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指江山》 《奕指江山》正文 十 慕烟外篇(上) 十 慕烟外篇 (今天和明天奉两章慕烟番外) 十年前。 “我最烦女人吵架。”跳跃的烛光里,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的英俊男子,散漫不羁地靠在躺椅,手里懒洋洋摇晃着一杯鲜红的葡萄酒。 “所以你躲到我这里来了?”坐在他对面的女子,醉意迷蒙,面似桃花,凤眼含春,娇慵地斜倚在紫檀透雕海棠躺椅里,体态动人,起伏有致,绯红的轻纱睡裙隐约透出香肌雪肤。 “其实我今晚来还有一件事……”奕六韩曲起一条腿,放荡不羁地呷了一口酒,从怀里拿出一张黄纸单据拍在桌。 慕烟凑过去看了一眼,愣住了,抬眸定定地看着他:“原来是你家放的利贷?” “不是我家,是我的王妃。”奕六韩轩了轩长眉。 慕烟抿唇望着那张单据不说话。 “你靠借高利贷来维持这种奢侈的生活?我知道,你仅靠五百户食邑是根本不够过活的。” 奕六韩深深地看着慕烟的眸子,忽然将那张借贷凭据“刷”地撕成了碎片。 慕烟睁大眼睛:“你……你这样她能答允?” “是她让我这样的,她说年初一那晚姝儿和阿墨偷偷跑进你府里看烟花,你对姝儿很好,姝儿回去夸你了,说隔壁住了一个特别好的公主姐姐。” 说到这里奕六韩一笑:“姝儿叫你姐姐,高兴吧?” 慕烟脸却无喜色,定定看着一地的碎纸片。奕六韩认真地看着她:“阿烟,你嫁个好人家吧,皇最关心你这个姑姑,你求皇赐婚,他无有不允。” 绯红酒晕在刹那间褪去,慕烟脸色蓦地苍白如纸,心像被一柄利剑刺穿,整个身体都痛得要裂开。 两个月前他女儿和阿墨公子偷偷跑进她府里看烟花,她和他刚有过最激烈的云雨。 那晚,他女儿在她的床睡得又香又甜,他和她在卧室外间从桌子到椅子到窗台到处疯狂欢爱。 现在他却叫她嫁给别人! 慕烟忽然笑起来,笑得眼前被泪水模糊成一片。 好像自从认识叶三郎,一直是我在纠缠他。 “你不用为我守身,以后你爱怎么玩,还怎么玩。”他一早跟她说过这话。 两个月前,若不是她用他女儿相要挟,他也不会登门,不会和她有那样激情燃烧的夜晚。 透过朦胧的泪光看着地毯撕碎的契约。 那真的是他妻子为了感激我留她女儿住了一晚? 还是他因为那晚和我春风几度而支付的缠头(嫖资)? 这样一想,心里无屈辱难过,心痛得仿佛有火在灼烧。 “我有了……”她突然颤声说道,将修长圆润的美腿提到椅子,抱膝而坐,长发如清波直下般滑落下来,几乎遮住了容颜。 “嗯?”他起初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愣住,手搭膝盖,呆了半晌,蓦地一笑:“你是说你怀了?真的假的?你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个男宠的孩子吧?” “你说什么?”她陡然直起身子,眼里射出可怕的光。 奕六韩有些歉疚:“难道是我的?几个月了?” 凤眸里蒙了一层氤氲水色,慕烟娇唇微颤,赌气道:“不是你的,你想得美!” “好阿烟,是我不好。” 他过来揽住她的肩头,她却用力一挣,眼泪夺眶而出,“原来你一直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在你心我是个银妇!” “阿烟,你听我说……” “你走!你走!我不要听!”她堵住耳朵,甩动黑瀑般的长发。 “阿烟,其实我真的……”他本想再继续说下去,却忽然打住,凝视了她片刻,站起身,扯过搭在椅背的外袍走了出去。 慕烟抱膝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许久,任泪水流了一脸。 过了几日,她找了另一个保人,从别处借了一笔钱,把苏葭湄那笔利贷还了。 苏葭湄立即告诉奕六韩:慕烟已经连本带利还清了债务。 春雨如织,庭院里的花木都笼罩在蒙蒙雨幕,奕六韩冒着细雨偷偷潜入慕烟府邸时,却在内院门廊处站住了。 一柄碎花油纸伞如花朵般从雨飘来,伞下的女子大红蹙金鸾纹袄裙,高挑窈窕,虽看不见脸,也能一眼认出是慕烟。 而她的旁边走着一个长袍广袖、翩然如仙的男子。 奕六韩正运着轻功闪跃的身影蓦地凝滞,怔怔站住了脚。 碎花油纸伞往后一扬,露出慕烟的嫣然笑颜和另一张清秀无俦的俊脸。 白永川?! 奕六韩呆住了。 慕烟笑容宛然:“晋王,你是来催债的吗?你们家的利钱我已经还清了。” 奕六韩没有看白永川,直视慕烟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你是不是挖东墙补西墙了?” 慕烟仰头笑起来,娇躯微微摆动,仿佛风招摇的曼珠沙华,美艳得肆无忌惮:“是又如何,我向白公子贷钱,利息你妻子给我的更低。” 奕六韩冷笑,白永川还不是看在你的美色。 他的目光落在慕烟腹部,平坦的腹部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 或许她昨晚只是跟我开玩笑。何况,算她有孩子了,我怎么确定是我的? 她独居一所巨大府邸,府侍女仆役护卫,都是她自己的人。 我根本无从查证平素都有哪些男子与她过从甚密。 如眼前这位白永川,他和慕烟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谁知道呢? 奕六韩嘲讽地笑笑,转身扬长而去。 他本想帮她介绍一项生财之道,看来无需他帮忙,她自有她的路子。 慕烟望着他在雨决然远去的高峻背影,只觉心脏在一点点碎裂…… 皇家猎苑的第一次相遇,他嘴对嘴将药草喂进她嘴里…… 他来她寝宫劝她和亲,她主动献身,痛得在他身又抓又咬,弄得他浑身血痕累累,遍体鳞伤…… 在哥哥慕煊的府邸后院,她趴在洒满月光的草丛里,他把她的裙子掀起来罩住她的脸…… 从西域回来的那个雨夜,她突然出现,和他在雨里一路打骂着进了卧室…… 两个月前的大年初一,他为了接回女儿来到她府,他们在她房间里以各种花样到处疯狂,是那次她乞求天再赐她一个小小叶,然后真的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九章 循哥儿 第九章 循哥儿 定远城郊,山青草碧,天色如洗,十里长亭,烟柳弄晴。 一行快马正带着滚滚烟尘从官道飞驰而过。 马的少年高挑身材,俯身马背扬鞭疾驰的骑姿,格外英姿勃勃,突然间,他眸光一凝,猛地勒住了缰绳。 坐骑扬蹄长嘶,瞬间把骑手掀下了马背。 骑手在地一个灵活的侧翻,身姿矫健地跳起来,不敢置信地呆呆望着大道之侧。 长别亭畔,绿柳树旁,立着一位婷婷少女,身穿淡白衫裙,衣袂飘飘,黑发及腰,冰肌玉骨,清雅如仙。 即使身处繁花似锦的明媚春色,也没有任何景色能抢去她半分美丽,反而那些姹紫嫣红的鲜花都成了她的陪衬。 “姝儿,姝儿!” 再也无法抑制的强烈情感如岩浆般喷薄而出,他不再顾忌她父亲对自己的憎恶,不顾一切地狂奔过去,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带着整个生命的力量,那样爱,那样痛,几乎夺去她的魂魄。无数的往事、青梅竹马的一幕幕,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手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怀里,眼泪染满他的衣襟,素衣广袖、如云秀发在春风里翻飞。 纷纷扬扬的落花,如雪片般飘落在这对紧紧相拥的少男少女身,高挑的少年和婀娜的少女,组成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姝儿,等我。我一定闯出一番大业,让你父亲对我刮目相看,到时候我会回来娶你!等我!”他在她耳畔说道。 她仰起珠泪纷纷的绝美脸庞:“真的,阿墨哥哥?” 他俯身凝视她,蓝如深海的眼里满满都是她:“阿墨哥哥什么时候对你食言过?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我曾经承诺了会送你生辰礼物,后来我一个人从草原跑回来,跋涉千里给你送生辰礼物。” “我记得,那个木雕我现在还保留着,每年你送我的生辰礼物我都保存着。”姝儿含泪笑着,贪恋地看着阿墨哥哥的脸,抬手轻抚他深蓝的眸子、白皙清瘦的面颊,“我等你,阿墨哥哥。我等你!” ———— 剧烈晃动的床帐金线绣的鸾鸟仿佛展翅欲飞。 销金镂花香炉透过镂空的炉盖散出袅袅熏香。 粗重的喘息和娇媚的低银交织着,摇荡在整间卧室。 终于归于沉寂时,男人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响起:“浅浅,你真是欲壑难填……感觉怎么都喂不饱你……” “那是因为你租粟(公粮)交得太多。” “天,我都好多天没她那里去了。” “又和二妹吵架了?”浅浅翻了个身背朝他,让他从后面抱住她的丰盈。 “唉,不提这个。”他将头埋在她馨香丝滑的秀发里,不停地唤她,“浅浅,浅浅,还是这样爱你。” “什么叫还是这样爱我?那是有段时日不爱我咯?” “小郎出生以来冷落你了,对不起,浅浅。霏霏她生小郎很不容易,难产,产后又崩漏,我如果不给她足够恩宠,怕她寒心。”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浅浅慢慢侧过身子睡到他的腋下,抱着他结实的豹腰,脸伏在他胸膛。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微带驼峰的高鼻,她绝色而又立体的五官,美得那样夺目张扬,连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无法形容的妖艳。 更不用说她那让他爱不释手的丰挺。 “再有几年快人老色衰了。我只你小两岁,今年三十六了。有些舞蹈我都跳不动了。” “浅浅,以后你跳不动舞了,把你的舞技传下去,教别人跳舞,给别人排练舞蹈。你的才华,不能此淹没。”奕六韩紧紧抱着她,从她的额头,高鼻梁,一路滑下,直到衔住她娇艳欲滴的唇。 “二妹不让我买舞姬。”她凄美一笑。 “如今确实只能俭省,但将来总有一天会好起来。浅浅,我一定要让你能够排演你梦寐以求的大型歌舞。” 她感动得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膛:“你有这份心够了。” 两人欢情许久才手牵手走出卧室。 “循哥儿还没下学?”浅浅问侍女们。 “去演武场练骑射了吧。”奶娘宋氏说道。 浅浅颔首,转头对奕六韩道:“你先用晚膳吧,我等循哥儿。” 奕六韩道:“哪有长辈等晚辈的道理,我们先用。以后你也不用等他。” 浅浅伤感地一笑:“我还是等循哥儿吧,和循哥儿一块儿用膳,母子俩还能说说话,不然……” 她没有再说下去,美艳墨瞳里隐有泪光闪烁,无限酸楚悲苦在心间涌动,却倔强地咬着下唇,妖娆地扭身走了出去:“我去更衣。” 奕六韩久久凝视她的背影,眸盛满疼惜和担忧,转头问晴皎:“浅浅似乎有难言之隐,你跟我说说。” 晴皎引袖抹泪道:“小姐平素和循哥儿说话,循哥儿总是不理不睬。若过问得多了,循哥儿是一句——你又不是我亲娘,谁要你管。” “啪!”奕六韩把玉箸用力拍在餐桌,气得胸膛起伏,半晌才咬牙切齿道,“逆子,看我今晚如何教训他!” “奴婢还有一事禀报。” “说!” 晴皎便把苏葭湄悄悄帮助叶姝去给阿墨送行的事说了出来。 奕六韩气得脸都青了:苏葭湄,你真是不把我的命令当回事啊! 正气得无处发泄时,循哥儿下学回来,奕六韩一声断喝:“孽子过来!” 循哥儿正在奶娘伺候下洗手净面,听到父亲暴怒的声音,打了个寒噤,忙询问地望着奶娘,宋氏也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还不过来!还在作甚!” 循哥儿哆嗦着进了堂屋。 “孽子跪下!”奕六韩厉喝。 循哥儿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这时浅浅如厕回来,见状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奕六韩起身牵了她的手坐下,对循哥儿喝道:“循哥儿,这是你的娘亲!你虽然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但她从你两岁开始养你,养恩大于生恩。 夫子没讲过孝经么: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夫孝,始于事亲,于事君,终于立身。像你这等不孝之子,谈何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一番严厉的训斥,让浅浅既感动,又心痛,感动奕六韩在儿子和她之间能够护着她,并未因为她只是个妾在子女面前轻视她。 心痛则是看见循哥儿跪在地低垂头颈,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可以看见他的太阳穴有一根青筋在跳,可见他拼命咬牙忍住心恼怒和不服。 “循哥儿,以后再让我知道你不尊重你娘亲,我不会像今日这般只是轻责。” 浅浅忙道:“循哥儿对我很是孝顺,王爷听谁说循哥儿不孝,必是误传……” 忽然,她看见循哥儿飞快抬目望了她一眼,那一眼饱含恨意,浅浅心一寒,目光转向晴皎,暗骂道:是你告的状吗,你这个蠢货,以后循哥儿会和我更加生分了! 用过晚膳,奕六韩搂着浅浅回卧室,两人边走边亲密调笑,循哥儿躬身恭送,心的恨意却如烈火勃发。 你竟在我父亲面前告我的状,你这个恶妇! 循哥儿捏紧了拳头,恨得眼里全是灼热的泪。 第二日刚下学,循哥儿正转过廊道往苏夫人院走,忽然四个汉子在廊道拐弯处堵住了他,把他拖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一顿拳打脚踢。 循哥儿虽身负武功,但这四个汉子本武功高强,循哥儿寡不敌众,只能抱着头一声声哀嚎求饶。 然而,狂风暴雨般的拳脚依然毫不留情地落下。 “是不是你告的状?是不是?!”一个娇脆如百灵鸟的少女声音传来。 “不是我!不是我!妹妹,真的不是我!”循哥儿满地打滚,只觉火辣辣的剧痛在全身下炸开,耳边嗡嗡直响。 “还不承认!当初是你把我偷武功秘籍的事告诉父王。昨个儿父王回府时还好好的,晚去了苏夫人院留宿,今早冲到母妃这里,责骂母妃悄悄送我去见阿墨!不是你告的状还有谁?你这个无耻小人,给我打!用力打,不用怕,母妃会给你们撑腰!” 护卫们一听有王妃撑腰,更加肆无忌惮,凌厉狠辣的拳脚暴雨般朝循哥儿身招呼。 王妃的权势他们是知道的。王妃一向与薛夫人交好,不待见苏夫人。连带着循哥儿的地位也不及三公子叶衫。 “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姝儿!姝儿!”循哥儿凄惨地向自己的妹妹求饶,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大口地吐着鲜血,昏死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八章 刻骨恩情 第八章 刻骨恩情 “‘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岁则大熟。’ 这段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成王既因天变感悟,知周公之忠诚,乃亲迎于郊外。出郊之日,天即下雨,反风,凡田禾已吹倒的,都起而更生。太公、召公,又命国人,凡大木所偃仆的,都起而筑之,更加培植。于是田禾有妆,岁更大熟,一时转灾为祥,其感召之速如此……” 夫子讲书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阳光透过密密的竹叶从雕花窗格照进来,抹在叶姝微闭的眼皮上,更觉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处。 叶姝撑着头打起了瞌睡,小脑袋鸡啄米一样从手掌掉落下去,蓦地惊醒了,抬起头来,夫子还在眯着眼摇头晃脑地讲书。 叶姝悄悄打了个哈欠,伸手捅了捅坐在前面的叶衡,叶衡往前坐得更直,不理睬她。 叶姝灵动的眸子骨碌碌一转,身子慢慢地挪到旁边的座位,夫子微微睁开半闭的双目,看了叶姝一眼,继续讲书,未加管束。 叶姝见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蹦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叶衫旁边,悄声问道:“三哥,父王这两日给你们讲武,都讲了什么?” 叶衫便将父王的教习内容低声讲给姝儿听:“父王说那些武功招式在战场上并不实用,武功虽然要练,但无需学太多花哨招式,只要把最简单又最致命的几招学得炉火纯青,还有就是加强力量和耐力训练……” 叶姝捣蒜一般点头,将这些要领牢牢记在心上,想着日后要传授给阿墨哥哥。 下学后,叶衡一把拉住了叶姝:“这几日父王都在府里,你别去阿墨那里了。” “哦,知道啦。我跟着你一道回去。”叶姝噘着嘴,闷闷地跟在叶衡后面,叶衡揉揉妹妹的发顶:“我要去演武场练习骑射,你自己先回去。” 叶姝美丽的眼中忽有泪光闪动,望着暮色斜晖下婆娑摇曳的修竹:“阿墨哥哥从来没有练习过骑射……父王为何对他如此残酷……” 叶姝伤心失落地走回王妃院,刚进寝院,突然发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气氛十分诡异。 叶姝逮住一个小丫鬟:“咋了?发生何事?” “王爷,王爷在堂上,还有……”丫鬟缩一缩脖子,压低声音指了指正堂。 “父王来了怕啥,父王宠爱母妃,连着在母妃院中多待两晚,你们有啥大惊小怪的!”叶姝嘻嘻哈哈地上了台阶。 堂屋四面皆是雕刻精美纹样的朱漆隔扇门,十分通透,此时门扇大开,斜晖满室,金色夕阳清晰照见堂上坐在客位的陌生人。 叶姝诧异地看着那个梳着扁髻,身穿黑红色裙服的妇人。 叶姝刚踏进门槛,奕六韩便一扬手,秋韵和另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女立刻上前把六合门扇一扇扇地关了。 叶姝心惊肉跳地听着那吱呀吱呀连绵不断的关门声,勉强撑着笑容给坐在主位的父王、母妃行礼。 尽管心中扑通乱跳,却仍不忘打趣,笑盈盈问道:“父王,母妃,你们这是什么阵仗?” 苏葭湄眸中有不忍之色,别过脸去。 奕六韩沉着脸对女儿道:“你跟着稳婆到那屏风里去。” 说着对坐在客位那个扁髻妇人抬了抬下颌。 那妇人忙起身走到叶姝身边:“郡主请跟老身来。” 叶姝惊呆了:“作甚?” 奕六韩冷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和阿墨成日厮混,稳婆是来给你验身的。” 叶姝震惊地睁大眼睛,泪水迅速蒙住眼眸,娇美如雪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父王,我是清白的!你把女儿看成什么人!” 奕六韩神情冷酷,不由分说:“是清白的你就不用害怕验身,快去吧!” 叶姝胸脯起伏,眼泪不争气地直往外涌,声音变得尖利:“父王你不相信姝儿?” 奕六韩脸色沉冷:“父王要听了稳婆的验身结果才信你。” 叶姝一声冷笑:“谁也别想碰我的身子!” 奕六韩对秋韵做了个眼神,秋韵和另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女冲上去一左一右架住叶姝。 叶姝何时受过这等屈辱,一时间恼羞成怒,恨得发狂,拼命挣扎哭喊:“父王你为何不相信女儿!放开我,谁敢碰我一下!” 苏葭湄心疼如绞,按住奕六韩的手,眼里闪着泪光:“夫君,我来给女儿验身吧。” 奕六韩甩开她的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成全她和那个畜生的儿子,以圆你龌龊的心愿!” 苏葭湄眼里浮起一层恨意,咬牙冷笑道:“我即使想成全姝儿和阿墨,我也会让阿墨明媒正娶姝儿。我教出的女儿,绝不会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跟男人野地苟合,还妄想做正妻,凌驾在明媒正娶的正妻之上。” 奕六韩脸色骤变,死死盯着苏葭湄,声音阴森嘶哑犹如来自地狱:“苏葭湄你在说什么?” 苏葭湄毫不相让地与他对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放过她?”血光慢慢充溢了奕六韩的双目。 “他也死了那么多年,你还不放过他!当初若非你任由小妾凌驾于我,我也不会被他感动。” 她永远忘不了她被歌琳打了一耳光、一个人站在河边哭泣那天,是勒内从柳烟深处走出来安慰她,为她擦泪。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给了她温暖和懂得,让她知道原来世上还是有人在关心她,在意她。 这种恩情,她会永远铭刻于心,不能回报于他,也要回报于他的儿子。 勒内,勒内,我把你的儿子养到了十七岁,夫君不给他学文练武的机会,我让我的女儿给他传授文武,没有让他变成废人,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苏葭湄我对你还不好!”奕六韩拍案大怒,“我让哪个小妾凌驾于你之上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要提起?” “是你先提起来的,还污蔑我有什么龌龊心愿!” 叶姝怔怔地望着父母吵架,她不太明白他们的话,但是隐隐猜到一些。 奕六韩见女儿直愣愣地听着,稳婆和侍女都深深垂下头颈,深吸一口气,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姝儿你留下。” 稳婆和侍女下去后,奕六韩对仍在流泪不止的姝儿道:“好,父王相信你的清白。但是父王得把阿墨送走,明天就送走,王府再不能留他。他父亲以前是野利部可汗阿部稽的属下,他小时候也是阿部稽在抚养,我还把他送到阿部稽那里去。” 叶姝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呆住了,怔怔地流着泪。 奕六韩站起身:“这两天我会让你的护卫看着你,你不许去见阿墨,不许踏出这个院子一步。” 言毕,冷冷扫了苏葭湄一眼,苏葭湄亦抿唇冷冷与他对视。 奕六韩气得一甩袖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姝儿扑通跪倒在苏葭湄膝下:“母妃,让我去见阿墨一面好吗?他明天就要被送走了。” “姝儿,你父王刚刚下令,我就违背他的命令,将来父王怪罪下来,母妃怎么办?” “母妃一直都这么强势,在王府里说一不二,父王根本就不敢怪罪你的……”叶姝膝行到苏葭湄裙下,伏在她膝盖上哭泣。 苏葭湄轻抚女儿的秀发:“姝儿,你忘了母妃给你讲过的吗?世间男子皆薄情。阿墨从你这里得到那么多武功秘籍和兵书,你觉得他真的是喜欢你这个人,还是想利用你达到他的野心?” “母妃,可是阿墨想要建功立业没有错啊!难道你要女儿喜欢不务正业的男子吗?你说世间男子皆薄情,那你和父王不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刚才她见到父母吵架,互相伤害,才发现父母好像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恩爱。 “我和你父王是有牢固的利益关系在维系着。唉,现在给你讲这些,你也是不明白的……”苏葭湄叹息,“也罢,我就帮你一次。但不能在府里,明日若你父王真把阿墨送走,我让你在城外官道边见他最后一面。” ———— 第二日,浅浅身边的掌事侍女晴皎,到王妃院来领这个月的月例。 现在王府是柳书盈主事,柳书盈身为王府女官,独自一人住在王妃院第四进的一间宽敞的卧房,平素王府各院都到她这里禀事。 晴皎禀完事,领了月例钱,刚走出房间,沿着池岸走着,忽然见到苏葭湄前簇后拥地从竹林边过去。 晴皎看见苏葭湄戴着紫色帷帽,帽檐垂下绣花面纱,身姿婀娜,风韵动人,仪态万方。 她身边走着一个头戴白色帷帽的女孩,看打扮像是个小丫鬟,然而丫鬟出门是无需戴帷帽的。 晴皎盯着那身影看了许久,突然那女孩揭开面纱朝周围匆匆一瞥。 晴皎忙闪到花丛后,心里一跳:那是郡主叶姝! 昨晚奕六韩留宿在苏夫人院,晴皎听见他和浅浅说,今日要把阿墨送走,姝儿被关在屋里不准离开一步。 晴皎心想:王妃胆子真大,完全不把王爷的命令当回事。 她的嘴角缓缓挑起一抹阴险的冷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七章 验贞操 第七章 验贞操 奕六韩压住心头的恶寒和对妻子的恼怒,继续对儿子们训话:“父王并非不让你们习武功,毕竟,就算是军阵密集的战场上,一旦两军混战,就会进入士兵个人的近身搏击,这时,武功高者肯定胜出。父王自己多年来,每晚都要打一套拳,练一套吐纳,方才入寝。” 三个儿子屏息凝气地听着,眼中充满崇拜与敬仰地望着父亲。此时此刻,阳光照耀着三个身形同样修长挺拔的少年,他们尽管个性和气质截然不同,但都长得像父亲,尤其是身材和那股勇武之气。 奕六韩继续道:“《荀子》议兵篇里说‘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这句话是何意?” “我知道!”叶衫扬声道,飞扬的剑眉间全是少年人的锐气。 “好,衫儿你说。”奕六韩鼓励地看着他。 叶衫踏前一步:“意思是说,个人武技再高,若无军纪,一旦遇到军纪严整的部队,就会一败涂地。” “说得很好!”奕六韩赞道,声音浑厚威严,“首先,战场上军阵密集,没有空隙让你们腾挪闪转,耍不出这么多漂亮的武功招式。 其次,战阵讲的是整齐划一,千万人组成坚固的阵型,需要不停重复单一的战术动作。 一旦进入混战,周围全是乱刀砍来,乱枪戳来,更是容不得你这样腾挪闪转,左蹦右跳。 尤其骑兵以速度见长,在战场上,两马交错时的速度极快,那样电光火石的瞬间,只容你使出一两招,所以一定要把最简单的招式,练得炉火纯青,爆发出最致命的杀伤力。 这就是我让衫儿反复练习直刺的原因。” 一席训话结束,三个儿子都惭愧而敬服地垂下头。 “衫儿,你把刚才的花枪再耍一次。”奕六韩突然说道。 “啊?”叶衫一愣,眨巴着眼睛,一时未动。 “还不快去!”奕六韩一声严厉低喝。 “是!”叶衫忙拧起长枪下了场,摆开架势便呼呼生风舞了起来。 蓦地,奕六韩身形跃起,蹿进枪尖舞起的点点白光中,如一道闪电,瞬间撕破密不透风的枪影。 叶衫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掌中的长枪就脱手了,再定睛一看,长枪到了奕六韩手里,在他臂间一转,枪尾夹着劲啸的风声,猛地击中了叶衫的胸口。 叶衫只觉胸间一阵闷痛,连连倒退数步,跌坐在地。 叶衡和循哥儿都目瞪口呆,他们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长枪就到了父王手里,而三弟跌坐在地。 父王平素很少显山露水,突然露出这一手,顿时让儿子们顶礼膜拜。 奕六韩脸上并无一丝表情,缓缓迈步,上前扶住衫儿,一使力,撑着儿子站起身来,把长枪还给儿子,道:“战场上,用枪、矛、槊之类的兵器,最要堤防的就是对方的夺槊之技。衫儿在握枪的方式上,还要加强。等会我教你们马战时,再演练给你们看,两马交错的瞬间,如何夺对方的长兵。” “是,父王!”叶衫咬着下唇,心下十分惭愧警醒,看来自己要学的还多着呢。 接下来,奕六韩让三个儿子牵来坐骑,带他们练习了骑射和马战。 练骑射时,奕六韩总算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容,三个儿子的骑射都十分娴熟,全都准确中靶,没有一个射失,叶衫还卖弄地射了一通连珠箭。 “很好,下个月父王带你们去野雁围牧场狩猎,让你们实地练习一下骑射。” 自从来到北疆,苏葭湄就买了好几块牧场,奕六韩每年都带儿子们去围猎,但往年常在秋冬季。 三个儿子都爱狩猎,一听说今年这么早就可以去围猎,都齐声欢呼起来,三兄弟的嫌隙也在此刻消泯,互相笑着击掌相庆。 ———— 苏葭湄回府时已是华灯初上,绿柳在晚风中轻舞,粉色的桃花在风中悠悠飘落,曲折回廊里到处都是点灯的仆役。 走进第五进的寝院,春漪告诉她:“王爷在房里等王妃。” 苏葭湄一怔,昨日奕六韩回府,是在她这里留宿的。 依照惯例,他但凡远出归来,当晚都在她这里,第二晚会去薛夫人院或者苏夫人院。 很少有连着两晚在她这里过夜的。 想到昨日他刚回府,和她在浴池里的欢爱,后来将她抱回卧室又一次欢情,晚上入寝后,她正睡得模糊间,他又要了她一次,以及清早醒来的晨爱。 她只觉体内潮涌不已,心头甜丝丝的,虽然知道,他但凡远出归来,一般不会在她这里连着过夜,但还是希望他今晚还会留宿。 她本不是身体玉望旺盛的女子,但上了三十之后,似乎很是贪恋和夫君的枕席之欢。 带着甜蜜的渴望,她推开门。 他在烛光下抬起头,目光阴沉:“把门关紧。” 苏葭湄一怔,返身插上门栓,然后莲步款款,走到他身边坐下,托腮静静看着他:“怎么了?” “你每日都回府这么晚?外面那些产业,你都雇了人经营,怎么还需要你每日亲自去打理?” “城北邸店前几日遭了火,有一批关外来的皮货被烧没了,最近正为赔偿的事扯皮……” 奕六韩皱着眉一摆手:“好了好了,我不想听这些。你首先是一位母亲,管教孩子才是你的主业。那些产业,不是离了你就无法营运。赔偿的事,你明明可以找我的幕僚,施有为是专修刑名之学的,大小杜律他都精通,于民讼最是擅长,这种事交给他处理有何不可?” 苏葭湄摇头道:“咱们养着一支庞大精锐,我不希望咱们的产业被他人插手,除了自己,任何人我都不信任。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操纵,缓急之时,能给予你致命打击。” “你和我二姐真像。”奕六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前几年太后裁撤了左右相,只留六部尚书。过去左相负责把六部呈上的奏表分类、筛选,然后再呈给皇上,皇上批阅盖玺,再由右相复核。如今左右二相皆被取消,二姐宁可自己累死累活、亲自批阅每一份奏折,也不肯再假手他人,生怕大权旁落。” 苏葭湄心中一凛:他把她比作了顺天太后! 千万不能让男人察觉她的野心。 忙呈出一脸柔和宁静:“怎么把我比作那个老妖婆,我是为了你的霸业。” “太后也可以说,她是为了夫家慕氏的江山。”奕六韩目光如冷剑射出,紧紧盯着妻子,“皇帝已经成年,她却迟迟不还政,不就是以此为藉口么?” 苏葭湄淡然一笑:“夫君若不信我,我也无法。” “你为我把孩子管好,我就信你是为了我!”奕六韩提高音量,“姝儿每日和阿墨厮混,你知道否?你成日在外面奔忙,有否好好管教过女儿?姝儿明年就及笄,你给姝儿做过闺训否?” 苏葭湄垂下眼睫,浓密如两把小扇子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娇媚的影子。 “明日去请个稳婆。”奕六韩冷声道。 “请稳婆?”苏葭湄一抬浓睫,愕然看着夫君。 “让稳婆验一下姝儿是否贞洁,若她已非完璧,我杀了阿墨,然后休了你。”奕六韩恶狠狠地扔下这句话,冷酷无情地拉开门走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六章 儿子们 第六章 儿子们 叶姝进来的时候,烛光似乎都黯淡了一下,整个室内粲然生辉。 她头梳双螺髻,身穿淡黄色高腰襦裙,丝绸系带在束胸处打成花结,整个人仿佛二月柔柳上最娇嫩的一抹春色。 她继承了父母相貌的优点,脸型极美,肤白胜雪,隐隐透着健康的红晕。浓密卷翘的黑睫下,是两丸黑水银般晶莹灵动的明眸。 就连身段亦结合了父母的优点,削肩细腰像母亲,紧致而富有弹性的矫健,则像父亲。 虽然才十四岁,却已经凹凸有致,该圆则圆,该翘则翘,全身都散发出青春的活力。 奕六韩横了苏葭湄一眼,心道:小湄哎,你给我生了个倾国倾城的妖孽啊。 苏葭湄见他望过来,无奈地一笑。 “你们两口子关着门这么久,还没亲热够?在我面前还要眉目传情?”叶姝笑起来,星眼流波,皓齿排玉。 奕六韩心中是无尽疼爱,面上却故意沉着脸:“好没规矩,见了父王也不行礼!” 叶姝笑嘻嘻地蹲了一下:“见过父王!” 奕六韩还是沉着脸:“你什么时候能像你母妃,和你妘妹妹那样端庄知礼?” 叶姝吐了吐舌头,将头低下,肩膀一缩,绞着衣带,一言不发了。 “你怎么了?”奕六韩见她突然闷声不语,心里突地一下,不由得担心了,“姝儿?” 叶姝还是不动不语,头颈低垂。 奕六韩走过去轻拍女儿:“姝儿?说话!”将她的头扳起来一看。 姝儿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父王不是要我端庄嘛……” 奕六韩又好气又好笑,手指点着她:“你啊你!”回头道,“王妃,你也不管管!” 苏葭湄正在翻阅奕六韩的兵书,并未抬头,微微一挑眉:“我早就管不住她了。” 叶姝踮起脚,在奕六韩耳畔笑嘻嘻道:“父王怎么叫‘王妃’,不叫‘小湄’?” “母妃的闺名岂能随便公之于众。”奕六韩轻轻拍了女儿的后脑一下。 “你不是当着人都叫薛姨娘和苏姨娘的闺名,怎么对母妃就不一样?” “姨娘们岂能跟你母妃比?”奕六韩大笑,揽住女儿的肩,“来,父王给你带了礼物回来,你看看喜欢否。” ———— 王府练武场,阳光和煦,春风熏暖,奕六韩正带着儿子们习武。 他负手站在场中,身姿高峻魁伟,笔挺有力,面孔一如当年英俊,只是刀劈斧凿的眉宇间,染了不少风霜,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浑身散发一股蓬勃的杀伐之气,更有了一种致命的男人味和吸引力。 他让三个儿子分别演练武功给他看,叶衡下场时,他诧异地问:“怎么龙鳞刀又到你手里了,你不是让给循哥儿了吗?”说罢看向二儿子。 循哥儿低着头,微微翻了一下眼皮:“三弟说这把刀是传给冢嗣的,庶子不配拥有此刀。” “我何曾说过此话?那天不是你自己把刀扔了,说你不稀罕这把破刀!”叶衫气得差点蹦起来。 “好了!”奕六韩低喝一声,声音里透出斧钺般的威严,“衫儿说得没错,这是我用了一辈子的刀,自然是传给嗣子。衡儿,当日你就不该让给二弟,是你的就是你的,不可乱了嫡庶尊卑之序。难道夫子没跟你们讲过《春秋》么,春秋时宋国因为兄弟让位,导致五世之乱。” 叶衫听得父亲赞同他,得意地朝循哥儿一瞥。 循哥儿始终垂着头,眼角余光看见叶衫抛过来的眼神,不由一阵恼恨涌上心头,悄悄握紧了拳头。 “父王,是儿子行事不妥。”叶衡上前两步恭敬地跪下,“儿子定会谨遵教诲,将来不会再犯!” “起来吧。”奕六韩神色温和地一托长子手臂,又转向次子道,“循哥儿,我还有另外的神兵传给你。你放心,庶子也是我的儿子,该你所有的,我肯定会给你,不会偏私。但不该你所有的,你就不要觊觎。” “是,父王。”叶循低声闷闷地答道,双手仍在袖中握成拳头,指甲都掐进肉里,硬生生地疼。 “好了,衡儿,你先来,演练给父王看看。” 叶衡演了一套刀法给父王看,练完后,叶衡迫不及待朝父王脸上看去,见父王深沉的面孔并无一丝表情,不由得淡淡失落,默默下场。 循哥儿偷眼看去,握在袖中的拳头终于放松,内心略有一丝幸灾乐祸。 “循哥儿来。”奕六韩扬了扬下颌对次子道。 循哥儿也演练了一套刀法,练完后,他眼睛看着地面,并不敢朝父王脸上看,然而一颗心却快要跳出嗓子眼,迫不及待想听父王的评判。 奕六韩还是什么也没说,表情深沉莫测,又对叶衫道:“衫儿来。” 叶衫使的是枪,见两个哥哥都未得父王一句赞许,不由跃跃欲试,负着枪跃入场中,抖起一个硕大枪花,然后满场游走,耍起了花枪,势若游龙,矫若惊鸿,人影枪影几乎幻化成一片水波般的光幕。 一轮花枪耍完,叶衡禁不住在场边拍手叫好,循哥儿深垂眉睫蔽住眼底的嫉妒之火,再次在衣袖里攥紧了拳头。 长枪在臂间旋转,叶衫做了个漂亮至极的收势,满面神采飞扬看向父亲。 孰料,奕六韩浓黑的剑眉都拧成了结,不住摇头,严厉地说了一句:“你可知道,战场上阵列密集,似你这等耍花枪,很容易顶撞到身前和身后的战友?” 叶衫张口结舌,神采奕奕的脸瞬间黯淡。 “衫儿,上次我走之前,让你把直刺这一个动作练好,你似乎没有听进去。” 叶衫深深地低垂了头:“大哥也让我练好直刺,我总觉得大哥一直练的是刀,对枪法并不深知。” “衡儿的刀法也练得太花哨。”奕六韩转头看了叶衡一眼,“刚才我看你的刀法里,甚至有九华派的玄玄刀法?你从哪儿学的?” 叶衡一凛,浓黑的眼睫迅速眨了几下。 玄玄刀法是他从阿墨那里学的,阿墨是从姝儿偷来的武学秘籍里学的。 他要不要把阿墨和姝儿供出来? 如果替妹妹瞒着,就得对父王撒谎…… 叶衡内心正在激烈挣扎,只听循哥儿不怀好意的声音道:“是阿墨公子教大哥的。” “阿墨?”奕六韩眉峰一扬,“阿墨怎么会九华派的刀法?” 低垂的眉睫下,循哥儿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阴戾:“姝儿妹妹从藏书阁偷了好多武学秘籍,拿给阿墨公子。” 奕六韩的脸色顿时铁青得犹如冬日云霾。 今天回来,他一眼看见女儿,发现女儿又长大了不少,身材凹凸有致,胸丰臀翘。 他年轻时也是个好色如命的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理。 阿墨已经快十八岁,女儿居然还在和他厮混。 奕六韩不禁一阵寒毛倒竖:女儿该不会已经被阿墨…… 这个念头让他满身血液都轰然冲上了大脑。 苏葭湄,你他妈在想啥,怎么不管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 柳书盈番外 五 柳书盈番外 (因为故事跳到了八年后,没来得及交待一些人物的命运,今天补上一章柳书盈的番外) 呼延绪告辞后,奕六韩坐在帐中,望着炭盆里跳动的火焰,心里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冷风一阵阵灌进去,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穿透。 连帕姨也走了,他和草原最后的一点联系都彻底断了,从此以后他是真正的梁国人了,将为梁国征战,为梁国谋利。 仿佛还是那日,野利部夏日部落大会,他和阿部稽、勒内说好要趁着部落首领们聚饮时偷一坛美酒来喝。 王庭外的旷野,厚软的羊毛毯卷开来一直从首席铺到最末席,一张张矮桌后盘腿坐着各个部落的首领,在他们后面是拉着胡琴、吹着筚篥、打着鼙鼓的乐队。 烤羊飘香,酒碗交错,穆图可汗坐在最上首,正和部落首领们朗声说笑,手持镂刻着虎狼纹的金酒碗,上唇两撇翘翘的胡髭沾满了酒水。 奕六韩、阿部稽和勒内装成侍从混了进去,抱着酒坛正给一张张矮桌上的酒碗倒酒。 倒完一轮,退到后面去抱酒坛时,一名王庭属官突然瞅着他们仨问道:“怎么没见过你们?” 他们三个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往后退,然后突然转过身去掉头就跑。 “喂,你们站住!”属官叫喊着追上来。 三人刚冲出这片旷野,转到一顶帐篷后,突然阿部稽发现奕六韩不见了,喊道:“奕六韩没跟上!” 勒内脚步不停地飞跑:“别管了,他不会有事的,快跑吧!” “不行,我得去找他!” “他阿娘长得可漂亮了,在王庭很多男人喜欢她,他不会有事的!”勒内一边飞跑一边回头看,只见阿部稽的身影已经往回跑了。 勒内一跺脚,只好也转身往来路跑:“哎,阿部稽,等等我!” 原来,奕六韩刚跑出部落聚饮的那片旷野边缘,就见到一队鲜衣怒马的仪仗过去,为首的女骑士英姿飒爽,骑姿优美,一头波浪般的金色卷发一直披散到马背,随着马匹的奔驰而飞扬,她的身影仿佛清晨冲破云层的朝霞般耀眼夺目。 是乌兰珠妃子! 她的旁边有一匹栗色小马,一个美丽绝伦的小女孩骄傲地骑在马上,一双碧绿明眸顾盼生辉。 奕六韩双脚如同被定住,呆呆站在那里,看着那一对绝色的母女前簇后拥,意气飞扬地策马奔驰而过。 “抓住你了,臭小子,你是什么人!在王庭偷了什么东西!”那属官追了上来,一把揪住了呆呆站在那里、目光一直追随那对母女的奕六韩。 奕六韩奋力挣扎,那时他还没有遇到师父,不会武功,但他跟阿部稽学过摔跤,用了一个抱膝顶摔,把那属官摔在地上。 属官显然没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蛮力,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勾住奕六韩的脖子,用膝盖猛地撞击奕六韩的头。 奕六韩正被撞得昏头昏脑时,突然身子一松,接着就听到“轰”地一声,那人沉重地倒在了地上,阿部稽手里举着一根马棒,拽住奕六韩的胳膊:“快跑!” 奕六韩愣愣看着倒地的人额头渗出的血迹:“阿部稽,你把人打死了?” “别管了,快跑吧!”阿部稽扯着他正要跑。 奕六韩猛地拉住他,迅速朝周围看了一圈:“我们得把尸体处理了,不然会有麻烦,趁这会儿没人看见。” 阿部稽望着他冷静的双目,十分佩服:“还是你想得周到。” 两个十五岁的少年就这样让一名王庭属官从此消失不见。 炭盆里熊熊的火焰跳跃着,映入奕六韩乌黑的双眸,和阿部稽在一起的每一秒每一刻都纷纷涌上心头。 最好的兄弟,他已经走了,朔风万里,飞雪飘零,阿部稽带着残兵剩将,踏着莽莽雪野回草原了。 奕六韩忽然有种冲动,想去送他,再和他喝一顿酒,打一次架! “王爷!”亲兵在帐外禀报,“柯勒图求见!” “让他进来吧。” 亲兵打起帐帘,一个身穿灰狐裘、左衽梳辫的男子抖了抖身上积雪走进来,作揖笑道:“恭喜晋王爷又立军功!” 他身边跟着一个窈窕女子,掀开风帽,露出一张娇若春花的面容,盈盈施礼:“秀梅参见晋王爷!” “快请坐!”奕六韩殷勤起身,抬手让二人坐下,“此次能驱逐野利人,克成大捷,多亏你们夫妻二人!” 原来,勒内生前,秀梅便与胡商柯勒图有了私情,后来秀梅把勒内的罪状收集了出卖给奕六韩,帮助奕六韩扳倒了勒内。 从那以后,柯勒图和秀梅就一直在为奕六韩做间谍。 这两人的间谍身份,只有奕六韩一个人知道。 就连小湄都不知道。 这次阿部稽侵袭云州,派人在下马县的互市以重金收买胡商,探听奕六韩的军情。 正好柯勒图也在,他便带上秀梅去见阿部稽,秀梅欺骗阿部稽,说自己为了给勒内报仇,一直潜伏在奕六韩周围,因此发现奕六韩这次出兵并未携带粮草。 阿部稽并不知道是秀梅出卖勒内,他只知道勒内生前最宠爱秀梅,还以为秀梅是真的要为勒内报仇,因此上了秀梅的当。 说起阿部稽上当的事,秀梅清丽眉目间洋溢着得意之色。 奕六韩却只是淡淡笑着,内心是酸楚难言的。 “我还给晋王带来了一个人。”秀梅嫣然一笑,向帐外拍了拍手。 士兵们押上来一个穿秋香色羽缎披风的女子,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勒住嘴巴的布巾让她只能发出呜呜声,被士兵们按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奕六韩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总觉得有几分眼熟,突然,他的心狠狠一抽搐,失声道:“书盈?!” 秀梅道:“正是她,她不知怎么获知了王爷的军机,前来给阿部稽报讯,在下马县正好被我们遇到。” 奕六韩闭了一下眼睛:书盈还爱着他!应该是我出关那晚留下字条秋韵,让秋韵转给小湄,不知怎么被书盈看到了…… 一瞬间,不知什么样的滋味浮上心头。 柯勒图和秀梅下去后,奕六韩走上前蹲在书盈面前,为她松了绑,扯掉她嘴里布巾,撩开她遮住面颊的乱发。 只见她清秀如莲的脸庞布满了泪水,喑哑的声音像风中颤抖的琴弦:“王爷对不起……” 奕六韩捏住她的下颌,注视她良久,他的眼底闪动着诡异的幽光。 突然,他伸手一抄,将她打横抱起,在她的惊叫声中把她扔在榻上,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压了上去。 整个掠夺的过程,她一直在哭。 一如几年前修鱼大婚,他和她被下药那次。 “你想喊他的名字吗?想喊就喊,我喜欢听你喊他,书盈,把心底那个深爱的名字喊出来!” 但她没有,她紧紧地咬着枕头,直到枕头上留下带血的牙印。 狂风暴雨般的掠夺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默默看着背对他蜷缩着哭泣的女人,洁白光滑的玉背,微微弯曲成凄美如月光般的弧度,在烛光下散发着细瓷似的光泽,那样美而易碎。 他从后面抱住她,从狂暴变得温柔,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怜惜,因而显得格外淳厚:“书盈……别哭了……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我不在乎,回去我让你做柳夫人,和我的薛夫人,苏夫人并立。” “不!”她停止了哭泣,倏地转过身面朝他,“我不要。” 他的目光滑过她的身体,一寸寸沿着她起伏有致的波峰幽谷流连:“你真美,书盈。为什么不要?” “我不能背叛王妃。”书盈眼里含满热泪,“王妃对我恩重如山,我做柳夫人是对她的背叛。” 奕六韩搂过书盈圆润的香肩,大手不住抚爱着她:“怎会?小湄不是爱吃醋的,何况女主人的婢女被男主人收房是天经地义的。” “王爷,这你就不懂了。对于女人来说,自己的婢女被深爱的男人睡了,是极大的耻辱。” “真的?”奕六韩突然想起小歌因为玛吉的事加重病情。 他的心脏骤然被剧痛刺穿,翻身压住书盈:“好,我答允你。” 泪水再次滑下她白皙如玉的面庞,“还有,王爷你能否别告诉王妃,是你抓住了我,就当我想通了,走到半途又回去了?” “好,我会为你保密,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 “多谢王爷……” 奕六韩俯下身亲吻她的唇,“别谢我,我喜欢你,书盈。如果让我在你和阮湘之间选一个,我肯定会选你。” 书盈发出一声凄楚的哽咽,紧紧抱住了身上的男人。 帐外,朔风吹寒,雪落潇潇,扑簌簌地打在牛皮帐篷上。 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恋,已被玉井山的大雪永远地掩埋…… “书盈……”再也无人会用那带着野利口音的、深沉而又磁性的嗓音,像唤“许应”一样,深情地呼唤她。 阿部稽,,今后,我们一别两宽,永为陌路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四章 山雨欲来 第四章 山雨欲来 他从浴室将她抱出来时,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慌忙跪了一地,低了头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偷看,人人嘴角都有笑容。 王爷和王妃十多年老夫老妻了,王爷竟然还亲自抱着王妃入卧室。 王妃素色的丝绸浴袍在暖风中飘扬,柔柔地拂在王爷结实的手臂上,被粉色棉布包裹的湿发下,是王妃羞涩得几乎埋进王爷胸膛的脸庞,只能看见那白嫩的耳垂,已经红如沁血。 骀荡的春风里纷飞着各色的花瓣,莹白的梨花、艳丽的桃花、娇粉的杏花,交织飞舞,铺成芬芳绚丽、梦境般的花路。 撩开光彩流离的珍珠隔帘,将她放在沉香木大床的湖绿色锦褥上,轻柔的吻如春夜的细雨般落下,一寸一寸在她香滑的肌肤上蔓延…… 她羞得捂住了脸,虽然都是老夫老妻了,她依然还是那样害羞。 “好舒服,小湄……”他低喘的声音带着无尽满足,“都生了三个孩子了,还是这样美妙。” “不行了,哪里比得上年轻鲜嫩的少女。” “这是为我生育三个孩子的女人啊……” 她十六岁嫁给他,如今已是快要十六年的夫妻,无数次云雨,彼此熟悉得早就没有新鲜感,然而,一种比肉体玉望更深沉的爱恋,在他身体里激烈地翻涌,他紧紧地拥住了她,“爱你……小湄……那样爱你……” 这一番云雨,又有别样风味,直到暮色降临,没有点烛的室内黑暗一片,仍有暧昧的气息浮荡不已。 他披衣下床点灯,看见桌案上铺着的书页,一惊回头:“小湄,你在帮我修订我的著述?” 奕六韩一生征战,百战百胜,几无败绩,近两年北疆平靖,他闲来无事,将平生打仗的经验写成了兵书。 “我不过闲暇时帮你修正文字,并没有改动你的内容。”朦胧床帐里传来她情玉退潮后、娇慵柔媚的声音。 他在灯下一页一页地翻看,不住颔首,眼底涌满了欣赏和感激:小湄对他字里行间的涵义,理解得很透,改动得很到位。 青丝逶迤,长裙曳地,苏葭湄掀开床帐走下来,依着夫君身畔坐下,和他一起讨论了几处需斟酌的词句。 然后又问起他这次出门视察北疆各地军镇和屯田的情况。 虽然三年前阿部稽再次称臣于北梁,但是奕六韩为防止阿部稽突然背弃盟约、发动边境的袭扰,决定在丰州和云州等地增加几个军屯,来防御野利部。 奕六韩讲了一下在丰州遇到的困难,丰州都督杨崇找各种托词,不肯交出沃田让奕六韩驻军。 苏葭湄一听,冷笑道:“他不肯交沃田,就让他交荒田,咱们自己垦荒,他有何说。” “我与主簿们度了荒田的亩数,不够我驻扎六个军屯。” “那就用分成的方式,让他把沃田租赁给你,收成的七成驻军们自留,三成给他们丰州。” 奕六韩对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程主簿也是这样建议的,最后总算谈成了。” “你上次不是说丰州只建四个军屯吗?” “后来我和幕僚们商议,准备把豹跃军裁撤一部分再建两个军屯。” “裁撤豹跃军?” “太难养了,咱们为了养我这支豹跃军,每年要花多少银子?豹跃军中很多军士都在北疆成家了,我想干脆把一部分豹跃军编入屯田兵。” 苏葭湄摁住奕六韩的手背,眼里闪着动人光芒:“夫君,咱们养得起这样一支精锐,你放心。你若把豹跃军编入屯田兵,京师若有缓急,你仓促间很难再召集兵马。” “京师近期会有缓急?”奕六韩眉峰一动。 “夫君可别忘了,皇帝已经过十八岁了,该亲政了,可是太后还没有还政的意思。” 奕六韩颔首道:“我知道皇上已经加冠快两年了。可是现在太后刚征服甘州和蜀州,人心不稳,太后过几年还政才好。” 四年前,西秦使者和南唐使者一起给北梁进贡,在西秦使者呈上的一件“千树开花”的宝器中,突然一只暗箭扑向叶太后的眉心而来。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要不是叶太后身边武艺高强的天问,出手拿飞镖把暗箭打落在地,估计叶太后会命丧当场。 事后,仔细勘察那支暗箭,箭头还淬了毒,并且是见血封喉的五步蛇毒,料是要取叶太后性命。 西秦使臣当夜就被严刑拷打,在重刑下,他诉说因为北梁在西秦边境修筑堡垒,引来西秦国主不满,所以想要刺杀叶太后来换取西秦的稳定。 叶太后看完奏表后大怒,在建始殿上让胡骏宣读了西秦的十大罪状,并且当即下令让周霸侯将军吊民伐罪,攻打西秦。 周霸侯常年驻扎西秦边境,对西秦的情况了如指掌,在他的调配下,北梁大军很快进驻了西秦的京师,俘虏了西秦国主姚旭。 国主被擒,其余的自然缴械投降。还有一大批忠于西秦的叛军逃入了南唐的蜀地。 但周霸侯却不着急追击,而是驻军在原来西秦的地界,公布西秦的暴政,承诺北梁以后的宽仁举措。 本来西秦地界的百姓就因为国家繁重的徭役赋税不堪负重,现在突然承诺减轻赋税,藏富于民,当然满心欢喜。 至于其他逃入南唐的西秦余孽,叶太后责令南唐君主李佶在十日内交出他们。 李佶写信责问他在蜀地的弟弟鲁王李修,没想到李修竟然把他兄长的使者当场斩杀,还言辞激烈,大逆不道地说:“兄长明知道西秦是被冤枉的,还要向着北梁的那个老妖婆!” 李佶大怒,连派了三波使者督促李修交出西秦余孽。 当时南洋海盗在南唐的越州肆虐,李佶主要关注剿匪,根本没有把李修放在心上。 谁料想,李修把他的使者扣留,趁机南下,和他兄长争位。李佶连忙派水师迎战李修,结果李修一路势如破竹,把他兄长的大军都打败了。 等到李修行军到长江中段,也就是南阳盆地后(南阳盆地是北梁南唐的对长江控制中心),把北梁荆州的刺史给杀了,北梁的龙骧将军叶弼成,遂带领二万北梁军队突袭了李修的军队。 李修军队大败,狼奔鼠窜地带着蜀兵回去了。 叶太后给李佶修书,希望北梁帮助李佶解决叛乱,未等李佶回信,北梁的水师就北上,配合在西秦的周霸侯将军,把李修等人剿灭,顺带把蜀地占为己有。 李佶按捺不住,当场写信催促叶太后让北梁军队离开蜀地,这些信最后都石沉大海。 李佶如芒在背,悍然和徐州刺史慕令禾开战,结果又是南唐军队惨败。 正是因为有这些骄人政绩,皇帝慕祯都加冠两年了,太后尚未还政,朝廷里却无人敢反对。 苏葭湄眼里闪着锋锐的光芒:“虽然朝臣们不敢反对,但夫君知道吗?现在太后的亲儿子慕祁在觊觎皇位,七叔传来讯息说,慕祁在朝中交结丁鹤,卫珩,甚至是我七叔,想让太后改立他当皇帝。” 奕六眉宇沉沉:“阿舆(慕祁小字,当年奕六韩为了救慕烟,惊了叶太后的胎,致使叶太后把儿子生在凤舆里,故而小字阿舆)结交卫氏……” 苏葭湄微微一笑:“正是,自从五年前我帮白永川把卫氏米行挤出宁州,卫氏和太后之间已有隔阂。” 五年前,卫氏妄图通过在白氏米行里的精米里添加陈米烂米,来搞坏白氏米行的名声。 不曾料到,白永川早就有所防备,当场把卫氏派去的人抓获,连带问出了卫氏插在白氏米行的内奸。 不光如此,他还弄来一份卫氏自己人的供词,在苏葭湄的示意下,宁州刺史旧账新账一起算,竟把卫氏在宁州的所有米行都关掉了。 户部尚书卫珩为此在凤仪宫向叶太后哭诉。 叶太后只得耐心劝导,对卫珩晓以大义。 当时阿部稽背离北梁的盟约,骚扰北梁的边境。猛虎在背后侵扰,这让叶太后想要统一南方的愿望蒙上了一层阴影。 故而她特别依仗安国晋王奕六韩,不希望因为北疆战事影响到她对南方的用兵。 因此她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对卫珩说道:“本来构陷同行就是知法犯法,这个处治倒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这样吧,当前朝廷和南洋的生意都让你卫氏接管,也好弥补了你北疆生意的空缺。” 可是这样的处理结果,并未让卫氏满意,卫氏和叶太后的嫌隙就这样埋下了。 奕六韩以中指轻敲桌案,烛影沉沉,在他的俊眉修目笼了一层暗影:“看来京师局势的确有些山雨欲来的意味……” 夫妻俩正在讨论当前政局,忽然一个轻捷纤秀的身影咋咋呼呼蹦了进来:“父王咋提前回来了?是想念母妃了还是想念姝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章 父王回府 第三章 父王回府 苏葭湄挽着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儿子,在春风花香中徐徐走回寝院。 她的小女儿叶妘正在练字,见了母妃,也不吃惊。需知母妃常常都在外面奔波,很少这么早回府。六岁的小女孩却不多问,只是安安静静地起身,规规矩矩地给母妃行礼。 那端庄知礼的模样,叫苏葭湄好生赞许,又看了妘儿练的字,虽然人小力弱,那字却写得工整秀丽,苏葭湄眼中的赞赏更浓。 再一问大女儿叶姝去哪了,院中人等皆面面相觑,表示不知道。 苏葭湄抚额:好嘛,野丫头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奕六韩出去巡察各处军镇,已经走了一个多月,自己每日在外面奔波,亦是许久不曾过问府中之事。 目前王府是柳书盈在主事。府中的日常琐事、各院的月例、下人的纷争,都由柳书盈处理。 苏葭湄主要负责外面的产业:田庄、牧场、商铺等等。 自从霏霏不再教授武功,叶姝也不跟着学武了,除了下午还去书院读书习文(其实也经常逃学),其余时间,叶姝完全就是一个没人管的野丫头。 “应该是去阿墨那里了吧。”叶衡笑道,“母妃不用为姝儿担心,她会一点武功,父王又给她配了四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苏葭湄把儿子拉到一旁坐下,柳眉微颦:“我正是担心她和阿墨。男女有别,她今年夏天就及笄了,怎么还能成日间和男子腻在一起。 何况你父王又不喜欢阿墨,多次交待我看着姝儿,不要让她跟阿墨太亲近。可你父王只要不在府上,就没人管得了那丫头。你这个大哥的话,她多少听一些,你也多管教管教妹妹。” 叶衡点头应诺:“下午夫子讲学,姝儿应该不会缺席的。” 结果这天,叶姝又逃学了。 叶衡惦记着母妃的叮咛,下了学就去阿墨住的院子,寻找妹妹。 远远的,就听见打斗呼喝声,走进院子一看,阿墨正和叶姝的一名侍卫喂招练拳,两条身影如疾风闪电,纵横交错,卷起的气劲搅得满院花叶纷纷扬扬。 奕六韩曾多次想把阿墨送走,都没有机会。 这几年,在梁国的扶持下,迭次部强大起来。自从苏窈君嫁给迭次部可汗,迭次部向北梁称臣,每年朝贡。 后来迭次部可汗死了,他儿子含真继承汗位,又娶了苏窈君继续做可贺敦。 谁也不知道,他和苏窈君是埃力斤死前勾搭的,还是死后才按照习俗结婚的。 含真也是一代英豪,自从他继承汗位,迭次部强大起来,往东屡次打败高句丽,往西一直将疆域扩张到头曼山。 含真和阿部稽为了边境之争,打了多场恶战,互有胜负,不相伯仲。 奕六韩又派西疆的兵马,前往西域,收服原属于野利部的西域游牧部落,从西边给予阿部稽压力。 阿部稽无法,于三年前再次向北梁称臣,他亲自带着女儿到京城朝觐叶太后。 当时奕六韩曾邀请他从定远走,他拒绝了。 这两年,北疆平靖,奕六韩又开始打算把阿墨送走。 他允许阿墨住在王府,却不准阿墨跟他的儿子们一起习文练武。 姝儿便千方百计地帮他,让自己的护卫和阿墨对练,把自己在夫子那里学到的经史诗书,传授给阿墨。 “阿墨哥哥都和芒种打平手了!” 叶衡听到姝儿新莺出谷般的声音,却未见其人,仰头四顾,这才发现野丫头坐在一株高高的梧桐树上,橙色裙袂在风中飘荡。 “哥,你咋来了?”姝儿忽然发现了叶衡,欢喜地叫道,“快上来!快上来!” “你今日怎不去受学?”叶衡故意沉下脸,清雅温和的他,要想佯装凶相可真不容易。 姝儿没被吓着反而笑起来:“五经六籍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夫子讲书太慢了,应该再聘一个夫子,专门给循哥儿讲书。不然,就因为循哥儿学得慢,咱们都得等他……” 叶衡这回是真的绷下脸,露出了严厉之色,足尖在另一株树干上用力一蹬,身形如飞凫跃起,几个纵跃就上了树,坐在姝儿旁边,沉声道: “姝儿,循哥儿并不是慢,他只是怯场。我见过他能默在纸上,可见他是会背的。” 叶姝不在意地撇撇嘴,在枝桠上晃荡着一双纤足,她的脸被夕阳勾勒一层金光,眸子沉淀着金色辉芒,明眸皓齿,玉肌雪肤,已然出落成绝色美人。 “哥,你瞧阿墨哥哥和芒种谁会赢?” 叶衡也被场中的比武吸引,盯着看了一会:“阿墨武功进展真快!” “那是当然!”姝儿骄傲地说道,“哥,要不你跟阿墨哥哥比一比?” “好!”叶衡起了好胜之心,豪气勃发,轻飘飘从树上跃下,稳稳落地,衣袂在风中飘飞,“阿墨,咱俩来比划比划。” “好,比什么?”阿墨从战团中跃出,扬眉看过来,亦是傲气如霜,一双深邃蓝眸满耀着少年郎的豪气。 “方才看你拳法,练的是‘天山回风拳’的拳谱吧?”叶衡微微一笑,宛如溪流潺潺,清澈见底,“是姝儿那丫头从藏书阁给你找的?” “嗯。”阿墨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夕阳耀眼,坐在枝叶间的身影,被笼了一圈光晕,那绚丽的橙色身影,映入他碧蓝的眸底。 “你练过拳法,那兵器呢?”叶衡问道。 他知道父亲不准阿墨习武,阿墨应该也没有兵器。 “姝儿送了我一把匕首。”阿墨答道,“我照着一本刀谱练过。” 阿墨回房拿出匕首,叶衡一看,竟是龙鳞匕,是和父王的龙鳞刀配对的。父王若知道,他传给宝贝女儿的神兵,被女儿送给了阿墨,不知会作何想。 “你练的是哪本刀谱?”叶衡微笑问道,忽然又一摆手,“你先别说,你使给我看看。” 阿墨也不多言,连着刀鞘便施展开来,指东打西,矫健如风,叶衡看得入神,不住点头:“是《玄玄刀法》。” 说罢又朝树上瞥了一眼,笑道:“死丫头把藏书阁里的武学秘籍都搬来了吗!” 当下瞅了个空挡,折了一根树枝,蹂身而起,直刺阿墨面门而去。 阿墨忙连着刀鞘横挡,谁知叶衡的身影倏地消失,忽然出现在阿墨另一侧,手中树枝戳中他腰肋,痛得阿墨连退数步。 “阿墨哥哥!”姝儿在树上担心得脱口惊呼。 阿墨不服气地足下一蹬,再次跃入战团。 他比叶衡大两岁,已是十八岁的青年,个头更高,然而叶衡捏着一根树枝,在他挥舞匕首的劲风中腾挪闪转、神出鬼没,迅捷无踪灵动无比,总能在阿墨的招式中寻到破绽,然后闪电般击中他。 “郡主!郡主!王爷回来了!”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从院外跑进来。 忽然,阿墨如一支利箭从激烈的战团射出,嗖地掠到树下,准确地接住了被吓得从树上掉下的姝儿。 “阿墨哥哥,为何我每次从树上掉下来,你不管在做什么,都能及时接住我?”姝儿搂着阿墨的脖颈,裙袂飞扬,笑得灿若春花,丽若朝霞。 ———— 王妃院第五进有一间大浴池,此刻,苏葭湄刚沐浴完,正靠在浴池边的躺椅里,享受着秋韵为她按摩。 忽然,按摩的节奏变得重了,她蓦地睁眼:“夫君?” 奕六韩蹲在她身边,一边为她揉捏小腿,一边将手搭在她靠椅扶手,仰面一笑:“没想到我会提前回府吧?” 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未及梳洗,他风霜满面,然而那英挺的眉宇、有如雕塑般的五官,丝毫不因岁月而失去风采,反而更添了中年男子的深沉稳重,和戎马半生的威严冷峻。 苏葭湄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过夫君刀刻斧凿般的眉目,笑容温柔醉人:“真巧,我今日也是提前回府。” 奕六韩俯身将她一抱而起:“一起洗鸳鸯浴?” “刚洗过……”她带着娇嗔,刚沐浴的肌肤粉嫩滑腻,面似桃花,眼角生媚,散发无尽风情。 看得他玉火焚身,动情不已:“再洗一次嘛,为夫给你搓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一章 初恋如歌 第一章 初恋如歌 暮春的草原,芳草连天,一碧千里。 绿毯般铺展到天尽头的草原上,两匹骏马并驰而过。 黑马上的青年侧帽胡靴,短衣箭袖,发辫飞扬。 白马上的少女火红嵌珠小帽,金色翻领大红窄袖胡服,足蹬金锦小蛮靴,策马扬鞭,意气飞扬。 “奕六韩,我超过你啦!”随着少女清脆如铃的喊声,白马和黑马错开了半个马身。 不一会儿,白马就跑到黑马前面去了,只听少女娇脆顽皮的喊声回荡在草浪翻滚的原野上:“奕六韩,快来追我啊——” 黑马上的青年将两指衔在唇边,气运丹田,顿时有直入云霄的唿哨声传出。 奔驰在十几步开外的白马忽地仰天长嘶,人立而起。 马上的少女惊呼一声,赶紧扯住缰绳,却没能及时驭住坐骑,眼看被抛了出去。 就在白马人立而起的瞬间,黑马飞驰接近,黑马上的青年一跃而起,如鹞鹰般凌空翻身,在少女被抛下马背之时,及时地接住了她,并抱着她在草地上几个翻滚,卸去了落地的撞击力。 在草地上翻滚的时候,少女不停地踢打青年:“你耍赖,你输了,你输了!” 青年制住少女的踢打,一个翻滚将少女压在身下,坏笑:“你又没说比谁快,你说的是比谁先到。” 少女手被摁住,腿被压住,四肢动弹不得,不禁羞染双颊,娇嗔地噘嘴:“奕六韩,你就会耍诡计,哼……” 奕六韩见身下的少女面庞娇羞,红唇微绽,碧色双眸清亮如泉,不禁情潮涌动,难以抑制,俯身吻上少女的眉心。 这一刻时空停止,绿草的清香扑满了面孔,连天碧草像一张厚实的绿毯在身下铺展,天空辽阔高远。 “小歌……”奕六韩一边轻呼她的昵称,一边用舌尖轻触她浓密卷翘的长睫,顺着她挺直的高鼻滑下,最后深深地吮住了她饱满娇嫩的红唇。 “你……你嘴里全是酒气!”歌琳推开他,“大清早的你就喝了这么多酒!” 奕六韩笑了,眼底荡漾着深深的迷醉:“我没喝多少,是小歌你让我醉了……小歌我要你……” 绿草如轻柔的波浪拂过白玉般的肌肤,星星点点的野花在风中纷飞,落满了身体。 有一瓣轻盈柔软的粉色花瓣正巧落在那片殷红上。 他爱恋横溢地问:“疼不疼?” 她以粉拳捶他的胸,娇笑中带着顽皮:“好疼啊,你竟敢欺负我,回头我告诉父汗去。” 他抓住她的粉拳,轻轻地吻着,戏谑道:“再欺负你一次好不?” 说着做饿虎扑食状将她再次压在身下。 歌琳求饶道:“不行不行,疼,疼,疼!” 他捏着她红扑扑的脸,邪邪地坏笑:“我已经很轻了,轻得我都没尽兴呢。” 歌琳双手合十:“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 他在她耳畔邪肆低语:“你亲我,我就饶了你。” “好,我亲你。”她抱住他裸露的肩,突然一口咬下去,咬得他叫起来。 “小歌,你这是干嘛,谋杀亲夫啊!”他夸张地大叫着,低头看自己的肩,只见牙印赫然,鲜血淋漓。 歌琳的绿眼睛射出胡人女子的痴情与奔放:“这是我在你身上盖的图章:我的男人,其她女人不准碰。” “男人可以碰?”他开玩笑道。 歌琳一瞪眼:“你说什么?” 他纵声大笑,笑声飘出去很远。 歌琳佯怒地捶打他:“你什么时候都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我信不过你!” 奕六韩这才收了邪谑,正了脸色,深情凝目:“小歌,等出征回来,我就向你父汗求婚。” “出征?!父汗要出征?!”歌琳一坐而起,满面震惊。 奕六韩坐起身,屈起一腿,一手搭膝,绞着满头发辫,依然是吊儿郎当、浑不在意的神情:“你还不知道吧,梁国的天柱大将军死了。” 她惊住。尽管不问世事,只喜欢驰马游猎,她毕竟是野利部的公主,对于天下大势,多少耳闻过一些。 一惊之后,她微带欣喜地说:“这对于我们草原是好事啊,父汗一向最头疼的不就是这个天柱大将军吗。有他在,父汗每次马踏中原都捞不到好处。” 奕六韩兴味索然,百无聊赖地扯了一把草,在鼻前嗅了嗅,又在眼前看了看,说道:“这它娘的是羊茅草,可以用来做茶。这片草坡都是这种草吗?” 歌琳又好气又好笑,奕六韩是个怪人,常常你跟他说东,他和你说西。 歌琳问道:“对了,那个威震四海的天柱大将军是怎么死的?” “好像不是羊茅草?”奕六韩含了一片草叶在嘴里嚼,并将那把草举到歌琳嘴边,“你尝尝,不像羊茅草的味道,有点像是……” 歌琳推开他,噘嘴道:“我问你,威震四海的天柱大将军是怎么死的?” 奕六韩一边嚼着草分辨味道,一边冷笑:“还能怎么死,大梁国他一手遮天,功高震主,皇帝容得下他?——我觉得这是乌拉茅,可以入药治伤的乌拉茅,不是羊茅。” 歌琳扯住奕六韩的一条发辫:“你能不能不再研究这把草?跟我说说出征的事?” 奕六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歌,可汗就要出征,肯定会向阿娘征药。阿娘最近腰酸腿疼,不能到处采药了。我带一片回去让阿娘看看是不是乌拉茅,如果这片草坡全都是乌拉茅,阿娘会多么高兴啊。” 歌琳的神色忽地温柔了。 奕六韩口中的阿娘,并不是他的亲娘。她叫缇娜,是野利部的穆图可汗的药奴,年轻的时候,她经常跟随穆图可汗出征,也曾被穆图可汗宠幸过。不过那都是可汗一时兴起,过后就把她丢到一边了。她依然做她的药奴,无争无求。 有一年穆图带兵劫掠大梁的边疆军镇硕槐。 就在劫掠一空、尸横遍野的硕槐镇,缇娜捡到了一个嗷嗷待哺的男婴,看他的襁褓和颈项里的玉坠,可以肯定他是汉人的孩子,而且是门阀世家的遗孤。 缇娜心地善良,就将男婴带回草原,养在自己的帐篷里。 她给他取名奕六韩,在野利语里,奕六韩是“寻根”的意思。 大约缇娜还是希望奕六韩能够找到他的家族。 然而奕六韩从婴儿时期就在草原长大,整个人都已经胡化,基本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汉人气息。 直到十五岁那年,奕六韩遇到了一个怪人,那人问他愿不愿意学武功。 奕六韩长于草原,精擅骑射。不过作为汉人,虽然他也算个头高,但比起草原汉子,还是显得瘦弱,也因此经常被欺负。他当即表示愿意学习武功。 这个怪人说,我可以每隔几天晚上来传授你武功,但这件事你要保密,连你阿娘也不能说。还有就是,你要跟着我学习汉语。 就这样,奕六韩从十五岁到十九岁,每隔三两天,都到怪人约定的那个草坡,每次他到达时,怪人已经在等他了。 他跟着怪人学习武功和汉语,他叫怪人师父。他有养母,但没有父亲,潜意识里,他把这位师父当成了父亲。 五年时间,他对师父逐渐产生了深厚的依赖。每晚见到师父的那一瞬间,他都会涌起热乎乎的感情,亲热地喊着师父奔跑过去。 师父一直黑巾遮面、从未露出真容,面对他的热情,师父也冷淡而严厉,除了教授武功和汉语,从不谈及其它话题,尤其不谈及自己。 他对师父好奇之极,总是趁着学习汉语的时机,不停地套问师父的身份。师父从不回答,而且只要他把话题从学习内容扯远,师父就会用弹指神功在他额头上敲一记。 别看这轻轻一敲,这一下会将一种难以忍受的剧痛,从额头扩散到脑部深处。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也难受至极。 尽管如此,生性豁达顽皮的奕六韩依然没有引以为戒,下次又会问起一些学习之外的话题。诸如: “师父不愿透露名讳,那年龄可不可以告诉徒儿?——啊哟!”(一弹指) “我猜师父有五十岁了?——啊哟,又打我,是猜得太老了?” “师父成亲了没有,下次带师母一起来嘛——啊哟!” “师父,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啊呀呀,好痛,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章 私定鸳盟 第二章 私定鸳盟 二十岁生辰的前一天,师父跟奕六韩道别,说他从明天起,再也不会来了。 之前师父一点都没透露,一直到这天的教学内容全部结束,两人告别之时,师父才说出来。 奕六韩惊得呆立当地。师父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师父走出几步远,奕六韩才回过神来,追赶上去,扯住衣袖,带了哭声:“师父,别走!别走!” 师父扯断衣袖,提气纵身,运起轻功,瞬间远去。奕六韩发足狂奔,却无论如何追不上,只能声嘶力竭地喊:“师父,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师父——师父——” 从那以后,奕六韩再也没见过师父。在野利部迁离那片草场之前,他依然每晚都去那个草坡等,却没有等到师父。 奕六韩二十一岁那年,贺若部突然夜袭野利部。凶残的贺若部见帐篷就烧,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奸,见牛羊就抢。 奕六韩身负武功,本来可以保护着阿娘全身而退。阿娘却是个痴情女子,多少年前被穆图可汗宠幸了一次,居然在她心中留下了永远的柔情蜜意。 已经垂垂老矣的缇娜,早已不跟随穆图出征,平时只在隶属于王庭的药帐捣药。然而,她一直默默爱着穆图,每次去可汗金帐送药,她都会偷偷看穆图在不在。如果能看到他一眼,她就会一整天心情欢畅。如果没看到他,她就会一整天失魂落魄。 被贺若部袭击的这晚,缇娜疯了一样挣脱开奕六韩,朝可汗金帐狂奔而去。 无法,奕六韩只好跟着阿娘朝可汗金帐跑。 穆图倒是被重重强弓劲弩保护着,他的女儿歌琳却不知为何落入了贺若部手中,眼看就要被带走。正好这时奕六韩随着母亲赶到,救下了歌琳。 穆图这才发现自己部落里藏着奕六韩这样的高手。 从此后,穆图每次劫掠中原都要带上奕六韩。奕六韩知道自己是汉人,但他从小长在草原,对草原的感情比对中原深。他知道如果不对中原烧杀抢掠,草原部落的生存会很困难。 目前的草原五部中,只有野利部离中原最近。可是自从大梁国出了个天柱大将军,野利部近几年出征中原都没捞到什么好处。 现在天柱大将军苏崴死了,如此千载良机,穆图可汗哪里还坐得住。 穆图出征之前,照例会向药帐征药。作为药帐里的老药奴,缇娜本就尽职尽责,何况是为了心爱的男人。 每次穆图出征,缇娜都要心神恍惚,生怕这是生死之别。 提到阿娘,奕六韩面含温情与疼惜,歌琳的脸色也变得温柔,叹息道:“你阿娘好可怜,父汗真是薄情,我母亲若还在世,一定会劝父汗让你阿娘建帐。” 草原上没有中原那么完备的嫡庶制度,一般来说,可汗只有一个可贺敦,可贺敦就相当于中原的皇后。 由于草原五部一直通婚,所以可贺敦都是来自另一个部落的公主。 可汗如果还睡了别的女人,可以把这个女人收为妾室,草原上叫做“建帐”,也就是可以建立自己的帐篷群,有自己独立的奴隶、侍卫。 歌琳的母亲原本是另一个小部落的公主,部落灭亡后被穆图所得,然后生了歌琳,建了自己独立的帐篷群,拥有了大量的奴仆和侍卫。 穆图相当宠幸歌琳母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冷落可贺敦,对歌琳母女言听计从。 可是五年前,歌琳的母亲去世了。 如今没有母亲在,歌琳担心自己也会跟草原五部的公主们一样,总有一天被父汗嫁给另一部落的可汗。 所幸的是,奕六韩这几年得到父汗重用,每次出征都功勋卓著,深得父汗喜爱。 于是,歌琳就抱着一种隐隐的希望,希望父汗能因宠爱自己、倚重奕六韩,破例让自己嫁给他。 奕六韩也是抱着这个希望,才一直为穆图可汗卖命。 然而,这毕竟只是这对年轻恋人的一厢情愿。有时候歌琳一想到自己和情郎的未来,依然觉得十分渺茫。 歌琳靠在奕六韩肩头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父汗不准婚,我们该怎么办?” 奕六韩却十分开朗豪迈地说:“那我们就私奔呗。” “我们去哪里?” “草原这么大,我们往北走,远离野利部。我会武功,你擅骑射,还怕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到时候,我们放马牧羊,纵鹰逐兔,生儿育女,白头到老,岂不逍遥?” 这幅图景在歌琳心中激起无限神往,她的声音转为低柔的呢喃:“真的……可以吗?” “小歌,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啊。”奕六韩突然说。 “什么呀?”歌琳从奕六韩怀里抬起头,碧眸扑闪扑闪。 奕六韩飞扬的眉目间忽地有了沉郁,双腿劈开坐于草地,双手搭在膝头,低头说道:“其实我有点希望可汗不准婚。” “什么?为何?”歌琳急了。 奕六韩还是低着头:“这样我就可以带着你和阿娘一起走,我们远离野利部,到一片陌生的草原,自由自在地生活。” 歌琳一时无语,半晌,她半跪于奕六韩双腿间,捧住他的脸,温柔地问:“奕六韩,你不开心吗?这种生活,你并不喜欢,对吗?” 奕六韩低头看着自己染满同胞鲜血的手:“抢掠和杀戮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这种强盗般的日子,我受够了。” 歌琳忍不住为父汗说话:“不抢,我们就会饿死;不杀,他们不会白白给我们。” 奕六韩双手握拳,声音低沉:“我明白。所以我才希望,可汗不要准婚,如果做了可汗的女婿,以后更加要以抢掠和杀戮为生了。” 歌琳眼见一向嘻嘻哈哈的情郎突然情绪低落,心中充满疼惜,她冲动地搂住他:“你再坚持一下,这次出征回来,如果父汗准婚,我们结婚后,我就留你在身边,跟父汗说我需要武功高强的护卫,不让你再随父汗出征。如果父汗不准,我跟你远走高飞,带上你的阿娘,天涯海角我们三个都不分开。” 奕六韩低头看着心爱的女人满目的坚定与深情,深深的感动如潮水般冲涌胸臆。 他一把搂过她,蹭着她的发鬓,吻她的耳垂:“小歌,谢谢你懂我。” 他的吻弄得她有些痒,格格地笑着躲开。他逮住她,再次将她压在草地上,亲吻她的额头、眼睛、鼻梁、面颊。 他吻她左颊,她就往右转头避开。他吻她右颊,她又往左转头避开。同时发出顽皮的格格笑声,撩得他心痒难耐、欲火升腾。 他将她双手举起摁在头顶,让她动弹不得,在她耳畔邪恶低语:“这一次我可来狠的了哦。” “奕六韩哥哥饶命——” 春风骀荡,草浪翻腾,野花飞溅。 对于初浴爱河的恋人来说,时光总是箭一样飞逝。 一直到斜阳向晚,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铺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芒,星星点点的野花闪耀着夕照的光,天地间仿佛抖开了一幅碧金色的华丽锦缎。 奕六韩和歌琳这才牵着马,并肩往回走。 在穆图可汗的金帐附近,他们依依不舍地分手。 歌琳的公主帐就在可汗金帐附近,围绕着可汗金帐的除了可汗的亲族,还有重臣、大将,这些人的帐篷占据着水草丰美、地势平缓的最佳草场,这片区域被野利人称为“王庭”。 而奕六韩所住的药奴帐篷,则在离王庭稍远的另一片地势较差的草场,以拱卫金帐的形态分布着。 歌琳一直站在分岔的路口,手里拽着两匹马的缰绳,隔着重重叠叠的帐篷,望着奕六韩走远。 奕六韩作为药奴的养子,是没有资格拥有马匹的。 今天他们骑的两匹马都是歌琳的。 奕六韩不停地回头摆手让她离去,她还是站在原地,不舍离开。 望着情郎甩着发辫、晃着肩膀、洒脱不羁的走路姿势,歌琳心中柔情荡漾、无限爱恋。 就在她心摇神荡的时候,突然眼前金光一闪,脸上和脖子上霎时剧痛。 “小淫妇,又跟你那汉人贱奴私会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章 阴谋败露 第三章 阴谋败露 歌琳衣衫裂开,雪白的面颊和脖颈泛起了火红的鞭痕,她倒退两步,甩开被鞭子抽散的秀发,恨恨地斜睨过去。 用鞭子抽她的是一个华服少年,头戴高高的尖顶胡帽,帽子上镶满宝石,从帽子里垂下的发辫上也挂着琳琅的宝石,腰系虎纹金带扣,足蹬织锦皮靴。 “汉人贱奴为我们野利部屡立功勋,你这个野利部的王子就会躲在背后打女人。” 歌琳话音刚落,对方又是几鞭狠狠抽来,只听鞭声呼呼,她头上的小帽被抽落在地,头发披散一脸,她抱头躲避,却被王子一把揪住头发,将脸凑到她脸上,恶狠狠地说:“我就打你了,怎么着,你喊你那个贱奴来救你啊!” 歌琳知道,如果被奕六韩看见,不管对方是不是王子,奕六韩一定会冲上去打他的。 “呸——”歌琳一口唾沫吐在二哥凑近的脸上。 二王子狞笑着抹去脸上唾沫:“小歌,你以为那贱奴帮我们抢了几次中原,父汗就会把你嫁给他?别做梦了!我听母亲说了,父汗准备把你嫁给疏勒部的老头子,室顿可汗。” 歌琳笑了。眼前这个畜生还不知道,她今天已经是奕六韩的人了,他们已经私订鸳盟,以后不管父汗如何决定,她生死都跟着奕六韩了。 因此,她反而笑得十分邪媚:“二哥,这事就不消你操心了,你还是操心一下自己的事吧。” 二王子一惊,更紧地揪住歌琳秀发,歌琳痛得咬牙。 “小贱货你在说什么?” “你别以为父汗不知道大哥怎么死的。”歌琳在二王子耳边用邪异的声音幽幽说道。 二王子惊在当地,魂飞魄散,松开了歌琳的头发。歌琳趁机挣脱,拾起掉落的帽子,拢了拢发丝,微微昂头,转身牵马离开。 奕六韩随可汗出征之后,歌琳每天都去陪伴奕六韩的阿娘。 有时候偶遇二王子,他不再对她拳脚相加、恶语相向,反而有点忌惮她。她知道他目前不敢对她怎样,父汗既然知道大哥之死的真相,她若再有闪失,二王子难辞其咎。 这天,歌琳又在缇娜的药帐待到很晚。歌琳喜欢听缇娜说奕六韩小时候的事,百听不厌。 作为交换,缇娜要歌琳跟她讲穆图可汗的事,也是百听不厌。 “阿娘,你到底喜欢我父汗什么啊,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自从和奕六韩私定终身,歌琳就改口称缇娜为娘。 “谁说的,你父汗年轻的时候可英俊了,可有英雄气概了。”缇娜被皱纹包裹的眼睛里,缭绕着年深月久的迷恋。 “比奕六韩还英俊,还有英雄气概吗?”歌琳一边看缇娜在油灯下缝一顶狐皮帽,一边笑盈盈地问。 “小奕啊,他俊是俊,但是英雄气概,比不上你父亲。”缇娜也笑了,说起养子,沟壑纵横的脸上漾过另一种柔情。 “才不呢,那次贺若部夜袭,奕六韩冲上来救我的时候,简直像天神下凡,那种英雄气概,谁也比不上。那晚,连我父汗都丢下我不管了,哼,我可没看出父汗的英雄气概在哪。” 缇娜停下手里的活,从昏暗灯影里抬起饱经沧桑的脸庞,微眯了混浊的眼睛,想了想,说:“你父汗老了,老了……” 歌琳顽皮地对缇娜笑道:“阿娘,等这次父汗回来,我想办法让他来看你,好不好。” 缇娜连忙紧张地摸着鬓角:“可别啊,我老成这个样子了。别让可汗想起我,让他心中永远留着我年轻时的样子吧。” 歌琳忽然觉得莫名的悲哀:缇娜从来不因可汗老了就不爱他了,反而情深更胜往昔。然而,女人却要担心自己容颜衰老,男人就不爱她了。 正在歌琳心中伤感之时,帐篷的门帘忽然被掀开,灯影摇曳,有人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公主……” 歌琳一看是自己的侍女,霍地站起:“怎么了?” 侍女跑到缇娜面前,低声说:“刚才迪亚来过了……” 说着,侍女看了缇娜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缇娜也跟着紧张了,摸索着站起身来。 歌琳连忙转身安抚缇娜:“阿娘,别担心,是我的另一个侍女不知怎么惹怒了可贺敦。我看看去,阿娘,我明日再来陪你。” 歌琳和侍女离开后,两人一路不敢言语,在星月下一前一后悄然行路。回到公主帐,歌琳遣散众人,只留下这名侍女,又到帐篷门口看了四下无人,这才拉着她坐在地毯上,低声问:“迪亚说了什么?” “迪亚说,她听见二王子和可贺敦在密谋篡位。可贺敦联合了娘家疏勒部,准备在可汗出征归来的途中下手。” 歌琳心脏狂跳,她尽量稳住自己,继续问道:“还说了什么?” “还说,可贺敦和左贤王勾结已久,此次可汗出征,左贤王统领一半兵马。只要左贤王在归途叛变,再加上疏勒部埋伏的兵马,恐怕可汗无法全身而返。” 歌琳只觉浑身冰凉,手足发颤,几乎要晕倒。她紧紧抓住心腹侍女的手,深深呼吸。片刻后,她冷静下来,对侍女说:“我即刻南下,去给父汗报信。你替我遮掩,别让他们发现我已经走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心腹侍女满面震惊:“公主你……你一个人去中原?” “没有别的办法了,今天迪亚来报信,你确定可贺敦的金帐里无人发现?如果可贺敦怀疑,先把我们干掉,就没人能给父汗报信了。我只能趁夜半离开,就算明日有人把迪亚的行踪报告可贺敦,她要派人追捕我,我也已经走了很远了。何况,她也不知道我走哪条路。” 心腹侍女知道公主去意已决,不再多说,赶紧替公主收拾行装,带上干粮。两人动作迅速,半刻钟后,一切就绪。 歌琳蹑手蹑脚地牵着坐骑,绕过一座座帐篷。夜色已深,大多数帐篷都已熄灯,她熟悉值夜侍卫的岗位,小心翼翼地避开了。 一直离开可汗金帐区很远了,她才站定了歇口气,取下马嘴里的木枚和马蹄下的裹布。 沐浴在月光下的大草原,幽静如梦。放眼四顾,连天碧草像厚厚的绿毯铺向夜空深处。几道弯弯曲曲的河流,在月光里像银丝带一般飘浮着。漫天繁星,触手可及,清风带着草原夜晚特有的凉意,如清凉的水气般拂到脸上来。 歌琳深深地呼吸着草原夜晚的空气,回头望了一眼。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野利部来到这片草场其实才两年,说不上是什么故土。要说故土,整个大漠草原都是歌琳的故土。 匆匆回望之后,歌琳便纵跃上马,扬鞭落下,飞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四章 不速之客 第四章 不速之客 暮云四合,山色苍茫。 大梁国边境苍梧郡的郊野,一座座帐篷如巨大的蘑菇般,沿着一条大河层层叠叠铺开。帐篷外升腾着一柱柱炊烟,支着数不清的火塘与烤架,河边满是淘洗粟米、餐具的士卒,临时扎起的栅栏里关满了牲畜和妇女。 这正是此番劫掠中原、满载而归的野利部,返程途中临时扎营于此。 前几年大梁国的天柱大将军苏崴镇守边疆,野利部几番袭扰中原都未得好处,穆图可汗还几次陷入险境,幸而有奕六韩贴身保护着他安全败退。 如今,胡人的克星苏崴终于死了。草原五部都蠢蠢欲动,野利部离中原最近,而且近年来野利部草场凋敝、人畜锐减,于是穆图可汗等不及每年秋天的草原五部联盟大会,就带着大部分兵马和愿意参战的牧民,到中原边境来大肆剽掠。 野利人一连洗劫了三州十二郡,兵锋所指,无人能挡。野利人铁蹄过处,粮草抢光,男人杀尽、女人受辱,或者带回部落为奴。 此刻,穆图可汗一手搂着一个柳嫣花媚的汉族少女,正在最大的一顶牛皮帐篷里饮酒作乐。 可汗之下地位最高的左贤王,以及左将军、右将军,各自搂着一个汉女,也陪着可汗在大帐宴饮。不时有侍从自帐外端着烤好的牛羊肉进来。 离可汗大帐不远的另一座帐篷里,奕六韩半裸上身、发辫散乱,正和侍卫队的兄弟们猜拳斗酒,玩得忘乎所以。 玩到激动处,他甩着发辫跳上桌案,大声地呼喝着摁住自己的副将扎勒摩的脖子灌酒,满帐将士哈哈大笑,热闹鼎沸的气氛几乎要将帐篷掀起来。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开怀畅饮了,直到今日,走到梁国与野利部所在草原的交界处,穆图可汗方才放了心。往来斥候报告,梁国并无追兵。穆图可汗便给侍卫队放了一晚假,只留了四个武功极高的贴身护卫,其余的让他们自己去聚餐宴饮。 奕六韩本来想留下,穆图一挥手,让他去休息。出征期间他滴酒未沾,今晚得了可汗特许,他终于可以喝个痛快。 手下兄弟们都喝得东倒西歪,有些就地醉卧,有些勾肩搭背,还有些惦记着抢来的汉女,走出了帐篷。 奕六韩跟着这些人走出去,帐篷外面是初秋的夜色,夜风一吹,酒醒了不少。 “小歌,最多还有两日,我们就见面了,你想不想我?” 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 一位侍卫队的兄弟从他旁边经过,带着醉意,大大咧咧地搭上他的肩:“队长,你没挑个汉女玩玩?” 他还未回头,另一位兄弟说:“队长肯定又是一个都不要。” 搭在奕六韩肩上的兄弟使劲拍了奕六韩两下:“队长眼光高着呢!” 奕六韩推开他,戏谑:“我没你强,我喝多了就软。” 两个兄弟哈哈大笑着走开。 夜色渐深,月光朗照,山影朦胧。大片绵延的帐篷里依旧灯火通明,不时有女子的惨叫和男子的淫笑传出。 奕六韩走到靠近山脚的僻静处撒尿,这泡尿憋得太久了,他刚刚舒服地吐出一口长气,忽觉耳畔传来异响。 他迅速扎好裤带,警觉地扫视周围。 月光将群山莽莽的黑影投下,树林摇曳,林间似乎有一道人影。 是酒醉眼花了? 奕六韩使劲甩甩头,想将脑海中的醉意驱散一些。深吸一口气,他纵身进了树林,那道人影却不见了。 月色婆娑,树影憧憧。奕六韩静立原地,竖耳倾听。 迷蒙的醉意中,传来风吹树叶的哗哗声,秋虫唧唧啾啾的低鸣,以及山下营地的隐约喧哗。 忽然,仿佛梦境一般,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徐徐飘来:“你长高了……” 这是一句汉语,不是野利语。 熟悉的嗓音令奕六韩的身影猛地一震,全部的酒意都变成漩涡在脑中急速旋转,一层层的悲喜如海浪般席卷而来。 “师父……”他声带哽咽,泪眼模糊中看见那个黑巾蒙面、玄色长袍的身影,在迷蒙的醉眼里飘摇,如梦如幻。 我在做梦吗?真的是师父?当年决绝离去、不曾回头的师父? 这时他突然发现,他是俯身看师父,而不像许多年前是仰头看。 这个发现令他更是悲喜交加,扑通一声跪扑在师父膝下:“师父……” 玄袍男子将手覆在奕六韩头上,轻轻地抚摩,叹息。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去,捂住心口。 奕六韩一惊,起身扶着师父的肩,感觉到师父的身子在发抖。他看不见师父的脸,却借着月光看见师父的眼睛,深陷而充血。 “师父,你受伤了?”奕六韩惊问,心如刀割,更紧地扶住了师父,“快跟我回草原,我让阿娘帮你治伤。” 玄袍男子连连摆手,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咳嗽声中,他扯下了脸上的黑巾。 奕六韩惊呆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没想到月光下师父的脸惨白发青,显然是伤势已深。 “师父一定是美男子吧?”许多年前,当师父教他汉语典故“沈腰潘鬓”是用来形容美男子时,他曾经问过。得到的回答是师父的弹指神功,一阵剧痛穿透头颅,他抱头大叫,“痛死了,痛死了,师父肯定奇丑无比!” 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师父真容,竟是这样凄惨的病容。然而,这张病容憔悴的脸,却依稀可见当初的英俊勇武,以及超越常人的刚毅冷静。 等这阵咳嗽过去,玄袍男子指着自己,“看见了?为师中毒已深,在死前,必须带你走。” 奕六韩震惊地问:“去哪里?” “回家。” “回家?我的家在草原……” 又是一阵咳嗽,师父喘息着,语声带了一点严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师的来历吗?” 奕六韩怔住,过去与师父相处五年多,他经常打听师父的来历,师父除了给他脑袋上来那么一记神功,从未回答过他。 今日,他终于要说了吗。 不知为何,奕六韩竟有些畏惧,希望他不要说出来。 “你的亲生父亲在等你,快跟我走。” 师父虚弱的声音却仿佛带着雷霆般的力量,冲击着他的心,让他久久震骇无语。 脑子里的酒意就在这一刻,猛地沸腾起来,月光在旋转,树林在摇晃。 玄袍男子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低哑地喝道:“快走,再迟疏勒人就进攻了。” “你说什么!”又一重的震撼接踵而至,奕六韩简直天旋地转。 “疏勒人已经在附近埋伏好几天了,穆图可汗的斥候都收了左贤王的重贿。今晚疏勒人进攻,左贤王做内应。你快跟我走,让他们这群野蛮人自相残杀……” 艰难地说完这席话,玄袍男子倚着一棵树喘气。 奕六韩没听完就回身往山下跑:“我要去救穆图可汗——” 他带着醉意,脚步趔趄,却散发出一股勇往无前的气势。 “站住——”玄袍男子用尽浑身力量喝道,“穆图当年奸杀你生母,你还要救他——” 奕六韩的身影突然凝住,许久不动,慢慢地回头,“师父,你在骗我,你不想让我涉险,所以骗我。” “你不信为师?”玄袍男子大口喘气,声音冷厉,“你脖颈里是不是挂着一块玉?我能让你见到另外一块和你配对的,你信不信?” 这时,仿佛一张巨大的红色幕布铺天盖地罩下来,奕六韩和师父所在的山林瞬间被红色的光芒吞噬。 无数的帐篷腾起冲天的烈焰,照亮黎明前最深的夜色,无数利箭带着嗜血的呼啸声,向山下的大营倾泻而来。 “是左贤王放的火,疏勒人进攻了……”师父慢慢直起身,走近奕六韩,吃力地将手搭在他肩上,“穆图和他的心腹今晚都醉得不省人事,必死无疑,你母亲当瞑目了……” 奕六韩往下俯瞰的身影凝然不动,师父拍在肩上的手,也没有令他的肩膀撼动分毫。 这时,他回头冷冷看了玄袍男子一眼,突然,他运起掌风,一掌将虚弱的玄袍男子推出几步远,然后猛地提气,向山下狂奔,一边跑一边喊:“我没有亲生父母,只有阿娘和小歌,我要去救阿娘的心上人、小歌的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五章 师徒喋血 第五章 师徒喋血 望着徒弟在火光中跑远的身影,玄袍男子幽然叹息:“阿娘的心上人,小歌的父亲?这都什么跟什么……” 原以为搬出徒弟的身世,尤其是生母被奸杀这段往事,定能让他毫不犹豫地跟他走。 他受了重伤,且体内有余毒,用武力是不可能强迫徒弟走的。 无法,只能再用一粒吴神医的药丸了。 吴神医交待过,这是一种强力提神的药物,不仅不能治疗他的伤情,而且会加重他体内的毒性。他每吃一次,都能焕发瞬间的武力,过后身体却会加倍虚弱。 因此,这一路上,他轻易不吃这种药丸,除非有险情发生。 无奈地叹息着,他摇摇头,从腰间的锦囊里取出药瓶,将最后一粒药丸倒在手里,看了看,似下了什么决心,一咬牙,仰头吞了下去。 将药瓶放回,锦囊系好,他靠着树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山下红光映出他的脸色,脸上发生了神奇的变幻,惨白发青的脸逐渐透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他深深呼吸,然后飞身跃起,冲下山去,如一只迅疾的黑色猎鹰,掠向了红彤彤的火光深处。 野利部的大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火光熊熊,蹄声如雷,金铁交击之声、惨叫呼号之声,如怒涛般一层层汹涌席卷而来。 玄袍男子的身影如疾风闪电,带起一层层凌厉的掌风,在纷乱的骑兵、飞溅的血光和兵器的寒影间穿梭。他看准了一个骑兵,飞身而起,瞬间扭断骑士脖颈,夺过兵器和马匹。 他策马穿梭在营地中,寻找奕六韩的身影,突然迎面跑来的一骑让他浑身振奋,大喊:“徒儿,这里!” 奕六韩看见师父来救他,感动如潮水般涌来,眼中一阵灼热。 “他往那边跑了!” “左贤王有令,杀了奕六韩有重赏!” “兄弟们快追啊!” 奕六韩是穆图心腹,这次左贤王叛变,事先收买了穆图侍卫队的十几个武士,却将奕六韩蒙在鼓里。 几十只利箭呼啸着追上来,奕六韩舞起马刀拨挡。 他还未冲到师父身边,前面又转出几十个骑士,奉命来追杀他,迎面一片马刀织起光网罩下来,凛冽的杀气直扑面门。 奕六韩正在舞刀格挡身后的箭雨,根本无暇顾及前面。突然,前方的刀光中有大朵血花绽开,一道玄色身影御马临空而至,漫天刀影下,敌人像被风吹到的麦秆纷纷往两边倒毙。 师父跃马来到他面前,满脸满身鲜血,马刀一指:“往那边走,我断后!” 奕六韩顾不上多想,勒转马头,朝师父指的方向狂奔。 落在后面的师父猛地一惊,他看见徒弟身后绑着一具无头尸体,赤身裸体,脖颈处碗口大的切口露出了血肉筋骨和断裂的血管,已经干涸的脓血凝在颈口,随着马匹颠簸抖动,在火光照耀下,令人毛骨悚然。 这尸身八成便是穆图可汗了。穆图没料到左贤王会叛变,夜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搂着两个汉女寻欢作乐,直到凌晨才沉沉睡死过去,没想到在睡梦中被砍下了头颅。他万万想不到,左贤王早就睡了他的可贺敦,被他冷落多年的可贺敦。 奕六韩到达时,穆图已经是一具无头尸体,奕六韩杀出一条血路才夺下穆图尸身,用裤带绑在自己身上,往外冲杀。 营中处处是燃烧的帐篷,无数士卒马匹狼奔豕突,惨叫声此起彼伏。 奕六韩带着背后绑着的尸体,挥舞着马刀往营外冲,他不时回头,看见师父紧跟着,才又继续策马狂奔。 朝师父指的方向疾驰,火光和喧嚣越来越远,很快就远离了这片山地,上了大道。 身后马蹄声依然密集,约莫有几十骑紧追不舍,利箭破空之声接连响起,奕六韩和师父都挥舞着马刀不停地格挡。 突然,师父的马匹一声悲嘶,臀部中了一箭,四蹄屈地,倒了下去。师父纵身跃起,刀影罩住自己周身,不让接连而至的箭矢射中。 奕六韩赶紧收紧缰绳,喊道:“师父,快上来。” 师父纵跃几步,飞身上了奕六韩的坐骑,贴身靠着奕六韩背后的裸尸。这是一个比他高的男子,他的脸正好对着尸体脖颈处断裂的切口,饶是师父这般身经百战的勇士,也觉得有一丝诡异。 来不及多想,师父瞥见马鞍旁有弓箭,连忙挂上马刀,闪电般拈弓搭箭,往后疾射。 箭如流星,矢如闪电,七箭连珠射出,七个追兵应弦而倒。 奕六韩骑的是此番出征穆图赏给他的一匹神骏,名叫“云翼”。三个人的重量压上来,并未让云翼的速度变慢,而且云翼还能一边跑一边躲开破空而至的箭矢。 奕六韩感觉到坐下神骏在躲避箭矢,不禁紧了紧背后的尸身,一边御马狂奔一边低声自语:父汗,保佑我们躲过追兵。 自从与小歌在草原上结合、私订鸳盟以来,他出征期间每次看见穆图,都在心中默默喊他“父汗”。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稀疏,慢慢地,大道拐弯,师父喊了声:“往左。” 奕六韩提马左转,大道渐窄,田亩渐多。东方一线微光,天快亮了。 终于,身后的马蹄声只剩三骑。许久未闻箭矢声,这三骑应该是没箭了,却被左贤王那惊人的赏格诱惑,依然紧追不放。 这厢,奕六韩和师父也没有箭了。 师父压低声音说:“徒儿,我趁他们不备,飞身下马,斩掉他们的马腿,然后你纵马回头冲杀。” “好!” 师父提刀从马上滚落,几个翻滚,迎着扬尘奔来的三骑,刀光横扫,三匹骏马仰头痛嘶。 马上三个骑手都是左贤王培植的勇士,身手矫健,反应敏捷,在马匹倒下之前,飞身跃下,还未站稳,奕六韩已经策马朝其中一人直冲而来,身子在马背上倾斜,刀光挟着雷霆之势,借着马匹冲力,将立足未稳的敌人砍成了两段。 一道血光如长虹般掠过,奕六韩已经纵马冲向另一个敌人。 另一个敌人见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被玄袍男子缠住,连忙转身飞跑。 奕六韩恨极了左贤王的叛徒,策马疯狂追上去,身后穆图的尸体越发摇晃,似乎在提醒奕六韩为他报仇。 逃跑的那人不停回头,眼看要被追上,他越过道旁田埂,往崎岖的山路跑。 奕六韩跳下马,解下背后的尸身,提刀追了上去。 奔跑中的敌人知道自己跑不过,迅速俯身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回身摆好架势。 奕六韩脚下加力,如疾风闪电般快速奔跑,挥刀直冲过去。 敌人舞着匕首准备架住这一刀,却觉烈风扑面,几乎不能呼吸,眼前一花,奕六韩早已变招,一刀狠狠扎进敌人胸腹间,之后迅速抽出,在空中带起绚丽的血雨。 奕六韩顾不上擦拭一脸鲜血,回身朝师父那边张望。 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师父和他的对手都倒在地上,朝阳初升,远远地照着两具一动不动的身影。 奕六韩大骇,喊着:“师父——”,狂奔过去。 他一脚踢开师父旁边的尸体,跪倒下来,伸手一探,顿时松了一口气:师父还有鼻息,只是眼目紧闭,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看上去似乎是毒伤发作了。 奕六韩的养母缇娜是药奴,他从小耳濡目染,略通一些岐黄之术。 他先折回去将穆图的尸身背过来,绑在云翼背上。然后抱起师父,牵着云翼,迎着朝阳,往村子里走去。 这是一片荒村,数年前曾被草原五部轮番洗劫,早已田野荒芜、人去室空,偶尔一阵风过,露出野草下的白骨。 秋日清晨明媚的阳光落在这里,竟也变得荒凉。四下万籁俱寂,只有乌鸦在枯瑟的树枝上不时尖利地叫一声。 奕六韩一路留意道边野草,只要觉得符合记忆中疗伤的药草,就拔下来,装进马匹旁的囊袋里。 他不时低头听一听师父的呼吸,看一看师父的脸色。 这时,师父的嘴唇似乎动了动,奕六韩惊喜地叫:“师父——”耳朵贴上去,听师父说什么。 “第三间……” 奕六韩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第三间茅屋……” 奕六韩这才抬起头来,数过去,第三间茅屋映入眼帘。 奕六韩突然想起来,刚才经过大道分岔处时,师父说了一声:“左转”,看来师父是有意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的。 奕六韩低头看师父,师父似乎又睡过去了,他的脸色比刚才更青,隐隐有些发黑了。 奕六韩心中剧痛,赶紧牵马向第三间茅屋走去。 茅屋前有一个小小的院落,竟然打扫得干干净净。 茅屋的破窗后面,隐隐有人影。 “你的亲生父亲在等你。” 奕六韩蓦地想起这句话,心脏狂跳起来。 云翼突然打了个响鼻,这声响似乎惊动了窗后的人影。 门开了,有人走出来。 是一个女孩。 一个单薄瘦弱、眼神孤冷的女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六章 执子之手 第六章 执子之手 奕六韩怔了一下,顾不上多看女孩,抱起师父往里冲,喊着:“快救他!” 屋里有一个土炕,也被打扫干净了,奕六韩将师父放在炕上,转身道:“先喂他喝点水,我去配药。” 谁知女孩站在他面前,清亮的眼睛透彻如冰,声音冷静得可怕:“没用,他没救了。” 奕六韩呆住了,愣在当地,半晌,暴怒地吼道:“你怎么知道没救了,你他娘的又不是大夫!” “徒儿……” 奕六韩听见师父叫他,连忙奔到炕边,师父一把抓住他手腕:“她说得没错……为师中毒已深……药石无功……” “她是个什么东西,师父别听她的,你歇着,我这就给你煎药去。”奕六韩安抚师父。 “她……”师父突然有些激动,“咳……咳……她是我女儿……” 奕六韩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了女孩一眼:哪有女儿这样对待将死的父亲? 师父突然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奕六韩赶紧扶住他:“师父你快躺下……” 师父摆摆手:“徒儿,扶我起来,我有话说。” 奕六韩无法,只得两手插到师父腋下,将师父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坐着。看着师父这样,奕六韩也知道他命不久矣,不禁仰起头,忍回了夺眶而出的眼泪。 师父靠着奕六韩喘息了一会儿,才拿起女儿的手,放进奕六韩手里:“徒儿,答应为师,娶我女儿为妻……她自幼丧母,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滑嫩冰凉的小手被塞进奕六韩满是污泥血迹的粗糙大手里,奕六韩僵硬地握着这双小手,如五雷轰顶般说不出一个字。 师父的声音提高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答应我!” 奕六韩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眼前闪过小歌碧绿的眼眸、如花的笑靥,他迟疑着说:“师父,你放心,我会照顾你女儿……” 师父怒声道:“不是照顾,是娶她!” 这竭尽全力的一吼带来的是猛烈的咳嗽,咳得整个人剧烈抽搐,双手紧紧抓着胸口,好像空气不够一样大口地喘气,眼珠都暴突出来了。 这下把奕六韩吓得够呛,一边帮师父抚胸顺气,一边连声说:“我答应你,娶她,娶她!” 折腾了好一会儿,师父的咳嗽才止住,他靠着奕六韩,气喘吁吁地说:“你们……现在就拜堂……” “什么?!”奕六韩先没听懂拜堂的意思,片刻后明白过来,不由失声惊叫。 “现在……就拜堂……”师父再次重复,声音里透出了深切的悲哀与恳求。 奕六韩扶着师父,痛苦万分却有苦难言,只得说:“师父,你毒伤未愈,我们却洞房花烛,岂不是大不孝……” 师父吃力地扯出一个笑意:“你还记得我教你的汉语:洞房花烛……” 这句话令奕六韩五脏六腑都痛得抽搐起来,许许多多的回忆刹那间涌上心头,那些在草原的夜晚和师父共度的时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让奕六韩再也忍不住泪水。 “徒儿,看着你们成亲,是为师死前最后的心愿……如果你还顾念我们师徒一场,求你圆我心愿……” 师父靠在奕六韩肩上仰望着他,紫黑的嘴唇不住颤抖,神色焦灼、凄苦,虚弱涣散的眼神,骤然间凝聚成一道夕阳返照般的光芒,带着最悲哀绝望的恳求,盯紧了他。 奕六韩心中疼痛难忍,哭道:“师父,我答应你,我们这就拜堂,该怎么拜堂,你说……” 奕六韩跟师父学过五年汉语,没学过多少汉家礼仪,知道拜堂的意思,却不知道具体的操作。 这时,那女孩走上前来,递给奕六韩一个陶碗,她手里也端着一个陶碗。 奕六韩将师父往后靠在墙上,扶他坐稳后,才起身接过陶碗,视线被泪水模糊,隔着眼泪,隐约看见陌生的新娘,不由胸中一片荒凉。 女孩倒是异常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和奕六韩的碗里倒满水。 靠墙坐着的师父气若游丝地说:“一拜天地……” 奕六韩突然有种荒诞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在一个怎么挣扎也醒不来的噩梦中,身体也变得不像自己的,跟着旁边的陌生人机械地跪下,朝天敬酒,洒水于地…… 暮春的草原,宛如迎着阳光抖开的一匹碧绿绸缎,五彩缤纷的野花像绸缎上的刺绣,远远望去,壮美绝伦。天蓝得无边无际,那样高远、空阔。远方吹来的风吹起细碎的野花漫天飞溅,绚烂至极。 小歌美丽的胴体在野花绿草间被他覆盖,那一刻,他和她紧紧相贴,她的眼眸近在咫尺,宛若清澈的碧水,倒映着他英挺的眉目。进入她的那一刻,他清晰地看见那池碧水里,掀起层层动人的涟漪…… 小歌……小歌…… “再拜高堂……” “夫妻对拜……” 对拜结束,奕六韩还跪在地上发愣。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见靠墙坐在炕上的师父,双手松软垂下,安详地合上了眼睛,中毒已深的面容青黑可怖,然而嘴角却挂着一丝安详、满足的笑容。 “师父——” 奕六韩扑过去,抱住师父失声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都哭干了,他抬起头来,茫然四顾。 他看见师父的女儿,坐在临窗的座位,望着窗外。午后的阳光为她的侧影镀了一层金边,这时,奕六韩才发现,她竟是个罕见的美人。 和歌琳光彩照人的美不同,她的美沉静、孤寂。瘦弱的她,穿着一袭宽大的白色襦裙,裙上淡淡地印染了浅粉色的花朵,衬得整个人宛如雪中孤独盛开的白梅,月下悄然绽放的梨花。 听见哭声骤停,她转过脸来。他在她清丽绝伦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泪痕,压住心底的诧异,他对她说:“我得立刻走,野利部的左贤王勾结了疏勒人,谋害了穆图可汗。左贤王下一步肯定是赶回草原,谋夺野利部的汗位。我的母亲和我心爱的女人还在野利部,我必须赶在左贤王回到野利部之前救走她们。” 他尽量简洁地说完,看了师父最后一眼,俯身跪拜下去:“对不起师父,不能让你入土为安了。死者已矣,活人为大。徒儿走了!” 说完决然起身就要往外冲。 “我跟你一起去。”她站了起来。 轻柔的声音里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决心,深深震撼了奕六韩,他停下脚步,朝她看去:“此去危险,带着你是个累赘。你在此等我,我会回来,不会丢下你。” “我跟你是拜过天地、拜过高堂的夫妻,何来累赘一说。”她秀美的杏仁眼迎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夫妻不能分离,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跟你走。” 奕六韩瞠目结舌,震惊无语,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他完全是出于对师父的感恩和责任才娶她,她对于他不过是一个陌生女子,他和她毫无感情基础。所谓的拜堂,他不过像个牵线木偶、迷迷糊糊地入了套,满脑子想的都是小歌。 可是这个安静瘦弱的女孩,却说出这样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简直让奕六韩晕头转向,不知道是该感动、该好笑、还是该莫名其妙。 就在奕六韩发怔的时候,女孩已经快速收拾妥当,举止沉静的她收拾行李却意外迅捷,很快一个巨大的包袱就绑在了她清瘦的肩背,她走到他面前,仰起白梅般清丽的小脸:“走吧,夫君。” 奕六韩还是大睁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回过神来,“师父传过你武功?” 她静静地回答:“我和爹刚相认两个月,他还来不及传我武功。” 难怪师父死了,她并不伤心。奕六韩恍然大悟。 “那么你会一点武功吗?学过一点拳脚吗?” “不会。”她一边干脆地答道一边往外走。 奕六韩扶额苦笑:“那你不就是个累赘吗?你还是别去了,在这里等我,乖啊。” 她回头,用水杏大眼瞪了他一眼:“再说一遍,不许叫我累赘,我们是拜过堂的夫妻。结发为君妇,白首不相离。” 说完大踏步往院外走,走到奕六韩的云翼边上,回过头来说:“把这个没有头的家伙解下来跟我爹放一块儿吧,我们回来再一起归葬他们。” 奕六韩再次瞪圆了眼看着这个神奇的女孩,深深感慨:师父留给他的不仅仅是个包袱,而且,似乎是一个不好控制的包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七章 在水之湄 第七章 在水之湄 秋风萧瑟,霜空无际,阳光映照之下,更觉衰草连天,满目荒凉。 奕六韩策马奔驰在昨晚来的那条路上,怀里抱着刚刚拜堂成亲的新娘。 一路上都有昨晚被他和师父射毙的尸身和马匹。 他拼命扬鞭催马,风驰电掣,烟尘滚滚。他与疏勒人和左贤王的大军差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唯一的优势是单骑肯定比大部队走得快。他希望能在他们之前赶回草原,带走歌琳和阿娘。 两边的田野和山岗飞速后退,秋风掠过原野,刮起阵阵草叶灰沙。 在高速的驰马中,奕六韩还能提气,与怀里的新娘交谈。 然而,女孩在扑面而来的烈风中呼吸困难,交谈只能时断时续地进行。 “有没有听师父说过我的身世?” “爹说,你是……高临叶氏……之后……” “高临叶氏?那不是梁国四大豪族之一吗?” “是……” “我操(野利语),没想到我出身这么高贵!” “……” “那我为何会被遗弃?” “不知道……” “师父没告诉你?” “没有……” “我生父叫什么?” “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 “爹只说……你生父……会去高临……等你……” 耳畔风声呼啸,为了听清女孩的话,奕六韩不得不俯身贴紧女孩的后背,脸蹭着女孩的颈窝,喷出的气息热热地扑在女孩耳根,那里的如玉肌肤很快就嫣红一片。 他却未留意,只是高声大气地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湄……” “姓什么?” “苏……” “原来师父姓苏。” “不对……爹姓齐……” “啊?哦,你们刚相认。那你是跟养父姓?” “嗯……” “苏小湄——苏小湄——”他呼喊她的名字。 “全名叫……苏葭湄……”扑面的烈风吹得她不能呼吸,她费劲地纠正他。 “什么?”他没听清,知道她在奔驰的马匹上说话吃力,他稍稍放缓马速,问道:“苏家妹?苏家的小妹?” “不是……是‘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这都什么跟什么听不懂——” “我爹没教过你读诗?” “没有,除了日常用语,就教过一些成语和典故。” “以后我教你……” “学诗有什么用?” “那会让你……在这个世界之外……拥有另一个世界……” “这个我喝醉了也可以。” “……” 之后奕六韩加快了速度策马,两人不再交谈,很快就到了昨晚野利部被袭的那片山谷。 翻过这段山脉,就要进入草原了。这里以前设有关隘,自从天柱苏崴被诛,关隘废弛,守将逃逸,从草原入梁国再无阻碍。 此刻,只见那条大河密密麻麻浮满了尸体,插满羽箭的尸身几乎要将河道堵死,赤红的水流在阳光下翻涌奔腾,发出低沉的呜咽,流向远方。 午后的阳光照着山谷里野利部的营地,焦黑的尸骸纵横遍野,马匹和士兵混在一起几乎分不清。一座座烧毁的帐篷,只剩下乌黑的残骸,还有几座帐篷依然在燃烧。秋风吹来刺鼻的焦臭与浓重的血腥。 在这片惨不忍睹的狼藉之中,竟然孤单单立着一骑。 秋日艳阳下,那匹活生生的白马立在焦黑尸骸间,马上的骑手金色披风猎猎翻卷,周围是尸山血海、焦土残营,更显得那一人一马,孤绝天地。 奕六韩猛地收缰,勒住云翼,马匹一声长嘶,高高扬起前蹄。 瘦小的身子往下滑落,整个蜷进了他的怀里,可是他几乎感觉不到,他的眼里只有金色披风的身影。强烈的震惊与沸腾的爱意冲涌在心头,几乎要将他的胸腔撕裂。 他将怀里的人儿稳住,用力摁在马背,然后发狂般地跃下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狂奔过去:“小歌——小歌——” 金色披风的身影震动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般,凝固不动,片刻后,慢慢调转马头。 一瞬间,金色的披风从马背飞下,像一只展翅的金燕,飞跑着扑进了情郎怀里。 他身体熟悉的气息令她涌起千百种情绪,悲伤、喜悦、欣慰、凄苦,不禁放声大哭。 “父汗死了……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我在路上遇到左贤王的大军,我躲在道边,看见左贤王的马头挑着父汗的头颅……” “小歌……对不起,对不起……没能保护可汗,是我的错……” “不,不,幸好你没死!我不敢想象,如果连你也死了……我赶到这里来寻找父汗和你的尸体,我已经准备好见到你的遗体,却没想到……啊,奕六韩……” “小歌……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他扳起她埋在他胸口哭泣的脸,一阵狂吻。 而她尽力地踮脚仰头,回应着他狂热的亲吻。 两个人在阳光下发疯般吻舔着对方,似乎要将彼此揉进身体里。 稍远处,另一匹白马上,水袖长裙的白衣女孩,默默看着这一幕,紧紧咬住了下唇。 “小歌,你听我说……”不知道热吻了多久,奕六韩先冷静下来,捧起歌琳的脸,盯住她的眼睛,“有件事,请你听我说完再生气。” 歌琳眨巴着碧绿的眼睛,脸上犹带着泪痕与吻痕,静静等他说话。 这纯真娇艳的模样,令他心中一阵疼痛。 他将这一天的遭遇简单讲完,歌琳一边听着,一边望向远处白马上的女孩。 素白大袖襦裙如雪浪一层层从马背披垂而下,裙上朦朦胧胧绽放着淡粉色的花朵。为了骑马而将发髻高绾,远远的看不清五官,只见脸型精致柔和、皮肤雪白如玉。 歌琳心中尖锐地疼了一下,挣脱开他,脸涨得通红,摇头:“别说了!我赫兰歌琳,绝不与人共夫!” 奕六韩脸色黯淡,呆立无措。 歌琳转身便向自己的坐骑跑去,奕六韩拽住她衣袖,被她扬手甩掉,他追上几步,试图以一贯的嬉笑来缓和:“小歌,共用一夫怎么了,我被共用了,都不介意嘛——” 歌琳从马鞍旁抽出马鞭,回身一鞭甩过来,卷起凌厉的疾风,直扑奕六韩面门。 奕六韩手腕灵活地一翻,准确劲疾地抓住了鞭子,歌琳用力拉扯,却反而被奕六韩拉了过去,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小歌,别闹了,什么共夫不共夫,我只爱你一个人……” “那她算什么?” “管她算什么!爱算什么算什么!” “把她赶走!” “那不行,我不能欺师灭祖,背弃承诺。” “那我走!放开!” “不放!你要去哪里?左贤王勾结了疏勒人,野利部完蛋了,你回去就得给疏勒人的室顿可汗做继室,到时候就不是跟一个女人共夫,而是跟上百个女人共夫。跟着我吧,好歹我只有两个女人。” “你……”歌琳气急败坏,一拳又一拳狠狠打在奕六韩胸口,“放开我!你以为我只能靠男人活着?我不跟你走,也不回野利部,我自己一个人浪迹天涯。” “你能赢我五招,我就放你一个人去浪迹天涯。” “凭什么?你明知我打不过你。” “你连我五招都接不下,还浪迹天涯?到男人胯下去浪吧。” “你说什么?”歌琳气红了脸,飞起一脚踢向奕六韩胯下,奕六韩一侧身避开,闪电般出手抓住了歌琳的脚,轻轻一扭,歌琳痛得眼泪汪汪,连连求饶:“我错了,奕六韩哥哥饶命——” 奕六韩一笑,右手捧着她小腿往上一抬,歌琳整个身体后倾仰倒,奕六韩跨步上前,将她稳稳接住,再横抱起来,俯身凝视她,满面柔情:“小歌,我得赶回去救阿娘。时间不多,不要再跟我闹了,听话啊。” 他将她抱上马背,牵马走向苏葭湄,一边走一边细细问她是在哪里遇到左贤王和疏勒人的大军。凝眉沉思着,他说道:“那我们从另一条路回去,不穿过王庭,而是从霍脱泽过去。你和小湄就在霍脱泽等我,我把阿娘带来,再跟你们一道走。” 奕六韩说的霍脱泽是一片泽地,在野利部草场的最西边,那里离奴隶散居的帐篷区最近。奕六韩想在不惊动王庭的情形下带走阿娘。 牵马走近另一个女人,奕六韩交待歌琳:“她骑术没你好,我和她同骑一马,你骑自己的马。小歌,别跟她计较,相信我对你的心。” 这时歌琳已经看清了苏葭湄,那样静静坐在马上,静静看着他们走近。清丽的容颜在明亮的阳光下,宛如静水深流中的一块美玉。如此沉静的女子,脸上冷淡得没有任何情绪,却莫名地给歌琳一种威胁感。 歌琳昂起下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证明给我看看!” “没时间了,小歌。”奕六韩飞身跨上云翼,搂住苏葭湄,但仍朝着歌琳,大喊着:“救了阿娘,我证明给你看,小歌——我爱你——” 一边喊着一边狠抽一鞭,率先策马驰了出去。 歌琳先是甩了甩发辫,得意而满足:心爱的男人当着另一个女人喊着爱她。可是下一秒,她突然想到,那个汉女应该听不懂野利语吧? 狡猾的家伙! 歌琳心里狠狠地骂着,扬鞭跟上去,金色披风猎猎飞扬,两匹白马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八章 夜宿风波 第八章 夜宿风波 秋日的荒原,枯草瑟瑟,沙石遍地。风声呼啸,飞沙走石,荒原上像有一头无形的巨兽在奔走低吼。几株稀疏的树在狂风中摇晃,像绝望中披头散发的疯子。 这是一片荒漠草原,奕六韩选择的路线不是跟着左贤王和疏勒人的大军翻越山脉,而是沿着山脉继续往西,从西边的荒漠进入野利部的草场。 他估算了一下形势:左贤王叛变,引入疏勒人,刚进入野利部的头等大事就是夺位。他听歌琳大致说了一下可贺敦和二王子的阴谋,他们母子俩想借左贤王达到上位的目的,可是根据奕六韩对左贤王的判断,左贤王不会因为睡了可贺敦就扶立可贺敦的儿子,很可能,左贤王想自己做可汗。 王庭将有一番争权夺势,这其中,疏勒人一定也有他们的利益打算,他们站在哪边,哪边就能得汗位。虽然可贺敦是疏勒人,但他们会不会扶立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还很难说。 奕六韩虽然绕了远路,比左贤王和疏勒人慢了,但王庭的这番变乱将为他赢得时间,他正好趁乱带走阿娘。 奕六韩虽然带着一人,还是比歌琳骑得更快,他在前带路,每骑一段,就停下来等歌琳。 歌琳已经竭尽全力策马追赶,全身都快散架,几次都觉得自己要栽下马去,却咬牙坚持着。 凭什么那个女的能在奕六韩怀里舒舒服服坐着,而她却要自己鞭策着跟上? 心中有万千委屈翻涌不息,歌琳却始终要强地不表现出来。每次奕六韩在前方等她,那个白衣女孩也会投过来一瞥,她总是迎着他关心的眼神和她冷漠的目光,扬起头一笑。 残阳如血,平沙茫茫的荒原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金光,景色更显荒凉苍莽。 奕六韩看出歌琳实在支持不住,而自己也已经两日未眠,便决定驻马休息。 找了两棵枯树栓住马匹,三人坐在树下用餐。 苏葭湄从马鞍旁解下她亲手扎束的巨大包袱,从里面拿出装食物的油纸包和水袋。打开细致包裹的油纸,里面是糯米饭团、咸鱼和压干的紫菜。 歌琳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了馕饼、酱黄羊肉和一囊袋马奶酒。 奕六韩左看看右看看,把两个女人的干粮轮流审视一番,这才凑到歌琳身边,抓过一叠馕饼,将酱肉胡乱一卷,一大口马奶酒送下了肚。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和歌琳用野利语有说有笑,不时亲昵地俯身在歌琳脸上亲得吧唧吧唧响,歌琳笑着躲开去。 苏葭湄自己在一边,默默地拿着饭团和咸鱼干,小口小口地、优雅细致地嚼食着,眉睫低垂,一言不发。 歌琳那边吃饱喝足,开始收拾残羹,苏葭湄这边还在细嚼慢咽,始终不曾抬头往那边看。 歌琳刚收拾完,奕六韩懒洋洋地往她身上一靠:“小歌,快帮我编辫子。” 歌琳笑着推他:“等我坐好。” 歌琳靠着树坐好,奕六韩靠着她的大腿,大大咧咧、洒脱不羁,将一头野马尾鬃般的长发散开。 野利人习惯将头顶剃光,剩余的头发编成辫子垂下。 奕六韩从那晚和侍卫队喝酒,发辫就开始散乱。和师父一起躲避追兵、整夜逃亡,发辫散开得更多。这天又一路不停地驰马,更是全部散乱。 此时,西边的残阳已经坠到荒丘那边,沉沉夜色降落到莽莽沙原上。 歌琳温柔而享受地给情郎编着辫子,风沙在耳畔低鸣,她哼着草原上的歌谣,忘了周边一切,忘了这些日的焦灼悲伤,也忘了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直到鼾声大起,歌琳俯身一看:奕六韩睡着了。睡得那么香,淡淡的星光映着他英挺的眉目,刚劲修长的剑眉微微蹙着,高挺笔直的鼻梁,从上方望下去,好像拔面而起的山峰,极具男性美感。 歌琳看得痴了,忍不住用手指在情郎的脸上画着。 这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她打了个寒噤,惊醒般发现他穿得这么少。喊了他两声,他依旧呼呼大睡。 那晚聚饮他就把上衣脱了,之后血战和逃亡都赤裸着上身。裤带用来绑穆图的尸身,下身只剩亵裤。后来出发时,苏葭湄给他找了一套师父的袍服勉强套上。他身材高大,师父的宽松长袍穿在他身上变成了紧身短袄,长绔也变成了短裤,遮不住小腿。 歌琳怕他着凉,赶紧从马鞍旁解下随身携带的帐篷,将帐篷支在奕六韩上方,然后又给他盖了一层羊毛绒毯,在他唇上深吻了一下。他下巴硬硬的胡茬和他呼吸的气息,都是那样熟悉而温暖,撩得她一阵心动。 走出帐篷,夜幕沉沉,荒原苍苍,星月微光下,远处起伏的荒丘像一头头蹲踞的野兽。 苏葭湄独自坐在树边,长裙广袖铺展一地。狂风飞沙在她身边呼啸怒吼,卷起漫天尘雾。 她单薄的身影凝固不动,透着说不出的孤寂凄凉、绝望哀伤。 这么看过去,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看上去那样孤单、无助。 歌琳突然之间一阵迷茫。本想不管她,终究还是不忍,走过去问她:“你怎么不去睡?你没有帐篷?” 苏葭湄茫然不解地仰起头来。 歌琳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汉人,听不懂野利语。 歌琳只好用手势比划,指指帐篷,又指指苏葭湄的大包袱,合掌做了睡觉的姿势。 苏葭湄听懂了,摇了摇头。 歌琳为难了:是让她在这风沙大作的旷野露宿,还是让她睡到帐篷里去? 歌琳回头看了帐篷一眼,漆黑的帐篷里沉睡着她心爱的男人。她那么爱他,从那年贺若部夜袭,他不顾生死救下她,她就爱上他了。 那时他身份低贱,是药奴之子,而她是野利部的公主,是穆图可汗的掌上明珠。 身份的悬殊没有阻挡他们相爱,她从小见多了父汗左拥右抱,她知道越有权势的男人,就拥有越多的女人。她宁可和出身低贱的男人相爱,做彼此的唯一。 从那时起,她就想好了。哪怕与奕六韩私奔,过着漂泊无依、粗衣疏食的生活,也不要做某个部落的可贺敦、金尊玉贵地和一群女人共享同一个男人。 这个突然出现的汉女,打破了歌琳对爱情的梦想。 在所有的爱里,唯独爱情是不能分享的。 于是歌琳狠狠心,拿了水囊、火石等等贴身物,转身折回帐篷,准备和情郎一起睡下。 狂风呼啸,像无数只手撕扯着帐篷,打得帐篷啪啪作响。砂砾在风中铮铮鸣响,发出凄厉如厉鬼的呜咽。 歌琳抱膝坐在呼呼大睡的奕六韩身边,许久,许久,黑暗中她的双肩微微颤抖,内心在激烈地挣扎。 终于,她痛苦地咬了咬牙,冲出帐篷,喊她:“你进来吧——” 沙尘飞扬中,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靠着树,摇摇欲坠。 歌琳想到她听不懂,就对她打着手势,让她进来。 苏葭湄艰难地起身,摇摇晃晃地穿过风沙,长长的衣袂在风尘中飘摇。 歌琳擦亮了火石,帮苏葭湄照着路,苏葭湄钻进帐篷,弯着腰茫然地站在一旁。 这是歌琳从王庭跑出来报信时带的单人帐篷,苏葭湄一进来,更显拥挤。 歌琳一看奕六韩四仰八叉、手脚摊开躺在正中,占去了大部分位置,睡得鼾声呼呼。她正犹豫三个人该怎么睡,苏葭湄已经挨着奕六韩的左侧准备躺下。 歌琳无法,只得喊了一声:“不准脱衣服!” 苏葭湄怔了一下,没听懂,直起身子。看见歌琳在衣襟上比划,以为歌琳让她解衣再睡,手下意识地攀上了衣带,歌琳顿时张牙舞爪地大叫:“不准脱!和衣睡!” 苏葭湄的手定住了,僵硬了一会儿,和衣躺了下去,帐篷太挤,她几乎是紧贴着奕六韩躺下。 歌琳自己在奕六韩的右边躺下,却把手越过沉沉酣睡的奕六韩,将手插在苏葭湄和奕六韩的身体之间,吼着:“喂,喂,不准挨着我的男人——” 苏葭湄只好往旁边挪了挪,唯一的一张毯子就不可能盖在她身上了。苏葭湄在黑暗中冷得发抖。 歌琳和奕六韩同盖一床羊绒毯,整个人蜷在奕六韩臂弯里。男人身体的热气将她温暖地包裹,她正要迷迷糊糊睡去,却听见耳畔有奇异的咯哒咯哒声。 她惊醒了,仔细聆听,起初怎么也想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后来才恍然明白,是那个女孩在发抖,发出牙齿打战的声音。 她又气又恨,撑起身子,将毯子朝苏葭湄那边扯了扯,可是自己就没有毯子盖了。只好把苏葭湄往奕六韩这边拽,咬牙切齿地说:“你睡过来一点——” 她在这里不停折腾,奕六韩终于被吵得鼾声中断,并未醒来,却用野利语骂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面朝苏葭湄那边去了,手臂一张,正好搂住了苏葭湄。 这下歌琳肺都气炸了,立起身子,想把奕六韩翻个方向,却扳不动情郎魁梧健硕的身躯。 苏葭湄瞪着一双亮晶晶的水杏大眼,承受着男人突然翻身压过来的重量,身子不敢动,只将头微微侧过去,借着透进帐篷的淡淡月光,看着歌琳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忙活。 歌琳扳不动奕六韩,便爬到苏葭湄这边,气急败坏地拉扯苏葭湄:“你起来,你起来,到那边去睡。” 苏葭湄虽然听不懂,大概也能猜到。她躺着不动,歌琳拉扯得更用力,几乎要抓她的脸了,她才从奕六韩温暖的怀抱里退了出来,爬到另一边去了。 歌琳厌恶地瞪着她,看着她在奕六韩背后平躺下来,将毯子朝她那边踢过去,然后钻进了奕六韩怀里。 情郎的怀抱像火炉一样滚烫,只要有这个怀抱,羊绒毯就让给那个小狐狸精吧。 想起刚才那小狐狸精居然躺在情郎的怀里不愿动弹,歌琳就气得胸口一阵阵抽搐。 她微微抬起身子,借着月光确认了苏葭湄是平躺,而不是把身子贴在奕六韩背上,这才紧紧搂着情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奕六韩睡得很沉,发出深长的呼吸,全然不知他在呼呼大睡时,他的两个女人在他身边爬来爬去折腾了这么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九章 初展心机 第九章 初展心机 奕六韩醒来时,蒙蒙天光已经洒进帐篷。鼻端嗅到熟悉的芳香,他低头一看,心爱的小歌正在他臂弯里熟睡如婴,甜美的睡容让他一阵心动,身体的某处都硬了起来。不忍心打扰她酣甜的睡眠,他自己悄悄用手解决了欲望。 小心翼翼地从歌琳的脖颈下抽出自己的胳膊,很轻很轻地吻了歌琳浓密卷翘的睫毛、鲜红饱满的樱唇,奕六韩蹑手蹑脚地起身,拧起枕边的牛皮酒囊,一边大口喝着马奶酒,一边走出帐篷。 外面天色大亮,肆虐一晚的风沙终于暂停了。莽莽荒原的尽头,一轮旭日正在朦朦胧胧的尘雾里慢慢上升。 奕六韩突然看见树下坐着一个人,吓了一跳,然后才想到:难道她一晚上没睡? 她坐在树下,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听见奕六韩走近,她抬起头,黑着眼圈,面容疲乏,眸子却清亮如水,隐隐有柔情漾动。 她将针插进发髻,用嘴咬断线头,然后起身展开膝盖上的袍服,语声平淡:“你试试看合身吗?” 奕六韩正仰脖灌下一大口马奶酒,咕咚吞下,梗了一下脖子,瞪大了眼:苏葭湄将师父的两件长袍拆了,改成了一件更长大的衣服。难道说,她就坐在这里改了一晚上衣服? 奕六韩将目光从衣服移到苏葭湄脸上,这女孩秀丽的脸上是平淡无波的神情,奕六韩不知道该不该感动。 苏葭湄却已经主动上前准备给他宽衣,奕六韩连忙把酒囊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苏葭湄接过酒囊,奕六韩一边脱衣服,一边笑嘻嘻问她:“要不要尝一口?这马奶酒可不是盖的!” 苏葭湄举起酒囊喝了一口,又腥又辣的味道刺激得她直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 奕六韩哈哈大笑,笑声狂放张扬,在荒野上回荡。他脱下短小紧身的衣服,露出肌肉精瘦的身体,身上凝着前一夜血战留下的血污,他接过苏葭湄递上的袍服穿上,正要系衣襟,苏葭湄说:“不对,衣襟向右边系。” 奕六韩一愣:“啊?为啥向右边系?” 苏葭湄说:“我们汉人的衣襟都向右边系。” 奕六韩剑眉一敛,微带不悦:“我又不是汉人,我是野利人。” 苏葭湄轻轻挑了挑柳叶眉,不说话。 奕六韩一把拿过马奶酒,又灌了一大口,吼道:“有衣服穿,有奶酒喝,还有两个老婆,生活真他娘的美好(野利语)!” 苏葭湄被他的吼声吓一跳,她没听懂他说什么,默默地上前,为他把胡乱系上的衣襟整理好,又为他抚平袍服上的皱褶。 奕六韩低头看着她娇小的身影围着他忙乎,有刹那的温柔,像一眼小小的泉水在他心中涌了一下。 歌琳钻出帐篷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正睡得香,就被一阵狂放的笑声吵醒,她一听就知道是情郎所独有的笑声,心中顿时就有妒火焚起:情郎在和那个汉女说说笑笑呢。 走出帐篷,果然,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居然在帮奕六韩穿衣服。 小狐狸精当真以奕六韩的妻室自居了吗? 歌琳又想起昨晚小狐狸精躺在奕六韩怀里不肯起来的情形了,她想起当时小狐狸精的眼神,那样冷傲、那样倔强,就是躺着不动,一动不动,那神情似乎在说:这是我的男人,我才不让给你。 歌琳怒火如炽,走过去,一把推开苏葭湄:“要不要脸,在我的男人身上到处乱摸!” 苏葭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站定了,看着歌琳,脸色冷漠。 她听不懂她说什么,却知道她在骂她。 奕六韩转头看见歌琳,上前就搂住,捧起她的脸,堵住她的嘴,一口马奶酒喂进了她嘴里,让她根本没机会说话。 缠绵而又霸道的一吻之后,他抢先说道:“小歌,你终于醒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这下歌琳就不好再计较刚才的事了,她可不想做那种使小性子而耽搁男人大事的小女人。 歌琳点点头,跟奕六韩一起去把帐篷等物事收拾好,系在马鞍边。 然后,奕六韩抱着苏葭湄骑云翼在前面带路,歌琳骑她自己的“白燕”,紧紧跟在后面。 初升的朝阳终于穿破了浓厚的尘雾,将金光洒向砂石遍地、丘陇起伏的原野,两匹白马像两道白色闪电,穿越了茫茫沙原,在金色的阳光下,扬起两道滚滚黄尘,疾驰而去。 “昨晚你没睡?”疾速的纵马奔驰中,奕六韩问苏葭湄。 “没睡……我没有帐篷……”苏葭湄在扑面的烈风中艰难地提气。 “小歌没让你进我们的帐篷?她把你扔在外面一夜不管?” “你是她的……禁脔……她……”马匹奔驰的速度太快,苏葭湄已是说不出完整的话。 奕六韩将马速稍稍放缓,问她:“我是她的什么?” “禁脔,你是她的禁脔,她岂会让别的女人靠近你……” “禁脔是什么意思?” “呃……禁脔的意思是指鼎中煮的肉……只能一人专享……不能分给别人……” 奕六韩一听,哈哈大笑:“那我就是小歌一个人的肥肉呗?” “……” 笑罢,奕六韩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不过,她把你扔外面一整夜,还是有点心狠,她被爱冲昏了头脑,你别跟她计较。” “我怎么会跟她计较……你也别拿这件事去责问她……她要是听说我在你面前告状……会更恨我……” 驰马一整天,只在午时停下来吃了一点东西,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达霍脱泽。 这是野利部所在草原西边的一片泽地,因为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沼泽,无法牧羊,也搭不起帐篷,因此放眼望去荒无人烟。 奕六韩和歌琳曾经一起骑马到这里来玩过,是他们很熟悉的地方。 此刻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光芒洒满天地,却照不进这片深邃的沼泽。时值仲秋,齐膝高的水草异常繁盛,毫无枯萎衰败之状,密密麻麻,一丛丛点缀于深褐色的水泽间。晚风吹过,大片水草瑟瑟摇曳,袅袅雾气随之蒸腾,让这片深幽的沼泽地更显迷离神秘。 奕六韩准备将两个女人留在此处,然后他趁夜潜入野利部,救走阿娘,再到这里来汇合。 奕六韩在沼泽边上找了一块干燥的地方,给两个女人搭了帐篷,先用汉语交待了苏葭湄,又用野利语交待了歌琳。 叮嘱歌琳的时候,奕六韩特别强调:“你跟小湄睡一个帐篷,别让她在外面露宿。” 歌琳哼了一声:“我就让她在外面露宿怎么了?你心疼了?” 奕六韩握住歌琳双肩,俯身看定她的碧眸,一改往日嬉皮:“小歌,别跟我闹,没时间了。” 歌琳一嘟嘴:“行了,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奕六韩正要上马,歌琳拽住他手臂:“你会平安回来吧?” “当然会回来!两个大美女等着我享用……”奕六韩跨上云翼,嘻嘻笑道,“我不回来多可惜……”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策马奔出数丈,留下歌琳还在那里骂骂咧咧、跺脚生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十章 泽地追杀 第十章 泽地追杀 男人走了,留下两个女人,在这片深邃苍茫的沼泽边缘,黯然地望着夜幕降临,皎月东升。 两个女人没有交谈,坐在男人走之前替她们搭好的帐篷门口,各自默默吃着自己带的食物。 还是歌琳先吃完,拍拍手站起身,收拾妥当,率先钻进帐篷。许久,也不见苏葭湄进来,她爬到门口,撩开帐帘,朝外一望:苏葭湄抱膝坐在帐篷外,望着奕六韩消失的方向,沼泽升起的雾气让月光越发朦胧,映着她广袖白裙的纤细背影,恍惚间有一种飘飘若仙、如梦如幻的美。 歌琳暗暗咬了银牙,心中激烈冲撞:她恨这个要跟她共享男人的汉女,然而,她也想起奕六韩说过,这个汉女举目无亲,被亲生父亲嫁给了奕六韩,在这汉女心中,奕六韩是她唯一的倚靠。 歌琳叹息一声,带怒喊道:“进来睡觉,看什么看,他不会这么快回来!” 苏葭湄慢慢转过脸,看着歌琳。 知道她听不懂,歌琳打了几个手势,让出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进来睡觉。 谁知苏葭湄冷冷地瞥了眼歌琳让出的位置,摇了摇头,转过脸去,背朝歌琳,继续朝奕六韩消失的方向张望。 歌琳登时怒不可遏,啪地甩下帐帘。那晚奕六韩睡在帐篷里,她一喊这汉女进来,这汉女就来了。今晚男人不在,这汉女倒不进来睡了,还故意做出等待男人归来的样子,明摆着就是要跟她歌琳抢男人嘛。 这种不动声色的争锋相对,真是要把歌琳逼出狠劲来了。歌琳知道,这汉女打不过她,她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揍那汉女一顿。 终究还是松了拳头,长叹一声,仰头倒在褥垫上。 不是不敢,是太爱他,如果打了这汉女,他回来会不悦。 虽然知道以他对她的爱,就算他回来看见,顶多责备她两句,不会把她怎么样。 可是,他救师父、救父汗、救阿娘,如此舍生取义,而她却为争风吃醋给他添麻烦,怎么可以呢。 再说,既然她对他的爱那样自信,那又何必跟没有得到爱的一方计较,显得那样不自信呢。 千回百转地想着,歌琳竟有朦朦的睡意袭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歌琳心中一惊,暗叫不好。 她钻出帐篷,只见苏葭湄倒在帐篷门口睡着了,她整个人蜷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清晨沼泽里飘来的雾气笼罩着她,她白裙的身影像一只孤单的小银狐。 歌琳蹲下去喊她,未闻答应,正想将她翻转过来,却触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歌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又喊了两声,扳过她身子,撩开她的发丝,只见她双目紧闭、呼吸急促、不住颤抖。 歌琳顿时慌了手脚:凉秋之夜在这潮湿冰凉的泽地露宿,怕是受了湿寒,要生病的前兆。 歌琳连拖带拉地将苏葭湄弄到帐篷里,用羊绒毯紧紧裹住她,一连喊了她好几声,她只发出低低的呻吟。 歌琳没有随身带药,也不懂医理,跑到苏葭湄的行囊里一阵乱翻,找到了两个像是药瓶的小瓷瓶,从中倒出一些药丸,跑回来问苏葭湄是什么药。 苏葭湄吃力地睁了睁眼,嘴唇蠕动两下,又昏睡过去。歌琳摇晃她,她还是半睁半合着双目,什么也说不出。 歌琳不敢乱喂她吃药,只好将药放回去,拿了她的水袋喂她喝水,喂进去的水却顺着嘴角流出。 到得午时,苏葭湄的脸上开始弥漫一片红潮,身体越来越烫。 歌琳找了一张巾帛,跑到沼泽边,在水塘里浸了水,拧得半干,敷在苏葭湄额头。 就这样不断地敷着凉湿的巾帛,直到斜日西沉,苏葭湄还一直迷糊不醒,也未见退烧。 歌琳心急如焚,她过去和奕六韩来过这一带,这里离缇娜的帐篷,骑马来回不过三四个时辰,怎么奕六韩去了一天还未归来。 暮色中骤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这声音仿佛重锤敲在歌琳心上,她心脏狂跳,冲出帐篷。 只见彩霞流照,彤云漫天,一骑绝尘而来,马匹和骑手满身浴血,正是奕六韩抱着阿娘,骑着云翼,如飞而至。 “小歌,赶紧收拾,后面有追兵。” 奕六韩和缇娜先后跳下马,迅速收拾帐篷,这时奕六韩看见了昏睡的苏葭湄,朦胧暮色中她发着高烧,长睫蔽目,唇艳腮红,异常妩媚,让奕六韩不由得一震。 他蹲下去摸了摸她,闪电般回头,直视歌琳,眉间涌起怒意:“她怎么病成这样?” 歌琳一时无语。 身为药奴的缇娜凑过来:“我看看。” “来不及了。”奕六韩将苏葭湄裹着毯子一抱而起,抱上自己的云翼,“阿娘,你和小歌同乘一骑,跟在我后面。” 奕六韩翻身上马,面朝歌琳,眼神深彻:“对不起小歌,她是病人,坐不稳马,只有我能照顾。阿娘就拜托给你了。” 这时,远远传来马蹄杂沓,蹄声如雨,似有百十来骑。 奕六韩回头看了一眼,率先打马奔出:“小歌,千万跟着我,我怎么走,你怎么走。” 歌琳按下心中委屈,狠抽一鞭,带着缇娜,策马跟上:“我们往哪边跑?” “进沼泽——”奕六韩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纵马朝瘴雾蒸腾、水草丛生的沼泽深处驰去。 空气中传来低沉的啸声,苍茫暮色里,矢如飞蝗,破空而至,“嗖嗖嗖”落在沼泽边缘。 “在那里,快追——”追兵们连声呼喝。 “不好,他们进沼泽了!” 百十骑追兵勒马停在沼泽边缘,不敢进去,透过一团团氤氲的水雾和一丛丛没膝的水草,隐隐约约看见两骑马如鬼魂般在沼泽里穿行。 骑兵头领喝道:“怕什么,他们进去都没事,继续追——” 他一声令下,百十骑追兵纷纷纵马踏进泽地。 马蹄一踏进腐烂的植被形成的柔软湿地,就有一种莫名的滞重感。 团团雾气犹如幽灵般浮游漫逸,长约没胫的水草仿佛无数只柔软的手臂,在迷蒙的瘴气中招摇,似乎随时会绕上谁的脖颈,将他拖进死亡的深渊…… 只听惨叫声接连响起,迷雾中有几十骑突然下陷。身手敏捷的,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反应稍慢的,随着马匹一起瞬间沉没。 没有陷入沼泽的骑手也都骇然勒马,不敢再进。 谁知弥漫的水雾和瘴气中传来头领的厉声威喝: “后退也是死路,继续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十一章 王庭惊变 第十一章 王庭惊变 剩余的几十骑只得小心翼翼在迷雾中继续带马前行。 夜色渐深,沼泽里的雾气也越浓。 追兵们逐渐不辨方向,也互相看不见,只能听到惨叫声不断在身边响起,每次呼唤同伴,能听到的应声越来越少。从怀里摸出的火折子也吹不燃,屡屡被一股股翻涌的水气熄灭。 天蒙蒙亮时,只剩两骑误打误撞地走出沼泽,然而,等着他们的是一匹如闪电般的快马。 跟着快马掠来的是匹练般的白光,这片刀光直接带起一颗头颅直飞上天,颅腔里狂喷而出的鲜血,形成一道直冲云霄的血柱,在淡月微云下如同烟火般血红亮丽。 另一骑见状,连忙调转马头,疯狂逃命,却听见身后马蹄声疾,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啸声。来不及回头,一股剧痛从背心透入,闪烁着寒光的箭头从胸前穿出。身体被这股大力带得飞起,重重坠落于烈马蹄下,滚了几滚,不动了。 后面十几步远处,奕六韩收了弓,继续策马追来。失去了主人的马匹还在狂奔,很快就被奕六韩制住,拉了回来,栓在矮树上。 矮树后,苏葭湄被放在了铺着毯子的草地上,缇娜正在给她看病。 奕六韩交待歌琳看住马,又去追另一匹驮着无头尸体狂奔的战马。 等奕六韩将另一匹马带回来,他顾不上和歌琳说一句话,首先蹲下去看苏葭湄,问缇娜道:“阿娘,她怎么样?” “我给她喂药了,应该会好起来。”缇娜抬起头,借着月光看见儿子满身满脸的血,歉疚地说,“小奕,阿娘对不起你,若不是因为我……” 原来,可贺敦本来指望娘家疏勒部能扶立她的儿子为新一任可汗。 穆图新欢不断,可贺敦出身强大的疏勒部,骄横易妒,和穆图早就夫妻不合。 寂寞的可贺敦勾搭了左贤王,枕席缱绻间,左贤王对可贺敦信誓旦旦,愿意拥立她的儿子为可汗。 可贺敦完全没想到,她的叔父室顿可汗有他的打算。 疏勒部是草原五部里最强大的一部,室顿可汗此番派左律王带兵,和野利部的左贤王一起伏击了穆图可汗,并许诺左贤王,扶立他为可汗。 可贺敦事先一点也不知情,她和儿子设了夜宴迎接归来的左贤王和娘家军队。 却没想到,就在宴席上,疏勒人突然发难,当着可贺敦的面,袭杀了她的儿子,并传达室顿可汗谕令,扶立左贤王为新一任可汗,并且要可贺敦再嫁左贤王,继续做可贺敦。 一边是亲儿子死在自己面前,虽然是她和不爱的男人生的儿子,但毕竟是亲生骨肉。一边是欢好已久的情夫做了新一任可汗,而自己还可以继续做可贺敦。 此刻她的心情,又有谁能明了? 可贺敦扑在儿子尸体上嚎哭,左贤王过去搂着情妇劝慰:“莎莎,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答应我不杀格勒……没想到你叔父这么狠……莎莎……这汗位我不要了,我……我替你报仇!” 左贤王一边说着,一边按着马刀就要冲向疏勒人,可贺敦却突然抱住了他,扑进他怀里大哭。 他连忙搂着她,轻抚她脊背,却不想,她已经悄然从案上拿了一把割肉刀,趁他毫无防备,一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左贤王一死,他的侍卫随从很快被拿下,疏勒人拿着左贤王的头颅冲出金帐,瞬间瓦解了帐外左贤王军队的士气。 游牧部落制度松散而独立,左右贤王都有自己的军队,有自己治下的牧民,他们的营地就在离王庭不远的一片草场。 疏勒人早就分出了一支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左贤王的营地,拿下了他的妻妾和他治下的牧民、奴隶。 野利部兵力最强的王公,除了左贤王,还有右贤王。此番左贤王随穆图出征,右贤王留守。 由于可贺敦在王庭的势力,使得这次穆图遭伏击一事被瞒得密不透风。右贤王起初并不知道归来的是穆图的头颅,还以为是大军凯旋,于是带了人马去王庭迎接,却被事先埋伏的疏勒大军拿下,就地斩绝。 他和随行侍卫虽然死了,他的大部兵马和治下牧民、奴隶,都还在营地,并未得知消息。 金帐中发生一系列变乱的时候,疏勒人还分出了一支兵马,攻入右贤王的营地。 由于事先毫无防备,左贤王的营地被攻陷的同时,右贤王的营地也被迅速攻占,右贤王的兵马或投降或战死,右贤王的妻妾、牧民、奴隶都成了疏勒人的囊中之物。 就这样,疏勒人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基本上吞没了野利部。 可贺敦哪里会想到,自己不过是叔父的一枚棋子,她引入娘家的大军,不仅未能给自己带来好处,反而死了丈夫、死了儿子、死了情夫。 一夜之间,夫家的部落不复存在,娘家的部落更加强大。然而,这强大于她有何意义呢? 疏勒人的室顿可汗,她的叔父,是这般残酷无情、野心勃勃,他只想统一草原五部,亲侄女的幸福与他何干呢? 就在疏勒人忙着吞并野利部的同时,一些不愿臣服于疏勒人的奴隶和牧民,趁乱逃跑了。 奕六韩到达的时候,正遇到一群逃跑的药奴,他向他们询问缇娜的下落,得到的回答居然是:缇娜主动向疏勒人投诚了。 奕六韩几近崩溃:娘亲一定是为了给穆图报仇。 他早就猜到疏勒人的图谋,也猜到王庭必有变乱,左右贤王的营地也必遭兵燹。因此,他从最西边的霍脱泽过来,想要趁乱带走散居在奴隶帐篷区的缇娜。 却万万没料到,阿娘竟痴情至此。 奕六韩只好潜入正在混战的右贤王营地,偷偷杀了一个疏勒兵,拖到一顶帐篷后面,趁着无人发现,换上疏勒人的戎装,混入疏勒人的大军。 再跟着大军一道回到王庭,向疏勒左律王报功。 王庭外有一片开阔地,被用来作为王庭广场,这里插满栓马桩和旗杆,还有祭祀用的土台。 旗杆上飘扬的狼旗,已经被疏勒人的鹫旗替代。 草原五部里,野利人崇尚狼,以狼为图腾。而疏勒人崇尚一种叫做康多的兀鹫。 广场上,全是被绑上绳索、跪伏于地的野利部奴隶和牧民。 还有陆陆续续被疏勒大军俘获的其他营地的奴隶、牧民、降卒,也被带到广场上,捆绑跪下。 奕六韩混在从右贤王营地得胜归来的大军中,押着右贤王的妻妾、军队、牧民跪下。 他虽然是药奴之子,但近两年得到穆图重用,还做了穆图贴身侍卫队的队长,是以,右贤王的妻妾见过他。跪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叫做奴奴的小妾,居然认出了他,一双碧绿的明眸睁得滚圆,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他赶紧抓住她的发髻,将她的头摁到地上,嘴里高声喝着:“老老实实的啊——”,却在她耳畔低语道:“别出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十二章 孤胆救母 第十二章 孤胆救母 奕六韩一边装模作样地押解着俘虏,一边在广场上四处扫视,寻找缇娜。 目光猛地一跳,他看见了,缇娜跪在第二排。 广场上的俘虏都是按顺序跪着的。前面几排是直属于穆图的妻妾、奴隶和牧民。药奴只有缇娜,其余几个跑掉了。 负责打铁的锻奴,也只剩两个小学徒,野利部打铁打得最好的赫比老人不见踪影,想必也是跑掉了。 另外还有一些工奴、制衣奴、浣洗奴等等。牧民跑掉的更多,因为牧民的居住地更加分散,王庭变乱的消息一传开,他们就从居住地跑掉了。 跪在中间的是左贤王的妻妾、奴隶和牧民。 跪在最后的是右贤王的妻妾、奴隶和牧民——奕六韩就混在押解这批人的兵卒中。 这时,疏勒人的左律王威风凛凛地从金帐走到广场上来了。 他被疏勒勇士们簇拥着,登上了广场前方的土台,向广场上的俘虏们宣布:奉室顿可汗的谕令,将把他们全部迁到北部的疏勒部草原去。 奕六韩看见阿娘的头微微抬起来了,她的目光越过第一排匍匐着的穆图的侍妾们,直直射向左律王。 奕六韩不由为阿娘捏了一把汗。 不过只一瞬间,阿娘又假装恭顺地垂下了头。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强烈,在明晃晃的光芒中,疏勒人的左律王拿出了一个木匣。 奕六韩的心蓦地抽紧了。 打开木匣,左律王拿出了穆图的头颅。 他大声地说:“这是你们的穆图可汗,是被你们的左贤王所杀。你们左贤王早就和可贺敦通奸,密谋篡夺汗位,让可贺敦的儿子格勒做可汗。 你们应该知道,穆图生前属意的继承人是大王子莫索。莫索不是可贺敦的儿子,被可贺敦勾结左贤王害死。 如今我们疏勒人替你们杀了左贤王和二王子,替你们的可汗和你们的大王子报了仇。可贺敦是我们疏勒人,由我们带回去惩罚。 穆图已经没有子嗣,也没有近支子侄。汗位空悬,野利部治下的小部落会趁机争位,届时大肆残杀,将使你们蒙受无妄之灾。 是以,室顿可汗悲天悯人,愿意将野利部纳入疏勒部,将你们迁到拉塞干大草原。 我想你们一定听过那句话,毡包里堆满了黄金,也比不上拉塞干草原上的一只羊。 我们疏勒部的拉塞干大草原,水草丰美,牛羊成群,你们到了那里将保留你们的部落种姓和图腾,让你们成为疏勒部治下的一大氏族。 眼看寒冬将至,若是你们继续在这片日渐凋零的草场住下去,又没有强有力的首领为你们去抢掠征讨,你们将何以为食? 何以度过大漠上的严冬?” 这一席话说完,广场周围的大片疏勒士兵奋臂高呼,其中也包括假扮成疏勒兵的奕六韩。 而广场上跪着的野利人,也发出了疏疏落落的欢呼声。 草原上耀眼的秋日阳光下,缇娜紧紧地盯着那颗被左律王提在手里的头颅,眼里泪光闪耀。 左律王将头颅晃了晃,继续说道:“我将立刻为穆图举行厚葬,葬礼之后,野利部正式纳入疏勒部,随我们北迁。” 左律王说完,胡笳声起,羯鼓齐鸣,葬礼即将开始。 左律王令跪在第一排左首的第一个金帐侍妾起身,由她捧起穆图头颅。 疏勒士兵正要给她松绑,忽听第二排一个声音喊道:“该我来捧可汗的头。” 缇娜站了起来。 奕六韩只觉阳光如炽,晃得他头晕目眩,几欲栽倒。 缇娜仰头直视着左律王:“大雪可以封盖山岭,死神却带不走我对可汗的爱情。我曾被可汗宠幸,愿意为可汗殉情。让我捧着可汗的头颅,一起将我葬了吧。” 此语一出,广场上大片匍匐的头齐刷刷地抬了起来。 左律王眯着眼睛看向缇娜,他眼中的缇娜,是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妇人。他转身问身边归附的野利勇士:“她是什么人。” “一个老药奴,能识百草、配百药,要不要带回去给室顿可汗?” 左律王想了想,对缇娜说:“我可以准许你捧穆图的头,但你得答允我,不准殉情,随我去疏勒草原,为室顿可汗效力。” 两行老泪,滑下缇娜皱纹纵横的脸,她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疏勒兵给缇娜松绑,缇娜绕过跪在第一排的女人们,往土台走去,上台去接穆图的头颅。 奕六韩趁所有人都在看这一幕,猫下腰,顺着广场边缘的军队后方绕到了土台后方,混进左律王的侍卫队,站住。无人注意他,他用力按紧了腰间的马刀,手背上有青筋凸起。 只有一个人,一直在偷偷看着他,就是那个叫做奴奴的,右贤王的小妾。 缇娜已经走到左律王身前,接过穆图头颅,她抱过头颅时,故意吃惊地啊了一声。 左律王一愣,就在这一愣神间,缇娜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直刺过去。 此刻,她比左贤王的贴身侍卫们,离左贤王更近。 左贤王当然不是庸夫,他飞快闪躲,避开了这一刺,匕首堪堪从他肋下划过,只划破了他身上的名贵轻裘。裘毛纷飞,他一把攥住了缇娜手腕,用力一扭,匕首落地。 几乎同时,侍卫们飞身而至,七手八脚抓住了缇娜。穆图的头颅掉落,又顺着台阶滚下。 台阶下,左律王的侍卫队们见了生前威震草原的穆图可汗目眦尽裂的头颅,都下意识地闪开。 只见一个人影如风而至,就地一滚,把穆图的头颅拧起来,灌注了内力,飞身纵起,直接朝左律王扔去。 左律王注意力在缇娜身上,对台下变故毫不知情,突然穆图的头颅向自己飞来,吓得他往后一让,趔趄几步,几乎掉下土台。 那几个制住缇娜的侍卫,赶紧上前去保护左律王。 缇娜一下子被他们放松了,竟随着头颅飞走的方向扑了出去。 台下侍卫们瞠目结舌看着突然钻出来的奕六韩,这时,一位归附了疏勒人的野利勇士喊起来:“他是奕六韩,穆图的心腹侍卫,那晚抢走穆图尸身的就是他!” 那天晚上抢穆图尸身时,围堵和追逐奕六韩师徒的是左贤王的兵马。但也有些疏勒人看见了奕六韩师徒喋血的场景。 这一声喊,台下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准备抓捕奕六韩,奕六韩却挥舞着马刀,左劈右砍,刀光霍霍,挡开了招呼过来的兵器,喊着:“阿娘——”,冲上土台,又随着缇娜纵下了土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十三章 美女毁容 第十三章 美女毁容 缇娜掉落在台下跪着的那排穆图的侍妾中,砸得穆图的一个侍妾当场晕倒。有此人做肉垫,缇娜没摔着,她拾起穆图的头颅,抱在怀里,挤开穆图的侍妾们往广场外冲。 广场周围的疏勒士兵都涌上来拦截。 奕六韩跟着也跳了下来,护住阿娘,马刀抡起一道道银光闪耀的弧线,扫落大片士兵,断臂残肢凌空飞溅,血雨四散,那些跪地的女俘虏们一片惊呼。 一声唿哨,云翼不知从何处飞奔出来,奕六韩抱着阿娘跃上马背,纵马如飞,刀光暴涨,如一道寒光耀眼的旋风,一路席卷起凌厉的杀气往外冲。 涌上来的士兵们被这道旋风卷得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渐渐都不敢再靠近,面带惊恐之色纷纷后退。 奕六韩带着阿娘,单身一骑,从潮水般退开的万军丛中,飞驰而去。 左律王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动了怒气,叫来一个百夫长,让他带领一百骑去追。 “活捉还是杀掉?”百夫长问。 “嗤——”左律王冷笑,“还想活捉和杀掉,人家什么身手,先追上去再说!” 百夫长惭愧领命而去。 左律王气消了一些,心想:穆图手下居然有这等勇士,而他似乎并不是来刺杀我的,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奕六韩虽然带着阿娘,却比后面的百十个追兵跑得更快,云翼本就是神骏,而他的骑术也出类拔萃。 他很快将追兵们甩在身后,往霍脱泽方向飞奔。可是没想到路上阿娘抱着穆图头颅亲吻,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一时失手,穆图的头颅掉落,被飞驰的马蹄踏过,竟然裂开了。 缇娜大声哭喊,奕六韩无法,只好勒马停下,缇娜下马跌跌撞撞往回跑,扑倒在地,将碎裂的头颅一点点拼起来。 奕六韩也下马来帮忙,将衣服下摆撕下来,把骨头的碎片连着碎裂的眼球、干涸的脑浆、枯发,全都包起来,绑在马鞍旁。 这时,后面人喊马嘶,追兵的影子远远的在地平线上晃动。 奕六韩赶紧抱着阿娘跃上云翼,继续打马飞奔。还好,又将追兵甩下了。 然而带着这三个女人,迟早还是会被追兵赶上,奕六韩只好孤注一掷,冒险进了沼泽。 西边大流部向穆图可汗进献宝马时,说云翼能在沙漠里找水、能在沼泽中识路,曾经驮着在疏勒部为质的大流部王子,逃出疏勒草原,穿越一大片泽国和库拉干大沙漠,回到部落。 穆图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大流部使者是为了拉拢野利部,一起对付疏勒部,故意夸大了云翼的神骏。后来干脆把云翼赐给了奕六韩。 奕六韩自得云翼,与它相见恨晚、心意相通,进泽前俯身摸了摸云翼的耳朵,感应到云翼毫无退缩之意,便将自己完全交给了宝爱的坐骑,没想到真的顺利穿过了泽地。 听见阿娘自责,奕六韩哈哈一笑:“要不是阿娘将可汗头颅拾回,说不定走不出沼泽呢,是可汗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他这样一说,缇娜悲喜交加、热泪盈眶,歌琳也扑到装着穆图头颅的包袱上,哭喊:“父汗……” 缇娜过去,将歌琳搂入怀抱,轻拍她脊背抚慰。 她们抱着哭成一团,奕六韩蹲在苏葭湄身边,关怀地将手放在她的额头,好像没有那么烫了,阿娘的药还是很管用的。 她慢慢睁开眼睛,星眸迷蒙,浓睫微颤,轻轻地唤了一声:“夫君……” 奕六韩心中微微一疼,这声“夫君”温柔彻骨,带着令男人无法抗拒的柔媚。 他不禁更低地俯下身看她,却英目一睁,霍然惊呼:“小湄,你——” 他转头喊道:“阿娘,快来看看她!” 缇娜赶紧过来,借着微亮的天色,细细端详苏葭湄,片刻后抬起头,触到奕六韩满目的忧急。 苏葭湄不明所以,看看奕六韩,又看看缇娜。 “怎么回事?”奕六韩问。 缇娜蹙眉思索片刻,不确定地说:“像是中了瘴气之毒,不过,我们也都从沼泽过来,你脸上没有什么。”说着转头看看歌琳,“她也好好的。”又将手摸上自己的脸,“我也没有长什么吧?” 奕六韩乌黑的剑眉深深地压低:“难道是什么别的病?” 缇娜又望了望苏葭湄,伸手搭上她的脉搏,再摸摸她的额头。 苏葭湄一动不动,任她诊视,嘴唇紧抿,清冷的眼里神色还算镇定。 “不是别的病,应该就是瘴毒,她是不是沾到沼泽里的水了?”缇娜沉思着说。 歌琳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此刻方插言:“我曾用沼泽里的水给她降温。” 奕六韩微微动怒:“你怎么用沼泽里的水给她降温?” 歌琳一听他语气不善,心中先自委屈,站起身来,毫不相让地厉声说:“那我用什么给她降温?用喝的水吗?用完了我们喝什么?大漠荒原上找水是那么容易的?” 奕六韩怒意更盛:“你让她进帐篷睡觉,她就不会发烧了!” 歌琳直直瞪着奕六韩:“我叫她进来了,她自己不进来!” 奕六韩双手握拳,语气越发粗暴:“你叫了她几次?你做手势了吗?她听不懂野利语,你不知道吗?” 心中的委屈如海浪般袭来,歌琳按捺住想哭的冲动,倔强地一梗脖子,昂首道:“我就让她睡外面怎么了?这是我的帐篷,我爱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 “你——”奕六韩霍地站起身,做了一个前冲的动作,缇娜连忙跃起,抱住儿子臂膀,“别吵了,没事的,我能给她治好。” 奕六韩压下怒气,低头问阿娘:“真能治好?” 缇娜点头,满面皱纹舒展成一个温然笑意:“对你娘的医术就这么没信心?” 奕六韩点点头,朝苏葭湄看去。她支撑着病体坐了起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们。 奕六韩微微一震:这女孩竟如此冷静。明明听不懂一句野利语,知道他们在为她争吵,却始终静静地观望着,一句也不问,也不露情绪。 那么,就让她蒙在鼓里吧,漂亮女孩应该都比较在意容颜,只怕她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就不会这么镇定了。 这样想着,他赶紧交待阿娘不要告诉小湄。然后他向小歌看去,这一看,心中霎时溢满疼惜,方才的怒气一瞬间烟消云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十四章 美男侍寝 第十四章 美男侍寝 歌琳已经坐下来,抱膝望着别处,她的侧颜满是泪痕,也不去擦拭,就这样任由泪水大滴地滚落,跌碎在金黄色的大翻领衣襟上。 奕六韩走过去,蹲下来,接了歌琳的眼泪,放进嘴里,落一颗,他接一颗。末了,他干脆吻上她的脸,替她吮掉满脸泪水。 歌琳浑身酥软,却故意推他:“滚开,还不快安慰你那破相的宝贝小湄去!” 他一贯的嬉皮又来了:“先安慰宝贝小歌,再安慰宝贝小湄。” 她凄然一笑:“我哪有你的小湄宝贝,你看你刚才急成什么样?” “刚才是我不好,小歌,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因为你比谁都清楚,我爱的只有你。” 最后一句话饱含深情,他收敛了一脸嬉笑,深深看进她的碧眸。 她也不由动情,心中万道柔情如水波荡漾,鼻子一酸,又一层泪光浅浅地泛起:“你跟她也是这么说的吧?我听不懂汉语,她听不懂野利语,谁知道你是不是跟我们说过相同的话?” “完了!”他苦恼万分地举手投降,“这都被你发现了!” 她见他的嬉皮又回来了,气得没辙。 他搂住她后脖颈,猛地将她揽过来,“吧唧”狠狠亲了她的嘴唇,几天没刮的粗硬胡须扎得她哎哟叫,他却笑嘻嘻地跑开了:“该安慰宝贝小湄去了。” 这边,苏葭湄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有一种神秘莫测的幽冷。越来越亮的天色里,她满脸的斑疹越发清晰。 她见他过来,不等他开口,先启樱唇:“夫君,你把我的行囊拿过来,里面有一味药,是我一直服用的,我拿给阿娘看看,能不能跟她的药一道用。” 奕六韩信以为真,不疑有它,拿过苏葭湄的行囊递给她。 苏葭湄低头在行囊里翻找,蓦地,奕六韩想起了什么,劈手去抢,从苏葭湄手里抢下了一面小铜镜。 这一下,更让苏葭湄确定无疑。 她冷冷盯着他,朝他摊开手。 他摇头,举着镜子不给。 她依旧迫视着他,摊开的手继续朝前伸。 他只好拿出一贯的戏谑:“别照了,不过是长了几颗疹子,我又不会嫌弃你。” 她还是紧紧盯住他:“真的只有几颗吗?为什么我摸着整张脸都不对劲?” “真的只有几颗,阿娘很快就能给你治好,就算治不好,我又不会因此休妻,你担心什么。” 她表情冷冽,依然朝他摊着手:“那你让我自己看看到底是几颗。” 他无奈地耸耸肩,将镜子递过去,却在快要挨到她手的刹那,猛地狮吼一声,用内力将镜子震得粉碎,然后扬手将碎片远远抛在风中,两手一摊,惫赖地笑道:“这下看你怎么照?” 她气结无语,洁白的贝齿咬住下唇。 他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摁倒在毯褥上:“你还病着,好好睡一觉,再过几个时辰我们出发。” 他替她扎好帐篷,关照她睡下,然后走出帐篷。 清晨的风吹来草原上特有的夹杂着土腥味和青草味的气息,他深深地呼吸,再长长地吐出。 在两个女人面前摆出一脸嘻哈的男子,此刻却剑眉紧拧,呈现出少见的沉冷。风吹起他满头发辫,凌乱的辫子上都是凝结的血块,衬着他满脸干涸的血迹和几日未刮、遮住大半张脸的粗硬胡须,显得有些狰狞,大异于平日里阳光爱笑的他。 歌琳抱膝坐在草地上,头枕在臂弯里,侧脸看过来,正好看见情郎这般模样,不由微微心疼。 终于将两个女人哄好了,他要好好想一想下一步的打算。和缇娜、歌琳商量了一会儿,她们都想先把穆图身首一处,全尸归葬。 奕六韩坐在地上,拿一根树枝划着:“疏勒人迁徙野利部,走的是这条路。我们得避开他们,走这条路往东,然后再南下。” 确定了路线之后,估摸着苏葭湄睡够了,奕六韩带着阿娘和两个女人出发。 依旧是他搂着苏葭湄同乘云翼,阿娘和歌琳各自骑一匹马,还有一匹备用的马由歌琳带着,也跟着他们走。 一行人驰过这片植被稀疏、半沙半草的原野,遇到了一片草甸子,几条小溪宛如银蛇摆尾,弯弯曲曲地蜿蜒在灌木杂草间。 奕六韩一看见溪水,猛地勒马,狂吼一声,跃下马背,也不管身后有三个女人,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露出宽阔健硕的后背和结实的臀部,跳进了一条小溪,快活地搓洗身子,高兴得哇哇乱叫。 他连着血战几日没洗澡,满头满身都是凝固的血痂和泥垢,刚跳下去就把小溪染得红褐一片。 三个女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精赤条条的背影,一时也忘了害羞,直到他从溪水里转过身来,大刺啦啦地喊着:“小歌,快下来跟我洗鸳鸯浴——” 三个女人这才惊叫声起,用手遮了眼睛,不约而同地面红过耳。 身为娘亲的缇娜爱怜横溢地不住轻斥:“小奕啊小奕,你怎么还是这样不知羞,长不大似的——” 那边奕六韩还在喊着:“小歌,快下来啊——” 歌琳瞥了苏葭湄一眼,碧眸中略有得色,却也还是羞不可抑地娇叱:“谁跟你洗鸳鸯浴,不要脸!” 洗了个痛快,奕六韩上岸,捡起地上的衣服围住下体,赤裸着上身走过来:“小歌你真的不洗?阿娘呢?水温还行,不是那么冷。” 斜晖满天,他一头发辫解开了,夕阳照得他剃光的头顶闪着野性的光,粗黑浓密的长发湿淋淋地披了一身,薄薄的胸肌和精瘦的腹肌,带着流畅的线条,被斜阳一映,镀了一层淡淡金光,远远走来仿佛天神下凡,威武俊朗,雄豪不羁。 见小歌和小湄都在呆看自己,他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夕阳里闪过一道雪亮的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他双手一插腰,得意洋洋地笑:“瞧你们俩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怎样,今晚我这个大美男轮流侍寝,好好伺候你们俩——” 说着一手搂了一个,仰天大笑。 歌琳举起粉拳捶他:“快把你这满脸胡须剃了吧,还大美男呢,像从岩洞里跑出来的野人一样。” 奕六韩用手抚了抚下巴,转头对阿娘说:“阿娘帮我剃胡须。” 缇娜见高大魁伟的儿子,在她面前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心中漾起无尽的疼爱,笑着问:“好好,阿娘帮你刮胡须,你是要全部剃掉,还是在上唇蓄一点?” 野利人秃发编辫,不像中原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于胡须,野利人比较自由,留与不留,留什么式样,都看个人喜好。 奕六韩低头问歌琳:“小歌喜欢我留什么样式的胡须?” 歌琳碧眸流波,眼风斜斜飘过情郎英俊的脸,咬唇笑道:“不留好看。” 奕六韩豪爽一喊:“好,听小歌的,全部剃掉。” 剃完胡须,装满水袋,继续出发。他们准备在夜幕下再驰马一段路,找个地方夜宿。 草原上的夜空,一如既往的辽阔深邃,巨大的天幕笼罩四野,大颗的星星,如碎钻般闪耀。这一带草地稀疏,荒凉无际,衬着秋季的夜空,纵马疾驰间,阵阵寒意掠过,清爽中带着冷冽。骑马久了,竟仿佛天地一体,不知是骑在广袤无垠的草原,还是骑在寥廓无尽的夜空。 就在这时,远处地平线上慢慢有人影浮现,夜幕下看去,像是从天尽头跋涉而来。 奕六韩目力极佳,远远地就看清了领头的一人,运起内功,将喊声在旷野上送出去:“赫比大叔——” 地平线上那群人,突然像涨潮般,欢呼雀跃着奔跑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十五章 从龙部曲 第十五章 从龙部曲 奕六韩跳下马,兴奋地喊着跑过去,他已经认出了越来越多的熟人,都是野利部的奴隶和牧民们。当时在广场上,他装成疏勒人押送野利部俘虏时,并没有看见他们,想来他们在那之前就趁乱逃跑了。 广袤星空下,奕六韩与他们热烈拥抱,草原汉子们搂肩把臂,互捶胸膛,以野利人特有的身体语言,表达着相逢的喜悦。一串串狂喜而豪放的笑语声回荡在夜里寂静的草原。 其中最欣喜若狂的就是锻奴赫比老人,他是野利部的老锻奴,因一手出色的打铁技艺,一直为穆图所倚重。他单恋缇娜多年,向缇娜求婚几十次,虽然屡遭拒绝,却从未放弃。他亲眼看着奕六韩长大,对这个爽朗爱笑的孩子,赫比一直视如亲子,舐犊情深。 叙完别情,奕六韩领着这群人,朝自己来的方向,扬臂一指,高声喊道:“你们看那是谁?” 歌琳披风飞扬,策马掠至,一群人见了他们的公主,都纷纷单腿下跪,以手抚胸,齐声喊道:“见过公主!” 歌琳赶紧下马,将跪在前排的老人一个个扶起,然后令其余人等都起身,再将从马鞍旁取下的包裹高举,含泪高声道:“左贤王忘恩负义,背弃祖宗,勾结疏勒人,灭我部族。所幸恶有恶报,他死于妖妇之手。我父汗被他残忍杀害,身首异处,如今我要将父汗头首归于一处,让他能骑马上天,你们可愿追随我一道为可汗送葬?” “我等愿誓死追随公主,愿公主带领我等重建部落,愿我野利部如星火燎原,重新复兴!” 奴隶和牧民们纷纷振臂高呼,应声如雷,如惊涛骇浪直冲云霄。 奕六韩上前点了一下人数,有两百多人。他和歌琳带着这两百多人,找了几片草坡,在草坡背后宿营。这群人没有足够的坐骑,但逃跑的时候都随身带了帐篷和干粮。 宿营之时,奕六韩以跟随可汗出征多次耳濡目染的经验,运用了大军扎营的布阵之法,先从青壮男子中分了一部分轮流值夜,岗位布置在草坡顶上视野最佳之处,临时指定几个和自己相熟的老朋友作为头目。又将青壮男子的帐篷安排在周围,以阵法排列,拱卫中间的老弱妇孺。 这群人里不少都是奕六韩从小玩大的哥们,又听说他万军丛中抢走可汗的尸身和头颅,都对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见他指挥若定、安排得法,越加心悦诚服,再看见自己的公主显然已经许身于他,更是对他奉若神明、言听计从。 将诸般事务安排完毕,奕六韩才得空安置自己的家属。歌琳一直在旁协助于他,而苏葭湄他交给娘亲照顾,好兄弟勒内借给他一个帐篷,他让苏葭湄和娘亲住一个帐篷,自己和歌琳一个帐篷。 直到后半夜,他和歌琳才歇下,一钻进帐篷,他就迫不及待扑倒了歌琳:“小歌,想死我了,快让我快活快活。” 歌琳芳心荡漾,面笼红霞,娇嗔道:“累了这一晚,你还有精力干这事?” “我都憋了多少天了,再不干就要憋死了!” “你轻点,我怕疼。” “你这是第三次了,不会疼了,会欲仙欲死的。” “哼,你经验挺丰富嘛。” “额……唔……我哪有什么经验……” “你到底有过几个女人?” “小歌,我德行那么好,你都不知道?每次抢掠中原,我从来不碰女人。” “那你第一次给谁了?” “我本来一直留给你的,那年你父汗非要赏给我一个寡妇姐姐。我偷偷叫寡妇姐姐走,没想到她饥渴已久,如狼似虎,我赶都赶不走。” “寡妇姐姐……哼,叫得好亲密……她现在哪里?你还没有忘记她吧?” “这个姐姐人很好的。以我的责任心,睡了她自然是以后都准备要养她了。但我爱的是你,万一你容不下她,我怎么办。我正左右为难,不知道要不要留她在身边时,她自己主动辞别,后来也不知道去哪了。唉,将来我若有雄飞高举的一日,定要寻到她,赠以黄金万两,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哼……又是小湄又是寡妇姐姐,你就是发情的儿马子,不准你碰我……” “小歌,我心中爱的只有你一个,上哪找我这么专情的?这个寡妇姐姐,连你都要感激她呢,如果不是她的调教,我可怎么让你快活呢?她教了我好几种花样,要不要试试?” “呀,你,你好坏……哎哟,奕六韩哥哥饶命啊,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叫你儿马子了……” 两人云雨正浓,突然帐篷外面有人咳嗽,缇娜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奕啊,你快来看看,小湄她像是不太好……” “对不起,小歌,我去去就来。”奕六韩无法,只得用毯子掩住歌琳赤裸的雪肤,披了衣服钻出帐篷,随缇娜走向苏葭湄的帐篷。 一弯残月冷清清挂在夜空,草原的深夜,风冷如冰。歌琳披衣起身,坐在帐篷门口,高鼻深目的绝美侧影,寂寞如雪。 ———————————————————— 苏葭湄长睫半阖,身上裹了五六层毯子,却还在瑟瑟发抖,发出上下牙相撞的声音,借着火折微弱的光,奕六韩看见她冻得脸庞发青、嘴唇发紫。 “她这是怎么了?”奕六韩问阿娘,“服了你的药之后不是好多了吗?” 缇娜一脸焦急:“她是极寒的体质,以前大概从没来过塞外,受不了这里的寒气。” “只是冷吗?会不会是瘴毒?” “不像,我给她看过脉息。” “冷成这样?这都盖了多少层被褥了?” “是啊,我睡在她旁边,一直听到她牙齿打战的声音。我又去借了几床羊绒毯,她还是发抖。” 奕六韩无奈地看着阿娘:“那怎么办?” 缇娜蹙眉看着六层毯子下抖得像发了疟疾的女孩,迟疑着问儿子:“要不你抱着她睡?” “什么?”奕六韩瞪眼大叫,“小歌会杀了我的!” “我去帮你跟歌琳说一说。” “不行不行。”奕六韩返身就要走,“阿娘你再给她加两层毯子试试。” “再加几床被子,会压坏她吧,她这么瘦弱。”缇娜愁苦怜悯地絮叨着,“可怜见的,咋这么瘦?我摸她的脉息,微弱得很,先天不足,大约从小就吃了不少苦,没好好将养过。” 这段充满同情的善意絮叨,让奕六韩刹住了往外走的步伐。他顿住了脚步,眼前浮现师父临终前惨绿的脸,耳畔响起师父微弱然而重逾千钧的话语:“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她自幼丧母,只有我一个亲人……” 一瞬间,和师父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夜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来,直冲胸臆。 他一狠心:“阿娘,你去跟小歌睡吧,替我好好安抚她。我来抱着小湄试试。” 缇娜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叹息一声,转身离开,拿走了火折。 帐篷里瞬间暗下来,外面营地彻夜不灭的篝火,隐约映进来。 他拿掉几层毯子,脱光了自己,只穿亵裤,钻进苏葭湄的被窝。再将苏葭湄脱得只剩肚兜,却猛地顿住,瞳孔剧烈收缩,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十六章 抱着她睡【一更】 第十六章 抱着她睡 他将她轻轻翻转过来,火光透进来,她瘦弱的裸背一览无余,背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鞭痕,衬着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像一条条肉红色的蛇凸出于背部,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他的心狠狠地抽疼,突然想到,他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她为什么会和亲生父亲骨肉分离?她被什么人养大?她背上的鞭痕是怎么来的?她孤冷的眼神背后有怎样的经历? 强烈的怜惜,让他紧紧抱住她,用自己滚烫的胸腹,整个将她包裹。很快,被窝里炽热如火炉。 苏葭湄星眸半睁,迷迷蒙蒙地看着他,沉默不语地蜷在他温暖的怀里。慢慢地,她的寒颤平息了,发出深长的呼吸,似乎是睡着了。 微微火光摇曳,风声呼呼如泣。夜色中不知是谁在用马鬃琴拉一曲野利民歌,寂静的夜色中,那旋律呜咽悲凉,一直飘向广袤星空深处,飘向巨大穹盖般的夜空之外…… 不远处另一座帐篷前,抱膝坐着的歌琳泪流满面,对缇娜说:“她是故意的,阿娘你知道吗,她是装的。” 缇娜难以置信:“不可能,她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歌琳惨淡一笑,“就为了跟我抢男人。” 缇娜无言以对,半晌才说:“小奕不是薄情之人,他刚才本来不肯留下,他怕你会生气。是我让他留下的。” 歌琳看了缇娜一眼:“阿娘,你不会介意我父汗有多少个女人,对吗?” 缇娜满目深情:“当然,不管他有多少女人,我都一样爱他。” 歌琳点点头:“可是我会介意,小湄也是,虽然小湄什么也没说过,但我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我就像是一颗钉子,她不拔掉我不会罢休的。” “哪有这么险恶?”缇娜不相信地摇头,“小歌,是不是你想多了?” 歌琳凄然摇首,仰天长叹:“但愿是我想多了……” “好了,快进去睡觉吧。”缇娜劝道。 “我不睡,阿娘你自己去睡吧。” “那怎么行,小奕交待我照顾你。” “哼,那他本人来啊,他自己为什么不敢来跟我说。” 缇娜苦恼地扶住歌琳肩头:“小歌,你就看在我的份上,进去睡吧。不要置气了,并没有多大的事,何必让自己不开心,为绿豆芝麻的小事伤了身体?” 歌琳听了这话,公主脾气上来了:“我偏要不开心!偏要为这事伤身体!我今晚就守在这里,明日我要看着他从她的帐篷里出来,看他怎么面对我!” 缇娜还是苦劝:“在这里坐着多冷啊,会生病的,你不睡觉,去帐篷里坐着也比坐在这里强啊。” 歌琳越发蛮横,拍打着身下的草地:“我就要坐在这里!我就想要生病!她故意不进帐篷睡觉,弄出病来博他疼爱,我也要弄出病来,看他会不会心疼!” 缇娜语重心长地劝道:“傻孩子,小奕有多爱你,你莫非不知道?何必这样去考验他,让他操心,让他烦恼?他为我们野利部流的血汗还少吗?你是野利部的公主,你说说,目前最重要的是你和小湄的争风吃醋,还是部族的复兴大业?” 一席话说得歌琳一下就没了脾气,珠泪莹然,以袖拭泪:“好吧,我听你的话,阿娘。” 她站起身,挽着缇娜进了帐篷。 晨光初现,营地的篝火残焰未灭,奕六韩就出了苏葭湄的帐篷,先巡查草坡顶上的岗位,再巡视营地,然后他去找缇娜。进帐篷的时候,看见了歌琳,满怀歉意地对她说了一句:“小歌,对不起。小湄身体不好,你多担待。”然后他交待缇娜和歌琳一起去照顾几名生病的妇孺,就匆匆走开了。 奕六韩走出去后,找来数十个青壮牧民,准备训练他们成为斥候。 草原汉子骑术都不差,但是做斥候还要有侦查知识,通过飞禽走兽、地上印记、地理常识等等,来判断敌人的踪迹。 奕六韩用一个时辰教了他们简单的擒拿功夫,又用了一个时辰教给他们一些侦查常识,然后就让他们出发了。 斥候出发后,奕六韩才传令整个营地动身。 马匹不够,一部分是两人同乘或者徒步行走,队伍走得很慢,不久就有斥候归来,竟然又带来了数百逃跑的野利人。 这样一路行去,到了傍晚时分,陆陆续续有野利部逃亡的牧民和奴隶来归。 几名药奴也来投奔,他们和缇娜相熟,逃亡时也随身带了药材和制药工具,于是缇娜的药帐又建了起来,队伍中的病患们因此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这一天,奕六韩和歌琳都忙得分身无暇,两人不多的几次交谈都是商量部族事宜,没有谈及儿女情长。 晚上宿营时,奕六韩布置营地、安排岗哨、各处巡查,忙到后半夜。 等他回到歌琳帐篷,却见小歌已经酣然入睡,想来昨夜因吃醋,熬了一整夜未眠,忙碌一天,此时再也支撑不住。 他便又去小湄那里,见小湄又在六层绒毯下打着寒颤,只得叹息一声,让缇娜去歌琳处睡,脱光了自己,搂着小湄入睡。 第二日,来投奔的野利部人更是源源不断,歌琳作为公主,就像一面旗帜,要对他们宣谕、动员、收服、安抚,忙得根本无暇和奕六韩吃醋。 如此过了几日,奕六韩和歌琳的旗下,竟有了一千余人的部落子民。 野利部原先的草场肯定是回不去了,疏勒人走之前四处放火,已将野利部的草场烧成一片焦土。能带的东西都被疏勒人掳走了,不能带走的烧光了。寒冬将近,此时回去,这一千余人只能等着饿死了。 于是奕六韩决定,先入梁国边境,回到师父和穆图尸身所在的那个荒村,葬了穆图可汗,再商议去向。 这一千多野利人,已经视奕六韩为首领,唯他是从,自然别无异议。 这日午后,大队伍到达了大梁国边境的那座荒村。 ——二十天前,奕六韩和苏葭湄拜堂成亲的那座荒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十七章 睡错女人【二更】 第十七章 睡错女人 穆图的无头尸身和师父身中剧毒、全身紫黑的尸身,都还端端正正地放在第三间茅屋的炕上。 周围荒芜得连野狗也无,因此,这两具尸体安然无恙。 缇娜一眼见到心爱的男人熟悉的伟岸身躯,扑过去抱住,哭昏过去。 奕六韩赶紧上前,又是捏人中,又是喂水,好一会方才唤醒了阿娘。 奕六韩召开部落会议,和一千多野利人一道商议,如今穆图尸首归于一处了,是带回野利部草场去葬,还是就地下葬。 经过大家的讨论,就地下葬的意见占了多数。 数百年来野利部逐水草而居,到处迁徙,并没有固定不变的王族墓地,塞外广阔的草原沙漠中,有好几处野利王族的墓地。 那么,就算就地葬在梁国边境,也不算违背习俗。 于是奕六韩采纳了就地下葬的建议,他亲自带领几个心腹去选坟地,缇娜也跟着去。留下歌琳和另外几名心腹,安排大家的住宿。 这一千多人现在有五个头领,都是奕六韩指定的他从小玩大的哥们,如今分管着全部人马的守卫、食宿、粮草、马匹等等各方面。五个头领又各自指派了手下的副头领。 由于层层管理都井然有序,一千多人很快在这座荒村安歇。 奕六韩傍晚归来,向众人宣布,明日举行穆图的葬礼。 当晚,奕六韩要求所有人全部住进村里的废弃茅屋。 他派人点数过,村里有茅屋数百间,每个土炕上能横躺七八个人,完全能容纳所有人住下。 当晚,奕六韩忙了一夜,直到寅时才回到歌琳、苏葭湄、缇娜三人挤着睡的茅屋。看也没看横躺在炕上的三个女人,倒头就睡。 不巧的是,他刚好倒在小湄身边。 歌琳从他一进屋就醒了,坐了起来。 奕六韩疲乏得一倒下就沉沉入睡,苏葭湄连着数夜被他抱着入睡,温暖熟悉的气息一靠近,她就习惯性地滚进他怀里。 这几晚他夜夜给她暖身,他的气息几乎成了她的安息香,嗅到他身体的气息,她就感到踏实安心,不由搂紧了他,将脸深深埋进他颈窝。 而他已经困得意识模糊,迷迷糊糊地翻身抱紧了她,习惯性地将胳臂给她枕着,然后就呼呼大睡了。 歌琳和他们之间隔着缇娜,坐在炕的另一边,借着破朽的篷窗透进的明亮月光,无比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幕——自己深爱的男人,紧紧搂着另一个女子,把手臂给另一个女子当枕头,两人耳厮鬓摩、肌肤相贴。 她就这样看着他们,四肢都僵硬了,任由剧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冰冷的月光照着冷冷的眼泪,流了她一脸。 天明奕六韩醒来时,女人们都不在身边。歌琳已经出屋去视察,缇娜去找几个药奴们配药,这支一千多人的大队伍里有不少病号,苏葭湄也去帮忙照顾。 今日就要举行穆图的葬礼,奕六韩有诸多事务要忙,也没多想就匆忙出了门。 午时,除了极少部分病患、负责侦查的斥候、负责守卫的值岗兵,一千多野利人都跟着奕六韩一起为他们的可汗送葬。 昨晚缇娜就给穆图的尸身清洗干净了,破碎的头颅也勉强拼接了,零零碎碎地缝在脖颈处,放在抬病号的担架上,由四个选出的勇士抬着,走在队伍最前面。 走在第二位的是另一副担架,上面放着奕六韩的师父。奕六韩和苏葭湄商量,决定今日也将师父一并葬了,不再另择日期,徒增麻烦。 奕六韩为穆图选的墓地,在村西头的一座山坡上,背靠山岩,面朝草原。 昨日他已带人掘好了墓穴,按照野利部习俗,墓穴挖成方形,垒以石块,没有墓碑,不起坟包。 葬礼开始,斜坡上黑压压地跪倒了大片野利人,逃亡的时候,有人随身携带了乐器——羯鼓、羌管、骨笛等,繁密幽咽地响成一片,交织着此起彼伏的哭声。 穆图可汗虽好色,然而作为野利部的可汗,他统治期间,横绝漠南,马踏中原,为野利部劫掠大量粮食和物资。后来梁国出了个天柱大将军苏崴,才没让穆图占到便宜。 野利人心中还是很感激和尊敬穆图的,葬礼一直举行到傍晚才结束,结束时还有人哭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缇娜早已在坟前哭晕几次,奕六韩和苏葭湄准备去葬师父时,再三叮嘱歌琳,一定要看好缇娜。 歌琳扶着缇娜不住点头,眼睛却一直跟着奕六韩和苏葭湄。 山路不平,苏葭湄弱质纤纤的背影飘飘悠悠的,忽然被树根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奕六韩连忙蹲下身,帮她揉脚,然后让她伏在背上,背着她走。 歌琳远远盯着他们,心像被烧红的刀子来回割着,又嫉妒又痛楚。 师父的墓地选在同一座山的另一片山坡,面朝着中原大地。 奕六韩终于知道,师父叫做齐昇。 除此之外,他对师父依然毫不了解。苏葭湄和父亲相认不过两月,对于亲生父亲,她的了解并不比他多。对于父女相认的过程,苏葭湄似乎不愿谈起,奕六韩想到她满背的鞭痕,也不便多问,怕触及她的伤心处。 将师父葬下后,简单垒了一个坟丘,按照苏葭湄的要求,也没树碑。 奕六韩跟师父学了五年汉语,却没系统学过汉家礼仪。 此时,头顶剃光、头上垂下无数条麻花辫、穿着左衽胡服的他,认认真真跟着苏葭湄,像汉人那样,在坟前撮土为香、以手加额、磕头三个。 “师父,我会照顾小湄,你在泉下可放宽心。” 叩最后一个头时,奕六韩再次重复当日师父临终前,他对师父发下的誓言,掷地有声。 苏葭湄仍伏在地上,广袖被风吹起,身子微微颤抖。 他先起身,然后扶她起来,只见她脸上隐有泪痕。 他记得师父去世那日,她都不曾哭过。 他没有深究她今日为何哭了,而是注意到她满脸的瘴毒斑疹,并未好转。 他记得初见她时,她肤白胜雪,如今她的脸却如同白玉沾了泥垢,令人徒增惋惜。 对照刚才他的誓言“我会照顾小湄”,却照顾成这样,他心中顿时愧疚万分。 深秋的风呜呜地掠过,坟前荒草迷离,枯树昏鸦数只。 这时,风中突然传来凄厉的呼喊,奕六韩的一个亲信从山坡那边转过来,疾步奔跑,满面惶急:“汗王,不好了!” 汗王在野利语里是一个没有确切定义的词,汗用的是“可汗”的词根,是最高统治者的意思。“王”用的是“左贤王”、“右贤王”的词根,是野利部的最高爵位。如今,一千野利人用“汗王”尊称奕六韩,可见奕六韩在这一千多人中的威信和地位。 “汗王,你母亲她……”来报迅的亲信气喘吁吁地扑倒在奕六韩脚下,“你母亲她服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十八章 掌掴 第十八章 掌掴 “什么!”奕六韩大吼一声,脸色惨白,发疯般朝另一面的山坡狂奔而去。 暗恋缇娜多年的老锻奴赫比,正伏在缇娜身边嚎哭,歌琳跪在缇娜另一边低头抹泪。 奕六韩一冲过来就将这两人掀开,把阿娘抱进怀里,拼命地摇晃她、呼喊她,直到发觉她真的死了,他转身一把揪住歌琳,疯了似的怒吼:“我让你看着她,你怎么搞的!” 歌琳被他攥着衣领拧起来,一时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眼泪大颗地滚落,惶然无措地低声嗫嚅:“我……我也没想到……她,她动作这么快……” 他满眼黑色的怒焰几乎要烧到她脸上:“你没想到!每次你都没想到!让你照顾小湄,你弄她一脸瘴毒,让你照顾阿娘,你,你……” 他一提到小湄,她顿时妒火如焚,蛮狠恶毒的话不受控制地涌到唇边:“谁能想到你阿娘会为一个睡过她一次就忘了她的男人殉情呢?谁能想到世上有这样傻的女人?这样的傻缺,死了也活该!” “你说什么!”他悲怒交迸,血往头上冲,想也不想,当着这一千野利人,一巴掌扇向他们的公主,响亮的耳光打得旁观的人们都是心往上提了一下。 然而,没有人站出来为公主说一句什么。 她捂着脸,哭着跑开。 两个这几日临时挑出来给歌琳当侍女的女子追了上去。 奕六韩不管她,回过身去,跪下,轻轻抱起阿娘,就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他生怕弄醒了她。 “阿娘,你那么爱他,我让你与他合葬,你们在地下好好做一对永不分离的夫妻……” 他抱着她走到穆图的墓地上,轻轻将她放下,然后徒手开始掘土挖坟,一边自虐般抠着土,一边不住地颤抖哭泣。 立刻有一群人跑上来帮助他们的汗王。 苏葭湄跪在缇娜的尸体边,掏出手绢,向旁人借了水,给缇娜清洗面部和鼻唇的血迹。 掘好墓地的奕六韩抬起头,看见这一幕,虽然什么也没说,然而深深看了苏葭湄一眼。 葬了缇娜,奕六韩跪伏在墓前,又哭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几名头领上前劝慰,他方才起身。 星光下,一千野利人都静静地等着,谁也不妄动妄言,只等着他们的汗王发话。 汗王宣布,葬礼结束,依序回村,他们才井然有序地往回走。 苏葭湄脚扭伤了,奕六韩让她乘上云翼,这些日,她跟他学会了骑马。他交待一个亲信照顾她,便骑了另一匹马,带领一千子民徐徐下山。 他用眼睛寻找歌琳,没有找到,心想,大概歌琳先回村了。 他伤心而疲倦,却不能在这些子民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依然维持着王者该有的威严。 返回村子,他先点数人数。然后有几名斥候归来,他一一接见他们。再接着,他召集五大头领开会,商议下一步的去向。 这是一座荒村,颗粒无收,野无遗粮。大家逃亡时带的干粮也快吃光了,严冬将近,等待他们的将是食不果腹、饥肠辘辘的前景。 这一千野利人里,有不少妇孺老人,这些人没有外出掠食的能力。 如何解决这一千人在漫漫冬季的温饱,是目前摆在奕六韩面前的巨大难题。 能度过这一关,他这个汗王就能成为真正的“汗”。 度不过这一关,他连“王”也没资格当下去了。 当然,他一时之间并没有想到个人的前途,他想的是,不能辜负这一千多人对自己的信任与拥戴,必须让他们吃饱饭。 会议一开始,五大头领愁苦地问汗王有何想法。 火把照耀下,奕六韩剑眉轻扬,唇角勾起一抹野狼般的笑,一脚踏上木案,手搭膝,雪白的牙齿间迸出二字:“抢。” 这本是草原民族赖以为生的常用手段,但此刻五大头领却纷纷摇头:上哪儿去抢?赤地千里,荒无人烟。有粮食的地方,必有梁国官兵驻守。一千多野利人里,有不少妇孺、老人、病患,余下的青壮有一部分曾是奴隶,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如何对抗官兵。 奕六韩笑了,一口白牙闪闪发光:“刚才斥候来报,东南方两百里处发现一处山林,有流民啸聚,约有两千多人,粮草充足,物资齐全。一群养好了秋膘的肥羊等着我们宰杀了过冬,就看我们这群草原狼能不能打好围猎了!” 五大头领闻言都兴奋起来,但依然有些担心:“可我们只有八百多能打的青壮男人,手里的武器也不够,八百对两千,胜算并不大。” 奕六韩竖起一只手指晃了晃:“咱们不以人数胜,以谋胜。那些人落草为寇,并非正规官兵,武力和谋略不一定胜过咱们。明日我将亲自前去勘察,昆突、沙列鲁,你们随我一道去。括廓尔、阿部稽、勒内,你们留下镇守此地。” 这个安排一出来,五个头领里叫做阿部稽的,突然脸色一变。 阿部稽是个相貌白皙英俊的青年,狭长的灰色眼睛深邃如幽谷。 奕六韩又交待了留守的三个头领一些事项,阿部稽默然领命,灰色的眼睛里却有难言的情绪涌动。 他的神情没有逃过另一个头领勒内的眼睛,汗王宣布散会后,勒内默默走到阿部稽身边,拍拍他:“汗王让你留守,恰恰是信任你,别想太多了。” 阿部稽抬目看了看最好的兄弟勒内,用力点了点头,灰色的眼睛里,一些晦涩的情绪沉了下去。 ———————————————— 会议结束,奕六韩走出临时辟为议事厅的茅屋,一名显然等待已久、又被守卫拦住不敢擅闯的侍女,跑上前,惊慌失措地大喊:“汗王,公主跑了!” 奕六韩大惊,抓住她:“跑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跑的?怎么现在才报?” 侍女摇头,满面惶恐:“我等陪着公主提前回村,公主支开了我们,我们发现公主不见时,汗王正在忙,我等不敢打扰,料想公主不至于扔下这么多子民,就没有特别急,只在村子里找,还以为公主是去看望病患,于是一家家问过去。” 奕六韩用手狠狠拍打额头,仰天长叹:“小歌啊,你怎能在这个关头添乱……” 他立刻让五大头领带人问遍全村,然而没人见到歌琳身影。 又分派了几支小分队,出了村子,朝几个方向分头寻找。 奕六韩估计,歌琳最有可能还是回草原了,于是带着十几名他这些日刚训练的亲兵,沿来路亲自去追。 一直骑马到天明,仍未见到歌琳身影。 奕六韩心急如焚,用力鞭马,通体雪白的云翼犹如白色的闪电撕裂莽莽原野。 刚出梁国地界,空中飘起了雪。呼啸的寒风,卷起片片飞雪打在脸上,如无数把冰凉的小刀片,割得皮肤生疼。 进入一望无际的草原,雪更大,风更急,雪粒疯狂地钻进口鼻和脖颈,前面一丈路都看不清楚,只能在这漫天漫地的茫茫白色里策马狂奔。 奕六韩在扑面的飞雪里,用力地睁着眼,希望能看到歌琳的身影。 驰了一段路,风慢慢弱了。漫天飞卷的暴风雪,变成了徐徐飘落的雪花。大朵大朵的雪花从天空降落到广袤无垠的草原,有一种辽阔而又寂静的美。天地间万籁无声,唯有雪花像白色的精灵,无边无际地飘落,仿佛整个世界、万丈红尘都在落雪。 这时,奕六韩看见前面有一匹四蹄屈地的白马,那是歌琳的坐骑——白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十九章 失子 第十九章 失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收缰,勒住云翼,下马狂奔过去。 刹那间,他的视线被撕裂了—— 她躺倒在雪地里,身下一滩殷红的鲜血。衬着洁白无瑕的雪地,那鲜红的色泽闪着刺目的光,几乎刺破他的眼眸,眼泪顿时如溃堤般冲涌而出。 “小歌!小歌!”他嘶声大喊,扑过去,将她抱起来,“你怎么了!” 他试了试她的鼻息,长舒一口气,她还活着。他又检查她的伤口,看血从哪里来。当他弄明白血的来源,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剧痛从骨头深处迸裂出来。 她流产了! “小歌,你怀孕了,为何不告诉我!”他抱着她,仰天痛哭,像一头受伤的怒兽一般悲嚎,声震百里,在皑皑雪原上久久回荡:“你为何这样傻,为何要这样!” 十几名亲兵默默地看着他们勇武的汗王哭成这般模样,不敢上前相劝。 “对不起……” 听到她微弱的声音,他浑身剧烈一震,低头捧起她的脸:“小歌!” 她轻轻睁开眼眸,晶莹的泪水一滑下就冻成了冰珠:“对不起,我……” 他将一根手指摁在她发紫的唇边,摇头:“是我不好,不该打你……” 她吃力地抬手,摸他满脸泪水化成的冰痕:“不,是我对不住你……我明知道怀了你的孩子,我……我出走的时候就想好了,要堕掉这个孩子来气你……” “天啦,小歌,你为何……”他痛得心中一阵阵抽搐,“你为何这么傻!” …… 将歌琳抱上云翼,带回村落已是半夜。 几个药奴连忙为歌琳熬药、清洗、救治。 天色将明时,一个年老药奴走出屋准备向汗王禀报,却见奕六韩手扶一株枯树,站在院子里,发辫松散,胡髭凌乱,穿着昨晚染了歌琳身上鲜血的皮袍,高大伟岸的身躯,在初冬寒冷的晨空下,显得格外萧索。 这个老药奴和缇娜共事多年,也是看着奕六韩长大的,见此情形,不免心疼。她咳嗽了一声,奕六韩立刻回头,正要往屋里冲去,老药奴拽住他:“汗王……” 他看着她:“小歌怎么样?” 老药奴神色沉重:“她在冰冷的雪地上趴得太久,只怕以后不能再生育了……” 奕六韩眼神一痛,叮嘱道:“别告诉她本人。” 说完往屋里去。 他没有在屋里待多久,就让人找来苏葭湄。 苏葭湄原本跟歌琳、缇娜住一间茅屋,由于要救治歌琳,她暂时回避了。 她的脚伤并未完全愈合,一瘸一拐地提着裙子跑了来,满面担忧:“夫君,小歌怎么样?” 他摇摇头:“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以后恐怕不能生育了。” 她连忙引袖拭泪:“这傻姐姐,怎么有了身孕自己不知道?” 奕六韩叹息,眼底掠过痛楚:“她自己知道,只是没告诉我。” 苏葭湄微微睁了杏眼:“知道还要骑马出走?” 奕六韩一时无语,不想多谈下去,对苏葭湄说:“小湄,我要立刻带人马去两百里外探查,今晚赶不回。我把小歌交给你照顾,你能保证照顾好她吗?” 苏葭湄秀婉的容颜瞬间变得严肃,眼神坚定、冷凝,字字掷地有声:“夫君,你放心去吧。我定会照顾好小歌,若小歌有何差池,你让我下堂。” “下堂?”奕六韩眉峰一扬,略为不解。 “就是休妻。”苏葭湄樱唇一抿,神色郑重。 “啊……”奕六韩露出了从昨日葬礼起就没见着的爽朗笑意,剑眉星目明亮如日照,“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又将歌琳的两名侍女叫来,指着苏葭湄对她们说:“小湄也是你们的女主人,要照顾好她,有不能决定的要事,可以请示她,语言不通就用手势。切记别让你们公主和小湄闹不和。” 他将同样的话也交待了那名老药奴。 之后朝屋内望了一眼,转身毅然离去。 院外,奉他的令已经事先等待的人马,在晨光中静静伫立。汗王一到,跨上云翼,一声令下,他们便跟随着他,挥鞭策马,整齐划一,绝尘而去。 立在院子门口目送他的队伍行远,苏葭湄慢慢地走了回来,进屋。 屋内,两名侍女已经将早饭摆好了。 每天一日三餐全都是奶酪、奶酒、腌制的牛羊肉、狍子肉、獭子肉等等,一桌子腥膻浓腻。 到了这座荒村后,奕六韩专门派了一名能辨识植物的药奴,带着人挖了一些野菜。游牧民族本来就以肉食和奶食为主,有没有蔬菜也不是很在意。 可是苏葭湄在意,奕六韩便特意嘱咐两名侍女,每餐都给苏葭湄煮一盆野菜。 苏葭湄自己带的干粮早已食尽,她第一次和奕六韩、歌琳一起席地坐着吃饭时,看着一盘盘腥膻,简直要作呕。 见她吃得少,奕六韩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小湄,你多吃点。” 她不说话,咬着下唇。 奕六韩问:“吃不惯草原上的食物?” 她点点头。 奕六韩放荡不羁地大笑:“傻丫头,你看看小歌,前凸后翘,个子高挑,就是因为吃奶酪和羊肉长大。再看看你,要胸没胸,要臀没臀,我晚上抱着你睡觉都没有什么可摸的。还不快多吃点!” 一席话说得一向冷定的苏葭湄,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他这段话是用汉语说的,旁边的歌琳只看见奕六韩说话时,眼睛色眯眯地在自己胸部溜了一圈,但完全猜不到他对小湄说了什么。 此刻,苏葭湄对着一桌子腥膻,想起奕六韩这段话,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丝的甜蜜,漾散开来。 她坚持着吃完了所有分给她的分量。 歌琳躺在炕上,由侍女扶起来,喝了一点奶粥,喝完,让侍女给她枕头垫高,斜倚在炕头。 这时,苏葭湄也吃完了,帮着侍女收拾。 两名侍女都是野利人,和苏葭湄语言不通,但每次苏葭湄都帮她们一起做事,让她们很有好感。 奕六韩也曾想给苏葭湄挑一个侍女,苏葭湄拒绝了。没人懂汉语,挑了侍女给她,她使起来也不方便。而且她病愈后,什么都能自理,不需要侍女。 收拾完后,苏葭湄拿了针线活,坐在炕尾埋头做活。 歌琳靠在炕头,借着清晨的微光看她。她注意到,苏葭湄是在给奕六韩缝补衣物。 野利部公主绿色的眸子里,燃起两簇幽幽的火焰。 突然,绿眸蓦地睁大,惊怒之色如雷电般迸发。 只见苏葭湄补完奕六韩的亵裤,将之摊开在膝上,久久凝视着,眼神迷离,耳根有一丝红晕。 歌琳气得坐直了身子,紧紧抓着身上盖的毯褥,胸脯一起一伏。 这小狐狸精太不要脸了,竟对着我男人的贴身亵裤发怔! 这是我的男人紧贴隐私部位穿的裤子,怎么跑到她那里去了! 歌琳胸中一团狂怒之火滚滚翻腾,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那晚她开恩让这小贱人进帐篷睡,这小贱人躺在奕六韩怀里不肯动;她想起这小贱人和奕六韩同被而眠了十几个夜晚;她想起那晚就在这个炕上,奕六韩刚倒下,这小贱人立刻就钻进他怀里。 种种联想犹如魔爪撕扯着她的心,她像一头被悲伤激怒的母兽,拍打着土炕边缘,支撑着刚刚小产的虚弱病体,指着苏葭湄,声嘶力竭地命令两名侍女:“快把她手里的东西给我夺下来!不准她再给汗王补衣服!”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苏葭湄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歌琳。 歌琳一气之下,从炕上爬过去,自己去抢。 一名侍女赶紧摁住她,她不断扭动,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快给我抢下来!听到没有,你们听到没有!” 另一名侍女连忙上前将苏葭湄膝盖上、身边所有的衣物收走。 苏葭湄愣愣地看着,片刻后,站起身,抓住那名抢衣服的侍女,手里比划着什么。 侍女为难地看看歌琳,又看看苏葭湄。 苏葭湄神情冷酷坚决,轻柔的手势里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那侍女只好松了手,苏葭湄扯过那条还没补好的亵裤,指着某些地方,又扯过另一条补好的,指指点点。 歌琳在旁边怒吼:“还不快拿走!以后,汗王所有的衣裤都由你们俩缝补,不准这贱人再碰一下,听到没有!” 侍女赶紧唯唯诺诺地从苏葭湄手里夺过来,来到歌琳身边,歌琳问她:“那贱人跟你比划什么?” 侍女低头看着手里补好的裤子:“她告诉我该怎么补。” 歌琳眼神轻蔑:“补衣服有何难,还要她教?” 侍女将裤子递到歌琳眼前:“可是公主,奴婢们补不出这样的针脚,你看……” 歌琳一挥手,将奕六韩的裤子甩到了地上,恨恨地说:“能补什么样就什么样,我的男人穿什么裤子都是我男人,以为会几下针线就想跟我抢男人吗。” 闹了这么一通,刚刚流产的歌琳终于支持不住,歪在炕头大口喘气,然而一双绿眸依旧厉光凛凛,像两把绿森森的小刀投向苏葭湄。 苏葭湄微微昂首,冷冷与歌琳对视,神色从容冷冽。 歌琳被她的神情激怒,再次提起精神,抓过自己的一件亵衣,咬牙切齿用力撕碎,交给侍女:“她不是要炫耀女红吗,你把我这件亵衣拿给她,让她补成和原来一样!” 侍女嗫嚅着,不敢动。 歌琳将碎片塞到侍女手里,推了她一把:“快去啊,听到没有?” 侍女只得拿着破碎的衣服走到苏葭湄面前,比划着手势表达意思。 苏葭湄看了看侍女手里的衣服,脸现嫌恶之色,退后两步,清傲扬首,广袖轻拂,走了出去。 她衣袂飘飘的清瘦背影,清冷如雪中寒梅。 歌琳看着她傲然走出去,牙齿咬得格格响。 这不要脸的小狐狸精,这时候做出一副好清高的模样。跟我抢男人时那贱样,往我男人怀里直钻的骚样,我可是亲眼所见! 歌琳这样想着,越发气苦,蓦地后悔起昨日的出走。她再也不那么傻了,她凭什么要离开,成全他们?本来就是她的男人,小骚货是后来者,她为何要离开,给小骚货腾出地儿?她为什么要轻易认输,将深爱的男人拱手让出? 这里两个女人互不相让的时候,东南二百里外,奕六韩为了一千多野利人能吃饱肚子,带着人马埋伏在荒草丛中,一动不敢动,窥探敌人动静。 他为寻找歌琳,两夜未眠。如此一动不动趴在草中,不免犯困,为了不使自己睡过去,他在每次睡意袭来之时,用刀锋划自己胳臂,直划得鲜血淋漓、血肉翻卷,用疼痛感刺激自己打起精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十章 智取玉井 第二十章 智取玉井 北梁边境,河谷郡,泾水县,玉井山。 峰峦竞秀,林木繁密。 这里啸聚着一群本地流民,他们的首领名叫洪老二,曾是泾水县八树村的孤儿,因偶遇云游的江湖侠士,学了一些功夫。 此番穆图带着野利部入侵,官兵连战连败、一溃千里,河谷郡的郡守闻风而逃,泾水县的县令也跟着弃县而跑。 由于逃跑太过匆忙,大量物资来不及带走。于是洪老二带着一帮村民,占领了县衙,开仓放粮,得到老百姓拥护,附近几个村落不断有人来投奔。 为了防止官兵卷土重来,洪老二带着抢到的粮食、武器、妇女,跑到玉井山落草为寇,虎踞一方。 洪老二自称“紫光王”,谁也不知道这个胸无点墨的大老粗,为何要取这么个怪名字。 他从抢来的妇女里挑了五个作为压寨夫人,分别叫做中天夫人、西天夫人、南天夫人、东天夫人、北天夫人。 这些奇奇怪怪的称呼,在这些目不识丁的农民们听来,都觉高深莫测、雅有学问。 唯有洪老二的军师,当地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人称张秀才,对这些不伦不类的名称不以为然。 这日,紫光王正在中天夫人屋中快活,手下来禀报,抓到了一名胡人斥候。 紫光王连忙穿了裘衣,到聚义厅来议事。 这件茄色皮裘也是抢的,不知是郡守的还是郡守公子没来得及带走的,穿在紫光王身上,极不合身,看上去十分滑稽。 紫光王坐到聚义厅中间铺了虎皮的椅子上,下面押跪着一名胡服左衽、头顶剃光、垂下无数麻花辫的俘虏。 紫光王问左右:“怎么抓到的?” 押着俘虏的一人禀告:“启禀大王,有几个骑兵鬼鬼祟祟在周围转悠,我等追上去,被他们跑掉,只有这个人的坐骑被树根绊倒,让我们抓住了。” 紫光王点点头,打量了俘虏一会,问道:“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一人出列:“启禀大王,看服饰,应该是野利人。” 紫光王大腿一跷:“你小子怎么知道这是野利人,我看草原五部都差不多,如何区分?” 那人说:“以前野利部曾经洗劫我们村,我对野利人印象很深。大王不信可以问狗子。” “狗子是什么人?” 那人低声说:“狗子懂野利语,他是野利人和汉人的杂种。” “他在我军中?” “在,做了个伍长。大王要小的去叫他吗?” “去叫他来。” 叫做狗子的伍长被带上来后,紫光王让他问俘虏话,狗子上前问了几句,那个野利俘虏倔强地昂着头,一言不发。 狗子无法,只得拱手对紫光王说:“大王,他不肯说话。” 紫光王不耐烦地摆摆手:“撬开他的嘴,让他说话。” 于是几个人押着俘虏下去用刑,不一会儿,将他血淋淋地拖了回来:“禀告大王,他招了。” 紫光王问:“都说了什么?” 狗子说:“他是野利人的斥候,据他说,附近有他们野利人的大军。” 紫光王眉峰一震:“什么?野利人不是掳掠颇丰,早就得胜而归、回草原了吗?” 狗子说:“据这名斥候说,野利人的可贺敦勾结了疏勒人害死了穆图可汗,左贤王叛变,帮着疏勒人,拥立了二王子为新的可汗。右贤王不服,带着部队出走,由于严冬将近,无处掠食,只得进入我大梁境内,专找有流民啸聚的山头,抢掠为生。此番这几名斥候探到我们玉井山粮草丰足、物资齐全,已经禀告了他们右贤王,右贤王便带人亲自来探查,方才我军追逐的骑兵中就有右贤王本人。右贤王大军不日便会来攻,还望大王早做准备。” 紫光王脸色大变:“野利部的右贤王亲率大军来攻?这,这,这如何是好……” 紫光王转头看着军师张秀才,不知所措地问:“景亮,如何是好?” 张秀才不紧不慢地拈须说道:“仅凭这名俘虏一面之词,尚难做出决断。大王不妨也派出斥候,前去勘察。” 紫光王连连点头:“景亮说得甚是。” 于是,紫光王也派出了几名斥候,斥候去了不到半日即惊慌失措奔回来禀报,确实有野利大军浩浩荡荡从龙岗山过来,从撤营后的灶坑来看怕有上万人。 “龙岗山距此只有五十里!”紫光王惊恐大喊,连忙传令部下收拾,准备逃跑。 张秀才劝道:“大王,草原骑兵擅长野战,攻山攻城皆非其所长。我们粮草充足,若据山而守,他们未必攻得上来。” 紫光王平日里对张秀才的一番礼遇信任,终于撕开其装点门面的假象,暴露出真面目:“你这酸秀才何尝知道野利人的厉害和残暴!除了天柱大将军苏崴,朝廷还没有谁打败过草原五部,数月前野利人犯境,连县令和郡守都闻风而逃,野利骑兵过处,千里白骨、鸡犬不留。若不是野利人走了,我等哪敢在此聚义?” 张秀才还是苦劝,无奈紫光王执意要跑,准备带着队伍去投奔修容郡的另一支农民军。 在紫光王的带领下,这群农民军带着家属、人马、粮草、辎重,慌慌张张往修容跑,夜经一条山谷,霍然间鼓声大作,喊声震天,滚木从两边山坡轰隆隆地滚下,无数石头像下冰雹般凌空砸下。 黑暗无光的山谷里,农民军慌了阵脚,如同溃巢的蚂蚁般乱闯乱撞,互相踩踏而死的、被滚木石头砸死的、被惊马踩死的,密密麻麻的尸体填满了山谷。 紫光王洪老二大声地吼叫着,却没能稳住阵脚,只好自己逃命。他带马凌空跃起,踩着数人的肩膀,挥舞着一杆丈八长矛,挡开滚石落木,向谷口奔去。 出了谷口,他马不停蹄地往大道奔逃,却听见身后蹄声如雷,回头一看,有十来骑追了上来,当先一骑风驰电掣,速度极快,月光中甚至能看到骑士头盔下炯炯有神的双目。 洪老二突然感到背心有寒意袭来,不及多想,长矛在他臂间旋转,反手一撩,“铛——”一道刺耳击声,洪老二只觉虎口剧痛,手中长矛被震飞出去。 接着耳畔风雷声过,那骑士已经策马掠到身旁,同时一片刀光横扫过来。 刹那间,洪老二半边身子被劈开,剩余的半边身体还在马背上往前飞驰。 奕六韩在喷溅的血雨里飞速提缰,凌空拨转马头,对随后跟上来的一骑说:“他的马是一匹神骏,去追回来。” 然后他自己先策马回到山谷里,上百只火把将山谷照得亮如白昼,可以清晰地看见山谷里横七竖八的人尸、马尸,以及被丢弃满地的辎重、兵器和满满数车的粮草。 头领括廓尔正率领几百个野利青壮一齐将山谷里的粮草、兵器、辎重往玉井山搬。 见到汗王回来,括廓尔前来请示,那些一息尚存的人,如何处置。 火光下,奕六韩眸底闪过不忍之色,但他一咬牙,断然下令:“若是男人,不管有没有救,全部杀死。若是女人,不可救治的杀死,可以救治的,带回玉井山救治,然后论功分给将士们。” 得了令的野利青壮们开始了大清洗式的屠杀。 几个野利人正从一辆倾倒的豪华马车里,拖出紫光王的两位受轻伤的夫人,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有人懂汉语吗?” 车底爬出一个头束幅巾、广袖长袍的书生,他除了额头上微有血迹,似乎毫发无伤,一边爬出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不听我的劝,不听我的劝,我早说过这帮泥腿子成不了大器……” 野利人的屠刀正要挥向他,只听奕六韩一声大喝:“慢着!” 书生蹲身抱头,听见这声吼叫,方才怯怯地将头微微抬起,只见火把照耀下,野利人簇拥着一个满脸是血、因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高大男子走过来。 “喂,喂,你是头头吧?你们有人懂汉语吗?替我告诉你们头头,我是张秀才,不得已屈身贼窝。我有满腹谋略,可惜未遇明主……” 张秀才唠唠叨叨的时候,奕六韩走近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忽觉此人有趣,双手叉腰,放声大笑。 张秀才怔住,愣愣地瞧着野利人的头目在那大笑。 笑罢,奕六韩用汉语说:“我就是野利人的右贤王。” 张秀才一听这人开口就是一口地道的微带高临口音的汉语,摆摆手:“你才不是什么右贤王,不晓得你是什么人,反正不是右贤王。什么右贤王的大军,洪老二那竖子信,我可不信。洪老二的斥候胆小如鼠,哪敢靠近你们。你们只需以树枝扬尘、大张旗帜,让你们的人马走一趟,再从山脚绕回又走一趟,即可制造千军万马的假象,我猜得对不对?至于撤营后的灶坑,那更是可以作伪,古有孙膑减灶,如今你反其道而用之,哼哼,骗得过洪老二,可骗不过我!可惜洪老二怕你们野利人像怕狼……” “我们野利人就是狼,草原上的狼。”奕六韩龇牙咧嘴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雪亮地闪耀于一脸血污中,“你不怕我们吗?” 张秀才嘿嘿一笑:“怕?天柱大将军苏崴镇边的时候,哪容得你们如此放肆?草原五部哪个不是听到苏将军的大名就屁滚尿流?只可惜我们皇上昏庸,妄杀柱石,自毁长城。” 奕六韩勾起一抹冷笑:“我听说你们苏将军功高震主,拥兵自重,三军将士唯他是从,哪个皇帝能容卧榻之侧有虎狼?” “雄才大略的君主,能使虎狼变成自己的犬马。唯有庸懦之君,驾驭不了能臣猛将,才会以杀立威。我看你像是个有头脑有霸气的人主,你要杀我不过一声令下,可是你敢不敢不杀我,而是用我?” 张秀才手拈胡须慢慢道来,胡须上沾了血,头上幅巾歪斜,头发散乱,本是一副死里逃生的狼狈相,他却气度从容,这样一番话说出来,不得不令奕六韩刮目相看。 奕六韩微微眯了眼,眼中冷光凝聚,盯着张秀才好一会。张秀才在他冷厉的目光里,镇定自若。突然,奕六韩咧开嘴笑了,一口白牙在火光里闪耀:“好!我不杀你,就看你值不值得我用。” 张秀才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仍淡定自如,拱手道:“不知怎么称呼?” 奕六韩手抚下巴:“把野利语翻译过来的话……你就叫我汗王。” 张秀才立刻长揖及地:“张楚见过汗王,愿我能为汗王一展平生所学。” 奕六韩不耐烦地摆手:“我是野蛮人,这些礼仪就免了。以后见了我,不用弯这么大的腰,照我们野利人的方式,用右手按左胸即可。” 山谷里的辎重、粮草、兵器全部搬完,奕六韩才回到玉井山,此时天已大亮,负责护送歌琳他们的阿部稽还未到达。 奕六韩带人清点辎重、分发兵器、囤积粮草,忙了一整天,直到黄昏时分,刚歇一口气,手下来报:俘获的妇女已经救治,请汗王过目。 奕六韩说:“等头领们到齐了再说。” 不久,阿部稽带着留守荒村的妇孺老人到了。 五大头领中,勒内跟阿部稽关系最好,见他到了,立刻兴奋地拍着他的肩:“兄弟你终于到了,汗王要分女人了,这回兄弟们可以好好快活了!” 歌琳一下马听说奕六韩俘获了一群女人,正在聚义厅论功行赏,立刻将马鞭绕在手腕,抖抖披风,昂首阔步就往聚义厅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十一章 绝色女俘 第二十一章 绝色女俘 聚义厅中,奕六韩坐在虎皮高椅上,下首分别坐着五大头领。五大头领下面依次坐着副头领。 二十几个幸存的女俘虏垂首低眉站在下方,或缠着绷带,或打着夹板。 大家都让汗王先挑,奕六韩还未发话,歌琳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奕六韩对部下们笑道:“你们的醋坛子公主到了,我还挑什么挑?” “你说什么?”歌琳柳眉倒竖。 头领们全都低首窃笑,还有人故意咳嗽。 奕六韩连忙走下座位,靠近歌琳,握住她双肩,低声抚慰:“小歌,你刚小产,这一路又鞍马劳顿,还不快去歇息……” 歌琳不理他,对着厅中俘虏,将手腕上的马鞭一指:“那些都是俘获的美女?你看中的是哪个?” 奕六韩嬉皮笑脸:“小歌,我一个也没看中,什么美女,都是些村妇,哪有你一半好看。” 歌琳哼了一声:“你让她们抬起头来我瞧瞧。” 奕六韩回头用汉语吼了一嗓子:“你们都抬起头来让我夫人看看。” 那二十几个女子闻言,一个个慢慢地抬起头来。 起初还不觉得什么,然而,当其中一个抬起头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脸上。 那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穿一件淡蓝色缎面小袄,领口和袖口镶着一点金边,下着一袭杏黄色锦裙。生得眉目艳丽,肌肤晶莹,额头上有碰伤的血痕,仿佛星星点点的嫣红花瓣,更映得脸庞有如明珠生晕,美玉流光。 歌琳一向自负美貌,见了这女子,一时心中大为忌惮,指着她问奕六韩:“你看中的就是她吗?” 奕六韩没好气地回答:“我他娘的谁也没看中。” 歌琳气急败坏地跺脚:“那你干嘛色眯眯地盯着她看?” “你才色眯眯地盯着她!”奕六韩拥着歌琳将她往外推,“我是盯着她发愁,不知把她分给我这五个好兄弟里的谁。” 五大头领连忙齐声说道:“这般绝色还是汗王自己留下,我等无功不敢受禄。” 奕六韩刚把歌琳推到门口,听了这话,猛一回头,瞪眼怒喝:“你们五个就给我省省心吧,别再招惹你们公主了!” 奕六韩将歌琳半攘半抱地弄到门外,在她耳畔亲昵地低声哄道:“别闹了,小歌,我跟你保证我谁也不留下,你快乖乖地去歇息。” 好不容易把歌琳支走了,奕六韩回到聚义厅,坐回高位,从胸中吐出一口长气,指着那绝色女子,对五个头领说:“瞧这女的,多漂亮!要不你们五个比武一场,谁赢了谁带她走。” 五大头领仍旧推让:“还是汗王自己留下。” 奕六韩指着他们骂道:“你们是故意要我夫妻不和,你们好看笑话?!” 五大头领互相望望,齐声大笑:“汗王也太惧内了。” 奕六韩怒瞪他们,片刻后,也大声笑起来:“此番收货颇丰,粮食、兵器全有了,你们五个头领和你们的副头领,都居功至伟。这批姑娘赏给你们,今晚好好享用。这个最漂亮的,你们五兄弟不要争,比武决定。木桩可以栓住骏马,绳子可拴不住女人,最勇武的男人才能享用最美的女人。” 这时,勒内起身出列,右手抚胸:“汗王,我就不参加比武了,我不要这个女子,我想要另一个。”他朝女俘虏里一指,“我要后排左手第三个女子,求汗王赐我这名女子即可。” 大家跟着他的手指望去,由于听不懂野利语,后排左手第三个女子并不知道有人提到了她,可她隐隐感到这些可怕的野蛮人齐刷刷将目光投了过来,不禁心中惧怕,低下了头。 但他们已经看清了,那是一个相貌端正,但远远称不上漂亮的女子。众人不禁诧异:奇怪,勒内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奕六韩笑道:“好,勒内情有独钟,这个女子是你的了,带她走吧。” 勒内面呈喜色,屈下一膝,以手抚胸:“多谢汗王!” 奕六韩转向另外四个头领:“你们四个呢?要不要比武?” 四个头领互相望望,纷纷点头。 奕六韩兴致上来了,剑眉高高扬起:“谁先来?沙列鲁,你脸上那道疤还是小时候昆突给留下的,你和昆突比第一场吧,看看如今谁能打过谁?” 沙列鲁霍地起身,冲着昆突:“好,总要有第一个尥蹶子的牛犊,昆突,咱俩先来!” 昆突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憨憨地笑着,慢腾腾地站起来。 两人正要下场,突然,那绝色女子冲到场中,扑通跪下,仰首面对奕六韩:“我愿侍奉大王,求大王不要把我分赏给他们!” 这一下变故令聚义厅中人人变色,他们听不懂汉语,不知这女子在说什么,这就更令他们惊讶莫名。 奕六韩也被惊住,定定看着绝色女子,看来这女子不仅漂亮,而且聪明,方才他们一直说的野利语,她听不懂,却能猜到。 “大王……”绝色女子哭道,珍珠般的眼泪映着烛光落下,“我被人从马车拖出时,听到张秀才和你说话,我知道你懂汉语,你跟其他胡人不一样,求求你不要把我分给别人,我愿做牛做马伺候你,求你收留我!” 说完她爬到奕六韩脚下,抱住他穿着马靴的腿,双肩抖动,嘤嘤哭泣,一面哭一面仰起那张娇艳的脸,用明媚动人的眼眸,楚楚可怜地凝望奕六韩。 奕六韩掰开她的手,把自己的腿从她手里抽出来:“大美人,我跟你说,我不可能收留你。我的夫人刚才你看见了,她嫉妒成性,不会容你。” “那就让我给夫人当个粗使婢女,任由夫人驱遣。大王求求你,求求你……” 奕六韩刚拯救出自己的右腿,绝色女子扑过去抱住他的左腿,继续嘤嘤哭泣,哀声乞求。 奕六韩又再次拯救左腿,掰开她的手,将腿抽出来:“你是洪老二的女人吧,你男人是我一刀杀的,我可不敢留你。你死了这份心吧。” 绝色女子见奕六韩将两条腿都收到了座椅上,以滑稽的姿势抱着双腿,半蹲半坐在虎皮高椅上,王者的尊严顷刻间被一种莫名的邪谑替代。 女子一时怔住,突然,她将头磕到台阶上,“砰”一声巨响:“原来是大王亲手杀了那畜生,那我更要为大王做牛做马了!求大王给我这个报恩机会!” 奕六韩简直要崩溃,这女的是缠上他了。他百思不解地说道:“大美人啊,我这五个兄弟个个仪表堂堂,尚未婚娶。你不管跟哪个,将来都是衣食无忧。” 绝色女子爬上台阶,扑向奕六韩的靴子,奕六韩往椅子里一缩,女子只抱住了他的靴尖,哭喊:“大王,我宁可为你做牛做马,也不要跟着他们衣食无忧!” 奕六韩以手扶额,仰首朝天,绝望地呼喊道:“老天,为什么把我生得这么英俊!” 他们一直用汉语对话,厅中诸人虽然听不懂,但也猜到一个大概。五大头领交换眼神,沙列鲁上前几步,以手按胸:“汗王,既然这女子属意汗王,汗王自己留下吧,我等再从那批姑娘里挑选,也是甚好。” 半蹲在座椅上的奕六韩,苦着脸问沙列鲁:“留下她,你们公主那里,我怎么交待?” 沙列鲁想了一瞬,道:“可以让我姐姐去跟公主说说,她跟公主关系不错,且又能言会道。” 奕六韩点点头,低头对紧抱他的靴尖、仍在哀哀悲泣的女子说:“喂,你听好了,我可以留下你。但是……”说到这里,奕六韩声音变得严厉:“我留你是让你给我夫人做奴婢,虽然我英俊绝伦,但你不准对我存非分之想,听到没有。” 绝色女子不敢相信地看着奕六韩,喜悦之色慢慢浮上面颊,柳眉飞翠,星眸盈水:“我岂敢有非分之想,只愿为大王做牛做马。” “又是这句做牛做马,牛能耕地,你能?马能驮人,你能?”奕六韩嗤之以鼻,摆摆手,“你快让开,站边上去,别挡道,我还要忙。” 女子起身,侍立一旁。椅子上蹲着的奕六韩终于可以坐下,用野利语对厅中诸人说:“兄弟们,这个女的我留下了。你们也别失落,骑过的马才知道是不是骏马,睡过的女人才知道是不是真美人。脸最漂亮的,脱了衣服可不一定好看。兄弟们不要灰心,剩下的肯定还有好货色。沙列鲁,你和昆突继续比武,谁赢了谁可以在剩下的姑娘里先挑。” 一番话说得厅中诸人哄堂大笑,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草原的规矩,抢来的女人,本来就该首领先挑。刚才奕六韩因为歌琳,将最漂亮的女人让给五大头领,五大头领本就不好意思,这下奕六韩留下她,他们反倒都松了一口气,气氛一下更加活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十二章 琪雅【一更】 第二十二章 琪雅 (感谢打赏的童鞋,今天加更,中午还有一更) 顺利分完女俘,奕六韩带着绝色女子往女眷居处去。 夜色里的玉井山,处处点着篝火。一千野利人正在纷纷扰扰地安营扎寨。 山林间有流民们留下的篷屋,其中最大最好的几间是洪老二和五个夫人住的,汗王的家属自然安排在此处。 奕六韩事先打听歌琳不在,便由亲兵打着火把,携着绝色女俘往此处来。 五间巨大的篷屋,简陋的门楣,上方挂了一张木匾,刻着“紫光宫”三字。五间篷屋曾经住着洪老二的五个女人:中天夫人,北天夫人,南天夫人,西天夫人,东天夫人。 洪老二让人把这五个尊号绣在帘子上,以备他随时临幸。 奕六韩认识简单的汉字,一见帘子上绣的字,不由笑得打跌:“一个区区山大王,还搞出几房夫人来,这都什么啊,中天夫人……北天夫人……”奕六韩指着那些字,回头笑问绝色女子,“你是什么夫人?” 女子有泪盈睫,紧咬银牙,低头不答。 奕六韩止了笑,不再问,同情地摇摇头。 这时两名侍女迎了出来,奕六韩问:“夫人呢?” 他问的是苏葭湄,于是两名侍女将他引到“南天夫人”的帘子前。 方才奕六韩在聚义厅犒劳诸将时,歌琳和苏葭湄已经由亲兵安置于此。歌琳挑了最大的“中天夫人”房间,这个房间依附于洪老二的起居室,显然这位夫人是他最宠爱的。 苏葭湄只得住到一墙之隔的“南天夫人”房里。 奕六韩刚掀开帘子叫了一声:“小湄!” 就听清脆的器皿落地声,接着是脚步声急迫欢悦,苏葭湄提着裙子跑了出来。 明明是那样欢天喜地,却在他面前几步处站住,什么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样仰着头,定定看住他。烛火映照下,她眼底似有什么在轻轻涌动。 他未察觉,只一味兴奋得像个孩子,拉了苏葭湄的手,快乐地说:“小湄,我给你找了个侍女,是汉人。你尽管使唤她,她若有何不妥之处,你告诉我。” 他怜惜她终日处在野利人中,找不到说话的人,故而为她有伴感到高兴,回头唤那女子:“来见过女主人。” 绝色女子袅袅上前,盈盈下拜,声音娇甜:“婉儿见过夫人,以后夫人就是婉儿的主人,婉儿任由夫人驱遣。” “起来吧。”苏葭湄淡淡说道,没有看她,问奕六韩:“是被你们俘虏的女子?” 奕六韩点点头,环视苏葭湄的居处,说道:“一会儿庆功大宴,你也过来。抢到了大量干粮,还有汉人厨娘,今晚你可以吃到合口味的饭菜了。” 他说着笑嘻嘻看她,捏捏她的脸:“又瘦了,一会儿多吃点。” 苏葭湄不答,却问:“男俘虏怎么处置的?” “嗯?” “俘虏的男人,夫君都是怎么处置的?” 这回奕六韩听懂了,心中难过,惨淡一笑:“全都杀了。” “夫君做得对。”苏葭湄口气冷冽,眸光坚忍,“那些俘虏若带回来,口粮不够。若放他们走,终究是祸患。夫君以诈术打败他们,他们知道夫君的虚实,如果放走,恐怕会卷土重来。” 奕六韩点头,突然想起来,说道:“对了,有一个人我没杀,一个叫做张秀才的,此人甚有机谋,竟能识破我计。” 苏葭湄眼中幽光一闪,说道:“夫君让这位张秀才来见我,我有话问他。” 奕六韩像第一次认识苏葭湄,上上下下打量她。 苏葭湄淡定从容地迎视他。 只一瞬,他的顽皮又回来了:“小湄……莫非你看上这位张秀才了?” “不要乱说话!”苏葭湄横他一眼,殊无玩笑之意,“我是你的结发妻,岂会看上别人?” “我不过一句玩笑,看你紧张成什么样……” “以后不准开这种玩笑。”她杏眼含怒,面容冷肃。 “得,那我走了。”奕六韩悻悻地耸耸肩,“一会庆功宴张秀才也会去,你有什么话,自己去问他。” 这么多野利人刚迁到玉井山,有很多事务需要他指挥和处理,他其实忙得抽不开身,之所以亲自带这女子来见她,就是想特意来看看她。 郁郁地走出篷屋,一个身影从山道边的林子里蹦出来。 “什么人?”亲兵们按着马刀喝道。 奕六韩叫了一声:“琪雅!”亲兵们方才让开。 那身影走进火把的光亮中,原来是个褐发蓝眼的女子,她十分无礼地冷冷道:“汗王。” 琪雅是沙列鲁的姐姐,奕六韩自小熟识,因此毫不在意她的失礼,只问:“有什么事吗?” “我弟刚才找到我,说汗王拜托我去劝公主……” “啊,对,对!”奕六韩拍拍额头,“瞧我忙得,都给忘了。怎样,你劝得如何?” “公主在忙着安置妇孺老人,我还没跟她说上话。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来找汗王谈谈。” 奕六韩一愣:“啊?谈条件?谈什么条件?” “汗王赏给阿部稽的汉女,能不能去要回来,给汗王的汉人夫人当婢女?” 奕六韩一听,顿时大笑,拍着琪雅肩头:“你喜欢阿部稽就自己去说啊!” 琪雅打掉奕六韩的手,气呼呼地说:“阿部稽很喜欢那个汉女,我看见他跟她说话柔声细语,还连连打手势,一心讨好她。” 奕六韩越发哈哈大笑:“汉女多温柔,哪像你这个蛮婆子!” “你还笑!你们男人都是这样,三心二意!你对公主也是,公主多好啊,又美又高贵又能干,你还要娶那个汉女……”琪雅恨恨地埋怨,“一个汉女还不够,还要再弄一个,还要我为此去劝公主!哼,我不帮你劝公主了,我若是公主,也忍不下这口气!” 奕六韩连忙说:“好好好,我帮你去跟阿部稽说,让他把那汉女睡一晚就不要了。” 琪雅瞪大了眼:“这叫什么?睡了人家又不要人家了?这不是畜生吗?” “那就把她留下,她当妾,你当妻,如何?这下两全其美了。” “不行,我不准阿部稽有别的女人!” “阿部稽辛辛苦苦跟我打仗,我不让他睡个女人快活快活,我这个王还怎么当?要不,你去让阿部稽快活,今晚你去代替那个汉女,好好伺候阿部稽,这样如何?” 琪雅涨红了脸,方才的迫人气势顷刻变成柔婉,低了头,轻声说:“那汗王下旨,让阿部稽今晚就娶我。那个汉女,汗王要了给夫人当婢女。” 奕六韩抚掌大笑:“如此甚好!一会庆功宴上我就给你们俩赐婚!” 琪雅顿时喜上眉梢,笑靥如花,眸光闪亮,屈膝施了一礼:“多谢汗王!我这就去帮你劝公主接受你的第三帐夫人。”(游牧民族住帐篷,野利语里,不说几房夫人,而说几帐夫人) “什么我的第三帐夫人,我收那女的是给小湄做婢女的。”奕六韩头疼地扶着额角,“状况都没搞清楚,还去当说客,这不火上浇油嘛!” “是是,我错了,是给汗王的夫人做婢女。”琪雅笑着跑开了去,身影没入了营火点点的山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十三章 试探【二更】 第二十三章 试探 (第二更来啦) 篷屋里,奕六韩走了,苏葭湄有点失神地站着发呆,眼神缥缈。 一阵寒风吹进来,灯影摇曳,苏葭湄冷得打了个哆嗦,这才注意到,一个袅娜窈窕的身影,蹲在地上收拾一地陶瓷碎片。 望着那纤秀的身影,苏葭湄幽幽地问:“你叫婉儿?” 女子站起身,低声答道:“奴婢全名甘婉蘅。” “甘……婉……蘅,‘婉兮娈兮’,‘怀兰蕙与蘅芷兮’……好名字,你抬起头我看看。” 甘婉蘅一抬头,苏葭湄屏住了呼吸,片刻后,方叹息道:“你生得这么标致,我怎敢留你为奴为婢。” “夫人真是折杀婉儿。夫人气度高华,饱读诗书,能伺候夫人是婉儿的荣幸。” “你怎么会身陷贼窝的?父母亲族现在何方?” “婉儿自幼丧母,父亲乃是河谷郡府的主薄。十五岁那年,郡守将我纳为第四房夫人。去年,他因犯事被下狱,不久死在狱中。我回到娘家,谁知父亲不愿收留,又将我嫁给新来的郡守做小妾,岂料他家正室不能相容,动辄打骂。后来野利人入侵,郡守弃郡逃跑,他家夫人不准他带我走,就将我扔下。我父亲也跟着他们跑了,不管我的死活。后来农民军攻入府衙,紫光……洪老二他就霸占了我……” 苏葭湄起初听得惊心动魄,同情与怜悯溢满胸口。但她随即冷静下来,目光里有了审视的意味。 不可轻信她的一面之词,苏葭湄心想,这女子容貌出众、口齿伶俐,如此蕙质兰心,不至于会像她说的那么悲惨。 心里警醒着,表面上却作出被她打动的样子,苏葭湄用同情的口吻说:“姐姐的命运太多舛,以姐姐的才貌,可以做我王的第三房夫人了,姐姐若有此意,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 甘婉蘅连忙惶惶不安地跪下:“奴婢绝无此念,只愿为夫人做牛做马,请夫人明鉴。” 苏葭湄语声诚挚:“我是真心问你。我不是那起不容人的妒妇,你若有心侍奉我王,我替你去说项说项。” 甘婉蘅还是跪着不起,连连摇头:“奴婢绝无此念。此身辗转多次,漂泊无依,只愿从此得在夫人身边备役洒扫,安稳度日,于愿足矣。” “可是你这般容貌可就埋没了……” “奴婢虽有容貌,然则身侍多人,脏污不堪,岂敢玷污大王。夫人能不弃卑污,收我为奴,已是莫大恩典,婉儿岂敢有非分之想。” 苏葭湄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心想,这女子真会说话。 苏葭湄随即肃了容,以郑重的口吻说:“既然你无此意,以后就安分守己留在我身边。我不会亏待你。” 甘婉蘅连忙叩拜:“多谢夫人,夫人贤惠仁慈,必有大福大禄。我能侍奉夫人,将来也跟着沾光了。” 苏葭湄听着这恭维话,心中的冷笑和警惕更深:这个甘婉蘅,绝非易与之辈。 ———————————————————— 庆功大宴就安排在聚义厅,厅中燃起了上百只熊熊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几个负责安排席位的野利人正在厅中争吵不休。 最高最华贵的椅子只有一把,上面铺着虎皮,这只椅子从前是洪老二的专座,现在自然是汗王的位置。 仅次于这把椅子的,还有八个铺着豹皮的椅子,比王座稍小、做工稍次。是以前洪老二手下八个将领的座椅。 现在自然是五大头领和汗王两位夫人的座位。 问题来了,到底是将汗王的椅子放在正中,两位夫人的座椅放在他的两侧。还是将汗王和公主的座椅并排放在正中,将汗王另一位夫人的椅子放在汗王侧下方? “当然是将汗王和公主的席位并列,汗王是我们的王,公主也是我们的王。没有公主,汗王能得到我们一千野利人的拥戴?”一名野利人说。 “你这话就不对了,没有汗王,公主也就是个虚名,一个女人能带我们成啥事?咱们野利部现在在哪?已经纳入疏勒部了!咱们的公主,若没有汗王,这会已经是室顿可汗的继室了。” “已经纳入疏勒部的,那就已经是疏勒人,不是野利人了。现在,只有我们这一千多人才是真正的野利人。我们是野利部的子民后裔,公主是我们野利部的王室血脉。” “嘿,还野利部呢,你还想着回草原吗?我听说汗王是梁国四大豪族的叶氏子孙,汗王为我们解决了今冬的粮食问题,接下来他就要认祖归宗,然后让我们跟着他去叶氏宗族的分封之地,让我们在那里开荒种田,成为叶氏封地的农户,从此变成汉人了,野利部就不复存在了。” 听了此话,在场所有的野利人都静默下来。 这时,负责安排宴会的头领勒内进来察看,见此情形,怒声喝问:“你们在干什么,怎么连席位都还没排好?” 一名胆大的野利人上前,手按胸口:“勒内头领,听说我们不会再回草原了,汗王要认祖归宗,让我们变成汉人的奴隶。” 勒内一怔,脸上神情严肃,蹙眉不语。 又一名野利人说道:“当初我们不愿成为疏勒人的奴隶才跑出来,如今倒要变成汉人的奴隶,我们野利部难道再无复兴之日?” 立即有人附和:“对啊,难道我们野利人注定只能做奴隶吗?想当初穆图可汗在日,我们还可以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放牧。穆图可汗被人谋害,可我们还有他的亲生女儿,歌琳公主。我们去跟公主说,我们不愿给汉人当奴隶。” 厅中立刻响起一片呼应声。 勒内一看不对,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你们这是从哪听来的?我从未听汗王说起过!你们再妖言惑众,休怪我刀下无情!” 勒内一按刀柄,厅中诸人安静下来。 “汗王为了我们一千野利人能吃饱肚子,几日几夜没睡觉,带着人马勘察地形,精心设谋骗过农民军,又亲率部曲埋伏于山谷,亲自追剿逃亡的农民军首领。他如此戎马奔波、身先士卒,都是为了谁?你们既然知道他是梁国叶氏子孙,那他完全可以扔下我们不管,回到自己宗族去,做个衣食无忧的公子王孙,何必带着我们这群累赘,为我们出生入死?!” 勒内一席话说得众人尽皆沉默,脸上现出惭愧之色。 那名起初就主张汗王的座椅放在最上首的野利人,此时站出来说:“勒内头领说得对,所以我刚才就说了,公主的座椅不该和汗王并列,而应该和汗王的另一位夫人并列,分别放在汗王座椅的左右下首。” 勒内转身看了看首席的座椅摆放,走过去,亲自搬起椅子,将奕六韩的椅子放在最上首正中,然后放了两把椅子在左右下首。 “就这么放。”勒内说道,转头冷脸看着诸人,“公主吃醋出走那天晚上,可曾想过我们一千野利人?女人心中只有那点儿女情长,只知道争风吃醋,女人能成何事?你们不要傻了,我跟你们讲,我和汗王自幼一起长大,汗王的心胸像草原一样宽广,志向像雄鹰一样高远,智谋像头狼一样莫测,你们跟定他,最后得好处的是你们。” 勒内刚说完就有点后悔,这话若传入公主耳中,恐怕以后公主会在汗王枕边诋毁自己。只怪他一时冲动,话已出口也是收不回了。转念一想,汗王对待两位夫人似乎同等爱惜,将来若公主记恨,转投另一位夫人也是可以的,便不再为一时失言萦怀,转头视察宴会各处去了。 不一会,奕六韩和几位头领说说笑笑地进来了。 聚义厅中宴席已经摆好,都是从农民军手里抢来的干粮,以及农民军逃亡时未及带走留在玉井山的食物。也还算丰盛,满厅火把明耀,杯盘罗列,醇酒飘香。 奕六韩一进大厅,瞥见坐席摆放,什么也没说,走上前就将自己的椅子往边上挪一点,再将歌琳的椅子拉到自己座椅旁并放,然后才坐下。 勒内见此情形,略为不安。但见汗王什么也没说、坐下就继续刚才的谈笑,便也随即释然。 奕六韩一面和几个头领说笑,一面转头对几名亲兵说:“去接夫人来。” 他说的夫人是指苏葭湄,他对野利人说到歌琳依然称公主。 几名亲兵领了命,打着火把穿过山林,去接苏葭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十四章 左右夫人 第二十四章 左右夫人 苏葭湄自奕六韩走了就开始净面化妆。 两名侍女到山涧打了水,烧开了,端上来。苏葭湄在甘婉蘅伺候下,洗去这一路脸上的尘埃,然后坐在镜台前梳妆。 这是过去洪老二的南天夫人所用的简陋梳妆台,苏葭湄一眼看到镜中自己的容颜,一股怨毒烦躁之火就升上来。 在荒村那天早上,奕六韩刚带人马离开,歌琳就找她吵了一架,就因为她给奕六韩缝补衣裤。 歌琳大概从未注意到奕六韩穿的亵裤都破得快成渔网了。 以前都是缇娜给儿子缝补衣裤,自穆图死,缇娜就心神恍惚,不再关注儿子。 还是苏葭湄注意到奕六韩的很多衣裤都是破洞的、漏风的。 苏葭湄手巧,哪怕破成渔网的衣裤,她也能缝补得簇然一新。正缝得投入,歌琳发疯一样抢走。苏葭湄当时心中就有气,忍着没发作。走到院里站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后来,她刚走回屋子,歌琳就让侍女递给她一面铜镜,同时大声叫嚣着什么。 苏葭湄听不懂,但大概能猜。她拿起歌琳递来的铜镜,深吸一口气,才举到面前。 自从奕六韩毁了她的铜镜,她就再没照过镜子。缇娜死前留了配方,她一直在服药,然而她知道疗效并不明显,她能摸到自己脸上的皮肤变粗了,长满了小斑疹。 她照镜子的时候,歌琳靠在炕头,得意地笑,嘴里说的是什么,她听不懂,但猜想无非是:就你这丑样,还想抢我男人。 苏葭湄心中充斥了恨意和痛楚,可是,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凝视了镜中的自己一会,十分平静地将镜子还给歌琳的侍女,淡漠地走开了。 此刻,再次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可怕容颜,恨意和痛楚铺天盖地袭来,却又被她强压下去。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漂亮女人。 甘婉蘅早退到一边,低垂头颈。 苏葭湄让甘婉蘅将自己的化妆盒拿来。 这时,两名侍女带着几个野利人抬着五个箱笼进来。 他们讲野利语,苏葭湄听不懂。打开箱笼一看,全都是女人的衣服、首饰、化妆品。苏葭湄猜测,是洪老二的五个夫人留下的,被野利人抢了来,现在分发给她。 苏葭湄有点疑惑:怎么全都给我了,歌琳不要? 她不知道,这些战利品自然是先让歌琳挑,歌琳离开之前已经打开过,随意扫了一眼便轻蔑地说:“我不穿汉服,再说了,别人用过的我才不喜欢。你们把这些东西拿给那个骚货去,她最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苏葭湄看着这些箱笼,抬头问甘婉蘅:“哪个箱子是你的?” 甘婉蘅沉默了一下,才指了其中一个。 苏葭湄说:“你的东西,物归原主,你拿下去。” 甘婉蘅连忙屈膝道:“我的东西也是洪老二抢来的,没有多少是自己的。” 苏葭湄说:“那我不管,我用不了这许多,而且看你的身量,你的衣服我穿不了,你拿走吧。” 甘婉蘅发愁道:“奴婢拿走也没处放。” 苏葭湄说:“那就先放我这里,等大王回来分配了你的住处,再挪走。” 苏葭湄在其余箱子里翻了一阵,先选了化妆品,对着镜子,用心地化起妆来。 她一双纤手如蝴蝶纷飞,动作轻灵迅捷,只半刻钟功夫,便画了一个妖艳的“桃晕妆”。 这是“桃花妆”与“酒晕妆”的结合,两腮用浓艳的桃红色胭脂大面积横扫,掩饰了满脸斑疹,再在额上画一朵艳丽的桃花。 头梳朝云近香髻,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发型,需要将头发分成几股在手里盘绕数圈,一般需要几名侍女同时操作才能绾出来。 苏葭湄却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就自己绾出了完美的发髻。 旁观的甘婉蘅看得目瞪口呆,只见苏葭湄的两只手灵巧如穿花蝴蝶,在头上盘旋来去,几乎眨眼间,一头秀发就如流云缭绕,美轮美奂。 “夫人的手之巧,奴婢见所未见!”甘婉蘅不禁由衷赞叹。 面对赞美,苏葭湄不动声色,只说:“我完事了,妆台让你,你也打扮打扮。” 甘婉蘅连忙说:“奴婢不敢,身为下贱,岂敢涂脂抹粉。” 苏葭湄淡然道:“哪有下贱和高贵一说,女人只要聪明美丽,能从下贱变成高贵。” 苏葭湄站起身,甘婉蘅微微抬头——刹那间,只觉艳光逼人,眼眸有一瞬间睁不开。 刚才拜见夫人时,甘婉蘅偷偷看了夫人,心中还疑惑不解,怎么大王那么气宇轩昂,大王的那一位夫人美艳夺目,这位夫人却满脸斑疹、容色憔悴? 此刻,这位夫人只在镜台前坐了一刻钟,再转过脸来时,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甘婉蘅天生丽质,从来也不怎么注重化妆。后来嫁了人,见夫君的另几房夫人都化妆,为了不输给她们,也学了化妆,却始终不擅妆容,多数时候还是以素面之美令人艳羡。 她还没见过化妆之技如此出神入化的女子,苏葭湄是她见过的第一个。 苏葭湄刚换好衣裙,奕六韩派来接她的亲兵到了,说着奕六韩事先教好的汉语:“夫人,汗王请你去赴宴。” 苏葭湄带着甘婉蘅,跟着亲兵往聚义厅走。 聚义厅在玉井山高处,位于一片林间开阔地。 苏葭湄在厅外看见一个轻袍缓带的汉人,猜想应该是夫君提过的那个张秀才,便叫道:“张先生请留步。” 她清悦动听的汉语,从到处喧嚣着野利语的热闹气氛里升腾而出,如一霎清秋之雨淋到张秀才的身上,他不禁浑身清爽,施施然转过身,只见火光中一位妖艳绝伦、如狐仙般的女子正看着他。 他被她妖冶的美震得半晌回不过神。 倒是她主动上前,福了一福:“汗王得张先生辅佐,犹如蛟龙得了云雨,请先生受我一拜。” 他被恭维得不好意思,也连忙还了一礼:“哪里,哪里,张某尚未给汗王献一计一策,夫人如此过誉,张某岂敢当!” 苏葭湄清冷的眼眸,沉静地看着张秀才:“先生切莫谦虚,自从朝廷枉杀忠良,以致胡尘大起,四海不宁。如今正是豪杰并起,匡扶王室,拯救黎庶之时。汗王乃是大梁国门阀之后,又长于戎狄之中,了解胡人内情。正可奋袂而起,建大义于海内。愿得贤士辅佐,方能举鞭图霸。” 张秀才眼底一亮,心中惊佩,连忙拱手躬身:“在下听汗王口音,似带高临郡的方言,莫非……” 苏葭湄微一扬头,眸中漾着骄傲:“我王乃是高临叶氏之后。” 张秀才倒吸一口凉气:“高临叶氏……” 侍立一旁的甘婉蘅不易察觉地眨了眨眼。 苏葭湄接着说:“正是,我王不日将会认祖归宗。汗王长于胡地,于汉人礼法素来未习,届时还需先生躬亲指教。” 张秀才连忙一躬到地:“在下定会鞠躬尽瘁,倾尽所学。” 苏葭湄点点头,满目信任与庄重,又与张秀才谈了半刻钟,才与之一道步入宴会厅。 奕六韩正两腿撇开、身子舒展、放浪不羁地坐在高椅上与头领们说笑,不时发出豪放的笑声。 见苏葭湄进来,他霍然停止笑谈,猛地盯住她,眼睛越瞪越大,然后举起双手,仰首望天,夸张大喊:“我的天,我建了何等伟业,天宫都派出仙女娘娘奖赏我来了?我什么奖赏也不要,只要天仙娘娘赐我一夕之欢。” 说着他上前握住苏葭湄双肩,俯身对她看了又看,痞痞地坏笑:“如何,天仙娘娘?” 苏葭湄轻轻横他一眼:“你快收敛点吧,一会儿你那个妒妇看见了,还不杀了我。” 一提到小歌,奕六韩顿时蔫了,像被霜打的萝卜,整个人垮下去。 这时,张秀才上前长揖为礼:“恭喜汗王有这般贤能的两位夫人……”他适才与苏葭湄在外晤谈甚欢,十分佩服苏葭湄的见识与才学,因而赶紧给汗王道喜。 奕六韩闻言一笑:“我的两位夫人?你是说我的左手和右手?” 张秀才愣住,一头雾水地张着嘴。 奕六韩促狭地在他面前晃了晃两只手,无所顾忌地哈哈大笑。 等张秀才明白了汗王的荤笑话,不禁尴尬地咳嗽起来,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王者能当臣下开这种露骨的玩笑。 其实奕六韩说的是实在话,他已经许久没有跟女人行欢了。自从抱着苏葭湄连睡十多夜,他都靠自己的手解决。 说起来好笑,这一仗打赢了,他的部下都分到了女人,今晚可以好好爽快了。而他,恐怕又要用手解决。歌琳小产,不能行房。小湄……他一直也没碰她啊。 虽然抱着她睡了十多个夜晚,但每晚她冷成那样,抖得像发疟疾,必须要他脱光了抱着她,她才香甜睡去。那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对她做出什么来。 就在奕六韩没心没肺大笑的时候,一道清脆高亮的嗓音破空而来,吓得他几乎魂都飞了:“奕六韩,你说了一个女俘都不留下,你竟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十五章 棒打鸳鸯 第二十五章 棒打鸳鸯 歌琳披风飞扬的高挑身影,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凌厉的眼风疾扫,话未说完却陡然顿住,张口结舌地看着苏葭湄。 她原本一进来就搜寻那个被留下的女俘,却一眼先看见了浓妆艳抹、美艳如妖的苏葭湄,有一秒钟没认出来是谁,等她认出来,不禁妒火如烈焰勃发。 在歌琳印象中,苏葭湄未染瘴毒之前的美,是清丽淡雅的。歌琳自己五官立体、深目高鼻,她自认为苏葭湄与她相比,未免寡淡。 没想到,这小骚货这么会化妆,化起妆来居然如此妖娆,魅惑,艳光四射。 不仅如此,她还穿了一条桃红色绫锦长裙,一件银白色暗纹小袄,领、襟、袖镶着淡粉色锦缘。头梳朝云近香髻,发髻上缀满湖蓝色的小花簪,耳垂下坠着银色的镂空圆球耳坠。 这一路奔波,歌琳只见苏葭湄换过两套衣装,两套都是白色系,衬着苏葭湄清瘦的容颜,美虽美,却始终偏于素淡。 看来她这一身是在歌琳不屑一顾的那几箱衣服里挑的,与脸上浓妆相映生辉,宛如一朵嫣然盛开于春日艳阳下的桃花,丽色灼灼,娇艳夺目。 一片艳色中唯有发髻上点缀了星星点点的湖蓝,更觉色彩和谐美雅,艳丽中依然带着她所独有的清冷。 更气人的是,她微微昂首,以两道冷彻如冰的目光,与歌琳扫过来的凌厉目光对接,如一双冰冷的长剑架住了一双劈砍过来的马刀。 兵刃相接间,火星迸溅。 厅中鸦雀无声,所有的笑谈与私语都静歇下来,只听见火把燃烧的滋滋声和炭盆里的哔剥声。 奕六韩连忙上前搂住歌琳,满面笑容,殷勤备至:“公主辛苦了!来,来,来,公主您上座。” 说着用袖子将歌琳的座椅掸了又掸,恭恭敬敬弯着腰,做了一个请公主上坐的滑稽姿势。 歌琳一把推开他:“奕六韩,你今晚别想嘻嘻哈哈地混过去,我问你,你答应我不留下一个女俘,这人是谁?” 歌琳这时已经看见了站在苏葭湄身后,低眉垂首、淡妆素服、毫不起眼的甘婉蘅。 奕六韩茫然四顾,装模作样:“你说谁?谁啊?” 歌琳大踏步走过去,披风一掀,攥住甘婉蘅胳臂,恶狠狠地将她推到奕六韩面前:“她是谁?” 甘婉蘅被她推攘得跌跌撞撞,两缕发丝散乱垂下,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看不见表情。 这时又一道身影奔进来,气喘吁吁:“公主……我话没说完,你怎么就跑了……” 原来是褐发蓝眼的琪雅,她扯住歌琳:“公主你误会了,这个女俘是给夫人做侍女的,不是汗王留给自己的……” 歌琳掀开她,琪雅被她的大力掀得倒退两步。 “有区别吗?”歌琳指着苏葭湄,柳眉倒竖,碧眼圆睁,“这骚狐狸留着她,不就是因为自己毁了容,想利用其她女人的美色勾引汗王吗!” “小歌!你把我看成什么?发情的种马?见了漂亮的母马就想上?”奕六韩受了莫大冤枉似的,委屈大喊。 歌琳气急败坏地跺脚:“我只知道你答应我的事没做到,今晚你别想糊弄过去,快让她走!” 奕六韩只好走到甘婉蘅面前,用汉语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甘婉蘅默默点头,依然粉颈低垂,莲步轻移,慢慢走了出去。 奕六韩走回来搂着歌琳:“这不走了?满意了?” 歌琳满脸不信:“你骗我吧,她真的走了?怎么没有伤心之色?” “伤心啥啊,留在这里被你打骂,还不如离开。” “我何时打骂她了!” “好好,你没打骂她,你待她很好。” 奕六韩将歌琳搂入臂弯,胳臂从她后颈绕过,将她头往下压低,并趁此给两名亲兵使了个眼色。两名亲兵悄然退出,跟上走出去的甘婉蘅。 歌琳肘击奕六韩,奕六韩夸张惨叫,歌琳从他臂弯里挣脱,满脸疑惑不信:“你是不是耍什么花招了?” 奕六韩一脸真诚,乌黑明亮的双眸注视着歌琳:“她真走了,你自己看见的啊。” “那我以后要是再看见她呢?” “那你就罚我……为你刷恭桶呗!”奕六韩赖皮赖脸地笑。 “谁要你刷恭桶!”歌琳绿眸清凌凌一转,“如果让我发现你窝藏了她,你就让小湄走人!怎么样,答应我吗?” 奕六韩瞥了旁边的苏葭湄一眼,对歌琳笑道:“好好,我答应你!” “说话算数?” “算数!” “绝不食言?” “绝不!” 歌琳斜眼看他,怎么都觉得他满脸惫赖,死不正经,却也无可奈何。再说庆功大宴即将开始,她也不好再闹下去,让头领们饿着肚子等。 奕六韩拉着歌琳登上台阶,宣布庆功大宴开始。 厅中按照汉人的分餐制,每人座椅前一张小桌案,摆放美酒佳肴。此时头领们都已落座,只等汗王夫妇动筷,他们才敢开吃。 歌琳在奕六韩扶掖下落座,见自己的座位与他并列,再看苏葭湄的坐席在他们俩的下首,心下稍觉安慰,方才的怒火和疑惑徐徐消散。 有资格出席庆功大宴只有五大头领和他们手下的十五个副头领,另外就是分配给头领们的汉女,站在头领们坐席旁侧,为头领们侑酒侍宴。 奕六韩一宣布庆功大宴开始,琪雅就只好退出去。她未完使命,已经对婚事不抱希望,退出大厅之前,偷眼看了阿部稽那边。 只见分给阿部稽的汉女,似乎是在教阿部稽怎么使用汉族的餐具,以及介绍汉人酒食,她打着手势,与阿部稽亲密笑谈。阿部稽温和地注视着她,深沉的灰色眼眸里,似有柔波轻漾。 琪雅心中刺痛,正要黯然离去,身后汗王的叫声,如破云而出的阳光,照进了她灰暗的心中:“琪雅,你回来!” 她的身姿凝固了一下,而后慢慢回首。 奕六韩侧身对苏葭湄低语了几句什么,然后抬头,微笑目视琪雅,招手:“你过来。” 琪雅心如鹿撞,脚步微微发颤,强自镇定地走过来,站在汗王坐席下方。 奕六韩喜色洋溢,对着厅中诸人,朗声说道:“今晚庆功大宴,我要宣布一桩婚事。琪雅是公主最信任的女官,阿部稽是我最得力的干将之一,今晚我宣布,将琪雅赐予阿部稽为妻。” 琪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抬起眼睛,目光朝阿部稽寻去。 阿部稽愕然抬首,表情如遭雷击,英俊的面孔整个僵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十六章 柳书盈 第二十六章 柳书盈 奕六韩不去理会他的神色,继续说道:“阿部稽,分给你的汉女,我夫人看中了,让她给我夫人做侍女。” 说着侧首目视苏葭湄。苏葭湄已经向坐在自己邻席的张秀才,请教了那个汉女的姓氏,便对阿部稽身边汉女,柔和唤道:“柳氏。” 柳氏听不懂野利语,然而,方才阿部稽正与她亲密笑谈时,手势和语声骤停,那时柳氏已猜到有事。此刻听见有人唤柳氏,正是自己姓氏,抬目看见汗王的夫人看着自己,便知道是唤自己了。 “柳氏,你到我身边来。”苏葭湄面色宁静和穆,语声轻柔,“过来。” 柳氏只得慢慢移步到苏葭湄身边,苏葭湄让她低下头来,轻声对她解释:“汗王将女官琪雅赐给阿部稽为妻,你以后就跟着我。” 柳氏垂首低声道:“是,夫人。” 再没有别的话。 阿部稽一直看着柳氏,喉头在滚动,似乎在忍着什么。 奕六韩看在眼里,却佯作不见,抚掌大悦:“如此,今晚的庆功大宴,也是阿部稽的婚宴!” 头领们纷纷欢呼叫好,尤以沙列鲁的欢声最响,眼见姐姐如愿以偿嫁给心上人,他不禁为她欣喜若狂。 琪雅赶紧走到台阶下,以野利女人的礼节,朝奕六韩屈膝为礼:“多谢汗王大恩!” 然后侧首目视阿部稽,面含羞涩,蓝色的眼眸宛如春日湖水,闪耀着阳光般的喜色。 阿部稽还在愣着,邻席的勒内倾身提醒:“还不快谢恩!” 阿部稽猛醒般起身,大步走至阶下,单膝下跪,手按胸口:“多谢汗王赐婚!”声音平板干涩。 “起来!起来!”奕六韩喜之不尽,亲自下阶来扶阿部稽,歌琳也跟着下阶来扶琪雅。 奕六韩和歌琳分别推着阿部稽和琪雅,将他们推至一处,紧紧相贴。 头领们都纵声大笑,厅中欢声笑语,气氛渐入高潮。 酒至酣处,头领括廓尔突然将木筷啪地摔断于地,粗声大骂:“草原上的狼怎么能被关在羊圈里!我们是野利人,何不照咱们自己的习惯,幕天席地,环坐而饮,操刀割肉,大家随意自在,无拘无束!” 厅中一时安静下来,其余头领均停杯不饮,不安地看向首席的奕六韩。 奕六韩转着手中的铜酒杯,一手轻抚下巴,笑呵呵对括廓尔说:“汉人的东西,未必都这么不好吧?括廓尔,你身边的汉女,你还没尝到滋味呢,现在就说不好,岂不是太早。今晚好好尝尝汉女的滋味,跟我们野利女人大不一样呢。我看你酒喝得不少了,要不你现在就抱着你的汉女去尝个鲜?” 奕六韩最后一句话逗得满厅头领大笑。 括廓尔的注意力转移到身边汉女,醉眼惺忪地打量她。她顿时羞不可抑,低垂了头,两手不断绞着衣角。 这份大异于草原女子的娇羞,果然让括廓尔喝下的酒瞬间化作烈焰般的欲火。 他起身一把将汉女抗在肩头,手按胸口,微微躬身:“汗王,那我就先告退了。汗王和公主慢慢喝,请务必尽兴!” 奕六韩摆摆手:“你就快去吧,悠着点,汉女柔弱,禁不起。” 括廓尔纵声大笑,大踏步扛着汉女从后门出厅而去。 奕六韩用筷子指着厅中诸人:“括廓尔都迫不及待了,你们还有谁欲火难耐的,我准许你们退席。” 头领们大笑,却也无人站出来。大家继续吃喝,一个接一个起身,向奕六韩举觞敬酒。 奕六韩喝完头领们敬上的第三巡酒,将手按在杯口:“我已不胜酒力,不能奉陪各位。你们能喝的就继续,今夜尽兴而归。明日我放你们半日假,上午大家就各自休息吧。” 歌琳知道奕六韩一向好酒,且酒量甚巨,如今酒才三巡,他就不喝了,不禁微微诧异,关心地问:“你身体不适?” 奕六韩倾身过去,在她耳畔魅惑低语:“喝多了今晚怎么干你啊?” 歌琳白得透明的脸颊上绯云轻起,娇嗔道:“你明知我还不能……” “啊!”奕六韩想起来似的,拍拍额头,十分失望,“唉,我给忘了。那我今晚怎么办?头领们都有汉女,我也只能去找我的汉女了。” 说着邪谑的目光投向侧下首的苏葭湄。 “你敢!”歌琳一拍桌案,杯盏跳起,酒汁汤水溢出,顺着桌子边缘流下。 苏葭湄正与邻座的张秀才说话,听到这边的动静,微微侧目看过来。 奕六韩继续在歌琳耳畔邪邪挑逗:“除非你帮我,我就不去找小湄。” 歌琳一双绿眸天真无邪地睁大:“我怎么帮你?” 奕六韩坏笑,白牙闪过一道邪气迷人的光:“嘿嘿,上了床我自会教你,你照着做就行了。” 歌琳一挑长眉:“哼,又是你那寡妇姐姐教你的吧?” 奕六韩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感慨:“寡妇姐姐真是我的恩师呐,总有一天我要找到寡妇姐姐,重礼酬谢。” 庆功大宴结束,十五个副头领里有八个烂醉如泥,需要手下抬回去。其余也都醉得东倒西歪。五个头领里,唯有勒内和昆突没喝多少,保持着清醒。沙列鲁为姐姐的婚事高兴,喝得不省人事。阿部稽今晚新婚,不停有人敬酒,自然也是酩酊大醉。 奕六韩让亲兵将歌琳和苏葭湄先送回去,上前拍了拍保持着清醒的两个头领,一手搂了一个,慢慢往外走。 外面已经下起了雪,数百只火把照耀着大宴散去的人群,雪花纷纷飘落在人们头上、肩上、身穿的皮袄上。 山林中到处散落着篷屋,用来安置一千野利人。此刻这些篷屋映出点点灯火,里面住着未能出席大宴的普通野利百姓。透过大雪织起的帘幕看过去,只觉异常温暖,竟有世外桃源、太平盛世之感。 聚义厅在山巅,奕六韩搂着两位好兄弟,俯瞰雪中玉井山夜景。雪夜的寒风透入肺腑,不觉得冷,只觉空气中带着雪的纯净,胸臆间清凉通透。 他为一千野利人解决了这个冬天的温饱,如今,他们有屋蔽风,有粮果腹,头领们还有女人暖床。 胸中是有一些骄傲的,然而,也有几许迷惘。曾经,他最大的心愿是带着歌琳远走高飞,放马牧羊、生儿育女、与世无争。那时,他跟随穆图侵袭中原、烧杀抢掠,眼见生灵涂炭、人如草芥,也曾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却没想到,他如今也成了当日的穆图,要靠抢掠来维持部落的生存,要靠屠杀来保住子民的口粮。 下屠杀令的时候,他有过不忍,然而那微弱的不忍转瞬即逝。弱肉强食的残酷,让他没有更多的时间犹豫。 今晚,当他以汗王之尊坐在庆功大宴的首席;此刻,当他站在山巅俯望满山子民安居的灯火;只觉胸中激荡,似有万丈豪情,同时亦有沉甸甸的责任感。 度过寒冬,粮草食尽,他该带这一千子民,何处安居,何处为生? 回到草原去吗?还能回去吗? 他想起有一晚,他为小湄暖身的时候,小湄突然醒了,伏在他怀里,玩弄他脖颈间的玉坠。 “我听爹说,另外一块玉在你生父那里,两枚玉坠若能配成一对,就能父子相认。”她轻轻捏着玉坠,喃喃说道。 “我知道,师父也跟我说过。”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生父?我爹说你父亲在高临等你,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到高临去……” “小湄,跟你说句实话,我……不想去找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十七章 浓吻 第二十七章 浓吻 “……我懂,我也早就知道自己有个亲生父亲,但从没想过去找他。” “如果我去找他,这一千野利人怎么办?” “可是,我倒觉得,若你独善其身,大可不必去找你生父。恰恰是为这一千野利人,你恐怕还是得认祖归宗。” “怎么说?” “要不,你觉得这一千野利人该何去何从?草原还能回去吗?” 奕六韩沉默了。没有水草丰美的草场,没有成群的牛羊马等牲畜,在大漠草原上是无法生存的。他们这一千人,有什么力量去和那些大部落抢草场、抢牛羊? 除非他们投奔其中某个部落,草原五部互相联姻,野利部和其它部落都是有姻亲关系的。 可是,就算有部落愿意接纳他们,前途依旧渺茫。还不如投奔北梁,毕竟师父应该不会骗他,如果他确实是高临叶氏之后,那么这一千野利人在北梁的处境,想来不会太差。 沉默许久,奕六韩问道: “我父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我爹尊称他为大哥,谈起这个大哥,一脸恭敬崇拜,你觉得他会是怎样一个人?” 脑海里回放着这段对话,他对前途的打算也逐渐清晰。 这时亲兵赶上来,给他送上厚厚的貂尾帽和熊皮大氅。他只接过了帽子戴上。野利人头顶剃光,在夜雪寒风中,头顶未免觉得冷。 戴上帽子,将无数细小的麻花辫从帽子下拉出来,随意披散风中。雪花很快就覆满了他的帽子,粘在辫子上,化成水流进脖颈。 “过了这个冬天,粮草食尽,咱们去哪里?”奕六韩突然问身边两个头领。 勒内和昆突都是一震。 汗王终于和他们谈到这个问题了。 听汗王的意思,似乎他是想要认祖归宗了。那么他们这一千野利人怎么办? 勒内立刻以手抚胸,语调激昂地说道:“汗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勒内誓死追随汗王。”说着对昆突使眼色。 昆突反应迟钝,呆呆地张着嘴,半晌才结结巴巴说道:“我,我也是。汗王,去,去,哪里,我,我,也去。” 奕六韩分别拍拍两人肩背:“那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替我动员其余头领、副头领,还有其他野利人,打消他们想要再回草原的念头。勒内,你跟阿部稽关系最好,你先试探他。昆突你负责沙列鲁和括廓尔——不,括廓尔是个硬骨头,不好啃,还是我亲自来想办法……” 两个头领手按胸口,满口应命。 奕六韩仰头望着夜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长长的叹息化作一道白雾,仿佛一条白龙游入夜色:“最难说服的,其实是你们的公主。” 夜深了,人们都已入寝。雪越下越大,清雪覆夜,万籁俱寂。地上积雪盈寸,奕六韩和两个头领,踏着积雪,将山上四处又巡视了一遍。 走到一些临近溪水的地方,积雪和泥水融成泥浆,道路十分难走,奕六韩便教两位头领如何运用轻功,脚不沾地,一纵一纵地过去。 昆突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了个四脚朝天,奕六韩和勒内哈哈大笑,身后跟着的亲兵们也大笑。 笑声在寂静的雪夜山林里久久回荡,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掉落,洒下漫天雪雾。 寒风中,奕六韩慰问着顶风冒雪值岗的卫士,让亲兵端上酒壶,亲自为他们斟一杯温酒;让亲兵将从农民军手里抢来的皮氅拿上来,亲自为守卫们披在身上。 忙到寅时,奕六韩才回到“紫光宫”。先到歌琳房间,发现她已睡熟。两个侍女还未就寝,正要上前为他宽衣,他摆手止住,让她们赶紧去睡。然后去了一墙之隔的“南天夫人”房间。 撩开厚厚的棉布帘子,只见孤灯如豆,寒窗映雪,黄卷墨浓,苏葭湄坐在狐皮坐垫上看书。不时将冻僵的小手放在旁边炭盆上烤一烤,然后又缩回来翻页,之后再放到炭盆上。 侍女柳氏伏在一旁的木案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一床羊绒毯,大约是苏葭湄给她披上的。 听见动静,苏葭湄抬起头来,灯光映在她脸上。她已经卸了妆,一脸斑疹隐约可见,然而一双美丽的杏眼,清冷、剔透、宁静,蕴一丝若有若无的柔媚,灯影摇曳其中,宛如烟雨朦胧中的湖水,漾得人心都要融化。 “小湄……”他唤了一声,或许是累了,跳脱的他此刻亦深沉下来,走上前低头看她拿着的书卷,“哪来的书啊?” “张先生借给我的。” 她站起身,替他拍掉一身雪花。他低头看她,忽然涌起一阵无可抑制的冲动,俯身搂了她的腰,抬起她的下颌,先用两指按在她唇上,似乎在试探她芳唇的柔软度,这个小动作不知为何让她异常心动。 然后他才突然吻上她的唇。 寂静中有炭盆里哔剥的爆碳声,有窗外落雪的沙沙声,有积雪压断枝桠的咔嚓声…… 唇与唇的相合,带起一道道温柔而又火热的波浪,在舌尖、齿间,不断地翻涌缠绵,甜蜜醉人的气息,顺着喉舌流进心间,刹那间,心动的感觉如海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淹没了她,灭顶沉沦…… “匡——”的一声闷响,柳氏在噩梦中忽然惊醒,碰倒了自己趴在上面的木案,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却见灯影中,紧紧搂抱、热烈拥吻的汗王和夫人,闪电般分开。 这下柳氏吓坏了,梦全醒了,伏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葭湄在一阵难为情之后,赶紧弯身扶起柳氏:“快起来,没关系,你不用害怕。” 奕六韩老毛病又犯了,对柳氏笑道:“要不我也亲亲你?” 柳氏吓得后退两步,连连摇头。 “吓成这样,不至于吧?”奕六韩哈哈大笑,“放心啦,我不会碰你的。你是阿部稽的女人,等时机成熟,我会让你回到阿部稽身边。” 柳氏螓首低垂,唯有睫毛似乎在微微颤动。 苏葭湄眼中微光一闪:“时机成熟是指什么时候?” 奕六韩手抚下巴:“得慢慢说服琪雅,等琪雅能接受阿部稽纳妾的时候,我就将她还给阿部稽。” 苏葭湄抿了抿唇,眼神幽深。 奕六韩看她一眼,亲昵搂过她:“我会再为你找个侍女。”这时他突然想起来,一拍额头,“对了!小湄,我有礼物送你。” 他掀开帘子,叫了一个亲兵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一物,回身递给苏葭湄。 苏葭湄一见此物,脸色瞬间黯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十八章 情劫 第二十八章 情劫 那是一个精致的黄铜汤婆子,应该也是从农民军手里抢来的。 奕六韩检视缴获的战利品时,一眼看到这个,就想起小湄畏寒,七层毯褥覆盖下都会发抖,于是特意为她留下这个。 他本是欢天喜地送给她,却见她沉下脸,不去接他递过来的汤婆子,一甩袖转过身去,声音冰冷:“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你走吧。” 奕六韩先是一愣,之后无奈地苦笑,将汤婆子放在她睡榻上,交待柳氏:“夫人怕冷,你现在就去烧热水,灌满汤婆子,给夫人将被窝焐热。”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她站在那里不动,听着他的脚步声出去,门帘落下,才慢慢转过身来。 柳氏去旁边小间烧水,回到卧室后即将汤婆子灌满,放到被褥里,然后柔声轻语地问:“夫人要洗漱吗?” 苏葭湄怔怔站着,呆呆点头。 柳氏连忙打来热水,伺候苏葭湄洗漱。 洗漱完,被窝也焐热了,柳氏伺候苏葭湄脱下袄裙,只穿两层素绢单衣,上了床榻。 柳氏正要替她解去中单,她用手制止,摇摇头。然后拥被而坐,脸伏在膝盖,眉睫低垂,一动不动,半晌无声。 柳氏便也不敢妄动妄言,唯有垂手侍立一旁,偶尔偷眼看夫人:只见她的侧面美极,虽然脸上有斑疹,然而侧颜的线条极其精致,眉睫浓长,鼻梁挺翘,唇线娇柔。 柳氏这时才发现夫人竟是个绝色美人,她不是人们会第一眼就惊艳的那种类型,而是细看之下,越看越美的类型。 “书盈,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阿部稽,对吗?”苏葭湄的声音幽幽响起。 柳氏垂下眼睫,默然许久,才几不可闻地轻声答道:“是的,夫人。” 苏葭湄长叹一声,心中涌起无限悲酸:“我懂得那种感觉,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那日,爹爹带她逃到了京郊,在落霞山的溪涧边洗剑。刚刚吞噬数人性命的宝剑,已经凝了一层干涸的血,一缕缕的血水化入溪中,慢慢荡漾开去,与水中漂浮的落红纠缠一处,渐渐分不清楚,随着流水飘远。 “你是谁?”她冷冷地问,抱膝坐在溪边,任碧桃花瓣一点点落满发髻、肩头、衣襟。 他将她从掖庭救出,直到此刻才摆脱追兵。 他一边洗剑,一边抬目望过来,声音坚定干脆:“我是你亲爹。” 她闻言十分平静,镇定地点头:“我知道你,娘亲便是因你而死。” 他一震,眼里有哀恸之色,为了掩饰,他埋头用力擦洗剑锋。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继续问,表情冷漠。 他抬起头,望着溪水流走的方向,目光深远苍茫:“我大哥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去将他的亲生儿子从草原带回。” “你要带我去塞外?”她声音依然冷冽,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要不你能去哪里?难道去投奔苏峻?”他侧目望她,她头间和衣上落满鲜艳的碧桃花,更映得她肤若凝脂、颜若明玉,冷艳不可方物。那一刻,他想起她的母亲,不由一阵恍惚。 她摇首,眼神坚冷:“不,我跟你走。” 之后他用剑扎了几只小鱼,点了篝火,烤鱼给她吃。一边吃一边告诉她,他大哥的儿子,同时也是他的徒弟。那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曾经教他武功和汉语,不管是学武功还是学语言,那孩子都是一点即通,天赋极高。师徒两人有五年的时间,相处愉快,情同父子。 当然,所谓的相处愉快,主要是徒弟愉快。 爹对她说,他的徒弟是个顽皮而又快乐的孩子,似乎从不发愁,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是嘻嘻哈哈、一笑而过。 这个孩子无数次想要跟他套近乎,无数次向他打听他的身世,都被他拒而远之。 他大哥交待了,除了教武功和汉语,不准他和这孩子有任何交流。 他谨遵大哥叮嘱,对这孩子尽量冷峻严厉。 然而,这孩子从未放弃,不管他的态度如何冷,这孩子依然不屈不挠地继续和他亲热,继续问他各种五花八门的问题,哪怕一次次被他的弹指神功打得抱头惨叫。 每晚,他在草坡等这孩子,这孩子都是笑着跑过来,见了他就是一股热乎劲,问东问西,说不完的话。 这孩子常说:“我知道师父心里是很疼我的,只是故意装成很酷的样子。是不是行走江湖的杀手,都要扮酷?” 每每听到这话,他都无言以对,心中有暖流漾过,表面上还是要维持一贯的严厉,一弹指敲过去:“谁告诉你我是杀手?” “啊,你不是杀手啊?武功这么高,不是杀手,那就是朝廷御用的侍卫?” “休想套我!快把今天教的成语再复习一遍!” 当爹爹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她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个开朗爱笑的形象。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长得这么好看,眼睛这么亮,牙齿这么白。 哦,他那么爱笑,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牙齿特别整齐、特别白? 一路上躲避追兵和杀手,爹爹受了重伤,剧毒入骨,勉强靠吴神医的药丸提着一口气。 这日终于到了边境,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心中酝酿已久的打算告诉了她。 “我死后,你怎么办?” 那天爹找了一个荒村住宿,父女俩对坐着,他看着她,无限担忧尽在目中。 她凝视他,缄默不语。 “我知你不肯投奔苏峻。” 她颔首,动了动朱唇,欲言又止,眼底有一道雪亮的光转瞬即逝。 她心中有句话几乎要涌上来:“三叔他……”却被她生生掐断。 不能在此刻说那件事,徒增爹爹忧愤。 “那我为你找一个夫家。” 冷静如她,也微微动了容色,忍住没问,只等爹说下去。 爹顿了顿,说下去道:“就是我那徒儿。他心地淳朴,重情重义,将你托付给他,我才能瞑目。”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 此刻听爹爹终于说出来,她心里难辨悲喜,眼神却分外坚定,用力点头:“我信你的眼光。” 她一直用“你”相称,并不开口叫他一声“爹”。 他摸摸她的头,目中涌动着无尽的疼爱与伤感。 他的女儿,这一路,他没见她笑过。小小年纪,她就受了这么多磨难。而这都是因为,他当年没有把她带走。 “你等我,我去把他带到这里来。” 爹留下这句就走了。 再回来的时候,果然就把她命定的夫君带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那天早上,他和爹爹经过一夜厮杀,师徒喋血而归。 她走出茅屋,站在院子里,微微眯眼,逆着初升的朝阳看上去。 只见一圈圈红色的光晕里,走来高大的男子,他不是从阳光里走来,而是从喷薄的血海里走出。 满脸血污,凌乱的发辫上都是凝结的血块,赤裸的上身满是污迹、血痕和狰狞的伤疤,下身的裤带解下来绑缚尸身,只剩一条亵裤,已被血浸透,变成了红裤子,双腿布满尘埃、泥土和干涸的血。 他抱着一个玄袍被血浸红的人,牵着一匹被血染红的马,马匹上驮着一具全身浴血的无头尸体。 他这样走来,就像穿越修罗场的杀神,耀眼的朝阳下满身的血火焰般燃烧,仿佛连神佛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那便是她第一次见到夫君。 和她一路听爹说起、在心中勾勒的形象不同,他不是那个快乐的孩子,他长大了,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勇悍惊人,杀人如麻。 直到他发现师父药石无救于是放声大哭的那一刻,这个浑身浴血的杀神,才和她心中那个爱笑的孩子,叠影在一起了。 孩子般尽情大哭之后,他起身告诉她,他要回野利部去救他的阿娘和“心爱的女人。” 那一刻,她有一种钻心的痛。 当时他讲了一段长长的话,她的注意力却久久钉在“心爱的女人”这五个字。 她刚和他拜堂,刚成为他的新娘,他就告诉她,他有心爱的女人。 她心中悲凉地惨笑:爹啊,你说你的徒弟心地淳朴、重情重义,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已有相爱之人。 可是只一瞬间,她坚强冷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她和他是拜过天地、拜过高堂的夫妻。 他是她的夫,她的天,她的地。是丧父失母、举目无亲的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于是她站起来,要求同他一道去。 结发为君妇,执手长相思。 一朝结发,此生不离。 那时,她是准备连歌琳一道接受的。 她没想到歌琳并不接受她。 那日,她在风沙里坐了一晚为夫君缝衣,天亮时她正帮夫君试衣,歌琳钻出帐篷看见,冲过来就将她狠狠一推,并破口大骂。 当时她心中怒极,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过后,她对夫君撒了谎,说歌琳昨晚没让她进帐篷睡。 既然歌琳容不下她,那么,她也绝不会示弱。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风将雪花吹到窗纸上,发出极其轻微的簌簌声,仿佛她此刻的思绪,悠悠飘荡,凄迷而又恍惚,慢慢的,千丝万缕都沉淀下来,沉淀为坚冰般的平静。 “书盈。”苏葭湄唤着柳氏的闺名,侧眸看过来,幽暗的烛光下,她眼里有霜华般的傲色,“你好好跟着我,总有一天,我让你做阿部稽的正妻,而不是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二十九章 勒内(上) 第二十九章 勒内(上) 庆功大宴第二日,雪霁天晴。 积雪倒映朝阳,耀眼的白光从窗户映入,歌琳初醒时几乎睁不开眼。 于是微闭着眼睛,又眯了一会,迷迷糊糊中听见外面起居室有碗碟相碰之声。 她披衣来到外室时,奕六韩刚吃完早饭、漱完口,正在侍女伺候下穿衣,准备出门。 穿好羊皮袄,戴上貂皮帽,侍女拿来熊皮大氅,奕六韩推开:“不用,这件大氅给公主吧。”见歌琳走出来,他抬首对歌琳说:“你没带冬衣,又不肯穿汉女服饰,劫掠的衣物我只留了这件大氅,给你吧。” 歌琳问道:“劫获了多少衣物和布料?已经分发完了吗?昨日有人跟我反映没分到衣物。” “有十多箱现成衣物、几箱绸缎和二十多箱布匹,昨日我指派勒内负责分配物资,你有什么疑问去找他。我马上要走。” 说着过来拥住歌琳,也不管她略微挣扎,俯身就罩住她的芳唇。 歌琳刚起,还未洗漱,生怕自己嘴里气味不好。然而奕六韩不管,霸道地在她唇齿间一阵掠夺。 之后还美滋滋地吧唧嘴,嘻嘻笑道:“小歌,你好甜。” 你也好甜啊,歌琳心中呼唤着,却羞于出口。她那么爱他,爱他嘴里干净清新的气味,爱他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每一颗她都想细细地再舔一遍。 她还沉醉于热吻之中,心荡神摇,俏脸笼霞,他却立刻要离去。她万分不舍,扯住他衣袖:“这么早要去哪里?” “玉井山西面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农民军锻造兵器的铁炉和一些废弃的铁料。我得去看看,我已经让人去请赫比大叔,如果能用,赫比大叔就可以为我们打造更多兵器了。” 他一边回答她,一边已经走了出去,亲兵们早已等在外面。 他走后,歌琳洗漱、用餐,也出发了。昨晚她慰问妇孺老人时,好多人向她询问这次劫获的敌方辎重里,有没有衣物和布料,能不能分发一些下来。 分配战利品的原则,是奕六韩和五大头领一起商议着制定的: 银两和钱币封入公库。 粮食按人头统一分配。 药品全部归属药帐,药帐以前由缇娜统领,缇娜死后一直由另一个老药奴统领。 兵器全部收归入库,玉井山中有兵器库。 还有一些从农民军手里抢到的器皿、珠宝、绸缎等等,本来是全部献给奕六韩,但奕六韩只留了极少部分,大多都平分给五大头领和十五个副头领。 五大头领现在每人都有随从和亲兵,十五个副头领也都有手下,他们又将这些赏给了自己的部下。 层层等级分下来,最底层的野利老百姓,尤其是自己没能参加战争、又没有亲属参加战争的那些妇孺老人,除了分到填饱肚子的粮食,其余物资都没有他们的份。 于是歌琳便去找勒内,想为底层牧民和奴隶弄点布料或者衣物。 昨晚庆功宴,奕六韩已经宣布了今天上午休假,可以尽兴而喝。 因此歌琳直接到勒内的住所去找他。 出门时,她朝隔壁苏葭湄的房间望了一眼,见门帘紧闭,毫无动静,撇了撇嘴骂道:“睡得跟冬眠的獭子似的,是不是又想装病啊!” 她穿着奕六韩的熊皮大氅,本想让苏葭湄看见,好好炫耀一番。既然骚狐狸还在睡,那就算了。她紧了紧身上大氅,昂首走了过去。 玉井山的篷屋都是农民军留下的,也依然按照农民军当初在时的营寨和布防,五大头领分别在不同的山岭据守。 歌琳带着两名侍女,翻过了一个山头。一路上,只见雪后山景极美。银装素裹的玉井山,千沟万壑都铺满了洁白的雪毯,漫山遍野玉树琼枝,在初升朝阳下闪闪发光。 歌琳到达时,勒内正在篷屋门口的雪地中沐浴。他悠闲地坐在一个巨大木桶里,滚滚热气中,他双目微闭,十分享受,一个野利女人在给他搓背。 远远的,歌琳就觉得那女人有点眼熟。 走近一看,给他搓澡的竟是泽阿依,歌琳顿时火冒三丈。 这次逃出来的野利女人不多,饶有姿色的更少。因此,泽阿依便格外引人注意。 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美丽眼睛,是普通牧民的女儿。包括她家在内的上百户牧民,住在离部落较远的地方。疏勒人进攻的时候,不少从部落逃出来的人,经过他们放牧的地方,给他们报了迅,泽阿依和父亲就跟着一起逃了出来。 因她容貌出众,歌琳早就注意到她。一次偶然的机会,歌琳问了她的名字,记住了她叫泽阿依。 之后歌琳一直想为她和沙列鲁牵线搭桥。自从琪雅做了歌琳的女官,琪雅的弟弟沙列鲁便也为歌琳所赏识。 但她还没找到机会提出此事,奕六韩就搞了一帮汉女分赏给五个头领。 昨晚奕六韩将琪雅嫁给阿部稽,将阿部稽的汉女弄走,实在让歌琳大快人心。 当时她就想,既然有阿部稽做先例,能不能将沙列鲁身边的汉女也弄走,再把泽阿依嫁给沙列鲁。 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看到泽阿依。 泽阿依什么时候跟勒内搞到一起了? 勒内的汉女呢?没听说勒内将汉女退回啊? 歌琳走近好一会了,勒内还闭着眼,没有睁开。还是泽阿依在他耳畔轻轻提醒了一句。 勒内这才吓一跳似的猛地睁开眼:“啊,是公主!不知公主大驾光临,属下这……这……还请公主暂且回避,属下马上穿衣……” 歌琳冷冷道:“不必了。我问你一句话就走。听说你们这次抢到了十几箱现成的衣物,还有几箱绸缎和二十多箱布匹?” 勒内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歌琳盯着勒内:“这些东西现在何处?” 勒内一脸莫名其妙:“昨日就分下去了,公主你那里就分了五箱衣物、一箱绸缎和布匹。” 歌琳想起来了,嘴角勾起一丝轻蔑:“五箱衣物我见过,我不稀罕,都赏给汗王那个骚狐狸了。” 勒内听到‘骚狐狸’一词,强忍住想发笑的冲动。 歌琳却殊无笑意,继续严厉地发问:“绸缎和布匹呢?我怎么没见着?” 勒内连忙解释:“汗王说公主有那几箱现成衣物就够了。我们就给汗王夫人那边留了一箱,其余全部赏给五个头领和十五个副头领了。” 歌琳一听就发怒了:“你们要那么多绸缎布匹作甚?你可知还有多少野利百姓没有衣服穿?” 勒内莫名被她吼这么一句,心想你跟我喊什么,那些绸缎又不是我私吞了。却不好发作,只得说道:“我没留下多少,都赏给手下了。这样吧,泽阿依,你去我屋里,将那几匹绸缎拿出来给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十章 勒内(下) 第三十章 勒内(下) 歌琳也不推辞,跟着泽阿依向勒内住的篷屋走去。 桌案边,一个身穿袄裙的娇小身影正在摆放早饭。三碗麦粥,五碟咸菜,那咸菜其实就是玉井山的野菜用盐浸泡制成的。本不是什么精美食物,只是盛食物的碗碟异常精美,歌琳一眼看出是上好的瓷器,估计也是从农民军手里抢来的。 奕六韩自己一点都没留,歌琳和苏葭湄用的都是粗陋的陶碗陶盆,勒内这里就用起了上好瓷器。 歌琳心中便有不悦,再加上看见那汉女温温顺顺跪在案旁摆放碗筷,想到勒内居然同时拥有两个女人,更加来气。 泽阿依捧来绸缎,歌琳一看全是华贵的绫罗,不由嘴角挂了一丝冷笑,眼神凌厉:“真的只有这么点?” 泽阿依垂首:“要不公主自己搜搜看?” “哼。”歌琳冷冷掠了泽阿依一眼,侧首示意自己的侍女接过绸缎,扫了屋子一圈,又发现了一些精美器物,心中愈加愠怒。 她走出篷屋,突然看见一个身穿藕荷色袄裙、披着雪青色羊毛披风的女人,扶着树木,踏着雪,从对面斜坡小心翼翼地下来。 她疑惑地问勒内:“那女人是谁?” 勒内也觉奇怪,犹豫着说:“好像是阿部稽的那个汉女。” “阿部稽的汉女?什么阿部稽的汉女!阿部稽只有一个女人,就是琪雅。那个汉女,已经跟阿部稽毫无关系!”歌琳猛地怒吼,碧眼圆睁,凶神恶煞,“她现在是那骚狐狸的侍女!” 勒内今天莫名其妙被歌琳吼了好几句,心中十分不忿,又不敢发作,两手在浴桶里紧紧地握成了拳。 歌琳黛眉深蹙:“她是朝你这里来了,她找你干什么?” 勒内无奈地舔舔干裂的嘴唇:“公主恕罪,属下不知。” 柳书盈走近后,歌琳发现她其实也挺漂亮。不像甘婉蘅眉目那么艳丽,甘婉蘅是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柳书盈则是眉淡如烟、眼清似水,当时一众女俘,确实不如甘婉蘅抢眼。 柳书盈先对着歌琳敛衽下拜,再对着勒内屈膝施礼。由于语言不通,也不必多说什么,她径直进了房间,对勒内的汉女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出来,再分别对歌琳和勒内施礼,之后就离开了。并不往来路走,而是接着往勒内驻地的其它副头领的篷屋走去。 歌琳目光一直跟着她,最后,她骤然转头,盯着勒内:“去问问你的汉女,骚狐狸的侍女对她说了什么?” 勒内在浴桶里耸了耸肩:“公主,我不会说汉语,那汉女听不懂我说野利语。” “语言都不通还睡上了,你们男人,简直跟牲畜没两样!”歌琳恶狠狠骂道,一掀大氅,疾步离去。 两名侍女抱着绸缎,小跑跟上。 等歌琳和侍女的背影消失在山坡后,勒内才大喊:“他娘的,水都冷了!还不快给我添热水!” 泽阿依连忙去拧热水。 勒内冷得抖抖索索地骂:“这娘们今天发什么疯,跟汗王吃醋拿我撒气?操你个奶奶,冻死爷了……” 泽阿依去拧了一桶热水,小心翼翼地倒进浴桶里,一边试着水温,一边问:“够了吗?” “不够,不够,冷死我了!” 泽阿依又拧了一桶热水过来,勒内还在骂个不休:“操!莫名其妙的娘们!拿我撒什么气,有本事自己搞定自己的男人!” 泽阿依噘着嘴说:“她刚才还说,就这么点绸缎?那口气,像是怀疑我们私吞了。” 勒内一听,怒气更炽,但转念一想,又紧张地问泽阿依:“你没顶撞她吧?” 泽阿依撇撇嘴:“我哪敢?她毕竟以前是公主。” “哼。”勒内淡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阴冷,“什么公主?虚名而已。野利部都没了,谁认她这个公主。咱尊重她,是看在她是汗王的女人。不过嘛,汗王的女人可不止她一个,以汗王的本事,以后多的是女人。咱们先忍她这一时……” 说着捏捏泽阿依娇嫩的脸:“还是我福气好,有你这么大度的女人。” 昨晚勒内将汉女带回家的时候,泽阿依主动去旁边小间睡,让汉女和勒内圆了房。 浴桶冒出的热气里,泽阿依琥珀色的眼眸盈盈如烟岚,她展开双臂搂住勒内的脖颈:“你是我的恩人,无论你有多少女人,我永远都爱你、敬你。” 原来,还在草原上的时候,每日都有野利人来投奔歌琳和奕六韩,其中有不少病号。一日,泽阿依的父亲得了急症,她去药帐找人给父亲看病,不巧的是,那晚药帐的人手根本不够。 她急得直哭,从药帐冲出来时,正好跟勒内撞了个满怀。勒内是来为自己的一个手下找药,见她花容惨淡、珠泪盈盈,不禁动了怜爱之心,便主动问她怎么了。听她讲完,他直接带她找到了奕六韩,奕六韩让药帐首脑缇娜亲自去给她父亲看诊。 这事以后,她为报勒内之恩,便主动来伺候勒内。 勒内当时是看她漂亮才为她救父亲,如果换了个人,他未必愿意管这闲事。 昨天汗王分女人时,勒内主动站出来退出比武,一来是他自知武功跟另外四个头领没法比;二来,他挑了一个相貌平平的汉女,也是防止泽阿依吃醋。在草原上的时候,泽阿依连着数晚钻进他的帐篷,两人正是干柴烈火、难舍难分的时候,他不愿意泽阿依这时跟他闹不和。 于是他观察了一下,挑了一个看上去平凡老实的汉女带回来。本来也没想当晚就和汉女上床,若是泽阿依不高兴,就让汉女做个打杂的仆役也可以。 完全没料到,泽阿依如此大度,主动让他和汉女同房。 这汉女估计曾被某个农民军将领占有过,和她欢好又是另一番滋味,跟泽阿依的生涩全然不同。 而且,这汉女虽貌不惊艳,但身上皮肤细腻柔滑,曲线玲珑有致。正应了汗王昨日说的那句,脸蛋不漂亮的女人,脱光了不一定差。 早上起来,勒内十分满足,精神大好,便吩咐了在雪地沐浴。 没想到歌琳一来就拿他一顿撒气,破坏了他的好兴致。 勒内在泽阿依伺候下从浴桶起身,泽阿依为勒内围好下身,那汉女立刻捧着衣物也过来伺候。 这时,勒内看见柳书盈走回来了,想是到他手下的三位副头领屋里去走了一圈。 勒内心想:汗王的夫人,派她的侍女跟这些汉女联络,是想做什么? 一个想法蓦地升起,勒内有点明白了。 他淡蓝色的眼眸,泛起叵测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十一章 阿部稽(上) 第三十一章 阿部稽(上) 柳书盈往阿部稽驻守的玉井山北麓走去时,心情相当复杂。 早上,夫人说了,要召见分给头领的二十个汉女。 沙列鲁、括廓尔、昆突,这三位头领和他们的副头领的汉女,由夫人亲自去通知。勒内、阿部稽两位头领和他们的副头领的汉女,由柳书盈去通知。 柳书盈知道夫人这样安排,是有用意的。 阿部稽的汉女就是她本人,现在已经不属于阿部稽,因此她只用通知阿部稽的副将,但要去找阿部稽的副将,会经过阿部稽的住处。 夫人大概是想让她有机会见上阿部稽一面。 而她真的见到了。 她刚转过山坡,就看见他在篷屋前的雪地上练刀。 雪地上钉着木桩,阿部稽正拿着刀,一刀刀地劈砍木桩。他赤裸上身,肥大的裤子扎在靴筒里,由于全身用劲,显出了胸肌和腹肌的轮廓。 柳书盈赶紧躲到一株大树后,偷偷看他。 她记得他很瘦,没想到脱了衣服会有薄薄的肌肉线条。 他很专注,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世界。 天地雪白,玉碾乾坤,银妆山林。地上的积雪反射着强烈的日光,整个世界一片耀眼的莹白。 在这片白光中,阿部稽棱角分明的脸,宛若冰雕玉砌般冷峻,重复着劈砍的动作,每一下的力度都带动身上的肌肉,白皙的肌肉像一块块薄薄的冰砖,被汗水映亮,闪耀着俊美无比的光芒。 他的步伐不时扬起积雪,雪雾为他矫健的身形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烟霭。 柳书盈看呆了,眼前浮现阿部稽狭长深邃的灰色眼睛、清冷瘦削的双颊。 那日在聚义厅,五个头领比武,谁胜出谁可以先挑女俘。 作为女俘之一,她就像货物一样摆放在那里,任人挑选。 她只能认命。自从父亲死了,母亲改嫁,继父就想早日将她嫁出去,让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后来洪老二的农民军攻陷了郡城,继父为了保住家里的商铺,将她献给了洪老二,做了洪老二五个夫人之一。 然而,洪老二只睡了她一次,嫌她木讷、不解风情,很快就把她丢开了。 其实她求之不得,伺候洪老二对于她,真是莫大痛苦。 虽然不得宠,但衣食周全,日子过得比在继父家动辄得咎要安稳。 却没想到,一群野利人突然打败了农民军,她们这群被农民军抢占的妇女,又落入了野蛮的胡人手里。 她和其余女俘一样,一直深深垂首,不敢抬头。 没想到,甘婉蘅突然跑出去,爬到野利人的大王脚下哭嚎哀求。更没想到,野利人的大王会说汉语,而且真的对甘婉蘅心软了。听他的口气,不仅留下甘婉蘅,而且甘婉蘅是给他的夫人做侍女,他本人不会碰甘婉蘅。 柳书盈当时心中大叹:甘婉蘅真幸运! 当然,谁让甘婉蘅是她们这群人里最美的呢。 柳书盈叹息着,接下来,五个头领中有一个站起来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她们中又有一个女子被领走了。那个被领走的,叫做兰茵。 柳书盈偷眼看了领走兰茵的男人,他是五个胡人头领里看上去最斯文的一个,有着淡蓝色眼睛、清秀的面容,相对其他头领,身材显得瘦小。 为什么这个头领看上了不起眼的兰茵? 农民军在的时候,洪老二根本没看上兰茵,将她赏给一个副将。 柳书盈心中微微颤抖:不知自己将被什么人带走。洪老二都已经让她深感恐惧,幸好只伺候过一晚。而今,这些高大彪悍、野蛮凶残的野利人,不知会如何对她? 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有甘婉蘅的勇气,冲上去求野利人的大王收留。 她偷眼看来看去,只有那个野利人的大王,身上透着一丝汉族人的文明儒雅,而且笑起来俊朗阳光,不像坏人。 她心中剧烈挣扎时,四个头领开始比武了。 第一对比武的是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其中说话结结巴巴的那个赢了。 第二对比武的,是又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和一个比较瘦、肤色很白的英俊男子。 当时柳书盈以为,肯定是长得壮实的那个赢了,没想到,是那个白皙瘦颀的英俊男子赢了。 接下来英俊男子该和第一组那个虎背熊腰的结巴比武。 柳书盈想,那个说话结巴的大汉很厉害呢,刚才第一轮时,两三个回合就把一个肌肉虬结的大汉打败了。 不知为何,她暗暗替那个英俊男子捏了一把汗。 岂料,只过了几招,英俊男子就将说话结巴的大汉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坐在首座的野利人大王看得十分欢喜,不住为英俊男子鼓掌。听他的野利语,那个英俊男子的名字发音,似乎是“阿部稽”。 整个大厅都静了下来,野利人的大王用汉语对这群女俘说话,他一说汉语怎么就感觉吊儿郎当、怪不正经的,他说的是:“喂,美人们,快抬起你们可爱的头,露出你们娇艳的脸!我们武功最高、长得最俊的阿部稽头领,要在你们中挑一个,看看你们谁最幸运,今晚能睡到这么个大美男?” 女俘们纷纷抬头,顺着野利大王的手指看过去。 站在场中、打败了其余头领的男子,有着冰雕刀刻般深邃立体的五官,薄刃般冷峻紧抿的唇,白得耀眼的皮肤。 柳书盈也抬起头,看着他。这时,她分明看见阿部稽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心跳在一瞬间停止,全身血液凝固。 那一刻,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空,仿佛世间万物都如潮水般退去。 阿部稽的目光根本没有在这群女人中逡巡、游弋,而是直直地穿过大厅,落在她脸上,落在她眼里。 洪老二逃跑时,唯一的两乘马车都给了五个夫人乘坐。其余副将的家属都只能步行。 因此五个夫人都只受轻伤,此刻都站在聚义厅。除了甘婉蘅冲出去求汗王收留,剩余四个站在一起,她们都是洪老二从抢来的女子里选出来的,四个人的容貌都非等闲。 然而,阿部稽的目光甚至都没向柳书盈左右两边歪斜过,而是一眼就看中了柳书盈。 他还没有张嘴说他要她,她就下意识地挪动了脚步。因为她知道他看中的是她,他的目光那样明显地直接锁定了她。 从她来到他身边起,他看她的眼神就很温柔。 他很少说话,也许是知道语言不通,于是目光和手势成了他和她的交流方式。 仿佛有一种宿命般的心灵感应,每次她看进他灰色的眼睛里,都能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 在庆功宴上,他每拿起一样汉族餐具,她就用手势跟他解释怎么用,而他会很认真地聆听,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 庆功大宴上火把闪耀,满厅都是明亮的光,晃得人有点晕,而她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眼前英俊温和的男子,是由幻境化成,随时会消失。 她滴酒未沾,却醺然若醉。 直到汗王说了一段话,令全厅都静默下来,然后,她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这边。 她的脑子瞬间一冷。 仿佛有一桶冰水兜头泼下。 接着,汗王的夫人把她叫去。 离开阿部稽之前,她没敢看他。 但她感觉到他的目光跟着她,一直跟着她。 后来,她也一直垂着头,她听到他谢恩的声音,她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眼睛微抬,看见他跪在阶下谢恩。 他的声音听上去平板干涩,并无喜悦。 此刻,想到昨晚的场景,突然有一种悲恸涌上咽喉,哽在喉间,令她忍不住咳嗽。 虽然是极力压低的轻咳,还是惊动了枯枝上的寒雀,叽叽喳喳叫着飞起来,融入了漫山遍野的雪光。 阿部稽被寒雀叫声惊动,警惕地朝这边看过来。 她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不得不从树后走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十二章 阿部稽(下) 第三十二章 阿部稽(下) 他灰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慢慢渗出悲喜交加的复杂情绪,线条冷峻的唇用力抿紧,握刀的手凝在半空,手背上有青筋凸起。 她雪青色的羊毛披风在雪地上长长拖曳着,徐徐走近,屈膝,对他施了一个礼,动作柔雅,藕荷色的袄裙衬得她宛如一朵雪中雪莲。 他双唇微颤,眼里有无数情绪在涌动,却是无言。 太阳升得更高,照在雪地,一片耀眼的光照得两人突然都睁不开眼。 她默默地走了过去。 而他举刀的手一直僵在半空,木呆呆地看着她走过去,她像是走在光芒里,正走进光芒深处。 他的眼睛一片模糊。 这时,有个声音像一把锤子敲下来,打破了他眼前的光,光芒的碎片漫天纷扬。 “你在干嘛?怎么举着刀半天不动?”褐发蓝眼的琪雅从屋里走出来。 她正睡得香听见夫君练刀的声音,那时天还未亮,她想,昨晚他醉成那样,都未能跟她圆房,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 想着想着,她翻身又睡,一觉醒来,练刀的声音仍旧铎铎未歇。 琪雅于是爬起来看,铎铎的练刀声却突然戛然而止。 她跨出篷屋,看见夫君刀举在半空,作出了正要劈向木桩的姿势,却保持那姿势一动不动。 他还未来得及转身回答,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个消失在副头领篷屋处的倩影。 琪雅心中猛地一跳:那身影像是…… 琪雅碧蓝的明眸蒙上了一层阴翳。 然而,她不去点破,来到阿部稽身前,殷勤关怀地说:“歇一会儿吧,瞧你出了好多汗,一会风一吹该着凉了,我给你拿布巾来擦擦。” 说着折回屋去。 她拿着巾帛和阿部稽的上衣出来时,阿部稽还在看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只是手里的刀垂下了,拄在雪地里。 她心里很痛,强忍着上前替他擦汗,为他穿衣。 他任由她伺候,面无表情,棱角分明的脸像一整块的冰。 她伺候完他,强堆起盈盈笑意:“你要洗一洗吗?我给你烧水。昨晚我用了汉人沐浴的澡豆,很香,我给你也放一点在浴汤里,可舒服了。汗王全都分给了我们,自己一瓶没留……” 他猛地从她手里将裤带拽回,自己系上,冷冷道:“我不想洗。” 她一怔,脸上表情凝固片刻,又重新绽开笑容:“那我给你做早饭去,你稍等。” “我不吃。”他声音冷得像千年玄冰,“我要出门。” 他说着进屋去,拿下刀鞘,将刀插进去,挂在腰畔,取下挂着的大氅,披上。 她跟进来:“你要去哪里?汗王不是说今天早上你们可以休息吗?” 他没回答她,掀起帘子,甩下帘子,走了出去。 她怔怔站在那里,眼泪流了一脸,强忍着抹了脸,跟出去,只见雪地上他的脚印跟着另一对秀气的汉族女子小脚印,两排脚印紧挨着往前延伸。 脚印尽头处,她的夫君穿大氅的高瘦背影,在副头领的篷屋前停下。 一个雪青色披风的身影从篷屋走出,看见他,她愣了一下,屈膝施了一礼,转身走开,向另几个副头领的篷屋走去。 而他跟在后面。 什么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无,就这样跟在她后面走。 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流过琪雅的脸。她咬着唇,泪水底下,浮起一层恨意。 ———————————— 柳书盈通知完了驻守北坡的阿部稽手下三个副头领,正要往回走,发现阿部稽还跟在身后。 她心弦颤动,胸脯起伏,眼中有泪,微微仰首,忍下了泪。 最后一个副头领在更低的坡下,她下坡时扶着树小心翼翼地走,他在后面赶上想要帮她,她却已经慌慌忙忙地跑下了坡。 往回走要爬坡,她走得更加困难。这里临近山涧,雪和泥泞混在一起,让这段坡路很滑。她扶住一棵树,使劲拽着自己,却仍旧滑了一下,扑跪在雪水里。 他从坡上一跃而下,扶住了她。 她推开他,自己爬起来,藕荷色的袄裙和披风都脏了,她顾不得擦拭,继续爬坡。 而他不由分说,突然从后面冲上,将她拦腰抱起。 她惊呼一声,又怕惊动别人,捂上了嘴。 他健步如飞,踏雪无痕,像矫健的雪地飞狐,纵身一跃就将她抱上了斜坡,放在地上。 雪地的光将两人笼罩,山间的晨风飒飒地吹过。她站在他面前,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 她将头微侧,从一边耳垂褪下一片海棠叶形的金耳坠,拿起他的手,放在他掌心,凝视他灰色的眼睛,指指他的心,又指指自己的心,将他的手掌合上,转身跑了。 他将金叶耳坠攥在手心,紧紧攥着,咯得手心都痛了,望着她在耀眼的光芒里跑远。 柳书盈换了一条路,没再从阿部稽的篷屋前走,她怕看见阿部稽的新婚妻子。 她一身首饰皆是洪老二赏的,只有这对耳坠是娘家带出来的。 她自卑自己伺候过洪老二,只要能给阿部稽做妾就已满足,没想到昨晚夫人许诺,可以让她成为阿部稽的正妻。 她本来只当夫人是收买之语,但方才看阿部稽一直跟着自己,新婚第二日,他不陪着新娘,却公然追在自己身后。这份心意,让她忽然觉得夫人的许诺是能够实现的。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紫光宫的,只觉得满心都是幸福,满满的幸福与陶醉,涨得整颗心都在摇荡,脑子里一阵阵晕眩感。 到了夫人房间门口,她停下脚步,大口呼吸,手抚在胸口,正在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蓦然一声“书盈”,吓得她浑身一颤,转过身来。 苏葭湄正走回来,在雪里走了许多山路,寒风吹红了脸,衬着身上雪白的狐裘,越发显得明媚。唯有脸上的斑疹稍显缺憾。 她看见书盈脸泛红潮,双目闪亮,便明白了几分,冷漠的杏眼泛起了暖意。上前拉住柳书盈的手,带她进屋,换掉雪浆泥泞的脏靴子,解开狐裘,转身朝着柳书盈,眼里盛满笑意:“书盈,看见心上人了?” “嗯。”柳书盈也刚脱掉靴子,解开披风挂在墙上,羞涩地低了头。 一眼注意到柳书盈的耳坠少了一只,苏葭湄的声音也带了笑意:“还赠定情物了?” 柳书盈一惊,手下意识地摸耳垂,心中惊叹夫人的眼力之锐。 苏葭湄叹息一声,走几步坐下,斜靠在书案上,手托香腮:“书盈,我好羡慕你。” 柳书盈抬目,神情不解。 苏葭湄眼神凄迷,自语般说下去:“你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 柳书盈想说什么安慰夫人,却半晌不知如何启齿。 “汗王……”柳书盈想了半天才慢慢开口,“他对夫人挺……” 谁知苏葭湄瞬间就扬起了眉,神情高傲清冷:“我家那个男人,就是那样子的,谁让我遇上了他。” 说着掠掠鬓发,眉宇间一片迎难而上的坚韧,肃了容色,声音冷下来:“书盈,都通知到了吗?” “嗯。”柳书盈见夫人片刻间从情思缥缈,变成谈正事的严冷,不由也收回荡漾的情潮,肃容答道,“都通知到了,夫人。” “好。”苏葭湄起身,走向镜台,刚才走了许多山路,发髻和妆容已有些凌乱,“我得先准备一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十三章 横来孕事 第三十三章 横来孕事 十九个女俘依照夫人指示,在她们的男人走后,于未时三刻来到紫光宫夫人的房间。 苏葭湄穿了一袭宝蓝色长裙,裙上绣着白色团花,一件月白色交领大袖小袄,袖子上压了一道道褶皱,宛如水涟漪层层流淌。 头梳左倾的偏髻,簪了五朵细小的湖蓝色花簪。耳垂下还是那两枚银色镂空圆球耳坠。 画的是淡妆,腮扫薄脂,眉掩浅黛,唇如粉樱。 这样一身打扮,朴素中蕴着淡淡的高贵,宛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 十九个女俘一到,屈膝刚道了一声:“参见夫人。” 她立刻冉冉起身,目中含泪:“不必多礼,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乱世浮萍。我们都是女子,女子就是藤萝,只能攀附大树为生。然而生在乱世,雨打风吹,大树易倒,藤萝也就成了飘萍,只能随风走,随水流。风吹到哪里是哪里,水流到何处在何处。” 一席话说得十九个女俘自伤身世,引袖拭泪。 苏葭湄接着说道:“然而,我们女子虽然是藤萝,只能依附,但是柔软的藤萝也能够勒死人。弱能胜强,柔能克刚。我们无法阻止命运让我们花落何处,然而不管我们落于何处,我们都要坚强勇敢地活着,用我们的智慧和身为女子的优势,让生活变得更好。” 说到这里,十九个女俘慢慢抬起头,眼里亮起希望的光。 苏葭湄让柳书盈将分给自己的那五个箱笼抬出来,对十九个女俘说:“这是野利人从农民军那里抢来的,当然,农民军也是从别处抢来的。 汗王,我的夫君,他将所有战利品分给部属,自己几乎一样都没留。我是他的正妻,如今我也将分给我的这五箱衣物,分赏给你们。 我自己挑了几样留下,大部分都没动。你们,按照你们男人的品级,依次挑选。” 苏葭湄的目光一一看过去,说道:“现在,你们依次将姓名、家世和你们现在的男人的名字告诉我。野利人的名字,你们只要能说出那个大概发音就行,我知道是谁。” 于是,十九个女俘一个个站起来,报出自己的姓名、出身、目前的男人的姓名。 其中有两个副头领的女人,居然不知道她们的男人叫什么,连大概的野利语发音都说不出。 苏葭湄对她们很不满,神色不悦:“你们俩最后挑。” 接下来,只听她们报了一遍的苏葭湄,准确地叫出了她们的名字和她们男人的名字,没有一次张冠李戴或者迟疑不决。 她的记忆力之好令在场女子望尘莫及。 “汗王的五个头领地位平等,除了阿部稽的女人柳书盈现在已经是我的侍女,其余四位头领的女人,你们是不分尊卑的,不管谁先挑都是一样。” 昆突和沙列鲁的女人同时站出来:“夫人,我愿意排在最后。” 括廓尔的女人也慢慢站出来准备主动谦让。 苏葭湄却已经说话:“兰茵,你先挑吧。聚义厅分女俘时,勒内主动退出比武,放弃了最美的甘婉蘅,挑选了你。勒内情有独钟,是个有情郎君,我欣赏他,你先挑,回去好好伺候勒内。” “是,谢夫人。”兰茵上前,在五个箱笼里,挑选了三套袄裙,一件裘皮,一套首饰,一套妆奁。 十九个女俘全部挑完后,苏葭湄说:“今天让你们来,除了让你们挑衣物,还有一句话要问你们。” 十九个女俘紧张地抬目。 “你们想不想背井离乡,到塞外大草原去生活?” 苏葭湄一语问出,众女皆惊,纷纷摇头。 “如果你们不想去草原过野蛮人的生活。”苏葭湄严肃冷厉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就伺候好你们现在的男人,让他们对你们产生依恋,对汉人的生活方式、对这块土地产生依恋。 我也不想离开故土,汗王是长在胡地的汉人,和你们一样,我也要努力,让他认祖归宗。 汗王说了,认祖归宗的事必须得召开部落大会,和头领们商量。 如果头领们都主张回到草原去投奔其它部落,那么,你们也会被带到草原去做奴隶。 因此,我们要一起努力,去影响男人们的决定。” 这段话说完,众女俘顿觉拨云见日、醍醐灌顶,不住点头。再看夫人,个子不高,清瘦单薄,坐在那里像个小女孩,想来也不会超过十七岁。神情却从容干练,气度雍容高贵,说起话来威严冷静、清晰流畅,令人折服。 苏葭湄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两个连男人名字的发音都说不出的女俘身上:“不管你们有多不喜欢你们现在的男人,你们目前只能依靠他们生活。想办法改变现状,和他们交流。 我一会儿就教你们一些日常的野利语,从明天开始,只要你们的男人不在家,你们就到我这里来学野利语。 我自己也刚刚开始学,但是记住,我们学野利语的目的,是让他们跟我们学汉语。不管撒娇也好,嬉笑也好,一有机会就向你们的男人灌输汉语,记住了吗?” 众女俘连忙点头:“我们记住了,夫人。” 又聊了一些家常,教了几句野利语日常对话,苏葭湄让她们各自回去。柳书盈送她们出去,她们在门口和柳书盈告辞,然后三三两两结伴而去。 沙列鲁的女人唐虞刻意落在了最后,等众女都走了,她才站在门帘边,嗫嚅着说:“夫人,我……” 苏葭湄一眼看出她有隐情,不愿众女知道。 “你有何事,过来说吧。” 苏葭湄语气温和,拍拍身边坐垫:“来,坐这说。” 唐虞刚坐下,柳书盈掀帘进来,唐虞立刻缄默了。 苏葭湄拍拍唐虞的手:“书盈是我心腹侍女,而且你们以前也认识,有什么话就说吧。” 尽管苏葭湄如此说,柳书盈还是走到旁边小间去回避。 唐虞见小间门帘落下,才嘴唇微颤,艰难说道:“夫人,我怀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十四章 她没你骚 第三十四章 她没你骚 苏葭湄大惊,随即镇定:“是洪老二的孩子?” 唐虞颔首。 苏葭湄半晌不语,接着长长叹息,末了,她充满怜悯地说:“这个孩子,肯定不能留下……” 唐虞几乎要哭出来:“我知道,我该怎么办。” 苏葭湄问:“几个月了?” 唐虞紧张地皱着眉,絮絮叨叨地说:“我最后一次月事,好像是八月二十八。我以往每次都会推迟,有时推迟三四日,也有推迟五六日的,最多的一次也就推迟八日,从来不曾推迟这么久……洪老二将我抢上山,应该是九月间的事,可是如今都冬月了……” 苏葭湄听她啰啰嗦嗦说自己的经期,蹙眉打断她:“这事沙列鲁知道吗?” 唐虞摇头。 苏葭湄握住她的手:“你别急,今晚回去照旧伺候沙列鲁,先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帮你想办法,但是,这个孩子不能留,这你能明白吧?” 两行泪水滑下面庞,唐虞哽咽道:“我知道……我不是想留下孩子,我是害怕,听说堕胎会死人,以前我家邻居朱大婶子就是……” 苏葭湄赶紧截断她话头:“先别胡思乱想。快把眼泪擦了,汗王随时会回来,如果他见你哭,怎么解释。” 唐虞闻言连忙引袖擦脸,却仍旧发出抽泣声。 “你先回去,我为你想办法。”苏葭湄深蹙蛾眉,凝神思索着。 “唐虞拜托夫人了,夫人的大恩大德,唐虞必会报答。”唐虞伏身就拜。 苏葭湄扶她起来:“现在先别说这些谀辞,我还没帮到你。” ————————————————— 苏葭湄给汉女们开会的时候,奕六韩带人去看了西山洞里的铁炉,发现可以使用,而且洞里还扔着许多铁料,于是奕六韩将打造兵器的事交给了老锻奴赫比大叔。 然后,奕六韩召集头领们,宣布了练兵的各项事宜。 聚义厅的坡下有一片山中空地,农民军住这里的时候,就将其开辟成一个校场。 从明日开始,奕六韩每天早上会带着头领们在校场练武,传授他们武功和刀法。 攻打玉井山的时候,奕六韩就从一千野利人中挑选了八百多青壮,分成六军,自己和五大头领各领一军,每军约一两百人。 校场规模不大,恰好只能容纳一军跑马。 奕六韩便规定了,每日下午,六支兵马轮流使用校场,练习骑射,演练兵阵,由他任总指挥。 将这一切事务分派完毕,夜幕慢慢降临到白雪皑皑的玉井山。 通向紫光宫的山路上,奕六韩遇到了刚处理完后勤的歌琳,像隔了多日未见一般,他几步过去将她搂入怀抱,毫不避讳俯身就亲她,狂野的吻落在她鬓角、腮绊、耳廓。 歌琳格格地笑了,清脆的笑声宛如狂风吹过檐下一长串银铃,划破了夜色,张扬地洒落于山间道旁。 回到挂着“紫光宫”破牌匾的大篷屋,侍女们正在摆放晚餐。 木质食案上不过三钵汤饼,几碟野菜,汤饼上零星飘着几片肉干。 野利人逃出来带的干粮和奶食已经吃光。喝惯了羊奶、吃惯了肉食的歌琳进屋扫了一眼食案,不由叹了一口气。 冬季漫长,奕六韩下了命令节省粮食,因此庆功大宴之后,奕六韩不再和部属宴饮。每日分发的粮食都有限额,就算身为汗王的奕六韩,他的餐桌也并不比头领们丰富。 “每年初冬咱们都有大型围猎,你这个汗王,何不组织一场围猎,好好弄一顿肉吃。”歌琳一边解开大氅递给侍女,在侍女端上的铜盆里净手,接过温湿的巾帛擦脸,一边对奕六韩说。 奕六韩也在另一名侍女伺候下净手、净面,一边擦干手一边对歌琳道:“你当我们还在草原上啊?” “为什么不能回去……”歌琳在食案边仰起头,碧绿的眼里泛着隐隐的水光,“难道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奕六韩心里一跳,暗忖:认父归宗的事,暂且先不告诉她。于是摸着她的头安抚道:“以后的事情咱慢慢再商量,过几日我带一支人马到附近的山林,看看能不能打到一些野物,让你好好吃一顿肉。” “我也去!”歌琳的绿眸闪出兴奋的光。 “好,好!”奕六韩坐下来,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浓浓的爱意在他眼底流转,然而亦有一丝阴霾悄然弥漫。 他有预感,说服歌琳跟他一起去高临,将是一个大难题。 这事只能慢慢转圜,不能急于求成,他转头对侍女说,“去请夫人来用晚饭。” 苏葭湄来后,三人用餐。照旧是奕六韩和歌琳用野利语亲昵笑谈,苏葭湄自己默默地吃。然而,不管奕六韩和歌琳怎样亲密,奕六韩也不会忘记关怀苏葭湄,不时地给她夹菜,叫她多吃点。 苏葭湄没有表情地慢慢吃着。奕六韩问她什么,她冷冷答一句,简洁到每句话都不超过三个字。 “我知道。” “不用了。” “够得着。” 苏葭湄吃得慢,然而奕六韩和歌琳一吃完,她就不吃了,站起身,也不道别,转身就走。 “小湄这就吃饱了?”奕六韩吃惊地问。 “吃饱了。”她冷冷扔下一句就出去了。 奕六韩对歌琳说:“我送送她。” 也不管歌琳脸上多难看,追了出去。 “小湄,等等。” 奕六韩在后面追着,苏葭湄并未等他,也未回头,自顾自撩起帘子走进自己房间。 奕六韩随即也掀帘进来。 苏葭湄对房里的柳书盈说:“书盈,你去隔壁和玛吉她们用餐吧。” 主人们吃完,就该三个侍女用餐了。 柳书盈向奕六韩行礼后离去。 奕六韩扯过苏葭湄,也不管她挣扎,让她面对自己:“你拽什么?我发现你跟你爹一样,喜欢装得很冷酷哎。” 他看见她这样子就想起师父,一想起师父就对她无限怜惜。 苏葭湄仰头看着他,冷漠的杏眼忽然泛起一丝丝微澜,咬了下唇:“你何时才召开部落会议,商量去高临的事?” “小湄,咱们草原上的规矩,和你们中原可不一样。”他握住她的双肩,俯身对她耐心解释,“凡遇大事,部落的君主不能一人决定,必须得到部落里大部分首领的支持。如果我贸然就召开部落会议,反对的声音太多,对我们去高临的事不利。我先私底下把五大头领都动员了,届时说服大家的胜算更大。” “可是你这样一耽搁,你父亲还会在高临等你吗?我听爹说,你父亲每年祭祖时才回高临老家,这次是专为等你而去。” 她的耳畔响起爹那沙哑苍凉的声音:小湄,我死后,你一定要把我大哥的儿子带到高临去。我和大哥十六岁结义,誓同生死,我一生未曾辜负大哥,唯有这次,大哥让我给他带回儿子。而我为了去掖庭救你,耽搁了行程,有负大哥重托。小湄,你要替爹完成这个任务,带那孩子去高临…… “关于我父亲的事,师父都跟你讲这么多了,为何独独不跟你说我父亲的名讳?” 他带一丝冷锐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她平静地迎视他,一字字答:“我不知道。”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看得她不由自主抬手,去摸脸上的斑疹。 他这才想起一件事,关切地问她:“今天药帐送来的药吃了没有?” 她点头,摸着自己一脸的疹子,眼中不禁浮起浓浓的怨艾。 他叹息道:“阿娘的配方似乎疗效不佳,今天我亲自去药帐,给你加了一味药。我想瘴毒乃是湿毒,你又那么畏寒,想必是寒湿侵体。湿毒不去,这斑疹去不了。我觉得阿娘的药方有点过于温厚,就擅自调整了,给你加了一味大热之药。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今晚你若有不适,来隔壁叫我。” 她轻轻点头,眼神柔软了一些:“我知道了,你快去吧,不然她又要发火了。” 他再次摸摸她的脸,转身离去。 回到房里,歌琳正在漱口,将漱口水吐到唾壶里,双手叉腰,对奕六韩说:“她又怎么了?我可没得罪她!成天一副假清高的样子,哼,以为我不知道她有多骚!” 面对歌琳的醋意,奕六韩只能上前搂住她,嬉皮笑脸道:“她哪有你骚,小歌,你骚得我心都痒了。我们快点沐浴上床吧,我想死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十五章 别离开我【一更】 第三十五章 别离开我 (感谢打赏的童鞋,今天加更,中午还有一更) 歌琳娇嗔地推他:“我还不能同房。” 奕六韩坏笑,乌黑明亮的眼眸变得迷离:“我不是说了我有办法吗,你只消乖乖听我的就行了。” 说着转头命令侍女去备浴汤。 歌琳说道:“我听琪雅说你们抢到的战利品里有沐浴用的澡豆,放在浴汤里很香,洗完身子很舒服,你怎么也不给我留一点。” 奕六韩不在意地笑笑:“小歌身体有自然香气,不用那些东西。” 歌琳一噘嘴:“你呀,对你那些兄弟也太好了,都没给自己留多少,全给他们了。我看勒内屋里堆满了精美瓷器,甚至还有玉器,我怀疑他还私吞了不少财物。哼,你这么纵容他们,未必是好事。尤其勒内那人,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直觉他不是好人,你多留心他。” 奕六韩拍拍歌琳后脑:“你想得太多了,五个头领都是我自小玩大的,跟亲兄弟没分别。” 歌琳不以为然:“可他们已经尊你为汗王,你和他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咱们草原上的规矩,抢来的战利品,最高头领拿最多份,哪有都分给手下的……” 奕六韩又嬉皮笑脸了,眼里闪着色迷迷的光:“我只想要最多的美女,其它都无所谓……” 歌琳见这人说不了几句话就不正经了,也是无法,粉拳捶过去,结束了谈话。 这时,侍女备好了浴汤。奕六韩和歌琳沐浴后共入罗帐,一夜缱绻自不必说。 半夜,奕六韩搂着歌琳睡得正熟,突然听到有人敲窗。 他轻轻将被歌琳枕着的手臂抽出,爬起来伏到窗口,隔着窗纸,外面传来柳书盈低低的声音:“汗王,夫人有点不好。” 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他配的药太猛了。 他并没系统地学过医理,只是从小长在药帐,耳濡目染,多少懂一些,这回自作主张,没想到真出事了。 他的心砰砰跳,又不敢惊动歌琳,尽量轻手轻脚出去。 苏葭湄并不在房里,他来到后院。 柳书盈正扶着苏葭湄从茅房出来,见了他,心急如焚:“汗王,夫人这都是第六趟如厕了!” 他赶紧过去扶她,只见她穿着单衣、披着狐裘,在寒风中像打摆子一样,浑身不住地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强烈的愧疚如尖刀捅入他心中:天啦,他在干什么,师父临终托孤于他,他害她中瘴毒毁了容,如今又用猛药害她病成这样。师父啊师父,你黄泉下可会怪我? 无尽的歉疚疼惜冲击着他,他将她一抱而起,寒冷的山风像冰冷的浪头朝他们打来,她伏在他胸口,依然不住发抖。 他疾步跑回房间,将她放在床榻,替她盖上被褥,伸手一摸,被窝里冰冷,转头叱问柳书盈:“夫人的汤婆子呢?” 柳书盈低声答道:“夫人送给副头领扎莫的女人了。” “……”他无语,走到屋外唤了一个值岗的亲兵,让他去药帐拿止泻的药。 朝歌琳的房间那边看了看,没有什么动静,方才走回来,挥手让柳书盈自去睡觉:“我来照顾她,你去睡吧。” 然后脱光了自己,像在草原上那十多个夜晚一样,脱得只剩亵裤,钻进她的被窝,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冷得像个冰人,他一钻进来,她就蜷进他怀里,渴求他身体的温暖。 他低头捧起她的脸:“小湄,你怎么样?” 她容颜憔悴,呼吸微弱,眼眸半睁。显然是腹泻太多次以致虚脱,却用尽了全力,双手如柔软水蛇般攀住他的脖颈,一字字从唇间迸出:“夫君,别离开我。” 这六个字叫他胸中震动,溢满怜惜,除了更紧地抱着她,根本就无法动弹。 似乎过了好久,外面终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拿药的亲兵回来了。柳书盈其实并未入睡,听见动静也爬了起来,连忙拿碗盛药,亲自端到苏葭湄床畔。 奕六韩扶起苏葭湄,慢慢喂她服了药,再从亲兵手里接过一物,递给柳书盈:“去烧开水,将汤婆子灌满。” 柳书盈见又来了一个汤婆子,不禁看向夫人,不敢去接。 原来,奕六韩让亲兵去拿药时就交待他将帕姨的汤婆子拿来,帕姨就是帕丽,和缇娜一样是药帐的老药奴。缇娜死后,奕六韩就让她统领药帐。 此次抢到的战利品奕六韩自己留下的不多,都分给头领们了。特意留了两个汤婆子,一个给帕姨,一个给小湄。 苏葭湄看见汤婆子,简直像见了仇人,双眼射出仇恨的光。她咬牙切齿地想,世上怎么会有汤婆子这种东西。如果发明汤婆子的人此刻站在她面前,她肯定会杀了他! 奕六韩看见她这般眼神,既心疼不已,又无可奈何。他给她暖身十多个夜晚,今晚再留宿此处,明天歌琳会疯掉的。 他将汤婆子硬塞进柳书盈手里,耳畔却听得小湄清冷如雪的声音:“夫君刚刚才答应不离开我。” 他拥住她,俯首看她,柔声道:“我没离开你,小湄,我就在你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他的温柔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沉溺进去,无限酸楚涌上喉咙,哽在喉间,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只能乖乖地点头,像一只小猫,将脸靠在他胸膛,许久不动。 汤婆子来了,他从被窝里坐起来,接过汤婆子,放在榻边。盘起双腿,双手合十,两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一只手掌平平从丹田按下,另一只手慢慢升上头顶,做了一个用力抓取的动作,浑身随之痉挛,眼睛猛地睁开,仿佛从头顶抓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往汤婆子里一放,之后隔空摩挲汤婆子。 苏葭湄和柳书盈都瞪眼呆呆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奕六韩在做什么。 做完这一系列诡异的动作,奕六韩将包着一层防烫布帛的汤婆子,塞进苏葭湄怀里,郑重其事地凝视她道:“小湄,我刚才将我的灵魂放进了汤婆子,以后汤婆子就是我,你每晚抱着汤婆子睡,就是抱着我睡。记住,我的灵魂在汤婆子里,你可不能再把汤婆子送人了哦。” 柳书盈微微转过脸,唇际漾开一丝笑意。 苏葭湄拥被而坐,怔怔地看着他,咬着下唇,眼里明灭着复杂的情绪。 这个狡猾的男人!他要回另一个女人那里,他不能陪她,就用这样的花招安抚她。 一瞬间,对他的爱恋与怨恨,像烈火与冰水同时激荡在她的心间。 酸楚的眼泪,无法控制地蒙住了眼睛。 她默默转头忍住,不让眼泪滑落,抱起汤婆子,紧紧抱在心口。 “你先前给我的那个汤婆子,我不是为了让你来给我暖身而故意送人的。”她忽然开口,“扎莫有妻室,那个野利女人妒忌得很,不准扎莫跟何鸳睡,还把最薄的被褥给何鸳。我见何鸳这么可怜,就把汤婆子送她了。” 他正在穿衣准备下榻,闻言侧身摸摸她的头:“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想着犒劳有功将领,没考虑到副头领里有四个都是带着妻室的。” 苏葭湄说:“夫君不用担心,另外三个副头领的妻室不怀嫉妒,对女俘们很好。” 他忽然想起来,问道:“听说你下午将分给你的五箱衣物都给了那些女俘?” 苏葭湄点点头。 他对她竖起大拇指:“你做得很好!有你这么贤惠大度的妻,是我前世修来的福。” 他真诚的赞美让她眼里升起骄傲,万分感动,心情激荡之下,胸脯微微起伏。 他穿好了衣物,转身拥她入怀:“小歌没有你这份气度与胸怀,你多容让她一点。好好休息,我过去了,有事随时叫我。” 他用力抱了她一下,扶她睡下,替她掖好被子。掖被子的时候,伸手到她怀里,摸摸她抱着的汤婆子,顽皮地朝她眨了眨眼:“收好我的灵魂,别弄丢了。” 她无可奈何地在枕头上点点头。 柳书盈躬身送他到门口,他撩开帘子时,叮嘱道:“夫人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到隔壁来叫我。” 柳书盈屈膝道:“是,汗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十六章 金莲花与白梅花【二更】 第三十六章 金莲花与白梅花 (第二更来啦) 奕六韩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卧室,刚脱下靴子,撩开帘子,见歌琳拥被坐在黑暗中,吓了一跳,站住了。 “你去哪了?”歌琳的声音带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我今早去药帐,给小湄的药调了一下。结果用猛了,她刚才腹泻不止。” “你还真关心她,亲自去给她调药。吃饭的时候,不住地给她夹菜。她才比我小一岁,又不是小孩子了,吃没吃饱还要你过问?” “师父临终托孤于我,我答应了师父照顾她。”奕六韩解下皮袄,挂在墙上,解开裤带,将皮裤也挂上,回头答道。 歌琳哼了一声,表示不信。 “真的只是因为你师父吗?”歌琳的声音幽冷,“你对她就没有一点动心?你抱着她睡了十二个晚上,你就没有动过非分之想?” 奕六韩将穿在里面的单衣也脱了,只剩亵裤,跳上床榻,将歌琳压在身下,嬉皮笑脸:“有十二个晚上吗?我都没数,你数得真仔细。” 她将头埋在他颈窝里,鼻翼翕动,嗅了嗅,突然用力推他:“你身上有股骚味!” 他俯身看她,觉得好笑:“是你自己的骚味吧?小歌你尿床了?” “胡说!你刚才肯定脱光了搂着她,你身上全是骚狐狸的味道!”歌琳的绿眸闪着怒火。 他将鼻子凑到自己身上闻了闻:“小湄身上是白梅花的香气,怎么会是骚味。”(注:奕六韩所说的白梅花大概是草原上的白色干枝梅,不是中原的白梅花) 她大怒,拼命挣扎,将他从身上踹下去:“回你的白梅花那里去!” 他大声惨叫着滚下床去,马上又翻身坐起,伏在床畔唱道:“小歌是草原上的金莲花,金莲花呀金莲花,不要生我的气。” 她差点被逗笑,拼命用力绷着脸,下榻将他往外室推:“洗干净之前不准上床,不准你带着另一个女人的气味来抱我。” 他被她推着往外室去,一边靠在她身上一步步往外挪,一边用野利语唱着现编的歌曲:“我左手一枝金莲花,右手一枝白梅花,我奕六韩啊不想再回家,只想带着我心爱的两朵花,浪迹呀他娘的天涯。” 她听他怪腔怪调地唱着,又好气又好笑,终于到了外室,她将他猛力一推,放下了门帘,自己回内室去了。 “喂,小歌,我的衣服!”他叫道,“你想冻死我啊!” 门帘掀开,他的衣裤被她扔了出来,门帘又甩下了。 他捡起衣裤,站在厅堂里的一片漆黑中穿上,一边穿一边继续哼着自己刚编的《金莲花与白梅花》。 穿好衣裤,走到墙边的兵器架取下一把马刀,寒光一闪,刀锋出鞘。黑暗中,他低头抚刀,感受着兵器冰寒的触觉。 女人真麻烦,还是我的刀最贴心。 心里想着,他停止了哼曲,嘻嘻哈哈的神情瞬间冷了,提起刀带着门外的亲兵们,穿过黎明前寒冷的夜色,提前到了校场。 校场在聚义厅后的坡下一块开阔地,奕六韩昨天就通知头领们今早到这里集合,他要传授他们刀法。 校场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像一整块洁白的毯子,在黎明前蒙蒙的天色里,发出淡淡的微光。随着马靴踩在雪地上的吱嘎吱嘎声,头领们渐渐地都到齐了,天色愈加明亮,校场上一片热闹景象。 这天,奕六韩准备传授师父留下刀谱中的第八招:伊山飞渡。 这本刀谱虽是步战刀法,然而经过了奕六韩的改造,对于马战亦是助益匪浅的。之前已经传了好几招给头领们,在智取玉井山一战中收效甚佳。 奕六韩先向众头领、亲兵解释了一下“伊山飞渡”这一招所涉及的典故,讲的是有一年北梁和西秦打仗,使用声东击西之计,在虎口滩虚张声势,却暗中翻越伊山,如同神兵天降般夺下了云首关。 在兵法上这是迷惑敌人、出奇制胜的一招。而刀法的要点,也正在于以虚招迷惑敌人,瞬息之间变招,斩断敌人手腕。 奕六韩一边讲解一边示范刀法,之后让头领和亲兵们上前与他对练。 对练时,头领和亲兵们明明都眼看自己的刀扫进了奕六韩下盘空门,迫使奕六韩只能倒垂刀锋,以一招“天河倒泻”来挡,然而转瞬之间,奕六韩转腕翻刀,刀势诡异至极,几乎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手腕上就被重重一击,兵器脱手而飞。若不是奕六韩只以刀背一拍,只怕头领们都壮士断腕,血喷如注了。 头领和亲兵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还望汗王指点破解之法。” 雪地上,奕六韩拄刀而笑:“急什么,先跟我多对练几次,看看你们中有没有谁能自己想出破解之法。” 第二轮对练开始,头领和亲兵们又是一个个兵器脱手,沮丧走开。 勒内更是大叹一声:“我等是凡夫俗子,汗王是异星转世,怎么可能打得过嘛……”说着靠在树上休息,不愿再动弹。 奕六韩抓起一把雪捏成球扔过去:“就你最懒!” 勒内连忙一躲,雪打在树干上,爆散开来。 奕六韩不理会他,手点阿部稽:“下一个。” 阿部稽握刀上前,也学奕六韩,拄刀而立。 “进攻——”奕六韩一喊。 雪雾扬起,阿部稽灰色的眼睛映出一道寒光,手中弯刀带着雪沫横扫过来。 奕六韩一招天河倒泻去挡,却没想到,阿部稽这一刀并未使老,就迅速变招,在奕六韩刀锋转过来之前,反斩奕六韩的手腕。 奕六韩只得回撤己刀一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同时身形往后一纵。 好啊,他还没传授破解之法,阿部稽就自己领悟了。 奕六韩目中升起欣赏之色,然而,未等他出声喝彩,阿部稽的刀又攻了上来,刀带人走,人随刀动,步法轻灵,刀势迅猛,接连向奕六韩攻出了数十招。 这数十招正是这些日奕六韩刚刚传授的刀法,没想到阿部稽已经练得熟极如流,并且还加上了自己的创意和发挥,宛如江河雪浪,排山倒海,连绵不绝。 奕六韩胸中登时涌起争强好胜的豪气,两人在雪地上对攻起来,刀光纵横,雷火四溅,卷起一阵阵雪雾漫天飞舞。 在场所有头领和亲兵们都看呆了。 奕六韩练这本刀谱已经数年功夫,阿部稽不过数日功夫,自然是有差距的。加之奕六韩得师父真传,内功修为也远胜阿部稽,如果使上真功夫,阿部稽必落下风。 但奕六韩想要看看阿部稽如何发挥,不仅收敛着内力,而且有意容让。 在奕六韩的退让下,阿部稽步步紧逼,刀刀凌厉,金铁交击声中,电光火石之间,奕六韩看见阿部稽灰色的眼睛里竟闪出恨意,不禁心惊。 心想:阿部稽恨我?是恨我跟师父学武的事瞒着他,自己平步青云,却不曾提携他?还是恨我将柳书盈从他身边弄走,将琪雅嫁给他? 如此心神一乱,中盘露出了空门,阿部稽瞅准时机,一招秋风扫叶,横扫奕六韩中盘。 奕六韩大惊变招,一招苍龙入水,去挡阿部稽这一刀。 谁知阿部稽这是虚招。秋风扫叶、苍龙入水都是奕六韩传授过的刀法,然而阿部稽接下来却使出了他自创的一招,趁着奕六韩苍龙入水、上盘暂空之际,以斩劈之势,腰轴带动双臂,在空中绕一小圈,然后烈烈劈下。 这招妙得奕六韩几乎躲闪不及,本能地运起内功,狮吼一声,往旁边纵开。 饶是如此,肩上仍挨了阿部稽这一刀,皮袄和里面的两层衣服裂开,鲜血呈一条血线溅出。 “汗王!” “汗王!” 头领和亲兵们大喊着冲上来。 勒内冲过去握住阿部稽胳臂:“阿部稽,你干什么!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兄弟往事(上) 第三十七章 兄弟往事(上) “我没事!”奕六韩推开几个关怀他伤势的头领亲兵,指着他们说,“看来只有阿部稽领悟了我传授的刀法,你们啊,该多向阿部稽学学!” 头领们见汗王不仅未加怪罪,还赞许阿部稽,都惭愧退开。 有几个冲向阿部稽的亲兵也止了脚步。 勒内本来在责备阿部稽,但见几名汗王的亲兵冲了过来,像是要抓阿部稽,赶紧挡在阿部稽身前,对他们怒目而视。这时听见奕六韩发话,方才松了一口气。 奕六韩浑不在意身上伤口,脱下皮袄,将里衣的一边衣袖撕下,自己三两下简单包扎了伤口,裸着半边胸臂,拾起刀指向头领们,喝道:“继续练!下一个该谁?” 勒内见奕六韩毫不怪罪,低声对阿部稽道:“你真是为了那个女人?还是……” 阿部稽薄唇紧抿,深邃的灰眸低垂,看着鲜血沿着下垂的刀刃凝聚成血珠,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刺目的殷红…… …… 五个头领中,奕六韩和勒内、阿部稽同为奴隶之子,年龄相差无几,从光着屁股就在一起玩。 有一年他们三个小崽子跑去掏狼窝,居然掏到了三只小狼崽,高兴坏了,一人抱了一只准备回去养。 回野利部的路上,他们遇上了放牧归来的沙列鲁、昆突。他们俩是牧民之子,比奴隶地位高。 早些年,草原上有几十个小部落,后来这些部落互相争战,抢草场,抢牛羊,抢人口,互相吞并之后,形成了草原五部。 这些奴隶便来自被吞并的部落子民。 沙列鲁见他们三个奴隶崽子抱着小狼,十分羡慕,就拉着昆突去抢。 三个奴隶崽子和两个牧民之子打起来。 其实他们年龄都差不多,可是沙列鲁和昆突长得人高马大,三个奴隶崽子个子瘦小,而且三人中勒内更是矮小、自幼体弱,基本上是奕六韩和阿部稽在打,两人将勒内护在中间,将小狼全给勒内抱着。 勒内抱着三只睁不开眼的小狼崽,使不上拳脚,就使起了骂功:“我知道你有个姐姐叫琪雅,可汗的马奴们全都干过她,昨天我还在月亮湖边的大石头后看见她撅着屁股被人干……” 一席话将沙列鲁气得拳脚全乱了,直冲勒内而去,却被阿部稽寻到他的破绽,使了个脚绊,将他摔倒在地,然后骑坐到他背上,右前臂从他颈下穿过,锁住他喉咙,左手抓住自己右腕猛力提拉,这一招锁技令沙列鲁连求饶声都发不出。 那边奕六韩和昆突打了个平手,勒内见制住了一个,胆子也大了,抱着小狼,用腿脚去扫昆突。二打一,眼看昆突渐处下风。 这时,从草坡那边呼啦啦地漫过来大群的羊,为首的两个青年牧民骑着马赶来,将这一群小兔崽子拉开了。 原来他们是沙列鲁和昆突的兄长。 阿部稽被拉开,沙列鲁才缓过气来,却半晌爬不起来,跪在地上连连咳嗽。他大哥将他扶起,他这才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将勒内刚才骂琪雅的话告诉了大哥。 沙列鲁的大哥顿时大怒,问是谁骂的,沙列鲁指了勒内。 沙列鲁的大哥正要冲过去教训勒内,奕六韩和阿部稽连忙将勒内护在身后,奕六韩笑嘻嘻地说:“是我骂的,不是勒内,你弟弟听错了。” “你这崽子忒坏了!”沙列鲁的大哥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奕六韩眼冒金星、满嘴是血。 “打架就打架,哪有辱骂人家女眷的!” 沙列鲁的大哥正骂着,突然被人狠狠撞在腰眼,原来是阿部稽见他打奕六韩,怒不可遏冲上来。 沙列鲁的大哥被这股撞力趔趄了一下,阿部稽趁此机会,借着比他矮半个身子的优势,钻到他裆部就是狠狠一拳,痛得沙列鲁的大哥捂着裤裆哇哇大叫。 昆突的大哥此时也下马赶过来,扶住沙列鲁的大哥,息事宁人地劝:“算了,算了,和奴隶崽子计较什么。不要再打了,天快黑了,赶紧将羊群圈回部落吧!” 沙列鲁的大哥半天才缓过气来,几次欲冲过去报仇,都被昆突的大哥拉住了,于是将气撒在弟弟身上,一边踹他一边骂:“没满月的狼崽子,根本就养不活,抢什么抢!” 这事之后,过了几天,沙列鲁带着昆突,还有他们的另一个朋友括廓尔,主动来找奕六韩和阿部稽,认了错,请奕六韩和阿部稽带他们去掏狼窝。 奕六韩和阿部稽说,他们三个没有分开过,要去,得带上勒内。 沙列鲁因为勒内辱骂姐姐,十分不情愿,但为了也能养上一只小狼,勉强原谅了勒内。 于是,奕六韩、阿部稽和勒内带着沙列鲁、括廓尔、昆突,出发去他们那天掏到小狼的那一带山坡。 不巧的是,这天他们蹲守了半日,却遭遇一条非常狡猾的母狼。那母狼像是发现了他们的企图,将他们骗到了一个没有狼崽的空洞,六个小孩爬进去才发现上了当,那洞里的狼尿骚气差点熏死他们。等他们爬出来,天也快黑了,只好悻悻回家。 后来沙列鲁带着几个牧民的小孩又去过几次,却再也没有机会掏到狼崽。掏狼窝可不是一件容易事,那天奕六韩他们三个纯属机缘巧合,遇到一只不知被什么野兽咬死的母狼,那母狼死前居然还爬回洞里,用乳汁哺育小狼然后才死。奕六韩他们钻进洞里时,已死的母狼身子下面伏着五只小狼崽,有两只也已经死了,剩下三只活的,被奕六韩他们抱了回来。 后来果然如沙列鲁大哥所说,三只小狼崽只有阿部稽的那只养活了。 起初阿部稽的父母不准他养狼崽,奴隶自己都衣食不足,哪有余食喂狼。 在阿部稽的力争下,加上奕六韩、勒内、琪雅经常给小狼带吃食来,阿部稽的父母才留下了这条小狼。 阿部稽给小狼取名为“阿斯洛”,取自野利部传说里雪山女神的圣狼卫。 自从一起掏狼窝,沙列鲁的姐姐琪雅也和他们相识了。因为共同抚养这只小狼,琪雅经常往阿部稽这里跑。 在这么多小伙伴的抚养下,阿斯诺渐渐长大,越发强壮凶悍,有次阿部稽没看住它,它咬了刚出生的小马驹。 身为马奴的阿部稽父亲,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当即要打死小狼,阿部稽为了保护小狼,几乎和父亲打起来,小狼趁机跑了,再也没回来。 后来,野利部爆发一次大瘟疫,不得不迁离了这一带,三个奴隶崽子再也没有见过小狼阿斯洛。 没有了阿斯洛,琪雅仍然频频来找阿部稽,勒内便悄悄对阿部稽说:“我觉得琪雅喜欢你,你发现没有。” 阿部稽正帮身为马奴的父亲干活,刷着马,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勒内说:“喂,你不会以为我以前说琪雅的那些话是真的吧?那都是我为了骂人瞎编的!” 阿部稽还是刷着马,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勒内早习惯了阿部稽的冷,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琪雅总往阿部稽这里跑,琪雅的大哥看不下去了。 草原五部的牧民几乎不跟奴隶通婚。牧民作为部落中的半个自由民,除了向贵族阶层交纳赋税、跟着贵族打仗之外,基本上人身自由,拥有属于自己的牛羊财产。而奴隶阶层没有人身自由,也没有自己的牛羊,他(她)们的婚姻都是由主人恩赐的。 何况,自从琪雅的大哥跟着右贤王打仗,在右贤王军中担任了百夫长,琪雅家变得很富裕,拥有的马匹和牛羊数目足以在牧民中跻身上层。 这样的家庭,是不可能接纳琪雅和下贱的马奴通婚的。 琪雅的大哥找琪雅谈话,将门不当户不对的情况跟琪雅摆明。琪雅却道:“奴隶怎么了?咱们部落从奴隶提拔为离干(将军)的先例还少吗。你也知道,阿部稽自小就勇武过人,你何不跟右贤王举荐举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十八章 兄弟往事(下) 第三十八章 兄弟往事(下) 大哥摇摇头说:“我一个百夫长,跟右贤王都说不上几句话,哪有资格去举荐。” 这场谈话最后的结果却是,大哥没能说服琪雅割舍这段感情,反而琪雅缠着大哥答应了她,向上一层的将领举荐阿部稽。 然而这事最终因为大哥在某次征伐中原的战争中丢了性命而不了了之。 谁也没想到,三个奴隶崽子里,奕六韩最先得到命运的垂青。 奕六韩十五岁的时候,师父出现了。由于师父让他保密,不准他将学武和学汉语的事告诉任何人。奕六韩连对勒内和阿部稽都没透露。 为了偷偷地去学武,奕六韩刻意地疏远了勒内和阿部稽。 之后,贺若部夜袭,奕六韩救了歌琳,第一次展露了出类拔萃的武功,被穆图提拔到王庭侍卫队。 奕六韩被提拔后的第一战就是跟随穆图的军队,去袭击贺若部,夺回被贺若部抢走的马匹。 那一战,奕六韩向大离干献了疲兵之计,趁夜前往,但不进攻,而是一夜数次击鼓佯攻,扰得贺若部不得安宁。被激怒的贺若部决定不睡了,枕戈待旦和野利人大战。 没想到,奕六韩不仅献了疲兵计,还献了声东击西计。野利人在贺若部营地附近虚张声势一整晚,实际上早已分了一部分兵马,悄悄潜入贺若部的马场,不仅夺回了野利部被抢的马匹,还抢走了贺若部一千多匹马。 等贺若部向野利部发起总攻时,野利人却突然旋风般迅速撤离。贺若部自然不敢追击,这时有人来报:马场那边出事了。贺若部这才知道中计了。 夺回马匹之后,奕六韩和侍卫队的兄弟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地将马匹赶进野利部的马场,马奴们都来交接马匹。 人喊马嘶,沸腾喧哗,野利部的马场上,到处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上千匹马经过长途奔跑,带起的滚滚烟尘、鼻中喷出的气和蒸发出的汗气在初秋的草场上,热腾腾地弥漫着。 这时,奕六韩看见了阿部稽。 自从父亲死在贺若部夜袭,阿部稽就接替父亲做了马奴。 奕六韩还在马上老远就招手喊他:“阿部稽!”见他不理,奕六韩以为他没听见,跳下马就奔过去搂住他:“阿部稽,这一战打得真痛快!伊蓝(贺若部可汗)最宝爱的坐骑都给抢来了,那匹花豹马可不好驯啊,左大将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驯服。我当时就跟大离干说了,有个马奴阿部稽,若是他来的话,挤半桶奶的时间就能驯服。不光是驯马,阿部稽的勇力和箭法,我保证这里没几个人能胜过他……” 原来,自从奕六韩被提拔到王庭侍卫队,勒内来找过他:“你现在发达了,也提携提携兄弟呗。我倒没啥,庸人一个,阿部稽的本事咱俩还不知道吗?” 奕六韩知道,自己悄悄练了绝世武功,因为师父不准透露,也没能把武功传授给阿部稽,实际上,奕六韩心中很清楚,阿部稽的武学天赋比自己高得多。 他一直觉得对不住兄弟。故而,今日想弥补一下和阿部稽的关系。 万万没想到,阿部稽用力挣脱开奕六韩,双手握拳,桀骜不驯的灰眸冷冷瞪着他:“是勒内那小子去找你了吧!” 奕六韩一愣:“……没有。是我想让你也加入狼卫(穆图的侍卫队),我今天跟大离干提了你,改日有机会我再跟可汗举荐你,咱兄弟俩并肩干一番大事……” “我告诉过勒内不要去求你!”阿部稽沉沉低吼道,“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以后少管我的事!” “阿部稽,咱哥仨怎么说求……”奕六韩正要再说什么,不远处骚乱起来,有人在大声喊叫,一匹发了狂的高头大马突然冲出马群,向远处狂奔,接着又有几匹马跟着跑了,马奴们赶紧骑着马去追,阿部稽也跨上身边一匹黑马,举着套马杆追了上去。 奕六韩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阿部稽矫健的身影消失在大群马匹起伏的脊背和滚滚的烟尘中。 自那以后,奕六韩再也没来找过阿部稽。抢马之役他立了头功,穆图将他提拔为侍卫队长,他新交了一群兄弟,渐渐也就不再去想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直到此次,野利部被灭,勒内和阿部稽逃出来,投奔了奕六韩。奕六韩要管理一千多人,需要指定头领,当然首先就指定了他们和沙列鲁、昆突、括廓尔。 奕六韩生性豁达,他以为阿部稽早已冰释前嫌,却没想到今日练刀,阿部稽会有那样恨意的眼神。 练刀之后,头领们私底下议论纷纷,都说阿部稽为了个女人,居然敢怨恨汗王,对汗王动真刀。 沙列鲁那日也旁观了,回头听见自己的副头领们都在议论此事,他想:阿部稽真的喜欢那个汉女?那自己的姐姐…… 于是,这天傍晚,沙列鲁让自己的女人唐虞去请姐姐琪雅来吃晚饭。 沙列鲁驻地与阿部稽驻地在不同的山坡,唐虞翻山越岭、穿林越沟地去了。 沙列鲁等得菜都凉了、天也黑透了,才看见唐虞和姐姐走来。 他对唐虞厉吼道:“怎么去那么久!” 唐虞气喘吁吁、脸色惨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琪雅推了弟弟一下:“不怪她,确实隔得远,山路又陡。” 沙列鲁让唐虞去端温水给姐姐洗手净面。 唐虞身子摇晃两下,勉强站住,慢吞吞地去端了温水来。 琪雅洗手净面之后,沙列鲁招呼姐姐坐下吃饭。 琪雅摇摇头,在墙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你吃吧,我吃过了。” “你吃过了?”沙列鲁不信,“今天下午该阿部稽的人马练兵,阿部稽应该还没回家吧?” 奕六韩从一千多野利人中选了八百人组成骑兵,又将这八百多人分成六军,分别由自己和五大头领统帅。玉井山的校场规模不大,最多只能容纳一两百人跑马,于是奕六韩便让这六支骑兵轮流使用校场练兵。 沙列鲁这么一说,琪雅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我吃饭从不等他,平时他晚归,我都先吃了。” 沙列鲁借着昏暗的油灯,细看琪雅脸色:“姐,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琪雅避开他的眼睛,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吧,我哪里瘦了?” 沙列鲁盯着琪雅:“阿部稽对你不好?” 琪雅想说:“不,他对我很好。”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瞬间,无数心酸与痛楚汹涌而来,她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转过脸去,忍住泪水。 沙列鲁一下子全明白了。 头领们的传言看来是真的,阿部稽为了那个女人,胆敢冒犯汗王,可见有多喜欢那个女人。 沙列鲁“呸——”地将嘴里的菜吐到地上,对食案边伺候的唐虞吼道:“你是不是忘记放盐了!” 唐虞像梦游般半睁着虚弱的眼睛,呆呆看着沙列鲁。 沙列鲁将菜碟往她面前一推:“去,重新回锅!” 唐虞慢慢爬过去,端过菜盘,摇摇晃晃站起身。 “砰——”的一声,沙列鲁和琪雅同时看过去,陶盘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唐虞身子软软地倒在旁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三十九章 沙列鲁和唐虞(上) 第三十九章 沙列鲁和唐虞(上) 琪雅连忙过去扶她,却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面白如死。 “沙列鲁,她怎么了?”琪雅一边试探唐虞鼻息,一边问道。 沙列鲁神情淡漠,毫不关心:“我不知道她怎么了。” 琪雅看到弟弟对待他的女人那副神情,不由想起阿部稽是如何对自己,触动心思,动了怜悯:“沙列鲁,别这样,快去药帐请个药奴来!” 沙列鲁朝屋外的漆黑山色望了一眼:“药帐在另一边山头,这么晚了,山路难走。” 琪雅起身:“那我去。” 沙列鲁这才站起来:“好了,我去。” 沙列鲁走后,琪雅吃力地将唐虞扶到榻上,绞了一张温毛巾为她擦脸。 不久,唐虞慢慢苏醒,眼睛在屋内环视一圈,没看见沙列鲁,顿时万分惊恐,急着要爬起来。 琪雅摁住她,用手势告诉她,沙列鲁请大夫去了。 唐虞最怕的就是这个,浑身颤抖,用力挣扎着要起身。 琪雅摁不住她,又不明白她要干嘛,只好松手。 唐虞勉强撑起半边身子,却因体力不支,抖索着又摔回了床榻。 这时脚步声响,沙列鲁和帕丽进来了。 帕丽是药帐首脑,奕六韩叫她帕姨。因沙列鲁是五大头领之一,帕丽背着药箱亲自来了。 唐虞见了帕丽,像见了鬼,直往后缩,全身不住发抖。 那日她跟苏葭湄坦白自己怀孕,求苏葭湄帮忙。 苏葭湄叫她先回来,不要告诉任何人。 第二日她再去找苏葭湄,苏葭湄病倒了。奕六韩给苏葭湄治疗斑疹的药调整了一下,结果引起急性的胃肠道不适,先是腹泻,之后又是呕吐,一连病了好多天。 唐虞忧急如焚,然而苏葭湄自己缠绵病榻,一时也顾不上她。柳书盈比苏葭湄年岁大,这方面懂得多些,便询问唐虞有无孕吐。唐虞说没有。柳书盈便对唐虞说,那就不用急,怀孕两三个月根本看不出来,等夫人病好了,会为她想办法。 这一拖便是好些日过去了,唐虞虽无孕吐,但总觉得疲乏,体力不支。沙列鲁又把她当骡子一样使,什么累活重活都让她做。她要为沙列鲁劈柴、挑水、洗衣、做饭,每晚还要承受膀大腰圆的他,压在她身上一顿发泄,有时甚至一晚数次。 沙列鲁瞧不起汉人,对汉族女人,他跟那些劫掠中原的野利男人一样,是不当成人看的。 此刻见唐虞往床榻最里面躲,不肯让帕丽看病,沙列鲁不耐烦了,上前拧起唐虞就拖过来,将她摁在榻边,拽过她一只手:“这贱货是怎么了,帕丽婶子,你给她看看。” 帕丽正要搭上唐虞手腕,唐虞还在徒劳地挣扎,手不停乱动。沙列鲁怒了,抓住唐虞头发,将她的头往床榻上猛撞,唐虞惨叫一声,不敢再乱动。 帕丽这才搭上脉,眼目微垂,凝眉静听。 好一会,她收回手,脸上毫无表情地说:“她怀孕了。” “什么?”沙列鲁和琪雅同声叫出。 一道喜色刚要从沙列鲁眼中露出,帕丽冷静的声音传来:“已有两个月。” 刹那间,沙列鲁眼中那道喜色变成了野狼般的厉色。他一转身就抓起唐虞头发,将她从床榻拖下来,摔在地上,一顿狠踢。唐虞抱头打滚,连声惨叫。 琪雅连忙抱住弟弟胳臂:“你打她干什么!” 沙列鲁推开姐姐,蹲下,揪住唐虞头发,迫她仰头,褐色虬髯根根竖起,豹眼圆睁:“你是不是想瞒着我,冒充我的孩子?” “她听不懂的,沙列鲁!”琪雅在旁边提醒。 沙列鲁咬牙切齿地点头:“好,这里只有汗王既懂汉语又懂野利语,我们找汗王去。” 这时帕丽说话了:“这么晚了,别去打扰汗王。你随我去拿一副药,拿来给她服了,孩子就下来了。” 沙列鲁转过脸看着帕丽,他知道奕六韩叫她“帕姨”,强摁住胸中勃发的凶暴之火,尽量让声音平静:“好,明日我再去找汗王,但这个女人,我不要了。” 他说完拽着唐虞头发,将她往屋外拖,琪雅上前拉住沙列鲁:“好了,好了,你不要她,让她去我那里吧。” 沙列鲁放开唐虞,看着琪雅:“你带回去干嘛?汉女抢了你家阿部稽,你还对她们这么好?” 琪雅倔强地一扬首:“谁说阿部稽被抢了?谁敢跟我抢阿部稽!” 沙列鲁这才熄了怒火,笑了起来:“这才是我姐姐!好吧,你带她走。今晚放她在这里,只怕我看见她就想揍她。明日带上她,我们一起去见汗王。” 琪雅去扶唐虞:“你能走吗?” 帕丽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递给琪雅:“给她服一粒。” 琪雅吓一跳:“堕胎药吗?暂时不用吧,明日等汗王定夺吧。” 帕丽摇摇头:“我哪里会带堕胎药。” 琪雅一想也是,帕丽来时岂会料到是怀孕了。 琪雅倒出一粒药丸,端了一碗水来,扶起唐虞的头,喂了药。 药服下去不久,唐虞脸色稍好了一些。 琪雅便扶起唐虞,跟沙列鲁告辞。 帕丽也随即告辞。 琪雅带着唐虞回阿部稽驻地,篷屋里孤灯一盏,阿部稽并不在家。 待唐虞洗漱完毕,琪雅指着主屋的床榻:“你跟我睡一张床吧。” 虽然听不懂,唐虞也猜到了,她不安而又惊异地看着琪雅,做了个手势,用生疏的野利语说道:“阿部稽头领……” 琪雅凄惨一笑:“你放心,我每晚都是一个人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第四十章 沙列鲁和唐虞(下) 第四十章 沙列鲁和唐虞(下) 第二日,奕六韩照例在校场传授刀法。 沙列鲁事先交待了琪雅,大约午时,带着唐虞到紫光宫谒见汗王。 沙列鲁不想把事情闹得头领们都知道,女俘们是汗王犒劳有功将士分赏下来的。如果他当众退回女俘,会伤了汗王面子。 这个女人,他是不想要了。 她要不要那个孩子,他不管,总之,她从此以后与他毫无关系。 上午的练刀结束,奕六韩宣布解散,头领们回各自驻地,奕六韩回紫光宫。 沙列鲁从后面跟上来:“汗王,请留步。” 奕六韩在山道上回头,几名亲兵也停下脚步。 沙列鲁有点难以启齿,只说:“汗王是要回紫光宫吗,属下跟汗王一道过去。” 奕六韩看出他有事,既然他不说,他也不点破,只笑:“啊?你想尝尝我那里的菜吗?好好,跟我一道吃中饭去!” 说着就走上前亲热地搂住沙列鲁肩膀,一边走一边笑问:“你的女人做菜不好吃?” 沙列鲁趁机说:“吃不惯汉人的口味。” 奕六韩笑道:“吃不惯汉人的菜,吃得惯汉族女人吗?” 沙列鲁见汗王竟主动提到了唐虞,干脆就说出来:“我今日正想跟汗王谈这事。” “哦?”奕六韩一惊,他原以为是关于部落的事,之前奕六韩曾经交待勒内和昆突,在召开部落会议之前,先动员另外三名头领,却没料到竟是女人的事。 沙列鲁站开两步,右手一按左胸:“我已让姐姐将那个汉女带到紫光宫,一会到了那里,请汗王审问。” 奕六韩微蹙眉峰,心想,自己的女人还搞不定吗,怎么还要我审问。莫非这女人和另外某个头领通奸?还是说…… 奕六韩胸中疑云翻滚,各种猜测在心里穿梭。 而此时,琪雅早已经带着唐虞到了紫光宫,将此事禀告了歌琳。 歌琳第一反应就是想到数日前,柳书盈曾经一家家地去通知这些女俘,似乎是苏葭湄召见了她们。 歌琳对琪雅说:“这事只怕与汗王那只骚狐狸脱不了干系。” 琪雅根本没联想到汗王的夫人,听了此话,一时怔住,半晌才说:“莫非是汗王夫人叫她瞒着沙列鲁……” 歌琳冷笑:“骚狐狸那日分赏了女俘们很多衣物。她以为这些汉女都是汗王部下的夫人,安抚好她们,就安抚了汗王的部下。哼,太可笑了!这些女俘不过是我们的战利品,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琪雅没有接话,只默默望了唐虞一眼。 歌琳顺着琪雅的目光,也扫了唐虞一眼,对琪雅说:“让她跪到外面去。” 琪雅一怔:“外面好冷。” 歌琳可笑地看着琪雅:“你还心疼她?你不想想,她将身孕瞒着你弟弟,显然是想冒充你弟弟的孩子,这么坏的女人,你还同情她?” 琪雅蹙眉:“她不是故意瞒着的吧。” 歌琳说:“她当然不是故意瞒着的,肯定是汗王那只骚狐狸给她出的主意。但她也是从犯,让她跪着去。” 琪雅无法,只得将唐虞拉到屋外,让她跪在冬日的寒风中。 苏葭湄和歌琳房间一墙之隔,这些日她天天卧病在床,足不出户。 柳书盈出来如厕时,看见唐虞跪在外面,大吃一惊,连忙进屋去禀告苏葭湄。 苏葭湄对柳书盈说:“你将她扶进来。” 柳书盈犹豫了一下:“好像是那边让她跪的。” 说着指指墙壁。 苏葭湄知道她指的是歌琳,神情淡定:“没事,你带她进来。” 柳书盈点点头,到外面去叫唐虞,带着唐虞进了苏葭湄的屋子。 唐虞脸色惨白,冷得发抖,跪下想给苏葭湄行礼,却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苏葭湄自己也很虚弱,斜靠在床上,却将汤婆子从被窝里拿出来:“书盈,把这个汤婆子放你被窝里捂一捂,扶唐虞去你床上躺一会。” 柳书盈接过汤婆子去隔壁小间。 唐虞勉强支撑起来:“夫人……对不起……连累你了……” 苏葭湄摇摇头:“怪我病了这么久,把你这事耽搁了。” 唐虞能听懂几个野利词汇,她听到歌琳和琪雅的对话里屡次提到“汗王夫人”,知道是说苏葭湄,便对苏葭湄说:“夫人,你千万小心,她们好像要借我这事对付你。” 苏葭湄眼神冷傲:“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任何事,汗王会保护我。如果这事传到汗王耳中,你就照实说,说你十多日前就将怀孕的事告诉了我,你并不想保住孩子,只是害怕堕胎有危险,想请我帮助。是我让你先不要声张,等我病好再说。记住没有?” 唐虞含泪点头:“我知道了,夫人。” 柳书盈过来,扶起唐虞,带她到隔壁小间歇息。 这时,琪雅发现跪在外面的唐虞不见了,连忙跑进屋,一身铜铃叮叮咚咚响,跟歌琳报告:“公主,那个女俘不在了。” 歌琳斜靠在木案边用银挫子挫指甲,她每日都要出门处理各类后勤。今日既然出了这事,她也就不再出门,专等奕六韩回来。 “肯定是那个骚狐狸把她弄进屋了,没事,不用去管。她越为这帮女俘出头,她自己的麻烦就越大,哼!”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琪雅一眼:“一会这事完了,你陪我去赫比大叔那里取我的手铃。” 野利部女人习惯在手腕和脚腕系铃铛,歌琳当初偷偷跑出来报讯,为了不发出声响,解下了身上的银铃,没有随身带走。 锻奴赫比大叔不仅会打兵器,也会打各种饰品。 歌琳拜托他给自己打手铃和脚铃,昨日,赫比大叔的一个学徒来告诉歌琳,手铃打好了。 “这么快啊?不是听说赫比大叔最近忙着给汗王打一把宝刀吗?”琪雅问道,在公主旁边坐下。 歌琳打量她,突然不怀好意地笑道:“还是我们自己的衣服穿着舒服吧?” 琪雅自出嫁,阿部稽就没碰她,也没正眼看过她。每日琪雅还没睡醒,阿部稽就出门了。每晚琪雅睡下之后,阿部稽才回家。 琪雅为了引起阿部稽注意,有一天突然穿起了汉服,晚上熬着不睡,等阿部稽回来。 阿部稽半夜归家,撩开门帘,忽然看见灯下广袖飘雾、高髻堆云的女子,愣了一下,盯着琪雅半晌不动,灰色的眼里不知什么样的情绪在翻涌。 之后,当琪雅起身伺候他,为他解衣脱靴,给他端水洗漱,他不再如平日般推开她,她和他说话,他也淡淡答了几句。 虽然那晚他还是自己到旁边小间去睡,但这一晚已经足够甜蜜,足够她一整夜在梦里笑。 第二日,她陪公主办事时,都未脱下这身汉服。 歌琳见琪雅今日重又穿起了野利族的服饰,便嘲笑她:“如何,即使穿上了汉服,阿部稽还是对你没兴趣。除非你能将褐色头发染成黑色,将蓝眼睛也变成黑色。不对,也不用那么黑,我看柳书盈眼睛也没那么黑,不像骚狐狸,眼睛那么黑白分明。” 琪雅听公主提到阿部稽的心上人柳书盈,脸色顿时黯淡,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歌琳本来以前就是公主,何况跟琪雅关系好,说话根本就不顾忌,有什么说什么,她放下银挫,手指点着琪雅:“你就是不争气,喜欢什么人不好,喜欢个马奴。不过嘛,你家阿部稽是长得俊。——哎,阿部稽咋这么好看?他爹娘也长得这么好看吗?他长得像爹还是像娘?” “他长得一点都不像父亲,他父亲矮小、皮肤黑。阿部稽的母亲年轻时应该挺漂亮,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容颜憔悴。我以前也琢磨过这事,那样一对夫妻是怎么生出阿部稽这么俊美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四十一 嫁祸于人 四十一嫁祸于人 琪雅和歌琳聊起过去部落里的各种传闻和趣事,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 终于听见奕六韩回来的动静,琪雅率先跑出屋,行了个礼:“见过汗王。” “那个女俘在哪里?”奕六韩问琪雅,他路上已经听沙列鲁说了个大概。 “在你那骚狐狸屋里。”歌琳走出屋来,拢了拢身上的熊皮大氅,高挑的身影霸气十足,碧眸炯炯地迎视奕六韩,嘴角挑起一丝冷笑,“骚狐狸教给她的阴谋败露了,现在两人正合计该如何应对,再凑上一个柳书盈,三只骚狐狸一窝不嫌骚,正在狐狸窝里密谋呢。” 路上沙列鲁跟奕六韩说了,他怀疑唐虞是想故意瞒着、冒充他的孩子,但沙列鲁没提到苏葭湄。 奕六韩一听歌琳将这事扯到小湄身上,就有点头痛,知道这不仅仅是沙列鲁的事了,自己的两个女人又有一场火拼了。 “狐狸出窝了。”歌琳扬起下巴向隔壁房间指指。 厚厚的棉布门帘撩开了,苏葭湄穿着雪白狐裘出来,身后跟着柳书盈和唐虞。 苏葭湄娇弱瘦小的身形笼在雪白的狐裘里,冬日中午淡薄发白的阳光下,她那张久病初愈、没有血色的脸越发白得透明,仿佛会在阳光下融化一般,整个人透出一股狐仙般缥缈恍惚的美。 柳书盈和唐虞都比她个子高,站在她身后,越发显出苏葭湄随时会人间蒸发般的娇小轻飘。 歌琳惊异地发现,病了这么久,苏葭湄脸上的斑疹退了不少,奕六韩的药用得猛,却也见效快。 苏葭湄脸色虽苍白,一双杏眼却晶光灿烂、明亮如星,静静地扫了众人一圈,仰脸看奕六韩,镇定地唤了一声:“夫君。” 苏葭湄缠绵病榻以来,奕六韩这是首次在室外明亮的天光下看她,他也发现她脸上的斑疹好了许多,高兴得忘乎所以:“小湄,你照镜子了没有?你脸上的疹子好了!哈哈,看来我医术超过了阿娘!” 说着高举起拳头,跳跃欢呼,发狂地甩着满头发辫。 歌琳歪着脑袋听他们说话,她听不懂汉语,但见奕六韩突然跳起来欢呼,不禁惊呆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爱的这个男人,经常神神颠颠的,可是今天这事关系到沙列鲁,作为汗王,怎么也不该这时发神经。 沙列鲁和琪雅也呆住了:汗王这是怎么啦。 苏葭湄神情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没有跟着奕六韩欢喜,静静等着。 奕六韩自己一个人甩头振臂欢呼了一阵,回头看见所有人都在呆呆看着自己,这才咳嗽两声,肃了容,冷下脸来。 他目光落在苏葭湄身后:“你是沙列鲁的女人吧。” 唐虞连忙走出来,屈膝一礼:“是的。” 奕六韩手抚下巴:“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唐虞便把事情经过叙述了。 她一紧张语速就快,且口音里带着边郡土话。苏葭湄能听懂,可奕六韩长在草原,周围没人说汉语,他跟着师父学的是微带一点高临口音的正宗官话,苏葭湄讲的也是京都官话,因此奕六韩和苏葭湄交流没问题。而唐虞说话,奕六韩就只能听懂三四成。 奕六韩耐着性子蹙眉听完,转头问苏葭湄:“你来将情况说一说。” 苏葭湄一向干脆简练:“唐虞所述句句属实。” 奕六韩仰首朝天,一手扶额,简直要疯了:“小湄,她说话我听不懂啊!” 苏葭湄微一挑眉,将唐虞的话再重复了一遍,她语速适中、声音清亮柔和、吐词清楚,将事情叙述得清晰明了。柳书盈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敬服,同样的一件事,两个叙述者表现出的能力和气场,高下立判。 奕六韩听苏葭湄说完,略带责备地问道:“这事为何不告诉我?” 她平静地抬目直视他:“这事是我办得欠妥了,对不起,夫君。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我一定先禀告你。” 奕六韩点点头,转身对那三个听不懂汉语的人说:“你们都误会了,沙列鲁的女人没打算要这个孩子。她早就找过小湄,想请小湄帮她想个办法做掉孩子。汉人堕胎的方法很多,这傻女人以为小湄懂这些。小湄呢,又病了这么久,这事就拖下来了。” 汉族女子的闺名是不能外传的,野利人没有这个风俗。奕六韩对这些野利人提到苏葭湄,如果是对下人,就称夫人。如果是对亲密的人,比如歌琳、兄弟们,就直接称小湄。时间久了,他差不多忘了她的姓。 汗王都这样说了,沙列鲁和琪雅不好再说什么。 歌琳嘴唇刚动,奕六韩继续说下去,声音很大,不令歌琳有开口机会:“之所以瞒着你沙列鲁嘛,当然是害怕你。沙列鲁,你的女人怕你像怕狼,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冒充你的孩子。哪像我,都镇不住我这两个女人,她们俩成天把我夹在中间欺负。” 奕六韩说着,笑嘻嘻上前搂住歌琳:“是不是啊,小歌?” 沙列鲁上前两步,躬身行礼:“汗王,不管她是不是有意瞒我,我不想要她了。” 奕六韩摆摆手,神情轻松豁达:“你不要就给我,我留她给小湄当侍女。汉女上次分完了,剩的那几个都打发去当厨娘了,你想要就去大厨房那边挑。不想要的话,咱野利女人也有。你们公主经常去看望她们,对她们的情况很熟悉,你让公主帮你牵线说媒。” 奕六韩说到这里,拍拍沙列鲁的肩,笑道:“但我得跟你说啊,对咱们自己的女人,可不能强取豪夺,得按照咱野利人的规矩去求婚,还得人家姑娘同意。” 沙列鲁却突然单膝跪地,手按胸口,神情郑重:“汗王,我看中了一个汉女,求汗王将她赐给我为妻。” 奕六韩一怔:“那几个厨娘里,有你喜欢的?” 沙列鲁摇摇头,突然双腿都屈下,整个身体匍匐于地,行了野利人最重的大礼:“不是厨娘,我有心中所爱,那日聚义厅我就对她一见钟情,只可惜我武功不如阿部稽,如今既然她已经不属于阿部稽,还求汗王成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四十二 王者之刀 四十二 王者之刀 一语既出,奕六韩大惊失色。 歌琳和琪雅也吃了一惊,琪雅很快就明白了,眼神复杂地看了弟弟一眼,心中凄凉地呼喊:弟弟啊,你何必为了我…… 奕六韩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推脱:“我得问问柳书盈……” 歌琳上前一步,两手抱胸,冷笑道:“对咱们自己的女人当然得问问,对汉人女俘还问什么问,你分赏女俘的时候,问过她们情愿否?” 奕六韩一想,不好,说错话了,赶紧弥补:“那我至少得问问小湄,如今她是小湄的侍女。” 歌琳碧眸里含满冷嘲:“沙列鲁不要的女人,不是可以给小湄当侍女吗?她让那个女人瞒着身孕、冒充沙列鲁的孩子,难道不应该补偿沙列鲁?就这么对待为你流血汗的有功将士?赏赐一个怀着孩子的孕妇给他,让沙列鲁给敌人养孩子?” 奕六韩两手捏拳,强按怒火,对歌琳说:“小歌,小湄没有让沙列鲁的女人故意瞒着,我刚才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你不信我?” 歌琳直直盯着奕六韩:“她如果不是有诡计,为何连你也瞒着?这事难道不应该先禀告你吗?” 奕六韩不想再跟她纠缠,低头看见沙列鲁还伏在地上,走过去一把揪住沙列鲁,将他提起来,骂道:“操!怎么都喜欢她!照咱们野利人的规矩,你自己找阿部稽再打一架去。打赢了,柳书盈是你的!” 沙列鲁面有愧色:“汗王明知我打不过阿部稽……” 奕六韩气得将沙列鲁摔出去:“打不过还想抢人家的女人!能驯服的马才是你的坐骑,抢得到的娘们才是你的女人!” 沙列鲁踉跄几步,勉强站住,一脸不服:“可是阿部稽已经娶妻了!” 奕六韩心想既然说到这里,索性说出来:“娶了妻就不能再纳一妾?那几个汉人厨娘,你如果想要,全部要去都可以。咱们的野利女人,只要人家姑娘愿意,你想娶几个就娶几个。” 这时琪雅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汗王……” 奕六韩不等她说话就手掌向前作了个禁止的手势:“闭嘴,琪雅!你不准阿部稽有其她女人,我知道,可你管不住阿部稽心里有别人。” 一句话说得琪雅咬住下唇,泪光盈盈。 歌琳愤愤不平:“琪雅跟我情同姐妹,又是你亲自赐婚,阿部稽心中没有琪雅,就说明阿部稽心中没有你。你看看你身上的刀伤,阿部稽为了个汉人女俘,竟对你动真刀……” “小歌!”奕六韩打断歌琳,神情严厉,“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阿部稽是失手。对练失手,再正常不过。不许再提此事,听到没有!” 歌琳见奕六韩对她疾言厉色,十分委屈,眼圈一红,气哼哼地说:“我知道你喜欢阿部稽!你这么在乎他,他可不见得在乎你!” 奕六韩做了个要晕倒的姿势,搂过歌琳,对琪雅和沙列鲁说:“你们公主现在连我和男人也开始吃醋了,她这是失心疯了,快帮我劝劝她。” 琪雅抿嘴笑了,听见歌琳说汗王在乎阿部稽,她心中毕竟是欢喜的。 沙列鲁却闷声闷气地说:“汗王本来就偏心嘛,柳书盈只给阿部稽留着,就是不给我。” 奕六韩又好气又好笑:“一个柳书盈你们抢什么抢,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汉女哪有我们野利女人漂亮,虽说这回逃出来的女人不多,但我好像还是看见几个长得不错的。你尽管去挑啊。” 说着拍了拍歌琳:“小歌,这事交给你,去给沙列鲁挑个好妻子——哦不,挑几个好妻子!沙列鲁想要几个?” 歌琳一撇嘴:“最漂亮的泽阿依已经被勒内搞到手了。我原本想替沙列鲁跟泽阿依牵线的。” 奕六韩恍然:“啊,那个女人叫泽阿依啊,我是看见勒内身边有个美女。勒内这小子,嘿嘿。” 奕六韩说着打了沙列鲁一拳:“快行动吧,不然咱们自己的女人也要被瓜分完了。” 沙列鲁只得躬身道:“是,有劳汗王费心。” 见事情圆满解决,奕六韩一拍手掌:“好了,咱们开饭吧!” 他留沙列鲁和琪雅用中饭,让歌琳先带他们进屋,然后走到苏葭湄那边,大大吐出一口气:“事情解决了,这个女人以后留给你当侍女。” “她叫唐虞。”苏葭湄郑重提醒。 “唐虞,好,我记住了。她以后就是你的侍女。柳书盈迟早我会让她回到阿部稽那里。但是唐虞的孩子不能留。” 说着看唐虞:“唐虞,你可听见了。” 唐虞拜下去:“我没想留这个孩子,我就是害怕,听说堕胎会死人,以前我家邻居朱大婶子……” 奕六韩大拍胸脯:“天,没看见你面前站着一个神医吗?你夫人以前那张脸能看吗?那都被我给治好了!看看夫人现在,貌若天仙,美轮美奂,比没中瘴毒之前还美了十倍。” 苏葭湄冷冷地纠正:“美轮美奂不能用来形容人的相貌,是形容建筑物和器物的。” “啊?是吗?”奕六韩手抚下巴,眼珠一转,“那有什么区别?建筑美,器物美,人美,都是美。” 苏葭湄无奈地叹口气。 “过去一道用中饭吧?我看你身体好多了。” 苏葭湄生病这些日,奕六韩都让侍女给她送餐。 苏葭湄摇摇头:“还是你让人送过来吧。” 奕六韩知道她不愿意跟琪雅、沙列鲁相处,也就不勉强她,自己过去了。 他那里一走,苏葭湄转头对柳书盈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还有我当初许诺你的,一定让你实现。” 刚才沙列鲁向奕六韩求赐柳书盈时,苏葭湄这边听见了,虽然他们说野利语,但柳书盈这个名字的发音是很容易听出来的。当时柳书盈浑身都绷紧了,苏葭湄看了她一眼,目含担忧,默默地伸出手去,用力握住书盈的手。 如今有了奕六韩这句话,两人总算可以放心了。 过了几日,琪雅陪伴歌琳去拿手铃,她们发现,赫比大叔给奕六韩的宝刀打好了,就等着开刃了。 赫比大叔说,明日早上再开刃,等汗王和头领们一道来观摩。 第二日,奕六韩带着头领和亲兵们来到山洞,歌琳和琪雅也跟来了。 风箱的热风鼓动下,铁炉冒出的红光摇曳得整个山洞都是红红火火的、热热烈烈的。 赫比大叔是野利部的老锻奴,以前是专门给穆图打兵器的,这柄宝刀原本也是给穆图打造的,用的是西边大流部所献的昆仑神乌,宝刀即将铸成之际,野利部突遭大难,穆图被害,赫比大叔抱着宝刀逃亡出来,幸好在玉井山中发现了铁炉,让他能够将这把宝刀最后完成。 比起普通的马刀,这柄刀的刀身更沉。不像马刀那么弯,但也不像中原步战用刀那么直。是介于弯刀和步刀之间的一种很独特的刀。刀柄的狼头雕饰凶猛狰狞,带着一股彪悍又高贵的气势。 开刃之后,一片青幽幽的寒光从刀刃上涌出,流动不息,弥漫开来。这青光一散开,所有人倒退几步,只觉寒意直袭眉睫,方才还热气蒸腾、红光笼罩的山洞,顷刻间有如霜雪封冻、寒冰覆盖。 一片惊叹声中,奕六韩接过了赫比大叔献上的狼首青锋刀。他在手中随意舞了几下,晦暗的山洞中顿时风声呼啸、青光流曳,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道道电光撕裂夜幕,交击冲撞的气劲犹如狂风大作,站在旁边的赫比老人须发飘拂,皱纹纵横的脸上满溢骄傲。 “阿部稽,拔刀。你我过几招。”奕六韩突然喊道,豪气冲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四十三 决裂(上) 四十三 决裂(上) 所有人退开数丈,空出山洞中一片空地。 阿部稽拔出腰间的刀。普通的战刀,然而被他轻灵如鬼魅的身形带动着,纵身扑入了奕六韩宝刀卷起的青色风暴中。 刀锋如银色的蛟龙,在青色的风暴里翻滚着,阿部稽尽量避免自己的刀与奕六韩的宝刀直接撞击。 阿部稽的战刀是普通材质,而奕六韩的宝刀是昆仑神乌所铸,又经过赫比老人反复加热、多层叠打、百炼而成。 于是阿部稽发挥步法的轻灵、刀式的诡异,在奕六韩青色的刀影中上下翻飞、左躲右闪。 奕六韩已经将师父留下的刀谱传授完毕,这几日开始带着头领们练习骑马使刀。 阿部稽却依然每晚找一片树林,练那本刀谱直到半夜,归家后琪雅往往已经就寝,他正好自己睡另一个房间。 此刻,阿部稽冰寒的灰色双眸凝聚着物我皆忘、唯刀而已的神思。他似乎不是在使刀,而是刀带着他走,他的刀就像一匹骏马带着他穿梭在奕六韩的宝刀青影中。 奕六韩为了看阿部稽的刀法,仍是有意容让,但他发现,自己可以让的度,越来越小。 心中惊叹阿部稽进步的神速和对刀法领悟的天赋,他总算寻到阿部稽一个破绽,用手中宝刀荡开阿部稽的刀。 只听“锵”一声刺耳铮鸣,阿部稽的战刀从尖端断开,一截刃尖划过一道银色弧线飞了出去。 阿部稽感觉手腕被震得发麻,踉跄后退,勉力稳住身形。 奕六韩趁此收势,跃出战团。 众人惊呼,纷纷赞叹赫比大叔新铸的宝刀。 赫比老人在旁边手捋胡须,骄傲地笑。 奕六韩将手中宝刀递给阿部稽:“你试试。” 阿部稽犹豫了一下,将手中断刀扔给赫比大叔的学徒,接过宝刀。 “我用我的寒月刀,咱们再比一次?”奕六韩问,他有点上瘾了。 阿部稽眼中也涌起争强好胜的豪气,望着奕六韩,点点头。 “山洞狭窄,我们去校场比。” 山中校场,冷风呼啸。 狼首青锋刀一入阿部稽的手,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刀气从刀锋涌出,随着寒风在校场上旋转。 那一刻,阿部稽仿佛整个人站在一团青色的漩涡中。 奕六韩心中一凛,知道这次自己不能再收着内力、有意容让了。 阿部稽所在的漩涡霎时破开,青濛濛的刀光如闪电劈来,刀式诡异,步法轻灵如豹。 奕六韩雪白的刀光迎上,如一道冰墙倒映青色的电光,“铛、铛、铛……”火花迸溅,幻化出寒光万道。 奕六韩手中的寒月刀也是把好刀,然而交击十来下就崩了个缺口,崩刃后他开始采取守势,尽量不进攻,以防守为主。 这时,阿部稽的青刀忽然化作千百刀影,犹如青波层叠,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奕六韩不为所惑,沉如深潭寒渊,不管阿部稽的刀从哪个方向进攻,都准确地判断出并且躲开,犹如一道无底深渊将千百青溪汇入其间。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这场比试也不知道打了多久。 最后,握着崩刃的刀、采取守势的奕六韩,刹那之间转守为攻,将内力灌注于崩刃的刀上,一招反击,犹如蛟龙出渊,扬起惊涛骇浪,一道水柱直击阿部稽胸腹。 一旁观战的琪雅惊叫一声。 歌琳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汗王不会伤他。” 阿部稽只觉被一股巨力推出,蹬蹬蹬后退数步,拄刀稳住身形,大口喘息,低头看见自己的皮袄已被削开。 奕六韩过来扶他,对观战的众人说:“我有名师指点,又有传世刀谱,十余年功夫方有今日之成。阿部稽过去为可汗牧马,虽爱习武,却无人指点,一直自学自练。如今他学这本刀谱才十几日,就能与我对攻百招而不败。在刀法上有如此惊人天赋,这柄宝刀应该属于阿部稽!” 此语一出,头领们先是一惊,之后神色各异,嫉妒者有之,不服者有之,羡慕者有之。 阿部稽猛地抬头,看着奕六韩,灰色的眼里满是震惊,然后慢慢地变得复杂,泛起一层让人看不懂的色彩。 奕六韩拍拍他的肩,笑道:“我让赫比大叔再给我打一把刀,这把刀我觉得跟你更配。” 说着对赫比大叔遥遥喊道:“赫比大叔,我把你专门献给我的刀送给阿部稽了,你不会生气吧?” 赫比老人捋着胡须呵呵笑道:“大不了我再给汗王打一把更好的,汗王以为这把刀就是我的巅峰了吗?太也小瞧我了!” 奕六韩哈哈大笑,他走开了,阿部稽才想起没有谢恩,连忙赶上几步,单膝跪地,以手抚胸:“多谢汗王赐刀!” 奕六韩回头看他一眼:“真谢我的话,就对琪雅好一点。你每晚练刀练到那么晚,可知你的妻子在等你?” 阿部稽冰雕般的脸上有了一丝惭愧之色。 琪雅在一旁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歌琳搂住琪雅的肩膀安慰她。 勒内冲上去,高兴得直捶阿部稽,又拿过阿部稽的刀左看右看,赞叹不已:“真是一把好刀啊!你看吧,我说得没错,汗王心中有你的!你以为他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小时候,汗王和我只要被人欺负,都是你阿部稽为我们出头,汗王都记着呢……” 这时,赫比老人突然从怀里摸出一物,单膝跪地,双手高捧过头顶:“我还为汗王打了这个,请汗王笑纳!” 时近中午,有淡薄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漏下,洒在校场上。 赫比大叔手中的东西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芒,校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只觉睁不开眼。 奕六韩一看见赫比老人手中的东西,脸色微变,目光如电,一一扫过众人,在沙列鲁和括廓尔脸上稍作停留,最后停在歌琳脸上。 那是两枚沉甸甸的金耳环。 草原五部的可汗都会在耳朵下戴一对沉甸甸的金环。地位在可汗之下的男性贵族,也习惯戴金耳环,但谁的耳环也没有可汗的大。 可汗级别的金环是有定制的,只有可汗能够戴这么大、这么沉的金耳环。如果其他人戴了,那就是僭越。 此番穆图被枭首,首级上的耳环早被左贤王取下了。 此刻,赫比老人手里捧着的,正是可汗级别的大金环。此次他们从农民军手里抢到了一些金银,奕六韩给歌琳留了好几件金首饰,让她打手铃脚铃,其余分赏给头领们。 歌琳让赫比老人给她打银铃即可,却将金首饰贡献出来。沙列鲁和括廓尔、以及他们的副头领也贡献了自己分到的金器,拿给赫比老人打成了这一对可汗金环。 如今献给奕六韩,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奕六韩上次庆功大宴结束就试探过勒内和昆突,二人都表示愿意跟着他认祖归宗。当时,他交待勒内和昆突动员其余头领。 不久后,勒内来报,阿部稽没问题。勒内和阿部稽手下的副头领也都没问题。 昆突说话结巴,内向害羞,他只动员了自己手下的三个副头领。 于是,还剩沙列鲁、括廓尔,没有明确表态。 奕六韩想,既然阿部稽没问题,那么琪雅就没问题,沙列鲁也就应该没问题。 括廓尔脾气硬,最不好说服。奕六韩想的是,如果四个头领都没问题,剩一个括廓尔应该好办。 最难办的是歌琳。 奕六韩一直都未正式与歌琳提出此事。 默然许久,奕六韩接过金耳环,放在手里掂着,只觉沉重无比,他沉声问众人:“哪来这么多黄金打这对耳环?都有谁贡献了?” 歌琳第一个站出来,傲然扬首,绿眸闪亮:“我!是我发起的!” 沙列鲁和括廓尔以及他们手下的副头领也站了出来。 自从勒内和昆突开始动员副头领们,汗王要认祖归宗的消息就传开了。 歌琳也耳闻了,她听说勒内、阿部稽、昆突都支持汗王,便找到沙列鲁与括廓尔,问他们两人的意见。两人都坚持要回草原,与歌琳一拍即合。 于是歌琳就鼓动他们说:“你们别老汗王、汗王的,不伦不类的称呼,如何留得住人。如果你们真的还想着回草原,还想着重建野利部,你们就该拥戴出一位真正的可汗。” 括廓尔粗声说:“我愿拥戴公主为可汗。” 歌琳被他的话激荡胸怀,感动不已,但她还是说:“括廓尔,谢谢你的拥戴,然而,如果你真的拥戴我,就请拥戴我的丈夫。我是奕六韩的女人,此生唯他而已。我不想做什么可汗,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爱的男人。我希望你们拥戴他,他的能力和胸怀也证明了,他值得你们拥戴!” 于是,在歌琳倡导下,括廓尔和沙列鲁以及他们手下的副头领,一起贡献了金器金首饰等,拜托赫比大叔,铸成了这对可汗金环。 这是要奕六韩继承汗位,重建部落,带领他们回草原的意思。 这事一直是瞒着“高临派”进行的,因此奕六韩也不知情。 此刻,他手里掂着这对金环,眼睛看着歌琳。 他每日都在苦恼如何对她提出去高临寻找生父的事。 之所以一直没有召开部落会议商讨此事,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害怕面对歌琳。 然而此刻,他必须要明确表态了。 当着所有的头领们,副头领们,亲兵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四十四 决裂(下) 四十四 决裂(下) 冬日中午稀薄的日光忽然隐入了云层,厚厚的云布满天空,阴沉的雾霭徐徐弥漫。 恐怕又有一场雪要来了。 阴沉的天气让奕六韩手中的金环更加耀眼,沉甸甸的两枚大金环,在沉沉冬日阴霾中散发出夺目的金光。 歌琳一掀金色披风,首先跪倒在地,仰头看着至爱的男人:“我野利部突遭大难,然而天不亡我,竟有一千子民逃出生天。天赐王者于我们,汗王为我们抢回可汗遗体,带领我们归葬可汗,为我们带来食物与居所。 相信你还能带领我们回到草原,重建部落,繁衍生息。相信你还能为我们带回成群的牛羊、丰美的草场、春日牧场热闹的接羔大会、夏日邦达节的篝火狂欢、秋高马肥时的满载而归、冬日毡包里温暖的炉火和吃不完的手抓肉、喝不完的马奶酒。 请你做我们新一代的可汗,庇护我们,让雪山女神的子孙能够世代绵延……” 歌琳一席话说得众人热泪盈眶,“草原派”随之跪倒一片,就连“高临派”都被引得心中热潮滚滚,草原上的回忆在这些失去了家园的野利人眼前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奕六韩手托金环,低头看着心爱的女人。 这是小歌第一次给他下跪,他心中难受至极。 她一直是他心中的公主,最美丽最骄傲的公主。 此刻,她的碧眸闪着泪光,宛如两枚璀璨的翡翠,凝望着他,让他实在难以拒绝。 天更低了,云更沉了。风吹起来了,呼呼的低沉之声,掠过玉井山的枯树,萧索而悠远。 奕六韩避开歌琳那双令人心动的碧眸,低头看着手中金环,艰难启齿:“在我们野利部的传说中,我们是雪山女神的后裔,我们的先祖,为了寻找丰美的草场,翻越雪山,穿过戈壁,历经千险,迁徙到了漠北草原。 那时,草原上有几十个小部落,我们部族的英雄也格、也格的孙子那弥、那弥的侄子宿勇、宿勇的儿子德托,这些英雄一代代地努力,吞并了许多小部落,才有了后来的草原五部之一的野利部。 如果我们回草原,试问,我们一千多人,没有牲口,没有牧场,回去以后以何为生?我们区区一千人,凭什么去和大部落抢草场,抢牛羊?……” “这我已经想好了。”歌琳甩了甩一头深棕色卷发,扬起白皙精致的下颌,“我已经派人去联络我的姑母,塔丽姑母是迭次部的可贺敦,我们可以去投奔迭次部……” 奕六韩发出凛冽的冷笑:“既然是去投奔迭次部,我还戴这可汗金环作甚?” 歌琳眼中闪耀着夺目光华:“我派去的人,会向塔丽姑母提出我们的条件,我们投奔迭次部,必须保留我们的部落种姓和图腾。 迭次部和疏勒部不睦已久,去年草原五部联盟大会,室顿可汗欲当五部之君,迭次部不服,会盟不欢而散。疏勒部先灭我们,是因为迭次部比我们强大。 灭了我们下一个肯定就是迭次部了。只要迭次部和疏勒部打起来,那些被疏勒部吞并的野利人,一定会奋起反抗,响应我们。 届时我们一定有希望重建野利部,如果你带着我们回去,带着我们重建部落,你就是我们的可汗。” “你派谁去的?”奕六韩突然目光锐利地直视歌琳。 “阿莫敦和乌罗思。”歌琳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碧眸炯炯。 “啊,我的斥候居然不遵我号令,为你做使者去了。”奕六韩从来也不跟歌琳计较权力的分配,然而此刻,却有了一丝莫名的恼怒,将手里的金环掷到歌琳怀里,金环“砰砰”滚落到歌琳半跪的膝盖边。 歌琳低下头看着耀眼的金光滴溜溜打转,耳畔听到奕六韩森冷的声音,“既然如此,你何不戴上这对金环,你是赫兰氏的后裔,你才有资格做野利部可汗。我是汉人,我要去高临找我父亲。” 奕六韩突然一昂头,朝着众人吼道:“你们谁愿意跟我去高临,站到这边来!”他一挥手,走到一边去了。 勒内拍拍阿部稽,两人毫不犹豫跟上去,他们手下的副头领们也跟了过去。昆突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琪雅脚步刚动,歌琳厉声喝道:“琪雅!” 琪雅只好留在歌琳身边,眼睛却看着阿部稽。 括廓尔看了沙列鲁一眼,沙列鲁手按胸口,上前几步,对奕六韩说:“汗王,不是我们不愿意跟随你,而是,如果我们去梁国,也只能做汉人的奴隶。迭次部的可贺敦毕竟是野利人,兴许真能说服迭次部接纳我们,我们不如等一等阿莫敦和乌罗思他们传回的消息……” 奕六韩回头怒瞪他一眼:“谁说我是带你们去为汉人做奴隶!前几年梁国出了个天柱大将军苏崴,从此草原五部再不敢饮马蒙拉山以南,为何? 因为苏崴有一支威震大漠的玄甲兵!帮苏崴训练玄甲兵的,正是当初被我们部灭掉的娄胡部残民,据说这支玄甲兵,都以我们的习俗生活,穿胡服,吃奶酪,在边境与胡人杂居。 十年下来,这支军队和我们草原上的骑兵几乎没有区别,苏崴便是依靠这支骑兵,打得我们草原五部一溃千里、望风披靡。 现在天柱大将军苏崴被梁国皇帝杀了,玄甲兵也解散了。张秀才告诉我,梁国皇帝可能要启用天策大将军叶振伦,叶振伦就是我高临叶氏族人。 如果我去高临找到生父,通过我的生父,让你们能够进入叶振伦军中,成为梁国新的一支精锐骑兵。 以疏勒部的野心,终会与梁国再启战端,届时我们再为梁国出征,去打疏勒人,为我们可汗报仇,为我们野利部雪耻!这样的前景,岂不比投奔迭次部更有希望?” 括廓尔凶蛮粗鲁地质问:“汗王只知自己是高临叶氏后裔,连自己生父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你父亲能够把我们编入军中?何况,我们这一千人要怎样去高临,听说去高临要穿过半个北梁,在别人国境内穿州越郡,汗王觉得这可能吗?” 沙列鲁也附和道:“对啊,去高临和回草原都同样前途茫茫。汗王的计划再好,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憧憬,要实现这样的憧憬,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既然都将经历无法预知的艰险,为何不选择回到草原?” 沙列鲁此话一出,几个“草原派”副头领都齐声应和。 歌琳也不住点头,绿眸涌满悲伤:“去高临和回草原都是一样的未知而艰险,你为何偏偏选择去高临?我知道了,你是被那只骚狐狸蛊惑了!” 奕六韩一听小歌将此事扯到小湄身上,立刻否认:“这事跟小湄没关系!” 歌琳冷笑:“怎么跟她没关系?是她父亲跑来找你,说你是什么高临叶氏之后,你才有这想法。至于你到底是不是高临叶氏之后,谁知道?谁能作证?你父亲叫什么你都不知道,你跑到高临去,谁也不认你,你怎么办?还有,我们这一千野利人怎样在梁国境内行走?” 奕六韩被歌琳一阵抢白噎得说不出话,一时也无从分辩。那日,在张秀才的篷屋窗下,当他把脖颈里的玉佩解下来,递给张秀才,张秀才对着窗棂透进的阳光一看,忽然猛地抬目,眼中迸射出一道雪亮逼人的光芒。 “汗王,玉佩上镌的这句诗,很可能暗含着你父亲的表字,你的父亲,应该就是梁国仅次于天柱苏崴的天策大将军——叶振伦!” 可是野利部没有文字,歌琳大字不识一个,跟她解释玉佩上的文字,完全是对牛弹琴。再加上,关于一千野利人怎么去高临的问题,张秀才已经给奕六韩提出了他的方案:也即,奕六韩和苏葭湄两人先去高临,找到生父。然后再由奕六韩的生父想办法,解决一千野利人的问题。如果奕六韩的生父真的是叶振伦,那么以叶振伦的权势,一切都好办了。 然而,和苏葭湄先走,这是歌琳绝对不会答应的。 见奕六韩无言以对,歌琳越发肯定他是被苏葭湄蛊惑了,心中悲怆愈盛,从地上捡起金环,攥在自己手里:“你不去草原,我自己带着我的子民回去。这金环,我戴了。括廓尔,沙列鲁,带上你们的人马,跟我走。” 她朝“高临派”那边望了一眼:“还有没有野利人要跟我回草原的?” 那边没人动。 歌琳冷哼一声,披风飞扬,走在最前面。括廓尔毫不犹豫地带着副头领们跟上。沙列鲁回头看了琪雅一眼,也带着副头领们跟上去。 琪雅脚步动了一下,回头看阿部稽,见阿部稽不动,她又缩回脚步,站着不动。 天上彤云密布,半边天都黑了,映着歌琳一行人下山的背影。 朔风凛凛,歌琳的金色披风在冷风中翻卷扑腾。她一边走一边将金环戴上了耳朵,将卷发在头顶束了马尾。远远地,只见金色的披风、金色的巨大耳环在她周身环绕成金光一圈,她高挑的身影在金光里走远,消失于山道拐弯处。 奕六韩望着歌琳的背影,很久,转身叫过琪雅:“我又要麻烦你了。琪雅,阿部稽肯定跟我走。所以,如果你不希望在丈夫和弟弟之间做选择,就帮我说服你弟弟。还有公主。” 琪雅歪着头想了想,笑道:“我有一招可以让公主站到你这边来。” 说着踮脚,撩开奕六韩密而长的麻花辫,附耳对他低语。 奕六韩的眼睛睁大,身子往后一让:“这招也太毒了吧?亏你想得出!” 琪雅调皮地眨着蓝眼睛:“这叫以毒攻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四十五 损招 四十五 损招 “天好阴沉,是不是又要下雪了。” 苏葭湄靠着书案,从一本发黄的书卷抬起头来,托腮自语。 正在打扫屋子的唐虞,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答道:“是啊,今年下了好几场雪了。” 苏葭湄回头看她一眼,说道:“你歇着吧,你身子刚恢复,别累着了。” 唐虞拿掉了孩子,前几日苏葭湄都不让她干活,只让她躺着休息。从她堕胎当晚,柳书盈就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她睡了这么多天,实在不好意思了,今天她不顾劝阻,一定要帮着干活。 “我没关系,我身子壮着呢,夫人。你就看你的书吧,不消担心我了。”唐虞用带着当地土话的口音絮叨着,“这几日暖和,这场雪一下啊,过几日就不会再暖起来了。这一冷啊就要冷下去了,我们这里把这种时候叫做‘腊前春’,就是说腊月最冷之前的热气回升……” 苏葭湄虽头埋在书里,耳畔却一直听着唐虞在碎碎念,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以前只有柳书盈一个侍女的时候,屋子里成天都是安静的。这唐虞之前跟着沙列鲁的时候,一副胆小畏怯的样子,没想到在这里住了几日,和苏葭湄、柳书盈混熟了,话就多起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奕六韩特有的豪放笑声。 唐虞倏地刹住话头,放下箕帚,整了整衣襟,打起帘子,迎了出去。 “汗王回来了!” 苏葭湄听见唐虞在门外行礼。 “唐虞,快,快,来帮忙!”是奕六韩大刺啦啦的声音。 苏葭湄心中疑惑,合上书卷,站起身来,先走到镜台前看了看仪容:绣着梨花的白色小袄,衣襟和袖口镶着雪白狐毛;碧色水纹曲裾长裙,如层层水波轻漾;头梳旋螺髻,依然簪着几枚蓝色小花簪;绿松石耳坠,在她侧首审视间轻晃闪耀着,衬得肤白胜雪、眸亮若星。 她脸上的斑疹已经所剩无几,洁白的肤色越发一天天莹润剔透。 她对自己的容颜很满意,理了理鬓发,这才不紧不慢、端庄优雅地走了出去。 外面很热闹,她抑制着内心的好奇,没有急慌慌地冲出去。刚走到门边,帘子被人啪地掀起来,她连忙后退两步。 奕六韩的一个亲兵露出头,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夫人,冒犯了。” 她点点头,神色温和,没有答话。 亲兵将厚厚的棉布帘子撩起来,然后又有两个亲兵抬着一个兵器架进来了。 饶是镇定冷静如苏葭湄,亦惊呆了,不知道这是什么阵仗,微微睁大了一双杏眼。 两名抬着兵器架的亲兵小心翼翼地找了屋里比较大的一块空间,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一名亲兵用怪腔怪调的汉语问苏葭湄:“夫人,您看放哪儿比较好?” 苏葭湄从震惊中回过神,正在思量,奕六韩几个大步进来了,挥着手指点江山,急吼吼地喊着:“放那边,对,靠东墙那边。” 他转头看见苏葭湄:“小湄,把你的箱笼挪到镜台边可以吧?” 苏葭湄望着他:“可以。” 她话音未落,奕六韩冲着屋外喊另一个亲兵:“额托,来来,把夫人的箱笼挪到镜台那边。” 又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亲兵。 屋子里一下显得十分狭窄拥挤。 这时,柳书盈洗衣服回来了,挎着装满衣服的木盆,看见这么多亲兵穿梭来去,从奕六韩的房间搬出一件件家具,搬进苏葭湄的房间。柳书盈惊呆了,抱着沉重的木盆站在那里竟浑然不觉。 唐虞端着装满洗漱用具的铜盆,从奕六韩的房间走出来,一眼看见柳书盈呆立在院子里,欣喜若狂地冲过去,对柳书盈喊道:“还不来帮忙,汗王要搬到咱们夫人房里住了。” 柳书盈一听这喜讯,喜得手里木盆差点掉地,连忙用力抱住,突然又觉得重,赶紧将木盆搁在地上,也顾不上晒衣服了,上前先看唐虞手里的铜盆:果然是汗王洗漱用的巾帛、漱口盐、牙具(注:有资料说古代有用杨树枝当牙刷)、水匜等物。不由喜出望外,拉住唐虞袖子,朝奕六韩房间望了一眼,低声问:“那边不会闹吗?” 唐虞凑过来低声说道:“歌琳公主不在,我进去替汗王拿这些东西时,那两个侍女脸色可难看了,我听见她们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有几个野利词我听懂了,好像是汗王生公主的气了……” 柳书盈也喜之不尽,连忙推她:“快进屋去吧。” 唐虞和柳书盈给苏葭湄当侍女数日了,眼见汗王从未在苏葭湄这里留宿,都为自家夫人暗暗悬心。这下,男主人的恩宠终于分到这边来了,两个侍女自然为女主人喜上眉梢。 唐虞欢天喜地抱着汗王的洗漱用具进屋,发现屋里挤得几乎找不到立足之处了。 当初在玉井山刚落脚时,歌琳挑了最大的一间,那也是唯一一间与男主人的起居室相连的屋子。 苏葭湄这间屋子比奕六韩和歌琳住的那间小得多,现在奕六韩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挤满了屋子,几名帮忙搬家的亲兵人高马大的,更是连转身都困难了。 屋子里又热闹又拥挤,奕六韩兴冲冲地指挥着亲兵放这放那,满屋子都是他大刺啦啦的声音。 唐虞想问问汗王,他的洗漱用具放哪里,根本就插不上话,想了想,将他的洗漱用具和苏葭湄的放在一起。 这时她才发现没看到夫人,她转着头到处找,看见苏葭湄在旁边小间里。 原先放在苏葭湄房间的一些家什,被挪到了唐虞和柳书盈睡的小间,苏葭湄正在整理她的那几本宝贝书卷。 “夫人,你歇着,我来。”唐虞连忙上前帮忙。 “不用,你不知道这些书怎么放。你把坐垫都铺好,再把那两张矮几挪到长案边。” “是的,夫人。”唐虞一边答应着,一边看苏葭湄脸色,让她震惊的是,苏葭湄面无喜色,一如既往沉静,甚至还带着冷漠。 唐虞这就搞不懂了,夫人的自控力再好,也不至于是这样的表情吧。 唐虞帮着苏葭湄将小间整理好了,奕六韩在外间喊着:“小湄,快来,开饭了。” 苏葭湄来到主屋,拥挤的主屋勉强放进了一张大食案,这是歌琳那边的食案,往常都是请苏葭湄过去吃,或者给苏葭湄送一份饭过来。 这是第一次在苏葭湄的屋子里开饭。 食案上摆着一盆蒸饼,几盘野菜,一碟肉干。 奕六韩已经开吃了,拿着一张蒸饼大口嚼着,含着满嘴食物指着对面座位:“小湄,快坐下吃饭。” 柳书盈端来铜盆,苏葭湄洗了手;唐虞捧上巾帛,苏葭湄将手擦净;这才在奕六韩对面坐下,轻轻抚平裙裾。 奕六韩拿了一张蒸饼递给苏葭湄:“午饭时间都过了,饿坏了吧?” 苏葭湄接过,放在面前的陶碗里,先不吃,而是看了一眼墙角,问道:“漏壶呢?” 奕六韩转着脑袋,发辫跟着甩动:“刚才我还看见了,那会儿是未时二刻。” 这时只听唐虞说道:“漏壶在这里。” 她将铜制漏壶从一个矮柜旁边拧出来,重新放回原处:“未时三刻了。” 苏葭湄目光跟着漏壶走,顺便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奕六韩的兵器架占据了整个东墙,数十柄刀鞘剑鞘在昏暗的室内流溢着暗沉沉的光泽。 “点灯吧,太阴沉了。”奕六韩吩咐侍女,“不然对面坐了大美女我都看不清。” 唐虞和柳书盈连忙去点灯,同时相视而笑:汗王真会逗夫人开心。 果然,苏葭湄一直冰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点暖色。 灯点起来了,室内弥漫着温暖而又柔和的光。 她没想过能和他单独用餐,记忆中,每次都有歌琳在。 心间有温柔而酸楚的水波漾过,苏葭湄竭力控制住自己,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饼吃,问道:“赫比大叔今日不是给夫君献宝刀吗?怎么没看见兵器架上有?” 奕六韩眼神一动,笑道:“你怎么知道宝刀不在兵器架上,你好好看一看。” 苏葭湄还是低着头,小口地咬着饼,说道:“两柄鲛鱼皮刀鞘,一柄日月纹金铜刀鞘,一把缠金丝犀角剑鞘,一杆梅花枪,三杆龙舌长矛……” 她没有看兵器架,就将上面插的兵器全都说对了。她常去隔壁吃饭,说明她每次都有暗暗留意与观察。 他对她竖起大拇指:“小湄的眼力和记忆力远超常人。” 她脸色不变,只有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那是被他夸赞的喜悦。 “夫君还没告诉我宝刀去哪了?” “你猜猜。”奕六韩兴致勃勃地说,用筷子夹了肉干和野菜放进苏葭湄碗里。 苏葭湄从食案上拿起筷子,将肉干夹进嘴里,想了想,迟疑着问:“难道送人了?” “对,是送人了。”奕六韩又拿起一张饼咬了一大口,同时往嘴里送了满满一筷子野菜,“你猜猜送谁了?” “赫比大叔用昆仑神乌为可汗打的宝刀,专门敬献给你,你却送人了。”苏葭湄慢慢嚼着硬邦邦的肉干,“这个人必是你心中极在乎的,而且他应该也擅长使刀。” 苏葭湄用筷子轻点着碗里的饼,一双水杏大眼轻轻转动着,思索着。 奕六韩一张饼下肚了,开始吃第四张饼,给苏葭湄碗里又夹了几片肉干,笑嘻嘻地等着苏葭湄猜。 一旁伺候的两名侍女见夫人与汗王言语投机、其乐融融,心中甚喜。 唐虞满面喜色,低头偷笑。 柳书盈比她含蓄,只在眉梢眼角露出淡淡喜悦。这时,柳书盈突然浑身一震,一个默默呼喊无数次的最最心爱的名字刹那间冲进她的耳朵、掀动她的心房—— “是阿部稽。”苏葭湄将筷子一放,抬眸望着奕六韩,眼中波光潋滟,绚丽动人,“夫君将宝刀赐给了阿部稽,对不对?” 奕六韩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朝柳书盈看去:“你看你家夫人多高兴,她这是为你高兴啊!” 柳书盈含羞垂首,唇际抿着一丝浅笑,裙裾和袖边微微颤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四十六 纵论天下 四十六 纵论天下 强烈的喜悦点燃了苏葭湄的眼睛,她双眸闪闪发光,声音清亮:“宝刀赠兄弟!夫君此举,甚合我意!” 一席话令奕六韩大起知己之感,端起食案边的一杯茶,兴奋地仰脖而尽,拍案大吼一声:“好酒!再满上——”将空杯递给柳书盈。 柳书盈满脑子都是阿部稽那冰雕玉刻般的容颜,恍恍惚惚地不知身在何方,奕六韩伸过空杯给她,她也没注意。 还是唐虞反应过来,一边跑过去接杯子,一边为难地说:“汗王,我们这里没有酒啊!” 奕六韩笑骂:“笨!谁让你倒酒了,我知道没有酒,我让你倒茶!” 唐虞愣愣地想:刚才明明听见汗王喊了一声“好酒”啊? 她小跑着拧来茶壶,给奕六韩杯子里倒满茶,奕六韩又是一饮而尽,大吼:“好酒!好酒!”,杯子一倾:“再满上!” 这顿饭吃得十分高兴,主人用完餐、漱完口,按规矩,就该侍女们吃了。 唐虞和柳书盈用餐的时候,奕六韩揽着苏葭湄,与她同入卧室。其实也不算卧室,只是用帘子隔开的床榻。这道帘子平素都是卷起来的,这样显得主屋宽敞一些。今日搬家具,人进人出,就将帘子放下,以免灰尘扑到床上。 奕六韩大大咧咧地斜靠在床上休息,苏葭湄去端了一个烛台,放在床边的漆木矮柜上。 虽然是午后,室内已经阴暗如黄昏。 床边的烛台轻轻摇曳,散发出脉脉柔光,将这片狭小的空间笼上一层迷梦般的温柔。 她拖过一个狐皮垫子,跪坐地上,伏在床畔,默默地凝视他。 他满头的麻花辫披散下来,铺展在床榻上。她勾起他的一条发辫,幽幽地说:“马上就要认祖归宗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蓄发?” 他不答,拉过她的一只手:“你的手这么冰,怎么不烧火盆?” “这几日不算冷,节省一点炭吧。” 他将她的两只手放进他的大手里暖着。 “小湄,你的定力真不是一般。”他望着她,眼神深沉,“始终也没问我为何搬过来。” 她乌黑的大眼睛宛若深潭,凝视他的时候,让他有缓缓沉入深渊的幻觉:“这还用问吗?必是你和她闹矛盾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小矛盾,小矛盾你不会这样去气她。” 他摸摸她的脸:“小湄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一双慧眼。” 于是他将上午发生的事慢慢道来,她伏在床边望着他,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没有打断他。 直到他说完,她才冷静地说:“投奔迭次部?迭次部可汗就不担心你们这一千野利人作乱吗?你们的动机本就不纯,抱着重建部族的打算,难道迭次部可汗看不出来?” 奕六韩见她一语道破要害,心中亦是佩服,点头道:“你说得没错,迭次部可汗肯定会有所顾虑。他会想,接纳我们,是不是在迭次部草原放进了一千头恶狼,那可是一场灾祸。不过,他们让我等等阿莫敦他们传回的消息,似乎也有道理,我该怎么说服他们放我走,去高临找我生父?” 苏葭湄问道:“你有没有跟他们说,如果他们留在梁国,会有怎样的前景?” “我说了,梁国皇帝可能会启用叶振伦,而叶振伦是我们叶氏族人。我没说叶振伦有可能是我生父,野利人没有文字,跟他们解释不清。”奕六韩想了想,不确定地问,“不过,张秀才说梁国皇帝会启用叶振伦,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那日张秀才念的四大家族诗,你也听见了。” “嗯……武弘苏,玄甲耀日逆虏诛。 高临叶,青池阿衡寄斧钺。 河间卫,赤仄如泉流都内。 颍川赵,金辂玉辇凤凌霄。” 苏葭湄点点头,眼中闪耀着欣赏,她没想到以奕六韩的汉语水平,张秀才只念了一次,他就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苏葭湄慢慢道来:“梁国当初定鼎之时,有八大元勋,称为‘八柱国’,这‘八柱国’既是当时北方的八个大家族,亦是八个巨大军阀。 因此北梁从开国起,军政就由豪强世族把持,一旦有战争,委任的统帅都是家族式的。 武弘苏氏就是因之而崛起,当初被你们野利部灭掉的娄胡部,逃亡到北梁,被苏崴的父亲收留。 后来就是这些娄胡人,按照草原骑兵的模式,为苏崴训练了一支玄甲兵,这才解决了梁国北部边患。 如今苏崴死了,他的三弟苏峻还镇守着寅州。苏崴的玄甲兵都到了苏峻麾下。” “这苏峻是想拥兵造反?”奕六韩沉沉问道。 “苏峻必反,等待时机而已。据说皇帝下了十多道诏书,以各种理由召苏峻还朝,苏峻也以各种理由上书拒绝。 我想,皇帝之所以屡次下旨召他,也是缓兵之计,为集结兵马、选将出征赢得时间。” “你的意思,皇上会用叶振伦为将?” 苏葭湄微微一笑,目中闪着冷酷决断的光,“由于前代的殷鉴,我朝压制宗室,诸王毫无实权,皇帝手无寸兵。皇帝每次诛灭权臣,都是用引狼驱虎的办法,也就是说,诛灭一家豪族,就得依靠另外几家的兵力。 开国时的八大豪族,如今只剩四家,虽然豪强大族的数量减少了,然而这四大家族却越发强盛。现在苏崴倒台了,残部都到了苏峻麾下,皇帝想要平灭苏峻,只能依靠叶氏和赵氏。 梁国最高军衔有三:天柱大将军,天策大将军,天骁大将军。 天柱大将军就是被皇帝杀掉,当初横挑强胡、纵横朔漠的苏崴。他是北疆三州大行台,爵位宋国公,可是梁国人都不以官职和爵位称呼他,而是直接称他为‘天柱’。” “等等!” 奕六韩突然打断她,苏葭湄心中一凛。 “小湄,你也姓苏吧?你和苏崴什么关系?” 他的汉语水平只算初窥堂奥,根本记不住苏葭湄这个对于他来说复杂拗口的名字,他从认识她起就只叫她“小湄”,时间长了,他几乎都忘了她的姓氏。这一刻才霍然记起,疑惑地问她。 苏葭湄心跳加速,然而脸上依旧镇定,仰头看着他:“我出身武弘苏氏,但我养父是疏族远宗,和苏崴一房隔得很远。” 奕六韩也未深究,点点头:“你继续说吧。” 苏葭湄暗暗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梁国最高军衔有三,天柱大将军苏崴,常年镇守北疆。 天策大将军叶振伦,常年驻守南疆,与南唐作战。叶振伦官拜江州大行台,由于他为政有声,百姓爱戴,人称‘叶江州’。 天骁大将军赵栾,是当今皇后的兄长,拱卫西陲,防御羌人建立的西秦……” 奕六韩疑惑地问道:“叶振伦驻守南疆,如果皇帝调用他平定苏峻之乱,那么南疆怎么办?” “七年前北梁和南唐签订‘淮阳之盟’,以淮水为界,互不相犯。加之南唐皇帝李佶,骄奢淫逸,耽于享受,他从和梁国的贸易中得了许多好处,目前不可能轻启战端。” 奕六韩恍然:“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目前南疆已靖,皇帝随时可以将叶振伦调离。” 苏葭湄颔首:“正是如此。” “可是,那日听张秀才说,叶振伦兄弟经营江州多年,皇帝调用他到北部来平叛,岂不是调虎离山,将叶氏的势力从南疆抽走了?” 苏葭湄一震,眼底升起深深的欣赏与佩服,赞道:“夫君很有头脑!” 面对赞美,奕六韩面不改色,剑眉反而越加低压,“叶振伦会不会抗旨不从啊?” “绝对不会。”苏葭湄声音微微提高,眼神冷彻。 “小湄为何这么肯定?” “虽然梁国军政被豪族把持,皇帝手无寸兵,但是名义上,依旧是皇权至上。历代权臣但有征伐,必假帝旨。我想叶振伦不至于会公然抗旨。 再者,征调叶振伦平叛,其实也是双刃剑,能将叶家势力从南疆抽走,但是如果平叛成功,叶振伦将再次积累军功、加强兵权,趁机拥兵入朝、威行内外,不是不可能。” 奕六韩凝眉沉思,不由深深敬服和赞同苏葭湄的看法。 “小湄觉得,这个叶振伦真有可能是我生父吗?毕竟,玉坠上镌刻的诗句,虽然含着叶振伦的表字,但也有可能是巧合。叶振伦镇守南疆,高临也在梁国南部,我是怎么被人遗弃到北疆军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四十七 凄惨回忆 四十七 凄惨回忆 “可能和你生母有关吧,也许,你母亲是北疆人……”刚才纵论天下时的冷酷决断,从她身上慢慢散去,她的声音渐转低柔,眼神带着悲悯。 奕六韩心中剧烈抽缩,师父的话骤然回响在耳畔:“站住!穆图当年奸杀你生母,你还要救他——” 一种难以言传的颤栗和哀恸掠过心头,他甩甩头,不愿意去深想,清了清嗓子,很快恢复开朗,低头看见苏葭湄把他的一根发辫绕在手里玩弄。 小湄特别喜欢玩弄他身上的某物,譬如他的玉坠,他的发辫。 这些小动作,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很怜惜,刚才和他谈论天下大势时那个睥睨纵横的女子,突然变回了那个小小的女孩,像抱着线团的小猫,专注地玩弄着他的发辫,让他莫名地就泛起一丝愧疚。 “有件事对不住你。说好了和你先去高临。但是,小歌肯定不会答应……” 她绞着他发辫的手蓦地僵住,然而只一瞬,她的手又灵活地动起来,用他的辫梢扫着手心,冷声说道:“那你就带张秀才去吧。我骑马慢,会耽搁你的行程。过了这么久,你父亲可能不在高临了。如果皇上征调他,他肯定要去调兵筹粮。你汉语不熟练,对梁国内情不了解,带上张秀才如有臂助。我留下来,和一千野利人一起,等你的消息。” “还有,如果小歌回心转意,我今晚可能就会搬回去,你能谅解吗?” “我有什么不能谅解,你在大事上都听我的了,你决定去高临正是对我和我爹的信任。”她微一扬首,唇际绽放一缕浅笑。 “小湄笑起来真美,为何不多笑笑。”他抬起常年被刀磨出厚茧的粗糙大手,轻抚她娇嫩的面庞。 为何不多笑? 她抬首望着窗户,窗纸上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好像又下雪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爱笑了呢? 是从母亲死那年吗? 那天,也是这样阴沉欲雪。父亲没让她进去,可她隐约知道屋里发生的事。她被侍女带开了,可是侍女们自己也好奇,都挤在门边听西屋的动静。于是她也听见了,听见他们在屋里吵架,听见家具轰然倒地,听见父亲压低的怒吼,听见母亲凄厉的惨叫…… 之后父亲看她的眼神就变了,他没有打她、没有骂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然而,她还是知道,一切都变了。 从那以后,每次父亲看到她,都让她感到有地狱之火在浑身上下烧灼着。她是一条溃烂的伤疤,是父亲耻辱的标志,是戳在父亲心头的一根尖刺,是提醒父亲头顶绿帽的碍眼存在。 她尽量避免出现在父亲面前。 她想起来了,好像是在那天。苏氏一族除夕宴上,看杂戏时,她发出了欢快的笑声,而父亲突然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恶毒而厌恶的一眼,让她的笑声在戛然而止之后,也从此销声匿迹。 从此以后,她总是尽量克制自己,不露出笑容,不表现欢喜,因为她知道,父亲不愿看见她笑,他会觉得那是母亲和她的奸-夫在嘲笑他。 在母亲奸-情败露之前,她曾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父亲有四个女儿,唯有她是他的掌上明珠。这叫“母爱子抱”——爱其母,所以爱她生下的那个孩子。 就连嫡出的姐姐苏浅吟都没有她得到的父爱多。 不过这是在八岁之前。 八岁之后,一切都变了。 母亲死的那晚,下着大雪。她听说母亲病重,想去看母亲,父亲不准,将她锁在屋里,还不准奶娘进去。 她不停拍打屋门,雕花菱格的门扇将手硌得鲜血淋漓,一直哭到嗓子哑了,后来半个月都说不出话。 小小的她不停地拍着门,不停地哭喊,直到最后,累得丧失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扇滑落到地上,趴在地毯上睡着了。 外面下着雪,室内有火盆,温暖如春。然而她在梦里,却感觉四处冰封雪冻,好冷好冷,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茫茫,她呼喊着娘亲,像孤单的小鹿,在皑皑无边的雪野,独自跋涉。 好冷……无数雪花从天上跌落,像一声声冰冷的叹息,一道道冰凉的抚摸,掠过她的面颊。她满脸的泪结了冰,变成硬硬的面具,紧紧地嵌在脸上,疼得她倏然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抱上了床,火盆已熄,残焰已冷,她喊母亲,喊奶娘,无人应答。 又过了很久,有人来给她开门,她冲出去,冲到娘亲的房间时,已经人去楼空。 娘亲去哪里了? 她跑出房间,外面太阳高照、雪光耀眼,她在雪光和阳光交织的刺目白光里,到处跑,到处找,跑遍了整个苏家府邸,也没有找到娘亲。 一个下人悄悄跑来告诉她,奶娘让她到后院柴房见面,她跑到柴房,奶娘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泣不成声。 “娘亲呢?娘亲是不是死了?你告诉我啊,娘亲是不是死了?!”她从奶娘怀里挣脱,抓着奶娘的衣襟拼命摇晃,凄厉地哭喊。 “小湄,小湄,你冷静……”泪水在奶娘脸上奔涌,然而她必须竭力忍住,她的时间不多了,有一些重要的话,必须告诉小姐,“小湄,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三夫人死前交待我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直到你的亲生父亲来找你……” 奶娘压低了声音对她的耳朵说,然而,奶娘的声音突然变得那样遥远,那样恍惚…… 亲生父亲?原来,父亲不是亲生的…… 她忽然就安静了,抹了抹眼泪,问奶娘:“娘亲葬在哪里?” “可怜的三夫人,一床草席拖出去,葬在郊外乱坟岗,老爷好狠的心,都不让三夫人入祖坟。小湄,老爷把我辞退了,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小心四夫人,是四夫人告的密,老爷才会……”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奶娘,你是不是搞错了,告密的是大娘吧,大娘早就看娘亲不顺眼了。四娘和娘亲就像亲姐妹一样要好,怎么可能……” 奶娘冷笑道:“大夫人岂会知道你娘亲的秘密?小湄你记住了,越是交心的知己,越要防备,这样的人一旦害你,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八岁的她不寒而栗:“奶娘,你和娘亲也情同姐妹,那么你也不可信吗?” 奶娘摸摸她的头:“傻丫头,我和你娘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娘和四夫人,虽然表面上称姐妹,然而她们共有一个男人。奶娘告诉你一句话,你记住了,共享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是势不两立的敌人,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知己。你娘就是太大意了,才会被人算计,你以后千万小心四夫人,记住了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奶娘。 几天后,她趁着家人不注意,一个人跑到郊外乱坟岗。她记得奶娘说过,奶娘走之前会去娘亲坟上,给娘亲献上一束鸢尾,那是娘亲最爱的花。 然而她找了许久也没看见哪座坟前有鸢尾,千里孤坟,荒烟衰草,她一个人在坟地晃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落满坟岗,乌鸦凄厉地叫着、成群地降临。 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她随意找了个坟包的背面躲风,用力抱紧自己,一边颤抖着一边任由眼泪肆意地流了一脸。 “我的天,小湄,我叫你多笑笑,怎么你反而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四十八 谈判开始 四十八 谈判开始 夫君大刺啦啦的清朗声音将她从冰冷的回忆中唤醒。 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被泪水濡湿。 奕六韩从床上直起身,将她抱过去,让她坐靠在自己两腿间,用手替她擦去泪水:“怪我怪我,把一盆饼都吃光了,没给你留,哭成这可怜样。” 他突然有曲有调地唱起来:“大眼睛的妹妹哟你是不是肚子饿是我吃光了你的馍你要哥哥怎么做哥哥赔你十八摸将你全身摸一摸保证让你乐呵呵不想要馍,只要哥哥摸……” 歌曲夹杂着野利语和汉语,等他唱到第三遍的时候,找到了汉语的韵脚,从野利语完全变成了汉语。 而她也慢慢听懂了,顿时飞霞扑面,佯装生气地扭过头去。 他一边唱着一边扯开了她的白狐毛镶边小袄和浅粉色的中衣。 一股幽幽冷香,带着远山冰雪的凉意,袭上他鼻端,令他意乱情迷,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从她的肚兜下伸了进去…… “汗王,琪雅求见。”一个亲兵在门外报告。 奕六韩推开苏葭湄,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奔迎出去。 琪雅踏进屋内,一眼看见了正在擦拭兵器架的柳书盈。 柳书盈侧对着琪雅,她知道琪雅进来了,却仍专心致志地擦拭兵器架,并未抬眸看她。她能感觉到琪雅尖锐的目光如锥子般戳在自己身上,像要在自己身上戳出几个洞来。她强迫自己镇定,将表情控制得不卑不亢、清淡平和。 奕六韩一出来就看见这一幕,连忙拉过琪雅问道:“如何,你去劝你弟弟了没有?” 琪雅略感疲乏地摇摇头:“没用,我连话都没说上。他正跟手下的士兵们讲话,煽动他们跟他回草原,我一过去他就让亲兵将我拦下了。” 琪雅环视这间塞满的屋子,目光又一次落在柳书盈身上,像尖刀扎进肉中般定住不动。 正跪着擦拭兵器架支脚的柳书盈,忽觉身体被一阵寒意贯穿,她知道是琪雅的目光又刺过来了。 奕六韩故意挡在柳书盈身前,不让琪雅拿目光去戳柳书盈:“小歌在你弟弟那里吗?” “我去的时候她不在,应该是在括廓尔那里。”琪雅一边说一边往旁边站开两步,用目光去搜寻柳书盈。 奕六韩看琪雅那眼神,像要随时扑上去将柳书盈撕成碎片,就拽着琪雅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今晚准备在聚义厅召开宴饮,将这事好好再跟头领们谈一谈。你去帮我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 “那个汉女到底有何特别,为什么阿部稽倾心于她?”琪雅忽然问,蓝眸里盈满怅惘。 奕六韩见自己问东,她答西,简直崩溃,用头去撞门框:“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你也是男人,你来说说,那个叫柳书盈的,是不是很美?”琪雅盯着奕六韩问。 奕六韩和琪雅是十多年的故交,彼此间也是很随意的,因此想了想,答道:“很美倒说不上,但很有味道。” “什么味道?骚味?”琪雅问,“像公主说的,汉女都骚?表面端庄,暗里特别会勾男人?” 奕六韩再次将头撞到门框上:“小歌的胡说八道你还当真理了!” 琪雅抬头望着漫天飞雪:“其实,我也希望还能回草原去……真怀念过去啊,那时我没事就去咱们部落的马场找阿部稽。他那时也不爱理我,但至少知道他心中不仅没我,也没有别的女人,我起码还有希望……” 奕六韩也望着满天纷飞的大雪,说道:“那时他不是心中没有女人,是不敢有,一个卑贱的马奴,他敢喜欢谁?” “你的意思是,那时他就不喜欢我,从来也没喜欢过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奕六韩无奈地一歪嘴,“我是说,男人在落魄的时候,是不可能去爱的。” “你说的这个,我以前也想到过,我想阿部稽对我那么冷,是不是自卑身份,总觉得我的地位比他高。那时沙列鲁总劝我不要一厢情愿,我就跟沙列鲁说,阿部稽是喜欢我的,只是不敢高攀,所以故意对我冷。然而现在我才知道,不是这样……阿部稽他……好像真的从来没喜欢过我……” 琪雅举起双手捂住脸,大哭起来。 奕六韩将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揽入怀中,轻拍她脊背,心中涌满了伤感。 风卷起雪花,扑向他们,洒了他们满头满身。 “你说你也真是的,你认识我们三个是同一时间,怎么你就喜欢阿部稽,不喜欢我。难道阿部稽比我英俊?你若喜欢的是我,就不会这么伤心了嘛!” 奕六韩祭起了他惯用的法宝,嬉皮笑脸想要把琪雅逗笑。 据他的经验,这招百试百灵,无论对哪个女的都管用。 果然,琪雅从他怀里挣脱,满面泪水中,嘴角却已微微上扬,带着娇嗔一拳打过去:“你哪有阿部稽英俊?别做梦了!” 奕六韩握住琪雅的拳头,痞痞地笑:“真的?阿部稽和我,真的是阿部稽更英俊?” “那是当然了!”琪雅蓝眸里情丝如缕,“再说了,我不喜欢你和勒内,你们两个都是坏种,成天没个正形。你和勒内都是一旦发达了就会三妻六妾的那种花心男人。阿部稽不是,虽然阿部稽对我不好,但他绝不是你们这些种马。” 奕六韩又一次将额头撞到门框上:“谁说我是种马!琪雅,我他娘的白帮你了!没良心的,居然说我是种马!” 琪雅把奕六韩的提议带去,“草原派”同意晚上在聚义厅举行宴饮,商讨一千野利人的前程。 又是一个雪夜,聚义厅火把齐明,明烛高照,杯盏罗列,醇酒飘香。 席位的摆放与上次有了差别,上次是奕六韩和歌琳并列坐首席。 这次,厅中左侧是“高临派”,奕六韩坐首位,苏葭湄挨着他坐次席,两位侍女唐虞和柳书盈站在苏葭湄身后伺候。 苏葭湄之下依次坐着张秀才,阿部稽,琪雅,昆突,勒内。这三个头领的地位照理说是不分高下的,但勒内一进来就主动将阿部稽让到了首位。 琪雅是奕六韩特意交待出席的,自然和自己夫君坐在一起。 坐在他们下首的是他们手下的副头领们。 在他们对面,也就是聚义厅的右侧,是“草原派”。坐首席的是歌琳,她的位置正好与奕六韩相对。 奕六韩一派率先到达,已经落座,歌琳才带着沙列鲁和括廓尔进来。 歌琳将一头蓬松的深棕色卷发,在头顶束了一个马尾,高高的马尾将她的额头整个露出,五官更显立体而鲜明。 身材高挑的她,披着金色曳地长披风,身穿长至膝盖的胡服,腰勒金色华彩的腰带,底下是黄白条纹的小口裤,扎进靴筒里,高高的长靴衬托出她修长而又结实的美腿。 她一边走一边微微摇晃耳朵下的两枚巨大金环,金光闪闪的耳环,衬托着轮廓深邃的碧眼、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的红唇、白得耀眼的皮肤,美得炫目。 她这样走进来,宛如天边傲人的骄阳,让整个聚义厅都为之一亮,人人都有目眩神迷之感。 她一进来,骄傲飞扬的目光扫视一圈,对坐席摆放很满意,这是她事先派了侍卫过来,交待奕六韩,她不要跟他并排坐首席,而要分庭抗礼地坐。 她脱下洒满雪花的披风交给身后侍卫,在右侧首席落座,正好在奕六韩对面,隔着整个大厅,她望向他。 他根本没看她,整个身子侧向苏葭湄,跟苏葭湄亲昵低语,不时仰头大笑。 她心中妒意横生,却装作不在意,碧眸一扬,目光掠开,顺着对面的席位,张扬的目光挑衅般一个个掠过去。 掠过阿部稽时,她发现阿部稽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一个方向,她顺着阿部稽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低眉垂首的柳书盈。 她更是怒意上涌,目光唰地击在琪雅脸上,琪雅也在看阿部稽和柳书盈,痛苦愤恨嫉妒的目光来回在阿部稽和柳书盈之间转。 歌琳从胸中叹出一口恶气:琪雅啊琪雅,你夫君眼里全无你,你还要站在他那边,你还不给我过来坐! 她侧首对身后站立的侍卫说:“去把琪雅叫过来,就说我叫她。” 侍卫去了又回,低声对歌琳说:“琪雅让我转告公主,她说她是阿部稽的妻子,阿部稽在哪,她就在哪。” 歌琳抓起酒杯往桌案上一顿,心里大骂:女人心中就只有她的男人,女人就是没出息! 心里骂着,耳畔听得奕六韩又发出大笑,强忍住不去看他,然而心中的难过,仿佛烈火煎熬。不由也骂起自己来:你也一样,太没出息了!他-浪-他-的,你不要在乎,不要在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四十九 谈判高潮 四十九 谈判高潮 (今天加更,中午还有一更) 歌琳下首的沙列鲁、括廓尔、副头领们,都一一落座了。 这时,整个聚义厅安静下来,只听见奕六韩放荡的笑声。 突然,奕六韩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断了似的。他左看看,右看看,起初神情搞怪,清了清喉咙,慢慢严肃下来,握着酒杯,沉思了一瞬,站起身来。 他举着酒杯,面向歌琳,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沉痛:“小歌……” 一声小歌,深沉中带着亲昵,亲昵中饱含深情,深情里蕴着悲伤,这两字从他嘴里吐出,仿佛带着无形的魔力,让对面的歌琳心痛得无法抑制。 只有他会这样叫她啊。这是他对她独有的称呼,是他那迷人的嗓音才能唤出的称呼。叫她如何不心动又心痛? “小歌,我们说过永不分开,如今你要离开我,独自回草原。我敬你这杯酒,再留你一次。跟我走,好不好?” 厅中众人见汗王举杯站起,以为汗王会有怎样一番见解,来说服“草原派”,没想到汗王带着深情、声音哽咽,全然不提大事,说的竟是小儿女情话。 这一席话,令耳戴金环、不可一世的女可汗歌琳,几乎全线崩溃,眼里涌起一阵热潮,连忙以手扶额挡住眼睛,强忍住要哭出来的冲动。 沙列鲁侧首看见歌琳的状况,生怕歌琳扛不住,立时便转投“高临派”,那么,他们刚才一起商定的那些条件就无法实现了。 于是沙列鲁举杯站起:“汗王,属下替公主喝这一杯。” 奕六韩冷冷瞥他一眼:“我这一杯敬的是小歌,又不是你。一边去!我一会再找你们两个说话,你和括廓尔!” 奕六韩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括廓尔,神情严厉。 沙列鲁只好坐下。 奕六韩转头对着歌琳,继续深情地唤道:“小歌,你说句话。” 歌琳咬咬牙,拿开挡住额头的手,伸向酒杯,慢慢握住,慢慢站起。 她浓长卷翘的睫毛掀开,抬眸,触到他的目光,胸口一阵颤栗。 “草原是我的家,我只想回家……” “哪里是家?哪里有热腾腾的食物、温暖的炉火、能保护你的男人,哪里才是家。草原现在是秃鹫的天下,哪里还有你的家?”奕六韩的话既残酷又有力地刺入了每个野利人的耳膜。 秃鹫,是疏勒部的图腾。而野利部的图腾是雪狼。 “我们雪狼还会害怕秃鹫吗?”括廓尔一拳砸在桌案上,桌上杯盘跳起,“只要我们回去,投奔迭次部,等到迭次部和疏勒部打起来,疏勒部刚吞并的那些野利人,一定会为我们做内应。汗王啊,带领我们和疏勒人打一仗吧,为我们部族报仇吧!” 奕六韩发出野狼般的笑,雪白牙齿闪过兵器般的冷光:“黑熊(迭次部图腾)敢和秃鹫对抗吗?哼,说不定秃鹫一来,黑熊们只敢把我们献出去!可贺敦能在王庭说上话,是因为背后有娘家的势力。如今娘家的部落灭绝,可贺敦自己的势力都将不稳,她能帮我们多少?你们寄希望于一个式微的可贺敦,为何不把希望寄托在我——你们的汗王身上?” 沙列鲁突然一声冷笑:“汗王,就算你是高临叶氏之后,认祖归宗的是你,将来梁帝要用也是用你,与我等何干?” 奕六韩一听这话怪怪的,便觉沙列鲁话中有话,于是怒声相激:“我若有翱翔九天之日,岂会不提携兄弟们?” “我如今都不被你所重用,将来融入汉人之中,只怕一辈子都是汉人的奴隶……” “沙列鲁你说什么!”奕六韩越听越诧异,猛然掷杯于地,“砰”地一声刺耳脆响,酒水飞溅,铜杯滚到大厅中央,厅中众人都被那摔杯声震得浑身一颤,“我如何不重用你了?你贵为五大头领之一,地位仅在我之下,莫非你想当可汗?” “那绝没有!沙列鲁从未有过这种野心!”沙列鲁神情激动,颊边肌肉微微抽动,“只是,我为汗王出生入死,当初攻打玉井山,我带兵马设埋伏,功劳并不低于留守荒村的阿部稽,可汗王明显偏心阿部稽头领,是以沙列鲁不服,不愿再追随汗王!” 沙列鲁说完,端起手边酒杯,一饮而尽,酒液洒了一身,他愤愤坐下,喘着粗气。 奕六韩爆发一阵大笑,之后摇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你们真傻到要去投奔迭次部。沙列鲁,你说我偏心阿部稽,不就是送了阿部稽一把宝刀吗?阿部稽是不是你们当中使刀使得最好的?你若使得比他好,我一样送你。再说了,沙列鲁,我为了让你姐姐得偿所愿,将阿部稽最心爱的女人都弄走了。你倒说说,我可有偏心?” 奕六韩面朝厅中诸人,手指点着沙列鲁:“你们来评评理,我可有偏心?” 沙列鲁再次站起,手按在胸口:“她是阿部稽最心爱的女人,也是我最心爱的女人!既然汗王将她从阿部稽身边弄走了,为何不肯赏赐于我!我向汗王求娶柳书盈,上次被汗王拒绝了,今晚我再求一次!沙列鲁别无所求,只这一个女子,我始终无法忘情。汗王留着这女子也是无用,侍女哪里不可以找,为何就是不肯恩赐于我!难道汗王是为阿部稽留着?如此还说不偏心,何谓偏心!” 这一席话说出来,阿部稽一直深情注视柳书盈的目光,猛地射向沙列鲁,灰色的眼眸迸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杀气。 沙列鲁浑身一寒,躲开阿部稽的视线。 奕六韩还没说话,勒内拍案而起:“沙列鲁你今天是要反了不成?你不去高临就算了!你以为汗王没了你,就成不了事?论个人武功、论手下兵马的素质,你哪样比得过阿部稽?最近几次大演兵,哪次不是阿部稽练出的兵最出色?就算汗王更倚重阿部稽,也是阿部稽该得的!咱们草原的规矩,最勇武的男人才能得到想要的女人!你有本事现在就和阿部稽比武,你赢了,汗王赐你柳书盈。” 奕六韩从一千野利人里,挑出八百多人,分成六军,自领一军,其余五个头领各领一军。 每天早上他传授头领们武功,下午就让头领们自己去训练手下兵马,轮流使用校场。 大概六天后,他举行了一次大阅兵,结果,阿部稽手下的士兵表现之出色,令其余四大头领都无地自容。 阿部稽治军之严酷,从那时就在头领们间传开了。 于是几位头领也模仿阿部稽,以严治军,但是之后的几次大阅兵,他们的兵还是不如阿部稽的兵表现出色。 最后大家不得不心服口服:阿部稽并不仅仅是因为严酷,而确实是治军有方,是天生的将军。 阿部稽领的那支军队,甚至比奕六韩亲自领的那支军队,还要出色。 勒内这一席话说出,厅中众人大多都表现出赞同的神色。 沙列鲁却还是不甘心,想到自己最近也在发狠地练武,便霍地站起,揎拳掳袖,跃跃欲试:“比武就比武!” 阿部稽傲然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站起来,然而眼中寒光大盛,人未动,那股杀气已经弥漫开来,震彻全厅。 奕六韩看这架势,如果让他们比武,阿部稽恐怕会杀了沙列鲁,连忙伸掌做了个禁止的手势:“不准比武!比什么武!柳书盈现在是我夫人的人,岂是你们随便可以比武要去的!想要女主人的侍女,得问问女主人同不同意!” 括廓尔粗声喊道:“我们只知道一个女主人,就是公主!不知道还有什么女主人!” 勒内手指狠狠戟指括廓尔:“括廓尔,你是成心挑拨汗王和公主是不?汗王娶这位汉族夫人已有数月,公主尚且承认她的地位,你在这里言三语四,挑起汗王两个妻室相争,你好趁机作乱,带走公主回草原是不是?” 歌琳斜睨勒内一眼,再扫向苏葭湄,眼神轻蔑:“勒内,我何时承认这骚货的地位,我怎么不知道?” 括廓尔高声附和:“正是!公主从未承认汗王另有妻室!什么两个妻室?不管在草原还是在中原,妻都只有一个,妾可以有无数。从前穆图可汗的侍妾有一大堆,可是提到女主人,我们野利人只会想到可贺敦,谁会想到那些个侍妾们!” 括廓尔说着转向奕六韩,手按胸口,虽是行礼,然而态度倨傲、蛮横:“汗王!公主、沙列鲁和我,我们已经议定,若要我们留在梁国,两个条件。 一,将柳书盈赐给沙列鲁。二,正式娶公主为妻,当着一千子民举行婚礼,将来还要当着你族人的面,宣布公主是你的正妻,你那个汉族夫人只能做妾。 如果你不答应我们这两个条件,我们拥立公主为王,回草原去投奔迭次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十 草原派的要挟 五十 草原派的要挟 (第二更来了) “括廓尔,你一再挑拨汗王和公主,究竟是何居心?” 勒内一声怒吼,又一次拍案而起,淡蓝色眼睛锐光四射,指着括廓尔,句句如刀:“汗王和公主倾心相爱,生死相许,从不在意世俗名分。以公主对汗王的爱,她会在意那些虚名吗? 在座各位难道不知道,娶妻娶妻,娶的是背后的势力。我们可汗对可贺敦有感情吗?还不是因为可贺敦背后是强大的疏勒部! 汗王娶谁,那是为咱们将来考虑,谁有利于咱们将来在梁国立足,汗王就娶谁!” 歌琳手托香腮,眼风冷冷地斜扫勒内:“勒内,谁给你胆子一再代我说话?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意名分?” “我当然知道!”勒内微微一笑,以手按胸,弯腰施礼,优雅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煽动力和感染力,“雪山女神在上,以公主对汗王的爱,以公主对一千子民的爱,岂会为一个虚名,置部落前程于不顾?” 歌琳被勒内噎得说不出话,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反驳,当即涨红了脸,胸脯剧烈起伏。 括廓尔一跃而起,一拳砸在桌案上,桌案立刻粉碎,杯盘摔碎一地,伴随着他暴怒的声音,几乎把屋瓦震下来:“勒内,给不给公主名分是汗王的事,你是什么东西,敢替汗王做这种主?” 括廓尔这样一说,包括歌琳在内,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奕六韩,唯独苏葭湄没有转脸去看他,她低垂眉睫,细嚼慢咽地吃菜,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似乎是听不懂野利语,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勒内偷偷瞥了她一眼,心中凛然:她听不懂?不,她肯定听懂了,她是在故作镇定……这个女子不简单,一帮人就要掀翻她的正妻之位,她居然能这么镇定!她不像公主那样锋芒毕露,却分明是个厉害角色…… 面对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奕六韩转着手里的铜爵,深黑如夜的双眸在厅中扫了一圈,目光中透出深沉莫测的威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深深透进她的碧眸: “小歌,如果我不答应你们的条件,你们准备怎么办?仍然要回草原去吗? 最好的牧场都被其它部落占领了,回去以后你们到哪里找水草丰美的草场?哪来足够的粮食、牛羊、马匹? 先来的占毡房,后来的占草场,最后来到的,什么也捞不着!像你们这样落魄去投,迭次部什么都不会让给你们! 小歌,你真的不为这些子民考虑,就只在乎一个没用的名分吗?” “回去的事,不用你管,是死是活,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歌琳猛地站起身,奕六韩居然当众拒绝娶她,她伤心至极,气堵于胸。 她不是在乎名分,她在意的是他的爱,她不允许这爱有半分杂质和动摇。 他连娶她为妻都不能爽快答应,至少说明,他爱得并不像她那么深。 她接过侍卫手里的披风,哗地一扬,耀眼的金光炸开,她将披风披上身,系好带子:“沙列鲁,括廓尔,我们走。”马尾甩动,金环摇曳,率先走了出去。 沙列鲁和括廓尔带着手下副头领,跟了上去。 “草原派”走后,奕六韩转向自己这边的人,让侍卫先送苏葭湄和琪雅回去。 两位女眷起身离开,跟在苏葭湄身后的柳书盈转身前,看了阿部稽一眼。 阿部稽也在看她。 自她进入大厅,每次抬眸,都能触到他的目光。 她最后深深地凝了他一眼,千言万语、无限深情尽在这一眼。 等她转回眸子,却看见了一双怨毒的蓝眸。 她勇敢地迎视这双蓝眼睛,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与琪雅对视。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去挑衅阿部稽的妻子。 也许是宴会上发生的一切,给了她勇气。 她跟着苏葭湄学了一些野利语,大概能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当沙列鲁求娶她的话说出来,她清晰地看见阿部稽眼中的杀气,那一刻,她知道,阿部稽就算杀了沙列鲁,也不会让沙列鲁得到她。 当时,她仰起了脸,不让泪水落下,心里呼喊着:能被这样的男子爱过,死也值了,死也值了!就算立刻就死,她柳书盈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如果汗王真将她赐给沙列鲁,她必以性命,相酬阿部稽之情,就算死,也不让阿部稽之外的男人碰她。 于是她第一次,昂起下颌迎视琪雅,眼神那样骄傲,那样无畏。 琪雅心中一颤,竟在柳书盈的逼视下,承受不住地转过脸去,快步离开。 走出聚义厅,外面还在下雪,黑沉沉的夜色里寂寂地飘着雪花,火把在风雪中摇晃,将雪幕映得如梦如幻。 雪花拂过面颊,和泪水融化在一起流下,琪雅忽然间想通了——自己这是何苦呢? 阿部稽刚才对沙列鲁的那种杀气,分明就没有把沙列鲁当成妻弟,分明丝毫没有把她当成妻子,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柳书盈! 琪雅在奕六韩侍卫的火把护送下,走回她和阿部稽的篷屋。一路大雪漫山,穿过覆满积雪的玉树琼林,攀着树下坡,身体出了汗,皮袍被冻硬,然而,她越走心中越宁静,越通透、明白。 当她回到寒冷寂寥的屋子,望着她每晚孤枕独眠的床榻,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十一 高临派的对策 五十一 高临派的对策 女眷走后,奕六韩对还在聚义厅的头领们喊道:“来,我们喝酒,吃菜!这么多酒菜,不要浪费了!” 他带头大吃大喝起来,一杯酒下肚,将杯子往身边侍卫一递,侍卫立刻给他斟满,他又一杯下肚了。扶起筷子夹了两口菜,忽然不耐烦,将筷子一扔,用手抓起一张饼,卷了菜往嘴里塞。 野利人习惯用手抓着吃,奕六韩自从有了认祖归宗的打算,就坚持使用筷子,此刻心情郁闷,也就不耐烦用筷子了。 邻席的张秀才拱手问道:“不知适才……” 奕六韩这才想到,张秀才听不懂野利语,于是将刚才厅中发生之事,转头对张秀才叙述一遍。 张秀才拈须默然听完,摆手笑道:“汗王不必烦忧,难道汗王没有发现一件事吗?” “先生请讲。”奕六韩诚心请教。 “在下曾听汗王说,他们派了几个使者,去联络迭次部可贺敦,因为迭次部的可贺敦是公主的姑母,他们想通过她,说服迭次部可汗,收留他们。” “确有此事。”奕六韩颔首。 “但是刚才,他们却一次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如果他们真的铁了心回草原,使者会带回什么消息,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先生的意思是,他们其实已经对这趟出使不抱希望。实际上,他们已经倾向于跟我走,只是为了实现那两个条件,故意以回草原投奔迭次部来要挟我?” “在下甚至认为,就算使者能带回好消息,他们仍然会跟汗王走。毕竟,去投奔迭次部吉凶难卜,而且会失去汗王这样一个强有力的首领。 我听说草原上的狼群,一旦失去狼王,基本等于这个族群就完了,除非有新的强悍狼王出现。 而公主……据我所知,你们草原五部从未出过女可汗,也从未听说母狼能成为狼王……” …… 奕六韩这里跟张秀才说话,勒内在那边对着昆突和阿部稽,愤愤不平:“沙列鲁简直太嚣张了,他以为他是谁?括廓尔虽无礼,但括廓尔不是为自己,都是为了公主,毕竟忠心可鉴。 他沙列鲁为一个女人,要挟汗王,岂有此理。当初分赏女俘,说好了比武胜出者先挑,阿部稽是胜者,因此挑了柳书盈。 他沙列鲁自己没本事,只好挑了那个肤色黑的,结果那女的怀着身孕。 这只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他倒怪起汗王来了,居然把这个女的退回去,想要换柳书盈。” “好了,勒内,少说两句!”奕六韩那边听见了,将酒杯一顿,喝道,“沙列鲁也不是为自己,他那都是为了姐姐琪雅。他哪里是想要柳书盈,他是以此警告阿部稽对他姐姐好一些。” 奕六韩又转朝阿部稽说话:“阿部稽,我早跟你说过,对琪雅好一点。你不听。你早听我的,就没这事了。” 阿部稽默默地喝酒,白皙如玉的瘦削侧面,冷峻如冰雕,火把映在那张冰块脸上,也不见丝毫温度。 奕六韩又是一杯酒将满嘴食物送进肚子,微微打了个嗝,手指点着阿部稽说:“你今晚去把你家琪雅伺候爽了,我跟你保证沙列鲁不会再来要柳书盈。” “伺候爽了”几字说出,勒内大笑,昆突也红着脸笑了。 阿部稽却还是面无表情,也没响应奕六韩的提议。 奕六韩凝望阿部稽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家伙从小就是这样。 有风透入,火把摇曳出晃动的光影,厅中炭火升起淡淡雾气,他眼前浮现三个奴隶崽子小时候的情形。 那时他跟阿部稽好得不得了,勒内这小屁孩呢,偏要跟在他和阿部稽后面。 起初他和阿部稽都不爱带勒内玩,但抵不过勒内的纠缠和殷勤,后来三个人就分不开了。 身为奴隶崽子,卑贱如草,每日要帮父母干活,小小年纪就辛苦劳作,还被人呼来喝去。 可是,只要他们三个聚在一起,所有的烦恼,所有的艰辛,都顷刻间烟消云散。 在不用干活的那些间隙,他们仨总在一起玩。无边无际的大漠荒原,任由他们奔跑游荡。 虽然身为下贱,他们三个心比天高,幻想自己是野利部传说中,雪山女神的三圣卫。 三个小孩设定:阿部稽是雪狼卫,又叫圣狼卫。因为阿部稽皮肤极白,虽然身为马奴成日风吹日晒,肤色却仍是白得耀眼。 奕六韩选了猎豹卫,又叫圣豹卫,勒内选了黑鹰卫,又叫圣鹰卫。 奕六韩还提议他们得摆个三圣卫的造型,他和勒内兴致勃勃换了各种姿势。 阿部稽走到一旁大石头坐下,不理睬。 奕六韩和勒内在那边喊他:阿部稽,快过来!看我们这姿势,如何,威风吧?就差你了! 阿部稽说:“你们两个丑死了,一个像蹲茅坑,一个像狗撒尿,我才不跟你们一起。” 奕六韩和勒内哈哈大笑,阿部稽自己倒一点都没笑,这人连讲笑话自己都不笑的。 其实阿部稽说话挺有趣的,只是他一般不爱说话,但每次偶尔说一句,总能让奕六韩和勒内回味半天。 他们一起去掏过狼窝,养过小狼;一起去打过旱獭子,剥过獭子皮,烤过獭子肉吃;一起偷偷地将马场的马骑出去游荡,再偷偷骑回来。因为阿部稽父亲是马奴,阿部稽从小就在野利部的马场长大。 勒内的父亲是工奴,曾给他们三个做过小弓箭、做过木刀。他们三个虽然是奴隶,无人指点,却自己偷偷练骑射、练刀法。当然,主要是阿部稽和奕六韩练得勤,勒内经常偷懒。 每次阿部稽和奕六韩说勒内懒,勒内就笑嘻嘻说:“你们俩练就够了,你们练好一身本事,将来雄鹰展翅,我勒内还不跟着高飞吗。我只要把你们两个大爷伺候好就行了,有什么可练的。” …… 眼前浮现着这些回忆,酒意慢慢上涌,奕六韩微微有些伤感,举杯朝向众人:“我敬你们,好兄弟们,谢谢你们坚定地跟随我。” “高临派”的三个头领和九个副头领,纷纷起身,一齐饮尽杯中酒:“汗王,我们誓死追随你!” 奕六韩又满上一杯,再举起:“但是,走掉的那些,也是我们的兄弟。将来如果他们重回我们之中,我们也不要拉帮结派,不要对他们另眼相看。兄弟们,能答应我吗?” 众人也再满上:“汗王放心,我等记住了。” 奕六韩与众人同时仰脖而尽,便宣布散席。 临走前,他走过去将阿部稽搂过来,用力搂进臂膀。他和阿部稽差不多高,阿部稽略比他瘦,两个高大男人互搂着肩膀,奕六韩靠近他耳朵说道:“你放心,柳书盈我给你留着,不让任何人碰她。你今晚给我好好地搞定琪雅,听见了没有?” 说到这里,奕六韩一个劲捶打阿部稽:“你这小子从小什么都比我和勒内强,就是搞女人这点不如我们。” 阿部稽闪身一让,奕六韩见他躲过自己的拳,不服气了,又是几拳跟上,拳风霍霍,带着醉意,耍起来十分拉风。 阿部稽也跟着见招拆招,两人在厅中拳脚往来,两条身影迅捷如豹,腾挪闪转,窜高伏低,互不相让,竟是势均力敌。 “你看勒内,咱们部落逃出来的这帮女人,最美的就是泽阿依,都被勒内搞到手了。而且泽阿依和勒内的汉女,处得和和睦睦、情同姐妹。 讨女人欢心其实简单得很,无非就是多讲赞美的话,再亲一亲摸一摸搞一搞。 今晚我负责搞我的小歌,你负责搞你家琪雅,这两个女人搞定了,不怕括廓尔和沙列鲁不跟我们走……” 奕六韩一边在阿部稽的拳影中左躲右闪、起落进退,一边嘴里不断絮絮叨叨,教训阿部稽。 阿部稽出拳如风,不耐烦地断喝一声:“少说废话,看拳!” 奕六韩躲过这一拳,飞起一脚踢向阿部稽面门,阿部稽往后折腰让过,满头麻花辫飞扬而起。 一时间厅中风声呼呼,拳风带起的气劲拂动火把,满厅都是火焰摇动的光影。 厅中诸人看得眼花缭乱,都张大了嘴。 连过几十招,终究阿部稽吃亏在内力不如。 奕六韩在师父指点下练过内功,内力浑厚,数十招后依然拳风强劲。 而阿部稽气息渐乱,出拳也渐无章法。奕六韩瞅准他一个破绽,左掌变爪抓住他的左腕一拉,右臂屈肘,用肘尖向阿部稽腹部顶撞。 阿部稽连忙弓身躲开这一击,然而奕六韩内劲充足,出拳极快,右肘被化解后,左手立即沉肘,将阿部稽左臂下拉,右拳闪电般击向阿部稽下颌。 这一击,阿部稽往后仰翻倒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奕六韩怕自己伤了他,连忙上前俯身察看阿部稽伤情,忽然阿部稽一跃而起,掌风直拍奕六韩胸口。 奕六韩啊地叫了一声,蹬蹬蹬倒退数步才站稳:“好啊,你小子使诈!” 阿部稽连忙收掌,以手抚胸,躬身道:“昨日汗王刚教我们的汉人兵法:兵不厌诈。” 满厅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和豪爽的大笑声。 奕六韩也忍不住笑了,用手点着他:“好你个阿部稽,真会活学活用!” 散席后,奕六韩回到紫光宫,歌琳正冒着大雪,拢着大氅风帽,站在院子里,指挥侍卫们搬家,另有几名侍卫提着油灯照明。 “小歌这是干嘛?”奕六韩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亲亲昵昵地走过去揽住歌琳。 歌琳甩开他:“我搬到括廓尔的驻地去。” 奕六韩看着侍卫们在雪中抬着歌琳的梳妆台、箱笼,对他们喝道:“都给我站住,不准搬。” 转身拽住歌琳胳臂:“你等等,我问你一句话你再走。” “你干什么,放开我!”歌琳挣扎了几下,没挣脱,被奕六韩拽进屋。 奕六韩挥手让所有侍卫和侍女都出去,搬得乱糟糟的屋子只剩他们两人,奕六韩将歌琳的大氅掀掉,横抱起她,进入内室。 “你干什么,我现在没心情!”歌琳用力挣扎,气急败坏地骂,“你敢碰我一下,我死给你看!” “谁说我要干你,好不要脸!”奕六韩将她放在床上,坏笑。 “你才不要脸!”歌琳俏脸含羞,啐道。 奕六韩将歌琳拉到床边坐着,然后半蹲半跪在她脚边,以卑微的姿态,仰望她道:“小歌,我问你句话。” “快问!我还要搬家呢!”歌琳碧眸一横。 “在贺若部夜袭那晚我救你之前,你对我可有印象?可有注意过我?”奕六韩神情认真,一改往日嬉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十二 各展雄风 五十二 各展雄风 (今天加更,过会儿还有一更) 他突然问这样奇怪的问题,歌琳略感好奇,斜挑秀眉:“之前怎么可能注意你,我都很少去药帐那边。” “对啊,在那之前,我不过是个药奴之子,就算你来药帐,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就没怎么去过药帐那边,生病时自有医官来诊脉,有仆役去拿药。” “可是你来过药帐一次。你还记得吗?就是你母亲生病那年,你亲自来药帐给你母亲取药。那时我就在偷偷看你,你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美丽得让人心疼。” “啊……”她碧眸中终于闪烁出笑意,“坏蛋,原来你那时就开始打我的主意了。” “哼!”他也笑起来,露出洁白闪耀的牙齿,“我比那更早就开始打你的主意了。” “什么时候?” “大约你才七八岁的时候。” “啊?我七八岁的时候,你怎么有机会见到我?” “是啊,我这种身份,哪有机会去可汗金帐周围。不过,我见到你,不是在部落里。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时我们部落迁到查卡山一带。” “那时我太小了呀,不太记得了……” “嗯,那天我很早就出发,远远离开部落的草场,跑到查卡山去等师父。师父和我约好的是晚上,但我提前到了,在山上练武功、背汉语,怕师父晚上考我。然后就听到马蹄声由远而近,我爬到山石上一看,天啦,你猜我看到什么?” “什么?”歌琳的绿眸绽放好奇的光彩。 “当时斜阳向晚,血红的夕照铺满沙原。一骑马从荒漠尽头飞驰而来,扬起阵阵黄沙,沙尘中,马上的女子一头白金色的长发飞扬着,那一缕缕金色的卷发几乎长至马背,在斜阳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那是我娘!我娘是鄯善人,有一头金发,我都没遗传到她的发色!”歌琳喊起来,碧眸里有泪光。 “是的,等那马匹近了,我才发现,那金发女子身前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等她们下了马,在山下歇息,我倒吸一口凉气——那年轻女子好美!金发碧眼,皮肤雪白,容光照人,几乎让我睁不开眼。” “是的,娘亲很美,我记得……”眼泪映着烛光,从歌琳粉腮边无声地滑落,“你说的这事,我有点印象,那天好像是娘亲和父汗生气,带着我骑马出走……” 奕六韩半蹲半跪在她脚下,伸出手来,让她的泪水落在掌心:“小歌,那可能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知道部落里有一个美丽的小公主,可是那之前,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的仪仗过去。” 她叹息一声,伸手摸摸他剃光的头顶。 烛火在他眼里跳动,漾出回忆的光辉:“当那女子把怀里的孩子放在地上,我就想,世上还有比那小女孩更美的吗? 你跟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发色不同。 你是那样玉雪可爱,皮肤那样白,眼睛绿得像翡翠一样。 你们母女俩站在夕阳下,仿佛是天地间最耀眼的光芒。 后来你母亲坐下来,将脸埋在手掌里哭,你一个人被晾在一边。当时我脑海里闪过一念:把你偷走!” “啊?!”歌琳叫起来,碧眼里不禁泛起了丝丝甜蜜,“那你为什么不偷?” “后来你父汗带着侍卫来接你们母女,我知道了你们的身份。”他眼中的深情,渐渐浓得化不开,“小歌,你知道吗?从那之后,我就忘不了你了。成天丢了魂一样跑到金帐附近晃荡,不知被我阿娘骂了多少次。 而且自那之后,我就拼了命地练武,心里总有一种隐秘的渴望,练就一身本领,将来如果能被可汗所用,就可以经常见到你。 我没想过能得到你,那时的我,只想着能常常看到你,能听到你动人的声音,能呼吸你周围的气息,就已足够。” 奕六韩这段话,其实半真半假,查卡山那一面,歌琳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奕六韩根本不可能从那时就对她念念不忘。 要说念念不忘,其实是对她母亲念念不忘。那时奕六韩十五岁,正是男孩子血性方刚时,无数次自渎,脑海里想的都是歌琳美丽的母亲。 因此,查卡山遇到她们母女之事,他从没对歌琳说过。今日这番表白,是他一路上想好的,将回忆精心篡改而成。 奕六韩对歌琳生出情愫,那是歌琳长大之后的事了。大约就是歌琳母亲生病那年,歌琳来到药帐,他才发现,当年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高挑美艳的少女了,风姿不输于她母亲当年。 他对她的深情倒是不假,只是不像他说的那么久远。 说到此处,他观察她的神情,知道她已被打动,便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从她每一根指尖吻到指腹。 她被他吻得发痒,咯咯娇笑着抽回手。 他重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继续说下去:“小歌,如果没有我师父传授武功,我就不可能得到你,我们就没有今天。师恩深重,我何以为报? 小歌,我不能给小湄我的心,因为我的心只属于你,可是给她一个正妻的虚名,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也是我答应师父的。 小歌,你已经拥有我的爱,何必再去跟小湄争一个名分。” 她低下头,看着他半跪在她脚边,幽幽烛光照着他仰起的眼睛,眼里的深情快要盛不下,快要化作最温柔的水波流淌而出。 她摇摇头,悲声说道:“可是我听说,男人如果深爱一个女人,就会想要娶她为妻。” “一派胡言。”他嗤之以鼻,“你父汗爱的是可贺敦吗?整个部落都知道,可贺敦徒有虚名,失宠已久。你父汗那么爱你母亲,也没有立她为可贺敦。” “父汗专宠我母亲时,半年都不踏进可贺敦的帐篷。你呢,你哪天不去小湄的房间?” “结果如何?可贺敦勾结左贤王和娘家,害死了你父汗。” 她无言以对,咬着下唇。 他轻轻吻着她雪白娇嫩的手背,低声呢喃:“小歌,何必和小湄计较? 我爱的是你,她空有一个正妻之名,多可怜可悲。 住到玉井山之后,我就没在她那里留宿过,即使天天去看她又如何? 我的心,我的身,全都在你这里。世上还有比你更幸福的女人吗?” 他这般深情低语,半跪于地,姿态卑下,而她仿佛是他高高在上的女神,是他以卑微的姿态,默默爱了许多年的女神。 她高傲的心就这样慢慢地柔软下来。 他抬目看她,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从她的手背往上亲吻,掀起她的袖子,一点点地吻上去,那轻柔中带着挑逗的吻,宛如火星逐渐蔓延成漫天大火,将她席卷。 浑身酥软得无力再抗拒。 什么正妻,什么名分。 一瞬间,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只要沉沦在他的怀抱,沉沦在他的亲吻。 …… 云雨之后,他从后面抱着她侧躺,坚实的腹肌紧贴着她翘翘的美臀,大手揉弄她胸前的丰盈,心里想着,小歌搞定了,阿部稽,你有没有搞定琪雅? …… 阿部稽驻地。 琪雅独自在篷屋等了许久,直到屋外有踏雪声由远而近。 不一会,厚厚的棉布门帘撩开了,风卷着雪花扑进来,阿部稽高瘦的身影随之而入,带进风雪的气息和淡淡的酒气。 琪雅连忙上前,跪下替他脱靴,替他拍掉身上雪花,替他解下大氅。 这将是最后一次伺候他了吧? 这般想着,鼻中酸楚。 琪雅刚将他的大氅挂在墙上,还未转身,突然之间,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从后面包围过来,将她紧紧拥住。 一刹那间,她震惊得不能动弹,接着,无穷无尽的柔软、疼痛、甜蜜、酸楚,如海浪般呼啸着席卷而来。 他从后面紧紧地抱着她,灼热而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耳际,带来他所特有的香气。他的唇从她的耳垂滑到脖颈,久久地辗转,然后又扳过她的脸,寻找她的唇。 她将身体调转,面朝着他,踮脚仰头,回应他炽烈的吻。 她爱了十多年的男子…… 他第一次,吻她了。 她死也愿意了,死在这一刻,也心甘情愿了。 他抱起她、与她滚入床榻的时候,她已经浑身着火,巨大的晕眩感和彻骨的迷醉,让她没有注意到,一道金光从他的怀中划落,掉在床单上。 他赶紧拾起,快速塞进枕头下。 然后将头埋进她颈窝,狂热的吻顺着她脖颈蔓延而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十三 带谁去高临 五十三 带谁去高临 (第二更来啦) 风雪呼啸,雪花扑簌簌打在窗纸上。 而紧紧相贴的两人,却满身都是汗水。 激情的潮水慢慢退去,琪雅依然伏在深爱的男人怀里,许久不动,唯有手指顺着他玉石般的薄薄胸肌和腹肌,来回滑动…… 后来,她想起什么似的坐起来,在床单上寻找,借着微光,看到一滴殷红。 她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证明自己。 多年前,阿部稽、奕六韩、勒内,掏小狼回部落的路上,偶遇了沙列鲁和昆突。 沙列鲁要抢阿部稽他们的狼,勒内骂道:“我知道你有个姐姐叫琪雅,可汗的马奴们全都干过她,昨天我还在月亮湖边的大石头后看见她撅着屁股被人干……” 这段无耻的污蔑,后来一直像阴影般跟随琪雅。她喜欢阿部稽多年,但阿部稽对她一直冷淡,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这段话的影响。 游牧民族虽不像汉人那么在意女人的贞操,可是人尽可夫依然是不光彩的。 “居然还是有一点点血,都说我们这些从小骑马长大的女子,第一次不会出血呢。”琪雅故意大声说着,抬头望向阿部稽。 然而,叫她失落的是,阿部稽在侧身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琪雅问,凑过去想帮他。 他不回答,眉峰紧蹙,将整个帛枕都翻转过来,接着又往床下看。 他的神情焦躁,套上亵裤,下床提来油灯,蹲在床榻周围,举着油灯到处找。 琪雅坐在床上,伸着头,好奇地看。 忽然阿部稽一个饿虎扑食般从地上抓起什么,握在掌心,脸上表情终于舒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琪雅没看清是什么,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 阿部稽转身放回油灯,顺便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墙上皮袄的内袋里。 琪雅身体仍觉疼痛,没有跟上去看,却不依不挠地继续追问:“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这么紧张。” 阿部稽无法,只得回到床上,搂过琪雅,吻住她的唇,慢慢将她压倒在床上。 可是又一次的缠绵,并未让琪雅忘记,她痛得连连抽气,却仍未放弃地追问:“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阿部稽见她还在惦记,只得撒谎:“汗王赏赐的银耳环。” 野利人无论男女,从小穿耳,男人也戴耳环。这谎撒得不是多么高明,却也勉强说得过去。 琪雅半信半疑:“男人之间,可以赠送耳环吗?” “我不知道,他送我,我就拿着。”阿部稽不擅说谎,幸而琪雅被他搂在怀里,脸埋在他胸口,看不见他的眼睛。 “汗王对你真好,又是赠刀,又是送耳环,我都要怀疑汗王好男风了。” “……” 次日清晨,大雪初霁。 满山玉树琼枝,银装素裹,宛如琉璃世界。 奕六韩在校场带领亲兵和头领们习武。 他已经带他们练完了师父传授的刀谱,最近主攻骑马使刀,把步战刀法运用到马战中来。他令人在校场上钉了一排排木桩,木桩上挂满沙袋,将其当作兵阵,带着头领们骑马来回冲杀。 由于“草原派”和“高临派”决裂,今天早上校场只来了“高临派”。 奕六韩一见阿部稽到了,就将他喊过来,问他昨晚如何,搞定琪雅没有。 阿部稽眉峰紧蹙,将耳坠的事情说了:柳书盈送他的耳坠掉落了,琪雅问起来,他只好说是汗王送的。 奕六韩一听,气得脸都绿了:“撒个谎都不会!就说是你母亲的遗物不就好了!” 阿部稽怔在那里,心想: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奕六韩还在骂骂咧咧:“他娘的,哪有男人送男人耳环的,这要传出去,你和我还怎么混?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说是我送你的耳环?” 骂够了,才对他说:“你今晚和琪雅一起去看沙列鲁,当着沙列鲁的面,跟琪雅夫妻恩爱,我保证沙列鲁再不提柳书盈。” 阿部稽默默颔首。 奕六韩想了想,接着说:“给沙列鲁带一点礼物去,这次抢到不少瓷器、绸缎,还有上好的茶,给沙列鲁带点去。” “……嗯。”阿部稽点点头,转身正要走开。 “等一等!”奕六韩突然想起来,叫住阿部稽,“分赏给你的战利品,你都分给副头领和亲兵了吧?” “是的,大部分都分下去了。”阿部稽照实说。 “你啊你,跟我一样。”奕六韩摇头,“你去小勒内那里要一点,他那里应该还有。” 阿部稽一听,奕六韩用上了他们小时候的称呼,将勒内叫做“小勒内”。他们三个里,勒内比他们俩小两岁,个头比他们俩矮一截,以前他俩都将勒内叫做“小勒内”。 可是自从奕六韩成为穆图的侍卫,三人逐日疏远,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用这个称呼了。此刻用上这亲密称呼,说明奕六韩依然念着旧情。阿部稽甚觉安慰,冰冷的灰色眼睛里,悄然掠起了一抹亮色。 和琪雅一起去看望沙列鲁之后,阿部稽和沙列鲁的关系明显改善。 眼看姐姐和姐夫日渐恩爱,沙列鲁不再提求娶柳书盈之事。 接着,歌琳召开“草原派”会议,表示了跟随奕六韩的决心。 括廓尔一听公主放弃了正妻之位,气得捶胸顿足:“公主,你咋这么傻!谁说真爱就不要名分?哪有什么真爱?男人的爱靠不住的!” 歌琳咬着下唇,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 沙列鲁已经和阿部稽关系非常之好,早已心向“高临派”,连忙把括廓尔拉到一边说道:“括廓尔,即使汗王现在答应娶公主为妻,将来汗王认祖归宗后,他的父亲、他的族人,能答应吗?现在你怂恿公主去争一个虚名,得罪了苏夫人,将来不利于汗王的内帐和谐啊……” 劝了括廓尔,又转而对歌琳赞道:“公主为了部落前程,放弃自己的名分,这等深明大义,心胸宽广,我等佩服至极!公主,相信你这份大度,会让汗王更加爱重你!” 这样一来,括廓尔也不好再坚持,于是歌琳宣布“草原派”解散,无论阿莫敦他们带回什么消息,他们都将坚定地跟随汗王。 接着,奕六韩在玉井山举行了焚柴祭天仪式。游牧民族笃信鬼神,野利部的女巫被疏勒人掳走了,奕六韩便让琪雅在逃出来的女人里找了几个会装神弄鬼的,在仪式上跳大神,跳着跳着神灵附体,指着东南边高临方向,说野利部的希望在那里。 这样,奕六韩让一千野利融入汉人的决议,基本上全体动员成功。 然而,一千野利人虽然都同意留在梁国,梁国收不收留他们,还是个大问题。 奕六韩和张秀才起初商定的是,由奕六韩带着苏葭湄先走,去高临寻找生父,由奕六韩的生父出面,上表梁帝,将八百野利兵编入军中,剩余的妇孺、老人可以在高临当地务农,成为高临叶氏的佃农。 现在,歌琳答应让出正妻之位,却不答应奕六韩带苏葭湄走。 “可是……汗王汉语不熟,又不了解梁国内情,你自己一人去高临,这……”张秀才一听奕六韩说不带苏葭湄,不由蹙起了眉头,“苏夫人谈吐不凡,见识过人,有她襄助你,你在梁国走动才更如鱼得水。” “小湄已经主动表示留下。她的意思,让先生你与我同去,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既如此。”张秀才立即拱手道:“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这时,忽然一缕柔媚入骨的甜音传来: “汗王,贱妾愿意陪伴你去,给你做一个小丫鬟,为你浣衣缝补、端茶倒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十四 篷屋藏娇 五十四 篷屋藏娇 奕六韩循声望去,只见甘婉蘅倚在内室帘边,美目流盼,眉黛横春,浅笑盈盈的玉颊,露出两粒醉人的酒窝,似乎有淡淡的桃花芬芳弥漫在她曼妙身姿周围。 “光是浣衣缝补、端茶倒水可不够哦……”奕六韩嘻嘻笑着。 甘婉蘅顿时飞霞扑面,娇羞无限,纤纤玉手拈了一张锦帕,半遮娇颜,声如流莺轻啭:“贱妾早就说过,愿为汗王做牛做马,任由汗王驱使……” 任由驱使…… 这话引发的各种暧昧想象,撩得奕六韩欲-火-升-腾,想到这一路去高临,有如此美人相伴,当下冲口而出:“行!行!婉儿陪我去吧——先生以为如何?” 张秀才一脸黑线,心想,你还问我作甚,我看你都已经神魂颠倒了。 张秀才是知道甘婉蘅的媚术的,当初洪老二在日,这甘婉蘅就是中天夫人,独占恩宠。另外四个夫人,基本上形同虚设。 后来奕六韩攻下玉井山,俘获了甘婉蘅,当晚庆功大宴上,歌琳让他将甘婉蘅逐走,他只得走过去对甘婉蘅说:“你去张秀才那里躲着,别让公主看见。” 奕六韩其实是希望张秀才把她要了,这样他就少了麻烦。可是后来张秀才告诉他,甘婉蘅来的第一晚就明明白白对张秀才说:“我是汗王的女人,汗王让我在你这里暂住,以避公主的锋芒。将来他还会把我要回去。” 这样一席话说出,张秀才哪里还敢对她有非分之想。 他听到张秀才转述甘婉蘅这番话,也是无可奈何,由得她去。 后来,他常到张秀才这里商议前程,或者在张秀才指导下汉人的兵书,有时他会带苏葭湄一起来,但凡苏葭湄也来,甘婉蘅就规规矩矩坐在内室,苏葭湄会进去跟她聊几句,她总是毕恭毕敬地逢迎她。 如果他不带苏葭湄,自己一人来,甘婉蘅就袅袅娜娜从内室飘出,带来一阵醉人的香风,纤纤玉手奉上一盏香茗,娇滴滴的声音犹如莺啼燕啭:“汗王歇一会儿,喝一碗茶吧。” 他怕惹麻烦,不怎么搭理她,但她总在他周围转悠,那纤细的腰肢、饱满的胸脯、婀娜的身影、来去间的阵阵香风,他没法视而不见。 每次离去时,她都殷切相留,笑靥如花:“汗王尝尝我的厨艺吧!” 他都冷然拒绝:“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小歌和小湄都饿着肚子等我。”言毕断然离开。 他离去后,她总是倚窗而望,眉间笼着轻愁。 之后有一天,奕六韩读完兵书,和张秀才聊天,张秀才说到南唐烟柳画桥、十里荷塘,奕六韩心向往之。长于大漠草原的他,从未亲眼见过烟雨朦胧、芳草长堤的江南景致。 张秀才还说到南唐都城淮陵,彤阳河上灯火璀璨,妓舫穿梭,佳人倚栏,轻挥彩袖。 “妓舫是什么?”乍一听到这个陌生的词,奕六韩十分好奇。 张秀才便解释了。 奕六韩一听,只要上了妓舫,便可以倚红偎翠,温香软玉抱满怀,饮的是玉露琼浆,鼻端萦绕着脂粉熏香,耳畔听的是靡靡之音,就此醉倒在温柔富贵乡。 “靡靡之音是什么样的?”奕六韩听得两眼放光,口水直流,抓住张秀才一个劲追问。 张秀才其实也没亲身去过,只听人说过,据说最流行的一首叫做“十八摸”。 奕六韩大笑:“歌名便叫《十八摸》?为何只摸十八下?哎,如果真是起伏有致的美人,十八摸太少了吧,八十摸才过瘾呢。” “景亮,你就信口胡诌吧。”甘婉蘅忽然撩帘而出,娇笑盈盈,叫着张秀才的表字,且羞且嗔,“谁说靡靡之音是指《十八摸》这种下三流的歌?” 张先生尴尬地笑笑。 奕六韩一直刻意不理睬她,此刻聊兴正浓,亢奋之下,生性顽皮的他,也就放下了一直以来刻意的疏远,笑着问她:“那是什么歌?莫非你懂?” “我不仅懂,还会唱呢。”甘婉蘅嫣然一笑,露出腮边两粒酒窝,甜美得如有香气从她笑容间溢出,“我祖母是祖父当年随军征南唐掳来的,她会唱江南小曲,我母亲过世早,是祖母将我带大。” 言罢,不等奕六韩说话,自己便唱了起来,手拈绢帕,一边唱一边轻舞。 她的歌喉展开的瞬间,奕六韩一震。他听惯了草原上高亢嘹亮的歌声,乍一听到如此轻柔婉转的歌声,只觉心里微微颤动,一种说不出的温软蔓延全身。 那嗓音美极了,宛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又如空山灵雨、月夜飞花,说不尽的空灵,清澈,剔透。 而唱歌的女子,轻舞曼回,裙袖飘摇,无需妆容的素颜,天然白里透红。樱桃小嘴不点而红,一边娇媚翘唇、吐露清音,一边笑意微扬,露出颊边甜美的酒窝,娇艳含情,顾盼生辉。 那股媚态,合着她醉人的嗓音,直叫人骨酥体软,恍惚迷惘,不知身在何处。 一曲唱罢,奕六韩和张秀才都大张着嘴,呆呆地看她。 奕六韩突然头往下,“咚”地撞到书案上,闷头大呼:“他娘的,真好听!原来这就是靡靡之音,靡靡二字,我算懂了,我亦靡靡也!” 甘婉蘅以绢帕掩嘴,笑起来。 奕六韩正好抬起头,指着她喊道:“你,笑起来别遮嘴,你们汉族女的干嘛都要遮着嘴笑?像你有这么美的酒窝,笑的时候更不要遮嘴了。” 甘婉蘅闻言,分别以两指轻拈绢帕两角,从脸部慢慢横移开,娇颜从绢帕后悄悄露出,笑靥如花,酒窝甜美。 这动作古灵精怪、娇俏妩媚,看得两个大男人神魂颠倒,几乎不能自持,恨不能揽佳人入怀,狠狠亲吻她脸上那对甜如蜜酒的笑窝。 从这天起,奕六韩对甘婉蘅的态度变了,从之前的拒之千里,变得暧昧了。 他态度的变化,一点一滴都没逃过苏葭湄的双眼。 这次,他定下了由甘婉蘅陪他一起去高临,甘婉蘅特意叮嘱他和张秀才:“千万别让苏夫人知道,她若知道了,必不答应。” 奕六韩大大咧咧一笑:“你放心,小湄最大度了,你藏身此处的事,只有她知道,她一直替我保密,都没让小歌知道。” 甘婉蘅抿嘴笑着摇头:“汗王,女人最懂女人,你若想带我,就听我的,此事在我们走之前都得保密。” 奕六韩只好答应了她。 然而,一日苏葭湄来到张秀才处换书,她一直在张秀才这里借书看,看完过几天又来换另一本。 拿了书,她走进内室,甘婉蘅忙起身让坐,并端来茶点。苏葭湄见甘婉蘅在绣一件诃子,就和她讨论了一会儿绣工,手把手教她最难的平金绣。 金线不够了,甘婉蘅忙起身打开衣箱去拿线盒。 就这一瞬间,苏葭湄瞥见甘婉蘅的衣箱上层,摆了一摞春装,从内衣到外衫到袜子,码得整整齐齐。 苏葭湄心中疑惑:大冬天的,为什么把春装放在最上层?照理说,不是应该把常穿的放在上层吗?离春天还有一两个月呢,为何就把春装整理出来了?莫非…… 一道闪电掠过苏葭湄头脑:莫非她要去南方? 奕六韩的行期定在半个月后,那时南方已经是春天了。 难怪……难怪我问夫君,除了张秀才,还带什么人走,他的眼神那么躲闪。 苏葭湄心头扑通直跳,她不敢相信,奕六韩不带她,不带歌琳,竟要带甘婉蘅?!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骤然像被利爪穿透。 他们竟都瞒着她! 当初夫君让甘婉蘅给她当侍女时,她曾试探过她,甘婉蘅说得那么动听:“婉儿绝无非分之想,只愿从此得在夫人身边备役洒扫,安稳度日,于愿足矣。” 如今看来,当时甘婉蘅只怕就心存不轨,只是初来乍到,不敢轻举妄动,先在她身边做个婢女,将来有朝一日爬到男主人床上了,生米煮成熟饭了,苏葭湄也无可奈何了。 这样想着,苏葭湄越想越生气,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依旧手把手,柔声细语教甘婉蘅绣活。 然后拿了张秀才的书,带着唐虞慢慢往回走,离开之前,她站在张秀才篷屋外的溪涧边,看着溪流水花轻漾,又朝溪水来的方向看了看,侧首问唐虞:“那边过去就是括廓尔驻地吧,李元秋她们都是来这里浣衣吗?” 唐虞回答:“应该是,她们那里的溪水结着冰,而且她们离这里最近,不可能到我们北麓那条河去,我和书盈从来没在浣衣时遇到过她们……” 苏葭湄点点头,任犹带寒意的河风吹在脸上,一丝冷笑慢慢爬上紧抿的唇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十五 东窗事发 五十五 东窗事发 (谢谢打赏的童鞋,今天加更) 奕六韩的行期定在年节之后,野利人的年节比北梁稍晚。 过完年节,下了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这日,阿部稽训兵练卒至晚方归。 途经一片树林,这是他每次从校场回家的必经之地。林中静谧,月光如洗,林间雪地无人踏过,月色清辉从铺满积雪的树梢,一直流淌到洁白一片的雪地。 忽然,一道修长袅娜的身影,宛如空谷幽林里的仙子,缥缈现于玉树琼林间。 她一身素净的藕色袄裙,曳地长披风迤逦于雪地,整个人仿佛一束月光。 他蓦然呆住,不知此情此景,是梦是真,眼前之人,是仙是妖。 半晌,他才令身后亲兵们先到林外等他。 雪月交辉,风吹动她素衣飘展,像一朵盛开在雪地的雪莲花,洁白,轻盈,柔美。 她在这里等了他许久,今日是夫人特许她不用服侍,让她来这里等他。 这些日,他与琪雅出双入对,恩爱甚笃。 前几日年节,汗王举行大宴,他和琪雅并肩而坐,不再像上次大宴那样,对她深情凝眸。 有次她正在擦拭夫人的妆台,无意识地停下手中动作,怔怔发呆,眼神迷惘凄楚。 夫人看在眼里,对她说:“书盈,你不用担心,我听汗王说了,这都是汗王的策略,阿部稽对你的心不会变的。” 她垂首低声道:“是,夫人,我明白。” 苏葭湄摇摇头,知道她还是不放心的,便给她半日假,让她去他回家必经之地等。 尽管心中有这么多的疑惑,尽管在这苦寒凄冷之地等了许久,然而,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一切的怀疑、哀怨、委屈,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目光交汇的刹那,她就彻底懂得了他。 “书盈……”他靠近她,俯身凝视她,用刚学会的汉语唤她。 他唤她的名,好像在唤“许应”,生涩然而满含深情,带着他所特有的低沉嗓音,听在她耳中,竟是无比魅惑,无比动情。 “对不起……”他用刚学会的汉语,对她说,反复说了两遍,“对不……” 第二遍时,她用纤纤玉指,按住了他的唇,摇了摇头,眼中含满了泪。 他跟她说对不起? 这个男子,他刚才带着亲兵们从林间走来时,一边走一边指点他们武功,他比划拳脚的样子英姿勃发,高瘦的身影、专注的神情、英武的气势,有如天神一般,摄人魂魄。 这样的男子,居然跟她说对不起! 她死也值了,死也值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无论你怎么做,我柳书盈,都是你的人,至死靡它……”她一直跟着夫人学野利语,这段话用野利语说出,虽磕磕绊绊,然而深情无限,轻柔语声中带着金石般的坚定。 真是奇怪的两人:一个是野利人,却用汉语说话;一个是汉人,却用野利语说话。 这样奇怪的交流,却仿佛心有灵犀,彼此间只觉无穷无尽的爱意,在体内奔腾流动,想要寻找出口喷泄而出。 于是他将她摁在树干,不顾一切地吻她。 树枝晃动,树上积雪纷纷扬扬飘落,映着澹澹月华,像一层银线织就的轻纱从天洒落,笼罩着热吻中的二人。 直到林外有隐约的嘈杂声传入,两人才依依不舍分开。 他呵斥了一声:“什么事?” 一名亲兵从林外跑入:“禀告头领,琪雅夫人派人找您。汗王和公主不知因何闹起来,紫光宫派人来叫琪雅夫人去调解。” 柳书盈听懂了,眉间染了忧色:“会不会和苏夫人有关?我要回去看看。” “我送你。”他的汉语讲得缓慢,一字字吐出,更觉不容抗拒。 “被看见了怎么办?”她知道无法拒绝他,只担心地问了一句,她用的是野利语。 “我自有分寸。”他牵起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传递给她温暖而安定的感觉。 于是她不再多问,与他手牵手走出林子。他不让亲兵跟着,蹲下来将她背起,专挑陡峭山路而行,一路没遇到行人。 是夜月色极好,清明如水,泻满山间。 他背着她,运起汗王传授的轻功,在月光里攀岩越壑。 铺满积雪的弯曲山道,像雪白的缎带无止无尽,月光下结冰的山涧银光粼粼。一株株玉树琼枝,洒满月华,流光旋转,从她视野里掠过。 夜风拂过鬓发,风里有清雪与山林的清新,还隐隐能听见马鬃琴声,缥缈悠远。 她趴在他背上,抱着他脖颈,鼻端盈着他独有的体香,只希望这个甜美的梦,永不醒来。 他一直将她背到紫光宫所在山坡的背面,然后翻过山坡,从紫光宫后坡下来。 刚放下她,又忍不住捧起她的脸,深吻。 这里地处紫光宫后院,是茅厕所在,不时有粪便的臭气飘出,前院传来嘈杂的吵闹声,两人却浑然不觉,吻得如痴如醉,深深沉溺于彼此的气息中。 他们在这里吻得如火如荼时,前院正闹得沸反盈天。 事情经过是这样。 阿部稽刚刚解散士兵、带着几个亲兵边走边指点武功、正要走入林中遇到柳书盈的时候,奕六韩也刚刚练完他手下的兵马,走回紫光宫,也与亲兵们一边走一边讲练兵阵。 这时,他远远看见紫光宫前院的雪地上,歌琳双手抱臂,披风猎猎,高挑的身影,气势汹汹地立在那里,如一株狂风中的白杨,浑身散发着凌厉的怒气。 她的脚边蜷着一个嫣红的身影,衬着雪地,越发像一朵被撕碎的花瓣,凄然坠于雪地。 奕六韩瞬间便明白了,那一刻,亲兵们看见汗王做了一个动作:他想拔腿就逃。 当然他没有逃,转着脑袋问几个贴身侍卫:“我该怎么办?快!快帮我想办法!” 几名心腹侍卫面面相觑,忍不住笑起来。 “居然还笑?你们这帮混小子,快给我想办法!”奕六韩磨牙捏拳,作狰狞状。 “要不汗王就不要承认?咱们野利人看汉人,都是一个长相,公主也只见过她一面,想必记不清楚。”一名侍卫道。 “真的吗?你们觉得公主会记不住?”他问那名侍卫,又环视众人,“若是不承认,反咬一口说公主弄错人了,会不会太无耻?” “额……”众人面色踟躇,暗暗好笑。 歌琳看见奕六韩和亲兵们站在山道上,围成一个圈商量着什么,就是不进院子来。 月色皎洁、雪光明亮,歌琳眼力又好,将奕六韩和亲兵们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深爱的男人脸上那熟悉的惫赖表情,让怒火腾腾的歌琳,心中是又气恨又心动,她立时警觉地提醒自己:该死的男人又要耍花招了,这次我不能被他糊弄过去! 当初庆功大宴上,奕六韩曾对歌琳保证甘婉蘅已被赶走,歌琳说:“如果你骗我呢?” 奕六韩说:“那你就罚我为你刷恭桶呗!” “如果让我发现你窝藏了她,你就让小湄走人!怎么样,答应我吗?” “好好,我答应你!” “说话算数?” “算数!” “绝不食言?” “绝不!” 言犹在耳,却没想到,他在骗她。 有几个傍晚,歌琳在回紫光宫的山道遇到奕六韩,他哼着陌生的小曲,脸上有异样的光彩,她奇怪地问他,在哼什么曲子?为什么自己暗暗发笑?他总是一愣:“啊?是吗?我在笑吗?” 现在想来,竟是刚刚和这贱货幽会回来。 说是去读兵书,却原来是去幽会,是去听那贱货唱歌! 而她被蒙在鼓里,被骗得好苦! “小歌!”他终于走过来了,涎着脸,堆满讨好的笑,雪月光辉里,一口白牙闪耀着玉璧般的光华,俊美迷人,“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好,我看你如何解释。”歌琳见他从走过来,目光就一直凝视自己,并不曾落于蜷缩雪地的甘婉蘅,心中的怒火因此弱了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十六 婉儿被逐 五十六 婉儿被逐 (第二更来啦) “当时你不是让我赶她走吗?我确实让她走了。可是,张先生对她有情,大宴散后,张先生下山去追她,将她带了回来。我便将她赐给张先生,做了张先生的女人。” “放你的屁!”歌琳柳眉倒竖,急怒交迸,“我和括廓尔进屋时,明明看见张秀才和她是分房而睡的!” “那是因为他们最近失和了!” “真的吗?她既然是张秀才的女人,为何你一去,她就唱曲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汉人习俗,凡有贵客,就把自己的女人叫出来唱歌。” “放屁!哪有此等习俗?咱们草原上如果有女子对谁唱歌,那就是在示爱!” “汉人的风俗跟咱们不同!你不信?不信你可以问……”奕六韩转着头看,“让你跟我学汉语,你也不学。” 奕六韩目光落在歌琳身后一人身上:“括廓尔,你不好好学汉语,对我的家务事,倒热心得很。” 括廓尔对奕六韩躬身行了一礼,铁铸石雕般的脸硬邦邦的毫无表情。自从奕六韩开始教头领们汉语,就数括廓尔最不认真,学得最差。 奕六韩转回头,看着歌琳:“在场的这些,懂汉语的,你不信任。你信任的,又都不会汉语,我如何证明给你看。这样吧,让人把琪雅叫来。” 琪雅被叫来后,歌琳先问她:“今天早上伊布的女人来找我,说她去溪涧浣衣时,听见那个张什么的屋子里,传来女人的歌声。这事你有没有听说过?为何不早告诉我?”(伊布是括廓尔的副头领之一) 琪雅摇头道:“我可不知道,我又不去那一带的溪水浣衣。” 歌琳懒得追究了,让琪雅去问张秀才,并叮嘱道:“不可仅听他一面之词,要他拿他们汉人的书作证据。” 琪雅和张秀才对话时,歌琳歪着头看,嘴角含一丝嘲讽,心想,琪雅的汉语居然说得这么好了。 问明张秀才,琪雅走回来:“张先生说汉人确有此俗,他可以在书上找到佐证。公主,我认识一些汉字,可以去张先生那里帮你看看,书上是不是有写。” 歌琳见琪雅如此说,以为奕六韩这一点并未骗她,心中稍觉安慰。 也许是自欺欺人吧,她宁可相信这是汉人的习俗,也不愿承认她爱的男人,以读兵书为借口去私会女人。 “好,就算她是张秀才的夫人,你还是背弃了承诺。”歌琳转过身,目光直射到奕六韩脸上,凌厉逼人,“我和你说好,如果我再看见这个女人,就让小湄走人。你当时答应了我,说你绝不食言!” “这就是我为什么把她藏起来,不让你看见的原因。小歌,我答应你这句话时,没想到张先生会去追她回来。后来既然得知她是张先生的意中人,我又怎么可能再赶她走。”奕六韩迎视歌琳。 “不,你唯一能做的,是信守承诺,让小湄走。” 歌琳碧眸扬起,姿态强硬。 “我若让小湄走,便背弃了对师父的承诺。” 奕六韩眼里的坚定亦无一丝动摇。 “好,那么我走。”歌琳转身喝道,“括廓尔,帮我搬家,我住到你那里去。等阿莫敦他们带回消息,我们回草原去投奔迭次部!” 她一掀大氅,正要启步,奕六韩拽住她胳臂将她拉回:“小歌!不要再闹了!一会说留在梁国,一会说回草原,你这样反复无常,对括廓尔手下的人马,是极不负责任的!就你这样,还想统领兵马、复兴部族?” “我反复无常还是你反复无常?你答应赶走这女人,结果把她藏起来,说是读兵书,其实是和她幽会!” “小歌,我不是都已经给你解释清楚了吗!”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就因为我长得俊?” “就是不信!你让她走我才信!” “她是张先生的女人,我凭什么赶她走!” “还想骗我!抱着你的大腿不放手、哭喊着要做你的女人,这种贱货,张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歌琳眼里满是悲戚与失望,“奕六韩,你还想留着她吗?我告诉你,她不走,那就小湄走,她和小湄都不走,那就我走!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她疯了一样在他怀里挣扎,满身银铃叮当作响,碧眸里闪着疯狂的怒火。 “小歌,小歌,你听我说!”他将她钳得动弹不得,大声跟她解释,“这时赶她走,天寒地冻、荒无人烟,她会饿死、冻死或者遭遇寇匪,你知道吗?” “她冻死还是饿死,关我屁事!”歌琳身子动弹不了,拼命摇晃脑袋,满头卷发如飞云乱絮,口水鼻涕眼泪喷了奕六韩一脸一身,“男俘虏你全杀了,女俘虏里缺胳臂断腿的,你也全杀了。没见你对那些俘虏有多少怜悯,倒对这个女俘格外仁慈,还不是因为你喜欢她!你喜欢她!我好几次遇到你,你都在哼她的歌,脸上带着笑,你和我在一起都没那样笑过!” “小歌,我和你在一起没笑过吗?” “没像那样笑过!” “那样笑是怎么笑?”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那样笑!” “我以后不那样笑了,行不?我该怎么笑,都听你的,行不?” “你还想留着她?我告诉你,奕六韩,你别想再留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不放开我是吧……”歌琳疯狂甩头,厉声大喊,“括廓尔——把那个女人给我赶出玉井山!” “是,公主!”括廓尔一按胸口,走过去。 “括廓尔,你给我站住!听到没有!”奕六韩怒喝。 然而,括廓尔根本不听,拎起雪地上蜷着的甘婉蘅,拖着她往前走。她的嘴被布条绑着,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嘤嘤的声音,就像一只黄莺鸟被巨手用力攥着发出的声音。 奕六韩听着那凄惨的声音,有微微的心疼,低头却看见歌琳碧眸里的得意,那得意里,包含了对括廓尔忠心的得意。 奕六韩咬牙强忍怒火,“小歌,我让她走!你让括廓尔放开她!” “你心疼了?”歌琳斜挑眉目,红唇勾起妖娆狠辣的笑,“偏不让括廓尔放开她,你待如何?” “好吧,小歌。我答应你,让她走。”奕六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是,我从公库里拨一些银两给她,再给她一些厚衣裳和干粮带在身上,可以吗?” “你别给我耍花招,让括廓尔跟着一起去拿衣裳和干粮!”歌琳眼中翻起厉光,“我告诉你,奕六韩,我会让括廓尔把她扔到东北方的荒山里去,你休想再见到她!” “好,好,只要你开心。” 他转而命令侍卫去开公库,拿些银两给甘婉蘅,再吩咐另一个侍卫拿了一些干粮来,又吩咐张秀才带括廓尔和甘婉蘅回家收拾衣裳,最后叮嘱了括廓尔一声:“别对美女那么粗暴,给她松绑吧。” “不行!括廓尔,别松开她!那贱货最擅长抱着男人大腿哭喊。”歌琳厉喝。 奕六韩无法,只能对着甘婉蘅背影,默默说了一声对不起。 歌琳踮起脚,用力将他的头扳过来:“还在看她!不准看了!” “我没看她,别扭我脖子!”他惨声大喊,“小歌我算怕了你!以后再没有女的敢给我唱歌了。” “还唱歌?多看你一眼,我都要杀了她。”歌琳霸道地揪住奕六韩衣襟,碧眸凶光迸射,咬牙切齿,像极了一头发狂的小母兽。 奕六韩吓得举起双手,转脸对琪雅说:“琪雅你以后可别看我,小心公主杀了你。” 然而琪雅并没听见,她的眼睛望着另一个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十七 惹火的正衣冠(1) 五十七 惹火的正衣冠(1) (谢谢小燚又打赏了,今天加更) 奕六韩和歌琳顺着琪雅的目光看去,只见柳书盈一身藕色袄裙、玉色披风,淡雅轻盈地立于雪地。 洁白的雪地反射着月华,淡淡的一层银光将她笼罩。 她脸上带着梦幻般的表情,眼神迷蒙,唯有嘴唇,鲜红微肿宛如熟透的樱果。 这样美艳夺目的柳书盈,他们从未见过,清雅与妖媚交织,宁静的幸福与火热的爱欲,同时从她身体里焕发。 柳书盈没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只是梦游般走来,怔怔地望着这里挤满的人群。望着两名侍卫走过去;望着张秀才捋着颔下短须、摇头叹气走过去;望着括廓尔押着一个口绑布条、哀哀啜泣的女子走过去。 等他们都走过去了,柳书盈梦幻般的神情才猛地苏醒。 ——她看见了琪雅。 刚与阿部稽在屋后疯狂热吻,如痴如醉,难分难舍,唇齿间还萦绕着阿部稽的气息,她就这样迎面撞见了阿部稽的妻子。 那一刻,她忽然无颜面对琪雅,躲开了琪雅的目光。 她想要收敛浑身上下散发的热恋光芒,然而,那光芒实在太夺目,她顺着房檐走回屋子时,琪雅一直盯着她。 不仅琪雅一直盯着她,奕六韩和歌琳搂抱在一起,也惊呆了,都盯着她。 她进屋之后,连苏葭湄和唐虞都惊住,怔怔看着她。 “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看我……”柳书盈低低发问,深垂了头,惶然无措。 唐虞掩唇而笑,拉着柳书盈衣袖,将她带到镜台前,指着镜中的她:“你自己看看。” 铜镜中映出的女子,清秀容颜微带红潮,双眸闪亮,红唇鲜艳饱满,如花怒放。 柳书盈低低叫了一声,羞不可抑。手按上嘴唇,红肿的嘴唇轻轻一碰,就有微微的疼,然而那疼是甜蜜的,带起一阵强烈的心动,阿部稽的气息又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心里霎时溢满柔情。 苏葭湄托腮坐在书案边,静静望着柳书盈,一向冷漠的眼睛,亦染了浓浓暖意。 “你刚才遇到他妻子了吗?你这嘴唇,太明显了,他妻子会不会怀疑啊?你觉得她会怀疑吗?你看琪雅是什么表情?”唐虞一个劲地追问柳书盈。 “唐虞,你嘴紧一点。”苏葭湄柳眉轻颦,“书盈去见阿部稽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汗王就要走了,汗王不在时,若沙列鲁那帮人闹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夫人放心,我能跟谁说?那些汉女,我现在也就跟兰茵还走走。兰茵是个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头,我就算跟她说,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啊,不,我没跟她说过。我今天都没遇到她,上哪说去……”(兰茵,勒内的汉女) 唐虞絮叨不休,苏葭湄以手撑额,一脸无可奈何。 柳书盈等唐虞说话换气、还未开始下一段话的间歇,过来跪在苏葭湄身边,向她道谢:“多谢夫人准我假。” “跟我还客气什么。”苏葭湄扶起她来,细看她,眼神柔和,“我说的没错吧?” 柳书盈重重点头,眸中满是感动与幸福。 苏葭湄曾告诉柳书盈,阿部稽跟琪雅突然变得恩爱,都是奕六韩的策略。 柳书盈虽然也愿意相信,却仍是终日神思恍惚,愁绪萦眉。于是方有今日,苏葭湄特意准假,让书盈去见情郎。 柳书盈正要起身,突然想到今晚自己沉浸于幸福,都没有关心一下别人,于是忙问苏葭湄:“刚才我看见括廓尔头领押了一个女子出去,那是……” 苏葭湄还未答话,唐虞激动万分地嚷开了:“那是甘婉蘅,她藏身张秀才处的事被公主知道了,将她撵走了。还记得甘婉蘅过去就曾以歌喉,献媚洪老二吗?如今她又如法炮制,汗王一去张秀才那里,她就唱歌,结果被去溪涧浣衣的野利女人们听见了,禀告给公主……” 唐虞呱啦呱啦说个不休,柳书盈只听不语,她从不随便在人后说是非。 唐虞滔滔不绝说了很久,最后终于歇下来时,柳书盈叹息了一声:“到处冰封雪冻,她孤身一人,下了山能去哪呢?” 唐虞不敢附和她,偷偷瞥了苏葭湄一眼。 苏葭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手撑额头,埋首在书页中。 唐虞心中有一抹疑惑掠过:前几日,她陪苏夫人去张秀才家还书。夫人和张秀才聊经史,言语投机,一聊就是一下午。 她站在窗边百无聊赖,后来她看见几个野利女人到溪涧边浣衣,这时,她听见夫人说口渴了。 甘婉蘅端来茶水,夫人随口说道:“婉儿,我听汗王说,你的歌声极美,为何你只唱歌给他听,从不唱给我听?” 甘婉蘅一向在苏葭湄面前毕恭毕敬,听了此话,自然不敢违逆,当即问苏葭湄想听什么歌。 苏葭湄点了几首歌,甘婉蘅便如新莺出谷般唱了起来。 唐虞看见,开着的窗户外,那几个浣衣的野利女人都抬起头向这边望过来。 不过,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那些野利女人常去那一带浣衣,甘婉蘅又多次向汗王献歌邀宠,被人发现是迟早的事。 或许根本就和夫人无关。 再说,篷屋藏娇之事,夫人一直为汗王保密。何必在汗王即将出发时,突然泄密呢。 唐虞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自嘲地摇头笑笑,不再深想。 甘婉蘅被赶走后,奕六韩到张秀才这里来读兵书,有时候会忽然叹口气,怔怔地望着甘婉蘅的房间发呆,眉宇间微带惆怅。 不过,随着行期渐近,他也就不再去想了。 行前,他举行了正衣冠的仪式。 要成为汉人,首先当正汉族衣冠。 他已经蓄发两个多月,从前剃光的头顶,已经长了一层两寸长的头发茬,又粗又硬的发茬,摸上去像野猪的毫刺,每次云雨之时,歌琳习惯性地摸他的头,都被扎刺得手心发疼,于是兴味索然地吼他:“我不要你留发,我爱的是那个头顶光溜溜的男人,我喜欢摸他光溜溜的头顶。” 便将奕六韩从身上推下去,翻身朝另一边睡。 奕六韩无法,去扳她的脸,柔声下气地哄她,用尽他一贯的嬉皮和戏谑,她却大发雷霆,暴躁地推开他,用脚狠狠踹他,或者干脆披衣起身,下床走开。 他无法,只得自己解决被中断的欲念。 然而,和歌琳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葭湄每日都在关注他头发的长势,像培育树苗般,每天目光都要在他头顶逡巡片刻,发现长势喜人,便黛眉舒展、杏眼带笑:“夫君的头发长得真快,再过一阵我可以帮你束发了。” 她的手抬起,大概是想摸摸他的头顶,却在半空凝住,放下。 正衣冠这日,歌琳拒绝参加,括廓尔也没来。 只来了四位头领和副头领们,仪式就在紫光宫的院子里举行。 门帘低垂,头领们恭恭敬敬等在前院。 早春上午,玉井山云雾缥缈,院子里依稀还有残雪,雪上布满细碎的小洞,那是钻出雪地的草芽。 奕六韩在苏葭湄的房间里,由苏葭湄为他束发、换装。 自从奕六韩去高临的事定下,苏葭湄就开始给他做全套的汉服。从里衣亵裤、中衣中裤、到外袍鞋袜,一样一样都是她夙兴夜寐、亲手缝制。 她手巧过人,裁衣缝纫的技巧常人难及,为奕六韩缝制汉服时,头领们的汉女夫人们常来观摩学习,她们也在为自己的男人裁制汉服。 一日,苏葭湄看见柳书盈在偷偷裁衣,眼里顿时闪过顽皮笑意:“书盈这是在给阿部稽做衣裳吗?” 柳书盈面颊一红,低了头笑而不语。 苏葭湄伸头看了看,用手比划道:“你家阿部稽,比我家汗王瘦一些吧?个头似乎是一样高……我也喜欢这种方棋纹,不过阿部稽比较瘦,你可以在棋格中间补绣一些花卉,这样可以增加视觉上的丰满感……来,我教你……” 两个无法与心爱的男人肌肤相亲的女子,就这样日夕对坐为心爱的男人做衣,仿佛抚摸着他的衣服,就像抚摸本人;拥有他的衣服,就像拥有本人。 这种带着忧伤的美好,唯有她们两人能体会,窗外春气渐暖,残雪融化的溪声如音乐盈耳,柔和的阳光斜射进篷屋,两个女子就这样心间荡漾着恬静的涟漪,整日地一起做衣服、鞋袜。 唐虞承担了更多的室内家务,常常一边笑眯眯看她们,一边在旁边走来走去、唠叨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家常。 话多如她,此刻苏葭湄给汗王换装时,她和柳书盈垂手站在帘外,也一声都不敢出。 起初苏葭湄将全套汉服放在床上,将帘子挂下,留奕六韩自己在里面穿,她回避了。 然而,她刚走出帘子,奕六韩在里面喊她:“小湄快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十八 惹火的正衣冠(2) 五十八 惹火的正衣冠(2) (第二更来啦) 她掀帘而进时,骤然看见他的裸-身,羞得立刻捂上眼睛,莹白的脸红得喝醉了一般。 他却毫不介意,大大咧咧地喊着:“这他娘的怎么穿?” 他挥舞着亵裤,将她的手从她脸上拉开,着急地问。 梁国人的亵裤和野利人的亵裤是不同的。 游牧民族因为自小长在马背,男子穿在最里面的亵裤都是有裆的。梁人的亵裤没有裆,而是用一块叫做绕曲的兜裆布,绑在亵裤上用来兜裆。 面对如此复杂的亵裤,奕六韩也是没辙了。野利男人大概没人知道怎么穿,总不能将张秀才叫进来帮自己穿内裤。 只能求教小湄了。 手被他拉过去,眼睛却不敢往下看,苏葭湄只能盯着他的脸,接过他递过来的亵裤和绕曲,在手里比划着,教他怎么穿。 她的脸越发烫得如同火烧,脑子里一阵阵发晕,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 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穿,她迅速转过脸去,谁知他又在那里喊:“这从哪里绕上去,我是不是穿反了?喂,你他娘的帮我看看!” 苏葭湄只得转过脸,还是不敢往下看,看着他的脸,说道:“有系带的是在前面……” “我没看到什么系带!你帮我看一眼行不,别看我的脸,看下面!”他大呼小叫,近在咫尺地跟她眼瞪眼,“我俩是拜过堂的夫妻,我他娘都抱着你睡过十多晚,你羞个啥?” 拗不过他又喊又吼,她低头迅速看了一眼,飞快抬目,颤声道:“你穿反了……” 他只好唰地脱下重穿,她闪电般转过头,表情几乎要哭出来,秀气的柳眉紧蹙着,可怜巴巴地咬着唇,满面绯红,全身绷紧站在那里,连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他一边重穿,一边瞥见她的模样,一下子情潮大涌,心动不已,某个地方霎时剑拔弩张。 他一紧张,手一抖,那绕曲更是系不上去,急了:“这他娘的,你们汉人怎么连亵裤都这么复杂,跟你们的心思一样,尽是弯弯绕……” 他骂骂咧咧地,想以不断的怒骂来分散注意力,然而无用,某处依然昂扬着。 他越发系不好那道绕曲,忙活了半晌,最后她忍不住问,声音可怜至极:“你穿好了没有?” “没有。”他说,声音绝望,“你帮我穿,小湄,求求你。” “要不你就穿你们野利人的亵裤,反正穿在里面也看不见……” “不行不行,我要从内到外地变成汉人……” 说着,他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引过去。 她将脸拼命扭着,手一触到他膨胀的某处就浑身过电,几乎晕过去,哆哆嗦嗦地摸索系带,摸来摸去找不到,只好将目光也移过去,总算将那两条细细的带子扯出来,系在他的腰间。 他浅麦色的六块薄薄的腹肌,美得炫目。她的目光被粘住片刻,才又再次侧转到一边,用轻得发颤的声音说:“穿好了。” 他长舒一口气:“剩下的都你来帮我穿吧,不然这搞下去,头领们在外面要等得不耐烦了。” 她只得拿起床上剩下的衣物,从里衣,到中衣,到外袍,到鞋袜,一样样地为他穿好、系好、拂平。 最后才是束发戴冠。 他坐于床沿,她跪在身后,将他脑后的长发全部往上梳,她手巧,巧妙地将他脑后的长发,在头顶编了数排极细小的麻花辫固定住,以此覆盖住头顶的短发,绾成髻之后,几乎看不出他头顶那些新蓄的发茬。 北梁习俗是贵族才戴冠,平民就用一条帻巾包住。 当初玉井山的农民军里,只有洪老二有资格戴冠,为示优待,他也曾赏给张秀才一顶皮冠。 张秀才将这顶皮冠献给了奕六韩。 苏葭湄替奕六韩束完发髻,戴上的便是这顶皮冠。 一切就绪,奕六韩和苏葭湄终于从帘后走出。 适才听到他们俩穿亵裤时那些对话的两名侍女,见他们出来,赶紧收敛犹在嘴角的笑意,肃了容,垂首而立。 奕六韩站在铜镜前,猛一眼看见,还以为镜中是个陌生人,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左照照,右看看,忽然双手叉腰,吼道:“我操(这句仍是野利语,奕六韩每说脏话都仍用野利语)!哪来的美男子,这他娘的不是人,是天神下凡啊!我这样子去高临,那些汉女们不得夹道争看,扔那个什么,那个典故叫啥?” 他转头问苏葭湄,苏葭湄眼中带笑,轻轻横他一眼:“叫‘掷果盈车’。” “对对,得扔我一脸水果吧?” 两个侍女在后面掩嘴而笑,苏葭湄也扬起了唇角。 奕六韩雄赳赳地大踏步朝外走,迫不及待要让头领们看。 “如何,像不像个汉人?” 他啪地掀开帘子,扬声问院中众人。 张秀才拈须摇头:“汗王的举手投足依然是野利人啊……” 奕六韩不服了:“你教我的汉人礼仪我都会了,不就是弯腰拱手作揖吗,我会,我会!” 说着扬起广袖,两手交叠,置于胸前,头颈深垂,作了一揖:“父亲在上,我就是你传说中的那个文韬武略、雄才盖世、风流蕴藉、长身玉立的儿子啊!” 在场所有懂汉语的无不哄然大笑。 连一贯冷面的苏葭湄,眉梢都似有隐隐笑意。 柳书盈笑得以袖遮颜,眼睛却凝着阿部稽。 琪雅本来是与阿部稽一道来的,却正遇到歌琳出门,歌琳不愿看奕六韩正衣冠,也不准琪雅看,非要拽着琪雅一道离去。 妻子不在,阿部稽简直是放肆地只管盯着柳书盈。 柳书盈不像他那样张扬,只是不时地朝他那里眼波轻转,然而每次眼风拂过他,都能触到他深情的目光,她心中的欢愉与情动,亦是越发炽烈入骨。 “不对,不对,见到父亲,可不是作揖,得跪下叩头,稽首而拜。”张秀才大摇其头,“汗王还记得稽首之礼吗?” “记得,记得,拿垫子来,我做给你看!” 奕六韩一声喊,立刻有亲兵在院子里铺上绒垫。奕六韩跪于其上,以手加额,伏地稽首,然后站起身笑呵呵看着张秀才:“如何?做得可标准?” 张秀才捋着颔下长须,拖长了音调:“尚可,尚可,只是汗王,你的走路姿势得改改了。汉人没有像你那样走路的。” “我走路咋了?”奕六韩剑眉一轩,瞪着眼睛,一脸无辜,说着便往前走了几步。 “你看你看,汗王啊,你走路不要晃肩膀,也不要甩头发,以前你有发辫,走路习惯性地甩动,如今没有了,你再甩,会将头上发冠甩下来……”张秀才连忙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指导,“你若实在想甩,可以试着甩动袖子,汉服的袖子都是很宽大的,广袖迎风啊……” 头领们都笑起来,只有阿部稽注意力在柳书盈那里。 “那要怎么走?”奕六韩收了肩膀、僵直了脖颈不敢甩头,可这样走起来,感觉自己像在跳尸,如果按张秀才的指导,甩着袖子走的话,他一甩袖就想跳舞,没法走路,“烦死了,烦死了!辫子没了,耳环也不让戴,连走路都要限制!” 梁国只有女子戴耳环,男子一般不戴。而野利人,无论男女,自小穿耳戴环。 方才苏葭湄替奕六韩换装时,就将他耳垂上戴的银环取了下来。 张秀才见奕六韩出言抱怨,也只是拈须微笑无语。 “夫君……”苏葭湄说,“你随我来。” “额?干嘛?”奕六韩诧异地转身,见苏葭湄轻盈的腰肢一扭,进了屋子,便也跟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五十九 今晚圆房 五十九 今晚圆房 苏葭湄从腰间的佩饰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墙角的箱笼,从里面取出一幅藤纸,捧给奕六韩。 奕六韩接过来一看,眼神震惊,抬目看苏葭湄,眼中的震惊逐渐变得温柔迷离。 那是一副画,苏葭湄到张先生那里借的画笔和颜料,凭着刻于心中的印象,偷偷画成的。她让张秀才为她保密,又让两个侍女不要说,就是为在此刻给他惊喜。 画中是身为野利人的奕六韩,头顶剃光,余下的头发编成无数细小的麻花辫,长长地垂到腰际。他的头发又黑又粗又浓,那密密的麻花辫几乎可以将他的身躯包裹。剃光的头顶闪耀着彪悍野性的光芒,耳下银环在发辫间熠熠生辉,一身野利人的紧身胡服,窄袖、左衽,腰间勒着铜带扣,带扣上挂着割肉的腰刀和火石。 她画得惟妙惟肖,连衣服上最细微的装饰和褶纹,她都一笔笔画对了。他是知道她的观察力和手巧的,然而,他从未站定或者坐好让她观摩过,而且她是躲着他画的,可见他的形象已经深深刻在她心,不用临摹本人,亦可画得栩栩如生。 “留个纪念吧。”她说,静静仰脸望着他,清冽冰莹的眸子,如黑水晶般剔透纯净。 他的心猛地被感动击中,刚才两人在帘内穿亵裤的暧昧,忽然掠过心头,如一阵春潮汹涌而来,身体某处有冲动,无法遏制,冲口而出:“小湄,今晚我住你这里!” 她摇头,眼里有苦笑:“不必了,后日就出发了,何必在这时和她闹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小歌那里没法过关,然而,小歌最近对他的暴躁,以及在床笫间的冷暴力,让他心有怒意,不禁激起了男人的强势,拍着胸脯说:“放心,我能摆平她!后日就走了,明晚肯定将陪她一晚,今晚在你这里,有何不可?” 她还未表态,他一下子冲动起来,狂性发作,热血上头,撩开帘子冲着两名侍女喊:“你们两个,给夫人准备浴汤,好好把夫人洗干净,今晚本王要临幸你家夫人!” 两名侍女惊讶地睁大了眼,头领们在院子里听到,面面相觑,忽然齐声大笑。 苏葭湄差点没惊厥,脸唰地通红,转过身去。 奕六韩将她的身子扭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小湄,今晚我们圆房!不然我都要走了,我们俩还有名无实!我先去跟头领们议事,将我走后的事项安排一下。你准备准备,我晚上来你这里,等我!” 他兴奋至极,狂放不羁地笑着,手里还举着那幅画,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你们看小湄给我画的像,画得多好!”一脚绊上长袍下摆,差点摔倒,幸而有武功在身,一个纵身,化去了落地之力,却纵到迎面走来的张秀才身上,将他撞飞出去。 奕六韩连忙飞身去扶,总算扶住了他,张秀才擦着额头的汗:“汗王,你方才的言行,实在有违汉人的君子之仪……” “他娘的知道了!好像你们汉人不睡女人似的……”早知道就不扶他了,奕六韩气哼哼地想,心里骂着酸腐秀才,脸上却笑嘻嘻问,“张先生你看这幅画,如何?” 张秀才拈须笑道:“我早看过啦!夫人书画都是一绝啊,可惜汗王不懂。” “啊,原来小湄先给你看了,你们都瞒着我。”奕六韩又向头领们展开画卷,“你们看看,画得像不像我?” 头领们举目一看,果然活灵活现,连奕六韩眼角眉梢的顽皮戏谑都跃然纸上。 头领们眼中充满叹服和赞美,都向苏葭湄望去。苏葭湄神情淡定自如。 阿部稽也向那个方向看,看的却是柳书盈。 柳书盈感应到他的目光,以温柔的凝视迎上,两人目光交融,各自心底的情意如流水般,随着眼睛流入彼此心房。 奕六韩亦回望小湄,眼里有骄傲与爱慕,将画卷起来,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苏葭湄却走过来,拧起他的大袖:“可以放在袖子里,我给你缝了袖袋,可以装很多东西,你试试。” “不会掉出来吗?”奕六韩好奇地将画卷塞进袖子里,随风舞了几下广袖,惊奇地大喊:“果然不会掉出来哎!” 勒内用流利的汉语插言道:“我家那个笨婆娘给我做的汉服,我只放了一张绢帕,才跨一步就掉出来了,兰茵若有夫人一半手巧就好了!” “大男人居然随身带着绢帕,你羞不羞!”奕六韩侧眸瞪了勒内一眼。 “张先生说梁国男子都随身带绢帕的。”勒内连忙解释,淡蓝色的眼睛向张秀才求助。 张秀才拈须颔首:“确实如此。” 苏葭湄宁和的目光落在勒内脸上:“汗王走后,我左右也是无事,我替你做一身长衫吧。” 勒内微惊,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目道:“不敢有劳夫人。” “举手之劳而已。”苏葭湄也不再多说,神色淡淡地走开了去。 勒内望着她的侧影,有些发怔。 ———————————————————— 奕六韩举行正衣冠仪式时,歌琳带着括廓尔和琪雅,在校场练习骑射。 早春的风,犹带着料峭的寒意。晨雾缭绕,马蹄铁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尤其空旷、清脆、回音袅袅。 马上的骑手,骑姿优美,英姿飒爽,策马绕场几圈之后,忽地挽弓怒射,翎箭破空,竟是五枝箭矢连珠射出,如同流星追月,带着劲疾的风声,“铎铎铎”呈五角形深深钉入靶心。 场边观看的括廓尔和琪雅齐声喝彩。 歌琳飞扬的发丝下,碧眸闪动骄傲的光芒,收弓勒马,傲然而立,如同朝阳般光芒四射,美艳夺目。 括廓尔带马上前,右手抚胸,声如洪钟:“公主英武不输男子,有朝一日,公主定能带领我们复兴部落!” 歌琳的碧眼忽然黯淡了:“你错了,括廓尔。我毕竟不是男人……” 她垂首轻抚马鬃,怅然叹息,“真是对不起你们,当初你们拥立我,希望我带你们回草原重建部族,我却选择了我的男人……” 括廓尔没有说话,他一直都是坚定支持回草原的,之所以向“高临派”妥协,是因为公主妥协了。 “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无奈吧……”歌琳仰头看着校场周围的巍巍青山,眼中的惆怅忽然散去,代之以倔强与桀骜,“括廓尔,汗王不是将剩的酒都分下来了吗?到你那里喝酒去,走!” 她一扬下颌,脸上笑容野性奔放,明艳照人,令括廓尔呼吸一滞。 “不去观摩汗王正衣冠,真的好吗?”琪雅打马过来,略为担忧地问。 歌琳掠她一眼:“要去你自己去,我不爱看那骚货在我男人身上摸来摸去,你爱看阿部稽和柳书盈眉来眼去,你就去看。” 琪雅立刻噤声不语。 三人出了校场便下马,山路陡峭,骑马不便,歌琳和括廓尔齐声大喊:“骑马要到天尽头,朋友要交最长久……” 两人喊的是一句野利歌诗,异口同声,不由互看一眼,同时仰头纵声大笑。 琪雅落鞍下马,收拢缰绳,看着他们,摇了摇头。 午餐在括廓尔驻地的一片树林边摆开。 食案上摆着最后的酒,和一大盆蒸饼,几碟肉干和野菜。 酒由于奕六韩的管制,只在几次大宴才开封,还剩最后的二十多坛,奕六韩走之前将这最后一批酒,分发给五个头领和十五个副头领。 歌琳一碗接一碗地喝,渐渐有了醉意,碧眸变得迷蒙而伤感:“括廓尔,汗王他变得越来越不像我们野利人了,每日和我同床共枕的,就好像是一个陌生人。你知道那种伤心吗?” “公主,我懂。”括廓尔盘腿坐在垫子上,手撑膝盖低头说,“可是汗王,本来就是汉人。” “我知道……”歌琳晃动手中酒碗,望着金黄的酒液泛起层层涟漪,凄然说道:“最近他迷上了汉人的书,天天拿着书找那骚货讨论。他泡在那骚货房里,一待就是整个晚上,直到睡觉才回我房间,一回来就跟我上床。 他跟骚货有说不完的话,跟我只剩了身体纠缠…… 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他的坐骑、他的一匹马之类的东西,而不是他以心灵爱着的女人……” 括廓尔望着歌琳,心痛不已,不知如何安慰,只粗声粗气说道:“咱们没有文字,我也不知书有什么好看。我只知道公主心太软,将正妻之位拱手让出,当初我一心为公主争取,没想到公主自己放弃了。” 琪雅插嘴道:“唉,我们女人都是这样啊……” “所谓名分,那都是虚的。”歌琳又饮尽一碗酒,摇摇头,碧眸浮起一层泪光,“只要他爱我。可是现在,我感觉他对我的爱,已经不知不觉变了……” 琪雅觊了一眼公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劝道:“公主,要不你试着学汉语、认汉字,这样就能跟汗王交流……而且,汉人的文字真的很了不起……” 琪雅为了跟上阿部稽,一直努力地说汉话、学汉字。 “有文字就了不起?!”括廓尔怒道,“我们野利人没有文字,照样打得汉人失去大片疆土,像宰羔羊一样宰他们!” 琪雅白了括廓尔一眼,心想,公主就是被你给误了,你自己不好好学汉语也就罢了,还怂恿着公主也不学,公主不会汉语,将来可怎么跟汗王的家人相处。 这时奕六韩的亲兵寻来,嘱咐括廓尔,下午汗王要在聚义厅开会,交待走后的布防事宜。 亲兵和括廓尔说话时,歌琳抱起酒坛,费力地倒出最后两滴。 “括廓尔,再启一坛!”歌琳将空酒坛一顿,娇喝一声。 琪雅劝道:“公主,括廓尔还要去聚义厅议事,咱们撤了吧。” “议事?”歌琳斜着醉眼,吐着酒气,“括廓尔,你是要去议事,还是陪我喝酒?” “我陪着公主!”括廓尔想也不想就洪亮地回答。 琪雅急了:“公主,你已经醉了,我送你回去睡觉吧,别耽搁了括廓尔的正事!” “胡说!”歌琳猛地一拍桌案,手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我们草原女儿酒量甚巨,汉人的酒一点味儿都没有,哪里就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六十 失约 六十 失约 琪雅无可奈何,眼见括廓尔又启封一坛酒,便端起自己面前酒碗,豪爽地喊道:“给我也满上!”她想帮着多喝一点,免得歌琳喝得太多。 每个头领只分到两坛酒,喝完就没有了。 歌琳喝多了就滔滔不绝,括廓尔恭敬地听着,不时劝慰两句。 下午的时光就这样流逝,落日西斜,歌琳醉伏在案上,嘴里嘟囔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括廓尔将她抱起来,她那一头长长的卷发顿时像水波云絮般层层叠叠地垂荡而下。 括廓尔抱她进屋,轻轻地将她放在自己床上,他那么莽撞粗壮的一个汉子,此刻手脚轻得犹如手捧最珍贵的瓷器。 琪雅见状,摇着头,无声叹息。 歌琳刚被括廓尔放在床上,就一个翻身朝外,哇哇地呕吐起来,一股酸臭顿时弥漫开,括廓尔却似浑然不觉,连忙亲自去拿箕帚打扫,他的汉女李元秋跟进来:“我来打扫吧。” 括廓尔一把掀开她:“滚出去,别进来!” 李元秋差点摔倒,赶紧躲了出去。 琪雅本来要伸手帮忙,但见括廓尔打扫歌琳的呕吐物表情甚是享受,简直是乐在其中,只好作罢。 打扫干净后,括廓尔给歌琳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床头。然后盘腿席地坐在床畔,一动不动地守护着,无限深情地凝视着歌琳。 歌琳睡着了,卷发散乱地铺展,浓密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她酣沉的呼吸轻轻颤动。立体而美艳的容颜,犹如冰雪雕刻而成。白得透明的肌肤,染了粉红的酒晕,仿佛霞光照在绝美冰雕上,散发出勾魂摄魄的绝世艳光。 不仅括廓尔看呆了,琪雅也移不开目光。 这时,像是突然发现琪雅在旁边,括廓尔惊讶道:“你还没走?” 琪雅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我等公主一起走,莫非公主今晚睡你这里吗?” 括廓尔面色一沉,转过脸去,浓眉深皱,不再多言。 夜色降临,房间里渐渐昏暗。琪雅去点蜡烛,没找到火石,便朝外屋走去。 “汗王!”琪雅惊讶的声音传进来。 匆忙劲急的脚步声随之进来,括廓尔连忙站起行礼,右手刚抬起还未按上胸口,一股巨力迎面击来。 括廓尔往后便跌,仰倒于地,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整个面部和头部,如同炸裂般剧痛,热辣辣的液体顺着口鼻直流。 “混账,竟敢不去议事!”又是几脚往括廓尔身上踹来,剧痛在身体各处炸裂,伴随着奕六韩雷鸣般的怒骂:“后日我就走了,你竟敢不去听我讲布防!若遇敌人来袭,你就去死吧你!” “奕六韩……”歌琳含糊不清地喊着,吃力地半撑起身子,“别打他,是我让他陪我的……” “小歌,干嘛喝成这样!”奕六韩不再理会括廓尔,脸上怒色转为温柔的怜惜,俯身抚摸歌琳的脸,替她拭去嘴角边残留的污物,“小歌,我的心肝宝贝,瞧你醉成什么样……” 他束发带冠、长袍广袖的模样印入她的眼帘,醉意顷刻间散去,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楚翻涌而起,她猛地推开他,放声大哭:“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的奕六韩!回你的骚狐狸那里去!” 他知道她喝多了就会大哭,将她一抱而起,双手箍得她无法动弹,大踏步离去。 路过苏葭湄的房间时,他想起早上曾让苏葭湄准备侍寝。可是眼下他不放心歌琳,于是步履不停地从苏葭湄房外走了过去。 抱着歌琳进了屋,他吩咐侍女赶紧准备浴汤。 浴汤备好后,他挥手让侍女们退下,为歌琳解开衣裳,自己也宽衣,抱着她进了热气蒸腾的浴桶。 她醉后吐了一身,他温柔而细致地为她擦洗。 “小歌……”他动情无比,将她抱出浴桶,放在床榻。 烂醉如泥的她,任由他摆布,别有一番风情旖旎。 几度云雨之后,他疲倦地沉沉睡去。 直到半夜,骤然梦醒,他张开眼,想起苏葭湄会不会还在等他。 正要下床,身后传来歌琳清醒的声音:“你去哪里?” 他回头,月光下,她碧眸睁着,眸光清明,朦胧的醉意已然散去。 ——她酒醒了。 “我去茅厕。”他想也不想地掩饰。 “正好,我也要去。”她起身披衣。 两人手挽手出屋,经过苏葭湄的屋子,发现门帘缝里透出隐隐烛光,显然还没睡。 这时,他们听见值夜的卫兵敲响了四更的梆子,浑厚悠远的声音被夜风吹起,散落于山林各处。 如厕回来,从苏葭湄屋前经过时,她故意高声笑语,发出清脆如铃的笑声。 他用力将她拽进屋:“小歌,你这是什么意思!” “都四更天了,她为啥还不睡?”她碧眸尖锐,直盯着他。 “她在等我。”他说,眉间凝着一抹愧疚。 “等你?!”她声音一下提高八倍,尖利如裂帛,“为何等你?!” “我答应了今晚睡她那里。”他无可奈何地说,“后日我就要走了,我想今晚陪她,明晚陪你。” “今晚陪她,明晚陪我!”她冷笑着不住点头,“你倒安排得好,何不干脆两晚都陪她!” “小歌,你还不懂我对你的心吗?!”他突然狂暴地将她推倒在床上,“自从住到玉井山,我何曾在她那里留宿过一夜?!” 她仰躺在床上,卷发如大把扇子撒开,碧眸里泪光盈盈:“你虽然不在她那里留宿,但你天天都在她屋里待几个时辰,和她有说不完的话。回到我这里就是跟我上床,我成了什么?你的泄欲器具吗?” “原来你是为这个怪我。”他闻言恍然,于是又恢复平日的戏谑,邪邪坏笑起来,“那我以后和你说不完的话,到她那里去上床,如何?” “你!”她气结无语。 “小歌啊,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他爱怜地捏她的脸,“我去跟小湄说一声,让她别等了,行不?” “不行!”她碧眸横波,秀眉斜挑,“派个亲兵去说,你不准过去。你这一去,又不知道会待多久!” “小歌啊,她等我一晚上,我不亲自去道歉,太过分了。”他眼里有深深歉疚,近乎恳求,“我说一声就回来。” “不——行——”她碧眸近在咫尺盯紧他,眸中凶光闪闪,毫不让步。 “可我答应今晚陪她!”他痛苦地喊,“言而无信,又不亲自道歉,何以为人?” “答应了又如何?”她凶光凌厉的眼眸忽然浮上一层凄恻的水光,“草原上我们第一次结合,你答应娶我为妻,结果如何?你曾说我们两个远走高飞,到漠北草原过着放马牧羊、生儿育女的生活,结果又如何?你对我的承诺都未兑现,凭什么答应她的事要做到?” 说着说着,泪水再也忍不住,像两道小溪,从她的眼角两侧,沿着太阳根流淌到素纹帛枕上,洇出两朵暗色水印。 见到她流泪,他心疼不已,俯身捧着她的脸,为她抹去眼泪:“别哭了小歌,我不过去了,我派个亲兵去说一声。” —————————————————— “启禀夫人……”亲兵领了命,来到苏葭湄房门外,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有何事?”帘子从里面撩开,唐虞站在门口,烛影在她脸上晃动,显得十分不安。 亲兵以手抚胸,躬身道:“汗王让我跟夫人说一声,他不过来了,请夫人早点歇息。” 唐虞的脸瞬间苍白,眼里浮上一层哀伤。 半晌,她才颤声道:“知道了。” 门帘落下后,唐虞转身看向柳书盈,两个侍女交换着悲悯的目光,都不知该怎么办,凄然望向内室低垂的帘幕。 夫人的身影投映在帘子上,端坐的影子一动不动。 她那样等了一整夜了。 午后,奕六韩带着头领们刚离去,她就开始准备。 先是久久沐浴,再穿上柳书盈用熏香烘得暖暖的衣裙,裙幅展开间有淡淡的清香四散。 照理说,今晚是正式圆房,应该穿大红吉服,可是急切间找不到全红的衣裙。 她挑了一条有大红牡丹纹的白色绫锦长裙,一件大红色暗纹上襦,鬓侧簪一朵大红绢花。 问了两名侍女的意见,都一致认为这一身最好。 然后又花了很长时间,精心地画了一个明艳的新娘妆。 一切就绪后,从箱笼里翻出未用完的半幅白绢,将它铺在床单的中下部,细致地抚平。 两名侍女看着她专注的动作、圣洁的神情,内心都是一叹,眼中均有伤感之色。 她让她们端来两盏烛台,放在床头。然后让她们放下帘子,留她自己坐在床沿,静静等候。 然而,红烛泪冷,铜壶漏残,她等了一整夜,他却迟迟未来。 直到歌琳放肆而又得意的笑声从屋外飘过,她便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亲兵来报,他不来了。 一瞬间,她心中的怒火,犹如烈焰腾起! 上午,是他提出要跟她圆房,当时她就劝过他,不要在这时激怒歌琳。 可他早上说得那么确定,带着头领们离去前还伸头进来,笑嘻嘻道:“小湄,今晚等我哦。” 原来,他在戏耍她! 他以为她是玩偶,是任他耍弄的猴儿吗! 怒意如熊熊烈火灼烧着心脏,心像要爆裂般的疼痛。 突然间,她想收拾细软,决然离去。 离开这个从来没有爱过她的男人! 然而,她能去哪里呢? 茫茫天地间,她该何处安身? 此时下山去,若是遇到流寇或者农民军,她必定逃不脱被强占的命运。 若是往东北方去,就会遇到三叔的兵马。 而她不想再见到苏峻那个畜牲。 父亲在的时候,那个畜牲都敢那样放肆,何况现在父亲死了! 父亲死了,亲爹也死了,母亲早就没了,奶娘也不知道去哪了,她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渐渐地,她平静下来。 她知道,她只能接受命运。 她无处可去,无路可走,除了依附于这个名义上的夫君。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依附于他,通过他来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将来有一天,当她有了可以与他抗衡的势力,她才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她咬咬牙,逼回眼泪,眉宇间重新焕发孤狠与倔强,眼中渐渐结了一层坚冰。 她起身,撩开帘子,对两个手足无措的侍女说:“既然汗王不来了,你们快去睡了吧。” 两个侍女定定地看着她,惊异于她的平静淡漠。 “去吧,我不用你们伺候梳洗了。”她眼神冷静,声音平稳,鲜红的唇彩,在暗夜的烛影中,如浓郁的血色凝结。 两个侍女怔怔的,她却已经放下帘子,回到内室,仿佛一下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斜斜地歪倒在床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六十一 出发,高临!(1) 六十一 出发,高临!(1) 奕六韩醒来时,枕畔的歌琳还在熟睡,他没有惊动她,悄然起床,轻手轻脚洗漱完毕,唤来侍女:“公主醒来,就说我去夫人那里了。” 想到昨晚失约,想到四更经过时,小湄的房间依然透出灯光,显然一直在等他,他心中愧疚不已,仿佛能看见师父那双严厉的眼睛,满含责备,从九天云际俯视他。 “师父,对不起,我错了,你老人家别怪我,可别托梦揍我!” 他双手合十,默念着,鼓起勇气撩开苏葭湄房间的门帘。 苏葭湄已经起床了,正在侍女伺候下梳洗,他进来,她连眼皮也没抬,将漱口的花露水,轻轻吐进唾盂,接过干爽的巾帛擦手。 浓长的眉睫始终低垂,不曾抬起看他一眼。刚用面药洗过的容颜,宛如带露的花瓣,娇嫩柔美,然而却冷如冰霜。(面药,古代洗面奶) “小湄哇,早上刚起来都这么美!”他嘿嘿笑着。 她没理他。 两名侍女带着怨气,看了他一眼。 他被侍女的神色看得心中发紧。 苏葭湄洗完脸,坐到镜台前,腰挺得笔直。 他晃着肩膀,讪讪地笑着,慢慢踱过去,从铜镜中看她。 她的目光在镜中与他相遇了。 他的心中一震,仿佛又回到那天,朝霞漫天,他在第三间茅屋前,第一次见到她。 当时,他以为窗内的身影,会是他的亲生父亲。 然而走出来一个小女孩。 单薄瘦弱,眼神孤冷。 此刻,铜镜中她的目光又变得那样孤冷了。 自从她嫁给他,他的开朗与嬉皮,每天都带给她快乐。慢慢地,她的眼神变得柔软、温暖,眼里常常闪烁笑意。 他心中一痛,却也燃起了斗志。 转过身,手点着两名侍女:“今天不把你们夫人逗笑,我就不是人!你们俩出去兜一圈,回来就能看到夫人的笑脸了!” 两名侍女相视而笑,走了出去。 他一壁对侍女说话,一壁观察镜中她的表情。 她的表情冰冷,对着镜子,慢慢解开昨天精心盘的新娘凤髻,像是房里并无他这个人。 忽然,他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她惊呆了,晕黄的铜镜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她下意识地扭过身子去看他,只见他的头猛地往后仰,身子不断往后趔趄,像被什么力量接连击中。 “师父饶命!你听我解释!” 虚空中仿佛有谁在一掌一掌地打他。 他连连往后退,哐当当撞倒案几,栽倒于地,浑身不断痉挛,仿佛正在被谁狠狠地踢踹,凄惨地求饶:“小湄,小湄,快替我求饶啊!师父,你别打我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小湄,你还不原谅我吗?” 突然,他像被人拎起来一样,整个身体都直了起来,然后又再次飞了出去,“砰——”重重地撞在墙上,又从墙上滑落在地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苏葭湄知道他在搞鬼,暗暗对自己说,别理他,该死的男人,不能就这么原谅他。 她转回身体,继续对着铜镜梳理头发,把散开的秀发分成一股股,左盘右绕,绾成一个家常的螺髻。 如此过了好久,他还是纹丝不动,了无声息。她终于不安了,转过头去看,又转回来,咬着下唇。 末了,叹口气,放下银梳,起身走过去。 刚弯下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拉入了怀抱。 随着她的尖叫,两人的脸突然只有数寸之隔,呼吸相接,香泽可闻,她清晰地看见他乌黑的眼眸,像星空一样深邃、明亮,闪烁着狡黠的光。 “小湄,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他突然伸出两指,轻轻摁在她的唇上。 她剧烈一颤:上次他吻她之前,也是这样,先用两指轻抚她的唇,似乎是试探芳唇的柔软度。 那还是住到玉井山的第一夜。 那晚大雪漫山,琼华叠沓,屋里炭火熊熊,烛影摇红,他第一次吻了她的唇。 她永远记得那种感觉,永远记得他以两指抚摸她唇瓣的动作。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不知为何,令她无比动情,无比沉溺。 “吻她时,也这样吗?”她问,声音微颤,带着无边的凄凉。 “呃?”初时,他未明白。 “你每次都用两根指头,先摸我的嘴唇。你跟小歌接吻,也这样吗?”她含泪的眸子,冰冷沉静里蕴着一种深深的爱欲疯狂,像透过冰层看见的火焰。 他顽皮邪谑的眉目斜斜一扬,想了一瞬:“没有,和小歌接吻不这样。” “只和我这样?”她再问,声音哽咽,神情绝望到了极点。 “只和你。”他用力点点头,难得的严肃认真。 “以后也不给别人,是我的专属。”由于她的脸在他上方,她眼中那一层浅浅的泪,终于汇聚成两颗大大的泪珠,重重地坠进他眼里。 那火一般滚烫的温度,刹那间灼痛了他的眸子,让他有一瞬间的迷蒙,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这是平生第一次,有女人把眼泪落进他眼睛里。 “好,小湄的专属。”他肯定地答了她,搂着她翻了个身,狂野地吻住她柔软甜美的唇。 “记住你的承诺,夫君……” 她再也无法抵抗地卷入他清新的气息和独特的接吻方式中,彻底地沉沦了下去…… “汗王在里面?”门外传来歌琳的侍女玛吉的声音,接着是很低的回答,似乎书盈和唐虞也在门口,只是不敢进来。 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忽然轻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而她散开的衣襟前,一层浅绯的红晕已经染到了锁骨下。 “没办法了,只有等我回来了。”他朝她转过头来,笑道,眼里情欲的热火尚未散去,俯下身来,灼热粗重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欠你一个圆房,等我回来,我们再共效张飞。” “不是张飞,是于飞。”她慢慢平复迷狂的心跳,掩好衣襟。 “啊?为什么姓于?” “……” —————————————————— 中午,他和五个头领、十五个副头领,最后一次聚餐,将玉井山的布防,仔细地又交待了一遍。他走后,玉井山由五大头领共同管理,凡遇重大决策,由五大头领共商,最后取多数意见。 傍晚,他和他的两个女人最后一次用晚餐。 明日一早便要远别,两个女人都沉默无言。 歌琳半撑在食案上,没精打采地撕着一张饼。 苏葭湄依然坐得笔直端庄,然而神情黯然,默默夹菜,放在碗里,呆呆看着。 刚才他已经将侍卫给她们分配好了。 他亲自训练的侍卫队共有十六人,他给她们分别留下五人,自己带走六人。 这十六人里,武功最高的队长,他留给了歌琳。而且,这位队长,还有指挥他手下那支兵马的权力。 奕六韩组建了六支军队,他和五大头领各统一支。他走之前,将他那支人马的指挥权,交给了侍卫队的队长额托。 他既然将额托分给了歌琳,其实等于将这一百多人的卫队,都给了歌琳。 而苏葭湄,只有五名侍卫。 谁在他心中分量最重,已是不言而喻。 歌琳不由得意地看了苏葭湄一眼。 苏葭湄不看她,面无表情,歌琳不由疑惑:不知骚狐狸的野利语学到何种程度了,这其中关窍她是否明白? 歌琳太小看苏葭湄了,苏葭湄完完全全懂得奕六韩的这番安排。 她在饭桌上神色灰暗,目光呆滞,夹了菜放在碗里,久久忘了吃,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远别,也是因为奕六韩的这番安排让她寒心。 “我说你们俩这脸色,都跟死了丈夫似的。我又不是一去不回!”见两个女人都表情沉重,奕六韩便笑嘻嘻地调节气氛,“说不定我再带个小妾回来,多一个女人,你们俩就不会吵架了。” “我何时跟你的骚狐狸吵过架!”歌琳绿眸一瞪。 “也是,你根本不会汉语。”他给歌琳夹了一筷子野菜,赶紧又给苏葭湄也夹了一筷子野菜。 “奕六韩,我告诉你。”歌琳撕了饼在手里正要吃,却用撕成条状的饼指着奕六韩,“你敢带女人回来,带回一个我杀一个。” “我知道……”奕六韩哈哈大笑,“所以我都不带回来,全藏在外面……” 歌琳咬牙怒目,将撕成条状的饼朝他扔去,“啪”奕六韩用筷子准确夹住,笑嘻嘻投进自己嘴里。 他们像两个小孩子隔着食案打闹,苏葭湄却安安静静吃饭,一脸漠然。 饭后,按照这两个月的惯例,奕六韩本该拿着书到苏葭湄那边去,向苏葭湄请教,待两三个时辰才回来。 然而这晚,他起身送她到门口就站住了:“我不过去了,小湄,你早点休息。” 她点点头,神色不动,脚步也未曾停留,长裙轻拂过地面,冉冉离去。 从院中走过,冷月流照,寒枝摇曳。 她微微仰头,任夜风带着春夜的凉湿扑面。 风里隐隐飘来马鬃琴的声音,奏着一曲草原民歌,悠远苍凉,不绝如缕。 自从一千野利人住到玉井山,山间就常常飘散着这样的马鬃琴声。 听着如泣如诉的琴声,蓦然有无可抑制的伤痛,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早上他在镜台边吻她,那样动情,吻了那么久,莫非是她做的梦吗。 梦醒了,这个名为她夫君的男人,依然是别人的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六十二 出发,高临!(2) 六十二 出发,高临!(2) 次日清晨,奕六韩出发了。 他在早餐桌上就跟歌琳道别,歌琳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嚎哭,一边捶打他、推攘他:“快滚,快滚,别废话了!再不走,我就不让你走了!” 他无法,只得走出屋,却在屋外唤她:“小歌,我不在,你不要到处乱跑……” “我能跑到哪里去!怎么这么啰嗦!快滚快滚!”歌琳在屋里带着哭腔,沙哑地喊。 他转身刚启步,她就放声大哭。 他站住了,突然又反身奔回了屋子,将她搂进了怀里。 院中,张秀才、头领们、为奕六韩提行囊的亲兵们都在等着。 只听屋内不断传来歌琳撕心裂肺的哭嚎,接着是亲嘴的缠绵声,再接着又是歌琳的哭喊:“混蛋,还不快走啊!” 然后,他们看见汗王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嘴唇带血,是被歌琳咬的,嘴角残留着两人狂吻的唾液痕迹,头发披散,衣服凌乱,衣襟上湿淋淋的,全是歌琳的口水、鼻涕和泪水。 他就这样走到苏葭湄的屋子。 按照原计划,他要在这里束发戴冠。 苏葭湄冷冷打量他一眼,侧首让侍女端一盆热水,拿一张巾帛来。 他在镜台前坐下,等她束发。她拿着湿热的巾帛,站在他旁边,也不说话,冷冷地就为他擦脸。 他一惊,退让了一下,她却不管,伸过手去,狠狠擦拭他嘴角的痕迹。 他惊讶地望着她,她下手很重,面如寒霜,眼神专注而冷狠。 终于将歌琳在他嘴角留下的痕迹擦净,她冷冷扫一眼他的衣襟,开口,声如玄冰:“将长袍脱下来换了。” “啊,为什么?我今早才穿的。” “你自己看看,多脏。” 他低头一看,抬头坚决地说:“那是小歌的眼泪,我不能换,我要带着小歌的眼泪离开。” “好,那你自己束发。”她平静而干脆地说完,走开了。 他一呆,望了望镜中自己前短后长的怪异头式,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绾出发髻来。 他侧首对她说:“你这个女人真奇怪!你总共只给我做了三套汉服,这件长袍换下来我也不能洗,只能带走。” 她侧目扫他一眼,不语,目光冰冷,下颌微扬。 他生气了,唤侍女:“书盈,你来帮我束发。” 柳书盈垂首,神态恭谨,却一动不动。 “唐虞,你来!” 唐虞也不动,尽力抿唇,忍住笑。 “咦?”他气急败坏,“喊不动你们?!” 他从铜镜前转过身来指着柳书盈:“你竟敢……”正要斥骂,转头怯怯看了眼屋外,“好吧,你有阿部稽撑腰。”手指点向另一名侍女,“唐虞,有谁给你撑腰,竟敢忤逆我?” 唐虞连忙跪倒:“汗王,奴婢不敢忤逆你。您的头发前短后长,束发难度相当大,除非巧手如夫人,像我等拙手笨脚的,真的束手无策。” “好,好!我这两个女人,都敢骑到我头上。”他骂骂咧咧地将长袍脱下来,“小歌的括廓尔我指挥不动,小湄的侍女我也使唤不了。” 奕六韩在歌琳那里,都是侍女伺候,歌琳是从不伸手伺候他的。 在苏葭湄这里,从来都是苏葭湄亲手伺候。他很少使唤苏葭湄的两个侍女,尤其柳书盈,由于阿部稽的关系,他对柳书盈一向礼待。 这几乎是第一次让苏葭湄的侍女服侍,竟使唤不动。 脱下外袍,他拿到外面去交给亲兵,放入行囊,又让亲兵从行囊里拿出另一件干净的长袍穿上,再重新坐在镜台前,气呼呼道:“这下可以给我束发了吧?” 苏葭湄这才傲然走过来,在他身后站定,手指轻盈灵巧地挽起他的长发。 他望着镜中的她,无可奈何叹道:“你在我每件衣服里绣了个‘湄’字,就不许我留下她的眼泪。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小气了?” 她心想:我一直都不大度。 却什么也不说,只将他的头发狠狠扯了一下。 “哎哟!”他连声惨叫,“我错了,小湄饶命!轻点,轻点哎!” 她一边束发,他一边叨咕:“你怎么把你的名字都绣在衣服的内里靠近心的位置?怎么不干脆绣在绕曲上?” 绕曲就是亵裤的兜裆布。 “哎哟!”他又惨叫起来,“我错了!我错了!你,你跟你爹一样,以前我一说错话,你爹就用弹指神功打我头!真是亲父女啊!” 不一会,发髻束好了。 两名侍女都看呆了,夫人的手真是巧夺天工,前短后长的怪异头式被变成了标准的汉人发髻,完全看不出异常,而且用时极短,不到半刻钟。 奕六韩自己照着镜子,亦是惊叹:“小湄像变戏法似的,我都没看清你怎么弄的,就变出一个发髻来了。” 面对赞美,苏葭湄十分淡定,接过侍女递上的皮冠,给他戴上,再绕到正面,为他系颔下的带子。 系好后,她退后一点,仔细端详。 他见她久久凝视他,轻拍她脸嬉笑道:“被我的美色震晕了?” 他笑起来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乌黑的眼眸也在闪光,宛如星河璀璨,仿佛世间所有的光华都凝聚在他的笑容里。 这光一般的男子。 她只觉目眩神迷,赶紧定了定神,上前为他正正发冠,谆谆叮嘱道:“去了高临,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可要改一改了。世家大族,规矩很严,没有你这样嬉皮笑脸的。” “那岂不正好,给他们刮去一股新鲜的风!”他振衣而起,大笑着出门而去。 她摇摇头,对他无语,却有爱慕之色,在眉梢眼角漫开,扶着门框,裙裾在晨风中飘摇,默默看他离去。 他不曾回头。 “走吧,兄弟们!”他对着院中等待的众人大喊,信手一挥,大袖舞荡,“总算摆脱女人们了!咱们走——” 他走在最前,之后是亲兵们,然后是张秀才、五大头领,最后是十五个副头领。 一行人转过山道,看不见了,苏葭湄依然在倚门而望。 而歌琳在另一间屋里伏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几乎晕厥,琪雅和两名侍女焦急地守在床畔,不敢走开。 “他走了吗?”歌琳带着哭腔,嘶声问。 侍女玛吉一阵风奔出去,又跑回来:“公主,汗王刚出院子。” 歌琳蹦起来,想冲出去,可又止步,转身扑倒在床,继续哭,哭一阵又问:“这回走了吗?” 侍女玛吉又奔出,跑回:“公主,看不见了,汗王下山了……” “要不公主你也送下山去……”琪雅在旁边劝道。 “公主,现在去追还来得及,汗王他们刚转过山道……”侍女玛吉说。 “不,不!”歌琳狂叫,“我说了不送他!我受不了!” 她伏在床上嚎啕大哭,蓬松的卷发覆盖了整个背部,随着她全身的抖动而波浪起伏。 琪雅叹息着坐在床畔,俯下身去,轻抚歌琳肩头劝慰。 两名侍女亦眼泛泪光,无声地叹息。 ———————————————— 头领们一直送奕六韩到山下。 晨风吹来大地深处的寒意,是北方大地积淀一整个冬天的寒气,在早春的清晨徐徐地散发,料峭入骨。 下了山,是一带丘陵荒岗,乱石横卧,灌木丛生,道路起伏不平,残雪和泥泞混合成一段湿滑难行的路。这样的路要走上十几里才是往东南方覃州去的笔直官道。 “就送到这里吧。”奕六韩回身望着兄弟们。 该叮嘱的话他这几日已经反复说了多次,此刻也就不再赘言,张开臂膀,和兄弟们一一拥抱告别。 他最先抱阿部稽。阿部稽狭长的灰眸蕴满深沉的不舍,喉结滚动,强忍情绪。拥抱的时候,他用很大的力量,猛拍奕六韩的后背,那猛烈的力量传达出的感情,让奕六韩不禁热血沸腾。 阿部稽和勒内是形影不离的,两人什么时候都站一起,于是奕六韩第二个抱的就是勒内。 勒内比他矮小,像个小弟弟一样被他揽进怀里,奕六韩听到一声哽咽,他将勒内从怀里推出去,重重一拳砸在他肩头:“小勒内,你站错队了吧?你应该和我的女人们一道送我。” 头领们都笑起来。 勒内这才忍了泪,深吸一口气,手正要抚上胸口,却凝滞在半空,想了想,改用汉人的姿势,拱手道:“汗王,早去早回,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有你的一千子民在等你,我们等你带回好酒好肉好前程!” 奕六韩重重一拍他的肩:“别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他转身去抱昆突,昆突的脸通红,这人就是爱红脸,结结巴巴想说点啥,奕六韩已经走开去抱沙列鲁。 “汗王走好,一路平安!”沙列鲁依然用野利人的方式,以手抚胸,躬身恭祝。 奕六韩点点头,望向括廓尔。 括廓尔没有跟四个头领站一起,而是站在靠后一点。他脸上缠着绷带,是那天被奕六韩打的,鼻梁断了,牙也掉了,看不见脸色,唯见他眼里神情复杂。 奕六韩忽然朗声笑起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括廓尔,然后将括廓尔推开一点,握住他的肩使劲摇晃两下:“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你,括廓尔!” 括廓尔用力按了一下胸口,粗声大气道:“括廓尔知错了!以后再犯,汗王往死里打我,不必手下留情!” 奕六韩哈哈大笑,指着括廓尔对众头领说:“好嘛,这家伙服打不服教!” 众头领齐声大笑,彼此间的矛盾被此刻的笑声暂时化解。 奕六韩翻身上马,挥挥手,“兄弟们,我走了,我一定会给你们带回好消息。这里拜托你们了!” 言毕,一勒缰绳,挥鞭打马,云翼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奔驰而去,身后甩开万点泥泞。 张秀才和随行的六名侍卫亦策马跟上。 每人身后跟着一匹备用的从马,一行人很快越过一丛丛灌木,消失在泥泞飞溅的道路尽头。 这段路的尽头就是笔直的官道。 拨转马头走上官道的同时,奕六韩回望玉井山。 此处望去,玉井山依然巍峨,烟岚弥漫,峰谷氤氲,丛丛树林覆盖的山峦,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忽然有泪蒙住他的视野,他就要为了一千子民,为了最好的兄弟们,最心爱的女人们,前去寻找生父和族人。 他不会想到,再次见面时,一切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第一卷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奕指江山》正文 主要人物关系表(免费) 主要人物关系表(免费) (随时补充修改) 主角:奕六韩。汉名:叶昱,人称“叶三郎”。 : 正妻:苏葭湄,生长子叶衡,长女叶姝 宠妾:歌琳 宠妾:苏浅吟 妾:吴令姬,生次子叶徇 妾:薛霏霏,生第三子叶衍(小字衫儿) 妾:玛吉 外妇:慕烟(兰陵公主) : (有点像日本人名,其实是“阿布稽”这个野利名字的音译,随手打成“阿部稽”,懒得改了)。汉名:赫兰金。 妻:琪雅,叶修鱼(奕六韩的四妹),阮湘 心中所爱:柳书盈,阮湘。 汉名:安雷。 妻:泽阿依,兰茵(玉井山的女俘) 妾:巫小梅(只因她的名字叫小梅,就纳了她为妾) 心中所爱:苏葭湄 汉名:常胜 妻:唐虞(因怀着洪老二孩子,被休弃了) 姐姐:琪雅 妻:李元秋(后来嫁给苏葭湄的家将侯本中) 心中所爱:歌琳 害羞,爱脸红,说话结巴 妻:柯菁(羌王柯英之女) : 祖父:叶彦卿 父亲:叶振伦(天策大将军,江州、武州大行台,长宁郡公) 大伯父:叶明德(大司空,尚书台左相,晋国公) 六叔:叶弼成(宣城侯,龙骧将军) 大哥:叶东池(生母:卫孟津;妻室:赵玉蛟,卫筠) 二哥:叶翎(生母:吴香凝;妻室:宁眉初) 大姐:叶嘉妍(生母:卫孟津) 二姐:叶繁炽(当朝淑妃,后来的顺天太后,生母为吴香凝) 三妹:叶曼珠(临江王妃,生母为吴香凝) 四妹:叶修鱼(阿部稽之妻) 五妹:叶冰清 小弟弟:叶昀 张楚(张秀才) 皇甫琛 姜希圣 朱斐 叶靖(叶氏同族,后来封疆一方) 葛冲(后来封疆一方) 孙孝友 段克已 徐凌 张矮虎 侯本中 侯希光 冉敬(胡空堡堡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