾其他,也不想再和帝灏纠缠,便以后背生受了帝灏一链。他的背部腰身,看起来那么纤细单薄,让帝灏觉得,只要他把锁星链甩上去,那纤细脆弱的骨骼,马上就会断掉。 但是锁星链上,传回来异样的手感,让帝灏心下一沉——就像是他把锁星链打入天河中的感觉,至柔的水,将上面的力道,全部卸去了。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 最强大,最坚硬的东西,都无法毁坏水,因为它是最柔软的,它没有形状,无法改变,却也是千变万化的。 九幽魅主的本体真身——居然是至柔至善的水! 这个意外的发现,几乎让帝灏愣在了原地。 挨了帝灏一链的凤笙,背上出现了霜雪凝结的鞭痕,像是水做的肌肤,都被锁星链上的寒气染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霜花冰雪。凤笙此刻并不好过,他不惧任何伤害,独独有个致命的弱点——受不得寒息,太过强烈的寒息,甚至会封掉他的五感,让他陷入沉睡中。 而那专修寒寂帝道的九重天星帝,当真可以说得上是他的克星了。以真身对上帝灏,讨不到好处,凤笙也并没有打算在帝灏面前,露出真身来,故此才祭出了安魂笛,只驱策幽魅魂兽与他对打。不成想,临了之时,因为听到玄谷求救的声音,乱了方寸,在帝灏面前露出破绽来,受了他充斥着严寒帝意的一链,一下被打伤了根本。 但此刻也管顾不了这么多,凤笙一手捂着肩头,依旧没有回头,急速向刚刚玄谷的声源处掠去。这里是他的地盘,凤笙自然是熟悉不过,而像他们这种大神通的,心念一动,脚下便瞬息间跋涉过千万山河。 太攀刚慌得用自己的嘴堵上玄谷正还欲大叫的嘴时,凤笙就到了。 玄谷被他强按着后脑堵住了唇,愤然地用力砸太攀的肩膀。 太攀的唇瓣很软,也很凉,他的舌头细薄且长,依着蟒族的本能,就要把和蛇信有些相似的灵巧人舌伸进玄谷嘴里。 玄谷遭此折辱,早就气得发疯,想也没想,面前的这个妖王太攀,可是一条剧毒的蛇!她登时用力咬下去,把太攀的舌头咬了个正着,毒血一下都喷溅了玄谷满嘴。 强烈的麻痹感和眩晕感,让玄谷的手无力地低垂下去,一瞬间,她的呼吸也不大顺畅了起来。玄谷的一张雪白面孔,从红润得像凤凰花般的唇开始,逐渐呈现出一种乌紫颜色来。 怀中的玄谷,软着身子,一下瘫在了太攀的肩头。他愣愣地看着玄谷倒下去,金黄色的瞳孔,细如针尖。他的唇边还残留着血迹,唇色很红,呆愣的神色,让他有一种无辜至极的妖艳感。 太攀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血脉,他曾经,以他的血脉为荣。 他用自己的血脉天赋,杀死了魔君雾越,站在了供人仰视的妖魔二族万人之上的顶点,君临九幽。可现在,他的血脉,要把玄谷也杀死了。 凤笙冲了过来,抢过太攀怀里,昏迷的玄谷,突然瞥见太攀大敞的胸口白皙出,那一点显眼的红珠上,鲜红刺目的咬痕,顿时醋意翻涌,气得狠狠一推,将愣怔的太攀,推得一下跌坐在地上。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碰她?”凤笙招来的那些幽魅魂兽,已经撕扯着,将跟着太攀的那些妖族精锐侍卫们,撕成了碎片,而出来得晚一步的白狸,十分幸运地躲过了这一场劫难,她躲在暗处,看着那些倒霉的同族。他们的魂魅被从死掉的躯壳里掏出来,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巨大的黑影眼睛里发出血红色的暗光,将那些死去躯壳的生魂,搅碎了,吞进了肚子里。 太攀被凤笙推得摔了一下,腹间突然隐隐坠痛,嘴里自己的血腥味,又勾弄得他干呕起来,他有些狼狈地趴在地上,一时呕得整个眼角都红了。他虽然境况有些不济,可是盘踞在身遭的那些凶残的幽魅魂兽们,却好像十分畏惧他似的,也不敢靠近他跟前,只徘徊在他身侧,又不愿意离开的样子。 这个男人身上的灵力非常丰沛,但是他的肚子里,有一个恐怖的存在,魂兽们,能敏锐地感知到——这就是他们觊觎太攀的灵身,非常想吞噬他,但却又不敢碰他的原因。 追过来的帝灏便看到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太攀在一旁干呕,凤笙抱着玄谷,不住地往玄谷嘴里灌注某种液体,再将那些液体从玄谷腹中逼出来。 帝灏心下一凛,疾走两步过去,暂时放下了和凤笙的恩怨,蹲下去,忙问:“她怎么了?” 凤笙不想和帝灏说话,并不回答他,只自己忙着把玄谷体内残余的毒素清理干净。但是帝灏看到了玄谷的有些发青的面颊,又怎么看不出来她是中了妖毒。 一把扯过刚吐完一场却没有吐出什么来的太攀衣襟,愤怒的星帝陛下直接砸过去一拳,将太攀的脸打歪在一边。 太攀被腹中的坠痛扰得难得安生,浑身都没有力气,又哪里对帝灏的责难有还手之力。他蹙紧了眉,额上密密麻麻渗出一层冷汗,金色的柔软发丝贴在颊上,颇有些可怜的情态。他一只手压紧了腹部,极力想把那不会要人命,却会让人生不如死的坠痛感压下去,但是完全是徒劳的。坠痛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他又挨了帝灏一拳,整个身子重新跌回地面上,本就凌乱的衣衫,一下都散乱开。 帝灏好像被他胸口那颗咬痕刺红了眼睛,抬脚就踩在了太攀胸口,脚尖狠狠碾着其下的肌理,似乎想要把那道红痕抹掉一样。 太攀捂着小腹,闷哼不止,整个身子都是软的,完全使不出力气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星河长夜(三十八) 太攀之毒, 无药可解,就算是已经被尊为九天之主的帝灏, 也同样无计可施。 此刻的帝灏, 心绪乱成一团, 他不敢去看凤笙怀里的玄谷——她怎么可能会死呢?她是造养生机的神, 她滋养了无数生灵,她给了包括他在内的那么多道子生命。帝灏从来没有想过, 玄谷也是可能会死去的。 这个念头让从来不知道到畏惧为何种感情的帝灏, 恐惧得, 简直要疯掉了。 她会死吗?他不相信。就算她消失的那一万年,沉睡的一万年里, 他都一直坚信着,玄谷是不会死的。总有一天, 她会重新醒过来,和他一起看这漫天的星辰霞光。他一直觉得, 玄谷永远不会死, 所以他肆无忌惮地把她丢进锁星宫里,将她困拘得虚弱无比,只是为了瞒过三界众生的眼睛, 不想再让她受无谓的折磨。 直到现在这一刻之前,帝灏还一直自以为是地觉得, 他那样对玄谷, 她受到的伤害是最小的——如果玄谷落在别的觊觎“生机”天道的人手里, 玄谷所受到的折磨侮辱, 会比他给予她的,要更多,那些人的手段,不知比他残忍恶毒多少倍。 可是帝灏根本不知道,沉睡一万年后醒来,对道心消解修为散尽的玄谷来说,他的伤害才是最折磨,最致命的。 帝灏亲眼见过,活了上万年,不入轮回不渡忘川的天魔雾越,就是死在太攀的剧毒之下。太攀的毒,连传说中极难杀死的天魔,都杀死了。玄谷呢?她会不会和雾越一样?同样死在太攀的剧毒中? 发泄似的碾着太攀的胸口,帝灏恨不得将脚下的人折磨凌/辱至死——给他一个痛快,简直就是太便宜他了。 他要把这条毒蛇,丢进他的锁星宫里,日日千刀万剐,冷箭穿心 正这么想着,帝灏突然听到正在以真身无源之水为玄谷清洗体内毒素的凤笙焦急不安的声音:“不行,还是不行” 凤笙的音调都变了,听起来像是在哭。听闻此言的帝灏忙踢开脚边的太攀,扑到玄谷身边,去探她的生息。 此刻,玄谷的生息虚弱得,像是在夜风里摇曳的灯烛一样,随时都有被吹灭的危险。曾几何时,她的生息浩瀚磅礴,如同永远不会坠落的太阳。比之如今的境况,真是让人只剩下唏嘘感叹了。 而造成现在境况的根本,很大程度上,都归咎于帝灏对玄谷的那一场冰雪折磨。 意识到这一点的帝灏,一张脸失了血色,变得惨白无比。原来他才是那个该被丢进锁星宫里,日日冰寒霜雪千刀万剐的罪魁祸根。 无源之水,转瞬即逝,本是三界之中,绝不可能存在之物,只有超脱三界,无限接近大道的人,才能知晓无源之水的玄妙之处。 但此刻,那玄妙无比的无源之水,只是用来给玄谷涤荡体内的毒素,无论如何看来,都是一种极其奢侈的做派了。 太攀的毒血,已经被凤笙用无源之水清除干净。那些毒血,不能用一般的水去承接,否则水也会被染上毒性,落在哪里,都是一场劫难,只有用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样没有根基来源,也没有去处的玄妙之物,带去虚无世界才好。 毒素既然已经除去,玄谷却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只是因为虽然凤笙施救及时,但她灵息浅薄,生息更是脆弱,太攀之毒即使只伤了一点点,如果对一个灵息深厚的人来说,是完全没有妨碍的,但对玄谷来说,却足以致命了——她现在实在是太脆弱了。 “她的生息怎么这样弱?”帝灏攥着玄谷软瘫在地上,状若无骨的手,讷讷地出声。 此刻凤笙也速手无策了,他抱紧了玄谷,脸颊贴在她逐渐冰冷发白的脸上,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玄谷惨白的嘴唇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玄谷的生息一点一点消弭下去。 凤笙虽然早已入了天道之境,但他修的,却是至柔的水之道,在挽救生机一途上,实在没有什么用处。 修秩序之道的帝灏,同样,也没有什么使枯木发新枝,涸泽生甘霖的造化神通,可是—— 当年玄谷在为他筑生魂的时候,在那八十一颗天星的每一颗之中,都封存了一道生机——三千道子之中,只有帝灏,独得了玄谷的这一份盛宠。并不是玄谷故意偏袒,厚此薄彼,实在是因为,玄谷造养出帝灏之后,正逢上三界发生了几起大事,她已无心力再将刚造养出来的帝灏精心培育——而其他道子们,都是她亲自带大,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玄谷亲力亲为,教授他们道意神通,帮他们走上各自的道途。 帝灏在被造养出来之后不久,玄谷把他托给已经被她领上“谶道”的扶鸾照看,而自己则只身前往十荒赴约,却没想到,那差点变成了一场死约。 正是怕没有自己的看顾,帝灏还未踏上大道便早早夭亡,玄谷才在帝灏的筑身天星之上,封存了她的生机神通。 帝灏将自己的中宫天星从灵体之内取出来——那一颗天星,最大最亮,也是帝灏的神通根基所在。 中宫天星移位动荡,帝灏的脸色越发白了,整个人,都显出一种颓靡的衰败之相。 一心哀丧都系在玄谷身上的凤笙,终于注意到了帝灏手里捧着的那颗天星,其上磅礴的生机气息,让凤笙都吃惊不已。 九九八十一颗天星早已被帝灏炼化,融在他的神魂之中,此刻被强制取出,痛苦完全不亚于剔骨掏心。 帝灏捧着他中宫天星的手都在轻轻发抖,剧痛让他的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他漆黑的眼睫不住地颤抖着,垂下来的羽睫掩盖住了那抹浑浊苍蓝的瞳色。最终,那颗天星还是让帝灏竭力捧到了玄谷身体上方,稳稳当当悬停在那里。 毫不犹豫,帝灏伸手,捏碎了那颗极其炫目的天星。刹那间,不可思议的浩瀚生机,从碎掉的天星之中,涌流而出,全部灌注在下面玄谷的身体里。 玄谷的眼睫,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 帝灏低着头看着她逐渐恢复了颜色,娇艳似琼花般的面颊,牵着苍白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笑来。 随即,他缓缓闭上眼,摔倒在玄谷身旁。 星辰粉末,在苍茫焦黑的大地上,飘扬旋荡向虚无的远方。 太攀的手指,用力抠紧了身下的一块岩石。帝灏就倒在他的不远处,只要他爬起来,朝着那不可一世,睥睨三界的星帝的脖子咬上一口,只怕到时候,九重天阙,也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一直渴望的机会,就在眼前,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唾手可得了。 但是太攀并没有那么做,腹痛几乎让他的大脑,变得空白一片。 他睁着一双湿润的黄金瞳眸,捂着小腹,尽力看向玄谷所在的方向,脑子里没有任何思考。 恍惚间,太攀觉得自己大概也是要死掉了——要不然,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痛呢?痛得身体都好像要被撕碎了。 他只看到了玄谷那支雪白的腕子,上面还留着一圈红痕,无力地垂下来,跟一截玉藕似的。 能够跟冠绝三界的小帝君同年同月同日死在同一处,听起来倒是不算太糟糕,似乎还让太攀隐隐有些期待。 真荒缪啊。太攀想着,都觉得自己的念头匪夷所思,不可理喻——以前他只想着建功立业,一战之后三界成名,坐拥荣华千秋万载。太攀从来没想过死,他也不想死,可今天,此时此刻,倒觉得,死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伤感的事——如果有人愿意和他一起殉情赴死的话——就像小帝君,这个殉情对象,便很好。 太攀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只是,不想像他父君那样,窝囊地活一辈子——所以他掐断了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痛快,即使,他的父君,似乎更愿意苟且偷生地活着。 那么玄谷呢?她是更想活着,还是宁愿一死,来逃开自己所受的折辱呢? 太攀发现,自己今天想的这些生生死死的念头,实在是太多,也太可笑了。 突然,小腹中猛烈的坠痛,让太攀睁大了眼睛,他的身下,好像溢流出一大滩血来,太攀的鼻间,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而这一回,太攀并没有被刺激得干呕。 因为他想起了一件更为恐怖的事。太攀抖着手,悉悉索索往自己的身下摸过去。很快,在满地的血污,焦黑的乱石之中,太攀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圆润光滑的东西。 像一颗蛋。 刚刚从他的身体里,掉出来的蛋。 此刻太攀身体里,无边无际的灵海随着那颗排出体外的蛋,被抽榨一空,那种手脚无力,身体发软,像是精血都被掏空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 太攀暗暗将身下那颗蛋抓在手中,试着想使出几个简单的小法术,来验证看看,自己的体内是否真的没有了灵力——一试之下,果然没用了,法术失灵,他现在几乎成了个废人。 他用一身灵力精血,养出一颗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星河长夜(三十九) 手中那一颗沾满了血迹的蛇蛋上, 浮现出隐隐的红光,像是某种血腥的封印一样。太攀费力地抬起低垂的眸子, 看过去一眼。乍一眼, 只觉得那从他腹中诞下的蛇蛋上的纹络, 竟和他炼化的那枚噬灵石上, 红爻帝君的帝印有些相仿,然而再定睛一看, 却是没有半毫相干的。 从他骨肉精血中化生而来的蛇卵上, 确确实实是他妖王蛇莽一脉的气息。透过呈现出半透明红玉质地的的蛋壳, 甚至还能隐隐看到里面盘踞形状的金色小蛇。 整个九幽毒瘴龙潭里的幽魅魂兽们,在太攀诞下那颗古怪的红玉蛇蛋之后, 突然开始狂暴躁动了起来。它们龇起白骨森然的尖牙利齿,伏低庞大的身躯, 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戒备地关注着太攀手中那颗蛋。 太攀的手紧了紧, 将那个从他身体里滚出来, 还带着湿热血温的蛋,像宝贝一样,竭力掩藏在身下, 想避过那些虎视眈眈的魂兽们的眼睛。 ——它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 好像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怎么能经得起这些恐怖得像是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妖兽们折腾? 自生下那颗蛋, 骨血都撕裂般痛过一场之后, 太攀的心中,便好似被激发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天性——就好像凡界那些怀胎十月,撕心裂肺痛着生下孩儿的母亲一般,体悟到了一种来自生命的仁慈悲悯。 曾经那个三界六道最残忍的暴君妖王太攀,有朝一日,居然会有这样的体悟,说出去,只怕惊掉了三界之人的下巴。 故而,就算此刻太攀身上一丝灵息也无,但他依然凭着本能,死命护住了自己的蛋。 那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骨血灵肉,他的孩儿。它会长大,变成他今生最亲近的人。 眼见着怀中的玄谷承受了帝灏本命中宫天星里的那一道生机,慢慢恢复过精神气息,凤笙高悬的心,才重新落下。他本性为水,水有厚德,方可载物,凤笙性子也因着天性,颇能容人,他本就是不爱记仇的人,看在帝灏此番救了玄谷的份上,他便也不再计较自己还受了帝灏一链的事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将养上一段时间,便自然就好了。 看玄谷无事了,凤笙才注意到四周围在太攀身遭那些幽魅魂兽的异状。它们此刻的样子,跟万年前,那个天道共主亲自入毒瘴龙潭的时候,非常像——它们灵敏的本能,已经察觉到了危机,面前有十分强大的存在,会威胁到它们的生存。 凤笙抱紧了怀中玄谷的肩膀,以一种收紧不让的姿态——这一次,就算那个天道帝君亲自来,他也是不会让人把玄谷从他怀里抢走的! 将怀中玄谷护好之后,凤笙才小心翼翼扬起脖子去看被一群焦躁魂兽围困在中心的太攀。那些幽魅魂兽嘴里低低地“呜呜”叫着,却也乖巧地给凤笙让出一条缝隙来,好让他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光景。 太攀侧躺在一滩血泊之中,蜷曲起身体,腹部的位置,好像藏着一个什么宝贝东西,从他的手掌指缝中,隐隐透出猩红的光芒来。 天空之中,猝然炸响了一片惊雷,在这幽静的毒瘴龙潭里,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异相。 听到雷声的魂兽们更是惊惶,有些不济事的,已经奔逃到了地底下,消失不见了。 声势浩大的劫云凝聚在了沉闷的大地之上——就像万年前,一场天罚之下,让两位天道帝君身死道消时的那片天罚劫云一般。云团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将整个毒瘴龙潭的天空,都覆盖掉了。 这下,就连那些体型巨硕的幽魅魂兽,都开始嚎叫着,四散奔逃,仿佛即将会发生灭顶可怕的灾难。 凤笙抬头望向黑云压顶的上空,浅淡的细眉轻轻蹙起,独显出一种让人怜惜的孱弱忧郁来。翻滚如同海浪般的黑云之中,充斥着天罚雷霆的威严气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按理说,这样实属罕见的异相,一般出现在有人逆天而为之时,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波及到了我毒瘴龙潭的魅界?凤笙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下意识又去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太攀一眼。 天上劫云中的天罚雷霆已经遥遥锁定了太攀——或者说,太攀护在怀里的那颗蛋。没有人不在这灭世的气息中俯首低眉,就连凤笙,眼中都涌出敬畏之色来。 站在三界六道万灵顶端的天道帝君,在这灭世天罚之下,都会被打散作飞灰,三界又有什么人不害怕这天罚呢? 太攀知道得很清楚,只要他将护在身下怀中的蛇蛋丢出去,头顶上那片恐怖的天罚雷霆劫云,就不会再锁定他,他便可以安然无恙的——它的目标只是他怀里的这颗蛋。 可是太攀却没有把他的蛋丢出去。那是他的骨肉,他怎么可能舍弃那颗蛋? 天罚雷霆尚未落下,凤笙怕到时候殃及到他和玄谷,便要抱着玄谷躲起来。临走时,他看了一眼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帝灏。 对方的嘴唇苍白着,冷俊的面孔上也是半透明的冰雪颜色。摘了一颗中宫天星,对帝灏的伤害损耗,的确是非常大的。 几千年前,帝灏用一颗天星的代价给扶鸾做占算,卜得了玄谷所在的十荒之地。只是失了一颗天星,他身上的帝气便消失了近百年,修为大退,幸亏当初有扶鸾帮他遮掩——扶鸾一夜白头,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引去了自己身上,才没有那么多人关注他帝气消失的事,甚至很多人根本都不知道,九天星帝那虚弱的几百年,是怎么捱过来的。 那颗中宫天星,帝灏一向最是看重。而内里玄谷封存的生机气息,他时时养润,万年过去,才有了现在这样让凤笙都震惊赞叹的庞大规模。此时尽数还与玄谷,帝灏并没有半分心疼,只恨自己给的还不够多。 此刻帝灏失了一颗最重要的天星,元气大损,像是也无力再抵受一场天罚余波,如若把他丢在这里,只怕也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想了想,凤笙又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玄谷。 她紧闭着眼,蹙起眉,昏迷中也好似极为不安生。 凤笙只犹豫了一下,就把一旁的帝灏捡起来,以操纵傀儡魂兽的术法,牵扯着帝灏四肢,让他跟着他们去躲避这一场大劫。凤笙并不知晓帝灏与玄谷之间的恩怨,他甚至不知道帝灏也是玄谷的道子之一,更不要提后来帝灏将玄谷拘禁幽囚在锁星宫之中。他只感激此番帝灏救了玄谷一命,哪里知道,帝灏的生机,原先就是玄谷给他的,此刻不过是取之于人还之于人罢了。 刚站起身,走了两步,怀中的玄谷突然轻咳一声,终于是醒了过来。凤笙惊喜不已,可看着天上越来越厚的云层,有所忌惮,便觉得还是先寻一处安全的躲避之所,方是正经。 刚醒来的玄谷,睁开眼时,便见到了如同被牵线的傀儡人偶般跟在凤笙身后的帝灏——不知为何,他昏迷了过去,好似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越过帝灏,就能看见躺在不远处的太攀。他蜷缩在地上,腹部掩藏之物发出来的红光,遮都遮掩不住了。血污将他半边金色的蟒袍染得黑红,他金色的发丝散在那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之上,无端就叫人觉得被糟践了。 而太攀此刻的狼狈,也确实完全是一副被糟践了的样子。 真真可怜。 玄谷看着他,也只不过是蹙了蹙眉,便要瞥开眼去,不再看他了。 可正在这个时候,好似心有所感似的,太攀抬眼望了过来。 正好撞进了玄谷淡漠的眼底。她的眼神,不带喜怒,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还差点被他的毒血杀死的人。 平淡得几乎让太攀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下意识紧握住了掩藏在手心中的蛋。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 “咔嚓——咔嚓——” 像是脆弱的玉瓷上,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缝,随即,那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咔嚓——咔嚓——咔嚓——”冰裂声,起初是很轻很小的声音,但是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就连凤笙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忍不住回头来看。 太攀愣了愣,这才把目光从玄谷淡漠的眉间收回来,低头去看自己的腹间手心。 那颗红玉蛇蛋表面上,此刻却覆盖满了冰裂的细纹,像是随时都可能会碎掉一样样。 太攀紧张地注视着手里的蛇蛋。因为上面斑驳的裂纹,里面金色小蛇的形状,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突然,蛇蛋的顶端,那片蛋壳被顶开,更多的晶莹剔透的红玉碎片,从蛇蛋身上掉下来。 一条通体金黄色的小蛇,从蛋壳里爬出来,甫一落地,迎风而长,当即便化作了人形稚童一两岁的小儿样貌。 太攀怔住——妖族化形极为艰难,没有百年,难修人身,除非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妖族,才能小小年纪,就修出人形——比如他的先祖,银蛇金蟒,那已经是感怀天地,顶尖惊才绝艳的人物了,也未曾听说如同他的孩儿这般,一出壳,便化人身的。 再看那婴孩样貌,太攀又是一惊,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的孩儿,像它们妖族王室禁典中的一幅极为有名的画像上的那个人。 那画上的是,一个女子,提剑入妖王宫,斩白蛇的故事。 他的孩儿,眉眼灵秀,跟当年那女子的样貌,依稀可辨有七分相似。 也是,她的种,不像她,还能像谁呢? 想到这里,太攀又是怨愤地瞧了那靠在魅灵之主怀中的女子一眼。 玄谷冷着脸,看那稚童样貌的红爻。 生得玉雪雕琢的小孩儿,如个雪团儿似的白生生,两只小手并两个肉嘟嘟的小脚丫剔透可爱,扑在太攀怀着,咿咿呀呀便叫他“爹爹”。 太攀愣神,心里瞬间便被着莹润可爱的伶俐孩儿叫软了心肝,暗想果然是自己的孩儿,一生下来便与众不同,这般聪颖,心下更是疼爱得不得了。 玄谷抬眼望了一眼天上,只等着老天开眼,引下天罚,再把红爻劈一个干净——毕竟他此番再次重生,已经是又一次违背天道了。 但是天发雷霆久久不发,慢慢的,反而还有了退散迹象。 凤笙也注意到虚张了一场声势的天罚,怔怔地看着刚刚还阴云压顶,现在云破月来的天空。 月光清辉洒下来,玄谷瞧见了那从太攀腹中而生的骨血,被太攀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姿态极为亲昵乖顺。 肌肤白皙粉嫩,吹弹可破的婴孩折过一双金黄色的眼睛来,也看到了玄谷,大约是觉得玄谷身上气息亲近,便咿呀大喊起来。 “——娘亲!——娘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星河长夜(四十) 突然被稚嫩孩童声音唤了几声娘亲, 玄谷的脸色蓦地变了几变,有些意味不明——她倒不是没有被喊过娘亲的经历——不久之前, 雾灵儿为了挑起凤笙醋心, 也促狭捉弄地玩笑般造作忸怩地喊过她一声。 玄谷比她年纪不止大了几何, 心性自然更是沉稳, 雾灵儿那一声“娘亲”,她倒也还担待得起。可现今被红爻叫了一声娘亲, 玄谷心中便有些古怪别扭来。若论存活年月, 红爻乃是上古时期, 第一任的天道帝君,比之云易, 年岁更要长了很多。 云易将红爻视作至亲父君,玄谷也曾将云易视作父君, 若按照如此辈分来推算,红爻该是她爷爷辈的人物, 此刻却稚嫩着声儿, 天真无邪,声声唤她娘亲,这便让玄谷心中很是微妙。 眯着眼, 细细打量太攀怀中那稚嫩孩儿脸上的神色,纯洁懵懂, 全没有半分杂念, 好似一张新纸一般。一时间, 玄谷也不敢断定, 红爻是当真忘了自己的前尘往事和曾经的身份,还是假意屈尊降贵,来与她虚情假意,实则另有算计。 红爻,实际上,并不是如同上古传言那样,是个极为仁义的帝君。这一点,曾经怀有过他一颗天地仁心的玄谷,深有感悟。那颗心脏,说是玄谷在还没有清晰神思的混沌中相融的,不如说是那颗心脏,主动要融进玄谷的神体之中。 而那个承载着仁义大道的心脏,其实是被红爻舍弃的。 似乎数万年来,红爻都在找寻一种超脱之法——能从天地大道之中,超脱出来的法则。 他不想继续再当那个风光无限,尊荣无比却实则与傀儡囚犯无异的天道帝君了,于是他千方百计去寻了身负帝心的云易来,终于接替了他的位置,他也终于如愿超脱。 可红爻却万万没想到,云易会因着内疚,为他聚魂筑魄,让他重归世间,再次把他推进那个天地大道的牢笼之中去。 是的,天道帝君之位,实则,是个牢笼罢了,而天道帝君,便是那个看守牢笼的人——甚至,天道帝君,就是那个守在牢笼中,枯萎在牢笼中的人。 红爻天生善于扶乩,可他却是以仁证道,而那颗被舍弃的天地仁心,便是以仁证道的关窍。 因着红爻的不安分,想从牢笼里越狱而逃的人,最终,还是被上面惩戒了。红爻被锁困在噬灵石上万年,本来已经没有再得自由的希望,却不想等到了破局之人,算是一场意外之喜。 他本欲借助玄谷的生机之血养润,再辅以噬灵石,很快便可以挣脱天道束缚。但是不成想,玄谷宁肯生受太攀一场苍焰焚天,也要把泄漏了行踪天机的他逼出体外。 没了玄谷做炉鼎,红爻的神识也不大清晰,后来噬灵石被有感怀血脉的太攀炼化,红爻也被凝为生胎,然而时机不足,不若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他因着太攀心绪不定,被提早生了出来,先天受养不足,故而前尘往事的记忆烙印,具是散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上一世为三界共主天道帝君的记忆已经不复存在,可是因为玄谷曾身怀过他的那颗心脏,血脉牵连,到底还能从她感知到几分亲近气息。一时无忌,红爻便把身上有亲近气息的玄谷当成了他的娘亲。 他刚刚叫了两声,太攀脸色却是大变,忙去捂怀中稚子的嘴,再抬眼看玄谷时,眼中竟有些许难堪慌乱之色。 听到红爻声音的凤笙自然也是停下身,转过头来,看向太攀“父子二人”。 他这才发现,太攀怀里的那个孩儿,眉眼间果真和万年前,玄谷的样貌极为神似。 “怎么你又有了个孩儿?”凤笙疑惑,他虽然被玄谷调弄过几次,可对于生孩子这种事情,却根本是不明白的,只是很久很久之前,凤笙模糊的记忆里不知道从哪个跋涉忘川的魂魅口中听得,想要有孩儿,是须得阴阳交合,才能功德圆满的。 这般想着,凤笙看太攀的眼神,自然就有些怪异别扭。凤笙虽然不知道吃醋是什么情绪,但是只要看到了趴在地上,搂着孩子的太攀,他便心中酸楚又愤恨,可是又不敢在玄谷面上显露出什么来,怕自己这样扭曲嫉妒的丑陋样子,反遭玄谷厌恶。可凤笙脑海之中念头又挥之不去,心下已是认定,玄谷必定与那身着金色蟒袍的年轻妖王已然有过露水温存——对方都怀了和她的孩子了!应该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吧?她万年前离开了他,却又在外面找了别人,有了一个水灵灵俏生生的闺女儿不算,又还多出个儿子来!可真是真是让他心里闷闷地难受极了。 凤笙乜了太攀一眼又一眼,早已知晓,那个男人是妖族蛇蟒真身,左右不过七千岁的光景——这样年轻!玄谷她喜欢这种年轻英俊的妖族,定是嫌弃他老了!更何况他还不会给她生孩子。 委屈地咬了咬嫣润的唇瓣,凤笙此刻心中既是嫉妒,又有些羡慕起太攀来,他们妖族和魔族,都有生育造养之能,只有像他这样的灵魅,却是连怀上灵胎也不能的。 他也想要一个孩儿,长得像玄谷那样漂亮的孩子——就像太攀怀中的那个一样。 看了一会儿神色紧张的太攀,凤笙便垂下眼眸,他心中酸涩难忍,眼神也有些暗淡了。 没有注意到凤笙情绪的低落晦暗,玄谷只是冷冷地看着稚子样貌的红爻。怎么又有了个孩儿,她倒是也想知道呢! 看玄谷眼中冷凝之意,懵懂纯真的孩童感知力天生便十分敏锐,红爻见玄谷面色不愉,一时喏喏,也不敢再做声了,只怯怯地望着那身上有亲近气息的“娘亲”,害怕自己招惹她不高兴。 而见过玄谷杀伐由心手段的太攀,这时心中才生了后怕,看玄谷此刻的神情,也并不像喜欢他诞下的这孩儿的样子。他便轻掩住太攀的嘴巴,更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以繁复华美的宽袍广袖遮掩住了怀中小小的一团身影,隔开了玄谷落在他孩子身上的冰冷眸光,心下发沉,喉间发紧。 太攀把孩子拢在怀里,遮在厚重的掐金线锦袍广袖之下,又怕九幽毒瘴龙潭之内阴气逼人,伤了他的孩儿,便干脆将刚生下不久便能化出人形口中能言的孩子罩在他的衣衫之中。 方才他的衣衫被玄谷拉扯得不整,又被凤笙失手一推,散了满怀。放好红爻,太攀这才拉扯整理好衣襟,勉强不似先前毫无还手之力的狼狈。他生完那颗古怪的红玉蛇蛋,精神也比之前好上很多,一手托着怀中红爻,一手撑着地,有些力气慢慢站起来。 一时间还不能适应自己的灵力精血被掠夺榨干,太攀差点忘了自己此刻的境况,此时再看,想要强行把玄谷带回妖王宫去,已经没有了能力。他也瞧了抱着玄谷的凤笙一眼,见他弱质纤纤,身样柔弱,姿态楚楚的,倒是比那像个傀儡似的跟在他身后,性子冰冷寡情的九天星帝要好说话一些。 且让他试探试探这魅主的口风。 这样想了一想,太攀便说:“不知魅主在此地,多有冒犯。”千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太攀早已是一副能屈能伸的性子,之前在雾越面前伏低,而后在帝灏面前做小,此番在凤笙面前,再折一折腰,也并不觉得有多难为情——毕竟弱者没有张狂的资本,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故而太攀以为,即便今日低眉,换得他日昂头,便也是值得的了。 凤笙淡淡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是冒犯,还不离开此处?”他不欲再看太攀父子二人,可说出口驱赶的话语之后,才觉察到,玄谷还未曾表态,若她眷恋着自己的孩子,想要跟他们一起离开,那该如何是好 这样想了一想,凤笙心下更是烦闷,心绪也乱如麻线。 他又悄悄看了玄谷一眼,玄谷却盯着低头的太攀,眼中涌起玩味之色,唇边隐隐有笑痕泛起。 凤笙心中一紧时,又听见太攀不卑不亢道:“此番小王入贵地,来请玄谷大人入我妖界一叙,因着”说到此处,太攀也不禁赧然,低头看了趴伏在他胸膛上,赤身而睡的稚子,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种慈爱的温情来。太攀看了不知何时睡着的红爻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儿与玄谷大人,似乎大有渊源。” 话落,凤笙看到太攀抬眼,那双黄金瞳中,妖异凛然。 玄谷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听他说完,只是哂然一笑,不咸不淡道:“那孽种,我劝你还是趁早掐死为好,省得日后被他所累,要被食心挖肝”她自己,不就是前车之鉴的下场么? 太攀听她言语,脸色已经冷了下来,薄薄的唇浅淡近乎发白,极力抿紧,才不至于发起抖来。 孽种。 他因梦她受孕,用骨血养育,受尽千万般的苦楚,生下来的孩儿——她竟说是孽种。 太攀心中已是冰凉了一片。他愈发抱紧了怀中的稚童,金色的瞳孔像金珠玉贝沁着一层水雾,湿漉漉的,又冷冰冰的。 “既然玄谷大人这般说,便再不劳大人费心了。”太攀压着干涩的喉嗓,冷淡着声调,“小王今日,且当我孩儿天生命苦,他娘亲早早就死了!我这个做爹爹的,一个人养他成人便是了。告辞。” 玄谷眯着眼,看着太攀抱着红爻转身走了。凤笙抱着她,巴不得太攀赶紧走,所以便站在那里,也没有去追,跟没有客套挽留。 直到太攀萧索的背影消失不见,凤笙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玄谷默然不语,她先见太攀低头,如此能隐忍受辱,心中倒也生出几分对他的佩服来,便有心提点他一句,想让他小心红爻转世的妖胎,不要最终误了性命。可才说完,便见本来隐忍的太攀,像是沉不住气了顶撞她,愤而离开,还说了那么些指桑骂槐的话。 难道太攀以为,她真是那红爻转世孩童的娘亲不成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星河长夜(四十一) 太攀离开之后, 一直躲在暗处的白狸也跟随着离开了。凤笙怀里抱着刚刚解完毒, 精神有些乏困的玄谷,身后牵着帝灏。他不太有出声说话的欲/望, 便一路紧抿着唇,带他们回到住处。而玄谷还在想着之前天上的天罚劫云为什么会突然散去的事,便也一时没有出声。 凤笙低头看了一眼垂着眸子若有所思的玄谷, 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忍不住,便出声问玄谷:“你和那条蛇, 究竟是什么关系?” 突然被凤笙打断了思绪, 玄谷下意识“嗯?”了一声,随即抬起眼, 便看到了凤笙的表情——小心翼翼, 又委曲求全。 “我和太攀么?什么关系也没有。”玄谷皱了皱眉,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便追问了一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凤笙哼出一声闷闷的鼻音,摇了两下头,却又突然迟疑地点了一下头:“我不舒服” 他抓住玄谷的一只手, 牵着按在自己的心口。 “这里,感觉很难受” 他脖子上精巧别致的奢华银饰流苏坠垂在胸前,白皙晶莹的皮肤赤/裸着, 衬得一身银光烁耀, 悦人眼目。掌心细腻柔滑的软绵肌理触感, 销/魂蚀骨。 凤笙的身体,滋味很妙,玄谷深知其道。万年前她入毒瘴龙潭来取碾乾坤时,发于情理,便品尝过一次——如逢甘霖。此刻虽然没有了心窍,不会动情,也极难被撩拨起兴致来,但玄谷碰着了凤笙的身子,不自觉就会忆起当年情丝缠绕的事,看凤笙的眼神自然也软了几分。 “可是受了伤?”玄谷更是纳闷。凤笙的存在,是三界里的一大谜团,她都有些看不透凤笙的真身,更寻不到他的本体,只知道他幽居在九幽毒瘴龙潭之中,似乎有什么禁制,永远无法离开这里,寻常东西都伤不到他。既然如此,凤笙怎么还会感觉心脏难受? 凤笙垂下头,讷讷地说:“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好吧?也一定有更多人,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你吧?” 玄谷一怔,旋即唇边泛起一丝凉薄的浅笑:“没有人真心喜欢我。”他们都只不过是,想从她这里获得什么,或者,杀掉她而已。 讶异地睁大了眼,凤笙急切地想要分辩,他的心脏因为她而跳动,他的血液因为她而沸腾翻涌:“不是的!我是真心、真的喜欢你的!而且”他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那个妖王,也一定很喜欢你。” 玄谷扬眉:“何以见得?” “没有人会为自己不喜欢的人生蛋的" 玄谷的眼神又变得古怪了起来,她紧抿着唇,片刻,才凝声道:“那个蛋不是我的,我没我没碰过他。”天地可鉴,日月可表,鬼知道那妖王为什么怀上了那块噬灵石,还以这么奇特的方式,把那颗噬灵石真的变成了一颗蛇蛋生了下来。神魔妖魅身体并不似凡人,总有些不寻常的路数,玄谷活了七万余年,也听闻了不少在凡人眼中看来是奇闻怪事的事情,故而也并不觉男儿身的太攀怀孕生蛋有多么荒唐。 只是荒唐的是,恰巧生来的那个蛋里面的芯子是红爻,而她曾经因为身怀红爻那颗天地仁心的缘故,长得有七分像红爻。此时,种种巧合碰在一起,三界的人,怕是都以为,那妖王太攀生的蛋,是她玄谷的种,这可真是想辩驳都无从辩驳起了。 “嗯?”听到玄谷否认的话,凤笙原先暗淡的眼睛,总算恢复了一些光彩,感觉闷痛的心脏处,好像也不似先前那么难受了。 他愿意无条件相信玄谷的话,如果她说不是她的,那一定便不是了。凤笙便也不再深究,为何太攀的那个孩子,长得酷似玄谷,只怕心尖上那根刺,越种越深,最后长成嫉妒的荆棘藤蔓,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像玄谷这样曾经只差半步就能得证天道的,自然多少都会触及到许多涉及天道的法则,而上一世身为天道帝君的红爻,他的身份也牵涉了太多天道的秘密,天机不可泄露,故而并不好与旁人揭穿分晓——天道之下,皆为蝼蚁,上面想要抹杀掉知晓了秘密的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玄谷也不能预料到轻易说破红爻的秘密,会给三界招致怎样的灾难。她现在处于三界之中,更何况身微力薄,种种行动,具是受制于人,三界倾覆,她也难独善其身,故而只是守口如瓶,也未提及太攀的蛋,是红爻转生。 “你想从这里出去,到外面的世界里看看么?”玄谷岔开话题,问凤笙。 凤笙又是摇摇头:“以前从来不想的。”这里是三界难得清静的地方,凤笙也并不是爱热闹繁华的性子,只是尝过倾心的美妙滋味之后,一万年日日磋磨,就有些受不住那煎熬的相思孤寂了。 “那现在呢?想出去吗?”对于凤笙被幽囚在此地,玄谷也有些意动,如若是她处在凤笙这般境地,不得自由,只怕早被折磨疯了,她是断断不能忍受的。 凤笙笑了笑,有些安定认命的意味:“现在啊,如果你陪着我,我也不想出去了” 玄谷沉默下来。她不可能永远待在这个地方的,她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她不会永远像个废人一样,躲在毒瘴龙潭,受凤笙庇佑,安乐老死在这里。 她还有漫长的证道之路要走。她曾为证明自己的生机大道,翻遍三山四海,寻遍六界十荒,受了数不尽的苦难煎熬,七万年间,筑出道子三千——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滞于低谷,再停滞不前。 凤笙不是那个能让她为他停下脚步的人。 没有人是。 像是自己也知道,凤笙的笑容有些苦涩,他也明白自己留不住玄谷——不过,已经经历过一次撕心裂肺的生离,凤笙觉得自己下一次面对,一定能更从容一些,便强颜欢笑,振奋着说:“没关系,就算你离开,也没关系的。只要你知道,我永远在这里等着你,记得回来看看我,就好啦。” 他将脑袋斜侧开一个小小的角度,在玄谷看不到的另一面,那只眼睛里,掉出一滴殷殷红泪来。 九幽的魅主,是忘川都涤荡不干净的,最多情的灵魅。 深知自己无法给玄谷什么,凤笙便只能把自由给她了——他多想,强行把她留在这里,幽禁也好,封印也罢——只要他想,便有无数种手段,对于囚禁现在无力反抗的玄谷,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凤笙有时候非常害怕,自己这种扭曲的独占欲,会摧毁她。所以他只能装出大度的样子,什么都不敢表露出来,不敢放纵自己扭曲嫉妒的心意。 此刻的她,那么脆弱,那么无力。一只小小的妖兽,就能要了她的命。 “等过些日子,你好一些,我们就去寻‘灵犀照’来,彻底熏除你的毒,稳固你体内的生机。” 玄谷这才注意到,自己体内流转的庞大生机之力,竟然带有她熟悉的气息。 “是他的生机。”知她疑惑的是什么,凤笙指了指身后的帝灏。“他捏碎了自己本命神魂中的一颗天星,把里面的生机渡给了你。” 玄谷顺着凤笙指向看去。帝灏紧闭着双眸,长长的眼睫垂下来的阴影抹在他的眼下,使得他脸上神色少了清醒时的冷厉强硬,而添了股神秘镇静的安宁味道。 帝灏舍弃自己的生机来救她,完全出乎玄谷的意料。也许是因为帝灏并不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道子,面对帝灏时,玄谷总是难以揣摩他的心思和想法。她也不知道帝灏这一万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了这种扭曲阴暗的冷漠性子,甚至在她从十荒醒来之后,做出了囚禁她,算计她的事。 原先玄谷只是以为,帝灏也如同外面那些人一样,想要她体内那承载半步天道的生机,想让她在自己面前屈服,才对她千般折辱戏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她生死一线之际,舍了自己最重要的本源天星,来救她呢? 玄谷想不透。不过无论如何,帝灏也是她曾经招来十万天星铸魂而生的道子,若说没有一点怜惜之情,那也是信口胡诌的假话。玄谷铸造了帝灏,并不图他的感恩和报答,更何况锁星宫中的九天十夜,早已把那一点点情分磨灭干净。玄谷从锁星宫中被帝灏抱出来之时,还恨极了在心中暗暗赌咒发誓,若她能再次证得天道,君临三界,必定是要把帝灏一身她所赐予的神通道意,全拿回来的。 而如今帝灏又做这种意味难明的事,便让玄谷恨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恨,原谅他又不甘心,心中很是纠结了一阵。 “你要牵他去哪里?”玄谷实在不想再看到帝灏在眼前烦她,便问了一句。 对于救了玄谷的帝灏,不知道前情的凤笙就宽容大度了很多,笑吟吟地说:“为他找个居所,先安顿下来吧,他现在很虚弱呢” 玄谷听他这么说,更是郁闷,她自认也不是什么宽容良善的人,对帝灏更是大度不起来,便说:“他堂堂九重天星帝,孤身闯到这里来,想必也是有傲气手段的,你好心收容他,若是他日后恢复了元气,想起今日狼狈被你撞见,免不得心下计较,到时候恩将仇报,你又待如何?” 凤笙难以理解:“怎么会有这种不念恩情便罢了,还要恩将仇报的人呢?” 玄谷呵呵冷笑两声。帝灏在她心中,便不啻于恩将仇报的中山之狼,造养之恩,尚不念及,他又忌惮什么? “把他留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去。” 苍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帝灏只听到,那女子冷冰冰的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星河长夜(四十二) 帝灏的眸光晃动了一下, 如同天上遥遥闪烁, 即将坠灭的微星。他本就虚弱苍白的脸色,更显出一种惨淡的, 如同薄冰一般的半透明的颜色。 沾了霜雪的睫毛像是再无力振翅翩飞的蝴蝶,轻轻颤了颤,帝灏又悄无声息地闭上眼睛, 掩住眼底的伤情神色。 在算计了她之后,他就早该知道是这么一个下场的。他还怎么能希翼得到她的一丝感激? “把他留在这里,他会被毒瘴里的那些幽魅魂兽吃掉的。”凤笙轻轻眨了眨眼睛, 旋即又笑了笑, “不过阿玄不喜欢的话,就把他丢掉好了 他作势, 就真的要把帝灏丢出去。玄谷看他这样, 突然又冷声说:“算了,留下吧。”她不想看到自己的东西被外面那些穷凶极恶的魂兽吃掉。帝灏是该死, 但也须得是她,亲自来惩戒。她的东西,被别人弄死了,算什么事呢? 凤笙歪着头看了看玄谷的脸色, 下了断言:“你不开心。”他在玄谷面前蹲下来,把头轻轻枕在玄谷的腿上。头上的花冠碰到了玄谷的手,触感鲜润得仿佛还是一万年前的那一支沾着晨露的花。 “我想让你开心一点。”凤笙轻轻地说。可是, 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样, 才能让她开心。 玄谷摸了摸他的头发。细细的发丝软软的, 落在手心里的感觉,像是柔软新嫩的柳条拂在春水上,有些酥痒。 “没有,”玄谷有些发凉的指尖顺着凤笙的脸颊摩挲轻抚过,捧住了他的脸。她的语调又认真又温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光。” 眼底含着笑,凤笙埋下头去,烧红了脸颊。 他的好时光,只要有一点点,就足够支撑他,独自抵御这千万年孤寂的幽囚岁月了。 太攀从九幽毒瘴龙潭深处,凤笙的洞府那里出来,刚走过一段距离,才发现身后跟着不干净的东西——是那些狰狞凶残的幽魅魂兽,他们依旧在对他虎视眈眈,想要吃掉他,但是好像很忌惮什么的样子,又不敢近他的身侧。 戒备地看着他们,现在丧失了灵力的太攀,就像一只掉入狼群的羔羊,恐惧的情绪在撕咬他的理智。 而恰逢这时候,毒瘴龙潭中,因为帝灏和凤笙的争斗而散去的白雾,又卷土重来,再次蔓延布满了天地,甚至比之先前,更加浓厚,几乎都遮得太攀看不清身前方寸的情况。 隐在白雾之中,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此起彼伏地闪烁着,杀机四伏。 紧走几步,太攀突然好像踩到了什么,瞬间有刺破耳膜般的怪啸声,在整个瘴气之中回荡,将睡在太攀衣服中的孩子惊醒了。 太攀被那怪声刺得大脑剧痛,一看孩子醒了,忙伸手去捂孩子的耳朵,怕他这个脆弱娇嫩的宝贝孩子被那种怪异巨大的声响伤了耳朵。 白雾之中,一个巨大的黑影轮廓就在太攀刚刚踩到的地方,站了起来。它黑色的身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太攀仰着头,才能勉强看到两个巨大的幽红色眼睛,那是它头部的地方,而它的头顶上,有两个形状锋利的犄角,如同两把巨大的,漆黑的死神镰刀。 大地因为那破土而出的怪物,颤动个不停,太攀被摇晃得东倒西歪,都站不太稳。 地震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直到巨大的怪物全部从地下钻出来,才慢慢地停止了震动。周围的嶙峋山石树木,被巨大的怪兽全部掀翻,一地狼藉。太攀再抬头时,已经完全看不到怪物的眼睛了,他只能看到那怪物如同撑天巨柱粗壮的腿。它出口喷气,声音便好似九天落下来的惊雷,声势骇人。 太攀额上滑下豆大的冷汗来。这种巨兽,他在北辰的百兽图志上曾见过的,是上古传说中,背负神山的夔兽,说它一出声,凡界便要生雷暴,扰得天下清浊气息混乱,暴雨泼盆,形成淹没高山的巨大洪水。夔兽生性凶残而且不服管教,常食灵禽,它所过之处,万兽绝迹,就连神鸟凤凰都曾是这夔兽的口中之物。 上古传说中,夔兽背负山脉,跋涉过深海,攀上通天之柱,到达了九重天红爻帝君所在的栖凤楼。因为它不知从何处听说,栖凤楼是用万年才能长成一株的玉梧桐铸成,上面栖息满了鸾鸟凤凰,日日都可从栖凤楼上听到丝竹仙音,这夔兽便心生贪念,想上天来吃栖凤楼上的凤凰。它爬上去的时候,发现栖凤楼上,果然有数不清的彩凤金鸾随着仙乐翩然飞舞,而楼阁顶端,有个红衣如霞的绝色仙人,正端坐在高台之上,白皙手指按弦抚琴,招得一派有凤来仪的祥瑞之景。 那仙人样貌精致似玉,美得几乎模糊了雌雄界限。见了美人,夔兽便心生出恶念歹意来,化出人形来调戏那抚琴的美人,还放言要将这美人掳去,日日快活,保管叫美人欲/仙欲死,再也不愿意回这清冷的九重天,当什么劳什子寡情冷欲的神仙了。 夔兽得意洋洋,不成想,它调戏的,正是当时的天道帝君红爻。被夔兽的言语轻薄,招惹了红爻,夔兽的下场可想而知,被红爻亲手扒了皮,做了一面雷鼓法器,后来这面法器就落在了司掌凡界雷霆雨露的雷雨之神手中。 此刻,太攀但见面前的巨兽声如雷霆,而身上透出一股难以言说忍受的浓重血腥恶臭气息,还有浓黑污血不时从它身上像瀑布湍流一般倾泄下来——果然是已经没有皮的。 闻到血腥味,才觉得干呕症状好了些的太攀,又想干呕起来——这只夔兽,真的是太恶心了。 恶心到他连嘴都下不去咬他毒死它。 太攀飞快化出本体黄金巨蟒,蛇尾卷着孩子便想逃——他的本体有足百米之长,可在这巨大的夔兽面前,却像个小小的,一捏就会化作齑粉的虫子似的。 刚刚从混沌意识中清醒过来的夔兽魂魅,也是被某种刻骨铭心的气息刺激到,才会破土而出的,否则任凭天翻地覆,它也很难醒来。 那种若即若现的熟悉气味牵动了它心中最强烈的恨意,逼着它清醒过来。 ——它好饿啊。 轻轻一挥手,隐在雾瘴中的那些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幽魅魂兽,一下都被夔兽这只庞然大物抓出去,囫囵地塞进嘴巴里,眨眼间,就有上千只幽魅魂兽被它吃了下去。 雾障之中,噼里啪啦窜起了幽蓝色的电光火花,稍微照亮了一些这个总是幽暗昏昧的世界。 太攀回过头,就看到了今生所见,最恐怖的景象—— 无数狰狞如同恶鬼般的幽魅魂兽,被一双利爪撕扯着,吸进一张如同无底洞般黑黢黢的巨大嘴巴里。刚刚还紧紧盯着太攀,觊觎他的那些幽魅魂兽,瞬间就被巨夔吞吃得一干二净,他的身边,四处都是和他一样,仓惶逃窜的幽魅魂兽,光怪陆离如同一场巨大的噩梦。 太攀只能更加拼命快速地逃开,眨眼间就掠出了上千米——只不过,那夔兽只抬了一条腿,便让刚生出死里逃生之感的太攀心凉了半截。 夔兽只跨出一步,就将太攀拼命争取出来的距离抹平了,它那如同通天巨柱的大脚,险先踩到了正在逃的太攀身上。 轰隆的雷声就响在太攀头顶——夔兽在说话。但是因为那声音太大了,它说什么,太攀反而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只觉得好像巨大的雷暴声就在他的耳边,轰击在他的太阳穴上,震得他头脑都开始发昏,脑子里好像被伸进了一根滚烫的火棍,把整个脑浆都搅碎了。 夔兽在说—— 红爻,偿我命来! 帝灏猝然睁开了眼,他听到了远处雷暴的声响,大地都在颤动。 玄谷和凤笙自然也听到了。 凤笙一下从玄谷腿上抬起头来,竖起耳朵的样子,像只被奇异声音惊扰了的猫。 玄谷看向外面,迟疑地问:“这是夔兽的声音?” 点点头,凤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焦虑忧心的神色。 他身为魅灵之主,肩负的职责,便是看守来到这里,那些惨死的上古凶兽的魂魅,防止他们再将三界搅得大乱。此刻,被红爻杀死的那只恶夔,沉睡了上万年,不知今天怎么就突然醒了过来。若是放任下去,只怕他这毒瘴龙潭都会被毁掉,到时候忘川决堤,三界有生而无敛死之地,魑魅魍魉涌入凡界,势必会造成更大的乱局,那便是他之咎错了。 凤笙站起来,一支银色的凤尾笙笛已经出现在他手中,他神色凝重地对着玄谷说:“在这里等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我去看看。” 玄谷微微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自有计较。 夔兽身上,倒是有件东西,她刚好需要。 离开的凤笙,还要陷入沉思的玄谷,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阴影之中,站着已经醒过来的帝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星河长夜(四十三) 洞顶之上, 散发着暖色亮光的小小太阳鸟好似被外面的雷暴之声惊吓, 都拼命躲藏在缝隙之中,不敢露头, 洞府之内的空间,渐渐便暗淡下来。 玄谷的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 像是启明的星。 她的机会也许近在眼前。她想要夔兽的腿骨,正好用他吐息出来的雷霆之音琢磨,便可出一把, 能斩断天地支柱的宝剑。 ——曾经没有夭若的时候, 她就很想要这么一把剑了。那该是最合衬她的剑,上面翻滚的雷光, 便是她的威严和怒火, 雷霆之下,千万困束, 都将灰飞烟灭。 玄谷搜寻了那夔兽好几千年,却无所得。就连九重天上,见识最广博的神官,都说, 天地间最后一只夔兽,在上古时期,就被帝君红爻杀了。不可能再有夔兽了。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 原来那只夔兽, 就隐没在毒瘴龙潭之下。 冷静了一下兴奋的情绪, 玄谷从怀中下意识一掏,将潇殊的真身溯世书拿了出来,她熟练地翻到溯世书的某一页,手指抹过——那是她曾经惯常做的一个动作。云易还是天道帝君时,玄谷被他带上了九重天。刚上九重天的时候,她的法力还很低微,云易就将她带入了摘星楼,那里面都是三界上万年的书籍,记录了奇珍异兽无数,供玄谷看阅学习。 后来玄谷果然没有辜负云易所望,她几乎将三界之中,所有的书都看遍了,而在翻阅那些书时,玄谷还去拿了云易书案上的绢白细纸订了一个空白的本子,做些笔记。有次云易批注三界四海神官递上来的奏本时,注意到那珍贵的溯世纸丢了一沓,还惩戒了那天当值的神官一顿。 不过这些,玄谷自然是不知晓的。她只是做了个笔记本而已,后来学会了一些天书制作的法术,一股脑都丢在自己随手做的那个本子上,让自己的本子能记录的事情变得无限多,无限大,玄谷记在上面的东西,也日渐增多,与此同时,那本用溯世纸做的书,便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就算后来玄谷也从书上知晓有一种现之即能记录影像的溯世纸,便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幼时做的一个笔记本,便是用那种神奇珍贵的纸张做的。 再后来,摘星楼里便没有玄谷可看的书了——她竟是用了不到万年,就将三界所有的书,都看尽了。她那样天资聪敏的人物,自然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无书可看之后,玄谷就出了摘星楼,游历四方证道去了,那本笔记,便也遗失在摘星楼中,后来岁月日久,玄谷也忘了。 直到万年前乱世开启又落幕,九重天阙得以重建,爱书惜书的扶鸾登楼上来,从顶楼一堆尘封的书架之下,将那本溯世纸做的笔记翻找了出来。受万年月光滋养,那本笔记上,已经有了模糊的灵识,凝出一只小小的书灵来。 ——咦?这里居然有一只晒月光的小书灵? 这就是潇殊有意识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而扶鸾,就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 玄谷做完那个抹过书页的动作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把从那个修溯世之道的神官手中抢来的书当成了她当年的那个笔记本——很久以前,玄谷在某本书上看到了夔兽这种强大的上古妖兽,当时心中就涌起了强烈的直觉,她能用夔兽的腿骨,铸造一把宝剑。于是玄谷便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经过反复推演,详细记载了如何杀死一只巨大的夔兽。 摇摇头,玄谷正要失笑,溯世书上,缓缓凝结出数十页字迹来——那,正是玄谷幼时的字迹。 湮没在厚重灰尘中的记忆,拂去了其上的蛛丝,拭去尘网,慢慢地,露出清晰的轮廓来。玄谷愣了一下,将手中的溯世书合上又翻开。 果然很眼熟。确实是她丢在摘星楼上的那一本笔记。 她又快速翻动了几页,手指不停地滑抹过书页,书页上的字迹,便一页一页地显现出来了。 上面有稚嫩的笔触,画着牵着小孩,带着玉冠的威严帝君。小孩子旁边,用极为青涩的笔迹,写下宏愿——我愿以身济世,诛尽妖邪。 当年写下这些字迹的玄谷,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现在,她已经七万多岁了。 带着玉冠的威严帝君,亲手挖了小孩的心脏。 玄谷怔怔地看着溯世书上浮现出的稚嫩画作。 现在,早已物是人非了。 溯世书中的潇殊,突然被玄谷挖出了本体之中,隐藏最深的秘密,整个人都恐慌了起来——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的身体里,早就被人刻上了烙印!这种私密的事情,就算他最敬重的,如父如兄的扶鸾,潇殊都不曾和他提及过。 潇殊第一眼见玄谷时,便觉得有似曾相识的熟稔之感,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来在几万年前,就和玄谷朝夕相对,日夜相伴。那时的潇殊,根本没有意识,自然什么都不记得。 而那句“我愿以身济世,诛尽妖邪”,便是潇殊认定的大义。 玄谷,就是他要得而诛之的妖邪。 白皙的手指捏住了那页纸张,玄谷眼神冰冷,想将那张画,撕扯下来。幼时天真可笑的誓言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每次她看到,就像脸上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潇殊愤慨得无以复加——玄谷她,居然要损毁他最看重,最珍贵的东西!只可怜他现在,连身形也凝聚不出来,想要阻止,却有心无力。 玄谷的手,最终没有撕下去,她被身后的人一下按住了。 回过头,玄谷对上了帝灏那双沉黑的眼睛,像是湍急涌流之下的暗冰。 “啪”一声,溯世书卷被合上,玄谷如同遇上猛兽一样,完全是避之不及的姿态,忙甩脱了帝灏的手,向一旁跨出一大步,一脸戒备地紧紧盯着帝灏的眼睛。 她也没想到帝灏会这么快就醒过来,此时凤笙又离开了,洞府之中,只有她一个人,若是帝灏想对她做些什么,或者强行再将她带回九重天上锁起来,玄谷也是没有力气反抗的。 帝灏看了她一眼,低头轻轻捻了捻刚刚触到玄谷肌肤的指尖。指尖上沾了她的细腻温度,让人痴迷。 帝灏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外面,巨大的雷声又轰隆隆地响起来了,比之前更声势惊人,甚至能从雷声中,听出夔兽的疯狂暴走。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将那一缕飘渺单薄的笛音掩盖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刺耳的声音,让玄谷的大脑剧痛,她顾不得别的,只能紧紧捏着手里的溯世书,举到耳边,去堵上自己的耳朵。 有一点血迹从玄谷的耳窍之中,缓缓渗出来。 ——好痛,像是头颅一点点被捏碎的那种痛苦。 正当玄谷被那声音刺激得近乎痛苦崩溃之时,整个人突然被抱进一个冰冷坚硬的高大怀抱之中。鼻端有寒梅似的浅淡冷香,眼前是纹绘着锦绣星辰的交衽。帝灏将手覆于玄谷双耳之上,洒下一层星光结界。尽管还未隔绝那恐怖的声音,但那声音传到玄谷耳中之后,便一下小了很多。 玄谷抬头,看到帝灏双唇轻轻张合,声音细如蚊蝇,似乎在说:“跟我回九重天去” 但是她听不清帝灏的声音。只有凤笙那尾笛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它不是一种现实中的声音,而是直接响起在凤笙掌控的这个空间里,每个人的脑海心中。 突然,那笛音断了。 玄谷猛地将帝灏推开,跑到了荒野中去。脱离了帝灏的结界保护,玄谷的听力便被夔兽发出的声音彻底破坏了。世界一下清静了下来,玄谷远望了一眼,夔兽的身躯,高大得好像横亘在天地之间。 没了声音的干扰影响,玄谷冲过去的步伐更加坚定。 狂风垂乱了她满头的青丝,那一身白色的衣裙,像天地间的挽幛,晃晃地荡扬在夜色风中,莫名悲壮苍凉。 凤尾笙笛已经被夔兽打碎,安魂笛声戛然而止,凤笙除了和身躯庞大的夔兽周旋,再无计可施。黑色的魂蝶急速飞舞出墨色的流光,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夔兽像是被眼前飞舞的虫子一样的凤笙招惹得烦躁不堪,喉咙里爆发出更恐怖的声音。云层中,粗壮如柱的雷电成片地落在大地上,雷霆所指的地方,马上化作飞灰焦炭,没有生灵能够生还。 趁着凤笙在空中吸引着夔兽的注意力,太攀也多次寻得机会,将自己的毒,送入夔兽体内——但是夔兽实在是太过巨大了,和那庞大的身躯相比,太攀的毒除了让夔兽产生几瞬短暂的麻痹,至今为止,几乎没有发挥出更加明显的作用。 他们面对的,是能和上古的红爻帝君一较高下的绝世凶兽,这么耗下去,不等夔兽被他们耗死,毒瘴龙潭就会先完蛋,太攀他们,也怕是会先累死。 正一筹莫展之际,凤笙先看到了地平线尽头,踏风而来的玄谷。 她的身后,跟着帝灏。 “帝灏,把你的星辰之力借给我。”玄谷张开双臂,以帝灏给她的那颗中宫天星生机牵引,将帝灏体内的本源星辰全部抽取了出来,十万星辰,压缩在方寸宇宙之间。 九幽毒瘴龙潭之内,从玄谷身后,帝灏的头顶,升起一片浩渺的星海。 这一招,是玄谷曾打算教给帝灏的,和她的天道剑意一样,都是能比肩最强天道一击的一招。而因着星海广阔,这一招,比玄谷的那一剑,杀伤力还要更惊人许多——尤其是对上像夔兽这般的庞然大物时。 玄谷手腕一转,十万星辰,便如箭矢暴雨般,向夔兽倾泄过去。 那恐怖的庞然大物,在一片星光之中,轰然倒地。 至简至臻的大道,就藏在那一片星光之中。 惊魂未定的太攀,回头来看傲然立于星海之中的玄谷。 她那么耀眼,以至于太攀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星河长夜(四十四) 当漫天的星辰再次旋归于玄谷指尖, 荒芜的毒瘴龙潭回归了平静。白色的雾瘴不知从何处又涌溢满了整个空间, 四周静谧如同巨大的坟陵。 幽蓝色的星光照映着玄谷的眼睛,使得她黑色的眼睛, 越显出一种深邃而悠远的神秘宁静。 淡淡的血腥味,从帝灏的身上传来——越级接触天道法则的代价,由他代替玄谷受了。身体里的每一寸骨骼, 每一寸肌肤,被摧毁成残破的碎片,而后又因为强大灵力的支撑, 飞速愈合——再碎裂——再愈合 痛苦好像永远没有止境一样。 身体里沁出来的血水, 已经将帝灏的星辰帝袍染透,玄色的庄严帝袍隐隐透着一种诡异的黑红色。凝沉的血水, 像溪流一样, 沿着华美的帝纹,浸垂在袍角, 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扑通。 帝灏一下跌在身下的血泊中,半跪在了玄谷的身前。 玄谷旋转把玩着指尖的那一团拳头大小的星海,缓缓抬眼,看了过来。 那一眼, 竟让修寒寂之道的帝灏都生出几分透彻心扉的冷意来。 血水混着汗珠,浸在帝灏的眼睛里,剧痛逼得从来不知道弯腰为何的他, 蜷曲起了的挺直的脊背——那个弯曲的角度, 夸张到几乎像是脊柱都被什么东西, 生生折断了一样。 痛—— 太痛了—— 比锁星宫中的囚困锁禁,寒意侵袭,还要痛上十分百分,千分万分。 “若是你当初,没有窃去夭若那十万年的灵力,今日,也不必受这样的苦楚了。”玄谷低下头,看着痛到已经蜷着身,说不出话来的帝灏。他的脸上已经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浅色的薄唇此刻也惨白干裂着。即使如此,他还在拼命睁着眼,在一片模糊的水光中,去看玄谷的表情。 他看不清,玄谷究竟是在冷笑,还是在叹息。 他伸出手,想要去牵玄谷的衣角,一如当时锁星宫里,玄谷祈求他一般。 雪白的裙摆微微晃动,玄谷轻轻后退了一步,帝灏的手便牵了个空。 他的手僵在空中片刻,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音,如同苍白冰雪的手指,便无力地重重跌回了地上。 她当真,比帝星铸魂的自己,还更无情些。 “今日,我便取了你的十万星辰,抹去我造你之恩,再让你受一场剐心之痛,抵那锁星宫里的九天十夜。”玄谷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裙摆,垂下眼睫,冰雪颜色,更冷三分,“帝灏,你欺我辱我,贪我念我,救我护我,恩仇相消。日后你我,便两不相欠。” 她手一扬,指尖星辰,便如砂砾般,散了满天,洋洋洒洒,星星点点,落在匍匐蜷缩于一滩污衣中的帝灏身上,像一个已经碎掉的美梦。 看她绝情至斯,容颜似雪般冷,远远观望着的凤笙也不敢来求情劝阻,已经化出人身的太攀,更是将怀中孩儿愈发搂紧了几分,好似如同帝灏般受了一场剧痛折磨,咬紧了轻颤的牙关。 他只怕玄谷和帝灏清算完他们之间的债,便要来找他算账了——他的孩儿,生来就被她视为孽种,不被她所喜的。更何况,他的妖毒,还差点害死她。 想到自己此刻灵力精血具是空虚,根本没有能力在玄谷手中保住自己与孩子的性命,太攀不禁惶惶。 溯世书上的潇殊,看到素来高高在上的星帝今日的凄惨下场,如实记录之余,也不禁潸然叹息,自不必说。 再不去看帝灏,玄谷转身,向倒下的那只巨大夔兽走去。 见她破开重重迷雾而来,太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喉间紧涩。 本来他如木杵般呆立在那里,玄谷也未必会注意到他,他一动,便牵过了玄谷的注意力。 她侧过头去,漂亮的眼睛如宝玉似明珠,眼尾斜扬,又凌厉,又极妩媚,便透出一股惊心动魄的魅色——引得太攀心尖儿都开始发颤——这样的女子,便是他极喜欢的样子。 张扬的要命,也艳得要命。 恍惚间,太攀竟觉得耳边又响起了夔兽发出的震天雷声——轰隆、轰隆 而玄谷的目光,只落在太攀脸上一瞬,便移开,向下扫到玄谷抱着的娇嫩粉白的孩子身上。看到红爻转世的孩子,玄谷心中,对夔兽尸身为何从毒瘴龙潭地下苏醒,便也明悟了八/九分。 她冷冷勾了勾唇,顿时觉得红爻果然是祸根孽种。不过她寻了千年不得的夔兽,今番因着红爻的缘故现世,对她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幸运事。 因着得到了夔兽,玄谷心情稍微好一些,便没有再与太攀计较,她只瞥了太攀一眼,就移开了眼,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巨大的夔兽身上。不过这夔兽身躯如此巨大,浑身都是宝贝,她一个人处置,也要花些力气。玄谷也不是那种一个人私吞宝贝的小气之人,既然是太攀和红爻引出的夔兽,她倒也不介意见者有份。 这么想着,玄谷又把视线移回了太攀脸上。太攀明显又被玄谷突如其来的关注刺激了思绪,金色竖瞳几乎要紧缩成一条深色的瞳线,满脸戒备地看着玄谷。 “你抓我回妖界,以为他是我让你怀上的,所以想问责于我?”玄谷伸手,指了指太攀怀中的懵懂稚童。 太攀忙用宽袍长袖掩住怀中孩儿的模样,像是生怕玄谷再追究什么。事到如今,他还哪里再敢让玄谷负这个责? 玄谷,是比他还要更加随心随性的暴君。 玄谷嗤笑了一声,走过去,看样子像是要把太攀怀里的孩童接过来:“让我看看他。”让她看看,红爻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见她逼过来,太攀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玄谷向前一步,太攀便后退一步,怀中的稚童死死抱在怀里,生怕被玄谷夺了自己的孩儿便要弄死。 玄谷看他这样护子心急的姿态,她前进了两步,太攀就后退三步,如此恐惧抗拒,也不好再强求,只得按下追究的心思:“罢了。我再和你说一次,那个孩子不是我的种,你自己也好自为之吧。” 她话音刚落,便见太攀看她的目光委屈得古怪——活像在看什么负心的渣滓似的。 还未来得及细想,太攀便垂下了眼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以至于玄谷也恍惚地想,刚刚自己那古怪的感受,是不是错觉。 她这边与太攀说着话,凤笙心下不忍,便悄悄去了帝灏身边,探着头,看倒在血泊中的帝灏。他苍蓝色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空荡荡的,什么情绪也没有,死水一样。 “你还好么?”凤笙蹲下身,轻轻推了推一动不动的躯体,一下便沾了满手的血污。 凤笙能从帝灏身上感觉到一缕气若游丝的生机,有这一口生机吊着,帝灏倒不至于命绝于此。他只被玄谷毁去了十万星辰之身,八十一颗天星所筑神魂,除了捏碎给玄谷的那一颗,余下八十颗,尚且还在的。日后能不能再汇聚十万星辰,便要看他自己的能耐造化,再与玄谷无关了——当初她求他给自己一线生机,他给了,所以玄谷这一回,也没有做绝,给他留了一线。 他还好么? 帝灏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遭了这一场大难,也是他命数该得的。 叹了口气,凤笙忧心执掌三界秩序之道的帝灏在他的地盘上再出什么意外,外面再乱起来,他这生死交界的忘川源头毒瘴龙潭之地更是难得安生了,便招来两只极其魁梧壮硕的魂兽,背负着帝灏,一路护送将他送至了九重天阙与九幽的交界,混沌深渊那边的天门之外。 看守九重天阙门户的神将见星帝陛下一身重伤回来,也不敢耽搁,忙把他接入天宫之中安置妥当,自不必细说。 撇开太攀的那个红爻转生的孩子问题,玄谷来与太攀搭话,只不过是想借助太攀的苍焰之火,焚烧熔炼了夔兽的尸身,好抽夔兽的一条腿骨出来,为自己铸剑。 被红爻已经剥过一次皮的夔兽,更何况还是已经神息绝尽的尸身,苍焰之火自然大有用途。辅以苍焰,夔兽身躯甚至能炼出魂珠来,有镇静心神,驱除心魔的无穷妙用,尤其对于身处九幽阴浊之地,常生魔障的妖魔修道者,是稳定道心的上品。 “你可否用苍焰,将这夔兽身躯焚了?” 玄谷心里还惦记着太攀那一场声势惊人的苍焰焚天,欲借助他的力量,来帮助自己。 一身灵力尽数被红爻转世的噬灵石所吸取,太攀此刻哪里还能再使出那一招妖王一脉的独门禁术秘法?他本不欲在玄谷面前暴露弱处,怕被她拿捏住,因此先是沉默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我的苍焰之中隐有剧毒,用来焚炼夔兽,只怕不妥”太攀善于用毒用火,但这两样神通,却是可以分开单独使用的。他还以为玄谷不知,便撒了个推脱的谎词。 他这般推阻,玄谷心中也不甚喜欢。正还欲说什么,太攀怀中,那容貌酷肖玄谷的孩儿顶冒出头来,金色的纯净瞳珠儿慧黠地转了转,张口,便是绵延千米的苍白色火焰喷出,焚在夔兽身躯之上,噼啪乱响,无数颗五彩斑斓的圆润魂珠从那苍白色的火焰中飞了出来,一时间,昏昧的九幽天空,竟显出一片瑰丽的溢彩流光。 太攀一愣,怀中孩儿便拍手咯咯笑起来:“火——火——” 一颗如拇指大小的魂珠飞过来,玄谷伸手拂取在掌心中,正见太攀怀中的孩儿好奇地瞧她的手,她便伸过手去,将那颗温热的珠子递给了小孩。 现在她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前的天罚散去了。能使出妖王一脉的苍焰,红爻已经,不再是红爻了。 小孩儿白白嫩嫩的小手抓过那颗珠子,转头又献到了抱着他护着他的人跟前:“给爹爹——” 刹那间,太攀看着他的孩子,眼眶竟然有些发酸。他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角,抵了抵他的额头,声音轻缓又温柔:“谢谢宝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星河长夜(四十五) 一旁看着两人父子情深的玄谷神色有些许黯然。她虽是谷神之中化生而出, 生来便无父无母,无兄无长,但因为从小被云易收养教诲的缘故,也体会过些亲情暖意,只是后来的事, 难免叫人生出齿寒叹息之感。 而玄谷的黯淡,究其罪魁祸首, 便是眼前的红爻。但是如今红爻已经转生, 忘却前尘往事,玄谷自以为现今她虽然不济,却也不至于落魄到和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过意不去。 更何况, 玄谷不喜欢亏欠别人什么, 那颗天地仁心, 本就不是她的, 被云易剜走还给红爻, 她也不欠红爻什么了。 如果说,玄谷能叱咤威震三界数万年, 都是因为红爻的那颗心肝才能凝出道心,有了庞大无双的灵海, 那么跟着那颗心, 这些全部失去,玄谷也没什么要怨恨的, 反倒省得再被它们所累了。 她既然能活下来, 接下来的证道之路, 她便只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这么想着,思绪倒清明豁达不少,玄谷再看红爻转生的那孩子,心境已变,倒没有之前那么有敌意了。 “魂珠还多得是,你若是喜欢,我再取些来。”太攀听到玄谷突然出声说话,不由抬头,看到玄谷盯着铺天盖地的苍白火焰那处,并不看他。 他看着眼前女子的侧脸,不由痴了几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玄谷的一半侧颜。一弯如用墨黛精心描染过的细眉下,眼睫极为长密,衬着那双溢彩的明眸,越显出一种轻盈如蝴蝶般的柔美姿态。 玄谷的唇色是极为鲜润的红色,好像那如花儿柔软的唇瓣上,永远沾着一层轻轻的水雾,又像是,心尖血混着朱砂,一起揉进了那唇里,一颦一笑,便透出妖娆妩媚来,既娇且毒,侵蚀入骨。 但是自他见了玄谷,便没见她真心笑过一次。没有一次。 她大约是,不爱笑的人。 正晃神间,太攀耳边又听到了玄谷说:“作为感谢——”她顿了一下,神情古怪了一些,接下去,“你们父子帮我找到夔兽,焚化它的报偿。” 玄谷说完,便走向火势逐渐变小的夔兽尸身旁。它的身躯因为没有了外部那层夔兽之皮的包裹保护,又沉没在阴暗幽深的毒瘴龙潭数万年,体内的一些精华早就流失,化归于天地之间了。故而虽然用苍焰再次去粗取精,简单地提纯炼化过一次,出现过的魂珠成色也并不算极品,而刚刚玄谷拿取的那一颗,已经算是其中难得的上品了。 但若只是这样,玄谷自然是不会满意的。于是她在火光之中,开始布起法阵来,将九幽毒瘴龙潭之中,某种玄妙的灵息引入阵中,和那白色的苍焰融在一起。 白色的苍焰在玄谷的阵中,逐渐改变了颜色,变成了浅淡的紫色。而随着时间推移,那紫色越来越深,最后几乎发沉发黑,呈现出一种醇厚又深沉的尊贵暗紫色。 漫天五彩的霞光被渲染成瑰丽的深紫色,那些飞散在空中的斑斓魂珠,好像被无形的巨手收拢在一处,细小琐碎的小魂珠彼此相融成一颗颗饱满圆润的大紫珠,如若仔细去看,还能看得到,那些紫珠表层结了一层细细的金丝络,结出的天然金色图案,神似万物——秀丽山川河流,珍禽异兽,尽绘制于其中。那些紫金珠好似承载了三界的灵秀,看起来便更加华美珍贵不似凡物了。 太攀也是三界煊赫一方的妖族之王,自小养尊处优,三界奇珍更是见过无数,但此刻见玄谷仿若信手拈来,便造育出此等珍奇之物,也不由心中大为惊奇震动。 夔兽庞大的身躯,在玄谷阵法的加持之下,销毁成珠的速度更是大大增加,几乎肉眼可辨它消失的状况。不几时,站在外面的太攀几乎能隐隐看到火光之中,夔兽只剩下了一副硕大的骨架,那骨架呈现出一种象牙白玉的剔透质地,看着脆弱晶莹美丽无比,但却连号称无所不焚的苍焰,都不能奈何它分毫。 与此同时,经过苍焰与玄谷布下的引灵阵,夔兽庞大如连绵山脉的身躯,最终被萃取提炼出十二颗如幼婴拳头大小的紫金珠,尽数旋绕在玄谷身遭,好似众星拱月般臣服在她面前。 玄谷还未走到近前,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太攀就感受到了玄谷身前那十二颗紫金珠中磅礴浩大的雷电之力,甚至还蕴含着浓厚的天劫雷云的气息,一般的妖邪宵小完全不敢在这天地之间,最威严的力量面前有一丝一毫的造次。 刚刚把帝灏送回九重天阙的凤笙此刻也折返回来,他身为九幽魅主,毒瘴龙潭之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掌控。刚刚玄谷通过引灵阵,将九幽忘川河中,来自魂魅的阴幽的气息渡入苍焰之中。凤笙不懂,为何极致的阴气,居然能炼造出三界最刚正的天劫雷息来。他是阴柔的魅灵,天性崇阴尚柔,性格温驯,哪里懂得阴阳相互转化的道理。 看到此刻已经收了紫金珠,踱步下来的玄谷,太攀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好像稍微有些失望地掩下眼睛。 她刚刚不是还说——你若是喜欢,我再取些来。 他其实,也没有多喜欢多想要那魂珠。 只不过,干嘛要给他什么期待呢? 见玄谷并没有计较他方才冲撞的意思,太攀此时又没有能力将他已经认定的“孩子的娘亲”带回妖王宫里,再待在魅主的地界,他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只恐多生变故,便想着尽快离开毒瘴龙潭,回到九幽妖界去。 “多谢玄谷大人和魅主相救,既然夔兽已死,小王也需得回妖界主持琐事了,如若日后玄谷大人有机会来我妖界”太攀顿了一下,抬起眼,再次深深看了玄谷一眼,金灿的眸底,闪过一抹深幽的暗色,“小王必尽地主之谊,还望玄谷大人能给小王一次报恩的机会。” 自古以来,挟恩索惠的大有人在,可没有一个像太攀这般,受人恩惠,反倒以报恩之名,欲行携裹之事的。 听太攀这般说,玄谷表情却是极淡,也不知听没听出太攀话中的深意来。她只是稍显冷淡地点了点头,不知是敷衍,还是果真有话中之意:“妖界么?会有机会的。” 太攀心中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些许期待来,甚至有些急切地应答了她:“我在妖界等你。等你来。” 玄谷听他这话,耳熟极了,便转头对凤笙说:“你是不是也说过要等我来着?一万年前,就在忘川河边,一边哭一边说等我回来?” 太攀的脸色一下僵住了。玄谷的意思,难道他也要在妖王宫里,等她一万年,等成一颗望妻石不成? 在太攀面前,凤笙被揭穿了这么久远的陈年往事,有些嗔恼,便忙羞窘地否认道:“我哪里有一边哭一边说要等你”只是哭了一下而已,就真的只是那么一小下——只流了一滴泪,一滴情人红泪。 再看羞恼的九幽魅主时,太攀的眼色又变了。他心中暗自计较,莫非这魅灵之主,也与玄谷有一段往事么? 太攀又想起了北辰那一句话——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想来也是,像玄谷这般艳冠三界,绝顶风流的人物,自然有众多爱慕倾心者的。玄谷越是招惹得狂蜂浪蝶无数,不越是能证明他太攀的眼光也是三界顶尖的么?能从那些觊觎玄谷的倾心者中脱颖而出,得她青眼,才越显他的手段。 这应该是一件,比成就妖族千古霸业,更值得徐徐图之的事情。太攀这样的男人,骨血里,就带着好胜争先的因子——从一众人手中抢夺过来的果实,滋味才最甜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又多看了凤笙一眼,见凤笙柔弱青稚,性子也温柔,脸上神色气质也是完全无害无辜的样子,便不把他当成最强有力的竞争者,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看轻之意,没有太当回事。太攀觉得,哪有女子会喜欢总爱哭哭啼啼的柔弱男子呢?他却不知,玄谷爱怜的,正是凤笙温柔娇弱的性子。而那些欲强迫她的,她才不会假以辞色,必是要以更为威严冷硬的雷霆手段,一一回敬的。 帝灏已是前车之鉴。 “玄谷大人说笑了。”太攀不动声色地浅笑,“那小王便在妖界,静候大人驾临的佳音。” 他已经意欲离去,身后的玄谷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太攀回头,一串闪烁着宝石光彩的东西突然被她扬手抛了过来,他单手怀着孩子,赶忙接住了那一串玉珠儿似的东西,入手一片沁凉莹润,太攀枯涸的灵海,似乎都因为手握宝珠的缘故,得到了些许滋润,通体舒爽无法言说。 愣愣低头看清手中的东西,太攀有些讶异,随即心中更是隐秘地窃喜起来。他手中握着的,正是玄谷方才答应给他取来的魂珠,一串二十余颗,粒粒均匀圆润,都有成人男子拇指粗细大小,颗颗皆是极品,成色比方才红爻递到太攀面前的那颗魂珠还要剔透晶莹些。 “刚刚那十二颗紫金珠上凝出阳烈的雷劫气息,已经不大适合送你,这里有一串魂珠,能助你早日恢复灵力精气,也算我的谢礼。”玄谷本就和太攀没有太大的恩仇,上回噬灵吞天大阵中与他对上,她还暗坑了太攀一把,借他的手摆脱了红爻。如果那日不是太攀接去了噬灵石,她怕是还要沦为红爻炉鼎。这一回太攀替她受了这一场难,玄谷以魂珠谢他,也算一些补偿了。 接了玄谷的魂珠玉串,太攀便将那玉串儿戴在了腕子上。他生得俊美肆意,骨架匀称,半分不显纤弱,而那魂珠玉串儿颗粒硕大饱满,颗数又多,在太攀雪白的手腕上缠了两圈,才略显松垮地垂下来,衬得那截手腕更显得铮然修长,极有骨玉美感。 抿了抿薄红的唇,再抬眼时,太攀眼中水波粼粼,眼底更是如同落了一层碎金。他抿着唇瓣儿浅浅一笑,便有万种撩人的风情。 妖王太攀,抱着他的骨血孩儿,心满意足地回妖界去了。 他走了之后,夔兽的巨大骨架,又被苍焰焚烧了七七四十九天,这四十九天中,玄谷祭出从夔兽血肉之中凝炼出来的十二颗紫金珠,日夜以紫金珠上雷火炼渡。四十九日之后,两截坚不可摧的骨玉从天地炉鼎之中,破炉而出。 玄谷收了那截稍微长些的骨玉,以备日后做剑之用,拿着稍短的那截来到面有愁色的凤笙面前,轻轻揉了揉他发皱的眉头。 “喏,你那支凤尾笙笛毁了,我再为你筑一支便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星河长夜(四十六) 重新铸造一支凤尾笙笛?这种事情, 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那只凤尾笙笛, 并不是三界之物, 而是凤笙受命掌管的。此番毁于夔兽之手, 只怕若有一日此事败露, 上面会问责于他, 这便是这几日凤笙面有愁色的缘由。不过事关更深层隐秘的牵扯, 涉及太多不能泄漏的秘密, 这几日凤笙也不敢在玄谷面前显露自己内心的忧虑,他已经极力掩藏了, 但不知为何,玄谷还是看了出来。 勉强笑了笑, 凤笙垂下眼睛:“不用啦。”那支银色的凤尾笙笛, 是不可能被重新铸造出来的。就算新做出来的和原来的凤尾笙笛一模一样,也不会再有驱策魂兽、安魂镇魅的力量了。 而且那截半透明的骨玉上还残存着夔兽的气息。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可能对于普通人来说,根本不会闻到,但是那种味道凤笙能很敏感地感受到,很讨厌, 根本无法忍受, 于是他只能忍痛拒绝玄谷的一片好意。 “骨玉上刻牵魂阵怎么样?”玄谷好似并不在意凤笙的拒绝, 只是独断专行地问他, “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香味?” 修长的手指夹着那截泛着淡淡莹润白光的骨玉转动, 玄谷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睛, 好似在想, 除了牵魂阵,还能在上面刻画什么阵法,才能让这截骨玉成为像之前凤笙的那尾安魂笛一样的法器——甚至,比曾经的安魂笛更加强大。 听到牵魂阵,凤笙一愣,眼神亮了一瞬。如果在夔兽之骨上辅以牵魂的阵法,说不定真的能铸造出一支像安魂笛那样强大的法器。只是,牵魂阵是极为复杂的阵术,上古时期,都没有几个修道的大能可以将牵魂阵完整地画出来,更鲜少有人布阵成功 玄谷她,居然会布牵魂阵么? 看凤笙愣怔不答话,懒散拖着腮的玄谷从沉思中回神,略偏转过头去看凤笙。她说:“这上面有味道,你应该会闻得到的吧。”她记得,凤笙的感知力是很敏感的,很久之前,他能从熏过香的贝壳床上,闻出海贝的腥味,皱着鼻子嫌弃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表情还很生动鲜活,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凤笙没想到,玄谷居然还记得这种小事。 “一般的熏染方法是没有办法彻底除去夔骨本身的味道的,要用一种特殊的无味香草来浸泡渲染百日,上面的任何味道都可以去除掉,而且刚好加一些你喜欢的味道上去——你喜欢什么样的味道?” 喜欢的味道? 凤笙慢慢地倾过身,把头轻轻靠在玄谷的肩头。 长长的,濡湿的眼睫,轻轻煽动着,像蝴蝶飞过沧海,划过玄谷的脖颈。 有些痒。玄谷微微向后仰了仰头,欣长的白皙颈子,伸展如同优美的天鹅一般,更多地暴露在凤笙面前。 凤笙软濡的唇轻轻印上去,沿着玄谷优美的脖颈,一点一点向上亲吻。他和玄谷挨得那么近,鼻间充溢着玄谷的气息。 殷红得像凤凰花一般的舌尖,小小的一点,轻轻舔吻那细细的喉锁,留下一道莹亮的水泽。 甚至想要咬下去,想要更多,想要吃掉——她就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湿润的唇瓣,已经落在了玄谷的下巴上。她垂着眼去看已然情动的凤笙。他的脸上,满是像被她诱惑了的表情,半阖着的眼睛里,含着一层水光在晃动。 “我喜欢唔,你身上的味道。”凤笙吞下了沾着玄谷气味的涎水,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瓣,红润的唇沾了水光,泛起靡靡的亮泽,像是沾着露水的湿软花朵。 濡热的柔软亲吻,落下来之前,玄谷稍微偏开了一些头。凤笙的唇瓣,像羽毛似的飘落在玄谷勾起的唇角。 她无声地笑了笑,眼睫垂下,头却仰起,用眼底去看人的时候,让她的表情又散漫矜贵上几分。 “我是什么味道?” 被她躲了一下,凤笙露出些许不满的抱怨神情,皱着鼻子,轻轻咬了玄谷一口。 她的肌肤娇嫩得很,就算凤笙没敢用力咬下去,但那白皙的肌肤上,也依旧一下泛起了浅浅的红印。 凤笙愣愣地看着她,旋即,轻轻眨了眨眼。 那红痕好美。 像是,突然绽开的一簇花。 “甜的。”凤笙轻轻闭上眼睛,吻印在那簇浅淡的红色花痕上,“又是冷的。” ——不可真正触碰的,冰冷的。 只轻轻吻了一下,凤笙便要起身离开,他的手腕却被一下捏住了。 那截手腕细细的,玄谷只用一支手,便能紧紧握住。她低下头,目光从凤笙猝然慌乱的眼睛里扫下去,看到了手里捏住的那截手腕。在一片暗淡之中,白得像是浮着一层淡淡的,萤火似的光晕。 只轻轻一拽,娇弱的少年,便一下又扑在玄谷身上,倒进她的怀中。 华美的阴阳衣饰,散开繁复层叠的裙摆,被玄谷压在身下,像是一团白色的花海。凤笙直接被扯着,跌了进去。 玄谷拢着他轻盈细弱的腰身,温热的吐息拂在凤笙露出的那半截似雪的颈子上。她的唇就贴在他耳边,轻轻的笑音随着热流,好似要烫着凤笙一样:“冷的吗?”她发出疑问,“现在呢?我还是不是冷的?” 从耳尖开始,凤笙整个人都要热得烧起来了。他本就少经情/事,哪里经受的住这样的撩拨?玄谷的声音又清澈醉人,凤笙的身子早就酥酥麻麻,瘫软成一滩糖蜜,趴在玄谷身上,起都起不来了。 “若要我来说,你的身子,才是最甜的。”诱惑人,挑逗人的魔音,灌进凤笙的耳朵里。 凤笙红着脸,猛地去抓玄谷散在身下的衣襟裙摆,如春柳般的眉眼,风情摇曳,像是一副浸在濛濛烟雨中的山水画卷。 又被肆意逗弄了一场,凤笙才被玄谷放开。 “瞧你,这么柔弱,又没了安魂笛,日后这毒瘴龙潭中的幽魅魂兽暴动起来,你又怎么制得住它们?” 情正浓时,凤笙在轻轻的喘息之中,听到玄谷贴着他的耳,这般对他说。 汗湿的鬓角被亲吻了一下,凤笙又听到玄谷说:“不要让我担心,嗯?” 从她像是没有完全说透的半截话中,凤笙却是懂的——不要让她离开这里之后,还要因为他失了安魂笛而担忧他。 泛起来的情动热意又渐渐冷却下来。凤笙平复了一会儿喘息,轻轻“嗯”了一声。他红着脸夹紧了双腿,才勉强没让腿间已经浸透的湿润滴落,慢慢地从玄谷身上爬下来,低垂下湿漉漉的眼睛。 对于他突然冷却下来的兴致,玄谷心中大概也知道几分缘由,但是她总是要走的,长痛短痛,一样都会痛,故而也再不好开解凤笙什么,只是半开玩笑般调笑道:“你是水做的么?怎么这么柔,这么软,水那么多?” 凤笙的脸愈发红艳如云霞,端的是颜色动人,羞不自胜。 眨眼间,玄谷已经在毒瘴龙潭逗留了有些日子。毒瘴龙潭隔绝外界,内里除了跋涉忘川的渡水魂魅,便只有平日里,隐没伪装在雾瘴之中的幽魅魂兽们了。和凤笙过着二人世界的玄谷,倒是分外惬意安然。 她和凤笙一起寻了一处风水奇佳的谷地,将凤笙的府邸从洞中搬了出去,测绘之后勾画出图纸样张,交给凤笙。九幽魅主施展神通,一夜之间,便用夔兽巨大的残骨,修筑起一座九层高塔。白色的如同象牙玉塔的奇崛建筑高达一百零八丈,九层高塔层层华美如琼宇楼台巧夺天工,无一处相同,可见设计之人独具匠心。矗立在九幽这片终年弥漫瘴雾,不见明月的苍莽大地之上,直刺破了那雾瘴,通到天上来,站在最高一层的眺望云台上,抬手便可摘取星辰辉光。 凤笙前不久还在满地铺陈的图纸之中惊叹过玄谷的无所不能,玄谷那时只提笔勾画着殿顶翼角垂挂的悬铃样式,低笑道:“活得时间太久,总得找点事情来做,找点东西来学。要不然,岂不是要无聊死?”七万年里,她自己都记不得自己掌握了多少技能。 “因为寂寞吗?”凤笙将一叠厚厚的图纸压在身下,趴在上面,撑着腮仰起头看伏案在桌上勾画出小巧悬铃上的精美花纹的玄谷。 玄谷只是笑着垂下眼:“也许吧。”其实她也没觉得多寂寞,一个人惯了。 “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凤笙眨了眨水盈盈的眼睛,轻声说。 玄谷像是要故意煞风景似的说:“你连毒瘴龙潭都出不去,怎么陪我?” 她其实,也不需要什么人陪。 凤笙却撑起身子来,满身的银饰簌簌地垂下来,叮铃作响,清脆悦耳。那片松垮地缠在一侧肩头的衣襟松了些,玄谷抬头看来的时候,便不小心看见了里面的光景。 小巧可爱的,粉圆的一点。柔软的样子,轻轻一捏,就顺从了妥协了,任人采颉了去。 就像凤笙这个人一样。一直在顺从,在妥协的人,却突然说出了不再乖顺服从的话:“我能出去的,只要我想。” 他想为了她,去反抗那个幽囚他上万年的意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星河长夜(四十七) 九层高塔建成的那一日, 凤笙抱着玄谷,登上第九层来。 星光铺陈在两人头顶, 落在玄谷披散在肩头的黑发之上。那一头柔亮的发丝,像是一匹上好的墨缎,泛着银色的微光,一直蜿蜒垂在了玄谷的脚腕旁。 她今日披了一件纯黑色的法衣,细细的银线在领口、袖口,还有衣摆边缘,勾勒出复杂而华丽的云纹繁花。 微风吹拂起那一身缀着银色流苏璎珞的黑色法袍, 宽袍大袖轻轻鼓荡起来,月光落进了那柔软的衣袖褶皱之中, 隐没在那片最纯粹的黑色中。玄谷的双手都隐在那宽广的黑袍下,只有一张雪白的面孔, 借着月光看去,好似她的脸上也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神光, 红色的唇,在那张如雪的面孔之上,越透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逼人艳丽。眉心的半朵桃花印记, 将那张脸上, 凌厉的艳色冲淡了不少, 又显出一种别样的妩媚风情。 像神祗一样——不, 她本就是神祗。这世间, 最尊贵的神。 她只站在那里, 便能摄住所有人的神魂。勾人得要命, 只看上一眼,就会坠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心甘情愿跪在她面前,为她做任何事,甚至为她去死。 不仅让一旁的凤笙看痴了,连重回到九重天锁星宫的帝灏,也忍不住抬手,透过溯世书副卷上的蜃景,去抚那蜃景之中,女子的脸。 她那么遥远,站在他现在根本触及不到的地方。 她曾躺在自己此刻身下的锁星台上,像一瓣孱弱的,即将融化的霜雪。是他,误将那冰刀做的人,当成了一朵弱不禁风的花。 思及此,帝灏的心脏突然痛极,他按着心口,咳了起来,大片的鲜血,被咳了出来,喷溅在身下的寒台之上,还有一些血迹,沿着他锋利冷锐的下颌线条,滴滴答答落下来。血滴晕进了蜃景之中,恰好从蜃景之中的玄谷影像的脸上滑过,看起来,就像是那暗血,滴落在了她那张雪白脸孔上似的。 更多的血落下来,帝灏冰寒的指尖蘸着唇上的血,慢慢描绘出蜃景之中,女子的眉眼。 想要用这冰冷的血,把她染脏是不是只有这样,她才能看到他?只看到他一个人。 他如今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却还是执迷不悟地想着她,妄念着她。可是他已经丧失了和她比肩站在一起的资格。 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锁星宫紧闭的宫门,突然打开了。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逆光站在那里,帝灏抬起头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他甚至无法探知对方身上的修为深浅,那人身上,一丝神息也无,就像一个普通的凡人似的。可若只是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上到九重天至高处的锁星宫来?甚至能悄无声息地打开他的本命法器,锁星宫的宫门? 帝灏的脸色蓦地一变,他突然想到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可能性——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进入了返璞归真的天道大圆满境界。 天道帝君。 只有天道帝君才能达到这种返璞归真的境界。可是现在的三界,万年以来,都再没有出现过一个能证大道的修道者,怎么可能凭空便冒出一个天道帝君来? 那人和帝灏隔了几乎半个宫殿,他的声音却像是就在帝灏面前似的响起来:“那颗帝星,被你捏碎了?” “你是谁!”帝灏压住心惊情绪,对着那道白影厉声喝道。这一声呵斥,便牵扯到了他被大道神意摧折过的肺腑,又呕出大滩血迹来。 宫门口的那个人,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道白影便一下从宫门那里,出现在了帝灏面前。那是不同于斗转星移的移形之法,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但又显得那样自然,就好像这个人,就一直在帝灏面前似的。 帝灏忙去凝聚锁星链,可幽蓝色的微弱星光还没有凝聚出多少,他的手,便被那欺在身前的人按住了。 帝灏苍白的指尖上,那点点的星光,倏地一下都湮灭了。 昏暗冷寂的锁星宫里,他幽蓝色的眼眸呈现出一种沉黑如墨的颜色。帝灏抬起一双畏惧惊怖的眼,看到面前人的脸时,瞳孔猛地紧缩—— 这个人,没有脸。 “她下手,总是没有轻重。还是那么任性。”那人的手,顺势按到了帝灏身体上。 直刺神魂的痛苦,猝然让帝灏的意识都模糊了起来。连面前这个怪异的没有脸的人的声音,他都有些听不清楚了。 那人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帝灏根本没有听真,浑身像是针刺一样的痛苦,从神魂中,透出来。 “那颗帝星,还是她央求了我好几百年,才讨要到的她对你,真的是寄予了厚望”迷迷糊糊中,帝灏只听到零零碎碎的断语残句,他痛苦地低吟着,眼角凝出湿润的红来。 可惜,他应该是让她很失望吧? “她那个孩子啊唉。”那人突然止住了这个话头,随即长叹了一口气,说,“三界,不能再乱起来了。你如果还念着她的恩,便好好修你的秩序帝道,不要再行僭越逾矩的事了,否则,你不止会害死自己,还会害死她” “人心已经够乱的了。” 最后的最后,帝灏只听到了这一句话。 随着那只手搭在他身上,那颗中宫天星——最重要的帝星,被那个没有面容的怪人重铸了。 和那颗帝星一起铸就的,还有一道刻进帝灏神魂中的禁制——从被重铸帝星的那一颗开始,他的自由,便被那个没有脸的怪人,生生剥夺掉了。 凤笙斟了一杯酒,用银盏盛着,递送到玄谷手边。他笑吟吟地说:“尝尝,万年前你教我酿的桃花酒,你走了之后我又酿了好多呢” 玄谷接过凤笙递来的银盏,醇厚的酒香飘散开,只闻上一口,便似要醉了。漫长的时光酿成了这绝顶的好酒,入口之后,满口甘甜的桃花香,回味绵长,而且醉人得厉害。玄谷唇瓣儿沾湿,喝了半盏酒,便有些眼目迷离了起来。她将余下的半盏酒倾倒在九层高塔的云台玉阶之下,眉眼间有一丝淡然的伤怀祭奠神色。 凤笙抱着纯银雕镂的精致酒坛,他也喝了一盏酒,那陈酿了万年的琼浆,果真醉人。凤笙此刻正歪坐在地上,背靠着白玉栏杆,歪歪斜斜地趴在怀中的酒坛上,眸子中布满了水色。 他轻声打了个酒嗝,小小的一声,忙去掩住自己鲜润的红唇,质问玄谷道:“我的酒不好喝么?你为什么要倒掉?” “很好喝。”玄谷将银盏捏在手里,垂下眼睛,“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桃花酿。以前我认识个妖精,他很笨,什么都做不好,只会用自己的桃花酿酒。我想请他尝一尝你的酒。” “我知道!”凤笙咯咯笑起来,“你跟我说过的,那个笨蛋妖精,酿了酒,却忘记自己埋在了哪里,最后被人挖出来偷喝啦!他自己一口也没喝着,却还在一直不停地酿。” 喝了半盏桃花酿的玄谷神思也被影响着,有些迟钝,她愣了一下,才说:“这件事,我原来和你说过的么?”一万年了,她自己都记不得了,难为凤笙记性这么好,居然还记得。 “说过的呀。”歪着脑袋,冲着她盈盈地弯起眸子,“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着呀。” 胸口那个空荡荡的地方,一瞬间溢出的酸涩感,叫玄谷几乎以为是场错觉。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自嘲地笑了笑,玄谷伸手,轻轻揉弄了一下凤笙的发顶,细细软软的发丝,像是幼鸟柔软的羽毛。她低下头,在他额心烙下一个浅浅的吻。 “再帮我斟一杯酒。” 凤笙神思虽然迟钝,却是极为乖巧地为玄谷又斟了一杯桃花酿。 “你我共饮一杯。”唇瓣儿只浅浅地沾碰了那酒水一下,玄谷便将余下的桃花酿全部递送到凤笙面前来。凤笙眼露迷离之色,覆唇在银盏上玄谷唇印的那一处,就着玄谷的手,仰头便饮尽了那杯酒。 玄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她见凤笙已经醉得抱不住怀中的酒坛,便将酒坛从他怀里拿起来,又为自己已经空掉的银盏里斟满了一杯酒,诱哄着醉态朦胧的凤笙:“多谢你这么好的酒,我敬你一杯。” 凤笙却胡乱地捏住了她的手腕,露出一个带着些许傻气的天真笑容,也许是因为已经半醉的缘故,便口中无忌道:“我想与你如同凡界新婚燕尔的夫妻一般,同饮一杯合卺酒,可好?”他其实并不知凡人们的合卺酒是如何喝的,只是听渡河而走的魂魅们说起过,喝了合卺酒,便能做一生一世的夫妻,永不分离。 玄谷笑着,低头将杯中酒尽数含于口中,俯着身,封缄了凤笙的唇,将口中的桃花酿,全渡进了凤笙的口中。 凤笙以为,这便是凡界的合卺之礼了,欢喜得不得了,勾着小巧的舌尖,来吮吸玄谷口中的酒,他卷缠着玄谷的舌,将她带入自己的口中,一点一滴的甘甜醇酿都不想放过。 他是真的醉了。 玄谷扶着他的后颈,将熟睡的人缓缓靠放在骨玉栏杆旁,连同那一尾已经勾画好牵魂阵,用无味香草熏浸百日的骨玉凤尾笙笛,放在了凤笙手边。 桃花酿,又有一个极为旖旎的名字,千日醉。 凤笙无法从毒瘴龙潭出来的,他只要有想出去的念头,靠近毒瘴龙潭四方边陲时,就会引下天罚。那便是他永远出不去毒瘴龙潭的禁制。为了跟随她,落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不值当。 夭若,有一个便足够了。她想让凤笙,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挣开那禁锢。 玄谷抬头看向无边的天际,目光却渺远,又仿佛看向天际之外,更深的地方。 她像是凝视着不可逃脱的深渊,而深渊之中,有无数道幽深的目光,也同样在凝视着她。 醉梦里的凤笙笑容迷离,美得像一朵惊心动魄,含苞欲放的花。耳边是玄谷的浅浅的声音:“待在这里,活下去。等我回来。” 凤笙的眼睫上,凝着丝缕水雾似的光,让他清澈的眼睛,看起来雾濛濛的一片。 “好啊。”如果这是她的意愿的话,那他便等下去。 黑色的魂蝶翩翩飞舞着,托着他娇软熏醉的身躯,送进了第九层上的寝殿之中,轻柔地安置在榻上。 玄谷望了一眼身后这骨玉雕就的巍峨塔殿,反身而下,很快,那一身纯黑的衣袍,便隐没在了下面的白雾之中,再难寻踪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星河长夜(四十八) 从毒瘴龙潭出来之后, 妖族布防在外面的那些妖兵早已撤去。远眺过去,地平线尽头, 还有着刚刚经历了惨烈战争的焦黑痕迹。灰色的脏污烟雾,从烧断的枯木上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废墟之后, 隐隐有哭声和啜泣。 四处都是这样的。 玄谷拢了拢身上的黑色长袍,她欣长的躯体包裹在那一袭宽荡的黑袍之中,头上垂下来的黑斗笠将面容全部遮掩住,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行走在暗夜的幽魅。 这里地处曾经魔界的边陲,身后, 就是玄谷来时的方向, 毒瘴龙潭,故而在这里生活的魔魅并不多。玄谷略略扫过眼去,所见也不过是数十人而已。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魔界魔力最低微的子民, 在强者为尊, 弱肉强食的九幽, 难以生存, 才被排挤到接近毒瘴龙潭的地方,在这里苟延馋喘地游荡。 这些微弱的小魔物, 哪里能预料到,妖族为了追捕魔族女帝, 一路将战火烧到了这里, 将他们最后一处藏身之地都毁去了。 不远处就是血罗河, 玄谷看到有一个佝偻的魔族老人,正在以低微的魔力,想要将血罗河中的水引上来,浇灭远处还在燃烧着的一堆妖火。那堆妖火好像燃着的是他那简陋的居所,里面还有他三个小孙子,正在受着妖火的煎熬,嚎啕大哭着嚷叫着爷爷。但是那个老人太孱弱了,他没有太多的魔力驱使,站在岸边时,还差点让血罗河中的怨灵拽着脚腕拖下去。 血色的河流中沉浮着的烟雾状黑影若隐若现,他们桀桀怪笑着,好像在嘲讽着那佝偻老人的不自量力,他们甚至还想把这个可怜的老家伙拖进河底吃掉。 惊魂未定的魔族老人一屁股跌坐在血罗河畔,同他的三个孙儿那样,绝望地哀嚎着,悲愤地将岸上的黑色沙土扬过去,但是这种软弱无力的发泄根本奈何不了血罗河中的那些无情冷酷的怨灵。 正当老人以为自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三个幼小的子孙丧命在妖火之下时,河岸上下来一个全身都包覆在黑衣中的人。隔着深色的黑纱斗笠,老人完全看不真切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一只莹白修长的,极好看的手,从那截纯黑色的衣袖下伸出来。对方手中握着一根白玉质地的长棍,白森森的颜色,好像是某种奇珍异兽的骨头。就连老人这样魔力低微的魔族,都能感受到那截白玉骨上,威压天地的雷霆之气。那截白玉骨被握着,雷电如龙蛇般,在其上窜动,像是狂躁不安的猛兽,只待吞噬什么。 那束雷光被那一身黑袍的人手腕一抖,劈入血罗河中,团簇怨灵的黑影猝然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声,剧烈地扭动挣扎了起来。而水中乱窜的雷光,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追逐着四处逃窜的怨灵们,没有一个漏网之鱼,全部打散干净。随着这一场捕猎似的绞杀止歇下来,水中的雷光化作丝缕紫蓝色的流火,浮上来,重新附着隐没在那截白玉骨上。 老人揉了揉眼睛,不知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的错觉,他看到那截白玉骨,吸收回那雷光之后,原本就光洁无瑕的棍身,好像更剔透莹润了一些。 那截白玉骨,重新隐没在那袭绣坠着银线璎珞流苏的华丽黑袍之下。身穿黑袍的人拢手在袖下,好似刚刚只是随手做了件无关紧要的事,便继续向前走了。 直到那黑衣袍的人消失在眼前,老人才似回过神来,忙去引了血罗河中的阴秽之水,浇熄了妖火,爷孙四人死里逃生,不由大放悲声。 玄谷一路行来,眼中所见尽是魔族战败之后的凄惨景象。妖族已经将爪牙伸到了曾经的魔都杳冥城,杳冥城如今已经变作了妖族的一座附庸之城,过去昂首阔步行于城中的魔族都不见了,此刻街头随处可见作威作福的妖精们,扯着凶恶的妖相,欺凌那些遭遇了灭族之祸幸存下来的魔族之人。 看着街角尽头,两个高大壮硕的妖族男人扯着凶恶嘴脸,抢了一家经营贩卖魔石的店铺,沿着街道,大摇大摆哄笑着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他们的身后,遭遇了横祸的魔族店主期期艾艾,眼中暗藏怒火,却半分不敢言语。那两个妖族暴徒经过玄谷身侧的时候,黑纱斗笠之下,那双如黛染的细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玄谷轻轻捏紧了手中的白玉骨。 那两个身形健硕足有玄谷两倍身宽的妖族男子,玄谷猜测他们的本体应该是虎豹一类,在妖族中,也是十分好战斗狠的种族,他们身上又有着妖族兵士的甲胄,应该是跟随着妖族大军攻破杳冥城的妖兵。玄谷若出手教训这两个妖兵,只怕是会招惹来妖族在杳冥城中的驻兵,到时候身份败露,便是一件极大的麻烦事。 利害关系如此清晰分明,然而玄谷还是出手了。那两个抢了价值不菲的魔石的妖兵正勾肩搭背洋洋得意之时,突然脚下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便齐齐摔了出去,霎时,他们手中,盛放着魔石的匣盒摔脱了手,里面泛着斑斓宝光的魔石宝珠便一下都撒了出来,星子一样落满了街道。 见了这些珍奇东西,不少还走在街上妖族眼中已经冒出贪婪的暗光来,有些自持实力强横的,已经去抢那些宝石似的珍贵魔石了。妖魔两族,本就没有什么规矩,也不讲什么礼义教化,他们只信奉一条规矩——强者为尊。 谁的拳头足够硬,谁便能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玄谷收了手中的白玉骨,垂手躲开,身后的一群妖族已经因为抢夺几颗魔石,打成一片,乱作一团。 这种街头乱象,几乎天天都会在刚被攻破,尚未建立起新的铁腕秩序的杳冥城中上演。当城内的巡守将街头的混战告知临时在杳冥城任城主,安抚妖魔两族的北辰时,天天处理这种鸡零狗碎糟心事的北辰也很不耐烦。 起先他还会问一句是何起因,如今,是连问都懒得问了——反正,都是妖魔两族不受教化没有规矩的劣性惹出来事。 “把闹事的罪魁祸首抓起来,抽五十打神鞭。”北辰按着鬓角,声音便显得有些冷漠。他颁布的惩罚越来越重,前几日只是打二十鞭完事,看来二十鞭还是太轻了,这些人仗着军中的关系,有恃无恐,暴行也屡禁不止。 只短短几个月,北辰在军中的威望,没了太攀的铁血手腕震慑,便折损得几乎不剩什么了。作为妖族的帝师,北辰的心肠,还是太软了,才会让下面的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欺在他头上,没有了惧怕。 领了代城主军令的巡守好似有些踟躇犹豫,并没有立即下去执行北辰的军令,只是期期艾艾地说:“北辰大人,这回,涉事之人甚为众多,只怕一时抓不完而且城东的巡守虎豹营和城西的巡守黑狼营全牵涉在内,正打得不可开交呢。” 北辰:“” 他忙又仔细问询了,才弄清楚事情原委。原来城东巡守军的正副将今日在城中四处巡守,他们巡逻为假,搜刮珍奇欺压魔族为真。城东已经被这两人祸害干净,今日他们便摸到了杳冥城西来,闯进一家魔石店中,抢去好多珍奇的魔石。而城西是还稍有些收敛的黑狼营在巡管着的,那虎豹营的正副将到了黑狼营辖管的地界,却还不知收敛,抢了珍宝摔得满街都是,便被城西的妖族瞧见了,又是一通哄抢,招来了黑狼营的统领,双方便争执不下,当街闹崩,拉扯起两营的人来,事情发展到最后,事态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北辰听完,大为震惊,妖族之中,虽说不上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可有妖族王上太攀凶名镇压着,哪里有人敢造次闹凶?这事若是传到太攀耳中,捅到他面前去,只怕虎族、豹族、黑狼族三族都要被扒一层皮下来,更不要说挑起争端的为首三位将军。 跟着巡守指引,北辰压下心中惊怒之火,急急赶至城中乱斗场所。他一到,看着陷于斗争之中,人人神色如痴如迷,不管不顾,仿佛中了什么妖邪魅惑之术,就连宣令官高声喊了好几次,也没人顾忌北辰这个代城主的威严,不肯停下来,北辰便察觉到此事有些不同寻常。 任由他们打闹喧嚷了一场,玄谷见那被抢了魔石散了满地,此刻也无人再敢去捡,有几粒都骨碌碌地滚到了她的脚边,她便弯下腰,捡起几粒。而怪异的是,之前那些偷捡那魔石的,都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而她去捡,便像是没人看到似的,任由她捡了一把也没人管。 玄谷手中握着那一把魔石,如闲庭行步似的踱到那被抢的店家面前。她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手腕纤细。那店家像被摄了魂魄,成了傀儡一般,便愣愣地伸出手来。 “叮呤当啷——”蕴含着精纯魔气的宝石,彼此碰撞发出悦耳的金玉之声,像一道小小的宝石瀑布,从那白皙的手指指尖,尽数滑落回店家手中。 黑纱后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虚晃了一下,好似一场诡梦,梦一下醒了,那店家怔怔地看着手中捧着的那把五彩流光的魔石,不知失而复得的东西,是如何回到自己手中来的。 玄谷拢起了衣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衣袖却被突然扯住。身后的北辰低压着声音,道:“哪里来的妖孽,竟敢在我面前使这魅惑人心的邪术——” 他一手拽着那绣着银线的袖子,另一手猛地去撩那一身黑袍的人头上的黑纱斗笠。 那黑纱后面,露出一双比邪术还能魅惑人心的眼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星河长夜(四十九) 看到玄谷露出的真容, 北辰一下愣住了。他像是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张美到极致的脸震慑了神魂,半天无法回过神来。 “狐狸——呀。”奇异的音调, 从玄谷张合的唇瓣中滚落出来, 像是某种抑扬顿挫的叹咏调,让北辰的心脏, 好似也随着那音调起伏上下。 北辰不知道, 那勾起锋利弧度的红唇掩盖下, 玄谷藏在袖下的手, 已经捏紧了手中的白玉骨。 这只狐狸, 她记得,是在噬灵吞天大阵中, 和太攀一起的那只九尾的狐狸。玄谷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狐狸会在魔族的旧都之中,而北辰,同样也不知,传言还在毒瘴龙潭中的小帝君, 原来却已经早从那深幽之地出来了。 既然已经被北辰看破了魅惑术法, 玄谷也不再玩这些惑乱人心的小把戏。她将魅惑之术收敛之后,那边乱斗做一团的人好似从幻觉中惊醒过来, 举着斧钺钩叉, 一脸茫然地看着刚刚还猩红着眼揪着彼此衣领互殴的人。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北辰的身影, 慌忙叫了一声:“北辰大人!” 北辰一下被那呼唤声惊醒了, 他迅速放下了撩着斗笠黑纱的手, 让那陡然露出来的艳色重新隐藏进那一片黑暗之中, 好像是在藏匿着什么招惹人觊觎的珍宝。他依旧紧紧地攥着玄谷的手腕, 回身过来的表情却冷淡下来,向来温文尔雅的妖族帝师,此刻身遭却显出几分冷锐的威严来。 闹事者很快就被镇压绑缚了下去,整条街上,都站满了妖兵,他们效忠于妖族的冷血君王——太攀。 太攀的威望,在整个妖族,正因为残忍得骇人听闻,所以也极其响亮。作为妖族君王最倚重的臣子,北辰无疑也享受着太攀威望的庇佑。那些人可以不畏惧他,但是他们怕太攀,却怕得要死。 没人不惧怕妖王太攀——除了北辰他自己,大概就只有身后这个人吧?紧握着玄谷手腕的北辰想。 玄谷稍微歪了歪头,瞥见北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北辰和一般的妖族不太一样——一般的妖族并不喜欢读书,也不想知道什么大道理,不接受礼教的熏陶,只由着野蛮的本性肆意生长。但是北辰不同,北辰是个爱智的妖族,而九尾天狐生来慧黠,天性聪颖的他从书里知晓了道理之后,很早就修成了狐神之身,扶鸾在天界为帝灏筹谋三界时,也曾劝说帝灏,破格拔擢这个有经纬之才的北辰上九重天来,赐他神族名分。但是北辰对于当时三界权势最盛的神界九重天阙星帝的招揽并不为所动,而是最后选择了三大族中最为势弱的妖族,投效了三顾青丘来请他的太攀。那时候,太攀也不过是老妖王一百零八子中,最不显露实力的势弱王子。 别人无法理解北辰如此聪明的人,为什么却做出那么不明智的选择。其实北辰的初心从来没变过。正如他自己所说——我辈修道,当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逆天之道。既然妖族势弱,那他便要让它强大起来证明给所有人看,既然没有人看好妖族王子太攀,那他便偏要辅佐他,做妖族最雄才伟略的君王。 北辰的手十分白皙细腻,像是凡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的手一般,他也从来不握剑,手中只是常年捏着一柄青玉折扇,一张扇面上绘着青丘的白露蒹葭,另一张扇面上的字,是不久之前新题上去的,凡界的诗。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幸而妖族里,没有什么认识那些凡尘诗词的,他这颗思凡的妖心,才没有被点破。 ——不过,撞破了也没什么。窈窕淑女,谁不好逑呢? 玄谷倒是觉得北辰这只狐狸,记性委实差了些——他难道忘了,初见时,他们在阵中与她相对,斗了一场,这狐狸天赋九息中的一朵神魂险先被她斩于剑下,今番相见,他怎么还敢直接来抓她的手腕? 今日玄谷千里迢迢,一路行来,到魔族旧都杳冥城,实则是想入杳冥宫,取雾越留下的那一丝渡尽血罗河十万怨灵的阴魅天魔之气,给她做一场大慈悲功德,用来养润她新成的剑胎。 这天魔之气,是玄谷被雾越强行掳掠至九幽之后,雾越哄骗她是他的魔妃爱妻,玄谷便将计就计,和他虚与委蛇了一场,反从雾越口中,套出来的秘密。原来雾越渡了血罗河中十万怨灵之后,阴怨之气通彻天地,久久不散,后来便凝出一条阴脉来。这条阴脉对九幽妖修魔修来说,蕴含着庞大的力量,承载着玄奥的气运,在这阴脉附近修行,便可吸收阴脉逸散出来的天魔之气,修行速度事半功倍。 后来雾越便在这条阴脉之上修筑起了杳冥宫,宫中有一口镇阴之眼,压着这条阴脉的气运,每逢一段时日,或十年或百年,都要从这口镇阴之眼中投入大量血罗河中的怨灵来补充阴息,如果这镇阴之眼无人去管的话,常年积郁其中的怨灵阴息怕会凝出更强大的怨灵,屠害九幽。 也许是玄谷今日并不像北辰初见她时,借着噬灵吞天大阵的强势,声势逼人,此刻她周身都是某种玄妙柔顺的平和气息,让北辰恍惚了几分。更何况,玄谷没有了噬灵石做依仗,北辰待她,也没有初见时那般戒备谨慎。而没有了初见时的剑拔弩张,不存在那紧迫性命的危机感,细细端详之下,玄谷那天然灵秀的妩媚颜色便更甚十分百分,越发叫人意乱情迷,北辰也有些难以招架,直坠进那星河粲然的惑人眼瞳中了。 而北辰此番作为,却让玄谷心中暗道,倒是被这狐狸小瞧了。她抬手便要以手中夔兽之骨,骨上天雷去袭击抓着她手腕的北辰。一击毙命或是不能,可麻痹上他片刻,也足够玄谷脱身了。 “将闹事者押解入刑堂惩戒,其余巡守参将人等,随我回杳冥宫。”身前的北辰处理完这一桩琐碎事,便吩咐他的妖兵随侍,准备回临时的城主府,好好处理——身后这个人。 玄谷听到北辰要去的,正是她想进去的地方,便悄悄收回了袖下的白玉骨,任由他牵着,踏入杳冥宫正门。 再入杳冥宫,玄谷的心态比之前,又大为不同。那时候,魔君雾越尚且存活于世,而魔族的声势也是极其鼎盛。没想到,短短几月的时间,魔君雾越身死,新任魔族女君雾灵儿携着他的一缕残魂,也下落不明。整个魔族兵败如山倒,眨眼间便被妖族覆灭了整族,任人欺凌宰割。亲身经历者,也只能叹一句造化无常,黄粱梦断罢了。 跟随北辰回到杳冥宫中的几位参将,也大着胆子询问过北辰他紧握着手腕不放的这个身着黑银法袍,头戴黑纱斗笠的人的身份。玄谷还担心北辰将她身份说破,平添几分乱。可北辰却怀着不为人知的心绪,只推说玄谷是他突然在街头遇到的故人。用这个理由堵住悠悠众口之后,那些落在玄谷身上的窥探目光,才慢慢散去。 回到杳冥宫主殿——这里曾是魔君雾越的寝宫,珠宝垂帘,绰影朦胧,华丽如梦。挥退了宫中伺候的妖族侍者,北辰才施施然转身,看着面前的那一面黑纱,银灰色的狭长狐狸眼眸轻轻眯起。他抬手打开手中青玉扇,蒹葭白露抵在薄淡的唇前,遮住唇边勾起狡黠意味深长的笑意,眼波流转,魅意横生道:“小帝君莅临杳冥城,不知意欲何为?莫非您还惦念着您那魔君亡夫,所以来这魔族旧都,收拾残部么?” 玄谷并不理会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只是淡然回敬道:“九幽的琐碎事,我没兴趣管还有——”她伸出一截雪白的骨玉,抵在北辰那柄绘着蒹葭白露的青玉折扇扇面上,其上雷霆湍急震怒,好似猛兽正在向别人亮着利爪尖牙,亟待择人而噬。 北辰垂眼,看到了几乎要抵在自己鼻尖儿上的夔兽骨玉。银灰色的眸底,涌起了更深的笑意。 “本君不曾拜过皇天后土,尚未婚配,哪来的亡夫?”黑纱之后的那双眼睛,有些冰冷。玄谷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些虚假的夫妻名分,可也没有好脾气到让人拿着此事对她肆意取笑。 北辰将手中的青玉扇合拢在一处,那张清贵卓然的面庞便露了出来。他以青玉扇骨轻轻拨开抵在面前的白玉骨,扇上隐现的浓厚妖息,生生压住了夔兽骨玉之上的天劫雷息。 玄谷蹙了蹙眉——此刻她尚不能完全发挥出这柄还未成型的夔兽骨玉剑千百分之一的力量,对上像北辰这样的大妖,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将玄谷的剑格挡向一旁,北辰却得寸进尺,欺身而上,玩笑似地说道:“既然小帝君尚未婚配,那不知在下是否有自荐枕席的机会?” 他说着,便隔着那一层朦胧暧昧的黑纱,轻轻向玄谷玲珑小巧的耳垂边,吹了一口气。 他也知,自己此刻这轻浮孟浪的样子,着实和他素日里端雅的行径相悖——但北辰深知,挑逗诱惑,那,才是狐族的本性。他读了太多书,知了太多礼,把天生狐妖族的劣性,层层锁困在了不见天日的心底。 而今,真正魅惑的妖,被引诱着,从内心深处,爬了出来。北辰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自己妖性的一面,再锁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星河长夜(五十) 盯住欺近眼前的北辰, 玄谷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些, 脸上的表情是好似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的迟疑和惊讶。 北辰他刚刚说什么?自荐枕席? ——唔, 也是了,他是妖族的么。妖精向来都是这样的, 玄谷见他举止文质彬彬, 气质高雅清贵恍若神族之人, 险先都忘了, 这只狐狸, 原本就是一个骨子里就多情风流的妖精。 而且还是擅长狐媚之术的九尾天狐族。 面前一身白衣,身姿挺拔清越的北辰, 容貌却精致阴柔, 狐族男子多是男身女相,有倾城的昳丽之姿。他低垂着长睫望过来的时候, 眼波粼粼, 便有天然的魅惑之态。 若是普通凡人, 或是道心不定的修道之人,见他此种情态,定然要被魅惑了去,恨不得急色解衣, 与这等绝色共赴云雨——自古以来, 不少帝王将相, 都是九尾狐族的裙下之臣, 最后落得一个红颜祸国山河零落下场的, 更是多到不甚枚举。 可惜, 如今的玄谷却是个没心肝的。失了关情的心窍之后,她对凤笙的求索有时都不过是草草应付了事,情爱欲/念,如今也是冷感到极致,极难被挑拨起来。 听闻美人儿已经说出如此露骨的邀请之语,玄谷心绪却没有半丝波澜起伏,只露出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斜睇着北辰,沉声说道:“我的卧榻之侧,可从不容他人酣睡。” 被玄谷冷声拒绝了勾引,北辰也顿觉脸上似火烧,臊热难当。不似同族的那些狐媚,北辰一向矜持,更是从来没有勾引过任何人,没想到今日第一次做这样引诱的勾当,便出师未捷身先死,完全不像那些一露出魅惑神态,便所向披靡,让人神魂颠倒的的九尾天狐同族。这不禁让他也严重怀疑起自己身为九尾天狐族的魅力来。可是北辰也自恃身份,知晓廉耻,做不出强迫别人与自己交/欢这样没脸的事。 正当北辰觉得面上滚热,进退不得的时候,殿外的妖族侍者突然来回话说,王上派使者来传话,请北辰大人前去相见。 北辰便借了这个由头,急匆匆丢下玄谷,落荒而逃,退出寝殿,前去与太攀的使者相见。 自太攀亲自入了一趟毒瘴龙潭之后出来,便开始深居简出了起来,性情也有些变化,不似以前那般滥杀无辜了。北辰私下里也询问过与太攀同去毒瘴龙潭的白狸,白狸却只摇头,推说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怎么敢说,自己亲眼看见太攀在小帝君玄谷和九天星帝、九幽魅主面前产子,那孩子还酷似万年之前的小帝君样貌?妖王太攀为小帝君玄谷生了个孩子,这种秘辛她若说出去,太攀又岂会饶她?故而就连北辰问她太攀从毒瘴龙潭出来时,怀中抱着的孩儿是从何处来的,白狸也推说她在雾瘴中呆的久了,被迷昏了过去,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深居简出之后的太攀,就连召见北辰的次数都变少了,只将妖族之中大部分要事尽数托给北辰打点掌管,对北辰极为信任。现在,妖族之中私下已有传言,戏谑说九尾狐族也是妖族中的皇亲贵戚,帝师北辰更是被他们私底下叫做“二妖王”,意思便是说,北辰深得妖王太攀宠信,现在已经是妖族实际的掌权之人了。 而事实只有北辰心知肚明,太攀雄心勃勃,此番放权给他,实则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一身堪比九天星帝的深厚修为,入了一趟毒瘴龙潭之后,出来却是什么都没有了。不得已才敛下锋芒,又开始韬光养晦,顺便抚育照顾起自己的孩儿来。 北辰感知过,太攀抱回来的那真身金蟒的孩儿,确实是太攀的亲生血脉。太攀一回来,便立了他抱回来的那孩子作为妖族的太子,也因着太攀积威甚重,也没有妖族胆敢置喙太攀立一个生母来历不明的小金蛇作妖族太子。 而今日,太攀派使者来杳冥宫,传话给北辰,也是因为这妖族小太子一事——眨眼之间,他们妖族的小太子,已经过了满月要过百日了。妖王极是疼宠小太子,遍邀了三界神魔妖魅,与妖族小太子百日庆生,便是连九重天上,星帝面前,太攀都递送了请柬。 虽说太攀和帝灏在毒瘴龙潭之中,斗了一场,太攀还受了帝灏一场折辱,可这毕竟是他们两人私底下的恩怨,明面上,神族和妖族还不到翻脸的时候,给星帝递送请柬,也不过是做给三界看的样子。 更何况,太攀还真的很期待帝灏来参加他的宝贝孩儿的百日庆典。他的孩儿,随着百日长开,模样愈发像曾经的玄谷了。太攀可还记得帝灏猩红着眼眶,踩在他胸口,状若疯狂,甚至不惜捏碎自己神魂之中中宫天星,来救玄谷的模样——那样子,全无九天星帝的尊贵从容可言,简直,就像一个痛失挚爱的落魄鳏夫。 从九幽毒瘴龙潭之后回来,太攀闲来无事,又细细回想过当时境况,越发肯定帝灏对玄谷早已种下情根的心意。若是趁着帝灏为他的孩儿庆生的时机,让他亲眼看看他孩儿的样貌,再亲口告诉那高傲的九天星帝,这是他与玄谷的孩子 那男人会嫉妒得发疯的吧? 思及此,太攀也忍不住咧唇,金黄色的眼瞳之中,流溯着暗幽的微光。只是想象帝灏脸上出现嫉妒到扭曲的表情,他的心里就畅快得不得了。 北辰指派了几个聪明机灵的妖族少女,伺候玄谷,并且看顾监视她,之后,他便拿走了玄谷的夔兽骨玉,放入随身的乾坤袋中,留下玄谷在杳冥宫,自己独身前去妖王宫赴妖族太子的百日之宴了。 玄谷一个人,倒是没有被限制自由,她比雾越在世时,还更自由些,能在杳冥宫中随意行走,由于北辰特意嘱咐过妖族之人,也没有妖族侍者敢上前与她搭话,这倒正合了玄谷的心意,她趁着北辰去了妖界参加宴会之后,便在杳冥宫中四处走动,开始寻找起那镇阴之眼的所在来。 北辰进了苍焰之树中的妖王宫,来到太攀寝殿时,太攀正抱着膝上,粉玉雕琢般的小孩子逗弄。 太攀手腕上缠坠着两圈由饱满大颗的斑斓宝珠连缀在一起的手串,他膝上的孩子好似对那串珠极感兴趣的样子,用两只小手抱着太攀的手腕,去抓那上面的珠子。他的手小小的,而那珠子又大,他一次只能抓住一颗在手里,此刻孩子两只手里都抓着一粒珠子,太攀便伸着另一只手,用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弄孩子攥在掌心的宝珠。 一大一小,两人抢着珠子玩得不亦乐乎。 见北辰进来,太攀停止逗弄孩子,抬头看过来,眼底的笑意还未来得及隐去,唇边带着笑,对北辰道:“你来了?” 看到太攀脸上那样的宠溺的慈爱神色,北辰几乎怀疑自己的眼花了。但是他很快收敛起神思,弯腰辑了一礼:“北辰见过王上,见过太子。” 太攀膝上的小孩子转过头,和太攀相同的金色眼眸看过来。 北辰看见妖族的小太子,果然和曾经的玄谷越来越像,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已经能看出绝色的雏形,美得几乎莫辨雌雄。北辰看着他,又想起玄谷不久之前还与他说——她的卧榻之侧,从不容他人酣睡——毒瘴龙潭之中,究竟发生过什么?太攀在她卧榻之侧睡过么? 北辰掩下眼睛。 “魔界那边情况如何了?那些魔族遗孤,可还有反心么?” 太攀抱着孩子从翠玉藤椅上站起来,伺候的宫人忙捧着银盒玉盏,里面盛放着的都是些小孩子爱玩爱吃的东西,小心地侍立在太攀身旁。 北辰垂首,将魔界之中的近况报知太攀,并说了近日杳冥城中虎豹黑狼三族闹起来的事,他想借着这个闹事的由头,在妖族之中推行新政,建立如同神族那般的秩序。但是妖族之内,对神族的那一套却嗤之以鼻,他们不受管束惯了,并不想北辰推行像九天星帝那样的秩序之道。妖魔不同于神、人,便是因为他们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而北辰说完,太攀似乎也对北辰的说辞不甚感冒,只道容后再议,便推脱了过去。 殿外又进来一列手捧着裱金丝绢卷轴的妖族宫中侍者,那些卷轴上是明日妖族太子百日庆典将会到的贵宾名单。三界有名有号,权势煊赫法力深厚的神魔妖魅大神通者的姓名,都在这金册卷轴之中了。 他们将到会贵宾名册呈在太攀面前,请妖王陛下过目。 太攀拿起最前面的第一卷,翻开之后,看到第一个名字,便忍不住勾了勾唇。 北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卷轴之上,第一个名字,极为惹眼。 帝灏。 九天星帝接了妖王的请柬。这一次九幽妖界之行,为了维持三界表面的和平,帝灏不得不去。他的帝星已经被那神秘的无脸之人重铸,作为代价,他便要顾全大局,尽力维系好三界的秩序,不能再因为冲动,去任性地做那些逾矩之事了——比如,觊觎那个,造养了他的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星河长夜(五十一) 将侍者捧上来的金册卷轴随意翻看了片刻, 太攀便微微抬起高傲的下巴, 示意妖族侍者将卷轴呈给北辰过目:“太子百日庆典的接待事宜, 交给别人本王难以放心,你是我最信任的, 此事便由你去操办吧。我妖族太子的百日宴会, 务必要办得妥当漂亮, 要让三界, 和妖族之中那些因为本王立太子而有异心的人,都知晓本王对我儿的宠爱。” 北辰接过那十几卷堆放在玉盘中的金册卷轴, 长长的贵宾名单足足写了三卷, 而余下的, 便都是此番宴会上所需的支出用度,还有写着无数的妖族珍奇异宝的单子,这些珍宝都将堆放展示在那场极近奢华盛大的宴会之上,太攀亲自印了妖王大印,特意知会了掌管妖族宝库的人,说这次太子百日盛宴,预算没有上限,让他们尽心拨给便是。 看完那些卷册,北辰心中觉得,不过是一个小儿的百日宴而已, 这般铺张奢靡, 已经是太过了, 便劝谏太攀道:“臣下深知王上爱护太子的拳拳之心, 而如今只不过是太子百日,便已经这么盛大了,那日后还有太子百岁生辰,千岁生辰的时候,王上又该怎么给太子过呢?” 太攀只是垂着眸,看着怀中的孩子,金灿灿的眼睫之下,那双眸子里漾着夕阳般的柔光,笑道:“他百岁千岁之时,本王自然还有更好的给他。要不然,本王即使坐拥半壁九幽,却不能叫我儿尽情欢愉,那这尊荣又有什么意义?”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伸着,轻轻捏了捏稚童粉嫩娇软的脸颊,又低着头,轻轻吻了吻儿子的小脸,以额头抵着孩子的额,薄唇边便浮起了满足的笑意,“你说爹爹说的对不对?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爹爹便是去为你摘下来,又如何?”他问怀中的稚子,怀中一直看着北辰的孩子回过头看到太攀,咯咯笑了起来,好像是很认同太攀的话。 太攀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样高兴,心情更是好上几分。逗弄完孩子,太攀又和北辰说起魔界那边的事,若是北辰这段时间留在妖王宫中操办百日庆典,自然就顾及不到杳冥城那边的事了。 “魔界那边的事,便暂时交给白狸吧,她深知魔族内情,处理起魔族的事务也不生疏,是最适合的人选更何况,”太攀抬眼,看了北辰一眼,状若无意地说道,“狸族与你们九尾天狐族,是远亲,你不是与她,最近一段时间走得很近的么?” 北辰看到了太攀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像是已经在黑暗中,洞悉了一切的一双眼。 心中微沉,低下头,北辰谨慎答道:“魔族之事全凭王上做主安排,臣下没有异议。因为白狸族长像我那已经亡故的幼妹,所以臣对她才比旁人多看顾了一些”太攀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白狸,想必心中已经消除了对白狸的芥蒂,毕竟他已经在九幽毒瘴龙潭之中,让白狸手刃了魔族女君雾灵儿,白狸也向他表明了自己对妖族的忠心,更何况,后来也是白狸一路照应护卫着丧失了灵力精血,虚弱至极的他出了毒瘴龙潭的。太攀虽然行事乖张,但却是个赏罚分明的君主。 从毒瘴龙潭出来之后,太攀便将从魔族那里打下来的几座城池封赐给了狸族,白狸在狸族和妖族中的声望也水涨船高,狸族在这任族长白狸的带领之下,渐渐有了些复兴的苗头。 说完了正事,太攀与北辰又闲话几句,说起北辰那个走失的幼妹:“你妹妹以性命炼成的那件‘隔山海’,可寻着下落了?”太攀故意发这样的疑问,话题不自觉想引在玄谷身上,也想旁敲侧击地试探北辰知不知道隔山海就在玄谷身上。 北辰柔美精致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伤之色,他只摇了摇头,苦涩道:“千年之前,我妹妹痴念的那个魔族的刺客被神族所杀,那件隔山海便落入了神族手中,被带上了九重天阙去,我派族人也多次意欲潜入九重天阙之上探访,只是神族戒备森严,秩序井然,好似油泼不进的铁桶一般,实在探听不出什么来。几百年前,我听闻有神族将那件隔山海献给了星帝,星帝把它放入了甲子神兵阁内,也不知道百年过去,它又落进了哪个神族手中。”他之前在玄谷口中听到了那件隔山海的消息,可却也不敢确定,那件隔山海是否就在玄谷的手中。更何况,他拘了玄谷在杳冥宫,此刻正心虚得很,所以顺水推说不知,不敢提及玄谷半分。 “传闻那件隔山海的防御之力固若金汤,拿着隔山海的那个魔族,怎么轻易便被神族杀了?”太攀大为不解。 “他们说,那魔族虽然拿着我妹妹的隔山海,却从未穿过。而且我妹妹死后,那刺客也恍若行尸走肉,只求速死。”北辰说到此处,便顿住了。他知晓太攀的性情,太攀一心成就大业,向来不大喜欢这些羁绊在男女情爱里的事情的,他只怕说得太多,也招惹太攀不耐烦。 北辰却万万没想到,听到此处的太攀,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而是唏嘘嗟叹了一声,长久无言。 摸不太准太攀为何会出现反常之态,北辰心中也有些惴惴难安,便要躬身告退出去,为妖族太子操办百日宴了。 他正要走的时候,太攀怀中又在看着他的孩子突然出声:“北辰叔叔——” 北辰早听妖王宫中伺候的宫人说过,他们妖族太子聪颖异常,破壳之后便化人形,一生下来便能口吐人言,不到满月,便已经知晓了很多事了,而且别人说什么,他很快便能反应过来,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突然听到稚嫩的童音,北辰也是一愣,回首来看太攀怀中的稚童:“太子殿下?” 太攀怀中的孩子伸出手来,好似想去抱北辰。太攀也很少看到自己的儿子对除了他以外的人亲近,更不要提主动抱别人了。 扬了扬眉梢,太攀将怀中的孩儿递向北辰,笑了一声:“看样子,他是想让你抱呢。” 北辰看了太攀一眼,见他示意他接着,便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过来。他那么小,手和脚都还没长开的,胖嘟嘟白生生的,娇嫩柔软,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碰坏。 真的和玄谷很神似。 孩子趴在北辰的怀里,突然从北辰怀中抬起头来说:“有娘亲的味道” 太攀听到儿子突然这么说,看着北辰阴柔似女子的精致容颜,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的宝贝儿哟,他虽然长得柔美如同女子,可却是和爹爹一样的,不是你的娘亲。”他还以为他的儿子把北辰错认成了女子,当作了娘亲。 北辰讪然,却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将怀中的孩子抱还给太攀手中:“那臣下便告退了” 太攀这才止住笑,唇边的笑意却一时无法隐去,只道:“童言无忌,你不必当真便好。”他抱着孩子目送北辰离开,却没有注意到,怀中的孩子盯着北辰晃荡在腰间身侧的那只白色狐绒锦绣样的乾坤袋。 那里面,装着那截沾惹着玄谷气息的夔兽骨玉。 “哦对了,等帝灏来了之后,我会替你向他问一问,那件隔山海的下落的。”看到北辰即将消失在殿门之外,太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对着北辰的背影说道。 北辰回身看过来,弯起的笑容真切:“多谢王上了。” 有了北辰统筹兼顾,妖王宫中,妖族太子百日宴会的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杳冥宫中,探查了三五日之后,玄谷总算大致确定了雾越压着的那条阴脉所在——它承载着庞大的天魔气运,呈回龙之形,盘绕在杳冥宫之下。只要找出龙的眼睛——那便是雾越当年压下的镇阴之眼。 眼看一场大机缘近在眼前,只要以半成型的夔兽骨玉剑,吸收了雾越留下来的这一处天魔阴脉,剑胎得以养润稳固,她的剑威力必然会更进一步。可是现在那截夔兽骨玉被北辰抢去了,这就让玄谷很是头疼。 莫非她还当真要让北辰向她自荐枕席一场,才能取回自己的剑?蹙起眉,玄谷不禁觉得此事也太过荒唐可笑了些。 她仔细感知了一下,那截夔兽骨玉,北辰就随身带着,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碰那截夔兽骨玉,更没有蓄意去破坏她与那半成的剑胎神兵之间的认主契约。她与那夔兽骨玉之间已经产生了若有若无的玄妙联系,这是兵器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征兆。那夔兽骨玉本就不是凡物,其上的天罚雷息,更非凡品,若是没有主人,落在像北辰这样的大妖手中,助力何止一星半点,几乎能与帝灏全盛时期的实力相差无几。而且若是北辰有心,借助这柄夔兽骨玉之力,走上天道之境,叩问长生的资格,唾手可得。 此刻玄谷与那柄夔兽骨玉之间的联系并不稳固,只是微若游丝的一条细线,随着时间推移,或者被人强行干预,这条线很容易便会断掉,夔兽骨玉便极有可能易主。这也是玄谷最担心的事。 她这时候倒是急切地盼望着北辰能早日回来,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拿回那截夔兽骨玉。 正当她心怀这样的期待时,白狸入主了杳冥宫,并且告诉了她,北辰半个月之内,都不会赶回来的这个消息。 显然,这对玄谷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而很快,她就得到了更坏的消息。 那截夔兽骨玉,出现在了妖族太子的百日宴会上,被很多人看到了——包括知道这截夔兽骨玉属于她的帝灏和太攀。 他们知道她从毒瘴龙潭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星河长夜(五十二) 妖族太子百日这一天, 妖王宫中的妖族宫侍很早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但最忙的, 还是北辰。北辰甚至有些感激这一场盛大奢侈的宴会,让他忙到几乎无暇去胡思乱想其他。 他还没想好,对那个人说出那种鬼使神差的轻浮话之后, 再该以何种面目与她相处。 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北辰, 从来没有碰到过让他感到这样速手无策的事。按了按太阳穴,北辰的阴柔秀美的面庞上因为多日操劳而略显疲惫, 不过很快,过了今晚就好,一切都会结束的。这样想着,北辰稍稍打起精神,向那燃烧着苍白色焰火的巍峨深宫走去。 妖王宫门外, 已经停留了不少仙舆銮驾, 各种天材地宝铸就的仙驾神光熠熠, 照得深重幽沉的黑色宫门都亮丽辉煌了不少。妖王宫前, 负责接待那些神魔妖魅大能神通仙驾的小妖垂首引过一只金睛玉狮兽,像这样的神兽异兽坐骑,还有很多。它们原先都是妖族本家,后来从妖界脱离, 去投靠了其他神魔势力, 甚至抛弃妖族的尊严, 甘愿做那些修道大能者的坐骑, 为他们鞍前马后, 来搏一个在弱势妖族之中,搏不到的光明前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妖族吞并了魔族,揽尽半数九幽之地,除了毒瘴龙潭这样的险恶幽魅之地,九幽之中,莫不是妖族王土,妖王太攀,已经是傲视九幽的新一代霸主——现在他所带领的妖族,已经不是那个可有可无,人微言轻的小族群了,也很少再有人敢轻慢小视妖族,而今日三界各方势力赏光齐聚在妖王宫中,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曾经背弃了妖族,转投他处给人当牛做马鞍前马后的那些异兽妖类,回了妖族地界之后,反倒摇头晃脑大摇大摆,好似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身价倍增了一般。这样的做派,就连伺候在妖王御座之前的这些小妖侍者,都不大看得上眼。他们妖族势弱之时,同族都背弃而去,现如今,在妖王陛下统治之下,妖族再无人敢小视,那些背弃的妖族,倒要来沾光,享受别人对妖族的尊重敬仰,也着实让人不忿。 太攀被冷待千年,千年卧薪尝胆,混沌深渊一战成名,诛杀魔尊雾越,成为九幽的一方霸主,对这别人对待他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之中,自然感受更深。今天借着百日盛宴,太攀意欲在三界众人面前吐气扬眉,一扫心中多年积郁。 穿着一身小式妖族太子礼袍的小孩被太攀抱着坐在膝头,大殿之下是一干祝贺妖族小太子百日的修道者,吉祥喜庆的祝福话语从这些人口中络绎不绝地说出来,他们给妖族太子准备的贺礼,也罕见珍贵。上首抱着孩子的太攀所听所见,自然也心情大好。 从妖族太子穷奢极欲极尽华丽的礼袍上,也能看出妖族之王对这个独子是极为宠爱。那一身罩着轻云纱的红衣上面,用纯金的丝线缀连着宝石璎珞,勾勒出百兽的祥瑞花纹图案。那一件小式的礼袍,对于那出生不过百日的妖族太子还是太大了些。他小小的身体娇嫩白皙,整个陷入那一袭红衣之中,仿佛是一块温腻白皙的美玉雕琢的小人儿。 而最让人吃惊的,是那孩子眉眼间的神态样貌——像极了,万年之前,差点翻覆了这整个三界的人。参加此次宴会的人,修道已有上万年的不在少数,万年过去,这些人也成为了镇守一方,权柄昭彰的大能,他们见了妖族小太子酷似那人的样貌,自然又有不少人心中猜测这妖族小太子与那人的关系,有些想法大胆的,甚至猜测——这小太子生母莫不就是那曾经半步天道的小帝君——他们想到此处,一个个的,便都神情古怪了起来。 玄谷的赫赫威名,万年之后,余威犹在,尽管万年之前死在她手中的人不计其数,那些人后代之中恨她入骨,立志要为先祖报仇的大有人在,可畏惧玄谷的人,却是更多一些。 宴会之上,太攀高悬御座,将下首众人各异的表情神色,尽收眼底,亦然是明白他们心中所想,不由大为快慰。他就是要引导他们往那处想去,任凭他们猜测他与那曾经风采冠绝三界的小帝君是否有过花月情/事——尤其是,某个人最好也会有这些想法。 这么想着,太攀又不自觉撇过头,看向离他正座不远,就在旁边上首客座上的帝灏。 帝灏神色淡漠,正兀自饮下了一杯醉流霞。 他这样的仿佛事不关己的冷淡反应,太攀自然不能满意。 “难得星帝陛下在繁忙之余赏光来九幽妖界,为我儿庆贺百日,小王深感殊荣。我儿尚未取名,不如请星帝赐一个名字如何?”太攀笑吟吟看着独自喝酒的帝灏,眼中的笑意颇有几分狡猾的味道,“我儿与他娘亲幼时长得颇为相像,听说星帝陛下也是我儿娘亲所造养的道子之一,造养之恩如同再生父母,若是这般算来呵呵。” 太攀眯起了眼睛,呵呵笑了几声,却并没有说下去。堂下一众听者却是哗然。妖王之意,果然这妖族小太子是那人的骨肉么!而且他又提及帝灏是那人三千道子的事,又说什么造养之恩如同再生父母——难不成他在暗指自己是帝灏的爹么! 下首三界各路神魔,听到此言,原先熙熙攘攘互相攀谈的喧闹场面突然安静得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再看帝灏,被太攀这般挑衅,占了一场口头上的便宜,面上虽然沉稳无波,可是他身前的墨玉案上,却有澄澈透亮的酒液从他的指缝间涌了出来,迅速在他捏着酒盏的那只手边摊开一大滩晶莹的水泽——帝灏手中的那盏夜犀角杯,其上已经遍布裂纹,看似完好,实则已经被给他捏碎了。 漆黑的夜犀角杯,被握在帝灏手中,衬得那只手越发显得苍白如冰雪。他素来冷颜冷面,而今日,那张白皙如冰雕雪琢的面孔,更是冷意森森,有十足的威严。 太攀的唇角,越发飞扬,他知晓帝灏这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平静,只怕都是装出来的假象了。他像是刚发现帝灏手中的酒杯坏了似的,故作惊讶地对伺候的妖族宫人侍者说道:“快给星帝陛下换只月影樽来!”又对帝灏虚假道,“还请星帝陛下莫怪,我妖族之人不懂规矩,没有尽心伺候好,污了星帝的手” 帝灏抬手,一滴酒凝在他的指尖,化为了一颗坠落形态的冰珠,啪地掉在了墨玉案上,而且案上那滩酒水痕迹,已经结了一层细细的薄冰。帝灏用绢丝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像玉屑般的冰凌雪屑,从他的指缝中簌簌落下来。 他一边处理着手上的残酒,一边冷声道:“尔等妖族确实不懂规矩,万年前本君的确受那人造养,可她并非本君生母,若论年岁,本君比你还要大上一轮,而你的太子百日之前才降生,本君为大你做小,你妖族太子更是次之再小,这样论来,本君身为长辈,为你这小儿取个名字,倒确实够格。” 被帝灏回击,又是“本君为大你做小”,又是“为你这小儿”的,太攀的金色眼瞳中隐现出怒火,不过他忍了下来,只皮笑肉不笑道:“都说神族知人伦礼义,依本王来看,倒不尽然。”他话不说透,但所闻者,又哪个不知,这是他在嘲讽帝灏不念那小帝君的造养大恩?又听得他似笑非笑道,“也罢,是本王唐突了,让星帝为我儿取名,实在不妥,此事,还得等我儿的娘亲回来,让她亲自决度才好。” 帝灏周身的寒气似乎更重了些,他的斜对面,以妖族帝师身份,坐在妖王太攀左下首的北辰,感受到了那股寒意,将视线从帝灏身上收回,低敛了眸子。 他自然知晓两人这般针锋相对是为了什么,他们只怕是都还不知道,两人争抢着的那颗举世无双的宝贝,此刻被他藏匿了——不,或许应该说,那人本来便想藏匿起来,而他,怀着想要贪婪独占的不可告人的心思,帮助她,将她隐匿得更深了。 北辰突然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与心慌——万一日后他藏匿起来的珍宝,被他们撞破,要怎么办?不说帝灏,单论太攀,以太攀的心机肚量,若是叫他知道他藏了玄谷,太攀还会不会再信任他,将他视为最倚重的臣子? 北辰并不想与太攀因为一个女子君臣反目,但让他坦然交出玄谷他扪心自问,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 ——既然如此,那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难得的,北辰有了这样浑噩度日,能拖一日是一日的念头。 他正垂首不语,胡思乱想着,一旁伺候太攀的宫侍与太攀低语了几句,得到太攀授意,便朗声宣告道:“恭请列位,见证我族太子百日长生之喜,请各位移驾修灵之台,以观我族太子修道天赋。” 这是神魔妖族中,小儿百日要行的“修灵礼”,具体做法是在修灵之台上,摆满蕴含灵息深浅不一的法器,供刚会感知灵息的小儿挑选。百日的小儿挑选出来,蕴含灵息越深厚的法器,便代表着这个幼儿在修道一途上,天分越高。 这修灵礼,一般来说,是不会当众进行的,就是怕孩子挑一个灵息平平的出来,证明自己修道天赋平庸——除非是那种天纵英才,一生下来便身怀异相的孩子,父母给予了厚望,才会以修灵之礼来验证孩子的天资。 对于自己聪明伶俐的宝贝孩儿,太攀十分得意,坚信自己的孩子必然会从诸多法器之中,挑选一个灵息最深厚的出来。存了夸耀自家孩子的心思,太攀特意在三界众人面前,搞了这一出修灵试炼。 登上修灵台之后,众人立刻就被摆放于其上,各种顶尖法器镇住了——他们谁都没想到,过去从不显露山水的妖王太攀,家底居然如此丰厚殷实,这样的法器规模,竟比九重天阙上,专门置放宝物法器的甲子神兵阁也不遑多让。 太攀看众人吃惊神色,也不理会,只是慈爱地对怀中的孩子说:“挑一件你觉得最厉害的宝贝给爹爹看好不好?” 他怀中的孩子只扫了那置放在柜格上,玲琅满目,引人垂涎的玄妙法器,便撇开了目光。童音清脆道:“这些都不好最厉害的不在这里面” “哦?”太攀眉梢微动,问他的孩儿,“那你告诉爹爹,最厉害的在哪里?” 孩子小手一指,便指向了来宾人群:“那个爷爷的青葫芦,那个奶奶的玉拂尘,那个叔叔的八宝伞,那个姨姨的玲珑扇”他一一点去,如数家珍,“都厉害。” 太攀见他所点到的,这些宝器的持有者,都是三界数一数二的有大造化神通的人,他们的法器自然是三界一等一的顶尖,不由也讶异自己儿子慧眼独具。 “可是都不如这个叔叔的链子厉害。”帝灏抬眼,看向那长着一双金色眼瞳,容貌酷似他记忆中玄谷模样的孩子。那孩子也正在看着他。 “但是这个叔叔的链子,比不上北辰叔叔腰上挂的那个东西。”孩子又眼巴巴望向了北辰腰间的乾坤袋,“那个东西,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它最厉害。” 北辰闻言,心下猛地一悸,下意识去捏手中的乾坤袋。 他的乾坤袋里,装的,是从玄谷手中夺过来的,那段上面有天雷气息的古怪骨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星河长夜(五十三) 众目睽睽之下, 北辰一时并没有动作。倒是太攀先笑了, 他调侃道:“北辰君藏了宝贝, 莫非还舍不得给我们看一眼么?” 他并不知晓北辰那个乾坤袋之中装的是什么, 更何况, 以他与北辰相交的这么多年来看,太攀一直觉得自己对北辰知根知底,竟不知道他何时得了一件比帝灏的锁星链还要厉害的宝贝。 北辰强压下心悸的感觉, 心中走过一番考量。玄谷的这根古怪的白玉骨,想来应该也是不久之前才得到的, 万年之前她手中所捻的, 乃是那支繁花盛艳的风雅桃花,并不是这支白玉骨, 故而这件法器,三界之中应该是没有人认识, 亦不会将它与那小帝君联想在一起的。 如此一番计较, 北辰心中已是大定。他微微一笑,光风霁月,意气清疏,对太攀道:“并非是臣私藏的宝贝, 不过是偶然所得的一截似玉非玉, 似骨非骨的东西,臣也认不出是何物, 便收了起来” “哦?”太攀似乎起了些兴趣, “那便取出来, 让各位贵宾鉴赏一番,说不定还有识得你这宝贝的人。” 三界之中,如若有人得了一件顶厉害的法宝,多数是不会招摇的,因为指不定便会因这宝物招来别人觊觎,引出杀人夺宝的祸事。但是今番情境,却是不同,在场的,都是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杀人夺宝这种下作事,他们都不屑去做——或是,那宝贝还不够吸引人。 北辰倒也不是怕因为玄谷的这截骨玉引火上身,他对妖族小太子的话还存有疑虑——小太子说,他腰间乾坤袋中的宝物,甚至要比帝灏的锁星链还要厉害,却不尽然。如若这东西真的如小太子所说的那样厉害,那何至于他用妖力生生便把持这骨玉的小帝君给压制住了? 北辰不知,红爻转世的稚童,虽然没有了身为天道帝君的记忆,可他还有天赋的扶乩之灵——他看到的,是未来的夔兽骨玉剑,剑胎被完全养润出来,其上天罚雷息浓郁,那撕天裂地三界独尊的霸道兵器。 而此刻的夔兽骨玉剑,连半成品都算不上,顶多只不过是个粗陋的剑胚罢了。 那截白玉骨被北辰从腰间的乾坤袋中取了出来,它还没有剑的形状,只是一根长棍的样子,上面不时闪逝着暗淡的电光,细小的冰蓝色电花瞬息便湮灭了,可上面纯正的天罚雷息,却让人心悸恐惧。 包含着天罚威严的雷息所触及的地方,万物都要化作飞灰,故而北辰并没有用手去接触那截白玉骨,而是用浓厚的妖气将它卷绕包裹着,拿到了众人面前。 看到此物的所有人,心头都大为震动,惊异于其上微弱却纯正的——天道之上的力量。 那是都能制裁天道帝君的力量。 很多识货的修道大能,眼神已经变了。他们活得年岁太久,见识过的珍宝不计其数,拥有的宝物更是难以计数,一般的宝贝,已经极难打动他们坚如磐石的道心,勾动起他们心底贪婪的欲/望了。 但是这件东西——和那些一般的宝贝,不一样。它可能是一件,通往天道帝位的捷径,亦或是,通往天道之上,触及更禁忌的力量的宝物,虽然这件宝物此刻不值一提,但假以时日,只要悉心养润,它必然能和它的主人一起,站在天道顶端,甚至天道之上。 从来没有一件法器宝贝,像这个东西一样,能够成长。 北辰是何等玲珑心肝的人物?他只看那些人自他拿出这截骨玉之后的脸色变化,便知晓了他们心中怀着的鬼胎。他从玄谷手中夺下这截骨玉之后,根本没有仔细看过,他当时好像鬼迷了心窍,一心都系在了玄谷身上,夺下她手中的这截古怪的白玉骨,也是因为玄谷对它的看重,他便留在身边,以作抵押的质物,来牵制玄谷,不让她离开罢了。 他从来没有将这截骨玉据为己有的心思,他只是——想把那个人据为己有,仅此而已。 赏看玄谷这件宝物的人眼中的虎狼之光越发露骨,有的人甚至不顾上面的雷息伤害,忍不住伸手去碰那宝物,好像通过触碰它,能摸到天地大道似的。北辰心中不悦,可是在太攀面前,又不好拂了这些来客的颜面,便只好转过头,想与太攀睇一个眼色,好让他出言叫他赶快收起这骨玉,免得制不住这些人的贪欲。 他看太攀的时候,太攀也正在看着他。 太攀的脸色很阴沉,那双暗金色的瞳眸中,像是晕开了一团潮湿幽暗的黑雾,压抑着某种隐怒的,想要吞噬人的情绪。 北辰不解,太攀为什么会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盯着自己。 还未来得及细想,北辰突然听到已经沉默了好久的帝灏,用极冷的语调,启唇问他:“这截夔兽之骨,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好似因为帝灏冰冷的声音,整个修灵之台上的贪念欲念,都冷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北辰脸上,在等他给出一个答案——他们都想知道这东西从哪里能够得到,如果得不到,他们便,只能去抢了。 听到帝灏点破了这截古怪宝物的材质,北辰心中已经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既然帝灏识得此物,那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东西,属于谁呢?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帝灏时,原本神色阴沉不悦地看着北辰的太攀替他做了回答:“星帝陛下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此物只怕是涉及到九尾天狐族的不传之秘,不好告知外人。你说是吧,北辰君?” 北辰一愣,垂眸笑答:“正是呢。” “好了,且把你的宝贝收起来吧。我看此物古怪,倒远远够不上三界最厉害的宝器这一美誉,小儿胡乱说的话,当不得真。修灵之礼便暂且先到这里吧,本王突然想起我族中还有些事务尚未处理,需要与帝师北辰君商议,还请列位海涵。请回座中,我妖族自有殷勤招待。”太攀抱着怀中孩子,一手抚在他后脑上,将孩子揽入怀中,姿态极为爱怜。那孩子口中童言无忌,还欲说什么,此刻也是说不出了,只得随着自己的爹爹,离开了修灵之台。 有太攀出言解围,北辰马上收起玄谷的那截白玉骨,微微欠身施了一礼,便紧跟着太攀离开了此地,留下一众心中不甘的人在原地,交换眼神,面面相觑。 帝灏用力攥紧了玄衣广袖下的冰雪手指,将情绪忍了下来。此时他身处妖族老巢——这妖王宫深处,也容不得他一个九天星帝不管不顾,否则,两人之间的事,便不会那么简单了结,而成为两族之间的事了。 身为九重天之上的星帝,神族之主,却不能随心所欲,帝灏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与处处受制的囚徒无异的错觉。 随着北辰离开,妖族小太子的修灵之礼草草结束。因为出现在修灵之礼上,北辰拿出来的那件宝物太过让人吃惊,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至于将这妖王之子,妖族小太子在修道一途上,可怕的天赋已经初露端倪的事,都掩盖了不少。想来千百年之后,这妖族的小太子,也必然会成为三界众生仰视的人物。 太攀身后一众宫侍随从,北辰紧跟其后,已经行出一段距离,远离了主殿的宴乐之所。两人向太子的极乐宫处行来,一入宫中,太攀将怀中孩子抱给伺候小太子的妖侍,只嘱咐了一句:“带太子下去安寝。” 那侍者忌惮于妖王的威严,唯唯诺诺,正要应声下去时,怀中的妖族小太子出声,小小地叫了太攀一声:“爹爹。” 一根莹润可爱的粉玉色小指头伸出来,指着北辰腰间的乾坤袋,脸上渴望的表情不懂遮掩,眼巴巴的急切极了。 太攀的脸色有些发沉,可在自己的宝贝儿子面前,还是一副慈父的怜爱面孔,只是垂着眼,浅浅地亲了亲小太子的脸颊,淡声道:“乖,先去睡觉,睡醒爹爹带你去找娘亲。” 听到要找娘亲,孩子便也不再闹着要北辰腰间的那截骨玉了。他乖巧地趴在抱他下去的宫侍肩头,看着北辰。金黄色的蟒族竖瞳,像他的爹爹太攀一样。 太攀送走了孩子,转过身来,还没等他发问,北辰先一步跪在他面前,将腰深深地伏下去,额头贴着冰冷的黑曜石地板,先告罪了一声:“王上息怒。” 北辰是妖族之中绝顶聪明的人物,太攀种种反常,联系前因后果一想,他又岂会不明白。 听他告罪,太攀冷笑:“息怒?最信任的臣子瞒了本王天大的事,你叫本王怎么息怒?” 北辰脸色已经一片雪白,敛眸不语——事情终归还是闹到了这一步,他怕什么,什么便真的发生了。因为一个女子,他与太攀,君臣之间,关系紧绷至此。 太攀见他垂首不搭言,心中好似被火煎烤般焦躁,语气自然又急切了几分,问道:“这夔兽之骨是不是玄谷之物?你见了她?她现在在何处?”一连三问之后,太攀想到北辰的隐瞒不报,又发起怒来,“为何见了她你却不与我讲!” 北辰扬起脸来,看着太攀,突然便笑了:“王上,你且看看你现在气急败坏的样子,可还有一族之王的气度么?” 太攀脸色又是一沉,怒气更甚。却听北辰笑了两声,低声道:“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你便这般苛责于我我为你献上的计策取来的江山——抵不过一个女人吗?” 太攀看着北辰眼中的失望之色,突然愣住了。 “你——”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的怒气化开了一些,缓声道,“你起来吧,是本王心急了些,委屈了你。” “臣下寒了心。”北辰只跪在那里,并不起身,“雄图霸业和一个女人,孰轻孰重,王上心里可有权衡?” “自然是——”太攀说不下去。北辰那双狭长深幽的狐狸眸子却死死盯住了他,逼他不得不说出违背真心的话,“自然是千秋霸业为重。” “只怕王上心中,并不是这样想的。”北辰看着太攀躲闪的眼睛。 “这便是我真心所想。”太攀心中思量,必不能让北辰这些妖族的肱骨之臣,寒了心,便这样安抚道。 “既然这般,王上须得证明。” “如何证明?” 隐住狐狸眼瞳之中的慧黠之色,北辰低下头:“王上把那人,让给我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星河长夜(五十四) 太攀金色的瞳孔,一下危险地缩起来。 他盯着北辰, 良久沉默不语。 “怎么?王上舍不得了?” 被戳破了心思, 太攀眼中隐隐浮现出一丝局促和困顿的神色。此时,他已然忘了, 是北辰隐匿玄谷行踪在先,他本欲逼问北辰, 探出玄谷的下落, 不成想却被北辰反过来逼问。 可谁说, 江山和美人, 如同鱼和熊掌, 不可兼得呢?他又要江山,又要玄谷那般的美人。 按了按眉心, 太攀总算梳理清楚了思绪。俯下腰,太攀盯住着北辰,问:“你也被她引诱了吗?”他想起北辰之前对他说的话——爱美之心, 人皆有之。 可是北辰却否认了:“臣下未曾被那人引诱——只是,”他抬起眼, 又看了太攀一眼,“不想看到王上被那人引诱而已。” 太攀伸手, 掐住了北辰的下颌,逼他与自己对视。但见北辰眸色深邃,不闪不避, 太攀便只哼笑了一声, 不辨喜怒:“你倒是忠心。” 可谁都知道, 妖魔,是没有什么忠义可言的。 北辰抿了抿薄嫣的唇瓣儿,没有再答话。 “让她给你,我却是不能的——她从来不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人,谈何让字?”太攀勾了勾唇,又对北辰道,“你既然爱慕她,不若自己去求求她,看她给不给你。” 北辰眉目微动。 太攀见他这样,许是被他说得动了心思,唇边的笑容,不禁又嘲弄了几分。 果然啊,他这个最倚重的臣子,也陷落了呢。 “你想得到她吧?”太攀突然换了一种腔调,那声音好似诱惑般的魔音,贴着北辰的耳,灌进他的脑海里,“恰巧——帝灏也想得到她。你说,该怎么办呢?” 他虽是这样仿佛困惑地问着,可北辰却已经了悟了太攀的心思——他想把他当作刀,当作,一柄能捅向九天星帝的刀。太攀打得借刀杀人的好算计。 “我们君臣二人,才是站在一处的人,对不对?” 可如果能因此得到那人,就算为太攀做一回刀又何妨?他本就是他的臣。 “当然。我与王上,向来都是同心同德的。” 太攀对北辰的表态略微满意,他放开了掐着北辰下巴的手,低声笑道:“那明日便带我去找那人吧。” 自从九幽毒瘴龙潭回来,帝灏就在溯世书的副卷上,失去了玄谷的踪迹。那册溯世书上,完全变作了空白,无论帝灏再如何翻阅,都看不到潇殊在溯世书的正册上的所见所感了。 帝灏还以为被玄谷拿去的溯世书正册——潇殊的本体出了什么事,才和他手中的副卷失去了联系。他却不知道,正是因为玄谷误打误撞,让潇殊回溯起前尘往事来,那些他还尚未通灵,没有意识之前的事,惹得潇殊神魂俱乱,再也没有心思管顾外界的事,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他原来,也是那个人造养出来的一件物什罢了。他将她刻在他身上、他神魂里的只言片语奉若至理,可是她,却亲自践踏打破了她所立下的宏誓伟愿。 她没有以身济世——她屠杀了这世间。 潇殊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信仰,瞬间,便崩塌了。 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潇殊突然觉得,自己一直相信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什么都是假的,以身济世是假的,诛尽妖邪是假的——他的信仰,便是这世间最邪恶的人,亲手书写上去的。 既然都是假的,他又为什么还要活着,还要存在呢?他的存在,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个耻辱的见证。 潇殊身为书灵,本体真身不过是一本书而已,并不像三界生灵那般,有一颗能承得起天地灵息大道的心。他之所以能修出神识,关键所在,便是玄谷刻在他真身之上的那句话。对大义的信仰,便是潇殊赖以修道的基石。信念崩塌之后,潇殊自觉了无生趣,道基便开始崩毁,修为一退千里。他已存了求死的念头,便自困于溯世书中,隔绝了外界,惟愿化作烟云,如同他悄无声息得了灵窍修出神识那般,再悄无声息消弭在这溯世书中。 可他欲待自绝而死,有心隔绝尘世,可终归是被玄谷握在手中,日日贴身携带。玄谷所经历诸多事件,潇殊想不知道都难。 一路行来,潇殊“被迫”见证了玄谷这一路的所作所为,心中愈发困顿迷惑。他原以为玄谷是极为残忍恶毒之人,可是,大奸大恶之人,怎么会随手救下旁人,又怎么会随手除去那些邪祟呢? 她救了人,却从来不说什么,也不将仁义之言挂在嘴上,更没有存什么施恩图报,挟恩索惠的心思,她根本不在意别人受了她的恩,会不会感激她,仿佛只是顺手做了最自然不过的事。 潇殊茫然了。原先只是印在意识之中,被扶鸾点评做“假大义”的模模糊糊的所谓空泛的“大义”,现在却好像隐在云雾中的一座山峰,有一双手,正在拨开那些云雾,让他看到山峰真正的面貌。 也许他这个曾经的主人,并非是他认定的那般凶邪不堪之人。 潇殊突然升起了想要更多地了解这个人,看透这个人的念头。而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为如此,他的信仰将会得以重铸,他将沦陷,成为这个人,至死不渝的信徒。 破,而后立。 北辰拿走玄谷的夔兽骨玉十日之后,他带着太攀,并刚过了百日的妖族小太子,一起驾临在曾经的魔宫杳冥宫中。 太攀和红爻转世孩童的到来,完全出乎了玄谷的意料。昨晚,北辰才传过话来,说太攀认出了那截夔兽之骨,要来找寻她,没想到今日他们便来了,这般迫不及待,好似一刻都等不得。 他们来的时候,玄谷尚在安寝,还未起身。 北辰走后,白狸暂时代理起魔族这边的事务。自雾灵儿躲入毒瘴龙潭之后,魔尊一脉已经气数绝尽,在白狸的煽动策反之下,魔族举族投效,而白狸也在魔族中树立起了极高的威信,得到不少魔族实权人物的拥戴支持。白狸一人起势,全族沾光,今日狸族的风光,早不知比往昔辉煌了几何。 但是白狸却从来没有一日敢忘记,她曾在魔雾之森逃亡流离过的那段日子。也是在那时候,白狸从魔雾之森中的一只老魔那里,得知了曾经半步天道小帝君的绝世风姿——那样的风流人物,直叫她无比敬仰,想要做像玄谷那般的人物。再之后,白狸从更多人口中,听说了玄谷的种种,包括她告诉过雾灵儿的,玄谷的剑,是三界最强的——她曾经,非常非常崇拜那个只捻着一支桃花枝,便杀尽了三界英豪枭雄的小帝君。玄谷身上有着她对自己,所有的期冀和梦想。 后来,雾越将已经几乎成了个废人一般的玄谷偷下九幽来,她在杳冥宫主殿的屋脊之上,看过玄谷几次——那样娇弱、病态,白狸心中失望了很久,可内心想要变得强大的渴望,却更强烈了。她不要变成像今日的玄谷这样——从神坛上跌下来,任人摆布玩弄的样子。 然而已经是个废人,让她失望的玄谷,却会携着噬灵石,在神、魔、妖三族大军的夹缝之中,保下了雾灵儿。白狸感激玄谷,救下了她的小公主,而在毒瘴龙潭魅主府第外,听到陪伴了几千年的小公主,对玄谷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的时候,白狸对玄谷的崇拜、感激,一瞬间,都化作了一股酸楚苦涩的感情。 那感情,名为嫉妒。 白狸将雾灵儿的魂魄取出来,投进了忘川河,让她去凡界轮回转生,一则是为了在妖王太攀眼前救下雾灵儿,否则任她落在太攀手中,雾灵儿的魂魄,千万年也不会得以安生。二则,白狸也存了私心,她想让雾灵儿彻底忘了玄谷这个人。 从毒瘴龙潭出来之后不久,白狸便又在杳冥宫里,遇见了玄谷。初次见面,白狸便把玄谷压在了墙上,留着尖利指甲的纤细手指,一手掐着玄谷的脖子,另一只手,游移在那一张苍白都难掩艳色的面孔上,锋利的指甲碰触到雪白娇嫩的肌肤,一下就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分外艳丽。 白狸伸出粉白的舌尖,神色媚然地舔了舔自己的手背。她想起之前她哄雾灵儿的话来——她想划花玄谷的脸。 神思一散,锋利的指甲尖儿,划伤了那层细腻娇嫩的肌肤,染上了一丝殷红的艳色,白狸的手,如艳鬼涂了红蔷的手一般。 玄谷却不闪不避,抬眼看了过来,她右眼下方的颊上,一道伤口,正流着鲜血。 触及她的目光,白狸却有些心悸。 “我见过你。”她听到玄谷浅淡的声音,“你是那个在混沌深渊,救了雾灵儿,却在毒瘴龙潭里,杀了她的妖狸猫。” “小帝君可真是好记性。”白狸的手指,沾了玄谷脸色的血,点在自己唇上,抿了抿唇瓣。那丰润娇美的唇,瞬间便有了十分的颜色。 玄谷垂眸看着面前妖娆妩媚的狸妖:“怎么,现在你还想杀我不成?” 白狸娇笑了一声:“奴家哪里敢杀您,您现在,可是我们妖族王上,日思夜想的梦中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星河长夜(五十五) 玄谷确实是太攀的梦中人。在得知玄谷已经出了毒瘴龙潭, 到达魔族旧都杳冥的消息之后, 太攀夜不能寐。 夜深人静时的妖王宫,妖火煌煌。深幽宫廷中的君王, 金色的眸子, 映照着幽微飘渺的烛火,流动闪耀着灿金般的光芒。 他想着在毒瘴龙潭中, 与玄谷的约定——她已经出来了,却没有来妖界。 绛红的唇,勾起邪肆的弧度。既然她不来, 那他便只能过去了。小帝君在夔兽爪下救下他的恩, 总要报答的么。 玄谷留在杳冥宫里住下,等着北辰从妖界回来, 想把自己的夔兽骨玉从北辰那里拿回来。镇阴之眼, 她已经寻找到了下落, 只差她用夔兽骨玉,来取镇阴之眼之中的天魔之力了——如若能顺利得到这里的天魔之力,有夔兽骨玉, 对上强大的妖魔,玄谷最起码还有一战之力,不会束手待毙。 但是她没等到北辰, 却把远在妖王宫中的太攀等了来。太攀抱着儿子,大清早便出现在了玄谷此刻所居住的寝殿。见是妖王陛下亲临, 那些看顾监视玄谷的妖族侍者也不敢出声说什么, 太攀又挥手, 特意吩咐他们下去候着,那些妖族侍者便一个个低着头,战战兢兢从寝殿中退出去了。 和太攀一起回来的北辰就在殿外,太攀让他等在这里,并不允许他进去。 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天上的残月照在北辰身上,落了青霜的地上,留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北辰抬头,独自看了那半轮月亮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太攀单手轻轻推开那扇暗紫色的琐门,寝殿里熏着淡淡的珍贵妖香,那香是九幽妖魔喜欢的香,他们睡之前,习惯燃这香,但不是妖魔族的那些修为浅薄的人闻这妖香久了,便会神魂不属,神思迷乱。 玄谷大风大浪经历过不少,她还独步三界时,也曾下过这妖魔二界,彼时她修为深厚,也未被这香影响过,后来被雾越掳掠到杳冥宫,她又被喂了酥筋软骨的毒,这香混在那毒里,和那毒比起来,倒是微不足道了,故而玄谷也一直没有察觉注意过。 今番又在杳冥宫里住了小半个月,天天闻着这香入睡,便日日迟起,玄谷也只当自己失了道心,修为浅薄,身子大不如以往,容易疲劳,这才日日懒床迟起,却也没想过,原来是那每晚燃着妖香的缘故。 太攀已经抱着孩子进了寝殿中来,他看了一眼暗紫色重重挽幛纱帘之后,花团锦簇的那张床上,卧着一个影绰的身形,好似还在睡着,不由自主便放轻了脚步。 纱帐被一只骨形修长的男子的手撩起来,暗紫色的纱幔拂在那一只白皙得过分的手上,像是一块白润的羊脂玉覆了一层华贵的紫纱,朦朦胧胧的,却极有风情之美。 太攀怀中的孩子,随着太攀撩起挽幛纱帘的动作,看见了睡在床上的人,欣喜地笑起来:“娘亲”他白胖的两条萝卜似的腿儿在太攀怀里轻轻踢蹬挣扎了两下,原先勾着太攀脖子的短短胳膊此刻也放开了自己的爹爹,而伸向了床上闭着眼睛熟睡的女子,一副想要去抱那女子,去亲近对方的模样。 太攀见儿子看到玄谷就这样欢喜,倒是又气又想笑,便低声对自家儿子说道:“你倒是不记仇——她还骂你孽种来着,你怎么就不长心记着,一见了她又像小狗儿似的要粘上去了?你是蛇莽族,又不是什么野猫野狗的,怎么就一点我们蛇蟒一脉的高贵冷艳的性子都没有呢” 虽然嘴上这般数落着自己生下的儿子,可太攀却还是俯下腰,将怀里踢腾挣扎的儿子放到床上的玄谷身旁,又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是因为骨血里的天性,你才跟她这么亲的么” 孩子也不管太攀对他说什么,身子一着床,便向玄谷那里爬过去。新生小孩子的身体,骨头软得很,就算是天性善于爬行的妖王蛇莽一脉,孩子爬得也是跌跌撞撞,东倒西歪的,费了吃奶的劲儿,才爬到玄谷身前,半截小小的身子压在玄谷身上,两只短短的胳膊伸着,看样子好像还要往玄谷身上爬。 玄谷正睡得昏沉,突然察觉到胸口好像压了什么重物,让人睡不安稳,不由在睡梦中紧蹙起眉头。 太攀正要拦着儿子往玄谷身上爬,有些担忧地去看玄谷反应的时候,转头就瞥见了玄谷眉心的那半朵桃花随着眉头蹙起,仿佛收拢起了花瓣的一颗娇艳的花苞。 她此刻双目紧闭,阖着眼,卷翘黑密的眼睫,像静立在花上的凤尾黑蝶。大约是因为睡梦里受了熏香,玄谷的双颊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绯红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又娇艳,又柔弱,像是一枝垂露的柔嫩花朵。 太攀的目光下移,不自觉停留在那两瓣沾着淡淡水光的湿润红唇上,轻轻咽了咽喉,痒意没有压下去,反而以更加势不可挡的姿态蔓延上来。 飞快地将视线从玄谷的唇上移开,太攀却又扫到了那张艳色逼人的脸之下,细白的颈子,还有一小截,隐在锦被之下的,玉石雕刻般的锁骨。 下腹猝然蹿升起来的烫意,让太攀呼吸加重了一些,他的眸色越发沉暗,欲/望污浓的颜色,几乎要将那双金色的瞳子,淹没掉了。 ——只轻轻碰一下,没有关系的吧 鬼使神差般的,太攀向玄谷的锁骨处,慢慢伸出了手。他死死盯着玄谷的脸,眸瞳震颤,脑海中一片空白。 直到—— “爹爹?” 太攀身子颤了一下,好似被那一声惊醒了,手顺势飞快捏住玄谷身上的被子,往上一拉,遮住了那只有一点点却扰得人心神大乱的风光。他转过头来看孩子的时候,眼中的狼狈还没有完全隐去,孩子仰着头看他,金色的眼睛,剔透纯净,像两颗透明的金色琥珀。 太攀几乎能从那双澄澈天真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里面映照出来的,他那无处安放无处躲藏的渴望。 他自己都被自己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太攀轻声问孩子。 “娘亲怎么还不醒啊” 经由孩子这般一说,太攀才想起来,他们修道之人,五感向来都极为敏锐,即使在睡梦之中,一旦有人靠近,别说近身,便是走近数十米,也能清清楚楚感知出来,立刻就会醒的,绝不会像玄谷这样,他已经进来了不短的时间,她却还睡得这般沉,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孩子又说:“娘亲身上好暖好舒服。”许是因为蛇莽本族天性的原因,红爻转世之后喜暖畏寒,也喜欢往暖和的地方钻,而人体的常温,对于冷血本体的他们来说,已经是很温暖的所在了。 太攀探手去摸了摸玄谷绯红的脸颊——以他的体温来说,玄谷的身体自然就是烫的,太攀心下便想,莫不是玄谷她生病了吧? 他扶起玄谷娇软的身子,抱进怀里,玄谷却还是不醒,眉头却皱得更紧,一脸极为不舒服的模样。太攀却误会了她那个因为人扰她清静睡眠的不满表情,以为她是因为生病了难受才如此的。 想了想,太攀便低着头,冰凉的唇贴着玄谷的唇,以灵巧的舌,撬开玄谷的齿关,渡了几口灵气过去,先与她拖延一阵儿,他抬头,正准备叫人来为玄谷诊治,怀里的玄谷受了他两口冰凉的灵气,被妖香熏染的神魂总算清醒了几分,被人抱在怀中的异状让人不太舒服,她一下睁开了眼睛。 入眼,首先看到的是一段雪白的脖子,一个下颌弧度漂亮的下巴,然后玄谷的目光顺着那条紧绷漂亮的下颌线条向上,正要确认这人的样貌,太攀低下头,看到睁着眼,仰躺在他怀中的玄谷,瞬间失语愣怔,几乎忘了做出其他反应。 他的唇因为刚碰触了玄谷的唇,也沾染了些许湿润,浸得那本就妖红的唇,仿佛滴着艳血。 玄谷的面色微凛,她先发制人,一手压住了呆若木鸡的太攀肩头,用力一推。太攀也没有料到玄谷一醒来便对他动手,一时也没有防备,便一下仰面跌进在床里的锦被之中。 被中尚有着玄谷的体温,还染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玄谷推开太攀的时候,惯性使然,她的身子也跟着压了过去,随着太攀,一起倒进床上的华锦中。 一头如烟色黛螺的青丝,从玄谷身后披散下来,散落了满床,细柔的发梢,轻扫过太攀悸动的眼睛。 玄谷双手撑在太攀胸膛上,垂着眼低着头看他,她刚醒来的眼里还蕴着一层水濛濛的雾气,望过来的时候,太攀只觉得,他大概是要溺死在那双眼睛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星河长夜(五十六) 方才太攀渡入玄谷口中的那几昧清灵之气起了些许作用, 玄谷察觉到身上清爽,全无前几日每次醒来那般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感觉。此刻她的神思, 也清醒了不少, 此情此景,略略一想,也知晓自己是受了这妖王太攀的好处, 不想却“恩将仇报”了他。 毒瘴龙潭一别,几个月未曾见过太攀, 看样子, 他在妖王宫中倒是将养得不错,而且在那串魂珠的辅助之下,还修炼回了一些灵气。许是太攀用了什么妖族秘法, 倒是让人看不出来他身上妖息薄弱——更何况,妖王身份地位尊贵,妖族之中, 也没有什么胆大包天的妖精敢探知妖王的修为。 虽然修回了一些灵力,但是太攀被那块噬灵石掏空精血的身子是暂时养不回来了, 否则就算他一时不查, 也不会如此“弱不禁风”, 一下便被玄谷推倒在床上。 手心之下压着太攀的心脏,此刻那跳动的震颤, 透过胸腔传了上来, 大得让玄谷都感觉诧异。她低下头, 在手掌撑扶的那处看了一眼。 太攀脸上瞬时浮现出了窘迫的神色, 好在那半张白皙的脸隐在暗紫色锦被中,金色的发丝散落在脸上,掩盖了他的表情。 刚醒来的玄谷音色哑糯,低着声沉冷着眉目,发出警告道:“下次不要擅闯进我的卧房,我好梦中杀人,伤了你这只小蛇妖,可就不好了。” 她说完,撑起身子,从太攀身上起来。 刚刚一直在床上,睁着骨碌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娘亲将爹爹扑倒的孩儿,见娘亲起了身,便又粘了上去,抱住了玄谷的胳膊,欢喜地叫她:“娘娘亲!” 玄谷回过头,看扒着自己胳膊,揪着她衣袖的稚子孩童。那眼巴巴的小模样,那张与曾经的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无端让玄谷想起了她很久之前,游历凡间时,在冰天雪地路有冻死骨的街头,看到的一条嘴里叼着肉包,被满街人追撵的小狗。 ——一样的记吃不记打。 玄谷伸手,捏那孩子肉嘟嘟的小脸蛋,想把他拉开,冷酷无情道:“说了我不是你娘亲,别乱叫了。” 娇嫩白皙的小儿肌肤,瞬间被她掐出一道粉色的指痕,玄谷惊异于灵胎肉体的娇嫩脆弱,手上不自觉松开了力道,不敢再去捏那孩子的脸了。她造养了三千道子,那些道子们也是从小长大,可他们的本体都是三界之中天材地宝铸就的灵身,堪比金刚不坏一般,哪里会像太攀生下的这个孩子这般,只轻轻捏了捏脸颊,就好像要被捏坏了一样。 玄谷松了手,可那孩子金色的眼睛里却瞬间涌起了一层水盈盈的雾气,泫然欲泣的表情,委屈又可怜。 他像是有点怕玄谷再生气,怯生生地望着她,但是却认定了,面前的人,就是他的娘亲,不依不挠,又小声怯怯地叫了声:“娘——” 玄谷和这红爻转世的稚子说不清楚道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任由他叫了,她只想把自己的胳膊从死不撒手的孩子手里扯出来,好起床从这妖王父子二人这里脱身。可那孩子见她要走,声音都变了,急切又带了点哭腔,好像很怕她抛下自己走掉,更是抱紧了玄谷的胳膊。 听到儿子隐隐的哭腔,神思不属的太攀立马神魂归位,翻身坐了起来,刚巧见玄谷扬起手来,以为她要动手打儿子,便忙将孩子搂进怀中,背身挡在玄谷与孩子之间:“你干什么!” 玄谷搭手在肩头,那边因为孩子的拉扯,衣服都从肩膀上滑坠了下来。她将被扯下来的衣襟收拢起来,太攀背着身,恰好没看见那段旖旎的光景。 被太攀的厉声质问搞得莫名其妙的玄谷,一时也无言以对,她倒是还想问问,一大早这妖王便抱着孩子就闯进她的卧房来,他儿子还好像讹上了自己,这是一出什么戏码呢! 不理护子心切的太攀,玄谷拢好自己的亵衣,赤脚踩上地下的白绒毯,下床来。 察觉身后的动静,太攀循声望来。月光之下,玄谷的发梢如同浸着水,披散在身后,柔亮的黑发仿佛都泛着一层银光。即使只穿着一件银丝刺绣的亵衣,那妙曼的身姿背影在一拢如水青丝的掩映之中,比太攀见过的,妖王宫里腰肢最柔软的舞姬,还要美妙动人很多。 他想将那一束不盈一握的纤纤楚腰揽入怀中,与美人驾九龙之车遨游于天际,想来,那该是何等快慰的情景。 胡思乱想了只一瞬,玄谷便已经穿戴好了那件黑色勾银线,坠璎珞流苏的华美法衣,那具曼妙纤丽的身子,一并隐入了那件庄严神秘的法衣之下,也掐断了太攀的诸多妄念。 孩子在太攀出神地望着玄谷之时,又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想向玄谷爬过去,眼看就要出床沿,从床上摔下来掉到地上的时候,一股清风突然托住了那孩子的身躯。那是修道入门最基本的法术——御风咒,一般妖族的小儿六七岁的时候,能修出些灵力,才能学御风而行的咒语。可是这孩子,没有人教他御风咒,他无师自通,便使了出来,乘着微风,便飘到了玄谷身边。 相比于惊讶得无以复加的太攀,玄谷见百日小儿便可御风而行,便淡定了许多。无论怎么说,这孩子都是红爻转世,御风咒这样简单的小法术,他能用出来,也并没有什么稀奇,毕竟,他现在的身体里,就仿佛隐藏了一座巨大的灵力宝藏,不仅有太攀全部的灵力,还有之前噬灵石夺了那并蒂莲花精灵双生子的大部分,可谓是浩如烟海。只是这红爻转世的孩子灵智尚未开启,不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运用这些力量而已。 御风腾空不过一尺有余的孩子滚圆的身子掉在玄谷脚边,肉乎乎的屁股墩儿摔了一下,疼得眼泛泪花,可即便这样,却依旧忙拽住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霓霞如意锁,拍了两下,瞬间有一堆充盈着浓郁灵气的宝贝掉出来,堆满了玄谷的脚边。 孩子脖子上系的那个霓霞如意锁,也是一件芥子化须弥,如同乾坤袋那般的收纳法器。里面装着妖王宫中,太攀特地为儿子准备的丹药宝贝,还有一些是昨天孩子过百日,来为他庆贺的人送给妖族太子的大礼,能入太攀的眼,给儿子挑拣放进如意锁的,珍贵自然非比寻常。而堆在玄谷脚边的这些,其中不乏她此刻最需要的宝丹灵药,最次的丹药,一粒之中也含着苦修一甲子得来的灵力了。 “娘——给娘亲的。”孩子将那滚得满地都是的珍奇向玄谷推了一推,仰着头,揪住玄谷的衣角,满眼希翼期待地望着玄谷,像是期待娘亲给自己一个夸奖。 玄谷看他这般的反应,愣了片刻之后,脸上的表情,便颇有些玩味复杂。 她看了脚边压着她衣摆的小孩子一眼,又看了床边坐在的太攀一眼。此刻太攀的眉眼也舒展了开来,脸上似乎有些玄谷不太懂的愉悦之色。 “啧,拿你爹的宝贝,来补贴我这个便宜娘亲么?”玄谷以为那孩子听不懂自己的话,便这般自嘲了一句。她倒没有要那些东西的心思,不过只要有孩子的这一句话,玄谷倒有心在这一世勾销了和红爻上辈子的恩怨情仇。 孩子抓起一个翠玉色的剔透玉净瓶,隐隐可见其内的极品金丹:“不是呀这个是爹爹昨天塞进来,要我送给娘亲的呀” 太攀听到儿子突然揭他老底,脸上的表情便一下乱了套。他瞪眼过去,可是对上孩子纯洁清澈的眼睛,就一句责备的话也不忍说出来了。 “嗯?”太攀听到玄谷尾音突然一扬。 “咳,不过是本王为了报答小帝君在毒瘴龙潭的救命之恩,准备的一些微薄谢礼而已。”太攀站起身来,垂眸掸衣振袖,两鬓的发丝垂下来,恰好遮住了他颊上的一部分绯红神色,“如若小帝君还不满意” 玄谷等着他的下文。 只听太攀抬起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睛,殷殷诱惑道:“本王便只能以身相许,将身子给了小帝君你了。” 玄谷脸上镇定的表情有些崩裂,随即她却无比郑重地对太攀说:“我不爱吃蛇羹。” 太攀:“”谁特么要你拿老子做菜了!? 太攀几乎要七窍生烟。正当他暗自恼恨之时,忽然又听玄谷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们妖族,是不是都特别喜欢自荐枕席、以身相许什么的?”她又有些不确定似的自言自语说,“我记得万年前,妖族的风气还没这么轻浮浪荡啊” “轻浮浪荡?”太攀轻笑了一声,似低头咂摸着这句话,“我们妖族,不管什么礼数,若以身相许便让小帝君觉得轻浮浪荡了,那大约是你还没有见过更轻浮浪荡的样子” 太攀向玄谷走来,高大的身躯俯下,双眸与玄谷灿烂如同星河般的眸子对视。猩红的舌尖伸出来,太攀舔了舔自己妖红的唇,吞下喉间的津液,笑容妖孽:“那我便说得更直白,更轻浮浪荡些,也让小帝君见识一番,什么才是真正的轻浮浪荡——” 两人的距离仅有不到一寸之隔,玄谷向后仰了仰头,避开了太攀身上的阴冷气息:“我不感兴趣,也不想见识。”她一句话堵死了太攀的话头,成功让他的神色僵住了,“毒瘴龙潭里,救你只不过是顺带的,我的目的是那只夔兽,所以你也不用把我救了你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果说,这恩,我非要报呢?”太攀顺势又向前逼近了一份,几乎只要轻轻一错身,他便能吻上那花朵般柔嫩娇软的唇。 想象已经让他悸动得要命。 “你非要报恩的话,能从北辰那里,把那截夔兽之骨要回来还给我么?”玄谷已经明白太攀并不是单纯地想报恩,但是她现如今身在狼窝,只能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说的是这个么?” 太攀手中,一根隐现着天罚雷息的夔兽之骨旋绕着出现了。 “想要的话——”太攀带着笑意的眼,看着玄谷的眼睛,正欲要说什么,大地都开始颤动了起来。 恐怖的咆哮声,从远处传来,跌跌撞撞闯进来的妖族宫人,慌慌张张地说:“有有魅兽,袭击了北辰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星河长夜(五十七) 魅兽? 听到外面的吵嚷, 玄谷和太攀神色俱是一凛。魅兽便是只存在于毒瘴龙潭中的幽魅魂兽,传说那些魅兽生前都是凶名在外的上古猛兽,死后魂魅受到天道禁锢, 被困在九幽禁地毒瘴龙潭之中, 不能出毒瘴龙潭为非作歹,也不能横渡忘川进入凡界。 这里可是魔族旧都杳冥城,远在毒瘴龙潭千里之外,怎么可能会有魅兽呢? 魅兽的残忍恐怖,太攀在毒瘴龙潭之中, 深有体会,那一只死去上万年的夔兽的魂魅,便让太攀吃尽了苦头。而今番魂兽突然出现在了毒瘴龙潭之外, 是因为——天道的禁制, 出了什么意外吗? 太攀转头看向琐门之外, 外面喧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哀叫声,哭嚎声混在一起, 还有魂兽的嘶吼声。 听声音,魂兽并不是只有一只,那是很多魂兽,几乎有千军万马的声势。 太攀弯下身, 把儿子抱起来, 塞进玄谷怀里。 “待在这里, 不要出去, 交给我。我要你们母子平安。” 玄谷手里抱着被太攀强塞过来孩子, 太攀看着她的眼睛,金色的瞳孔之中,透着澄亮的光。他倾身过来,俊美的面容距玄谷的唇角不过方寸之遥。 “临走之前,本王可以吻你一下么?” 不等玄谷做出反应,一个略微冰凉的轻柔的吻,落在玄谷唇角。 暗紫色的琐门打开,透过那道金色的身影,玄谷看到外面的月光,苍白得像太阳。 玄谷目送年轻的妖王出去,门关上。 玄谷问抱着的孩子:“你爹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他忘了自己一身修为都被你拿走了?” 孩子扁了扁嘴,眼睛里瞬间涌出一层水雾,他委屈巴巴的样子,低着头,小小叫了声:“爹爹。”眨了眨眼睛,两滴清澈的眼泪,滴在了玄谷衣襟上。 玄谷奇道:“咦,难道你这是后悔内疚了?”玄谷看着只哭着叫爹爹的孩子,心中思度,红爻转世,前尘尽忘,大概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夺取了太攀的灵力和精血才得以转世的。 孩子哭得抽抽噎噎的,眼泪口水都要蹭在玄谷衣服上。玄谷半蹲下身,将孩子放在白绒地毯上,任他哭得小脸通红,她反而淡定地将地上那些装着灵丹的宝瓶捡起来,一个一个打开,将那些丹药一股脑儿倒出来。 她在杳冥深宫,琐门之后,几乎都能闻到,那股来自毒瘴龙潭的阴冷腥气,幽魅魂兽的呼吸,仿佛近在咫尺。 孩子在小声地哭,玄谷将那金丹一粒一粒捏碎了,混在无源之水中。无源之水融了那些丹药之后,庞大的灵力一瞬间全部释放了出来,充溢满了灵力的无源之水,只有一滴,却像是一汪无际的灵海,静静悬浮在玄谷的掌心。 玄谷抬手拍了拍孩子粉嫩的脸颊:“嘿,别哭了,我去救你爹,你来不来啊?” 刚刚还哭得抽抽搭搭的孩子,听了这话,忙揪住了玄谷的衣袖,看样子想跟着玄谷一起去找太攀。玄谷见他想跟着,便极随意地单手把孩子夹在腋下,出了门。 玄谷不怎么会抱小孩子,她造养出那么多道子,他们落地便能跑能跳的,也不用玄谷抱来抱去,所以抱孩子的经验,玄谷极为欠缺。而那小孩子又被太攀娇宠坏了,一直都是极为小心地抱在怀里的,哪里像被玄谷这么粗鲁地横着身子夹着走,一张白嫩小脸儿憋得通红,不舒服地踢蹬了两下小腿儿,表达着自己被如此对待的不满。 玄谷见他脸都憋得红中带紫,一脸极不舒服的样子,想了想,就把帝灏赠给她的那件隔山海祭了出来,在身后挽了个大帽兜,把孩子装进隔山海里,背在身后,向幽魅魂兽肆虐的地方走去。 杳冥宫主殿的殿顶,已经被几只幽魅魂兽掀翻了去,原本华美的宫廷,也已经被这些从毒瘴龙潭中逃出来的魅兽们毁了一半,它们破坏力惊人,不过只是短短几息之间,便到处都已经是断壁残垣的惨象了。 怪不得天道要在毒瘴龙潭落下禁制,若真的放这些凶兽入了三界,必定是一场血流成河,三界动乱的大浩劫。 北辰已经现出了九尾天狐真身,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之中,九只巨大蓬松的狐尾上落满了斑斑血迹——那些都是被幽魅魂兽抓出来的的伤口。 要死在这里了么? 他看着面前比他真身体型还要大上几轮的狰狞魅兽,神思都开始恍惚。不远处,太攀还在与几只魅兽鏖战不休。相比于数不清的魅兽围困自己,攻击太攀的魂兽倒是少很多,那些魅兽似乎畏惧着太攀,可是面对太攀时,它们又极为幽怨愤怒——太攀身上染着曾经红爻天道帝君的气息,那是锁困魅兽们千万年,让他们愤怒怨恨的力量,却也是他们畏惧的力量。 而且魅兽惧怕太攀的苍焰之火,并不敢逼得太紧。只是围着太攀,消耗着他的灵力,长此以往,只怕太攀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北辰眼中涌出绝望之色来。他心中不甘,妹妹的遗愿遗物,他还没有实现找到,他怎么能安然赴死? “啊哟,可惜了这一身上好的天狐皮毛,被割花了。” 忽然,太攀听到有人在身旁啧啧叹息,那腔调,矜贵又傲慢得很。 北辰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寻千年不见的那一袭雪狐锦裘——隔山海。 那披着狐锦的女子,额心半朵妩媚桃花却依然遮不住眉眼间的冷淡之色,那样绝美的姿容,几乎敛尽了天地间的盛艳风华。 她一手盛着一滴灵海,另一手捏指成诀,十二颗紫金珠旋绕在那滴灵海上方,沾之即离。沾了灵息的紫金珠旋绕速度愈发飞快,玄谷手腕一转,便珠随指动,那紫金珠飞将出去,几乎能听到凌厉的,划破空气的“咻——”声。 刹那间,方才那只张牙舞爪的魅兽,被一颗紫金珠,打得魂飞魄散,消弭于无形。 玄谷的一击杀招,却彻底将那些魅兽们激怒了,它们成群结队朝着玄谷围了上来,甚至还纠缠太攀的那几只幽魅魂兽,都舍弃了太攀,朝玄谷奔去。 太攀看见了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黑衣白袍,仿佛执掌生死杀伐的阴阳神灵。 几乎有叫人立即匍匐,顶礼膜拜的冲动。 玄谷手中的那一滴无源之水,取自凤笙,随着紫金珠斩杀的魅兽越来越多,那一滴水也在消耗着,即将枯涸。 太攀知道那滴无源之水枯涸之后,玄谷将会面临怎样的凶险境地——他不是告诉她了么,他只希望他们母子平安!事情会解决的,只要他来撑着就好了,为什么不听他的嘱咐,把自己置身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之中! 他想要去到玄谷的身旁,但是她的四周,已经被那些幽魅魂兽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为什么会从毒瘴龙潭跑出这么多幽魅魂兽?太攀几乎绝望。 他修回来的那些灵力,根本支撑不住苍焰长时间的燃烧,很快就再一次消耗一空。一只魅兽扑上来的时候,被一颗沾满了邪祟的紫金珠洞穿,十二颗紫金珠飞旋,将太攀与玄谷之间,清理出一条暂时的通道来。 见此,太攀不再犹豫,奋力向玄谷跑了过去——他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在她身边,方不负她来救他的恩德。 神仙薄情,妖魔寡义,自古以来,他们妖族,便从来不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的大义道理,可三界中却盛传着很多妖族报恩的故事,便让人误会,妖族是知恩图报的。若是一个妖族,以报恩为名缠上了谁,只有一个理由是真的,那便是,妖精动了情,爱上了那个人。 玄谷手中的无源之水,已经快要彻底干了。太攀将趴在玄谷背上的孩子抱起来:“不是说交给我,你们娘俩不要出来么?” 玄谷抽空瞥了他一眼,只看着他此刻的狼狈样子,也不说话。 太攀却从玄谷那略显鄙夷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的意思——你自保都心有余而力不足,谈何救别人? 太攀也知道自己这一回有些逞强,咬牙不说话。 孩子被太攀抱进怀里,趴在他肩头,好像珍贵之物失而复得一般欣喜,嘴里直嚷嚷着“爹爹”,喜不自胜的小模样,若不是在这等生死攸关之时,倒是分外感人。 随着灵海消耗殆尽,十二颗紫金珠运转速度也缓慢了下来,玄谷干脆收起了二十颗紫金珠,向太攀伸手:“把我的剑还回来。” 看样子,像是要与那些幽魅魂兽正面搏杀一番。 太攀咬牙,却舍不得让玄谷再冒这样的风险。他将夔兽骨玉剑交在玄谷掌心,却按住了她的手,认真看着她的脸,好像要把玄谷此刻风华绝代的样子用力印在脑海之中。 “今朝我便为你化龙,舍了这一具身躯,身陨在这里,也心甘情愿。” 他语毕而笑,身上金光大作,现出真身,金蛇冲天而起,一路蛇鳞尽褪,重生龙鳞,化出龙角龙爪并龙尾。 一声悠长又威严的龙吟,响彻九霄。 九幽永夜天空之上,出现了一条金色的巨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星河长夜(五十八) 随着太攀化龙腾飞, 九幽的夜空之上,迅速涌起了大团漆黑的劫云。蛇灵化龙, 必然要经历一场极为残酷的天道历练, 那便是天劫。每个修道者对天劫都怀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他们既渴求这一场天劫, 来让自己的修道之路更进一步, 可天劫也是一场极为凶险的历练, 天劫之下, 九死一生,从古至今,死于天劫之下的修道者不计其数, 其中更是不乏修道天分极佳, 甚至差一步便可问鼎长生,登临天道帝尊的人。 玄谷见太攀强行化龙飞升, 已经知晓了他的目的——他故意引下这一场天劫, 意欲借助天劫之力, 来清除这些从毒瘴龙潭偷渡逃出来的幽魅魂兽。那些恐怖的魅兽成群结队, 根本不能以三界之中的灵力来清除, 就算是曾经独步三界的小帝君玄谷,也做不到。所以必须要借助三界之外,天道之上的力量。 可天劫是一把伤敌八千自损一万的双刃剑,而且对于渡劫之人, 更有针对性, 太攀引下这一场天劫, 心中自知生存下来的机会渺茫,极有可能会折损在这里。但是除了舍弃自己,保护他们母子平安的办法,他想不到更好的了。 在今日之前,太攀绝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为了保护重要的人,选择牺牲自己。这在以前从来都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他心中,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 虽然说天劫与天罚情形相似,本质却不同,天罚之下,十死无生,天劫之中,却含有一丝生机——若抓住这缕生机,有幸存活下来,日后的修道之途,必然是山高海阔,任尔遨游。但是此刻,却不是太攀化龙的最佳时机,他以失了精血灵力的虚弱身躯,硬抗这一场天劫,无异于自寻死路。 “王上他疯了不成?!”北辰见太攀以妖王一族的秘法化龙而去,不禁睁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正是因为他了解太攀的性情,才不敢相信,此情此景之下,太攀竟然会选择舍弃自身。 是为了身边的这个女子 女子怀中的孩儿已经快要哭得喘不上气,要不是被抱着拦着,只怕就要随着他的爹爹而去了。 足有数丈粗细的雷电从劫云之中劈了下来,死死锁定着天上那条腾飞的金色巨龙,无论那条金龙逃到何处,那些雷霆仿佛长着眼睛似的,毫不留情地落在金龙身上,以天道雷霆之力,淬炼着那条金龙的身躯。那雷霆的力度,极为强悍恐怖,其中蕴含的大道真意,也蔚为可观,即使是外泄的雷霆余波,也将那些幽魅魂兽劈得魂飞魄散,更不要说正面暴露在天劫中的太攀。那些天雷落在他的金色龙鳞之上,飞溅起电光并鲜血无数,竟将那坚固无比的金龙之鳞都打碎了。 即使在天劫之中身负重伤,太攀神魂散乱,可他却还在尽力腾飞向那些幽魅魂兽,将它们全部卷扯入自己的天劫之中,引得雷霆落在它们身上。 很快,杳冥城中,刚刚还棘手难缠的幽魅魂兽们,便被四处肆虐过一场的天劫绞杀一空,玄谷与北辰他们身边,却因为太攀小心指引天劫的原因,分毫未被波及。 他将此生,最后的温柔,都小心翼翼地给了孩子和玄谷。 红血如雨,从天上落下来。因为天劫的煅炼,太攀的剧毒之血,已经完全脱去了毒性,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金龙之血,里面融了天劫雷霆之中的大道之意,洒落在万年荒焦的九幽之地,落地便盛开金花,那些金色的花朵散发着浓郁的灵气,几乎将暗不见天日的九幽,变作了金色的海洋,滋养着这一界的生灵。 这是以力证道的神通者在天劫尾声时,会出现的散灵成海的异相。而出现这种散灵的异相,便说明——这个修道者的渡劫试炼,已经失败,即将身死道消了。而天道有大仁慈,会将这些渡劫失败,身怀神通的修道者的身体发肤,都化作无边灵海,还于三界天地,润泽万物生灵,以物尽其用。 太攀的身躯已经越升越高,将锁定他的天劫引得远离了玄谷和孩子。临近死亡,他的心情居然十分平静安然,好似已经完成了一生夙愿。 但是——还是舍不得。想陪在他的孩儿身边,陪在那个人身边。 听啊,他的孩子在哭着叫他爹爹呢——他,真的真的,不想死啊。 一声充满痛苦的悲怆龙吟,几乎刺破了厚重的劫云。 太攀回过头,向下看去,满眼不舍。抱着孩子的玄谷亦仰着头看着他。 金色的眼泪,从那条龙的眼中涌了出来。玄谷看见了。 “红爻,我取你的灵力,救你爹,你愿不愿意?”她垂下眼睫,歪着头,对怀中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浑身发抖的孩子说。 “救爹爹!”孩子看天上离他原来越远的太攀,急得直哭,想伸手去抓,可是怎么也够不到,只听到说能救他爹爹,自然也管不上其他,匆匆答应下来。 红唇轻勾,玄谷弯起眼,笑了。 在两人身旁的北辰,听到了玄谷叫那孩子红爻,再看看那孩子的样貌,恍然大悟——那孩子,原来不是像玄谷幼时的样貌,而是玄谷幼时,像他才对。 那是第一任天道帝君,红爻的转世。 正当太攀等待着自己身躯消解,消失在三界的那一刻到来,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从他体内涌出来。那种感觉,很像当初他炼化了噬灵石的时候,源源不断的灵力,汇涌入他的身躯。而此刻,那些涌流入他体内的灵力,好像是用一条无形的缘线,牵系在他身上,另一端,则连着 太攀慌忙沿着那条缘线感知过去——果然,是他的儿子。 系结起这条缘分之线的那人,便是玄谷。 既然红爻转世成为了太攀的感怀灵胎,便说明他们二人的缘分匪浅,用缘线将二人的气运系结在一起,通过缘线,红爻的灵力,便可渡给太攀。 见玄谷使出结缘之术,北辰心中大为诧异。他见多识广,曾从上古之书中,知晓了解过这结缘之术。这术法,是逆天改运,夺他人气运改自己命途的妖邪术法,与噬灵之术一般,上古之时常有邪恶的修道者用这阴邪术法夺人气运,故而结缘之术也被列为上古禁术,天道之下,严禁修习,否则便会被极为严厉地惩戒。 从来都是杀人害人的禁术,北辰竟不知道,它还可以用来救人。 只是 北辰担忧地看着玄谷怀中的孩子,那孩子如此稚嫩弱小,即使是红爻转世,又哪里承受得起这样阴毒霸道的术法? 果然,那红爻转世的稚儿,原先红润的脸颊,很快因为渡了灵息给太攀,脸色变得惨白如雪。 “告诉太攀,让他快些把那劫云冲散,强行终止这场天劫,否则他儿子只怕有性命之虞。” 北辰正胡乱思索着,便听到玄谷这样嘱咐他。此刻专心维持太攀与红爻之间的缘线,她的灵力本就稀薄,全用来结缘,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使出扩音之法,把消息递送给远在空中的太攀了。 北辰也是身负重伤,气息奄奄,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扩音术法,倒还有力气使出来。他掐了个法诀,将玄谷嘱咐送至太攀耳中。 听到玄谷拿儿子的气运来给自己续命,太攀心下顿时急切了起来,也不敢再耽搁,逆天而行,猛地向那天劫云团冲撞而去,毕生所学,不敢藏私,全使了出去,苍白火焰携裹着狂风咆哮,立刻便将那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劫云压制了下去。 劫云已经呈现消散之态,太攀心神也微微放松,正待他一鼓作气,冲破云霄之时,突然看见,原来天劫云团之后,隐着一个人。 那人身披一身样式古怪的白衣,站在云端之上,周身一丝神息也无,仿佛一直就在这劫云之中——而且,那个人,没有脸。 突然撞见了这古怪的人,太攀着实被骇了一跳。同时,他的金龙之躯,已经冲破了那层劫云——和普通冲破云层的感觉完全不同,一瞬间,太攀觉得自己像是冲破撕开了某种玄妙的结界。 结界后面,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个世界的所有人,都穿着同样古怪的白衣,他们都没有脸。 从那道被撕裂的结界空隙望过去,世界深处,有一个没有脸的人回过头来。 太攀只来得及看到那个无面之人长着一双金银异色的双瞳,随即,一股完全不属于三界的强悍力量,推在他身上,将他从天上打落下来。 窥见了天机一角的巨大金龙,重重地坠进九幽的尘埃之中。 如同一只,小小的蝼蚁,坠进了黑夜里,悄无声息。 玄谷忙收了结缘之术,抱着红爻去看太攀的生息,确定他无虞之后,玄谷仰起头来。 那个无面之人,还站立在云端。 那人开口,天地之间,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却无振聋发聩之感,就像响起在每个人耳边一样。 “谷神化形之子,生机玄谷之躯,扰乱三界,应当抹灭神魂身躯,速速回归你该回的十荒之地!” 他伸手一指,一股毁灭的力量,便要落在玄谷身上,毁了她的肉身并神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星河长夜(五十九) 那个无面人, 手握着天道的力量,一如万年之前, 矗立于云端之上。 玄谷捏紧了手中的夔兽之骨, 万年之前, 那场惨烈的记忆, 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闪身避过那一道惩戒之力, 将怀中的红爻放在金龙身旁, 随后站起身来, 却只是冷笑道:“我的生死,何时由得旁人来定夺?” 那人道:“万年之前,我等便给过你一次机会。隐于十荒, 重归谷神虚无之中, 才是你的去处,可你贪恋世间, 偏要搅弄凡尘, 如此冥顽不灵, 为天道所不容。” “天道?”玄谷听那人言语之后, 仰天冷笑, 不尽嘲讽,“你们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之徒罢了!这三界之中,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天道?不过是你们制定出来的规则,要这三界之人遵循, 才冒称天道!只因我的存在, 不符合你们的规则, 扰乱了你们的秩序世界,所以你们才费尽心机想要抹灭我,不是么!” 这番言语,正戳中那无面人的要害,让他无言以对,便只剩冷哼一声:“今日我便抹杀了你的灵智神魂,看你安敢再逆天而动!” “那你便来试试!我玄谷生而自由自在,永世不为你等的傀儡棋子,任你们操纵摆布!你要我的命,我便先杀了你!即使天道之上,有帝君三千,那我也要你们遇我尽须折腰低眉!” 红爻转世的孩童,见了天上那无面之人,即使忘了一切,可是前世本能,依旧让他惊惧得浑身发抖,不敢与那人正面抗衡,躲入太攀金龙身躯之下。 而玄谷,以大无畏的桀骜不驯姿态,逆天而行。 毒瘴龙潭之中,九层高塔之上,凤笙睁开了醉意朦胧的眼睛。他感知到了不寻常的气息——那是不属于三界之人的气息,来自九重天阙之上,化外之天。 在天地鸿蒙之初,曾有化外之天的无面之人,撕裂虚空,进入了毒瘴龙潭。他们取了一滴忘川之水,凝出神魂,赠了那神魂一支安魂凤尾笙笛。 “从今日起,你便是司掌三界魂魅的灵主,接引生死往来,镇守看管凶灵,不可放任它们流落三界,你需永远在这里,永远不能出去” 九层高塔外,没有脸的人又来了。他进得塔殿中来,看了熏醉着,倒在榻上的凤笙一眼,声音冷漠:“魅灵之主,安魂笛既碎,成千上万只幽魅魂兽乘机逃出了毒瘴龙潭,你可知渎职之罪?” 凤笙眸色暗淡地抓起了枕边的那支夔兽之骨铸成的凤尾笙笛。 果然还是晚了些,在玄谷为他铸造新笛的那百日间隙,还是有一部分魂兽没了安魂笛制约,便逃了出去。 “凤笙知错。” “而你重铸新笛,意欲瞒天过海,罪加一等。”那人又说,“现如今,铸造骨笛之人,也该同你一起受到天道惩戒。我等已在九幽杳冥之地,寻得了她的踪迹。那人乃谷神的化身,却要脱离天道的掌控,我们要抹杀掉她的魂魄和肉身,让她重新化为谷神,三界秩序才会得以整肃,重新步入大道正轨” 本来已经温顺地垂首伏罪的凤笙猛地抬起头来,嘴唇苍白,怔怔地说:“求裁决者网开一面,放过那铸笛之人,凤笙愿意一力承担所有后果。” 那个“裁决者”却冷血无情道:“我们决不允许超出我们掌控之外的东西存在。那个人,包括她为你铸造的这支笛,都已经超越了我们的掌控。我们是裁决万物的天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那些不遵守天道秩序的,必须被抹杀消灭。” 凤笙的眼睛沉了下来,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夔兽骨笛被他横在手中,安魂镇魅的笛音被吹奏,通彻了整个毒瘴龙潭。 听到笛音,潜伏在雾瘴之下的那些上古凶兽的魂魅,都苏醒了过来,山河大地,仿佛都在动荡。 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向乖顺的魅灵之主,会公然反抗他们,那无面的裁决者吃惊且震怒地说:“凤笙,你要违抗天道吗?!” 凤笙横笛在手,冷眉而对,素来性子纤弱柔软的人,却展现出了一种难得的强硬果断:“我不要那人死,你们若是敢伤害她,我便我便就算违抗天道,舍了这条命,也要护着她!”凤笙不知晓什么天道,也不知晓玄谷是什么谷神,不知晓她以生机养育三界,三界都受着她的恩惠,这些天道之上的裁决者却要抹杀她,这算什么黑白颠倒的天道。他只知道,玄谷是他喜欢的,他只要她活着。 “那你便去死吧。”无面之人说着,便要从凤笙的笛音之中夺回那些魂魅的控制权柄——他们曾给了凤笙这权力,现在凤尾银笛已毁,这权力他们自然还能收回来。那人心中这样想着,可实际上,那些被凤笙以夔兽骨笛驱策的幽魅魂兽,却并不再受他的控制了。 玄机就在那柄玄谷铸造出来的安魂笛上,那柄安魂笛,是比之前的银色凤尾笙笛更加强大的法器,驱策魂魅的力量也更加强悍。 那人造养出来的东西——都是脱离了秩序掌控的,它们会把这个世界带向新生,还是灭亡?没有人知道,但总归,都是麻烦的。对于这样的麻烦,需要提早扼杀才好。 无面之人化引天地灵气,被那些奔袭纠缠而来的凶兽魂魅拖住了。而凤笙,却随着召唤到身边的黑色魂蝶,翩然向毒瘴龙潭之外飞去。他今日,就算顶着禁制天雷惩罚,也必要闯出这牢笼,寻找到玄谷。 杳冥宫中,玄谷声势浩大地冲上去,不到两个回合,便被云端上的那人打落下来,隔山海也挡不住那无面之人的磅礴灵力,那一袭白狐华锦已经褴褛毕现,被毁得几乎没有什么防御之能了。 隔山海受损,之前帝灏刻在上面的那个召唤印记也被无面人直接摧毁,印记一毁,帝灏便蓦地神魂一震,心有所感——玄谷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从极寒的冰玉王座上猛地站起身来,正在议论着三界正事的阶下群臣见此,立刻喏喏,静若寒蝉。 想到玄谷此刻身陷危局,可是帝灏完全不知晓她在哪里,不由牵肠挂肚,心悸神游,一时思念怔然,默默无声。可是他的相思心绪却牵动了神魂之中那颗重铸帝星上的禁制,猝然席卷而来的直透魂魄的剧痛,让他一下白了脸,额上具是冷汗。扣住了身旁的冰玉王座扶手,帝灏才没有摔倒在地上。他心急如焚,想马上到玄谷身边去保护她,但是却什么都做不到。 “啪——” 九重天阙之上的众位神官仙君,只听得星帝陛下手中扶着的那以万年冰玉铸就的王座扶手,被应声掰断,不由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发生询问出了什么事。 隔山海已毁,北辰心痛难以自禁,九尾天狐对月长啸,流泪不止,他欲挣扎起身,与那神秘古怪的无面人拼了,可是还未扑到那人面前,那人随手一指,便将他束缚在了原地,再动弹不得分毫。 玄谷都来不及看被束缚的北辰一眼,她戒备地盯着身前那个没有脸的人,一手擦了擦唇边血迹,另一手将夔兽骨玉挡在身前,一直倒退着。那人知玄谷此时修为不济,他又自负神通,便如闲庭行步般缓缓向她逼近,也不急于出手斩杀玄谷,慢慢体味着猫戏弄老鼠的乐趣。如若在玄谷鼎盛之时,他是万不敢这般托大的。玄谷可是孕养了这个世界的谷神的化身,她的意志便是这个世界的意志,她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神,就算他们这些裁决者,也不能在这个世界里与她争锋。 但是—— 现在这个唯一的真神,马上就要死在他手中了。他的生涯中,即将添上“弑杀真神”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功勋,即使已经成为天道裁决者多年,心绪再难起波澜,可这件事,却让他心头隐隐激动了起来。 弑杀一位真神。 “到此为止吧。”无面之人没有脸,自然不会被人看到表情,但奇怪的是,每个看到他的人,此刻却都能感受到他愉悦的情绪,“即使你是罕见的谷神化身的真神,虽然杀掉你很可惜,但你也必须要死了。” 也未见他有如何声势浩大的动作,只是食指并中指至朴至简地一划,指在玄谷已经失去心窍的胸口那处,玄谷却有一种她的根本被那人锁住,无法挣脱的困顿之感。 ——那是这个无面之人所修的圆满道意。每个无面之人,成为天道裁决者之前,都曾是一方世界的天道帝君。 他的虚无大道,斩向玄谷的神魂根基。 “嘭”好像有魂魄碎掉的声音,但碎掉的,绝不是玄谷的神魂。 无面人疑惑地“咦”了一声。 玄谷低头,放在她衣襟怀中那本溯世之书,直接碎掉了。溯世纸的碎屑,雪白的一捧,从玄谷怀中飞散出来,像一场六月的鹅毛飞雪。 玄谷在那如雪的碎纸屑中,看到了书灵潇殊半透明的神魂。他用自己的真身,替玄谷挡下了那一击。 “你是我的主人啊,忘了吗” 玄谷只听到那只存在了瞬息的书灵神魂,喃喃对她说。 原来,是那个在混沌深渊两军阵前,修溯世之道的神君。 “我叫潇殊,是你的书,记得了吗?” 玄谷正要说什么,潇殊的神魂便消散在她眼前,重回到了溯世之书的副卷之中。扶鸾心血来潮,占得的那一卦,应了验。 也正是因为潇殊为玄谷争取到那一点点的时间,玄谷终于退避到了杳冥宫的镇阴之眼处。不再犹豫,她将夔兽之骨捅破了镇阴之眼的封印结界,用力插/入雾越留下的天魔之气中。 危险狂暴的气息,让天地都变了颜色。无面人见夔兽之骨将整条阴脉中的魔气,瞬间便抽干吸尽,终于意识到了不妙。 他想撕开虚空,暂时躲入化外之天,避一避此刻玄谷的锋芒。但是当他前脚刚踏入化外天,携裹着大道剑意和玄谷怒气的夔兽之骨,后脚便急速掠至。无上剑意将只有一个小小缝隙的化外之天的入口结界,撕扯开一个夸张的大洞。 曾经身为天道帝君的无面人,被一支夔兽骨玉剑,穿透了身躯,钉死在了化外之天的入口处。 是玄谷,对所有天道裁决者的挑衅。 她想告诉他们,她的命,从来不由任何人裁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星河长夜(六十) 九幽毒瘴龙潭的边界, 因为凤笙想要闯出去,触发了天道布在这里的禁制,顿时天地之间都织起了一层雷光电网,仿佛牢笼一般将凤笙困在其中。他越是想要出去,那些雷电便越发严厉激烈地落在他身上, 将他逼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呃——”一时不慎,凤笙又被一道雷光打了个正着,不由闷哼出声。雪白的肌肤瞬间被雷火灼出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就连凤笙最爱的那件紫霞织就的衣裳,也在这一场雷电织就的牢笼中损毁, 凄惨可怜地挂在他布满伤痕的身上。 疼痛让凤笙用力咬住了唇,如花朵般娇嫩的唇瓣已经被他咬破, 上面沾着猩红的血珠儿。用手背擦干净了唇上的那抹血迹, 凤笙以通红的双眸回头望去,那个无面人已经摆脱了幽魅魂兽的纠缠,眼看便要赶到他面前了。 凤笙怕被那人纠缠上,耽误了时机, 正想拼上这半身修为硬闯出去的时候,面前的雷网却突然消失了。 已经逼至凤笙身后的无面人,要捉拿住凤笙时,正看到了那层雷网禁制的消失。他不可思议地向头顶上的虚空看去,正看到了虚无之界化外之天与三界连接的交界, 一个裁决者, 被杀死。 随着那个裁决者的死亡, 一瞬间,属于裁决者的生机灵海,全部散入三界。一个天道帝君强度的灵力释放,使得整个世界的灵力都浓郁了很多,甚至连九幽这种荒芜之地,都生长出芳草与花朵。磅礴浓郁的灵力瞬间改变了整个三界洞天灵府的格局,让很多原本隐藏在三界修行者,都从隐藏的暗处浮出水面,蠢蠢欲动地来掠夺侵占那些灵力。而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那个裁决者释放的浩大灵海,都会滋养整个三界的万物生灵,也必然引发无数屠杀和抢夺。 玄谷非常熟悉现在的这个场面——一万年之前,红爻和云易身死道消的时候,两位帝君释放的灵力,就让世界陷入了这种大混乱之中。甚至他们的灵血,让十荒那样的荒芜之地,都变成了如今那般苍翠连绵,钟灵毓秀,灵力充沛的仙府福地。 今日玄谷惹下的这场祸事,比万年前她屠杀了三界百万生灵那件事,还要大得多。她彻底惹怒了那群天道裁决者,虚无之中,化外之天的大门,彻底打开了。 成百上千位无面人,就站在门后,他们的气息,遥遥锁定了玄谷。 天地也在这些人面前静默,世界仿佛凝固静止了。 玄谷看到那么多无面人,冷冰冰的都在“看”她,也狠狠吓了一跳。 不知道那群无面人之中,谁在冷笑说话:“原来她也会怕。” 玄谷:“”废话,任谁被上千位天道帝君杀气腾腾地盯着,都会害怕的好么!而且,她这是捅了什么马蜂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天道帝君?不是说,天地共主,天道帝君,只能有一位么? 玄谷能感受到,那些人所修的大道都不相同,他们一起现世,便说明大道三千的说法,果然是真的——她造养三千道子,一直想要证明的那条大道,是对的! “快解决这件事吧,这个世界无法同时承受我们的力量,时间太久,会碎掉的。”有人说。 “这个世界的谷神真是个麻烦的存在啊安安静静当个没有神智的谷神不好吗?好好养育这个世界不就没有这些麻烦的事情了么?” “封魂既死,他的道心已经散落在了三界,不知日后谁还能再以封魂之术证道唉。” 那群无面之人一边交头接耳地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一边合力发动了神通。 三千大道,殊途同归,只为了让这个世界的谷神重新回归本位。 无上威压从头顶盖下,可是三界之中,除了玄谷,却没有任何人再感受到来自裁决者的天道力量,那种蕴含大道的力量不会伤到旁人一丝一毫,就算战局中心,距离玄谷极近的太攀北辰,还有竭力隐藏自己气息,尚未被发觉的红爻等人,稍微被波及到,也不过像是微风拂面一般,可对玄谷来说,却是步步杀机。 细密天网将玄谷层层捆缚,玄谷抬手掐诀召唤剑来,却也是不能了。那段夔兽骨玉剑锒铛坠地,其上天雷也闪逝奄息下来。 玄谷被缠缚其中,身负天命的肉/体灵身,便要被他们毁去,绞杀在这天网之中。 九重天阙上,帝灏痛得心肺肝胆俱裂之时,神魂归于溯世书副卷中的潇殊终于得以化形。一化形,他便匆忙跑上观凤台,冲入星辰殿中:“陛下!快去杳冥宫!玄谷在那里” 帝灏还未等他将话说完,便捂着惊悸剧痛的胸口,跌跌撞撞冲了出去。从那枚他刻在隔山海上的召唤印记碎掉之后,他的心脏就开始砰砰乱跳,有极为不祥的预感——玄谷肯定是出事了。 凤笙比帝灏先赶到,他已经到了一会儿时间,但是对于玄谷此刻的困境,却完全束手无策,任凭他将魂笛吹彻千万遍,招来无数幽魅魂兽,但是依旧无法撼动上千位帝君联手发动的结界。而且为了不扰乱破坏这个世界的秩序,他们特意将玄谷的所在,转移到了虚无镜像世界之中,凤笙即便是能看到玄谷此刻正在蒙难受过,但却无法触摸到玄谷,更无法帮助她脱困,因为此刻他们所处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 帝灏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玄谷如同蚕茧般,被困在虚无镜像世界之中,虚空裂缝之后,有数不清的无脸之人,他们每个人都在使用自己的道意神通,要杀灭掉玄谷。 已经做过诸多尝试俱无用处的凤笙,绝望地跪在地上,求那些无面的裁决者饶了玄谷,说自己愿意替玄谷神魂俱灭。 但有一个裁决者冷声说:“魅灵之主也身负罪责,我等先解决了这谷神化身,自会与你算账,你也想落一个神魂俱灭的下场,却是不急,必会轮到你的。” 玄谷透过结界,看到凤笙哀哀哭泣,为她求饶的样子,没有心窍的她,竟然涌出无限的酸楚情绪,好像都从空掉心脏的那个地方溢出来了。 ——不要求饶。 ——不要哭。 ——求你,不要再为我哭了。 ——我不想,再看到你为我哭的样子了啊。 “哈,哈。” 捆缚玄谷的结界之中,突然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那谷神化身的人,突然笑了两声。 “什么天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天道?”结界出现了裂缝,发出了冰层碎裂的声响。 “我修道七万年,日夜不敢停歇,遭逢险境困苦无数,为的却是什么?”结界里的声音问道。 “不过是为这天地,再拘不住我;我想要的,都会得到;我在意的,都能留住——若是这些都做不到,那我还修什么道!” 啪—— 上千位天道裁决者联手布下的结界,顷刻间,便化作了碎片。 玄谷踩着那满地大道的碎片,一步一步,踏了出来。暗淡的夔兽之骨被她握在手中,却让她看起来像一尊临世的杀神。 “我,就是天道。” 她抬起一双漆黑却亮如恒星的眼来,于漫天的乌云障目之下,抬手挥出一道斩灭天地的剑意。 星辰动荡,山河齐摇,只为这,天子一怒。 一剑斩在虚无之境化外之天的入口,天上的那些无面之人,不少人便在玄谷这一剑之下,受了重伤,他们吃惊,而且恐惧极了。 “我的生死,不由你们裁决。他的生死,也不由你们处置。”玄谷撇过眼,看到凤笙抬起沾满泪痕的脸,怔怔地痴望着她,微微一笑,“他——是我的。” “来不及了——”天道裁决者一起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他们没能在这段时间里杀掉玄谷,便已经丧失了再次出手的机会,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可以再同时进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承受不了太多他们的力量,会崩毁的。 而且谷神化身这次,是以自己的天命之身献祭了,才得到了那样恐怖,足以正面对抗他们的力量,她的灵身已经自毁,没了天命之身,一朵无依无凭的神魂,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放过她,倒也无妨,那神魂迟早会因为没有依托而消散的。 裁决者们神交一番,达成了共识,化外之天的天门,缓缓合上。很久一段时间之内,这些天道裁决者,都不会再这么大规模一起踏入这个世界来了。 临走之前,他们还留下了一位裁决者,做此事的善后,负责抹去那些见过他们的人的记忆,以及万年无主的三界,是时候该出现一位新的天道帝君了。 “喂哭什么啊?我不是还在这里嘛?” 玄谷歪着头看着凤笙笑。 可是,更加汹涌的大颗眼泪,从凤笙眼中流出来。 他是魅灵之主,自然早就看出来了,玄谷此刻状态古怪,她舍弃了自己的灵体,变作了魂魅。 “活着,才有希望,是不是?”对于自己的状态,玄谷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刚刚在虚无镜像世界,我被他们的道意锁困住的时候,突然心有所感,是时候再次踏上我的证道之路了。这回我能走得更远,你该为我高兴才是,哭什么。” 凤笙泪流满面,他知道玄谷不可能永远做一只魂魅,和他待在毒瘴龙潭的。 “我们还会在见面吗?” “有缘的话,会的吧。” “你要去哪里?” “去凡界吧。”玄谷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指,“投个胎,先给自己找具身体凑活一下。”没有身体,她的神魂是会消解掉的。 “好。”凤笙笑了笑,颜如舜华。他看着玄谷的魂魅,在他面前变得透明稀薄,直到消失。 星光落下来,关于无面人的记忆,尽数被隐去。帝灏站在云端之上,按着剧痛的心脏,沉默地看着,远方最大最亮的那颗星辰,从九重天上坠落了。他身后出现了那个曾为他重铸过中宫天星的无脸人,好像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们都认为,你比较适合做新一任的天道帝君,帝灏。” 凡界,燕月皇朝,天神宫占星台上,一袭白衣的神官身旁摆着一盘黑白棋。 “三殿下,天上是否有一颗流星落了?” 君静夜抬头望去,果然见天上划过一颗灿亮的流星。 他转头去看大神官的脸,俊美的神官眼上系着一层白纱。 “扶鸾大神官您,看得到吗?” 扶鸾抿着唇笑了笑:“不,我看不到。我只是觉得,她该来了。” 序卷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神降之日(一) 燕月历839年。 在那颗几乎要燃烧掉苍穹的流星坠落之后的第一百天, 燕月皇朝唯一的大神官, 终于结束了扶乩占算之术,从足以媲美燕月帝国紫皇宫奢华的神宫里出关了。 与此同时, 供奉真幻二圣七百余年的燕月神宫里, 降下了一道神谕。神谕上说, 真神出现在了东方, 请扶鸾大神官,前去迎回真神。 神谕既出,天下齐敬。甚至就连从来不与朝堂有任何牵扯的三大修行宗门, 在神谕降世之后,都派了门中地位举足轻重的弟子, 亲自来燕月神宫拜贺, 意欲与扶鸾大神官,一起迎神。 而三大宗门无情宗、九宫八卦宗、禅无相门中,九宫八卦宗的创教神君,只活在传说里的人物,天下阵法道统的祖宗,甚至亲自拟了一道法涵, 以神通道法, 送到了大神官扶鸾手中。法涵上的金光在天空中铺陈出一道金色的长线, 从千里之外的昆仑月支山脉, 一路到燕月帝都, 很多普通凡人都能抬头看到。 至于那道拖着长尾金光一路南下的法涵上写着什么, 除了阵法之祖孤阳和扶鸾大神官, 外人无从得知。只是后来凡世的修道界盛传,九宫八卦宗的那位老祖宗,听闻神谕之后,万年坐化的身躯突然活了过来,老泪纵横,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孤阳有负造育之恩”之类的话,让宗门上下又是惊吓又是欣喜。毕竟谁都不会想到,都死了上万年的老祖宗,突然有朝一日活了过来。 九宫八卦宗的阵术之祖孤阳重还于世间,应该是最近百年里,顶重大的一件事之一了。修道宗门里,几乎人人都在说,而修习阵法大道的那些宗门流派,更是人人激动兴奋得摩拳擦掌,以为他们法阵一脉的修道者,即将大展宏图,压下无情宗与禅无相门,成为天下第一大宗,独占鳌头指日可待。 而凡界的芸芸众生,所关注的,却和修道者们不同。烟火凡尘里的街头巷尾,此刻尽说着着燕月神宫里传出来的那道说神降生在东方的神谕,以及燕月国中,近百年来,街头上能看到的越来越多的修道宗门中的弟子们,还有与这些修道之人有关的灵异怪事。 “东面那里现在乱着呢”有从东面的韶阳城回帝都的人说,韶阳郊外的临渊镇,最近一段时间,不知出了什么妖邪,一夜之间,八月份的节气,竟然开了满镇的朱红桃花,那桃花颜色艳得跟血似的,花海一般,将整个镇子都淹了,有外乡人途径那临渊镇,愕然地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好像一夜之间,那里就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鬼镇。 距离燕月国礼乐之乡韶阳不远,就是三大宗门之一的禅无相门本家所在,也早已听说了这件怪事,便派遣了一队门中精锐的弟子前来临渊镇斩除妖邪。 人们津津乐道着那些修道者们的俊逸仙姿,也畏惧忌惮着不可知的妖邪阴秽。正是因为近几百年里,发生在燕月国中,妖邪祸乱,邪祟当道的事越来越多,修道者也逐渐从神秘朦胧的幕后逐渐显现在世人面前,这才有了修道盛行,各大修道宗门崛起的现况。 临渊镇的怪事自然早就传到了朝堂之上,彼时燕月国年过半百,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皇帝正搂着新得来的美人,在行宫的酒池肉林中自在快活。他本不欲理睬这件事,便一边吻着怀中美人的香腮,一边醉醺醺地嚷道“禅无相门的人不是都以慈悲为怀,以普渡天下为己任吗他们不是已经派人去管临渊镇的事了让他们去处理不就行了” 一帮奸佞之臣谄媚笑着附和君王道“是啊是啊,怪力乱神之事,我们哪有什么办法呢交给禅无相门的那些菩萨佛陀们便好了我真幻二圣自然会护佑我燕月国祚永存” 忠正的朝臣们眸光失望,暗暗摇头叹息,听了帝王此番话语,也只能默默退出殿中。和大臣们一起退出来的,还有燕月皇朝的三殿下,君静夜。他虽不忿自己父皇的所作所为,可是身为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并没有什么发声出头的能力,只能愤懑地回到自己的宫殿。 他本欲去神宫中,求大神官扶鸾开解,但是自前几日,他与扶鸾大神官在占星台上下棋时,看到了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之后,扶鸾大神官就闭门谢客,专心占算什么去了,至今没有出关。 眼看着临渊镇的怪异事情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听说禅无相门中的那些身负神通的修行者,也速手无策,而笼罩在临渊镇上方的阴邪妖气有向韶阳城蔓延的趋势,一旦蔓延到韶阳,城中百万人,只怕都要做被妖物害死的冤魂。 想到这里,君静夜牵挂着燕月国韶阳城中的百姓子民,也不由得心急如焚,多次来神宫中祝祷,祈愿供奉了七百余年的两位真幻神君先祖,保佑他燕月国祚昌隆虽然君静夜自己心中,已经隐隐不安,有极为不好的预感了,他总是会想起一句古话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他燕月的国祚气数,怕是要尽了。 而三个月之后的今天,大神官扶鸾终于出关,听到消息,君静夜第一时间便赶到了神宫。彼时,出关后的扶鸾,正沐浴更衣罢,于龛堂之中,凝神静思。 “扶鸾大神官。”君静夜轻轻走过去,“我听闻您,准备亲自去东方迎神” 堂下,满头银丝的目盲神官听到声音,微微一笑“正是。我会途径韶阳,顺便去临渊镇看一看的,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好似已经洞悉了君静夜全部的心思,扶鸾先出声,将话说尽。 君静夜还未开口,扶鸾就说中了他全部的心思,他便不由对面前这个大神官更加敬畏,道“您能出手,真是最好不过了。”扶鸾大神官,在燕月国中,便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不仅有着仙人的清逸出尘之姿,更有未卜先知洞悉人心之能,而且仿佛永远不会老去似的,君静夜记得他小时候自打能记事起,大神官扶鸾就是现在这般俊美年轻的样貌,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他还是这般年轻俊美,一丝一毫都未曾变化,岁月仿佛在他身上不曾流逝过。 “大神官这次亲自迎神,不知道会迎来哪一尊呢是否像我的二位先祖那般”君静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他们燕月皇朝,自开国君主薨逝,皇后不舍国君先去,她有修灵之身,便使出了幻梦之术后随国主身陨而死,二人的神魂双双入梦,在梦中悟出了真实与幻境的真幻之道,证道成圣,建起虚无的梦泽之国,隐入其中。国主二人的子嗣继承了皇后的一些微弱灵息,有一日入梦,便游历到了梦泽之国,见到了二位双亲,醒来后,便命人建起了燕月神宫,供奉起了人间亡故的双亲,谥号“真幻二圣”。 燕月皇族的后代中,多少有一些通灵之人,他们修习祖先留下来的“真幻之道 ”,甚至一些天赋奇佳者,修为并不比天下三大宗门里那些拔尖的精锐弟子们实力差。燕月皇族,是修道界的第四大宗门,这是俗世人并不知晓的秘密,而皇族中人,也并不以此为标榜罢了。 扶鸾微笑,只是指了指天,闭口不言。 天机不可泄露。 玄谷觉得自己十分倒霉。她不过是想投个好胎罢了,结果一来凡界,神魂就被罡风卷扯着,刮到不知是哪里的鬼地方来。为什么说是鬼地方呢因为不知道哪个缺德的邪祟居然在这个镇子上布下了血祭之阵,要把这一镇子的人,都炼成厉鬼怨灵。而玄谷的神魂到了这里的时候,一镇子的人都已经死去,魂魄也被剥离出来,马上便要被炼成厉鬼了。 四下寻了寻,只剩下一具小乞儿的尸身还算完好,玄谷只好屈尊降贵一下,委屈自己先借一借这小乞儿的身子,才能保住自己的神魂,别被炼成厉鬼,日日受阳炎灼魂之苦,万剑穿魄之疼。 不成想,这小乞儿的身子和她倒是意外有缘契合,顺顺当当便叫她“夺舍”了去,玄谷再想出来,倒是不大容易了。投个好胎的梦碎,玄谷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借身还魂之恩,无以为报,只能护着这满镇可怜无辜的冤魂,不让他们做了这血祭之阵中的厉鬼罢了。 压制这血祭之阵中的邪气,上古桃木是最佳之选,桃木乃五木之精,镇妖压邪,破魔除秽,无往不利。刚巧玄谷神魂里,还带着一缕上古神桃木夭若的精魂。她自毁了天命之身,夭若的神魂自然是滋养不成了,便同她的神魂一起出来,看能否下界寻几个机缘。这番阴差阳错来到这里,是玄谷的霉运,却是夭若的大机缘功德。 再不犹豫迟疑,玄谷将夭若的桃林幻影铺陈开去,这被下了血祭之阵的小镇,便瞬间被笼罩在万顷桃花花海之中,里面的阴秽邪气,倒是尽数做了夭若的养料,够它吃个痛快了。而这,也正是那些外乡人见临渊镇笼罩在血红桃花花海中的缘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神降之日(二) “咕噜” 阴冷的风挟裹着轻细的黑沙从小镇穿过, 带着浓郁血腥味道的烟雾被吹散了一些, 死气沉沉的昏昧街道尽头,突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动静, 在这万籁俱寂之地, 好像偏偏要用这一声充满生气的声音证明,这里还没有彻底变成一片死地鬼城。 那是人腹中饥饿时, 会发出的空腹之音。而且听声音,那个人一定已经饿了很久, 咕噜声才这么大。 这一声突兀的响动,让一队进入临渊镇来探寻究竟的禅无相门的弟子们猛地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领头的女子禅无相门这一代最杰出的修道者,老门主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曼珠。 “曼珠小师叔, 那里好像还有一个活人。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一个禅无相门的内门弟子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发声的街道尽头。前面那个并没有比他大几岁年轻女子显然也听到了那一声,立刻停下来, 转头望去。 那女子身着一件宽大的灰蓝色妙法莲华法衣, 脸上蒙着一层白色的轻纱, 只露出一双盈盈妙目, 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只露出来的那一双极为漂亮清澈的眼睛, 便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个绝世的大美人, 勾得人魂牵梦萦, 想去揭开那层碍眼的面纱, 一睹其下的芳容。 而这个曼珠小师叔还没有说话, 便又有人小声说“我们还是不要上去了吧这里面阴煞怨气这么重,就算是活人都三个月了,只怕也被这里的邪气侵染,变成了吃人的邪物。我们只是奉门主之命,来超度此地的亡灵,化解这一镇的怨灵的,还是不要再多生事端了吧” 他们禅无相门并不像三大宗门中其他两大宗门那样,门中有绝世超然的高人坐镇,更没有厉害的阵法或是秘术传世,故而比起其他两大宗门,禅无相门中的弟子神通只是平平,能被奉为三大宗门之一,也不过是因着他们禅无相门善于做些超度亡魂化煞解怨的功德事,又乐于开解世人,广布善缘,故而信徒遍布天下,门中有慈悲心的弟子们,被俗世中人称作佛陀菩萨,受他们的推崇敬奉。 没有神通实力,他们也不敢冒险出头,然而这叫做曼珠的女子却是一个艺高人胆大的,更兼心肠慈悲,听到那一声咕噜,怕是个活人,要是他们因为畏惧邪物而不管,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一条活生生的命 这样想着,曼珠一只手按在自己的佩剑上,向声源处缓步走去。她的手纤细白皙,但偏偏右手的食指指根处,有一圈红色的胎记,远远看去,像是食指上戴着一枚红色的曼珠沙华血戒一般。 这曼珠是老门主从禅无相本家山门前的河畔,捡来收养的弃婴,食指上的那一圈曼珠沙华血戒印记,打从生下来就有的,也正是因为这片天生的胎记,老门主便觉得这婴儿与他禅宗有缘,便给这被遗弃的女婴起了“曼珠”这个名字。 等曼珠走到那个发出声音的地方,用手中的长剑挑开几个破烂笸箩之后,发现了藏在下面的一个衣衫褴褛,体型瘦小的乞儿。 “夭若,我好饿变只桃子给我吃吧” 那陷入半昏迷的乞儿头发乱入蓬草,遮得完全看不清脸。只见那小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而且嘴里还不知在嘟囔什么胡话,让人听不清楚。 曼珠见这里果然有一个人,清澈的眸子里浮现出惊喜的笑意,立刻便俯下身去,探看这可怜乞儿的情况。 小乞儿还活着,只是气息很微弱,看样子饿了好长一段时间,身子软得动都动不得。 看了这惨象,曼珠心中顿时涌起恻隐之情来,忙问身后跟着她的那些师侄们“你们可有带着什么吃食,快拿一些来。” 众人具是摇头。他们这些人,都已经修炼得辟了谷,早不沾五谷这些俗物了,哪里还有什么凡俗人的吃食。 曼珠虽然在禅无相门中是身份尊崇的小师叔,可终究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年轻女子,入世的次数也没有几次,不常和凡人打交道,更没有什么独当一面的经验,遇到饿昏过去的乞儿,又没有什么能给她吃的,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有个弟子道“小师叔,要不然试着喂她一颗辟谷丹吧” 曼珠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从善如流,打开白瓷瓶,倒了一颗辟谷丹出来。 玄谷虽然身子昏迷混乱,可神思却还算清楚,将他们的话收入耳中,不由暗暗叫苦。这乞儿是个凡俗的人,自然会饿会冷,会痛会病的,玄谷借了乞儿的身,才难得有了这一份切实感受的饥饿体验,而辟谷丹是修道之人的东西,这乞儿连灵息都没有,哪里吃得了辟谷丹只怕要吃坏身体,受苦的还是玄谷。 听到这群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要给她喂辟谷丹,玄谷只能紧抿着唇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喂不进去啊。” “捏着她的嘴撬开塞进去” 耳边是七嘴八舌的交谈,伴随着一阵手忙脚乱就要上来掰这具身子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镇子里的阴气好像突然重了。玄谷心知此刻正是夭若彻底化解这血祭之阵的关键时刻,不能出差池,却不想被这一群人闯了进来。必定是夭若感知到她让这群人胡乱救治,要分心来解救她,才让血祭之阵有了反噬之机。 街上狂风大作,漫天下起了如血的桃花雨,殷红的桃花瓣直被吹得飞向天际远方,落满了韶阳的八方驿道。 刚从韶阳城出来,继续赶路向东方占算出的那个地点赶去的扶鸾,闻到了空气中的满溢的熟悉桃花香,心中突然一动。 他掀起车帘,伸手去车外,一瓣桃花飘落在他的指尖。那一点仿佛凝着血的红,让扶鸾的手指看起来像是羊脂白玉雕就而成。 “大神官,这桃花”为扶鸾引路的驿官抬头,也看到了这异常的漫天花雨,眼中忧虑更深。他是韶阳当地的驿官,自然知道韶阳郊外临渊镇的事,而且他还有一门远方的亲戚就在那临渊镇中居住,已经失去音讯三个多月,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桃花这是哪里的桃花”扶鸾强忍下心中惊颤,问那当地的引路人。 “这桃花只怕是临渊镇的桃花,瞧这湿淋淋冷冰冰的,又这样红艳,必然是妖秽之物,可不敢去碰它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若不是这些桃花护着,只怕韶阳现在就会被那炼化成怨灵厉鬼的临渊镇居民们屠城,韶阳将变成下一个临渊镇。他们受着那桃花的庇佑还不自知,却要这样误会它是妖邪秽物。 思及此,扶鸾心尖上微微酸痛。是了,必定是那个人的。她总是护了人,给了人天大的恩惠,却也从不说什么,任由自己被误会了,也是不去分辩什么的。 扶鸾将那瓣夭若的桃花收拢在掌心中,嘱咐道“先去临渊镇。” 随行的神侍,一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了不解的表情,问道“大神官,我们还是应该先去东方把真神迎回,回来时再解决临渊镇的事” 而素来温和的大神官,这一次,却用强硬的,不容置喙的口吻,坚定地又说了一次“去临渊镇。我的神,在那里。” 突然平地而起的一阵狂风,将禅无相门中的那一队闯入之人,全吹飞了出去。 如血的桃花,绕出巨大的漩涡,飞快旋转着,将临渊镇上空的黑雾全部缠住,缚紧,然后剿灭干净,碧蓝色的澄澈天空,重新出现 禅无相门中的弟子们,对这样的场景都非常熟悉,这是阴煞被化解时会出现的现象这地方的邪气,就这样,被那些桃花,清除化解了他们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一个镇,他们禅无相门要彻底超度这里,也要摆阵做法,诵念法咒七天七夜,日夜不歇,才能消除了这里的因果孽障呢。 随着邪祟的消散,漫天的桃花花瓣飞旋着,汇向一处,慢慢消失了。 曼珠看向桃花瓣消失的方向。那里是那个乞儿所在的地方。 夭若总算彻底吸收化解了此地的血祭怨气,精魂都被大补了一场,成就了一场功德之后,也得到了良多好处,总算可以化形成玄谷手中的一支桃花,在她需要时帮她杀尽天下了。而且现在玄谷的神魂弱得很,他还能以精魂反补玄谷,便又融入了玄谷此时所借用的肉身之中。 玄谷的神魂得到夭若的养润,精神总算好了些,身上有了些力气可依旧感觉到非常非常饿凡人都是有七情六欲,要吃饭的。 她慢悠悠地晃荡着,有气无力地站起来,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正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去哪里找些东西填填肚子的时候,燕月神宫的大神官车驾,便行驶到了临渊镇外。 她出来的时候,刚巧看见了从华丽的马车上下来的白衣神官扶鸾。扶鸾如墨的青丝已经全变成银白色了,眼睛上还蒙着一层遮眼的白纱,他又失去了能确定身份的神格,所以就让一万年都没见过他的玄谷一时也还真没认出他来。 扶鸾感受到了玄谷的存在,扶着车辕,面对玄谷,一时便也怔怔的,好像在凝望着她似的,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不知道该以哪句话作为故事的开头。 玄谷看这一队人,比之前那对要喂她吃辟谷丹的人看起来要世俗奢华得多,并不像是凡尘中的修道之人,想着他们大抵是还要吃饭的,手中应该有些吃的东西。她也实在是饿得狠了,当了七万年的神仙,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种乞食的困境。 扶鸾怔怔地感知着那糟糕狼狈得一塌糊涂的人走过来,杂草般的碎发下,露出一双星辰一样灿然明媚的双眸。 “能给口饭吃吗”他听到那人细细的,稍微有些沙哑的声音。 “玄谷大人。” 听到面前这个目盲的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玄谷非常吃惊,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声音中的轻微哽咽和颤抖。 那白衣的神官,跪在了乞儿面前,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扶鸾来接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神降之日(三) 扶鸾玄谷一怔, 终于仔细打量起了此刻跪倒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从那张眼前系着指宽白纱的脸上, 依稀可辨曾经熟悉的清俊颜色确实是她万年前造养的那个修谶道的道子。 玄谷的眼神变得迟疑了起来。几万年没见, 她的这个道子怎么混成了这幅凄惨的样子想当年,她在十荒为他取扶乩之木,吃了多少苦头, 为他寻预世之水, 又历经了多少艰辛她的本命真身未曾自毁之前,脚腕上还留着一道永世难消的疤痕, 那便是她渡引天火将扶乩之木和预世之水炼化在一起时,不慎被烧伤留下的。 扶鸾是她造养出三千道子中的一个奇迹和骄傲,他最懂事, 最识大体, 为人也最柔善温驯,幼年时就很讨玄谷的欢心,总是会用那双澄净似水的眸子,充满孺慕与崇敬之情地仰望着她, 那双眼睛,比月光还要温柔, 可现在 玄谷伸出沾满泥污, 骨瘦如柴的手, 在扶鸾面前轻轻摇晃了两下, 有些惋惜地轻叹“你的眼睛”怎么就看不见了呢后半句话, 玄谷心中伤感不忍, 便没有问出来。 好在扶鸾清逸隽永的风姿并没有因为眼盲而被折损太过, 他看起来依旧是那般雅静疏淡,姿仪如兰桂临风,谦润的君子美玉,也不过如此了。思及此,玄谷总算还有些欣慰。她如今天命真身已毁,自己又坠落在凡界,重生在一个乞儿身上,混到这般惨淡的境地,也不好对扶鸾再说什么苛责话语。 听到玄谷问自己的眼睛,扶鸾神色一僵,半垂着头,轻声道“扶鸾无碍的。”他的这双眼睛,是因为窥探天机,筹划算计玄谷的未来丢掉的,连着那一身神格,和漫长的寿元,都是因为奢望着眼前这个人,所献祭割舍了的这些他并不敢让玄谷深究下去。他失去了那么多,只换来这短暂的和她相遇的一世,必定要珍惜这得之不易的每一分每一秒。 这时,玄谷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响起来了。凡人都要吃饭,这一点让玄谷感觉非常麻烦。幸而已经在凡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扶鸾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他已经适应了凡界的生活,也懂得凡人的需索。 扶鸾招来了两个跟随他从神宫中出来的神仆,吩咐他们伺候真神大人前去用餐洗浴。那两个神仆年纪不大,都是嫩生白净,稚气未脱的少年样貌,左右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光景。他们是自幼便被燕月皇室从燕月国人中挑选出来,有“神性”的少年,被送入神宫侍奉神的神仆们身体必须一辈子都是纯洁干净的,只能献给神,便是死,也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可以被玷污的。 这些神宫里的神仆们,极少出现在凡尘之中,一辈子都要在神宫之中,潜心侍奉神灵,青灯冷夜,了此残生。如果不是这一次神谕降世,大神官扶鸾要亲自出神宫来东方迎接真神,他们根本没有出宫的机会。 也许是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神宫中,没有见识过这世间森罗万象的原因,被指派来伺候玄谷的两个神仆少年,懵懂无知的纯良眼睛里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扶鸾大神官说,他们面前这个脏兮兮的乞丐,就是真神吗这和他们一贯的认知不太一样呢。 神,难道不是永远身穿着金缕玉衣,一身华服锦饰,光鲜亮丽地被供奉在神坛之上的么他们有着天人之姿,倾世之容,就像被后世之人尊为真幻神君的燕月皇朝开国之君,在八百年前燕月国中便被称为第一美男子,他那尊十几尺的白玉神像,现在还被燕月皇室供奉在真幻神殿之中,从神像上也依稀可辨当年开国之君的倾城之姿。神仙的话,都要像那具神像那样才对吧怎么会像是面前这个人这么这么脏兮兮乱糟糟的狼狈样子呢 但是大神官扶鸾的话,永远都是对的,他是最接近神的人,甚至,他就是言出法随的神灵,神灵是不会错的。两个神仆少年不敢多言,弯着身,接引着那乞儿,往后面的神宫车队之中安排去了。 禅无相门中的人,被那一股强风吹出镇外之后,好一阵东倒西歪才勉强整肃好人马,随后,燕月神宫中的人便来了。 曼珠刚扶起门中的一个崴了脚的小师侄,便看到了那些穿着燕月神宫白色宫袍的人。他们从一队宝马香车的华丽车驾上下来,一群神仆围着中间那个白衣华服的目盲大神官,款款而来。 她只在小时候见过这燕月国唯一的大神官一次,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十多年前,扶鸾来禅无相门与门主商议天机,不少禅无相门的门下子弟,都有幸一睹过大神官扶鸾的风姿,那真是神仙一样飘然的人物。在曼珠模糊的记忆中,当时很多事情已经不记得了,但她却对这个叫扶鸾的大神官独独记得十分清楚他身上的气质很特别,干净疏朗,不沾俗尘,像是一位真正的神灵。 十多年前,扶鸾就这样年轻俊雅,十多年后的今日,曼珠都已经从一个小豆丁一样的小女孩,长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而那个大神官,容颜却没有半丝半毫的变化。世间的人说,大神官扶鸾,是从天上落在凡世的神,他不会老,不会死。 但那只是世间上的凡人的说法罢了,作为禅无相门门主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修道界年轻一代的翘楚,曼珠自然会接触到比一般人更多的秘辛。她的师父,老门主就曾对她说过,燕月神宫的大神官,并非不老不死,他曾经是一位神君,但是后来舍弃了神格,又用秘法燃烧献祭了自己的寿元,所有才像如今世人看到的那样,他一直保持这年轻的样貌。总有一天,漫长的寿元会耗尽,他便会死。 当时知道了扶鸾秘密的曼珠很吃惊,吃惊于扶鸾曾经真的是一个神灵。 “做神灵不好吗为什么要舍弃那么多,变成凡人呢是不得已吗”小小的女孩眨着已经初现艳色端倪的眼睛,问苍老而睿智的门主。 “放不下,堪不破吧。”老人只是微笑着。 曼珠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门主话中的意思,后来大神官扶鸾和门主密谈之后出来,门主看到了门外用木剑练习的她,便把她叫了过去,求扶鸾为她说一句祝福平安喜乐之类的吉祥谶语。扶鸾便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在这里见面了啊,小灵儿。” 当时扶鸾占算出了面前的这个孩子,便是被白狸把魂魄扔进忘川河的魔族公主雾灵儿的凡界转世。扶鸾对雾灵儿心怀了一丝歉疚,毕竟是他当年极力促成了魔族和神族的联手,诱使帝灏对魔君雾越许下了暧昧不清的结亲承诺,才让这个心思单纯的魔族小公主受尽了情劫苦楚。 他笑着问转世而生的雾灵儿“日后你有什么愿望么说出来,也许能实现呢。” 曼珠看了老门主一眼,挺了挺小小的胸脯,大声说道“我想像师父那样,成就引渡尽天下亡魂怨灵的大功德。” 老门主闻言,微微色变,扶鸾却也是一怔,不过还是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支谶语玉签。他以手指抹过那支玉签,签上便立刻浮现出一句谶语来“忘川不空,誓不成圣。” 曼珠将那支漂亮的玉签接过来,紧紧捏在手指,小脸因为欢喜而红扑扑的,她觉得这话合她的心意。忘川河是典籍传说中引渡天下幽魅亡灵的冥河,她若能渡尽忘川河中的幽魅们,必然是能证大圆满的功德之道,成为像师父那样的圣人的。 可是禅无相门的老门主见了那谶语,却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是释然,还是悲伤,只对着扶鸾道“去吧” 那白衣清逸如仙的神官,便自行下山去了,曼珠后来也一直没有见过他。 乞儿被燕月神宫中的人领着去了之后,曼珠走上前来,躬身对扶鸾施礼“禅无相门曼珠,见过燕月大神官。” 扶鸾听到她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才道“是你啊。” 扶鸾记得自己,这让曼珠没有方才那么拘谨了一些,又道“曼珠与禅无相门众位门徒奉师父之命,来此驱邪镇恶,超度亡魂,可巧遇上了大神官。敢问是圣上听闻了此地的险恶,特意排遣神宫中的人来处理的吗” 略一斟酌,扶鸾还是如实回道“圣上不曾排遣我等来此,我来此地,另有要事。既然门主已经有法旨给你们,我们神宫就不便再叨扰了,小曼珠,就此别过。” 曼珠听闻圣上并没有管顾这一镇人的生死,心中顿时十分失望,她满腔恻隐之心,都在心疼可怜这满镇无辜的亡灵。但神宫终归是燕月皇室的祖祠根基,他们三大宗门虽说是修道门庭,可终究还没有彻底超脱凡尘,对于朝堂中人,也有诸多顾忌,三大宗门,以燕月神宫为尊,便是此理。 她不敢在燕月神宫中的大神官面前,对燕月皇室,甚至那位九五之尊上承天命的圣上有什么微词,正要俯首送扶鸾这些神宫之人离开,突然看到,这一镇原先已经引渡到九幽的亡灵,又出现在了镇上,游魂冤鬼,四处游荡,带起满街的阴风阵阵。 天色突然便阴沉了下来,如同雷雨前兆。 对于亡魂去而复返,曼珠吃惊极了,便对那些凄楚哭嚎的魂魅娇声厉喝道“光天化日,尔等阴魂怨灵竟敢扰乱阳序,看我禅无相门度化了你们这群恶灵” 那群呜呜泱泱的冤魂鬼哭狼嚎愈发悲惨,期期艾艾中,总算说清了事情原委,被这突发的异常怪事打扰了离去脚步的扶鸾也停下来,便听到有魂魅凄凄惨惨地哭着说“我等因着那桃花精木护持,所幸并未变作厉鬼,这才入了九幽,欲渡淌忘川之时,却发现毒瘴龙潭之中,早已大乱,听其他幽魅们说,那司管三界魂魅的魅灵之主,自裁于忘川河中,他的本体便是那忘川,此刻忘川无主,里面的魂魅却是遭了大难,暂时是渡不得亡魂,接管不得幽魅了” 曼珠听了,大惊失色,扶鸾闻之,亦是愕然。 九幽的魅灵之主,自裁身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神降之日(四) 九幽的魅灵之主凤笙, 在忘川河中自裁,本体重新化归于忘川河, 还灵息于天地,卸下守护毒瘴龙潭职责之后, 这才算是彻底摆脱了裁决者给他定下的禁制。 自鸿蒙初开,他便在这九幽毒瘴龙潭,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度过了不知道几万年。这几万年来,凤笙一直遵守着裁决者们的天道, 兢兢业业维护着三界生死交界的秩序, 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曾经的他是因为不懂,也不知, 可是如今遇到了玄谷, 被撞破了孤煞的命格,他知晓了情爱, 尝过了孤独的滋味, 便再难以忍受下去了。 他要从那已经被规划好的天道中,逃脱出来, 就像曾经的红爻那样。 他想自由地活着。如同玄谷说的那样, 他的人生,不想像个傀儡一样,被别人再操纵摆布了。 凤笙是天生的魅灵,他也不知道, 自裁之后, 他还能不能剩下魂魅, 去追逐他向往的自由,去寻找那个他想要跟随的人,最好能随着这忘川河,到凡界去找她,这是最好的了。 可更大的可能性,是凤笙自裁了之后,魂魅与他的灵体,一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是做永远挣脱不开束缚的傀儡,还是赌上一回,拼着魂飞魄散地湮灭,去抓那一丝向死而生的希望 几乎没有考虑,凤笙就给出了答案。 这一点,他与玄谷不同,可能是因为从没有真正地活过,所有凤笙并不畏惧死亡,他觉得自己宁可自由地死,也再无法拘束地,像行尸走肉般活下去了。 他用自己的一切,豪赌了一场。生,则再世为人重活一场,死,则灰飞烟灭万世不复。 幸而,他赌对了。 再次睁眼,凤笙是在冰冷的湖水中。他的魂魅,顺着忘川,通过了九幽与凡界的交汇,果真渡到凡界来了 他是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体里重生的,他重生的时候,那少年被岸上的人故意刁难欺凌,推进了湖里。原主并不会游水,呛了几口,就溺亡了。 凤笙的本体便是至柔的忘川之水,水便是他,三界之中,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水性更好的人了。 原先这具身体正主的魂魄已经入了九幽,去的时候,凤笙刚自裁,毒瘴龙潭还没有大乱起来。原主的魂魄走了之后,凤笙的魂魅便鸠占鹊巢,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这溺水而死的少年。 从湖里浮出头来,凤笙刚巧看到了岸边推人落水的那三四个半大的孩子,他不知晓正主的身子就是被他们推下水的,正冲他们招手,想要开口叫人的时候,凤笙才察觉到了自己喉咙的异常这具身体,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儿。正因为哑儿说不出话,又是南疆质子,宫里的那些皇子王孙,便都欺辱这个外族的孩子,说他养蝎子和蛇那样的毒物,肯定也是蛇蝎心肠,便一起商议着,乘机把这个南疆来的毒哑巴推进御花园里的太液池里惩治他一番。 那么大小的一群孩子,还没有太过清楚的善恶是非观念,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和恶毒,便这样害了人的性命。他们本就心里惴惴,见那被推进池子里的少年半天没有冒出头来,也怕得要死,此刻见人终于浮出头来了,又看他招手,怕被人瞧见,便一溜烟都跑了。 他们跑了之后,却也不怕那小哑巴再把今日的事情告诉旁人他总归是不会说话的,又是南疆人,在这燕月紫皇宫中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是个连他们南疆族人都不看重的质子罢了,谁又会给他哪种小哑巴出头呢。 想到这一点,那群推小哑巴落水的半大男孩一个个又心安理得了,便没心没肺又跑去玩耍了,浑然不顾泡在太液池里的小哑巴。 凤笙只能自己游到岸上去,爬上了暗,他才有机会去观察这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桃红柳绿,莺莺燕燕的人间。 那些渡涉忘川的魂魅们口中所说人间千般万般的好,哪里抵得上亲自来看一眼。 暮夏百花娇,秋日迟迟草色深。人间风光好,他在等心上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神降之日(五) 孤阳看着那额心半朵桃花印记, 少女模样的人, 瞬间便老泪纵横。他没想到, 自己竟然还能在有生之年, 再次见到造养了他的这位大人。 不顾自己天下法阵道祖之尊的身份,孤阳一见玄谷, 便行了叩拜大礼“孤阳拜见大人。” 他这一跪, 瞬间便把所有沉浸在那女子绝美姿容里的人惊醒了前有扶鸾一拜,再有孤阳一拜,这乞儿, 果真便是神谕上所说的降临在东方的神了。 九宫八卦宗的创教老祖都行了跪拜大礼, 掌教和八大真人虽然不明就里, 但他们也没有不跟着跪拜的道理, 便忙跟着老祖宗一起,跪在那年纪轻轻,好像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面前。 曼珠惊鸿一瞥, 忽然惊觉这绝俗女子的神态,竟像梦中那个教她使剑的人,有些熟悉的味道之时, 九宫八卦宗里, 那些和她师父同辈的老前辈们都呼啦跪了一地。身为后辈,前辈们都跪了,只有曼珠他们这些禅无相门的弟子杵在那里, 不少人已经知晓, 刚刚还是个快要饿死的小乞儿的人, 居然就是神谕上的那位真神,心中惴惴,可又有些狐疑真神需要像凡人那样吃饭,还可能饿死么 心存这样的怀疑,让这些禅无相门的后辈们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立时便有些尴尬了起来。 还是那女子善解人意道“万年不见,孤阳你还是这般多礼,快起来吧,你这满头银发的苍老样貌,却当着你这些徒子徒孙的面拜我,难道不怕损了你的威严么” 玄谷看他苍老至此,银丝满头,也心知他寿数已尽,此番复生,不过是向天偷来的生机,也不禁心中唏嘘,嘴上却故作轻松这般调侃道。孤阳是她早年造养的道子,她为孤阳造就了神躯之后,亲自教授他天地阵术道法的精妙,而孤阳在“阵域之道”上也展现了极高的天赋,不仅将玄谷的倾囊相授学了十成,之后更是在阵域之道上多有创新之举,连玄谷见了他创造出的新阵法都称神妙,后来玄谷还想带着孤阳游历三界,开拓他的眼界,帮他在阵术之道上更精进,但是孤阳却推拒了玄谷的建议,反而说自己想去凡界拯救众生。 因为在万年之前,当时的凡界远没有现在这般太平,那时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在乱世横行,云易帝君不忍看凡界的百姓生活在这水深火热之中,玄谷为了给云易分忧,便造养了白尧战神。白尧受云易之命,落下凡尘之后,杀伐四方,有时候回到天界之后,会来玄谷这边听她讲道,便能时常碰见侍奉在玄谷身边的孤阳,与孤阳说一些凡界的事情。 孤阳觉得白尧戾气太重,他杀那些作恶的妖魔时,常不管不顾,把无辜的凡人一并都杀了,还振振有词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就连玄谷听了白尧这话,也直摇头,神色沉重。孤阳心知玄谷不喜白尧的作为,他受着当时还心怀红爻天地仁心的玄谷言传身教,心中也颇存仁念,便私下里劝过白尧几次,白尧却不将他的苦心劝告放在心上,只刚愎自用,依旧我行我素。就连同样伺候在玄谷身边,因为修谶道而极少开口说话的扶鸾,有一次都忍不住说“白尧种下了恶因,迟早要自食恶果。” 孤阳记得清楚,扶鸾说了那句话之后,玄谷还轻轻拍了少年模样的扶鸾脑袋一下,轻嗔道“慎言,你的话,可是会成谶的。”那明明比孤阳还早被玄谷造养出一千年,却一直保持着青涩少年模样的扶鸾便乖巧地捂住嘴巴,再不言语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扶鸾的谶道,后来便真的一语成谶,白尧惹怒了云易帝君,被惩罚永世坠落在凡界,食尽恶果。白尧坠落之后,孤阳便动了济世之心,辞绝了玄谷想带他游历三界的提议,去了凡界,创立了“天下阵术出九宫,八卦诛邪定乾坤”的九宫八卦宗。一时间,布阵施法驱策天地大道,有斩妖除魔之能,出身九宫八卦宗修阵术之道的弟子遍地都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九宫八卦宗都占据着凡界修道界的魁首地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修道宗门,甚至可以说九宫八卦宗是凡界的修道之始,道门之宗。后来玄谷在十荒诛杀百万神魔妖魅之后,修无情道的青莲祖师顺势崛起,在东海之上建起了日后成为天下三宗之一的“无情宗”,青莲祖师一跃跻身成为九重天上都要敬让三分的地仙之祖,那也是好几万年之后的事情了。 孤阳离开玄谷入了凡界之后,眼界心境受限,万年来修为寸步未进停滞不前,一身阵术天赋竟是白白浪费,直到漫长寿元空耗殆尽,没有神力维持,外貌便逐渐苍老至此了。不过孤阳素来是个性子沉稳的,他倒还挺喜欢他这白发老者的样貌外型,也不像扶鸾那样再费心用灵力来维持自己的外貌了。 听了玄谷的调侃,孤阳神色却极为坦然,道“您自然是当得起孤阳一拜的。”天下没有谁比她更有资格了三界那些生而为灵的,都欠她一拜。 孤阳此番来玄谷尊前,又说了什么愿以余生侍奉尊前的话,玄谷便心知他重活一场,定然是后悔了自己万年前拒绝跟自己去游历三界,反而济世入世的行为。他定是还有向道之心,想让玄谷在阵域之道上指点他继续走下去。 看着孤阳白发苍苍的样子,玄谷知道他这向天偷来的生机,顶多不过百年,百年对普通凡人来说,可能便是漫长的一辈子,可对修道者来说,真的是太短暂了。除非孤阳能在百年之内,修为破境,才有延长寿元的机会。但对于孤阳这种已经进入天道境界的修道者,百年之内破镜,那便是要成为天道帝君。有无数天纵英才的修道者,穷其一生,都无法进入天道境界,而进入天道境界的这些凤毛麟角,能得到那个扣问长生的机会,成为天道帝君的却只有一个。 玄谷自己的大道还没有证出来,她怎么敢保证自己能在百年之内让孤阳成为天道帝君 心中走过一番思量,玄谷却没说这些让人丧气的话,只安慰似的拍了拍孤阳的肩,柔声道“那你便跟着我吧。不过你也看到了,”玄谷张开了空荡荡的两袖,清风浮荡,笑道,“我现在可是两袖清风的穷光蛋乞丐,连个住处都没有” 她说这话,倒是完全没有考虑到现在她面前的这两个道子,在神界混得不济,可在凡界,却是顶尖显赫的存在一个燕月帝国的大神官,一个天下三宗之一的老祖宗,神宫九十九间神殿,昆仑山八十一座神峰,哪里能让她继续当个乞儿流落街头,两个人的家底可是殷实得很呢。 孤阳听了这话,忙道“大人不若跟我回昆仑山,住在瑶池殿中,也好让孤阳侍奉您” 他这番说辞一出,一直不言不语的扶鸾却是再沉不住气了。看了孤阳和他身后的九人一眼,扶鸾笑得清霁“贤弟侍奉大人之心,想必大人也是能体会的,只是,”他抿了一下唇,“大人此刻是凡人之躯,昆仑山九宫八卦宗的宗门是修道圣地,远离尘世,方圆千里不见人烟,而且门中子弟俱已辟谷,山上不沾凡尘烟火气,只怕大人住得不大方便。” 本来已经准备应下孤阳的玄谷,突然听到扶鸾这一番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还没有很适应自己这具需要吃饭的凡人身躯,想到住在昆仑山上,拿什么祭自己的五脏庙,只怕要饿死在那清修圣地昆仑山了。 孤阳皱眉思索“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们宗门便搬到月支城去吧” “老祖宗昆仑山乃我宗气运之所系,迁徙之事万不可轻率啊”身后的九宫八卦宗的混元掌教大惊失色,昆仑乃是灵气充盈的宝地,他们当初建在昆仑山上,便是因着那里是修道的圣地,不知招惹得天下多少修道宗门觊觎,他们举门迁徙入月支城,这不是白白便宜了其他道门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大真人也忙劝阻起孤阳来。 “行了,你们宗门里人数众多,何必这般大动干戈。”玄谷看他们七嘴八舌吵嚷做一团,只因为孤阳轻飘飘一句话,就惹得这些年过半百,平日里仙风道骨的老人家们有失风度道统,不由想到,若她真的住到九宫八卦宗,只怕便是他们全宗的罪人了。 扶鸾趁势说“大人还是来神宫吧,帝都也热闹些,在我出来之前,神仆已经将主殿整理出来了,吃穿用度俱已齐备,只等您住进去。而我此番,也是为接您而来。” 玄谷顿了顿,她其实是不太想只待在神宫中的,凡界游历过一番才能对道心有所增益历练,如果只待在一个地方,只怕难有作为,免不得像孤阳那般自困于眼界,反而不利于证验大道了。 见她犹豫,迟迟不决,扶鸾已猜中了她的心思他向来就最得她心,最懂她心的,他幼时便晓得用年幼之状来讨她欢心,自封境界,万年不进只为了维持少年样貌,如今他心智越发成熟老道,甚至帮着帝灏算计她连连得手,故而对她的了解,更是深入了骨髓。 “帝都人物攒杂,多有奇人异闻,怪人怪事,大人若在神宫,这万象世界想必也定能多接触了解一些。更何况时常有人会将一些凡界的珍奇献给燕月的皇帝,如若大人有什么需要的,皇宫的宝阁就在神宫隔壁,扶鸾可带大人去取,也方便些。” 扶鸾说完,玄谷果然心思大动,当即决定,随着扶鸾去人间顶繁华的燕月帝都去看看。孤阳也决定跟着二人,去燕月帝都的神宫居住。 而他们出发之前,曼珠求九宫八卦宗的前辈们出手,为临渊镇这一镇冤魂结个聚灵锁魂阵。 孤阳听她这个请求,知晓这个禅无相门的后辈是个有慈悲心的,便当即用玉笔画金符,亲手为她画了一张保命的法阵道符赠与她。 曼珠欣喜自己竟然能得阵术之祖的一张金符,欣喜不已,双手捧起来接孤阳手中的金符。 她伸手时,玄谷刚巧回头,便瞧见了曼珠食指上那一圈像是戒痕一般的红色胎记。玄谷不禁愕然地看着那带着面纱的曼珠,或者说,是雾灵儿。 雾灵儿的魂魄在忘川河水走过一遭,前尘尽忘,早不记得她曾有一个极为疼爱她的父君,还有个九重天阙上深爱过的男子了。她受宠若惊眉眼弯弯地接过孤阳的金符,突然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便对上了扶着车辕回头看着她的“真神大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可真好看啊,像盛满了星辉的河。 曼珠也不知自己的脑海中为什么会出现那个梦里的场景。 那人站在漫天星辉之下,身处混沌之中,轻声说“我有一剑,能为你斩尽魑魅魍魉,独杀不了人,你可愿意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神降之日(六) “小师叔, 小师叔” 身后的临渊镇起了幻雾, 那一镇的冤魂在九宫八卦宗八大真人的联手布阵之下, 已经被安置妥当,又有阵宗之祖在一旁看顾指导,临渊镇的这宗事, 总算能让人高枕无忧了。 曼珠心神松弛,魂似神游千里,直愣愣地盯着一处瞧,就连被身后的一位师侄推了几把都没回过神来。 “小师叔”耳边突然想起一声炸雷似的尖叫, 曼珠吓了一跳, 忙扭过头, 便见刚刚在她耳边大叫的娃娃脸少女, 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师叔,你在看什么呢”长着一张娃娃圆脸的少女一脸促狭, 笑眯眯地问曼珠。曼珠虽然在他们禅无相门辈分极高, 可是年龄却是很小的, 和很多后辈师侄们都是年龄相仿的同龄人,比门主的其他年长弟子好说话得多, 她人又长得极美心又善, 这些门中后辈都喜欢与她说话笑闹。这一脸笑容的少女叫做芸香, 性子素来活泼,正是少女心思活泛的年纪, 以为她这个小师叔和她怀着一样的心思, 便嬉皮笑脸道, “小师叔是不是也看那位大神官大人生得好看,便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看啊” 芸香的脸几乎要杵在曼珠脸上,曼珠忙往旁一躲,想起自己刚刚确实直盯着人家瞧,覆面白纱下的脸便有些微微泛红,眼神也躲闪恍惚了起来。芸香离得近,面纱下那绯红的绝色她瞧得真切,见了小师叔曼珠这春心萌动的模样,她反而大惊小怪,起哄似的怪叫了起来。 曼珠伸手去捂她的嘴,恼羞成怒道“要说生得好看,那位真神大人,可不是生得更好看” 虽然的确是这样的事实,但芸香只当曼珠在用这话欲盖弥彰而已,笑闹了一番,那来自燕月神宫的车马长龙,便那么启程远去了。曼珠伸着脖子去张望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什么都瞧不见了,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目光。 这时,布阵完毕的九宫八卦宗掌教并八大真人,也一起来到了曼珠他们面前。孤阳跟随玄谷而去,成为了神的跟随者,但并没有带着他们走。他们虽说也是道门中人,但终究还是凡人,有红尘俗务缠身,诸多不舍牵挂。 曼珠忙又携了禅无相门的后辈与这些老前辈们见礼感恩完毕,老者们便自回了昆仑山,曼珠也与门人回九华山禅无相门中,与门主就此次临渊镇的度化冤魂事宜复命。 曼珠登上九华山芙蓉峰时,老门主正在花圃里侍弄满园的鲜红曼珠沙华。每次见那大团成片血色的彼岸之花盛开,曼珠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个永远黑暗的无日之地,只有遍地的血色彼岸花。 她从小便在九华山上长大,没有去过外面的任何地方,但是脑海中的场景,真实生动得就仿佛她曾在那遍地彼岸红花的无日之地生活过似的。小时候,也曾问过老门主,自己为什么会总是想起同一个场景,但老门主却只是笑着说,每一朵曼珠沙华,都是曾经的一段因果,因果到了,你自然什么都会知道。 曼珠低头,看见了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那枚血红的曼珠沙华戒痕胎记。 她的因果,快到了吗 玄谷和扶鸾孤阳二人,在回帝都神宫的路上,倒是耽搁了不少时间。玄谷已有万年没有入世,人间轮转,山河改换,早就换了人间,一路上的变化,让玄谷都生出眼花缭乱之感,哪里都想瞧一瞧,看一看现在的凡界风土人情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于是来自神宫的车驾便一路走走停停,行驶得极慢,一晃便大半个月都过去了。 这一日,他们已经快行至京郊,到了帝京百里之外的橘岭镇,恰巧赶上镇中的欢庆凯旋的灯节。八百年前,燕月开国君主的皇后,也是当年燕月皇朝以女子身份封锦容王拜大将军的女子,曾在此地大破进犯的高昌军队,其后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将高昌国土一并也纳入燕月帝国的版图,作为“聘礼”,送给了燕月的开国之君。后来百姓们为了纪念开国帝后,便年年都要在这几日举行隆重热闹的灯会。 这灯会习俗,扶鸾自然是知晓的。燕月神宫中供奉的便是燕月开国帝后,二位真幻神君。关于他们的故事,神宫中特设有一个小书楼,里面专门来放记录着那两位生平轶事的典籍,其中便不乏有帝后二人关于灯会相遇的一则趣事。典籍中记载道燕月的开国之君早就属意当时还是燕国公主的皇后,听闻皇后会参加她父皇的生辰灯会,特意去瞧皇后将会在灯会上戴什么样的面具,因为他听说了燕国的灯会习俗,如果能在灯会上揭下心仪之人的面具,便可与那人执手,白头偕老。他知晓皇后戴了什么面具之后,特意找了个同样的纯银面具戴在脸上,想诱使皇后来摘他的面具,但是半路却出了意外,皇后遇到了一个和开国之君相貌极为相似的人,那人是国君的暗影,皇后伸手掀了暗影的面具,刚巧被站在城楼上的国君看见,国君一时醋性大发,当即便将自己脸上那张价值千两的纯银的面具从脸上扯了下来,从城楼上扔了下去,当夜帝京城墙脚下,因为百姓们哄抢一张银面具大打出手了一场,乱泱泱的,到最后谁扯了谁的面具都不清楚了。 “燕月历七年,帝与后携歌舞画舫游于太液,时画舫之上有琴师颜若天资,后以目三顾之,帝大起醋心。后以言抚之,曰,昔者靖郎眉眼似君,吾揭其覆面才知彼非君,今者琴师亦有卿之神采,吾三顾观之,睹其风采远输我卿。帝遂喜。”语出真幻纪帝后纪事。 这是后来皇后哄皇帝委身以待的话,扶鸾时,倒觉得那两位真幻神君的闺房之乐,让他羡慕得很。那皇帝倾心于皇后,皇后也是念着他的,琴瑟相和,便是此生幸事。而他自己 满街的煌煌烛火之下,扶鸾将身旁少女那双明明如月的眼看得真切。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他的孤琴,总是无人相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神降之日(七) “大人很喜欢那盏蝴蝶灯吗” 玄谷收回了看向天上飘荡的那些黑色蝴蝶灯的目光, 转头对问她的孤阳说“唔, 还好,谈不上很喜欢, 只是觉得那蝴蝶灯扎得很别致。” 她的语气淡淡的,除了多看了那一片蝴蝶灯几眼,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络欢喜,孤阳便没有再多问什么了。 扶鸾在孤阳身旁, 他们俩一起跟在玄谷身后,正走过灯火连缀的街市,四处都是提着花灯行走的男男女女,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颇有人间热闹的节日气氛。 为了方便出行,燕月神宫里的神仆此次并没有跟着他们出来, 玄谷只带了孤阳和扶鸾, 虽然其实她更乐意一个人四处闲逛看看。不过孤阳执意要跟,他担心玄谷此刻的凡人身躯, 出现什么意外, 扶鸾见他要做扈从,自然不甘人后,也要跟上。 两人穿着便装,已经将能证明他们身份的衣饰全部换掉, 即便这样, 也难以掩饰两人的不俗, 穿着一身紫檀色长袍的孤阳仙风道骨,一袭荼白锦衣的扶鸾素雅清俊,招惹来不少目光。 玄谷因为戴着一张恶鬼面具的缘故,遮掩了那张盛世绝色,故而并没有多少人太过关注她。 他们三人正沿街走到一处,那里已经围了好一圈人,像是在耍把式,堵死了往来的路。一时走不了,玄谷他们也不当急,便停下来看那一帮街头卖艺的把式。玄谷正看那黑红脸的汉子吞剑,觉得那剑上的机括有趣,把式班子的吆喝小哥儿便脸上赔着笑,把讨赏钱的铜盘捧到了玄谷的面前。 那黄铜盘上沾着斑斑点点的黑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显得肮脏破旧。铜盘本来没有多大,但是里面只盛着稀稀拉拉几枚铜钱,便显得那铜盘又大有空。 许是见玄谷衣着不俗,她身后站着的孤阳和扶鸾更是仪态非凡,颇有些眼色的讨赏小哥儿便将那装赏钱的铜盘在玄谷面前多停留了一会儿,眼神热切中有隐藏着一丝隐隐的期待,盼望着这几个仪貌不俗的贵人出手能够阔绰些。 他们这个杂耍班子,已经有些日子没开张,他也有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就指望着着靠这几日灯会上卖力表演,赚几个养家糊口的银钱。 玄谷见他们卖了一晚上力气也是不易,可能是因为此刻她用的这具身体曾是一个乞儿,倒是也颇能体味这些杂耍卖艺人的辛酸。只是她也刚来凡界,现在的吃穿用度,都是扶鸾的神宫中支给的,身上并没有人间的银钱能给这卖艺的小哥,一时便呆在那里,有些尴尬了。 小哥热切的眼神慢慢暗淡了,他垂下眼睛,一脸失望又无奈地准备将手中的铜盘从这几个并不准备掏钱的贵人身前移开。 突然 “唉”一声挽留从那副恶鬼面具下发出,是极为清丽婉转的少女声音,黄鹂儿似的,美妙好听极了。 小哥儿猝然红了脸,好在月色和灯火昏昧,并不显得真切分明。他回头,便见刚刚出声叫他的那个少女低头拽下腰间的玉扣,抬手将那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扣放在了小哥手上脏污的铜盘中。 小哥儿愣愣帝看着那身穿雪烟色长裙的女子伸出来的那只手,玉白色的指尖,反衬得手中的铜盘粗鄙简陋不堪。 “当啷。”玉石落在铜盘里。一瞬间的愣怔过后,感激,欣喜诸多情绪涌上心头,小哥儿嘴上甜甜的,忙对那恶鬼面具覆面的少女谢道“多谢这位菩萨心肠的姐姐,多谢您捧场” 面具后,玄谷的眉梢微微一动。“菩萨心肠”这个说辞,以前倒是经常有人用在她身上,不过自她血洗了三界,倒是再没人说她菩萨心肠了他们都开始说,那半步天道小帝君,是个最残忍恶毒的妖邪。 那少年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热情感激的话,全然没有注意到街角处的骚乱,正朝着他们这边过来。有人高声叫喊,暴怒呼和道“滚开都快给老子滚开否则杀了你们” 熙攘的人群被扒开撞开,正说着感激的吉祥喜庆话的少年一下被冲进来的高大威猛的汉子撞翻在地,手中的铜盘飞脱了手,向上一扬,盘里那几枚铜板,并刚刚玄谷赏给他的那枚玉扣,一起全扬散了出去。 “哎哟我的钱我的钱”小哥儿被撞翻在地上,手掌都擦破一大片皮,满手都是血。可此刻他也完全顾不得自己的手,就趴在地上,忙扒拉着周围人的脚,翻找那些刚刚摔出去的铜板,还有那一粒价值不菲的玉扣那是他们一班子人好长一段时间的口粮,他们的命。 那骂嚷着撞开人群的男人一边跑一边逃,好像身后有恶鬼在追着他跑似的。与此同时,哒哒的马蹄声,也越来越响,传了过来。 见孤阳要伸手扶住玄谷,扶鸾比他更眼疾手快一些,先将玄谷护在了怀中,往旁边闪避过撞过来的那人和胡乱踩踏的人群。孤阳见在扶鸾怀中的玄谷无事,便又去把因为还在地上捡拾铜板和玉扣而被踩了好几脚,手都差点被踩断的卖艺小哥儿一下从地下拽起来,说道“你不要命了不成” 小哥儿嘴里只哀哀地嚷叫着“我的钱我的钱哎喂” 后面骑马的那人闯进这张挂满了花灯的街市中,他一身南疆异族人的打扮,斜飞入鬓的漆黑双眉之下,一双眼目狭长如细刀,灯火照进那琥珀色的瞳仁里,浅淡的瞳色越显得他神色冷厉,犹如修罗。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任由那从南疆来的骏马肆意践踏烂一地的花灯残骸,将一场灯会搅扰得凌乱萧索。 被他骑着马追撵的男人再无躲闪避让处,双眸赤红地回过头来。身上翻涌出黑色的魔气那个男人,不知是被什么魔物附了身。 他突然出手,抓起身旁的一个人,五指成勾似爪,那被他抓住的人立刻被撕成了两半,鲜血流了那男人满手,他却浑然不觉,嘴巴长开到几乎要比他脑袋还要巨大的可怖程度,将手中被撕开的残骸塞进嘴里,吞咽下去。 恐怖的场景刺激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人们惊叫着“妖怪啊”轰然四散而逃。 刚刚只顾把那卖艺的少年郎救起,却不防那妖物附身现形吃人的孤阳顿时有种被挑衅的愤怒,正待他结阵收拾那孽障时,忽地一声烈马嘶鸣,驱策宝马良驹的异族男子扯着马缰,骏马扬蹄重重一踏,将那男人一蹄踩倒,霎时脑浆迸溅了满街,附在那人身上的魔物一下涌了出来,发出凄厉的惨嚎,被男人抽出马鞭随手一挥,便叫得更加凄惨,没几息的工夫,便烟消云散了。 那妖物轻而易举便被这不知何处来异族男子打得神形俱消,而街上只余玄谷并那卖艺的少年郎四人,卖艺少年早就吓得瘫软昏倒了过去。 骑在马背上的男人调转马头,那匹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色的神骏,迈着悠闲神气的步伐,从来时的路走回去。 “哒、哒、哒” 骏马路过那穿着雪色衣裙,戴着面具的女子旁时,马上的男人转过头去看她。那双冷冽如刀的淡薄眸子盯着面具后的眼睛。 那面具可真是碍眼。 他伸手扬鞭,玄谷脸上的面具便应声而碎,掉落在了脚边。 残灯冷月的夜色里,起了微风,吹动那一片白雪似的裙摆,颊边的青丝拂过那女子娇美似梦的容颜,将那一张绝色半隐在朦胧之中。 白尧看着玄谷,玄谷亦望着他。慢慢的,白尧的唇边便勾旋起一抹邪肆而又冰冷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神降之日(八) 玄谷此刻不过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 她并没有感知出白尧身上的神息,但是却几乎马上便认出了她的身份那样倨傲的神色, 她是最熟悉不过的。 看他今番的所作所为,为了诛杀那魔物,不管被附身的凡人生死,想来这一万年人间惩罚历练,也并未让他做出丝毫的改变。 她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将视线从白尧脸上移开, 转头去看命丧街头的那个人。 白尧见那绝色女子面上流露出悲悯神色, 虽然极淡极浅, 却是真情实感, 分外能感染人, 让人产生共情感, 连他这样冷血的人, 心底都生出一丝不忍来,这却是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杀那些魔物,是不对的。他生来就有一双能看见魔魅妖物的真视之眼, 上天给了他这双眼睛, 又给了他产除邪祟的神通之能,他注定便是要杀那些脏污的东西的不是出于对怜悯被那些魔物戕害的凡人的慈悲,杀他们只是因为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从未有过的情绪体验,让白尧不禁微微蹙眉沉思, 探寻自己这没由来的情绪涌动, 究竟是为什么。他发现自己与其说是悲伤那个被魔物折磨, 被他杀死的无辜男人,更深层次的感情,却是害怕从那个女子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他为什么,会害怕她失望呢是对这样的他失望吗 白尧震惊于自己突然涌起的无名情绪,他从来对细腻的情绪有种天生迟钝的感知和反应,这没由来的情绪会让他感到困惑不解,从小便是这样,他也极力避免去深究它们,那会让他浑身不舒服和不耐烦。 小时候,性格温柔的姐姐曾经劝解他这个脾气火爆的弟弟,说神造凡人的时候,有时候会不小心,少放了一点东西,或者多加了一点东西,所以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完美的,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长处。 就像他,神赐给了他一双能看破邪魔的眼睛,却让他的脾气这样火爆,无法细腻地顾及到其他人的感受和自己的情绪。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每个人和每个人的活法都是不一样的,重要的是你自己想变成什么样的人。 曾经白尧也想像他姐姐那样,变成一个敦厚温柔的人,可是他那个性子像水一样温柔的姐姐却被人谋害,在她怀胎的时候下毒,生下了残疾的孩子,然后便死了。南疆的大王为了保全自己那几个健康的子嗣,把从小便怯懦温顺的哑巴儿子送到了帝京,给燕月皇帝做质子。而从小脾气性格火爆的他,却活得肆意无比,没有人敢对他指手画脚说什么。 从那时候,白尧就懂了,人从来都是欺软怕硬,对那些善良柔顺的人严苛,对蛮横不讲理的人宽容的。他们不敢招惹冷厉的人,却让温顺的人一再忍让,敲骨吸髓,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地要求索求,直到把那些怯懦温驯的人逼到悬崖边上,逼到活不下去,逼到只能跳下去,他们心里也是不会有一点点内疚的,他们只会觉得他们无辜,而那被逼死的人,那便是他的命,是他活该了。 白尧不想死在那些被魔物附身的渣滓手里,他死了,那些人只会假模假样地叹息上几声,装模作样地掉几滴眼泪,说这是他白尧的命,然后没过多久,便将他忘了。他想活着,不惜先踩碎他们的脑袋。 街角那头,几个汉子扭着一个剧烈挣扎的小丫头走了过来,那十二三岁的丫头大声质问叫嚷道“你们放开我我爹欠了你们赌场的钱,凭什么抓我你们找他去呀” 那几个扭着她的男人便说“你爹被妖怪害死了,我们这就带你去见你那死鬼老爹一面他死了,他欠下的债自然是父债女偿。看你模样周正,只要你乖乖巧巧的,以后去了春风楼,没准还能当个头牌姑娘”说着,那人的脏黑的手便往小姑娘脸上摸,被那小姑娘狠狠扭头躲开了。 她听见自己的爹死了,心里也没多少难过。他们家因为她爹赌博,已经家徒四壁,她娘被他爹活活气死,而她自己,也有好几次差点被她爹卖掉。要不是她瞪着血红的眼睛,操着菜刀站在门口,撂下话说谁要敢来扯她,她就宰了谁,没准早被拉到青楼去卖了。因为她的凶悍,打她主意的人便少了。她还和她那赌鬼父亲打架,一年到头,自己身上没有一寸皮是好的,但有时候也“战绩”骄人,把她爹的脑袋敲破,血流满头,那个一直想卖她去春风楼的爹便不敢再打这样的主意,甚至连家都不敢回了。街坊四邻都说她不孝顺她爹,世人都骂她像野牲口,可那又怎么样他们要敢来她面前嚼舌,她便要抽他们嘴巴。 要不是今晚他们一群人突然闯进她家来,她没时间冲进厨房拿起菜刀,也不会被他们拿住。小姑娘恶狠狠地想,等她寻着机会,便要一人一脚踹断他们的命根。 “野丫头,你也看见你爹了,快跟我们去春风楼,领了你的卖身银子,把他埋了吧。” 那被强按着头去看被踩出一地脑浆尸身的小姑娘却没有被吓住,也没有哭,她只是越发愤怒地挣扎了起来,头发被扯下一大把,头皮甚至都流出了血,披头散发地大叫“我爹被谁踩死的,你们去找那杀人的讨钱,我没钱你们也别想把我卖了给我爹还钱” “哟呵,好一个六亲不认狼心狗肺的今儿我们就叫你知道知道”听小姑娘还敢挣扎反抗,那几人说着话,便挽起袖子来,像是要打那个小姑娘。 白尧听那小姑娘叫嚷,撺掇那一群押着她的亡命之徒来找他这个“杀人凶手”要银钱,索性便停下,等着他们过来。 可显然,就是亡命之徒地痞无赖,也是有眼色的,他们看了坐在高头大马上,明显更不好惹的白尧几眼,依旧决定继续欺凌这个小姑娘。 正待他们要动手时,隐在昏暗月色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清脆疏懒的空灵之音。“喂,她爹欠你们多少钱啊我替她还。” 那几人抬头看过来,只看得到一个满头银发,白衣胜雪的目盲男人侧耳挡在发声女子身前。扶鸾在他们看过来之前,便已经挡在了玄谷面前。此刻她现了真容,那样的姿色,总会招来窥视和觊觎的目光,引发诸多麻烦。扶鸾听到白尧扬鞭打碎了玄谷的面具,还暗恼白尧万年来没有半分长进,已经是个凡人了,脾气却还是这样简单粗暴,上来便将玄谷的面具给打碎了。 许是见扶鸾仪容衣着不俗,那几人中便站出一个为首的人,说“她爹赌钱输了,欠我们二十两。也是我们兄弟们倒霉,把他闺女卖了也不够抵债了,只能吃了这个亏。” 玄谷低声问身前的扶鸾“二十两须得几颗玉扣” 扶鸾浅浅轻笑了一声,回她“您无须再扯腰间的玉扣,我身上带着银两。”他从钱囊中拿出两粒银锞子,抛了过去。 为首的地痞赶忙闪身接过两颗银子之后,有些狐疑地看着扶鸾,怀疑他是真瞎还是装瞎。真的瞎子怎么可能扔得这样好的准头 检查过银钱之后,那群人便放开了扭着的那个小姑娘,扬长而去了。 那小姑娘先是怔怔地看了她爹的尸体半晌,随即慢慢跌跪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白尧顿觉无趣,转头看到那女子好似也要带着她的两个随从离开,便也准备走了,这时,不成想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姑娘却踉跄着跌跌撞撞跑到白尧马前,看到马蹄上的残血污迹,伸出双臂拦住了他,抬起一张满是鼻涕眼泪的脏兮兮的小脸,恶狠狠瞪着他“是不是你杀了我爹” “是。”白尧坦然。他并无二话,也不想废口舌解释什么她爹被妖物附身杀人,他才出手,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她爹吃人,便是按照燕月律法,到燕月皇帝面前,他非但没错,还会因为诛杀妖魔而被皇帝奖赏。 “我爹被你杀了,他的欠债合该你赔,你赔我二十两,我去还给那位姐姐。” 白尧却侧着头,透过眼底的缝隙,去看马下的人,姿态轻慢不屑,竟是懒得理这个蛮横的小姑娘,冷着脸驱策着马要直接从她身上踏过去。 孤阳只得出手,在两人之间施了一个结界,把二人隔开,免得白尧真伤了无辜的人。 玄谷拧起了眉,见白尧脾性不改,不由出言训斥道“白尧,我还以为,你在凡界历练了几万年,能改了这狂妄的毛病,现在看来,倒是本君对你期望太高了。你合该继续在这凡界好好吃几年苦头,磨一磨你这妄自尊大的臭毛病。” 玄谷说出此语时,向扶鸾借来谶道之力,出口成谶,神之言语,便是命数法则,日后白尧怕是果真要受几场磨难,吃些苦头的。 她突然叫出白尧姓名,白尧也有些许错愕,他轻轻踢了踢马腹,那通晓他心意的宝马良驹全无刚刚一蹄下踏,踩碎一团魔物的神气,温驯乖巧地随着主人的心思,调转方向,往玄谷身边走去,不几步,就立定在了玄谷和扶鸾面前。 马背上狷狂的男人低着头,狭长的眼睛望过来,目光漆黑浓烈“你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神降之日(九) 以冷厉的审视目光看向面前这个人,白尧却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他只是感受到了一种若隐若现的幽微气息, 那气息玄而又玄, 仿若众妙之门,万灵之始。甚至,白尧的眼前出现了春草破土而出, 葱郁成一棵巨树的场景。这具仿佛一折就会断掉的纤小身躯里,怎么会蕴藏着这么强大的生机气息 他生来就有一双真视之眼, 能够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附身在人身上的魔物, 躲在暗处的妖,还有天地之间的魅,以及,玄妙清灵的神息。 就像这女子身旁的白衣男子, 白尧便能看见他身上暗淡的神光, 大概是一个即将坠落的式微之神,还有那个紫檀色长袍的老者,身上透出夹杂着死气的神息, 分明已经是一个死去的神了。 唯独这个女子,她的神魂隐在一团白色的光晕之中, 那光芒太过耀眼, 几乎刺得白尧的眼睛都隐隐发疼,完全看不透那团强烈的光晕之中, 究竟隐藏着什么。 难道说, 她也是一位神灵吗 “既然你已经是个凡人, 忘了我,我便不应和你的命运有太多的牵扯,我的名讳,于你也没什么要紧”白尧是受云易的天道惩罚来凡界历劫受苦,她刚刚因为恨其不争,才不慎说漏了天机,若是再与白尧牵扯过深,从而让他的历练劫难徒生变数,反而要害了他的神源根本。以玄谷此时的力量,并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再为他塑造神躯,故而并不打算让他知晓自己是谁。 可白尧却全然不理会她的推脱说辞,他本就是绝然狂傲的性子,哪里容得别人忤逆,当即便跳下马来,大步跨前,劈手便捏住了玄谷的手腕,将那孱弱娇柔之躯从扶鸾怀中扯了出来。 “我忘了你”白尧低头去看被他握着手腕的人,语气危险却又无端暧昧,“我之前认识你你是我的谁亲人朋友仇敌还是情人”他低下头的时候,闻到了玄谷身上清浅的淡香,舒怡芬芳,不由弯下高大的身躯,伏在她发际,深嗅了一口。 果然有很熟悉的,让他依恋的味道。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这个认知让白尧心底没由来地发慌,就像他拼命想抓住什么,但是那件对他很重要的东西,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滑走了。无助绝望的悲伤涌上来,逼得白尧琥珀色的眼底生出猩红的血色,脑海中,浮现出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画面来 男人站在一条湍急的暗河之中暴怒地嘶吼,四周围着无数被打散撕碎的魂魅幽灵。 “是你们把她逼成那样的你们贪婪愚蠢,想从她身上榨干最后一滴血,吃掉她的骨和肉,人人觊觎天道,谁都想吞占她她给你们的,难道还不够吗” 画面越来越清晰,白尧看到了没有尽头的忘川,还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那是他自己的模样。 更多的记忆碎片,没有被忘川河水冲刷干净,此刻都复苏浮现出了深海,像刀一样刺在白尧的神魂之中,引动的剧痛,瞬间便让他的额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甚至他的眼前都出现了重影和幻觉。 玄谷挣开了白尧的手,冷脸拂袖一扫,饱受杂乱记忆干扰的白尧踉跄后退一步,伸手压住了自己的额头,身躯晃荡,竟像是摇摇欲坠要跌倒一般。 见他这样,玄谷也不好再计较他的放肆,只对扶鸾说“我们回去吧。” 一半面容隐在白绸眼纱之下的扶鸾面向白尧,袖下的手捏紧了占签,神色并不好。白尧从他怀中抢去玄谷时,他便变了脸色,只不过隐忍不发到此刻而已。 夜色深浓,玄谷也并未看清扶鸾脸上的不悦之色,她又对一旁的小姑娘道“钱无须再还,就当是我替他赔给你的”白尧是她造养的道子,又听她讲道几万年,如今却还是这个性子,也是她这个为师为亲的人管教不严,该负些责任的。 可那小姑娘却是极为倔犟的脾气,说一码事归一码事,她不平白受人的施舍恩惠,定然是要还的。 “你好好活着,就算对得起我了。”小姑娘不知被那穿紫檀锦袍的老者施了个什么迷宫阵术,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那方寸弹丸之地。眼看那神仙风姿的三人衣袂如云,连绝而去,只听得那女子临走时,轻飘飘留下这么一句话。 情急之下,她用力砸向面前的无形之墙,大声喊道“你的银子我一定会还的神仙,去哪里能找到你” 却没有声音再回应她,玄谷他们已经走远了。 离开了橘岭镇,一路上默不作声的扶鸾,像是斟酌再三,才向玄谷问道“大人这样放纵白尧,是否太过偏心了些” “嗯”玄谷转头看他。扶鸾弯着唇笑问,并不像是在提出质疑那般咄咄逼人,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风和日丽的天气那般。玄谷也未从他如常的语气中,发现任何他心中不悦的蛛丝马迹,只当那是个寻常问话罢了。 “我待他放纵宽厚,并非我偏心。你们都是我的道子,我也并未厚此薄彼。只是对白尧,我心里有些愧疚罢了。因为我为他筑身时,偷工减料了一味叫天灯金果的天材地宝。”玄谷想起自己藏在九幽骨塔中的那枚雾灵儿送她的天灯金果,“所以自他被我造养出来之后,性子便火爆,云易也不大喜欢他,他的性子便越发孤僻怪诞,直到后来闯下祸,我一直觉得,他的错,也有我的责任” 扶鸾依旧笑得温顺淑德“大人既然觉得为白尧筑造了神躯已经是个错误,那为何不将他毁去呢”其实他心中忐忑,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在玄谷面前,用那一层假笑,掩下他的用心险恶。 玄谷只觑着眼看他,不再答话,好似已经揣摩透了他的心思。 扶鸾便知晓,自己在玄谷面前失言了。她并未点破,也给他留了几分余地颜面。扶鸾垂下头,轻声告罪说“扶鸾不该说这样的话”他自然再不敢存半点争风吃醋的心思,在玄谷耳边吹风了。 倒是一旁的孤阳看着两人打着机锋哑谜一般,全然不懂扶鸾为何突然像是犯了大错一般,只是见两人之间气氛怪异,孤阳才插话道“玄谷大人万勿自责,白尧其实曾与我私下说过,他心中感念大人的造育之恩,关于那一味天灯金果,他也从没有觉得那是大人的错,因为没有大人,他连生命都不会有。他被云易帝君惩罚之后,您神隐的那一万年间,我去毒瘴龙潭寻找延长寿命的法子,也曾遇到过渡水而走的白尧,他说自己并没有半分怨恨大人的意思”白尧当时还说,只恨他当时没有在玄谷身边,否则必然要陪玄谷一起,将这三界妖魔,一起杀个干净,方不负他战神之名。 这些话,心怀济世慈悲心的孤阳并不认同,故而也并未与玄谷再说。 孤阳说的这些话,玄谷从未在白尧口中听他亲自对自己说过。而料想白尧的性子,玄谷也知道,就算白尧他心中明了,嘴上毕竟也是说不出口,觉得难为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神降之日(十) 翌日清晨, 晨阳未出之时,静谧的官道上,便有一队车辕上印刻着银色茶花神纹的车马缓缓行进。车轮轱辘轱辘向前,马蹄踏在平整的青石砖路上, 留下带露的浅色水痕。袅袅的晨雾中, 玄谷掀起车帘,远远便看到了高耸的暗灰色城墙,让这个已经有上千年繁华历史的都城看起来威严却又压抑厚重。 神宫的车龙出现在京郊时, 整个帝都似乎还睡眼朦胧,清早湿润的凉雾中,城里的大多数人还没有开始出门活动, 只有很少起来得很早, 有事出城要办的人,路过东城门时,才看到了那一幕肃然庄重的场景。 穿着银月白色神官礼袍,衣襟上绣着雪白山茶花,很少出现在神宫之外的数十名祭祀神仆们,静默地矗立在东门一侧。他们有人手中还提着已经烧干了的灯烛,发梢上甚至还沾着晶莹细碎的小露珠, 看样子, 竟是在这里等了半夜的样子。 镇守皇城东门的将军, 见了燕月神宫里的神官和神侍, 也分外客气拘礼, 五大三粗的粗野军卒, 在那些神袍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都仿佛带着神光的神官们面前,反倒拘谨委婉如同小家碧玉。燕月举国上下,没有人不崇敬那开国的真幻二圣,燕月神宫的地位,在国人心目中,无比尊崇。 而这一任的大神官扶鸾,在燕月国中更是极有声望,在百姓口口相传中,是个神通广大,能够呼风唤雨的仁慈神明。 几十年前燕北平陵大旱,平陵乃是开国皇后的故乡,也是燕月皇朝根基所在。皇帝亲自登台祈雨,三天未果。举国百姓无不在私下里怨声载道,说定是当今圣上荒淫无道,才惹得先祖降生的福地出现了旱情。一时间,甚至有人扯起诛杀无道暴君的大旗行起义造反之事,在燕月皇朝的国土上点起狼烟烽火。 就在沉湎于酒色而被天降灾祸的皇帝焦头烂额之时,神官扶鸾从天而降,银丝白发,仙姿出尘,他声诵祈雨篇章,不多时,天上便雷声大作,不几时,豆大的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连绵一天一夜的暴雨,立刻便解决了燕北的旱情。自那时起,扶鸾被请入燕月神宫,出任大神官一职。有扶鸾大神官的这几十年,燕月国风调雨顺,圣上虽然并不是什么贤明之君,但百姓却在燕月神宫与大神官扶鸾的庇佑之下,倒也过得安然顺遂。而朝中诸多重臣,若在政途上遇到不决之事,多会来神宫中请真幻二圣指点迷津,再由大神官扶鸾之口告诫于他们。这么多年积累,燕月的君权早已旁落,神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在朝臣们看来,神宫中大神官扶鸾的口谕,比皇帝陛下的圣旨,还更管用。 而作为大神官扶鸾亲自前去迎回的真神,玄谷的地位,在本朝中更加超然。神宫中的人是出于对真神的崇拜敬仰,自发而来,心甘情愿等了扶鸾玄谷等人大半夜,直到此刻天微微亮了。那么文武百官来到东门,一起迎神入宫,便是日后他们都需仰仗扶鸾大神官佑护燕月最尊贵的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年过半百,长期荒唐纵欲,淫乐声色的皇帝身材臃肿肥硕,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立于一众大臣王公之前。受他宠信的一群佞臣脸上也有些不情不愿的神色,大抵在心中暗骂了神宫这些搅扰他们今日睡不成懒觉的神棍们千百遍扶鸾他们当然是不敢骂的,便是腹诽也不敢。 曾经有一个人仗着圣上宠信,对神宫里的大神官扶鸾不敬,当场对着大神官扶鸾说了很多刻薄尖酸的恶毒话,扶鸾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说如此诛心之语,你便不怕口舌生疮,心肺俱烂么” 第二天圣上又召那人入宫来酒池肉林取乐,前去传旨的宫人不过几刻,便慌慌张张回宫来禀明圣上,说胡大人口中生了一嘴的脓疮烂痂,心脏绞痛,今日是无法进宫来面圣了。 慌得皇帝赶忙派了御医去给他的爱卿诊治,御医道那胡大人是心中有毒火,烧烂了心肺,发出一口毒疮来,只怕命不久矣。御医摇头告罪,自觉无能为力,救不了已经病入膏肓的胡大人了。在御医看过之后没过几日,那个曾对大神官扶鸾不敬的胡大人,便死在了病榻之上。听人说,他临死之前,去神宫前给真幻二圣磕头求饶,从神宫正门一直磕到正殿,拖出一路血迹,扶鸾大神官却也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自那以后,就没有人再敢对神宫不敬,对大神官扶鸾不敬了。 旭日升起之时,文武百官已经全部聚集于东门,肥胖臃肿的皇帝瘫在步辇上,已经等得不耐烦,但是他又忌惮神宫里的扶鸾,不敢拂那大神官的颜面,便强忍着无聊困倦,继续等着。城中闻讯相携出门跑来瞧热闹的人们也越聚越多,围跪在夹道两旁,争相一睹圣上龙颜。 燕月帝国的皇都,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热闹了。 “那边怎么那么多人”玄谷一路挑着帘子看这变化的世间,临近东门,便瞧见了那边人头攒动的场景。 车厢里与玄谷、扶鸾同坐一车的孤阳顺着她的指向望去,便看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燕月皇帝并文武百官。他坐化时,燕月尚未立国,不过因为他在人间活了十分悠长的岁月,也知晓这声势浩大的仪仗是人间最显赫煊贵的帝王銮驾,便告知了玄谷。 “能让凡界的皇帝出城相迎,应该是在凡界声望显赫的人吧”玄谷了然地点了点头,她身怀红爻的心窍行走三界时,这些人情世故,自然也是懂得一些的。 听着玄谷和孤阳二人出言交谈,扶鸾略一思量,便也知道,定是神宫中的执事神官将他已经迎回真神的消息告知了燕月皇帝,燕月皇室重视神宫,听闻真神来京入主神宫,皇帝必然是要亲自出城来迎的。 “皇帝应该是在恭候迎接您。” “我”玄谷便有些不解了。 扶鸾微笑着向她解释了燕月皇室的根基血脉,说起燕月开国二圣八百年前证得真幻大道,一起筑起梦泽之国,入梦成神,隐入其中,故而燕月天子对这些神鬼之事,看得极重。 听完扶鸾一番解释,玄谷心中有所感悟,道“原来我神隐的这一万年里,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凡人身躯羸弱,想证得大道,实属不易。而那二圣能堪破真幻大道,必定是因为具有一颗至爱至情的心吧” 扶鸾浅笑“正是,开国二圣都有愿为挚爱舍身赴死的大爱之心,他们二人伉俪情深,至今仍被传为美谈。” 玄谷以手抚向心脏位置,她能感受到这具孱弱的身躯,温热的血液在血管之中汩汩流动,心脏搏动,无声地展示着微弱却又顽强的生命力这,便是道了。 “心,乃大道之本。”如今,她终于又有了心。 等了好几盏茶的工夫,神宫的车马终于抵达了东城门。人人都想见一见,那神谕上指示,降落在凡界的真神,究竟是什么模样。会是像寺庙壁画上的那些神仙一样,有三只眼睛,或是一千只手吗众人纷纷翘首以盼,却只见印着山茶花的银白色车帘,被从里面伸出的一只枯瘦如竹的手掀了起来,一位身穿紫檀色长袍的老者,率先从马车上下来。也不见那满头银灰色发丝的老者如何动作,他下车时,衣袂竟然未曾摆动,如同浮落下来的一般。 乍一见这老者,懒洋洋瘫在鸾辇上的皇帝陛下一下睁大了眼睛,猛地直起了身,满眼的不可思议。 身为燕月帝国最尊贵的掌权人,天下的执牛耳者,又是燕月皇室有通灵血脉的后代,燕月的皇帝自然知道一些普通凡人可能几辈子都无法窥探的,关于修道界的秘辛。 他自然是认出了孤阳这个九宫八卦宗的老祖宗。在他极小的时候,曾回月支王庭祭拜过一次先祖,随父皇登上昆仑月支山过。那些避世辟谷的修道真人,对于身负天下气运的君家皇室之人,自是不敢怠慢的。那时候,还是小皇子的他,便有幸进入过昆仑山九宫八卦宗的禁地,碾乾坤谷,瞻仰过天下阵术之祖,孤阳神君坐化之后的遗体。 那仙人遗体虽死犹生,肌理纤毫毕现,若不是孤阳的坐化之地有神光护体,尚且年幼的他都几乎想去摸摸那老爷爷神仙的手,看看他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皇帝对孤阳的印象极为深刻,孤阳一从车上下来,他自然便一眼认出了他,不由失声叫道“孤阳神君” 人群中也躁动喧嚷了起来,世间多有九宫八卦宗的俗世弟子,他们均在宗门典籍之中,见过孤阳的神像。每个修道的凡人,阵术修习,是一道绕不过去的门槛,而凡界的修道启蒙筑基之书上第一页,便印着孤阳老祖的画像,以缅怀他为凡夫俗子,指出了一条触摸天地大道的法门。 皇帝的失声惊叫,正点醒了那群见过孤阳画像的人,再仔细看看那下车来的老者,不是那传说中活了四万八千岁的老神君孤阳,可还又是谁 一时间,众人纷纷纳头便拜,祈愿求灵声无数,把下了车的孤阳,和还在车上的玄谷扶鸾都惊了一惊。他三人尚在神位时,自然听多了凡人参拜祈愿的声音,可如今日这般,千人齐拜,万人发声的场景,却是极为少见的。 还是玄谷先淡定下来,不禁莞尔“都说真人不露相,果真如此。”她说着,便将之前备好的覆面纱巾系上,遮住了自己那张擦去蒙尘,露出明珠般夺目惊艳容颜的脸。 无论神魔妖魅,亦或是凡人,都是一样的,见艳心喜,便要妄起贪念。一万年前,她受剜心之苦,失了大半修为,那群人以为她这半步天道的小帝君风光已去,便上来肆意争抢了一番,不想却被她杀得零落成泥。 今日她流落凡界,势不如人,更需谨慎低头。此番便让那些凡俗之人以为孤阳便是扶鸾迎回的真神罢了,她如今的现况,实在不该引人瞩目,再惹来无妄之灾 玄谷便想这般躲过去,不成想,她越是躲事,那麻烦事却越是找上门来。 刚刚还朝阳初升,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从西面升腾涌来一团阴云,急速笼罩了过来。眨眼间,乌云蔽日,夹杂阴风阵阵,护卫的御林军手中也被吹得东倒西歪,而皇帝的御辇直接被掀翻,砸滚了出去。 方才还呼拜神仙的人群,抬头瞧见天上阴云之中,忽地显出一张狰狞的恶兽脸庞,都吓得尖叫连连,四散奔逃开去。 孤阳见了那隐在云中的魔物,在玄谷大人归城之日冲撞,不由大怒,以透支体内生机为代价,起手便结了一阵,立刻便压住了空中魔物的阴风,护住了身后城中百姓。 慌张失措的人们好似这才想起,他们面前可是有一位有通天本领的大神仙,怎会任由邪魔宵小放肆作祟阴风止歇,有些人胆子也大了起来,甚至还有不少人敢留下来驻足观望阵术之祖孤阳与那魔物的战况。 凡人不明就里,深谙孤阳此番复生缘由的玄谷却担忧地蹙起眉头。孤阳透支了自己的生机,本就偷来的寿数经此一役之后,只怕更是剩不下多少,活不了几年了。而他布阵一向大开大合,这样虽然更为稳妥周全,但消耗也是成倍的。 “扶鸾下车来,听我的指引,一起去助孤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神降之日(十一) 扶鸾素来心细如丝, 他从玄谷语气的凝重之中,察觉到了她对孤阳的忧虑。听到车帘被挑起, 马车微晃, 玄谷已经跳下了车。虽然扶鸾担心此刻没有灵力护身的玄谷,但是他更了解玄谷的性子,知晓自己是阻拦不住她的, 便从不像帝灏或是白尧孤阳他们那样, 为了她的安危而去做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更何况, 他相信玄谷, 相信只要她挺身而出,那必定会护佑一切周全。 马车外,东城门下,孤阳的守护之阵固若金汤, 完全隔绝了城外那只魔物的魔气浸染,阵内如无波古井,而阵外却是飞沙走石, 狂风大作。出了马车入阵的玄谷,没有感受到一丝丝阴戾妖风。 她疾走至守护之阵的阵眼中心处, 紫檀衣袍须发灰白的老年孤阳,以阵术燃烧自己的生机,驱策天地间的灵息,竭力庇护着身后所有人的安全。 “你的阵布得太大, 灵力太过分散。如果不尽快杀死空中那只魔, 等你生机耗尽, 便是死期。” 孤阳心中也明白,但是他只是将因为衰老而有些佝偻的背稍微挺直了一些,半步不让地立于城楼门前,苍老却睿智的眸光中,有看淡生死的超脱坦然“若能救得这些人,那孤阳愿意赴死。” 万年前,他立志济世,万年之后,偷生重活百年,他宏志不改。只是,“可惜孤阳没有福缘,再聆听您的教诲,证得这阵域大道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随着微微拂摆的须眉,一起飘散在这阵中循环往复的灵息里。 “我不许你死,哪个又能来取走你的命”玄谷却微沉下眼,傲然出声。“凡人修阵域,求大,求多,求繁,都以为大阵才精妙。域者,划地为疆,这疆域要足够大,才能显出这阵的威力和布阵之人的神通。” 孤阳听得此言,心中暗自点头认同,不想玄谷接下来,却说了一句话。 “曾经我便是这般教导于你,而你也是这般教导世人的。但万年之后,我向死而生,以弱兔搏鹰之姿、孱弱微薄之躯重新立于当世,才有所悟,明白当初自己对阵域之道有诸多谬解。” 孤阳的心蓦地一沉,因为玄谷的一句话,道心动荡难安。他下意识脱口反驳,不仅是为了维护曾经对他有教导之恩的玄谷,更是为了维护他所践行的那条阵域之道“大人是真神,神怎么会有错呢” 玄谷并没有马上接理他的话,而是缓缓解释道“阵域,并非疆域,是大是小,并没有本质上的高低优劣之分。寸余之地,若在你全然的掌控之中,那便是你的绝对领域。能够被完全掌握的芥子之地,鞭长莫及的百里之地,二者选其一,便宁要能心随意动的芥子,而舍弃空泛不实的百里。” 孤阳一时无言,细细思量,心中似乎有明悟,要呼之欲出。阻遏他万年修为不进的那道瓶颈关口,竟然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点拨了他之后,玄谷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是会犯错的,孤阳。” 此时,扶鸾也从车上下来,入了阵。 “扶鸾,你且让众人退离此地,以防白白伤了他们的性命。” 扶鸾受命,遣派守护之阵外面,那些等了大半夜的神仆神官们,前去疏散围观的百姓和皇帝百官。 “陛下,大神官说,此地危险,还请陛下并百官移动御驾,暂且退回城中一避”身穿银月白色神宫衣袍的神仆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对着一国之主施礼规劝道。而燕月的皇帝君屹被一队羽林亲卫护卫,又因着孤阳布阵守护,自身稳如泰山,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大难临头的危机之感。而孤阳这样传说中的神君大施神通,他颇有兴趣,并不想错过这难得一见的神魔斗法,所以并不想依言撤回城中躲避。抬头望向天空那团隐没在污浊气息里的妖魔邪祟,君屹又低头,看到了从车上下来,身姿单薄曼妙的白裙蒙面少女。 这燕月的一国之主,本就沉湎于美色,此刻见了那和孤阳扶鸾二人在一起的女子,心中便起了活泛的心思。他即使看不到那女子的脸,但只见那尤为清雅脱俗身姿仪态,便起了迫不及待窥视那女子真容的心思,更不愿意离开了。 “这里有孤阳神君坐镇,朕又是天子,身负天下的大气运,任凭何种宵小妖孽,怎敢在朕面前放肆朕便就在此地,它敢如何”常年声色犬马,不理政事放浪形骸的燕月国主,此刻倒端起一国之君的架子来了。 那传话的神官显然也没料到皇帝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愣愣躬身待在那里,面露难色。眼见身后夹道而跪的百姓已经尽数退入城中,而常年围绕在君主面前的那些奸佞宠臣,却出声附和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哪有妖邪能伤得了您” 他们这样谄媚,皇帝脸上愈发显出得意神色,分毫不退。 还没等神官再说什么,东城门前,孤阳在玄谷的指点启发之下,开始缩减收拢守护之阵。很快,守护之阵便顾及不到身后的皇帝和百官,狂烈的罡风一下刮在了还没撤走的众人身上,一群人被吹得东倒西歪,那携带着魔气的阴风吹进人的身体里,一股渗人的刺骨寒意,从每个人的骨子里生出来,所有人心底的恐惧、惊怖,全被那妖风从内心深处引了出来。有的人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或癫狂,或迷乱,开始傻笑、胡说、甚至发起狂来。 君屹有些神族的血脉,在那刚烈的魔风之中,肥硕臃肿的身躯左摇右晃不已,脸上肥肉乱颤。虽然被那阴风吹得喘不过气,身体如坠冰窟,可君屹的神思却没有受到魔气的影响,却看到平日里一个他极为宠信的臣子,突然从一个羽林亲卫的腰间抽出了刀,发了疯似的向他砍来。 君屹愕然惊讶地瞪着眼,往旁边堪堪一躲,大喊疾呼道“来人啊救驾快来人啊” 但此刻四周的人全被那魔气影响,哪里还有人能来救得了他。君屹便只能狼狈滑稽地躲着那发疯臣子的追砍,这一幕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在此情此景之下,倒显得分外怪异荒诞。 扶鸾在玄谷的指引之下,已经站在了孤阳与那魔物的中间。孤阳的守护之阵,不知不觉中,在玄谷的引导之下,已经变作了阴阳大阵,内合九宫,孤阳所站位置,是离宫生门之眼,天上魔物所在,却是坎宫死门之中,扶鸾为地座,镇压中宫,玄谷自在坤宫至阴之处。 太极两仪阵,已经初露雏形,魔物已经落入孤阳布下的这阴阳网中。 那魔物却狂傲地桀桀阴笑着,将这一个小小的太极阴阳阵,全然不放在眼中太极两仪阵,谁不会布那是最基本的阵法,甚至不需要损耗任何灵力,天地便是一个最大的太极两仪阴阳之阵,阴息阳气在天地之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而这样的阵,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孤阳,三界之中,并不是只有你得了生机气运,你本是已死之人,又何苦万年死而不僵我今日便要吞下你的神躯,你乖乖去死就是,不要浪费天资这么好的一具身体,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它的” 天上的那只魔物,乃是隐于昆仑月支山脉中的一只万年老魔。在孤阳入世之前,凡界的这些妖魔,日子过得极为美满滋润,他们肆意妄为,无恶不作,凡人们饱受这些妖魔杀戮欺凌。 而凡人的凄惨境况,在孤阳入世,创立了九宫八卦宗,授以世人河图洛书的伏妖降魔之术后,才得以改观,千魔万妖节节败退,被掌握了天罚阵术的凡人们逼回了九幽。可饶是这样,世间却还有一些妖魔遗留,只不过行迹收敛了很多,隐匿于山野之中,再不敢随意出世害人了。 那时候的孤阳,才是风头无双,受凡人万世敬仰,在人间的名望,也远胜杀灭了无数妖魔却没有人称快叫好的战神白尧。 不知多少妖魔对孤阳恨之入骨,怨恨他扰乱了这凡界的格局,坏了他们这些妖魔的逍遥快活,而这从昆仑山旁追下燕都的老魔,便是其中之一。孤阳坐化时,这老魔恨不得在昆仑山隔壁的山头上敲锣打鼓地庆祝,这几千年里,他也多次去昆仑山九宫八卦宗的宗门,想将孤阳的神身偷出来那可是半步天道小帝君筑造的神躯,有天资证得大道真意的躯体。怎奈九宫八卦宗本家对孤阳的神躯看顾得十分紧张,禁魔阵法不下百层,严防死守,根本不给窥视之人半点机会。这老魔等了千余年,一直贼心不死,直到今日,才得了机会,得知孤阳重生下山,千里奔袭,直追到了燕月帝京都城门前来。 若这老魔知道孤阳身边站着的那人,就是给孤阳筑身的半步天道小帝君,只怕是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来玄谷面前放肆那小帝君,可是以无心散神之身,杀穿了十荒百万妖魔围困的一个绝世狠人呐 孤阳抬头看着那魔物,知晓他也是受了不久之前那一位裁决者神灭与玄谷自毁天命之身后散落在三界的好处,修为精进不少,这才胆大包天,敢正面与他这一个苟延馋喘的神君抗衡交锋。愤然于那魔物受了玄谷好处,却拿这好处来害人,孤阳面色更是冷然。 他虽已是残烛之光,可只要还燃烧着,便要奋力照亮这满天的阴霾。他一日不死,诛杀邪祟之心便一日不歇。 玄谷却分外平静,只不过淡淡瞥了那狰狞魔物一眼,红唇微张,轻轻一个字,便是这太极两仪阵中的无上法音。 “启。” 坤宫至阴与离宫生门交界处,缓缓推移旋转了起来,从至阴坤宫位,经过过兑宫,移到至阳乾宫位。而魔物所在的坎宫之位,就在乾宫位旁。乾坤二宫位,均在太极两仪中的阴极,不过至阳乾宫位于阴极之头,至阴乾宫位于阴极之尾,正合天道贵阴守柔,至阳生阴,至阴生阳,阴阳生生不息的道意。 随着太极两仪阵开启运转,老魔只是不屑地放声大笑,而很快,他便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了。妖魔性属阴,他又在太极两仪阵中阴气最盛的死门坎宫,随着大阵旋转,生门离宫逼近,阴气逐渐推移,他的位置也变到了坤宫之中,坤宫至阴,却是阴气最弱的一宫,因为旁边便是离宫生门。 这变化让那老魔极为不舒服,他想移位,却发现自己无处可移,只能看着自己的阴息越来越弱,束手待毙。他不由惊恐大叫起来“这不是太极两仪阵这是什么妖阵” 想逃出这阵,却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刚刚在坤宫的女子,随着这古怪阵法转动,逼到他身前来。 隐在面纱下的女子,面容看不真切,那双眼瞳,似水,至柔至美,至纯至净。 “我来取回你从我这里拿去的东西。” 那老魔听女子轻声这般说,随即,她穿透幽雾和魔气,通过了他的身躯。方才还嚣张至极的老魔,便被一种玄妙的感觉侵袭了一瞬间,他体内才刚得了的灵息生机,好似真的被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手段,剥离取走了。 那女子取回了自己的一部分神息之后,嫣然回头,微微弯了弯眼睛,风情竟是说不清的醉人动人。 老魔痴然怔于那双星河流光的眼眸之中,即使被旋转到他跟前,离宫之中的孤阳净化了,也浑然不觉,一身魔气,尽数被化作生机,流转归于孤阳体内,而他自己,像一阵从来没有来过的风般,消散在天地之间。 阴阳转化,化魔气为生机,孤阳承受了那老魔的生机之后,又可延寿百年,不由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他修阵域之道数万年,竟不知这太极两仪阵的变种,竟然还能有这般用途,不由越发敬服玄谷的布阵手段。 正待要谢玄谷,站在他身旁 玄谷却紧走两步,跨出坤宫,过兑宫,经乾宫,重新补入坎宫,再一次圆满了这一个运行中的太极两仪大阵。 “停。”随着中宫的扶鸾说出言出法随的指令,由玄谷开启的阵法,终于是停止了下来。孤阳在阵域之道上,天赋卓绝,只思索片刻,便已完全明白了玄谷刚刚布阵的关窍,不由对玄谷拱手再拜,大叹此阵精妙。 魔气散去,清风拂来,微微吹气玄谷覆在脸上的面纱,露出了那般倾城祸国的绝世姿容,便又将那刚从魔气中清醒过来的凡夫俗子们,迷晕了眼睛。 玄谷只是微微一笑,伸出白皙掌心,一团空灵梦幻的斑斓雾气,凝在她手中。她浅浅轻笑道“这四象阵,乃是太极两仪阵的变种,非四人不能启动,也亏得有你和扶鸾都在,我才能顺利结阵,转化了那魔物。这是刚刚从那老魔体内剥离出来的灵息。”她伸手一点,那一团闪烁着斑斓微光的雾气,便一分为二,“刚刚那魔物的生机已被孤阳所得,这灵息,却是再没你的份了。” 孤阳忙道“这是自然,孤阳受了大人这番机缘恩赐,已是莫大的幸运,不敢再有奢望了” 扶鸾垂首,微笑不言。 “扶鸾,这一份,便是给你的。”玄谷指向手中均匀分出的两团灵息中的一团,落在扶鸾面前,却不见扶鸾去接。 她微动眉梢,却听扶鸾低头道“扶鸾受之有愧。” 岂敢不愧当初他的神格与生机,具是因为算计她而失去的,今日她已是凡人之躯,却还念着他,赠他灵息 一时间扶鸾愧疚难当,心碎欲绝。他知晓自己从来都是配不上她的,可却一直做着这无端的奢望,甚至逆天而行,强求这一场因果孽缘,即使落得个魂消神碎的下场,却也不曾有半丝后悔。 只因,她这么好,他怎么舍得放手 玄谷却不理,只曲指一弹,将那灵息弹入扶鸾体内,倒是有些霸道了“你没了神格,灵息难聚,多一些,总是好的,甚至这年轻样貌,也可多维持些年月,让人看着赏心悦目一些。” 扶鸾先是一怔,继而强掩下欣喜说“大人喜欢扶鸾的样子,扶鸾便永远是这个样子,这样可好” 玄谷不置可否,只是找孤阳要了储灵瓶,将另一半灵息装入瓶中,只待自己开辟出能容纳一些灵息的经脉,那些灵息才能被她所用,否则以凡人之躯承载这些灵息,只会落得一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燕月皇帝率文武百官迎神,因为一只老魔扰乱,波折频生,那些受了魔气侵染的人,回去之后,都大病了一场,而皇帝回宫之后,除了圣体害病,还害了心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神降之日(十二) 暮夏时节,七月流火的残热还未彻底消散, 暑气依旧紧紧抓住这几日夏末的尾巴, 浓郁燥烈地翻腾不歇,毒辣辣的太阳高悬在天空之上, 浓密树荫下的蝉虫,有气无力地“知知”叫了几声之后,便再没了声息。 太液池旁,铺就九曲回廊的青石板,都被炙烤得滚烫,泛起丝缕湿潮的热气。千倾无波的太液池上,连风吹起来, 都是热腾腾的。紫皇宫里伺候的宫人们, 若不是主子支使, 都恨不得永远躲在回廊树荫下面不出去。 就在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燥热的天气里, 坐落在这豪奢皇城中,仅仅与大内皇庭一墙之隔的燕月神宫, 却是凡间难得的清凉圣地,原因无他,不过是孤阳为玄谷居住的银月殿里, 设下了一个小小的消暑阵法而已。改换人间微小处的格局风水, 只是仙人的举手之劳罢了。 银月殿, 是神宫中的副殿, 规格仅次于供奉着两位燕月圣主的主殿, 燕月皇室推崇奢华雅致的白金二色, 主殿里便以金丝掐银线装饰点缀为主,极致繁丽,尽显天家的雍容华贵与无上威严。而副殿银月殿却没有主殿那般奢华,只要是以白玉珠贝为饰,柔和雅静,更适合居住。相传银月殿曾叫做淑雅殿,曾是燕月开国帝后的寝宫,二人起居均在此处。 玄谷倒是很喜欢这里,而扶鸾之前便一直住在银月殿中,她住进来之后,就与扶鸾做了邻居。 此刻,长长的玉几上,玄谷、扶鸾和孤阳三人围案而坐,各据一方。扶鸾面前摆放着一盘命理棋局,正在上面进行文王推演。他的对面,是埋头奋笔疾书,偶尔抬头,翻阅典籍或是请教玄谷的孤阳。孤阳正在整理万年来人间阵术道统的传承之法,查漏补缺,温故而知新。这注定是一个浩大无比的工程。 他们两人中间,玄谷正在默默疏导自己的气息,以最基础根本的修行手段,使微弱的灵气在静脉中流涌运转周身。只不过万事开头难,她以凡人之躯,从头开始修炼,就好比细小溪流开拓河道,举步维艰。而此事又不能有外力帮衬,这就好比只能容纳溪流的河道突然涌入大江之水便容易决堤溃败是一个道理,外力灌注,修习纳流的“河床”经脉被毁,只会得不偿失。 扶鸾一边拨弄命理棋局上的黑白棋子,一边留心观察玄谷身上微弱的灵息变化。感知到她身体内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他下意识向玄谷那边侧过头去,眼前模糊朦胧的一片,尽管他用了些神力手段,可依旧还是看不太清楚。他突然有些后悔起来,当初形、声、闻、味、触五感之中,不该舍弃形的,若是留着,能多看她一眼,那该多好 玄谷睁开眼睛,轻轻长舒一口气。她看到几案前,孤阳和扶鸾都抬起了头,恍惚间,竟然有种好像回到了数万年之前,他们跟在她身后修道的那段日子。 孤阳赞叹道“大人修炼的速度好快只一上午,便疏通了身体里的小周天呢。”这样的修炼速度,莫说凡人,就是放眼神魔妖魅四大族,也绝对是惊才绝艳,顶尖的修行天资了。 玄谷却并不自得于这样卓绝的修炼天赋,只是淡淡说“我好歹活了七万余年,在修炼一途上,多少攒下些许心得。若是再世为人一场,把以前的底子都忘了,岂不是要让三界耻笑” 她虽这般云淡风轻,孤阳却深知她以凡人之躯修炼的艰辛,心中对玄谷更是敬服。 扶鸾将方才神仆送进来的梅子茶从冰格之中取出来,微微笑道“大人辛苦了,喝些消暑的梅子茶吧。” 清甜甘冽的梅子果香沁人心脾,在这浮躁的夏日之中,正是消暑的佳饮。 这个梅子茶,前几日扶鸾便煮给她喝过的,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从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玄谷也颇为喜爱,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更何况,扶鸾此时双眼并不能视物,应该是无从观察她的喜好的,也不知这心细如丝的扶鸾是怎么知晓她爱喝这梅子茶。 对于扶鸾的有心,玄谷也觉得有些感动。她知扶鸾幼时便善于察她之言观她之色,深得她心,而万年过去,曾经的稚嫩少年,已经长成了这般温柔清俊的男子,对她也还是这般有心。 看着扶鸾眼上的白纱,玄谷心中有所触动,便思索着,还能用什么东西,为扶鸾再生一双眼睛。不几时,她心中便有了些方案,只是那筑造双眼所需要的宝贝,以她现如今的能力,不好找寻罢了,若是有机会,她必能还扶鸾光明的。 唇边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意,玄谷接过了扶鸾手中的梅子茶,问他二人道“你们也要喝一些吗味道不错的。” 孤阳摇头“我已经辟谷,不习惯沾这些俗世的食物了。”作为一个神族,孤阳和其他神族也一般无二,私欲寡淡得很,至于口腹之欲,更是没有。“倒是大人您,此刻是凡人之躯,我见您气息运转了一个小周天,额上便出了这么多汗” 扶鸾听闻此言,眉目微动,从袖中拿出一方绢白软帕“大人先用这个,一会儿用过午膳,便让宣夜和浑天他们伺候您沐浴吧。” “嗯。”玄谷应了一声,接过扶鸾手中那方绣着兰草的绢帕,轻轻擦拭额角。喝了一口冰爽可口的梅子茶,回味甘甜,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道“孤阳啊,你也真该体味一番这俗世人的快乐,对你悟道也大有裨益。你呀,这么多年止步不前,便是自困于眼见和心境了。” 喝了一杯梅子茶,因着孤阳辟谷的缘故,只有扶鸾与玄谷前去用膳,留下孤阳一人在银月殿书房里誊录阵术典籍。 出了银月殿,在九曲回廊之上,玄谷看到了下面小太液池中游曳的锦鲤,说道“瞧,这池子里的锦鲤长得可真好”她刚说完,方才记起扶鸾已经看不见了,不由怔了一下,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那目盲的大神官。 清逸无双的男人拢着袖,面色沉静,独看不见二尺白纱之下那双曾经如泉如镜的眼睛以前玄谷和他对视时,总能瞧见扶鸾那双澄净眼睛之中,自己的倒影。 “我记得你以前,是极爱看书的”玄谷走到落在她身后有一段距离的扶鸾身边,许是他双眼不便,故而走得缓慢了许多,在去前厅用膳的这条短短的游廊曲折之上,他总会差下她一大截距离,玄谷便不得不走走停停地等他。 她不知晓扶鸾是故意走得那么慢的。自从玄谷住进来之后,他、玄谷、孤阳总是三人待在一起,唯有用餐这一点时间,玄谷是独属于他的。 “嗯,”扶鸾答道,“来到凡界之后我伤了眼,便看不得书了,只能让他们帮我读,我听着” 玄谷一时默默,一时不知如何再说,便又随意起了一个话头“你是为了什么来凡界的” 扶鸾身体一僵,心神巨晃,掩饰好心中慌乱,他才出声道“如果我说,我来凡界,是为了等大人,大人会相信么” “等我”玄谷面露疑惑不解之色,“等我做什么” “我之前占过一卦,卜得您会到凡尘里来,于是我便到这凡界等您。我想保护您。”扶鸾大着胆子,伸手牵住了玄谷的手,看着眼前玄谷模糊的影子。有什么无法忍耐的话,即将要从喉间涌出来了。 “给我占卜”玄谷是天命之身,气运超出天道气数之外,寻常卜卦,根本难以得知和她相关的卜筮结果除非 她挑起扶鸾身前的一缕银丝白发,目光已经了然,以肯定的口气问道“所以,为了占卜到我的事,你燃烧了自己的寿元眼睛也是因为这件事看不见的” 扶鸾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玄谷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反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向前走。 临近前厅时,她才突然说“扶鸾,以后不要为我占卜了。” 扶鸾一愣,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轻声温顺地说“好。” “以后想看什么书,我给你读。” 树上的蝉声躁动了起来,扶鸾仰起头,任由碎金般的阳光穿过浓荫,斑驳热烈地落在他的眼睛上。 覆眼的白纱微微有些湿润,扶鸾咬住了微微颤抖的嘴唇,堵住了喉咙里的声音。 他怎么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神降之日(十三) 自从几日前, 皇帝前去帝京东门迎神归来之后, 竟然连那些游乐的行宫都再不去了, 反而日日规规矩矩待在处理政务的昭元殿虽然燕月皇帝依旧不如何勤政, 早朝也并不是日日都上, 但他做出的这一番好似要理政的姿态, 已经足以让燕月帝国皇朝上下的肱骨之臣们欣喜若狂,以为他们的皇帝陛下终于知晓勤政爱民了。 但是这一代的燕月皇帝,注定要让那些正直的臣子们失望了。他们因为并不讨皇帝欢心故而不被皇帝所喜欢亲近, 自然不知晓皇帝心中真正的盘算,可是围绕在皇帝身边那些个谄媚奸佞, 日日揣测帝心, 皇帝自从迎神归来之后,便疏散惫懒, 好似对什么骄奢淫逸的活动都兴趣缺缺的样子,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由头 那少女神灵的覆面轻纱被风吹拂起来, 露出面纱下的真容, 他们这些人,可也都瞧得一清二楚。那不似凡人, 脱俗绝美的姿容,怎么能让这个素喜渔色猎艳的帝王不心动 玉雕象牙筷箸在精美绝伦的珍馐佳肴上意兴阑珊地点了点,连续几日神魂不属的人间帝王幽幽叹息了一声,对着满桌四五十道精美菜肴, 却完全没有进食的胃口他思慕那绝美的少女神灵, 已经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重新歪坐回黄梨雕花椅上, 这人间天下顶富贵的人,双目怔怔,看着满桌奢侈的珍馐,又开始走神,眼前脑海,挥之不去那日东门外,风中所现的那一张揽尽天下灵秀颜色的脸。 “陛下您已经有三日未曾用过膳了,这样下去,熬坏了身子可怎生得了啊”伺候起居饮食的大内总管,看着皇帝那似乎有稍许清减,却依旧肥胖的身躯,不由忧心忡忡。他心中暗暗着急,思前想后,觉得怕是皇帝陛下在迎神那日,去东门受了魔物的魔气惊扰,才如此这般,不由说道,“陛下近日来神思不定,莫不是被那日的魔物惊着了,可要奴才去请大神官来看一看” 听到“大神官”三字,神游天外的君屹才好似突然回神一般,听到近侍之人提到燕月神宫中的那位大神官,不由又有些敬畏又有些抵触,更何况他这几日时时刻刻想着扶鸾迎接回来的那绝色少女,头疼怎么才能在扶鸾眼皮子底下得到那美丽的少女,故而躲扶鸾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去请扶鸾给他看看这块不可对人言说的龌龊心病 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君屹呵斥道“荒唐朕是有神息庇护的天子,怎么可能会有魔物宵小惊扰朕朕不想见那大神官” 那跟着伺候天子二十余年的大内总管太监见皇帝盛怒,不由喏喏,再不敢提。然而陪着皇帝用膳的那几位心思极邪极奸的宠佞,彼此对视,交换过眼神,唇角都泛起会心笑意,已经知悉了帝王的心思和痒处,自然要为帝王止心痒而谋划献计,以搏得帝王的盛宠不衰。 一人道“陛下乃九五之尊,万金之躯,寻常魔物宵小,自然惊扰不得陛下,大神官,也未必能为陛下解忧呢” 又一人附和“正是此言。神官之能,哪里比得上真神的神通微臣以为,陛下该去请那不日才被迎入神宫的真神来为陛下排解忧虑,才是良策” 说到“排解忧虑”,几人又是会心一笑,笑容之中,道不尽玩味与猥琐之态。 但这番言语,却让燕月皇帝心中大喜,他精神一震,扔箸而起,继而抚掌大笑道“爱卿所言,甚是有理”显然,这几个知他心意的宠臣妙人儿,已经给他挠到了这心痒处,故而皇帝一扫积郁心情,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那便依爱卿之言,快快为朕去神宫把那位真神迎请过来” 那色欲熏心的帝王,被那一日所见倾国倾城的美貌神祗冲昏了头脑,竟然想着去染指一位真神 君屹自然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他出生在人间最煊赫的帝王之家,普天之下,莫非他的王土,他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甚至无数红尘修道之人,都心甘情愿将一身通天彻地的神通,货与帝王家,为他卖命。真神又如何远的不说,他的先祖,就是两位证道成圣的真神;近的,扶鸾孤阳,这二人也是神君,可现在如何还不是在他燕月神宫之中,蒙受他燕月帝国的浩荡皇恩 燕月皇帝的近侍便是在晌午之时,顶着炎炎烈日,汗流浃背地来到了清幽雅静的燕月神宫之中,来传皇帝陛下的口谕,请真神玄谷大人,入宫为皇帝化解魔障。 还未等玄谷有所表示,陪她吃饭,一向温文尔雅的扶鸾,脸色蓦然生寒。玄谷将扶鸾瞬间绷直垂下的嘴角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轻捻了一块银丝卷放入口中,便听扶鸾清雅沉静,却无可商议的声音响起“真神大人神体虚弱,需要在神宫中静养,陛下的身体,我自会去为他调理,不敢劳烦真神大人费心。” “这”前来传达皇帝圣谕的内侍左右为难,眼珠四下乱瞥,下意识向主位上的那位正在进餐的真神大人看去,却只看见一片白纱罩黑裙绣银丝的华美衣角,他哪里敢抬头去看那位真神大人的样貌。 玄谷居高临下看去,自然看到了那人面露难色,便姗然道“扶鸾,如今我们吃着天家食俸,受着皇族的香火供养,吃人嘴软,此刻倒不好不为他办事了。”她转头,又温言对那传话的侍者说,“你且回去,告诉皇帝陛下,本君与大神官,用过午膳,稍后便至。” 那天子近侍得了真神大人的允诺,自然是欢喜异常,心道果然是真正的神仙人物,不止说话的声音这般好听,更是有慈悲心肠的。必是真神大人洞悉世情,人情练达,才能怜悯体恤他这样命如草芥的奴仆下人,使他不至于在此事上受到皇帝陛下的迁怒或惩罚。 待燕月皇帝君屹的侍者走了,扶鸾才正色出声道“大人何必迁就这些凡夫俗子,您便是推拒不去,也没什么要紧。更何况,即使这人间帝王再尊贵,又哪里比得过您”想到君屹素来的品行与荒唐行事,扶鸾素来温柔的语调不由一沉,甚至能听得出几分凝冷的意味,“燕月皇室有神族血脉护体,皇帝他那日也并没有被魔气所伤,此番特地遣人来请您去解厄,只怕是心怀叵测,贪图”许是察觉到此话不妥,扶鸾立刻顿住,淡色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不再说话。“贪图您的美色罢了”这种话,扶鸾不好在玄谷面前说出口,觉得即使只是说一说,也是对玄谷的玷辱。 “贪图什么”玄谷歪着头,看向扶鸾温煦的侧脸,似笑非笑地反问。她活了上万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识过,又岂是个不知事理的 扶鸾抿唇不言。其实若论贪图美色,他又何尝不是贪图着眼前这个人的美色不过,这自我定罪似乎算不得准确,只因他现在并不能看见玄谷的美色,却依旧无法抑制自己的恋慕之心。 “那日东门外,我也远远瞧见那皇帝一眼。”玄谷正是见了这人间帝王被魔气侵身的臣子追砍,狼狈逃窜的可笑样子。仙人以气观人,大抵便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那人间帝王气息浑浊,并不似清明之人,望之更无人主的气质仪态,想也知道,是个不堪大任的昏聩俗物。更何况,他身为一朝天子,身边近臣,居然那般容易被魔气影响往往一个人心中的邪念污浊太多,只要受一些魔气,便能引诱出他的丑态来,也更容易被魔物附身,比如橘岭镇花灯夜那一晚的赌徒一般。燕月天子宠幸等心术不正之辈,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更可见那皇帝的心性。“无非是荒淫好色的无道之人罢了。” 她已是明察秋毫,洞悉了那皇帝的不轨之心,扶鸾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她还要做这以身饲虎之事。 好似知道他因为什么而疑惑,玄谷放下手中的嵌银玉筷,缓缓道“扶鸾,你修习预言谶道,总喜欢提前预知事情的结果,从而趋福避祸。可你须明白,有些祸,并不是提前知晓,就能避得过的。” 扶鸾微微垂头,似是沉思。 烈日骄阳之下,一列身穿银月白色,衣襟上绣着银丝山茶神符图案的神宫仆役,撑白绢阳伞走过,往昭元殿方向行去。途经太液池时,为首那披白纱,着黑裙的女子,突然顿住了脚步,看向了太液池岸边那一丛假山浓荫处。 扶鸾亦停了下来,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几个孩子的推嚷声 “你这小哑巴谁许你摘这御花园里的花的” “南疆来的粗鄙劣种,你也配碰金丝紫鹃这么金贵的花” “哪只手碰了,就把那只手剁下来,给这花儿当养料赔罪” 那个不会说话的瘦弱小少年,被几个身着华服的同龄人一路推搡着,他不会说话,只“啊啊”地焦急叫着,用力摆手,好像想说,那花儿不是他摘的。但欺辱他的那些半大孩子,又怎么可能理会他的急切分辩他们只不过是想寻个由头,欺负这个南疆来的质子罢了。 “小王爷,这哑巴还不承认这花儿是他摘的”有个身材在一群孩子最为高壮魁梧的黑脸少年粗声粗气对着身后那穿了一件靛青如意纹锦缎袍衫的细弱白脸儿少年说着,还用力狠狠一推那哑巴少年,一下把他推得摔倒在一丛矮树之中,沾了满身的泥土和草屑。 被叫做小王爷的小男孩手中握着一把附庸风雅的玉骨折扇,微微打开半张扇面,遮在下半张脸前,挡住了扇面之后讥讽翘起的唇角,冷哼了一声“呵,不过是个南疆的卑贱质子罢了,有什么资格与本王爷同入一席平白轻贱侮辱了本王的尊贵身份” 刚刚他们一群皇亲贵胄,受安顺公主的邀请,去永安宫赴宴赏花。这被唤作小王爷的,正是安启王的嫡子,小王爷君静辉。为了在王姐安顺公主的宴席大出风头,这小王爷寻遍了御花园,才找到了这一处金丝紫鹃,摘了一捧,给安顺公主赏玩时,却不想安顺公主勃然色变,要他快去将这极为名贵的金丝紫鹃藏起来,莫要让人知道那花是他摘的。 原来这金丝紫鹃是皇帝为了讨宠妃欢心一笑,特意种下的,只待不几日那宠妃生辰,便要去赏花。如今被君静辉给摘了,满地残花狼藉,到时候皇帝知晓此事,定然要迁怒于他的。 得知自己闯下祸的君静辉也不由心中害怕,可是看到同席也受邀而来的南疆哑儿质子,恶念一生,便起了找这哑巴顶罪的心思,想着反正他又不会说话,便是屈打成招,他难道还能开口辩驳吗 故而宴席一散,他便带着几个平时便讨好围绕在他身边的王公大臣之子,做出了太液池旁欺凌这南疆哑儿的一幕。 扶鸾暗暗皱了皱眉,这宫廷深闱之中,媚上欺下的欺凌倾轧,不过是日日都会上演的常态而已,实在是不足挂齿的小事,甚至都不值得他去多关注一眼,多停留一刻。正待他出声去唤玄谷继续前行,去往皇帝的昭元殿时,玄谷动了。 她没有继续向前,而是折了身,沿着九曲回廊,向那几个欺辱人的少年走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