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路敌国皇帝后我怀崽了》 第1章 第 1 章 南鄀皇宫。 马车刚停稳,江怀楚不等太监过来做脚踏,兀自跳下,朝雅正殿方向疾走,衣带生风。 总管太监在身后心惊胆战地追:“王爷您慢点!别摔着了,小心脚下!” 沿途宫人眼见缓带轻裘、清雅容华的来人,立即停步,百般恭敬请安。 有漂亮小宫女大着胆子偷偷抬眼,细瞧端王,怔愣几秒,迅速低下头,面色绯红。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端王,年纪轻轻已战功赫赫、声名远扬不说,连模样也不差,虽不及圣上丰神俊朗,一身如玉气度却叫人挪不开眼。 惊鸿一瞥,眨眼竟几乎忘了长相,只心头绵密浮上惊艳感,让人恍惚生出端王貌若潘安的错觉。 真是怪事。 端王和总管太监走远了,几个宫女才抬起头。 “还瞧!” “王爷才不会为这治我呢。” “你可收敛点儿,圣上说了,端王未加冠,谁敢动歪心思教他染上淫邪,一律杖毙!” “知道啦知道啦。” “王爷今儿怎么进宫了?” “听雅正殿那边过来的说,圣上下了朝好像不知道为什么事雷霆大怒,王爷进宫应该是为这。” “那没事,王爷一哄,圣上就好了。” 这边雅正殿门口,江怀楚打发了满地罚跪的宫人和总管太监后,独自一人立在紧闭的内殿门前,轻解腰间香囊上的扎绳,伸指进去,蘸了点香囊里的白色粉末,在手上涂抹开。 粉末细腻,涂开后无色无味。 江怀楚暗叹了口气。 皇兄,对不住。 “一路上还没够你想好怎么扯谎,还要到我这儿酝酿?” 门内男子声音冷冽如冰,努力克制的情绪在其中翻滚,光听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江怀楚立即推门进去。 内殿桌案前坐着的男子一身龙袍,模样清正俊朗,明明才二十四五的年纪,神态举止却极庄肃威严,一个眼神就叫人心下发虚。 而他这会儿正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江怀楚,眼神漆黑到可怕。 “……皇兄。” “别喊我。” 江怀楚回身掩上门,按了按,确定关严后,才朝案边挪步,最后乖乖立在他身边,垂下脑袋:“……皇兄。” 江怀逸被这声“皇兄”一下子点着了:“你还知道我是你皇兄?要不是那死老头说漏了嘴,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瞒到怀上了还是干脆瞒到肚子大了非生不可?江怀楚,我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你反了天了!” 江怀逸听弥罗山庄那老头一五一十交代时,差点气厥过去。 他唯一的弟弟,为了南鄀的未来,居然答应弥罗山庄无耻荒唐的要求,要潜入敌国勾-引皇帝萧昀,怀上他的孩子。 弥罗山庄怎么想得出来的?怎么有脸提的?江怀楚是怎么能答应的? 江怀逸简直匪夷所思。 “……我错了。”江怀楚神情乖顺,去拉江怀逸的手,被一把甩开。 “你给我站好。” 江怀楚缩了下手,只好像小时候那样并拢双腿,立得板正,一动不动地挨训。 江怀逸指着他鼻尖的手微微发抖:“江怀楚!我养你那么多年是为了便宜萧昀的吗?” “你才十八岁!还是个男子!人家姑娘像你这么大都不一定嫁人了,你跟我说你要让他……你还给他生孩子?” “你给那个流氓生孩子?” 这句话仿佛是他怒气源头,他质问着,声音大得吓人。 江怀楚没敢吭声。 江怀逸看着身前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一张白纸的弟弟,一副恨铁不成钢又羞于启齿的表情:“你知不知道怎么生孩子?你以为拉个手就怀上了,抱一下孩子都会跑了是不是?” “……”江怀楚下意识并紧腿,头低得更深。 他知道的,他做了一番功课。 “是不是我以前没教你,要不要我现在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啊?” 江怀楚头抬也不敢抬,摇摇头。 “那死老头七老八十神志不清出这么个馊主意,你也七老八十神志不清了么?你还能被传染了不是?” “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就准备大着肚子回来啊?” “你想二十岁牵着那个畜-生的种让我给你加冠么?” 江怀逸被自己脑内勾勒的画面气得七窍生烟:“江怀楚,你怎么这么能耐啊你!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江怀楚神色沉静镇定,纹丝不动,耳根却微微泛红,去拉他的手,温下嗓音,“皇兄,你骂我归骂我,身体要紧,别……别生气。” 江怀逸刚要甩,见他神色服帖,全程没顶一句嘴,顿了顿,勉强压了压火气。 天人交战了两秒,终是由他拉着,冷声道:“这事免谈。我警告你,你敢背着我离开南鄀一步,我立马叫人打断你的腿,听见没有?” 江怀楚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乖巧点头:“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江怀逸深吸一口气,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后知后觉自己先前说的话实在难听,有失皇家颜面。 毕竟是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弟弟,打不能打,骂狠了又怕伤他的心。 他也是一片好心,还因身体的事受过那么多苦,自己现在提这,无异于戳他伤疤。 他也知道错了。 江怀逸彻底心软了,沉默一会儿,板声道:“南鄀不需要你牺牲,我更不需要,别说是现在,就是真亡国的时候,也不需要,我江怀逸不稀罕这皇帝的位置,也不怕死,更不会卖弟求荣,你给我死了这个心,我怎么教你的,士可杀不可辱,听见没有?” “好好当你的小王爷,别十几岁就扛这扛那老成成这样,只要别走弯路,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天大的事有我在,还用不着你担心,你皇兄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江怀楚盯着他看了许久,在江怀逸又要骂之前,才缓缓点点头:“知道。” 江怀逸暗松了口气,冷着脸道:“你有没有话要说?别说我没给你狡辩的机会。” “……没有。” “知道错了?” “知道。” 江怀逸见他回答得不假思索,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种天方夜谭的要求,怀楚就是年纪小,才被那浑老头撺掇地一时糊涂答应了,他向来聪明,简单提点几句势必就…… 江怀逸厥了过去。 江怀楚一直密切留意着,在他昏过去的刹那稳当地扶住他。 “皇兄?”江怀楚低唤几声。 江怀逸没有任何反应。 迷药是他自己调的,药效他清楚,三个时辰内江怀逸醒不过来。 江怀楚拉开江怀逸一条胳膊,半扶半抱费力把人轻放到床榻上,仔细替他脱下靴子,盖上锦被,掖好被角。 他立在床前看了许久,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 “你回来了?” 霍将军一听圣上召江怀楚进宫了,立即纵马赶到他府上等着,本来在偏厅心神不宁地喝茶,听下人通报说端王回来了,火急火燎迎出来。 江怀楚淡然自若,瞥他一眼,一言不发,霍骁会意,跟在他身后进了内室。 江怀楚回身关严门。 不等他开口,霍骁已抢先出声:“圣上知道了?” 江怀楚点了下头。 “……那你怎么出得来的?” 江怀楚:“我把他药晕了。” 霍骁表情凝固了几秒:“……那你准备怎么办?” 江怀楚在铜盆里净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仔细清洗迷药,边弄边说:“我现在就启程回边关。” “这么急?”霍骁当然知道他指的回边关就是去敌国的意思。 “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是有点赶,不过皇兄已经知道了,现在不走,等他醒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霍骁默然,他说的是事实。 这事他们从头至尾瞒着圣上,就是因为无比清楚只要圣上知晓一星半点,这事就除了夭折没第二个结局。 千瞒万瞒,没想到最后还是意外知道了。 霍骁深看江怀楚一眼,面上闪过浓浓的挣扎,踟蹰片刻:“你非去不可?要我说,既然圣上已经知道了,不如就算了……” 对这事他一直不赞成。 江怀楚是尊贵无匹的小王爷,他不过是个世袭将军,是个臣子,但从小到大江怀楚从不跟他摆架子,一直把他当半个兄长,仔细经营他们间的关系,他都看在眼里。 他今日殊荣,大半都是江怀楚给的。 将心比心,他对江怀楚的心不比圣上少多少,怎么可能赞成这事? 只不过江怀楚口齿伶俐自己辩不过他,他又会哄人,自己稀里糊涂就上了他的贼船,一边嘴上抗拒,一边头脑数热一帮再帮,这…… 霍骁暗自焦头烂额。 怎么就一把糊涂账了呢? 江怀楚要是在萧昀手上有个三长两短,他罪该万死。 霍骁:“你再考虑考……” 江怀楚:“总管太监私下跟我透露,小侯爷又当街欺压百姓了?” 霍骁愣了好半天才从跳跃的话题里反应过来:“……是,打了人。” “怎么之前没告诉我?” 霍骁不懂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江怀楚居然还有闲情替他皇兄管七大姑八大姨的事,但也明白他是含蓄地叫他不要再劝,暗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见你忙不过来就没说。那我让言官上奏折劾他?” 江怀楚蹙眉:“别,毕竟是亲戚,皇兄向来心软,到时候治他还好,不治下不来台。” 霍骁想想也是:“那要不算——” “你去找几个兵痞,摸黑打他几闷棍,做的干净点,别让人知道是我们的人干的。” 霍骁见怪不怪地看着他:“……行。” 霍骁想起什么似的,指着一边桌案上摆着的一幅卷轴:“那个……小侯爷刚才过来,给你献了幅张世卿的墨宝,说是遍寻三月,花重金从人手里买来的,你不在,就先撂这儿了,他还说改日定当登门同你一道赏鉴,这……” 霍骁隐晦地瞅了江怀楚一眼。 张世卿是天下闻名的书法家,江怀楚以收藏他的墨宝为乐。 “……还打不打?”霍骁低声问。 江怀楚沉默片刻,面不改色道:“打。” 霍骁又暗瞅江怀楚一眼。 江怀楚:“给他少打两棍,别打脸,碍着他逛窑子。” 霍骁强忍着笑:“……行。” 江怀楚道:“事情让手下做就行了,你在两个时辰内启程回边关。” 霍骁体会了下:“……你怕圣上调兵追你回来?” 霍骁常年带兵在南鄀边关镇守,这回也就是和江怀楚一起,才能回趟京都。边将不可长留京都,他本就等着和江怀楚一起回边关。 江怀楚没说话。 霍骁:“我是能走,可圣上如果大老远派人来边关传旨调兵,我到时候怎么办?你知道你皇兄有多固执……” 江怀楚:“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霍骁难掩震惊:“你也不怕你皇兄一怒之下砍了我?” 江怀楚淡声道:“没叫你抗旨,你先回去,皇兄肯定只能派钦差带兵符去你那儿宣旨,到时候你让手下伪装山匪,半路把钦差绑了,好吃好喝供个几个月,我不就回来了么?皇兄问,你就说没见到钦差,更没收到旨意,钦差可能半路遭逢不测了,皇兄就算知晓内情,没实据,也没法给你定罪。” 霍骁再次感叹自己没见过世面:“……那圣上真不顾一切要砍我呢?” 他暗瞥了眼江怀楚。 别的事不可能,南鄀将才凋零,边境还得靠他镇守,可一旦事关江怀楚,圣上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更何况是这种事,江怀楚少了一根汗毛,圣上都可能将他碎尸万段。 江怀楚瞥他一眼:“边关都是本王的人,皇兄下了旨,谁执行?等京都的人千里迢迢下来治你,本王肯定回来了。” 霍骁:“……”还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我可真上了你的贼船。” 江怀楚眉眼一弯:“这可下不来了。” 霍骁被这笑晃了下眼,等回过神时,江怀楚已经开始宽衣解带。 江怀楚因为身体原因,比一般人怕冷,明明已经初春,依然穿得繁琐。他自己养小狐狸,所以不穿最名贵的狐裘,只穿较为廉价的羔裘,当然到了他这地位,也没人会因这看轻他就是。 霍骁看着他脱下厚重的素裘,解了羊脂玉般柔滑的腰带挂在一边,褪下绣着金丝的月白外袍,呼吸悄然一窒。 外袍下的躯体清瘦亭匀,腰细腿长。他里衣雪白齐整,几乎没有一道褶子,脖颈上的肌肤莹白玉润,稍带一点清冷雾色,是得天独厚加上滔天的荣华富贵才可能养出来的色泽。 白璧一样的人,南鄀最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鼻端萦绕着江怀楚身上特有的淡淡冷香,霍骁心跳得莫名有些快。 他和江怀楚相熟多年,江怀楚从未在他面前脱过衣服。 平时连贴身伺候的都不太让碰,更别说他。 江怀楚被他皇兄管得严,自矜重礼,从不逾矩失态。 他永远只有衣衫严整、从容淡然的时候。 今日是事急从权,他急着换完衣服走。 霍骁盯着看了几眼,莫名别开眼睛,心头突突直跳,思绪乱飞。 怎么会这样? 小王爷是男子。 可他都能是萧昀的人,萧昀也是男子,他也是…… 凭什么什么好事都摊上萧昀?他已坐拥大半天下,为什么现在连江怀楚也要…… 江怀楚脸皮那么薄,平时和他都君子之交淡如水,却要被素未谋面的萧昀…… 那是个比无赖更无赖的无赖,比流氓更流氓的流氓。 霍骁一时如鲠在喉,又有更多旖念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让他面有隐色,无地自容。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怀楚并未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兀自换上低调的行衣,走到床榻边,掀开整整齐齐的被褥,拿出床下暗格里一早藏好的包袱。 “边关拜托你了,有什么事和探子联系,我尽量帮你,我最多半年就回来。” “半年?”霍骁本就心绪不稳,闻言怒道,“你未免太看得起他!” 南鄀到萧昀所在的宁国,一来一去,就是最快的马,也要两个多月。 半年去掉两个多月…… 三个月江怀楚就能怀上萧昀的孩子了?这还要算上江怀楚设计与萧昀相识的时间。 江怀楚淡咳了下。 南鄀和北宁接壤,霍骁镇守边关,和北宁的军队有摩擦在所难免,他和萧昀似乎还有私怨,憎恶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江怀楚说:“眼下二月初,八月底是皇兄寿辰,我得赶在那之前回来,所以说半年。” 霍骁恍然,依旧哼哼道:“他都二十四了,一个皇帝这么大岁数了,还一个子嗣都没,指不定有什么毛病,怀楚你还小不懂,男人中看不中用的多的是——” “圣上多大?” 霍骁:“……” 圣上二十五了,比萧昀还大一岁,也没有子嗣。 “那不一样……”多说是错,霍骁决定闭嘴。 江怀楚铺平掀开的被褥,叠好褪下的衣服,将之纹丝不差地摆在熟悉的位置,心下才舒服了些。 俨然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他看向霍骁,诚恳地说:“拜托了,这件事除了你没人能帮我。” 霍骁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半晌,他听见自己心里抗拒,嘴上温柔地说:“……你走,我一定会按你说的做。” 江怀楚冲他微微一笑。 霍骁低下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第 2 章 临午间,端王的车驾启程回边关。 浩浩汤汤的队伍往南鄀唯一的城门去,沿途百姓瞩目恭送。 当今天下,宁国一国独大,皇帝萧昀善于进攻奇袭、攻城略地,于行伍历练时,已攻无不克,令守城之人闻风丧胆,十八岁登基后,领兵亲征,大军所至城池必破,短短数年一统中原,侵略吞食之势锐不可当,毗邻诸国人人自危。 军事向来疲弱的南鄀能于夹缝中享一时太平,除了地势之利,全仰仗三人。 一是当今圣上,勤政爱民休养生息,二是霍将军,镇守边关保家卫国。 三就是年仅十八岁的端王。 端王文赋卓绝,十几岁便才名在外,温润谦和、礼贤下士,又与天下第一庄弥罗山庄交好,人脉遍及天下。 两年前邺国二十万大军攻打南鄀,年仅十六岁的端王靠一己之力就借来了比邺国还多的兵马,让没见过世面的邺国灰溜溜地回去了,贻笑诸国。 更有传闻说,端王是弥罗山庄老庄主钦定的未来少主。 弥罗山庄是天下百姓心中的圣地,弥罗的主人,意味着无上民心,天下人趋之若鹜。 传闻真假难辨,总之端王种种,让他一时成了京都最负盛名、最受追捧的男子,风头已然超过了样貌能和宁国皇帝齐名的圣上。 长街繁华喧嚣,同一时间,没人注意到一辆刻有弥罗印记的马车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 …… 马车里,江怀楚端坐着,时不时翻过一页《兵法四书》。 腿边跪着两个黑衣人,事无巨细地汇报完今日京都各方动向后,沉默听令。 江怀楚撂下书,修长的指拨开一点帘幕,望着隐在空濛春色后的南鄀京都,过了好半晌,才道:“本王回去后,京都任何人有异动,不用查清,格杀勿论。” 这一声里,温润如玉不见了,只有皇家之人独有的冷酷无情和高高在上。 “是!” “圣上若是出了半点差池——” “我等提头来见!” 江怀楚噗嗤一声笑了:“本王要你们的头做什么?” 二人受宠若惊,羞赧万分:“我等一定保护好圣上!” 车内只剩下江怀楚一人。 马车有些颠簸,江怀楚按了按微微涨疼的太阳穴,闭眼假寐。 他有这一趟,事情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弥罗山庄。 老庄主被江怀楚伺候得吃饱喝足后,兀自手舞足蹈了一会儿,醉醺醺地拽过江怀楚的手:“怀楚,你想不想当少主啊?” 江怀楚一怔:“您误会了,怀楚绝无此意,侍奉您只是因为喜欢您。” “……”老头表情一滞,似乎意识到自己问错了方向,“那你想不想要弥罗在宁国境内所有情报网和暗线啊?” 江怀楚迟疑了下,这次点了点头。 天下第一庄弥罗山庄,在明是百姓心中的圣地、达官显贵问药求仙的续命之所,在暗则是全天下最大最严密的情报网组织,眼线遍布各国每个角落,掌握无数人的把柄。上至皇宫大内,下至穷乡僻壤,几乎可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弥罗探子的踪影。 有了宁国境内所有情报网和暗线,他就能第一时间获知宁国朝野动向,保南鄀无虞。 老头这才满意一笑,哼哼两声:“你答应老头我一个要求,我说的那些就全送给你,随你怎么玩儿!” 江怀楚第一时间没说话。 北宁是天下第一大国,各种意义上的第一,无论是土地、人口还是军事,北宁的情报网,价值可想而知。 江怀楚坦率道:“老庄主有什么要求怀楚定当尽力而为,只是这礼未免太厚重,我怕我要不起。” 老庄主笑眯眯的,越看眼前人越满意。 小王爷表面是个温和性子,在关键事上却从不含糊,要就是要,不会瞻前顾后、遮遮掩掩,惹人厌烦。 “嘿嘿好不好奇?别紧张嘛!你待我怎么样我又不是傻的,怎么会为难你!” 江怀楚暗松了口气,扶住歪歪倒倒的老庄主:“您且说。” “我就是想你给我老萧家生个孩子。” 饶是淡定如江怀楚,猛地听到这么一句,依旧如遭雷击,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九十余岁的老庄主,脸色发白,强颜欢笑道:“……老庄主,您这话当真?” 老庄主是天下医术第一人,他的身体当初就是老庄主治好的,老庄主还在他十五岁寿辰,把弥罗在南鄀境内的所有情报网和暗线当礼物私下送给他了,他一直侍他如祖父…… “别误会别误会,不是老头子我啊!老头我喝多了一下子没说清,没吓着你……” 江怀楚艰难一笑:“无碍。” “老头我还是童男身,没后代,你家对我弥罗山庄又恩情厚重,孝敬我六七十年,等过几年我归西了,弥罗肯定是要交给……”老庄主暗瞅了眼江怀楚,“交给别人的。” “只是一来,我弥罗山庄驻扎在南鄀境内,眼下你我虽交情融洽,但难保我弥罗后人和南鄀后代皇帝起了争端,自相残杀,二来萧昀那二流子那么猛,搞不定打到南鄀来,我虽然六七十年没回北宁了,也和那小兔崽子没什么交情,但总归是萧氏的老祖宗,到时候也不好出手保南鄀和他对着干啊……” 江怀楚温言道:“我明白的,绝不会叫您为难。”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难过啊!” “就因为这么个事,所以我没事就爱琢磨,最后琢磨出来,其实你生个萧昀的孩子就好了。” 江怀楚冷不丁又是骇然欲绝。 生个萧昀的孩子…… 老庄主却并未顾及他心情,兴致高昂地说了下去:“到时候我弥罗山庄直接丢给你孩子玩儿,他是南鄀皇室,再不济也不会毁了南鄀,这样萧昀真打过来,我也师出有名,他可是我萧家的乖崽,老头我维护自家孩子怎么了?” “再说了,那二流子再混蛋,也不至于和他孩子的亲舅舅抢地盘?你南鄀几百年与世无争,也不想称霸天下,就想偏安一隅,现在连皇帝宝贝弟弟都给他生孩子了,他是畜-生么他还打,他看着自己的种他好意思么?” 江怀楚浑身僵硬,此时此刻,所有的教养都用来维系面上的端庄镇定了。 他难得打断人,冷淡道:“真要生,我也不可能拿孩子要挟他。” 老庄主愣了愣,满面羞愧:“老头我说错话了对不住对不住,我还不如你,真是老糊涂了,太想当然了,忘了到时候两边都是爹的,孩子夹在中间不好受,你们还互相是敌国……啊真是。” “那这样,乖崽你怀你生,那肯定完完全全是你的,对咱不稀罕他!才不告诉他,咱偷偷怀偷偷生咱们养,没图他一点儿,他爱打打,老头我给你撑腰,让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江怀楚微微失神。 怀个孩子就可以换弥罗在北宁的情报网,换弥罗山庄永护南鄀,换南鄀百年安定。 只是怀一个孩子而已。 老庄主这才舒坦了,依旧兴致勃勃:“你没见过他,那二流子长得贼俊,你这幅相貌,天底下除了那小混蛋,也就只有你皇兄配得上你了……啊呸说反了。” 江怀楚:“……” “你放心,他要是连你都不喜欢,那他彻底没救了。” 老庄主想起什么,叹了口气,高昂的语气也低落下去:“怀楚,老天薄你,你虽然从来不说,但老头我知道的,你这性子,肯定想着一个人过一辈子,可老头我不忍心呐,身边没伴儿是无所谓,可总得有个小孩陪你玩儿呀,老头我能这么开心,还不是因为有你经常陪我玩儿?我看你之前和那些小孩玩那么好,你肯定很喜欢很想要的。” 江怀楚沉默不语,眉眼淡淡。 他是很喜欢很想要孩子,但他这个身子,他也从来没准备要。 “你回去仔细考虑考虑啊,这话我也就喝多了才敢说出口,都是真心话,你点个头,北宁那边我立马丢给你,嘿嘿其实就是老头我想逗你孩子玩了……” …… 江怀楚静静睁开眼,挑起帘幕,隔着崇山峻岭,遥望着北宁所在方向。 他和萧昀无冤无仇,只是想要一个他的孩子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第 3 章 宁国,过于金碧辉煌的金銮殿。 身穿宽大朝服的朝臣们执着玉笏,立在原位一动不敢动,左等右等,时不时悄悄够脖子,皇帝终是被大太监迎着出来了。 几个鹤立鸡群的一品大员暗呼出一口气,垂眼瞧着那双纹着金龙的黑靴走近,执着玉笏的手又不住发汗。 近来为了立后的事,他们闹得凶,皇帝今日晾了他们足足一个时辰…… 萧昀甩开龙袍下摆,跨-坐到龙椅上:“诸位爱卿今日来得倒是挺齐。” 群臣没敢吭声。 确实来的很齐,连年老体迈被皇帝恩准免朝的几个老古董都来了,连品级偏低挤不进金銮殿的都迎宾队一样列在了殿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登基大典。 萧昀莫名笑了一声:“俗话说法不责众,朕看你们来那么齐,还以为是壮胆,有什么事要逼朕。” 不少朝臣浑身一震,下意识就脚尖向外。 萧昀随意瞥向大太监。 大太监:“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大殿上有几秒鸦雀无声。 几个老古董们悄悄对视一眼,冒着被打屁股的风险,“扑通”一声跪下,咬牙齐声道:“请陛下册立中宫!” 殿上群臣紧跟其后跪下:“请陛下册立中宫,绵延子嗣!” 殿外群臣连绵跪下:“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册立中宫,绵延子嗣!” 声音一浪比一浪高,回声震天。 政党分立、骂战不绝的朝堂,第一次在一件事上如此和谐统一、一致对外,连陛下的亲信宠臣都站在他们这边。 上首好半晌没声音,龙椅有点高,他们也不敢抬头,瞧不见陛下神情,只知道陛下从不按常理出牌,真火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们那点小九九根本不够看,并不能真正威胁到他。 毕竟大宁最流氓的流氓坐在上头呢,和他闹无疑是撞上了。 只是他们除了这么干别无他法。 根本没人制得住陛下。 萧昀抓起茶盏,囫囵喝了口,等回声停了,才笑道:“排了多久啊?挺累的。” 朝臣身形一震。 萧昀等了几秒,皱眉道:“有个能回话的没?” 跪在最前端的几个一品暗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没牙老头不得已抬头道:“回陛下,没……没多久。” 他想着一鼓作气,再而衰,高声道:“请陛下——” “你们可真是能耐啊,那么大阵仗,朕宁国有人啊。” 老头到嘴边的话噎了回去。 “朕是看你们几个老东西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给你们留几分颜面,你们倒好,折腾起朕来了,”萧昀一哂,“也是,朕年轻,倒是不怕折腾。” 明明是初春,冬寒犹在,朝臣额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 陛下的心思喜怒他们向来捉摸不透。 饶是如此,依然没人起来,大有皇帝今天不把自己人生大事办了他们就跪死在这儿的架势。 他们为了催陛下立后生子闹了足足四年了,从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上奏折暗示,到现如今朝臣之间不分你我齐心协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咱们就说道说道清楚。”萧昀说。 照他以前的脾气,敢这么闹,先打一顿屁股再谈,可他大宁所有能管事的大臣基本都跪在这儿了,他真全惩治了,一时找不到人接替,没人干的事情就得他来干。 到时候他们再齐齐推病上辞呈和他打太极,就更烦了。 最前列几个一品心头大松了口气,陛下只要肯商量,他们立马见好就收。 毕竟谁也不想真丢了乌纱帽,这官他们不做,大宁有的是人做。 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陛下身体前倾,以气吞山河之势指着他们,没好气道:“你说你们一个个的,歪瓜裂枣留给朕干什么?!还一留留好几年,准备留成歪瓜烂枣么?” 朝臣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骂蒙了。 “大大前年开始上奏折,上到今年,奏折倒是十倍百倍千倍的翻,立后的名单还是那几个,周爱卿。”萧昀睨向他。 那个没牙老头忙应了一声。 “你家孙女二十多了?十几岁给朕留到二十几岁,朕让你给朕留了吗?你都不着急吗?问你话呢。” 姓周的老头揩了揩额上的汗:“回……回陛下,陛下没,微臣不……不——” 萧昀笑了:“是啊,你不着急,朕都替你着急,一把岁数了,还没抱上重孙,你家孙女也不着急吗?一把岁数了,还没嫁出去就给朕守了活寡。” “笑,还笑,”萧昀一脸匪气地指着跪着的一个,“就是你,出去笑半个时辰再进来。” 那个朝臣战战兢兢爬起,夹着尾巴出去了,其他朝臣立马敛住笑。 闺女孙女外孙女妹妹在名单上的几个朝臣羞愧难当。 萧昀说:“你们以为这是南鄀么,满朝都是文臣,细胳膊细腿的还脸白净,咱大宁多少武将出身?对自己的长相就没点数么?人贵自知,别人家拍马屁夸你一句魁梧奇伟,你就真当自己貌若潘安了。” 众朝臣无地自容地低下头,原来陛下是嫌名单上的女子不好看。 有大臣硬气道:“陛下,娶妻娶贤,岂可单以样貌——” “是啊,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可那是寻常百姓家,朕还配不上个贤色双绝的么?” 朝臣一时又愣了。 龙椅上的男子是大宁几百年来最英明神武的皇帝,也是令无数将门知耻无颜的不世将才,二十余岁功绩已远超先祖,注定是大宁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陛下不仅能干,还……形容俊美。 民间私下有句戏语——“南怀逸,北萧昀”,排名不分先后,说的是天下公认的两个最俊的男子,一个是南鄀国的皇帝江怀逸,一个就是他们北宁的皇帝。 顶上的男子身形颀长,肩张腰挺,头束金冠,剑眉斜飞入鬓。 五官风流俊美,绝非传闻抹黑中的凶神恶煞,反倒是令姑娘面红耳热的长相,眉宇间不容侵犯的帝王威严和几分地痞无赖的调笑混合在一起,叫人如芒在背之余,又心头狂跳,时常摸不准进退,方寸大乱。 朝臣一时羞惭,无言以对:“陛下息怒,是臣等愚昧……” “朕是疯了么,闲着无聊养个不喜欢的人管朕,还花朕内库的钱?”萧昀顿了顿,睨向跪在最前排的几人,意味深长地笑,“还是诸位爱卿想朕皇后几个月一换?” 朝臣身形又是一震。 几个一品到底是老/江/湖,虽是又惊又慌,却并未显露在脸上,只是被陛下一提醒,想起了陛下过往的“劣迹”。 陛下这性子,朝中投机之人自然多得是,陛下也不是吝啬宠爱之人,得过陛下欢心的的确不少,只是…… 最得陛下宠爱的臣子,也只不过坚持了不到三月就被陛下丢到一边去了,过后还被发配到穷乡僻壤做了个寒酸的地方官…… 陛下要是丢皇后跟丢宠臣一样随便,那还得了? 谁家闺女孙女外孙女不是掌上明珠?哪遭得起这罪? 底下没声了,萧昀一改先前雷霆万钧的姿态,和颜悦色道:“朕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们也是为了朕好,朕都知道的。” 朝臣怔了怔,心下一热。 “朕也不是故意与你们为难,话已经给你们说明白了,要朕立后也不是不行。” 朝臣纷纷聚精会神。 “要么寻着朕说的,朕喜欢了,自然就立了,要么……” 朝臣耳朵全竖了起来。 “要么江怀逸立后,”萧昀扯了下龙袍下摆,俨然是不耐烦要下朝了,“他比朕还大,他朝臣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朝臣一噎,顿时恨江怀逸恨得牙痒痒。 陛下已经不是第一次拿江怀逸当挡箭牌了,江怀逸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愣是不立后,搞的他们逼自己陛下都底气不足。 萧昀似笑非笑:“他什么时候立后了,朕倒是可以考虑和他比一比谁先有孩子。” 一群厚脸皮的老臣都脸红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第 4 章 一个月后,江怀楚抵达北宁京郊。 前头驭马的亲信贴上帘幕,轻声道:“公子,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进城了。” 江怀楚的眼睛并未从书上挪开:“知道了——” 前头亲信忽然警觉:“谁!” 一道黑影一个飞身翻进帘幕,江怀楚甚至还未看清那人,那人已单膝跪在江怀楚腿边:“少主,属下如矢,负责北宁全境的情报网,一路关注您行踪,特来接驾保护您,老庄主的消息我等已得知,北宁全境从此听从少主指挥。” “我不是少主。” “少主有何吩咐?” “我不是——” “少主有何吩咐?” “……”江怀楚心想算了,也不是不知道这人的性子,他看向跟前高大缄默的黑衣男子,笑道,“如矢,是我。” 如矢莫名觉得这声耳熟,抬头看去,向来沉稳坚毅的眼睛剧烈波动了一下。 “谢才卿?!” 眼前人和画像上的端王截然不同,容貌比之端王……尤甚。 如矢道出这个名字后,才深觉有多冒犯,立即低下头:“属下冒犯,请少主降罪!” “你我搭档多年,无需拘谨,”江怀楚温声道,“起来。” 江怀楚见他不动,无奈道:“没认错,这张脸才是真的,是你认识谢才卿,端王那是人|皮面具。” 如矢压下心头震悸。 南鄀情报网由谢才卿全权负责,谢才卿为了方便和北宁情报网总部沟通联系,自己干脆常年住在北宁边境一带。 谢才卿为人缜密、滴水不漏,三年来和他工作交接从未有过半分差池,深谋远虑、低调内敛,一手毒术出神入化,温厚待人,魄力办事,声望日隆,追随者众。 搭档三年,他打心眼儿里信任他佩服他,甚至无数次有退位让贤的意思。 却没想到……他居然是小王爷。 难怪老庄主不顾几乎所有人反对把北宁全境的情报网送给了小王爷,那些家伙见到是谢才卿,肯定就没话说了。 马车外,前头城门守军喝道:“下车下车,例行检查,人都下来!” 马车缓缓停下。 北宁京城百姓安居,白日本就繁忙,再加上快到三月半,各地举子都进京等着参加春闱,城门口人来人往、车流不息。 外头守军抹了抹额上的热汗,见眼前是辆朴素甚至算得上寒酸的马车,不耐烦道:“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快下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帘。 骂骂咧咧的守军突然噤声了。 帘幕后弯腰钻出来的男子一袭素衣,穿戴并不出挑,却胜在精细干净,面如冠玉,浑身上下透着涵养,说不出的光风霁月,施施然从马车上跳下,明明未掷一语,却叫人心生好感。 大宁民风开放,不少出游的姑娘向这边看过来,表情微微空白,立在原地走不动路,吵闹的城门口竟难得安静了一瞬。 大宁多的是高大威猛的铮铮男儿,却鲜有眼前这样风流俊雅、比姑娘还精细招人的美男子。 守军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叫什么名字?” “谢才卿。” “哪里过来的?” 江怀楚将鱼符出示:“峻州西城人。” 守军接过扫了眼,热络的神色淡了淡。 峻州在北宁边境就算了,西城在峻州都算最穷的一个地儿了。 他无比诧异那种穷山恶水是怎么养出这样的人的:“进京干什么?” 江怀楚从衣襟里掏出官府公文,双手递上。 守军揭开瞟了眼公文上的内容。 “原来是举人老爷!小的多有怠慢!” 守军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什么,震惊看向眼前人,又忙低头看了眼鱼符。 鱼符上刻着这人的出生年月日,这人今年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举人老爷。 只要能在会试上取得个好名次,又是这幅长相,几乎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守军和颜悦色地奉承着,粗略检查了下,见没问题便恭敬地放人进去了。 不少人望着那辆马车驶进去,交头接耳。 有书生一拍脑袋惊道:“我说怎么名字这么耳熟,谢才卿,是谢才卿!那个峻州十五岁中举的解元谢才卿!知州大人解腰带相送奉为上宾的谢西城!” “我想起来了!三年前大家都押他是状元、结果他压根没来考试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 “十五岁的解元?!” “他怎么三年后才进京赶考?还来这么晚……” “西城那破地儿多远多荒呐,能来都不错了。” “这回状元花落谁家有意思了,今年牛人可不少啊。” …… 北宁最大的茶楼逸仙楼,天字号包厢内。 萧昀一身常服,趴在栏杆上,摩挲着紫砂质地的茶盏,意味不明地问:“和考生私下联络的有哪几个?” “回陛下,吏部侍郎暗中收了不少考生的银子。” 萧昀俯视一楼各地考生:“姓周那老东西倒是越老越糊涂了,连儿子都管不好,一把岁数了自己赖着不肯走就算了,还要把孙女塞给朕,造孽啊。”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萧昀回头看好兄弟谢遮,懒散一笑:“那得看他们银子孝不孝敬朕了。” “……陛下圣明,”谢遮淡定地继续汇报,“国子监祭酒和人私下约定门生了,那人确有状元之才,还出身名门,是缘祁张氏之后,才名远播,不过人品有缺,恃才放旷,好勇斗狠……” 萧昀将杯中叫不出名的名茶一饮而尽:“继续说。” 谢遮陆陆续续汇报完,萧昀眼神陡然冷了下来:“一个个倒是挺能耐。” 谢遮没吭声,这要是在朝堂上,陛下手里的茶盏大概直接砸罪臣头上了。 谢遮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今年打算延续往例点世家的状元,还是捧一捧寒门?” 萧昀皱眉:“今年寒门有提的上嘴的?” 谢遮知晓他最烦明明实践一无是处还清高自傲的穷酸书生。 皇帝近几年重用世家,倒不是真瞧不上寒门,而是寒门实在没人扶得上墙,完全没世家的人机灵,用得顺手。 “本来是没有的,不过……”谢遮谨慎说,“刚才微臣得到消息,峻州西城谢才卿进京了。” 萧昀皱了下眉,试图在脑海里此人,一无所获。 平日要他处理的事太多,为防英年早逝,不大重要的事他一向转日就丢到脑后了。 “陛下肯定不记得了,”谢遮体贴道,“三年前,您贬到峻州做知州的钱郝正给您连上十几封奏疏,就为了推荐此人入朝,此人文赋卓绝,十五岁就中了解元,在峻州一带极有名,应该不比缘祁张氏子差,张氏子名气大,毕竟有祖辈庇荫,又家住京城,不像谢才卿出身贫寒,边境人士。” “那个倔老头看上的人?”萧昀头疼,“不会也是头倔驴?” “……不是。”谢遮语气确定无疑。 萧昀这才有了一点兴趣:“我当年怎么处置的?” “您说姑且见上一见,召他入京,但他……” 谢遮顿了顿。 萧昀道:“他怎么了?” 谢遮低声道:“……他拒不入朝。” 萧昀怔了片刻。 “拒不入朝”四个字,让他一下子想起来了。 那人当年给他上了封奏疏,洋洋洒洒几千字,辞藻华丽、全是骈句、典故化用出神入化,都在夸他长相俊美、才能卓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比当时朝堂上最会拍马屁的还能十倍不止,叫他看得心花怒放,心里直道这人上道,都在想要不要把这人搁到身边玩儿上一玩了,结果奏疏最后,他声称自己仰慕他已久,只是年纪尚小,不便侍奉君侧。 欲抑先扬,玩儿得倒是挺好。 推辞的奏疏写的比人谢恩的还漂亮,给他气笑了,直接招呼谢遮过来看这奇葩。 奏折都写成这样了,虽是拒了,他也不好再治他。和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也实在有损颜面,只是到底气到了,这才过了三年依然印象深刻。 萧昀眉梢一提:“他不是拒不入朝么,怎么又进京了?” 谢遮:“……可能像他说的年纪到了能侍奉了?算算他今年也才十八。” “原来这么小啊,”萧昀看向谢遮,诧异道,“这事都三年了,你怎么记那么清楚?” 谢遮咳了一声:“回陛下,实不相瞒,谢才卿在峻州最出名的其实压根不是才,是……相貌。” 萧昀笑了,揶揄道:“他是长得有多出众,能叫长翎卫指挥使都记那么清?” 谢遮有些汗颜:“微臣的下属去峻州,曾见过谢才卿一面,惊为天人,还偷偷带了幅画像回来,私下传阅,当个八卦,微臣这才得窥一眼,确实万里无一。” “生的比你还好么?”萧昀盯着谢遮的脸瞧上一瞧,老不正经道。 这话就有朋友调笑之意在里头了,谢遮咳了下,如实道:“微臣自愧不如。” 萧昀本来没当回事,闻言一奇。 长翎卫指挥使谢遮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 谢遮知晓陛下向来以貌取人,道:“峻州百姓常同对面的南鄀人吹嘘,说咱北宁一介穷书生谢才卿比人南鄀高高在上的端王还有才有貌,足以见谢才卿……” 萧昀神色淡了,不以为意。 他和南鄀端王素未谋面,样貌不置评判,那人才情冠绝天下倒是毋庸置疑,朝中不少老头子都敬他才华,虽是敌国,从不恶言相向。 这话未免言过其实,一句挑衅意气之语罢了。 谢遮见他不吭声,知他没趣了,善解人意地问:“陛下今年可要捧谢才卿敲打敲打世家?” 萧昀嗤笑:“捧他作甚,聪明着呢,要人捧?拒不入朝……我大宁就缺他一个么?不叫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已经是开恩了,他心里有数的。” “谢遮——” 萧昀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楼梯上,停顿了下。 谢遮等了几秒没等到命令,疑惑地顺着陛下的眼光看过去,楼梯口,一个男子往上走,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像是怕拖脏了衣袂,那人拎着衣袍下摆走。 他步子很轻很稳,走在空心木质楼梯上没弄出半点恼人声响,脖颈连着脊背直挺又舒展,不会让人感觉半点绷着,衬得腰线更窈窕了。 比黄花闺女还大家闺秀。 萧昀见美人无数,仍是下意识多瞧了好几眼,随口谑道:“那什么谢才卿有他漂亮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第 5 章 江怀楚上了逸仙楼。 如矢早就替他打点好一切,江怀楚在客栈安顿好后,便去了离住处最近的茶楼逸仙楼。 过几日便是春闱,茶楼相较以往热闹非凡,都是住在附近客栈的考生,再不然好奇来凑热闹的百姓。 万物复苏的时节,茶楼里的考生也个个昂扬得很,高谈阔论,唾沫横飞,哗众取宠。 江怀楚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身后跟着的家仆模样的大娘坐到了他对面。 江怀楚轻声说:“娘娘在北宁可安好?” 太妃脸上戴着人|皮面具,笑道:“我可好着呢,大宁的男人虽然没咱南鄀的中看,但都怪中用的。” “……”江怀楚想着她开一方青楼,沉默片刻,“那就好,那就好。” 太妃道:“你这孩子就是脸皮薄,都被你兄长管成什么样了。” 江怀楚轻咳了声。 太妃也不逗他了:“说起正事,那人太警觉了,心机深不可测,我们不少训练多年的眼线折在他手上,哪怕是美人,他也毫不留情,他根本不是单靠美色能打动迷惑的,你真要接近他,切忌暴露身份。” 太妃眉目间浮上担忧:“你要是出了半点差池,我没脸见你兄长……算了,就你现在这个打算,我帮你我也没脸见你兄长。” 江怀楚:“……” “我都知道的。”江怀楚冷静地说。 太妃说:“你具体想好怎么做了没?” 江怀楚道:“过几日会试和殿试,我得想办法当上状元。” 太妃蹙眉:“你想进翰林院?”大宁只有状元才能稳进翰林院。 江怀楚点头。 大宁翰林院负责起草诏书、为皇族侍读等,是天子近臣,皇帝的身边人。 萧昀那种身份,只有进了翰林院才可能经常见到他,不然以他刚入朝的资历,他甚至连进金銮殿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有半年时间,熬不起资历。 “也是,要是被分到地方做官那不是完了,”太妃眉头紧蹙,“要真比文才,公子自是状元,不过大宁真的不像咱南鄀。” “我在大宁好些年了,大宁名门望族太多,世家关系盘根虬结的,他们还联手打压寒门,考上容易,考上好名次拼的都是底下的软东西,尤其你要的还是状元……” “皇帝偏心,好些年点的都是世家的状元,他望族皇后嫡出,那种出身估计也压根瞧不上寒门……啊真难。”太妃越说越头疼。 江怀楚笑了笑,面色不改。 其实还不止这些,真要算,他三年前还拒绝得罪过萧昀。 就是不知道他记不记恨,会不会拒不录用他。 当然他也不会说出来徒惹太妃焦虑。 “你是不知道就这几天有多少考生在我楼里定包厢私下宴请达官显贵,不少都是主考官的亲戚,那叫一个纵情声色,一招招一群姑娘,你说这你怎么比?过几天都考试了……”太妃面有急色。 “娘娘无需替我担忧,”江怀楚淡然道,“总有法子的。” 太妃瞧他两眼,这下倒是冷静了,小王爷总是长相性子过于有迷惑性,惹人心疼怜爱,让人忘了他机关算尽。 太妃叹了口气:“你之前来信问我,能教的我都教了,不过这都是我教楼里姑娘的,对上萧昀不一定管用是真的,他也不是没微服来过咱们青楼,我也不是没叫最好的姑娘过去,问题是他一个都没碰,不是你想的那种没碰,是那种衣角都没碰到那种没碰,他简直像有毛病,你别最后费尽心机,他是个不行的。” 太妃见他没吭声,就知道他又尴尬了,一时忍笑:“都说的是正经的。” “我尽力而为,成与不成不论,”江怀楚说,“凡事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的,我没指望全能按计划进行,也没觉得一定会成,他若真……也是意外的一种,我随机应变便是,想做没做要后悔的。” 太妃想了想:“也好,如果中途遇着什么问题,随时放弃便是,他要是有什么不良癖好,或者很难受很痛苦,千万别委屈自己,咱不稀罕他。” 江怀楚痛苦地垂下了头。 太妃直笑:“不成就当来大宁游玩儿了,大宁比咱南鄀可好玩多了,你别成天抱着个书,再不然为你兄长操心这操心那的,这么一想,你来大宁反倒是休息了,不然我听他们说你成天忙得找不着人。” “还好。” “萧昀在皇宫里,殿试前反正也见不到,这几天你要没事就来找我,我带你熟悉熟悉北宁。” 江怀楚应了一声。 太妃笑说:“那事如果遇到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没人比我更懂男人了。” 江怀楚迟缓地点了下头。 “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时候我给你洗过多少次澡啊,什么没见过,你那时候就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了,那会儿我还跟你兄长说,你这弟弟比小姑娘还漂亮,以后长开了女人惦记,男人也要惦记的。” 江怀楚微微求饶地抬头看她。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太妃笑不动了,“说那么远也没意思,状元还没考上呢,对了你什么时候跑到北宁参加科举了?我居然都不知道。” “一直住在北宁边境,闲着也是闲着,想着知己知彼么,就去了,没想那么多,没想到现在能用上——” “要我说当今圣上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那边嗓门有点大,压过了江怀楚的声音,江怀楚和太妃朝那边望去。 几个年轻考生围在一桌,明显是喝了点酒,眉飞色舞。 “南鄀皇帝算个屁,他配和我北宁圣上齐名?” 江怀楚眸光陡然一冷。 “咱大宁的铁蹄真踏过去,还有南鄀吗?还有南怀逸吗?” 几个考生哈哈大笑,高声附和。 江怀楚面沉如水,修长的指紧攥茶盏,努力按捺着。 轻狂考生,什么都要论上一论,家国大事、鸡毛蒜皮,博人眼球,拍特定的人的马屁,读书十余载,就这点本事。 太妃按住江怀楚的手,低声道:“大宁人都有点狂妄。” 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国,百姓倨傲自豪,实属正常。 江怀楚冷声道:“他们经常骂我兄长?” 太妃哑然。 江怀楚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太妃:“你习惯就好,没办——” 那边更多考生附和,嘻嘻哈哈,一道清雅冷淡的声音忽然传来:“南怀逸当然配。” 不少人本就时不时往这边看,陡然听见这么一句,都愕然看过来。 二楼萧昀刚随心所欲地瞧完人,准备转身,闻言霎时来了兴致,眯了眯眼。 一楼一时鸦雀无声。 在北宁的地盘,居然有人公然维护南鄀皇帝,还是在人多嘴杂的逸仙楼,话题更是有关圣上,这人简直胆大包天。 各地考生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人虽不是不好相与的面相和气质,样貌却过于有威胁感,当今圣上选官尤其注重长相,这人这时出现在逸仙楼,多半也是考生,是竞争者,他们自不会有什么好颜色,巴不得他惹祸上身。 那个吹捧圣上的考生从震惊中醒转,呵斥:“你是何人?你一个大宁人居然向着南鄀!你该当何罪!” 太妃暗自替江怀楚着急。 “我是何人不重要,”江怀楚镇定坐着,波澜不惊,“我出言,也不是向着南鄀,而是为了圣上,也为了兄台。” “你放屁!” 周围哈哈大笑,越来越多的人看热闹聚了过来。 江怀楚不气不恼,气度雍容:“‘南怀逸,北圣上’,说的只是天下公认的两个最俊的男子,北宁强,南鄀弱有目共睹,却于长相并无帮助,你非要如此说,那这世上若有个国力更强的,圣上岂不就不是最俊的男子了?你是不是就得吼一句‘圣上算个屁’?” 考生神色一骇:“你……” 江怀楚一笑:“当然不是,无论国力强弱,圣上都是最俊的。” 萧昀扯起一点嘴角。 江怀楚道:“天下自有公论,百姓独善其身,嘴上不言,心中自有分辨,你说陛下如何,天下人就能按你心意来了?众目睽睽贬低区区弱国,抬高咱大宁,不是徒叫圣上、叫我大宁招天下人讨厌,失了民心么?” 那人一时又恐又怒:“你这是诡辩!你公然抬高敌国皇帝,是何居心!” “这就叫高抬了?那兄台可真是心胸狭隘。” 周围人愣了愣,哈哈大笑,那人怒道:“你找死!” 江怀楚道:“堂堂男子,岂可单以相貌论英雄?民间戏语,你真以为圣上不知晓么?圣上无所不知,不惩处,那是圣上爱护百姓,胸中自有丘壑,不争那点长短,圣上文功武治、千古一帝,用得着和人比相貌么!还是你觉得圣上只有相貌可以拿来同人一争高下?” 那人慌乱道:“你……我、我当然不是——” 江怀楚冷笑:“且不说圣上有没有攻打南鄀的意思,圣上要是打了,南鄀成了我北宁的疆土,你这话就是侮辱已臣服归顺的南鄀百姓。” “圣上若是不打,以我北宁之强盛,若南鄀来依,成了附属国,你这话就是离间北宁和附属国之间的关系,这罪你担得起么?” 考生面色如土,开始发颤。 “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利,损了私德,妨了圣尊?天下是打出来的,是治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侮辱旁人,有损己身,有损国体,何必如此?” “所谓大国者,强而不凌弱,国乃一姓之国,百姓乃天下的百姓,尔等举子,国家栋梁,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我大宁的颜面,我大宁泱泱大国,无伤大雅之处容人,这点气度都没有么?说出去怕不是要惹天下人耻笑!” 满座寂静,羞愧汗颜。 “好一个天下是打出来治出来不是说出来的!”包厢内谢遮惊道。 他心头激荡,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惊艳。 萧昀一笑:“好利一张嘴啊。” 谢遮见他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还笑得有几分耐人寻味,心下诧异,谨慎问:“陛下觉得他说的不对?” 默了默,咳了下:“他可是句句夸您。” 陛下养了不少溜须拍马之辈,这人可句句在点,比训练过的那群货色还踩点精准,都夸出花来了,按照以往,陛下应当舒舒服服,大笑直呼这人上道才对。 萧昀一哂,舒舒服服地坐到一边:“谢遮,你还是太嫩了,听人说话不能光听他说了什么,还得听他避而不谈了什么。” 谢遮一怔:“微臣愚钝。” 萧昀抬头看他,略带匪气的俊脸上有一丝不清不楚的意味:“他觉得朕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第 6 章 谢遮嘴角暗抽搐了下:“……是微臣糊涂了。” 萧昀语气玩味:“但朕还不能治他,因为治他就是争那点长短,就是心中没有丘壑,就是不爱护百姓没有容人雅量。” “你说这人聪明不聪明,他给朕扣了多少高帽子啊谢遮,听人拍马屁哪是那么好听的,你得按他说的做,不然天下人都知道朕小肚鸡肠了。” “……”谢遮靠精湛技艺控制好面部肌肉,附和道,“陛下圣明,此人该杀。” “笑,给朕笑。”萧昀睨他一眼。 谢遮抿紧唇,摇摇头。 萧昀扯下腰间坠玉,握在手心里摩挲把玩着,慵懒道:“你想过没有,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谢遮一愣。 这人是不可能知晓陛下在逸仙楼的,可陛下问的是“说给谁听的”。 谢遮如实道:“微臣不知。” 萧昀意味不明一笑:“京城最大的茶楼,什么话第二天不能传到指定的达官显贵的耳朵里?” 谢遮被这么一提醒,怔了几秒,神情骤然一变:“‘所谓大国者,强而不凌弱,国乃一姓之国,百姓乃天下的百姓’……这是刘韫著作《国论》里的话!” 他说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刘韫刘老先生是闻名天下的文学大家,著作等身,桃李遍天下,是当朝翰林大学士,也是这届会试的……主考官。 比起另外几个……更有话语权,甚至能一锤子敲板。 为人最是刚直不阿、光明磊落、心怀天下…… 千金难买刘韫眷,说的是老头子视金钱如粪土,憎恶谄媚走后门者,多年来闭门谢客,只抬举同道的有识之士。 “你以为他是在拍朕的马屁?他那是在拍刘韫的马屁,”萧昀啧了一声,“这话传到那老头子耳朵里,他肯定拍案叫绝,大喝‘此人兼济天下,知行合一,有状元之才’!” 萧昀甚至还拍案传神地学了一下。 谢遮已经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瞥了一眼英明神武的圣上,又扫了底下年纪轻轻那人一眼,明明已在官场沉浮多年,深谙权谋人心,依旧沉默自羞了。 陛下那是摸爬滚打二十余年的老油子,心都是黑的,可底下那个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八。 萧昀说:“他书倒是读了不少,连那么偏的一句都记着了,学问在呢。” 谢遮察言观色,见陛下不像是在生气,反倒像是觉得有趣,才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如何认得这句?” 陛下平时压根不读书,尤其不读又臭又长之乎者也的玩意。 萧昀要笑不笑看他:“那老头前几天还在朕面前来来回回念叨这句敲打朕。” “……”谢遮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这人有够倒霉的。 这句话意思是,国家姓什么会跟着皇家变,但百姓还是那批百姓,所谓流水的皇帝,铁打的百姓是也。 所以陛下要勤政爱民,戒骄戒躁,才能使天下归心。 萧昀把手中玉翻过来覆过去,跟摆弄什么人似的,他遇上有趣的事,惯常有这小动作。 “他是这届举子,去查查叫什么。” 他见谢遮干杵在原地不动,还神色有异,疑惑道:“怎么了?” “对了,”他想起什么,笑道,“刘韫那老头买不买账,你之后可记得告诉朕……谢遮?跟你说话呢!” 谢遮踟蹰片刻,最后还是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微微尴尬道:“陛下……此人,此人微臣认识,陛下也认识。” 萧昀一奇:“谁?” 谢遮咳了声,低下头:“峻州西城……谢才卿。” 萧昀手上动作猛地一顿,脸色肉眼可见地慢慢黑了下去,好半天没声音。 谢遮头皮发麻。 刚才谢才卿一进来,他就准备和陛下说,结果陛下在他之前说了句“谢才卿有他漂亮么”,那他也不敢再接那就是谢才卿啊。 谢才卿之前拒绝过陛下,现在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说陛下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结果陛下还夸人漂亮…… 过了许久,萧昀才咬着牙,懒散一笑:“朕说这一张嘴,伶牙俐齿的劲儿怎么那么熟悉,敢情是他啊,那是不奇怪了,之前上奏折夸的朕天上有地下无,结果现在搁这儿信誓旦旦地说‘南怀逸配’?果然巧言令色之徒不可尽信啊。” 谢遮努力憋着笑,贴心接道:“此人两面三刀、心口不一,陛下可要治他个欺君之罪?” “你乐,偷着乐。”萧昀没好气指着他。 谢遮恭恭敬敬,面不改色。 他附和归附和,心里清楚得很,这事儿就是个哑巴亏,陛下压根不能明着治谢才卿,最多叫他会试落榜滚回峻州。 “谢遮。” “臣在。” “都舞到朕眼皮子底下了,朕不得陪他玩玩?”萧昀懒洋洋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哗众取宠,无非求名,朕也不能不给他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东顾西看,最后目光落到手里的玉上。 今日微服出来,太监给配的刚好是块白玉。 萧昀脑中那人素衣缓带、白白净净的模样一掠而过,思忖几秒,挑了下嘴角,将玉随手抛给谢遮。 谢遮动作矫健接过,双手捧着玉,凑到萧昀跟前听他吩咐,从包厢出来招呼属下时,为谢才卿叹了口气。 得罪谁不好。 不过陛下也不像是真生气想严惩他,大概是觉得他好玩儿,要逗上一逗,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事倒是做的挺缺德的。 …… 此时一楼。 江怀楚骂完后,底下好半晌比隔壁白天的青楼还安静。 被骂的考生面红耳赤,汗流浃背,指着江怀楚“你”了好半天,最后在一众考生幸灾乐祸的眼光中不堪受辱,悻悻走了。 江怀楚刚要出去叫如矢,伪装成茶客模样的如矢已经进来了,在一楼转了几圈,最后走到有空位的江怀楚这桌:“这里有人吗?” “阁下自便。”江怀楚温和说。 周围并未注意到如矢,如矢坐下后,江怀楚呷了一口茶,低声道:“去找个人跟着刚才那个考生。” “做了他?”如矢面无表情,眼神冷酷。 江怀楚:“……不是,盯到殿试后就行。” 他一向不爱与人起冲突,一旦结仇,也绝不会给人任何反咬他一口的机会。 “这时候进来……是有什么事么?”江怀楚蹙眉道。 如矢低声说:“萧昀一个多时辰前出宫了。” 太妃神色一紧,忙看了过来。 江怀楚眉间轻蹙:“怎么现在才有消息?” “萧昀身边有长翎卫密护,眼线不敢跟太近,跟丢了, ”如矢捡重要的说,“只知道人现在在京城内,还没回去,具体在哪儿不知道。” 太妃果断道:“那还是算了。” 她看向江怀楚,解释道:“萧昀微服出来挺频繁的,去过的地方也多,不好找,时间也赶不上,最近快会试了,长翎卫在京城各处暗中留意各方动向,我们找的动静太大容易暴露。” 江怀楚点头。 他也没做任何准备。 第一次见还是从长计议好,太妃教过他,这种事第一印象极其重要,就算太妃不教他,第一次见重要的人,他也得准备好合适的衣袍,想好大致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考虑到可能的意外,预备几个其他打算。 最好事先脑中过几遍,处理好每个细节,将失败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江怀楚淡声道:“不急这一——” 如矢瞳孔一缩。 背后有人从楼梯上下来,轻拍了下江怀楚的肩。 如矢暗中摸向袖中藏着的匕首。 江怀楚不动声色回头,含着三分淡笑:“阁下有事么?” 那人亦是家仆模样,面庞十分清秀,二十余岁的样子,他左手揣在右边袖子里,右边袖子里像是藏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那人轻声道:“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怀楚适时一怔,温言道:“好。” 太妃和如矢眼神微微警惕。 那人将江怀楚叫到僻静无人处,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朱红锦盒,恭敬地双手奉上:“我家老爷有一物相赠。” 江怀楚微微蹙起眉头,并未伸手去接:“无功不受禄。” 不准备收的东西他一向碰都不碰,碰了容易多生事端。 那人笑道:“公子莫要误会,公子方才一番言论,我家老爷很是赏识,特以此物相送,并非想要以钱财收买公子,老爷说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公子切莫拘泥于此,他送此物,只祝公子平步青云,日后朝堂相见,把酒言欢,共诉平生快意。” 朝中人? 在南鄀这种一语相投便慷慨赠物的事也并不少见,尤其他现在衣着寒酸,一副家贫无靠的模样。 但江怀楚打定主意不在北宁收任何陌生人的东西,无论说的多好听都不收,毕竟在异国他乡,他担不起任何多余且没必要的风险。 这事本就在意料之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退了一步,面带歉意,诚恳道:“才卿受之有愧,若侥幸中举,日后自当登门谢罪。” 那人显然未料到他会如此坚定地拒绝,不为钱财所动就算了,甚至对结交权贵也不感兴趣,眉间染上着急,道:“公子不先看看?” 他没等江怀楚应允,已先一步打开了锦盒。 江怀楚勉强看了一眼,无动于衷。 又看了一眼,向来淡然自若的神情骤然被铺天盖地的僵硬之色取代。 萧昀的东西,他人在这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第 7 章 江怀楚心头狂跳了一下,多年来的磨砺才让他在极短的震惊后,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恢复面上的平静自然。 大宁最高高在上难以得见的男子在这小小一个茶楼里。 江怀楚表情微微僵硬。 拒绝的话他都说出去了…… 他心念微动,对着盒中玉多瞧了两眼,才悄无声息挪开目光。 长翎卫一直暗中察言观色,见他在盒子打开的那刻微微睁大了眼睛,如今又忽然沉默不语,自己也一改先前苦口婆心劝说的姿态,默契地保持沉默。 就这么一两秒的微妙,江怀楚瞥向他,长翎卫也好巧不巧看向他,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接一瞬,各自心照不宣低头。 长翎卫个个都是人精,洞察人心,这会儿已经非常非常懂他的心思了,眼珠微转,体贴又为难道:“老爷说他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的道理,公子若是不收,便叫小的直接毁了。” 江怀楚适时露出一点惊讶不忍神情。 长翎卫叹道:“这东西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算罕见,如此宝物,毁了也是憾事一桩,所以公子不如勉为其难……” 江怀楚百感交集地顺着这个他暗示来的台阶下,轻叹了口气:“也是,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长翎卫松了口气道:“如此最好不过,这样老爷也不会生小的的气了,多谢公子抬爱。” 江怀楚双手接过,盖上锦盒,心思百转千回,作揖一笑:“替我向你家老爷道谢,谢才卿出身贫贱,承蒙他不嫌弃,以物相赠,若有出头之日,必定侍奉一二。” 长翎卫愣了愣,确定自己没听错,憋着笑,朝他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身后江怀楚握着锦盒,只觉拿的是烫手山芋。 …… 二楼,萧昀抓起剔透托盘里的贡果随意啃了口:“他有说什么么?” 长翎卫神色微微有异,开始汇报。 “若有出头之日什么?”萧昀不耐烦道,“话都说不好了?说快点。” 长翎卫赶忙道:“他说……必定侍奉一二。” 萧昀表情凝了一刹。 他狠呛了下,一时又气又笑:“他当我是爹呢,还侍奉一二。” 这话一般都是门生对老师,再不然义子对干爹说的,总归是晚辈对长辈,平辈间要这么说,那就是……断袖之癖了。 谢遮硬憋住笑,忍不住要为谢才卿说句话:“长翎卫在他面前称您为老爷,那玉也不是凡品,能随手相赠的,怎么说也得当朝三品以上,能熬资历混到这官职的,几乎个个年过半百,他哪里想的到是年轻俊美的陛下。” “你什么时候也学的油腔滑调的了?”萧昀笑骂。 他回头随口问:“你刚说他一开始不肯要,看见了才收?” 长翎卫点头。 谢遮低声道:“他这是贪财还是慕权?” 一开始不肯要,多半是防备心重或者眼界高看不上,看到了忽然就要了,要么是见东西价值不菲,心动了,要么就是见贵物猜贵人,觉得赠予者位高权重,想结交一二。 是哪种,自毁前言、出尔反尔都不是个安分的,不是贪物求财之徒,就是权欲熏心之辈,俨然和他言之凿凿、胸怀天下的样子不符。 萧昀一时半会儿还真摸不透,也懒得想,蓦地想起那人明明衣着朴素,腰上还要别个绣工精细的香囊,束发的发带要和衣服一个色,两边垂下的发带还要一样长要完全对称,莫名觉得好笑。 “谢遮,你也别总把人想那么世俗,他那点大,不是朝上那群老头子,指不定是见东西漂亮才要的,小姑娘似的。” 谢遮一想,也跟着笑了。 …… 客栈内。 从逸仙楼回来后,江怀楚就静坐在窗边,摩挲着手里的玉,一言不发。 江怀楚识玉,这玉是羊脂白子玉,通体洁白,晶莹剔透,没有一丝瑕疵,摸上去如羊脂一般细密温润,表面光泽油亮。 玉呈平安扣形,只不过中间镂空的地方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貔貅。 平安扣保平安,貔貅进财辟邪,寓意是极好的,外观也简单大气,若放在以往,他肯定喜欢得紧,问题是……它是萧昀给的。 太妃知道他遇着事了向来是安安静静的,喜欢一个人坐着默默想后续解决办法,不让其他人操心。 她一向是个耐不住的性子,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轻声宽慰道:“这玉也不一定就是萧昀的。” 江怀楚回神,摇摇头:“是他的。” 太妃不以为然:“哎呀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啊,哦,萧昀出宫了,哦,刚好咱们的眼线跟丢了,你刚好约我约在逸仙楼,刚好和人争辩维护你皇兄,萧昀刚好在包厢里全听见了,你还拒绝完又要了、人还没见就已经在他那儿丢了个大脸?怎么可能呢。” “……别说了。”江怀楚声音闷闷地,难得神色微恹,耳根微微发红。 这么多年,他就没出过这么大岔子。 “你俩要有这缘分,那可不得月老牵线天生一对啊,所以不会的,大宁达官显贵这么多,这玉是名贵,但也不是价值连城那种,送得起的不止他一个,你别多想,放宽心——” “吱呀”一声,如矢轻推门进来,江怀楚马上看向他。 如矢回身掩上门,大步流星走过来,从袖中掏出一张盖有弥罗密章的宣纸,摊开在桌上。 太妃宽慰人的柔笑霎时僵在脸上。 纸上绘着的那块玉和江怀楚手里握着的一模一样。 江怀楚拿着玉和画上仔细比对,纹丝不差。 他看向太妃。 太妃:“……我不说话了。” 她过了几秒还是忍不住道:“你怎么看一眼就知道是萧昀的啊?” 如矢贴心地替小王爷解释道:“两个月前公子问我要了有关萧昀的所有信息,萧昀的饰物、惯穿的衣袍之类,我当时叫人全部重画了一遍几千张一起寄给公子了,我现在拿的这份是组织里存着的原画,这块玉他几乎没戴过,画非常难找,差点找不到。” 太妃暗自对江怀楚过目不忘的本事惊叹不已。 皇帝的东西,旁人根本不敢用一样的。 这玉天底下独一块。 是萧昀的无疑。 太妃匪夷所思道:“那你拒绝他又贬低他长相,他为什么不仅送你块玉还说那些文绉绉的话?难不成他还是个贱骨头,就喜欢瞧不上他的?哦,人家都恨不得贴上来,就他对我爱答不理,他好与众不同我好喜欢啊?” 如矢也万般迷惑地看了过来。 “……”江怀楚揉揉眉心,这就是他刚才一直在想的问题。 要不是仔细分析过萧昀的性格,他肯定也就这么认为了。 前两月,他抛开外界传的萧昀如何如何,自己将萧昀能被知道的一切慢慢整理下来,一点点掰开揉碎细观,试图去了解最真实的萧昀。 但萧昀以不按常理出牌闻名天下,打仗不因兵法,治国不循祖律,该立的皇后不立,几乎可以说是随心所欲,幼年经历本该造成的阴鸷偏激的性格和现在的性子截然相反。 他整个人都是断裂难明的。 江怀楚也很清楚,一国皇帝若是那么容易被摸透彻,那就是个人都能拿捏他平步青云了。 他甚至怀疑很多消息都是萧昀让人放出去混淆视听愚弄世人的假消息。 江怀楚这些年左右逢源,识人无数,却不得不说,萧昀是其中最复杂最难把握的一个。 他也只是获得了一些蛛丝马迹。 江怀楚摩挲着那块可能一个时辰前还在被萧昀摩挲的玉,眉眼一弯:“我猜他可能是想逗我玩儿报复我。” 如矢和太妃都蓦地一惊。 太妃心提了起来,忙道:“如何赠物还是报复?” 江怀楚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其实不重要,心情是骗不了人的,照他的性子,我让他吃个哑巴亏,他肯定也想让我吃个哑巴亏。” 太妃还第一次听见这么新奇的说法:“那公子打算怎么办?” “我具体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走一步看一步,”江怀楚道,“这事先放一边,当务之急是考上状元,这事拖不得。” 太妃点头,知道他有主意,便不多问:“那这玉你准备如何处置?戴在腰上?” 她说完便摇摇头:“这不好,萧昀的东西,被人顺手牵了或者碎了,都是大隐患,万一日后你见到他,他问起来……” 江怀楚想了想,一笑。 他叫如矢出去买了根红绳,将红绳从玉中圆孔穿过,低头,将玉垂到胸前,两手牵着红绳绕到颈后,修长柔软的手指灵活轻绕,在颈后系了一个死结。 那块洁白无瑕的玉就沉沉地挂在他洁白无瑕的脖颈上了。 江怀楚稍稍扯松了向来纹丝不乱的衣襟,将玉轻塞进衣襟里,紧贴着莹白肌肤,然后又收拢衣襟,慢条斯理地理好衣服。 脖颈上便只剩下了一条纤细隐秘的红绳。 如矢垂下眼睛,太妃莫名咳了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第 8 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才卿在逸仙楼的一句“南怀逸配”只经过一两晚的发酵就在考生和半个坊间传遍了,好事者很快将谢才卿的底细扒了个干净。 大宁昌盛,百姓安居,饱暖思八卦,谢才卿十五岁中举却弃考会试的“光荣”事迹和无人可与之比拟的相貌,让他一时在京城声名鹊起,茶楼酒馆间,不少人嘴里频繁冒出这个名字。 茶楼里,一个衣衫破落的书生将五文铜钱拍到桌上:“我压谢才卿,十五岁中解元的是不是没有,但是知州大人解腰带的,大宁几百年就他一个!那可是钱郝正,一点作假的可能都没有!” “那又怎么样?真论功底扎实他比得过张宁翰吗?不是都扒出来他父母双亡连私塾都没读过么,他有名师指点么?有作品么?张宁翰有!”压张宁翰的讽道。 书生恼道:“他才十八岁,张宁翰都二十三了!” “是十八岁,但你当他是十八岁的南鄀端王啊,人家那才是真才冠天下,他是比张宁翰生得好,但科举又不是选秀,你当圣上选妃呢。” “是啊,谢才卿太小了,再学几年差不多,而且他没家底就算了,连个靠山都没。” 书生争得脸红脖子粗:“不还有几天么,拜到哪个大人门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压缘祁张氏子张宁翰的一群人都笑了,鄙夷地看着对面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寒门书生:“张公子都说了,这次状元非他莫属,醒醒,别将自己那点状元及第的白日梦寄托在谢才卿身上了,你知不知道张宁翰背后是谁?谢才卿找靠山……” 那人阴阳怪气道,“他得找到指挥使大人府上,才有可能比张宁翰靠山还大?” 周围一阵大笑。 “你!”书生气得涨红了脸。 连边远地方官都知晓,长翎卫指挥使谢遮是圣上身边唯一屹立不倒多年的宠臣,常年闭门谢客,不结党,不积攒门生,甚至不交友,不和任何人私下往来,从不参与朝堂争斗,只一门心思效忠圣上。 他是当朝最有名的孤臣,虽然只是二品,但一品在路上遇见他的车驾,都要赶紧招呼马夫避让,见了面也都亲近地打招呼,唯恐得罪他。 这人说要谢才卿投靠指挥使大人,无疑是赤/裸/裸的嘲笑。 两边刚要继续吵,一人“咚咚咚”爬上楼,扒着楼梯把手,表情浮夸神秘:“谢才卿去拜访指挥使了!!” 吵闹的茶楼有一秒沉寂。 下一秒哄堂大笑震得茶楼都震上三震。 “居然被你说准了哈哈哈哈哈!” “果然峻州过来的天真呐,连指挥使性子都没摸清,居然就敢去拜访了,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我得给张公子报个信讨个赏去!” …… 谢才卿去拜访指挥使了。 这个消息比他前日在茶楼里说“南怀逸配”还轰动。 不少看热闹的都围到了指挥使府邸附近。 如矢替江怀楚抱着东西,立在他身后,感受到周围略有些怪异的注视,皱着眉,沉声道:“要不要我找人做了他们?” 江怀楚:“……” 江怀楚回头看着身后高大缄默、一脸认真询问的男人,温声道:“不用,待会儿如果我进去了,你就先回去。” 如矢眉头皱得更紧:“公子一个人我不放心。” 眼线那边来消息,萧昀下了朝就去谢遮府上了,这会儿就在里面,小王爷昨天刚得罪了萧昀,他不可能放心他一个人进去。 “放心,他要是真想要我的命,就不会送我玉这么麻烦了,”江怀楚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微微一笑,“而且我今日是来拜会指挥使的,又不是来面圣的,他不是自讨没趣的人,那种身份,不会见我的。” 如矢沉默了一小会儿,勉强点头。 门房已经将拜帖送进去了,等待的当口,如矢斟酌片刻,仍是低声道:“公子若实在见不到谢遮,大宁有不少权贵受过弥罗恩惠,也有不少把柄在我们手上,我昨夜都整理好了,公子将少主令牌给我,我私下去找他们,他们肯定愿意帮您一把,不愿也得愿……” “再等等。”江怀楚打断他。 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麻烦,多一份风险。 能靠谢才卿解决的,他不会想让江怀楚去解决。 如矢面有迟疑之色。 指挥使不见客的惯例多年来从未打破,两天前江怀楚提出要去拜会谢遮时,他已经将谢遮的情况说明白了,但江怀楚依然坚持要去,他说那他去准备一份厚礼,江怀楚也否了。 江怀楚今日除了一把他故意挑断的破琴以外什么也没带。 他就这样来拜会大宁从二品皇帝亲信宠臣长翎卫指挥使大人了…… 如矢将不合时宜的话咽了回去。 江怀楚立在紧闭的大门前,春风轻吹,素衣翩跹。 …… 同一时间,谢遮府上。 谢遮掌心抵着额角,另一只手捏着一粒黑子,悬在半空,好半天未落下,神色沉吟。 萧昀等得稍显不耐,从一边小厮端着的托盘里抓了块如意糕,吃了一口,见他仍没下下来:“磨磨磨,再磨棋子都要给你磨没了,你再磨蹭朕都要吃饱了。” “……”谢遮停止了摩挲棋子的下意识动作,只得找了个还算不错但不是特别满意的地方下了下来。 萧昀随手从棋盅里抓了颗白子,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下了下来。 谢遮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又抓起了棋子,下意识重复之前的动作。 “……”萧昀哭笑不得,“你又不是输了要赔朕钱,随心所欲点不好么?你是落子无悔了,落子前把落子后的悔全在心里先悔了一遍是?” “……”谢遮面有赧色,“微臣又不是在和陛下射箭打猎,下棋本来就是慢的,沉浸其中思考的过程才是最有趣的。” “你还嫌弃朕毁你兴致了?” “微臣不敢。”话是这么说,还是悄悄叹了口气。 陛下学什么都快,做什么也快,思如疾风,动若雷霆,虽然不太喜欢慢悠悠的下棋,但没奈何棋艺实在精湛。 他弈棋像打仗,冲锋陷阵拼搏厮杀错有错着毫无悔意,快得简直不像在下棋。 他要是自己这么下就算了,他还喜欢催催催催催。 催的他焦虑难当,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他不催的时候,也是要么吃点东西,要么站起来左右踱步,没一刻是闲着的,让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完全没办法定心。 皇帝甚至能边听太监念奏折边跟他下棋,前一秒在和他聊,后一秒忽然和太监来句“那个谁谁谁叫他直接给朕滚蛋”,搞得他满脑子也都是“那个谁谁谁叫他直接给朕滚蛋”。 偏偏皇帝还能不落下风。 ……果然成大事者必定天赋异禀。 谢遮心情复杂,刚要下,门房轻手轻脚进来,皇帝在,他不敢抬头,恭敬地立在门口,等候问询。 “有事么?”谢遮几乎立刻、迫不及待地就问了。 萧昀没好气道:“就这么不想和朕下棋?” “……”谢遮面不改色地看着门房,“说。” 萧昀也摆摆手。 门房这才低头垂眼走到棋桌前,向谢遮奉上拜帖:“峻州西城谢才卿在外面求见。” 萧昀抓棋子的动作猛地一顿,愕然道:“他居然来拜见你?初出茅庐勇气可嘉啊。” 他啧了一声,极罕见地露出了兴味十足的神情。 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后,能让他觉得稀奇的事越来越少了,这种趣事可遇不可求。 谢遮也愣了下,这个名字这几天出现得实在有些频繁,不得不说能被人记住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本事,连昨日事今日忘的陛下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他。 萧昀似笑非笑:“胃口倒是挺大啊,看上指挥使了,就得看他有没有这本事了。” 谢遮是知道他的,皇帝从不看轻人,也不讨厌人贪得无厌,就恨人眼高手低,没本事还野心大。 他悄然看向坐在对面的萧昀。 萧昀懒洋洋道:“你就当朕不在,该怎么办怎么办,他要真进来了,朕纡尊给他腾地儿。” “……微臣遵命。” 谢遮从门房手里接过拜帖。 门房贴心道:“小的检查过了,没藏任何东西。” 之前上拜帖的基本都会在拜帖页与页间藏许多薄薄的片状金银。 谢遮替谢才卿暗松了口气,他要是公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行贿,这就是把刀亲手递到皇帝手里了。 谢遮将拜帖交还给门房,淡声道:“你跟他说本官从不见客,不是针对他一人,让他回去,礼也拿回去。” 门房面色微微尴尬,立在原地不动。 谢遮诧异看他:“怎么了?” 门房咳了声:“……他没备礼。” 连在旁边开始批奏折的萧昀都震惊地抬起头。 谢遮震惊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他来拜会本官?!他空手来的?” 这话说出口,他才后知后觉有点不对味,倒像是他问谢才卿要东西似的。 只是往日旁人来拜见他,都是带着少说千两的厚礼的。 谢才卿这个时候找上门,明显是贿赂他代为办事,居然空着手来了。 门房道:“他让小的给您带话,说……” 见陛下饶有兴致地看过来,门房紧张道:“他说钱对旁人而言举足轻重,对大人您却好比破铜烂铁,大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他为何要带着您压根不需要也并不喜欢的东西上门,来浪费大人宝贵的时间接见?” 谢遮一怔。 这说法实在新奇精准,道出了他多年所厌之处。 他这个位置,只要想要,银子如水进,犯不着拿人家那点他压根看不上的手短,耗费时间心力为人办事,还失了名声和圣心。 “那他带什么我需要的好东西了?”谢遮翘了下嘴角,矜持道。 门房沉默片刻,才表情无比僵硬道:“他什么也没带,他还有求与您,他……他说他的琴坏了,想、想请您帮忙修……修一下。” 刚低下头的萧昀又震惊地抬起了头。 谢遮琴棋书画皆通,性子慢,沉稳喜静,平时就喜欢侍弄这些,修琴是一把好手。 但也没人敢叫他修琴。 “……”向来不露圭角的谢遮也有点绷不住,深吸一口气,几乎从牙缝里挤着字,“他在搞什么?” “他说是他求您修琴,您爱拂小辈丝毫不取出手相助,百姓叹服,不是他贿赂您您代为办事,所以您无需顾忌人言,他不是客,所以大人也不算破了闭门谢客的例。” 谢遮神色微变。 他闭门谢客,绝非孤僻清高,只是舍了所有人的依附,才能得到一个人的信任。 他能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看清了争斗毫无意义,皇帝才是一切的施予者和剥夺者,他只要哄好皇帝,他就可以平步青云。 皇帝是天下最孤独的孤家寡人,只会信任重用和他一样举目无依的孤臣,而不是结党营私、扩大已势的野心家。 他不是不争,他是以退为进。 萧昀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 谢才卿这倒是完完全全为谢遮考虑了。 谢遮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峻州十八岁书生,居然能勘破其中奥秘,为他考虑扫了他见客的障碍,神色缓和了不少,依旧没好气道:“他先说了本官时间宝贵,又叫本官浪费时间替他修琴,这不是前后言矛盾,本官凭什么要帮他?” 萧昀瞥了眼谢遮,神色玩味,憋着一点笑。 这就是起了点心,要是没这意,谢遮问什么问,直接叫人滚回去就是了。 置气似的问一句,不就是那人没带东西,他下不来台么。 门房又咳了下:“他说千金易得,您一笑难求,富贵者衣食足,但所忧所虑者甚多,快乐少有,您什么都不缺,只缺快乐,他可以……哄您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第 9 章 谢遮怔了片刻,又气又觉得好笑:“他那张嘴,自己没银子,就说本官缺快乐。” 门房偷瞥了眼自家大人神情,神色前所未有的怪异,吞吞吐吐地说:“他还说……说如果大人听见笑了,那您‘大发慈悲见见他好不好,他们都说指挥使不仅琴棋书画皆通,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才卿尤其钦慕,想见上一见一饱眼福,好出去后到处夸您’。” 萧昀一怔,过后大笑。 这话就算是从魁梧门房嘴里说出来,萧昀依旧听出了一丝仗着年纪小耍无赖的味道,他脑中下意识浮现那人一反外表矜持端方拽着谢遮袖子的样子,莫名就是一乐。 他倒是聪明,只夸人风月才情,丝毫不提权势地位。 谢遮自听见这句后就彻底没声了,面有臊色,低头沉吟着。 还从来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谁不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他倒好。 萧昀见谢遮一副女儿家扭捏神情,大笑道:“你想见就见,来来来朕给他腾地儿,也让朕听听他是怎么哄指挥使开心的。” 他让太监抱着奏折,自己起身大步流星往内室走去。 “陛下!”谢遮喊道,“这使不得!” 他又急又哭笑不得,皇帝让一个举子,这像什么话。 “他是来见你的,又不是来见朕的,有什么使不得的,我在里头批奏折,他走了再出来,你别吭声,他这样调戏你,你不会调戏回去么?堂堂指挥使还能被个小东西轻薄了不成?” 这就已是皇命了,谢遮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纠结了一小会儿,觉得自己实在像个婆妈妇人,咬牙道:“叫他进来。” 太监轻放下了内室的珠帘。 谢遮见周围无人,偷偷照了照铜镜,理了下发冠衣袍。 …… 越来越多的人隔着一段距离围在指挥使府外,窃窃私语,不少姑娘慕名而来,悄悄为谢才卿叹气。 如矢忍着怒意,低声道:“公子,我们回去……” “再等等。”江怀楚打断他。 他仿佛听不见周围偶尔漏出的一两声谑笑,从容不迫地立在那儿,面色不改。 只有同在身侧的如矢才知道,被这么多人盯着去坚持一件失败可能不小的事,压力到底有多大。 小王爷却只是一身处变不惊的淡然。 朱漆大门从里开了一条缝。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大了起来:“我就说他非要眼高于顶——” 出乎意料地是,这次不是门房一人从门缝内钻出来,而是两个小厮一人费力拉开半边门。 整个谢府大门为谢才卿敞开。 门房匆匆迎了上来,恭敬引路:“公子这边请。” 身后忽然鸦雀无声。 …… 江怀楚被人引着进了屋子,不动声色地扫了各处一眼,没看到萧昀,并不意外。 他今日本就是奔着谢遮来的。 谢遮肯见他,萧昀应当是先行离开了。 谢遮端坐在棋桌边,样貌疏俊清朗,江怀楚猛地见着,还愣了一下,只道这人气度神韵竟有那么一点像他皇兄,神色不知不觉就柔和放松下来。 谢遮暗翘了下嘴角,咳了一声。 江怀楚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正盯着他脸看,暗道失礼,立即收回视线,只当那个插曲没发生过,同他简单寒暄着。 谢遮心下微微意外,谢才卿在他的印象里口齿伶俐、花言巧语,眼前人却沉静如水,唇畔含着三分得体淡笑,一言一行挑不出半点错来。 一个男子,未免出落得太过惊艳,远观尚且如此,更别提近看,他一张脸经得起任何角度的打量,浑然天成,整个人如工笔画般精雕细琢,眉眼和气质又像山水画意境重重,不说话的时候,温润又清冷,矛盾难当,甚至还带着一点这个年纪独有的乖顺,让人看着不知不觉就喜欢得紧,对他半点冷硬不起来。 谢遮莫名就想起了断袖成癖的祁王,这要是被他瞧见了,估计能抱在腿上当个宝贝疼,说什么应什么,哪还需要求到他府上来。 他为这个念头感到羞愧,在江怀楚疑惑的眼神里干咳了一声掩饰。 江怀楚看着棋局,道:“大人之前是在和人弈棋么?” 谢遮微诧:“为何不能是本官一人独下两边?” 江怀楚笑道:“左边应当是大人,稳中有动,灵活多变,以柔克刚,包罗万象。” 谢遮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你还懂棋?” “略知一二。” “这话倒是谦虚了,”谢遮停了片刻,试探道,“那右边呢?” 内里萧昀放奏折的手一顿。 江怀楚道:“我说了怕是会得罪他。” “无碍,”谢遮不动声色地往珠帘后瞧了一眼,“你且说。” 江怀楚眉眼一弯:“右边之人行棋毫无棋谱影子,随心所欲自成一家,杀气腾腾果断无悔,心中自有千军万马,怕是战场厮杀更适合他,弈棋这种风月事,他心里肯定觉得没趣,还要平白搅了大人雅兴。” 谢遮莫名咳了下。 内里萧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谢遮背对着江怀楚摆弄着架上花瓶,笑意在嘴角一闪而逝,不露声色说:“那你是喜欢本官的棋风,还是……喜欢他的?” 萧昀怔了怔,憋住笑,谢遮个畜生玩意,说调戏还真不留余力给谢才卿挖坑。 江怀楚心头蓦地一凛,再次悄然四顾,目光落到遮蔽内室的珠帘上,短暂停了停,过后若无其事道:“不敢欺瞒,才卿喜欢他。” 他声音清雅,有珠玉之声。 萧昀手里奏折差点掉在地上。 谢遮料定他无非逢迎说“喜欢自己”,从而得罪皇帝,再不然聪明点打太极掠过这个话题,却没想到他竟当着他的面歪打正着说喜欢皇帝。 他心下大奇,转过身,故意冷下脸:“为何?你刚不是还说,他无心弈棋搅了本官雅兴么?还是你觉得本官不如他?” 他勃然冷笑:“看不上本官,那你求到我门上又是为何?未免多此一举!” “大人息怒,才卿并无此意,”江怀楚诚恳道,“只是人总是容易被和自己性子截然相反之人吸引,大人与他明明互相嫌弃仍一道下棋势必因此,才卿和大人性子相仿,肯定和大人最为投缘合拍,只是到底容易向往他那样的人。” 谢遮:“……” 互相嫌弃,也只有他敢说。 想着人还在后面,这话实在冒犯,他挽尊道:“本官可没嫌弃他。” “有的,”江怀楚略一迟疑,还是诚恳道,“他怕是嘴上直说,您是嘴上不说,心里偷偷说。” 谢遮:“……”这个时候忽然直言不讳了起来。 “……”萧昀在后面憋笑憋得难受。 明明谢遮给谢才卿挖坑,谢才卿不知道怎么回事反过来给谢遮挖了个大坑。 谢遮想赶紧把这个话题揭过去,淡道:“既然精通棋艺,陪本官下一局。” 江怀楚应允,二人落座。 萧昀听外面没动静了,开始批奏折,他一目十行,不允的直接扔一边儿,允的字又龙飞凤舞,所以速度极快。 他都批完了,外头还是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细微“嗒嗒”声。 下棋不语,他们也不闷得慌。 听落下的速度,他俩还真半斤八两,估摸着是谢遮沉吟老半晌,谢才卿沉吟老半晌,说不定还能相视一笑,好不和谐。 萧昀心道还真给谢遮找找棋友了。 能下这么久,谢才卿的棋艺比谢遮只强不弱,毕竟还要算着谢才卿暗中相让给谢遮留颜面。 不知道谢才卿和他比如何。 这个念头只是一掠而过,萧昀闲不住,无事可干,又不好出去,想了想,不得已咳嗽了一声。 谢才卿眼神微微疑惑。 “……”他对面本来举棋不定的谢遮忽然捂着嘴一阵剧烈咳嗽起来。 谢才卿忙贴心慰问。 谢遮故作自然道:“无碍,呛着了。” “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 他对谢才卿的态度亲切了不少。 或许有陛下“糟糠”在前,谢才卿和他比起来,简直是老天爷送给他陪他下棋解闷的,性子慢,坐得住,心思定,棋下得和他不分上下。 话说得漂亮不谈,光坐在对面就难以言说的养眼了,他难得痛快,踟蹰片刻,竟主动问:“你有何求?” 谢才卿:“求大人替我修好琴。” “……”谢遮被噎了下,深看他一眼,“没别的了?” “有。” 谢遮神色稍淡,等着他说出下文。 谢才卿微微一笑:“才卿日后可不可以过来陪大人下棋解闷?” 谢遮怔然,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了,咬着牙没吭声。 “大人姓谢,才卿也姓谢,莫大的缘分,大人不说话,才卿就当大人是答应了。” 谢遮依旧不说话。 谢才卿拉了下他的衣袖。 “你成何体统!实在放肆!”谢遮大惊,怒而想拽出自己的袖子。 谢才卿没应声,只又拉了一下。 “……”谢遮扫了他一眼,对上那张男子看了都不忍拒绝的脸,心道真是见了鬼,“日后再说,快给本官放开!” 谢才卿也不得寸进尺,听话放手。他以前就是这么哄他皇兄的,实在驾轻就熟。 谢才卿走后,萧昀掀帘出来,随意道:“他说什么了?” “陛下没听到么?”谢遮恢复自若,恭敬地一句句汇报。 萧昀坐在一边,边把玩着新腰坠边听。 “刚那句说大声点,没听清。” 谢遮说大声了点。 “刚那句说太快了。” 谢遮一愣,又重复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 “停停停,这里少一句少一句。”萧昀道。 “……”谢遮嘴角抽搐了下,淡定地大声道,“他说他喜欢您,向往您!喜欢!向往!陛下不都听到了么还要微臣复述。” 萧昀慵懒一笑:“有人会听厌拍马屁的话?” “……”谢遮道,“陛下喜欢听他说好听的调他到翰林院不就成了?让他天天在您耳朵边说。” 萧昀眉梢一提,倒像是真对他这个提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谢遮说:“他聪明着呢,就是死活不提想当状元,这个时候跑过来,不就是想胜缘祁张氏一筹么。” 萧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他不跟你提,你倒跟朕提了,怎么,指挥使被他哄得很开心啊,很中意他?” 谢遮心道自己果然什么心思都瞒不过陛下,呛了一声:“一切由陛下做主!” 萧昀没再说什么,叫太监抱上奏折就要起驾回宫,走出去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他戴朕那块玉了吗?” 谢遮怔了下,开始回想谢才卿腰间,这才记起他今日戴的是个玉穗,不敢欺瞒:“没有。” 萧昀本来愉悦的神情骤然消失了,瞥了眼心不在焉想谢才卿的谢遮,几乎无声地哼笑了一下,转头离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第 10 章 从谢遮府上出来,江怀楚才稍松了口气。 回去的马车上,如矢轻声道:“公子为何不提要他做靠山?” 江怀楚看向他,眸光温和:“如矢,你不懂人心,一个人只要喜欢你了,无需你提,都会为你考虑,一个人如果不喜欢你,你送多厚的礼,他都打心底不想帮,能牵动人心的时候,千万别轻易考验人道德,尤其是达官显贵,能混到那位置,道德这东西,大多没有的。” 如矢讷讷点头,难得不赞同道:“公子可比他们位高权重多了,公子有道德的。” 江怀楚轻笑出声:“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心狠手辣的时候。” 如矢一想也是。 谢才卿一手奇毒,以前负责弥罗在南鄀的情报网时,审讯敌国奸细毫不手软,软硬兼施,攻心攻身,心狠手辣组织内闻名,奸细听说是他审,吓得屁滚尿流的不在少数。 谢才卿出了名的千人千面,温和良善有之,冷酷无情有之,正义有之,罪孽有之,谁也不知道他哪一张脸是真的。 忽近忽远,忽好忽坏,是明明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人。 所以他虽有心深交,却也止步于效劳,这样的人令人望而却步,因为真正了解他一些事迹的人没办法不在夜深人静时暗自怀疑,他对自己好,到底是否出于真心。 真实的他给人的压力太大了,心思比他浅的,心胸比他小的,根本不可能扛得住这份压力,长久占有他。 尤其他还会弥罗奇毒……万一背道而驰,那真的是杀人于无形,他根本不会允许一个足够了解他又会真的威胁到他的人活在世界上。 …… 几日后,谢才卿带着一早准备好的用具前往贡院。 戴着人/皮面具的太妃送人到贡院门口,不由分说地拽着江怀楚,小声勒令道:“你一定提前交卷听见没?别说什么锋芒太露不好,那是人考的吗?一考三天呆在那个破笼子里,还连考三场!你知道里面有多冷吗?你要是敢在里面考满九天六夜,我直接闯进去抢人,听见没?” 大宁会试共分三场,一场考三天,每场考完休息一晚,连考九天六夜,考试过程中考生如果困了,只能在笼子里趴一会儿,几乎可以说是九天六夜不休息。 小王爷那可是被全国宠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罪。 江怀楚无奈点点头:“我知道了。” 太妃已经在他耳朵边连着絮叨好几天了,他在她严肃的表情下不得已笑着保证道:“我今晚就出来,绝对不在里面过夜。” 身边一人众星捧月经过,模样还算俊朗,走姿锋芒毕露,闻言脚步一停,转头看向谢才卿,“呵”地笑了一声:“今晚就出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兄了?” 太妃正不放心地揪着他给他套厚厚的裘衣,江怀楚身子动弹不得,转头朝那人看去,神色微微茫然:“你是?” 一边排队进贡院的考生冷不丁哈哈大笑,谢才卿居然不认识张宁翰。 张宁翰恼羞成怒:“你……” 江怀楚淡淡道:“才卿并非京城人士,不识什么人,不知者无罪,兄台请勿见怪。” 那人按捺下怒气,笑吟吟地凑到江怀楚跟前,低声道:“你以为入了指挥使的眼,就能赢过我了么?指挥使高高在上,可不会纡尊降贵掺和这贡院里的事。” 谢遮最多替谢才卿关照两句,具体如何还是底下的来,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 江怀楚一哂:“有劳兄台为我‘奔走’了,才卿何德何能。” 周围一愣,又是一阵大笑。 张宁翰一向被人捧惯了,骄纵脾气上来,就要发作,被同行人拉住,勉强压下火气,森冷笑道:“但愿你之后还能这么硬气。” 江怀楚无比诚恳道:“借你吉言。” 周围愣了愣,第三次发出笑声。 不少人看张宁翰嚣张久了,心下生厌,这会儿有个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噎得人暴躁的谢才卿,自是欢喜。 张宁翰冷笑一声,甩袖进去了。 谢才卿安安静静地排在队伍最后,进了号舍后,将东西从书袋里拿出来,一件件整齐摆好,隐约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稍抬头,对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是个精神矍铄的硬朗老头,正毫不避讳地打量自己。 谢才卿和他对视一眼,故作茫然朝他露出一丝温和的笑。 刘韫暗怔。 他通读他的著作,却显然不认识他,那日逸仙楼,绝非有意讨好。 …… 天色渐晚,监考的在巡视,刘韫时不时朝谢才卿所在的号舍瞥上一眼。 另一个考官暗中观察刘韫许久了,凑上来语气藏着一点谄媚道:“老先生似乎对他很满意?” 刘韫著作加身,又在朝中极有威望,人人都尊称他一声老先生。 刘韫倨傲,懒得搭理他,捋了捋胡子,盯着执笔细书的谢才卿,悄然颔了颔首。 他人主动欺辱,不恶言相向,却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还胸怀天下,实在对他胃口。 这样的人入朝,才可能站得稳,才是百姓之福。 就是性子过于温和内敛了些。 刘韫心下稍有遗憾,却也并未言语。 考官察言观色,心中咯噔了一下,刘韫似乎对谢才卿青眼有加…… 他暗瞥了眼张宁翰所在方向,眸光微微闪烁。 巡视的翰林忽然全部看向谢才卿。 那里,谢才卿收拾好东西起身,没弄出一点动静影响别人。 翰林以为他有什么事,忙过去,谢才卿却把折叠好的卷子双手奉上,朝他谦恭一点头,转身出去了。 翰林拿着他的考卷,无比愕然,和其他几个翰林对视一眼,都有些吃惊。 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其他考生才起了个头,他居然写完了! 张宁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暗含不善地眯了眯眼。 不少考生额上冒汗,书写的速度陡然加快。 刘韫眼睛发亮,不耐烦地朝那个翰林招手,那人忙赶小跑过去,将谢才卿的卷子递交给老先生,老先生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攥着卷子的手开始微微发抖,最后忍不住拍案,大吼一声“好”,吼完才意识到还在监考,赶忙止住,叫了几人出去看。 能让刘老先生忍不住大喊一声“好”的卷子,几人立马凑头过来看,看完都神色无比惊艳。 谢才卿模样温润如玉,字却是潇洒纵适、风骨天成,有意气,却无狂气,格局甚大,文章针砭时弊、行云流水,不拘一格,鞭辟入里,洋洋洒洒几千言,治国韬略在字里行间游走,胸襟情怀跃然纸上,叫人看了大呼痛快。 “此人之才远胜我当年!”刘韫激动地脸上下垂的皮肉微微打颤。 几位翰林还从未听刘老先生给过谁如此高的评价,其中有人眸光有异,却立马笑着附和。 刘韫喜欢谢才卿不奇怪,刘老先生的事迹他们都清楚。 刘老先生二十岁参加会试时,也是意气风流、才气滔天,狂妄自信,提前交卷,连中三元。 谢才卿已是解元,这张卷子一拿出去,会元势必收入囊中。 他仿佛在一步步重走刘老先生的路,已经年迈的刘韫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一个惊才绝绝的少年郎? 张宁翰奋笔疾书,终于赶着第二个交卷。 之后两场,谢才卿都是早早交卷,绝不在贡院里过夜。 …… 皇宫长廊里。 刘韫拿着一张卷子逆着风追陛下,边追边喊,越喊陛下走得越快。 萧昀走在前面:“快给朕看看,那个老头子追上来了没?” 谢遮气喘吁吁回头:“没,陛下快回去,微臣替您挡着。” 刘韫那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身体硬朗得很,跑得比二十多岁身强体健的长翎卫指挥使还快,一找陛下不是和他念叨之乎者也,就是扯着他衣袍抱着他大腿死谏逼他睡女人生孩子。 俗话说脸皮薄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萧昀顶多算那个不要脸的,刘韫是那个不要命的,什么也不怕,被打屁股还备觉为国效力,恨不得再被打一顿,所以他一看见刘韫就头疼。 “陛下留步!老头子我今天不劝你进后宫!” “陛下!!” “陛下!!老臣今天也不跟你念叨之乎者也!” “陛下!!陛下您等等老臣啊!!” 老头子声如洪钟,大半个朝廷的武将嗓门都没他有穿透力,阖宫上下一听这声就知道刘韫又在追陛下了,面无表情,肩膀一抽一抽地,默默往两边靠,给刘韫让跑道。 萧昀一拍额头,真是没完没了了,一脸匪气回头指着他:“先说好了,不逼朕——” 他还没说,刘韫已经一阵猛点头。 萧昀不耐烦停步。 刘韫一溜烟儿追上,将已扯皱了快扯破了的卷子揉开,递到陛下眼皮子底下,喘着粗气道:“陛下,陛下快瞧瞧,此人经世之才,状元的不二人选!” 萧昀本来想敷衍忽悠下他寻个清净,随意一瞥,目光蓦地停顿了下,仔细扫过全篇。 边上谢遮忍不住道:“这一手字可真绝,是张宁翰的卷子么?” 大宁科举为了保证批改的公平性,考卷都是不写名的。 萧昀难得没不耐烦地也看向刘韫。 “指挥使为何认为是他?”刘韫捋了捋胡子,得意地开始卖关子。 “他缘祁张氏之后,祖父是书法大家,有一手好字不奇怪,”谢遮说,“我还听说他恃才放旷,这字潇洒纵适,颇有乾坤天地,倒是稍有些合他的性子。” 刘韫没应声,只听他夸得直笑。 萧昀意味不明地问:“谢才卿的卷子?” 刘韫先是一惊,然后是一愣:“陛下如何知晓此人?” 陛下日理万机,连他叫什么都能经常忘记,居然记住了一个还未入仕的举子。 谢遮也是一惊,听刘韫这话,这还真是谢才卿的卷子。 萧昀舔了舔上唇,完事儿又舔了舔下唇,大抵是想维持帝王威严,最后还是败给了要说的欲望,面无表情道:“谢遮你念念每行第一个字。” “圣上英明神武、功盖千……” 谢遮和刘韫各自沉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第 11 章 刘韫自愧不如,此人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觉悟也高着呢,哪还用得着他代为操心游说陛下? 他若是入了朝,有才有德,还能抓住圣心,假以时日定是治世能臣,皇帝的左膀右臂! …… 几日后放榜日。 侍卫将杏榜贴上布告栏离去后,看榜的凑热闹的一拥而上,瞧见第一名的名字,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别挤了,别挤了!不是张宁翰!” “谢才卿!!会元是谢才卿!!” 替张宁翰来看榜的家仆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慢慢涨红了脸,趁人没注意,灰溜溜地跑回府了。 谢才卿第一,张宁翰第二,寒门谢才卿力压缘祁名门张宁翰连中二元的消息爆炸式传播开来,不到几个时辰,京城读书人和春闺少女无一不晓。 一时议论纷纷。 赌坊里压谢才卿中状元的人开始暴涨。 …… 三日后殿试。 江怀楚和一众仕子一早被人领着踏进了皇宫,按照会试名次静立在大殿内。 圣上还没来,大殿内不止有仕子,还有部分朝臣和皇亲国戚。 大殿门阔,穿堂风大得不行,触目金碧辉煌。 江怀楚表情微微僵硬。这是他第一次进大宁皇宫,他知道萧昀品味差,只是没想到萧昀品味差到这个地步,简直不堪入目。 大殿修的有他皇兄的三四个大,龙椅也阔得像个龙床,连踩着的毡毯边角都绣着金丝金线。 整个大殿透着两个字“豪横”。 这还只是用来宴请的大殿,照这个标准,金銮殿得修成什么样? 深入了解过萧昀后,江怀楚就知道如非眼下情况特殊,萧昀是他完全相处不来也根本不愿意相处的类型。 会让他感到舒适愉快的是谢遮类型的,他在南鄀的朋友也大抵如此。 一边祁王没个人样地坐着,提着一串葡萄,一颗颗不吐皮地嚼着吃,目光黏在为首那人身上,一点点暧昧起来,他招手叫了身侧侍立的太监过来,指着那人,笑眯眯地问:“他叫什么?” 太监看过去,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颤颤巍巍地凑到祁王耳边道:“……谢才卿。” “那位置,会试第一名?” 太监点头。 “挺有才的啊。”祁王道,“本王瞧那第二不是张宁翰么?怎么,都没考过他?” 太监点点头。 “厉害呀,这点大,”祁王啧了一声,疑惑道,“姓谢?本王怎么记得京城除了指挥使,没这个姓的名门啊?” 祁王那点癖好人尽皆知,太监心中纠结片刻,仍是咬咬牙谄笑道:“峻州西城人,听说父母双亡,也没个厉害的亲戚。” 祁王眼睛骤然亮了,笑容愈深:“这样啊。” 太监轻声道:“不过指挥使大人对他青眼有加,王爷还是……” 祁王不以为然:“他那个老油子,可不至于为个仕子就得罪本王,再说了,我这可是抬举他,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指挥使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他说到“抬举”二字时,太监身形悄然颤了一下。 “他这种出身,说不定正愁在朝中找不到靠山呢,”祁王笑道,“他会感谢本王——” “圣上驾到!”大太监道。 朝臣和皇亲国戚都噌的一下从坐上起来了,跪在地上朝上首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萧昀坐到龙椅上,目光落到仕子最前列的谢才卿身上,不易察觉地逗留了下。 按照规矩,仕子只能低头垂眼,不能直窥天颜,眼前人脊背直挺地立着,肩膀齐平放松,乖顺地垂下眼睫,相较于身侧紧张得汗冒脸热的几人,神色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萧昀的目光在他腰间停了一瞬,挪开,朝身后大太监招了下手。 大太监会意,开始扬声念殿试规则。 殿试主要考策问。 大宁殿试一切从简,形式从简到令人发指——皇帝提问,考生临场应变。 皇帝不喜欢掉书袋,喜欢聪明的、反应快的、说人话的、点子切实可行的。 毕竟会试考上来的可能被分去地方,殿试挑出来的一甲基本都要留在中央,皇帝要自己用的,他不可能挑一群书呆子、倔驴给自己找不痛快。 仕子们不少已经汗流浃背。 往年策问的题千奇百怪,甚至有“你昨晚吃了什么”这样的。 当年那个考生还真当场蒙了没答上来。 皇帝随便挑了几个问,被问到时弊的都松了口气,被问到一些奇怪问题的,都面色如土。 终于,皇帝目光落到了最前列的两个人身上,他瞥了眼谢才卿,似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先行看向了张宁翰,慵懒道:“今年若是满河再次水患,你认为朕该不该拨款修堤?” 张宁翰一愣,心下一喜,这道题那人替他筹谋时刚好和他对答过,反应极快道:“不该!” “为何?”皇帝道。 张宁翰口若悬河道:“满河并不在大宁要处,周边百姓少之又少,于昭安九、十四、十七、二十三、二十七、三十一年、熙武三年决堤,难民不足万,朝廷次次拨款修堤,却损耗严重。” “满河周围地势险峻、河道窄深、水流湍急,修堤要招数万徭役,远超难民,得不偿失。” “朝廷所拨钱款,层层往下,真正落到满河修河道的地方官手里,其实所剩无几,次次修堤,次次决堤,最后损害的只是我大宁国本。” “所以臣不才,认为与其修堤,不如迁走满河周围百姓!” 不少朝臣暗中点头,确实如此。 大宁河流众多,不缺满河这一条,与其修堤,不如迁走,一劳永逸。 皇帝懒洋洋地拍了两下手。 张宁翰大喜,心头狂跳,好容易按捺住了,后退了一步,得意地瞥了身侧的谢才卿一眼。 皇帝倏然看向谢才卿:“你呢?” 张宁翰愣了愣,随即暗嗤一声,他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谢才卿再怎么说也不过是鹦鹉学舌,超不过他。 谢才卿陡然蹙起了眉。 该说的张宁翰都说了,如果萧昀只问这个,他这个状元怕是…… 萧昀不想给他状元?不然怎么会问到他个说无可说的问题? 不应该。 殿内无数双眼睛看向他,无形的压力落了下来,心念疾闪的当口,人群中坐在很靠上首位置的一个朝臣暗中朝他使了个眼神,瞥了他旁边的张宁翰一眼。 江怀楚眉头蹙得更深。 ……他指点他求稳跟着张宁翰说,别得不偿失。 可他为什么帮自己…… 江怀楚蓦地想起那块玉佩,攫取到了什么,嘴角笑意稍纵即逝,原来如此。 以口齿伶俐闻名的谢才卿却在大殿上长久的陷入了沉默。 张宁翰唇边笑意更甚。 萧昀落在谢才卿身上的目光暗藏着若有所无的考量,嘴角还有一丝谑。 见谢才卿不吭声,大太监就要叫下一个,谢才卿却忽然斩钉截铁道:“臣认为该修。” 满堂冷不丁皆愣,这人不可能不知道…… 萧昀眼底一艳,嘴角笑意陡然深了:“为何?” 谢才卿笑了,扬声道:“我大宁有的是钱有的是人,还修不起一个满河大堤么!说出去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它是修不好,是耗费甚广,但它决堤一次,咱们就修它一次,区区满河大堤,朝廷都不放弃,更别说其他天灾,百姓自是信赖朝廷,安居乐业,民心所向,圣上英明,爱民如子!” 萧昀大笑。 这话实在取巧,全是马屁,颇有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味道,朝臣却也不少跟着笑。 这话实在是长他大宁朝廷颜面,长圣上的颜面,虽于治河没什么实际帮助,听着却痛快舒服。 不过若真论见识,自是张宁翰更胜一筹,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但是圣上笑了…… 不少老狐狸低下了头。 点状元点状元,说白了还不是陛下挑自己喜欢的身边人…… 身侧张宁翰冷笑一声。 哗众取宠之徒,圣上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个溜须拍马的答复,弃他选谢才卿,否则如何对得住其他仕子? 萧昀收了笑意,转头淡瞥向谢遮。 谢遮会意,立马下来,走到国子监祭酒跟前,凑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原本还满意地盯着张宁翰的国子监祭酒转眼脸色煞白,浑身开始发抖,目光闪烁地想要往顶上看,又不敢,屁股从凳子上一点点往下滑,俨然要跪下:“陛……” 朝臣都注意到了这一幕,一时额上生汗。 萧昀含笑看向国子监祭酒:“这两位的答复,朕都颇为满意,爱卿以为孰优孰劣?” 国子监祭酒浑身颤如筛糠,结结巴巴道:“自是谢才卿!” 张宁翰猛地听见这么一句,满脸难以置信…… 他和他约定门生…… 萧昀笑眯眯地:“那另一位呢?爱卿觉着如何?” 国子监祭酒转头,指着张宁瀚,厉声道:“一派胡言!妖言惑众!我大宁国威岂可因区区一条满河葬送!你是何居心,该当何罪?!” 张宁翰如坠冰窖,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许久,终于也开始打颤,最后“扑通”一声跪下:“圣上恕罪!草民罪该万死!” 顶上好半天没说话,整个大殿死一样安静。 “好好一个策问,这是做什么?”萧昀乐了,看向国子监祭酒,“爱卿学问深厚,桃李遍天下,都觉得谢才卿好,那朕自是没什么异议,快起来。” 国子监祭酒磨蹭了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腿有些发软,被人扶到一边。 萧昀皱眉:“这人殿前失仪、实在聒噪——” 他话音未落,谢遮已经招呼人把张宁翰拉出去了。 群臣汗流浃背,面有惧色。 江怀楚松了口气,心头微悸。 这就是那个哑巴亏。 国子监祭酒应当是同张宁翰私下做了一些有违科举公平的交易,刚才那个满河问题,应当是国子监祭酒提点过张宁翰的。 萧昀发问,张宁翰按照被提点的那样答,萧昀再叫谢遮猝不及防地“敲打”国子监祭酒,国子监祭酒又惊又恐之下,自会弃车保帅,反咬张宁翰一口,向圣上表忠心,将功折罪。 萧昀送玉,自己若是不知道那块玉的主人是萧昀,肯定会误以为那个暗中朝自己使眼色指点自己的朝臣就是玉的主人,从而按他的指点作和张宁翰大同小异的答复,同被打为“妖言惑众”之人,落得和张宁翰一个下场…… 国子监祭酒要,但要敲打震慑,张宁翰不要,所以拖出去了。 至于他,送了他块玉,是恶意引导,也是自暴破绽,吃哑巴亏滚回峻州还是状元及第,全看他造化。 不动声色,步步杀招,一石数鸟。 是大宁皇帝萧昀没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第 12 章 堂堂缘祁张氏子就这么拖下去了,之后的几个仕子都发挥失常,他们自命不凡、志得意满地进来,终于意识到了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头顶之人是大宁百年来最英明神武的皇帝。 他们那些考前自以为是的钻营伎俩,根本瞒不过陛下的眼睛,陛下不计较,只杀鸡儆猴,是心胸宽广。 他们只有效忠陛下这一条道,非要走旁门左道,张宁瀚就是下场。 所有仕子都收了心思。 皇帝一个个问过,目光转了个圈儿,最后落回最前列的谢才卿身上。 朝臣瞬间心里有数,心道时隔进十年,竟是要出一个寒门状元。 大太监叫谢才卿出列,萧昀随手抓起茶盏喝了大半口。 谢才卿立到中央,万众瞩目。 萧昀撂下茶盏,身体前倾,结实有力的手臂撑着大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人,眼神堪称肆无忌惮。 和他比起来,底下那个实在文弱,比以魁梧著称的大宁人小了足足一圈儿,细胳膊细腰细腿的,白净漂亮得很,立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像颗又圆又润爱干净的白珍珠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金窟窿,更显得无助空虚了,仿佛下一秒表面就要沾上脏兮兮的金粉,然后嚎啕大哭。 明明已经过了关了,萧昀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逗他欺负他,眼中戏笑一闪而过:“谢才子,朕还有一问。” 白珍珠怔了怔,乖乖地,并不抬头:“愿闻其详。” “朕听闻,逸仙楼里,谢才子说了一句‘南怀逸配’,是也不是?” 白珍珠心头猛地咯噔了一下。 不少朝臣脸色骤变,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谢才卿心向敌国,贬低圣上,是死罪,往小了说,谢才卿甚至有功,大还是小,全凭圣上心意。 不少仕子眼中闪过幸灾乐祸。 “是。”江怀楚抿了抿唇,心念疾闪,思索应对之策。 他没想过萧昀会提。 萧昀要真小肚鸡肠至此,不顾颜面非杀他不可,那他只能鱼死网破脱身,这里有不少都是他的人……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江怀楚袖中手指稳稳夹住三根毒针。 萧昀上下打量着他,莫名笑了一声。 白珍珠头低得更深,鸦羽般的长睫簌簌轻颤。 一阵漫长的沉默里,像是恐吓够了人,萧昀懒散一笑:“来来来,抬头,瞧瞧朕,南怀逸你见不到,朕还是行的,朕与南怀逸孰美?” “……”江怀楚冷不丁震惊地银针差点掉了,怔了片刻,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红。 怎么会有人如此厚颜无耻,朝臣仕子俱在,众目睽睽不说,殿试场上问,这话转头就能被当做考题传遍整个大宁,还会被写进史书里,供后世考生兢兢业业研究琢磨。 “……”满朝文武瞪直了眼睛,震惊地说不出话,过后都暗咳嗽,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朝谢才卿投去同情一瞥。 不得不说,问得是流氓了些,学问还是在的。 江怀楚攥着手指。 这题也不好答,改口说萧昀天下第一美,就是见风使舵、两面三刀,坚持皇兄美,是表里如一了,却要下了萧昀的面子,触怒萧昀,说一样美,萧昀不会容许这么一个耍滑头的回答。 无非是考他随机应变,怎么从这么一个刁钻的问题里脱身。 天下第一美男子当然是皇兄,可这个时候…… 满堂憋笑,盯着表面镇定自若其实势必如站针毡的谢才卿。 “谢才子倒是脸皮薄,不吭声,要朕到你眼跟前让你仔细瞧瞧么?”萧昀作势就要起身,“来来来,朕倒也不嫌麻烦。” “……”江怀楚咬牙,立马抬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含谑的漆黑眼眸。 那人眉眼浓墨重彩,乍一对上,帝王威压和战场厮杀磨砺出来的进攻侵略性,混合着几分真情假意难辨的调笑,在心头瞬间炸开,让人下意识被他带进去,忘掉所思所想,汗流浃背,错漏百出。 一个眼神就轻易叫人方寸大乱。 江怀楚从小到大被他皇兄用眼神恐吓惯了,很快定住心神。 眼前人比他皇兄高,肩张腰挺,身形也比他皇兄显得有力强健不少,五官相比他皇兄更立体深邃,没有南鄀人眉目的柔和缱绻,高眉骨高鼻梁,薄唇,眉目间有几分匪气,表情断然也是大开大合的。 男子一身玄衣,大宁的龙袍和南鄀不同,是黑金色的,一条金丝巨龙盘旋其上,张牙舞爪,凌厉震慑,男子衣襟微敞,袖子随意捋起。 繁琐庄严的龙袍,给他穿出了常服的感觉。 第一眼瞧上去,冲击力极强,定是比他皇兄更招女子喜欢。 但他肯定没他皇兄耐看,江怀楚在心里小声道。 江怀楚在遵皇命抬头看皇帝,萧昀也在居高临下用正眼瞧他。 上回只是远远一瞥,只记得个模糊轮廓和感觉,这回仔细瞧了,不由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不像男子的男子,也不是像女人,就是…… 他也说不上来,辞藻匮乏。 他常见的男子都像个山,身体梆硬,胸膛鼓胀,腰壮腿粗,声如洪钟,一举一动都大刀阔斧,就是以风雅俊逸闻名的谢遮,也是略显坚毅的面孔和高大健美的身形。 可眼前人就是漂亮,比他见过的所有美人都漂亮,不是娇弱的漂亮,是那种静立在那儿会自己发莹光的漂亮,像个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可不得小心点捧着,要不然碎了。 萧昀越想越好笑,勉强装出个人样来:“如何?” 江怀楚微微有点心不在焉。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萧昀,不是从画像上。 皇兄静时庄逸,萧昀动时传神,画像难摹,当然耐看还是皇兄耐看,也符合他一贯审美。 不过老庄主没诓他,萧昀长这样,五官和面部轮廓没有任何瑕疵,孩子如果还丑了,那一定是天公不作美。 他抛开不合时宜的杂念,正想昧着良心改口夸萧昀,细思之间,心念微动。 既然说什么都不是最好的答复,那倒不如……不说。 萧昀问了,他也不一定要口头答。 萧昀以为人前一向规矩的谢才卿瞧上一眼就会立即低头,谢才卿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脸瞧,像是看呆了,脸慢慢红了起来。 他白,脸色稍有变化,就尤其明显,一点绯红映在他莹白润泽的肌肤上,让他整个人都鲜活生动了起来。 萧昀愣了下,嘴角一点点翘起来,压都压不住。 见谢才卿肆无忌惮直视天颜如此之久,大太监呵斥:“放肆!” 夜明珠蓦地惊觉,垂下眼睫,有些心神不属。 “圣上问你话呢!”大太监催促道。 谢才卿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面有隐色,最后只字未吐。 刘韫见他一反常态不吭声,正暗暗替他着急,不少仕子等着谢才卿遭殃,皇帝却忽然大笑,呵斥身后的大太监。 “罢了,朕只是觉着有趣,调侃一二,岂会真在这点事上争个长短?谢才子退下。” 接下来,朝臣见到了个大半年难得一遇的和颜悦色的皇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第 13 章 翌日,江怀楚作为南鄀国的小王爷,和中榜的仕子一起,第一次踏进了敌国的金銮殿。 江怀楚端立在大殿内。 他刚被引进来时,瞧了周遭几眼。 他皇兄厉行节俭,重格调审美轻具体物什,金銮殿布置得庄严肃穆而不奢靡。 萧昀恰恰相反,金銮殿恨不得真葺成金殿,摆放的装饰也都价值不菲,像怕来朝的使臣不知道他大宁多有钱、多豪横、多有面儿似的。 今日仕子金榜题名日,朝臣基本都来齐了,像是为了契合大殿整体风格,让人站在里面不显得那么突兀,朝服萧昀一律定为了黑底靛青、碧蓝色,所以在江怀楚看起来,就是一堆孔雀排着队立在了大殿内。 大宁的部分朝臣貌丑到,连辞藻丰富如海,向来极尽委婉、给足人面子的江怀楚,变着方绞尽脑汁都找不着一个能勉强夸赞的词,不像南鄀满朝才子俊逸,衣袂飘飘。 萧昀还没来,江怀楚又暗瞥了几眼。 规律是,官越大,越立得靠前的,长相越难以言说,估计是那批陪萧昀打天下的武将,个个身形剽悍,眼大如铜铃,一把络腮胡,一脸凶相,站出去能直接吓哭小孩子。 就是不知道站位离萧昀那么近,他每天上朝往下手看,会不会被丑到心情不好。 立在后头官职小的朝臣倒是俊俏了不少,看样子萧昀也意识到了臣子貌丑的问题,嫌丢他大宁的面儿,所以之后的科举招进来的都是些面貌清秀的仕子。 江怀楚沉静地立着,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他南鄀满朝文武形容逸美,天下惊艳称道,大宁除了指挥使,其他哪个朝臣和别国交际,长相不丢面子? 就算费尽心机挑,也比不上他南鄀一星半点,更别提还有个品味独特的皇帝指点引领。 朝臣就算苦不堪言,不想丢乌纱帽,也得完全顺着陛下心意来,完了还要夸上一句陛下眼光独到、举世罕见,微臣叹服。 大约萧昀的品味就是这么被朝臣惯出来的,差而不自知,一发不可收拾。 “圣上驾到!”大太监尖着嗓子喊道。 萧昀被众星捧月地迎出来,以睥睨天下的气势,坐到了龙椅上。 满朝文武齐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怀楚下意识就要跪,眼尖地发现周围都没跪,不动声色地站直。 萧昀正盯着他瞧,目光落到他微曲了一瞬的膝盖上,疑惑一秒,笑了一声:“谢才子当真忠君,这份心朕知晓了,大礼还是免了,想跪的话,待会儿跪也不迟。” 江怀楚:“……” 他皇兄重礼,朝堂上迎驾是要跪的。 就是他也得照跪不误。 人前皇兄待他和其他臣子一视同仁,只有人后才会百般宠溺。 昨日去观摩了殿试的朝臣憋着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其实他们只要恪守本分,不找陛下麻烦,陛下压根懒得弄这个跪那个跪折腾他们,也极少为一点鸡毛蒜皮挑剔谁,可现在怎么就揪谢才卿的小辫儿? 莫非是得了趣,觉得谢才卿好玩要玩上一玩? 那倒是正常。 江怀楚咬牙。 萧昀喜欢逗他玩儿,他顺他的意哄他开心便是。 萧昀瞥了眼耷拉着脑袋的谢才卿,心下一乐,收了视线,朝身后的大太监招手。 大太监叫了唱名的传官出列。 按惯例,传官会按殿试最终名次依次唱名。 为了方便皇帝记住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字,传官将三人的名字唱好多遍后,三人才可应声,依次出列晋见皇帝,向皇帝行叩拜大礼。 本朝陛下日理万机,时常记不住人名,所以传官会唱的比别朝还要多很多遍。 仕子难掩紧张,十年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就在此时。 传官拉开黄绢,扬起声,字正腔圆地唱:“谢才卿!谢才卿!谢才卿!谢才卿!谢才卿!谢才卿!谢才卿!谢才卿!谢才卿!谢才卿——” “别唱了别唱了!朕记住了!”萧昀不耐烦道。 谢才卿:“……” 满朝文武和传官:“……” 谢才卿应声出列,所有仕子都看着他,眼里有不甘,也有艳羡。 被传官第一个唱到的名字,无疑就是新科状元郎。 朝臣看着出列的人,眼神各异。 昨日殿试后,他们已经连夜将此人的信息搜刮了个底朝天。 谢才卿十五岁中解元,十八岁中会元,如今又中了状元。 连中三元,获此等荣耀者,大宁史上屈指可数,上一个连中三元的,还是刘韫,现如今是翰林院大学士,官居……从一品,名满天下。 刘韫获此殊荣时二十岁。 此人今年……十八岁。 虽是出身寒门,但只要进了翰林院,几乎可以说是前途无量,运气好三四十年后熬成当朝正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并非不可能。 不少人破天荒动了招女婿的心思,也有世家之人眸光微闪。 谢才卿在萧昀戏谑的注视里撩起衣袍前摆,行跪拜大礼:“谢陛下圣恩!” 萧昀打量着他,像被新入门的媳妇儿供奉着喝茶的老太爷,满意点头:“昨晚礼部偷偷跑来问朕要你,状元郎想进翰林院还是礼部?” 谢才卿一怔。 礼部怎么会要他? 刘韫闻言立马朝对面的礼部尚书瞪眼睛,礼部尚书暗咳了下,才不和他纠缠,只朝谢才卿投去了“循循善诱”的眼光。 谢才卿回以温和一笑。 刘韫看着他二人眉来眼去,一下子急了:“以往状元都是进翰林院的,哪有进礼部的道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你见他长得好,忽悠他进你礼部,这样你们见别国使臣就倍儿有面子了是!你怎么不招群妓/女呢,那效果不是更好?” 朝臣哄然大笑。 刘韫嘴皮子狠,骂人一绝,朝堂干架,从来不虚。 礼部尚书:“你他妈——” 谢才卿:“……” 他皇兄的朝堂绝不是这个气氛。 上首萧昀右手握拳贴近唇,作势咳了一声提醒,却也没出言呵止,瞥了眼谢才卿。 状元郎插不上话,一向沉静淡然的脸有丝茫然无措,像是良家姑娘进了土匪窝。 刘韫一改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朝谢才卿慈爱一笑:“你别信他的,进咱翰林院,跟老头子我认认真真做几年学问,这才是真为你好,他要真为你考虑,怎么不敢光明正大当朝邀请你,还釜底抽薪呢,我呸!” 礼部尚书捋起袖子:“我敬你你别——” “够了!”萧昀呵斥。 礼部尚书委屈地缩回原位。 陛下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什么好话都让刘韫说了。 谢才卿从一片吵吵中反应过来,艰难维系着面上的端庄,道:“微臣愿进翰林院。” 刘韫瞬间浑身舒坦,眉开眼笑,得意地瞪了礼部尚书一眼。 萧昀嘴角笑意深了,换了个坐姿,叫身侧太监传茶。 谢才卿含着几分歉意看向礼部尚书,诚恳道:“晚生十五岁时,圣上曾召晚生入朝,晚生其时年幼,不得已放弃,圣上宽厚仁爱,并未惩处晚生,晚生心中越发愧悔,这才于三年后千里迢迢进京参加科举,指望能侥幸中选,晚生不进礼部,并非眼高于顶,只是想亲身侍奉圣上,报效皇恩,以安己心。” 萧昀正打眼瞅着细胳膊细腿的谢才卿,闻言猛地呛了一下,见谢才卿神色如常,心底直骂,都是昨日见了祁王给闹的。 “陛下!”大太监紧张道。 朝臣也都紧张地看向陛下。 萧昀摆摆手:“无碍。” “你倒是有心了。”萧昀说。 底下礼部尚书这才向朝谢才卿点头,心中芥蒂骤消。 他准备给谢才卿的职位,是接见别国使臣和地方官的,接触皇帝为皇帝亲身办事的机会极少。 无论如何,翰林院都比礼部是个好去处,谢才卿也谦逊解释了,一相比较,这事反倒是自己做的不厚道了。 状元郎的官职很快定了下来,正六品翰林院修撰,赐府第,赐官服、朝笏、官靴,七日后到翰林院报道。 …… 下了朝,萧昀正要回去批奏折,走到半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谢遮:“状元郎是不是按规矩得骑行游街示喜?” “……陛下,”谢遮贴心提醒道,“您嫌麻烦,三年前已经裁了这惯例,谒孔庙、登龙门也一起裁了,只剩了个雁塔题字。” 萧昀脑中闪过昨夜羞得脸色绯红的谢才卿,心头微动,淡定道:“他连中三元,旁人能省,他不能省,不然……彰显不出朕对人才的重用,对对对,你现在就去叫住他!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游街,你跟他说这是大宁连中三元者独一份的恩宠!” “……”谢遮表情一言难尽,“微臣遵旨。” 他领旨就要下去办,被萧昀叫住。 “还没说完呢,”萧昀完全停下脚步,“多叫几个敲锣的,务必敲得整个京城都知道状元花落谁家,可得好好闹闹,多扬眉吐气啊,朕得让他感受感受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 谢遮:“……是。” “说到马,你去给他挑头高点的马,别黑不溜秋的,不显眼,”萧昀想了想,“他好两回穿的都是白的,对,要白的——算了,不用你挑!就朕那匹最白最高的,你知道是哪匹?朕忘了叫什么了。” 萧昀揉了揉额角,愣是没想起来。 谢遮:“……微臣知道。” 皇帝喜欢马,但不喜欢养,所以宫中养了不少宝马供他随时玩耍,白瑜是里头个儿最高最显眼最温顺的一匹,皇帝喜欢了没几天,就给丢一边儿去了,宫里养马的还兢兢业业地养着,等着它什么时候再得陛下召幸,人凭马贵。 谢遮心中为谢才卿默哀,面上不显,恭恭敬敬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没了,”萧昀说,“对了,他什么表情,你回来一定记得告诉朕!” “……是。” 见他还愣着不动,萧昀骂道:“赶紧的,再不快点他要出宫了!” 鉴于皇帝有踹人屁股催人的前科,谢遮麻溜地飞奔下去招呼人该拦谢才卿的拦谢才卿,该牵马的牵马,该敲锣的敲锣去了。 萧昀大步流星往寝宫走。 圣上走路一向很快,身后太监宫女小跑着追,圣上却蓦地停了下来。 大太监一个没刹住,差点撞上,惊险稳住,心有余悸。 萧昀转头问:“朕是不是得去东安门瞧瞧?” 大太监向来体察圣意,专门送台阶下,愣都没愣,谄媚道:“那是自然,百姓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仕子苦读十余载才有今日,这是状元郎的好日子,陛下当然得去瞧瞧,与民同乐,也表示陛下对状元郎的重视。” 萧昀指着他笑了:“你啊!” 大太监嘿嘿直笑。 “那你快叫人回去把奏折抱过来,边走边给朕念,朕边去边批。” “是!”大太监麻溜地招呼小太监。 …… 此时,东安门。 江怀楚被人扣住,看着谢遮牵来的脖子上扎着牵红的高大白马,悄悄后退了一小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第 14 章 还没来得及走的朝臣见此景象,纷纷停下脚步。 谢指挥使身后不远,一个带刀侍卫不停招手,一群穿着喜庆的太监很快小跑着跟了过来。 江怀楚看着他们手中的锣,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前所未有的抗拒,不动声色又往后退了两小步。 谢遮咳了一声,走到他面前:“陛下吩咐的。” “……”江怀楚当然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他考状元前特地打听清楚了,大宁不闹这个,“三年前陛下不是取消了这惯例?” 状元骑行游街真闹起来,能比新郎迎亲还夸张。 谢遮面色不改:“你连中三元,和三年前那位状元不一样,若是不闹一闹,百姓难免心道圣上薄待人才,况且这是天大的喜事,闹一闹,百姓肯定高兴,也能激励士子奋发读书,和状元郎一样状元及第,骑行游街,光耀门楣。” 谢才卿还是第一次听谢遮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强颜欢笑:“……谢陛下隆恩。” 谢遮松了口气,见近处并无旁人,凑近低声道:“陛下肯定是觉着你好玩儿图个新鲜,他这劲儿一般过一阵就过去了,你看这马,陛下也就喜欢了三四天,就忘一边了。” “所以你这些天低调些,旁人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别给他记住你的机会,千万别主动招他,他过几天就把你忘了,到时候就没事了。” 谢才卿:“……” 谢遮见他好半天不吭声,以为他听进去了,牵着马过来,公事公办道:“状元郎请上马。” 他一牵过来,才发现马比谢才卿还高一点,这才想起来这马高将近九尺。 那边朝臣哈哈大笑。 谢才卿:“……” 他在南鄀不矮,在男子中也算偏高的,但是到了北宁,却在一众高大魁梧武将的衬托下,成了身形瘦小的那个。 谢遮忍着笑:“状元郎可会骑马?” 谢才卿摇头。 他一点点大的时候被马踢过,之后皇兄就再也不让他骑马。南鄀以文治国,马术也并非皇族必学。 他怕倒是不怕,只是不会。 谢遮招手,离得最近的太监麻溜地小跑过来,在谢才卿跟前弯下腰,谢才卿轻踩着人试了下,依然上不去马背。 “……”谢遮一拍脑门,心道陛下想哪出是哪出,他怎么也脑子不好使,这么高的马,陛下身形高大颀长,马术精湛,上去才刚刚好,状元郎怎么上? “要不算了?”谢才卿温和一笑,无比体贴道。 “我去请示陛下给你换一匹。”谢遮说。 谢才卿:“……好。” 谢遮刚要回去,一边看热闹的朝臣忽然向一个方向恭敬作揖,谢遮回头,看见了换了一身常服出来的皇帝。 皇帝身后跟着三五个小太监,各自抱着一小叠奏折,一个飞速念完,得了陛下处置,下一个立马接着念。 “七成?他好意思给朕说?收不上八成,朕就抄他家垫春税——” 萧昀猛地瞧见立在马边还没马高的谢才卿,愣了愣,噗嗤笑出声。 状元郎背过身,额头抵在马肚上,像是不准备抬头了。 谢遮走到皇帝身边,低声汇报道:“……状元郎上不去。” 萧昀一愣,笑得不行,皇帝来了其他人不敢吱声,一时整个东安门只有皇帝的大笑声。 他笑完了,拇指和食指抵着唇,吹了个流氓哨,谢才卿身侧原先颇为温顺的马耳朵一竖,一转马头,瞧见萧昀,立即兴奋朝萧昀飞奔而去。 谢才卿正牵着缰绳,马冷不丁开始跑,他也被扯着往萧昀跟前小跑了几步。 谢才卿松了缰绳。 马撒欢似的跑至萧昀跟前,开始蹭萧昀的脸和头发,蹭完自己原地转了个圈,又继续蹭。 “过来。”萧昀说。 状元郎无动于衷。 “状元郎,跟你说话呢,不是在跟马。”萧昀说。 “……”状元郎快走过去。 萧昀打眼瞅他。 明明走得很快,最容易失态的时候,状元郎却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迎着风,乌黑柔软的长发向后飘散,一张如画的脸愈加清晰。 谢才卿走至近前:“……微臣无能。” 萧昀牵着马朝他招手:“再过来点。” 谢才卿一怔,又往他身前走了点。 萧昀正牵着马,倏然松了缰绳,手不由分说地搭上他腰侧。 腰上的手又大又烫,谢才卿蓦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他爱洁,一向微微抵触肢体触碰。 萧昀的手臂修长结实,力气极大,他托着他的腰轻轻一提,他就离了地面。 身体忽然凌空,不受自己掌控,谢才卿心头一停。 下一秒,他已经被半托半扔稳稳侧坐在了马背上,两腿落在朝萧昀的这一侧。 “腿分开,跨上去,坐好。”底下萧昀懒散说。 “……”谢才卿耳根不受控地开始发红,第一次在一个男子的注视下慢慢分.开.腿,面无表情地跨了上去。 萧昀说:“缰绳抓好,别乱动就行,它很听话的,别往下看,不会掉下来的。” 谢才卿迟缓地点点头,按他说的做。 “坐好了?” 见谢才卿不说话,萧昀笑了声,拍了下马屁股,又吹了个流氓哨,白瑜就甩了下尾巴,扛着漂漂亮亮的状元郎慢慢往东安门外去了。 小太监立马跑上前牵好缰绳。 一群穿着喜服拿着锣的小太监欢天喜地跟上。 谢遮离得近,耳闻目睹了全过程,咳了一下,心道陛下这阵劲儿有点猛。 他侍立到萧昀跟前,看着东安门的方向,笑道:“状元郎脸皮还挺薄,刚入朝都这样,过一阵就好了。” 身后小太监念着奏折,已经念完了,等了好半晌没等到陛下答复,求助地看向指挥使大人。 谢遮:“陛下?” 萧昀正瞧着东安门方向,懒懒收回视线,笑说:“他还怪轻的,身上也不知道什么香。” 谢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第 15 章 及第客栈旁边的茶楼里。 太妃看见来人,急道:“有消息么?” 如矢坐下,摇头道:“别家大人都出来了,你先别着急,我们再等等,实在不行再去问。” 太妃不安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这都下朝一个时辰了,小王爷还不见踪影。 让小王爷一个人在一群舞刀动枪的土匪窝里,她想想都心头直跳,以往缺了根头发她和他皇兄都心疼,这万一磕了下碰了下,那还得了? 如矢给她倒茶,宽慰道:“着急也无济于事,待会儿我再去看看。” 太妃勉强应声,心不在焉地喝茶,温热的茶水刚沾上唇,茶楼外面爆炸的一声“咚呛”,震得茶水溅到了她脸颊上。 太妃:“……” “状元郎!” “快看状元郎!” 茶楼外的小儿兴奋大叫,里头的百姓愣了愣,立马撂下茶水一涌而出。 “状元郎!” 外面尖叫声愈烈。 太妃看着眨眼空无一人的茶楼,和如矢对视一眼,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颤着手放下茶盏,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外,挤开人群,踮脚往官道上看,表情僵在脸上。 小王爷一人坐在白马上,紧攥着他唯一能握住的缰绳,在震耳欲聋的敲锣声里,温和地向周围过于热情的百姓笑着点头示意。 小王爷过于白净,和周遭人简直不是一个肤色,面如冠玉,乌发飘飘,又是一身素净衣袍,再配上一匹雪白高大的马,只要没瞎就能立马瞧见。 那马健壮得很,马肚鼓挺,看着都夹得腿酸,还走两步颠一下,小王爷不会骑马,不知道迎合马的节韵,又是最重礼重仪态的,还要在这时不时的一颠里费力稳住身形,腿夹得更紧,挺直腰背。 太妃想,小王爷十几年修来的涵养都用在此刻了。 但她下一刻就知道自己错了。 姑娘们不太关心政事,但状元郎容貌如何,还是能一眼瞧见的,于是不知道谁起的头,她们开始向小王爷扔东西。 “干什么干什么!” 维持骑/行的带刀侍卫徒手接过一个迎面飞来的甜瓜,吓了一大跳。 “都住手!干什么呢!不要命了!这是状元郎!” 侍卫们立马将状元郎团团围住,防止他被过于热情的百姓和春心澎湃的姑娘砸中。 场面一时极其混乱,百姓也知道法不责众,恐吓都恐吓不住,侍卫头领不得已吼道:“只许扔手帕!不许砸东西!” 人群这才冷静了些。 不少绣着精美花样的手帕在春风里飞舞飘荡。 大宁昌盛,昌盛思科举,因为官值钱,乌纱帽一顶难求,状元及第无疑是男女老少咸宜的美梦,男子渴望金榜题名,女子渴望相公金榜题名,老的希冀儿子雀屏中选,少的指望父亲高中。 这位还是寒门状元。 “状元郎!”“状元郎!”“状元郎!” 一时万人空巷。 小王爷看到人群中快被挤成肉饼的太妃,表情微变,抬了下手。 以太妃对小王爷的了解,她怀疑他可能是下意识想抬手遮住眼睛,掩耳盗铃。 终于到了及第客栈门前,侍卫艰难地挡住百姓,谢才卿就要跳下来,够了够,发现脚不着地,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 如矢立马挤过来,朝小王爷张开双臂。 小王爷咬牙跳下,被他半抱着缓冲了下才终于落地。 “公子,你没事?”如矢关心地立即贴上去问。 太妃拼命给他使眼色,如矢一脸茫然。 小王爷一反常态地不搭理人,步履如飞地进去了,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戴着人/皮面具的太妃笑着招呼好官爷,才端着又热了一遍的粥上楼去,脸贴着门缝,柔声哄道:“不丢人啊,是好事,攒名声呢。” 门里没动静。 “哎呦真的是心疼死我了,哪个缺德玩意出的主意啊,我帮你骂他,好了好了不生气了。” “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吃东西呢,乖乖,你吃一口让我安心好不好?都给你端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门里依然是那个从容淡定的小王爷,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 他端过太妃手里的粥,到屋里坐下,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 太妃关好门后,坐到了他对面,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吃。 小王爷食不言,等他用完,太妃只字不提先前,道:“萧昀如何了?” 江怀楚揩揩嘴,蹙眉说:“他应当是对我起了一点兴趣。” “哪种兴趣?”太妃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觉得我好玩,想逗我玩,他刚才抱我上了马。” 太妃一愣,精神振奋:“那太好了,咱楼里的姑娘连他衣角都没碰到呢,还是他主动抱得你。” 见江怀楚神色如常,太妃才问:“公子没主动点?” “我怎么主动?” “公子,”太妃咳了声,“你是来要孩子的,不是来考状元的,状元当不当都无所谓,该把握的机会……咳咳,还是得把握住,比如说趁机……” “他似乎不喜欢放浪的,”江怀楚用研读书本的严肃语气,思索后认真说,“他似乎喜欢脸皮薄的,相对被动的,好欺负的,我装成这样比较合适。” “……”太妃瞅了江怀楚一眼,心道这还真是不自知。 这还用装? 不过这也是好事,小王爷性子符合,被发现端倪的可能更小了。 江怀楚平静说:“所以除非有合适的意外,我最好不要主动做那些,不然容易让他怀疑我这么做的动机,毕竟这和他之前对我的印象不符合,而且万一失败,惹他嫌恶,我就很难再有接近他的机会。” 太妃说:“你是说,你需要的是‘不是你故意,但是意外让你们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的意外?” “对。”江怀楚认真点点头。 太妃自己开青楼的,对这特别懂:“公子会毒,要不然找个合适的时机给自己或者他下点春/药?” 江怀楚蹙眉:“这不好,就算我中了春/药,他也不一定就会帮我,而且我怎么让我中春/药这件事合理化,不引起他任何怀疑,本身就困难无比。” “给他下春/药,先不说他戒备心重,武艺高强,难下手,他事后醒了,以他的心机,难免不怀疑到我身上,开始查我,到时候就算侥幸没查到任何,他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对我做了那些,并非出于自愿,他又是那样的身份性子,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接纳我的,你瞧他宠臣都丢了一大把,更何况只是春宵一度的?” “除非我一次……不然之后我想靠近他,就更难了。” “制造意外容易,不露破绽难。”江怀楚眉头紧锁,沉静道。 太妃也跟着皱紧眉头。 小王爷的担心都是实实在在的。 萧昀虽然对喜欢的人或物不吝宠爱,那也得是在底细干净的前提下,小王爷身份在这儿,牵一发动全身,怀孩子倒是其次了,保证自身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不然上了萧昀的床,被他发现了底细,到时候搭了人又赔了命,这才是最坏的情况。 小王爷要的是能在萧昀身边安全的呆上一段时间,直到怀上为止,而不是一次,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小王爷又身子特殊,和女子不同,这一块也不知道容不容易。 南鄀以南的南海,举世罕见的鲛人后代,洗了近千年没洗干净的血液,隔了几十代,在小王爷身上复苏,让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太妃压下绵密的心疼,说着正事:“公子要的是绝对不会引起萧昀怀疑的意外?” 江怀楚点头,揉了揉眉心,俨然是有些头疼。 谋划是一回事,具体实施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问题,他早就料到了,倒也不心急,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我去问问如矢?”太妃说。 江怀楚“嗯”了一声,等人走了,才悄悄松了口气,抬起腿,轻揉了揉隐隐发酸的大腿内侧。 …… 两日后,新科前三甲按例到鸣雁塔题字。 一早宫里那边来了消息,说是状元府邸已经打扫干净了,今日就能搬进去。 太妃留在客栈收拾东西,准备趁小王爷去鸣雁塔时帮他打点好,搬进新府邸。 登临雁塔,题字留名,是无数才子毕生的向往,但能在这留下笔墨的,向来只有三年一次科举的前三甲和当朝名声在外的文臣。 这等盛事,在大宁逐渐演变成了激励世家后辈的活动,达官显贵出席,世家之后都会来,这是几年难得一遇的面圣、结交权贵的机会。 题字的地方在鸣雁塔顶。 按惯例,皇帝已在塔顶,三甲先爬,达官显贵紧跟其后,最后才是乌泱泱的世家之后。 正值正午,阳光正好,萧昀撑在塔顶的护栏上,居高临下地看,一眼就瞧见了状元郎。 “谢遮,你瞧他像不像颗夜明珠?”萧昀说。 “……”谢遮看过去,颇为赞同。 白润得发光,近十步内的人在他的衬托下几乎可以说是脸色蜡黄。 “朕前些年去了趟南鄀,闷是闷,毒虫也是真多,不过街上百姓个个肤白,状元郎可比人南鄀人还白,等哪天朕再去南鄀了,可得带着状元郎,让他们好好瞧瞧,见见世面。”萧昀笑道。 “……陛下圣明。”谢遮说。 明明已入春许久,温度喜人,状元郎却穿得层层叠叠、一丝不苟,手收在宽大的袖子里,只露出一张白晃晃的脸和小半截脖颈,其他的什么也瞧不见。 萧昀随口谑道:“你说他脸天天晒都能白成这样,身上得是什么样啊?” “这……微臣不知,大抵是比脸还白的。”谢遮说。 萧昀乐了,从宫人递来的托盘里揪了几颗葡萄,也不吃,就摩挲着玩儿:“他这娶了夫人,一脱了衣袍,比夫人还白还漂亮,你说他夫人尴尬不尴尬?” 谢遮老脸一红:“他还小,还有两年呢。” 萧昀不以为然:“朕倒猜,等他在朝上稍稳下脚来,那些个老东西就忍不住要到朕跟前抢人了,十八岁连中三元,他们可不傻。” 谢遮一愣:“未免太小了,十八岁娶妻,说出去要惹人笑话的。” 大宁民风开放是一回事,该守的规矩都是守的,男子十八岁娶妻,和女子未及笄就嫁人是一回事。 萧昀一哂:“他们什么时候要脸过?你看刘韫那么喜欢他,别到最后把自家悍闺女揣给他了,他家闺女儿朕上次见了,和朕差不多高,恨嫁得不行。” 谢遮:“……” “刘韫多着急抱孙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然会闲得天天扯着朕大腿逼朕生孩子?”萧昀说。 谢遮想想也是。 塔下谢才卿和榜眼探花已经进了塔底,开始爬。 鸣雁塔高耸宽阔,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爬起来不比爬小山容易,上来得有段时间。 圣上瞧着塔外剩下的人,诧异道:“那……是荣煜?” 谢遮看过去,愣了愣,也是一副见了什么稀罕事的表情:“祁王居然来了。” 祁王荣煜是长公主的独子,虽然比圣上还大一岁,却是圣上的外甥,叫圣上一声舅舅,自小被长公主惯坏了,骄矜好色,成日里不是闷在屋里睡男子,就是在搜刮男子的路上,不过他也不强来,搞不臭皇族的名声,皇帝就懒得管他。 平日里各种活动,他都是见不着人的,皇帝还曾戏言“他忙着呢,让他忙去”。 他前几日来观看殿试都是长公主逼的,没想到今日区区一个雁塔题字,居然来了。 “莫非改了脾性?”谢遮笑道。 萧昀嗤笑:“狗改不了吃屎。” 底下拦在塔门前的侍卫一放行,萧昀看着纵欲过度脸色发黄的祁王赛跑一般第一个冲进了塔里,脸色微变,过了几秒,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谢遮:“先他进去的,哪个男的最漂亮?” 谢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第 16 章 江怀楚和榜眼探花一起进了塔。 榜眼和探花都是世家子弟,应当是认识,一进塔就走到了一起,互相朝谢才卿所在方向使了个眼色,飞速达成一致,步伐明显加快,很快将谢才卿远远在身后。 江怀楚知道世家子弟肯定会排挤出身寒门的自己,也并不想耗费心力融进去,他只是来要个孩子,又不是要在北宁扎根。 他平日公务繁忙,多方周旋打点,身体上有所疏忽,加上一些旁的原因,体力不比同龄人。 反正也跟不上,江怀楚走得不紧不慢。 身后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跑。 那人和他在同一层。 脚步声渐远。 塔是圆的,往左绕还是往右绕,最后都能绕到阶梯处更上一层塔。 那人应当是往另一头绕了。 江怀楚只道自己走得慢,后面的人都追上了,无奈一笑,绕到阶梯口,却发现这层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不再有任何别的声音。 明明没听见那人上阶梯。 江怀楚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夹住三枚毒针,又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黑暗里,一个人影饿狼扑食般朝他盖了过来。 江怀楚有所提防,勉强侧身躲过,并未第一时间掷毒针刺他。 这是在北宁,如非迫不得已,绝不能轻举妄动。 借着点塔里烛光,他看清了那人的脸——俊俏风流的五官,肤色却暗沉蜡黄,眼袋很重,唇色虚白。 祁王。 好男色的祁王。 心念疾闪,江怀楚貌似惊吓地后退两步,厉声道:“你是何人?” “不认识本王么?当今圣上是我亲舅舅,你说我是谁?” 那人调笑着,一脸肆无忌惮,大步流星靠近谢才卿。 谢才卿又退了两步。 祁王见他这举动,脸色一阴:“怎么?状元郎见到本王不行礼就算了,这是什么意思?藐视皇族,你该当何罪!” 状元郎身形微震,惶然作揖道:“郡王恕罪。” 小美人像是被唬住了,祁王笑了:“过来,过来就没得罪本王,本王还要好好赏你。” 状元郎犹豫半晌,往前走了两小步。 塔里光线柔郁且暧昧,祁王从下往上一寸寸打量眼前人,目光掠过他一尘不染的衣袂、修长笔直的腿、生来就是为了招人的风流腰线,最后落在他如丝绸般光滑的颈间肌肤上,想象着在那里吮出动人的颜色,或是咬到他哭着挣扎,意动前所未有的明显,眼底晦暗一片。 干净,无与伦比的漂亮,年纪尚小,还有几分涉世未深的天真,如此好拿捏。 和他一比,家里、南风馆里的那些瞬间索然无味了。 岂止是无味,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过来点。”祁王诱哄着。 状元郎抿了抿唇,眸光微动,又往前走了一步,在祁王陡然加深的笑容里,转头往阶梯上跑。 祁王一愣,一时大怒,跑上去追。 他到底二十有五,体力旺盛,又身材高大,步子都比状元郎大些,才追了两层,便又将状元郎堵在了角落里,这回已然没了先前的耐心,冷声道:“状元郎可别不识抬举!” 刚和谢遮下到阶梯口的萧昀脚步一顿。 “卑职不懂。”谢才卿脸色微白。 祁王冷笑:“装什么装?你能往哪儿跑?告诉圣上?你觉得圣上会信你不信我这个外甥?到时候我说是你主动勾引我,被我拒绝后恶人先告状,他就是不信,今日那么多人在,他为了皇家颜面,保你还是保我?你自己可好好掂量掂量。” 谢遮就要出声呵斥,皇帝摆了摆手,无声笑了一下,俨然是让他说的意思,谢遮只得退回来,心惊胆战。 状元郎脸色煞白,攥紧手,又退了一步。 祁王嗤笑一声:“一个六品官,翅膀还没硬,敢得罪本王?你以为当了官还和以前一样,只要埋头苦读书就行?本王只要想,有一百种方法叫你滚回峻州!你要是再不识抬举点,大牢、棺材可都等着你!” 状元郎浑身微微发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深深的恐惧。 皇族能够轻易掌握任何人的生死,更何况只是一个新入朝无依无靠的六品官。 祁王见想要的效果达到了,慢慢朝他靠近,驾轻就熟地柔下声:“京城水深着呢,没靠山寸步难行,你这种出身,能考上状元,本王不用想都知道要付出多少,你就甘心努力全打了水漂?你就不想轻轻松松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将那些欺负你的、看不起你的都踩在脚底下?” 状元郎没吭声,身子颤抖的幅度却微微变小了,俨然是听进去了,只是依旧不肯,倚在栏杆边别过脸不去看他。 祁王一笑,知道这事儿一向一开始都是最难的,后面就好了,耐着性子循循善诱:“指挥使那是圣上身边的人,就算真心想帮你,那也得顾忌圣上呢,本王才是一门心思为你好,只要你点个头,以后本王就是你的靠山,哪个世家的不长眼敢再欺负你?只要你听话,所有事本王都会替你张罗好,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好不好?” 谢遮心道祁王简直作死,还差点拖自己下水,心头微焦灼,悄然看向皇帝。 皇帝明明是见祁王去找谢才卿才下来的。 皇帝慵懒一笑,甚至有闲情逸致理了理起皱的袖口,用唇语说:“不急,朕怕万一搅了状元郎的好事。救人也得先弄清楚人家愿不愿意被救,不然他们心下要怪朕的。” 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可不干,他没那么闲,总也得成全有心人。 谢遮愣了下,想起祁王过往屡战屡胜的风流事迹,头皮一阵发麻,帝王心难测,他还真怕谢才卿一个拎不清就栽在这儿了,毕竟他也不是个安分的人。 要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一个朝臣一个皇亲国戚,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边祁王声音温柔甜蜜:“本王模样如何你也瞧得见,又是这地位,你以后想通了再想找,可找不着比本王更好的了,到时候可别后悔。” 祁王见谢才卿低头不说话,以为他在权衡考量了,心头大喜,凑到他近前,低低调笑道:“这档子事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屈辱,舒服着呢,他们试过一次的之后都缠着本王要呢,你和他们不一样,只肖张.开腿就好了,本王乐得伺候你,好不好?” 他见人脸色绯红,心头越发激荡难耐:“别怕,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旁人了。”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现在来不及了,让我先尝一尝。” 谢遮听得心头直沉又乱跳,面红耳赤,一想到那个是样貌一绝的谢才卿,更羞耻了,心道谢才卿真是糊涂,请示地看向神色不明的皇帝。 皇帝眼神冰冷了下来,却依旧是含谑带笑的神情,用唇语说:“朕可别搅了好外甥和状元郎的好事。” 他给谢遮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要上阶梯。 这边祁王把谢才卿逼在狭窄的角落里,就要搂着人好好亲热一番,头刚低下,胸口就被一只手抵住了。 那只手修长纤细。 祁王以为他是欲擒故纵,忙不迭就要握上,状元郎却用尽全力将他往外推。 祁王愣住了。 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结果是白费唇舌,他还从来没见过人这么不识抬举,顷刻暴怒,揪住他的衣襟,抬手就要扇他耳光,状元郎不躲不避:“……郡王息怒。” “息怒?”祁王冷笑,他猎艳多年从未遭人拒绝至此,耐心被彻底耗尽了,就要扯他腰带让他感受感受什么叫难堪,谢才卿死死握住腰带,深吸一口气,饶是此刻依旧谨记身份:“郡王息怒,才卿并非……并非瞧不上郡王。” 萧昀刚要出面,闻言停了几秒,又准备倒回阶梯上。 祁王的怒气一滞,狐疑道:“那是为何?” 谢才卿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当着祁王的面难堪地解了点衣襟,颤着手从里面摸出一块白玉。 萧昀正懒散立在阴影里,看到那块玉,瞳孔蓦地一缩,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彻底消失不见。 祁王愣了愣。 “你难道想贿赂本王?”他像是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状元郎摇头,脸上绯红扩散,声音极低道:“才卿已经有人了,他同郡王说的是一样的话,才卿答应了,同他……睡过了,不干净了,这是他留给才卿的信物,他要求才卿戴着,才卿是他的人,所以并非瞧不上郡王,只是实在配不上,也不好背叛他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第 17 章 谢遮满脸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皇帝。 向来隔岸观火、优哉游哉的皇帝也是一副如遭雷殛的表情。 他居然戴在脖子上。 他当然知道谢才卿为什么这么说,只是…… 皇帝表情变幻莫测起来。 这边祁王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转。 居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看着表面干干净净实际已经被人暗中染指的谢才卿、心里装得都是旁人为旁人脸红羞耻的谢才卿、戴着旁人东西归旁人所有的谢才卿,一时比夫人背着他偷人肚子里孩子不是他的还难受。 他愤地想砸墙,突然冷静,冷笑一声:“你怕不是在诓本王?这话骗骗旁人还行,你当本王傻?以为这样就能躲得掉?” 他逼视着谢才卿。 眼前人虽像只受惊后的白毛兔子,毛毛都抖得厉害,眼光却无半分闪烁,不像在撒谎,大约是难堪愈盛,脸色越发红润,像是浸染情.欲后的颜色。 他似是忍下满腔羞耻,托着玉:“是真的,不信王爷瞧瞧,王爷可能不知晓,才卿家境贫寒,根本买不起这东西,王爷若是不信,大可去查查。” 祁王心头一沉,他不蠢,他舅舅有多心黑手狠他清楚,他再色迷心窍,京都皇城,长翎卫的眼皮子底下,他不可能不打听清楚就贸然行事。 这些年他舅舅都没惩治他,无非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人能碰,什么人再中意也一根手指都不能沾,从不给舅舅惹麻烦。 舅舅日理万机,当然没空修理他。 他早就将谢才卿查得一干二净,甚至祖宗三代、亲朋好友都没放过,再三确定能拿捏、没半点风险才来的。 可要真是他说的那样…… 借着塔里的光,祁王仔细瞧着被谢才手里的那块玉,越看越心惊。 羊脂白子玉,少说千两,寻常百姓一年的开销也不过几两银子,谢才卿不可能买得起。 也不可能是假的,那光泽和成色,在羊脂白子玉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送东西之人非富即贵。 区区商贾不敢打状元郎的主意,状元郎也不可能瞧得上,那人敢明目张胆送这么贵重的东西,还不怕被长翎卫抓着贪污把柄,有这财力还敢花的,至少当朝三品以上。 祁王心头浮上些许忌惮,这官位的都是老狐狸,阴人的本事多得是,真惹毛了得不偿失。 好好一张白纸,仿佛上天送给他慢慢调.教开拓的,莫名有了个污点是掉价又膈应,可就此收手…… 他再也找不着模样身子这么招人的了,滋味可以想见的销魂蚀骨。 他看着因丑事曝光羞得无地自容的状元郎,一时血气怒气上涌,第一次起了一争高下之心,咬牙切齿地问:“是谁?” “……才卿,才卿不能说。”谢才卿紧握着玉,别过脸。 谢遮悄悄看向从谢才卿说出那句话起就表情风云变幻的皇帝。 饶是效劳多年,他依然丝毫摸不准陛下心思。 那玉谢才卿不可能知道是皇帝的,戴在身上估计是出于喜欢爱护,也怕被人瞧见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可……那是皇帝的贴身之物。 为脱身随机应变诓祁王,是聪明绝顶,可……怎么就烧皇帝身上了? 那……那种话。 陛下一言不发。 谢遮心惊胆战,摸不准他是惊是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稍一低头,无意朝某个讳莫如深的位置看去,表情陡然凝固,眼睛几乎瞪大两倍,自己脸色也跟着变幻莫测起来,面红耳赤地垂下头,眼神飘忽,声如蚊呐:“陛下……这……这……这这……” 他离得最近。 可绝不是对他,他侍奉陛下这么多年了,都没这种福……福分。 隔着衣袍都大得吓人的福分。 反倒是皇帝一脸淡然,懒洋洋的,用唇语说:“朕二十有四了,人搁你眼皮子耳朵根撩拨你,你还没反应,那叫有毛病。” “……陛下圣明,陛下英明神武。”谢遮老脸红成一片,同为男子,又有点隐秘的自惭形秽。 猛地想起谢才卿也是男子,心下有些害怕,谨慎地悄然后挪了一步。 萧昀扯了下衣袍下摆。 谢才卿这话一出,皇帝也不好出去了,也无需出去。 祁王只要没色令智昏,势必投鼠忌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纠缠他。 萧昀就要叫谢遮回去,那边祁王又开口了。 “告诉本王,是谁?本王保证不说出去,你只要告诉本王,本王立马放了你,否则……” 他凑近谢才卿耳侧:“他们很快就上来了,状元郎想不想让他们见见你现在的模样?” 谢才卿面色煞白如纸,只死死咬紧唇,俨然是宁肯受辱也不肯说。 见他这反应,祁王眼中妒意疯狂涌动,语气刻薄讥讽:“怎么着,他是有多厉害?让状元郎在他那儿心甘情愿张.开腿到本王这儿就宁死不屈了?他有本王生得好么?” “……王爷慎言。”谢才卿退无可退,依旧负隅顽抗地紧贴墙根,像是要远离他。 祁王怒火中烧,笑得越发灿烂,偏要凑近:“别是哪个老不死,怕说出去他要了你的命?他那么大岁数了,能起得来么?还是吃药了?” 萧昀似笑非笑。 谢遮心里直咯噔,祁王这是嫌死得不够快。 他每说一句,谢才卿头低得就深一分。 “你别怕他,他是臣,我是王爷,这种事捅出去,对他可没好处,他比本王要怕,你告诉本王,本王保你,本王不会因为这亏待你的……告诉我,他是——” 细微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状元郎瞳孔一缩,祁王做贼心虚,猛地回头。 状元郎趁他回头,一个弯腰钻过他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慌慌张张整理衣襟往楼上跑去,跑至阶梯拐角处,冷不丁撞上一个宽广且硬的胸膛里,一个趔趄,被人随手一揽。 状元郎浑身一僵,蓦地抬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谢遮大惊,面有隐色。 萧昀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将人扶好推开,和自己隔开一段距离。 那边祁王怒气冲冲地追过来:“你还敢——” 他看见阶梯口立着的人,整张脸顷刻煞白如纸,两腿发软,就要跪下求饶,勉强清醒了,强颜欢笑:“舅……舅……舅舅,您怎么在这儿?” “参见郡王。”谢遮恭恭敬敬道。 “荣煜也在呢?”萧昀说。 状元郎匆匆忙忙退了几步,半跪下身来,颤声道:“微臣惊驾,陛下恕罪。” 萧昀打量着他,诧异道:“状元郎这是怎么了?” 谢遮暗暗一瞥,见他精准无误地皱着眉,言语中透着几分恰如其分的关切,心中顿时生出无边敬意。 祁王心跳一停,也不知道舅舅和指挥使到底听见了没有,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谢才卿一声不吭。 漫长的沉默里,祁王慢慢就要跪下去:“舅……舅……舅舅……”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结巴了?”皇帝像是乐了。 “舅……舅……” 状元郎打断祁王,稳住声线:“塔里黑,微臣落在后头,难免有些急,走得快摔了一跤,得亏王爷赶到,尊前失仪,陛下恕罪。” 祁王瞪大眼睛,如释重负,浑身不知不觉被汗浸得湿透了,死过一次一样。 萧昀深看谢才卿一眼。 眼前人一改先前的端庄矜持,衣衫凌乱,襟口皱得厉害,底下的肌肤若隐若现,腰带也歪了,上头布着揉捏拉拽的痕迹。 几缕乌发从鬓角落了下来,垂在他脸侧。 明明受了一场欺负,连脸色都没沉淀下来,却眼也不眨地说着谎。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选择。 “是这样么?”萧昀似笑非笑看向祁王。 祁王不敢抬头,颤声道:“是——” 萧昀说:“若是不是,可是欺君之罪。” 祁王顿时没声了,浑身抖如筛糠,汗如雨下。 这话……可能是听见了,当然也可能是瞧着不像摔倒猜的…… 他膝盖曲了又曲,直了又直,短短十几秒的功夫,已经挣扎了数个来回,抖着嘴唇道:“舅舅……” 皇帝却没再看他,似乎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反倒看向了谢才卿:“是么?” “是。”谢才卿抿紧唇。 祁王心头一块千斤重的大石瞬间落地。 算他识相,谅他也不敢。 萧昀沉默半晌:“这样啊。” 他的目光悄然落到状元郎衣襟处。 状元郎匆忙整理着衣襟,修长柔软的手指握住那块玉,估摸着是惊魂甫定,手指微微发抖,塞了好几次,才将之又塞回衣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第 18 章 状元郎摔了一跤,陛下开恩,免了他雁塔题字,叫他先回状元府休息了。 从鸣雁塔回来,萧昀换了身常服出来,谢遮立在寝宫内,谨慎问:“祁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萧昀一乐:“有什么可处置的。” 他从案上拿了根狼毫笔,戳进梁上挂着的金丝鸟笼子里,逗着绛色、靛青色、雀头色、墨色、明黄色五彩斑斓的鸟儿。 鸟喜气地一跳,蹲在毛笔上,脑袋晃晃,喙翕动:“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谢遮嘴角微微抽搐。 萧昀回头看他:“好玩儿吗?尹贤教好弄来的,聪明着呢。” 尹贤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尤其会替陛下找乐子。 “……”谢遮无比怀疑这鸟是陛下自己教的。 “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谢遮又听了遍,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回忆片刻:“……谢才卿的会试卷子?” “是吗?”萧昀一本正经道,“朕不记得了,这你得问尹贤。” “……”谢遮也不戳穿他,只是再看陛下花花绿绿的新宠时,恍惚间,鸟脸变成了谢才卿的脸。 他实在纳闷,喜欢五颜六色的皇帝,怎么最近会对从头到脚都是白的的谢才卿感兴趣。 谢遮不忘正事,察言观色,见陛下似乎很心情不错,问:“陛下为何不处置祁王?” 萧昀刚要说。 “因为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他笑得欢:“给老子闭嘴。” 新宠缩了缩脖子,躲到鸟笼犄角旮旯里去了。 萧昀懒得将狼毫放回原处了,他一向玩儿完就丢,从不收拾,任它杵在鸟笼里,往回走:“状元郎都没吭声,朕治他干嘛?” “他亵渎圣尊。” 萧昀笑了:“哪个私底下里不亵渎朕?‘他嘴上直说,指挥使嘴上不说,心里说’,这么快忘了,指挥使?” “……”谢遮暗骂谢才卿。 “说正经的,”萧昀舒舒服服地坐回案前,从一边扯了张宣纸拿到眼皮子底下,“先不说师出无名,就算状元郎说了,朕狠狠惩治了祁王,祁王他老娘又没犯错,朕总不能为这点事将长公主府一锅端了?” “母报子仇,天经地义呀,到时候倒霉的还是状元郎,他现在一声不吭,反倒卖了人家个大人情,长公主知道了要暗中谢他的,朕明知他受了欺辱,却顾及皇家颜面并未声张,也是要暗赏他安抚他的。” 谢遮一愣,恍然道:“微臣糊涂。” 他仍是蹙眉:“那祁王,陛下就准备放任不管了?状元郎也怪可怜的。” 萧昀憋笑:“你比较可怜。” 谢遮:“?” 萧昀从一张好好的宣纸上撕下坑坑洼洼地一长条:“人家乐着呢,你却觉得他可怜,你可怜还是他可怜?” 谢遮一脸茫然:“……乐?” 萧昀随手指着书架:“你把那边第三层最左侧上头的盒子给朕拿过来。” 谢遮走过去,找到萧昀所说的。 “打开看看。”萧昀头也不抬。 谢遮依言打开来看,盒子里是十几张一看就是随手撕出来的小纸片,每张小纸片上都写着个人名。 字迹龙飞凤舞,潦草得不行,一看就是皇帝写的。 谢遮粗略扫了眼纸上名字,心下一惊。 这些都是近几年被陛下流放、斩首、甚至株连三族九族的人,基本都是死人的名字。 “陛下,这……” “朕如果讨厌谁讨厌到连敲打都懒得敲打了,就写一张,塞进盒子里,结果你猜怎么着?”萧昀转头瞧他,眉梢一提,懒懒笑着。 谢遮却后背发凉。 这些人都曾风光一时,一开始只是嚣张跋扈,有所逾矩,陛下也不加以管束,很快酿成大错,自取灭亡。 “……微臣愚昧,是微臣可怜。”谢遮羞愧汗颜。 以前他只是摸不准陛下心思,怎么现在连谢才卿也揣摩不清了。 “所以说罚俸禄是亲,打屁股是爱,”萧昀笑说,“要人家的命,总得先让人尝够甜头,不然显得朕多么不近人情,又是皇姐又是大外甥的,多不好。” “……”谢遮又想笑又害怕。 “不过说实话,”萧昀明明在笑,眼里却笑意全无,“朕何尝不是在给机会,又不是朕逼他们干的,可这么些年自己知道适可而止的,可一个都没啊。” 萧昀啧了两声。 谢遮心下微微警醒,也亏他是皇帝身边人,不然可能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帝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长公主府”四个字:“来来来,端好,走远点,看朕射进去。” “……”谢遮两手端着盒子往后退。 “左边点,右边点,再往左点,行行行,再退点,行行行!停!停!” 谢遮听话地停了。 萧昀将纸条揉成团,指头微用力,小纸条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地落进了谢遮手里只有巴掌大小的盒子里了。 谢遮无比庆幸这不是在猎场,皇帝不是在射箭,他也不像上回在头顶顶个枣子。 …… 新科状元府位于熙安街街末,虽不是寸金寸土的地儿,也算得上风光,毗邻的都是当朝三四品大员。 状元郎如今只是正六品翰林院修撰,在这街不算埋没,况且他性子喜静,街末白日里都没什么百姓在门口来往,安静闲适。 刚放完鞭炮,爆竹的碎屑还满天飞,状元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戴着人|皮面具太妃眉飞色舞地招呼完家仆,跑进屋去。 小王爷一从鸣雁塔回来就叫了水沐浴去了,这会儿都没出来,他一向爱洁,又是个慢性子,只要能在半个时辰内出来,太妃都不会催他。 果然,掐着点一样,半个时辰后,小王爷从屋里出来了,穿戴整齐焕然一新,连腰饰都配好了,只有鬓发湿漉漉的,还一滴滴掉着水珠。 太妃正在厅里训下人,他们服服帖帖地立在下手,见状元郎来了,刚要恭恭敬敬问候,瞧清他模样,微微一愣。 不少丫头红着脸低下头,心头直跳。 谢才卿含着三分淡笑说了几句,便让他们下去了,太妃见厅里没人了,立马絮絮叨叨地开始拿巾帕给他擦发梢的水,担忧地低声问:“怎么了?皇帝碰到你了?” 平时也不至于洗这么久。 “祁王。” 太妃一惊,祁王的事迹她还是知道的:“他没怎么着你?” 谢才卿摇摇头,言简意赅地说清了来龙去脉。 太妃笑得肚子疼:“你怎么知道萧昀下来了?” 谢才卿无辜道:“我不知道。” 太妃一愣:“你不知道啊?!” 太妃想起来小王爷不是如矢,不会武,听力也只是一般人水准,根本不可能提前知道,当着他的面儿故意那么说。 谢才卿道:“其实萧昀下不下来无所谓,他没下来,我这么说是唬祁王,萧昀下来了,那……当然更好。” 太妃直笑。 谢才卿蹙眉:“不过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太妃眉头一蹙:“他都下来了,不是来救你的么?”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 谢才卿顿了顿,小指头勾了下衣袖。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小动作。 他沉静道:“但是我按你教的故意往他怀里扑,他推开我了,没半点含糊那种。” “……”太妃一时心情复杂。 她死马当活马医地瞎教过小王爷,比如意外投怀送抱,对视多久,然后慌慌张张地弹开,低头,脸色绯红,谢罪,一气呵成。 实际总是和计划有很大差距。 “那他为什么之前主动抱你上马?他不是不讨厌碰你吗?” “我不知道,”江怀楚显然是在沐浴的时候深思熟虑了一番,若有所思道,“可能那次我会错了意思。” 他眉头蹙得更深:“也可能是我踩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厌恶点,然而我不知道这个点是什么。” 沐浴的时候,他将鸣雁塔里发生的一切回忆了一遍又一遍,都反省不出自己到底错在哪儿。 他不怕犯错,只要是行动,准备得再周全严密,都可能犯错,他怕得是错了却不知道错在哪儿,无法改正。 他神色微恹,却也不想将不好的情绪传染给太妃,平静道:“没事的。” “要不慢慢来?”太妃说。 江怀楚摇头:“等不了了,已经半个月了,太慢了,这样下去肯定来不及。” 太妃试图转移他注意力,嘿嘿一笑:“不能明着出气,要不要叫如矢喊人替你偷偷教训祁王?一不小心被毒虫咬了,小王爷喜不喜欢?” “不要,我想他好好的。” 太妃一愣,这话从小王爷嘴里说出来,清雅温润,像最缱绻动人情话。 江怀楚眨眨眼:“他是我最自然的邂逅,最毫无破绽的意外。” 太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第 19 章 长公主府。 长公主热络地送走宫里来回话的小太监,长长松了口气,怒瞪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祁王听完小太监的话整个人都懒洋洋起来:“娘,我就说舅舅怎么可能为这点事治我,他就算不疼我这个外甥,总也得记得您的恩情。” 长公主吓了一跳:“这话你可别乱说!” 她立马遣退下人。 “我有说错吗?”祁王不以为意,想起今日在一众世家面前丢的人,难堪之情往脸上涌去,冷笑一声,“一个废太子,要不是您当初看他可怜施舍他他能有今天吗?他知恩图报了吗?他要是让我入朝,现在能是个人都踩在我头上看我笑话?指挥使现在肯定在笑我!” 长公主急道:“你这话在自家里说说就算了,到了外面可千万——” “烦死了烦死了,我又不蠢,我知道的!” “你舅舅对你也不差,还给你封了王——” “娘你这话能说服得了你自己吗?什么破王爷,有实权么!你儿子现在混成这样,见了几个老不死的要点头哈腰就算了,现在连个峻州来的都能溜着我玩,您都不心疼我吗?!” 长公主眼光闪烁,一时没吭声。 皇帝不让荣煜入朝的确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之前低三下四求了这么多次,皇帝都没松口,说不定是故意与她为难,下她脸面。 祁王缓了缓,想起今日的事,气消了些,冷哼一声:“总算我长公主府在他心里还比得过个状元,不然咱们也不用在京城呆了,趁早走,省得惹人笑话。” 这事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怎么回事,更别说舅舅,但别说惩治,他连句狠话都没有,俨然是不把状元郎当回事,同以往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自己去。 态度已经摆在这儿了,还是宠他的。 长公主也松了口气,皇帝虽有薄待,这次事上倒还不算忘恩负义。 祁王脑中闪过清雅容华、眉目如画那人,越想越心痒难耐、蠢蠢欲动,眼中是浓浓的势在必得。 舅舅都不准备管这事了,他往哪里逃? 皇帝都站在他们这边,哪个不长眼的敢和他争,争得过他? …… 三日后,皇帝赐宴登科进士,在御花园琼林苑设宴。 皇帝有事并未前来,所以宴上气氛自由自在、和乐融融。 走到谢才卿跟前祝贺他的朝臣络绎不绝,世家出身的榜眼探花面前反倒冷清。 不少老臣暗中瞧着。 状元郎含着得体淡笑,并无丝毫状元及第的傲气怠慢,次次起身向前来恭贺的朝臣作揖,不亲不疏地应酬着,既让人抓不着把柄、无可指摘,又绝了人交浅言深、亵昵拉拢的心,俨然是一副清流做派。 他们暗暗点头。 祁王被美婢环绕着,嬉笑地饮着酒,眼睛却从没离开状元郎,眯着眼,眸光晦暗,心道这人穿戴齐整反倒更招人了,让人想摧毁他光风霁月的一切。 更何况那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玩意,装得矜持端方、温如其玉,还有点清清冷冷的味儿,指不定昨夜还含着别人的宝贝哼哼唧唧,没准就是在场哪个老不死,也不嫌恶心,真豁得出去。 这才三天,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游刃有余地和人应酬着了,还对谁都笑着说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似的。 没准儿就是个见人就贴上去求草的玩意儿,那种出身能一步步考上状元,估计没少干这档子事,才来京城几天啊,就和人睡过了。 送玉的那个八成是个冤大头,这要是个女人,在他之前孩子都不知道暗中流掉几个了。 这才十八岁。 越想越血气涌动头脑发热,这么久了,状元郎瞧都没瞧上他一眼,更别说敬酒了,祁王冷笑一声,端起面前盛满酒液的酒盏,小指微不可察地弹动两下,将指甲缝里的粉末抖进去,摇摇晃晃站起,众目睽睽之下朝谢才卿走去。 宴上忽然静了静,朝臣都是人精,三日前鸣雁塔的事,他们私底下早就传遍了,祁王的那点癖好人尽皆知,那日真实情况到底如何,人人心里都有点数。 宴上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看向了谢才卿。 祁王挤开谢才卿跟前的旁人,笑道:“恭贺状元郎啊。” 状元郎见到他,面色罕见地僵硬了下,沉默几秒,强颜欢笑道:“多谢郡王。” 祁王呵了一声:“不是谢本王么?喝了这杯酒,本王才能感受到状元郎的谢意啊。” 他将酒盏递了过去。 状元郎并不伸手接,低头垂眼道:“才卿不会饮酒,滴酒不沾,还望郡王恕罪,才卿可以以茶代酒——” “以茶代酒?你糊弄谁呢?”祁王看向周围,哈哈大笑,“谁一开始不都不会饮酒啊,总有第一杯的么,状元郎春风得意,以后有的是应酬的时候,怎么能不会喝酒呢?来来来,不会喝,就当本王这杯是第一杯了。” 不少豪爽的武将大笑,起哄着叫状元郎喝,也有一些清流不忿,强人所难,实在可耻。 祁王的酒杯几乎要怼到谢才卿脸上。 状元郎别过脸,摇摇头:“郡王恕罪。” 祁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喝就是不给本王面子。” 状元郎看着那杯酒,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白:“……才卿多有得罪,失陪了。” 他从座上撤开。 祁王伸手拦住他,嗤笑一声,意味不明道:“状元郎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状元郎身子抖了下,一声不吭,几乎可以说是仓皇离席。 祁王望着状元郎离去的绰约背影,心下冷笑,暗中给身后奴仆使了个眼色。 …… 御花园里,萧昀老太爷一样拎着鸟笼溜着鸟。 “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鸟摇头晃脑叫一声,他奖励几颗谷子,玩儿得好不尽兴。 尹贤跟在身后:“陛下已经到了御花园,为何不去琼林宴?那边可热闹着呢。” 萧昀笑了:“除了什么害人把戏累死累活排了老半天,要朕赏光演给朕看,好好的宴会,没人希望朕去?” “怎会?他们巴不得陛下您去呢!”尹贤道。 萧昀笑骂:“糊弄谁呢,朕不去,他们才能好好玩儿,去了,朕要装老子,他们要装孙子,累不累?” 尹贤刚要张嘴拍马屁,被鸟抢了先:“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萧昀直笑,越看这鸟儿越喜欢:“乖。” 他又撒了几颗谷子:“尹贤,它可比你会拍马屁多了。” 尹贤笑道:“那是状元郎马屁拍的好。” 提到这人,萧昀手顿了下,莫名忆起昨日他紧握着玉塞进衣襟里的画面。 祁王的污言秽语紧跟着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状元郎各种羞羞答答的小表情,萧昀回味咂摸了下,才掐掉这些,心里直笑骂,状元郎又不是真断袖,情急之策罢了,虽是文弱了些,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不过祁王说的也没错,状元郎好像……是挺好草。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萧昀沉默了,喉结上下滚了滚,心道自己无聊,都快给祁王带跑偏了,随口笑道:“怪可惜的,不去见不着人,少了个乐子。” 尹贤嘿嘿笑道:“他后日就要进翰林院报道了,陛下想见他,到时候可以随时召他,让他教鸟儿说吉祥话都行。” 萧昀大乐,回头指着他:“这主意好!” “陛下留步!” 萧昀回头。 身后谢遮在追,萧昀把鸟笼递给尹贤,停在原地等他。 谢遮跑到近前,缓了口气,沉声道:“陛下,方才祁王在宴上逼迫谢才卿饮酒,遭拒后,派人跟踪他去了,臣怕……所以赶来汇报。” 尹贤大惊:“这未免太放肆了!” 新科琼林宴,皇家御花园,这是想做什么? 才隔了三日,他就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动手了? 简直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萧昀本来含笑的眼眸转瞬透着几分冰冷,又藏着意料之中的无趣残忍:“叫人去盯着,别光天化日做出什么丑事来。倒还真没让朕失望啊,那东西这么不想要,朕可以给他切干净。” “……”是太监的尹贤都下腹一凉。 谢遮道:“已经派人去盯着了,这才回来禀报。” 萧昀点头,谢遮做事一向稳妥,他想了想,皱眉问:“状元郎没喝?” “没喝,”谢遮知道他的意思,道,“酒里有没有药,微臣也不清楚,祁王比较谨慎,见他没喝直接倒掉了,一滴没剩。” 萧昀若有所思:“状元郎也不像是个笨的。” 谢遮:“可就怕祁王……” 萧昀想想也是,再怎么聪明,也是个涉世未深无依无靠的,斗不过祁王。 尹贤看向谢遮,目露不赞同,漆黑灵动的眼珠微转,低声道:“陛下既然要处置长公主府,何不……顺水推舟?” 谢遮一惊,瞥了眼尹贤,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头,保持了沉默。 尹贤说的的确是对陛下最省力的法子。 祁王这么大个把柄递到皇帝手上,皇帝只要顺水推舟牺牲个状元郎,就能彻底坐实祁王罪证,让长公主府从此一蹶不振。 陛下也从来不是个仁善悲悯的,什么一人也是人,不能因救一城牺牲一人的高尚,在陛下身上根本不存在。 只是谢才卿…… 谢遮心下不忍。 萧昀似笑非笑:“尹贤啊,朕在你心里这么无能么?” 尹贤万万没想到陛下会是这么一句,慌张跪下:“陛下英明神武,奴才愚钝,还望陛下指点一二。” 萧昀笑说:“这不就跟你都拿着刀随时准备随手砍死人家了,结果先拽自己对食让人家狂砍一通,再动手,是一回事么?” “……陛下圣明!奴才鼠目寸光!”尹贤羞愧汗颜。 萧昀扯了下嘴角。 他是准备直接一锅端了长公主府。 不过就这么芝麻绿豆大点事,还要赔个状元进去,那他这么多年真白混了。 再说了明显有更好玩儿、不费吹灰之力的法子。 萧昀说:“尹贤,将功折罪,你回朕丹房,西南角的柜子上,第三排一排的解药都拿过来,跟指挥使过去。” 听见这句,谢遮彻底替谢才卿松了口气。 没什么毒是皇帝解不了的。 尹贤和谢遮领命就要下去。 “鸟给朕。” 尹贤跑出去几步,才意识到自己还急急忙忙提着鸟笼,忙跑回去,把快晃晕的鸟递给皇帝。 人下去了,皇帝提着鸟笼,继续在御花园里散步。 好好的兴致被这破事儿坏了,游园也没劲了,萧昀不耐烦地晃着,等谢遮来回话。 一路上,鸟道:“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萧昀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鸟道:“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萧昀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 鸟道:“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 “你给老子闭嘴!”萧昀猛地停下脚步,提起鸟笼,眼神恐吓它。 这时候一个鸟状元在他耳边聒聒,提醒来提醒去,谁受得了。 “陛下英——” “你再吱一声试试?”萧昀晃了晃鸟笼。 身后宫人憋着笑,陛下和畜牲较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鸟缩到角落里,不吱声了,毛被晃乱了,身子微微颤抖。 萧昀莫名其妙就想起了现在可能也可怜兮兮的状元郎,一拍脑门,想着自己也没事干,烦不胜烦:“朕也去瞧瞧行了!” 他把鸟笼递给身后的宫人,大步流星朝琼林苑去。 身后鸟又开始摇头晃脑:“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第 20 章 江怀楚从琼林苑出来,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在御花园里散步。 宫里有部分太监宫女是弥罗的眼线,不然前几次萧昀的行踪他不可能知道。 方才宫人过来替他添茶之际,悄悄用眼神示意了他——萧昀没去琼林宴,但在御花园。 具体在哪一块儿他也知道,不过走过去要一段时间。 江怀楚恰似漫无目的地在鹅卵石路上走。 一个宫人迎面而来,和他对视一眼,若有若无地往他身后看了下。 江怀楚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下头。 宫女恭敬朝他行礼,和他擦肩而过。 江怀楚漆黑的眸子微冷。 祁王的人果然在跟踪他。 江怀楚一笑,接下来要看祁王给不给力了。 他加快了脚步。 御花园里的宫人应是被调去琼林苑伺候了,江怀楚走了好半晌,只碰到零星几个宫人。 不远处的琼林苑灯火通明,御花园里却黑灯瞎火的,天上无月,人低头看,甚至看不清路。两侧的湖水黑黢黢的,波光粼粼,给人波涛汹涌的错觉。 晚间有些凉,江怀楚走至一片竹林前,身后猝然窜出两个黑影。 黑影瞬间笼罩而下。 谢才卿眸光微动,作势就要跑,被人从身后钳制住。 一人在他叫之前,先行捂死了他的嘴。 状元郎瞪大了眼睛。 他们像是极有经验,没出一点声,几个呼吸间,已将他两手扭到身后,用粗粝的绳子捆了一圈又一圈。 谢才卿假意挣扎地配合着。 萧昀就在前面不远。 一人从黑暗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状元郎一看清他的脸,就剧烈挣扎起来。 祁王一笑,气定神闲地走到他跟前:“怎么?刚宴上不是还从容得很么,是个人就冲他发.骚,唯独看都不看本王一眼,本王还以为才三天,状元郎就将本王忘得一干二净呢,所以才来同状元郎叙叙旧,好让状元郎记起来是不是?” 他伸手去摸谢才卿的脸,谢才卿猛地偏过头。 祁王悬在空中的手无处安放,眼神陡然冷了,却依然笑道:“在本王这儿就没必要装什么守节不辱了?” 他低声道:“除非你想本王把你的事捅出去,否则我劝你乖乖听话。” “瞪我干什么,敢做的时候怎么不担心今天?”祁王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啊,本王是好怕你姘头找本王麻烦,所以本王这不是也不想闹大么?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对,状元郎?” 他调笑着,去解他的腰带,故意一点点地抽,时间延长了十倍有余。 惊骇绝望在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扩散,祁王终于享受到了莫大的愉悦。 他慢慢地说:“所以本王就想啊,本王也只是想尝尝你的滋味,又不是要养你一辈子,本王才不会弄个不干不净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回府呢,脏。” 他羞辱般拍了拍谢才卿的脸:“所以你让本王舒舒服服睡一回,你和本王间的恩怨,本王就大人有大量,一笔勾销,如何?” 谢才卿咬紧嘴唇,摇摇头。 “别着急拒绝嘛,”祁王有了玩弄猎物的耐心,调笑道,“本王保证不会在你身上弄出一点痕迹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你和他的事,本王也全当不知道,日后见了,状元郎若是有用得上本王的地方,本王心情好帮上一帮,也未尝不可,状元郎以为如何?” 祁王逼视谢才卿的眼睛,谢才卿却嫌恶地闭上眼,摇了摇头,半分松动的意思都没有。 祁王万万没想到他会拒绝这个对谁都好的提议,一时怒不可遏:“装什么装,被多少人都上过了!就多本王一个?” 谢才卿一声不吭。 怒气全打在了棉花上,祁王沉默半晌,一点点笑了:“本王真心为你考虑,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你以为你今天躲得掉?在等谁来救你?别做梦了,谁来了,不想惹祸上身,都会装聋作哑躲过去的。” 状元郎睁开眼,眼里漆黑一片。 “想和我同归于尽?你还是太嫩了,待会儿你可恨我的力气都没,还要缠着我,一声声说喜欢我呢。” “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袖珍锦盒,“嗒”一声打开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赤红色的丹药。 状元郎在看到那东西时,眼睛陡然瞪大,身子颤得厉害。 祁王笑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本王养的那群道士捣鼓了好多年才捣鼓出来的配方,一颗就能销魂一整夜呢。” 状元郎挣扎地越发剧烈,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一条条勒痕清晰红肿。 祁王见他终于知道怕了,笑容愈深:“忘了告诉状元郎,这药可没有解药,就是大罗神仙来了,找不着男人,你也得痛苦到死。” “本王可真稀罕状元郎,一颗价值千两呢,就换状元郎一晚,谁叫状元郎这么招人疼爱呢。” “好好伺候本王,本王说不定能开恩,不然啊,本王这还有两个属下,本王总不好吃独食,也得让他们尝尝状元郎的滋味。” 他每说一句,状元郎眼里的绝望就多一分,嘴被捂住,他呜呜呜地说着什么。 “现在后悔了?可晚了!” 祁王粗暴掐住他的下颚,逼他张开嘴,将丹药塞进去,揉了揉他的喉咙,强迫他咽了下去。 丹药滚过喉咙,眼前人像折颈的凤凰,眼里再无一丝光彩。 祁王心中的施.虐欲前所未有地得到了满足。 谢才卿的脸色一点点绯红起来,眼神迷蒙,身子发软,一副站不住的样子。 祁王没想到药效这么快,比以往都快了不少,只道他身子敏感,眼见他眼波流转的样儿,霎时蠢蠢欲动,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快给本王放开!” 两个属下后知后觉,立马松了手。 祁王迫不及待地就要将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状元郎搂到怀里欺负,前一秒还意识不清的状元郎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撞开了他,直往前跑。 祁王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暴怒道:“蠢货!快给本王追!千万别让他跑了!” 两个属下立马去追,还没跑上两步,就瞧见了对面不远处提着灯笼朝这边过来的几个长翎卫,顿时吓了一大跳,用眼神质询祁王。 祁王想起谢才卿和谢遮的关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踟蹰好半晌,才心有不甘地招呼属下退下,暂时躲到树林后,静观其变。 …… 身后没有脚步声了。 药效在谢才卿体内迅速发作,谢才卿的眼神却清明一片。 他的师父是天下人欲杀之的弥罗毒医,小时候他在师父身边的那几年,师父会让各种毒虫咬他,让他尝各种毒药,等他熬不住了,再帮他解毒。 从一开始的煎熬到后来的无动于衷,现如今天下几乎所有毒,都不会真正影响到他。 当然体内的毒不可能凭空消失,只是自身更能承受适应了,毒性扩散更慢,毒效更弱。 祁王没骗他,这春|药是没有解药,但只要他愿意,在药效不可控前,扎自己几针以毒攻毒,毒就能彻底解了。 谢才卿打老远瞧着长翎卫身后一身玄金色衣袍的高大男子,咬了咬牙,用手背揉了揉滚烫的脸颊和烧得有点迷糊的眼睛,垂下长长的眼睫,敛去不合时宜的情绪。 多年来皇兄的教导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要端正矜持,要守礼重名。 只要是见人,不能衣衫不整,不能失了仪态。 说话不紧不缓,不能有失庄重,尤其忌讳粗俗不堪之语。 要自尊自爱,要对自己所作所为负责。 日后娶了妻,也要相敬如宾、以礼待之,不可甜言蜜语轻佻无诺,不可人前亲昵有伤风化。 要禁欲,欲生怠惰,人都是被怠惰毁掉的。 不可交浅而行深,要仔细权衡考量,循序渐进、水到渠成,不可操之过急,轻易交托。 不能不能……那么多的不能。 必须必须……那么多的必须。 他一样儿都没遵守。 那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比他身边的所有人都陌生。 许是药效扩散了,江怀楚的脸越发绯红,他抬手欲盖弥彰地遮了遮眼睛。 还不如药效发作意识不清,清醒着更奇怪了,还得装不清醒。 他透过指缝瞧着越来越近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第 21 章 “状元郎!” 夜幕中,长翎卫最先发现了谢才卿,一时大惊。 谢才卿衣衫不整,两手被捆.缚在身后,摇摇晃晃地走着,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他一身墨白色衣袍,本就显眼得很,加上皮肤超出常人的白,在无月的夜里微微发着莹白的光,一眼就能瞧见。 萧昀心道了声还真是颗夜明珠,大步流星上前,这才彻底看清他的狼狈,皱眉示意:“给他解开。” 长翎卫领命,立马跑上去,替谢才卿松绑。 状元郎被人摆弄着,也不挣扎,停了下来,一声不吭地歪头看他。 萧昀笑了:“看朕作甚?” 眼前人神情没了以往的清冷,有点乖,脸还微微泛红,看上去很安静的样子,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却跃动着火焰,显得有些躁.郁不安,整个身子都在轻微发抖,像只受伤的白毛小狐狸。 身后他被捆缚住的手不自觉蜷缩又舒展,像是想抓住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握住,只剩下越来越大的空虚,在他眼里蔓延。 眼睛都被熏得起了一层水雾,看上去都热气腾腾。 萧昀意识到什么,眉头皱得更深,眼神冰冷:“他给你下药了?” 祁王成天在府上和一群道士捣鼓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他那药,民间和太医院根本配不出解药。他那儿倒是有。 状元郎没说话,也不知是说不出来还是意识模糊了,只是牙齿咬下唇的力道越发大了,像是忍得极难受,濒临崩溃,萧昀甚至能看清他唇上的一点点血丝。 与此同时他颤抖得更剧烈了,眼睛周围都微微发红。 萧昀一拍脑门指着他:“你可别给老子哭啊,男子汉大丈夫,朕跟你说你敢哭朕要打屁.股的,你等会儿,尹贤去拿——” 身后长翎卫废了好大劲儿终于把状元郎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绳索解了,刚要扶着状元郎,状元郎却扑进了皇帝怀里。 萧昀正焦头烂额,心里琢磨尹贤个没鸟的怎么还没来,冷不丁感受到怀里的触感,满脸难以置信,低头看他。 谢才卿衣服早就被他自己扯松了,外袍大敞,露出里面光洁的里衣。 他一向穿戴齐整,一丝不苟,光风霁月碰不得的样子,如今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紧贴着他。 “热。”眼前人解了外袍还没完,开始拉自己的里衣。 萧昀只有几秒没来得及管他,一重重阻碍已经被他自己移除。 萧昀蓦地看到一小片比谢才卿的脸更莹润滑腻的肌肤,呼吸一停。 他的目光顺着那根纤细罪.孽的红绳下移一瞬,落到悬在正中央像是宣誓归属的那块白玉上,眸光骤深,喉结上下滚了滚。 “热,”谢才卿去抓他垂在身侧并未抱他的手,抬眼焦灼道,“好热,摸摸我……” “穿上!”萧昀反应过来,厉声呵斥,挪开视线,从他手里抢过里衣,给他死命往上拽,却不知怎么回事,徒劳无功。 谢才卿原本平整光洁的里衣上全是他乱糟糟的手印。 长翎卫盯着状元郎,眼睛发直,心头直跳,忙深埋下头,一眼都不敢再看,深怕冒犯了皇帝和状元郎。 谢才卿意识迷离,修长柔软的手指不听话地也开始扯他的衣服。 萧昀浑身一激,吃惊地看着他,额上青筋不受控制地暴跳。 谢才卿却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手指长又纤细柔软,本该是做尽下棋弹琴的风雅事的,如今却在迫不及待地为这种事扫除障碍。 萧昀漆黑如墨的眼眸一瞬间深不见底,声音低沉:“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才卿显然不知道,他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朵根:“我难受,要……” 他急得声音发哑,听着都快哭了,往日里矜持淡漠的眼眸里也含着渴望和依赖。 温热的呼吸混合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萧昀不受控地血气飙升,心道了声操。 他似笑非笑地睨着眼前人。 谢才卿身体一僵,伪装出来的表情滞了一下,一瞬间心慌得厉害,未知的跳动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害怕。他的手指微微发抖,那些牢记了无数遍的经验好像都不管用了,只在脑子里没意义地飘着,他骨子里还是皇兄教出来的那个乖孩子。 萧昀为数不多的耐心和好脾气却被耗尽了,嗤笑一声,什么玩意儿,搞得他像个被调戏的贞洁烈女:“要什么?” 他沉声逼问。 眼前人像是被唬住了,有几秒没动作,咬着唇不说话。 萧昀笑了声,眼神陡然一冷,直接将人扯了回来,卡住他。 状元郎整个人都更红了起来,整个人焦惶又恐惧。 “要什么?”他贴着他发红的耳垂,低声问。 他的声音带着点调笑和说不出的冰冷,仿佛在诱哄恐吓小孩儿,只要他乖乖说出想要什么,他就大发慈悲地满足他,直到他哭着说再也不要,再也不敢了为止。 电光石火间,谢才卿的呼吸前所未有的紊乱,脑子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事情比他预想的要好上数倍,甚至是最好的局面,萧昀现在非常非常想要他,是自愿的,不是强迫的,有了第一次很容易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就要得逞了。 他咬咬牙,彻底狠下心豁出去了,仍是一幅意识迷离的神态,甚至怕他吝啬似的,踮起脚尖,主动去口勿他唇角讨好他:“要……要你。” 长翎卫额头恨不得抵在地上了,只恨自己多生了双耳朵,都到了这地步了,陛下和状元郎势必…… 谢才卿:“要的……” 萧昀低头,享受着唇角若有若无的柔软,眼神却有一瞬高深莫测、寒冷彻骨。 他懒洋洋笑说:“祁王费了好一番心思,朕一个做舅舅的,跟外甥抢,像什么话?状元郎这么想要……” 谢才卿的心陡然沉入谷底。 萧昀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开:“来人,去叫祁王叫过来。” 低着头的长翎卫个个瞪大了眼睛,这种时候能毫不犹豫将人推开的,全天下估计只有陛下一人。 谢才卿一瞬间心头狂跳,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袖中的手不住攥紧,因为用力过度,指尖发白。 为什么会推开他?明明那么想要他…… 哪里做错了?还是萧昀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多年来的磨砺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清醒。 慌张从来无用,尤其是在敌人面前,只会成倍地增加他的危险,并不能真正帮助他解决任何问题。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滞地冷静下来。 他现在意识模糊,是不应该听得见萧昀的话,并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的。 他并不该知道眼前人是皇帝。 萧昀直勾勾地盯着他。 谢才卿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被推开后,眼里雾气更浓,像是陡然失去了仅有的慰.藉,被人从天堂打进了地狱,巨大的落差让他又委屈又焦灼,眼睛红得像只小白兔,水汽氤氲,但或许是因为燥.热,他眼里的雾气很快就被蒸散了。 起雾,雾散,周而复始,他还时不时难受地闷哼一声。 他即使这时本能依然是克制的,会咬住嘴唇,努力把难堪的声音咽回去,所以只有些残破的音,却更让人浮想联翩。 按住他的长翎卫心下叫苦不迭。 萧昀面无表情,手臂上的青筋却爆了又爆。 去叫祁王的人还未回来,萧昀似乎并不想继续在这儿等了,吩咐道:“把人扶到后头厢房,叫祁王过去,其他人跟朕回宫。” 萧昀大步流星地走了。 按住谢才卿的两个长翎卫领命留下,其余的立即跟上。 谢才卿的心跳得快到要跳出胸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作话入v公告】 祁王看见长翎卫,就彻底歇了心思,准备回府了,毕竟这事儿只能私底下干,不闹出去舅舅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点数他还是有的。 只是中了春.药的谢才卿不知道便宜了谁。 越想越气,刚出御花园,他就被一个长翎卫拦住了。 祁王面色发白,第一反应谢才卿告了状,皇帝碍于颜面派人来抓自己了,长翎卫却恭敬道:“指挥使请您一叙,就在后头厢房。” 祁王一愣:“指挥使?” 长翎卫凑近,轻声道:“状元郎中了毒,没法解,指挥使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来找来王爷。” 祁王愣了半天,大喜过望。 这事儿谢遮知道了,舅舅就势必知道了,舅舅知道,却依然是这个态度,显然是默许了。 估摸着恼他是肯定有的,但事已至此,也不想因为没有及时给谢才卿解毒闹出人命来,就干脆成全他了。 祁王忙跟上。 …… 祁王连跑带奔地推门进来。 谢才卿霎时抿紧了唇,狠狠攥紧了手。 两个负责暂时按住谢才卿的长翎卫松手站起,朝祁王行礼后就出去了,还贴心地替二人关严了门。 屋里登时只剩下了两人。 床上坐着的人肌肤微微发红,乌黑柔软的长发垂散,披在肩头,唇也微红,身上都是被人揉出来的痕迹,仿佛先前被人偷吃过似的。 祁王瞧了一眼,就怒气和火气齐齐上涌。 他清楚药效,这药效上来后,是个人谢才卿都会贴上去的,他之前一定是熬不住背着他和谁亲热了,这会儿才可能忍住,没第一时间朝他扑上来。 祁王暴怒道:“刚朝谁发骚了?” 谢才卿不说话,袖里的手捏着三枚毒针,十八年来,第一次如此挣扎,骑虎难下。 这里没有别人了,只要他将祁王毒晕过去,他就能脱身,只是计划必然就此宣告失败。 祁王只要有过一点中毒迹象,就算他之后解释是忽然清醒防身,以萧昀的敏锐程度,他也一定会怀疑自己。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一旦怀疑诞生,以他的实力,查出来是早晚的事。 这还是他愿意去查的前提下,如果他是萧昀,他根本不会去查,宁错杀,勿放过,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因为一旦拖延,就可能出各种意外,而一个皇帝,承受不起任何意外,也没必要承受。 只要他在祁王过来抱他亲他时,没主动回应,他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可以走。 ——趁四下无人,抓紧时间,马上联系弥罗和他在皇宫的所有人,在他们的帮助下火速逃离皇宫,连夜撤离北宁。 但这么做他会暴露弥罗和他在北宁皇宫的所有暗桩。 手里的毒针回缩了缩。 祁王见他不吭声,明知道他这会儿早就意识不清了,仍是怒火更甚,大步流星朝床榻走来。 电光石火间,谢才卿闭了闭眼。 他再等下去,不肖一会儿,药效就发挥到他自己也无法控制了,到时候他就只剩下和祁王春宵一度这一个选择。 万一怀孕了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才卿静看着近前色眯眯的祁王,难以遏制的呕吐感涌上喉咙,本能的脆弱第一次攻破了多年来越发坚不可摧的壁垒,让他一瞬间摇摇欲坠,脸色微白。 萧昀明明那么想要他,怎么会把他扔给祁王。 他又不是要害他,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怎么就这么难。 他都已经豁出去做到这份上了,为什么还会陷入这种局面…… 谢才卿掐着床沿,再次将那些毫无用处、只会将他拖向深渊的情绪全部压了回去。 他不相信这个世上有解不开的死局。 他曾经无数次遭遇危险,最后都化险为夷了,他曾经遇到过无数强大到几乎不可战胜的对手,最后都在学习中战胜超越了。 毫无疑问,萧昀是他这么多年来遇见的最强大最危险的对手,最心黑手狠,最不可捉摸,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但……绝不是毫无破绽。 谢才卿忽然就清醒了,甚至醍醐灌顶地有点开窍,轻轻一笑。 他想要他,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已经把把柄明明白白递到他手上了,那么大的把柄。 错了错了,全错了,那些都不重要,萧昀想要他。 他只是莫名其妙怀疑他。 那么他只要打消他的怀疑,他就会只剩下想要他。 想要他,他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甚至祁王碰他一下,萧昀都得浑身难受。 因为驰骋天下者,势必也喜欢驰骋在别人身上,对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是刻在侵略者骨子里的。 他准备和萧昀玩风花雪月,萧昀非要和他玩权谋算计,那他只能奉陪到底,毕竟比起前者,他其实更擅长后者。 不就是彻底失去自救的可能,再也回不了头么。 那又如何? 谢才卿微微一笑。 他略一偏头,终于扫见了身后莫名开着的一扇窗。 …… 离厢房极近的一座朱红阁楼上。 谢遮静默地侍立在皇帝身后,心下充斥着对眼前男子的恐惧,淡却多年萦绕不去的恐惧。 眼前人是兄弟,却也是皇帝,这就注定了他有插科打诨的一面,也有冷酷无情的一面。 只是那一面从未对他展露,但这并不代表如果他不听话,那一天就不会到来。 至少陪伴在萧昀身边的那么多年里,那一面他曾经对无数人展露过,将无数人从云端顷刻推至深渊。 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虽然一知半解,但多年来的恐惧又一次回到了心头。 他的忠心是在一次次旁观中不知不觉加深的,因为他越发清醒地认识到谁都玩不过皇帝。 要么死忠,要么死,只有这两个选择,不存在第三条路。 他连箭在弦上,都能毫不犹豫地推开。 萧昀手肘抵在阁楼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垂垂杨柳后的厢房。 那里开了一扇窗。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俯视厢房,里面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厢房里却极难看到这里。 这个时候里面那两人也没空抬头往这里看。 萧昀撩起常服袖子,谢遮的目光落到萧昀右臂上绑着的漆黑袖箭筒上,心下敬畏战栗更甚,双手举过头顶,奉上一支箭。 萧昀懒洋洋立着,从谢遮手里接过那支黑色的箭支。 箭支极短,但箭头锋利无比,泛着冷冷的光,头部隐隐发黑,似乎淬了剧毒。 萧昀驾轻就熟地将箭支塞进袖箭筒,箭头若有若无地对准了厢房里那个乖乖坐在床榻上的男子,眼中闪过冰冷杀意,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谢遮,你说他会偷偷跑出来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第 23 章 谢遮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惊了一下, 忍不住道:“状元郎并无丝毫可疑行迹,陛下为何……陛下明明……” 他往某个讳莫如深的地方暗瞥了一眼。 只有他知道这绝不是偶然。 两次了,短短三天对着同一人两次了。 这要是个女子, 陛下幸得就是后宫第一人, 前朝老臣听见了估计得泪流满面,心道他大宁可能有后了。 虽是个男子, 但君强臣弱, 皇帝想幸谁幸谁,臣子根本不敢管。 明明有这兴,还天时地利人和齐备, 陛下幸谁又不肖负责, 尽欢即可,可皇帝却…… 萧昀当然知道他这眼神什么意思, 笑骂道:“给老子滚。” “谢遮, 你不觉得太顺了么?祁王费尽心思给他下药,结果白白便宜了朕?” 谢遮茫然:“这……不好吗?” 萧昀意味深长一笑:“谢遮,坏事一定是真的, 但好事却有可能是伪装起来的坏事, 因为没人会把坏事告诉别人, 这样坏事就无法得逞了。” 他耸耸肩:“所以朕一向不太相信这世上有天上掉馅饼不劳而获的事, 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还是坏事心里踏实,要是是好外甥和状元郎箭在弦上了,朕倒是不介意英雄救美横刀夺爱一下。” 谢遮:“……” 萧昀冷淡道:“可他是扑到朕怀里的。” 谢遮没想到只是因为这。 “可谢才卿的确没有任何破绽。” 长翎卫三部的工作是监视京城中人,任何进京的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的底细都会被查的一清二楚, 谢才卿当然也不例外。 谢才卿没有任何问题。 莫名其妙被人下了药, 要失了清白, 好容易虎口逃生,皇帝却又将他打回深渊了,这…… 谢才卿若是醒着,该有多么痛苦。 谢遮心下不忍,道:“虽是遇着频繁了些,可每次都很自然,这次药也是祁王下的……” 萧昀打断了他,似笑非笑:“谢遮,毫无破绽本身可能就是最大的破绽,因为除了自然而然,高度的处心积虑也可能显得比自然而然更自然而然。” 萧昀居高临下,极目眺望远方,淡道:“别按敌人希望你怎么想的那样想,除非你想输得一败涂地。” 他淡瞥向谢遮:“旁人输了还能轻易东山再起,朕若是输了呢?” 谢遮猛地醒悟,心道自己过于仁慈了。 身在帝王家,只要想活,就不可能也根本不容许有一点平民百姓的仁慈。 平民百姓中意了便是中意了,皇帝还得考虑一下,那人是不是装出来害他的。 毕竟曾有无数奸细向皇帝投怀送抱。 那些人都被他直接发现端倪或轻易诈出来,杀了,甚至反套出无数信息。 状元郎并非绝无可能,只是他长得格外漂亮些且毫无破绽。 但陛下第一次动了这念头,对他自是查的更严。 “防患于未然,非要图穷才能看见匕首,那太迟了,许多事情都已无法挽回,预防才是最有效也最难的,没有迹象,不代表不是,”萧昀懒洋洋道,“验一验总没错,又没有什么损失,真金不怕火炼,朕也不想干一半儿给他刺死在榻上了,冤不冤?” 谢遮咳了一声:“……陛下圣明。” 萧昀笑说:“你说他待会儿会不会偷偷出来?” 皇帝又询问了一遍,谢遮头皮微微发麻。 虽然他不认为陛下的猜测是对的,但陛下说的的确没错。 谨慎点总是好的,毕竟一万次不是都没意义,只要一次是,结果都是致命的。 如果有微乎其微的可能谢才卿真的是,四下只有一个祁王,他一定会放松警惕暴露最真实的一面,自作聪明从祁王那儿脱身,偷偷摸摸出屋,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然后被皇帝当场射杀。 守株待兔,玩弄于鼓掌间。 谢遮心下发凉,瞥了眼厢房内异常乖巧的男子,暗自叹息一声,道:“那如果不是呢?状元郎不是平白被祁王——” “那朕的好外甥就得吃一针了。”萧昀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捏在左手里摩挲着把玩,惋惜道。 谢遮看着那根显然是淬了迷药的银针:“……陛下圣明。” ……所以祁王要么被有问题的谢才卿制住,要么被皇帝飞针扎晕。 在皇帝手下久了,他都开始同情那些不够格的坏人,他们以为他们在兢兢业业地干坏事,其实在陛下眼里就是个乐子。 萧昀显然只是叨逼叨想说话,完全不在意谢遮的心情,笑意愈浓:“是不是没一点损失?状元郎要是没问题,他意识不清的,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记恨朕?到时候朕再成全他,他醒了,朕还能说是他强迫朕,朕见无药,毕竟是一条人命,不得已而为之,朕还能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他脸皮多薄,肯定羞愤欲死了,一举多得,天|衣无缝,朕近来真是越发聪明了。” 萧昀啧啧两声。 谢遮:“……” 萧昀懒散一笑:“你猜是箭出去,还是针出——” 他话音未落,脸色骤变。 厢房内,祁王还没扑上去,谢才卿已经红着脸,迫不及待地脱起了里衣。 那件之前和他争夺了半晌好不容易拽上的里衣,被他毫不犹豫地在祁王眼前褪到了肩头。 还在往下。 “嗯……我要,好热,”谢才卿哼哼唧唧说,“给我好不好?” “要,求求你,摸摸我……” 一两声污言秽语透过窗户传来。 阁楼上,萧昀冷不丁看清了大半个光洁的腰背,表情倏然黑了下去。 祁王在他身前,看见的肯定比他看见的好看。 谢遮好容易才憋住没笑出声,他就知道是这个结局,谢才卿怎么可能是? …… 厢房里。 祁王瞧着一反矜持主动脱衣的谢才卿,血气窜升,先前好好折磨他的打算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好好好,给你,想怎么样儿都满足你,乖乖。” 他近日来第三次就要把人搂进怀里亲热。 谢才卿看着酒气连天、面相稍显萎靡猥琐的祁王,手指微僵,忍着浓浓的嫌恶,就要往他怀里钻,眼前人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快闭上,身子摇晃两下,“砰”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他的颈侧扎着根细到肉眼难见的银针。 方才那一瞬,谢才卿和祁王身体几乎重叠,又在拉扯,这银针但凡使用者失了一点掌控力和判断力,扎的就未必是祁王而是谢才卿了。 也不一定是只扎晕祁王,说不定直接扎中要害,杀死了祁王。 谢才卿愣着,扶着身后窗沿的手微微打颤,心头一阵发寒。 萧昀黄雀在后,今日但凡他出了这个门,倒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嘴角一丝笑意稍纵即逝。 他赌对了。 …… 萧昀进来时,刚脱衣服脱得勤的谢才卿,这会儿正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 他埋着脑袋,乌发凌乱错落,手指紧掐着自己的膝盖,身子微微发抖,像只把长耳朵埋起来的小白兔子。 似乎听见动静,他迷离抬头,朝门边看去。 谢才卿上衣尽褪,肌肤如绸,谢遮立马低头,一眼都不敢多看,第一次对着一个男子怕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反应。 萧昀看见那只掩耳盗铃、自暴自弃的兔子就笑了,大步流星过去,把人从地上稳稳横抱起。 或许是出于坠落的恐惧、或许是本能的渴望,谢才卿第一时间环住了他的脖颈,往他怀里钻了钻,似乎恨不得刨个坑,把脸和脑袋都埋进他胸口。 这个姿势似乎极大的程度地满足了皇帝的虚荣心,他咳了一声,心道怎么会有人又招人欺负又招人疼的。 怪可怜见的。 怀里,谢才卿闻着萧昀身上散发出的一点类似鸟毛的味儿,细细的唇角绷得有些僵。上一回是第一回,他过于紧绷,没精力注意到其他,这回贴得近,他才闻到了一点不好闻的味道。 谢才卿往他怀里钻的动作开始有点勉强,他嗅觉一向过于敏感。 ……萧昀都闻不到的么?还是这是他原本就有的体味? 体内春|药濒临失控边缘,或许是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不舒服,又或许是失控不失控他都没别的事可干,谢才卿竟不受控制地顺着这个古怪念头深想了下去,越想越面有隐色。 萧昀常年带兵打仗,他自己也常年在边境,知晓那些兵痞有多么不爱干净,身上气味有多熏人。 萧昀在这儿,他没办法给自己解毒。 萧昀先前说尹贤去拿解药了,这药根本没有解药,就算皇宫大内真的莫名其妙有,萧昀这么抱他,总不可能是怕他坐在地上着凉了,要抱着他贴心地喂他吃药。 但他反而一点都不想和萧昀行房了,从萧昀射出那根针起,他就摸清了他性子的一些规律,这绝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可惜他眼下别无选择。 谢才卿咬咬牙,稍抬眼,淡色的唇微微张开一条缝:“要。” 萧昀正低头看他,眸光一深。 “真要?”他低声问。 谢才卿眼神迷糊了一下,才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听见了还是他说什么都会点头。 于是萧昀试着问:“醒了也不后悔?” 求了半天没得到抚慰,谢才卿眼里染上焦灼,乖巧又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萧昀心道果然,不由笑了。 萧昀才懒得管他是真要还是不要,醒了会不会后悔欲绝,他想要就行了,而且是他主动招他的,算不上他趁人之危。 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到嘴的不吃,搞得他像有毛病似的。 萧昀抱着他床榻上去,不动声色地将他环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拉下,握在掌心里,谢才卿刚要佯装舒服地哼一声,萧昀大拇指却掐上了他的腕骨。 谢才卿呼吸差点一滞。 他果然怀疑自己,都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没打消疑虑,他还在怀疑自己。 他第一次意识到了皇兄和萧昀的差距、他和萧昀间的差距,意识到了萧昀为什么是天下第一人,是宁国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皇帝。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萧昀已经暗中防备到了这个地步。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丝毫不为眼前利所动,他骨子里并不只有为外人所知的侵略妄为、贪得无厌。 他根本不会被自身任何情绪影响,永远客观冷静,像一匹深夜里眼睛幽深、藏着獠牙的狼,随时准备一击必杀。 但凡错一步,萧昀这会儿还极尽恩宠地抱着他,下一秒就能拧断他的颈骨。 清楚这点后,谢才卿心头骤沉,更不想现在和萧昀行房了。 这是个坏到极致的时机,对他太不利了,一旦做了,他将从此失去主动。 在萧昀没彻底打消疑虑前,他靠萧昀越近,暴露的越多,越容易一败涂地。 可他没得选,谢才卿的心紧了起来,他得尽可能想办法避过。 萧昀的目光深不见底,谢才卿在他的注视打量下,顺从地一动不动,似乎完全不懂他此举的意思。 萧昀的手比他大了足足一圈,他因常年习武用兵器,指腹上几处都有粗粝的茧。 萧昀拇指微微发力,顺着谢才卿纤细的腕骨一寸寸往上捏去。 谢才卿腕上的肌肤细润滑腻,只被他磨捏了几下,就已经微微起了红。 “嗯……疼,好疼。”谢才卿声音带了一两分呜咽。 他几乎在自己耳边说话,萧昀手上动作一停,深吸一口气,也是搞不明白怎么一个男子能娇气成这样,捏两下就哼哼唧唧的。 “现在就叫疼了?一会儿得哭成什么样儿?”他低声说。 谢才卿也不知听见了没,只是静静窝在他怀里,红着脸不说话。 萧昀暂时压下了心中最后一点疑虑。 谢才卿不会武,习武之人和普通人骨骼略有不同,谢才卿不仅手无缚鸡之力,手指上没有任何练过武器的茧,脉象还弱浮无力,看样子自小身子骨就不好,大毛病没有,小毛病是一定源源不断的。 他那手岂止是没有茧,完全可以说是半点不沾阳春水,柔软得很,比他个皇帝还金贵,公主都不一定有他细皮嫩肉。 萧昀又是抱又是瞧,忍不住谑道:“你倒是比朕还会宠自己啊。” 没那皇族命,倒是一身比皇族还细致浮夸的皇族病。抱着倒是怪舒服的。 萧昀越想越好笑:“这日后娶了妻,总不能夫人宠着你惯着你啊,像什么话?” 他笑了一声:“也是,状元郎到哪儿找个比你还金贵娇气又麻烦的夫人?” “……”在萧昀看不见的地方,谢才卿脸色微微发黑。 “肾水这般虚,你以后可怎么办呐?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姑娘头几年好哄,大了你看她还稀不稀罕你,你待会儿可得和朕学着点儿。” “……”谢才卿咬牙切齿,第一次如此讨厌一个人。 哪里都讨厌。 话怎么这么多,一个人都能聊起来。 萧昀坐到床沿,将药效彻底发作不安分动来动去的人卡在两腿间:“醒了不后悔?” 他这会儿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摆弄人比玩弄权术好玩儿多了。 谢才卿实在没什么分量,还没他一把大弓重,抱在怀里却一点儿都不硌得慌,甚至算不上清瘦,皮相丰润,身上还透着一股温中含冷的淡香,因为味道有模糊矛盾的地带,让人忍不住想凑近闻个明白。 萧昀是不懂什么香不香的,就是觉得怪好闻的。 谢才卿这会儿被他死死卡在身前,不得已两腿并拢乖乖坐着,皮肤白净,头发还长,像个……漂亮小闺女。 萧昀一乐。 他闺女儿要是像状元郎这样,那他养个十个八个都愿意。 可惜状元郎不会生孩子,不然就纳他进后宫了,一定得让他给自己生个闺女。 越想越好玩儿。 谢才卿没吱声,萧昀也没指望他回应,他只是喜欢说:“你听话,日后就是朕的人,过两年朕做主,给你挑个顶好的姑娘,喜欢什么样儿的,都能跟朕提。” 谢才卿唇角绷得越发僵。 萧昀说的都是没啥营养的废话,偏偏他还得仔细听,不能漏了一个字。 一个皇帝怎么能话怎么多。 谢遮从皇帝横抱起状元郎就没眼看了。 祁王还躺在地上呢,一眨眼谢才卿都抱上榻了。 谢遮呆立在那儿,听着陛下旁若无人的絮絮叨叨,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想着陛下一贯风风火火说干就干干完就扔的行事做风,这才勉强接受下来,转身悄无声息地出去。 身后谢才卿暗向门边瞧,眼见门从大开到就要关严,眼里希冀的光一点点破灭。 谢遮正要关上门,尹贤从长廊转角处冲过来:“指挥使,等等!” 谢遮掩门的手一顿,目光落在尹贤身后一群小太监怀中抱着的瓶瓶罐罐上,表情变幻莫测了起来。 尹贤冲到门口,扶着膝盖大喘着气道:“丹房太远了,怕状元郎熬不住,连跑死跑才过来,赶上了吗?” 谢遮咽了咽口水。 尹贤往身后看:“也不知道是哪瓶,只能全抱过来了,太多了。” 谢遮又咽了咽口水,十几个太监,是太多了。 尹贤还没缓过气,有气无力道:“状元郎在哪儿,是不是在里面?” “陛下呢?陛下的药,陛下不在,没人认得啊,这可怎么办?” 长廊上黑,尹贤瞧不见指挥使的脸色,疑惑道:“怎么不说话,指挥使?指挥使?时间不等人——” 屋子里的传来谢才卿低低的呻.吟,尹贤压下焦急,松了口气笑道:“在里面就好!” 他这回办事得力,一定能将功折罪,得了陛下赞赏。 尹贤扬手,朝身后的小太监招呼:“都快跟上——” 谢遮猛地拉住尹贤,欲言又止:“别急,那个——” 谢遮看到转角处冒出来的一大批人,脸色大变:“你怎么把太医全叫过来了?!” 尹贤搞不懂怎么一向办事稳妥的指挥使突然一惊一乍拖拖拉拉起来,关键时候掉链子,忍下急切不耐:“我怕陛下不在啊!太医院的总比我俩有主意!” 他压低声音:“到时候状元郎有什么事,担责也是他们担,累不到我们,所以——” 谢遮表情微微扭曲,努力组织着语言:“那个——” “你别磨磨蹭蹭的了!你有什么话救完人再说啊!这是陛下的命令啊!耽误了你我都有责的!” “快点快点!”尹贤向那边招手,太医院的老的少的火速跟上,七嘴八舌。 “那药根本就没有解药——” “胡说!不就是春|药么,大同小异,让我配我肯定能配出解药来!” “那是祁王炼的药,哪有那么——” “可苦了状元郎——” 谢遮脑子飞速转着,这事儿绝不能让这么多人知道,陛下的面子不能丢,状元郎以后也还要在朝中做人,陛下的好事也不能坏,他得想办法打发这些人:“那个你们听我说——” 谢遮一人的声音太小了,人太多了,又都个个火急火燎赶了一路过来的,一门心思救状元郎,压根冷静不下来听他说话。 “那个——” 几个邀功心切的年轻太医已经迫不及待地撞开他冲了进去,身后的人马蜂一样一拥而上。 谢遮心里咯噔了一下,绝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他真的尽力了,但愿陛下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但愿陛下还没脱衣服。 …… 屋子里,太医和太监刚冲进去,就见陛下立在床榻前,单手插腰指着他们,怒道:“一群没用的东西!怎么来这么晚!” 陛下的表情俨然要吃了他们,太医和小太监们吓了一大跳,忙唯唯诺诺地跪地认罪。 尹贤心里把拦在门外的指挥使骂了个千百遍,要不是他他们早进来了。 但他也不可能告状。 皇帝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蠢货!还不快点来救人!” 小太监和太医们忙不迭爬起来,一齐拥到了床前。 “快点!”皇帝踹了个动作慢吞吞的小太监的屁股。 谢遮遮着额,磨磨蹭蹭地低头进来,透过指缝往屋子里看了眼,松了一大口气。 他瞥向懒散倚靠在床榻边监督一群人忙活的皇帝,目光落到他大敞的衣襟和散着的腰带上,噗嗤一声,给口水呛到了。 一群人窝在床榻前,背对着门,瞧不见指挥使和皇帝,皇帝似笑非笑,无声用手指着他,咬牙切齿,仿佛再说“你他妈就这点用”。 谢遮自知无能,默默低下头,憋笑憋得难受,嘴里不断发出漏气声。 皇帝的眼神仿佛要杀了他,他用唇语说:“自己领罚去!” 谢遮憋着笑,小鸡啄米般点头,总算控制住了表情,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尹贤帮不上一点忙,瞥向一边干立着的皇帝,眼珠微转,谄媚地窝到陛下跟前:“陛下等了一晚上了,渴了,奴才给您去倒杯——” 他一抬眼,定睛仔细一瞧,惊诧道:“一群该死的,怎么伺候的!” 皇帝的衣襟不知怎么地松松垮垮地大敞着,一大片结实的胸膛露了出来,盘龙腰带上的那条龙也被捏得折了过去,只有个明黄色的尾巴翘在外面,束起的发也落了几缕下来,让他瞧上去越发不羁风流了。 尹贤忙上前,半跪下来就要替皇帝重系腰带,皇帝本来还脸不红心不跳,见他手朝他腰伸过来,立马后退了一步,脸色阴晴不定:“一边儿去!” 尹贤大愣。 陛下平时懒散得很,喜欢人伺候,要不是面上不好看,为了省时间,估计饭都想张嘴叫人喂,衣袍从不自己穿,当然也不可能自己整理,怎么今日…… 莫非是厌了他?他要失宠了? 尹贤心下有些委屈又慌张。他明明办事得力,陛下却如此冷落他。 “上茶!”萧昀不耐烦道。 尹贤愣了下,这才大喜道:“就来!” 原来陛下是渴了,陛下一向不太注重仪容,还是喝茶要紧,难怪烦他,是他不长眼。 尹贤乐呵乐呵端茶去了。 萧昀也要走,却被张太医吞吞吐吐叫住:“陛下,这药——” 张太医瞧了眼榻上的谢才卿。 状元郎整个人微微发红,似乎感知到了周围有许多人,死命咬紧唇齿,不泄露一丝声音。 但明显是要承受不住了。 太医们一幅束手无策的表情,个个畏畏缩缩的,显然怕治不好状元郎被打屁股。 张太医在一众太医推举的眼神里,不得已硬着头皮道:“陛下,这春|药根本没有解药……不是我等无用,是谁来了怕是都……都救不了状元郎,除非弥罗神医,状元郎若是想活,怕是……怕是只有……只有……” 萧昀:“只有什么?” 张太医舌头都打结了:“只有男、男子……才能……才能……” 刚端茶进来的尹贤斥道:“这像什么话!这是一国状元!你们治不好,当丹房的药治不好吗!陛下都说了,丹房有药能解状元郎的毒!” 萧昀瞧着谢才卿微红的唇,笑着扫了眼尹贤,十分和颜悦色道:“……你看朕都给急忘了,红瓶那个,吃两粒,吃两次就好了。” 小太监和太医们大喜:“陛下仁慈!此乃状元郎之福,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谢遮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皇帝喜欢听拍马屁,平时一点大小事,身边人都会放大无数倍吹给他听,他也乐在其中。 不过这回…… 皇帝的神色纹丝不改,甚至像以往那样笑吟吟道:“人都给我伺候好了!” …… 萧昀很早就甩袖走了。 太医和小太监折腾完后也陆陆续续走了,只留下个一两人在外头替状元郎守夜。 人走得差不多了,床前也没人了,谢才卿才慢慢坐起来,往萧昀走的方向瞥了眼,绵软修长的指摸了摸唇,好半晌,饶是淡定委婉如他,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越笑越难以止住。 笑完又想,皇宫居然真有解药。 …… 伺候的人劝他留一晚,明日再走,谢才卿含笑婉拒了,连夜回到了府邸。 这么晚了,堂里的灯却还亮着,显然是太妃给他留灯了。 谢才卿盯着看了会儿,悄然一笑,或许这就是他努力的意义。 他希望一些人一直好好的。 他只有跑得再快点,再快点,才能护他们无忧。 “老爷回来了!”门边的小厮喜道。 谢才卿食指竖在唇畔,示意下人莫要出声,披着斗篷进了屋里。 太妃果然在等他,趴在灯下睡着了。 谢才卿去一边儿架上拿了件披风,过去就要轻轻披到她身上,太妃却不知道哪来的敏锐,猛地抬头,得意道:“我就有预感你回来了!” “……”谢才卿笑了,把披风递给她,“披件衣服。” “回来怎么不吱一声呢,”太妃搭着衣服,从有点迷糊的状态醒过来,目光落到他换了一身的衣袍上,表情滞住,好半晌才呆呆地眨眨眼,“成了?” “没。”谢才卿说。 她一问这个,他又想笑了。 太妃沮丧又震惊:“这都不成?” 如矢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祁王给小王爷下了药,小王爷扑到萧昀怀里去了。 谢才卿无法解释后来各种弯弯绕绕,也实在不好意思解释,只能略去一些细节,说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他替太妃倒了杯热茶。 太妃听完彻底没了喝茶的心情,蹙眉道:“那怎么办?这他都怀疑你,还有什么法子是能成的?” 谢才卿说:“没成是好事,他很快就一点都不怀疑我了。” “他那么喜欢玩儿,我总得陪他玩玩。”谢才卿微微一笑。 太妃微微着急:“玩是行,可孩子怎么办……” 谢才卿眨眨眼:“之前是我急,他不急,现在我不急了,你看他急不急,我辛辛苦苦送上门他这样对我,那我只能等着他辛辛苦苦送上门了。” 太妃愕然看他,过了好半天才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张白纸的乖巧小王爷一晚上的功夫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谢才卿笑说:“人都是被对手成就的。” …… 皇帝寝宫。 昨日琼林宴因状元郎的事折腾得晚了点,陛下几乎凌晨才睡,这才没几个时辰,又到了早朝的时间。 伺候的宫人鱼贯而入,在珠帘外静候着。 尹贤轻手轻脚走到龙床前,慢慢掀起帐幔,往床上裸|睡的那人瞧了一眼,表情一滞。 “陛下,大喜啊!大喜啊!” 尹贤的嗓子又尖又细,嚎起来像个鸡,本就睡得浅的萧昀冷不丁给吓醒了,还以为出了什么祸事,一个激灵坐起来,抹了把眼睛:“什么事什么事?” 尹贤道:“陛下金枪不倒,大宁之福啊!” 萧昀往下半身看了眼,表情僵了一秒,面无表情:“朕每天都金枪不倒。” 尹贤尤其会拍马屁:“陛下今日尤其金枪不倒,大宁之福啊!” 萧昀一瞬间脸都绿了。 尹贤正等着陛下指着他笑骂,夸他机灵滑头,陛下青着脸道:“给老子滚出去!” 尹贤一愣:“陛下——” 萧昀:“麻溜的。” 他只想眼不见为净。 尹贤不知道哪里说错了,战战兢兢就要滚出去,漆黑的眼珠一转,想着哄陛下开心将功折罪,笑嘻嘻道:“好嘞!奴才马上滚!” 他躺了下来:“陛下您看,奴才开始滚了!” “奴才开始滚了哦!” 皇帝看着地上慢悠悠蠕动一圈圈往外滚的玩意儿,脸似乎更青了。 他当初是怎么挑上这么个玩意儿的? …… 一整个早朝,皇帝点了不少人的疏漏,小惩大诫打了一顿屁股。 在一堆白花花的屁股和“哎呦”的哀嚎声里,终于舒坦了。 下了朝,萧昀在净手,手突然顿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揉了半天脑门儿也没想起来,烦躁地看向尹贤:“去叫指挥使过来。” 谢遮来了以后,萧昀问:“朕昨夜可有遗漏了什么?” 谢遮:“谢才卿?” 萧昀说:“不是。” 陛下事忙,不重要的事一向容易忘,谢遮想了半天,这才跟着想起什么,脸色微变,语气不确定道:“……祁王?” “对!就是他!”萧昀也脸色微变:“他人呢?后来怎么着了?” “……”谢遮居然也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还是去问了长翎卫,过了片刻后才回话道,“两个属下把他扛着送回府了。” “怎么解释的?”萧昀随口问。 谢遮身后的长翎卫恭敬道:“属下怕言多必失,所以没解释,只是将人送到府上便走了。” 萧昀摆摆手,长翎卫下去了。 萧昀笑骂:“你这记性被朕传染了不是?” 谢遮咳了声:“陛下打算如何交代?” 这事儿就算不给交代,长公主府也不敢说什么的,毕竟自家儿子什么货色,长公主比谁都清楚,吃了个哑巴亏,他们也不敢声张。 谢遮就是例行公事问上一问。 萧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唇角微挑,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你现在派人去长公主府,带点儿补品什么的,说是朕送的,他们问起昨夜的事,你就说状元郎带了迷药防身,把人扎晕了。” 谢遮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 “愣着干嘛,”萧昀说,“还不快去!” “陛下……”谢遮越发心疼那个小东西,踟蹰几秒,“这么说,长公主和祁王不是要对——” “朕就是要这个,乖,听话,不聪明不可怕,非要问自己不擅长的,就是蠢了。” “……是。”顶着一个“蠢”字的谢遮表情一言难尽地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第 24 章 状元府上。 昨夜琼林宴上发生的事并未传出去一点风声, 今日府上依旧是宾客不绝。 江怀楚实在是疲于应酬,好容易临晚抽身了,刚呷了口雪雾茶, 太妃就风风火火冲进来, 一见着人,瞬间磨蹭:“老爷, 那个……送来的官、官服我给您洗、洗好了, 你要不要……那个,先试试?明……明天要报报到了,别不合身。” 江怀楚慢条斯理地端着茶:“不就试个官服么, 怎么话都说——” 茶盏里的茶抖了两抖。 太妃拎着一件墨色底, 靛蓝、碧青色袖口袍边腰带的官服,眨巴眼瞧着一身水墨诗意的江怀楚。 小王爷沉默了好久没说话, 攥着茶托, 另一只手扶着桌沿,悄悄后退了一步。 太妃知道他极度爱美,怕他临阵脱逃, 立马上去逮住他:“呆着。” 江怀楚的手被她揪住, 身子微微后仰, 强颜欢笑:“……官服这种东西, 合不合身其实不打紧的。” 太妃目露不赞同:“给我试试,万一长度不合适绊着了怎么办?现在试有问题我还好给你改改。” 江怀楚细细的唇角抿了抿。 “快点!”太妃熊道。 江怀楚缴械投降,放下茶托,慢吞吞解了外袍,像个木桩子一样立着, 由太妃随意摆弄。 “我说你, 人不能太要求完美要求细节处处到位!丑是丑了点儿, 料子还是蛮厚实的。” 江怀楚慢悠悠道:“事情没法尽如人愿,衣服还是可以的——” “就你歪理多!”太妃瞪他一眼,“皇帝说了算,别说像孔雀了,像个山鸡你也得穿!” 江怀楚低头:“知道了知道了。” “你就敷衍我,”太妃给他扯着腰带,比划了下,蹙起了眉头,“怎么又瘦了!你是不是嫌难喝,又把我辛辛苦苦给你熬的补汤偷偷从窗户倒掉了?” “……没有,全喝了的。” “真的?”太妃狐疑地盯着他。 江怀楚脸不红心不跳地点点头。 “我下回盯着你喝。”太妃逼视他。 江怀楚嘴角微僵,乖巧点点头。 门边如矢进来:“老爷,长公——” 他的目光落到江怀楚的衣服上,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江怀楚转头看他,微恹道:“……真的有这么难看吗?” 如矢:“……还好。” 江怀楚说:“那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如矢从不撒谎,脱口而出道:“鸽子变成乌骨鸡的感觉。” 江怀楚:“……” 太妃疯狂给如矢使眼色。 小王爷有点喜欢钻牛角尖,大事上好得很,没这毛病,细枝末节上尤其容易过不去,这再提,衣服的事他能难受一整天。 太妃转移话题:“啊那个啊——如矢你进来干吗啊?” 江怀楚也看向他。 屋子里并无旁人,事实上整个状元府不少人明面儿上是奴仆,其实是弥罗的人,如矢放心道:“长翎卫刚带着不少赏赐去长公主府了。” 他瞥了眼江怀楚,继续说:“……长公主问祁王到底是怎么回事,长翎卫说,是您怕偷藏迷药扎了他。” 江怀楚微微瞪大了眼睛。 脑海里,一根银针从身后擦过他脸颊、扎进祁王颈侧的画面再度浮现。 他脸色悄然黑了下去,一声不吭。 太妃又笑又气:“他扎的他怎么好意思说是你!他几岁啊!一个皇帝,这点担当都没有,跟你皇兄比差远了!” “要不是长公主府有咱们的人,咱们都不知道!”太妃越想越气,“长公主和祁王跟咱现在梁子现在结深了,他倒好,屁事儿没有,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如矢稳重道:“长公主和祁王估计会找老爷麻烦,老爷有何打算?” 江怀楚淡道:“就当不知道。萧昀要的就是这个。” 太妃一惊:“他想害你?” 江怀楚摇头,微微一笑:“他想悄无声息利用我达到目的,然后还要欺负我不懂,卖我个好,让我对他感恩戴德。” 太妃虽然听不太懂权谋诡计,却依旧气得七窍生烟:“他怎么好意思的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她心下不忿,又叽叽歪歪了一遍。 江怀楚眉眼一弯:“那我当然要成全他了。正好昨夜的事,我还没找他谢恩呢。” …… 皇宫里,谢遮和萧昀坐在一道用晚膳。 萧昀夹了块八宝酥鸭:“明儿是不是小白兔就去翰林院报道了?” 谢遮筷子一顿:“……小白兔?” “不像么?”萧昀笑说。 “……穿了官服可能不太像。” “去你妈的。”萧昀笑骂。 敢几次三番说官服不好看的,也就谢遮了,不过他是皇帝,他说了算,他看着就挺顺眼挺好看的。 谢遮见他心情挺好,踟蹰几秒,问:“他……陛下准备如何?” “什么如何?”萧昀似笑非笑。 谢遮咳了声:“陛下不打算……” 谢遮没往下说。 “先看看他什么态度,”萧昀语气模棱两可,过后玩味地看着谢遮,“怎么,指挥使要撺掇朕狎玩臣子?” 谢遮义正言辞道:“陛下想要什么人都行。” “是么,”萧昀嚼着饭,“朕瞧你也挺满意的,模样好,还熟,知根知底。” 谢遮吓得筷子一抖:“……微臣先前胡言乱语。” 萧昀笑得欢,随意道:“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态度?” 谢遮道:“主要是不知道他记着多少,厢房里是断然不记得的。” 谢遮瞥了眼萧昀,显然是又想到了昨晚。 萧昀眼带威胁,笑而不语。 谢遮咳了声,心照不宣地往下说:“前头就不清楚了,总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我瞧他被长翎卫找着的时候,多半还没完全迷糊,可能醒了还能记起来些。” “他若是觉得陛下对他有意,照他的性子,也说不准会……顺水推舟。” 萧昀筷子一顿。 谢遮觉着好玩,昨夜也琢磨过这问题。 谢才卿本来就不是什么安分人,十五岁那年纪,旁人都还是个愣头青呢,他倒好,已经通透玲珑到能写个奏折哄一国之君开心了。 还是个拒不入朝的奏折。 奏折可没那么好写,学问深着呢,皇帝日理万机,哪有空面见那么多臣子,绝大多数臣子只能通过奏折和皇帝交流。 大到奏折内容、字迹、排版,小到用词,都能影响皇帝对上奏折之人的观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此人是升还是贬。 奏折的每个词臣子都得反复推敲。 他自己观摩学仿了少说千份奏折,才勉强入得了陛下的眼。 马屁也不是说拍就能拍的,又要揣摩对方心思,又不能叫对方觉得居心叵测,尺度极难把握。 谢才卿十五岁时,就把这两门很多朝臣一辈子都弄不好的学问修到炉火纯青了,所以他当时才格外看好他。 这人聪明绝顶,心思活络,善于变通,又能说会道,尤其会哄人开心,还精于钻营,擅长走捷径,瞧着乖巧,其实野心勃勃,不然当初也不可能胆大妄为求到他府上了,胃口大着呢。 俨然不是什么淡泊名利之辈,又是这贫寒出身,不可能不想出人头地,位极人臣。 而现在最好的捷径,就摆在眼前,他会不动心思么? 萧昀一边嘴角挑了下,面无表情:“朕可不信,他那么点大,做不出来。” 谢遮笑说:“他又不傻,清楚祁王肯定不会放过他,定是要最快寻个靠山庇佑他的,朝中能让祁王忌惮收手的,左不过就那几个,还都一把年纪了,人家下有小的,再赏识他,凭什么为他舍了一家老小和祁王作对?不值当的,他一个刚入朝的,压根没什么能让人为他掏心掏肺的东西呀。” “继续说。”萧昀眼底笑意更甚,面上不露声色。 谢遮道:“他寒门出身还天□□服配饰不带重样的,他能不知道自己模样如何?臭美着呢,这事儿他自己这么一琢磨,很容易就明白自己在达官显贵眼里头,最值当最能快速给人带来回报的就是他这一身皮相了。” “他知道陛下对他有意,陛下是一国之君,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还不吝宠爱,”谢遮瞥了眼萧昀,咳了下,“……长公主和祁王还步步紧逼,他自是很快就清楚该怎么选了。” 萧昀似笑非笑:“你又知道了。” “……陛下英明。”谢遮一笑,他白日想通了,皇帝把祁王昏厥的事栽赃到谢才卿身上,可不就是逼他一把。 毕竟兔子逼急了还会投怀送抱呢。 萧昀慵懒一笑,倒也没解释他其实并非全出于此意,只是欣然由他说。 谢遮心骂了一声老狐狸,忍笑道:“到时候他顺水推舟送上门求陛下爱怜庇佑,陛下也顺水推舟,抱得美人归。” 萧昀大笑指着他:“你觉得他真的会?” 谢遮心道自己真成了毫无贞.操拉皮条的了,脸不红心不跳道:“这有什么?微臣虽不好男子,但这事京城多得是,朝臣间也不少,青年才俊间尤其多,有什么丢人的,他又不是个女子,私底下同男子如何如何,又无妨他日后娶妻生子,他要是个女子……说不定能生下太子,自是更愿意了。” “陛下若是玩腻了,好聚好散,他还能谋个好差事,再好不过了。” 萧昀笑容愈深,从太监手里接过巾帕揩了揩手,懒散道:“其实还有一点。” 谢遮一愣。 萧昀说:“他若是敌国奸细,他一定会顺水推舟巴上朕。” 谢遮:“陛下英明!” 萧昀由衷感叹道:“朕真是越发聪明了。” 谢遮:“……” 膳用完了,宫人上来收拾,萧昀起身,刚要和谢遮去散散步,外头小太监跑进来:“陛下,状元郎在外头求见。” 皇帝一怔,和谢遮对视一眼,纷纷有些不可思议。 居然这么快。 萧昀努力绷住嘴角,面无表情道:“让他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第 25 章 江怀楚被人领了进去。 萧昀正坐在案前批奏折, 姿势随意,却处处透着帝王威严,架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 似乎凝神在为奏折事思忖烦恼, 丝毫没注意到来人。 江怀楚静立在一边,低头垂眼, 不急不躁地候着, 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俨然是怕打搅了皇帝办公务。 “……”萧昀换奏折的间隙,微不可察地瞥了他一眼。 谢才卿乖巧得很, 眼也不抬, 一动不动,怕分散他一点注意力似的。 “……”萧昀立即收回视线, 翻起下一本奏折。 谢才卿唇角翘了一下, 眨眼面色不改。 眨眼一炷香时间过去,谢才卿依旧怕打扰皇帝一般,谨小慎微。 顶上翻奏折的声音渐大, 一本本奏折扔到桌上的声音从“哒哒哒”变成了“啪啪啪”。 底下人依然无动于衷, 只是似乎有点被吓到了, 战战兢兢的, 越发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终于萧昀在他的体贴下,爱国爱民地批完了所有奏折,心甘情愿地放下最后一本奏折,和颜悦色地瞧向他,“倒是批忘了, 状元郎等久了, 来找朕所为何事?” “陛下勤政爱民, 百姓之福,等多久都是微臣应该的。” 谢才卿踟蹰几秒,身前交叠的手紧握起来,低声道:“来找陛下……谢恩。” 萧昀故作疑惑道:“哦?” 谢才卿嘴唇翕动,脸色微红,道:“……微臣带了点薄礼。” 他说话向来温温和和、不紧不慢的,或许是出于紧张,声音有些打颤。 薄礼。 下首人缓带素衣,亭亭玉立,眉目如画,比初见还惊艳三分,萧昀见过不少乍看惊艳过后无味失色的美人,偏偏谢才卿还挺耐看,越瞧越漂亮,他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心下越发满意,敛去笑容,不动声色道:“什么?” 谢才卿第一时间没吭声。 萧昀也不催他,前所未有的耐心,和颜悦色地等着。 谢才卿咬咬牙,红着脸,声如蚊呐:“……微臣可以过去吗?微臣想亲手送给陛下。” 萧昀怔了下,笑要藏不住了,手遮了下鼻梁以下掩饰,咳了一声,欣然摆手,眼里是恰到好处的好奇和疑惑。 状元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慢吞吞走到皇帝身前,最后立在那儿了。 萧昀舒舒服服倚靠在太师椅上,微仰头看他。 这个角度和距离,谢才卿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谢才卿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第一次失去了平静,眼帘低垂,丝毫不敢和他对视,每次他瞧过去,谢才卿长长的睫毛都会颤一下,遮下来,侧翼一样掩护主帅撤退。 身前的两只手越攥越紧,都攥出红印了。 萧昀心道怎么会有人这么有意思,故意逗他:“状元郎?” “……微臣在。” 萧昀淡道:“快些,朕待会儿还约了指挥使散步。” 萧昀已经想好了,他也不至于为难个这么点大估计什么都不懂的乖孩子,谢才卿只要敢乖乖坐过来,他就不逗他了,剩下的全换他来,他非但不会弄疼他,还会叫他舒服。 谢才卿抿了抿唇,又靠近了些,从宽大的袖口掏出一个黑金色的香囊,火中探栗一般飞速放进了萧昀的手里。 手指一触即分,萧昀甚至来不及握。 萧昀低头看着腿上的东西,满脸难以置信。 谢才卿仿佛并未注意到他神情,眼底仍有昨夜余悸,羞得手指发抖,颤声道:“天气渐热,这香能驱百虫,是微臣自己调的,多谢陛下昨日救命之恩,陛下……君子,若不是陛下,微臣早已……微臣出身低微,无以为报,只能聊表心意……日后若有驱驰,定当效犬马之劳……微臣告退。” “……回来!”萧昀斥道。 谢才卿已经急匆匆、心神不属地跑出去了。 殿内,萧昀握着那个和他衣袍颜色般配的鼓胀香囊,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他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拉开香囊上的金色拉绳,将香囊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纸条。 指上是细而香的粉末,和谢才卿身上的味道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谢才卿身上是温中带冷,他是凛烈中透冰,闻上去更馥郁,余韵也更绵长。 是极好闻的味道。 萧昀坐在那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 出去后,江怀楚忍了又忍,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眨眼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 第二日早朝前一个时辰,谢遮来到陛下寝宫外。 外头是尹贤守夜,这个点了,是最难熬最困的时候,尹贤撑着个笤帚站着,连连打着哈欠,耷拉着眼皮,迷迷糊糊想着过会儿伺候完陛下早点吃什么好。 谢遮凑上去,摇了摇他,低声问:“陛下和状元郎起了吗?” “没起。” 过了几秒,陡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陛下和——”谢遮意识到一丝不对劲,道,“……没什么,有消息要汇报给陛下,陛下可起了?” 尹贤以为自己是困迷糊了,出现幻听了,也没太在意:“你等我去瞧瞧。” 谢遮点头,在外面等着。 尹贤轻轻推门进去,轻手轻脚走到龙床前,慢慢掀起帐幔,往床上裸|睡那人瞧了一眼,表情一滞。 “陛下,大喜啊!大喜啊!” 尹贤的嗓子又尖又细,嚎起来像个鸡,本就彻夜未眠假寐不起的萧昀冷不丁给吓厥了,一个激灵坐起来。 “陛下今日尤其龙精虎猛、一柱擎天,大宁之——” 在他说完前,萧昀面无表情暴吼道:“滚!给老子滚!滚远点!有多远滚多远!” 尹贤吓得魂飞魄散,怎么出去的都不知道。 谢遮在门外都被吓得一精神,一把扶住腿软的尹贤。 尹贤慌不择路,脸色煞白,颤声道:“指挥使,奴才……奴才是不是要……” 谢遮安抚着,想着事儿,憋笑敷衍几句,就不再管他,侧身进了门内,走到萧昀跟前。 尹贤被吼了一通,剩下的太监也都个个噤若寒蝉,颤颤巍巍地服侍萧昀起身。 谢遮往帐幔后瞧了好几眼,收回视线时,冷不丁和皇帝对上眼。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谢遮心里咯噔一声,“陛下恕罪。”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没端稳洗脸水,水溅到皇帝亵裤上了,登时跪下来连声求饶。 萧昀不耐烦道:“都给朕滚!” 宫人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萧昀还是知晓轻重的,沉声问:“什么事?” 谢遮说:“长公主府上的眼线来报,说祁王忍无可忍准备对谢才卿下杀手了。” 萧昀:“什么时候?” “谢才卿今日去翰林院报道,按理说就是这两日。” “昨夜祁王身边的书童找到了张宁翰,张宁翰连夜去了长公主府,一个时辰后才出来,还是笑着出来的,除了张宁翰,祁王的人还找了当初逸仙楼那个被谢才卿骂的抬不起头的书生,同时私下收买了不少那日在逸仙楼的百姓。” 萧昀一哂:“倒是想的挺齐全,也是豁出去了,朕这个当舅舅的,可不得再助他一臂之力。” “你给老张带句话,叫他以他的名义私底下给祁王写封信,大致意思是求祁王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不是正愁找不到奸夫么,朕把奸夫送到他手上。” “……”谢遮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萧昀一笑,谑道:“看朕作甚?朕可真是个好舅舅。” 谢遮:“……张公都七十多了,陛下要不换一个稍年轻点的?” 萧昀耸耸肩:“可以啊,指挥使如何?反正对朕没差。” “……那还是张公。” 正事儿说完了,谢遮又往龙床上瞧了眼,咳了下,低声问:“……小白兔呢?” 萧昀转头瞪他,冷冷道:“谁让你喊的?” “……微臣失言!”谢遮面色不改,“陛下的小白兔呢?” 萧昀嗤笑:“他可不是朕的。” 谢遮一愣,轻声道:“昨夜他……他没有……” “有啊,”萧昀皮笑肉不笑,“在榻上呢,你去找找。” 谢遮吓了一大跳:“他在啊?!” 谢遮看向乱糟糟宫人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被褥,那里说不定还真藏个人,毕竟谢才卿这么瘦。 “在。”萧昀欣然点头,用眼神鼓励他去,“还没起呢,你顺便可以叫它起来。” “……”谢遮搞不懂什么情况,只能遵命慢吞吞地走到龙榻边,僵着手指掀了点被子,生怕看到个浑身赤|裸的状元郎。 萧昀在背后面无表情。 谢遮做好心理建树,提心吊胆地将被褥翻了一整遍,都没瞧见人,一头雾水地回头看皇帝。 “看不见么?就在你手边,陪了朕一夜了。” 谢遮又转回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床铺,目光最后缓缓落向了枕头边躺着的那个黑金色的香囊。 “…………”谢遮表情有几秒凝固了,麻溜地转身,单膝跪下了,“微臣有罪!微臣昨日不该胡言乱语多加揣测!” “起来起来。”萧昀也就跟他开个玩笑,不至于迁怒他,在一边儿不耐烦地套着朝服。 谢遮两手托着“谢才卿”磨磨蹭蹭来到了萧昀身边,憋着笑:“他……他怎么说的啊?” 怎么会这样? 这和他猜的差的可不只十万八千里。 萧昀“呵”了一声:“他夸朕是君子,坐怀不乱,不仅没趁人之危,还慷慨施药相救,是他的救命恩人,天气渐热,他怕朕被蚊虫咬了,亲手做了个香囊送给朕。” “礼轻情意重,他主要想说,他感激万分,日后也会想方设法一点点报答朕的恩情。” “朕刚吼他要问呢,他自己先羞羞答答地跑了,送个香囊,屁大点事,羞得跟要献身似的,老子也是醉了,误会了这能怪朕么?” “……”谢遮目瞪口呆。 这不仅没顺水推舟,还莫名其妙把话说死了,把所有的可能都掐没了,他是一点儿这意都没。 谢遮憋笑,摸摸鼻子:“陛下君子。” “滚你妈的!”萧昀笑骂,一脚踹了过去。 谢遮躲了躲:“那陛下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萧昀没好气道,“朕就稀罕他?图个乐子罢了,他没这意,朕还要强迫他不成?朕要真好这口,比他听话懂事的多得是,用得着犯贱?他以为他是谁?随他去。” “陛下圣明!”谢遮想了想,过了一会儿说,“他也不是像是个傻的,可能还是太小,脸皮太薄,羞得慌,也没往这边想过,不过他不走这捷径,他准备如何对付祁王?总不会自己一个——” “谁想知道?”萧昀穿好龙袍,甩袖风驰电掣地出去。 谢遮脑子里飘着尹贤那句“陛下龙精虎猛、一柱擎天”,憋着笑,是挺难忍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天, 江怀楚到翰林院报道,一起的还有新科榜眼和探花,官职是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江怀楚翰林院修撰, 六品官, 官太小,除非皇帝特召, 平时用不着上朝。 前辈领着三人在各个馆和房里走了走, 介绍熟悉了下,将三人领到事先已分配好的差使上。 江怀楚是修撰,按理来说初来乍到只能修修实录, 阅览旧人草拟文稿学习, 却未承想直接被翰林大学士刘韫带在身边,给他打下手。 一路寒暄下来, 对谢才卿, 翰林们基本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俨然是准备先观望一段,也有不少世家出身的, 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屑。 榜眼和探花瞧着谢才卿被人笑着引进了刘韫一人独占的清风馆, 对视一眼, 各自不忿地低下了头。 刘韫见谢才卿跨进来, 心道了声光风霁月,朗笑道:“别拘谨别拘谨!” 谢才卿含着三分淡笑点头,尊敬而不失亲昵道:“师傅。” 刘韫心下一暖:“好好好!” “你这一个月帮衬着我点儿就行,你那么聪明,也不肖我教什么, 多看多做, 不懂直接问, 别不好意思,我去哪儿你跟着就行,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见没?” 谢才卿点点头。 “咱们是清水衙门,捞不到什么银钱,但日子好混,不过我不许你混,每天要检查你进度,你还要多读书,我会给你布置任务,完不成还有罚,能接受吗?”刘韫暗中打量着他,刻板道。 谢才卿乖巧地点点头,暗中有些疑惑为什么刘韫对他那么好且严格。 刘韫满意地捋了捋胡子,果真不是个急功近利、傲气凌人的,好好打磨,日后必成大器,又端方矜守,外头并无丝毫浪荡行迹,规矩得很,仔细观察一两月,若无问题,入赘做他的乘龙快婿再好不过。 刘韫指着桌上的一摞书和文稿:“今日值房那边我当差,你待会儿抱着这堆东西跟我一道去便是。” 翰林院离皇帝寝宫很远,翰林是天子近臣,为了方便皇帝用人,寝宫边上不远设了值房,翰林轮流去值房当差,随时听候皇帝命令。 谢才卿没想到这么顺利,微笑点头。 …… 午间,萧昀和张公谋往值房去,一个和颜悦色,一个面有难色。 面有难色的张公不停抹汗:“陛下,这……老臣,这这……” “朕还能忽悠你不成!” “不……不是……只是……状元郎和老臣……” 萧昀不耐烦道:“别可是但是的了,办好了朕许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张公眼睛一亮,沉默片刻,依然有些慌张:“陛下,你且给老臣透个底,那玉到底是谁的啊,老臣也好安……安个心啊。” 萧昀脸上笑意一闪而过:“你管呢,让你办你就给朕办,哪那么多废话,好处少不了你的,别猴精猴精的。” “……是。”张公硬着头皮应下。 萧昀打老远还没进去,一眼就瞧见了犄角旮旯里端坐着写字的谢才卿。 明明是同旁人一模一样的官服,仍是扎眼得紧。 萧昀有点不高兴见他,想想他也没什么错,皱了下眉,正要无视他进去,值房门口的小太监瞧见皇帝,朝里头喊道:“陛下驾到!” 状元郎手中狼毫抖了一下,倏然站起,因为太急,毛笔在他白皙的手背上划了黑乎乎的一道。 旁人都往门边迎去,他疾走两步,躲到了值房一排又一排的藏书后,整个人消失不见。 萧昀满脸难以置信,他都还没不待见他,他都开始躲着他了? 脸皮薄成这样? 不就是抱了抱摸了摸,蹭了两下。 又不是故意的,意外而已。 当他瞎没瞧见? 其他人并未注意到这细微动静。 刘韫往身后空无一人的桌案瞧了两眼,眼神茫然,只道谢才卿碰巧内急解手去了。 萧昀踏进去,众人行礼,萧昀叫翰林侍诏拟圣旨,口述着。 刘韫微愣,皇帝一向语速如飞,他们要竖起耳朵,把这辈子的耳力和手速都用上,才能勉强一字不漏地记下陛下说了什么,怎么眼下慢了两倍不止? 陛下竟体贴起了臣下? 刘韫离得近,察言观色,这才发现陛下若有若无地往藏书架瞥。 口述的功夫,已经瞥了好几眼。 刘韫心下古怪。 萧昀口述完,让侍诏的下去了,看向刘韫:“朕闲来无事,这儿有无爱卿著作,朕借上两本回去瞧瞧。” 朝臣们愣了愣,对视一眼,大喜过望。 陛下居然要读书了!! 刘韫只当自己这么多年坚持不懈的劝导终于奏了效。 难怪陛下今日居然进来了! 以往他瞧见是自己当值,都是直接转头就走。 还点名道姓要看的是他的著作。 刘韫面泛红光,比自己老来得子还高兴:“那边陛下随便挑!哪本都行!都拿回去都行!老臣叫人给您搬过去——” “不用。”萧昀大步流星往藏书架方向走。 刘韫贴上去,语速如飞,如数家珍:“老臣给您推荐几本,陛下还是先从较为基础的——” “朕自己挑。”萧昀说。 “行行行,陛下自己挑!陛下喜欢哪本都行!陛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老臣随时——” “闭嘴。”萧昀说。 刘韫瞬间噤声,生怕自己搅了陛下十年难得一遇的读书兴致。 萧昀走到藏书架第一排。 他习武,耳力过人,听到隔壁书架一点细微的脚步声,嘴角微挑。 估计是在后退。 他不是要躲么?他当然得成全他,让他躲个痛快。 萧昀悠哉游哉地踱步,随意挑着,时不时从架上拿下一两本,“稀里哗啦”地翻上两页,然后“啪”一声重重放下,故意弄出很大动静似的。 身后的翰林院朝臣随着陛下的动静,吓得脖子一缩一伸。 陛下干什么事儿都雷声大,所以他们时常分不清陛下是准备下暴雨了,还是只是闲着无聊干打个雷,害怕是下意识反应了。 萧昀换了一排,耳边细微的呼吸声骤然大了一下,然后消弥无踪,估计是屏气了。 萧昀扫了一眼,没第一时间揪住兔子耳朵,目光落到藏书架最底下的一排用来防文稿落灰的黑色幕布上,嘴角笑意愈深。 他慢悠悠往里走,还是如先前一样,只是走到书架最里侧,蓦地停了下来,别有闲情逸致地一本本翻起了架上的书。 从最顶上一排翻到倒数第二排。 倒数第二排的书被他“啪”地一声放下的刹那,他听见了最底下漏了一声局促的呼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第 27 章 人在幕布后。 萧昀心下匪夷所思, 他居然能躲自己躲到这种地步。 自己是洪水猛兽么?是会吃了他还是怎么的? 昨儿还眼巴巴给他送香囊呢,这会儿就钻了起来,敢情羞羞答答是真的, 谢恩是假的, 是尽臣子本分。 要不是怕他觉得他没规矩、忘恩负义,估计他之后都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现了, 见着他就要躲得远远的。 估摸着一瞧见他就能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不是, 他能躲一辈子还是怎么的? 萧昀心下觉得好笑,半蹲下来,故意隔着一层黑色幕布, 在幕布上的架子上翻。 谢才卿抱着膝盖, 忍着灰,乖乖巧巧坐在藏书架的最底层, 静听近在咫尺的动静, 心微微提了起来。 他有点摸不准萧昀会掀幕布逮他,还是猫捉老鼠逗他玩吓唬吓唬他。 谢才卿怕预判错误,第一时间给不好反应, 想了想, 细细的唇角扬了一下。 外头萧昀吓够了人, 臆想着那人现在肯定浑身微微发抖的模样, 无声一笑,正要懒散站起来,眼前的黑色帘幕忽然掀起了一小角。 一双黑曜石般的乌黑沉静的眼睛露了出来。 萧昀万万没想到他会掀帘,吓了一大跳,脸上的笑都未来得及收住。 他反应极快地装出满脸震惊, 和他对视, 似乎下一秒就要喊出来。 谢才卿抱成一团侧坐在里面, 鼻梁挺秀好看,脸色微红,手指攥着膝盖处的衣袂,眼眸里是深深的难为情,还有冒犯圣驾的不安和自首的如释重负。 萧昀吃惊地瞧着他:“你——” 谢才卿伸手,轻轻拉了拉萧昀的衣袂,垂下眼,咬着唇,不敢和他对视。 萧昀愣了下,咳了一声,笑容要藏不住了。 “陛下?”刘韫见皇帝在里面好半天没动静,疑惑地走过去。 萧昀不说话,只盯着他。 谢才卿又轻轻拉了一下。 刘韫已经走到拐角。 萧昀这才故作大度地朝谢才卿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帘布,随手拿起一侧的两本书往外走。 谢才卿挑了下嘴角。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刘韫走近,陛下在这一排停了尤其久,这一排基本都是他的著作,刘韫心下得意,故作关切道:“陛下拿了什么书?让老臣瞧瞧,老臣也好给您把把关,瞧瞧哪些卷比较重要,仔细看为好——” 萧昀直接把书丢给了他。 刘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接过,扫了眼书名,翘起的山羊胡子陡然垂了下去,脸色黑如锅底。 陛下说来挑他的著作看。 可这两本书……都不是他的。 …… 忙到临晚,谢才卿从值房回到翰林院,准备拿了东西回府。 翰林院里,探花和榜眼正在交头接耳,眼见他进来,立马噤声,各自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上,瞧他的眼神隐隐带着鄙夷,像是知道了点什么,还没议论尽兴。 算算是差不多了。 谢才卿淡然一笑,只佯装不知,安安静静地抱着自己的东西回府。 …… 第二天早上,如矢冲进来时,谢才卿正坐在铜镜前,用丝滑的帕巾轻轻擦拭萧昀的那块玉。 如矢心想,大家闺秀都不一定有小王爷娴静。 对上他探寻的目光,如矢低下头:“是今天。” 谢才卿说:“知道了。” 他没抬头,依旧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小王爷爱洁,自己每天都会沐浴更衣,更别说随身佩戴的玉饰,他每天都会清洁一遍。 这已经不是如矢第一次见他洗了,只是这次他洗的好像格外认真,倒像要向什么人展示似的。 如矢问:“公子准备如何?” “不如何。”江怀楚说。 如矢皱眉:“那可要派人暗中保护公子?” 江怀楚摇摇头,笑说:“今日下棋人是萧昀,我只是枚棋子,乖乖听他摆布就好了,我要是少了一根汗毛,都是他棋艺不精,他自己都不会允许自己有这种低级疏漏的,我相信他的能力。” 如矢愣了愣,随即释然。 论权谋之术,江怀楚无疑是南鄀第一人,而大宁皇帝比起他,毕竟大了六岁,只强不弱。 这是他们二人间才懂的哑谜。 …… 江怀楚刚进翰林院,不少人就用稍显怪异的眼神暗瞧他。 世家出身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言语间透着几声讥笑。 仅有的几个寒门瞧着他也都是一副嫌恶表情,像是在怪他搞臭了寒门的名声,让他们也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有什么事情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几个长翎卫候在翰林院门口,一见到他,立刻走至他跟前:“麻烦状元郎跟我们走一趟。” 江怀楚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无措,礼貌配合道:“好。” “请问是去何处?” “金銮殿。”长翎卫语气公事公办道。 江怀楚佯惊了惊。 身后品级低上不了金銮殿的朝臣瞧着他被长翎卫押走,眼里隐隐幸灾乐祸。 人一走,翰林院瞬间炸锅。 “我就说怎么可能他是状元,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可能也不止那一个?你们想想,指挥使为什么破天荒肯见他?刘韫为什么对他另眼相看?” “放肆!”寒门出身的李翰林呵斥那两个口无遮拦的小官,“刘老先生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是你能玷污的吗?!刘老先生绝对毫无包庇作假!卷子我们可都是亲眼看到的!” “就算他真有才华没作弊,做出这种事,他还有脸呆在翰林院吗?” 寒门和世家的一向过不去,世家人多势众,品阶低的也敢驳斥品阶高的。 李翰林怒道:“你们一个个就干净了?” 这话让不少人皱了皱眉,眸光疏远。 “我们可没得罪祁王!”那人嗤笑,“他不是聪明绝顶么?怎么连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都不清楚?” “别吵了!”刘韫的门生周翰林看向李翰林,冷冷道,“老师这么器重他,他这不是给老师蒙羞么?你有什么好再为他说话的?他自作孽不可活!” “其他人都给我安静回位,谁今日差使办不好,一个都别想走!” …… 翰林院里一群品阶低的小辈炸了锅,朝堂上,一群品阶高的前辈炸了锅。 谢才卿被长翎卫押上了金銮殿。 部分朝臣指指点点,眼露鄙夷,部分事不关己,明哲保身,高高挂起。 谢才卿站定,不卑不亢。 张宁翰一身锦衣,立在一边看他,笑道:“状元郎别来无恙啊?没想到我还能再出现在这里?” 谢才卿朝他一点头,在一片嘈杂中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失态。 张宁翰冷笑:“但愿你待会儿还能那么淡定。” 谢才卿连个细微的表情都懒得给。 祁王慢一点上了朝,谢才卿回身淡望了眼,金銮殿外还候着一些人。 戏唱的倒是挺大。 “陛下驾到!” 皇帝被人恭迎着出来,乱成一锅的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皇帝坐下,瞥了眼底下显得有些茫然缄默的谢才卿,开门见山:“祁王昨儿找朕,说是有一桩私相授受的丑事,要揭露出来肃清朝堂,这件事和新科状元有关。” 谢才卿暗瞧他一眼,可得让他好好瞧瞧大宁皇帝的本事。 谢才卿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来。 这落在旁人眼里,无疑是心虚。 今日之事,昨夜祁王已经先给他们透了个底,好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祁王的话不可能有假,他们今日只要稍加配合,便可卖祁王个人情,同长公主府交好。 一些三十余岁才勉强混上金銮殿的世家子弟瞧着年仅十八虽光风霁月的谢才卿,眼中浮现一丝快意。 祁王死死盯着谢才卿,眼里淬着恨意。 他几次三番给谢才卿机会,谢才卿是怎么对他的? 居然敢拿针扎他。 都到这地步了,他再无动于衷,旁人都要以为长公主府能任人拿捏,受了欺辱还忍气吞声。 张公谋是难搞,但也不是搞不了! 谢才卿避过祁王过于炙热狠辣的目光。 萧昀灌了口茶,像是烦不胜烦的样子,摆摆手:“你们自己说。” 祁王给了张宁翰一个眼色,张宁翰怨毒地瞥了谢才卿一眼,眼中满是胜券在握,昂首出列,道:“陛下,状元郎于会试前,曾在逸仙楼收过一位朝中重臣的大礼。” 谢才卿佯惊看向他。 “哦?”萧昀抬头,眸光在谢才卿身上打了个转儿,“状元郎可有此事?” 谢才卿抿了抿唇,沉默几秒才道:“确有此事。” 祁王眼里笑意深了。 张宁翰大声道:“这位大臣就是当朝二品兵部尚书张公谋!” 朝臣哗然。 他们中显然只有一部分和祁王通过气,另外一部分还蒙在鼓里,只是早上来时隐隐觉得气氛不对,靠为官多年的敏锐嗅觉猜了个大概,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张公谋! 张公年轻时曾立下赫赫战功,上了年岁后任兵部尚书,兢兢业业、清廉奉公,在朝中德高望重,这倒没什么,重点是,张公今年……七十有七了。 孙子都比谢才卿大。 两个儿子还在朝中任要职。 朝臣们目瞪口呆,一时摸不清楚状况。 “你血口喷人!”张公谋的儿子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那是自己老子的名字,立马站了出来,怒骂道。 “我血口喷人?”张宁翰自己也是名门之后,加上祁王事先担保了一定护他无忧,所以丝毫不怕,“我可是有人证的!” 萧昀淡道:“那就叫人证上来。” 张宁翰往金銮殿门外看。 长翎卫领着一个面貌清秀的书生上来。 “状元郎可认得他?”张宁翰说。 谢才卿瞧了他一眼:“……认得,逸仙楼里,才卿和他起过争执。” 那个考生第一次面见圣上,战栗敬畏,勉强记得正事,紧张地话都说不周全:“就……就是他!我当初亲眼看见他被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叫了出去,然后收了人家一个红色的锦盒!” 萧昀皱了下眉:“状元郎可有此事?” 谢才卿脸色微白:“……确有此事。” 张公谋的儿子神情激愤,讽刺道:“状元郎收了旁人的礼,关我爹什么事!这人又没明确看到我爹,难不成那还是我家的书童?要不要我把我家书童叫来让这厮认上一认啊?” 他后知后觉,看向张公谋:“爹!你怎么不说话啊!人家污蔑都污蔑到咱们脸上了!” 众人随声齐齐看向站在前列的张公谋。 张公谋的儿子见老父亲面红耳赤,心下咯噔了一下。 谢才卿嘴角绷得有些僵。 他万万没想到,萧昀演就算了,居然给他挑个年纪这么大的。 皇帝和颜悦色地看向张公谋,问:“张爱卿,可有此事?” 张公谋:“并无此事!他血口喷人!”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瞬间有了底气,只要他老子没草人家,他们一定跟祁王死磕到底,这种事要是认了,他们张家满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张宁翰显然是料到了张公谋必然不会认,不慌不忙,笑道:“既然没做过,那张老前辈为何面红耳赤?” 张公谋暗瞅了眼圣上。 还不得怪圣上,老不正经的。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心下一虚,其中一个怒道:“没有证据,别信口污蔑!” “当然有证据,莫要着急。”张宁翰恭敬地看向祁王,眼神请示。 祁王犹豫了下,才假惺惺出列,为难道:“微臣同状元郎有些梁子,诸位想必也都知道,就在前夜,张老前辈忽然给微臣写了封信,还是私递上来的,叫微臣对状元郎网开一面,得饶人处且饶人。” 朝臣大愣。 祁王继续道:“在此之前,谁都未听说过张老前辈和状元郎有交情,无凭无故,张老前辈为何要叫微臣同状元郎和解?难不成张老前辈只是动了惜才的心,非亲非故,也要修书一封,帮孤苦伶仃的状元郎一把?”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爹。 以他们对父亲的了解,父亲老奸巨猾,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来。 朝臣显然和张公谋的儿子是一个想法,张公为人如何他们再清楚不过。 这事换了自己,他们也绝不可能修书一封。 毕竟得罪的可是最难缠最睚眦必报的祁王。 不少人面色古怪起来。 皇帝看向张公谋,态度依旧不偏不颇:“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张公谋的声音明显有些底气不足,马上道,“但老臣同状元郎私下并无往来,的确出于惜才,才修书一封,只是一封信,并不能——” 张宁翰脸上是胜券在握:“当然不止一封信。” 祁王恭敬地朝上首行礼后才道:“陛下,那日在鸣雁塔,状元郎摔了一跤,微臣扶起他时,曾见到他脖子上挂着一块玉,那块玉微臣之前碰巧见过,正是张公谋的!”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会试前,谢才卿在逸仙楼里被人瞧见收了旁人东西,然后就高中状元,谢才卿和祁王有恩怨,向来左右逢源滴水不漏的张公谋竟肯私下为谢才卿调解,加上谢才卿居然将张公谋的东西贴身戴在脖子上…… 是怕人瞧见,又对此物甚为珍爱。 这些加起来,真相不言而喻……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脸一阵红一阵白,瞪大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年过七十的老父亲竟做出这等丑事来。 给他们找个小娘还说得过去,可这是个男子! 还是个未加冠的男子! 对面言之凿凿,神色间毫无龃龉,不像是构陷,自己父亲的态度也现出端倪。 羞耻过后,两个儿子腿开始不住发抖,这事要是落实了,轻则他家声誉不保,重则祸及满门! 私相授受还是小事,万一弄出个科举舞弊来,他们一家老小…… 两个儿子看向满面羞红的老父亲,暗骂糊涂,一时恨不得自绝当场。 萧昀仍和颜悦色,不失风度道:“状元郎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谢才卿心骂了声老狐狸,面色煞白,攥紧手,义正言辞道:“谢才卿并不认识张公,也从未做过任何令人不齿的事情!” 祁王冷笑一声,他今日敢发难,就是做好了将张家满门和谢才卿一网打尽的准备,是怎么也不容许他逃脱的,嘴上也丝毫不留情面了起来:“敢做就不敢认吗?!奸夫就在那儿,要不要叫他过来,你们商量商量先对个口供?!” “你住口!”张公谋的儿子气急败坏。 张公谋则往上首瞧了眼,心里直咯噔,又想笑,忍得难受,就变成了浑身发抖。 在旁人看来,就是做贼心虚。 萧昀懒洋洋道:“荣煜话还是莫要说太满,若是冤枉了张公谋和状元郎,当如何是好?” 祁王只当舅舅是例行公事地问上一问,好把自己摘出去,博个公正宽仁的美名,乘胜追击表态道:“绝不可能有错!他们一个为老不尊,一个为少不端,私相授受,科举舞弊,于科考不公,若是就此放过二人,如何对得起天下寒窗苦读数十载的书生举子?!微臣认为非彻查清楚不可!” “试问何等关系,才会将那人东西戴在脖颈上,生怕被旁人瞧见,珍之爱之?” “只有奸夫淫/妇的勾当才可能如此!” “寻常百姓,私相授受,只为祸一家,堂堂朝臣,腌臜龃龉,祸害的是一国!若开了这先例,轻易放过二人,朝堂日后必当乌烟瘴气!” “天下都要知晓,我一国状元郎,是靠这法子飞黄腾达的!” “微臣认为要严惩!”祁王率先跪了下来,声音朗朗。 不少朝臣紧跟其后跪了下来:“臣等也以为要严惩!” 仍有一些朝臣观望着。 谢才卿趁此机会扫了一下,刘韫没跪,只是不停地用眼神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希望他能够为自己辩解,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清流,虽是皱眉看他,却也没跟风落井下石。 他将这些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人全部记在心里,同时也清楚了这朝堂上哪些是祁王的人,哪些是抱团的墙头草,哪些是形单影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祁王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张公谋的两个儿子面色如土,魂不守舍地盯着自己的老父亲,希望他能说上两句。 老父亲却面有难色,面红耳赤,立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谢才卿也是一副百口莫辩的局促样子,俨然是年纪太小,从未经过如此大风大浪,一时慌了阵脚。 他们心下苍凉,道了一声完了…… 皇帝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皱眉道:“奸夫?用这等词,未免有失皇家颜面了。” 祁王道:“陛下!实在是此二人所做之事人神共愤!微臣都羞于启齿!” “那祁王以为,若此事属实,朕当如何处置?”萧昀笑吟吟地问。 舅舅眼神循循善诱,祁王胸有成竹道:“一切由陛下做主!还请陛下严惩二人,还世人一个公道!” “朕明白了。”萧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偏头用眼神示意长翎卫,叫他下去到谢才卿跟前。 他说:“状元郎莫要慌张,朕叫人检查检查这玉,若不是,也好还你清白。” 状元郎浑身微微发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跪下颤声道:“微臣冤枉,微臣的确收了旁人之礼,却从未与张老先生见过面!微臣以性命起誓,所言若有半字虚假,天打雷劈!” 祁王冷笑道:“谁要你的天打雷劈?瞧瞧便知冤不冤枉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若不怕,这时候伸冤做什么?瞧上一瞧,不是公道自明?” 张公谋看向他,怒道:“你是何居心!我二人清清白白,若不是,你该当何罪?!” 张公谋的儿子知道这事绝不能认下,只要不认就还有一线生机,也跟着怒斥:“若是不是,你该当何罪?!” 祁王冷笑:“好硬的嘴,若是不是,本王当场给张老前辈嗑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萧昀揉了揉眉心。 几人瞬间闭嘴。 长翎卫已经走到谢才卿跟前。 状元郎看向张公谋,似是知晓只要拿出来就百口莫辩,眼神万般抱歉。 长翎卫向他伸手。 谢才卿深吸一口气,并未第一时间交给他,而是朗声道:“微臣同张老先生本无半点龃龉,但无奈为人构陷,微臣若拿出来,势必百口莫辩,人很难证明自己没做过什么事情,若真如此,还请陛下只惩处微臣一人,微臣无父无母,贱躯至此,死而无憾,张老先生这般年岁,经不起折腾,还有一家老小,还请陛下善待张老先生!” “此事乃谢才卿不谨慎,皆系谢才卿一人之过,还望陛下应允。” 萧昀显然是有些意外,谢才卿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圆滑世故、精于算计。 绝大多数人这时候定然想着自保,他却心系旁人,主动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难怪不走捷径,竟是他瞧走了眼。 “你倒是有心,朕答应你。”萧昀说。 张公谋也是有些意外,这事儿是他和皇帝的谋划,谢才卿可不知道,他居然能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人品可见一斑。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眼眶微红,怨气尽消,道:“我敬你!” 不少朝臣都微微点头,不管是不是真的,谢才卿有这份心,对张公谋倒是一片赤诚,是个信得过的人。 可惜了。 长翎卫再次朝谢才卿伸出了手。 谢才卿也不为难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解了一点衣襟,从衣襟内摸出一块无暇的白玉。 朝臣又是一阵哗然,真的有。 萧昀看着那块白玉上,眸光渐深。 谢才卿手指微颤,低下修长高贵的脖颈,轻轻取下了那块玉,两手托着,递到了长翎卫的手里。 祁王扬趁胜追击:“这就是物证!” 此物一出,情况开始一边倒起来。 长翎卫托着物证呈到了萧昀跟前。 张公谋道:“这不是老臣的东西!” 祁王道:“都这时候还嘴硬!奸夫——” “够了。”萧昀招招手,边上尹贤代为呈上玉,拿玉到手上,冷不丁那么一瞧,呆若木鸡。 满朝文武都在暗中往顶上瞥,见此情形,神色茫然。 尹贤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又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底下的谢才卿,表情前所未有的诡异起来,不到几秒的功夫,闪烁变换无数次。 萧昀懒懒散散地笑,瞥他:“愣着做什么?” 尹贤又仔细瞧了两眼,抬头看胸有成竹的祁王,手开始哆嗦。 祁王笑了:“公公莫非认得这玉,那最好不过,又多了个人证!” 尹贤斥道:“放肆!” 祁王万万没想到一个太监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呵斥他,又羞又怒:“公公莫非要包庇这对奸夫淫夫不成?!” “你放肆!你闭嘴!” 祁王勃然大怒:“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尹贤忙不迭瞥了眼身侧懒洋洋的皇帝,声音哆嗦,扬声道:“这玉是陛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第 28 章 猝不及防, 整个朝堂陷入死寂,无数朝臣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他们慢一拍齐齐看向祁王。 谢才卿也适时露出一副空白表情。 皇帝见他这副表情, 嘴角管不住了, 似乎英雄救美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满足。 尹贤回眸瞥了眼,见皇帝一脸默许, 眼睛就没从状元郎身上离开过, 立马道:“奴才负责陛下起居,这玉前些日子还是奴才亲手别到陛下腰间的!当时陛下还嫌这玉太白太素了难看,奴才劝了好久, 陛下才勉为其难才戴上, 奴才记得特别清楚!” 萧昀:“……”他可没叫这厮说得这么详细。 “……”谢才卿神色微淡。 他就说照萧昀的审美,怎么会挑上这玉, 原来是不喜欢随手扔给他的。 祁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脸一点点白了起来:“怎么可能?!不!这不可能!” 谢才卿明明跟他说…… “不!你肯定是认错了!”他猛地看向谢才卿,声嘶力竭地指着他,“他亲口承认他同玉的主人苟合……” “放肆!”尹贤冷冷看着方寸大乱、胡言乱语的祁王, 心道真是心养大了养野了, 都忘了自己是谁, 不见棺材不掉泪, “祁王若是有异议,大可叫人查上一查,御用之物,内务府皆有登记!” 朝臣瞪直了眼睛,表情风云变幻。 玉是陛下的, 谢才卿承认同玉的主人苟合…… 陛陛下……莫莫非…… 那状状元郎岂岂不是…… 陛下竟竟…… 这……这这这…… 从祁王那句苟合起, 状元郎的脸色就从煞白一点点变成绯红的了。 萧昀盯着人瞧了好几眼, 嘴角翘了又翘,朝尹贤伸手。 尹贤立马恭恭敬敬地将玉双手奉上,萧昀拎起绳子,随意摩挲把玩着玉。 玉跟状元郎一样洁白无瑕,柔滑漂亮。 状元郎瞧见这个动作,头埋得越发深,僵着手指,魂不守舍地整理衣襟,触碰到自己颈间原本紧贴着玉的肌肤,面有恹色,竟像是讨厌起自身、自暴自弃起来了。 萧昀忍不住又瞧上两眼,憋着笑,心说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玩儿可爱,声音还是慵懒平稳的:“那日朕微服出去探听民情,在逸仙楼喝茶,刚巧听闻状元郎一番慷慨陈词,颇为中意,便随手赏了这玉,祝他金榜题名。” “却未承想给他带去了如此大的麻烦,倒是朕的不是了。” “祁王不是找奸夫么?”萧昀虽是在同祁王说话,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谢才卿的,笑了一声,“不用找了,奸夫就是朕呐。” 祁王在这一声里面色如纸,扑通一声跪下了。 满堂又恐又忍不住想笑,一时憋得难受。 谢才卿震惊抬头,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又猛地低下头,脸唰地一下红了个彻底,无地自容。 萧昀悠悠道:“朕为老不尊,状元郎为少不端,朕身为皇帝,科举舞弊,给状元郎大开方便之门呐。” 站着的朝臣忍不住开始笑,有武将实在憋不住,笑声如雷。 区区一个状元,皇帝想点谁点谁,不考试都行,还需要舞弊? 笑完又表情诡异,陛下和状元郎莫莫非……陛下向来爱玩儿,状元郎又生得非比寻常得好…… 祁王向来尊贵的膝盖开始发弯。 谢才卿是舅舅的枕边人?那……那天谢才卿中了药,舅舅为为什么叫他去去……鸣雁塔里,他还当着舅舅的面儿…… 祁王面色如土,汗如雨下。 “‘试问何等关系,才会将那人的东西贴身戴在脖颈上,生怕旁人瞧见,珍之爱之’,这朕倒要问问状元郎了,朕和状元郎什么关系啊?”萧昀一脸戏谑地看向秀色可餐的谢才卿。 谢才卿深埋着头,似是准备死也不抬了:“……微臣并不知晓玉是陛下的。” 朝臣在这一句里愣了好半天,才大松一口气,原来陛下是在开玩笑。 他们还以为陛下好上了男子! 幸好幸好! 他们就说,陛下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狎玩臣子! 萧昀道:“那状元郎为什么要跟祁王说,朕跟你苟合过啊?” 几个武将冷不丁大笑。 谢才卿在一阵阵如雷的轰笑声中,眼眶都羞红了,真实的羞感涌了一点上来,勉强压下,过了好半晌才从齿缝里挤着字:“那日……祁王为难臣,微臣不得已胡言乱语脱身,陛下恕罪!” 朝臣恍然,谢才卿说得委婉,但“为难”什么意思,在这儿的人不可能不晓得。 这就也难怪了,谢才卿不知晓这玉其实是皇帝的,才闹了这么大个乌龙。 萧昀却并不准备放过他,懒声问:“那你为什么戴在脖子上,照祁王的意思,你莫不是对朕有意,情根深种?” 朝臣意识到现在笑有多么不合时宜,憋笑忍得难受。 谢才卿咬咬唇,道:“……微臣年纪小,见它……好看,心生喜欢,又怕碰碎了,所以才戴在脖子上,也怕被旁人瞧见了给陛下带去麻烦,却没想到还是……” “是见它好看喜欢它啊,所以状元郎不喜欢朕啊?”萧昀笑问。 武将笑得止不住了。 谢才卿整张脸都微微发红了,还隐隐冒着热气:“……陛下英明神武,满朝文武皆倾慕爱戴。” 萧昀笑道:“问状元郎呢,没问满朝文武。” 谢才卿绞着手,沉默了还半晌,众目睽睽下,声音越发低,几乎微不可闻:“……微臣自是,自是喜、喜欢陛下的。” 萧昀心头一动,心花怒放,唇边笑意绽开。 谢才卿:“天下人皆喜欢陛——” 萧昀在他说出自己不高兴听的前,懒散打断,看向众人:“瞧瞧,你们听见了么?朕喜欢状元郎,随手送了块玉,状元郎也说喜欢朕,所以把朕的东西贴身戴着了,所以朕和他就是奸夫淫夫了,朕已经和他苟合过了。” 朝臣已经不知道该笑还是不笑了。 萧昀看向魂不守舍的祁王:“祁王可要再查查朕的内起居注,看看朕有没有临幸过状元郎啊?” 谢遮一愣,嘴角绷得难受。 要不是出了点意外,内起居注上还真有临幸记录了。 他打眼瞧谢才卿,觉得若不是在朝堂上,谢才卿大约已经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了。 祁王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微臣罪该万死!” 张宁翰也跪了下来,浑身颤如抖筛。 萧昀叹道:“试问这事儿若不是真正的奸夫是朕,张爱卿是不是百口莫辩?状元郎是不是百口莫辩?人证物证俱在,说的多好听啊,言之凿凿,瞧上去多像真的啊,朕差点都要信了,还在想什么时候临幸过状元郎。” “……陛下英明!” 不少朝臣心下也是一阵后怕。 只是因为一块玉,只是因为才华遭人妒忌,只是因为模样被人惦记,只是因为出身贫寒无依无靠,只是因为一封出于好意的劝合信,就差点颠倒黑白,叫德高望重的张公谋名声尽毁、家门蒙羞,叫初出茅庐的状元郎就此葬送前途,终生为人耻笑。 他们心里都扪清,这事儿若不是将陛下扯进去了,张公谋和谢才卿只有惨淡收场这一个结局,就算没人真瞧见二人苟合,流言蜚语已经足够杀死二人。 兔死狐悲,这种飞来横祸防不胜防的事,叫他们个个后背发凉,回过神来纷纷憎恶起祁王来,生怕自己也遭了这样的罪。 萧昀看向张公谋,脸上调笑尽散,神色威严:“张爱卿同谢才卿素昧平生,为何替他写信?” 张公谋冷冷地瞥向祁王:“老臣虽同谢才卿素昧平生,但是欣赏他的才华为人,不忍心他遭奸人玷污!所以才不顾这一身虚名和一家老小,也要替他修书一封、化解矛盾!” “遭奸人玷污?为何说这般重话?”萧昀故作疑惑道。 张公谋看向周围,怒斥道:“你们一个个还装傻吗?!那日鸣雁塔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想必个个比我还清楚!昨夜祁王的人去了多少人的府邸,还要我一个个点出来吗?!” “我张公谋自认为官四十余年,对得起任何人,问心无愧,你们中多少人受过我的恩惠,如今却伙同祁王,反过来构陷我和状元郎,你们是何居心!” “今日若不是陛下,我张家就要蒙冤受屈,为人耻笑了!” “陛下宽宏大量,向来网开一面,拨乱反正,尚可将功赎罪,功过相抵!不然真要彻查,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我张公谋这把年纪了,不怕死!就是死也要和你们硬磕到底,让你们给出个交代来!” “我张家也有的是后人,我张公谋没做完的,我张家后人也会替我做完!” “对!”张公谋的两个儿子义愤填膺的站了出来,冷冷道,“今日你们不还我张家一个清白,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只要我等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跪下复议祁王的朝臣惊惧。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都是御史台的,真要得罪了二人,二人光唾沫星子就能将他们淹死,要是无时无刻盯着他们,等他们犯错然后上奏折弹劾…… 跪着的朝臣汗流浃背。 张公谋冷声道:“老臣不要祁王磕头,老臣只是想问问,祁王迫害状元郎,该当何罪?!” “祁王无中生有,构陷老臣,该当何罪?!” “祁王结党营私,暗中同百官联络,该当何罪?!” “祁王屡次亵渎圣尊,口出狂言,污蔑圣上,该当何罪?!” 张公谋一声比一身响亮,厉声质问着,声震朝堂。 萧昀啧了声,张公谋还是张公谋,用得顺手呐,舍不得放人走。 不少朝臣都有点回过味来了。 张公谋老奸巨猾,压根不可能因为什么“赏识人品才华”就替谢才卿写信给祁王。 这事儿暴脾气、嫉恶如仇的刘韫做出来不奇怪,张公谋,下辈子。 除非……是想故意将假把柄交到祁王手上。 为什么这么做。 张公谋和谢才卿是一边的,谢才卿和皇帝是一边的。 所以这次……皇帝和张公谋是一边的。 连初出茅庐的谢才卿都知晓委婉,官场老油子张公谋却公然指出祁王的不轨行径,不给皇戚留半分颜面,当然不是不畏强权,而是圣上……要动长公主府了。 拨乱反正、将功折罪,功过相抵、不然就要彻查…… 满朝文武暗瞥了眼龙椅上高高在上、隔岸观火那人,心下再次惧怕敬畏到了极点,齐齐对视一眼,所有人异口同声道:“祁王公然亵渎圣尊,死罪,请陛下彻查严惩!长公主教子无方,请陛下彻查严惩!” 跪着的祁王瘫软如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第 29 章 第二日,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上了道奏折,罗列了长公主府的十大罪状。 长公主因为自诩当年有恩于皇帝,这些年行径嚣张至极, 丝毫不知收敛, 把柄多得是,只要圣上真动了心思, 要铲除, 几乎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罪状个个属实,十恶不赦,一时群情激愤。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 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 但圣上顾念长公主往昔恩情, 网开一面,留人一命, 抄家, 流放岘南,不得圣上宣召,永世不得入京。 张宁翰从犯, 用心险恶, 助纣为虐, 打五十大板, 科举永不录用。 其他涉事朝臣,按情节轻重和将功折罪的态度,罚俸和打屁股。 一时朝野俱震,百姓拍手称快。 庞然大物长公主府,前几日还高朋满座, 宾客迎门, 眨眼门上就贴上了封条, 树倒猢狲散。煊赫到抄家,皆系一人,令人唏嘘。 圣上为民除害、大义灭亲,张公谋不畏强权、勇于披露,状元郎品性高尚、舍己为人,一时百姓称道。 朝臣这一次被敲打得魂都没了,个个为避祸,躲在家中不见客,生怕被安个结党的名号,京中酒楼青楼的生意都差了不少。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趁胜追击,屡上奏折弹劾,除了不少旧弊,朝堂气象更新。 在此之际,张公谋风风光光功成身退、颐养天年了。 经此一事,满朝文武对谢才卿的态度从冷淡陡然转入颇有好感,见了面都能冲他善意一笑,毕竟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一个危难之际都能始终如一的人,太过难能可贵,值得信任交好,谁也不用担心与他相熟,日后若反目,被他反咬一口。 谢才卿在翰林院的日子好过了起来。 …… 祁王的事在紧锣密鼓的处理,皇宫里,皇帝站着,身体摆了个“十”字,一动不动任由尹贤给他穿龙袍,自己则定睛瞧着身前太监举着的奏折。 尹贤小心伺候着,他前几日不知怎么的惹了陛下不快,这几日尤其热络谄媚,细声道:“陛下昨夜未看完奏折?” 萧昀眼睛并未从奏折上挪开,一目十行看完后,才没好气道:“你知道朕为什么不早点端了长公主府?” 尹贤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到这儿了,不过陛下一向才思跳跃,他想了想,利落接道:“因为没寻着好由头?” 萧昀嗤笑:“朕想治他,没由头都能给他编个十个八个。” 尹贤一想也是,压根没有陛下整不了的人,忙道:“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他顿了顿,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不出别的原因,只好谄媚问:“那是为何?” 萧昀叹道:“因为要多看好多奏折啊。” “……”尹贤差点笑出声。 的确如此,一旦要动长公主府,各司彻查进度和结果要上奏折、御史台要上奏折弹劾涉事人员,心虚的臣子还要叽叽歪歪上奏折向陛下谢罪求个心安,乱七八糟林林总总,可以说是忙得晕头转向。 身侧低头侍立的太监肩膀一耸一耸的。 尹贤给萧昀穿好衣服,指着身侧一排端着托盘的小太监,问:“陛下今日打算戴哪块腰饰?” 萧昀眼也不抬,不耐烦道:“随便。” 皇帝向来对穿什么不甚在意,尹贤也就是例行公事一问,就要自己给皇帝搭配,萧昀想起什么,突然问道:“你觉得朕审美如何?” 尹贤抓翠玉的手猛地一顿,吓了一大跳:“陛、陛下……为何有此问?” 萧昀随口道:“前两日状元郎送了朕个香囊,朕觉得颜色怪素的,你觉得如何?” “……”尹贤顺着香味瞥向皇帝桌案上那个鼓囊囊的黑金色香囊,斟酌语句,道:“奴才觉得尚可,墨色底,尊贵威严,金丝富贵又喜气,厚重而不失荣华。” “可它没有图案,”萧昀说,“朕瞧人家姑娘的香囊,不都绣个什么鸳鸯戏水,雌雄孔雀的么?怪喜庆的,朕瞧着还挺喜欢,怎么到朕这儿就什么也没有?” “状元郎也不会刺绣啊!”尹贤想想状元郎待字闺中做刺绣那画面就憋笑憋得难受,“陛下,姑娘家绣的有团案的,那都是送给心上人的,雌雄孔雀寓意夫贵妻荣,恩爱同心,鸳鸯戏——” 萧昀眉梢一提:“送给心上人的?” 他的眼睛终于从奏折上挪开。 “是呀,”尹贤不明所以,“寻常百姓家,女子送心上人香囊作为定情信物再正常不过。” “是吗?” 尹贤道:“状元郎这香,奴才从未闻过这味道,怕是他自己仔细调的,既能祛毒虫,香气又合陛下性子身份,他对陛下上了心的,怕是花了不少时间。” 萧昀暗挑了下嘴角,面无表情道:“是吗?朕闻着也就一般般。” 尹贤嘿嘿笑道:“陛下那是什么鼻子,天底下什么香气能入得了陛下的鼻子!咱们奴才是觉得好闻得紧,昨儿奴才还听小宫女们私下议论这香呢,个个喜欢的紧,说是男子戴了,是个姑娘都要心动多上三分。” 因着昨日朝堂的事,尹贤对状元郎好感倍增,自是不吝替他美言几句。 萧昀瞥了桌案上的香囊两眼:“这样啊。" 尹贤随口道:“这香的味儿还和状元郎身上的有些相像呢,只是陛下的冽烈,状元郎的温煦,倒像是……并蒂花,本出同源,又各表一支,相得益彰,就是不知道合起来是什么味儿呢。” 萧昀挑了下眉。 皇帝好半天没再说话,尹贤脑袋里某根弦忽然“当”地弹了一下,机灵了一瞬,试探道:“陛下要不要今日戴上一戴?” 萧昀沉吟了好半晌,才慢悠悠道:“既然是你说的,那就勉为其难戴一下,反正朕一直不挑,戴什么都行,之前都是你给朕选,你说是?” …… 下了朝,谢遮和皇帝一道回养心殿,边走边汇报祁王一事的进度。 汇报完后,皇帝和他闲聊了片刻,道:“谢遮,你就没觉得朕今日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吗?” 谢遮吓了一大跳,忙不迭道:“陛下今日尤其英明神武!” “……”萧昀敷衍地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有些欲言又止,再次道,“没别的了么?” 谢遮心下发慌,正准备将背得滚瓜烂熟的马屁一股脑抛出来,猛地看到陛下腰间之物,到嘴边的话陡然一转:“陛下今日戴了谢才卿!” “……”迎面走过来的谢才卿打老远听见这么一句,脚步猛地顿了一下。 谢遮揣摩陛下心意:“陛下喜欢这香囊?” “那倒不是,”萧昀笑说,“只是他贴身戴着朕的玉呢,众目睽睽,多少人瞧见了,他多喜欢朕的东西啊,一物换一物,朕总不好他眼巴巴送了,自己却连戴不戴,投桃报李,朕总得意思意思这么一下,不叫他心寒,你说是?” 谢才卿微微咬牙。 原来不喜欢啊。 他看向手里的锦盒,微微一笑。 皇帝和谢遮正说着,状元郎迎了上来。 “状元郎有何事?”萧昀说。 状元郎刚要说话,目光落及皇帝腰间的香囊,脸色一瞬间又绯红了起来,到嘴边的话像是说不出来了,呆呆立在跟前,迎风款款,眉目如画。 “状元郎?”萧昀故作疑惑地喊。 萧昀比他高上半个头,从上往下打眼瞧他,状元郎深埋着头,不和他对视,攥着锦盒:“……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遮咳了一声,莫名觉得自己多余:“微臣家中有事,先行回去了。” 他说完没等皇帝应允,转头就走。 萧昀似笑非笑瞧谢遮,转而和颜悦色地同谢才卿道:“自是可以。” 跟着的宫人也稍微放慢了脚步,远远跟在后头。 谢才卿和萧昀一道走,像是重规矩,会落后他半步,让他稍微走在前头,像个言听计从的乖媳妇儿。 “有何要事?”萧昀问着,目光下意识落到谢才卿颈间,脸上笑容陡然一顿。 那里没有红绳了,只剩一小片白皙光洁的肌肤。 谢才卿和他保持距离,神色恭恭敬敬的,声音很低很低:“并无要事,只是……只是微臣来归还一物。” 他将手中锦盒双手奉上,估摸着是面对身前人紧张又难为情,柔软的指头在微微打颤。 萧昀看着锦盒,脸色倏然黑了下去。 昨日下朝后,他让尹贤将玉还给了谢才卿,谢才卿当时不声不响收下了,这会儿却来私下归还,之前竟是为了全他的面子。 皇帝好半天不吭声,谢才卿像是怕他生气,软声道:“……陛下莫要误会,微臣并非不识抬举,只是……只是它是御赐之物,微臣配不上,况且昨日……微臣……微臣……” 他说不下去了,像是忆起了什么,又羞得眼睛发红,像只小兔子:“微臣……微臣没规没矩,陛下莫要往心上去,总之……微臣还是还给陛下的好,微臣拿着,微臣……微臣……” 照以往萧昀应该冷脸了,可对上这么个谢才卿,他又实在冷不下脸,淡淡说:“朕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陛下……!”谢才卿抬头,眼里有一点点祈求。 萧昀心下稍有些不耐烦:“你安心戴着便是,就是块玉,朕多得是,会跟你计较这个?坏了也不罚你。” 谢才卿摇摇头,脸色羞红:“微臣……微臣拿着都于心不安,怎敢再戴?之前是没规没矩,以后都不会再戴了,微臣年纪小,贪图东西,之前戴着,才让陛下为人笑话了,微臣……微臣对不起陛下,微臣知道错了,微臣不会再戴了……” 萧昀脸色黑了个彻底。 谢才卿道:“微……微臣胡言乱语,不是不会再戴,是要归还给陛下。” 萧昀终是冷下了脸,语气不容置喙:“朕不会要。” 谢才卿道:“陛下……” 萧昀嗤笑一声:“朕一言九鼎,送出去的,你不要就毁了便是。” 他说完甩袖,大步流星地就走。 谢才卿在身后眼巴巴地瞧着他,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他咬咬唇,小跑追上去。 萧昀听见脚步声,只当他还要纠缠,他脾气一向不好,就要发火,一阵过于柔软的触感却突然覆上手背。 萧昀偏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谢才卿轻轻拉过他的左手,柔软的指头轻掰开他僵硬的手指,不由分说将锦盒塞进了他的手里,整个过程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等萧昀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低着头跑了。 手上还残留着一点温热。 萧昀盯着自己的左手,好半天没说一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第 30 章 手倒挺软, 比姑娘的还软。 萧昀立在原地,握着锦盒,有点无语。 好两回他话还没说完, 人都跑了, 叫都叫不回来,什么毛病, 也就他敢, 换其他人看他治不治他。 萧昀打开锦盒扫了眼。 玉上的红绳不见了,应该是被谢才卿剪掉了,盒子里只静静躺着一块干干净净的白玉, 和他送出去时一模一样。 萧昀莫名有点不快, 像主动向他投降归他所有的城池,他妈的叛变了, 让他烦得想干脆打它个穿, 烧杀抢掠,彻底军事占领,让它哭着求饶, 永生永世对他忠心耿耿。 也就想想, 毕竟是个人, 还怪可怜的。 玉表面尤其光滑鲜亮, 谢才卿还给他前,应是反反复复擦拭清洗了,想掩盖所有他摸过戴过的痕迹,原封不动,物归原主。 他也的确做到了。 萧昀冷“呵”了一声, “嗒”一下, 毫无爱惜地合上锦盒。 这么急和他撇清关系, 没良心的小东西。 他又不贱,不至于热脸贴冷屁股,不过觉得他好玩儿好操罢了。 人家不仅没这意,还嫌他,他还要贴上去?开什么玩笑,他是皇帝,想要什么样儿的找不着,手比他软十倍的都多的是。 他忙得很,没空管他,真稀罕他了,谁给惯的。 回了寝宫,萧昀扯下腰间香囊,和手里锦盒一道随手扔一边了。 …… 状元府里,太妃听完小王爷的所作所为,叹为观止,坐在位上笑得肚子疼。 “我的天,你怎么想的出来的?” 太妃惊叹不已,这可不是她教的,她那些伎俩都只是用来对付普通男人的,萧昀是个男人,有正常男人的一切正常想法,但他不只是个男人,他还是个皇帝,这多的一层注定了他的危险莫测,因为他不只用下半身思考事情。 江怀楚淡淡说:“萧昀戒备心重,伪装性还强,反应又快,心还狠,极度不稳定,我如果暴露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就容易激起他皇帝的那一面,让他去揣度我,怀疑我,防备我,反复考验我,我要在他身边待那么久,稍有不慎就险象环生。” “比权谋我大抵是比不过他的,昨日祁王的事,我也的确见到了他的本事,环环相扣,无懈可击,还不是他主动发难,一石多鸟,他玩儿的太轻松了,所以我绝不能让他把我当对手,这还是他的地盘,我毫无优势。” “上次就是没把握好,主动送上去,惹他怀疑,激起了他皇帝的那面,差点在考验中被他射杀。” 江怀楚眼睛一弯:“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装成现在这样了,我只把他当个正常男人,他把我当个人畜无害的小东西,对手关系不存在了,他皇帝的那面也就不存在了,他也就变成了个正常男人,会用正常男人的想法去想我,威胁大大降低了。” “之前我在他心里是个心思活络、善于钻营、喜欢走捷径的印象,这个印象一点也不好,过于有攻击性,容易引起他的警觉。” “我得让他逐渐觉得,我的争是为了某个美好的初衷,比如报效国家、为民请命,是保护自身的手段,而不是让自身获利。” 谢才卿笑得温柔:“权谋比不过他,毕竟我小,那就和他玩玩儿风月,他一片空白,我也一片空白,未必会输,这才是拉到同一水平的博弈,回避弱势,突出长处。” 太妃啧啧惊叹,忍不住想笑。 怎么小王爷可以把这种事当朝政一般分析一本正经。 “那我就只需要思考,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喜欢什么样儿的就可以了,然后我发现他好像喜欢小白兔……” 江怀楚忍笑。 太妃哈哈大笑。 她太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了,小时候江怀楚想亲近他冷冰冰的皇兄,总失败,一点点大的他就委屈巴巴地跑过来问她。 太妃就说,你皇兄刀子嘴豆腐心,性子太倔,还要面子,吃软不吃硬,你装个小白兔,他打你就红眼睛,他冷你就毛绒绒地贴上去,他凶你就垂耳朵发抖,他对你好你就害羞蹭蹭,他追过来你就撒腿溜,他就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结果小王爷聪明绝顶,一学就会,他小时候又玉雪可爱,真是无往不利。 这么些年他皇兄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乖兔子跑去给敌国皇帝生孩子了,他醒来肯定气个半死。 其实只有零星几个南鄀人,才知晓小王爷其实是只小狐狸,才不是什么小白兔。 太妃笑完,由衷说:“其实我能理解萧昀的,像你皇兄,多累啊,千防万防,千忙万忙,什么时候都提心吊胆的,没一刻能松懈,他一直不娶妻,不就是觉得压根没多余精力照顾人家还会让自己分心么。” “萧昀也是呀,都是立业的时候,哪有闲情成家?除非是发泄,睡完就丢,萧昀倒有可能,但你皇兄最敬重女子。” 江怀楚沉默不语,确实如此。 太妃道:“就我如果不是南鄀人,旁观来看啊,萧昀肯定是比你皇兄还要忙上数倍的。” “他有那么大个朝廷,大宁版图也比南鄀大了足足三倍,那么多个州,那么多地方官,事无巨细大大小小,什么都归他管。” “他还要上朝,前两年他还要忙着带兵打仗,那简直不是人过的生活,反正我想象不出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江怀楚点点头。 他是知道打仗是要看多少奏折,做多少决策的。筹粮筹钱,招兵募马,战胜论功行赏,战败提升士气。军队管理、朝堂虞诈、后勤准备,战略决策,乱七八糟,这些全是萧昀要过问的。 还远不止这些。 所以他没来大宁前,还以为萧昀和他皇兄一样是个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实际上他很闲。 至少看上去很闲。 他都怀疑他是怎么做到的,他都不睡觉的么? 太妃虽是在说萧昀和江怀逸,却时不时瞥江怀楚一眼。 小王爷在他皇兄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揽下了无数职责,暗中解决了无数麻烦。 南鄀皇帝是忙,小王爷却压根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通宵通宵的熬也是常有的事,这才身子骨这么差。 太妃略去心头浮上的一点心疼,笑道:“所以他喜欢小白兔我特别理解,前朝已经够累了,后院什么的,温柔无害一点的,才让他不需要动脑放松呀。” “我是萧昀我也喜欢小白兔,那种一眼能望到底的,不吵不闹的,善解人意的,不用担心后院儿起火啊。” 太妃噗嗤笑了:“说的我都觉得心动。” 江怀楚却蹙着一点眉:“……其实他看上去精力很旺盛,很闲,很能折腾,不像是嫌累,可能只是口味如此。” 太妃一脸不可思议:“他很闲?” “……对,他不仅闲,他还爱玩儿,我总感觉他身边那么多人都不够他玩,就他……有点甩,那种有劲儿没地儿撒的感觉,”江怀楚也有些匪夷所思,也不愿深想,“这不重要。” 太妃小心翼翼地问:“那相处下来,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江怀楚:“个高、模样好、身体好。” “……”太妃道,“我问他这人怎么样,你喜不喜欢讨不讨厌……” 江怀楚蹙眉:“我只是来要个孩子。” 太妃闻言表情诡异,欲言又止:“可你是要和他……的。” 江怀楚:“是呀,所以他不影响我孩子身体个头和模样就行。” “……”太妃噎得不行,止言又欲了好半晌,才道,“那咱们先把生孩子这事儿放一边,如果你不会生孩子,只是他这个人,你会不会愿意同他做这种事?” “那我不会来北宁。” “……假如假如!” 江怀楚摇摇头,鸦羽般的长睫低垂:“……我从来没有那种念头,那种事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觉得很羞耻,他还有点讨厌。” 太妃终于问出答案来了:“为什么?” 江怀楚慢吞吞道:“就是讨厌,说不上来为什么,也不是憎恶,就是……讨厌。” 江怀楚也说不清,之前没太想过,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这也不是他要考虑的。 “我只是来要个孩子。”他微微求饶地看着太妃。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太妃也觉得叫个十八岁未经人事的小王爷弄清楚这个二三十岁少妇都不一定搞得清的问题实在是为难他,更何况他还有个那样的皇兄管着,自暴自弃道,“他个高、模样好、身体非常棒就够了!” 江怀楚:“……” “那你和他撇得那么清,他会送上门吗?万一不那怎么办?到时候可连接近都难了。”太妃担忧道。 终于问到江怀楚懂的了,他眨眨眼:“我只是和他撇清关系,不代表我不在他眼跟前晃。” “……”太妃露出了醍醐灌顶又欲言又止的表情。 江怀楚笑说:“我不仅要在他眼跟前晃,我还要无微不至地伺候他,感谢他几次三番的救命之恩。” 太妃:“……” …… 次日是翰林学士每月给皇帝例行讲经筵的日子。 谢才卿替刘韫抱着经史跟在刘韫身后,往御书房去。 大宁翰林院学士每月例行三次给陛下讲经史,不过皇帝嫌烦,和他们吵了又吵,最后改成了每月一次,每次两个时辰。 到了御书房门口,刘韫转头叮嘱:“你待会儿一定记得看住门,别让陛下跑——不是,别让他忙于其他政务先行离去了。” “……知道了。”谢才卿说。 长廊拐角处皇帝拎着鸟出现了,刘韫立马一个冲刺往那边去,谢才卿在身后微微瞪了下眼睛。 刘韫跑得飞快,萧昀一看见是他,手一抖,鸟笼里的鸟都晃了三晃,他转头要快步离去,却先瞥见了长廊对面呆愣着看着这怪异场景的谢才卿。 他迈出去的步子顿了下,收了回来,还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往这边走过来。 刘韫第一次没穷追不舍就得到了陛下,一时还有些不适应,不由笑容满面。 上次陛下虽然没有选他的书,但毕竟选了书,开始看书了。 这次也是一反常态,没有推掉讲经筵。 陛下开始用功读书了! 那边状元郎眼见皇帝过来,抱着经史背过身,躲到了长廊圆柱后。 萧昀皱眉,莫名有点火大。 “知道爱卿要来,朕叫人给爱卿备了新茶,爱卿先去喝两口,到时辰了朕就来。”他往那边走去,对身侧唠唠叨叨的刘韫道。 刘韫大喜过望,往日他定当这是陛下开溜的借口,但今日陛下态度与以往相比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怕把陛下逼急了反倒打消了他这一点积极性,忙不迭应声先行进去了。 萧昀快步往长廊上走,瞧着柱子底端露在外面那一小片衣袂,像是揪住了兔子耳朵。 萧昀走到有五人合抱那么粗的柱子跟前,却没瞧见谢才卿,怔了一瞬,单手叉着腰,没好气笑了。 “状元郎?”他佯装纳闷地在长廊上喊了一声。 果不其然没人应声。 萧昀作势就要转头回去,却骤然回身,往柱子一侧跨了一大步,一把揪住了刚松了口气的谢才卿。 “你跟老子玩儿捉迷藏呢?还绕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第 31 章 刚才萧昀走过来时, 谢才卿就贴着柱子朝里挪了挪,躲在了萧昀瞧不见的地方。 被陡然揪住了腰带,状元郎惊骇抬头, 和萧昀对上视线。 萧昀似笑非笑看他。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状元郎第一反应低下头, 往柱子另一侧瞧去,本能地挣扎两下, 似乎还想躲, 刚往前挪了两小步,就被萧昀一个大力完全拽了回来,甚至因为用力过猛, 一个趔趄, 差点撞到萧昀怀里。 谢才卿手里的经史书籍哗哗掉了两本。 萧昀压根没管地上的书,结实有力的胳膊抵在了两边的柱子上, 将人锁死在方寸之间, 逼得他不得不直面他。 男子炽热而侵略性十足的气息扑面而来,过于有压迫力的身高和强健的体魄似乎让谢才卿感受到莫大的威胁,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眼神飘忽, 微微瞪大眼睛。 似乎被逮了个现形, 他长长的睫毛轻颤, 在男人的肆无忌惮地注视下,一张白皙的脸绯红了起来。 他稍稍抬起一点眼睛,瞥向肩侧的手臂,咬咬唇,彻底低下了头。 萧昀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 冷冷道:“还想躲?” 谢才卿没说话。 “问你话呢!”萧昀凶道。 谢才卿道:“……没有。” “撒谎。” 谢才卿往后靠了靠, 不吭声了, 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又开始漾着浓浓的难为情,羞红一片。 “……微臣知罪。”他肩膀紧绷,在男子的逼问下,无措得很,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知罪知罪,朕要你的知罪有何用?你改了么?”萧昀顿了顿,见他这副情态,依旧没好气道,“抬头,看朕。” 谢才卿轻摇摇头,抗拒着。 “抬头!”萧昀斥道。 谢才卿身子抖了一下,这才慢吞吞抬起头,冷不丁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瞳孔缩了缩,眼神又开始飘。 “瞧瞧,瞧瞧清楚,”萧昀笑了,“朕是长得凶神恶煞还是怎么的?吓得状元郎一瞧见朕就跑?” 谢才卿摇摇头。 “问你话呢!哑巴了?不会说话?” 谢才卿不知是吓还是羞,声音低不可闻:“……陛下俊美无俦。” 萧昀“呵”了一声,并没有被拍马屁的愉悦:“多少次了?送个香囊,朕叫你走了吗?朕喊你你听不到?上次值房朕饶了你,躲得可真深啊,这么能躲,你怎么不刨地三尺啊!昨日朕让你走了吗?哪来的规矩?你躲朕干什么?想被打屁股?”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血肉模糊的三个字,这时候说出来,却有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谢才卿明明退无可退,还往后挪了挪,腰臀紧贴柱子,羞得无地自容,像个被训斥的年幼学子,两手乖乖背到身后。 “说话!别搁这儿装傻充愣!之前的机灵劲儿呢?你以为这样,朕今儿就打算放过你了?” “……微臣知罪。” 萧昀嗤笑了一声,忽然贴近他,唇几乎擦过他赤红的耳朵根,恶声恶气问:“状元郎说要报答朕,就这么报答的?天天躲着朕,有事儿没事儿给朕找气受?” 谢才卿身形一震,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心虚愧疚之色尽显,连连摇头。 “当初是你扑过来,你往朕怀里钻,你摸朕,你脱朕衣服——” “陛下……!”谢才卿小声祈求道。 萧昀又“呵”了一声:“朕都没不好意思,你羞羞答答个什么劲?朕被你非礼了,朕还没委屈呢,你委屈个什么劲?哦,你看见朕你都能钻到那种地方了,那朕看到你,朕是不是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啊?” 眼前人已经羞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了。 “你搞搞清楚,是你非礼朕,不是朕非礼你!躲得好像朕对你耍流氓似的。”萧昀没好气地笑了一声。 “……陛下没有。” “抬头抬头,眼睛又垂下去了,朕叫你看着朕!” 谢才卿不得已抬头,和他对视,萧昀的眼眸很深,侵略性铺天盖地而来,还含着三分不正经,轻易将人打得方寸大乱。 谢才卿呼吸局促了起来,心口也微微起伏。 “逃避就能解决问题了?别以为自己年纪小就能胡作非为,朕可告诉你,再有下次,打一顿屁股少不了的,听见没?” 谢才卿像是被唬住了,身形微微颤抖:“……微、微臣知道错了,是微臣小家子气想不开,陛下大度,微臣不会了。” 萧昀本来只是想发泄教训一通,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好笑又觉得好玩儿,莫名就起了点坏心思。 他手臂微曲,身子贴近他,俯下身凑近,像一只狼犬在嗅在恐吓弱小的猎物,一点点逼近,享受着他的战栗惊惶,准备将他拆吃入腹,享受美味。 炙热的呼吸喷洒。 谢才卿瞪大眼睛,浑身僵硬。 萧昀附在他耳边,用慵懒低沉的语调,缓缓说:“说到就得做到,状元郎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朕。” …… 萧昀甩袖走了。 谢才卿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心还突突跳得有些快。 萧昀压迫性太强,还攻势迅猛,陡然发难,让人一时难以招架,他生怕暴露了一点儿破绽。 怎么会有人这么厚颜无耻。 仗着他不知道欺负他。那日后来,厢房里萧昀明明都替他解衣服了,还抱着他从身后低头亲他。 怎么到他嘴里就理直气壮的变成了自己非礼他。 真不要脸。 谢才卿有些匪夷所思,为什么萧昀颠倒黑白时脸不红心不跳,要是他不知道,定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满腔负罪感。 他从未见过这等品行恶劣之人。 耳朵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烫了,谢才卿压下讨厌的情绪,低头瞧着原本没有一道褶子的腰带上被萧昀揪出来的一个皱巴巴、难看无比的手印,神色微恹。 好讨厌,更讨厌了。 他朝萧昀离去的方向瞥了眼,眉眼一弯。 那么讨厌,当然得乖乖听他的话,好好报答他。 …… 刘韫在御书房里美滋滋地喝了两杯大宁南部进贡的新茶,见时辰差不多了,自己也养精蓄锐了,自信今日一定能在极短的两个时辰内,让陛下胜读一月书。 他昂首挺胸地从御书房走出来,等候陛下进来,东张西望,却只瞧见了长廊上低头捡书的谢才卿。 刘韫脸上笑容一滞,心头隐隐浮上不详的预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才卿跟前,着急问:“陛下呢?” 谢才卿轻声说:“走了。” “走了?!!”刘韫的声音比谢才卿大了足足十倍有余,老爷子中气十足,声震御书房。 谢才卿捡起了所有的书,乖巧点点头。 “你怎么没拦住他啊?!”刘韫痛心疾首,气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悔不当初,龇牙咧嘴,原地跳脚。 谢才卿说:“……微臣无能,微臣拦了,这些书都是被他撞掉的。” “老夫又上了他的大当了!”刘韫一拍手,又羞又怒道,“他个小赤佬啊!!!” 谢才卿抱着书的手一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第32章 第 32 章 谢才卿为大宁的君臣关系感到震惊, 这要是换了他皇兄,听见这么一句,能气得七窍生烟, 把人屁股都打烂。 “隔墙有耳, 老师慎言。”谢才卿轻声说。 “怕什么!”刘韫不以为然,“陛下听见了, 也就抹把脸, 指着老夫笑骂一顿,最多打老夫一顿屁股,老夫怕他?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混么, 还不让人说?他乐着呢!” 谢才卿微微茫然。 刘韫被打岔后晾在一边的火又喷了出来:“啊啊啊啊啊他又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行我得逮他去!让他改日听!你自己想干嘛干嘛!” 谢才卿望着拎着宽大官服下摆、在长廊上狂奔的七十岁老翁, 乌黑的眼睛里茫然迷惑更甚。 …… 晚间,谢遮府上。 谢遮正闭眼听着琴师弹曲儿, 门房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谢遮在皇帝身边呆久了, 耳聪目明,饶是如此依旧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道:“有什么事吗?” “谢才卿登门拜访, 说是来取琴。” 谢遮这才想起谢才卿那把琴。他替他修好后, 本想叫下人拿给他, 谢才卿那个时候还没府邸, 他就先撂一边了,准备等他落成府邸再还给他,竟忘了。 “大人可要见?”门房想着自家老爷闭门谢客的惯例,贴心道,“若是不见, 小的叫人直接把琴抱给他, 打发他走便是。” 谢遮想着陛下和谢才卿之间的微妙, 忍着笑,心里也起了点正视。 趁陛下没把谢才卿抛诸脑后有了新宠前,谢才卿要是开窍了,飞黄腾达甚至位列他之上,都是早晚的事。 就是不开窍,以他现在在朝堂的好人缘、在乡野的好名声,只要不出大纰漏,他的升官之路定然无比顺遂。 撇开这些不谈,人也是个有趣的人。 “叫他进来。” 门房立在原地不动。 谢遮瞥向他,疑惑道:“怎么了?” 门房迟疑道:“大人,谢才卿带了礼,超大的礼,外头好些人瞧着呢。” 谢遮愣了片刻,随即大笑:“叫他进来!” …… 谢遮府外,百姓又一次围观,只是这次少了讥笑,多了几分好奇探究。 江怀楚身后,如矢担忧道:“他会见您吗?” 上次可以说是过关斩将,跨过重重阻碍最后才见到谢遮,这回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江怀楚笑说:“会。” 如矢低声道:“……可是我们这次带了礼。” 如矢瞥了眼手中拎着的再明显不过的东西。 谢遮不收礼,小王爷真要送,准备份不引人注目的便是,可他偏偏选了超大的一件。 是个人都能瞧见。 谢遮要是让谢才卿进去,怕是不出几个时辰,大半个京城都要知道闭门谢客的指挥使不仅又让谢才卿进去了,还收了谢才卿的礼。 像是瞧出他的迟疑,江怀楚轻声道:“万事开头难,有一必有二。上次不带礼,是为了让他卸下防备,减了无形压力,好让我进去,这次带,是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重视,是敬他的身份,全他上次的面子,不一样的。” 如矢似懂非懂,他一向迟钝,不通人情世故,仍是有些疑虑:“可他不收礼。” 江怀楚摇摇头:“不一样,这次该收,还必须收。“ 如矢好容易拨开了一点云雾,瞬间又迷糊了。 江怀楚低声道:“要不然不是是个人像我上次那样胡搅蛮缠,指挥使都得见么?不见,百姓就会说,明明谢才卿上次那样都见了,怎么轮到他指挥使就不见了?明明上次谢才卿空着手来找指挥使帮忙,指挥使都答应了,那之后空着手求上门请他帮忙,他帮不帮?” 如矢想了想,道:“……为名声计,该帮。” 他有些明白了,沉声道:“百姓会觉得指挥使帮忙才是应该的了,不帮反倒有损名声,有你这个先例在,他之后也不好拒绝了。” 江怀楚点点头:“所以我要送大礼,送厚礼,还要光明正大的送,绝了那些不劳而获之人的心思,给他减去麻烦。” 如矢心下微微敬佩。如果江怀楚不是南鄀国的小王爷,和他做朋友,应当是人生一大幸事。 …… 百姓议论纷纷。 “他带了礼,应该不会见?” “我是指挥使,不带礼也见啊,这有些画蛇添足了,反倒不好说。” “还别说,状元郎生得可真俊啊。”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一般不都是状元及第,然后迎娶高门贵妻么?状元郎是不是也该那什么——” “还小呢!” 谢遮府邸的朱漆大门,又一次为同一个人敞开。 百姓瞪大了眼睛。 周遭一时鸦雀无声。 …… 谢才卿被人领到了谢遮跟前,坐下后闲聊寒暄。 谢遮对他的态度也亲切热络了起来,丝毫没有上次故意端出来的官威,倒像是把他当合得来的朋友了。 打了半天太极,谢遮瞥了对面人一眼,笑说:“才卿今日来找我,可不是来陪我喝茶的?” 谢才卿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确实有所求。” “嗯?” 谢才卿说:“……陛下几次三番救我,祁王的事,若不是陛下,才卿这辈子都没和指挥使在这儿喝茶的机会了。” 谢遮撇浮沫的动作一顿,憋着笑,感叹道:“是啊,陛下仁慈宽厚,也是你运气好,所以所为何事?” 谢才卿咬咬牙:“我想向指挥使打听打听陛下喜好。” 谢遮愣了下,笑要憋不住了,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你要这个干什么?” 对面人一时不吭声了。 他左眼下方一指宽的地方有一点小小的痣,缀在白皙的脸上、朦胧的眼边,别有韵味,特别是低头不说话的时候,有种别样的楚楚,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不答应他所求,他下一秒就要蹙眉。 实在招人疼惜。 谢遮忽然懂皇帝的乐趣在哪儿了。 是好玩儿啊,生得多好,整张脸白壁无暇,就这么一颗位置独特的小痣,也真会长。 “状元郎?”谢遮故作疑惑道。 谢才卿这才道:“……才卿感激陛下大恩,无以为报,心下实在不安,夜不能寐,所以才想探听陛下喜好,看看能不能为他做一点什么,还望指挥使成全。” 谢遮心说你乖乖躺上他的床榻就是最好的报答了,陛下保证心里乐开了花,还觉得自己这恩不够大。 谢遮瞥了眼他:“英雄救美——不都是以身相许报答的么?” 谢才卿惊得茶盏里的茶都晃了几滴到白皙的手指上,脸色绯红一片:“……指挥使休要取笑才卿了!” “哪里取笑了?”谢遮依然不依不饶,眼带深意。 谢才卿说:“陛下人中龙凤,哪里是才卿配得上的,况且陛下和才卿皆是男子——” “祁王不也是男子?” 谢才卿蹙眉:“祁王龌龊,陛下君子,岂能相提并论?” 谢遮:“……” 如果不是谢才卿在这儿,谢遮要笑得肚子疼了。 “是,陛下君子,”谢遮绷死嘴角,“我也只是同你开开玩笑,莫要当真。” 谢才卿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红却下不来了。 谢遮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那你若是女子,你愿不愿意进后宫,为他生儿育——” “指挥使!” 这声实在有点难以言说的亲近,谢遮心头一漾,大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谢才卿局促地喝了口茶掩饰。 谢遮也是没想到,他原以为谢才卿是个通人情、善钻营的,结果聪明是真的,干净也是真的。 这样的后辈,哪个在官海沉浮、看尽腌臜算计的朝臣不喜欢? 谢遮故意道:“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之前这么多人来问我,我可一个都没说,这可是陛下的喜好,万一被旁人知晓我泄露给你了,陛下怒起来,我也是要担责的。” 下人正巧抱着谢才卿的琴过来,谢才卿瞥了眼一侧的琴师,说:“指挥使之前在听曲儿?” “嗯?”谢遮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 谢才卿眉眼一弯:“指挥使告诉我,我给您弹曲听,好不好?” “你会弹琴?”问出口,谢遮才发觉这个问题有多傻。 不会弹琴,谢才卿找他来修琴做什么? 只是他居然又会下棋,又会弹琴。 “会的。行不行?” 对上他含笑又清澈的眼睛,谢遮咳了一声,好容易抵挡住了,没上当,故意端着道:“你先弹,弹好了,我再考虑。” …… 抱着琴从谢遮府上出来,如矢俯身拉了一把,将小王爷轻拉上马车。 如矢说:“他告诉你了?” 江怀楚一层一层理清衣袍下摆,捋平身后,才坐下,摇摇头:“没有。” 如矢道:“这都不告诉你?” 江怀楚慢条斯理说:“他说他要再考虑考虑,让我回去等他消息。” 如矢皱眉:“何必这么麻烦,萧昀的喜好,我那里都有,不比指挥使知道的清楚准确多了?我连他用膳哪道菜夹几筷子都知道。” 江怀楚:“……” 在如矢看来,这一行甚至可以说是多此一举,兜了一个大圈儿,最后还可能一无所获。 江怀楚一笑:“我又不是来问指挥使。” 如矢茫然,还掀开帘特地看了看眼前府邸上的匾额。 是谢府没错。 “我是来问萧昀的啊。”江怀楚悠悠道,“他想告诉我自己什么喜好,那我就按照他告诉我的来咯。” 如矢震惊低头:“……属下愚钝。” …… 皇宫里,谢遮伏在案前,执着毛笔,看向萧昀。 萧昀懒洋洋地坐着,一边用太监的拂尘尾巴逗着鸟,一边说:“你就写……” 他沉吟片刻:“朕喜欢吃烧鹿筋、黄焖鱼翅、佛跳墙、爆炒禾花雀舌……” 他一时想不起来,不耐烦道:“还有什么珍贵的乱七八糟你都给朕写上。” “……是。”谢遮笔尖直抖,表情一言难尽,嘴角微微抽搐地写着。 萧昀用拂尘尾巴戳乱鸟毛,问:“他会下棋和弹琴对?” 谢遮:“……是。” “那你就写,朕喜欢听唱曲儿,喜欢看跳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第33章 第 33 章 晚间, 状元府上。 谢才卿坐在案前,左右手边各有一张字条。 左边的字条是如矢下午回了一趟情报网写给他的,右边是临晚谢遮府上的下人送过来的。 都写的都是萧昀的喜好。 口癖这块儿, 左边如矢的那张上写着“什么都吃,完全不挑”。 谢才卿看向右边, 烧鹿筋、黄焖鱼翅、佛跳墙、爆炒禾花雀舌……他的唇角一点点降了下来。 全是对厨子要求极高的菜肴, 制作用到的食物也都是珍馐,鹿筋、鱼翅、海参、鱼唇、鲍鱼、禾花雀…… 尤其是禾花雀,整个大宁有没有上千只还不一定,吃的还是禾花雀的舌头。 一只禾花雀可没好几根舌头。 谢才卿绷着脸,继续往下看。 左边写着萧昀喜欢骑马打猎、射箭、逗鸟儿、手工制造等,如矢用“动手能力极强且游手好闲”来总结,并附了一张萧昀积极尝试又转头不喜欢丢掉了的几十种爱好清单,包括但不限于汤泉沐浴、写书、钓鱼、养任何拉撒会臭需要他时时清理的宠物,总结起来就是讨厌所有慢吞吞、耗时长且麻烦的活动, 喜欢所有能动来动去、发泄过旺体力和精力的事情。 会下棋、喝酒。 谢才卿看到“喝酒”两个字,蹙了下眉, 问下首的如矢:“他经常喝酒么?” 之前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研究萧昀的性子, 对生活习惯这块儿有所疏漏。 如矢想了想, 摇摇头:“各种宴上会, 平时自己不会一个人小斟小酌。” 谢才卿的眉头依然紧蹙着,他问过老庄主了, 饮酒影响受孕,还容易让孩子不健康, 这几个月他得想办法让萧昀戒酒。 谢才卿暂时将这放一边, 目光触及谢遮送来的纸条, 嘴角彻底拉了下去。 右边写着,萧昀喜欢听唱曲儿、看跳舞。 …… 一条条对比下去,谢才卿的手指不知不觉弯曲起来,蓦地一用力,把纸条都攥皱了。 他深吸一口气,心骂了一句无耻,慢慢松了手上的力,微微一笑。 很好。 …… 第二日晚,萧昀手肘撑在案上闭目养神,指头有节律地敲着桌案,边听太监念奏折,边给批示。 尹贤走进来,附在萧昀耳边轻声道:“陛下,谢才卿在外面求见。” 萧昀轻敲桌子的动作一停,睁开一只眼:“这么晚了他不回府,来见朕做什么?” 眼下已经晚膳后两个时辰了,外头天都黑透了,再过会儿他都准备歇下了。 尹贤道:“他怕您晚间操劳饿了,去了御膳房,亲手给您熬了点补汤,想尽点心意。” 萧昀眉梢一提,坐起来道:“这不都是后宫嫔妃干的么?这个时辰来给朕补身子……” 他顿了顿,笑说:“能补一整晚呢。” 尹贤一愣,憋着笑,心道陛下个不正经的。 确实如此,这时辰送补汤,若是个妃子,还亲自送来,就是求陛下临幸的意思。 状元郎肯定不知道。 尹贤谄笑道:“那不是陛下没有嫔妃,陛下对状元郎有救命之恩,状元郎感激您,代为伺候伺候您怎么了?就是做牛做马也是应该的。” “这样啊,也是,”萧昀脸上笑容在扩大,“那叫他进来。” 谢才卿进来,规规矩矩行完礼后,才端着汤盅走到了萧昀身侧。 亭亭玉立,举案齐眉。 他褪了官服,仍是自己那一身素静衣袍,不像水那么柔,也不像雪那么冷,像束月光,不争不抢的,就安安静静在那儿。 萧昀莫名觉得还是这身顺眼,瞧着他这小媳妇儿的样儿,心头一动,忍不住开始瞎琢磨。 谢才卿要真是个姑娘,他是说如果,还是他的妃子,嗯,给什么位分好呢,他出身不行,但自己也不是个靠门第取人的,他模样好,对,那就给个美人。 水美人?不好不好,难听,柔美人?娘了唧的,莲美人,不行不行,端美人?有点儿老气,淑美人?母妃以前好像是这个封号,静美人?惠美人?娴美人?贞美人? 对,就叫贞美人!提醒他恪守妇道,忠心耿耿,朕就是他的天,他得一心一意使出浑身解数好好伺候朕,讨朕欢心,朕高兴了才勉为其难宠幸一二,不然就把他打入冷宫,要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贞美人轻声唤道:“陛下?” 萧昀回神,收了满面笑容,淡淡道:“嗯,爱……不是,爱卿,你有心了。” 贞美人脸皮薄,在皇帝的注视下,垂着眼帘,低声道:“……微臣应该的。” “怎么想起来给朕送汤?” 谢才卿道:“陛下昨日所言,微臣醍醐灌顶,陛下大恩,微臣却不思报,微臣实在糊涂。” “微臣才疏学浅又无半点经验可言,朝堂上半点帮不着陛下,等到过些年再报,又于心不安,所以就想着先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萧昀故意皱眉看他:“朕可并无此意,朕只是叫你莫要躲着朕,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报效朕了,犯不着如此。” 谢才卿暗咬了下牙,柔声祈求道:“陛下莫要误会,这是微臣自愿的,还望陛下不嫌弃,让微臣在身边略尽绵薄之力,好让微臣心安……” 萧昀摆摆手,佯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有这份心,朕还能拦着你不成?想怎么着怎么着。别端着了,朕看着都累得慌,放下。” 谢才卿空出一只手,将萧昀案上乱糟糟的奏折拢好,轻叠在一边,才放下汤盅。 “什么汤?”萧昀状似随口问。 谢才卿光立在他身边就显得有些局促十分了,从进来到现在都未抬头看他一眼,低眉顺眼的,闻言忐忑不安地揭了汤盅。 萧昀往盅里瞧了眼,见是普普通通的老母鸡汤,故意蹙了下眉:“放下,朕待会儿再喝。” 他说着拿起了另一边的奏折。 谢才卿心道了声喝不死你,有些失落不安地轻“嗯”了一声。 之前谢才卿进来,小太监们都被尹贤叫下去了,萧昀只能自己看起了奏折。 状元郎被晾在一边,皇帝既没叫他走,也没让他留,他就这么杵在萧昀身侧,不尴不尬的。 状元郎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是鼓足了勇气要劝,皇帝却先一步随口问:“自己做的?” 状元郎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摇摇头:“……微臣不会下厨。” 萧昀一乐,他就说谢才卿那个手指头能会下厨才有鬼,要是他亲手做的,估计能难吃到毒死他。 “那状元郎是借花献佛?” 谢才卿摇摇头。 萧昀好半天没听他吭声,视线从奏折上挪开,看向他。 窗外漆黑静谧,殿内昏黄摇曳的烛火下,谢才卿白日里莹润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橘色,温暖缱绻,他的脸还带着一点微红,和洞房花烛夜新郎掀起新娘红盖头时瞧见的景象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 萧昀心下一漾,咳了声:“怎么了?” 谢才卿羞愧说:“陛下是一国之君,什么也不缺,凡物也丝毫配不上陛下,论做汤,微臣更不可能做的比厨子好,微臣实在捉襟见肘、无用武之地,思来想去,只能笨拙地……以诚待人。” 他低下声,脸越发红:“所以这汤是……微臣在御厨的指点下自己熬的,还望陛下不嫌弃,趁没冷喝上一两口。” 萧昀怔了下:“第一次给了朕呀?” 他笑容愈深,俨然要藏不住了,煞有其事道:“那朕是得好好尝尝状元郎手艺。” 谢才卿立马替他端起送到手边,萧昀伸手接过,一个没留神按到了碗底谢才卿的手指。 指头相触,二人对视一眼,谢才卿立即缩了手指,松了碗。 萧昀没料到他抽手这么快,一个没拿稳,差点全泼在衣服上,好容易艰险端住了,还洒了几滴在桌案上。 “……微臣!陛下恕罪!”谢才卿看着桌上那几滴油黄的液滴,一张脸更红了,忙从衣襟里掏了手帕出来擦。 萧昀本就没打算怪他,见他如此,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匪夷所思地瞧着他:“状元郎会随身带手帕?” 谢才卿擦桌案的动作一顿,他这么多年的确会随身带手帕。 萧昀没端稳他始料未及。 谢才卿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表情如此夸张,很低很低道:“……嗯。” 萧昀还是第一次见随身带手帕的男人,低头瞧着谢才卿那块纯白色手帕上绣的双鸟同枝图,鬼使神差道:“……状元郎还会刺绣?” “……”谢才卿强颜欢笑,“陛下,微臣……微臣不会,这是微臣家中大娘绣的。” 萧昀尴尬地咳了一声,他在想什么。 谢才卿沉默片刻:“陛下若是喜欢……微臣可叫大娘——” “不用不用,朕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还以为状元郎性子娴静,有些姑娘家的爱好,倒是朕糊涂了。” “……”谢才卿咬着牙,面色不改。 萧昀不抱什么希望地喝了口汤,入口出乎意料的鲜美,配上几味补气健脾的中药,肉香扑鼻中带着一点微涩的气息,却和汤汁相得益彰。 萧昀也喝不出御厨和谢才卿做的有什么特别大区别,只觉得怪好喝的。 他在谢才卿期待的眼神里,心下慷慨地把他升为厨艺颇有天赋的贞贵人了,面上丝毫不显,淡道:“尚可。” 谢才卿松了口气,由衷一笑:“陛下喝得还行就好。” 萧昀被这香气勾得是有点饿了,他一向事忙,体力精力消耗大,饱腹后不久便容易饿。 他在谢才卿眼也不眨的注视下,好容易想起昨晚叫谢遮送过去的纸条,装模作样给足了谢才卿面子的又喝了两三口,便果断把碗递还给他了。 谢才卿心满意足地接过碗。 萧昀看着他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另一块绣着双鱼嬉戏图的手帕,微瞪了下眼睛,心道这人怎么这么多手帕,手帕精吗? 谢才卿并未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贴心地递过去:“陛下擦一——” 萧昀依然盯着他手里的手帕。 谢才卿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低声道:“……这块微臣没用过,特地带着的。” 萧昀这才慢悠悠接过。 “陛下擦一擦手——” 萧昀飞速擦嘴的动作猛地一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第34章 第 34 章 谢才卿看着那块太妃绣的手帕在萧昀脸上游走, 唇角微微僵硬,道:“擦一擦手……擦一擦嘴。” 萧昀气定神闲地擦完嘴又擦了擦手。 谢才卿僵着手指就要去接,萧昀盯着手帕瞧了几眼, 若无其事道:“朕瞧这手帕挺喜欢的,就送给朕了。” 谢才卿暗松了口气,正要说好,盯着那块手帕, 耳边忽然响起太妃的絮絮叨叨, 一时有点犹豫。 “怎么?还舍不得?” 谢才卿慢一拍摇摇头。 萧昀眉梢一挑, 不是舍不得手帕…… 他不会是喜欢朕用过的东西想要收藏?他原来这么仰慕朕? 也是,朕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天殿试他抬头看朕还看呆了。 萧昀藏住笑容:“那朕还给——” 谢才卿微微瞪了下眼睛,那点犹豫顷刻忘到九霄云外了:“……陛下喜欢, 自是送给陛下了!” 萧昀暗啧了一声, 还有点遗憾, 把手帕随便叠了起来, 放到了一边, 准备之后叫宫人拿去洗洗。 谢才卿勉强从手帕上挪开视线:“陛下喝得可还行?” “嗯, 不错。” 状元郎脸上浮上一抹欢喜:“那微臣经常给陛下送。” “随你便。” 得了应允,状元郎温声道:“宫里要上钥了, 那微臣先行告退, 陛下用了东西, 待会儿再歇息, 对胃比较好。” 萧昀点头。 谢才卿收拾好,往殿外走。 萧昀望着他离去的娴静背影, 或许是殿内昏暗, 或许是他眼神儿不好, 又觉得忒像妃子了,不由起了点坏心思:“状元郎可知道这个时辰送补汤什么意思?” 谢才卿脚步微顿,佯装疑惑,回身看向他:“微臣不知。” “是妃嫔求侍寝的。” 谢才卿瞪大眼睛,乌黑的眼睛满是仓皇:“微臣不知,微臣绝无此意!” “朕当然知道,”萧昀见他否认得那么快,多嫌他似的,莫名有点不快,懒懒道,“所以状元郎日后真要经常送,还是换个时辰来的好,朕也不想被人调笑,说状元郎刚进来没一会儿,人就出去了。” 谢才卿愣在原地,过了十几秒,脸唰得比一侧的红烛还红:“……微臣知道了。” 萧昀端坐在案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人,见人羞羞答答地快步走了,心下大乐。 他确定人走远了,才懒懒散散瘫下,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将嗓音彻底放开,吼道:“尹贤!尹贤!” 尹贤吓坏了,还以为是状元郎惹毛了皇帝,皇帝要对他撒气,颤颤巍巍地进来:“陛下……” 萧昀说:“去御膳房给朕弄点吃的。” 尹贤大松了口气,望着殿门外仓促离去的谢才卿,微微疑惑。 状元郎那分量不少,能吃饱的,陛下又不挑。 尹贤柔声道:“陛下,临睡了不宜用太多,还是身子为重——” “你哪那么多废话,”萧昀不耐烦道,“叫你去你就去!” “是……是!” …… 状元府上。 “什么?!你把手帕送给萧昀了?!”太妃忍住用手指戳小王爷额头的**,吼道,“你知道我为你绣了多久吗?!你就因为他擦了擦嘴,你就送给他了?!” “我……” “那他拿你衣服擦嘴,你是不是衣服就脱了送给他了?他拿你擦嘴,你是不是就把自己也送给他了?!” “……我知道错了。”江怀楚乖巧立着,虽然知道这话不是她说的那么回事,也不还一句嘴。 太妃没好气道:“以后还会吗?” 江怀楚:“……” 太妃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爱干净适可而止,不然之后难受的是你。” “我知道错了。” “错了错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改?”太妃絮絮叨叨,见他耷拉着眼,“呵呵”两声,“你别给我装,我不是你皇兄,不吃你那套!” 江怀楚慢慢点头,左手在身前拉着右手,低垂着眼睛不说话。 太妃见他这幅犯错孩子任打任骂的乖巧模样,沉默好半晌:“你别老拿自己手帕给别人擦听见没,人家不能自己擦么?人家没有手帕吗?你这脏一块送一块的,人家以为你慷慨大方,其实你嫌他……算了,我给你多绣几块去,这都不够你败的。” 江怀楚露出一点笑容来,立马收了,低声说:“还是算了。” 太妃瞪他:“喜欢什么图案?” “……双鱼嬉戏被萧昀拿走了,我好喜欢。”江怀楚惋惜道。 太妃听到那句“我好喜欢”,嘴角笑意就收不住了,好容易板起脸:“别的就不喜欢了?” “都喜欢,只不过双鱼嬉戏被拿走了,就更喜欢了。” 太妃费劲绷住嘴角:“知道了知道了!我给你补上行了?别的你没有的我再给你绣几块!” 江怀楚展颜。 太妃心里琢磨着小王爷自己都是个孩子,还要怀孩子生孩子养孩子,这可怎么办,萧昀比小王爷还不靠谱,她暗摇头,一向风风火火说干就干,已经快步走出去了,又回身扒着门,提醒道:“双鱼嬉戏我给你绣归绣,但你千万别拿出来用被萧昀瞧见啊,不然他就要知道他还比不过一块手帕了!” “知道了。”江怀楚文文静静地说。 …… 第二天一早,太妃将早膳端上,她自己已经吃过了,正坐在一边乐呵呵地哼着小曲做刺绣,见小王爷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出来,立马道:“别揉了别揉了,手上脏!眼睛要疼的!” 江怀楚下意识立马放下手,随即有些无奈,他都被管习惯了,听话好像都刻到骨子里了。 他想了想,萧昀说他娇气又麻烦好像也没错,从小到大该自己干的事,还没等他意识到要自己干,已经无数人帮他干完了,太妃还没来北宁前,天天恨不得把饭喂到他嘴里,那时候他都七八岁了。 他娇气又麻烦? 萧昀才邋遢又讨嫌。 他的唇角拉了下来,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太妃见他又打了个哈欠,关切道:“怎了这么困?” 江怀楚轻描淡写道:“昨晚看书看的有点晚。” “什么书啊?” 江怀楚坐下,太妃立马将刺绣放到腿上,给他拿碗盛。 “菜谱。”江怀楚说。 “怎么看起菜——害!”太妃气道,“你说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罪啊!” 小王爷这辈子都没给人做过吃食,眼下还要无微不至地伺候萧昀。 “还是要像样的。”江怀楚温声道,“笨鸟先飞,我这个不会那个不会的,只能从头学起了。” 他叹了声气,昨儿他第一次试了试,才知道伺候人有多麻烦。 他连给萧昀端个碗都差点翻了。 江怀楚闷头用着早膳,一脸认真、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太妃唠唠叨叨。 “我反正闲着没事干,你说我要不给你做点小衣服?”太妃道。 “老爷?公子?跟你说话呢!” “……哦,”江怀楚回神,温和道,“不用了,我衣服够穿了,你别总忙这忙那儿,没事歇歇。” “不是你!” 江怀楚一怔。 “我是指……”太妃咳了一声,“那个那个——” “别!”江怀楚差点被粥呛到了,“别,千万别!” 他从未如此激烈地抗拒过,咳了好几声,脸色发红:“我不要,你别这样。” “我认真的!” “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也得未雨绸缪啊!我现在开始绣,才能绣到他十岁都有衣服穿啊!” “……别,”江怀楚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阴翳,第一次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戒,“不确定的太多了,还早呢。” “那你也得先盼啊,越盼才越容易来啊!” 江怀楚吓得兔耳朵都竖起来了,满脸痛苦:“别,求你了。” “那你努努力,快一点啊,你皇兄个不争气的,我都已经想好牵着你的孩子玩儿了,还要教他喊我姨奶奶,你说你生个小郡主好呢还是小世子好呢?还是小郡主好?儿子不好养啊,闺女儿多好,漂漂亮亮文文静静的,儿子要是像萧昀不是完蛋了,你说对不对啊?不对,儿子其实也挺好的,活泼啊,热闹,你性子静,也能闹闹你……” 江怀楚:“……” 江怀楚忽然懂为什么他向来谨严庄肃的皇兄前两年一看见太妃就跑了。 太妃越说越期待了,她自己没有孩子,等抱孙子等了好些年了:“他现在不是明明对你……那你快一点啊。” 江怀楚:“……这不一样,他要是个普通男子我就……问题是他容易回过劲儿来,我得让他追我,他的疑心才能降到最小,而且一次两次怀不上怎么办?他费尽心机得到我,才会珍惜,才会一直想……是我送上去的,他很容易就丢掉了,你不知道他热情去得有多快……” 一向慢吞吞的小王爷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他咬咬牙:“总之我会尽快的,这话你以后别说了,我……我怀上了你再绣。” 太妃颇为失落地“哦”了一声,心想小王爷不让,她可以偷着绣。 …… 自从那日送汤后,连续两三日,谢才卿都会到御前伺候,只不过听了皇帝的话,不是大晚上来了,改成了白天来,一忙完刘韫吩咐的事就过来。 尹贤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想巴结皇帝谋好处,和自己争功劳,提防得很,见他只是端茶倒水、整理奏折文稿,不声不响不争不抢的,甚至都不太和皇帝说话,只是默默做着事,对他才喜欢起来,逢人就说,状元郎一心报恩,润物无声。 皇帝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对他喜欢得紧。 状元郎性子温润,待人接物有礼,还善解人意,虽是给他们送了礼,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巴结。 送的都是些不值什么钱却又心意满满的东西——自己做的香气各异的驱蚊香囊、峻州那边的特色香茶、家里大娘亲手叠的去庙里开过光的平安符。 这些东西拿了不会叫人觉得欠了他人情,又确实能用上。 宫女姐姐们尤其喜欢香囊,送香囊的状元郎又生得好,性子又温柔,以至于这才没几天,她们一见着他就想方设法往他跟前凑,和他说话,逗他脸红。 皇帝对他不冷不热的,见了会调笑两句,见不着也不会主动贴上去,难得撞上,状元郎还都低着脑袋避开了。 这日萧昀一进御书房,打老远就看见了端着茶的谢才卿,皱起了眉。 谢遮察言观色,咳了下,低声道:“怎么了?陛下不想见他?” 萧昀没说话。 “不想见为何不叫他走?” “也不是,”萧昀走进去,“见了烦,不见也烦,你懂么?” “怎么见不见都烦?”谢遮好奇道。 萧昀耸耸肩,似笑非笑:“你漂亮嫂子无微不至对你好,恨不得亵裤都帮你穿,偏偏心是你兄长的,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兄长的,懂了?” “换你你见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