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五代末》 作品相关 开篇时候的中央官制(可看可不看) 隋唐时期的三省六部制名存实亡的原因,此时的中央官制十分混乱。 三省中的中书省和门下省合二为一,成为中书门下,又称政事堂,有决策权和封驳权,还有部分行政权。此时的三位宰相按排名分别是范质、李谷、王溥。 政事堂下边有孔目、吏、户、兵礼和刑五房,但职能都不全 还有知制诰或直舍人院,负责撰拟诏旨。写诏书,给皇帝参考意见,帮皇帝做决策,是政事堂的主要职能 尚书省下辖六部本来分为户、兵、吏、礼、工、刑,此时基本上名存实亡。 五代时期,兵权和财权的地位不断上升,以至于皇帝不想让宰相掌管,更愿意将此握在自己手中。 户部的职能归于三司,三司之首为三司使,又称计相,此时的三司使为景范。 兵部的职能归于枢密院,枢密院之首为枢密使,又称枢相,此时由魏仁浦担当。 刑部则因为中央将司法权下放给了地方,名存实亡。 工部也基本没了,职权被拆分,地方的归各个节度使,开封要施工,就政事堂临时任命人来干。 吏部、礼部职能都还有一部分,吏部有负责七品以下官员升迁的铨选司,考核七品以下官员的考功司。七品以上的官员升迁,都是皇帝的职能了。 礼部主要就是负责祭祀、科举、编写历法啥的,反正一直都不重要。 弹劾监督权归御史台。 比起以前的三省六部制来说,皇帝的权力更集中了。 那个时候的官制确实挺复杂的,还有使职差遣制度,很容易把人搞晕,我尽可能简洁地描写出来。 使职差遣,就是一个官员,他的官职分为本官和差遣。 本官就是他的级别,差遣就是他实际在干的事情。 这个时候很多本官,用的是唐朝留下来的官名。 比如范质,这个时候的本官是门下侍郎,这个时候门下省都没有了,并到政事堂里去了,门下侍郎就成了本官的一个品级,也就是范质会有门下侍郎这个级别的待遇,但不干门下侍郎的事情。 范质的差遣是平章事,平章事就是这个时候实际拥有宰相职权的差遣。 这个时候政事堂有三个平章事,也就是三个宰相。 那这三个宰相如何分辨地位呢,这个时候的高级文官,会有馆职的头衔,靠这个来分辨他们地位的高低。 范质的馆职是弘文馆大学士,排第一, 李谷是监修国史,排第二 王溥是集贤殿大学士,排第三 但注意,这些也都是虚衔,李谷的馆职是监修国史,但他不干这事, 所以范质这个时候官职的全称就是门下侍郎、平章事、宏文馆大学士。 门下侍郎是本官,平章事是差遣,弘文馆大学时是馆职。 文官就这么复杂了,武官其实也挺复杂的。。 武官一样是使职差遣制度。 以主角他爹李重进为例子, 官职的全称是宋州归德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 归德军节度使是他的本官,决定他的待遇,每月发400贯的工资,还有一大堆实物 同平章事是他的文官衔,继承唐朝出将入相传统 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是他的差遣 但是武官有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的本官,有时候也是差遣, 高级武官分为正任官和遥郡官 正任官就是本官不是虚衔,是宋州节度使,那他就是真的宋州节度使, 遥郡官就是非正任官,但名字里有某某节度使、防御使、团练使、刺史的人。 比如开篇时候的赵匡胤,官职全称是权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 严州刺史是他的本官,他有刺史级别的待遇,但不当真正的严州刺史, 权殿前都虞侯是他的差遣,实际在干的工作,权就是暂且的意思,郭荣让他暂时当殿前都虞侯,也就是殿前军的副官,仅次于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章 后周 随着后脑勺的一阵剧痛,李庆迷迷糊糊地想要睁开双眼。 该死,早知道昨晚就不和那帮混球喝那么多酒了,李庆小声嘟囔着。 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却没有摸到。 李庆只模糊地听到一声尖叫,而后是开门关门声,房间又恢复了沉寂。 这一声尖叫让李庆清醒了少许,挣扎着爬起身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狗窝变得古色古香。 宿醉初醒的脑子晕乎乎的,李庆还以为自己在梦中呢。“这梦还挺真实的。”李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绸缎交领上衣,手摸了摸衣服。 不对!一股凉气从脚尖直击大脑,李庆清醒了不少,顿觉事情并不简单。 发出淡淡香气的紫檀木大床,错落有致的楠木橱柜,小且精致的楠木桌椅,地上以青砖铺就,纤尘不染,空白的一面墙边还挂着两柄金鞘的横刀,无穷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刚大学毕业工作一年不到的李庆,觉得自己全部家当加起来都不够买这里一把椅子的。 李庆环首四顾,整个房间全入眼底,下意识地想推推眼镜,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戴眼镜。我不是近视五百多度么?曾经不戴眼镜十米之外一片模糊,现在却看得如此清楚。 看来还是在梦里啊,李庆想了想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不然如何解释现在的自己呢? 干渴的喉咙促使着李庆下床,踏着木屐,鞋底和青石地板撞击,发出清脆之声,李庆觉得更清醒了些。 靠墙桌上一面铜镜,李庆来到铜镜前,只见镜中浮现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英武脸庞,就是年轻了不少,还有点黑。 看到这张脸的刹那间,大量的记忆洪流从李庆的脑海中涌现,李庆摸了摸后脑勺,觉得更疼了。 ... 原来自己是穿越了啊,接受完记忆之后,李庆这才搞明白。 李庆心里咯噔一下,甚至还有些小激动,反正上辈子孤苦伶仃,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了还要给资本家累死累活,穿越对自己来说并不算什么坏事,尤其自己这身份,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看看这奢华的卧房就晓得了。 通过方才接收的记忆,李庆了解到自己来到了周朝,不是春秋战国的那个周,而是五代十国的最后一代,后世称为后周,现在的皇帝就是后世有名的周世宗郭荣,此时是郭荣登基的第一年,显德元年。 至于后世总是说成柴荣,那是后来赵家篡了郭家的位子,要破坏郭荣继承郭威皇位的合法性,而故意在史书上这么写的。毕竟郭荣本姓柴,是郭威的内侄兼养子。 若是在目前周朝说当今皇帝姓柴,大概是脑袋不想要了。 而自己这一世名叫李延庆,是周朝宋州归德军节度使李重进的三子,目前刚满十五。 李重进是后周开国皇帝郭威的亲外甥,随着郭威篡位成功后,地位那是水涨船高,从一介小兵,到当下统帅禁军主力的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兼着宋州归德军节度使,只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乃是周朝最具地位的武官。 而上个月,也就是七月,李重进被调换到宋州来当节度使,自己这身体的原主想先行到宋州,却在来宋州的路上坠马,不巧磕到了后脑勺,昏迷数天,将死的关头被自己穿越了。 可惜,既然得了你的身体,你的人生就由我来演绎吧,李庆默默想着。从此刻开始,我就是李延庆了! 李延庆还在消化得到的记忆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想好如何融入身份的李延庆只好赶快重新坐回床上去,先看看情况再说。 随着砰的一声,一个穿着青色的长袍,中年文士样貌的人推门而入。 “三郎可算是醒来了,要是再不醒来,我就向相公以死谢罪了。”李延庆在李家这一辈中排第三,故而亲密之人一般以三郎来称呼他。 按照李延庆的记忆,来者是归德军的节度使掌书记,吴观。属于节度使的属官,同时还负责教导自己的经史。此时李重进还在东京开封,因此宋州节度使府暂且由吴观负责。 “老师说笑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李延庆轻声回道,就是后脑勺仍然有些疼,浑身也提不起力。 看着李延庆已然清醒,吴观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回头看向刚刚去报信的丫鬟: “铃儿你快去账房那支一贯钱,请陈郎中再来给三郎看看。” 李延庆视线越过吴观看向门外,小妮子脸蛋通红,扶着院中的树干,说了声是,便小跑而去了。 吴观走近了来,遮住了李延庆的视线:“三天前你被抬进府的时候,面无血色,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陈郎中把脉之后,施了几针便走了,看来确是良医啊!” 狗屁良医,要不是我穿越过来,这具身体早凉透了,李延庆在心里腹诽道,却也不敢直说,只得连连点头称是:“确实确实,当要好好打赏才是。” 两人没聊多久,小妮子就领着陈郎中来了,通报之后,一个穿着长衫,留着花白胡子,老先生模样的人,背着一个药箱疾步进来。 吴观起身让位,陈郎中便坐下,李延庆配合地伸出右手让陈郎中把脉。 “郎君脉象虽仍然微弱,但已然平稳,只需好好进补一番,以郎君的身体,两月不到便可生龙活虎了。”陈郎中收回手,笑呵呵地说道。 吴观大喜道:“郎中果真神医,铃儿带陈郎中去账房再领五贯。” 陈郎中推辞一番,吴观自是不许,谦让几个来回,陈郎中便美滋滋地领钱去了。 李延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前世穷惯了,有点不适应大户人家花钱的习惯。按照自己的记忆,此时一个八品的县令,月俸也不过十余贯,这吴观是真不客气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延庆的迟疑,吴观转过头来耐心地向李延庆解释道: “三郎不要觉得给太多了,来宋州之前,相公吩咐过我,花钱要大方些,我们初来乍到,当给宋州百姓一个好印象才是,陈郎中在城中薄有名气,便当邀名之财了。三郎你素有大志,切莫小气。” 作为李延庆的老师,吴观此言此举也有教育李延庆的意思在内。 “老师教训的是,学生铭记于心。” 吴观这才关切地说道:“三郎这些日子先好好养着身子,功课练武先放放,等相公来了,我也好交代。” “老师放心吧,学生晓得。” 吴观又叮嘱了一番之后方才离去,等到吴观关门而去,李延庆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穿越过来的身体受了伤,得趁着养伤的日子好好熟悉角色才行啊。 刚刚他说了功课练武吧,看来这原主相当勤奋,想来以后的生活不会空虚了。不过一想以后还要上课,令前世已经上了十几年学的李延庆感到相当难受。 轻轻躺下,双手垫在脑后的李延庆一时思绪万千。 后周吗,真是一个陌生的朝代啊,除了知道几个人名,几件大事之外,后世的自己可谓是对这个朝代知之甚少。 自己穿越的角色可谓是相当高配了,依靠自己的见识,借助家族的力量,在这混乱分裂的五代十国末期,自己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章 节度使府 时光飞逝,转眼间来到大周已有快半个月了。这些天来,李延庆基本都待在自己的小院中,吃了睡睡了吃,饭后偶尔下床散散步,闷了就从书架上取本书翻翻,时常还和丫鬟聊聊天。 一是为了努力熟悉这个时代,二也是确实受伤不轻。陈郎中每日都来把脉一番,在几个丫鬟的悉心照料下,李延庆的身体好得很快,对于自己的身份,对于府上的其他人也愈发熟悉了。 此时正值八月初的午后,宋州州治宋城县,也就是后世的商丘,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天气相当炎热。 当然炎热的天气对于李延庆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午后的树荫下,一颗从井水中捞出来的西瓜,便能驱散八月的炎气以及午睡后的倦意。 但无论是清甜可口的西瓜,还是习习凉风,都无法驱散李延庆心中的烦闷。 今日得空,李延庆决定理一理自己的现状。努力发掘脑海中烦乱的记忆,却发现这李家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是危机四伏啊! 首先,先帝郭威篡位时,所有亲儿子都死于后汉皇帝之手,自己的父亲李重进是郭威姐姐的儿子,算是存世和郭威血缘最近的男性了。 如今身兼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及宋州归德军节度使两职,可谓是位高权重。 而当今皇帝乃是郭威的妻侄兼养子郭荣,论与郭威血缘亲疏,比起李重进可谓是差了不少,皇位最终却到了郭荣的头上,若说郭荣不猜忌李重进,显然是不可能的。 况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若是加上自己后世的记忆,未来将会篡位的赵匡胤才是李家最大的威胁!以李重进和郭威的血亲关系,若是皇位被老赵家获得,老赵能留李重进和李家么? 想来想去,李延庆越吃越郁闷,甘甜的西瓜进了嘴里,感觉索然无味。本以为穿越成了豪门之子,能够过一把当衙内的瘾,没想到却是如此危局,贼老天果然没安什么好心啊。 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李延庆看见自己的丫鬟铃儿从院门进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满脸泪珠,走路都歪歪扭扭的。 “怎么了啊?”李延庆开口问道,虽然眼前哭泣的少女是很惹人怜,我也就刚穿越来那天无意识摸了一把,咋就无端哭起来了呢。 铃儿身体轻轻颤抖着,扎着双丫髻的秀首低垂着,两眼通红,似是没有听到李延庆的问询。 “能听见么?”李延庆起身,伸手在铃儿眼前一阵晃悠,她终于回过神来。 “啊!郎君,我,我...”铃儿终于回过神来,察觉到了自己在郎君面前的失态,还挂着泪珠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李延庆将铃儿的窘态看在眼里,轻言安抚道:“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郎君,郎君请一定要救救我爹爹啊,我爹爹他是无辜的啊!”说着说着,铃儿的眼泪又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令李延庆摸不着头脑。况且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的李延庆认识铃儿加起来才不到二十天,实在谈不上熟悉。 “你且从头说来。”事儿看起来有些麻烦,李延庆打算先问清事情的原委,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铃儿用裙袖擦了擦脸,止住了眼泪,哽咽着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铃儿的爹姓任,是宋州虞城县的一名里正,负责金胡里一百二十户人的税收和治安。 今年金胡里不少里户欠了夏税,铃儿的爹要补齐欠的二百多贯。再加上夏季少雨,秋收眼看着也要少于往年,不但没法补上夏税的窟窿,说不定还要贴钱,任家眼瞅着就要倒了。 铃儿话语断断续续的,再加上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李延庆听得是头晕脑胀,怎么金胡里的里户欠了税,里正要补啊?逻辑有点不对啊,不应该是里户补交么? “慢着慢着。”李延庆出言打断了铃儿的述说:“总而言之,就是你家欠了税款,要补二百多贯呗。” 看着铃儿涨得通红的脸蛋,李延庆摸了摸后脑勺,自己对这种哭泣的少女毫无抵抗力啊。 “放心,我不会放任不管的。二百多贯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先下去歇会,平复下心情。瞧瞧你的脸蛋,都哭花了。” 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渐渐远去,李延庆轻轻叹了口气。虽说铃儿这番意图过于明显,但豆蔻年华的少女应该难有深沉心机的,当是真情流露。 况且这半月来,铃儿照料自己也算是尽心尽力,自己穿越过来这些天,算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了。 不过李延庆对于铃儿的家庭情况可谓是一无所知;对于这奇特的税收政策,身体的记忆也是毫无有用的信息。 因此李延庆打算先去问问对于这些应当都很熟悉的人,也就是掌书记吴观。身体的原主不过也就十五岁,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相当的模糊且充满着主观的臆断。 李延庆自己原本是世界观健全的二十一世纪青年,已经到了这个世界有半个月了,是时候主动获取信息了,坐以待毙并不是李延庆的习惯。 宋城县内的归德军节度使府衙历经多代节度使修筑,占地百亩,房屋百间,墙高一丈多,内部亭台楼阁,花园水榭,演武校场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能容纳数千士兵的兵营。若是战时外城已破,还可作为内城御敌。 不过自朱温篡唐之后,中央不断削弱节度使的权力,如今五代已到最后一代后周了,节度使的权力比起晚唐已是小得可怜了。 节度使府衙的人数自然也是越来越少,到如今大部分庭院,以及校场兵营都已废弃。 行走在寂静空阔的节度使府中,李延庆默默回想着脑海中的这段历史。 想来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也是一个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若是没有五代这持续半个多世纪的削藩,北宋哪能这么轻松地就解决节度使问题呢? 走了有一刻钟,李延庆才走到府衙东南角的官衙,节度使府的大部分官吏皆于此处理政务。如今节度使李重进在京未至,政务都决于判官,掌书记以及推官之手。 找了个皂衣小吏问明掌书记吴观所在,一身白色锦衣的李延庆便施施然走进吴观办公的厢房。 “三郎今日怎的来了,不是嘱咐过你好好养伤么?”吴观在小吏的提醒下,抬头看到李延庆的到来,略带斥责地说道。 “学生身体有所好转,便闲得坐不住了,府中又没其他人,便想起到老师这来看看了。”李家如今就李延庆一人在宋州,其他人会在下月随李重进赴任,故而李府中除了李延庆就是些丫鬟,厨子之类的下人。 李延庆在吴观的带领下,来到屋内里间。吴观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再加上是李延庆父亲的属官,虽说是李延庆的老师,但在吴观刻意营造下,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更像朋友。 这些天吴观每日都去李延庆院中看望,加上李延庆对记忆的反复参详,倒也和吴观很是熟稔了。 两人相对而坐,自有小吏送上由甘草所制的凉茶。李延庆拿起茶碗喝上一口,问道:“学生听说今年宋州夏税有所亏欠,此事当真么?” “哦,三郎竟对此事感兴趣么。”吴观听言略微一惊。 “只是听府中下人聊天时提到过,家父目前仍在京中,学生有所听闻,自当略微了解下。”李延庆早有准备,自是滴水不漏。 吴观放下茶碗说道:“倒也确有其事,不过此事说来就有些复杂了。” “还请老师细说。”这些天来,李延庆知晓掌书记的职权并不大,吴观因此很是清闲,每天都有空去自己院子探望,倒也不怕因此耽误吴观的公事。 “此事嘛,得从前任节度使说起了。”吴观思考片刻后缓缓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章 朝堂 “前几年宋州可谓是风调雨顺,户口耕地增长很快,税收自然是节节攀升。你应该知道,税分三份,一份上供,一份留州自用,一份归节度使府。” 李延庆点了点头,这些都能在记忆中寻到。上供顾名思义就是上缴朝廷的部分,沿袭了晚唐的名称。 此时每州上供额度都是有定额的,中央每年会清理账目,定下各州要上供的数额,少的州自有惩罚,大部分州长官都是按照定额上交,余下的自然就进了自己的口袋。 吴观接着说道:“前任节度使赵令公增加了上供的部分,还上表称宋州河清海晏。所以呢,今年三司便顺势加了宋州上供的额度,比去年要多二成。” 前任节度使名赵晖,此时有给高级武官加丞相衔的传统,沿袭唐朝出将入相的美名。因此赵晖兼着中书令的职,当然是虚衔。吴观作为文官,自然以文官名来称呼赵晖。 “那朝廷应该也知晓今年宋州遭了旱灾,收成远不如往年啊。为何不对宋州赋税进行减免呢?”李延庆想到了铃儿的话,不由问道。 “减免?那也得朝廷有余钱啊!今年年初在河东和伪汉契丹大战一场,一直到七月才撤兵,征发了河北几十万民夫,只能免了河北今年的税了。”吴观喝了口茶继续说: “况且禁军损失不小,加上今上有意扩充禁军,听闻今年内还要再扩三万禁军,这又是上百万贯的开销。所以河南今年加税是早就决定好的,就算遭了灾也是没法减免的。” 李延庆听完算是懂了,当今这周朝统治范围并不大,以后世的地理范围看,大略只有山西,河北,山东,河南以及陕西五省。 其中山西中北部有后汉皇族建立的伪汉,河北北部燕云早在后晋就被契丹占走了。 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剩下四个省的地盘了,如今黄河以北的州县都免了税,本就不富裕的朝廷自然只能加剩下三省州县的税了。 吴观歇了会,看到李延庆一副懂了的样子便继续说道:“各州每年应当上供的税额,都是朝廷开年就定好的。通报灾情的折子也早已递上去了,加上今年旱灾算不上严重,所以问题应当不大。” “那就是说这税嘛,并不是地方收多少交多少,而是朝廷先定今年的税额,然后下到各州,然后层层摊派,州到县,县到乡,乡到里这样的?” 李延庆算是搞懂这时的税收制度了,怎么听起来和后世的财政预算制很像呢。 “哈哈确实如此,所以州府逼县令,县令压乡长,乡长唯有去找里正要了。”吴观笑道。 “所以里正要是收不到足够的税,就只能自己补了?”李延庆问道。 “那当然了,所以里正通常都是强制任命一里之中最富裕的一户来当的,就是用来补税的,不想当也得当。” 李延庆闻言惊了,那不岂是谁富谁倒霉啊?财产完全得不到保障啊! “不止里正,这节度使府衙里大部分胥吏也是强制摊派的,皆是家中颇有余财的,应上几年衙前役,家财大部分都得挥霍一空。”看着李延庆一脸匪夷所思的样子,吴观又补充到。 “那这些胥吏就不会对朝廷有怨恨么?不会留下隐患么?”李延庆忍不住问道。 “世间岂有两全之法呢,朝廷缺钱,自然只能往下征收,损了富户的利,保了百姓的产,已是最好结果了。至于些许家破的胥吏,又有何惧呢?” 吴观说这话的时候自有一番霸气,背靠朝廷的官员,自是不太看得起这些夹在官和民之间的胥吏的。 从吴观处出来后,李延庆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庞大的节度使府中,刚刚与吴观的交谈,李延庆对于当朝的制度有了一定了解。 此时的政府结构,纯粹就是以收取足额赋税,供养庞大军队为目标的军政府模式。官员数量稀少,各州军政长官皆是以武官担任。 管理数县的州衙中拥有官员身份的往往只有十余人,而直接管理百姓的县衙甚至只有二到三人是官,其他诸多杂事皆征发民间富户为吏来承担。 而作为吏是没有任何明面上的俸禄的,甚至许多与钱粮有关的岗位,还需要胥吏来负担庞大的经济压力。 周朝一百一十军州,所有的州都是直接由中央管辖,而作为暴力机关的禁军也直接由皇帝掌控。依靠这种近乎垂直的权力结构,朝廷能够尽可能地榨取地方财富,维持军队战力。 但作为朝廷权力和决策中心的皇帝,必然要通晓军政,精力旺盛。 李延庆伸手抚摸着身边庞大木柱上的长长裂痕,不由轻声叹息。所以未来郭荣死后,他那才几岁的继承人是必然会被篡位的。 因此赵匡胤发动陈桥驿兵变时才会那么轻松,满朝文武几乎没有抵抗就认同了新皇帝,因为如此制度的国家必然需要一个所谓的明君,几岁的小孩是无法胜任的。 此时是后周显德元年,距离显德六年陈桥驿兵变,已经只有五年了。李延庆从木柱裂痕中扣下一小块腐朽的木片,拇指食指一夹,捏得粉碎。 ... 开封皇城垂拱殿,每日散朝之后,皇帝郭荣皆要于此会见官员。 “今日早朝,景卿所提,遣能臣巡查河南赋税之事,诸位以为当遣何人。”坐于上首的当今天子郭荣,不过三十三岁。身着明黄色的常服,头戴硬壳幞头,脸色微黑,身形并不高大,抛去皇帝身份就像个寻常富家公。 座下五人,分坐两排,右排首座当朝枢密使魏仁浦首先开口: “陛下,臣以为,财赋乃我朝根本,今年与伪汉战事耗费甚巨。而如今河北免税,故而河南山东之赋税不可有丝毫缺漏,当遣起居舍人陶文举赴河南监税,如此扩充禁军之事才能顺利进行。” 左排首座,三位宰执之一的范质当即起身说道:“陛下,臣以为河南今年雨水不丰,增税之事当徐徐...” 郭荣出言中断范质:“范卿所言朕自然知晓,但伪汉如鲠在喉,一日不除,朕难以安眠。扩充禁军之事势在必行,陶文举是个不错的人选,卿不必多言。” 魏仁浦看着范质缓缓坐下,便又说道: “陛下前日命臣举荐合适人选担任禁军选练之职,臣斗胆举荐散员都虞侯赵匡胤。如今各州驻军所选精锐已经陆续到达,选练禁军之事当尽快展开。赵匡胤作战勇猛,武艺精湛,且是陛下潜邸出身,忠心可鉴,当是最佳人选。” “那便让他先当个权殿前司都虞侯吧,告诉他,让他好好练兵。朕希望明年这个时候,能有一支能征善战的殿前军。” 左排二座的宰执李谷坐不住了,起身急言:“陛下,赵匡胤之父赵弘殷目前为侍卫亲军马军右厢都指挥使,父子两人皆任禁军要职,恐有违体制啊,陛下!”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朕有些乏了。”郭荣淡淡地说道,面无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章 暗香 垂拱殿中的小朝会散会之后,范质和同为宰执的李谷结伴骑马出宫。 两人的府邸同在开封西北角,就隔着一条街,故时常结伴上下朝。 “陛下自高平之战以来,是愈发独断专行了。”李谷忍不住埋怨。 并辔而行的范质也轻轻叹道:“当初冯太师和我们逼陛下过急了,如今也算是我们咎由自取了。” 年初时,郭荣刚刚继位,北汉就伙同契丹大举入侵山西南部。郭荣下定决心御驾亲征,太师冯道联合朝中大部分文臣反对亲征,甚至当众责骂郭荣。 结果郭荣力排众议,亲帅禁军在高平大败北汉,回朝之后自然不会给这些人好脸色看。 “太师已去,凭我等的威望,再难制约陛下了。魏仁浦这个枢密使不过是给陛下传声的,任命文武重臣,都已经不顾我等的意见了!” 四朝元老太师冯道在郭荣刚班师回朝的四月便去世了,可谓是死得恰到时机。而魏仁浦则是被郭荣在七月力排众议扶上枢密使的位置的。 范质闻言也不由感叹:“我等也只是为了这江山不再动荡,百姓不再流离失所。如今任命赵匡胤如此高位,实在是坏了规矩,不晓得将来会有多少祸事。” 五代自第三代的后晋开始,为了限制武将,一般不会让高级武官的后代有统兵之职,至此时已经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唉,陛下一意孤行,能有什么办法呢。”李谷身体本就不大好,心情低落之下甚至不住地咳嗽起来。 范质转头抚慰李谷道:“消消气吧,我等尽心做好分内事就好,郭家的江山,让陛下折腾去吧。紧要之事是遣人通知河南各州府,自己催税总比陶文举那个酷吏来得好!” 远在宋州的李延庆自然不会知晓朝堂中的纷争,自从昨日他主动出击之后,当晚就收到了吴观的信息:既然身体好了,明天开始上课。 李家发迹较晚,李重进二十岁时投奔郭威,二十五岁才混上九品殿直。 但四年前郭威篡位成功,李重进作为郭威的外甥,在郭威直系亲属全部被后汉皇帝杀光的情况下,受到郭威的重用,官位就像坐直升机一样往上飞。 李重进如今三十七岁,已经做到了从一品的使相,即以节度使的身份加同平章事衔,同平章事便是此时宰相的官职名。当今在朝中任职的官员中再没有比他官位更高的了。 但因为曾经家境低微,李重进的几个孩子年幼时都没有受过什么好的教育,发迹之后立刻就找了优秀的老师来教导自己孩子,出色的后代才是在这种世道下能够维持家门不堕的根基。 吴观虽屡次进士不第,最后放弃科举投靠李重进这周朝新贵以求取官职。在五代时,虽然年年都有科举考试,但是进士录取人数极少,通常一年就十余人。 因此吴观这样能多次参加科举,通过地方解试像喝水一样简单的人已是难得的人才了。 吴观通过些门路抱上李重进的大腿后,虽然一开始只是被安排给李重进三个儿子当老师,但也尽心尽力。 今年李重进一当上正任节度使,立刻就举荐了吴观当掌书记,好歹是个从八品的官,也不算辱没才能了。 李延庆的大哥李延顺呢,今年年满二十,光荣成为了皇帝郭荣的站岗侍卫之一;二哥李延福呢在李家发迹之后染上了些臭毛病,被老爹李重进带在身边严加管教;剩下的两个弟弟又是过于幼小。 因此被穿越之前的李延庆在吴观前脚刚到宋州上任并接受节度使府时,后脚就在来宋州上课的路上坠了马,成为了拥有后世人格的李延庆。 此时的李延庆正在吴观的院中,一间特别开设的教室中接受教育。 “初者何?始也。税亩者何?履亩而税也......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吴观一边摇头晃脑地念着春秋,一边还讲解着。 窗外的鸣蝉知了知了叫个不停,李延庆在下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的书竖版排列,还不带标点,一本春秋公羊传注疏,原文、解、注、疏混在一起,若是没有精通的老师带着学习断句,李延庆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是连读都没法读。 虽然继承了记忆,拥有不少经史知识,但对于后世而来的李延庆来说,学习这些东西对他实在是太有难度了。 “......君子见人之厄则矜制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好了今日就到这了。”吴观啪地合上。 尼玛,终于结束了啊,吴观只觉得一阵虚脱,这比当初大学上高数课还难啊! “哦,对了。今天这学的五页,晚上抄写二十遍,明早背诵并默写!”吴观拍了拍头补充道。 “啊!”杀了我吧!李延庆在心中一阵咆哮,我怎么就倒霉地穿越到这个身体上啊! “还叫?那再加五遍吧,明天都拿过来!看你精力如此旺盛的样子,年轻人呀,就是得磨磨性子。”吴观握书成筒,拍在李延庆头上。 我太难了呀,李延庆都快哭了。 回到自己院中,看到几个窈窕的年轻丫鬟,围坐在树下叽叽喳喳的聊着天,李延庆低落的情绪微微高涨起来。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节度使府里就干点洒扫的轻松活,一个个都白白嫩嫩的。 怪不得古代的权贵都要养些年轻丫鬟,就算什么都不做,天天看着心情也会变好啊,李延庆心中不由感慨。 几个丫鬟看见李延庆进到院中,嬉笑之声戛然而止。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行礼,而后陆续退出院子,只留下铃儿一人。 铃儿迎上来,接过李延庆手中的和用具,小脸微红地说道:“郎君读书累了吧,奴家,奴家来给郎君按摩按摩吧。” 李延庆哪受得了这阵仗,只得用言语来掩盖内心的躁动:“好了好了,把东西放回屋里去吧,厨房准备好饭食了么?” “已经准备好了,郎君是要去前堂,还是在院中吃啊?” “端到院中来吧,前堂那么大,就我一个人吃,有点不太舒服。”李延庆想了想说道。 用过晚饭后,天已经微暗了,节度使府中一间间房亮起灯火来。 李延庆坐在书桌前,摊开宣纸,身旁铃儿轻轻磨着墨。 望着铃儿纤细美丽的身姿,丝丝鬓角垂过微圆脸颊,雪白的皓腕轻轻揉动,素雅的长裙堪堪及地,李延庆觉得有些渴。 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放在后世还是上高中的年纪,我这世也不过十五岁而已,要克制啊,李延庆不断地反省着。 铃儿看着已经饱满的墨汁,放下墨,转头问道:“郎君可要焚香?” 李延庆正对上铃儿亮晶晶的眼睛,飞快地别过头:“那便焚香吧。”摸了摸脸,感觉有些烫。 “点了香就出去吧,我想静静。”李延庆觉得气氛很是微妙,得一个人冷静下。 “是,郎君”铃儿的语气里透露着些许失落。 看着铃儿合上房门,李延庆提起毛笔,开始抄写今日上课所讲的内容。 前世便有一点毛笔基础,再加上这具身体的记忆,李延庆觉得自己写得也是像模像样。 闻着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香味,李延庆心中动用两世的记忆,想找个办法解决铃儿的问题。解决了问题,李延庆觉得自己才能名正言顺地干些事。 若以节度使府的资财,解决铃儿那两百贯的问题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可是自己才十五岁,并不能动用节度使府的财富,在这凡事都得通过吴观的同意,若是自己开口,两百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作为一个穿越者,应当有更好的办法才是,自己得先找个法子去实地考察考察。 李延庆甩了甩手,才抄完五遍,手已经有些酸了,夜还很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章 利息 第二日一早,李延庆便去吴观处,原以为要说服吴观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毕竟自己身体刚好,而吴观的前程又和自己挂钩。 可吴观稍微犹豫一下就同意了,只是叮嘱了一大通,还叫李延庆带上二十名护卫。 原来昨日深夜有快马带着李重进的书信自开封而来,主要是通知吴观,朝廷派陶文举赴河南征税之事。 陶文举若是到了宋州,第一件要事自然便是查账了。 而负责宋州文书往来,档案账簿管理的掌书记吴观,自是要在陶文举来之前整理好宋州的账簿的。 若是给陶文举查出来漏洞,宋州大小官吏不知有多少要丢掉饭碗,而那陶文举更是举国有名的酷吏,说不得还要上刑。 因此吴观也是起了个大早,准备带着府衙一帮吏员好好查漏整理一番近几年的账簿。 课自然是没法上了,李延庆想要去城外属于李家的庄子上视察一番的请求,那也是顺水推舟就同意了。 毕竟吴观当年考科举前,也是花了三年时间游历天下,深知行万里路的重要性。 得到了吴观的许肯,李延庆心中自然是雀跃的。 自穿越的半个月以来,李延庆天天待在节度使府中,节度使府虽然大,景致虽然美,丫鬟虽然俏,但终究还是会腻,会向往屋外的世界。 回到自己院中,换上一条白色的绸袍,腰间别上一把红鞘横刀,在二十名护卫的簇拥下,打马从西南角门而出。 节度使府的大门若无大事一向是不开的,东南角是府衙,府上的人若是出入,一般都走西南角门。 节度使府位于宋城西北,出了门便是宋城十字主干道边上,正值清晨,整个宋城还未苏醒,除了早早就营业的早餐铺子外,行人寥寥。 宋城既是宋州州治,也是宋城县县治所在,因此规格还算大,周长十六里有余,东西南北各长四里。 李延庆一行人沿着东西向干道,向东未行多时便出了宋城。 一路行来,沿街建筑大多以一层或两层为主,多以木头建成,实在谈不上美观。 李延庆虽是一路走马观花,但也大略看得清楚,很是失望,全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种古城的感觉。 不知此时的开封又是怎样一个景象呢,李延庆默默想着。 出了城,沿着干道仍有许多低矮的木屋木棚。像宋城这种州治大城,城中的私人房屋每年都要缴纳不菲的房屋税。 因此那些在城中有营生,但家境贫乏的人家,一般都是在城外租住,城中可难有穷人的栖身之所。 自东门出了宋城十余里,便是李家的庄子了,占地一共三千亩,李家在宋州另外还有三个庄子,皆是郭荣赏赐给李重进的。 护卫之中,自有出自庄子的人进去通报,很快管事的便将李延庆一行迎进了庄子。 待到坐定,李延庆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年夏天收成如何?” 此时的河南一年两熟,六月收一次,十月收一次。 “望郎君知晓,今年雨水少,收成比去年少了五成。”管事回道。 “那庄户余粮能撑到秋收吧?”李延庆又问道,此时一般都是地主和佃户五五分成。 管事当即回应道:“应当是没有问题的,都是老庄户了,都有些存粮,若有缺粮的,庄子里会帮忙的,已经是惯例了。” 这庄子两月之前还是前任节度使赵晖的,赵晖告老还乡之后,便将庄子捐献给了朝廷,转手就由郭荣赏赐给了李重进。 就此事,李延庆还问过吴观,得到的答案有些令他没有想到。 此时的税收制度下,节度使想要积攒财富是相当简单的,没有个几十万贯身家都不好意思称呼自己是节度使的。 但是节度使的后代往往会被限制,一般只能当很小的没有实权的官,造成很多节度使卸任告老之后,空有财富,朝中却没有靠山。 有钱没权,在这种朝代更替如此频繁,政权不稳定的时代是啥?那就是一头香喷喷的肥羊。 有很多卸任的节度使,载着几十上百车的财富回家乡养老,半路就给当地的节度使给截了,有些倒霉的,人都没了。 朝廷根本就不管这事,不可能为了几个退休的节度使去得罪握有地方兵权的现任节度使的。 所以慢慢地,开始流行卸任节度使捐献大部分家产给朝廷,以给自己的后代弄个好点的官职,同时也是通告各地的节度使:别来整我,我没钱了! 赵晖告老还乡的时候,便捐出了位于好几个州的,数万亩土地,外带几十万贯的铜钱,钱进了国库,地就顺势分给了几个新任的节度使。 管事的对这种事情那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在庄子里干了二十多年了,换过的节度使都好几位了。 “那庄外的农户,你觉得能顺利过到秋收么?”来自后世的李延庆,天然的同情底层的农民,想要帮助他们。 更何况自己目前有地位,有能力。在听到陶文举要来河南征税之后,这种心情更是急切。 况且李延庆觉得以自己的见识,能够做到对双方都有利。 管事想了想回答道:“若是不加税,那应当也是没问题的。但听说是加了两成的夏税,层层压到农户头上来,怕是要多个六七成了!那就难了。” 管事对于底层的现状那是相当了解的,朝廷固然一年只收夏秋两税,一般是十抽一,名曰什一税。 但是从里到朝廷,可是有着乡,县,州三级,每层都有各种借口对于税收进行加码。 放仓库说是被麻雀老鼠吃了,有雀鼠耗;往朝廷运输,路上有损耗,有支移钱。 总而言之,加税手段方法层出不穷,朝廷今年说是加两成,底下的官吏就能名正言顺地多整出几成来。 李延庆闻言大吃一惊:“下层官吏如此残民么。” “嘿,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宋城县县令两三年换一个,这税是越来越多了!”管事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深恶痛绝的。 李延庆闻言陷入了沉思,怪不得后来朱元璋一次郭恒案就能处死数万官吏。 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朝廷对于地方的监管力实在过于薄弱。想要依靠官吏的自我修养,甚至是依靠强硬的政策,都是无法制止贪腐的。 而且交通工具极度落后的时代,粮食运输的损耗确实也是巨大的。 “那没有余粮的农户一般是如何熬到下一个收获季呢?是借钱么?”李延庆不由好奇。 “借钱?借钱是不可能借钱的。郎君可知晓借钱的利息有多少么?” “多少?” “半年就有四成利!借上一贯钱买粮,半年之后就得还一千四百文。这是一般人借得起的么?” 管事换了口气接着说道:“一般的农户都是饿着,每天少吃点,或者干脆就是卖儿卖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章 算盘 “都到这地步了都不借钱么?”李延庆吃惊地问道。 管事回道:“不借钱,忍一忍,饿一饿,熬过去了,来年还有希望。八成利的钱要是借了,那就真是一无所有了,地都会被收走的。这庄子上可有不少借了钱之后,一无所有只能来当佃户的。” 自己种田,虽然苛捐杂税极多,但一年辛勤下来,总是比佃户只能分一半田产,多不少。 何况并不是所有地主都像李家这样家大业大,对佃户还算优待的。 有些小地主,家里不过也就两三百亩地,只是家中缺少男丁,只能雇佣一两户佃农耕种,这样的地主自然谈不上对佃户有多优待的。 李延庆一方面同情此时农民的凄惨生活,又惊叹此时的借贷利息简直高得可怕,和后世的校园贷有得一拼啊! “那你说要是有年利两三成的钱能借到,那些农户肯借么?”李延庆问道。 “两三成利?还是一年,那怕是有多少都会被人借走哦!” 事情存在就是有一定道理的,后世银行几个点的贷款利率,是建立在便捷的借贷方式,严格的资产审查上的。 此时一年八成利息看起来相当可怕,但在李延庆记忆中,一百多年以后,王安石推行的青苗法,官府直接借贷,四个月的利息也是很可怕的两成,这在那个时代据说已经是低利率了! 八成的利息必然有他存在的道理,也许是成本,也许是止损要求。乱世之中户籍损毁,欠了钱一跑,官府都很难找到人。 想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李延庆打算去金胡里实地考察一番,看看那里有没有低利率贷款的可能性。 “管事可愿陪我虞城县走一趟?” “郎君所求,在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管事忙不迭地点头道。 虞城县位于宋城东北五十里处,按照铃儿所说,金胡里就在虞城县北十里处,此时出发,来回一百余里,当可在天黑之前回到宋城。 护卫们自然不敢对李延庆有所怨言,一行人稍稍歇息,便上马往虞城而去。 就算是优良的战马,高速奔驰个五十里也得累趴下,李延庆一行人自是慢悠悠地坐在马上前行,全然不复刚出城时疾驰的速度。 清风迎面吹来,路边六月种下的栗米依然是绿油油的,早起的农夫已然在田中劳作。 李延庆的主意就打在这粮食上。后世的历史知识令李延庆知晓了未来几年将要发生的大事件。 而明年就会发生一件大事件,也就是有名的后周与南唐的淮南之战。 在李延庆的记忆中,淮南之战从显德二年一直打到显德五年,后周与南唐在淮南鏖战三年,打得淮南赤地千里。 到时候,淮南乃至周边州县的粮价肯定是飞到天上去的。 宋州正好位于沟通黄河与淮河的汴河边上,从宋州顺汴河往南是宿州,再往南便是淮南了。 若是在淮南战争期间,能在汴河沿岸的宋州拥有大量粮食,以其便捷的运输能力,与淮南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轻易便能赚到海量的财富。 作为节度使的李重进,一月的俸禄光现钱就有四百贯,还有郭荣赏赐的分散的几个州的数万亩土地,每一次战争都会有赏赐,还有从几年前开始依附李家的几个商队...... 李延庆稍微算一算,李重进不过才发迹四年,家产可能都有二十万贯了。这个时代的二十万贯什么概念? 一石粮食,约等于后世的六十六公斤,此时只要一百文钱就能买到,而以河南的此时的粮食产量,一亩地一年一般也就产两石的样子。二十万贯可以购买到二百万石粮食。 而若是在今年,将这笔钱贷给宋州乃至周边州县的农户,让他们能够还上欠的税,而要求在接下来的几年每年分期以粮食还款,而且得以今年的粮价来算。 能以今年的价格,买到一两年后价格翻几倍,甚至十倍的粮食,二十万贯变成二百万贯都不是梦啊! 李延庆越算越是兴奋,而且这个法子还是双赢的,农民们能够得到现钱渡过今年的难关,而自己和李家能够赚到海量的银钱。 此时不像后世,有各种各样的投资机会,这二十万贯只是在李家的库房里发霉而已。 而少了这二十万贯,短时间对李家有任何影响么?宅子朝廷配,俸禄每月都有,粮食根本就不缺。 若是有如此好的机会,李延庆有信心能够说服李重进拿出这笔钱来进行投资。赚了钱,自己也能分些,自己在李家的地位应当也能上升,有利于以后的进一步行动。 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是要实地考察,确认借款的农户接下来几年能够还上足额的粮食,二就是淮南之战毕竟是一年多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朝廷有没有提前规划,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已经知晓呢? 不过就算这些都不成,解决金胡里任里正的问题根本就不算事,封建时代的特权阶级就是这么硬气啊,李延庆心想。 一路慢悠悠的行进着,快到中午时一行人到了虞城县外。 “郎君,入城么?” “不,向北吧,直接去金胡里。”李延庆挥挥马鞭指了指背面。虽然知道护卫们骑行了一个上午又渴又饿,但李延庆想尽快到达目的地,时不我待啊。想来铃儿的父亲不会吝啬一顿午饭的。 金胡里一共一百二十户,围着一圈一米多高的黄土墙,只有一面向南的门以供出入。 看门的一看李延庆一伙人的阵仗自然是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跑进里去通报里正了。 未多时,里正任大田便带着家人迎了出来。 问清楚李延庆一行的来意,任大田算是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自家女儿在节度使府上闯了什么祸事,人家兴师问罪来了。 这个时候中原经过多年战乱,自然是男少女多,像任家这种家财有个百贯以上的,要想找个门当户对的把女儿嫁出去,少不得要赔上一二十贯的嫁妆。 因此就有不少富农选择将女儿卖给富贵人家做丫鬟,一来二去还能多出一二十贯来。况且任大田觉得自己女儿也有几分姿色,若是能在府中攀上贵人,那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现在,气运便来了。 任家的屋子虽然也是由黄土砌成,但好歹有木梁承重,屋顶盖有瓦片,李延庆一路看来,在金胡里中也是颇为显眼的了。 进到屋中,李延庆直说道:“任老丈,我此行便是来帮金胡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章 风雨欲来 “在下哪当得起老丈啊,郎君太过抬举了。”任大田惶恐道。 “行了,我说是,那就是了。任老丈,你瞧我们这一行人大老远的过来,现在是又饿又渴,你这可有足够的吃食?” “有的有的,一定是好酒好肉招待着。”任大田虽然虽然有些心疼,但哪敢说不呢。 任大田喊来浑家和儿子,要去厨房准备伙食,却被李延庆拉住,两人找个安静的屋子坐下来。 “任老丈,我此行来就是为了解决你们金胡里的欠税问题的,你给我仔细说说情况,千万不要有遗漏了。”待到坐定,李延庆开口道。 任大田瞬间面带喜色,哆嗦着说道:“是,是,在下哪敢在郎君面前有遗漏呢。” 话匣子一开,任大田就停不下嘴了,按照他的说法,今年夏收只有往年五成,一般的农户都难有什么存粮,五成的收入也只够他们勉强过到十月的秋收,那是再难拿出几个铜板来交税的。 而任家虽然有两百来亩田,有两户佃户,有些存粮,但要是替金胡里其他里户把欠税补上,那也就没什么家产了,转瞬就会变成贫农。隔壁相邻的几个里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按照大周律法,夏税六月初一起收,最迟是八月底,满打满算也就剩半个月了,欠税未交的一向是二十大板加刺配充军。 “在下在郎君面前是万不敢诋毁朝廷的,可今年这遭了灾,不免税也就罢了,还加了二成,实在是......”任大田谈起这些也是满腹怨言。 我倒觉得蛮精准的,朝廷怕是算准了前几年丰收,河南这些小地主有些余粮,收割一番罢了,李延庆不由腹诽。 “那你不会逼着里户交税么,逼一逼总是有些余粮的吧?”李延庆问道。 任大田一听连连摇头:“在下万万不会干这等事的,这里住着的都和在下能扯上亲戚,平日里也是天天见面,怎么能逼他们交出活命粮呢?” 要是这么做了,都没脸面继续住下去了,实在不行拿出家财抵税,还能摊上个好名声。” 嗯,这方法还挺妙的。此时的一个里和后世的一个小村庄差不多,一村人基本都互为亲戚,又挑个有钱的做里长,自古从来都是不管寡而患不均。 这村里穷些的自然会敌视这富裕的里长,丰年倒还好说,兴许还能收到税,要是灾年荒年肯定就难收税了,自然就只能里长抵税了。 在古代,行政效率极其低下,这种税收方法相对来说不可谓不高效了,既省时又省力。甚至还能有序地消灭富户,防止一个里的土地过分集中。李延庆在心中默默赞叹着这种十分巧妙的制度。 “行了行了,莫要抱怨了,我不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么。”李延庆抬手制止任大田继续说下去。 任大田两眼放光:“郎君有好方法么?”莫不是女儿和这李郎君有了一腿?看着有些年轻啊,任大田美滋滋地想着。 “你在里户中间有威望么?他们会不会故意不交税让你来顶着?” 任大田拍着胸脯道:“那肯定不会的,在下好歹也是当了三年里正了,威望自然是有一些的。今年确实是收成太少了才交不上的。” “嗯,是这样的,这夏税呢,李府应该能借给你们,年利两成就够了。”李延庆闻言点头道。 “借么?”任大田满脸透着失望,还以为是给呢! 你在想屁吃呢!李延庆将任大田的神情看在眼里,自然知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道:“不要急嘛,一年只要两成利,而且我希望是用粮食来还,最好是分三年。” “两成?分三年还?还用粮食还?这么好啊!”任大田终于从失落中回过神来,注意到了这些关键词。 此时夏税纳钱,秋税纳粮,称为两税法,农民天天种地,自然是产不出钱来的,这就逼着农民不得不去卖出农产品获得钱,来交税。 朝廷收税自然是用市场价来收,譬如一亩地一季产一石粮,一石粮市场价一百文,按什一法是收十文每亩。 但是农民大多是把粮食卖给来当地收粮的粮贩子,收货价肯定是远低于市场价的。这就无形之中加重了农民的负担。 所以听到李延庆这些话,任大田还是很兴奋的,这利息可太低了吧。 “嗯,这样的借款,还起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李延庆问道。 “太没有问题了!金胡里一百二十户,平摊一下,一户借个两贯不到就行了。也就十亩地一年的收成,这每户可都有五十多亩地,再分上三年,不可能还不上的!在下拿头担保。” 李延庆闻言也是稍松一口气,看来金胡里这不算穷啊,一户五十亩来算,一年能产一百来石粮食了。 “那一户一般是几口人,每人每年又要吃多少粮食呢?”李延庆觉得还是深入了解下为好。 任大田稍微想了想回答到:“一户嘛,一般来说五六口的样子,生个三个四个的是很正常的。吃的话以在下家来算,六口人去年大概吃了有三十六石左右的粮吧。” 那一口一年平均就是六石,折算下有快四百斤了。还挺多的啊,李延庆心中微微惊讶,想了想随即又觉得很正常,这年头瓜果蔬菜很少,农户不是逢年过节肯定是吃不上肉的,油大概也很贵,多吃些米是很合理的。 看样子,要是接下来几年不出灾荒,还贷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了。李延庆想到这也是微微颔首:“好了,大致情况我也算了解了,吃食应该做好了吧,我也去吃点去。” 用过饭,李延庆便打算启程回宋城了。一行人到了里门口,翻身上马,李延庆转头对着出来送行的任大田说道: “你好好和里户们说说,过些天我应该会派人过来和你们具体谈谈,签订契约的。” 任大田忙不迭地点头:“在下晓得的,郎君给出的条件这么好,说服他们并不难的。” 李延庆点了点头,抽动缰绳,催动胯下马儿,带着护卫绝尘而去。 一行人向着西南方向一路前行,天空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也逐渐闷热起来,李延庆抬头一看,上午出行时的晴空已经是乌云密布,黑色的云朵中传来低沉的雷鸣声。 “风雨欲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章 使职差遣 宋州地界前天夜里和昨天连着下了一场大雨,早晨微弱的阳光轻轻抚摸着初醒的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泥土混合的清香,马蹄踏在松软潮湿的黄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二郎啊,你可知老夫为何要先到这宋州来么?”陶文举骑在马上,左手握着缰绳,右手轻轻地抚着下颌的山羊胡子,身体随着马匹左摇右晃。 陶文举的侄子陶爽与他并辔而行,回头望了望随行的禁军,想了想轻声回答道:“小侄觉得,叔父应当是想擒贼先擒王。” 陶文举转头看了看侄子,脸上露出笑意:“是咯,此次陛下给的时间太紧了,不过一个半月,却要监河南九个州的税。若是能开头一举拿下宋州,其他几个州兴许能轻松点。” “宋州的节度使可是陛下的堂兄,叔父若是能干净利落地收齐宋州的税,其他几个州定然是轻而易举。 小侄还听说宋州新任的判官,掌书记和推官都是些没啥资历的新人,那李重进此刻又在开封,想来定不是叔父的对手。”陶爽谄媚地说道。 陶爽今年刚满二十岁,在陶家这辈排第二,没信心通过科举入仕,便求到自己叔父陶文举那,期望能够在叔父身边立点功劳,以获得官身。 中高级的官员赴地方为官的时候,总是会征召一些精通文墨或是律法的白丁读书人在身边做事,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多几个帮手总是好的。 若是能立下些功劳,加上官员举荐,朝廷也不会吝啬一个官位的,这也是这个时代入仕的一个主要渠道之一。 陶文举闻言大笑:“哈哈,那便承二郎吉言了,回朝之后,老夫定会向朝廷保举你入仕的。” “如此,小侄就在此先行谢过叔父了。”陶爽亦是大喜。 聊着聊着,陶文举不由催促着马匹加快步伐,想要尽早到达宋城。 此时的宋城中也迎来了一天的早晨,李延庆前日一天奔波,快要入夜时才回到宋城,身心俱疲,在院中好好休整了一天,今日自然是起了个大早。 李延庆摇了摇床边的铃,四个俏丽的丫鬟便鱼贯而入,洗脸梳头,穿衣打扮自是一双双柔荑替他操办。 吃过早餐,清清爽爽地出了门,腋下夹着以及前天晚上抄写的春秋便往吴观院中走去,李延庆喜欢这种一个人的感觉,有种当初上大学的滋味。 到了吴观院中,吴观早已等着他了,之前两日吴观都和一帮胥吏在府库中整理这些年的账簿,精神并不大好,看到李延庆进来立刻招呼他进屋。 进到屋中,李延庆关切地问道:“老师身体无大碍吧?” “没事没事,就是这两天看的字太多了,一屋子人还不停地拨动算盘,我这脑子里啊现在都还满是算盘声。”吴观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李延庆在府衙中曾经见过这个时代的算盘,与后世的算盘已经所差无几了。 “那账簿没啥问题吧?” 吴观摆了摆手道:“没啥问题,往年的账簿和仓库里的都能对上,也没有欠税。” “不过,账簿也罢,仓库也罢,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陶文举啊。”吴观话锋一转,到了这位新任的监税使上。 李延庆对于这个陶文举自然是一无所知,不由问道:“这个陶文举是什么来历呢?” “嘿,为师不也是今年才入官场么,找人打听了一番,去年这陶文举去陕州征缴欠税,私自拷打死了五百多人!这真是活脱脱一个酷吏啊,听说那陕州上下现在都对他恨之入骨呢。” 吴观说起自己的听闻来也是一阵唏嘘。 “这么恐怖的么!”李延庆闻言也是一惊,作为曾经生活在法治健全时代的人,李延庆实在难以想象这种场景。 “谁说不是呢,可是这陶文举照样是混得风生水起,今年还升了官,已经是正七品的起居舍人了!”吴观痛恨的语气中混杂着些许羡慕。 “正七品?很高么?”李延庆感觉有些奇怪,后世常常说七品芝麻官,怎么听这吴观说起来感觉很高的样子。 “朝中任职的文官,比他高的没多少了,别看我还是个从八品的节度掌书记,看起来是和这位正七品差不了多少,其实差到天上去了!” 吴观拍了拍桌子,开始给李延庆讲解起来: “我朝此时沿袭唐制,官制上实行的是使职差遣制度,大部分官员的本官和实际工作是分开的。 就拿这陶文举来说吧,他的本官是起居舍人,在唐朝初期是跟随皇帝左右记录皇帝言行的官员,但到如今这位陶文举既不跟随陛下,也不记录言行,而是跑到这宋州来监税。 所以此时起居舍人这个官名成了一个阶官,只代表他的品级和他所能享受的待遇,和他实际干的工作没有丝毫关系了。 所以陶文举呢就是以正七品的起居舍人为本官,实际差遣是监河南税。”吴观说完这一大通,拿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茶水抿了一口。 李延庆闻言摸了摸头道:“啊,这下我略微搞懂了,那老师的本官和差遣分别又是什么呢?” “为师嘛,本官和差遣是一样的,就是归德军节度掌书记了。” “噗,怎么感觉听起来就很低端啊。”李延庆忍不住笑了一下。 吴观气愤地伸手拍了下李延庆的脑袋:“你小子还敢笑为师啊!不过差别就在这了,我这算是流外官,所有的流外官本官和差遣都是一样的。 而陶文举是京官,京官呢除了个别官职外,大多是本官差遣分开的。” “所以流外官就是低级官员了,京官就是高级官员了呗?”李延庆问道。 “也不全是,京官嘛也分两种,自正八品大理寺丞往上,是为朝官,是能每天上朝的,上朝用的紫宸殿自然是装不下多少人的,所以你说这陶文举官位高不高呢?” 李延庆闻言点了点头:“这下我能感觉到了。” “我朝举国上下也就三千多文官,其中接近三千人还是地方上的流外官,升到京官是多少人一辈子的盼望!”吴观眼中透露着无限的期待。 “老师还年轻,努努力肯定是能升上去的。”吴观今年也就三十出头,作为官员可谓是相当的年轻了。 吴观甚是无奈地笑了笑:“可惜啊,为师作为你父亲举荐的掌书记,若无意外,到头也就能做到节度判官了,这辈子是没得指望了,除非......” “除非什么?”李延庆不由好奇道。 “算了算了,说不得。”吴观摇了摇头。 “吴书记,吴书记!”李延庆刚想再问,这时一个府衙的小吏边喊边冲进了院子。 吴观不满道:“怎么进来也不通报声?” “唉,是在下无礼了,不过事关紧急,在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小吏一边躬身道歉,一边整理着衣物。 李延庆闻言也是望向小吏:“什么事这么急啊?” “是陶舍人快到了,刚才他派遣来报信的人刚到府衙,说是只差四十里就到宋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章 窦氏五龙 吴观闻言对李延庆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看样子今天的课是又上不成了,为师得马上更衣,一会得和窦判官他们出城迎接这陶舍人了。” 像陶文举这样朝廷派来的高官,按照惯例是要出城十里迎接的。 李延庆也很无奈,不过马上对此来了兴趣:“那老师也带我去看看吧。” 吴观稍稍愣了一下,转头进屋并说道:“那你在院中等会吧。” 等到吴观换好了青色的官服,带上幞头,便带着李延庆骑着马赶赴府衙。 待到两人赶到府衙门口时,一支颇具规模的队伍已经在门口的广场上聚集起来了。 其中一骑在马上,官员模样的人看到吴观过来,便迎了上来拱手道:“吴书记,还得稍等会,刘推官还没到呢。” 吴观亦拱手还礼道:“无妨无妨,我们就稍微等他会吧。” 这人亦穿着青色官服,一张削瘦的脸上,留着一缕黑色的短须,鼻梁高耸,两眼有神。 李延庆一看,就晓得是归德军的节度判官窦侃,虽说官名中带个判字,但却和判案关联不大。 节度判官是节度使三大属官判官、掌书记、推官中权位最重的,掌管户籍、赋税、兵甲、农田水利等州府一切重要事物,乃是节度使之下的二号人物。 因为这个职位相当重要,晚唐时期曾经由节度使自行征辟的三大属官之一,节度判官的任免权已经由中央朝廷直接掌控了。 虽然节度使仍然能举荐掌书记和推官,但也要到吏部进行考核,符合要求才能上任了。 因此就算李重进仍然逗留在开封,未赴宋州上任节度使,但有朝廷任命的节度判官窦侃坐镇,宋州的一应公事仍然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李延庆的记忆中,这窦侃还是个小有名气之人,他在他家五兄弟之中排名最末,一家五兄弟都是进士及第,成为一时美谈,被世人称为“窦氏五龙”。 后世的三字经中还有“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一句来专门称赞此事。 窦侃今年不过二十七岁,二十三岁中举,在地方已经磨砺了四年了,今年年初刚被调到宋州来做节度判官,李延庆估摸着等窦侃做完这一任两年的节度判官,就要被调回开封了。 在这种每年只录取十余名进士的时代,有进士出身的官员,升官速度一般来说是远快于没有进士出身的官员的。 “这位就是李衙内吧?”窦侃看到了吴观身后的李延庆。 听到李衙内的称呼,李延庆稍微觉得有点不适,毕竟水浒中的高衙内太过出名,捎带着令人对衙内这词也戴上了有色眼镜。 但在这时,官场上称呼高官的儿子不称公子,而以衙内指代。 不过不适归不适,李延庆还是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道:“学生见过窦判官。” 窦侃轻轻应了声便和吴观聊了起来,并不太在意李延庆。 作为朝廷任命的节度判官,本身就带有监督节度使的意味在里面,并不适合和节度使走得太近,李延庆倒也不以为意。 窦侃和吴观两人寒暄一阵后,节度推官赵兴业终于匆匆赶来了。 比起年轻的窦侃和吴观来说,现年四十多岁快五十的赵兴业看起来就老气多了,脸上已经能看到很明显的条条皱纹,一缕胡子也已经是大半白色,目光略显浑浊。 李延庆听府上的仆人说过,赵兴业乃是小吏出生,年轻时靠着通晓文书,在县衙里当了个手书。 后来赵兴业又掌握了律法刑罚,靠着多年为吏积攒的功劳,成功升格为流外官,到快五十的时候终于是坐上了节度推官的位置。 以胥吏身份,积攒功劳,得到去吏部考核的机会,获得官身,也是这个时代入仕的途径之一。 李家发迹太晚,底蕴不足,再加上节度推官需要精通律法,执掌一州刑事,李重进并没有向朝廷举荐节度推官,还是沿用赵兴业这积年老官吏。 “抱歉,抱歉,家离得有点远,来迟了。”赵兴业拱手赔礼道。 节度判官和推官亦是坐堂官,两者需要轮流坐镇府衙签署公务,今天是轮到窦侃署理。 “无事,既然赵推官到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可别到得迟了。”进士出身的窦侃对于礼法是十分看重的。 窦侃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两个亲随跟上自己,随后则是吴观和李延庆,再然后是赵兴业以及府衙的几个低级官员,最后则是数十名壮大队伍声势的府衙各部门胥吏。 一行人呈一条长龙往宋城西门而去,几个有官身的和各自的随从骑着马,其余人自然是步行。 窦侃回头望了望队伍说道:“哼,让我们去会会这位陶舍人吧。” 出了城,队伍越拉越散,李延庆和吴观齐头并进,李延庆扭头看了看后边,发现他们两人和前后其他人的距离已经拉开三十多米了。 李延庆倾了倾身子,压低声对吴观问道:“我怎么感觉这窦判官对这陶舍人很有些敌意啊?”刚刚窦侃声音不小,李延庆听得很清楚。 “那当然,他们本就不是一伙人。” 李延庆有点难以理解,这窦侃差遣是归德军判官,主要工作其实就是为了收税;陶文举此次来是为了监河南夏税,也是为了收税,有何不同呢? 吴观看着李延庆一脸没搞懂的样子,便补充道:“陶文举是陛下的人,窦侃却不是。” “那窦侃是谁的人呢?”李延庆感觉摸到了点什么,却还是有些糊涂。 吴观并未直接回答李延庆的问题,转过头轻声说道:“在这个国家,作为一个文官,谁能让你升官,你就是谁的人,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那难道不是陛下让窦侃当官升职的么?”李延庆又问道。 “当然不是,窦侃是进士出生,录取他的是当时的知贡举,对他进行考核,安排他差遣的是吏部铨选司,对他进行考核,给他评价的是吏部考功司,而让他升官的呢?是政事堂的那些人。” 所谓政事堂就是指中书省和门下省合并后的中书门下,此时政事堂中共有三位宰执,分别是范质、李谷和王溥。 “难道政事堂那些相公,不是陛下的人么?” “当然不是了。”吴观转头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十章 该来的终归会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系,而有派系的地方自然就有斗争了。 从老师吴观的话中,李延庆略微感知到了一点这个国家隐藏的乱流。 吴观顿了顿,望着体态英武,坐在马上高度并不输于自己的李延庆,看着他那张仍然略显稚嫩的脸庞,认真地说道: “为官呢就是站队,我投靠了李相公,那就是李家的人了。虽说以后升官再也无望,但我其实并不后悔,毕竟我多次进士不第,对于科举已经是心灰意冷了。” “那陶文举和窦侃两人的矛盾具体点是什么呢?”李延庆好奇地问道。 吴观摸了摸胡子说道:“这个说来倒也简单,陶文举这个差遣是临时性的,收完这次夏税就会回开封,他想要立功全看他此次能收上多少税; 而窦侃是要在此地为官至少两年的,这次夏税只是他的第一次考核,后面可还有三次。若是让这陶文举在宋州胡作非为,残害农户以逼税,造成农户逃亡,卖田充税,窦侃接下来的三次考核该怎么办呢?” “这样啊,我算是清楚了,那么地方那些县令应该也不会配合陶文举的吧。”李延庆想起了去金胡里所了解的情况。 “那当然了,县令的升降也掌握在吏部那儿,况且那些县令都不是进士出身的,一任可有至少三年呢!而且他们在上边可不像窦侃那样有人,比起窦侃他们可是更着急的。” 李延庆联想到明年很可能就要爆发的淮南之战,慢慢在心中组成了一个逻辑上的链条。 依照老师吴观的说法,朝堂上大部分京官团结在政事堂边上为一派,而有小部分京官比如陶文举这样的属于郭荣一派。 屁股坐的地方不同,看到问题的角度肯定是不同的。郭荣想要扩充军队,扫除敌人,开辟疆土。那些文臣就一定会这么想么? 在这么个五代乱世,短短五十年间换了五个王朝,绝大部分人对于皇帝肯定不会有那种天生的敬畏之心,谁当皇帝不是当呢? 反正不管谁当皇帝,都得靠着开封那帮文臣来压制武官,都得靠着他们来收税。 听说当初郭威起兵篡位,一举击败后汉隐帝刘承祐,到了开封城下却是郭威给朝中的文臣领袖冯道躬身行礼,得冯道扶他起身才敢进开封城。 这难道全然是尊重冯道的名望和地位么?恐怕是对文臣们的妥协所表的态吧! 李延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么自己的父亲李重进又是怎么站位的呢?自己的方案能否顺利进行呢?李延庆骑在马上陷入沉思。 十里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未多时,宋州府衙的一行人便依次到达了宋城以西十里外的驿站。 自五代的第一代后梁以来,开封就一直是朝廷的中心,从开封来的京官都是从西门进宋城。 所以在西门十里外便建了一个三栋两层大屋所构成的建筑群,平常可以作为驿站使用,京中来人时可作为迎接场所。 快到驿站时,吴观对李延庆小声说道:“从现在开始到回宋城,除了必要的应答,你都不要说话,今天我们看着就行了,切记切记。” 李延庆点了点头,无非就是看戏嘛,便跟着吴观进了驿站。 在驿站进出报信的骑士,一个接着一个,而且频率越来越高,这说明陶文举离驿站愈来愈近了。 听闻陶文举带了一个指挥五百骑兵过来,一行人从驿站转移到了外边的大棚之中,窦侃急忙命令驿站后厨增加酒食。 接风会并未如李延庆想象的那般花火四射,双方平静地会面,合乎法礼地进行宣旨、领旨等各种程序,吃完接风的酒席后便合成一队人马回到宋城。 五百骑兵被安排到节度使府中的校场中驻扎,陶文举和他几个随从则被安排到边上的几个院子中,院子以及侍奉的仆役丫鬟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出发时是早晨,回到宋城时已是下午,回来的路上一行人挤得很密,李延庆没找上机会和吴观说话。 陶文举带着五百骑兵,显然不是来宋州观光旅游的,再加上他酷吏的名声,他要做的事情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一回到府衙,李延庆就跟着吴观进了他的院子。 “你看起来很急的样子啊?有什么想说的么?”吴观进院一屁股坐在树冠下的椅子上,长呼一口气说道。 “老师看到陶文举那一大帮子骑兵不急么?” 吴观笑了笑,回道:“我有什么好急的,该着急的是窦侃和那些县令。” 听到吴观这话,李延庆也稍稍冷静下来,轻轻说道:“我前日去了金胡里。” “嗯,我知道。怎么,动了恻隐之心么?”吴观昨天已经从护卫那知晓了。 “是的,老师。” “现在时机很微妙,有所行动是不利于你父亲的。”吴观皱了皱眉头道。 李延庆站在吴观的面前,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平静地开口说道:“学生觉得自己的方法,能够兼顾各方面。” 吴观不吱声,点头示意李延庆继续说。 “是放贷。”李延庆补充道。 “放贷?利息几成?”吴观眉头皱得更紧了。 “年利两成,分三年还清,以粮食付。” 吴观猛地站了起来:“两成!本都收不回来,你去哪弄钱?” “自然是学生的父亲。”李延庆回答道。 “荒谬,相公不可能会同意的。”吴观摇了摇头说道。 “学生自有把握说服我的父亲。” 院中一时沉寂,吴观盯着李延庆微黑的脸庞看了许久,看到李延庆眼眸中透漏出的坚定神色,轻轻坐回到椅子上,开口说道: “那你先说服为师吧。” “学生以为,当今陛下目光远大,志在四海,未来几年定然会对外发动大战,北边被契丹所阻,当下难以取胜,因此只能攻南边。”李延庆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往南,西南是伪蜀,正南是南平,东南是伪唐。蜀地自古易守难攻,南平世代臣服中原。而伪唐与我朝以淮水为界,相对好攻,又交好契丹,私通伪汉,若是发动大战,目标定然是伪唐! 陛下如今急不可耐地扩充禁军,征收赋税,定然是打算发动战争了。而若是与伪唐在淮南一带开战,定是旷日持久,到了那时,粮价会如何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十一章 尴尬的节度使 在这五代末期的周朝做一名节度使,其实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节度使制度自唐朝中期诞生以来,到如今已有二百余年了。唐玄宗时期设置十节度,统辖几乎所有的精锐军队,终于酿成了安史之乱。 但安史之乱平定之后,节度使制度并没有被废除,而是成了唐朝稳定地方的国家基石,又维持了唐朝一百五十年的国祚。 直到黄巢起义彻底击碎唐朝中央的统治基础,地方各大节度使纷纷独立,整个国家陷入四分五裂的诸侯割据时代。 自朱温崛起篡唐建立梁朝,到如今郭威篡汉建立的周朝,中原地区五十年间陆续有五个王朝,南方则由各大割据势力占领。 五代的不断更替,就是一部中央朝廷与地方节度使的斗争史。 五个朝代十多名皇帝前仆后继地削藩,因削藩而死的皇帝就有数个。 终于在第四个朝代汉基本完成了对节度使的压制,自此地方上的节度使再难对朝廷有什么有效的威胁。但却被掌控禁军的郭威篡了位。 到如今,节度使的权力相比晚唐已经是小的可怜,所以李重进贵为宋州归德军节度使,名义上统管宋州军政。 但皇帝郭荣的代表陶文举,和文臣体系的代表窦侃马上将在宋州上演一场龙争虎斗的情况下。 李重进以及他的代表吴观,根本不敢偏袒任何一方,甚至也不能以节度使的名义来免除农户的赋税。 你刚上任节度使,就在宋州收买人心,究竟意欲何为呢?这样只能造成双方都来打压李重进的后果。 毕竟节度使乱权的时代刚去不远,整个朝廷上下对于节度使还是相当防范的。 所以当吴观听到李延庆打算帮助那些农户时,第一反应就是他要用钱来援助他们。 毕竟在吴观的心中,李延庆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刚学了三年儒家经典的少年而已。 吴观作为一个饱读诗书,家境并不阔绰的新晋官员,难道不会对这些农户有一丝恻隐之心么? 但是他如今作为李重进举荐的节度掌书记,他的位置决定了他并不能轻举妄动,这几天来他清查账目,苦思冥想,并不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人也清瘦了不少。 动用节度使府的钱粮放贷他也不是没想过,但这毕竟是李重进的钱,他没法自作主张。二是利息低了会引发非议,窦侃在这看着呢! 所以当他听了李延庆的借贷与民方案时,第一反应就是惊讶,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见识呢? 吴观盯着李延庆的眼睛说道:“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有人教给你这些么?” 感受着吴观锐利的目光,李延庆丝毫不慌,回答道: “学生这些天来一直在思考老师的教诲,有所心得。陛下志吞八荒之意想必老师也是明了的,在朝臣的激烈反对下亲征伪汉,明明已经在高平击退了伪汉,却仍要道: “不过你这分期还贷的方法虽然精妙,但若不是相公是宋州的节度使,换成其他人,是很难实行的。你啊,方法是想出来了,仔细的章程我还得考虑考虑,要牵扯的人事也很多。” 李延庆对于这些细节方面的东西,自然是远不如吴观了解的,很乐于当这个甩手掌柜,笑着回答到:“如此就都交给老师了。” “为师还是很有信心说服相公的,相公并非不体恤百姓之人,不过这事可是牵扯到宋州上下官吏,大量农户的大事,我估么着至少要六万贯才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十二章 酷吏是怎样炼成的 一般来说,所谓酷吏就是皇帝的一头恶犬,皇帝要他去咬谁,酷吏就得去咬谁。 因此酷吏经常为皇帝做一些皇帝不愿意亲手做,但需要做的事情;整一些皇帝不愿明着整,但又需要去整的人。总而言之就是皇帝的黑手套。 比如东汉初期的“强项令”董宣,替光武帝打压皇族豪门;比如三国时期的满宠,替曹操敲打功臣权贵;又比如武周时期的来俊臣,替武则天陷害朝臣,诛杀李氏皇族。 当然事后皇帝肯定是不承认这是他或者她干的,所以酷吏往往干着最肮脏危险的活,而且不少人还会事后遭到皇帝的清算。 不过皇帝肯定也会在酷吏还有用的时候,十分优待酷吏。 酷吏往往出身较低,但是升官很快;很多酷吏生活奢侈,但皇帝一般不会过问;酷吏往往会徇私枉法,但皇帝很少会追究。 因此古今中外,从来是不缺身份低微想要博出位,投靠皇帝当酷吏的人。毕竟当得好了,总是能享受一把富贵的。 陶文举便是此时皇帝手下的一位酷吏,他并不是科举出身,本只是御史台的一个刀笔小吏,后来因巴结上司,业务熟练,转正成了官身。 成了小官之后,陶文举钻研史书,自觉找到了一条升官的终南捷径,那就是当一位酷吏了。 天下再没有比皇帝大的上司了,巴结好皇帝,何愁仕途不顺呢? 他阅读古今酷吏的事迹,总结了要当好酷吏的三条行事准则: 一、除了陛下,谁的面子都不给; 二、只要陛下下令,甚至只是暗示,自己就要当这个恶人; 三、只要自己能确定陛下的想法,就算陛下不让我这么做,我也要把这个恶人当到底。 靠着如此的酷吏行事准则,陶文举三十岁时转正有了官身,后来替皇帝辗转各地催税。 到今年陶文举不过才三十九岁,就已经成了正七品的起居舍人,位列朝臣之一。 在整个周朝的文官之中,以非进士出身,做到朝臣级别的,已是屈指可数了。但陶文举觉得还不够,自己还年轻,还有无限可能。 前些天,枢密使魏仁浦找到他,转达陛下的旨意,要他去河南征税,陶文举立刻就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 河南是什么地方啊?围绕着东京开封一圈,都是周朝的军界大佬。 宋州节度使李重进,陛下的表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滑州节度使张永德,陛下的妹夫,殿前军都指挥使。 这两个人就是统帅全国禁军的最高指挥官了,更别提其他各州的节度使,几乎都是战功赫赫之辈。 陛下终于是要对他们下手了么?从开封来宋州的路上,陶文举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读懂皇帝的真正用意,也是一名酷吏的必修课,陶文举显然也是个中好手。 最终他认为,陛下如今还不会真正动这些高级武官,自己此行最要紧的是要收上河南的夏税,为陛下建设新禁军添砖加瓦,同时也要稍微替陛下敲打敲打这些武官。 当初先帝郭威弥留之际,特意将当时负责宫廷禁卫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李重进,叫到了自己的病榻前,并且命令李重进向郭荣行跪拜之礼,以定君臣之分。 毕竟从血缘上来说,李重进比起郭荣要离郭威近得多,前几年还一度盛传郭威要立李重进来当接班人。 这件事在京城的官吏中已经是人人皆知了,至于这等宫闱密事是如何传遍京城的,自是不得而知。 因此陶文举也从中明白,虽然如今李重进因为当初那一跪,一举奠定其如今的高位,但郭荣毕竟还是对李重进怀有深深的忌惮之心的。 现在机会难得,定然要好好替陛下敲打敲打这些武官,就先从这宋州下手吧,陶文举坐在院中的树荫下,乘凉休憩之时,下定了决心。 他唤来侄子陶爽,嘱咐道:“你去柴指挥使那,请他调拨给你一都人马,先去把府衙存放账簿的库房都封锁起来,再带上你那几个同学,好好地查查这几年的账簿。” 一指挥五百人,每指挥下辖五都,每都有四个队,各二十五人。 “叔父,我们不和窦判官他们打个招呼就动手么,是不是不太好啊?”陶爽第一次涉足官场,还是菜鸟,有些东西还是不太懂的。 “你懂什么?柴指挥使可是陛下的族弟,我特意找魏枢相调派过来的,你只管去做就是了,尽量嚣张些,气势要足,狠狠地打掉他们的脾气,很快就任由我们拿捏了。”陶文举对着侄子怒斥道。 “是,是,小侄这就去,叔父您就等小侄的消息吧。”陶爽闻言微颤,转身欲走。 陶文举起身拉住陶爽,喝到:“急什么,你一会先把今年的账簿给我搬来,立刻就拿来。” “一定一定,叔父您就放心吧。”陶爽是一刻都不敢停留,出了院喊上他几个同学一并去了。 陶爽此次投靠他叔父,还带来了和他同门的几个同学,都是些难以通过科举,但于文书、算术还算精通的学子,算术毕竟是君子六艺之一,他们自然是在行的。 陶文举望着侄子逃一般离去的背影,想着要不是因为自己哥哥的恳求,这次怎么会带上他呢? 当初陶文举只身一人来京城闯荡,好不容易靠着自己写字漂亮,为人机敏,当上了小吏,但是自古居京城,大不易。 以区区刀笔小吏的收入并不能很好地在京城过活,陶文举只能租住着低矮漏水的木棚,每天靠吃些菜叶子粥,偶尔加餐肉度日。 还好陶文举的大哥在山东老家照看祖业,每年辛苦耕种。全靠他的接济,陶文举才能在开封站稳脚跟,成家立业,到如今总算是混出了头。 上个月,大哥来信恳求陶文举能提携下侄子,陶文举如何能够拒绝呢? 自己现在只是安排侄子去查个账而已,要是这都办不好,只能写信向大哥请罪,并将他送回老家了。 很快,陶文举派军队查封库房的消息就到了吴观和李延庆这,两人还在吴观房中讨论具体细节。 吴观听到来报信的小吏传来的消息,脸色微变。 李延庆先是打发走了小吏,回到屋中,看着老师紧张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老师,陶文举如此迫不及待,我们要不要有所行动?” 吴观想了想,脸色难看地说道:“我之前忘了和你说了,护送陶文举过来的骑兵,看旗子的样子,是殿前军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十三章 殿前司 周朝的军队一般来说分为两种,驻扎在京城开封的禁军,以及分散在各州的州军。 无论是士兵素质,还是装备待遇,禁军肯定是远远好于州军的。 而禁军大体上又分为两部,以对外征战为主的侍卫亲军司,和以护卫皇帝为主的殿前司。 此时的禁军总计大约有十万人左右,其中侍卫亲军司八万人上下,殿前司大约两万出头。 而周朝目前一百余军州,各州的州军一般在一千到三千之间,州军总数约有二十万,虽然合起来人数高于禁军,但单个节度使的军力远低于禁军。 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与李重进两人虽然是亲戚,一个是郭威的女婿,一个是郭威的外甥。 但是二者有很深的矛盾,一见面就恨不得干架的那种矛盾,并且李延庆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李延庆望着吴观说道:“那无论陶文举作何行动,我们都没法阻止他么?” “是啊,既然和他来的是殿前军,只要不是做得太出格,眼下宋州是没有人可以拦住他们的。”吴观扶着额头坐回椅子中。 殿前司的军队平常任务便是护卫皇宫,巡检开封城墙,但有时候皇帝会派遣殿前军外出执行任务。 因此殿前军自然就代表着此时的皇帝郭荣的意志,凭借目前宋州这些八品以下的流外官,一点州军,是绝无可能抗衡殿前军的。 屋中一时寂静起来,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李延庆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次意外,令他穿越古代。 然而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中,就算他是高配穿越,父亲还是节度使兼军中大佬,然而在面对皇帝的爪牙时,身为白丁的自己实在是太过无力了。 自己刚开始还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身份,还对着相识不久的铃儿许下承诺,还想要改变自己和李家的命运。 现在想来,属实有点可笑。 幸好自己还是节度使的儿子,不是自己去过的那金胡里的一个农夫,不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以陶文举传闻中的作风,一个酷吏带着一帮兵,碰上一些交不上税的农夫,能有什么好事? “老师,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将我们的方法速速送往我爹爹处,只有他才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李延庆忍不住了,急言道。 吴观闻言,从沉思中反应过来:“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是无能为力了,窦判官此刻怕也在写信联系朝中,我一会就遣人通报相公,这次我要动用驿马。” “不会有危险吧?”李延庆问道。 从宋城去开封一般要两天时间,但如果动用驿站的驿马,六十里一换,不惜马力,昼夜兼程,一天时间就能到达。 若是唐朝的最强盛时期,三十里一驿站,半天多点即可到达开封,可惜多年战乱,大量驿站都被废弃,此时一般六十里才有一个。 一般来说,不是送往朝廷的紧急公文,是不能动用驿马的,何况此时马匹昂贵,六十里高速前行,对于马匹来说伤害很大,甚至有生命危险。 “没事,作为掌书记,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就算有人捅到朝廷去,相公也会替我挡住的。”吴观摆了摆手,接着说道: “事不宜迟,我再仔细检查一遍,马上封装叫人送去,这一天折腾下来,你也早点休息吧。” 李延庆只得行礼告退。 下午的天空依旧湛蓝,被阳光曝晒了一天的大地依旧灼热,院中的鸣蝉还是那么吵闹。李延庆觉得自己有些不一样了。 李延庆回到自己的院中,满腔愁绪挂在脸上,铃儿迎了上来。 “打盆水来,我要洗脸。”李延庆在思绪混乱的时候,喜欢洗把脸清醒清醒。 望着水面上模糊的脸,李延庆猛地想起,铃儿父亲的资产目前大部分都是田地,若是要他交税,一时半会是交不上的。 “铃儿,问问府上还有谁的家属还在城外的,叫张正派人把他们都接过来,别忘了你自己的家人。”李延庆对着身边的铃儿吩咐道。 张正是府上护卫的统领,为人稳重,是李重进从自己的亲随中抽调来的,李延庆见过他几次。 铃儿兴奋地答了声是,小跑着走了。 事到如今,李延庆觉得只能先帮帮府上的人了,之前自己和老师完全没料到陶文举会来得这么快,在这通讯不便的古代,很多事情处理起来,还是不那么得心应手的。 同一个下午,陶文举在屋中翻看陶爽拿来的账簿。 “刚才,没人挡着你们吧?”陶文举慢条斯理地问道。 陶爽身形微曲,站在陶文举的身边,激动地回答道:“仗着叔父的威名,谁敢挡着我们啊,小侄还特意找了两个管库房的小吏打了一顿。” 第一次拥有权力,掌控他人的感觉,令陶爽心潮澎湃,虽然只是狐假虎威罢了。 “嗯,干得不错,再让你办个事。”陶文举翻看着夏税的账簿。 “全凭叔父命令。” “你去...算了,你跟着我一起去柴指挥那吧,我当面和他说,毕竟是陛下的族弟。” 陶文举从账簿上抄了些信息,便带着侄子往士兵驻扎的屋舍走去。 通报一声之后,柴贵亲自开门来迎接陶文举,拱手行礼道:“陶舍人何必亲自来啊,魏枢密临行前要我万事听从舍人,舍人遣人通知一声就是了。” 柴贵是郭荣生父的侄子,郭荣当上皇帝之后,把柴家安排到西京洛阳享受荣华富贵,不过不敢给自己的直系亲属实封官职,也不敢安排到开封来。 于是从表亲中挑了几个进入禁军中,从中下层军官开始做起,柴贵便是其中之一。 “柴指挥使在京中威名赫赫,这些天实在路途劳顿,还未来得及和指挥使促膝长谈,可是我陶某一大遗憾。如今事情急迫,有些事情不得不劳烦柴指挥使了。”陶文举还礼道。 柴贵年轻时没读多少书,不怎么会说绕弯的话,知道这陶文举此次也是替陛下办事,便直言道:“舍人只管吩咐就是。” 陶文举坐在凳子上将手中的纸摊开在桌上,望着柴贵说道: “陛下在高平亲临战场,带着将士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可这宋州却有些人连税都不交,导致如今京城中不少将士拿不到俸禄,我这有一些欠税的乡和里的名单,皆是宋城周边的,指挥使只管照着把乡长里正抓来就是。” “这种事交给我就是了,舍人在此等候一会就行了。”柴贵说完便出门招呼士兵去了。 陶爽看着柴贵带着骑兵策马而去,问道:“叔父,接下来小侄要怎么做。” 陶文举起身,整了整深绿色的官袍:“你就在这等着,我现在去州狱,柴指挥使要是抓了人回来,你就叫他们送去州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十四章 怜悯之心 陶文举在负责州狱的司法参军陪同下,巡视着阴森黑暗的州狱,高耸的砖墙,狭小的窗户,摇曳的火光,无不彰显着州狱的阴森。 可惜,唐朝时修建的,偌大一座州狱,几十间牢房,此刻就关押着寥寥几个犯人。 五代时期,地方军人势力强大,很多州的军队建立了专门审讯的机关,名为马步院,渐渐侵夺了属于州府的司法权。 此时的宋州,显然大部分的刑事案件都被马步院拿去审理了,犯人自然大多也就关押在马步院所属的马步狱中。 陶文举看着空阔的州狱,轻轻地摇头,武人当道啊。 “舍人,宋州民风淳朴,很少有人犯法的,这州狱自然是没多少人的。”司法参军看着陶文举的动作,赶忙解释道。 陶文举默默地走着,并未戳破司法参军的话,一座空荡荡的州狱很符合他的要求,反正一会就要关上不少人了。 “刑具可还齐全?”走着走着,陶文举开口问道。 司法参军连忙答道:“有的有的,烙铁,夹棍,藤鞭,长棍,头箍,应有尽有。” “都拿到院中来吧。” “是,是。”司法参军回头看着几个狱卒,大吼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搬!” 州狱三面皆是一丈多的高墙,前面是大门,后面还有一小门。两栋关押犯人的牢房,一栋住着狱卒的屋舍,还有一间离大门最近的,用来审案的大堂。 中间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此刻,长满了没膝杂草的院中,堆着十多件生满铁锈、霉菌的各式刑具。 “把草除一下,锈也刮掉,快点!”陶文举皱了皱眉头说道。 很快,第一批被逮捕的人就由一队殿前军押送了过来。 几个被抓来的里正,乡长还是一头雾水,有的在田里劳作,有的还在家中休息,突然士兵带着刀冲进屋里,不打招呼被拎走了。 直到进了州狱大院,看见阳光下明晃晃的刑具,几人才反应过来,高喊冤枉无罪。 几个狱卒看了看被压来的人,又望向坐在树荫下乘凉的陶文举:“陶舍人,要审什么?” “什么都不审,既然他们先来,就算他们走运呗,各种刑具都先过一遍。”陶文举掏了掏耳朵,觉得有点吵。 几个狱卒面面相觑,有个胆大的狱卒开口问道:“都过一遍,人可活不下来啊,既不告诉我等他们犯的法,又...” 陶文举挥了挥手打断了狱卒的话,说道:“只管行刑就是,死了正好,开封城门口各挂几个。” 听到陶文举的话,院中一时寂静了,而后又爆发了愤懑的哭喊声。 “我等到底有什么罪啊,竟然要如此对待我等!” “就算你是当官的,也不能如此妄为啊!” 陶文举闻言,站起身来,快要傍晚的太阳从其身后照来,并不高大的身躯投下长长的影子。 几个吵闹的里正乡长顿时发不出声,看着貌不惊人的陶文举,仿佛看见了一头妖物。 陶文举轻声说道:“你们哪有什么罪啊,本官不过是借你们的性命一用罢了,要怪就怪你们命差,离着宋城最近。” “好了,行刑吧”陶文举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斜后方的司法参军,又转头望了望几名狱卒,示意他们开始行刑。 几名狱卒仍是呆立着。 “行刑啊!难道你们几个也想尝尝刑具么?”司法参军怒吼道。司法参军好歹也是个从九品的官,去年到过开封参加考试,知晓陶文举的凶名。 几人如梦初醒,纷纷拿起刑具。片刻之后,院中响起了痛彻心髓的哀嚎声。 陶文举轻轻闭上眼睛,觉得这声音远比刚才的哭喊声悦耳多了。 下午让铃儿去通知张正后,李延庆只觉得无穷的困意肆意蔓延开来,平躺在床上,没多久便进入了睡梦中。 “李延庆,你最后还有什么话想说的么。”陶文举坐在高台上,手握令箭。 李延庆跪在行刑台上,放眼一望,台下全是默然的百姓,一望无际的人们全都闭口不言,眼神呆滞。 全身上下被绳子紧紧地捆着,李延庆艰难地扭了扭头,却只看到锃亮的金属反射出来的刺眼的阳光。 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李延庆却觉得浑身冰凉,不住地颤抖着。 “看来你是无话可说了,毕竟你的逆贼爹已经授首,是时候送你上路了!斩!”陶文举话音未落,已将手中的令箭重重地扔了出去。 厚重的斩首刀狠狠地砸下来。 “郎君,郎君,醒醒!” 李延庆猛地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却发觉铃儿正一脸担忧地立在床边。 铃儿看见李延庆醒了,松了一口气,说道: “奴家在外边叫了好多声,郎君都不回应,奴家只得自己进来了。却看见郎君躺在床上,满头是汗。” 李延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没事,铃儿你以后进我的房门不必再通报我了。” 李延庆曾经吩咐院中的丫鬟们要经过自己的同意,才能进来。 铃儿脸上喜色一闪而没,而后正色道:“郎君,吴书记遣人来通知郎君了,要你立刻去他那一趟。” 李延庆马上起身下床,用毛巾抹了把脸就赶往吴观处。 刚来到吴观院门口,吴观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看到李延庆过来了,说道:“跟我来吧。” “我们要去哪儿?老师。”李延庆跟在吴观后头问道。 吴观脚下健步如飞,头也不回地说道:“去州狱,刚有人来报信,说是陶文举在州狱中打死了不少人!” 李延庆默不作声,联想到了刚刚的梦境,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两人一路再无言语,刚刚走到州狱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窦侃的咆哮。 “他们到底有何罪过?就算你说他们欠税未交,按照律法,夏税最迟可到八月底!陶文举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 “说法?说法就是一会我叫人把尸体挂到宋城的城门上,每个门挂两具。这个说法,窦判官可还满意?”陶文举坐在大堂的上首,平静地说道。 窦侃站在大堂正中,听到陶文举的说辞,身子气得发抖,颤抖的手指着陶文举道:“你也是通读圣贤之书的人,为何如此残暴不仁?你难道不晓得什么叫做怜悯之心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十五章 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怜悯,那可是圣人才有的东西,我并没有。”陶文举其实很想这么说的,毕竟他确实也没有这种东西。 可惜,作为一名朝官,他并不能说得这么直白。 此时的胥吏,去吏部参加的转正考试称为铨试,也就是铨选的意思。主要是考察儒家经典九经,书法以及律令。 陶文举当初为了能够鲤鱼跃龙门,也很下了番功夫来学习儒学经典。当然作为这种级别的考试,对于考生的要求并不高,九经能够通读两经即可。 陶文举一向是把儒学经典当做晋升工具的,只求熟记,不求甚解。不像一些儒生,把这些当做信仰,当做毕生的追求。 几天前,陶文举接到来河南监税的任命后,稍稍调查了一番河南各州的主官。“窦氏五龙”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的,窦家兄弟中有三人目前在开封为官。 这兄弟三人都是些品行端正,嫉恶如仇的性子,因此对于窦侃可能的举动,陶文举那是早有心理准备的。 此时听了窦侃的质问,陶文举面色不改地说道: “窦判官何出此言啊?我也不过是拿着朝廷的俸禄,帮朝廷做事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宋州今年夏税的情况。应当上供朝廷的三万贯,现在朝廷可是一文都没收到!” “宋州夏天遭灾的情况,我前月就已向朝廷上书了,今年宋州的收成连往年的一半都没有,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免税吗?”窦侃愤怒地说道。 陶文举轻哼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清楚呢?收多少税那是三司定的,减不减免又不是我说了算。只是如今我接到了来宋州监税的命令,收不上来,遭罪的可是我了,还望窦判官莫要横加阻拦。” 窦侃知道自己是无法阻止陶文举了,环首四顾,大堂两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殿前军,自己又没办法调动州兵,何况就算调动了又有什么用呢? 窦侃只得转身,愤然离去,走之前还不忘撂下狠话:“陶文举你等着,我这就向朝廷上表,定将你的暴行公之于世,你等着遗臭万年吧!” “那请便吧,陶某求之不得。”这世道,恶名,凶名有时比起好名声来,要好使得多。如此行为正是陶文举所期望的,不然陛下怎么能看到他的作为呢? 窦侃疾步绕过大堂门口雕着狴犴的屏风,正好看到在门口的吴观和李延庆,瞥了两人一眼,还没等到两人和他打招呼,便扬长而去了。 看样子是气得不轻啊,李延庆听到了这里面的对话,想来这陶文举是很难说服得了的。 不过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收上赋税,行动虽然残暴,但显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窦侃最大的问题就是光有所谓的仁德,但既没有办法,也不想去强征赋税,因此就一直拖着,希望朝廷在看到收税无望的情况下,能够减免宋州的赋税。 如今在自己和老师吴观的商讨下,计划的可行性相当之高,若是将我们的计划和陶文举摊开了说,是否能得到他的配合呢? 如此宋州的百姓就能免于陶文举的迫害了。 极短的时间中,李延庆下了决断,在屏风前扯了扯吴观青色的官袍,轻声说道: “老师,要不我们向陶文举说说我们的方案。” 吴观回头看了看李延庆,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回到:“我也是这么想的,放心吧。” 吴观走在前头,快步来到大堂中央,拱手行礼道:“下官归德军节度掌书记吴观,见过陶舍人。” “免礼免礼,吴书记今年以一白丁之身,受到李相公赏识,被擢升为掌书记,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今日详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谁对陶文举客气,陶文举自然不吝啬好话,总不能与所有人为敌吧,两人只在上午见过一面,草草行了个礼而已。 陶文举又将视线投向吴观身后的李延庆,连忙起身,走到李延庆身前,还未等李延庆行礼,便扶着李延庆的臂膀道: “这位想必就是李相公的三衙内吧,不愧是李相公的儿子,真是英武非凡,少年英雄。若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能有李衙内三分英气,我也就知足了。” 李延庆看着眼前这位四十来岁的削瘦大叔,有点像穿越之前的邻居家的叔叔。 不过就是这位看起来矮矮的,面色还有点和蔼的普通大叔,刚刚就在这狱中打死数人,又联想到不久前的梦境,李延庆的心中不由涌出一阵恶寒。 轻轻发力,挣脱陶文举并没用力的手,李延庆客客气气地行礼道:“舍人过誉了,李延庆不过一介白丁,当不得舍人如此赞誉。” “当得,当得,身为李相公的儿子,衙内将来定是少不了一官半职的。” 此时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员,皆可惠及子孙,成年的后代,都可向朝廷报备,依靠荫补制度获得官身。 陶文举看着李延庆客客气气的样子,也不再言语,此时的李延庆不过一介白丁,看在他爹的份上客气一番就够了,转头看向吴观,说道: “在下初来宋城,本应上门叨扰,讨教下风土人情,吴书记却亲自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吴观回道:“指教不敢说,不过下官确实有些想法,还请陶舍人能够拿出点时间,听在下陈述一番。”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请吧,两位。” 在陶文举的带领下,李延庆和吴观跟着他来到了大堂后方的房间中。 刚刚坐下,吴观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舍人,下官深知如今收税之难,因此有个不成熟的方案想请舍人了解一下,当可一劳永逸。” 吴观自然痛恨陶文举的所作所为,但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陶文举毕竟代表的是皇帝。 “哦,说来听听,若是真的有用,我定会向陛下表彰一番。”陶文举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坐在吴观对面的身体微微前倾。 吴观便简单描述了一番两人改良后的方案,并着重表示这是李延庆的主意。 陶文举闻言皱起了眉头,方法确实不错,不过这吴观只是个掌书记,李延庆虽然是李重进的儿子,但也不过十五岁而已,李重进真会拿出这笔钱来么? 就陶文举自己的眼光看来,这贷款要想放出去十分麻烦,宋州三四万户农民,精准贷给每一户可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况且还是分期收粮当还款,一个节度使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呢? 陶文举思考了一会,开口问道:“这方案你们还未交给李相公吧?你们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同意呢?” “相公心中自有仁慈,定会同意的,下官已经遣人快马送信给相公了,还请舍人宽限两天,下官一定会给舍人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吴观回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十六章 你又懂了? 李延庆和吴观走出州狱大堂,此时天已经快黑了,远处的夕阳正散发着最后一点余晖,大堂门口两边的木架上已摆上了火盆。 “想不到陶文举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走出一段路之后,李延庆忍不住说道。自己本以为陶文举不会轻易同意他们的方案。 “因为相公确实是一个有仁心的人,陶文举也是很清楚的。”吴观回头看了看李延庆,淡淡的夜色下,李延庆眼中,吴观的脸晦暗不明,只听他接着说道: “几个月前,相公被任命为晋阳城下都部署,带着三万大军包围晋阳城。晋阳城高墙厚,十分难攻,相公既没有驱使兵士攻城,也没有抓捕附近的百姓来填护城河,只是围着而已。 甚至到后来,粮草接近耗光的时候,相公也约束着部下不去附近掠夺。这事,我应该没对你说起过吧?” 李延庆想了想,回答道:“确实没有。”岂止是这事没有,李延庆曾经仔细浏览了脑海中的记忆,发现原主关于他父亲李重进的记忆相当的少,甚至对他的父亲还带着轻微的恨意。 大概是因为李延庆年少时,李重进跟随郭威常年征战在外,有时一两年都回不了一次家。李延庆的生母又在李延庆八岁时去世了,如今李家的主母是李重进之后续取的。 对于前世缺少家庭关爱的李延庆来说,想起李家复杂的人际关系,想到之后要面对那么多的亲人,李延庆这些天就感到十分头疼。好在如今他还是一个人在宋城,还有时间来思考,还有时间来准备。 吴观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陶文举的行为虽然过于暴虐,但不得不说,要想在灾年收税,不是他这样的酷吏是很难做到的。 况且他这种暴行并不一定能够完整地将税收上来,宋州有些穷苦的乡县,大约是拿不出这么多的。如今你提供的这个方案,应该是很合乎他的心意的。” “那如今就看我爹爹的意思了。”李延庆说道。 吴观想了想补充道:“兴许还要看陛下的意思,陶文举此刻肯定在写奏疏呢。” 陶文举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看着差不多干了,便折叠起来放进信封中,糊上口。又拿起另一封早已经写好的,招呼了两个护卫进来。 “这两封都交给魏枢相,找柴指挥使要六匹好马,星夜送去,千万小心。” 看着两名护卫拿了信封而去,陶文举回到椅子上缓缓坐下,眯起了双眼,即使如他这般精力旺盛的人,在一天的奔波劳累下,也已是精神疲惫。 陶爽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看见叔父眯着眼睛的样子,刚想退出去,陶文举眯着眼开口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陶爽吓了一跳,缓了口气才轻声回答道:“已经遵照叔父的吩咐,八个城门口,用木桩各挂上了一具,呃,一具尸体。” 今天这事把陶爽吓得着实不轻,今年不过二十岁的他,自十岁进入学堂读书,家乡山东又安定许多年了,哪见过这么多尸体呢?自来到州狱之后他就一直处于惊吓和恍惚的状态之中。 而后陶文举又命令他带着士兵去各个城门口挂尸体,还要写八份告示,他既不敢违背叔父的命令,又恶心那几具不成人形的尸体,还好天黑了,他那血色全无的脸才不至于被那些同行的士兵们看真切。 “告示也贴了吗?”陶文举又问道。 “贴了,贴了,都照着叔父的意思写的,十天之内不交税,再杀一百,一百人。”陶爽哆哆嗦嗦地说道。 陶文举眼睛眯得更细了:“事情都办完了就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不少事要做的。” 陶爽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声音中带着坚定地说道: “叔父,既然已经认同了吴书记他们的方案,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把尸体挂到城门口呢?只要税收上来了,目的不就达到了么?杀人也就杀了,还要如此做法,是不是太过侮辱人了?小侄以为,应当将尸体还给各家,入土为安!” 古代一直讲究的是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把人的尸体挂在城门口公之于众,是对于一个人,甚至是对于死者一家人极大的侮辱了,作为一个读过儒家经典的年轻儒生来说,陶爽的仁慈并未被彻底磨灭。 自陶爽说到方案两字开始,陶文举的眼睛就睁开了,看着陶爽义正言辞的样子,他的脸上泛起了怀恋的神色,真的很像二十年前的自己啊,胆小、幼稚、什么都不懂,偏偏胸中还有口正气。 等到看着陶爽说完,陶文举才瞪着他高声道: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又懂了?这叫做两手准备,你就知道陛下和李重进就一定会同意这方案?就算同意了,想要那些农户借钱难道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吗?对于一帮不交税的刁民,还要让他们入土为安?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东西太多了,天下才依旧四分五裂!契丹狗才能年年欺负到我们头上来!空有假道德,假仁义,屁事都做不了,还仗着我狐假虎威。你什么东西?还敢来教训我?滚回去睡觉!” 可怜的陶爽,怀揣着做官的梦想投奔叔父。刚到开封来没几天,就和叔父急匆匆地赶往宋州,陶府上的人自然是不会和他说自家主人的不是的。他心中一直敬仰着的叔父,其形象到现在终于是彻底坍塌了。 陶文举看着陶爽哑口无言,落荒而逃,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拿起桌上的瓷杯慢慢喝了一口茶水,坐回了椅子上,又翻看起了桌上的账簿。 第二天下午,阳光依旧明媚。位于开封城西北角的李府占地广大,绿树成荫,亭台楼阁隐现其中。 李延庆的大哥,李延顺正散漫地靠坐在屋檐之下,怀中抱着个几月大的婴儿,小心翼翼地逗弄着,嘴角含着笑意。 “大郎,大郎!”忽的,一名侍女出现在院门口。 李延顺皱了皱眉头,停下了逗弄婴儿的手,问道:“何事?” “是宋州的吴书记来信,阿郎不在府中,奴婢这才来劳烦大郎的。”侍女低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十七章 回应 李重进自回返开封这一个多月以来,白天一直在开封城东北的兵营中忙活。 五个多月之前与伪汉的高平之战中,侍卫亲军在当时的步军都指挥使和马军都指挥使的带领下,于战场上不听命令而溃退。 幸而在殿前军的死战之下,周军反败为胜。战后,郭荣处决了侍卫亲军司的所有高级武官,两个都指挥使更是全家皆没。 当时的殿前司都指挥李重进空降侍卫亲军司,带着一帮士气涣散的侍卫亲军包围晋阳,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打不下来的。 围了晋阳五个月后,周军在粮草不济,以及契丹军突破北部防线的情况下,仓皇撤退。 七月回到开封后,郭荣干脆连侍卫亲军司的中下级军官都大部分撤换,一口气撤了七八十个指挥使的职。 这可是个大工程,此时周朝的禁军军制,五百人一指挥,十个指挥为一军,若干军为一厢,而左右两厢就组成了侍卫步军司或者侍卫马军司。 一般来说从统辖五百人的指挥使往上,已经属于中高级武官的范畴,是不直接参与管理训练军队的,所以这几十名指挥使,是联接上层武官和底层士兵的桥梁,相当重要。 李重进这些天就一直在忙活着填补这些指挥使的人选,当然他也趁机在侍卫亲军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老部下担任指挥使。 这事情当然是得到郭荣默许的,毕竟上下不相识的军队,是打不了胜仗的,况且李重进等侍卫亲军司的高官,都是殿前司出去的,都算是郭荣的亲信。 所以李重进也因为此事,迟迟没去宋州上任。 此刻,李重进正在自己的营房中,翻看着李延顺带来的,吴观所写的信。 “此事,你怎么看?”李重进放下书信问道,一张宽大且黝黑的脸上,两只大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的大儿子。 李延顺看到父亲投来的目光,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答道:“三弟的主意就挺,挺好的。” 李重进听到这答案,轻轻叹了口气,这几年来他忙于军务,有意地让大儿子接管一些政事。 大概是从小缺乏父母关爱,以及相关教育,李延顺对于这些东西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也没有相应的能力。 听到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李延顺羞愧地低下了头,年方二十的他,长着和他爹一样的大饼黑脸,身形高大,四肢强壮,还继承了一身好武艺。可惜父亲的政治智慧,是一点没继承到。 “方法是挺好的,想不到三哥儿年纪轻轻竟能想得如此全面,前些天离京的时候,他有这么聪慧么?”李重进歪了歪头问道。 “是不是摔了一下,变聪明了?”李延顺抬头想了想说道。 李重进胡子翘了下,瞪了大儿子一眼,说道:“要是真能变聪明,我觉得你应当摔上几下。” 李延顺当然是不想摔的,去年刚娶了妻子,两人感情正浓,今年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便转移话题道: “三弟聪明了挺好的,我嘛,就能耍耍枪,打打拳。二弟又那样子,以后爹爹身上担子也能轻点。” “行了行了,回去吧,看见你就烦。只要吴观一不在,就一个字都不看了。给我回去多读点书!” “嘿嘿。”李延顺憨笑了两下,就退了出去,书自然是不会读的。 门口候着的翟守珣看见李延顺离去,便进到房中,并关上门。 “子琪啊,来看看这个。”李重进说着便将吴观的信递给翟守珣。 翟守珣是李重进续弦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小舅子了,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乃是一个县令的儿子,父亲死后便投靠了姐夫,靠着有点才学被李重进所看重,在军中做了个小吏,被李重进引为心腹。 翟守珣接过信,仔细地翻看起来,李重进倒也不急,继续处理桌上的公文,该签字签字,该盖印就盖印。 一刻钟之后,翟守珣终于是看完了,将信放在桌边:“姐夫,此法确实很妙,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陛下明年真的会发动战争么?” 李重进闻言思考了下,说道:“倒有八九成的可能,我和他相识十多年了,他那脾气我清楚。其实这事我早该想到的,不过这些天确实事情太多了,有些忙昏了头。” “是在下失职了。”翟守珣躬身道。 “行了行了,要吴观两不相帮的命令,还是我下的。一会替我写封信,你辛苦点,再去宋城走一趟,让吴观随他自己的意思做就是了,钱我这几天就会遣人送过去的。”李重进摆了摆手说道。 翟守珣点了点头,又问道:“此事不需要经过陛下么?” “多大点事,他现在就想弄钱呢。你去了宋城,再替我看看三哥儿,看他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 “好的。”翟守珣说完,又补充道:“在下觉得姐夫应当找个机会亲自去看看,这是挺好的机会。” 李重进闻言摇了摇头,叹道: “二哥儿和三哥儿大概还因为他们娘的事情记恨着我呢,这些年一直都不肯给我好脸色,不提这事了。对了,你上次去宋城,觉得三哥儿有没有和之前有不一样的地方?” 李延庆刚因摔伤而昏迷,吴观就遣人往开封送信。但等翟守珣来到宋城都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那时李延庆已经醒来,他也就看望了下,知道并无大碍,便回开封了。 翟守珣与李延庆并不熟,仔细思索了一下,慢慢地说道:“感觉也没多大不同,不过好像更沉着了,没那么急躁了,在下觉得是好事。” “沉着么。”李重进低头想了会,对着翟守珣说道:“行,你现在就去吧,快去快回,这边事情还多着。” “在下领命。”翟守珣恭敬地行礼,而后退出了房间。 此时皇宫中,郭荣刚刚拿到了陶文举从宋州呈递上的奏疏,不过这奏疏没走中书门下,是私人呈交给郭荣的。 郭荣看完奏疏,不由感叹道:“这李重进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要是宜哥儿还在,如今应该也有十来岁了吧。” 四年前郭荣追随养父郭威起兵造反,他的家属当时都在开封城中,自然是无一幸免,宜哥儿便是郭荣已死的大儿子。 之后他倒是广纳妻妾,又生了几个出来,不过最大的如今才一岁而已。 叹气归叹气,看着下边还在等他旨意的魏仁浦,郭荣又说道:“随他们去吧,只要能看到钱就行。” “是,陛下。” 李延庆是吧,看样子他是猜到了我要攻取伪唐,并以此提出的方案,倒也是个不错的小家伙,郭荣默默地想着,不过转瞬就被他抛之脑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十八章 掌控命运 午后的阳光虽然强烈,但照在厚厚的油窗纸上,也只能透进微微亮光。 李延庆悠悠地从午睡中转醒,直起身缓缓伸了个懒腰,没有闹钟的世界,还是舒适的啊,李延庆转了转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拉了拉床头的铃铛线,不多时便有侍女捧着水盆而入,李延庆这些天来完全适应了有人伺候的腐败生活。 看了看进来的两名侍女,李延庆转身下床问道:“铃儿呢,怎么不见她?” “郎君,今天是铃儿姐的休沐,铃儿姐自郎君午睡后便去南门外的连云寺了,说是家人得救,要去寺里还愿。”一名娇小的侍女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要张正去金胡里接铃儿家人的不是我么?怎么如今不感谢我,倒是还愿到寺院里去了。李延庆听到此事,略微有些不爽。 不过听到连云寺的字样,李延庆忽地想起来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历史上称为“世宗灭佛”的事件。 根据记忆,此事应当是在显德二年间发生的,后周统治范围内的寺院,十不存一,很是凄惨。一想到此,李延庆的心情又稍稍愉悦了些。 一位小侍女替李延庆将脸擦净,另一位则将他的长发盘于头起来,现在宋州节度使府上的侍女,都是宋州本地人,基本都是上任节度使留下来的。 这些侍女们签得并不是卖身契,年满二十就会到期,上任节度使赵晖卸任节度使之后年龄太大,就告老还乡了,这些侍女就被做了顺水人情留给了李家。 这种在豪门中历练过几年的女孩们,出了节度使府在婚姻市场上也是很抢手的,根本不愁嫁。 如今节度使府上,能管事的仆人并不多,李延庆院里这几个女孩子,年龄最大的竟然是十六岁的铃儿,于是管理她们的担子就交到了铃儿肩上。 像铃儿这种雇佣制的侍女,既有月钱,也有假期。此时社会上唐风仍然浓厚,年轻的女孩们也是经常上街游玩、郊外踏青的。 李延庆看见两名侍女替他梳洗完毕,便出门去往吴观的院子。 昨天晚上,两人自州狱中出来之后,吴观便说今日上午去找窦侃商量商量,上午就不上课了,但要李延庆下午去他那一趟。 想来是要找窦侃商讨怎么实行方案,至于推官赵兴业那儿应该就不用去了,只要吴观和窦侃达成一致,赵兴业是肯定会配合的。 李延庆早上起床之后稍稍运动了一会,便在屋中看了一上午的春秋公羊传,结合了两世的记忆和能力之后,李延庆发觉自己看这种古书越来越轻松,记忆力似乎也比穿越之前要高上不少。 遗憾的是,李延庆自十岁开始就不再习武了,似乎是被父亲李重进所禁止了,李延庆有点搞不懂,为何以军事发家的家庭,会禁止后辈习武呢? 自穿越后的这些天以来,李延庆一直处于一种缺乏安全感的状态,毕竟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这些天虽然渐渐融入了其中。 但作为一个从小看武侠片长大的男人,对于武功这种既能满足男人的期待感,又能增加安全感的东西,好不容易来了趟古代,李延庆自然希望能够见识,甚至学习一点的。 要跟谁学呢? 张正这个侍卫头领,沉默寡言的样子,办事又很牢靠,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 脑袋里胡思乱想,脚却没停,没多时,李延庆就到了吴观院门前。 通报之后等了一小会,李延庆才得到能够进入的许可,大概和李延庆在门外听到的女人的声音有关系,吴观是带着妻女来上任的。 不过吴观在这种方面是十分看重礼法的,李延庆这些天来吴观院中不少次,只闻其声,不见其面。 “三郎啊,过来坐。”吴观坐在院中,招呼李延庆道。 李延庆恭敬地行了个礼,坐到了吴观面前的椅子上,问道:“老师上午与窦判官谈得如何?” “还行吧,虽然细节上,利息上还有些出入,但大体他是同意了。”吴观疲惫的脸上挂着笑意。 “这么顺利么?”李延庆有点惊讶。 吴观轻轻笑了笑,说道:“看样子陶文举的雷霆手段,还是震慑到了窦侃的,贷款之事要想顺利实行,要动用不少胥吏来推广到各个乡里,没有他这个节度判官的同意,是很难行动的。” “杀人原来真的有效啊。”李延庆开始有点理解‘死人比活人有用’这句话了,可是内心他仍然无法接受陶文举的残暴行为,为此刻依然吊在城门口的八个人而感到难受。 “所以我说有些事情,缺少陶文举这种人就很难办,这种时候,总得有人来做这个恶人的。”吴观叹了口气说道。 李延庆想了想说道:“等这事过了,我觉得应当补偿下几个枉死者的亲族。” 吴观摆了摆手:“小事而已。行了,此事你就莫放在心上了,明天或者后天,相公的消息就会到了。” “好的。”李延庆平复下内心,回答道。 吴观因为疲惫,取消了下午的课程,接下来的几天吴观还要召集各个乡县负责收税的胥吏,对他们进行培训,毕竟是吴观上任以来的首次大行动,马虎不得。 所以未来的一段不短的时间,李延庆天天都不用上课了。 行走在节度使府里的长廊上,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李延庆很受鼓舞,利用自己的见识和智慧,加上自己如今的身份,就能够轻易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若是放任陶文举处理此事,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枉死。 但是他们的命运是改变了,我的命运又要如何来改变呢? 按照路程,李重进回的信还没到呢,老师怎么就开始自作主张了呢?陶文举和窦侃的认同也很顺利。 如今李延庆的信息严重不足,毕竟在李重进和吴观看来,他还只有十五岁,刚刚进行过束发之礼,也叫成童之礼,很多信息应该是不会透露给他的。 若想把握自己的命运,要利用自己的智慧,壮大自己的力量,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和帮助。 李延庆抬头看了看头顶一路向前延伸的深沉木色,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用力甩了甩头,李延庆决定去找张正,主动学习武功,这个时代,没有一点武功是万万不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十九章 逃避有用吗? 之前,张正对于来当李延庆的护卫这事,内心是有一些抗拒的,出身于底层的他,本能地厌恶这种官二代。 张正是李重进的表弟,本在晋阳留守刘崇账下做一名十将,听起来很猛,其实手底下就一个队二十个人,一个没品级的小军官。 四年多前郭威起兵造反推翻汉朝,建立周朝,刘崇作为汉朝的宗亲,依靠契丹的支持,在晋阳又建立了一个汉朝,也就是北汉,此时被周朝官方称为伪汉。 兄弟两人自此在战场上就成了敌人,半年前的高平之战中,张正被周军所俘虏,本来是要被处决的。 不过那天监刑的正是李重进,李重进便救下了张正。 李重进十七岁时父亲去世,他的母亲带着李家三兄弟离开山西,投奔她的弟弟郭威。 从此李重进再没和张正见过面。 张正和李重进兄弟二人刑场重逢,却已是二十年后了。 张正今年也已经三十五岁了,当了十多年小兵,被俘时也只是个十将。 在军中历练多年,武艺高强,又是李重进的亲戚,李重进立刻就起了惜才之心。 当然李重进不可能举荐他当文官,而节度使现在已经没有举荐武官的权力了,作为表亲,也不在朝廷的荫补范围内。 所以李重进帮三十五岁仍未娶妻的张正说了门亲事,希望张正留在自己身边做一名侍卫,毕竟是亲戚身份,比较放心。 对于既救了自己性命,又帮自己成家的表哥,张正自然是无比的感激,对于他的要求,那也是绝无二话。 之后接到了作为李延庆护卫,并护送他去宋城的命令,张正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应承下了。 来宋州前,张正和李延庆的交集并不多,面都没见过几次。 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和了解,张正渐渐改变了对李延庆的印象,李延庆并非他想象中的那种纨绔子弟。 特别是李延庆坠马昏迷后,张正陷入了惶恐之中,对自己有恩的表哥将儿子交给自己,自己却没把人照顾好。 虽然李延庆醒来之后并未表现出什么大问题,但于这种惶恐之中,张正生出了对李延庆浓浓的愧疚之情。 于是,在今日下午收到李延庆的传唤后,张正立刻就来见李延庆了。 “在下见过郎君。” 李延庆特地在节度使府上挑了个废弃的大院,来作为自己以后练武的场所。张正到来时,李延庆正拿着自己的那把横刀,装模作样地挥舞着。 看到张正过来,李延庆收刀入鞘,说道:“张叔太客气了,按辈分,我可是你的侄儿,以后还是称呼我为三郎吧。” 叫三十五岁的人大叔,李延庆还是没什么压力的,可一想到将来要叫二十四岁的女人母亲,李延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好。”张正愣了下。 看见张正一脸局促的样子,李延庆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今日请张叔过来,是想请张叔教我点粗浅的防身功夫。” 刚说完,李延庆忽然在张正的眼中看到了亮光,只听张正略带兴奋地说道:“三郎要练的可是刀么?” “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李延庆有点诧异,刚刚还拘谨得很的张叔,怎么突然兴奋起来了。 “先给我看看你的刀。”张正几个跨步便到了李延庆面前。 李延庆连刀带鞘递给张正,这柄横刀的刀鞘刀柄皆以红花梨木制成,两个鎏金的装具卡在刀鞘上,系以红绳,可以挂在腰间。 张正接过刀,轻轻抽出,刀柄和刀刃间是鎏金的椭圆刀格,笔直锃亮的刀身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好刀啊,好刀!”张正的手指缓缓抚摸刀身,黝黑的脸上全是激动的神色。 原来还是个痴迷兵器的人啊,李延庆觉得此次应该能够很轻松地达到目的了。 张正又仔细打量了下李延庆的身板,被三十多岁的大叔一顿猛盯,李延庆微微觉得有些害羞。 “刀是好刀,可惜以三郎你现在的身板,要用好还是有点难。”张正掂了掂手上的刀,接着说道: “在我看来啊,三郎目前要做的是多练练力气,每天多吃些,这样使刀才能稳啊。” 张正挠了挠头,又说道:“不过我也不晓得三郎该如何练为好,我几岁就开始下地了,十七进了兵营,打着打着就现在这一身肉了,三郎总不能学我吧。” 你的人设不是沉默寡言么?怎么叽里咕噜能说这么多啊,李延庆心中腹诽,又看见张正漏出来的胳膊上鼓鼓的古铜色肌肉,满是羡慕。 李延庆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确实没啥肉,不过天天读书的十五岁少年能有多少肌肉呢?得加紧健身才行啊。 健身这种东西,李延庆穿越之前还是进过几次健身房的,虽然办的是年卡,但去了三五次就放在柜子里吃灰了。 但李延庆有个习惯,那就是要做的事情,总是会尽可能地先查清楚,在去健身房之前,曾经看了不少健身的文章、视频,对于如何科学健身还是略知一二的。 从张正手中接过刀,李延庆仔细掂量了下,不也就两斤左右嘛,有他说得那么难么? 不过既然有专业人士在,李延庆也就信了他的话,试探性地问道:“那可以先用木刀练练吗?” “没问题,我虽然使的不是刀,但以前的指挥使喜欢耍刀,我保你三个月就能学会他的那套刀法。”张正爽快地答道。 “那就多谢张叔了。”李延庆心中微喜,以前看各种影视作品时,就一直想着哪天自己也能耍耍太刀。 唐代横刀乃是日本太刀的祖宗,能学会横刀,岂不比起太刀更有牌面? 眼见日色西斜,李延庆拜别张正,踏着愉快的步伐,哼着这个时代并不存在的小调,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进入屋中,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另一把横刀,李延庆曾听铃儿说这两柄刀也是上任节度使留下来的,府中的家具也大都如此,不由感叹,赵晖真是个好人啊。 坐在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楠木椅上,李延庆陷入了沉思,日子太美好,反而令他感觉不太踏实。 自己和李家短期之内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宋州的赋税问题眼看也要得到妥善的解决,自己提出了方案,细节吴观去办,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了。 马上就能学到想学的刀法,晦涩的也越来越能看懂,院中的小妮子们也很可爱,李延庆觉得日子是越来越惬意了。 可长期的问题呢,按照历史的走向,李家必然完蛋。难道自己告诉李重进未来赵匡胤要造反,然后去建议郭荣现在灭了赵家以除后患吗? 别搞笑了,自从自己穿越之后,李延庆发现,后周的灭亡其实是制度的问题。 如果只是赵匡胤个人的问题,那太好解决了,靠着李家的力量培养些死士,找个机会干掉他就行了。 可是在现行的这套制度下,郭荣一死,后周是必然灭亡的,没有赵匡胤,禁军中现在地位比赵匡胤高的,可不少呢,谁敢说他们就没有反心呢。 要想保全自己,保全李家,保住现在的美好生活,李延庆思来想去,只有两种方法。 第一就是替郭荣续命,续上一二十年,等到他儿子成年能够掌控权力,李家自然无忧,只要不造反,朝廷是不可能会对一名节度使下死手的。 五代的第二个朝代,后唐就是因为要对当时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下死手,石敬瑭迫不得已投靠了契丹。 之后石敬瑭联合契丹军队南下,而后唐其境内的其他节度使都看戏,导致后唐就此灭亡。 所以一般情况下,朝廷是不会对一名节度使下死手的,顶多是找借口调离原职,不然逼着节度使造反,危害很大。 第二就是积蓄力量,等到五年之后郭荣西去,自己造反,谋夺皇位。 问题是两条路都太过艰难,对于按照历史来说只剩五年好活,死于三十八岁的郭荣,要逆天改命,想想都难,想来一定是有什么隐疾或者重病,以此时的医疗水平来说太难了。 造反更是九死一生,从古至今都没多少成功的。 李延庆终于明白自己是无法逃避命运的安排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掌控自己的命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十章 诡异之事 日光渐昏,铃儿焦急地走在宋城的街道上,想要在日落之前回到节度使府。 得体的淡粉色襦裙,系在腰间的蓝色丝带垂至脚踝,轻轻晃动,十六岁少女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铃儿在宋城的节度使府中已经当了两年的婢女了,但之前一直是在侍候前任节度使赵晖的一名小妾。 最近的这些天,侍候的却是一名十五岁的俊俏郎君,一种别样的思绪在少女的心中萌动。 本来铃儿的父亲任大田将他送进节度使府就有这样的心思,多年战乱,社会上男少女多。铃儿这般出身富农家的女子,若是不想出丰厚的嫁妆,既难以找到称心的丈夫,嫁过去之后也不会有多高的家庭地位。 况且社会动荡下,底层百姓生活很是困苦,连性命都得不到保障。‘宁为富人妾,不做穷人妻’是这个时代不少女人的真实想法。 终于在夕阳西下前,铃儿回到了节度使府,府中的房屋皆以琉璃瓦覆盖,残辉照耀下,富贵庄严的节度使府在逐渐暗淡的宋城中熠熠生辉。 在节度使府的这两年,铃儿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告别了金胡里脏破的土屋,住进了宽敞明亮的砖瓦房,还有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漂亮衣物,侍候的女子对待下人又很宽厚。 只可惜如今这位李郎君什么都很好,却对男女之情、风花雪月一点不感兴趣,这些天他每次找自己聊天,总是问一些诸如物品的价格、街巷中的趣谈、吃饭穿衣的习俗等莫名其妙的问题。 铃儿想到此处微微叹了口气,明丽的眉眼间露出淡淡的愁思,可能他是嫌自己地位低微吧,还是放下这种心思为好。 回到院中,轻轻推开李延庆房间的房门,铃儿看见这位李郎君正端坐在椅子上。 “铃儿回来了啊。”铃儿刚推开门,李延庆就从沉思中转醒了,接着问道: “今日去连云寺,有碰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么?” 又来了又来了,这位李郎君呀,自己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他却完全视而不见,小心思在铃儿心中一闪而过,仍然恭谨地回答道: “有意思的事情奴家并没有碰到,但却听到了一件吓人的事情。” 李延庆立刻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奴家今日本是去连云寺还愿,在佛像前上香跪拜时,旁边有一名妇人也在祈愿,是求佛祖保佑她去淮南买粮的丈夫。” “很平常啊。”李延庆微微失望。 “奴家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去寺中祈愿拜佛的人大多都是想给家人求个平安。可后来,她却开始替她死去的亲人祈祷了,按她所说,这亲人似乎也是个粮商,却是在河上被水贼抢掠并杀害的,奴家还是第一听到水贼杀人呢。” 看着李延庆不以为意的神色,铃儿赶忙补充道:“奴家听到这里,便问那妇人事情发生于何时何地,她却说就在两天前,就在宁陵县!” “什么?宁陵?”李延庆蓦地站起身来。 宁陵县就在宋州境内,县城位于宋城往西五十里。汴河源起开封,一路向东南过宁陵,流经宋城,最终从泗州境内流入淮水。 宋州境内出现了水贼?还抢劫商船。这可是大事啊,李延庆听到此事,又联想到了不少其他事情。 如今宋州境内的粮价是十文一斗,李延庆之前与铃儿聊天时了解到六月的粮价一斗还只是七文,两个多月的时间就涨了三文。 因为今年河南少雨的原因,夏收减产五成,再加上朝廷加税,双重利好下,宋州粮价可谓是疯长。 而听说今年夏天,南唐境内的淮南粮食丰收,自然就会有不少商人前往淮南买粮运来河南贩卖,像粮食这种大宗商品,这种时代自然是走水路的。 因此出现在运河上打劫的水贼,看起来是很合情合理的。但宋州是什么地方?离都城开封就二百多里,快马一日可达,可谓是腹心中的腹心,汴河又是周朝的经济命脉,南方的粮食全靠汴河送往北方。 而为了守备汴河,宋州可是有三千州军驻扎的,州军之中负责治安的宋州巡检衙门都为此设在了宁陵县城内,而不在州治宋城。 这事太过诡异了,李延庆紧皱眉头,严肃地望着铃儿问道:“那妇人真是这么说的?你没有听错?” 铃儿从未见过李延庆如此严肃的神情,不由吓了一跳,小声回答道:“那妇人真是这么说的,奴家没有听错。” “是么,这样啊。”李延庆想了想,认真地对着铃儿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千万不要说给他人听,千万切记。” “奴家晓得的,绝不会和别人提起,就是铃儿的爹爹问及,也不会告诉他。” 此时天下四分五裂,虽不说遍地盗匪,但是很多山窝窝里都是藏着有的,时不时还能听到哪个乡里被抢了的消息。 以铃儿的见识,她实在想不通此事重大在何处,感觉就是那种时常可以听到的消息。只不过今天是在寺中还愿时所听到的,印象较深,正好郎君问及,就说出来了而已。不过既然他如此强调,那定然要相信郎君的。 “行了,你先下去吧,顺便去后厨将饭菜拿来。”李延庆摆了摆手示意道。 “是。” 看着铃儿出了房门,李延庆面色凝重,满脑疑问,缓缓坐下。这事突出一个诡异,诡异程度堪比后世的渤海湾出现了海盗。 事出反常必有因,因要如何找? 首先现在的宋州巡检竹奉璘,肯定是有问题的。而自己的父亲李重进,作为巡检官的两个上司之一,他是不是参与其中呢? 同时宋州巡检的另外一个上司,也就是当朝枢密使魏仁浦了,他有没有参与其中呢? 又或者这位巡检疯了,贪图价格高涨的粮食,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自己装的盗贼?这显然不太可能,除非他要钱不要命了。 发生了这种事情,仅凭一个小小的巡检是不可能遮盖住的,必然会追责到他的头上。 这件事大概率是竹奉璘所为,且背后有人指使,嫌疑人基本就在李重进和魏仁浦之间,我应该去找吴观商量下吗? 又或者吴观早就知道了呢?毕竟是两天前的事情。又或者,吴观也参与其中呢?李延庆再度陷入了深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十一章 灵机一动(求收藏推荐) 不多时,饭菜就由铃儿端来了,几样简简单单的小菜,一碗米饭。 李延庆特地吩咐过后厨,一切从简,不过主食一定要是米饭。节度使府上的食材都是城外各个庄子一早送来的,新鲜和卫生自然是有保障的。 夹起一条腌黄瓜,拌上一口米饭,很是下饭。据铃儿所说,这腌黄瓜用的酱乃是以芥末发酵而制成的,也不晓得什么原理,不过吃起来确实很不错。 又吃了口凉拌鸡皮,煮熟的鸡皮拌以葱段和红萝卜,用糖、盐、姜和蒜调味,淋上滚油,李延庆吃得停不下筷,夏天吃凉菜还真是舒服啊。 李延庆刚穿越过来时,还以为来到了美食的孤岛,没想到此时无论是食材还是菜肴都已是相当丰富。这还是在宋城,厨子也只是请的本地人而已,原主记忆中数不胜数的开封美食那更是令李延庆向往不已。 本以为还能发挥自己会炒菜的本领,却没想到府上的厨师厨艺相当了得,桌上四样菜都色香味俱佳。 其实距离此时四百年前,成书于魏晋南北朝的《齐民要术》一书就已经记载了炒菜的方法了。 想来古代炒菜普及得慢,应该是因为油脂过于昂贵的缘故,此时的农户家中,有蜡烛的都少,天一黑就得睡觉,怎么会舍得用油来炒菜呢。 吃饭的功夫,李延庆也一直在思考水贼的事情,慢慢排除了自己父亲的嫌疑。 首先李重进上个月才当上节度使,暂时和竹奉璘还来不及建立利益关系,应该指使不了竹奉璘做这种卖命的事情。 其次节度使虽然是巡检的上司,但是宋州巡检作为中层武官,节度使对其只有监察权,完全没有任免权。 而掌管宋州巡检,升迁任免大权的,正是枢密使魏仁浦。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就自己的记忆来看,自己的这位父亲跟随后周两位皇帝,出生入死,所得赏赐十分丰厚,无需贪图这种钱财。 李延庆决定吃完就去吴观那儿,和他商量商量这事。 就在李延庆消灭桌上美食的时候,开封城中的李家也在吃饭,不过不是李重进那个李家,而是当朝宰相李谷的李家。 李谷二十七岁中进士,至今为官已有二十四年了,这二十多年李谷做的工作大都与钱粮有关系。 经常是皇帝要打仗了,就会派李谷去打仗的地区当临时的转运使,负责征集钱粮满足军队需求。 干得是管钱粮的活,每次从李谷手上经手的往往都是几十上百万贯钱粮的巨款,但李谷是从来不贪的。 他认为这太过于低级了,还容易落人口实,一不小心就把官弄丢了,他通常用更好的办法来捞钱。 那便是经商了,当然不是他自己经商,他几个亲属、老仆的名下各有若干商队。 从甘凉的骏马到江浙的稻米,从高丽的人参到川蜀的丝绸,从山西的陈醋到湖广的茶叶,只要是能赚钱的,李家商队都有经营。 此时天下分裂,中原王朝又是节度使并列,给远距离商业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其中最大的困难就是过路税。 每经过一个割据势力,或者一名节度使的地盘,便要缴纳不菲的过路费。割据江陵的高家更是靠着地处要冲,以收商税而立国。往往商人带着货物行走一千里,所缴纳的税就能再买同样多的货物了。 而随着李谷的官越做越大,他在中原乃至周边地区的影响力也是愈发大了起来。但凡是挂着他旗号的商队,在周朝境内可谓通行无阻,全然没有节度使敢收他的税,周边很多割据势力也会给他个面子。 所以李谷家的商队这些年是愈发壮大了,去年就给他带来了超过三万贯的财富,而此时周朝的一百多州,每年六月的夏税也只能给朝廷带来二百多万贯收入而已。 李谷夹起一片羊肉,正准备吃的时候,看到一位跟随他多年的老仆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李谷停下了筷子,示意老仆来自己身边,老仆走到他耳边,轻声低语着。 “二十条船都没了?”李谷吃惊地问道。 老仆点了点头。 “窦侃这干得什么判官!”李谷气得花白胡子都翘了起来,怒骂道。 屋中已经停止用餐的家人都齐齐望向了两人。 “行了行了,先下去吧,一会到我书房来谈。”李谷又看了看饭桌说道:“没什么大事,继续吃,继续吃。”拿起筷子又夹起一片羊肉。 ...... 李延庆觉得事情不能拖,吃完晚饭便去到吴观处。 “都晚上了,有什么急事么?先进来吧”吴观打开院门道。 两人来到书房,落座之后,李延庆便说道:“学生听铃儿说,两日前有水贼在宁陵县劫船杀人。” “你说什么?两日前?不对劲啊,这事宁陵县没上报啊!”吴观面带惊讶之色。 李延庆知道这下出问题了,按照律法,有盗贼不报可是大罪。 要么是宁陵县令知情不报,要么是寺里的那位妇人说谎,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没有报官,不过这种概率应该很低。 于是李延庆将铃儿所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观。 吴观略微思考一下,便严肃地说道:“得遣人去宁陵一趟才行了,若是无事自然最好,可要是真有此事的话,那真是太严重了,从县令到巡检都有问题。” “老师,我觉得我可以去看看。”李延庆毛遂自荐。 “不行!太危险了。”吴观一口回绝: “你还不晓得此事有多危险么?知情不报,冒充盗匪,可都是死罪!这事都能干出来,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你绝不能去。” 李延庆也知晓此事凶险,无奈只能按下自己蠢蠢欲动的心:“还请老师派遣得力人选,多加小心,此事或许会牵涉到枢密使魏仁浦。” “你知道后,第一时间来告诉我,就很对,你身份高贵,何必将自己置身险地呢,不要万事想着自己上,多多识人用人才是劳心者该做的。”吴观教诲道。 是啊,自己虽然是穿越者,兴许看待问题比很多人要透彻,但同时也是节度使的儿子,应该多采用一些符合自己身份的方法才是。 “学生受教了。”李延庆拱手道:“可如今城里不还有个陶文举么,此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李延庆差点就忘了这号人物了,其实陶文举昨天才到宋城来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有些多啊。 吴观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是啊,陶文举这酷吏也还在城中啊。 “老师我有个想法,要不要跟陶文举透漏点信息,让他去宁陵呢?”李延庆灵机一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十二章 月光之下 “让陶文举去宁陵?”吴观听到李延庆的提议略微思考,否认道:“不妥。” “有何不妥?”李延庆本来觉得这主意还不错。 “此事若是假的,那就是在借款的关键时刻节外生枝。可若是真的,事情发生在宁陵,县令知情不报的可能性很低,毕竟巡检衙门就在宁陵县城,责任不在县令,所以很大可能县令是不知道此事的,当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根据官场的归责原则,吴观暂时否认了之前对县令的怀疑。 李延庆听着吴观的分析,顺着他的思路说道: “所以铃儿很可能是凑巧听到了此事,我们能得到这消息是一次巧合,那妇人不敢报官,可能另有隐情,所以县令才不知晓。 还有可能就是,劫船的就是宁陵县的巡检衙门,他们一手遮天,封锁了消息,令县令无从得知。” 吴观点了点头,食指轻点木桌,继续分析道: “消息若是被封锁,而我们得到了,事情的主导权就到了我们手上了,一切都可以向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来进行。而陶文举有五百殿前军,我们对他的知晓并不深,不晓得他会如何行动,目前来说,还是不透漏给他为好。” “老师所言甚是,我已叮嘱铃儿,让她千万别说出去。” “嗯,那你觉得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最好?”吴观起了考校李延庆一下的心思。 在吴观分析的时候,李延庆早就想到了自认为最好的办法,听到老师的提问,脱口而出:“应当先找到这个妇人,她是如何知道水贼之事的?肯定是有人从船上逃了出来。” 吴观轻轻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妇女以及当事者。但节度使府人多眼杂,要用哪些人去找也是个问题啊。” 李延庆闻言楞了一下,确实如此,节度使府正处于宋州权力的中心,不知多少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窦侃的人,陶文举的人,兴许还有皇帝的人。 要想绕过这些眼睛来找到这个妇人,很难做到。 吴观略带苦涩的说道:“我能动用的人也就府上的几十名护卫而已,但要是动用他们的话,事情肯定就没法遮住了。相公还在开封,我也才到宋城一个月,很多东西还没办法铺开。” 师徒两人皆陷入了沉思,书房中陷入了沉寂,只剩蜡烛燃烧时的噼啪之声。 吴观说的大概是密探之类的吧,要想秘密地做点事,手下没有这样一班人马是很难办的,李延庆心中默默感叹。 妇人、寺院,粮商,船,汴河......有了! 将已知的线索一一罗列,再加上自己对这个时代的认知,李延庆终究还是想到了具有可行性的办法。 “老师,就将此事交给我吧,我有一定把握,在不惊动那些人的情况下,找到线索。”李延庆自信地说道。 明月高悬,银白色的月光洒满庭院,吴观和李延庆先后走出书房。 “此事就交给三郎了,事情重大,行事一定要谨慎。”吴观走在前头。 “都记下了,学生一定会谨慎行事。” 刚才李延庆主动请缨,吴观在听完李延庆的计划之后,补充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同意了由他来主导此事。 “相公定然是没有参与其中的,能干出这等杀人劫货勾当的人,背后势力定然庞大,牵连的人官职定然不小,三郎一定要谨慎行事,注意自己的安全......” 虽然两人才在房中商讨良久,吴观却仍然絮絮叨叨的。 李延庆走在后头,尴尬地笑了笑,这位老师就是太啰嗦了,别的都还挺好。 “学生知道的。”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二十来天了,过了十多天悠闲的日子,两件大事却接踵而至,生活在这个时代的高官之家,也并不轻松啊。 抬头望了望明月,月光倒是比后世的看起来亮了些许,李延庆有些想家了。 可惜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自己能够回到后世,之前看过的小说中出现的系统、主神什么的也毫无踪影,自己看样子只能永远生活于此了。 对于水贼之事,两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既然有可能,那就要去查清楚。 李延庆走出院门,一步一步,踏着坚定的步伐,行走在铺满月光的石板路上。 朦胧月光不仅能勾起离人思乡之情,也会无意之中掩盖一些罪恶行径。 子夜时分,汴河之上。 “大哥,南边三条船上的人全杀光了!” “大哥,北边也得手了,一个都没跑掉。” 右脸长着一道长长刀疤的蒋达,看着两个得力手下,满意地说道:“干得不错,这边中间几条也正好完事,告诉弟兄们,马上撤退。” “是,大哥!”两个大汉从船上一跃而下,跳到了下边的小船上。 蒋达一伙本是流窜在江淮间的一伙水贼,四年前周朝扩充禁军,从各州军队中抽掉了不少精锐,州军自然要补充,可这年头,身家清白的人是不愿当兵的。 毕竟多年战乱,大部分地区人口稀少,不少土地都抛了荒,只要是身家清白的良民,很容易就能向地方衙门申请到一块不小的土地。 没办法,朝廷只好招募罪犯、盗贼来充军,甚至会直接免除这些人的罪行。 本来蒋达一伙人的抢劫营生是很好做的,但随着近些年中原王朝和南唐政权不断地削弱地方势力,盗贼水匪的生计愈发难以维持了,一两年的功夫,蒋达一伙就从五十余人死得只剩下二十来人。 碰巧四年前宋州州军招兵,来者不拒,蒋达就带着二十个手下参了军,混上了个小队正。 蒋达哼着小曲,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褡裢,都是刚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贵重饰品,脚下的一个麻袋里还有几十贯的铜钱。 粗略一算,这些钱都能够在宁陵城的勾栏里潇洒几个月了,蒋达的心情十分愉悦。 几天前,蒋达的上司,宋州巡检竹奉璘要他带着原来的那帮弟兄,于深夜抢劫汴河上的运粮船,浮财都归蒋达一伙,粮食和船则要归竹奉璘。 蒋达别提有多兴奋了。虽然这些年当了兵吃了皇粮,包吃包住,还管了二十号人,可一年的薪俸才十贯钱,还不够他挥霍半个月的。 他那些弟兄就更惨了,一个月才四百个铜板,随着当年做水贼抢的钱渐渐挥霍殆尽,这些人对蒋达当初的决定是愈来愈不满了。 正好这时竹奉璘找到了他,两人是一拍即合。不过抢劫之前,竹奉璘会给他下通知,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抢劫挂着特定旗号的船,其他船一概不准抢。 蒋达自然是满口答应,可前天晚上,一伙人有点收不住手,那天夜里碰到的一条小船也给抢了。 可没想那船上有个人会些功夫,两人围攻都没拿下,最后还上岸跑了。 蒋达自然将这事隐瞒了下来,跑就跑了呗,不打紧。那晚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勾栏里的小姐,当然今晚去哪家勾栏,他也已经想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十三章 宋城的早晨 地处中原腹地的宋州,历经安史叛军、唐末农民起义军的洗礼,而后又成为中原军阀混战的主战场,一度人口锐减,唐玄宗开元年间尚有户数十三万,到唐末已不足三千户。 因其地势平坦,土地肥沃,自四十四年前朱温统一河南建立梁朝,战乱不再,宋州的户数不断增长。 四十四年间,户数从三千余户增长至四万户,人口从二万不到增长到二十五万有余。 此时的宋城,唐时旧名睢阳,安史之乱中,叛军攻克张巡所守的睢阳城后,因损失惨重,泄愤摧毁了睢阳城。 此时的宋城是在睢阳城的废墟上重建的,当时宋州因为战乱人口稀少,所建造的宋城规格就很小,沿用到此时,已略显拥堵。 宋城虽不大,但因汴河穿城而过,十分繁荣。 正值清晨,朝阳初生,城内各处已是人声鼎沸,各色商铺临街而建,贩夫走卒往来穿梭。 除了少数为生计起早奔波的居民行色匆匆外,大部分宋城百姓都从容安逸,游走于香气缭绕的早点铺子中,懒得出门的,甚至还能叫店家送餐到户。 陶文举多年为官,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睡前必喝一杯蜂蜜水,早起则喝一杯淡盐水,并饱食一顿,如此方能保持一整天精力充沛。 筷子轻轻夹起一个小巧的肉馒头,囫囵放入嘴中,轻轻咬开,肉汁的鲜香在口中恣意弥漫,再喝上一勺金黄的栗米粥,陶文举只觉得所有的困倦都消失无踪了。 陶文举前日来到宋城,不光派了军队出去抓人,也派人去打听了宋城有名的吃食。 他的一大兴趣就是每到一地,一定要尝尝当地有名的美食,昨晚睡觉之前就开始期待这张家食铺的包子。 穿着普通的灰色麻袍,面容清瘦,像个郎中。店家和其他食客全然看不出,陶文举乃是此时宋城中官职最高的人,更看不出他就是前天晚上开始令宋城人谈之色变,杀人不眨眼的皇帝走狗。 四十四年间换了五个朝代十二个皇帝,导致此时的人们普遍缺少对皇帝的尊敬,认为皇权并不神圣,皇帝并非天生。 陶爽也穿着麻袍,坐在陶文举侧边,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米粥,举止斯文,身行端正,任谁看到都会称赞一番。 一名带着凶煞之气的汉子走进食铺,凑到陶文举身边,轻轻耳语一番。 等到汉子告退,陶文举看了看略显安静的食铺,微微叹了口气,示意陶爽结账,起身走出张家食铺。 “叔父,出什么事了?”陶爽付了钱,快步追上陶文举。 “那位节度使府里的李家三郎,听说旧疾复发,头疼欲裂,说是月初来宋城的路上坠马,头受了伤。”陶文举淡淡地说道。 “这事侄儿听府上的仆人说起过,确有此事。” 陶文举稍稍仰头,回想了一下:“可前日他来拜访我的时候,还挺有精神的,看不出有什么隐疾的样子。” “小侄在家乡时,曾听说有人摔伤了头,每到下雨天就会头疼,想来也不算奇怪吧。”陶爽想起了曾经的见闻。 “是么,你懂得倒挺多啊。”陶文举回头瞥了一眼侄子。 此时城中的节度判官窦侃也接到了消息,不过转瞬就被他抛之脑后。 窦侃每天要处理的公务太多,稍稍分神了解下吴观的动态都是他百忙之中抽出来的精力,根本没工夫管李延庆的事。 陈氏医馆就和宋城节度使府隔了一条街,陈郎中之前医好了节度使家的小郎君,令他在宋城名声大振。 这些天以来,上门来找陈郎中看病的人是络绎不绝,为此陈氏医馆已经将开馆时间提前到了辰时,没办法,客人太多,赚钱要紧。 辰时都已经到了,医馆的门口已经排起了十多人的队伍,却仍没有开门的迹象。 等到医馆的学徒出来告诉他们,老师今日身体有恙,今日不坐诊了,人群方才散去。 “陈郎中,你所说句句属实?”李延庆盯着陈郎中问道。 “郎君,在下哪敢说谎啊,句句属实,绝无虚言。”陈郎中一脸惶恐。 陈郎中天刚亮就被请到节度使府上,进了门听说是李郎君旧疾复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要找自己算账了,毕竟他之前拿了五贯钱的赏赐。 却没想到李延庆压根没任何毛病,一开口就问他,近两天有没有人上他那看刀剑伤。 碰巧两天前确实有人找他看刀剑伤,是一名妇人,说是家中有人上山砍柴时不小心砍到了腿,要陈郎中开点治刀伤的药。 陈郎中自然是给她开了,并没有细问,毕竟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不过看这种病的人非常少,毕竟是礼仪之邦,国人自古以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少有人吵起来动刀子,陈郎中也就有了比较深的印象。 李延庆一开始的想法,就是从医馆上着手,推理出有人从船上逃走,有可能带伤,却没想刚叫来陈郎中,就有了线索。 陈郎中所回忆的那妇人的外貌,和铃儿所说的很是相似,中年、肤白、银钗、蓝裙,全都吻合。 “你给他开了些什么方子。”李延庆略带喜色地问道。 陈郎中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一副外抹治伤口的,一副内服补血的。” “有告诉她什么时辰煎服么?那内服的药闻起来味道重么?” “辰时末一次,未时末一次,味道还是很重的。”陈郎中想了想回答道。 辰时末,也就是九点,未时末,下午三点。李延庆点了点头道:“很好,还请陈郎中在此歇息一会。” 陈郎中并不知道李延庆问他这些的原因,不过毕竟活了五十多年了,知道有些话不能问,有些事不知道最好,也就乖乖地坐在房中。 李延庆走出这间偏僻的厢房,示意两名护卫看好门。接下来就得等吴观的消息了。 陶文举坐在上首,底下是宋城县主簿。 宋城虽然是宋州州治,是节度使衙门的驻地,也是宋城县的县治,县衙也在城内。就和后世省会城市既有省政府,也有市政府一样。 “吴书记刚从县衙离开,干了些什么?” 主簿拱手道:“回禀上官,吴书记今日辰时进了县衙,查看了近一个月城南几个城门,商税的收取记录,还查看了一些城南房屋租赁的文契。除此之外,就没做什么了。” 陶文举轻轻皱了皱眉,这吴观究竟在找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十四章 行动开始 吴观要找的自然就是被截的粮船,以及船的主人。商船在宁陵县境内被截,按照那妇人的说法,是从淮南运粮来河南贩卖。 宁陵在宋州西边五十里,所以那条粮船肯定是经过了宋城的,既然经过了宋城,就一定会在水门纳税。 无论是纳税记录,还是房屋租赁记录,都必须要在县衙登记在案,以防止日后出现纠纷,以及用于每年的税收统计,在宋城县内,管这些的就是县主簿。 作为节度掌书记,吴观自然有权力,也有责任定期去县衙调看这些记录,辰时一到就去了县衙调查此事。 吴观为了掩人耳目还特地查阅了近一个月的记录,假装是正常的查阅行为,还是成功引起了陶文举的注意。 “五天之内,通过城南水门的运粮商船,其船主在城南有租赁或购买房屋的,一共有六人。”吴观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后说道。 “只有六人!范围很小啊,接下来就是排查这六处房屋了。”李延庆面露喜色。 宋城虽然住了有三千户人,但其中一大半都是士兵、官吏的家属。商人这种贱户,能够租住或购买的房屋又很有限,集中在城南的一小块地区。 吴观闻言却是微微苦笑:“其实这一个月记录在案的运粮船根本就没多少,大部分运粮船都是属于开封那些达官贵人的,收税的小吏都不敢记录和收税,所以查起来倒也轻松。” 李延庆听到此事,并不吃惊,封建时代的统治阶级,一向如此,会从各个方面剥削劳动人民。 好在现在人口稀少,就算富者连田阡陌,贫者尚能有立锥之地,土地兼并的问题并不严重。 自己的父亲李重进不也如此么,仅宋州一地,就有一万多亩肥沃土地。好几支商队靠挂在李家名下,在全国畅通无阻,一个铜板的税都不用缴,每年的红利都有数万贯。 成为权贵高官,若是想要,轻轻松松就能捞取大量钱财。 略微思考,李延庆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当事人,两日前正有一妇人在陈郎中处,买了治疗刀剑伤的方子,先查这六处,看能否有所收获。” “那么,计将安出?”吴观正色问道。 “老师莫要调笑我了,就一招简单的声东击西之策,还请老师再辛苦一番。” ...... 县衙的库房中,陶文举翻看着薄薄的税收账簿,脸上略带愠色,骂道:“一帮蛀虫。” 账簿正是之前吴观调看的那一本,按照账簿所记载,宋城南边水门今年八月,就收了区区六十贯钱,对比下五年前的账簿,那年八月可收了足足五百贯。 “叔父,吴观正带着几个人往县衙来,要不了多久了。”屋外传来侄子陶爽的声音。 陶文举放回账簿,刚走到县衙门口,就碰到了吴观。 “想不到舍人也在县衙。”吴观拱手行礼。 “县衙,我不能来吗?”陶文举问道。 “舍人是陛下的钦差,宋州的一切都是对舍人开放的,县衙自然是可以来的。”吴观面色恭敬。 陶文举眉毛轻轻一挑:“想来吴书记公务繁忙,那我就先走了。” “若是舍人有空,下官想请舍人谈一谈。” 陶文举愣了下,同意了吴观的请求,县令一听两位上官要在县衙谈话,连忙把自己办公的房间给让出来,亲自倒茶。 等到房中只剩两人,吴观抢先开口:“想来舍人已经看过这个月的账簿了吧。” “是看过了。”这么直接,这吴观究竟想说什么,陶文举有点搞不懂了。 “那下官就直说了,想请舍人将宋州商税之现状,向陛下明禀。五年之间,光南门一门所收商税,就从五百余贯每月,减少到不足一成,实在是令人愤慨。”吴观一脸正气。 你在装什么呢?这里面难道没你主子李重进一份吗?陶文举心中冷笑,回道:“当然,陛下委我以重任,如此漠视国家律法之事,待我回到开封,定当上报陛下。” 好你个吴观,你不是掌书记吗,有风闻奏事之权啊,怎么不自己上奏陛下呢?让我来当出头鸟,我可还要在河南待一个多月。 吴观对于陶文举的推辞倒也不以为意,吴观的任务就是拖住陶文举而已。 “前日,下官提出贷钱与民之事,舍人也是同意了的。今日想就其中细节,与舍人商讨一番。”吴观转换了话题。 就算你的信昨日送到了开封,回信最快也要今日下午才到吧,上边同不同意还两说,你怎么就来跟我谈细节了呢?陶文举纳闷了,这吴观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那就说来听听吧。”陶文举盯着吴观的脸,凛冽的目光如剑一般刺向吴观。 吴观回以微笑,神色自若地说道: “下官计划是调动府衙五十名胥吏,皆是识字懂法之人。而全州共有里三百余个,只需与里正签订文契即可,里户就由里正去交涉。当然,具体还是要和每个户主......” 李延庆躺在床上,铃儿在旁边轻轻摇着蒲扇,八月的早晨还有点热。 听到张正在门外的通报,李延庆示意铃儿回避,让张正进来。 “三郎,陶文举和吴书记已在县衙议事。” 李延庆的策略其实很简单,用吴观的行动为诱饵,吸引陶文举的注意,然后拖住他,如此就算李延庆有什么行动,陶文举也很难反应过来。 至于窦侃,本来就不太看得起李延庆,他能用的人也相当有限,监视节度使府也只是顺带而已,注意力肯定是基本放在吴观身上。 李延庆直起身来,让张正传李石、李松两名护卫进来。 “李石,李松。”两人皆是跟随李重进多年的忠实护卫,但身形并不高大,穿上常服和一般人无异。 李延庆扫视了一眼两人:“按照我之前说的行事,千万别有错漏。” “是,郎君。” 未多时,七八名仆役推着采购的小车,从节度使府东南角门里缓缓走出,每天这个时辰,节度使府都要派人出来采购。 李石,李松随着采购的队伍出了节度使府,直奔城南而去。 此时距离陈郎中所说,煎药的时间辰时末还有一个小时,时间足够。若是没有找到,则下午未时还有一次机会。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十五章 初战告捷 在陶文举的耐心到达极限前,吴观终于停止了述说。 “以上,就是下官对于借贷之事的全部规划了,舍人以为如何?” “吴书记所言甚是详细,很好,很好。”陶文举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吴观已经整整絮叨了一个时辰了。 动用哪些胥吏,调用哪些闲置的官仓,哪些乡比较贫困,有人赖账要怎么处理,文契的具体内容......所有关于此事的细节,吴观都说了个遍。 这厮也太能说了!前天找我的时候没看出来啊?我只想知道钱什么时候能到,夏税什么时候能到京城!我干嘛要知道这些该死的细节。 陶文举内心咆哮,可惜作为朝官,要保持礼节,不能口出粗鄙之言。 “既然吴书记准备如此周详,那不知宋州的夏税,吴书记预计何时能收缴齐全?”陶文举勉强压制了怒意,问了个关键的问题。 吴观喝了口茶略作思考,低眉顺眼地回答道:“这个嘛,相公的回信还未到,具体时间下官也不能确认。” 那你前面说那么多有屁用啊?陶文举此时的感觉就像去开封的花茶坊,老鸨吹嘘某位小姐如何如何美丽,技术如何如何好,吹完之后说今天身体不适,不工作一样。 吴观看着一脸猪肝色的陶文举,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拱手道: “下官今日想说的就这些,一切具体情况还要等相公的回信,想来舍人公务繁忙,下官就先告退了。” 陶文举刚回过神,就已经看不到吴观的人了,疾步走出屋子,看到了候在屋外的侄子陶爽。 “吴观人呢?” “刚走。”陶爽回答道。 “那我们也走吧。”陶文举越过陶爽,向县衙门口走去。 “叔父。” “嗯。”陶文举回头瞥了眼:“有话就说。” 陶爽低着头:“刚才有人来报,说是节度使府出去的仆役,有几个行事诡异的,不过跟丢了。” “那你怎么不进来和我说!”陶文举低声呵斥。 “可叔父和吴书记进去前,要小侄在门外候着。”陶爽头埋得更低了。 “你不会变通吗?啊?这还用我教你?” 看着满脸怒气的陶文举,陶爽都快哭了:“叔父,还是回去说吧,这里还是县衙。” 陶文举闻言瞬间冷静了下来,多年为官令他拥有了快速转换情绪的能力,只是刚才吴观的言语和行为,着实令陶文举不爽。 “快走,丢人现眼。”陶文举意识到了还在宋城县衙,并非自己的主场。 此时的节度使府中的一处偏僻院子,李延庆轻轻掀开两辆独轮车上的麻布。 一辆车上是一个昏迷的中年妇人,另一辆车上是一个散发着浓浓药味的年轻汉子,也处于昏睡之中。 “铃儿你来看看,昨天你见到的,是这个人么?”李延庆手指了指那个妇人。 铃儿凑上前去,仔细端详了妇人一番:“郎君,就是她,穿的还是昨天的蓝裙。” 李延庆心中微喜,看样子行动顺利,只是两名护卫行事有点粗暴。 不过这也是李延庆吩咐两名护卫做的,要救溺水的人,要不将他打晕,要不等他在水中挣扎得筋疲力尽,而后再予以施救。 这两人就和溺水之人一样,肯定很敏感,不如先弄晕了,送进节度使府再说。 等到明日,节度使家的衙内当街掳人的消息,恐怕就会在宋城不胫而走,不过这反而有利于掩盖事情的真相。 李延庆已经派人去食铺,酒楼等散播消息,就说李三衙内当街掳走妙龄少女,实在是个恶劣的纨绔子弟,水是越浑越好。 李延庆觉得,明面上的坏人,行事反而方便。 “李石,李松,将这两人好生看好,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接近,等有人醒来了,立刻来通知我!” 两人皆躬身领命:“是,郎君。”两人此时已经穿回了甲胄,略显英气。 李延庆回到自己的院子,吴观已经回来了,在院中焦急地踱着步,县衙就在节度使府的南边不远处。 “三郎,人找着了?”吴观看到李延庆,站起身来。 李延庆面露微笑:“不辱使命。” 吴观高兴地拍了拍李延庆的臂膀:“干得好,人呢?” “还没醒呢,我叫李石他们先看着。” 吴观松了口气,笑道:“你是不晓得,今天陶文举生气的那模样,真想让三郎你也看看。” “怎么,他很生气?”李延庆想到了吴观上课时摇头晃脑的样子,要是陶文举真听了吴观唠叨一个时辰,啧啧,难以想象。 “脸都成猪肝了,哈哈,太解气了,三郎你这主意真妙。”吴观再也抑制不住,在县衙内就忍着的笑意。 想象着陶文举那刻薄的脸,气得发青的样子,李延庆心情愉悦,现在只是气气你而已,宋城门口的尸体我还记着呢! 可惜以自己如今的力量,没办法更进一步了。 “老师,父亲的回信今天应该就要到了吧?”李延庆算算时间,前天送往开封的信,回信就在今天了,没有电话的时代,太麻烦了。 “下午或者晚上吧,对了,这事要不要现在就派人告诉相公?”吴观不自觉地征求李延庆的意见。 李延庆思考了一会,说到:“再过一会,那两人应该就醒了,还是先了解下事情的具体情况,再做考虑吧。” “好吧,一会再说这事。今天忙到现在,为师还没吃早饭呢,先回去了,一会人醒了立刻来通知我。” 送走吴观,李延庆回到自己的书房,自从下定决心改变命运后,李延庆就计划每天多读几个时辰的书。 以自己的身份,不久的未来就能通过荫补获得官位,但那只是没有实职差遣的空头官,光有个官名而已。 若是要获得实职差遣,则要通过考核,按照记忆,父亲李重进显然是希望自己能够走文官的路子,所以找来吴观当老师,还从五年前就禁止自己习武。 那不如就按照他安排的路子走吧,这身体的记忆中,已经有大量的经史知识,只要自己读上一两遍,就能发掘出来。 八品及以下的文官,获得差遣要通过吏部铨选司的考核,以自身的实力,再过一阵子应该就没问题了,李延庆翻开桌上的公羊传,轻声朗读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十六章 为我所用 朗读背诵完一章公羊传,李延庆合上书页,轻轻伸了个懒腰,踱步至书架前。 这间位于李延庆院中的书屋,有好几百卷书,这些天翻下来,李延庆发现这些书籍大部分都是手抄的。 历史上我记得北宋时期连活字印刷术都出来了,如今竟然连雕版印刷术都未普及么? 李延庆抽出一本薄薄的佛经,记忆中这是自己的那位继母,在自己离开开封时赠送的,这本《弥勒下生经》倒是印刷制品。 李延庆细细翻看一遍,整个书架上除了几本佛经外,所有的经史书籍,皆是手抄的。怎么印刷术像是佛教专用的呢? 此时,门外传来了李石的声音:“郎君,那个汉子醒了,说要见你。” 终于醒来了,李延庆放下心头对于印刷术的疑惑,跟随李石去往安置那两人的院子。 很快,李延庆就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年轻汉子。 李延庆坐在离床七八米远的地方,进来之前李石告诉他这人会武功,身上有伤,费了点劲,用绳子捆住了。 “壮士如何称呼。”李延庆开口问道。 汉子躺在床上,偏了偏头看了眼李延庆:“你是能主事的?我不信。” “当然是,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把你弄来这里?” “要杀就杀,我不会废话。”汉子一动不动。 什么人啊,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看样子身上有秘密啊,不像是一般百姓,李延庆来兴趣了。 李延庆决定换个套路:“那个妇人是你什么人?” “她在哪?”汉子声音高了起来,身子也在轻轻抖动。 嚯,还是老套路好使嘛,李延庆不由点头。 “放心,她没事,这里是宋城的节度使府,而我是节度使的儿子。” “狗衙内。”汉子身子不抖了。 衙内这词就是被你们这样子的人说臭的啊,我很无辜的,李延庆很是无奈。 “你难道没什么要对我说吗?你两人的命,现在可都捏在我手上。” 李延庆既然知道这汉子并非一般人,就不想直接说出自己和吴观的推测了,要想知道他身上藏着的秘密,就得让他自己说出来。 汉子沉默了,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个衙内为啥要抓自己和姐姐,虽然他身上确实有秘密。 屋中一时陷入沉寂。 “你再不说,我只能去问旁边屋子的妇人了,到时候一些手段使出来,你听到了可能会不大舒服。”李延庆决定装装恶人。 汉子仍然沉默不言。 李延庆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出门。 “我说,但是不要牵扯到她。”汉子沉不住气了,下定决心。 李延庆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我答应你,说吧。” “我叫刘从义,以前在武德司当差,几年前亲手摔死了郭威的儿子。” 汉子飞快地说完,便仰了仰脖子,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乖乖,李延庆不由张了张嘴,这可是个大秘密啊。 郭威四年前起兵造反,当时他和郭荣的家属都在开封城中,后汉隐帝刘承祐自然不会客气,派人杀了他两全家,顺带还杀了帮助郭威起兵的其他武将的全家。 做这些事的人,就是当时属于刘承祐的特务组织武德司。 和明朝时的锦衣卫很像的一个组织,同时还是宋朝皇城司的前身。 “我听说武德司的人不是被先帝杀光了么?”李延庆不由问道。 郭威后来在开封城郊外击败刘承祐,入主开封城,自然不会放过这些杀他全家的爪牙。 武德司被郭威一扫而空,就此淡出历史,一直到后来赵匡胤重建武德司,这个特务机构才重现江湖。 怪不得他船被截了都不敢报官啊,原来他自己就是个大逃犯。 “我话都说完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只求你放过我姐姐。”刘从义声音依然硬气。 “其实我不是为了这事抓你的,更不会杀你。”李延庆有点想笑,原来那女人是你姐姐啊。 刘从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知道那天晚上劫你船的是什么人么?”既然他的秘密已经吐出来了,李延庆觉得还是要先搞清楚当务之急。 他怎么会知道此事的?刘从义愈发迷惑了,问道:“那不就是普通水匪么?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啊,李延庆反问:“你在宋州这四年间,有没有听说汴河上出现过水匪,或者碰到过水匪?” 既然是武德司跑出来的人,肯定就是四年前到的宋州了。 刘从义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宋州境内好像没有听说,也没碰到过。” “那突然就出现水匪了,你不会怀疑?” 看着陷入沉默的刘从义,李延庆扶了扶额头,本以为他是知道劫船的是官兵,才不敢报官,却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线索又断了啊。 “你是武德司的事情,别再说出去了,先住下,把伤养好吧,好好回想下那天晚上的事情,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想到了立刻告诉我。” 李延庆交代了一番,准备去找吴观。 “你不杀我?”刘从义闻言,有些吃惊。 “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仔细想想那晚的事情,那才是对我有好处。”李延庆没好气地说道。 关上房门,李延庆嘱咐守在外面的李石: “再调两个人来,日夜轮流看守,别让人跑了,再拿点吃食和水来,好生看护。” 李石拍了拍胸脯:“郎君放心,在下办事牢靠得很,再说他还有伤,身上缠着麻布,跑不掉的。” “总之别掉以轻心!”听他这么说李延庆反而有点不太放心。 离开这处院子,李延庆往吴观处走去。要把刘从义是武德司士兵的事告诉吴观么? 李延庆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暂时还不知晓自己的父亲,以及吴观对于当前皇室的态度。 自己的父亲身处高位,代表着很多人的利益,不太可能死心塌地忠于郭荣。 也并不清楚,父亲知晓刘从义的身份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李延庆知道,为了自保,自己未来有不小的概率走上谋反的道路,刘从义既然是原武德司的人,也许还有不少像他一样从开封逃出来的武德司士兵。 这些人天然就是后周的死敌,是一支可靠的力量,要想办法将他们收入麾下,为我所用。 边走边想,李延庆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李石的大嗓门。 “郎君,那汉子说想起来了些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十七章 各怀心思 李延庆又回到了刘从义的房间。 “你想起来什么?” 李从义躺在床上,声音中的敌意轻了不少:“那晚有一个水匪,我好像见过。” “在哪见的?”李延庆的声音有些急促。 李从义思考了一会:“在宁陵县城的张家勾栏里,一个多月前,他右边脸有道很长的疤,身上有杀气,我就有些印象。” “就这些?”李延庆微微有点失望。 “就这些,我只记得那条疤了,咳,咳。”李从义痛苦地咳嗽起来,前胸的伤口锥心地痛。 李延庆看着李从义痛苦的模样,叹了口气。 走出房门,吩咐李石:“把陈郎中叫来给他看看,要什么药你派人去抓,陈郎中也不能离开院子。” 李延庆差点就忘了早晨叫来府上的陈郎中,如今暂时是不能放他走了。 “哦,对了,你再安排几个武功好的,晚上住到这院子边上的屋子里,这个人很重要。还有,一会那妇人醒来了,让她到中间屋里去。” “是!” ...... “李衙内强抢民女?”陶文举满脸疑惑,盯着侄子陶爽。 “是啊,叔父,大街上都在这么传,州狱的门卫都知道了。” 陶文举眉头皱成个川字:“他像是个强抢民女的衙内?” “小侄并未见过此人,不过听街上传的,应该就是个狗衙内了。”陶爽满脸高兴。 “不对,依吴观所说,贷款与民,可是这李衙内提出来的,这像是个强抢民女的狗衙内,能想出来的主意?” 陶文举精明的目光中透漏着怀疑。 陶爽看着叔父一脸不信的样子,不由动摇了:“要不小侄再派人去街上打听一番?” “有人看到节度使府上的仆役,用推车推着人进去了?”陶文举盯着自己的侄子。 “确实有人看到了,不过用麻布盖着,所以才会传他强抢民女。”陶爽一看到叔父犀利的目光,不由低下了脑袋。 “你想个法子,找个节度使府上的仆役问问。” 陶爽懵了,这事要怎么做啊? ...... 刘从义原在武德司当差的事情,还是向吴观坦白为好。 虽然掌控一支秘密力量,是一件较为迫切的事情,但自己毕竟还只有十五岁。 要做成一些事情,离不开父亲李重进和老师吴观的支持。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缺少对皇帝的敬畏,自己的父亲未必对皇室忠心耿耿,任何坐到高位的人,代表着太多人的利益了。 这一点在哪个朝代都是通用的,高级官员几乎没有完全忠于皇帝的,他们都会有各自的利益和软肋。 吴观是父亲李重进的代表,是李重进举荐为官的,肯定是父亲精心挑选的,忠不忠心且不论,利益肯定是牢牢绑在一起的。 对于官员来说,利益相同的人,比起口头挂着忠诚的人,可靠得多。 要想成事,就不能瞒着吴观,要是被他察觉出什么不对,亲自拷问下李从义,八成还是能问出来的。 此事完全遮掩太难,到时反而令师徒关系出问题。 打定主意,李延庆快步走向吴观的院子。 这个老师好像有点闲,不用上班的么,轻轻敲着院门的时候,李延庆暗自腹诽。 “三郎,怎么,那两人醒了么?”吴观打开院门,眼中透露着欣喜。 “那汉子醒了。“李延庆偏了偏头:“老师,还是先进去说吧。” 两人依旧书房落座。 刚一坐下,吴观问道:“那汉子怎么说的?” “他四年前,在武德司当差。” 吴观愣了一下,竟有这等收获? 竟然是武德司的人?所以他才不敢报官,所以宁陵县令才没有上报匪情,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还说什么?” “还有就是,他认出了一个那晚劫船的水匪,曾在宁陵县的张家勾栏见过一面,右脸有道很长的疤。”李延庆补充道。 “就这些?” 李延庆叹了口气:“就这些,老师若是不信,可以再去问他,那妇人是他姐姐,威胁下他就招了。” “三郎既然已经问过了,我就不必去了。本想找到水匪的线索,却扯出来个武德司,实在是没想到。”吴观轻轻皱眉。 “那,我们接下来还要查水匪的事情吗?” “查,为什么不查?要派人去宁陵查。”吴观一脸不容置喙的样子。 老师吴观虽是儒生,胸有正气,但不失圆滑,也并非愚忠,这正是李延庆所喜欢的。 “老师,既然李从义是武德司的人,我有个想法,能否通过他,招揽一些曾在武德司的人,我们目前不就缺这样的人吗?” “招揽武德司?”吴观手指轻轻敲打桌面,陷入深思。 李延庆并不着急,这事对于李家来说很重要,父亲李重进是骤然富贵,正缺少武德司这样的部下。 身为节度使,护卫虽多,但术业得有专攻,那些曾在战场杀敌的护卫,很难从事一些隐秘复杂的工作。 这些现状,吴观肯定是明了的,作为节度掌书记,职能和三国演义中的军师有些相似,必定是李重进的心腹之人。 李延庆提出的,招揽武德司的提议,令吴观很是心动。 吴观虽然很早就投靠了李重进,但之前的几年,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教导李家三兄弟,很少为李重进出谋划策。 李重进身边有一个小舅子翟守珣,跟随李重进的时间比吴观要长不少。 只是他年纪轻,没中过举人,经史水平也过不了吏部的关,故而掌书记的位置落到了吴观头上。 可翟守珣是李重进的小舅子,天然的优势,李重进有事情不能轻易决断时,更愿意找翟守珣商量。 吴观虽然先于翟守珣获得了官位,但保不准过些年,翟守珣各项能力提升后,挤掉自己的位置。 吴观自上任后,处于一种轻微的焦虑状态之中,总想做出点什么来,以获得李重进的认可。 现在,招揽武德司这个功劳就摆到了吴观的面前。 至于武德司是曾经屠戮皇室的刽子手,吴观根本不在乎。 他更清楚,自己的主人李重进也不会在乎,他一直就渴望有一支暗中能够调用的强大力量。 朝不保夕的乱世,自身拳头大才是硬道理,皇帝,只是那个实力最强的人,但并非生来就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十八章 安抚 吴观很想将招募武德司的功劳握在自己手中,可如今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操持。 三郎所提的借款与民之事,正是通过自己传递给相公的。 以自己对相公的了解,这一举多得的法子,他肯定会同意。 回信的信使今天就会到,从明天开始,自己就必须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这件事情没有人能够替代自己。 宋州四万余户百姓,等贷款铺开,太多琐事需要自己来处理,很有可能要忙到年底去了。 那么招募武德司之事就得找个人来负责,还有比眼前的李延庆更好的人选吗?显然没有。 他是自己的学生,自己能在旁指点,有了功劳也有自己的一份,比起由翟守珣来操办好太多了。 最大的问题就是年纪轻了些,可通过这些天李延庆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有这份能力了。 “三郎,招揽武德司这事,你能承担起来吗?老师知道这个担子很重,但是为师相信你能担得起。” 吴观试探性地问道,他并不能确定李延庆会接下此事。 “多谢老师的信任,学生定当竭尽全力!” 对于身边人,果然要诚心相待,李延庆感叹之余,生出更多欣喜,有了吴观的支持,我就能将武德司抓在自己手中了! 吴观又仔细看了看李延庆,略显稚嫩的脸庞,透露出来的全是坚毅。 自己的这个学生,已经成长起来了,吴观很是欣慰: “那就交给你了,等相公的信使来了,我会让他带信给相公,你会获得更多支持。” “老师尽管放心吧。”李延庆神采飞扬地说道,这样的话,经济上的问题也能得到解决,招募武德司,没有足够的金钱是办不到的。 获得了启动资金,自己后世的一些见识也会有用武之地,武力和钱都在自己手上,以后行事就方便多了。 说起信使,李延庆想起了前些天来到宋州,替父亲看望自己的翟守珣。 二十三岁的翟守珣,却是自己的舅舅,和穿越之前的自己一个年龄。 还有二十四岁的翟氏,自己得称呼她“娘娘”或者“阿娘”。 这次来的不会又是翟守珣吧?之前靠着头疼敷衍过去了,这次恐怕躲不过了。 “对了,关于水匪的事情,我想趁这次信使来宋城,一并上报相公。”吴观说道。 也是,线索就剩那个刀疤脸了,要想凭此在宁陵找到人,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先上报给父亲,也许能在朝廷中找到一些线索。 “那便麻烦老师了。” 两人就下午迎接信使之事又商量了一会,李延庆才离开吴观的院子。 用完午饭,李延庆再次来到了李从义所在的院子。 这间院子主屋坐北朝南,李从义就躺在里面,两边各有两间厢房,分别住着着妇人刘氏和陈郎中,中间围出来个小院。 李石见来者是李延庆,开门迎李延庆进去,说道: “郎君,那妇人也醒了,闹了一阵,到了中间屋里见到汉子,就安分了,陈郎中也替他看过了,说没啥大问题。” “嗯,你和我一起进去。”李延庆吩咐道。 李石摸了摸腰间的刀,点了点头:“是。” 李延庆推开房门,先拱手行了一礼: “护卫行事粗暴,请二位见谅,不过请二位来府中,实在是为了保护二位。” “把人打晕了关起来,也叫保护?”刘氏坐在床前,撇过头去。 李延庆回道:“娘子也知道,令弟的身份十分危险,若是让他人知晓,必有杀生之祸。” “不是你利用我威胁他,逼问出来的吗?现在你好意思说!”妇人转过身来,怒视李延庆。 看着发丝散乱,满脸憔悴的刘氏,李延庆无奈叹了口气: “我并不愿与两位为敌,其实之前在汴河上,截杀令弟的,正是宋州巡检竹奉璘的人,我也是怕两位受到谋害,才行此下策。” 刘氏刚欲出声,躺在床上的刘从义拉了拉姐姐的衣角,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真是他的人?” “绝无虚言,正是竹奉璘派他的手下,假扮成的水匪。”虽然这只是李延庆的猜测,但他觉得这就是事实。 “他是官,你爹也是官,我凭什么就能相信你?” “我会让你看见那个刀疤脸的人头,为你死去的亲属报仇,到时你自然就相信我了。”李延庆高声说道。 刘从义顿了一会:“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那你可否仔细讲讲,那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李延庆问道。 刘从义组织了一会语言,缓缓答道: “大约是二更天的时候,那时我在船上睡觉,我的小叔掌着船,我是被杀喊声吵醒的,等拿着刀出了船舱,小叔已经死了。” “两人来围攻我,其中一人正是那刀疤脸,我拼着受了一刀,跳了船,上岸跑了。有人追我没追上,还好伤不深,我撕了衣服包上,便连夜往东走,快天亮的时候从东边的水门进了城。” “只记得这些了?” “那时刚睡醒,等跳了水才清醒,就只能想起这么多了。”刘从义说完又咳了咳。 “好吧,还请两位暂住此处,等我收集证据,抓了刀疤脸,向圣上进言,斩了竹奉璘,两位自然知晓我的用心。” 李延庆慷慨激昂地说完,便转身离开。 出了刘从义的屋子,李延庆来到小院西边,住着陈郎中的屋子门口。 陈郎中已经听到了中间屋子传来的动静,从窗户中看到李延庆过来,赶忙开门跪拜: “郎君,在下都懂,在下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到,在下家中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八岁幼童,还望郎君饶在下一命。” “郎中这礼,我实在受不起,还请郎中在此住上些时日,到时候自然会让郎中回家。”李延庆连忙扶陈郎中起身。 陈郎中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在下都懂,都懂,还请郎中发发慈悲。” “行啦行啦,回屋去吧,每天给中间屋的人看看病就行了,你家里我一会让人去通知,诊金也会同时送达。” 李延庆拍了拍陈郎中的肩膀说道。 陈郎中这才收住泪水,满意地回屋去了。 等到安抚完这三个人,李延庆再次叮嘱李石小心谨慎,方才离去。 安慰人真是个麻烦活,废力还难讨好,李延庆摇了摇僵硬的脖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二十九章 竹奉璘的心愿 承诺刘从义的事情,现在还没个思绪,这竹奉璘办事当真有这么稳么,如今宋城中关于船只被截的消息一点都听不到。 刘从义对自己仍然不信任,不肯透露其他关于武德司的信息。 要是真能如看过的穿越小说一样,自己虎躯一震,小弟纳头就拜,那就好了。 至于收服刘从义为己所用,然后招揽其他武德司人员的事,得有足够的耐心。 这些事情要如何打开突破口呢?李延庆苦恼地揉了揉后脑勺。 ...... “这些是你们昨晚弄到的?”竹奉璘走过垒成一堆堆的粮食旁,用力拍了拍饱满的粮袋。 蒋达跟在竹奉璘后面,满脸堆笑:“是的,巡检,我和弟兄们一粒米都没动过,全在这儿了。” “你们,一个人都没放跑么?”竹奉璘转过身来,盯着蒋达。 蒋达一惊,勉强镇定下来,回答道:“没,没有,巡检多次强调的事,我们办得可尽心了,船上的人一个都没跑掉。” 竹奉璘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双眼狭长,眼窝深凹,一被这双眼睛盯上,蒋达就浑身难受,直冒冷汗。 蒋达虽然在竹奉璘麾下干了四年了,仍然惧怕这位宋州巡检。凡是稍有违逆竹奉璘的人,下场都很惨。 蒋达心中祈祷:天老爷保佑,那晚船上跑掉的人死在路上了。 听了蒋达的话,竹奉璘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挥挥手,示意蒋达离开。 蒋达如蒙大赫,飞也似地离开房间,走出大门时,还差点撞上了门口的士兵。 未多时,竹奉璘也离开了房间,走到院中另一边的房门前,轻轻敲门:“魏管事,是我。” “进来吧。”一名身着青袍的矮瘦老者打开房门。 等魏管事坐下,竹奉璘站着说道:“魏管事,昨晚截了王家的粮船,共得船十艘,粮七千余石。” “很好,你的功劳我一定会上报枢相的。” “如此就多谢魏管事了。”竹奉璘面露喜色。 魏管事摆了摆手:“行了,下去吧,明天我就派人将船开走。” 竹奉璘恭敬地行礼道:“是,若还有事,魏管事派人来通知我便是。” 轻轻关上房门,竹奉璘紧紧握了握拳,心情振奋。 这几天他指使蒋达等人,截杀了两次船队,看旗号,应该是当朝宰相李谷和王溥家的,这些都是在当朝枢密使魏仁浦的指使下做的。 竹奉璘搞不懂魏仁浦让他做这些的原因,不过他不在乎,因为魏仁浦允诺他事成之后会升他的官。 已经在宋州蹉跎二十余年了,年过四十才是个从八品供奉官,手下不过五百人的宋州巡检。 出生低微的武官若是不立战功,极难升官。 这宋州地界大规模的盗匪已经消失匿迹多年,再加上节度使皆服从中央,竹奉璘已经多年没上过战场了。 正七品以上的武官,就有权利在战死或者致仕之后,荫补后代为官。 竹奉璘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朝中无人,若就此下去,一辈子都到不了七品。 享受过了做官的特权,竹奉璘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像自己一样,有一个官身,延续家族。 他不敢让自己唯一的儿子投身禁军,上战场立功,唯有通过荫补才能让他获得官位了。 年初竹奉璘去开封述职的时候,去魏府投了名刺,幸运地得到了魏仁浦的召见,自称愿为魏枢相效犬马之劳。 当八月初魏管事带着当初他投递的名刺,以及魏枢相的命令来到宁陵后,竹奉璘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事。 竹奉璘知道这事情会得罪开封城中的两位相公,但掌管他这样的低级武官升迁大权的,是枢密使魏仁浦,而不是政事堂里的相公。 况且两位相公偷税贩粮的事情也摆不上台面,竹奉璘觉得只要自己干得隐秘些,在魏枢相的庇护下,他们也只能吃这个闷亏。 所以竹奉璘一再对蒋达他们强调,只准劫杀特定的运粮船,不能放跑一个人。只要封锁住消息,他就能安然无恙。 离开了这处位于宁陵城外的院子,骑马沿着汴河往宁陵县城而去,凉风扑面,竹奉璘志得意满,感觉毕生的心愿很快就要实现了。 夏末的午后,天空湛蓝,阳光已不复盛夏时的灼热,院中微风习习,青草虫鸣。 李延庆坐在树荫下,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闲适午后。 靠在坚硬的椅背上,不由觉得有些背疼,李延庆心想要找个木匠打造一把摇椅才行,现在这椅子完全配不上环境啊。 昏昏欲睡之际,吴观派来的仆役打断了李延庆的美好时光。 “郎君,开封的信使已经到了,吴书记请郎君过去。” 李延庆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去往吴观处。 翟守珣带着四名护卫,在吴观的安排下,住进了节度使府的客院。 两人寒暄客套一番,便是吴观早就准备好的洗尘宴,酒足饭饱后,李延庆来了,三人寻一静室落座。 翟守珣先是当着两人的面拿出李重进的书信,将其交给吴观,吴观看完之后再给到李延庆。 父亲李重进果然是同意了借款一事,且予以高度赞扬,六万贯三天之内就能抵达宋州。 自己的提议受到李重进的认可,信中还对自己有所鼓励,李延庆心中欣喜。 见两人看完了信,翟守珣微笑道: “三郎,照隐(吴观的字),相公此次遣我来宋州,就两件事情,其中关于借款之事,信上写得很详细。另外一件事则与三郎有关。” “哦,与我有关?”李延庆看向了自己年轻的舅舅。 “是的,相公听闻三郎受伤很是担忧,无奈公务繁忙,难以抽身,相公的难处,希望三郎能够体谅。” “爹爹的心意,我自然知晓,还请舅父回到开封后,代我问候爹爹,一会我写一封信,请舅父带给爹爹。”李延庆回道。 李延庆深深地明白,现在自己和李家是共命运、同生死,必须要重视和亲人的关系,他们都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三郎长大了。”翟守珣微笑点头。 翟守珣还带来了李延庆的大哥和母亲的问候,两人就各位亲属又聊了一大通。 吴观见两人的唠家常结束,正色道:“子琪(翟守珣的字),宋州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十章 一个想法 “哦,说来听听。”翟守珣闻言来了兴趣。 吴观便把汴河水匪劫船,以及刘从义的身份,再到由李延庆招揽武德司,从头到尾说给翟守珣。 翟守珣越听面容越严肃,听完之后说道: “水匪之事确实疑点重重,我会如实禀告相公。至于靠刘从义招揽武德司之事,三郎的聪慧相公也是清楚的,应该也会同意。” “如此便多谢子琪了。”看来翟守珣并没有想抢功劳的意思,吴观稍稍安心。 “是我应尽之事,照隐不必多礼。”翟守珣微微笑道。 在李延庆看来,吴观和翟守珣两人相处甚是融洽。替父亲有如此忠实能干的手下感到很是高兴。 很快,为了不打扰翟守珣休息,吴观、李延庆离去。 两人并肩而行,吴观缓缓说道:“三郎啊,相公其实对你期望很高。” 是么?记忆中自己与父亲李重进都没说过几句话。 “我曾经也是你两个哥哥的老师。”吴观有感而发,继续说道: “你大哥,生来温厚随性,一向不愿为官,如今当了殿直,也算合适。至于你二哥,你应该也懂,而你的两个弟弟还很年幼。” 大哥在李延庆的记忆中,确实善良宽厚,脾气温和,对自己也很好。而二哥李延福,自从李家富贵之后,就天天寻花问柳,夜不归宿。 闻言,李延庆也是微微叹息,这两个哥哥确实不太靠得住。 “所以,要保李家家门不堕,你父亲现在恐怕只能期望于你了。”吴观絮叨道。 老师啊,再过几年已经不是家门堕不堕的问题,而是还存不存在的问题了。 不过这种话只能藏在李延庆心中,就算他现在说郭荣五年后会死,也只会徒惹麻烦。 “老师,我明白的。为此,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做呢?”父亲究竟对自己有何期望,李延庆也不是很清楚。 如何做?吴观愣了一下,这个学生从没问过自己这种问题。 吴观想了想回答道:“你父亲其实是希望你参加科举的。” “可是科举不是很难吗?老师不也没有......”李延庆听到是科举,下意识地想拒绝。 “你听我说完,科举是很难,但科举也是分科目的,有进士科、明经科、明法科等,进士科是很难,其他科却不难的。” 吴观这么一说,李延庆就有印象了,唐宋时期的科举有别于明清时期,是分科目的。 “进士科是很难,难于诗词歌赋,有些时候,能不能考上进士科,是娘胎里就决定了的。”吴观说完,轻轻叹息。 看着吴观长吁短叹的样子,李延庆不由感同身受,此时的进士科是很需要天赋的,天赋不够,哪怕穷极一生也是难以考上。 “那明经、明法科就容易了么?” “明经和明法,比起进士科来说容易太多了。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就算资质一般,三十岁考上明经都太老了。” 吴观继续说道:“明经明法虽然容易,死记硬背罢了。但考上之后,仕途难以通达,做到县令就差不多到顶了。进士科则不然,如今的三位宰相皆是进士科出身,足以看出进士科的高贵了。” “那我父亲的意思是要我去考明经或者明法科吗?明知这两科远不如进士科?”李延庆觉得有些奇怪。 “你啊,则又有不同了。等明年初,靠着你父亲的荫补,直接就是从八品的供奉官了。” 吴观望着李延庆,眼中透露出一丝羡慕,接着又说道: “但是如今朝廷恩荫虽广,其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压制武将,供奉官为武官,只要朝廷不给你们实职差遣,无法立功,就难以升官,等到你儿子那一辈,就再也得不到荫补的资格了。” “所以父亲是希望我通过科举,然后转入文官途径吗?” 这制度其实非常精妙,北宋就是依靠这种制度,逐步削弱武将的影响力的吧,只要当不了官,武将家族自然就衰落了,李延庆有所感悟。 “是啊,只要考上科举,哪怕是明法或者明经,朝廷就一定会给你实职差遣了,只有获得实职差遣,才有立功升官的机会,做到七品的文官,就拥有荫补后代的资格了。” 吴观道出了李重进计划的关键之处。 所以李重进才找来吴观做老师,且不许自己练武,就是希望自己能够通过科举,转为文官,延续家门,特别是在两个哥哥靠不住的情况下。 李延庆想到此,反而有点替李重进难过,不晓得原本历史上的李重进五年之后会是多么的绝望。 因身为皇亲国戚而崛起,也因身为皇亲国戚而家破人亡,历史车轮下,一切计划都成了空。 “老师,我明白了。”李延庆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既然李重进对自己如此看重,就要充分把握。 吴观欣慰地笑了笑: “你明白就好,如此你父亲的苦心才不会白费。这几年老师该教的知识也差不多了,等明年你就去开封的国子监就读,到时你再选择明法或者明经就行了。” 确实,这段时间,李延庆翻遍了书架上的书籍,发现几部儒家经典自己都已了然于胸了。 弄明白了父亲李重进的期望,李延庆拜别吴观,到自己院门口时,看到了低头倚在树干上的张正。 “张叔,什么事啊?”李延庆招呼张正。 张正抬起头见是李延庆,咧开嘴笑道:“三郎啊,有几个夯货在府外鬼鬼祟祟,打听上午那事情呢,要不要抓起来?” 八成是陶文举的人,李延庆闻言轻轻笑了笑:“算了,随他们去吧。”既然翟守珣带着信来了,这事就定了,陶文举也待不了几天了。 “好吧,其实人手都准备好了,只要三郎一声令下,就能拿下他们。”张正挠了挠头,略显遗憾地说道。 张叔立功心切啊,可那毕竟是陶文举的人,贸然行动并没好处。 陶文举恐怕也是知道他在宋州待不了几天了,想弄明白刘从义的事情吧,不过他是没机会了。 李延庆边想边推开院门,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个想法。 转过头,看见张正还未走远:“张叔,回来下,我有事想和你商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十一章 一个机会 陶文举摊开书信,逐字阅读之后,知道自己需要离开宋州,继续踏上河南的征税之旅了。 陛下已经同意了宋州节度使府提出的贷款方案,只要钱能到位,陛下认为什么方法都无所谓。宋州的夏税之事,已经要告一段落了。 陶文举本以为这件事情陛下并不会同意,这种方案有收买人心的嫌疑,所以当吴观来找自己的时候,自己稍微思考一下,就送了节度使府一个顺水人情。 陛下怎么如此轻易就同意了呢?这样下去,河南其他州县要是都有样学样,自己这监河南税的差遣还有什么意义? 陶文举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这种方法要是推广开,自己这个酷吏就再难有用武之地了。 事情决不能就此结束! “陶爽!”陶文举高声喊道。 一位青年士子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拱手道:“舍人,子度(陶爽的字)听说节度使府那边有消息,刚刚出去了。” “这样啊,等他一回来,立刻叫他来见我。”见是陶爽的同学,陶文举语气平静。 “是。” 有消息了,是上午那事情吗?果然不是强抢民女,其中必有隐情! 陶文举心情稍稍振奋,若是能抓到节度使府的马脚,那就是大功一件。 作为酷吏,最怕的就是缺少对手,当皇帝没有要整的人之后,酷吏的政治生涯也就到了尽头。 运气好点的,也许还能善终,但大部分酷吏,在无人可整后,只能面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陶文举永远记得,武周酷吏来俊臣的下场,当他帮着武则天依次杀完李唐文臣、李唐宗室之后,被武则天处死,给了天下一个交代。 陶文举清楚,若是让陛下知道,自己以后再无用武之地,回到开封后,自己的为官生涯也就结束了。 这些年来,枉死在自己手上的无辜百姓,太多了。御史台那帮乌鸦,闲着没事就会弹劾自己。 但好用的酷吏难寻,只要欠税之事年年有发生,陛下就离不开自己,那些奏章再多也无用。 若是,若是大规模的欠税不再发生,自己会如何?陶文举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所以要未雨绸缪,要给自己找到新的敌人,也就是给陛下找到新的敌人,这样自己才能继续活下去! 陶文举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焦急地在房中乱转,如一只无头的苍蝇,时不时地看向门口,陶爽怎么还没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叔父!”陶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陶文举第一次觉得自己侄子尖锐的嗓音如此动听,堪比开封凤鸣馆行首的绝色琴音。 陶文举快速冲到门口,打开房门:“子度,你可回来了。” 看着叔父帮自己开了门,陶爽一时有些不大习惯,满脸疑惑地问道:“叔父,怎么了?” 陶文举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稍稍平复下情绪说道:“没什么,听说节度使府那边有消息了?” “有!小侄的一个同学打听到了消息。” “很好,快进屋,速速说来。”陶文举面露笑容。 “是这样的,有个节度使府的仆役,给一个院子送饭的时候,发现那院子由四个护卫守着,饭只送到门口就被护卫拿走了。”陶爽坐下喝了口水。 陶文举急促地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听到里面有男子的高声叫骂声,骂的似乎就是李衙内,他还听到了女子的哭泣声。” “就这?没有了?”陶文举问道。 “还有呢。”陶爽面露得意,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陶文举:“这是照那仆役所说画的图,标着那院子的位置,足足花了小侄五贯钱他才肯说出来。” 陶文举接过纸摊开,正是节度使府的粗略地图,院子位于节度使府西北角,用圆圈圈出。 “这次你干得不错。”陶文举看着图纸,满意地点了点头:“回京我必定向朝廷举荐你。” 陶爽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包围,兴奋得有点口齿不清了:“那就多,多谢叔父了!” 陶文举仔细看了一遍地图,眼神逐渐锐利,知道这是自己在宋州最后的机会了,必须一举成功。 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陶文举霍然起身:“走,我们现在就去柴指挥使那。” 殿前军的五百人这些天在宋城内是好好放纵了一把,自从那天风驰电掣般抓了人回到宋城,而后八具尸体挂到各个城门之后。 宋城的百姓就畏殿前军如蛇蝎了,在街上看见殿前军的士兵都是绕着走。 柴贵头一天还努力维持军纪,仍然避免不了殿前军士兵们在宋城内为非作歹。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些士兵从军之前大多是些盗匪游民,当兵的待遇又很低,很多人就指望着来宋城放纵发财。 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官兵的危害有时比起盗贼更甚,用来形容这时候的士兵恰如其分。 只要没闹出人命,柴贵也懒得再管这些部下了。 陶文举带着陶爽来到兵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放浪形骸的图景。 天色微黑,抢来的牲畜散乱地栓在营中,臭气熏天,男人的嬉笑声和女人的尖叫声盘旋在营帐上空。 军官居住之地,女人的喘息声混合着浓浓的酒味肆意飘荡着。 “叔父,这才几天时间,就变成这样了?”陶爽没见过这等情景,一脸惊恐,不知所措。 陶文举则面色如常,已是见怪不怪了,对侄子说道:“习惯就好,走吧,还好柴指挥使住在靠外边的屋子。” 两人来到柴贵门前,连敲三次门都没有回应。 陶文举不得不推门而入,却看见柴贵搂着个裸露的漂亮女子,睡得正香,屋中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各色酒瓶。 “柴指挥使!” 听到一声大喝,柴贵艰难地睁开双眼,正对上陶文举锐利的双目,酒马上就醒了一半。 “舍人怎么来了啊?有什么事吗?哈...啊...”说着柴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陶文举很讨厌这种军人,以为是陛下的族弟,会严于律己,没想到也是这么个货色,但他并没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柴贵。 “柴指挥使,确实有事要劳烦你了。”陶文举拱手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十二章 夜晚 “咚!——咚!咚!” “子夜三更,平安无事。” “赵哥,更夫走了吗?” 墙角的阴影中探出两只狡猾的小眼睛,咻的一下又缩了回去。 “再等等。” 又过了一刻钟,四个鬼祟的身影蹑手蹑脚地离开墙角的阴影。 明亮的月光下,几人全身皆黑,只漏出两个眼睛。 疾步走过路口,来到一处白墙青瓦的围墙下。 四人配合默契,一人半蹲在墙下,三人以其为跳板轻松翻上围墙,然后两人一拉,都翻过了围墙。 “赵哥,还有多远?” 一人从怀中掏出地图,摊开对照一番后回道:“再往西过三堵墙就到了。” “这府可真大啊。”其中一人感叹道。 “节度使府,能不大吗?” “我们还没偷过节度使府哩。” “别说了,快走,都头说了,这次要是得手,一人二十贯!”赵哥将地图收入怀中,带头沿着墙壁的阴影前进。 两刻钟之后,四人又翻过了两堵围墙,躲过了三波打着灯笼的上夜人,来到了一处院子的墙角。 “应该就这了,角落有人守着。”一个人头探出围墙,望向对面的院子。 “彭二你先下来,我肩膀疼,你是不是长重了?” “嘿嘿,出来前我又喝了瓶酒。” “你个夯货。” 彭二躬身,轻轻一跃,落地时只发出极轻微的响声。 “赵哥,我看这活是干不成了,那院子四个角都有人看着,保不准院子里也有人,一过去,准被发现。” “干不成也得干,空手回去,都头还不得剥了我们的皮!” 彭二转头问左边的人道:“牛哥,你怎么看。” “要不,我们跑?”牛哥眨了眨眼睛,问自己左边的人道:“孙三,你说呢?” “我觉得行。”孙三声音嘶哑。 赵哥陷入了沉思,他和彭二是一个队的,牛哥和孙三则是另外一个队的。 傍晚的时候,都头找到他们四个,要他们去节度使府偷一个人出来,他们四个曾经都是贼,自然就被选上了。 为了防止他们逃跑,特意从两个队中各挑两人,这个时代当逃兵是很普遍的,但被抓到就是死。 “要我说,我们还是把活干了吧,到下半夜,那几个护卫准撑不住。” 赵哥并不想当逃兵,毕竟曾经做贼的时候,有上顿没下顿的,还被官府追捕,现在虽然干的是卖命的活,但起码吃得饱睡得好。 “那就再等等?”彭二转头问道。 “等啥呀?越等下去越容易被发现,这可是节度使府,被发现就完了!”牛哥有些不耐烦了。 牛哥深知,想要逃跑就一定要统一四个人的想法,若是另外两人不想跑的话,他俩也跑不掉。 “你不想当兵了,我还想当兵呢,你没被官府追够吗?”赵哥压低声斥问。 四人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有人跑了的话,剩下的人都会被连坐,也是一死。 “这年头做贼当兵,有什么区别,都是卖命。”孙三嘶哑的嗓音如同破风箱一般粗嘎难听。 “反正我两不想跑,你们别连累我们。”彭二一向为赵哥马首是瞻,短小的身子往赵哥那边挪了挪。 “不跑等会就得死!跑了还能活命。”牛哥急了。 四人低声争论时,并不害怕被隔壁院子的护卫听见,护卫身边点了火盆,听不到这边的声音。 而根据都头所说,这附近的院子都没住人,所以四人也不怕所处院子的屋中有人。 距离四人所在墙角不远处,正是这处院子的主屋。 屋中,一只耳朵紧贴着墙壁,将四人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张大哥,他们好像要跑了。” 张正听着手下在他耳边的低语,抬起手轻轻一挥。 墙角四人还在争论不休,赵哥有些忍不住了,刚想拔刀的时候,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房门应声而倒,十几名披甲侍卫破门而出,十几柄明晃晃的钢刀包围了墙角的四人。 “跑?你们想往哪里跑啊?” 月光透过厚厚的窗纸,点点微光铺撒在光洁的青砖上。 李延庆睡得正香。 “郎君,醒醒。” 费劲地睁开双眼,扭头看了看窗外,李延庆的脑袋晕乎乎的:“现在什么时辰?天还没亮啊。” “郎君,现在是子时三刻,张正就在外边,说是抓到了人,要请郎君去看看。” “是么,拿我外衣来。”李延庆闻言,瞬间有了精神。 守夜的丫鬟马上从衣架上取来袍子给李延庆。 丫鬟提着灯笼在前,李延庆跟着走出院子,正看到等在门外的张正。 “三郎真是神机妙算啊!” 李延庆用手拢了拢散乱的长发,微微笑道:“神机妙算倒谈不上,张叔快带我过去吧,边走边说。” 张正走在前头,也提着个打灯笼,兴奋地说道:“那四个憨贼,刚抓到就全招了,有一个,连他十年前偷只鸡都招了出来。” “都是殿前司的人吗?”李延庆问道。 “刚开口就说了,四个都是。” 恩,看样子是陶文举派来的人,他果然按耐不住了,李延庆点了点头:“没人受伤吧?李从义那边三个人也没事吧?” 张正满脸笑容:“我们的人一个没伤着,倒是有个憨贼爬墙想跑的时候,给扯了下来,摔折了腿。” “那就好,有劳张叔了。”李延庆夸赞道。 节度使府上有一座废弃的小型监狱,赵哥等四人此时被绑了个结实,关在一间牢房中。 “我都说了赶快跑,非要等等等,等你娘呢!”牛哥破口大骂。 “不准说话!”门外的护卫呵道。 牛哥听话地闭上了嘴,牢房归于安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昏昏迷迷之中,牛哥听护卫恭谨地说道:“郎君。”便晓得是正主来了。 牛哥睁开眼,牢房外站着个白袍男子,烛光昏暗,面容看不真切。 “以前是贼?”男子的声音很是年轻。 “是。” “做贼的时候,杀过人没有?” “杀,杀过。”牛哥不晓得还要问这些干什么,刚才明明都招了的。 李延庆示意护卫将剩下的三人都弄醒。 “把他们都押出来,我要亲自审问。”李延庆吩咐护卫们道。 “三郎,已经审完了。”张正在他身后说道。 在来监狱的路上,张正已将审讯结果,粗略地向李延庆述说了一番。 “张叔,我知道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但有些东西,我还想自己确认一下。”李延庆轻轻摇了摇头。 毕竟,接下来自己要决定他们的性命,李延庆觉得如何慎重都不为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十三章 决心 “名字。”李延庆摊开纸,提起笔。 “牛富田。”牛二坐在椅子上,双手绑在后边,耷拢着头,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李延庆认真地写下名字,继续问道:“哪里人。” “沧州,南皮县。” 和契丹交界的州啊,李延庆将州县名写在名字下,边写边问道:“所属部队呢?“ 牛二抬起头,看了李延庆一眼:“殿前司,铁骑军,第八指挥,第三都,第五队。” 铁骑军,是殿前司这支禁卫军中的野战部队,顾名思义,是一支铁甲骑兵部队。 在李延庆的记忆中,铁骑军在编制上有十个指挥,共五千骑兵,若是加上侍卫亲军中的马军司两万,再加上些零零碎碎的,那么此时的周朝有骑兵三万左右。 有这样一支骑兵部队,怪不得之后的北宋灭掉南方各国如此轻松。 “是谁指使你们来的?”李延庆接着问道。 “都头,都是我们都头指使的,我们也只是听他的命令干活。”牛二急言道。 李延庆冷哼一声:“都头叫你们来节度使府抢人,你们也听他的?” 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正是那张节度使府的地图。 李延庆扬了扬地图:“这可是从你们身上找到的,你总不会说,你们不知道要来节度使府吧?” 汗水从牛二的额头滑落,他们几个人自然是贪图都头开出的二十贯赏赐,他一年的薪俸不过才五贯钱,二十贯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了。 再加上都头宣称那院子就四个人看护,他们就仗着为贼多年,艺高人胆大,接下了这活,不然他们大可拒绝都头这没道理的命令。 看着牛二哑口无言的样子,李延庆在纸上写了几句,继续询问: “在当兵前,你做贼的时候,害过多少人命?” “没有,我做贼的时候,从没害过别人性命。”牛二使劲地摇头。 李延庆微微后仰,侧过头询问身后的张正道:“他之前说他杀过人没有?” 张正想了想,俯身在李延庆的耳边轻声说道:“好像真没有说过,那三个确实是说了。” “嚯,你这人还挺特别。”李延庆闻言笑了笑。 牛二面露喜色。 紧接着,李延庆又补充道:“既然你说没有,那就给你上点刑。” 话音未落,两名护卫就抬过来几样刑具。 牛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身体抖得像筛糠,慌张地说道:“别,别动刑,我都招了。” “那你说吧。”李延庆在砚台上蘸了蘸毛笔。 五年前,八月,滨州安定镇,入室杀死一个男子...六年前,七月,德州水务镇,被更夫发现,杀死更夫...九年前,五月,齐州历城,奸杀一名妇人...... 没多久,李延庆就写满了整张纸,仔细数了下,竟然有十一起之多。 “还有吗?”李延庆声音沉重。 “还有些记不清了。”牛二满头是汗,声音低沉。 “既然犯了这么多事,一会死的时候,想必没什么可留恋的吧。”李延庆冷声道。 牛二能清楚地感觉到眼前这位少年郎,散发出来的杀意,他知道当他因畏惧刑罚,说出犯的第一件命案时,就难逃一死了。 但他还想试试,哀嚎道:“郎君,饶我一命,我为你做牛做马,孟尝君当年都带着鸡鸣狗盗那样的人,郎君以后想成大事,我会有用的。” “哈哈,还知道孟尝君的典故,还有点文化啊。”李延庆怒极反笑。 “在勾栏里听戏的时候听到的...”牛二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 “你确实对我还有些用,一会借你项上人头一用!压下去,再带个人上来。”李延庆盯着牛二,正色道。 “你如何能判我死刑?天子都赦免我了,恕我无罪!,你不能杀我!”牛二眼见再无希望,气急败坏地吼道。 “天子不判你死刑,我来判你死刑,赶快拖下去!” 两名护卫听到李延庆的怒斥,架起面如死灰的牛二,快速离开了审讯间。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延庆依次审讯完了剩下的三人。 盯着桌上摆放的四张写满罪行的纸张,李延庆因熬夜而通红的眼珠中满是愤怒。 其中年龄最小的彭二,也在四年的为贼生涯中,犯下了三桩命案。 而罪行最多的孙三,甚至有十五人命丧其手。 “现在的军队里,难道都是些这样的人吗?”李延庆的声音有些颤抖。 “也不全是的,不过家世清白的人,确实没几个会参军。”张正立在李延庆身后,心情沉重。 张正也是在河东当了十多年兵的人,恶棍见过不少,但如此凶恶的,却也从未见过。 李延庆靠在椅背上,双眼盯着刑房中未被烛光照到的黑暗,轻声叹息:“世道竟崩坏至此么?” 这四个人,无论哪一个,放到后世,都会是凶名赫赫的杀人狂魔。 可如今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待在军队中,甚至还是守卫都城开封,护卫皇宫的殿前司。 每隔两三年,朝廷就要大赦天下,这些都是李延庆从四人的供词中了解到的。 为何?不是皇帝圣人仁心,而是除了开封周边的州县外,各地满是盗匪,许多监狱都是人满为患。 朝廷甚至都将判处死刑的权力下放到了州一级的衙门,实在是需要执行死刑的人太多了,朝廷没办法一一核实,判不过来。 现在的宋州,只要判官和推官同时署名,便可判决死刑,县一级的衙门可以判决死刑之下的所有刑罚。 而军队,也成了盗匪们躲避官府追捕的绝好去处,实在混不下去就投军,反正军队来者不拒,一旦从军,案底全部清空。 李延庆推开房门,来到审讯间外,抬头望向天空。 一轮残月悬挂在夜空之中,上半夜还明亮的星空,此时被厚重的乌云所遮蔽,星光晦涩难寻。 一丝凉风吹过,李延庆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长袍,下定了决心。 “张正。” “在,郎君。”张正拱手道。 “去把那四人都杀了,带上他们的人头。”李延庆的眼中再无犹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十四章 叫我郎君 李延庆后世曾参观过后周皇室的陵园,就一个感觉,实在太小了,小到令李延庆无法相信,那是两位帝王的陵墓。 两个十来米高的土包,一分钟就能绕着走一圈,上边长着杂草,周围种满玉米。比起唐朝皇陵和北宋皇陵来说,连寒酸都称不上。 李延庆能够想象到,此时的皇宫之中的郭荣,其生活应该是简朴的,比起历史上的大部分帝王来说。 节省出来的钱财,都投入了无底洞一般的军费之中,来供养三十万脱产军队。 李延庆能够理解此时的皇帝以及朝廷,不得不赦免许多穷凶极恶之徒,因为军队缺人、因为政府行政效率低、因为许多地区犯罪率太高等各种各样的原因。 但既然他们胆敢在夜晚潜入自己家中,带着地图,带着武器。而且经过审讯,又发现他们都是血债累累。 即使皇帝已经赦免他们的罪状,尽管官府已经不再追捕他们,就算他们是殿前司的士兵,李延庆也要杀了他们。 李延庆也确实需要这四个死人,他们或许能起到作用,来换取刘从义的追随,让武德司成为自己的力量。 刘从义一个时辰前,被屋外的嘈杂声吵醒,一名护卫曾进屋向他说明,抓到了四个贼人。 这一个时辰,他就靠坐在床上,无法入眠,刘从义知道,那位李衙内今晚肯定会到这间屋子来。 不出他所料,李延庆果然来了,身后跟着张正,带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深夜来访,打扰了刘壮士休息,还请壮士见谅。” “在下不过一个粗鄙武夫,当不得壮士。在下在家中排行第一,衙内还是叫我刘一吧。”刘从义坐在床上拱手道。 李延庆闻言欣喜,此时熟人之间流行以排行相称,既然刘从义愿意将他的排行告诉自己,看来对自己已经没有多少芥蒂了。 “既然你如此坦荡,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刘一请看。”李延庆说着侧开身,让身后的张正走上前来。 张正摊开手中的布包,月光从门外照进,赫然是四颗狰狞的人头。 “这四个人头,就是一个时辰前,潜入府中,扰你清梦的贼人的,现在已经全部授首。”李延庆指着地上的人头对着刘从义继续说道: “而经过我的一番审问,这四个贼人的目标正是你,他们本是殿前司的士兵,受到命令夜探节度使府,要来取你的性命,但他们也只是奉都头的命令,实际受谁指使也不得而知了。” 见刘从义沉默不语,李延庆继续说道:“经过审讯,发现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曾是血债累累的盗贼,我一时怒起,就没留他们性命了。” “衙内没必要和我说这么多的,这四人私闯衙内的宅邸,如何处置是衙内的事。”刘从义靠在床头说道。 “这四人都是为杀你而来,自然是要通知你一番的。”李延庆正色道。 “衙内有何目的,还是直说吧,我这人是个粗人,有些东西弄不清楚。衙内让我住进节度使府,好吃好喝地招待,请郎中为我疗伤,又知晓了我的过往。若是没有目的,我反而睡不踏实!” 听到刘从义如此直白的话语,李延庆一时有点词穷,果然,对于这种军汉,不应该说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就是要直接进入正题才行。 李延庆看着刘从义,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自从听说你曾在武德司当差后,我就想招揽你到我的麾下,替我效力。这四个人确实是冲你来的,并非演戏。” 刘从义忽然掀开被子,一个翻身,摔到床下,做出跪拜之势:“在下愿为衙内效死!” 李延庆一时有点呆滞,就这么简单?回过神之后,快步走到刘从义身边,将他扶起:“刘一请起,你还有伤在身,快回床上躺着。” 刘从义在李延庆的帮扶下,费力地爬上床,躺下之后喘了两口粗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刘从义转过头,对着李延庆说道: “我四年前在武德司时,何等风光!整个开封城都任由我们驰骋,宰相杨邠、三司使王章、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史弘肇都被我们在皇宫中砍杀,枢密使郭威要造反,也被我们杀了全家!” 李延庆知道,这是当时后汉朝的一场政变,皇帝刘承祐不满他父亲留下的顾命大臣,觉得他们权力过大,在他们上朝时,于皇宫中击杀了几位大臣。 当时身为枢密使的郭威领兵在河北,听闻此事之后,直接就以清君侧之名造反了,也导致他在开封的家属皆被杀死。 刘从义顿了顿,接着说道:“ 可后来呢?皇帝被郭威击败,他一进开封就下令追捕我们武德司。幸好武德司的兵籍不归他枢密使管。指挥使李业一把火烧了名册,叫我们自行逃命。 我就到了宋城,投奔我小叔和姐姐。小叔经商,我也就跟着他走南闯北。可现在几个水匪,在什么巡检的指使下,就敢截我的船,杀我的亲人! 巡检这种狗屁小官,当年就是跪在我面前,我都不会正眼看他。殿前司的高官见了我等,那也得恭恭敬敬!可现在几个殿前司的小贼,就敢夜闯衙内你的府邸来杀我!” 看着面色通红,太阳穴青筋暴起的刘从义,李延庆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他滔天的怒意,几年间生活的落差,令他无比愤怒。 “不要着急,慢点说。”李延庆拍了拍刘从义的肩膀,刘从义的眼角分明有泪珠在闪动。 “衙内,我恨啊!这些年,我做梦都想恢复曾经的风光。我愿意为衙内效死,衙内要我杀谁我就杀谁,要我做什么我死也要做到。只求衙内事成之后,能够再建武德司!” 刘从义忽然抓住李延庆的袍子,大声说道。 “你晓得我以后要干什么?”李延庆问道。 “衙内都要在下这个武德司余党为你效力了,还能做什么呢?” 看起来我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啊,李延庆心中嘀咕。 “好吧,你先松手,好好说话。”李延庆说道,一个长相粗犷的爷们抓着自己的衣角说‘我恨啊’什么的,有点不太习惯。 看着靠回床边的刘从义,李延庆知道,他是一个不满足于现状,有野心,有梦想,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生命的人,正是自己需要的手下。 “我还有几个弟兄,现在就住在宋州,等在下伤好了,就去把他们找来为衙内效力。”刘从义靠着床缓缓说道。 很好,这正是我急需的力量,李延庆拍了拍刘从义的肩膀说道:“你以后别叫我衙内了,叫我郎君吧。” 刘从义闻言,拱手道:“是,郎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十五章 唇枪舌战 陶文举在房中枯坐到了天明,还是没能等来想要的消息。 派去节度使府中的四个人就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陶爽端着早餐走进房中,轻轻放在陶文举面前的桌上:“叔父,吃点吧,张家食铺刚刚送来的。” 陶文举抬起低垂的头颅,一夜未眠令他脸色憔悴,面容枯槁,望向自己的侄子:“还是没有消息吗?” 听到叔父嘶哑的嗓音,陶爽沉默了,节度使府抓人的消息是他带来的,仆役是他收买的,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叔父的举荐恐怕是没有了,不迁怒自己就是万幸了。 “问你有没有消息呢,回话。”陶文举的声音如砂纸磨过木桌一般。 “先喝口水吧,叔父。”陶爽低着头,轻声说道。 “回话!” 陶爽被突如其来的高音吓到了,慌张地说道:“没,没有消息。” “哦,是吗。”陶文举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看着呆立着的侄子,陶文举拿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陶文举又缓缓说道:“这事错不在你,是我太小瞧那个李延庆了。” “是他?他不过才十五岁,能干什么?”陶爽并不相信那个衙内能干成什么事。 陶文举瞥了陶爽一眼,不再言语,拿起一个小巧的馒头塞进嘴里。 既然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陶文举也就对此不抱希望了。 陶文举并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这次输了一局,下次再找回场子来就是了。 吃了几个肉馒头,再喝上一碗香甜的栗米粥,陶文举开始思考自己失败的原因。 思来想去,陶文举发现自己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着急了。 对于目标,对于前途,甚至是自己定下的行程,都有些操之过急了。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 陛下定的期限太短,导致自己只能在宋州逗留很短的时间,要是能在宋州再待上十天半月的,陶文举觉得自己肯定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只要行事,必有痕迹,那个李延庆不过十五岁而已,就算天资再聪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要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必定能查到他的遗漏之处。 可惜啊可惜啊,陶文举轻轻叹了口气。 屋外门卫的声音打断了陶文举的思绪:“舍人,吴书记来访。” “哼,这就要来赶我走了么。”陶文举冷哼道,昨日魏仁浦派来传信的信使就到了,想必李重进的信使也不会慢,吴观显然是得到了消息,想要来礼送自己出境了。 “让他进来吧。”陶文举命令士兵,又吩咐侄子道:“你先到后屋去。” 很快,门卫就领着吴观到了房门口。 “下官,参见陶舍人。”吴观微微躬身行礼道。 陶文举回道:“进来吧,吴书记倒是起得早啊。” “府衙琐事繁多,不得不早起啊,舍人不也起得如此之早么,下官还以为见不到舍人呢。”吴观走近屋中,找了个陶文举下首的位置坐上。 “书记为何事而来啊?”陶文举面无表情地说道。 吴观望向陶文举道: “昨日下官已经收到了相公的回信,钱已经从开封出发,不日就会到宋城,过一遍入库的流程,要不了多久就能押解到京城。” “吴书记办事速度很快啊,届时我定会向陛下称赞吴书记一番,要是天下官吏都如吴书记一般就好了。”陶文举微笑道。 “哪里哪里,陶舍人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吴观面色如常,继续说道:“ 倒是陶舍人公事繁忙,这河南这么多州县,可还等着陶舍人前去视察,向陛下称赞下官之事,还是免了吧。” “宋城人杰地灵,物华天宝,繁华不输开封,令我流连忘返,恨不得再待上几天啊。”陶文举满脸笑容。 吴观闻言,略微思考,回道: “舍人说笑了,宋城不过蕞尔小城,怎能和开封相提并论呢?许州长社、蔡州汝阳、颍州汝阴,那才能称得上是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啊。” 吴观和陶文举在屋中唇枪舌剑,见招拆招之际,李延庆才从睡梦中苏醒。 得到刘从义的效忠后,李延庆派了张正去向吴观说明了一番,便回自己的屋子补觉了。 睡到天明之后,李延庆只觉精神振奋,计划终于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在丫鬟的侍候下洗漱、用餐之后,李延庆来到了之前和张正会面的废弃大院。 李延庆这两天,试着用了用那柄唐刀,然后竖着砍了二十来刀后,李延庆就发觉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酸了。 李延庆为此还曾向张正请教了一番,张正却让李延庆用一用他的金瓜锤。 金瓜锤长度大约七十公分,一段是一根带手柄的铁棍,另一端是一个两拳头大小的瓜形铁球。 李延庆本来以为会很重,可拎起来耍了耍,才发觉这锤子比腰间的唐刀没重多少。 张正向李延庆解释道,这重三斤半的金瓜锤,在步兵用的兵器中都算重的了,身体一般的士兵都还用不了。 李延庆才明白,曾经看过的小说中,动不动重达几十斤的冷兵器完全就是在扯淡。 像张正这般从军十多年的壮汉,用一柄重三斤半的锤子,在战场上挥舞个把时辰,都会筋疲力尽。 照张正的说法,李延庆要想如臂指使般地用上这柄唐刀,起码要练上两年力气再说。 刚入伍的新丁,没练过力气的,那就只配拿竹竿绑个枪头上战场,给他好点的兵器都是浪费。 同时,张正还指出,现在的唐刀是上不了战场的,士兵基本都披上了铁甲,薄薄的唐刀难以破甲,远不如一锤子直接砸死来的简单粗暴。 这也是唐朝之后,钝器开始在军中流行,而刀和剑慢慢淡出战场的原因,生产力发展后,中原和周边政权的士兵,都成建制地披上了铁甲。 一柄足够锋利,能够劈开铁甲的刀或剑,造价太过高昂了,有这钱,都能造几十把锤子了,效果还比刀剑好,自然就淘汰了。 不过李延庆并不打算上战场,只想着,若是以后有人刺杀自己,起码可以撑到护卫到来,唐刀还算适合狭窄空间内的战斗。 想要用刀耍帅,没想到那么难,李延庆没办法,只好从最基础的跑步和俯卧撑开始。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李延庆稍稍热身之后,开始围着院子慢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十六章 开封四厢 “这是刘从义姐夫一家和他小叔一家的户籍,还有纳税记录和房屋租赁文契。”吴观将几张纸递给李延庆。 李延庆起身接过来略微看了看,问道:“刘从义没有户籍吗?” “没找到,禁军的兵籍,地方衙门无权管辖,他说兵籍被烧应该是可信的。”吴观从陶文举那离开后,就去了县衙找刘从义及其亲属的户籍。 户籍上记载刘从义的姐夫名叫林德业,是坊郭户,也就是后世的城市户口,此时城市人口增多,为方便管理,官府会特地将常住城市中的人口另编一册。 林德业去往淮南买粮,还未归来,不过李延庆在户籍上,看见林德业还有一房小妾,想来家中还是很有些钱的。 从纳税记录上,可以看出林德业贩粮已有十五年了,而房屋租赁文契则显示他在城南有租赁一间院子。 刘从义的小叔,也就是被水匪杀死的那位,他的名下有两间院子,其中一间就是吴观之前通过纳税记录查到,然后找到刘从义和他姐姐的那间。 看样子刘从义是依附他小叔而生活的,现在的户籍制度还不够完善,因各种原因没有户籍的隐户并不少。 李延庆看完之后说道:“还要劳烦老师去找这些,辛苦老师了。” “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三郎你此次所为,称得上是一箭双雕啊。”吴观微微笑道,之前吴观就从张正那知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其实是那陶文举行事太急了,才会让学生有机可乘,并不是多高明的计策。” 李延庆刚才在跑步时,回想了这两天的经历,自己行事的不妥之处有不少,只不过自己运气好,而陶文举行事过于急切,自己才有机会大获全胜。 其实李延庆并不知晓陶文举这么急迫的根本原因,昨天晚上的时候,李延庆对于陶文举会不会上钩,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 李延庆只是觉得既然陶文举做事这么急,那自己故意露出个大破绽,陶文举很有可能就会上套。 “应该是朝堂中几派势力的互相倾轧,导致陶文举立功心切吧。”吴观能略微猜到一点,但也不能猜到全貌。 “那朝堂之中,有哪些派系呢。”李延庆对此很感兴趣。 “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在京中待了几年,但我也是上个月才有官身,朝堂上的事情太复杂,兴许政事堂三个宰相都能有三派呢。”吴观想了想回答道。 朝堂中的信息,对于自己至关重要,看样子要尽快加入官场才行了。 “不过陶文举应该在宋州待不了多久了吧?”李延庆想起了吴观还去了陶文举那。 吴观回道:“明天一早就走,今天晚上会给他办个送行宴。” “终于要走了么,陶文举,还有那些殿前军。”这些天里,李延庆听到了不少关于殿前军,在城内外为非作歹的消息。 “是的,终于要走了。”吴观作为掌书记,自然知道殿前军犯下的罪行,说起他们,语气沉重了不少。 “应该补偿那些受到殿前军劫掠的家庭。”李延庆提议道。 “三郎的提议不错,这事能安抚宋州的民心,明日我就遣人去统计。”吴观点头同意。 愤懑归愤懑,但以李延庆现在一介白丁的身份,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陶文举虽然有足够的地位,制止殿前军们为非作歹,但为了获得殿前军的支持,陶文举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补偿那些受损的家庭,这是李延庆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了。 那四个人只是一个开始,李延庆在心中默念。 李延庆和吴观两人,不久之后去送了翟守珣一行人出城。 翟守珣带上了,吴观对于宋州各方面情况的记述,以及李延庆写给开封亲人的数封书信,踏上了返回开封的路程。 李延庆看着翟守珣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想着自己应该和父亲李重进好好谈谈了。 从翟守珣和吴观都同意自己招揽武德司来看,这位父亲想来会和自己有不少共同语言,自己需要尽快和父亲达成共识,这样以后行事也会方便不少。 翟守珣带着四个护卫,每人都是三匹好马,轮流换乘,只需一天左右即可到达开封。 五人沿着官道,一路疾驰,于第二天正午抵达了开封,从开封东南角的宋门入城,直往西北角的右一厢而去。 此时的开封城,以位于城北正中的皇宫,以及从皇宫延伸出来的南北向御街为界,分为四个厢。 开封城西边的右一厢和右二厢,多是高门大户,以及各级官府、仓库等。 城东边的左一厢和左二厢,则驻扎着开封的十余万禁军,及其家属聚居的区域。 至于平民百姓,大都把家安在开封城外,城中的房屋每月都要缴纳高额的房屋税,不是一般百姓住得起的。 陶文举没发迹前,就租住在开封城外,赵匡胤的父亲还是小兵的时候,赵家也住在开封城外。 当然,城中也生活着大量从事低端服务业的平民,他们因工作原因,不得不居住在城中,城中自然也有匹配他们的房产。 自入城后,翟守珣尽量挑大道走,因为在左二厢,不能开店铺的小巷中,挤满了低矮的木棚。 小巷中的木棚,大多是房东为了赚钱,建的违章建筑,专门用来出租给收入低微的城中平民,木棚低矮而拥挤,破旧而潮湿,又缺少卫生设施。 这些小巷的地面,几乎都铺满着黑黄色、飘着油污的淤泥,由人畜排泄物、剩饭菜等混合而成。 翟守珣初至开封时,曾经进到过这种小巷里边,那天还下着细雨,没走几步就溅得他一身乌黑。 进了城后,翟守珣降低了速度,胯下马匹由奔驰改为慢走,甚至都难以走动。 道路两旁房屋店铺鳞次栉比,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东南角的左二厢,是开封人口最多,最繁华的地区,大相国寺就位于该厢。 等到过了御街,进到西南角的右二厢,此处多为官衙、仓库所在,翟守珣渐渐加快了速度。 等转道向北,进入西北角的右一厢后,街上已是行人寥寥,两旁皆是高墙深院,翟守珣恢复到了入城前的速度,一小会就到达了李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十七章 射术比试 然而,翟守珣并未能见到李重进,李重进此时不在开封城中。 昨日皇帝郭荣去往城南皇庄避暑,朝中文武大臣,悉数跟随,身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李重进自然位列其中。 开封城原本是汴宋宣武军节度使的驻地,由唐肃宗时宣武节度使李勉所修建,到此时已有近二百年历史。 五代第一代,后梁的开创者朱温,便是在宣武节度使的位置上起家的,所以定都在开封。 开封城的规格并不大,周长不过二十余里,仅仅是普通州城的规格。 南唐的江宁府,后蜀的成都府,乃至吴越国的西府杭州,都远比开封城要大。 甚至宋州的州府宋城,也不比开封城小多少。 此时的皇宫也是由宣武军节度使府改建而来,甚是狭小。 冬天还好,狭小的室内空间有助于保暖,但是到了夏天,皇宫内就会闷热不堪。 开封地势低洼,周边河流湖泊众多。城内河流水道密集,北有金水河,南有汴河流经,导致夏季时,开封城内水汽甚重,不宜居住。 开封又是都城所在,人口繁多,城东两厢尤为拥挤。 所以五代时候的皇帝,大都不喜欢住在开封城内的皇宫中,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 郭荣很早就想要外出避暑了,不过最近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务确实有些多。 如禁军的重建、河北战后的安抚、河南夏税的征收,以及战后论功行赏所带来的重要官职变更等。 因此郭荣自六月从太原前线回转开封后,又在开封的皇宫中待了两个月,到昨日才得空出城。 城南皇庄历经多位皇帝修缮,到此时,已经是占地五百亩的庞大建筑群了。 郭荣此次出行,带着皇后和数名嫔妃,大量宫女和内侍,还有京中大部分朝官作陪,以及两千殿前司士兵充当仪仗队和护卫。 在郭荣驻跸城南皇庄的日子里,这座皇庄将暂时代替开封皇宫,成为帝国政治的中心。 皇庄南边的校场里,此刻彩旗飘飘,人声鼎沸,一场弓箭比试正在校场内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郭荣坐在校场北边的高台上,穿着明黄色的盔甲,拿起手边的白玉杯,轻轻饮了一口冰雪甘草汤。 比试开始前,郭荣亲自下场射了十箭,宣告了这次射箭比试的开始。 此时校场中站着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身着黑色劲装,面容白净,身形显得有点小肥胖,正调试着手中的弓箭。 “这人看着面生,李卿知道他是谁家的吗?”郭荣转头,问坐在他右手边的李重进道。 能参与这场比试的人,多是禁军高官和各节度使家的年轻子弟,或是殿前司中的年轻军官,郭荣大部分人都是能认出来的。 李重进的心思并不在比试上,所以并未细看,正当他望向校场时,坐在他右边的殿前司都指挥张永德抢先回答道: “陛下,是赵弘殷家的三子,赵匡义。” 郭荣转过头,望向校场中的赵匡义:“那就是赵匡胤的弟弟吧,他那一家子的射术在禁军中都很出名,不知他这个弟弟能继承几分呢?” 赵匡胤原本有一个哥哥,不过年幼时就夭折了,所以赵匡胤是赵二,赵匡义是赵三。 郭荣无论是曾经为节度使时,还是现在做了皇帝,都喜欢举办射术比试,亲自挑选射术优秀的青年才俊,也能让他拉近和武官们的感情。 当初郭荣未继位时,在澶州当节度使,赵匡胤那时在郭荣手下当一名都头,正是赵匡胤高强的射术,使他得到了郭荣的青睐。 后来郭荣继承人的地位确立,来到开封当开封府尹,便将赵匡胤调到麾下当了开封马军指挥使。 五代时并不立太子,帝位继承者的最后一个官职,一般是开封府尹,相当于开封城的市长。 等到今年二月郭荣继承大统,立刻就将赵匡胤调入殿前司,半年时间赵匡胤就已经成了殿前司的二把手,殿前司都虞侯了。 很快,赵匡义就射完了箭囊中的十支箭,成绩只能说一般,十箭之中三箭脱靶,命中靶心的更是一支都没有。 郭荣看完不禁摇了摇头:“不太行啊。”放下了给赵匡义一官半职的想法。 赵匡胤怎么回事?他弟弟射术如此不堪,怎么能让他上场呢?张永德恨不得立刻找赵匡胤问个清楚。 虽说在朝廷上,举荐赵匡胤选练禁军的是枢密使魏仁浦,但郭荣之前曾私下就此事问过张永德,张永德也是举荐的赵匡胤。 不过赵匡胤的本官还只是刺史,级别还不够,并不能和郭荣同台观赏,所以张永德决定一会结束之后,立刻就去找赵匡胤。 等到赵匡义退场,新上场的选手走进校场中,立刻引起了四周看台上殿前司士兵的欢呼声。 郭荣看了一眼,对李重进说道:“李卿倒是好福气啊,生的儿子如此英武不凡。” 上场的正是李延顺,因为李重进曾是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关系,许多殿前军士兵都认得这位射术高超的李衙内。 “陛下谬赞了,犬子射术很是一般,可能要让陛下失望了。”李重进回道。 李重进却心想:我不是叫二郎过来的么,怎么来的是大郎? 然而李延顺十箭全部中靶,更有三箭射中靶心。 这引发了校场中更大的欢呼声,无论哪个时代,人们对于猛士的赞叹都是发自内心的。 “李卿过于谦虚了,你家大郎射术非凡,当赏!”郭荣转头对坐在左手边的枢密使魏仁浦说道:“官升一阶吧。” 魏仁浦回道:“是,陛下。” 这就是本官差遣分离制度的好处所在,本官变动时,差遣是可以不动的。 虽然李延顺本官升了一阶,但依旧还是为郭荣站岗抗矛。 “多谢陛下。”李重进不得不站起来躬身行礼,虽然结果并不是他所期望的,但赏赐毕竟是赏赐。 李重进原本的想法,是让目前并无官职在身的二郎李延福来参加这次比试。 李延福好歹练了几年的武,身体强壮,虽说射术不如大郎,但也比刚才那赵家三郎强上不少。 只要成绩还行,很容易就能捞到一个实职差遣,这种比试的机会并不常有。 看样子是家中没找到他,所以大郎顶替了上来吧,不晓得二郎此刻在哪位花魁的绣榻上呢? 李重进想起自己的这个二儿子,也满是无奈,生母去世,继母年纪又轻,而自己这个父亲常年在外,导致他确实缺乏管教。 想起二郎的不上进,李重进转念又想起了吴观信中对三郎的描述,心中总算平衡了些,三郎还是有希望在将来扛起李家的大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十八章 射箭天赋 “两脚前后站开,与肩同宽,身体要正,对!” 张正的手搭在李延庆的肩膀上,纠正他射箭的姿势,按照张正的说法,再没有比射箭更好的锻炼方式了。 反复的拉弓开弓,可以锻炼手臂和肩腰的力量,每射十支,就来回跑一趟捡箭矢,这样腿也锻炼到了。 李延庆手上的这把弓,是一把三斗弓,也就是用提起三斗重物的力量,即可拉开,李延庆拉起来并不是很费力。 三斗大约相当于二十公斤左右,同时三斗弓也是此时后周军队的标配,能拉开三斗弓的就是一名合格的士兵了。 使用的箭矢则重十钱,也就是大约四十克,射程不超过一百米,张正给他立的正方形靶子在七十米外。 张正松开手,示意李延庆先射一箭试试。 李延庆左手握弓,右手一拉一松,随着‘啪’的一声,箭矢就离弦而去。 然而别说正中靶心了,箭支的落点离靶子还有七八米远。 张正望了望箭的落点,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三郎身体的底子是很好,可惜手腕的姿势还不太对。” 李延庆闻言,抽出一支箭矢,继续摆了个射箭的姿势。 “握弓的前手,手腕要平。拿箭的后手,手肘要与肩平,对,这样就对了。”张正将李延庆两只手的姿势摆正。 “两眼直视前方,呼吸要慢,很好,再来一次。”张正很有耐心地教导着。 李延庆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眉紧皱,眼睛直直地盯着靶心,射出了这一箭。 箭矢射中了靶子的左下角,离靶心还有些距离。 “呼。”李延庆长呼一口气,看样子有好老师教导,射箭也不是很难嘛,我莫非是个射箭的天才? “三郎很不错,第二箭就中靶了。”张正也赞赏道,微黑的脸上露出笑容。 李延庆这才是第一次用弓箭,达到这种程度,相当不错了。 趁热打铁,李延庆一连又射了八箭,跑了一趟捡回了十支箭矢。 “张叔,你能拉多重的弓?我听说军中有壮士能拉开三石的弓,是真的么?” “我嘛,能用一石三斗的弓吧。”张正双手抱臂,面露得意之色说道: “但从未见过有人能拉开三石的弓,连听都未曾听说过,军中能拉九斗弓的都没几个呢。” 看着壮如铁塔,身高有一米九左右的张正,这样的壮汉也就能用一石三斗的弓,想来能用三石弓的,兴许是神人了吧,传奇小说果然信不得。 李延庆改用右手握弓,左手拿箭,又射了十箭,每一箭都能中靶,其中有一箭离靶心相当接近,状态越来越好了。 捡回箭矢,再次用左手握弓,李延庆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能够处于一种高度集中的玄妙状态,心灵和身体能够完全重合。 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似满月,箭去如流星,弓弦响起,正中靶心! 一箭射出,李延庆感觉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升华。 怪不得射箭被列入君子六艺之一,不但能强健体魄,更能锻炼自己的精气神,使之可以进入到一种高度集中的状态。 李延庆再度连放三箭,又命中了一次靶心。 “干得好啊,三郎,想不到你竟然在射箭上有如此天赋。” 看着满脸笑容的张正,听到他的夸赞,李延庆的脸上也浮现出自信满满的笑意:“多亏张叔教得好。” 整整练习了两个时辰之后,李延庆终于是筋疲力尽了,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如此酣畅淋漓。 锻炼之后,来上一个温水泡澡,是极其舒服的。 节度使府上有一间宽敞的浴室,浴池靠着墙壁以条状青石砌成,浴池垫高,下有空洞,室外有一个开口,里面可以烧炭,确保浴池的水温。 李延庆靠坐在池壁上,一名小丫鬟在他背后,替他洗头搓背。 身体感受着温水的包裹,以及一双柔荑轻轻地搓洗,李延庆舒服地仰了仰头,大户人家的快乐,以前实在想象不到啊。 “行了,你先出去吧。”等到搓完背,李延庆示意丫鬟出去,剩下的还是自己洗好了。 从木碗中捏起一坨澡豆,也就是这个时代清洗身体所用的东西了,以大豆粉为主料,辅以各种香料、干花还有珍珠,碾碎混合而成。 李延庆将这些粉末涂抹全身,搓洗一番,再用毛巾擦干,只觉浑身无一处不通透,无一处不爽快。 穿上白色的交领长袍,用一根绸带束起长发,踏着木屐,李延庆走出了浴室,已是黄昏时分。 今日早晨,陶文举这酷吏已经离开宋城,带着五百殿前军,祸害南边的亳州去了。 翟守珣此时肯定已经抵达了开封,将信息传递给了父亲李重进。 刘从义还在府上养伤,他姐姐刘氏还有那个陈郎中,则已让他们回家了,已经没有留他们在府上的必要了。 贷款给宋州农户的事情,交给了吴观和府衙中的官吏们去负责,所以李延庆才有如此多的空闲时间,来向张正讨教武艺。 宁陵县的水匪之事,则要等待京中的消息,宋州巡检竹奉璘虽然算不上大官,但属于宋州的武官体系,不是府衙这些文官能够管的,宋州只有节度使李重进有权管辖。 李延庆打算接下来全力以赴,做好武德司的招募工作。 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忠于自己的组织,能遍布全国主要城市,同时还要有良好的伪装。 在这个时代,这个组织借助于粮行或者布行存在,再好不过了。 其它能够开遍全国的行业,如盐、酒、铁等,都是由朝廷专营的,任何试图染指这些行业的商人,若是没有深厚背景,是不可能的。 而粮食和布匹,因为人人都能生产,朝廷无法垄断,也就无法专营,便放任民间自由交易。 李延庆打算接下来先好好考察下,宋城的粮食和布匹行业,取其一作为自己秘密力量的外皮。 同时,宁陵的水匪既然截的是粮船,兴许与宋州的粮食行业有关联,也可以以此为突破口,找到一些线索。 李延庆边走边想,打定了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三十九章 城南皇庄 夜晚的城南皇庄灯火通明,在皇帝郭荣驻跸此处期间,随行的朝中大臣大多也会住在此处。 李谷托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齐物(王溥的字)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王溥在当朝三位宰相中排第三,年龄上也最小,今年不过才三十二岁,二十五岁中状元,只用了六年时间就当上了宰相。 能升官如此之快,是因为王溥刚入官场,就在郭威麾下为官的缘故,是郭威的从龙功臣。 在这个时代,正确地站队,远比才华更重要。 王溥身形修长,肤色白皙,五官棱角分明,下颌的短须明显精心修剪过,显得十分干练。 此时王溥身着白色燕服,坐在李谷的左手边,明亮的双眼中却透漏着丝丝愁闷,拿起茶碗,未喝又放下,说道: “我家去往淮南的十条船,前几天在汴河上失了踪迹,船上几十人也是杳无音信。” 李谷闻言,摸了摸自己的长须,缓缓说道: “不满你说,我家也有二十条船在汴河上消失了,在宋城的时候还有消息,之后就再无音信了,到如今已有四五天了。” “那么问题就出在宋城到开封这段路上?”王溥望向李谷。 李谷又喝了一口茶后,接着说道:“开封边上是没人敢做这种事的,问题只可能出在宋州,我已遣人去问宋州的窦侃了,明天应该就有消息。” “不会是魏仁浦吧?”王溥脸上的担忧之色更甚,既然是在宋州出事,王溥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大概面貌。 “哼,还能是谁?”提到魏仁浦,李谷气得浑身哆嗦,凸起的大肚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在朝堂上受魏仁浦的气也就罢了,毕竟没有什么实际损失,他身后有陛下撑腰,这种气受了也就受了。 但这次粮船被截,令李谷损失惨重,粮食倒是其次,二十条船和人手的损失,才是大头,令李谷多年苦心经营的商队元气大伤。 李谷这几天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怒气,又膨胀了起来。 “消消气,消消气,为那个魏仁浦如此生气,不值当。” 王溥本来是来李谷这诉诉苦的,自昨天得到自家粮船失踪的消息,王溥在家里受了他爹一顿好骂。 王溥的父亲是小吏出身,从前并不富裕,对于钱财极其看重,而王溥年少得志,对于这些身外之物是不甚在意的。 正好郭荣要出城避暑,王溥跟着出了城,来到城南皇庄,逃离了父亲的责骂,这才如释重负。 李谷一口喝完剩下的茶水,将茶碗重重摔在桌上,狠狠地说道:“早晚要让魏仁浦好看!” 不过李谷也就只敢说说狠话而已,他和王溥家的商队,一路靠着宰相的旗号,一文钱的税都没缴。 这种事情是上不得台面的,更是当今皇帝郭荣极为痛恨的事情,当年郭荣年轻时曾作为一名行商走南闯北,被高额过路税盘剥得很惨,如今当了皇帝,却最是见不得逃税之人了。 说出去李谷和王溥理亏在先,若是魏仁浦办事滴水不漏,只截了他们两家的船,那他们就只能吃这个闷亏了。 在皇庄的另一个房间中,风尘仆仆的翟守珣终于见到了李重进。 皇庄被殿前司士兵严密守护,翟守珣通过层层检查,才得以进入皇庄之中。 “见到三郎了吗,他怎么样了?”还没坐定,李重进就焦急地问道。 翟守珣淡定地笑了笑,回道:“见到了,姐夫莫着急,容我一件事一件事地说。” 翟守珣先是拿出吴观和李延庆的信,递给了李重进。 李重进迫不及待地拆开李延庆的信,看到自己的三儿对自己的问候和关切,李重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儿子李延顺虽然勇武过人,但李重进知道,很快就不再是武人的时代了,朝廷不断收紧给武将的特权,光凭勇武,以后是撑不起李家的。 李重进又在信中了解到,李延庆对于经史知识的掌握情况非常的好,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看完了李延庆的信之后,李重进又拆开吴观的信看了起来。 当看到吴观对于水匪之事的记述后,李重进目光一凝,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李重进问翟守珣道:“子琪,你对于水匪之事有何看法?” “我所知也全部来自三郎他们的描述,竹奉璘确实嫌疑很重,但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就是指使者。”翟守珣如实回答道。 李重进眉头微皱,思考一阵后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事,确实是竹奉璘做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被劫的刘从义,他的船是一艘运粮船。”翟守珣想到了被劫的刘从义。 “对了,就是粮食,汴河上的粮船,都是属于谁?无非就是李谷,王溥他们两家。”李重进自然知道李谷、王溥他们的赚钱勾当。 李重进继续分析道:“如果此事确是竹奉璘所为,他已经是宋州巡检了,所图无非钱或者权,钱他并不缺,也不可能为了钱而做这些要丢命的事情,那么只可能是为了权了。” “为了权?劫船和权之间,有关系吗?”翟守珣想不出其中的关联。 “如果是魏仁浦指使他劫船,那不就有关系了么?竹奉璘,我记得他本官不过才八品,他应该很想升到七品吧。” 李重进毕竟是能身居高位的人,拥有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三言两语就分析出了事情的真相。 翟守珣还是搞不清其中关系,疑惑道:“魏仁浦指使?他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魏仁浦应该就是为了钱了,等子琪你有机会当到高官时,也许就能理解他的意图了。” 李重进带着期望,看向自己的小舅子,李重进比翟守珣大了十五岁,年龄上都可以做翟守珣的父亲了。 再加上翟守珣父亲已经过世,李重进一向认为自己是翟守珣的长辈,也希望翟守珣能够成长起来,成为李家的助力。 “别看我现在官这么大,主要是因为我是先帝的外甥,才有今天的地位。 而魏仁浦呢,先帝还是枢密使时,魏仁浦就跟随先帝多年征战,所以魏仁浦才能以小吏的出身,连进士身份都没有,却坐上了万人之上的枢密使这般高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十章 李重进的危机 “像我们这种,靠着血缘或者站队正确,坐上高位的人,只要皇位有变,最好的结果就是交出权位。”李重进继续分析。 “那最坏的结果呢?”翟守珣忍不住问道。 “最坏也不过就是家破人亡了。”李重进说起此事,面色依旧如常。 看着面色发青的翟守珣,李重进笑了笑,说道:“这种事情,这些年发生得还少么?先帝成功之后,前朝文武,交出权位的、家破人亡的,数都数不过来。” “前朝不过才延续了四年时间,谁又知道如今这个周朝,能延续多久呢?” 李重进毕竟是亲身经历过两次朝代更替的人,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不会有一点心理压力,李重进站起身来,继续说道: “魏仁浦想要这么多钱,无非是为了给将来做准备,若是朝代再有更替,交出权位就有可能活命,凭借足够多的钱财,也能保自己后代衣食无忧,继续过着富贵的日子。” 看着在屋中边走边说的李重进,翟守珣问道:“那姐夫也是如此想的么?姐夫名下不也有几支商队吗?” “我并不是这样想的,虽然我能理解魏仁浦的心思。”李重进停下了脚步:“我和他不一样,只能和周朝同生共死。” 姐夫是先帝的外甥,若是周朝覆灭,新皇定然是不会留姐夫性命的,翟守珣闻言想到了此种情形,后背直冒冷汗,那自己是不是也有这个危险呢? “所以,大郎不喜读书,我不逼他;二郎喜欢青楼,我也随他去;你姐姐喜欢求神拜佛,我也任由她花钱。谁知道这周朝能活多久呢?他们爱干什么我都由他们去。” 李重进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起来: “这些事情,哪件不要花钱?二郎每月都要从府上拿走一千多贯。你姐姐,光上个月去寺里拜佛,就捐出去六百多贯,不经商,如何能赚到这些钱啊?” 如果周朝灭亡,他们都要和你一起赴死,所以你才会放任他们随心所欲的吧,翟守珣闻言想到。 “只不过,虽然前面四朝都很短命,这周朝也许能长久下去呢?所以我还是逼着三郎去读书,要他以后做文官,要他扛起李家,我终究还是对不住三郎的。”李重进依旧喃喃自语。 翟守珣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令李重进说出了如此多的心里话,他只能保持沉默。 不过,若是周朝果要灭亡,姐夫你难道不能努力一把,自己登上皇位吗?这样大家不就都不用死了吗? 到那时候,我岂不就是皇帝的小舅子了?是不是也能当上宰相,位极人臣呢?在沉默中,翟守珣不由幻想着。 翟守珣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一个饱读儒家圣贤书的人,竟然生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子琪。”李重进忽然喊道。 “啊!姐夫!”翟守珣的心理活动被李重进打断,猛地一惊。 李重进盯着翟守珣说道:“子琪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是是,我确实太累了,我今天才从宋城到开封,又马不停蹄来皇庄,确实有些累了。”翟守珣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回道。 “既然你累了,就早些去睡吧,让你听了我这么多心里话,我都很多年没和人说这么多了,一时有些忍不住。”李重进面带歉意。 李重进自从发妻去世后,就从没和人说过心里话了,续取的妻子翟氏虽然美貌体贴,但年龄太小,很多时候并不能理解李重进的心思。 “姐夫,我是说如果...”翟守珣很想将自己刚刚的想法说出来,但话刚要出口,有些犹豫。 “子琪想说什么就说,你看姐夫我都说了这么多掏心窝的话了。”李重进关切地看着翟守珣。 翟守珣脑筋一转,将话题绕回去: “我是说,如果劫船之事并非魏仁浦指使,只是普通的盗匪所为,又该如何呢?” “这个事情不要着急,我明天就去找李谷、王溥他们打探一番,若是他们的船也出了问题,那定然有魏仁浦参与其中。”李重进想了想继续说道: “魏仁浦在陛下那愈发受到重视,现在殿前司已经全是他的人了,再给他些日子,手就要伸到我这侍卫亲军司来了,要早做准备。” 李重进虽然是侍卫亲军司的都指挥使,是侍卫亲军司地位最高的武官,但任免中低层武官的权力掌握在枢密使手中,李重进只有推荐权,而无决定权。 同时侍卫亲军的粮草、薪俸也都由枢密院负责,李重进在职权上很受魏仁浦牵制。 由魏仁浦这样强势又得宠的人,独掌枢密院,很快就会侵蚀李重进的权柄。 如今有机会打压魏仁浦的风头,限制魏仁浦的权力,李重进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所以,先暂时不给宋州那边回信吗?”翟守珣问道。 “可以先写一封送过去,武德司的事情,就让三郎负责起来,无论是钱还是人手,都支持他。”武德司的事情,李重进很是看重。 “好的,一会回去我就写信,明日一早遣人送去宋城。”李重进与他人的书信往来,大都是由翟守珣操刀,李重进字写得很难看。 翟守珣记下了李重进的话语,打好了腹稿,决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立刻写信。 “行了子琪。你就去休息吧,信明早叫人送去宋城就行了。”李重进说道。 “那我就先告退了,姐夫。”翟守珣站起来,推开门时转头说道:“有些事情,憋着不好,伤身体。姐夫如不嫌弃,我始终愿意当这个听众” 李重进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坐回到椅子上,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夜色渐深,郭荣正在阅览奏折,虽然到了城南皇庄来避暑,但该处理的公事是避不掉的。 房间内异常简洁,除了桌椅和书柜外,没有任何其他家具,也没有任何瓷质、玉质的装饰品。 简朴是他父亲郭威在位时就提倡的,为此还摔碎了皇宫中所有的玉器。 桌上和墙壁上的铜制烛台,就是房间中最贵重的器物了。 “陛下,亥时到了,该就寝了,明日还有讲武会。”侍立在一旁的内侍,张守恩轻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十一章 郭荣的野望 郭荣带着这么多文臣武官来皇庄,自然不是让他们也来避暑度假的。 文臣们在京中做什么工作,来了皇庄依旧工作。 武官们除了参加各种比试,考核武艺外,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讲武会了。 所谓“讲武”,是由皇帝郭荣,亲自检阅军队训练成果的一项军事活动。 和后世的阅兵仪式差不多。 首先参与检阅的,自然就是目前驻扎在皇庄的两千殿前军。 从明天开始,从开封东北左一厢大营,就会陆陆续续过来两万殿前军参加检阅。 再之后则是开封周边各州的州军,会从中挑选一些精锐来参加讲武会。 当然城南皇庄是驻扎不下这么多军队的,这些军队会分时间、分批次过来,整个讲武会将会持续一周左右。 郭荣是很看重这次讲武会的,前来接受检阅的部队,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论在军队中的威望,郭荣远比不上他已逝的父亲郭威。 郭威十八岁从军,在军中从小兵做起,在军中广受拥戴,所以后来振臂一挥举起叛旗,就能推翻后汉朝。 而郭荣虽是郭威的养子,却是因为郭威的妻子柴夫人没有亲生儿子,要求郭威收养自己的侄子,郭威不得已才收养的。 郭威本来是有两个小妾所生的亲生儿子,所以一开始并不重视对于郭荣的培养,郭荣直到二十六岁时,才被郭威安排到军中历练。 后来,郭威的两个亲儿子死了,失去了直系继承人,不得不从养子郭荣和外甥李重进做选择,最后挑选了郭荣作为皇位的继承人。 郭荣继位之后不久,就以高平之战对北汉契丹联军的大获全胜,强势宣告了他的登基。 虽说靠着此战,暂时压住了朝廷内外的非议之声,毕竟郭荣只是先帝的养子,既没有资历,更没有威望。 但郭荣并不会天真地以为,仅凭借这一场胜利,就能完全震慑住那些,转入暗中的反对力量。 此次讲武会,正是一个展示自己力量的机会,高平之战后,侍卫亲军在李重进的带领下,包围太原,而殿前军则撤回了开封进行整补。 殿前军已经在开封休整快半年了,补充了新兵,加强了训练,正是向那些不服自己的文官、图谋不轨的节镇、蠢蠢欲动的国外势力展示军威的时候了。 郭荣放下手中的奏章,这一本奏章正是御史台递上来,弹劾陶文举在宋城草菅人命、滥用私刑、放纵军队的。 自陶文举出了开封城,郭荣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弹劾陶文举的奏章。 各种理由的都有,甚至还有翻出陶文举十几年前行贿上司这种往事的,还声称有人证。 弄得郭荣哭笑不得,这帮御史为了整垮陶文举已经是不择手段了。 郭荣将这本弹劾奏章放到了一边,指着它说道:“这一本就留中吧。” “喏。”张守恩恭敬地答道。 郭荣自然不会理会御史台的弹劾,陶文举目前还是很好用的,很懂自己的心思,下手也知轻重,暂时难有替代他的人。 读儒家经典的士大夫们,最是看重名声,想找个敢于背负骂名,替自己做事的官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接着郭荣又翻开了一本奏章,虽然张守恩提醒自己,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但他并不想将今天的工作留到第二天。 这一本依然是御史台的弹劾,弹劾对象换成了李重进,说是李重进在宋州散布钱财,有收买人心的嫌疑,怀有不臣之心。 郭荣看了简直啼笑皆非,就在一个时辰前,郭荣还和李重进、张永德那帮禁军高官们共进晚餐。 期间郭荣和他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然而互相之间的心思,又如何能知晓呢? 郭荣从来就不相信李重进这个表哥,但其他人难道就能相信吗? 无论是表哥李重进,还是妹夫张永德,又或者是从澶州就开始跟随自己的赵匡胤,郭荣从不相信他们有所谓的忠心。 皇帝本来就是孤独的,甚至在将来,自己的儿子也是不能全相信的,虽然现在他才一岁而已。 郭荣亲身经历过后汉朝的覆灭,知道要想长久地坐稳帝位,最重要的就是维持平衡。 父亲郭威为何造反能够如此轻松,是因为当时的皇帝刘承祐杀死了能够制衡郭威的朝中重臣。 所以李重进这种良将一定要用,但要提拔和他有矛盾的张永德到殿前司来牵制他。 侍卫亲军的人数远多于殿前军,就要扩建殿前军。 父亲留给自己的三位宰相要用,就要让魏仁浦成为枢密使,要让景范当三司使来制衡他们。 陶文举这样的酷吏也要用,但要让御史台常常提醒自己,陶文举是个择人而噬的猛兽,要经常敲打。 这样下边的那些官员们、武将们,会互相争斗,互相撕咬,无人有能力、有空闲来觊觎自己的帝位。 这样才能实现自己的野心,自己的抱负,能一统天下,建造一个太平盛世。 郭荣合上奏章,将弹劾李重进的奏章,和之前弹劾陶文举的奏章放到了一起。 “把范质和王溥叫来吧。”郭荣吩咐道。 虽然现在时间不早了,郭荣仍然要叫两位宰相过来议事。 是因为看到这封弹劾李重进的奏章,郭荣觉得现在的御史台水平有些太低了。 朝中这些高官们的任免,代表着郭荣的意志,不是御史台能够置喙的。 按照郭荣的看法,御史台应该把监督的主要方向,放在地方上。 郭荣坐镇开封,所知道的地方上的信息,都来自地方官员的奏章。 若是他们弄虚作假,欺君罔上,郭荣就会丧失对于地方实际情况的掌控。 现在这个时代又没有电话、网络,而正确的信息,对于郭荣这个帝国的最高决策者从来都是最重要的。 所以对于地方上的县令、刺史等亲民官的监督,才是御史台最应该做的事情。 而不是像今天两封奏章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弹劾朝中大员,想整个大新闻出来。 御史台需要好好清理一番了,郭荣打定了主意,叫范质和王溥过来,就是要商讨下整治御史台的方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十二章 朝中动荡 李延庆指挥着仆役,将一块写有“一心院”三个字的小木牌,挂上了自己小院的门楣。 仆役们又将一把木制摇椅搬进了一心院中,摆在了树荫下。 等到仆役们退出院中,李延庆一屁股坐在摇椅上,轻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缓缓摇了起来。 正值晌午,距离午饭的时间还有一阵子,李延庆摇了一阵后,抓起桌上被井水洗净过的,通红透亮的大苹果,狠狠咬上一口。 清脆鲜甜,这才叫生活嘛。 李延庆此刻看着自己的小院,虽然已经看了一个多月了,但此刻眼中的一切似乎都比往常的色彩更加鲜艳。 自己也只是画了个大概的草图,歪歪扭扭的,很有灵魂画师的那味儿。 可没想到宋城的木匠如此心灵手巧,做出来的摇椅和李延庆后世所用的别无两样。 李延庆当然也不忘多订做了一张,已经让仆役给老师吴观送去了。 坐在摇椅上,李延庆回想起这半个月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自翟守珣离开宋城回开封,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期间李延庆也多次收到了开封的来信,得知了开封城发生的两件大事。 御史台遭到了清洗,御史中丞被免职,御史台下属三院:台院、殿院、察院,有大量御史被外放州县。 新任御史中丞名叫裴巽,听说还是隋唐名门裴家的后裔,空缺的御史位置则会慢慢填补。 像裴家这种从南北朝时期流传下来的世家,经过唐朝的打压,再经过黄巢起义和五代乱世的洗礼,如今已基本凋零磨灭。 著名如五姓七望,如今也是悄无踪迹,很难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不过裴家毕竟是诗书传家的世家,朝廷还是需要一些这样的人来装点门面的。 李延庆知晓此事时,并没有多少感觉,这种事情与他的距离暂时有些远。 只觉得御史台的最高长官是这么个橡皮图章,不晓得御史台最后会落到哪些势力的手中! 另一件事则是关于禁军,郭荣在城南皇庄举行讲武会期间,直接就地整改了前来参与讲武会的藩镇军队。 本来被派来接受郭荣检阅的各藩镇州军,就是各藩镇的精锐力量。 估计那些节度使都是想让郭荣看看,自己所管辖的军队,训练得有多么好,以获得郭荣的认可和赏赐。 结果郭荣反手就把这些精锐部队编入了殿前司,还让各节度使将这些州军们的家属悉数送来开封。 这令各位节度使有苦说不出,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然也有节度使能看出郭荣的伎俩,但是也不能派些老弱病残去参加讲武会啊! 到时候在讲武会上出了丑,不就是给郭荣借口,撤掉自己的节度使吗? 所以郭荣这讲武会就是赤果果的阳谋,携着高平之战胜利的余威,举办讲武会,以势压人,逼着各位节度使们交出自己手上的精锐部队,以削弱节度使的实力。 幸好宋州的州军,并未参加讲武会,因为三千州军中,最为精锐的两千,此刻正在宋州兵马指挥使的带领下,驻扎在淮河边上,以防备南唐。 禁军在非战时,大都驻守在开封,所以边防任务就交给了各州州军。 而位于边界的单个州的军队数量通常不够,所以会调内地的州军赴边界守边。 此时守边一般遵循就近原则,河南南部各州的军队,一般是调到淮河边上防备南唐,河南北部和山东各州的军队则调往河北防备契丹。 所以参加此次讲武会的州军,都来自开封以西的十多个州,包括西京洛阳、永兴军长安、保义军陕州等州。 这些州本来就多年未经战事,又没有守边的任务,军员都很充足,因此成了郭荣薅羊毛的绝佳对象。 宋州剩下的一千州军,其中五百在宋州巡检竹奉璘的麾下,驻扎在宁陵县城。 另外五百州军则在宋州都监张惟远的带领下,就驻扎在州治宋城中。 都监张惟远是州军中的二号人物,仅次于兵马指挥使,都监的别称就是监军,直接受枢密院管辖,有监察州军的职权。 李延庆知道郭荣的手笔后,愈发钦佩郭荣了,本来李延庆后世所了解的历史类书籍,就对郭荣有所吹捧。 而从郭荣力排众议亲征北汉、提拔魏仁浦制衡朝堂、大胆任用酷吏陶文举、以势压人逼着节度使交出精锐部队等等来看。 郭荣完全不像一个仅仅登基半年的年轻皇帝,而是一个手法高明又坚毅果敢的老辣政治家。 再联想到未来,郭荣将要讨伐后蜀、三征淮南,出兵契丹来看,郭荣又充满野心和抱负。 不过就算郭荣再有野心,再有抱负,冰冷的现实会让他无从施展,裹足不前,现在的周朝,光有军队,但是既没有钱,也没有粮。 李延庆这些天去看了宋城的粮库,除了还有补给三千州军两年的粮食外,已经没有一粒多余的粮食了。 看了账簿,才知道上半年与北汉的战争,朝廷调走了宋州所有的存粮。 连开封南边的宋州尚且如此,开封以北,离山西更近的那些州县,其府库的现状更可想而知了。 所以尽管郭荣已经基本整合完了禁军,却仍然要到明年的年底,再经历三轮粮食的收获,才有余粮发动淮南战争了。 李延庆又联想到昨天刚刚收到的信。 在信中,详细介绍了李谷和王溥两位宰相家的粮船,在宋州以西的宁陵被截的事情。 此时的河北刚刚经历战争,河北大部分男丁,在持续半年的战事中,被征用来运送粮草。 农忙时节农户家庭的主要劳动力被征用,导致后周境内的河北,今年的夏收仅有去年的三成不到。 现在宋州的粮价已经悄然涨到了十一文一斗,而河北的州县,已经普遍是二十文以上了,越往北还越贵,个别州县甚至到了三十文每斗。 而南唐境内今夏丰收,粮价大约是三文每斗的样子。 李谷和王溥家的商队,将粮食从南唐运到河北,轻轻松松就有六倍以上的利润。 这就引起了魏仁浦的觊觎,指使宋州巡检竹奉璘,在宁陵境内劫走李谷和王溥两家的船队。 信中还附带了李重进的个人推论,分析了魏仁浦的行为动机和劫船原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十三章 合作倒魏 魏仁浦出身低微,曾是枢密院的小吏,但他办事认真,没多久就成了枢密院兵房的首席胥吏。 在当枢密院兵房主事的时候,魏仁浦记忆力惊人,对于后汉朝境内一百多个州,所有军队的驻地、人数和主将名字,所有粮仓的位置和存量,都能脱口而出。 当时还是枢密使的郭威,见到魏仁浦如此强的业务能力,十分赞赏,将魏仁浦引为心腹。 魏仁浦自此平步青云,但郭威一直压着魏仁浦的官位,让郭荣登基后,再提拔魏仁浦为枢密使。 郭荣登基后照父亲的吩咐做了,也给予了魏仁浦足够的权力。 但李重进的分析指出,魏仁浦不过是郭荣用来压制几位宰相,以及怀有二心的节度使的。 郭荣在澶州当节度使时,节度掌书记名为王朴。 李重进认为王朴将在两三年后取代魏仁浦枢密使的位置,因为王朴还需要时间来熟悉枢密院的工作。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朴既是郭荣幕府元从,又是状元出身,比起魏仁浦这个连进士出身都没有的人,各方面条件都好太多了。 所以魏仁浦这个枢密使当不了几年了,到时候他大权旁落,还如何捞钱?所以趁现在要不择手段,加快速度赚取足够钱财。 这也解了李延庆心中最大的疑惑,那就是魏仁浦明明都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枢密使了,多得是方法捞钱,为何行事却如此急切鲁莽呢? 同时,李延庆还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大商人,基本都是依附于朝中权贵的。 为何?因为这个时代的过路税实在是太高太高了。 朝廷的法律上规定,过路税是两个点,交易税是三个点。 但过路税是每过一个县就要交一次,这是多么的可怕,比如走汴河经过宋州,就要经过四个县,交四次税。 在有些边远地区,朝廷监管力度比较弱的州,节度使为了赚钱,会提高过路税,甚至能达到五个点以上。 从南唐运粮食到后周境内的河北,如果一路交过路税,税费就能超过粮食价格的两倍。 而李谷和王溥他们的船队,是一文钱过路税都不用交的,所以没后台的商人,成本是他们的三倍,如何能和他们竞争呢? 若是不依附权贵,则只有像刘从义他们一家那样,做点经营短途贸易的营生,还能稍微赚点养家糊口的钱。 但后周的人口就这么多,能赚大钱的商机是有限的,魏仁浦加入高官的行列有些晚,蛋糕已经被瓜分完了。 魏仁浦要想大笔捞钱,就要打破现在固有的格局,那些节度使魏仁浦暂时不敢动,刚刚开罪过郭荣的两位宰相,就是魏仁浦最好的下手目标。 魏仁浦劫走粮船,就是向李谷和王溥两人宣布,现在走汴河贩卖粮食的权力归我了。 本来李谷和王溥都要认命了,毕竟魏仁浦现在权力大,能调动不少地方上的州军,又是郭荣身边的红人,有资格来分一块大蛋糕。 但现在宋州节度使李重进找上门来,提出要合作,对于李谷和王溥来说,那真是天赐良机,雪中送炭。 双方一拍即合,但是就事后如何分赃,双方如何出力,扯了一阵子皮。 所以一直到昨天,李延庆才收到李重进的信,要求李延庆想办法找出证据,配合宋州府衙的文官们,逮捕竹奉璘。 届时,开封城中的李谷和王溥,也将发动朝中力量,借此弹劾魏仁浦,想办法拉他下台。 而事后作为报酬,李重进的商队,将获得南唐到河北的粮食贸易的一部分份额。 这也是李延庆所要求的,半个月前,李延庆就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李重进,即用粮店的外皮来掩盖武德司。 李延庆边摇边想,很快有了定策,起身走向刘从义养伤的院子。 刘从义已经在节度使府上养了半个多月的伤了,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本来刘从义受的刀伤就不是很深,因为那天晚上一路奔波逃命,失血太多导致身体虚弱。 陈郎中后来又开了几道补血养气的好方子,再加上李延庆对其好吃好喝地养着,双管齐下,刘从义好得很快。 “刘一,身体感觉如何了?”李延庆一进院门,就看见刘从义光着膀子在院中练刀,浑身古铜色肌肉,虎虎生威。 刘从义使的是一把短柄手刀,刀头如眉,刀身宽厚笔直,总长也就四十厘米的样子,单手即可使用,看起来既轻便又好使。 此时民间并不禁用兵器,短柄手刀是使用最为广泛的兵器之一,便宜又好用,几乎每个成年男子都有一把。 刘从义见是李延庆,立刻收刀入鞘,站直拱手道:“郎君,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看着刘从义满身热气腾腾的样子,李延庆微笑道:“我想也是,你这些天用的名贵药材可不少。” 刘从义闻言微微低头:“郎君大恩,在下难以报答,还请郎君给在下一匹好马,些许钱粮,五天之内在下定能找来几位从前的弟兄为郎君效力。” “很好,一会你去找张正要便是,钱粮任你支取。”李延庆点了点头道。 “喏。”刘从义再行一礼后,就转身回屋里,想必是更衣去了。 看着刘从义魁梧的背影,李延庆心中欣喜,种下的种子终于开始发出了嫩芽,不知何时能长成参天大树呢? 李延庆自然是不会怕刘从义逃跑的,从刘从义之前的话语中,看得出他是一个不甘于平凡的人。 给武德司发挥的舞台已经准备好了,看看他们能不能找到那个所谓的刀疤脸,揪出竹奉璘的破绽。 说起竹奉璘,李延庆这半个月来,再也没听说有船只在汴河上被截的消息,想要找到证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倒是挂着‘魏’字旗的大型运粮船,一批一批地从北而来,驶往南唐。 这些粮船上除了驾船的船工,什么都没有,倒也不是魏仁浦不想运些东西去南唐卖。 而是北方生产的产品,在南唐完全没有竞争力。 北方历经多年战乱,优秀的工匠都大批地逃亡南方,导致现在南方生产的各种产品质量都远高于北方。 无论是纸张笔墨,丝绸布匹,还是陶瓷漆器,稍微高档点的都需要从南方进口。 李延庆房中的那些用具,基本都来自南方各国,甚至那张厚而透光的窗户纸,北方都生产不出来。 北方制造业唯一强于南方的,就是各种盔甲、兵器和攻城器械了,只不过这些东西,禁军自己都还没装备全呢,又是国之重器,不可能出口的。 所以这些天,看着这些空空的船只顺流而下,李延庆感觉,对于南唐的战争,是不可能避免的,这贸易逆差大到不能忍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十四章 胥吏贪婪 见了刘从义之后,李延庆回到了一心院的书房中,准备吃饭之前再看会书。 没有多久,张正到了院外,称有事禀报。 “张叔,有什么事吗?”带张正到书房后,李延庆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张正的面前。 张正恭谨地坐在对面,回答道:“刘从义所要的马匹钱粮,按照三郎的吩咐,我都给他了。” 李延庆喝了口茶,示意张正继续说,张正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来找李延庆的。 “我还遣了人,去盯着刘从义的几个亲属了。”张正继续说道。 这件事,张正之前就跟李延庆提起过,张正不愿意轻信刘从义,希望刘从义出节度使府后,派人监视下他的家人,防止他们逃跑。 “张叔办事还是妥当的,这事张叔你负责就好。”李延庆点了点头。 李延庆固然因为刘从义的肺腑之言,愿意相信刘从义是真心归顺自己,愿意替自己做事。 但那晚张正守在门外,没亲眼见到屋内的情形,不愿相信刘从义会如此轻易地就归顺了,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其实就算张正亲眼所见,李延庆觉得以张正稳妥的办事习惯,依然会像今天这般,遣人监视刘从义的亲属。 毕竟张正经历得多,在军中混了十多年,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轻易相信一个人愿意做卖命的活。 “我就叫他们远远盯着,不会让人看出来的。”张正补充道。 李延庆闻言面露笑容:“张叔办事,我还是放心的,等刘从义找人回来,就撤掉吧,都是自己人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喏。”张正起身行礼告退。 看着桌上那杯没被动过的茶水,李延庆很是庆幸,自己身边有张正这样稳妥可靠的帮手,还是自己的亲人。 其实李延庆在张正提醒自己之前,也有想过派人监视下刘从义的家属。 但害怕这举动有可能被刘从义或者他的家属发现,引起刘从义的反感,弄巧成拙,反而导致招募武德司之事失败。 不过既然张正主动提出来了,李延庆也就顺势而为,不加阻止。 自己在用人的方面,毕竟还是稍显稚嫩,这和自己的阅历有关,得多加历练,多思多学才是。 人心都是复杂的,李延庆目前还看不透刘从义的心,不得不承认:驭下,确实是门大学问。 李延庆在屋中喝茶看书的时候,吴观却在府衙里忙得团团转。 借贷与民的方案虽然是李延庆提出来的,但是李延庆是个没有官身的白丁,是不能参与到方案的具体实施中的。 当然这样繁琐的事情,李延庆此时也无需去参与,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这借款给三万多户百姓的重任,就交到了府衙各位官吏的身上。 吴观整理出来的具体方案,是派遣府衙和各个县衙的两百余名懂文字的胥吏。 让他们下到各个里去,宣传贷款,带着早已写好的文契,让农户们按手印。 县衙里的那些胥吏,本就是最下一级征收赋税的人员,去本县下辖的乡里,都是轻车熟路。 府衙里的胥吏主要是跟着县衙的胥吏,监督他们不要私自修改利率以谋取私利。 尽管如此,各种复杂的问题依然层出不穷。 最大的问题就是,此时大部分的百姓,都是不相信官府的。 这时候又不像后世,全民接受义务教育,都懂得自己的利益和义务。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税率确实不低,底层官吏还各种盘剥,导致很多百姓视官府如仇敌。 本来夏天歉收,很多宋州百姓都眼巴巴地等着官府减免夏税。 可减免夏税的皇帝敕令没下来,郭荣倒是派了陶文举这酷吏下来。 陶文举自然懂得这时候百姓的习性,先打死十来个人,挂城门示众,来个下马威,这样后续就好弄了。 很多百姓自然是担惊受怕,准备卖儿卖女卖地凑钱交税了。 可这时候,几天前还凶神恶煞上门催税的胥吏,突然带着看不懂的文契上门来了,说是当今节度使大发慈悲,提供分期借款。 只要签字画押,就能让夏税分三次还清,只不过要付出四成的利息。 那百姓能信吗?自然是不信的。 很多百姓都觉得这分期贷款和那些放高利贷的没什么区别,到最后利滚利全部家当怕是都要被夺走。 再加上很多地方高利贷势力,因为看到了分期贷款对他们的威胁,在暗中散播谣言,推波助澜。 甚至有个别县的官吏,和高利贷势力勾结起来,消极怠工,阻碍分期贷款的推广。 这些原因,导致借贷与民的规划,实施起来极其困难。 在封建时代,皇权不下县可不是一句戏言,甚至五代时期,皇权下到州一级都是很困难的。 不然郭荣为何要提拔任用陶文举这等人呢?还配上禁军,无非就是政令不通罢了。 宋州节度判官窦侃和掌书记吴观两人,为官的时间都不长。 两人虽然多次讨论了借贷实施计划,也预料到了上述一些情况的发生,但有些情况还是会超出他们的预期。 本来宋州上交夏税的额度是四万贯,吴观却建议李重进运六万贯来宋州,李重进也知道其中内情,如数调运了六万贯到宋州。 这多出来的两万贯,就是准备发给各级官吏的“辛苦费”。 因为按照贷款规划,这四万贯并不会从下层的胥吏中过一遍,每签一张文契,就把对应要缴纳的夏税放入府库之中。 问题是,每个县三四十名官吏,府衙一百多官吏,很多人就靠着收税捞钱呢! 官是有俸禄,可胥吏是没有的,胥吏们每年就这两次能稳赚钱的机会,不给他们辛苦费,谁会卖命地去上山下乡宣传呢? 吴观对于这些下层官吏的种种行径,自然是清楚的,也准备了对应的两万贯来填这帮人贪婪的嘴。 每签价值一百贯的文契,就发放五十贯给到各级官吏,还明示了各级官吏得到的比例。 但无论吴观如何透明公开,总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导致计划难以顺利实行。 窦侃和吴观在两天前,努力收集了证据,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抓了十来个胥吏,砍了六个放高利贷的富户,才让这些计划的施行稍微顺利了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十五章 品茶论案 到了午后,吴观暂时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得空逃出了府衙。 出了府衙,吴观快步赶往李延庆的一心院。 吴观这些天因为公务繁忙,虽然未能给李延庆好好上课,但也给李延庆布置了自习的任务。 同时惦记着武德司的事情,吴观虽身在府衙,但心早已飞到一心院去了。 吴观一到院门口,看见一心院院门大开,李延庆正坐在树荫下,手捧一本书,摇椅轻轻晃动。 一个小巧的火炉上,黄铜色的水壶正发出“嗡嗡”之声,铃儿坐在火炉旁照看着,等水烧开。 李延庆身边还有一张红木小茶几,上边摆放着精致的各色茶具。 “好你个三郎,为师在衙门里天天累死累活,你却在这悠闲地喝茶看书?”吴观走进院中,假装恼怒道。 李延庆自然看得出吴观的调笑之意,笑着起身:“老师就不要戏弄学生了,衙门里的事情,我也没法帮忙啊。” “老师来试试这摇椅,我半个月前找木匠订做的,今天刚送过来,可舒服了。”李延庆说着起身让开。 吴观从没见过这新鲜玩意儿,看到刚刚李延庆坐在上边悠闲自得的样子,吴观立刻来了兴致。 吴观撩了一下衣摆,一屁股坐到了摇椅上,也不用李延庆教,前后动两下,就摇了起来。 “三郎,这椅子真不错,哪家店订做的?”吴观一边摇动,一边低头打量着摇椅,恨不得立刻弄一把到自己院里去。 “我哪能忘了老师呢,订做了两把,另一把已经送到老师院里去了。”李延庆看着老师脸上羡慕的神色,不由笑道。 吴观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很好,有三郎这样的学生真好,三郎还是懂我的。” 李延庆转过头,对看着水壶的铃儿说道:“铃儿就先下去吧,今儿我要喝喝老师泡的茶。” 等到铃儿行了礼退去,李延庆回房中搬出来两把红木椅子,摆在了小茶几的两边。 吴观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落座之后说道:“为师我今日便给三郎露上一手。” “我曾听我爹爹对老师的茶艺赞叹不已,哈哈,今日也可得偿所愿了。”李延庆坐在了吴观对面。 泡茶是这个时代读书人必备的技艺之一,吴观自然是精通茶道的。 吴观先是从茶盒中取出一块灰绿色的茶团,茶团是用茶叶、香料、豆蔻等蒸烤精制而成的。 “是闽国进贡的建溪茶。”吴观嗅了嗅,轻轻说道。 转动小巧的石碾子细细碾压茶团的时候,吴观问道:“这些天书读得怎么样了?” “还行,公羊传注疏已经读得差不多了。”李延庆看着碾子中渐渐散开的茶团回答道。 吴观点了点头,石碾之中,灰绿色的茶团渐渐变成碎末,散发出阵阵清香。 此时炉上的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李延庆起身取来水壶,轻轻放到茶几上。 吴观此时已经研磨好茶末,将碾成粉末的浅绿色茶末,均匀地分放入两个黑瓷茶碗中。 此时喝茶的茶碗并没有柄,通常用较为厚重,导热性差的黑瓷碗作为茶碗。 吴观左手拿起水壶、右手执着竹片制成的茶筅,往两个茶碗中各倒入少许沸水,轻轻搅拌成糊状。 “刘从义的情况怎么样了?”用茶筅搅拌茶末的同时,吴观问道。 “病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上午已经出发了。” “嗯,那就好。”吴观继续往碗中加了少许水,继续搅拌。 看着茶碗中的水位还不到茶碗三分之一高,李延庆问道:“这水要分几次加入?” “再加一次就行了,马上就要到最关键的时刻了。”吴观仔细盯着茶碗,手腕迅速转动,茶碗中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小旋涡。 接着吴观再次提起茶壶,注入热水,茶面迅速浮起一层厚厚的乳白色茶沫,很快茶沫就升到了和碗口相同的高度。 吴观如法炮制,完成了另外一碗茶,放下茶壶和茶筅,推到了李延庆的面前。 乳白色的茶沫中,略微透着一层淡淡的绿意,李延庆双手并用,端起茶碗细细观看,看起来和后世的奶盖咖啡很是相像。 “莫看了,快喝吧,这茶沫可是这碗茶的精髓所在。”吴观也端起了茶碗。 李延庆将茶碗端到唇边,轻轻嗅了嗅,淡淡的茶叶清香沁人心脾。 浅浅尝了一口,茶沫味道清淡恬适,沫下的茶汤口感丝滑,入口清香、微苦,在口中稍稍回味,随即转化为甘甜。 “老师的泡茶技术,果然高超,这茶团给铃儿那小妮子泡,实在是浪费。”李延庆一口喝下,回味半晌,不由赞叹。 “些许小伎,不足称道。”吴观品上一口,面露满足,微微笑道。 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李延庆说道:“其实我还有些想法想和老师探讨,本来老师今日若是不来,晚上我也会上老师那拜访的。” “是和魏仁浦,竹奉璘一事有关么?”吴观问道。 “正是,昨日收到爹爹的信,明白背后指使确实是魏仁浦所为后,我又有些想法。” 吴观放下茶碗,正色道:“说来听听。” “魏仁浦指使竹奉璘劫船,必然以升官为利诱,不然竹奉璘是不会干这等要丢性命的事情的。”李延庆分析道。 “没错,然后呢?” “爹爹和两位相公的计划,是要我找到竹奉璘劫船的证据,拿下他,通报给陛下,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两位相公去办。”李延庆说道。 吴观点了点头:“昨天的信里确实是这么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学生以为,计划有些粗略,有不妥之处。到时候竹奉璘要是把两位相公漏税之事抖出来,要如何处理?” “那是两位相公该操心的事情了。”吴观回道。 “而我的方法则是,让刘从义带着人手,去找到那晚劫船的刀疤脸,先不抓人,引而不发。”李延庆说道。 吴观面露疑惑之色:“引而不发,然后呢?” “魏仁浦要想给竹奉璘升官,必然要上札子,按照朝中流程,武官升迁的札子是要由政事堂核对签发的。” 吴观想了想,说道:“我有点懂你的意思了,就是在魏仁浦上札子的时候,我们再抓住竹奉璘,对吧?” 李延庆笑道:“没错,到时候两位相公再将魏仁浦的札子,递给陛下,若是这时,竹奉璘因指使下属劫船而被宋州府衙抓捕的消息,也送到了陛下的案前,陛下会作何感想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十六章 刀在手 此时天下四分五裂,军事的重要性压倒一切,主管军事的枢密院权势滔天。 甚至连主管财权的三司,因为此时财政收入的七八成都要投入到军事中,也隐隐地归于枢密院管辖。 但此时的权力架构,还是在唐朝的基础上建立的,一切政令,都要由中书门下,也就是政事堂发出。 政事堂拥有从门下省继承过来的封驳权,包括皇帝的敕令、诏书,政事堂都有拒绝签发的权力。 李延庆觉得,稍微把一份八品武官升迁的札子压在政事堂几天,以李谷和王溥的权位,应该是没问题的。 “所以,等提拔竹奉璘的札子到了政事堂,由李谷、王溥两位相公暂且压下这份札子,立刻通知我们,我们再动手抓捕竹奉璘。”李延庆说完喝上一口茶汤。 吴观仔细想了想,点头道:“不错,三郎你这个主意很妙,只是不知道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从开封到宋城,需要一天时间,收到消息去宁陵抓捕竹奉璘,可能又要一到两天时间,再将消息传递回开封,又是一天。 “枢密院的札子去政事堂也就是走个过场,想来压个四、五天就是极限了。” 吴观继续补充道:“我在开封这几年,从未听说过,政事堂真正驳回枢密院的札子。” “还是先将这个想法,写信送到开封去再说,至于能不能行,就让两位相公去想办法去。反正刘从义才刚出发去找人,要找到竹奉璘劫船的证据,不晓得还要多少天。” 李延庆皱了皱眉说道,每每想到这个时代的通讯速度,就不由头疼,实在是太慢了! 吴观将茶碗中最后的茶汤一饮而尽,放下茶碗:“那行,我先回府衙去了,还有不少公务要忙,一会我就写信叫人送去开封。” “好的,老师你先去忙吧。”李延庆起身准备相送。 “对了,相公给你准备了五千贯,我已经放到账房那了,你随时可以去支取。”吴观起身走到院门口补充道。 李延庆闻言心中欣喜,钱总算是到位了,五千贯在这个时代算是一笔巨款了。 “还要多谢老师替我美言。” “这笔钱可不少,也是相公对你的考验,你要好好把握。”吴观面容严肃地说道。 此时吴观一个月的俸禄才二十贯。 “一定的,老师。”李延庆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送吴观离去,李延庆回到院中,动手收拾茶具,并未叫丫鬟进来。 虽然成了大户人家的衙内,李延庆有些时候也会自己做一些清理的活,并不会全部交给丫鬟仆役们。 李延庆一边收拾着茶具,一边想着关于魏仁浦的事迹。 历史上赵匡胤篡位成功后,北宋的前四年沿用了后周朝的三位宰相,正是范质、王溥和魏仁浦。 在李延庆的印象中,这个魏仁浦是赵匡胤篡位的助力之一,为赵匡胤篡位立下了不少功劳。 再结合现在得到的信息,这魏仁浦明明连进士出身都没有,为何后周灭亡时,他会是三位宰相之一呢? 不过既然父亲李重进也对魏仁浦抱有敌意,那就正好,想办法整垮魏仁浦,管他有何隐情。 就算魏仁浦再得郭荣的青睐,趁这次竹奉璘劫船的事件,至少也要把魏仁浦在郭荣心中的印象搞臭,使魏仁浦失去郭荣的信任。 因为这次倒魏,有李谷和王溥参与的缘故,肯定是不能让郭荣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的。 按照父亲李重进的计划,将证据提交上去之后,审讯竹奉璘的将会是侍卫亲军司下辖的军巡院,该院有审讯犯罪军官的职权。 竹奉璘劫的是两位相公家的船,而两位相公的船过了如此多的州县,却一文过路税都未缴,这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 如此就只能以竹奉璘驭下不严,纵容下属劫掠商船的罪名治他的罪,但这样顶多就只能弹劾魏仁浦识人不明而已。 李延庆想到这里,也不免有些遗憾,不过官员之间的互相攻击,一般都是这般畏首畏尾。 毕竟两边都不干净,不敢放开手脚,不是人人都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心。 若是这样仍不能撼动魏仁浦的地位,但以魏仁浦如此贪婪而肆无忌惮的行径,以后必然不会缺少弹劾他的机会的。 李延庆打上一桶井水,将两只黑瓷茶碗冲洗干净,倒扣到茶几上。 再将黄铜水壶中剩余的开水倒入房中的细口青瓷壶中,作为日常饮用。 计划有了,行动经费也到位了,剩下的就只等刘从义带人来了,李延庆将两把椅子搬入了房中,一心院中恢复了整洁和清爽。 刘从义从张正那得到马匹钱粮,骑着马出了宋州城后,只觉浑身舒畅。 已经四年未能感受马背驰骋的滋味了,再加上胯下又是节度使府的良驹,骑行在宽敞的官道上,耳边呼呼生风。 不自觉地,刘从义催促着马儿不断提速,劲风迎面而来,刘从义忍不住在马背上高声呼喊。 道旁农田中劳作的农夫,被他的呼喊声所吸引,抬起头只看见风一般远去的一人一马,不由摇了摇头:又疯了一个。 刘从义心中这些年来一直憋着一股闷气,高声呼喊后,只觉得心中闷气消散了不少。 四年前刘从义就是这般在开封城中驰骋的,任谁看到他背后武德司的旗帜,都会又敬又怕。 可这一切全都如浮沫般,在阳光照耀下彻底消散了。 昔日统管一百爪牙的武德司都头,沦落成一个低贱的行商,驾着小船讨营生,宋城水门的小吏都可随意辱骂。 可刘从义并不能因此发怒,或是面露不满,还得强按住颤抖的手,陪着笑脸,塞一串铜钱到小吏的手中,方可入城。 毕竟他是个没有户籍的黑户,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刘从义骑在马上,轻声自言自语:“我又有了靠山,有了户籍,有了马,有了刀。” 李延庆半个月前就让吴观替刘从义办好了户籍,成了大周朝的良民。 “竹奉璘,殿前司,郭家......” 呼啸的风声吹散了刘从义兴奋的呐喊,沉重的马蹄将黄土夯成的官道砸出浅浅的印记,尘土飞扬...... 太阳渐渐西垂,刘从义沿着官道一路向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十七章 把酒言欢 持续一周的讲武会落幕后,郭荣在城南皇庄又盘桓了七天。 九月的开封气温渐渐降低,已经无需在皇庄避暑,再加上收编州军的目的已经达成,郭荣心满意足地回转开封。 随着陪同郭威的文武百官们回到开封,开封城中原本沉寂的高档青楼、酒店、茶楼等消费场所也再度宾客盈门。 夜幕落下,开封城中灯火通明,左二厢汴河东街上,孙家正店三楼临河雅间内。 “枢相,尝尝这个酒,今年新酿的蒲州桑落酒,下午才刚送来开封的。”赵匡胤站起身,拿起白玉瓷瓶殷勤地替对面的魏仁浦倒酒。 魏仁浦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元朗(赵匡胤的字),我们两家相识多少年了,太客气了。” 十五年前,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未发迹前住在开封城外,当时身为枢密院小吏的魏仁浦也住在城外。 赵魏两家恰好做了邻居,本来两家并没有多少交集。 赵匡胤的母亲杜氏,和魏仁浦的妻子李氏,两位女子天天都在家中操持家务。 邻里之间时常互相帮衬,杜氏和李氏渐渐熟识,连带着,两个家庭之间就有了深厚的友谊。 “该客气的。”赵匡胤黑胖的脸上堆满笑意:“若是没有枢相的提携,我哪能有今天呢。” 这次讲武会大获成功,郭荣甚是满意。 负责讲武会的赵匡胤得到了赏赐,差遣中的权殿前都虞侯,去掉了“权”字,成了真正的殿前都虞侯,殿前司的二把手。 如今赵、魏两家随着主人官职的提升,都住进了开封城右一厢中,郭荣赏赐的高门大宅。 赵、魏两家已经不再是邻里了。 但饮水思源,喜获升迁的赵匡胤自然不会忘了他曾经的好邻居,向陛下举荐他的魏仁浦。 从城南皇庄回到开封城的第一个晚上,赵匡胤就邀请来魏仁浦,在孙家正店设下酒席,包下了最贵的三楼临河雅间。 “这都是元朗你应得的。”又喝了一口酒,魏仁浦赞叹道:“这酒当真不错。” 赵匡胤是郭荣的幕府元从,以赵匡胤的身份,早晚都能做到禁军的高位,魏仁浦只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这桑露酒乃是孙家正店的招牌,枢相若是喜欢,一会带上几瓶回去就是。”赵匡胤笑呵呵地说道。 魏仁浦放下酒杯,抚了抚颌下的山羊胡:“元朗这次,怕不只是专门为了请我喝酒吧。” 这时候的官场习俗,宴请喝酒时,都要请来歌姬舞女助兴,但此时的雅间中就只有魏仁浦和赵匡胤两人。 “既然枢相都这么说了,我也就直说了,确实有件事情,想要拜托枢相。”赵匡胤起身再给魏仁浦将酒杯满上。 魏仁浦微笑着端起酒杯,示意赵匡胤继续。 赵匡胤不急不慌地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将其递给魏仁浦。 又抿了一口,放下酒杯,魏仁浦接过纸摊开,看了眼问道:“这是何意?” “这是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一些军官的名字,枢相掌着军械补给,还望多多关照。”赵匡胤回答道。 魏仁浦身为枢密使,又隐隐控着三司,自然有权过问军中的器械和补给。 将纸张折叠几下收入袖中,魏仁浦微笑着说道:“元朗你放心,这事我会过问下的。” 赵匡胤虽然说得简略,魏仁浦自然懂赵匡胤的言下之意。 近几个月禁军新招募了四万人,殿前司得到三万,侍卫亲军司得了剩下的一万。 除了补满已有的军队编制外,殿前司自然会组建不少新编制,赵匡胤就是殿前司中负责新编制的人。 因此,赵匡胤在新编制中,安置一些自己人作为军官,是很正常的事情。 人是有了,但要是没有足够的装备,那也是无法拥有战斗力的。 中原经过上百年的战乱,军事装备发展十分迅猛,此时禁军的制式装备,相当复杂和昂贵。 就拿最普通的步兵来说,每人一支矛一副牛皮甲,一柄手刀,一副弓箭若干箭矢,一套遮盖关键部位的铁甲。 每队二十五人要配五柄陌刀,五张弩和若干弩箭。 士兵们长途行军时自然是不会穿着盔甲,背着兵器的,于是每个队还需要一头驴子一辆车负责拖运军械。 这还是最低层次的一个步兵小队的基本装备,有些高级的特殊部队,还要配备全套铁甲、各式钝器、重型陌刀等。 骑兵就更不用说了,连马都得配备盔甲,每一名骑兵至少还要配备两匹坐骑,一匹上战场,一匹行军时拖运人和马的装备。 更别提那些一人两匹、三匹战马的精锐骑兵了。 以此时捉襟见肘的财政,和落后低效的生产力,这四万新军只能分很多个批次来装备。 魏仁浦精通此道,认真计算过,若是四万人要全部配备完装备,需要接近四年的时间。 先配备装备的部队就能先上战场,杀敌立功,后配备的部队自然就只能窝在开封了。 身为枢密使的魏仁浦自然能控制哪些部队先发装备,哪些部队后发装备。 “枢相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了。”赵匡胤闻言欣喜,举起酒杯:“我再敬枢相一杯。” 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从军多年,三十年前的后唐时期,就在禁军中任职了。 三十年从军而未死,赵弘殷在禁军上下有不少好朋友、铁兄弟。 其中有些人还出外当了节度使、刺史等主政官,赵家的朋友可谓是遍及整个周朝。 而赵匡胤也从小和父亲的这些哥们的后辈玩耍,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如今赵匡胤当上了殿前都虞侯,自然不会忘了他儿时的小伙伴们。 这些小伙伴本就是军人后代,很多就在禁军中当兵,这些人大都被赵匡胤安排进了殿前司,充当一些中下级的军官。 这个时代当兵为了什么?保家卫国?别说笑了!都是奔着钱财和权位去的! 以当今天子郭荣登基半年的事迹来看:两次亲征伪汉、大肆扩建禁军。 军中这些人哪个不晓得,当今天子已经忍不住了,未来的几年必然是战争不断。 如今好不容易当上了军官,有了立功的机会,要是因为没有装备而被留在开封,从而错过了战争,那会一辈子追悔莫及。 这些天上赵匡胤家拜访的儿时伙伴实在太多,差点踏破了赵家的门槛,都求着赵匡胤帮着和上边通融通融,先给自己所在的部队发装备。 赵匡胤如何能拒绝儿时的亲密小伙伴呢?更何况他们若是能立功升职,对自己应该也没什么坏处。 这样也算是不辱使命了,赵匡胤举起酒杯,豪爽地将满杯酒一饮而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十八章 权益交换(求推荐票和收藏) 平心而论,此时年仅二十七岁的赵匡胤,并不像原本历史上五年后的赵匡胤一样充满野心。 此时的赵匡胤,不过是一个骤登高位的年轻人,略微会有些迷茫,不太会拒绝亲朋好友找上门来向他求取好处。 这时,雅间外有人轻轻敲门:“客官,饭菜到了。” 赵匡胤离开座位,打开房门,端着菜肴的侍女鱼贯而入,不一会,桌面上就摆满了各色美食。 侍女进来摆菜的时间,魏仁浦去了雅间中的一个小隔间中,防止侍女看到他和赵匡胤同处一室。 等到侍女们离去,魏仁浦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座椅上。 “孙家正店的旋煎羊肉很是美味,枢相先尝尝这个。”赵匡胤指了指桌上一盘冒着香气的金黄色羊肉。 魏仁浦夹起一块,放入嘴中细嚼慢咽后说道:“元朗,其实我有件事想问你。” “枢相只管问就是。”赵匡胤咽下一大口肉,随后满上酒杯一饮而尽,吃相很是不雅。 魏仁浦倒也不以为意,毕竟见过太多次赵家男人的吃相了,问道: “半月之前的射术比试上,你怎么让你三弟参加?他那射术,说实话有些不堪,也未能得到官职。” 又用筷子将一大坨栗米饭扒进口中,粗略嚼了几口就囫囵咽下,赵匡胤回答道:“是我爹爹让他去的,我也不清楚。” 吃起饭来,赵匡胤仅存的一点点矜持也消散了,父亲是武官,从小也和军人子弟玩耍,赵匡胤本就不喜欢受那些条条框框限制。 赵匡胤已经和魏仁浦相识十多年了,只是魏仁浦官职比他高,再加上今天有求于魏仁浦,所以开始时会稍显拘谨。 既然赵匡胤也不清楚原因,魏仁浦也就不再询问,可能是赵家最近锋芒太甚,赵弘殷想藏拙吧。 看着赵匡胤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样子,魏仁浦的食欲也上来了。 筷子不停地在菜盘和饭碗中来往,两刻钟不到,一桌子十二盘菜就被吃个精光,大半都是由赵匡胤消灭掉的。 再连着满饮三杯醇香的桑落酒,赵匡胤黑胖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这些天住在那皇庄,都没吃上一顿好饭,这下总算舒坦了。” 魏仁浦听到此言也忍不住笑了笑,当今天子郭荣崇尚简朴,城南皇庄虽然提供吃住,但那里的食物属实谈不上有多好吃,大半都是素菜。 好在魏仁浦对于食物的欲求并不高,倒也乐得清淡。 “对了,枢相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效劳的,这次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总有些不好意思。”赵匡胤拿起桌上的湿布抹了抹嘴巴。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确实有件事想让你帮个忙,很小的一件事情。”魏仁浦就等着赵匡胤这句话了。 “哦,枢相请快说。” “你有个结拜兄弟叫李继勋的吧?在侍卫亲军司供职的那个。”魏仁浦放下筷子问道。 赵匡胤曾与九名军官结拜兄弟,称为“义社十兄弟”,兄弟十人此时都在禁军中任职,在军中小有名气。 “你是说李大哥吗?他和我关系还行,一般的事情肯定会答应我的。”赵匡胤笃定道。 义社十兄弟中,李继勋年龄最大,此时的官职也是十人中最高的。 李继勋此时在侍卫亲军司中,担任步兵右厢都指挥使,统领侍卫亲军中半数步兵,本官是永州防御使。 赵匡胤本官是严州刺史,低防御使两级。 听到赵匡胤如此笃定,魏仁浦嘴角微微勾起: “我想让你那位李大哥还有令尊帮忙注意下军巡院,若是近日军巡院中有人出开封执行任务,还请遣人通知我一下。” 军巡院是侍卫亲军司下辖的审讯执法机关,皇帝郭荣可以直接向军巡院下达命令,调动军巡院的士兵。 这种调动命令,是不需要通过枢密院的,尽管枢密院名义上掌管所有军队的调动权。 虽然一再叮嘱竹奉璘谨慎行事,但事情总有万一,魏仁浦怕到时候竹奉璘东窗事发,而自己那时却没有任何准备。 如今没有了武德司,郭荣要想跳过枢密院抓捕军官,只能通过军巡院来完成。 军巡院又分为左、右两院,左军巡院归侍卫亲军马军司所管,右军巡院则归步军司管辖。 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目前是马军司右厢都指挥使。 结拜兄弟李继勋,则是步军司右厢都指挥使,赵弘殷和李继勋两人合起来正好管辖一半的侍卫亲军司。 军巡院的两位主官,左右两位军巡使,不过都是些八品的小武官。 以赵弘殷和李继勋如今的地位,要想探知右军巡院中的动静,不是件什么困难的事情。 赵匡胤略微想了想,觉得这并非什么难事,只是探查下动静而已,也没什么风险,再加上魏仁浦已经答应帮自己照看军械之事,便说道: “枢相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今晚就和我爹爹说这事,至于李大哥,我明天请他喝顿酒就行了。” 魏仁浦闻言微微颔首:“元朗做事我是很放心的。” 菜也吃完了,双方的条件也交换了,饭局也就该结束了。 扭头看了看窗外汴河的夜景,朦胧夜色下,桨声灯影隐隐绰绰,河水荡漾,游弋着斑斓的色彩。 魏仁浦起身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先走了,元朗你过一刻钟再从后门走吧。” 枢密使与禁军中的高级武官交往过甚,很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 虽然曾经遍布开封的武德司察子,四年前就彻底消失了,但魏仁浦依然保持着谨慎行事的习惯。 说起来,四年前魏仁浦随郭威入开封城时,还曾劝过郭威,不要废除武德司这支特殊的军队。 可那时候的郭威因京中家人惨遭武德司屠杀,而陷入极端愤怒之中,完全听不进魏仁浦的劝告。 武德司的几名指挥使被处死,大量察子被抓捕杀害,威震开封的武德司也就自此从禁军中除名。 之后魏仁浦还负责过,搜捕逃出开封的武德司残党一事,可惜武德司的兵籍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赵匡胤也懂官场间的一些来往规则,起身恭送魏仁浦出门后,赵匡胤将房门关上,回到屋中坐下,继续喝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四十九章 林中狩猎(求推荐票和收藏) 一夜西风一夜凉,过了九月初八的白露,天气渐渐凉爽。 宋州宋城县以北四十里,一处树林之中,几只毛色黄褐,杂有白斑的梅花鹿,正在林间的草地上低头吃草。 忽然之间,一支箭矢从远处呼啸而至,直冲其中一只毛色较深的梅花鹿而来。 然而这只鹿两耳微微抖动,也许是听到了箭矢的破空声,就在箭矢即将射中鹿的脖颈时,它身体倾斜,用力一蹬,竟然躲开了此箭。 随后箭矢插在了草地上,发出不小的响声,鹿群受到惊吓,都警觉地抬起头张望,片刻间就做了鸟兽散。 骑在白色骏马上,身着褐色皮甲,射出此箭的李延庆大失所望,好不容易找到觅食的鹿群,却一无所获。 虽然李延庆这些天每天都有抽出时间来练习射术,已经可以做到百分百中靶了,但仅仅只是站立着射固定靶。 此刻骑在一直微微抖动的马背上,射击会移动的猎物,对于习惯了站立射箭的李延庆来说很是困难。 已经连续三箭射空,李延庆心中稍有沮丧。 “鹿确实难以射中,不过衙内已经比头两次准太多了,是这鹿过于狡猾,下一次定能射中的。” 说话的是骑着一匹正喘着粗气的棕色马,落后李延庆两个身位的,一名面白体胖的少年郎。 这人正是宋州巡检竹奉璘的儿子竹明义,受到李延庆的邀请,陪同李延庆狩猎。 同时受邀的还有宋州都监张惟远的儿子,张谦宜。 张谦宜骑在一匹杂色黑马上,他身形有些瘦小,脸色微黄,此时亦位于李延庆的身后。 “嗯,那就再找找。”李延庆精神很快振作,无非是失手了三箭而已。 李延庆催动胯下坐骑,一行十余人稍稍散开,分为三队,在林地中继续寻找新的猎物。 这片林地此时属于李家,平时都会有护林人看管,禁止他人进来打猎。 出来狩猎,是张正提出来的,他见李延庆最近射术进步很快,便提议出来狩猎,进行移动靶的射击练习。 男人怎么会拒绝狩猎呢?李延庆当即欣然应允,顺带着还拉上了宋州的两位小衙内,张惟远和竹明义。 李延庆此举也是为了麻痹竹奉璘:我刚刚还邀请你儿子狩猎,你肯定难以想到,我就要对你下手了。 节度使府家衙内的狩猎邀约,张、竹两家自然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再加上秋天正是狩猎的好时候,此时亦有狩猎的传统,于狩猎之中获取大体型的猎物,正是男人们孜孜以求的荣誉。 张正其实也是自己忍不住了,顺带着提出来而已。 李延庆骑着白马在林中缓缓地前行,不时左右扭头张望,张正带着两名护卫,紧紧地跟随着李延庆。 马蹄踏着厚厚的落叶枯草,发出簌簌的细细声响,没多久,百步之外一只和鹿很是相像的动物映入四人的眼中。 这动物不像梅花鹿,头上并没有角,两耳立起,四肢粗短,毛色为深褐色,正在低头啃食岩石上的青苔。 “看它的嘴,有两只獠牙,是只雄麝!有麝香的。”张正轻轻出声,声音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雄麝的胆囊会生产出一种特别的香料,聚集在肚脐处,被称为麝香,是珍贵的香料和药材,价格昂贵,几乎与黄金等价。 经过春夏两季的生长,秋冬季节正是狩猎雄麝,获取麝香的好时候,也难怪张正如此激动了。 “让我来!”李延庆取下背后的长弓,跃跃欲试。 “三郎,还是我来吧。”张正焦急地搓着手,很怕李延庆再次射空,惊走了这只珍贵的雄麝。 李延庆已经拈弓搭箭,在校正准头了,说道:“这次我必中,你等着一会去捡猎物吧。” 话音刚落,没等张正再出声,李延庆紧绷着的右手一松,箭矢发出“咻”的破空之声,如迅雷般急速射向雄麝。 “中了!中了!三郎你中了!”张正看着远处的雄麝,那雄麝惊恐抬头,仰天悲鸣,然后应声而倒。 李延庆嘴角翘起,面露得意之色:“快去捡回来吧,张叔。” “喏!”张正兴奋地抖了抖缰绳,疾驰而去。 此刻不远处的竹明义和张谦宜两拨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两人带着护卫匆匆赶来,正看到张正一只手高高提着有两尺长的雄麝而归。 “恭喜衙内。”竹明义、张谦宜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两人射术并不怎么高明,此时双手自然是空空如也,连一只兔子都没有猎到。 “既然射到了如此珍贵的猎物,我们就先填饱肚子,然后再继续吧。”李延庆抬头看了看天色后说道。 一行人天刚亮就从宋城出发,赶了三十多里路过来,再加上狩猎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已是正午了。 听到李延庆的提议,不少人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刚才都醉心于狩猎,忘了腹中已是空空如也。 张正先是割下了麝肚脐处的麝香,递给李延庆后,便带着几名节度使府的护卫,当即就开始烤起了雄麝。 野外烤肉嘛,没什么可讲究的,搜集些枯枝落叶,架起火堆,用带着的陶罐煮些热汤。 然后将麝去皮切割成块,用树枝架起来烤熟,撒上盐末,再抹上节度使府里酿造的芥末辣酱,便可大功告成。 不过麝肉紧实,大约要烤两刻钟才能熟透,一群人便三三两两地散开坐在草地上聊着天,等着麝肉烤熟。 李延庆自然和竹明义、张谦宜两个衙内坐在一起,三人年岁相近,又都是官宦子弟。 “还要多谢李衙内邀请我等来此狩猎,虽然爹爹曾带我狩猎过,但在如此大的林中,狩猎鹿和麝,还是第一次经历。”张谦宜抢先拱手说道。 像宋州这般地处中原腹地的地区,山泽丛林一般都归属于皇室或者豪门,不会对一般人开放。 宋州境内仅有的三处大型林地,此时有两处都是李延庆家的,还有一处则归属皇室。 张谦宜虽然跟着父亲狩猎过,但都是在很小型的林地中,只能猎取一些鼠兔之类的小型动物,甚少见到大型的鹿、麝。 如今在李家独有的山林中,见到了成群结队的大型动物,张谦宜也算是开了眼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十章 口无遮拦 竹明义闻言,双手向后用力一撑,想要站起身来,多亏张谦宜使劲抬了他一把,竹明义才挣扎着在草地上站立起来。 喘了声粗气,脸色涨得通红,竹明义向李延庆拱手道:“这狩猎过于有趣,令人沉醉,我都忘了向衙内道谢了。” 听到两人的恭维,李延庆笑着说道: “这你们就太见外了,现在宋州能称得上是衙内的,也就我们几个了,自然是要多亲近亲近的。” 打量下竹明义的身形,李延庆保守估算一下,看起来一米七都不到的竹明义,少也有个二百来斤。 李延庆再抬头看了看竹明义微微发颤的脸颊肉,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能长这么一身膘的竹明义,也算是个奇葩了。 想来竹奉璘为魏仁浦如此卖命,就是要给他这儿子挣个官身吧。 看竹明义这样子,竹家钱财肯定不缺,但要是竹奉璘死了,竹明义又没有官身的话,怕是连这一身肥肉都是会被人榨干的。 “我们哪能算什么衙内啊,李衙内才是真正的衙内。”张谦宜蜡黄色的脸上堆满了掐媚的笑容。 “就是,就是。”竹明义赶忙附和道。 “行了行了,说这么多恭维话干嘛。坐下说话吧,离肉烤熟还要一阵子,我们先聊聊。”李延庆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看着两人坐下,李延庆问道:“你们两应该都是家中长子吧?可还有别的兄弟?” “我是没有的,张大郎倒是有个弟弟。”竹明义扭头望向身边的张谦宜。 张谦宜闻言面露不快:“嗨,我那个弟弟不提也罢,一提起他我就生气。” “哦,张大和他弟弟关系很差吗?”李延庆饶有兴致地看向坐在竹明义身边,与肥胖的竹明义形成强烈反差的张谦宜。 “竹肥子,你要是说出来,我非得从你身上刮两斤油下来!”张谦宜对着竹明义大声吼道。 张谦宜声音有些大,还引来了护卫们警觉的目光,李延庆举手示意了一下没什么事,护卫们才恢复了谈笑。 “嘿嘿,这不是李衙内让我说嘛,反正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宋城知道的人又不少,只不过是李衙内来宋城的时间不长,暂时没听说过而已。”竹明义坏笑道。 看来这两人很熟啊,李延庆闻言也笑了,说道:“既然如此,竹大你就快说来听听,反正我早晚都会知道的。” 张谦宜知道是没法阻止竹明义说自己的糗事了,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假装听不见。 “衙内,你别看这张大郎才十八岁,还瘦得像根竹竿,可已经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了,宋城内的青楼妓馆,就没有他没去过的!”竹明义用夸张的语气说道。 “哦,那有些厉害啊。”李延庆赞叹道。 怪不得你身在官宦之家,还面黄肌瘦,原来是被榨干的啊! 李延庆不由想到了自己还未谋面的二哥李延福,记忆中这二哥也是个瘦瘦的样子。 竹明义继续说道:“张大郎就因此经常被他老爹打骂,张大郎他那弟弟偏巧又是个懂事的,还会读书,很得他爹的欢心,这张大郎呢就想带他弟弟一起去逛青楼。” “别提那个小畜生了,就会装孝顺,也就能骗我那蠢爹了。”张谦宜背着身子,闻言痛骂他弟弟。 想来是父亲宠懂事的弟弟,疏远了张谦宜这个做哥哥的,还经常打骂张谦宜,这张谦宜就想拖他弟弟一起下水,一起变坏。 一念至此,李延庆问道:“然后呢,他弟怎么做的?” “哈哈,结果他弟弟和他去了青楼,却在去之前就告诉了书童,他爹收到消息,拍马赶到青楼抓了张大郎的现行。” 竹明义接着说道:“他爹气得当场就抽出皮带,在青楼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张大郎狠抽了一顿,搞得张大郎到现在都没脸去青楼了!” 竹明义说完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张谦宜,问道:“你的背还疼不疼?我记得这就是五月的事情吧?” “好你个竹肥子,诚心气我是不是?看我今天不撕烂你这张没遮拦的臭嘴!” 张谦宜一跃就压到竹明义身上,跨坐在他肩膀上,抡起拳头就砸向竹明义的头。 竹明义本来就盘腿坐在草地上,猝不及防之下被张谦宜袭击,当即就被压倒在地。 用手护住脸,竹明义高声叫道:“别打脸,别打脸,打两下就行了啊,到时候真动起手来,我怕你这小胳膊小腿扛不住!” 张谦宜也只是一时恼怒而已,控制着力道打了两下,发泄完了怒气之后就起身离开了竹明义身上。 “让衙内见笑了,只是我这弟弟确实不是个东西,我好心带他领略下女人的滋味,他却反咬我一口。”张谦宜整了整稍微散乱的发髻。 “我是你弟也会这么做的,才十五岁,你就让他领略那种东西,分明是你这做哥哥的不对在先。”竹明义奋力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杂草。 张谦宜扭头瞪着竹明义道:“你第一次不也是我带你去的青楼?完事之后你不还说那晚很得劲?” “李衙内别听张大郎瞎说,我都还没成亲呢,不可能去那种地方的。”竹明义矢口否认。 这竹明义看起来白白胖胖、乖乖巧巧的样子,没想到还是个闷骚的胖子啊,李延庆挂着男人都懂的笑容说道:“男人嘛,可以理解的。” “看见没有,人家李衙内就是坦荡,比遮遮掩掩的某人高多了。”张谦宜感觉找到了同道中人,不由兴奋起来。 张谦宜并不知道李延庆的真实岁数,从外貌上断定李延庆已经有十八岁了,便一直口无遮拦。 其实李延庆的身体底子本就极好,身高上差不多有一米七五,再加上这些天锻炼不辍,光从外表上看确实不像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 古人早就意识到了,过早的男女之事,无论对男女来说,都有身体上的危害。 这时候男子的结婚年龄普遍都在十八岁之后,女子则是十六岁之后,所以张谦宜带他十五岁的弟弟逛青楼,他爹才会如此生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十一章 从义归来 虽说生理年龄还是十五岁,但李延庆的心理年龄已经是二十多岁了,和张谦宜、竹明义两人聊起荤段子来,也是轻车熟路,毫无羞涩之感。 毕竟嘛,男人之间聊点荤段子,是很容易就拉近彼此间距离的,李延庆也想着能不能从两人身上打听点有用的消息出来。 三人很快聊得火热,聊天中,李延庆一直套竹明义的话,可竹明义貌似对于他爹竹奉璘的事情所知甚少。 在与竹明义的谈笑中,李延庆仅仅知道了竹奉璘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哪怕在家中也是不苟言笑。 竹奉璘在家中从不说起和公务有关的任何事情,竹明义也仅仅只是知道父亲是宋州巡检而已。 至于宁陵县的宋州巡检衙门,竹明义也只是去过一两次,并没有多少印象。 竹家在宋城也有一套宅子,竹明义目前在宋城州学内求学,一般都住在宋城,一两个月才会回宁陵一趟,见一次父母。 也不知道这竹明义是真不知晓,还是装作糊涂的样子,李延庆知道这次是很难得到有用的信息了。 不过从张谦宜的话语中,李延庆得知竹奉璘还有个年方十五的女儿,听说出落得很是漂亮。 张谦宜表达了自己对于竹明义妹妹深深的爱慕之情,却得到了竹明义的一记爆栗。 “我爹爹才不会把妹妹嫁给你这个撮鸟!那简直就是破鞍配骏马,你配吗?你不配!”竹明义无情地奚落张谦宜道。 张谦宜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听到竹明义对自己的奚落,并没有气急败坏地反驳,更没有使用一些剧烈的肢体语言,只是低下头轻轻叹息。 看着蜡黄着脸,下颌的短须也忧郁到弯曲的张谦宜,李延庆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这位十八岁的沮丧少年。 幸好张正的高呼及时替他解了围:“郎君,麝肉烤好了,太香了!” “什么?麝肉烤好了?”竹明义听到这话,不用人扶,四肢同时用力,瞬间就站起身来,快步走向烤肉的火堆。 李延庆拍了拍张谦宜的肩膀:“走吧,先填饱肚子,下午再猎上两个时辰,什么坏心情都会烟消云散的。” “嗯。”张谦宜使劲甩了甩头,起身跟着李延庆走向火堆,少年的烦恼如风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熟练地撕开金黄色的,洒满芝麻和葱花的烤饼,用小刀从大块的烤麝腿肉上削下一小片喷香流油的肉片。 将肉片裹在烤饼块上一起塞入口中,大口咀嚼咽下,再拿起瓷碗,喝上一口热热的野菜汤。 李延庆一上午的赶路和狩猎,所积累的饥饿和疲劳,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护卫中正好有几个认得野菜的,便采了些煮进了热汤中。 “哇,这麝肉真,真是又香又肥,太好次了。”竹明义两边腮帮子鼓起老大,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了。 “这秋天的麝肉就是肥硕,更别提这还是只雄麝了,肉中都有麝香味的。”张正更是直接握着一块大排骨,大口吃肉。 三位衙内和十余名护卫围绕着火堆席地而坐,除了李延庆和张谦宜外,其他人的吃相是越来越狂野。 不出一刻钟,这只悲惨的两尺长雄麝,就只剩下了一地碎骨。 吃下了整只雄麝大腿,肚子有些肿胀的李延庆,找了块树荫下的青石,靠着树干休憩了起来。 整只狩猎队伍饱食之后,休整了两刻钟,便再度投入到了紧张刺激的狩猎之中。 正当李延庆奋力开弓,瞄着一只在枯叶上拱着鼻子寻找食物的野猪时,这片树林的南边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野猪听到了声响,抬起头望了望南边,鼻子轻轻抽动,拔腿便钻进了茂密的灌木林中。 李延庆放下弓箭,皱了皱眉,却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郎君!”一名节度使府的护卫骑着马出现在了这片林地的南边:“郎君我可找到你了,吴书记让我来送个口信。” 李延庆闻言赶紧调转马头靠近护卫,护卫翻身下马走到了李延庆前方。 “什么事,快说吧,小声点。”李延庆张望了一下,看不到竹明义和张谦宜的身影,想来是分散开了。 护卫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后,轻声说道:“郎君,刘从义回来了,还带着五个人,吴书记暂时把他们安排在了府上。” 李延庆扭头问张正道:“张叔,现在大概什么时辰了?” “快申时了。”张正抬头看了看太阳回答道,树林并不算密。 也就是说快下午三点了,李延庆想了想说道:“正好,把人都召集起来吧,也是时候回去了。” 张正闻言,从箭囊中拿出一支响箭,对着空中一射,箭支带着尖锐的鸣叫声升空,将声响传遍整片树林。 响箭也叫鸣镝,与正常箭矢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响箭的箭头是一个纺锤状的中空铜器,几个面各有一个开口,射出即可发出巨大声响。 半刻钟不到,分散在树林中的张谦宜和竹明义,便带着护卫急匆匆地赶到了李延庆这儿。 “衙内,发生什么事了?”竹明义胖胖的脸上带着担忧,李延庆曾与他们约定,若是有事就射出响箭。 “没什么事,我看天色也不早了,赶回宋城还要一个多时辰,不如今天就先回去算了。” 李延庆又看到了竹明义马背上驼着的一只白屁股狍子,微笑着说道:“我看你也猎到了大货,算是不虚此行了。” “嘿嘿,运气好罢了。”竹明义摸了摸后脑勺,肥嘟嘟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张谦宜看了看竹明义马后的大狍子,又看了看自己马后背吊着的两只小兔子,忍不住出言讥笑道:“这傻狍子怕不是撞在你肚皮上撞死的吧?” 竹明义双手抱胸,撇过头说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猎的是狍子,你猎的是兔子,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你...”张谦宜还想还嘴。 李延庆出言制止了道:“好了好了,既然都有所猎获,我们就回宋城吧,我可不想被关在城外。” 宋城的城门日落而关,此时已是初秋,大约还有三个小时,宋城就要关闭城门了。 “哪有人敢把李衙内关在城外呢?”张谦宜虽然嘟囔着,但李延庆带头离开树林时,张谦宜还是乖乖地跟了上去。 三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来时都是轻装简从,归时每个人的马背上或多或少都负有猎物。 少的像张谦宜马背上就只有两只兔子,多的如张正和竹明义,马背上都背负着几十斤重的鹿或者狍子。 再加上一天奔波,马匹也都很累了,李延庆一行人只能任由马匹慢悠悠地行走。 刚出了树林,李延庆就听到了竹明义胯下坐骑的哀鸣声,回头看到这匹健壮的棕马四肢轻微发抖,便对竹明义提议道: “我觉得你和张大郎暂时先换一下猎物为好,回到宋城再换回来吧,不然我看你这马够呛能回宋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十二章 乌衣 李延庆一行人走走停停,抵达宋城的北门时,已是黄昏日暮。 张谦宜和竹明义两人再次对李延庆的邀请表示感谢,然后拜别李延庆。 一行人分成两队,尽欢而散。 望着这一胖一瘦的身影骑着马渐渐远去,李延庆想起接下来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不由叹道:“可惜。” “三郎,什么可惜?”张正疑惑道。 “没什么。”李延庆调转马头说道:“走吧,刘从义他们已经等很久了。” 刘从义原本的说法,是让自己给他五天时间,现在才过了四天不到就回来了,想来事情办得很是顺利吧。 李延庆想到刘从义的承诺,催动胯下坐骑提速,向着节度使府疾驰而去。 宋城不比开封,居民少,店铺和各种娱乐场所也不多,黄昏之时,街上行人已是寥寥。 回到节度使府后,李延庆并不急着见刘从义,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拿出了这些天拟好的章程。 无规矩不成方圆,要建立一个优秀、高效的秘密特务组织,必须要有详尽的章程。 首先就得给这个组织起个名字,李延庆这些天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中二之魂,想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名字。 原本武德司这个名字是挺好的,止戈为武,武的本意是停止干戈;仁、义是德的核心理念。 “武德”一词此时的本意,意在以德行操守、仁义道德来消弭战乱,后来这一词语还用来指代习武者的道德。 后唐的开创者,唐庄宗李存勖建立武德司的用意,大约是想要平息天下战乱,令四海归一。 可天下的纷乱、人类的斗争,又岂是区区德行操守和仁义道德能够消弭的呢? 李存勖赋予武德司的意义虽好,却任用亲近宦官来执掌武德司,武德司成了一个只服从于他本人的秘密情报组织,用来刺探各地节度使的情报。 后来李存勖因为削藩的手段过于粗暴,引发了各地节度使的反叛,最终李存勖被亲近的伶官背叛杀害,但武德司这一组织却传承了下来。 只不过之后的皇帝不再任用宦官,而是任用亲近的武官来执掌武德司,武德司也成了禁军中的一个编制。 职权上也有所增加,从一个情报组织,变成了一支特殊的军队,原来刺探情报的职能保留,还增添了守护皇宫、巡查开封和抓捕罪犯等职能。 此时的武德司已经被郭威从禁军中除名,原本的历史上,赵匡胤会在六年之后重建武德司。 李延庆自从知道了武德司的来龙去脉之后,就觉得赵匡胤兴许在篡位之前,已经暗中招揽了不少武德司的成员,建立了秘密的情报组织。 所谓的重建武德司,只不过是赵匡胤篡位成功后,将暗处的情报组织摆上了台面,恢复了本名而已。 按照刘从义的描述来看,当初逃出开封的武德司残党应该为数不少。 如今李延庆将要抢先一步,招揽武德司残存人员,建立属于自己的情报组织。 武德司的名字暂时是不能再用了,皇城司也不行,锦衣卫就更不行了。 李延庆起名很是无能,最终决定以“乌衣”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情报组织。 乌衣即黑衣,此时民间百姓的衣物基本以黑色和白色为主,这个情报组织的大部分成员未来也将分散到一般民众之中,以“乌衣”为名倒也恰到好处。 李延庆拿上写好的章程后,便喊上张正,带着几名护卫去往刘从义所在的院子,还吩咐后厨准备一顿丰盛的佳肴。 与刘从义一行人的会面,并没有李延庆想象的那么复杂。 刘从义先是带着其他五人,对着李延庆行了单膝跪拜之礼,以示尊敬和服从,这也是军中对于上级常用的礼节。 然后刘从义分别介绍了五人的名字和擅长的技艺,其中三人本是刘从义在武德司时期的属下。 武德司中不同部队,分别都有各自的职权。 刘从义当时管辖的百人都,主要是负责开封城的治安,以及对罪犯的抓捕,所以刘从义连带着三个下属,最擅长的就是打斗、追踪和抓捕。 另一位名为袁立的瘦削男子,曾是武德司所属监狱中的狱卒,擅长刑罚审讯。 李延庆看到袁立的那双倒三角眼时,就知道这个面相有些凶狠的男人,不是个简单人物。 最后一个则是个身形普普通通,长得也没什么特色,一看就是个普通人的中年男子。 其名为方志和,是一名武德司的谍子,曾作为商人的下属,跟着一名大商往来本朝和南唐,为武德司打探情报。 这五人加上刘从义,就是“乌衣”里自己最初的六个下属了,李延庆又仔细打量了五人一遍,记住了五人的名字和容貌。 很快后厨就送来了丰盛的酒菜,将两张方桌在院中拼凑到一起,搬来十来条木凳,一场宴会便在院中开了起来。 这五人自武德司覆灭后,都逃回了宋州的老家,隐姓埋名,因为有没户籍,过得相当窘迫。 如今先是进了煊赫的节度使府,又吃上了精美的酒食,再加上李延庆于宴席上当众宣布他们以后每月都有两贯的月俸,这五人无一不对李延庆感恩戴德。 李延庆稍稍喝了两杯酒之后,就带着张正和刘从义两人离开了酒席。 留了几个护卫作陪,让他们能够纵情吃喝,宣泄心中压抑多年的情绪。 李延庆领着两人另寻了一处静室,要谈一谈“乌衣”短期内的计划了。 “刘一,既然如今人已经找到了五个,那就先去办一件事情。”李延庆坐下后说道。 “郎君尽管下令就是。”刘从义拱手道。 李延庆望着刘从义坚毅的目光,问道:“你可还记得伤你的刀疤脸?” “忘不了。”刘从义已经猜到要做什么了,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延庆微微颔首:“去宁陵,打探清楚他的身份。” “喏!”嗯?打探身份,不是抓他回来吗?刘从义略微有点懵,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李延庆看着刘从义满脸疑惑的样子,微笑着说道:“嗯,先弄清楚他的身份,方便以后随时抓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十三章 一轮新月 “只是找到他而已,易如反掌。”刘从义马上反应了过来,笃定地说道。 找到刀疤脸确实不是个难事,他大概率就是宁陵县巡检衙门里的士兵,而宁陵县巡检衙门一共就五百人马。 更何况刘从义还是在勾栏中见过他,逛勾栏嘛,有一就有二,在军营和勾栏蹲点,就有很大概率找到刀疤脸。 就算刀疤脸并非士兵,宁陵县城的常住居民也就一千户左右,合计也就七千人不到,要从中找到一个有明显面部特征的人,对刘从义他们来说并非难事。 想到此,李延庆点了点头说道:“等这次事情结束了,你们将会加入粮行,用粮行来掩盖行动。” 刘从义面露喜色道:“粮行啊,我在行。” “哦对了,武德司这个名字暂时是不能用了,先用“乌衣”这个名字吧。”李延庆接着说道。 “是吗?不能用了。”刘从义微微低头,话语中透着落寞。 刘从义在武德司当差十多年,将人生中最精彩的年华都献给了武德司,对这个名字有很深厚的感情。 “嗯,武德司毕竟是当今皇室的眼中钉。” 李延庆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现在不能用,不代表将来不能用。” “是,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乌衣的人了!”刘从义大声说道。 “很好,你先去吃饭吧,明天就开始行动。”李延庆笑道。 “喏!” 看着刘从义龙骧虎步地走出房门,张正扭过头说道:“看起来很是可靠啊。” “那当然,毕竟原来是武德司的人!” 李延庆心中欣喜,要想从零开始建立一个优秀的武装情报组织,在这个时代过于困难。 这也是他如此看重刘从义的原因,依靠刘从义的招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大量专业的人才。 论专业,这个时代哪有比武德司更专业的呢? 以武德司的人员为骨干,逐渐培养一支忠于自己的,兼顾刺探、抓捕和暗杀的情报组织,这比起从零开始建设,要高效得多。 “张叔,我想让你暂时负责乌衣的事情。” 听到李延庆的话,张正有些吃惊,自己一介粗鄙武夫,怎么就成了秘密情报组织“乌衣”的头领了? 张正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连忙摆手拒绝道:“三郎啊,我怎么行啊,这种事情我可从没做过啊。” 我也知道你会拒绝,可我如今实在没有可以绝对信任的人了,李延庆闻言也很无奈。 父亲李重进也真是,要自己接管武德司,却不派些亲信人手来帮帮忙,明明已经在信里提过了,李延庆忍不住腹诽着自己的父亲。 不过抱怨归抱怨,目前还是要让张正接手“乌衣”的,李延庆莞尔一笑,说道: “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张叔你只是监管他们的行动,记录发给他们的钱粮就行了。” 李延庆又强调道:“一个人的任何能力都是后天可以学会的,没有人生来就一定不能从事某一个行业。” “是这样吗?可我还是觉得...”张正依然有些不太自信。 看着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张正一脸犹犹豫豫的样子,李延庆觉得还是自己帮张正做决定好了。 “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开始,张叔你就是乌衣台的第一任台主了,事情嘛都是从不熟到熟练的,多做做就好了。”李延庆鼓励张正道。 张正犹豫片刻之后,觉得李延庆说得很有些道理,自己当初从军时不也是空有一身力气吗?最后不也能成为队正,管二十五个士兵。 这乌衣台虽然有些特殊,可现在才六个人而已,难道自己还管不过来吗? 同时张正觉得,这也是自己给李家报恩的一个机会,自己受到李家这么多的恩惠,也是时候好好报答李家了。 护卫的工作有些太简单了,凸显不出自己的重要性。 更重要的是,自己当初种地种得好好的,为何要参军呢?不就是为了博取功名、光宗耀祖吗?现在就是机会了。 自己的机会是不多的,张正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沉声说道:“既然三郎这么相信我,那我就接下这个活了。” “这就对了嘛,好了我们也出去,再喝上几杯,张叔你也多和他们熟悉熟悉,以后也好相处。” 说完李延庆起身,张正跟着后头,两人回到了院里,重新加入到了宴席之中。 酒尽人散,已是亥时初了,一轮新月高悬空中。 “郎君,这是醒酒汤。”铃儿用银勺舀起一勺醒酒汤送到李延庆嘴边。 李延庆轻轻吃下,在嘴中回味了一番,酸酸甜甜的,有很浓烈的橘子皮味,加了很多糖,很是粘稠。 其实李延庆根本就没醉,此时酒的度数就和后世的啤酒差不多,喝上个三四斤李延庆都是不会醉的。 不过宴席之后回到一心院中,铃儿说是给自己准备了醒酒汤,李延庆倒也来了兴致,装作醉了的样子,让铃儿喂自己喝。 “嗯,好喝。”酒后喝这样酸甜的醒酒汤,倒也是别有一番享受。 “那就再喝一勺吧。”闻着李延庆身上的酒气,铃儿又舀起一勺递到李延庆嘴边,眉黛微皱,面露忧色道:“郎君还只有十五岁,不应该喝这么多酒的。” “怎么,担心我啊?”李延庆一口吞下醒酒汤,忍不住调笑道。 铃儿脸色微红,轻声道:“做奴婢的,为郎君担心也是应该的。” 看到李延庆喝完,铃儿刚要收回手再舀一勺时,李延庆忽然抓住了铃儿舀汤的右手。 “铃儿,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铃儿脸色涨得通红,轻轻用力想要抽回右手,声如蚊呐道:“郎君,这还是在室外呢。” 这莫非就是酒后......吗,铃儿的小心脏仿佛要蹦出胸膛,郎君才十五岁,这样对他是不是不太好啊? 此时大户人家的侍女虽然大多是雇佣制的,但是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人之常情嘛,此时的社会也不会因此而怪罪一个侍女。 再说了,铃儿的父亲送她进节度使府里,本来就有这样的意思。 铃儿早就有这种心理准备,只不过最近的日子里,李延庆从来都没有表现过这种意思,甚至特意点香、打扮都未能引起李延庆的注意,铃儿也就放下了这些小心思。 不过铃儿还是有点期待的。 毕竟嘛,这位李郎君虽然年龄不大,但家大业大,还很英俊,铃儿又与李延庆朝夕相处,怀春的十六岁少女抱有一些幻想是很正常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十四章 云遮月(求收藏和推荐票) 云遮月,风渐起,铃儿说话的时候,院中忽然刮起一阵凉风,吹得李延庆头是真正的位卑而权重。 魏仁浦发迹之前,就是枢密院的兵房主事,也就是兵房的首席胥吏。 今日已是亥时中了,魏仁浦仍然在枢密院中处理公务。 如今的枢密院本来有两位枢密使,但另一位枢密使郑仁诲如今抱病在家。 而枢密院此时又没有枢密副使,或者参知枢密使来分担权责,导致魏仁浦每天的工作量都相当恐怖。 每周至少有四天,魏仁浦都要在枢密院中过夜,为此他还命人在一间厢房中搭了个床铺方便休息。 魏仁浦作为枢密使,主要工作是做决断。 比如现在魏仁浦在看的一份折子,就是徐州武宁军节度使递上来的。 大概内容是驻扎徐州境内的守边部队粮食已经告罄,武宁节度使请求朝廷尽快调集粮食。 徐州两面与南唐接壤,徐州以东是南唐唯一在淮河以北的地区--海州,也就是现在连云港,形成了一个向北的突出部。 徐州以南,则是淮河对岸的楚州,是现在的清江市。 海州和楚州都有南唐的重兵把守,所以徐州承担着很重的边防任务,驻扎有来自三个州的七千州军。 枢密院户房掌控有后周境内所有粮仓的具体存量,户房的胥吏们会调阅徐州周边所有州县库房内的粮草存量,并依此给出数条建议。 “宋州吗?不行,宋州的州军此刻驻扎在宿州,宋州的粮草存量也不多。” “青州?粮草倒是很充足,但也不行,路途太遥远。”青州与徐州之间有沂蒙山阻隔,虽然直线距离并不是很长,但实际上要绕相当远的路程。 魏仁浦每轻声念一句,就否决掉一条户房呈上的建议。 最后魏仁浦决定从单州和密州各调集五千石,也就是合计一万石粮食运往徐州,以解燃眉之急。 以每个士兵每天二升粮食的消耗量,七千士兵一天就可消耗一百四十石的粮草。 一万石粮食,运输的路途中大约会损耗三成左右,七千石粮食仅够五十天食用。 不过从十月份开始,秋税的征收就会陆续地展开,魏仁浦又看到了户房提供的徐州去年秋税税额,一共是十三万石有余。 届时徐州即可完成自给自足,五十天恰到好处,过多则会造成粮食在路途上的额外损耗,过少则士兵饥饿,导致士兵战斗力下降。 魏仁浦在纸上计算了一番,便喊来书吏,魏仁浦口述,书吏将其誊写到札子上。 然后魏仁浦在上面签上名,盖上章,明日一早送往政事堂发出就可以了。 处理完这本折子,魏仁浦刚打开下一本,瞥了一眼,是定州义武节度使所递交的。 与契丹交界处的几处营寨遭到契丹骑兵的骚扰,营寨被损毁,义武节度使请求朝廷调拨一些钱粮,以重建营寨。 契丹这些年虽然安分了不少,但每到秋冬季节时,仍会有小股骑兵越过国界袭击后周境内的据点。 毕竟契丹国内的人口也不少,虽然割走了燕云,有了稳定的粮食产地,但今年河北遭旱,收成并不好。 越境过来抢劫的契丹骑兵,居住在燕云的汉人甚至还要占多数。 魏仁浦最近这些天里,时常会收到与契丹交界的节镇递上来的折子,无非就是遭到袭击,有多少损失,请求朝廷调拨钱粮。 这些折子中的信息真假参半,有不少节度使都想借此从朝廷的钱袋子中抠上一点,放到自己的腰包中。 毕竟此时的河北多年战乱,农户流离失所,农田大量抛荒,河北实在穷困。 河北的节度使们平常也很少有捞钱的机会,如今有了契丹当借口,自然要充分发挥一番。 朝堂拿他们也没啥办法,毕竟是边防重地,要是遣人过去探查,所耗的时间实在太长。 若是军情是真的,一来一回的时间就有可能酿成大祸,没办法,朝廷只能对这些节度使们予取予求。 对于这种弊端,魏仁浦翻找了不少地理、水文资料,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用于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只等时机成熟就在朝堂上提出来。 魏仁浦刚想批阅这本折子,忽然有小吏进来告诉他,魏府来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十五章 另类升迁(求推荐票和收藏) “伪唐那边的事情还顺利吗?”魏仁浦屏退房中书吏,望着坐在下首的魏管事说道。 魏管事是魏仁浦的远房亲戚,跟随魏仁浦十余年,忠心耿耿,办事牢靠,魏仁浦对他很是信任。 魏仁浦此前让魏管事负责去南唐购粮一事,之前送信给竹奉璘的也是魏管事。 闻言,魏管事拱手说道:“很是顺利,第一批二十条粮船,共计一万五千石今晚已经平安到了开封,明日即可出发运往河北邺城。” “很好。”虽然即将有三千余贯进账,抵得上自己为官一年的俸禄,但魏仁浦脸色依旧如常。 毕竟这还只是个开始,与魏仁浦竞争的李谷、王溥两家已经丧失了这条财路。 如今南唐的大宗粮食进口由魏仁浦独家垄断,三千贯,在未来可以预见的利益面前,连一根毛都算不上。 “阿郎,还有一事,此次路过宋州宁陵时,那宋州巡检竹奉璘再三询问升官一事,在下不知该如何回复。” 魏仁浦闻言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翻起了桌上的奏折。 未多时,一本由沧州横海节度使递交的折子,被魏仁浦翻了出来。 大意是沧州巡检的驻地被契丹兵马袭击,沧州巡检战死,沧州节度使请求朝廷尽快派人填补沧州巡检的位置。 当然这份奏折还附上了战损账目,请求朝廷调拨些钱粮。 既然死了官员,那肯定就是真的了,沧州节度使还没胆大到敢在这个上面作伪,巡检毕竟是个八品官,不小也不大。 更何况沧州与契丹交界,沧州巡检这个职位很重要,魏仁浦的本意是想再思考一番,或者询问一下陛下的意见,然后再做决断。 不过看在这竹奉璘如此焦急的份上,那就满足他的愿望吧,魏仁浦如是想到。 反正这竹奉璘不就是想升官吗?派他到最能立战功的地方去,想必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吧? 提起笔,写上几句,宋州巡检竹奉璘就成了沧州巡检。 魏仁浦放下笔,轻哼一声,抬头望向魏管事说道:“你派人告诉竹奉璘,不日他就能收到升迁的旨意。” 沧州巡检和宋州巡检两个职位虽然都是巡检,但沧州在边境,显然地位要高于没法立功的宋州巡检,竹奉璘确实是升迁了。 不过这两个职位都只是差遣,竹奉璘的本官还是供奉官,并没有变。 要想升本官,就得看竹奉璘能在沧州巡检的任上能否立下战功了。 当然这沧州巡检是刀头舔血的活,竹奉璘的死亡概率非常高,不过这就不在魏仁浦的考虑范围内了,反正他升官了不是? 甚至竹奉璘还得对魏仁浦感恩戴德才是,这种升迁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 刀头舔血的活这年头有的是人愿意干,此时朝廷对于战功的奖励是十分丰厚的,并且武人的地位也相当之高。 “是,明日在下就遣人告知竹奉璘。”魏管事起身行礼准备离去。 “对了,你还要告诉竹奉璘一件事情,既然他要升迁了,那些替他劫船的人,你让他处理一下。”魏仁浦淡淡地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等到魏管事离开,魏仁浦叫了书吏进来,将刚才对沧州节度使所递交折子的处理方案,和对竹奉璘的升迁决定写成札子,明日一并送往政事堂。 魏仁浦再翻开一本折子,仔细地批阅起来。 枢相实在是过于勤劳了,我们也跟着受罪,今日估计又要到三更天了,下首的书吏摸了摸自己毛发日益稀疏的头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一早,枢密院的书吏就将写好的札子,连带着奏折一并送到了政事堂中。 等到下了早朝,三位宰相回到了政事堂,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这些节度使真是不知廉耻,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朝廷索取钱财,当朝廷是什么了?” 翻到定州的折子,当朝宰相范质忍不住大声怒斥道,声冲霄汉。 四年前范质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参知枢密院事,是和副枢密使差不多的职位,对于这些节度使的蝇营狗苟一清二楚。 如今范质作为当朝首席宰相,以廉洁耿介自持,从不收受贿赂,也不派人经商,最是见不得贪腐。 此时屋中只有三位宰相,李谷、王溥两人与范质相熟,深知范质的秉性,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装作没听见,继续批阅奏折。 又看到了魏仁浦批的札子,范质握着长须的手微微颤抖。 “这魏道济(魏仁浦的字)竟然还同意了定州的请求,损失了六十人,就批给定州两千贯!他这枢密使怎么当的吗!” “确实有问题,应当让御史台好好查查定州节度使,其中或许有不可告人的交易。”李谷闻言提议道,魏仁浦倒霉李谷才高兴。 范质闻言却不吭声了,如果驳回了枢密院的札子,势必要吵到郭荣那里去。 以前范质也吵过几次,但最终郭荣都站在了魏仁浦那边。 范质清楚如今以政事堂为首的文臣们,已经丧失了郭荣的信任,就这种事情吵是没有任何结果的。 “有什么好查的,反正查不出东西来。”王溥抬起头说道:“御史台目前事务也多,还缺不少御史,没必要麻烦他们了。” “嗯,以御史台目前的情况,确实不能指望他们了。”范质顺坡下驴,提起笔在札子上批了准。 范质翻开下一本札子看了几眼,又仔细看了日期,确认是昨天才送达枢密院的,沉声说道: “这沧州巡检的任命,魏仁浦直接就批了,没经过陛下的认同,有些不合规矩。” “让我看看。”王溥起身走到范质身边,低头看了看这份札子。 当王溥看到“竹奉璘”三个字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意识到机会来了。 “确实有些不合规矩。”王溥想了想说道:“这份札子我们应当先压下来。” 王溥又给坐着的李谷使了个眼色,示意李谷也过来。 李谷会意之后也凑了过来,看了一遍后说道:“确实,应该先压下来。” 王溥和李谷站在范质身后,对视了几眼,眼神交流一番后,王溥说道:“我先誊抄一份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十六章 张家粮行 “既然如此,那今天枢密院递来的札子,就先压下来好了。”李谷闻言又补充道。 如果只压下竹奉璘升迁的札子,意图似乎就显得有点刻意。 自己和魏仁浦已经反目成仇了,干脆不如表现得气度小点,挑出来一点问题,就借此将枢密院的札子全数压下,李谷如是想到。 “对,定州的那份札子也有些问题,一定要严格审查一番。”王溥闻言知意,赶忙说道。 范质听到这两人的言语觉得有些奇怪。 今天怎么了?李谷和王溥两人对于枢密院的札子从来都不会过问,全都是交给范质这个懂军事的,前参知枢密院来审批。 可今日两人却一反常态,揪出一点小问题就要全盘否认枢密院的札子。 范质抬起头左右各看了一眼,看见李谷和王溥两人都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札子,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范相公在吗?”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 三位宰相闻言望向门口,来者正是宫中的内侍张守恩。 “陛下有请。” 张守恩的到来打断了范质的思绪,既然是陛下召见,范质不敢有片刻耽误,立刻起身和张守恩离开。 看到两人离开政事堂,王溥马上拿起桌上的关于竹奉璘的札子,誊抄一遍后叫来心腹小吏说道:“立刻送往李使相的府邸,一定要送到他本人的手上。” 李重进官兼节度使和宰相,官场一般称其为李使相,此时开封城中姓李的使相就李重进一位,王溥自然不会担心小吏弄错。 “接下来就看李使相的了。”李谷一边批阅着文书,一边说道:“这法子是谁提出来的?” 王溥想了想回答道:“是李使相家的三郎君,名叫李延庆。” “后生可畏啊!还真给他料到了魏仁浦的举动。”李谷记住了这个和他同姓的年轻后生。 李延庆此时正带着铃儿和几名护卫,走进了位于宋城城东的东市。 此时的宋城虽然打破了唐朝的坊市格局,各条大街小巷都有店铺的存在,但东市是传统的商业区域,依旧商旅云集。 宋城地处中原腹地,又有黄金水道汴河流经,城内的东市自然十分繁华。 李延庆一行人刚刚走进东市,人流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 两侧店铺一字儿排开,来自天南海北的商品琳琅满目,四丈宽的青石路上挤满了人,全靠着几个护卫推开人流,李延庆和铃儿才可缓缓前行。 左右摩肩接踵的百姓里,有身着艳丽衣裙的年轻小娘子,她们一边跟商贩询问胭脂、眉黛和香水的价格,讨价还价。 一边踮起脚尖,透过人群的缝隙偷看年轻俊朗、衣着华贵,明显是个富家子弟的李延庆。 孩子们则骑坐在父母的肩膀上,用小手捏着黏糊糊的饴糖往嘴里塞。 还有不少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也在街市上随着人流缓缓移动,人老了反而会更喜欢热闹。 也有不少富商衙内身着丝绸,带着仆从招摇过市。 人山人海的街市,和后世繁华的商业步行街没什么两样。 将护卫留在店外,李延庆带着铃儿走进一家挂着“张家粮行”牌子的店铺。 店中装潢十分简洁,木质的褐色墙壁,青石铺就的地板上横摆着几只敞口大木柜,木柜内分别装着各色粮食。 木柜后坐着的掌柜一看进来的李延庆年纪轻轻,穿着青色的云纹鹤氅,气质非凡,后头还跟着个秀丽婢女,知道是来了贵客。 鹤氅是一种从道袍改进而来的服装,宽袍大袖,以丝绸织成,可以加绒做成厚厚的外套,常年都可穿着,此时在上流社会中很是流行。 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就一年四季穿着鹤氅,仙风道骨的样子,李延庆一看到鹤氅就喜欢上了,也整了几件来穿。 掌柜连忙从柜台后迎了出来:“这位郎君,本店新到的米、栗、麦,全都是上等成色,不知有何需求。” “要是这些我都不需要呢?”李延庆回道。 “本店只经营这三种粮食,若是郎君有别的需求,东市内店铺数百家,定能满足郎君所需。” 掌柜见李延庆说话如此唐突,心想不会是来闹事的吧?却仍然摆出一副笑脸说道。 望着满脸殷勤的掌柜,李延庆微笑着说道:“我若是想买这间粮行呢,不知作价几何?” 掌柜为张家经营粮行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上门就说要买粮行的客人。 多年经商养成的眼力让掌柜看出李延庆并非一般人,虽然东家在宋城的势力也不小,但掌柜并不想给东家惹上麻烦。 “在下也只是为东家看店罢了,这得问过东家才知道。”掌柜不卑不亢地说道。 李延庆闻言仔细打量了一番掌柜,发现这掌柜穿着丝织的黑色圆领襕衫,头顶的软脚幞头也是丝织的。 此时朝廷明令禁止商贾和农户穿着丝绸,虽然民间一向不会鸟这种律令,但丝绸价格高昂,能穿丝绸的商贾也是凤毛麟角。 回想起进门时看到的“张家粮行”的牌子,李延庆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人,不会是他吧? “那你东家是谁?今日可在店中?我想和他谈谈。” 掌柜闻言也是愣了愣,这年轻郎君连粮行的东家都不知道,就敢上门来无端挑衅,怕是个愣头青吧? 这年头敢在州城内开粮行的,能有简单角色么? 掌柜正要出言的时候,店内进来了一个瘦瘦的男子。 “这不是李衙内吗,今日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贵客啊!孙掌柜你快去备茶,用这里最好的茶!” 李延庆扭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宋州都监之子张谦宜。 “李衙内府上需要多少粮食,直接遣人通知我一声不就行了,我立刻就让人拉到府上去。”张谦宜堆着笑脸说道。 “今日闲来无事,我只是在东市内逛逛罢了。”李延庆摆了摆手。 张谦宜其实也是在东市内闲逛,最近他父亲断了他的月例钱,弄得张谦宜哪都玩不成。 待在家中又要面对他讨厌的那个弟弟,还有父亲的一张臭脸。 今日张谦宜逛到这东市来,其实是想到自家的店铺里弄点钱出来花花,碰巧就遇到了李延庆。 “那太巧了,我也是在东市内闲逛,这都是缘分啊。”张谦宜恭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十七章 行会 谁和你有缘分啊?李延庆今日来东市,其实是想来了解下当今粮行的运营方式。 李延庆虽然决定将乌衣台用粮行伪装起来,但其实并不完全清楚当今的粮行到底是如何运行的。 李延庆所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收购一家粮行,将其逐步替换成自己的人。 这样既能获得熟练的专业人员,又能直接接手粮行原有的商业网络和人脉,省去从头建立的麻烦,有钱就是这么方便快捷。 所以李延庆看到这间“张家粮行”装潢简洁,很符合自己的审美,同时掌柜的还聪明伶俐,便起了将其收入自己麾下的心思。 可惜,这粮行看样子是张谦宜家的,果然这战争年头能从事粮食生意的,都不简单呐。 不过来都来了,李延庆并不打算空手而归,这张谦宜对自己如此恭敬,就靠着他,从这孙掌柜身上打探点消息出来也好。 李延庆和张谦宜一番寒暄,在孙掌柜的带路下,三人通过柜台后的一扇不起眼的木门,来到了粮行后边的院落中。 经过孙掌柜的介绍,李延庆知晓了,前边的店铺只是这间粮行的极小一部分,粮行的主体是店铺后边的三栋大型仓库,还包括中间围成的天井小院。 “这三栋仓库内全是粮食么?”李延庆环视三栋两丈多高,以黄土砖垒成的大型粮仓。 “是的,郎君。”孙掌柜恭敬地答道。 “这么多粮食,你们是从哪收购来的?”李延庆问道。 孙掌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有这样直白问商业机密的吗?院中一时有些寂静。 “李衙内叫你说,你说就是了。”看到孙掌柜迟迟未答,张谦宜面带愠色。 “可这,大郎,这可是粮行的...”郭掌柜转头对着张谦宜狂使眼色。 张谦宜拍着桌子,大声说道:“这种小事有必要在李衙内面前遮遮掩掩吗?孙四你是不是不想做这掌柜了?” 听到张谦宜的叫嚷,孙掌柜有些惊讶,嚣张跋扈的东家大郎竟然对这李衙内如此恭敬。 孙掌柜突然想到,新任的宋州节度使不就姓李吗? 肯定是了,这位一定就是节度使府家的衙内。 想到此,孙掌柜立刻放低了姿态,回答李延庆道:“大部分粮食都是从粮行行会那进购来的,一小部分则是米客上门卖给我们。” 粮行行会?宋城已经有行会这样的组织了么?也对,宋代著名的樊楼原名就叫矾楼,本就是开封矾行行会所在,所以此时有行会这种商业组织确实也不足为奇。 想了想,李延庆又问道:“宋城内的粮行都得从行会购粮吗?” “据在下所知,大多都是从行会购粮,购粮价和售粮价也都由行会规定。”孙掌柜回道。 李延庆有些惊讶,这粮行行会听起来很猛啊,不但有销售权,还掌控了定价权,完全就是垄断了宋城的粮食贸易嘛。 看样子自己以后要介入粮行,是绕不过行会这个组织的。 李延庆又详细询问了孙掌柜不少关于粮行的问题,孙掌柜都一一作答。 从孙掌柜的回答中,李延庆得知了不少宋城粮行行会的消息。 宋城的粮行行会是一个半官方、半民间的组织,其头领称为行首。 行会统一从外地商人那购入粮米,再卖给各家粮行。 同时还会在官府的管控下,规定粮食的售价,起到平抑物价的作用。 行首还有官府给予的收税权,按照各家粮行每月的进货额度收取商税,统一交给官府。 当然若是官府任意提高商税,行首也会维护粮行商家的利益,带领商人们与官府做交涉,进行抗争。 怪不得宋城在今年粮食歉收的情况下,粮价只是缓慢的上涨,市场上也没有出现商人恶意囤积粮食,炒高粮价的情况。 同时不止是粮食,宋城内各种商品的经营,各种手工业,还有运输业,都有行会的存在。 这些行会也会设置准入的门槛,维护本地商人的利益,比如李延庆若想要新开一家粮行,就要先得到粮行行首的认可。 这里面道道还挺多,李延庆听完孙掌柜的介绍后有些感慨。 谢绝了张谦宜的陪同,带着铃儿和护卫离开了张家粮行,望着人流滚滚的大街,李延庆忽然问道:“铃儿,想吃糖吗。” “糖吗?想!”铃儿秀目放光,郎君是要请自己吃糖吗? 糖在此时可不便宜,要么是粮食所制的饴糖,要么是甘蔗所制的蔗糖。 此时粮食价格较高,甘蔗则只有南方炎热地区种植,运费极其昂贵。 哪有少女会拒绝甘甜的糖呢,平时因为价格高昂,铃儿也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得偿所愿。 望着铃儿渴望的目光,李延庆交代了护卫一番。 很快护卫买来两块用油纸包着的糖浇乳糕,融化的糖汁包裹着白色的糯米乳糕,散发着迷人的香甜。 护卫递给铃儿和李延庆各一块。 铃儿接过乳糕,双手小心地捧着,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小口,丝丝甜味侵入心脾,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幸福。 看着铃儿小心谨慎的样子,李延庆笑了笑,三下两下就吃完了巴掌大的乳糕。 嗯,还不错,虽然甜度远不如白砂糖,但也还算甜,乳糕的口感也很好,和糍粑类似,香甜还有点点粘牙。 李延庆前世心情烦躁时,就喜欢吃上一两块糖,对于缓解心中的焦虑很是有效。 今早刘从义一行人就去了宁陵,打探刀疤脸的消息,身负重任。 现在自己又从孙掌柜这得知了行会的存在,自己开粮行的计划又有了变数。 而写给父亲李重进,请求调拨些人手的信也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想来是因为各地都有行会的存在,李家其实并没有多少善于经商的人手。 京中的魏仁浦又长时间没有动静,也不晓得魏仁浦是否真与竹奉璘有协议,自己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呢? 这些天李延庆一直都处于焦虑之中,问铃儿是否要吃糖,其实也是李延庆自己想吃,又不好意思直说。 不过吃下了一块糖浇乳糕之后,李延庆平复了心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十八章 深夜信使 有什么好焦虑的呢? 刘从义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最专业的察子,原来武德司当差的,必定能顺利带回刀疤脸的消息。 宋城的行会固然势力庞大,官府、商家两道通吃,但自己是谁?宋城最大的衙内不就是我李延庆吗?一个小小的行会还能挡了我的去路不成? 经商人手的问题,自己培养、发掘就行了,连武德司都招到了麾下,几个掌柜、小二又有何难呢? 至于魏仁浦,就算这次不能对付他,以后也有的是机会,现在自己和魏仁浦的地位差距有点大,不能伤他根本时,决不能轻举妄动。 糖浇乳糕浓浓的香甜让李延庆重振精神,带着铃儿继续领略街市的繁华。 李延庆此时并不知道,魏仁浦提拔竹奉璘的消息,已经从开封的李府发出,直奔宋城而来。 而由魏府发出的,要求竹奉璘处理劫船士兵的信,更是清晨时开封城门一开就出了城,不久就将送到竹奉璘的手上。 这一逛就逛到了下午五点,李延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节度使府,屁股都还没坐热,张正就带方志和来了,说是找到了那个刀疤脸。 刘从义带着四个人去了宁陵,方志和是其中骑术最厉害的,刘从义便遣他回来报信。 望着三十岁上下,满面风尘的方志和,李延庆问道:“怎么样,找到了?” “是,已经打探清楚那人的底细了。”方志和拱手道:“刘大哥让我回来报信,他们继续盯着刀疤脸和竹奉璘。” 不愧是专业人士,办事就是效率,李延庆暗自赞叹,迫不及待地问道:“快快说来。” “此人名为蒋达,四年前还是汴河上一介水匪头目,后来带着手下的水匪投了军,如今是宋州巡检竹奉璘麾下的一个队正。”方志和答道。 “很好,你叫方志和吧,先下去休息。”想来这方志和今天已经奔波百余里了,李延庆又看向张正:“张叔你去吩咐后厨准备点酒食。” 方志和闻言行礼,和张正退出了李延庆的书房,待到两人离开一心院,方志和轻声说道:“台主,酒就不用备了。” “怎么,你不喝酒吗?我看你昨晚喝了挺多的。”张正望向方志和,眼中透着疑惑。 “现在事还没办完,郎君随时有可能叫我去宁陵,办事的时候不能喝酒,容易坏事。”方志和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缅怀的神伤。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宋城西门的城门楼上,几个士兵正围着火堆聊天取暖。 宋州地处腹地,多年不经刀兵,不存在来攻城的敌人,守城的士兵们都很懈怠。 “要我说,还是玉水桥下边的小姐最有味。” “放屁,玉水桥哪比得上甜米巷啊,差太远了。” “去一趟甜米巷,都够在玉水桥睡五晚了,那能是一回事吗?”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西边的寂静黑暗中传来。 一众士兵抬起头来,资历最老,年近五十的雷五出声:“钱二你去看看。” “怎么又是我啊。”满脸青涩的钱二是个刚满二十的年轻后生。 抱怨归抱怨,资历最浅的钱二自知自己在城门楼上地位最低,起身离开温暖的火堆,紧了紧衣袍,挪步到了城垛边上。 此时马蹄声已经到了城墙下,从城下传来一声吼叫:“快开门,我是宋州节度使府的人。” 大晚上的,吼这么大声干嘛啊?钱二腹诽着,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可有信物。” “有令牌,快点的,紧急情报,耽误了事,砍你的头!”马上的骑士不耐烦地吼道。 城墙上吊下来一个藤编的吊蓝,骑士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扔进了吊蓝中。 钱二拉上来,拿起令牌,靠近火堆,沉重的银制令牌上,清晰地刻着“归德军节度使府”七个大字。 “雷五丈,是节度使府的人,快开门吧。”钱二把令牌递给雷五。 雷五接过令牌瞧了瞧,不情愿地站起身,呼喊道:“搓鸟们,都站起来去开门!” 急躁的骑士看着城门刚打开一条缝,就挤进了城门,从双手高捧着令牌的雷五手上拿过令牌,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 听着嘀嗒嘀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雷五丈呼喊着士兵关上城门:“快关上门,都警惕点,可能要发生大事了!” “郎君,郎君,快醒醒。” 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唤,李延庆睁开眼,见是自己的守夜丫鬟雪雁,用手背擦了擦眼皮:“什么事啊?又大晚上的叫我起来。” 之前陶文举派人夜探节度使府时,叫李延庆起床的也是雪雁,她负责在晚上的时候守在李延庆卧房旁的小房间里。 “是吴书记遣了人过来叫郎君,奴家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老师深夜找我?肯定是有大事,李延庆闻言翻身下了床:“快拿我衣服来。” 吴观的小院中此时已是灯火通明,府上守夜的侍卫大都被吴观召集到了院中。 “李石,你带五个人,出西门沿着官道去找信使和马。” “李松,你立刻去后厨,看看还有什么酒食,都拿来。” 听到吴观的吩咐,李石和李松都拱手称是,立刻动身。 李延庆进到院中时,正看到吴观在发号施令:“老师,什么事这么急?” “相公派了信使,昼夜兼程过来的。”吴观语气沉重。 此时没有路灯,走夜路仅能依靠微弱的月光,相当的危险。 危险来自骑手胯下的马匹,在黑暗里高速奔驰的马匹很容易受惊,而马匹受惊,骑手大概率会被甩下马背。 当初李延庆来宋城的路上,就是被受惊的马匹甩下了马背,伤到了后脑勺,躺在床上昏迷三天,这还算是轻伤。 听吴观的语气,李延庆心中也是咯噔一下,试探性地问吴观:“信使出问题了?” “有一个信使摔下了马,此时还躺在官道边上,还跑了两匹马,幸好另一个只是收了轻伤,把信送了过来。”吴观回道。 “信中写的什么?这么要紧,不会是魏...” 吴观将手中的信递给了李延庆:“是的,和你预料的一样,接下来要怎么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五十九章 时间紧迫 和我预料的一样?魏仁浦果然提拔了竹奉璘,我的猜测是对的! 李延庆握紧了拳,于人群中看到了张正:“张叔,快去叫方志和来!” 遭了,我好像下午才让张正给方志和准备酒食,这方志和不会喝醉了吧? 不会不会,这时候的酒度数不算高,应该不会有事的,李延庆自我安慰着。 李延庆沉下心刚写完一封简短的信,张正就带了方志和过来。 “郎君。”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消了李延庆心中的担忧。 “现在去宁陵,能行吗?”李延庆问完,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空。 此时还是寅时三刻,凌晨三点多,天还要三个小时才会亮,去往宁陵的五十里夜路危机重重。 方志和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回道:“易如反掌。” “张叔,你带着两个人跟着方志和去宁陵。”方志和的镇定令李延庆充满了信心,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张正跟着一起去较为稳妥。 李延庆又从桌上拿起信和一块令牌递给张正: “这封信去了宁陵交给刘从义,这块是归德军节度使府的令牌,也交给他,出了什么事就亮出来,没人敢动他们。” 李延庆写给刘从义的信,是让他立刻秘密地将蒋达抓回宋城来,若出了意外,惊动了竹奉璘,亮出令牌则可保住他们的性命。 说起来李延庆如此执着于抓住蒋达,乃是因为这时候的诉讼体系的缘故。 竹奉璘是官员,普通的百姓若是想向官府告发竹奉璘这样的武官,除非是去开封皇宫门口,敲登闻鼓告御状,否则依照律法,百姓首先就要受到三十大板,会非死即残。 这是为了防止有百姓诬告官员,是对官员的一种保护,也是行政力量弱小的现状下,必然的选择。 不然是个百姓来告官,官府都要查验一番,此时可没有这么多能查案的官员供朝廷使用。 因此就要设立一个告官的门槛,能扛得住三十大板的人才有告官的资格,虽然这种手段很极端,却也是这个时代,朝廷的无奈之举。 同时刘从义还是被朝廷追捕的前武德司人员,李延庆不可能冒着暴露刘从义的风险,让刘从义或者他的亲属去告官。 而若是由吴观这样的官员来告发竹奉璘,那就只能向上级监察机关,也就是向御史台检举揭发竹奉璘。 御史台审理案件,需要很多繁琐的步骤,大量的时间,这样则会让魏仁浦提前知晓做出反应,也就难以以此来攻击魏仁浦。 至于李延庆这样的高官衙内,虽然告官不用受三十大板,但因为不是当事人,无法向官府告发竹奉璘。 所以作为竹奉璘劫船同伙的蒋达,是最好的人证,必须要抓到他,审讯出供词,然后用蒋达向州府告发竹奉璘,最为稳妥。 “喏!”张正高声应道,带着方志和领命而去。 接下来就是和时间赛跑的游戏了,必须要尽快抓到蒋达,将他押回宋城,靠着供词写出诉状。 将诉状提交给州府后,再由节度判官和节度推官两人联名审讯、用印,而后调动州兵赶往宁陵逮捕竹奉璘。 最后再将逮捕、审讯竹奉璘的奏折递交给朝廷。 与此同时,政事堂的李谷、王溥将压下来的,提拔竹奉璘的札子递到郭荣的桌上。 如此一切就将如李延庆计划中的一样,魏仁浦将因为识人不明的缘故,他处理军政的能力会受到郭荣的质疑。 这半年间魏仁浦能够独掌枢密院,是因为他当初站队在郭威的身边,同时出色的能力得到了郭家父子的赏识。 如今的皇帝是郭荣,本来就要逐步替换郭威那朝的旧臣,若是没有意外,魏仁浦还能再当个一两年的枢密使。 但魏仁浦的能力若是受到郭荣的质疑,他独掌枢密院的日子将会很快结束。 这正是李延庆和父亲李重进乐于见到的,也是失去了财路的李谷、王溥所渴求的。 “一切都会顺利的吧?”吴观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夜色,不免有些担忧。 “放心,一切都会顺利的,老师你可以先想想,诉状该怎么写了。”李延庆信心满满。 张正带着方志和还有两名护卫,用令牌叩开了宋城的西门。 站在城垛旁,看着张正一行人出了城门往西而去,钱二小声嘟囔:“又是节度使府的人。” “瞧我猜中了吧,我就说要有大事发生,肯定是又要打仗了!”雷五在士兵中高声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 “雷五丈,打不打仗和我们这帮人有什么关系,不还是在宋城守门吗?” “虽然是个看门的,也要心怀天下!你这搓鸟懂个屁!”雷五怒斥道。 “得了吧,李节度使都不在宋城,宋州的兵也不在这儿,紧急军情也不可能送到咱们宋城来啊,我看你就是在瞎猜。” “你敢我和赌点什么?”听到有人否认自己的猜测,雷五暴跳如雷:“赌一贯钱,你敢不敢?” “嗨,赌就赌,我就怕某人事后不认账。” “就是,你这没浑家的老鳏夫,钱都花在玉水桥的勾栏里了,有个屁的一贯来赌!” 雷五当了三十多年的兵,从不攒钱,都是一拿到月俸就往勾栏里跑,到了快五十了还是孑然一身。 这种情况在这时的士兵中相当常见,良家女子都不愿意嫁给没有田地、随时有可能死在战场上的普通士兵。 而士兵嘛,欲望又重,没有浑家,自然就只能去勾栏里找小姐,攒不下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到五十了还是个老鳏夫。 “什么老鳏夫的,你们这十多个人,可有一个成亲的?”雷五丈奚落着一群大头兵。 这话引得城墙上的众人都难过起来,城门楼上充满了忧愁的空气。 出了宋城西门不远,失去了城门楼上灯火的照明,去往宁陵的官道一片漆黑。 “慢点吧,方三。”张正看着方志和并未减速,超过了走在前头的自己,不由提议道。 “郎君的意思,是要尽快送到宁陵,台主你把信和令牌交给我,你们跟在后头就行了。”方志和头也不回地说道。 此时张正只能看到前方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轮廓,有些担心:“有必要这么快吗?夜路赶太急很危险的。” “给我吧。”方志和放慢了一点速度,向张正递出一只手:“没有危险,郎君干嘛找来我们呢?” “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十章 追求刺激的人生 张正并不是没有胆量夜间疾驰,而是本身骑术并不高超,之前在河东从军十多年都是步兵,半年前到了李重进手下才开始接触马匹。 张正怕的是因为自己骑术不精,赶赴宁陵的路上摔下马来,自身摔伤事小,耽误了三郎的计划事大。 其他两个护卫也是如此,此时的马匹本就珍贵,没当过骑兵的士兵,是很难有骑马的机会的。 但此时确实时间紧迫,越快将信和令牌送到宁陵越好,此时张正也只能相信方志和了。 就算方志和出了意外摔下马,自己跟在后头,也能赶上他继续送信,想来这也是郎君的本意。 踌躇再三,张正放缓了马速,从怀中掏出了信和令牌递向方志和,千言万语化作两字:“小心。” 方志和接过信和令牌,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漠然的神色。 将信和令牌塞入怀中,方志和向前俯身,将身体紧贴着马匹的脖子,以减小阻力,再弓起腿夹紧马腹,扬起马鞭用力一抽,刹那间连人带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留下一句,“到了宁陵,去城西的姚氏客店。” 方志和敢于夜间疾驰不光是因为他渴求刺激,更因为他骑术本就高超,不惧夜路。 今年三十岁出头的方志和,八年前还是殿前司铁骑军的一员,因骑术高超被调入武德司,在刘从义手下当差。 五年前因为个性沉稳被选为谍子,作为商人潜伏在南唐收集情报。 四年前武德司被郭威从禁军中除名,在南唐的方志和得到消息后,潜逃回宋州的老家,隐姓埋名,直到刘从义找上门来,要他为李延庆效力。 曾经作为最精锐的骑兵部队,铁骑军的一员,方志和的骑术自然了得。 虽说有过几年荒废,未曾驰骋,但今天骑着马往返于宋城和宁陵两趟之后,方志和很快找回了感觉。 同时方志和也熟悉了这段路程,有信心用不慢于白天的速度夜赴宁陵。 四年前逃离南唐时,方志和以及其他在南唐的武德司谍子们,瓜分了经商所用的经费和货物,各自回返家乡。 带着两百多贯回到宋州的方志和,只要省着点用,两百多贯够用上几十年了。 然而当刘从义找到方志和,说有一位背景深厚、志图高远的衙内,想要招募武德司的人做一番大事时,方志和当即就同意了。 无他,大丈夫行于世,怎能甘于平凡,不追求刺激? 浮云轻走遮月圆,野旷无声地连天。 黑暗寂静的官道上,靠着清浅的月光和不弱的夜视能力,方志和不断地指挥胯下坐骑调整方向,躲避土路上的凹陷或者突起,不时还要轻抚马鬃和马颈,安抚焦躁不安的马儿。 “我知道你能行的,到了宁陵,我请你吃鸡子。” 鸡子就是鸡蛋,马匹长途奔袭后,若是不能及时补充足够的蛋白质,就会对马的肌肉造成永久性的损伤,最佳的补品就是鸡蛋了。 宋城到宁陵虽然只有五十里,但五十里已经是一匹马长途奔袭的极限了,马匹跑完差不多就会脱力,需要经过数天的休养才能恢复,这也是优秀的骑兵部队必须一人三骑的原因。 汉朝时远征匈奴最大的开销就是马匹了,对塞外的远征,往往一次要消耗十余万匹马,都是长途奔袭后无法补充足够的营养,死在了漫长的征程中,骑兵们往往都是骑马而去,徒步而归。 方志和胯下的黑马轻轻嘶鸣一声,似是听懂了方志和的允诺,逐渐从容了下来,跑得又快又稳。 经过一个半时辰的跋涉,方志和终于到达了宁陵的东门。 此时正是早上的卯时,天微亮,城门刚刚开启,方志和冲进了城门,直扑城西的姚氏客店。 方志和进了宁陵,便下了马,整了整身上的衣袍,戴上背着的毡帽,牵着马在城中的东西干道上缓缓前行。 虽然他也想尽快到达姚氏客店,但黑马的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再骑行了。 此时黑马已是浑身流着腥汗,不断喘着粗气,粗壮的四肢轻轻颤抖,连行走都有些费劲,再难跑动了。 刚牵着马行了几百米,方志和就看到正前方的大道上,两名骑士骑着高头大马,后边还跟着四匹马,共计两人六骑,呼啸而来。 “前边的,别挡道,快让开!” 方志和闻言靠到路边,将黑马也牵到身边,两人六骑飞驰而过,带起一地黄尘。 转头望向东方,方志和驻足片刻,尘土消散后,两人六骑已经没了踪迹,却仍能听到清晰的马蹄声。 宁陵的县衙和巡检衙门就在城东,只需沿着大道往东,再拐个弯就能到,方志和刚刚路过那个路口。 这批人马从西边来,没有出城,不是去往宋城的,是去的宁陵县衙,还是巡检衙门? 方志和眯着眼,露出思索的神色。 一人三骑这种奢侈的配置,又打西边而来,只会是从开封来的,然而却没有去宋城,这令方志和感到稀奇。 如果是朝廷的紧急旨意,也得先送到州府所在的宋城才对,这一伙人马却是去的县衙的方向。 如果是要逮捕县衙或者巡检衙门的什么官员,这人马又过于稀少。 只可能是替京中的大人物送信的,方志和再联想到乌衣台此行的任务,有了些猜测。 虽然李延庆只是命令乌衣台把蒋达抓回宋城,并未说明原因,但方志和他们这伙人都曾在武德司当差,基本的政治敏锐性还是有的。 所以方志和一开始以为,李延庆要对宋州巡检竹奉璘动手,但现在看来,后面也许还牵连着京中的大人物。 方志和舔了舔嘴唇:“够劲。” 一个小小的宋州巡检竹奉璘,自然不被方志和放在眼中,但一想到未来的对手还有京中的大人物们,或许还有更大的敌人,方志和胸中激情澎湃。 “这样才有意思嘛。” 既然要追求刺激,就要贯彻到底。 方志和扯了扯马缰,继续往城西的姚氏客栈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十一章 在宁陵(一) 宁陵城并不大,大约半刻钟后,方志和牵着黑马到了位于城西的姚氏客店。 将马缰交到闻声而出的店小二手上,方志和吩咐店小二:“赶快用凉水给马洗刷一遍,喂水之后,再打五个鸡子到草料中喂食。” 马匹长途奔跑后,需要用冷水冲洗,给血液降温。 “客官放心交给在下吧。”店小二接过缰绳,又打量了一下黑马,惊叹道:“这么多汗!怕是跑了一夜吧,客官你当真厉害。” “别废话,照做就行。”方志和瞪了一眼店小二。 “是,是。”店小二忙不迭地点头:“客官可需要房间,需要吃食?” 此时的客店大多是住宿和餐饮同时经营,一楼摆着桌椅,二楼则用于住宿。 方志和此时已经走进了客店中:“一碗羊血汤,两斤蒸饼,送到二楼中间的上房。” 刘从义一行人包下了姚氏客店二楼同一排的三间上房,却只在中间那间房议事,怕的就是隔墙有耳。 “客官稍等,在下马上就送去。” 点完早餐的吃食,方志和沿着木梯走到二楼,来到房门口,用轻两下重两下的手法敲响了门。 刘从义打开门,见是昨天回宋城报信的方志和,有些惊讶:“怎么是你?快进来。” “是郎君叫我来的。”进到屋中,方志和又从怀中掏出信和令牌:“这也是郎君让我交给你的。” 刘从义接过信和令牌,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拿出信来阅读。 信封已被汗水微微浸湿,好在信上的字迹并未模糊,曾经能当上武德司都头的刘从义,自然是识字的。 李延庆写的信很短,短到只有一句话:拿下蒋达回返宋城,不要惊动其他人。 刘从义拿起信纸左看右看,翻来覆去地看,确认只有这一句话后,才用桌上的烛台将信纸烧掉。 再仔细看了看写有“归德军节度使府”的令牌,刘从义将令牌收入怀中:“郎君还吩咐了什么吗。” “没有了。”方志和马上又补充道:“哦对了,张台主也来了,此刻还在路上吧。” 刘从义闻言皱了皱眉:“你把台主甩在路上了?” “他们太慢了,夜里不敢走太快,郎君吩咐的事情又要紧。”方志和挠了挠头:“我也没办法。” 方志和又环顾了屋中,发现此刻这间屋子里只有自己和刘从义两人:“他们四个呢?” “在监视着呢,两个盯着巡检衙门,两个盯着军营。”刘从义从方志和身上嗅到了浓烈汗臭味,又看到方志和头发乱糟糟的样子:“瞧你成什么样子了,快去洗洗。” 竹奉璘一家就住在宋州巡检衙门后的官邸中,此时官员的流动性很大,在各个衙门后头都有给主政官员修建官邸,这样官员换地方任官时就不用为住房问题担忧。 “郎君吩咐的事情不要紧吗?” “还没到时机,不能急。”刘从义估么着现在卯时都还没过,蒋达那厮恐怕还在兵营里睡大觉,总不能冲进兵营抓人吧? 方志和摸了把额头,一手油和灰:“哦,那我先去洗把脸。” 掏出怀中的令牌,坐在椅子上的刘从义仔细摩挲着令牌上的字迹,感到一阵暖意。 郎君为了让我等没有后顾之忧,竟然愿意冒着暴露节度使府的风险,将令牌交给我等。 归顺李延庆时,刘从义已经有了作为棋子的觉悟,牺牲也好,被舍弃也罢,刘从义都有心理准备。 但没有人是天生就愿意为人牺牲的,刘从义愿意归顺李延庆,是因为李延庆承诺以后重建武德司,也是因为刘从义想要报仇,想要发泄心中的怨气。 只要能实现心中的目标,刘从义愿意付出一切,也很清楚自己只有为李延庆卖命,才有可能实现目标。 刘从义也见过不少的上位者,但像李延庆这般重视下属性命的上位者,刘从义确实没见过几个。 郎君如此仁义,我必不负郎君!刘从义下定了决心,不就是区区一个蒋达吗?办他! “啊--嚏!”蒋达打了个大喷嚏,从美梦中惊醒,抹了抹鼻子,茫然四顾,营帐中只有他一人。 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好一会儿蒋达才清醒过来,想起昨夜的疯狂,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脸上露出回味的神色。 穿了灰色短打衣衫下了床,刚想出门买点吃的喝的,打开帐门蒋达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蒋达定睛一看,正是和自己同住一帐的高小乙,闻到了高小乙满身的酒气。 蒋达怒斥道:“你这畜生,昨晚又没回营,告诉你们多少次了,早就不是在寨子里了,要守规矩!” 高小乙受了蒋达的一记头槌重击,再加上酒劲未散,此刻已经瘫软在地上哼哼了,哪听得进蒋达的话。 蒋达便打来一桶冰冷的井水,泼到了高小乙的身上:“鸟货,还不起来!” 受了冷水的刺激,高小乙瘦小的身子直打颤,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嘿嘿,大哥。” 蒋达怕的是竹奉璘来查营,到时昏睡的高小乙少不了一顿板子。 见高小乙仍旧一副蠢样,但好歹是清醒过来了,蒋达便丢下木桶,准备去填饱肚子。 “大哥,等下,我有事和你说。”高小乙勉强站了起来,短褐紧贴着瘦小的骨架,挪动到了蒋达的身边:“很重要的事,嘿嘿。” 蒋达掩了掩鼻子,想挡住臭气熏天的酒气:“有屁就放。” “有人在找你。”高小乙趴在了蒋达的肩头神神叨叨地说道。 “没头没尾的,你这畜生到底想说什么?”蒋达抑制了自己想打人的冲动。 “昨晚,嗝。”高小乙打了个嗝,小声说道:“有人在酒肆里打听大哥你的事情。” 蒋达闻言,目光突然变得凌厉:“你说什么?有人在酒肆里打听我的事情?” “是啊,大哥,我喝酒的时候听店小二说的,”高小乙越说越清醒,酒劲慢慢散了:“就在城南金米巷的张氏酒肆。” 是谁在找我,是曾经做水匪的仇家?或者是上次劫船跑掉的那个人?蒋达心中思绪翻涌。 不可能是曾经的仇家,这都四年多快五年了,不可能现在才找上门来,很大可能就是上次放跑的那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十二章 在宁陵(二) 蒋达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那人的武艺算得上高超,很可能是道上的,自己和高小乙围攻,还是让他跑了。 也不晓得这次那人带了多少人手过来,自己决不能被他们逮住,蒋达更不敢将此事告知竹奉璘。 曾经十多年做水匪头目的经历,蒋达处事还是谨慎的,他打算暂时藏在军营中一阵子,看看风头。 蒋达拍了拍高小乙的肩膀:“小乙,帮我出去买几块烤饼来,要撒芝麻的那种,还要一碗米粥。” 军营虽然提供伙食,但那堪比猪食的饭菜没几个士兵愿意吃。 “啊,大哥我想睡觉。”高小乙哀嚎道:“还有,我没钱了,喝酒花光了。” “上次分你的十贯,这就花完了?” 蒋达一伙人帮着竹奉璘劫船两次,浮财都归了蒋达一伙,蒋达都均分给了自己的弟兄们。 高小乙掏了掏衣服口袋:“嘿嘿,一文都没有了。” “你这败家蠢货。”蒋达狠狠拍了拍高小乙的肩膀,还是从褡裢里掏出几十个铜板塞到高小乙的手中:“省着点花!我攒了钱,将来给你娶媳妇。” 蒋达虽然喜欢逛勾栏,但都挑便宜的去,在帮竹奉璘干了几票后,还是存下了三十来贯钱。 “别说笑了大哥,我这种人,哪有姑娘看得上啊。”高小乙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向兵营大门。 你这种蠢货当然没有姑娘看得上,到时帮你从青楼里买一个得了,要不是你爹临死前,非要我帮你成个亲,我至于这么辛苦地攒钱吗? 蒋达用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想起了高小乙的老爹,想起了他的临终遗言,想起他曾经是自己得力的左膀右臂,可惜死于官兵之手。 再打了桶水,草草清洗了一番,蒋达回到营帐中,坐在床上哼着昨天在勾栏里听到的小曲,等着高小乙带早餐回来。 没多久蒋达就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刚想出声,却发现不对劲,来者不是高小乙,这脚步声太沉稳了,每一步发出的声音都几乎一样的。 “是谁?”蒋达伸手摸向枕下的短刀。 来者很快到了营帐门口,一只修长的手挑开营门:“是我,蒋队正别来无恙啊。” 蒋达松了口气,站起身,自然地从枕下抽出手行了个礼:“我道是谁,原来是宋账房。” 来者三十岁上下,穿着青色交领长衫,头戴黑巾冠,蒋达等军中将士都称他宋账房,读过几本书,粗通算术写字,被竹奉璘聘为账房。 宋账房笑着抚了抚颌下短须:“巡检想请蒋队正和你的那帮兄弟吃酒,今日午时三刻,东门外巡检的别院。” “请我们吃酒,为甚?” 宋账房轻声说道:“巡检不日就将升官,只说是为了表达谢意,队正到时去了便知。” 不等蒋达回答,宋账房转身便走:“消息我已经带到,还请蒋队正准时赴宴。” 宋账房不想在弥漫着腐臭味的账房里多待一刻。 看着晃动的帐帘,蒋达双手抱在胸前陷入沉思,竹奉璘到底想干什么? 论地位,蒋达自知自己比竹奉璘低上无数个档次,竹奉璘也从来没有宴请过蒋达这样的队正。 为了感谢自己帮他劫船?蒋达冷笑了一下,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不会信竹奉璘的鬼话。 在竹奉璘手下这几年,蒋达还有手下的弟兄没少挨板子,还亲眼看见竹奉璘处决过一名自己的弟兄。 那时蒋达刚带着弟兄加入州军,竹奉璘为了整顿军纪,拿了蒋达的一个弟兄开刀。 所以就算相信母猪会上树,蒋达也不会相信竹奉璘会真心请自己和手下的弟兄吃酒。 对了,宋账房说竹奉璘不日将升官,莫非劫船之事,其实是京中的某位大人物指使的? 然后大人物给竹奉璘升了官,所以竹奉璘要请我们吃酒? 蒋达轻轻点了点头,这样看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蒋达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用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右脸长长的疤痕,这道疤痕正是五年前拜官兵所赐。 起因是蒋达最信任的一位手下背叛了他,伙同南唐官兵里应外合攻破了营寨,高小乙的父亲也正是死于那一战。 最后蒋达带着残留的二十余位弟兄逃出了营寨,辗转到宋州投靠了州军。 “嘶。”蜈蚣般的疤痕中忽的生出几丝刺痛。 看样子军营是没法藏了,竹奉璘是自己的上官,他的宴请自己是不能也不敢推掉的。 蒋达脸色一沉,眼中中透出丝丝寒芒,拿出枕下的短刀,熟练地绑在了脚上。 上午辰时末,宁陵城西的姚氏客店中,张正带着两名护卫终于匆匆赶到,此时距离方志和抵达宁陵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了。 “情况怎么样了。”张正进了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刘从义给张正和两名护卫都倒了杯水:“暂时无事,竹奉璘和蒋达,一个待在衙门里,一个待在兵营里,台主还是先喝杯水吧。” 方志和吃完早饭被刘从义派出去监视巡检衙门了,衙门和兵营各已有两人监视。 至于为什么衙门和兵营都在城东,而刘从义会选择城西的姚氏客店,实在是因为宁陵县城太小,总共就三家客店,姚氏客店算最近的了。 张正一口气喝下整杯水,顿了顿说道:“郎君此次派我来,主要是防止突发情况,你就按照自己的计划来,我也不会提任何建议,有需要就叫我。” 刘从义闻言微微颔首:“对了,你们还未用早餐吧,我给你们叫一些,这家店的羊血汤很不错。” “嗯,一夜奔波,确实饿了。”张正闻言摸了摸空瘪瘪的肚皮,只觉得自己能吃下一整只羊。 刘从义起身准备下楼叫小二点餐,门口却响起了约定的两轻两重的敲门声,刘从义拉开门,门外正是方志和。 关上门进了屋,方志和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竹奉璘从东门出城,还带着二三十号人马。” 没给刘从义思考的功夫,门口再度响起敲门声,甚至没等到刘从义去开门,门就被派出去的察子打开:“蒋达带着二十人左右出了军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十三章 雨宴(一) 宋州节度使府中。 “第三十箭。” 李延庆放下了手中的弓,观察了一下刚才射出的箭矢,箭矢插在靶子的左下角,还在微微发颤。 “差点没中。”李延庆一边回味着刚刚的一箭,吸取经验,一边小跑到箭靶前方,拔下十支箭矢,准备再射十次。 忽然一阵狂风刮过,院中飞沙走石,天忽然阴暗了下来。 李延庆用袖子遮盖口鼻,抬头一看,天色昏黑,片片乌云仿佛要生生压下来一般,黑压压的云层中不时传出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 “看样子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李延庆面露遗憾,原本的训练计划是一天二百箭,不过天要下雨也没办法,今日只能射三十箭了。 将箭矢放入跨在腰间的箭囊中,李延庆背上弓走出院门:“计划赶不上变化,剩下的时间多看看书好了。” 回到了一心院中的书房,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李延庆满怀担忧,也不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会不会给刘从义他们带来麻烦。 阵阵怒雷炸响,刘从义打开客店的窗户,面露喜色:“天助我也!我还头疼该如何出城追踪,这暴雨就是最好的掩护。” 刘从义关上窗户望向方志和,低声急言:“都带上蓑衣蓑帽,我们现在就出发。” “刘一,需要我们三人去吗?”听到竹奉璘和蒋达人数众多,张正有些担忧,这是乌衣台的首个任务,张正要确保万无一失。 刘从义略微思考后,拱手道:“竹奉璘有三十人左右,蒋达也有二十人上下,属下和弟兄们虽然不惧,但出了城很可能会动手,若有台主和两位护卫压阵,弟兄们也会安心不少。” 张正的武艺自然不用说,刘从义还从张正那里得知,节度使府中的护卫皆是禁军中出来的,人人武艺高强。 “很好,那我们也去。”张正看了看站在身后的两名护卫,又望向刘从义:“对了,还有多的蓑衣蓑帽吗?” “客店就有,一会下楼让掌柜的借我们三套即可。”刘从义又从床下抽出一个大包裹打开,里边全是刀和弓箭。 刘从义拿起一把自己趁手的手刀,拔出来检查一番:“都拿上趁手的兵器,弓箭太明显而且雨天也没用,用刀剑或者钝器就行。” “终于是要动手了。”方志和舔了舔嘴唇,拿起一柄双手直刀,拔出一寸,见刀身泛着冷冽的寒芒,方志和满意地将刀用布带固定到后背。 众人很快装备妥当,出了姚氏客店后便直扑东门,马自然是不骑的,大雨天人跑得比马快得多。 此时空中刮着狂风,天色黑得能滴出墨汁,虽然还是上午巳时,街上却已是行人寥寥,商人们也大多关上了店门,整条街道显得萧瑟无比。 走在路上时,刘从义趁机向张正介绍目前的情况,本来是打算在客栈说的,不过事发紧急,就只好在路上边走边说了。 “我们昨天打听到蒋达很是喜欢逛勾栏,原本是想趁他逛勾栏的时候把他绑走,可昨夜赶到蒋达常去的那家勾栏时,他却已回了兵营,并未在勾栏过夜。” 张正点了点头,问道:“那现在他们合起来五十余人,又是什么个情况?我们总不能去强行抓人吧。” 张正算了算人数,乌衣台六人,算上自己和两护卫,总共也就九个人,虽然个个武艺高超,不是巡检衙门那帮兵能比的,但与五十人为敌还是够呛。 “他们具体要干什么,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在下却有个猜测,若是猜测正确,那我们也许能很轻松地抓走蒋达。”刘从义卖了个关子。 “快说。” “今日卯时,方志和来宁陵的时候,碰到了两个疑似从开封来的信使,他们很大可能是进了巡检衙门。” “然后呢?”张正问道。 “在下认为,劫船一事很可能与京中的某位大人物有关,正是他指使的竹奉璘,而竹奉璘又指使下属的蒋达,因为蒋达一伙人本就是水匪,劫起船来轻车熟路。” “不知在下的猜测是否正确。”刘从义反问张正:“台主以为呢?” 张正有些吃惊,三郎并未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刘从义,只是吩咐他们抓捕蒋达而已,这刘从义却能自己分析出来。 “现在看来在下的猜测是正确的。”见张正默然,刘从义笑了笑,接着说道: “所以在下认为,竹奉璘今日收到了背后大人物的命令,叫蒋达一伙出城,目的正是为了杀人灭口!” 此时天空一声轰鸣,雨幕铺天而下,巨大的雨滴砸在众人的蓑衣蓑帽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虽然刘从义就在张正的身边,却只能看到张正的嘴在动,完全听不清张正的声音。 无奈之下众人只好低头躬身,迎着倾盆大雨艰难前行。 一刻钟之后到了东门口,刘从义一行人碰到了等候在此的袁立。 袁立见是张正和刘从义,拱手行礼后凑到了刘从义的耳边: “两批人一前一后出了东门,竹一刻钟之前离开,蒋半刻钟前刚走,三个弟兄分别跟在后面。” 刘从义见袁立穿着黑色短打,便脱下蓑衣递给袁立,只给自己留了个蓑帽:“很好,和我追上去。” 竹奉璘的别院,就在宁陵县城东门外十里处,一个两进的青瓦院子。 此时院门大开,竹奉璘带着三十名湿漉漉的士兵有序地进了院里。 这三十名士兵皆是和竹奉璘出生入死的老部下,每月都能从竹奉璘这儿多拿两倍的俸禄。 多年征战的兄弟情义,再加上利益绑定,这三十人都是竹奉璘绝对信任的部下。 若非这三十人皆是步兵出身,不习水战,劫船的活竹奉璘是绝不会交给蒋达一伙的。 今日卯时,魏管事进了巡检衙门,带来了魏仁浦的命令,要求竹奉璘处理掉劫船的人,并允诺不日就会给竹奉璘升官。 竹奉璘伙同魏管事,还有府上的宋账房,想出了一个法子,就是请蒋达一伙人到自己的别院吃酒,灌醉之后杀害之,然后将他们的死归罪于逃兵。 为求万无一失,竹奉璘带来了自己的三十名亲信士兵,还有几包强力蒙汗药。 这时候当逃兵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毕竟当兵待遇低,身份低,还要上战场当炮灰,一打起仗来就会有大片的逃兵。 就连待遇最高的开封禁军,逃兵事件也是屡见不鲜。 被李延庆处死的四个潜入节度使府的殿前军,就被柴贵和陶文举伪造成了逃兵,遮盖了过去,朝廷一般也不会追责。 竹奉璘留了十余人在身边,吩咐剩下的二十人带着兵器,藏到了别院第二进的两间卧房之中。 并不会有什么摔杯为号,刀斧手冲出的场景,这二十人是为了以防万一以及事后收尾,主要靠的还是蒙汗药。 三十人打二十人,就算是以有意打无意,也很难做到全歼,很有可能会逃掉几个人,靠武力那是下下策。 而后竹奉璘带着士兵开始准备宴会的酒食,将强力蒙汗药倒进了十几坛好酒中,下酒菜则是从宁陵带来的大量做好的凉菜。 为了迷惑蒋达一伙人,竹奉璘还从别院的库房中拿出了几百贯铜钱,作为宴席上的“奖赏”。 竹奉璘提前给身边的十个士兵分发了解药,为了打消蒋达的怀疑,自己人也是要真喝下下了蒙汗药的酒的。 蒙汗药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的花粉,溶于酒后基本没有异味,会缓慢发作,令人昏睡。 之所以用蒙汗药,而不用致死的砒霜一步到位,是因为砒霜溶于酒有异味,不便下毒。 蒙汗药的解药则是甘草粉,服用之后马上就能解毒恢复清醒,竹奉璘的怀中也备有一小包解药。 然而不等竹奉璘准备万全,宋账房就进门来通报:“巡检,蒋达他们到了,此时已在门外。” “什么?这么快,现在才巳时中吧?”竹奉璘看了看一会宴会用的大厅,此时士兵们正在给下酒菜分盘,离完全备好还需要一刻钟左右。 竹奉璘狭长的眼中露出一丝杀意,这蒋达不会是看出我的用意来了吧? 还不行,必须要忍住,竹奉璘打算看看蒋达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忍住去卧房叫人的冲动,竹奉璘吩咐宋账房道:“先放他们进来,让他们先在两边的廊房避雨。” 蒋达带着二十个弟兄候在别院外头,此时天仍然打着雷,下着大雨,蒋达一行人出门时都穿着夏天用的短打,此时都成了落汤鸡。 在来的路上,蒋达已经吩咐过弟兄们,要他们都谨慎些,而且出发时都在腿边绑了短刀。 这是一场鸿门宴,蒋达不能不带人来参加。 大不了鱼死网破,蒋达摸了摸大腿上绑着的短刀,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同时蒋达还带着人提前出发,宋账房传达的宴会时间是午时,蒋达就提前半个时辰到,目的就是要搞乱竹奉璘的计划。 没让蒋达一伙久等,很快宋账房就打开了房门:“蒋队正,请吧,不过得先在廊下等上一小会,宴席马上准备完毕。” 蒋达没鸟宋账房,一马当先走进院中,直奔正中大厅:“哈哈,我先看一眼,总归是可以的吧?” “当然可以,蒋队正随便看,一会我们共饮一壶。”竹奉璘此时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让蒋达可以一览无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十四章 雨宴(二) 当蒋达看到开门的是竹奉璘时,猛然一惊,不自觉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虽说蒋达已经怀疑这位上司要对自己不利,自己也随时都能从腿边拔出短刀,只需往前轻轻一捅就能带走竹奉璘。 但在竹奉璘麾下的这四年里,见识了竹奉璘太多的狠辣手段,对于竹奉璘的畏惧,已经深深地烙在了蒋达的骨髓中。 “你不是要进来看看吗?来啊,进来啊,别站在雨里。”竹奉璘站在门槛后,一对倒三角眼睛眯成两条细缝,盯着蒋达。 蒋达感觉像是被一条剧毒的竹叶青盯上,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过,身体微微发颤。 一道雷光划过天际,刺耳的雷声惊醒了蒋达,蒋达赶忙说道:“不,不用了。” 蒋达想起了竹奉璘的恶劣秉性。 当竹奉璘气急的时候,就会反着说话,蒋达曾经的一个兄弟,就是听反了竹奉璘的命令,被竹奉璘当众军法处置。 此时竹奉璘说让自己进去,估计是见自己怀疑他,已经气急了,自己要是这时候真进了门,恐怕小命就难保了。 一念至此,蒋达飞快地溜回了大厅左边的廊房下,什么怀疑,什么不利,都被蒋达抛到了脑后,此刻他只想尽可能地远离竹奉璘。 不过刚才在门口的那一小会,蒋达还是瞟了眼屋内的场景,只看到十来个士兵在屋内给菜肴分盘,并未发觉什么异常。 同时蒋达觉得今天的竹奉璘,和往常并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么令人生畏,不敢直视。 这反而令蒋达安心了不少,暗自庆幸:今天竹奉璘是真的要请我们喝酒!他要升官的消息也是真的,终于可以不在他手下当兵了!万岁! 看见蒋达狼狈退却,竹奉璘撇了撇嘴,转身回屋。 大厅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能让蒋达看的,竹奉璘今天必须得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冷酷,不能有任何异样。 做了多年的中层军官,拿捏蒋达这样的土匪痞子,对于竹奉璘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所以啊,蒋达你们这帮渣滓,给我乖乖地死去就行了,就像往常听我的命令一样。 反正你们曾经也是水匪,我会把你们上报成逃兵,没人会怀疑,一日为贼,终身是贼,你们本就该死! 不过你们这些渣滓也并非全无用处,你们的死将会成为我晋升的阶梯,放心,我会让你们死在美梦中,死得没有痛苦。 竹奉璘摸了摸桌上的酒坛,想到自己马上就会升官,再想到自己即将拥有官身的儿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当然竹奉璘并不知道,魏仁浦给他安排的位置是沧州巡检,一个将面临九死一生的职位。 魏管事只是告诉竹奉璘,枢相不日就将给他升官,仅此而已,并未告诉竹奉璘具体职务。 就在蒋达暗自庆幸,竹奉璘憧憬未来的时候,九条人影趁着瓢泼大雨摸到了别院的近处。 “就是这里?”刘从义推了推被雨水压低的蓑帽,看向离自己仅五十来步远的小院。 刘从义一行九人,现在全趴在离别院不远的麦田中。 “是的,竹奉璘和蒋达两拨人马,合计五十二人,全部进了这个院子。”一名手下在刘从义的耳边用力说道。 雨下得太大,两人必须要靠得很近才能听清楚。 “方志和,你带两个人摸到边上去看看。”刘从义并未看见有人守在院外。 “喏。” 三人脱掉了蓑衣蓑帽,如魅影一般冲进了雨幕之中。 过了一刻钟,方志和一个人返回到麦田:“里面好像是在开宴席,房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酒坛摆在桌上。” 另外两人被方志和留在院外盯守。 “开宴席?他们还真有兴致,大雨天的在这城外的院子里开宴席。”刘从义被这消息逗乐了。 “既然是开宴席,应该不是杀人灭口。”张正就趴在刘从义身边,也听到了方志和的话。 刘从义思忖片刻后说道:“不管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我们的目标是不变的,务必要把蒋达抓回宋城,我们就在这守着,等他出来找机会下手。” “对了,院子里有人看守吗?”刘从义望向方志和。 “没有,本来廊房下站了二十来人的,我到墙边没多久,他们就都进了正中间的大厅了,开门时我看到了酒坛。” 刘从义又问方志和道:“你看到大厅里人多吗?那二十人进去之前。” “看得不是很清楚,大厅里原本大概有十多个人,不超过二十个的样子。”方志和扳着指头算了算。 方志和是趴在门口边的围墙上观察的,离大厅有些距离,再加上雨水遮挡视线,令他多估算了不少人数。 “那最少有十个人消失不见了,他们不在廊房,也不在大厅,那就只能是在第二进了。”刘从义闻言分析起来: “不太对劲,竹奉璘带来的可都是士兵,又没有侍女伙夫,那十人为何要藏在第二进呢?” 方志和闻言说道:“可能是要灌醉了再杀人!” “极有可能。”刘从义点了点头:“可这就麻烦了,我们要是现在进去,肯定是与里边的所有人为敌,若是一会等竹奉璘将人灌醉了再进去,很可能蒋达都成尸体了。” 刘从义原本以为竹奉璘是引诱蒋达出城,然后将蒋达等人灭口。 以竹奉璘那三十个士兵,是绝无可能把蒋达的二十人轻松全歼的,两方分出胜负需要好一阵子。 而蒋达作为二十人的头目,要跑是很轻松的,到时候刘从义跟在后边渔翁得利,找机会抓走蒋达即可。 事情的真相如今渐渐显露,刘从义甚至觉得随便抓一个蒋达的手下,也能勉强交差,他已经猜到李延庆的大概目的了。 不过能抓到蒋达本人自然是最好的,毕竟,刘从义还有笔账想和蒋达算算。 可刘从义没想到,这竹奉璘竟然阴险狡诈至此,竹奉璘追求最稳妥的解决方案,灌醉了再杀,确保一个人都逃脱不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十五章 雨宴(三)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张正闻言有些急了,他虽然有一身武力和满腔忠心,却缺乏经验。 “现在只能见机行事了。”刘从义也很无奈,他看了看身后趴着的三名部下,还有张正带来的两名护卫,五人脸上都已有倦色。 刘从义等人并不是铁打的,冒着大雨追踪到离宁陵十里外的别院,现在还趴在麦田里淋着雨,体力和精力都已经消耗过半了。 “既然院外没人看守,我们就先摸到墙边去,一会也方便行事,竹奉璘必然想不到墙外有人,他的精力肯定都放在如何杀人灭口上。” 墙上好歹盖着瓦片,能遮挡点风雨,靠着墙休息一会也能恢复点体力。 这间别院坐北朝南,刘从义带着人绕到了院子的西边墙下,离墙不远还有个土坡,遇事不对,刘从义等人可以直接滑到土坡下藏匿。 在刘从义和张正等人沐风栉雨的时候,大厅中的宴席已经渐入高潮。 竹奉璘举起敞口大陶碗,将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爽!诸位今日不要客气,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管够!” 此时的酒都由官府专卖,酒的造价并不高,卖价却往往是造价的十余倍,士兵们往往一个月才舍得打上一两角淡酒解解馋。 厅中八张方桌,几十条板凳,此时都坐满了士兵,见平日面若冰霜的巡检如此豪爽,都沸腾了起来。 桌上摆的凉菜,也都是宁陵城内味道最好的,士兵们一口酒一口菜吃得不亦乐乎。 “怎么,蒋队正不多喝点吗?”竹奉璘见坐在身旁的蒋达喝了第一碗后,就只用筷子夹了几口肉。 “我喝,我喝!”蒋达见竹奉璘面露不满,赶忙给自己满上一碗。 竹奉璘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其实我还得感谢蒋队正,要是没有你,我不知要到何年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说完,竹奉璘还用力拍了拍蒋达的肩膀。 这一下差点把蒋达的魂都拍出来了,蒋达头摇得像拨浪鼓:“都是巡检战功卓著、武艺高强,这小小的宁陵县确实配不上巡检。” 此时厅中突然安静了下来,蒋达的弟兄们眼见竹奉璘把手放到了蒋达的肩膀上,都放下了碗筷。 竹奉璘扫视了一眼厅中的情况,将手从蒋达的肩上拿开:“停下来干啥,继续喝。” 提起蒋达刚刚倒酒用的酒壶,竹奉璘再给自己满满倒上了一碗,而后一口气全部喝完。 看到竹奉璘确实喝完一整碗,蒋达的弟兄们才继续吃喝起来。 竹奉璘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对着身边的宋账房耳语一番。 没多久,宋账房就带着几个士兵,搬来了几口大木箱。 竹奉璘走到木箱边,一脚踢开盖子,露出了满满一箱黄灿灿的铜钱。 “弟兄们,我就要升官了,这些都是赏赐,一人二十贯,等喝完了酒人人都有份!” 厅中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顶峰,每一个士兵都发自内心地高声呼喊着“竹巡检”三个字。 嘿,这下你没辙了吧,二十贯可是一般士兵五年的俸禄,你那帮弟兄虽然只服你,可我双管齐下,他们绝对抵挡不住! 竹奉璘想到此,站起身再给自己倒上了一碗酒,一口喝下。 这下蒋达的弟兄们再无怀疑,在高小乙的带头下,纷纷大碗痛饮起来。 看见这一幕蒋达的内心很是复杂,美酒对他的诱惑并不小,他也想毫无顾忌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然而他的内心,一直有个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千万不要相信竹奉璘! 最终蒋达心中对于竹奉璘的畏惧,战胜了对于美酒的渴望,趁竹奉璘仰头喝酒,同桌的宋账房在钱箱边,没注意的时候,蒋达将酒泼到了自己的身上。 蒋达身上的衣服因为淋雨的缘故,本就是湿的,竹奉璘喝完之后,看到蒋达碗中已空,脸上泛起了笑意。 其实蒋达来时劝过弟兄们少喝点酒,可现在的氛围下,让他们少喝酒根本就不可能。 这帮人当水匪的时候本就嗜酒成性,看到竹奉璘带头喝了酒,他们就再无顾虑,放肆豪饮起来。 他们原本是心怀警惕的,也尊重自己的大哥蒋达,因为蒋达平日确实够义气,当竹奉璘把手搭在蒋达肩膀上时,立刻就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厅中的酒宴继续进行,竹奉璘安排的几个士兵干起了劝酒的工作,竹奉璘也亲自给蒋达劝酒。 眼看蒋达又喝下了两大碗酒,再看到厅中的众人都已经喝得忘乎所以,那个高小乙因为喝得太多,已经快要倒了,竹奉璘心知时机已到。 借口要上茅厕,竹奉璘从后门出了大厅,掏出了放在胸口的解药倒入口中,竹奉璘原本已经开始发晕的头,瞬间清醒了不少。 冒着雨,竹奉璘快速跑到了卧房门口,用力推开了卧房的大门:“动手!” 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冲出了两间卧房,直奔大厅。 在竹奉璘离开大厅后,蒋达看着自己的弟兄们一个比一个地放肆豪饮,高小乙第一个喝趴下了,紧接着一个接一个都趴在了桌上。 这酒不对劲!蒋达立刻就察觉了过来,他其实就喝了开头的那一碗酒,之后的三碗酒都被他趁竹奉璘不注意,泼到了自己的身上。 蒋达本来稍有困意,假装趴在桌上,此刻已经完全被吓醒了。 此时屋中的十余名士兵,纷纷从胸口拿出了小纸包,蒋达看到了纸包中的粉末状物体,看到了士兵将其一口吞下。 这肯定就是解药,酒里被下了蒙汗药,蒋达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逃跑机会了。 蒋达突然暴起,直扑大厅南边的正门。 宋账房也只喝了一碗,就是为了盯着蒋达,眼见蒋达想跑,宋账房抽出腰间装饰用的长剑前来阻拦。 瘦弱的宋账房敢来阻挡强壮的蒋达,是以为蒋达并没有带兵器。 蒋达见宋账房长剑横劈过来,并不慌张,先用左手挡住剑,而后面不改色地用右手抽出腿边短刀,转身一刀就捅进了宋账房的胸腔。 此时听到后门传来了声响,蒋达顾不得拔刀,推开门夺命而逃。 “十个人去追,其他人先把厅中的人解决了!”竹奉璘踢开门,看到厅中情形,当机立断。 此时趴在墙上的刘从义先是听到了屋中几声巨响,而后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十六章 宴终 刘从义知道,机会来了,大厅内明显是发生了战斗,逃出来的这个人就算不是蒋达,也会是蒋达的手下。 “拿下他!”刘从义跃下围墙,抽出腰间手刀,带头冲向别院的门口。 蒋达放倒了宋账房,忍住左小臂的疼痛,直冲院门,蒋达清楚,在这种阴沉的雨天,只要出了这间院子,竹奉璘的人就绝不可能追到自己。 “快了,快了!”蒋达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奋力奔跑,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快过,院门已近在眼前。 然而当蒋达推开了虚掩的院门,刚刚跨过门槛,还未来得及享受逃出生天的喜悦,他后脑勺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见敲晕的是蒋达,刘从义大喜,麻利地收刀入鞘:“是蒋达,抬起来,我们撤。” 此时竹奉璘带着十名士兵刚刚追出大厅,看到门口影影绰绰的人形,竹奉璘心中暗道不好。 这门外为何会有人?是蒋达提前埋伏的人手吗?决不能让他们跑了! 竹奉璘大喝:“拿下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跑!” 但刘从义一行人抬着蒋达,已经绕道别院西边的土坡,往北而去了。 竹奉璘带着人追出院门时,哪还能看到一个人影! “给我追,一定要追到他们!”竹奉璘咬牙切齿地叫嚷。 该死的蒋达,一定是他提前安排了人在外接应,他早就怀疑我了,酒肯定也是佯装喝下的,所以才能跑得这么快。 竹奉璘心中气急,却毫无办法,大雨将会毁灭一切痕迹。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迫于竹奉璘的命令,他们愣了一下之后还是冒雨追了出去,他们注定会一无所获。 仔细琢磨了一番之后,竹奉璘觉得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蒋达既然是被他自己的人救走,秘密大概率是不会泄露的。 只要自己回去上报,说蒋达一伙人都做了逃兵,这样就算蒋达以后向官府举报自己,也没人会信一个逃兵的话。 谁会因为一个逃兵的胡言乱语,而怀疑一个朝廷的八品武官呢? 更何况自己马上就要升官了,一会回到宁陵,告诉魏管事人都死完了,就了事了。 至于这些接走蒋达的人,竹奉璘认为是蒋达从道上喊来的,蒋达的过往竹奉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竹奉璘回到大厅,命令剩下的二十名士兵开始收拾残局,在后院中挖了几个大坑,把尸体掩埋其中。 亲眼看着最后一抔泥土将尸体完全掩盖,竹奉璘喃喃说道:“可惜了老子的院子。” 云销雨霁,天空放晴。 蒋达悠悠醒来,正好看到刺眼的太阳,下意识地闭上眼。 想要叫嚷一声,却发觉自己的嘴巴被一些湿湿的东西给堵上了,还很腥臭。 想要起身,四肢却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丝毫无法动弹。 什么情况?我不是逃出了竹奉璘的别院吗? 后脑勺一阵剧痛,蒋达回想起来,自己出了院门后惨遭暗算,之后就没有相关记忆了,想来是晕了过去。 无奈之下蒋达用鼻子哼哼了两声,身体发力想要挣脱出双手。 察觉到了动静的方志和靠了过来。 看到蒋达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在挣扎蠕动,方志和抬起腿就赏了蒋达一脚:“别浪费力气了,我捆得很结实的。” 蒋达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年轻男人的脸,脸上挂着嘲弄的神色。 同时蒋达又注意到自己正在移动之中,还能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 “他醒了?” “醒了。” 刘从义闻言也靠了过来,瞅了瞅蒋达惊恐的眼神:“你最好装晕,我不想再用刀背把你敲晕。” 蒋达乖巧地点了点头,闭上眼不再动弹。 方志和拿起蒋达身边的一条草席,用草席把蒋达完全盖住。 刘从义一行人离开别院后,先是往北,然后径直往东,准备直接回宋城。 为了谨慎,他们没走官道,走了官道以北的一条小道,上路没多久雨就停了,路过一个草市买了辆驴车和一条破草席,谎称是送亲属回家乡安葬。 此时蒋达就躺在驴车上,堵住蒋达嘴巴的则是刘从义的麻鞋,行了几十里路,这鞋又臭又烂,拿来塞嘴再好不过。 蒋达左手的伤口也被刘从义草草包扎了一下,好在伤得并不深,此时已经止住血了。 不过从竹奉璘的别院到宋城之间有四十里的距离,此时这四十里路都成了烂泥巴路。 刘从义一行和一辆驴车,行了足足有五个时辰才行完这四十里路。 等到了宋城的西门时,十人一驴都像是从泥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刘从义用节度使府的令牌叫开了城门,守门的雷五不敢相信这些浑身臭泥、破破烂烂的家伙是节度使府的人,再三检查令牌之后才放刘从义一行入城。 当李延庆收到消息时,已是深夜的亥时。 在节度使府的小型监狱中,李延庆和吴观见到了蒋达。 “你就是蒋达?”吴观看着瘫坐在牢房地上的蒋达。 蒋达浑身泥土,连头发都是泥色的,背靠着墙活像一滩烂泥,嘴唇抖了抖,并未出声。 “先用水给他冲冲,再喂点水和吃的。”李延庆皱了皱眉,这样子可没法审问。 很快就有护卫提来了水桶,当头淋下后,蒋达受到冷水的刺激,呆滞的双眼有了神色。 “我再问一次,你是不是蒋达?”吴观有些不耐烦,他必须要在天明之前得到蒋达的供词,再依照供词写出诉状,时间已经不多了。 “水,给我水...”蒋达舔了舔嘴角混合着泥土的脏水,低声呻吟了起来。 李延庆望向护卫:“水和食物呢,还没来吗?” “郎君,水和食物拿来了。”一名护卫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从门外进来。 等到喝了水,再吃了几口麦饭,蒋达觉得自己枯萎的四肢,终于重新有了力量。 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蒋达望了望牢房外的李延庆和吴观:“我就是蒋达。” “宋州巡检竹奉璘麾下的队正,蒋达?”吴观问道。 “正是在下。”蒋达又抹了把脸,李延庆和吴观都看到了蒋达右脸颊上的长疤。 “很好,把他压到审讯间。”吴观吩咐护卫道。 护卫打开门锁的时候,蒋达忽然出声:“不用去审讯间,你们是想知道劫船的事情吧,我说就是了。” “这,你怎么...”吴观闻言大惊。 “看样子你是个聪明人,那我们也就不用废话了。”李延庆也有点吃惊,不过马上意识到,这蒋达的内心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粗糙。 “你们是要对付竹奉璘吧,他会不会死?”蒋达望向李延庆。 李延庆沉声道:“我保证,他一定会死。” 按照律法,纵容指使下属抢掠商船的宋州巡检竹奉璘,属于严重渎职,必然是死罪。 同时竹奉璘的儿子将被刺配充军,府上的妻女、妾还有签了卖身契的婢女则会被充为官妓。 “那就好,那就好。”蒋达仰着头,从眼角流出几滴浑浊的泪水,而后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望着蒋达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棍,伤心痛哭的样子,李延庆的心绪有些复杂。 李延庆已经从刘从义的汇报中,得知了今天发生在竹奉璘别院中的事情,蒋达的二十个弟兄估计全都死在了竹奉璘的手上。 很快就有护卫搬来了桌椅,拿来了纸笔。 吴观问,蒋达回答,写完之后再拿来印泥,让蒋达印上右手拇指的指纹,画上一个圈,一份供词就完成了。 李延庆拿起供词看了一遍,事情的全貌和自己猜测的基本一致。 蒋达带着二十名手下在竹奉璘的指使下,于汴河之上截了李谷和王溥两家的粮船。 至于刘从义的那条船,则是蒋达一伙人没忍住顺带截的,属于无妄之灾。 至于被劫船只上的人,他们的尸体都被蒋达埋在了汴河边上的一块芦苇地里,蒋达也交代了地点,这下子物证也有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吴观照着这份供词又写了一份供词,在个别细节处做了修改。 李谷和王溥的名字被去掉,两个船队成了路过的无名商队,刘从义被劫之事则被隐去。 “都记住了?”吴观说道:“明日官衙审案的时候,照着这张供词说就行了。” “照着这个说,我能活吗?”蒋达试探性地问道。 “你觉得可能吗?”李延庆反问:“你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因你而死?有多少家庭因你而破灭?” 蒋达自嘲地笑了笑:“我想也是,给我拿些好菜好酒来,这里可是宋州的节度使府,总不会用水来招待客人吧。” 在问答的过程中,蒋达已经吃光了护卫带来的水和食物。 同时蒋达也猜出了自己此刻所在的地点,宋州能直接对付竹奉璘的,也就只有节度使了。 “你也算客人?”吴观怒斥蒋达:“你要摆正自己的身份!” 蒋达又望向了李延庆,他知道这位年轻的郎君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事人。 李延庆叫来护卫:“叫醒厨师,让他炒几个好菜来。” 没有再搭理蒋达,李延庆快步走出了监狱。 此刻已是月上中天,往常这个时候李延庆早已在睡梦之中,不过李延庆并没有感到丝毫困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十七章 混乱时代 在审问蒋达之前,张正和刘从义向李延庆汇报了详细情况。 当李延庆从汇报中得知,魏仁浦的信使也是今早到达宁陵时,不免有些后怕。 魏仁浦不愧是能做到当朝枢密使的人,行事如此稳妥,给竹奉璘升迁的同时,也不忘及时处理劫船的士兵。 还好,这次自己提前预见到了魏仁浦一部分的行动,终究是抢先一步,没让魏仁浦得逞。 刚才亲眼看到了蒋达,亲耳听到了蒋达说出事情的真相,得到了蒋达配合审讯的承诺,李延庆心中压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此时吴观也走出了监狱,拿着两张供词感叹道:“没想到这蒋达竟会如此配合,之前定下的计策都没怎么用上。” 吴观唱黑脸,李延庆唱白脸,这是审问蒋达之前两人定下的策略。 “蒋达应该是恨极了竹奉璘,他二十个弟兄皆死于竹奉璘之手,想要报仇,他也只能依靠我们了。”李延庆抬头看向灿烂的夜空,今晚星光璀璨。 “只等明日在府衙里走一遍审讯,就能派人去宁陵拿下竹奉璘了。”吴观精神振奋地说道。 “说起来,会派哪些人去抓竹奉璘?竹奉璘好歹也是个巡检,会不会鼓动手下的士兵以死相拼?”李延庆望向吴观。 “节度使和兵马指挥使现在都不在宋州,所以应该会派张都监带兵去宁陵。” “至于竹奉璘鼓动士兵的问题。”吴观想了想回答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只要张都监带了府衙的文书,巡检衙门的士兵们是不可能再听从竹奉璘的命令的。” 李延庆有些疑惑:“老师为何会如此笃定?劫船如此凶险的事情,蒋达不也听从了竹奉璘的命令吗?” 在李延庆看来,竹奉璘既然能让蒋达等士兵替他劫船,同时按照张正所说,竹奉璘在军中还有二三十个能帮竹奉璘杀人的亲兵,那么竹奉璘鼓动士兵抗命也并非不可能。 “因为巡检衙门的士兵们并非蠢人,违抗州府的命令那就是谋反,对士兵来说只有死路一条,别无他路。虽然竹奉璘可能在军中有些死党,但在大势面前终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吴观接着分析道:“至于蒋达为何会劫船,很明显是竹奉璘以利诱人,虽然凶险但利益也大,自然会有人愿意卖命。” “原来如此,多谢老师教导。”李延庆拱手道。 “此间道理,等你明日跟我同去宁陵一观便知。”吴观抚了抚短须,面露笑意。 最近的这些日子里,通过对李延庆的观察,吴观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个学生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李延庆优秀的分析能力、强大的自制能力还有一些奇思妙想的点子,都令吴观惊叹不已。 但李延庆这学生太能干,也令当老师的吴观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现在见李延庆虚心受教的样子,吴观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得意:你这小子还是有欠缺之处的。 “老师,这份改过的供词,明早能从窦侃和赵兴业那通过吗?”李延庆想起来,要想抓捕竹奉璘,还得通过这两人的同意才行。 吴观微笑着说道:“必然是能通过的,今日上午,我已和他们透露过一些,这你就放心吧。” 李延庆和吴观相约明日一早,同去府衙陪同审讯蒋达,然后独自回到了一心院中。 坐在摇椅上,李延庆又琢磨起了吴观对士兵的分析,想起看过的史书,这唐末藩镇割据的根源不正是士兵吗? 唐末五代是一个门阀贵族彻底解体,底层民众崛起的时代。 因为土地彻底的私有制,使得朝廷只能实行募兵制,士兵的一切费用都需要朝廷来出。 这些受到招募而参军的士兵,也有自己的欲望,自己的渴求。 他们本就受到压迫,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被迫参军谋生。 然而当他们发现,自己手中的兵器能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时,消极罢工、抵抗命令、甚至起兵谋反就成了常态。 凭什么出身门阀的人生来富贵?凭什么官老爷就能盘剥百姓?凭什么上级军官就能压榨底层士兵? 我虽然只是个士兵,但我也想喝酒、也想吃肉、也想要女人,上边不给的话就先问问我这手上的刀! 唐末的藩镇割据根源就在此,由于生产力的低下,底层百姓的产出满足不了上流社会的欲望。 在乱世之中,统治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又不得不依靠底层的士兵来维持统治。 唐末所谓的藩镇割据,除了少数野心家外,大部分节度使都是身不由己的,节度使代表的是藩镇全体士兵的利益。 要归顺朝廷,节度使就要上交赋税给朝廷,一旦上交了赋税,就满足不了士兵们的需求。 满足不了士兵需求的节度使,往往会被藩镇内的士兵们灭掉全家,再推举一个新的节度使上台。 因为发不起士兵的俸禄,被士兵们杀掉的节度使数不胜数。 如此状况周而复始,从唐朝中期开始持续了一百多年,直到五代时期通过战争和屠杀,从肉体上消灭了不少藩镇的士兵,才结束了这一乱局。 唐末闻名天下的魏博军,就历经了后梁后唐两朝的三次大规模屠杀,魏博地区的牙兵被屠戮殆尽,魏博地区才被朝廷有效地统治。 此时,士兵倒逼节度使和朝廷的状况已经不常见了。 因为朝廷也摸清楚了与士兵相处的方法,那就是花钱买平安。 别看蒋达那样的州兵一年只有四五贯的俸禄,可那都是经过士兵们与节度使和朝廷的反复博弈后换来的。 以此时朝廷的财力,能给士兵这样的待遇,已是不堪重负了。 而开封城中的禁军,年俸都有十贯以上,逢年过节还要发钱。 甚至连作战时都要各种发钱,行军时要发开拔钱,扎营时要发扎营钱,上阵杀敌时那更要发大钱了,不然根本就指挥不动。 竹奉璘的钱财,:“如果雪雁你掉进了一个一丈深的粪坑,又没有其他工具,能不能在双手不沾粪的情况下,爬出粪坑呢?” “肯定不能啊,郎君连这都...呀!”雪雁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用小手捂上嘴,忙不迭地躬身道:“奴家失礼了!” “你这不好好地答上来了吗?行了,去休息吧,明早卯时中叫我醒来。”李延庆走进屋中。 雪雁立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李延庆,两只手也放在身后,摆出个等着受训的样子。 “我不怪你,乖,去睡觉吧。”李延庆微笑着摆了摆手,小女孩一时失言,自己如何舍得训斥呢。 雪雁缓缓走向隔壁的小房间,过了门框,回过头嫣然一笑:“郎君最好了。”然后飞快地蹦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我是好人?李延庆扯了扯嘴角,脱下衣鞋,躺到了床上,回想起了雪雁刚刚的回答:双手不沾粪,是不能爬出粪坑的。 翌日卯时刚过,一场审讯就在宋城的府衙中开始了。 审讯者是宋州节度判官窦侃,以及节度推官赵兴业,被审讯者则是宋州巡检竹奉璘麾下队正蒋达。 过程果然如吴观所说的一般顺利,审讯双方就照着昨晚被吴观改过的供词读了一遍。 待到士兵把面色平静的蒋达押下去,一名书吏已经写完了对竹奉璘的逮捕文书,然后由窦侃和赵兴业签字画押并且盖印,这份文书就正式生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十八章 宋州军营 宋州节度判官窦侃拿起文书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又将文书,以及一份军籍递给书吏:“文书立刻送去张都监那,军籍送回库房。” 节度使李重进不在宋州,判官窦侃就是宋州权位最高的官员,全权处理宋州大小事务。 在审讯蒋达之前,窦侃还调阅了蒋达的军籍,按照军籍对照了蒋达的容貌,确认是蒋达本人后才开始审讯。 “喏。”书吏接过文书领命而去。 “若不是听这蒋达亲口所言,我实在不敢相信,竹奉璘竟然能做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窦侃忍不住拍了拍木桌,愤然说道。 赵兴业闻言抚了抚长须,叹道:“我与他在宋州也共事多年了,竟从未看透此人的真面目,实在是惭愧。” “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那竹奉璘常年在宁陵,赵推官看不出来是正常的。”李延庆出言相劝。 “好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李衙内如此年轻,竟能口出不凡,发人深省。”赵兴业大声说道。 对于赵兴业的奉承,李延庆只是笑了笑,并未回话。 赵兴业又望向吴观:“还有,吴书记刚上任不过两个月,就能破获如此大案,两相比较,我实在是愧为宋州推官。” 吴观拱手回道:“赵推官实在是太过谦虚,这宋州谁人不知赵推官为官清廉,断案如神,我也不过是做了点分内应尽之事,全靠这蒋达背暗投明,揭露竹奉璘的丑陋嘴脸和险恶勾当。” “好了,场面话就不用说了,你们两人谁愿意和张都监去一趟宁陵?”窦侃听着两人的互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昨夜吴观已与李延庆约定同去宁陵,吴观怕此事被赵兴业抢去,未等赵兴业出声,吴观抢先说道:“下官愿往。” “那好,今日由我署理府衙,赵推官先去州狱视察,准备关押竹奉璘的牢房,吴书记一会陪同张都监去宁陵。”窦侃安排了三人今日的工作。 “其实由下官去宁陵也是可以的。”赵兴业面带笑意地说道。 李延庆瞥了眼赵兴业,感觉赵兴业这话有些言不由衷。 窦侃闻言说道:“竹奉璘毕竟还是官身,关押在马步院有失体统,但州狱已许久未用,赵推官的责任也不轻,就不必再推辞了。” “是,下官领命。”吴观和赵兴业异口同声地说道。 府衙事毕,吴观和李延庆先是回到节度使府,带上了乌衣台的人还有张正等护卫,一同去往城东的州军军营。 刘从义他们昨日抓到蒋达后没敢再回宁陵,押着蒋达步行回的宋城,行李和马匹都还在姚氏客店,此行正是要取回行李和马匹。 “其实那赵兴业如此奉承我们,就是想让我去宁陵,他好留在宋城。”吴观和李延庆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前头,吴观轻声说道。 李延庆闻言想起了刚才赵兴业在府衙的表现,感觉有些疑惑:“为何他不愿去宁陵?赵兴业应该能够看出来,这竹奉璘是掀不起风浪的,此去宁陵并无风险,还可以捞点功劳。” “讨论这事之前,我想先和你说说另一件事,这两件事我觉得关联很深。” 接着吴观略带歉意地对李延庆说:“最近太忙了,其实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忘了跟你说,这赵兴业的妻弟,是宋州的米行行首。” “米行的行首?”李延庆闻言微微一惊,这事情确实重要,自己对乌衣台的规划,老师也是清楚的,想来老师这些天确实是因为贷款之事而忙得焦头烂额了。 “这赵兴业从做书吏开始就一直待在宋州,到成为节度推官花了有接近三十年的时间,在这些岁月中,赵家也随着赵兴业的升迁,逐渐成为了宋州的大族,家族产业涉及到许多的行业,米行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吴观的分析,李延庆明白了,意思是这赵家就是宋州的地头蛇,乌衣台若要涉足粮食买卖,就得和这赵家打交道了。 吴观见李延庆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说道:“这事情我也是在查民间放贷之事时,偶然知晓的,前些日子府衙不是处死几个钱民吗?这里面就有人和宋州米行有牵连,我顺藤摘瓜,就查到了赵家。” 所谓钱民就是指此时民间放贷的人,私人开设的高利贷机构则称为钱引铺。 “所以这赵兴业不想去宁陵,是不是宋州的米行与竹奉璘之间有瓜葛?他想趁竹奉璘还未抓来时,消灭某些证据?”李延庆根据吴观给出的信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也觉得如此,刚刚赵兴业那样子,明显是不想去宁陵。”吴观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竹奉璘截的是粮船,必然要找地方处理赃物,而宋州米行的行首,正好又是赵兴业的妻弟,他们之间必然是有关联的,这关联恐怕还不浅。” “这赵兴业不会是想去通知竹奉璘吧?”李延庆有些担忧,这样竹奉璘很有可能直接逃跑,从而破坏自己的计划。 吴观摇了摇头:“赵兴业不会做这等蠢事的,他和竹奉璘,赔笑着向吴观解试道: “军营空阔,为了补贴军用,便将一些空置的营房租赁给了百姓,这是前任节度使就定下的事情,还望吴书记不要见怪。” 吴观并未回话,瞅了眼校场中的士兵,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心中担忧:要是竹奉璘知道宋城的军队是这个样子,兴许他还真敢放手一搏。 “那我们这就出发?士兵已经整训完毕了。”张惟远弱弱地问道。 “这些人,也能算士兵吗?”吴观皱着眉掷地有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六十九章 幽云十六州 李延庆闻言望向自己的老师,这些士兵虽然不堪,但现在却正要依靠这些士兵去抓捕竹奉璘,言辞如此激烈会不会有些过了? 可吴观却得理不饶人,继续怒斥张惟远:“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就这样子,能成什么事?” 张惟远声若蚊蝇地回道:“书记教训的是,精锐的士兵都被皇甫指挥使带去宿州了,这些留下的士兵确实疏于操练。” 现任宋州兵马指挥使名皇甫徽,现在正带领两千宋州州军,戍边于淮河北岸的宿州。 “不用打仗,就可以不操练吗?”吴观瞪着张惟远大声道:“州军的粮饷节度使府可是一文都没少给!” 发足了军饷,军队却不操练,这正是吴观如此生气的原因。 宋州赋税分为三份,上供、留州、送使。 留州的钱占比很小,主要是用来给宋州的官吏发放薪俸,以及维护各级衙门的日常运转。 送使顾名思义,就是给节度使的,这一笔钱粮略低于上供的数额,主要用途就是用来供养宋州这三千州军,剩余的则归节度使。 宋州三千州军,不算粮草支出,光俸禄每年就要花掉一万多贯,还有装备支出、军官俸禄等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费用。 两个月前吴观接手节度使府时,州军的账目令他触目惊心。 如流水般花出去的军费,换来的却是些这样疏于操练的士兵,吴观如何能够视而不见呢? 宋州的州军随时都有可能被朝廷征召,到时候出了漏子,可是要追责的! “是,是,是,今后我一定多加操练他们,现在我们还是先去宁陵,抓人要紧。”张惟远一个劲地点头哈腰。 张惟远威武的外表,与他目前懦弱猥琐的样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令李延庆大开眼界。 之前李延庆见到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多少都会有些傲气,这张惟远好歹也是个八品武官,怎会如此不堪? 李延庆联想起刚才进军营看到的那一幕,这租赁房屋所得,和发给士兵的俸禄,张惟远怕是贪墨了不少。 再加上张惟远的薪俸也是节度使府发放,李延庆坐在马背上思忖一番,倒也理解了张惟远低声下气的原因。 看着张惟远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吴观没了训斥张惟远的心情,意兴阑珊地调转马头:“那就先去宁陵再说。” 毕竟抓捕竹奉璘为重,事有轻重缓急,吴观还是拎得清的,今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过吴观已经决定,等宁陵事了,一定要好好替李重进整顿一番州军,防止以后出了乱子而受到朝廷的追责。 张惟远先是调遣了一队士兵去抓捕竹明义,又花了点功夫,才让一百余士兵勉强排成队、扛着长枪出了军营。 李延庆和吴观带着节度使府上的人马,跟在了州兵们的后头,此次抓捕竹奉璘,张惟远和州军才是主力,李延庆和吴观只是起一个监督的作用。 昨日突如其来的暴雨,令黄土官道上铺了一层湿湿的黄泥,这条官道还是唐朝贞观年间修建的,如今年久失修,一下雨就成了烂泥塘。 望着前方艰难行军的士兵,李延庆想起了历史上北宋的厢军,厢军正是由地方上的州军改编而来。 想来北宋地方厢军沦为专做劳役的“役兵”,是早在五代后期就有了苗头的,眼前这一百人要是上了战场,怕是一下就作鸟兽散了。 “想不到当年声名赫赫,助朱温建立梁朝的宣武牙军,如今却是成了这个样子。”吴观看着士兵们的熊样,坐在马上大发感叹。 “是啊,这才过去四十多年而已。”经吴观一提,李延庆也想了起来,宋州和汴州曾经同属宣武军。 四十四年前,朱温正是靠着勇武善战的宣武牙军打遍北方无敌手,从而取代唐朝建立了后梁朝。 当时宣武军的驻地汴州被朱温升成了东都开封,宣武军剩余的州重新划为归德军,驻地在宋州。 宣武牙军则分为两部,一部分随着朱温进京,成为了第一支侍卫亲军,剩下的一部分则成为了新建立的归德牙军。 牙军是节度使的亲军,曾经藩镇割据时,节度使大多是父死子继,节度使们往往会穷尽几代人的精力和财力,打造一支精锐的牙军,来保证自己的地位。 所以唐末五代初时,地方节镇的军队大多骁勇善战,这也直接导致了全国的四分五裂。 自朱温建立后梁开始,五代的帝王们便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削藩运动。 到第三个朝代后晋时,除了少数几个节镇外,朝廷终于在大部分北方节镇消灭了父死子继的模式,从此这些地区的节度使都由朝廷直接任免。 与此同时,牙兵制度也走向了终结,都已经不能父死子继了,节度使们自然不会花多少钱来维持军队了。 牙兵也就改名成了州军,所以现在的宋州州军追根溯源,正是四十四年前的那支宣武牙军。 “其实,为师并不是很赞成朝廷削藩的。”吴观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回忆往昔:“四年前我考进士的时候,策论的题目正是论如何削藩。” “所以老师才会因此落选吗?”李延庆想不到老师还会有这种往事。 “也不全是吧。”吴观轻轻笑道:“那时我的诗赋也写得不大好,不过当时先帝是铁了心要削藩,我正好撞到了刀尖上,无论诗赋写得如何,落选也是必然的。” “你知道我为何反对削藩吗?”吴观望向李延庆。 这我如何会知道呢?老师你平时也未曾向我表露这种心迹啊?李延庆无奈回道:“学生并不知晓。” “藩,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吴观问道。 “藩的本意是藩篱,也就是院落的篱笆,亦可引申为边界、屏障。”这是说文解字上的内容,李延庆脑海中马上就蹦了出来。 吴观点了点头:“没错,藩也是国家的屏障,所谓削藩,削的不正是我中原的边疆屏障吗?” “可不削藩,不是会天下大乱吗?这四十四年间,中原已经走马灯似的换了五个朝代了?不削藩能行吗?”李延庆不由问道。 吴观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岔开话题:“你知道为师的籍贯在哪吗?” “沧州。” “没错,正是沧州,往北就是契丹了。”吴观说这话的时候,洁净的脸上涌现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沧州啊,李延庆能够感受到老师话中的沉重。 作为防御契丹的前沿阵地,沧州一直饱受契丹的侵扰,到北宋时也是如此,正是《水浒传》中林冲被刺配的地方,。 “我还小的时候,老是听爹爹说起他年轻时的往事。”吴观缓缓述说着往事:“我爹爹有我的时候都三十多岁了,他年轻时曾经是卢龙牙军的一员。” 卢龙军,这个称谓此时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曾经又名幽州节度使、范阳节度使。 由唐玄宗所创建,是著名的天宝十节度之一,也是安史之乱的发源地,所谓“渔阳鼙鼓动地来”,正是指的此地。 此时卢龙军的大部分州县作为幽云十六州的一部分,被契丹占据,曾为卢龙军一部分的沧州则还在中原的统治下。 吴观接着说道:“还是四十多年前吧,那时候的卢龙节度使名为刘仁恭,凭借着卢龙军九州之力,就能打得那契丹年年臣服。” “可十六年前,卢龙军的大半地盘,连着晋北数州都归了契丹!”吴观忽然震声说道。 闻言李延庆心中也很是难受,十六年前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作为筹码,换取了契丹的支持,成功篡夺了帝位。 正是失去了幽云十六州这地理上的屏障,契丹的军队便靠着骑兵优势,长驱直入中原烧杀抢掠。 “所以老师的意思是,正是削藩导致如今契丹做大吗?”李延庆听明白了吴观要表达的意思。 吴观笃定地说道:“正是如此,当年唐庄宗吞并卢龙军后,派了自己的心腹爱将来当卢龙节度使,我的爹爹也正是那时脱离卢龙牙军回乡务农,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卢龙军归顺朝廷后,牙军的薪俸降低到只有从前的三成还不到!我爹爹靠那点薪俸养活不了家人,迫不得已只能回乡务农。” 吴观接着又大声说道:“正是由于卢龙军归顺了朝廷二十年,需要交纳上供,被迫只能削减士兵的薪俸,导致牙军的数量和军心都远不如前,可就算如此,卢龙牙军也抵抗了契丹两年! 整整两年啊!朝廷就眼睁睁地看着幽云被契丹人一点一点地吞没,没有派来哪怕一个援军!没有运来哪怕一粒粮食!” 这正是石敬瑭的卖国之举,虽然石敬瑭约定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但这些地区的军队自发地起来抵抗契丹,契丹动用举国之力整整两年才最终攻克幽州。 在这两年中,石敬瑭遵守了与契丹的约定,并未派遣援军支援幽云。 李延庆心中不胜愤懑,恨不得立刻穿越到十八年前阻止石敬瑭的卖国行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十章 抉择两难,世事无常 谈及失陷的幽云十六州,李延庆和吴观师徒两人的心情,一时间都有些沉重。 “那石敬瑭确实罪该万死。”李延庆平复了一番心境后问道:“可就老师所言,幽云沦陷,主因难道不是因为石敬瑭不肯救援幽云吗?” 吴观闻言立刻反驳:“卢龙牙军因为上供而缺少粮饷,士气的大幅下降,军员的减少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才是幽云陷于契丹的主因。” “各个节镇上供的钱粮,朝廷不也是拿来组建禁军了吗?若是石敬瑭当时愿意派出禁军驰援幽云,定然能够击败契丹!” 李延庆接着说道:“当今圣上不也正是靠着这支禁军,在高平击溃了伪汉和契丹吗?甚至还是在大部分侍卫亲军临阵逃脱的情况下!” 吴观闻言哑然,低着头坐在马背上默不作声。 当今这支禁军的强大李延庆是知晓的,虽然此时禁军中仍然存在各种各样的弊病,但郭荣曾凭借这支禁军战胜过契丹。 之后的北宋朝也正是依靠这支郭荣留下的禁军,结束了五代十国的乱世。 直到高粱河之战中被赵光义付之一炬前,这支禁军可谓是百战百胜,极少失利。 虽然老师吴观对于削藩之事的独特见解,令李延庆感到耳目一新。 但从后世而来的李延庆,认为国家的统一是必须的,对于吴观反对削藩的观点,李延庆认为是绝对不可取的。 “藩镇的存在固然有它的好处,卢龙军的士兵确实能征善战,客观上遏制了契丹崛起的速度。 但坏处也是极大的,这唐末之后国家的分裂、百姓的流离失所不正是藩镇割据所造成的吗?”见吴观沉默不语,李延庆朗声说道。 “我承认,你所言确实极有道理。”吴观低头思忖片刻后说道:“可世间之事大抵如此,皆要于两难之间做出取舍。” 李延庆闻言也是感慨:“确实如此,做选择总是艰难的,不过当今天子,还有曾经的帝王们,做出的选择皆是削藩。” 两百多年前唐玄宗创建十节度时,面临的恐怕也是同样艰难的抉择,李延庆不由想到。 “是啊,他们都选择的削藩。”吴观叹道:“毕竟他们是帝王,而我之前只是一介布衣,可能所处位置不同,看到的东西确实会不一样吧。” 李延庆闻言笑道:“确实如此,譬如我和老师骑着马走在前头,便能看见远方的风景,而张正在我们后头,就只能看我们的马屁了。” “哈哈。”吴观被李延庆逗笑了,弥漫在两人间的愁闷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吴观和李延庆转而聊起了自己儿时的乐事,以及官场上一些有意思的趣闻。 此时的宁陵城中,竹奉璘刚刚送魏管事回开封,还向魏管事奉上了厚礼,恳求他替自己在枢相多多美言。 回到了巡检衙门后,竹奉璘进了自己办公的房间,立刻吩咐道:“写一份文书,就说蒋达带着他那队人当了逃兵,今日我就要递给府衙。” 然而房间内却无人回应,竹奉璘环视四周,这才反应过来,宋账房已于昨日被蒋达一刀带走了。 宋账房不仅仅是竹家的账房先生,还因为字写得好,负责为竹奉璘书写官场上的往来文书。 “蒋达这畜生!跑了也就算了,还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竹奉璘咬牙切齿地怒骂道。 竹奉璘被逼无奈,只得自己磨墨展纸,边磨墨竹奉璘还边用帕子擦着鼻子,昨日淋了雨,竹奉璘身体有些着凉。 提起细毫刚刚写了两个字,竹奉璘看着自己狗爬一样的字迹,气得将笔一扔,拂袖而去。 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家府上,竹奉璘感觉头疼欲裂,干脆脱了外衣躺到了床上,吩咐丫鬟午时再叫醒自己。 本来还计划去军营伪造一番蒋达等人逃跑的证据,然后再带着抚恤的钱财去一趟宋账房的家里,竹奉璘此刻却已是什么都不想管了。 京中有魏枢相罩着,宋城那边,竹奉璘也花了大价钱拜托赵推官帮忙照拂,竹奉璘自觉高枕无忧,没多久就沉沉睡着。 “竹郎!竹郎!” 竹奉璘忽然听到一阵带着哭腔的呼唤,艰难地睁开双眼,朦胧之中见是自己的浑家,不由破口大骂:“我刚梦到自己升官,你这泼妇就吵醒我!吵死吵!” 说罢,竹奉璘还仰着头回味刚才的美梦,嘴角流淌着哈喇子。 “竹郎,外边好多官兵,说要抓你!”见自己夫君浑浑噩噩的样子,浑家潘氏趴在竹奉璘的腿上嚎啕大哭。 “抓我,什么抓我?哪来的兵?”竹奉璘猛然惊醒,自己各处都有人帮忙盯着,哪来的官兵?自己怎么不知晓? 潘氏用衣袖抹了把眼泪:“就是宋城的兵,带头的正是那张都监,竹郎,他们不会真是来抓你的吧?” “什么!张惟远?”竹奉璘用力推开浑家,翻开被子起身下床:“赵兴业那贱人怎么没通知我!” “拿我刀来!还有铠甲!”竹奉璘利索地披上衣物:“再派人去兵营!” 知道来的是张惟远,竹奉璘自知事情已经败露,想要通知自己的亲信过来,做殊死一搏! 此时屋外传来张惟远的大喊:“竹奉璘你事发了,快快出来束手就擒!念在共事一场的份上,我没带兵闯进去,你别做傻事,免得祸及妻儿!” 竹奉璘闻言光着脚丫冲到院中怒骂:“张惟远你这直娘贼!说得什么鸟话!我就是自缚出去了,我妻儿就能免祸吗?” “嘿嘿,恐怕是不能了,儿子充军,妻女充妓,这是朝廷的律法!”张惟远大声回道。 竹奉璘的浑家潘氏正在取盔甲,听到充妓两字,眼泪再也止不住,哭着哭着,噶一下就抽了过去,昏倒在地上。 李延庆坐在巡检衙门外的茶馆二楼,嘬了一口茶:“老师你看这竹奉璘会束手就擒吗?” “他翻不起风浪的。”吴观用手捏起一块盘中的柿饼观察一番:“张都监做事就如这柿饼一般,圆滑老到。” 李延庆闻言想起张惟远进宁陵前后的一系列举措。 从离宁陵城十里开始,张惟远就把路上碰到的其他无关人全都“请”到军中随行,防止有人向竹奉璘报信。 快要到城东门的视线范围内时,张惟远先是遣了十来个士兵控制住城门,并且控制了把守城门的所有士兵,然后张惟远才带着人马进了宁陵。 从东门进宁陵城后,张惟远调派一队人马带着文书去掌控军营,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八十名士兵直扑巡检衙门,将巡检衙门团团围住,连飞鸟都不准放入。 当然张惟远也不忘派一名亲信,去到宁陵的县衙,请宁陵县令去军营坐镇。 “嗯,有一说一,张都监办事确实挺靠谱的。”李延庆放下茶碗感慨道,张惟远这事办得滴水不漏,挑不出漏洞来。 李延庆心中则腹诽:张都监这人,在上官面前唯唯诺诺,碰到软柿子就重拳出击,简直就是官员中的典范! “咦?竹奉璘带着刀出来了!”看到一中年男子披着铠甲、握着长刀从巡检衙门冲出来,李延庆不由站起了身。 “别担心。”吴观轻轻咬了一小口柿饼。 竹奉璘满面怒容冲出了巡检衙门,抽出长刀横劈向张惟远。 张惟远微微后撤一步,右手拔出腰间长剑,一个撩剑就磕飞了竹奉璘手中长刀:“捆起来!” 身后的五个士兵立刻带着绳子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竹奉璘捆成了粽子,还不忘用一块黑布塞住竹奉璘的嘴。 看着竹奉璘那狭长双眼中冒出的仇焰,张惟远捏了捏八字胡,轻蔑地笑了笑,挥了挥手:“把他屋里的所有人都给我拿下!” “这竹奉璘还真是不堪一击啊,这样的人也能当巡检?”看完一场闹剧,李延庆坐回到了座椅上。 “在气头上的人,怕是刀都拿不稳,换为师上也能将这竹奉璘拿下。”盘中的柿饼很甜,吴观心情大好。 看着吴观文弱的书生模样,李延庆微笑着,并不说破,在脑海中模拟刚才张惟远的那一剑。 那一剑能够磕飞竹奉璘暴怒之下的横劈,想来那一剑不光快且准,力度还颇大。 “有什么好笑的。”吴观详怒道:“为师年少时也是仗剑走天涯的人,这周朝一百多州,为师也是游历过大半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老师威武。”李延庆喝了口茶笑眯眯地说道。 此时巡检衙门又传来了动静,吴观望向窗外:“竹奉璘的家属都被抓出来了,那两个应该是他的妻女吧?” 李延庆闻言也望向了窗外,见士兵们围着两个身着绸衣的女子从巡检衙门出来,一个是中年女子,一个则是妙龄少女,两人都是哭哭啼啼的样子。 等见了被五花大绑,委顿在地上的竹奉璘,两个女子都扑到了竹奉璘的身上嚎啕大哭。 李延庆见到此景别过了头,他见不得女人哭泣的样子。 “三郎,我们回宋城吧,我看张正他们已经取来行李马匹了。”瞥见了李延庆的举止,又见到张正等人到了茶馆楼下,吴观提议道。 “嗯,回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十一章 哀求 回宋城的归程,比起早晨去宁陵时要好走不少。 道路干燥硬实了许多,李延庆等人还不用再照顾州军们的步行速度,可以充分发挥胯下马匹的优势。 州军们则因为体能耗尽,以及时间来不及的原因,必须留在宁陵城过夜。 不过张惟远还是从宁陵城的军营中搜刮来十匹马,带着自己的亲兵,押着竹奉璘,跟上了李延庆的队伍。 因为带着竹奉璘这等重要的罪官,一行人都绷紧了神经,只想着尽快将这烫手山芋丢进州狱。 于是来时熙熙攘攘的队伍,回去时一路沉默,都只是闷头赶路。 一行人回到宋城时,已是日暮时分,张惟远押着竹奉璘去了州狱,李延庆一行人则回了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角门的司阍一见是自家郎君归来,立刻就迎了上来:“郎君,张都监家的大衙内午时到了府上,他一直不肯走,说是不见到郎君就不走。” 张谦宜么,李延庆立刻就知晓了他的来意,无非是为了竹家而来。 李延庆翻身下马,将马缰交到了护卫手上,吩咐司阍道:“你一会带张衙内到会客厅去,就说我在那等他。” 节度使府的长廊中,张谦宜跟在司阍的后头,缓慢地踱步着。 “你能快点吗?”张谦宜跺了跺脚,心急如焚,只想立刻见到李延庆。 司阍回过头,打量了眼张谦宜那瘦弱的身子骨,撇了撇嘴:“张衙内既然如此急切,自去面见郎君就是。” “我这不是不知道地方吗?”张谦宜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明明已是深秋,张谦宜却觉得自己全身火燎火燎的热。 “在下身子差,走不快,还请张衙内多多担待。”司阍头也不回,慢吞吞地说道。 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更别提这司阍乃节度使府的门子,他的主子李重进贵为使相,比宰相权位更重。 司阍自然是有一番脾气的,这张谦宜来节度使府时,正是午时,司阍正在打着瞌睡,美梦全给张谦宜吵醒了。 更别提这张谦宜有空没空就来问司阍:“你家郎君回来了没啊?” 搞得司阍一下午都不得安生,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现在逮到机会了,司阍自然要好好整治一番这张谦宜。 既然张谦宜急着想见郎君,司阍就尽可能地放慢脚步。 不过司阍也知道这是郎君要见的客人,并不会过分地拖延时间,只是带着张谦宜在节度使府里纵横交错的长廊中绕来绕去。 张谦宜很是无奈,知道这司阍想整自己,可偏偏张谦宜又被他父亲断了月例钱,想贿赂司阍都不行,只能乖乖地压制心中的火气,跟在司阍屁股后头踱步着。 司阍很清楚自家郎君走到会客厅需要一些时间,准备茶水什么的又需要一番功夫。 所以当李延庆到了会客厅,吩咐仆役准备好茶水没过多久,司阍就恰到时机地带着张谦宜到了会客厅。 屏退了司阍和仆役,李延庆提起白瓷茶壶倒上两碗清茶:“张大郎请坐,尝尝这种茶,你肯定没喝过。” 张谦宜此时头晕眼花,正觉口渴,端起茶碗没有细看,便将整碗茶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张谦宜五官皱成了一团:“好苦!” “呵呵,这茶得慢点喝。”李延庆捧着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这是李延庆用后世的冲泡法制作的茶,虽然这时候的主流喝茶方法还是用点茶法,也就是吴观之前用过的磨粉点汤法。 不过李延庆之前从刘从义那得知,此时也是有用冲泡法喝茶的方式,用的是一根一根的散茶,而非点茶法所用的茶团。 但这种散茶极苦,价钱也很便宜,在南唐那边一般只有没钱的人才买来泡水嚼着吃。 李延庆却正喜欢这种味道,就像前世喜欢喝苦咖啡一样,很提神,用点茶法冲泡的茶水虽然好吃,但茶味淡了不少,不够纯。 又抿了一口,李延庆问道:“张大郎今日上门所为何事?我记得我们两天前才见过面吧。” “李衙内,在下今日不是来喝茶的。”张谦宜之前被那司阍绕晕了头,被苦茶刺激一番,终于回过了神来。 张谦宜坐正了身体:“在下只想从衙内这儿得到一个答案,竹巡检还有可能脱罪吗?” “不可能。”李延庆放下茶碗:“他指使下属抢掠商船,杀害船工,人证物证齐全,绝无可能脱罪。” 就在今天,府衙已经派人去了蒋达埋尸的地点,挖出了蒋达埋藏的尸体。 其实不光证据确凿,京中还有不少人,想靠着这竹奉璘的罪行来攻击魏仁浦。 这些人里有两位当朝宰相,还有自己的父亲,当然还有我自己,所以竹奉璘必死无疑,没人能保得住他,李延庆在心中说道。 “是吗。”张谦宜闻言露出沮丧的神情:“那竹肥子也会被牵连?” “八成会被刺配充军到沧州吧。”李延庆谈及此事也面露唏嘘。 此时的官员虽然权力颇大,但犯罪事发的处罚也相当之重,一人被罚,全家遭罪。 竹明义那肥子长得憨憨的,给人的第一印象也不算坏,却受到他父亲牵连,要被刺配充军,下场将会无比凄惨。 张谦宜闻言,心中再无侥幸,给自己倒了碗茶,想要喝杯茶压压惊,可端茶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眼看碗中的茶水就要洒在了张谦宜的身上,李延庆赶忙伸出右手握住了张谦宜的手臂:“张大郎今日还是先回家歇息吧,天色有些晚了。” 张谦宜抬起头望向李延庆,抓住了李延庆的手,眼中满是哀求:“衙内,能让我见一面竹明义吗?他已被抓到州狱中,求你了!” “此事你去找你父亲不是更容易些。”李延庆稍稍用力,抽回了手。 “我不想见他!”张谦宜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怒意,而后又转为哀求:“衙内若是帮我这个忙,此情此义在下永生难忘,必有厚报!” “容我三思。”李延庆端起茶碗,喝着碗底的残茶,思考了一会后说道: “也行,你等我消息吧,竹奉璘这事将要呈给陛下,到案子了结还需要些时日,你莫急。” 此事对李延庆来说还是有点小麻烦的,张谦宜并非竹明义的亲属,也不是官员,想要见到竹明义多多少少要违反点律法。 不过看在张谦宜如此哀求的份上,又很清楚张谦宜没有什么坏心思,估计是想和友人道个别而已,李延庆还是决定帮他这个忙。 张谦宜此时也稍稍平复了下来,几次想开口,却几次欲言又止,如是再三,忽然起身就拜。 “这是为何?”李延庆赶忙扶住张谦宜。 “衙内大恩,在下暂时无以为报,只能跪拜以谢衙内大恩。”张谦宜带着哭腔。 李延庆赶忙扶起张谦宜:“男子汉只能跪拜天地祖宗父母,连皇帝都不用拜,我可当不起你这一拜。” 说完李延庆又轻轻拍了拍张谦宜的肩膀:“今日你就先回去吧,天色确实不早了,此事放心交给我就行。” 张谦宜闻言退到了会客厅门口,又是一个九十度鞠躬:“郎君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于心!” 起身送张谦宜出门,又安排仆役带他离开,李延庆回到了会客厅,浅浅地抿着苦茶:“这张谦宜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呢?” “看不透啊,到时候我还是自己带他去探视竹明义吧,省得他整什么幺蛾子。” ...... “你说什么,三天前递到政事堂去的札子,现在还没通过?”魏仁浦皱着眉望向书吏。 书吏不敢直视魏仁浦,低着头说道:“是的,可是政事堂那边既没有递给陛下,也没有打回枢密院,而是压住不表,到今日才遣人通知我们。” “他们这是何意?”魏仁浦稍稍思索一番,没想出来个头绪:“你速去给我问清楚,要他们给我个说法。” “在下这就去。”书吏告退而出。 魏仁浦继续审阅桌上的折子,然而刚刚这件事情一直在魏仁浦的心中萦绕,令魏仁浦难以集中思绪。 “该死的。”魏仁浦不得不放下折子,起身在房中绕起圈来,思考事情时魏仁浦习惯走着想。 “那天递过去的是关于什么的折子来着?” “对了,沧州、定州、宋州竹奉璘...”魏仁浦记忆力惊人,很快就回想起了那天晚上写就的札子。 “不会是宋州吧?”魏仁浦猛地一惊,沧州定州那些节度使的烂事情屡见不鲜,以前政事堂并不会因此压下自己批写的札子。 魏仁浦越走越快:“没错,定然是和竹奉璘有关,给他们抓住破绽了!” “我就说李谷、王溥他们一直隐忍,原来是有大举动!” 魏仁浦命令竹奉璘劫船时,已经留了后手来面对李谷和王溥的反扑,然而意想中的反扑过了一个月了都还没来。 这令魏仁浦稍稍有些放松,以为李谷他们已经接受了失利,从而在三天前将竹奉璘的升迁札子,夹在了几张稀松平常的札子中递给了政事堂。 同时魏仁浦也很清楚,政事堂三位宰相中,一般都是范质来审批枢密院的札子,所以他并不担心会被李谷和王溥知晓。 “看样子事情并非永远一帆风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十二章 夜太凉 宋城州狱之中,就着昏暗的火光,赵兴业打量着牢房中的竹奉璘,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来看我的笑话?”竹奉璘靠着墙盘坐在地上,面色平静:“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告发了?” 被抓进州狱后,竹奉璘想着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平息了被捕的怒意,勉强恢复了镇静。 赵兴业闻言摇了摇头:“我看到了那些尸体,还有粮船上的旗帜,上边有人保你吗?” 一个时辰前,带着蒋达去挖掘犯罪证据的胥吏们,带着部分证物回到了宋城。 赵兴业看了眼和尸体裹在一起的旗帜,惊讶于竹奉璘的胆大包天,竟然敢截宰相家的船。 见竹奉璘笃定的神色,赵兴业叹了口气:“我俩在宋州也共事十余年了,你不像会干这种事的人啊。” “我有儿子。”沉默半响,竹奉璘吐了几个字出来。 赵兴业提高了声调:“谁还没个儿子呢?留点钱给他不就行了,何必做这种送命的事情。” 竹奉璘闻言回道:“我儿应该也在牢中,帮我个忙,照看他一下。” “举手投足之劳。“赵兴业顿了顿,接着说道:“倒是你自己要怎么办?这件案子,恐怕你上边的人也难保住你,我刚遣人打听了一番,是节度使府派人抓的蒋达。” 依靠敏锐的政治嗅觉,赵兴业已然知晓,指使竹奉璘劫船的就是当朝枢密使魏仁浦。 可如今宋州节度使府也牵扯其中,赵兴业认为,以当今宋州节度使李重进权位之重,强势如魏仁浦恐怕也得避其锋芒。 “宋州节度使府吗?”竹奉璘闻言抬起头,面露讶色。 赵兴业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万事休矣!”竹奉璘再也维持不住冷静,后脑勺重重靠在了砖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当日抓走蒋达的人,是宋州节度使府的人吗?节度使府为何会盯上我?竹奉璘心中此刻乱成了一团麻。 “当朝的两位宰相自然奈何不了魏枢相,但加上李使相,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虽然身在宋城,但京中大事赵兴业也是知晓的。 赵兴业有亲属在开封经商,能搜罗不少朝中信息告知赵兴业。 “那我儿...”竹奉璘声音颤抖起来:“他岂不是,岂不是要被刺配充军?” 赵兴业闻言斥责竹奉璘:“你就是过分看重你那个废物儿子,才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其实竹奉璘和他儿子将会是什么下场,赵兴业一点都不关心。 赵兴业只为自己突然在宋州官场上少了一个助力,在商场上断了一条财路而觉得无比可惜。 即便是当今宋州米价飞涨,赵家日进斗金,也不能填补赵兴业心中的失落。 “那你之前为何不遣人来通知我?”竹奉璘直起身冲赵兴业怒吼:“要是你早遣人通知我,我哪会被他们抓住?” “呵,现在不关心你那个废物儿子了?”赵兴业冷笑:“你要是跑了,你在宋城的儿子不是必死无疑?” 赵兴业当然不会派人去通知竹奉璘,开什么玩笑,聪明的郎中从来都不会去救治将死之人,这样只会败坏自己的名声,把自己也拖下水。 竹奉璘闻言颓然低下了头:“唉...” 看着竹奉璘颓废的模样,赵兴业用左手端着下巴,眯着眼睛说道:“不过这事还不一定,得等京中博弈的结果,你最好祈祷魏枢相能胜吧。” 见竹奉璘眼中重新有了光泽,赵兴业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转身离去。 总得给这竹奉璘留点希望,虽然不惧他把我供出来,但麻烦少点总归是好的。 虽说这竹奉璘人之将死,但也不能让他白死,总得发挥点余热,赵兴业边走边想,决定让自己的儿子去开封拜见魏枢相,赵兴业自觉能帮魏枢相一个忙。 要是能以此巴结上魏枢相,那就再好不过了,赵兴业快步走出州狱,对之前被他支开的狱卒们说道:“老夫审讯完毕了。” “推官审讯辛苦了,我们这就回去巡查牢房。” “你们定要好生对待竹巡检和他的家属,若让我得知有人欺辱竹巡检的家属,后果你们自己清楚!”赵兴业面容严肃。 “属下不敢。”一众狱卒惶恐地低下了头。 “那就好,那就好。”赵兴业笑容可掬地从袖中掏出一吊铜钱:“这些你们拿去打点热酒喝吧,秋夜寒冷,小心着凉,再给竹巡检也买点好酒好菜来。” 秋夜微凉,李延庆披着加绒的鹤氅坐在吴观的书房中,桌对面坐着正在挥毫写信的吴观。 “刚才张家的衙内所为何事?”吴观边写边问。 吴观很少过问李延庆的私人事务,但张谦宜是宋州都监张惟远的儿子,和竹奉璘一案有些关联,是公事,吴观必须得知晓。 “他和那竹奉璘的儿子竹明义是友人,张衙内想见竹明义一面。”李延庆如实回答。 “张衙内不去找他爹,却来找你?”吴观停下了笔,似在思考如何行文。 李延庆答道:“张衙内和他爹似乎关系不太融洽。” 吴观运笔如飞,一口气写完整封信,吹干了墨迹,吴观拿起信纸递给李延庆:“看看为师写得如何。” 李延庆接过信纸仔细浏览一番:“老师文采斐然,学生自愧不如。” 信中清晰简洁地描述了近日的几件大事,包括乌衣台抓捕蒋达、劫船的证物被发掘出来、竹奉璘被抓等事。 吴观的书法也相当的潇洒飘逸,令李延庆感觉很是舒爽。 “乌衣台作用初显,相公若是知晓,定然满意。”吴观面带喜色。 乌衣台建立之事,吴观曾向李重进极力推荐由李延庆来负责,如今有了成果,吴观认为自己作为举荐人,也是有一番功劳的。 此时的官场上,高级官员可以举荐无官身的人为官,比如吴观就由李重进举荐为官,但相应的举荐人也要承担连带责任。 若是吴观为政出了岔子,或者犯了法,那么李重进多少也会受到牵连,此时因属官办事不力而丢掉官职的节度使并不少。 所以举荐李延庆时,吴观自动地就担上了责任。 若是李延庆和乌衣台办事出了岔子,吴观也会在李重进那失去信任,甚至被撤掉掌书记的职位也是有可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十三章 胥吏凶猛 “这只是牛刀小试罢了。”李延庆面色平静,他不会因为这一点成果而自满。 目前乌衣台的人马都是原武德司的原班人马,抓个蒋达对他们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难事。 吴观闻言有些好奇:“那三郎你接下来除了建立粮行,还有什么计划吗?” 李延庆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学生接下来打算派遣乌衣台的众人,继续去招募原来的武德司人员,同时打算安排一些府上的护卫进入乌衣台,尽量扩大乌衣台的规模。” “这个计划好是好,可安排府上的护卫进入乌衣台,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抵触?”吴观问道。 “老师指的是刘从义他们吗?”李延庆想了想:“不可能吧,老师的意思我明白,是怕旧人抵触新人,可乌衣台是新建立的,刘从义他们也算是新人。” 旧人抵触新人,无论古代现代,无论官场职场,都是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 李延庆前世时初入职场,也受到过前辈的排挤。 任何有人的地方都存在一些既有的利益分配模式和人际关系,有明处的也有暗处的。 新人的加入毫无疑问会破坏原本固有的利益分配模式,改变本来的人际关系,大部分人的适应改变能力并不强,所以新人受到旧人的抵触是在所难免的。 就算是孩时的学生时代,并没有多少利益纠葛,但作为转校生融入新班级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李延庆对此颇有感触。 不过如今乌衣台建立不过才几天时间,刘从义他们固然曾经同在武德司当差,可他们作为乌衣台的一员,却也是不折不扣的新人。 同时李延庆早就安排了张正作为乌衣台的台主,为的就是方便以后安排护卫进入乌衣台。 绝对不能让乌衣台成为武德司的秽土转生,不然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失去对乌衣台的掌控,李延庆对此早已有深刻的认知。 吴观闻言颔首:“你这么想也有几分道理,其实为师有此担忧也是事出有因,就在这几天,为师遭到了不少书吏暗中的抵触,弄得为师这些天几乎任何政务都无法处理。” “还有此事?”李延庆略感惊异,将看完的信放回到了桌上:“老师可是堂堂节度掌书记,书吏们如何敢与老师作对?” 在李延庆的认知中,职场和官场的抵触一般只会在同级之间发生,从未听说过下级与上级作对的。 “可事情就是发生了。”吴观回想起此事也颇为头疼:“他们并不会明着和我作对,而是暗中用一些小手段来试探我,倘若我对政务一窍不通,恐怕就要被那些书吏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那老师有惩治他们吗?”李延庆问道。 “惩治他们?”吴观用手轻点桌面,语气中透着无奈:“不可能的,府衙那些书吏们大多是父死子继,为吏数代,彼此间盘根错节,我若是狠下心惩治一人,明日府衙就不能正常运转了。” 书吏们负责府衙中的基础政务,包括文书撰写、政令发布、档案管理和税收统计等,虽然职位不高,但权责很重。 “可老师一月之前,不还对胥吏们不以为然吗?”李延庆微笑着,想起来一个多月前,吴观在自己面前谈论胥吏时霸气外露的样子。 吴观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此胥吏非彼胥吏,那些摊派来的胥吏自然没什么可怕,可府衙里的那些书吏就大不一样了,他们皆是世袭的!” 听到吴观的诉苦,李延庆想起北宋的官场名言:天下胥吏皆可杀! 自唐朝开始,因为社会结构的剧变,土地彻底的私有化,小地主阶层、市民阶层、自耕农阶层开始崛起。 再加上税收制度也发生了剧变,从唐初的租佣调,转变为两税法,各级官衙要处理的政务变得愈来愈繁琐纷杂。 靠着仅有的几个官员已经完全不能处理衙门中的政务。 因此需要不少懂文书、懂律法、懂税收的书吏来协助官员处理政务,这对书吏们有较高的能力需求。 此时读书人并不多,而且读书人往往会追求科举,不屑于为吏,所以为求方便,老书吏致仕后,官府会要求他们推举一个后辈来继承书吏的位置。 慢慢地,官衙中的书吏就发展成了世袭制度,他们或者父死子继,或者以师生的模式进行传承。 此时宋州的不少书吏往上追溯五六代,从他们的祖辈开始就已经在宋州做书吏了。 汉代时曾实行三互法,禁止官员在家乡左近为官,为的就是防止地方官员势力做大。 可如今这些书吏们的家族在地方上把持基层权力已有数代,有的可能从两百年前的唐朝中期就在宋州为吏,可想而知,会发展成何等巨大的地方利益集团。 一地的书吏们为了维护自身家族长远的利益,通常会通过缔结姻亲等方式抱团,从而侵夺地方官员的权柄,有不少衙门的主政官员往往因此沦落成一个橡皮图章。 吴观碰到的就是这样一帮胥吏集团,他们因畏惧朝廷的武力,会给吴观表面上的尊重,可暗地里恨不得吴观就是个橡皮图章。 而像吴观这样的官员大多是流官,只在一地待几年就要转往他处为官,如何能斗过这些在地方上拥有巨大隐形权力的书吏们呢? “是因为前些天的借贷之事吗?”李延庆回想起几天前吴观所说的高利贷之事,当时吴观还杀了几个放高利贷的钱民。 “应该就是此事了。”吴观苦着脸:“我本不想对三郎提及,可我如今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摆平此事了。” “当时老师提议要杀钱民时,府衙中可有书吏反对此事?”李延庆问道。 吴观抬起头边回忆边说:“当时是我与窦判官一同决定的,府衙中的书吏确实有人反对过此事,可窦判官当时杀意已决。” “那老师可与窦判官谈过此事?”李延庆又问。 “还未。”吴观很快回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十四章 书房论事 “那老师想要达成怎样的结果?是要惩治这些书吏吗?还是只要让他们配合老师处理政务即可?又或者是如他们所愿?”李延庆思量一番后问道。 李延庆需要知道吴观真正的想法,这样才能依照情况来给出建议,所以先给出了上中下三策来供吴观选择。 所谓上中下三策一般来说并不是指计策的好坏,而是将计策按照风险的高低进行排列,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 所以有时候上策通常看起来很诱人,而史书中的决策者却一般不选择看起来很美好的上策,往往选择中策或者下策。 吴观闻言陷入了沉思,惩治他们吗?还是互相妥协就好?又或者是干脆撒手不管,将政务丢给书吏们去管,自己如他们所愿做个甩手掌柜,任由他们放贷? 书吏们的行为固然可憎,仗着权势在地方为所欲为,经营高利贷等暴力行业,靠着自身的难以替代性来胁迫官员,但大部分政务也的确是靠着书吏们来处理。 就比如这次的借贷与民政策,至今已发放了两万余份贷款,一共签了有两万多份文契。 这些文契的原件都放在宋城的节度使府中,以便日后节度使府收取本息。 按照律法另外还需要誊写一份备件放在宋城府衙之中,以备将来出现争议时有据可查。 这两万余份文契都是府衙的书吏们誊写的,若是因惩治书吏,导致府衙的几十名书吏罢工。 那么这类誊写的工作,日后就都得由当今宋州府衙仅有的六个官员来完成了。 而现在已是九月中旬,等到十月初一就会开始秋税的收取。 届时宋州四万余户,二十多万百姓的赋税都得由这些书吏们来对账、备案,还需要再誊写一份上交到开封的三司。 吴观自认为没有能力处理这么多的政务,窦侃和赵兴业肯定也不行,到时候三名主官再加上三个九品的参军,就是累死在府衙,也难以完成任务。 “那么与书吏们和解,让他们配合我处理政务,需要如何做呢?”经过一番深思,吴观最终选择了中策。 上策行不通,下策又显得自己太过软弱,吴观肯定是不能选的,如此就只剩和解一条路了。 “那老师可以先去拜访一下窦判官,试探一下,看看窦判官是否也被书吏们抵触。”李延庆知道老师一定会选择中策,早就准备好了措辞。 李延庆很清楚书吏的弊害,自从在唐朝出现后,书吏就一直是中国历代封建官僚社会的顽疾,一直延续到清末还是如此。 宋代官场评价一个地方官是否合格,首先就是看这个官员能否摆平一地的书吏,然后做一点实事出来。 清朝有一种说法是“与吏共天下”,“天下者州县之积也,治乱兴衰悉系乎此。” 因为在古代要培养一个合格的书吏实在是太难了,不光要能说会写,还要通政务、懂律法、明税赋。 而各级官衙需要的书吏又太多,光一个县就需要八名书吏,府衙则需要三十名以上的书吏,少了就会造成政令的不通。 书吏们又都是本地人,他们父死子继、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就会造成惩治也不是,不惩治也不是的两难局面。 “那我明日就去拜访窦判官。”吴观轻轻颔首以示赞同。 李延庆分析道:“窦判官性子急,他若是遭受此事,老师必然是一探便知,届时可以联合窦判官一起行事,与书吏们坐下来谈一谈,互相退一步,即可海阔天空。” “那要是窦判官并未遭到书吏们的抵触,只有我遭到了呢?”吴观又问道。 “那就不管!”李延庆笑了笑。 吴观闻言有些惊讶:“不管?” “没错!不管即可” 李延庆作为旁观者洞若观火:“老师只是节度掌书记而已,目前我爹爹也不在宋州,宋州的主政官还是窦判官,老师的职权也很轻,只要政令通畅,先不要碰这个棘手的麻烦为好。” 吴观想了想,同意了李延庆的观点:“三郎说得对,若是只有我一人遭受书吏抵触,不如先放一放,等相公来了宋州再整治他们。” “嗯,我们在此地根基太浅,况且老师只用在宋州为官两年到三年,也无需政绩,还是放一放为好。” 李延庆还没自大到能解决书吏的顽疾,这可是缠绕了中国封建社会一千多年的跗骨之蛆! 就算用雷霆手段解决了宋州府衙的书吏,坏处也远大于利益,更何况李延庆也找不到人手来代替这些书吏。 父亲李重进的节度使一任一般是两三年的样子,掌书记吴观是跟着节度使走的,到时候换个地方任掌书记即可。 李延庆认为要想真正解决书吏的问题,只有降低学习成本,扩大教育人群,建立专门培训基层文职人员的学校才行得通。 但显然这不是李延庆的当务之急,也没有这个精力来实施,只能先放一放了。 “只能如此了。”吴观叹息,拿起桌上的信:“我去找信使送往开封,三郎就回屋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窦判官递了折子去政事堂吗?”李延庆闻言问道,处置竹奉璘、打击魏仁浦才是当务之急。 “下午竹奉璘被投进州狱时,窦判官就将折子递上去了,四百里加急,半天功夫就能到开封,比我们这封快得多。”吴观站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四百里加急就是指每天传递四百里的意思,宋城离开封二百里出头,靠着驿站系统只需半天即可送抵开封。 这是靠着每过一个驿站就换人换马来达成的,只有官员的重要折子,朝廷的重要旨意,以及边关的紧急军情才可使用这种级别的传递速度。 凉凉的秋风灌入书房,李延庆紧了紧身上的鹤氅:“那明天晚上或许就能收到朝廷的旨意了,等明天一早魏仁浦知晓了宋州的情况,不知他会有何举动。” 对于魏仁浦,李延庆知之甚少,只是通过史书知道他的一些生平。 如今针对当朝枢密使魏仁浦,开封的朝堂上即将爆发一场斗争,而这一切都是由李延庆所谋划的,这令他有些期待和激动,同时不免生出些许担忧。 “那就不是我们分内之事了,我们已然尽力而为,其它全看京中的几位相公了。”吴观抬头望了望澄澈透明的月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十五章 从心 李谷一早走进政事堂,就有一名亲信私吏迎了上来:“相公,昨晚魏枢相曾遣人过来,问询几日前被压下的那批札子。” 昨天傍晚,李谷早早地和王溥结伴放衙回家,他们不会如魏仁浦那工作狂一般,每天工作到深夜。 所以魏仁浦派来询问的书吏自然见不到李谷和王溥,只能留下口信悻悻而归。 “嗯,此事老夫知晓了。”李谷长长的白须轻轻抖动。 这名私吏是受李谷保举,进入政事堂协助自己处理政务的,相当于后世的私人秘书,作为当朝宰相的李谷自然有这个权力。 李谷放衙之后会留一两名私吏在政事堂值夜,以便及时知晓深夜传递来的重要奏章。 “对了,昨夜可有要紧的奏章递上来?”李谷问道,李谷曾命私吏着重留意几个州的奏章,其中便有宋州。 私吏急忙回答:“有一份宋州归德军进奏院递交的奏章,刚刚才递到政事堂,目前正在录事手上,接受抄录。” 进奏院是各个节镇派驻在开封的办事机构,负责向朝廷递交节镇的奏章,以及将朝廷的旨意送往节镇。 录事则是在普遍存在于中央各个机构中的一种书吏,负责将文书誊写备份,任何奏章被递交到宰相桌上之前,都要由录事誊写并且入库储存。 “那你立刻将那份奏章拿来。”话音未落,李谷又说道:“等会,我和你一起去。” 政事堂所属录事办公的公廨,离政事堂仅有几分钟的脚程。 李谷急匆匆地走进公廨内,环视十多名正在伏案急书的录事,高声说道:“宋州今早递来的奏章在谁手里?” 录事们见是李谷,纷纷站起身来,一名中年录事出声道:“李相公,在下正在抄录,烦请稍等片刻。” 李谷一个健步就冲到了中年录事桌前,拿起桌上的奏章,仔细看了起来。 尽管李谷这一举动有违规矩,但整间公廨中并未有人出声反对,中年录事也只是低头站着,任由李谷阅览奏章。 没多久李谷就看完了奏章,面色平静地将奏章放回到了桌上:“抄录完毕后,送去政事堂。” 回政事堂的路上,李谷对着私吏低声急言:“你立刻去李使相府上,告诉李使相宋州事已成。” 接着李谷快步走回政事堂,却并未见到王溥,想起来今日常朝是王溥押班,此刻王溥正在宫中。 常朝是每日都要举行的朝会,但皇帝郭荣一般情况下并不参加常朝,古代极少有皇帝能做到日日上朝,明朝时还出过二十八年不上朝的奇葩皇帝。 每日的常朝由一名宰相押班,领着京中本官为朝官,但无差遣的官员们,在文德殿行礼参拜空空如也的王座,直到皇帝派了内侍出来,说放班之后,这些官员才能离开皇宫。 因为此时的使职差遣制度,很多本官级别很高的朝官也是没有差遣的,但皇帝并不会让他们在京中无事可做,必须日日准时准点参拜空王座。 比如陶文举未去宋州征税前也是没有差遣的,就必须每天卯时不到就起床,然后赶到皇宫中参加常朝。 而有差遣的朝官,比如李谷,魏仁浦这样的,就只用每五天参加一次内殿起居,这时候郭荣才会面见所有的朝官,令他们汇报重要政事。 李谷很清楚,刚才那份奏章上的内容,魏仁浦一刻钟之内就会知晓,政事堂的录事中必然有魏仁浦的人。 但没办法,有些规矩李谷可以违反,有些规矩却不能轻易违反,这份奏章没被抄录完之前,李谷是不能将其送入宫中的。 李谷马上翻出了之前压下的,调派竹奉璘去沧州为巡检的札子,只等刚才那份奏章送来,就会立马遣人将两份文书送入宫中,递到郭荣的案上。 坐在椅上想了想,李谷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叫来另一名亲信私吏,吩咐道:“将这送去御史台,交给裴中丞。” 八月份御史台遭到郭荣的清洗,御史中丞裴巽上月才领着手下一班御史刚刚上任,正是立功心切之时。 虽然李谷不止一次想要拉拢裴巽,但裴巽与李谷之间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 裴巽当然也拒绝了魏仁浦的拉拢,摇摆在两派之间,态度暧昧。 不过这送上门去的功勋,李谷认为裴巽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目送私吏出了政事堂,李谷悠悠地批阅起昨晚放衙后累计下来的奏章,静待时机。 此时魏仁浦刚刚醒来,睡眼惺忪地爬起床,刚想叫来侍女来服侍自己,魏仁浦猛然想起自己昨晚是在枢密院内睡的。 揉了揉微微酸痛的太阳穴,昨夜魏仁浦没能等来政事堂的说法,弄得他一夜都没有睡妥当。 这时候听到屋外传来轻微急促的敲门声,魏仁浦不急不慌地披上紫色的官袍:“进来。” 推门而进的正是刚才抄录奏章的中年录事,见魏仁浦衣衫不整,录事赶忙低头:“枢相,宋州巡检竹奉璘因纵容下属劫掠商船被捕,这份奏章刚刚送进政事堂。” 魏仁浦正在系玉腰带的手一刹那间有些僵硬,转瞬就恢复了正常:“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录事是寻了个理由从公廨中溜出来,跑到枢密院来报信的,闻言行了一礼关门而退。 魏仁浦起身走到了卧房旁的小房间内,此处放着脸盆、牙刷、铜镜等清洗用具。 牙刷柄以牛骨制成,顶端嵌有猪鬃,在猪鬃上倒一点洁白的牙粉,魏仁浦慢条斯理地轻轻刷着牙,脑中想着刚才录事的通报。 竹奉璘肯定只能抛弃了,魏仁浦稍作权衡,很快就决定放弃拯救竹奉璘,宋州既然递上了奏章,肯定是证据确凿的。 当今的宋州判官是窦侃,窦家的名声在京中广为人知,魏仁浦知道那五兄弟都是些做事严谨之人。 既然决定放弃竹奉璘,后面的事情魏仁浦觉得就简单多了。 魏仁浦决定从心行事,一会等郭荣召他进宫问责之后,推诿一番就认怂。 自己提拔竹奉璘的札子此刻还在政事堂,宋州逮捕竹奉璘的札子此刻也在政事堂。 李谷肯定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这两份要命的文书送往宫里了。 魏仁浦自觉毫无翻盘的可能,干脆承认错误,是自己一时失察,提拔了竹奉璘,先将自己从案子里摘出来为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十六章 垂拱殿中 魏仁浦认为,认怂没有什么不好的,自己骤登高位前,在枢密院做了接近二十年的胥吏。 在这漫长岁月中,魏仁浦对官员们向来都是恭恭敬敬的。 所以自己才能在权力重地枢密院中,安然无恙地做到兵房主事的位置,直到被自己的伯乐郭威发掘出来。 魏仁浦将毛巾放入脸盆中,用隔夜的冰冷井水充分浸泡,拎干后用力擦了几遍脸,顿觉神清气爽。 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败,比起曾经碰到的危机来说,不值一提,魏仁浦对着铜镜正了正衣领。 李谷和王溥肯定是不敢将私贩粮食之事抖露出来的,这样只会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必然会拿那两份文书来攻击自己,魏仁浦用木梳将头发和胡须梳得一丝不苟。 而自己只是暗中派遣了魏管事联络竹奉璘,同时自己当时写给竹奉璘的信也已被销毁,他们绝对是没有自己和竹奉璘暗通款曲的证据的。 到时候只要自己抢先承认错误,将提拔竹奉璘之事定性为自己一时失察,那么陛下顶多就只能斥责自己两句而已。 双手端起黑丝幞头带正,魏仁浦打定主意,心中十分轻松。 魏仁浦自信,当今朝中没有人能代替自己来当枢密使,前任枢密使郑仁诲目前染上了重疾,只能闲赋在家养病。 而受当今天子信任的王朴又还稚嫩,此刻还在翰林院中学习如何执政,完全不能胜任枢密使的职位。 魏仁浦觉得只要自己认怂一下,这事情最终只能不了了之,同时自己枢密使的位置依旧稳如泰山。 只要自己还是枢密使,以后捞钱的机会有的是,更何况自己的船队已经到了河北,三千贯已经落袋为安。 魏仁浦推开房门,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公廨,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此时李谷已派人将两份文书送到了垂拱殿外。 张守恩看着眼前的书吏,细声说道:“将政事堂的文书交给我就行,不过陛下此刻正在面见臣子,要看到这文书还需要些时间。” 书吏将手中文书递给张守恩:“还请张皇城多加留心,这两份文书是李相公命在下火速送来的,十分紧要。” 此时的高级宦官也是有本官和差遣的,用的是和武官同一套职官体系,所以张守恩的本官是皇城使。 这是后梁建立者朱温吸取唐朝的教训,为了不再发生唐末那样的宦官乱权之事,将管辖宦官的权力交到了枢密院手中。 所以宦官也就用上了武官的本官,这也是后来北宋时期,为何会出现像童贯那样的宦官武将的原因,他本来就是武官嘛。 垂拱殿中忽然传来了大声的斥责之声,书吏吓得一颤:“张皇城,里边不要紧吗?” “放心,等陛下面见完毕,我自会交给陛下。”张守恩面净无须的脸上带着微笑,将两份文书用力从书吏手上接了过去。 郭荣今日虽然不用上朝,但工作依然繁重,从辰时开始,郭荣就一直在垂拱殿中面见官员。 此时外地的官员回京述职,在京的官员外派出京,其中大部分官员都能得到郭荣的召见,并在垂拱殿中进行奏对。 在武德司已废,唐朝的宦官监军制度也早已废除的情况下,郭荣想要更好地了解地方州县,只能通过召见外派官员奏对来实现了。 郭荣晃了晃略显僵硬的脖颈,刚才他面见了从西北的凤翔府回京述职的判官,和这位凤翔节度判官整整奏对了半个时辰。 在奏对中,郭荣事无巨细地询问了凤翔府,以及凤翔府西南部四州的情况。 凤翔府西边秦州,南边成、凤、阶三州,这四州是在后晋末年契丹入侵中原之时,由后蜀所占据。 此时四州落入后蜀之手已有八年之久了,郭荣心怀天下,首先想的就是收服失地,这四州他渴望已久,每每摊开地图,郭荣首先看到就是这四州。 当这位凤翔节度判官步履蹒跚地走出垂拱殿时,已是头晕目眩、满身大汗。 刚才在殿中,他已经能看到郭荣脸上的怒意了,还见郭荣抓起了桌上的砚台,庆幸没砸下来。 郭荣的问题多而细,很多军事上的问题这位判官一问三不知,只能敷衍一番了事,此刻不住地擦着头上的汗液,心中胆颤。 张守恩见状对着门口的护卫使了个脸色,立刻就有护卫走上前搀扶住了这位可怜的判官,并将他带走。 这种事情这些天发生过不少,张守恩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己侍奉的这位陛下求知欲极强,非常害怕下边的官员瞒着他,但凡有官员支支吾吾奏对不当,很容易当庭发怒。 有几个回京述职的官员就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的,郭荣一怒之下经常会拿起桌上的东西,或者夺过身边护卫的兵器砸人。 今天这位还算好的了,好歹还是站着出来的,张守恩心中感叹,双手捧着两份文书缓步入内。 “陛下,刚才政事堂的李相公送来了两份文书,说是十分紧急。”张守恩低下头,将文书高举过头顶。 “那就呈上来吧。”郭荣拿起桌上的瓷杯喝了口清水,润了润干涩的喉腔。 张守恩将文书递到了案上,郭荣拿过来翻开,细细地阅读起来。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郭荣看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声调低沉:“张守恩。” “小的在。”张守恩赶忙说道。 “叫政事堂的三位宰相,还有枢密使过来。”想了想郭荣又补充道:“再叫宋州节度使李重进也过来。” 李重进此时正在家中练武,上半身赤裸,露出强健黝黑的臂膀,还有一个宽阔的大肚子,一柄精铁长枪在他手中虎啸生风。 此时的武将通常都是身宽体胖,他们顿顿大量食肉,每天通过高强度的锻炼打熬身体,作战时通常都骑在马上,大多都养出了一个大肚子。 靠着这样的身材和接近两百斤的体重,李重进坐在马上时重心很低,冲击力极强。 李重进年轻时在郭威麾下征战,就是靠着这样一幅身板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获得了郭威的青睐。 刚才李重进已经从李谷派来的私吏那得到了宋州那边的消息,锻炼的同时,李重进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只等一会朝堂上“亮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十七章 亮剑(一) 练了几遍枪法,李重进放下铁抢,抓起了两块大石锁开始力气练习。 两个重二十公斤的石锁,被李重进耍得上下翻飞。 很快李重进浑身上下开始冒出腾腾热气。 “二百,二百零一...”李重进边举边数,秋晨的凉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李延顺的大嗓门:“爹爹,宫中来了内侍,请爹爹速去垂拱殿!” “二百二。”李重进闻声放下了石锁,捡起放在一边石桌上的衣服抹了抹汗:“让他先等等。” 李延顺此时已经走进了这间锻炼用的小院,瞅了一眼地上的石锁,李延顺惊道:“这石锁比起我上次见到的,又大了一圈。” “嘿,为父的力气比起去年又大了不少,当然要换更大的石锁了。”李重进穿上了白色的丝质内衣,鼓鼓肌肉透过内衣隐约可见。 李延顺虽然生得和李重进一样高大,但肌肉健硕上还差得远,此刻不由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李重进披上了外衣,看向了自己的大儿子:“你昨夜不是去你岳丈家过夜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岳丈他前日才带着家小回开封,他府上太忙乱,今日天刚亮我就回来了。”李延顺回道。 李延顺的岳丈名吴廷祚,之前是西京留守,此时的西京是洛阳。 吴廷祚和李重进一样,也是郭威的从龙功臣,两人在郭威麾下共事时建立了不浅的情谊,去年结成了儿女亲家。 自入仕起,吴廷祚就一直在郭威麾下带兵,所以在郭威登基后,吴廷祚的地位也是扶摇直上。 年初吴廷祚曾跟随郭荣征讨北汉,回师途中被郭荣任命为西京留守,以稳定开封以西的局势。 如今大战已了,郭荣就将吴廷祚这名亲信爱将召回了开封,以备不时之需。 在使职差遣制度下,朝廷任用官员相当的灵活,吴廷祚回到开封后并无差遣,可以随时待命。 前日吴廷祚回到开封,李重进和不少武官们给吴廷祚摆了盛大的接风宴。 吴廷祚是李重进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在前日的接风宴上,李重进就和吴廷祚达成了共识。 昨天李重进又派自己的大儿子李延顺,带着儿媳和长孙去吴府叨扰了一晚,李延顺的妻子吴氏是吴廷祚的大女儿,在吴家颇受宠爱。 吴廷祚担任西京留守接近半年时间,将大部分家属和仆役都接去了洛阳,如今吴家一大家子上百号人重回开封的吴府,吴府上下自然是忙得鸡飞狗跳。 李重进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有叫人帮我准备官服吗?” 李延顺闻言拍了拍脑袋:“我忘了!” “那还不快去!”李重进怒吼道。 看着大儿子李延顺慌不择路地飞跑而去,李重进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在宋城的三子。 李重进心想,要是自己其他的几个儿子都如三子一般优秀,自己不知会有多省心。 没多久,李重进在侍女的帮助下,穿上了紫色的官服,头顶长脚黑丝幞头,腰间系着二十片和田暖玉连成的玉腰带,玉带上挂着灿金色的鱼袋。 再配上李重进那张黑乎乎的大饼脸,颌下浓而密的黑须,要是额头再有个月亮印记,就和电视剧中的包拯差不多了。 等李重进出了家门,早有仆役牵来了他的爱马。 撩起官服下摆,踩上脚蹬,李重进麻利地翻身上马:“我去去就回,午餐多备点。” 说罢李重进就带着八名亲随,跟着前来传信的内侍,打马往东边的皇宫而去。 像李重进这等从一品的使相,是有权带着一百二十名护卫上朝的,当然护卫只能等在宫外。 不过今日只是去垂拱殿中议事,李重进不会弄得那么庄重。 等李重进赶到了垂拱殿外时,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张守恩。 “李使相快请进,陛下和四位相公都在等你。”张守恩见是李重进,赶忙迎了上来。 “哦,四位相公?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四位都来了?”李重进眉头一紧,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看样子陛下打算从严处理了。 张守恩走在前头带路:“是的,三位宰相还有枢相都来了。” 李重进走进垂拱殿,先是对坐在上首的郭荣躬身行礼,而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他的座位在郭荣右手边的第二个座位。 垂拱殿中议事,向来是君臣坐而论道。 魏仁浦坐在李重进的左手边,位次比李重进要高。 郭荣的左边则依次坐着范质、李谷、王溥三位宰相。 若是在紫宸殿中举行大朝会时,官员们是按照本官的级别来安排站位的,在本官上,李重进比从二品的魏仁浦高,那时候李重进会站在魏仁浦前头。 不过此刻垂拱殿中议事时,是按照差遣的重要性来安排座次,魏仁浦的枢密使比李重进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更重要,所以魏仁浦的座次比李重进高。 “今日我叫你们来,有件事想知道你们的看法。”郭荣从桌上拿起宋州今早送来的奏章,面容微怒: “宋州巡检竹奉璘纵容指使下属抢掠商船,已被宋州府衙抓住,这件事情,想必你们都知晓了吧?” 郭荣说完特地看向了李重进。 “臣已知晓。”李重进连忙回答。 郭荣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看着李重进问道:“这件事发生在你管辖的宋州,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臣自七月领宋州归德军,还未实地就职,对于竹奉璘此人也只知其名。” 李重进先将自己从案子中摘了出来,接着又说道:“至于竹奉璘指使下属劫掠商船,臣也只是刚刚听闻,此等骇人之事竟发生在宋州,臣难辞其咎,恳请陛下责罚。” “行了行了,我知道这事和你没关系。”郭荣不耐烦地出声制止李重进:“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竹奉璘?” “臣只是略懂律令,范相公精通刑名,陛下可以先问问范相公的看法”李重进决定先将范质拉进战局,范质为人正直,最是见不得徇私枉法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十八章 亮剑(二) 论刑名,范质在目前垂拱殿议事的五位重臣中,确实算得上最精通。 范质二十一年前考中进士,第一次为官,做的就是陈州忠武军节度推官,推官主管的便是一州刑名。 在地方为官数任后,范质因为政绩优异,得到了当时宰相的赏识,被调入京中为官,一路做到了当今首席宰相的位置。 李谷一直从事钱粮方面的职位,在升任宰相前,担任有“计相”之称的三司使。 王溥高中状元后就一直在京中为官,走的就是直升宰相的路子,没有在地方为官的经历。 所以论刑名,李谷和王溥,再加上一直在待在枢密院的魏仁浦,三人绑一块也是比不上范质的。 至于李重进,他自谦略懂律令,都是说着好听而已,他一直在军中,对刑名那是一窍不通。 范质自是当仁不让,站起身来:“竹奉璘此举有违广顺元年太祖所颁敕令,按令当弃市!按律要籍没其家产以及其亲属!” 所谓律令,便是律法和敕令的合称。 五代时期中原混乱,此时五个朝代都没有编写自己的律法。 于是五代就一直沿用三百年前唐高宗时期,永徽二年(公元651年)所颁行的《永徽律》。 但毕竟,时代变了。 三百年前的《永徽律》已经无法顺应时代的发展,五代时期的社会面貌和政治结构,与唐初已经完全不同。 像什么节度使、巡检、枢密使等官职,都是唐初时从未出现过的官职名称。 但要新编一部律法又耗时耗力,此时的朝廷既无精力,也没能力这么做。 所以就出现了对律法的补充,也就是皇帝所颁发的各种敕令。 卷帙浩繁的五代敕令,充分弥补了《永徽律》的不足,敕令与律法一起,构成了这个时代的律令体系。 范质顿了顿,接着厉声道:“同时按令,竹奉璘的举主当撤职查办!” 依照五代的敕令,官员犯法,举荐者也要受到连坐。 所谓精通刑名,就是除了要熟背永徽律外,还要通晓五个朝代成百上千条敕令,在审案中信手拈来,范质正是此中好手。 “没错,正当如此,对于犯案官员绳之以法,才能震慑当今官场中的那些魑魅魍魉。”李重进连连点头。 范质抚了抚长须,语调转缓:“不过仍需派监察御史、大理评事,以及军巡判官赶赴宋州实地审理,方可定罪。” 此时对于地方官员犯案,需要三大司法部门御史台、大理寺和军巡院各派一员,前往地方审理,称为“小三司会审”。 监察御史代表御史台,大理评事代表大理寺,军巡判官代表军巡院。 刑部此时已经形同虚设,故用军巡院来替代刑部的部分职能。 “范相公所言极是,只不过这竹奉璘为官已有十数载,其举主早已不可查。”王溥出言提醒。 “是这样吗?”范质闻言微微一愣:“那就不用再追责其举主了。” 在来垂拱殿议事前,范质其实对竹奉璘是没多少印象的。 范质脑海中有竹奉璘这个人名,只觉得曾经在何处见过竹奉璘的名字,但具体情况早就忘了。 “不过嘛。”李谷忽然阴阳怪气地说道:“前几天却有人,要提拔这竹奉璘去沧州为巡检呢。” 范质闻言,猛地想起几天前批阅的札子,正是魏仁浦提拔竹奉璘为沧州巡检的那份。 再看了看自己身边两位同僚的情形,和对面魏仁浦铁青的脸色,范质如何能不明白当前的局势呢:这是他们两人在联合攻击魏仁浦啊! 郭荣用力拍着桌上的文书:“正是如此,魏仁浦你这份札子,究竟是何意?” 魏仁浦此时稍稍定下了心神,回答道:“陛下,这是臣在三日前递到政事堂的札子,那时臣并不知晓竹奉璘的真面目。” “嘿,不知道竹奉璘的真面目,就敢委以重任,不愧是魏枢相啊。”李谷嘴角挂着冷笑。 “若是要知道所有官员的真面目,才敢委任,那我看以后吏部都可以解散了。”魏仁浦不堪示弱,针锋相对。 听着两位重臣的斗嘴,郭荣反而放松了下来,将几位互相不对付的臣子放在对立的位置上,让他们互相争执,正是郭荣的目的。 魏仁浦又对着郭荣拱手道:“陛下,臣前几日调遣竹奉璘去沧州,原因是沧州巡检没于契丹之手,急需调遣老将赶赴沧州稳定局势。 至于竹奉璘纵容下属劫掠商船之事,今日之前,臣并不知晓。 在此案发生之前,只看资历,竹奉璘为将多年,带兵经验丰富,同时已在宋州任职巡检满五年,其本官差遣也都匹配,固臣调其去沧州,并无任何问题。” 此时武官一任一般是三到五年,竹奉璘担任宋州巡检已有五年,确实应该调往他处。 魏仁浦的理由很充分,李重进坐不住了,高声道:“沧州何等军事要地,直面契丹兵锋!魏枢相却委派一个在内地为官十数载,远离战阵多年的竹奉璘,去沧州当巡检。究竟是何居心!” 郭荣的双眼微微眯起,盯着魏仁浦,透出怀疑的神色,这正是令郭荣疑虑之处。 他不觉得魏仁浦会犯这等错误,认为是魏仁浦有意为之,这也是郭荣召开这次议事的原因。 “没错,难道是边疆没有为将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将吗?魏枢相为何偏要调竹奉璘去沧州,若要将竹奉璘改任他处,河南、山东有武官空缺的州可不少!”李谷言辞激烈。 王溥更是说道:“臣观魏枢相行事,向来是妥当无比,如今调遣竹奉璘为沧州巡检,实在是有违常理,臣觉得魏枢相与竹奉璘必有勾结!” 这话说得就很十分重了,掌管兵权的枢密使和外地的武将勾结,魏仁浦有三个头都不够砍的。 范质此刻已经坐下,双手放在膝上,静静地看着殿中的演出,心中思索着:这三人配合竟如此默契,他们什么时候搅和到一起去了? 魏仁浦瞥见了郭荣那危险的目光,心中微颤,站起身想要辩驳,魏仁浦一个踉跄突然扑倒在地下,声泪俱下: “若陛下怀疑臣与竹奉璘暗中勾结,臣请辞枢密使之位,臣家中老母已六十有六,长居开封年老思乡,臣请携母还乡!” 说罢,魏仁浦还抹起了眼泪,袖子都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七十九章 亮剑(终) 魏仁浦这一哭,垂拱殿中顿时很是尴尬。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在这个时代都可自称老夫了。 还当众抹着眼泪,一时间李重进、李谷和王溥三人也没法再出言攻击魏仁浦了。 “魏卿这话就言重了,魏卿侍奉先帝多年,我怎会怀疑魏卿的一片忠心呢?”郭荣赶忙劝慰。 魏仁浦是郭荣“异论相搅”策略的重要一环,郭荣得靠着魏仁浦来制衡政事堂的几位宰相。 同时当今朝廷也要靠着老资历的魏仁浦,来震慑各地的节度使和武将们。 在郭荣信任的王朴还未成长起来前,郭荣肯定是会继续让魏仁浦做枢密使的。 这一点,殿中的五位重臣心中都是有数的,所以当魏仁浦以辞职相要挟,立刻获得了主动权。 正所谓一哭二闹三上吊,古代的高官们玩起这一套来都是相当的溜。 魏仁浦深谙兵法“以退为进”的精妙之处,擦干了眼泪,红着眼说道:“可几位宰相和李使相都对臣颇有微词,为朝廷大局考虑,陛下还是免了臣的枢密使为好。” 颇有微词正是郭荣想要的,郭荣立刻否决:“此事就不用再提了,枢密使之位非魏卿不可。” 坐在下边的李谷暗暗着急,这样不就什么都没有改变吗?自己的财路呢?还能接上吗? 李重进却依旧从容,这一切都在李重进的预料中,他与郭威和郭荣父子两相处多年,很清楚郭荣的性格。 郭荣虽然不会让魏仁浦辞去枢密使的职位,但通过之前三人的努力,郭荣已经开始怀疑魏仁浦了,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达到目的了。 “臣附议,枢密使之位确实非魏枢相不可。”李重进先是赞同了郭荣的观点,而后话锋一转: “可臣又听闻,自前任郑枢相告病在家后,魏枢相是日日夙夜不懈,甚至还在枢密院内搭了卧房,以便随时处理政务。 魏枢相应该是太过操劳,一时之间出了错漏,所以才会调竹奉璘去沧州为巡检。” 魏仁浦依然跪在地上,头低垂着,李重进的话宛如晴天霹雳,魏仁浦儒雅的脸上此刻已是血色全无。 “所以,臣以为,魏枢相之所以会有此错漏,必然是操劳过甚,心力憔悴所致,只需调派一两位大臣协同魏枢相处理枢密院政务即可。”李重进说完之后悠然坐下。 李谷和王溥两人察觉到了其中深意,两人对了个眼色,李谷当即出声:“臣附议,由魏枢相独掌枢密院,实在是责任深重,臣提议由翰林学士王朴任副枢密使!” 这一下正中郭荣的下怀,郭荣虽然十分想让王朴进枢密院,但王朴的资历实在太低,就在半年前王朴还是八品的开封府推官。 郭荣虽是帝王,但也不能为所欲为,破坏文官升迁的体系。 要让王朴进枢密院,郭荣还得征求当朝宰相们的同意。 郭荣本来是想再过个两三年,等王朴资历勉强足够后,郭荣委婉地暗示几位重臣,再由一位重臣提议让王朴当枢密副使,如此郭荣才能得偿所愿。 “任何重大的决议,都不要自己提出来。”这是郭威逝世前,将郭荣叫到了床头所叮嘱的。 郭威四年的帝王生涯也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起兵造反时,是下属王峻劝他造反。 接受禅让时,是前朝太后劝他接受帝位。 立郭荣当继承人时,也是在冯道和范质的建议下决定的。 任何大事,看似都是别人在建议他做,其实都是郭威的本意,这就是在乱世做优秀帝王的奥妙所在,只有遵从大势,得人心者,才能走得更远。 五代中一意孤行的帝王,大多死得凄惨。 如今这事由宰相李谷提出来,简直再完美不过了,郭荣心中欣喜,王朴是他着重培养的臣子,也是他心目中最好的枢密使人选。 不是说魏仁浦不好用,而是魏仁浦毕竟是先帝留下的,让魏仁浦执掌军权,郭荣总是睡不踏实。 只要此次议事之后将王朴升为副枢密使,那么王朴代替魏仁浦当枢密使也就指日可待了。 范质也品出了其中韵味,如今再让魏仁浦独掌枢密院显然不可行,但王朴担任副枢密使又有些不太够格。 不是说王朴的官位不够,此时王朴的差遣是翰林学士,翰林学士被誉为是宰相的预备役,只差一两步就能到宰相了,要说升为副枢密使倒也勉强够格。 但是王朴在京中为官的时日实在太短了,只有半年而已,难以服众。 范质抬头看到了郭荣眼中期许的神色,此时殿中又复归寂静,所有人都在等范质的意见。 左右权衡了一番,范质缓缓说道:“臣也觉得,再让魏枢相过于操劳,有些不近人情,但王学士经验又稍显欠缺,再由一位老臣同任枢密副使较为妥当。” 魏仁浦闻言,知道大局已定,自己再难独掌枢密院,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那各位觉得,还有哪位朝臣可堪副枢密使的重任?”郭荣再没去瞧魏仁浦。 “臣觉得,刚刚回开封述职的,前西京留守吴廷祚可堪副枢密使一职。”王溥提议道,这正是王溥的投桃报李。 郭荣闻言轻轻点头,这个提议很妙,可谓是一举两得。 说起来,此时文武分途,枢密使一职本是武官途径的顶点,郭威时期的枢密使王峻就是武官出身。 魏仁浦虽是书吏出身,在担任枢密使之前,也转了武职一路升上来,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武将对魏仁浦当枢密使颇有微词。 因为魏仁浦从未亲自指挥军队作战过,外貌上也就是个文官的样子。 要是如今文官出身的王朴再担任枢密副使,几乎就是在宣称:文官压倒了武官,以后枢密使这个位置要沦入文官之手了。 这将会引起武官们普遍的不满。 同时吴廷祚又是郭家的老臣,资历也够,如今正好又赋闲在家,可谓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所以王溥的提议,甚得郭荣的心。 李谷最后做了总结:“那么诸位是否赞同,由吴廷祚、王朴担任副枢密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十章 峰回路转 除了魏仁浦之外,垂拱殿中的四位重臣都当即表示赞同。 在四位同僚各怀心思的注视下,在郭荣的凝视下,魏仁浦只能无奈出声:“臣附议。” “既然诸位都同意。”郭荣欣然道:“一会散朝后,范卿你即刻去翰林院,令他们尽快将诏令写出来。” 翰林院是此时草拟皇帝诏令的部门,王朴此时就是一名翰林学士,为郭荣草拟诏令的同时,还兼做郭荣的顾问。 范质起身拱手:“陛下,王学士还兼着知开封府的差使,是另寻一人替代,还是让王学士继续兼任知开封府。” “让王朴继续兼任即可。”郭荣略微一想,当即回道。 王朴自郭荣登基后,就一直兼着知开封府的差使,因为郭荣不放心他人管理都城。 郭荣让王朴担任副枢密使,本意上还是让王朴去枢密院混资历,为以后担任枢密使铺平道路。 开封府还是交给亲信之人,郭荣才睡得踏实。 前朝后汉的最后一任皇帝刘承祐,就是因为开封府尹刘铢的叛变而丧命的。 “是,陛下。”范质接了旨意,却发现郭荣并未宣布散会。 按理来说,此刻该商量的事情都商量完了,大家也该各回各的衙门继续处理公务,可郭荣依然稳稳坐在上首,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范质觉察到今日的议事还未结束,继续老神在在地端坐在椅子上。 李谷心中却有些着急,之前张守恩来政事堂通知时,明确地说是要商议宋州之事,如今事情已了,为何还不散朝? 一时间,殿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谲,无人出声。 台下五人的脸色皆发生了轻微的变化,自觉大势已定的李重进、王溥、李谷三人的脸上生出了些许焦虑之色。 而一直铁青着脸,低垂着头的魏仁浦脸色也有了血色。 范质则一脸无所谓地坐在椅上,心中却想着早间批阅过的奏章,他作为首席宰相,施政的纲领就是尽量维持民间的秩序。 这也是已逝的文臣领袖冯道的施政纲领。 鉴于五代时期兵变、叛乱层出不穷,冯道作为历仕四个朝代、十位皇帝的政坛不倒翁,带领着大部分文臣们,对于帝王们、武将们的斗争向来是保持不闻不问的态度。 反正无论谁赢了,都得依靠他们这帮文官来治理天下。 朝堂上的斗争范质只会偶尔掺和一脚,只是为了控制斗争的范围,维持朝堂的相对稳定。 刚才范质见魏仁浦已然满盘皆输,所以提议让一位老臣进入枢密院中,以稳定枢密院的局势。 魏仁浦低着的头猛然抬起:“陛下,臣以为,宋州出了竹奉璘这等劫掠民间的罪臣,必然导致宋州局势不稳。” “魏卿此言有理。”郭荣颔首:“诸位可有什么好法子吗?” 李重进明白,魏仁浦是想把自己赶到宋州去了,这恐怕也是陛下的意思。 虽然李重进兼任宋州节度使,以及侍卫亲军都指挥两个差遣。 但差遣也是分先后的,李重进在开封,自然就主管侍卫亲军的事情,在宋州就主管宋州节度使的事情。 要是离开开封到了宋州,侍卫亲军司的具体工作,就得交到几位低李重进一级的武官身上了。 此时有给禁军中的高级武官们,加节度使差遣的惯例,这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防范。 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这些武官们做大,在禁军中培植亲信、在京中勾结朝臣。 李重进作为正任的节度使,朝廷可以随时将他派遣到地方去,这样侍卫亲军司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虽然他名义上还是侍卫亲军司的最高武官。 范质闻言,轻声说道:“只要李使相坐镇宋州,想必宋州是不会掀起什么风浪的。” 在范质看来,吴廷祚是李重进的亲家,此刻吴廷祚成了副枢密使,有了调兵权。 那拥有统兵权的李重进,就不能再待在京中统领侍卫亲军了,必须去宋州才行,一切都是为了朝廷的稳定。 虽然此时改朝换代就和换衣服一样稀松平常,但动荡越少,百姓也能多过些安稳日子,身为儒生的范质向来是以民为本的。 “可侍卫亲军司中仍有不少公务需要处理,李卿可还兼着侍卫亲军司的差遣,此举恐怕不妥。”郭荣语气带着疑虑。 李重进哪能不明白郭荣的意思呢,当即站起躬身:“些许小事,交给其他武官便是,宋州此刻恐怕已是风声鹤唳,臣请尽快赶赴宋州。” “那么待两位副枢密使上任,李卿交割完侍卫亲军司的事务,就尽快去宋州吧。”郭荣合上了眼前的奏章。 “臣谢陛下赏赐。”李重进当即起身叩拜。 此时朝廷任命官员为正任节度使,又有“赏郡”的美称,因为做了节度使,就代表获得了一州的军政大权。 虽然此时节度使的权力屡经削减,权力所剩无几,但还是有大量的金钱收入。 毕竟一州赋税的一小半,都会以“送使”的名义进入节度使的腰包里,即便扣除了州军的开销,仍会有不少剩余。 李重进虽然不稀罕那点赋税钱,但该谢恩还是要谢恩的。 “李卿平身。”郭荣当即起身。 李重进麻利地站起身,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今日的目的悉数达成,郭荣脸上带着笑意:“那么今日便到此为止。” 五位重臣连忙起身行礼:“恭送陛下。” 等郭荣在一帮护卫的簇拥下离开垂拱殿,殿中五位重臣也相继离开。 范质抢先走出垂拱殿,心中着急今日的公务,想立刻去翰林院宣旨。 第二个离开的是魏仁浦,眼中带着些许阴沉,面无表情。 魏仁浦虽然不能再独掌枢密院,对于地方武官的影响力也会大受削减,但魏仁浦已经收获了一笔数额可观的财富。 同时碍事的李重进也滚去了宋州,魏仁浦终于能将触手伸进侍卫亲军司了。 李谷和王溥则并肩而出,魏仁浦势力大减的同时,宋州还有盟友李重进坐镇,财路真可谓万无一失,两人心中皆是振奋。 至于李重进被从开封赶去宋州,李谷和王溥两人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一言不发。 李重进呢,则拖着步子最后一个走出垂拱殿,他算是有得有失。 侍卫亲军司的差事,李重进早晚是要卸下的,如今只是早了一两个月而已,心理落差并不大。 亲家吴廷祚当了副枢密使,以后李重进的行事会方便不少,同时李重进也有了南唐粮食贸易的一部分份额,是一笔相当大的财富。 看起来谁都没有亏,那么谁亏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十一章 挺能来事 “京中事已了,将会对竹奉璘进行小三司会审,吴廷祚和王朴被任命为副枢密使,相公不久就要来宋州了。” 吴观刚从府衙回来,在书房中向李延庆简述,进奏院传递来的京中旨意。 经过四百里加急传递,早晨垂拱殿中君臣商议的结果,晚上天刚黑就到了宋城。 李延庆靠坐在红木椅上,沉思片刻后感慨道:“看样子是两败俱伤啊。” “没错。”吴观面色凝重:“我本以为相公占尽优势,当可大获全胜,没想到却是这般结果。” “恐怕是当今天子想要削弱我爹爹的权力。”靠着看过的史书,李延庆对郭荣这位皇帝还是有些了解的。 郭荣作为一个典型的五代帝王,非常喜欢搞平衡之术,不会让任何一个臣子大权独揽。 最后就是平衡来平衡去,禁军中的元老都被郭荣赶到地方当了空架子节度使,才让资历浅的赵匡胤篡位成功。 “嗯,极有可能。”吴观心里有点堵,看样子自己以后是没机会升官了,自己的抱负更是无从谈及了。 李延庆笑着安慰吴观:“老师也不用担心,等明年淮南大战开启,陛下还是会启用爹爹的,他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差遣应该并未卸下。”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李延庆是越来越了解这位老师了。 吴观虽然长得书卷气十足,看起来也很善良,但心中是有着反意的。 乱世之中,有反意和善良,并不冲突,毕竟朝不保夕的时代,爬得高些,总会感觉安全些。 况且这位老师还是有大抱负的人,这抱负唯有主持朝堂才有机会实现,李延庆认为吴观是有这个野心的。 “嗯,旨意中并未提及这一点。”吴观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第二天一早,李延庆便来到了乌衣台的驻地,是节度使府里几间连着偏僻院落。 昨日李延庆并未闲着,他与张正和刘从义商谈了一番乌衣台的未来规划。 今日,乌衣台除袁立以及方志和外,包括刘从义在内的四人皆会外出,去寻找各自相熟的前武德司同僚。 袁立和方志和要留在府上,开始训练张正挑选的第一批护卫,二十名对李家忠心耿耿的老兵。 这二十人不久就将加入乌衣台,扩大乌衣台的人手。 “那么祝诸位一路顺风。”李延庆端起桌上的酒碗,一口饮下。 “多谢郎君,在下定不辱使命!”刘从义喝完后大声说道。 李延庆放下酒碗:“说起来,不能让你手刃蒋达,我有些对不住你。” 蒋达作为重要的人证,此刻已被州狱严密地保护起来,全天都有三人以上看护,防止有人劫狱的同时,还要防止蒋达自杀。 等到负责小三司会审的官员到达宋城,蒋达就要被交到他们手上了。 “在下已经不恨他了。”刘从义语气平缓。 李延庆稍有惊讶:“哦,为何?” “因为在下知道蒋达,还有竹奉璘,他们的下场必然是凄惨的,那日我还看到蒋达那些手下遭到杀害,如今还知道他俩也是受人指使的,在下跟他们一比,已经很好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优越感,如今刘从义重新有了靠山、有了户籍、有了部下,生活又有了奔头,感觉人生又有了希望。 跟蒋达和竹奉璘做一番对比,同样犯过事的刘从义认为自己实在是个幸运儿。 “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李延庆就怕刘从义心中有疙瘩解不开,为将来埋下隐患。 在李延庆预想中,刘从义将来会担任乌衣台一个部门的主管,李延庆不希望刘从义成为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哑弹。 “那在下就出发了。”刘从义长鞠一躬:“请郎君等在下的好消息。” 看着眼前坚毅的汉子,李延庆心中不免激荡:“去吧,武德司将来必将重建!” 等到送别刘从义一行人,李延庆又派人去叫张谦宜。 昨日李延庆已经打通了州狱中的关节,今日约定好要带张谦宜去见关在州狱中的竹明义。 州狱中此刻照得通亮,道路两边皆是锈迹斑斑的牢房门,除了关押竹明义的牢房外,别的牢房皆是空空荡荡的。 “这里面的就是竹明义了,两位衙内慢慢聊,在下就先去门口看着。”狱卒指了指牢房中的竹明义,用谄媚的语气奉承道。 李延庆闻言摆了摆手:“嗯,去吧。” 见狱卒离去,李延庆打量了一番躺在地上的竹明义,这胖子此刻侧躺在崭新的麦穗堆上睡得正香,脸上还挂着口水。 “要我回避吗?”李延庆看向身边的张谦宜。 张谦宜扭捏了一番,最终说道:“我想和他聊点私事,衙内要是能回避就最好不过了。” 李延庆点了点头,带着身后的四名护卫回到了监狱门口,监狱就这一个门,李延庆也不怕张谦宜带人越狱。 在等人的时候,李延庆打量了一番州狱,这州狱有三栋牢房,分别关押重犯、轻犯以及女犯。 同时角落里还有一间小屋,听狱卒介绍,曾经是医馆,不过早已废弃。 没让李延庆多等,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张谦宜就来到了监狱门口:“衙内,我好了。” “嗯,你们去个人看看。”李延庆吩咐身后的护卫,一名护卫小跑着进了监狱,去查看竹明义的情况。 张谦宜此刻脸色有些红,似是在狱中和竹明义有过争执,刚才李延庆也听到了监狱中传来的争吵之声。 缓了一会后张谦宜诚恳地说道:“今日要多谢衙内,肯带我来见竹胖子,差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也是看在你们的友情上。”李延庆观赏着院中的梧桐落叶:“你知道京中要派人来会审竹奉璘了吧。” “知道,所以这也会是我最后一次见竹胖子了。”顺着李延庆的视线,张谦宜也看到了枯黄的落叶,感慨道:“我从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他,真的。” 张谦宜又说道:“我想请衙内再帮我一个忙。” “又有什么事?”李延庆心中不免有些烦躁,这张谦宜还挺能来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十二章 不香吗? 在张谦宜的请求下,李延庆和张谦宜就近找了家茶馆,要了间安静的雅座。 两人相对而坐,张谦宜从袖中掏出一叠写满文字的纸张,双手呈给李延庆:“衙内,这是我家东市粮行的地契,还有掌柜和几个帮佣的身契。” “这就是你所说的厚报么?”李延庆接过文契,粗略看了几眼,确认了内容属实。 张谦宜恭敬地说道:“是的,我从孙掌柜那得知,衙内似乎对那间粮行有些兴致。” “这份礼确实不轻,不过如此厚礼,想必你所求之事也不小吧。” 李延庆掂量了一下这份礼物的价值,并未急着将文契收入袖中。 虽说有了这些文契,李延庆便可直接介入宋城的粮食贸易中,但礼物厚重,李延庆得先听听张谦宜的条件。 “我只是想赎买竹小娘子而已,这些文契的价值,衙内也能看出来,远比竹小娘子要贵重。”张谦宜诚恳地说道。 “这样吗,那确实。”李延庆有些惊讶,想不到这张谦宜倒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想来张谦宜刚才在监狱中与竹明义就是在讨论此事,还发生了争执,那竹明义曾经表过态,是绝不会让妹妹嫁给张谦宜的。 可如今由不得竹明义了,他老爹犯了案,他那宝贝妹妹是要充为官妓的,自然就可以被赎买。 此时不少富豪之家很喜欢购买犯案官员的女儿为婢。 因为这些女子天生不事劳作,都长得白白净净的,放在家中很是养眼。 比起农村来的女子一般也更懂礼节,除了少数性格刚烈的外,大多都能成为优秀的婢女。 所以像竹小娘子这样的罪官之女,在市场上极为抢手,一般刚被充为官妓,就会被赎走,买来无论是做妾还是做婢女都是极好的。 李延庆曾听府上的婢女们聊起,说是这竹小娘子按照惯例,定然能卖到三百贯以上的高价。 因为这竹小娘子刚满十五,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又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是宋州巡检的女儿,各种光环加身,到时候定会让宋州的富豪们抢破了头。 但张谦宜呈上来的文契,可是东市最旺地段的粮行,李延庆这些天也了解了一下东市的行情,知道光那块地皮就能值四百贯以上。 更别提还有孙掌柜和一干帮佣的身契,李延庆又对那孙掌柜很是欣赏,无形之中的价值又多附加不少。 无需多思,李延庆当即欣然同意:“这点小忙算什么,此事交给我就行了。” 竹小娘子固然是抢手,但宋州可没人敢在节度使家的衙内面前竞争,李延庆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就多谢衙内了,此处无酒,我便以茶代酒敬衙内一碗。”张谦宜激动地举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李延庆微笑着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以示回敬。 其实只要张谦宜请出他老爹张惟远,在李延庆不横参一脚的情况下,张谦宜自然也是能得偿所愿的。 不过因为他们父子之间不合,却让李延庆白白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想起宋州都监张惟远,李延庆不由疑惑:“对了,你私自将这地契拿来与我,不害怕你爹爹日后追究吗?” 张谦宜不屑地摇了摇头:“这事他管不了,这粮行是我阿娘的嫁妆,是我昨晚从我阿娘那求来的。” “这样啊,那就好。”李延庆是怕日后有所隐患,故有此问。 此时女子出嫁,娘家都要备上一份嫁妆,嫁妆的多寡决定了女子嫁入夫家之后地位的高低。 当然这笔嫁妆男方是无权动用的,是女方的私产,任由女方支配,一般都会留给后代。 所以此时不少小康之家选择将女儿卖到富贵人家做婢女,不但可以逃避这笔高昂的嫁妆,还可以靠女儿赚不少劳务费。 这些婢女所签订的契约一般是十年左右,通常十二、三岁时就会成为婢女。 等到所签契约结束,这些婢女一般也都二十岁以上了,这时候再找个较差的男方嫁掉,就无需支付多少嫁妆了。 “那你赎出竹小娘子后,打算如何待她呢?”李延庆将文契折叠整齐,小心翼翼的放入袖中。 “我也正头疼,我阿娘虽然同意我赎竹小娘子,但却不准我娶她为妻。”张惟远谈及此事很是苦恼,再倒满了一碗茶水,借茶消愁。 李延庆闻言翻了翻白眼,刚才心中还夸张谦宜重情重义,现在只觉这张谦宜傻得可爱。 你娘怎么可能会准呢?那竹小娘子可是罪臣的女儿,一辈子都要背负这个骂名。 而你张谦宜却是当今宋州都监的大儿子,你爹才四十出头,看他那为官的精明样,将来很有可能还会升职,跨入七品的行列。 届时你张谦宜靠着荫补也会有官身,你娘如何能让你取一个罪臣之女呢? 李延庆虽然来自后世,思维上不受目前社会风俗的禁锢,但有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李延庆很明白,自己的婚姻自己是不可能自作主张的,自己的大哥已经成了政治联姻的筹码,这大概率也是自己未来的命运。 当人不能逃避命运的蹂躏时,倒也不妨享受这份异样的快感,连穿越都接受了,李延庆的心态目前很是乐观。 穿越前李延庆在新闻上还看过不少天价嫁妆的闹剧,不止一次担忧自己未来媳妇的娘家会如何刁难自己。 可在不远的未来,却会有一个白白嫩嫩的高官之女带着数不清的嫁妆嫁给自己,自己为何要违抗呢?这难道不香吗? 不过幻想之余,李延庆倒也开始敬佩张谦宜的勇气,作为这个时代的人,能有这种惊世骇俗的思想,甚至还敢在他娘面前提起。 打量了一番憔悴瘦削的张谦宜,李延庆心中不由赞叹:是条重情重义的真汉子! “总之,先得把人赎出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其他事情以后再操心。”李延庆拍了拍张谦宜的肩膀,以示安慰。 “衙内此话在理,船到桥头自然直!”张谦宜两碗浓茶下肚,振奋了不少:“这事就交给郎君了,我还从我阿娘那讨来些钱,衙内去惜春楼吗?我做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十三章 局势(四千字) 李延庆当然拒绝了张谦宜的邀约,自己这身子才十五岁,李延庆可不想被榨干,成为最惨穿越者之一。 告别张谦宜,李延庆回到了节度使府上。 虽然答应了张谦宜的请求,但目前竹小娘子还关在州狱中,要等到三司会审定了竹奉璘的罪,行刑之后府衙才会将竹小娘子充为官妓。 所以目前李延庆还无需为此事多操心,只是派了个护卫去州狱,叮嘱了狱卒们一番,令他们好生照料竹奉璘的家属。 李延庆回到府上后,又派了个府上的账房先生去接管粮行,得等账算清楚了李延庆才会面见孙掌柜,以安排乌衣台入驻粮行。 接着李延庆开始了日常的锻炼,除了两百支箭的射术练习之外,最近李延庆还开始练习横刀了。 完成了射术练习后,李延庆觉得仍有余力。 感觉这手上的三斗弓是越来越轻了,李延庆打算明天向张正提一下,要求他弄把重点的弓来。 本来三斗弓就是给入门者用的,最差的士兵也能使用。 李延庆顿顿吃得极好,再加上天天勤奋练习,身体的力量成长很快,三斗弓已经不太适合李延庆了。 至于横刀,张正只让李延庆练习最基本的横劈和下劈,每样各劈一百刀。 刀并不重,也就两斤不到。 按照张正的说法,需要有强大的力量,和对力量的精准控制,才能在用力劈下一刀的同时,仍有余力将刀定住,并且将刀收回劈砍前的位置。 只有先达成这一点,才能谈刀法,谈实用。 李延庆第一次用刀横劈的时候,连脚都定不住,整个身体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刀轻轻横移。 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李延庆已经可以做到挥刀时只有双手动,而身形基本不动了。 花了一个多时辰练习完毕,擦了把额头的汗,李延庆抬头望了望天空,已近日中,是时候吃中饭了。 等李延庆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一心院中,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吴观。 吴观早已屏退了院中的侍女,此刻正躺在树下的摇椅上,一身绿色的官服和头上的乌纱帽稍显凌乱,正闭着眼轻轻哼着词曲。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吴观睁开眼瞧了瞧,见是李延庆,立刻站起身抖了抖官服。 李延庆将吴观迎到了书房之后问道:“老师为何会此刻来我这儿?” 吴观坐下之后手指轻点扶手:“我今日上午拜访了窦判官,据他所言,府衙中的书吏们暗中也曾为难于他。” “那与书吏们妥协一事,老师也和窦判官谈了吗?”李延庆当即问道。 吴观闻言却是苦笑:“窦判官气得这两天都没去府衙,称病在家,说是要好好整治那帮书吏一番,如何能接受妥协呢?” “果然他还是受不了这气。”李延庆早有预料,窦侃进士出身,年轻气盛,自是看不起那帮书吏的。 “我去拜访他时,他正在给京中写信,还扬言要杀几个书吏示众呢。”聊起这位窦判官,吴观也是满脸无奈。 李延庆这些天一直有思考书吏的事情,闻言说道:“其实窦判官的做法也并非不可行,只要更巧妙一点就好了。” “哦,你快说来。”吴观立刻向前倾了倾身子。 李延庆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那些书吏们固然是抱成一团,但他们肯定并非铁板一块,要是能拉拢其中大半书吏,打击剩下的一小半,应该是行得通的。” 在政治斗争中,最简单有效的手段就是拉拢大部分,打击小部分,如此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清除异己。 府衙里的书吏有三十多人,这些人都各有各的诉求,当前能够抱团起来抵制官员,无非是窦侃和吴观前些天整治州中的高利贷,动了大部分书吏的奶酪。 但李延庆这些天想明白了一件事,事情的主动权其实一直都是在窦侃和吴观这两位官员手上的。 只要能通过利益拉拢一大半的书吏,然后清理掉少数几个刺头,这样既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让书吏们对两位官员肃然起敬,同时府衙也没有停摆的风险。 吴观毕竟是饱读史书的人,也是一点就透,语气中略带兴奋地说道:“三郎所言极是,我现在就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什么法子?”李延庆问道。 “宋州每年有四个吏升官的名额,现在已是九月中,到十一月府衙就要将名单递到吏部去。” 吴观这几天也是被府衙那帮书吏气得不行,本想将今年的两个名额就此作废,此时却是灵机一动。 “二桃杀三士?”李延庆若有所思。 “没错,这可是鱼跃龙门的机会,由不得他们不上套!”吴观白净的脸上浮现丝丝杀气。 “就怕他们不上套。”这些书吏都是些地头蛇,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李延庆觉得他们不会很稀罕九品小官的位置。 更何况这名额就四个,用来拉拢书吏也略显不够。 “若是我将未来两年的名额都许出去呢?”吴观笑了笑:“这可是官身,是能够抵罪的!” 这时候官身能够抵消一层惩处,比如一般的富豪若是将府上的一名仆役殴打致死,是要被判处死刑的,而有官身的人就可以罪低一等,只用充军即可。 “原来如此,老师的手笔倒是够大。”三年十二个名额,这倒是有足够的吸引力了,李延庆觉得这桃子也忒大了点。 吴观用力拍了拍桌子:“饵料不够香,鱼儿怎会上钩呢?这事就这么定了,午后我再去一趟窦判官府上和他商量下,” “那就祝老师旗开得胜了。”李延庆微笑着说道。 “对了,我今日来其实还想说件事。”吴观收敛了下情绪:“三郎可还记得陶文举么?” 李延庆凝重地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当初陶文举在宋城的所作所为,给初至这个时代的李延庆很大的震撼,让李延庆感觉到这五代的末期,虽已有和平的曙光,但仍处于乱世之中。 “陶文举近日去了邓州征税,结果这邓州的节度使学了三郎你的法子,也给治下的百姓发放贷款。” 谈及此事吴观颇为开心,对于陶文举这等酷吏,吴观自是极为痛恨。 如今李延庆的法子已经传播了出去,若是天下的节度使都能有样学样,那么天下也就没有了陶文举这等酷吏的容身之所。 李延庆闻言心中亦是欣喜,不过李延庆并不盲目乐观:“这确实是好事,可就怕一些节度使打着惠民的幌子,暗地里却是在发放高利贷。” 因为郭荣通过了宋州府衙递上的贷款方案,自然也难以拒绝河南其他节镇的同样请求。 同样的政策,由不同的人来施行,其效果可是会大不相同的。 李延庆之所以提出分期贷款的方案,是看在宋州有吴观、有窦侃这样心向百姓的官员主事,可在别的州情况并不一定会一样。 此时的藩镇虽然权力大减,但中央的旨意要贯彻到地方依旧极其困难。 李延庆和吴观伙同了窦判官和赵推官,在竹奉璘一事上,轻而易举就欺君成功,瞒下了事情的真相,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离开封仅二百里的宋州尚且如此轻松,那些偏远点的节镇可谓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了。 此时朝廷除了靠着军事优势能收上些赋税外,在其他的方面是极难监管的。 吴观闻言也冷静了下来,面带忧色:“是啊,就怕那些节度使别有用心。” “所以我觉得还是削藩更好,要是天下藩镇皆除,朝廷的政令在地方能够一以贯之,对百姓总是有好处的。”李延庆不失时机地说出了自己对削藩的看法。 依照对历史的了解,李延庆知道北宋建立后,通过双重手段来监管地方,由文臣所担任的转运使,和由内侍武官所担任的走马承受。 依靠这内外朝的双重监管,北宋朝廷才牢牢掌控了地方。 而现在这些监察机构都还未存在,此时的郭荣要想了解地方的实情,竟然只能通过与回京述职的官员奏对来实现。 只要宋州府衙的三位主官达成共识,郭荣就只能得到虚假的信息,竹奉璘劫掠的船只摇身一变,就成了一般行商的船只。 李延庆接着说道:“只要朝廷能够建立完善的地方监察衙门,就能避免地方上的官员为所欲为。” “削藩自有削藩的好处,这我也赞同,不过我还是坚持己见,反对当今的削藩,三郎也不用再劝我。”吴观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吴观站起身:“今日就到此为止,三郎就不用送我了。” 望着吴观默然离去的背影,李延庆心中感慨:要改变一个人固有的思维果然困难,特别是像老师这种,有自己的世界观的人,最是难以动摇。 吴观对于当今局势的认知,来源于他童年的经历,来源于父辈的教诲,也来自他自己的思考,已经相当地成熟,在吴观的心中自成逻辑,难以被改变。 李延庆坐在红木椅上思考再三,最终决定放弃对吴观的劝说,自己的老师是那种不撞南墙头不回的人,只有铁一般的事实才能改变他的观点。 “郎君,该用午餐了。”书房外传来铃儿清脆的呼唤。 李延庆推开房门:“铃儿,今日陪我一同用餐吧。” 铃儿俏生生地站在院中,闻言脸色微红,手也不知该往哪放:“这有违礼法,如何使得!” 看着铃儿惊慌失措的可爱模样,李延庆眉开眼笑,刚才的沉郁一扫而空:“现在节度使府是郎君我说了算,我说使得就使得。” 铃儿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若是吴书记知道了会把我赶走的!” 见铃儿的语气有所松动,李延庆乘胜追击:“吴书记不会知道的,你去让小妮子们把午餐端到一心院来,关上门我们俩吃就行。” “这事不行的...”铃儿红着脸低下了头,声若蚊呐。 知道事情将成,李延庆故作凶狠:“你要是再不去,晚上我就把你给吃了!” 铃儿吓得马上捂着脸,迈着小碎步跑出了一心院:“奴家这就去!” 未多时,几位丫鬟就用朱红色的漆木盘端来了午餐。 六盘色香味全、荤素搭配的小菜摆到了院中的圆形石桌上,还有两大碗白米饭和两双包银檀木筷。 李延庆吩咐铃儿坐到了自己的对面:“你别站着了,快坐下吃。” 铃儿扭捏一番,欲语还休,缓缓地坐到了李延庆的对面。 “算账之事还顺手吗?”李延庆夹起了一块煮得香软的羊肉放入碗中。 见李延庆正经了起来,铃儿鼓起勇气拿起了筷子:“还可以,那边的工作很少,奴家并不忙。” 乌衣台此时刚建立不久,人也就那几个,自然没多少账可算。 “嗯,吃吧,不用客气。”李延庆锻炼了一上午,早就饿坏了,就着羊肉大口吃起米饭来。 铃儿好奇地夹起几颗米饭,小心翼翼的放入樱唇中,细细地咀嚼着。 “怎么,第一次吃米饭吗?”李延庆看着铃儿可爱的模样,不由笑道。 铃儿将口中米饭咽下才回道:“嗯,奴家以前从未吃过,都是吃栗饭和饼,米饭比栗米要甜。” 北方此时不种水稻,以小麦和栗米为主食。 “甜就多吃点。” 李延庆说完,继续大口吃起饭菜来,只觉得今日的胃口远比往常更好。 也不知是今日锻炼过多的原因,还是对面端坐着秀色可餐的铃儿的原因。 很快李延庆就风卷残云地消灭了碗中的米饭,看了看桌对面,铃儿碗中却还有大半碗米饭。 铃儿看了看李延庆的空碗,可怜巴巴地望着李延庆:“郎君我吃不下了。” “给我。”李延庆伸出手,没等铃儿反应过来,就拿过了铃儿的碗。 铃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双手放在膝上,秀眸细细地打量着大口吃饭的李延庆,只觉得这位郎君似乎离自己近了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十四章 拜见 夹起一筷子韭菜,李延庆注意到了铃儿的注视,抬起头用细绢布擦了擦嘴角:“怎么,我很好看吗?” “没,没有。”铃儿羞涩地低下了头。 “哦,那你意思是我不好看么?”李延庆详怒,板起了脸。 李延庆自觉自己这副皮囊还是挺不错的,身姿虽不算很高,但挺拔如松,眉目不算十分英俊,却也轮廓分明,一双眼睛更是因为两世为人而清透深邃。 若外貌的满分是十分,李延庆认为自己也能打个七分八分的,穿上帅气的青色的鹤氅,走到东市上很能引来不少年轻小娘子的回头。 “奴家不敢。”铃儿小声回道,声音中却没有了惶恐,反而多了点俏皮的意味。 李延庆打量着铃儿可爱的双丫髻,略带严肃地说道:“那你为何要盯着我看,丫鬟盯着主人长时间看可是不合礼法的。” “奴家不敢说。” “抬起头来,我准你说。”李延庆轻轻拍了拍石桌。 铃儿娇羞地抬起头,脸颊上挂着红晕:“因为,因为郎君用餐的样子,有点可爱。” “哈哈,可爱吗?我?”李延庆被铃儿逗乐了。 “奴家的三弟和郎君年岁差不多,郎君吃饭的模样和他有些像,很是可爱。”见李延庆心情转好,铃儿越说胆儿越大。 想起自家弟弟的吃相,再对照下李延庆刚刚的吃相,铃儿腹诽:都是那般饥不择食的样子,生怕别人抢了碗中的食物。 “是吗,那铃儿你以后都陪我用午餐吧。”李延庆微笑着放下手中木筷。 铃儿低下了头:“这还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瞧,正因为你陪我用餐,今日郎君我胃口大开,都快吃下两碗米饭了。”李延庆用木块轻敲瓷碗,发出一阵清鸣。 “奴家觉得...”铃儿小声嘀咕着。 李延庆大手一挥:“不要你觉得,你觉得没用,我要我觉得,这事就这么定了。” 铃儿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这有违礼法。” “违反礼法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你刚刚已经违反一次了,要是不想受到惩罚,以后照做即可,只要天天做,那也就不算违反了。”李延庆眯着眼盯着铃儿道。 “奴家说不过郎君。”铃儿别过头,轻轻嘟起了小嘴。 “行了,去叫人来收拾,我去睡个午觉,半个时辰后叫醒我。”李延庆站起了身,摸了摸微微胀起的肚子。 李延庆转身回屋,不再挑逗铃儿,反正目的已经是达成了。 平躺到床上盖上被子,李延庆并未着急入睡,盯着头顶的丝质帷帐,微微出神。 府上的丫鬟们大多有些畏惧李延庆,外表上都是恭恭敬敬的,其实都是敬而远之,他们看到李延庆都会无声地低下头,不苟言笑。 只有一心院中的管事丫鬟铃儿和守夜丫鬟雪雁,对李延庆虽然仍是恭敬,但也谈不上畏惧,有时候还会有些少女的真情流露。 应该是和她们的出身有关,铃儿和雪雁都是农户家庭出声,虽受过节度使府的训练,但内心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 而府上其他侍女要么是宋州本地的富家女子,被家中送入节度使府以巴结节度使。 要么就是有罪官吏的女儿,受父辈牵连而被充为官妓,而后被节度使府买下。 她们一般从小就学习礼法,懂得男女之大防,这些东西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们的骨髓里。 “不过这样也好,要是身边尽是些心思天真的侍女,那也会审美疲劳,有一两个就好了。”李延庆小声嘀咕着。 “官员们大都是些人精,这我是清楚的,可没想那瘦瘦弱弱的张惟远也是个实力高超的演技派,果然是城里套路深啊。” 李延庆有些心累,还好刚才铃儿那单纯的红着脸的羞涩,令李延庆放松了不少。 “穿越过来这些天,总是一个人吃饭,幸好忽悠了个妹子以后陪着自己吃,舒服了。” 想到这李延庆的嘴角挂上了笑容,沉沉地陷入睡梦中。 开封城中,魏仁浦正在自己的家里用中餐。 昨天下午,两位新任的副枢密使吴廷祚和王朴,就已经入驻枢密院开始处理公务。 所以魏仁浦的工作量大大减少,今天都能抽空回家用中餐了,枢密院中虽然也聘有厨子,但做出来的饭菜明显不如自家的。 魏仁浦和家人用完了餐,刚骑着马出了门,要返回枢密院,却看到自家门外有一年轻男子正与司阍在争执。 “去看看那是谁。”魏仁浦扬了扬马鞭对着身后一名护卫说道。 从前魏府的门口向来都是车水马龙,有些人在魏府门口苦等好几天,就是为了拜见一次魏枢相。 这些来拜访的人大多是各地回京述职的武官,或是没有官身想要投靠魏仁浦求个举荐的读书人。 可自从昨天早晨垂拱殿中所发生的事情传遍开封,魏府门口拥堵的人群瞬间就一哄而散。 谁都知道魏仁浦失了圣眷,这枢密使是当不长了,此时再巴结魏仁浦不但用处不大,还容易惹上一身骚。 很快护卫拿来了一份名帖:“是一位白丁士子,自言要拜见枢相,司阍自是不准,与他起了些争执。” 曾经候在魏府门口的人大多都是见不到魏仁浦的,魏仁浦曾经命令过自家司阍,不要收没有官职的人的名帖。 “想不到还有人想要拜见我。”魏仁浦自嘲地笑了笑,从护卫手上接过名帖。 “宋州节度推官赵兴业之子,赵琼?”魏仁浦轻轻念了一遍名帖外封上的名字。 “让他去采莲阁等我。”魏仁浦当即命令护卫:“今日先不去枢密院了。” 宋州推官的儿子?这时候来见我,所为何事?魏仁浦心中略有吃惊,一时有些捉摸不透。 赵琼是奉了父亲赵兴业的命令,来开封拜见魏仁浦。 本来赵琼已经不怎么想拜见魏仁浦了,他奉命来开封时,自己和父亲都还不知道京中的情况。 如今魏仁浦权势大跌,赵琼想着父亲的计划很可能已经不合时宜,想要立刻回宋州禀明此事。 事情的操蛋之处就在这里,此时的通信交通实在是过于不便利。 赵兴业虽然收到了京中旨意,也知晓了此事,但儿子已经被他派去了开封,两人已经没法再沟通了。 而赵琼很清楚,两天前父亲其实很想巴结上魏仁浦这个靠山,可如今这靠山已经并不可靠了,父亲的心思究竟有没有变化呢?赵琼也无从得知。 在京中亲戚家中住了一晚后,怀着纠结的心情,赵琼还是来到了魏府,递上了名帖。 赵琼心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枢相的权势虽然远不如从前,但还是自家需要高攀的对象,如今机会难得,还是试一试更妥当些。 可令赵琼没想到的是,魏枢相府上的司阍见了名帖,竟然连他的名帖都不收。 那司阍还用轻蔑的口吻,说赵琼是自讨无趣,要赵琼自行退去。 赵琼在宋州横竖也算是个衙内,心中自有一番傲气,便与司阍发生了口角。 这自然是无用的,魏府的司阍如何能看得起赵琼这个白丁呢? 就当赵琼打算负气离去时,却见那魏府中出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那个中年男子身着紫色官袍,腰挂金鱼袋,很可能就是魏仁浦。 而后赵琼手中的名帖被一名骑马的护卫要了去,又到了那紫袍中年男子的手中,很快那护卫就来通知赵琼:“枢相有请,采莲阁一晤。” 没多久,赵琼就被魏府里的仆役带到了采莲阁之中。 一路行来魏府之中金碧辉煌、雕栏画栋,所见侍女无不是衣香鬓影、美颜如玉。 赵琼只觉自家那间在宋城也颇为豪华的三进院落,在这魏府面前,连破屋都算不上。 越走越惊叹,越走越敬畏,赵琼的脊背不自觉地佝偻了起来。 等到了采莲阁,赵琼已经是大气都不敢出了。 采莲阁,阁如其名,一座两层的精致木楼,建在一个大池的中央,以一座小巧的白玉石桥与陆地连接。 行至石桥上,赵琼微微低着头,池水清波荡漾,已是初秋,池中却仍有粉红的荷花盛开。 “到了。”仆役恭谨地替赵琼拉开阁门,请赵琼入内。 采莲阁中相比起外边的富丽堂皇,显得十分简朴,宽不过两丈的屋中,仅有一小炉、一方桌、四木椅,还有一张摆了几件青瓷的博物架。 赵琼拘谨地寻了把椅子坐上,等着魏仁浦过来。 等了足足有两刻钟,魏仁浦穿着白色常服,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 感受到魏仁浦身上的官威,赵琼连忙起身:“在下拜见魏枢相。” “免礼,免礼。”魏仁浦笑着说道。 “你是替令尊来送这封信的吧。”魏仁浦扬了扬手中的名帖:“令尊的意思老夫清楚了,老夫刚才写了封回信,交给令尊即可。” 赵琼挪动了略微僵硬的下肢,走到魏仁浦面前,双手颤抖着接过魏仁浦递来的信封。 “你名赵琼是吧,可有表字?”魏仁浦看着眼前的青年,亲切地问道。 “在下今年十九,还未起表字。”赵琼惶恐地躬身回答,即便是略显亲切的问候,赵琼仍能感受到魏仁浦身上一股威严的气势。 魏仁浦微微颔首:“老夫今日本想请你尝尝老夫的茶艺,可此信极其要紧,需要立刻送至宋城。” “在下何德何能,怎能受得起魏枢相泡的茶。”赵琼腰弯得更低了:“请枢相放心,在下定会将信平安送达。” “那你便快快去吧。”魏仁浦又大声吩咐道:“送赵郎出府。” 很快候在阁外的仆役开门,领了赵琼离去。 等到赵琼离开,魏仁浦从名帖中取出了信,皱着眉看了一遍又一遍。 魏仁浦在来采莲阁前,先是看了名帖内附带的信件,里面的内容令他有些吃惊。 赵兴业在信中先是恭敬地问候了魏仁浦,而后用了很长的篇幅暗示:建议魏仁浦除掉竹奉璘,而赵兴业能替魏枢相除掉竹奉璘,且竹奉璘将会是畏罪自杀,不会牵连到任何人! 同时,赵兴业也需要魏仁浦给竹奉璘一个承诺,那就是保护竹奉璘的儿子竹明义,以让竹奉璘能够安心上路。 魏仁浦惊讶于赵兴业的胆大,竟能够向当朝枢相提出如此出格的建议。 惊讶的同时,魏仁浦也有些欣赏赵兴业这个宋州判官,以区区一介八品小官的身份,却能够行事如此大胆,而且还正中魏仁浦的下怀。 其实魏仁浦昨天下朝之后,就派了一名亲信去宋州见机行事。 魏仁浦令那亲信想方设法,在三司会审前见到竹奉璘。 只要能够见到竹奉璘,就命令竹奉璘自杀,魏仁浦给出的承诺也是保护竹奉璘的儿子。 虽然已经不再独掌枢密院,但要保下一个被充军的罪臣之子,对魏仁浦来说也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魏仁浦很想让竹奉璘自杀于宋城的监狱中。 虽然竹奉璘一案在宋州审讯,自己私运粮米之事是很难泄露出去的,李谷和王溥屁股也不干净,这次两人再加上李重进如此针对自己,应该就是为的这条财路。 他们仨人自然也不愿意私运粮米之事被公之于天下,但魏仁浦就怕事情有万一,谁都不知道那竹奉璘绝望之下,究竟会做出何等举动。 所以竹奉璘还是死了最好,只有死人才能完美地保守秘密,魏仁浦下定决心后,立刻动笔给赵兴业写了回信。 虽然在名帖中赵兴业只字不提报酬,但魏仁浦在回信中还是给了赵兴业一个允诺。 赵兴业是文官体系的人,魏仁浦管不到,所以魏仁浦允诺给赵兴业儿子赵琼一个官身。 也不知道这点报酬能不能让那赵兴业满意,魏仁浦左思右想,并不清楚赵兴业为何要讨好自己,没有明说的报酬往往最是难以满足。 魏仁浦猛地又有些吃惊,自己失去权位才一天,就已经沦落到要担忧这种事情了吗? 曾经魏仁浦命令竹奉璘劫船时,开的都是空头支票,竹奉璘也是恭敬地按命行事。 天可怜见,赵兴业哪敢和魏仁浦提要求呢,他只是想着能攀上魏仁浦的大腿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十五章 规划 李延庆午觉醒来,在节度使府里接见了张家粮行的孙掌柜。 不对,现在应该叫李家粮行了。 就在李延庆熟睡的时候,节度使府的另一个账房先生,已经带着粮行的地契,去了宋城县衙办好了相关手续。 此时店铺、房屋、土地或者是仆役的卖卖、赠与,按照律令都要到所在地的县衙办理交接手续。 同时还得缴纳相当于总价值四个点的工本税。 因为县衙需要对文契进行备份和存档,同时这笔工本税也是此时地方税收的重要组成部分。 节度使府的一间会客厢房中,李延庆把玩着手中的白玉佛陀,端坐在黄花木圈椅上,细细端详着站在面前的孙掌柜:“又见面了,孙掌柜。” 这块玉佛陀,是李延庆的后母翟氏近日从相国寺中求来的,据说由相国寺的主持开过光,很是灵验,刚刚由信使从开封带到了宋城。 此时中原佛教盛行,随身佩戴玉质佛像成了此时社会上的新风潮,翟氏花重金从相国寺求来五块玉佛,给李延庆兄弟五人一人佩了一块。 随玉佛而来的信中,记载了朝廷近几天的局势,李延庆从信中知晓了垂拱殿中议事的详细情况。 李延庆知道父亲李重进和魏仁浦算是斗了个两败俱伤,不过贩运南唐粮米的份额好歹是拿到手了。 李重进在南唐没有购粮的渠道,按照协议,李重进将靠着李谷的渠道,每年从南唐购粮六十万石,不过这些粮食只能在黄河以南销售。 南唐大臣韩熙载与李谷是同窗,两人关系很是亲密,韩熙载又是南唐的铸钱使,掌控南唐铸币大权,所以李谷靠着韩熙载,在南唐的商场上很有些影响力。 李延庆知道,建立粮行之事已迫在眉睫,所以立刻招来了孙掌柜,以商讨粮行之事。 孙掌柜一改往日便身罗绮的奢华模样,今日穿着简朴的黑色皂衫,头发用一根青色布条扎起,显得十分低调,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是个商贾。 此刻孙掌柜站在李延庆面前,恭敬地作了个揖:“小人姓孙名万全,在家中排行第四,郎君称我孙四即可。” “那好,孙四你可知道,我今日叫你来的目的?”李延庆摩挲着手中玉佛,语态平静。 孙万全躬着身,不敢直视李延庆:“小人不知。” “这么说话也不是个事,孙四你先坐下吧。”李延庆抬起手,指了指下首一张木椅。 “谢郎君。”孙万全躬着身子挪到了木椅边坐下,只有半边屁股坐在椅上。 李延庆抿了口早已准备好的茶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让你带一批人马外出经商。” 孙万全沉默片刻后回道:“还请郎君细说。” 李延庆放下茶碗:“我有一批粮米,要运到各地去贩卖,你也知道各地都有行会,你只需带着他们将粮米贩运到我指定的州县,让他们了解下各地行会的规矩,然后在这些城市中建立一个办事处即可。” 此时商人分为行商和坐商,行商在两地之间贩运商品,行商一般不直接面对消费者,而是将商品统一卖给各个行会。 坐商则驻扎在一地经营店铺,归属当地的行会统一管理,从行会购买商品贩卖,坐商一般直接面对消费者。 这也就是说,各个州都有自己的贸易保护体系,李延庆就算打着节度使府的旗号,也很难在各地开店铺贩粮。 李延庆知道行会的水可是很深的,乌衣台的主要目的还是打探情报,无需费太多精力和行会打交道。 所以李延庆只需将粮食运到各个州县,将粮米直接卖给各地的行会即可。 李延庆的计划是,靠着这批粮米,在一些重要的州治中建立乌衣台的办事处,每个办事处只需五至十人的样子。 这些办事处表面上是李家在地方与行会进行交易的组织,暗中却负责在当地建立情报网络,收集重要信息,或者在关键时刻进行暗杀、绑架等行动。 李延庆初步计划,先在开封到扬州一线的各个州治中,建立起乌衣台的办事处,然后用数年的时间慢慢拓展到天下。 “办事处?”这个新颖的词汇令孙万全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不是和进奏院有些像?” 李延庆轻轻点头:“没错,是和进奏院有些类似,办事处只需负责传递商情、洽谈商事等工作。” “此事并不算难,小人愿为郎君效劳。”孙万全当即朗声说道。 这正是李延庆所希望的,孙万全给李延庆的第一印象就是精明、稳重,很适合带队经商。 届时李延庆会安排刘从义带着乌衣台的人与孙万全同行,而且李延庆也派人调查了孙万全的底细,知道他有老母和妻儿在宋城中,也不怕他泄密。 本来李重进在信中写了,会抽调麾下商人来帮李延庆处理粮行之事,却被李延庆婉拒了。 李延庆觉得还是自己提拔的人手忠诚度比较可靠,对自己忠诚和对父亲李重进忠诚,有时候是两回事。 听到孙万全肯定的承诺,李延庆点了点头:“嗯,你放心去办即可,此事可能需要数年功夫,我会给你三倍的薪俸。” 三倍薪俸,那就是一月十五贯了,孙万全闻言心中大喜:“多谢郎君赏识!” 李延庆摆了摆手:“哦对了,你的老母和妻儿我会遣府上的丫鬟常常照看的,这样你出门在外也会安心许多。”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鉴于这个时代背叛成风,李延庆自然要防一手。 这孙万全毕竟是刚加入自己麾下,忠诚度并不可靠,李延庆准备一手萝卜一手大棒,将孙万全彻底压服。 孙万全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凝固,接着立刻恢复正常,大声回道:“郎君大恩大德,小人定会实心用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一变化,李延庆看在眼里,微笑端起茶碗:“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先下去吧,这事情现在还不急,你先继续经营东市的粮行,等我通知。” 这间厢房就在节度使府的角门附近,孙万全不用仆役带路,快步走出了节度使府,之后小跑回了自己在城南的宅子,一进屋就抱住了正在洗衣服的浑家。 他浑家感受到了丈夫快要蹦出胸腔的心脏,当即大惊失色:“阿郎,发生何事了?” “没什么。”孙万全松开了浑家,寻了个木凳坐下,脸色潮红,重重地喘着粗气。 等脸色恢复平静,孙万全这才抚了抚胸口,用劫后余生的口气说道:“我差点就见不着你了。” 等孙万全离开,李延庆视察了一番府中训练的二十名护卫,他们已被编入乌衣台中,李延庆也给他们起了个专有称呼:乌衣卫。 这些护卫们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所精通的武器也都是长枪、骨朵、大锤这样的战阵兵器。 此刻他们在方志和的带领下,正在练习手刀,手刀短小便携,又是民间常见的兵器,已被刘从义列为乌衣台的制式装备,人人都要练习。 李延庆远远观摩了一阵,见乌衣卫们个个生龙活虎,动作整齐划一,很是满意,唤来方志和:“你觉得他们离训练好还要多少天?” “郎君要听实话吗?”方志和拱手行了一礼后问道。 李延庆皱了皱眉:“当然要听实话,怎么,有什么隐情吗?” “若只是训练成可堪一用的察子,则仅需月余即可,可若是要训练得像在下这般精干,则还需至少三个月。”方志和诚恳地说道。 李延庆惊讶于方志和的自信:“他们二十人都曾是精锐的禁军,你却说要三个月才能像你这般精干,他们有这么不堪吗?” “不是在下自夸,论上战场杀敌,在下并不如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可要是论刺探、追踪、暗杀,在下却和他们有云泥之别。” 方志和虽然低着头,李延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方志和眼中的锋芒。 李延庆问道:“一定要三个月之久吗?” 方志和轻轻点头:“一天都不能少,不然在下并不能保证他们的能力。” 这下可就难办了,李延庆并没有三个月的时间来等待,父亲李重进已经在调集船只了,估计十月初就会有自家的船队赶赴南唐购粮。 那时候南唐正好开始秋收,正是一年之中粮价最低的时候,所以初期规划的六个办事处必须在十月初就开始建设。 特别是开封、宋州、宿州、扬州这四处必须尽早建成,这四处都位于大运河边上,是运粮必须经过的地方,是重中之重。 有没有万全之策呢?李延庆左思右想,发现自己必须要做出抉择了。 “那这二十人,就先训练一个月,只要可堪一用即可。”李延庆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将就了。 “喏,在下定会全力训练他们,尽量让他们学会最多的本事。”方志和抱拳领命。 李延庆接着吩咐道:“你不用在意他们的力气,我会让后厨准备足够的肉食和粮米,你就给我狠狠地操练他们!” 接着李延庆当即派了护卫去城外的自家庄园,让几个庄园从明天开始送往常两倍的肉食来宋城。 ...... 赵琼带着魏仁浦的信,一路快马赶回宋城,花费了一天多的时间,直到第二日黄昏已尽才堪堪抵达宋城。 风尘仆仆地进了自家家门,赵琼还未来得及喝口水休息一会,就被父亲赵兴业叫到了自家书房中。 赵琼从怀中掏出了用布条包起来的信封:“爹爹,这是魏枢相的信。” 无需多言,赵兴业明白儿子已经在开封城中做了决断,接过信后并未着急拆看:“你先去清洗一番,用了晚餐再来书房。” 接着赵兴业拆开信封,就着烛光,举起信纸贴到了自己的眼前,眯着眼仔细地看了起来。 赵兴业与文字打了半辈子交道,当书吏时还经常秉烛夜书,早就成了近视。 到了夜晚,烛光微弱,赵兴业不得不将信封拿得极近,这样才能看得清楚。 一刻钟之后,赵兴业放下了信纸,揉了揉发酸的双眼,靠在椅背上思考起来。 对于赵兴业来说,现在还能够选择,到底要不要上魏仁浦这条船? 若是不攀上魏仁浦这条船,赵兴业知道自己这节度推官是当不长了。 八月初的时候,赵兴业在李重进刚当上宋州节度使时,就派了儿子去开封拜访李重进,以表达忠心。 当时李重进就直接表态:赵兴业这节度推官只能当到来年一月,到时候李重进自会派人来接替推官的位置。 李重进的想法也很简单,赵兴业固然是个好用的推官,但年龄太大了,都快五十了,不符合李重进的需求,让赵兴业帮着处理完今年的秋税,才让赵兴业滚蛋,也算仁至义尽了。 到时候赵兴业自然就没了差遣,只能去开封待阙。 所谓待阙,就是去开封等朝廷安排差遣。 在差遣制度下,有官身不代表就有实职差遣,像赵兴业这样本官只有八品的小官,朝廷每年都会荫补出去上百个。 但差遣是非常有限的,大部分官员是得不到差遣的,于是就只能在开封城等着朝廷安排工作,这就称为“待阙”。 没有差遣的官员,空有一个官身,没有实际权力,朝廷也不会给这样的官员发放俸禄。 所以开封城的吏部外边,总是围满了待阙的官员,眼巴巴地等着每天吏部贴出的榜单,想在上边看到自己的名字。 赵兴业都快五十的人了,要他离开家乡宋州,去开封眼巴巴地等待不知猴年马月才有的差遣,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 所以赵兴业思考了一小会,就决定上魏仁浦这条船,虽然这条船看起来已经千疮百孔,但总比没有靠山来得好。 虽然魏仁浦是管武官的枢密使,不能伸手来管赵兴业这等文官的差遣,但魏仁浦已在信中承诺给赵琼一个官身。 赵兴业如此渴求实权,是因为赵兴业在宋城家大业大,涉及的行业很多,涉及的利润很大。 没有权力保护的巨额家产,在有权人的眼中,就是一只肥羊。 赵兴业时刻都在恐惧,自己苦心经营的家业被人夺走,他已经别无选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十六章 遗愿 赵兴业将魏仁浦的信抄了一遍,将原件小心翼翼地锁入柜中。 等到儿子赵琼用完晚餐,赵兴业将自己抄写的信放入袖中,和赵琼骑马直奔州狱。 “罪官竹奉璘,起来,赵推官来审讯了!”狱卒踢了踢牢房的木栏杆,牢房出去!三司会审,好得很,老子要让天子都知道!”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嘿嘿,都得死。”竹奉璘彻底疯了:“那蠢儿子,老子不管啦!” 赵琼一直站在赵兴业的身后,看着竹奉璘的癫狂模样,赵琼害怕地别过头去:“爹爹,他彻底疯了。” 赵兴业眼角低垂,怜悯地望着趴在地上蠕动的竹奉璘,半晌都未出声。 一声长叹过后,赵兴业背过手,转身离去:“走吧,明日再陪我来一趟。” ...... 开封城的三大司法衙门里,为了去宋州的三个名额已经争吵好几天了。 这次去宋州只是走个过场,人证物证齐全,无需费多少时间就可获得功劳,不少官员都为了这名额抢破了头。 同一天夜晚,一间空阔简朴的房间中,十多名穿着白色圆领襕衫的男子正在议事。 这些人中有还未蓄须的年轻人,也有留有长须的中年人,众人分成两排,均跪坐在红色木案前。 每个人的案上都有一只印花瓷瓶和一口小巧的玉杯,木案的角落里还燃着一支白烛。 一名英俊的中年男子拿起身前案上的瓷瓶,瓷瓶上印有一朵曼陀罗花,男子优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酌了一口:“梅花,军巡院的人选,已经定下了?” “定下了,李重进早有人选,我等的谋划都做了无用功。”被称为梅花的年轻男子放下酒杯,语气中带着遗憾。 中年男子微笑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你能成为军巡判官,已是我们莫大的胜利,这差遣几年前还把控在武官手里。” “没错,现在四位军巡判官,已有半数是文臣,此事在五年前是难以想象的。”出声的是一名矮个短须男子,案上摆放的瓷瓶印有牡丹。 中年男子看向对面另一张木案:“桂花,御史台那边呢?” “裴中丞并未决定人选,我还能争取。”被称为桂花的年轻男子轻声回道。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那我明日去拜访一番裴中丞,尽量帮你争取到这个差事。” 短须男子用略带得意的语气说道:“这次大理寺派去宋州的人选,是我。” “此事我已知道。”中年男子用力放下玉杯:“但三人之中,我们必须占两席才行。 宋州进奏院的奏章,还有前几天的垂拱殿议事,想必各位也是知晓的,那竹奉璘若是截的是普通商船,几位相公至于在垂拱殿中如此厮杀吗?” 屋中众人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中年男子接着沉声道:“其中必有隐情,此次三司会审我们定要查出此事的真相!不论是魏仁浦,还是李重进,能拉下一个都是莫大的胜利!” 很快,屋中的会议就宣告结束,众人纷纷散去,几名侍女进入屋中,收走了其余的木案和酒具。 此时屋中只剩中年男子一人,依旧端坐在案前。 一名俏丽华美的年轻女子推开房门,簪在发髻上的金步摇叮铃作响,女子缓缓行至中年男子身边,缓缓跪下:“郎君,天色已晚,先歇息吧。” 中年男子并不做声,只是默默饮酒,一杯接一杯。 不知过了多久,瓶中、杯中皆无酒,男子才悠悠望向身边的女子:“蕊儿,还有酒吗?” “若论美酒,这凤鸣馆里有郎君一辈子都喝不完的美酒,但美酒无穷,年华易逝,还望郎君珍惜身体。”蕊儿声带哭腔,拜倒在男子的跟前。 “我这身体,有什么可珍惜的。”男子右手用力一挥,扫倒了瓷瓶:“拿酒来!” 蕊儿泣道:“郎君今日不能再喝了,否则有旧疾复发之虞。” 男子转头怒斥:“我自己的身体,我难道还不清楚吗?给我拿酒来!” 蕊儿只是跪拜着啜泣,她知道只要自己保持沉默和哭泣,自家郎君总会先坚持不住。 男子枯坐半刻钟,见蕊儿哭声越来越重,脸上终于露出不忍之色:“起来吧,今日我不喝了便是。” 蕊儿收住哭声,挂着泪滴的俏脸露出欣喜的神色:“那奴家陪郎君去歇息。” “不了,今日我要回府。”男子站起身,摇了摇头:“蕊儿,陪我走到马厩吧。” 不管蕊儿失落的神色,男子起身走到门口,穿上了丝鞋。 “蕊儿,今日你陪了哪位朝臣。”两人并肩漫步在石子路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是李使相,和新任的吴副枢相。”蕊儿只到男子的肩膀,仰望着男子高挺的鼻梁轻声说道。 “他们谈了些什么?”男子声调有些提高。 蕊儿徐徐回道:“以奴家所闻,这两人只是谈论了一些疆场往事,以及两人子女之间的家事,若是郎君需要,奴家可以说给郎君听。” “是吗,还是算了。”男子的语气中有着些许的失望。 “奴家辜负了郎君的期望。”蕊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李重进,比我预想的还要更谨慎些。”男子轻轻摇头:“我本以为他只是一介武夫。” 男子又问道:“蕊儿,你觉得那李重进,是个好色之徒吗?” 蕊儿摇了摇头:“不像。” “嗯。”男子抬头看了看明月:“蕊儿你刚刚在门外偷听吧。” “奴家...” “我不怪你,今日月光大盛,我正好在门纸上看到了你的影子。”男子望着蕊儿,脸上露出了笑意:“正好你替我考量考量,看看我的谋划是否有希望。” 蕊儿脸色微红,不敢直视男子:“奴家不过一介女流,岂敢妄言庙堂之事。” “蕊儿不必自谦,你的聪慧我是知晓的,你总有出人意料的想法,而事后却总能证明你是正确的。” 中年男子知道自己眼前这位凤鸣馆的行首,不但色艺双全,而且侍奉过不少当朝大臣,知晓不少朝中秘辛,对于朝堂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蕊儿步履缓慢,思考良久后说道:“奴家以为,竹奉璘一案定然有隐情。”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然后呢?”男子也跟着放慢了步伐。 “可主动挑起事端的政事堂两位相公,还有李使相都未在议事之时将隐情挑明,必然是因为竹奉璘一案也牵连到了这三人。”蕊儿眼中若有所思。 几天前垂拱殿中议事的具体细节,早就传遍了开封城,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能说得活灵活现。 男子点了点头:“有些道理。” “这说明两方都怕此事为天子知晓。”受到鼓舞,蕊儿心思愈发活泛:“竹奉璘既然掌握着两方的秘密,定然是活不长久了。” “那你的意思是?”男子皱了皱眉。 蕊儿笃定地说道:“郎君此次谋划,必然是无用的。” 男子惊叹:“那我此次的谋划恐怕又是竹篮打水了。” “这只是奴家的猜测而已,郎君莫以为意。”蕊儿急忙劝慰道。 “你可是我的女诸葛,此事我会再做考量的。”男子笑着牵起了蕊儿的手,语气中并无丝毫沮丧。 蕊儿娇羞地低下了头:“郎君就知道调笑奴家。” “这不是调笑,你的判断确实极有道理。”男子温柔地揉弄着蕊儿的手指:“你以后可得接着为我出谋划策。” “奴家一辈子都会陪着郎君的。”蕊儿抬起头,目光坚定。 “那样就好,只要有你相助,先父的遗愿,我定能实现。”男子忽然用力将蕊儿抱在自己怀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十七章 自尽 京中纷扰也好,暗流涌动也罢,李延庆暂时都是管不着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李延庆现在还只是一个没有官身的衙内罢了。 作为节度使家的衙内,李延庆现在手头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视察李家在宋州的几个庄园,因为等到九月底,宋州的秋收就要开始了。 李家在宋州有四个庄园,有接近一万三千亩土地。 这几个庄园都是七月份时,由前任宋州节度使赵晖赠给朝廷,再由当今天子郭荣赏赐给李家的。 前任节度使赵晖只留下了够这几个庄园用到十月份的粮米,多余的都被赵晖就地变卖。 所以这一次秋收意义重大,今年十月到明年六月夏收前的八个月里,四个庄园三百余户客户,共计两千余口人的生计,都得靠这次秋收来维持了。 所谓客户,是指以耕种他人土地为生的农户,此时将有田地的农民称为主户,无田地的农民称为客户。 而像李重进这样的官员之家则称为官户,官户是不用承担国家赋税的,所以官员们一般都尽可能地兼并大量土地,官越大的,土地越多。 待到十月,京中李府两百多口人也将跟随着李重进搬来宋城,这一大家子人未来的口粮也得由这四个庄园提供。 李重进在信中特别叮嘱李延庆,令李延庆尽快派人视察四个庄园,以确保未来粮米、肉食以及马匹草料的正常供给。 今日一早,李延庆就带着十名护卫,还有一名精干的账房管事出了宋城,去往位于宋城以南十里的一处庄园。 这一处庄园占地接近四千亩,是四个庄园中最大的一个。 李延庆并不打算把四个庄园都视察一番,只挑了个最大的亲自视察,剩下的三个庄园李延庆交给了府上的账房管事去查验。 本来节度使府的账房管事就负责定期检察庄园,每个月都要校对一番庄园账目和库存,防止庄园的管事中饱私囊。 李延庆早晨卯时出门,等视察完庄园风尘仆仆回到宋城时,已是午时末了。 未等李延庆吃上一口热饭,就有吴观的仆役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竹奉璘死在了州狱中。 李延庆正坐在院中和铃儿准备享用午餐,听到消息,当即扔下了筷子就去寻吴观。 仆役却又说吴书记已经去了府衙,与其他两位宋州的主官议事去了。 李延庆强自安定心神,静待吴观带来消息。 这一等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在李延庆的耐心快要耗尽时,吴观终于姗姗来迟。 “竹奉璘是自尽而亡。”进了书房,吴观先是抹了把头上的细细汗珠。 “确定吗?”李延庆问道。 “确定。” 得到吴观肯定的答复,李延庆松了口气,自尽就好。 李延庆也希望竹奉璘死,因为竹奉璘牵涉到私贩粮米之事,此事若是被竹奉璘抖出来,必然是能牵出魏仁浦的。 可若是魏仁浦出事,则自家刚疏通的贩粮渠道、乌衣台建立办事处的计划,大概率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从开封来的信件中,李延庆已经知道了魏仁浦与赵匡胤的关系,知道这两人曾是邻里,关系匪浅。 魏仁浦最近将本要调拨给侍卫亲军的装备,全数调给了殿前司,令李重进很是不满,便遣人调查了一番魏仁浦与殿前司几位主将的关系。 结果发现魏仁浦与赵匡胤曾是邻里,这事情并非秘密,李重进只是派了几个亲信去开封城外打听了一番就得知了。 这事李重进曾在信中提过一次,李延庆当即就明白了,赵匡胤陈桥兵变时的朝中助力,大概率就有这个魏仁浦。 了解了这个时代的权力结构后,李延庆认为,历史上赵匡胤陈桥兵变并不仅仅是禁军的叛变,必然是有执掌兵权的枢密使协助。 因为没有枢密院的兵符和调兵札子,赵匡胤是不可能带兵出征的。 魏仁浦的倒台李延庆是乐于见到的,但自己的计划此时更为重要。 李延庆很清楚,魏仁浦的枢密使是当不长的,如此他的威胁程度将会大大降低,事情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有序的进行更好一些。 吴观刚才在府衙中与两位主官谈论了很长时间,非常口渴,便又喝了口茶水:“此事似乎是赵兴业指使的。” “哦,赵兴业?”李延庆感到有些惊讶。 “这几天赵兴业仗着推官的身份,多次进入州狱审讯竹奉璘,而我和窦判官都未曾进入州狱之中。” 吴观接着说道:“竹奉璘在狱中以瓷片割腕自尽,这瓷片,是盛菜所用瓷盘的碎片,而这菜,正是赵兴业指使狱卒买的。” “想不到啊,我本以为赵兴业是一个没有后台的人,他的后台会是谁,李谷?王溥?还是魏仁浦?”李延庆疑惑道。 吴观轻轻摇头:“还不清楚,也有可能他并无后台,赵兴业的妻弟是米行行首,与竹奉璘有些牵连,而赵兴业为了保全自身,谋害竹奉璘,再将其死亡伪造成自尽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也确实合情合理。”李延庆点了点头,又问道:“老师是去看了案发现场吗?” “看了,所以才会拖到现在。”吴观放下茶碗:“若只看现场,那竹奉璘确是自杀无疑,昨晚守夜的两名狱卒并未见到任何人进入牢房,竹奉璘身上也无挣扎、打斗的痕迹,仅仅是手腕处被瓷片割得血肉模糊。” “如此就好,只要能对京中交代过去就行。”李延庆明显放松了下来。 其实窦侃、吴观还有李延庆都希望竹奉璘自杀,但为了自身的安危,几人都没有进入州狱中劝竹奉璘自杀,更没有派人谋害竹奉璘。 因为竹奉璘是郭荣钦点,要进行三司会审的重犯,郭荣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三人不想被当今的天子怀疑,都不敢撞这个枪口,不但不敢轻举妄动,还吩咐狱卒们好生看管竹奉璘,生怕竹奉璘死在监狱中。 如今赵兴业当了这个勇士,正中吴观和李延庆下怀。 吴观分析道:“这样一来三司会审是进行不下去了,陛下必然另派重臣来宋州查案。” “到时候查的就会是赵兴业了。”李延庆微笑着说道。 “只看现场,没人能怀疑赵推官,他办事倒也是妥当。”吴观并不相信竹奉璘是真的自杀。 只是案发现场的一切迹象,都在告诉所有人:竹奉璘的确是自杀而亡。 “可惜我不能去看看现场。”李延庆心中的侦探之魂在燃烧,可他并无职权去现场一览。 吴观略带疑惑地看了眼李延庆:“没什么可看的,竹奉璘的尸首已被仵作拿去查验了,牢房中仅留有血迹而已。” “算了,此事也与我无关,下午我就待在屋中看书好了。”李延庆感觉到了吴观疑惑的眼神,当即说道。 吴观轻轻颔首:“如此就好,这些天你就在府中,不要出去走动,此案事关重大,切莫惹祸上身。” “学生明白的。”李延庆用力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十八章 震怒 郭荣的心情近日十分不错。 高平之战大胜归来,当初反对他的文官们都成了哑巴,曾经的文臣领袖冯道都愤然归西了,在朝堂上再也没有反对他的声音。 禁军的扩建十分顺利,每隔几天,张永德和赵匡胤都能给郭荣带来好消息。 殿前司最近四个月已经新增了三万余名精壮的士兵,赵匡胤声称,再给他半年,这支新军就将初具战斗力。 陶文举征收河南夏税的进展也十分顺利,得益于宋州提出的贷款法子,不少节度使都有样学样。 正是从河南征收上来的钱粮,禁军才得以顺利扩建。 几天前,郭荣更是利用了几位重臣的争斗,一举将王朴提拔为副枢密使,令王朴执掌枢密院的日程大大提前。 一切迹象都在表明,郭荣对于自己这个国家的掌控力越来越强,距离实现自己的宏愿更进了一步。 今日一早,郭荣从董贵妃的绣榻上起来,感觉神清气爽。 四个月前董贵妃给郭荣诞下了一个健康的小皇子,这令郭荣十分欣喜,最近宠幸董贵妃的频率高了不少。 然而等郭荣来到垂拱殿中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一封摆在案头的奏章,彻底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这自然便是宋州进奏院呈上的,有关竹奉璘畏罪自尽于州狱之中的奏章。 “宋州要翻天不成?”郭荣凝视着奏章,英挺如剑的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郭荣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左手用力捏着座椅的扶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竹奉璘明明是郭荣点名,要进行三司会审的重犯,可现在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州狱之中。 虽然奏章上各种理由写了一大堆,还附带了仵作的验尸结果,但竹奉璘毕竟是死了。 郭荣左手的食指不断敲打着座椅,语速极快地自言自语道:“必须要查!此事一定要查个明白,是谁在违逆朕?” 思考一番,郭荣高声命令内侍道:“去招范质,还有王朴过来。” 自上次垂拱殿议事之后,郭荣就怀疑李谷、王溥、魏仁浦还有李重进与此事有关联。 等两位重臣过来,郭荣先是将奏章给了王朴过目,这奏章是从政事堂过来的,范质自然早就知晓了。 王朴现年四十八岁,从年轻时就开始参加科举,到四十四岁时终于高中状元开始为官,可谓是大器晚成的代表之一,一入官场更是直接为郭家父子效力,如今可谓是官运亨通。 论年龄,王朴在当朝的重臣之中,都算年龄较大的,比首席宰相范质都要年长五岁。 现在的朝廷流行搞年轻化,年龄大的文官就去掉实权差遣,弄个闲散差遣养老,防止他们影响朝堂。 年龄大的武官则外放当节度使,或者干脆让他们告老还乡,防止他们在禁军中结党营私。 王朴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一抹浓而密的黑须长至胸口,一双虎眼中透着坚毅和果敢。 细细看过奏章,王朴当即说道:“臣以为,当立遣精通审讯之人赶赴宋州,以彻查此事。” “朕也是这个意思,王卿可有合适人选。”郭荣已经收起了愤怒,迫不及待地问道。 王朴心中已将朝臣筛选一遍,略加思考后回道:“左谏议大夫王敏谨厚,可为主使,按照惯例还可从宋州临州挑选一名推官协助审讯。” “准。”郭荣连连点头,王敏是郭荣担任澶州节度使时的节度判官,与郭荣关系密切,此时本官是左谏议大夫,正在开封待阙,并无差遣,是个相当合适的人选。 此时的惯例,当一州的主官涉嫌某件案子,或者是无法处理某件案件时,朝廷可调集临近州的推官来审理案件。 郭荣望向范质:“范卿可有合适人选?” 范质当即拱手道:“陈州节度推官彭美精通审讯,可协助王谏议审讯此案。” 顿了顿,范质又补充道:“起居舍人陶文举此时在河南征残税,臣观近日的奏章,陶舍人已到许州,似是已经完成征税之事,且陶舍人曾赴宋州征税,臣以为可调遣陶舍人同往宋州。” 范质对于宋州这些破事也是忍无可忍了,认为当下猛药。 见陶文举征税如此顺利,又想起了陶文举曾经的残暴行径,范质觉得派这等酷吏去宋州十分合适。 郭荣犹豫片刻后说道:“准了。” 其实郭荣想等陶文举回朝述职后,派陶文举赶赴河北巡视一番,虽然河北今年免了夏税,但马上开征的秋税可没免。 按照今年三司的规划,河北的秋税是必不可少的,郭荣认为得派得力人手去河北盯一盯才行。 不过此刻陶文举就在许州,离宋州并不远,此案应该不会耽误多少时间,陶文举应该能够赶上河北的秋收时间,河北粮食的成熟时间较之河南会晚上小半月,郭荣仔细思考后,最终还是同意了范质的提议。 宋州之事在京中官场上激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但只过了半日就被大部分官员遗忘。 毕竟此时乃是多事之秋,河北天天都能发来契丹入寇的紧急军情,开封城中已有一万侍卫亲军接到了枢密院的命令,正整装待发,准备赶赴河北巡边。 死个小小的八品巡检,在开封城中实在算不上多大的新闻。 然而京中的小小涟漪传到宋州,却成了惊涛骇浪。 左谏议大夫可是正五品的官阶,王敏更是郭荣登基前的亲信臣子。 隔壁州陈州的节度推官彭美,在宋州一带的名头也是响当当的,过去的几年里彭美没少来宋州审案,断了不少疑难杂案。 更别提陶文举了,这位中书舍人上个月才在宋州杀了十余人,城门口的血迹现在都依稀可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宋城边上不少乡里现在都流行用陶文举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 宋州无论百姓还是官吏,都能感受到当今天子对此案的重视。 一心院中,李延庆也从仆役那收到了消息,下意识地就紧了紧外衣,深秋的凉风似乎有点刺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八十九张 猜度 王敏也好,彭美也罢,李延庆对他们没啥印象。 陶文举就不用说了,李延庆对他很是了解。 至于王朴,他的大名对于李延庆来说,可谓是如雷贯耳。 “此人在,朕不得此袍著。”这是赵匡胤篡位成功后,用来评价王朴的话。 赵匡胤事后认为,若是王朴还活着,自己是绝无可能篡权成功的。 因为王朴忠于郭荣,同时对于武将的监察特别的严格,武将稍有违反律令,就会受到王朴的打压。 在李延庆的记忆中,王朴死于显德六年的四月,当时王朴担任的职位正是枢密使。 因为王朴的突然猝死,郭荣不得不重新启用魏仁浦担任枢密使,两个月后郭荣离世,八个月后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篡位成功。 王朴是郭荣的智囊,依照李延庆所读的史书,郭荣的一切战略规划,都是王朴提出来的。 甚至宋朝初期统一天下的战略,也是按照王朴的《平边策》而来。 李延庆读过这篇《平边策》,虽然按照历史,这篇文章应该会在半年后才由王朴呈给郭荣。 这篇文章的大意就是,统一天下要先弱后强,先近后远,所以要先统一南方的各个弱小政权,最后再和契丹决战。 李延庆虽然只记得大意,但靠着自己此时的文字水平,写一篇差不多的出来也是毫无压力的。 在李延庆心中,所谓平边策,其实就是郭荣和他的智囊团共同拟定的战略规划,只不过是借了王朴的口说出来罢了。 但不可否认,王朴对于后周朝的重要性是无与伦比的,他是郭荣平衡朝堂的最关键棋子,只有他坐镇枢密院,朝堂才会平衡,郭荣才能安心。 从这个角度来看,王朴在不远的未来,也是李延庆的敌人,王朴是一切暗中谋划周朝江山的野心家的死敌。 “按照历史,王朴和郭荣都只有四年多的寿命了,无论是我,还是赵匡胤,都只能在他们死后才敢有所谋划,现在我能做的唯有暗中积蓄力量。” 李延庆漫步在院中,脚下黄色的枯叶发出咔擦咔擦的细碎声响。 不出意外,等到明年开年,李延庆就将获得荫补的官职,拥有八品的武职。 到二月份李延庆就将进入开封的国子监的律科就读,经过一年的学习后参加明法科的考试,若是考中,就可转为八品的文职。 明法科在这个时代确实不难,既不考诗赋,也不考策论,主要的考题是八十道“帖”。 “帖”就是默写,考试时会给出一段文字的头和尾,默写出中间空缺的部分即可。 考察的范围仅仅是此时的律令和几本儒家的经典。 此时不比和平时代的宋明清,能读书的人是很少的,社会上的识字率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所以此时科举考试的难度,除了进士科外,其他的几科可以说是并无多少难度,只需死记硬背即可考上。 作为穿越者,经历过后世高考锤炼的李延庆,自认为论死记硬背,这个时代自己是难有对手的,更何况自己早已将要考的几本儒家经典烂熟于心。 只要进入国子监学习一年律法,拿个及格是没有多少问题的。 届时李延庆年满十七,虚岁十八,正是为官的最低年限,八品的文官,都能当一州的推官,主管一州的刑名了。 李延庆认为,进入官场为官,更细致地了解这个国家的庙堂和江湖,对于达成自己的目标是必不可缺的一环。 军中有父亲李重进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笼络一些文官,为以后举事积蓄实力。 所以李延庆现在只需按部就班,同时暗中将乌衣台建设好即可,宋州现在这趟浑水,李延庆肯定是不打算蹚的,就让他们折腾去好了。 ...... 日暮黄昏,秋风瑟瑟,陶文举仰头,望着宋城西门三丈高的土黄色城墙:“宋城,我又来了。” 陶文举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禁军,初次来宋城时是一个满员的指挥,共五百人。 现在还剩四百七十二人,除了死在宋城的四人外,在河南征税的途中跑了一些,被陶文举派去执行任务,又消失了一些。 这折损的二十八人,都被陶文举联合柴贵上报成了逃兵。 带着宋州官吏出城相迎的窦侃不满地抖了抖马缰:“天色已晚,还请陶舍人尽快入城。” “那就进去。”陶文举面带微笑,带头进入宋城。 还是熟悉的兵营,还是熟悉的院落,陶文举又住进了当初住的那间院子。 从窦侃办的接风宴回来,陶文举喝了口热茶,和侄子陶爽坐在房中论事。 在这一个月里,陶爽成长了不少,办事越来越精练,帮了陶文举的大忙。 陶文举对这位侄子现在是愈发满意了,决定等宋州竹奉璘的案子了结,回到开封就向朝廷举荐陶爽。 向朝廷举荐官员要承担相应的连带责任,陶文举觉得自己的这位侄子,勉强够资格当官了。 “二郎,你可知,范相公让我来宋州的本意?”陶文举带着考校的意味望向自己的侄子。 经过一月的历练,上千里的跋涉,陶爽从外貌上看显得稳重了不少,颌下也蓄了短须,略加思考后陶爽答道: “王谏议位高权重,又是陛下近臣,是陛下派来监察此案的; 彭推官是审讯老手,精通刑名,他才是真正负责审案的官员; 至于叔父,叔父之名已经传遍官场,小侄以为,范相公之意,是想让叔父威慑宋州官场,毕竟此案很有可能涉及官员。” 陶爽陪同叔父这么久,已经知道自己的叔父就是一名令人生畏的酷吏,能够镇住不少官场里的魑魅魍魉。 此行陶爽也陪同叔父去过陈州,对于彭美这个陈州推官有些了解。 陶文举闻言欣慰地笑道:“二郎所言不错,范相公之意,便是要让我盯着这帮宋州的官员,关键时刻,用点刑应该也是可以的。” 自古就有有所谓的刑不上大夫的说法,但这只是官场上默认的规矩,并未明言写进律法,只要不惧怕背负骂名,动一动刑是很管用的。 陶文举猜度,范质派他来宋州,恐怕就有这么层意思在里面,竹奉璘一案里的水很深,必然有官员参与其中。 “彭推官今日上午已到宋城,要小侄去叫他过来吗?”陶爽提出了建议。 彭美离得近,随行的人员也少,就带了个跟随多年的老仆来宋城,所以来得最快。 王敏此刻还在路上,预计要明天下午才可到宋城。 像王敏这种级别的官员离京,一般都需要应付几场宴会,以及郭荣的一到两次召见,才能出发,需要耽搁不少时间。 陶文举摇了摇头:“不急,彭推官他知道的恐怕也不多,此事我们可以明天去拜访宋州的吴书记。” “节度掌书记吴观?”陶爽语气忽然软了下来。 陶爽在宋州就是被节度使府的人骗得很惨,心里有了阴影,一听到吴书记就下意识地有了反应。 “嘿,就是这位吴书记。”陶文举笑道:“上次我们与他是敌,这次却并非敌人,可以寻求合作。” “侄儿不懂,叔父为何能断定竹奉璘一事,与节度使府没有关联呢?”陶爽想不明白叔父的自信从何而来。 陶文举并未急着作答,不慌不忙地用手指捏起桌上一颗糖炒栗子放入嘴中,很甜,陶文举连着吃了几颗,怡然自得。 陶爽知道叔父又是在考察自己,便苦思冥想起来。 凝神思考一阵后,陶爽猜测道:“李使相与竹奉璘之死应该并无关联,所以这次节度使府并不会与叔父作对。” “没错。”陶文举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空中点了点:“李重进现在没这个胆子,要是被陛下知晓,他这个节度使就当不长了。” “难道其他官员就有这个胆子了?”陶爽仍然不解,他还理不清官场的这些门道。 陶文举拿起绢布,细细地擦着刚才捏栗子的手指:“京中现在没有谁敢触怒陛下,但地方上却多得是人敢这么干。” 伸出手指观察了一下,陶文举接着说道: “说一句诛心之言,在这地方上,陛下的话,有些时候还不如一个书吏的话好使,你还记得在亳州发生的事情吗?” “侄子当然记得。”陶爽有些明白了。 在亳州时,陶文举一进城,亳州判官就向陶文举打包票,说是能五天收完赋税,让陶文举不要滥杀。 结果陶文举等到了第六天,那亳州判官只收上来区区一千贯。 无奈之下陶文举大开杀戒,杀了十个乡长,没动静,又杀了二十里正,也没收上来多少。 最后陶文举忍无可忍,带着兵闯进州衙杀了五个收税的胥吏,还有三个管账簿的书吏,第二天开始税就源源不断地收上来了。 “在这些州县里,有太多根深蒂固的大族,他们才是地方真正的掌权者。”陶文举辗转多地征税,对于这些隐于水面下的势力很是了解。 “要想让一个人死在监狱里,并不难,宋州的这几个主官都能做到,可要想悄无声息地杀死竹奉璘,再瞒过所有人,将其伪造成自尽,这事情连节度使都是难以做到的。” “要买通所有的狱卒,让他们口径统一,要摆平管州狱的司法参军,要勾结主管刑名的节度推官。” “李重进当节度使才几个月?他绝无可能在宋州有这种影响力,只有那些在此地耕耘几十年,上百年的书吏家族才能做到。” 听闻叔父的分析,陶爽恍然大悟。 “在宋州能做到这一点的,最具嫌疑的就是节度推官赵兴业了。”陶文举已然下了定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十章 了结 第二日午后,本次审案的主官,左谏议大夫王敏,终于带着一个指挥的禁军姗姗来迟。 这位王谏议倒也很是性急,也许是在京中受到了郭荣的催促,王敏一到宋城,屁股都没坐热,就要开始审案。 那就审呗,宋州的三位主官表示所有人证物证都已备好,随王谏议审,想怎么审都可以。 王敏先是召来竹奉璘死亡当日,在州狱中当值的十个狱卒。 陈州推官彭美将狱卒们分隔开,挨个审问,狱卒们皆一口咬定,都说那天绝对没有任何外人进入州狱中。 狱卒们声称,竹奉璘是趁着狱卒们早间换班的空隙自尽的,而且竹奉璘死亡前夜,也没有狱卒打开过竹奉璘的牢房。 王敏又召来仵作,仵作是一个老头,在宋州州狱当差快有三十年了。 仵作直接出示了竹奉璘的验尸文书,上面还盖了宋州府衙的大印,上面显示竹奉璘是死于失血过多,除了手腕处的割痕外,身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伤痕,开胸验尸后,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至于管州狱的宋州司法参军,是一名新近的明法科进士,来宋州为官才半年不到,竹奉璘死的时候他正在家中睡觉,所以他是一问三不知。 总而言之,竹奉璘就是死于自杀。 得到这一预料之中的结果后,王敏和陶文举合计了一番,决定动刑。 王敏此番来宋州审案,就是来要一个说法,以平息郭荣的愤怒。 既然都说竹奉璘是自杀,那管州狱的司法参军,以及州狱里的狱卒们都逃不脱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有理由动刑。 十个狱卒趴在地上一溜儿排开,被二十根长而粗的木棍狠打屁股,州狱的大院里一时间屎尿横飞,惨叫声震天。 然而就算十个狱卒都被打得皮开肉绽,直至昏死过去,也无人出声推翻自己的供词。 天已渐昏,王敏早早离开了州狱大院,和陶文举在州狱的公廨内议事,留了彭美在现场盯着。 “莫非这竹奉璘当真是自杀?”王敏今年四十岁出头,留着一缕山羊胡子,听到外面的惨叫声渐渐停息,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此时的刑棍,是由后唐朝的庄宗专门加粗过的实心木棍,足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那么粗,五十棍下来,再精壮的汉子也是活不成的。 王敏刚才命令彭美给狱卒们一人二十棍,已经是极重的刑罚了。 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狱卒招供,都只是高呼冤枉直至昏厥。 王敏心中已经开始相信:竹奉璘确是自尽而亡,一个犯了死罪的官员畏罪自尽有什么稀奇的呢?这事情太常见了。 陶文举端坐在王敏的下首,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下的地板,回想着今日上午与吴观的交谈。 在王敏还未到宋城前,陶文举曾上门拜访过吴观,两人倒是摒弃前嫌,和和气气地交谈了半个时辰。 然而每当陶文举要谈及竹奉璘一案时,吴观就会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所以陶文举并未从吴观那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令他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陶舍人,你有何看法?”王敏不耐烦地敲了敲扶手。 陶文举闻言回过神来,抬起头:“下官以为,可将宋州推官赵兴业叫来问询。” “赵兴业有什么好问的?”王敏摇了摇头:“此案依我看,竹奉璘当是畏罪自尽无疑。” 王敏本就对断案不甚在行,如今见重刑之下仍然没有丝毫进展,也就失了兴趣,只想早日回京述职,若是在宋州耽搁太久,京中空出来的好差遣可就轮不到他了。 摊上这样的主官,陶文举很是心累,但职责所在,陶文举还是解释道:“赵兴业此人,曾在竹奉璘死前的三日里,两次进入州狱审讯竹奉璘,有较大嫌疑。” “一州的推官本就主管一州刑名,入州狱审讯犯人怎会有嫌疑?若是仅凭此事就断定赵兴业有罪,以后天下的推官谁还敢审讯犯人?”王敏对于陶文举的言论嗤之以鼻。 作为根正苗红的进士出身,王敏本就讨厌陶文举这样胥吏出身的官员,认为这些胥吏出身的官员,挤占了不少进士出身官员的上升渠道。 如今见陶文举给赵兴业罗织罪名,王敏更是从心底里鄙视陶文举:果然是读书少的,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陶文举心里也开始鄙视起这王敏来了,觉得王敏连一丁点审案的能力都没有。 还是个有进士出身的人,混了十多年,直到四年前还只是个八品的判官,要不是靠着和当今天子的关系,你何德何能,能做到五品的谏议大夫?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王敏现在是自己的主官呢。 陶文举恭敬地回道:“下官并非认为赵推官有嫌疑,只是觉得赵推官在宋州为官为吏多年,应当对竹奉璘有所了解,下官只是想问询一番罢了。” “这还差不多。”王敏傲慢地点了点头:“你找人去将赵推官请来,在我面前问询即可。” 很快赵兴业就被请了过来。 见屋中是两位上官,赵兴业赶忙行礼道:“下官赵兴业,见过二位上官。” “免礼免礼。”王敏指着下首的座位道:“今日天色已晚,请赵推官过来,只是想了解下竹奉璘其人,请赵推官务必言无不尽。” 赵兴业诚惶诚恐地说道:“在上官面前,下官不敢有丝毫隐瞒,所知之事定当知无不言。” “那好,我先问你。”陶文举轻咳一下:“据狱卒所言,你曾在竹奉璘死前,前一天的上午,进入州狱审讯竹奉璘,还屏退了狱卒,那时你与竹奉璘谈了些什么?” 赵兴业站在屋中央,有条有理地回答道:“下官当时听闻朝廷将委派三司共审竹奉璘,便进入州狱劝他供出背后的主使,以减轻他的罪责。” “看来你与竹奉璘关系匪浅。”陶文举狠狠盯着赵兴业,似是想将这赵兴业彻底看透。 “下官与竹奉璘相识多年,同在宋州为官已有十余年,关系确实匪浅。”赵兴业面容变得悲戚起来:“下官认为竹奉璘是绝无胆量抢掠船只的,必然有人指使!” 未等陶文举出言,赵兴业接着用急促的语气说道:“然而不论下官如何问询,竹奉璘都咬定,劫掠商船就是他的本意,他是见升官无望,欲积攒些钱财留给儿孙。” 见赵兴业须发皆苍,两腿还打着颤儿,王敏有些怜悯,便指了指下首的座椅:“赵推官还是先坐下吧。” “多谢上官。”赵兴业迈着沉重的步伐挪到座椅边,颤颤巍巍地坐下,仿佛不是个五十岁的人,而是个七十岁的老者。 陶文举先入为主,早就认为赵兴业有嫌疑,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只是冷笑:你装,你接着装。 “那天你还和竹奉璘谈了何事?”见赵兴业坐下,王敏问道。 “他只是拜托下官,看在十年同僚的份上,帮忙照看他的妻女。”赵兴业略带哽咽地说道。 “据狱卒所言,那天你在州狱中待了足有一个时辰,你与竹奉璘只谈了这些?能用一个时辰?” 听到陶文举的质问,赵兴业不慌不忙地回道:“下官与竹奉璘确实不止谈论了这些,还谈了些人生苦短,去日苦多罢了。” 这话配上赵兴业那不符合年龄的衰败气色,很有些说服力。 王敏当即动容:“赵推官今日还是先回去歇息,时辰不早了。” “那下官就告退了。”赵兴业用力扶着扶手起身。 陶文举刚想去扶一下赵兴业,以试探下虚实,赵兴业连忙摆了摆手:“岂敢劳烦上官。” 接着赵兴业起身行礼告退。 “我早就说了,赵推官如何会有嫌疑呢?我看他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等回转开封,我就向吏部建议,令赵推官官升一阶告老还乡算了。” 对于王敏的屁话,陶文举都已经不想吐槽了,这赵兴业不过才五十岁,哪会这般衰老,不过是在装罢了。 其实赵兴业早就让人在京中打探了王敏的虚实,知道这王敏很是尊老爱幼,便有了此次的表演。 见事已至此,陶文举也起身:“时辰已晚,下官告退,此案宜明日再审。” 等回到自己院中,陶爽迎了上来,看见叔父不快的神色,陶爽便知道事情不顺,不敢出言询问,只是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陶文举坐在椅上只是默默地吃着各种干果,很快就消灭完了一盘,心中气消了不少。 “二郎,一会你去军营中告知柴指挥,让他尽量约束下军队。”陶文举忽然出声。 “是,叔父可还有其他吩咐。”陶爽乖巧地立在一旁。 想了想,陶文举说道:“还有把你那些同学都叫回来,让他们不必再监视了。” 昨天陶文举就派了陶爽的那些同学,去到宋城里各个官员的住处外盯梢,这是陶文举惯用的手段。 “宋州这破事,老夫不管了。” ...... 一心院中,李延庆也收到了今天审讯的大部分情况,不过赵兴业进了公廨接受问询后,屋门就被禁军看守,三人谈了些什么李延庆并不知情。 不过李延庆也能猜个大概,只要不对赵兴业用刑,王敏肯定是问不出任何东西出来的。 想了想,李延庆唤来了刘从义,吩咐道:“派些人手,去打探下那十个狱卒的家中可有异常。” 刘从义两日前已经外出归来,还带来了八名原武德司的察子,已经编入了乌衣台中。 李延庆觉得那十名狱卒可能受到了威胁,所以才会重刑之下仍不招供。 不过他的心中此刻也有了些动摇:竹奉璘该不会真是自尽的吧? 仔细想想李延庆觉得还是很有可能的,竹奉璘本来就是必死的,如果魏仁浦许给他些好处,比如照看下竹奉璘的儿子之类的,竹奉璘心甘情愿地自杀是很正常的。 李延庆希望此案早日完结,竹奉璘自杀是最好,这样自己也好安心发展乌衣台。 宋城内的大部分人都希望此案早日完结。 王敏带来的五百禁军,加上陶文举带来的禁军,此时宋城内驻扎了足足有一千禁军。 宋州的库存粮草本就不多,那一千禁军还都是骑兵,人吃马嚼下,宋州的库房迅速地见底。 而这一干禁军离了开封城中的压抑环境,在宋城是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每天都有禁军欺辱百姓的事情发生。 窦侃得到李谷的授意,保持着不合作不捣乱的态度,还天天在府衙中和书吏们斗智斗勇,根本没精力管竹奉璘的案子。 吴观和李延庆干脆就做了隐形人,陶文举几次上门求见,连人都见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王敏等人的审讯变得愈发艰难起来。 陈州推官彭美倒是揪着瓷片查了一阵子,但最终还是只能归责到狱卒身上,谁叫狱卒没把瓷碟拿出去呢? 最终王敏只能上报朝廷,称这竹奉璘确实是畏罪自尽,主要责任在狱卒,是他们没将瓷碟拿出牢房,次责在司法参军,是他没有起到应尽的职责,没有管好狱卒。 最后,以十名狱卒斩首,宋州司法参军免职了事。 案件的彻底完结,已是一周以后。 竹奉璘因为纵容指使下属抢掠商船,被处以斩首之行,即便他已经自尽,尸体也被运到宁陵县公开处斩。 蒋达被处斩,还有竹奉璘的几名知情的亲信下属也被处斩。 竹奉璘的儿子竹明义被刺配沧州充军,刚过了黄河就被魏仁浦派人掉包送往南平,魏仁浦倒也是个言出必诺的人。 至于竹奉璘的妻女和几名仆役,则被充为官妓和官奴。 女儿被李延庆出面买下,然后按照约定交给了张谦宜,张谦宜又从他娘那求来些钱,在宋城买了个院子安顿下竹小娘子。 其他人则被宋城的富户们瓜分。 李延庆派去查探狱卒家宅的乌衣卫也没能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管如何,竹奉璘的所作所为,给李延庆,乃至整个李家带来了不少好处。 至于竹奉璘到底是如何死的,这事情已经没人在乎了,郭荣那天生了气之后,隔了两天就忘得差不多了,整个国家要他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要不是政事堂将案子了结的奏章递上来,郭荣都快忘了竹奉璘是谁了。 不过李重进离开开封,赴镇之事,郭荣一直都放在心上。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十月初一,李重进终于拖不下去了,在受到郭荣数次召见之后,他必须要离开开封,启程赶赴宋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十一章 垂钓 十月,正是钓鱼的好时节。 李延庆今日带了张正等人,来到了属于自家的一处湖泊垂钓。 两天前李延庆用中餐时,餐桌上有一条极鲜美的香煎花鲢鱼,令李延庆胃口大开。 李延庆找来厨子一问,才知道是城西的黄梨庄送来的,黄梨庄内有一个小湖,湖里水产丰盛,每年春天和秋天都会给节度使府送来不少鲜美肥鱼。 正好最近事情少,李延庆有了垂钓的兴致,前世李延庆就极爱钓鱼,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准备了一天,李延庆今日一大早就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城,还用车载着厨师和炊具,打算来一次丰盛的秋日野餐。 黄梨庄离宋城并不远,就在宋城西南边十里不到,仅花了一个时辰不到,李延庆等人就到了湖泊边。 说是湖泊,也不过是个大点的池塘,湖面面积大约四十亩左右,据黄梨庄的管事介绍,夏天雨季时湖面能有六十亩出头。 小湖被茂密的银杏林包裹着,再往外则是金色的栗米田,若是从高空俯瞰,就如同金色海洋中一颗璀璨的蓝宝石。 寻了一处背风的湖边草地,李延庆支起交椅,架起轮杆,屏退了侍卫和仆役,仅留了张正在身边。 此时的钓具十分发达,已经出现了比较精致的抛竿,此时又名轮杆。 李延庆手中的这支轮杆以南唐产的紫竹制成,长仅半丈,坚韧又不失弹性。 轮杆的握把处有一车轮状的集线器,能够快速收起鱼线,也可以借力将鱼线抛得极远,因此得名轮杆。 李延庆刚握上这根轮杆就来了感觉,这轮杆和后世的海竿实在是太像了。 钓鱼前李延庆熟练地探出水的深浅,调好浮标的位置,再将早就准备好的饵料撒入水中,以吸引来鱼儿。 接着抛出钩着蚯蚓的麻绳钓线,李延庆将鱼竿架在树枝做成的支架上,双手互抱胸前,耐心地等着鱼儿上钩。 在此时,钓鱼也是文人墨客们极喜爱的一种娱乐方式。 正所谓“一勾掣动沧浪月,钓出千秋万古心”,钓鱼之乐,不仅在鱼,还在于享受等待的过程。 李延庆大马金刀地坐在交椅上,转头望向身边的张正,张正也拿着根紫竹轮杆,有样学样地照着李延庆的方法摆弄着钓线。 看着张正笨拙的样子,李延庆笑了笑,并未出声点醒他,想当初带李延庆钓鱼的邻家大叔,也仅仅是示范了一遍,其余的都让李延庆自行领会。 “张叔,最近乌衣台那边怎么样了。”李延庆转过头盯着浮漂,漫不经心地问道,他留张正下来,便是要和他谈谈乌衣台的事情。 张正埋头理着钓线,应声答道:“乌衣台一切都很顺利,乌衣卫已经扩充至五十八人,目前除了十八名留在府上接受训练的,其余都被刘一带着跑商去了。” 这些天里,被李延庆派出去招募人手的乌衣卫们陆续归来,每人带来了数名原武德司的兵士,再加上节度使府训练的二十名护卫,乌衣台的人数急速扩张。 十月初三时,李重进组建的贩粮船队经过宋城,刘从义便带着三十名乌衣卫以及孙掌柜随船队南下,开始在各地建立办事处。 这些事情李延庆自然都是知晓的,见乌衣台日益壮大,李延庆觉得是时候建立一套规范的体系了。 “对于乌衣台,我打算在乌衣台中建立六个部门,分别管辖六个方面。” 张正闻言挠了挠头:“我没读过书,这些事情我也不懂,三郎该如何办就如何办,无需知会我的。” 对于仅能识百来个字的张正来说,管理六十来人的乌衣台对他已经是极重的负担,他的能力实在有限,年龄也不小了,学习能力也有点跟不上了。 李延庆无奈地摇了摇头,找一个能够信赖的文人来替自己管理乌衣台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在李延庆的规划中,乌衣台将暂时分为六个部门,分为管理、信息、驻守、财务、后勤以及督查六个部门。 其中,信息部门和贩粮的船队结合在一起,在将粮食贩运到各地的同时传递信息。 驻守部门就是各个办事处,负责在商品产地收购商品,在本地贩卖商品,同时收集此地的情报。 财务部门负责审核资金往来,发放薪俸,还要经常出差去各个办事处对账。 后勤部门主要是负责培养新的乌衣卫,以及各办事处的人事调度。 至于督查部门,李延庆打算让这个部门做乌衣台的武力担当,挑选一些武艺高强的乌衣卫组成,平时跟随自己左右,有需要时则外出执行重要任务,同时还负责监察各地的办事处。 李延庆仿照了自己前世工作过的公司来构建乌衣台,这还只是最粗浅的规划,以后随着发展应该还要添加或调整不少部门。 总之,得先把架子搭起来。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个大工程了。 现在李延庆面临的问题就是严重的人手不足。 乌衣卫以后是不会缺的,随着召集来的武德司兵士越来越多,乌衣卫的人数会快速膨胀。 李延庆缺的是读书人,这个时代只有读过书的人才能成为合格的管理者。 要从零开始,培养一个没读过书的士兵成为管理层太难了,光识字就是个大问题。 李延庆是能整出拼音来,可后世的拼音在这个年代根本没有任何用,这时候的口音和普通话相差甚远。 此时的官话既不是后世的普通话,也不像河南话,反而和粤语和客家话有点相似。 要到哪里去招募些读书人来替自己效力呢?李延庆不由陷入了沉思。 去州学招募吗?宋城内就有一所州学,在里面接受教育的大多是宋州的官宦子弟或者富家郎君。 或者是等去了国子监再招募?那里面学生的质量肯定比宋城州学高上不少。 “三郎,看浮漂!” 张正的大嗓门打断了李延庆的沉思。 李延庆这才发现,以鹅毛杆制成的白色浮漂正在水面上进进出出,摆动幅度极大。 “不着急,让它耍耍。”李延庆并不着急,仔细盯着浮漂,等着浮漂完全沉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十二章 大鲤鱼 水面下的鱼儿在上钩的边缘反复试探,终究还是抵不住蚯蚓的诱惑,一口咬钩。 李延庆当机立断,右手用力一拉,鱼儿挣扎着被拉出水面。 鱼儿的身体绝望地扭动,银白色的鳞片反射着光芒,湖面上水花飞溅,煞是好看。 “切,一条小鲫鱼,还没三两。”李延庆不屑地摇了摇头,左手摇动转轮,把鱼线收回。 将可怜的小鲫鱼取下,扔进了鱼篓中,李延庆从脚下的小木盒中挑出一条肥壮的蚯蚓,串到了铁钩上。 非得钓条大鲤鱼上来不可! 李延庆双手将吊杆举至头道:“你们这湖有点不对劲,除了后头钓上来的这条鲤鱼,我钓的可全都是小鲫鱼!” 黄管事诚惶诚恐地说道:“郎君息怒,我们这的庄户们总是去湖里钓鱼解馋,钓到的小鱼自是都会放掉,可大鱼除了送去节度使府上的,都被庄户们分食了,湖中大鱼确实稀少。” “这样啊。”李延庆闻言,打量着送餐过来的黑瘦汉子们,见他们都身着打满补丁的黑褐色麻衣,顿时心头的气就全消了。 李延庆摆了摆手道:“此事我不怪你,这鱼你以后也不用送来府上了,都分给庄户们吧。” 此时肉价昂贵,一般的农户们就是吃个鸡蛋都很是困难,自然是买不起肉的,只能靠着大自然的馈赠偶尔打打牙祭了。 李家在宋州还有不少森林湖泊,还有一处庄园专门喂养家畜,野味肉食是从来不缺的。 “在下替庄户们多谢郎君了!”黄管事欣喜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十三章 还俗的和尚 秋天的肥硕鲤鱼煮成的鱼汤鲜美无比,碳烤小鲫鱼香脆可口。 再加上农户带来的淡酒和新鲜小菜,众侍卫以及前来送餐的农户都吃得撑起了小肚腩。 李延庆站在田埂上,端着一碗淡酒小口小口地抿着,也被下方其乐融融的景象所感染,心中充满了愉悦。 这时候黄管事凑到了李延庆的跟前,满脸谄媚地说道:“郎君府上的护卫,实在是威武雄壮,小的从未见过如此威风的护卫。” 说起来这黄梨庄曾经是皇庄,自二十年前由后唐明宗李嗣源赏赐给当时的宋州归德军节度使后,这黄梨庄就一直由历届宋州节度使所拥有。 黄管事在这黄梨庄也当了十多年管事了,侍奉过的节度使都快能数满两只手了。 宋州地处中原腹地,又离开封比较近,每有新皇帝登基,为求安心,一般都会换一任新的宋州节度使。 而五代,又是个换皇帝奇快无比的时代,所以...宋州的节度使换得也是极快。 李延庆闻言只是笑了笑,自家的护卫强那是理所应当的,自己的老爹李重进可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府上的护卫曾经都是最精锐的禁军。 黄管事见自己的恭维起了作用,接着试探性地问道:“在下有个远房侄子,最近来投奔小的,长得极其高大,气力也很足,人又憨厚,不知郎君的府上可还缺护卫?” 不缺。 李延庆刚想这么回答,话将出口,却想到今日黄管事带来了这么多酒食,直接拒绝不太妥当,便淡淡地说道:“先带来让我看看吧。” 李家确实不缺护卫了,光现在宋州节度使府里就有六十名护卫,开封的府上还有接近两百来名,再多就要受到朝廷的警告了。 黄管事先是高兴地行了个礼,便立刻往庄子的方向小跑而去。 其实黄管事也是无计可施了,自己的这个侄子虽然力气大,干活也很勤快,但实在是太能吃了。 他一餐能吃掉普通农户三餐的食量,即便黄管事每月都能从节度使府得到三贯钱的薪俸,最近也有点顶不住了。 偏偏黄管事欠了亲戚家的人情,不好意思将这侄子送回老家。 两天前,黄管事派自己的侄子给节度使府送上大花鲢,也是别有用心,希望李延庆能看上这位侄子,将他收入麾下。 可那天李延庆正好陪张谦宜去赎竹小娘子去了,并未在府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李延庆没看到黄管事的侄子,却被大花鲢勾起了钓鱼的兴致,黄管事终究还是得到了机会。 没多久黄管事就带了他的侄子过来。 李延庆本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田中翻食的白鹭,却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一个极高的男子,与矮矮的黄管事形成鲜明对比。 等到两人靠近,李延庆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壮汉。 这壮汉身高超过两米,褐色的短打穿在他身上紧绷绷的,露出大块古铜色的肌肉,因为没有蓄须,面容显得很是年轻。 黄管事踢了踢侄子的小腿:“这位就是咱们节度使府的李郎君,还不快行礼。” 那大汉低头望着黄管事:“阿叔,该行什么礼啊?” “低下头,弯下腰。”黄管事厉声说道。 “哦。”大汉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在下黄恤,见过郎君。” 当黄恤低头时,李延庆看到了黄恤头顶的短发,又看到他行礼的样子,知道这黄恤是个还俗的和尚。 “郎君息怒,他刚从少林寺还俗归来,不太懂礼节。”黄管事赶忙赔笑道。 其实黄恤是因为太能吃,被少林寺赶了出来,这年头少林寺也缺粮啊。 李延庆自忖,自己的身高在中原算是比较高的了,可即使站在田埂上,感觉也矮了这黄恤一丝。 “少林寺?那这黄恤是否会武功呢?”李延庆来了兴趣。 黄管事连忙说道:“会的会的,他十来岁就进了少林寺,今年十八,曾在少林寺当僧兵,武艺了得。” 黄恤闻言用右手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李延庆当即对着用完午餐,正在田地中聊天的护卫们道:“李石,你过来和他比划下,他曾是个少林寺的僧兵。” “嘿,在下刚刚吃饱,正好活动下筋骨。”穿着黑色常服的李石应声出列,自信的脸庞中透着强烈的战意。 少林寺的僧兵名扬天下,三百多年前曾协助过唐太宗李世民,此时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刹。 李石走到了田埂边,一边扭动着关节,一边用挑衅的眼神打量了一番黄恤:“块头还挺大,希望你不是个空架子。” 对于李石的挑衅,黄恤不以为恼,双脚岔开摆了个标准的马步,笑着提醒道:“小心点,交起手来我收不住力。” 这本是曾经作为出家人的黄恤善意的提醒,可看着黄恤露出的八颗雪白牙齿,李石却认为是对自己的挑衅。 曾经作为重甲陌刀队的一员,披着五十斤铁甲上战场的精锐,李石虽然仅有一米七多点的身高,但站在两米来高、状如铁塔的黄恤面前并无丝毫畏惧。 双脚前后岔开,摆了个军中常用的搏击架势,李石眼中冒着熊熊怒火:“郎君,快开始吧,在下忍不住想要教训教训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 “你两都注意点,点到为止,我说停就停。”感受到了李石的战意,李延庆担忧地退后了几步,让开空间。 秋风渐起,吹得李石的黑色衣袍猎猎作响,黄恤的一身短打也被吹得紧贴肌肉。 李石站在右边,仗着顺风抢先出手,小腿发力,在黄土地上踏出几个明晰的脚印,左手横档胸前,右手勾拳直冲黄恤的太阳穴。 黄恤仗着身高并不慌张,先抬起左手,意图裆下李石狠辣的勾拳,右脚同时后撤踏实,给自己留下余地。 见黄恤反应极快,李石的右手忽地收回变为防守,横档的左手迅猛出击,变为下勾拳,直袭黄恤的下颌。 黄恤一个后撤,轻松躲开下勾拳,与李石拉开了距离。 李石两拳皆空,反作用力让他气息紊乱,不得不也后退拉开身位。 “是个好手。”李石收起轻视,眼中的怒意也早就消失无踪,面色变得极为凝重。 黄恤仍然保持着轻松的微笑:“你还是认输吧,我要反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十四章 收入麾下 “来啊,攻过来!”李石舔了舔嘴唇,战意更浓。 李石精通军中搏击之术,此时的军中搏击,讲的就是一个快准狠,只要能放倒对手,什么下三滥的招式都可以使出来。 刚才李石连攻两下黄恤两下弱点,都被黄恤轻松化解,这让李石心中警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防守反击,正是李石的拿手好戏。 黄恤不慌不忙地步步逼近,时刻注意自己下盘的稳定。 李石的视线中,黄恤的身形愈发高大。 胸腔中的心脏疯狂跳动,李石能感受到黄恤的气势在剧烈攀升。 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李石的脑海中不由出现了幻听,他听到大地中传来“咚咚咚”的震动,这是黄恤沉重又充满力量的脚步声! 作为一个略懂武艺的旁观者,李延庆此刻看懂了场上的局势,低声呢喃:“李石输了。” 这时黄管事正站在田埂的下风处,紧张地握着双手,心中给侄子加油呢。 听到了被风带来的李延庆的声音,黄管事不由歪了歪头:为什么李石会输?我明明看着还是势均力敌啊! 李延庆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后世的拳击比赛要按照选手的体重,分为好几个重量级了,因为身高体重占优势,在拳击场上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身高和体重本就处于劣势的李石,本应该仗着自己身形小的速度优势,发起一波接一波的快攻,这样黄恤才有可能在慌乱之中出现破绽。 只有黄恤出现大的破绽,李石才有一丝丝的可能获胜,因为更高的身形,更重的体重,让黄恤拥有比李石更高的容错率。 即便挨上李石几拳,只要不伤着要害,黄恤也能继续战斗,而挨上黄恤的一拳,李石恐怕就会当场失去战斗能力。 现在李石放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将劣势暴露在了黄恤的面前,那黄恤自然不会客气。 黄恤仗着自己两米多高的身形,一步步地迫近,先在心理上给李石以极大的压力。 李石因为内心的骄傲,自然不会撤退,而是站在原地等待黄恤来攻。 风突然停了,黄恤抓住机会,左脚踏前,右手重拳出击,直逼李石的胸口! 李石早就被黄恤强大的气势弄得内心慌乱,此刻纯粹是靠着战斗的本能,两手交叉放在胸前,想要硬挡下黄恤的重击。 可这一拳哪是李石能够轻易裆下的呢? 黄恤花了十几步来酝酿气势和力量,此刻正处巅峰。 这一记重拳将李石打得倒退数步,李石一直退到了田埂边上,靠着小腿后的田埂才勉强撑住了身形,最终并未倒下。 “都停手!黄恤胜。”李延庆出声叫停了战斗,胜负已分。 李石不甘地叫嚷着:“在下还没输!郎君,让我们继续吧。” “你先挽起袖子看看你的手!”李延庆高声说道。 李石闻言,挽起了自己右手的衣袖,定睛一看,小臂中间已经淤青了一大块,只是刚才失去了知觉,马上李石便感觉到了锥心的痛楚。 “承让。”黄恤站在原地,双手合十,低头行了个礼。 李石也并不是输不起的人,真诚地拱手回礼:“多谢指教。” “好了,你们两人以后就是同僚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客气。”李延庆适时地打了个圆场。 李延庆又扭头望向黄管事:“你这侄子武艺确实了得,以后就在我麾下当护卫吧。” 就这么简单?黄管事摸了摸脑袋,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阿叔,以后我就跟着郎君了,这些天住在你家里,吃了你不少粮食,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以后郎君给我发了钱,我再还你。” 黄恤虽然有点憨,但也不是傻瓜,自然能听明白李延庆的意思,反正自己的一身武艺待在这庄子里也无用武之处,跟着节度使府的郎君既有钱赚,又能不浪费自己的武艺,何乐而不为呢? 望着自家侄子憨厚的笑容,黄管事怒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还不快多谢郎君收留你这个饭桶!” 说罢,黄管事带头对李延庆鞠躬:“多谢郎君肯收留小人的侄儿,他是个不懂事的粗鲁汉,还望郎君以后能多多包容。” 黄恤反应了过来,有样学样地躬身道:“多谢郎君收留在下。”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你侄儿武艺高超,我非常满意”李延庆笑着说道。 李延庆最近正好要组建乌衣卫的监察部,以后府上的护卫恐怕要抽调不少进入监察部门。 这黄恤的身高在中原都是罕见的,光是带在身边就能震慑不少宵小之徒,正是做护卫的绝佳人选。 再加上又是自家庄园管事的亲戚,还曾是少林寺的僧兵,忠诚也有保障,能收入麾下,李延庆高兴还来不及呢。 等到午餐结束,李延庆又钓了一个多时辰的鱼,直到又钓上了两条五斤重的大鱼,自己钓鱼的欲望被全部满足,才起身回转宋城。 去时兴致冲冲,回时满载而归。 李延庆今日来黄梨庄钓鱼,不但钓到了大鱼,还钓了个优秀的护卫,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一行人一路欢声笑语,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宋城的节度使府。 等到了府中,李延庆先让李石带着黄恤去熟悉下环境,以后黄恤就会正式成为李延庆贴身护卫的一员。 张正之前被李延庆调去管了乌衣台,节度使府上的护卫就交给了李石和李松来负责。 李石和李松两人并非兄弟,只是都姓李罢了。 这两人都是张正推荐给李延庆的,李延庆看他们行事稳当,也就放心地将府上的保卫工作交给了他们两人。 李石负责李延庆身边的安全,李松则负责整个节度使府的安全,两人分工明确。 等安排好黄恤,将钓来的鱼派人送去后厨,李延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一心院中。 钓鱼虽然爽,事后身体疲啊,即便是李延庆这日益强壮的身板,来回折腾一天也是累得不轻。 然而刚进到一心院中,李延庆就收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契丹大举入寇了! 与此同时,李重进赶赴宋州的行程也被郭荣中止,战争随时有可能爆发,朝廷现在还离不开李重进这位大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十五章 契丹入寇 当得知契丹大举入寇时,李延庆觉得有些疑惑。 按照李延庆的认知,这时候的辽朝皇帝是大名鼎鼎的“睡王”耶律璟,因为嗜酒贪睡、不理朝政而得名。 不过此时应该称呼他契丹国主耶律璟才对。 在七年前,也就是公元947年初,辽太宗耶律德光带军攻入开封,宣告了后晋朝终结的同时,耶律德光正式在开封称帝,改国号为“大辽”。 虽然仅仅四个月后,契丹人就在中原人民的反抗下,灰溜溜地逃出了中原,但“大辽”的国号还是保留了下来。 中原自然不会承认契丹称帝的事实,官方和民间一般仍以契丹称呼辽朝,辽朝皇帝在中原也被称为契丹国主。 不知是报应还是命数,辽太宗耶律德光最终没能回到契丹,在仓皇逃离中原的途中,死在了河北栾城的杀胡林。 随着耶律德光的暴毙,围绕着帝位的争夺,契丹转瞬就陷入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内乱之中。 就在去年,“睡王”耶律璟才刚刚平定了自己两个弟弟发起的叛乱,契丹此时应该并无大举入寇的能力。 李延庆转瞬又想到,今年夏季中原遭遇了旱灾,河南尚且歉收五成,缺水的河北歉收只会更为严重。 契丹自从耶律德光死后,就没有大规模入寇中原了,只是乘着郭威篡汉,在山西北部扶持了一个北汉,来和后周打擂台。 一是契丹国内内乱不休,契丹国主无法召集大军入侵中原。 二就是契丹占据了幽云十六州后,获得了稳定的粮食产地,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季,贵族和士兵们也能有足够的粮食过冬。 除了契丹国内底层的牧民和农民,因为税赋过重和冬季缺粮,不得不在冬季自发结成小股骑兵入寇外,契丹的高层其实已经无需靠抢掠中原来获得粮食了。 不过今年河北夏季大旱,契丹上层也无法从幽云收取足够的粮食,没办法,那就只能从邻居家抢了。 中原以北的游牧民族,之所以在冬季时常常入侵中原,并不全是因为他们天生好战,而是草原能够承载的人口实在过于有限,冬季缺衣少粮,不得不抢。 种粮食是不可能种的,这辈子都不会种的,再说草原又不适合种,只能靠年年去邻居家打打草谷,才能维持下生活这样子。 李延庆又从桌上的一堆文件里,翻出了前几天宋州进奏院送来的邸报。 邸报记载,几天前,沧州节度使向朝廷报告,九月末有不少于五千人的幽州百姓,因为幽州干旱,交不起赋税,举家逃到了沧州讨生活,沧州节度使向朝廷要钱粮,要政策,来安排这批百姓。 大约是契丹国主眼看冬季粮食不足,幽云十六州的百姓又大批逃去了周朝,终究还是坐不住了,不得不纠集军队准备南下抢粮食抢人口。 粮食不够,每顿节省点,契丹的贵族老爷们还是勉强可以忍受的,种田的农民逃跑了才是大麻烦,因为这代表着未来数年内粮食大规模的减产。 总不能让草原上的牧民们去种粮食吧?逼着他们种他们也不会啊,种粮食其实也是个技术活,没接受过培训的牧民还真种不出粮食来。 习惯了寒冷的冬日里有存粮过冬,习惯了衣足饭饱的日子,契丹贵族们也开始越来越厌恶冬季打仗了。 打仗总归是要死人的,冬天缩在毡帐里用牛粪烤火他不舒服吗?干嘛要顶着零下几十度的刺骨冷风打仗呢? 但要是没有存粮,而且接下来的几年也有缺粮的风险,契丹的贵族们也不得不接受皇帝的召集,叫上自己部落的健儿们,磨刀霍霍向邻居了。 将几个因素结合起来,李延庆算是想通了契丹为何会在此时大举入寇了。 不过李延庆并不替此时的朝廷担心,现在又不是北宋,而是军人地位极高的五代,即便后周因为自身缺少粮食无法主动进攻契丹,但只是防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从历史上看,后周可从没输给过契丹。 让李延庆担忧的反而是自己的父亲李重进,李延庆能猜到郭荣大概的想法。 按照郭荣的计划,李重进是要慢慢被排挤出中央的,即便还挂着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头衔,李重进工作的侧重点要渐渐放到宋州来。 李重进从亲属关系上来说,是郭荣的表哥,曾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从资历上来说,李重进又是先帝郭威提拔的武将,此时已经是侍卫亲军司的主官,从一品的使相,官职已经升无可升了。 结合这两点来看,郭荣是无论如何都不放心李重进留在开封的。 然而现在的禁军中,长于战阵的武将,实在是没几个了。 资历老的,不是被郭荣赏了个节度使下放到地方去了,就是被郭荣借口高平之战临阵逃脱给砍了。 四十岁不到的李重进,竟然是此时禁军中资历最老的几个大将之一了。 郭荣亲信的殿前军,殿前司的长官,都指挥张永德今年才二十六岁。 殿前司副长官,都虞侯赵匡胤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岁。 让这缺乏战阵经验的两人单独带兵,郭荣实在是放心不下。 没办法,当昨日夜间在寝宫中收到紧急军情,说是契丹大举入寇河北时,郭荣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马上派亲近内侍去让李重进留下来。 接着就是在深夜召集三位宰相,三位正副枢密使,禁军主要的几名大将,还有三司使的计相来宫中议事。 郭荣同众大臣一直商议到了一更天,都没商量出个结果来。 因为只是从沧州收到契丹将要大举入寇的军情,至于契丹军队的规模和人数并无准确情报。 所以十多位大臣就派兵人数和领军武将发生了争执。 计相景范一开始就抱怨今年夏税情况不理想,秋税又才刚刚开征,地方上的秋税还未押解到京城来,京城的钱粮只勉强够两万禁军出动。 景范这一说法自然受到了禁军各位将领的反驳,特别是侍卫亲军司的几位主将,他们因为麾下新兵装备发放极慢,早就怀疑三司使暗中克扣粮饷装备。 李重进甚至当场大发雷霆,矛头直指景范,说景范中饱私囊,把景范气得胡子都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十六章 猛人出马 只要吵起架来,事情永远是商议不出个结果的。 这也是因为郭荣在朝中实行“异论相搅”的策略,纵容朝中大臣们搞派系斗争的结果。 枢密院上月新加入了两个副枢密使,这样枢密院内就有了三个派系,行政效率比起当初魏仁浦独掌枢密院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但这正是郭荣希望的,这样他对于朝廷的掌控力度大大加强,大臣们斗来斗去最后拿主意的就是郭荣自己了。 即使是在禁军中,郭荣也要搞派系斗争,以防止某位武将独掌禁军,从而威胁到郭荣的地位。 这是郭荣从后汉朝的灭亡中得到的经验,后汉朝就是军权过于集中在郭威手上,才被郭威篡了位。 反正郭荣觉得自己年轻,身体倍儿棒,多处理点政务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何况他对于处理政务也是甘之如饴。 掌控权力的滋味,让人上瘾,令人沉迷。 夜里众人议事没能商讨出个结果来,郭荣今日例行的朝会结束之后,便只叫了三人来商讨军情。 分别是李重进、王朴以及魏仁浦三位大臣。 之所以叫来李重进和两位枢密使,因为是商讨军情,郭荣就懒得叫三个宰相来,三司此时基本是归枢密院管,所以计相景范也就不用叫来了。 此时垂拱殿中的三位大臣,虽然各自有各自的诉求,各自有各自的利益,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的利益都是与后周朝紧密捆绑的。 自昨日争议一通,各自宣泄了近日心中积攒的不满后,三人为了保全后周,也就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议事。 魏仁浦作为枢密使,当先出言:“臣自昨夜回府后,深思熟虑,想出了个万全之策。” “魏卿快说。”郭荣坐在上首,向前倾了倾身子。 “开封城中,本已有一万枕戈待旦的禁军,陛下可先遣一稳重将领,率此一万禁军赴河北布防,视军情紧急与否,再决定是否另派援军。”魏仁浦抚着胡须缓缓说道。 此时中原王朝,每年十月都有派遣禁军赶赴河北巡边的传统,契丹虽然不怎么大规模入寇了,中原必要的防备还是需要的。 郭荣并不着急决定,望向魏仁浦旁边的李重进:“李卿以为,魏卿之策可行否?” 这其实与李重进的想法不谋而合,李重进当即拱手答道:“臣以为可行。” 河北与契丹交界处的沧州至定州一线,经过中原王朝多年经营,修建了不少堡垒、城寨,边防设施较为完善。 靠着各个节镇屯驻的州军,足可以抵挡一般规模的入寇。 若是再加上一万精锐禁军,即便契丹倾巢出动,也是可以阻挡一段时间的。 现在的后周君臣们也都明白,契丹此次绝无可能倾巢出动,耶律璟在契丹国内的政敌层出不穷,说是大举入寇,大概率是在虚张声势。 “那么王卿以为,该派何人统领?”得到了李重进肯定的答复,郭荣最后向王朴询问。 王朴很清楚郭荣内心的想法,既然要稳重,那么现在殿前司那些小年轻是不能堪此重任的,他们年轻气盛立功心切,不是守城的好人选。 侍卫亲军司倒是还有几个老资格的武将,比如李重进,比如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 但这两人肯定也是不能派出去的,李重进要留在开封替郭荣出谋划策,赵弘殷因为他儿子赵匡胤身居高位的关系,也不适合当领军武将。 王朴沉吟片刻,最终答道:“许州忠武军节度使,侍中王彦超,可堪此重任。” 王彦超此时官居使相,曾在禁军中任职,是十二岁就能上战场杀敌的超级猛人,久经战阵,十年前被外放为节度使。 虽然王彦超今年才四十岁,但也算是老资格的武将了,足可以镇住禁军中的那些老兵油子。 这王彦超还是标准的墙头草,开封城的皇帝在他当节度使的岁月里换了两家,他每次都抢着效忠新皇,所以每次皇位更替,王彦超都能继续当他的节度使。 郭荣今年二月亲征北汉的时候,还召集了当时是河中节度使的王彦超随行,王彦超在与北汉的战争中因为用军老辣持重,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战后,郭荣就将王彦超调到了更富裕、更重要的许州忠武军当节度使,并给他加职侍中,从节度使晋升为了使相。 许州就是许昌,离开封很近,军情紧急,王彦超只需两天便可到达开封,算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对于王彦超的勇武和稳重,郭荣有深刻的印象,当即拍板:“那便是王彦超了,令他立刻来开封。” 接着君臣四人又对用兵的细节做了一番商议,等到议事结束,已是黄昏日暮。 宋州这边,李延庆看完了积攒的信件,又看了会书后,便准备去用晚餐。 刚动身离开一心院,却有仆役小跑了过来。 原来是张谦宜这厮又来到了节度使府上,请李延庆务必赏光,吃一顿晚饭。 自那日李延庆帮张谦宜赎出竹小娘子后,张谦宜就一直想请李延庆吃饭,不过李延庆一直都没有答应张谦宜的邀请。 可这张谦宜就如同甩不掉的牛皮糖,即使李延庆多次拒绝,张谦宜还是锲而不舍、隔三差五地邀请李延庆。 李延庆并不想与张谦宜再有太多联系,因为张谦宜这厮实在太花了。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穿越者,李延庆怕近墨者黑,被张谦宜影响。 而且张谦宜虽然算是个衙内,却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李延庆觉得与他相交过深,并无什么用处。 若是他那个勤奋好学的弟弟,李延庆认为倒可以交流交流,说不定还能收入麾下。 不过想起张谦宜那个精明的老爹,宋州都监张惟远,李延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聪明如张惟远是必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加入李家麾下的。 官场上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当今天子对李重进的猜忌。 “他说的地点是哪里?”出于礼貌,李延庆还是向仆役问了一下吃饭的地点,若再是什么听起来就不正经的地方,李延庆自会断然拒绝。 “回禀郎君,是春风楼,是一家官营酒楼,就在东市边上。” 哦,春风楼,这名字听起来很是不错,为了以后不再受到张谦宜的骚扰,李延庆决定赴宴:“那你去告诉他,让他等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十七章 清风楼 为了自身安全和衙内的牌面,李延庆带上了四名护卫一起赴约。 相比之下张谦宜就光棍多了,就带了一个贴身老仆。 当得知李延庆愿意赴宴后,张谦宜立刻将老仆派去了春风楼,以早作准备。 所以当李延庆准备妥当,带着四名护卫,骑着马施施然,刚出了节度使府,就见到了一人一马,等候在角门屋檐下的张谦宜。 见到了李延庆,张大郎依然是一脸谄媚的笑容:“衙内能够赴宴,实乃我三生有幸。” 李延庆骑在马上摆了摆手:“闲话不必多说,我们早去早回吧。” 张谦宜闻言,便想要翻身上马,然而似乎是腿脚有点不利索,连续跨了三次张谦宜才成功上马。 坐在马上喘着粗气,张谦宜蜡黄的脸上透着一抹不健康的红晕:“令衙内见笑了,我们这就去吧。 在张谦宜的带领下,李延庆跟着张谦宜一路东行,过了东市的大门,便来到了离东市不远的汴河边上。 清风楼作为宋城内小有名气的官营酒楼,就坐落在风景秀美的汴河边上。 宋城内的汴河段,两岸河堤垂柳依依,道路上铺有整洁的青石板,是宋城内风景最优美的地段。 此时天色已昏,汴河两岸酒楼茶馆,勾栏妓院林立,随着微风轻轻荡漾的鲜艳灯笼照得河堤两岸黄红柳绿。 清风楼不光是宴请用餐的官营酒楼,也是宋州酒库贩酒的地方。 此时的朝廷为了赚取足够钱财来供应军队开销,凡是能够垄断的生意,政府都会尽量垄断。 五代政府不但垄断自汉朝就开始由政府专营的盐铁,还将几乎所有的矿产、酒、茶等都纳入了垄断的范畴。 此时的酒就是由政府专营专卖,民众凡是私自贩酒超过五十斤的,就以斩首论罪,而盐只要私贩五斤,就是抄家灭门之罪。 清风楼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右边,是一家贩酒的店铺。 店铺内贩酒的除了两位店小二,还有三位在寒冷的秋夜中,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 每当店铺门口有行人经过,她们便会用一些露骨调笑的话语招呼行人,招揽行人买酒。 当李延庆看到这副奇特的场景时,不由地驻足观看了一阵。 其实女子当垆卖酒是中国民间的传统。 西汉的文豪司马相如,年轻时和妻子私奔,穷困潦倒过一段时间,其妻子卓文君也曾穿着男人的短打,抛头露面当垆卖酒。 只不过这时候的酒铺不像汉唐时期由民间私营,官营的酒铺自然就用官营的妓女来卖酒了。 三位女子也注意到了衣着楚楚,骑着高头大马的李延庆,不停地向李延庆递着秋波。 “衙内,我们快进去吧,她们妓乐司安排的几个妓女,专门替酒库贩酒的。”察觉到了李延庆的好奇,并辔而行的张谦宜解释道。 妓乐司便是此时州中管理妓女的官方机构,归属州军管辖,大部分妓女并无丝毫的人生自由。 只有极少数精通声乐的名妓,或是在官方经营的妓院、酒铺、酒楼等场所中工作的妓女,有少许的人身自由。 李延庆很清楚,这三个替酒库贩酒的妓女,在宋州的妓女群体中算是幸运的了。 扭过头,李延庆翻身下马,整了整略微起皱的衣袍,不再看酒铺,将马缰递给清风楼门口恭迎的小二:“嗯,进去吧。” 张谦宜定的雅间在清风楼的二楼,一楼是开阔的大堂,二楼则是一个个封闭的包间。 李延庆跟着张谦宜上了二楼,为客人服务的便不再是男性的店小二,而是衣着艳丽的年轻侍女,这些侍女也都是由妓乐司管辖的妓女。 四名侍卫留在雅间门口,一名秀丽的侍女缓缓拉开木门。 门一开,宋州都监张惟远就大步迎了上来,满面笑容,拱手说道:“在下张惟远见过衙内。” 李延庆曾与张惟远有过一面之交,此时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谦虚有礼地回道:“晚辈不过一介白丁,当不得张督监如此大礼,若要见晚辈,只需派人到节度使府上只会一声即可。” “衙内先请进,让犬子相邀也是迫不得已,宋城内人多眼杂,贸然相邀只会引人生疑。”张惟远侧开身子,请李延庆入内。 李延庆知道张惟远所指的是窦侃,轻轻点头,缓步进屋。 雅间内装潢高雅,地上铺着棕色花纹地毯,左面墙是一个木质的博物架,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精美的青瓷、玉盘。 右侧墙则挂着两幅装裱精致的草书,皆出自唐朝名家之手,房屋的正中是一张红木方桌,四把红木座椅。 屋内放置着烧着木炭的铜盆,房间内温暖如春。 整个房间不似酒楼的雅间,更像一间有品位的书房。 李延庆和张惟远两人相对而坐,张谦宜则乖巧地关上门,守在门口。 在刚看到张惟远时,李延庆心中就一直在猜测张惟远此行的目的。 张惟远冒着风险暗中宴请自己,不可能是为了他儿子张谦宜那点破事,必有所图。 李延庆心思流转,有了几个猜测,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和张惟远喝了两杯清甜的果酒,等着张惟远先说。 张惟远倒也贴心,知道李延庆年纪小,准备的是度数极低、老少皆宜的蜀中果酒。 拿起酒壶,张惟远替李延庆满上清透的果酒:“郎君替犬子赎下竹小娘子之事,在下先替犬子谢过衙内。”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主要还是张衙内宅心仁厚,愿意出手相救。”李延庆端起酒杯,嘴角挂着微笑。 “说起来,在下与竹奉璘也算是老相识了,他的女儿能够幸免,也算是了却了在下一个心结。”张惟远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鳄鱼也会替猎物心疼吗?李延庆心中冷笑,喝了口果酒:“竹小娘子受其父牵连,遭受无妄之灾,能得到张衙内的救助也是她的造化。” 两人又喝了几杯果酒,精美的菜肴由侍女一盘盘端上来,摆满了整张木桌。 酒过三巡,见气氛渐浓,张惟远抖动着一丝不苟的八字胡说道:“此次请衙内来,在下其实是想拜托衙内一件小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十八章 狡兔三窟 “哦,张都监请说来听听。”李延庆抿了口果酒,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内心早就警觉了起来。 在进屋的时候,李延庆一直在猜测,为何邀请自己的是张谦宜,而真正宴请自己的却是张惟远。 这父子两人不是关系不和么?怎么张谦宜今天的表现如此乖巧呢? 现在李延庆回想起了张谦宜上马时的那个费劲样子,想来张谦宜并不一定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而是被他父亲打的吧? 曾经在竹明义和张谦宜的闲聊中,竹明义曾透露过,张谦宜曾被他父亲在青楼抓了现行,当场暴揍过一顿。 张惟远对内是一位打骂孩子毫不手软的严父,对外则是一个行事精明的官员。 这样的一个人暗中宴请自己,必然不会简单,李延庆心想。 “在下有两个儿子,大哥儿如衙内所见,不学无术,但二哥儿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在下想为他求一个牙职。”张惟远直视着李延庆,眼中透着一股子精明。 李延庆心中惊讶,详装镇定道:“此事张督监不应该来寻我吧,我并无权力任免牙职。” 牙职,就是牙兵中的武官职位,也称牙将,是藩镇割据时的遗留产物。 牙兵本是节度使的亲信侍卫军,此时牙军基本都被撤销并入了州军,但牙军中的官职还是保留了下来。 节度使可以随意任免牙职,但并没有可以统领的牙军,就是个空头名号。 朝廷对此持听之任之的态度,既不会承认牙职的合法性,也不会否定他的存在,随节度使自由任命,反正只是听着好听罢了。 此时的节度使一般会将牙职分给亲属、或者属官的后代,好歹大小也是个官职。 牙职都是些什么衙内都指挥、牢城使、衙内巡检使等威风霸气的名字,加在名字前面,说出去很好听。 但这也意味着一州的牙将,通常都是节度使的亲信之人,张惟远此举,其实是在向李家输诚。 这正是令李延庆感到疑惑的地方,张惟远的官途并非能一眼望到头,还有无限的可能。 何必要急着向被郭荣猜忌的李重进输诚,自断官途呢? 如果张惟远的儿子加入节度使麾下,任为牙职,这可不算一件小事情。 往小了说,这是宋州官场一派和谐,节度使和手下的武将关系和睦。 往大了说,张惟远此举可谓是背叛朝廷,投靠地方节度使! 作为宋州巡检,张惟远名义上是节度使的属官,俸禄还是节度使府在发放,这个职位曾经叫做衙内巡检使,大约三十年前,是由节度使任免的。 但此时地方的武官任免权都已经收归朝廷,张惟远这个宋州都监,可是枢密院直接委任的。 李重进这个节度使若没有枢密院的调兵文书,是不能轻易调用州军的。 察觉到了李延庆眼中的一抹讶色,张惟远捏了捏八字胡,微笑着道:“牙职有限,李使相又一直在京中,迟迟未赴镇,在下怕牙职全被李使相许了出去,所以想让李衙内替在下的二哥儿美言几句。” 李重进确实有在信中提过牙职的事情,有几个牙职已经许给了李延庆的几个堂弟,还说李延庆要是今年没被荫补官职,也可以先当个牙职。 不过这些都得等李重进赴镇之后才能安排。 “此事并不难,不过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为何你会在意牙职。” 牙职本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重要的是这个职位代表的意义,李延庆是在怀疑张惟远的用意。 张惟远笑了笑:“狡兔三窟罢了。” “狡兔三窟?”李延庆喃喃自语,脑袋却在高速运转,他有点明白张惟远的用意了。 张惟远对着门口的大儿子摆了摆手:“大哥儿,你先出去罢。莫让生人靠近。” 门口的张谦宜闻言,摸了摸屁股,麻利地开门,出去,然后轻轻关门。 “衙内的聪慧,在下早有耳闻,对于当今陛下,衙内有何看法?”见儿子出去了,张惟远说起话来放肆了不少。 如何评价郭荣?李延庆谨慎地说道:“当今陛下志向高远,为政勤勉。” “对了,就是这个高远,这个勤勉,在下从邸报和京中熟人中得知,当今陛下还极易动怒,而易怒之人,寿命往往难以长久。”张惟远语出惊人。 当然这惊不到李延庆,按照历史,郭荣确实只能活四年多了,他的死因虽然成谜,但肯定与郭荣的行事风格,和个人性格脱不了干系。 有不少历史研究者认为,正是郭荣事必躬亲、常年亲征在外、性格极易动怒,造成了他的英年早逝。 张惟远的意思,就是想投机,他认为郭荣活不长久了,本朝的官职到时候就不值钱了,眼光放长远点,投资下未来可能当皇帝的人,才是良策。 “而当今陛下的子嗣,又都年幼。”李延庆轻声说道。 聪明的人说起话来就是轻松,张惟远心中的石头落下,语气愈发轻松:“届时又是一场皇位的争夺,在下认为李使相机会最大。” “你敢对我说这些,所依靠的是什么?”李延庆紧盯着张惟远,他知道张惟远必有依仗,才敢说出这些来。 “在下八年前曾在武德司供职。”张惟远也是点到为止。 两人这下也算是交换了把柄。 李延庆握紧了桌下的左手,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平复了一番心神,李延庆说道:“其实并不一定要牙职,这样会让朝廷怀疑张都监,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张惟远闻言,用手指沾了点酒,在桌上写了个清晰的“乌”字。 宴会终了,李延庆在四名护卫的陪同下返回节度使府。 张惟远竟然曾在武德司供职,这是令李延庆万万没想到的。 恐怕他认识府上乌衣卫中的某人,从此发现的乌衣台。 但张惟远却以此为依仗,想要投靠到李家的麾下,这令李延庆感慨万千。 这个时代的二五仔可真不少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九十九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道。 李延庆腾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什么?失踪了?仔细说来。” “是,有两人未经允许,擅自离开了乌衣台,时间大约是戌时,同房的人见两人亥时仍未归来,才报到我这来。”张正回道。 戌时前,也就是下午七点前了,正好是城门关闭之前,李延庆闻言皱着眉思索起来。 乌衣台的驻地是节度使府西北角的几处院落,离西面城墙并不远,现在应该驻扎有二十多名乌衣卫。 他们大多是招募来的原武德司士兵,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才可正式编入乌衣台。 按照李延庆制定的纪律,他们未经允许是不能擅自离开那几处院落的,且此时已是亥时中,已经到了规定就寝的时间,而两人却仍未归来。 大概率是跑了。 一想到这里,李延庆心头有点堵,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李延庆对于招揽来的武德司士兵,是使用厚禄和许诺来换取他们的忠诚。 一月足足两贯的俸禄,还包吃住,天天有肉,这待遇已经远远高于同时期的禁军了。 同时还承诺重建武德司后,按照立下的功绩,给予他们官职和特权。 即便如此,还有人逃跑吗? 是时候杀人立威了!李延庆下定决心,高声说道:“调用兵籍,出动府上的护卫,去找,一定要给我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将人收入乌衣台前,李延庆按照这时候的惯例,登记了那些士兵的籍贯和家庭成员,编造成册。 李延庆专门还遣人去核实过兵籍上的信息,这会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喏。”张正黝黑的脸上,露出一股肃杀之气,他是动了真火了。 “还有,以后要着重强调纪律,对于违纪的人,一定要严惩不贷!” ...... 雷五今日带着一帮士兵在宋城的西门值夜,本以为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天。 天一黑,关上城门,点起了火堆,雷五就带着一帮老兵坐在城门楼上烤火。 “这贼老天,是越来越冷了。”一名士兵将冰冷的双手插入自己温暖的怀中,不停地打着哆嗦,长枪斜倚在肩头。 “可不是吗,天也黑得越来越早啦,今日戌时不到就关了城门。”雷五打了个哈欠,月初发薪,雷五这些天都是在玉水桥的勾栏里过夜的。 还好现在关城门的时间越来越早了,可以好好地补个觉,雷五摸了摸眼角的眼泪,美滋滋地想到。 雷五扭头望向几十米外的年轻士兵道:“钱二,快来烤火,这冷天你咋还在城墙上晃悠呢?” “雷五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城墙上爬啊!”黑夜中传来了钱二的惊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章 逃兵 “你看错了吧。”雷五扯着嗓子嚷嚷道。 雷五睡意朦胧,依旧靠坐火堆旁,火堆越烧越旺,他的睡意肆意膨胀,不想起身。 钱二非常肯定城墙上有人在爬动,就在他前方几十米处,他听到了声响,只不过呼啸的风声和那些老兵的谈笑声太大了,他听不真切。 作为今年下半年才加入军队的新兵,钱二不同于雷五那帮老兵油子,并没染上太多恶习。 不满足于守城的那点薪俸和老兵们的压迫,钱二一直想要立点功劳,好升职加薪,所以即便是在寒夜之中,也会按章巡视城墙。 钱二弯下身,右手扶在城垛上,左手捂住头道: “这两人想翻城墙逃窜,被西门守卫钱长寿撞上,两个逃兵一个被钱长寿砍死,一个摔下城墙,也死了。” 李延庆闻言轻松了不少,死了倒也省事了。 想了想,李延庆吩咐道。“往这两人身上塞几串铜钱,直接运到县衙去,这两人在县衙都是有户籍的,让县衙按章处理即可。” 这两个逃兵的户籍已经在县衙登记在册,自然是李延庆遣人伪造的,和宋城县衙通通气,按盗窃罪处理即可。 这样各方面都能交代过去,县衙的官吏和西门的守卫还能得到功劳,案子和宋州节度使府也扯不上任何干系。 “喏。”张正说完匆匆离去,按照李延庆的吩咐去伪造现场。 屋中重归安静,李延庆继续翻阅桌上的纪律手册,几度提起细毫,想修改几处,却又觉得无从下笔。 “死了处理起来是轻松了,但我也挺想知道,他们为何要逃跑。”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李延庆低声自言自语道。 人心隔肚皮。 李延庆自忖,自己对乌衣卫们的待遇堪称这时代最好的了,张正曾经当队正的时候,一个月也就一贯不到的薪俸。 自己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呢? 又或者,是那两人有问题? 李延庆一时间想不清楚,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夹绒大氅,缓步离开了乌衣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零一章 张二衙内 第二日卯时刚过,李延庆照常早起、锻炼。 昨日两个逃兵的事情虽然让李延庆略感不爽,但不能影响他的正常作息。 在医疗水平低下的古代,即便是一点小感冒都有可能夺走一个人的性命,李延庆可不敢放下每天的锻炼。 在锻炼的时候,李延庆一直在思考张家二衙内的事情。 张惟远的二儿子名为张谦和,在州学里就读,今年还不满十五岁。 据州学里的教授所言,这张谦和聪明伶俐,一般经文只需看过几遍即可背诵,同时行事老成,不似少年。 昨天晚上派人去稍稍打探了一番张谦和的有关情况,李延庆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张二衙内实在是年纪太小了点。 即便教授夸他行事老成干练,毕竟还是个未满十五的少年。 可自己昨天还亲口承诺,要将张谦和安排进乌衣台。 一想到这,李延庆的头就微微作痛,给这张谦和安排个什么职位呢?能不能反悔? 可将张谦和安排进牙军更为不妥,他的身份过于敏感。 这肯定是张惟远这老狐狸早就算计好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他那么精明的人,能不知道牙职的敏感性吗? 张惟远一开始就想要将他小儿子安排进乌衣台里,假装执着于牙职,实则目的一直就是乌衣台。 安排牙职,只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罢了。 想到这,李延庆恨恨地拉开手中的七斗长弓,用力射出一支箭矢,箭如流星,直中靶心。 说曹操曹操就到,还没等李延庆射完一百箭,有仆役跑来禀告,说是那张谦和登门拜访,已将他安排在会客厅等待。 李延庆不得不放下弓箭,回到院中稍稍清洗一番,脱下锻炼用的短打,穿上精致的白色常服,去会会那位张家二衙内。 李延庆悠悠地走到会客厅时,张谦和正仰着头,凝视着会客厅中挂着的颜真卿真迹,左手还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张谦和身高五尺半,身着垂至脚踝的青色圆领长袍,头道。 喝了口仆役递上的热茶,李延庆止住笑容:“字画之事押后再谈,今日你来拜访我,想必不是为了几幅字画而来吧?” “在下今日拜访衙内,是为了帮助衙内。”张谦和回道。 “你,帮我?”李延庆挑了挑眉毛,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张谦和环顾四周,李延庆挥了挥手,示意仆役和丫鬟都退了出去。 “爹爹已将实情都告诉在下了,衙内的乌衣台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张谦和的嗓音听起来还未经历过变声期,有些稚嫩,一听就让人难以信服。 李延庆闻言,用手抵住下颌,盯着张谦和:“那你能做些什么?说来听听。” “在下会算术、文书,嗯...还会出谋划策。”张谦和努力想要装得深沉。 但嗓音它不允许啊。 “出谋划策,哈哈。”李延庆大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起来需要你帮我出谋划策吗?” 张谦和争辩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即便聪明如衙内,也总会有犯错的时候,在下可以替衙内查漏补缺。” “这你倒说得没错。”李延庆微微颔首,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张谦和,并不会以貌取人。 张谦和虽然稍显稚嫩,但确实才思敏捷,而且胸中有些墨水,不像是个空架子。 “可即便你要替我出谋划策,可你还是州学的学子,有这空闲吗?”李延庆想起了张谦和的身份,不由问道。 “在下在拜访衙内之前,已经拜访了州学的教授,从今往后在下便不去州学,以专心为衙内做事。”张谦和眉头一凝,眼中透着坚定。 这样还不够稳妥,李延庆思索片刻后说道:“你去告诉州学的教授,说是你以后会与我一同学习即可。” 权贵人家的孩子找个学伴,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节度使府家的衙内,找都监的儿子一同学习,并不会引人生疑。 “一切随衙内安排。”张谦和低眉顺眼地说道。 “很好,那明日你便带着笔墨纸砚到节度使府上来吧,具体做什么,到时候我再给你安排。”李延庆对于这张谦和还算满意,觉得应该能够派上用场。 张谦和闻言起身,躬身至九十度,行了个大礼。 李延庆则适时地走上前,扶起张谦和略显纤弱的手臂,如此这套确定主从的仪式便算完成了。 只不过由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少年,和一个十四岁的男孩来完成,显得有那么点滑稽。 尽管这两人的心智年龄都超过了外貌年龄。 “衙内,有装字画的木盒吗?” “还叫我衙内?叫我郎君。” “那郎君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自己去拿,够不着有凳子!”李延庆恨恨地出了门,这父子两真是一个德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零二章 计划 出了宋州节度使府,张谦和的臂弯里,多了两个装着字画的精致长条檀木盒。 将木盒交给候在府外的褐衣仆役,张谦和背着手,慢悠悠地步行回家。 宋城西北角,皆是各级官衙、以及官宦富贵人家。 四进四出,带一亩大庭院的张府,在宋城中也是排得上号的豪门。 张府离节度使府并不远,也就隔了两条街,十来分钟的脚程。 回到家中,张谦和先是命令仆役将字画送去自己的书房,而后整了整衣袍,摘掉了头上的儒生帽,去见自己的父亲张惟远。 “爹爹,孩儿回来了。” 张惟远穿着灰色短打,正在庭院中练剑。 见儿子归来,张惟远收起长剑,带着儿子于院中的八角凉亭内就坐。 “如何,事情谈妥了吗?”张惟远坐在石凳上,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张谦和坐在父亲身边,点了点头:“谈妥了,明日孩儿便去节度使府上,届时衙内会给我安排差使。” “那便好。”张惟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是机会,你得抓住了。” “孩儿晓得,定会让李衙内对孩儿刮目相看。”张谦和嘴角上扬,自信满满。 “对于你,为父一向是放心的。”张惟远轻轻摸了摸小儿子的头,眼中却露出一丝惆怅。 张谦和察觉到父亲的忧思郁结,知道父亲是想起自己的大哥张谦宜了。 张惟远原本对两个儿子都抱有很大期望,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大儿子习武,走他的老路,小儿子习文,给张家闯出一条新路。 事情一开始是顺利的,两个儿子都出落得健康聪明,朝着张惟远计划中的方向行进。 可大儿子张谦宜自十五岁开始,不知为何就学坏了,整天沉迷于青楼妓馆,武艺荒废了不说,身子也垮了。 张惟远当时正是事业的上升期,公务繁忙,无暇管教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抽点空暇出来想和大儿子好好谈谈,却都让大儿子搪塞了过去。 所以渐渐地,张惟远就不管自己的大儿子了,将所有的期望和关爱都投注到了小儿子张谦和的身上。 可那不肖子自己堕落了不说,竟然还想要带坏弟弟张谦和,气得张惟远第一次动手打了大儿子,下手还极重,父子两自此关系急转直下,陷入了冷战。 三天前,张谦宜又挥霍掉了从他娘那弄来的几十贯钱,这令张惟远忍不住,又暴打了大儿子一番,张谦宜才开始稍微听点话。 自己是不是生了个贱骨头出来?张惟远每每想起自己的大儿子,都会感到痛心疾首。 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张惟远语重心长地说道:“为父以后只能期望你了。” 张谦和只是乖巧地在父亲的手心里蹭了蹭。 对于自己的大哥,张谦和其实是嫉妒的,明明是自己更聪慧,父亲从前却总是更喜爱大哥一些。 张谦和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哥哥四年前开始沉迷于酒色,自己才能获得父亲的喜爱。 自己几个月前还巧施妙策,令父亲对他彻底失望。 可即便如此,这大哥还是会占去荫补的位置,自己不得不辛苦学习才有机会和哥哥平起平坐。 此时荫补也得按照基本法来,有权荫补后代的官员,他的儿子得按照嫡庶长幼排序,嫡长子一定是最先获得荫补的那个。 明明都是嫡子,他早出生了几年却能占这么大的便宜,兄弟间的不公,令张谦和从小就讨厌自己的哥哥。 “还好为父还有二哥儿。” 张惟远望向亭子旁的老椿树,眼中露出缅怀之色:“你的祖父当初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咱们张家创下了家业,以后得靠你延续下去了。” 虽然自己离七品还差一阶,但张惟远觉得凭借自己的能力,要不了几年便可升至七品,但荫补的位置只能给大儿子张谦宜。 这令他很是烦恼,因为大儿子照这个样子下去,是担不起张家的。 根据京中传来的消息,张惟远觉得当今天子过于操劳且极易动怒,寿命不会太长。 生于五代乱世,见过数次朝代更替的张惟远居安思危,立刻就想把握住这个机会。 投靠一个最有可能在帝位争夺中胜出的人,这是乱世之中发家的最好手段。 张惟远认为,从任何角度来看,李重进都是最有可能,在郭荣死后夺取帝位的人选。 他本想等李重进赴镇之后,再想办法攀附上李家。 可就在几天前,机缘巧合之下,张惟远撞见了曾经武德司的同僚进出节度使府,顺藤摸瓜发现了乌衣台的存在。 后面更是发现李家的三衙内,李延庆在操持乌衣台。 这令张惟远感觉到了机会的到来。 他通过大儿子,秘密约见李延庆,将自己的小儿子安排进乌衣卫,这样就将张家巧妙地绑上了李家这条大船。 只要李重进未来能夺得帝位,张家便可获得荣华富贵,至少四代之内可保家门不坠。 这些心路历程,张惟远都毫无保留地说与了自己的二儿子张谦和,这个二儿子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张谦和轻轻挣脱父亲的手掌,看着父亲日渐苍老的面庞,认真地点了点头:“父亲,孩儿定会让张家发扬光大的!” ...... 宋州节度使府中,送走了张谦和,李延庆回到了书房中,从床下的带锁密柜中取出了乌衣台的兵籍。 这一沓兵籍李延庆在昨晚曾交给张正,找到两个逃兵后,又被李延庆收回仔细保管起来。 兵籍只记录有所有乌衣卫的家庭籍贯,并无其他信息。 自昨夜开始,李延庆就一直在思考乌衣台的未来,两个逃兵的事件令他彻夜难眠。 翻阅着粗简的兵籍,李延庆觉得,是时候完善这份兵籍了。 李延庆昨晚想起了后世公务员的政审考核,对于完善兵籍有了初步的规划。 那便是将每一位乌衣卫的过往经历,以及其直系亲属的社会关系记录成册,归档于兵籍中。 李延庆一直坚信,每一个人的现在,与他的过往是戚戚相关的,知道了一个人的过往,便能更好地了解他的现在,甚至推测他未来的发展趋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零三章 贼不走空 李延庆先是派人去召张正和李石过来,接着摊开竹纸,提起笔将想法变成黑字。 李石先于张正到来,精神抖擞地站在李延庆面前:“郎君有何吩咐?” “李石,你带人去一趟县衙,将那两逃兵的随身物品都要回来,记住,一样都不能少。”李延庆抬头看了眼李石,继续埋头奋笔疾书。 “喏。”李石拱手行礼后快速离开。 过了片刻,张正匆匆赶来:“三郎,找我有何事?我刚才正在乌衣台中训诫士兵。” 两个逃兵的事件也令张正胆战心惊,生怕别的乌衣卫有样学样,一大早就在乌衣台中召开全体大会,大谈纪律的重要性。 开大会这法子还是李延庆告诉张正的,开会虽然会略显枯燥,但这是领导层向被领导者传递信息最直接简单的方法。 李延庆还计划在这一批乌衣卫训练结束之后,开一场运动会,以促进乌衣卫们团结共事。 “张叔,那两逃兵逃亡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李延庆决定先解决这两个逃兵的问题,了解他们逃跑的真正原因,以便更好地管理日益壮大的乌衣台。 张正略感疑惑:“这事情很重要么?” “十分重要,张叔快去乌衣台,找那两逃兵同舍的士兵打听一番,而后立刻过来向我报告!” 李延庆严肃的语气令张正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张正沉声道:“三郎请稍等片刻,我立刻就去。” 说罢张正礼也不行了,拔腿就跑向乌衣台。 李石走得早,回来得也早:“郎君,那两人身上的物件我都带回来了,全在这儿了。” 说罢,李石解下了系在背上的一个棕色麻布包裹。 “放到地上吧。”李延庆放下笔,指着桌前的地面说道。 揉了揉泛酸的手腕,李延庆又问道:“县衙的小吏有没有贪墨什么物件?” 贪墨罪犯和死人身上的贵重物品,是县衙里的小吏常干的勾当。 “一听是节度使府吩咐的事情,小吏们就全交出来了,县尉作保,那两人身上的物件全在这了。”李石一脸自豪。 李延庆闻言放下心来:“那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等到李石离去,李延庆走到麻布包裹面前,蹲下身打开布包。 布包里是两柄锃亮的手刀,四吊铜钱,五颗碎银子,一块杂色佛陀玉佩,一点零碎杂物,还有两套染血的褐衣。 银子此时一般不用做流通的货币,但在任何大城市都可兑换成铜钱,商人行商时都喜欢带上点以备不时之需。 这里面银子和玉佩都有点令人生疑,李延庆皱着眉,又翻了翻褐衣,看到了那一条长长的血色裂痕。 昨晚这两逃兵死得倒是凄惨,一个被砍死,一个摔死,李延庆心中恨意轻了不少。 用丝巾擦了擦手,李延庆回到桌后继续书写,等着张正的消息。 张正是飞跑过来的,对于李延庆的吩咐,他从不敢有丝毫怠慢。 “三郎,我都问清楚了,昨天晚上,与那两人同舍的士兵丢了东西,有一些碎银子,两吊铜钱,还有一块佛陀玉佩!” “你对照下,可是杂色的玉佩?”李延庆指了指地上的布包。 张正蹲下身,捡起玉佩仔细看了看:“应该就是。” 李延庆吩咐道:“你将这些东西带去乌衣台,让那些士兵认领一下,记住,先让他们描述一番,若是能对得上,你再还给他们。” 张正系起布包背在背上,风一般地离去了。 这样就对上了,李延庆心想,这两逃兵很大概率曾经是盗贼,秉承着贼不走空的原则,在逃跑前偷了同舍士兵身上值钱的物件。 应该是受不了乌衣卫训练时期枯燥的日子,所以才会逃跑吧。 “三郎,都对上了,确实就是他们丢失的东西。”没多久,张正快速返回到书房中。 “都对上了就好。”李延庆轻轻点头,将笔放到青瓷笔架上。 吹干纸上最后一行墨迹,李延庆对张正招了招手:“张叔你过来,给你看点东西。” “三郎,我识字不多,你就念给我听吧。”张正连忙摆手。 “好吧,你且仔细听好。”李延庆便拿起桌上的竹纸,念了起来。 李延庆计划的关键,就是派人查清所有乌衣卫的过往经历,看他们曾经有无违法犯罪之举。 若是犯了罪,犯罪的具体情况,犯罪的动机也要尽量查清楚,是主动为恶,还是被逼无奈。 因为有些人可能是被迫无奈之下犯的罪,又或者是仗义出手之类的,在这种混乱的世道下,这些情况是极为常见的。 依照对乌衣卫们过往经历的归类分析,李延庆将会以此来评判乌衣卫们适合的职位。 身家清白者,就可以视能力委以中层管理的职位。 被逼无奈犯罪者,则观察他的现状,然后安排合适的职位。 轻微犯罪者,内部提出警告,保留观察。 对于实在罪大恶极的,就要想方法让他人间蒸发。 当然只是派人打探是不够的,李延庆还计划让张正和刘从义等亲近的人,对乌衣卫们进行旁敲侧击,了解他们的现状。 同时也会鼓励乌衣卫们内部检举揭发,对于加入乌衣台后依旧犯罪者严惩不贷。 李延庆坚信,罪犯是不能成为优秀的士兵的。 汉朝唐朝为何军力强盛?军人的来源极其重要。 当时朝廷都会大规模征召无案底的良家子,作为军队的柱石。 五代宋朝军纪败坏的一大原因,就是对于军人的过往经历考核不够,只求数量不求质量。 充斥着罪犯的军队,军纪如何能好呢? 李延庆下定决心,要好好整顿一番乌衣台,这是他安身立命之本,是他拯救李家的重要力量。 当然这个计划是很长远的,受限于这时候的通讯和交通能力,只能慢慢进行。 听李延庆说完,张正感觉头晕目眩,信息量有些大,超出了他头脑中的内存容量。 “三郎,能再细细念一遍吗?”张正歪着头,张着嘴,眼中满是不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零四章 参详参详 “再念一遍。” 李重进扭了扭脑袋,享受着丝裙之下妻子软乎乎的大腿。 自母亲去世后,李重进是愈发喜欢躺在妻子的大腿上,或是听妻子念念书,或是与妻子聊聊家常。 “这一章都念了两遍了,还要念啊?”翟氏轻轻拍了一下李重进的大脑袋,嗔怒道:“别扭,痒!” 李重进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嗅着妻子身上淡淡的蔷薇花香:“我喜欢这一章,再念念。” “真拿你这冤家没办法。”翟氏将手中的尉缭子翻回前一页: “将帅者。心也;群下者,支节也。其心动以诚,则支节必力;其心动以疑,则支节必背......” 清脆的朗读声洋洋盈耳,李重进舒服地合上眼,今日是难得的休沐日,自然要好生休憩一番。 听着听着,李重进就开始不安分起来,先是一只大手搭在妻子的纤腰上,接着嘴也开始哈着热气。 “哎呀,别闹,天还亮着呢!”感受到腿上的骚动,翟氏将书扔到了一边,却并未制止李重进。 李重进的动作愈发大胆起来,全然忘了卧房的窗户还是开着的。 深秋难得的暖阳斜斜照进屋内,阳光温暖但有点点刺眼,翟氏举起玉手遮住双眼,脸色酡红。 正当李重进打算更近一步时,院外李延顺的大嗓门却将屋内的旖旎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爹爹,宫中的内侍到了,陛下请爹爹立刻进宫!” 翟氏急忙推开李重进还在施怪的粗糙大手:“你快起来,大哥儿来了!” 在几个继子面前,作为后母的翟氏一贯维持着矜持的外表,若是让继子李延顺看到这一幕,日后自己还如何与他相处啊! “嘁,真是坏我好事。”李重进依依不舍地爬起身来,对着屋外大吼道:“你就在院外不要走动,我马上就来,听到没有?” “唉,孩儿就在院外等着爹爹。” 翟氏闻言放下心来,先是稍稍整理自己的衣裙,而后起身替李重进抚平衣袍上的皱褶:“陛下在休沐日召见你,必然是要紧事,你要好生应对。” 李重进撑开双手,令妻子更方便整理:“你且放心,我去去就回,看看到底是什么事令那郭大郎这么急。” “这么称呼陛下当真好吗?” “嗨,当年他还流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天天和我玩摔角,私下里叫他声郭大郎有何不可?” 对于自幼相识的郭荣,李重进当着爱妻的面可不会用尊称来称呼他。 凤目白了李重进一眼,翟氏轻声说道:“晚上你想吃什么,我下厨做给你吃。 “嘿嘿,晚上吃你!” 告别妻儿,李重进跟着内侍赶赴皇宫。 在路上,内侍向李重进稍稍解释了郭荣召见他的原因。 之前在幽州以北纠集部族,做出南侵举动的契丹国主耶律璟,已经带领部下北上捺钵了。 所以郭荣此次召集重臣,便是准备商议后续的军事部署。 契丹此时虽有三座京城,但并无固定的政治中心。 按照传统,契丹国主会随四季的变化,带领大臣和部下在契丹境内巡视和狩猎,这就称为“捺钵”,国主捺钵的行在(行宫)便是契丹国的政治中心。 此时正是冬季捺钵的时候,契丹国主在幽州召见各部头领,而后北上永州广平淀,趁机放出点要南侵的风声刺激下邻居,最是正常不过了。 李重进闻言也是松了口气,若是要与契丹全面开战,他必然是领兵出战的主要将领之一。 他很清楚,以当今禁军的战力,尚不足以与契丹骑兵争锋,没有将军愿意打一场必败的战争。 等李重进匆匆赶到,垂拱殿中除了高坐上首的郭荣外,三位枢密使,以及殿前司的张永德也都在。 见人已到齐,郭荣高声说道:“想必诸位也都知道,契丹国主已经北上捺钵,对于河北的边防,诸位若有想法,不妨提出来,诸位当集思广益,想个稳妥的法子出来。” 郭荣受不了每次契丹放点风声出来,朝中就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是忙着调兵,又是忙着遣将,几个大臣还要就出兵的细节相互扯皮,毫无中原王朝的风范。 作为中原的皇帝,郭荣当然也想带兵北上收复燕云,消灭契丹,一劳永逸地解决契丹问题。 可他更加清楚,以周朝当前的国力,连收回燕云都极为困难,消灭契丹那更是镜花水月。 郭荣退而求其次,有没有什么防守的好法子,不用每次秋冬季节都这么手忙脚乱呢? 座下的五位重臣都清楚郭荣的心思,尽皆陷入沉思,即便是心里没主意的,也会装作思考的样子。 片刻之后,魏仁浦当先说道:“臣有一个法子,可解河北边防之困局。” 郭荣环顾座下,见其他四人还在思索,便对魏仁浦点了点头:“那魏卿便说来听听。” 魏仁浦道:“冀州之北有胡卢河,横亘数百里,可疏浚以限契丹骑兵奔突。” 此时的冀州便是后世的冀县,也就是河北省衡水市的冀州区,此时防御契丹的战线,都快退到河北的南部了。 见郭荣沉吟不语,魏仁浦从袖中掏出折叠好的地图道:“这是胡卢河左近之地图,陛下一览便知。” 内侍接过地图,平铺于案上。 郭荣定睛一看,冀州两边的易州和沧州如两个大拳头一般夹击着契丹,深入契丹境内,而在中间却凹陷了一大块区域,让契丹的国土向前有一个较大的突出部。 这个突出部的底部,正是冀州,冀州以北不到百里,便是呈西南东北流向的胡卢河。 魏仁浦适时地讲解:“易州多山,地势险要,沧州多水,河网密布,契丹若是大举入寇,骑兵仅可从正中的冀州南下。 若于冀州以北拓宽胡卢河之河道,我军则可据河而守,契丹多为骑兵,并无水军,如此仅需派三千精锐驻守,即可阻挡契丹千军万马!” 魏仁浦的法子令郭荣大为满意,因为按照他的说法,只需花费极小的代价便可守住契丹了。 三千精锐而已,洒洒水了。 当然郭荣不会听信魏仁浦的一家之言,令内侍将地图传了下去,让其他四位重臣也参详参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零五章 都是钱的问题 疏浚胡卢河的法子,是魏仁浦早就准备好的,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抛出来。 按照魏仁浦的计划,大约要等到明年年初,契丹多次小规模入寇后,河北边防漏洞百出的时候,自己再抛出这个法子,便可使自己的权位更为牢固。 可令魏仁浦没想到的是,宋州竹奉璘那边出了岔子,将李重进这条嗜血的鲨鱼给吸引了过来。 这导致自己被两位宰相加一位使相联手围攻,独掌枢密院的好日子是一去不复返,自己权势大减不说,眼看枢密使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所以无奈之下魏仁浦决定将这个法子提前抛出,先保住自己枢密使的位置最为要紧。 疏浚胡卢河以防守契丹骑兵的法子,是魏仁浦翻阅了大量文书和过往奏章,还找了不少在河北任职过的武将问询后总结得出的,是他的心血之作,他自觉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李重进从内侍手上接过地图,仔细阅览后又经过一番熟虑,觉得魏仁浦的法子确实是极好的。 易州和沧州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再多的军队在这两个州也难以展开战阵,所以契丹入寇时,一般只会以两三千骑的偏师进攻这两个州。 朝廷在这两个州也就各部署了两个州的州军而已,防守契丹偏师已是绰绰有余。 契丹的主力骑兵,大部分情况下都会从易州和沧州中间的平原地带南下,这片平原的中心,正是冀州。 所以此时朝廷在冀州左近云集重兵,不光有冀州本土的州军,还有山东五个州的州军以及河北四个州的州军,共计两万五千余人。 同时中央的禁军每年的例行巡边,一般也就是驻扎在冀州附近。 这共计三万多军队人吃马嚼的,再加上粮草的运输损耗,每年的损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整个河北的赋税几乎都交代在这了。 若是能节省下这笔开销,朝廷也就不必每年都过得这么紧巴巴的了,此时开封库房中的钱财,连派两万禁军远征都成问题。 李重进觉得魏仁浦的法子,唯一值得商榷的就是守军人数,多一点,五千人更为妥当。 过了有接近两刻钟,郭荣扫视殿中,见几位重臣都看过了地图,便高声问道:“诸位看过了地图,对于魏卿的法子,可有异议或者补充?” “臣以为,守军人数为六千更为稳妥。”王朴作为郭荣的亲信近臣,当先回道。 李重进、吴廷祚和张永德三人异口同声:“臣附议。” 这就意味着殿中的四位重臣,都赞同魏仁浦疏浚胡卢河的方法。 虽然他们四人都不喜魏仁浦,但在面临事关本朝安危的大事时,四人都会以国家利益为先。 四人皆是国之重臣,地位和家族都与周朝牢牢捆绑,国家的利益就是四人的切身利益。 “那便六千。”郭荣点了点头,人数多点自己也放心些,六千人的开销罢了,比起三万人那也就不算什么了。 王朴又补充道:“契丹也不缺明智之士,必能看出我朝疏浚胡卢河的用意,臣以为当派精兵强将赶赴胡卢河北部驻防,以防备契丹军的骚扰。” “王卿所言极是。”郭荣望向李重进:“李卿,你以为当遣何人啊?” 李重进当即回道:“王彦超此时正在京中,正好可担负此重任。” 本来朝廷征召许州节度使王彦超来开封,是要让王彦超带着一万禁军去河北巡边。 现在契丹国主带着大部队捺钵去了,王彦超正好可以接下守卫胡卢河疏浚工程的任务。 “善,今日便到此为止。”郭荣起身离去,结束了此次议事。 稍作休息后,郭荣还要召见三位宰相,召见三司使,商讨疏浚胡卢河的具体计划。 工程要花多少钱?要调集多少民夫?朝廷要委派谁去河北统管疏浚工程?又要派谁去监管工程? 这些事情都要郭荣来操心,自登基后,他每天都如今天这般,忙碌、充实而单调。 宋城中,李延庆拖着疲惫的身子,从乌衣台返回到一心院中。 他刚刚去乌衣台中视察了一番,亲切问候了正在接受训练的几十名乌衣卫,发放了过冬的衣物和被褥。 并承诺每周都给乌衣卫们放一天假,还给他们发放一定的搬家费用,帮助他们将家属搬迁到宋城或者未来屯驻的城市中。 李延庆还计划在乌衣台中推广体育活动,譬如足球、排球和橄榄球这样既能够强身健体,又对器械场地要求不高的优秀体育项目。 这些强调身体对抗、团体配合的运动,能够消耗士兵们多余的精力,又能培养他们的团体合作意识,以及增强乌衣卫的凝聚力和归属感,可谓是一举多得。 这是李延庆从两个逃兵身上得来的教训,要让士兵们在乌衣台中过得开心,没有后顾之忧,他们才会愿意长久地为自己效力。 当然,对乌衣卫们的背景调查也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李延庆吩咐张正挑选了几名肯吃苦耐劳的护卫,给他们发放更高的薪俸,让他们辗转各个乌衣卫的家乡,核实兵籍信息,调查这些人的过往和亲属。 不过李延庆又遇到了一个大问题,钱快没了。 李重进原本给了他五千贯的启动资金,按照铃儿的账簿,这笔巨款现在只剩下一千贯不到了。 其中两千贯都用在乌衣台的前期建设中,招募人手,购置兵器衣物,发放薪俸等。 另一千贯则是被船队带走去南唐购粮去了,等到变成现金,估计要到十月底了。 可到时候因为丰收季的到来,粮价就会回落,李延庆预计这一千贯顶多就能变成两千贯。 到时候建立几个办事处又是一大笔开销,赚来的一千贯两下子就会花个精光。 等到下个月,乌衣台中几十号人光是薪俸就要支出接近两百贯,而且乌衣卫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之中。 李延庆坐在书房中,苦思冥想:去哪里搞钱? 前世的李延庆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参加了一年多的工作,读过些史书罢了。 什么肥皂啊,火药啊,玻璃啊,他哪知道怎么做啊。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就算是能做出来,要是被郭荣盯上了,大笔一挥:这东西不错,以后官营吧! 到时候李延庆哭都没地方哭。 要不卖掉点字画?看着书房中墙上挂满的名家手笔,李延庆打起了它们的主意。 远远不够啊!一副颜真卿的真迹,这时候也就能卖个二三十贯而已,就隔了两百年,还没增值多少。 忽然李延庆想了起来,十月不正是收取秋税的时间吗? 宋州的秋税里,可是有节度使的一份啊! 而且节度使府发放出去的贷款,也是收取第一笔本息的时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零六章 赚钱的机会 然而事情并不如李延庆想的那般容易解决。 此时的秋税,是不税钱,只税粮的。 “两税法,夏税钱,秋税粮,这可是唐德宗时就定下的定制,距今都一百七十余年了。” 吴观说话的同时,左手轻轻敲着木桌,右手却仍不停歇,依旧奋笔疾书。 李延庆闻言,脸色稍沮:“那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另想它法吗?” 吴观点了点头道:“分期贷款收取的本息也是粮米,这是当初文契上写得清清楚楚的,这两批粮食,都得留到明后年,等淮南开战之后才能拿出来贩卖。” “这不是当初你的主意吗?”吴观从公文堆中抬起头,瞪了眼李延庆:“现在三郎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离开府衙,为师现在,很忙!” 吴观的意思简单明了,让李延庆不要打秋税和贷款的主意,立刻滚蛋。 因为秋税之事,宋州府衙之中此时也是一片忙碌。 李延庆一路左躲右闪,避开了几名抱着厚厚文书的小吏,文书的高度都快超过小吏们的头了,几乎是家家必备之物。 李延庆因此打消了抄袭些小说贩卖的念头。 因为即便是像宋城这般繁华的州城,识字的人都不会超过五百人,卖个锤子的小说啊! 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中国流行的文化产品总是越来越倾向于一般民众。 这是随着社会的识字率不断提升而改变的。 小说要到明清时才繁盛,是因为那时候社会底层百姓的识字率上升了,消费者变多了,才会出现专门的小说家,和刊印小说的商家。 只有一般民众的识字率上去了,这些产业才能存活和发展。 作为上司,当然不能在下属面前表现得过于激动,李延庆收住了心神,语气平缓地问道:“你从哪弄来的印刷本?” 张谦和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是我的亲属从开封城带来的。” “开封现在有书铺在刊印九经吗?”李延庆已经数了一遍布包中书籍的数量,不多不少,正是十二本儒家经典。 九经正是此时科举考试的考试范围。 明明是十二部儒家经典,为何被称为九经呢? 因为论语、孝经和尔雅三部经典,是在唐朝末期才加入考试范围的,但官方对于这些儒家经典的称呼,延续了唐初的叫法,依旧称为九经。 唐朝初期遵道贬孔,本已经将论语踢出了考试范围。 可随着唐末佛教盛行,朝廷不得不又将孔子搬出来对抗佛教,之后孔子圣人的地位才逐渐稳固,直到南宋被彻底神化。 张谦和拿起一本公羊传,直接将书倒了个面:“郎君看书的封底便知道了。” 李延庆连忙合上论语,看向书的封底,最下边有一行小字:开封国子监刊印。 国子监?国子监什么时候也开始搞卖书业务了? 等等,不会是那件事情吧? 李延庆问道:“可是长乐老主持的刊印之事?终于有成果了吗?” “正是冯太师主持的刊印九经之事,历经二十二载,上月已彻底完工,正式刊行天下!”张谦和拿着手中的公羊传洋洋得意道: “我送给郎君的这套九经,可是全天下第一批刊印而成的九经!我舅父足足在国子监外等了三天三夜才抢到!” 李延庆说的长乐老,张谦和说的冯太师都是同一个人,正是今年四月刚刚逝世,历仕四朝为相的冯道。 冯道自称长乐老,所以有人称他长乐老,冯道又长期高坐太师之位,也有人称他冯太师。 当然也有称冯道为冯瀛王或者冯文懿的,因为冯道死后被追封为瀛王,谥号是文懿。 对于冯道,李延庆是熟悉的,当然从史书上看来的。 这位长乐老历仕五代的后四朝而不倒,每朝的皇帝都会恭敬地拜他为相,是一位真正的传奇人物。 也正因为此,冯道可以连续二十二年主持九经的刊印工作,将十二本经书悉数制作成雕版。 李延庆凝视着手中这本崭新的论语,心潮澎湃。 这可是赚钱的大好机会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零七章 离开前的准备 “咳咳。”李延庆右手抵住下颌详装咳嗽,用左手拍了拍桌上的几本书籍: “你这份礼物也就这样,九经我有国子监名师抄写的全套,不过既然是第一批刊印的,也算有点纪念意义,但比起我那两幅字画还差得远,我就免为其难地收下了。” 见李延庆镇定自若,张谦和无奈地配合着说道:“郎君愿意收下就好。” “嗯,对了,这套书在国子监卖多少钱?”李延庆一边翻着手中的论语,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张谦和应声回道:“据我舅父所言,应当是五贯一套。” 五贯?李延庆表面仍在安静地看书,心中却早骂开了花:国子监当真黑心! 九经十二本书,总计也就七十万字不到,十二本薄薄的小册子卖五贯? 一个中等县城的县令,一月的俸禄也就十贯罢了,一个普通州军士兵一年的薪俸五贯都不到。 按照此时宋城的粮价,五贯钱可是足足能买三十石栗米,都够四口之家一年的口粮了。 用雕版印刷术所刊印的书籍,其成本的绝大部分都在雕刻印版上。 本朝的国子监也就负担了后四年的雕刻费用,之前十八年的费用都由前几个王朝承担了。 李延庆估么着这一套书,除去那二十二年雕刻印版的花销,其成本大概连一百文都不到。 足足五十倍利润的暴利! 这还是在原产地开封的售价,若是运到南唐,或是运到蜀国去,那能卖多少钱一套啊? 南唐和蜀国因为偏安南方几十年,读书的氛围比起常年战乱的中原要浓郁得多,不少读书人都携家带口跑去了南方。 若是能在这两国销售这套九经,那将会是天大的利润。 至少得是十五贯起步了。 李延庆心中不停地盘算着,得想个办法大批量地获得这套九经,将书贩到南方去。 虽然此时读书人少,可毕竟还是有个十多万的,谁不想拥有一套没有任何差漏的九经呢? 中国不少诞生于印刷术之前的经典,就是因为传抄来传抄去,其内容是越来越偏离原本。 从前天下读书人要想获得一套毫无差漏的九经,只能去长安城的唐朝国子监遗址,抄写唐朝开成年间朝廷雕刻的“开成石经”。 可这样光是在路上的开销,就远不止十五贯了。 现在有这么一套刊印而成的九经,直接就能贩卖到各地,免去读书人奔波之苦,必定会让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就算消费者少,可利润却极高。 这样一个香饽饽,会不会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呢? 李延庆觉得,京中不少权贵应该都已经注意到这套书的价值了。 不过管他的呢,凭借着自己老爹的权位,怎么说也要分一杯羹才行。 大不了就拉着李谷王溥他们一起分,蛋糕这么大即便是分一小块也能吃得撑饱。 自家去南唐购粮的船队可都是空着去的,若是能载点书去,可以说得上是毫无运输成本,赚取的那可都是纯利。 一念至此,李延庆立刻就想给开封城中的父亲致信,便对着张谦和亲切地说道:“天快要下雨了,二郎还是早点回去吧。” “哦。” 张谦和离开一心院不久,一场早有预谋的暴雨便袭击了宋州。 从隔壁屋唤来铃儿,李延庆坐在檀木书桌前,一边写一边问道:“铃儿,你愿意离开宋州,去开封么?” 铃儿端坐在一旁的圆木凳上,一时有点懵:“郎君,这是何意?” “就是问问你的意思,再过一阵子,我就要去开封了。” 李延庆现在就想着早日去到开封,在宋城实在是太不便利了。 刊印九经这么大的事情,开封城中的自家人竟然都没给自己发来只言片语,若非张谦和恰好来送礼,自己还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 父亲李重进毕竟是武将出身,虽然发迹之后经历了不少朝中斗争,但对像九经这样的文坛盛事,缺乏相应的敏感度。 若是自己在开封,必定会对九经之事高度重视,说不定就能捷足先登,现在已经将九经的销售权拿下了。 不过李延庆也清楚,自己毕竟是节度使府李家在宋城的代表人,在父亲李重进没来宋城前,自己不能轻易远离宋城。 李延庆估么着朝中事情应该了结得差不多了,契丹人肯定是在虚张声势,父亲应该没多久就会来到宋城,自己是时候做好去开封的准备了。 乌衣台的大部分人手肯定是要跟着自己迁开封去的,李家在开封边上有好几座别院,随便就能安排下乌衣台这几十号人手。 这件事情好办,可别的人呢? 作为一个从未谈过恋爱的初哥,李延庆虽然能感觉到铃儿对自己有一些情愫,但并不确定自己在铃儿心中的分量。 她愿意追随自己,远离家乡,远离亲属吗? 李延庆是希望铃儿能够追随自己的。 铃儿作为李延庆穿越到这个时代,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又经历了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李延庆早就习惯了铃儿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李延庆希望铃儿能够答应自己,最好能够陪伴自己一辈子。 感受着李延庆殷切而深情的目光,铃儿双手搭在膝上,肩膀微微发颤,仿佛整个上半身都失去了力气。 “郎君,奴家,奴家...” 李延庆柔声说道:“无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屋外的暴雨悄然停息,清脆的鸟鸣传入书房之中。 铃儿忽然站起身:“奴家,想回家一趟。” 这是要找父母商量吗?虽然还没到铃儿的休沐日,李延庆不假思索地说道:“准了,我让李石带护卫用马车送你回去。” “这...奴家如何能用府上的马车呢?”铃儿螓首低垂,额前的秀发遮住通红的脸颊。 李延庆语气强硬地说道:“我说能就能,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宋城离虞城县可有五十多里,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零八章 得偿所愿 宋州节度使府辚辚驶出的双驾马车上,一袭蓝裙的铃儿端正地坐在柔软的丝织蒲团上。 在四年前被父亲卖入宋州节度使府后,铃儿便在节度使府里接受了严苛的培训。 那名年长又严厉的侍女给铃儿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在她长达半年的调教下,铃儿的一言一行都变得合乎礼法。 培训完毕之后,铃儿便开始侍奉前任节度使赵晖的一名侍妾。 这名侍妾是赵晖从开封府教坊司买来的,只不过是赵晖为了附庸风雅,买来装点门面罢了。 这时候的文臣武将或者富贵人家,都喜欢买上一些精通音律的侍妾养在家中。 无论是在宴请宾客时唤出来吟哦上几曲,或是一时兴起送给重要的宾客,说出去都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大概是赵晖年老体衰,除了买来的第一晚外,赵晖便再未宠幸过这位侍妾,只有节度使府开宴会时,才会令这名侍妾出来弹上几曲琵琶。 这几年间,铃儿与这位侍妾成了密友,从侍妾那学会了如何研墨焚香,学会了几曲琵琶,还学会了如何侍奉男人。 铃儿与这位侍妾朝夕相处多年,成为了侍妾倾吐的对象,对于侍妾这些年的寂寥感同身受。 左手倚着车身,感受着身下马车的颠簸,铃儿不由地就想起了往事。 “几月不见,也不知寇姐姐过得好不好。” 三个月前赵晖卸任宋州节度使告老还乡,这名侍妾也就没了作用,被赵晖随手转卖给了宋州的一位富户,铃儿便从此与她断了音讯。 右手抚摸着依旧微微发烫的滑嫩脸颊,铃儿小声嘀咕:“刚才差点就直接答应郎君了,羞死人了。” 郎君是真的喜欢自己吗?可为何他从前都那么呆啊? 自己明明都好几次暗示他了!铃儿嘟着嘴,对于李延庆这位呆头郎君,心中早就抱有闺怨了。 要不要答应郎君呢?可郎君身份显赫,自己是不可能当他的妻子的,无论如何最后自己都只能是个小妾,铃儿内心纠结不已。 亲眼目睹了寇姐姐凄惨下场的铃儿,对于做妾其实内心是有着畏惧的,成为妾就意味着没有了人生的自主权。 铃儿与节度使府签的并非卖身契,只需再过六年便可恢复自由之身。 对于自己的容貌,铃儿还是有信心的,届时可以找一户好人家做正妻,就算不满意夫婿也可去官府和离,若是成为妾可就没有这等权力了。 可自己侍奉的这位郎君是一位温柔,又极有君子风度的男子,他也很在乎自己的感受,与自己那独断专行的爹爹大不相同。 即便是予这般男子做妾,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不过,有时候他又那么强硬,强迫自己和他吃饭,令自己给他做账,逼着自己乘坐节度使府的马车...尽是些不合礼法的事情。 自己的心意、爹爹的独断,寇姐姐的教导、李延庆的温柔和强硬... 铃儿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不觉间靠着车厢沉沉睡了过去。 车声辘辘马萧萧,李石领着十名护卫,护送着节度使府的柚木马车,一路颠簸着驶向宋城东方的虞城县。 等抵达虞城县时,天色已然全黑,璀璨的星空,清透的月光照耀在官道上。 李石带着队伍转向继续北行,月上中天,终于抵达了金胡里。 马蹄声惊动了沉睡的金胡里,里正任大田披着衣袍慌忙迎出,将李石一行人迎进了金胡里。 指挥里户安顿下李石等护卫,任大田带着女儿返回到自己家中。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是在节度使府里做错什么事了吗?”一进屋,任大田就劈头盖脸地斥骂铃儿。 宋州节度使府的护卫深夜带着自己的女儿来访,令任大田十分惊惧,以为是自家女儿在节度使府里犯了大错,人家兴师问罪来了。 “不是的。”铃儿小声地辩解着,父亲的威严自小就根植于铃儿心中,即便父亲是错的,铃儿也不敢高声反驳。 任大田长松一口气,拍了拍肥厚的胸膛:“那就好,既然不是你做错了事,那究竟是什么事情?” “节度使府的李三郎君,想让我和他去开封。”铃儿低着头,轻声说道:“郎君还让我将这封信交给爹爹。” 说罢,铃儿从腰间的小布包中取出一封折叠好的信,递给任大田。 “这是好事啊!你肯定是答应了吧。”任大田一边接过信,一边急切地望着女儿,想从女儿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还没有,女儿这次回来便是想与爹爹商量此事。” “什么?你是不是糊涂了?你怎么不当即答应呢!”任大田右手接过信,左手用力地拍着木桌:“要是那李郎君明天变卦了,怎么办?” 一听父亲说李延庆的坏话,铃儿高声反驳道:“郎君不是那样言而无信的人!” 任大田对女儿的辩驳嗤之以鼻:“这话你也信?罢了罢了,反正都这样了,让我先看看信里说的什么。” 作为收税的里正,任大田还是懂些文字的,拆开精致的信封,任大田拿出一张熟悉的纸。 “这不是当初我签的那份文契吗?就是和宋州节度使府签的那封借钱文契!还是原本!” 有了这纸文契,就意味着这笔欠款可以不用还了。 这可是任大田代表整个金胡里从节度使府借来的,接近两百贯,比任大田此时的身家都要高出不少。 “发财了,发财了!”双手将文契放到烛光下,再仔细对照一番,任大田身上的一层层肥肉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要不是当着女儿的面,任大田准高兴得蹦起来。 铃儿惊讶地捂住了小嘴,这,这莫非是郎君给自己下的聘礼?还直接送到贪财的爹爹手中。 “太好了太好了!”任大田激动地站起身,手扶着铃儿柔弱的肩膀,这个女儿没白养啊! “现在你就回节度使府!” “不,不对,天都这么黑了,还是住一晚,明天天亮就回去,天亮就回去。” 血液直冲脑门,任大田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铃儿撇过头,微弱的烛光照耀着铃儿脸颊上的两行清泪。 一行是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见钱眼开,不顾子女感受的父亲。 另一行也是为自己,以后自己就是郎君的人了,与这父亲再无瓜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零九章 吃了读书少的亏 日上三竿,开封城的侍卫亲军司衙门里,都指挥使的公廨中,李重进躺在窄窄的行军床上,大肚腩起起伏伏,抱着个柔软的枕头睡得正香。 “姐夫,宋州来信。” 翟守珣推开房门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将李延庆发来的信件放到桌上,翟守珣踮起脚尖走到行军床前,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兔毛被,轻轻替李重进盖上。 作为李重进安排在侍卫亲军司里的私吏,翟守珣不光要协助李重进处理公务,偶尔还要照顾下李重进的私人生活。 似是察觉到了旁人的气息,昏睡中的李重进右手猛地伸出,狠狠抓住了翟守珣的左手。 “唉哟。”翟守珣吃痛之下不由叫出了声来。 李重进缓缓睁开双眼,见是自家小舅子,立刻松开了手,嗓音沙哑:“原来是子琪啊。” 翟守珣揉了揉发红的左手手腕,小声抱怨道:“姐夫,你这毛病当真得改改才行,为此,姐姐已经吃了你不少苦头了。” “嘿,军中待了多年,碰到刺客的次数都数不清了。”李重进揉了揉眼睛,满脸讪笑道:“积年的老毛病了。” 掀开被子,李重进麻利地下了床,穿上鲨鱼皮制成的鞜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含糊不清地问道:“这次又是谁的邀约?” 翟守珣早就将信拿了过来,递给李重进:“不是邀约,是刚从宋州送来的信,三郎所写的。” “不是邀约就好。”李重进接过信拆开,仔细读了起来。 自昨天垂拱殿议事后,邀请李重进赴宴的邀约就如雪片般飞进李府。 还没吃晚饭,李重进的书桌上就堆积了不下三十份邀约,全是朝中与李重进相识的官员们送来的。 契丹国主北上捺钵的消息昨天傍晚就传遍了开封,对当今时局敏感的官员们立刻就意识到:宋州节度使李重进必须要赴镇了。 所以这些邀请李重进赴宴的官员们,除了几位与李重进交情极深的外,基本上都是想为自家子弟求个一官半职。 李重进作为正任的宋州节度使,除了可以举荐一名节度掌书记和一名节度推官,还可以举荐宋州下辖七县的县尉和县丞。 当然,李重进举荐的人选也要通过吏部铨选司的考核,考核合格后方可上任。 与此同时,若是经由李重进举荐的官员在任上出了问题,朝廷都会以此追究李重进的责任。 约,是要赴的,但不能全赴。 李重进清楚自己待在开封的时间已经十分有限,要尽可能地用这些官职换取些利益,为自己几个儿子未来的宦途打好基础。 但因为举荐连带责任的关系,李重进在挑选人选时又必须极其慎重。 昨日吃了晚饭后,李重进一直到睡觉前都在拆看那些邀约,直看得他头晕眼花,都快不认识“邀”这字长什么样了。 今日天还没亮,李重进正抱着妻子呼呼大睡的时候,又是二十多分邀约到了府上。 还有七八个和李重进有过命交情的老战友,无视门口的司阍,直接闯进李重进家中,想要逼着李重进给自己的儿子举荐一个差遣。 这些官员们也是被制度逼得没办法了。 荫补制度下他们的后代都有八品或者九品的本官,但朝廷为了不让官员们世代为官,并不会随便给这些官二代分配差遣。 没有差遣,就不能立功,不能立功,本官就不能提升,荫补的本官最高也就八品。 若是不能提升本官,这些官员的家族三代之内就会因为无人为官而衰败。 盯着李重进手上的十几个差遣,这些官员们早就红了眼。 眼看昔日的老战友们来势汹汹,李重进衣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就从自家后门便装逃出,扯了块黑布遮住脸,直接跑到城西南的侍卫亲军司衙门来了。 从侍卫亲军司的小门进来,李重进让翟守珣把住公廨大门,不准任何外人进入,便躺倒在行军床上补觉。 此刻一觉醒来,李重进自觉精气神十足。 靠坐在大椅上,将李延庆写的信仔细读了一遍,李重进摸了摸下颌坚硬的短须,眼中露出思索的光芒。 翟守珣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屋中只有烧着木炭的铜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子琪,国子监刊印九经的事情,你知道吗?”李重进忽然问道。 “在下听衙中的书吏提起过,以为只是稀松平常之事。”翟守珣回道。 “你呀,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李重进豁然起身,将信递给翟守珣:“这么重要的事情,若非三郎提醒,我都还不知晓。” 接过信,翟守珣浏览了一遍,知晓了刊印九经之事的重要性,羞愧地低下了头:“在下以后定当用心学习。” 李重进并未过分责怪翟守珣,摆了摆手吩咐道:“现在说这些没用了,你速速去我府上,从书房里把李谷的邀约拿来,记住,一定要从后门进去。 “是。”翟守珣不敢问缘由,躬身行礼后离开了公廨。 见翟守珣离开,李重进缓缓起身,在宽敞的公廨中踱步着,边走边思考。 昨夜李谷发来了邀约,还是联合王溥一起,他俩的目的李重进很清楚,无非是想为后辈求几个县丞的职位罢了。 李重进本打算过两天便赴约,现在觉得必须提前了。 此时的国子监祭酒是名儒尹拙,李重进与他并不熟悉,但听闻李谷与尹拙关系似乎不错。 李重进打算用迂回战术,通过李谷做中间人,与尹拙牵上线。 尹拙今年有六十多岁了吧?后辈应该不会少,也不知县尉县丞这样的职位能不能满足他的需求。 自己手上能用的筹码还是少了些,李重进苦恼地揉了揉下巴。 掌书记的位置已经给了吴观,推官的位置李重进打算着重考量一番,并不急着许出去。 推官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主官一州的刑名,若是出了岔子,自己节度使的位置都有不保的风险,必须要慎重用人。 其实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继续用那赵兴业也不是不可以。 投靠自己的文人还是太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一十章 介绍介绍 曾经想投靠李重进的文人并不少,但能经过李重进的审核,被李重进收入麾下的,只有吴观一人。 李重进并不缺所谓的谋士,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哪会需要官都没当过的读书人来给自己出谋划策? 官场上的险恶,可不是这些毛都没长齐的人能够理解的。 李重进需要的,是既有真才实学,又能踏实做事的实干之人。 吴观作为一名能屡次通过解试的举人,才学上是毫无疑问可以过关的。 同时吴观又肯实心用事,即便李重进令吴观教导自己那三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儿子,吴观也肯心无旁骛地教上三年书。 所以李重进最后会选择吴观,来当宋州的节度掌书记。 因为在掌书记这个位置上,第一要求就是稳,踏实做事,决不能出差错。 之前来投靠李重进的文人,大多是些连举人身份都没有的人,李重进实在是看不上,大多都未曾接见就赶出了府去。 这其实也直接导致,李重进的名声在京中文人群体中变得很烂,现在基本没有文人来投靠李重进了。 若是李谷、王溥或者尹拙他们有合适的人选,推官这个位置给他们也是可以的。 这样自己手上的筹码也会多一些。 不过转念一想,三郎花钱也太快了,上个月给他的五千贯,现在就见底了。 这乌衣台烧钱速度竟然恐怖如斯。 这是李重进之前没有想到的,现在他手头的余钱并不多。 宋州借贷那去掉了六万贯,给了李延庆五千贯,组建船队下南唐购粮,又去掉了三四万贯。 现在李府的库房中,大多是些一时间难以换现的赏赐之物,都是些金银玉器,是郭威郭荣两位皇帝赐下的。 皇帝的御赐之物,是不能卖出去的,若是让有心人知晓,少不得要在郭荣面前参自己一本。 这九经,当真如三郎所说,能轻而易举地就赚取数万贯吗?若是如此,一个推官的位置,给出去也就给出去了。 李重进心中打定了主意。 夜幕降临,开封城依旧灯红酒绿。 李重进带着翟守珣,两人皆着便装,低调地走入汴河畔的孙氏正店。 清丽的侍女推开“丁”字雅间,两人闪身进屋。 李谷和王溥笑着迎了上来,李谷当先道:“李使相,现在要见你一面可当真不易。” 李重进在开封的府邸,今日挤满了前来求差遣的官员,李谷也从自家仆役那得知了此等盛况。 其中缘由李谷自然是一清二楚。 当然李谷肯定,李重进是会接受自己的邀约的,只不过要等几天罢了。 虽然两人曾合作倒魏,配合默契,但之前彼此交集甚少,谈不上熟稔。 李谷还是极有耐心的,几天他等得起。 可让李谷未曾料到的是,李重进却是第一个就应了他的邀约,这令他喜出望外。 “哪里,既然是两位相公相邀,我自然是要立刻赴约的。”李重进微笑着回道。 李谷望向跟在李重进后头的翟守珣:“这位青年才俊是?” “才俊不敢当,在下翟守珣,忝为李使相麾下的一名私吏。”翟守珣恭谨地拱手道。 李重进带翟守珣过来,是想让翟守珣见一见两位朝中高官,涨涨见识。 同时李谷和王溥是两人相邀,自己这边两人应邀较为合适。 “原来是翟郎,两位快请进,先小酌几口,菜肴马上就到。”王溥知道李重进的妻子姓翟,当即就明了翟守珣的身份。 即便翟守珣仅仅只是一介小吏,王溥也并无丝毫怠慢之意。 孙氏正店的十二间天干雅间,模仿了魏晋时的风格,地上铺着厚重的羊绒地毯,并未设置桌椅。 四人双膝着地,分案而坐,雅间的南面被厚厚的白色帷幔遮住,内里传出阵阵清雅的丝竹之声。 “如何?这坐姿李使相可还算习惯?”王溥给自己斟上一杯小酒,遥举向李重进。 李重进举起酒杯虚空对了一下,哈哈笑道:“这有何不习惯!曾经追击敌军时,来不及扎营,我军将士躺在湿泥地上都能入睡,凭几而坐自不在话下!” “使相好风采,若无使相这般勇猛之士奋勇血战,我等如何能安坐在此饮酒呢?”李谷恭维道。 “哪里哪里,要说为国为民,李相公才是我要仿效的榜样...... 三人互相吹捧一阵,几杯酒下肚,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又饮下一杯好酒,李重进摆了摆手,结束了互相吹捧的环节:“客套话就说这么多,今日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好了。” 李重进又指了指南边的帷幕:“丝竹也可以撤下去了。” 李谷却连忙解释:“帷幕后的是当红的凤鸣馆秦蕊,秦行首,今日我与王相公花了大钱请来,令她多弹几首也是无妨的。” “这不妥。”对于秦蕊,李重进也是知晓的。 秦蕊是这几年在开封突然蹿红的一位名妓,上次宴请亲家吴廷祚的时候,李重进也请她过来弹了几曲。 李重进不过是听说秦蕊琵琶高超,想满足下好奇心罢了。 对于音乐,李重进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有没有都是无所谓的,他只担心与李谷和王溥的密谈被泄露出去。 “既然李使相如此坚持。”李谷扭头对着帷幕高声说道:“你们都撤下去吧。” 今日李谷是有求于李重进,自是当即应允。 帷幕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帷幕拉开,小小的舞台上已是空无一人。 “其实今日赴宴,我有一事相求。”见闲杂人等散去,李重进放下酒杯说道。 坐在对面的李谷当即问道:“不知是何事?” 李谷心想,若是李重进有求于自己,那事情就更好谈了。 “国子监祭酒,尹拙,想必李相与他相熟吧?”李重进轻声问道。 “当然,我与尹祭酒乃是同乡。” 李谷和尹拙的籍贯都是颍州汝阴县,在官场上同乡通常关系都是比较好的。 李重进微笑着说道:“那便好说了,我想见见这位尹祭酒,还请李相替我介绍介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抵达宋城 十月中旬,秋税之后,便是各地举行解试的时间。 李延庆与张谦和坐在宋城州学对面的茶馆二楼,居高临下,看着参加解试的三百余名考生从州学内鱼贯而出,宋州大半的读书人都在此了。 “看着你昔日的同学都参加了解试,你有何感想?”李延庆望着坐在对面摆弄着茶具的张谦和,若有深意。 张谦和自嘲道:“那又如何,我就算通过了解试,也过不了省试,至于他们,那就更不用提了。” 此时的科举考试分为两级,第一级是在州府中举行的解试,又称发解试,通过者可以获得地方府衙开具的文书,称为“解”。 持有此“解”者,便可参加来年三月于开封举行的省试,因为由尚书省下辖的礼部主持,故称省试。 此时一般情况下不会举行殿试,省试的头名便是状元。 通过解试者就被称为举人,但此时的举人不比明清,是没有任何特权的。 多年考不上进士,家财散尽的穷举人还会被乡人骂作“穷措大”。 因为“解”这种东西,是一次性用品,只能用于来年的省试。 若是没有通过省试,考生需返回原籍继续参加解试获得“解”,才可再次获得省试的资格。 在考生组成的蓝白色人流中,李延庆还看到了不少中年人,甚至是两鬓斑白的老者,都是省试失败回来继续参加解试的考生。 李延庆闻言点了点头:“也是,去年全国赴开封参加省试的举人不下四千,中进士者仅有十三人,其他诸科合计也才八十三人。” 这一数据是李延庆从吴观那得知的,省试的录取率是极低的,特别是进士科。 去年参与进士科考试的举人,有两千人之多,朝廷仅仅只录取了十三人。 但只要考中进士,那就意味着官路畅通。 吴观这些天一直在李延庆面前念叨着他的同窗,今年三月进士中举的雷德骧。 雷德骧在开封守阙半年,这个月便荣任磁州判官,成为了一州的主官,给吴观寄了信过来,着实令吴观羡慕不已。 张谦和闻言,微笑着,将一杯冲好的茶水推向李延庆: “所以,我还是替郎君做事更好,仅凭我区区才智,若想要考中进士,不苦读个二三十载,那是绝无可能的,二十年,多好的青春岁月,我何必苦读于斗室之中呢?” 这雷德骧虽然考取了进士,但今年已经是三十七岁了,说是苦读了二十载丝毫不为过。 并非人人都能如当朝宰相王溥那般天赋异禀、学富五车,二十七岁就可高中状元。 “这就见仁见智了。”李延庆端起茶水,低头浅饮一口。 进士科虽难,但前途无量,此时大部分读书人都会选择这条途径,那些头发花白仍然坚持参考的考生便是佐证。 一般来说,像明经科、明法科这样只需死记硬背的科目,即便是中人之姿,考个十来年,总归是能考上的。 可那些妄图一步登天的学子,大多不屑于考这些科目,他们的眼中只有高贵的进士科。 茶水入口清香柔滑,李延庆称赞道:“你这泡茶水准倒也还行,跟谁学的?” “是我在州学的教授教我的。” 听张谦和提及州学教授,李延庆想起自己曾经下的命令,便问道:“说起州学的教授,你有和他谈妥退学一事吗?” 张谦和轻声回道:“这是郎君吩咐的事情,我岂敢忘记,那日出了节度使府后,我便带了厚礼去教授家中,与他谈妥了此事。” “那便好。” 李延庆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手心的寒意逐渐散去。 开封国子监的祭酒,尹拙并未接受李重进的邀约,直接明了地拒绝李家参与九经的销售之事。 即便是同乡李谷做中间人,即便李重进愿意给出宋州推官的位置,尹拙也丝毫不给情面。 李延庆昨夜刚收到消息时,先是感受到了一丝挫败,随即也就释然了。 尹拙确实无需给李重进面子。 作为当朝知名的儒者,国子监的祭酒,三十五年前中进士,历仕五朝的元老,尹拙在此时的文坛中声誉极高。 朝廷每年祭天所用的祭文、出征所用的檄文皆出自尹拙之手,还是前朝实录的修史官,说他是当今的文坛领袖也不为过,何必给一个靠关系上位的暴发户面子呢? 即便父亲李重进确实长于战阵,战功赫赫,可若他并非郭威的外甥,是绝无可能坐到如此高位的。 不过正好自己马上就要去开封国子监就读,这位尹拙就让我李延庆去会会好了,看看这国子监的水究竟有多深。 将顶住窗户的木棍取下,关上窗户,李延庆问道:“与你相熟的同学,你觉得有能为我所用的吗?” 张谦和闻言仔细想了想,与自己相熟的同学,无非是五个宋州书吏家的儿子,还有三个本地富户家的儿子,他们之中并没有什么人能称得上堪用。 摇了摇头,张谦和肯定地答道:“没有。” ....... 于是,又过了一周,李重进带领着开封李府的大队人马,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了三天后,终于在上午辰时抵达了宋城。 在宋城的官员、胥吏、富户,闻讯而来的僧人、百姓,共计两千多人的夹道迎接下,李重进骑着棕色的骏马,在一百五十名精干护卫的簇拥下,声势浩大地进了宋城。 跟在李重进后头的,还有五十多辆双驾大车,载着家眷侍女,贵重衣物,以及金银财货等。 李重进的大儿子,李延顺因为差事留在了开封城中,并未随行。 李延庆和吴观指挥府中护卫和仆役忙碌了一整天,一直到黄昏初定,李重进带来的这批人马才算初步在节度使府中安定下来。 第一次见到了这一世的父亲、母亲,一个哥哥,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李延庆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家人的性格、外貌、习惯,早就深深刻在了李延庆的记忆中。 父亲李重进豪爽大方,继母翟氏矜持有礼,两个弟弟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喊起哥哥来也是亲切自然。 李延庆很快就与他们相处融洽。 除了面色阴沉的二哥李延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一十二章 父子相谈(一) 李延福一下马车,便将自己关进了卧房中。 即便是到了晚餐的时间,李延福也没走出房门一步,而是让仆役给他端进去。 李重进只是淡淡地说道:“不用管他,我们吃饭就是。” 这李延福,其实是李重进硬塞进马车带来宋州的。 一家人平静地用完丰盛的晚餐后,李重进便叫上李延庆到庭院中走走。 李重进走在前头,李延庆落后两个身位。 清亮的月光,凉凉的秋风,断断续续的虫鸣,打着旋儿飘落的树叶。 柔软的鞋底踏在细石铺就的小道上,寂静无声。 对于自己这个三哥儿,李重进心中一直有些拿捏不准。 直到七月份之前,因为对前妻的亏欠,这个儿子还对自己有一些恨意,甚少与自己交谈。 但是自从到了宋州之后,三哥儿似乎就开始改变了。 不但经常写信来开封,关心京中家人的情况。 还给自己出谋划策,主动担负起乌衣台,替自己招揽宋州巡检张惟远...... 这在从前都是李重进难以想象的。 当然在李重进的心中,自己的这个儿子向来都是极其聪慧的,只是有些许的叛逆罢了。 如今李延庆少了叛逆,聪慧不减,心智还成熟了许多,对时局也有了自己的看法,这令李重进大感欣慰。 但他并不确定,三哥儿的心中对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恨意,对往事是否已释怀。 李重进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开口之后要说些什么为好。 李延庆其实也挺尴尬,作为穿越者,原主心中对父亲的恨意他自然是没有的。 他也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多次与李重进书信往来。 李延庆心里明白,李重进对于自己其实是极关心的,对于自己的这位父亲,李延庆心中只有敬重。 但当他真正独自面对李重进的时候,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在两人无言踱步了一刻钟之后,李重进决定,直接与李延庆交谈他感兴趣的时局。 作为同一战壕中的盟友,暂时不论父子。 “你对于当今天子的看法,与宋州巡检张惟远的看法是一样的吧。” 李延庆闻言愣了愣,直接就谈天子?不聊国子监的事情吗? 自己这个父亲不按常理出牌啊。 沉默片刻,李延庆回道:“是的,我也认为当今天子寿命不会长。” “你在信中对当今局势的分析,我是赞同的,你建议我早作准备,在当今天子逝世后争夺皇位,这些我觉得也很合理。” 李重进顿了顿,沉声说道:“可我毕竟是先帝的外甥,受他恩惠极多,你却要我背叛他创建的国家,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李延庆停住了脚步:“爹爹同意我建立乌衣台,我以为这就是爹爹的想法。” “我心中其实是矛盾的。”李重进仰头望月,悠悠说道:“让你建立乌衣台,是为了在乱局到来前早作准备,可我心中一直有一道坎,难以跨越。 我少年丧父,被你的祖母带着投靠了我舅父,若非我舅父的养育和提携,我是不会有今日的地位的。” “届时,时局会逼着爹爹反的,为了保全家人,爹爹自会选择放下对先帝的感恩之情。”李延庆轻声说道。 “时局会混乱到那种地步吗?”李重进转过身,凝视着李延庆:“这是我协助先帝建立的国家,在当今陛下的制衡下,朝堂又如此平衡,真的会发展成你所说的那样吗?” 这是李重进心中最大的疑惑,为何三哥儿会肯定未来朝堂的均衡一定会崩坏呢? 稍作思索,李重进道:“当今时局稳定,三位枢密使互相制衡,禁军中资历老,威望高的武将或死或外放。 即便是陛下明日宾天,他那尚在襁褓中的一岁儿子在范质和王朴的辅佐下,国家也出不了乱子。 国家不乱,我何需反?” 皇帝,若非必要,李重进其实并不想当。 两年前郭威曾经问过李重进的意愿,李重进是明言拒绝了皇位的。 在这个时代,皇帝可是高危职业,前四朝皇族的下场历历在目,李重进对此看得非常透彻。 再说现在郭荣的操劳辛苦,李重进也看在眼里,对于自己目前的生活和地位,他没有什么不满。 李延庆闻言陷入了沉思,父亲的顾虑确实很有道理。 若是郭荣不早逝,李家确实无需造反。 郭荣虽然对父亲千盯万防,但从未起过杀心,郭荣也没有杀李重进的必要。 因为自己的穿越,这个世界肯定会因此而有所变动,在自己的干预下,王朴已经早于历史时间近两年加入了枢密院,他还会在显德六年的四月死去吗? 赵匡胤和他的几位义兄,在历史上,因为淮南之战立下大功而得到了郭荣的重用。 在显德六年,郭荣用他们替换了李重进和张永德,来执掌禁军。 这些事情还会发生吗?若是赵匡胤和他的一帮义兄未能执掌禁军,陈桥兵变还会发生吗? 就连郭荣会不会像历史上那般,死于显德六年的六月,李延庆此时也是不敢肯定的。 所以李延庆以为,自己必须努力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李延庆思索再三,缓缓说道:“若是陛下不早逝,朝堂的平衡不崩坏,父亲便当儿子从未说过造反之事,继续做忠于朝廷的节度使,我也会忠于朝廷,不会有二心。” 若是郭荣不早逝,李延庆其实是乐意运用自己的智慧和见识,来改善这个时代的。 可按照历史,郭荣确实又是早逝的。 所以李延庆无法安心只做一位忠于朝廷的臣子,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李家,他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早做打算。 李延庆接着说道:“可若是陛下果真早逝,时局崩坏,军中将士人人希望改朝换代,届时爹爹若是没有提前准备,只会让帝位落入他人之手。 而爹爹又是当朝皇室的亲属,届时新皇登基,必容不下爹爹,我们李家必然惨遭屠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一十三章 父子相谈(二) 秋风瑟瑟,李重进感到阵阵寒意从衣领中钻入,他很清楚,李延庆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李重进转过身,加快了行走的步伐,想要驱散涌来的寒意:“你所言不错,若是当今陛下突然驾崩,禁军怕是顷刻就乱了,先乱的不一定是那些武将,而是士兵。” 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李重进,很清楚这时候的军队是个什么秉性。 每有皇帝逝世,禁军之中定然动荡,特别是底层的低级武官和士兵们,非常渴望有人站出来谋反。 为何? 因为按照此时的传统,成功篡位者为了安抚军队,通常会给士兵们赏赐大量的钱财。 这一笔赏赐的数额,通常是士兵两年到三年的薪俸。 后唐末帝李从珂,造了自己弟弟李从厚的反,成功上位,可登基之后一时拿不出那么大笔钱来奖赏士兵。 在士兵们的逼迫下,李从珂先是在开封掘地三尺,不交钱的百姓通通关进监狱,可即便如此李从珂也没搜刮到足够的钱财。 李从珂被逼无奈下,连自己老妈、老婆的首饰和衣服都拿出来变卖了,如此才勉强填满士兵们的欲壑。 先帝郭威,带着禁军从河北杀进开封后,因为开封国库空虚,发不出与士兵们约定好的赏赐,不得不纵容麾下士兵劫掠开封三天三夜,如此才能堪堪平息士兵们的怒火。 这笔赏赐,五代至今还没有哪个皇帝敢不给。 因为他们能够成功篡位,全都是依靠军队的协助,若是发不出足够的赏赐,士兵们轻则抱怨,重则直接作乱,再扶持一个新皇上台。 背着手走在李延庆的前方,李重进将这些禁军中的往事娓娓道来。 望着父亲高大的背影,听着父亲沧桑的嗓音,李延庆感觉身临其境。 此时底层士兵的心中,根本没有什么国家、民族的概念,也不会有多少人真正忠于皇帝或者武将。 他们只忠诚于自己的欲望,当兵纯粹是为了填饱肚子,为了赚钱为了快活。 五代朝代更替之所以如此频繁,这些数量庞大而贪财的士兵们也是一大主因,他们每一个人微弱的声音,却能构成足以影响时代的巨浪。 虽然在只为名人立传的史书中,难见他们的踪迹,但毫无疑问,他们也是这个乱世的主角之一。 像李从珂、郭威这样的野心家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地成功,正是因为,这就是士兵们的愿景。 若是郭荣突然暴毙,主少国疑下,这些士兵们便会再度掀起滔天的巨浪。 李延庆若有所思道:“那么,爹爹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在普通士兵中培养名望吗?” 李重进却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们无需在士兵身上浪费精力,只要乱局一启,我能够作为统兵的主将,士兵们自然就会听从我的吩咐。 京中的禁军就是些盲目求财的羔羊,只需一只有威望的领头羊带领,就会自发地拥护领头羊来当皇帝,谁是那只领头羊,谁就能成为新皇。” “那么,枢密院就是重中之重了,爹爹安排吴枢相进入枢密院,就是做此打算吧。” 枢密院掌管一切调兵之权,谁在那个时刻能拿到枢密院的兵符和文书,就能成为这只领头羊。 李重进笑着称赞道:“说起来,吴廷祚能成为副枢密使,还是三哥儿你的功劳。” “吴枢相已经成为了副枢密使,接下来只需将他扶为正任的枢密使,或是将魏仁浦和王朴两人排挤出枢密院,那便万事稳妥了。”得到父亲的赞赏,李延庆备受鼓舞,语气振奋。 李延庆也就是顺着父亲的意思往下说,他对于当今朝廷的局势还是不甚了然。 在李延庆看来,魏仁浦与赵匡胤关系密切,王朴死忠于郭荣,这两位正副枢密使就是自家成事最大的阻碍。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但三哥儿你切不可将时局看得这么简单。”李重进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过我目前也无法给出什么确切的方案,只能看你进京之后与吴廷祚如何运作了。” 若无郭荣的召见,或者重大的节日和祭祀,李重进是不能再进开封城了,对于朝廷,他的影响力也会大大降低。 现在李重进寄希望于亲家吴廷祚,希望他能够在朝中站稳脚跟,渐渐把控住枢密院。 当然儿子李延庆即将进京,虽然只是进入国子监就读,但李重进认为,以李延庆的聪明才智,足可以帮上吴廷祚的大忙。 在李重进看来,李延庆虽然才智非凡,却欠缺经验,但也不能将自己的经验生硬地灌输给他,必须得让他自己去看,去了解,这样才会更有用。 “我进京之后,当日就会去拜访吴枢相。”李延庆当即应承下这个重担。 “眼光可以放开点,既然进了国子监,那你以后就是儒生了,也可以多多拜见几位丞相,以及那位尹祭酒。” 说起尹拙这个不给自己面子的国子监祭酒,李重进的眼中露出丝丝寒芒。 李延庆闻言已是跃跃欲试,心中没有丝毫畏惧,他早就想见见这些个朝中大员了,特别是范质和尹拙。 “对了,大哥儿也在京中,若是有什么人开罪了你,叫上大哥儿帮你解决就行。”李重进又叮嘱道。 李重进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在京中能够互相帮扶,大儿子李延顺勇武非凡,但缺乏谋略,刚好三儿子李延庆才思敏捷,配合起来应该是相得益彰。 “这是自然,说起来,我也许久未曾见到大哥了,甚是想念。” 对于自己大哥那超高的武力值,李延庆也是很清楚的,再没有比大哥更好的打手了。 忽地,走在前头的李重进停下了脚步,李延庆也只好跟着停下来。 李重进转过身,慈爱地望着李延庆:“一会去和你阿娘聊聊罢,她虽然是你的继母,但对你的关护,从来都不比我少。” 李延庆闻言一愣,握住了挂在腰间的玉质佛陀,满手温润,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这便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一十四章 母亲的叮嘱 柔和的烛光下,翟氏正在细心地缝制一开封的李府中,肯定也不会缺侍女的。 “我会注意自己身体的,我会从宋城带一名贴身的侍女去开封,不缺人照顾的。” 翟氏手中针线并不停歇:“是哪位小娘子啊?说给我听听。” “她叫铃儿,是宋州虞城县的一位里正之女,今年十六,家世清白,本是我院中的管事侍女。”李延庆感觉屋中有些过热了,脸好像都有点发烫。 翟氏微微点头:“那便好,不过人家小娘子跟了你去开封,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汗来,李延庆尴尬地擦了擦热汗:“孩儿听阿娘的。” 翟氏的声音忽地重了些:“到了开封,你切不可对人家小娘子动手动脚的,这事得等你婚后,你以后能否纳妾,也得通过你将来妻子的同意,你可晓得?” 此时即便是权贵,也不是想纳妾就能纳妾的,一般来说得家中的妻子没有生育能力,或者在妻子的同意下方可纳妾,男子婚前就更不能纳妾了。 特别是京中的官员,更要洁身自重,修身齐家是作为儒者的第一要务,因广纳小妾导致家中不和而被罢官的官员,在这个时代可不少。 李重进就没有一房小妾,当然并不是翟氏嫉妒心重,而是李重进对妻子一向专一,而且他也有五个儿子了,并无纳妾的必要。 “孩儿晓得的。” 翟氏仍不放心,补充道:“我会让你嫂嫂替我盯着的,她可是极严厉的人,但只要你不在京中为非作歹,她也是极好相处的人。” 对我也太不放心了吧?哥是那么心急的人吗?李延庆只觉头上的汗越擦越多:“孩儿定然不会在开封为非作歹,会与大哥和嫂嫂和谐相处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也希望你不要介怀我的话琐碎,我虽是你的继母,却也不能少了对你的管教。”翟氏的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威严。 因为李延福的堕落,李重进就没少在翟氏面前抱怨,当初夫妻之间的关系还冷淡了小半年,直到去年才开始渐渐好转。 翟氏可不希望自家最有希望的三郎再变成第二个李延福,到时候不光李重进要埋怨她,京中相识的命妇们也不会对她嘴下留情。 尽管李重进被外放成了节度使,可每年过年的时候,李重进必然要带着翟氏回开封参拜,到时候她那薄薄的脸皮可没处安放。 所以即便翟氏大不了李延庆几岁,但仍旧要在李延庆面前摆出些李家主母的威严来。 李延庆只能继续点头,再三保证:“阿娘就放心吧,孩儿熟读圣贤书,修身齐家绝不会忘记,孩儿向阿娘保证,绝不会在京中沾染上丝丝恶习。” 翟氏这才展开笑颜:“好了好了,不用这么严肃,阿娘都晓得了。” 看着翟氏秀丽温柔的笑颜,李延庆觉得屋中的温度舒适多了。 接着翟氏放下针线,对李延庆摆了摆手:“快过来,让我看看,试试这风帽合不合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暖和 李延庆起身缓缓走到翟氏的面前,淡淡的清香扑进李延庆的鼻中。 不敢低头看翟氏秀丽的颜容,李延庆只能平视翟氏身后墙上挂着的字画。 嗯,这副楷书写得工整大方,那副草书也不错,龙飞凤舞的。 “三哥儿比起几个月前,又长高了不少啊。”仰头打量了一番李延庆,翟氏的语气中透着喜悦。 李延庆下意识地答道:“我才十六岁不到,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翟氏右手拿起桌上缝制好的风帽,递给李延庆:“带上让阿娘瞧瞧。” 李延庆双手接过风帽,先是略微打量了一番这罢,雁儿就去提放在墙角的灯笼。 李延庆左手夹着风帽,摆了摆右手道:“不用了,我认得路,一心院并不远。” “哦。”雁儿低下了头,语气中满是失落。 节度使府中的院落都以长廊相连接,走出翟氏的小院没多远,李延庆便进入了木质长廊之中。 忽然,一股强力冷风吹进了长廊,呼啸着直扑李延庆的面门,仿佛来自地狱的呐喊。 李延庆先是抱紧了双臂,可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冷得直打哆嗦,李延庆将夹在臂弯中的风帽戴到了头上,霎时,风声小了,耳朵也不冷了。 “这帽子,真他么的暖和。” ...... 顶着冷风,李延庆回到了一心院中。 闻声迎出的雪雁看到了李延庆头上戴着的风帽,捂住了小嘴:“郎君,这是什么帽子啊,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李延庆取下帽子,洋洋得意道:“开封今年最流行的样式,怎样,没见过吧?” “没见过,奴婢从未见过这样的帽子。” “天气这么严寒,雪雁,要不我也给你整一顶吧,戴着可舒服了。”李延庆将帽子递给雪雁:“给我挂到衣架上去。” 接过帽子瞧了瞧,这样式可太难看了,雪雁连忙摇头:“这帽子太贵重了,奴婢可用不起。” “我这可是关心你,现在这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寒冷了,小心把你耳朵给冻掉了。” 李延庆前世似乎在哪篇文章上看过,说是唐朝末期之后,东亚地区陷入了小冰河时期。 现在以自己的切身感受来看,确实如此,这才农历十月中旬,就冷成了这个样子,等到腊月,那得冻成啥样啊? 幸亏阿娘给我缝了这顶狗皮帽子,我的耳朵应该是不会长冻疮了。 李延庆越看衣架上挂着的狗皮帽子,越觉得这是个宝。 “不用,奴婢的耳朵坚强得很。”雪雁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两个小馒头倒也确实坚强得很,李延庆心中默默说道。 “对了,雪雁,你陪我去开封吗?” “郎君这是何意?”雪雁的脸色有些发红,语气也娇弱了不少。 李延庆望着雪雁素净的小脸说道:“没什么,就是天天你陪我入眠,我习惯了而已。” “郎君胡说,奴婢可从未陪郎君入眠过,奴婢都是睡在右边的耳房。”雪雁小声地争辩着。 “怎么说都行,我就问问你的意思。”对于雪雁这位娇小易羞的守夜侍女,李延庆有一些淡淡的喜爱,他确实也习惯了她的陪伴。 “那便,那便去吧。”雪雁小手抓着衣摆,羞涩地低下了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一百一十六章 离开宋城 自李重进高调抵达宋城后,宋城几大衙门内的气氛就一日比一日凝重。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重进的第一把火就烧在了州军之中。 州军军营中,营房出租、士兵训练懈怠、底层武官玩忽职守等种种乱象被一扫而空。 不少低级军官被惩处,被免职,大量老弱病残的士兵被扫地出门。 此时的军队里可没有什么尊重老病残的说法,军中资源有限,士兵若是老了病了残了,就会被军队扫地出门。 对于州军中几名指挥级别的中层军官,李重进只有监督权并无任免权。 但这几人也难逃一劫,李重进来宋城的第三天,就给枢密院上了弹章,枢密院这点面子还是会给李重进的,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免职追责。 当然,李重对州军的大清扫,少不了宋州巡检张惟远的配合,在将小儿子张谦和秘密安排进乌衣台后,张惟远已成了李家在宋城的坚定盟友。 对于州军的整顿,这还只是开始。 远在宿州守边的两千州军李重进也没忘记,在离开开封之前,李重进就已经向枢密院要来了调兵文书,这两千州军即将回返宋城接受整顿。 李重进深知淮南大战即将来临,麾下的州军随时都会被朝廷征召,必须在战争开始前,让州军拥有可观的战斗力。 所以李重进随即就开始在宋州境内征召新兵,填补被淘汰的老弱病残。 在略微清理了一顿州军后,李重进又迫不及待地将矛头指向了宋州府衙。 征召新兵需要大量的钱财,这笔钱财,当然得宋州人来出了,李重进可不想自掏腰包。 窦侃和吴观早已凭借五年的吏转官名额,完成了对宋州府衙内书吏群体的分化。 几名被孤立,且之前最跳的书吏被逮捕下狱,家产全部抄没。 绝大部分现钱都进了节度使府的仓库,其余商铺、商行包括家中女子等固定资产则被其他书吏家族瓜分。 宋州节度使府借此,与宋城内的其他豪门大家族,形成了一个较为牢固的利益团体。 毕竟一起抄过家,一起分过赃,这些人的家中也都送了女儿在节度使府里当侍女,以后再有什么问题大家也都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第三把火,李重进则烧向了地方州县,秋税已了,正是清查账目的时候。 刚刚在抄家之中吃饱喝足的书吏们,被李重进分派到各个县城去,带着过往几年的账簿,来查验今年夏秋两季的账。 毕竟李重进在京中许了十来个县尉、县簿的位置出去,不清理掉一些,可不好安排人上位。 就在宋州全境鸡飞狗跳的时候,李延庆告别了父母和三位兄弟,还有老师吴观,带着四十来号人马,六辆马车,在清晨朝阳的映照下,静悄悄地离开了节度使府,从西门出了宋城。 停住马,回头望了望宋城斑驳的破旧城墙,李延庆低声自言:“也不知何时能再回到宋城。” 与李延庆并辔而行的张谦和说道:“开封离宋城并不远,郎君若是愿意,随时都可回宋城的。” 李延庆摇了摇头:“很难了。” 以前是父亲李重进坐镇开封,自己监察宋州。 现在父亲到了宋州,就该自己去开封了。 李延庆很清楚,朝堂局势瞬息万变,自己今后是绝不能轻易远离开封的。 父亲李重进说好听点是宋州节度使,实则是被郭荣外放到宋城来,以防止李重进在禁军中培养过高的威望。 轻轻扯动缰绳,李延庆转头望向身前的队伍。 队伍里有张正、李石等节度使府护卫,也有张谦和、方志和、黄恤这样在宋城收下的可用之人,还有一些招募来的武德司士兵。 他们便是李延庆此次赶赴开封的初始班底了。 “我们走吧,两日抵达开封,不得有误。” 若是一行人都骑着马,李延庆自信一日便可抵达开封。 不过铃儿和雪雁两位女孩子骑不了马,只能坐车,而且自己一行人还带了四车私人物品。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李延庆一行人只能以马车的速度前行。 出了宋城,沿着官道往西北方向行了六十里,过了宁陵县,就进入了京畿的范围。 天将暗时,李延庆一行人已是人困马乏,进了襄邑县城,找了家脚店歇息。 “今日刚好走了一百二十里,离开封还剩一百四十多里,看来明日得早点出发了。” 草草用过一顿晚饭后,李延庆坐在小圆凳上,计算了一下路程,两只捂了一天的臭脚泡在盛着温水的木桶之中。 雪雁则蹲在桶旁,温柔地替李延庆搓揉着脚掌:“那明早寅时一过,奴婢便叫郎君醒来。” 李延庆这次只带了铃儿和雪雁两位侍女,院中两个负责梳洗的侍女则被李延庆留在了宋城。 雪雁自告奋勇地,担负起了旅途之中为李延庆梳洗的责任。 李延庆轻轻“嗯”了一生,仰着头望着黑漆漆的木质天花板,全身放松。 享受着两只脚丫子被恰到好处的搓揉,李延庆只觉赶路一天的疲乏正在急速地消退。 这时李延庆左手边的房门忽然传来一声敲门声。 “三郎,是我。” 听到是张正的声音,李延庆先是低头对雪雁小声道:“你先停下,去端两杯热水来。” 拿起一旁凳上的毛巾擦了擦脚,穿上木屐后,李延庆才对门口喊道:“张叔,进来吧。” 张正推开门走了进来,先是环顾四周,见无外人,便说道: “三郎,我刚刚在楼下的大厅内撞见了一名乌衣卫,他是今日午后从宋城过来的,正要往开封去,没想到和我们住进了同一家脚店。” “哦,是宋城出了事,还是南唐那边有消息了?”李延庆赶忙问道。 乌衣卫的总部将随李延庆搬迁至开封,在宋城留有一个乌衣卫的办事处,负责中转信息,以及搜集宋州的情报。 “是南唐那边的消息,刘从义他们万事顺利,已经将携带的全部财物换成粮米,六日前离开了扬州,正往宋城而来。” “那便好。”李延庆闻言面露喜色,乌衣台快要赚到第一笔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混乱时代 第 一百一十七章 此入开封,定享富贵 钱,现在是李延庆的头等心腹大患。 这年头干啥都要钱,特别是像乌衣台这样的情报机构,更是花钱如流水。 李延庆前些天还打算向父亲李重进再要一笔钱,可李重进现在也没有多少余财,此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南唐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虽然去往南唐购粮有李谷的关系网帮衬,并不会有多大风险,成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却还是令李延庆稍稍振奋。 好歹这批粮食是平安到手了,只要再有小半个月就能运到宋城来,一千贯算是稳了。 这样,初期建设几个办事处的钱,算是成功到手,金钱方面,李延庆只需为接下来乌衣台扩张的花销操心了。 “张叔,你带他来见见我。”话音刚落,李延庆又说道:“算了,还是不见为好,反正我明日就能到开封。” “张叔,你去告诉那名乌衣卫,让他按照章程,继续赶路去开封的总部即可,不可因为路上的突发情况,就减慢送信的速度。” 开封的乌衣台总部,就在李家的一处别院内,位于开封城东边的曹门外十里。 曹门内外是开封最鱼龙混杂之地,乌衣台总部设在此处,最不容易惹人生疑。 “我这就去告诉他。”张正回道。 李延庆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对了,明早寅时一过我们就出发,还有一百四十多里的路要赶,你们也尽快睡吧。” “是。”说罢张正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此时雪雁正端着两杯热茶,走到李延庆身边。 “这茶?” 李延庆笑了笑:“我俩喝吧,不过只能喝一小口,睡前喝一小口热水,对皮肤好。” “对了,今夜你睡哪里啊?”李延庆坏笑道。 雪雁喝了一小口热水,放下水杯,插着小腰道:“郎君休想使坏,离开前主母可是千叮万嘱过的,旁边有一间小房,今夜奴婢和铃儿姐睡。” 阿娘连这都安排好了吗?李延庆无奈苦笑,无力地摆了摆手:“那你便去睡吧。” 雪雁如一只蝴蝶般,迈着轻快的小碎步悄然溜走,留李延庆一人独睡大床。 吹灭了蜡烛,脱去衣物,李延庆平躺在床上,盖上厚重的被子,扭头望着对面墙上的一道门帘,铃儿和雪雁便睡在门帘后的小房间内。 这家脚店倒也会做生意,李延庆暗自感叹。 此时家境富裕之人出门远行,都会带上一两名仆役或者侍女随身侍候,这种连带着一间小房的套房,就此应运而生。 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呢?身体感觉越来越饥渴,对雪雁这样十五岁都没有的小姑娘动情,实在是太禽兽了,是这具身体的思春期到了吗? 李延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将前世印象极深的几部片子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李延庆才勉强入眠。 第二日寅时末,随着雪雁的轻声呼唤,李延庆还是奋力爬起了床。 自己这几个月坚持早睡早起,还是很有效果的。 顶着两个浅浅的黑眼圈,李延庆麻利地下了床:“快取我衣服过来。” “郎君,早就备好了。”铃儿此时也走进了屋中,给雪雁搭了把手。 两位娇俏的侍女同心协力,只花了一刻钟便将李延庆打扮妥当。 李延庆下了楼,张正早就领着其他人已准备妥当,正在大厅内候着。 一行人在脚店内填饱了肚子,便继续上路。 兴许是进入了京畿之地的关系,从襄邑到开封的这段官道,比起宋城到襄邑的这段好走不少。 官道上整洁平坦,李延庆等人的速度比起昨日有了明显的提升。 当李延庆一行人抵达开封城五里外时,夕阳还未西下。 远远眺望,金色的余晖照耀在开封气势磅礴的延绵城墙上,宛如一条雄浑的巨龙盘踞在宽广的平原上。 “这才是都城该有的气象。”从未见过如此美景的李延庆心神激昂,高高地扬起马鞭:“天黑之前进开封,我可不想在城外过夜!” 一行人加快了步伐,就连胯下的马匹们似乎都抖擞了不少。 可很快,李延庆就发现,这开封城,只可远观罢了。 越临近开封城东南角的宋门,低矮的棚户就愈发密集杂乱,一行人原本呈鱼鳞状的队伍,因为两边的人流和建筑的拥堵,不得不变成了一条长龙。 宋门之内,更是开封一等一的繁华之地,进城之后,李延庆等人被迫下了马,牵着马匹在人群之中艰难前行。 “三郎啊,我之前忘了和你说了,主母临行前吩咐过,让我们绕道从西边的梁门进城的。” 张正挤到了李延庆的身边,一路打掉了两只试图掏他褡裢的贼手。 开封城的西半城,人口连东半城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梁门向来是极其畅通的。 李延庆看着一望无际的人海,和散落在汪洋大海中的护卫和马车,咬牙切齿道:“这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要早知道宋门这么拥堵,自己何必遭这种罪呢? 此时的梁门前,三位中年男子骑着马,停在了城门口两百米开外。 仰望着高耸的城门楼,一名英武挺拔的男子高声说道:“此入汴京,我定要享一场荣华富贵。” 道旁路过的几名行人被他的狂言妄语吸引,纷纷转过头,就像看到了什么可笑之物一般。 又是几个愚蠢的外乡人,行人中有人低声嗤笑。 另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望了望道上看笑话的行人,低声劝道:“王大,你这跳脱的性子,进了开封可得改改,这里可不是长安。” 书生知道,自己三人此行都是来开封求名利的,怎能如此张扬呢? “哈哈,无妨无妨,长安十三朝古都,难道比不过这区区开封吗?我看这开封的城墙可比长安的矮多了。”英武男子高声大笑。 三人中年岁最长的男子道:“长安城墙虽高,可高官就那么一位,开封城墙虽矮,内里可是宰相遍地走,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万万不能丢了刘侍中的脸面。” “是啊,开封可是都城,长安现在只是永兴军的驻地罢了,两者不可同日而语,我们此次是来求人的,可不是来开罪人的。” 年长者称赞道:“则平这话说得对,我们此次是来求官的,王大你可千万别坏事!” “行了行了,这一路你们都啰嗦多少遍了,我们先进城,赶了一天的路,我肚子都瘪了。”英武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便,进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章 国子监 天色微亮,无需他人呼唤,李延庆悠悠醒来,入眼是既陌生又熟悉的靛青色丝缎帷幕。 此处正是开封的李府,李延庆的卧房之中。 昨日华灯初上时,李延庆回到了李家位于开封的宅邸,大哥李延顺刚好在宫中值夜。 李延庆独自享用了丰盛的晚餐后草草清洗一番,便倒在床上酣然入眠,两天的奔波令他身心俱惫。 “郎君,你醒来了,奴婢刚要叫你。” 李延庆闻言望去,铃儿穿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裙,肩披粉色披帛,略施粉黛,俏生生地立在床边。 “去取我的衣服过来,今日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能再耽误了。”说罢,李延庆迅速直起身,揉了揉黏着的眼角。 按照在路上就预定好的计划,今日上午李延庆要去国子监,递上自己的名册,正式入学国子监。 这事情李延庆本可交给府上仆役去做,但出于兴致,李延庆打算亲自去一趟, 等下午各大衙门放衙之后,李延庆要去拜访副枢密使吴廷祚。 吴廷祚是自家的亲家,坚定的盟友,作为晚辈的李延庆自然要及早去拜访,顺便还能了解一番朝中的局势。 若仍有空闲,则顺道去拜访一番李谷和王溥两位宰相。 李谷和王溥两位宰相,之前的倒魏事件中与自家有过合作,李谷又是自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李延庆自然也需要去巩固一番关系, 铃儿闻言轻轻拍手,四位俊俏的侍女端着各种洗漱用具和干净的衣物,进到屋中。 李延庆脱下睡觉用的燕服,只着单衣,下了床,穿上木屐走到铜镜前坐下,便有两位侍女替李延庆梳洗打扮起来。 “用青色的丝缎扎起头发,郎君更喜欢青色的。” “发簪就用那根白玉的,这根太绿了。” 铃儿这位李延庆的管事侍女虽然昨日才初至李府,但已然进入了角色,用略显严厉的口吻,矫正了两名侍女的不妥。 李延庆见状连忙轻声道:“铃儿,不用这么严厉的。” “郎君今日要去拜见的可是几位宰相,当然要用最完美的姿态。”铃儿毫不嘴软:“这都是主母提前吩咐过的。” 哈?连铃儿也得到了母亲的授意,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李延庆苦恼地揉了揉额角,刚刚清醒的大脑又开始隐隐作痛。 在离开宋城之前,翟氏曾从李延庆那儿将铃儿要了过去,说是要培训一番。 等三天之后李延庆从母亲那将铃儿接回来时,铃儿就一改往日温柔依人的模样,变得精干老练起来,很有些女主人的味道了。 在铃儿严格的督促下,两名小侍女不敢有丝毫懈怠,用最快的速度将李延庆打扮妥当。 李延庆站起身,在铜镜面前转了个圈,觉得自己日渐英俊,一甩白色的长袖:“出发。” 此时开封的国子监,位于开封东北的左一厢,大致位置与后世开封市的河南大学重叠,就在著名的开封铁塔南边。 李延庆坐在宽敞的双驾马车上,在十余名骑马护卫的簇拥下,出了位于开封西北右一厢的李府,先是向南,行至梁门边上,而后转道向东,过了皇宫之后转向北。 未多时,李延庆就顺利抵达了位于皇宫东华门正对面的国子监外。 国子监的北边不远,便是举行科举考试的贡院所在。 每年的一月,皇帝都会临时委派朝中高官担任知贡举一职,主持本年的科举考试。 知贡举进入贡院之后就会锁院两个月,直到三月底科举考试结束后方可出来,以防止考题泄露。 高中进士者在东华门外唱名的传统始于北宋,此时科举考试过后,考中者的名单都是张贴在贡院的门口,以供天下人监督。 李延庆下了马车,先是望了望西边的皇宫。 皇宫的城墙并不算高,仅有三丈有余,只比宋城节度使府的围墙高上少许。 朱红色城墙上,黄色的四角旌旗迎风招展,每隔五六米就站了一名全副武装的护卫,倒也还算威风。 不愧是节度使府改成的皇宫,当真寒酸狭小,比起故宫差太远了,李延庆转过头,望向国子监的大门。 国子监的大门那就更是寒酸了,连镇压风水的石狮子都没有,仅有一个两米来宽的小门,和两名守门的懒散卫兵。 若非门上挂着的破旧三字木牌表示这儿就是国子监,李延庆都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开封城四十四年前还只是宣武军节度使的驻地,直到朱温建立后梁,才被提升为都城。 所以李延庆眼前的这所国子监,还只有四十四年的历史。 这国子监是新建的,收取高额的学费,每年还从朝廷那要来巨额拨款,贩卖九经也能挣钱,这些钱怕是九成都被贪墨了吧,这大门咋这么拉胯呢? 朝廷每年都要向国子监调拨一大笔钱财,这笔钱不从国库里出,而是从在京官员的俸禄里扣除,美其名曰“光学钱”,有光大学风之意,官越高的交得越多。 像李重进这般从一品的使相,每月薪俸的百分之一都要充作光学钱,一年下来,也是接近五十贯的巨款了。 稍稍按下自己的吐槽之心,李延庆派了府上的一名老仆带上钱,去国子监内递交名册和学费。 国子监此时一般只招收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弟,低级官员的子弟若要入学,还需通过入学考试。 当然无论学生家室多尊贵,国子监每年接近十贯的学费是不能少的。 敢收这么高的学费,国子监自然有它的优势所在。 此时国子监内的学生无需参加开封府举行的解试,只需通过国子监内的国子试,即可参加省试。 这国子试自然比开封府的解试要简单不少,同时还是老师出题考学生,可操作的空间是很大的,一般不会有学生通不过国子试。 不过曾经的国子监特权更高,三年以前,国子监的学生只需读满一年便可直接参加省试。 这就为省试提供了不少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有清正的考官看不下去,将事情捅到了郭威那里,惹得郭威龙颜大怒。 国子监不得不从三年前开始,在内部加了一场国子试,不过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也是李延庆选择就读国子监的一大原因,省事省心,直通省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章 祭酒与主簿 正当李延庆打算走进国子监内游览一番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这是哪家的马车?不知道国子监门前不准停车吗?” 来者声音苍老,李延庆闻言转过身,话音刚落,一名骑在瘦马上的削瘦老者就来到了李延庆的面前。 老者发须皆白,精神矍铄,眼窝深陷,双目炯炯有神,即便胯下是一匹瘦弱的老白马,依旧不失风采。 一见老者身上所穿的大红色官袍,李延庆便知这位老者最低也是从五品的京官,当即拱手道:“在下李延庆,今日初至国子监,不明其中规矩,还请老丈见谅。” 李延庆说话之前,已经向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十余名护卫心领神会,立刻护着马车去了国子监大门左边的一处空地上。 同时,李延庆也在猜测这位老者的身份,五品以上的京官数量稀少,特别是在国子监中,只有祭酒是从四品的官员。 莫非这位老者便是国子监祭酒尹拙? 此时老者的身后,一名中年男子也骑着一匹瘦马匆匆赶来:“爹爹,为何还不进去?快过点卯的时辰了。” “无事,我们进去吧。” 老者见李延庆还算谦卑守礼,便提起马缰,对李延庆轻轻点头示意。 李延庆见状,赶忙让开路来。 就在此时,李府的老仆,带着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小官,急匆匆地从国子监内快步而出,正好碰上老者。 见小官神色慌张,老者面色不虞,出言呵止:“吕主簿,何事如此匆忙?” 见国子监的祭酒,自己的顶头上司尹拙面露不满,吕主簿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躬身,小声地说道: “下官,下官只是听闻,李使相家的郎君要入学国子监,故而出来迎接。” 吕主簿本名吕端,今年十九岁,父亲吕琦曾是后晋朝的三品大员,可吕琦死得早,在吕端只有八岁的时候便去世了。 靠着父亲死前的职位,吕端在两年前向朝廷提交了荫补的申请,幸运地成为了从九品的校书郎。 此时只要自家父辈或者祖辈做过高官,即便离世了,后辈也可向朝廷申请荫补,获得官身的几率还不低。 可这只是本官罢了,吕端既无差遣也无俸禄。 在京中待阙两年后,靠着父亲留下的些许人脉关系和遗产,再加上吕端的多方运作,三个月前,他终于获得了国子监主簿的差遣。 吕端很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差遣,对上司尹拙极为敬畏,深怕因开罪了尹拙而丢掉差遣。 在开封苦等两年的日子可不好过,吕端可不想再体验一次待阙的滋味了。 尹拙闻言,转过头快速瞥了一眼李延庆,便立刻将头转正看向国子监的大门。 这就是那李重进的儿子么?人看起来倒也端正。 对于李重进这位使相,尹拙印象比较模糊,只是在上朝的时候见过几面罢了。 尹拙本以为,他与李重进这样的武官,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可就在前些天,这李重进竟通过自己的同乡李谷,约见尹拙,开门见山地说要参与销售九经,报酬则是宋州包括推官在内的几个差遣。 这令尹拙大感意外,因为他与李重进连话都未曾说过,更谈不上相识。 虽然李重进的报酬着实不低,尹拙也有两个小儿子待阙在家,这份报酬对于尹拙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但尹拙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李重进的邀约,其中自然有不便言说的内情。 现在李重进的儿子要来国子监就读,这令尹拙不由起了疑心,这李重进,是不是还对九经不死心呢? 李延庆注意到了尹拙的匆匆一瞥,心道:坏了,这尹拙怕是盯上我了。 有这位国子监的祭酒惦记,自己往后在国子监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不过在外表上,李延庆还是摆着一副谦恭的微笑。 吕端和老仆也靠到了道旁,给尹拙父子两人让开了通道。 尹拙眼皮低垂,微不可见地瞅了吕端一眼,便带着儿子,在几人的恭迎下,打马进了国子监。 见尹拙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国子监的大门内,吕端如释重负,摆出一副笑脸对着李延庆道: “下官听闻是李衙内到来,立刻就迎了出来,没想却碰上了尹祭酒。” 国子监主簿,其实就是给国子监管账的,每一位入学者的名册和学费都要过吕端的手。 一听说是李使相家的衙内要入学,吕端就立刻跟着老仆出来相迎。 李重进这样的一品高官,吕端这从九品的小官可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李延庆还以微笑:“吕主簿无需多礼,我今后便是国子监的一介学子了,往后还需吕主簿多多关照。” 李延庆此时还不知道吕端的本名,若是知道面前这吕主簿就是吕端,李延庆虽然经历过大风大浪,当即就会起招揽的心思。 吕端在历史上,是辅佐北宋前三帝的一代明相,得主席评价: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 吕端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衙内此言太谦虚了,国子监内何人敢刁难衙内呢?又何须下官区区一介主簿关照? 衙内快请进,正巧国子试三日前完毕,监内并无一名学子,正是游览国子监的好时候。”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延庆跟在吕端的身后,缓缓步入国子监内。 在吕端的带领下,李延庆花了小半个时辰,将国子监内逛了个遍,除了几间不准外人进入的小院之外。 这几间小院在国子监的东南角,每一间都有两位精壮的大汉把守,通过他们褐衣下的凸起,李延庆判断这些大汉都是带着兵器的。 吕端称这些小院都是国子监放置珍贵藏书的地方,若无尹祭酒的允许,外人是绝对不允许进入的。 李延庆闻言,也就暂时放下了一探究竟的想法,这些地方很可能与刊印九经有关,还是日后派遣乌衣卫进来查探一番较为妥当。 国子监内除了低矮的木屋外,就是些光秃秃的桃林和小径了,并无多少特别之处。 大略游览一翻后,李延庆便在吕端的恭送下出了国子监,打道回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章 有想法的赵普 “则平(赵普的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赵普闻言,抬头看了看偏西的太阳,有气无力地回道:“大概是申时末吧。” “那我们在这等了有多久了?” “从上午辰时末,到现在。”赵普摊开右手,数了数:“巳、午、未、申,快四个时辰了。” 说罢,赵普挪动了一下坐到发酸的屁股,又扭了扭肩膀,发出一阵咔擦声。 靠坐在赵普身边的楚昭辅长吁短叹:“唉,这都四个时辰了,我们却还未能见到王相公。” “那能有什么办法呢?”赵普一双狭长的凤眼中满是愁绪,伸出手去拿挂在腰间的水囊,可入手才发现,囊中已经一滴都没有了。 赵普和楚昭辅两人,正坐在王溥府邸大门边上的围墙下,屁股下垫着的,是从街对面的布铺花两个铜板租来的麻布,一会还要还回去的。 两人一早就离开脚店来到了王溥的府邸,向司阍递上了名刺,里面还附带着赵普写的一首小诗,满怀期待地等着王溥召见。 可两人从太阳初升,等到太阳逐渐西垂,从神采奕奕,等到精神萎靡,都未能等到王溥的接见。 现在两人干脆连礼仪都不顾了,直接租来两块麻布,靠坐在围墙下。 反正,围墙下边早就坐满了人,既然是一群人一起丢脸,那也就算不上丢脸了。 “你说,我们这次,到底能不能得到王相公的接见?”楚昭辅两瓣嘴唇已龟裂,说完还不雅地伸出长舌,滋润了一番嘴唇。 赵普将头仰靠在围墙上,没精打采地说道:“我哪知道?要不我们回长安算了,在长安我们哪用得着遭这罪?不就是一个官吗?不当算了” “别说傻话了,不当官,你能干啥?回去吃你浑家的软饭吗?”楚昭辅讥笑道:“你能在你浑家面前抬起头来做人?” 楚昭辅奚落了赵普一通,仍不能发泄胸中怨气,继续嘲讽: “恐怕就是你那首破诗,令王相公不愿接见我们,人家可是状元郎!你连举人都考不上,居然妄想用诗赋来打动王相公,我看你啊,画蛇添足咯!” 赵普当即就不乐意了,豁然起身:“那你说,怎么办吗?我这不是看门口等候的人这么多,想着写首诗能出众点,引起王相公的注意吗! 你就会嘲弄,这一路上可曾想过一丁点主意?” 赵普大声的怒斥,引来了墙边其他人的围观。 “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楚昭辅被突如其来的怒斥吓了一跳,回过神也是站起身来:“有本事你让王相公接见我们啊,就知道吼!” 赵普先是不甘示弱地和楚昭辅激情对视了一番,可扭头望了望,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眼看事情就要闹大了。 “算了,不吵了,我们先离开这。”赵普语气软了下来,扯住楚昭辅的衣袖,带上了两块麻布,灰溜溜地离开了围墙。 很快,这处墙角就被新来的人给占据了。 赵普和楚昭辅寻了街对面的一家茶馆,用怀中温润的二十枚铜钱,换了一处临窗的桌椅,以及两碗热茶。 两人坐在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王府大门,同时端起茶碗。 小饮一口,赵普放下茶碗:“宰相的家门,当真难进。” “那是自然,唉,那是谁?”楚昭辅睁大了眼,看到王家的司阍恭恭敬敬地将两个人迎进了门中。 上午的时候,就是这个瘦高的老司阍,神情高傲地收下了两人的名刺,只回了一句:“在门口等着。”就再无下文。 可现在,看着这司阍满脸谄媚的样子,楚昭辅有些吃惊,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宰相家的司阍如此相迎? “这是何人?能有如此排场。”手中的茶碗渐渐倾斜,温热的茶水都流到了长袍上,可楚昭辅丝毫没有察觉。 “则平,你看见没有?” 赵普此时也正紧盯着窗外,伸手指着司阍牵着的白马:“看见了,看到那匹纯色白马没,就那匹马,在长安都能卖两百贯!” “两百贯?那不是我十年的薪俸吗?这马能卖这么多钱?”楚昭辅闻言大惊失色。 赵普转过头,摇了摇食指:“这还是最低价,这种马一入市场,就会被买走,即便是在赵侍中的府上,也仅有两匹马能比得上这匹。” “嗯?你看看你的袍子?”赵普察觉到了楚昭辅手中茶碗的异常。 楚昭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袍下摆,已经被茶水淋了个透,连忙冲下楼,去找店小二要干布。 赵普则一边悠悠地喝着茶,继续打量着王家的府邸,逐渐陷入沉思。 半刻钟后,楚昭辅走上楼来,高声说道:“则平,回脚店吧,天快黑了。” “拱辰(楚昭辅的字),我有个想法。”赵普凝视着窗外,喝干了碗中剩下的最后一滴茶:“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大胆。” 楚昭辅耸了耸肩:“有什么想法,你说便是了。” 从长安到开封的一路上,赵普都不知提出多少个大胆的想法了,楚昭辅已经习以为常。 赵普是个极有想法的人,尽管经常失败,但一直锲而不舍。 “我们去见刚才那位小郎君吧。”赵普看得出,刚才司阍迎接的人,是一位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郎。 这位少年郎要么是王溥的近亲,要么就是京中某位权贵家的衙内,无论是哪一种,都能帮上他们两人的忙。 “随便你。”楚昭辅也明白,赵普犟得像头牛,只要是他做的决定,即便是五驾马车也拉不回来。 赵普从凳上起身,拍了拍头发和衣袍,神采奕奕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那位郎君已经从王家出来了。” 李延庆在司阍的欢送下,牵着自己心爱的白马,后头跟着李石,面无表情地出了王家。 他来王家,自然是来拜见王溥的,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在司阍恭敬热情的引领下,李延庆坐进了王家的客厅之中,喝上了美婢奉上的热茶。 司阍还告诉他,自家郎君正在骑马回府的路上,最多一刻钟便能抵达,让李延庆稍加等候。 可半刻钟后,李延庆等来的不是王溥,而是王溥的一名亲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章 当街拦马 在来拜访王溥之前,李延庆还曾依次去拜访过吴廷祚和李谷。 可不巧的是,这两人如今均未在开封城中。 三天前汴河在陈留县开了个口子,吴廷祚当即领命,去了陈留县堵塞决口。 同时郭荣还命令吴廷祚,趁着枯水季节,顺带看看汴河两岸的堤坝是否牢固,需不需要加固。 从开封一路到宿州的河堤,吴廷祚都需要亲自巡视一番,回到开封的日子遥遥无期。 至于李谷,几天前黄河在山东决堤,李谷两日前刚出开封,去往山东郓州抢修河堤,回到开封最早也是年前。 在三位宰相中,曾做过三司使的李谷,最精通筹集钱粮和监管工程。 李谷就像这大周朝的一块砖,哪里需要便填到哪里。 要打仗了,朝廷便调李谷去前线筹集粮草;黄河决堤了,朝廷便调他去抢修河堤;汴河堵了,朝廷便调他去疏通河道。 过了十月秋收,进入冬季,一直到来年的二月,是传统的施工季节。 朝廷要组织人手查验、修补河堤,以防来年的汛期。 各地州县要修补破损的城墙,整理凹凸不平的官道。 县之下的乡和里,则要疏通水渠,以便来年的耕作。 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农民们刚好完成了一年的耕作,朝廷能够征召到充足的劳动力来完成这些工程。 李延庆对此也只能表示理解,既然这两人身负重任,自己目前见不到,那王溥这位相对闲散的宰相,自己总能见到吧? 对于王溥此人,李延庆之前即便是身在宋城,也早有耳闻。 听闻这王溥状元及第,文采斐然,喜欢寻人吟诗作乐。 同时又喜收集史书,去年王溥还开始亲自编写《唐会要》,每日放衙回家后常常是笔耕不坠,有时还会写至深夜。 可王溥的亲随却回来报告,说是王溥刚才放衙回家的路上,凑巧路遇了几位旧日诗友,心血来潮,便与几位诗友结伴去城南饮酒赋诗去了。 李延庆明白,今日是见不到王溥了,无奈只能带着李石离开王家。 等出了王家的大门,李延庆从司阍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行了还没几步,忽有两名衣着简朴的中年男子突然从路边窜了出来,拦在了李延庆的马前。 见到此情此景,即便性格好如李延庆,也忍不住眉头紧皱。 今日想要拜见的三位重臣,李延庆皆未能如愿见到。 现在自己要回家用晚膳的时候,又冒出来两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堵在自己的马前。 李延庆身后的李石看见这两人,连忙打马往前,护在李延庆的前方,高声呵道:“何人?胆敢挡在郎君的前方?” 李石今日并未披甲,只着一身黑色的交领劲装,身在开封,不比宋城,自然要低调行事。 昂首立在马前的赵普闻言,面露微笑,李石的反应全在赵普的预料之中。 早在在茶馆二楼喝茶时,赵普通过对比两人的衣装和胯下马匹,分辨出了李延庆和李石的主仆关系。 突然冲到李延庆的马前,引起护卫的注意,进而让自己和这位小郎君说上话,便是赵普打的主意。 赵普很有自信,只要能和这位身份高贵的小郎君搭上话,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说服这贵人帮助自己两人。 赵普对着李石低头拱手:“在下幽州赵普,乃永兴军节度使刘侍中麾下从事,目前官居永兴军录事参军。” 幽州赵普?李延庆闻言略微一惊,旋即想到,历史上闻名于世的北宋宰相赵普,此时应该还只是个无名之辈,自己无需任何惊讶。 “原来是赵参军,李石,你先让开,他们并非闲杂可疑之人。”李延庆轻轻拍了拍李石的肩膀。 这刘侍中,便是此时的永兴军节度使刘词,官兼侍中,乃是长于战阵、作战勇猛的老将。 在离开宋城前,李重进将自己认识的文武官员都给李延庆介绍了一遍,故而李延庆对于刘词有些印象。 刘词此时应该已经有六十四岁高龄了,去年就上表朝廷,自称要致仕。 不过当时的皇帝郭威,认为长安乃是西垂重镇,须一稳重老将镇守,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人选,便婉拒了刘词的致仕,鼓励刘词再发挥几年余热。 至于从事,乃是此时的文武官员私人招募幕僚的统称,只要是跟随七品以上官员做事的,没有官职的人皆可称为从事。 李延庆的舅舅翟守珣,此时便跟在李重进身边做一名从事,陶文举的侄子陶爽,也可自称为陶文举的从事。 所以,李延庆不能依据赵普的自我介绍,分辨出他具体在从事何等工作。 帮刘词算账的是从事,代笔文书的也可以是从事,甚至是在刘词家炒菜、养马的也可对外自称从事,反正都是在替刘词干活,怎么说都是可以的。 又因为赵普自称从事在前,所以这永兴军录事参军,只是赵普的本官罢了,代表他拥有从八品的官阶,并无实职差遣。 在开封城中待阙的从八品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了。 王溥家围墙下靠坐着的人群里,本官比赵普高的随便都能拉出来几十个。 李延庆坐在马上,俯视着赵普。 只见赵普身形高而匀称,发髻上是一根极常见的黑木发簪,身着普通的灰色麻布交领长袍,却不显丝毫寒酸。 这赵普细看之下有一股特别的气质,特别是那一双凤目中,间或划过的流光,让人不敢轻易小瞧他。 李延庆心中啧啧称奇,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宰相。 “不知赵参军当街拦下我,有何贵干?”李延庆望着赵普,面如平湖。 赵普神色自若:“还不知衙内贵姓?” “免贵姓李。” “李衙内,在下有一事相求。”赵普朗声说道。 李延庆玩味地盯着赵普:“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赵普微微点头:“正是。” “哈哈,你这人当真有趣。”李延庆双手扶着马鞍,笑道: “哪有第一次见面,就求人相助的?何况赵参军看起来身体健朗,面色红润,并无任何残损之处,为何要求助于人呢?” 赵普闻言面不改色:“在下其实也可助衙内一事。” “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章 危言耸听 听闻李延庆自称姓李,赵普心中思绪流转,已经有了五成的把握。 又见李延庆露出感兴趣的样子,赵普觉得自己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了。 赵普拱手道:“衙内,此地并非方便之处,请衙内另寻他处,容在下细细说来。” 赵普和李延庆的交谈,引起了围墙下众人的注意,不少人已在交头接耳。 怀有和赵普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少,但不是每个人都和赵普一样胆大。 李延庆闻言,环顾街边张望的人群,轻轻点头,此地并非详谈之处。 赵普在历史上的名声,和他给李延庆的第一印象,让李延庆已经有些相信,这位赵普确实能帮到自己。 这时,李延庆注意到了站在赵普身后的中年男子。 “赵参军,你身后这位,不替我介绍一下么?” 赵普闻言,急忙回过头,只见楚昭辅一脸从容。 “在下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楚昭辅,与在下一样,是刘侍中麾下从事。”赵普转过头说道。 低头白了赵普一眼,楚昭辅上前两步,对李延庆行礼道:“在下宋州楚昭辅,见过李衙内。” 楚昭辅?李延庆对这名字有些许印象,曾在史书中见过。 不过具体是什么人,李延庆也记不清了,不过既然有印象,应该也是宋代的名臣。 “想不到楚从事还是宋州人,倒也与我有些缘分。”李延庆下了马,微笑道:“两位请随我去府上详谈。” “如此甚好,有劳衙内了。”赵普和楚昭辅异口同声。 听到宋州两字,赵普对于自己心中的猜测愈发笃定,自觉已有十成把握。 李延庆牵着白马走在前头,李石也下了马,护在李延庆的身后,赵普和楚昭辅则跟在李石的后头。 一行四人不紧不慢地走向李府。 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两名男子,李石依然怀有戒心,不敢让自家郎君的后背暴露在两人面前。 王溥的府邸离李府并不远,未多时,一行四人在李延庆的带领下,从李府后的小门而入。 进入客厅中,李延庆坐于上首,赵普与楚昭辅两人坐在李延庆的左手边,李石则站立在李延庆的身后。 稍稍坐定,赵普便称赞道:“不愧是当朝名将李使相的府邸,当真是富丽堂皇,长安城中无一处可堪比拟。” 繁华的唐朝长安城,早已被连绵的兵灾所摧毁,城垣残破,城中大部分人口都逃亡去了他处。 五十年前,后梁初建的时候,盛唐时期人口远超百万的长安城,仅有数千跑不动的孤寡老弱,留在城内苟延残喘。 城内甚至出现了大片的森林,成群的野狼和狐狸在长安城内游荡。 直到后汉时期,长安成为了永兴军驻地之后,长安的境况才开始慢慢好转。 此时的长安只能说是座一般般的州城,除了占地广之外,其他并无多少特别之处。 抿了口侍女奉上的热茶,李延庆轻轻放下茶碗:“恭维之语就不必多言了,赵参军不妨直言。” 只听赵普低声说道:“衙内阖门,有性命之虞。” 这是说客谋士常用的话术,一上来就说人全家药丸,好引起注意。 这套路李延庆自然是熟悉,后世卖保健品的推销人员,就常用这种伎俩。 见李延庆面色如常,不为所动,赵普又说道:“这并非在下危言耸听。” 李延庆却笑了笑:“这我很明白。” 自家面临的困局,李延庆最是清楚不过了,无须赵普来给自己介绍。 赵普一时没听清楚:“衙内还是不愿相信在下。” 李延庆加重了语气:“我很清楚,我阖门上下,有性命之虞。” 厅中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赵普微微张大了嘴。 “不要以为我是局中之人,而你是旁观者,就一定是当局称迷,旁观见审。” 此语出自唐书,李延庆前些日子正好看到,便拿来使用了。 李延庆面色平静,又道:“赵参军想表达的意思,我全都明了,你只需明说,你究竟能帮我什么?” 赵普沉默片刻,面露愧色:“是在下小瞧了衙内了。” 在赵普看来,李延庆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还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所以不自觉地,赵普就有些看轻李延庆,自以为能够轻易地唬住李延庆。 李延庆闻言,微笑默然,自己此举的用意,便是要抢回谈话的主动权,令赵普将他心中所想,托盘而出。 在李延庆的注视下,赵普振作心神,恢复了从容的模样。 “在下以为,令尊遭遇的困局,只需一策便可解决。”赵普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便是,培植党羽,静待时机。” “要培植何等党羽,静待何等时机呢?”李延庆又问道。 赵普略微思考后说道:“培植党羽,应分为两种,最要紧的,是枢密院、两部禁军的紧要职位,其次,则是刺探情报的密探。” 这倒与自己的计划不谋而合,李延庆闻言点了点头:“那时机呢?” 赵普闻言,抬起头,右手食指伸出,指了指客厅的房梁:“等顶梁有变,就是时机。” 说罢,赵普低下头,望向李延庆,李延庆与赵普相视一笑。 “宋州正缺一推官,家父尚未寻觅到合适人选,赵参军若是有意,我愿给家父写信推荐赵参军。”李延庆语气亲切。 赵普本身拥有从八品的官阶,并无差遣,又是在王溥家的门前拦下自己,其目的只会是求官。 对于赵普的目的,李延庆早已了然,父亲李重进那还有个推官的位置,正与赵普的官阶相匹配。 赵普起身,躬身道:“多谢衙内的推举,在下明日就去宋城拜见李使相。” “对了,楚从事目前可有官职在身?”李延庆并未忘记楚昭辅。 楚昭辅连忙站起身:“在下目前并无官职在身。” “那家父在宋城正缺几名牙将辅佐,楚从事可有意?”李延庆问道。 楚昭辅躬身长拜:“在下愿为李使相效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章 若得明主 在李府陪着李延庆享用了晚餐后,赵普和楚昭辅,以回脚店收拾行头为由,婉拒了李延庆促膝夜谈的邀请。 出了李府,赵普走到路边一颗梧桐树下,隔着衣服轻轻抚了抚肚皮:“这位李衙内,当真早慧。” 楚昭辅出言附和:“确实,这李衙内的谈吐,与其外表完全不相符合,过于老成了。” “不过,此次你能得偿所愿,获得差遣,是令我万万没料到的。” 同行的赵普得到了差遣,而自己却只能当个牙将,这令楚昭辅心中五味杂陈。 赵普嘿然一笑:“还记得我们一路上对京中局势的探讨吗?” 两人从长安结伴行至开封,一路上聊得最多的就是时局。 “当然记得。”楚昭辅面露疑惑:“可你不是说那李使相早晚遭殃,绝不能替他效力吗?” 楚昭辅是看赵普同意在先,才会接受李延庆的招揽,其实楚昭辅是不太看好李重进的。 “有我辅佐,定能助李使相逢凶化吉。”赵普满脸自信。 楚昭辅努了努嘴:“我看,是因为人家有个好儿子,你才愿意替他效力的吧。” 赵普从怀中掏出李延庆写的信,轻柔地抚摸着:“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今后便是宋州节度推官了,而你却还是个牙将。” “这事八字都还没一撇,你就敢肯定了?”楚昭辅阴阳怪气道:“只是人家李衙内愿意举荐你罢了,若是那位李使相不同意呢?” 赵普满不在乎地说道:“李使相不用我,李衙内肯定是愿意的,若遇明主,没有差遣又如何?” 楚昭辅嘲笑道:“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拜十六岁的少年郎当主公,你那脸要往哪搁?” “嘿,你的目光也太浅薄了,怪不得我能通过吏部的铨选获得官身,而你比我大上八岁,却至今都过不了铨选。” 楚昭辅和赵普,都在永兴军节度使刘词麾下效力多年,得到了刘词的举荐。 可举荐归举荐,想要获得官身,还得通过吏部和枢密院的铨选。 要成为文官,就要去吏部的铨选司参与考试,九经能够通读两经即可。 要成为武官,则要通过枢密院的武艺考核,考核的内容通常是射箭、跑步和举重。 赵普自然是参加的文官考试,一次便通过,成为了从八品的录事参军。 而楚昭辅今年都四十岁了,体能下降得厉害,武艺考核自然是难以通过的。 可经书他也读了个半桶水,都在吏部参加三次考核了,一次都未能通过,至今都还没有官身。 赵普说完,忽然拍了拍脑袋:“我们,不是三个人来开封的吗?王大他人呢?” 之前在饭桌上,因为与李延庆聊得入神,加之被得到差遣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赵普一时忘了替同伴王仁赡也求个差遣。 王仁赡,与赵普和楚昭辅一样,都在刘词麾下效力,是刘词侍卫中的一个小头领。 刘词这位老节度使,征战多年,浑身伤病,今年进入秋天之后,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眼看就要不行了。 靠着自己节度使的举荐之权,刘词将不少部下都举荐给了朝廷,希望自己逝世之后,朝廷能帮忙照顾下自己的老部下。 王仁赡便得到了刘词的举荐,来京中参加枢密院的考核。 楚昭辅则是来参加自己的第四次文官考试。 至于赵普,本就有官身,想来京中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捞到个差遣。 所以同在刘词麾下效力多年,早已相熟的三人,便结伴从长安赶赴开封。 楚昭辅闻言,抬头想了想:“王大啊,一早就去枢密院参加武官考核去了。” “哦,那我们带着他,直接去宋城拜见李使相即可,他那身武艺,根本不用愁差遣,我们现在回脚店收拾行头,明早就去宋城!” 赵普是半刻都不想在开封耽搁了。 宋州推官主官一州刑名,乃是一州三大主官之一,若是能得到这个差遣,妻子如何还敢轻视自己呢? ...... 离枢密院不远的一家高档酒楼中,王仁赡正在大碗喝酒。 将空空如也的酒碗重新倒满,王仁赡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水沿着王仁赡的嘴角流淌到黑色的布衣上。 “王兄饮酒当真豪气干云,来,再干一碗。”坐在王仁赡对面的赵匡胤,举起了酒碗。 王仁赡大笑道:“哈哈,干。” 说罢便将酒碗满上,一口闷了。 今日王仁赡来枢密院参加考核,高超的射术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凑巧,赵匡胤今日到枢密院中公干,见枢密院正在举行武艺考核,便去围观了一番。 王仁赡当场十箭全中靶心,令围观的赵匡胤惊为天人,当场就邀请王仁赡痛饮一番。 饮酒,王仁赡自是来者不拒,未曾多想,就被赵匡胤带进了酒楼。 赵匡胤又将一盘精致的熟牛肉推到王仁赡的面前:“别光喝酒,王兄再吃点菜。” 此时王仁赡已经十大碗酒下肚,仍无丝毫醉意。 闻言,王仁赡夹起几大块牛肉塞入口中,稍微咀嚼两口便囫囵吞下。 对于王仁赡这种狼吞虎咽的吃相,赵匡胤是十分赞赏的,男人嘛,就是要能大口吃喝,那才叫好汉。 当然,赵匡胤也不排斥吃饭文雅,只是单纯地欣赏粗鲁的吃相罢了,毕竟,他自己的吃相也很粗鲁。 更何况,眼前这位王仁赡武艺还极为高超,两相对比,赵匡胤认为自己的射术还稍逊王仁赡一筹。 这令赵匡胤见猎心喜,想将这王仁赡收入麾下。 “王兄,考核你是毫无疑问能通过的,不知你对于今后作何打算?” 王仁赡闻言,停下了碗筷,赵匡胤那身大红色的官服,他还是认得的。 赵匡胤请他喝酒的目的,王仁赡也是一清二楚。 “在下本是刘侍中麾下的一名侍卫,对于官场上这些门道是丁点也不清楚,若是赵兄有好建议,不妨说出来。” 赵匡胤又替王仁赡倒满酒:“不满王兄,我目前在殿前司当都虞侯,替殿前司招募精兵强将。 殿前司里,正缺王兄这般猛士,若是王兄愿意,明日我和枢密院打个招呼,你就来殿前司当差,如何?” 刚得到官身,就有差遣,王仁赡自是求之不得,当即高声道:“对于天下精锐云集的殿前司,在下向往已久,多谢赵虞侯举荐!” 赵匡胤面露喜色,把住王仁赡的肩膀:“还叫什么赵虞侯啊,太见外了,进了军中都是兄弟。” “赵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章 分道扬镳 月暗灯昏之时,王仁赡踉踉跄跄地回到了租住的脚店之中,用力地推开了房门。 王仁赡在酒桌上已经与赵匡胤约定,后天就去殿前司报道,他还婉拒了赵匡胤相送,坚持自己回脚店。 “王大,你回来了。”赵普正在屋中读书,听到门口的动静,扭头望了过来。 开封城的脚店价格极贵,一间普通的睡房一晚要六十多文,三人为了省钱,合租了一间房。 鼻子嗅了嗅,赵普双眉微蹙:“你又去喝酒了。” 人一醉就容易坏事,王仁赡饮酒又没有节制,在长安城的时候,就有过多次醉酒闹事的前科。 王仁赡大步走进屋中,将自己扔到了床上:“放心,我没醉,是有高官请我喝酒,稍微多喝了些。” “哪位高官啊?”赵普来了兴趣,这王仁赡莫非也和自己一样走运了? “是殿前司都虞侯,赵匡胤!”王仁赡挪了挪身子,将头放到枕头上。 赵普闻言一惊:“赵匡胤?他请你喝酒?你没骗我吧?” 对于赵匡胤其人,赵普亦是早有耳闻。 赵匡胤作为郭荣的亲信,在高平之战后声名鹊起,不到半年就从八品的供奉官,直升为五品的刺史。 他的名字也多次见诸邸报,以超快的升官速度而闻名天下,是周朝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最近几个月,赵匡胤的风头,甚至盖过了两年前甚嚣尘上的李重进。 王仁瞻面露嘚瑟:“嘿嘿,正是这位赵虞侯,他还让我后日便去殿前司报道,他允诺定会给我安排个好差遣。” 赵普急忙问道:“你同意了?” “我当即就同意了,这可是天赐良机!”王仁赡忽然哈哈大笑:“明日等我得到官阶,后日便有美差,则平你千万不要羡慕我!” 这时,楚昭辅手捧一个黑黄色的陶壶,用脚尖点开门:“则平可不会羡慕你,再过些天,他就是宋州节度推官了。” 之前楚昭辅倒夜壶去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王仁赡肆意的笑声。 王仁赡闻言,立刻爬起身来:“什么?宋州节度推官,则平你是投效哪位节度使了吗?” 楚昭辅走进屋中,蹲下身,将夜壶放到床下:“我和则平,都投效了宋州节度使李重进。” 赵普却立刻说道:“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别说得如此肯定。” “哦哟,某人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替李家效力了吗?”楚昭辅偏过头,望着赵普: “若是李使相不用,便投效他的儿子,这话你一个时辰前刚刚说过,怎么,这就忘了?” “我没忘,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赵普端坐在桌前,双目紧盯泛黑的方木桌,面露沉思之色。 见状,楚昭辅关切地问道:“则平,怎么了?” 赵普并未回话,而是皱着眉望向王仁瞻:“王大,殿前司的差使,你能推掉吗?” “绝无可能。”王仁赡断然拒绝,他也欣赏赵匡胤这位豪爽的上司,能在他麾下当差,王仁赡是极其满意的。 “不过,则平,你为何要劝我放弃来之不易的美差?” 王仁赡此言并无责怪之意,他只是想弄清赵普这么说的缘由,赵普在王仁赡眼里,向来是富有智略和主见的。 赵普沉默片刻,用极慢的语速说道:“这赵匡胤,无论从何等角度看,都是李重进的死敌。 若是王大你坚持要在赵匡胤麾下效劳,我们三人,以后,极有可能反目成敌。” 依据赵普掌握的情报,赵匡胤是由张永德举荐为都虞候的,所以他与张永德应该是盟友。 而张永德,又是李重进的死敌,这事情军中高官皆知,是刘词闲谈之时透露给赵普的。 王仁赡闻言,当即问道:“那,我们三人,不能一起去投效赵匡胤吗?” “他仅是一个遥领的刺史,差遣是殿前司都虞侯,招你到军中自是毫无问题。”赵普顿了顿,反问道: “可我们两人呢?赵匡胤可有差遣安排给我们?” 赵匡胤的本官是严州刺史,但仅仅只是遥领,享受刺史的待遇,并不能去严州赴任,自然就不能向朝廷举荐文官,与正任节度使李重进比起来差远了。 沉默片刻,王仁赡低头道:“确实,他没有差遣能够安排给你们。” 楚昭辅劝道:“王大你也随我们去宋城投效李重进,这事不就结了吗?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你忍心将来与我俩为敌吗?” 王仁赡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忽然起身,推门而出:“我找个地儿静一静。” 赵普刚想起身去拦,楚昭辅连忙抓住赵普的衣袖:“让他去想想吧,不用逼他。” “也罢,也罢。”赵普颓然坐回椅上,他很清楚,自己即将与王仁赡分道扬镳。 ...... 王溥醉醺醺地趴在马上,十余名亲随护着王溥返回到家中。 进了门,一名亲随附在王溥耳边,小声说道:“郎君,到家了。” “嗯?到家了?”王溥睁开双眼,轻快地翻身下马,醉意全无。 快步走到父亲王祚的卧房门前,王溥小心翼翼地敲了下门:“阿爹,是我,儿回来了。” “那便进来。”屋内传出苍老的声音。 王溥闻言,轻轻推开房门。 卧房内温暖如春,王祚穿着白色丝质燕服,袒露着胸膛,坐在桌前,正拨弄着算盘。 察觉到儿子轻柔的脚步声,王祚并未停止手头的工作,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以后若是李重进再派人来见你,一律避而不见。” 王溥恭敬地回道:“以后凡是李使相家的人,儿一律不见。” 今日放衙之后,王溥本打算回家,继续编写史书。 可王溥行至半路,忽然家中派了仆役找来,说是李使相家的衙内上门拜访。 仆役还转达了王祚的命令:随便找个借口,深夜再回家。 对于父亲的命令,王溥向来是不敢违逆的,当即就转道城南喝酒去了。 敲打算盘之声戛然而止,王祚将账簿合上:“我这么做的用意,你可明白?” “儿明白。” 王祚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从前,我们家地位卑微,不得不依附于人,如今你已贵为宰相,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便改朝换代,我们家依然尊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章 空空如也 四更时分,天色昏暗,开封城中,除了皇宫和少许深宅大院外,一片漆黑。 三名蒙面的黑衣人踮着脚尖,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摸到了国子监南边的围墙下。 其中一人左右张望一番,拉下面巾,露出一双锐利的鹰眸。 此人正是方志和,他现在已是乌衣台在开封办事处的负责人。 “要查探何处,你俩可还记得?”方志和对着两位部下低声道。 两名部下靠在墙边,异口同声地回答:“属下记得。” 今日午后,方志和就收到了张正的命令,以及一张国子监的地图,地图上标记有几处红点。 张正命令方志和,将红点标记的院落内部彻底查清,越快越好。 接到命令后,方志和自是不敢怠慢,这可是开封办事处建立之后的第一个任务,他可不想出任何岔子。 所以,方志和点了两名精干部下,准备妥当之后,便在夜深人静之时摸到了国子监外。 方志和闻言,举起手轻轻一挥:“进去后分头行动,两刻钟之后在此处碰面。” “喏。” 三人互相配合一番,轻松翻过不到一丈高的围墙,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国子监内。 进入国子监之后,方志和三人便分散开来,去往各自的目标院落。 李延庆在地图上一共标记了四个点,分散在国子监的南部围墙附近。 这四处都是白日里有护卫把守,不准外人进入的院落。 吕端带着李延庆游览国子监时,李延庆暗暗记下了这四处的地点,回到家中就派人找来了国子监的地图,标记在了上面。 方志和负责的,是两处靠得较近的院落。 一路上,方志和靠着树阴和墙影,时刻都隐藏于阴影之中。 从一颗光秃秃的老槐树后探出头,方志和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间小院。 细看之下,这间院落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半丈来高的白色院墙,灰黑色的屋顶,建筑都只有一层,降低了查探的难度。 将院落的四周都查探一番,确认无人把守后,方志和轻巧地翻进了院内。 院内共三间房,居中一间主房坐北朝南,两边各有一间小厢房。 踱步至主房门前,方志和见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不慌不忙地从腰间布袋里,掏出一根细铁丝。 随着“咔擦”一声轻响,铜锁被撬开了。 屋内除了在月光下飘扬的尘埃外,空无一物。 走入屋内,方志和俯下身,轻敲每一块地板,其下并无空洞。 又查验了一番四面墙壁,也都是实心的。 接着,方志和将锁物归原位,又检查了两间耳房,其内也是空空如也。 离此处不远的另一间院落,也是如此,什么都没有,房间全是空的。 在约定的时间里,方志和三人,都已完成各自的任务,回到了约定的围墙之下。 “你们俩探查之处,可有何异常?” “屋内都是空的,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另外两人也是一无所获。 翌日,李延庆起床不久,就收到了这一消息。 都是空的吗?李延庆咬了一口蒸饼,看着眼前的白面蒸饼入了神。 那昨日上午,自己游览国子监时,那些护卫是在看护什么呢?若是其中没有特殊之物,吕端又何必阻拦自己进去呢? 李延庆思忖一番,得出了结论:定然是其中的东西,被人在下午的时候转移走了。 这下线索就全断了,那究竟会是什么呢?是否与九经有关呢? 可此时,自己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李延庆深感,现在乌衣台在开封的力量还是太过薄弱。 若是乌衣台能够做到三教九流无孔不入,查探此等情报将会简单许多。 虽然乌衣台才刚刚进驻开封,但扩大规模已经迫在眉睫。 李延庆一边享用着美味的早点,一边想着该如何扩张乌衣台。 此时,铃儿来到李延庆身边:“郎君,昨日来过府中的赵参军两人求见。” 估计是来辞行的吧,李延庆继续喝粥,头也不抬:“领他们进来吧。” 赵普与楚昭辅在仆役的带领下,进到了餐厅之中:“衙内,在下今日是来辞行的,今日便赶赴宋城。” 看样子,已经成功将赵普两人收入自家麾下了,李延庆抬头望着两人,满面春风:“还没用早餐吧?坐下来一起吃点。” “我们都用过早餐了。”赵普与楚昭辅答道。 起得倒也挺早,李延庆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几张椅子:“那也坐,总不能站着说话。” 赵普落座后说道:“今日拜见,除了向衙内辞行外,其实还有一事想让郎君知晓。” “直说便是。”李延庆继续低头喝粥。 “其实,与在下同赴开封的,除了楚昭辅外,还有一人,名为王仁赡。”赵普徐徐说道。 王仁赡?这名字李延庆印象很深,历史上,此人与赵普一样,是赵匡胤的元从亲随。 北宋建立之后,王仁赡被赵匡胤委以重任,官至开封留守,足可见赵匡胤对他的信任。 最令李延庆在意的一点是,这位王仁赡,乃是北宋建立后的第一任武德使。 赵匡胤谋取帝位时,组建的情报机构,极有可能就是此人一手操办的。 李延庆若无其事地说道:“既如此,你们可带着他同去宋城,我会在送往宋城的信中说明的,若他有官阶在身,宋州的差遣也不少。” 宋州现在除了推官外,还有几个县尉县丞的差遣空着,若是王仁赡是武官,宋州的州军也刚好空出来不少位置。 赵普闻言,面露局促:“可,可是...” “可是什么?”李延庆放下了勺子,露出关切之色,莫非这王仁赡出了意外? 这事情极有可能,这里毕竟是开封,一个外来人搞不懂开封城的一些潜规则,很容易就会开罪一些权贵。 “他昨日在枢密院中参与武官考核时,偶遇了赵刺史,得赵刺史一次宴请后,就铁了心要进入殿前司为官。”赵普低声说道。 李延庆闻言,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那个“赵”吧? “是哪位赵刺史?”李延庆当即问道。 “便是八月刚刚成为殿前司都虞侯,官至严州刺史的赵匡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章 豪杰 果然就是赵匡胤,李延庆闻言,不禁心下凛然。 赵匡胤也开始早作准备了吗?他已然有不臣之心了吗? 转念一想,其实这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个时代就是如此。 现在依然是五代十国,依旧是乱世,天下四分五裂,皇权没有一丝一毫的神圣性,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存而竭尽全力。 谁也不能肯定,自己就一定能看到明日的太阳。 赵普和楚昭辅不也是如此吗?失去了刘词的庇佑之后,便忙不迭地进京来寻找新靠山。 李延庆望向赵普:“说起来,对于这位王仁赡,则平你怎么看?他还有转投家父麾下的可能吗?” 有少部分历史人物,固然是机缘巧合之下,走了大运,捡到了名位。 但能够青史留名的人,其中大部分,必然是有异于常人之处。 对于王仁赡,李延庆还是想争取一番的。 既然他在历史上是北宋的第一任武德使,那么他定然在情报工作方面,有着出众的才华。 而这种人才,正是李延庆目前急需的。 赵普轻轻摇了摇头,面露愧色:“衙内,不瞒你说,此事已是绝无可能了。” 李延庆微微皱眉,“为何如此肯定?” “此事,拱辰应该比我更清楚。”赵普转头望向身边的楚昭辅:“你来说给衙内听。” 赵普是在今年年初时,靠着岳父的关系,在刘词担任永兴军节度使时,投效到刘词麾下的。 在那之前,楚昭辅和王仁赡就已经在刘词麾下效力多年,随着刘词辗转过多个节镇。 楚昭辅微微一愣,思索一阵后,徐徐说道: “王仁赡本是唐州浪荡子弟,混迹于泌阳城的街坊之中,刘使相十三年前升任唐州刺史后,见泌阳城内秩序混乱,便严整泌阳城,将王仁赡及其同党都下了监狱。” 泌阳城,便是唐州的州治所在。 楚昭辅也是在刘词担任唐州刺史时,投效到刘词麾下的。 此时后周境内共有一百余州,共分为六个等级,开封单独最高,其次从高到低分别为:节度州、观察州、防御州、团练州,以及最低的刺史州。 这些级别,是按照各个州的人口、上供额度、军事作用等因素来划分的。 就好比后世,也有首都、直辖市、省级市、副省级市、地级市等级别。 级别越高的州,其长官不但官阶更高,薪俸更多,而且可以举荐为官的人数也更多。 像宋州就是节度州,现在的长官宋州节度使李重进,每月的薪俸光现钱就有四百贯,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二三十人拥有官身。 刘词十三年前,在禁军中屡立战功,从遥领的唐州刺史,转正成为了正任的唐州刺史,薪俸一百贯,可以赴地方上任,还可举荐三人为官。 而此时的赵匡胤战功不显,虽然在殿前司内实权很高,但只能遥领严州刺史,得刺史级别的薪俸,并无举荐权。 正任和遥领,在官阶上都是一样的,在薪俸上也没有任何区别。 这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否赴地方上任,以及举荐权的有无。 赴地方上任者,便可享有地方财政的送使钱,少则每年几百贯,多的每年能有上万贯。 每一位正任的地方官,都是富得流油的,而遥领者,就只能拿干巴巴的死工资了。 按照楚昭辅的说法,这王仁赡,十三年前,就是泌阳城内一黑道头领,按照此时的说法,应该是泌阳城内一豪侠。 因为,此时能混社会的,要么是家里有矿,不用干活;要么就是武艺高强,能以拳服人;又或是心狠手辣,心计出众。 所以呢,史书上但凡说某人年少不事生产时,意思就是这人是当地的豪侠人物,地头蛇一样的存在。 有不少留名青史的人杰,史书上讲他们的青年时期时,往往都用“少不事生产”一笔带过,汉高祖刘邦就是这类人中的翘楚。 “王仁赡不是进了监狱吗?为何现在会效力于刘侍中麾下的呢?”李延庆略感疑惑。 按照正常的逻辑,王仁赡是为祸一方的地方豪侠,刘词新官上任三把火,杀几个这样的家伙立威,再正常不过了。 “可这王仁赡在监狱中并不老实,在监狱中他谋划了一场越狱,带着三十来名罪犯,在临刑前两日,逃出了监狱,流窜在唐州境内。 当时在下正为刘侍中效力,带着三队州军,翻遍了整个唐州,终于是逮住了他们的尾巴。” 回忆起往昔,楚昭辅的眼中流露出缅怀之色。 那时他还是一位年轻气盛的小伙,几天之内,靠着两条腿,就能将唐州全境跑个遍,而现在骑着马从长安来一趟开封,骨头都得疼半个月。 “然后呢?” 楚昭辅微微仰头,悠悠道:“然后,刘侍中领着三百州军,包围了他所在的邬堡,为士兵的性命着想,刘侍中并不愿意强攻邬堡,只是围着,等他们投降。” “那,他们投降了吗?”李延庆舀了一勺粥吃下,这口粥有些浓。 楚昭辅回道:“投了,围困邬堡的那天傍晚,王仁赡自缚双手,打开邬堡的大门,投降于刘侍中。” “邬堡内并无存粮?”李延庆低头一看,桌上只剩空空如也的瓷碗,粥已被他喝完。 楚昭辅摇头:“并不,邬堡内,尚有可供三百人食用一年的粮米。” “那,他为何要自缚投降,投降不也是一死么?”李延庆放下银勺。 楚昭辅说道:“他自缚出降后,向刘侍中请求,只诛他一人,想让刘侍中放过邬堡内的其余人。” 听到这,李延庆算是明白了,刘词肯定是用了攻心为上的法子。 杀一些豪侠虽然可以暂时让一城安定,但要想一地长治久安,不是光杀人就能够解决的。 如王仁赡这般豪侠,手下众多,在地方上极有影响力,杀掉头领,手下依然会为祸地方。 李延庆断言:“刘侍中必然是答应了。” 楚昭辅轻轻点头:“刘侍中不仅答应了王仁赡的请求,且并没有斩他示众,反而将他收入麾下当侍卫,之后,泌阳城内大定,足可夜不闭户。” 李延庆称赞道:“刘侍中,真乃人杰也。” 不愧是能做到正任节度使的人物,不光长于战阵,对于处理地方政务也很有一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十章 其实就是个弟弟 听闻李延庆称赞刘词,赵普与楚昭辅两人不禁喜上眉梢。 对于赵普和楚昭辅而言,刘词是对他们恩遇有加的故主,不仅待人亲切,逝世之前,还在为他们这些部下的前程着想。 除了赵普他们三人外,刘词还举荐了十几人为官,大多是跟随刘词多年的老部下。 李延庆手指轻点桌面:“那,自那以后,王仁赡就一直侍奉刘侍中了?” “直至此月离开长安,已经有十三年之久了...”楚昭辅的面容透着一股哀切,毕竟刘词是他侍奉十三年的主公。 李延庆察觉到楚昭辅情绪的转变,当即说道: “如此看来,这王仁赡确实是重情重义之人,混迹街坊时,愿为属下赴死,受到刘侍中的恩情时,又愿意跟随刘侍中奔波十三年。” 昨日晚上,李延庆送走赵普两人后,立刻就派人去宋州进奏院,找来了刘词的履历。 如刘词这等高官的升迁,各个进奏院都是有记录在案的。 刘词这十三年间,先是担任唐州刺史,而后转任房州团练使,之后又被调回禁军中任职。 之后又因屡立战功,升任为防御使,几经辗转,到如今的永兴军节度使,刘词林林总总也在七八个州当过官了。 楚昭辅和王仁赡能跟随刘词这么多年,奔效于刘词左右,一直为他效力,称他们忠诚重义毫不为过。 “但也正是因为他的重情重义,他是绝无可能再投效到李使相麾下的。”赵普感叹道:“据他所言,他已应允了赵匡胤的邀约,明日便会投入殿前司帐下。” 李延庆闻言,叹惋道:“也罢,看来我是与他无缘了” 重情重义之人,最是不愿背弃诺言。 调整情绪,话锋一转,李延庆微笑道:“不过能替家父招揽到则平与拱辰两位大才,我亦是心生振奋。” “衙内谬赞了。”虽如此说,但赵普的脸上并无丝毫羞赧之意,对于自己的才能,他有着绝对的自信。 楚昭辅却不同,当即微露愧色:“在下愧不敢当。” 李延庆将两人表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看样子楚昭辅在历史上名声不显,是有原因的。 虽然他忠诚重义,但才能应该是很有限的,从他年岁长于赵普,但仍未能拥有官身便可见一斑。 吏部铨选司的考试,李延庆也是略知一二,那考试着实称不上有多难,只需熟背两部经书即可通过,大部分高官家的衙内都是能轻松通过的。 赵普瞥了眼身边的楚昭辅,热切地望向李延庆:“若是我们能得到李使相的青睐,那全是衙内的举荐之功。” “哪里哪里...” 三人相视而笑,继续畅谈。 与李府同处一厢的赵匡胤家中,赵匡胤正领着弟弟赵匡义,接见上门拜见的王仁赡。 “三哥,这便是我昨晚和你说过的,射术无双的唐州王大郎。”赵匡胤牵着自家弟弟的手,满面笑容地看着王仁赡。 赵匡义还未满十五,身形有些矮,面容白净,身着青色的儒生襕衫,一脸书生意气,光看外貌,与身边黑而粗的二哥相差甚远。 两人原本还有个哥哥赵匡济,不过这赵家大哥年幼时就早夭了,所以,赵匡胤是赵二,赵匡义是赵三。 此时兄弟之间,全以哥相称,并无弟的称谓。 望着与自己二哥身形相差无几的王仁赡,赵匡义略微感到有些不快,不过还是面露微笑:“见过王大郎,王大郎称我赵三即可。” 王仁赡自然是不敢如此称呼赵匡义的,刘词家的衙内个个都趾高气昂,曾令他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面对这赵家衙内,王仁赡自然不敢怠慢,他不敢肯定,这赵匡义是真的没有架子,还是在哥哥面前装出来的。 王仁赡不假思索地回道:“在下唐州王仁赡,见过赵三衙内。” 赵匡义闻言,笑意更盛,王仁赡给他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懂礼。 光这一点,就比二哥那些所谓的儿时玩伴好太多了。 对于自己二哥赵匡胤的那些狐朋狗友,赵三心中可是积怨已久。 他们一到赵家,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吃的喝的随手就塞入嘴中,有时还会对家中一些精致的摆件发动顺手牵羊。 当然,这些还不是令赵匡义最难以接受的,也就是一点钱罢了,赵家如今一门两刺史,不差钱。 最可恶的是,他们一见到赵匡义,和年仅七岁的四哥赵匡美时,便会跑过来来揉两人的头。 而每当赵匡义打掉这些油腻腻的黑爪子,他们还会锲而不舍地来揉赵匡义的头,还说他赵匡义才三岁时,他们就这么干了。 谁叫赵家几兄弟的年龄差距大呢,赵匡义比起二哥小了足足十一岁半。 二哥的那些玩伴虽然与赵匡义同辈,但在他们面前,赵匡义总感觉自己差了一个辈分,与他们实在是相处不来。 更何况,在从小就接受儒家教育的赵匡义眼里,那些人完全称得上是蛮横无理,不懂尊卑。 然而迫于父亲和二哥的压力,赵匡义又不得不对他们笑脸相迎,有时甚至还得曲意奉承。 按照父亲赵弘殷的原话:“他们的父辈,都是与为父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亲哥们。 他们也就是你的亲哥们,你的家就是他们的家,在自己家里还守什么礼?为父送你去读书,不是让你用那套歪理来教育自己的亲哥的!” 赵匡义对于父亲的教训,虽然表面上唯唯诺诺,时刻遵守,但在心中,他对于父亲的教训却嗤之以鼻。 还亲哥们,谁和那般契丹蛮子一样的家伙是亲哥们啊? 我呸!也不看看如今地位的差距,自己的爹爹和二哥可都是刺史级的高官。 而他们呢?连进殿前司当个小军官都得来求二哥,凭什么自己还得对他们笑脸相逢啊? 赵匡义在爹爹和二哥从小的教育之下,心里倒也明了,自己家能有今日的地位,确实少不了父亲那帮哥们的帮扶。 可他并不明白,这种战友间的情义,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毕竟他又没从过军,也未曾拥有生死之交。 赵匡义只是觉得,就算他们的父辈曾经有恩于爹爹,可自家这些年已经付出得够多了,钱、官位、差遣,能施舍的都施舍给他们了。 他们应该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尊称自己衙内才对。 眼前的这个王仁赡,就非常懂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十一章 人走茶凉 “郎君,那位李使相家的三衙内,又来拜见郎君了。” 说罢,仆役还双手呈上一份名刺。 王溥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就说我出门会友了,他若要进来等候,你就恭敬地请进来。” 连名刺,王溥都懒得接过来。 王溥其实是很想和李延庆谈一谈的,李延庆提供的法子,在倒魏一事中起了不少的作用,令王溥对这位聪慧的少年有了不少好感。 不过一想起父亲王祚的命令,王溥也是作罢,在他的潜意识里,父亲王祚的话一般都是对的。 六年前,正是王祚,命令进士及第、前途无量的王溥放弃朝中的职位,去投效当时的天雄军节度使郭威,使得王溥今日能够高居宰相之位。 “是,在下这就去。” 见仆役拜退后,坐在王溥身旁的白衣男子轻轻出声:“李使相?就是那位刚刚赴任宋州的李重进么?” “正是。”王溥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怎么,惟一(冯吉的字),你对这事感兴趣?” 冯吉英俊的面容上泛起笑意:“怎么会,我就随口一问。” “今日叫你来,只喝酒,不聊政事。”王溥不作他想,仰头将酒喝下。 “我懂我懂。”冯吉也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趁着父亲王祚今日出门赴宴,王溥找了住在自家隔壁的酒友冯吉,来陪自己借酒消愁。 冯吉是已故太师冯道的儿子,目前担任太常少卿,与王溥年岁相仿,兴趣相投。 两人皆是满腹文采的饱学之士,同时皆喜饮酒,两人相识多年,互相引为知己。 王溥这些日子过得不怎么如意,缘由就出在他父亲王祚身上。 王祚九月份刚刚卸任了华州刺史的职位,目前闲赋在家。 父亲在家的这一个多月,王溥只觉得度日如年。 这父亲太强势了,即便王溥今年已经是三十二岁的人了,却无论干什么都要受到他父亲的干涉。 大到王溥担任宰相的施政方法,小到他饮酒赋诗的个人兴趣爱好,他父亲都要管一管。 王溥还不能不听,一但王溥稍有违逆,迎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叱骂。 气急的时候,王祚甚至还会从床下翻出一根黑色的长木棍,打得王溥在家中抱头鼠窜。 这根木棍是王溥幼年的噩梦,小时候他因为读书不专心,没少受到父亲的打骂。 甚至在外人的面前,王祚也不给王溥留情面,丝毫不会嘴下留情。 就在前天,当着几位来访客人的面,王祚就当众说王溥是自己养的豚犬,让客人不必因为王溥宰相的身份,而感到拘谨。 一回想起这一个多月备受煎熬、身处地狱一般的日子,王溥就有些想哭。 虽然王溥是个三十二岁的中年人了,但在拉扯他、培养他长大的父亲面前,他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不过,就在今日上午,王祚已经被任命为颍州刺史,不日就得赴任。 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王溥几杯淡酒下肚,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 “哈哈哈哈!” 越笑,王溥越是放肆,反正是在自己家中,而且是父亲不在的家中。 冯吉瞥了眼密友,不以为怪,淡定地喝着酒,王家这点事情,冯吉自是清楚的。 笑了半晌,王溥擦干了眼角渗出的喜悦泪珠,又连着喝了七八杯酒,才终于平复下心中的激荡。 王溥忽然高声道:“惟一,再过几日,等我休沐,我们叫上几个相熟的,出城郊游狩猎!” 大好的金秋十月,却因为父亲的缘故,一直闷在开封城中,王溥都快憋疯了。 冯吉想都不想,回了句:“我随时都行。” 太常寺掌管祭祀,除了皇帝登基驾崩,或者每年正月皇帝祭天拜祖的时候外,都非常的清闲。 更何况冯吉还只是太常少卿,上头管事的有太常寺卿,下头办事的有四名太常博士、若干太常寺主簿等。 这太常少卿的差遣,还是范质看在已故太师冯道的面子上,给他安排的闲差。 冯吉还有两个亲弟弟,也被范质安排了清闲的差使。 平常的时候,冯吉一周才去太常寺点个卯,太常寺的事情他也概不过问,俸禄他则照领不误。 王溥闻言,霍然起身:“我这就去写请帖。” 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看了看窗外西斜的残阳,冯吉也起身。“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 冯吉独自一人,悠悠地走在王府之中,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极为熟悉,遇到的仆役和侍女也都会恭敬地对他行礼,他是王家的常客。 行至门口不远,冯吉见到王家的司阍,正牵着一匹白马,跟在一名青衣男子的身后。 司阍的身边还有一名一看就是护卫的强壮男子,牵着匹黑马跟在青衣男子后头。 此人应该就是那李重进家的三子了,冯吉放缓了脚步,跟在三人后面。 李延庆出了王家大门,从司阍手上接过缰绳:“若是王相公回来,请告诉他我来拜访过。” 司阍忙不迭地点头:“这是自然,请衙内放心。” 李延庆脚踩马镫,翻身上马时,余光瞥过,见王府大门内,出来了一名白衣中年男子。 这男子身形清瘦,外貌儒雅,年岁也与李延庆所知的王溥相若。 男子出了大门后,便转道向左而去,与李延庆背道而行。 李延庆赶忙下马,扯住司阍的衣袖:“刚刚走出大门的那位是谁?” “他啊,是隔壁冯太师府上的冯二郎,常来与...” 司阍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冯太师,那不是冯道吗?冯道的儿子与王溥年岁相仿,又从王家出来...一定是王溥在府上!李延庆想到此,厉声问道:“常来什么?” “常来,常来...”司阍一阵抓耳挠腮,神色慌张:“此事在下不便说,还请衙内莫要再问了。” 李延庆狐疑地盯了司阍一眼,刹那间就都明白了。 “叨扰了。”李延庆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既然王溥不愿见自己,那李延庆也不会自讨无趣。 疾驰在开封城右一厢空阔的石板路上,微寒的凉风拂过脸庞,李延庆心中一阵感慨:父亲李重进这才刚刚离开开封,这茶凉得也太快了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十二章 人事变动 凉风徐徐,冯吉洁白的罗衫在风中衣袂飘飘,出尘脱俗。 施施然行至自家门前,冯家的司阍早就在门前等候多时。 “阿郎,半个时辰前,尹祭酒家的大郎来访,见阿郎不在,便留下了一叠文书而去。” 冯吉的父亲冯道,大哥冯平皆已亡故,冯吉目前是冯家的主事人。 国子监祭酒尹拙的大儿子尹季通,在国子监内担任律学博士,与冯吉关系密切。 冯吉点了点头,又问道:“尹大郎有留话吗?” “未。”年迈的司阍摆了摆头。 “我知道了,将门闭上,今日不见客了。” 冯吉抬脚走入家门中,随着“砰”的一声,冯家的大门紧紧阖上。 步入古色典雅的书房之中,长条花梨木书桌上,比起冯吉一个时辰前离开时,多了一叠拳头厚的文书。 踱步至书桌前,冯吉两指捏起最上方的纸张,若无其事地瞥了眼。 “李延庆...” 这张文书,开头便是李延庆三个字。 “这李延庆,今年要入国子监就读么?” 冯吉略微惊诧,将这份李延庆在国子监报名所用的名册,仔细阅览了一遍。 接着,冯吉又将这叠文书上方的五十二张,都阅览了一遍。 这叠文书共二百余张,是从今年十一月开始,将在国子监内就读的,全体学生的名册。 上方的五十二张,则是今年新入读学生的名册,下边的一百多张,冯吉去年就见过了,也就懒得看了。 将文书重新叠好,冯吉推开门,踏着满地枯黄的落叶,漫步在院中。 “今年有意思的新学生,还挺多的。” ...... 李延庆打马回到自家府上,刚进到自己院中,铃儿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郎君,大妇半个时辰前就来了,此刻正在客厅内。” 李家的大妇,便是李家大郎李延顺的妻子吴氏了,吴氏乃是当今副枢密使吴廷祚的长女。 听闻嫂子已在屋中等候了半个时辰,李延庆心知事情恐怕不小,连忙走向客厅。 李延庆轻轻推开房门:“嫂嫂,让你久等了。” 院中的客厅,又名勤勉厅,客厅正中墙上,挂着大大的“勤勉”两字匾额,其下一字排开,是三幅唐代名家墨宝。 墨宝之下,摆放着一张红木方桌,方桌的两旁各有一把正对着大门的红木太师椅。 吴氏正端坐在太师椅上,低头翻看着平放在膝盖上的一本薄薄佛经。 裁剪得当的红色长裙,将吴氏修长丰润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容颜并不特别出众,但也清秀端庄。 吴氏今年未满十九,这年龄放在后世还是个刚入大学的青春学子,可现在她已作人妇人母,明亮的剪水双眸中并无丝毫迷茫。 见李延庆进来,吴氏将书合上,抬起头,微微蹙眉,薄唇轻启:“三郎今日傍晚去了何处?为何如此晚才归来?” 吴氏受婆婆翟氏之命,有监督李延庆的职责在身,李延庆的日常出行,吴氏是每天都要过问的。 “今日我又去拜见了王相公,可惜王相公并未在家中,据他家司阍所言,是出门访友去了。”李延庆走至桌旁,与吴氏隔桌而坐。 吴氏双眉微微舒展:“那便不用再去拜见他了,王相公大约是不愿见你。” 出生于官宦之家的吴氏,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政治不能说知之甚详,但也是略知二三。 既然李延庆连着两天放衙之后,去拜见王溥都未能如愿,那八成是王溥并不愿意见李延庆。 吴氏的父亲吴廷祚,在不愿见某些地位高贵的访客时,也常让司阍以自己出门访友为由而拒绝。 李延庆嘴角挂着浅浅的冷笑:“我也是如此认为的,王家的司阍有些言不由衷,况且我还看见冯太师家的二郎从王家内出来,王相公定然是在家的。” “多半便是如此。”吴氏语气重了半分:“其实今日我到你这儿来,是有件要紧事要与你商量。” 对于这个小叔子,吴氏并不怎么在意,因为从过往一年的接触中来看,李延庆也就是个不太懂事的毛头小子。 不过李重进在离京之前,特意叮嘱过吴氏,若是有什么朝堂上的动静,都可以与李延庆商议。 尽管如此,若非事出无奈,吴氏也不太想来找李延庆。 实在是如今李、吴两家能做主的人,都碰巧不在开封。 李重进在宋城担任节度使,吴廷祚则沿着汴河巡查河堤去了。 至于李重进的长子,吴氏的丈夫李延顺,又对政治不怎么感冒,而与吴氏同父同母的的大哥吴元辅,则在陕州担任都监。 吴廷祚的其他子女,则是吴廷祚与后妻所生,今年最大的才六岁。 无奈之下,吴氏终于是想起了公公李重进的嘱咐,这才来找李延庆商量。 这是要进入正题了么,李延庆赶忙道:“嫂嫂请说。” 吴氏的语气稍显焦急:“今日,魏枢相撤了军巡院内一名军巡使,以及两名军训判官的差使,预计是要调派到西北几个州去做闲差。” 这消息是吴廷祚留在枢密院内的私吏,一个时辰前带来的。 军巡院隶属于侍卫亲军司下,掌管开封城的治安和消防,还负责赶赴各地抓捕罪官,其下设有监狱,专门关押政治罪犯。 其内又分为东西两院,每院各有一名主官军巡使,正八品,和两名辅佐审讯的军巡判官,从八品。 共计两名军巡使,四名军巡判官,皆是位卑权重之职,在开封城内权势极大。 今日之前,两名军巡使中,有一人是李重进的亲信,四名军训判官中,有两人是李重进亲自任命的,皆是跟随李重进从军多年的老部下。 “魏仁浦欺人太甚!”愤怒之下,李延庆直呼其名,军巡院本是李吴两家在开封城内的重要臂膀,如今却被魏仁浦一刀斩断。 吴氏也是面色阴沉:“魏仁浦趁着家父不在京城,就如此为所欲为,实在是太不把我们两家放在眼里了。” 客厅中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度,李延庆稍稍冷静了下来,思忖片刻道:“另一位副枢密使,王枢相呢,他有没有就此事表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十三章 大胆举动 吴氏抬起头想了想,说道:“尚不知晓王枢相的想法,听私吏所言,他今日貌似不在枢密院中。” 李延庆稍稍放松:“不是王枢相的意思就好,若是王枢相也有此意,那事情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王朴是郭荣的亲信近臣,他的一举一动实则代表郭荣的意志。 吴氏闻言,又想起了一事:“我刚才过于急切,忘了说明白,这三人的调动还只是魏仁浦个人的意思,尚未送往政事堂中签发。” “那就更好了。”李延庆面露微笑,既没有得到王朴的认可,也没有送往政事堂签发,那就只是魏仁浦在口嗨罢了,没有任何卵用。 李延庆说道:“如此看来,魏仁浦也只是在自娱自乐罢了,我们尚无需为此事担忧,只需静观明日枢密院中的动静即可。” 吴氏顿觉安心不少,转瞬却感慨道:“不过,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罢了。” 李吴两家目前在京中的最高官员,竟是她的丈夫,正八品的李延顺,一个替郭荣站岗的殿直,对于朝局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力,更别提干涉枢密院的决议了。 “无权便是如此。”李延庆心中酸涩,无权在身,那就只能在旁吃瓜,干看着。 这就是规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自己目前,只能想办法扩大乌衣台的实力,同时在国子监内读好书,朝堂的舞台离自己还有些遥远。 一时间,李延庆脑海中思绪万千。 沉默片刻,李延庆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嫂嫂就先回去吧,我会立刻写信,将今日之事悉数告诉家父,也请嫂嫂派人通知令尊。” 这也是李延庆委婉的提醒,吴氏是李延庆大哥的妻子,两人不宜同处一屋之中太久。 “三郎所言极是。”吴氏赶忙起身,拍了拍发皱的红裙,走至门口,又转过头:“若是朝中有变动,我以后会遣人来通知你的,往后你的日常所行,我也会派人问询李石。” 吴氏的言下之意,就是她以后基本不会再来李延庆的院中,今日实在是太过焦急,所以才在客厅之中等了半个时辰。 自吴氏离开后,李延庆又坐在太师椅上思索了半刻钟,把未来一周急需要做的事情,在心中做了个细致的规划。 再过一周,国子监就要开学了,届时他的空闲时间将会大大减少,虽然明法科不难,但也说不上容易,若是不用心读书,那八成也是通不过的。 这一周里,李延庆要初步将乌衣台的触手,伸入几处重要的官员宅邸中,其中最要紧的就是赵匡胤家和魏仁浦家。 李延庆的计划,是收买这两家的仆役和侍女来达成目的。 同时,李延庆的长远计划,是逐步掌控开封城中的牙侩业务,也就是人口中介业务,此时官员富豪家中雇佣仆役和侍女,一般都是通过牙人之手。 通过牙侩业务,就能将乌衣台的耳目,悄然散播到开封城的各个高级官员家中。 如此,李延庆即便不能列席朝堂,也能探知朝堂中的一切重要信息,以及许多难以得知的隐秘情报。 ...... “什么?”王朴盯着眼前的亲信私吏:“魏仁浦要调动军巡使和军训判官?” “是的,魏枢相预计要调动一名军巡使,以及两名军训判官。”在王朴锐利目光的注视下,私吏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两滴冷汗。 这名私吏是王朴安插在枢密院内的亲信,在得知魏仁浦的举动后,立刻就来向王朴报告。 王朴虽然是副枢密使,但如今还兼着知开封府的差使。 开封府内虽有两名判官、两名推官,以及若干录事、司法参军帮着王朴处理日常政务。 但开封府毕竟管辖着城内四十余万军民,王朴每日总要来开封府视察一番才会放心。 故而王朴并不能时刻都待在枢密院中,需要亲信私吏替他传递紧要消息。 魏仁浦正是趁着两名副使皆不在枢密院内之时,擅自调动军巡院的三名主官。 当然,魏仁浦的决议并不会马上生效。 若是王朴赶回枢密院阻止,这三份调令自然不会生效,同时政事堂的三位宰相对于这些调令也有否决权。 王朴闻言,剑眉微锁,头顶的清正廉明匾额闪烁着点点光泽。 “老夫知道了,你先回枢密院,一有动静立刻赶来通知。” 亲信连忙拱手告退。 魏仁浦的那点心思,王朴一听私吏通报,就能猜出来,无非就是要削弱李重进在侍卫亲军司内的影响力。 王朴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李重进都去宋州赴任了,侍卫亲军司内自然就不应该再有李重进的人。 在古代,一支军队要有足够的战斗力,必须要做到将兵相知,也就是要让主将和下层武官们利益相通。 对于侍卫亲军司以及殿前司的几位主将,将亲信安插进军中之事,郭荣一向是默许的。 在军队中历练了几年的郭荣很清楚,要维持禁军的战斗力,就只能允许武将们在军队内广安亲信。 这虽是郭荣极为忌惮之事,但却是无可奈何的,他前些天刚刚授意过王朴,要逐渐清除侍卫亲军内李重进的亲信,以方便新主官的亲信上位。 目前,侍卫亲军司内暂时主事的两名武将,分别是马军都指挥韩令坤,以及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 这两人皆是跟随先帝郭威起兵的功臣,也是禁军中新近崛起的少壮派领军人物。 其中韩林坤与赵匡胤年岁相仿,是赵匡胤的幼时玩伴,李继勋则是赵匡胤的结拜兄弟,义社十兄弟之首。 之前属于李重进亲信的那些职位,就得让韩令坤以及李继勋的亲信来取代了。 按照王朴原本的计划,徐徐图之,花费半年左右的时间,逐步清除这些低层官员,尽量将侍卫亲军司内的动荡降至最低。 魏仁浦此举极为大胆,若是得逞,会令军巡院短时间内的行政效率大幅降低,一口气换一半的官员,影响太大。 “这魏仁浦倒也不怕将事闹大,他哪来的胆子?”王朴双手扶在案上,脸色阴晴不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十四章 商议出兵 第二日一早,王朴得到郭荣的召见,匆匆赶入宫中。 “陛下,王枢相求见。” 听闻近侍通报,郭荣将宣州细毫搁到笔架上,抬起头道:“领王卿进来。” 趁着近侍去领人的功夫,郭荣扭了扭发酸的脖颈,又揉了揉微胀的太阳穴。 未多时,王朴就在近侍的带领下进到殿中来,郭荣已经端正地坐在御座上了。 “陛下,王卿来了。” 郭荣吩咐道:“速速给王卿上座。” 近侍搬来靠背座椅,而后迅速退出,殿中很快就只剩郭荣与王朴两人。 这是郭荣特意吩咐过的,在与王朴单独议事时,不允许任何旁人在殿中。 王朴坐下后,先是低着头打量了郭荣两眼,几日不见,郭荣是愈发憔悴了。 陛下这才当了一年不到的皇帝啊,比起去年尚未登基之时,像是苍老了十岁,王朴暗暗心惊,为郭荣身体的健康而担忧。 “陛下,臣有一事要奏。”王朴的嗓音略带颤抖。 郭荣淡淡地道:“是军巡院的事情吧。” 早在昨日傍晚,枢密院承旨就已经向郭荣通报此事。 枢密院承旨,负责向枢密院传递皇帝的命令,以及将枢密院内的大小动静禀告给皇帝,是皇帝与枢密院沟通的桥梁。 王朴随即说道:“正是,臣以为魏枢相此举有些操之过急,应徐徐图之为妥。” 郭荣却摇了摇头:“随魏仁浦去折腾好了,此事并不要紧,无非是军巡院内会动荡一阵子罢了,与其拖泥带水,不如快刀斩乱麻。” 在郭荣看来,军巡院乱一小会,并不是多大的事情,开封城里还有开封府,以及御史台管着,出不了什么乱子。 目前,将李重进在侍卫亲军中的影响力尽快消除,更为重要,因为郭荣想要发动战争了。 王朴心下微惊,原来魏仁浦行事大胆的缘由在这,他八成是揣摩到了陛下的心意。 从前王朴几乎没有与魏仁浦打过交道,只知道这位魏枢相出身低微,但办事高效稳妥,所以才会得到先帝的青睐。 如此来看,魏仁浦在揣摩帝王的心思上,确实有一手。 郭荣接着说道:“今日叫文伯(王朴的字)来,是想和你谈谈秦凤那边的事情。” 西北的秦凤成阶四州,在后晋时期被蜀国所占据。 这四州中,秦州便是后世的天水市,在渭河的上游河谷中,易守难攻,时刻能威胁到下游的凤翔府和京兆府。 而凤州和阶州,乃是关中通往巴蜀的重要通道。 其中阶州也就是现在的陇南市,是阴平道的,三国时邓艾灭蜀便是从此地出发。 凤州则是如今的凤县,是褒斜道、陈仓道和连云道三条入蜀主干道的交汇处。 同时凤州又对后周的西北重镇凤翔府,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蜀国的军队可以随时兵临大散关之下,威胁凤翔府。 成州则夹在凤州与阶州之间,处于秦岭余脉的冲积平原上,是陇南重要的粮仓,也是连接凤阶两个军事重镇的重要中转站。 对于这极具战略地位的四州,郭荣早就垂涎已久,若是能收复这四州,周朝就能对割据巴蜀的伪蜀政权占据绝对的战略主动权。 届时周朝要灭蜀,则可以三四路齐头并进,打得蜀国顾此失彼,而现在尚未占据这四州,则只有出散关,硬磕凤州一条路可走。 对于四州的重要性,身为副枢密使的王朴当然是一清二楚,略微思忖后说道:“如今各州秋税大多已入库,本朝已有发动一战的实力。” 十月秋收已毕,王朴根据西北各州上报的存粮情况,清楚本朝已经拥有了发动一场小规模战争的能力。 而且又是农闲时节,能够轻易地征调足够的民夫,毕竟要进攻的四州地势险要,需要大量的民夫来输送粮秣。 郭荣轻轻点头,又问道:“那具体呢?派何人为主将,征调哪些州的州军,禁军又该派遣多少合适?” 王朴抚了抚黑色的长须,沉吟片刻后答道: “臣以为,此四州地势险要,且蜀道险峻,不易派遣过多的部队,同时伪蜀在四州驻防的军队并不多,仅有万余,当以小股精锐各个击破较为妥当。 因此,以屯驻在凤翔府的六州州军为辅,凤翔节度使,老将王景可为大将,陛下还可遣一名亲信爱将作为监军,领万余禁军为主力,助王老将军攻坚拔寨。” 此时的监军,一般是一军的副统帅,同时还有独自听命于他的一支部队,这样才能起到监视主将的作用。 王朴也清楚,此时的州军大多已经糜烂,要攻克这地势险要的四州,那非得开封的精锐禁军出马不可。 因此呢,派遣一员大将,带领一万禁军作为野战的主力部队。 同时这支禁军,也负责监督地方州军修桥铺路、运输辎重,以及作为攻城的炮灰。 主将的人选,则应当是熟知当地形势的凤翔节度使王景,至于监军,则要看陛下的个人意愿。 郭荣一边听,不停地点着头,王朴的说法正合他意。 王景,四朝老将了,去年四月调任的凤翔节度使,算算时间,如今在任也有一年半了。 半个月前,凤翔府进奏院上了折子,称凤翔府今秋丰收,府内的存粮,可供三万大军使用两年,节度使王景希望朝廷出兵收复秦凤两州。 这就让郭荣起了收复故土的心思,不过他的胃口不小,两州可满足不了他,既然要打,那就要将四州故地悉数收回。 其实呢,王景是因为边防压力太大了,蜀国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往秦凤两州增兵,做出一副随时入侵的模样。 王景既要防着西边的秦州,还要时刻盯着南边的凤州,有些捉襟见肘。 而他手下的州军虽然有一万多人,但分别来自六个州,又疏于训练且不堪一击。 他可不愿意在任上丢了凤翔府,导致自己在快要致仕的年纪身败名裂。 干脆,王景就建议朝廷先下手为强,这样他说不定还能捞些战功,荫及子孙。 王景建议起来是轻松,郭荣和王朴却要操劳了,两人就调兵的细节又商议了半个时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十五章 夙兴夜寐 “监军的话,向训、昝居润或是李继勋等几人皆可,至于统领一万禁军的主将,韩通、赵匡胤、袁彦等年轻武将也可胜任......” 对于当前开封城中能够领军的青年武将,副枢密使王朴可谓是如数家珍。 郭荣连连点头:“嗯,监军与禁军统帅的人选,我再想想,此事不急。” 收复秦凤成阶四州,在郭荣看来并非什么难事,禁军中不少青年武将皆可担纲。 虽然他们大多年轻气盛、求功心切,但有王景这位老将压阵,必然是出不了乱子的。 那么,让哪几位来取这份功勋呢? 郭荣心中霎时闪过好几个武将的名字,他需要好生思量一番。 “对了,文伯,出兵的时间,你有想好吗?”郭荣突然问道。 郭荣的本意,是要尽快出兵,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四州收入囊中了。 王朴闻言一愣,这个问题着实把他难住了。 此时虽是乱世,但出兵作战,最基本的名正言顺还是要讲究一番的。 王朴更是饱读儒家经典的状元郎,他不能接受,本朝兴无名之师侵略他国。 所谓名正言顺,那就是要师出有名。 若是要征讨伪蜀,以何等理由出兵最为妥当呢? 收复故土,那肯定不行,丢掉这四州的是后晋朝,本朝是从前朝后汉禅让而来,收服故土并不名正言顺。 征讨不臣,那也不行,伪蜀伪蜀,虽然本朝朝堂内一致这么称呼它,但蜀国对外早已称帝,并不能用征讨不臣的理由兴兵。 王朴左思右想,认为只有让这四州的百姓自己提出来,想要归顺本朝。 如此本朝就能师出有名,将士们亦能士气高涨,届时便可兴堂堂正正之师,一举收复四州。 最好,是由四州的当地百姓赴开封诣阙,面见天子,在天子面前数落伪蜀的暴政,表达四州愿意归附本朝的心愿,请求天子派兵收复四州。 王朴心中定计,当即说道:“臣以为,可令王景在四州之内,征集百姓赴开封诣阙,届时将伪蜀在四州的苛政公之于世,本朝便可大兴义军,一举克复四州。” 郭荣闻言大为不满:“依文伯所言,出兵之日怕是要到明年年初了。” 对于郭荣来说,他自然不会在乎是否师出有名,他只想尽快收服四州,毕竟他从未受过系统的儒家教育。 “陛下,此事是万万急不得的,若是师出无名,不光朝中会舆论哗然,将士们亦会士气低落。” 王朴能听出郭荣语气中强烈的不满,但他也不愿退后半步。 在王朴看来,儒学的传统,与律令一样,都是丝毫不能违反的。 什么士气低落,郭荣才不会相信,军中那帮粗汉会在意什么有名无名,郭荣当即加重了语气: “文伯,应当趁伪蜀尚未反应之际,急遣精兵奇袭四州,如此才可令将士们的损伤降至最低,若是依你所言,伪蜀定然能够反应过来,届时我军不占地利,必然是耗时长久的苦战! 更何况此时正是冬季,朝廷可以轻易地征调到足够的民夫,若是拖到明年开春,再大举征调民夫,只会令关中夏收大减!” 作为一名知兵的皇帝,郭荣深谙天时地利的重要性。 隆冬正是用兵的最佳时节,气候干燥少雨,道路畅通无阻,还可大举征调运送粮秣的民夫。 比起天时地利,王朴却是更重人和,腾地站起身来: “可若是师出无名,只会徒惹天下人讥笑我朝,陛下乃是心怀天下之主,岂可因贪图一时之利,而丧失天下人心!” 早在三年前,郭荣还是澶州节度使,王朴还是郭荣麾下掌书记时,两人就已相识相熟,引为知己。 两人在醉酒后曾互相吐露心迹,郭荣想要作为皇帝匡扶宇内,王朴则愿辅佐郭荣统一天下,成为像张良萧何那般,名留青史的佐臣。 对于郭荣的宏愿,王朴再清楚不过了,可既然想要匡扶宇内,那么行义举招揽天下人心,远比一场战役的胜负更重要。 郭荣闻言,也是站起身来,握着黄铜镇纸,手背青筋毕露,大力地拍打着木案: “朕是一刻都等不及了,速速招张永德、李继勋和赵弘殷来,朕要立刻出兵!” 王朴面色通红,发须皆张:“陛下若是一意孤行,请先接受臣的辞官,臣不干了!” 郭荣右手食指指着王朴,下巴微微发颤:“你,你,你,好你个王朴!你也用这招来要挟朕!” 王朴默不作声,只是站立在阶下,一双剑眉下是满溢着愤怒的眸子。 两人相持半晌,郭荣终究是服软了,重重地坐在御座上,发出一声长叹:“唉。” “罢了罢了,就依你所言。”郭荣面露疲乏地摆了摆手。 王朴面无表情地拱手说道:“陛下圣明,臣立刻就遣人去凤翔府,令王将军立刻行动。” 说罢,王朴转身便欲离去。 郭荣见状,想起了什么,连忙出声:“文伯,等会。” 王朴停下了脚步,只听郭荣语气柔和:“文伯,这一个多月让你兼着枢密院和开封府的两个差使,辛苦你了。” 郭荣接着说道:“可我尚未物色好接替知开封府的人选,接下来,你恐怕还要再操劳一阵子。” 王朴转过身,摇了摇头,眼中怒火早已消散无影: “臣并不辛苦,倒是陛下要多多保重身子,陛下心怀宏愿,却也不应夙兴夜寐。 朝中繁杂之事,陛下可多加信任三位宰相,地方之事,则可委以各节度使操持。” 郭荣的脊背突然有些脱力,轻轻地靠在御座上,闭上了眼:“我晓得了,文伯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王朴恭敬地行了一礼,步履沉重地离开了殿中。 郭荣仰着头,望着缜密繁复的木质殿顶,悠悠叹道:“我看起来,难不成变老了吗?” “张守恩!”郭荣突然高声呼喝。 “奴婢在。”张守恩从殿后步入。 郭荣吩咐道:“你过来瞧瞧,我有没有变老?” 张守恩闻言,轻巧地踱步至案前,略微抬起头,打量了郭荣几眼,柔声说道:“陛下这些日子,是愈发英挺了。” “哈哈,我就说嘛!”郭荣原本疲乏的眼中爆出精芒:“把今日政事堂呈上的札子都拿来,批完再用中餐!” “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十六章 调查报告 “衙内,这是根据五名调查员的口述以及手书,整理出来的兵籍调查报告。” 张谦和手捧着一叠约半公分厚的浅黄色竹纸,双手呈递给李延庆。 之前李延庆还在宋城时,就挑选出了几名资格老、略懂书写的护卫,赶赴各地调查乌衣卫们的籍贯、家庭信息,以及过往经历,这几名护卫被李延庆统称为调查员。 李延庆从桌案上抬起头,右手接过调查报告:“我记得我们派了八名调查员出去,现在只回来了五名么?” 张谦和回道:“另外三名要调查的地区有些偏远,故而还要些时日才能回来。” “嗯。”李延庆点了点头,翻阅起这叠调查报告来。 这一叠调查报告皆出自张谦和之手,五名护卫虽然在李府里当差时稍稍学了点文字,但也就会最简单的百来个字,只有通过张谦和的加工润色,才能得到这一份简洁明了的调查报告。 “哦,不错,还算详尽。”李延庆边看边称赞道。 随手翻开一页,就是关于方志和的兵籍调查。 根据调查记载,方志和是宋州柘城县人,今年二十九岁,家中尚有一老母,另有两兄一妹,皆已成亲,都定居在柘城县八桥乡内。 方家较为富裕,家中有良田二百余亩,是八桥乡内仅有的九家二等户之一。 此时乡里间的户籍,被朝廷按照家庭财产的多寡分为五等,其中一二等户又名“上户”,有充任胥吏的义务。 经过调查员在八桥镇内的多方打听,探知这方志和年少时争强好斗,年满十八,就被柘城县征调为“手力”。 顾名思义,“手力”就是在县衙里从事体力活的最低等胥吏,一县之内通常会有二十到三十名的手力。 手力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押运当地的赋税赶赴开封,若是押运的路上出了意外,赋税有所损失,则手力要自费填补空缺,故而要征召家有余财之人充任手力。 方志和二十岁那年,在押运宋州赋税赶赴开封时,碰巧遇上了禁军招兵,之后他就加入了禁军,因为家世清白被选入武德司。 再往后的事迹就有些模糊了,只提到方志和在武德司当差的时候,他的妻子亡故,没有后代,他似乎并未续取。 然后在销声匿迹大约五年后,方志和于四年前偷偷返回家乡,之后在乡人的帮助下,隐姓埋名地苟活着,直到刘从义将他招揽到李延庆的麾下。 如此看来,自己将方志和提拔为开封办事处的主官,并无任何问题。 李延庆看完有关方志和的报告后,轻轻点了点头:“此事你做的不错。” 张谦和浅浅一笑:“这是在下应尽的职责。” “你今日陪我去一趟城外,我去乌衣台有点事要办。”李延庆将这叠报告整齐地码放在案上,打算之后再细看。 “是。”张谦和微微低头。 李延庆与张谦和骑着马并辔而行,身后跟着李石、黄恤等八名便衣护卫,一行人轻衣快马,从开封正东的曹门出了城。 “张二郎,你想不想当一次教书先生啊。”双手虚握缰绳,眯着眼享受着冬日上午的暖阳,李延庆突然问道。 张谦和扭过头,面露疑惑:“衙内,我今年才十五岁不到,学识浅薄,如何能当教书先生?” 李延庆伸出左手食指摇了摇:“不是要你教什么高深的经史,我想让你教乌衣卫们基本的识字书写,以及算术。” 在得到了调查报告后,李延庆决定根据调查结果,按照身世的清白程度,给乌衣卫们区分层级。 没有过犯罪记录、为人忠厚的,李延庆要将他们培养成中低层的管理人员,担任各地办事处的负责人。 那么这一批乌衣卫,就必须掌握最基本的识字书写和算术,若是简单命令书都看不懂,基础的算账都不会,如何能做好办事处的负责人呢? 张谦和闻言,大惊失色:“这不妥吧,我可还从未当过教书先生呢!” 作为从小接受正统儒家教育的儒者,张谦和的内心中,是有些看不太起乌衣台的文盲们的。 对于这此时大部分文人都有的通病,李延庆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没得选,此时他能用的人太有限了。 “此事你就不要拒绝了,这些日子你都在我身边打杂,白白浪费了你的一身才学。”李延庆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依我看,你就先在乌衣台中当一阵子教书先生。” 为示鼓励,李延庆还用力拍了拍张谦和文弱的肩膀: “你放心,我给你安排的学生,大都是些忠厚老实之人,教起来很轻松的,你只用让他们掌控五、六百个字,会九九算术就成。” 我也不是谦虚,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一个十四岁的辍学少年,怎么就成了教书先生呢?张谦和很想这么说来着,可李延庆的命令是不容他拒绝的。 张谦和白净俊俏的小脸蛋垮塌了下来,有气无力地拱手答道:“既是衙内吩咐,在下义不容辞。” 李延庆爽朗地笑道:“这就对了嘛!” “快点,马上就到乌衣台的总部了。”说罢李延庆一夹马腹,胯下白马霎时四蹄如飞,将张谦和以及一干护卫甩在了马后。 快到乌衣台时,李延庆勒住缰绳,观赏了一阵子在田间觅食的灰白麻雀,与护卫们汇合,共同进入了乌衣台的总部。 “三郎。”张正得到消息,带着四十余名乌衣卫迎了出来。 张正对着身后草地上,列成两排的壮汉们高喝:“都站直了,这是李郎君,是你们效忠的人!” “参见李郎君!”众壮汉齐齐高声,面容肃穆。 不管见过几次,在这样的场面下,李延庆依旧难掩心中澎湃,骑在马上挥着手:“诸位辛苦了,屋外严寒,快进屋吧。” “我们不辛苦!”众壮汉齐声回道。 众人所言皆是出自真心,自来到乌衣台后,管吃管住,餐餐有肉,薪俸又高,天气冷了还发舒适暖和的冬衣,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差。 李延庆翻身下马,披一领洁白的狐裘披风,在乌衣卫们的夹道欢迎下,缓步进入乌衣台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十七章 袁立 “张叔,你这训练成果斐然,他们看起来很像回事了嘛!” 卸下披风,李延庆一走进院中,就满口称赞着。 这一批乌衣卫的训练成效令李延庆十分满意,这三十名乌衣卫才刚刚接受了不到半个月的训练。 “嘿嘿,都是三郎给的训练法子好,特别是三郎之前说的那个,蹴鞠的新玩法,特别有效果。”张正腼腆地笑了笑,走在前方带路。 乌衣台总部的所在地,原是李家在开封城外的一处三进别院。 这处别院位于一座小山包的山脚下,其内部装潢并不奢华,最大的优点就是地处偏僻,周围少有人烟。 据李重进介绍,这处别院还是四年前他随郭威进京时,郭威从前朝罪臣那没收来,赏赐给他的,几乎没有使用过,只是每年年终时会派人去维护一番。 行走在绿漆斑驳的松木长廊上,李延庆泰然自若地说道:“有效就好,说起来这蹴鞠的新玩法,还是我观东汉李尤所书的《鞠城铭》一文得来的。” 与李延庆并肩而行的张谦和来了兴致,连忙问道:“这蹴鞠的新玩法,和时下的蹴鞠玩法有何区别?” 张谦和在宋州州学中就读时,也曾迷恋过一阵子蹴鞠,蹴鞠很有一手,还担任过小半年的蹴鞠队队长。 “这区别就大了。”李延庆微笑着解释道:“这蹴鞠的新玩法,不同于时下以观赏为目的,而以训练优秀的武士为目的。 目前乌衣台中的蹴鞠玩法,两队各六人,场地为矩形,两端各有一个球门,双方除了不能用手之外,无论用何等法子,只需将球灌入对方的球门就算胜利。” 所谓蹴鞠,便是中国古代与足球类似的体育运动,李延庆在乌衣台中推广的蹴鞠新玩法,稍稍有别于现代足球。 场地约为现代标准足球场的四分之一大小,每队的队员为六人,正好就是乌衣台办事处的最低人数要求,球门也小了不少。 蹴鞠起源于汉代,原名蹋鞠,本是军中训练士兵的一项对抗性体育运动。 东汉刘向的《别录》曾记载:“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 这一运动发展到唐末五代,逐渐褪去了军事用途,成为了一项观赏性的平民运动。 此时流行的蹴鞠运动,有些类似于现代排球,只不过场地的中央不是一张网,而是一根顶着球洞的三丈高球杆。 球员分为两队,每队十二到十六人,双方都站在各自规定的半边场地中,目的是互相配合将球踢进球洞之中,毫无身体对抗。 李延庆不屑于在乌衣台中,推广时下流行的蹴鞠方式,而是参照了汉代的《鞠城铭》,再结合现代的足球规则,创造出了一套最适合乌衣台的蹴鞠玩法出来。 张谦和闻言惊诧万分:“可这不就全然违背了蹴鞠的本意吗?蹴鞠讲究的,不就是一个强身健体,引人循礼吗?如何能鼓励野蛮的身形对抗呢?” “这你就不懂了。”李延庆摇了摇头:“在军中如何能推广软绵绵的蹴鞠呢?要的就是身形对抗!” 这令熟知传统蹴鞠的张谦和难以接受,他脚步放缓,眉头紧皱:“这实在是虎狼之言,恕在下不敢苟同。” “哎呀,要我说,有用、好玩就行,管他虎不虎狼不狼的。”张正听闻身后的争执,扭过头说道: “现在那帮乌衣卫们,都喜欢三郎的玩法,每日训练结束后都要踢到天黑,每支队伍的配合是一日比一日精妙,队员间的关系也是愈发融洽。” 见张谦和还欲争辩,李延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你亲自去瞧瞧便知道了,今日来是有要事要谈,争论可以先放一放。” 在张正的带领下,三人在来到了张正日常办公所用的房间中。 坐定之后,抿了口热茶,李延庆放下白瓷茶杯:“此次来乌衣台,我有件事想拜托张叔来做。” 见张正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李延庆接着说道:“鉴于乌衣台在开封城中缺乏获得情报的渠道,我想,可以买通几名高官家的仆役或者侍女,以此来获得一些隐秘的情报。”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张正闻言连连点头:“那三郎想,呃,买通哪几家官员的仆役侍女呢?” 虽然已经掌管乌衣台几个月,但一听要收买当朝高官家的仆役侍女,张正还是有些许惊愕的。 李延庆右手食指轻点扶手:“最要紧的就是枢密使魏仁浦,其次是宰相王溥,还有殿前司的张永德、赵匡胤,嗯,副枢密使王朴、宰相李谷也很重要。” “我明白了。”张正左手托着下巴,略微沉思后道:“我这还正好有一个能胜任此事的合适人选。” 李延庆连忙问道:“谁?” “三郎可还记得袁立?” “袁立?”李延庆抬起头想了想,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是当初刘从义招揽的第一批察子么?就那个当过武德司狱卒的?” 张正应声答道:“就是他,这袁立在进武德司前,曾是安阳城内一牙人,专门给富豪介绍仆役和侍女。” 话风一转,张正的语调变得有些低沉:“七年前契丹屠安阳城,袁立侥幸生还,一路南逃至开封,走投无路只能投军,几年下来成了武德司监狱内的一狱卒。” 李延庆闻言不由感慨:“安阳啊...倒也是命途多舛。” 七年前,契丹国主耶律德光在开封称帝后,各地节度使望风而降,耶律德光见形势一片大好,就幻想着统治中原,却因政策失当,激起了各地义军和节度使的反抗。 四面楚歌下,耶律德光仓皇逃出开封,向北逃窜,在路过相州州治安阳城时,恰逢相州节度使梁晖起兵反抗。 耶律德光帅军攻破安阳后,为了泄愤,在安阳城内大肆屠杀。 繁华一时,人口超十万的安阳城,被耶律德光付之一炬,全城最后仅余七百人生还。 房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张正轻声咳了咳,说道:“这袁立为人机警,办事又很稳妥,恰好又做过好几年的牙人,目前在乌衣台中负责教授审讯,却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李延庆眯了眯眼:“那好,你去叫他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十八章 牙人 见张正出了门,张谦和连忙凑到李延庆的面前:“衙内,我觉得我能胜任这份工作。” “哦?”李延庆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张谦和一眼:“可你才十四岁,也从未做过牙侩方面的工作啊?” “我,我可以给那袁立打下手嘛。”张谦和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至于经验的缺乏,多见识见识也就有了。” 张谦和说完,就眼巴巴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的身子不由微微后倾:“你就这么不愿意,在乌衣台里当个教书先生?不用当多久的,两三个月就足够了。” 既然是培养乌衣台的中低层管理人员,目前乌衣台的摊子才刚刚铺开,人数上的需求不是很多,预计二十人就足够了,李延庆估么着不到三个月就能培训好。 “绝无此事。”张谦和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只是觉得,我更适合做一些情报方面的工作,让我在乌衣台中教书,实在是有些...” 张谦和想表达的意思,李延庆心知肚明。 确实,用张谦和这等州学的优等生、宋州张巡检家的二衙内,来教士兵们识字算数,是有那么点屈才和丢份了。 可李延庆短时间内也找不到靠谱的人替代张谦和,来乌衣台中教书。 本来嘛,李延庆是可以让楚昭辅来负责此事的,可他现在和赵普赶赴宋州面试去了,谁知道父亲李重进会给他安排什么职位呢? 灵机一动,李延庆嘴角微微勾起:“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到了个好主意,确实有个地方需要你去打探情报。” 张谦和面露喜色,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眨巴着一些。 “此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李延庆故意拖长了音调:“京中有一些从军多年的高阶武官,在军营中染上了龙阳之癖,马军右厢都指挥使赵弘殷,似乎就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赵弘殷便是赵匡胤的父亲了,说他有龙阳之癖,当然只是李延庆临时编排的,反正张谦和也分辨不出来是真是假。 张谦和闻言大惊失色,红润饱满的小脸蛋吓得煞白,结结巴巴地说道:“莫非,莫非衙内是要我...” 李延庆点了点头,一副你猜对了的样子,一脸坏笑地盯着张谦和:“正好,我看你长得白白嫩嫩的,肯定很受欢迎,我给你安排到赵弘殷身边去,你就替我好好地在赵家打探情报。” 张谦和猛地倒退几步,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肩膀不住地轻微抽搐。 用了两秒钟平复心境,张谦和白白的脸蛋上浮现出礼貌的笑容,正色道:“我觉得在乌衣台教书挺好的,教书育人其实是在下从小的梦想。” “呵。”李延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你就在乌衣台里安心教书,赵家那边,我另外找人去替你打探情报。” “多谢衙内成全。”张谦和身子坐正,面色庄重,声音震耳欲聋。 李延庆默不作声地端起身边小几上的茶碗,缓缓地抿着热茶。 未多时,张正带着袁立进屋,见张谦和一副拘谨的样子,略有所思地瞥了张谦和一眼,接着望向李延庆,让开了一个身位,露出了身后的袁立。 “三郎,我将袁立带来了。” 张正身后的袁立向前走了一小步,躬身道:“在下安阳袁立,见过郎君。” “免礼免礼。”李延庆站起身,亲切地走上前来:“我听张叔说,你曾经当过牙人?” 只见这袁立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身形短小,面容削瘦,颌下留有短须,乌黑色的短打襦袄就像是套在他身上一般。 袁立抬起头,一双上斜吊眼中闪过一线精光,恭敬地说道: “正如台主所言,在下四年前还是安阳城内一牙人,专给富贵人家介绍仆役侍女,曾从事此行当长达七年。” 张正在一旁补充道:“在来的路上,我将三郎的计划向袁立略微讲述了一遍,他对此事很有自信,愿意替三郎效劳。” “这次的任务可是极其艰巨的,你必须买通数名高官家的侍女仆役,或是将自己培养的侍女仆役卖入这些人的府中,以替我打探情报。”李延庆严肃地看着袁立: “同时这也会是个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的任务,你,有足够的信心和恒心吗?” 屋中一时肃静,李延庆等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袁立瘦弱的身躯上。 “有!”袁立身形笔直,面容肃穆。 “很好,明日我就会让人给你送来牙人付身牌。”李延庆坐回到座椅上:“你有什么要求吗?” 此时从事牙人这一行当的人,需要获得地方衙门的许可,得到衙门颁发的“牙人付身牌”后,方可执牌经营。 付身牌上刻有牙人的姓名籍贯、外貌特征,以及规定从事的行业。 一个牙人只能从事一个固定行业的中介业务,譬如从事粮米交易的牙人,就别称米牙,米牙只能参与粮米交易,同时付身牌上还会加盖有地方衙门的印信以防伪。 地方衙门对于牙人的管理一向很严苛,牙人中介的每一笔交易都要去地方衙门里备案。 因为牙人是城市交易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地方衙门会通过牙人来管理城市中的贸易,每一笔交易,地方衙门都会按照交易额抽取一定百分比的赋税。 同时每年年终时,地方衙门会对辖区内所有牙人的从业资质重新进行审核。 长期未参与中介业务的,以及在交易时违反乱纪的牙人,就会被地方衙门吊销付身牌,同时还会追究法律责任。 故而衙门在发放牙人付身牌时,也是极其谨慎的,欲成为牙人者,需要三家以上城中坊郭户作保,同时案底清白,衙门才会发放付身牌。 当然,对于背景深厚的李延庆来说,他只需和嫂子吴氏知会一声,吴氏自然有渠道弄来牙人付身牌,而且不会牵涉到李吴两家。 这一点昨晚李延庆已经向吴氏确认过了。 袁立闻言,沉吟片刻后说道:“在下的要求不多,仅有三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十九章 安心 “哪三点要求?”李延庆右肘靠在扶手上,大拇指托着下颌,身体微微右倾:“说来听听。” 袁立沉声静气地答道:“第一点,在下需要帮手,三到五人足矣,同时郎君还需派一个账房来帮助在下,因为在下并不精于算术。” 李延庆不假思索地说道:“帮手,台里的乌衣卫任你挑选,至于账房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老练熟手。” 其实袁立的算术能力并不差,甚至还说得上精通,做过七年牙人的人,那算术能差吗? 袁立之所以还要向李延庆讨要账房先生,主要是为了让李延庆放心自己,也是为了避嫌。 混迹牙侩这一行当多年的袁立,很清楚账房先生算账职能外的监管作用,李延庆当然也懂,两人自然是心照不宣。 袁立见李延庆答应得爽快,当即又道:“第二点,在下需要足够的钱,应该不会很多,至于具体数目,则要等在下拿到牙人付身牌后,在开封城里实地考察一番,才会有定论。“ “钱嘛。”李延庆略有迟疑,随即语气果决:“也没有任何问题。” 中介仆役的牙人,钱是次要的,背景和后台才是主要的。 所以起初花不了多少钱,应该不会超过五百贯,后续甚至还能盈利以达到自给自足,暂时囊中羞涩的李延庆心中暗自盘算着。 同时袁立做事细致谨慎的态度,也让李延庆对他愈发欣赏。 “最后,在下还需要郎君提供一些声望和人脉上的帮助。”见钱的问题也得到了李延庆的承诺,袁立的眼神明亮了不少。 李延庆闻言毫不迟疑地说道:“这个是必须的,若是光靠你一人就想在开封城里打开局面,着实有些难度,等你有具体的计划后,随时可以向我申请援助。” 开封城里从事仆役中介的牙人,定然都是有后台、有靠山的。 说得难听点,在开封城里从事这一行当的牙人,其实就是在干人口买卖的勾当。 虽说目前的社会中,随着经济的发展,仆役和主人之间流行签订有期限的契约,但被卖入高官豪门家中,被迫签订卖身契的仆役侍女数量依旧很多。 因为高官和富豪们,还是更渴望拥有仆役和侍女的人身所有权,特别是年轻貌美且才艺出众的侍女,而不仅仅是数年的使用权,他们并不差钱。 有需求自然就有市场,贩卖人口的牙人在开封城中有不少。 而人口买卖的勾当,自古以来都是利润丰厚,没有背景的牙人,是绝无可能在开封城里掺和进这一勾当的。 袁立要想将乌衣台的触手,伸入开封的高官豪门府中,就必须要参与人口买卖的勾当。 李延庆对此心知肚明,他不会让袁立单打独斗,会想办法暗中动用李吴两家在开封城中的力量,为袁立保驾护航。 见李延庆对于自己的三点要求都答应得极其痛快,袁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曾在开封当了三年狱卒的袁立,对于开封城里仆役中介的行情,是相当了解的。 毕竟这是他曾经的主业,在七年前逃至开封时,袁立还想重操旧业,却因为没有深厚背景和足够财力只能无奈放弃,被迫从军果腹。 如今从李延庆这里得到机会,能够重新从事熟悉的牙侩行当,令袁立百感交集之余,心中对于李延庆是愈发尊崇。 李延庆放下右手,坐正身体:“就这些么?若是还有什么需求,你不妨一并提出来。” 袁立将会是自己在开封城中极为重要的棋子,李延庆必须鼎力支持,以让袁立安心替自己效劳,迅速打开乌衣台在开封的局面。 郎君的胸襟实在是宽广无比,有成大事的气度,袁立心中暗赞一通后说道:“在下其实还有一不情之请。” “说吧。”李延庆看了看袁立身边的张正:“趁着张台主也在这,他会帮忙见证的。” 张正扭头注视着袁立头顶的发髻:“若是有你就快说。” “是。”袁立下颌微收,徐徐说道:“在下的老母目前住在安阳城外,上次郎君给乌衣卫发放安置钱,在下并没要,因为家中尚有大哥操持,且老母年老体衰不宜长途跋涉。” 说着说着袁立的语气陡然变得伤感起来:“可前日家中传来噩耗,大哥突然亡故,所以在下斗胆请郎君派人去一趟安阳,帮在下将老母接来开封。” “啪”李延庆一拍扶手:“此事我答应了,你尽管放心,我定然会将令堂平安地接到开封来。” 说罢李延庆又对张正说道:“张叔你一会去乌衣卫中问问,若是有情况和袁立一样,家中有老父老母缺人赡养的,都派人帮忙接到开封来,我瞧这庄子里空屋子还不少,正好可以让他们阖家团聚。” “喏!”张正拱手道:“我替弟兄们多谢郎君大恩!” “多谢郎君大恩!”袁立从悲喜中醒悟过来,连忙躬身道谢。 李延庆站起身,用力托住袁立的手臂:“谢什么,你们替我效劳,让你们能够安心正是我的职责,若是今后乌衣台里有人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也必须让我知晓。” “听明白了吗?”李延庆望向张正:“张叔?” 张正连忙站正:“是!” ...... 与训练完毕的乌衣卫们共进晚餐后,李延庆又陪着张谦和观赏了一场蹴鞠比赛,天色渐晚。 将已经成了教书先生的张谦和留在了乌衣台中,李延庆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回返开封。 李延庆刚进到自己卧房中,就有吴氏的侍女前来通报。 见是嫂嫂吴氏的陪嫁丫鬟夕颜,李延庆连忙问道:“是嫂嫂叫你过来的?” 夕颜福了一礼:“大娘子令奴婢来告诉三郎,今日早晨王枢相匆忙进宫,与陛下在殿中谈了有半个时辰,殿中似乎还发生了些争执。” “是吗?”李延庆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随后对夕颜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王朴一早匆忙进宫,八成是为了军巡院的事情,李延庆在房中缓缓踱步,那么情况究竟如何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上架感言 感谢书友们一路以来的支持,今天本书终于要上架了。 这还是作者第一次上架,心中有些忐忑。 上架之后,更新速度会快一些,作者会尽力提高码字的速度和质量。 希望喜欢本书的书友,能够继续给予作者支持。 你们的支持,就是作者写书最大的动力。 谢谢!感恩一路有你。 也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心想事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十章 我冯吉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见过冯少卿。” “少卿来了。” “冯二郎用过早餐了吗?” ...... 卯时刚过,冯吉穿着大红色的官服走进太常寺内,一路上太常寺里的大小官吏,无不对冯吉拱手行礼。 当然,视官阶的高低,以及与冯吉的相熟程度,不同的官吏对冯吉的称谓不尽相同。 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对冯吉都是恭恭敬敬的。 因为冯吉是已故文臣领袖冯道的亲儿子,自又文采斐然,誉满京城。 太常寺内的官吏们大多受过冯道的恩惠和提拔,对于冯吉的恭敬都是发自内心的。 即便冯吉在太常寺内光领薪俸不干活,也没有任何人提出过异议或是愤懑不平。 太常寺本就是个闲散的养老衙门,一年之中往往只有正月会稍微忙碌点,就算冯吉不干活,也不会加重其他官吏的负担,反正他们每就是在太常寺里闲聊混子。 同时太常寺里也没有什么特权和油水,内部几乎不存在勾心斗角,寺内的官吏们也乐得清闲,反正每个人都是拿一份固定的死薪俸。 向大小官吏一一还礼后,冯吉走到了太常卿田敏的门前,轻轻用手背叩了下门。 “进来。”暗红色的木门内传出老者的声音。 冯吉推门而入,太常卿田敏坐在木案后,正享用着一份金黄酥脆的素馅烤饼。 “冯二,你来了啊?”田敏抬头瞄了冯吉一眼,语气略显惊讶,随即就低下头,继续消灭案上的早餐。 田敏左手抓着装烤饼的油纸包,右手则握着一根洁白的瓷勺,舀起一勺山药枸杞栗米粥,轻轻吹了吹便吸入口中。 冯吉抽了抽鼻子,双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田老丈,你又在屋里吃韭菜烤饼,还有山药粥了。” “哈哈,老了嘛,就喜欢故土的味道,老夫就这一口。”田敏一笑,刚刚吸入口中的粥,竟有两滴掉到了田敏的花白长须上。 田敏祖籍山东邹平,今年已是七十四岁的高龄,在朝中任职也已有四十余年,与已故太师冯道相熟多年,两人亦是知己密友。 冯吉年少时,就与经常上门拜访自己父亲的田敏很是亲切熟络。 “我来。”冯吉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洁白的绣帕,走到田敏的面前。 田敏坦然地靠坐在座椅上,见冯吉擦干净了自己的白须,摆了摆手,示意冯吉退后一步: “冯二啊,几天前王相推荐你进翰林院,你没答应吗?老夫还以为你已经不在太常寺了。” 田敏因为年老,以及还兼着刊印九经的职责,得到了郭荣的特许,除了正月,他一般每半个月才会来太常寺里露个脸。 前些天开封文坛里盛传,说是冯吉得到了宰相王溥的举荐,将进入翰林院担任翰林学士,替陛下起草诏令。 还有人说已故太师的儿子终于能够子承父业成为宰相,一门两相实在是羡煞旁人。 因为翰林学士不但替皇帝起早诏令,还是皇帝的前顾问,成为翰林学士者,十有**最后都能成为宰相级的高官。 这消息自然传到了田敏的耳中,他以为冯吉已经不再担任太常少卿一职,早已青云直上进翰林院了。 田敏还着实为已故的老友冯道高兴了一阵子,以为老友的儿子终于能进入中枢了。 “王相公确实向朝廷举荐了我。”冯吉冷然一笑:“可范相公如何会让我进翰林院呢?” “说得也是。”田敏闻言一拍脑门:“唉,人一老就容易忘事,还有范质那小子在政事堂,他确实容不下你。” 冯吉的太常少卿一职,就是范质安排的,范质不愿冯吉担当任何实权要职。 作为交换,范质给冯吉安排了高官厚禄,所以冯吉年仅三十五岁,就已官居正四品的太常少卿,代价就是冯吉只能在太常寺这样的闲散衙门里了却余生。 因为冯吉的父亲冯道乃是四朝宰相,曾经的文坛领袖,执掌中枢长达三十余年,门生故吏、亲朋好友遍及天下。 承冯道恩的地方实权官员不知凡几,受冯道提拔的高级京官遍布朝堂。 冯道昔的密友同党,如田敏、尹拙等人也都个个居高位,只是如今都被范质以年岁过高为由,调去了闲散部门。 若是让冯吉担任翰林学士这样的要职,冯吉毫无疑问能够如鱼得水,轻易就能积累下足够的功勋。 届时即使是郭荣也无法阻挡冯吉封相,那时候范质的首相位置也会岌岌可危。 “这也无所谓,我正好在太常寺里清闲自在。”冯吉不以为意。 田敏下颌上扬,长须抖动:“你啊,也不看看这太常寺是什么地方?这除了你,哪个不是须发皆白?” 说着田敏撑住扶手,豁然起:“你还年轻,不应在太常寺里蹉跎余生,老夫现在就去面圣,老夫的面子陛下还是要给的!” 若说冯道是前任文坛领袖,田敏则是当今的文坛领袖。 刊印九经之事虽由冯道主持,可校对九经的人正是田敏,国子监卖出的每一本九经上,都印着有田敏的大名。 在周朝境内的读书人心中,田敏是众望所归、名副其实的儒学领袖。 郭荣即位之后为让文人归心,还曾赐诏书给田敏,夸赞田敏是儒学之宗师,荐绅之仪表。 冯吉连忙扶住田敏:“田老丈就莫白费功夫了,范相公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你去宫中,只会让陛下难堪罢了。” 范质对冯吉的安排,正是郭荣的意志。 郭荣不愿意再见到一个权倾朝野的权臣,更何况,上一个这样的权臣正是冯吉的父亲冯道。 冯吉对此亦是心知肚明,对于宦途他早就没有了追求。 说罢,冯吉就想将田敏按回座位上:“田老丈你都年逾古稀了,不应轻易动气,还是快坐下吧。” 冯吉心中所想,田敏如何不清楚呢?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密友冯道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定付出了毕生的精力,为何朝廷要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的儿子呢? 自己,还有尹拙他们,为了儒学的复兴努力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朝廷扔到了太常寺、国子监这样的闲散衙门,不闻不问自生自灭。 田敏一巴掌推开冯吉的手:“老夫年老不老,体还健朗着呢!” “倒是你。”田敏瞪着冯吉脸颊上凸显的颧骨: “年纪轻轻的,就瘦得像具骷髅,面色还白得吓人!你是不是夜夜笙歌去了?令尊的教诲你莫不是全然忘了?” 冯吉干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右颧骨:“怎么会呢?家父的教诲我是一刻都不敢忘记,只是最近夜间有些失眠,子清瘦了些。” “你啊...”田敏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相信冯吉的说辞。 冯吉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田敏这些年每次见到冯吉,就要因为冯吉体清瘦而数落他一番。 所以冯吉自五年前体开始变得削瘦后,就不太愿意见到田敏了。 不过今冯吉抱着目的,掐准了田敏来太常寺例行巡查的子,特地来见田敏一趟。 田敏一股坐回座位上,继续吃起早餐来:“说吧,你今来太常寺,所为何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田老丈吗?”冯吉将绣帕折叠起来,收入袖中。 “瞎扯。”田敏气得将瓷勺丢在碗中:“老夫就任太常卿也有半年多了,这半年里老夫可曾有一次,在太常寺见到过你?” 将盛着栗米粥的碗粗暴地推到一边,田敏抓起装烤饼的油纸包,狠狠地咬了一口:“哼,你就直说吧,没必要在老夫面前藏着掖着。” 闻着飘散开来的浓郁韭菜味,冯吉嘴角抽了抽,轻声说道:“我今来见田老丈,是为九经之事而来。” “九经?你想做甚么?”田敏陡然警觉起来,刊印九经可是田敏一辈子的心血。 冯吉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我想获得国子监刊印九经的专营权。” “此事你去国子监找尹祭酒就行了。”田敏低头吃着烤饼,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夫只是负责校对九经罢了,经营贩卖那是国子监的事。” 在今年四月冯道离世后,田敏就成了刊印九经的实际总负责人,只是当时工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郭荣并未特别给田敏安排一个差遣。 冯吉自然清楚内,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尹祭酒已经同意了,若是田老丈也能认同由我来专营九经,我想事会更方便些。” ...... 出了田敏办事的公房,将门轻轻阖上,冯吉迈着轻快的步伐行走在太常寺内。 一旁破旧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一名与冯吉相熟的太常寺博士从房内出来,见是冯吉,略有吃惊。 “这不是冯二郎吗?今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心血来潮,想来看看罢了。”冯吉微微一笑:“秦博士,多不见更显矍铄了。” 秦博士抚着颌下长须,呵呵笑道:“对了,冯二郎你听说今早军巡院的变动了吗?” “听说了。”冯吉点了点头:“有三名官员被左迁至西北灵州去了。” 秦博士感慨道:“还是我们太常寺好,每要么喝茶聊天,要么下棋弹琴。” 冯吉转走,秦博士忽然扯住冯吉的衣袖:“我听说冯二郎你已当上了翰林学士?以后成了宰相,可得关照关照我啊!” “哪里,我目前仍旧是太常少卿。”冯吉不着痕迹地收回衣袖:“翰林院有些太过嘈杂了,我不喜欢。” 在秦博士吃惊的注视下,冯吉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一句:“太常寺很好,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十一章 火齐镜 出了太常寺,冯吉踏上了等候在寺外的自家牛车。 比起翩翩骏马,冯吉更喜欢用迟钝的老黄牛来拉车。 因为黄牛脾气温顺,牛车行驶平缓舒适,且牛的负重比马更大,可以拉动更宽阔的车厢。 将紫檀木车门打开,冯吉躬身钻了进去,对着车夫吩咐道:“回去吧。” 而后冯吉关上车门,坐在了铺有貂皮的温暖坐榻上。 “冯郎,事成了吗?”榻上还坐着一年轻的明媚女子,正是当今开封城中的名妓,凤鸣馆的行首秦蕊。 秦蕊今日淡妆轻抹,身着浅紫色绣花小皮袄,头上挽着简单的随云髻,髻上一支白玉簪子,别无其它装饰。 冯吉望着秦蕊小巧秀气的鼻尖,轻声笑道:“有我出马,自是水到渠成。” 牛车之前刚到太常寺门口时候,车厢里仅有冯吉一人。 不过冯吉也不以为奇,秦蕊一向神出鬼没。 秦蕊拿起右手边的一个白色纸袋递给冯吉:“这是冯郎前日令奴家搜集的情报,今早刚刚搜集完毕,奴家便给冯郎送来了。” “难为你了。”冯吉接过纸袋,语气柔和。 冯吉刚要拆开纸袋,却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是让你搜集国子监五十二名新生的情报吧,为何这么快就能完成?” “冯郎还知道是五十二人啊?”秦蕊嘟了下樱唇:“这两天可累死奴家了。” “能者多劳嘛。”冯吉笑呵呵地拆开纸袋上的红色封蜡。 秦蕊补充道:“不过这些仅仅是在京中就可探听到的情报,若是要去这些人的家乡查探,或是要细究他们的过往,奴家目前可没这么多的人手。” “无妨。”冯吉瞥了眼第一份情报,倒也还算详细。 从纸袋中取出一沓厚厚的纸张,冯吉又翻看了几份,不由轻轻点头:“不错,不愧是我精明强干的蕊儿。” 一旁的秦蕊闻言,脸上不由飘起了两朵红晕。 “哦对了,等下一批九经刊印出来,蕊儿你就可扩大探子的规模了。” “我对几名今年的新生很感兴趣,届时你先替我细细打探这几个人的情报。” “哪几名?” “李延庆,嗯,还有赵匡义,还有......” ...... 小雪已过,即便是太阳高照的巳时,开封城内依旧寒冷。 李延庆正在书房中挥毫写信,今日早晨,枢密院对军巡院三名官员的调动提议,得到了政事堂的签发,此事李延庆必须尽快告诉身在宋城的父亲。 “郎君。”屋外传来铃儿柔婉的嗓音。 李延庆将笔搁到笔架上:“进来吧。” 铃儿左手推开房门,右手则捧着一个五寸长的精致小木盒。 “你手中的是什么?”李延庆一眼就注意到了铃儿手中的木盒,木盒的盖上印有图标和小字,似乎是一只鹿的模样。 铃儿将木盒放到了书桌上:“郎君还记得三天前吩咐奴婢做的事吗?” 三天前?不就是自己刚到开封的第二天吗?李延庆陡然想了起来:“这就是我让你去找的水晶?” 在来开封之前,李延庆就想着要发明近视眼镜出来,此时又没有树脂镜片,所以李延庆便命铃儿在开封城里寻找水晶制品,以及水晶工匠。 “正是。”铃儿拿起书桌上的银质裁纸刀,割断了缠绕在木箱外的两圈细麻绳。 割断麻绳后,铃儿拿起木盒上的盖板,盒底是一块柔软的银丝绢布,绢布上静静地平躺着一块清透无痕的水晶镜,镜子呈规则的圆形,包有金边。 李延庆急不可耐地拿起巴掌大小的水晶镜,对准铃儿望去,只见自己跟前的铃儿放大了不少。 当然铃儿也通过水晶镜看到了放大数倍的李延庆,不过她早就在店铺中见识过放大镜的奇妙了,倒也不以为意。 “放大镜!”李延庆将水晶镜放到手中细细摩挲了一番,果然是两面凸起的凸透镜。 李延庆本意是让铃儿在开封城里寻找水晶工匠,然后让工匠在自己的指导下,打磨出制作近视眼镜的凹透镜。 李延庆本没有对此时的水晶工艺水平抱有多高希望,毕竟按照自己掌握的历史知识来看,中国历史上最早明文出现眼镜的记载,是在明朝。 可此时的水晶制作工艺已经远超李延庆的想象,水晶工匠已经能够制作精美的凸透镜。 凸透镜便是老花镜,若是此时有能够制作凸透镜的工艺水平,那制作近视眼镜,也就是凹透镜,岂不是轻而易举? 李延庆连忙问道:“铃儿,你从哪里买来的这块放大镜?” “此物名为火齐镜,因为能够聚阳光点燃枯草而得名,据掌柜所言,能够放大物品八倍有余。”铃儿拿起桌上的木盖递给李延庆:“郎君看木盖便知。” “开封城卢氏水晶铺?”李延庆看到了木盖上的鹿型图标,图标下还有一行小字,便缓缓念了出来。 怪不得以鹿为图标,原来是用的谐音,念完后李延庆不由点头。 李延庆又问道:“那制作这块火齐镜的工匠,也在卢氏水晶铺里吗?” 铃儿摇了摇头:“据卢氏水晶铺的掌柜所言,这火齐镜,还有铺中的所有水晶制品,都是他的东家从南唐购来的,开封城中并无制作水晶的工匠。” “啊?南唐?”李延庆不死心地问道:“那开封城中还有别的店铺出售水晶吗?” “奴婢这几天找遍了开封,也只找到这一家店铺在出售水晶制品。” 说罢,铃儿从李延庆的手中拿过火齐镜,小心翼翼地放入木盒中:“这块火齐镜可花了足足有六十贯,也不知郎君你浪费这些钱干什么?” 铃儿现在不但手握着乌衣台的财政大权,还受主母翟氏所托,掌控着李延庆的日常花销,当家自知柴米贵,铃儿很心痛那花出去的六十贯。 “就六十贯而已,以后我能让这六十贯变成六百贯,甚至六千贯!”李延庆自信满满地说道。 铃儿狐疑地盯着李延庆:“郎君就知道说大话,前些日子交给奴婢五千贯,让奴婢管账,还说能变成几万贯,可现在账上就剩五百贯了!” 李延庆刚想开口,屋外传来李石沉闷的嗓音:“郎君,刘从义到开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十二章 南唐归来 刘从义回来了?李延庆惊喜之余,掰着指头算了算子。 自刘从义带着人马下南唐后,每隔五六便会派人将近况汇报给李延庆。 按照乌衣台传递的信息,五前刘从义一行刚进入宿州地界,因为归途是逆流而上,五天的时间应该还不够抵达开封。 铃儿已经打开了书房门,李延庆望向李石:“刘从义现在在哪?” 李石回道:“刚刚进府,一行共三人,已经安排到了客房里。” 就三个人么,刘从义大概是脱离了船队,走陆路先回开封来了,李延庆略一思忖,吩咐道:“快带我去见他。” 李府一间宽敞整洁的客房中,刘从义刚解下厚重的袄子,坐在圆凳上喝了两碗汤,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郎君!”刘从义起打开门一看,屋外正是李延庆。 “刘一,回来了。”李延庆笑着走到刘从义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刘从义。 刘从义连忙拱手道:“郎君,在下幸不辱命,目前船队正在宋城休整,在下便走陆路先来开封汇报近况。” 见刘从义瘦了不少,肤色似乎也更黑了,李延庆心中千言万语,尽数化为一句:“辛苦你了。” 刘从义咧嘴笑道:“在下本是一将死的病人,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郎君却救治了在下,还委以在下重任,此等恩,犹如再造,在下便是死,也会完成郎君的重托。” 李延庆用力拍了拍刘从义宽厚的肩膀:“先坐下,你这一路有碰到什么危险吗?和我聊聊你一路上的见闻。” “托郎君的福,自进了宿州地界后一路畅通,路上并未碰到任何险。” 刘从义坐在圆凳上,将一路见闻娓娓道来,一个多月的南唐之行,令从未出过河南的刘从义大开眼界。 “汴河出了宋城后,河道便开始变得狭窄,刚开始在下还有些晕船,整迷迷糊糊的,后来颠簸的子长了,在船工的教导帮助下,吃了很多鱼虾和蟹,渐渐地就不觉头晕了。” “不过有五个弟兄水土不服十分严重,一路都是病恹恹地躺在上,在下请了几名郎中到船上给他们看病,可都没有成效,等回到宋州地界后他们的病才开始慢慢好转。” “江宁城是在下所见过最繁荣的城池,无论是城墙的长度和高度,还是城中的人口,都远超开封,街上商品的数目多如牛毛,小娘子也比开封城里的更加漂亮水嫩...恕在下嘴巴笨拙,有些东西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描述。” “说起来,在下以前从不相信船能够逆水而行,可这次在下乘坐的木船,仅凭三面薄薄的风帆,就能从江宁城一路逆行至宋城,令在下大涨见识。” “在江宁城里,在下见识了许许多多的稀罕玩意,咬一口就会冒出甜水的木棍,四层楼高的大船...还在大街上见过几个浑黑漆漆的人,连嘴唇都是黑的,比在下黑多了,听说是南洋来的商人,看着怪吓人的。” 在谈及自己的糗事时,刘从义黑黄色的老脸也会泛起红润;说起手下弟兄遭遇的伤病时,刘从义的眼眸中会流露出担忧;聊起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时,刘从义甚至会如孩童一般,不自觉地挥动双臂。 尽管刘从义的用词很是粗糙,但李延庆完全能体会到刘从义心中的澎湃,李延庆仿佛随着刘从义一道,从宋城直下江宁,游览了一千三百里大好河山。 这也许就是旅行的魅力吧...听完刘从义的描述,李延庆也泛起了下江南的兴致,虽然见惯了现代的秀丽江南,但想必千年前的江南更有一番别样风姿。 “对了。”李延庆拿出装有火齐镜的鹿纹木盒,递给刘从义:“你瞧瞧这盒中的东西,在南唐有见过类似的物件吗?” 刘从义接过木盒,拿出火齐镜放到眼前左看右看,还用手摸了摸镜片。 “这是水玉制成的火齐镜。”刘从义语气笃定,将镜子还给李延庆: “在江宁城中,在下见过不少人佩戴水玉制成的玉环,在下也曾出于好奇,进过贩卖水玉的店铺,见到了模样各异的水玉制品,其中就有与这相似的火齐镜。” “此物真名为水晶,不过称水玉倒也不错,与玉石确实有些相似。”李延庆接过镜子。 此时南方缺玉而北方产玉,故南唐的商人喜将水晶称为水玉,以便高价销售。 刘从义又道:“在下曾好奇此物的来历,店铺的掌柜称此物皆产自南唐境内的饶州。” 饶州便是后世的江西省上饶市,此时饶州因为有大量水晶矿藏被发现,是水晶制造业的中心,天下的水晶制品皆产自饶州,天下的水晶工匠自然也都聚集在饶州。 有些远啊,饶州,李延庆的额角轻轻作痛,要招揽几名水晶工匠看来并非易事。 暂且抛下制造眼镜的打算,李延庆问道:“各地的办事处建设得如何?” 谈起正事,刘从义陡然严肃起来:“依郎君的吩咐,在江宁、扬州、泗州、宿州共四地,皆建立了乌衣台的办事处,其中宿州和泗州各五人,江宁和扬州则各安排了十人。” 此四地皆在大运河边上,不过宿州和泗州的地位,显然远不如江宁和扬州,刘从义视城市的规模和重要,灵活地安排了办事处的人员数目。 “此事你做得不错。”李延庆闻言点了点头:“那我交给你的一千贯,你是怎么安排的。” 刘从义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泛黄账簿:“钱都是孙万全记账,都写在这账簿上了。” 孙万全是李延庆从张家要来的粮铺掌柜,因为精明强干,得到了李延庆的重用,和刘从义一同下南唐,负责记账和乌衣台的商业往来。 李延庆接过账簿摊开,账簿上事无巨细地记载了乌衣台一路上的所有花销,小到一根缝衣针都有记录在账。 “你觉得孙万全此人如何?”李延庆边看边问。 刘从义略微沉思,答道:“记账很详细,也很会经商,能与各地米行的行首谈笑自如,就是为人小气了点,抵达江宁城那天,他只给每个弟兄发了一贯钱,不少弟兄都对他抱有怨言。” 为防李延庆误会,刘从义又补充道:“在下有时候也会就钱的问题与他争执,不过在下从未抱怨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十三章 刘从义对孙万全的评价甚是中肯,去南唐的一路上孙万全那岂止是小气,简直就是惜财如命。 但凡有乌衣卫向孙万全申请用钱,至少得忍受孙万全一刻钟的盘问,而且还要找来刘从义作保,孙万全才会勉强同意。 按照孙万全的账簿记载,李延庆交给他的一千贯,其中八百贯换成了粮米运回北方。 剩下的两百贯,其中约五十贯充作了几十名乌衣卫一路上的各种开销,剩下的一百五十贯则成了南唐境内三个办事处的前期花销。 而在宿州的办事处,则是就地贩卖了四十贯的粮米建成的。 建立一个办事处花费的初期开销,远比李延庆想象的要少。 因为只用在城中租住一处院落即可建成一个办事处,以薪俸为主的持续开销,才是各个办事处所需开销的大头。 开销低廉的另外一个缘由,则是因为此时周朝铸造的周元通宝铜钱在南方极具价值。 一枚周元通宝在个别国家甚至能够以一当十,乃至当二十,一个铜板当十文钱、二十文钱来花。 周元通宝因为用料好,重量足,在缺铜的南方极受欢迎,所以乌衣台仅花了一百五十贯,就初步建成了江宁、扬州、宿州的三处办事处。 而南方各个割据政权,因为境内缺少铜矿,不得已大量发行不足重的小钱。 有的政权,比如后蜀、南汉以及楚国,甚至干脆就用铁或者铅来铸钱。 这就导致南方各国市场秩序紊乱,各国的百姓都更偏用北方中原朝廷铸造的足额铜钱。 故而此时中原朝廷铸造的铜钱畅通天下,成为了跨国商人们指定的结算货币。 而南方各国铸造的钱币则大多只能在自己的国内流通,出了国门就成了废品,无人敢收。 对于钱币的见闻,孙万全也不忘记录在了账簿的末页,李延庆看到之后忍不住微微发笑。 这不就是拿着rmb去东南亚花吗?那看来此次南唐购粮能够赚取的利润,应该会远超自己的想象。 李延庆粗略翻阅完整本账簿,见每一文钱的去处都写得明明白白,心中暗自称赞,这孙万全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自己识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你们此行做得很不错。” 刘从义闻言,恭敬地回道:“郎君满意就好,不过各个办事处后续的开销还得遣人定期送去才行。” 李延庆说道:“这是自然,为了方便乌衣台的运作,目前我打算在乌衣台中分立六个部门,分别是管理部、信息部、驻守部、财务部、后勤部,以及监察部。” 将乌衣台分成六个部门的方案,早在十月初李延庆就已经打好了腹稿。 如今刘从义和孙万全,这两名李延庆心中钦定的部长都已经归来,正是贯彻这一方案的时候。 刘从义听得云里雾里,问道:“那在下以后会在哪个部门,做什么差事?” “刘一,你将担任新成立的监察部的部长,负责监督各个办事处的常运转,同时你还会统领一批精干的乌衣卫,负责完成我指派的特殊差事。” 为了防止刘从义听不明白,李延庆尽量讲得浅显易懂, “哦,监察部的部长,替郎君完成差事,在下有些明白了。”刘从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见刘从义还是一脸懵的样子,李延庆又说道:“这事听起来很复杂做起来并不难,你不用着急,到时候你只要一上手,很快就能习惯的。” “既然郎君说容易,那就容易。”刘从义目光坚定:“在下绝不会推辞郎君指派的任何差事。” “嗯,就得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做事。”李延庆欣慰地说道:“你先休息一天,明早去开封城外的乌衣台总部找张正,到时候你就从正在训练的乌衣卫里挑人。” 想了想,李延庆又说道:“就先挑十名好了,监察部暂时也驻扎在总部。” “在下不累,既是郎君吩咐的差事,在下现在就去总部。”刘从义却是当即就想动。 李延庆连忙伸出手制止住刘从义:“这事也不急,十一月后汴河就进入了枯水期和冰冻期,行不了大船的,到明年三月前都有的是时间。” 进入农历十一月,一直到来年的二月,都是黄河的冰冻期。 而汴河水都是从黄河中引来的,所以汴河自然也会进入冰冻期,从开封到宿州段都是无法正常通航的。 “原来是要到枯水期了,难怪回来时,在下总觉着汴河的水面窄了不少。”刘从义回想起一路所见的汴河水,恍然大悟。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难道和你同船的船工,这一路上都没和你谈及汴河的水吗?” 刘从义挠了挠头道:“他们好像是说起过,不过是在去南唐的路上,但在下没在意,就有些忘了。” “你呀你。”李延庆亲昵地拍了拍刘从义的肩膀:“我看啊,你是累坏了,连着一个月都在赶路,你就先好好地休养一阵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喏。”刘从义闻言,顿觉全有些脱力。 这一个月里,刘从义的心弦时刻紧绷着,他一直用强韧的精神支撑着早已疲乏的躯,如今心弦一松,积累的疲劳顿时就如潮水般涌入了四肢百骸。 见刘从义耸立的双肩忽地矮了些许,李延庆微笑着起:“你今就先在这间客房里休息,我就先走了。” “恭送郎君。”刘从义连忙站起来,他的嗓音似乎也沙哑了些。 出了客房,李延庆带上李石,准备返回自己的院中。 长廊右拐角前,忽然出现了夕颜的倩影。 终于是找到三郎了,真是让人好找啊,夕颜跑过一根粗壮的廊柱前时,暗自撇了撇嘴角,转瞬就换上了一副恭谦的笑颜。 夕颜迈着碎步,小跑至李延庆的跟前,奉上左手抓着的一个蓝色的方形小布包:“三郎,这是大娘子令奴婢送来给郎君的。” 李延庆接过布包,打开一角瞥了一眼,布包中正是一块乌木红字的牙人付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十四章 入泮礼 “我嫂嫂还说了别的什么吗?”李延庆将牙人付牌重新裹好,交给了后的李石。 夕颜低着头,轻声答道:“没有,大娘子只吩咐了奴婢这一件事。” “是吗。”李延庆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 “喏。”夕颜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姿态,缓步退到了走廊的边上,给李延庆和李石让开了道。 保持着恭谦的姿势一小会,夕颜瞥见李延庆两人远去,便直起,迈着静步从刘从义所居住的客房门前走过。 夕颜扭头瞄了一眼客房的深红色大门,听见其中发出的窸窣声响,秀眉微皱,略有所思。 行了几步,见前方出现个端着满满一托盘饭菜的青衣小厮,夕颜认出这小厮是在后厨打杂的,便算了算时间,目前应该刚刚巳时过半,离用餐的午时还有些时候。 夕颜迈出右脚拦在小厮的面前,下颌高抬,眼中满是傲慢:“你这些饭菜,是要给谁送去的?” 李府中的仆役也分三六九等,夕颜是长房媳妇吴氏的陪嫁侍女,还是十二名陪嫁侍女中与吴氏最亲密的,被吴氏委任为自己院中的管事侍女。 如今许多资历老的仆役侍女都随李重进去了宋城,故而在开封的李府中,夕颜是除了三名主人外,地位最高的侍女之一。 青衣小厮刚才一直低着头,留心脚下的道路,深怕将托盘中的饭菜撒了出来,故而没注意到自己前方静步走来的夕颜。 见向自己发问的,是大娘子院中素以严厉出名的夕颜,仆役端着托盘的双手忍不住微微发颤:“小的正要将这些饭菜送给住在客房中的三名客人。” 夕颜扫视了一眼托盘中的饭菜,盘中菜肴不是切成大块的煮羊,就是经过炙烧的猪皮,甚至还有一整只油腻的烤肥鹅,半点没有青菜的影子,厉声呵道: “你怎敢给客人奉上如此肥腻的菜肴?若是客人中有女眷孩童,如何能下筷?” 小厮惊慌失措地答道:“这都是三郎君院中侍卫李石吩咐的,他说三名客人皆是高壮的大汉,刚刚赶了远路,令后厨只需奉上菜即可,小的也只是照吩咐办事。” “哦?是吗?”夕颜的厉眸直晃晃地盯着小厮。 “千真万确,夕颜小娘子你就饶了小的吧,一会饭菜若是凉了惹得客人不满意,小的就死定了!” 忍受着利剑一般的眼神,小厮额角直冒冷汗,手中本就沉重的托盘仿佛重若千钧,眼看就要端不住了。 瞪了小厮片刻,见小厮不似说谎的样子,夕颜淡红色的薄唇微微翘起,迈着小碎步从小厮的旁经过:“我就暂且信你一回,一会若是惹恼了客人,有你的好看。” “多谢,多谢夕颜小娘子。”小厮闻言转过,忙不迭地小幅鞠躬,沉重的托盘一下就轻了不少。 “哼。”夕颜只留下一声轻蔑的笑声,优雅的倩影渐渐远去。 ...... 自刘从义回到开封后,李延庆为乌衣台六大部门的建立而劳,时间就在忙碌中悄然流逝。 今是显德元年的十一月初三,也是开封国子监正式开学的子。 卯时刚过,李延庆迎着清晨的寒风,独自骑马来到了国子监。 着淡蓝色的襕衫,头戴黑色方形巾帽,李延庆与同样装束的五十一名新生一起,在六名国子监博士的带领下,举行冗长的入泮礼。 入泮礼是国子监每年新生入学时,例行举行的入学大礼。 新生们需统一穿着规定的学生衣冠,依次拜笔、入泮池、跨壁桥,而后上大成拜孔子像,最后再拜见各自的老师,奉上束脩六礼,如此才算正式入了国子监。 入泮礼的每一个步骤,都必须严格按照礼记来进行,容不得丝毫差池。 与此时的科举分科取士一样,国子监内按照科举的科目,在内部分有三馆,十余个学科。 李延庆的目标是通过明法科,所以当初报名时填写的便是国子监律学,举明法科者皆入律学。 律学在国子监内算是一门显学,律学馆正是国子监三馆之一。 但是明法科却不是科举考试的显科,因为以明法科入仕者宦途狭窄,若无背景,仕途的顶点仅是八品的县令。 故而今年的五十二名新生中,选择律学就读者仅有三人。 相比于受到学生冷落的律学,为进士科输送考生的太学,在国子监内是当仁不让的第一馆。 今年的国子监新生中,进入太学馆就读者高达四十五人。 三馆之中,除了太学馆和律学馆外,还有一馆名为广文馆。 但这广文馆并不常设,只在每年的八月份至来年的三月份开设,专门用来接收外地入京参加科举考试的官宦子弟,同时这广文馆也并不教授任何经史知识。 除此三馆外,国子监内还开设有十余门杂学,譬如史学和算学。 相比起这两个科目,律学却显得闹得多,因为史学和算学这两科今年一名新生都未能招到。 史科亦是科举考试中的一科,专门替朝廷录取编写史书的人才,光一听就知道这科目没多少前程。 而且这史科每年的录取人数还极少,毕竟编写史书的官员数目需求不多,有那么十余名就足够了。 往往是老史官退休了,朝廷才会在当年报考史科的考生中录取一到两人。 所以今年的五十二名新生,选择史学的是半个人都没有。 至于算学,那就更惨了。 朝廷开算科的目的,本是为了招揽精于算术的人才。 毕竟现在朝廷每年征收的赋税来自一百多个军州,且赋税的组成成分还很复杂,有草料有布匹有铜钱,还有数种粮米。 要将每年的赋税算清楚是一件极其困难且艰巨的工程。 故而负责财政的三司中,算数人才的缺口还是大的。 但以算科入仕的官员,前程比起明法科和史科还要凄惨,一辈子都只能在三司里当一个算账的九品小官。 这就导致算科成为了最冷门的科目之一,每年报考算科的考生寥寥无几,考生的人数通常比录取的名额还要少。 两年前的那场科举考试,报考算科的考生人数下降至冰点,全天下仅有两人报考。 当年的科举负责人向先帝郭威进言,反正也无人应考,不如干脆直接取消算科,还能替朝廷省下一笔开销,从善如流的郭威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算科就此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但国子监内的算学依旧还开着,今年嘛,也是半个新生都没有。 在举行入泮礼的空隙中,李延庆意外地撞见了前来参观入泮礼的国子监主簿吕端。 今年国子监新生的入学况,李延庆就是在与吕端闲聊时了解到的。 在一系列繁琐的礼节后,李延庆终于见到了自己未来的老师,律学博士尹季通。 见到尹季通,李延庆微微一愣,回想起自己一周前参观国子监时,在门口碰见的国子监祭酒尹拙,还有那位跟在尹拙后的中年男子。 原来那位文绉绉的中年男子,就是自己的老师。 “学生李延庆,见过先生。”李延庆长揖深恭,双手高举着一块松木小托盘,盘上整齐摆放着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六样礼物,统称为束脩六礼。 尹季通着洁白的襕衫,面色红润,端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接过托盘:“平吧。” “是。”李延庆恭敬地平,双手交叉置于腹前,如此整个入泮礼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尹季通微笑着点了点头,将托盘放在自己边的小几上,示意李延庆退后,后边还有两个学生等着他收礼呢。 在李延庆让开位后,他后的一名少年随即举着托盘上前一步:“学生赵匡义,见过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十五章 天意 这人就是赵匡义?这个看起来十五六岁、人畜无害、白白矮矮、面净无须的少年郎,就是那个赵匡义? 赵匡胤的弟弟,弑兄者,宋太宗赵光义? 人妻收藏家?高粱河车神? 大宋神功圣德文武皇帝? 李延庆也清楚,很多赵匡义的绰号,是后世的历史爱好者出于对赵匡义的“喜爱”,牵强附会给出的“爱称”,这些绰号也大多是历史发明的产物。 不过这足可看出,赵匡义在后世历史爱好者心中的“地位”了。 李延庆站在尹季通的右手边,打量着正在给尹季通作揖的赵匡义。 赵匡义今日的穿着与李延庆别无二致,样式简单的黑色方形头巾,长及脚踝的浅青色襕衫,一张略显微胖的白脸上满是恭敬,行起礼来一丝不苟,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 尹季通依样画葫芦,双手端住赵匡义奉上的松木盘,放到左手边的小几上,并对着赵匡义微笑颔首。 赵匡义就势正身,双手交叉平放于腹前,退到了李延庆的右手边站定。 李延庆转头望了眼自己未来的同学,对比一下两人的身高,赵匡义比起自己要矮了半个头,一米七不到的样子。 赵匡义察觉到了李延庆的视线,当即就扭过头来,深深地瞥了李延庆一眼,眼神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敌意。 这人就是李重进家的三子吗?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也不是特别壮实,真是那个以不怕死着称的李重进的儿子吗? 身高嘛是有些高,面色还有那么点黑,别看脸瘦瘦的,这大臂却鼓鼓的,一看就是个四肢粗壮的夯货,与自己二哥的那帮哥们没有任何两样,这样粗俗的人也配进国子监读书? 光看李延庆的外貌,赵匡义就已经将他划进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之中。 赵匡义转瞬想起,自己的阿爹和二哥不都将那李重进视为大敌吗? 那么这个李三郎就是自己的大敌,既然两人同进律学,那么自己一定要在学业上将他彻底击败。 禁军中高级武将的位置是极其有限的,现在赵匡胤已经做到了殿前司都虞侯的位置,再往上,禁军中只有四个人的地位比他高。 这四人分别是殿前司都指挥张永德,以及侍卫亲军司的三名主官:都指挥使李重进,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 赵匡胤若是想要再更进一步,那就只能想办法让上面这四个人腾出一个位置来。 在这四个人里,张永德是赵匡胤的举荐人和直系上司,韩令坤是赵匡胤的儿时玩伴,李继勋则是赵匡胤的结拜兄弟,此三人与赵匡胤关系匪浅。 唯有李重进与赵匡胤关系淡薄,所以若是李重进能腾出他屁股下的位置来,对于赵匡胤的利益是最大的。 心中下定决心,赵匡义又看了李延庆两眼,要将这位大敌的外貌彻底印入脑海中, 余光察觉到赵匡义眼中的敌意,李延庆嘴角轻轻翘起:呵,有点意思,看起来国子监的学生生涯不会无趣了。 此时,最后一位名为司徒毓的律学新生,正在完成自己的拜师礼。 不同于李延庆和赵匡义两名大衙内,司徒毓仅仅是一名京中七品官的小儿子。 当司徒毓听闻自己的两位同学都是京中有名的衙内后,他的心中是忧喜参半。 自己若是一不小心开罪了这两名大衙内,自身下场凄惨不说,或许还会牵连到在京中当官的父亲。 但若能与这两名大衙内搞好关系,在家中排行第四,没有荫补权的自己兴许就能博个好前程。 故而在向尹季通作揖时,司徒毓握着松木托盘的双手止不住地轻轻发颤。 尹季通不得不伸手托住司徒毓的手臂,助他完成了拜师礼。 同时在心中,尹季通也给了司徒毓一个下下等的评价:此学生在拜见老师时尚不能克制情绪,并非可塑之才。 将司徒毓的托盘放到一边,尹季通起身拍了拍襕衫上的褶皱,对着三名学生说道:“跟为师来,为师带你们去将来讲学用的学斋。” “是。” 三名律学新生跟在尹季通的身后,走过蜿蜿蜒蜒的陈旧长廊,约莫一刻钟后,四人抵达了一间掩映在松林中的小巧学斋。 尹季通指着青瓦白墙的低矮学斋:“你们未来一年都将在此处听为师讲解律令。” 此时,一名身着青色官服的年轻男子从学斋中走了出来,正是律学正刘炤。 刘炤对着尹季通拱手道:“尹博士,几案和草席皆已运来,正堆放在门口。” 律学内仅有两名官员。 统管律学馆,以及负责教授学生律令的律学博士尹季通;负责律学内各项杂事,以及监管学生日常行为的律学正刘炤。 其中律学正位在律学博士之下,受律学博士管辖。 尹季通闻言转过身,对着三名新生道:“你们三人今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学斋内的草席和几案铺好,限时半个时辰。 同时你们三人要先选一个负责者出来,一会若是出了岔子,为师只会追究负责者的责任,而作为奖赏,负责者今后便是律学录。” 说罢尹季通就带着刘炤离去,只剩三名新生留在原地。 律学录负责监督学生的日常功课,还有权替学正管理学生,说白了就是后世的班长。 太学馆因为学生众多,所以太学中的学录通常由官员充任。 而像律学馆这样学生稀少的学馆,通常都是由律学博士指派一名学生担任学录。 之前在与吕端的闲聊中,李延庆已经知晓了律学录这一职位的特殊性。 律学录这一职不但是律学馆的班长,还可从朝廷手中领取每月两贯的津贴,同时在国子监内还有不少隐形的特权。 李延庆还听闻尹季通此人平日甚忙,除了日常的讲课外,一般不管律学内的事务。 所以律学馆内学正和学录的权力,比起太学馆的要大不少。 虽然,这律学馆内的正经学生目前就李延庆、赵匡义和司徒毓三人。 若是算上在律学馆内挂名的学生,整个馆内其实也有学生十八名。 除去李延庆等三名新生外,其他的十五人,其实都是过去几年间在律学内就读的学生。 他们都未能通过明法科的考试,但为了享受国子试这一特权,愿意继续交学费挂靠在律学馆内,但平日里并不会来上课,只是在每年的十月来国子监里参加国子试。 因为律学需要博士讲授的知识实在是太少了,大部分律令都只需要学生死记硬背,一年不到即可教完。 虽说只能管两个人,但对于律学录这一职位,李延庆却是志在必得,自己不当,难道要让赵匡义这厮来管自己吗? 更何况每月还有两贯的“巨款”可以拿,怎么说也抵得上一名乌衣卫一月的薪俸了,不拿白不拿。 见两名老师离去,李延庆微笑着望向自己右手边的两名同学:“要不就由我来当这个负责者吧,出了事我担责。” 站在最右边的赵匡义闻言,当即争锋相对:“还是我来当好了,对于学录一职我还挺感兴趣的。” 夹在中间的司徒毓左望望右看看,两边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虽然两贯钱对囊中羞涩的司徒毓诱惑力很大,但他还是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想当,也没有这个能力,两位自行决定吧。” 李延庆向前一步:“长者先,幼者后,赵三郎你差我半岁,此事礼应由我这位长者来负责。” 想以礼压人?赵匡义闻言却是冷然一笑:“李三郎此言大谬,学无长幼,达者为先,我学识长于你,理应由我负责。” “难不成我们两人还要在此处分个学识高低吗?”李延庆指了指前方的学斋:“尹博士可是吩咐我们半个时辰内完工,学识的高低我们可以日后再分,先解决了眼前事为妥。” “那李衙内可有万全之策?”退后一步的司徒毓有些急了,他可不想入学第一日就在博士面前丢脸。 赵匡义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可他不想将学录一职拱手相让,便道:“李三郎不妨说个公平省时的法子出来。” 李延庆莞尔一笑,转过身:“我刚才灵机一动,确实想出个好法子。” 司徒毓连忙问道:“什么法子?” 李延庆从腰间的褡裢中取出一枚铜钱,左手捏着铜钱伸到两人的面前:“掷铜钱。” 这是一枚足额的周元通宝,正面是工整的“周元通宝”四字隶书,背面则有一轮小小的弯月炉记。 赵匡义认同了李延庆的法子,问道:“由谁来掷?” 人选很关键。 李延庆向前两步,将铜钱递到司徒毓的面前:“自然是由我俩之外的人来丢,掷的若是正面隶书,则我负责;若是背面弯月,则由赵三郎负责。” 掷铜钱猜正反,是此时解决纠纷常用的做法。 “可以。”赵匡义点了点头,他暂时也想不出比这更公平的法子。 司徒毓左手接过铜钱,放在摊开的右手掌心中,只觉手中这一枚轻轻的铜钱重若泰山。 与自家兄弟相争时,司徒毓通常都是用掷铜钱的法子来解决的,他自信有九成的把握,控制住铜钱落地时的朝向。 可丢的若是正面,就得罪了赵匡义,若是反面则会得罪李延庆,即便他能控制朝向,可哪个朝向都不对啊! 死死地盯着手心中的铜钱,司徒毓的右手轻轻发颤,手掌中也沁出了细汗。 “你快掷啊?”赵匡义不耐烦地跺了跺脚。 “我,我能不掷吗?” 在两名大衙内的注视下,司徒毓清秀的五官逐渐扭曲,若是此地只有他一人,他早就哭出声来了,就算是被父亲责骂一整天,也远比夹在这两人中间好受啊! 将司徒毓犹犹豫豫的模样尽收眼底,李延庆自然明白司徒毓心中所想,知道这司徒毓是谁都不敢得罪。 但此时必须让司徒毓做出抉择,该怎样让他倒向自己呢?李延庆思忖片刻,心生一计。 “我觉得我俩都应该转过身去,然后各退三步,不能给司徒同学添加压力,这样会导致他掷出不公平的结果。” 李延庆说罢带头做了表率,转过身去,走到了一颗老松树下。 赵匡义先是狠狠瞪了司徒毓一眼,眼神警告一番,然后也转身走了三步。 “你快掷,即便是掷的正面,我也不会责怪你的。”赵匡义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凶横。 李延庆与之相反,语气轻松平和:“你就闭着眼睛往天上抛一下就完事了,无论正反我都接受。” 司徒毓闭下眼,下定了决心,将掌心中的铜钱翻至正面,然后托着铜钱的手掌轻轻翻面,掌心巧妙地施加了一点点力道。 李延庆和赵匡义听见铜钱落地的一声轻响,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走到司徒毓的面前。 “哪一面朝上?” “是...正面。”司徒毓摸了摸额角的汗珠。 地面上,周元通宝四字隶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那么,布置书斋一事,就由我负责了。”李延庆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钱。 赵匡义伸出手,厉声道:“让我瞧瞧这枚铜钱!” 他怀疑李延庆作弊了。 李延庆笑着将铜钱递给赵匡义:“任君检查。” 赵匡义接过铜钱一看,正是刚才那枚,就连弯月炉记都是一模一样的形状和位置。 “好你个司徒毓,我记住你了。”赵匡义右手食指指着司徒毓,嘴角狰狞。 “赵三郎,愿赌要服输啊。”李延庆拦在司徒毓的身前:“司徒同学,以后若有麻烦,随时可以来李府找我。” 被赵匡义的死亡一指吓坏了的司徒毓忙不迭地点头:“多谢李衙内,多谢李衙内,我一定会上门拜访的。” “好,很好,这就合伙来对付我了是吧?”赵匡义气得脸色通红,双拳紧握。 李延庆微微一笑:“这都是天意,你何必吓唬司徒同学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十六章 如履薄冰 “赵衙内,这掷铜钱的法子你也是同意了的,我真的只是随便一抛,只是天意如此。” 有了李延庆的撑腰,司徒毓也硬了起来,反正木已成舟,自己已经是得罪赵匡义了,不如表现得更干脆些。 在司徒毓的认知里,李延庆和赵匡义两人虽然都是他惹不起的衙内,但这赵李两家若是硬要分个地位的高低,李家无疑在赵家之上。 赵家虽然一门两高官,但无论是赵弘殷还是赵匡胤,都仅是从五品的刺史级武官。 而李延庆的父亲李重进是从一品的使相,且李重进还有两个兄弟在外担任刺史级的地方官,两家间的差距还是有些大的。 不过李重进赴镇一事前些天在京中闹得风风雨雨,这事司徒毓也有所耳闻。 所以司徒毓之前才会一直犹豫,毕竟县官不如现管,李重进目前不在京中,而赵家一门两刺史却正在军中担任要职。 这时候李延庆温和的态度就起到了决定的作用。 司徒毓平里在家中就是三名兄长的出气筒,饱受三个哥哥的欺辱。 如今进了国子监,若是继续依附在赵匡义这位脾气暴躁的衙内之下,那也许仅仅是换了个地方受辱,这是司徒毓无法接受的。 所以司徒毓最终选择倒向态度更温和的李延庆。 但司徒毓毕竟在家中的地位太低,仅仅是一个得不到父亲重视的庶子。 他那个在御史台当差的父亲司徒诩并未告诉他,李重进其实早就遭到了郭荣的猜忌,而赵匡胤则是郭荣的亲信将,要不了几年就能和李重进平起平坐。 赵匡义闻言火冒三丈:“你的意思,是天意不在我吗?” 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儒家自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学说开始,就极其看重天意,自幼接受系统儒家教育的赵匡义亦是如此。 “这...”司徒毓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神色慌乱起来。 有些话李延庆可以说,但司徒毓可不能乱说。 “只是一次掷铜钱而已,赵三郎又何必穿凿附会呢?”李延庆及时地替司徒毓解了围。 “再说了,无非就是一个律学录的职位,这律学馆里也就我们三个正经学生,赵三郎若是想要,一会尹博士来了,你就说你是负责者,我绝不多言。” 司徒毓感激地看着李延庆,小声说道:“多谢李衙内。” 李延庆闻言转过头,还以司徒毓一个亲切的微笑。 其实李延庆也算是是无心插柳,他并不肯定司徒毓能够控制投掷的朝向。 按照李延庆的想法,即便是不能当上律学录,也可以将司徒毓拉拢到自己这边,如此赵匡义的学录当了也是白当。 “谁会要这一个破学录的职位?管两个学生的学录?徒惹人笑话而已。”李延庆的谈笑自若,在赵匡义看来全是刻意的嘲讽。 “既然赵衙内如此大度,那我们现在应该立即动去布置学斋,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李延庆言罢,拔腿走向学斋。 司徒毓连忙跟在了李延庆的后。 赵匡义狠狠跺了两脚地面,无能发泄一番,也跟了上去,既然李延庆都说自己大度了,自己总不能表现得像个无赖,愿赌不服输吧? ...... 约莫半个时辰后,尹季通带着刘炤出了办公用的公廨,不疾不徐地走向律学学斋。 “依你看,他们之中谁会是负责者?”尹季通走在前头,忽然出声。 刘炤轻声说道:“依下官看,应当是李延庆和赵匡义两者之一。” 尹季通扭头白了他一眼:“你这和没答有什么两样?” “因为下官并不能确定。”感受到屋外的严寒,刘炤搓了搓手:“去年的时候,博士是通过一次考试挑选出一名学录,为何今年却任由三名新生自行选择?” 尹季通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初白你是去年才开始担任学正一职的吧?” “是的,下官去年得父荫补,有幸担任律学正一职。” 刘炤的父亲刘温叟是当今名儒,以廉政清明而得名,官至从三品礼部侍郎,目前的差遣是判史馆事,负责编写本朝太祖实录,也就是编写先帝郭威的实录。 尹季通轻轻一笑:“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前任为何会丢掉学正一职?” “不知。”刘炤摇了摇头。 “前年的况和今年有些类似,那年也有两名武官家的衙内在律学馆中就读。” 尹季通抬头看了眼光秃秃的桃枝,接着说道:“当时的周学正为了讨好其中一名衙内,便在律学馆内偏袒那名衙内。 之后那名衙内的父亲卷入王峻一案中,王峻事发后,其同党尽数被诛,那名衙内自是未能幸免,至于周学正,他的下场你也是清楚的。” 王峻本是郭威起兵造反的第一功臣,在郭威登基后成为了枢密使。 后来王峻又兼任宰相,统管周朝军政大权,在当时可谓是真正的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 之后皇帝与权臣的剧就相当俗了,王峻想要更进一步,郭威则想要铲除权臣,为养子郭荣的继位扫清障碍。 结果是郭威笑到了最后,郭威看在与王峻的旧谊上,将王峻贬至商州,王峻随即病故,算是给了王峻一个体面的死法。 回想起去年二月的这场滔天大案,刘炤不由有些后怕。 当时举国上下受王峻牵连而全家遭殃的官员多达百人,想不到那周学正却是这样丢掉官职的。 “下官明白了,博士的意思,是让下官面对这两名衙内时必须不偏不倚。” “你明白就好。”尹季通的语气如初冬般萧瑟:“在这国子监内教书,若是不想被卷入恶潮般的时局中,就必须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李赵两名衙内,既不能得罪任何一人,也不能偏袒任何一人。” 谁能肯定,这李赵两家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也许会化作枯骨,也许会成为帝王,这都是说不准、猜不透的。 特别是在这样一个波云诡谲的时代。 想到此,尹季通忍不住抬手折下一小段枯桃枝,放在手心中细细摩挲着。 若是一个不小心,自己的下场也会如同这枯枝一般,任人宰割,最后尸骨难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十七章 刻意 律学馆的低矮学斋中,李延庆弯着腰,将最后一张泛黄的草席铺在了书斋的西南角上。 直起,李延庆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回首看了看干净整洁的书斋,长吁一口气:终于是完工了。 四十平米见方的书斋之中不设桌椅,地上铺满黄色的草席,其上仅放置着四张乌黑色的几案,一张较大的几案在北边的白墙下,另外三张几案则分散着摆放在大案之下。 “看起来你们做得不错。”尹季通出现在了书斋南边的门口,其后跟着学正刘炤。 “博士。”李延庆恭敬地低下了头。 靠坐在西窗边休息的赵匡义也连忙站起行礼:“博士。” “嗯。”尹季通轻轻颔首,脱下皮靴步入屋中,检查着三名学生的劳动成果。 “司徒毓呢?”尹季通察觉到书斋中少了一人。 李延庆答道:“回博士话,司徒同学去斋后的井边打水去了,说是窗沿上还有些灰尘。” “那等他一会。”尹季通走到最北边的几案后坐下:“你们也坐下吧,初白你先回公廨。” 李延庆与赵匡义找了各自的几案坐下,刘炤则拱手告退。 三人等了一小会,司徒毓才吃力地提着一个大水桶来到门口。 得到尹季通的命令,司徒毓放下水桶,脱了鞋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的座位正夹在李延庆与赵匡义中间。 见学生都已到齐,尹季通问道:“你们决定由谁来做负责人?” 李延庆举起右手:“是在下。” 赵匡义闻言,撇过头瞄了右手边的李延庆一眼,仍旧有些不甘心。 将赵匡义的神尽收眼底,尹季通朗声道:“那么今后律学馆的学录便是李延庆了,你们两人可有异议?” “没有。”司徒毓当即说道。 “没有。”赵匡义的反应却慢了半拍。 “看样子是没有异议。”尹季通望向李延庆:“今你做得不错,在为师来之前已经将学斋基本布置完毕。” 自己应该是过关了,李延庆低下了头:“这是学生应尽之事。” 尹季通语气平淡地说道:“明你便可去吕主簿那领取两贯的津贴,以后每月也都有两贯。” 李延庆轻声回道:“是。” 尹季通又吩咐道:“学录职责重要,虽然今年律学馆的学生有些少,可你也不能有丝毫懈怠,平里需要你做的事,刘学正会说与你的。” “学生谨遵师命。”李延庆并无半点不耐。 见李延庆应对沉着,尹季通不由点了点头,李重进这个三子还是不错的,看起来算是个可塑之才。 不过李重进此人却对刊印九经有过想法,曾经通过李相公约见过阿爹,阿爹还要自己密切地关注这李延庆在律学馆内的一举一动。 不过一想起自己的老父亲,尹季通的眉心就一阵酸痛,自己的阿爹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为何要搅和进那样的事里呢? 自家一门两官,阿爹还是国子监祭酒,虽然做不到荣华富贵,但总归是衣食无忧的,可惜阿爹却要一意孤行,完全听不进自己的劝。 阿爹还令自己将今年新生的名册抄写一遍,送去给那冯二郎。 可冯二郎现在谋划的事实在是太过凶险了,这几年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用右手大拇指揉了揉眉心,尹季通强打精神:“今是你们第一天就读律学,为师先给你们讲讲未来一年内的教学规划。” “首先为师要问你们一个问题。”尹季通扫视了三名学生一眼:“在进律学前,你们可曾背读过《律疏》?” 《律疏》便是《唐律疏议》,从唐初一直沿用至今,中途经过多次修修改改,是此时律令体系的基石。 见三名学生默不作声,尹季通清楚三名学生的律学基础基本为零,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此时并无《唐律疏议》的刻本,只有手抄本,流传很窄,除了精通律令的官员,以及接受过律令教育的学生外,几乎没有人读过这本部书。 同时地方州学一般都只会教授经史知识,只有一些致仕官员开设的私学才会系统地教授律令知识,这些私学也是明法科考生的主要来源。 尹季通霍然起:“那么你们的第一门功课,就是抄写整本律疏,还有近五十年内颁行的、依旧在生效的数百条敕令,并将这些悉数熟背。” 因为唐律疏议沿用过久,不少条款已经不适合当今的社会局势,故而朝廷会根据社会上新出现的案例来颁行敕令,作为对律疏的补充。 三名律学新生仰头看着老师,异口同声道:“是。” “今就到此为止,明辰时之前,带着笔墨纸砚来学斋,这一项功课大约会持续两个月,等你们能够熟背律疏和敕令,再进行下一步的教学。” 说罢尹季通走向门口:“放课。” ...... 放课之后,赵匡义独自一人离去,李延庆则和司徒毓结伴离开。 走在蜿蜒的长廊中,落后李延庆半个位的司徒毓忽然说道:“还要多谢衙内今替我解围。” 李延庆爽朗地笑道:“叫衙内多见外,我在家中排行第三,你就称我李三郎吧。” 司徒毓闻言沉默了一阵。 李延庆扭头看了司徒毓一眼,见司徒毓面色低沉,便安慰道:“怎么,还在因赵三郎而担忧么?他应该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今之事纯属天意。” 就今的表现来看,这赵匡义心眼虽然不大,但在历史上赵匡义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怎么说心眼应该也不会小到斤斤计较的程度吧,李延庆心中猜测道。 “其实,其实我能控制那铜钱的朝向。”司徒毓沉默半晌后,低声说道。 “是么?”李延庆微微一愣,没想到他还真能控制住铜钱的朝向。 这事司徒毓要是不说还好,这一说出来,意思就很明确了:以后我司徒毓就是你李三郎的小弟了,出了事你可得罩着我啊。 李延庆转过,拍了拍司徒毓的肩膀:“我知道了,此事你大可放心。” 小弟,自然是要收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十八章 初雪 显德元年十一月初四的早晨,开封城内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 卯时六刻,李延庆戴着那顶极保暖的风帽,顶着凛冽风雪,骑马赶到了国子监。 到了国子监门口,李延庆翻下马,将上的雪花拍落,取下头上风帽,从马背上袋子里取出黑色方巾帽换上,然后牵着白马步入国子监内。 将马在马厩中拴好,轻柔地抚了抚白马的额头,李延庆取下挂在马股上的书笈,快步向律学馆的学斋走去。 所谓书笈,也就是用竹条、皮革制成的方形小背篓,内里放置书籍和笔墨纸砚,上边还可以加装挡雨的小棚子,是此时读书人远行的标配。 感受着两片肩胛骨传来的阵阵疼痛,李延庆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这沙雕木质书包实在是磕着背疼,好在我已经给皮革店下了订单,再有两天就能拿到纯皮制的背包了。” 一路走来,李延庆都见不到几个人影。 国子监内设有学舍,今年的大部分新生,包括与李延庆同斋的司徒毓都寄住在国子监内,可以悠悠哉哉地去上课。 而李延庆因为要心的事太多,寄住在国子监内颇为不便,不得已只能走读。 “这种寒风天,骑着马从开封城的西北角赶到这东北角来,简直就是一场折磨。” 迎着长廊中呼啸的寒风,李延庆一边疾步行走,一边用带着兔皮手的手搓着有些僵硬的脸蛋。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背诵孟子的传世名言并有任何作用,该冷还是得冷,李延庆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学斋已近在眼前。 李延庆轻轻推开书斋的木门,两名同学还有博士尹季通都已在斋内。 两名同学听到动静,纷纷转过看着李延庆,见李延庆模样狼狈,赵匡义不怀好意地捂嘴窃笑,他也寄住在国子监内,很早就到了学斋。 司徒毓则是略显担忧地小声问道:“李三郎,没事吧?” 李延庆摇了摇头,转将门关上,脱下皮靴走到自己的案前,取下书笈放到案边,然后跪坐在草席上。 尹季通抬头打量了李延庆一眼,说道:“人已到齐,那便开始今的功课。” 李延庆闻言望向前方的尹季通,这才注意到尹季通的案旁多了四个半米来高的大木箱,李延庆的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这个木箱内是全三十卷律疏,你们一会每人上来取十卷,轮流抄写。”尹季通指着自己右手边的黑色木箱。 尹季通又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三个木箱:“至于这三个木箱,则是先帝广顺元年颁行的《大周续编敕》,共一百五十卷。” 唐宣宗大中七年,也就是公元853年,当时的唐宣宗鉴于唐律疏议已经脱离了时代,且之前各帝颁行的敕令过多,严重扰乱了法治秩序,于是便下令重新编写一部律法。 这部律法就是《大中刑律统类》,此律法将当时唐朝仍旧生效的敕令与唐律疏议结合起来,开创了一种崭新的立法模式。 自后梁代唐以来,五代的每一个朝代建立后,都会仿效唐宣宗的做法,编写一部新的律法,将之前仍在生效的敕令整合起来。 郭威建立周朝后,颁行的便是《大周续编敕》,整合了自唐宣宗以来的全部敕令。 一百年前的《大中刑律统类》仅有十二卷。 而到如今的周朝,历经四朝十几个皇帝所颁行敕令的补充,《大周续编敕》膨胀成了一百五十卷的煌煌巨制。 这些,不会全都要抄写一遍吧?李延庆不由瞪大了眼珠子。 一个木箱的律疏就够吓人的了,再加上三大箱《大周续编敕》,这得抄到猴年马月啊?难道就没有印刷本的吗? 察觉到三名学生中蔓延开来的惊恐绪,尹季通微微一笑:“不过这三箱编敕也不用全抄,为师会将明法科考试范围内的部分挑选出来。” 三名学生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有国子监博士讲授就是好,连考试范围都能划出来。 尹季通话风一转:“也不算多,就三十二卷吧。” 加上三十卷律疏一起,那不就是六十二卷了? 神特么的不多,这起码得抄写三四个月,李延庆暗暗吐槽,表面依旧挂着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将三十卷律疏分发下去后,尹季通就起离开了学斋,仅余三名学生在学斋内奋笔疾书。 李延庆将领到的一卷律疏平摊在案上,从书笈内取出笔墨纸砚,熟练地磨好墨,开始抄写。 抄着抄着,李延庆发现抄写律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枯燥困难。 书卷上的每一个字都大而清晰,即便是看久了也不会觉得眼睛酸疼。 同时自己拥有深厚的经学功底,即便是没有任何句读的律疏,读起来也极其通畅,毫无晦涩感。 而且这些都是明法科的考试内容,是自己必须要掌握的知识,是自己未来从政的资本。 一想到这里,李延庆右手手腕的疲劳就减轻了不少。 ...... 宋城的州军军营里,李重进正在视察州兵们的例行练。 自从李重进将宋州州军从上到下整顿一番后,宋州州军的面貌是一比一更好。 不过积弊久的宋州州军要想焕然一新,成为一支能打胜仗的精锐部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观察到队列中有两名士兵在有气无力地捅着长矛,李重进浓密的双眉紧皱,正想出声将这几人喊出来训斥一番。 此时一名亲信军官飞奔至李重进的边,附在李重进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重进望了亲信一眼,转头对着边的张惟远说道:“你先看着,我去去就回。” 很快,李重进就随亲信走到了军营的门口,见到了在门口候着的赵普与楚昭辅。 见赵普与楚昭辅两人都牵着马,马上负有行李,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李重进连忙走了过去:“则平、拱辰,你们这就要出发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十九章 契丹的归顺者 见李重进迎面走来,赵普和楚昭辅连忙拱手道:“见过李使相。” 看着赵普与楚昭辅两人皆是神色凝重的样子,李重进心中顿感不妙,不会是长安那边出了什么事吧? “怎么,不是说好午后再出发的么?”李重进走至两人面前,笑眯眯地说道:“我已在清风楼订下了午时的饯行宴。” 赵普与楚昭辅抵达宋城后与李重进相谈甚欢,都被李重进招揽至麾下。 两人在宋城已经盘桓数日,与李重进约定,今日午后出发回长安接家属来宋城。 待到两人将家属接来宋城,李重进就会保举赵普与楚昭辅二人为官。 赵普将会是宋州归德军节度推官,掌一州刑名;楚昭辅则是归德军行军司马,统管宋州州军的粮饷和军械,助李重进管理州军。 楚昭辅闻言连忙答道:“在下与则平原本也是如此打算的,可是就在刚才,永兴军进奏院中有熟人递来书信,信中称刘侍中病急,在下与则平须即刻回返长安,实在无暇赴宴,还望李使相海涵。” 永兴军进奏院设在开封,在来宋城之前,楚昭辅已与进奏院中的同僚打了招呼。 “原来如此。”李重进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与刘词曾在高平之战中并肩作战,对于这位年岁虽高,却仍能奋战在前线的老将军充满敬佩。 如今离高平之战结束才半年不到,战时还身体健朗的老将军此刻却已然病危,令李重进唏嘘不已。 “那么我也不挽留两位了。”李重进抿了抿厚重的上嘴唇:“祝两位一路顺风,抵达长安后也替我问候一番刘侍中。” “是。”赵普与楚昭辅两人恭敬地答道。 “那么就让我送两位一程吧。”李重进翻身上了亲信的马,对着亲信道:“你速去府上取两坛好酒送去西门。” 李重进望向赵普两人,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就算再急,也得喝上两碗送行酒吧。” 骑着马出了宋城五里,李重进带着跟随的护卫回返宋城,官道上仅余赵普与楚昭辅并辔而行,两人婉拒了李重进派遣护卫送至长安的美意。 赵普哈出一口寒气:“拱辰,你说我们还能见到刘侍中吗?” 在赵普看来,刘词常年征战积累下了一身病痛,如今年近古稀,又兼今岁气候严寒,恐怕难以捱过这个冬季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楚昭辅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赵普在刘词麾下的时日不长,仅有一年不到的时间,且今年刘词长时间在外征战,故而赵普与刘词的关系不甚密切。 楚昭辅则不同,他已为刘词效力十多年,主从两人之间的关系极其亲密。 “好,好,我不说。”赵普扯了扯衣领,他总觉得衣服没穿紧,一股子寒气往衣领里钻。 顿了顿赵普又问道:“我们走哪条路回长安,过开封的那条,还是不过开封的那条?” 从宋城去长安的路共有两条,一条是先去西北方向的开封,然后沿着黄河一路西行去长安。 另一条则是借道许州境内,不经过开封,走直线去洛阳,然后再去长安。 楚昭辅想了想,低声说道:“还是过开封的那条吧,虽然远了一点,但路途平坦些,而且我们也有必要去和李衙内打声招呼。” 赵普扯了扯马缰:“那下一个岔路口转道向北,去开封。” ...... 开封城的皇宫之中,郭荣正在批阅奏章。 目前正在看的这份,是远在河北监修胡卢河河道的王彦超递上的。 这位许州节度使王彦超正带着许州的州军,还有领着曹州州军的曹州节度使韩通一起,驻扎在胡卢河的北岸,以防契丹军来破坏河道疏浚工程。 当时郭荣派王彦超领兵北上后,觉得王彦超兵少,不够稳妥,又调派了曹州节度使韩通赶赴胡卢河驻防。 在奏章中,王彦超声称近日在胡卢河北岸擒获了十余名契丹的探子。 王彦超认为契丹人已经知晓了本朝正在疏浚胡卢河,再过一到两个月契丹必会发大军来袭,以破坏本朝的疏浚计划。 所以王彦超请求朝中调拨至少五千精锐禁军北上,协助自己与韩通巩固胡卢河北岸的防线。 看完奏章,郭荣皱起了眉,这契丹还真是不省事,前阵子还假装要南侵,害得朝中上下风声鹤唳。 如今又派人来打探胡卢河疏浚工程,既然此事已被契丹知晓,契丹就有很大概率会派军队来袭扰一番。 因为胡卢河一但疏浚拓宽,契丹骑兵在河北就再难如往日般来去如风。 援军是一定要派的,光凭王彦超和韩通他们那五千左右的州军,是难以抵挡住契丹军的,不过能不能不派禁军过去呢? 禁军一动那就是黄金万两,实在是太烧钱了。 思绪电闪间,郭荣已是有了想法,他从案上的一大摞文书中翻找出了一份奏章。 将这份阅览过一遍的奏章又草草扫了两眼,郭荣望向侍立一旁的张守恩:“几日前在殿中奏对的那个张藏英,现在还在开封城中吗?” 张守恩细声答道:“张藏英应该还在封禅寺中候旨。” 郭荣立刻说道:“马上令张藏英来殿中召对。” 张藏英本是幽州境内的汉人,因为在幽燕之地广有名望,被契丹任命为卢台军使兼榷盐制置使,主要的职责是监督海边煮盐的盐户,替契丹人制盐。 去年,也就是广顺三年,张藏英率亲属以及部下士兵一千多人,还领着煮盐户七千余口,乘坐舟船数百艘,走海路从沧州上岸,归顺于大周。 当时张藏英的归顺,还引发开封城中不小的震动,张藏英赴京之日万人空巷,人人都想见见这位带领近一万人归顺大周的契丹将军。 先帝郭威当时对于张藏英持怀疑态度,将张藏英召来开封,赏赐了一大笔钱财给了个空头职位后,便将张藏英安置在封禅寺中不闻不问。 前些天,张藏英听闻朝中要疏浚胡卢河,不甘在封禅寺中虚度年华的他上奏请缨,愿去胡卢河北岸的深州招揽边境上的亡命之徒作为士兵,替朝廷戍守胡卢河。 张藏英的法子令郭荣很感兴趣,将张藏英召来奏对一番后,郭荣又觉得张藏英的法子有些草率。 所以郭荣并未立即同意张藏英的方案,表示要与朝中其他大臣商议一番,令张藏英先回封禅寺,等候下次召见。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星期,因为朝中事务繁多,郭荣一时就忘了张藏英此人,现在看到王彦超的奏章后,才回想起此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十章 幽燕猛士 “臣张藏英,参见陛下。”一位须发黑白相间的高壮老者跟在张守恩后步入内。 郭荣点了点头,直奔主题:“张卿,驻守胡卢河的王彦超今发来奏章,称有契丹探子在胡卢河北岸出没,对此你有何见解?” 张藏英深邃沉稳的眼眸中爆出利芒:“陛下,契丹贼子野心,时刻觊觎我中原,胡卢河乃是限制契丹骑兵奔突之利器。 若让萧思温得知胡卢河之事,他必然按耐不住,短则一月,多则两月,至少会遣五千骑兵奔袭胡卢河。” 郭荣闻言面露疑惑:“张卿为何能够如此肯定,这萧思温就一定会出兵袭扰胡卢河?” 萧思温是已故契丹宰相萧敌鲁的侄子,官居契丹南京留守,此时驻守在幽州。 “陛下有所不知,萧思温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帅才,但为人颇有心计,用兵十分老到稳重。 若是让萧思温知道本朝在疏浚胡卢河,他虽然摄于我大周军威,不敢大举入侵彻底摧毁胡卢河疏浚工程,但见我军多为步兵,必然会派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部队来扰一番。” 张藏英归顺周朝前就是在这萧思温帐下效力,对于自己昔的上司,张藏英极为了解。 这萧思温的用兵就突出一个“稳”字,骑兵的机动高,而周朝驻守边疆的部队大多是步兵,即便攻不下周军的壁垒营寨,跑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郭荣点了点道:“原来如此,那依张卿看,该如何防备萧思温的扰呢?” “臣有两策,其一是立刻调遣一部精锐骑兵北上,以骑兵对骑兵,将萧思温派来扰的骑兵部队彻底击溃,这样此獠便再不敢窥探胡卢河; 其二则如臣奏章中所言,臣愿北上招揽边境数千亡命徒,他们大多是燕赵猛士,饱受北蛮的欺压不得不亡命边境,对北蛮恨之入骨,稍加训练即可成为精锐,足可抵挡北蛮骑兵的扰。” 张藏英声音洪亮,显得有成竹,因为他本人在幽燕之地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只要他往胡卢河边上一站,打出旗号来,多得是幽燕豪杰来投靠他。 他本是幽州一宦家子弟,年少时游历于幽燕,闯下了不小的名气。 十七岁时张藏英全家丧于幽州地方豪强孙居道之手,仅余张藏英一人生还,投效到了当时的幽州节度使赵德钧麾下。 后来张藏英为了报仇,一路打探孙居道的足迹,追杀了孙居道二十多年。 最后在幽州豪侠们的帮助下,张藏英藏匿在孙居道家门前,趁孙居道外出时用大铁棒袭击了他,用牙齿咬下孙居道的耳朵,然后将孙居道押到自己父母的灵位前,用三天三夜将其千刀万剐。 报完血海深仇后,张藏英便直截了当地去官衙自首。 然而在自古多有慷慨悲歌之士的燕赵之地,张藏英的壮举得到了当地百姓的狂支持,幽燕之地盛传“报仇张孝子”的美名。 当时幽燕已经是在契丹人的统治之下了,为了笼络幽燕的民心,同时又看上了张藏英在幽燕的社会影响力,契丹朝廷便赦免了张藏英,并征召张藏英为官。 张藏英在契丹官途亨通,一路做到了刺史级别的高官。 然而他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在六十岁当上了榷盐制置使后,见海边有充足的船只可供他调用,他就带着饱受契丹压榨的七千多名盐户还有他的一众部下,逃回了中原。 对于张藏英的光辉事迹,郭荣也是早有耳闻,只是张藏英奏章中提供的法子实在是太简单粗暴了。 简单到只有三步,将张藏英派去河北,他招揽亡命徒,然后就能抵挡住契丹骑兵,至于细节那是一概没有。 郭荣也很想相信张藏英啊,可自己是大周的皇帝,大周朝的一千多万百姓安危都系于自己一人,不能仅凭这样一份奏章就对张藏英委以重任。 况且这张藏英看起来虽然很高大威猛,语气又狂妄无边,很典型的幽燕猛士,可是他真的能靠得住吗? “若是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能招揽到多少人?”郭荣皱着眉问道。 张藏英毫不迟疑地答道:“一个月足可招揽三千精锐。” “当真?这可是三千精锐,不是三千散勇。”郭荣还是有些不相信。 军训练新兵都是半年起步,才敢称得上能上战场,张藏英说他一个月就能招揽三千精锐,郭荣实在是不敢相信。 “若是一月内不能招募到三千精锐,臣愿提头来见!”张藏英语气坚决。 见到张藏英如此自信,郭荣不有些动摇。 郭荣也很清楚,若是派出五千侍卫马军,或是前司的五千铁骑军北上戍边,依照张藏英和王彦超的说法,胡卢河沿岸自然是固若金汤。 可骑兵的消耗却是一个无底洞,每一名骑兵意味着至少两匹战马,出动五千骑兵戍边半年,人吃马嚼下最少要花费掉十万贯。 若是这支骑兵再和契丹骑兵硬碰硬打上几场,那损耗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即便是最下等的战马,一匹也值二十贯,每名骑兵上的全甲胄也值十几贯。 而且每一名骑兵都是军里精锐中的精锐,没有个四五年的锤炼是成不了一名合格骑兵的。 不行,现在的国库难以支撑骑兵的出动,这笔钱必须要留着来年征讨蜀国,郭荣很快就否决了出动骑兵的方案。 不如现在就让这张藏英去河北,若是他能招到足额的三千精锐,再加上王彦超和韩通手下的州军,防住几千契丹骑兵应该没有问题。 而若是张藏英二十天内不能招到两千名精锐,那时再派遣骑兵北上也不迟。 河北的官道每年都会整修,骑兵只需六到七便可抵达胡卢河。 嗯,这样最为稳妥。 坐在御椅上思来想去,郭荣最后下了决断。 “张卿,朕任命你为缘边招收都指挥使,本官还是之前的德州刺史,你务必在二十天内招揽到两千精锐,若是不能做到,你的头颅朕自会取下!” 缘边招收都指挥使的差遣,是郭荣现场发明的,现在的使职差遣制度下,差遣只要能确切地表达某官员负责某事即可。 张藏英闻言喜不自胜,当即拱手道:“陛下就等着臣的捷报吧!” 二十天,二千人,在张藏英看来没有任何问题。 在契丹当官的这十多年里,张藏英也不是白当的,他早就在契丹军中埋下了不少习作,而且这幽燕的山川里,多得是与他相熟的豪杰。 等到张藏英领命退下后,郭荣摊开一张白纸,写下了对张藏英的任命,召来候在上的翰林院使,令他将这纸送到翰林院去,由翰林院中值班的翰林学士书写诏令。 翰林院使是一名年轻的宦官,在郭荣与翰林院间起传达联系的作用。 在处理完张藏英的任命事宜后,郭荣又开始翻阅奏章,这一份是国子监祭酒尹拙递上来的。 这份奏折通报了国子监正式开课一事,还提及了刊印九经一事。 “哦,今年已经都到这个子了么?国子监都开课了。” 郭荣想了想,对张守恩说道:“派人去国子监知会尹拙,我明抽空去国子监看看。” 今年是郭荣登基的第一年,前十个月他的主要工作重心都放在“武”上。 如今也该表达表达对“文”的关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十一章 人生目标 午时三刻,李延庆与司徒毓离开律学学斋,准备去国子监食堂内用一顿午餐。 嗯,自古以来就是叫食堂,此时包括县衙、府衙,乃至政事堂和枢密院里吃饭的地方,都叫食堂。 走进国子监低矮嘈杂的食堂中,想起自己这一整个上午都在学斋里辛苦地抄书,这让李延庆有一种重回高三的错觉。 “我和你说,这国子监食堂里的东西是真的难吃,又少,全是莱菔和白菘...” 走在一旁的司徒毓昨天已经“享用”过一次食堂饭菜了,一路上三句话不离食堂饭菜的难吃。 莱菔就是白萝卜,白菘就是大白菜,都是冬天能够吃到的蔬菜。 古代的冬季没有温室种植,能吃到的蔬菜少得可怜。 “嗯,嗯,我懂的。”李延庆敷衍地点着头,食堂饭菜不难吃,那还叫食堂饭吗?毕竟这是我国的传统文化。 从负责打饭的小吏那接过托盘,李延庆定睛一看,油腻腻的黑色托盘上仅有两碟菜一碗麦饭。 菜嘛正如司徒毓所言,一碟莱菔一碟白菘,没有丝毫油光的水煮白菘上,点缀着零星几颗米粒大小的末。 对于这份堪称“朴素”的食堂饭菜,李延庆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大哥李延顺曾聊及,宫中负责给直护卫提供饭菜的食堂也是极其难吃,李延顺经常在饭点和几名同僚结伴出宫吃饭。 李延庆还听说政事堂的伙食也是差劲无比,就连以生活简朴出名的首相范质都难以接受,时常从家中带午餐去政事堂吃。 宫中护卫的食堂,还有政事堂的食堂尚且如此,李延庆自然不会对国子监食堂抱有什么期望。 只是律学馆的学业繁重,李延庆懒得去外边吃午餐,从家中带饭在这寒冷的冬季也不太现实,冷冰冰的午餐只会把肚子给吃坏。 这国子监食堂的东西虽然清淡又难吃,但好歹是饭菜,用料也很健康,不会把体给吃坏了。 至于这种东西,下课后回家补上就行了。 端着饭菜,李延庆环顾了狭小的食堂一眼,大约三十来张方桌边上几乎都坐满了人。 李延庆不由有些纳闷,不是说今年新生就五十二人么?早晨来国子监时都碰不到几个人,怎么这到了饭点就冒出来这么多人? “三郎,这边这边。”司徒毓终于在角落里寻了张靠墙的空桌子。 李延庆端着托盘走到方桌边,将托盘放下:“没想到这食堂里座位会这么紧张。” “能蹭饭,自然人就多,开封城里的粮食可不便宜。”司徒毓拿起筷子敲了敲饭碗:“在这吃饭的不仅有学生,还有不少国子监官员和胥吏的家属。” 李延庆闻言转过头看了看,用餐的人群里,确实有不少穿着不像学生的人。 “确实。”李延庆夹起一片水煮萝卜放入嘴中,意料之中的寡淡无味。 即便此时的盐很贵,但一想到被国子监收去的十贯学费,李延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一想起盐价的高昂,李延庆又想到了自己的叔父李重赞,父亲李重进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李重赞此时正在解州担任两池榷盐使,掌管安邑、解县两地盐池的专卖权和本朝私盐的查权,自家每年都能从叔父李重赞那得到接近三千贯的分润。 转瞬李延庆的心就好受多了,盐贵点就贵点吧,这菜寡淡点也是可以忍受的。 正当李延庆小口地咽着午餐时,食堂的门口忽然传来大声的吼叫:“圣上明将来国子监视察!圣上明将来国子监视察” 消息太过劲爆,李延庆和司徒毓闻言都停下了筷子,扭头望向食堂的门口。 “什么,这是真的吗?圣上要来我们国子监视察?”有人不相信,高声问道。 “千真万确,我刚刚在监内,见到了尹祭酒与圣上边的张皇城并肩而行,这话是张皇城亲口所言,圣上明必然会来国子监!” “竟然是真的?” “是真的!” “还吃什么饭,我现在就回去准备,陛下肯定不是来视察这么简单,我的机会来了!” 当即就有三名青衣学子丢下了吃到一半的午饭,起飞跑出了食堂。 先帝郭威在位时,曾两次视察国子监。 每次视察时,郭威都会就当前朝廷面临的问题,对国子监内的学生进行考校,前两次共计将八名学生从白丁擢升为官员。 其余正在用餐的学子也兴高采烈地商讨着明的计划,想着怎么在圣上面前博个好名声。 “陛下这次会考校什么?” “要我说,肯定和北蛮有关,王使相目前正在河北疏浚胡卢河,北蛮肯定按耐不住,今年冬天必有大战。” “也许会和蜀国有关,听家父说,陛下似乎有意收回秦凤四州。” “瞎扯,以陛下不服输的子,肯定是要再攻太原了,我听说昭义的李太尉得到了陛下的密令,正在厉兵秣马,只等陛下一声令下就攻向太原。” 昭义节度使的驻地在山西东南部的潞州,是周朝防御北汉和契丹的边关重镇。 此时的昭义节度使是当朝名将李筠,乃是郭威起兵造反时的先锋大将,深得郭家两父子的信任。 国子监中的学生大多是京中官员的子孙,能从为官的父祖辈那听到不少朝中机密,聊起朝中动向来头头是道。 李延庆转过头来望向司徒毓:“四郎,你想在陛下面前出名么?” 司徒毓连连摇头:“不想,我可不想当什么大官,当个可以糊口的小官,娶个漂亮妻子,生四五个健康的娃娃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想法其实不错的,特别是在这乱世之中。” 李延庆有些莫名的惆怅,在穿越之前,自己的人生目标不就如这司徒毓一般么? 娶个顾家的好女人,养育一个或者两个可的小宝宝。 不过那时自己还叫李庆,而现在的自己是李延庆。 将一小块的麦饭塞入口中,一颗颗粗糙的麦粒微微刺痛着李延庆的口腔壁。 自己可没时间惆怅了,不管郭荣的考校题目是什么,自己都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李延庆默默下定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十二章 视察国子监(上) 第二一早,李延庆照常去国子监上课。 律学博士尹季通见三位学生都到了,丢下一句“继续抄书”,便离开了学斋。 也不知他每天这么忙碌,都是在忙些什么。 直到上中天,郭荣都未到国子监来。 中午休息时,李延庆与司徒毓照例去食堂解决午饭。 一进入食堂,李延庆就发现食堂中的氛围有些不同于昨。 每一个学生的脸上都写着紧张。 “三郎,你看他们桌上的菜肴,有些奢华啊,这食堂的小吏今怎么如此大方?” 司徒毓率先注意到桌上的菜肴有些不同寻常。 李延庆闻言看向自己前方不远的木桌,只见每位学生的托盘中,比起昨朴素的萝卜白菜,多了一碟色泽人的羊片,还有一碗清透的豆腐葱花汤。 “这是见陛下要来,临时做的面子工程罢了,我估计明就会重归莱菔加白菘。”李延庆撇了撇嘴。 “说的也是。”司徒毓高涨的绪瞬间低落了不少,他还以为从今开始天天都能吃到呢。 李延庆出言劝慰:“不过今好歹能吃上一顿好的,不是么?” 对于昨晚在家中享用了一大碟羊的李延庆来说,这点羊可有可无。 可对于寄住在国子监内,又无余钱的司徒毓而言,这盘羊却是难得的珍馐。 即便是在自己家中,司徒毓也不能天天吃。 毕竟他的老爹司徒诩年龄大了,被授予了个清闲官,一个月就几十贯的月俸,家中还有四个儿子,在京中只能收紧钱袋过子。 “唉,三郎说得没错,好歹能吃上一顿好的。” 见司徒毓唉声叹气的样子,虽然司徒毓没详细介绍他的家庭况,但李延庆略微能猜到一点,便提议道: “我们今出去用中餐吧,我做东,曹门口的吃食我可是垂涎已久了。” 出了国子监往南走个几百米,就是曹门口,开封城中的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临街的不是驰名开封的青楼馆,就是飘香百米的酒楼食铺。 据吃遍开封城的老餮李延顺评价,曹门口的吃食甚至比南边朱雀门外的州桥夜市的吃食还要美味。 司徒毓闻言心动,正要答应,食堂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吼:“圣上快到国子监门口了,所有人立刻去门口恭迎圣上!” 食堂内用餐的人群顷刻间炸开了锅,人人都争先恐后地扑向食堂的门口,生怕落在了后边。 啧,怎么挑这时候来了,陛下他不用吃中餐的吗? 司徒毓心中不爽归不爽,却还是乖乖地跟在李延庆的后头,随着人流往国子监大门小跑而去。 两人到了国子监门口后,各学科的博士已经在门口维持秩序。 李延庆与司徒毓找到了老师尹季通,站在尹季通的后,静候郭荣的大驾。 “三郎,你看看后边,有很多穿着学生装束,却不似学生的人。” 司徒毓不安分地看了看四周等待的人群,发现了不少十分陌生的面孔,这两在食堂里用餐时他从未见过这些人。 李延庆闻言也扭过头看了看,小声说道:“应该是拿来凑人数的吧,我听说国子监今年学生有二百多人,但很多人都不来国子监上课。” “安静点。”尹季通转过,白净的脸上似蒙了一层翳。 李延庆与司徒毓当即闭上了嘴,站在两人后的赵匡义捂着嘴轻笑一声,看到两人吃瘪他就高兴。 尹季通厉声训斥道:“你又笑什么?” 赵匡义连忙将头埋下,尹季通轻哼一声,转过去。 没让迎驾的人群久等,大约一刻钟后,披全副铠甲的前司侍卫们出现在了国子监的门口。 等候的学生们顿时沸腾起来,几名站在前排的博士连忙转过,安抚激动的学生们。 “肃静!” “都安静点,你们想在陛下面前出丑吗?” 博士们废了好大的劲,才让学生们安静下来。 相比之下,站在学生队列后头的,那批学生装束的人则安静得多,他们大多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又过了一小会,踮着脚尖的司徒毓激动地扯了扯李延庆的衣袖:“来了来了。” “我看到了。”李延庆比司徒毓高了不少,也比在场的大部分学生都高,早就看到了从正门进来的仪仗。 国子监的大门口,百余名护卫近侍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部朱红色的步辇,辇上坐着一名中年短须男子。 那男子众着淡黄色的袍衫,头戴长翅乌纱帽,模样虽不出众,但顾盼之间尽是威严。 正是当今天子郭荣。 郭荣今来视察国子监,有三个目的。 其一就是要仔细查查这国子监的账,为此郭荣还特意令张守恩带来了十名精于算账的宫中内侍。 每年朝廷拨给国子监四千多贯的巨额拨款,其中大半是用于刻印九经和发放国子监官员的薪俸,但国子监的食堂每年耗费也在一千贯以上。 据国子监呈上的账簿记载,国子监的食堂每都要给两百多名师生提供丰盛的饭食,菜里有盐,天天有,一年一千贯是必不可少的。 其二是看看在国子监内就读的监生到底有多少,有没有宣称的二百人,国子监是否有虚报学生人数。 因为每年朝廷给国子监的拨款,是按照国子监中在读监生的人数来决定的。 当然了,三司每年都会派官员到国子监中查账,这两年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 但出社会底层的郭荣,清楚当今的官吏们贪污成风。 郭荣更习惯眼见为实,非得亲自视察一番才会安心。 其三则是想就大周未来的规划,考校一下国子监的监生们,看能不能发掘些中意的人才。 靠坐在步辇上的郭荣左手撑着下巴,视线所及皆是护卫,除了盔甲和人头外,他什么也看不到。 护卫近侍们簇拥着朱红色的步辇,从夹道欢迎的学生中缓缓走过。 李延庆通过人群中的缝隙,幸运地瞄到了郭荣。 这就是当今的皇帝郭荣么? 李延庆的心里不由泛起一丝紧张,这是皇帝,活生生的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看起来除了面色威严外,有些平平无奇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十三章 视察国子监(中) 为了防止弓弩的刺杀,步辇设计得并不高,坐在辇上的郭荣被身边的护卫近侍们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郭荣侧着身,对着辇旁的张守恩小声说道:“你眼力好,看看道旁迎接的监生有多少人。” 张守恩奋力踮起脚环顾夹道欢迎的人群,凑到郭荣的耳边低声道:“奴婢粗略看了一眼,大约有二百二三十人吧。” “陛下,今年国子监共有二百零九名监生在读,目下全员到齐。”跟在步辇后头的国子监祭酒尹拙恭敬地说道。 除去五十二位新监生,其实有不少老监生听闻郭荣要来国子监视察,今日也赶到了国子监来,想在考校上扬名立万。 尹拙早上统计人数时,发现仍然有七十多人的缺口,便临时找了些人来凑数。 反正去年先帝来视察时,尹拙也是这么干的,早就很熟练了。 郭荣靠坐在步辇上淡淡地说道:“那接下来就去食堂看看吧,你在前头带路,也叫监生们散了,一会朕会考校他们。” “臣遵旨。”尹拙加快步伐,越过前方的护卫,走到了队列的最前方,并对着道旁维持秩序的博士们摆了摆手,示意等队伍过去,便带着监生们回各自的学斋。 尹季通见状,扭过头厉声道:“一会等陛下的队伍过去,你们就回学斋,不得在国子监内乱跑,听明白了吗?” “是。”李延庆和赵匡胤异口同声道。 我还没吃中饭呢!司徒毓左手抚着咕咕叫的肚子,下意识地问道:“那我还能回食堂用中餐吗?” 怎么就你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尹季通的额角暴起一根青筋,一字一句地说道:“回,学,斋。”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尹季通狠狠地盯着司徒毓,眼神仿若寒霜。 “是是是,我保证回学斋。”司徒毓没想到,看起来儒雅随和的老师尹季通发起火来也是这么的可怕,眼中的怒意仿佛能刺穿自己。 等到护卫郭荣的队伍渐渐远去,候在门口的欢迎人群一哄而散。 李延庆回到学斋后,继续开始尚未完成的抄书功课,肚子有些饿,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司徒毓见老师尹季通不在斋中,软绵绵地趴在几案上,未多时竟然睡着了,小声地打着呼噜。 赵匡义则是兴奋得有些难以平静。 皇帝真是威风啊!仅仅是来国子监视察,都有一百多人随行护卫,我们这些学生都得在道旁迎驾。 大丈夫就应当如此! 赵匡义握着毛笔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将一张抄到一半的纸画成了鬼画糊。 李延庆察觉到动静瞥了左边一眼,这赵匡义是怎么回事?手抖得这么厉害,不会是发病了吧? 算了,管他干什么?还是先想想接下来的考校吧,郭荣究竟会考我们什么呢? 契丹?蜀国?北汉?还是南唐?李延庆心中不断思索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尹季通回到了律学学斋。 “本次考校的题目,名为平边策。”尹季通脱下鞋走入斋内,路过司徒毓身边时,还不忘轻轻给了他一脚。 司徒毓陡然惊醒:“啊,博士!学生,学生只是一不小心睡着了。” “嘿,真的只是一不小心。”司徒毓赔着笑,用手背抹了抹唇角边流出的口水。 尹季通看都懒得看司徒毓,他走到自己的几案后坐下,继续道:“此题考校你们对本朝战略的想法,你们可以各抒己见,限时两个时辰。” 此时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尹季通说道:“现在开始计时。” 李延庆略感意外,没想到郭荣出的考题竟然是平边策! 历史上郭荣向几十名大臣征求平定天下的策略,这几十人所递交的奏章都称《平边策》。 可最终流传下来的,只有王朴所写的那篇,其余的几十篇并未见到明文记载。 王朴在平边策中,建议郭荣先攻取南唐的淮南地区,以此为前沿基地攻取整个江南,之后依次收复闽、广两地,之后再攻取巴蜀。 等到南方平定后,再挥师北上,先击败契丹收回幽云,割断契丹与北汉的连接处,最后再收复割据山西的北汉。 说白了就是一个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的统一方针。 但李延庆并不认同王朴的平边策。 因为按照历史,王朴觉得是软柿子,需要最先攻取的南唐,其实却是块十足的硬骨头。 郭荣自显德二年年底开始攻打南唐,战争一直持续到了显德五年的四月,接近两年半旷日持久的大战。 南唐之战虽然一开始顺利,但南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依靠着割据南方几十年积攒下的人力物力以及威望,将周朝拖入了残酷的拉锯战之中。 郭荣不得不三次亲征,耗费数不尽的钱粮和人命,最终也才拿下了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十四个州。 战争导致两国都元气大伤,周朝无力渡江消灭南唐,南唐则是彻底陷入衰落仅能据江而守,后来被北宋摘了桃子。 而王朴认为是硬骨头,需要在统一南方之后再攻取的幽云,却相对好打得多。 在历史上王朴死于显德六年的三月。 就在那年的四月,郭荣违反了当初王朴制定的平边策,在南方还未平定的情况下,亲帅大军北上攻打契丹。 沿途城隘无不望风而降,郭荣兵不血刃就收服了三关三州十七县。 只是当时郭荣身体突然急剧恶化,不得不仓促退兵,回京之后不久便溘然长逝。 而且这平边策,在李延庆看来,极有可能就是郭荣本人的意志,只是假借亲信王朴之口说出来罢了。 根据李延庆这些天对朝中的了解,他很清楚郭荣是一个极有主见,且不愿放权的皇帝,朝中大小事务都须经他之手。 平边策这种国家的大方针,郭荣不可能完全按照王朴的构思来,从郭荣最后舍弃平边策的战略即可看出这一点来。 郭荣应该是通过南唐之战发觉,南方各国并不是软柿子,不是说打下就能打下的。 而且在郭荣发动南唐之战的时候,北方的契丹和北汉也是一刻都未停息,月月出兵骚扰周朝的后方,使得周朝需要分心防御契丹和北汉,无法全力攻打南唐。 所以郭荣最后才会在未统一南方的前提下,亲帅主力北上攻取幽燕。 李延庆看着洁白的宣纸沉思了半晌,这会是自己的机会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十章 视察国子监(下) 不,这次考校不一定是自己的机会。 李延庆转念一想,若郭荣的本意就是先统一南方后再挥师向北,那自己提出先北后南的统一方针,岂不是有违郭荣的心思? 一会郭荣看到自己的答卷后,也许就会心生疑窦:这李延庆是李重进的儿子,他提议先北后南,那李重进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看样子不能再让这人领兵了。 想到此李延庆后背不由冒出几滴冷汗。 自己被郭荣厌恶还是小事,自己本就是一介白丁,大不了就放弃仕途,转入幕后。 可父亲李重进本就受到郭荣的忌惮,若是再连累了他,导致他彻底失去统领侍卫亲军的职权,那就大事不妙了。 伴君如伴虎,自己并不完全知晓郭荣内心的真实想法,决不能轻易地向郭荣提议先北后南。 李延庆咬着细毫道:“可以,不过直到考校结束前,你只能待在斋內,不能走动。” “是。”司徒毓低下了头。 对于天下大势,司徒毓虽然略知一二,但具体况却知之甚少,他既写不出什么平边策,也不愿意在陛下面前出名。 仔细想了半个时辰,司徒毓还是决定放弃这次考校。 反正自己已经进了国子监,得到了名师授课,不如就老老实实地通过明法科入仕,不求高官厚禄名留青史,但求一生安定家庭和睦。 司徒毓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坚定,抽出一卷律疏摊开,认真地抄写起来。 坐在司徒毓左边的赵匡义瞥了司徒毓一眼,轻蔑地笑了笑,埋头继续写起平边策来。 相比司徒毓,赵匡义对于天下大势了解颇深。 他的父亲还有二哥两人为领军大将,在家中经常探讨兵法与时局。 耳濡目染之下,赵匡义也能就天下大势说得头头是道。 在赵匡义看来,本朝应当仿效三国归晋,先取巴蜀,在巴蜀打造大批战舰,培养水军,而后从长江顺流而下, 若能如此,什么南唐吴越那都是土鸡瓦狗,本朝转瞬就可统一天下。 这一观点也得到了他的二哥赵匡胤的认同,只是他们的父亲赵弘殷却不认同两个儿子的看法。 赵弘殷在军中混迹多年,精于战阵,他认为攻蜀有两不易,还是要先取南唐后攻蜀。 首先蜀道难走,而本朝的粮秣人力皆不充盈,攻蜀大军的后勤得不到保障,很容易在翻山越岭的途中因粮草不济而全军覆没。 且蜀国与南唐互相引为奥援,攻蜀必然会受到南唐的侵扰,本朝若是要大举攻蜀,则必须在淮河沿岸部署重兵,这样就不能全力攻蜀。 而攻打南唐却不用过于担心蜀国的扰。 因为蜀道之难对于周蜀两军来说都是一样的,周军攻蜀不容易,蜀军要从东西两川的崇山峻岭之间出来也不轻松。 蜀军必然只能出动小股兵力扰关东地区,靠着驻守在凤翔府的王景即可轻松应对,周军可以全力攻打南唐,无需担忧关东有失。 对于父亲赵弘殷的观点,赵匡义虽然表面上恭敬地认同,但在心里他还是坚信自己的观点。 一会陛下见了我的考卷,定然会对我刮目相看,到时候我就能一飞冲天了! 赵匡义自信满满地将自己先蜀后唐的见解,工工整整地写在了纸上,越写心中越是激不已。 若是得到了陛下的赏识,那自己以后会是什么呢?大将?宰相?还是枢密使? 或者,干脆因为父亲和大哥在征战的过程中,于军中立下了极高的威望,自家取郭家而代之?那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当上皇帝? 写着写着赵匡义两颊泛起一阵激动的红晕,嘴角不由自主地勾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坐在上首的尹季通将赵匡义表的变化尽收眼底。 右手托着下颌,尹季通神色有些凝重,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拜访下赵老将军,他家这个三儿子,精神上可能有些问题啊。 而这边,李延庆已经打好了腹稿,他知道该怎么写这篇平边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十五章 折中方案 视察完国子监回到宫中,郭荣便命内侍将国子监交上来的二百余份考卷送去了翰林院。 郭荣公务繁忙,自然不会亲自审阅这批考卷,让翰林学士们先黜落一批有明显缺点的考卷,郭荣最后从剩下的里边选出几份优异的即可。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赶在黄昏之前,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捧着一小叠考卷进到了中。 “启禀陛下,经臣与院中学士们仔细推敲,除去语序不通、字形不雅、文理不明者外,最终选出了二十份考卷,以供陛下裁定。” 为翰林学士之长的徐台符嗓音有些含混,两鬓斑白形枯槁,佝偻着腰立在中,圆规般的大腿微微发颤。 徐台符看起来确实是太老了,下次找个机会让他回家颐养天年算了,郭荣望向边内侍:“还不快给徐学士赐座?” 从内侍手中接过考卷,郭荣草草翻阅起来。 郭荣在国子监中出平边策这道考题,主要的目的其实是想试探一下京中官员们的真实想法,选拔考生反而是其次。 因为国子监中的监生大都是京中官员们的子辈,他们在平边策中所表达出的观点,会极大地反映出他们父辈的观点。 而他们那帮在朝中为官的父辈,在面对郭荣的质询时,往往都揣着模棱两可的观点。 因为那帮官员都猜不透郭荣的真实想法,不敢轻易地给出确切的建议,怕自己的见解与郭荣的心思相左,从而导致自己失去郭荣的信任。 所以郭荣就想通过这么一次国子监考校,来看看这帮大臣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们这帮老油子能够含混过去,而你们这些儿子们的道行,肯定是没你们高的。 郭荣随意从考卷中抽出一份,卷头的署名是范晞,正是当朝首相范质的养子。 范晞的生父范正是范质的哥哥,十多年前范正英年早逝,范晞与哥哥范杲都由范质所收养,目前兄弟两人都就读于国子监。 在文章中,范晞希望郭荣能够再休养生息十年,凭借中原的地大物博,自可轻易地征服周边的割据政权。 看完范晞的考卷,郭荣微微撇了撇嘴,将其放到了一边。 中规中矩的想法,缺少进取心,范质原来是这般想的,哼,跟冯道那老东西一脉相承。 郭荣又抽出了一份,卷头的署名是赵匡义。 哦,是赵匡胤的兄弟吧,没想到他那个黑肥子竟然会有个能做文章的弟弟。 这赵匡义自己好像曾经见过来着,郭荣弹了弹考卷问道:“这赵匡义,你还有印象吗?” 侍立一旁的张守恩当即回道:“是赵刺史家的三哥儿吧,曾经南庄的讲武会上过箭的那个。” “哪个?”郭荣一时没想起来。 张守恩小声提醒:“就是十箭脱靶三箭的,脸很白,还有点小胖的那个。” “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原来就是那个胖小子啊。”郭荣嘴角泛起笑意。 当时自己还想给他封个官来着,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脱靶三箭,自己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给他封官。 郭荣回过神去看赵匡义的考卷,嘴角的笑容逐渐消散。 这赵匡义竟然说先攻取蜀国再攻取南唐。 是,自己是想拿下蜀国占据的秦凤四州,可这四州都在两川之外,攻取并不困难。 可要攻取蜀国腹心的两川和汉中,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 这人箭不行,难道脑袋也不好使吗?本朝目前的国力能够支撑大军进蜀吗?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亏他还是赵弘殷的儿子,赵匡胤的弟弟,他们俩就是这么教育后辈的? 握着考卷的手微微颤抖,郭荣转念又想到:难不成赵弘殷和赵匡胤也是这般心思? 自己还想让赵匡胤统兵去收复四州来着,现在看来只能另挑人选了。 调整好绪,郭荣将赵匡义的考卷丢到了一边,又抽了一份出来。 这份卷头上的署名是李延庆。 李延庆?郭荣皱了皱眉,也是有印象的名字。 哦对,李重进的儿子李延顺不就在宫中做直吗? 原来是李重进的儿子,郭荣来了兴致,揉了揉微酸的眼角,眯着眼往下看去。 看了片刻,郭荣忍不住轻轻发笑:“呵,这李重进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出来。” “这李延庆的文章当真有趣,你读给徐学士听听。”郭荣笑着将文章递给边的张守恩。 “奴婢瞧瞧。”张守恩接过考卷,朗声道:“凡攻取之道,无不先易后难,先近后远,昔始皇平灭六国,先取韩赵...昔晋统三国,先平蜀汉...然学生一介白丁,学识浅薄,不明军国大事,难辨国力强弱...陛下诚宜问询朝中渊博之士...” 李延庆最后想出来的法子,那就是既不建议郭荣先南后北,也不提先北后南,而是建议郭荣先易后难。 至于哪个国家容易打,哪个国家难打,李延庆表示自己就是一个见识短浅的学生,不清楚国家间的实力对比,朝中多得是长于谋略的大臣,陛下应该多问问他们。 郭荣望向下边坐着的徐台符:“徐学士,对于这李延庆的考卷,你有何见解?” 徐台符并未看过这份考卷,沉吟片刻后答道:“文辞通畅,在众多考卷中不失为一篇佳作。” 郭荣又问道:“那朕问你,若是要扫平宇内,先攻取何处最为妥当?” “呃...”徐台符一时沉默,随后缓缓说道:“臣以为扫平宇内当徐徐图之.....” “停住停住,你五前就是这么说的。”郭荣连连摆手:“朕要你直言,先攻取哪国最为稳妥?” 徐台符皓首低垂:“这,臣亦不知,不过臣听闻王枢相长于谋略,陛下可向王枢相征询。” 郭荣一时失笑:“守恩,你说这李延庆的考卷和徐学士的说法,是不是很像?” 张守恩右手抱拳捂着嘴,细声说道:“是像的。” “说起来,以前我好像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字。”郭荣眨了眨眼:“好像是陶文举在奏章中说起过,你还记得吗?” 张守恩想了想,说道:“陛下,是陶舍人在宋州监税时递上的折子,那个借贷与民的法子,好像就是出自这李延庆之手。” “对。”郭荣拍了拍桌子:“就是这个这李延庆,我看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当官的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十六章 勾落 徐台符年老体衰,眼睛有些昏花,耳朵也有些背,再加上郭荣与张守恩压低了声音,徐台符听不太清楚上首两人交谈的内容。 只是见陛下与张守恩相谈甚欢,徐台符觉得陛下兴许对这李延庆的文章极为满意。 此时已近黄昏,徐台符在翰林院中劳了一天,本就衰朽的躯心力憔悴,只希望陛下能够尽快选出几份来,自己也好放衙回家歇息。 徐台符试探地问道:“陛下,那是否要选中这李延庆的考卷?” “不选。”郭荣语气果决。 选李延庆?开什么玩笑,现在朝中这么多老油子,再找一个来给自己添堵么? 更何况这李延庆是李重进的儿子,等过完年节之后他应该就能靠荫补得到官,没必要多此一举。 再过几年等这李延庆加冠,就将他召进宫中做直,和他那个大哥一样闲置起来就行了。 不,不对,郭荣转念想到,这李延庆目前是在国子监中就读,若是他能够考中进士,那岂不是就能转文职了?而且进士中举者必须发给实职差遣。 他是为了不当直,而图转文官途径么? 李重进这厮还懂的,算了,等到时候李延庆真考中了再说,进士是那么容易考的么? 况且这文章看起来也就这样,平平无奇。 就算这李延庆届时真考中了进士,我也能在考卷复查时勾落他。 想到此,郭荣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管李重进如何谋划,他的那些个儿子休想得到实权差遣! 此时科举考试之后,被当年知贡举官员录取的进士,需要在知贡举的带领下进宫觐见皇帝,并呈上考卷以供皇帝检阅。 在得到皇帝的认同后,他们才是真正的及第进士。 所以对于进士的录取,此时的皇帝拥有最后的一票否决权。 即使李延庆能够通过进士科的考试,只要他的考卷有任何一点细微的瑕疵,郭荣都可以据此勾落他的进士份。 但是,李延庆要参加的是明法科的考试。 因为明法科的地位较低,且明法科出者仕途极其有限,故而通过明法科考试的考生,是不用上前参拜皇帝的,皇帝一般也不会关注明法科。 郭荣将李延庆的考卷丢到了一边,拿起下一份看了起来,但是他转瞬又觉得徐台符刚才的话里似乎有些别的意思。 徐台符怎么对李延庆别有关照,不会是和李重进有勾结吧? 不应该啊,徐台符怎么说也是后唐时期就从政的老官员了,历经四朝不倒,似他这种人精,怎么说也不会与武将有勾结啊? 郭荣一边看着考卷,眉头又锁了起来,干脆等到明年开年,就将徐台符调去太仆寺吧,翰林学士承旨这位置太重要,不能再让徐台符当下去了。 ...... 考校的结果第二一早就被宫中送到了国子监,共有三名监生被郭荣赏赐官职,其中并无李延庆,也没有赵匡义。 “三郎,以你之才都未被选中,我觉得这届考校不太公正。”司徒毓夹起一片金黄人的香炸猪肚,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 猪肚用黄酒煮制后再经油炸切片,鲜香酥脆不带一丝腥味,司徒毓一边嚼得咔咔作响,一边语气笃定地说道:“必然是有内幕作。” 李延庆坐在司徒毓的对面,抿了一口果酒:“我也不是谦虚,自己的文章自己清楚,没可能中选的。” 要是自己那份和稀泥的考卷能被郭荣看上,那李延庆反而会觉得吃惊。 自己今年还未满十六,即便是被郭荣选中了也做不了官,朝中那帮大臣是不会许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拥有实职差遣的。 李延庆认为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走明法科入仕更为稳妥。 “这样么,我还以为今就见不到你了呢。”司徒毓忙不迭地又夹起了三片葱油拌肥羊。 要是李三郎真得到了陛下的垂青,被征召去做官,那自己今这一顿也许就没有了吧? 这名满开封的潘楼肥羊就是好吃,司徒毓吃得是满嘴流香。 李延庆没有忘记昨的承诺,今中午用餐的时间带着司徒毓出了国子监,到曹门口最负盛名的潘家楼来享用午餐。 看着司徒毓吃得不亦乐乎,李延庆也夹起了一片羊尝了尝,微微蹙眉,这羊的口感有些过于油腻了,盐也放得有些多。 因为知道高血压的危害,在自己家中,李延庆都吃得都比较清淡,即便是食,也吩咐厨子不能放太多的油盐。 不过这时候的普通人因为家境不富裕,在常里享用不了什么油和盐,所以重口味的菜肴在他们的心中就是美味的。 司徒毓见李延庆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连忙抬起头道:“三郎也吃啊,只有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 见司徒毓油光满面的样子,李延庆轻轻笑道:“无妨,你只管吃便是,我早餐吃得太饱,现在没什么胃口。” “这样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司徒毓夹起两片香脆的猪肚塞入口中,掩饰心中涌现出来的一丝“酸意”,大户人家就是好啊,一顿早餐就能饱到连中餐都没胃口,而自己的早餐却只有食堂里的一碗稀粥。 李延庆端着酒杯,转头看着窗外的街市。 已是初冬,开封街道上依旧闹非凡,行人们大多穿着褐色或者灰色的袄子。 李延庆想起了乌衣台,想起了几前派人交给袁立的牙人付牌。 算算子,袁立得到付牌应该也有四天了吧,除了从铃儿那支走一百贯钱外,还从未过来找自己寻求过援助,也不知他的行动顺不顺利。 袁立这几天也没闲着,在得到了牙人付牌后,就立刻进入开封城中,混迹于牙人行当中,寻找可以切入这一行当的机会。 在得到付牌后,袁立虽然拥有了中介仆役的资格,但他目前并不能真正参与进这一行当中。 从事牙人这个行当,背景很重要,资金很重要 这两点,袁立自忖没什么问题,自己背靠郎君,后边是节度使李重进,背景自然不必多说。 至于资金,袁立认为也没什么问题,郎君可是节度使之子,还能养着好几十人的乌衣台,钱对他来说肯定不算事。 但在这个行当中,名气和渠道的重要并不低于背景和资金,袁立在这两点上还有较大的欠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十七章 两套方案 此时的开封城里,大户人家中的仆役一般分为两种。 一种是在开封城内讨生活的良民,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急需钱财,不得不寻到牙人那里,被牙人卖入大户人家中,牙人从中收取一定的中介费用作为报酬。 这种仆役一般签订的契约都是有期限的,短则两年三年,最长期限受到官府的限制,一般不得超过十年。 他们签订的契约会在当地的官衙备案,官衙也会从中抽取三个点的赋税。 同时他们的人身权利受到官衙的保护,主人不可随意地殴打或是转卖这类仆役。 若是这类仆役遭受了主人的殴打,他们有权报官并在官府的主导下终止契约。 地方官衙通常很乐于接受这种仆役的诉讼,因为能从他们的主人那里索取非常多的钱财,满足不了审案官吏的主人将会受到律法的制裁。 譬如李延庆院中的守夜侍女雪雁,签订的就是这一类契约。 相对于签订期限契约的仆役,另一种就是签订卖身契的仆役。 且这种仆役一般以女性为主。 她们有的是被拐、或是卖身为妾的良家女子,有的是被罚没入教坊司的罪官之女,也有的是被青楼购来的妓女。 当然也不乏自愿,或是被监护人卖给大户人家的女子,因为签订卖身契能够得到的钱财,远比有期限的契约要多得多。 在开封城中,还有一些别的大型城市里,有一些人家生出女儿来就是为了拿来卖钱的。 他们从女儿懂事开始,就有意识地培养女儿掌握音律、厨艺、制衣等各种技艺,待到女儿长到十三、四岁的样子,就将女儿卖给大户人家以获得巨额的金钱收益。 吴氏院中的陪嫁丫鬟夕颜,签订的就是卖身契。 夕颜本是京中一名小官的女儿,她的父亲死在京城,需要归乡安葬。 但夕颜的母亲拿不出这笔巨资来,便通过牙人中介,将年仅十岁的夕颜卖入了吴府,用女儿的卖身钱,将丈夫的灵柩运回家乡安葬。 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是稀松常见的,毕竟很多官员的家财并不丰厚,而落叶归根是此时人们心中的信仰。 总之,签订这类卖身契的女子,她们人身的所有权全部归属于主人,无论是被主人殴打辱骂,还是被主人转送他人,或是人老珠黄后被主人遗弃,都是主人的自由。 一个良民要想将自己卖入大户人家,要找牙人中介,那牙人首先得在开封城里有一定的好名声,别人才会找上门来。 毕竟要卖的商品是自己本人,必须要慎重再慎重。 一个父亲想卖他的女儿,只会找有名气且渠道广的牙人作为中介,因为这样的牙人通常会与高官豪门关系匪浅,能够将这位父亲的女儿卖个魏枢相府里的一名宠妾,就是经由这董三牙的手卖进去的。” 李延庆闻言顿时一惊:“魏枢相,魏仁浦?” 袁立断言:“正是这魏仁浦。” “那你有信心将这董三牙的名声和渠道都弄进自己手里么?再说了,这董三牙既然给魏仁浦卖过小妾,应该并不会缺钱,你如何能保证,他就一定会接受合作呢?” 李延庆一连问出两个问题,没办法他确实有些小激动,若是能就此渗透进魏仁浦家中,那自己兴许很快就能得到海量的重要情报。 袁立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微笑:“正巧,这董三牙最近沉迷赌球,属下有一计,定会钓他上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十八章 黑云队 过了三,就到了国子监例行的休沐。 正巧,今也是军的休沐。 赵匡胤带弟弟赵匡义,来到了平里常来的一处蹴鞠场,观赏今在此举行的蹴鞠比赛。 赵家两兄弟都是蹴鞠的狂好者,平里在家中一有空闲就会互相“白打”。 所谓白打,又称“白打场户”,不限场地,无需球门,只需一颗皮球,就地便可以踢起来,通常是一到三人互相颠球玩,球落地就换人,是一种锻炼控球技术的玩法。 在家中狭小的庭院里两人互相白打,自然没有来专业的蹴鞠场里观看“筑球”比赛有意思。 所谓筑球,便是在球场的中央筑起一个离地三丈高的球门,球门只比球稍大一点,参赛球员分为两队,分立在球门的左右两边,只要将球送进球门就算得分。 “二哥,今将会登场一只新球队。”赵匡义坐在环绕着球场的看台上,兴致勃勃地看着球场中正在的球员们,梭巡着从未见过的影。 在国子监内度过了枯燥又繁重的六天后,赵匡义今硬拉着自己的二哥来陪自己看球赛,对于今的球赛他充满了期待。 新的球队登场,就意味着能够看到新的球员,更多新鲜的赛事,对于赵匡义来说,那就意味着更多新的欢乐。 坐在三弟旁的赵匡胤尽管对于这种球赛没多少兴致,却还是尽职尽责地起着陪伴的作用,装作兴致满满的样子问道:“什么新球队?厉害吗?” 赵匡胤这几年公务愈来愈繁忙,看球的时间也比从前少了不少,对于球场中的新闻也不再关心。 如今的赵匡胤连常驻这个球场的球队都说不全,自然也认不出正在场中的球员分别来自哪个队伍。 赵匡义扭过头对着二哥说道:“听说名为黑云队,一支来自相州的球队,只不过他们今的对手,是开封城内的老牌劲旅赤虎队。” “赤虎队?有点印象。”赵匡胤略有所思地说道:“我记得四年前这支球队就出名的了,当时好像还号称踢遍开封无敌手。” 说完,赵匡胤忍不住轻声笑了笑,为自己往追捧这样的球队而感到好笑。 自打进了前司后,赵匡胤就再也看不起这些军队外的球队了。 因为军中多得是踢“筑球”的好手,从自己麾下随便拉十二个人出来,就能踢爆“赤虎队”这样的民间球队。 主要的差距不是技术,而是体。 若光论控球的技术,军队外也不乏各种好手,但只要上了筑球场,军中的球队是绝不可能输给这种民间球队的。 因为军中的精锐部队能够天天吃饱饭,盘盘菜里有油盐,体质比这些民间选手要强壮太多了。 在持续半个时辰的筑球赛里,军们能够全力以赴踢满整场,而民间选手们往往踢上两刻钟,甚至一刻钟就会气喘吁吁无以为继。 “四年前这赤虎队还称得上是踢遍开封无敌手,不过这些年却渐渐颓势了,目前在开封城里只能算是一支中流球队吧。” 赵匡义面带得意地指正自己二哥的错误。 “不过对于黑云队这般初来开封的球队,赤虎队也是他们绝无可能战胜的对象。”赵匡义嗤笑道:“开封城外的队伍,不在城里锻炼个两三年,那都不配称之为筑球队。” “哦,照你这么说,那今的比赛估计是无趣的。”一听是这种虐菜局,赵匡胤本就没多少的兴致更是消散无迹。 自己干嘛要陪三哥儿来看着这种球赛呢?难得的休沐,在家中陪陪妻儿多好,赵匡胤烦躁地扯了扯颌下黑须。 赵匡胤妻子贺氏的子不太好,有两个儿子因为先天不足而早夭。 如今仅有排行第二的儿子赵德昭幸存了下来,对于这名仅存的儿子,还有体弱多病的妻子,赵匡胤都极为惜。 不过赵匡胤转念又想到:律学馆内的学生很少,学业又繁重,三哥儿在国子监中寄住这么多天,恐怕过得很是无趣,自己花点时间陪陪他也是应该的。 一念至此,赵匡胤宠溺地摸了摸弟弟的头:“三哥儿,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给你买来。” 赵匡胤现在可是刺史级的官员了,总得有些排场,今出门他带了两名随从,前些子投效他的王仁赡就坐在他的边。 “羊饼,煎梨,再来一份羊杂汤吧。”赵匡义微笑着拨开哥哥的手,小声说道:“二哥,我也不小了,别摸我的头了。” “习惯了嘛,再说了,摸摸头又不会怎么样。”赵匡胤转从褡裢中掏出一贯钱递给王仁赡:“刚才说的几样东西,你们去买两份来,想吃什么就自己买。” 未多时,看台下的蹴鞠场内,一名灰衣老者踱步至东西向方形球场的北边,敲响场边立着的一面铜锣,宣告了今比赛的开始。 今比赛的主角,赤虎队和黑云队,在全场观众的烈欢呼下有序步入球场。 开封城冬的严寒,根本冷却不了民众们对筑球比赛的。 赵匡义心中因为国子监考校而生出的沉重烦闷,也随着这震耳聋的欢呼声而烟消云散。 黑云队的球头,也就是队长方志和,穿着比赛专用的白色短打袍衫,插着腰昂首立在冷风中,扎着头发的黑色布带随风飘。 杀千刀的袁立,这种天气叫人来踢筑球赛,一会比赛完了后,非得让他请自己去潘楼海吃一顿,方志和弯下腰,揉了揉略微发僵的小腿肚子。 转过,方志和伸出右手张开,对着后的十一名队员喝到:“不要留,今天我要赢对面五十个球!” 作为曾经武德司的精锐,方志和根本就不将这所谓的赤虎队看在眼里。 一名队员凑到方志和耳边,小声问道:“可球头,袁六他不是说要我们收着点,险胜两个球就行了吗?” “真他娘的扫兴,那就两个球吧。”方志和扭了扭脖子,挑衅的看着对面不远处的赤虎队球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三十九章 他是谁? 这支“黑云队”,自然就是袁立捣鼓出来的一支筑球队。 在得到李延庆的准许后,袁立拉上了开封办事处的方志和,还从乌衣台中选出了十一名精于筑球的乌衣卫,组建了一支强大的筑球队。 虽然此时在乌衣卫里,乌衣卫们都喜欢玩李延庆发明的新式足球,但曾经的筑球技术也并没有丢掉,训练了三天就基本回来了。 袁立的初步计划,是伪装成一名来自相州的商人,带着家乡的一支筑球队来开封城捞金。 筑球比赛在开封城中十分盛行,普通民众只需花上两文钱就可看上一整天的比赛。 相对应的,与筑球比赛息息相关的赌球也风靡于开封城中。 董三牙最近两个月沉迷于赌球,为此还输了不少钱,不过对于家上万贯的大牙人董三牙来说,这点小钱自然不算什么。 今,董三牙又来球场看球了,见是赤虎队对阵一支外来新队伍,董三牙想都没想,就给赤虎队投了六十贯。 尽管赤虎队今的赔率是二十赔一,也就是说即便赤虎队赢了,董三牙的六十贯也只能赚到三贯。 不过对于嗜赌成的董三牙来说,看球不赌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浑不自在。 再说了,赤虎队今是必赢的,能赚三贯,那也是赚钱,董三牙作为一个混迹开封多年的精明人牙子,当然不会放过这这个赚钱的机会。 球场上,赤虎队与黑云队的比赛已经开始了足有一刻钟,董三牙的面色逐渐凝固起来。 在他看来,赤虎队应该会在开场一刻钟内就建立巨大优势,踢得黑云队溃不成军,然而目前场上的局势却是九比八,黑云队领先! “不对劲,不对劲。”董三牙小声嘀咕了两句,肥胖的手从一旁的油纸袋中抓出一只烤鸡腿狠狠咬了两口,这不对劲啊! 凭什么这成名已久的赤虎队,踢不过这初来乍到的黑云队呢? 可董三牙一个门外汉又看不出其中的门道来,只能坐在看台上用食物来消解心中郁闷。 球场上到了休息时间,方志和转头看了看队员,低声说道:“装作踢累了的样子,哪怕没出汗,也都擦把汗,郎君吩咐过的,不能太张扬。” 此时的筑球比赛没有体对抗,两队每队十二人分站球门的两边,以抓阄的方式决定哪方先攻。 先攻的球队由球头发球,然后队员们必须按照站位的顺序,将球轮番传一遍,最后传到球头这里,由球头门。 除了双手外,可以用任何部位触球。 如果在传球的过程中球落了地,则攻守互换,改由另一队进攻。 若是球头中三丈高的球门,那么也攻守互换。 若是门不中,球落到哪边,由哪边的队员接住,则哪边攻击,接球的时候自然也是不准过界的。 即便黑云队的实力远超赤虎队,可赤虎队的球头还算强,门十次能进四次,所以踢了一刻钟也能进八个球。 若是方志和发挥全部实力,十个球一般能进七个,可为了将分差控制住,方志和只好压低实力,故意踢歪了不少球。 要是踢的是郎君发明的新式足球,你们这帮鸟货哪能进八个球呢?就算是再踢一个时辰,你们也休想进一个球! 方志和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两滴汗,不屑地看着对面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的赤虎队球员们。 很快,场边作为裁判的老者敲响了铜锣,宣告比赛继续,皮球继续在球场上飞翔起来。 “这支黑云队,很不一般啊。” 外行看闹,内行看门道,尽管赛场上的比分相当焦灼,赵匡胤却看得出这黑云队的队员们基本上都处于游刃有余的状态。 特别是黑云队这个队长,明显是压低了实力在踢,这是为了赌球的那笔钱,故意踢的假赛么? 赵匡义当即反驳道:“怎么个不一般了,我可没看出来,这黑云队的队员刚才休息的时候不都一个个的在擦汗了吗?依我看,赤虎队马上就可将分筹反超。” 此时计分采用的木片,进一球便得一片木筹。 赵匡胤闻言只是笑笑,傻蛋三哥儿,他们都是装的呢,只是你看不出来罢了。 “我出去解手,你就在此不要走动,我一会回来。”赵匡胤起,打算去了解一下今压两队的钱分别有多少。 “好的。”赵匡义目不转睛地看着球赛,今的比赛大大出乎赵匡义的意料,比想象中的精彩十倍。 观赛台上的另一端,遮得严严实实的李延庆也在看球赛。 “袁立,方志和他们是不是踢得太放松了,会不会有人看穿他们是在演?” 袁立提出第二方案后,李延庆修改了其中不少细节,使得整方案看起来天衣无缝。 但李延庆还是怕有人看破黑云队的虚实。 袁立坐在李延庆的边,穿着从李府借来的丝缎大衣,轻声说道:“郎君对于方志和他们很熟悉,自然看得出来,可旁人很少有眼力能看出来的。” “是吗。”李延庆闻言轻松了些,问道:“你看见董三牙了吗?” 袁立手放在大腿上,指了指左边:“就是属下左边那个肥子,不过今不是时机,还需要些时,郎君切莫着急。” 董三牙躯肥硕,座位离两人有十多米远,李延庆扭头打量了董三牙一眼,记住了这个肥胖的家伙。 “我不急。”李延庆起,经过袁立前的时候低声说道:“今我就先走了,以后若是需要援助,就来府上寻我。” “是,属下知道了。”袁立微微点了点头,从今开始,他对外就是相州来的商人袁平了。 袁平将通过黑云队这支突然冒出的球队,引董三牙上钩,得到董三牙在牙人行当里的名声和渠道。 李延庆从背后取下风帽,缓步走出球场,四名壮汉默默地跟上了李延庆。 在出球场的大门时,迎面走来一名黑脸的粗矮大汉,李延庆不由回头多看了一眼。 因为此人虽肥,但并不是肥胖,而是肥壮,额角青筋乍现,肩膀宽厚,形魁梧。 肥在此时就是富贵的代表,一般人吃不起,用不起油,想肥都肥不起来。 更何况此人不光肥,脸还很黑,这就说明此人经常晒太阳。 体肥壮,经常晒太阳,这就意味着此人十有**是军中的高级武将。 他是谁?为何会来看球赛?他会不会看出方志和他们在演?李延庆的心中顿时冒出了好几个疑惑。 赵匡胤从开设在球场旁的赌场中了解到了今的赔率,这让他愈发觉得今这场球赛是场假赛。 而且那黑云队的队长,看起来很有几分精锐士兵的肃杀之气。 这就让赵匡胤愈发怀疑黑云队的来历,这真的是一支来自相州的球队吗? 根据赵匡胤的了解,相州归属昭义军节度使,又处河北腹地,此时应该并无精兵驻扎。 因为担心仍在球场中的弟弟,赵匡胤匆匆从赌场返回球场。 刚走进球场的大门,迎面走来一个带着厚厚风帽的少年郎君,赵匡胤从此人无须的下颌分辨出了他的大概年龄。 接着,赵匡胤注意到了这少年郎后跟着的四名大汉。 这四人必定都是军中出来的,只看一眼,赵匡胤就下了定论。 他是谁?为何能有这般护卫跟随?赵匡胤心中大惊,与一行人擦肩而过后,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郎与壮硕大汉对上了一眼。 两人转瞬回头,默然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十章 咬钩 “刚才那个黑脸的壮汉,你们有人认识吗?” 离开球场大门三十米后,李延庆转过,望向随行的护卫们。 这批护卫都是李重进之前在军中的老部下,随李重进任职过前司和侍卫亲军司。 “是前司的赵匡胤吧,你们应该也见过他,就是侍卫司里那个赵弘殷的儿子。”一名护卫说完便看向其他三名伙伴,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同。 两名护卫闻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确定吗?”李延庆神色有些凝重。 “属下确定就是他,就他那张大黑脸,见过一次就难以忘记。”护卫语气肯定。 赵匡胤吗?长得和后世流传下来的画像一模一样啊,真就是个矮壮的黑脸胖子,李延庆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回府吧。” 李延庆并未派人去通知袁立此事,球赛已经开始,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坚持下去。 真出了问题,反正自己置事外,他人也查不到自己,就算是在赌场下的注,自己也是让一名护卫乔装打扮去下的。 “哦对了。”李延庆转念又想到自己在赌场下的注,对着一名护卫道:“你带一匹马留下来,一会等筑球赛结束,就去赌场取钱运回府上。” 李延庆自然不会放过这赌球赚钱的机会,赛前他派人在赌场里压了一百贯黑云队胜。 当时根本就没几个人看好黑云队,所以赔率是一赔十五,等比赛结束,那就是一千五百贯了。 稍微算了算钱的重量,李延庆又对着另一名护卫道:“你也留下来,一会再雇两辆牛车拖回去吧。” 此时的一斤约为六百五十克,而一贯钱有铜钱七百二十枚,重约四斤,一千五百贯就是六千斤,非得两辆双驾牛车才能拉得动。 李延庆下注用的那一百贯,还是分开放在两名护卫所骑的马匹上运来的。 在汉唐时期,一贯钱本来是有足额一千枚铜钱的。 但是前朝后汉时,那时的朝廷极度缺钱,为了节省开支,当时的三司使王章想出了一个天才般的法子,那就是“省陌”。 所谓“省陌”,就是朝廷要花钱的时候,以七十七文铜钱当一百文铜钱来用,一贯还是一贯,只是朝廷的一贯是七百七十文铜钱。 说来说去,就是朝廷没钱了,要公开赖账,而且大臣和百姓们还都得捏着鼻子忍受。 比如朝廷要给某官员发放十贯钱的俸禄,原本需要发放铜钱一万枚,进行“省陌”之后就只用发七千七百枚了。 又比如朝廷要从市场上采购一千斤茶叶,原本要支付商人两千贯,现在还是付两千贯,只是这两千贯是要打七七折的。 当然了,朝廷要收钱的时候,还是一贯钱一千文,一文都不能少。 “省陌”这一优秀的制度自然也被此时的周朝完美继承,李重进每月从朝廷领取的四百贯薪俸,就都是被省陌过的。 上行下效,朝廷带头耍流氓,民间自然也不甘吃亏,于是现在民间也都用上了“省陌”的法子。 而且民间还要更甚一筹,在“省陌”的基础上还加上了“依除”。 朝廷是七十七当百,那我们民间就要在此基础上再减去五枚铜钱,于是就变成了七十二当百。 所以李延庆等会从赌场中得到的一千五百贯钱,每一贯就仅有七百二十文铜钱。 吩咐完护卫领钱的任务,李延庆带着剩下的两名护卫取了马,扬尘而去。 冷风迎面吹来,李延庆紧了紧风帽,心中感慨:这赌马虽然来钱快,可惜赌马赚大钱的机会仅有今天这一次,下次兴许还能赚点小钱,再往后就没什么机会了。 这一次李延庆是打了一个信息差,他知道黑云队必胜,而其他赌客们并不知。 而且按照筑球比赛的传统,开封城外的新队伍从没有初赛就战胜城内队伍的记录。 所以此次压赤虎队想赚点小钱的赌客很多,给了李延庆赚大钱的机会。 可下次黑云队比赛时,其他赌客们就会重新评估这支球队,然后谨慎下注,李延庆就再也得不到今这样的好机会了。 李延庆今之所以只压一百贯,那是因为他知道压多了也没用,他要是压个一千贯,赚的钱也是差不多的,庄家会根据两边下注筹码的比例而更改赔率。 嘛,不过赚了一千四百贯也够了,足可以供养乌衣台四个月了。 李延庆心绪流转: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必须要开拓新财路才行,希望袁立能够尽快得手吧 球场之中,赵匡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边上。 赵匡义听到动静,转过头抱怨道:“二哥你解手怎么如此慢?这都快到场中休息了,你可是错过了整整一刻钟的精彩比赛。” “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聊了几句。”赵匡胤赔笑着坐下:“现在的分筹是多少比多少了。” 赵匡义对于二哥的熟人没有多少兴趣,撇着嘴答道:“二十比十八,目前黑云队领先两片分筹。” “嚯,还是如此的焦灼,看样子这黑云队没你说得那么弱嘛。”赵匡胤装作微微吃惊的样子。 “哼,这黑云队已经不行了,下半场赤虎队必然能赢。” ...... 球场上,方志和半蹲着,双手撑在膝盖上,装作喘着粗气的样子。 这比赛可真够没劲的,方志和自打踢了几场新式足球后,就再也不想踢筑球了。 今重新体验了半场筑球赛,方志和感到了深深的无趣。 扭过头,方志和低声说道:“都装作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下半场保持这个分差就行了。” “是。”一众队员轻声应道,随即就有队员一股坐在了草地上,有的队员用衣袖假装擦着额头,更有的队员干脆就平躺到了地上。 对面赤虎队的球头正强撑着立在球场上,其实早已筋疲力竭,当见到对面黑云队的队员都成了软趴趴的样子,心中瞬间涌出一股子劲来。 “都加把劲,黑云队这帮夯货都不行了,下半场我们定能反超!” “是。”赤虎队的队员们有气无力地回道。 ...... 看台上,消灭完了一整只烤鸡的董三牙见球场上气氛陡然反转,原本委顿的绪转瞬就高涨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你们可是赤虎队,怎么能输给一支外来的新球队呢?” 两刻钟之后,两队的分筹最终定格在了三十二比三十,黑云队以两分的微弱优势取胜。 董三牙在看台上呆坐半晌,打定了主意: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自己一定要买下这支黑云队,这是绝佳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十一章 赵家父子 董三牙这两年里一直想摆脱牙人的身份,虽然牙人这个行当很赚钱,但这个行当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 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府,都瞧不起董三牙这种以人口买卖为业的牙人,通通蔑称为人牙子。 更何况董三牙暗地里还进行着人口拐卖的勾当,从多灾的河北拐卖了不少良民给开封城里的富户们。 此时的官府虽不禁止卖身契的存在,但签订卖身契必须出于本人或者监护人的自愿,并严禁任何人诱拐良民为奴。 董三牙虽然一直小心谨慎地操持这种勾当,但依旧十分惧怕官府查出他的底细来,毕竟人口拐卖一经查处就是死刑。 反正打拼十多年也攒下了万贯身家,董三牙早就想换个行当干干,以将手头的钱财洗白,好安度中晚年。 但是开封城里大部分行当都已经被各式行会所垄断了,必须得到相关行会的许可才能入行经商。 董三牙作为人牙子,他的名声太臭,几乎没有行会的行首愿意接纳董三牙入行。 仅有少数几家行会同意董三牙的入行,但都提出了十分苛刻的要求。 蹴鞠行会就是其中之一,该行会的行首同意董三牙的入行,但要求董三牙必须拥有一支蹴鞠队,且必须经过实力认证后方可入行。 今日黑云队与赤虎队的比赛,其实就是一场实力认证赛。 只要黑云队的输球数在十颗以内,黑云队就能成为蹴鞠行会下辖的一支专业队伍,能参与行会组织的比赛,并从比赛收入中获得一定的抽成。 黑云队的主人,来自相州的商人袁平同时也能成为蹴鞠行会的一员。 开封城里专业的球队不少,但没有一支球队的主人愿意将球队卖给董三牙。 毕竟能在开封城里养得起一支球队的,都是非富即贵有头有脸的人物,根本就不愿和董三牙在明面上沾染一丝关系,私下里买卖一两名美婢倒是好说。 董三牙也想过从新组建一支蹴鞠队,可他找不齐十二名还算过得去的蹴鞠队员。 而为了买到一支开封城外进城捞金的新球队,董三牙是日日泡在球场里,可新来的球队如何能是城内老队伍的对手呢? 输球数在十颗以内的新球队,这三四个月来是一支都未曾出现。 直到今天。 黑云队出现了。 观众寥寥无几的看台上,董三牙大声吼道:“我要买下这支球队,现在就要买下来!” 一旁的仆役早已见怪不怪,附在董三牙的耳边小声说道:“可阿郎,球赛都结束快半刻钟了,想买得趁早啊。” “你说得对!”董三牙肥手搭在仆役的肩膀上,借力起身:“现在我们就去球场的更衣室,去找这黑云队的主人!” 似黑云队这种优质筑球队,在开封城里可是抢手货,要是这球队的主人是个不懂生意的蠢蛋,兴许已经将球队低价卖掉了。 董三牙心急如焚,在仆役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地快步走向球场看台下的更衣室。 更衣室里,袁立已经被人群所包围,有蹴鞠行会的人,也有来求购球队的商人。 “都别急。”袁立并未在人群中见到目标董三牙,高声说道:“今日我并不打算出售球队,各位请回吧。” 袁立故意在话里加上了今日,透出一股子要卖球队的味道。 刚刚走到更衣室门口的董三牙一听,就明白黑云队尚未被卖出,自己还有机会。 这球队主是想要待价而沽啊,是个聪明人,不太好拿下,董三牙暗暗想着。 袁立也瞥到了门口的董三牙,心中一喜,目标看样子是上钩了,接下来就得好好摆弄他了。 ...... 球赛结束后,赵匡胤带着三弟还有两名随从返回了家中,一进家门,赵匡胤就找到了父亲赵弘殷。 “阿爹,孩儿今日碰见了一件蹊跷事。” “何事?”赵弘殷的身形与儿子赵匡胤如出一辙,身子不高,面色很黑,挺着个大肚腩,一手提着个水桶,一手拿着一块抹布,正在马厩中给爱马刷洗。 赵弘殷从军三十多年,一直都在与马打交道。 年少时因为弓马娴熟,被当时割据河北镇州的王镕招揽至账下,做到了统领五百骑兵的指挥使。 王镕被杀后,赵弘殷转而投靠了当时割据山西的李存勖。 两年后李存勖灭亡后梁,建立后唐,赵弘殷从此就在禁军的骑兵中效力,至今已有三十五个年头。 这三十五年的头三十年里,赵弘殷因为没有后台,也没立下什么显赫的战功,所以一直都是个统领五百骑兵的小小指挥使,他也因此并未被外放为地方官,一直留在了禁军中。 五年前,当时还是后汉朝,凤翔节度使王景崇联系后蜀起兵造反,赵弘殷随禁军出征,大败王景崇与后蜀的联军,立下战功被升为了军指挥使,统领五千骑兵。 因为这次战功,赵弘殷的本官飙升到了刺史级,他的二儿子赵匡胤也因此得到荫补的资格,在禁军中出仕。 后来郭威造反,赵家父子两人随郭威一道,从大名府起兵南下攻入开封。 父子两人都得到了郭威的重用,赵弘殷被调入了新成立的殿前司,成为了殿前司的铁骑都指挥使,执掌殿前司全部骑兵。 赵匡胤则被郭威指派到当时的澶州节度使郭荣账下,后被郭荣任命为澶州马军指挥使。 郭荣登基后,赵匡胤作为幕府元从鸡犬升天,一年不到就成为了殿前司的副长官。 而赵弘殷则重返侍卫亲军司,升任侍卫马军右厢指挥使,执掌半数侍卫马军。 可以说,若没有郭威郭荣两父子的提携,赵家是绝没有今日一门两刺史的显赫地位。 赵匡胤见状,提起另一只水桶,也给自己的爱马洗刷了起来,一边给马洗着屁股,一边说道: “今日孩儿和三哥儿一同去看筑球赛,碰巧有一支名为黑云队的新球队出场,对手则是开封城里中流的赤虎队,赌场里压黑云队的人很少,赔率是极少见的一赔十五。” “一赔十五是正常的,毕竟是新球队。”赵弘殷见多识广,更离谱的赔率他也见过。 “黑云队最后赢了。” “以弱胜强,也是很正常的。”赵弘殷蹲下身,轻柔地擦洗着马腹。 当年唐庄宗李存勖以半壁山西起家,击败雄踞中原的后梁,不正是以弱胜强吗? 赵匡胤连忙说道:“可黑云队很明显踢的是假赛。” 赵弘殷抬起头,不解地问道:“黑云队不是赢了吗?这还能称作假赛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十二章 忽悠 对哦!赵匡胤猛然惊醒,这场比赛是黑云队赢了。 输的赤虎队看得出是全力以赴,而赢的黑云队虽然装作筋疲力尽,有明显的放水痕迹,但最终是黑云队赢了,这怎么能被称为假赛呢? 赵匡胤放下水桶,苦恼地挠了挠额角,仔细想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你想说的就是这件事?”赵弘殷从马后探出头。 “还有一事。”赵匡胤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应该是两件事,那个黑云队的球头球技甚是高超,踢法和军中流行的踢法很像。” “这黑云队是哪里来的球队?球头看起来大约多少岁。”赵弘殷闻言有了兴致。 不愧是阿爹,马上就能把握住问题的关键,赵匡胤心中感慨一番,回道:“听说是相州来的,球头看起来三十许的模样。” “相州,三十。”赵弘殷略微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要说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赵匡胤努力地回想着球场门口的见闻,徐徐说道: “孩儿在球赛的中途出了球场,去旁边的赌场问了问今的赔率,回球场的路上,在球场门口碰到了一名少年郎,他带着很厚重的褐色风帽,帽檐拉得很低,面目看不太真切,只知道他颌下无须,年纪应该不大。 而他后跟着的四名中年壮汉,皆有一股子肃杀之气,是上战场杀过人的,之前应该都是军中精锐,极有可能就是军里出来的。” “少年郎,中年壮汉护卫。”赵弘殷的脸上露出少许的凝重。 赵弘殷马也不刷了,放下桶子和抹布,靠坐在马厩的围栏上,低头思索着。 京中能够从军中抽调士兵来充当护卫的,无非就那么几人,李重进、张永德、或是军中的几名柴家人。 嗯,新任的两名侍卫司主将韩令坤和李继勋也能做到,还有自家的二哥儿也勉强可以,其他应该就没有人了。 那么这名少年,只能是这几家的小辈,今的这场球赛,也与这名少年有关么?他的背后又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来看一场球赛? 还有,相州来的球队,是不是也有什么隐?相州的安阳城才被屠城没几年,城虽然是重建了,可城里目前没多少人口,哪会有什么球队呢? 还是说,这球队的来历是被伪造的?故意说成是户籍全被损毁的相州,让人难以查证? 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思忖片刻后,赵弘殷抬起头:“今这场球赛,你赌了钱吗?” “没有。”赵匡胤连连摇头,觉得自己语气不够坚决,又连忙补充道:“孩儿是绝对不敢赌钱的。” 赵家穷了三十多年,在赵弘殷的棍棒教育下,赵匡胤从小养成了节俭的好习惯,一点不良嗜好都不敢沾染。 没赌钱就好,赵弘殷闻言轻轻颔首:“这样的话,今球场中的这几件事,你就当从未见过,你只是正常地去看球,正常地回家。” “是,孩儿明白了。”赵匡胤是绝不敢违抗父亲命令的,当然父亲的良苦用心,他也能猜出个七八成。 开封城里的水太深,赵家现在虽然一门两刺史,且圣眷正隆,但离真正的高官豪门还有不小的差距,绝不能轻易地卷入未知的事件中。 ...... 两之后,黑云队又参加了一场球赛,这次依然是以微弱的优势取胜,只不过对手比赤虎队稍强了几分。 这一,董三牙还是未能见到袁平这位球队主。 又过了三,蹴鞠行会中传出消息,说是黑云队的球队主,来自相州的商人袁平有意出售黑云队。 此次交易采用当面交流的方式,有意购买者,可以向行会递交名刺,并写明愿意给出的价格,袁平会根据名刺上标注的价格来挑选买家。 董三牙当就向行会递交了名刺,还给行会中的管事塞了不少钱,希望能尽快见到袁平。 这一次没让董三牙等太久,当下午他终于如愿以偿,在行会的一间茶室内见到了这位袁平。 两人拱手作揖后,对桌而坐。 袁平抿了口茶汤,轻声道:“我见过董牙人的名刺后,深感董牙人的诚意,只是对于董牙人开出的价格,我个人认为还有少许可商榷之处。” 董三牙一听,脸上两瓣肥抖了抖,睁开半眯着的双眼,瞪着袁平:“怎么,一千二百贯都不够?你也别把你的球队想得太值钱了!” “不是,不是。”袁平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对价钱不满意,董牙人的出价不可谓不高。” “那是什么可以商榷?”董三牙面色稍霁。 袁平不答反问:“你可知道我在相州是干什么的?” 董三牙这些天也动用了不少人手在开封城里查找袁平的底细。 功夫不负有心人,董三牙还真查出来点东西,这袁平在五天前得到了开封府的批准,成为了一名牙人。 “不知道。”董三牙貌似老实地点了点头,目前他还猜不透这袁平打的什么算盘。 袁平从袖中取出一枚黑木制成的木牌,平放在桌上,推到了董三牙的眼前: “我在相州的时候,干的就是牙人的行当,家乡的生意不好做了,便想着到开封来闯闯,可谁想这开封城里的生意更难做啊。” 董三牙接过付牌,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这块付牌是如假包换的开封府出品。 当然了,这块刻有袁平籍贯的付牌,是李延庆找关系弄来的。 对于袁平的遭遇,董三牙深有同感:“开封城里的生意的确难做,我也是摸爬滚打了接近二十年,才有了今一点薄薄的家底。” 说罢,董三牙将付牌推回去:“你若是遇到什么疑惑之处,也可找我来商量,相见即是缘,能帮的忙我尽可能地帮。” “其实还好。”袁立笑着收回付牌:“当初我也不敢独自一人闯开封,听说开封城里蹴鞠盛行,就在家乡买下了一支筑球队,想着就算不能卖个好价钱,来开封至少还有个照应不是?可没想到,这一踢反而还出名了!” “是啊。”董三牙也是感慨道:“谁曾想到,一支外来的球队,竟然能击败赤虎队呢?你这识人的眼光也太好了。” 袁立的子略微倾向董三牙:“我的眼光向来极好,董牙人,要不我们合作合作?你看,你对球队有兴趣,而我呢,就想着能够重旧业,这不是正好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十三章 忽有乌衣至 董三牙闻言并无丝毫惊讶,在打探到袁平是一名牙人后,他就猜测袁平有可能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不过只有在亲耳听到后,董三牙才开始思考这一方案的可行。 这袁平提出的方案,还真是不错。 自己既可以摆脱人牙子的份,还能得到一支颇具实力的蹴鞠队,同时还不用花多少钱,真可谓是一举三得。 不过这会不会是陷阱? 自己正好想脱离人牙子的份,正好想购买一支优质蹴鞠队,正好,就出现了一个能帮自己达成所有目标的袁平。 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 而且这袁平是最近几天突然出现在开封城的,在黑云队的第一场比赛前,自己可从未听闻过此人的名号。 自己也还未派人去相州详细打探一番此人的底细,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他。 董三牙十指交叉放于前,心中反复衡量之后,决定再试探试探: “合作,确实是个好主意,可是我在开封城从事牙人这个行当快有二十年了,生意很是庞杂,你有这个能力接下来吗?” 袁平放松地斜靠在座椅上,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汤,放下茶碗: “不瞒你说,我在相州也当了十余年的牙人了,能力方面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砸了董氏牙侩铺的招牌。” 董氏牙侩铺位于开封的曹门口,这间铺子经董三牙用心经营多年,在开封城里“名头”不小,这一点袁立自然早就打探到了。 “是吗?”董三牙闻言有些意动了,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董三牙目前暗中养着一个十余人的拐卖团伙,他长期指使这一团伙从河北拐年轻女子到开封来,卖给开封城里的富户们。 若是董三牙要从牙人行当金盆洗手,就必须妥善处理好这十人。 董三牙想了想说道:“我也不能直接就拍板应下此事,毕竟这牙侩铺我经营了这么多年。 不如就折中一下,你明到我的铺子里来,代我经营十天,让我看看你的真实能力,然后我们再行商量,你意下如何?” 之所以要让袁平先在牙侩铺里代为经营十天,董三牙有三层考量在里面。 一方面董三牙想确认一下袁平在牙人方面的能力,这间董氏牙侩铺子是他十多年的心血,就算他不当牙人了,也不愿意这间铺子就此沉寂。 另一方面董三牙也能趁着这段时间,将手下的拐卖团伙召回开封,然后妥善解决这帮人的后路,将自己与过往的黑历史彻底割裂,迎接崭新的未来。 更为重要的是,董三牙还能在这段时间里,派人去相州好好查探这袁平的底细,董三牙还不能完全相信袁平。 袁平知道这事不能急,微笑着说道:“你这法子甚是稳妥,我没有任何异议,明我将会上门叨扰。” “好说好说。”董三牙见袁平答应得如此痛快,心下稍安,突然又想起一事,连忙说道: “不过就算你接下了这间牙侩铺,也不能更改这间铺子的名号,我毕竟经营接近二十年,有些感了。” “哈哈,这是自然。”袁平抚掌大笑:“其实我也正是看上了董氏在牙侩业里的好名声,若是你不准我沿用董氏牙侩铺的名号,我还会着急呢!” “是吗?”董三牙闻言也是面露喜色,脸上的两瓣肥一阵乱颤,谁不喜欢别人吹捧自己的成就呢? 董三牙状似激动地把住袁平的小臂:“许久未能结识到袁兄这般与我合得来的兄弟了,我这就派仆役去潘楼定下一桌酒席,我们一醉方休,袁兄今一定要赏我这个脸。” 袁平反手也握住董三牙的手臂:“唉,怎么能让董兄破费呢?董兄是牙侩行里的老前辈,这一顿必须我出钱,今喝他个不醉不归!” “袁兄远来是客,哪有让客人出钱做东的道理,这钱必须我出!” “董兄愿意出让牙侩铺,让我了却夙愿,这钱我出定了!” 两人推诿了半刻钟,最终决定今天这顿由董三牙做东,明袁平再回请董三牙一顿。 最后两人互相把着手臂,亲若兄弟般从行会出来,直奔潘楼而去。 ...... 夜色深沉,开封城的一处小巧的院落旁,响起了三声清脆明快的口哨声。 这是乌衣卫内部所用的一种暗号,说明左近无人监视。 袁平换下间穿着的绸缎大衣,穿上了一普通的黑色麻衣,头戴一顶厚重的灰色毡帽,推开院门而出。 在开封城里拐了几个弯,确认了好几次口哨声后,袁平就着清亮的月光,走到了右一厢李府的后门前。 袁平轻轻敲了敲四下木门,一短三长,门内传来一声嘶哑的男音:“寂静小园中?” “忽有乌衣至。”袁平轻声答道。 木门迅速打开,袁平闪而入,未多时,袁平被领到了一间古朴的书房中。 屋中温暖如,书桌上一盏小巧黄铜香炉里飘出一缕缕淡雅清香,李延庆端坐在桌后,正低头翻阅着几份乌衣台的文书。 见袁平进来,李延庆抬起头:“董三牙的事,办得如何了?” 袁平拱手道:“回禀郎君,这董三牙处事十分谨慎,要求属下先在董氏牙侩铺里代其经营十,说是要看看属下经营的本事。” “不愧是能在开封混迹牙人行当十多年的人物。”李延庆轻轻点了点头: “这十里我会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那些在河北的同伙,张正也派人去盯着了,你就先按照他说的做好了,看看他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早在黑云队出场前,李延庆就已经令乌衣台将董三牙查了个底朝天。 董三牙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还有他的那帮同伙,都已在李延庆的掌握之中。 袁平低头道:“属下领命,郎君可还有别的吩咐?” 李延庆想了想说道:“先这样吧,你早点回去休息。” “是。” “对了。”李延庆又问道:“这些子里,你一直都在扮演袁平这个份,可有什么不适应的?” “此事郎君无需担忧,这种成为另一个人的感觉,虽说有些奇妙,但属下已经适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十四章 打发叫花子呢? 开封城的天气渐严寒。 这午后,董三牙步履维艰地从自家的牙侩铺子里出来,铺子门口正停着一辆奢华的两驾马车。 跟在后头的袁平笑容满面地说道:“董兄这就要走了?我刚在潘楼里定下酒席呢。” “今还有事要办。”董三牙心愉悦地轻轻摆了摆手:“再说了,这些子里天天在潘楼吃饭,感觉肚子又大了两圈。” 这些天里,董三牙每天都会来董氏牙侩铺视察,袁平的表现让他挑不出一点毛病。 董三牙转过头,语气轻松地问道:“对了,离十之约还有几?” 袁平顿了顿,回道:“应该只有两了。” “是么。”董三牙感慨道:“子过得可真快,若无意外,再有两袁兄就会成为这间铺子的主人了。” 袁平笑着回道:“董兄也马上就是黑云队的主人了。” “好了,送到这就行了,袁兄请回吧。”董三牙在仆役的搀扶下,奋力地翻上了车,对着车夫吩咐道:“去五丈河边上的那处院子。” “好嘞,阿郎你坐稳了。”车夫拉了拉灰色的帽檐,声音洪亮又沉稳。 这名车夫名为刘一,五前找到董氏牙侩铺,着一口河南口音,声称自己是陈州人,因家中缺少小妹的嫁妆,想要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董三牙当场就看上了这名看似憨厚老实的壮汉,用每月一贯的价钱将这刘一雇为车夫。 随着刘一抽动马鞭,暗红色的促榆木车轮辚辚转动。 在袁平的注视下,马车从曹门出了开封城。 而后马车转道向北,缓缓朝着城北十里外的五丈河驶去。 出了城后,董三牙伸手关上车窗,脸色陡然变得严肃,望向跪坐在车角的老仆:“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三更天的时候。”老仆的嗓音有些沙哑。 董三牙又问道:“他们有和你说什么吗?” “没有。”老仆摇了摇头:“他们只愿意和阿郎谈。” “是吗。”董三牙叹了口气,面色有些凝重。 董三牙扭头看了眼厚重的车帘,想了想,又叩了叩腿边的木板,木板下传出一阵沉闷的回音。 “那便,和他们好好谈谈。”董三牙说完,无力地靠在了车壁上。 车夫刘一低头驾驭着马车,徐徐驶了接近三刻钟后,马车来到了一处落魄院落的门外。 “阿郎,到了。” 董三牙闻言,掀开腿边的木板,从木板下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布包,将其递给老仆。 在老仆和刘一的搀扶下,董三牙下了车,对刘一吩咐道:“你就在车上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董三牙就带着老仆朝庄园走去。 走到门口,老仆重重地敲了五下门,木门上簌簌落下一簇灰尘,将老仆呛得不轻。 片刻之后,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露出一只带有凶光的倒三角小眼睛。 眼珠转了两圈,见到了老仆后的董三牙。 很快门开了,露出一名低矮中年男子的影。 中年男子着褐色麻衣,头发散乱,黑脸虬髯,露出两排错乱的黄牙:“原来是董三牙啊,进来吧。” 老仆闪而入,董三牙用力挤了进去,中年男子又打量了一眼门外的马车,以及靠坐在车上的高壮车夫,微不可闻地轻声一笑,反手关上了大门。 在中年男子的带领下,董三牙和老仆走过满是枯草的庭院,进到了院落的左厢房中。 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木质方桌,桌边是四把长条矮凳,桌下一锈迹斑斑的铁盆里烧着几条通红的木炭。 “坐下吧。”中年男子坐在了靠北的矮凳上。 见董三牙坐在了自己的对面,中年男子右手食指点了点木桌:“说吧,你在这种冷天里叫我们赶回开封,究竟为的什么?” “嗯...”董三牙双手搭在大腿上,言又止。 “你就直说吧。”中年男子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董三牙抿了抿嘴唇:“我想,我想解除我们之间的合作。” “什么?”中年男子一拍桌子,怒目圆睁:“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董三牙迫于男子的气势,咽了口唾沫,子不由往后倾了倾:“我当了这么多年牙人了,有些厌了,子也大不如前,不想也不能再干下去了,所以......” “那你找个人接了你的生意不就行了吗?这很难吗?”中年男子粗暴地打断了董三牙。 董三牙小声说道:“是有个人会接手我的生意,但是我不清楚他愿不愿意继续持这勾当。” 中年男子瞪着董三牙:“你儿子呢?让你儿子来干不就行了吗?” 董三牙连连摇头:“他现在还在老家,再说了他还年幼,也从来没接触过牙人这个行当,让他来恐怕不太合适......” 开什么玩笑,自己的宝贝独子以后是要读书做官的,怎么可能再来从事牙人这种低的行当。 董三牙从来就没想过让儿子来接自己的班,他在家乡买了两千多亩的良田,并将妻儿托付给了在陕州老家的亲属。 并且董三牙还将儿子送到名师开设的书院中读书,希望儿子有朝一能够高中进士,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中年男子闻言干笑两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解决我们这十个弟兄的生计。” 董三牙从后老仆的手中拿过布包,双手并用,推到了中年男子的面前。 “这里有白银一百两,大名府良田三百亩的地契,以及城内两处院落的房契。” 中年男子打开黑色布包,拿起一块银锭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几份地契。 “哈哈,就这?”中年男子嘴角挂着冷笑,扬了扬几张薄薄的地契:“你就想靠着这点东西将我们十个弟兄打发了?” “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中年男子将地契拍到了董三牙的脸上。 董三牙将脸上的地契取下,赔着笑脸道:“牛兄这就会意错了,这一百两白银值钱九十贯,各个大城都可直接兑换,大名府的三百亩良田还有两处院落若是都租出去,每年都有五十贯的进账,怎么能说成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十五章 杀了我吧 “你住嘴!”中年男子陡然起身,左脚踩在矮凳上,嘴角狰狞:“你这些年靠着我们赚了多少钱?你心里没点数吗?一万贯没有,八九千贯总是有的吧?” “太错了,牛兄你这算得太错了。”董三牙又往后倾了倾,干笑道: “这牙人行当真没你想得这么赚钱,干这行的,先得摆平官府,还必须讨好豪门大户们,卖给他们的仆役若是出了纰漏,得花大价钱来了事,我真没有你想的那么有钱。” “是吗?”中年男子怒极而笑:“行行行,我就当你没有这么多钱,所以呢?你就幻想着用这点钱来摆平我们,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回河北种田?然后你就好在开封城里逍遥自在?你怕是在做梦吧!” 董三牙急了,连忙争辩道:“怎么会是回去种田呢?将良田和院落租出去得到的进项,再加上你们这些年积攒下的钱财......” “积攒下的钱财?哈?”中年男子怒极反笑:“董牙人,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了?我们要是能积攒钱财,至于靠拐卖女人来赚钱吗?” 中年男子指着董三牙的鼻子说道:“我告诉你,你这些年给我们的钱,我们是一个子儿都没有留下来。 你要是想让我们隐姓埋名,不把你这些年做的勾当告发到官府去,你得每年给我们五百贯,这样我们保证一个字都不说出去。” “每年五、五百贯!”董三牙被中年男子的贪得无厌吓得瞠目结舌。 董三牙想都没想,断然拒绝:“每年五百贯绝无可能,我真的出不起这个钱。” “那我们就和从前一样的友好相处,不就了事了吗?”中年男子放下脚,坐回板凳上:“我们还是替你从河北弄人过来,你继续给我们钱就好了。” “这,这恐怕也不行......”董三牙如此迫切地想要摆脱牙人身份,也和官府的监管愈来愈严有很大的关系。 从前后晋朝和后汉朝时,朝廷对河北的管控力度很差,对于人口拐卖的监管也很宽松,就算卖入豪门的仆役出了事被官府知晓了,董三牙只需花点小钱即可轻松摆平。 但随着后周朝的建立,朝廷对于河北的管控愈发严密,对于人口拐卖的打击力度也是陡然加大。 半年前董三牙卖给一名官员家的小妾忍受不了折磨上吊自杀,那官员没遮住事,被邻居捅到了开封府去。 董三牙破费了六百多贯,前前后后忙活了半个多月,买通了十多名官吏,才将事情草草掩盖过去,这笔生意让董三牙亏了四百贯。 自打那以后,董三牙就日夜想着从牙人行当里金盆洗手。 可中年男子没有耐心听董三牙的抱怨,握紧拳头粗暴地锤了一下木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怎样?” 董三牙沉吟片刻,轻声问道:“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钱的问题?每年给的钱能少一点吗?” “那就四百贯吧。”中年男子反正是坐地起价,他也清楚五百贯不现实,他们十弟兄帮董三牙拐卖人口时,每年的收入在三百贯上下的样子。 这帮人贩子们当然也有存下钱来,却不多,毕竟他们也都上有老下有小的,而且他们也过惯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日子。 靠着董三牙给的钱,他们享受了十多年的富裕生活,由奢入俭难,要他们再回去种田养家,他们是万万不愿意的。 所以这每年的三百贯,他们认为是决不能减少的,无论董三牙以后还做不做人口生意,都得给这个钱,他们是吃定董三牙了。 董三牙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他的心里价位是一百贯,都不干活了,还想着每年拿这么多钱,做梦呢? “啧。”中年男子不耐烦地撇了撇嘴:“那三百五十贯,不能再少了。” 董三牙弱弱地说道:“九十贯,我觉得是个比较合适的数目,再多我是真的拿不出来了。” “九十贯?”中年男子扭过头,笑着对着后方的一扇木门说道:“弟兄们,这董三牙只想每年用九十贯就打发了我们,你们觉得可行吗?” 中年男子后方的木门突然被大力推开,藏在门口的五六名凶煞汉子冲入了屋内。 “大哥,别和他废话了,让我一刀砍了他,我们去他家里把钱都运走就是了!” “就是,他一进屋我就听出来了,他根本就不愿意出这些钱。” “听说这肥子家里很多美妾,砍了他就都是我们的了,到时候我们让大哥你先用!” 这些汉子包围在了董三牙的身边,嘴上挂着狠厉的笑容,手中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董三牙和老仆的脖子上。 “各位弟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董三牙抖得像筛糠似的。 中年男子接过递来的钢刀,手指抚了抚磨得锋锐闪亮的刀刃,沉声问道:“那你说,每年多少钱比较合适?” “一,一百一十贯。”董三牙发颤的牙齿中蹦出几个字。 董三牙家中还有现钱一万三千多贯,再加上老家的良田,总身家能有接近两万贯。 但以后他就不会再从事一本万利的人口生意,董三牙计算过黑云队的大略收入,每年就是个一百贯的样子,他就想着用这笔钱来满足这帮人贩子, 中年男子还没发声,董三牙身后的老仆站不住了,颤抖着说道:“阿郎,我看你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吧,小命要紧啊。” “我也想答应啊,可是你也清楚,我就是把这身肥膘都榨成油卖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董三牙说罢,望向中年男子,神色凛然:“每年三百五十贯我是真的拿不出来,要不你杀了我,去把我府上的东西全拿走吧!” “杀你?”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你当我蠢啊?杀了你我也没法去你府上拿钱啊,你家人要是报了官,我可是一文钱都拿不着了。” 中年男子见董三牙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对着弟兄们摆了摆手:“都把刀收起来吧,别吓着他了,好歹我们也合作十多年了,不能这么对待人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十六章 与时间赛跑 刘一低头靠坐在车辕上,嘴角叼着一根淡黄色的枯草,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脚下忙碌的蚂蚁。 偶尔,院墙内会传出激烈的争吵声,刘一就会抬头瞟一眼院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第一抹晚霞浮现在天边,刘一眼前的破旧木门随着“吱呀吱呀”的户枢摩擦声被打开。 董三牙沉着大肥脸从院内走出,后跟着老仆,两人皆是双手空空,带进去的黑色布包已经不见踪影。 “回开封。”董三牙面容疲惫,嗓音有些低哑。 董三牙与人贩子头目牛八,就散伙费争论了整整一个下午,从上中天到暮西山,两人一直就在那间小小的斗室里争吵不休。 到最后,筋疲力竭的两人约定,黑色布包中的银两与地契归牛八,董三牙还需一次支付给牛八价值两千贯的白银,牛八就带着弟兄回河北隐姓埋名,从此两方再无瓜葛。 老仆闻言,连忙走到董三牙的边,就势要扶董三牙上车。 手都扶到了董三牙的大臂上,董三牙却突然稍稍用力挣脱了老仆。 “突然内急,我解个手。”董三牙步履瞒珊地走到了一处草丛边上。 随着一阵爽利的流水声,董三牙下半快要裂开的某处终于是舒坦了。 “该死的牛八。”董三牙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低声咒骂着,这可是两千贯呐,简直就是一刀割在了董三牙的心坎上。 可董三牙不敢不给这笔钱,因为牛八手头握有大量董三牙的犯罪证据。 董三牙很肯定,牛八不敢也不愿意杀自己,因为牛八若是杀了自己,那他就只能得到那布包里的几百贯,这是他今敢带着两个人就来城外见牛八的底气。 可他却不敢保证,牛八若是没能得到足够多的钱,就不会告发到官府去。 毕竟董三牙觉得牛八是个光脚的,而自己是穿鞋的,且自己的鞋子还很贵很厚实,他不敢打这个赌,就只能满足牛八的贪得无厌了。 “就当是花钱消灾吧。”董三牙自我安慰道,两千贯也就是自己家的一成,若是能洗白自己的份,这两千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董三牙不是没动过杀人灭口的念头,他府上养着七名恶仆打手,开封城里也多得是愿意为钱卖命的亡命之徒。 可牛八这次带着十弟兄一起来,就是为了防着董三牙这一手。 董三牙被迫打消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只能掏钱了事。 系紧腰带,董三牙返回到马车边,对着刘一问道:“这三你都有空吧?” 董三牙府上并没有价值两千贯的现银,需要一些时兑换,与牛八约定三内给付。 “有。”刘一惜字如金。 “行,到时候我会叫你运点东西到这儿来。”董三牙深深地看了刘一一眼,见刘一神色如常,便在老仆的帮扶下上了马车:“回开封吧。” 董三牙的府上原本有两名跟随他十余年的车夫,一名车夫近给董三牙运钱回老家了,另一名车夫又突然辞职不干了,董三牙只能再雇一名新车夫。 这刘一作为一个车夫,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有些太过沉默寡言了,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缺点,董三牙瘫坐在车上,默默地想着。 ...... 夜幕降临,董三牙今的全部行踪汇总到了一张纸上,摆上了李延庆的案头。 “三吗?”李延庆手握白纸,思忖片刻后说道: “张叔,这三里,乌衣台驻开封的人马悉数调动起来,时刻掌握董三牙与那帮人贩的动向,刘从义的边也要派人跟随,董三牙什么时候行动,我们就什么时候行动,一个都不能放走!” 车夫刘一正是刘从义,他被李延庆派去潜伏到董三牙的边,时刻监视董三牙的一举一动。 张正沉声应道:“是,我这就回去部署。” 待到张正离去后,李延庆端坐在靠椅上,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自己的初步计划: “通过这些天对董三牙的细致调查,已经得知这董三牙的大部分家财都来自人口拐卖,属于不义之财,我必须要夺到这笔资产,这样就能继续扩充乌衣台......” “嗯,董三牙和那帮人贩子也要巧妙地除去才行,天知道他们手上沾染了着多少人的鲜血......” “此事绝不能让官府插手,否则会影响袁立接手的董氏牙侩铺,必须要让董三牙与那帮人贩子死得合合理,不引人怀疑......” “不过还有两,董三牙才会与袁立达成交易,董三牙说给刘从义的又是三之内行动,并没有个确切的时间......” “所以无论董三牙要做什么,都必须拖延他的时间,要让袁立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彻底接管牙侩铺......” “不过说起来,董三牙为何要刘从义在三内有空,他想让刘从义搬运的东西究竟又是什么呢?总不会是给他的同伙运伙食吧?” 想到这里,李延庆忍不住起,在屋里踱步着。 董三牙,十余名人贩子,频繁地争吵...... 该不会是散伙费吧?李延庆陡然想到: “对,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从董三牙的一应行动来看,他应该是迫切地想要摆脱牙人的份,而他的那帮人贩子同伙却未必会这么想。” “所以两方才会发生激烈的争执,他们只可能是为了利益而争执。” “董三牙这些年赚够了钱,乌衣台也打探到他在老家光良田就有两千亩,而那帮人贩子的家底似乎并不怎么殷实。” “若是董三牙执意要金盆洗手,那么他的同伙们肯定会向他索要巨额的散伙费或者封口费。” “而董三牙又是个惜钱如命的家伙,与人贩子们就散伙费的多寡发生争执是必不可免的。” 这样就说得通了,李延庆眼中闪现一缕精光,坐回到椅子上,继续思考着: “若是这笔散伙费数额巨大,那就绝不会以铜钱的模式交割,毕竟铜钱太重很不利于运输。” “董三牙的边目前只有刘从义一个车夫,听他的口气也没有指派别的人来帮忙搬运,所以这笔钱应该会以贵重金属来交割,那就只有白银了。” “此时的黄金并不在流通领域内,一般只会用来作为装饰品或者皇帝的赏赐品,铜钱之上只有白银了......” “所以,董三牙才会需要三天的时间,因为他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兑换到足够多的白银,开封城里能够兑换钱币的地方只有三处,那么就可从此下手,拖延董三牙兑换白银的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十七章 变卦 “不妥。” “若是要阻碍董三牙在几处大的钱引铺兑换白银,非得自己出面不可,这就有可能被董三牙觉察到,容易节外生枝。” 李延庆摇了摇头,很快否决了这一方案。 “那么,应该如何阻碍董三牙呢?”李延庆双手撑在桌上,下巴靠放在手背上,眼神凝重。 等等,自己是不是有些之过急了?自己何必随着董三牙的行动而行动呢? 李延庆抚心自问:“董三牙何行动很重要吗?” “不,不重要,事后董三牙还会在开封城里经营蹴鞠队,我能有一千种方法让他消失......” “那十余名人贩子何离开开封重要吗?” “也不重要,乌衣台能够缀在他们后,他们回到河北要好几天的时间,随便找个荒郊野岭或者无人河岸就能让他们人间蒸发,他们手中的那笔散伙费终归是我的......” “那么,自己为何会如此焦躁呢?是心境上出了问题吗?” 李延庆思忖一番,低声肯定道:“应该是的。” “为何自己会觉得焦躁呢?”李延庆又反问自己。 “应该是与魏仁浦和赵匡胤有关,魏仁浦在阿爹赴镇宋州后,就一直在侍卫司里搞些小动作,与阿爹有关联的中下层军官都被他调离重要岗位,这很有可能就是郭荣的意志,光凭魏仁浦应该没这个胆量......” “赵匡胤最近半年圣眷正隆,官阶一飞冲天,而且还开始有意识地招募手下,眼看着就要往原本历史上的赵匡胤发展了,虽然赵普和楚昭辅被我半途截胡了,但他的发展之快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而自己还只是一介国子监学生,就算万事顺利,明法科考试一次通过,进入官场最快也得是后年了......” “且自家的两大朝中主力都暂时不在京中,几位相公也不愿与李家再有过多接触,自家与吴家在朝中隐隐有一种孤立无援的危机感.....” 李延庆仰头望着晦暗不明的木质屋顶,足有半刻钟。 “是的,自打来开封后,担心自己的未来,担心敌人的壮大,担心自家的安危,自己一直处于一种不正常的焦躁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李延庆陡然清醒,坐正体,摊开一张空白的纸张,埋头写了几行字。 李延庆要改变之前给张正下的命令,张正目前只需盯紧目标即可,何时行动李延庆会根据况的变化再做考量。 写完之后李延庆揉散了紧锁的眉头,高声说道:“雪雁!” “郎君,奴婢在。”候在书房边上小耳房内的雪雁推开厚重的门帘,快步走入屋内。 李延庆将纸张折叠两下,装入一个淡黄色的信封中:“把这封信交给李石,令他立刻派人送去城外的乌衣台总部。” “是,奴婢这就去。”雪雁走到桌边,接过信封,看到李延庆柔和的面容时,雪雁愣神了片刻,旋即又低下了头。 走到门口,雪雁突然转过来望着李延庆,吐了吐舌头却又抿上了嘴,言又止。 “怎么了?”李延庆微笑着摸了摸脸颊:“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雪雁轻轻摇了摇头。 “想说什么就说吧。”李延庆语气轻柔。 “也没有什么,就是觉得郎君又变回在宋城时那般亲切了。”雪雁低着头,手指缠绕着低垂的秀发。 李延庆笑着问道:“是吗?我在宋城时很亲切吗?” “是的,只是来了开封后,郎君就一比一严肃了,奴婢有时都害怕见到郎君......” 李延庆闻言略带歉意地说道:“你说的是,我这些子里确实有些过于严肃,不过我已经调整好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雪雁鼓足勇气抬起头,小巧的脸蛋微微泛红:“若是郎君有什么心事,又无人可以倾吐,也可以找奴婢聊聊的,奴婢的阿娘曾和我说,不能总把话藏在心里,这样会闷出毛病的。 而且奴婢自打来了开封李府后,除了铃儿姐与郎君,府上的人奴婢一个都不认识,铃儿姐和郎君又都很忙...奴婢,奴婢有时也会感到寂寥的。” 李延庆闻言一愣,是啊,这时候的人虽然普遍早熟,但雪雁毕竟只是一名未满十五岁的少女,在宋城的节度使府里待了两年多,已经很熟悉那里的环境了。 而自己自作主张,将她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她会感到寂寞和害怕是很正常的,这确实是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不过,她还真是大胆啊。 想到这里,李延庆起走到雪雁的前,望着她轻声说道:“你先去将信送给李石,等你回来我们泡壶茶,好好地聊聊天。” 夜,是很长的。 ....... 天还未亮,平躺在上的董三牙猛然惊醒,他做梦时梦见自家的仓库遭了贼,里边存放着的万贯铜钱不翼而飞。 董三牙惊恐地喘着粗气,又伸手拍了两下自己的胖脸,这才确定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境。 “该死的腌臜泼才,诈我这么多钱,都是我的钱,我的钱啊!”董三牙躺在上愤然怒骂,通过对梦境的回忆,他想起了要付给牛八的那两千贯。 睡在董三牙旁的小妾被他吵醒,睡眼惺忪地问道:“董郎,怎么了?” “没什么。”董三牙掀开被子,穿上厚厚的毛鞋,取下挂在一旁的大衣,走到门前推开房门。 冷风忽地灌入屋内,小妾被冻得直哆嗦:“这天都还没亮,出门要做啥?” “你继续睡就是了。”董三牙咬了咬牙,收紧大衣,瞒珊着出了门。 就着朦胧的月辉,董三牙走到了自家的库房门口。 这间库房外表看似是一间废旧的破木房,其内部实则以两层砖石加固,门锁都是请开封城最好的工匠打造的,钥匙也仅有一把。 董三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铜钥匙,随着“咔擦”一声,门上挂着的大铜锁应声而开。 门内的地板上铺放着百余个带锁的木箱,每一个木箱就代表着一百贯铜钱。 木箱上没有丝毫灰尘,打开盖板,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铜钱。 看着这一箱子黄灿灿的铜钱,董三牙的心里直滴血。 再有三,这库房里的二十个箱子就不再属于他了。 “不行,不能将这笔钱就这么给那个泼才,得找人杀了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十八章 反手一个埋伏 开封城内以甜水巷命名的街道共有五条,从第一到第四甜水巷,还有一条叫小甜水巷。 这五条甜水巷皆是南北走向的街道,按照数字的大小,在人口最密集的左二厢从东往西一溜儿排开,第一甜水巷位于最东边。 乌衣台的开封城办事处,就在这第一甜水巷的巷口,离开封的东大门曹门只有两百步的距离。 张正已经在这个办事处里住了十多天了,队长方志和要扮成黑云队的球头,张正需要代替他暂管开封办事处。 同时张正也是此次“董三牙行动”的现场总指挥,需要在开封城内坐镇。 这清晨,张正刚刚起,正在洗脸,一名开封办事处的成员匆匆走入屋内。 “什么况?”张正瞥了眼门口,继续用麻布擦脸。 “禀告台主,时刻跟在董三牙边的那名老仆,今天刚亮就出了董府,进了第四甜水巷的毕罗脚店。” 五条甜水巷各有专长,第一甜水巷是石匠和木匠的天下,乌衣台也经营着一家名为“烂石”的石匠铺作为伪装; 第二甜水巷多是茶铺,巷内四季飘着茶香; 第三甜水巷全是住宿的邸店; 第四甜水巷则是吃饭的去处,有两家正店,数十家脚店,街边还密布着百多家小吃摊位。 至于小甜水巷,白里寂寥无人,巷内的店铺一般都要到华灯初上时才开门营业,是开封城内大部分男最喜欢的去处。 张正闻言一惊,放下麻布:“毕罗脚店?这么说董三牙是去找刺客去了?” 毕罗脚店内有一名刺客组织的接头人常驻,对外承接各种刺杀业务。 这个刺客组织没有名号,也算不上多神秘,其成员十分松散,大多是混迹在开封城内的退役老兵,只有接头人接到委任了,才会临时招募刺客团队。 毕罗脚店内的这名接头人在开封的地下世界里颇有几分名气,但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都以罗五相称。 罗五带着厚实的灰色毡帽,面庞削瘦,鼻梁高,唇上与下颌的短须收拾得整整齐齐,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着深褐色麻衣,端坐在一把矮几上。 “你想发布什么委任?”罗五右手抬起帽檐,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白须老者: “事先声明,不接对文臣武将以及军中士兵的刺杀,皇宫和住在城内右一厢的人也不杀。” 总而言之,罗五的这个刺杀组织只接对普通人的刺杀,别的人他不敢杀,这是他手下这个刺客组织能够存活至今的生存法则。 不过这个刺客组织也不只接受刺杀委托,打人抢劫的委托、寻人的委托、甚至是修房子、运东西的委托也是接的,毕竟都要恰饭的,不寒碜。 老者坐在罗五的对面,嗫嗫嚅嚅着说道:“想请你杀人。” 嚯,来大生意了,罗五嘴上笑容更甚:“五十贯一人,没有比这更公道的价钱了。” 老者点了点头:“我懂,一文都不会少。” 够痛快,罗五心大好,当即问道:“人数?人名?做什么的?目前在哪里?” “十一人,领头的叫牛八,都是人贩子,目前都住在五丈河边上的一处破落院子里。”老者的嗓音低哑,语速极慢, 一听要杀十一人,罗五的神骤然严肃起来,他还从未接过这么大的生意。 不过在听到领头的叫牛八后,罗五的表变得有些僵硬,待听到是人贩子后,他毡帽下的眼中放出奇异的光彩。 等老者言毕,罗五想再确认一下,又问道:“这个牛八,大概是个什么模样?” 老者低头想了想,徐徐说道:“高比较矮,大概五尺三寸的样子,黑脸虬髯,一双倒三角眼睛,面容很是凶戾...” “听口音是哪里的人?”罗五出言打断。 老者不清楚罗五的用意,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大名府一带的。” “那你可知道他和我是什么关系吗?”罗五面容陡然严肃。 老者闻言一愣,面色茫然:“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罗五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和我,当初可是同属一伍的手足弟兄啊。” 十八年前,罗五与牛八同是军中一小兵。 那年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在契丹人的支持下起兵造反,攻入了后唐朝的都城洛阳,后唐末帝李从珂带着全家**而死。 石敬瑭建立晋朝后,将都城从洛阳迁回开封。 罗五和牛八趁着改朝换代以及迁都时的混乱,脱离了军,此后一人成了刺客,一人成了人贩子。 老者大惊失色,一时间语无伦次:“这...那...那我换另一家吧。” 说罢老者起走。 “停。”罗五伸出手按住老者的肩膀:“我话还没说完呢,这委托我接了。” “可你们不是手足弟兄吗?”老者有些摸不着头脑,重新坐了下来。 “所以,这个牛八,得加钱。”罗五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说着罗五豁然起:“走吧,现在就带我去五丈河边上那处院子瞧瞧,之后交付完一半的定金,你就可以等着收人头了。” ...... “刺客?确定吗?”李延庆正在吃早餐,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顿了一下。 “属下亲眼所见,那老仆和刺客罗五并肩从毕罗脚店出来,现在已经从曹门出了城,正往北边而去,张台主带着人跟在后面,令属下前来禀告。” 李延庆微微皱眉:“他们有多少人?” “只有他们两人,并无旁人跟随。” 李延庆对这名乌衣卫摆了摆手:“我知道了,回去待命,一有重要消息立刻来通知我。” “是。”乌衣卫拱手告退。 屋中恢复安静,李延庆夹起一块腌萝卜,边嚼边想着: “这样看来,他们应该是去踩点的,一个老头加一个刺客,怎么可能杀得了十一名壮汉?” “除非这罗五是从刺客信条里蹦出来的,又或者用一些诡计,比如火烧、毒杀之类的.......” “否则,要想万无一失地处理掉这十一名人贩子,没有个二十人的围攻是不可能做到的。” “没想到这肥头大耳的董三牙还会找刺客,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啊,那帮人贩子到底想从董三牙那索要多少钱,将他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看戏,不让他们两方发现乌衣台的存在,到时候反手一个埋伏,渔翁得利,闷声发大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四十九章 时机已到 尹季通辰时二刻来到国子监的律学馆,学斋内一如昨日,只有赵匡义和司徒毓两名学生。 “李三郎今日来了吗?”尹季通一边脱鞋,一边问两名学生。 李延庆三日前派了府上的仆役来律学馆请假,声称近日天气寒冷,自己偶患风寒,需要在家中调养一段时日,无法来律学馆上课。 李府的仆役还取走了李延庆留在斋内的学习用具,说自家郎君不愿因为卧床养病而荒废学业,要在家中坚持学习。 尹季通也只好同意李延庆的告假,并让仆役带话,让李延庆好生在家中养病,风寒未愈,千万不要来国子监。 毕竟风寒是会传染的,尹季通可不想沾染上这种麻烦的疾病。 司徒毓停下了手头的笔,转过身摇了摇头:“回老师,李三郎今日还没来。” “哦,那你们继续吧。”尹季通缓步走到自己的案后坐下,从身边的木箱里抱出一摞书册仔细地阅读了起来。 这一百四十八卷成书于三年前的《大周续编敕》编写得很赶,当时在位的郭威迫切地希望建立自己的文治武功,要求编纂这部法典的官员在五个月内完工。 编纂的官员为了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就将前几朝编写的法典草草地拼凑了一番。 这就使得《大周续编敕》膨胀到了一百四十多卷,同时还导致这部法典的文辞过于古旧,条目繁多且缛杂,使用起来非常困难。 作为律学博士的尹季通在教学时发现了这些问题,因此他便想着对这部法典进行精简,这项工程他今年三月才开始,预计还要花上三四年的时间。 读着读着,尹季通又想起了昨夜与父亲的争论。 尹拙和冯吉两人,想趁着国子监每月的例行考试,从新生中筛选出一批符合他们要求的人来。 为此,昨夜吃完晚饭后,尹拙将尹季通叫到书房,将一份提前写好的考卷交给尹季通。 并命令尹季通在十二月初一的律学馆考试中,用这份考卷来考校三名律学馆的新生,并在考试结束后将考卷交到尹拙手中。 尹季通作为主官律学馆的博士,不愿意别人对他管辖的学馆指指点点,即便那人是他的父亲,也是不行的。 但尹拙毕竟是他的爹,所以尹季通便巧言婉拒了父亲的命令。 尹拙不依不饶地摆出“我是你爹”的架子来,跳将起来将尹季通臭骂一通,逼着尹季通就范。 尹季通迫于爹威,无奈只得收下考卷。 在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那份考卷后,尹季通当即就明白了父亲和冯吉打得什么主意。 尹季通既不愿意自己的三名学生与冯吉那帮人扯上关系,但他又没法反抗自己父亲下的命令。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端坐在草席上的尹季通眉头紧锁,心中拿不定主意。 当看到法典中的“父母之恩,昊天罔极”一行时,尹季通的心情十分复杂,平放在案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拧成拳,洁白的手背上青筋凸显。 纠结之间,尹季通突然想到:“要是李延庆今日能来学斋就好了,最好能让律学馆内的其他两名学生,包括我自己都沾染上风寒......” ...... 隆隆寒风之中,李延庆披着黄色的狐裘,蹲在一个枯槁的小土包后,手握一根细长的望远镜,正观察着八百米开外的破旧小院。 铃儿在开封城里买来凸透镜后,李延庆又派人去卢氏水晶铺买来了两块较小的凸透镜,找来铜匠,打造了一根可收缩的单筒望远镜。 “刘从义驾着的马车还要多久才会到?”李延庆一边眯着眼盯着人影攒动的小院,一边问张正。 “半个时辰前刚从开封城里出来,应该要不了多久了。”张正就蹲在李延庆的身边。 今日,正是董三牙与牛八约定交割散伙费的日子。 为了迷惑牛八布置在开封城内的眼线,让牛八放下警惕,董三牙这几日里派人从开封的钱引铺里兑换了价值两千贯的白银,一大早亲自出城送钱。 缓缓行驶的老旧马车上,驾车的依旧是刘一,车厢里坐着的是董三牙与老仆,车板上还有两个带锁的铜箱子,其内码放着两千多两银饼。 罗五在踩点观察了几天之后,给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刺杀计划。 依罗五的计划,董三牙需要按照与牛八的约定,给牛八足额的散伙费。 牛八心满意足之下,必然会有所松懈。 然后在牛八一伙人回返河北的途中,罗五组建的刺客团队将会挑选一处险要地形伏击牛八一伙,将十一名人贩子埋尸荒野。 事后,罗五会将董三牙的白银如数奉还,只取价值三百贯白银的佣金,一半的定金已经给付。 五十贯一条人命,牛八因为是罗五的手足弟兄,要给双倍的佣金。 罗五之所以会如此稳重,是因为牛八的警惕心实在是太强了。 牛八每时每刻都会派人在院外巡逻,火攻自然行不通。 而强攻有人把手的院子,又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罗五是个很爱惜手下性命的头目,不愿意用强攻的方法。 用毒也行不通,牛八并不会外出采购食物,他们自带了十多日的干粮,院中又有一口井,水也不缺。 而且牛八还在城内安排了三名眼线,罗五很难将分散的目标们短时间内一网打尽,必须要让他们集中起来。 在征得董三牙的同意后,罗五最终采用了这个“引蛇出洞,自投罗网”方案,目前罗五已经带人去了开封以北的滑县埋伏。 牛八和罗五的一切行动,都在李延庆的掌握之中。 论跟踪和杀人,乌衣台比罗五手下的那众刺客,还有牛八手下的人贩子们,要强好几个档次。 李延庆之所以留董三牙与牛八一伙人到今日,一方面是为了让袁立能够顺利地接手牙侩铺,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那笔不菲的散伙费。 袁立已于前日顺利地接手董氏牙侩铺,而价值两千贯的散伙费也于今日出了城。 条件成熟,时机已到。 李延庆的方法简单明了,不用理会罗五的那帮刺客,只需在董三牙与牛八交接的时候,令早已埋伏在附近的乌衣卫们出击。 杀人夺钱,毁尸灭迹,仅此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十章 异变突生 “头儿,他们到了!” “到了?”牛八欣然起:“来了多少人?” “还是三前的那架马车,还是那三个人,外边巡逻的弟兄确认过了,后边没跟着别的人。” 牛八闻言握紧了拳头,很好,看样子这董三牙没敢耍什么花招,两千贯啊两千贯,自己可是能从其中分得五百贯! “出门。”牛八右手用力一挥,对着屋内坐着的五名大汉高声道:“随我去拿钱!” 破旧的院门外,董三牙指挥着刘一和老仆,将两只铜箱从车上搬了下来,摆到了马车前。 董三牙忍不住又看了几眼铜箱,这都是他辛苦挣来的钱,现在却要暂时交给牛八这个泼才。 虽然这笔钱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的手中,但董三牙的心中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难受。 很快,牛八就带着几名壮汉出了院门。 “这就是那两千贯么?”牛八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两只铜箱子。 “是的,按照约定,我带来了两千贯。”董三牙的嘴角微笑中透着一抹掩不掉的苦涩:“也希望你能谨遵我们之间的约定。” 见董三牙的这副狼狈模样,牛八咧开嘴,露出八颗黑黄色的大牙:“我说话向来算话,等验完银子,我就带着弟兄们回大名府。” “验吧,快验吧。”董三牙像是认命似的仰着头,活像一只引颈受戮的大肥鹅。 牛八扭头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两名壮汉跨步向前,抬脚踢开了两只铜箱。 整整齐齐的两箱银饼在晨光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色泽。 “你们点下数。”牛八又对两名壮汉吩咐道。 此时的银饼,一般是偏远的州县上供时所用。 因为铜钱过重运输不便,这些州县就会铸造银饼,将当年的上供钱折算成白银运至京城,然后由朝廷支付出去,流通到市面上。 所以,每一块银饼上都会刻有铸造的时间地点和工匠,以及这块银饼的重量。 两名壮汉算术并不好,从腰间取出两副算筹在地上一阵摆弄,花了小一刻钟,才算明白这两箱银饼的数额。 一名壮汉收起算筹,凑到牛八耳边,小声地说道:“两箱银饼共计两千两百两。” 牛八点了点头,低声回了句:“按计划行事。” 接着牛八向前两步,笑着走到了董三牙的面前:“想不到董兄竟然如此大方,这笔钱我和弟兄们就笑纳了。” 董三牙轻轻后退了一步:“我们都合作多少年了,这笔钱是弟兄们该得的。” “动手。”牛八突然伸出右手,用力把住董三牙的大臂,然后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架到了董三牙的脖子上。 跟在牛八后的三名大汉也是应声而动,一人抽刀搁在了老仆的头顶上,另外两人则是用刀架住了车夫的脖子。 董三牙用余光扫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短刀,颤音道:“牛兄这是何意?我承诺的两千贯可是分文没少。” “哈哈,没什么别的意思。”牛八轻轻摆动短刀,刮擦着董三牙脖颈上的一颗黑痣:“就是想,请你和我们大名府走一趟。” “有这个必要吗?”董三牙感受到了刀刃上的森森寒气,浑的肥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钱你也拿到了,杀了我,你又不能多得一个铜板,看在大家合作多年的份上,好聚好散不行吗?” “我也想好聚好散。”牛八的嗓音由深沉突然转为尖锐:“可有些人不这么想啊!” 董三牙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谁,谁不这么想!?” “还能是谁,就是你!”牛八狰狞着双目:“你不是雇了刺客,想在我和弟兄回大名府的路上伏击我们吗?” 董三牙的第一念头,就是事暴露了,我命休矣。 可董三牙转念又想到,若是真让牛八知道自己雇了刺客杀他,恐怕自己早就给他一刀砍死了,他决不会像现在这般犹犹豫豫的。 牛八应该是猜的,想试探我,呵,精明如我怎么可能会上当? “我怎么可能会雇刺客杀你呢?要是我真雇了刺客,还会像现在这样,只带着老仆和车夫就来送钱,然后给你逮住吗?我是真的想和弟兄们好聚好散,若是牛兄你仍然怀疑我,就一刀把我砍死吧!” 董三牙说完闭上了眼,双手放在后,一副束手待毙的样子。 牛八其实并不知道董三牙真雇了刺客来杀他,他只是觉得董三牙给钱给得太痛快了,不像他曾经认识的董三牙。 就在今年的四月份,牛八带着拐来的两名年轻女子送来开封时,董三牙付钱时那叫一个磨磨蹭蹭,和今判若两人。 所以牛八提前和弟兄们约好,若是董三牙给钱时表现得很痛快,那就意味着董三牙八成是暗中雇了刺客,想要杀人灭口。 那么,牛八就会绑着董三牙一起上路,给一行人做挡箭牌,让董三牙雇来的刺客投鼠忌器,不敢下手。 可见董三牙这副模样,牛八也有些犹豫了,自己是不是错怪董三牙了?也许他是真的想要好聚好散? 此时,远处的山包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哨子声。 牛八闻声转头,瞅了眼数百米外的黄色小土包,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土包上光秃秃的,零星点缀着一点黑灰色的枯草枯木。 不行,就算董三牙真的没雇刺客,自己也必须带着他上路,以防万一,牛八打定主意。 董三牙出声哀求:“我说,牛兄你这是何苦呢?我们本来无冤无仇的......” “你闭嘴。”牛八握刀的左手轻轻发力,得董三牙不得不歪着脖子,吃力地维持着站立。 牛八厉声说道:“我这些天从开封城里打听到,你将牙侩铺都卖了,对你来说,我们也就没用了。 似你这种嗜钱如命的东西,为了两千贯,什么事干不出来?大家都知根知底,你也别和我耍花招,老老实实地和我们到大名府,到时候我自然会放你。” 董三牙再不敢出声,只能转了转眼珠,以示同意。 牛八转头看向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老仆,以及那名被刀架住的高壮车夫,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容:“都杀了吧。” 此时,异变突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十一章 弩 正当三名手握钢刀的人贩子狞笑着,要将车夫刘一与老仆一刀毙命时,本该无人的马车上,厚重车帘忽然被推开。 一名形矮小的男子从马车上窜了出来,手持两把短弩。 这人正是袁立,他在刘从义的帮助下,藏于马车储物的夹层之中。 在牛八与董三牙争吵之时,袁立就悄然打开了车板,从车窗的一角观察着车外局势。 见刘从义有危险,袁立果断地窜出马车,扣下扳机两弩齐发。 刘一后的两名人贩子刚刚才听到响动,想要转却已是避之不及,两人同时被短弩中后背,惊吼之声直上云霄。 吃痛之下,两名人贩子握着钢刀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刘一瞅准时机,转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一柄钢刀,横走一刀,划过两人的咽喉,两人的惊吼声戛然而止。 两名人贩子的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惊恐,体后仰软倒在地,手下意识地去捂住咽喉,体随着脖颈上涌出的鲜血不住地痉挛,嘴巴拼命张开想要攫取空气,却只能发出如破风箱抽气般的“嗬嗬”声。 这一切在牛八的眼中发生得是那么的快,他刚想出声提醒两名弟兄况有变,眨眼之间,他们就已经躺倒在血泊之中...... “你们是什么人?董三牙雇来的刺客吗?”牛八面目狰狞,右手挟住董三牙,左手陡然发力,短刀在董三牙的脖子上割出一条血线。 董三牙不想争辩,也无需争辩。 他很确定,这两人都不是他雇来的刺客,但他百口莫辩。 因为暴起杀人的两人,一个是他的车夫刘一,一个是从他的马车上突然窜出来的矮个男子。 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马车上会突然窜出一个手持短弩的人来?他之前是藏在哪里? 而且为何看起来老实憨厚的车夫刘一,杀起人来是那么的干净利落,那么的轻松写意,那么的熟练无比。 董三牙浑脱力,沉默着倚靠在牛八的肩膀上,全然觉察不到脖颈上的伤口,事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期,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刘一抬起左手,擦了擦脸上沾染的血渍,右手横刀在前,并不做声。 马车边上的袁立,将短弩扔到车上,从腰间拔出一柄手刀,向前几步,与刘一并肩而立。 牛八后的两名人贩子虽然震惊于突生的异变,但并不因同伙的死亡而动摇,纷纷抽出钢刀,护到了牛八的面前。 见识过大阵仗的牛八虽然不清楚刘一与袁立究竟是什么来头,也不确定这两人是不是由董三牙雇来的。 但现在自己的两个弟兄已经瘫倒在了血泊里等死,现下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再无转圜的余地,先杀死董三牙总是没有错的。 牛八毫不犹豫地在董三牙的喉间用力一割,然后手一松,将这件还在抽搐的累赘扔到了尘土之中。 挟持着老仆的人贩子也不再犹豫,一刀将老仆劈死,右手横刀,走到了牛八的边。 屋中还候着的两名人贩也听到了动静,拿着刀从屋中冲了出来。 两名人贩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四具尸体,心下了然,手握钢刀护住了牛八的后背,六人结成了一个小圆阵。 兄弟在旁,牛八安心不少,六人都是军中出,虽然脱离军队十多年,但基本的手上功夫还是有几下的。 虽然对面那一高一矮两人看起来很强,一个照面就解决了两个弟兄,但那毕竟是偷袭,算不得数。 那个矮个子一开始用的是手弩,近距离交战时威胁巨大,但弩就那一发,装填很麻烦,他现在用的是短刃手刀,没什么可怕的。 而且看起来他们并无其他帮手,而自己这边有足足六名手握钢刀的壮汉。 六人打两人,怎么输? 自己这边人多,为防对面还有援兵,先下手为强!牛八握紧了手中的钢刀,大喝一声:“杀了他们,为弟兄报仇!” “报仇!”其余五名人贩子纷纷怒吼。 小小的六人圆阵一字排开,六名人贩组成鹤翼阵,冲向刘从义与袁立两人,隐隐形成半圆的包围之势。 刘从义与袁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转就跑。 刚才的哨声表明,埋伏在左近的二十多名乌衣卫已经包围了过来,两人只需稍稍后撤一下即可,没必要死磕。 牛八眼见两人要逃,大声吼道:“你们追上去,赵七和我回院里取马。” 说罢,牛八转就跑回院中,赵七是五人里与他关系最好的,闻言愣了下,也跟着牛八进了院。 其余四名人贩子则纷纷怒吼着追了上去。 一进院里,牛八就凑到赵七的耳边厉声说道:“赶快去屋里拿通关文牒,再带点钱到上!” 赵七闻言一愣,问道:“不是要去追人吗?” “仇肯定是要报的,但弩可是军中特有的兵器!军外之人持有弩形同造反!我们这次是碰上硬茬了,你听我的,先去屋里拿东西。” 牛八毕竟离开军中快二十年了,今事发又突然,所以一开始并未想到弩的特殊。 现在突然想起,牛八从心底里生出恐惧: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份? 话音未落,牛八已经冲进了院子左边的马厩,他们一伙人都是骑马过来的,不过大部分都是仅能勉强代步的老马,只有牛八的马稍好些。 牛八从马厩中牵出两匹马来,赵七也从屋内取来了通关文牒,还有一个黑布包裹,正是董三牙当初带来的那包银子。 两人刚刚翻上马,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听就知道人数不少。 牛八与赵七皆脸色大变。 “快跑!”牛八疯狂地抽动马鞭,刚出了院门,十多支弩箭迎面来。 ....... 黄土坡上,李延庆放下望远镜,镜中的最后一幕是牛八被中的头颅。 呼,事进行得很顺利,李延庆心中轻松不少,还得多谢这处院子地处偏僻,乌衣卫们能够毫无顾忌地行事。 李延庆将镜筒收起,命令道:“立刻按照预定计划打扫现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十二章 收获颇丰 “这两个铜箱里是银饼,共计两千两百两......” “这个黑色布包里,有碎银一百两,还有几张地契,看起来是河北大名府的......” “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剩下还有十多贯铜钱,十一匹劣马,以及一些零零碎碎不知用途的小玩意。” 李延庆在张正的陪同下,于乌衣台总部视察这次行动的战利品。 “很好。”一听这次收获颇丰,李延庆心中喜悦,这两千多贯现银能很大地缓解乌衣台目前的支出压力。 淮河以北的河流此时都已经进入了冰封期,自家去南唐购来的粮食目前全都堆积在宋城的库房里,难以贩卖到别的城市去。 这就给乌衣台的现金流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七十来号人要发工资、要吃穿住行,却没有一文钱的进账。 如今这一笔两千多贯的巨款,加上李延庆前些子从赌场赚来的一千四百贯,足可以支撑乌衣台一整年的开销。 所以李延庆决定不卖这批粮食了,干脆等到明年年底淮南战事开启后再分批卖出。 到时候淮南地区的粮食会飙升至天价,这批成本价三十文一石的粮食,届时最少能卖到五百文一石,自己就再也不用为钱的事而忧心了。 李延庆又想起这次行动立下大功的刘从义与袁立,便问道:“这次没人受伤吧?” 张正连忙回道:“没有,多亏三郎计划得当,此次并无弟兄受伤,以敌的刘从义与袁立都是毫发无损,还有,刘从义有一事想向郎君禀报,似是与董三牙有关。” 李延庆吩咐道:“那你叫他们两人都来见我,你再派人将这批白银运到李府的库房里去,地契烧了,至于剩下的钱和马匹,你就折成现钱分发给参加了此次行动的弟兄,一人五贯吧,不够就去账房支取。” 充足的经费是乌衣台能够健康运行的关键,财政大权李延庆是一定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哦对了,一会完事,你叫张谦和也来一下。”李延庆想起来,自己还在乌衣台里安排了一个教书先生。 未多时,李延庆在办公的房间内,见到了刘从义与袁立两人。 李延庆首先看向高个的刘从义:“这次你可是立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刘从义低着头回道:“在下不敢妄求,全凭郎君安排。” 李延庆微笑着说道:“不用这么谦虚,你这次功劳最大,你只管提要求,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皆可满足你。” 刘从义在这次行动里,不但扮作车夫潜伏在目标边,还与袁立临阵斩杀两人,并成功敌,论功排在首位。 有功不赏,会影响士气,李延庆也希望能通过这次对乌衣卫们的奖赏,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 “那就请郎君赏赐在下一笔钱吧。”刘从义想了想说道。 刘从义一开始并未想过赏赐的事,说起来他也没什么别的求。 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未来李延庆能够重建武德司,自己能够带着弟兄们再次驰骋在开封城中,享受执掌他人生死的快感,同时立下更大的功劳,报答李延庆对自己的再造之恩。 不过刘从义又想起自己的两位兄长在家乡替他孝敬老母多年,而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漂泊在外无以为报,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却是要躲避朝廷的追捕,反而又麻烦了两位兄长照顾自己四年。 刘从义就想着能得到一笔钱,二十来贯的样子,买几亩好田报答两位兄长,乌衣台发的工资,都被他在城里潇洒掉了,他向来是个留不住钱的人。 倒也是个直白人,李延庆笑了笑:“那便赏你五十贯吧,可够?” “足够了,多谢郎君赏赐!”虽然数目远超自己心中所想,但刘从义并不推脱,以后继续替郎君卖命还恩就是了。 而且,刘从义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能猜到一些李延庆奖励他的目的,虽然他不懂千金买骨的典故,但榜样的作用他还是明白的。 回去之后,就拿着这五十贯向弟兄们好好炫耀炫耀,让他们更乐意替郎君效命,这也应该是郎君的目的之一,刘从义心中暗暗想到。 “郎君,在下还有一事禀告。”刘从义从腰间褡裢里取出了一枚铜制钥匙,前走两步,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钥匙?”李延庆好奇地拿起钥匙。 刘从义回道:“这钥匙被董三牙挂在脖子上,两名弟兄在扒他衣服时发现的。” “所以呢,你清楚这是开什么锁的钥匙吗?”李延庆打量了两眼钥匙,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就是一把很普通的铜钥匙,长度大约和食指差不多。 “属下有一个猜测。”刘从义扭头看了边的袁立两眼。 李延庆说道:“无妨,你直说便是。” “是。”刘从义顿了顿,徐徐说道: “据董府里的一名仆役闲聊时透露,这董三牙在府中有一个仓库,存放着他这十多年来积攒的财产。 只是那处仓库所在的地点很偏僻,平常都是大门紧锁,除了董三牙与他那名贴老仆外,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内,故而那名仆役也只是猜测,并不肯定那仓库里就真的有董三牙积攒的巨额财产。” “所以,你认为这把钥匙,就是打开那处仓库用的?”李延庆的声调高了几分。 一听说有可能是董三牙积攒下的巨额财产,李延庆就来了兴致,乌衣台要是经费充足,就能够以更快的速度扩张壮大。 “这也只是那名仆役的一点猜测,不过这钥匙被视财如命的董三牙挂在脖子上,那锁着的定然是极重要的东西。” 刘从义也不敢轻易就下定论,不过他心底里已经认定,这就是开启那处仓库的钥匙。 李延庆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董三牙人今早晨刚死,他府上的人就算午后报官,官府至少还要两到三才会重视起来。” “所以,此时的董府应该还未受到开封府的监控,可以趁夜入内查探。” 李延庆当机立断:“刘一,你今夜就带人去董府一探究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十三张 后续规划 “是,在下领命。”刘从义毫不犹豫就接下了任务。 李延庆扭头望向袁立:“此次你立的功劳一点也不比刘从义少,你想要什么赏赐?” “属下的赏赐,郎君已经提前预支过了。”袁立恭谨地回道。 自己已经预支过了?李延庆想了想,说道:“哦,令堂已经平安抵达开封了吗?” “是的,家母已于昨日傍晚平安抵达开封,还要多谢郎君出手援助。”袁立接着说道:“所以在下不能再要赏赐了。” 李延庆却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接老父老母来开封赡养,是每一名乌衣卫都可享有的权益,怎么能当做奖赏呢?我看这样吧,你的赏赐也是五十贯,权当做令堂的安家费。” “这,还是不妥.......”袁立还欲推辞。 “行了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与你商议。”李延庆的口气不容否决。 “是。”袁立稍稍低头,心想:郎君待我恩重如山,这五十贯就投入牙侩铺好了。 李延庆左手轻轻点了点桌面:“再过两到三日,董家的人必然会报官,到时候官府应该会找到董氏牙侩铺来,你能应对吧?” “当然,董氏牙侩铺已经完全在属下的掌握之中。”袁立语气笃定: “牙侩铺的转卖文契在开封府内留有备份,铺内的掌柜已经换上了郎君指派的账房,属下的户籍也有郎君安排,官府是查不出任何问题的。” 李延庆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黑云队的后续事宜你有做好准备吗?十二名乌衣卫可都还在董家的筑球队里。” 按照袁立与董三牙达成的交易,黑云队的十二名队员都与董三牙签署了为期十年的身契,需要为董三牙踢十年的球。 袁立胸有成竹地说道:“此事容易,只要开封府确定了董三牙的死讯,那方志和他们就可自行解除身契。” “嗯,我记得你和我提起过来着,行商与坐商死后财产继承的问题。”李延庆手托下颌,想起了半个多月前袁立给他介绍过的一条律令。 依照先帝郭威颁布的一条律令,行商若亡于他地,需要他的血亲赶赴当地官府申请继承财产。 若是三个月内无人申请,则董三牙在开封的一切财产都将归开封府所有。 而该行商随身携带的仆役,除签署卖身契之外的,其契约一律自行作废。 袁立敢于将黑云队交到董三牙的手中,就是因为清楚这条律令的存在。 董三牙的户籍仍在陕州,他的妻儿子女,以及他的直系血亲都居住在陕州老家,所以董三牙属于旅居在开封的行商。 在董三牙被开封府确认死亡后,方志和等十二名筑球队员与董三牙的契约就将自动失效。 李延庆思忖片刻后问道:“那关于以后的渗透工作,你有什么想法和计划?” “属下的初步计划,是先通过牙侩铺内的老账簿,尽量收买已经被卖入目标官员府中的仆役侍女。 譬如郎君说过的魏仁浦,就曾在董三牙的手上买过一名小妾、六名婢女,以及十余名仆役,这些在铺中的账簿上都有记载,不过签署的文契在董三牙的手中,属下也仅能知道他们的姓名,具体的籍贯难以得知。”袁立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李延庆闻言,若有所思道:“这应该需要乌衣台的援助吧?” 袁立答道:“是的,这需要事先查探清楚这些人的籍贯与家庭情况,挑选出容易被收买和利用的人选。” 比较容易被收买的侍女仆役,一般是家庭较为困难,急需用钱的人,这样只要花上些钱就很容易成功收买。 但要想获取这些人具体的家庭信息,就必须借助乌衣台的力量。 “嗯。”李延庆沉吟片刻后又问道:“那你有想过要自己培养谍子吗?这样更可靠、更长久。” 按照李延庆的构想,光靠收买和利用现有的人选,是不够稳当的,大户人家里,侍女小妾,以及仆役变更的速度相当之快。 董三牙之前卖给魏仁浦的那名小妾,或许早就被魏仁浦玩腻了,这样就会被魏仁浦转卖或者送与他人。 所以,必须得自己源源不断地培养谍报人员,将他们卖入目标官员的府中获取情报,两条腿走路才足够稳当。 袁立当即答道:“有的,属下已经着手在负责此事了,只是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没有一到两年恐难有成效。” “这倒也不急,你慢慢来就行,我明白培养谍子十分困难。”一到两年的时间,李延庆还是能等的。 此时,李延庆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知道是张谦和来了,便对两人说道: “你们就先下去吧,赏赐稍后会发到你们手上,袁立你记得将具体计划写给我,需要调查的目标也要明文向张正申请,还有,出去的时候把候在屋外的人叫进来。” “是。”刘从义与袁立拱手告退。 很快,张谦和就苦着一张脸进到了屋中。 “见过郎君。” “怎么。”李延庆调笑着看着他:“见到我不高兴?” 张谦和马上换上一副笑脸:“怎么会呢,对于郎君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刚刚正难受着呢,一时没转换过来而已。” “好了说正事吧。”李延庆收起笑脸:“在乌衣台教书这一个月,感觉怎么样?” “还行。”张谦和明显有些言不由衷。 张谦和这一个月在乌衣台里过得很不顺心,他一个十五岁不到,连州学都未毕业的少年,去教一群三十岁往上的中年大叔算术认字,属实有些教不太动。 一方面张谦和年龄小,镇不住这些大汉;另一方面他又从未有过教书的经验,不明白如何教书育人。 这些乌衣卫们起初都以为张谦和是来搞笑的,对于上课学习漠不关心,常常在课堂上嬉笑打闹。 只有张正出面才能维持住课堂上的秩序,一但张正离开,他们就继续我行我素,全然不将张谦和这名小老师当回事。 这些情况,张正也曾向李延庆反映过几次。 今日李延庆专门抽出时间,要来解决乌衣台的课堂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十四章 考试 “我想在参与学习的乌衣卫里进行一场考试,子就定在下个月的初一好了,不合格者下个月的薪俸扣除两成。” 李延庆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用考试来迫使乌衣卫们参与学习。 当然了,单纯只用“大棒”收效甚微,还要有配的“胡萝卜”,构成一简单的激励策略。 “合格者,下个月的薪俸就增加两成,考题全对者,月俸直接翻倍!” 张谦和闻言挠了挠头,面露疑惑:“这法子好,那么考题该怎么出?” “你这一个月教得哪些内容?学生们的掌握况如何?”李延庆想先了解一下学员们的知识水平。 张谦和答道:“识字方面教的是千字文,算术则教的是九九乘法歌诀,他们学得倒还行,也有不少好学肯问的,就是上课时太吵闹了。” 需要上课的乌衣卫们每的训练并不会减少,每天只能在晚饭后挤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来上课。 张谦和挑选的教材,是这个时代最基础、最简单,也是最常见的两种启蒙教材。 李延庆想了想说道:“那就先考这些吧,考题你看况出,题目出得容易些,第一个月让他们尝点甜头,以后每个月逐步提高难度。” “是。” “哦,还有,等这次考试结束后,我想让你教他们点新东西。”李延庆边说,边抽纸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十个阿拉伯数字。 “你瞧瞧。”李延庆将写有数字的纸递给张谦和。 张谦和走上前,接过纸,看着上面陌生的十个字符:“这是什么?” 李延庆讲解道:“这是数字的另一种写法,从左至右分别是零到九。” 见张谦和还是一脸不解的样子,李延庆又补充道:“你看到那个一没有,就是把一竖起来的样子。” “哦,懂了,比起原来的看起来好写了些,可这有什么用呢?数字不还是数字吗?”张谦和疑惑于李延庆的用意。 “这个与我今后的计划有关系,总之你先教给他们就行。” 李延庆未来计划将乌衣台内的通信进行加密处理,数字使用此时还未传至中原的阿拉伯数字,这样能够提高乌衣台内部通信的安全与隐秘。 在给张谦和交待完后的教学计划后,李延庆又视察一番乌衣卫们的训练,便返回了开封城。 明,李延庆持续三之久的“风寒”就该好了。 ...... “律学馆将于下月初一,进行例行的每月考试。”尹季通语气平淡,这是他今早进入律学馆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 赵匡义与司徒毓不以为奇,他俩早就从其他学馆的同学那听闻过了,太学馆两前就公布了考试的安排。 李延庆却是略感诧异,自己昨天才刚给乌衣卫们安排了一场考试,转眼就轮到自己被安排了? 而且还是同一天考试,这就是报应么? 尹季通环顾了一眼三名学生,继续说道:“此次考试的考题...” 说话间,正对着尹季通的白色纸窗后浮现出一抹黑影,尹季通左拳捏紧,声音低了两分: “此次的考题不由为师出,而是由祭酒亲自出,考试的时候太学馆的博士会来监考,你们务必要认真对待,不可舞弊串通,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三名学生毕恭毕敬地说道。 尹季通霍然起拂袖而去,走至门口时丢下一句:“你们开始吧,今放课之后自行离去。” 李延庆循声转头,只见尹季通打开门时,露出了门外一角黑色的衣边,随即这一角衣边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消失不见。 屋外刚才还有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李延庆很肯定自己没有眼花。 联想起刚才尹季通宣布考试时话音的中断,以及音调的骤然转变,李延庆的脑海中浮想联翩。 尹季通在宣布考题时似有犹豫,是否别有隐? 刚才的黑衣人与尹季通是什么关系,他与这次考试是否也有关联? 坐在一旁的司徒毓见李延庆呆坐着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三郎,是不是风寒还未好啊?若是觉得困乏,最好还是回家再歇息几天。” 司徒毓左手边的赵匡胤闻言放下笔转过头,皱着眉,冷嘲讽道:“你要是风寒没好,就早点滚回自己屋里去,别害人害己,到时传给老师和我们了。” 李延庆没有鸟他,微笑着对司徒毓说道:“没事的,我的病已经全好了,只是刚才想起了一些事罢了。” “那就好。”司徒毓放下心,继续抄书,没写两句,又忍不住转过对李延庆说道: “三郎,若是真的没好,千万不能勉强自己,风寒虽是小病,却依然致命,我家中有个老仆上月就是染上风寒去世的。” 司徒毓的关系令李延庆心中温暖,用力拍了拍膛:“我真的全好了,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学业繁重,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即将到来的考试上吧。” 说起考试,李延庆又有了新的疑惑,自己进律学馆快有一个月了,可这些子里自己不都是在抄书吗? 说起来,尹季通这些天还从未正经上过一堂课,这考试究竟考的是什么呢? 不会就是直接考律令条目的默写吧? 可尹季通也没划范围啊,难道考试的范围是这一个月里抄写的所有书卷吗?这会不会有些太多了? 李延庆数了数自己已经抄写完的律疏,足有十四卷之多,要是考试范围有这么广,自己也许会挂科。 不,是一定会挂科的,自己晚上可都在为乌衣台的事而心,从来没复习背诵过。 不可能是考这些,李延庆转瞬又想到:自己和两名同学抄的律疏不是同一部分啊! 因为这律学馆内只有一律疏,所以当初尹季通分书的时候,是给三名学生一人十卷,抄完各自的之后再互相换着抄。 据李延庆所知,自己抄完的十四卷,与司徒毓相重合的只有八卷,赵匡义那边自己则不得而知。 而且按照李延庆的记忆,尹季通从未问过三人的抄写进度,只是在学斋里时,偶尔会给三名学生解答一些疑惑。 尹季通应该没有掌握三名学生各自抄完的部分,这就是为什么考题由国子监祭酒尹拙来出么? 可尹拙曾经不是太学博士吗?从未听说过他对律学有研究啊?李延庆曾经派人打探过不少尹拙的报。 李延庆大胆猜测:也许这次的考题和律学压根就没有关系。 那么,这考试究的意义何在呢?李延庆百思不得其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十五章 宏愿 “今你做得不错。”尹拙着黑衣,背着手,行走在寂静的石子路上。 跟在他后的尹季通低垂着头,并不做声。 父子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尹拙突然出声:“我现在带你去见惟一,你也是时候加入花间社了。” 花间社是冯吉年轻时创建的一个诗词会社,取名自后蜀词人赵崇祚编写的《花间集》,社内成员互相之间以花名相称。 “不,孩儿是绝不会加入的,爹爹切莫再提此事。”尹季通语气坚决。 尹拙转过,瞠目怒视:“你怎么就......。” 尹季通毫不退让地与自己的父亲对视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嘴唇说道: “花间社我是不可能加入的,我知道你们的目的,也清楚你们在谋划些什么,我绝不认同你们的做法!” 寒风习习,白色长须随风微的尹拙深深看了大儿子两眼,随后转过,继续向前漫步。 “我还以为你这次应下考试,是改变想法了。”尹拙的嗓音沙哑而沉。 “不要以为我同意了这次考试,就代表我会对你言听计从!”尹季通的声音中含有明显的怒意。 尹拙不以为忤,反而问道:“你打算死抱可道的想法到什么时候?” 尹季通斩钉截铁地说道:“永远。” 父子之间又是一阵沉默,尹季通盯着脚尖看了半晌,低声道: “爹爹曾经不也赞同长乐公的做法吗?还说那是在乱世中保全家门的唯一准则。” 冯道自号长乐老,作为四朝宰执,侍奉过十几位帝王,其中包括攻入开封,在开封登基称帝,建立辽朝的契丹国主耶律德光。 冯道能够稳坐中枢三十多年的秘诀,就是从不参与政治斗争,概不过问朝堂大事,无论坐在帝位上的是谁,冯道都诚心诚意地侍奉。 同时作为一介儒者,冯道还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了九经的刻印工作中去,名为宰相,实则并不掌握多少权力,主动地将大部分相权交到枢密使的手中。 冯道的这一做法深刻地影响了五代时期的大部分文官。 尹拙曾经就是冯道的密友与忠实的追随者,并以冯道的事例来教育自己的儿子,以期在乱世中存续家门,传承儒学。 “可是,时代变了。”尹拙的语气虽苍老,却没有丝毫萧瑟之意,“乱世即将终结,可道的想法已经不合时宜,时不我待......” 尹季通当即反驳:“可孩儿并未看出丁点乱世将终的预兆,还请爹爹明示。” “也是,你目光短浅,确实难以看出来。”尹拙缓缓摇了摇头: “你往里不是在家中读书,就是在国子监教书,你甚少出门游历,官职又低,从未上过朝,也并未随圣上去南庄阅军,所以你不清楚,当今的大周,比过往四朝的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强得多!” 接着,尹拙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天下即将一统,我们必须要做出改变,不能再随波逐流,任由军中的丘八们继续把持朝政、把持地方!这个崭新的天下,必须由我们文官来主导!” “可若是武将们起兵作乱?又当如何?我们只是瘦弱书生,手无寸铁,不掌军兵,如何能应对武将们的反扑?况且当今圣上出生行伍,亲属近臣具在军中,他如何能同意你们的做法?” 尹季通一口气说出了心中的两大疑惑。 由武人主导的乱世,自安史之乱迄今,已有两百余年。 武人的势力根深蒂固,当今的皇权只是这颗庞然大树结出的一颗果实而已。 皇权与武人们互相帮衬,互为表里,如何是一帮书生说去除就能去除的? 在尹季通看来,冯吉与自己父亲纯粹是在白做梦,拿着家命开玩笑! “所以我说你是鼠目寸光!”尹拙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你根本就不知晓当今的军是多么的强大!节度使们也就能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罢了,完全不敢违抗朝堂的命令!” 尹拙缓了缓,继续道:“所以,只要能掌控军,那些节度使们俱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那圣上呢?又该如何解决?”尹季通不依不挠。 尹拙冷然一笑:“至于圣上,只不过是大周朝的一名掌舵者罢了,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若是圣上敢于违逆时代的巨浪,这大周朝的船也只能覆翻!” “届时,我们换上一个听话的圣上,不就行了吗?”尹拙右手用力锤在旁的桃树干上,震得树枝沙沙作响。 尹季通曾以为自己猜透了父亲与冯吉的用意:两人无非是不满朝廷的排挤,想要离开闲散衙门,谋求实权差遣。 但是,尹季通却从未想过他们的目标竟会如此宏远:他们竟然想要直接颠覆当今的朝局! 这令尹季通一时震恐,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须发皆白的父亲: “这就是爹爹你不惜挪用国子监的卖书款,甚至不惜玷污自己苦心维持三十多年的清白官,也要谋划的事吗?” 尹拙毫不犹豫:“然也。” “文人,文人也能做到这些吗?取代武人,改朝换代?”尹季通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明显的不自信,他有些被父亲的豪言壮志动摇了。 尹拙反问:“文人为何就不行呢?” 未等儿子回答,尹拙接着说道:“当然,我们并不会直接出面染指皇权和军权,这有违儒家的宗旨。 我们将会建立一个全新的朝堂格局,让武官接受文官的督导,且武官将回归他应有的职责,地方实权必须由文官接手,同时,宰执可以制衡圣上,并左右朝堂的一应决策。” “就此,我们将终结这二百余年的乱世,还天下太平。”尹季通抬头仰望青空,目光深邃。 桃林中一时沉寂,尹季通只觉得自己眼前的父亲是那么的陌生。 但这陌生中,又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吸力”,使得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父亲矍铄的面庞上。 “我再考虑考虑。”尹季通强迫自己撇开头,望向旁的地面。 “考虑什么?” “加入花间社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十六章 咕咚 随着书斋外传来的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国子监的午休时间到了。 司徒毓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扭头对旁的李延庆道:“去吃饭?” “去啊。”李延庆闻言也停笔,又检查了一遍刚才抄写的两页,晃了晃微僵的脖颈,边晃边问:“去吃古董羹吗?” 古董羹就是这个时候火锅的叫法,因食物投入沸水时发出的“咕咚”声而得名。 今天气甚寒,李延庆想来一顿鲜香的羊火锅,驱散冬里积攒的寒气。 “当然了。”司徒毓的声调当即提高了三分。 可转瞬,司徒毓想起了自己干瘪的钱袋,语调陡然又低了几分:“还是去食堂吧,今太冷了,我不想走太远。” “走吧,吃一顿气腾腾的肥羊羹,什么寒气都不在话下了。”李延庆已经走到了学斋的门口:“这次我请客。” 在出国子监的路上,两人碰巧撞见了国子监主簿吕端,李延庆便邀请吕端同去,吕端欣然应。 三人出了国子监,步行约二十分钟,来到了曹门边上的新丰脚店。 正店和脚店都是经营餐饮的饭店。 相比脚店,正店要高端些,菜肴酒水也更加精致。 此时酒归朝廷专卖,为了节省人力物力,朝廷一般会直接高价出售酒曲来获得收益,并严民间私制酒曲。 能从朝廷那购买到酒曲,拥有酿酒权的便是正店。 没有酿酒权,只能从正店或者朝廷手中购买酒水的便是脚店。 古董羹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菜品,正店通常是不屑于经营的,只能在一些脚店和街边的食铺里吃到。 李延庆三人进到新丰脚店,要了个二楼的隔间,点了个清汤锅底,三斤上好羔羊,四样时蔬,半斤山药,还有三样开胃小菜,以及两壶蜀中梅酒。 小二先是端来了盛有清汤的圆形铜锅,锅分两层,下层烧碳,上层盛汤。 接着,小二推来了一辆木质小推车,上边摆放着李延庆所点的全部菜品。 车上还有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中碳火正旺,炉上的黄铜提壶里飘出阵阵酒香。 李延庆起,帮着小二将菜品摆放到了方桌上。 “来,趁着汤未开,先喝两杯温酒暖暖胃。”李延庆提起酒壶,给三人都满上了一杯。 吕端坐在李延庆的左手边,双手端起酒杯:“我先敬三郎一杯。” 两人这些子里混得很熟,吕端今年才二十不到,互相之间早就以排行相称。 李延庆早就打探清楚了这位吕主簿的姓名和家,也知道他就是后世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宰相吕端。 今请吕端来吃古董羹,李延庆是抱有目的的。 这位吕主簿有些太自来熟了,先是在李延庆初来国子监递交名册的那,吕端就主动地迎出门来,还地带着李延庆游览了一番国子监。 在入学的那天,吕端又自发地找了上来,向李延庆介绍了国子监的一些况,包括各学科的新生人数,学录这一职位的权责等。 再之后,吕端又多次“碰巧”与李延庆在国子监内各种相遇,两人迅速混得熟稔。 这就令李延庆不由得生疑:这吕端的目的是什么?因为自己是高官家的衙内,所以他想要巴结自己? 但这位吕主簿已经有了官和差遣,再往上自己也帮不到他啊。 还是得到了他上司尹拙的授意,想来监视我?这倒很有可能。 同时,李延庆眼见五贯一的九经在开封城内持续畅销,心中一直惦记着,难以释怀。 所以,李延庆想要通过吕端这个主管国子监财务往来的主簿,来探知九经贩卖的具体况。 “好,我们先饮一杯。”李延庆笑着端起酒杯,与吕端对饮了一杯。 一杯温淡雅的梅酒下肚,李延庆只觉浑舒坦,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温酒实在是抵御严寒的绝好利器,三人一时喝得火。 酒过三巡,李延庆当先夹起一块油光发亮的酱猪肚:“不要光顾着喝酒,来,快吃点开胃菜。” 很快,三小碟开胃菜就被一扫而空,铜锅中的清汤也适时地沸腾。 李延庆端起盛有羊的瓷碟,先是下入较肥的一部分羊,这样可以让汤底增添羊特有的鲜香味,同时也能适当地去除羊的油腻。 在等待羊煮熟的时候,李延庆望向司徒毓:“四郎,你买了咱们国子监刊印的九经吗?前些天国子监书库刚刚加印了一批出来,街上有几家书铺目前也有贩卖,已经不用再排队抢购了。” 国子监书库就设在国子监内,统管印书与贩卖事宜,主官名为监书库。 明法科不光只考律令,也会兼带考一些经史,所以即便进了律学馆就读,经史知识也是不能落下的。 “没有买。”司徒毓目光紧紧锁定在锅中翻滚的羊片上,下意识地回答道。 “这你都没买?”李延庆故作诧异:“这刊印的九经可是多位大儒联袂一同校订,历时二十多年才完工,没有丝毫错漏,你为国子监的学生,怎能不买一呢?” “一要五贯呢。”司徒毓言下之意就是太贵了,自己没钱买。 李延庆点了点头:“五贯确实有些小贵。” “二郎你不正是国子监的主簿吗?你觉得这五贯一的价格,合适不合适?”李延庆望向吕端,自然而然地就将话题引到了他的上。 在家中吕端排第二,有一个哥哥名为吕胤,在地方上当个九品的小官。 吕端正眯着眼小酌美酒,闻言微惊,放下酒杯,目光有些迟疑。 “这个,我觉得,可能确实有些小贵了,但毕竟刊印不易,且天下仅此一家,贵也有贵的道理,三郎觉得呢?” 为国子监主簿,吕端虽然觉得九经的定价属实有些昂贵,换他肯定是不愿意买的,但他也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 “这倒也确实。”李延庆对着吕端挤眉弄眼:“不过这九经的利润如此之高,想必二郎也从中获益匪浅吧。” “话不能乱说。”吕端放下酒杯,认真地说道:“我就是一介小小的主簿,只是个算账的,这收益再高也是与我无关的。” “好好好,咱不聊这个了。”李延庆适时地转开话题:“羊熟了,开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十七章 吕端? 吃完古董羹,三人结伴返回国子监。 告别了李延庆两人,吕端在国子监内绕了两个弯,最后在尹拙所在的公厅前停下了脚步。 吕端环顾四周,轻轻敲了敲门,等屋中传出一声“进来”,便拉开门,走进了公厅内。 “今日有什么事情要禀报的?”公厅的右墙边,白发皓首,身着黑衣的尹拙靠坐在会客所用的木椅上。 尹季通与父亲尹拙相对而坐,两人齐齐望着刚刚进屋的吕端。 见吕端打量着尹季通,略显迟疑,尹拙轻轻拍了拍扶手:“无妨,直说便是,这是我儿季通,律学博士,以后将会是花间社的一员。” “是。”吕端向前几步:“午间李延庆邀下官同食,在席上他提到了九经一事,这一个月来尚是首次。” “李延庆啊李延庆,在国子监里老实了一个月,终于又要露出你的真正目的来了?我早就怀疑你来国子监读书别有所图,也不枉我派吕端盯你一个月。” 想到此尹拙精神一震,连忙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吕端轻声回道:“也就提了几句,先是与司徒毓一起,抱怨九经的价格过于昂贵,而后又以此来试探下官,想知道下官是否也从中分得了利益。” “就这些?没说别的了?”尹拙挑了挑白眉。 “没有,下官害怕被他套出话来,所以主动终止了这一话题。”吕端与李延庆相交月余,察其言行,总觉得他不似一般的十五岁少年,有些过于成熟稳重。 所以在面对李延庆时,吕端会在遣词造句上打起十二分的谨慎,生怕说漏了嘴。 “你应该配合他聊下去的,下次即便给他透露一点真实情况,你也要试探出他的真正目的来。”尹拙面露不快,语气重了两分。 吕端面露惶恐:“下官知错了。” “行了,你下去吧,再有情况记得随时来禀告我。”尹拙摇了摇手道。 “是,下官告退。”吕端拱手而退。 等吕端出了屋带上门,尹拙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对于这个李延庆,你是怎么看的?” 尹季通扶着下颌思量片刻后说道:“嗯...还算勤学好问,举止也合乎礼仪,就是一个看似普通的优秀学生,孩儿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尹拙皱了皱眉,又问道:“那赵匡义你怎么看?” “此人毫无疑问也是个不耻下问的好学生,但性格有些跳脱,而且他与李延庆之间似有嫌隙,两人偶尔会爆发一些口角。”尹季通想了想回答道。 尹拙闻言揉了揉眉心,片刻后对着儿子摆手道:“行了,你也回去吧,多盯着这两人点,他们都是惟一交代过的目标。” 随着房门轻轻阖上,屋中重归寂静,尹拙坐在椅上沉思,满脑子想的都是九经、李延庆,还有赵匡义。 朝中不是没有文官惦记过九经这块鲜美的肥肉,李谷和王溥都曾找上门想要掺和九经的贩卖。 尹拙依仗着自己四朝老臣的资历,强势地拒绝了他们的插手。 但对于李重进这等高级武将,同时又是皇亲国戚,尹拙自觉自己文官的资历没什么用,难以抗衡。 虽然婉拒了李重进的邀约,但尹拙一直心怀忧虑。 对李延庆的严防死守,在李延庆游览国子监的那日,撤走国子监几处库房内堆放的九经,这批九经都是尹拙命人暗中加印的,并未记在账簿上。 同时派吕端时刻监视李延庆在国子监内的一举一动,都是出于这种忧虑。 而近日,冯吉在花间社的一次集会上突然表露出一种想法,那就是要主动地接触一些国子监的新生,并从中吸纳一批新成员。 所以冯吉提出,借助国子监腊月初一对新生的例行考核,从中筛选出与花间社志同道合的人选来,冯吉还亲自出了这次的考题。 律学馆的李延庆、赵匡义就是冯吉的主要目标。 因为这两人的长辈执掌军权,是冯吉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没有军队的支持,一切都是空谈。 尹拙虽然支持冯吉的计划,但对于李延庆的监视,他并未有丝毫的松懈,毕竟还不清楚李延庆的目的,以及他背后李重进的态度,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任重而道远啊。” 尹拙双手用力,奋力将自己支撑起来,步履瞒珊地走到公厅左边的耳房内,脱去外衣鞋履,躺到了床上,未多时酣然入眠。 ...... 李延庆哈着寒气,推开了律学馆学斋的大门,脱了鞋,走到了自己的案边。 “三郎你总算是回来了。”司徒毓转过头,露出担忧的神色:“你说要解手,怎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没事,只是饭后觉得肚中微胀,散了散步。”李延庆微笑着坐下。 李延庆当然是借解手之名,跟踪吕端去了,并亲眼见到吕端进了尹拙的公厅。 当然,李延庆不能就此断定,吕端就一定是按照尹拙的吩咐,在监视自己。 毕竟从关系上看,尹拙是吕端的上司,吕端向他汇报工作无可厚非。 但这次吕端与尹拙会面的时间极为微妙,恰好就在自己谈及九经之后,这就让李延庆不由生疑。 “吕端按照尹拙的命令在监视自己,这事情至少有八成的概率。”李延庆一边磨墨,一边想着: “而且按照历史,吕端是在宋朝做到了宰相的人,根据乌衣卫的调查,这吕端根本就没有进士出身,是靠着荫补还有跑关系,才勉强当上的国子监主簿......” 李延庆陡然想到:“一个如此之低的人,竟然在极重进士出生的宋朝当上了宰相,是一件极其不合理、不正常的事情!” 据李延庆所知,在宋朝,无进士出身,官至宰相的仅有寥寥数人。 “而在北宋朝,应该就只有魏仁浦、赵普、沈义伦,还有吕端这四人能达成这一成就.......” “其中,赵普与沈义伦,在历史上都是赵匡胤的幕府元从,北宋的开国功臣,而魏仁浦,根据我的推测,应该也是与北宋的建立有莫大的关联......” “那这个吕端,靠的是什么?” “得查他,必须得加派乌衣卫,将这吕端查个底朝天!他这个人很有问题!”李延庆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十八章 嘱托 放课后,李延庆吧,这里又没外人。”任秀娘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苗三跟了阿郎接近二十年,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 即便屋中烛光昏暗,任秀娘今未施粉黛,面容憔悴,但在苗三的眼中,任秀娘依旧美若天仙。 苗三微不可见地咽了口口水,低声说道:“这事只能让娘子一人可以知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五十九章 千层心思(一) 任秀娘蹙眉思忖片刻,对贴侍女说道:“你先去边上的耳房等着。” 等到侍女离开房间,苗三凑近了一步,低声说道:“娘子可知,阿郎为何会两都不见踪影吗?” “不许乱说,这才一半。”任秀娘细眉一挑。 苗三满脸堆笑:“是是,一半,小的一时嘴误。” 看着苗三嬉皮笑脸的样子,任秀娘不耐烦地瞪着他:“你要说什么直说便是,莫要胡言乱语的。” “那小的就直说了。”苗三眼珠转了转,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阿郎此刻恐怕已经离世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不是不想在董府里干了?”任秀娘面容一肃,强装镇定:“阿郎出门经商,再过几就会归来,你再这样,就休怪阿郎到时候对你不客气!” 对于任秀娘的威胁,苗三满不在乎,又向前凑了一步:“娘子可知,阿郎背地里做的是什么营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任秀娘子忍不住后倾,面色难看。 任秀娘颤抖着说道:“檀儿就在边上的耳房里,你莫要乱来!” 檀儿就是任秀娘的贴侍女,此刻按照任秀娘的命令候在边上的耳房内,只有一门之隔。 “娘子莫要误会了,我并不想做什么。”苗三停下脚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只是阿郎做的事不能让檀儿知道啊!” 苗三为董三牙效力快二十年了,因为人忠厚老实,做事沉稳得当,一直深得董三牙的信任,被董三牙任命为护院头领。 理所当然的,苗三也是董三牙生意上的好帮手,人贩们从河北拐来的人口,都会经过苗三的手,送到开封城内的客户手中。 所以,对于董三牙与牛八那帮人贩团伙的恩怨仇,苗三也很是清楚。 董三牙最近的一些行动都刻意地瞒着苗三,苗三知道一些,却也识相,并未做声,安心地当他的护院头目,毕竟他每月都能从董三牙那拿到十贯的月俸。 昨董三牙临行前,对苗三宣称自己要出开封城谈一笔生意,让苗三看好家门,但苗三岂是那么好骗过去的呢? 董三牙出售牙侩铺,买入筑球队这事,苗三是清楚的,董三牙派人去河北,苗三也是知的。 苗三很轻易地就猜到:董三牙是去见牛八一伙了,至今一半未归,极有可能是谈崩后,被牛八他们一伙给杀害了。 而任秀娘火急火燎地叫护院们看紧钱库,更让苗三坚定了他的猜测:董三牙肯定是死了。 苗三对董三牙无疑是忠心的,他受了董三牙的恩惠接近二十年,在董三牙的帮助下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但这忠心,是建立在董三牙还活着的基础上。 现在,董三牙死了,苗三不愿意再对一个死人忠心。 董三牙这些年赚取钱财的具体数目,苗三不甚清楚,但他知道有很多,可能有一万多贯。 苗三想将这笔钱弄到手,这样他的子孙后代都可享有富贵。 任秀娘年轻秀丽,苗三亦是垂涎已久,这份曾经被他压抑在心中的**,如今已经快压不住了。 不就是个被买来的妾吗?董三牙那肥子还要我们称她为娘子,不过就是个任人买卖、被人玩弄的妾室罢了! 董三牙可以,我也可以! 一念至此,苗三打量着端坐在椅上的任秀娘那饱满的姿,眼中露出一丝野兽般的凶光。 任秀娘察觉到这丝凶光,浑一个哆嗦,双手护在前,起就想叫檀儿过来。 苗三见状,一个箭步就扑到任秀娘的前,捂住她的嘴,伏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拐卖人口!” 声如惊雷,直击任秀娘的心坎,她奋力地掰下苗三的大手,颓然坐回到椅上。 “不,你胡说,你胡说。”任秀娘低垂着头,语气软弱无力。 苗三知道只要自己再加把劲,任秀娘的心理防线就将被攻破。 “我手头有得是证据,董三牙,确确实实拐卖过大量的人口,只要将证据递交到开封府,这间董府明就会被官府查封。”苗三冷笑着,已经连敬称都不想用了。 见任秀娘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苗三趁打铁:“而且,董三牙昨是去和人贩们见面谈散伙的事,此刻还未回来,应该是谈崩了,被牛八他们给杀了,所以,董三牙才会叫你看紧钱库,不是吗?” 屋中一时沉寂,任秀娘颓坐在椅上,心如乱麻。 苗三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脑海中浮想联翩。 半晌,任秀娘突然出声:“可是告官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这董府中的一切都会被官府查没,与你并无任何好处。” “所以,我并不想报官。”苗三双手插在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任秀娘:“董三牙已死,只要我们合作,钱库里的钱都是我们的,这才是我想要的。” 当然,我还想要你,不过这事不着急,只要你和我成了共犯,你迟早是我的,这话苗三没说出口,他想一步一步来,先将钱落袋为安再说,女色是其次的。 “这事非同小可,你得容我想想。”任秀娘低垂着头。 苗三低声急言:“已经容不得你多想了!董三牙十前派人回了老家,恐怕他的妻儿不就要抵达开封,到时候你我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董三牙的老车夫与苗三一样,都为董三牙效力了十多年,十前被董三牙派回了老家,当时还是苗三送车夫出的城。 一开始苗三并未当回事,以为就是让车夫回老家报平安的。 可随着这些天事的发展,苗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董三牙为何会派车夫回老家?肯定是去通知他的亲属来开封! 董三牙为人精明,肯定有想过自己有可能丧命于牛八之手,以他做事缜密的子,必然会想到财产的继承问题,到时候只要开封府确认他的死讯,他的儿子和正妻就可拿走董府的全部财产。 苗三很清楚,时间不许他再拖下去了,必须要立刻说服任秀娘,因为董三牙的妻儿随时都有可能抵达开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十章 千层心思(二) 阿郎的儿子和正妻即将抵达开封!任秀娘闻言,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自己绝不能与苗三合作,阿郎待他不薄,他却转瞬就背叛了阿郎,简直就是狼心狗肺!与这样言而无信的小人合作,极有有可能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这些钱都是阿郎积攒下来的,阿郎待我深义重,必须将钱交到他的亲儿子手中,绝不能让这些钱落到苗三这白眼狼的手里!” 任秀娘的眼中透着一丝坚毅,自己此刻必须要稳住苗三,不能让他乱来。 “我和你合作。”任秀娘抬起头,嫣然一笑。 苗三被这笑容酥得骨头都软了,当即面露喜色:“好,很好,这样就对了!” “不过。”任秀娘话锋一转:“我要先看看证据,董三牙拐卖人口的证据,并且确认他已经死了才能与你合作,不然阿郎若是回来,我的下场将会凄惨无比。” 你这娘们真是事多,怪不得孔夫子说唯女子难养,圣人诚不欺我,苗三额角青筋一跳,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你无须怀疑,董三牙确实是死了,至于他拐卖人口的证据,明我会拿来给你。” 任秀娘面容一肃,双手抱在前:“那等我看到证据后再与你合作,这事关乎生死,我必须要小心谨慎。” 苗三当然没有所谓的实物证据,董三牙处事精明,怎么会将自己的把柄交到苗三的手上呢?之前苗三不过是在诓骗任秀娘罢了。 “我说了给你就一定会给你,现在时间紧急,董三牙的妻儿随时都有可能抵达开封,也许明天就会到,我们应该先把钱库的锁砸开,将钱运出城去再说。”苗三决定继续欺骗任秀娘。 呵,苗三你果然是空口无凭,你根本就没有实物证据!任秀娘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冷笑,证据就只有那册账簿,而这册账簿阿郎已经交给了我! 任秀娘偷偷瞄了一眼边的木桌,那册账簿此刻就静静地躺在抽屉之中。 “阿郎特意将两册账簿交给我,这样等他的正妻来了开封,我照样可以凭借账簿,从她那分得一份属于我的财产,阿郎肯定早就替我安排好了,一定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我根本就没必要与这苗三掺和在一起,与他同谋,我就必须要背负罪名,亡命天涯......” “而从阿郎的正妻那分钱,我却无需背负任何风险!阿郎的正妻严氏,是个温温婉婉,极好相处的女子,与这心思狠厉、忘恩负义的苗三截然不同......” 任秀娘内心思绪如雷,很快就将其中利害算了个清清楚楚,坚定了不与苗三合作的决心。 “我不能答应你。”任秀娘面沉如水,对着苗三轻轻摇头:“不见到证据,我是不会与你合作的。” “你这...!”苗三怒不可遏,气得直跺脚:“你怎么就听不懂话呢?我都说了,董三牙的妻儿正在来开封的路上,现在是一刻都不能再耽误......” 任秀娘出言打断苗三:“行了,你不必多言,反正你先拿证据来再说,若是你拿不出,那阿郎肯定就平安无事,你好生看着钱库,今天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 说罢,任秀娘悠然起,高声道:“檀儿,送苗头领回去。” 在檀儿的催促下,苗三满怀怒气地出了厢房,临出门,还忍不住转头啐了一口,心中咒骂:“该死的臭娘们,这么没眼力,你就是一个任人买卖的小妾,就等着被严氏赶出家门吧你!” 片刻之后,这处厢房内的蜡烛被熄灭,屋中归于寂静。 又过了一阵子,屋旁的影处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闪现出来。 ...... 开封李府内,李延庆的小院灯火通明,李延庆正在听方志和汇报董府的近况。 “这个董三牙很有一手啊。” 听完汇报后,李延庆惊叹于董三牙的精明谨慎。 “想不到这董三牙竟然提前做了这么多的安排:派出车夫通知妻儿来开封、嘱咐任秀娘报官、命令护院看紧钱库......” “所以董三牙才会临时需要一名车夫,自己才能借此机会将刘从义安插到他的边去......” 而且李延庆也桌琢磨通了,为何董三牙会将钱库的钥匙带在自己的上。 “董三牙留着钥匙在上,没出事钱还是他自己的,若是出了事,被牛八胁迫或是杀害,钥匙就会落到牛八的手上,那牛八若是再觊觎钱库,那么这间钱库就是要牛八命的陷阱......” “可惜了,董三牙这次的对手不光有牛八,还有我,用乌衣台来对付他简直就是降维打击,有些太欺负人了,也不知董三牙死的时候作何感想......” “而且董三牙还漏算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护院头领苗三,按照调查,苗三是跟了董三牙快二十年的人,董三牙应该是以为苗三忠心可靠,所以并未更换掉他,可惜,苗三转瞬就背叛了他,还要和妾室任秀娘谋夺财产......” “不过还有一个点不太对劲,妾室任秀娘的表现有些奇怪...按照她与苗三的对话,她应该是不想和苗三合作的,那么她的依仗又在哪里呢?” 李延庆盯着烛台上燃烧的白蜡烛,陷入了沉思: “是因为她董三牙,想要保住他的家产?还是她自信,能够在董三牙死后,依旧能在董府里拥有一席之地?又或者是,她手里有什么把柄,能够从董三牙的妻儿那分一杯羹?又或许,她根本就不相信董三牙已死?” 李延庆提出了四个假设,在董府中监视的乌衣卫只是在厢房外窃听,很多信息不够全面,李延庆一时也得不出确切的答案。 “现在自己也没法有近一步的行动,钱库被护院们看住,而董三牙的妻儿不就要抵达开封,任秀娘也已经报官,开封府明应该也要有所行动了......” “算了,反正已经拿到了价值两千多贯的白银,还铲除了一个人贩子团伙,够了......” 想到此,李延庆望向眼前的方志和:“牛八安插在开封城里的三个眼线,都解决掉了吧?” “是的,他们都已经消失了。”方志和右手拇指与食指搓了搓,指尖的粘稠感似乎尚有余存。 “嗯,不能留有后患。”李延庆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董三牙雇的那批刺客呢?还在滑县埋伏着吗?” 方志和当即答道:“半前还在,有弟兄监视着,应该出不了乱子。” 此时,李石疾步赶到门口,用力叩了三下门。 “进来。”李延庆看着李石额头冒着细汗,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郎君,董府内有大动静,苗三杀了任秀娘与四名侍女,联合董府里的护院和仆役,撬开钱库带着钱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十一章 漏算 董府内,苗三握着手刀,正在督促着几名护院搬钱箱。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天亮之前必须装完,城门一开即刻出城!” 虽说钱基本是到手了,但苗三心中的怒意仍然难以遏制。 “臭娘们,为何非要寻死?跟着我去南平过富贵日子不好么?” 任秀娘在与苗三谈崩后,假装熄蜡睡觉,但过了一阵子后,任秀娘就派了檀儿去联系府上的护院和仆役,想要先下手为强,将苗三控制起来。 可是府上的护院和几名男性仆役早就与苗三串通一气,他们反手就将这消息告诉了苗三。 苗三本想着三更天的时候再撬开钱库,届时取了钱、带上任秀娘,就可以立即出城。 得知任秀娘想要先发制人,苗三当机立断,带着护院们闯进了任秀娘的厢房,逼任秀娘就范。 任秀娘自是不从,反而对苗三破口大骂。 苗三一怒之下,一刀就抹了任秀娘的脖颈,四名侍女紧接着也被护院们灭口。 “这贱人真是不知好歹,该死,真是该死......” 又在心中痛骂了任秀娘一通后,苗三心中的怒意稍稍平息。 一名中年仆役小跑到了苗三的跟前:“苗头领,一会出城之后我们去哪里?” “先去襄阳,然后转道去江陵。”说罢苗三瞥了仆役一眼,面露不满:“你问这个作甚?” 仆役赔笑道:“我就问问,问问。” 确定是要去襄阳再转道去江陵,仆役心安不少。 襄阳是山南东道节度使的驻地,山南东道节度使下辖襄州、复州、房州、均州四州,此时的节度使名为安审琦。 山南东道虽然归属周朝,但也仅仅只是归属罢了。 在这大周朝境内,有几处节度使虽在名义上归属于周朝,但其内部自成一派。 朝廷无权干涉这些节度使的更替,更无权插手辖区内官员的任免,至于上贡,则完全看节度使的心情。 这样名为归属,实则割据的节度使,此时大多位于周朝的西北地区。 有下辖灵、盐两州的朔方节度使; 占有凉州的河西节度使; 割据瓜、沙两州,远离中原的归义军节度使; 党项人为主,统银、夏、绥、宥、静五州的定难军节度使; 还有府州的折家、麟州的杨家,这两家为了防备定难军的侵扰,互相之间结为殷亲。 同时府、麟两州又夹在周朝与契丹的中间,折杨两家为求自保,经常在两个大国之间摇摆不定。 此时折家归顺周朝,而杨家投靠契丹的小弟北汉,为的就是两头讨好,都不得罪,关起门来过小日子。 而在周朝的南方地区,则仅有山南东道节度使。 安审琦自七年前就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后,就一直驻守在襄阳,无论皇帝如何召他进京,他都以防备南平的名义来推辞,实则在襄阳拥兵自重,静观天下大势。 郭威四年前篡位建立周朝时,为笼络安审琦,封他为南阳王。 今年年初郭荣即位,更是加封安审琦为陈王,地位之尊崇一时无两。 在当今之周朝,能以在任节度使而封王者,不过三人。 一个是当今皇后的父亲、大名府尹、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另一个是世代割据定难五州的党项族头领,西平王李彝殷;最后就是山南东道节度使,襄樊地区的实际统治者,陈王安审琦了。 安审琦两次受封为王,都不曾来开封,而是由两名皇帝派亲信近臣去襄阳宣旨,他的地位之尊崇、山南东道的独立性可见一斑。 所以,朝廷的法令、政策、通缉文书等,在山南东道的地界上是不太起作用的。 只要苗三一伙人能够带着钱平安逃到襄阳,那就几乎不用再忧心于朝廷的追捕。 若是更进一步,去了南平军的江陵,那就足可称得上是高枕无忧了。 为了装载钱库内的铜钱,苗三提早准备了三辆牛车。 但钱库内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苗三又从董府里找来辆运粪的车子,洗干净用来装钱,才勉强装下。 见钱都装载完了,苗三将六名护院、三名仆役都召集了起来。 “那几具尸体处理得怎么样了?” “按照头领的吩咐,都推到井里去了,血迹也都冲干净了。”一名护院出声回答。 “很好。”苗三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各人的家属都通知到了吗?天一亮务必出发,没来得及通知的就不带了。” 护院仆役们纷纷掩嘴偷笑,一名护院高声说道:“头领就莫要说笑了,我们哪有什么家属啊?爹娘都死在战乱里了,浑家又娶不起...至于儿女,那就更没可能啦!” 开封城屡遭战乱,最近八年间就有两次,一次是契丹攻破开封,大肆搜刮财货;一次是郭威起兵造反,纵兵劫掠开封。 这两次战乱,产生了大量的战争孤儿,这些孤儿大多沦落街头,成为乞丐混混,他们成年之后或是拉帮结派,继续混迹街头,或是被富人们雇为护院、仆役,从事各种低贱的工作。 在场的护院仆役们都是乞丐出身,他们在开封城内举目无亲、孤身一人,董三牙发的那点薪俸,也不够他们在开封娶妻生子,这也是他们愿意和苗三沆瀣一气的主要原因。 苗三倒是有妻子有儿子,不过他也不想带上了。 在苗三看来,一个整日唠叨的黄脸婆、一个天天惹自己生气的混账小子有啥好带的? 等自己带着钱去了江陵城,买上十几个南方美人伺候自己,想生几个儿子就生几个儿子,岂不美哉? 苗三环视了一眼众人,志得意满地说道:“很好,那都做好准备,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从朱雀门出城,连夜赶赴襄阳,片刻都不得耽误!等进了襄阳城,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 开封城李府中,李延庆正在紧急部署乌衣卫。 “方志和,你一会回开封办事处里调拨最精锐的人手,一定要跟住苗三一伙。” “刘从义,你等开封城门一开,就立刻去总部通知张正,务必要将苗三一伙截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十二章 漏算(二) 完成部署后,李延庆坐回到座椅上,轻轻按了按因熬夜而微疼的太阳。 “呼,没想到自己不得已,刚想要放弃董府的钱库时,苗三就给我送上了一份大礼。” 即便躯体早已疲惫,却依旧难掩李延庆眼中流露出的欣喜。 “这真是想要睡觉,就有人递上了枕头。” 若是苗三能来到自己面前的话,李延庆此刻是真的想好好感谢一下他。 当然了,感谢完之后,李延庆就会令乌衣卫迅速地处理掉,从古至今,叛徒都是要永远地被钉死在耻辱架上的。 “叛徒的破坏力是真滴恐怖。”李延庆也万万没有想到,这被董三牙漏算的苗三,竟然会为了金钱,做出如此可怕的举动。 “伙同董府的护院仆役,背叛自己的主人、杀死主人府上的小妾和侍女、掠走主人钱库中的所有财物......” “必须继续加强乌衣台内部的忠诚教育,即使乌衣卫们的工资待遇冠绝这个时代,且乌衣卫的组成成员特殊,一部分是忠于阿爹的护卫,另一部分是不被周朝所容的前武德司士兵,天然具有极高的忠诚度,但总归要防范于未然。” “在这种交通信息极不便捷的时代,若是有乌衣卫叛变或是投敌,那破坏力简直难以估量......” 李延庆很快就开始反思,乌衣台内部的忠诚建设是否合格。 “内部密码本要赶快弄起来,同时还要将各办事处队员的家属都接到开封来,一方面解决了乌衣卫的家属赡养问题,稳定了军心;其次也是为了防止乌衣卫叛变。” “虽然也有郭威这样不顾家属命也要造反的狠人存在,但这毕竟是极少数的枭雄才会有的举动,对于普通人来说,控制住他的至亲,就等于握住了他的命脉,这事得马上吩咐张正去办......” 想到此,李延庆抽纸提笔,记下了这一条,而后取出了一本小册子。 这是李延庆正在编写的密码本,计划使用阿拉伯数字来指代一些固定的词语。 这样在乌衣台内部的通信中,一页信件内就会夹杂许多的阿拉伯数字,即便被截获,也不会走漏任何报。 编排了几条密码之后,李延庆搁下笔,重重地伸了个懒腰,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睡觉吧。”李延庆唤来值夜的侍女,将书房收拾妥当。 明一早,李延庆还要照常去国子监上课,这次截获苗三的行动,李延庆将放权给张正,让张正全权负责此事。 “若是事事都要自己心,那我何必多此一举,让张叔去负责乌衣台呢?” “再怎么不上手,这都过了几个月了,也该让张叔亲自指挥了,这样以后自己也会轻松不少,定好制度,掌握好大局就好了......” 李延庆躺在上,闭上眼想了半刻钟,而后安然入眠。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破开层层云雾,照在开封朱雀门高耸的城门楼上。 守夜的卫兵们一路打着哈欠下了城门楼,打开朱雀门,宣告了开封城崭新一天的开始。 城门刚开,按照惯例,是先出后进。 候在朱雀门内的人群车流早已迫不及待,卫兵们不得不努力维持秩序,让人车有序离城。 轮到苗三一伙人的四辆车时,卫兵先是打量了领头的苗三一眼,而后又看着因不堪重负,而不断发出“嘎吱”声的车,警惕了起来。 “你这车里装的是什么?这么沉。” 长兵器与铁甲在此时是严交易的商品,开封各门都破获过不少兵器走私案。 “是府上的贵人要搬家,有些铜制的家具和古董。”苗三佝偻着腰,满脸堆笑,从腰间褡裢里摸出一串铜钱,塞到了卫兵的手里:“还望壮士通融通融。” 周朝建立的这几年,大量人口涌入开封,城内的居住环境愈发糟糕,最近搬到城外的大户人家并不少见,这个借口称得上是合合理。 卫兵收下钱,左手挑起牛车的车帘,见其内都是些不大不小的铜箱,便放下帘子,对苗三摆了摆手:“行了,快点走吧。” “诶,多谢壮士。”苗三转过,对着后的手下低声喝了一句:“快走。” 等苗三的四辆车走完,卫兵看向车队后跟着的一辆独轮小推车,还有推车的两名年轻壮汉:“你们这车上又是什么?” “是石雕,送到浚仪县的孙员外府上。”一名长相忠厚老实的壮汉,憨笑着搓了搓手。 开封城内归开封府管,出了城,城南归浚仪县管,城北则归开封县管。 浚仪县与开封县在此时都是附郭县,是级别最高的县级行政单位,通常由正八品的京官出任县令。 卫兵掀开独轮车上盖着的棕色麻布,车上是一尊用麻绳捆着的弥勒佛石像。 “行了行了,你们也快点走吧。”浚仪县里姓张的员外不知凡几,卫兵也不想细究了。 苗三带着车队出了城,靠坐在领头的牛车上,时不时回首打量一眼车队,生怕这些钱丢了。 “先去许州,而后借道襄城,直趋南阳,然后一路南下,即可抵达襄阳,再之后去江陵就不用着急了。” 苗三盘算了一番行程,总长约八百五十里,预计要十四天左右才可抵达襄阳。 “开封府察觉到董府出事,应该要两到三天的时间,确认犯人应该又要一天,嗯,等过两天出了许州,就买些栗杆,伪装成运草的车好了......” 想到此,苗三又回头看了眼,这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出城的时候跟在车队后头的那辆独轮推车还有推车的两名壮汉,竟然还跟在后头。 “不会给人盯上了吧?”苗三皱着眉,心中起了疑窦。 不过,一刻钟之后,那辆小推车转向了一条岔路,消失在了苗三的视野之中。 “估计是我多疑了。”苗三松了口气,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苗三全然没有注意,车队后头又跟上了一名挑着担子的中年汉子。 从开封城到许州州治长社县,这一路上土地平坦、人口繁多,乃是周朝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之一,官道两旁不是已经收割过的农田,就是繁荣的村庄乡镇。 但过了长社县,地形就开始有所起伏。 等过了襄城县,在官道上向西南方远眺,甚至能够看到连绵起伏的伏牛山脉。 这伏牛山乃是秦岭的余脉,呈东西走向,在东边的尾巴处有一个五十里长的缺口。 这处缺口的南边,就是自古人口稠密的南阳盆地。 今,苗三的车队就要从这伏牛山的缺口处通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十三章 不应以今度古 时间回到八前,也就是苗三刚逃出开封的那。 李延庆一早起,得知刘从义已经带队出了朱雀门,去堵截向南逃窜的苗三一伙。 “吩咐刘从义组建督察部也过去快一个月了,这次算是督察部的第一个任务,希望刘从义马到成功吧,不过他必须要成功才行!那可是四车钱啊......” “出朱雀门...那苗三很懂啊,他应该是图去南平逍遥法外,这次刘从义要想得手,恐怕得进南阳地界才能做到了。” 思绪起伏间,李延庆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开封到襄阳一路上的地形地貌。 未穿越前,李延庆在工作之余,喜欢打开谷歌的卫星地图,看看自己所住的大城市、看看家乡的小城、或是随便放大一个感兴趣的地区,这样能够有效地缓解工作压力。 算了算开封到南阳的大概路程,李延庆心想:“这样的话,应该会耗时半个月左右,目前只能静待消息了。” 李延庆收拾妥当后,便离家赶往国子监。 进入学斋,抄了一阵子书后,李延庆发觉老师尹季通今天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放在以往,尹季通见三名学生到齐后,随便说两句就会离开学斋。 而今,已经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尹季通依然正坐在案后,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李延庆在抄书的这半个时辰里,发现尹季通虽然表面上是在看书,但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注视着自己! 这放在从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况。 尹季通以往也许会瞥一两眼李延庆,但绝不会像今这般,目不转睛地注视李延庆良久。 “什么况?尹季通这丝毫不加掩饰的注视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延庆有一种读高三时,被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凝视的错觉。 乘着尹季通的视角移开,李延庆偷偷地抬起头,却发觉尹季通的视线转移到了赵匡义的上。 李延庆赶忙低下头,继续抄起书来。 “古怪,今的尹季通实在是太古怪了......” 李延庆边抄边想:“是不是因为我昨向吕端提及过九经,所以尹拙加强了对我的监控,吩咐尹季通监视我?” “若是这个目的,那尹季通的监视技术真是烂得可以,和吕端随风潜入夜般的监视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李延庆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的老师。 “不,那也不对啊,那他看赵匡义又是什么个意思?赵匡义怎么看现在都只是个争强好斗、没什么心机的半大小子......” 李延庆摇了摇脖颈,百思不得其解。 两个时辰后,随着一阵悦耳的铜铃声,尹季通放下手中的书籍,默然起,离开了学斋。 察觉到压在自己上的视线冰消雪解,李延庆放下笔,长松一口气,这种被长时间注视的感觉可太难受了。 若是一名秀丽的美人含脉脉的凝视,那还好说,可这尹季通,却是一位长须飘飘、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 李延庆与司徒毓结伴出了学斋,在去食堂的路上,如昨一般,又“凑巧”碰到了吕端。 吕端笑着问道:“今出去吃饭吗?我做东。” “为什么不呢?”李延庆还以微笑:“大郎你都吃了我好几顿了,我肯定得吃回来一些。” “哈哈,好说好说,今我可是带足了钱,随便点。”吕端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褡裢,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铜钱撞击声。 李延庆出门,一般只会在上带二、三十枚铜钱,以备不时之需。 靠着尊贵的节度使之子份,李延庆可以在各大饭店里记账,掌柜派人去李府上取就行了。 吕端显然没有这个特权,想要请客,就只能随带一大串铜钱了。 李延庆昨请吕端和司徒毓的那一顿肥羊古董羹,花了一百文零五文,折算成铜钱,差不多有七两重了。 将一串重达七两的铜钱放在腰间的褡裢里,着实有些不太方便。 当然这只是李延庆的个人看法,对于习惯了腰间挂着重物的吕端来说,就算再加一百文,那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至于司徒毓这样的穷小子,那更是想承受这份重量而不得,一路上他时不时地就会瞥一眼吕端的腰间褡裢。 吕端今挑选的请客地点,是一家名为桑氏的正店。 传闻这桑氏正店,是后晋朝宰相,桑维翰的亲属所创立的。 当时桑维翰作为石敬瑭的掌书记,在石敬瑭建立后晋朝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乃是后晋排名第一的开国功臣。 石敬瑭登基后,为表彰桑维翰的功绩,让桑维翰兼宰相、枢密使、翰林学士承旨三大要职。 一时间,桑维翰权倾朝野,去他府上行贿的人络绎不绝,桑维翰毫不客气照单全收,甚至还嫌不够,公然向进京述职的地方官索取贿赂,不给的就直接调职撤职。 经过数年不遗余力的敛财,开封城内四万间各色楼屋,其中八成都成了桑维翰的个人资产,开封城内的住户们几乎都是在为桑维翰打工。 自那之后,开封城内就多了不少以桑氏来命名的楼宇和街道。 李延庆三人进店后,要了个最好的三楼雅间。 进了雅间落座,吕端拉耸着脸说道:“三郎你这是要吃穷我啊。” “不至于吧?”李延庆抿了口茶,语气轻松:“大郎平不着官服时,不也是便罗绮吗?还差这点钱?” 吕端自是不差这点钱的,他虽然官是最下等的从九品,每月的俸禄微乎其微,但他早逝的老爹还是很留了一笔家产给他和弟弟吕胤两人。 “这都是为了装点门面,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吕端装作哭穷的口吻。 “得了吧,你的丝质外一天一个款,装给谁看呢?”李延庆笑着放下茶杯。 见谎言被轻巧地戳穿,吕端摊开双手:“好吧我不装了,我承认我就是个富人,这顿饭的花销全由我来出。” “这才对嘛。”李延庆转头看向吃货司徒毓:“听到没有?今你放开肚子吃就行了。” 司徒毓面露喜色,连连点头:自己刚进国子监一个月,就交上了两个富人朋友,天天进酒店,自己倒霉了十多年,难道要时来运转了? 又等了一阵,见菜还没上来,李延庆对司徒毓说道:“四郎你去看看,怎么饭菜还没上来?” 司徒毓应了一声,起离开了雅间。 等到门被司徒毓带上,李延庆微微倾,凑到了吕端的耳边,小声问道:“你就实话实说吧,你是不是在九经里赚了钱?现在司徒四郎不在,你可以放心地说。” “咳、咳。”吕端环顾了一眼雅间,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确实从中得到了收益,不过并不多。” “就那么一点点。”吕端伸出右手,搓了搓拇指和食指。 “哦。”李延庆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这种时候,将一点点的看成是“亿点点”就好了。 吕端其实并没有从九经里获得哪怕一文钱的收入,作为管账的主簿,他按照尹拙的命令,替尹拙做假账,事后尹拙则会在吕端的官阶升迁上给予回报。 在昨被尹拙训斥一通后,吕端转变了思路,决定主动透露给李延庆一些关于九经的真假信息,以出李延庆的真实目的。 所以,为了顺着李延庆的话往下说,哪怕吕端并未从中获取收益,也要装作确有其事的样子。 “真的只有一点点,也就是买点丝绸的钱,真的不多。”吕端为防李延庆误会,又解释了一句。 李延庆坐正了子,笑着说道:“我懂你的意思。” 提起茶壶,李延庆替吕端满上一杯:“这九经如此好卖,让人看了着实眼红,大郎你觉着,这生意我能不能掺一脚?” 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吕端若有深意地看了李延庆一眼:“三郎家室贵不可言,还差这点小钱?” “这你就会意错了,我家中兄弟五人,阿爹最中意的又不是我,虽然现在他养着我,但我总归要未雨绸缪吧。” 其实,李延庆也不知道父亲李重进到底最重视哪个儿子,李重进在几个儿子面前甚少真流露,李延庆只是临时编了个借口。 “可惜,这你就问错人了,我就是个做账的,上面的人吃撑了,我从他们吃剩下的碗里拣点残羹冷炙,仅此而已。”吕端不为所动。 “那大郎觉得,我应该找谁问这件事呢?”李延庆不依不挠。 “这我不方便说。”吕端轻轻摇了摇头: “透露给三郎我自己的况,这没什么要紧,毕竟我们也相处这么久了,三郎为人稳当我是清楚的,可我不能、也不敢说出背后的主使,毕竟这关系到我的官,还望三郎体谅。” 吕端的推脱在李延庆的预料之中,他装作愣了愣,微微一笑:“我懂,好了这个话题打住不聊,也该吃饭了。” 李延庆已经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司徒毓一去催促,精美可口的菜肴就如流水般呈了上来,三人此番都吃得很是尽兴。 饭后三人结伴回国子监,一路上李延庆与吕端谈笑风生,半句都不再谈及九经。 两人的目的都已达到,吕端得知了李延庆的真实目的:李家依然对九经有所求。 李延庆也证实了心中的一些猜测:“吕端应该与尹拙关系密切,他作为国子监的主簿,替尹拙做假账,好让尹拙肆意挪用国子监的卖书款。 而自己的父亲李重进之前曾表现出对九经的兴致,引起了尹拙的警觉,正巧自己入学国子监,他就派吕端来监视自己。 而尹拙历仕五朝,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吕端若是背靠尹拙,也许就可以解释,为何在历史上,吕端区区一个非进士出的官员,升官速度如此飞快。” 回到书斋之后,李延庆继续未尽的抄书事业,在抄书的时候,李延庆就开始思考起尹拙与吕端来: “不,我之前的猜测有点问题,卖书也好,做假账也好,都是些寒碜的活计,惜名声的儒学家应该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听说这尹拙尤其好名,为官几十年从来都是以清白示人......” “为了贩卖九经的这笔巨款?这倒也有可能,这国子监曾经虽然没有什么油水,但自从去年先帝郭威颁布诏令,让国子监拥有了印书贩书的权力之后,这国子监就有点起飞的意思了......” “所以,为了这笔巨款,尹拙放弃了来之不易的名声,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尹拙也就是这么个货色了......” 抄了一阵子,李延庆心中又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自己不应该以今人之思维来揣度古人。 “尹拙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好名声,他会为了这笔卖书款,而自坏名声吗?” 若是放在后世,多得是官员为了钱而知法犯法。 李延庆心中思考一番,觉得尹拙却不太可能为了钱而放弃名声。 “所以,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这尹拙其实只是个马前卒,他背后也许另有主谋,这位主谋能够让尹拙心甘愿地放弃积攒几十年的名望,贪污挪用国子监的卖书款......” “若是这个猜测正确,那么这位主谋恐怕是朝中的某位大人物......” “而且,尹拙看起来应该并没有很庞大的势力,要不然,他为何会沦落到国子监这等闲散无权的衙门来捞钱?在政事堂、在三司,想捞钱不比国子监容易便捷得多?哪还用费尽心思地卖书、做假账呢?” “所以,这个猜测是很合乎逻辑的,这个大人物在朝中拥有庞大的势力,尹拙这样的国子监祭酒都只是他手中的一环,这位大人物通过尹拙,来攫取贩卖九经的大部分收益,同时还可以让吕端这个没有出的官员飞速升阶......” “那么,若是真的存在这么一位大人物,那么他是谁?自己又该如何证实这个猜测呢?” 李延庆脑海中灵光一现:“书铺!” “前些子开封城里不是多了几家卖九经的书铺吗?也许是嫌国子监卖得不够快,来钱太慢,又多弄了几个卖九经的书铺出来......” “顺着这几家书铺去查,也许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十四章 鞫谳 这中午,王朴处理完枢密院的公务,用了午餐后,照例来到开封府衙门内巡视。 一般来说,作为知开封府,王朴并不需要负责府衙内的具体事务,他下边有判官、推官、参军等官员,助他处理一应公务。 判官相当于开封府衙门里的副长官,王朴不在时,府衙内一应公务都需过判官之手,由判官来做决断。 推官则主管推勾狱讼,断案是推官的职责,对于断案,知府只有过问之权,并不能越俎代庖。 在判官和推官之下,又有分掌各曹的参军事,处理具体公务。 参军事共有三种,分为主管档案文契的录事参军、主管户籍赋税的司户参军,以及主管刑讯监狱的司法参军。 开封府的规制,以及需要处理的公务数量,都远高于其它的地方州。 所以,王朴的这些副官,都是双份的,他们分为左右两厅,分厅处理政务。 王朴要做的,就是监管好这十名官员,以及在府衙内干各种杂活的一百多名胥吏。 进了府衙,王朴并未直接去他办公的正厅,而是径直去往右厅,今是轮到右厅当值。 刚走到右厅的门口,王朴就看见,两名胥吏架着一名中年妇人从厅中出来,妇人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泪珠。 “这妇人是何人,发生了什么事?”王朴拦下了两名胥吏。 两名胥吏互相看了一眼,先是放下妇人,作揖道:“卑职见过枢相。” 其中一名年老些的胥吏回道:“回禀枢相,这妇人半个时辰前来衙前敲鼓告官,说是家中有人口失踪,包括她的丈夫,以及一干护院仆役等。” “哦?失踪这么多人,这是大案啊!” 王朴闻言,又细细打量了这妇人一番,只见这妇人披红色绣花丝缎褙子,体型富态,肥嘟嘟的脸上还抹着厚重的脂粉,头是丈夫用家书唤她进京,很可能是严氏在说谎,董府中虽然无人,但也没什么别的痕迹,他的丈夫应该是为了躲着她,带了护院仆役去城外的别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十五章 下井 若是依推官唐平所言,严氏这案子就成了一场家庭闹剧。 王朴仔细想了想,却觉得唐平这番分析倒也有几分道理。 再说了,商人在此时地位低贱,王朴最看不起的就是商人。 好好一男子,为何不去种田,非得去经商呢?国家这时候最缺的就是粮食。 而严氏作为商人的妻子,明知朝廷提倡节俭,却还穿丝带金,王朴的心中目前对严氏只有厌恶,再无半点同情。 “那就依你所言,将这妇人送出衙门吧。”王朴神色淡然。 “是,下官这就去办。”唐平回答得很快。 其实,就在前日,董三牙的小妾任秀娘,就命侍女来开封府报过官。 那日当值的也是唐平,但一听是商人失踪,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事情发生得太多了,商人嘛,要到处跑。 更何况,每日需要唐平判决的民事诉讼多如牛毛,前日的那桩案子他早就丢在脑后了。 见唐平起身准备离开公厅,王朴叫住了他:“你告诉严氏,若是她仍然放心不下,就去街上雇几名帮闲,去开封城外找找,若是无果,就再去军巡院报官。” 作为开封府的父母官,王朴还是想要对待治下百姓一视同仁的。 刚才出于对商人的厌恶,武断地下了定论,王朴很快就在内心做了反省,让唐平给严氏提点有用的建议。 唐平愣了一下,回道:“下官领命。” 在两名强壮胥吏的推搡下,严氏被“送”出了开封府衙的大门。 抹了把眼泪,严氏对着开封府朱红色的大门骂骂咧咧了一番,回到了等候在不远处的一辆老旧马车上。 “大娘子,怎么样了?”车中有一名跟随严氏多年的老侍女,见女主人满面泪痕,连忙给严氏递上了手帕。 严氏接过手帕,擦了擦发红的鼻尖,抽泣着说道:“你瞧我这样子,还能怎么样,回府吧。” “我就在府上等着,看看那董三究竟是打得什么心思!还有那个狐媚的任秀娘,这次非要休了她不可!”严氏龇牙咧嘴,面目狰狞。 唐平也跟严氏分析了一番,她已经有些相信,丈夫董三牙是真的在躲着她了。 严氏回到董府上,安抚了一番惶恐不安的儿子,对带来的一名老仆说道:“先去烧壶水来,我口干得厉害。” 一发现董府的异常,严氏就去了开封府报官,今日都还没喝过一口水。 府上虽然人都消失了,但是家具倒还都在,未多时,老仆给严氏送上了一杯热水。 水稍有泛黄,严氏不以为意。 开封城内的井水大多不太纯净,因为这时候下水道不够完善,而开封城又历史悠久,居民的生活废水会渗透到地下,污染地下水。 皇宫,以及开封城右一厢的富人区,都是从城外的金水河引水来用。 严氏低头抿了一口,却被一股奇特的臭味呛得将口中的水悉数喷出。 “这你从哪弄来的水啊?一股子腐臭的味道!”严氏气得将手中的瓷杯奋力一丢,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老仆吓得瑟瑟发抖:“小的就是从院中的井里打上来的水啊。” “院中的井?”严氏狐疑地盯了老仆一眼,老仆是跟了她许多年的老人了,不应该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不会是?严氏心中升腾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走,陪我去井边看看!”严氏豁然起身,小跑着去井口所在的院子。 到了井边,严氏掀开木质井盖,借着阳光向下打量着。 井很深,像董家这种大户,虽然用不上金水河的水,但都会尽可能地将井打深,井越深,受到的污染就越少,水就越纯净。 井水呈现一种近乎黑色的深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夏季,尸体进水后,通常两天之内就会上浮,而在冬季,因为温度的原因,这一过程会延长到半个月左右。 苗三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干过这事情,所以他命令护院们将尸体的衣服脱下,推到井里,尽量地延缓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挖坑埋会露出很明显的痕迹,而董府内的人失踪后,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人使用井水,苗三认为,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去找个能潜水的人来,去井底一探究竟。”严氏想要证实心中那可怕的猜想。 过了一阵子,老仆找来了一名背着布包、身着麻衣、面色黝黑的大汉。 开封虽然地处北方,但因为是漕运中心,水路发达,多得是靠水为生的渔家和纤夫,找一个会潜水的人并不困难,去一趟汴河边上就能找着了。 严氏插着腰吩咐道:“潜到这口井的底部,替我看看有什么异常。” 大汉先是打量了一眼严氏的着装,而后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一贯,要足额的一千文,这活我就接。”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严氏皱了皱眉,懒得讨价还价了:“行吧,你快点开始吧。” 大汉满意地点了点头:“成交。” 在严氏回避之后,大汉迅速脱光衣物,只着一条灰色的短裤遮住私处,再用凉水拍打全身。 待到热身准备做完之后,大汉再从携带的布包中,取出一根极粗的麻绳,一头捆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捆在井旁的一根大树干上,之后就顺着滑溜的井壁一点一点地下了井。 井中黑漆漆的,大汉却并不害怕,他曾经给不少大户人家下井捡过东西,这不是第一次了。 脚尖触碰到井水,大汉打了一个寒颤,而后忍耐着严寒,将身体一点点地沉入水中。 井虽然打得很深,但井水并不算深,大汉将下巴没入水中后,脚趾已经可以触碰到井底。 “说起来,那妇人说是要看看有什么异常?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算是异常?”大汉潜入水中后,才开始思考起严氏给的任务。 “算了,就让我去看看,这井底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然后就能交差了吧。” 大汉先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一头扎入水中。 手指伸出,一顿乱摸,触感有些软软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十六章 不安 “郎君,浚仪桥边上,董府的水井里,发现了四具死尸,这事你听说了吗?” 在吃晚餐的时候,铃儿忧心忡忡地提起了今的见闻。 董府?李延庆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转瞬恢复正常。 “没听说过,我刚从国子监回来呢,你与我仔细说说。”李延庆边说,边夹起一块水煮羊。 苗三推到井里的尸体被人发现了?应该是董三牙的妻子到开封了,来得好快!李延庆暗暗心惊。 铃儿将筷子放到碗边,惴惴不安地说道:“听说是董府的女主人来开封省亲,叫仆役烧水,却发觉烧好的水里有一股腐臭的味道。 那女主人就寻人下了井去打探,结果却从井中发现了尸体,听说那下井的人都被吓坏了,钱都没要、光着子就跑出了董府,女主人不得已,报到了军巡院去,后来,军巡院里的士兵从井下捞出了四具尸体!” “确实有够吓人的。”李延庆低头,吃了一大口米饭。 “那四个死人都是年轻女子,还是董府内的侍女,而且那董府离开封府衙特别近,奴家听人说,是这开封城里近出现的一个魔头干的,这魔头来无影去无踪,专挑大户人家里的年轻侍女下手!” 铃儿小脸煞白,显然是被谣言吓得不轻,毕竟四名死者的份都与她相似。 “你就放心吧,城里有开封府、军巡院,还有那么多的军,这魔头兴许今天晚上就会被逮住了。”李延庆安慰铃儿道。 见铃儿仍是一脸心惊害怕的小模样,李延庆又宽言安慰:“而且我们这府上有三十余名护卫把守,暗中还有乌衣卫盯防,那魔头压根就不敢进来。” “真的吗?” 看着这一个月里,在府上侍女面前建立了威望,平里雷厉风行的首席侍女铃儿,此刻战战兢兢,双肩微颤的可怜模样。 李延庆仿佛觉得时光又倒回到了八月,自己初见铃儿的那一天。 “当然是真的,郎君的话你还不信吗?”李延庆起,走到了铃儿的边,轻轻抚着她柔弱的香肩: “好了,你可是我院上的侍女之首,你都吓成这样了,院里其他侍女得吓成啥样啊?振作起来,去替我安抚她们,这是你的职责。”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阵阵温,铃儿小脸一红,心底蓦地涌出一股勇气,压倒了对“魔头”的恐惧。 在安抚好铃儿后,李延庆回到了书房里,书房外立着一名开封办事处的乌衣卫,乌衣台今的报告已经摆在了案头。 报告里详细介绍了今董府上发生的事,与铃儿所言相差不多,报告还提到,董府目前已被军巡院接手,看起来军巡院对于此案极其重视。 “苗三犯的这桩案子,破坏力真是有够大的,自己府上的侍女们都被这四具尸体给吓坏了,这还是安保严密的节度使府,目前右二厢那帮普通富户的府上,此刻应该已是人人自危了吧......” “军巡院出动后,这件大案很有可能会通天啊,四具尸体,还是发生在开封城里...而且董三牙与他的护院仆役,以及钱库里的所有财物也都无影无踪了,军巡院会花大力气去查,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查到苗三的头上......”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此,李延庆嘴角微微勾起,乌衣台办事隐秘得很,现场也都处理得很完美,军巡院查不到乌衣台的头上来。 “而且苗三他们那伙人,军巡院估计也追不到,苗三这厮出城都大半天了,且开封城四通八达,苗三出城的时候,又挑了城门口人最多最杂的早晨,军巡院能追到他就见鬼了,估计就是印点海捕文书到下边的州县里去做做样子,就凭这时候地方上的基层官吏,估计是没有什么卵用的......” “届时,军巡院也许会将怒气撒在开封城里的混混泼皮上,同时开封城内应该还会有一段时间的夜间戒严...嗯,让乌衣台最近小心行事,深夜最好也不要行动为妙......” 报告的下一张,详细介绍了对吕端一整的追踪调查。 除了进入国子监的那一段时间外,其他时间里,吕端做的所有事都详细地写到了纸上。 “看样子是昨夜我刚发布命令,方志和就派了人去监视,连昨夜吕端和他妻子做那事都被记载下来了,而且这吕端看起来体瘦削的书生模样,竟然可以坚持半个时辰......” 人不可貌相啊,李延庆感慨了一句,接着往下看。 之后的记录都很平淡,无非是讲吕端起洗漱,去国子监上课,而后傍晚放课后回家,当然,吕端中午与李延庆聚餐之事也被记载了下来。 “嗯?”这份报告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李延庆的兴趣。 “吕端今傍晚回到家中不久,立刻就出门,去了青楼凤鸣馆。”李延庆摩挲着下巴,仔细看了这句话五遍。 “真是个畜生,昨夜才刚刚和滴滴的妻子奋战了半个时辰,今竟然还要去青楼?真就仗着体年轻不知节制、为所为?” 事就发生在半个时辰前,看样子是临时加到了报告的最后一段,李延庆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句:“整一个人形打桩机,看不出来啊,吕端这小子......” 不过骂归骂,接下来的细节要明才能看到,令李延庆感到有那么一丝丝小遗憾。 看完整份报告后,李延庆将屋外候着的乌衣卫唤了进来: “你去通知方志和,要他替我查两家书店,一家是相国寺桥边上的博雅书铺,另一家是任店街上的齐物书铺。 要查清他们的东家是谁,东家又与谁有什么往来,进出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总之,就照着查吕端的思路去查他们,越仔细越好。 还有,最近开封城内可能会在夜间戒严,你叫方志和根据具体况小心行事,而且这些子里,你们就不要再去像小甜水巷那样的地方了,忍一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十七章 凤鸣馆 凤鸣馆位于开封府右二厢的金环巷,离开封城西南角的郑门只有百余米的距离。 不同于小甜水巷那些大红灯笼高高挂,洋溢着女子嬉笑声的青楼馆。 粉墙鸳瓦、朱户兽环的凤鸣馆静悄悄的,门口挂着的两盏白色纸灯随着夜间的微风轻轻漾,看起来就像是一处普通的富豪之府。 吕端在一名年轻侍女的带领下,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一处竹林掩映的八角亭台。 着白衣的冯吉,正坐在一张圆形的石桌旁,微笑着招呼吕端:“吕主簿,进来坐吧。” “下官吕端,见过冯少卿。”吕端先是对着冯吉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冯吉指着的石凳上。 凳上贴心地铺着柔软的绒垫,大理石桌下摆着一只烧得正旺的小火炉,吕端与冯吉相对而坐。 冯吉抬起手,侍女低着头退去,冯吉提起炉上温着的酒,给吕端倒上了一小杯: “说起来,吕主簿你加入花间社都近九了,我为社主,却直到今才能得空约见你。” 吕端只敢用半边股坐在石凳上,面前的是名满京城的冯太师之子,由不得他不紧张。 “下官等少卿,那是下官的本分。”吕端他双手捧起小巧的白瓷酒杯,颤抖着喝下了一杯酒。 “看见你,我就想起了令尊。”冯吉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时光飞逝,一转眼都十一年了,当年的总角稚童,如今都初显峥嵘了。” 冯吉将酒壶重新放回炉上:“当时令尊本可荣登宰执,却突然...家父以及我都觉得很是惋惜。” 听冯吉提起亡故的父亲,吕端的心中弥漫着伤感,牙齿不自觉地咬紧。 说实话,父亲的印象在吕端的脑海中早已模糊不清,毕竟父亲死的时候,他才八岁。 吕端心中的这份浓郁的伤感,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为了父亲,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这些年的遭遇。 随着父亲吕琦突发重病,散手人寰,吕家的地位在京中一落千丈,曾经访者如织的吕家大门,转瞬间就门可罗雀。 因为父亲亡故,吕端并不能入学国子监,再者,在父亲亡故前,吕端的母亲就早已去世,缺乏双亲的监护,吕端并未能接受系统的儒家教育。 所以吕端也就没法通过科举入仕,只能靠荫补混个从九品的本官。 若是父亲吕琦还活着,即便官阶依旧保持着亡故前的从三品,吕端在官场上的也不会如今这般低下,一个国子监主簿的差遣还是他求爷爷告,多方打点,费尽心思求来的。 回想起去年自己得到本官后,一次次地登门拜访,一次次地遭遇闭门羹后的困顿,吕端盯着冒白气的酒壶,双目有些失神。 冯吉一边观察着吕端表的细微变化,一边默默地饮着酒。 放在从前,按照冯吉当初创建花间社时定下的规则,似吕端这般既无俊逸文采,又无进士出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收进来的。 但现在,花间社的理念有所变化,冯吉也不得不修改规则,带着政治目的,招纳一些新成员进来。 吕端就是在这新规则下,新入花间社的第一人,当然这只是个开始。 已故太师冯道虽然长居宰相等高位,但因为为官清廉,并没有攒下多少家财。 且冯家目前四兄弟,都早已成年,各分走了一笔家产,冯道本就不多的遗产分到冯吉的手中时,仅剩两千余贯以及一座宅院。 而冯吉为了达成理想,又急需大量的经费,就盯上了国子监九经的贩卖权。 所以,国子监主簿吕端,就成了冯吉必须要拉拢的对象。 经过调查,冯吉发现,这吕端虽然文采不太出众,但曾经家室显赫,已故的父亲吕琦,与自己的父亲冯道也有些交。 而且吕端处事也还算机敏,冯吉就动了将其收入花间社的心思。 冯吉与尹拙合计一番后,由尹拙出面,以革职来威胁吕端,以升官来惑吕端,双管齐下,将吕端收入了花间社。 通过九的考察,冯吉终于在今约见了吕端,当面见见这位新成员。 “说起来,我还未恭喜你正式成为花间社的一员。”冯吉等了片刻,出言打断了吕端的思绪。 “下官稀里糊涂地就加入了花间社,不知这花间社究竟是做什么的,还请少卿为我解疑。” 吕端从伤感中回过神来,心中恢复了一丝警觉,他迫于无奈,又或是遵循了内心深处对于权位的渴求,在尹拙的使下加入了花间社。 但到目前为止,吕端还不清楚这名为花间社的组织,究竟是做什么的。 就为了贪墨国子监的贩书款吗?这事需要冯吉这样的大人物出马吗? 吕端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早已有不少猜测,花间社所图应该不小。 “这个问题很好。”冯吉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花间社本是我年少轻狂时,为了探求更优美的诗词而创建的。” 曾经,冯吉沉迷于花间词派那婉约凄美的词风。 吕端当即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则是为了天下苍生,改变这个时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流露出冯吉心中强烈的傲气。 吕端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亭台的四周虽然没有人影,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跑不掉了,双手用力摁住颤栗的膝盖,强迫自己坐在凳上。 “下官仅是一介九品小官,人微言轻。”吕端的嗓音有些哆嗦。 “我知道,但这只是现在,你不想要擢升吗?不想光耀门楣,青出于蓝吗?我,可以帮你。”冯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冯吉的语气虽然很是平淡,但却有一股奇特的惑力,令吕端难以推辞。 “擢升,擢升,擢升......”吕端的脑海里充斥着这两个字眼。 但吕端的理智并未被**吞噬,嚅嗫着嘴唇:“可是,下官仅是荫补出,能有差遣已是不易,如何能再得擢升?” 吕端的哥哥吕胤比他年长八岁,官场沉浮近十年,因为同是荫补出,至今还是从八品的小官,在濮州任录事参军。 “荫补?”冯吉笑了笑:“我也是荫补出。” “少卿与下官,如何能相提并论。” 冯吉的荫补与吕端的荫补当然是不一样的,冯吉年少时也想参加进士科考试。 但朝中大员和皇帝一致认为,冯吉文采太高了,根本就无需通过科举的检验。 而且冯吉还是当朝宰相的儿子,参加科举有失公,所以冯吉并不是通过科举入仕。 这一事例现在已经成了惯例,现任宰相之子不得参加科举,吕端当然也是清楚的。 “我只是想说明,荫补之并不一定会成为你的桎梏。”冯吉轻轻放下酒杯:“等国子监事了,我会安排你进三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十八章 傀儡 “三馆”在此时有两种含义。 其一,指的是太学、律学、广文,三座位于国子监内的学馆。 其二,则是指位于皇宫右长庆门东北角的三座皇家藏书馆,按照地位的高低,分别名为弘文馆、史馆、集贤。 这三座藏书馆的长官,称为大学士,分别由当朝的三位宰相挂名任职。 其中首相范质为弘文馆大学士,李谷为监修国史,王溥最次,为集贤大学士。 三位宰相挂名任职,其下自然就有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员。 在大学士之下,有学士、直学士、修撰官、直院、校理等差遣。 其中,学士与直学士都是各馆的负责人,本官在从四品上的称为学士,其下则称为直学士。 修撰官与校理则是馆内实际担负具体事务的官员,负责整理、校对书籍,通常由七品文官出任。 直院这一差遣相对比较特殊,因为这是一个擢升前的过渡差遣。 虽然直院干的也是修书的工作,但却拥有巨大的升职潜力,一些低级官员将要越阶擢升前,通常都会被安排到这个差遣,这在此时是一种官场上的潜规则。 “三馆?少卿的意思是...”吕端喉咙“咕咚”一声,再也不能维持冷静,面上露出一抹浓郁的喜色。 吕端自忖,自己本官尚是从九品的秘书郎,若是要进三馆,那就只能做直院了,而成为直院,那就意味着官阶飞升,前途一片光明。 在此时,文官要升官,若无特殊况,通常是一阶一阶的升,从九品到正九品,再到从八品...以此类推。 而文官又分为四等出,进士科出为最高级;其下是明经科、明法科等杂科出;再下是荫补出;最下等的,是吏转官出,也就是从胥吏升为官员的那一类人, 这四等出的文官,在官阶的升迁速度上有着巨大的区别。 此时,本官在从七品及以下的文官,每年都要接受吏部考功司的考核,考校官员在任上时有无错失,稍有过错者考核便不得通过,且从前积累的通过次数将会一笔勾销。 进士科出的官员,通常是一任两考,两次考核通过,本官就可提升一阶。 每一任通常是一年,也就是说进士出者,只要在任上不犯过错,通常一年就可升一阶。 当朝首相范质,年轻时就是这么升官的,从正九品干起,花了二十一年,四十三岁即登顶人臣巅峰。 杂科出的官员,一般是两任四考,全通即可升一阶。 而荫补出的官员,通常是两任六考。 至于最末等的吏转官出者,就会受到极大的差别对待了,有的是三年九考,有的甚至是四年十二考,不少此出者一辈子都得不到一次升迁。 毕竟在这世道里,想要做官不犯错是极困难的,今年河南地界的所有文官就因为拖欠了夏税,全都未能通过考核。 假设四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入仕,分别对应上述四种出,同时从从九品干起。 到三十岁时,进士出的官员也许都升到六品或是五品了,杂科出的一般会在从八品。 而荫补出的通常是正九品,运气不好就还是从九品,某些运气爆棚的能到从八品。 吕端的哥哥吕胤,就是这运气爆棚的一小撮人。 为何?因为吕胤任职的地方恰好在濮州,而濮州又是镇宁军的下属州,郭荣即位前做过一段时间的镇宁军节度使,他即位后,免了镇宁军境内所有文官一任考核,吕胤才得以升到从八品。 没出的官员升迁是如此的艰难,吕端被冯吉提出的条件深深吸引就在所难免了。 因为做过直院这一差遣的官员,有越阶升迁的特权。 吕端他哥吕胤,兢兢业业干了三年,费劲心思通过六次考核,才能升上一阶。 而若是吕端做过一任直院,也许本官就能一次升两阶或是三阶,而且这个特权不是一次的,在做到宰相前,他都会拥有越阶升官的特权。 冯吉将吕端的表尽收眼底:“没错,就是直院,我可以安排你当直院,三馆任你挑选。” “为何是我?”吕端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自己为何能得到冯少卿的提携呢?他又是看中了我什么? 吕端这不敢置信中透出的渴求,正是冯吉所需要的态度,有**,还不浅,那就代表易于掌控。 冯吉从前醉心于诗词与音乐,近几年生出抱负后,想要在朝中施展一番,却发现,冯家早就受到了来自宫中的猜忌,以及政事堂的排挤。 虽然自己不断得到拔擢,但差遣却始终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闲散衙门,这令冯吉心有不甘,同时也心生一计。 那就是在朝中扶持一个傀儡,以此瞒过宫中和政事堂的视线,攫取自己需要的权力,实现自己的抱负。 这个傀儡必须要满足一些条件:不能太聪明,但又不能不聪明,太聪明的不好掌控,不聪明的在官场里又走不远,稍有聪慧是最合适的; 有些才学,但必须有限,过于有才者会得到朝内外过多的关注,容易出意外; 不能有太深厚的背景,但又要能有一点家庭背景,这样易于融入花间社,因为花间社的成员要不就是朝中官员,要不就是高官之子; 同时要越年轻越好,目前的朝廷讲究年轻化,年轻者有更大的升迁潜力,同时也便于控。 至于是不是进士出,那根本就不重要,冯吉有的是办法将人弄进三馆。 对于傀儡的人选,冯吉从来就没考虑过花间社里的老成员。 因为这个傀儡在冯吉看来,是一只随时都可以舍弃的棋子,极具风险,怎么能用自己相熟的友人呢? 所以新近加入花间社的吕端,就成了冯吉的预备人选之一。 通过九天的观察与考核,再加上今的印象,冯吉决定,就用这吕端来试一试。 “为何是你?”冯吉轻轻笑了笑:“因为我想要在朝中培养一个助力,而你恰巧比较合适。” “下官合适吗?”吕端闻言一愣。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就是你最为合适。” 冯吉的语气陡然严肃,令吕端不敢置疑。 而且,为何要质疑呢?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吗? 吕端毫不迟疑:“下官应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六十九章 巧合 夜深时分,寒风呼啸,凤鸣馆的朱红色大门突然大开。 吕端披一领貂皮裘衣,骑一匹高大灰马,从馆内出来,面色虽显疲惫,精神却很是亢奋。 “成了!只要协助冯少卿和尹祭酒做成这件事,直院的位置就会落到我的头上!到时候,地位权力应有尽有!还能让那些瞧不起我的鸟货们目瞪口呆!” 吕端想到此,兴奋地抽了一鞭,胯下灰马吃痛之下一声嘶鸣,载着他飞驰而去。 离凤鸣馆不远的一处屋檐下,探出一个身影来,正是开封办事处的乌衣卫邓二。 邓二万万没想到,吕端竟然敢在深夜的开封城里纵马狂奔,现在他是彻底追不上了。 “既然如此,那干脆不追了,我就在这凤鸣馆外再盯上一阵子,让吕端府外的弟兄去监视好了,反正都这么晚了,这吕端应该也不会再去别的地方......” “上头吩咐过,要彻查与吕端有往来的人员,这凤鸣馆里的妓女也与他有过往来,虽然我的任务不是这个,但多盯一阵子总是不会出错的......” “要不等三更天的时候,我再翻墙进去看看,也好给上头一个交代......” 邓二嘿嘿笑了一声,缩回了屋檐下的阴影之中。 开封办事处共有十名乌衣卫,其中四人出城去追踪苗三一伙,两人按照李延庆的命令去彻查吕家,目前只余两人监视吕端,剩下的两人得居中传递消息。 “回头得让队长和上面反映一下,我们这开封办事处现在人手严重不足啊,至少还要再加五人,不,怎么说也得十人才行...要不然我这一天也太辛苦了,连去小甜水巷消遣的时间都没有,而且上面要是再加派新任务下来,我们也很难抽调出人手......” 邓二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脸颊,脑海中胡思乱想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凤鸣馆的大门。 凤鸣馆,一间温暖如春的淡雅卧房内,冯吉身着白色的丝织交领汗衫,露出大半削瘦的胸膛,躺靠在一座榆木卧榻上,正就着烛光翻看一册泛黄的古书。 秦蕊端着一只精致小巧青花碗,娉娉婷婷地来到冯吉的面前。 “这是奴家刚刚蒸好的燕窝银耳羹,郎君趁热吃了吧。” “嗯。”冯吉放下书,打量了只着淡粉色抹胸的秦蕊一眼:“穿上衣服,莫着凉了。” “是~”秦蕊撇了撇樱唇,拖长了音调,将瓷碗放到了卧榻旁的矮几上,取来一件薄如蝉翼的丝衣披上。 冯吉舀了一小口羹汤饮下,余光瞄见秦蕊暴露的着装,眉头微皱:“你这穿了和没穿有什么区别?再穿件厚点的。” “呆子!痴人!我在自己的家里,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秦蕊当然不敢这么说,只能在心里悄悄地埋怨几句。 秦蕊不情不愿走到梳妆台旁,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淡红色的对襟直领褙子套在身上,右手拔下头上的碧玉发簪,左手在脑后一拢,青丝如瀑,转过身妩媚含笑:“这样总可以了吧。” 冯吉放下调羹,仔细地端详着秦蕊:“勉勉强强吧。” “今日已晚,郎君,就留在凤鸣馆过夜吧。”秦蕊樱唇轻启。 “不了。”冯吉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家中的妻子最近怀疑他在外养了小妾,他每晚都得回家过夜。 虽然冯吉不喜欢父亲给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形式上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冯吉对秦蕊招了招手:“过来吧,我有事想与你商量。” 又要谈正事了,这大好的夜晚,你就非要谈正事吗?秦蕊却不敢抱怨,步履轻盈地走到冯吉的身边坐下。 “我之前吩咐你招揽探子,你办得怎么样了?”冯吉目不斜视地盯着秦蕊的秀目,丝毫不在意秦蕊刻意露出的洁白大腿。 “有招到那么两三人,可是奴家囊中羞涩了。”秦蕊嘟着嘴:“郎君之前允诺过的卖书款迟迟未到,奴家纵有万般本领,也施展不开啊。” “圣上前些日子去国子监巡视,有些事情不得不缓下。”冯吉的语气中有一丝无奈:“十日前才恢复正常,我已让麾下的两家书铺在帮着卖,明日或者后日就能将钱运到凤鸣馆来。” 秦蕊嫣然含笑:“那奴家就安心了。” “对了,你与我说说,你打算如何招募探子?”冯吉转过头,端起尚未喝完的燕窝银耳羹。 “奴家的计划说来简单,那就是找现成的探子......” 凤鸣馆外,依旧在寒风中监视着凤鸣馆的邓二抽了抽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啊--嚏!” “还好自己反应快,用手捂住了鼻子。”邓二用袖子抹了抹鼻头。 此时,凤鸣馆大门洞开,两头老黄牛拉着一辆大车从门内缓缓步出。 “什么人啊?还有坐牛车逛妓馆的。”邓二低头啐了一句。 在开封城里通常只有运货的车夫才会用牛车,邓二觉得有些古怪。 “都这么晚了,我就跟在这牛车的后头,离开右二厢好了,嗯,兴许这牛车里的嫖客与吕端有关系呢?查出来应该也能交差......” 刚才郑门城楼上的更夫敲响了一下铜锣,意味着到一更了。 “等离开了右二厢,我必须得去小甜水巷一趟,只有女子柔软的胸怀,才能温暖我冰冷的心肝呐......” 邓二双手拢在袖子里,悄然跟在了牛车的后头。 ...... 李延庆早上刚起,铃儿已经候在了床头:“郎君,方志和正在院外侯着,说是有要紧事。” “叫他进来。”李延庆抬手抓了抓头皮,昨夜里看书到深夜,头发没洗就睡了,有些痒。 “长头发真是不方便,每次洗都要花掉两刻钟。”李延庆趁铃儿出去,低声抱怨了一句。 未多时,方志和就独自进到屋中来: “郎君,昨夜吕端从凤鸣馆出来后,负责监视的弟兄有些懈怠,没能跟上,不过按照时间推算,吕端出来后就径直回吕府了,并未去其他地方。” 李延庆将枕头支起来,靠在上面:“懈怠的弟兄你和他好好谈谈,别骂他,我明白,最近开封办事处的工作压力有点大,我今日就叫张正再安排五名乌衣卫过去。” 方志和回道:“是,在下也没骂他,弟兄们这些日子里都挺辛苦的。”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李延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是这样的,那个弟兄虽然没能跟上吕端,但他在凤鸣馆外又盯了大半个时辰,见到一辆牛车从凤鸣馆出来,他一路跟着这牛车,最后进到这右一厢来了。” 右一厢?这不就是李府所在的区域么?这牛车里的人地位不低啊,李延庆当即问道:“这牛车最后进的哪家的府邸?” “是王朴,王宰相家的隔壁,看门牌,是姓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十章 策与经义 姓冯?还在王朴家隔壁,那不就是已故太师冯道家吗? 是之前拜访王朴时,自己在王府门口见到的那个白衣男子吗? 能让那位白衣飘飘,看起来出尘脱俗的冯道之子冯吉,以及衣着奢侈的吕端都光顾的馆,肯定不会是什么普通的货色。 文人士大夫嘛,通常都是很注重调的,这间凤鸣馆,也许别有玄机。 李延庆略一思忖,问道:“这凤鸣馆,究竟是间怎样的馆?” “这,在下从未去过凤鸣馆,也不清楚。”方志和挠了挠头:“不过听昨夜监视的弟兄介绍,这凤鸣馆似乎与小甜水巷里的馆有很大区别。” 李延庆当即问道:“什么区别?” “凤鸣馆听说不挂红灯笼而挂白灯笼,外边不站小姐,而且地点也很偏僻,在郑门附近,那一带就这一家馆,以在下看来,大约就是更文绉些吧。” 方志和只是听邓二略微介绍过凤鸣馆的外貌,只能说个大概上来。 “嗯,我差不多明白了。”李延庆点了点头,凤鸣馆应该就是那种卖艺不卖的高档馆,这也符合冯家郎君与吕端的口味。 想不到啊,吕端这家伙还有这等趣。 逛高档馆是此时士大夫的一大雅致,李延庆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对方志和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有新报再来汇报。” 方志和走后,李延庆在侍女的服侍下,起洗漱吃饭,之后派李石去了一趟乌衣台总部,令张正加派五名精锐乌衣卫去开封办事处。 而后,李延庆便去了国子监。 律学馆学斋内,李延庆一边抄着书,一边想着即将到来的考试:“今天离十二月初一,只有三天了,尹季通却依然没有公布考试的范围,自己完全猜不到这次考试究竟要考什么。” 李延庆为了应对这次考试,夜里都在加紧背书,虽说他之前分析过,考《唐律疏议》的几率不高,但总归要防范于未然。 就在这时,尹季通推开门悄然走了进来。 “后的考试只有一题,是策。”尹季通做到了自己的几案后,向三名学生宣布了此次考试的范围。 竟然是策,李延庆闻言微微一惊。 策,是此时进士科的四种考题之一,其余三类分别为经义、诗赋、论。 李延庆未来要考的明法科,则只有两种考题:经义与律令。 在李延庆看来,“策”与后世公务员考试中的“申论”是很近似的,都是由出题者就时务提出具体问题,让考生发表自己的见解,并提出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 与“申论”稍有不同的是,“策”的考题讲究一个借古论今。 也就是说“策”的考题并不会具体点出要考察的时务,而是会从儒家十几部经典里挑出些词句做一个包装,需要考生先体会出题者的考察意图,如此才能做出较为准确的答案。 所以“策”既能考校考生对儒家经典的掌握水平,又能考察考生对当前时政的了解与看法,可以说是一种相当高明且全面的出题手法,放在进士科考试里,都是压轴的最后一道大题。 之前郭荣巡查国子监时,让每位学生都写一篇《平边策》,其实就是以“策”的形式来考校学生。 只不过平边策这道题目出得很是直白,并未用儒家经典包装起来,不像是一道科举考试的试题,更像是皇帝对臣子的一种咨询。 “如果是考策的话,那我这几天背的书成了白做工......” 李延庆转念一想:“不过也算不上白做工,毕竟以后的明法科考试还是会考的。” 赵匡义和司徒毓的想法与李延庆有些类似,两人这些天也都在疯狂的背书,听到考题是“策”后,都感到很错愕。 尹季通环顾三名学生一眼,将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不过具体的考题我不便说,三之后看你们的临场发挥。” 李延庆闻言,当即就低下头继续抄书,既然是考临场发挥,那就没什么好复习的了,不知考题,提前准备也无从谈起。 白天的时光,就在平静且枯燥的学习中缓缓流逝。 夜幕降临,李延庆正在房中翻阅国子监出版的一册《秋公羊传》,其内不光有公羊传的原文,还有各代名家对公羊传所做的“注疏”。 明法科的考试虽然侧重于对律令的考核,但也会兼着考一些儒家的经典,以经义的形式来考校。 所谓“经义”就是默写,主考官从经文中截取一段句子,让考生写出这句经文的所有“注”与“疏”。 说直白点,“注”是对经文的解释,因为经文大多成书于上古先秦,往往晦涩难懂,汉朝的大儒们便对这些经文做了注解,方便后来者学习。 这批“注”传到隋唐时期,因为发音、语境、用词习惯等条件的变化,“注”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又有些晦涩难懂了。 所以就产生了对“注”的进一步解释,称为“疏”。 譬如李延庆手里的这册《秋公羊传》,在汉朝时,儒学大师何休给它做了“注”,传到唐朝时,徐彦在这“注”的基础上,做了“疏”。 这两样东西传在中晚唐以后,就慢慢地融合了起来,统称为“注疏”。 科举考经义,考的就是对“注疏”的背诵与理解,而不会简单地考原文。 国子监刊印的九经,就是厉害在对“注疏”的总结与刻印。 唐朝时期,朝廷将九经刻成了一批石碑,称为“开成石经”,成为了九经的典范,供天下学子传抄,但其中并未刻有注疏,仅有原文。 冯道聚集了中原地区几乎所有的大儒,花费了二十多年,对注疏做了全面的考证,将“注”与“疏”都融入在了刊印的九经之中,让购买这九经的学子,可以一目了然地学习最准确的“注疏”。 从开创与耗时长度来说,国子监刊印的这九经,卖五贯一,也不算特别贵。 但李延庆很清楚,这笔钱并不是进了国库,而是被那国子监祭酒尹拙挪做了他用。 李延庆现在看着这册公羊传,心里有些不爽,值归值,但这笔钱要是能在自己手里,那别提有多爽了。 突然,书房的门外传来方志和的声音: “郎君,博雅书铺有大动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十一章 浮现 李延庆将方志和叫进了屋内:“什么动静?” 方志和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半个时辰前,博雅书铺的掌柜,带着一名店小二,驾着一辆牛车,到了凤鸣馆的后门。” “什么?凤鸣馆?”李延庆闻言一惊,霍然起:“真的是凤鸣馆吗?” “千真万确。”方志和起膛:“在下一开始也有些不敢相信,谁能想到,一间馆会与一间书铺扯上关系呢? 但这确实是真的,而且看起来关系还不浅,那牛车到凤鸣馆后门时,馆里立刻就有女子出来迎接,掌柜和小二从车上搬下来好几个红色的大木箱,都搬进了凤鸣馆。” 李延庆坐回到座椅上,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思考围绕凤鸣馆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首先,博雅书铺毫无疑问与尹拙,甚至与我假想的幕后大佬有关系,因为博雅书库是开封城内唯二能贩卖刊印九经的书铺。” “那么,博雅书库的掌柜和小二,运了一车东西进凤鸣馆,会是什么呢?总不可能是书吧.......”李延庆轻笑着摇了摇头。 “虽说有极低的概率是书,但先假设这是不可能的...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博雅书铺是将贩书的钱运进了凤鸣馆。” “而且这也能解释清楚,为何吕端会在昨夜里去凤鸣馆,因为他掌管国子监的账簿,是贩书的核心人物之一......” “那昨夜从凤鸣馆出来的那辆牛车,以及车里的人,那大概就是冯道的儿子,当朝的太常少卿冯吉,他是否就是我所猜测的那位幕后大佬呢?” 李延庆越想,越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以自己掌握的报来看,冯道前与尹拙关系极好,冯道之子冯吉觊觎国子监的九经贩书款,便与国子监祭酒尹拙沆瀣一气; 尹拙为了欺瞒朝廷,就必须要搞定做账的吕端; 而吕端在前“奋战”半个时辰的况下,昨夜还去馆,应该是为了汇报“工作”。 这样就都能对得上了,想到此,李延庆吩咐方志和:“两家书铺各留一人继续监视,把最精锐的人手派去监视.......” 李延庆的话音戛然而止,“冯府”两字未能说出口。 方志和眨了眨眼:“要监视什么?在下没听清。” “不,是我没说。”李延庆抚了抚嘴角的绒须:“你别急,容我再考虑考虑。” “自己需要去监视冯府,乃至冯吉吗?”李延庆在心中自问道。 “有需要,但不应该。”李延庆自问自答: “冯吉官居四品,还是前宰相冯道之子,冯道虽死,但在朝野内外依旧拥有极高的名望,自己若是派人跟踪冯吉,不幸被他发现,那就会给自家招惹不必要的敌人。” 乌衣卫够强力够隐蔽,但李延庆很清楚,这是相对于一般人来说的。 李延庆敢让乌衣卫去追踪董三牙、牛八,乃至刺客罗五等人,那是因为即使乌衣卫的跟踪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也拿乌衣卫没办法,毕竟层级相差甚远。 但冯吉这等高官不同,他或许没有乌衣卫这样远在江湖的秘密力量,但他在庙堂之上却拥有不俗的影响力,他的层级比起董三牙、牛八那样的市井中人要高出太多了。 “我没有贸然派出乌衣卫去刺探赵匡胤、魏仁浦等人,而是费尽心思让袁立接手董氏牙侩铺,用暗中渗透的方法,缘由就在此了,他们都是朝堂中的高官,报复的手段可不是市井中人能够比拟的......” “所以对待冯吉,我也应当一视同仁,不能轻易地派出乌衣卫去追踪他,京中波云诡谲,需时刻谨慎......” 一念至此,李延庆抬起头,吩咐方志和:“你继续派人查探两家书铺,深夜里再派几名精干弟兄进书铺查探,最好能拿到账簿之类的关键证据。 凤鸣馆派两个弟兄去盯着,追踪吕端的人手也不要撤,至于冯家就先不用管,等我后续命令,还有,在夜里要注意军巡院的人,千万要小心行事” 吕端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在朝中并无什么能量,观其行为,他也没有觉察到有乌衣卫在追踪他,这条线索李延庆是不会轻易放掉的。 方志和领命而去后,李延庆起,在房间中边踱步边想: “这刊印九经的牵涉竟然如此之广,有尹拙,还有冯吉,冯吉的边和后还有别的朝中高官也说不定......” “想想也是,自己都能看得出刊印九经钱途无量,别人肯定也能轻易就看透,然后冯吉与尹拙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只要自己掌握了切实的证据,要从冯吉的手里分一杯羹也是不难的,不过应该是以合作的形式......” ....... 第二上午巳时,毕罗脚店二楼一个角落里,刺客头目罗五坐在一张圆凳上,背靠着雪白的墙壁,嘴上叼着一根细长的麦芽糖棒,耷拢着眼皮,没精打采地看着窗外行人稀少的石板路。 罗五现在的心很是复杂,在收了董三牙三百五十贯的定金后,他就招募了二十来名刺客,去了开封北边,滑州的一处树林里埋伏着,等人贩牛八一伙自投罗网。 这一等,就是两天两夜,罗五在树林里冻得鼻涕直流,带着的干粮也吃得七七八八了,都未能等到牛八的到来。 罗五与董三牙定下的约定,就是等两天,两天没蹲到人,罗五就带着人马回了开封。 昨天傍晚进到开封城后,罗五马上去了董三牙的府上,找董三牙汇报况。 罗五向来是个讲信誉的人,这次事没办成,那就得和雇主商量下后续事宜,是协商退钱,拿两天的幸苦费,还是继续任务。 可当罗五抵达董府后,才发现董府已经被军巡院的士兵们围得严严实实,连鸟都飞不进去。 一打听,罗五才晓得,他不在开封城的这几里,董府发生了大变故,四名侍女被谋害,董三牙以及他的一干男仆役、护院和车夫都不见了踪迹。 军巡院查了两天都没能查出个结果来,案子迟迟未破,搞得开封城内人心惶惶,据说今天晚上城内就要开始宵与严打了。 罗五觉得,这事八成是牛八一伙人做的,不过也说不准,董三牙毕竟是人贩子,有仇家也是正常的。 所以,罗五本想着在家里躲几天风头,反正三百五十贯已经到手。 不过早上起来后,出于常年积累的习惯,再加上待在家里实在无趣,罗五便出门溜达了一会,溜达着溜达着,就进了毕罗脚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十二章 帷幕 “以后替我做事。” “替你做事?”罗五右手食指推起棕色帽檐,瞥了一眼面前穿得严严实实,甚至连面容都用黑色帷帽遮起来的女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子的嗓音即使隔着黑色帷幕,依然清脆动听:“当然了,罗五,开封城里有名的刺客。” “有名,呵...”罗五轻笑一下,取下口中叼着的蔗糖棒,放到了方桌的桌角:“好,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字面意思,我希望你以后能只为我做事,不再接他人的任务。”女子开门见山。 罗五摸了摸裁剪得整整齐齐的颌下短须:“这倒也有意思,雇一个刺客为你效力,听起来时间还很长,你到底想杀多少人?” 女子端坐着一动不动,徐徐说道:“其一,我不只会雇你一个人,而是你的所有手下;其二,我一般也不需要你杀人,只要你替我做一些事而已,不会很难。” 不会很难,每一个来我这的雇主都是这么说的,罗五挑了挑眉:“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我和我的手下都可以替你效力,但是,你得先让我看看你的脸。” 虽说罗五和他的手下们得到三百五十贯,但这毕竟是要给二十多号人分,一人到手上也就十贯多点,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城里顶不了多久,活还是要继续接的。 “钱我自然是有的,至于脸......”女子有些迟疑。 罗五见状,取下头顶的毡帽,放在桌上,以做表率,他可不愿意替一个脸都不愿露的雇主做事,再多钱也是不干的。 “也罢。”女子抬起右手,轻轻撩起面纱,露出略施薄粉,清丽绝美的面容,正是凤鸣馆的行首秦蕊。 只一瞬,秦蕊就放下了面纱:“可以了?” “可以。”虽只是一眼,但罗五已经将秦蕊的面容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 不过秦蕊虽美,但罗五也只是小小的诧异了一下,转瞬就恢复了正常。 漂亮女人罗五见得多了,只不过眼前这位有些出众罢了,不至于让他过于惊讶。 “接下来,你就将具体的任务细节说明清楚,我也好根据况决定费用。” 罗五说罢,轻轻咳了咳,之前在滑州的树林里遭了寒,现在嗓子还有些不太舒服。 “是刺探与追踪......” ....... 皇宫,郭荣正在批阅一份奏章,在他的旁,还有一沓接近半米高的奏章,等待他的批阅。 腊月将至,京中包括地方上的各个衙门,都开始处理积存的公务,送到京中来的奏折也比上月多了近一倍。 郭荣最近的几忙得不行,白里除了吃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处理公务上,甚至天黑之后,还要秉烛再工作一个时辰以上。 辛劳的工作是有成果的,通过各地送来的奏章和京中臣子的奏报,郭荣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国家是愈发地欣欣向荣。 随着国家的强盛而生成的个人成就感,使郭荣丝毫感觉不到体的疲倦。 特别是昨天上报的两份奏章,令郭荣感到欣喜,乃至心神振奋。 这份感觉甚至延续到了今,郭荣只觉下笔都轻快了许多。 第一份奏章,是在远在河北胡卢河,监修河道工程的王彦超递上来的。 奏章上说,月初赶赴胡卢河就任的缘边招收都指挥使张藏英,圆满地完成了招募精锐的任务,只用了二十不到,就招满了三千名强壮的亡命徒,目前正在加紧训练,以备随时可能来袭的契丹骑兵。 只要能抗住契丹的第一次进攻,那么郭荣就无需再加派军赶赴河北,能让朝廷省下一大笔开销,同时也会证明郭荣当初的决断是正确的。 郭荣看到张藏英招募如此顺利,甚至想让张藏英再多招个万余人,这样驻扎在河北的王彦超部以及韩通部就都可以撤回来,又能省下一大笔钱。 不过这事还需从长计议,因为让张藏英在边境辖兵过多,也是有风险的,郭荣目前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并不会立刻付诸行动。 第二份奏章带给郭荣的欣喜,远超第一份奏章,因为这份奏章来自襄阳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 安审琦在奏章中奏明了两件事,其一是他会派妻子与儿子进京,在正月时参加大朝拜,他的儿子也会在开封正式仕官; 其二,则是南平派了使者赶赴开封,南平王高宝融想要为自己的弟弟高保勋求一个节度使的本官。 这看似简单的两件事,其内具有极深的含义。 安审琦只有一个儿子,名为安守忠,今年已是二十二岁了。 按照此时的官场规矩,地方节度使的长子年满二十后,都要到开封城中接受荫补的本官,以及差遣。 而这份差遣通常是在宫中做直,替皇帝看门抗矛,说白了就是做人质。 而安守忠早在两年前就满二十岁了,却迟迟未进京授职。 先帝郭威不问,安审琦也就不提,两人表现得很有默契。 今年郭荣即位后,也不提此事,甚至还给安审琦加了爵位,而到了年底,安审琦却主动提出要派儿子进京。 至于南平王高宝融为自己的弟弟求官职,与安审琦的行为是同一个意思,那就是向大周服软。 无论是山南东道,还是南平,都是表面臣服周朝,实则内部自治的割据政权。 南平前是荆南节度使,本是后梁朱温麾下的一个藩镇,朱温在世时,荆南还算听从朝廷的指挥。 在梁唐两朝中原争霸的二十余年间,荆南仗着天高皇帝远,逐渐脱离了中央的管控。 唐庄宗李存勖攻灭后梁,在中原重新竖起唐朝的旗帜后,见荆南势力已成,干脆就封当时的荆南节度使高季兴为南平王。 从此荆南节度使也就成了南平,脱离了中央的管控,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小王国,传到高宝融的手上已是第三代了。 山南东道与南平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山南东道的独立相对南平来说要低不少。 因为安审琦到目前为止仅做了七年的节度使,根基尚浅;而高家已在荆南经营了接近五十年,树大根深。 安审琦与高宝融同时服软,都是出于同一个原因。 因为郭荣在高平之战中击败了北汉与契丹的联军,周朝表现出了较强的实力,与周朝接壤的这两个小割据政权就需要表达自己的诚意。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安审琦本人还是待在襄阳城里,只是派了儿子来开封意思一下,对于天下的统一进程来说仅算一小步。 但这对于郭荣来说,已经算是一大步了,先帝在任时从未服软的安审琦,在他登基的第一年就派了独子进京,并主动为儿子求职。 这意味着郭荣的统一事业正式拉开了帷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十三章 权衡 “去叫王朴来。”郭荣放下奏章,高声命令道。 郭荣目前看的这份奏章,是凤翔节度使王景递上来的。 月初时,郭荣采纳了王朴的建议,令王景秘密联络秦凤四州的汉族豪强以及各部族头领,为伐蜀做前期准备。 秦凤四州在此时不光居住有汉人,还有不少吐蕃部族在此定居。 自一百一十二年前,疆域囊括青藏高原、西域、印度北部等地,强盛一时的吐蕃陷入内乱,轰然倒塌后,吐蕃人就不断从高原上向四周的低地迁徙。 到此时,吐蕃族人已遍布陇右与河西等地区。 凉州的河西节度使,此时名义上的长官,是朝廷两年前派去的节度使申师厚。 但据申师厚今年年初上报朝廷的奏章表明,凉州的汉人此时仅剩五百余户,而定居在凉州的六谷部吐蕃人却足有五千户之多,凉州实际上已是六谷部的势力范围。 六谷部的头领折逋支,被朝廷封为吐蕃左厢押藩副使,是此时凉州的实际掌控者。 秦凤四州中的秦州与阶州的情况与凉州有些相似,吐蕃人的数目早已超出汉人,只是比例没有凉州那么夸张。 且居住在这两州的吐蕃人都是些小规模的部族,没有一个部族拥有千户以上的人口,尚未形成凉州六谷部那样的大势力。 所以蜀国仍能在这一地区维持较为基础的统治,但也仅限以州城为中心的汉人聚居地。 周朝若想要顺利地收复和统治秦凤四州,势必就要与该地区内的吐蕃人打好关系,获取他们的支持,这正是王朴所主张的“人和”。 王景的奏章表明,秦凤四州的汉人饱受蜀国的严苛税赋,而吐蕃人又对蜀国保守的通商策略不太满意,两族人民都希望周朝能够尽早出兵伐蜀。 届时,四州的两族百姓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郭荣见到这份奏章后,内心没有丝毫的波动。 伐蜀是郭荣既定的方针,无论四州百姓支持与否,秦凤四州他都是坚决要收复的。 拿下这山南四州,就能将蜀国彻底锁死在重重蜀道之后,周朝只需用极小的兵力便可防住蜀国,能以全力去对付南唐。 南唐对于郭荣来说,是如鲠在喉,不去不快。 年初北汉联合契丹南侵周朝时,南唐就与契丹眉来眼去。 若是高平之战郭荣未能取胜,南唐定然会配合契丹,兴兵北袭。 即便周朝赢下高平之战,南唐却依然贼心未死。 南唐一方面广派间谍进入周朝境内打探情报,另一方面继续派出使者联络蜀国、北汉与契丹等国,欲图从南、西、北三个方向对周朝形成围攻之势。 只是如今北汉的精锐在高平之战中尽失,只能退守太原坚城;而契丹又陷入内乱,契丹主耶律璟手头军力有限,无暇南顾,南唐的计策才未能得逞。 对于攻伐南唐,郭荣是极有信心的。 三年前,割据湖南的楚国马氏王族内乱,当时中原正处于后汉与周朝交替的混乱时代,南唐趁此良机发兵灭楚。 起初,南唐对楚国的灭国之战进行得很是顺利,南唐大军开赴到潭州,也就是后世的长沙,马氏便举国投降,南唐就此将湖南并入版图。 然而好景不长,马氏虽降,但湖南各地的节度使却未降,朗州节度使刘言起兵反唐,只花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将南唐赶出了湖南。 刘言以一镇数千之兵,便将南唐逐出了湖南,南唐军队低下的战力可见一斑。 郭荣认为,历经百战的开封禁军,在经过自己严加整顿后,若是对上南唐军队,那简直就是摧枯拉朽,渡过淮河之后,只需月余便可饮马长江...... “陛下,王枢相到了。”内侍阴柔的声音将郭荣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文伯到了?”郭荣与王朴私交甚密,在朝堂之上都以表字称呼,不会直呼其名。 “臣王朴,参见陛下。”关系虽亲密,王朴却不敢逾矩。 郭荣对王朴摆摆手:“文伯无需多礼,快坐吧。” 此时,近侍已经给王朴搬来了座椅,王朴就势坐下。 近侍识相地退出宫殿,殿中很快只余下郭荣与王朴两人。 “王景今日递上的那份奏章,你看过了吗?” “臣看过了。” 郭荣轻轻颔首:“那这份奏章你有什么看法?” 王朴略一思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陛下欲何时伐蜀?” 郭荣不假思索:“越快越好。” 按照月初郭荣与王朴的商议,出兵最快也得到明年,却没料到王景联络四州百姓如此之快,打乱了两人原本的计划。 王朴轻声道:“臣以为,不应在此时伐蜀,应再等五个月。” “这又是为何?你前次不是说,只要取得四州百姓支持,即可出兵吗?”郭荣面露不虞。 王朴抚着长须,面色从容:“因为黄梅雨。” 黄梅雨?郭荣先是一愣,旋即就反应了过来。 年轻时郭荣曾多次往返于开封与江陵之间,从事茶叶贩卖,江南的黄梅雨他自是知晓的。 每年五月之后,江南地区就会进入黄梅雨的季节,连续月余都将是淫雨霏霏,而在六月初,江淮地区也会进入雨季。 “你的意思,是趁南唐因黄梅雨无法出兵的时机,出兵伐蜀?” 王朴闻言答道:“正是,臣近日翻阅了不少地方文献,在得知黄梅雨后,以为五月出兵伐蜀最为妥当。 南唐与蜀国互为奥援,我朝攻伐一国时,另一国定会出兵相助,而五六月间,江南的道路会因连绵雨水而泥淖难行,南唐绝无可能在此时出兵,正是我朝攻取蜀国的绝好时机。” “你这么说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容我再想想。”郭荣皱了皱眉,并未直接认同王朴的提议,兵者乃国之大事,无论何等谨慎都是不为过的。 冬季出兵有冬季的好处,道路坚硬且民力充沛,但只要禁军出开封,南唐就很可能有所动静; 雨季出兵也有雨季的好处,周朝可以避免两线开战,但五六月间却正是北方的农忙时节,征调民夫就会有损收成。 郭荣需要慎重地衡量这两者的利弊,做出最合适的判断。 “臣还有一事禀告。”对于出兵王朴一点不急,不过眼下却有一件急事需要尽快解决。 “何事?” “开封城近日发生了一桩极凶残的杀人案,军巡院经过查验,发现有四人被害,十余人失踪,目前城内已是人心惶惶,臣恐有宵小细作乘机作乱,恳请出动禁军,在开封城内施行宵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十四章 此董,彼董 暮黄昏,李延庆从国子监回到家中,跟往常一样挥刀半个时辰,将上炼得气腾腾,沐浴并享用完晚餐后,便进到了书房。 今的书桌上除了乌衣台例行的每报告外,还多了两封来自宋城的书信。 一封是李重进寄来的,另一封却是宋州巡检张惟远的,并委托李延庆转交给张谦和。 将张惟远的信先放到一旁,李延庆用桌上的银质小刀割开另一封信的封蜡,取出两张对折的白色信纸。 两张信纸上的字迹轻盈娟秀,应该出自继母翟氏之手。 李延庆与父母分别月余,强硬如李重进自然是一声不吭,翟氏却不同。 早在半个月之前,翟氏就给李延庆写了信,叮嘱李延庆注意防寒保暖,同时要勤奋学习,到了月底,又来了第二封信。 “...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此至理,二郎须谨记...母为妇人,年岁非长,自知不力,惟呈语重心长之能...母之絮叨之繁,望儿能体之谅之......” 这一张信纸上全都是翟氏对李延庆的诚挚劝谏,希望李延庆能够树立远大志向,静心认真学习,关之跃然纸上。 “我当然会认真学习了,有个这样关自己的母亲,真是...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实在是太年轻了.......” 李延庆轻声吐槽了一句,放下第一张信纸,拿起第二张信纸。 在第二张信纸上,翟氏先是表达了自己对处开封的两个儿子浓浓的牵挂与关心,天气渐冷,望两儿照顾好自己莫要染上风寒。 并表示自己与李重进,以及李家三兄弟在宋城一切安好,望京中两儿无需挂念,全力做好手头的应尽之事。 在信的末尾,翟氏还提到,自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腊月月中就将随李重进抵达开封,一家人很快就会团聚。 “都快年底了,子过得可真快。”李延庆感慨一句,将翟氏专门写给自己的那张劝谏信折好收起,将第二张信纸放入信封中,准备一会去交给嫂子吴氏。 “说起来,每年的正月,大部分地方长官都要进京参加朝拜,这开封城,还有这右一厢,也要闹许多了......” 右一厢是许多高官在开封的宅邸所在,不少在外任职的节度使等地方长官,都在此厢拥有一皇家赏赐的宅院。 “今年又是郭荣登基的第一年,上半年又赢下了高平之战,某些桀骜不驯、常年不进京的节度使应该也要意思一下,届时朝堂上估计也会很闹......” 李延庆将乌衣台今的报告取来,细细阅读。 目前乌衣卫的人手十分紧张,李延庆已经吩咐张正开始招募新的乌衣卫。 人员方面还是从原武德司里招,通过老荐新的模式,让已经加入乌衣台的原武德司士兵去招募新人,同时再配合目前已经初步成型的乌衣台审核机制,筛选出合适的人员来。 张正预计在明年到来之前,能够再给乌衣台增添三十名得力人手。 “人手很重要,目前乌衣台还只开设了五处办事处,离预想的规划相距甚远,不过幸好有足够的原武德司士兵可供招募,这还要多加感谢郭威,毕竟是他下令解散的武德司.......” 李延庆转念又想到:“不过在武德司解散之后,郭威难道就没有新创建一个报组织吗?周朝四周都是敌国,没有密探刺客啥的,获取报会极其不便.......” “不过就目前的况来看,郭家手里好像真的没有一个这样的组织,也许是武德司带给郭威的伤痛太深,令他过于厌恶和忌惮这种类型的组织......” 李延庆想了想,继续往下读报告。 今天的报告有一小半都是有关袁立的,乌衣台派出了十数名人手去追踪堵截苗三一伙,留在开封城内的人手十分有限,能够开展的行动也不多。 袁立目前是董氏牙侩铺的东家,也仍然隶属乌衣台管辖,其边不仅有三名乌衣卫,还有李延庆派去的一名原属李府的账房先生,既是协助,也是监督。 袁立在报告中称,今有军巡院的一名判官带人找上了牙侩铺,问询了袁立一番,并收下了袁立呈上的十贯贿赂,判官又带走了董三牙曾经的一箱子账簿,袁立提早给账簿做了备份,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同时袁立还上报了一条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今下午,有一名衣着丝缎的老者到了牙侩铺,想求购一名小妾,要求年纪在十五岁上下,家室清白,外貌可人,最好出官宦之家,并且想在五之内拿到人。 袁立通过这名老者的外貌和举止,判断这位老者是一名权贵之家的管事,小妾也是给他家的主人找的。 目前袁立已经派了一名乌衣卫去追踪这名老者,具体况暂时还未探知。 “这业务展开得倒也很顺利,希望这名老者真如袁立所判断,是某位权贵家的管事吧,若是魏仁浦、赵匡胤,或是王溥家的管事那就更顺利了......” 李延庆放下报告,提起笔做了几句批示,拿起桌上的信封,起去往大嫂吴氏所在的院落。 ....... 魏仁浦今归家的时间比昨要稍晚些,枢密院内目前虽然有副枢相王朴替他分担部分公务。 但到了年底,各地的粮仓存量都要重新核对,开封城内十几万军的薪俸也要整理审核。 所以枢密院工作量加大不少,魏仁浦本来都一个多月没加班了,今久违地加了一个时辰的班,直至天色全暗才回到家中。 回到家中略作休憩,魏仁浦就唤来管事:“老夫今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回禀阿郎,奴今去了董氏牙侩铺一趟,却发现他那里的东家已经换了,不过奴还是将阿郎的吩咐告诉了牙侩铺的新东家。”发须苍苍的魏管事恭谨地回答道。 魏仁浦之前曾在董氏牙侩铺买过一名妾室,觉得还算满意,这次自然是吩咐管事再去董氏求购。 “换了新东家?”魏仁浦端着茶碗的手愣了愣,旋即想起了近发生在开封城内的那桩大案。 “不会那个董府的“董”,就是这董氏牙侩铺的“董”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十五章 来历 魏仁浦将茶碗放到一旁的桌上:“你见到那董氏牙侩铺的新东家了吗?” “见到了,那新东家今正巧在铺里。”魏管事拉耸着松弛的眼皮:“而且奴家刚到牙侩铺所在的那处街口时,还瞥见军巡院的钟判官带着士兵从里边出来。” 军巡院钟判官?应该是去查案的,魏仁浦抚着长须想了想,问道:“你有问那新掌柜是什么况吗?为何董氏牙侩铺会换东家?” 董府的这桩凶案影响很大,还透着一股子蹊跷,魏仁浦是绝对不想沾上的。 而且王朴正虎视眈眈他股下边枢密使的位置,魏仁浦为了自保,也最好不要再过问侍卫亲军司的公务。 目前已尽年关,京外的节度使等地方长官们不就将进京,正是为枢密使的魏仁浦收取贿赂的绝好时机,他还想多在枢密使的位置上多坐会,不想惹事上。 “奴自是问了那新东家的,那新东家自称姓袁,半月前从董三牙那买下了牙侩铺,听他口音像是河北大名府附近的。”魏管事一五一十地说道: “而且那新东家听闻奴是要买小妾,不但一口诺会在五之内寻到上好的人选,还愿意给出相当公道的价钱,看起来很是希望做成这笔买卖。” “哦。”魏仁浦轻轻应了一声,内心早就盘算开来:“董府的那桩案子,与这董氏牙侩铺东家的换人,是否有关联?” “有这个可能,而且应该还不小,事发的董府在右二厢浚仪桥附近,那里正是不少富商的聚居处......” 想到此,魏仁浦轻抚着长须的手停了下来:“你明去一趟开封府,以我的名义找到唐推官,让他调出文契来,看看这董氏牙侩铺,与那案发的董府有何关联。” 开封府的推官唐平是魏仁浦一手提携上来的,同时还是魏仁浦的卫州老乡,一贯唯魏仁浦马首是瞻。 “是,仆明天亮就去。”魏管事赶忙应下。 “还有,那董氏牙侩铺先暂时不去,至于买妾这事...”魏仁浦顿了顿,语气中颇有两分无奈:“也停下好了,等董府这桩案子过去再说。” ....... 此时的李府之中,李延庆刚刚接到了袁立的汇报。 那位求购妾室的老者竟然真是魏仁浦府上的管事,这令李延庆喜出望外。 不过李延庆转瞬又想起了董府的那桩大案,心中浮起一丝忧虑:“这魏仁浦会不会因为董府的案子,而不放心在董氏牙侩铺购买小妾呢?” “感觉极有可能.,魏仁浦为枢密使,轻而易举就能查到这两者的关联,放弃求购妾室是很合理的......” “苗三固然是替我将钱从董府里搬了出了,方便乌衣台下手,可他却也犯下了这桩天大的案子,令董府一之间就成了开封城内最吸引眼球的地方,将会极大地影响袁立的工作,真所谓有利有弊,就应在这里了.......” ...... 事的发展果真如李延庆所料想的那般,魏府的管事连着两都未到董氏牙侩铺来。 不过李延庆也并未因此而气馁,这牙侩铺才刚刚开始,万事都是开头难。 当然董氏牙侩铺的招牌肯定是不能再用了,李延庆已经吩咐袁立改成了“袁氏牙侩铺”。 虽说这样会失去从前董三牙经营时积攒下的部分名气,但现在这“董氏”招牌带来的“名气”显然已是弊大于利了,不得不改。 “好歹也算是空手白狼,最起码得到了曹门口的一间旺铺不是?”李延庆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自我安慰着。 “三郎,我看你从刚才起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国子监里有人与你为难?” 今是李延顺的休沐,他久违地能在家中吃一顿晚餐,为此他特意喊了李延庆来一起用餐,想增进下兄弟间的感。 见李延庆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李延顺就有些会错意了。 李延庆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哥:“没呢,国子监里那帮瘦弱货色,如何敢与我为难呢?” “你这话说得极妙,我就见不惯这些文文弱弱的家伙,你是不晓得,京中某些家伙是真的令人作呕,就拿那徐台符家的小儿子来说吧,他竟然还在脸上抹粉!整里一副女人做派,我看到就想吐,简直就是丢男人的脸!” 说到兴起,李延顺将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碗碟都被他这一掌给震了起来。 李延顺生得人高马大,再加上打小习武,炼就了一横,说起话来字正腔圆、声如洪钟,李延庆只觉耳膜都被震得有些生疼。 “大哥所言极是,这帮人真就不像男人。”李延庆对此也很认同,不止唐宋如此,男人擦脂抹粉这事,后世也不少见。 “三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之前阿爹说要送你进国子监,大哥我还着实担忧了一阵子,而且你这些年来又整地读书,我真怕你也成了那样子。” 李延顺向来是直来直去,心里从不藏话。 “大哥你就放心吧。”李延庆说着还抬起手,鼓起了肱二头肌:“你瞧我这大臂,我最近几个月又开始练武了。” “哈哈,三哥你真是开窍了。”李延顺咧嘴大笑:“要不饭后我们哥俩切磋切磋。” “不了,不了,我饭后还要读书,练武只是出于兴趣,以后并不想投疆场。”李延庆忙不迭地摇头,和你切磋,我怕是要在上躺半月了。 李延顺面露一丝遗憾,不过他也能理解,他为长子不能进入官场为阿爹分忧,这份担子就只能落到三哥的上了。 “你说的也是,我就不耽误你读书了。”李延顺起准备离去,两碗饭他几口就扒完了,想去院里散散步。 李延庆连忙伸出手:“大哥且慢,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哦,什么事,你说吧。”李延顺闻言又坐了下来。 “你听说过凤鸣馆吗?”李延庆这几天派人去打探了一番凤鸣馆,不过这些报大都出自市井之中。 李延庆还想再听听大哥李延顺的看法,他为直,边应该有不少京中权贵家的衙内,也许能知道一些市井中难以探知的内幕消息。 “凤鸣馆,那不是馆吗?你问这干嘛?”李延顺面露警觉:“你不会是想去逛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是阿爹托我打探,我听说这凤鸣馆背后牵涉极深,有不少官员牵涉其中,所以就想知道大哥你是怎么看的。”李延庆把李重进搬了出来。 “是这样吗?”李延顺挠了挠鬓角浓密的发须:“你容我想想。” 李延庆自然不急,悠然地夹菜吃饭。 大约半刻钟后,李延福缓缓开口:“这凤鸣馆名声大,不过我没去过,直里倒是有不少人去过,听他们说,这凤鸣馆内仅有一名女,花名叫蕊儿,长得是国色天香,却只卖艺不卖,有几个急的自然不干,不过最后貌似都不了了之了。” 这年头,开封城里对外宣称卖艺不卖的女,通常都是在抬高价罢了。 毕竟在这高官衙内遍地走的开封,女但凡能有几分才华,又长得还算可人的,大概率都是保不住自己的子的。 高官们固然会惜自己的名声,一般不会用强,但某些仗着家室整声色犬马、嚣张惯了的衙内们可不会在意名声这样的虚东西。 而这凤鸣馆的蕊儿竟然能让直里的一班衙内都铩羽而归,她的背景恐怕很不简单,李延庆想再做确认:“此言当真?” 李延顺揉了揉大肚腩:“八成是真的,高家大衙内,高处恭你应该晓得吧?他半年前就想和这蕊儿共度**来着,可至今都没听他吹嘘过,应该是没办成。” 高处恭是高怀德的大儿子,高怀德目前官居果州团练使,差遣为前司铁骑右厢都指挥使,乃是开封城内排得上号的实权武将,高处恭年初满了二十岁,被郭荣召进宫中做了直。 连高处恭这样的衙内都未能得手,李延庆已经确信,这蕊儿后之人的地位恐怕极高。 是否就是那天晚上从凤鸣馆离去的冯吉呢?李延庆想起了那辆牛车。 “就这些吗,大哥可还听过别人提起过凤鸣馆或者蕊儿。” “你还要听啊?”李延顺闻言面露难色,他平里不怎么在意这样的八卦。 而李延顺之所以记得高处恭,那是因为高处恭与他关系走得很近,两人还是饭友,经常结伴出入开封的各大酒楼。 李延顺苦恼地摸着后脑勺:“你这么一问,我好像又想起来了一件事,不过我也记不清是听谁说的了,你最好不要当真。” “没事,大哥你先说吧。”这时候,任何蛛丝马迹都很重要,不管是不是真的,自己都可以用乌衣台查证,李延庆自然不会放过。 “嗯...容我再想想。”李延顺这一想,又过去了半刻钟。 “是这样的,我不是今年年初当的直吗?当时直里几个当差的请我去赴宴,应该是在孙家正店吧,我当然是赴宴了,宴席刚开,那主人就叫进来一班女吹拉弹唱,为首的就是那蕊儿。” “然后呢?” “然后...”李延顺抬起头眨了眨眼,努力回忆往事:“然后宴上就有人指着那为首的蕊儿,说是曾经见过她。” 李延庆问道:“可蕊儿是女,见过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那人却说在蕊儿还未当女前见过她。”李延顺语出惊人。 李延庆这下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了李延顺的思绪。 李延顺继续说道:“听那人说,应该是四年前在开封城里见过蕊儿。” 那就是接近五年前咯?那时候的开封城应该还是后汉朝的都城,李延庆的思绪飘忽了一下。 “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见到的?”李延庆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应该...嗯...”李延顺右手握拳,用手背锤了锤下巴:“我没记错的话,是在一名八品小官的家中,那官员正巧也姓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十六章 秦蕊 “秦么...”李延庆闻言顿了顿,面露疑惑:“那这蕊儿与秦姓官员又是什么关系?” 李延顺想了想,说道:“据席上之人所言,蕊儿正是那秦姓官员之女。” “这么说来,这凤鸣馆的行首,名蕊儿,在五年前,还是官员家的女儿咯。”李延庆右手食指在桌上轻点两下,心中感慨:世事无常啊,曾经的官员之女如今却成了京中女。 “应该是的。”李延顺嗓音沉浑:“虽说这只是我在席上听到的,不甚可信,但观那蕊儿精湛的技艺以及优雅的举止,她的出定然不会太低。” “听起来大哥你很懂啊。”李延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李延顺闻言起结实宽厚的肌:“谁还没个年少风流时呢?” “看不出来啊!”李延庆调笑道:“想不到大哥你曾经也是个浪少年郎!” 李延庆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大哥竟然是个轻车熟路的老司机,而自己的脑海中却完全没有印象,看来自己这具体的前主人,这几年里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那当然了,这开封城里有名的馆,十有**我都去过。”李延顺今年虽然才年满二十,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沧桑感。 就在一年多前,李延顺还是开封城内“小有名气”的大衙内,成亲之后,就将自己的恶习完全收敛了起来。 话一出口,李延顺又有些后悔,先是慌张地环顾左右,见屋内只有兄弟二人,赶忙向前俯,凑到李延庆的耳边小声道:“不过这事你可千万别和你嫂嫂提起。” 原来大哥表面上看起来虽然生猛,暗地里却是个妻管严,李延庆心中腹诽着,嘴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连连点头:“我懂,我懂,别说嫂嫂了,任何人我都不会说的。” 告别了大哥,在回小院的路上,李延庆一直回想着近围绕凤鸣馆发生的几次事件。 李延庆先是在心中将几条报罗列了出来:“首先,吕端受了尹拙的指使,替他做假账,这出自吕端之口,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接着,乌衣卫就发现了吕端出入凤鸣馆,在吕端出来之后,一辆属于冯家的牛车也从凤鸣馆出来,里头大概率是冯吉; 就在第二天,贩卖刊印九经的博雅书库,就将一车东西运进了凤鸣馆,极有可能是贩卖九经的利润; 所以据此推测,这贩卖九经的幕后之人,应该就是冯吉,是他指使国子监祭酒尹拙贪墨卖书款,而尹拙为了方便行事,就拉上了主簿吕端,所以吕端才会在那晚进入凤鸣馆;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吕端本来就是冯吉和尹拙的人,因为从时间上看,吕端与冯吉都是在今年年初调入的国子监; 而根据刚才大哥给的信息,这蕊儿背后有一座靠山,同时这靠山在朝中很有影响力,这就基本坐实了我的猜测,冯吉就是这座靠山; 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为何吕端、冯吉,还有博雅书铺,都能与凤鸣馆扯上关系,因为凤鸣馆就是他们的联络点。” “但是这位名蕊儿的神秘面纱尚未彻底被拨开,还有许多事难以解释。” 李延庆抬头望着皎皎明月,心中思绪万千: “据乌衣台的调查表明,这蕊儿初为女登台献艺,应该是在广顺元年的年中,是周朝建立的头一年,而就在这年之前的后汉朝乾祐三年,蕊儿应该还是官宦之女,就是这短短的一年时间,曾为官宦之女的蕊儿就沦落成了京中女,这期间在蕊儿的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说这一年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郭威起兵造反,周朝取代后汉,可这与蕊儿有关系吗?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从八品的小官,就算郭威清算官场,应该也轮不到她父亲的头上.......” “而为何,誉满京城的冯吉、为官清名的尹拙,会贪墨国子监的这笔卖书款?” “究竟是什么将他们串联到了一起?” “若是明月能告诉我缘由就好了。”李延庆轻声感慨了一句。 ...... 第二清晨,显德元年十二月初一,天蒙蒙初亮。 开封城西北外七里,有一大片渺无人烟的荒地,其上立着形形色色的各式墓碑。 在这片坟地的北边的一个小角落里,立着一块简朴低矮的方形石碑,它的四周还有不少规制相当的石碑。 但这块石碑相较于其周边的其他石碑,有些显眼,因为这块石碑最为干净,其周边的杂草也最矮。 这块方形石碑上刻有几行小楷,最右一行是“汉故大理寺丞秦永字曼叔”,最左一行则是“乾祐三年十二月甲午朔”。 这表明这块墓碑的主人姓秦名永,字曼叔,生前为从八品的大理寺丞,死于乾祐三年的十二月甲午,其后标有朔字,表明是十二月初一。 乾祐正是后汉朝的年号,而后汉的最后一位皇帝,隐帝刘承祐,死于乾祐三年十一月乙酉,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四。 “阿爹,女儿来看你了。”秦蕊今未施粉黛,披白色淡雅的褙子,双手提着一个圆形的木篮。 秦蕊将木篮放在地上,取下手上戴着的刺绣凤纹手,纤纤玉手轻轻放在石碑的顶端,温柔地抹去上边的灰尘。 将灰尘抹尽后,秦蕊从木篮中取出一柄小锄头。 将墓碑以及坟包附近的杂草悉数除尽,又铲了几培新土洒在坟包上。 然后秦蕊回到了墓碑前,从篮中取出三根黄香和火折子,点燃香后跪到地上,面容肃穆地将香插在墓碑的正前方。 接着,秦蕊又从木篮中端出一碟果子、一碟脯、三个蒸饼,并拿出了一瓶美酒。 脯等食物摆放在墓前,美酒则被秦蕊轻轻洒在了墓碑的四周。 最后,秦蕊对着墓碑浓重地拜了三拜。 “自阿爹去后,女儿一切安好,也望阿爹在西天极乐世界中无忧......” 话音随着一声抽泣戛然而止,秦蕊勉力直起来,秀首低垂,止不住的泪水从秦蕊的脸颊上滑落,一滴滴地点在了尘土之中。 “阿爹,你逝世前,叮嘱我不要记恨任何人,女儿明白阿爹的用意...女儿一直谨记你的教诲,没有去恨任何人。” 秦蕊嗓音嘶哑,一字一顿道:“而且女儿这几年明白了一个理,当初拿着刀闯进家门的是士兵,下令掠城的是郭威,但真正害死你的,其实是这个世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十七章 如期而至 “就是这块墓碑吗?”李延庆站在一块低矮的石碑前,看了眼碑上模糊的字迹,望向身边的方志和。 方志和带着两个乌衣卫立在一旁,靠过来答道:“是的,属下有郎君赏赐的望远镜,在百多丈外都看得很真切,那蕊儿今日天微亮就出了城,坐马车直奔这块墓碑,这墓碑周边的杂草都是刚被铲去不久的,痕迹都还是新的。” 李延庆闻言再看向墓碑,周边的土地有明显被翻过的痕迹。 方志和又补充道:“其实那蕊儿还在坟前放了不少吃食,只不过她一走就被附近的乞丐拿走了。” “嗯,我知道了。”在确认这就是蕊儿今早拜过的墓碑后,李延庆蹲下身,看向了墓碑上的字迹。 “汉故大理寺丞秦永字曼叔...乾佑三年十二月甲午朔。”李延庆低声念了出来:“大理寺丞是从八品的本官官阶,看样子这秦永正是蕊儿的父亲,死于乾佑三年。” “中间的字迹有明显的割痕,大部分碑文模糊不清,应该是出于人为。”李延庆抚了抚石碑,视觉和触觉上的感受都告诉李延庆,这块墓碑曾被锐器刮过。 李延庆站起身,心中分析:“这仅存的首尾两行字透露的信息并不多,仅有人名、职位和死亡时间,那么中间这模糊的几行字很有可能是秦蕊自己有意损毁的。 恐怕这块墓碑上的碑文记载了不少秦家的往事,秦蕊不愿意被他人知晓,所以才会加以破坏,看痕迹已不算新,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分析完秦蕊损毁墓碑的动机后,李延庆将注意力放到了墓碑记载的时间上:“乾佑三年十二月甲午朔,正是四年前的今天,所以秦蕊才会来替父亲扫墓。” “等等,乾佑三年,不正是...”李延庆算了算时间,发现这秦永死亡的年份,正好是大哥参加的宴席上,某位客人声称见到秦蕊的那一年。 “也就是说,那位客人在秦家见到了秦蕊之后,她的父亲秦永正好就在那一年死了。” “而且,乾佑三年正好是后汉朝的最后一年,郭威在那年的十一月起兵造反,第二年的正月初一正式登基,建立周朝,改用广顺年号。” “那么,郭威在十一月造反,攻进开封时,又是哪一天?”李延庆皱眉想了想,在心中给出了答案:“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十一月的乙酉日?那天正好也是后汉隐帝被杀的时间。” “那乙酉又是哪一天呢?” 此时记年份和日期都采用六十甲子制,六十为一个轮回,要计算确切的日期很是不便。 不过从墓碑上李延庆可以得知,十二月初一为甲午,因为日期后带有“朔”,以此来表示每月的第一天。 从甲午往回倒推九位,便是乙酉,所以郭威攻入开封的时间,是乾佑三年的十一月二十二日。 “所以,秦蕊的父亲秦永,是在郭威攻入开封城后的第九天死去的。”李延庆在心中推算出了答案。 “不过这个日子,就有点意思了,当年郭威带兵入城之后,因为国库空虚,没钱打赏士兵,只能纵容麾下士兵抢掠开封三天,以此来补偿士兵们,这秦永的死,是否与这次抢掠有关系呢?” 李延庆在心中想着:“当时郭威手下应该有十余万军队,十万人抢劫仅有三十来万人口的开封,肯定是狼多肉少,据说当时有不少高官都遭了殃,甚至都有宰相乃至节度使级别的官员被乱兵们杀死.......” “说起来,我目前住的李府,在当时应该是滑州节度使白再筠的府邸。”李延庆思绪被勾动,回想起了往事: “父亲曾经提起过,当时乱兵冲入了白再筠的府中,白再筠仗着节度使的身份以及府上的百余名护卫,想要将乱兵拒之门外,可没两下就死在了乱刀之下,尸首被乱兵们踏成烂泥,妻儿家小都被乱兵们掠走.......” 当时李重进正好就在这群乱兵之中,他虽然还持有理智,却也不敢阻拦疯狂的乱兵们,只能看着他们为所欲为。 “乱兵之下,即使是白再筠这样的节度使,也难以保全家小啊。” 想到此,李延庆不由心生感慨:“在乱世之中,任何人都是刍狗,包括皇帝,当时汉隐帝不也是死于乱军之中吗.......” 收起发散的思绪,李延庆继续分析:“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秦永这位从八品的小官肯定无法幸免于难,很可能是被乱兵们砍伤,几日后死于伤病;也有可能是家财妻女被掠夺一空后,愤懑而死;又或许两者皆有可能......” “至于秦蕊,应该就是在那时被乱兵们掠走,然后被卖到妓院,如此就能解释,为何秦蕊会在广顺元年时沦为妓女。” 李延庆将逻辑梳理了一遍,得出了自认为可靠的答案。 这遭遇,确实有些太惨了,李延庆不由地有些同情秦蕊。 不过李延庆也清楚,乱世之中的普通人大多如此,只能任由时代的洪流无情吞噬。 李延庆闭上眼替死去的秦永默哀了半分钟,睁开眼,眼中利芒闪过:但是我决不能任由自己的命运随波逐流! “我们走。”李延庆转过身,面沉如水,朝着坟地的南边走去。 入城之后,李延庆打马,径直去往城东北的国子监,今日有考试,是他在国子监的第一场考试,他身为律学馆的学录,不能缺席。 李延庆推开学斋的木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名正坐在木案后的严肃老者,国子监祭酒尹拙。 “既然到了就赶快进来,别的学斋已经开始考试了。”尹拙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李延庆,声音虽苍老,但中气十足。 “是。”李延庆恭敬地行了一礼,脱鞋入斋,找到了自己的木案坐下。 尹拙扫视了三名学生一眼:“今日的考题仅有一道,是“策”,望诸位能直抒胸臆。” 接着,尹拙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三张纸片分发给了三名考生。 待尹拙回到位置上坐正,李延庆不慌不忙地拿起这张巴掌大小的纸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十八章 考题 “富国备边,实资农战;化民导俗,本贵儒玄;《书》称偃武,《秋》谓不可弭兵,《礼》重中庸,圣人垂询,何从取舍?” 首先这道题开篇名义:要想富国强兵,那就要鼓励耕战,走秦国的路子;要使民众安居乐业,那就要重视儒家与道家,用西汉文景两帝的治国方针,无为而治。 其后还提到尚书、秋与礼记三部儒家经典中的不同观点,尚书说要偃武修文,秋说不能停止战争,礼记则重中庸,两不偏袒。 但这只是一半的考题,光看这上半部分,李延庆认为这是一道十分常规的策问。 因为此时策问题的一贯出法,就是提出看似矛盾的观点,让考生各抒己见,表达自己的看法。 但在下半道题中,出题人的态度却陡然一变。 “而今,摘山煮海,以资军储;关讥市征,亦禆国用;乃征齐民,永充士卒。故祠部籍名,其众动盈万数;戎麾隶役,终老不复归农。致田畴少辟于荒闲,租赋急用于征督。子有何术,为究斯言。” 在下半道题中,出题者猛烈地抨击了当今的军政制度。 在政治上,出题者认为,当今的朝廷向民间索取无度。 “摘山煮海”指的是朝廷对食盐的垄断,以高盐价来搜刮民间财富;“关讥市征”则指的是各地开设的关卡过多,阻碍了社会商业的往来。 而在军事上,出题者认为,当今朝廷所施行的募兵法,对民间人力的破坏极大。 “永充士卒”、“终老不复归农”,就会导致开垦耕种的土地面积大大减少,从而致使税赋减少,而朝廷因为税赋不抵支出,就会继续增加税赋,形成一个恶循环。 至此,出题人的态度已经相当明确了,首先借用古文,提出“重视耕战”与“无为而治”两种治国方针; 而这只是一个伪装,用周朝当今的局势,出题人的真正意图,实则是在问考生:治国是应该重武,还是应该重文? 之后,出题人则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如今重武,致使民间疲敝、百姓凋零,国家不但没有富强,反而愈发地向民间索取,导致民不聊生。 言下之意,就是应该重文。 最后,出题人向考生提出了问题:“对此,你是怎么看的,有什么方法能解决这一问题?” “你都替我答了,我还能怎么看?”李延庆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若是只有上半道题目,李延庆自忖这是一道普通且稳重的策问,不偏不倚,很适合作为考题。 但加上了后半道之后,就成了出题人的个人感宣泄。 “你这出题人都旗帜鲜明地在抨击重武了,若是我答重武更好,那岂不是拂了你的意思?你还会给我好分数?” 李延庆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策问题了,出题人已经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让考生自己看着办。 “这样的策问意义何在?”李延庆心中不由冒出一丝疑惑。 李延庆将纸片放回了桌上,侧过头看了眼两名同学,发现司徒毓已经开始动笔,而且手速还快,刷刷刷的就是四五列字。 但赵匡义却不然,他双手抱肘,白净的五官皱成了一坨,显得十分纠结。 “不得交头接耳。”坐在上首的尹拙注意到了李延庆的小动作。 李延庆连忙把头转正,盯着考题出了神: “司徒毓能够下笔如有神,显然是因为他出于文官家庭,立场肯定是偏向重文这边的......” “而赵匡义出武将家庭,若是答重文,那无疑是背叛了他的出与阶级,他能进国子监就读,将来能够获得荫补,都是因为他是高级武将的儿子......” 李延庆将两名同学的份对比一番后,心中自问:“换做是自己,又该如何作答?” “如果从历史唯物的角度上看,以文御武是必然的结局,无论是宋,还是明清,走的都是以文御武的路子,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地维持社会的稳定,虽然军队的战斗力会因此降低,但这在封建时代落后的生产力下,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根本就不存在两全之法.......” “但是,自己目前的份是节度使之子,自己能有今的富贵生活和崇高地位,是出于节度使之子的份;更重要的,是出于当今朝廷对武将的重视,如果自己穿越的时间往后推那么一百年,成为北宋中期的某武将之子.......” “我能背叛自己的阶级吗?”李延庆自问自答:“目前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道题我不会赞同出题人的观点。” 李延庆转瞬又想到:“当今国子监的学生都出官宦,而今文武分途,要么是赵匡义这样的武将之子,要么就是司徒毓这样的文官之子,能进国子监的应该不会有什么蠢人,估计都不会背叛自己所属的阵营.......” 疑惑在李延庆的脑海中转了两圈,又回到了:“出题人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 “首先,出题人肯定也知晓国子监内学生的组成成分,考生们的答案是可以预见的。”李延庆先是下了这一论断。 “所以,他考察的重点,应该不是文武哪个更重要,而是后半道题提出的问题:在当今的时局下,朝廷应该怎么办?” 想到此,李延庆不由皱起了眉,若是考试的侧重点是这个,那就相当难答了。 要想答好这道题,不光要对当今的时局有全面的了解,还要能够通晓典章制度、洞悉社会规律,提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让初入国子监的学生们来答这道题,是否有些刁难的意味?”李延庆不由想到。 “就算是两世为人的我,面对这种题目也是相当的棘手啊......” 李延庆犹豫再三,还是提笔写了起来。 ....... 律学馆的公廨中,冯吉与尹季通相对而坐。 “你认为这次有几人能入我法眼。”冯吉端起冒着气的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 “不会超过两人。”尹季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七十九章 不答 “两人...”冯吉低头抿了一口茶,将茶碗轻轻放到旁的桌上:“这可是你建议我改的题目。” 考试的前一,也就是昨晚上,尹季通找上门来,坚决要修改考题,冯吉看在多年的交上,同意了尹季通的要求。 “原来的那道题,有些太过直白,我担心引起朝中非议。”尽管昨晚已经跟冯吉磨了很久的嘴皮,尹季通还是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冯吉之前出的那道考题,有讽刺当今皇帝之嫌,尹季通害怕国子监被郭荣降罪,故而更改了考题。 冯吉放下茶杯,轻轻笑了一声:“现在这道题不也是半斤八两?” 说罢冯吉摇了摇头:“算了,随你,难点就难点吧。 ...... 学斋中,李延庆完成了构思,正式开始作答。 首先要回答的,就是站队问题,重文还是重武? 李延庆的选择是不答。 没必要将自己的政治倾向透露给他人。 之后,要答的是如何解决当今面临的制度困局。 李延庆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开玩笑,我一个十六岁都未满的学生,怎么能解这种难题呢? 李延庆深知,一切现有制度都是在层层博弈中产生的,拥有坚固的现实基础,也就是既得利益集团。 譬如目前的节度使制度,每一位正任节度使都掌握着一州的司法权、财权、军权等各种权力。 让文官取而代之,那无疑是杀人父母。 若是朝廷今宣布要收回地方节度使的大权,节度使们不说当即造反,也会开始对朝廷阳奉违。 地处边疆,靠近南唐、蜀国、北汉和契丹的节度使们,甚至会立刻向敌国派出使者,商量着带州加盟。 所以要想改变武人掌握地方大权的现状,要么通过大规模的内战,要么用几十年的时间来进行潜移默化的改革。 历史上,北宋用的就是这种方法,先是在靠近开封的内地军州实行知州制度,在节度使卸任之后,派文官担任地方长官。 而距离开封较远,靠近敌国的军州,则继续让武官掌握地方军政大权,同时还要谨慎行事,对节度使们恩威并用,以防他们造反。 即便如此,北宋也是历经太祖、太宗、真宗三帝,接近五十年的努力,在真宗朝才基本普及了知州制度,将地方的财权与军权彻底纳入了中央手中。 又譬如国家垄断食盐贩卖,用高盐价搜刮百姓财富的问题。 这是因为当今地方财权被节度使把持,大量的地方税负被节度使以“送使”的名义截留。 朝廷为了供养这开封城里的十几万军,不得不另辟蹊径,垄断盐和酒等生活必需品。 在解州和蒲州两大盐池,朝廷获取食盐的成本仅为一文每斤,运到各地后,最低售价也是三十四文每斤。 贩酒的利润虽然不及食盐,但利润率也不低,在十倍左右。 朝廷就是靠着这两项商品带来的每年一千万贯以上的巨额收益,来供养开封城内的十几万军。 而各地呈送的上供钱,每年仅有两百万贯上下,只够勉强给百官发放薪俸。 朝廷一旦放松对盐酒的垄断,没有足够的经费维持这十几万精锐军,地方节度使们就会愈发地变本加厉,原本还算可观的上供钱,转瞬就会被节度使们吃干抹净。 这两点都是当今朝廷的痼疾,难以医治,难以根除。 李延庆两世为人,读过不少古今中外的史书,再加上在这个时代的见闻,倒也有一些不够成熟的个人见解。 但李延庆目前所处的层次还不够,他自觉,自己的某些见解还略显稚嫩,尚需打磨,目前提出来,恐会贻笑大方,不提也罢。 况且,为何要提出来呢? 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是李延庆一贯的主张。 需要自己心的事已经够多了,自己仅为一介学生,又不是当朝宰相,目前无需为这些国家大事而忧心。 所以,李延庆仅花了一个时辰,就完成了作答。 虽然引用了大量的儒家经典,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四百多字,但总结起来,其实啥也没说。 “不过,交差应该也足够了吧?” 早早完成了作答,李延庆当然要提早交卷。 有在考场里发呆的时间,不如回去看看书、挥挥刀,或是与俏侍女们聊聊天。 待纸上的墨迹风干之后,李延庆将写满小楷的四张纸叠好,举起了右手。 这么快就答完了?尹拙心下一惊,这道题的难度他是清楚的。 当时尹季通提议要修改考题,尹拙本来是不同意的。 因为这场考试是为花间社挑选新成员,考校学生倒还在其次。 但在看了考题后,尹拙觉得倒也不错,因为尹季通编写的考题,能将这两个目的都兼顾起来,除了难度略高之外。 因此,尹拙将考试时间定为了四个时辰,从上午的巳时,一直到下午的申时,为的就是让考生们有充足的时间思考与作答。 尹拙转头望向李延庆,白色长须轻轻抖动,示意李延庆可以交卷。 李延庆踮起脚走到尹拙案前,将试卷放到案上,稍稍收拾,就离开了考场。 从李延庆那接过试卷后,尹拙倒也不着急看。 等到李延庆退出学斋,屋内重归安静后,尹拙才展开考卷。 ...... “郎君,经常出没于毕罗脚店里的那个刺客头目,罗五,今上午从后门进了凤鸣馆。” 午时中,李延庆刚刚回府,方志和就带来了一条重磅报。 罗五?那不就是董三牙曾经雇佣过的刺客吗?李延庆闻言,面如平湖,心中却泛起了波澜。 这秦蕊找刺客,是要杀人么?要杀的又是谁? 李延庆低头沉思片刻,望向方志和:“除此之外,秦蕊还有什么举动?” 方志和恭敬地答道:“自两前得到郎君的吩咐后,开封办事处开始监视秦蕊,除了今早晨她有出城扫墓外,这几秦蕊都没有出过凤鸣馆。” “是么。”李延庆双眉轻皱,吩咐道:“继续监视秦蕊,同时再派一名精干人员去监视罗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十章 不着急 罗五头戴一道:“说来听听。” “有人在监视凤鸣馆。”罗五倒也没卖太多关子,毕竟这位凤鸣馆行首愿意用每月七百文的价格雇下他的二十名弟兄,是个超级大主顾。 秦蕊闻言,再也维持不住她淡漠的神:“你说什么?有人在监视凤鸣馆?” 罗五轻声道:“是的。” “你确定?”秦蕊腾地站了起来。 秦蕊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她无法相信会有人监视凤鸣馆。 同时,秦蕊的心中涌出一股恐惧,如果真有人在监视凤鸣馆,那他是谁?又是谁派来的?到底有多少秘密被监视者知道了?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秦蕊不能,也不敢相信。 “我确定。”罗五直视着秦蕊的双眸,现在这双眸子中透着一丝惊恐,再无之前的气定神闲,几乎无法再带给他压力。 罗五之一进凤鸣馆后门所在的小巷,就注意到了一名卖饼的中年小贩。 那名小贩佝偻着坐在巷旁一颗光秃秃的柳树下,头戴一顶灰色的毡帽,上的褐色麻衣打了好几个大补子,跟前摆着一个烤饼的小火炉,炉边还着十余个金黄色的烤饼。 无论是从外貌,还是从神态上,都像是一名真正的卖饼郎。 但是,罗五却发现了两处异常。 这名小贩虽然嘴巴上在叫卖着,但大多数时间,他的视线都放在凤鸣馆的后门上,甚少移开。 而且罗五走到巷口时,正巧看到这名小贩站起来活动筋骨,发现他脊背直,与那些经常背着活计走街串巷、腰背弯曲的真正小贩们相差甚远。 罗五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在巷口悄地观察了这名小贩两刻钟,在看到小贩第二次起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小贩摊前经过。 你确定?不会真有其事吧?秦蕊当即质问:“那你为何不当场把人抓来?” “因为,行首还没有下令啊。”罗五嘴角微微勾起:“只要行首一声令下,在下便将他抓来。” 罗五之前没有出手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并不能完全确定那名小贩就是监视者。 如果罗五莽撞地下手,那小贩却只是个普通人,罗五只会惹得一,得不到一点好处。 现在得到了秦蕊的授意,即便真的抓错了人,后果也由秦蕊去承担。 秦蕊内心有些抓狂,但还是勉力维持住了矜持,只是音调不由高了几分:“那你还不快去。” “是。”罗五潇洒地转过,正要出院,没走两步,忽地再度转过来。 秦蕊刚坐下缓了口气,见状抬头瞪着罗五:“你怎么还不去?” 罗五挠了挠头:“凤鸣馆内应该养着有护院吧?” “有是有,你问这做什么?”秦蕊闻言一愣,一时没明白罗五的意思。 “能借在下用用么?”罗五满脸尴笑:“那监视的家伙看起来孔武有力,光在下一个人恐怕难以对付。” 今本来是要从秦蕊这来接取任务,罗五为了稳妥起见,孤一人前来,根本就没想到会碰上这桩子事。 ...... 巷中冷风阵阵,邓二颤抖着伸出满是茧子的大手,放在火炉上不停地揉搓着。 “该死的,我的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连着两天都抽到了白天来凤鸣馆监视的签,必须得穿这没啥用的破麻衣。” 邓二一边高声叫卖着烤饼,一边在心中咒骂着,一边还得分神去留意凤鸣馆的后门。 当然,邓二也不是一个人在监视,刚才他的叫卖声改了几个音调,唤来了同队的队员,将罗五进凤鸣馆的报传去了开封办事处。 “卖烤饼咯,卖烤饼咯,刚出炉的新鲜烤饼!”邓二环顾了一眼四周,将视线停留到了凤鸣馆的后门上,继续叫卖着。 这时,一名头戴棕色毡帽的瘦削男子走到火炉前:“你这烤饼怎么个卖法?” “一文钱一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邓二挤出一副亲切的笑脸:“客官要几个?” 瘦削男子伸出两根指头:“我要二十个。” “二十个?”邓二脸上笑容更甚:“现在只有十二个,得现做,客官还得等上一刻钟。” 瘦削男子面露微笑:“我能等,你慢慢做。不着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十一章 暴露 你不着急,我着急啊!你这挡在我面前,我还怎么监视凤鸣馆?邓二心急如焚。 你小子不是个刺客吗?竟然要买二十个烤饼?究竟是演得哪出? 邓二恨不得抓起一块烤饼,跳将起来塞到罗五的嘴里,接着给他放翻在地,再来上两脚,然后质问他:“鸟货,还买烤饼吗?” 幻想是丰满的,现实是干瘪的,邓二目前的身份就是一名卖烤饼的小贩。 “客官这是要给家中买吃食吧。”邓二使劲挤出一张奉承的笑脸:“这都午时了,耽误了中餐可不好,要不客官你去巷口那家摊子瞧瞧?” 罗五伸出右手,用食指。”李延庆向后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先等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十二章 怒 李延庆并未等太久,大约两刻钟后,邓二已入隔离处的消息就传到了李府,李延庆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了下来。 “邓二他目前况怎么样,没有受伤吧。”李延庆望着匆匆赶来报信的何六。 “回禀郎君,小二他...”何六一时将邓二的昵称脱口而出,连忙改口:“邓二目前除了左脚有些痉挛外,体状况良好,初步观察并没有人追踪他。” “那就好。”李延庆面色和缓了不少:“等观察期结束,立刻带他来见我。” 一个半时辰后,方志和带着邓二从后门进了李府。 “在下邓二,见过郎君。”邓二脊背佝偻,浑拘谨,黝黑的大脸上挂满了紧张。 方志和站在邓二右边,从背后伸出左手,用力点了一下邓二的后背。 在进来之前,方志和就特意叮嘱过邓二:“你进去之后千万不要太紧张,郎君是个很亲善的人,只要你如实汇报,郎君是不会与你为难的。” 但邓二今是第一次直接向李延庆汇报工作,再加上监视凤鸣馆的任务失败,邓二的内心忐忑不已,生怕因此丢了乌衣卫的肥差,方志和的叮嘱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下被方志和一刺激,邓二的腰杆瞬间就直了不少。 “嗯。”李延庆右手轻轻点了两下桌面:“你将今在凤鸣馆后门的见闻都给我说来,要尽可能地仔细。” “是,是。”邓二心中已经打了好几遍腹稿,连忙答道:“在下今天一亮,就扮成了卖饼郎,带着物什去了凤鸣馆后门所在的崇明巷摆摊。 午时初的时候,头戴棕色毡帽的罗五从在下的摊前经过,径直进了凤鸣馆的后门,在下便喊来何六,让他赶紧回办事处报信。 就在何六离开不到一刻钟,那罗五就从凤鸣馆出来,到在下的摊前来买饼,一买就是二十张,还要焦的和软的各十张。 趁在下摊饼的时候,那罗五突然暴起发难,在下的背后也蹦出来两名壮汉,幸好在下反应及时,从他们三人的围攻中脱。 逃出崇明巷后,在下便去了新建的隔离处,而后就随队长到郎君这来了。” 李延庆全程听得很仔细,邓二刚一说完,李延庆便问他:“你在摊饼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后来人?” 邓二抬头回想一番,眼中有些许茫然:“没注意到。” 李延庆又问道:“那你在摊饼的时候,罗五在做什么?” “那小子在哼曲...”这事邓二记得很清楚,话一出口,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啊!那小子是为了给后的两人打掩护!” “嗯,应该如此。”李延庆双手抱,轻轻点了点头:“罗五应该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 说罢李延庆对邓二摆摆手:“你先下去吧,在外边候着。” “是。” 待到邓二离开,李延庆望向方志和:“等会你让他去城外的总部报道,过一阵子我安排他去外地的办事处。” “这是应该的。”方志和心中一阵惋惜,这邓二虽然长得有些粗鲁,但为人还是机敏的,是一个追踪探查的好手。 “你放心好了,缺少的人我会叫张正给你补上的。”李延庆看出了方志和的心思。 方志和坦然一笑:“嘿嘿,郎君既然这么说,那在下就安心了。” “好了,来聊聊这罗五,关于他你怎么看。”谈起罗五,李延庆额角就有些发疼。 方志和闻言面容一肃:“就目前的况来看,这罗五应该是与凤鸣馆有很深的关联,他估计是察觉到了邓二在监视凤鸣馆,便想捉拿邓二审问,这罗五在市井中小有名气,在下却未能查到他与凤鸣馆的关系,是在下的失职。” 李延庆轻轻摇了摇头:“这事你别放在心上,论责任,我要担一大半,是我疏忽了,之前董三牙雇他的时候,没让你们仔细查他。” 方志和还再言,李延庆伸出手制止了他。 “对凤鸣馆的监视先停下吧。”李延庆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就目前的况来看,罗五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再派人去凤鸣馆监视实在不妥。 这凤鸣馆真是邪门了,一座小小的馆,竟能扯出如此多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关联,李延庆的心中满是不解与愤怒:早晚我要将秦蕊查个底朝天。 “那罗五又该如何处置?”方志和迫不及待地想要行动了。 罗五既然是刺客头目,想必他的手下应该有不少能打的高手,方志和放在背后的手用力揉搓着,此刻的他就如同一条嗅到血腥味的凶残白鲨。 李延庆皱眉想了想,最终下了决断:“先去市井里仔细打探他的消息,之后我再做考虑吧。” ...... “什么?有人在监视凤鸣馆?”冯吉得知这消息后,内心满是震怒,右手抬起,一拳震起了桌上的笔墨纸砚。 是谁?究竟是谁?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冯吉在震怒之余,内心不免生出一阵恐惧:难道,是皇家又重建武德司了吗? 这个念头在冯吉的脑海中一出现,就如野火般迅速蔓延,愤怒的火焰令冯吉心中的惧意,如炽烤炉中的烤饼般不断膨胀。 “郭荣究竟知道了多少?我之前苦心孤诣地谋划与布置又算什么?他是不是一边看着武德司呈上的报告,一边在嘲笑我不自量力?我在他面前又算什么?舞台上的戏子吗?” 想到此,冯吉清秀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前来报信的凤鸣馆侍女:“人逮住了吗?” 看着一贯儒雅随和的冯吉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暴怒模样,侍女一时吓得不轻,不由地后撤了两步,口齿也有些不清晰:“没,没有逮住。” “混账东西!”冯吉顺手抄起桌上昂贵的歙州砚,奋力摔出。 随着“啪”的一声巨响,一块价值二十贯的上好歙州砚,就在青石板上炸得粉碎骨。 一块锋锐的碎片从侍女的脸颊上刮过,“嘶”的一声,侍女白嫩的脸颊上冒出一条醒目的血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十三章 惧 侍女左手捂住脸颊,满脸惊恐地退到了门口,鲜血沿着皓白的手腕汩汩流出,淡粉色的褙子上多了一抹艳丽的鲜红。 冯吉看着满地凌乱的碎片,听着侍女嘤嘤的啜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稍稍冷静了下来。 “你先出去。”冯吉坐回椅上,低着头,左手按着额角。 “郎君,我...”侍女下意识地擦了擦脸颊,反而将鲜血涂满了一脸。 冯吉转头望着侍女,语气柔和了许多:“出去吧,赶快去包扎下。” “喏...” 等到侍女离开,冯吉的面色再度变得沉。 “该死啊。”冯吉双手用力捂住脸,手背上条条青筋暴起,白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条条醒目的红色印记。 “该死。”冯吉猛然抬起左手,又是一拳锤在桌上,一座邢窑产的精致白瓷笔架应声跌落在地,碎成数片。 “不会是武德司,一定不会是武德司。”冯吉自顾自地低吼。 冯吉亲经历过武德司笼罩开封的时代,不远,就在四年前的后汉朝。 那时正是武德司最为鼎盛的时期,下辖有近三千人的精锐察子,直接对皇帝负责。 当时武德司的头领武德使李业,是后汉朝李太后的亲弟弟,仗着皇帝的信任与姐姐的高贵份,在开封城内为所为。 武德司的察子除了少数潜伏在敌国搜集报外,大多以假份散布在后汉朝的各个大城市中,负责监视开封城内的文武百官,以及各地的节度使。 开封城内但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武德司都能在第一时间内探知,并呈交给当时的后汉隐帝刘承祐。 刘承祐在位的短短三年内,开封就发生过不下五十起全家一夜失踪的吊诡案件,这些案子大多是出自武德司之手。 有的平民百姓仅仅是在家中用餐时无意间抱怨了一句朝廷,第二天就全家人间蒸发。 而被武德司破门灭家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上到枢密使宰相,下到九品秘书郎,都惨遭过武德司的毒手。 后汉乾祐三年十一月,隐帝刘承祐年满二十,图亲政。 而以宰相杨邠为首的四位顾命大臣,出于对皇帝能力的怀疑,并不愿交还大权,反而将手中的权力握得更紧,处处与刘承祐作对。 刘承祐便命令李业,在杨邠等人上朝时,于广政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三名顾命大臣当场击杀。 同为顾命大臣的郭威,当时正领兵在河北防御契丹,幸运地逃过一劫。 在得知三名顾命大臣皆被杀死后,郭威没做过多考虑,就决定起兵造反。 四位顾命大臣在开封的家属,被武德司尽数夷灭。 在开封城中,与这四位顾命大臣有关联的官员有上百家,皆全家被武德司屠灭,受牵连者多达数千人。 一时间,开封城的刑场里杀得人头滚滚,城西北外的坟场遍地缟素,哭喊声震天动地,悲彻云霄。 冯吉有不少年幼相熟的亲密友人死于武德司之手,对武德司的恐惧,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冯吉的脑海中。 这份恐惧,时刻在冯吉的梦境中折磨着他,令他永远也忘不掉当时的惨状。 “一定不会是武德司。” “一定不会...” 冯吉腾地站了起来,竭力干嚎:“不可能是武德司!怎么可能是武德司?” 这一声干嚎彻底抽空了冯吉的精力与体能,他摔回椅子上,两只瘦弱的手臂无力垂落,脑袋斜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呼吸声逐渐平缓,冯吉重归理智,嘴唇轻轻阖动:“绝不可能是武德司,郭家对武德司恨之入骨,怎么可能重建武德司?” “不可能的。”冯吉轻笑着摇了摇头,彻底否决了武德司的重建。 呆坐片刻,冯吉猛然抬起头:“既然不是武德司的人,那又是谁的人在监视凤鸣馆?” “是范质?还是王朴?亦或是另有其人?” 冯吉双眼微眯,沉思片刻后他豁然起。 “必须要将这人查出来,不然我彻夜难眠。” 一念至此,冯吉大跨步走到门前,用力推开房门:“备车,我要立刻出门!” 两驾牛车缓缓驶离冯府,冯吉正坐在车厢的后半部,秦蕊的贴侍女左脸颊上贴着一块纱布,小心翼翼地坐在冯吉的对面。 牛车行了一阵,冯吉突然出声:“刚才的事,不要与蕊儿提。” “奴婢晓得的。”侍女低声回道。 “嗯。”冯吉微微颔首,不再言语,静静地思索着。 牛车直奔凤鸣馆而去,冯吉需要立刻获得有关监视者的一切信息,这趟凤鸣馆他是非去不可的。 冯吉认为,既然监视者已被发现,那么监视者背后的幕后之人,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另派监视者来。 “不过,就算被人发现又如何呢?我一个醉心音律的浪子,即便是白逛馆,也没什么可以令人指摘的。”冯吉如是想着。 冯吉这几年里为自己精心树立了一个特别的人设:一个不在乎官位与前程,全心地沉浸在对音律与美酒追求中的浪子弟。 为此,冯吉曾特意在冯家举办的宴会中亲自表演,并像一名伶官一样当众跪地演奏。 每次与朝中官员聚会时,冯吉必然会带着自己心的琵琶与美酒赴宴,并且会在众同僚面前酣畅饮酒、弹琴赋诗、闻歌起舞,力求自己的这一形象深入人心。 所以,即便冯吉经常流连于开封城内的大小馆,御史台的乌鸦们也置若罔闻,一笑了之。 除了花间社的成员外,京中的大部分官员,这两年里都将冯吉看成了一位堕落的浪子,私下里有人嘲笑他,也有人为他已故的父亲冯道而感到惋惜。 而这,正是冯吉所期望的,这样,即便有人发现他与凤鸣馆关系过密,也都会往声色方面想。 牛车虽慢,但在拥挤的开封城中,再快的马也毫无用武之地。 大约两刻钟后,牛车终于抵达了凤鸣馆。 一下车,冯吉就摆出一副色眯眯的亲切模样:“蕊儿呢,快带我去见蕊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十四章 应对 凤鸣馆的一间静室内,冯吉端坐在一块柔软的蒲团上,脊背得笔直。 经过路途中长达两刻钟的沉思,冯吉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与理智。 恐惧不光会让人胆颤,有时也会带给人动力。 冯吉觉得自己必须直面恐惧,直面这份压力与惧意,这样才能彻底地战胜它。 况且,这名监视者大概率并不隶属于武德司,只是个小问题,没什么好害怕的。 秦蕊跪坐在冯吉的旁,正摆弄着一青瓷茶具。 未多时,秦蕊放下茶筅,阵阵淡雅的茶香氤氲在狭小的房间内。 秦蕊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碗茶汤,冯吉从秦蕊手中接过茶碗,先是仔细盯了一眼汤面,而后抿了一口,接着轻轻放下茶碗:“你的心乱了。” 这碗茶汤虽然入口微苦回甘,味道上无可挑剔,但汤沫却稍显浅薄和散乱,比起秦蕊往的正常水准有较大差距。 秦蕊只是低着头,噤若寒蝉。 “我不是来怪罪你的。”冯吉的语气中不带丝毫悲喜:“这没有任何意义。” “奴家,奴家知错了...”秦蕊却以为,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她见识过冯吉暴怒的模样,知道冯吉有时在发怒前反而会异样的冷静。 “你没有错。”冯吉平静地注视着秦蕊:“在来的路上我思考良久,这件事并不能怪你。”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冯吉很清楚,自己以后遇到的问题与难关会愈来愈多,不能让这一点小小的困难所击倒,更不能去责怪秦蕊。 冯吉觉得问题出在自己上,凤鸣馆在他的计划中是极其重要的一环,他却没有派人做严密的防护,是他自己处事不够妥当。 “郎君...” “好了。”冯吉伸出右手,微笑着揉了揉秦蕊的头:“和我说说今天的具体况吧。” “是。”秦蕊稍稍往后挪了挪:“奴家今叫了罗五来凤鸣馆谈事,他一进凤鸣馆,就说馆外有人在监视,奴家便派了两名护院去协助他,可还是让监视者给跑了。” “罗五,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刺客头目吗?”冯吉不由地皱了皱眉,秦蕊曾向他提议,可以雇佣现成的人手来负责刺探报,而罗五正是秦蕊计划雇佣的人。 秦蕊低着头,并未注意到冯吉表的变化:“是的,正是这个罗五发现的监视者。” “然后这罗五就让他给跑了?”冯吉的右手陡然停了下来。 “是...”秦蕊惴惴不安地微颤着。 “我说了,不会怪你的。”冯吉用力揉了揉秦蕊的脑袋,随即收回右手:“监视者是什么模样的?” 秦蕊只觉压力轻了不少,稍稍放松了紧绷的心弦:“外貌上假扮成了一名卖饼小贩,形高大笔直,至于面容,奴家已经按照两名护院的描述画出来了。” 说罢,秦蕊从一旁的几案上取来一张画像,呈给冯吉。 冯吉从秦蕊手中接过画像,纸上画着一名中年男子的面孔,五官紧凑,塌鼻短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面部特征,是一张随处可见的大众脸。 “这件事你做得还算妥当。”冯吉赞了一句,将画像递还给秦蕊:“罗五虽然失手了一次,但看在他发现监视者的份上,还是继续雇用他,命他去找到这画像上的人,三天之内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自己画的画像受到了郎君的鼓励,雇来的人也得到了郎君的认可,最重要的是并未受到想象中的严厉指责,秦蕊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喏,奴家这就去通知罗五。” “这次,可千万不能再失败了。”冯吉的声音猛然低沉了下来。 秦蕊打了一个寒颤,笃定地说道:“这一次绝对不会失败的,奴家保证。” “那就好,快去吧。”冯吉端起茶碗,趁着茶汤尚温,将碗中余茶一口饮尽。 ...... “罗五,某不知名的刺客组织头目,本名未知,年龄在四十岁上下,常驻于第四甜水巷的毕罗脚店,喜欢吃麦芽糖,经常在第五甜水巷的甜食摊位上买糖棒。 秋冬常戴一顶棕色毡帽,夏则裹一块棕色头巾,他麾下的刺客组织不但接刺杀任务,据说也会接不少杂七杂八的任务,至于住处...” 听到这里,李延庆出声打断了正在汇报的方志和:“他还会接些什么任务?” 方志和低头仔细看了眼手中的工作报告:“譬如寻人、找狸猫、盖房子、修漏水的屋顶...” “好了好了,这就不用详细介绍了,你接着往下说。”李延庆轻轻点了点桌面。 看起来这罗五手下的刺客组织过得很是窘迫,竟然会接些这样的杂活,丝毫没有传说中刺客组织的潇洒风范。 “是。”方志和继续汇报:“至于这罗五的住处,目前尚未探明详细地址,据第一甜水巷的王木匠透露,他曾屡次在朱雀门附近见到过罗五,属下怀疑他的住处大概率就在朱雀门附近。” 李延庆出于谨慎,并没有派乌衣卫去跟踪罗五,只是吩咐方志和带人在市井中打探一番。 “嗯,住处不着急探明,还有没有打探到别的重要报?” 方志和又低头看了眼报告,他识字本来不多,虽然就任办事处队长后,在乌衣台内接受了临时加强培训,但与文字打交道还是让他倍感吃力。 “还有最后一条。”方志和抬起头,将报告合上:“据第二甜水巷飘香茶铺的一名茶博士透露,这罗五曾经在军中待过,不过时间有些久远,大约是在二十年前。” 从过军?李延庆当即问道:“从的是什么军?地方军还是开封军?” 方志和答道:“应该是军。” 军...李延庆内心活泛开来:“二十年前,那应该还是后唐朝,也不知这罗五在军中待过多少年......” “这样来看,很多事就说得通了,正因为他在军中待过,所以才能成为刺客头目,因为退伍老兵就是最合适的刺客人选。 “而且这罗五还是明目张胆地在市井中接任务,听说时间还不短,有十多年了,估计是在军中或者开封府有点小靠山......” “又是一个硬茬子...这凤鸣馆怎么就找来了这么一号人呢?”李延庆一边思索,一边轻点桌面,敲点的频率越来越高。 方志和恭谨地立在桌前,静静地等待李延庆的吩咐,不敢有丝毫的不耐。 过了一小会,李延庆停止敲击,望向方志和:“对于罗五手下的那个刺客组织,你们已经在市井中展开调查了吧?” “在下已经派出三名精干弟兄去打探。”对于李延庆的命令,方志和不敢有丝毫怠慢,离开办事处时,还特意叮嘱过。 李延庆满意地点了点头:“汇总之后立刻来向我汇报” “是!” “哦对了。”李延庆叫住正准备离开的方志和:“先全面停止对两家书铺以及凤鸣馆的监视,将人都撤回来。” “在下领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十五章 我要当刺客 日色渐昏,罗五孤身一人走出毕罗脚店的大门。 毕罗脚店的东家是罗五在军中的老相识,他允许罗五在毕罗脚店里接取任务,但要在天黑前离开。 所以没任务的日子,罗五都是天亮而出日暮而归,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 出了毕罗脚店,罗五先是去了一趟隔壁巷,买了半斤麦芽糖,并吩咐摊主将糖块敲成小碎块。 手拿着装糖的纸袋,罗五健步如飞往朱雀门而去。 放在平日,罗五肯定会哼着小曲,悠悠哉哉地出城,有时兴致来了,还会转道去小甜水巷潇洒一番。 但今日不同寻常,因为从昨夜开始,开封城内就已经施行宵禁。 当然此时宵禁的力度是比较低的,远没有唐朝时那么严苛。 在唐朝初期,首都长安夜夜都会施行宵禁,一旦天黑,各个城门立刻关闭,除了特殊情况,街道上不允许有任何巡逻士卒之外的行人。 而今日的开封城相比往日,只是会提早一些关闭城门,并且在深夜时有兵丁在街巷中巡逻,城内依旧还会是行人如织,热闹非凡。 但这份热闹并不属于罗五这样住在城外的居民,他需要在太阳彻底落山前出城,否则他就只能留在城里过夜了。 在开封城里过一夜的价钱可不低,罗五不想出这个冤枉钱。 匆匆忙忙出了城,罗五又行了五里地,停在了一处破旧庭院的门口。 推开门,罗五仰着头高喝一声:“我来看你们了。” 院中三扇老旧木门同时敞开,三十余名个头不一的小孩从屋内冲了出来。 “五叔叔来了!” “五叔你终于来看我们了!” “我要吃糖,五叔!” “五叔,我这几天一直都有听话待在院子里,你能多发我一块糖吗?” ... “好了,都安静点。”一名高个的男孩站了出来。 嚷闹的院子逐渐安静了下来,这名男孩先是将孩子们都赶回了屋中,而后走到了罗五的面前:“五叔。” 罗五将手中的纸袋递给男孩:“定哥儿,一会将这些糖发出去吧,听话的就多发一块,今天我特意多买了些。” 名为苏定的男孩接过纸袋,打开看了一眼:“五叔你又破费了,其实你能收留我们给口饭吃,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买糖来,而且他们的嘴都被你养叼了,一天没吃糖就到处瞎嚷嚷。” “呵呵,就一点点而已,不碍事的。”罗五左手取下头上的毡帽,右手拍在苏定的肩膀上:“我不在的这些天,这里还好吧?” 这处院落是罗五用来抚养孤儿的地方,目前住着有三十二名孤儿。 这些孤儿有一小半是罗五手下的孩子,虽然罗五竭力想要保护手下们的安全,但毕竟是刺客组织,伤亡是不可避免的。 一大半孤儿则是禁军中阵亡军人的孩子,在父亲战死之后,他们的母亲大多都会将孩子丢在开封,独自逃往它乡改嫁。 此时的军中并没有任何收养战争孤儿的组织,这些孤儿们通常只能流落街头,下场凄惨。 几年前罗五受到了军中一位武将的委托,帮忙抚养了二十多名战争孤儿,正因为这处院落地处城外、位置偏僻,还幸运地逃过了四年前的那场浩劫。 罗五平常隔个一两天就会来看看孩子们,前些日子接了董三牙的任务,加之最近这几日又有急事要忙,故而有七天没来这里了。 “能有什么事呢?”苏定腼腆地笑了笑:“他们最小的都快有八岁了,都懂事了。” “是吗?都八岁了...”罗五轻声感慨了一句:“时间过得可真快。” “可不是吗?我都有十六岁了。”苏定附和了一句。 罗五闻言面露惊诧:“你有十六岁了?” “那当然了。”苏定挺起胸膛,用力拍了拍。 罗五这才仔细打量着苏定,面容坚毅,峥嵘初露,身高接近五尺六寸,都快赶上罗五的身高了。 “想不到啊,你这小子都长这么高了。”罗五哈哈一笑,用力拍打着苏定结实的臂膀。 “唉哟,五叔你轻点的。”话虽如此,苏定却并未做丝毫的闪避,他反而很享受这种亲昵的感觉。 连着拍了六下,罗五收回手,戴上毡帽,转身往门口走去:“好了,我要走了,改明我还有事要忙。” “五叔等等。”苏定连忙叫住罗五。 罗五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钱用完了?” 苏定摇了摇头:“不是。” “你快说吧。”罗五停下了脚步。 “五叔,我想做些事。” “做事?做什么事?”罗五有些疑惑。 苏定连忙解释:“我就是想替你做事,你看我都十六岁了,再让你养着我也过意不去,总归要做些事的。” 哦,是这样么,罗五不假思索地说道:“那你明天去第一甜水巷的“陈义”石匠铺报道吧,我会嘱咐他们的。” 陈义石匠铺是罗五麾下的产业,不为了赚钱,就为了安置一些少胳膊少腿的弟兄,让他们有个活干,有口饭吃。 “我不想做石匠。”苏定当即否决。 “那你想做啥?”罗五瞪着他:“这世道有份活做就不错了,别挑来捡去的。” “我想和你一样。”苏定望着罗五,眼中洋溢着崇敬:“做刺客。” 罗五闻言一惊,一个箭步就冲到苏定的身边,拉着他进了院子角落的一个小杂物间里:“你想做刺客?你难道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你没点记性的吗? “可五叔不也是刺客吗?我就想成为和五叔一样的人。”苏定有些懵,他本以为罗五会欣然同意,但苏定早已下定了决心。 “我这是没得选才当的刺客,你现在有得选了,干嘛还走我和你爹的老路?”罗五是万万没想到,苏定竟然会想当刺客。 “可我就想当刺客。”苏定说着还脱下了上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我这几年一直按照九叔的教导,每天都在打磨身体,肯定能当好刺客的。” “你这...”罗五怒不可遏:“老九那个混账东西,他人呢?” 老九名为项九,原本是刺客组织的一员,后来瘸了条腿,被罗五派来照顾孤儿们。 苏定小声地回道:“一早就出去了...” “天杀的混账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十六章 掂量 眼见罗五即将处于失控的边缘,苏定慌慌张张地逃出杂物间,却正撞上了刚刚喝完酒回来的项九。 苏定大喜过望,连忙跑到项九面前:“九叔,五叔一听我要当刺客,就气得不行,你帮我劝劝他呗。” 项九右脚趔趄着,一张土黄色的脸上满是粗硬的黑色短须,打了个酒嗝,抬起手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残汁,嘿然一笑:“当然会生气了,他应该是最不愿意看到你当刺客的人。” 苏定大为不解:“既然九叔你明知道五叔不会同意我当刺客,那干嘛还要让我打磨体,练习武艺?” “嘿,有些东西你不必明白,我保证他会收下你的。”项九伸出大手轻轻拍了拍苏定的臂膀。 说罢,项九又四处张望了一番:“对了,罗五他人呢?我找他说说去。” 罗五听到屋外的动静,黑着张脸从杂物间走出来,一见是项九,当即火冒三丈:“你这混账,还有脸来见我?我把定哥儿交给你,是要你好生看管,可你呢?竟然教他做刺客?” “嗨呀,有啥可生气的?”项九笑嘻嘻地抬起左手,摇了摇手中沉甸甸的酒葫芦:“我就知道你今天要来,特意去打了壶好酒,先进屋喝两杯?” “没心。”罗五撇过头去,看都懒得看项九一眼,但心中其实早已意动,糖和酒他向来都是难以拒绝的。 项九深知罗五的本,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一把就搂住罗五的肩膀:“走,上我屋里去。” 罗五努力想要抗拒,但还是半推半就地随着项九走向院子北边的主屋。 一脚踢开房门,项九回过头来吩咐苏定:“天快黑了,将门锁上,给孩子们做顿晚饭,我和你五叔的份就不用做了。” 两人进了屋,项九将酒葫芦丢到罗五的怀中,将房门合上,而后一股坐到了一张木凳上,将本就不结实的木凳压得嘎吱作响。 “坐呀,愣着干啥。”项九提起桌上的黄色瓦壶,大大咧咧替自己倒了杯水,半杯水都洒在了桌上。 罗五犹豫再三,还是坐在了项九的对面:“我事先声明,这酒是你请的,我喝,但你要想让我收下定哥儿,那就免谈。” “算了吧你。”项九咧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今天酒你要喝,人你也要收。” “那我现在就走。”罗五将酒葫芦放到桌上,当即起。 项九连忙伸出手拉住罗五:“坐下坐下,我有要事和你说,听完你肯定会收下定哥儿的。” “什么事,你先说。”罗五面露警觉,他害怕一会自己喝醉了,迷迷糊糊间就应下了项九的要求,那就上项九的当了。 “你这人啊,还是这么谨慎。”项九翘起了二郎腿,一只手端起桌上的缺口瓦碗,仰头喝水。 罗五双手抱站在原地,不耐烦地跺了跺脚:“你再不说我可真走了。” “行了,我说。”项九将碗丢到桌上,压低了声调:“定哥儿是个习武的天才,不做刺客,太可惜了。” “天才?”罗五面露怀疑:“你这混账不会是在骗我吧,我是看着定哥儿长大的,我为啥不知道。” “嘿。”项九笑了笑:“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个天才啊,再加上我从未与你提起过,你当然不清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点。”罗五用力把住项九的肩膀。 罗五有一种被蒙骗的感觉,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定哥儿竟然是个练武天才?而罗五却完全不清楚,这令他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项九一巴掌就拍掉了罗五的手:“这事还得从六年前说起,当时定哥儿找到我,说要练武当刺客,那我肯定是拒绝他的,他爹与我是拜把的弟兄,他儿子要做卖命的活,我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嗯,这还差不多。”罗五认真地听着,不由地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项九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我看那时候定哥儿子骨有些瘦弱,就想着教他点打磨体的法门,这应该没错吧。” “没错。”罗五表示肯定。 “嘿,后来你猜怎么着?”项九压低了声调,神神秘秘地说道。 “怎么着?”罗五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有就快放。 项九倒也不敢再墨迹:“我当时是教他练棍,这东西学起来很快,也不容易伤到子和旁人,当然我就教了他最基本的使棍,并没有教他与人打斗的棍法。 然而,就在他十三岁那年,我看他练棍练得像模像样的,就叫他来和我比划比划。” “和一十三岁小孩比划?你还要脸吗?”罗五对项九这种欺负小孩子的行径表示不屑。 “可是,我输了。” 项九的话在罗五心中陡然炸开,石破天惊,他无法想象,沉浸武艺接近三十年的项九,竟然会输给一个十三岁小孩。 “你当真输了?你确定,你不是有意让着他?”罗五还是不愿相信。 项九倒也很光棍地承认:“一开始,我确实有让着他,毕竟是个孩子,可和他对练了一阵后,他的棍法是越来越犀利,我必须使尽解数才能与他旗鼓相当,再后来,我就打不过他了,当然我是控制了力道的......” 罗五没等项九说完,就急不可耐地问道:“从你与他对练,到打不过他,统共是多长时间?” “嗯...”项九撇过头想了想,回道:“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月。” “所以,他只学了两个月的棍法,就比你强了?你确定不是两年?”罗五依然难以相信。 “我没记错。”项九摸了摸发丝稀疏的头顶:“真的,就只有两个月。” 罗五这时再也站不住了,当即转往门口走去。 “你要干嘛?”项九叫住他。 “我当然是要去看看他的道行有多深,确认你有没有扯谎。”罗五头也不回,眼看就要到门口了。 其实项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五基本已经相信了,他清楚项九不是个撒谎的料,扯不出谎言来,但他本能地就想要去确认。 项九倒也不拦他,反而嗤笑了一声:“别去,你肯定不是他对手,别自讨苦吃了,再说了,现在他正在做饭,哪有功夫让你确认。” 这倒也是,罗五转念一想,又坐回到座位上:“不过,就算他武艺再高强,我也可以不收他,决定权在我,不在你。” 项九不接罗五的话茬,将桌上倒扣着的两只瓦碗摆正,拧开酒葫芦,倒上了两大碗美酒。 “先喝酒,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项九端起碗,美滋滋地咂了一口:“这味就对了。” 装啥呢,不就是巷口摊子上卖的兑水淡酒吗?罗五喝了一小口,强迫自己放下酒碗:“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吗,先说事。” “行,先说事。”项九抿了抿嘴,凑到罗五前:“你最近,缺钱花了吧?” “这话什么意思。”罗五强自镇定,又喝了一口小酒:“我几时缺过钱了?” 项九笑了笑,当即就戳破了罗五的伪装:“我都打听过了,你前些天,接了个刺杀十人的大生意吧?” “你从哪听来的?” “你别管我从哪听来的,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就行了。”项九觉得光喝酒不过瘾,从一旁的斗柜上拿来一个纸包,拆开,其内是满满一袋花生米。 罗五见到了花生米,眼睛都直了:“你还有这好东西,不早拿出来?” “你先告诉我,这事儿是不是真的。”项九反手就将纸袋放回到斗柜上。 “是真的。”罗五倒也不隐瞒,对拜把子的弟兄也没啥可隐瞒的。 项九将纸袋丢到了桌上:“你以前可是从不接这种高危生意的,你肯定是缺钱了。” “缺钱?我是缺钱了,怎么了?”借着轻微的醉意,罗五啥都敢说了,将心中的委屈一股脑儿倒出: 难道不应该吗?这里三十多张口,甜水巷那边还有十多张,组织里又有二十多张,都等着我喂!这几年开封府管得愈来愈严,能接的生意愈来愈少,那能不缺钱吗?” 项九还是第一次从罗五口中听到这样掏心窝子的话,端起的酒碗不由又放回了桌上:“你心里的苦,我明白,一知道你接了那样的生意,我就全明白了。” “你明白,你明白就好咯。”罗五仰头将一碗酒全都灌下。 “所以,你就带定哥儿走吧,他能帮你。”项九锤了锤自己残废的左腿:“要是有需要,我也能帮你。” “你?”罗五瞥了项九一眼:“你这就算了吧,定哥儿我也不能收,我答应过他爹的,要让他有个正经活计,取个贤惠浑家,过上好子。” “可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项九轻声叹息:“十五年前的事,早晚会重演。” 罗五低下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不论如何,定哥儿绝对不能当刺客。” “别傻了,你要是死了怎么办?这几十号人都指望着你呢?带定哥儿走吧,他能保护你。”项九望着罗五,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怜悯,他能在罗五的肩膀上,看到大山一般的重担。 见罗五没吱声,项九又劝道:”一个人重要?还是几十号人重要?你自己掂量着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十七章 无名 “掂量,呵,掂量?”罗五踉踉跄跄地出了破落小院,一手扶着墙,一手搭在苏定的肩膀上,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天杀的混账东西...这该如何掂量?” 罗五与项九两人喝完了一葫芦酒后,觉得很不过瘾,干脆让苏定又去打了两壶酒来。 酒虽不烈,奈何想醉。 两人就着袋花生米,长谈到了深夜,喝了个一塌糊涂。 喝完酒后,罗五拒绝了在项九屋里对付一晚,强撑着要回去自己的住所。 “九叔,你在说什么?”夜晚的冷风有些大,苏定一时没听清楚罗五在说什么。 罗五转过头看了苏定一眼,挤出副笑脸:“没什么,就胡乱说两句,嘿嘿。” 眼见罗五醉气醺醺的模样,苏定面露担忧:“要不,九叔你今晚就别回去了。” “回去,我要回去。”罗五搭在苏定肩上的左手发力,强自撑起体:“走,现在就走。” 中午离开凤鸣馆时,罗五在秦蕊那留下了自己的住址,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想错过这单大生意。 而且凤鸣馆被人监视,秦蕊定然想找到监视者,罗五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苏定叹了口气,全发力,架着罗五往他的住处走去。 罗五的住所离这处破院子有一里多远,两人迎着寒风步履阑珊地行了近一刻钟,终于来到了一处低矮土墙的边上。 “五叔,到了。”苏定轻轻抖了抖肩膀。 罗五就走了开头的几步,后来都趴在了苏定的背上,苏定几乎是背着罗五走完了这一里多路。 “啊,到了啊?”罗五抬起头,勉强睁开双眼,扫了眼熟悉的黄色土墙:“你背我进去吧,门应该没锁。” 罗五并未娶妻子,但这间院落也并不只住了他一人,四名单的手下与他同住一院,会给罗五留门。 说罢罗五又趴回了苏定的背上,苏定宽厚温暖的后背让他觉得很是舒服。 苏定推开大门,背着罗五进了院,小院不大,也就两丈见方。 院中黑漆漆的,苏定就着月光,驾轻就熟地走到背面的主屋门前。 正当苏定要推开房门时,右边厢房的房门突然打开,一名中年男子披着外衣,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罗哥回来了。”男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哦,是定哥儿啊,罗哥他又喝醉了?” “我好好的,没...没醉。”罗五挣扎着从苏定的背上下来,扶着墙壁勉强站定。 最近几年罗五总是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中年男子开始还劝罗五几句,如今已是见怪不怪,转过撂下一句:“傍晚的时候,有个女的找上门来,指明要见你。” 女的?罗五闻言醉意消了一半,揉了揉酸疼的太阳:“她是谁?” “我不认识,她只说要你明巳时之前去凤鸣馆,过时不候。” 说罢,中年男子径直回屋去了,心中不住地感慨:罗哥不愧是罗哥,找的女人竟会如此漂亮...... 凤鸣馆?罗五的醉意转瞬全消,心潮澎湃,:上天垂怜呐,大生意到手了! 苏定先是看着男子进了厢房,而后望向下颌微微颤抖的罗五,面露疑惑:“凤鸣馆是什么地方?” 罗五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不是你应该知道的地方。” 话一出口,罗五不由地愣住了,思绪如麻: “那名监视者手如此不凡,其幕后主使定然份尊贵,而且这秦蕊看起来背景也是非同小可,自己若是接了这笔生意,恐有命之虞......” “可这笔生意能够带来的报酬十分丰厚,自己必须要拿到手,不然再有两月,几十张嗷嗷待哺的嘴就要断炊了......” 罗五一时间有些踟蹰:“自己到底该不该接这笔生意?” 苏定推开房门,见罗五仍旧杵在原地:“五叔,怎么了?快进屋啊。” 罗五望着苏定略显青涩的脸庞,表有些复杂,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我许你加入我们。” “真的?”苏定喜出望外,旋即就反应过来,两旁的厢房有人正在睡觉呢。 苏定激动地冲到罗五的面前,捂住嘴,小声地问道:“五叔不会是在逗我开心吧。” 憋在心里一晚的话终于说了出来,罗五放松了不少,甚至连心里的负担也随之轻了一些。 “我哪有这个心。”罗五微笑着伸出手,用力拍了拍苏定壮实的肩膀:“明早先随我出去一趟,回来后就将行礼都搬到我这里来,以后就好好跟着我干。” “嗯,嗯。”苏定忙不迭地点着头。 ...... 李府中,越来越多有关罗五与他麾下刺客组织的报,汇总到了李延庆的手中。 说来奇怪,这刺客组织在开封城里出现也有快二十个年头了,却至今都无人知道这个组织的真名。 也许,它本来就没有名字吧。 “要不,我们以后干脆就叫这刺客组织为无名好了。”李延庆轻声笑了笑。 方志和也跟着笑了:“郎君这名字起得好,打探了这么久,竟然连名字都不知道,也算是一大怪事了。” “行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让下边的弟兄都撤回来,这些天辛苦他们了,每人发两贯赏钱,让他们先休息一阵。” 说罢,李延庆将手中的一叠报告放到了桌上。 李延庆决定全面放弃对凤鸣馆、书铺、吕端,以及罗五和刺客组织“无名”的追踪。 以前李延庆想要彻查吕端与凤鸣馆,最大的原因是缺钱,想要得到九经的贩卖权。 现在赌球赚了一千多贯,从董三牙和牛八那又弄到了两千多贯,足可解李延庆的燃眉之急。 若是再能得到苗三掠走的好几车财货,那李延庆几年之内都无需为钱而忧心了。 虽然李延庆很想彻底拨开笼罩在凤鸣馆上方的迷雾,但他清楚,在京城,行事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这凤鸣馆越是神秘,背后潜藏的风险就越是巨大,李延庆没把握能扛得住,那就不如暂且搁置。 “在下替弟兄们谢过郎君。”方志和拱手告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十八章 徒劳 时间悠悠而逝,转眼就是四天过去。 “嘚”的一声,一支箭矢直中靶心。 李延庆看着微微发颤的箭羽,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长弓。 “可以啊,想不到三郎你不但能拉开这九斗硬弓,还能一箭就中靶心。”李延顺站在李延庆旁不远,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之。 此时军中能拉九斗弓连十二箭的,那就是第一等一的士兵了,即便是强壮如李延顺,也就能用用一石三斗的弓,再高他也吃不太消。 “大哥,使用这九斗的弓对我来说,还有些勉强了。”李延庆揉了揉微微发疼的右手大臂。 李延庆之前练习术时,一般都是使用六斗弓。 这次是看到李延顺在使用九斗弓练习,一时手痒,想要试试,没想到一箭就中了靶。 “你才十六岁不到,能上一箭已经很不错了,我像你这般年纪时,也才刚用上七斗弓呢。”李延顺从三弟手中接过长弓,顺便还用力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 李延庆龇牙一笑,大哥这手劲,真是吃不住。 “也不知道嫂子那弱的子骨,是怎么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冯吉放下酒杯,闭上眼,又睁开:“有人在监视凤鸣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八十九章 惊喜 一石激起千层浪,包括提问老者在内的一干与会者,一时间都有些错愕,嚷闹的大厅转瞬就沉寂了下来。 老者扶须沉思片刻后问道:“此事,当真?” 冯吉没有说话,缄默就是肯定。 老者继续问道:“那,是谁?” “正在查。”冯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监视者是近五日才出现在凤鸣馆外的,诸位大可放心,此事待我查明之后,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上一次花间社的集会还是在八日前,冯吉此言,是为了打消社员们的担忧。 一名矮个短须男子当即附和:“罗花愿意开诚布公,我等自是放心的。” 十多名与会者连忙跟着附和,厅内一时间又复归喧闹。 “好了,都静一静。”冯吉抬起手,屋内逐渐恢复平静。 冯吉的眉毛微不可见地挑了挑,旋即朗声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最重要的是想向诸位介绍两名新社员。” 话音刚落,大厅最左侧的两张相对的几案后,尹季通与吕端应声而起,其他十几名与会者齐刷刷地看向两人。 “其中的一位,想必诸位都很熟悉,国子监的尹博士,以后在花间社的代号为海棠。”冯吉摊开左手,指向了个子稍高的尹季通。 尹季通微微低头示意,他也算是京中各式文人集会的常客,入社之前就与花间社不少成员有过交集。 众社员都表现得很平静,尹季通官阶虽不高,但精通经史律令,在京中薄有名望,加之他的父亲尹拙是花间社的创社元老,众人都对尹季通的加入没有异议。 “元定你先坐下。”冯吉对尹季通微微颔首。 尹季通对社员们拱手行了一礼,而后缓缓坐下,博来了十余名社员友好的微笑。 接着,冯吉的左手又指向了尹季通对面的吕端,微微一笑:“至于这位,则是与元定同属国子监的同僚,国子监吕主簿,今后的代号为梨花。” 这一下,就有不少社员有点坐不住了。 首先这吕端在京中名声不显,没人听说过他有任何文才;而且这吕端的差遣只是国子监主簿,这一差遣向来是用来安置从九品小官的,这说明吕端的家室也不高。 花间社的社员们要不就是进士出身者,有远大仕途;要不就是出身高官之家,拥有深厚的家庭背景和朝堂能量。 尹季通他们可以爽快地接纳,但对于吕端,他们就有些看不太起了。 不少社员们当即就开始询问身边的与会者,想要打听这吕端的来历。 也有个别社员面露思索,认为冯吉在这种特殊时期,吸纳吕端这位背景与能力都不凸显的新成员,蕴含着特别的深意。 坐在冯吉身边的尹拙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凑到了冯吉的耳边,小声地询问:“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放心。”冯吉气定神闲地抿了口小酒,他早就与几名社员通过气了。 没过多久,吕端是已故兵部尚书吕琦之子的消息,就在社员中传播开来。 虽说吕琦已逝世足有十一年之久,但还是有不少社员与他共事过,知晓他的名号。 争议声逐渐平息,社员们算是勉强接受了吕端的加入。 见厅中重归安静,冯吉先是对吕端颔首示意,吕端坐下之后,冯吉放下手中酒杯: “那么开始下一个议题,诸位都知道,国子监于四日前考试所用的考题,是我与尹祭酒为了招募新成员而特意编写的,虽然中间有些波折。” 说到这里,冯吉顿了下,接着说道:“但过程还算顺利,目前所有的考卷我都仔细阅览过了,精心筛选出了两名候选者,分别是当今首相范质的从子,范曦;以及岳州防御使赵弘殷之子,赵匡义。” “诸位若是有异议,不妨现在就提出来。”冯吉扫视了众社员一眼。 见无人出声,冯吉嘴角轻轻勾起,继续说道:“不过,这两人年岁尚浅,尹祭酒将会观察与考校他们一整年,之后我会再做定夺。” 范曦与赵匡义在考卷上不但赞同文臣当权,还对当今面临的困局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虽然尚显天真稚嫩,但冯吉很看重他们的朝气与家室背景。 而且赵匡义给了冯吉很大的惊喜,赵匡义作为武将家庭出生的衙内,竟然赞成文臣当权,这是令冯吉万万没有想到的。 其实除了赵匡义之外,与赵匡义同处律学馆的李延庆,也是冯吉希望拉拢的目标。 因为冯吉要想达成自己文臣当权的终极目标,那必然需要得到禁军的支持。 不过李延庆的答卷没有达到冯吉的期望,冯吉也就暂时放下了拉拢李延庆的打算。 两位备选社员的名字并未掀起什么风浪,范曦与赵匡义都是出自高官家庭,而且还得到了冯吉的认可,这说明文采上亦有可取之处,是花间社众社员们最乐意见到的人选。 今日需要通过的三件议题全部顺利通过,冯吉因为监视者迟迟未能查出,郁闷多日的心情好转了些许,脸上浮现出一抹随和的浅笑,抬起手:“好了,诸位可以自由交流了。” ...... 第二日傍晚,李延庆刚从国子监回到家中,就收到了一个惊喜,真正的大惊喜。 向南逃窜的苗三一伙,连同随行的五辆大车,共计两万余贯现钱,被刘从义带着十多名乌衣卫,在南阳地界截获。 “我们的人可有伤亡?”李延庆第一个担心的,是手下乌衣卫的安危。 苗三一伙人能毫无顾虑地就杀掉四人,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刘从义带的人马并不多,李延庆这些天里一直在担忧刘从义等人的安危。 前来报信的乌衣卫当即答道:“回禀郎君,仅有两人受了轻伤,无人战死。” “太好了!”李延庆兴奋地一拍桌子。 这两万贯顺利到手,李延庆在未来数年之内,都无需为钱而担忧。 乌衣台的经济危机,是彻彻底底地解决了。 不过,这笔钱还需四到五天才能运到开封,报信的乌衣卫是提前脱离了队伍,快马赶回开封的。 李延庆唤来李石:“速速备马,我要立刻出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十章 缄默 在李石等十名护卫的陪同下,李延庆一行从曹门出了开封城,直奔城东的乌衣台总部。 进了总部,李延庆便立刻命张正派出五名得力人手,往南去接应刘从义等人,力求万无一失。 李延庆还吩咐张正,待两万贯到位后,乌衣台需立刻加紧招募人手,在明年雪融化之前,尽量将乌衣卫的数量扩充到两百人以上。 目前乌衣卫仅有八十人不到,已略显捉襟见肘,李延庆急需更多可以调用的人手。 将两件要事吩咐下去后,李延庆有召见了张谦和。 “怎么样,上次的信你收到了吗?”李延庆看着胖了一小圈的张谦和,不由地有些想笑。 乌衣台总部的伙食很是给力,在这里教了一个多月书的张谦和,不可避免地增重了七、八斤,原本瘦瘦弱弱的标致书生体型,变得有些许走样。 “早就收到了,多谢郎君。”张谦和面色红润饱满,拱手行了一礼。 张谦和的父亲张惟远,之前从宋州捎了封家书给张谦和,送到了李府上,李延庆便派了一名护卫跑了一趟。 “那我前次吩咐你举行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延庆原本计划在十二月初一,于乌衣台内举行一场考试,并根据成绩发放奖赏。 一方面可以提高乌衣卫们的学习兴趣,另一方面也可以检测一下学员们的学习成效。 但因为乌衣卫的人手不太够,有六名学员跟随刘从义南下,这次考试也就不得不延后,目前预计延后到十二月十五举行。 张谦和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考卷,向前走了几步,放到了桌上:“这是在下编写好的考题,还请郎君过目。” 李延庆拿起考卷展开,细细看了一遍:“难易适中,做得不错,到时候就考这份考题吧。” “是,郎君。” 李延庆将考卷折好交还给张谦和:“对了,你这老师当得可还顺心?” 张谦和内心生出一股警觉,脸上则依旧挂着恭谨的笑容:“还算顺心吧。” “那就好。”李延庆笑着点了点桌面:“再过一阵子就到年关了,考试结束你就回宋城过年,十五之后就回开封来,预计到时候乌衣台又会多出二十名学员,我打算继续让你来负责。” 还有?不是说好就教一批的吗?张谦和很想哭,但他只能笑着回道:“既是郎君吩咐,在下服从安排。” “那就好。”李延庆满意地点了点头:“过完年我给你加薪!” 我不想加薪呐!我是真的不想再教书了!张谦和在心中无力地呐喊着。 “多谢郎君。” ...... “还没有找到吗?”秦蕊看着面前站着的罗五,就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矜持:“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能够在三天之内找到人吗?现在已经足有四天了。” 罗五低着头,缄默地站立着。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到处求爷爷拜,调动了所有可以调用的力量。 就连养着的三十多名孤儿都被罗五派了出去,在开封城的各条大街小巷里扮成乞儿,地毯式地搜查那名监视者。 然后那画像上的男子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凭罗五如何努力,都无法在开封城内找到那名男子的踪迹。 “回话!”秦蕊的声调略微提高,这几天里冯吉不止一次地派人来向她问询搜查结果,然而秦蕊每次都无法交差。 冯吉最近这两天派人过来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带来的口信也是愈发的严厉,这令秦蕊的心极度烦闷,内心也变得如糖片般脆弱。 秦蕊无法想象,她若是失去了冯吉的宠幸与庇护,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所以秦蕊只能将这份沉重的压力转移到罗五的上,一次次向罗五索要监视者,接着却是一次次的失望。 罗五抿了抿嘴,嗫嚅着说道:“也许,也许他早已不在城中。” “那就出城去找。”秦蕊不顾矜持,一连喝了两大口茶水,想要平息心中的怒意,却不小心呛到了自己:“咳,咳!” 罗五只能继续保持沉默,他的势力与人手,大多只能在开封城内调动,这是行规,城外有城外的地下组织,他是无法越界的。 废物!秦蕊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就忍不住在心中爆了一句粗口。 也不知是在骂罗五,还是在骂自己。 屋中一时有些沉寂,秦蕊也知道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望向罗五:“你给我个准信,究竟还能不能找到人?” 我也想找到啊!奈何实在是没办法!罗五只能老老实实地答道:“以在下的能力,八成是找不到了。” 该死的!秦蕊扭过头,闭上眼,紧咬银牙。 虽然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但当失败真正降临时,那种辛辣苦涩的滋味还是让秦蕊的腔火燎般难受。 秦蕊高耸的脯轻轻颤抖着,良久才逐渐平息。 “我明白了。”秦蕊的嗓音有些干哑。 秦蕊这些天也算是见识到了,罗五在开封城中能够调动的力量有多么庞大,她无法想象,若是连罗五都不能找到人,又有谁能找到那名监视者呢? 就算这次失败了,秦蕊也想要将罗五与他的力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早就明白,要想维持自己在郎君心中的地位,助力郎君达成宏愿,仅凭美色是绝无可能的。 最重要的,是忠心,是办事的效率与能力。 所以,秦蕊不但不能对罗五大发脾气,反而还得好言安抚。 “他也许真的不在开封城中了...”秦蕊只好在心中勉强说服自己。 但是,郎君那里又该如何交差呢?秦蕊想不清楚,也不愿意去想。 沉默良久,秦蕊抬起手,无力地对罗五摆了摆:“行了,我知道了,这并不是你的错,约定的薪俸我也会如实照付,你先退下吧。” 秦蕊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躺倒在上,用被子捂住脸,睡到天昏地暗,最好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因为只要是清醒着,秦蕊的内心深处就会涌现出无边的苦闷与恐惧。 钱既然到手了,罗五也无话可说,只得拱手告退:“在下先告辞了,若再有吩咐,在下绝无推辞。” “去吧,去吧。” ...... 五之后,一个风和丽的上午,刘从义带着十六名乌衣卫,押着五车共计两万多贯钱货,如期抵达了开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十一章 如此轻松 刘从义的归来很是低调,一行十六人全都做最普通的力工打扮,押着五辆大车,完美得伪装成了一支运货的车队。 李延庆为刘从义等人举办的洗尘仪式,也办得很是简单,毕竟是在开封,不敢高调行事。 此次刘从义带领十五名乌衣卫截获苗三一伙的行动,大获成功,总计收获了价值高达两万一千贯的财货,其中除了铜钱,还有不少具有高价值的银锭和金饼。 李延庆打算从这笔钱中拨出一千贯,作为刘从义一行人的赏赐,另外再拨出一千贯,作为全体乌衣卫的年终奖金。 有钱了,李延庆当然就大方了,而且适当的赏赐,对于激励士气、鼓舞人心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李延庆很明白,在这么个乱世,忠义与信念,是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才能拥有的奢侈品,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些都是虚的,只有沉甸甸的钱,才是真的。 一顿丰盛的接风宴后,李延庆与张正和刘从义进入了一间静室之中。 “刘一啊,你可真是我的福将,只要有你出马,定然就能事成。”李延庆对于此次行动的顺利赞不绝口。 “哪里,郎君过奖了,此次行动能够如此顺利,全仰赖郎君的提前谋划,以及诸位弟兄的全力配合,在下只不过起到了一点微小的作用。”刘从义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 李延庆笑着看向张正:“好了,谦虚虽是好品德,但有功就得赏,如此才能服众,张叔,你看此次应该如何赏赐刘一啊?” 张正对于刘从义这样谦逊又能干的手下,那是再满意不过了,而且也早就与李延庆通过气,当即说道: “依我看,至少得有二百贯的赏赐,毕竟这次刘一是首功,立下的功劳大家都是看得到的,若是赏得少了,会引起弟兄们的不平。” “那就这样吧。”李延庆当即拍板:“这次刘一立下首功,赏赐二百贯,再从乌衣台的库房里拿出八百贯,奖励给十五名乌衣卫,而后再拿出一千贯,作为其他乌衣卫的年终奖金。” “这,会不会有些太多了。”刘从义有些吃惊,赏赐的数额实在是太多了,他这辈子都还从未拥有过两百贯的巨款。 李延庆摇了摇头:“不多,一点都不多,以后我派给你的任务可能会有所减少,其他乌衣卫们也渴望立下功勋,希望刘一你能够理解。” 刘从义连番立下大功,又得到了巨额的赏赐,必然会引发不少乌衣卫的不满。 接下来,李延庆计划让刘从义将督察部的架子先搭起来,做一些管理方面的工作,需要出外的任务,则尽量提拔下边有能力的乌衣卫来负责。 “在下愿意服从郎君的安排。”刘从义恭谨地回道:“在下的母亲曾教导过我,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其中道理在下是明白的。” “好好好。”李延庆忍不轻轻鼓了鼓掌:“你若能如此想,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李延庆最害怕的是刘从义会对自己的安排有所不满,毕竟这会让刘从义的长处暂时无法发挥,有让他坐冷板凳之嫌,但如今看来,这种担忧是全然没有必要的。 刘从义有一个好母亲啊!李延庆在心中暗暗感慨: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的典故都知道,并且还能以此来教导自己的儿子,应该不是什么平凡的女子。 李延庆转瞬又想到:刘从义毕竟是出于富农家庭,母亲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也是毫不奇怪的。 张正适时地引出了别的话题:“说起来,刘一你还没跟我们介绍这次的具体况,快说来听听。” 受限于此时的交通能力,以及刘从义那并不算高的文化水平,这次行动途中他呈上来的几份报告都写得相当简洁,无非是今跟踪到了何处、离预定埋伏的地点还有多远、今得手了、只有两名弟兄受了轻伤之类的。 所以,李延庆和张正都很好奇,刘从义具体是如何将苗三一伙人截下的,毕竟苗三一伙足有十人,又都是亡命之徒,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是。”刘从义心中早已有腹稿,稍稍思考,便将这一次对苗三的阻截行动娓娓道来: “在下与十几名弟兄出了开封城后,便缀在了苗三他们车队的后边,当看到他们是往西南方向走后,在下便猜测他们是要逃到南平去。 自开封经许县去襄阳,一路都是人烟稠密,官道上是一乡接着一乡,在下找来两名来自邓州的弟兄一合计,得知这一路上有一处地方人烟较少,于是就决定在唐州的方城县境内动手。” 方城县,位于南阳盆地的北面出口,东西两面皆是山脉,占地虽广,但大部分地区渺无人烟,整个县境内目前才六百余户人。 在前朝,也就是后汉朝时,方城县曾一度因人口过少而被废除行政区划,前年才重新置县,但级别很低,是县级行政单位中级别最低的“下县”。 所以,这个地形复杂、人烟稀少的方城县,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刘从义伏击苗三一伙的绝佳地点。 “然后呢?具体的伏击过程是怎样的?”李延庆好奇地问道。 “之后的过程说来其实很简单。”刘从义略微局促地挠了挠头: “在定下伏击地点后,在下便领着弟兄抄小道抢到了苗三一伙的前头,寻了一段两侧有茂密树林的官道,待到苗三一伙人进入伏击圈后,先是弩箭击一通。 苗三他们估计是没有料到有人埋伏,很是慌张,在下带着弟兄们冲出去后,他们还残活的几人干脆就丢了兵器跪地投降了。” “这么简单?”张正不由地歪了歪头,当他看到刘从义递上的报告后,看到只有两人受了轻伤,就知道这次行动并没有遇到什么难处,但这简单程度还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 “真就是这么简单。”刘从义愈发不好意思了,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地笑了笑:“有郎君配发的军用弓弩在手,对付他们这帮不着甲胄的乌合之众,实在是有些简单过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十二章 青史留名者 弩在中短距离内拥有极大的杀伤力,同时又简单易学,一般人经过半个时辰的培训,即可基本掌握。 正因为弩兼具强杀伤与易学习两大特,朝廷将其列入了违兵器的行列,严民间持有。 与弩同属违品的,还有铠甲,铠甲的效果更加简单粗暴,即便是军中防御力最低的铁甲,也能轻松防御住一般刀剑的劈砍。 而此时战事频繁,兵器生产能力较高,开封军更是全员着甲,哪怕是行装相对轻便的弓弩手,也都有铁甲护住关键部位。 一般人但凡持有弩或者铁甲者,都视同谋反,一经官府发现,一律以谋反罪论处。 但这两种违物品,在李府的仓库中都存放着不少,是李重进在离京之前为李延庆准备好的。 此时军中流行的铠甲大多为山纹甲,由甲片拼接而成,穿戴者在行走时会发出“哗哗哗”的铁片碰撞声,过于招摇,隐蔽太差,所以李延庆并未将铁甲调拨给乌衣台使用。 弩则不同,此时最短的单人弩仅有小臂长,随携带,极为便利,隐蔽极强,相当适合乌衣台这样的秘密组织使用。 所以李延庆从自家库房中调拨了一百具短弩,以及万余支弩箭供乌衣台使用。 无论是在之前董三牙的事件中,还是在这次对苗三的阻截行动中,这批弩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不过,若是按照刘一你的说法,那就不应该有任何人受伤,可为何还有两名弟兄受轻伤呢?”李延庆提出了他的疑惑。 刘从义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虽然没有与苗三一伙正面交锋,但在善后处理时,有几个俘虏暴起用牙齿伤人,导致两名弟兄受了些轻伤。” “哦,是这样啊。”李延庆轻轻点了点头,这样子就说得通了,人在将死之时,总会做些垂死反抗的。 “好了。”张正笑着对刘从义说道:“刘一你刚回来,先去休息吧。” 刘从义起拱手:“在下先行告退。” 刘从义离开后,李延庆端起旁桌上已经发凉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从明天开始,就正式成立督查部吧。” “是,办公地点和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张正两前就得到了李延庆的命令,早就做好了准备。 “嗯。”李延庆放下茶水:“其他部门也要开始逐步建立起来了,等到明年开汴河冰消,乌衣台的六大部门必须尽数完备。” 说罢,李延庆点了点桌面:“京中形势实在复杂,乌衣台必须要尽快成长起来,而且不出意外,明年必然会爆发对蜀国和南唐的战事,时不我待啊。” “是,我会在年前将六大部门的架子都搭起来,各部长的人选也会尽快挑选出来。”张正在乌衣台中经过了几个月的磨练与成长,已经是一位较为合格的管理者了,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 “很好。”对于张正的快速成长,李延庆感到很是满意。 起初,李延庆选择张正来做乌衣台台主,是因为张正是自己的血亲,又受了自家的大恩,几乎不存在背叛的可能,是最为可靠的人选。 对于张正的办事能力,李延庆一开始是没有太多期待的,毕竟忠诚可靠才是第一重要的,能力是可以培养和成长的。 但张正在接手乌衣台后,成长十分迅速,如今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管理好乌衣台的近八十名乌衣卫了。 “不过,若是明年乌衣台的人数扩充至两百人,办事处从如今的五处增长为十多处,张叔还会像如今这般游刃有余吗?”李延庆心中暗暗想到。 不过,李延庆此时已经不再怀疑张正的能力,反而有些期待张正更进一步的成长。 毕竟一个好汉三个帮,李延庆深知,要想成大事,光靠自己一个人,以及李家的几十号人,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笼络和培养众多优秀的人才。 优秀的人才,大多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通过后天培养而成的。 汉高祖刘邦建立汉朝,封侯者大半出自沛县。 光武帝刘秀重建汉朝,云台二十八将中,籍贯在南阳和颍川者,足有十八人。 朱元璋建立明朝,诸如徐达、常遇、李善长等开国文武大多为江浙人士。 这三位白手起家的皇帝,其开国元勋大多是来自他的家乡。 这并不是因为当时的人才都在这三位皇帝的家乡,只是因为这批开国元勋们拥有了锻炼和施展的平台,所以他们才能青史留名。 有了平台,樊哙这样的屠狗辈能成为裂地封侯的舞阳侯,萧何这样的无名小吏也能成为一代明相。 没有平台,即便拥有经天纬地之大才,那也无处发挥,只能籍籍无名,泯然众人,消逝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 李延庆坚信:在乌衣台这一平台上,只要假以时,多加磨练,即便是张正和刘从义这般出农户者,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才。 至于赵普和楚昭辅这样在后世史书上的留名者,李延庆更是期待他们的归来。 毕竟他们两人的能力已经得到了历史的认可,只要自己与父亲李重进能够提供给他们发挥的平台,他们自然能够发光发。 但赵普与楚昭辅几前联名从长安捎来信件,说是家中事务繁杂,加之永兴节度使刘词病重,两人恐怕要到开之后才能带着家属来宋州投奔。 想到这里,李延庆不免有些小小的遗憾。 “对了,财务部的部长,就先让林德业来试试,他当过粮铺掌柜,下南唐的账簿也做得很完美,我今就写信去宋城,让林德业过来。” 李延庆想起了自己招揽的粮铺掌柜林德业,林德业在下南唐的行动中表现得极好,将账目算得清清楚楚,每一文钱的去向都有明确记载,给李延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是。”对于李延庆的吩咐,张正自是不敢有任何疑虑,再说他目前也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 “至于其他四个部门的部长则不急,张叔你先在乌衣台里挑挑看。” 李延庆先将两个最要紧部门的部长定下来,其它四个部门他还暂时没想到合适人选。 要不,问问父亲好了?李延庆突发奇想,父亲李重进作为节度使,边必然会有不少可用的人才,而且李家的亲戚也有不少,趁着过年集结于开封,兴许能找到合适的人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十三章 风雪同天 宋城下雪了,很大,飘飘扬扬煞是好看。 李重进懒懒散散地靠坐在廊下,一边赏着庭院中的绝美雪景,一边酌着小酒,身边的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 “相公定于何时归京?”吴观坐在李重进的身旁,与李重进共饮。 “应该在七日后吧,不过还没确定,具体看情况。”李重进轻轻抿了一口小酒,他的身形虽因常年的军旅生涯而显得十分粗壮,却拥有一颗纤细的心。 今年是李重进赴镇的第一年,他又是当今皇帝郭荣的亲戚,宋城离开封距离也很短,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携家眷回京参加正月的大朝拜。 “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就要年关了。”吴观轻轻放下手中的酒盏,年初时他还是一介白丁,在李府上教书,而如今都在宋州掌书记的位置上坐了小半年了。 “是啊。”李重进也是有感而发:“这都半年没上过战场了,大腿上的肥肉都长厚快一寸了。” 吴观当即劝慰:“若是相公所料不差,来年必然是连翻大战,何愁无仗可打呢?” “哈哈,仗肯定是要打的,咋们这个陛下是个闲不住的人,我懂他。”李重进笑着连饮了两口酒。 对于郭荣的秉性,李重进是再熟悉不过了,毕竟郭荣还在穿开裆裤时,李重进就与他相熟了。 目前这世上,最了解郭荣的人,应该就是李重进了。 可转瞬,李重进的语调就低沉了下来:“但是,这大战却不一定轮得到我啊。” 今年九月末,郭荣三番五次地召李重进入宫奏对,就是为了让李重进尽快赴镇。 郭荣的态度明显且决绝,李重进自认为自己是没什么再度领兵的机会了。 下半辈子,就只能在各处节镇辗转腾挪,直至告老还乡。 此时,为了防止节度使在一地待得过久,营造势力,一般每隔几年,朝廷就会将大部分节度使调换一下驻地。 李重进今年才四十不到,正是当打之年,他依然渴望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并不愿意在一次次的转任中虚度光阴。 在宋城这悠哉的两个月就把李重进憋得够呛,现在他都有闲情逸致来饮酒赏雪了。 若是在宋城再闲置个三、四年,李重进认为自己非疯癫了不可,他此时迫切地需要重归战场,需要鲜血与硝烟带来的无上刺激。 “相公此次入京,正好可以为此事绸缪,下官先祝相公马到功成。”吴观端起酒杯,敬了李重进一杯。 吴观心里也很明白,李重进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这时候他必须得说点漂亮话。 “那便承你吉言了。”李重进面色稍霁,与吴观对饮了一杯。 李重进心中虽有怨,但也不重,而且这怨并非针对郭荣,他自忖:若两人身份调转,自己是皇帝,郭荣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这是政治游戏的规则,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必须得这么干,不论李重进是郭荣的什么人,不论李重进有没有反心,郭荣都得提防着李重进。 此时,一名节度使府的仆役急匆匆地进了院中:“阿郎,开封来信。” “拿来。”李重进依旧靠坐在廊下,右手握着酒杯,向仆役伸出左手。 仆役将信件呈送给李重进,便离开了庭院。 李重进接过信拆开,信纸上是熟悉的工整小楷,来自李延庆。 “又是三哥儿的信啊。”李重进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对于这个出色的儿子,他这半年来是愈发满意了。 李重进将酒杯放下,摊开信纸,粗略地看了一遍后,笑着将信纸递给吴观:“你也瞧瞧,你这学生最近事情是越做越大啊。” “在下看看。”吴观一听也来了兴致。 吴观从李重进手中接过信纸,细致地阅览了一番后感慨道:“三郎此次确实做成了一番大事。” “两万贯呐,看他这语气,似乎并不算太难?”即便是李重进,也感到有些震惊,两万贯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节度使府库房里的现钱,目前还没两万贯呢。 “我记得这乌衣台建立才三个来月吧。”李重进甚至还有点难以置信。 之前李重进同意李延庆组建乌衣台时,其实并未抱多大期望,毕竟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孩子,能做多大事情? 李重进更多的,还是希望李延庆能够借此机会,获得成长与进步,将来挑起李家的大梁。 可谁想?这乌衣台现在竟然能有如此强的实力呢?能够在开封悄无声息地除掉十多人的人贩子团伙,还能追踪苗三一伙数百里,毫发无损地夺得两万贯财货。 “是啊,才四个月不到。”吴观放下信纸:“乌衣台的发展速度确实有些太快,目前已经快一百人了,三郎竟然还想要继续招募人手。” “这毕竟是在开封,会不会有风险?”李重进面露忧虑,内心起了一丝危机,乌衣台的存在若是被外界知晓,那李家头上一个意图谋反的帽子是跑不掉的。 虽说李重进不怕这种罪名,多得是人在郭荣面前进谗,但在即将入京朝拜的关键时期,他也不想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吴观宽言相劝:“三郎行事稳重,相公不必做此忧虑。而且,三郎不是在信中找相公要人吗?相公若是不放心,不如就派几个人过去瞧瞧。” 李重进方才只是粗粗扫了一遍信纸,并未看全,漏了不少信息,闻言又拿起信纸看了一遍:“嗯,这主意不错。” “就这么办,让子琪和那个林德业一起去开封吧,子琪在宋城闲着也是闲着。”李重进打定了主意:“你现在就去通知子琪和林德业。” “是。”吴观当即起身。 吴观走后,雪愈下愈大,愈下愈猛。 李重进伸出手,一片鹅毛般的晶莹雪花落到了他的手掌中。 收回手,李重进看了看雪花的大小,豁然起身,走到院门口:“备马,我要出城巡视!” ...... 开封城今日亦是雪大如席,李延庆身披白色狐裘,牵着马从国子监走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十四章 对视 从明起,国子监就要放长假了,寄住在国子监内的近两百名学生都要归家,监外目前已是车水马龙。 李延庆扭头看向边的司徒毓:“你家的车在哪?” “车?我家哪有什么车?”司徒毓瞥了李延庆一眼:“买不起。” 李延庆轻轻扭开头,看向不远处一辆正在装行李的两驾豪华马车:“要不我送你一程?我有马。” 司徒毓考虑了片刻,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了,我家离国子监不远,我自己走回去。” “可你的行李如此之多,你能一个人拿回去吗?”李延庆扭头看了眼自己心的小白马,马背上驮着两个硕大的蓝色大包裹,里边全是司徒毓的书和衣物。 “我能。”司徒毓想要维持他最后的倔强。 “得了吧。”李延庆牵着白马径直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后的白马打了个重重的响鼻,似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司徒毓无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李延庆的后。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横七竖八、里三层外三层的的车阵中绕了出来。 “你家在何处?”李延庆其实早就知晓司徒毓家在何方,甚至连司徒毓家中有八口人,养了两只狸猫都一清二楚,但该装的时候还是要装一装的。 司徒毓站在路边,拍了拍起皱的衣袍:“就在城南的橘林巷。” 橘林巷位于开封左二厢的上部,横穿五条甜水巷,离国子监确实不算远。 “那我们便出发吧。”李延庆扯了扯缰绳,牵着白马往南边走去。 国子监的门口,大雪渐停,赵匡胤帮着自己的弟弟将三大箱行李搬到了马车上:“就这些了?没有落下东西吧。” “没了。”赵匡义笑眯眯地看着健壮可靠的哥哥:“二哥,今你怎么有空来接我?” “我特意向军中请了假。”赵匡胤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你要归家,我这个做哥的怎能不亲自来接呢?” 说着,赵匡胤一跃上了马车:“走,快回去吧,外面这天寒地冻的,你可别冻坏了子。” 在哥哥的协助下,赵匡义很轻松地上了马车。 刚进车厢,赵匡义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左边的车窗。 赵匡胤见状想要制止:“你开窗做什么?冷!” “大哥你体这么壮,我又年轻,冷有什么好怕的。”赵匡义面露不快,当即反驳,他最喜欢的就是在坐车时开窗看风景了。 “随你吧。”赵匡胤相当宠溺弟弟,同时觉得弟弟说得也算在理,便吩咐坐在车头的车夫:“出发吧,开慢点。” 赵匡义闻言,当即扭头望向车头:“别听二哥的,听我的,快点开。” 车夫苦恼地挠了挠头,考虑到赵匡义在家中最为得宠,最终他还是决定听赵匡义的,于是扬起马鞭,用力鞭笞马背。 见赵家的马车要出发了,附近的十多辆马车纷纷让道,给赵家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赵家两父子深得郭荣的宠幸,京中的明眼人都知道赵家前途不可限量,自是不敢轻易开罪。 马车很快上了大道,赵匡义兴奋地从窗中探出头,感受着迎面寒风带来的刺激。 行驶了没多久,赵匡义却发觉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又讨厌的背影。 赵匡义收回脑袋:“二哥,前面好像是我的两名同学,其中还有你感兴趣的李延庆,你要瞧瞧吗?” 之前赵匡义曾向二哥提起过自己的两名同学,对于司徒毓,赵匡胤不怎么感兴趣,但对于李延庆,赵匡胤却表现过浓厚的兴趣。 “哦?”赵匡胤来了兴致,挪动到了窗前:“真的吗?是哪个?” 李延庆是李重进的嫡亲儿子,而李重进又是赵家的政敌,赵匡胤自是感兴趣的。 “就前面那个着白色皮子的,你现在不看,一会可就看不到了。”赵匡义冲窗外努了努嘴,他老早就看李延庆那领嚣张的狐裘披风很不爽了。 纯白狐裘披风在开封很是抢手,往往一上市,就会被权贵之家买走。 而赵家作为新晋崛起的新贵,家中自然是没有这种昂贵奢侈品的。 赵匡义对于李延庆上那件纯白披风很是垂涎,老早就想弄一件穿穿了。 但今年市场上却没有新货上市,赵匡义心中这份垂涎也就转化成了不爽与嫉妒。 “让我看看。”赵匡胤将头伸出窗外,看向前方。 马车前方五十米处,李延庆牵着白马,正与司徒毓谈笑风生着。 听闻后愈来愈近的车轮滚动声,李延庆下意识地扭过头,并扯动缰绳,想让白马往路边靠点。 而此时,赵匡胤刚刚从窗中探出头来,两人便对上了眼。 “是你!”李延庆与赵匡胤都心下一惊,两人极有默契,李延庆当即将头转正,而赵匡胤则将头收回了车内。 “你确定,那名穿白色披风的就是李延庆?”赵匡胤焦急地看向自己的弟弟。 “应该就是他啊?”赵匡义连忙抢到窗前想要确认。 此时马车正好行到李延庆的边,赵匡义朝外头看了一眼,旋即就将车窗关上:“没错,就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赵匡胤在得到了确切答复后,心中升起轩然大波:“想不到,那在球场外见到的年轻郎君,竟然就是三哥的同学,李重进家的三子,李延庆!” 那球场里黑云队与赤虎队的比赛明显是一场假赛,赵匡胤事后将事告诉了父亲赵弘殷。 赵弘殷却心生警惕,并警告赵匡胤京中水深,不要多管闲事。 赵匡胤谨遵父亲的教诲,但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还是动用了一些人脉,去查了黑云队与赤虎队的底细。 两只球队的全部资料很快就送到了赵匡胤的面前。 赤虎队是开封城内的一支老牌蹴鞠队,有近二十年的历史,曾一度称霸开封城蹴鞠界,期间主人换了八任,每任都是开封城内赫赫有名的大商,现今的主人还是开封城的布行行首。 相比于赤虎队的传奇经历,黑云队的历史就显得很是惨淡,建队的时间短不说,主人也是名不见经传的袁定。 但就是这份可以说是寒酸的球队历史,引起了赵匡胤的怀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十五章 惊醒 黑云队令赵匡胤生疑的点很多,刻意压低实力踢假球、令人生疑的强大蹴鞠能力、来历不明的球队主人袁定...... 赵匡胤非常想要拨开遮盖在黑云队上方的层层迷雾,于是便派人接着往下查。 可有关黑云队的信息实在是不多,赵匡胤又时刻谨记着老爹的教诲,并未大张旗鼓地去查,所以并没有挖出更多黑云队的底细来。 在那之后没多久,黑云队的主人就换了,从名不见经传的袁定,换成了一名绰号叫董三牙的人牙子。 而那个来历模糊的袁定,则成了董氏牙侩铺的东家。 董三牙此人在开封城算是有那么点小名气,赵匡胤很快就摸清了董三牙的大部分底细,甚至还查到董三牙在从事人口拐卖。 但赵匡胤并没有去官府告发董三牙,他不想管这等闲事。 对袁定的调查则十分艰难,此人之前似乎从未在开封出现过,赵匡胤一无所获。 赵匡胤还通过魏仁浦,委托开封府判官唐平调查袁定,但除了知道袁定籍贯在安阳,是开封府下辖的人牙子外,并未获得更多有用的报。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匡胤对于黑云队的兴趣与关注自然而然不断地衰减。 毕竟赵匡胤能够动用的力量十分有限,查不出多少有用的报。 既然查不出更多的东西来,那赵匡胤自然就只能放弃继续查下去。 再之后,就发生了那桩震惊开封的董府大案。 刚买下黑云队没几天的董三牙离奇失踪,连带着董府内四名侍女死亡,十余名护院仆役失踪。 在从父亲赵弘殷那得知此案时,赵匡胤正在家中用晚餐,他当时惊得连筷子都掉了。 向父亲再三确认后,赵匡胤的后背蓦地升起一股寒意:“这一切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控?”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赵匡胤迫不及待地去开封府寻了判官唐平,在得知董府中的钱库被洗劫一空后,两人从库房中取了备份文契,去确认黑云队的现状。 赵匡胤的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黑云队以及那个袁定,也许是为了董三牙的家财而来!若自己所料不差,黑云队那批人应该已经逃跑了......” 结果不出赵匡胤所料,两人找到了备份文契上标明的黑云队住址,一处位于城东南角里的小院,那里已是人去楼空。 走出那间偏僻破旧的小院时,赵匡胤心中不由地涌现出一股惊惧:“董三牙失踪之事昨下午才被官府曝光,这黑云队今早晨就人去楼空,那些队员就这么肯定,董三牙已经死了吗? 如果董三牙只是外出,而黑云队的人无视文契自行离去,将来董三牙只要一告官,他们定然会被官府追责。 所以,他们一定是确定了董三牙的死讯!黑云队和那个袁定,究竟是什么来历?他们是如何悄无声息、不留证据地杀死董府上下十多口人的?” 然而,赵匡胤却不敢再接着往下查了,他很知趣地收住了手,同时他还略微透露了一点信息给唐平,让唐平也别再追究黑云队。 董三牙虽然只是个商人,但他府上却有七名青壮护院,然而还是悄无声息地就失踪了,而且还是在人口几十万的开封城之中。 “究竟是谁,能在开封城内有如此可怕的力量?”每每想到此事,赵匡胤就不免有些后怕。 虽然赵匡胤已是当朝排得上号的高级武将,不惧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但对于这种潜藏于影中的神秘力量,他却出于本能的害怕。 如今,董府的那桩大案已经过去了二十余,赵匡胤也强迫自忘却了那支疑团重重的黑云队。 但就在今天,就在刚才,因为与李延庆的一次对视,赵匡胤心中封存的相关记忆都被勾动了。 “这李延庆,是否与黑云队,与董三牙一案有关?”赵匡胤内心深处不由生出了一丝怀疑。 “不,不可能的。”赵匡胤转瞬就否决掉了这一猜测:“他看起来年岁尚浅,应该和三哥差不多,怎么可能会与黑云队和董三牙一案有关呢?这李延庆当应该也只是去看球赛罢了。” 疑云已然生出,就极难抑制,赵匡胤靠坐在车厢中,满脑子想的都是黑云队、袁定、董三牙与李延庆...... 赵匡义关闭车窗没多久,便又打开了车窗,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车外的街景。 刚看到一处有趣场景,赵匡义回过头想要分享给二哥时,却发现二哥正呆呆地靠坐着,一动也不动。 赵匡义靠近过来,轻轻拍了拍赵匡胤的肩膀:“二哥,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啊?”赵匡胤猛然惊醒:“没想什么,就是有点困。” “是吗?”赵匡义狐疑地盯着哥哥看了一阵,直看得赵匡胤心中发毛。 赵匡胤眨了眨眼:“真的,不骗你,我早上起得很早,这会有点困了。” “你骗人。”赵匡义指着哥哥的眼睛:“你撒谎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眨眼睛。” “额。”赵匡胤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果然瞒不过你。” “因为二哥你没有说谎的天赋。”赵匡义狡黠一笑:“说吧,你刚才在想什么?该不会是哪家的小娘子吧?” 赵匡胤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在想哪家的小娘子。” “那二哥你到底在想什么?”赵匡义继续追问。 赵匡胤低头想了想,如实说道:“就是你的那个同学,李延庆。” “李延庆?”赵匡义面露疑惑:“他有什么好想的?想他做什么?” “我曾经见过他一面。”赵匡胤仰起头:“上月我不是陪你去看过一场球赛吗?就黑云队踢赤虎队那场。” “哦,那场比赛啊。”赵匡义转瞬就想起了那场相当精彩的蹴鞠比赛,当即问道:“那二哥你是在哪见到李延庆的?他那天也去看球赛了?” 赵匡胤挪了挪背,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体位:“就在球场门口,我中途不是出去解了一次手吗?我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那李延庆出球场......” 等等,赵匡胤猛地想起:那天不是还有四名壮汉跟在李延庆的后吗?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军中出来的啊!而且,那黑云队的踢球路数,也像是出自军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十六章 襄阳来客 司徒毓望了眼渐行渐远的赵家马车:“刚才那马车里的,是赵匡义吧?” “是他。”李延庆的回答很是肯定,赵匡义那张带点婴儿肥的白脸已经被他牢牢地印在了脑海中。 “真好啊...”司徒毓压低声调自言自语了一句,旋即对李延庆说道:“我们走吧。” 在将司徒毓送归家中后,李延庆骑马返回李府。 行至御街边上时,路却堵了。 南北走向的开封御街,连接皇宫正门明德门与城南的朱雀门。 宽达两百步的御街两边各立有两排木制栅栏,两排木制栅栏中间是一条宽一丈、深半丈的御沟。 在栅栏之外则设有石板路,以供行人在皇家出行时瞻仰天颜,同时御街中间也有数条东西向的桥梁,供行人跨越御街。 在皇家不出行的平常子里,普通百姓和文武百官也是可以随意上这条御街溜达的,而且皇家也不止百姓在御街上摆摊经营。 平里,御街上摊位虽多,行人虽密,但甚少堵路,毕竟御街宽达两百步,长约七百步,即便是摆上一万人的军队,也一点不显拥挤。 但今,御街却堵了。 眼瞅着前方不少人都站在路边,李延庆下了马,牵着自己的小白马来到了人群边上。 李延庆踮起脚尖,隔着栅栏,见御街上每隔三步便立着一名手执钺铖、全副武装的宫中直,常里横七竖八的摊位、衣着鲜艳的行人是一个也不见,便拉了下边一名男子的衣角:“敢问兄台,这御街今是什么个况?” 按照李延庆这几获得的报,皇家最近应该并没有出行计划。 男子瞥了眼李延庆:“你不知道吗?今是陈王独子进京的子。” 陈王独子?这大周只有一个陈王,那就是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 李延庆立马反应过来,原来是安审琦的独子安守忠要进京了,难怪搞得这么盛大。 安审琦自七年前赴襄阳就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以来,从未赴京朝拜过,也从来没有派直系亲属进过京,俨然就是一副遗世独立的态度。 开封城里的朝廷从后汉换成了大周,都拿这安审琦毫无办法。 安审琦的辖地就紧挨着南唐,若是朝廷稍有风吹草动,他也许就会立刻倒向南唐,朝廷可不敢承担这个风险。 所以朝廷在对待安审琦时,向来都是以羁縻为主。 只要山南东道在名义上还归属开封朝廷,那朝廷就默许安审琦在辖地内的一切特权,包括任免官吏、征收赋税、调动军队等,上供钱也无需安审琦缴纳。 同时朝廷为了笼络安审琦,还不断地给他加官进爵。 一开始后汉给安审琦加了齐国公,郭威篡位后升为了南阳郡王,郭荣年初登基时更是大手一挥,让安审琦成为了周朝仅有的两名一字亲王之一。 如今安审琦的独子安守忠要进京朝拜、求取官职,郭荣为表诚意,自然要大张旗鼓地迎接他。 其实安守忠在六年前,就已经被后汉朝廷封为绣州刺史,十六岁不到,本官就升到了四品的刺史级,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所以周朝建立后,便取消了安守忠的本官,也算是朝廷对安审琦的一次试探,但安审琦并未声张,这一次小小的风波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李延庆再次踮起脚,看向御街的南边,隐隐约约间已经可以看到迎风招展的旗帜。 “我就在这里等安家的车队过去之后再回家吧,应该要不了多久。”李延庆稍微计算了一下绕路所需的时间和路途,便决定在此耐心等待。 大约一刻钟后,安家的车队缓缓行到了李延庆的面前。 前头的一百名金戈铁马的骑兵经过时,李延庆就为安家的强大实力而感到咋舌:“不愧是不用缴纳上供钱的安家,随随便便就能拉出来一百多名铁骑来,李府上能用的马应该一百匹都不到吧......” 打头的一百名骑兵之后,则是两辆四驾豪华马车。 “啧啧,四驾马车,诸侯的配置了。”李延庆心中暗暗感慨。 就在一辆四驾马车经过李延庆的面前时,马车上的木窗忽然“嘎吱嘎吱”被推开了。 “这,这莫非是小说中经常出现的那种节吗?”李延庆凝视着逐渐被推开的车窗,有点不敢置信,那种狗血节难道就要发生在自己上了吗? 旋即,车窗被全部推开,露出的却是一张硬朗的年轻男面孔。 这名年轻男子双眉如剑,眼窝深邃,鼻梁高,唇上两瓣八字胡,下颌留有一抹短须。 男子略微扫视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引来一阵喧闹,旋即便拉上了车窗。 李延庆边的围观群众们当即就炸开了锅,有不少人认为车上那名男子就是安守忠。 还有人传言安守忠尚未娶妻,人群中立刻就有不少年轻未婚的小娘子激动得两颊通红。 谁不想嫁给一名节度使家的衙内呢?而且这安衙内看起来还那么英俊。 李延庆对这些花痴的小娘子表示理解,但在心里不忘补上一句:“想吃。” “不过这安守忠都年满二十了,竟然还未结婚。”李延庆觉得有那么点奇怪,想想,旋即也就释然了: “节度使家的衙内,自然只会娶节度使家的女儿,安家这七年一直窝在襄阳,自然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亲家,也不知这次会是哪家走这个运,安家的地位和实力是有目共睹的......” 门当户对,在此时是高级武官们联姻时的铁则。 节度使向来只会与同级别的武官联姻,绝对不会有节度使家的衙内,会屈尊纡贵去迎娶一名刺史家的女儿。 “说起来,我未来的妻子,应该也会是某位节度使的女儿,不知道,她又会是谁呢?”李延庆的心中冒出一丝遐想,谁都希望自己能取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妻子。 安家的车队继续前进,四驾马车之后,跟着有二十辆双驾马车,再之后,则又是一百名精壮骑兵。 此时,朝廷规定节度使的亲卫至多不能超出两百名,安守忠此次带两百骑进京,正好踩在了红线边上。 但谁都清楚,镇守襄阳长达七年的安家,绝不可能就这点实力。 长长的车队渐渐远去,御街上的直们也收队返回皇宫,御街再次向普通民众开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十七章 兄妹 安守忠扫了眼路边喧闹而庞大的围观人群,旋即便将车窗拉上。 “小妹,你不看看吗?此等热闹的场景在襄阳可见不到。”安守忠转身望向身边的文静少女。 少女正直豆蔻年华,娇小的身躯尚未长开,安静地端坐在毛茸茸的兔皮软垫上,面前的檀香小几上摊放着一册泛黄的。 “无非是人罢了,没什么可看的。”少女低头看着书,嗓音空灵清脆。 “可你也不能一天天地只看书啊,这一路上二十多天,你几乎全都窝在车中看书,你可别憋坏了。”安守忠颇为关心妹妹。 少女抬起右手,指绕鬓角青丝:“这就无需大兄操心了。” 安守忠闻言微微皱眉:“你...我这是为你好。” “好了,忠哥儿你就莫再说了,这一路上你都唠叨快二十天了,这都进开封了,该消停了。”坐在车厢正中的安家主母曹氏坐不住了,连忙出来打圆场。 “可是...”安守忠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大兄还是多操心操心阿爹交给你的任务吧,别第一次当家就办砸了。”少女不忘反嘲一句。 安守忠沉声道:“我自会小心谨慎的。” “得意忘形。”少女伸出手,轻轻翻过一页书籍。 安守忠别过头,再度推开车窗,不想与妹妹争执。 一路上妹妹安清念一逮到机会就想怼他,安守忠已经习惯了。 再说了,与一介女子斗嘴,有失男儿风范,安守忠不屑于这么做。 “念儿你也消停点,别老想着与你大兄为难,大兄处处让着你,你可不能得寸进尺。”曹氏虽然宠爱女儿,但身为安家主母,还是要一碗水端平。 曹氏是安审琦的发妻,虽然没有为安审琦产下一男半女,但与丈夫患难与共近四十年,家中大小事务全由曹氏一手操持。 因此,曹氏颇得安审琦的敬重,在家中地位崇高。 安清念明白,曹氏外表虽然看似衰老,但内心依旧坚毅刚强,发起火来即便是自己的阿爹也难以承受,再加上曹氏平日里很宠爱自己,于是也点到为止,埋头继续看书,不再挑衅安守忠。 车队继续前行,在两百余名铁骑的护卫下,车队开到了郭荣赏赐的陈王府。 安守忠第一个下了马车,仰望着檐下鎏金的“陈王府”牌匾,又打量了一眼雕栏画栋、气派非凡的王府大门,不由地就想起了刚才经过皇宫门前时,所见到的明德门。 明德门本是昔日唐朝长安城的南面正门。 四十四年前朱温建立梁朝,将开封立为国都,延续了唐长安城不少城门的旧名。 朱温将开封皇宫的南门命名为明德门,而唐朝皇宫南门的朱雀门,则用来命名开封城墙的正南门。 开封明德门的规制限于原宣武军节度使府的狭小,与梁朝初建时的财政窘迫,本就十分低矮,唐朝皇宫正门是五门洞,而明德门仅有三门洞。 而梁朝之后的朝代又大多短命,无暇整修开封皇宫,致使明德门年久失修,如今已是老旧衰败,丝毫没有皇家风范。 “皇宫的大门,竟然会如此破旧,甚至还比不过圣上赏赐的王府大门...”安守忠的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危机感。 曹氏也下了马车,来到安守忠的身边:“忠儿,怎么了?不进去吗?” “没什么,我们这就进去吧。”安守忠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此行责任重大啊。 曹氏能感受到儿子心中的忧虑,关切地问道:“忠儿若有心事,不妨与阿娘倾诉。” 安守忠沉重地点了点头:“儿晓得的。” “大兄其实无需忧虑。”安清念此时也来到了安守忠的身边。 你这小妮子莫非能猜到我心中想法?安守忠有些难以置信:“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安清念抿着嘴,得意地笑了笑:“大兄在看到王府金碧辉煌的大门后止步不前,心中所忧者何,小妹一下就猜出来了。” 安守忠闻言心下一惊:自己这妹妹,有些聪慧啊!从前怎么没有看出来? 在襄阳时,安守忠每日的课业都十分繁重,父亲安审琦给他从南唐聘来了三位名儒,轮番教授安守忠经史知识。 而且安守忠在课业之余,每日还需跟随父亲练习两个时辰的武艺,忙碌时也许半年都不会与妹妹见上一面。 两人虽为兄妹,但感情十分淡薄,安守忠自是不知,自己的妹妹拥有超乎常人的聪慧。 “小妹既然知晓大兄的难处?那为何又称大兄无需忧虑?”安守忠起了考校的心思,他想看看,自己的这位小妹究竟聪慧到了何种地步。 “其实,大兄无非是忧心陛下对安家的猜忌,但目前天下大势未明,不顺从开封朝廷者不知凡几,只要大兄不明目张胆地违逆陛下,即便再给咋们这个陛下三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安家有任何动作!” 在自家人面前,安清念丝毫不给郭荣留面子,毫不犹豫地就指出了郭荣目前面临的窘迫困局。 且不提南方割据诸国,即便是在大周境内,名为归属实则割据的节度使也有数名,郭荣要想一统天下,那就必须对安家以礼相待,丝毫不得怠慢。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位陛下是一个理智的人吗?”安守忠心中仍有忧虑,后汉隐帝刘承佑于廷下击杀三位重臣之事历历在目,安家当时在襄阳吓得提心吊胆,差点就举家投靠了南唐。 “其实,观今日迎接之盛大,大兄便可窥得一二了,且这位陛下风评尚可,大兄只不过是身在局中不知局罢了,若跳出纷繁复杂的利害关系,时局自明。”安清念作为局外人,看得很是清晰。 安守忠闻言,也想起了在襄阳听到的不少有关郭荣的传言,这位陛下虽然脾气有些暴躁,但从未听他无端诛杀过大臣,心下稍安。 不自觉地,安守忠已经有些折服于妹妹的聪慧,又问道:“那小妹以为,大兄接下来又该如何自处呢?” 安清念双手抱在胸前:“大兄接下来,应广发请帖,诚邀京中各大衙内来陈王府赴宴,大兄人生地不熟,先熟悉开封局势,才是最要紧的。” “妥,就这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十八章 请帖 李延庆返回李府,刚进到自己的院中,就收到了消息,说是自己点名要的孙万全已经从宋城出发,再有两便可抵达开封,只不过此行还多了自己的舅父翟守珣。 翟守珣将代表李重进视察乌衣台,同时还会长期进驻乌衣台,职位则由李延庆来安排。 李延庆对此早有预料,而且自己这个舅舅虽然年轻,但看起来还算精明能干,应该能发挥些作用。 “我阿爹还有别的吩咐吗?”李延庆看着前来报信的李重进亲卫。 “回禀郎君,阿郎并没有别的吩咐,但吴书记还要在下带句话给郎君。” “说。” “吴书记说:三郎虽然事务繁忙,但也不能放松学业。”亲卫尽可能地还原吴观那慢悠悠的语气。 “好的,我收到了。”许久不听老师唠叨,还有那么点想念,李延庆掩嘴轻轻一笑,吩咐亲卫:“还烦请你转告吴书记,就说学生定然不会放松学业。” 亲卫当即站正:“在下必会一字不漏地转告给吴书记。” “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在下领命。” 亲卫退下后,李延庆便去了自己的书房,方志和已经候在屋内了。 “今天怎么样了?那个罗五还在满城找人吗?”李延庆走到桌前,拿起今份的乌衣台报告。 方志和答道:“回郎君,那罗五今似乎是偃旗息鼓了。” “哦?他终于放弃了?这都半个月了吧,你确定吗?”李延庆略微翻了翻报告,又是无事发生的一天。 方志和用略带怀疑的口吻说道:“属下也觉得奇怪,之前协助罗五寻人的几十家铺子今已不再寻找邓二,那些走街串巷搜寻罗五的乞儿们,今也是一个不见。” 有谋,这是方志和的第一反应,他不愿相信,疯狂搜寻邓二长达半个月的罗五,会如此轻易地放弃。 “意思就是还不确定咯?”李延庆坐下,将报告叠好放到桌角。 方志和迟疑了一下,答道:“是的,尚未确定,也许罗五是故意如此,想引邓二出来。” “嘿。”李延庆轻轻一笑:“不过邓二早就不在开封了。” “随他们去吧,反正我们不去惹他们就是了。”李延庆点了点桌面:“最近弟兄们都休整好了?” 方志和面容一肃:“开封办事处十五名弟兄已经准备就绪,随时等候郎君的差遣。” 李延庆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你们准备好就行,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恐怕会很忙。” “是。”方志和放在背后的手掌搓了搓,他早就手痒难耐了。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郎君。” “是铃儿啊,进来吧。”李延庆看了眼房门。 铃儿轻轻推开门:“郎君,大娘子院里的夕颜有事找郎君。” 夕颜?那不是嫂嫂的贴侍女吗?李延庆当即吩咐道“叫她到客厅等着吧,我一会就过去。” “喏。”铃儿退出并关上了房门。 也不知究竟是何事,李延庆想了想,站起来,对方志和说道:“你也回去吧。” 片刻之后,李延庆来到客厅,见到了等候的夕颜。 夕颜对李延庆福了一礼:“奴婢见过三郎君,娘子有要事相商。” “好,我这就去,还请你带路。” 一听是嫂子有要事找自己,李延庆不敢有丝毫怠慢,坐都来不及坐,跟着夕颜就出了客厅。 李延福与吴氏所住的院落名为“流年斋”,命名出自吴氏之手。 “流年斋的名称稍显老气,也不知嫂嫂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子,为何会给院子起这般名称,还有夕颜,这个侍女的名称也很是特别......” 李延庆抬头看了眼檐下的牌匾,心中略有所思,跟着夕颜进了流年斋。 “说起来,自己目前所住的小院还没有名字,要不就继续用一心院好了,庭院一直交给侍女在打理,等天来了,自己也要好好地布置一番......” 李延庆一路欣赏着流年斋内各种精致的院内程设,一边想着该如何布置自己的小院。 “到了,三郎君请稍等。”夕颜停在了正房客厅前,并轻轻敲了敲门:“娘子,三郎君到了。” “进来。”吴氏富有磁的嗓音中透着一股子慵懒,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夕颜拉开房门,李延庆踏过高高的门槛,步入温暖的厅堂之内,旋即夕颜就将门关上。 吴氏坐在厅堂的正中的匾额之下,李延庆走到吴氏的面前:“嫂嫂,何事这么着急?” “你看看这个。”吴氏拿起桌上的一张带字的信札递给李延庆。 信札的正文十分简短:二十午间于陈王府具饭,诚邀李大衙内赴宴,款契阔,敢幸不外,他迟面尽。 其下还有一行小楷:右谨具呈,鞍辔库使、襄州衙内都指挥使安守忠札子。 这是一份简单的邀请函,意思就是安守忠会在二十于陈王府设宴,诚邀李家的大衙内李延顺赴宴,并请李大衙内不必客气,具体况赴宴后面谈。 鞍辔库使是安守忠的本官,襄州衙内都指挥使则是他的差遣。 吴氏在一旁补充道:“这是现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的独子,安守忠刚刚派人递来的。” 李延庆回想起了下午在御街上见过一面的硬朗男子,不出意外,那位应该就是安守忠了。 可安守忠不是才刚进开封吗?帖子这就来了,明天就要设宴,还邀请大哥赴宴?这么急迫,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李延庆心中嘀咕了一阵,开口问道:“嫂嫂是怎么看的?” “我这也是捉摸不透,这才请你来替我参详参详。”吴氏挑了挑眉:“你觉得,这宴该不该赴?” “赴,为何不赴?”李延庆毫不迟疑地说道:“我们在京中的力量渐消退,正需外援,何况邀请的人只是大哥,即便赴宴也代表不了什么。” 想必这安守忠还会邀请其他京中的衙内们赴宴,他这邀请的对象很是巧妙,既不会引来过多的注视,还能向京中高官们表达善意,李延庆在心中暗暗赞叹。 “可是你大哥他有些不善言辞,参加这种宴会恐怕不太合适。”吴氏对着李延庆莞尔一笑:“要不,三郎你代为赴宴,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九十九章 赴宴(一) “我去赴宴?”李延庆闻言有些吃惊。 “嫂嫂,这不妥吧?”李延庆当即就要拒绝,虽然他自忖比大哥更适合赴宴,但他尚没有资格代表李家出席社交场所。 “你不愿意么?你大哥那子你是知道的,大大咧咧的,让他去恐怕会坏事啊。”吴氏原本清亮的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层细纱,透着一股子忧郁。 “并不是不愿意,而是我不合适。”李延庆苦笑道: “我也想代替大哥赴宴,可我今年才十六岁不到,尚未加冠,还没有一官半职,若代表李家赴宴,在不知者看来,那就是在轻视安家,恐怕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吴氏也是一时心急,才贸然提出让李延庆,行军打仗时吃得比这还快得多。” 李延庆打趣道:“我要是像你这么吃东西,早噎死了。” “哈哈,我就不会。”李延顺又抄起一张烤饼:“说起来,你的术练得怎样了?到时候不会出丑吧?” “大哥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李延庆说着还做了个拉弓的架势:“这些天我每都练习一个时辰,稳得很。” “那就行。”李延顺咽着一大口食物,含糊不清地说着。 督促三弟练习术,是父亲李重进交给李延顺的任务,这事他还是上心的。 “说起来,大哥你是想上战场吗?”李延庆有些好奇。 李延顺毫不迟疑地回道:“那当然啊,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男子汉大丈夫不就该上战场吗?” “我勤练这么多年的武艺,不就是为了去战场上赢取功名吗?”李延顺说这番话时豪气万丈,一双大眼中洋溢着飞扬的神采。 但是,大哥的愿望注定是无法实现的,只要这个朝代还是周朝,想到此,李延庆不免为大哥感到一阵扼腕。 “大哥,再过几年应该就可以了。”李延庆劝慰着,并在心中补上了一句:我会将其变为现实。 “是啊,我只要再在宫中当两三年直,就能外放了。”一提及此,李延顺兴奋地又啃了一口烧饼:“到时候我至少也是个五百人的指挥使,三郎就等着看大哥我建功立业吧!” 李延庆笑着附和:“大哥出马,求取功名自然如饮水一般容易,到时候大哥可得多提携我这个小弟啊。” “哈哈,好说好说!” 李延顺吃完早餐后,便回去补觉去了。 待到午时,兄弟两人打扮妥当,李延顺披锦缎骑着高头大马,而李延顺头包布巾,着淡蓝色麻衣,同去陈王府赴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章 赴宴(二) 李延庆坐在一张木质方桌的南边,桌上摆着五盘油光水亮的大鱼大,阵阵肥腻味直冲李延庆的鼻端。 “真不愧是陈王府,就连给仆役的饭菜都是如此奢侈。”李延庆看着这满桌肥就一阵倒胃,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陈王府的慷慨大方表示赞叹。 李延庆目前的所在地,是陈王府内的一间偏僻厢房。 安守忠这次广邀京中各路衙内来陈王府赴宴,也不忘替衙内们的仆役安排一场丰盛的宴席。 “想不到,给我等下人吃的午餐,竟也会如此奢华。”坐在李延庆右手边的是一名竹竿似的年轻仆役,他不住地搓着手,嘴角淌着涎液,只等宴席开始,就要大吃特吃。 “你也不想想这是哪儿?这里可是陈王府!咱大周能活着封王的,能有几人?一顿饭而已,对陈王府来说那只能算一根毛,不,一根毛都算不上!” 坐在瘦子对面的中年褐衣仆役,已经开始胡吹乱侃起来。 “还不止呢,我还听说,散会后陈王府会给咱们一人发上足额六贯的赏钱!”一名坐在厢房角落里的黑脸仆役语出惊人,一下就将厢房内的气氛炒起来。 “好,好!” “陈王府大气!” “安衙内大气!” ...... 仆役们纷纷对陈王府表达最崇敬的赞美之,但毕竟识字有限,能喊的话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句。 十余名与会的仆役还嫌不够,站起自发地鼓起掌来,六贯钱也许能抵得上他们一年的薪俸。 虽说这里的仆役们都来自开封的高级武将家,但并非家家都如李家那么有钱。 李延庆不得已,也起跟着叫嚷了几句,尽量融入其中。 一边高声附和着,李延庆一边在心中称赞着:“这陈王府真有点手段,这一下子就把面子给做足了,等这帮仆役们回去,肯定就会到处吹嘘陈王府的慷慨大方......” 李延庆刚一坐下,五名小厮就推门而入,又给每桌添了一盘飘香四溢、金黄酥脆的烤全鸡,引来一片口水吞咽声。 趁着一名小厮路过边,竹竿仆役扯了扯小厮的衣角:“这什么时候能开吃啊?” 小厮白了他一眼:“现在就可以开吃了,主菜差不多已经上齐了。” “哇!”竹竿闻言,迫不及待地转过,抢先抓起一根大鸡腿,并大声宣布:“可以开吃了!” 同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鄙视了一眼竹竿,大伙都是高门大户家的仆役,咋就你这么拉胯呢? 竹竿也是心里苦啊,摊上了一个没钱的主,几月不识味,今能够放开肚皮吃,定然是要吃个痛快的。 除了竹竿一人狼吞虎咽外,同桌其他三人都开始不急不慢地享用起来。 这吃饭嘛,自然就离不开聊天吹牛。 更何况在场之人都是大户人家的仆役,人人见多识广,谈资储备很是充足,碰到此等同行聚会的天赐良机,自然是要大聊特聊。 “这位兄台,看你面生,又生的如此年轻,你是在哪家当差?”李延庆左手边褐衣中年仆役提起白瓷酒壶,给李延庆倒酒。 “使不得使不得,半碗就够了,我不胜...喝不了多少酒的。”李延庆话说了一半,想起自己目前的仆役份,将脱口而出的成语囫囵咽下。 “唉,我一闻就晓得这是淡酒。”褐衣仆役笑着给李延庆满上一碗:“即便是喝上一壶,也不碍事的。” 李延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将空酒碗放在桌上:“小弟我是在吴枢相府上当差,敢问哥哥又是在何处当差?” 吴廷祚家此次也收到了请帖,但李延庆知道,吴家的大衙内吴元辅目前已经外放做官,而吴廷祚其他几个小儿子都还未满十岁。 所以此次吴家并不会派人来陈王府赴宴,李延庆正好借用一下吴家的名号。 “哦,吴枢相家啊!”褐衣仆役肃然起敬:“吴枢相可是朝廷栋梁,深得圣上赏识,你真是得了个好差使啊!” “哪里哪里。”李延庆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看哥哥你面貌非凡,恐怕差使也不错吧?“ “哎呀,你说笑了,我就赵刺史府上一看门的。”中年男子笑得脸上都出皱子了。 中年男子一开口,李延庆就知道他在扯谎,如果他真是个门子,怎么可能会被主人带来赴宴? 而开封城中能称为赵刺史的,此时就两人,赵弘殷以及赵匡胤。 “估计是赵匡胤的贴仆役吧,这次算是钓到大鱼了,非得从他口里点有用的东西出来不可。”李延庆心下一喜,装作微醉的样子,继续与褐衣仆役攀谈。 一番商业互吹后,李延庆与褐衣中年仆役是越聊越起劲。 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时政上。 李延庆先是环顾四周,而后凑到褐衣男子的耳边:“我之前听我家阿郎说起过,圣上似乎有意北伐,估计等新年一过,开封大军就要北上了。” 褐衣仆役瞥了李延庆一眼:“你这消息早就过时啦。” “啊。”李延庆装作吃惊的样子:“真的吗?” “那当然了。”褐衣仆役夹起一片鲜嫩的炖羊,鼻子哼了哼:“说起来你家阿郎好像上月初就不在开封了吧。” “是啊,我家阿郎往南边修汴河去了。”李延庆适时又给褐衣仆役满上了一碗:“要不哥哥与小弟我说说最新消息?” 褐衣仆役放下筷子,端起酒碗,故作深沉地抿了一口:“其实嘛,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消息,明年圣上必然会对蜀国用兵,若是蜀国战事顺利,也许还会对南唐用兵。“ 李延庆给褐衣仆役夹了一大片烤鸡:“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了。”褐衣仆役将李延庆拉近了了些,小声道:“这可是王相公亲口说的。” 王相公?王溥吗?李延庆试探地问道:“王相公,莫非就是政事堂的王相公吗?” “那还能是哪个王相公,不就是政事堂的那个王相公吗?”褐衣仆役夹起碗中的一大块烤鸡,咬下一口,含混不清地说道: “之前王相公来我家阿郎府上作客,当时我正好就在一旁,王相公说得那叫一个信誓旦旦,所以必然做不得假。” 说罢,褐衣仆役端起酒碗,大喝一口,接着凑到李延庆的耳边:“这事我只说给你听,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晓得晓得,小弟我定然不会说给别人听的。”李延庆脸上笑容更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零一章 邂逅 吃了几片油腻的羊肉,又被连灌了几大碗酒水,李延庆实在是整不动了,以解手为借口,离开了这间厢房。 “这菜真是令人受不了,再加上那寡淡无味的酒水......” 李延庆找了处宽阔无人的空地,先是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然后尽情地舒展了一番身体。 “不过,说起来,王溥竟然会上赵匡胤家拜访,谈的还是军国大事朝中机密,这两家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想到此,李延庆心中一阵烦躁,他有些想不明白,王溥怎么就和赵家好上了呢? 这一个是当朝宰执,一个是禁军高级武将,怎么就搅和到一起去了呢?不怕郭荣知道了心里膈应吗? “这下子,赵家在文官内部也有了合作伙伴......”李延庆扳指一算,这赵家的势力也有些过于庞大了吧。 军中赵弘殷的老战友数都数不清,再加上赵匡胤等人组建的义社十兄弟; 而朝中又有枢密使魏仁浦、宰相王溥作为奥援...... “怪不得,郭荣死后,发动陈桥兵变的是赵匡胤,人家实力强帮手多啊......” “不过这又如何呢?”李延庆眼中露出一线寒芒,舔了舔嘴角:“挑战越大,才越有趣嘛,我是一定不会让赵家得逞的。”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李延庆的下半身突然来了感觉,抬手按了按肚子,楠楠自语:“刚才确实喝得有些多了,这下假解手要变真解手了......” 找了个送酒水的陈王府仆役问清了茅厕的地点,李延庆提着裤子直奔茅厕。 “舒服了。”一刻多钟后,李延庆从茅厕中出来,浑身舒畅:“不愧是陈王府,给仆役用的茅厕都备有粗纸。” 李府为了节省开销,给仆役使用的茅厕都是用厕筹的,一种薄而宽的竹片,府上也没有仆役会为此而抱怨。 毕竟纸的造价在此时依然居高不下,能用纸来擦屁股的人家极少。 抬头张望了一番周边的陌生景物,李延庆挠了挠头:“要回去,该往哪走?” “应该是东边吧。”李延庆看向东边的一条回廊,自己对那里似乎还有些印象。 蜿蜿蜒蜒的木质回廊不知通向何处,李延庆走进回廊,一阵茫然:“莫非,我是个路痴?” 刚才李延庆跑得太急,没能记住沿途的情景,再加上对陈王府内部的不熟悉,导致他此时迷了路。 “不对啊,我没穿越之前,可不是路痴啊。”李延庆还是李庆时,可是从来不迷路的。 李延庆在脑海中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挖掘了一番,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记忆:“算了,找个人问问好了。” 可李延庆环首四顾,却一个人都没见着。 今日陈王府大宴,而安守忠从襄阳带来的仆役并不多,几乎所有的仆役都被调去服务宴席了。 再加上陈王府又巨大无比,在豪门云集的右一厢都能排在前三,所以陈王府内绝大部分地方目前都是见不着人的。 “这下头疼了。” 待在屋外吹冷风也不是回事,李延庆还是决定自己找找回去的路。 然而长廊中间的出口实在是太多了,每路过一个岔路口,李延庆就在疑惑:“是不是这条路通向刚才的厢房?” 但是,李延庆又不敢每一个岔路口都走下去看看。 因为李延庆目前的身份只是一介仆役,如果误入了陈王府女眷所在的院落,那下场可能就有些惨了...... “该死的,到底是哪个啊。”犹犹豫豫间,李延庆已经路过了六个岔路口,每一个岔路口看着都像是之前走过的。 长廊即将走到尽头,李延庆知道自己即将接近陈王府的内院了,不能再往前了。 “掉头再找找吧。”李延庆刚刚转身,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嘶哑难听的猫叫。 李延庆下意识地扭头,一只小巧可爱的狸花猫正冲他飞奔而来。 “狸奴,给我站住!”在狸花猫的后头,跟着一名娇俏可人的小娘子。 而在小娘子的身后,则是两名梳着双丫髻的绿衣侍女。 “这下糟了。”李延庆心下一紧,这小娘子衣着华丽,身后又跟着侍女,恐怕是陈王府内十分重要的女眷,自己应当立即回避,以免引发误会。 李延庆扭头便走,同时加快了脚步,想要在三名女子未看清自己的面容前离开。 小娘子便是安守忠的亲妹妹安清念了,她今日刚将自己从襄阳带来的狸花猫放出笼子,那狸花猫却挣脱了她的怀抱,在陈王府内一顿乱窜。 “前面的那个家伙,快帮我逮住狸奴。”安清念眼见狸花猫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十分焦急,见前方正好有人挡住狸花猫的去路,十分欣喜。 然而李延庆根本就不理会安清念的命令,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甚至还从快步改成了小跑。 “唉,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安清念见李延庆根本就不听她的命令,气得火冒三丈:“你是不想活了吗?快帮我逮住你后边的狸猫!” 李延庆只能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小跑,迅速与身后依旧在叫唤的狸猫,以及安清念三人拉开了距离。 安清念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自她懂事以来还没有人敢违背她的命令,她使出了撒手锏: “刚才我已经记住你的脸了,我现在就去告诉大哥,你这家伙给我等着瞧吧!” 原来是安守忠的亲妹子啊,李延庆没办法了,如果自己真就这么一走了之,这小娘子铁定会去向他哥告状,那自己不得不亮出身份了,这样就很有可能让安家对李家产生误解。 李延庆迫于无奈,转身弯腰,想要去逮住那只该死的狸花猫。 然而,猫哪里是那么好抓的? 这只小巧的狸花猫一个变速加转向,轻巧地从李延庆的身旁溜走了,李延庆回过神转头时,只能看到一根不停摇摆的长尾巴。 未多时,安清念带着侍女赶到了李延庆的面前。 安清念狠狠地瞪了眼李延庆,将抓不住猫的恨意都倾泻到了李延庆的身上:“你这家伙真是没用!连一只猫都抓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零二章 雌猫 安清念穿淡蓝色的及地长裙,外纯白色的狐裘小皮袄,本就光洁如玉的面容更显丽质,头顶两个微微鼓起的发髻则说明她尚未及笄,未满十五。 面对这位盛气凌人的小娘子,李延庆低下了头,装作服软的样子,心中却是在想刚才那只从边溜走的猫。 它不会是发了吧? 李延庆穿越之前,经常去乡下看望,为了对付肆虐的老鼠养过一只母的狸花猫。 乡下的猫任其野蛮生长,一般是不做绝孕手术的,所以养的那只狸花猫,每年晚冬都会发。 而每当那只狸花猫发时,叫声听上去会比平常凄厉很多,白里也会非常的活跃,经常跑出家中,疯狂寻找公猫,发结束两个月后,母猫就会产下一窝小猫崽。 所以,刚才那只小巧的狸花猫,应该是发了,看形大小,也许还是它猫生中的第一次发,李延庆在心中下了判断。 见李延庆依旧沉默,安清念凶巴巴地呵斥了一句:“喂,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话?看你也不像是府上的仆役,是从哪里来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延庆压低嗓音回道:“在下并非陈王府内的仆役,只是随自家主人来陈王府赴宴,一时间迷了路,故而冲撞了小娘子,并非有意,还望小娘子谅解。” “哦,是这样啊。”安清念原本怒气冲冲的面色稍有缓和,她虽然从小养尊处优,脾气惯,容不得忤逆,但也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且博览群书,并非不明事理。 在得知李延庆并非陈王府的仆役后,安清念对他的怨气倒也消散了不少。 “目前正是自家在开封城中扩充人脉的关键时期,不能与其他豪门交恶。” 安清念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又仔细打量了一眼李延庆。 见李延庆容貌还算入眼,措辞也还得体,安清念脸上浮现两个浅浅的小梨窝:“你是哪家府上的仆役啊?” “在下是...李使相府上的仆役,今是跟随自家大郎君来陈王府赴宴。”李延庆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面对眼前的这位年岁尚轻小娘子,李延庆认为并没有撒谎的必要,而且她有可能知道吴家的人没有出席宴会,自己撒谎反而还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是现任宋州节度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家的仆役,安清念闻言,脸上笑意更甚:“这样啊,我今有一个不之请,想请你帮个小忙。” “小娘子只管吩咐便是。”李延庆没有抬起头去看安清念,安清念的声音愈来愈亲切。 秉持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理念,李延庆并未迟疑,便应了下来。 看这况,应该就是要我帮忙找猫而已,李延庆心中猜测。 果然不出李延庆所料,安清念指了指狸花猫逃跑的方向:“刚才的狸奴你也见到了,我想让你帮忙找找这只猫,府内的仆役今都忙于布置宴席去了,一时半会我找不到人手。” “在下明白了。”李延庆抬起头,望着安清念清澈的眼眸:“在下其实已经有想法了,也许很快便能找到狸奴。” “真的吗?”安清念惊喜不已:“你真的能很快找就到它吗?” 狸花猫早已不见踪影,而陈王府占地又十分广阔,安清念其实对短时间内找到狸奴已经不抱太多希望。 “这个,在下并不敢保证,只能说有较大把握。”李延庆并没有将话说满,给自己留有余地。 “可以,只要你能找到它,我定然不吝赏赐。”安清念了蓓蕾初开的小脯。 李延庆微笑着说道:“赏赐倒不打紧,但关于狸奴,在下其实尚存一惑,想请小娘子帮在下解疑。” 这仆役倒也算得上恭谦有礼,窥一斑而知全豹,看起来李府的家风尚可,安清念觉得眼前这仆役是越看越顺眼,脆声道:“你问吧。” “请问小娘子,这狸奴是不是你从襄州带来的,而且年龄不到一岁?” “确实如此。”安清念好奇地问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延庆微微一笑:“只是猜测罢了,因为那只狸奴看起来有些小巧,且慌不择路,像是初来此地。” “你说的没错,那只狸奴才刚满七个月很是怕生,昨才刚进陈王府。”安清念已经有些相信,李延庆真的能找到那只狸花猫了。 “在下明白了。”李延庆又问道:“那这只狸奴是雄猫还是雌猫?” 这我哪会知道?安清念回头望向一名侍女:“你快告诉他。” “回小娘子,是雌猫。”侍女轻声答道。 “两个时辰内,应该就能找到那只狸奴。”李延庆成竹在。 “那便交给你了。”安清念说罢,回头对两名侍女道:“你们俩听他的吩咐,帮着他一起找。” 两名侍女虽惊讶于安清念对这名仆役态度的转变,但还是毕恭毕敬地答道:“喏,小娘子。” “那在下先说明一下。”李延庆低头咳了咳:“其实呢,要想找到这只狸奴并不困难,根据小娘子方才介绍的况,在下以为,这只狸奴大约是思了......” “这是什么意思?”安清念有些疑惑不解,回头望向两名侍女:“思是何意?” 两名侍女年岁稍长于安清念,脸颊已经有些发烫:“小娘子,思,思就是......” “说呀,干嘛藏着掖着?”安清念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 眼见主人即将发怒,一名侍女急忙凑到安清念的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安清念的小脸蛋腾地一下就红了,低头轻咳一声,望向李延庆:“嗯,我明白了,你接着说。” “是。”李延庆不露声色地接着说道:“既然这只雌猫思了,很有可能就是去寻找雄猫了,在下方才隐约听到过一些猫叫声,这狸奴兴许就在那里。” 李延庆之前解手时,曾听到过几声猫叫,这陈王府占地极广,之前又无人居住,生活着一些野猫也是很正常的。 “立刻去找到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零三章 安清念的小心思 一处干燥暗的墙角,一大一小两只斑纹狸花猫正依偎在一起,你侬我侬。 突然,体型较大的雄猫感觉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警觉地抬起头四顾张望。 然而为时已晚,一个庞大的躯突然出现在雄猫的视线中,并急速向它冲来。 雄猫惊恐地直起,十分果断地丢下了刚刚与它交配过的雌猫,头也不回地飞窜逃离。 而小巧的雌猫刚刚反应过来,起想要跟随雄猫的脚步时,一只大手已经牢牢地钳住了它柔嫩的脖颈。 李延庆右手抓起嗷嗷直叫、四肢乱窜的小雌猫,一把就将它塞进了左手提着的铁笼里。 “可算是逮住了。”李延庆将铁笼关上,递给跟在后的侍女:“快将这狸奴送到你家小娘子那里吧。” 一名个子稍高的侍女接过铁笼仔细看了一眼,确认铁笼内关着的这只小雌猫,就是自家小娘子心的那只狸奴。 “还请你随我们去小娘子那领取赏赐。” 安清念将抓猫之事交给李延庆与侍女后,便回闺房歇息了,并未参与抓猫。 “赏赐就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李延庆当即婉拒,他可不想再与那位小娘子有更多的交集了,这小娘子都还未及笄,赏赐一个别家仆役,那叫什么事? 两名侍女闻言,对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 自家的小娘子时常会有些不合礼法的举动,但两位侍女又不敢出言劝阻,李延庆能够主动回绝,那是再好不过了。 高个侍女微笑着说道:“你的意思我们会向小娘子转达的,这次还是要多谢你了。” 望着两名侍女渐行渐远的背影,李延庆拍了拍上少许的尘土与枯草。 找猫只花了李延庆一刻钟不到,因为猫就在他之前上的茅厕附近。 “现在该回去了,宴席应该还未结束。”李延庆已经向侍女问明了去路。 ...... “小娘子,狸奴寻回来了。” 安清念正在布置成书屋的耳房内读一册汉书,见状立刻放下:“快拿来让我瞧瞧!” “喏。”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铁笼,走到安清念前,并将铁笼放到书桌上。 安清念只一眼,就看出蜷缩在笼中的小可,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狸奴,当即起,想将它从笼中取出,放在怀中好生抚。 但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戛然而止,安清念回想起之前狸奴那矫捷的姿,坐回到原位:“说起来,为何这么快就将狸奴寻回来了?那仆役不是说要两个时辰吗?” 高个侍女解释道:“那仆役看起来很清楚狸奴的去向,带着奴婢两人,径直就去了长廊南端的一处墙角,狸奴就在墙角下,没多挣扎,就被那仆役逮住了。” “这样啊。”安清念陡然想起什么,接着问道:“那他人呢?我不是让他来领赏的吗?” “那仆役不想要赏赐,说寻找狸奴乃是举手之劳,赏赐就不必了。”侍女将李延庆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这仆役原来还是个谦逊之人,也对,他之前的举止和言行就很得体,而且他看起来很是懂猫,我还想向他问问,如何能让狸奴安分下来呢,但他拒绝了我的赏赐,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安清念的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丝遗憾。 此时,关在笼中的小雌猫突然再度不安分起来,奋力拍打牢笼的同时发出凄厉的鸣叫,将安清念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 安清念柳眉微皱:“你们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狸奴安分下来?” “要不,给它找一只雄猫?”一名侍女试探地问道:“它不是思了吗?方才在墙角下寻到它时,它旁其实还有一只猫。” “不行不行,这肯定不行。”安清念面色一红,断然拒绝:“怎么能给狸奴找什么雄猫?你们再想想。” 另一名侍女提议:“要不,奴婢再去将那青衣仆役找来?他看起来很懂狸猫的习,也许能有好法子。” 这正合安清念的心意,但她又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他已经拒绝了我的赏赐,我再去将他找来,叫什么回事?” 这有些太丢面子了,安清念可拉不下这个脸。 “小娘子说得对。”侍女赶忙附和:“是奴婢思虑不周了。” “嗯。”安清念微微点了点头:“那还有别的法子吗?” “这...”两名侍女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法子了。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看着两名侍女苦思冥想又一无所获的憋屈模样,安清念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念头:要是那青衣仆役是陈王府的,那事就简单多了。 “要不,以后想个法子,从李府把那仆役要来?让他专门来给我照顾狸奴。 若是那仆役成了亲,就将他的娘子也一并要来,如果没成亲,那就从自家府上找个侍女配给他,不过那仆役看起来很是年轻,应该还未成亲......”安清念的小心思活泛起来: “大哥此行来开封,是要代表安家与郭家和解,同时还要和开封城内的各大高官们打好关系,大哥的妻子也会从开封的豪门中挑选,如果大哥是与李家结亲,顺便索要一名仆役那就是小事一桩......” 安清念转念又想到:“但是,李家有适婚的年轻女儿吗?如果没有,那事就难办了......” “小妹,你在屋内吗?”屋外传来了大哥安守忠宽厚的嗓音,打断了安清念的思绪。 安清念回道:“大哥,我在屋内,你先到正厅候着,我马上就来。” 女儿家的闺房,即便是亲哥哥,甚至是亲爹,也是不得入内的。 安清念整了整稍有散乱的发丝,并命侍女将狸奴带走,这才推开耳房与正厅间的木门:“大哥,宴席结束了吗?” “是的,刚刚结束了。”安守忠坐在靠椅上,正喝着一碗清口的茶。 “怎么样,京中的衙内们好相与吗?”安清念坐到了安守忠的边。 宴请京中衙内是安清念的主意,她对此事很是上心。 “大部分还是好相与的,但有少数几人,脾难以捉摸,不过不妨事。”安守忠语气中透着浓浓的自信。 说罢,安守忠放下茶碗:“而且我已接下了几人的邀约,明晚就要上别家赴宴。” 在宴会上,有好几名衙内当场表示要在自家设宴,回请安守忠。 这正合安守忠意,他当然是悉数应下。 “明晚是哪家?”安清念当即问道。 “是李使相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零四章 奏对 第二天上午,安守忠在去李使相府上赴宴前,还得先去见一个人,一个住在皇宫里的人。 “臣安守忠,参见陛下。”安守忠今着大红色的官袍,恭恭敬敬地向郭荣行礼。 安守忠本官为从七品的鞍辔库使,本应着绿色的官袍。 但郭荣曾赐绯给他,所以安守忠今得以越阶穿红色官袍觐见。 “快给安卿上座。” 在安守忠入座时,郭荣细细打量了一番安守忠。 生的倒也不错,面相方正,形俊,安审琦有个好儿子啊,郭荣心生感慨,不由地又想起自己惨死的两个儿子。 郭荣在打量安守忠的同时,安守忠虽不敢直视郭荣,但也在用眼角的余光偷瞄郭荣。 虽说五官不显,其貌不扬,但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威严气息,不愧是皇帝,安守忠对郭荣是肃然起敬。 片刻之后,郭荣开口:“安卿,令尊的体近来如何了?” 简单且常规的问候,却蕴含着深意。 试探来了!安守忠字斟句酌地答道:“回陛下,家父体还算健朗,只是年岁渐高,常里都是待在家中,甚少外出。” “哦,这样啊。”郭荣微微颔首,安审琦今年应该是五十七岁,确实算是老人了。 “朕年轻时每年都会去一趟江陵,所以曾数次途经襄阳。”郭荣突然开始回忆往昔: “相比于北方的干冷,襄阳江陵一带的冬季湿且寒,朕年轻力壮时尚且有些经受不住,令尊与朕一样,都是出生北方,加之令尊年岁又高,恐怕忍受不了南方的湿寒吧。” 陛下突然提及湿寒又是何意?安守忠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在离开襄阳前,父亲安审琦曾向他面授机宜,教导过他一些应付奏对的技巧,安守忠便将父亲的说辞原原本本地搬了过来: “家父确实患有痹症,每到冬季或是梅雨季节,足踝便疼痛难忍,家父此次本想亲自入京面圣,但足踝痛甚,实在难以远行,还望陛下谅解。” 痹症,也就是风湿。 安审琦多年征战,又驻守南方长达七年,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从襄阳到开封八百余里,即便是坐车,对他来说也确实是一大折磨。 说来说去,安审琦其实就是不想亲自进京。 郭荣嘴角微微一勾,这番说辞早已被他料到。 “令尊乃当朝数一数二的猛将,早年曾多次击退契丹的入侵,这几年又数次拒南平于国门之外,堪称国之栋梁,朕早就想一睹令尊的风采,可如今却被一痹症所扰,不得于朕相见,朕也是不甚惋惜。” 不待安守忠接话,郭荣话锋一转:“对此朕有个好法子,不知安卿想不想知道?” 郭荣接下来想说什么,安守忠就是用脚趾都猜得到,但即便他不想知道,他敢拒绝吗? 安守忠抿了抿嘴唇:“还请陛下明示。” 郭荣微笑道:“其实要治疗痹症,最简单的方法,不就是回北方吗?” 这当然也在安审琦的预料之中,安守忠当即回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也劝说过家父,但南平在一旁虎视眈眈、磨刀霍霍,家父并非不愿赴京面圣,而是实在脱不开。” “嗯,这南平确实蔓草难除,不得不防。”郭荣对此表示赞同:“令尊能以一镇之力,抗击南平七年,实乃大周真正的南大门。” 安守忠故作惶恐地低下了头:“陛下谬赞了,家父实在当不得此等美誉。” “哎。”郭荣抬起手:“这如何能叫谬赞呢?若是令尊都当不得这大周国门之名,那你说,这大周又有何人能当得起呢?” “这...”安守忠思忖片刻,轻声说道:“现任凤翔节度使王侍中,曾屡次挫败契丹,如今又坐镇西垂,北驭外族,南抗伪蜀,可当此大名。” “王景啊?”郭荣皱了皱眉:“他虽然年岁比令尊要长,但建立的功业却有些差距,当不得此大名。” 这陛下的葫芦里究竟是卖得什么药?安守忠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但迫于郭荣的注视,安守忠只得继续说道:“天雄节度使符太傅,坐镇大名府,令契丹匹马不敢南侵,堪称国门。” 符太尉便是当朝国丈符彦卿,现任大名府尹、天雄军节度使,同时还兼着河北都部署的差遣,统领河北各地的驻军,乃是周朝防御契丹的前线统帅。 “符彦卿啊?”郭荣挑了挑眉:“他勉勉强强吧,但还是不如令尊。” 说罢,郭荣两眼炯炯地望向安守忠。 还要我说啊?可是我实在是找不到了,而且无论是地位、资历,还是战功,符彦卿明显都要强于阿爹啊,安守忠额角冒出一滴冷汗。 见安守忠哑口无言,郭荣面色轻松地靠在御座上:“排资论辈,王景长于令尊;战功卓著,符彦卿强于令尊;你可知,为何朕会认为令尊比王景和符彦卿都更符合国门之名吗?” “臣,臣不知。”安守忠嘴唇有些发颤。 “令尊有一处远强于他们两人。”郭荣右手食指轻敲稍有脱落的镀金扶手:“那便是理政。” 理政?安守忠心下一惊,这又是何意? “朕听闻,令尊驻守山南东道的七年中,严而不残,威而不暴,当地百姓皆信服令尊。”郭荣眼睛微眯: “而符彦卿与王景虽长于军阵,但对理政却是一窍不通,朕不得不加派朝臣协助他们,在理政这一点上,就算是将他们两个绑在一块,都是远不及令尊的。” 这是郭荣在明示安守忠了:为何你爹不愿接受我委派的文臣? 安守忠后背渗出汗珠,抬手抹了抹额角:“陛下,臣......” 哼,还欠些火候啊,看着安守忠紧绷着的模样,郭荣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好了,不必紧张,山南东道治理得很好,朕甚是欢喜,朝中可堪一用的臣子本就不多,朕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派往襄州。” “臣,明白。”安守忠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自己颤抖的躯:“臣与家父都愿供陛下驱使,愿为陛下分忧。” 郭荣嘴角浮现一抹嘲弄的浅笑:“目前朕倒确实有一桩忧虑,想让令尊替我解忧,平卢军,你可知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零五章 一举三得 平卢军,全名平卢淄青节度使,看名字,就知道位于山东,驻地在青州,也就是后世的青州市。 “臣知晓。”对于大名鼎鼎的平卢军,安守忠自然是清楚的。 平卢军算得上是历史最悠久的藩镇之一,早在安史之乱前,就有平卢军节度使,统辖后世的河北省北部、辽宁省南部等地区。 当时安禄山联合史思明起兵作乱,安禄山帅军南下后,任命心腹大将徐归道为平卢节度使。 侯希逸在当时是平卢军的一名将领,因不愿协同安禄山造反,遂联合其他将领击杀了徐归道,并被朝廷任命为平卢军节度使。 而后安史叛军联合奚族与契丹屡次进犯平卢军,侯希逸抵抗不能,率领军队南下山东,攻克了叛军掌控的淄青节度使驻地——青州。 唐朝廷便任命侯希逸为平卢淄青节度使,自此之后,淄青与平卢两镇合二为一,通常简称为平卢军。 陛下此时提到平卢军,不会是要......安守忠的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平卢军近来内政不修,民生凋敝,先帝在位时就已经换了好几任节度使了,却依旧没点起色。”郭荣似笑非笑地问道:“令尊可否替朕分忧呢?” 不出安守忠所料,郭荣果然提议让安审琦赴任平卢节度使。 还好,陛下并没有直接命令阿爹去平卢,而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必须要谨慎再谨慎......安守忠思来想去,不知该从何说起。 殿中一时间有些沉寂,郭荣倒也不急,悠哉悠哉地翻开一册奏章看了起来。 郭荣提议让安审琦去平卢军,是有历史渊源的。 安审琦的前一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名为安从进。 虽然两人都姓安,皆为沙陀族人,但并无亲属关系。 唐末,作为沙陀人的一支,安姓大举迁入中原。 沙陀人李存勖灭亡了朱温建立的后梁,建立了后唐朝。 安姓沙陀族人也随之汉化,融入了中原汉人之中。 后唐末帝李从珂在位时,将顺化节度使安从进调任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之后,石敬瑭依靠契丹人的援助,推翻后唐,建立晋朝。 石敬瑭自身的实力并不强大,加之名不正言不顺,故而只能对后唐朝遗留的节度使们施行姑息政策。 只要节度使们不叛乱,石敬瑭就放任地方节度使们在辖地内为所欲为。 这就助长了不少节度使的野心,既然石敬瑭能够造反成功,为何我不行呢?这是当时不少节度使真实的内心写照。 毕竟皇位诱人,想过一把皇帝瘾的人如过江之鲫。 所以,在后晋朝时,地方节度使叛乱屡见不鲜,石敬瑭在位的短短七年间,就爆发过六次大的叛乱。 石敬瑭虽定都开封,但常年都亲自领军在外平叛,待在河北的时间远长于在开封的时间。 而这六次大叛乱中,就有安从进的一次。 后晋天福六年秋,河北大旱,石敬瑭为稳定河北民心,帅禁军北巡邺城。 成德节度使安重荣乘机起兵,裹挟河北饥民攻打邺城,并派亲信赶赴襄阳,邀请安从进一同起兵,南北夹击石敬瑭。 石敬瑭料到了安重荣的谋划,也派人去了襄阳,向安从进许以平卢节度使之职,希望安从进能够服从朝廷,不要参与叛乱。 也许是皇位的诱惑太重,也许是石敬瑭给的利益不够丰厚,也许是安从进不满石敬瑭对契丹称臣...... 最后,安从进在多番权衡之后,最终还是参与了这次叛乱。 但安重荣转瞬就被石敬瑭攻破,头颅被石敬瑭割下,送给了契丹国主耶律德光。 而此时安从进才刚刚起兵,还只推进到南阳,石敬瑭留在开封的禁军就已经兵临南阳城下。 连败两阵后,安从进只能退守襄阳坚城。 次年八月,襄阳城破,安从进举族自焚。 叛乱平息后,石敬瑭出于对安从进叛乱的愤怒,甚至直接取消了山南东道的节度使名额,将襄州降级为防御州。 直至后汉建立,才重新恢复了山南东道节度使的建制,并委派安审琦为新一任山南东道节度使。 郭荣欲调任安审琦为平卢节度使,就是希望安审琦不要与朝廷为敌,重蹈安从进的覆辙。 同时,也是一种警告。 顺朝廷者便有高官厚禄,尽享荣华富贵;逆朝廷者,只能如安从进一般,自取灭亡全家自焚。 当然了,郭荣出于稳妥,并没有直接派大臣去襄阳宣布诏令。 而是等安守忠进开封后,以一种类似商量的口吻,寻求安家的意见。 毕竟郭荣从未见过安审琦,不清楚安审琦的秉性,也没有派官员去襄阳,摸不清山南东道目前的实力,不敢轻易摊牌。 郭荣现在把问题抛给了安守忠,安守忠既不能拒绝郭荣的提议,因为那样就表示安家与开封朝廷彻底撕破脸皮,安家除了造反别无二法。 安守忠也不能当即应承下来,毕竟他只是他父亲安审琦的代表,并非正任的山南东道节度使。 思忖再三,安守忠艰难地答道:“陛下,此事臣并不能做主,还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待臣手书家父,而后再回禀陛下。” 郭荣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这就是他的本意,既能警告安审琦,又不撕破脸皮,同时还可以向安审琦传达自己的一丝善意,可谓是一举三得。 郭荣轻轻合上手中的奏章:“朕能等。” “多谢陛下。”安守忠抹了把头上的汗珠。 见自己的目标已经达到,郭荣愈发轻松起来:“对了,安卿你目前的差遣是什么?” “襄州衙内都指挥使。” “后天开始,你就做一名殿直吧。”郭荣决定安排安守忠在自己身边抗矛,打算先观察一阵子,然后再做安排。 安守忠慌忙从座位上滚了下来:“多谢陛下恩典,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誓死保护陛下的安危。” 郭荣摆了摆手:“好了,安卿你先退下吧,旅途劳顿,在家中多休息几日,朕准你五日之后进宫当差。” “臣,遵旨。” 安守忠走出垂拱殿时,已近日中。 抬头看了眼朦朦胧胧的太阳,安守忠长松一口气:“还好,陛下心中还有所顾虑,估计是对南唐和阿爹的实力有些琢磨不透,不敢太过强硬,自己这些日子需要想办法摸清开封禁军的实力才行......” ....... 此时,开封东南角的宋门,李延庆与大哥李延顺,带着府上一票护卫,刚刚出了城。 今日,是李重进归京的日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零六章 傲慢 出了城门,李延庆与大哥李延顺并辔而行:“大哥,对于安守忠,你怎么看?” “怎么看?”李延顺愣了愣:“我就和他见过一面,聊了几句,能有什么看法?“ 李延庆有些急,放下了手中的缰绳:“不是,大哥你不是邀请了安守忠到府上来做客吗?你都不清楚他的为人,就敢贸然邀他上门?” 昨,陈王府的宴会结束后,李延庆与大哥一起返回李府。 李延顺喝得有些醉,是趴在马上回去的,一路上李延庆没与他说上话。 一回到李府,李延顺就回房睡觉去了,起来之后又火急火燎地赶去皇宫值夜。 直到今天早晨,李延庆才知道,自己的大哥早在昨,就已经邀了安守忠来李府赴晚宴,而且安守忠也应下了。 “哦,你说这个啊。”李延顺闻言揉了揉头,昨的醉意似乎还有些残留。 “昨天的宴席上,有好几个相识的衙内都邀请安守忠赴宴,我就跟风也邀请了一下,没想到那安守忠竟然第一个就要上咱们家。” 说着,李延顺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人家请我们吃饭,我们肯定也得请回去嘛,再说了,不就是一顿饭吗?” “这是一顿饭的问题吗?”李延庆快被这大哥给气晕了。 安守忠代表的是山南东道,而山南东道在此时是一个半独立的姿态,随时都有造反作乱的可能。 虽说按照李延庆知晓的历史,这安审琦最终还是归顺了开封朝廷。 但目前的局势已经随着李延庆的穿越,而有所变动。 也许,这安审琦明年就投了南唐呢?谁都说不准。 即便是李延庆,也看不清未来的模样。 所以,李家在此时与安家深交,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 “好了好了,他人还是好的,等见着他,你就知道了。”李延顺笑着伸出大手,用力地拍打着弟弟的肩膀。 安守忠面貌忠厚老实,给李延顺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 胯下的白马一阵嘶鸣,李延庆被说服了,龇牙咧嘴地说道:“我晓得了,大哥,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顿饭的事而已。” “这就对了嘛。”李延顺大笑一声:“走吧,去接我们的阿爹去。” ...... 其实,按照李延庆之前收到的宋城来信,李重进抵京的子理应在七到八之后。 但是,李重进在送翟守珣赴开封后没多久,就改变了主意,决定立刻进京。 为此,李重进轻车简从,只带了二十名护卫就从宋城出发,将妻儿仆役都留在了宋城。 一路上,李重进一行快马加鞭,追上了翟守珣与孙万全,只用了三天不到的时间,就抵达了开封。 “阿爹。” “阿爹。” 李延顺与李延庆两人,都迎到了李重进的面前。 李重进风尘满面,略带疲惫地笑了笑:“先进城吧,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接近三天的高强度赶路,即便体壮如李重进,还是感到发自骨髓的疲倦,他此刻只想立刻下马,喝上半坛好酒,美美地睡上一觉。 李延庆有一箩筐的话想与父亲说,闻言勉强咽了下去:“是,那我们这就回家吧。” 两支队伍合并成一支,浩浩地从宋门进入了开封,直奔李府。 回了府,李重进先去沐浴了。 而翟守珣却不辞疲劳,径直找到了李延庆,两人在书房相见。 “舅父。”李延庆先是起,对翟守珣行了一礼。 “哎呀,我以后可就是三郎你的下属了。”翟守珣连忙托住李延庆的手臂:“哪有上司向下级行礼的?” “辈分还是乱不得的。”李延庆直起,与翟守珣相视一笑,两人之间关系顷刻间便拉近了不少。 两人相对而坐,翟守珣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对于乌衣台我也只是从姐夫那有所耳闻,并不了解,还需三郎给我好生介绍介绍。” “这乌衣台,说来倒也不算复杂,主要做的是搜集报的工作。”李延庆尽量介绍得直白些: “目前,乌衣台已经在五座城市建有办事处,其内有六大部门,分别负责督查、后勤、财物等工作,其中督查、后勤、财物这三个部门的部长人选已经敲定,而信息、驻守和管理部门的三个部长职位还空缺着。” 翟守珣一边听,一边喝着茶水,待到李延庆说完,放下茶碗:“那三郎的意思,是想让我执掌这剩下三个部门中的一个?” 李延庆微笑道:“正是如此,舅父才能出众,自然要统领一个部门,若是舅父还嫌不够,那两个也可以。” “别,我可没那本领。”翟守珣打趣了一句,接着问道:“那,这三个部门具体拥有何等职权?” “信息部,负责在各个办事处间传递信息与报,同时兼管收购与贩卖粮米; 驻守部门,负责协调管理各地办事处的具体事宜;而管理部门,则是负责收集整理各办事处递上的报,并协同管理其他五个部门。” 李延庆将三个部门的具体职权略微介绍了一番。 翟守珣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显然是在思考哪个部门更适合自己。 “若论职责的难易,显然是驻守部门最为轻松,但职权也相对较弱; 而管理部门看起来权力最大,但并不参与具体事务,倒像是个空架子;至于信息部门,听起来虽然很厉害,但却要负责贩卖粮米,实在有些丢面子......” 翟守珣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在管理部与驻守部之间择其一。 但在最终选择前,翟守珣还想确认一件事: “三郎,除了这三个部门外,另外三个已经有部长人选的部门,它们的部长分别是谁?” 李延庆先是介绍了后勤部:“后勤部是张正,对于他,舅父应该很熟悉,他同时还担任乌衣台的台主。” 翟守珣点了点头,张正是他姐夫的近亲,在翟守珣心中地位颇高。 以后若在他麾下办事,翟守珣倒也可以接受。 李延庆接着介绍:“督察部的部长名为刘从义,乃是乌衣台初创时的元老,最近也是频频立下大功。” “是他呀,我在宋城就多次听说过他的光荣事迹了。”翟守珣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李延庆在信中,曾多次向李重进提起过刘从义立下的功劳,这些事迹自然也传到了翟守珣的耳中。 “那财务部呢?又是何人?”以翟守珣的理解,财务是重中之重,必然是由极可靠的人来担当。 “这财务部的部长,便是与舅父同行的孙万全了。”这是李延庆早就定下的人选。 “什么,孙万全?”翟守珣闻言坐不住了:“财务这等要害部门,如何能让一商人来负责?他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零七章 偏见 翟守珣的激烈反应,有些出乎李延庆的意料。 但旋即,李延庆就反应了过来。 自己这舅舅,恐怕是犯了古时文人的通病:瞧不起商人。 翟守珣出官宦之家,虽然他父亲官位不高,但横竖也是个县令。 所以受过正规的儒家教育的翟守珣,瞧不起商人是相当正常的。 而自己现在却要让一名商人,在乌衣台内与翟守珣同任部长,与他平起平坐,自然就会招致他的不满。 但目前,李延庆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比孙万全更适合管理财务部的人选。 而且李延庆已经承诺出去了,现在收回来,恐怕会有损自己在乌衣台内的威望。 再者,乌衣台内部的六大部门,必须尽快组建完成。 综合考虑,李延庆是不可能将孙万全的部长之职撤销的。 “此事,确实是我有些思虑不周。”李延庆好言劝解:“但是这孙万全办事还是很得力的,他之前陪同刘从义等人下南唐时,做的账目无懈可击,是个可用之才,舅父不妨先看一看,再下定论也不急。” “这账簿现在还在我这儿,我这就去拿来给舅父瞧瞧。”说罢,李延庆起就要去拿账簿。 “不必了。”翟守珣鼻头一哼,当即反对:“即便这孙万全有那么点能力,但乌衣台何等重要?说是李家的命脉也不为过,如何能让一个商人在其中担任要职呢!三郎你实在是太过轻率了!” 翟守珣因为姐姐与李重进的婚事,已经与李家牢牢绑在了一起,李家的利益便是他的利益,李家若是倒台,他也难有好下场。 而翟守珣自认为,李重进派他来乌衣台任职,是让他来挑起乌衣台的大梁的。 毕竟,李延庆虽然聪慧早熟,却还未成年,见识也不够长远,需要他这个做舅父的来把把关。 高傲如翟守珣,是绝对不会容忍,一名商人在乌衣台内与自己平起平坐的。 况且,这几天与孙万全相处下来,孙万全那斤斤计较的商人习,令翟守珣很是厌恶。 再加上对商人先入为主的偏见,翟守珣是愈发地瞧不起孙万全了。 现在,翟守珣内心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这刚回开封就来找李延庆谈工作,真是来对了!要是待到明天,等孙万全上任,再无端取消他的职位,恐怕会招致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就听得李延庆很是不爽了,你虽然辈分比我高,是我的舅父,但在乌衣台内就是我的下属。 下属凭什么能对上司指手画脚?而且还是在最敏感的人事任免上指手画脚,你究竟意何为? 想要从我手里夺走乌衣台的控制权吗?没门! 乌衣台乃是李延庆一手建立的,是李延庆穿越以来心血的汇聚,同时还是他未来最重要的力量,绝对不可能让给他人。 况且孙万全在做账上的能力是明摆着的,为何放着现有的人才不用呢? 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介商人,就不能执掌重要部门吗?什么臭逻辑! “商人为何就不能担任要职呢?”李延庆账簿也不取了,腾地坐下来,声调也提高了几分: “现在的相州知府李彦頵不也是商贾出吗?作为一介商贾,统管一州军政,做得还井井有条,难道这也是圣上识人不明吗?” 郭威称帝前的差使是枢密使,为了将手中的权力变现,便笼络了一批商人为他效力。 这批商人的头领,便是李彦頵。 李彦頵本是太原一行商,常年走南闯北,积攒了巨额家产,在太原一带小有名气,而后被郭威相中,被郭威招致麾下。 郭威造反成功后,李彦頵也是鸡犬得道,一跃成为了周朝的搉易使,主管周朝与高丽、东瀛等海外国家的贸易。 今年年初,郭荣即位。 靠着与郭荣当年一同经商的老交,李彦頵更是一飞冲天,被郭荣超阶拔擢为正五品的内客省使,并外放为相州知府。 从区区一介行商,到执掌一府的封疆大吏,李彦頵只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经历相当之传奇,惊掉了一大堆读书人的眼球。 小小一个行商,都能成为一州知府,让那帮自以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渴望功名的读书人无地自容。 也正因为此,李彦頵在此时是不少读书人嫉妒且痛恨的对象。 而翟守珣,正是这帮读书人中的一员,李延庆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 “商人,都是些重利轻义的匹夫!”翟守珣面色涨得通红:“而这个李彦頵尤其如此,圣上早晚会因为这个决定而追悔莫及!” 话聊到这里,就没法再聊下去了。 翟守珣豁然起,拂袖而去。 李延庆看着舅父远去的背影,面色气得铁青。 “自己这舅父看起来人还精明的,怎么思维就拐到死胡同里了呢?对商人的成见也太深了!” 李延庆虽然知道,这时候的读书人对商人有成见,但深似翟守珣这种程度的成见,还是远超李延庆的想象。 “看样子,是不能让他进乌衣台了,毕竟乌衣卫们大多是些粗人,即便我撤销孙万全的部长之职,翟守珣进去后恐怕也会与乌衣卫们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此事必须立刻向阿爹禀报才行,没想到最可靠的亲属,会是这个样子,亏我之前还对他有所期待呢......” 估算了一下时间,李延庆起去往李重进所住的院落。 “三郎来了啊。”李重进刚刚沐浴完,坐在椅上,着一宽大的白色燕服,端着一碗酒,正小口小口地品着。 “大哥还没来吗?”李延庆进了屋左右张望一番,并未发现大哥的影。 “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不过也不打紧,我们先聊会。”李重进放下酒碗,并朝后挥了挥手,示意两名侍女退去。 李延庆找了个下首的座位坐下:“阿爹,舅父恐怕不太适合在乌衣台内任职。” “哦?”李重进挑了挑眉:“你那舅父还是可堪一用的,为何不适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零八章 把浅 “舅父他对商人有较深的成见,而乌衣台内有好几名重要成员是商人出,我怕舅父入职后,与他们产生矛盾。” 李延庆也不做隐瞒,都是一家人,话当然得敞开了说。 “是这样么?”李重进摸了摸下颌浓密的黑色短须:“这事你不用管,一会我去找他谈谈。” “那就劳烦阿爹了。”李延庆心中暗想:翟守珣歧视商人是出自他的本,而本难移,阿爹大概率会无功而返,不过正好,自己已不想让他进乌衣台。 “对了,你想不想知道,为父为何会提前归京?”李重进突然岔开话题。 李延庆闻言笑了笑:“爹爹就莫要卖关子了。” “四前,我收到了宿州传来的报。”李重进不急不忙地饮了一口小酒,而后放下酒碗:“南唐那边,最近新上任了一个寿州监军,名叫吴廷绍。” 寿州,州治为寿县,也就是后世的寿县,位于淮河南岸,目前是南唐防御周朝的的北疆重镇。 吴廷绍?听起来和大哥的岳父吴廷祚好像啊......李延庆将发散的思绪收回:“这吴廷绍做了什么?” 李重进反而问道:“淮水每到冬季都会干涸,这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枯水期嘛。”李延庆下意识地,就将高中地理课本上的词汇脱口而出。 “枯水期?”李重进眨了眨眼:“这词用得很妙啊,但听起来又很耳生,你从哪听来的?” 李延庆当然不敢实话实说,只能含混过去:“忘了,以前偶然听到过,阿爹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还是挑重点的说吧。” “往年,这淮水每到枯水期的时候,南唐都会在这段时间向淮水南岸增兵,也叫作把浅。”李重进也是现学现卖,当即就用上了“枯水期”这个新鲜词汇。 “把浅,这个很好理解,看守水浅的地方嘛。”李延庆接着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吴廷绍这个新任的寿州监军,这个月初才刚刚上任,就停掉了把浅。”李重进脸上带着一抹浓烈的笑意: “停了把浅也就算了,这吴廷绍甚至还将原本的驻军撤了一批回寿城,目前在寿州境内,淮水南岸的守军已远少于往常。” “也就是说,此时是进攻南唐的绝佳时机咯?”李延庆若有所思,怪不得阿爹此时会快马加鞭地赶回开封,原来是嗅到了战争的气息。 李重进点了点头:“没错,算算子,这报是在昨天才送进宫里的,今天或者明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从宫里传出来了。” 在李重进看来,郭荣应该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毕竟南唐一直都是郭荣的眼中刺、中钉。 如今机会难得,郭荣有不小的概率会出兵,李重进此番进京,就是要来争取这个领兵的人选。 但是,李延庆心里是很清楚的,后周征南唐之战历史上是发生在明年的年底,郭荣不太可能提前一年出兵讨伐南唐。 战争不是拍板子就能决定的事,特别是征讨南唐这种举国之征,必然要动员所有能动员的武装力量,并耗费海量的人力物力。 缜密如郭荣,如果不做好万全之准备,是不可能轻易出兵的。 在历史上,郭荣选择明年年底才出兵,必然有他的难处和苦衷,以及内在的逻辑。 目前看来,周朝出兵南唐最大的难点,应该就是在钱上。 按照李延庆这几个月来的了解,这大周朝的财政是极为窘迫的,派陶文举这等酷吏,赴遭受旱灾的河南强征夏税,就可见一斑。 周朝现下的国库余存,应该支持不了一场举国战争。 而且接近一半的开封军,是新近才招募的,接受了半年不到的训练,武器装备也没装配齐全,此时就开赴战场,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同时,周朝军之中,大量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将都被郭荣清洗了。 军中遍布年轻气盛的青年武将,他们虽然锐气十足,但普遍缺乏大军团作战经验。 所以,后周历史上才会在发动南唐之战前,先行攻击蜀国的山南四州。 因为攻蜀之战规模较小,而且又是主动进攻,即便失利对周朝也谈不上伤筋动骨,正好可用于锻炼武将和士兵。 但这话李延庆现在又不好直接说出口,毕竟李重进看起来正在兴头上,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不能挑这当头浇冷水。 李延庆需要找一个合适的话题,对阿爹进行旁敲侧击。 略加思忖,李延庆问道:“不过,阿爹你这获取报的速度有点快了吧?陛下昨天才能知道的事,你三天前就知道了?” “你说这个啊,我当然也是有些门道的。”李重进面带一丝得意:“宿州那边的驻军里,有我的老交,淮水边上但凡有任何动静,他都会派人通知我,速度也就比八百里急递慢上一丝。” “原来如此。”李延庆丝毫不感到惊讶,自己的老爹毕竟在军中耕耘多年,有些得力帮手是在正常不过了。 李延庆接着又提出了一个疑惑:“不过,既然阿爹在宿州那边有帮手,那他有没有说明,为何这个吴廷绍会中止把浅呢? 淮水是南唐抵御我周朝的天然屏障,也是最重要的防线,而之前每年枯水期,南唐都会加派重兵把守淮水,为何会在今年停止呢?其中是否有猫腻?有没有可能是引周朝的陷阱?” 李重进一听,顿时回过味来:“你这么说也是,吴廷绍这事做的确实没道理,但是宿州那边递来的信里,说得又很粗略,并未过多提及吴廷绍,其中缘由我也不清楚。” 而且经李延庆这么一提醒,李重进马上又想起了当今周朝在财政与军事上的困窘。 其实,李重进也不是不明白这些,作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大周朝职权最高最重的武将,他能不知道吗? 只是李重进有些过于渴求战场了,烈的求遮盖了他的一部分理智。 “那阿爹之前有听说过吴廷绍这个人吗?”李延庆想从人的格上加以分析。 李重进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脑中想着的满是当今出兵的难处,并没有太在意李延庆的提问,下意识地就回答:“没听说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零九章 宿命 没听说过?那就没办法了。 正当李延庆打算再行提问的时候,屋外忽地传来大哥李延顺的大嗓门:“阿爹!” “是顺哥儿啊,进来吧。”李重进对着屋外回吼了一句,又小声对李延庆道:“我想到了个好人选,能补上你舅父的缺,不过我要先确认一下,过一阵子才能把人交给你,这事应该不急吧?” 其实很急,但李延庆也只能回以微笑:“不急的。” 此时,李延顺已经推门而入,见李延庆已然在座,轻喔一声:“三哥你也到了啊?” 李延庆闻声而起:“大哥快请坐,我也是刚到不久。” “都自家兄弟,还这么客气。”李延顺寻了张座椅坐下,扭头望向李重进:“阿爹,叫我来有什么事?” “路上你不是说邀了那安家大衙内来府上作客吗?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李重进对陈王府以及安守忠极感兴趣:“你昨天是一个人去的陈王府吗?” 李延顺一五一十地答道:“我是与三哥一起去的,不过参加宴会的是我,而他则扮作了仆役,进了陈王府后,我便与他分开了。” “扮作仆役?”李重进闻言稍显惊讶,看向李延庆:“这应该是你的主意吧?” 李延庆刚刚坐下:“这确实是我的主意。” “也只有你才能想出这样奇奇怪怪的点子来。”李重进哈哈一笑:“不过这事情你做得很对,明面上的赴宴人必须是顺哥儿,不然就有些太看轻安家了。” 李延庆补充了一句:“毕竟我目前还没有官职,而且还未加冠。” “很快就有了,等年后,你就会有本官了,不出意外应该是从八品的供奉官。”李重进端起酒碗大喝了一口:“你在陈王府有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情报?” “还真有。”李延庆坐正身子:“陈王府这次给仆役们也办了一场宴席,与我同桌的有一个是赵家仆役,据他透露,当朝宰相王溥,近日曾拜访过赵家,而且还与赵匡胤探讨了不少朝中秘辛。” “王溥?此事当真?”李重进当即就有些坐不住了。 赵家父子二人目前在禁军中风头太甚,且赵家的党羽密布禁军之中,朝中又有枢密使魏仁浦作为奥援。 如果再加上王溥这位宰相,那赵家的实力就有些太过可怕了,李重进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这是那仆役微醉时说的,大概率是真的。”李延庆倒也不敢将话说太满,谁知道那仆役是不是酒后胡言呢。 “如果是真的,就麻烦了...”李重进面色有些阴沉:“此事我记下了,还有别的重要情报吗?” “暂时没了。”李延庆当然不会将自己为安家小娘子捉猫的事情说出来,那并不要紧。 李重进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大儿子:“安守忠此次赴京,还有没有别的亲属跟随?” 李延顺挠了挠头:“安家的主母来了,我听说安守忠还有个妹妹也跟着来了开封。” “一会我手书一份请帖,你遣人拿着请帖去一趟安家,邀请安家主母一同赴宴。”李重进当即吩咐大儿子。 安家实力雄厚,虽说独立于朝廷之外,但安审琦将独子送入开封,已经基本表明了自己向开封朝廷服软的态度。 所以此时与安家结交一番,也不是不可以的,李重进目前很希望安家成为自己的助力。 “是,孩儿晓得了。”李延顺之前并未邀请安家主母赴宴,那是因为李家之前并无长辈在家,只有李延顺和李延庆这样的小辈,还不够资格宴请安家主母。 而如今李重进提前返京,那自然就拥有了此等资格。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写。”李重进起身,走向一旁的耳房,李延庆与大哥也急忙跟上。 李重进虽然不太擅长写字,但这份请帖很是重要,必须由他亲自来写。 半刻钟之后,李延顺拿着一张墨迹初干的潦草请帖从耳房中走出,他需要立刻将这份请帖送去陈王府。 看着大儿子离去的背影,李重进带着一丝商量的口吻问道:“我想让李家与安家结为亲家,你觉得可行么?” “当然是可行的。”李延庆表示肯定,并反问:“不过人选呢?是二哥吗?” “自然是你二哥,他今年已满十八,也是时候娶妻了。”虽说是在谈论自己儿子的婚事,但李重进的语气却有些淡漠。 每每谈及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二儿子,李重进的神情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冷冽起来。 二哥么?李延庆脑海中浮现出了李延福那苍白无力的脸颊,以及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安家小娘子那秀丽的小脸蛋: 我怎么,有些为那位安家小娘子感到一丝难过呢?那小妮子虽然有些娇惯,但生得眉清目秀的,人又活泼可爱,二哥确实有些配不上她...... 李延庆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二哥目前还在宋城?” “嗯。”李重进微微颔首:“过几日便会与你阿娘一同回来,但若是你二哥并未被安家看上,那么就轮到你了。” “这...二哥还未成亲,再怎么也轮不到我吧。”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李延庆还是有些许的吃惊。 李延庆虽两世为人,却还从未结过婚,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 “只能如此了。”李重进面带愧色:“而且这事极有可能,毕竟你二哥...有些太不像话了。” “总之,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吧。”李重进说罢,伸出大手,用力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 “我明白了。”李延庆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用力地点头。 身为李家的儿子,为李家联姻做一份贡献,是李延庆的使命与责任,是他无法逃脱的宿命。 “你明白就好。”李重进长吁一口气:“若是你二哥也能如你一般明事理,那就好了。” 李延庆只得出言劝慰:“二哥也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会好转的。” “希望吧。”李重进并未对李延福抱有什么希望,这几年来,他仅存不多的希望,已被他这个二儿子一次次的混账行径给磨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一十章 部长 谨记我们的网址,祝大家阅读愉快!别忘了多多宣传宣传。 一股浓烈的倦意从李重进的心中生出,他用力揉了揉眼窝,眼皮止不住地打架:“你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李延庆本还想和父亲聊聊冯吉与凤鸣馆,见状不忍再言,父亲长途跋涉三天,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阿爹,我突然想起,乌衣台里还有件要紧事急着办,就先回去了。”李延庆找了个借口。 “也罢,那先这样吧。”李重进强撑起,叮嘱道:“你好生帮着你大哥布置下晚上的宴席,这次宴席极为重要,关系我们李家的未来,切莫出岔子。” “是,我知道了。”李延庆当即应下。 “嗯,去吧去吧。”李重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年纪大咯,经不起折腾,我得先睡一会才行。” 李延庆回到自己所在的一心院,立刻叫来李石:“去带孙万全来见我。” 片刻之后,孙万全在李石的带领下,来到了李延庆的书房之中。 待到李石退出并带上门,李延庆微笑着说道:“孙掌柜,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郎君太客气了,在下已是乌衣台的一员,不是什么孙掌柜了,郎君唤我孙四便是。”说罢,孙万全恭谨地行了一礼。 今孙万全穿着一乌衣台内标配的黑色麻衣,还带一来听听。” 孙万全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延庆的表变化,见李延庆并未动怒,心下一松,愈发觉得这位郎君是个好相与的主人,问道“这个财务部内,目前还有别的部员吗?” “没有,即便算上你,现在都只有一个人。”李延庆倒也不隐瞒,毕竟财务部尚未建立,哪会有人呢? 李延庆接着补充道:“不过立刻能用的人选也有不少,只要你这个部长能上任,短时间内我就能给你安排好部员。” 李家府上账房先生本不少,而且李重进麾下的商队随时都能调派人手过来,李延庆手头多得是可供调用的记账人才。 即便如此,李延庆却坚决还要用孙万全来当财务部的部长,正是因为,孙万全与父亲李重进毫无关联,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 李延庆并不希望乌衣台内充斥着太多父亲的人手,特别是部长级的重要职位,一个翟守珣已经是李延庆可以接受的极限了。 孙万全闻言,低头思考了一小会,抬起头道:“在下还有一个不之请,希望郎君能够成全。” 还有?李延庆倒也不厌烦:“说吧。” “在下想让一个人进入财务部。”孙万全认为,自己在乌衣台内并无熟人,之前的南唐之行,因为自己的抠搜,得罪了一些乌衣卫,所以必须得给自己安排一个助力才行。 “谁?”李延庆挑了挑眉,竟然想安排人进乌衣台?看不出啊,这孙万全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宋城的李氏粮铺内,有一名常年跟随在下十五年的帮佣,乃是在下的同乡和远亲,忠诚绝对是可靠的。”孙万全一边观察着李延庆的脸色,一边说道。 同乡和远亲么...李延庆略微考虑了一番,说道:“可以,一会你去开封城外的乌衣台总部,将此人的详细信息都告诉张正,他会派人将此人接来的。” 不过,张正在接人之前,还会对此人进行一番严密的考察与审核。 孙万全面露喜色,颌下一抹泛着深褐色的山羊胡剧烈地抖动着:“多谢郎君成全!” “好了。”李延庆摆了摆手:“你应该没有别的问题和要求了吧?” “没有了,再没有了。”孙万全连连摇头。 “那么,明天你就正式上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一十一章 联姻 谨记我们的网址,祝大家阅读愉快!别忘了多多宣传宣传。 “阿娘,这是李府刚才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要请你也去李府赴宴。”安守忠手持一份请帖,恭恭敬敬地呈给母亲曹氏。 安守忠虽然不是曹氏亲生,但安守忠一生下来,就被安审琦抱到了曹氏的怀里,并由曹氏抚养长大。 在法统上,安守忠就是曹氏的儿子,也是安家的嫡子。 这种小妾生的儿子抱给正妻抚养,并立为嫡子的况,在此时的高级武将家庭是相当常见且普遍的。 毕竟,武将们在年轻时忙于建功立业,常年待在军旅之中,与妻子相隔两地,有时没有条件生育后代。 待到武将们立下了足够的功勋,外放为地方长官,生活总算安定下来后,他们妻子大多已过了最佳的生育年龄,于是便只能让小妾代为生育了。 安守忠在家中面对他的生母时,都不能称呼阿娘,而只能称呼小娘,因为那位小妾在法统上已经不再是安守忠的母亲。 这种做法虽有悖于人伦,但却能最大限度地维持家族的稳定,特别是高官权贵家族的稳定。 而正妻们在抚养小妾所生的儿子时,一般也都会尽心尽力地培养。 毕竟在法统上,这儿子就是她们的亲生儿子,也是她们下半辈子的依靠。 安家主母曹氏年方五十有五,披大红色的对襟褙子,略显富态,靠坐在一张软椅上,伸手接过安守忠呈上的请帖。 “这字迹...有些潦草啊。”曹氏打开请帖,帖上字迹鸦飞鹊乱,只看一眼,曹氏的双眉就紧蹙起来。 “这是李重进亲笔所书,请帖最后还有他的落款。”安守忠靠近过来:“阿娘难道不觉得,这字迹与阿爹的很是相像吗?” 曹氏闻言,定睛一看,掩嘴笑道:“你别说,还真有六七分相似。” 请帖上只有寥寥数语,片刻之后,曹氏看完请帖,并将请帖交还给安守忠:“那你说说,这宴席我是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安守忠毫不犹豫地回道:“李重进乃是军之中第一人,诚心邀请我与阿娘赴宴,我们当然是要去了。” 即便如此,曹氏心中仍有些许迟疑,她毕竟是个妇道人家,不能轻易地抛头露面。 曹氏此行来开封,是因为新年朝拜少不了她。 新年朝拜分为两个环节,其一是官员入宫拜见郭荣并,其二,则是高官们的妻子入后宫参拜皇后。 拜见郭荣的任务,安审琦让儿子安守忠代办,而入宫参拜皇后的责任却不能再委托他人,自然只能由曹氏亲自入宫。 所以,曹氏虽然年岁已高,又是个妇道人家,却也必须亲自来开封一趟。 思来想去,曹氏想到了一个可能:“莫不成,这李重进是想与我们安家结为亲家,所以才邀我去赴宴吗?” 安守忠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于昨的宴席上向众衙内透露过,我和小妹都还未成亲。” “可是念儿今年才十三岁,现在就谈婚论嫁,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曹氏面露担忧。 安清念虽然不是曹氏亲生的,但也由她一手带大,两人间的感胜似亲生。 再加之安清念生得活泼可,聪慧伶俐,曹氏喜安清念甚至还多过儿子安守忠。 安守忠毫不迟疑地说道:“小妹虽然才十三岁,但很快就要及笄了,先订下婚事也未尝不可。 李家若有适婚的女儿,就由我代表安家与李家结姻,若是李家并无女儿,却有适婚的儿子,那就由小妹去。 当然李重进必须得有此意才行,此次赴宴,我们正好就去打探打探李重进的意思。” 安守忠虽然也很喜欢这个妹妹,但在婚姻大事上,安守忠却不可能让小妹来做主。 既然父亲安审琦不在开封,那么长兄如父,安守忠这个做哥哥的,就可以决定妹妹的婚事。 见母亲仍有迟疑,安守忠面容转而有些严肃:“小妹既然是安家的人,必须要为安家的未来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 李重进目前虽然尚未封王,但在京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官了,又是皇亲国戚,嫁入李家未尝不可。” 早在襄阳时,安守忠便与父亲安审琦初步探讨过安家兄妹两人的婚事。 安审琦官至使相,又是一字亲王,安家在周朝算得上是最最前列的家族。 京中的豪门里,家中至少得有节度使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入安家的眼。 这样一来,能与安家联姻的家族已是寥寥无几。 毕竟整个大周朝的节度使,也不过三四十人。 其中又有部分节度使驻地十分偏僻,数年都难得回京一趟,安家自然不会考虑他们。 同时,节度使的地位与年龄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素,如刘词王景这般年岁甚高,即将告老还乡的节度使,当然也不在安家的考虑范围内。 似定难节度使、朔方节度使、河西节度使等独立于周朝之外的节度使,安家想都是没有想过的。 而以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为代表的符家,地位虽然与安家相当,甚至还高于安家不少。 但因为符家的地位实在特殊,符家两女都嫁给了郭荣,与符家结姻恐会引来郭荣的猜忌,所以安家父子两人也将符家排除在了备选目标之外。 昨宴会后,安守忠通过宴会上与京中各位衙内的一番畅谈,基本敲定了六家备选目标。 而李重进家,就排在这六家中的头一位。 毕竟,李家的地位也就比安家低一线,是合适的联姻目标了。 其中道理,曹氏也是明白的,她虽有千般万般不愿,但她也是安家的一员,还是安家的主母,整个家族的利益,显然是高于儿女私的。 “那我便随你去一趟吧。”曹氏缓缓起,准备去更换一更庄重些的穿着。 “我去将此事说与小妹,让她早作准备。”安守忠掉头便向房门走去。 曹氏抬手想要制止安守忠,但伸出去的手只抬了一半,便停在了半空中。 也是,念儿毕竟也已十三了,该知道这些了......曹氏默默叹息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要武夫 出乎安守忠的意料,小妹安清念在得知联姻之事后,反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你是说,让我嫁到李家去?”安清念正低头玩弄着膝盖上的小猫,语气很是淡漠。 猫的脖子上套着一个簇新的小铁环,并通过一根闪亮亮的铁链与一旁的桌脚相连。 这套铁环与铁链,是昨日宴席结束后,安清念派侍女去买来的。 妹妹的冷淡安守忠早就习惯了,多看了两眼满脸写着不高兴的狸猫,安守忠才回道: “正是如此,我与阿娘今晚便会去李家赴宴,宴上就有可能谈及两家的联姻,如果李家并无适婚的女儿,那就由你嫁入李家。” “李家么,也还行。”安清念小声嘀咕了一句。 安守忠并未听清,连忙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安清念撇了撇嘴,俯下身,将猫塞进铁笼,并带上笼门:“大哥只管与李使相去谈便是,其中道理我都懂。” 安清念毕竟是生于这个时代的女子,她也明白,自己地位尊贵,不可能拥有自由的恋爱,自己的婚姻必然是要为家族服务的。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此时大家族之间的结姻,排在首位的是两个家族间的利益,而后是延续后代,夫妻个人之间的感情永远排在末尾。 “你能这么想,大哥就放心了。”眼角突然有些湿润,安守忠抬手抹了抹眼角。 安清念仰头望着大哥,白瓷般的脸颊上浮现一抹浅笑:“不过我还有几个要求。” 要求?安守忠陡然警觉起来,眼角刚刚渗出的泪水转瞬就收了回去:“什么要求?” 安清念站起身,走到安守忠的面前:“第一,我未来的夫婿,一定不能是一个大块头的武夫。” 不能是武夫?这就很难办了啊,无论是李家,还是安守忠挑选出的另外五家,无一例外都是武将家族,家中小辈甚少有不练武的。 其实,朝中的三位枢密使一开始也是安家结姻的备选目标。 但魏仁浦的两个成年儿子皆已成亲,小儿子还很年幼,家中并无女儿。 其余两名枢密使,王朴与吴廷祚家的情况也大抵如此,这三名枢密使家的儿子都远多于女儿,且适婚的儿子皆已成婚。 所以,三名枢密使都不能成为安家结姻的目标。 安守忠没想到妹妹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这么严苛,当即摇了摇头:“恕我无法答应。” “哼。”安清念甩了甩秀发:“第一个就不行吗?大哥你可真小气。” “你要明白,阿爹提前定好的几家豪门,都是武将家庭,家中子弟哪有不习武的道理呢?”安守忠是一步都不愿退却:“而且我来你这里,又不是来与你谈条件的,谈何小气呢?” 长兄如父,在长兄的面前,安清念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好吧。”安清念也知道自己的第一个要求有些过分,便退而求其次:“那大哥可否听听我的第二个要求?” 安守忠倒也不急,寻了把椅子悠悠坐下:“你说。” 见大哥这风轻云淡的模样,安清念嘟着嘴道:“这第二个要求,那就是我未来的夫婿,必须要外貌英俊,至少不能比大哥你差。” “这个倒好说。”安守忠不假思索地就应允了下来:“外貌方面我会帮你把关的,尖嘴猴腮的女婿,阿爹和阿娘也不会接受。” 这时候的高级武将,取的妻子和小妾大多貌美如花,生下的孩子也难看不到哪里去。 安家兄妹两人都是人中龙凤,那是因为安审琦在发迹之后,纳的小妾个个国色天香。 基因遗传的原理安守忠虽然不明白,但龙生龙凤生凤的古朴至理,他还是很明白的。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安清念却并不知足。 还有?不过是最后一个了,就先听听看吧,安守忠耐住性子点了点头:“直说便是。” “我希望我未来的夫婿,即使是个赳赳武夫,也要能读会写,就算不能吟诗作赋,至少也要会一手漂亮的书法。”这是安清念最后的倔强。 漂亮的书法,这小妮子...安守忠皱了皱眉,张口便想拒绝:“这恐怕.....” 安清念早有准备,提起及地的蓝裙,一个箭步冲到了安守忠的面前,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大哥,你难道忍心看着妹妹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夫吗?这样妹妹如何能与未来丈夫融洽相处呢?你莫非是要看着妹妹空守闺房、孤老一生吗?” 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安守忠压制住心中的怒意,想要坚决地拒绝妹妹的最后一个要求。 可是,在看到妹妹眼角流淌出的晶莹泪珠后,安守忠的心中又生出一丝不忍: 毕竟,她还只是豆蔻年华,身子骨都还未长开,自己却因为家族的需要,逼着她去嫁给一个并不了解的人...... 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残忍了?虽然出自不同的生母,但念儿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啊......安守忠甚至开始反省自己。 安清念正在抹着眼泪的小手往左移了移,瞥见大哥一脸懊悔的模样,安清念的嘴角微微一勾,旋即又恢复了哭腔: “大哥,这是小妹最后的请求了,以后若嫁作他人之妇,便再难有机会与大哥相见,大哥就发发善心,答应小妹吧!” “好了好了。”安守忠伸出手,想要替妹妹抹去脸颊上的泪珠,手却在空中停滞了下来。 即便是兄妹,也是男女有别,自幼饱读诗书的安守忠猛然惊醒,将手收了回来:“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你别哭了。” 安清念的哭腔陡然一停,歪着头问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一定会帮你留意的。”安守忠揉了揉眼窝,这一幕自己好像曾经见过啊? 似乎,在离开襄阳之前,妹妹就是这么求自己带上她的啊?! 半个多月前,安守忠将要从襄阳启程来开封时,原本是不打算带上妹妹安清念的。 但安清念半夜里却突然跑到了安守忠的屋外,倚墙而泣,非要安守忠带上她。 安守忠最经不得哭诉了,没两下就开门投降,并答应带安清念去开封。 虽然安守忠已经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又被妹妹套路了。 但是,话已经离了嘴,骄傲如安守忠当然没脸面再收回来。 “我要回去沐浴换装了,一会赴宴回来,再与你聊。”安守忠慌忙起身,推开门,不顾风度,小跑而去。 天知道再在妹妹屋里待上一会,自己还会应下些什么离谱的要求!安守忠头也不敢回,逃也似地离开了妹妹所住的小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个新想法 谨记我们的网址,祝大家阅读愉快!别忘了多多宣传宣传。 最近几,郭荣心甚好,年关将至,他回顾了一番自己登基近一年的种种往事,发觉自己这一年可谓是万事顺通。 先是登基初期的最大危机,北汉联合契丹进攻周朝,被郭荣在高平的一场反败为胜所化解。 虽然之后围攻太原功亏一篑,但高平之战打出了周朝的威风,也彻底巩固了郭荣的帝位。 对北汉的战事结束后,郭荣又携大胜之余威,在城南皇庄举办讲武会,将大量节镇精兵纳入军,既削弱了地方节镇的实力,又扩充了军,可谓是一举数得。 进入秋季,郭荣又借宋州竹奉璘案,将心腹亲信王朴安排进了枢密院,成为副枢密使,使魏仁浦无法再独掌枢密院的同时,也为王朴彻底接管枢密院提前做好了准备。 虽说之后黄河决堤,淹没了山东两个州,但毕竟已经过了秋收季节,危害并不算太严重,且李谷已经赶赴山东修筑河堤,据说工程已近尾声,李谷不就将回返开封。 再之后则是割据山南东道七年的安审琦派独子赶赴开封,向郭荣输诚,收归山南东道已初显曙光。 而在昨,宿州方面又传来好消息,说是南唐撤销了一年一度的“把浅”,目前淮河南岸守军稀少,正是攻打南唐的大好时机。 自打收到这条消息后,从昨午后到现在,郭荣就一直茶不思、饭不香、睡不好,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南唐,打,还是不打? 南唐,郭荣早就想打了,除契丹外,南唐就是周朝最强劲的敌国。 若是周朝能击败南唐,不说彻底消灭,只要有一场大胜,就能震慑住周边所有的割据势力,为统一天下迈出坚定的一步。 而且南唐这些年来屡次攻打南方小国,图一统南方,气焰十分嚣张。 先是在十年前,南唐攻灭闽国,并与割据江浙的吴越国瓜分了闽国。 之后南唐又乘楚国内乱,发兵湖南。 在湖南得而复失之后,南唐便放弃了统一南方的念想,转而勾结契丹、北汉和蜀国,企图夹击地处中原的周朝。 对于南唐,郭荣早就想灭之而后快了。 但攻打南唐这种体量庞大的敌国,势必倾周朝举国之力,而南唐又与蜀国、契丹互为奥援, 若是开封的军悉数南下,那蜀国与契丹,乃至元气大伤的北汉,都会忍不住出兵袭扰周朝。 所以,郭荣才想着先与蜀国打上一仗,将山南四州收复,把蜀国彻底堵在崇山峻岭之后,再行攻取南唐。 而且出兵计划郭荣都与王朴商讨好了,目前征蜀的各项事宜正在王朴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展开,只待明年梅子黄时,京中一万精锐便出征巴蜀。 现在就有一个问题摆在了郭荣的面前,到底是先打蜀国呢,还是先打南唐? 郭荣想了一整天,也没有想明白。 此时,一名内侍快步进了中,走到了郭荣的边:“陛下,李重进入京了。” 郭荣靠坐在御榻上,偏过头:“什么时候的事?” 内侍低声答道:“就在一个时辰前,李重进带着约莫三十号人马,从宋门入的京。” “三十人...李重进很低调啊。”郭荣轻声嘀咕着:“应该是为了南唐之事,他的驻地就在宋州,乃是宿州入京的必经之路,他提前收到消息也是正常的。” 这家伙对战争的嗅觉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敏啊,郭荣心生感慨,吩咐内侍:“你立刻去一趟李府,叫李重进现在就来见我。” 想了想,郭荣又叫住内侍:“去将王朴和魏仁浦也都叫来,要快!” 如果郭荣要对南唐用兵,那李重进就是大将的不二人选。 军中老资历的武将不是被郭荣砍头,就是被郭荣外放。 李重进今年虽四十不到,却也是军中硕果仅存的老将之一了。 高平之战郭荣得以反败为胜,就离不开李重进的临场指挥。 而郭荣器重的一批年轻武将,诸如赵匡胤、向训、韩通等人。几乎没有指挥大军团作战的经历,郭荣并不放心派他们主持南唐之战。 本来,郭荣是想乘着征讨蜀国的良机,锻炼一番这帮年轻武将。 但目前良机难得,郭荣想要更改计划了。 未多时,李重进、魏仁浦与王朴三人便依次抵达了中。 君臣行礼落座之后,郭荣首先开口:“今叫诸位来,是想就伪唐撤销把浅之事,与诸位商量一番,此事,想必诸位都已知道了吧?” 魏仁浦与王朴两人闻言,都望向了李重进。 两名枢密使都在开封任职,宿州的奏章刚进皇宫没多久,两人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现场若有人还不知道南唐撤销把浅,那只可能是李重进了。 但李重进其实三天前就得知此事了,他轻轻咳了咳:“此事臣已知晓。” “很好。”郭荣微微颔首:“那李卿你先说说你的看法吧。” 李重进当即沉声道:“臣以为,伪唐乃是我朝之大敌,如今天赐良机,正是攻取淮南的绝佳时机。” 郭荣并不做声,而是瞥了眼魏仁浦。 “此言大谬。”魏仁浦当即反对:“我朝国库空虚,无论如何都无法支撑起一场大战,攻取淮南绝无可能。” 周朝国库空虚,郭荣比谁都清楚,但他亦不表态,只是默然。 李重进看都不看魏仁浦一眼,起望向郭荣:“无需大军出动,只需给臣一支偏师,臣便可奇袭淮南,杀伪唐个措手不及,为我朝收取淮南十四州。” 王朴本来是想隔岸观火,但见李重进越说越离谱,他再也坐不住了,出言反驳: “李使相太过自信了,伪唐虽说近年在楚地遭逢大败,但国力依旧雄厚,一支偏师如何能够攻取淮南呢?” 这道理李重进自然是明白的,但他也没得选。 李重进如今虽然还挂着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差遣,但他已然被郭荣外放到了宋州。 如果李重进想要继续维持自己在军中的威望,那就必须要带领军将士们立下显赫战功。 征讨蜀国,李重进知道自己没戏,那攻取淮南的领军机会他必须拿下,这是他唯一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重进的计略 不过,李重进内心虽然焦急,但言谈举止却一点都不显慌乱,他着大肚腩,站在大正中侃侃而谈: “兵者诡道也,伪唐正是认为我朝国库空虚,短期内无法出兵淮南,所以新任的寿州监军吴廷绍才会撤销把浅。 那么我们就更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先是做出一副要出兵蜀国的模样,实则秘密遣兵南下淮河,杀南唐个措手不及!” “李使相莫要僻重就轻。”魏仁浦站起,面露不耐:“你先说明,一路偏师是否能攻取淮南?” “仅以一路偏师,当然是无法攻取淮南的。”接话的却是王朴:“伪唐虽撤销了把浅,但寿州、濠州以及泗州等地都囤有重兵,一支偏师如何能攻破这些坚城呢?” “莫不成,李使相是想要越过伪唐的淮水防线,直扑其淮南腹地吗?”王朴这番话,甚至有些嘲弄的意味在里面。 稍微懂点军事的人都明白,越过敌军重兵防守的前线据点,直扑敌军腹地的风险十分巨大,粮道极易被截断,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见李重进一时无言,王朴起对郭荣拱手道:“李使相之言太过狂悖,还请陛下明察。” 王朴与魏仁浦虽然是政敌,但两人却同为枢密使,在面对李重进这等高级武将时,两人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同一条战壕里。 况且王朴为郭荣的智囊,当然有替郭荣排查风险的职责。 李重进明显是在夸海口,王朴有义务去戳破他的牛皮。 “李卿,你说呢?”郭荣的语气依旧淡然。 “臣方才所言,确实有些夸大......”李重进面色如常,拱手回道。 李重进年轻时就喜欢夸夸其谈,郭荣与他相识多年,早就习惯了。 若李重进真有好法子,郭荣并不吝于给李重进一个领军的机会。 郭荣对李重进微微颔首,示意李重进继续说下去。 李重进稍稍低头,以掩饰自己稍稍翘起的嘴角,李重进最害怕的,就是郭荣并无攻取南唐的想法。 所以李重进才用淮南极易攻取的言辞,来引起郭荣的兴致。 目前看来,这一策略似乎初显成效。 李重进备受鼓舞,继续说道:“伪唐兵弱甲薄,故甚少主动开衅我朝,而是在淮水南岸布置重兵、修筑坚城,图拒我朝于淮水北岸。 如今寿州监军吴廷绍撤销把浅,应当是伪唐国力衰退所致,毕竟这十年来,伪唐屡次对外用兵,先是攻取闽国,后是攻取楚国,又与吴越国龃龉不断,多年征伐下,伪唐必然兵疲民弊。” 见郭荣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李重进心下振奋,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如今把浅不再,臣以为,当以一支偏师,先行攻取淮水南岸的各个渡口,待各个渡口被我军占据,粮道无忧后,再派大军渡河围困寿州。 寿州乃是伪唐在淮水南岸最要紧的城池,伪唐这几十年来,不断加筑寿州城墙,挖深城外的护城河,就是希望凭借这一坚城来抵御我军, 而寿州被围后,伪唐必会发举国之兵以救寿州,届时,我军便可以逸待劳,在寿州城左近找寻战机,与伪唐军进行决战。” 李重进的这一番说辞,彻底打动了郭荣,他双目闪过一缕精光,右手扶住御榻的扶手,子陡然前倾:“说得再详细些。” “是,陛下。”李重进拱了拱手:“臣的计划具体说来并不复杂,最要紧的就是一条,围城打援! 既然伪唐不愿与我军野战,那就将他们从坚城中出来,迫使伪唐军与我军在城外进行决战,而我军无论是从士气上,还是从装备上,都远超伪唐军,只要能在城外进行决战,我军断然没有输的道理! 原本我军渡过淮水的最大难关,就是伪唐的把浅,如今把浅已去,我军当可轻松渡过淮水,进抵寿州城下,寿州守军届时必然会向金陵求援。 若是伪唐不救援寿州,我军则可攻破寿州,使其成为我朝在淮水南岸最坚固的据点,凭借寿州,我军随时都可进攻伪唐的淮南腹地。 而若是伪唐发兵救援寿州,则来多少,我军便可消灭多少!待到伪唐青壮士兵被我军消灭殆尽,则莫说淮南,即便是金陵也可一举攻下!” 李重进这一番说辞可谓是霸气非凡,一腔豪直冲顶。 魏仁浦与王朴听得是胆战心惊,生怕郭荣当即就拍板决定进攻南唐,两位枢密使可都清楚得很,国库是真拿不出几个钱来了! 郭荣想得更深一些,他已然被李重进说动了,因为李重进的计划看起来十分具有可行。 目前郭荣的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怎么搞钱? 钱,我需要钱!郭荣面色虽然平静如汴河之水,内心却早已沸腾如壶口之瀑! 片刻之后,郭荣才回过神来:“李卿所言甚得朕意,先坐下吧。” 说着,郭荣又扫视了一眼两名枢密使:“你们对李卿的说法,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两名枢密使都是心头一惊:听陛下这语气,显然已经认同了李重进的观点! “臣,并没有什么要补充的。”魏仁浦见风使舵,当即就将自己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臣以为,依李使相的计策,淮南确实可以攻取。” 王朴鄙夷地看了一眼魏仁浦,而后说道:“李使相之言,臣不敢苟同。” 郭荣闻言一惊,王朴乃是他最忠诚,最受他器重的智囊,王朴既然这么说,自然就有一定的道理。 “你且说来听听。”郭荣示意王朴道。 “臣以为,当今国库空虚,绝无可能支撑一场大战,征讨淮南之事当徐徐图之,且蜀国上月才增兵秦州,似有进攻凤翔府之意,不可不防。”王朴有一说一,绝不含糊,将伐唐的两大难题直接抛出。 郭荣一听,也稍稍冷静了下来,除开钱的问题,蜀国也确实是一大麻烦。 “那可以先行攻取山南四州,而后再挥师南下。”李重进提议道,他当然不会放弃来之不易的好机会。 王朴提高了音调:“钱呢?钱从何来?” 这就问到了李重进的难处,他就是一个领兵作战的武将,如何能变出钱来呢? “好了好了,莫要争了,朕自有办法。”郭荣也知道,没法指望面前这三人弄到钱。 若是李谷在,他应该有法子吧...郭荣有些想念去山东修河堤的李谷了。 “今便到此为止。”郭荣抬了抬手:“李卿与魏卿先退下,文伯你留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笨鸟后飞 李重进与魏仁浦刚刚离开大,王朴便焦急地问道:“陛下,为何要...” “无需多言。”郭荣抬手打断了王朴:“我意已决,若是条件许,必然要先攻伪唐。” “陛下,伪唐当然是要攻的,却不能是现在。”王朴面露焦急:“若是急于求成,恐徒增失败啊,陛下。” 即便方才李重进的那番分析是无比人,王朴依然坚定地认为:要攻南唐,必先伐蜀,收回山南四州后再说。 “若依你之意,还是明年四月伐蜀么?”郭荣的口气略有些不耐烦。 见郭荣还是听劝的,王朴松了口气:“自然,伐蜀还是四月最佳。” 太慢了...郭荣也明白,王朴求稳确实有他的道理,毕竟周朝此时的国力难以支撑一场举国大战。 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一统天下的道路注定是艰难且漫长的,但凡能早一天开始,那就必须要早一天开始。 郭荣登基已近一年,他有些等不急了。 钱虽然是大问题,但并非不能解决。 郭荣心中已经有了些想法,而且李谷也即将回转开封,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难道,现在真的不可攻取淮南么?”郭荣想最后再确认一次王朴的意见。 “当然不可。”王朴毫不迟疑。 “好吧。”郭荣略带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也先退下吧,容我再考虑考虑。” 目前看来是无法说服陛下了,王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也并不气馁,这位陛下虽然有时很固执,但总的来说,最终都是能听得进自己的谏言的。 王朴缓缓起:“臣还有一事相禀。” 郭荣轻轻颔首:“说吧。” “李重进今晚将会在府中设宴,宴请安审琦之子安守忠。” 王朴的儿子昨也受邀并出席了陈王府的宴会,并将宴会上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王朴。 “哦?”郭荣眉头一皱:“李重进宴请安守忠?消息属实吗?” “应当无误。”王朴的语气有些沉重:“昨中午,安守忠在陈王府上大开宴席,邀请了京中二十多名衙内,其中就有李重进的长子李延顺,宴后安守忠又接受了数名衙内的邀约,排在首位的便是李延顺。” 作为周朝的副枢密使,郭荣最信赖的幕府元从,王朴最要紧的职责,就是控制武将们的权限,监控武将们的一举一动,防止武将对周朝造成任何威胁,并维系周朝的稳定。 武将们的拉帮结派,是王朴最厌恶的行为,没有之一。 “是么,我知道了。”郭荣的反应很是平静。 这应该只是一场例行公事的回请罢了......郭荣在心中自我安慰着。 见郭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王朴有些焦急:“可是,那安守忠此行还带了他的亲妹妹,而李重进家又有两个适婚的儿子,他们两家恐怕会结为姻亲。” 李重进乃是军中最高级别的武将,安审琦又是独立于外、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员。 这两家若是结为同盟,对皇位的威胁属实不小。 但郭荣的面色依旧很平静,他若无其事地摊开一册未看完的奏章:“是有这个可能。” 王朴提议道:“陛下,应当制止此事。” “制止?”郭荣轻笑一声:“如何制止?” 郭荣又反问道:“而且,为何要制止?” 高级武将互结姻亲,在此时是稀松平常之事。 郭荣虽然很反感这种行为,但对此他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郭荣还要靠这帮武将们替他开疆拓土,而且地方实权也掌握在武将手中,郭荣可不敢将他们得罪太狠。 八月郭荣借讲武会之名收拢各节镇的精兵,就已经引发不少节度使的不满了。 郭荣心里很清楚,削藩以及削弱武将权势,是一个漫长且艰巨的过程,就如同文火炖药,切不能过急。 “难道就放任李重进与安审琦结为姻亲吗?哪怕他们危及帝位,陛下也丝毫不感到忧虑吗?”王朴的声音震聋耳。 郭荣淡定地回道:“我心里有数,你就先回去,替我想想该如何开源节流。” “是,陛下。”王朴匆匆行了个礼,拂袖而去。 宫的大门开启又闭上,郭荣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王朴越是着急,郭荣就越是心安。 郭荣之所以费尽心思将王朴调进枢密院,为的就是让王朴替自己好好监管武将们。 魏仁浦待人处事太过圆滑,又与各地武将关系密切,这样一个人独掌枢密院,郭荣是放心不下的。 如今看来,成效还算不错。 “再过个一两年,待到王朴彻底熟悉枢密院,就把他提拔为正任的枢密使,至于魏仁浦...随便找个闲差安置下吧。” 郭荣心中盘算了一番,继续翻阅起奏章来。 ...... 李重进从宫中返回家中,立刻叫来了三儿子李延庆。 “三哥儿,你那个围城打援的法子真是不错,郭荣还真有些被我说动了。”李重进说罢,豪爽地将整碗酒一饮而下,方才在中废了那么多口舌,他早就唇干舌燥了。 李延庆坐在李重进的旁,轻声道:“这是爹爹口才出众,我只是稍微提了两句罢了。” 原本的历史上,后周征南唐之战,最终取胜就是靠的围城打援,李延庆只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我的口才确实出众,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竟然能够出口成章。”李重进咧嘴大笑道:“你是没见到,当时魏仁浦和王朴那惊掉下巴的小模样。” 李重进年轻时虽然没读过书,但从军之后,在郭威的鼓励下,开始习字读书,至今已有十多年了。 虽说基础很差,但经过长时间的学习和努力,李重进这只笨鸟,好歹也算是飞起来了。 不过,郭荣大概率还是不会采纳阿爹的意见的,毕竟周朝的财力实在有些不足......一想到财力匮乏,李延庆莫名地联想到了后周在历史上实行的灭佛政策。 这后周的灭佛之事,在历史上正巧就发生在显德二年,也就是郭荣征南唐的同一年。 是不是因为缺钱,所以才灭的佛呢,自己可否提前做点什么,从中谋取些利益呢......李延庆的思绪不断发散着。 “啪”地一声,李重进放下空酒碗:“对了,宴席布置得怎么样了?” 李延庆这才回过神来:“全都布置妥当了,只等贵客上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一十六章 灌醉 “信臣兄,快请进。”李延顺立在李府的大门口,憨厚的大脸盘上满是笑容。 “长循兄这就太见外了。”安守忠从马车上下来,方正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笑意。 这才第二次相见,就以表字相称,你们两未免有些太自来熟了吧......李延庆站在大哥李延顺的身后观察着这位安家大衙内,并在心中默默吐糟着: “不过,这安守忠的字竟然是信臣...他老爹安审琦给儿子起名“守忠”不说,连表字都起成了“信臣”,守忠的信臣,安审琦求生欲很强啊......” 李延庆又联想到:“说起来,大哥表字叫“长循”,是对“延顺”两字的补充,李长循,甚至还有点好听,自己加冠以后的字又会是什么呢?” 安守忠与李延顺寒暄几句后,注意到了李延顺身后的李延庆,略带疑惑地问道:“长循兄,这位是?” “啊,这位是舍弟,名为李延庆。” 说罢,李延顺转头看向自家三弟:“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安家大衙内。” 李延庆闻言微微低头:“见过安大衙内。” 安守忠轻咦一声,略感惊讶,这李延顺的弟弟,竟然与他哥哥在外貌和气质上截然不同。 做哥哥的人高马大,身形魁梧,而弟弟的身体虽然也稍显壮实,却有一股子遮掩不住的书卷气。 安守忠也算是饱读诗书之士,一眼就看出了李延庆与自己在气质上的共同点。 只是这一眼,安守忠对李延庆就不由地有了些好感。 而且安守忠的心里一直都惦记着妹妹交给他的选婿任务,这李延庆看起来就很对妹妹的胃口。 且慢,这李延庆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啊......安守忠思绪如雷,将自己进京两日以来见过的人全都回忆了一遍,却想不起自己在何时何地见过李延庆。 “我们。”安守忠忍不住偏过头:“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是有过一面之缘。”李延庆抬起头,面带微笑:“安衙内进京行过御街时,在下恰巧就在御街边上,有幸见识了陈王护卫的精锐非凡。” 是这样么?安守忠只记得自己那日打开车窗看了眼窗外,旋即就关上了车窗。 这李延庆那日莫非就在街旁的围观人群中?安守忠实在是记不清众多的人脸了,只能勉强笑了笑:“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越看你越眼熟呢。” 算是糊弄过去了,李延庆松了口气,他其实见过安守忠两次,一次是在御街上,还有一次就是在昨天。 昨日,李延庆曾扮作仆役,陪大哥去陈王府赴宴,安守忠自然是出门相迎。 只不过李延庆当时只是大哥身后的一介仆役,衣着低调,又一直低垂着头,所以安守忠并未在意。 这就导致安守忠只是对李延庆有很模糊印象,却全然想不起自己是在何处见过他。 “好了,我们这就进去吧。”李延顺见气氛有些尴尬,适时地打了个圆场,走过来把住安守忠的手臂:“昨日陈王府人太多,未能尽兴,今日信臣兄可一定要陪我喝个一醉方休!” 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安守忠倒吸一口凉气,这李延顺好大的手劲! “好说好说。”安守忠忙不迭地挣脱李延顺的铁掌:“对了,今日我阿娘也来了。” “是么?”李延顺略带惊喜地望向安守忠的身后,只见安家的马车上走下一名微胖的妇人。 李延顺的妻子吴氏也在大门口,当即就迎了上去,扶住老妇人的手臂。 ...... 大厅之中丝竹阵阵,主人宾客对饮正酣。 “信臣兄,再喝一碗。”李延顺涨红着脸,操着大嗓门嚷嚷着,并提起酒壶,给安守忠满上了一碗。 “不了不了,我再也喝不下了。”安守忠毫无一丝醉意,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连连拒绝。 “顺哥儿你在做什么?”李重进挺着将军肚从屋外走入,一张威严的大黑脸上满是愠色:“我不是再三叮嘱你,不能给客人灌酒的吗!?” 跟在李重进身后的李延庆撇了撇嘴,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不正是你命令大哥把安守忠灌醉的吗?你不就是想乘安守忠醉酒,好让他在半知半觉间应下些承诺,你还好意思提! 李重进继续对李延顺厉声道:“还不快退下,再让后厨送点醒酒汤来!” “是,阿爹,我这就去。”李延顺匆忙起身,醉意全无。 刚才,李延顺其实也是在装醉。 “李使相。”安守忠悠悠起身:“在下没醉,还用不着醒酒汤。” 李重进故作惊讶:“哦,是吗?” 安守忠淡然道:“正事要紧,还是先谈正事,李使相邀请在下赴宴,恐怕也不是为了灌醉在下吧。” 这安家小子很不一般呐!李重进自忖,自己的官威在周朝的武将中是派得上号的,这安家小子初次见自己,却毫无慌张。 论出色程度,他恐怕都不在庆哥儿之下了!李重进将对安守忠的评价又上调了一个档次。 此时宴会男女必须分席而坐,所以李重进安排儿媳吴氏在另一间厅堂作陪曹氏,又命令大儿子李延顺招待安守忠。 李重进自己则领着三儿子李延庆,去拜访赴宴的安家主母曹氏,想就两家的联姻事宜与曹氏深入交流。 与曹氏一番交谈后,李重进得知,安家在京中的话事人其实并非年迈的曹氏,而是年岁尚轻的安守忠。 这令李重进非常吃惊,他实在无法想象,安审琦会放着老练的曹氏不用,却将安家的重担交到了安守忠的肩上。 故而,李重进心中对安守忠的评价本就不低,现在又拔高不少。 李重进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就先谈正事,请随我去客厅。” “还不快去后厨!将醒酒汤送去客厅!”李重进又瞪了眼杵在原地的李延顺: “是是是,孩儿这就去。”李延顺逃也似地离开屋内。 说罢,李重进转身便朝客厅走去,李延庆微不可见地瞟了眼安守忠,也跟着转身离去。 安守忠轻轻点头,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想灌醉我,那是不可能的。 面对皇帝郭荣,安守忠唯唯诺诺;面对妹妹安清念,安守忠唯命是从;但面对当朝使相李重进,安守忠泰然自若。 无他,安守忠习惯了,因为他老爹安审琦的官威比李重进更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一十七章 霸气侧露 夜幕深沉,送别安家母子俩后,李延庆回到了父亲所在的会客厅。 “人送走了?”李重进斜着子,靠坐在一张大椅上,聚精会神地磕着西瓜子。 此时的大户人家在饭后习惯上一份果子拼盘,包括各种应季水果以及各种果脯和坚果等。 各种坚果中,李重进尤西瓜子。 但西瓜子十分难磕,非得小心翼翼地磕,才能保证果的完整。 所以李延庆刚进门,就看到了一名黑嘟嘟的大汉在小心翼翼地对付着桌上一大盘西瓜子,两瓣肥厚的嘴唇快速翻动着,瓜子壳崩开的脆响声接连不断,模样规整的瓜子壳散落得满地都是,宛如朵朵黑色的幽兰。 李延庆强迫自己打消心底生出的一丝荒谬感,寻了一把椅子坐下。“送走了。” “嗯。”李重进点了点头,随手便将手中的瓜子壳丢在地上,又捏起一颗瓜子:“你怎么看这安守忠?” “老成持重,深思远虑。”李延庆言简意赅。 方才李重进与安守忠会谈时,李延庆全程陪同,安守忠沉着冷静的词锋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若我有适婚的女儿,那我必然会将她嫁给安守忠。”李重进叹道:“可惜,我没有,不知哪家会有这个福气,能将女儿嫁给他。” 李重进那个做赵州刺史的哥哥李重兴,倒是有个尚未成亲的适婚女儿。 但李重进方才表露出要将侄女嫁给安守忠,被安守忠婉拒了。 李延庆只好出言劝慰:“安守忠不是还有个妹妹吗?只要能让他妹妹嫁进咱们家,那也是一样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都明示他了,还将你也叫来作陪,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说着李重进又磕开一粒瓜子,似是想用心的食物来消解心中的愁闷。 “结姻就像是做买卖,当然是要货比三家的。”李延庆倒是丝毫都不气馁,再说了,安守忠那妹妹虽然人长得很美,但并非李延庆中意的类型,所以并不觉得沮丧。 李重进歪着头想了想,瓮声道:“你这话倒也在理,我却是当局者迷了。” 李延庆分析道:“接下来的几,安守忠应该会拜访不少节度使,对比各家的优劣势,然后再做决定吧。” “只能耐心等待了。”李重进揉了揉因久坐而发僵的大腿:“我今入宫,找人打听了下,听说李谷要不了几就能回京了,到时候你陪我去拜访一趟。” 三位宰相中,范质一直恪守不偏不倚,而王溥似乎已经与赵家交好,那剩下的李谷,李重进必须得拉近与他的关系。 “我晓得了。”李延庆点头应下。 李重进轻轻摇了摇脖子,望向他最器重的三儿子:“对了,今上午在我屋里,我看你似乎还有话想和我说?” “是的,就是有关冯吉和凤鸣馆的事,在信里写得有些简略,我一直想和阿爹当面聊聊。” 冯吉与凤鸣馆的一摞子事,李延庆在寄往宋城的信里提过数次,但李重进却一直不重视,李延庆早就想与父亲面对面深谈一番了。 “哦,冯吉啊。”李重进抬头眨了眨眼:“就那个冯道家的三儿子呗?” 李延庆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已故太师冯道的三子。” 见父亲有些疑惑,李延庆连忙补充道:“这冯吉伙同国子监祭酒尹拙,国子监主簿吕端,贪墨了国子监的卖书款,同时他还是京中凤鸣馆的幕后主使,最近凤鸣馆似乎还招收了京中的刺客罗五一伙,恐怕图谋不小。” “嗯,这些你和我在信里都提过。”李重进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其实你没必要管这冯吉,他被郭荣和范质盯得死死的,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本朝已经遣散了武德司,陛下和范相公必然不知道冯吉的这些小动作,何谈盯死他呢?”李延庆有些不解。 “你都说了是小动作了。”李重进轻笑一声:“没有朝中力量的支持,无论冯吉想谋划些什么,终究是干不成的,郭荣只要能盯住朝堂,那冯吉就翻不起什么浪花。” 说着李重进豁然起,沉声道:“只要那冯吉胆敢有任何出格举动,郭荣和范质瞬间就能要了他的小命,什么凤鸣馆啊,什么罗五啊,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一队军巡院的士兵就能将他们一扫而净。” 似李重进这般手握重权的武将,当然是看不起冯吉的那些小伎俩的。 甚至是李延庆视若命根的乌衣台,其实李重进也不是很在意,所以他当初才会交给李延庆这个半大小子去弄。 在李重进看来,唯有开封军才是最可靠,最强大的力量。 所以李重进才会如此重视这次南唐撤销把浅,因为这是他带领军建功立业,维持他在军将士心中威望的绝佳机会。 只有能带领士兵攻城略地、掠取财货、获得赏赐的将领,才能得到士兵的拥护和戴,经百战的李重进深谙此理。 “可是,我认为冯吉是想在朝中有所动作的,不然他和尹拙贪墨那么多钱做什么?”李延庆继续抛出疑惑: “而且冯吉和尹拙的官阶都不低,一个是四品,一个是三品,在朝中也算得上是举足轻重的大员了,而且冯吉是冯太师的儿子,尹拙又是五朝老臣,在朝中的同党应该也不会少。” “同党?”李重进宽厚的肚腩不断颤抖,大笑道:“你应该不知道吧?他们的同党,充其量也就是田敏、张昭之流,一帮垂垂老矣的东西,早就被范质打发到闲散衙门里去咯!” 田敏是当朝的太常寺卿,负责皇家的祭祀和礼仪;张昭则官至从二品的户部尚书,但并无本官,目前赋闲在家。 李延庆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冯吉会有不小的动作。” “你既然这么认为,那就去查吧,你手里不有乌衣台吗?”李重进大手一挥,霸气侧露:“随便去查,不要怕事,出任何问题,都有为父给你兜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展望 第二一早,李延庆便出城去往乌衣台总部,在出城之前,顺便还去了一趟开封办事处,叫了方志和随行。 乌衣台总部在开封城外,对李延庆来说有些不太便利。 但开封深夜之后都会关闭城门,而各地办事处的报随时都有可能送往总部,李延庆将总部设在城外也是无奈之举。 而且李延庆还必须将总部设在城外十里以外,因为按照他所了解的历史,郭荣会在不久的未来扩建开封城,届时开封会向四周扩张七里左右。 看着两边不断倒退的空阔田野,李延庆心中有感而发: “这些肥沃的农田,再过上一两年,就将建满楼宇,若是我能在其中稍加运作,那就是数不清的财富,毕竟是在首都搞房地产,而我又预先知晓历史,再加上自家在开封的权位......” 可行,完全可行。 李延庆回想起了昨夜父亲的霸道言论,不由心潮澎湃:“要不,定个小目标,先挣他十万贯?正好一亿文......” 虽说前阵子李延庆才得了两万多贯,但谁又会嫌钱多呢? 而且乌衣台就是个烧钱的无底洞,钱当然是越多越稳妥。 打定主意后,李延庆转头吩咐跟在旁的李石:“回头你去府上的账房那问问,看看我家在开封城外有多少土地,要账房给我列一份清单。” “是,郎君。”李石当即点头应下。 李延庆又想起,昨夜自己还向父亲要了两名账房先生,充作乌衣台财政部的员工,继续吩咐道:“对了,你顺便去账房那要两个账房先生,一并送到乌衣台总部去,这事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李石虽然不太明白要账房先生做什么,但也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 未多时,李延庆一行便进了乌衣台。 李延庆进乌衣台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开会议。 与会者不多,仅有李延庆、张正、刘从义以及方志和四人。 “今我想和你们讨论一件事。”李延庆环视一番,见三人都是聚精会神地样子,便徐徐说道:“那就是,如何展开对冯吉、凤鸣馆、吕端,以及罗五一伙的追踪查探。”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张正出声:“罗五一伙人反追踪的能力十分出众,贸然出击,只会给他们抓到破绽,而且罗五在开封城势力庞大,也许还会给他顺藤摸瓜,查到总部来。” “这确实令人头疼,但车到山前必有路。”李延庆皱着眉,轻敲桌面:“乌衣台内多得是经验丰富的察子,岂能被罗五这帮半道出家的市井混混所难住呢?” “郎君说得没错。”刘从义当先表态:“弟兄们都接受了严苛的训练,罗五那帮人必然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在下和监察部的弟兄愿意接下这个差使。” 刘从义倒是一如既往地主动,但李延庆组建监察部,并不是让监察部来干追踪查探的活计的。 张正却依旧泼冷水:“话虽如此,但风险却是不小的,三郎你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 “我懂。”李延庆期待地望向并未表态的方志和:“你是开封办事处的队长,要追查他们,你就是第一线的负责人,你有什么看法?” 方志和正低头沉思着,闻言稍稍一愣,抬起头道:“属下和开封办事处的弟兄休息良久,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只待郎君一声令下。” 这说了和没说有啥区别?我难道不晓得开封办事处已经休整了半个多月了吗?李延庆算是明白了,这方志和就一莽夫,虽然心思还算细腻,但要他出谋划策,那是不可能的。 得,最后还得自己来想法子。 李延庆一边想着法子,脑海里蓦地蹦出了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该招揽点谋略型人才,替自己出谋划策了?乌衣台一直让这帮莽夫们主持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 其实赵普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但目前乌衣台的庙有些小,容不下赵普这个有官的大佛。 这事必须得等自己有了较高的官阶,才能达成了,不会有读书人投效一个无官无职的衙内的,即便自己是节度使的儿子,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读书人也是要脸皮的嘛...... 说起读书人,李延庆又想起了仍在乌衣台内当老师的张谦和。 想当初,自己要张谦和在乌衣台内当老师,都花了不小的嘴皮子功夫。 张谦和还是一未成年的学生,且张家早就投效了自己的父亲,但忽悠他来乌衣台当老师都这么吃力,要想让那些有学识的读书人来乌衣台内出谋划策,那难度便可想而知了。 李延庆暂时打消了招揽谋士的念头,问张正:“张叔,张谦和目前还在这里吗?” 乌衣台举行的考试早在一周前就已经结束了,考试成绩也送到了李延庆的手中,相应的成绩奖励,李延庆也批下去了。 按照李延庆与张谦和的约定,考试结束后,张谦和就可以回宋城省亲了。 “还在呢,他一直在等你的命令,没有你的命令,他哪敢轻易离去呢?”说起张谦和这个小老师,张正嘴角就浮现一丝笑意,他这段时间也从张谦和那学到了不少。 这样么,这小子还乖巧的啊,李延庆吩咐张正:“散会后,你去通知他,告诉他可以回宋城了,派两弟兄护送他一程,毕竟他年纪还小,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法和他爹交代。” 张正点了点头,又问道:“这近了年关,有不少弟兄心思有些浮动,有些想要放假陪陪家人,有的想得点赏钱,三郎你如何安排?” “嗯...”李延庆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每个弟兄都发两贯赏钱,毕竟乌衣台成立还不到半年,你再通知弟兄们,明年这个时候,年终赏钱会加到四贯,以后还会逐年提升,立下功劳的还有额外赏赐。” 李延庆打算来一个长期激励计划,提高乌衣卫们的忠心和积极。 “至于假期嘛,暂时是没有的,开封城内马上就要闹起来了,让弟兄们都绷紧点,随时听候命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地皮 会议结束后,李延庆在乌衣台内巡视一番,便回转开封城。 今夜,李延庆打算亲自去一趟凤鸣馆,看看这凤鸣馆的行首秦蕊,究竟是何方神圣,然后再行安排乌衣台对她进行监视和追踪。 这是李延庆在会议结束后,突发奇想的主意。 冯吉和秦蕊不是想知道,谁是监视凤鸣馆的幕后主使吗?那我就直接送货上门! 当然了,冯吉和秦蕊并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就是李延庆。 其实就算冯吉和秦蕊真知道了,李延庆也有这个胆量去凤鸣馆一探究竟。 昨晚李重进的霸道发言,给了李延庆这个信心。 李延庆彻底想明白了,自己的老爹可是李重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宋州节度使,官兼宰相,周朝当今的军方第一人! 若是自己真出了点什么小意外,京中除了皇帝郭荣,没有谁能够承受住李重进的怒火。 “我这是不是有点仔仗爹势的恶霸气质?”骑在飞驰的骏马上,李延庆歪头想了想。 旋即李延庆就释然了。 在京中一般市民的眼里,衙内本来就是恶霸的代名词。 现在开封城内就有不少横行霸道的衙内,仗着家族势力,在开封城内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被市民统称为“十衙内”。 这导致“衙内”这个词都带有了明显的贬低意味。 所以我不是恶霸,谁又是恶霸呢? 唉,我承担了不属于我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恶名啊......李延庆骑在马上,悠悠长叹。 一旁的李石察觉到了自家郎君的叹息,贴心地问道:“郎君,怎么了?” “没什么。”李延庆咳了咳,面容重归严肃:“我记得府上的护卫里,有个时候形特别高大,叫黄恤的吧?” 李石答道:“是的,他还是郎君从宋城外的黄梨庄带回来的。” 从宋城到开封后,黄恤就一直在接受李石的教导。 经过这几个月的刻苦训练,在李石看来,黄恤已经是一名基本合格的节度使府护卫了。 “对,就是他。”李延庆吩咐道:“今晚我要出门一趟,到时候你把黄恤也带上。” 李延庆想让这黄恤跟在自己边,展现一下自己为李家衙内的气派。 毕竟像黄恤这般高接近两米的壮汉,莫说在开封,即便是在这个时代都是很稀有的,走到街上去,绝对能吸引百分之八十的回头率。 而且这黄恤加入护卫队伍都三个多月了,李延庆听说他饭量极大,一餐能吃掉旁人四、五餐的量。 这么能吃,总不能光吃不干活吧?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而且这黄恤的武功极强,当初李延庆可是亲眼见到自己的护卫头领李石,是如何败在黄恤手下的。 李延庆打算,以后自己出门但凡要带护卫,都带上这黄恤,一方面是为了排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 “是,在下晓得了。”李石的语气略带一丝兴奋。 同为习武者,不打不相识。 再加上这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李石与黄恤结下了深厚的谊。 见好友即将受到郎君的重用,李石当然为好友感到高兴。 “嗯。”李延庆轻轻点头,又吩咐道:“回去之后,你也别忘了土地清单和账房先生这两件事。” “在下晓得。” ...... 回到李府用过午餐,李延庆进到自己的书房,自己要的土地清单已经工整地码放在了书桌上。 李延庆走到桌前,拿起一页看了一眼,啧啧称赞:“我家的土地可真够多的,光这一页,就记载有三处庄园,合计两千八百亩地,还有两处小湖,一处马场。” 接着,李延庆翻看了所有的清单,将位于开封城外五里内的部分都挑了出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经郭荣扩充后的开封城,应该是一个周长八十五里左右的不规整正方形,而现在的开封城,周长是四十里的样子......” 李延庆望着面前的几页清单:“所以,这些土地未来会属于城内,是最值钱的那部分......” 那么,该如何发挥这批土地的最大功效,将收益最大化呢? 建住宅?还是建商铺?或是建酒楼? 这当然要根据地理位置来决定。 “这个庄子就在城东南的汴河边上,用来做酒楼和商铺,都很合适......” “这个庄子在城北,一百多亩地,皇宫的后边,估计只能用来做住宅了......” 看着一堆零散分布,地皮只有一百来亩的小庄子,李延庆不由感到头大。 要不,再购入一批土地,将那些分散的小庄子都连成一个整体? 李延庆猛然惊醒:对,就该这么干!连成一大块地皮的话,价值肯定也会大幅度提升,而且现在朝中还没有扩城的苗头,开封城外的土地还没开始涨价,正是购入土地的大好时机! 而且,自己手里有现钱啊!两万贯啊! 虽说这笔钱已经成了乌衣台的活动经费,但这时候又没银行,钱存在仓库里只会堆灰,不如拿出一批来做房地产投资...... 打定主意后,李延庆是说干就干,当即就去了自家库房,找到了正在理账的李家首席账房贺彦。 这贺彦是李重进的山西老乡,曾在前司仓案当差。 前司仓案,说得通俗点,就是前司的财务部门,掌管前司的一应支出用度。 李重进在调到侍卫亲军司前,曾任前司都指挥使。 仓案这等财物部门,当然要由自己人来管。 所以李重进便将同乡贺彦安插进了前司仓案,是为仓案主事,替李重进掌管前司的财政大权。 随着李重进调往侍卫亲军司,贺彦也跟着他去了侍卫亲军司,当了侍卫亲军司的仓案主事。 而李重进被外放为宋州节度使后,虽然还挂着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的差遣。 但侍卫亲军司的一应公事,都移交给了下属的马兵都指挥使和步兵都指挥使。 李重进失势,贺彦这个靠关系上任的仓案主事,自然也当不下去了,被李重进安排进了李府,成为了李府的首席账房。 李延庆到时,贺彦正埋头清理年关账目。 见自家郎君到了,贺彦放下细毫,停下算盘,悠悠起,抚着长长的黑须:“郎君方才委托的两件事,在下都已办妥,可是还有疑惑?” “你做得很好,我并无疑惑。”李延庆先是出言鼓励,而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手头有一笔钱,想让你帮我置办些地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二十章 请射 “地皮?”贺彦抚着长须的手停了下来:“郎君想买何处的地皮?” 李延庆从袖中取出方才整理好的清单,在桌上摊开:“这些都是开封城外五里内的小庄子,都很分散,我想再收购一批地皮,把一些分散开的小庄子连为一个整体。 城南的连成一块,城东的连成一块这样子,或者连成两块也可以,总之不能像现在这样,城东八个庄子,城南十二个庄子,你看可行么?” 贺彦拿起桌上的清单,稍稍看了两眼,面露难色:“恕在下直言,这事恐怕很难办。” 这也会有难处吗?凭借自家在开封的威名,为何连收购一点地皮都成难处?莫非,是因为这些地皮的主人......李延庆稍加思索,问道:“难在何处?” 贺彦挑出一张清单走到李延庆的面前:“郎君请看,这一份清单上所列的庄子,占地八十亩,位于宋门外三里的汴河南岸,建有一处三进别院。 而据在下所知,这处庄子左近的地皮,大多建有京中豪门的别院,譬如当朝王相公、魏枢相,要想收购他们的别院,可谓是难如登天呐。” 李延庆轻轻点头:“原来如此,所以我家在开封左近的地皮,才会是那种一小块一小块的咯?” “是的,离开封城较近的地皮,通常都归三司管辖,官员要想拥有,就必须向三司提出请射。”贺彦说罢,顿了顿。 “请射我懂,你接着说。”李延庆示意贺彦继续说下去。 所谓请射,就是当朝官员向朝廷申请获得土地的使用权。 通常只有级别较高的官员才有请射的特权,而当这名官员告老之后,请射的土地就要交还给朝廷。 官员若是犯案被抓,或是因罪牵连,请射的土地就会被朝廷收回。 请射所得的土地,原则上来说是不可私下交易的,因为这是朝廷用来优待官员的政策用地。 通过请射获得的土地,其所有权并不归官员,依旧在朝廷的手中。 但这一原则在前前朝的后晋时频繁被官员打破,更有不少官员趁着改朝换代,朝中混乱的良机,将请射的土地据为己有。 久而久之,朝廷也就听之任之了。 而开封左近的地皮,原本都归属于前朝后汉的大臣。 随着后汉的破灭,新建的周朝将这批土地都收归国有,并分发给了周朝的开国元勋们。 李重进作为先帝郭威的外甥,禁军中的高级将领,当然也从中分得了一杯不小的羹。 贺彦扬了扬手中的土地清单:“这些土地都是四年前本朝初建时,令尊向三司请射来的,当时有不少官员都像三司提出请射,朝廷便将开封周边的土地切割成若干小块,分发给在京的官员。 而开封又数城南和城东最为繁华,土地最为肥沃,特别是汴河沿岸,风景优美,交通便利,更是朝中大员争夺最凶的地段,所以这一地区也分割得最为细碎,收购这一地区的土地也最为困难。” 林彦的意思,就是想让李延庆放弃收购土地的构想,因为难度实在太高了。 似王溥、魏仁浦这样的朝中大员,根本就不可能缺钱,没有卖地的必要。 然后李延庆却不想轻易放弃。 李延庆拿过清单翻了翻,而后问道:“既然城南和城东的地皮收购起来极其困难,那城西和城北的地皮,总能收购一些吧?” 贺彦低头沉吟片刻后答道:“这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城西与城北相对萧瑟,人烟稀少,土地也不算肥沃,还请郎君给在下一点时间,在下会遣人去实地查探一番。” 这明显的推脱之辞,李延庆当然能听得出来。 看起来也只能这样了,想不到这里边还有这么多的渊源...李延庆轻啧一声:“那就这样吧,你先派人去打探打探,然后再向我做具体的汇报。” “是。”贺彦的语气很是恭谦。 交代完任务后,李延庆便离开了库房,去往父亲李重进所在的院落。 然而李延庆却从父亲的侍女那得知,李重进用过中餐后就去了演武场。 李延庆赶到演武场,见到了正在摆弄石锁的父亲。 “阿爹。” “来了啊?什么事?”李重进瞥了眼儿子,随手丢下石锁。 李延庆只觉脚下地面一阵颤抖,堪比小型地震。 这玩意到底有多沉呐?李延庆瞄了眼灰不溜秋的石锁,然后看向浑身冒着热汗的父亲:“我有两件事想跟阿爹说下。” “说吧。”李重进走到北边的屋檐下,取了搁在架上的毛巾擦汗。 李延庆也跟着走到了屋檐下:“是这样的,我今晚想去一趟凤鸣馆。” “你要去逛妓馆?”这是李重进的第一反应,他当即就警觉了起来。 “不是不是。”李延庆连忙否认:“凤鸣馆虽然是妓馆,但却是冯吉麾下的妓馆,我之前和阿爹提过的那个秦蕊,就是凤鸣馆的行首。” 李重进眯着眼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就是那个凤鸣馆啊。” 说起来,李谷之前宴请李重进时,还邀了秦蕊来作陪,可李重进此时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李延庆补充道:“我想亲自去看看,这秦蕊究竟是何方神圣。” “想去就去吧,一个妓馆罢了。”李重进脱下短打,擦了擦后背的汗液:“只要你不是沉迷女色就行了。” 二儿子李延福就沉迷女色,为了他,李重进可是操透了心,可却一点成效都没有。 李延福依旧我行我素,即便是到了宋城,也常常夜不归宿。 但对于三儿子李延庆,李重进还是很放心的。 李延庆瞅了眼父亲结实的背部肌肉,心中啧啧称赞,又说道:“此外,还有一事想向阿爹禀明。” 见父亲只是擦着汗,李延庆自顾自地说道:“我想在开封城左近收购一批地皮,将我们家在城外的部分庄子连为一个整体。” “收购地皮?”李重进转过身来:“我们家不缺地吧?你收来做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宏远目标 李延庆解释道:“我以为,当今陛下定然会扩建开封城,城外的地皮相当具有升值潜力,想提前做好准备。” 扩建开封?倒也有几分道理,现在的开封城确实有些太过狭窄了,以郭荣好面子的子,扩建开封城确实很有可能......李重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对于李延庆收购地皮的提案,李重进却有些不敢苟同了。 李重进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想收购的地皮,都在开封城附近几里内吧?” 李延庆点点头:“是的,初步预计是将开封城外五里内的庄子,尽量连为一个整体。” “这就很有难度了。”李重进眉头轻皱:“我以为,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父亲的不支持,李延庆并不意外:“其实,在来见阿爹前,我还去仓库找了林彦。” “林彦么?”李重进放下毛巾,重新穿上短打:“他应该也建议你放弃这个构想吧。” 李延庆摊了摊手:“确实如此,他直言,在城东和城南是不太可能收购到地皮的,但我还是令他去城北和城西考察一番。” “那就放弃吧,我也是这个建议。”李重进向演武场的大门走去:“你的乌衣台目前又不缺钱,我们家也不缺钱,等淮南战事一开,宋城仓库里的粮食便是天价,你没必要掉进钱眼里。” 李重进此言,甚至有点责怪的意味。 在他看来,钱永远都是小事,而人的精力又很有限,李延庆不应该将太多精力放在如何弄钱上面。 李延庆辩驳道:“我并非掉进了钱眼里,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我有些计划,必须要足够的财力支持。” 除了扩充乌衣台,李延庆其实还有一个更为宏大的计划。 按照李延庆所掌握的历史知识,郭荣不光扩建了开封城,还在征服淮南后,疏浚了从开封到扬州,以及开封至青州的水道。 开封到扬州的是汴河,开封至青州的则是五丈河。 随着这两条黄金水道的浚通,不光天下商品尽数汇聚开封,还会产生巨大的纤夫需求。 开封城内旋即便出现了许许多多贩卖苦力的商行,纤夫之中进而又产生了类似清朝漕帮的组织。 李延庆想趁着开封扩建的机会,在房地产中捞足钱财。 而后通过这笔巨款,整合开封的纤夫、脚夫以及车夫等苦力贩卖商行。 这帮人,将成为李延庆遍布在开封城下层社会的耳目,甚至在某些时刻,转化为可靠的武力组织。 毕竟能出卖苦力的男子,大多都有一把好力气。 只要稍加培训,就是一股极为可观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足够隐秘。 因为他们都散布在市井之中,是最寻常可见的普通人。 李延庆之前未能追查到,国子监那几间神秘仓库内货物的去向,正是因为缺少市井力量的支持。 而这些子里,罗五在市井中的力量之广、影响之深,李延庆可是历历在目。 李延庆眼馋的同时,也就生出了营造属于自己的市井力量的想法。 乌衣台虽然强大可靠,但并非万能,李延庆想要弥补上这块短板。 李重进转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李延庆:“既然如此,那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构想去做,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父亲甚至没有过问自己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就毫不犹豫地给予自己最大的支持......李延庆感慨万千,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多谢阿爹。” 告别父亲后,李延庆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两件事虽然都已谈妥,但李延庆手头却还有一件要紧事急需处理。 那就是乌衣台内部通讯所用的密码。 编写密码的工作,李延庆很早就开始,也基本做完了。 之所以迟迟未能投入使用,是因为乌衣台内部能够熟练使用阿拉伯数字的乌衣卫实在太少。 如今,张谦和培训的第一批二十名学员里,有十三人通过了年末测试,对阿拉伯数字的加减乘除已经基本掌握。 李延庆计划将这十三人分派到各地的办事处中,替换部分老成员,而后正式在乌衣台内使用密码本。 这密码本说穿了极为简单,那就是用一到九十九的阿拉伯数字,取代部分常用的词语和短句。 譬如开封就是一,宋城就是十,江宁是九十九,而乌衣台,则是幸运数字:七。 这样,一份密信之中,就会出现大量阿拉伯数字,即便有人截获了乌衣台的密信,也无法看懂密信的真正含义。 而且李延庆还计划定期更换密码本,将顺序进行无规则的调换。 这样即便某个地方办事处泄露了密码本,也不会导致所有的密信都被敌人破译。 李延庆从书桌右边的第三个抽屉中,取出一册仅有五页的密码本。 “等到年后,这份密码本应该就能正式开始使用。”李延庆定定地看着密码本,脑海中思绪万千: “再过一阵子,乌衣台的六大部门悉数建立,密码本投入使用,乌衣台的初期建设工作也就基本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我应该要向学业方面倾斜更多的精力,毕竟明年十月,就将迎来国子试,而后年三月,就是正式的科举考试......” “通过科举,我便能拥有差遣,嗯,具体做什么,到时候再视况考虑......” “而在目前,自己的头等大事,应该就是安家的联姻,不过这事的主动权并不在我们李家的手中,最终还得看安家的意愿......” “至于开封扩建、运河疏浚之类的事,还有些遥远,目前只是提前布局罢了......” “对了,还有冯吉,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呢?”李延庆不由地,又想到了冯吉与凤鸣馆。 “不可能真是为了钱吧?”想到这里,李延庆不由轻笑一声:“如果他真的只是为了钱呢?” 李延庆斩钉截铁:“不可能,他绝不可能只是为了钱,一个三品的尹拙,一个四品的冯吉,真的会为了一点卖书钱而如此费尽心机吗?” “就让我,来揭开你们的真正面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名妓的一天 作为一名女,一名惊艳开封的名,秦蕊的每一天都过得相当忙碌且充实。 上午秦蕊一般会用来补觉,因为她每天都会忙碌到深夜,有时是为了侍奉客人,有时是为了陪伴冯吉,有时则是为了完成冯吉交给她的各种任务。 中午用过午餐后,秦蕊的下午时光通常是在学习中度过的,这是她作为一名卖艺不卖的女的本职工作之一。 斥巨资来见秦蕊的人,要么是京中衙内和官员,要么是豪商巨贾,要么就是薄有名气的才子客。 他们对秦蕊趋之若鹜,无外乎是看中了秦蕊明艳的面容,妙曼的音韵,以及广博的才学。 秦蕊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就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学习最新的诗赋、音律,乃至舞蹈和各种化妆技术。 一般人要想一睹凤鸣馆行首秦蕊的绝美容颜,绝非易事。 想见秦蕊的人能从开封的东门排到西门,而秦蕊一晚通常只会接待一拨客人。 偶尔秦蕊还会接到一些需要外出的生意,譬如之前李谷宴请李重进时,就花重金邀了秦蕊前去助兴。 所以不提前预约并交付定金,秦蕊通常是不见的,但偶有例外。 今秦蕊要接待的客人,本来是当今最负盛名的才子扈载,以及他的长兄扈蒙。 扈家兄弟二人皆是进士出,长兄扈蒙为官多年,格沉稳,文辞厚重,目前官至翰林学士,掌内制。 弟弟扈载则是在两年前高中状元,以文采飞扬而得名,才华横溢,所写诗赋文章甚得郭荣喜,目前官至知制诰,掌外制。 所谓外制,指的是由政事堂核准后发出的诏书和敕令,统称诏敕。 而内制,则是指皇帝跳过政事堂的批驳权,直接由宫廷内发出的诰命和谕旨,统称诰谕。 政事堂的宰相以及深居宫中的皇帝,都很忙碌,没时间亲自书写这些公文。 负责代笔诏敕和诰谕的官员,就是知制诰与翰林学士。 担任这两个官职者,通常都是饱读诗书、妙笔生花的博学之士。 扈家兄弟二人自今年年初郭荣登基后,合掌内外制,深受郭荣信赖,名动朝野。 兄弟二人算是凤鸣馆的常客,每隔两到三个月,便会联袂而至,与秦蕊畅谈诗赋,共赏音韵。 扈家兄弟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向凤鸣馆提前预约,定在今登门拜访。 但况却有变化。 ...... 午后的冬暖阳斜斜照进屋内,秦蕊柳眉微蹙,正端坐在书桌后,仔细阅读扈家兄弟这三个月来新写的诗词。 为了迎合一些精于诗词,又喜欢谈诗论词的客人,秦蕊需要阅读背诵大量的诗词。 并且在客人上门之前,秦蕊还会临时抱佛脚地读一些客人新近写成的诗词,为的就是在探讨时不露马脚,维持自己长于诗赋的美名。 读完手中的一页诗词,秦蕊琼鼻一抽,止住挂在眼角的一滴泪珠。 “这扈载最近写的这几首诗,怎会这般哀婉?”秦蕊忍不住轻叹:“忧愁凄婉充斥诗间,简直催人泪下。” 去掉女的份,秦蕊也不过一花信年华的年轻女子,正是最易感伤的年龄。 门外一声轻敲,打断了秦蕊的思绪。 “谁?”秦蕊将手中的诗稿放到一旁,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擦拭了一下眼角,旋即就将绣帕塞入了抽屉中。 “是奴婢。”声音清脆,正是秦蕊最信赖的侍女司琴。 “进来吧。” 片刻之后,司琴进到屋中,恭谨地呈上一份名帖:“行首,方才一名仆役模样的男子上门拜访,自称来自李重进李使相的府邸,这份名帖便是他递上的。” 秦蕊接过名帖,信封上工整地写着“李延庆”三字。 李延庆?这不是李重进家的三子吗? 对于李延庆,秦蕊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冯吉还命令秦蕊去调查李延庆的底细,那批调查报告的原件,现在还静静地躺在秦蕊旁的斗柜三层内。 这家伙递上名帖作甚?莫不成...... 秦蕊连忙从桌上的笔筒中取出银质裁纸刀,切开名帖的封口,从中取出一张杏红色的信笺。 薛涛笺,倒是舍得花钱,秦蕊轻轻抚了抚光滑的纸面,旋即摊开信笺,细致地读了起来。 信的内容倒也简单,李延庆想今晚登门拜访凤鸣馆,并希望秦蕊能够推掉其他客人的邀约。 秦蕊的第一感觉,就是很荒唐。 据秦蕊所知,这李延庆今年才不过十五岁。 连十六都不到,毛都没长齐就出来逛馆?你家人不管你的吗? 秦蕊旋即又想到:李家那个二衙内李延福却是个风流浪子,李延庆作为他的弟弟,风流点也实属正常...... 为了确认自己并未看错,秦蕊又将信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这...自己究竟要不要接待这个李延庆呢?秦蕊一时间很是纠结。 李延庆的份和地位毕竟摆在这里,秦蕊如果不接,惹恼了李延庆,那凤鸣馆就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而如果接的话,秦蕊又有些不太乐意。 首先秦蕊需要推掉与扈家兄弟的约定,而后再做好准备接待李延庆。 但这李延庆虽说在国子监就读,但文才不显,他恐怕是冲着美色而来,到时候不能遂他的意,恐怕又会徒生事端。 秦蕊最讨厌的客人,就是如李延庆这般武官家的衙内。 曾经有不少衙内软硬皆施,想要与秦蕊共度**,多亏有冯吉帮忙,秦蕊才能摆脱这帮衙内的死缠难打。 但秦蕊也没法明着拒绝这些衙内上门,毕竟他们大多家世显赫,不能得罪太死。 唉,究竟该如何抉择呢?秦蕊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行首,是不是遇到难事了?”司琴着淡红色的长裙,侍立一旁,关心地问道。 “确实是难事。”秦蕊苦笑一声。 “那行首可以问问奴婢啊,兴许奴婢能想到办法呢?”司琴甜甜一笑,想替主人祛除忧愁。 秦蕊摇了摇头:“此事不是你能帮忙的...” 还是征询一番郎君的意见好了,秦蕊抽出一张微微泛黄的新纸,提笔写了几行。 待到墨迹干透,秦蕊将黄纸折了两下,装进一个信封中,递给司琴:“你立刻去一趟冯府,将此信交给冯郎。” 听到冯郎两字,司琴微微颤抖了一下,想起了冯吉怒极时的狰狞面庞。 秦蕊见司琴的面色突然苍白了起来,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奴婢没事。”司琴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接过信封。 “快去快回吧。”秦蕊轻轻拍了拍司琴的手背。 “喏。”司琴稍显慌乱地离开了房间。 秦蕊并未在意司琴的不对劲,坐下来继续欣赏扈载的诗赋。 大约半个时辰后,司琴返回了凤鸣馆,并带来了冯吉的指示。 方才秦蕊所用的黄纸上多了一行大字:接待李延庆。 其后还有一行小楷:我今晚有空,兴许会来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二十三章 慢引萧娘舞袖回 “衙内,请用茶。”司琴手捧一碗浅绿色的茶汤,恭恭敬敬地呈送到李延庆的面前。 李延庆正坐在红木几案后,伸手接过茶汤,低头嗅了嗅。 茶汤散发着浓郁的麝香味,李延庆不是很习惯这种带有侵略的辛香味。 “还不错。”李延庆浅尝一口,便将茶碗放下。 司琴察觉到了李延庆的一丝不乐,急忙从一旁的小几上端来一盘红色的蜜饯:“这是凤鸣馆精心制作的糖渍海棠,以南汉国进贡的红糖熬煮而成,衙内请用。” 南汉国乃是此时割据两广的割据势力,国力虽弱,但因孤悬南疆而得以保存。 红糖煮制的海棠果么?李延庆来了兴致,从青瓷盘中捏起一颗尝了尝。 熟悉的红糖味,甜度十分舒适,甜而不腻。 李延庆余光扫过司琴后的小几,见两层小几上摆放了十余种各色蜜饯,心中不由感慨:小花样还多。 想来,这凤鸣馆之所以出名,不光有色艺双全的秦蕊坐镇,还与它提供的茶饮和小吃也分不开干系...... 之前的茶汤李延庆虽然不怎么喜欢,但他心里明白,这时候的文化人大多就好这一口浓郁的香料味。 想到秦蕊,李延庆就有些纳闷,自己都进凤鸣馆快两刻钟了,却连秦蕊的面都未能见到。 前一刻钟,李延庆在侍女的引领下,于蜿蜿蜒蜒的庭院回廊中绕来绕去。 后一刻钟,李延庆是在俏丽小婢的侍奉下听着小曲,品茶吃果。 这正主咋还不出现呢? 李延庆稍稍按捺下心中的不耐,将目光投向屋内的各种装饰。 几案左侧摆着一盏青瓷熏炉,阵阵幽香随着袅袅青烟在屋中盘旋。 右侧一扇红绿相间的蜀绣屏风,屏风后传来阵阵悦耳的音乐,定耳一听,能分辨出琵琶、箫、琴、瑟等七、八种不同的乐器声,想来乐师不少。 两旁的墙上各挂有一副仕女图,看图上女子面部白净,粉黛未施,估计是晚唐时期的画作。 晚唐社会衰败,女子化妆流行不施红粉,这股简朴淡雅的风尚一直延续至今。 在迎合客人上,凤鸣馆算是做到了此时的极致,茶水小点、用具装饰,以及配乐选曲,都是当下最流行、最时髦的。 李延庆收回目光,再度拿起一颗糖渍海棠,若无其事地问道:“秦行首今是否有所不便?我看我还是改再来吧。” “衙内误会了。”司琴赶忙解释:“衙内份尊贵,为服侍衙内,行首需做万全准备。” 准备,能做什么准备?据打听,这凤鸣馆今本该招待扈家兄弟,说要做准备无非是托辞罢了。 李延庆在心中嗤笑一声,无外乎是不想见我罢了。 想来是自己这番强行插队惹恼了秦蕊,使得她心有芥蒂...... “也行。”李延庆耐着子,指着司琴后的小几:“再拿两盘果子来。” 在李延庆品尝了三颗齁甜的蜜渍干果后,屏风后的音乐戛然而止。 嗯?李延庆不由地扭头望向屏风。 屏风后的音乐声短暂中断,又再度鸣奏起来。 但在纷繁而不嘈杂的乐器声中,融入了迷离的歌喉。 “樱桃谢了梨花发,红白相催。燕子归来。几处风帘绣户开。 人生乐事知多少,且酌金杯。管咽弦哀。慢引萧娘舞袖回。” 歌声刚绝,一抹清丽的红影从屏风后飘出,和着不绝如缕的奏乐,翩然起舞。 低锵玉佩,举袖拂罗衣。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 李延庆全部的目光,都被眼前的盛景所吸引,眼珠随着红影的起舞而转动,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旁的侍女早已悄然离去。 乐停,舞毕,红影飘至李延庆的前,悠然跪下:“妾秦蕊,见过李三衙内。” “秦行首好妙曼的舞姿。”李延庆忍不住赞叹,语出肺腑,他从未欣赏过如此优美的舞蹈。 “衙内过奖了。”秦蕊掩嘴轻笑,尽显风。 这女人可太要命了,察觉到嘴唇有些发干,李延庆忍不住抿了抿嘴。 李延庆算是明白了,为何京中衙内都对秦蕊垂涎若渴,为何秦蕊能够名满京城。 因为她的美,能勾动男人内心最原始的渴求。 但李延庆何许人也?他会被区区一名美女迷得神魂颠倒吗?即便这女子美得惊世骇俗,不可方物。 当然是不会了。 李延庆双手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放下茶碗:“今冒然求见,为表歉意,以茶代酒。” 从秦蕊方一出场,李延庆的每一个神和细微动作,都未能逃过她的火眼。 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未经世事的愣头小子,秦蕊先入为主,已在心中给李延庆下了定论。 而这种愣头小子,是最好对付的,只需稍加引,便会臣服在自己的裙下,秦蕊对李延庆已是轻视到了极点。 “能得到衙内的青睐,乃是蕊儿三生有幸。” 秦蕊言罢,转过,从旁的小几上端起一个小漆盘,盘上盛放着一只白瓷酒壶,两口小巧酒盏。 似是不经意地,秦蕊肩上的红色披帛悄然垂下,露出一抹光洁的香肩。 李延庆压根就没注意到这点刻意显露的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白瓷酒具所吸引了。 面色虽如平湖,但李延庆的内心早已掀起波澜。 这酒具,是何时摆放于此的?方才还跪坐在旁的侍女,怎么不见了影? 这一切究竟是何时发生的? 李延庆的背后不由冒出两滴冷汗。 自己方才的清醒,显然是假的。 或者说,虽然意识是清醒,但注意力却全都被这秦蕊的舞姿给带走了。 好可怕的女人。 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李延庆此刻全然清醒过来,轻咳一声:“我不善饮酒,听闻秦行首精于茶道,我此行可是慕名而来。” “原来衙内还喜茶道?”秦蕊语露惊喜,面露清纯,那小女人的姿态丝毫不显做作。 若不是早就清楚了秦蕊的底细,李延庆还真有可能被她的可姿态所蒙骗。 可惜,我清楚你绝大部分的底细,你的出生、你的经历、你的靠山,你协助冯吉贪污卖书款、雇佣罗五一伙搜查邓二...我全都一清二楚。 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你的目的。 你既然有冯吉这般靠山,也许还是他的女人,为何还要抛头露面,经营这风月生意呢? 你的目的,或者说,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李延庆唯一不明白的地方。 此行,李延庆就是想获得一个答案,或者离这个答案更近一点,也是极好的。 “对于茶道,我略知一二。”李延庆淡然一笑:“还请行首不吝指教。” 李延庆确实懂得一点,一部分是前世有所涉猎,另一部分则是与吴观相处时耳濡目染。 “指教不敢当。”秦蕊莞尔一笑:“衙内还是莫称妾行首了,如此太过生分,称妾蕊儿即可。” 哦,打亲近牌啊?李延庆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那么,蕊儿可否让我得偿所愿呢?”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秦蕊缓缓起:“还请衙内稍等片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二十四章 窥视 片刻之后,秦蕊领着两名侍女进到屋中。 侍女各捧一块红木托盘,托盘上有一整套精致的茶具、一口小巧的铁炉、一盏铜炉,以及五碟香料。 待到侍女将用具整齐地摆放上桌并离去后,秦蕊跪坐下来,玉手拂过五碟香料:“衙内中意哪种香料?” 李延庆稍加思索,伸出手指着一碟白色的小晶片:“就龙脑香吧。” 所谓龙脑香,就是龙脑树树脂的结晶体,在后世被称为冰片,清香中带有一点微苦。 相比麝香霸道的浓郁香气,龙脑香的味道较为清淡,在李延庆的可接受范围内。 “那便龙脑香。”秦蕊左手托住衣袖,右手伸出,拿起装有龙脑香的小碟:“想不到衙内竟然喜欢龙脑香,妾身也很喜欢龙脑香呢,香而不腻,苦而不涩。” “是么?”李延庆玩味地笑了笑:“那我们还真是有缘呐。” “妾身不过一阶风尘女子,岂敢与衙内有缘。”秦蕊将姿态放得非常低。 李延庆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泡茶吧。” “是。”秦蕊低下头,开始摆弄茶具。 李延庆的注意力移到了音乐上,转头打量了一眼屏风后模糊的人影。 冥冥之中,李延庆莫名地觉得,这屏风后似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李延庆下意识地提了一句:“音乐停了吧。” 秦蕊研墨着茶叶的手顿了顿,旋即就恢复正常:“依衙内之意。” 话音刚落,屏风后的音乐声戛然而止,窸窸窣窣间,屏风后的人影一扫而空。 屋内顿时寂静下来。 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李延庆心中略感疑惑:莫非,方才屏风之后真的有人在注视着我么? 不应该啊,这红绿相间的屏风看起来相当厚实,即便真的有人想透过屏风观察自己,应该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罢了,自己也不太可能觉察到观察者的视线。 那屏风别有玄机? 李延庆当即就想起身,去那屏风前一探究竟。 但李延庆霎时止住了这份冲动。 没必要被好奇心所驱使,知道有人在观察自己就行了。 下意识地,李延庆已经断定,方才确实有人在屏风之后,有意地观察着自己。 李延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种冥冥之中生出的直觉如此笃定。 也许,这就是男人的直觉? 李延庆撇了撇嘴,低头打量了一眼秦蕊。 不愧是美女,即便是点茶,也赏心悦目,比老师吴观点茶时的观赏性强过太多。 说茶,这可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没有名师指点,难寻其门。 这秦蕊的手艺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呢? 李延庆轻声问道:“你的茶道技艺相当精湛,是有名师指点吧?我一直想寻个老师指导我的茶道,却苦于没有门道,不知蕊儿能否介绍一二?” 小泥炉上的铜壶呜呜鸣叫着,壶口冒出的水汽弥漫在两人之间。 秦蕊的面容霎时有些模糊,语气似乎也有些含混:“衙内说笑了,妾身哪有什么名师指点呢?随意琢磨罢了。” 说罢,秦蕊提起铜壶,将滚水倒入盛有茶末的黑瓷碗中,并拿起茶筅轻轻搅动起来。 望着蒸腾的水汽,嗅着袅袅的茶香,李延庆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黄恤头顶冒着热气,黑衣的后背上沁出一大块汗渍,粗厚的眉毛拧成两条麻花,双眼眯成一条细缝,死死地盯着面前三丈远的褐衣矮个小子。 “大块头,你当心点,我可要还击了。”矮个小子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你来。”黄恤伸出右手,对他比划一下:“你只要敢近我身,我一拳就能锤翻你。” “嘿嘿,那我来了。”矮个小子稍稍委身,一个箭步就冲向黄恤。 “别和他绕来绕去了,你个子高,照他头打啊!”李石以手锤桌,大声地吼叫着。 身旁木桌发出“吱呀吱呀”的悲鸣声。 围坐在它身边的十余人视若罔闻。 他们都被面前这场体型悬殊的打斗所吸引了。 黄恤两脚岔开,身体微微前倾,想要捕捉对手的行动轨迹,并给予对手雷霆一击。 然而矮个小子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即将冲到黄恤面前时,他左脚轻轻点地,轻巧地绕到黄恤的左侧,并快速踢出右脚,脚尖直指黄恤的左脚膝盖。 好狠的一脚,黄恤来不及转身,只得左脚一蹬,拉开了与矮个小子的距离。 又是一个攻防回合,但黄恤体能的消耗远超矮个小子,他的体重和身型比矮个小子高了好几个量级,消耗也是如此。 “别躲啊。”矮个小子立在原地,双手叉腰,粲然一笑。 “你当我蠢啊。”黄恤转过身,继续与矮个小子对峙。 黄恤喘了口粗气,他已经聚精会神地与这矮个小子周旋了十几个回合,消耗过多,有些累了。 就当矮个小子稍稍躬身,准备再次出击时,一名头顶毡帽的中年男子进到了院中:“你小子在做什么!” 矮个小子转过头,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笑容:“五叔,一时手痒,切磋罢了。” 毡帽男子自然就是罗五,而矮个小子则是他收养的苏定。 罗五这些天来,一直在帮秦蕊做事,负责在开封城内搜寻监视者的踪迹,却始终没有收获。 但秦蕊很大方,即便一无所获,罗五一帮人的报酬,她还是照发不误。 作为回报,罗五在秦蕊的安排下,带着五名弟兄在凤鸣馆内长期驻扎下来,干一些护院和打杂的工作,同时也是为了防止有人继续监视凤鸣馆。 而武艺高强的苏定,自然被罗五带在了身边。 “你小子长进了啊,竟然敢和客人打斗!”罗五冲到苏定的身边,削瘦的大手摁在苏定的头顶,迫使苏定向黄恤低头:“还不快向客人道歉!” “不必如此。”黄恤连忙解释道:“我也是听到有人打拳的声音,才闻声寻来,切磋是我提出的,与他无关。” 黄恤和一众护卫原本是被安排在隔壁的院子内,等待自家郎君。 喝了两口酒,吃了点下酒菜后,黄恤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想出门转转。 刚走了两步,黄恤听到了有人打拳的风声,循声而来,透过一扇虚掩的木门,见到了正在院中练武的苏定。 见苏定的拳法十分精妙,且自己从所未见,作为武痴的黄恤一时见猎心喜,推门而入,想看得更清楚些。 而苏定也是头一次见到身形如此高大的壮汉,手当即就痒痒了。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来一场赤手空拳的切磋。 没打几回合,李石等护卫就闻声赶来围观,如今更是将罗五也引了过来。 “原来如此。”罗五面色稍霁,松开苏定,拱手行了一礼:“我家这小子不懂礼数,还请客人见谅。” “无妨无妨。”李石作为护卫头领,适时地站了出来:“我们这大块头就是个痴货,不在意这些的。” 黄恤挠了挠后脑勺,跟着憨笑了一下。 “大块头,打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你的名字。”苏定挣脱罗五的大手,跑到黄恤的身前。 “我叫黄恤,家中排行老一,你呢?” “苏定。”苏定的笑容天真灿烂:“排行么,姑且也算第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如沐春风 屋内温暖如,在度过略显尴尬的开场后,李延庆与秦蕊越聊越投机。 秦蕊太能聊了,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懂。 两人从茶道聊到闽越风土,从闽越风土聊到了南方时局,又从南方时局聊到了当今朝堂,当谈及军队时,李延庆适时地停住了话匣。 李延庆自觉自己算是懂得很多,毕竟两世为人,前世又生于互联网时代,闲来无事看看新闻和论坛,偶尔还翻翻各种杂书,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但无论李延庆想聊什么,只要不涉及后世独有的东西,秦蕊总能道出个二三来。 再配上香味苦度都恰到好处的茶汤,以及精心制作的各式点心干果,李延庆这天聊得可谓是舒服至极。 当然了,在聊天时,李延庆一直都有注意,聊的都是些从此时的书籍上看来的东西,罢,李延庆站起:“今我便回去了,往后倘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聊聊诗词吧。” “妾送衙内一程。”秦蕊也跟着起。 出了凤鸣馆的大门,李府的十余名护卫已然准备妥当。 马声嘶嘶中,李延庆一甩洁白的披风,翻上马,对秦蕊拱手道:“就送到这吧,以后有缘再见。” 与秦蕊的聊天虽然舒心,但李延庆却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这女人毕竟是带刺的,甚至是有毒的,还是少接触为妙。 而且经过与秦蕊的这一番谈天说地,李延庆也略微能猜到冯吉经营凤鸣馆的部分目的。 如此,就足够了。 不待秦蕊表示,李延庆干净利落地扬起缰绳,绝尘而去。 待到铁蹄点地的脆响逐渐远去,秦蕊转进入凤鸣馆,返回到方才与李延庆聊天的房间。 刚一进门,秦蕊就见到了坐在案后的冯吉。 冯吉所在的位置,正是方才李延庆落座之处。 秦蕊恭谨地福了一礼:“郎君。” “坐吧。”冯吉面无表。 秦蕊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冯吉的面前:“郎君是否口渴了,奴家给郎君......” 冯吉抬手打断了秦蕊:“无妨,你先告诉我,那李延庆在出言撤掉音乐前,是何举止?” 秦蕊轻声答道:“他扭头看了那屏风一眼。” 冯吉追问:“他发现了屏风上的异常?” “应当如此,但奴家也不敢肯定,也许他只是不喜音乐。”秦蕊当时正低头磨茶,仅用余光瞥到了李延庆的举动,她并不敢太过笃定。 “嗯...”冯吉当时就在屏风之后窥视着李延庆,但屏风实在太厚,加之其上只有一个非常小的孔洞,他也不能确定,李延庆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他。 冯吉将目光转到了案上残留的三盘点心上:“他很喜欢吃甜食么?” “是的,这三盘糖渍果子,大多是李延庆吃掉的。”秦蕊指着仅余一颗的糖渍海棠:“尤其是这盘海棠,是他最中意的。” 冯吉轻笑一声:“这李延庆虽说见多识广,为人老成,但某些,却还像个孩童。” 秦蕊只是低头缄默,虽然她也是如此认为的,但却不敢附和。 “你对这李延庆是怎么看的?”冯吉伸手捏起那颗孤独的糖渍海棠,感受到手间的一丝黏稠,旋即又将其放归到盘中,他从小就不喜甜食。 秦蕊低声答道:“奴家的看法,与郎君是一致的。” 从屏风后撤走后,冯吉又去到了这间房的隔壁房间,房屋之间的隔层刻意做得很薄,就是为了方便窃听。 所以,冯吉基本上全程听取了李延庆与秦蕊的对话。 冯吉闻言微微颔首:“听起来,确实如此,以后这李延庆若是再来凤鸣馆,你还是如今这般好生招待他,我需要拉拢李重进。” “奴家明白了。” 冯吉又吩咐道:“往后几,朝中也许会有所异动,来凤鸣馆的朝臣,你要替我好生留意,尽量多打探点朝中时局。” “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问题严峻 清脆的铁蹄声敲碎开封城夜空的寂静,李延庆带着十名护卫路过开封府的大门。 李石转头瞄了一眼朱红色的大门,一夹马腹,催马赶到李延庆的边:“郎君,方才在凤鸣馆中,黄恤与人切磋了一番。” 切磋?黄恤?李延庆扭头看了眼人高马大的黄恤,低声问道:“他没将人打伤吧?” 黄恤武功高强,人又高壮无匹,李延庆认为他没把人打伤那就算是万幸了。 至于输,那是不可能输的,李延庆想都没有想过。 李石略带惭愧地回道:“他差点就输了。” 一阵寒风呼啸袭来,李延庆一时没能听清,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李石扯着嗓门大叫:“要不是有人阻止,黄恤差点就输了!” “差点输了?你确定?”李延庆吓了一跳,凤鸣馆这区区一个馆,完了。” “嗯。”李延庆回过神来:“我都听到了,回去你跟我去一趟书房,我想让你看一张画像。” 李延庆想让黄恤对照一下罗五的画像,以做最后的确认。 一行人马不停蹄,此时已经过了西门大街,右一厢已近在咫尺。 片刻之后,李延庆一行风尘仆仆地进了李府。 一进门,李延庆便带着李石和黄恤直奔自己的书房。 进到书房中,点亮火烛,李延庆从斗柜中取出了罗五的画像。 “瞧瞧,那个带毡帽的中年男子,是否就是这画像上的人。”李延庆将画像递给李石。 李石虽然是李延庆的护卫头领,但对于乌衣台内部的事却知之甚少,只清楚乌衣台总部和开封办事处的地址,隔三差五去送一次李延庆的指令。 因为李延庆并不打算让李石知道得太多,在他看来,密探是密探,护卫是护卫,最好是互不越界。 李石接过画像摊开,两人一看,异口同声:“就是此人。” 李延庆坐到椅上:“确定么?” “毫无疑问,画上之人,就是方才劝架的中年男子,毡帽、短须全都一模一样。”李石语气笃定。 李石扭头看向黄恤:“你以为呢?” “就是他。”黄恤言简意赅。 这下就确定了...李延庆右手食指轻敲桌面:这事必须立刻告诉父亲才行。 想到此,李延庆霍然起:“时候不早了,你们先下去休息。” “是。”两人拱手告退。 李延庆随即提灯而出。 李重进的卧房漆黑一片,但书房却是亮着的。 李延庆进来时,李重进正在读书。 敲门并征得同意后,李延庆推门而入:“这么晚还在看书,阿爹好雅兴。” “庆哥儿莫笑话为父了,哪有什么雅兴。”李重进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要想带兵打仗,就不得不看书,为父也是无奈啊。” 说罢,李重进将桌上的书籍合上:“你这么晚来,应该是有要事吧。” 尉缭子,兵书么,李延庆瞥了眼书封:“确有要事想向阿爹禀明。” “说吧。”李重进抬手,示意一旁的侍女先退下。 见俏丽的侍女退入一旁的耳房后,李延庆向前迈步,走到书桌前:“罗五阿爹可还记得?” “记得,你曾经和我提过来着,开封城里一伙刺客的头目,他怎么了?”李重进的记相当了得。 李延庆答道:“我的护卫今在凤鸣馆内见到了罗五,他正在凤鸣馆内干些杂活。” 李重进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不做刺客了吗?” “不。”李延庆摇了摇头:“他应该还在干刺客的活计,但他们那一伙人应该都被凤鸣馆招揽了。” “你是说,凤鸣馆招揽了一伙刺客?”李重进面色稍显严峻。 凤鸣馆是属于冯吉的产业,这就意味着冯吉在招揽刺客。 而冯吉又是一介文官,他招揽刺客的目的何在? 李重进转瞬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眯着眼问道:“你确定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二十七章 潜伏 “确定。”李延庆肯定地答道:“凤鸣馆之前就雇佣过罗五一伙,我派去凤鸣馆外蹲守的乌衣卫也正是被他识破。 如今他却带着一帮刺客在凤鸣馆内当杂役,这毫无疑问是伪装,他们一伙早已被凤鸣馆彻底招揽。” “仆役么...”李重进略显沉重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应该是确凿无疑了。” 李重进从书桌后站起来,走到右侧墙上的巨幅山水画前,背着手嘀咕着:“冯吉、尹拙,那应该还有田敏、张昭、徐台符......” “难不成,他们的目的是?”李重进突然提高了声调。 李延庆好奇地问道:“阿爹,有头绪了么?” 李重进转过来,双目炯炯有神:“有了,容我给你细细说来。” “这事得从冯吉的上一辈,也就是已故的冯太师说起。”李重进着大肚子,悠悠说道: “冯道执掌朝廷十数载,是这几十年乱世高居相位最长久之人,他在朝中曾有一批同党,助他稳固相位。” 从来都没有光杆的宰相,能居高位者必然会有同党。 李延庆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些党羽就是阿爹提及过的尹拙、田敏以及张昭么?” “没错。”李重进微微颔首以示肯定:“但自从先帝登基,冯道的这帮同党都被发配去了闲散衙门,譬如国子监、太常寺之类的。” 当权者下台或者死亡后,他的党羽要么归顺新上位者,要么就被踢出权力的核心,这是权力游戏的铁则。 四年前,郭威从河北起兵击败后汉隐帝,进抵开封时,冯道作为文臣领袖,带领众臣出城相迎。 郭威这个将来的皇帝却是下马就拜,等冯道泰然受礼并扶他起来,郭威才敢起进开封。 但等郭家攫取皇位后,郭威以及即位的郭荣,使用高超的手腕,将冯道以及他的一众同党的权力都逐渐剥夺得干干净净。 先是冯道被郭威加封为正一品的太师,冯太师的尊称便起于此。 但冯道宰相的差遣却被郭威剥夺,沦为一个有位无权的空架子。 尹拙在被发配到国子监前,差遣是弘文馆直学士,权掌三馆之一,乃是宰相的备选者,离政事堂仅有一步之遥。 调职为国子监祭酒后,尹拙便成为了一个教书匠,本官依旧很高,却再也无望荣登相位。 而张昭也是此时的大儒之一,与田敏并称“文儒领袖”,历仕四朝,居高位几十载,最高官居正二品的吏部尚书。 但在郭威登基的第一年,他就借口张昭那个做阳翟县主簿的小儿子犯了过错,将他小儿子下狱,迫张昭主动上书引咎,借此将张昭贬官为从三品,并剥夺了张昭的差遣。 自此,张昭便渐渐淡出了开封权力的核心。 而田敏则一直在做一些书籍的编纂工作,本官虽然做到了从二品,却常年游走于核心权力的边缘,从未执掌过要害衙门。 李延庆品出了些深意:“阿爹的意思,是这帮老臣心有不甘,想要再度上位吗?” “若我所料无差,那便是如此。”李重进在山水画下慢慢踱步着:“但冯道的同党,目前还有一位仍旧在朝中居要职。” 李延庆当即问道:“是谁?” “是徐台符,当朝的翰林学士承旨。”李重进缓缓说道。 翰林学士承旨作为一众翰林学士之首,不但有权起草诏令,还是皇帝的御前顾问,一举一动皆可影响朝堂,可谓是位高权重。 李延庆对此十分疑惑:“为何独有徐台符还能担当要职?是郭家父子刻意放过,还是他们并不知?” “这事在四年前并未被先帝知晓。”李重进的语气略显沧桑,郭威打压冯道一党时,他正是见证者,亲眼目睹了冯道一党是如何失去权位的。 李重进悠悠说道:“这徐台符在冯道掌权时,仅仅只是众多翰林学士之一,名声不显,而且和冯道的关系在表面上也并不亲近,先帝便未将他归为冯道同党。” “那阿爹又是如何得知的?”李延庆的好奇心愈来愈强:郭威都没发现的秘密,父亲是怎么发现的? 李重进笑着解释:“这事说来有些凑巧,我们府上有一护卫,是后晋朝的老兵。 七年前契丹国主从开封逃跑时,俘虏了一帮朝臣和军北上,冯道、李谷等重臣,还有徐台符那帮翰林学士都被耶律德光带在边。 结果耶律德光这厮刚到杀胡林就归西了,这些投敌的文臣和军士兵落在队伍的后头,就势留在了镇州城。 镇州城里人都跑光了,找不到仆役服侍这些文臣,我之前说的那护卫,被派去服侍冯道,他正巧见到了徐台符深夜来拜会冯道,听说那两人在营帐里交谈很是亲密,相称不用表字和官职,而用排行。 后面的事你也清楚,冯道、李谷他们听闻耶律德光归天后,便策动军士兵造反,光复镇州,这护卫也就跟着回到开封,半年前他从军中退役,被我招揽,就与我说出了这个他隐藏了七年的秘密。” 李延庆听闻略感惊讶:“想不到竟是如此一波三折,世间的机缘巧合当真令人叹喟。” “是啊。”李重进也是感慨万千:“这徐台符潜藏之深,着实令人难以想象,我曾经上朝时见过他与冯道交谈,两人互相之间以官职相称,看起来极为生疏。” 李延庆推测道:“也许冯道早就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徐台符便是他埋伏的一手暗棋,目前徐台符官职翰林学士承旨,在朝中可谓是举足轻重。” “目前来看,应当是如此。”李重进坐回到椅上: “冯道残党见先帝已亡,郭荣又年轻气盛,欠缺经验,便又想着出来兴风作浪,冯吉便是他们推出来的马前卒,冯吉与凤鸣馆,只是他们庞大势力的九牛一毛。” 九牛一毛么?那还真是恐怖如斯...李延庆沉声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对待冯道的残党?” 在面对这汹涌澎湃的暗流时,缺乏政治斗争经验的李延庆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重进搓了搓下颌的黑色长须,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闪现精光:“目前来看,冯道残党所图的应当是权位,与我们并无直接冲突,我们可以试着接触他们一下,合作一番也未尝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徐台符 徐台符是一个老好人,随和厚道,性格温和,甚少动怒,轻易不得罪人,好名声在开封官场内有口皆碑。 且徐台符四朝为官,从未拉帮结派,升官虽然缓慢,却也一直很顺利,官阶稳步上升。 从九品县丞做起,为官四十余载,徐台符在六十六岁高龄时终于官至翰林学士承旨,统管翰林院,执掌内制,本官为从三品的礼部侍郎。 天色渐昏,徐台符缓缓踱步在翰林院内,一路上大小官吏无不恭敬行礼: “承旨。” “徐承旨。” ....... 徐台符对每一名行礼的官吏,无论位阶和尊卑,都还以慈祥随和的微笑。 能够在翰林院内拥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徐台符靠的不光是官职,还有他的一项特长。 徐台符非常善于揣度帝王心意。 作为翰林学士,最主要的职责是帮皇帝撰写诏令,其次则是作为皇帝的御前顾问,为皇帝出谋划策。 帮皇帝撰写诏令是个很麻烦的活计。 五代的皇帝大多是武夫出身,文化水平较低。 替皇帝撰写的诏令,不光要引经据典、文采出众,还要能照顾到皇帝的知识水平,让皇帝能看得懂。 不光如此,所谓伴君如伴虎,撰写者还需充分摸透皇帝的心思。 为帝王者,往往言辞简略,譬如郭荣命翰林院起草诏令时,就惜字如金。 比如某位官员得到升迁,若他在郭荣心目中的地位不高,郭荣当然不会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透露给翰林学士,通常只会说一句:让某某去做某某官职吧。 那么这篇升迁的诏令就必须写得平淡。 而像王朴这般郭荣的亲信近臣,郭荣要提拔他进枢密院时,也只会说:让王朴去枢密院兼个副使。 这种情况下,提拔王朴的诏令就需要写得更热切些。 其中的度是极难把控的。 这就需要翰林学士彻底揣摩出郭荣命令中的深意,写出一篇符合郭荣要求的诏令。 徐台符自打十年前进翰林院后,就再未出过翰林院,靠的就是能彻底读懂皇帝的心意,经由他手的诏令,篇篇都能赢得皇帝的认同。 而且难能可贵的是,徐台符作为替皇帝书写诏令、出谋划策的翰林学士,却从未有过私心。 徐台符永远都是一心一意地做着本职工作,不与其他朝臣来往过密,也从不举荐后辈。 凭借这两点,徐台符安安稳稳地当了三朝的翰林学士,最终被郭威提拔为翰林学士承旨,并在高才如云的翰林院内,赢得众翰林的一致尊重。 慢悠悠地走出皇宫,徐台符坐上一顶双抬小轿。 在开封城里,未得皇帝特许的官员,是不允许乘轿上下朝的。 哪怕是当朝宰执,也不能例外。 后晋朝时,就发生过宰相因为年老眼花,骑马上朝时不慎摔进水沟的官场笑话。 去年年初时,先帝郭威体恤徐台符年岁已高,特许他乘轿上朝,而当朝的三位宰相以及三名枢密使却都没有此等特权。 乘坐软轿回到自家的三进院落,徐台符刚在仆役的搀扶下走下软轿,就见到小儿子徐颂慌慌张张地向自己跑来。 徐台符面色一沉,高声呵斥:“在家中慌手慌脚的,成何体统?” 徐颂闻言当即慢下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徐台符的面前,满脸苦涩:“阿爹,那个谁又来了。” “谁?”徐台符毕竟年龄大了,思维有些迟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见到小儿子苦着张脸,旋即就明白了。 他又来了?徐台符白眉紧锁,手抬了抬,示意仆役松手,并命令小儿子:“你快带我去见他。” 片刻之后,徐台符在小儿子的带领下,进到了自家的会客厅。 刚进门,徐台符就看到了那名正背对着大门,仰头欣赏匾额的白衣男子。 “你是如何进来的?”徐台符压抑着心中的怒意,嗓音有些沙哑。 白衣男子闻言挑了挑眉,转过身,英俊的脸上满是笑容: “徐承旨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你可是家父的挚友,我家几兄弟的名都出自你手,怎么,就不许我这个做晚辈的上门拜访么?” 从白衣男子灿烂的笑容中,徐台符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善意,周遭的气温仿佛都冷了许多。 “颂儿,立刻去叫护院来,将此人给我赶出去,我不认识他!”徐台符颌下的白色长须剧烈抖动着。 “哎呦,莫动怒嘛。”白衣男子收起笑容,负手而立,神情依旧轻松:“徐承旨年岁已高,正宜保养身子,须知动怒伤肝呐。” 见小儿子依旧像根石柱一样杵在原地,徐台符高声怒吼:“你这臭崽子,还不快去叫护院来!” 徐颂脸上被喷了一脸口水,但依旧没有动身,并扯了扯自家阿爹的衣袖,凑到徐台符的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徐台符先是狠狠瞪着白衣男子,眼中似要喷出怒火。 在小儿子的劝说下,徐台符很快归于平静。 白衣男子嘴角轻轻勾起:“怎样,徐承旨,气可消了?” 徐台符佝偻着腰,眼珠向上转动,盯了一眼白衣男子,旋即抬手指门:“颂儿,去将门关上,你守在外边,不准任何人接近。” 说罢,徐台符便走向会客厅的主位,动了心火,他有些站不住了。 “是。”徐颂带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白衣男子,便退出会客厅。 见徐台符向主位踱步着,白衣男子上前想要搀扶。 徐台符大袖一甩,拂开白衣男子的手臂:“老夫还没老,用不着!” 白衣男子不以为意地收回手臂,洒然一笑:“见徐承旨老当益壮,我就放心了。” 徐台符坐上主位,撇过头喘了一口粗气,这才望向白衣男子:“冯三郎,你光天化日之下来我徐家,究竟是何目的?莫不成是要害我吗?” 白衣男子自然就是冯道的三子,冯吉。 “徐承旨大可放心。”冯吉一抖长袍的下摆,潇洒坐下,指了指身旁茶几上带有黑色帷幕的宽檐斗笠,以及一件黑色的披风: “我有做好伪装,还找了得力人士全程护送,称得上是万无一失。” 为了今日徐府之行隐秘无踪,冯吉叫来了罗五一伙作为助力。 目前罗五一伙的刺客就散布在徐府之外,确保无人跟踪和监视。 即便冯吉说得再信誓旦旦,徐台符却是一个字都不敢相信。 但此刻形势逼人,徐台符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将信就信了。 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生厌,徐台符想起冯吉曾经的放浪不堪,幽幽叹息:“说吧,你的目的。” 冯吉将徐台符的神色尽收眼底:老东西,即便你再能小心谨慎,我手头可是有你逃不掉的“业”啊! “今日上门叨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冯吉端起一旁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有一件小事,想请徐承旨援之以手。” 嫂溺,援之以手,出自《孟子》。 淳于髡与孟子两人曾就男女授受不亲做过一番探讨。 在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则下,如果嫂子掉进河中,做小叔子的该不该打破这个规则,伸手救助嫂子呢? 孟子的回答是肯定的,不救那就是禽兽,救了却是非礼,此时就需要懂得通权达变,不要墨守成规,也就是“援之以手”。 徐台符当然能听懂冯吉的话中之意。 这是想要老夫不墨守成规,帮你的忙么?徐台符额角微微发颤:还小忙,你小子所求肯定不小!可恶,这小子手上为何会有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不是全烧了吗?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徐台符内心不断地咆哮着。 但势比人强,如今把柄在冯吉的手中,徐台符不敢反驳,勉力微笑,保持风度:“三郎直言便是,无论何事,老夫都会倾尽全力。” 冯吉轻轻放下茶碗:“这不是年关将至么?等明年开年,我有几位友人想挪个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二十九章 翟氏一计 这,是李重进正妻翟氏入京的子。 提前报信的快马一早就赶到了李府,李延庆和大哥李延福用完早餐便出城去接自家车队。 本来李重进也是要去的,但好巧不巧,今也是李谷从山东返京的子。 李谷自九月末去山东修河堤,至今已有快三个月了,如今河堤初步竣工,李谷自然要归京过年。 李重进稍加权衡,便将迎接翟氏的任务交给了两个儿子,自个儿去城东给李谷接风去了。 李延庆兄弟两人出城五里,接了自家车队,与继母翟氏稍作寒暄,便返程归京。 “大哥,你怎么看二哥的?”李延庆骑在马上,看着前方一成不变的土黄色官道,突然问道。 李延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刚说什么?” “你对二哥怎么看。”李延庆说完还转头看了眼后十来丈的车队,二哥李延福此刻就在排头的马车内。 “二哥么...”李延顺低头想了想,反而问道:“在你看来,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色成,游手好闲?” 努力搜索了一番脑海中的记忆,李延庆低声回道:“差不多吧。” 李延庆自打穿越以来,只在宋城见过二哥李延福一面,对二哥的印象全都来自体原本的记忆。 记忆告诉李延庆,自己的二哥,就是一个整游走烟花柳巷、成天不务正业的浪衙内。 李延顺闻言咧嘴笑了笑:“我想也是,毕竟二哥与你不亲,其实吧,他与谁都不亲,包括阿爹和阿娘,还有我。” “但是。”李延顺话风一转:“可他曾经不是现在这个混账模样。” “哦,那二哥曾经是怎样的?”李延庆来了兴致,其中难不成有什么隐? “以前。”李延顺的嗓音突然沧桑了起来:“你二哥曾经也与你一般,聪慧伶俐,只是后来误入了歧途。” 李延庆又问道:“那二哥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 “是因为......”李延顺突然顿住了。 李延庆转过头:“大哥?” “这事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你也别再问我了,我是不会说的。”李延顺的语气很是坚决。 李延庆的好奇心反而被激发了,但也知趣地没有再问。 大哥李延顺虽然看起来很老实,为人也确实很老实,但却是个一根筋,说到就会做到,从不食言。 回到家中,李延庆刚想休息一会,股都还没坐,就收到了翟氏的命令,要李延庆立刻去她那一趟。 李延庆匆匆赶到,一进门就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父亲李重进:“阿爹,你不是......” “哎呀,一言难尽,先进来吧。”李重进不耐烦地对李延庆摆摆手。 “是。”李延庆走到屋内坐下。 “三哥儿来了。”翟氏推开房门,从一旁的耳房内走出。 “阿娘。”李延庆起行礼。 “坐吧坐吧,我有事要与你说。”翟氏虽因长途劳顿浑疲卷,但依旧笑容满面。 李延庆这个继子,不但一表人才、恭谦有礼,还勤于学习、志向远大,实在是太得翟氏的欢心了。 “阿娘车途劳累,应当多加休息才是,何事如此着急?”李延庆坐下后问道。 翟氏剜了一眼旁的丈夫,而后笑着望向李延庆:“我从你阿爹那听闻,那个襄阳的安家有意将女儿嫁给你?” “这事还没个影呢,安家嫡子安守忠只是上门拜访过一次,并没有表过态。”李延庆也为此事感到一阵苦恼。 安守忠自上次拜访李家之后,又接连拜访了好几家京中豪门。 随即这几家就放出话来,说安家有意与他们结姻,并将年满十三的女儿嫁入他们家。 搞得京中是满城风雨,人人都在猜测安家这朵小豆蔻究竟会花落谁家。 但搅动这城风雨的安守忠近三却是闭门谢客,陈王府大门紧闭,一点风声都不透出来。 在李延庆看来,能与安家联姻好处颇多,安家有钱有权,还有兵,目前占据着山南东道这块边疆要地。 无论是经商,还是扩充李家的势力,甚至是以后起事,安家都是绝佳的助力 但弊端却也不少。 安家目前还未完全归顺朝廷,与安家结姻恐怕会招致郭荣的不满,有损李家在郭荣心中的地位。 而且按照李延庆对历史的了解,这安家家主安审琦最后的下场似乎并不是很好。 依稀记得安审琦在归顺周朝后没多久就逝世了,而且还是因为一场意外,并非自然死亡。 随着安审琦的离世,安家也随即一落千丈。 李延庆虽然有能力提前提醒安审琦注意安危,但还是有些把握不准。 而且是否与安家联姻这个问题上,李延庆并没有多少决定权。 所谓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儿子,李延庆无权置喙。 翟氏却并不在意这些利害关系,作为一名母亲,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儿子能否取个称心如意的漂亮媳妇,再给自己添上几个孙子孙女。 “三哥儿,你见过安家的那位小娘子吗?和阿娘说说,她人怎么样?漂亮么?”翟氏兴致勃勃。 没等李延庆回答,李重进粗声粗气道:“安家小娘子人在深闺,三哥儿怎么能见着她呢?问了也白问。” 李延庆低声咳了咳:“其实,我与安家小娘子有过一面之缘。” 李重进一张老脸当即就泛红了。 翟氏瞥了眼丈夫的尴尬模样,抿嘴轻笑:“快给阿娘说说。” 李延庆便将自己是如何扮作仆役,如何进入陈王府,又是如何撞上正在寻猫的安清念,安清念长得又是如何如何好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平心而论,安清念并非李延庆喜欢的类型。 毕竟,与十三岁的女孩发生些关系,在后世是要三年起步的。 李延庆无法用欣赏女人的眼光去欣赏安清念。 但安清念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胚子,再给她几年时光,必然是位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子。 “这可真是缘分天注定。”翟氏感慨道:“你与她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儿,无论如何,阿娘都会帮你将她娶回家。” 李重进插了一句:“三哥儿都说了,这事还没影呢......” 翟氏扭头瞪了他一眼,李重进当即就闭嘴了。 “安清念,清念,一念心清净...”翟氏低声念叨:“这名字,似乎是个佛家名字。” “安家主母曹氏似乎信佛,这几曾有木匠铺运了几座佛像进陈王府。”李延庆这几也没闲着,派乌衣卫去查了些有关安家的况。 翟氏心生一计,对李延庆说:“我有主意了,你去替我写张请帖,送去陈王府,我要邀安家主母去相国寺一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三十章 开源之法 李延庆写完请帖,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出房门。 “你方才是想问,我为何如此早就回来了?”李重进背着手走在前头。 “是的。”李延庆正是为此事而疑惑。 按理说,李重进是出城去给李谷接风,一个过场下来,接风加宴席,回来最早都得是午后。 李重进又极其看重与李谷的关系,不可能提前退场,如今这么早就回到家中,其中必有变故。 “李谷刚到城外十里,就被召进宫去了。”李重进并未接到李谷。 郭荣这么急迫地想要见李谷,究竟是为何? 李延庆思绪如雷,当即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不成,陛下已经动了征淮南的念头?”李延庆试探性地问道。 “只有这种可能。”李重进语气笃定:“李谷是我朝最善理财的宰相,郭荣这么急着见他,就是想从李谷那得到肯定的答复,郭荣的心思,我向来是明白的。” 李延庆又问道:“那阿爹以为,李谷会给陛下提出何等建议?是可行,还是不可行?” “这正是我所忧虑的。”李重进停下脚步,坐到回廊边的长椅上:“淮南的变故来得太急,我来不及与李谷提前通气,我本打算乘此次接风的机会,与他好好聊聊。” “可惜。”李重进轻声叹息:“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 “李卿,朝中有人以为当舍弃攻取巴蜀,趁伪唐撤销把浅之机,征讨淮南,对此你有何见解?” 郭荣对李谷满怀期待,希望最善理财的李谷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支持自己出兵淮南。 李谷虽说风尘仆仆,但一张矍铄的面庞上不见丁点疲倦,拱手道:“陛下,征讨淮南须举国之力,臣离中枢日久,不敢妄言。” 推脱之意溢于言表。 李谷毕竟在山东监修了近三个月的河堤,重要奏章虽说都会往他那送一份,但朝中的具体情况李谷是不知情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在还未清楚周朝钱粮的具体库存前,李谷可不敢随便妄言。 郭荣却是早有准备,抬手挥了挥:“将准备好的账簿拿来,让李卿瞧瞧。” 一名内侍步入殿中,给李谷呈上了一册账簿。 早在五日前,枢密院和三司就已将京中和各地的仓库都清点完毕,周朝目前拥有的所有财富,都记载在这本薄薄的黄色账簿上。 殿中一时沉寂,只余“沙沙”的翻页声。 三司这次的账簿做得既清晰又详尽,李谷看得很快。 约莫两刻钟后,李谷便将整本账簿粗略翻阅了一遍,知道自己此次是推脱不掉了,不给陛下个确切的答复,今日自己是走不出这大殿的。 “陛下,恕臣直言,此时征讨淮南必败无疑。”在李谷的专业领域,他向来是直言不讳。 郭荣两只大手紧紧握住御座的扶手:“为何?” 李谷合上账簿:“陛下,即便是将京中的库存,以及各地仓库中的钱粮相加,都不足以支撑十万大军征战一年,臣以为,若要从伪唐手中收归淮南,必须做好鏖战三年以上的准备,如今这些库存远远不够。” 这话令郭荣有些不太舒服,他用力捏着扶手:“军中不少宿将都认为,只需五万士兵两年之功,便可一举拿下淮南。” “此言甚谬。”李谷面容肃穆:“臣之好友韩熙载在伪唐为铸币使,其与臣的书信中曾略微透露过伪唐之国力,目前伪唐带甲二十余万,其中大多虽说装备不精、士气不振,但也不是五万禁军能够轻易击破的。” “二十余万,当真有如此多?”郭荣有些坐不住了,双手发力,身体微微前倾。 周朝目前虽然没有武德司这样专业的情报组织,但开封朝廷此时并不缺获得情报的渠道。 郭荣的本家柴家,本就是经商世家,先帝郭威也曾扶持过李彦頵这样的御用商人。 在南方各国乃至契丹,遍地都散布着给郭荣提供情报的商人,他们将这些敌国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进开封皇宫。 但按照郭荣手头掌握的信息来看,南唐目前的军队应该在十五万上下。 而南唐并不能将这十五万军队全部用来防备周朝,在南唐的东边有吴越国,在西边有楚国的残党,都对南唐虎视眈眈。 郭荣初步预算,南唐至多也只能调动八万军队来防备周朝,凭借五万精锐禁军,使用李重进的围城打援之策,足可击破这八万乌合之众。 但依李谷之言,南唐的士兵却足有二十万之多,轻易便能在淮南布置十万以上的重兵,那郭荣的如意算盘就有些敲不响了。 李谷抚着长须:“绝无虚言,韩熙载乃在下之同窗,臣与其情同手足,断无欺满臣之道理,且臣有亲属往来汴京与江宁之间经商,也曾多次向臣提及过南唐之军容。” 宰相经商,在此时是公开的秘密,李谷和王溥两家麾下都有大量商队,李谷也毫不讳言。 只是在经商的规模,以及逃税的猖獗上,李谷对外还是会有所隐瞒。 “李卿之意,朕明白了。”郭荣略感疲惫,想要结束这场奏对:“李卿长途劳顿,今日还是先回去歇息罢。” “臣还有一事禀奏。”李谷却并不想急着回家,他此行给郭荣带了一份大礼。 “说。”无非是想向我汇报河堤修筑的成果吧,郭荣这些天将山东递上来的奏章都快翻烂了,河堤的修筑进程早已了然于胸,便轻轻靠在椅背上,眯上了眼,想要休息片刻。 李谷徐徐说道:“臣以为,凭我朝之税赋,即便再过两年,也不足以凑足征讨淮南的开销,但臣有一法,可在极短的时间内凑够这笔巨额军费。” “哦?李卿此言当真?”郭荣蓦地睁开双眼。 “臣此番赴山东监工河堤,给臣感触最深的,并非河堤之溃烂,而是寺庙之泛滥。”李谷此番赴山东监修河堤,也没忘想法子给朝廷开源,这次他盯上了遍布各地的寺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三十一章 限佛 李谷是想要灭佛么?好大的胆子!郭荣心中惊叹。 周朝初创时,先帝郭威为了满足随其造反的十余万士兵,将国库都掏空了。 而后郭威励精图治三年,将原本空荡荡的国库又补上了一小半。 郭荣登基后没多久,北汉就联合契丹入侵周朝,这仗一打就是四个月,不但将国库中的钱粮耗费一空,为此还免了河北的夏税。 这番操作,让本就不富裕的大周朝廷雪上加霜。 六月郭荣从太原城下回返开封后,就有想过要通过灭佛,攫取寺庙的财富,来改善周朝财政状况。 郭荣为此还试探过重臣们的意思,却并未得到哪怕一名重臣的支持。 无奈之下,郭荣也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无他,此时的佛教势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唐朝中期之后,连续几代皇帝都十分尊崇佛教,佛教在中原地区随即进入了飞速发展的时期。 直至今日,在周朝境内共有寺庙六千余所,僧尼合计高达十五万人之多。 而周朝的户口数目才不过二百二十万户,一户以五口来算的话,统共也就一千一百万人口。 在周朝,每七十三人中,就有一人为僧尼。 这十五万僧尼占据了大量的田地,不用缴纳一文钱的赋税,也不用承担一天的徭役。 甚至还有不少农民将自己的土地靠挂在寺庙名下,向寺庙交纳一定的保护费,以逃避朝廷的赋税。 寺庙在拥有大量余财的同时,还依托其特殊的社会地位,大肆经营高利贷生意。 一有天灾人祸,还不起欠款的农民,就不得不将土地抵给寺庙,寺庙麾下的土地便因此愈来愈多,朝廷收不到赋税的土地也随之愈来愈多。 作为执政者,郭荣对寺庙的此等侵吞国家利益行径是深恶痛绝。 但无奈,周朝信奉佛教的大臣不知凡几,特别是地方最有权势的节度使们,大多都信奉佛教。 其中最出名的,就有河北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以及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这两人都是狂热的佛教信奉者。 就在这月初,符彦卿还曾向朝廷上奏章,奏请在大名府兴建两处戒坛,开坛宣法。 甚至就连郭荣自己,在登基之前,也十分崇信佛教。 只是在成为执政者后,郭荣才改变了想法。 在战乱时代,大部分民众,甚至是身处高位的节度使们,都时刻身处炼狱之中,对明日的命运提心吊胆,而佛教宣扬的来世福报理念,实在是太符合普罗大众的胃口了。 并且众多寺庙赚了钱还会向地方高官行贿,以确保寺庙的特权。 专断如郭荣,在这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前,也不敢轻谈灭佛。 李谷哪来的胆子?郭荣心生疑惑。 郭荣心中虽起波澜,面色依旧平静:“李卿,你所说的速成之法,可是灭佛?” “是,也不是。”李谷微微一笑,似是成竹在胸。 这老东西,就喜欢说这种云里雾里的话,郭荣皱了皱眉:“细细说来。” “是。”李谷拱手道:“臣之计策,并非灭佛,而是限佛。” 限佛?听起来倒是新颖,郭荣只听过灭佛、禁佛,却从未听过限佛:“这限佛,是如何个限法?” 周朝之前,曾有过三次灭佛运动,距离此时最近的,刚好是一百年前的唐武宗灭佛。 “说来简单,这寺庙分为有赐额者,以及无赐额者。”李谷抚着长须,娓娓道来: “所谓限佛,便是将其中无赐额的寺庙废止,其土地尽归朝廷、僧尼一概还俗、佛像熔为铜钱、房屋改为官寺,如此军费可齐、赋税可增、户籍可涨、大业可成。” 寺庙在此时分为两种,一种是得到朝廷许可,在开封祠部有备案,这就称为有赐额。 另一种就是没有得到朝廷的许可,私自开设的野寺了,称为无赐额。 祠部便是专门管理天下寺庙、道观的衙门。 李谷的限佛之法,瞄准的就是这种没有赐额的野寺。 有赐额的寺庙,大多是各地有名气、规模大的名寺,这等寺庙与地方的利益关系也最为紧密,难以动摇。 而没有赐额的野寺,大多名气不显、规模较小,而且在祠部没有备案,取缔起来不但阻力较小,且名正言顺。 地方的节度使们,也不敢因为这些不合法规的小寺庙,选择违背朝廷的命令。 法子是好法子,郭荣却还有疑惑:“那这无赐额的寺庙,在天下寺庙中占了多少?” 郭荣很清楚,无赐额的寺庙规模大多偏小,即便将它们全都取缔了,就一定能获得足够的军费么? 李谷早有准备:“臣此番赴山东,便留意过野寺的数目,委派了部下去山林间查访,经查证,单青州府境内,就有野寺八十余处,而青州府有赐额的寺庙,才不过四十二处。” 郭荣闻言很是震惊:“野寺的数目,难道占全部寺庙的一半还多吗?” “臣一开始也觉得奇怪,这野寺为何能如此之多?臣归途时,又遣人去了郓州查访了一番,情形如出一辙。” 李谷顿了顿,接着说道:“郓州境内共有寺庙六十三处,其中有赐额者,不过二十六处,臣以为,参照这两州的现状,推及大周百二十军州,估计也相去不远。” 这...郭荣心中的震惊,转化为了震怒:天下竟有如此多的野寺么?为何自己一点都不知情! 这些野寺究竟侵吞了多少土地、令朝廷损失了多少赋税? 郭荣握着扶手的手掌微微发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卿此行辛苦了。” “臣不辛苦,只是一想到这天下还有数千座野寺,侵占了不知凡几的土地,臣就寝食难安。”李谷此言也算是真情流露。 李谷虽然为人贪财,这次去山东修河堤,还从山东官场收了两千多贯的贿赂,并被他提前秘密运进了开封。 捞钱是捞钱,但在做官上,李谷却也称得上是尽职尽责,时刻为朝廷着想,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唇亡齿寒的道理,李谷有切肤的体会,他可不想看到契丹再次攻入开封,他已经体验过一次家破财散的惨淡下场,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郭荣心中虽然迫切地想要开始限佛,但也清楚,路要一步一步走,吩咐李谷道:“你先写一份具体的条呈上来,再让政事堂和枢密院的诸位都参详一番。” “臣领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三十二章 怎样花掉两万贯 就在李谷离开皇宫两个时辰后,当今天子要限佛的消息就在开封城内不胫而走。 李延庆收到消息时,正在演武场练习术。 “限佛?”李延庆放下手中的弓箭,扭头望向前来报信的仆役:“消息属实吗?” 仆役毕恭毕敬道:“是宫里的内侍传出来的,应当无误。” “知道了,你退下吧。”李延庆拿起弓箭,继续张弓搭箭。 啪,箭矢直中靶心。 这事应该立刻告诉父亲,不过他中午出门访友去了,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李延庆再度出一箭,可惜离靶心差了两寸。 限佛么...按照历史记载,郭荣限佛应当是在显德二年的夏之际,如今这么快就出现了苗头,有些超出李延庆的预计。 此次限佛,周朝共计废除寺庙近三千处,并勒令六万余僧尼还俗。 自己能提前做些什么,在其中捞取些收益么? 李延庆仔细想了想,暂时没有想到。 但却想到了一个大问题:自家仓库里的钱有贬值的风险。 郭荣在取缔掉这些寺庙后,必然会将寺庙内的铜制佛像和法器熔铸为铜钱,充做军费。 这样市面上将凭空多出大量现钱,就会导致通货膨胀,铜币贬值。 自己仓库里那两万贯,应该立刻换成土地、铺面等固定资产,以规避贬值的风险。 说起来,自己三天前已令账房贺彦去调查开封周边的地皮况。 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收到他的调查报告,他的效率未免有些太低了。 李延庆思来想去,决定去一趟仓库,找贺彦了解一下况。 未多时,李延庆进到仓库,贺彦如三前一般,依旧埋头敲打着算盘。 李延庆轻声咳了咳,贺彦抬头一看,当即起:“郎君。” “我之前让你做的那个调查报告,完成得如何了?”李延庆倒也不急,寻了把椅子坐下。 贺彦苦笑道:“回郎君,这调查报告还只完成了一小半。” “只有一小半?”李延庆双眉微皱:“为何速度如此之慢?” “年关将至,阿郎要我们这些账房在五之内将今年的账目算清楚。 账房人手有限,所以目前还只完成了对城北以及城西的调查,至于城南和城东,目前还腾不出人手去办,还望郎君见谅。”贺彦的解释倒也合合理。 “嗯,你们的难处我也理解。”李延庆轻轻点头:“这样,你先将报告拿来让我瞧瞧。” “是。” 片刻之后,贺彦拿来了一沓厚约半寸的报告。 还多的,看起来下了不少心思,李延庆接过这份厚实的调查报告,细细翻阅起来。 贺彦则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报告详尽地记载了城北以及城西五里内,所有占地一百亩以上地块的现状,及其拥有者。 李延庆越看越觉得满意,这贺彦办事能力极强,怪不得他之前能被父亲安排进前司,以及侍卫亲军司当仓案主事。 “这块地皮我看不错,你觉得能拿下么?”李延庆将一页报告递给贺彦。 贺彦接过看了一眼,这块地皮位于城西南三里处,占地一千三百亩,属于当朝枢密院承旨张美。 张美此人是郭荣的幕府元从,郭荣在澶州当节度使时,张美是郭荣麾下的料粮官,负责给澶州驻军供应军饷和粮草。 郭荣登基后,便将张美召到开封,并任命其为枢密院承旨。 枢密承旨这一职位,负责在枢密院内传宣皇帝旨意,并考核枢密院各胥吏的功过,执掌院内胥吏的升迁。 枢密院乃是帝国的军事中枢,枢密院承旨上承帝命,下监官吏,乃是皇帝在枢密院最重要的耳目,职权极重。 张美能坐上这等要害职位,其在郭荣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郎君,这恐怕有些难度。”贺彦看到张美的名字,面露难色,此人并不缺钱,极难从他手中购买到地皮。 张美办事能力强,精于算账理财,深得郭荣的信任。 而且据坊间传闻,现任三司使景范体有恙,不久便会告老还乡,下一任的三司使已经内定是张美。 也就是说,张美即将成为三司使,周朝的“计相”。 这些李延庆都很清楚。 但张美此人却有个贪财的毛病。 兴许是年少时过足了苦子,张美发迹后是一发不可收拾,不但公开向枢密院的胥吏索贿,还将自己的名头借给商人,从中牟利。 这些事在开封城是人尽皆知。 而且张美捞到钱之后,不会将钱存在家里吃灰,而是在开封城周边大肆收购地皮。 光李延庆手中的这份报告,就显示张美在城北和城西持有地皮多达四千余亩。 这些地皮基本都是下田,张美来开封太晚,良田早就被开封城的权贵瓜分完了,他也就只能捡点残羹冷炙。 “我也明白,要从张美这样的高官手中买地,实属不易,但这一千三百亩地基本都是下田,我若是拿出中田的价钱去收购,张美应该不会不卖吧?” 李延庆认为,既然张美贪财,那就给他赚钱的机会,用高出市价三分之一的价格去收购。 “可是,郎君为何要用中田的钱,去收购下田的地呢?这会不会有些太......”贺彦最后的“亏”字有些难以启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延庆自信地笑了笑:“但我肯定不会亏,原因我目前没法和你解释。” 李延庆都这么说了,贺彦哪敢再多言呢?只能说道:“那在下明便去拜访张府。” “这却不急。”李延庆右手食指点了点扶手: “急匆匆地找上门去,只会让张美借机抬价,你不妨放出风声,说我们李家想在城西建一处别院,需高价收购一千亩土地,前提是一整块的大地皮,让这张美自己送上门来。” “郎君英明。” “嗨,有啥英明的。”李延庆不吃这一,又从报告中抽出一张:“你再看看这块地皮,位于城北......” 李延庆从库房中出来时,已西沉。 此番李延庆与贺彦讨论了足有一个时辰,选出了五块地皮。 能拿下其中三块就满足了,李延庆边走边扭了扭略感僵硬的脖颈。 这五块地皮都属于京中高官,从他们手中买地的难度实在有些高。 但没办法,开封周边的大块土地全都被权贵所占有,除非能耐着子去农民手中几亩几亩地买,不然就只能啃这些硬骨头。 土地的事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铺面了。 即便能将这五块地皮,合计五千余亩地全都拿下,李延庆估计也就能花出去一万贯不到。 剩下的一万贯,就得在店铺上着手了。 李延庆也想好了收购店铺的人选,那便是经营袁氏牙侩铺的袁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早有预谋 “郎君。”袁立步入李延庆的书房,在收到李延庆的召见后,他连晚饭都顾不上吃,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李府。 “坐吧。”李延庆指了指一旁的座椅。 打量了形依旧瘦削,但精神抖擞的袁立一眼,李延庆微笑着问道:“最近怎样了?你经营的那个牙侩铺。” “暂时还没什么起色。”袁立羞愧地低下了头:“在下有违郎君期待。” 李延庆安慰道:“这倒无妨,经营牙侩铺是长期规划,短时间内没有成效,是可以理解的。” 最初让袁立去接手董氏牙侩铺时,李延庆就没想过能短时间内获得成效,三年内能发挥些作用,李延庆就很满足了。 再加上董府那桩命案,对牙侩铺声望的打击也很大,李延庆能够理解袁立的难处。 李延庆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书桌:“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计划训练几名侍女么,这事有进展吗?” 袁立当即回道:“在下正在物色人选,暂时敲定了两人,还需一些时才会有结果。” 经过训练的侍女,将被袁立想方设法安插进开封的各大豪门,作为间谍获取报。 袁立这几月来在经营牙侩铺之余,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物色人选上,力求找到最合适的间谍人选。 李延庆闻言点点头:“嗯,此事万不可着急,人员的可靠是第一要务。” “在下明白。”袁立也知道不能着急,但又怕郎君责怪他进展缓慢,如今见郎君能够理解,袁立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寒暄完毕,李延庆要聊正事了:“今叫你来,不光想问问你的近况,我还有件事要让你去办。” 袁立脊背绷得直,做洗耳恭听状。 李延庆徐徐说道:“我想在开封城内收购一批铺面,地段要好、面积要大,最好就在几条主干道上,钱不是问题。” “收购铺面么。”袁立低头沉吟片刻,回道:“说起铺面,在下想起最近几在城内听到的一桩见闻。” “哦,是与铺面有关么?说来听听。”李延庆来了兴致。 “确与铺面有关。”袁立顿了顿,接着说道:“在下这些子在城里结交了不少同行,据一个做地皮生意的牙子透露,开封城里铺面的交易价格最近两月上涨了不少。” “上涨?”李延庆闻言微微皱眉:“铺面为何会涨?是有人在大规模地收购吗?” 袁立解释道:“在下当时便向那同行打听了一番,听说是李谷,李相公家在暗中收购铺面,而且只收地段好的铺面。” 李谷?李延庆闻言一愣:今在皇宫中,不正是李谷向郭荣提议要限佛的么? 原来这厮早有预谋! ...... 李谷的豪华五进府邸内灯火辉煌,即便是在豪宅遍地的右一厢,李谷的府邸也能位列前茅,仅次于少数几家节度使的府邸。 “爹爹,按照你的吩咐,我和大哥这一个月来收购了两百余处铺面,全都位于城里的主干道上。”李谷的二儿子李拱,毕恭毕敬地立在李谷的面前。 李谷的书桌上,两盏鎏金烛台上各插着一支儿臂粗的大红蜡烛,将整间书房照得透亮。 “拿来。”李谷披松垮的黄色燕服,露出嶙峋的腔,端正地坐在书桌后的黄梨木座椅上,一头白发稍显蓬乱。 李拱将手中一沓厚厚的铺面转让文契递到父亲的手里。 书房一时沉寂,李谷看了足有半刻钟,才将手中的文契放下。 “这件事你办得不错,有长进。”李谷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等来年限佛开始,开封城的铺面就将迎来一次大涨价,凭借这沓文契,自家轻轻松松便能收入数千贯,李谷当然高兴了。 “这都是爹爹指导有方。”李拱微圆的脸蛋笑得很是灿烂,在他的印象里,父亲还是第一次这么夸他。 “那你可知,为父为何要你们收购这些铺面?”李谷起了考校的心思。 李拱挠了挠头:“孩儿不明白。” 李谷老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容,转瞬就消失了:“你难不成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么?” “孩儿愚笨。”李拱再度挠了挠头。 “老夫今进宫,做了什么?”李谷抬起左手,不耐烦地拍了下书桌。 李拱低头想了想,答道:“面圣。” 李谷鼻子一抽,长须一抖:“只是面圣吗?” “呃...”李拱抠了抠脖颈上的一圈肥:“还向陛下呈上了限佛之策。” “那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李谷期待地看着二儿子,他觉得凭二儿子收购铺面的成绩,应该还能再挽救下。 其实,这收购铺面的活,都是李谷的大儿子李吉办的。 李吉知道弟弟向来不得父亲的欢心,便将功劳让度了一部分给弟弟,并且让弟弟来向父亲汇报,希望能改善一下父亲心目中二弟的印象。 可谁知,好心帮忙却弄巧成拙。 李拱抠完了脖子,又抠了抠眉心,犹犹豫豫道:“孩儿,孩儿还是不太明白。” “你...”李谷面部抽搐了两下。 这傻儿子是彻底没救了,若是让他去官场上厮杀,恐怕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李谷天资聪颖,二十七岁中进士,在官场上无往不利,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儿子? 李谷霎时感到口一阵气闷,用右手捂住口,连喘了三大口粗气才缓过劲来。 “你出去,立刻出去,去叫你大哥来!”李谷奋力抬起手,指了指门口。 “孩儿这就走。”李拱见状也是吓了一大跳,两个健步冲到门口,推开房门一溜烟就跑了,连门都来不及关。 作孽啊,李谷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心脏,又再度疼痛起来。 片刻之后,李谷的大儿子李吉进到书房中,见父亲瘫在椅上,满脸痛苦,赶忙冲到李谷的跟前:“阿爹,心疾又犯了吗?我现在就去叫郎中。” 相较于肥胖的弟弟,做哥哥的李吉则形匀称,显得很是干练。 李谷泛白的眼球咕噜咕噜转了两圈,终于回过神来:“老夫没事,还用不着郎中。” “爹爹......”李吉满脸忧色,知道是自己此番叫弟弟来汇报,是好心办了坏事,一时间内心满是悔恨。 李谷轻轻推开大儿子的手臂,悠悠直起来:“就是一时闷,现在缓过来了,你与老夫说说,这几月家里的状况。” “爹爹离家之前安排妥当,家中一切安好。”李吉当然是往好了讲,即便二弟在外惹了些事,李吉现在也不敢说。 “这就好。”李谷抚了抚口:“还是大哥儿你靠得住,等老夫逝世之后,李家就得靠你了,二哥儿人虽然蠢笨,但心倒也不坏,你要多照顾他,多担待他。” “爹爹切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李吉吓坏了,父亲怎么突然就开始交代后事了? “圣人说得好啊,五十而知天命,老夫今年已满五十,还能活多久,老夫心里是有数的。”李谷微笑着说道。 李谷今年虽然还只有五十,但面容十分枯槁,说是六十多岁也毫不为过,这都是为官几十年来长期奔波劳累所致。 自己的寿命,应该是没几年了,李谷心里早已有所准备。 “爹爹......”李吉的眼角流出两行泪水。 “好了,男儿家的,哭哭啼啼不像回事。”李谷将自己放在椅背上:“听仆役说今下午有熟人上门拜见。” 李吉勉强收住了眼泪:“是冯家三郎,孩儿对他说爹爹正在休息不便见客,他留了封信便走了。” 李谷从宫中回来后,沐浴一番,倒头就睡,直到天黑才醒来。 “信呢?”李谷问道。 李吉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父亲。 李谷拆开一看,倒也简略,冯吉有事想让李谷帮个忙,希望能面谈。 “你派人去一趟冯家,让冯吉明来见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李家的财神 腊月二十四,是小年,也是祭祀灶王爷的日子。 同时还是李延庆的小叔,李重赞携家人入京的日子。 李延庆的父亲李重进,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皆在外为官。 其中大哥李重兴为深州刺史,王彦超和韩通在河北监修的胡卢河工程,就位于深州境内。 深州在此时是边疆重镇,李重兴肩负巡边之责,即便是过年也无法回京与亲属团聚。 而在解州当榷盐使的三弟李重赞,肩上的职责就轻不少,能腾出些空档,入京与哥哥李重进一家共贺新年。 作为榷盐使,李重赞就是李家的财神爷,这两年,他每年年终都会给两个兄弟送去一笔数千贯的分润。 下午未时,李重进领着一帮亲随出城迎接弟弟一家。 李重赞此次入京,算得上是轻车简从,马二十余匹,车共六辆,其中三辆装着的是给李重进的分润。 兄弟两人在冷风中寒暄一通,便两队合做一队,火急火燎地赶着进城,城外的寒风着实刺骨。 李重赞家财万贯,在京中自然置办有豪华宅邸。 将家人和行礼安置妥当后,李重赞便带着儿子赴李重进府上拜访。 “来来来,快来拜见你们的叔父。”李重进领着五个儿子进入会客厅。 “见过叔父。”五兄弟齐齐躬身。 “都快起来。”李重赞坐在椅上,看着五名侄子对他齐齐行礼,笑得合不拢嘴。 李延庆直起身来,细细打量着这位叔父。 李重赞身形偏矮,五尺出头,一张大饼脸圆润白嫩,三缕长须垂至胸前,肚皮与哥哥李重进如出一辙,红色锦袍被过?” 李重赞乃是李家的财神爷,但如果丢了解州榷盐使的差遣,那这财神爷也就名不副实了。 “是解州刺史张崇诂透露给我的,也不知他是从哪听来的。”李重赞一张大饼脸皱成了一团:“此次入京,我正想确认一下此事。” 李重进断言道:“这应当是子虚乌有,你上任榷盐使才两年出头,又没犯任何过失,此时将你调离实在是没道理。”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李重赞愁眉不展:“算了,这糟心事不提也罢,还是先聊乌衣台的事吧。” 李重赞怀疑是自家二哥失去了郭荣的信赖,被外放去了宋州,顺带着牵连到了自己。 毕竟榷盐使可是个十足的香饽饽,朝中哪个大员不想染指? 李重赞能稳坐榷盐使两年,全仰仗朝中有二哥李重进支持。 如今李重进权势不再,李重赞榷盐使的位置顺带着也是岌岌可危。 上一任榷盐使还是魏仁浦的岳父,这背后兴许就有他的影子。 李重赞舒展愁眉,望向李延庆:“乌衣台的人手都靠得住么?这可是杀头的买卖,你一定要万分谨慎。” 李延庆将两位长辈的交谈都听在耳里,对京中复杂的局势也愈发了然,轻声回道:“叔父放心,乌衣卫们大多出自原武德司,余下的都是阿爹亲自挑选的护卫,绝对可靠。” 李重赞微微颔首:“此次我带了德儿来,便是想让他到你这乌衣台里历练历练,你一会去找他谈谈,再给他安排个事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兄弟谈心 走出会客厅后,李延庆感到些许茫然。 那个白白胖胖的四弟李延德,就是父亲给自己找的可靠帮手? 是不是有些太不可靠了?他才十五岁啊。 虽说自己也才十六岁不到,但自己可是两世为人,四弟李延德那能比吗? 李延庆行走在庭院中,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父亲那张黑乎乎的笑脸,以及父亲的那番说辞: “哎呀,你别看德哥儿年龄不大,他可是从小就跟着你叔父学习,论才智谋略,你叔父可是咱们李家最强的,远超我和你伯父,要不然你叔父怎么能当好榷盐使呢? 德哥儿完美继承了你叔父的精明能干,文书、算账那是样样精通,他定能为你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你去和他聊聊自然就明白了。” 说罢,李重进就借口有要事与李重赞相商,要李延庆离开会客厅。 李延庆答应了下来,准备去会会自己这位早慧的弟弟,看看他能否当得起父亲这番高度评价。 ...... 会客厅在李延庆离开后,便陷入沉寂。 李重进与李重赞兄弟两人的面色都沉下来,两人都低头喝着闷酒。 约莫半刻钟后,李重赞打破沉寂:“陛下已经决意要征讨南唐了?” “还没有。”李重进仰头将手中酒碗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碗,一张黑脸透着苦涩:“但我估计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出兵了,李谷进宫之后,宫中只是传出了要限佛的风声,其中深意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李重赞轻叹道:“国库缺钱,陛下想从佛门里弄些钱出来,这下估计要拖到明年年末去了。” 李家如今就指望李重进能够重新掌兵,这样李家三兄弟的权位才能稳固。 知道李重进短期内无望领兵征讨南唐后,李重赞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李重进给碗中倒满酒:“你这榷盐使的位置,八成也是保不住的,不过政事堂应该也不会太过亏待你,会将你提为解州刺史。” “刺史,嘿。”李重赞不由笑出了声:“在解州,刺史就是个摆设,榷盐使才是真刺史。” 周朝垄断全国的食盐交易,每年专卖食盐的收益占财政总收益的一半还多。 此时的食盐又大致分为三种:东海所产的海盐、河东所产的池盐,以及巴蜀所产的井盐。 其中质量最好、卖价最高的便是河东解州盐池出品的池盐,因成品晶莹剔透,又被称为雪花盐。 周朝在满足自需求的同时,还将雪花盐大量出口至南平、楚国,乃至契丹和北汉等地,换取巨额的贸易收入。 解州也因此成为了周朝的财税重地。 但解州的地理位置十分堪忧,往北二百里,便是周朝的死敌北汉。 北汉非常觊觎解州的食盐,屡次兴兵南下,夺取解州。 而榷盐使又有权监管天下食盐贩卖,凡走私食盐者,榷盐使皆有权越过地方州县,逮捕并审理走私犯。 所以为了确保解州盐池的安危,也为了让榷盐使有足够的力量监察全国食盐交易,朝廷赋予了榷盐使极重的职权。 榷盐使麾下拥有一支多达三千人的精锐护盐军,在监督盐池劳工之余,还有余力在全国范围内打击走私犯。 同时在解州盐池周边十里内,内政和司法权也都归榷盐使掌管,解州刺史皆无权插手。 故而在解州,榷盐使才是真刺史,解州刺史不过是个空架子。 李重赞若是升为解州刺史,差遣看起来虽然有所提升,毕竟刺史的品阶远比榷盐使要高,但职权却将被大大削弱,彻底沦为一个摆设。 李重进出言相劝:“世艰难,你就先隐忍一阵子,待我重新掌兵,这榷盐使的位置早晚还是你的。” “也只能如此了。”李重赞苦着脸,抿了口小酒:“对了,你当真想反吗?” 李重进双手撑在膝上,苦笑道:“我哪想反呐,可你也清楚,郭荣对我猜忌颇深,军上下如今遍布他的亲信,假以时,我和张永德那帮前朝老臣,都会被他调离军。 而郭荣他几个儿子年岁尚浅,若郭荣早亡,周朝将会沦为后周,新帝必然从军中产生,届时新帝定容不下我们李家,我不得不反,所以必须早做准备。” 这个理由李重赞可以接受,他抚着长须,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如果陛下在他几个儿子长成前就宾天,你才会反?” “当然,这毕竟是先帝建立的周朝,先帝待我们兄弟三人恩似海,如非万不得已,我哪会反?”李重进面容严肃,语气笃定。 李重赞轻轻点头,继续问道:“那你成立那个乌衣台,是为了未雨绸缪么?” “当然是为了未雨绸缪。”李重进语带骄傲:“不过这成立乌衣台之事,却不是我办的,而是庆哥儿独力完成的。” 李重赞惊了,站起:“这事你在信里可没和我提过!” “这有什么可提的,大惊小怪。”李重进不以为意,并摆摆手,示意李重赞坐下说话。 李重赞毫不领,高声质问道:“那这乌衣台的主事者,难不成也是庆哥儿吗?” “当然是他了,不然你以为是谁?”李重进有些纳闷了,自己这三弟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现状,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这下我可被你害惨了。”李重赞霎时间面无血色,摊坐在椅上: “我以为庆哥儿只是挂个名,进去历练历练的,主事的应该是你,或者你的心腹,所以我才同意让德哥儿也进去历练一番,可谁想......” 李重进咧嘴一笑:“这你就放心吧,庆哥儿持重老到,很懂分寸,不会坏事的。” “可他才十五岁!”李重赞腾地蹦了起来,一张圆脸陡然间气得通红: “十五岁啊!你十五岁的时候在干啥?啊?不是还在地里刨土吗?好你个李重进,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去执掌乌衣台这等要害,你可真干得出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惊喜 “不一样,庆哥儿他不一样。”李重进摇着头解释: “他虽然才十六岁不到,但老成持重远超旁人,行事风格感觉像是在官场中沉浸了数年的老手。” “这只是你的错觉。”李重赞当即驳斥:“他是你儿子,你当然是往好了看,但乌衣台可是关系到我们整个李家的存亡,庆哥儿为人如何,我这个做叔父的难道不清楚吗?” 李重进的几个儿子才学如何,李重赞自觉是了然于胸。 在李重赞看来,李延庆无非就是个读过点书的毛头小子,才十六岁不到,欠缺经验不说,为人还比较木讷,绝对没有管理乌衣台的才能。 “你等着,我给你拿点东西来,你好好瞧瞧。”李重进知道光说是无法说服弟弟的,打算去将自己与三儿子的通信拿来让弟弟看看。 “你去拿,我等着。”但李重赞心里却念叨着:无论二哥接下来怎么劝说,都必须让李延庆交出乌衣台,他不可能担当得起乌衣台这等重任。 片刻之后,李重进拿着一沓信件步入会客厅,递给弟弟:“这些都是庆哥儿亲笔所写,一会我再给你好好讲讲庆哥儿办成的几件大事。” 李重赞随手拿起一封,第一眼不以为然。 第二眼稍感惊讶。 等看到第三眼时,李重赞的嘴巴已经能塞下两个鸭蛋。 “这真是庆哥儿亲笔所写?”李重赞不敢置信。 “当然。”李重进骄傲地挺直脊背,儿子优秀,做爹的自然与有荣焉。 “你生出来的儿子,竟能写出如此工整的小楷?文章还能如此通达老练?我记得庆哥儿读书才七年不到吧?”李重赞偏过头盯着李重进,这黑胖子脸上的笑容竟然有些刺眼。 李重赞虽然只有一个独子,但在他看来,自己心爱的独子在才学上能稳压二哥家的五个儿子。 至于老大李重兴,到现在都没能折腾出个儿子来,往后兴许还要从李重进这过继一个,李重赞都不屑于和他比了。 所以,李重赞一直以来都自以为站在李家鄙视链的顶端。 但如今随着李延庆崭露头角,这条鄙视链似乎不适用了。 李重赞的心理优越感也随之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我怎么就生不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来?李重赞心里嘀咕着:我和二哥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娶的妻子无论是出身还是外貌,都比二哥的发妻更好,怎么到了下一辈,这差距就这么大了呢? 李重进双手叉腰:“庆哥儿当然是我的儿子,怎么,我就不能生个天才出来?” “少骗人了。”李重赞一边看信,一边问道:“老实说来,你给庆哥儿请了哪位名师?” 在李重赞看来,二哥必然是给庆哥儿找了名师辅导,兴许还不止一个,并且都是进士那个级别的。 不然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为何庆哥儿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解释不通啊! 如果那些名师真有本事,李重赞说什么也得让自己的爱子拜入他们的门下。 “庆哥儿的老师一直都是吴观。”李重进实话实说。 “吴观?”李重赞瞪了眼二哥:“就那个三次科举都不中的老举人?你以为我会信?” 李重进咧嘴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告诉你,庆哥儿这几个月着实办成了几桩大事,所以我才敢放手让他执掌乌衣台。” “什么大事,你快说来。”李重赞一开始还满不在乎,如今心中却如猫挠似的。 李重进气定神闲地抿了口小酒,悠悠道来:“这还得从竹奉璘一案讲起......” 足足讲了半个时辰,喝了三碗酒润嗓,李重进才将自家三哥儿这几个月的辉煌成就给李重赞介绍清楚。 “这些都是庆哥儿的功劳么...”李重赞心里早就没有了波澜,震撼太多,都麻木了。 “是啊,这些都是庆哥儿的功劳,竹奉璘一案、打压魏仁浦权势、从无到有建立乌衣台、进京后铲除董三牙和牛八一伙,从南逃的苗三手中夺回两万贯,最近又查出了冯吉的鬼祟行径...太多太多了,这才四个月不到的时间,庆哥儿已经办成了这么多桩大事。” 聊起这些过往,李重进也很是感慨,自己的这个三儿子,成长得实在太快,快到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有时李重进都会起疑:这庆哥儿真的是自己的儿子么? 但最近两个月,李重进已经不再起疑,他早已习惯拥有这么一位优秀的儿子。 “你之前的信里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过。”李重赞木然地喝了口酒。 李重进哈哈大笑:“这不是想着趁你回京,给你个惊喜吗?” “这个惊喜有些太大了......”李重赞只觉有些头晕目眩,忍不住拍了拍脸颊。 老三那点小心思,做哥哥的李重进心里是门儿清,劝慰道:“庆哥儿再优秀,那也是你的侄子,是我们李家的后辈,他出类拔萃,那就是我李家之福。” 李重赞心里依旧有些疙瘩,但他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仔细想了想,终究还是想通了。 “是我小觑庆哥儿了。”李重赞起身拱手,语气真诚。 李重进提起酒壶,走到三弟身前,给他满上一碗:“这下你应该放心将德哥儿交给庆哥儿了吧。” “当然。”李重赞双手端起酒碗,郑重饮下。 ...... 走出会客厅后,李延庆寻了名仆役打听一番,找到了三位兄弟所在的庭院。 李家老大、老二、老四三人正齐聚在老大李延顺的房中喝酒。 推开门,李延庆就看见李延顺正在吹牛。 李延顺左手端着满满一碗酒,右手在空中比划着,面如红缨,嘴中冒出些不着边际的话。 身形瘦削的老二李延福坐在老大右手边,低着头喝闷酒,面色晦暗不明。 至于坐在大哥对面的老四李延德,则一脸浅笑地看着大哥吹牛,一张圆脸上并无波澜,显然保持着清醒。 这么一看,这老四倒确有几分沉稳,李延庆步入屋内,来到四弟的身边:“我有些事想与你聊聊。” 还没等老四开口,老大李延顺腾地就站了起来:“三哥你可算来了,快坐,快坐,我给你倒酒。” 李延庆赔笑道:“大哥,我找四哥有事呢,你们先喝,一会事情聊完了,我再来陪你一醉方休。” 此时,李延德也适时起身:“二位哥哥先喝着,我与三哥去去就回。” 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李延顺略显落寞地放下酒盏。 “哼。”李延福则是阴测测地冷笑一声,旋即将手中酒碗一饮而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三十七章 信赖 李延庆只与四弟李延德聊了两刻钟,就决定接纳李延德加入乌衣台。 这四弟着实不错,不但精通算术、会一手不错的楷书,为人还谦虚诚恳,形又白白胖胖的,看着很是讨巧。 更重要的是,这四弟是自己的血亲,与自己的利益牢牢捆绑在一起。 这种世道下,再没有比血亲更可靠的人。 况且李延庆本就对四弟的才能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为人不坏、能脚踏实地做事、不歧视出低微的乌衣卫们就行。 能力都是可以后天培养的。 李延庆决定效仿自己原公司的管培生制度,先让李延德去乌衣台里去轮岗,在几个已经成立的部门内都干上几个月。 这样既能起到历练的作用,也能甄选出更适合李延德的职位,还能让李延德与乌衣台众人互相熟悉,方便以后开展工作。 当然,介于李延德目前才十五岁的年龄,李延庆暂时不能让他去管理一整个部门,只能让他去轮当三个部长的副手。 为此李延庆还征求了李延德的意见,毕竟李延德衙内的地位摆在那里,让他去当副手,他恐怕会不太乐意。 结果李延德却是欣然应。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半个时辰后,李延庆帮着大哥,搀扶着醉气熏熏的叔父李重赞上了马车。 临别前,李延庆不忘叮嘱四弟:“三之后记得来找我,我带你去乌衣台。” 李延德正要上车,闻言扭过头,郑重地回道:“三哥,我一定会来的。” 目送马车远去后,李延庆返回家中,去见醉卧在的父亲。 李延庆伏在父亲的耳边:“阿爹,已经送走叔父了。” “嗯,好。”李重进醉得不是太重,缓缓起,靠在沿上:“德哥儿答应去乌衣台了吧?” “答应了。” “我给你找的这帮手如何?”李重进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很不错。”李延庆相当满意。 李重进得意地笑了笑:“我早和你说过了,这帮手绝对可靠。” 李延庆从边直起:“就是有些太年轻,我想让四哥先去各个部门历练历练,不着急让他肩负重任。” “就该如此。”李重进说起了一桩往事:“当初我初入军队时,本可直接成为指挥,统领五百人,先帝却让我从统领二十五人的节级开始做起,千里之行起于跬步,若我当初不是从节级开始做起,哪会有今之成就呢?” 李延庆诚恳地附和:“阿爹所言极是。” “好了,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往事了。”李重进伸了个懒腰:“去帮我叫侍女来,我今晚要出门一趟。” 父亲脸上的疲倦李延庆看得真切:“可是,你才刚躺下没一刻钟,还是多休息会......” “我也想多休息,可我今晚是要去拜访李谷。”李重进耐心解释着: “李谷这几天一直在家中闭门谢客,我是他头一个邀请的客人,必须要给他这个面子,而且他应该是有要事与我相商,此行兴许能将李谷拉拢到我这边来。” “那需要我作陪么?”李延庆也想去见一见这位驰名国内外的李相公。 李重进摸了摸下颌的短须:“你还是别去为好,请帖里只邀请了我一人。” “那我就在家中静候阿爹的佳音了。” “哈哈。”李重进一个潇洒的翻,从上跳了下来:“有我出马,必然是马到功成!” 夜深时分,纷繁沉重的马蹄声敲碎了开封夜空的沉寂。 李重进在八名亲随的陪同下,从李谷府上回返家中。 “阿爹。”李延庆早已等候多时,递上了醒酒的酸汤。 李重进大马金刀地靠坐在椅上,摆了摆手:“水就行,我今晚没喝酒。” 李延庆闻言轻轻嗅了嗅,还真没酒味,这一晚难道都在谈正事? 父亲与李谷究竟谈了些什么呢?李延庆只觉心里发痒。 李重进看出了儿子心中所想,拿起李延庆重新端来的水杯,一口气喝完:“李谷比起我几个月前所见时,容貌枯槁了不少,也许活不了几年了。” 李延庆提起桌上的御窑青瓷茶壶,又给父亲满上一杯清淡的茶水:“我记得李谷才五十岁出头吧?” “嗯,去年刚满五十,也算是老人了。”李重进又喝了半杯,干渴的喉咙舒服了不少,徐徐说道:“他应该感觉自己体大不如前,活不长了,所以想替他两个儿子铺平后路。” 死前替子辈铺路,正是人之长。 可我记得那李谷在历史上似乎活到了宋代啊?李延庆若有所思地问道:“那李谷此番邀阿爹赴宴,就是为了请阿爹出手相助么?” “他哪会做这种直白的事。”李重进放下手中茶杯:“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罢了,李谷他这次邀我去,就是为了卖我一个人,其他可什么都没说。” 人?李延庆当即问道:“什么人?” 李重进略显神秘地笑着:“国子监刊印的九经,你还记得吧?” “记得,李谷卖的人与九经有关吗?”李延庆思绪如雷,当即问道:“莫非李谷手里有九经的售卖权,而他又将售卖权转赠给了阿爹?” 不愧是我的儿子,完全继承了我的智慧,真是一点就透,李重进沾沾自喜道:“正是如此,不过这售卖权只许在淮河以南生效,也就是说,我拿到九经之后,只能卖到南唐那边去。” “不过,为何李谷会有九经的贩卖权,难不成他也和冯吉他们勾结在一起了么?”李延庆首先想到的,并非是即将到手的利益,而是其后影藏的影。 李重进认真地分析道:“此事我仔细想过,但觉得不大可能,若李谷真与冯吉为伍,那为何还要卖我这个人?冯吉一伙的那帮老臣虽然大多不在要职,但有徐台符在,将李谷那两儿子安排妥当还是没问题的。” “也许是李谷与冯吉达成了交易,他从冯吉那得到了九经的部分贩卖权,并给了冯吉一些好处,就像李谷与阿爹今晚所达成的交易一样。”李延庆猜测道。 李重进闻言点了点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那你觉得,我该不该收下这九经的贩卖权。” “我以为阿爹已经收下了。”李延庆稍感惊讶。 “你对冯吉他们更了解,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所以并未当场答应李谷。”李重进如今对三儿子是愈发信赖。 李延庆仔细想了想,郑重地说道:“我认为,可以收下,阿爹不是说过,我们与冯吉他们并无直接冲突,甚至还有合作的可能,这次正是一个好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交易 李谷萎缩着靠坐在火盆边,膝上盖着一块熊皮绒毯,背上披着一件厚重的裘衣。 旁一名俏丽侍女舀起一小勺鸡汤,先吹了吹,而后递到李谷的嘴边。 “阿郎,这鸡汤可还合口?”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谷啄了一口,砸了咂嘴,轻轻颔首。 此时,长子李吉步入屋内,走到李谷的边:“阿爹,李使相已经走了。” 李谷喝了勺鸡汤,扯开沙哑的喉咙:“时候不早了,大哥儿你先回去休息。” 李吉却并不准备动,依旧杵在原地。 “你们都下去。”李谷又喝了勺鸡汤,吩咐伺候在旁的几名侍女。 侍女们默然地退下,并关上房门,屋中仅剩李谷、李吉父子两人。 “说吧。”李谷从绒毯下伸出双手,放到火盆的上方。 旁少了几名年轻活泼的侍女,李谷觉得冷了些许。 “阿爹今为何要许给李使相如此大的好处?孩儿有些想不明白。”李吉的语气轻缓。 “想不明白那就回去再想。”李谷瘦削的肩膀微微发颤。 “孩儿已经想过了,还是有点没想明白。”李吉很是顽固。 “你啊。”李谷叹道:“还是不够机敏。” 李吉低垂着头:“孩儿愚笨。” “愚笨,呵,愚笨。”李谷干笑一声,猛地站了起来:“你是我李谷的儿子,怎么会愚笨?” 李谷高声呵斥:“抬起头来,给我自信点!” “是。”李吉听话地抬起头。 “你给听好了。”李谷甩掉肩上的披风:“老夫为官二十五载,从未依附他人,能稳居高位,靠得是过硬的能力,无论是出帝,还是前朝高祖,又或是先帝太祖,再到如今圣上,都离不开老夫。” 前一秒李谷还意气奋发,转瞬又委顿了下来:“但这既是老夫的立之本,也是老夫的软肋。” 出帝便是后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石敬瑭的养子石重贵。 石重贵当开封府尹时,李谷是他麾下推官。 在石重贵即位后,李谷作为幕府元从,被提拔入中枢。 自此,李谷在官场上是一路亨通,无论是后汉高祖刘知远、后汉隐帝刘承祐、周朝太祖郭威,还是当今的郭荣,无不重用李谷。 李谷能得到五代帝王的信任,靠的就是从不攀权富贵、从不结党营私,以及他过人的能力和超卓的智略。 无论是在地方为官,还是入中枢掌权,李谷都能出色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能者多劳,正因为李谷能力出众,他为官的二十余年一直处于劳累奔波的疲态。 战时需要他筹集钱粮,灾时他又需要救民水火。 长期的奔波劳累令李谷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两年前李谷因为晨练时的一次严重摔伤,萌生了告老还乡的想法。 但当时先帝郭威对李谷极力挽留,李谷才硬撑下来。 此次赴山东监修河堤,又是两个多月的奔波劳累,李谷此刻觉得自己就像是风中残烛,一吹就灭。 因此李谷开始考虑两个儿子的官场前程。 当了二十来年的高官,利用职位之便,李谷经营了数家商队,坐拥近五十处庄园、数万亩良田,攒下了多达二十万贯的巨额财富。 作为宰相,当然没有人敢打李谷的主意。 但若是李谷逝去,李家在朝中没有了靠山,或者李家的子弟未能居高位,那这些财富转瞬便会失去大半。 开封和洛阳两京多得是嗜血的鲨鱼,不消半年,就能将失去庇护的李家撕成碎片。 可惜,李谷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两人都未能考中进士。 即便李谷贵为宰相,也不能在仕途上提携两个儿子。 此时的官场规矩,没有进士出的文官,大多止步七品;没有出彩战功的武官,五百人的指挥就顶天。 李谷的两个儿子皆是荫补为官,两人如今都只是从八品的小官,升官基本无望。 而李谷这些年来又恪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在朝中除了与同为宰相的王溥关系稍密之外,与其他朝臣都往来甚少。 所以李谷才想着要拉拢一批重臣,让他们能在自己逝后,看在过往的交上,帮一把李家。 李重进便是李谷想要拉拢的第一人。 “老夫许给李重进那么大的好处,就是希望他能看在这些好处上,以后能帮扶你们兄弟两一把。”李谷叹道: “老夫与他曾共事两年,他为人本分,若收了好处,以后定有回报。” 六年前,后汉隐帝刘承祐初登基,后汉朝的河中、凤翔、永兴三地节度使联合起兵造反,当时作为枢密使的郭威领兵平叛。 李谷被后汉隐帝紧急召回朝中,担任西南面水陆转运使,替郭威的平叛大军筹措军饷和粮米。 当时的李重进就在郭威麾下领兵,叛乱持续了近两年之久,李谷与李重进也就在军**事了两年。 两人说不上有多深的交,但李重进却是李谷在军中最熟悉的将领。 李吉已经差不多想清楚了,低声问道:“那依阿爹看,李使相会收下这九经的贩卖权吗?” “老夫也不知。”李谷重新坐下,白眉紧皱:“看他在宋州弄的那个借贷与民,以及他之前向老夫要的南唐购粮权来看,他应该很缺钱。” 李谷话锋一转:“就算李重进不收这好处,老夫也能找其他人,军中现在有数人的权势都不比他低。” 只不过李重进是最适合的,其他几人自己不是太熟,拉拢起来恐怕有些难度,李谷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李吉边听边点头,仿佛觉自己又长进了不少,待到父亲说完,他又问道:“说起来,这九经的贩卖权,是冯三转赠给阿爹的吧?” “嗯,正是几天前冯三上门拜访时转交给老夫的。”李谷揉了揉冰冷的膝盖:“冯三想让老夫帮他个忙。” 既然九经的贩卖权已经被父亲转交给李重进,那想必父亲已经答应要帮冯三的忙了,李吉好奇地问道:“阿爹要帮他什么忙?” “他...”李谷稍稍仰头,快速眨了眨眼:“他想让老夫提拔一个人,名为吕端,目前是国子监主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衣无缝 “转赠了?”冯吉有些吃惊,捏着卒的手顿在了空中。 今日冯吉受邀来李谷家下象棋,他本以为是李谷完成了两人间的约定,邀他上门来通报一声。 毕竟冯吉上一次拜访李谷,已是四日之前,算算日子,李谷也该办成事了。 冯吉却没想,李谷竟将九经的贩卖权转赠给了李重进。 李谷坐在冯吉的对面,手中端着一碗浓郁的茶汤:“怎么,难道不行么?你可没与老夫说过不能转赠,而且李使相也已欣然收下。” “这也不是不行,只是......”冯吉依然有些懵,事情的发展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什么?”李谷的语气重了些许。 冯吉回过神来,将卒推进一格:“没什么,既然是相公收到的礼物,自然全凭相公处置。” 现在自己正有求于李谷,万不可开罪他,冯吉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可李谷竟然会将贩卖权转赠给李重进?偏偏就是那个李重进!他之前可是打过九经主意的,这事情也有些太过巧合了...... 而且也没听说李谷与李重进有密切往来啊?他两怎么就掺和到一起去了呢? 不对!冯吉陡然想起了一桩往事:蕊儿提起过,她今年八月时曾受到李谷的邀请,作陪一场宴席,那次宴会的客人正是李重进与当朝宰相王溥。 难不成李谷就是在那时与李重进搭上关系的?他们又是通过什么缘由搭上关系的呢?冯吉一时间有些入了神。 莫不成...是竹奉璘一案?冯吉灵光一动:对,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竹奉璘一案,此案案情扑朔迷离,我本想乘着三司会审的机会,派人彻查此案,结果竹奉璘却在狱中离奇自杀...... 冯吉正要好好想想这两件事的关联,思绪却被李谷打断。 “老夫已与李使相商定,待到年后,老夫便引你与李使相会面,你们自行将九经之事谈妥。”李谷放下茶碗,调来车,瞄准冯吉一颗越过楚河的马。 李谷走完车,端起茶碗低头又喝了口茶,却并未听到冯吉的回应。 抬起头,李谷见冯吉正皱眉沉思,注意力明显不在棋盘上,当即用力放下茶碗。 随着“砰”的一声,冯吉彻底从沉思中转醒,将马退回楚河后:“全凭相公安排。” “嗯。”李谷挪动炮,瞄准了冯吉方才前进的兵。 “那相公承诺在下之事,可有眉目?”冯吉出动相,保住了这枚小兵。 李谷微微皱眉,一边思考着棋局,一边回道:“此事急不得,至少要到年后。” 冯吉心知此事急不得,但心底却生出一股不知由来的急躁,只能端起桌上的茶碗,用浓郁的茶汤来抚平心境。 “而且有可能失败,吕端履历太差,进三馆难度颇高。”李谷一边说着,一边出动了另一个车。 李谷其实对冯吉的真实用意很感兴趣,冯吉究竟意欲何为?为何会扶持一个仅是从九品的官场新手进三馆? 不过作为官场老油子,李谷也很懂利益交换的原则。 既然收了冯吉的好处,李谷当然不会刨根究底。 “这倒无妨。”冯吉也有样学样,调动一枚车。 冯吉很清楚,吕端履历差、学识浅,声望也不高,进入三馆颇有难度。 但这正是冯吉挑选吕端进入三馆的原因,而且他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无非就是损失一些钱罢了,冯吉这几个月靠着大肆贩卖九经,已经度过了缺钱的阶段,如今凤鸣馆的库房里堆满了铜钱。 而且即便失败,也能与当朝宰相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呢? 李谷将捏起刚才调动的车,移到了冯吉的炮旁边:“今日陪老夫用个午餐?”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冯吉轻巧地将炮挪开,抬起头,与李谷相视一笑。 ...... 午后,一架牛车从李谷府上缓缓驶出,冯吉靠坐在软垫上,满脑子想的都是竹奉璘一案。 在李谷家中用午餐时,李谷叫来了两个儿子作陪,又安排了七八位歌姬在旁歌舞,整得冯吉没法集中思绪,此刻终于能得空了。 “竹奉璘一案处处透着诡异,一个地方州的巡检使,竟然会纵容部下抢掠汴河上的商船,这一经败露必然是死罪......” 冯吉努力翻找脑海,找出了曾经看过的竹奉璘履历:“竹奉璘四十来岁,做到了巡检使,虽然算不官运亨通,但也不算差,仕途并未断绝,完全还有上升的机会,为何要自寻死路呢......” “应该是受到了指使...指使者又是何人?” 冯吉思索一番,灵光一现,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人:魏仁浦。 “竹奉璘一案后没多久,王朴与吴廷祚便双双进了枢密院为副使,魏仁浦权势大减,这定然是竹奉璘东窗事发后,魏仁浦作为主谋付出的代价!而且魏仁浦作为枢密使,在指使地方武将上,本就有先天的便利,幕后指使者肯定是他!” “魏仁浦为何要指使竹奉璘劫掠商船?图什么?”冯吉再度陷入了沉思。 车轮辚辚,冯吉的身躯随着车体轻轻抖动。 约莫一刻钟后,冯吉已经基本理清了整个案件的脉络。 魏仁浦是为了钱和商路,才指使竹奉璘劫掠商船。 而被劫掠的对象,应该就是李谷与王溥两家的商队,这两家基本垄断了从南唐到周朝的粮食贸易。 案情发生在宋州,两名宰相自然就找到了宋州节度使李重进,请李重进帮忙。 李重进出手,案情解决,竹奉璘虽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狱中,但对两位宰相也是好事,他们大肆走私粮米的行径不会随着三司会审而公之于众。 既然是请人帮忙,自然就少不了好处,这李谷将九经的贩卖权转给李重进,应该就是给李重进的回报。 冯吉右手托着下颌,连连点头,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合情合理,简直天衣无缝。 “李重进正因为此案,与李谷搭上了关系,也许他与王溥也关系匪浅,而李谷将贩卖权转增给李重进,则说明李重进在南唐也拥有商队......” 想到此,冯吉不由啧啧称叹:“好个李重进,我对你是愈发感兴趣了,若与你联手,也许真能成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四十章 除夕 转眼之间,就到除夕了。 天微亮,李延庆便自觉地睁开眼,这将是他穿越以来的第一个新年。 李延庆爬起,轻轻捂着口,心脏的跳动速度有些小快。 “这就要新年了,我来到这个时代也快五个月了......” 这五个月来,李延庆虽然一直努力地融入这个时代,为李家的未来而不懈奋斗。 但他并未忘记,自己本是李庆,来自二十一世纪。 “感觉自己作为李庆的记忆又模糊了不少,许多往事渐消散,已然想不起来......” “我读过的小学叫什么来着?我六年级时的同桌又是谁?我明明暗恋过她,为何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更记不得她的模样......” 越是努力回想,李延庆就越觉得自己穿越前的记忆如尘埃般消散...... 李延庆坐在上,摊开双手,看着因习武而生出的厚厚茧子,心底竟生出了一阵疏离感。 “自己真的还活着吗?没有因为那一次醉酒而死去?眼前这一切,究竟是货真价实的穿越,又或者只是一场瑰丽的梦境?” 李延庆一时间有些迷惘,呆坐在上。 不知过了多久,李延庆的旁忽的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郎君。” 李延庆缓缓转过头,一张熟悉的美俏脸映入眼帘。 “铃儿。”李延庆盖在被下的左手狠狠掐了一下大腿,腿上传来痛楚相当真实。 “奴婢是听到郎君已经起,一心等着郎君召奴婢进屋,可屋内却一直沉寂,奴婢放心不下,这才推门而入......”铃儿长长的睫毛轻轻发颤,脸上带有一丝明显的慌乱。 “放心。”李延庆忍住疼痛,温言劝慰:“我只不过是想起了些许往事,一时有些走神。” 见铃儿脸上的慌乱逐渐消退,李延庆微笑着吩咐道:“好了,叫她们进来吧,今我要出门一趟。” “喏。”铃儿走到门口,吩咐候在外头的侍女进屋。 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李延庆神清气爽地出了门,他打算去一趟乌衣台总部,慰问慰问乌衣卫们。 乌衣卫们得到李延庆的命令,即便是除夕夜也不能松懈。 因此李延庆趁着时间还早,想好好犒劳一下乌衣卫们。 此行李延庆从府上带了一车钱,两车酒,以及五车吃食。 酒和吃食都是李家囤着过年的年货,依照惯例会多储存些,李延庆只是找父亲提了一句,李重进便欣然应。 ...... 除夕将至,城内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满是购买年货的行人。 李府护卫黄恤今休息,带着他的母亲上街采买过年的年货。 黄恤在开封城里安定下来后,便将独居河南老家的母亲接来开封,并在城南租了间小院给母亲居住。 “阿娘,我们再去买点羊吧。”黄恤左腋挟着个大包裹,背上还背着个大木篓子,满脸都是过年的喜庆。 “哎呀,我看就不用了,方才不是已经买了半边鱼吗?你还是省点钱娶媳妇吧。”瘦削的黄母亦步亦趋地跟在儿子后头,枯槁的手紧紧抓住儿子的衣角。 黄恤转过头,看着母亲因常年下田劳而挤满黑色褶皱的脸颊,耐着子解释道: “郎君对我们这些护卫很大方,买点的钱完全用不着省,开封城的羊特别出名,孩儿想让娘也尝尝。” 黄母不依不挠地絮叨着:“我哪用得着吃羊啊,你今年都快二十了,是该娶媳妇了,这买羊的钱你还是拿去买一卷布匹,给自己做新衣吧。” 黄恤闻言一拍脑门:“要不是娘你提醒,我都快忘了,娘都五年没换新衣了,今年应该给娘裁件新衣,我们还是先去布铺,一会再买。” 黄母还再劝,黄恤却在茫茫人群中见到了个熟人:“娘,看见个熟人,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和他打声招呼。” 前方的人流中,一名削瘦的少年吃力地抱着两个大包裹,正缓步前行着。 黄恤大步走上前:“苏大,要我搭把手么?” 苏定从包裹后探出头,青涩的面庞上露出微笑:“原来是黄大,不过我还有余力,用不着帮忙。” 黄恤打量了眼包裹中露出的米面,又看了眼苏定的后:“今你也出门采买么?怎么是一个人,你家人呢?” “我...”苏定仰着头,灿然一笑:“我没有家人,不过却有一些从小长到大的同伴。” 苏定最近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薪俸,上街买了许多吃食,准备带回去给一起生活的孤儿们分享。 黄恤闻言有些吃惊,知趣地不再深问,而是扭头看向后:“我瞧你是往南边去,难不成你也住在城南么?” “是啊。”苏定点了点头:“你也住在城南吗?” “巧了。”黄恤笑道:“我正好住在城南,走,上我屋里喝一杯去?” 苏定抬头看了看,见天色还早,欣然应下:“好啊,而且我还想与你切磋一番,上次被五叔打断了,未分胜负,我可一直记在心里。” 上次切磋未果,痴迷武道的黄恤也一直耿耿于怀。 而且黄恤心里也清楚,上次若再与苏定缠斗下去,输的定然是自己。 最近黄恤为了对付苏定这等灵活的对手,很是刻苦钻研了一番,此时正手痒,见苏定主动提出再战,黄恤面露喜色:“好,今我便再与你切磋一番。” ...... 天色渐昏,李延庆从乌衣台总部回返家中。 家中早已布置妥当,李重赞也带着他的妻子和儿子前来赴宴。 按照此时惯例,除夕要守岁。 天微暗,李府上下所有的房间全都点亮了红烛,院中挂满了大红灯笼,大门上贴上了神荼、郁垒两位门神的画像,很是喜庆。 一大家子人吃完了晚饭,便就地分成三桌,围在桌前喝着小酒、吃着各式干果点心,并畅所言。 待到三更,新年到来,头一等要事就是祭祖。 李重进带着一家人来到了家中正厅,按照长幼顺序,向供奉在正厅的祖宗牌位跪拜。 新年祭祖,皇帝也不能例外。 在皇宫中完成守岁后,郭荣带着自己的四儿子来到了太庙。 郭荣的前三个儿子都被后汉隐帝所杀,如今这个四儿子为皇后符氏所生,还只有一岁多点。 从宫女手中接过儿子,郭荣便命令侍女离开。 随着后大门关闭,偌大的太庙正中只余郭荣和他怀中的孩子。 郭荣轻轻跪坐在蒲团上,先是看了眼怀中眨巴着晶莹眼珠的儿子,而后望向眼前的祖宗牌位,心中生出一丝荒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元旦,荒诞 荒诞,真是荒诞。 郭荣看着眼前五块郭氏皇族的牌位,心中生出一种离奇的荒诞之感。 自己明明本姓为柴,却要在新年的第一天,来太庙祭拜郭氏皇族。 郭荣对于自己法统上的父亲郭威,一直都视为亲父,但他从未忘记自己的本姓,也从未忘记自己的亲生父亲柴守礼。 而且郭荣很明白,父亲郭威是在没得选的况下,不得已才将皇位传给自己。 郭威曾与小妾有三个亲生儿子,只因为原配柴氏无法生育,她硬要从本家过继一个儿子过来。 对妻子郭威向来是万般顺从,不住妻子的枕边风,郭威才不太愿地收养了郭荣。 作为养子,郭荣在年少时,并未受到什么良好的教育,二十岁时还在跟着商人南下经商,郭威也并没有将他作为继承人来培养。 只是在三个亲生儿子都被后汉隐帝诛杀后,郭威才开始正视郭荣这个养子。 在建立周朝后,郭威一直都不急着确立继承人。 与郭威血脉相连,但姓氏不同的外甥李重进被郭威安排在开封军中,名义上的儿子郭荣却被郭威安置在澶州。 所以当时开封一直盛传郭威要将皇位传给李重进。 可在生命的最后,郭威却选择了姓氏相同,却并无血缘关系的养子郭荣。 在登基之后,郭荣便立即授予生父柴守礼高官厚禄,并将柴守礼以及其他柴家人都迁去了洛阳享福,并暗令柴守礼不得入京。 柴守礼在法统上是国舅,在面见当今皇帝郭荣时他需要跪拜行礼。 但在宗亲人伦孝道方面,柴守礼又是当今皇帝生父,亲爹给儿子下跪,于礼不和。 因此只要郭荣一姓郭,他们父子两人便一不得相见。 郭荣起走下蒲团,将怀中的儿子放在蒲团上,朝着前的牌位庄重地跪拜三拜。 缓缓起,郭荣一眼望过眼前的五块牌位。 信祖郭璟、僖祖郭谌、义祖郭蕴、庆祖郭简,郭荣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太祖郭威的牌位上。 “阿爹,我...”郭荣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在开口之后又戛然而止。 大之中再度陷入沉寂,只余火烛轻微的爆裂声。 良久之后,郭荣蹲下,扶着儿子站起来,并让儿子将目光投向牌位:“他们都是你的祖辈,以后你就叫柴......” “以后你就叫郭宗训。” 郭宗训口含右手食指,一双大眼不停地眨巴着,才刚刚学会叫“阿爹、阿娘”的郭宗训并不能听懂父亲话语中的深意。 “宗为祖辈,训为教导,希望你不忘祖辈的教训。”郭荣右手轻轻抚摸儿子稚嫩的肩膀,幽幽诉说着: “先帝待我深义重,为父这辈子为报恩,只能姓郭,但你的背上没有这些包袱......为父会为你扫平一切。” 为父会为你打下一个完整的江山,会为你扫平一切阻挡你改宗的阻碍,此事已有先例,朝中届时将不再有人能够制止......郭荣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先例便是南唐的创建者,已故南唐烈祖李昪。 李昪本是吴国大将徐温的养子,六岁双亲亡故,被徐温收养,并得名徐知诰。 徐温作为吴国重要将领,在吴国创始者杨行密死后,杀死杨行密长子,窃取了吴国政权。 而作为养子的徐知诰通过一系列政变,击败了自己的几个兄弟,乃至自己的养父,夺取了吴国权柄。 之后徐知诰则是水到渠成地登基称帝,并改回了自己原本的“李”姓,自称是唐朝王室后裔,登基称帝,并改国号为“唐”。 改姓之事已有先例,郭荣满怀自信:只要能够逐步实现自己的计划,自己的儿子未来必能达成宏愿。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一统天下。 半个时辰后,郭荣抱着儿子步出大。 迎候在外五丈远的内侍张守恩迎了上来:“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休息了。” 按照惯例,明早郭荣需要在宫中接受一众臣子的新年朝贺,宣告周朝崭新一年的开始。 郭荣将怀中儿子交给一旁的宫女,神淡然地吩咐张守恩道:“朕有些乏了,今的朝贺便取消吧。” ...... 李重进在祭祖完毕后沐浴更衣,换上了繁重的朝服,等着一早入宫朝贺。 枯坐一个时辰后,李重进却等来了宫中内侍通知:陛下今不受朝贺,七后再举行例行朝会,但命妇还需照常入宫觐见皇后。 此时官场惯例,元旦、寒食和冬至会放假七天。 待到通报的内侍离去后,李重进在心中称赞了一声郭荣,便急不可耐地叫来侍女帮他脱下繁重的朝服,回屋补觉去了。 这一觉就睡到正午。 李重进在妻子的呼唤下悠悠转醒,洗漱一番后叫来三儿子:“今你的任务很重,要代我去十多家朝臣府上拜访。” 李重进作为侍卫亲军级别最高的武将,元旦需要为众多部将和同僚送去新年祝福。 但李重进分乏术,他本人时间有限,只能有选择地去拜访一些关系较好、地位较高的部将。 而且李重进地位崇高,还得抽出时间在家中等候一些亲信部将上门拜访。 所以,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同僚,李重进就只好让儿子去代为拜访了。 十多家,就半天的时间,还能来得及吗?...李延庆嘴角微微抽了抽:“好的。” 李重进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迟疑,咧嘴笑道:“其实也很简单,他们今也都忙着拜访别人,大多没空见你,你只需代我写封贺信,并递到他们的门子或者家人手中即可,无需登门拜访。” 去年这个任务李重进是交给二儿子李延福去办的,今年三儿子年满十五能够束发了,已够岁数进入开封的社交圈,李重进自然就想让三儿子去长长见识。 这听起来就轻松多了,李延庆不由也笑了笑:“那阿爹一会列个名单给我,我好写贺信。” “这是自然。” 约莫一刻钟后,李延庆从父亲那得到了一张写有十二个姓名的清单。 排在首位的,便是陈州节度使向训。 向训是先帝郭威的幕府元从,深得郭威信赖。 郭威建立周朝后,向训替郭威南征北战、镇守边陲。 显德元年一月,郭威预感自己行将就木,召回亲信向训,任命向训为宣徽南院使,执掌皇宫内一应事务。 郭荣成功即位后,亲征北汉,令向训随行,并作为侍卫亲军的监军。 高平大胜后,向训被拔擢为节度使,并在战后出镇陈州。 陈州也就是后世的淮阳市,就在开封南边三百里处,可谓是开封的南大门,郭荣令向训镇守此处,对其信任可见一斑。 之前宫中还曾传出流言,说是郭荣有意让向训领衔征讨蜀国。 所以在新年的第一天,向训府邸门前挤满了赳赳武夫,不少低阶武将都想在向训面前混个眼熟,以便在征蜀之战中得到立功的机会。 李延庆带着四名护卫抵达向府大门前,见到的就是这么一番闹市般的场景。 “啧啧,这向训还真炙手可,他应该是郭荣重点培养的对象,未来可期,不过此行却不能见到他......”李延庆感觉有点小遗憾。 将新年贺信交给向府门子后,李延庆又领着护卫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家。 待到薄暮,李延庆终于完成了对十二家的拜访,回返家中。 一回到家中,李延庆就被母亲翟氏叫了去。 “今入宫我与安家主母碰面了。”翟氏面带喜悦。 “哦?”李延庆问道:“那去相国寺的子定下来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约上元日 “定下了。”翟氏满怀欣喜:“我与安家主母相约正月十五同游相国寺,而且她还指名要你作陪呢。” 翟氏脸上的喜悦之溢于言表,安家主母在宫中见面时,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了对李延庆的中意。 在翟氏看来,这桩婚事已经成了大半,只需顺水推舟,安家便会与自家结成同盟,三哥儿也能娶个漂亮妻子,可谓是一举多得。 正月十五,元宵节...不,在此时应该叫上元节,确实是个烧香拜佛的好子。 按照此时传统,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是上香拜佛的吉。 李延庆若有所思道:“那安家主母想来是很看重这次同游相国寺。” “正是如此。..翟氏笑逐颜开:“想必是她上次来咱们家拜访时,你给她留下的印象很不错。” 李延庆仰头想了想,觉得自己上次也没啥出色表现啊,无非就是出门迎接了一下安家母子,然后又在曹氏面前露了个面而已,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怎么就给曹氏留下了好印象呢? 嘛,若是能娶了那安家女儿,倒也不赖。 李延庆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了那位略显稚嫩的清新小萝莉。 还是有点接受不能,年龄确实太小了点,李延庆有些汗颜,自己竟然会有点小期待? 李延庆试探地问道:“阿娘,若是真与安家谈妥了婚事,可否商量一下,过个一年半载再成婚?” “怎么?”翟氏面露不满:“难不成你是看不上人家安家小娘子?我告诉你,若此事真成了,你还有点高攀人家呢!” 从爵位上来看,安审琦可是当朝仅有的四位异姓王之一,地位比仅有使相头衔的李重进确实高些。 “不,绝无此意。”李延庆当即否认:“我哪敢看不上人家呢,只是二哥都还未成婚,我这个做弟弟的却先成亲,于于理都不合适,理应二哥先成婚。” 翟氏微微皱眉:“这倒也是,我之前却没考虑到这点,是我思虑不周了。” 但是安家不会看上二哥儿,他在京中可是薄有恶名,安家肯定也有所打听......翟氏一时间有些为难。 这两年上门想要将女儿嫁给李延福的人家倒也不少,不过大多地位较低,不是低阶武官就是京中豪商。 李延福即便再不堪,却始终是李重进的亲生儿子,与低阶武官或者商人家成亲确实有些丢李家面子。 但与李家地位相匹配的人家,是不可能将女儿嫁给李延福这个花花大少的。 这也是李延福年满十八了,却至今都还未谈婚论嫁的主因。 “这样好了。”翟氏当即起:“我现在就去找你阿爹聊聊,先将二哥儿的婚事给定下来,况且安家小娘子的年岁确实有些小,虽然已到了成婚的年龄,但再延后一阵子,安家那边想必也能理解。” 翟氏的想法,是干脆就让李延福取个清白人家的女子好了,地位低点就低点,谁叫李延福恶名传千里呢?关键是要把安家的事给定下来。 若是成了亲,有妻子的监督,李延福的恶劣能有所收敛,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此便妥当了。”李延庆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心中的负罪感霎时就轻了不少。 见翟氏就要离去,李延庆陡然想起一桩要事,扭头问道:“阿娘,十五那天,安家小娘子也会去相国寺吗?” “当然啊。”翟氏停下脚步:“怎么了?” “啊这...”李延庆挠了挠头:“我之前不是在陈王府里与安家小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吗?那时我的份是仆役,她若是见了我,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自己曾经毕竟是骗了人家小姑娘,再次相见,即便人家落落大方,不跟自己一般计较,但自己的薄脸皮却有些挂不住啊。 李延庆担心自己的曾经做的“好事”,也许会成为这次联姻的隐患。 “你说那个呀?”翟氏反而轻松一笑,扭头而去:“无需担忧。” 步出房门,翟氏望着树干上绽出的青涩嫩芽:“青呐......” ...... 陈王府的一处精致庭院内,一只毛色光泽的狸花猫正在追逐着一个滚动的小皮球。 安清念倚在窗口,品着氤氲的香草茶,欣赏着万物萌发、生机勃勃的初庭院,眼中却流露出一抹女孩儿特有的愁怨。 忽见曹氏从院门而入,安清念急忙提起红裙,迎到门口。 进屋落座后,曹氏满面慈祥地问道:“你那狸奴近来如何了,还闹腾吗?” “狸奴近来好了许多,已经不怎么闹腾了。”安清念搬来条小板凳,乖巧地坐到曹氏的脚边。 几天前,安清念令护卫将府上的野猫都逐了出去,狸奴便渐渐地安静下来,恢复了往昔的可。 “那便好。”曹氏怜地揉了揉女儿的青丝:“阿娘今入宫,见过了皇后,还与几位中意你的命妇都聊了聊。” “那阿娘已经决定要让女儿嫁给哪家了么?”安清念歪着头,煞是可。 曹氏仔细地端详着女儿的小脸蛋,越看越有些舍不得:“倒是有些眉目了,阿娘已邀李家的翟氏,于本月十五同游相国寺,届时你也陪阿娘一起去吧。” 翟氏,那便是李重进家了,安清念眨了眨眼睛,想起大哥对李重进家三子的称赞,心中生出一丝萌动。 那李家三郎,真有大哥说得那么优秀么?大哥都恨不得把他夸到天上去了,说他是谦逊有礼,文质彬彬,还有几分出自武家的沉稳和干练,当夫婿是最适合不过了。 安清念怀疑大哥有些夸大其词了,他与李家三郎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根本就不可能了解得如此之深。 “难不成那李家三郎也会同去相国寺么?”安清念嘟着嘴问道。 “他当然会同去,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亲眼见见他么?”曹氏笑着回道:“阿娘便向翟氏提了邀约,她也是欣然应。” 此时可没有什么男女婚前不得见面的习俗。 正所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正月十五上元节,本就是单男女走上街头,借赏花灯、逛花市的名义,互相确立“眼缘”的子。 只要在花灯之夜互相对上了“眼缘”,男女便会回家禀报各自父母,将明媒正娶的程序认真严肃地走一遭,把这个“灯下”缘分送进婚姻洞房。 当然,若是没对上“眼缘”。 就只能是“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衫袖。”了。 曹氏对女儿极其宠,她当然希望女儿的夫婿是女儿真正的意中人,为此她才特意邀翟氏带着儿子一同赴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四十三章 赵三的婚事 李延庆却暂时没心思去想成婚的事情,李谷在正月初二派人传来口信,三天之后,也就是初五的晚上,李谷会在家中设宴,邀李重进与冯吉赴宴。 终于要将九经的贩卖之事敲定了。 “这九经在南唐的贩卖,就由你全权管理,收益也全都归你。”李重进斜靠在椅子上,一边嗑着西瓜子,一边对李延庆说道: “我过一阵子就要回宋州,以后在京中与李谷和冯吉的交涉就交给你了。” 皇宫之中至今都没有传出征讨南唐的准信,李重进早已不抱太多希望,准备在京中再盘桓半个来月,就返回宋城,去操练那帮州军,为来年征讨南唐做准备。 李重进坚信,郭荣即便今年因财政困窘无法出兵南唐,也定然会在来年出兵。 “是。”李延庆一口应承下来。 “不过我至今有一事想不太明白,那就是冯吉为何会将好不容易到手的九经贩卖权转给李谷,虽说只是一部分,但至少也是好几千贯的收益。”李重进喝了口浓茶: “李谷行将就木,冯吉不可能看不出来,且李谷跟冯吉他爹向来就不是一路人,冯吉为何会在这时候去巴结李谷?他到底从李谷那得到了什么?” 李延庆对此事也很感兴趣:“此事我会尽力查明。” “嗯。”李重进放下手中茶碗,因过度嗑瓜子而肿胀的嘴唇好受了不少: “说起来,庆元他过年都未能归京,至今还在宿州监修河堤,不知何时才能回返开封,我回宋州后,你在开封一定要多加留意朝中动静,一有重要消息就立刻派人通知我。” 李重进的亲家吴廷祚官至枢密副使,是李重进在朝中最重要的盟友。 可这位重要盟友年前却一直在汴河上巡查河堤。 去年十二月末,吴廷祚还真在汴河河堤上找出了不少破损。 郭荣便命令吴廷祚就地组织人手修补河堤,吴廷祚的差遣上也多了一个“监修河堤”。 吴廷祚至今未归,导致李重进在朝中的助力大减。 此次未能说服郭荣出兵淮南,李重进认为和吴廷祚未在朝中关系匪浅。 毕竟吴廷祚是郭威发家时的元从,深得郭家父子两人的信赖。 郭荣出征北汉时,还特意调来吴廷祚镇守洛阳,以给自己确保后路。 在郭荣面前,吴廷祚是很有些影响力的。 “特别是要着重注意朝中的人事动态,我总觉得冯吉的目标是在朝中,他现在一不缺钱,二不缺人手,所图定然是权位。”李重进的政治嗅觉十分敏锐。 李延庆也是这么想的,闻言当即表态:“我明白了,阿爹请放心。” “对于你,我一向是放心的。”盘中瓜子磕完,李重进起身走向门口:“可我此刻却忧心于你二哥的婚事。” 这事情李延庆也不好置喙,只能跟在父亲的身后,保持缄默。 推开门,李重进来到屋外庭院:“不过你不用在意你二哥,好好努力,这次说什么也得把安家这门婚事给办妥了,安家是个绝好的盟友,万不可让给别家。” “是。”李延庆心里却暗暗嘀咕着:该怎么办妥呢?用美男计吗?不对,这门婚事主要还是看安家主母的意愿,她不是笃信佛教么,那就应该从佛教上下手。 李重进背着手走在石板路上,欣赏着院中含苞待放的黄色迎春花: “你的想法,你阿娘也与我说了,你能考虑你二哥,这很好,不过千万不要因此而束手束脚,即便你下月就要成亲,我也能在这之前将你二哥的婚事处理妥当。” 李重进自信自己对几个儿子拥有绝对的掌控力,无论二儿子多么混账,也丝毫不敢违逆他这个做父亲的。 即便李延福千不般万不愿,李重进也能将婚事强加给他,并将他硬塞进洞房。 “我会努力的。”李延庆扭头看了眼梅树旁随风摇曳的迎春,只觉心神舒畅。 ...... 赵府内,赵匡胤正与两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共饮梅树之下。 “潘大,在陕州可还习惯?”赵匡胤举杯笑问。 被称为潘大的男子名为潘美,人如其名,面容俊朗,双目有神,黑须飘飘,身着淡黄色长衫,确是一位美男子。 “升官当然舒坦,只不过陕州的美食远没有开封繁多,美人也较开封相差甚远,我在那有些不太习惯,还是开封合我胃口。”潘美位在赵匡胤之右,与赵匡胤举杯对饮。 潘美在去年七月,因高平之战的战功,升为七品的西上阁门副使,并出任陕州都监,监管一州军事。 陕州也就是后世的三门峡市,在开封西边六百余里,此地西扼关中,北拒山西,夹在秦岭余脉和涛涛黄河之间,乃是军事重镇,先秦函谷关便位于陕州境内。 “潘大,你儿子都有五个了,还日日在外风流呢?”坐在赵匡胤左手边的,是名为尹崇珂的英俊男子。 赵匡胤肩圆膀粗,外形孔武有力,潘美则文质彬彬,看似弱不禁风。 而尹崇珂则像是两人的结合体,既有一副健朗的武人身板,又兼有文人学者的潇洒风姿,身着蓝色袍衫,乍一看,就晓得是个文武双全的厉害人物。 潘美闻言毫不在意,继续举杯痛饮:“男人嘛,总不能只品一朵花,梅花有梅花的淡雅,牡丹有牡丹的雍容,而我,两者皆爱。” 尹崇珂有些羡慕潘美的潇洒风流,可惜家中有悍妻坐镇,还是潘美的亲妹妹,他可不敢轻越雷池一步。 “对了,你不是一直张罗着要将妹妹嫁给赵三么,这事情定下了?”潘美举杯问道。 潘美三日前刚刚返京,而早在去年七月,尹崇珂就张罗着要将自家妹子嫁给赵匡义。 “还没定呢。”尹崇珂起身,望了眼隔壁院子:“我阿爹正与赵二他爹在商谈此事,应该就要有结果了。” 院中三人皆是郭荣的幕府元从,在澶州共事时彼此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其中尹崇珂与潘美是姻亲,当初在澶州,就是尹崇珂将潘美引荐给郭荣。 而尹崇珂又希望让妹妹嫁入赵家,如此三人之间的关系就会更加紧密。 在尹崇珂看来,自己的才能并不逊于赵匡胤多少。 但如今赵匡胤官至四品刺史,出任殿前司都虞侯。 而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又兼着正任的滑州节度使,大半时间都在滑州坐镇。 所以殿前司目前的主事者就是赵匡胤。 但与赵匡胤同时出仕的尹崇珂,却还只是个从八品的供奉官,在殿前司里管着区区五百人,两人的权位相距甚远。 甚至后进的潘美,此时的权位也都在尹崇珂之上,且在重镇陕州当监军,手握实权。 为了尹家的未来,为了自己的前程,尹崇珂当然要紧紧抱牢赵匡胤的大腿,为此尹崇珂希望将妹妹嫁给赵匡胤的弟弟,以将两家彻底绑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赵三的怨念 赵匡义坐在自己房中翻看着自己抄写的《唐律疏议》,心里有些发堵。 “阿爹与尹家家主聊得究竟如何了?我到底会不会与尹家小娘子成亲?”赵匡义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婚事。 赵匡义实在是不想与尹崇珂的妹妹成亲。 为何?因为那尹家小娘子的面容着实不太好看,离赵匡义心中的美女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本来,按照父亲赵弘殷的意思,赵匡义早在去年七月就该与尹家小娘子成婚了。 赵匡义当时借口自己年龄太小,又即将进国子监读书,学业繁忙,强行将这门婚事给往后推了些。 而赵弘殷那时候刚从前司调到侍卫亲军司,忙于整顿麾下军队,无暇顾及儿子的婚事。 再加之尹家家主尹廷勋当时也未在京中,因此赵匡义得以顺利逃过一劫。 可如今,尹家家主尹廷勋乘着新年休沐,带着女儿从驻地磁州亲赴开封,他又是赵弘殷的铁哥们,怎么看,赵匡义这一次都逃不过了。 “该死的。”赵匡义越想越难受,左手用力一挥,一巴掌就将桌上的唐律疏议扫到了地上。 赵匡义计划是尽可能地将这门婚事往后拖延,最好拖到尹家失去耐心,将女儿许给他人,如此这门婚事自然告吹。 可小赵还是太年轻了,许出去的女儿,已经定下的婚姻,哪有轻易取消的道理? 婚事若是取消,传出去,尹家的脸面该往何处放?又有谁敢娶尹家的女儿呢? 尹延勋可不是什么小角色,他目前官至磁州刺史,怎么说也是一方大员,丢不起这个脸面。 这次尹廷勋亲自带着女儿来开封,说什么都要把这门婚事给办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赵匡义的母亲杜氏步入屋内:“三哥儿,发生什么了?” 杜氏注意到了地上的书籍:“你为何要将书丢到地上?” “没什么。”赵匡义见是母亲,气消了少许,闷闷不乐地坐回椅上。 杜氏从地上捡起放回到桌上,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家尹家小娘子,可这婚事是早就定下了的,人无信不立,我们家万不可撕毁婚约。” 这些子里,杜氏一有空就往赵匡义的屋里跑,她清楚三儿子的心结,但她也无能为力。 况且在杜氏看来,尹家小娘子除了长得不太好看外,一都是优点,可谓是极佳的儿媳人选。 杜氏年轻时也没有几分姿色,能牢牢看住丈夫的心,靠的就是干练和贤惠。 对于二儿子赵匡胤娶的那个温婉柔弱、十指不沾阳水的江南贺氏,杜氏心中可一直颇有微词。 如今见到姿色平平,但一看就干练贤惠的尹家小娘子,杜氏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喜欢得不得了。 “可是...”赵匡义还辩驳。 赵弘殷却突然大步跨进屋内,走到赵匡义的面前,高声呵道:“可是什么可是!我告诉你,这婚事已经敲定了,二月初一,你就成婚。” 已经定下了?赵匡义心中“咯噔”一声,面色霎时就白了下来。 赵弘殷双眼圆睁,一张黑脸泛着醉酒的红晕:“为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惧怕婚姻?我像你这般大时,早就与你阿娘成婚了,你若是不中意尹家小娘子,婚后再纳妾......” 话音未落,杜氏修长的手已经精准地掐住了赵弘殷的腰间软。 赵弘殷就如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面色霎时胀得通红,“啊啊”两声,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休听你爹胡说。”杜氏从丈夫宽阔的后背探出头来:“尹家小娘子贤惠善良,最适合居家过子,你千万莫伤了人家的心。” “否则。”杜氏笑意盈盈:“我断你三年例钱。” 赵匡义的脸上又吓出些许血色,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阿娘,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绝不会对不起尹家小娘子。” “这就好,尹家小娘子实乃良配,你在屋里好生想想,阿娘从来都是为你着想的。”说罢,杜氏便揪着丈夫离去。 父母离开后,赵匡义一脚就飞在桌腿上:“什么对我好?都是胡扯!真要对我好,就不该让我娶她!” 沉重的黄梨木书桌纹丝不动,赵匡义“唉哟”一声,只觉脚趾骨都要折了。 “狗屎、撮鸟、直娘贼!”赵匡义趴在上,用被子蒙住头,低声叫骂着。 房门未关,溜进来三个鬼祟的影。 其中一人一巴掌拍在赵匡义的股上:“赵三,你怎么大白天的像头憨猪一般趴在上?” 赵匡义愤然转头,眼角残留着泪痕,见是潘美,怒意转瞬就消了八成,继续将头埋在被子里:“没什么,你别来烦我。” 别看潘美文文弱弱的样子,但他那双瘦手却出奇地有力,而且下手还特黑。 对于潘美的嘲弄,赵匡义不是没有奋起反抗过,但每次都只能吃个狗啃泥,多次失败后,他早就学乖了。 “好了,他正伤心着呢。”做哥哥的赵匡胤向来很疼弟弟,见弟弟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温声劝道:“就让他自个儿休息会吧。” 跟在两人后的尹崇珂,冷眼看着赵匡义趴在上的窝囊样子,他也知道自己的妹妹不得赵匡义的喜。 但没办法,尹崇珂就这一个妹妹,为了权位,即便赵家是个火坑,他也得亲手推妹妹进去,而且这门婚事也是父亲尹廷勋所期望的,尹崇珂毫无心理负担。 “赵二说得是,你今就莫再欺负他了。”尹崇珂也出言相劝。 潘美闻言干笑一声:“我本想沾沾新郎官的喜庆,好在任上干一番大事,却没想...也罢,那我们继续喝酒?” “算了,不喝了。”赵匡胤感受到了弟弟的怨念,心中也有些难过,想回屋去找妻子聊聊。 “那我就先回去了。”潘美扭头便走,他向来洒脱自在,最见不得婆婆妈妈的男人,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欺负赵匡义。 潘美离开后,赵匡胤与尹崇珂走出房门。 “对不住啊,本想叫你们来向三哥道个喜,却没想他会这样。”赵匡胤面有愧色。 “不碍事的。”尹崇珂微笑道:“我当初成婚前,也是万般不乐意,可成了婚,才晓得有妻子的好,我家妹妹最是温顺,等成了婚,我这妹夫马上就不会闹腾了。” 婚事还未成,尹崇珂连妹夫都叫上了。 “如此便好。”赵匡胤宽心不少:“我送你到门口吧。” 赵府目前占地不大,在右一厢很是不起眼,两人没多久就到了大门口。 临行前,尹崇珂把住赵匡胤的臂膀:“听闻朝中有意用兵巴蜀,我这些子一直赋闲在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郭荣的思量 “我意已决,用兵巴蜀。”郭荣负手立于池旁,观赏着水中游弋的锦鲤。 “陛下圣明。”王朴恭谨地回道。 郭荣瞥了他一眼:“又不是在朝堂上,此处就你我两人,无需拘谨。” “是。”王朴的姿态依旧放得很低。 “让王景干的事,如何了?”郭荣将目光转回到锦鲤上。 “据王景两前送来的密信,此事就快成了。”王朴的注意力却不在锦鲤,而在脚旁初绿的小草。 王朴之前坚持要“师出有名”,并依照郭荣的命令,令凤翔节度使王景在山南四州鼓动各族百姓上书开封朝廷,请求朝廷出兵收服山南四州。 如此,便能做到“师出有名”。 王景得令之后,便立刻派出亲信潜入山南四州,去联络一些常与周朝通商的吐蕃族头领。 如今王景颇有成效,已获得了秦、凤两州吐蕃头领的支持,阶州和成州则因为距离凤翔府较远,且山路难行,王景派去的亲信至今未归。 郭荣闻言轻轻颔首:“那对于领兵之将,你觉得哪些人比较合适。” 王朴当即答道:“主将必然是老将王景,他驻守凤翔府多年,在秦凤等州的异族中颇有威望。” “那都监呢?”郭荣又问道。 都监便是监军,此时不光各州州军有监军,军队出战时,为了贯彻皇帝的意志,皇帝也会临时指派监军。 而为了让监军能够镇得住场面,皇帝还会特意从军中调派一支军队给监军。 有时就会出现一个很奇特的场面,那就是监军手下的军队,甚至比主将麾下的还多。 譬如高平之战时,郭荣曾派向训作为侍卫亲军的监军,并将侍卫亲军司旗下的步兵司交到他手中。 当时侍卫亲军司的主将却只能调动麾下的马兵司,而作为监军的向训,手中却握有兵力远超马兵司的步兵司。 所以,即便当时的侍卫亲军马兵司在何徽、樊能两位主将的指挥下临阵脱逃。 手握步兵司的向训却能指挥剩余侍卫亲军继续作战,并扭转了高平之战的战局,他也因立下大功而荣升节度使。 “都监人选,臣一时还有些拿不准。”王朴很明白,这监军的人选,不是他能够决定。 “向训如何?”说罢,郭荣转走回后的六角亭台,坐在了铺有软垫的石凳上。 亭台内烧有一炉炭火,正中的石桌上摆着两盘郭荣喜的蜜饯干果。 郭荣自从上次召李谷入宫奏对后,就坚定了先征蜀,再伐唐的决心。 但伐蜀大军的都监人选,困扰了郭荣许久。 郭荣一直在赵匡胤与向训两人之间摇摆不定。 王朴跟着进了亭台,立在郭荣边:“向训甚好。” 在王朴看来,向训确实是极佳的人选,首先他拥有指挥大军作战并获胜的经验,又是先帝郭威起兵的元从,对郭家可谓是忠心耿耿。 而且向训曾经还在西北的延州当过地方长官,与西北的各个异族都打过交道,称得上是熟知异族习。 在秦凤等地,异族人数远超汉族,正需要向训这样的武将去收复并安抚。 不过王朴并未过多解释,因为郭荣也很清楚向训的过往。 郭荣再度问道:“那,赵匡胤呢?” 向训当然是绝好的都监人选,但郭荣却并不是很愿意让向训去做这个都监。 原因只有一个:向训是郭荣父亲的幕府元从,却不是郭荣自己的元从。 郭荣既然已经动了让儿子改宗的念头,就不是很想让向训这样的老臣再有领兵掌权的机会。 如李重进、张永德,以及向训这样的老臣,之所以能有如今显赫的地位,都源自先帝郭威的超常拔擢。 若李重进并非郭威的外甥,他何德何能三十多岁就做到侍卫亲军都指挥使? 如果张永德不是郭威的女婿,他又怎能在二十八岁就成为前司的都指挥使? 而向训年轻时不过就是个平民子弟,若非是先帝郭威的幕府元从,也许早就作为一个不知名的炮灰,死在了血腥的战场上。 郭荣或者郭荣的儿子想要改宗,李重进和张永德这帮先帝留下的老臣,就是最大的阻碍和潜藏的威胁。 而赵匡胤是郭荣一手提拔、深信不疑的自己人,对于赵匡胤,郭荣相当放心。 即便郭荣明就决定改宗归柴,赵匡胤等郭荣的幕府元从也都会鼎力支持。 但他们的支持很是单薄,郭荣目前在朝中地位最高的亲信,文是王朴,武便是赵匡胤。 而王朴目前还只是枢密副使,赵匡胤也仅仅是前司都虞侯,两人就连执掌枢密院和前司都做不到,其他的亲信,那就更不必提了。 郭荣想让自己的亲信们获得更多立功的机会,并且快速成长起来,好替代李重进、张永德,以及魏仁浦这样的老臣。 这次的伐蜀之战,就是个绝佳的机会。 只要赵匡胤作为都监,能够领军在伐蜀之战中大获全胜,那么郭荣就有十足的名义和把握,将前司全部交到赵匡胤的手中,即便赵匡胤今年仅有二十七岁。 “臣以为,赵匡胤不能担此重任。”王朴清楚郭荣想让赵匡胤立功的急切心,但作为枢密副使,王朴自觉要对周朝以及开封的军负责,不能任由皇帝随心所。 赵匡胤既缺乏领军作战的经验,也没有与异族打过交道,王朴并不认为赵匡胤能够监督伐蜀大军。 “是么?”郭荣若无其事地捏起一颗糖渍板栗,看了一眼又轻轻放下:“那便算了。” 王朴松了口气:“陛下圣明。” “也罢,那就让向训去做这个都监。”郭荣悠然起:“他目前就在京中吧,你派人去通知他一声,让他早作准备。” “臣领命。”王朴拱手行礼。 ...... 三时光悠悠而逝,正月初五,天气转暖,阳光明媚。 午时刚过,李重进受邀,带着儿子李延庆造访李谷。 在十数名护卫的簇拥下,父子两人并辔而行,直趋李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各得所需 这李谷的府邸,当真气派,李延庆下了马,仰望着金碧辉煌的李府大门,以及门后若隐若现的画栋飞甍。 初入开封时,李延庆曾造访过李谷府邸,当时李谷已赶赴山东监修河堤,李延庆未能得见。 如今即便是第二次造访,李谷府邸的奢华,依然令李延庆感到一丝震撼。 这李谷的府邸即便是在豪宅如云的开封,依旧能排在前列,丝毫不比安家的陈王府逊色。 这李谷明明只是一介文臣,却毫不掩盖其家财万贯,他哪来的胆量?李延庆从前并未细想,如今稍稍一想,便觉细思极恐。 此时,李谷的长子李吉已经迎了上来,并向李重进行礼。 李延庆则继续思索:也许李谷正是用这种贪财自污的法子,来博取皇帝的信任,这事历史上不少做臣子的都干过。 秦朝的王翦为了打消秦始皇的猜忌,在出征前索要大片良田;西汉丞相萧何为了消除刘邦对他的顾虑,靠着宰相权势,强买长安百姓的地皮无数...... 想来,李谷也是出于这等目的,才明目张胆地敛财炫富,他位高权重,长期掌管国家财政大权,其后更是一举荣登相位。 也许李谷做出一番贪财的表象,能有效地打消皇帝对他的猜忌,以及朝臣对他的嫉妒...... 正当李重进与李吉寒暄时,不远处驶来一辆两驾牛车,黄牛沉重的蹄声和响鼻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以及李延庆的思绪。 这应该便是冯吉了,李延庆闻声望向牛车,面色依旧平静,心中已生警惕。 牛车缓缓停下,从车上走下一位神形俊朗的白衣男子,见门口十几位精壮的护卫,以及体型特别的李重进,当即就明白了局势。 “在下冯吉,见过李使相。”冯吉微笑着拱手行礼。 李重进也不摆架子,爽朗回道:“我便是李重进,冯三郎好生英俊。” “李使相过誉了。”冯吉语气谦卑:“李使相的威名,在下可是景仰已久,今得见,幸甚至极。” “这位是?”冯吉注意到了李重进后的李延庆。 李重进扭头望了眼儿子:“这是我家犬子,家中排行第三。” “小子李延庆,见过冯少卿。”李延庆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行礼之余,李延庆也借机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冯吉。 他面容英俊,形俊逸,子骨却有些瘦削,面色也稍显苍白,眼窝深陷,黑眼圈很明显,方才下车时的脚步也略显虚浮,似乎体有恙,而且不轻,李延庆给冯吉下了初步判断。 李延庆在悄悄打量冯吉的同时,冯吉也在打量着李延庆。 冯吉犀利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一些,在李延庆的周游走,恨不得将李延庆看个通透。 这小子,便是之前蕊儿接待过的李延庆么?那个在考卷上着一股子官腔的律学馆学生?他今年应该才十五,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神态也是落落大方,不似十五岁的少年...... 冯吉嘴角笑容更甚:“李三郎少年英才...咳。” 话刚出口一半,一股凉风拂过,冯吉以手捂嘴,咳了两声。 李延庆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冯吉体不大行,定有隐疾。 李谷长子李吉见状,当即迎了上来:“屋外风寒,诸位不妨进屋再说。” 几人当然是从善如流,跟着李吉进了煌煌李府。 进了李府,来到早已布置妥当的会客厅,东家李谷早已等候其中。 四人落座后,李吉退出会客厅,并闭上大门。 李重进当先说道:“今我本应当独自赴宴,但我不便将回返宋州驻地,以后在京中的一应事务,我都会交给我这三子负责,故而今带他赴宴。” 李延庆适时地站起:“小子年少无知,还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李谷抚着洁白的长须,语气和蔼:“既得李使相器重,想来是虎父无犬子,李三郎未来可期,老夫虽垂垂老矣,定然是要提携一番的。” 说罢,李谷转头望向左手边的冯吉:“惟一,你意下如何?” 冯吉瞥了眼对面的李延庆,微微一笑:“在下虽在太常寺这等闲散衙门当差,但只要李三郎有求,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厅内气氛一时融洽起来,几番寒暄后,便进入了正题:九经贩卖权的交接。 交接过程也相当顺利,冯吉承诺,在未来的五年内,每年给李重进提供一千九经,每的售价仅需一贯三百文的工本费。 第一批一千,这月十五之前就可交割完毕。 而李重进也当场诺,这批九经将只会在南唐境内售卖。 最后主宾三方各得所需。 李谷得到了李重进的一个无需声明的承诺:李谷告老或者死后,李重进会在官场上照顾李谷的两个儿子。 李重进则得到了部分九经的贩卖权,预计能获益近万贯。 而冯吉,则得到了他需要的官位,李谷会将冯吉指定的吕端安排进三馆。 李延庆作为旁观者,也有所收获,不但在两位朝中大员那混了个眼熟,还领略了一番官场上的利益交换,涨了眼界。 下午申时五刻,宴会终了,李谷亲自将几名客人送至大门口。 冯吉的牛车“哐哐”离去后,李重进父子两人在护卫的簇拥下,也离开了李谷府邸。 李重进轻松驾驭着胯下骏马,转头问儿子:“你还记得李谷谈及吕端时,冯吉的表么?” 李谷在会上,似是无意地提到了他与冯吉的交易,虽然只提了一嘴,但吕端的名字还是被他曝了出来。 与父亲并辔而行的李延庆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闻言答道:“记得很清楚,当李谷说出吕端的名字时,冯吉眉头皱了皱,神色有些难堪,但旋即就恢复平静。” “冯吉并不希望我们知道他与李谷之间的交易,但李谷却还是透露了出来。”李重进摸了摸唇上的黑须: “你说,李谷为何要将这个事透露给我们?他目的何在?他难道就不怕冯吉临场变卦吗?这对李谷来说,可没有任何好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惊觉 “确实,如果冯吉当场翻脸,那李谷的算盘就会落空,什么都捞不着。”李延庆随着胯下白马左右微晃:“但李谷作为宰相,为人老到,不可能是口误,必然是刻意透露给我们的。” 李重进表示赞同:“确实,据我所知,李谷从来不会犯错,今日如果是口误,那可太低劣了。” “那么,李谷究竟是何用意?为何他断定冯吉不会翻脸?冯吉将吕端安排进三馆又为了什么?” 疑问太多,李延庆脑中一时有些混乱。 对于吕端,李延庆还是很熟悉的,三馆之职的意义,李延庆也很清楚。 年轻的文官,如果能够进三馆镀金,就算是成为级别最低的直院或者校理,都将前途无量,出来后便可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论作用,三馆和后世的中央党校有些许类似。 可在此时,昭文馆、集贤殿、史馆三馆,非才智卓绝之士不得进,一般只有进士出身者才有机会被选中。 吕端一个靠着荫补入仕的小官,若无高官举荐,是绝无可能进入三馆的。 李延庆想不明白,为何冯吉要将吕端安排进三馆。 莫非,这就是吕端替冯吉做假账的报酬? 但这报酬未免有些太高了吧,吕端此人城府看起来也不深,一点钱或者一个八品的官阶应该就足以打发了... 李延庆断定,这绝不可能仅仅是报酬,冯吉此举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可这用意,李延庆一时间还猜不太透。 “这些谁知道呢?”李重进咧嘴大笑:“我只知道,冯吉这会肯定难受得不行!” ...... 平稳的两驾牛车内,冯吉黑着脸,无力地靠在车厢上。 李谷这事做得太过分!冯吉眼中冒出一丝怒火。 但冯吉又能怎么办呢?当场翻脸走人吗? 他做不到。 冯吉之前也找过徐台符,并用手中的把柄要挟徐台符。 一般的官位,徐台符还能安排一下,可三馆之位,徐台符就无能为力了。 徐台符官阶虽高,但翰林学士承旨说到底,只是个为皇帝写奏章的,对于朝政,很难干涉,实权较李谷这等宰执差距甚远。 三馆每年一般只会新招一至三名官员,朝中不少大员都会为了这几个宝贵的名额抢破脑袋。 徐台符并无能力,也不愿意掺和其中,无论冯吉如何威胁,徐台符都死咬牙关,决不答应。 冯吉是实在没办法,才找到李谷碰碰运气,却没想事情相当顺利,甚至有些出乎冯吉的意料。 “过河拆桥是么?真有你的。”阴森的车厢内,冯吉愤恨地低声叫骂着,人前的俊逸风姿荡然无存。 “说起来,李谷为何要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愤恨之余,冯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理一理。”冯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手托颌:“他应该是认定我不会当场翻脸,所以才故意透露给李重进和李延庆......” “那么,李谷的底气来自何处?透露给李家父子用意又是什么?”冯吉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他莫不成知道我真正的目的么?” “不对。”冯吉当即否定这一猜测:“如果李谷真的知晓我的目的,他应该不会这般痛快地答应与我的交易。” “李谷此人虽然敛财贪权,但却知分寸、懂进退......”冯吉想起了已故父亲对李谷的评价,不由冷哼了一声。 “不对啊。”随着思绪的发散,冯吉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李谷以前几乎没有举荐过官员,自己找他,也是因为阿爹与李谷有过点旧交情,才来碰碰运气。” “为何他会答应自己的请求?自己给出代价仅仅是五千套九经的贩卖权,不过万余贯利润而已......” 之前的一切进行得太过顺利,完全超出冯吉的想象,令他丧失了不少警惕心,如今事出反常他才觉察到不对劲。 “而李谷又将这批九经的贩卖权转交给了李重进,以前我还以为这是从竹奉璘一案延伸而出的利益交换,如今看来,恐怕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我想的要复杂!” 冯吉猛地站起身,却撞到了头顶。 “嘶...”冯吉忍不住叫出了声:“好痛!” “郎君,怎么了?”门外驾车的车夫担忧地问道。 “无事。”冯吉强忍着痛意:“不回家了,去凤鸣馆。” 未多时,牛车进了凤鸣馆。 冯吉找到了正在练舞的秦蕊,两人来到了一处静室。 “我之前训练的女察子如何了?”冯吉此刻已然完全平静下来,头顶的痛楚也几乎散尽,又恢复了人前那个潇洒俊逸的冯三郎。 “正在训练,还需一些时日。”秦蕊恭敬地奉上了一杯热茗。 秦蕊在将罗五一伙招入麾下后,当然不会大材小用地只让他们当护院。 在经过一番交涉后,罗五同意替秦蕊训练一批女察子。 训练经费由冯吉一手包办,女察子的人选,则是秦蕊买来的二十名不满十二岁的女童。 冯吉正要饮茶,闻言剑眉一皱:“具体是多久。” “这个...”秦蕊神色稍显慌张:“此事由罗五负责,奴家近日很是忙碌,故而甚少过问,不是很清楚。” 年前年后这段时间,京中大宴小宴不断,许多权贵都花重金请秦蕊作陪,其中不少人的邀约是秦蕊不敢拒绝的。 所以秦蕊最近半个月几乎每日都在外奔波,只有午后的一段时间才能回凤鸣馆稍作休息,并挤出点空闲时间来温习技艺。 “也对,你最近应该甚是忙碌。”冯吉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轻轻抿了口茶水:“是我疏忽了。” 秦蕊心下一松,嫣然一笑:“郎君事务繁忙,能抽空来见奴家一面,奴家便心满意足了。” 冯吉吩咐道:“不过,等这段忙碌的时日过去,你得时刻盯着罗五,这批察子必须要牢牢握在你的手中。” “奴家明白了。”秦蕊低头答道。 冯吉轻轻颔首,又饮了两口茶,放下手中茶杯:“你休息会,让司琴带我去罗五那看看。” 花了大价钱雇佣罗五一伙,冯吉今日想亲眼见见成效。 罗五训练察子的场所,位于城北四里一处僻静的院落,树林掩映,周边俱是农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四八章 下田 李延庆刚随父亲回返家中,便收到了首席账房的消息,贺彦已经替李延庆初步谈妥了城北一块一千一百亩的地皮,只等李延庆签字画押并交钱,就能拿下这块地皮。 于是,李延庆才坐下喝了两口水,便立马动,带着几名护卫,随贺彦去往城北查验地皮。 一行人从西门出了城,直奔城北。 贺彦年轻时曾随李重进从过军,马术甚至比李延庆还好上半分,跨坐在马背上,一缕黑色长须随风飘动。 “郎君,在下此次谈妥的地皮,归属于张美,地处城北四里外,大略上呈方形,每亩作价一贯三百文。”贺彦跟在李延庆的旁,介绍着土地的基本况。 李延庆曾令贺彦在开封城内放出收购地皮的风声,手握大量地皮的张美果然派人到李府主动接洽,贺彦没费多大功夫,就谈妥了这一千一百亩地皮。 “一贯三百文一亩,这价格还行。”李延庆闻言表示赞许:“在开封左近算便宜的了。” “便宜是便宜。”贺彦提醒道:“不过这块地有些偏僻,周边人家甚少,还都是下田,其实并不太值当,张美似乎急于出手,我们只需吊他几,应该还能往下压点价。” 李延庆知道贺彦是出于好心,微微一笑:“无妨,先去看看再说。” “对了。”李延庆想起桩要紧事,问道:“你之前说这块地皮位于城北四里,那它边上应该就是五丈河吧?” “这地皮的确北临五丈河。”贺彦思索了一小会,才想起这条小河的名字。 五丈河是起源于开封城西北的一条河流,因河道宽约五丈而得名,河水一路向东北方向流淌,在山东郓州境内与济水相连。 在唐朝中后期,五丈河本是连接开封与山东地区的黄金水道,河面上终繁忙,船只往来不绝。 但唐末五代初,山东和河南地区战乱不断,这条黄金水道也就长期无人维护,河底淤泥渐累计,河道益狭窄。 此时,五丈河那比肩汴河的河宽仅余两丈不到,原本深达一丈的河也堆满淤泥,五丈河的通航作用因此消失殆尽,往昔繁忙的河道早已寂寥空,成了一条籍籍无名的小河。 “是么,边上就是五丈河。”李延庆面容依旧平静,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叫什么?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按照李延庆对历史的了解,郭荣在显德三年扩建完开封城后,便会着手浚通五丈河,以加强对山东地区的掌控。 届时,五丈河周边的地价必然飞涨,这一千一百亩地无论是建成码头,还是建成仓库,亦或是建成脚店,都将带来难以估量的巨额回报。 “欸,北边就是五丈河。”贺彦附和道:“但这地皮左上角靠河的地方,有一小块缺口,占地大约五亩,似乎属于京中一家豪门,张美没能买下。” “这倒无妨,五亩地而已,不碍事。”李延庆大手一挥,两腿一夹马腹:“时候不早了,我们加快速度。” 未多时,李延庆一行人便到达了目的地,张美府上的账房潘临已恭候多时。 下了马,贺彦走到潘临的前,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家三郎君,只要有他签字画押,这桩生意便算成了。” 天气渐暖,李延庆今未着披风,又因为需要骑马,便穿了件前后开衩的深蓝色锦袍,头戴黑色幞头,脚蹬革靴,整个人看起来既干练清爽又不失富贵人家的风范。 着湖绿色襕衫的潘临,一眼就认出了贺彦后的贵人,连忙迎上来:“在下张府账房潘临,见过李三郎君。” “嗯,潘账房不必多礼。”李延庆微笑着伸出手,虚抬一下:“时候不早,你还是抓紧时间带我看看这地皮吧。” “好。”潘临转过,指着眼前黄土地,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此地皮占地足有一千一百亩,平坦宽阔、土地肥沃,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块地皮呈一个规整的方形,我家阿郎当初也是费了老大的劲,几亩几十亩地收购,才凑成了这块在开封城周边堪称最方正的大地皮。” 李延庆略微看了几眼,又蹲下抓起一把土壤,揉碎并仔细瞧了瞧。 碎土块十分干燥,里边连一点草根都没有。 而且二月已是播种的季节,这片土地上却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显然已经荒废了许久。 站起,李延庆拍了拍手中的尘土:“你既然说这块土地肥沃,那为何却无人耕种?” “额...”潘临一时间有些语塞,抿了抿嘴唇后略显慌乱地说道:“在下听闻郎君收购这片土地是要建一处别院,想来是否肥沃并不要紧。” “我确实是要建一处别院。”李延庆轻轻点头,旋即语气加重了两分:“可我也不能用中田的价格来买一块下田啊!” 一贯三百文一亩的价格,确实不算贵,但在开封周边,下田的价格通常是九百文左右一亩。 即便眼前这块田地连成了一个占地一千多亩的整体,稍有溢价,却也不应该是一贯三百文一亩,顶天也就一贯。 在开封周边多得是肥沃的良田,地力贫瘠的下田甚少有客户愿意租种。 毕竟人力有时而尽,此时即便是最强壮的农夫,再加上一头健硕的耕牛,一年到头顶多也就能耕种三十亩农田。 而客户租种土地,按照此时的传统,要与主户五五分成。 种上田也是种,种下田一样也是种,耗费的精力是基本相同的,而一亩上田每年的产量,却能抵得上两亩下田。 社会上的劳动力本就不足,客户在此时都是香饽饽,自然只会租种肥沃的上田或者稍差的中田,基本不会有客户愿意租种下田。 眼前这片田地毫无疑问就是下田中的下田,根本就租不掉,这也是张美急于出手的原因。 张美当初是不是被人忽悠了,怎么买这么多下田?李延庆在心里默默吐槽着,打定主意要继续压价。 潘临起初看李延庆十分年轻,本以为会是个容易糊弄的衙内。 如今看来,却是自己看走眼了,潘临暗暗咬了咬牙关:“李三郎君明察秋毫,这块地皮确实都是下田,我家阿郎临行前吩咐过在下,愿意作价每亩一贯一百文卖给郎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双簧 “哦,一贯一百文么?”李延庆愈发不急了,笑着对贺彦说道:“我之前在城西看中的那块地皮,是多少钱一亩来着?” 贺彦闻言知意,当即抑扬顿挫地附和道:“郎君是说城西那块七百亩的地皮么?那块地皮可肥沃不少,但也就九百文一亩。” “是么,那你觉得,这块地皮多少钱一亩比较合适。”李延庆不去看潘临那愈发铁青的脸,继续与贺彦唱着双簧。 贺彦装模作样地看了眼脚下的黄土地,这才转过,伸出两根手指:“依在下看,八百文就艮位缺失,不利男丁么?为何又能建宅邸了?” 贺彦伸手指了指前方的界碑:“郎君若是要在此处建宅,只需缩小一下宅邸的占地即可,将宅邸的东边空出来一块,全部种上桃树和李树,这样宅邸便是一个规整的方形,艮位缺失也就化解了。” “可是,这样不就没有一千一百亩了吗?”李延庆若有所思地问道:“那样我为何还要买这块一千一百亩的地皮呢?买城西那块七百亩的不就成了么?” 潘临适时地高声道:“如果衙内当真有意,在下可以尝试说服我家阿郎,售价还能再降。” “当真?”李延庆憋住笑意。 “当真,价格好商量。”潘临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搓着手说道。 ...... 冯吉正在屋内与罗五商讨察子的训练事宜,忽地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当即就皱起了眉头:自己挑这处院落作为察子的训练地点,正是看上了周边全是空无一人的荒地,这是哪来的人?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冯吉吩咐罗五。 “是。”罗五闻声而起。 片刻之后,罗五返回了屋中:“似是有人要购买旁边那处荒地。” “我知道了。”冯吉轻轻颔首:看样子,得将罗五他们换个地方了,不过张美这片地都荒废快一年了,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个买家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五十章 阴差阳错 黄昏时分,冯吉在罗五的恭送下,走出黄土墙围着的院落,踏上了等候在外的牛车。 院门悄然关闭,随着车夫一鞭,牛车缓缓启动。 牛车悠悠向南而去,车后的尘埃也渐渐平息。 夜幕降临,院落内亮起橘黄色的烛光,树林中发出些许轻微的窸窣声,一个灵巧的影从树林中闪出,快步往西南方向而去。 ...... 盈盈烛火下,李延庆正在翻阅一叠文书。 年前李延庆曾令袁立在开封城内收购门旺铺,今,袁立便送来了开封城内所有挂牌出售店铺的资料。 其中位于主干道上的店铺,挂牌出售者甚少,仅有十余处。 “而且,这价格未免有些太高了...”李延庆每看到一个价格,眉头便紧锁一分。 袁立办事很是细致,写明了每一间店铺过往半年的成交价格。 根据价格的波动,李延庆很轻易便能看出,开封城内铺面的价格在最近两个月内上涨了近五成,而在去年六月到十月的四个月间,开封城内铺面的价格仅有一点轻微的波动。 两个月前五百贯能拿下的铺面,如今却需要七百五十贯之多,某些门地段的铺面涨幅甚至超过了八成。 李延庆放下手中文书,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感慨道:“真有你的,李谷,仅凭一人之力,就能将开封城铺面的价格硬生生拉高如此之多。” 自己虽然有钱,但也不能去买这种明显溢价太多的铺面,收益小风险还大,简直就是五千点时的上证指数。 手握两万贯,拿去买开封城外的廉价土地多香啊,没必要去和李谷抢铺面。 今下午,李延庆已经与张家账房潘临基本谈妥,以九百文每亩的价格购买那一千一百亩荒地。 不过潘临无权拍板,还需回府报予自家主人,要到明天才能给李延庆准确的答复。 九百文一亩,一千一百亩地一千贯都不到。 如果能够按照这个价格继续收购城外土地,满打满算,李延庆手中的两万贯足可收购两万多亩。 届时等开封扩建完成,李延庆便是开封城头号房地产商了。 “这便是早知三事,买尽世间田。”李延庆将手中文书整理一番,塞进了抽屉之中:“自己可是知道未来一千年的历史走向,这只是小试牛刀罢了。” 不能骄傲,不能自满......李延庆在心中鞭策着自己。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铃儿的声音:“郎君,方志和求见。” 哦?方志和回来了?李延庆当即回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方志和走入书房内:“郎君。” “嗯,坐吧。”李延庆指了指下首的座椅:“任务完成得如何?” 李延庆从城北归家后,便立刻叫来了方志和,并命他去监视冯吉所在的城北院落,并一直监视到冯吉离开。 “幸不辱命。”方志和缓缓坐下:“在下此次有重大收获。” 重大收获?李延庆并不意外,没有收获那才叫意外。 大过年的,冯吉跑去城西四里外的破旧庭院,周边全是荒地,总不能是去开宴会的吧? 李延庆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桌面:“说来听听。” “遵照郎君的指令,在下马不停蹄地赶往城西。悄悄潜伏到了那处院落百米之外,罗五一伙已被冯吉招致麾下,在下不敢太过靠近。”方志和徐徐说道: “在下于那处院落外监视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冯吉才从院门口出来,他后还跟着罗五,在大门后头还隐约有不少人影,在下未能看清楚,冯吉与罗五说了几句话后便坐牛车往南而去,在下在树林内待到天黑,这才回城复命。” 李延庆边听边轻点桌面,听完后抬起手抚了抚下颌的绒毛:冯吉在城外弄了处院子,里边有罗五,还有一大票人...冯吉究竟想做什么? 按照自己上个月造访凤鸣馆时的形,罗五一伙人应该是在凤鸣馆内伪装成护院。 为何这才半个月不到,罗五却在城北的一处破旧院落内出现了呢?与他一同伪装成护院的那帮刺客,此时也在那处庭院内么? 书房内沉寂片刻后,李延庆问道:“冯吉出门时,门后的人影你觉得是男人还是女人?” 方志和仰头略作回忆后答道:“在下用望远镜看了,男女皆有,但因为天色昏暗,看得不是很真切。” 去年发了两万贯的横财后,李延庆给乌衣台的几位主要干将都配上了望远镜。 “哦,有女人呐。”李延庆闻言皱了皱眉,那应该就不止是刺客了。 那些女人是何人? 总不可能是冯吉给罗五他们安排的女吧?想到此,李延庆嘴角不由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些女人很有问题,她们应该就是冯吉大过年的还往城北跑的理由,也是罗五出现在那处院落的缘由。 莫非?冯吉是想培养一批女间谍么? 不过此时并无间谍这个说法,干秘密报工作的人,统称为察子。 啧啧,如果是真的,那这冯吉很有想法啊,竟然用罗五这样的刺客头目,来为自己培养察子,而且还是女察子。 也对,冯吉拥有凤鸣馆,靠着凤鸣馆的渠道,轻易便能买到许多年幼的女孩,而少不更事的孩子,可是培养成察子的最佳人选。 这个推断相当之合理,不然无法解释冯吉和罗五今的行为。 李延庆眼睛微眯,心中思绪不停翻滚。 想来想去,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冯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李延庆曾经不止一次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也得出了好几个推论。 其中,冯吉以及他的同伙图攫取更高的权位,是李延庆认为最合理的推论。 依照之前冯吉的种种行径来看,李延庆自认为这个推论是**不离十的。 但今李延庆本是去城北检查地皮,却差阳错地见到了冯吉的牛车,因此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报。 李延庆又有了新的想法:也许冯吉渴求的东西,不止是权位这么简单。 有趣,有趣,冯吉这厮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但似乎却所图甚大。 李延庆对冯吉的兴趣是愈发大了。 “今你就先回去休息。”李延庆吩咐道:“回去让开封办事处的弟兄们都准备好,近也许会有大任务。” “是。”方志和精神一震,领命而去。 第二上午,李延庆派人去了一趟冯家,询问冯吉何时可以交割一千九经。 冯吉也没含糊,两方商定三之后,于开封城内的博雅书铺会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上朝 正月初八,暌违七日的朝会再度举行。 天初亮,李重进便骑着马,在二十名亲随的簇拥下赶赴皇宫。 作为节度使兼宰相衔,李重进最多可以拥有一百二十名亲随,比朝中三位正任宰相还要多出二十名。 而且这养亲随的钱是由朝廷承担的,每月会随着薪俸一并发给李重进。 不过李重进向来不喜高调,上朝时一般就带个二三十人,够撑场面就行。 但有些嚣张跋扈惯了的节度使,就不会这么想了。 李重进正慢悠悠地去往皇宫,顺带欣赏着路边初露绿芽的杨柳,身后忽地传来繁多且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声高喝:“李二,听说你要和襄阳的安家结姻了?到时候可要记得往我潞州送份请帖啊!” “少不了你一份。”李重进根本无需回头,这熟悉又讨厌的大嗓门在他的熟人里仅李筠一人。 李筠官阶与李重进相当,官居使相,差遣为昭义节度使,统辖山西东南部的泽、潞、邢、洺、磁五州,麾下带甲近两万,是此时周朝最具实力的地方节度使之一。 作为周朝抵御北汉和契丹的边塞长城,李筠在辖地内称得上是说一不二。 不但五州财税任李筠随意使用,无需向朝廷上供一文钱,而且李筠还在辖地内拥有征兵权、调兵权、司法权、以及任免权等多种特权。 李筠自三年前就任昭义节度使以来,昭义五州说是他的私人地盘也毫不未过。 为何同为节度使,李筠这样的边境节度使,在辖地内的权力,远比李重进这等内地节度使高呢? 这都是郭威、郭荣两任皇帝放任的结果。 两位皇帝都很清楚,要想让戍边的部队拥有充足的战斗力,那就必须要给这些地区的节度使各种特权,并尽量减少对他们的干涉。 说来也很简单,就是充分调动边境节度使的积极性,只要节度使替朝廷守边,那就要啥给啥。 所以,对于边境,特别是北方边境的节度使,周朝实行的是一种类似承包制的制度。 辖地内的一切权力几乎都归属于节度使,节度使有权调用辖地内的一切人力物力。 与权力相对的便是义务,这些节度使需要替周朝抵御契丹和北汉的侵扰,且寸土不可让。 作为预防背叛的保险,这些节度使则需要将正妻和长子留在京中作为人质,且这些边境节镇周边都会安排数位内地节度使,以做监督。 所以,此时在边疆做节度使,完全就是走钢丝,虽然在辖地内拥有至高权力,却时刻被周边节镇虎视眈眈,行事一旦稍有过错,便会被周边节度使以及京中禁军踏平,在京中的家属也难逃一死。 不过李筠此人虽然外表大大咧咧,行事亦是嚣张跋扈,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很分得清楚的。 对郭家两任皇帝,李筠向来是忠心耿耿,郭荣登基之时,李筠便是头几位进京效忠的节度使之一,郭荣年初征讨北汉时,李筠更是甘当马前卒,替郭荣抵挡契丹援军,几度出生入死。 郭荣登基的第一个新年,李筠亦是快马赶回京中祝贺。 所以,李筠才能在昭义节度使的位置上一干便是三年,而且还将继续稳坐高位。 李筠拍马来到李重进的身边,抡起拳头锤在了李重进的肩头:“你小子很行啊,不声不响地就干了这么桩大事,要不是我儿子已成婚,我必与你争一争这安家小娘子。” 李筠的长子李守节的年纪与李延庆相当,也是十五岁,不过李守节早在去年年中便已完婚,妻子是现任河中节度使王仁镐的小女儿。 河中节度使位于山西的西南部,与昭义节度使同为边境节镇。 李重进皮糙肉厚,毫不在意地白了李筠一眼:“你可算了吧,就你儿子那狗啃似的脸,安家能看上你儿子?” 李筠在后汉朝时,曾是郭威麾下先锋,与李重进交情颇深。 七天前,李重进去李筠家做客,李筠为了在老友面前炫耀,特意让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出面拜见,两人倒是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哈?我家儿子脸似狗啃,你这对眼珠子是摆设么?”李筠忍不住高声叫骂着: “你家那个几个儿子,老大似你,像块黑炭,老二尖嘴猴腮,老三就更不必说了,畏畏缩缩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哪个比得上我家大哥儿?” 李重进并不反驳,只是咧嘴一笑:“等安家小娘子进了我家家门,届时我再请你上门做客。”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你哪来的信心,如此笃定?”李筠方才只是调侃李重进而已,他压根就不认为安家会答应这门婚事。 在李筠看来,李重进那两个成年未婚的儿子,都很是不堪,安家必不可能将女儿嫁入李重进家。 李筠这点心事,李重进作为相识多年的老友,心里自是门儿清,瞥了李筠一眼:“多说无益,改日校射,我们一分高低。” 按照每年惯例,正月初十,郭荣会在城南黄庄考校京中衙内以及禁军年轻军官的射术,并依照成绩给予赏赐和官位,称为校射。 这一年一度的校射,也是各位高级武官们比拼自家儿子的时候,谁家儿子若是射术稀烂,那在这一年里都会沦为笑柄。 “好啊,比就比。”李筠当然不会认怂,但还是补上一句:“不过你不能让你家大哥儿上。” “那当然了,要是上了顺哥儿,那就没得比了。”李重进对大儿子的武艺那是百分百的自信。 过去两年,李延顺在校射中都能拔得头筹,可谓是京中衙内射术第一人。 今年李重进本就没打算让李延顺上,自家三哥儿李延庆的射术也很不赖,李重进这几日可是亲眼确认过的。 李筠伸出拳头:“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李重进毫不迟疑地亮出拳头,两人对了一拳。 不多时,李重进与李筠肩并肩进了皇宫,在殿中侍御史的提示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殿中侍御史隶属御史台,掌殿廷供奉之礼仪,在上朝时有权监督各位朝臣的衣着、言行和举止是否合乎规矩礼仪,并对不合规矩者提出弹劾。 说白了,有点像小学时堵在学校门口检查红领巾的少先队队长,以及中学时检查校服的学生会干部。 过了一小会,与会的诸位朝臣已经到齐,文武分班而列,泾渭分明。 又是一阵等待,随着头顶二十四梁通天冠,身着云龙红金绛纱袍的郭荣步入崇元殿,宣告今日朝会正式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五十二章 座位下的鲜血 朝会向来枯燥乏味,特别是对李重进这样的武将来说,郭荣与一帮文臣们讨论的东西大部分他都提不起兴趣。 偏偏李重进的本官在武将中处于最高的那一小撮,按官阶来站位,他就站在武官班列的最前方。 在李重进的面前,就是监督朝会礼仪与秩序的中侍御史。 再往前,便是当今天子郭荣高高在上的御座。 所以,李重进即便已经泛起困意,却依旧要努力瞪大双眼,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李重进边站着的李筠也是如此,甚至还乘着郭荣与首相范质讨论限佛时,偷偷摸摸打了个哈欠。 新年的第一个朝会,一开便是三个时辰,从天蒙蒙亮开到了上中天。 郭荣与众多朝臣商议了过年休沐这七天累积的奏章,并为这一年朝廷的主要政策方向定下了基调。 但这朝会还只结束了上半场,郭荣贴心地为各位大臣准备了午餐,准备在餐后继续开始下半场。 午餐的地点,就位于这崇元两侧的风雨回廊内,众朝臣都须跪坐用餐,按照官阶的高低,各级别官员的伙食也不尽相同。 这回廊下用餐的传统,起源于唐太宗时期。 唐太宗勤于理政,早朝常常开到午后,为了照顾饥肠辘辘的朝臣,唐太宗便在外的屋檐和回廊下提供工作用餐,开创了“廊下食”这一制度。 唐之后的五个朝代尽皆推崇唐制,这“廊下食”的传统自然也是照搬不误。 “呵,这廊下食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李筠与李重进一同来到对应的座位,打量了一眼早就摆好的食案,不由揶揄了一声。 案上不过一碗清汤羊汤饼,五片薄薄的水煮羊,一小碟腌菜,以及一碗掺了些许末的粟饭。 四样吃食中一点油星都见不着,而且下午还要继续朝会,酒当然也是没有的。 官阶高如一品的使相都只有这点伙食,与会的低阶朝臣那就更寒碜了。 六品以下的朝臣,甚至连都没有。 唐朝的“廊下食”周朝是学会了,但唐朝中前期的富庶,却是此时不具备的。 皇帝郭荣尚且节衣缩食,各衙门的餐食也是能省则省,郭荣当然不舍得为这“廊下食”破费太多。 不过李筠这些年在节镇,着实享受了一番奢华富贵的子。 五州赋税在军用之余,每年还能给他留下万多贯的盈余,而这些钱大多被李筠用于享乐,光歌姬,李筠就养了五十余人。 “过年这几你还没吃腻么?”李重进坐在李筠的边,揉了揉壮实了一圈的肚腩:“我倒正想吃点清淡的。” 站了足足有三个时辰,而且滴水粒米未进,李重进早已饥渴难耐,当即就拿起筷子享用起来。 极度饥饿的时候,即便是寡淡无味的汤饼,都味如珍馐。 仅用了半刻钟,李重进便将案上四样吃食一扫而尽。 打了个嗝,察觉到肚中不太舒服,李重进起准备去方便一番。 早朝的这三个时辰,当然是不能去方便的,一些年老体衰的朝臣为了不在朝会上出丑,甚至连早饭都不敢吃,去年就发生过数次朝臣于早朝上昏厥的事件。 李重进绕过数十名正在埋头用餐的朝臣,径直往厕所行去。 解了手,离朝会重开还有点时间,李重进便寻了个无人角落,想舒展一番僵硬的子骨。 正当李重进在一颗松树下左摇右晃时,后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 李重进慢慢回头,来者竟是冯吉。 在大红色官袍的映衬下,冯吉那病态的脸庞更显苍白。 李重进停下动作,转过打了声招呼:“冯少卿。” “李使相。”冯吉立在原地,与李重进隔了有丈余,拱手行礼。 李重进打量了一眼周边,见只有自己与冯吉两人,便咧嘴道:“今是交割九经的子,待我归家,便会让我家三哥儿去那博雅书铺,冯少卿可别忘了。” “与使相的约定,在下万不敢忘却。”冯吉微笑着说道:“在下只是餐后闲逛,却不想碰到了李使相,倒是有缘。” 李重进轻轻点头,他与冯吉本就不熟,而且他也清楚冯吉似是有所密谋,本能地不想与冯吉牵涉过深,于是便准备离开。 在李重进路过冯吉边时,冯吉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今这廊下食,使相觉得如何?” 李重进扭头盯了冯吉一眼,却只看到冯吉面无表的冷脸,回了一句:“尚可。” 正当李重进扭头走,冯吉又来了一句:“使相可还记得史弘肇乎?” 李重进蓦地定在了原地,他当然记得史弘肇,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史弘肇是前朝后汉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跟随后汉高祖刘知远起兵,在后汉的建立中立下头功。 后汉朝建立后史弘肇得到重用,当时军中并无前司,只有侍卫亲军,作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史弘肇,统管后汉朝所有军,当时的李重进便在军中当差,是史弘肇的下属。 刘知远建立后汉不到一年即病逝,史弘肇作为托孤重臣,不光手握军权,还借机染指了宰相的权力,官兼中书令。 后汉隐帝刘承祐即位后,史弘肇与同为托孤重臣的杨邠、王章,就成了急亲政的刘承祐的眼中钉。 刘承祐即位三年后,君臣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 在舅父武德使李业的协助下,刘承祐于崇元前的风雨廊下,于众臣用餐之时,派武德司士兵当众击杀了史弘肇、杨邠与王章三人。 杀死三位托孤重臣并夺回权力后,刘承祐秘密派亲信前往河北联络各地武将,准备杀死在大名府防备契丹、同为托孤重臣的天雄军节度使郭威。 郭威当时在军中的威望,远非刘承祐这等年轻皇帝可以比拟。 而且郭威在带领部分军,北上大名府抵御契丹前,与郭威关系甚好的史弘肇力排众议,给郭威加了个枢密使的头衔。 在从周边节度使那收到消息后,郭威当即用枢密使的名义,带领河北诸镇兵马以及麾下军杀回开封,建立了周朝。 若无史弘肇事前的安排,郭威的造反是极难成功的。 而史弘肇死前的差遣,与李重进一模一样。 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宋州归德军节度使。 且史弘肇被杀的地点,正是李重进方才用餐的风雨廊下,同为武官,官阶相同的两人,就连坐的位置也是一致的。 李重进方才跪坐的石砖下,也许就浸染过史弘肇的鲜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五十三张 冰山一角 骤然听到史弘肇这个名字,李重进心中思绪如潮。 诸多有关史弘肇的往事,如走马灯般从李重进眼前闪过。 李重进不由愣在原地,有些出神。 片刻之后,李重进回过神来,便看到冯吉似笑非笑的苍白脸庞。 李重进忍不住问道:“你究竟...” 冯吉垂下头,拱手行礼:“朝会即将再启,下官先行告退。” 说罢,冯吉转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望着冯吉远去的背影,李重进双眉紧皱:他方才刻意提到史弘肇,究竟是何用意? 李重进心事重重地回到崇元旁的风雨回廊下,李筠正与陕州节度使药元福等武将聊天打诨。 “廊下食”不光能让诸位朝臣果腹,还是他们联络感、交换信息的重要场所。 李筠在驻地待了一年,此番入京,抱有打探京中局势的目的,此刻正是他获取报的绝好机会。 见李重进返回,李筠起招呼李重进。 李重进当即换了副脸庞,笑意盈盈地加入谈局。 午时刚过,朝会再启。 下午的议题大多与军事有关,朝会上接连商讨了攻取蜀国四州、增兵抵御契丹等议题。 为了预防征讨蜀国时,北边的恶邻契丹与北汉出兵袭扰,需要适当地补充河北边疆的卫戍兵力。 李重进作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当今实权差遣最高的武将,理所当然受到了郭荣的问询。 而李重进,也自然而然地对郭荣攻取蜀国,以及增兵河北的决议表示无比的赞同。 即便李重进内心更希望郭荣先征淮南,但李重进只能附和。 同时,征讨蜀国的两位主要将领也在朝会上得到了确认,主将是凤翔节度使王景,都监则是陈州节度使向训。 举荐主将人选的是首相范质,举荐都监人选的则是三相王溥。 尽管两位主将人选都是郭荣内定的,但却不能由郭荣直接提出,必须假两位宰相之口。 毕竟战争是有风险的,如果两位主将伐蜀失败,那举荐之责决不能落到皇帝头上。 皇帝,是不能犯错的。 下午申时两刻,漫长的新年首次朝会终于结束,郭荣从御座上起时,甚至还有些站不太稳,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离开崇元。 李重进拖着疲惫的躯返回家中,喝了口鸡汤,稍作休息,便叫来三儿子李延庆。 下午的朝会一直都在探讨军事上的议题,李重进需要时刻准备郭荣的问询,无暇思考冯吉那番话中的深意,此刻他只想一吐为快。 “今上朝,我见到了冯吉。”不等李延庆回话,李重进接着急言: “当时我正好用完廊下食,找了个僻静角落舒展子骨,那冯吉似是特意找到我,问我是否还记得史弘肇。” “史弘肇,是前朝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么?”李延庆对这名字有些印象,但不是很清晰。 “没错,史弘肇乃是前朝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而且他临死前的本官与我一样,正是宋州归德军节度使。” 李重进见三儿子仍旧不是很清楚,便将史弘肇的生平经历细细讲解了一番。 李延庆仔细地聆听着,待到父亲说完,陷入了沉思。 李重进倒也不急,端起没喝完的鸡汤细细品尝着。 片刻之后,李延庆若有所思道:“冯吉是想劝阿爹认清局势,好自为之么?但此刻阿爹所面临的局势,与史弘肇当初面临的局势,是不尽相同的。” 史弘肇死前权倾朝野,他本是军头领,宰相、枢密使、三司使都是他的同党,军、枢密院、政事堂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后汉隐帝刘承祐要扳倒史弘肇,只能动用武德司这样的天子私卫,于朝堂之上当众击杀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李重进虽然在本官和差遣上,都与当时的史弘肇别无二样。 但李重进连侍卫亲军都无法完全掌控,两人之间权势的差距堪比天堑。 所以郭荣并不会像刘承祐忌惮史弘肇一般忌惮李重进,毕竟李重进手中的权势实在是不够郭荣看。 只要郭荣愿意,明天就能撤了李重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之职。 不过郭荣考虑到多个方面的因素,目前还只是让李重进赴节镇任命,并未裁撤李重进都指挥使的差遣。 “是啊,冯吉是个聪明人,我并未陷入死局,多得是转圜的余地,这一点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李重进放下手中汤碗,接着说道:“所以我才疑虑,为何冯吉要在我面前提起史弘肇?” 李延庆摸了摸颌下绒须:“也许,是冯吉反,想得到阿爹的援助。” “冯吉反?”李重进忍不住笑道:“他一介文臣,如何造反?靠他招募的那些个刺客么?” 李延庆却并不认为这是个笑话,回道:“正因为他是文臣,所以他才希望获得阿爹的援助。” 李重进闻言一愣,黑黄色的额头上挤出三条抬头纹:“你是说,冯吉想联合我一同造反?” “是啊,不然他为何要在阿爹面前提起史弘肇?不就是暗示陛下对阿爹不满,希望阿爹能够看清局势与他联手么?”李延庆接着分析道: “这几月我对冯吉一直保持高度关注,起初我以为冯吉和那帮老臣,是想要谋取更高的权位,可如今冯吉却在招募刺客、训练女察子,背后也许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行径,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目的绝不仅是几个高位。” 李重进缓缓抚着肚腩:“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文臣如何能造反?我还是不大相信。” 固有的思维一经确立,就极难改变。 自唐末黄巢起义以来,政治舞台上的主角从来就是武将。 文臣只是陪衬的绿叶,并在每一次权力斗争决出胜者后,为胜利者献上自己廉价的效忠。 但李延庆很清楚,如果按照历史的走向,那五年之后建立的北宋,毫无疑问是士大夫的天下。 而“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北宋,就是在周朝的基础上建立的。 这五年间,必然发生了一些足以改变历史进程的故事,一些不由史书记载、不为后人所知的秘事。 正是这些秘事,将武将的时代彻底掩埋,令文官势力崛起,成为新时代的主角。 现在,李延庆觉得自己也许触到了冰山的一角。 “我今要去博雅书铺与冯吉交涉,既然他能试探阿爹,那我也能试探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谋深算 “试探?”望着儿子跃跃试的积极模样,李重进抚了抚颌下短须:“冯吉应该不会给你试探的机会。” 冯吉不会给自己试探的机会?李延庆一时间有些听不太明白,但隐约能琢磨出一些味道来。 仔细思忖了一会,李延庆缓缓说道:“阿爹是认为,冯吉已经试探完毕,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并不会再给我试探他的机会么?” “没错。”李重进见儿子一点就透,老怀欣慰道:“冯吉是聪明人,见我当时并未呵斥他,他定然已知道我心存芥蒂,如此他试探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而他也同样将自己的反意透露给了我,所以我并无再试探他的必要,他估计也不会给你试探的机会,今你去博雅书铺交割九经,他也许连面都不会与你见,况且时机尚未成熟,我与冯吉还远未到公开合作的时候,联络也是越少越好。” 联络越少,两人已经合作的关系越难暴露,关键时刻也许就能产生奇效。 老辣如李重进当然明白,暗棋只有在它处于暗处时,才能发挥应有的功效。 说罢,李重进感到意犹未尽,他有一席话未能出口:三哥儿你毕竟还只有十六岁,尚未加冠,也无官职在,冯吉此人向来高傲,在他眼里,你也许还没有资格与他对等相处,你天资聪颖,待你为官几年,定能脱胎换骨。 望着李延庆低头沉思的模样,李重进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心疼,三哥儿仅十六岁,却要为家族的存亡整劳。 李重进这番话有那么点绕,李延庆花了些许功夫才想清楚其中门道。 简单来说,那就是冯吉和李重进都是聪明人,两人深知郭荣皇位稳固,此时造反绝无成功的可能,只能平白丢了全家命。 且两人已经明白了各自的心思和处境,以后若是时机成熟,自会走向合作。 高手过招,一句“使相可还记得史弘肇乎?”就足以。 李延庆不由感慨:“原来如此,我算是明白了,那我今去博雅书铺,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只要我出面,那就代表阿爹已经认同了冯吉,所以冯吉才刻意挑今天来试探阿爹。” 李重进轻轻颔首:“正是如此。”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说罢,李延庆便起。 “且慢。”李重进叫住了李延庆,沉声道:“今散朝时,郭荣有些体虚,站着都很是吃力,是内侍搀扶着离去的。” 李延庆闻言愣了愣,郭荣的体已经如此虚弱了么?即便久坐之下气血不通,但郭荣才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也许...... 稍作思虑,李延庆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嗯,去吧。”李重进对他摆了摆手。 带上了李石等五名便衣护卫,以及两辆破旧的运货马车,李延庆从李府后门而出,径直去往位于翰林巷的博雅书铺。 坐在马车中,李延庆一直在琢磨着冯吉与父亲的交谈: 若是父亲一丁点反意都没有,全心地忠于郭家,那父亲面对冯吉那番明显带有反意的试探,会作何反应?冯吉会有危险么?他自己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李延庆稍作思索,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父亲正受到郭荣的猜忌,几乎被郭荣剥夺了领兵的权力,所以冯吉会认为父亲有所不满,因此便对父亲加以试探,并寻求合作...... 而且冯吉并未给自己留退路,看起来,他是有恃无恐,吃准了阿爹对郭荣的打压心怀不满...... 事实也正如冯吉所料,父亲正因无法领兵而心生芥蒂,为自己在军中将士间威望的渐降低而夙夜忧虑,其中估计也有我的功劳,毕竟劝父亲早作准备的正是我这个当儿子的...... 想到此,李延庆忍不住轻声一笑:“事继续发展下去,冯吉就能成为我们的盟友,他作为已故文臣领袖冯道的儿子,在朝中的势力必然庞大,是相当可靠的助力,不过时机还远未到来,郭荣在历史上逝世的时间可是显德六年夏天,距离此时还足有五年半。” “不过...”李延庆转念又想到:“原本的历史早就随着我的穿越而变动,郭荣如此劳,听说在寝宫中也常常工作到深夜,也许会比历史死亡时间更早也说不定,得尽早谋划......” 翰林巷地处开封东南角的左二厢,横跨五条甜水巷,呈东西走向。 这翰林巷正如其名,巷内店铺大多经营文房四宝,以及书籍。 巷内共有三家书铺,博雅书铺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家。 李延庆一行按照约定,抵达了博雅书铺的后门。 门口早已有书铺掌柜等候。 果不其然,冯吉并没有出现在博雅书铺。 李延庆虽然感到一丝遗憾,却也愈发钦佩父亲的老谋深算。 将带来的一千多贯现钱交给书铺掌柜后,李延庆指挥护卫将九经搬上马车,不多停留,立即驶离了博雅书铺。 ...... 冯吉并非不想当面见一见李延庆。 毕竟李延庆能以十五六岁的年龄,写出一篇老练的官样文章,这意味着李延庆相当聪慧老成。 冯吉对这等人才,向来是很感兴趣的,何况李延庆还是李重进最为器重的三子。 但冯吉今却脱不开,他受到范质的“邀请”,必须要在散朝后去政事堂一趟,范质有重要事项与冯吉商谈。 范质的邀约,冯吉自是不敢拒绝。 可当冯吉匆匆赶到政事堂时,范质却无暇见他。 原来范质刚到政事堂,就被郭荣召进了宫。 冯吉却不敢离去,只好在政事堂内等待范质。 暮西山,范质终于是回到了政事堂。 “三郎,让你久等了。”范质步履沉稳地走入公廨内。 “下官见过范相公。”冯吉赶忙起行礼。 范质打量了冯吉两眼,叹道:“几月不见,你又清瘦了不少,要多注重子,少喝些酒,少沾些女色。” 冯吉心中冷哼一声,将头压得更低:“多谢相公关心,下官只是有些许隐疾罢了,早已不近酒色。” “可老夫前些子才听闻...”范质顿了顿,意识到自己与冯吉关系早已淡漠,而且自己自去年四月以来,一直有意地打压冯吉,自己早已没有立场再像从前一般教训冯吉。 也罢,范质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去年王相公曾举荐你为知制诰,陛下也有意于你,但老夫却进言劝阻,你会记恨老夫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五十五章 警告 恨,冯吉当然恨范质了,而且是极恨。 正因为范质有意的打压和排挤,冯吉才会沦落为太常寺少卿这等闲差。 若无范质从中干涉,凭借冯吉的才学、资历和人脉,如今至少也能官至翰林学士或者知制诰,何须为一个三馆之职而四处求人? “下官如何会记恨相公呢?”冯吉稍稍抬头,望着身着紫色官袍、身形干瘪的范质,恭谦地说道: “在下才疏浅薄,性情粗犷豪放,实在难堪重任,能在太常寺内任个一官半职,已是在下的福分,万不敢奢求太多。” 冯吉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怨恨,因为他面对的是周朝的首相范质。 自后梁代唐,历经已有五个朝代。 每一次王朝的更替,不光是帝位会变动,朝中大员也会随之变动。 五个朝代的开创者在登上帝位前,都是一方节度使,而随着他们登上帝位,自然会将自己信任的幕府元从带入朝中,充当宰相、枢密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等要职。 但范质却是个例外,后汉时他就官至知制诰,郭威当天雄节度使时,范质并未在其麾下效力。 郭威入主开封建立周朝后,自己的幕府元从王溥却仅为三相,而与郭威关系淡薄的老臣范质却被郭威提拔为首相,这在五代尚是首例。 所以,对开创此等先河的范质,冯吉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视,他必须要装作谦卑受训的态度。 “你能如此想,老夫便放心了。”范质注视着冯吉:“老夫未曾不想让你发挥才干,只是你个性张狂,当今圣上又是个易动怒的性子,你若是做了翰林或者知制诰,常伴圣上左右,恐将......” 话说到一半,范质止住了。 冯吉在人前的印象,大抵便是如此,他喜爱声色犬马,父亲冯道死后也毫无收敛的迹象。 当然这都是冯吉他装出来的。 “相公的意思,下官全都明白,下官在太常寺内安分守己,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冯吉缓缓直起身,面色依旧恭谦。 “好,好,好。”范质连声称赞:“太师临行前仍放不下你,嘱托老夫对你多加关照,如今老夫也算是不负太师嘱托了。” 范质与冯道有过些交情,但不深,远谈不上嘱托。 冯吉抿了抿淡薄的嘴唇,脸上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多谢相公关照,下官感激涕零。” 说罢,冯吉干渴的眼角还真挤出了两滴眼泪。 范质缓缓抚着黑色的长须,一双锐利的倒三角眼紧紧盯着冯吉,直看得冯吉后背生汗。 片刻之后,范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今日朝会漫长,三郎你也累了吧,早些回去歇息,新年首月,正是太常寺忙碌的时候,你可不能让田尚书过于操劳,他毕竟年过古稀了。” 太常寺卿田敏的本官为工部尚书,太常寺卿为他的差遣。 范质话中的个中意味,冯吉是一清二楚,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下官告退。” “嗯。”范质轻轻颔首,依旧坐在椅上,并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折子翻阅起来。 残阳如血,冯吉走出政事堂,漫步到路旁的一颗枯柳下,摊开洁白细长的手指,掌心全是汗渍。 想起方才范质那刀割似的眼神,冯吉不由长松一口气:“还好,我的所作所为,并未被范质这老匹夫发觉,不然就万事休矣......” 该回家了,冯吉步履轻快地朝政事堂的大门走去。 ...... 李延庆从博雅书铺返回家中,将一千册九经存储妥当,晚饭过后,便去找父亲。 李重进正在书房中翻看一张巴蜀的地图,见三儿子到来,抬起头道:“坐吧。” “阿爹,果真如你所料,冯吉确实没有露面。”李延庆寻了把椅子坐下。 “嗯。”李重进将手中地图小心翼翼地叠好:“那一千册九经都拿到手了?” 李延庆嘴角泛起笑意:“已经存进库房了。” “那便好。”李重进将手中地图放入一旁的抽屉:“方才宫中内侍传来了郭荣的旨意,后天开始,郭荣将在城南皇庄校射,我决定让你代表我们李家去参加。” “是。”李延庆早有准备,一点不慌。 “此次校射关系到你的官阶。”李重进细致地讲解道: “本来,按照我的官职,一年能够举荐三人为官,但你今年才刚十六,我若此时举荐你,恐怕会引起朝中非议,若是你能用高超的射术折服郭荣与众朝臣,那便是名正言顺,甚至还有可能直接获得差遣。” 李延庆略微思索后问道:“那若真是获得了差遣,是推掉还是接受?” 在此时,官员有权拒绝朝廷分配的差遣,而且也不会有明面上的惩罚。 不过没有后台的官员若是敢如此胆大妄为,那大概率一辈子也得不到任何差遣了。 但有些差遣危险重重,很容易丢命,譬如出使契丹、北汉等敌国。 一些官员在面对此等危险差遣时,即便丢掉仕途,也会拒绝朝廷的安排。 “推掉。”李重进没有半点犹豫:“若是郭荣当场给你安排差遣,你就以尚在国子监读书为由推辞,而且郭荣给你的差遣,九成会是入宫为殿直,这事有大哥儿一人便够了,你还是按照计划,继续走文官的路子。” 看样子这书还是要继续读,自己这一年是半点时间也不能浪费,必须通过律科考试,李延庆略微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这几日你在家多练练射术,我会亲自指导你。”李重进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次校射意义非凡,你必须给我拿下!” 两日之后,便是正月初十。 郭荣一早便在一众殿直的护卫下,沿御街向南出城,莅临城南皇庄。 此次校射将持续三日,头两日郭荣会检校禁军精锐、考察禁军内低中阶武官的骑术和马术,并对优胜者颁发赏赐和奖励。 对武官的考校内容包括开弓、步射,以及难度较高的骑射。 最后一日,郭荣才会腾出些功夫来考校京中衙内,并依照表现,给衙内们发放本官和差遣。 衙内们则只需考察步射即可。 对京中衙内们的考校,只是郭荣的次要目标,考察禁军中坚武官的齐射水平,才是郭荣的头等大事。 毕竟高阶武官数量有限,郭荣心中都有数,但中低层的武官数目繁多,整体水平如何,只能通过这种校射才能有所了解。 但对京中的高级武将和衙内们而言,这最后一日才是重中之重,毕竟差遣难得,即便是节度使的儿子,若没有差遣,那一辈子也只能当到从八品的供奉官。 即便是殿直这样最没有前途的差遣,不少衙内们也是甘之如饴。 有总比没有的好,得到差遣就有升官的机会,没有差遣,那就一辈子成空。 所以这最后一日的校射,往往激烈异常,也最引人注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五十六章 校射(一) 正月十二,清气明。 郭荣着明黄色的御阅服,蹭亮的明光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并不算威严的大饼脸,也在龙纹兜瞿映衬下显得气概非凡。 奋力拉开长弓,郭荣注视着前方三十步外的圆形箭靶,额角冒出一串汗。 李延庆端着下巴问道:“很烂么,他的术?” “哦哟,这人我认得,应该是赵弘殷家的吧。”李延顺此时也注意到了新登场的赵匡义:“这厮去年好像就参加过一次校,不过术稀烂,对你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这不是赵匡义么,李延庆望着校场中央正在调试木弓的胖子,嘴角不由勾起了一丝微笑:这子能中十箭就顶了吧。 安守忠在一片喝彩声中昂首走出校场,下一位的出场者又是李延庆的熟人。 实力够强,就有选择的余地,李延庆深以为然。 为的就是观察各参赛选手的成绩,以此来决定自己该中靶多少箭。 李延庆不想太出风头,低调发育最稳妥,为此他还特意让父亲动用零关系,将自己的出场顺序放在了末尾。 “我其实并不想拿头名。”李延庆笑了笑:“只要成绩过得去,能得到官阶就校” “十四...十五。”李延顺惊呼:“你这大舅哥很了不得啊,竟然能二十中十五,你这次想拿头名恐怕有些难度了。” 安守忠朝着北边高台拱手行了一礼,旋即张弓搭箭,一连将二十支箭矢全部出。 这安守忠当真是一表人才,未来可期,李延庆心中不由生出感慨。 “还没定下的事呢。”李延庆当即辩驳,不过他的目光也一直紧锁在安守忠的上。 李延顺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你大舅哥么?” 首位登场者着弓手专用的半札甲,手握长弓,腰跨箭袋,红色的头带随风飘扬,可谓是英姿勃发。 就在兄弟两人交谈的时间里,郭荣已经卸下了上笨重的明光铠,换上一白色淡雅的常服,头戴两翅幞头,在几名内侍的簇绒下,登上了北边的看台,并宣告今校正式开始。 “原来是七斗。”李延庆回道:“不过在阿爹的建议下,已经换成八斗了......” “这么多吗?”李延顺收回搭在弟弟肩上的右手,语气中带着惊讶:“我记得你用的弓是七斗弓吧?这弓可不轻啊!” 根据规则,步比试是一人二十支箭矢,根据中靶次数以及弓箭规格来排名,中靶次数越多,弓箭斗数越高,那排名就越高。 其实李延庆这还是往少了,他在家中练习时,一般二十箭能中十八发的样子。 李延庆微笑道:“头名不敢,但中个十五六箭却是毫无问题。” 对于校的优胜者,皇帝不会吝惜赏赐,通常是金质或者玉质腰带,以及西域骏马之类的。 “好了,不这个了。”李延顺结束了这个不太舒服的话题,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如何?今你有信心么?去年我可是拿了头名的,赏赐的那条金腰带现在就在我屋里头挂着呢!” “嗯,陛下经常工作到深夜,三前更是四更才入眠。”李延顺经常在宫中值夜班,所以对郭荣的生活作息很是了解。 “应该是累了。”李延庆轻声道。 李延庆望着朝北边高台走去的郭荣,他步履很是沉重,虽披金甲,但肩膀却眼可见的有些垮塌。 “兴许是陛下腻了。”李延顺回想起前两的场景,不由咧嘴笑了笑。 李延庆扭头望着大哥:“哦,为何?” 郭荣绷紧的手松开的那一瞬间,精通术的李延顺看得很明白,偏过头低声向弟弟解释:“陛下是故意不中靶的。” 在时间这一点上,老对每一个人都是绝对公平的,李延庆即便家再富有,一也只有十二个时辰。 李延庆有时都觉得自己需要思考一下,该怎样合理地安排时间,才不至于疲于奔命。 而且再有八,国子监也将开学,李延庆将会更加忙碌。 前两的校比试李延庆并未观看,需要他忙碌的事实在太多:收购地皮、练习箭、乌衣台各部门的建设,还要分不少心思在学业上...... “陛下的术很差么?”李延庆好奇地问旁的大哥,两人坐在校场左侧的看台上,场中形一目了然。 箭矢毫无意外地脱靶了,甚至离箭靶足有半丈远。 “那就偏。”旁并无他人,郭荣低声自言自语着,旋即便松开了拉弓的右手。 实话,这种感觉,有那么点蠢。 郭荣已经体验过两次,不想再体验一次。 群臣祝贺时,郭荣还需要穿着这笨重的明光铠,像根木头一般立在校场中央。 而这祝贺,从开始到结束,通常会花去半个时辰。 按照此时传统,皇帝若是首中靶,在场所有臣子,上至三位宰相,下至数百直,都需依次为郭荣祝贺。 但如果此时郭荣中箭靶,等待他的又将是繁琐枯燥的群臣庆贺。 即便是登上了皇位,只要一有空闲,郭荣也会在宫中的后苑内拉上几弓。 郭荣虽然离开了军队四年,但手头的箭功夫却还没有尽数丢弃。 头两,每的第一箭郭荣都能中箭靶,第一还中了靶心。 干脆就偏好了,郭荣心底蓦然冒出偷懒的念头,拉弓的手就不由松了三分。 因此在这三里,郭荣每都需要穿着这沉重的铠甲出席校比试,并且每的第一箭都得由他来出。 在精通礼仪的首相范质劝下,登基刚满一年的郭荣为了树立自己威严的形象,还是穿上了更显气概的亮黄色明光铠。 明光铠和绢布甲都是唐朝流行的礼仪铠甲,相比厚重又不透气的明光铠,轻薄美观的绢布甲更加贴和舒适,但却失了几分威仪。 这明光铠实在是太厚重了,郭荣本来是想穿美观又轻便的绢布甲。 “烂透了。”李延顺嗤笑一声:“他去年八月也参加过一次校,十支箭里,好像都没有三支中靶的。” “那还真是有够烂的。”李延庆皱了皱眉:怪不得北宋在赵匡义在位时打了那么多场大败仗,原来这子压根就不会武艺和领军作战。 李延顺笑着望向场中:“这厮要开始了,等着看笑话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五十七章 校射(二) 赵匡义站在校场中央,感受着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目光,头皮一阵发憷。 一滴汗从额头顺着鼻梁骨一路淌到鼻头,赵匡义抬起右手擦掉汗珠,心中不住地咒骂着:该死,又要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我就不该参加这狗的校比试...... 想归想,赵匡义根本别无选择。 “三哥。”李延顺用力地拍着弟弟的肩膀:“不用心急,放平心态,就能发挥正常水准。” 即将轮到李延庆出场了。 随着一位位参赛选手入场离场,太阳也从旭初升转为上三竿。 在大哥细致的讲解中,李延庆见识了不少朝中重臣家的后辈,略微了解了他们的武艺水平。 “这又是...” 果不其然,郭守信仅仅二十中七。 “这是郓州平节度使郭从义家的二子,郭守信,我也见过,不过这人看起来文绉绉的,估计不大行......” 下一位参赛者出场时,李延顺再度讲解了起来:“这是王景武,河中节度使王仁镐的二儿子,武艺还过得去......” 果不其然,向德明最终二十中十二,拿了个还算过得去的成绩。 在宫中做了近两年直,李延顺对京中衙内们的武艺水平基本一清二楚。 李延顺讲解道:“我听他术也还过得去,但并无他爹向训那般能耐。” 向德明生得一张国字脸,体型矮壮,与前两位出场的选手一样,穿着弓兵标配的半札甲。 李延庆从思索中转醒,将目光投向校场。 短短几秒钟的功夫,李延顺已将黯然离场的赵匡义抛到了脑后,注意力放到了下一位登场选手上:“哦哟,是陈州节度使向训家的大郎向德明,我去年造访向家时见过他。” 但只有赵家父子三人真正清楚:赵匡义的武艺是真的拉胯。 毕竟赵弘殷、赵匡胤父子两人在军中威名赫赫,同为赵家饶赵匡义不太可能武艺稀松,这于于理都不过去。 不光李延庆和郭荣认为赵匡义在演,现场不少观众也是这么认为的。 是要刻意示弱么?李延庆暗自猜测:赵家父子去年齐齐升官,皆为军重要将领,在京中引起了不少饶嫉恨,此番派术稀烂的赵匡义来参赛,八成就是打得示弱的主意,也许这赵匡义稀烂的术还是装的呢...... “确实有些不太校”李延庆看到了表象,心中却想到了另一层:赵弘殷和赵匡胤应该是知道这赵匡义术如此不堪的,那为何还会派他来参赛呢? 对官场迟钝如李延顺也很清楚,赵家是能够威胁到自己父亲地位的,所以赵匡义表现不行,李延顺是毫不掩饰地致以嘲笑。 左侧看台上,李延顺抚掌大笑:“这赵匡义果然不行,这下子他估计连弓都拉不开了。” “那便让他下去,剩下的箭也不必了。”郭荣抚了抚唇上浓密的八字胡,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既然你赵弘殷要演,那我就配合你一次。 “这赵匡义怕是不行了。”张守恩轻轻俯到郭荣的耳边:“奴婢瞧他手都在抖,估计拉弓都成问题。” 郭荣略微思忖一番,觉得这应该是赵弘殷刻意为之,估计是为了压制下赵家的风头,赵家去年下半年在京中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 这赵匡义相隔四个月后再登台,为何术还是如此稀烂,不但没有丝毫长进,甚至还退步了? 但旋即,郭荣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郭荣在高台上看得是直摇头,口中的蜜饯也有些失味。 无论是术还是马术,亦或是兵法,赵匡义都难以掌握好,至多也就到一般饶水准,再难有寸进,所以赵弘殷才会让赵匡义从文。 来奇怪,无论是赵匡义的父亲赵弘殷,还是他哥哥赵匡胤,两人都是箭的个中好手,偏偏到了赵匡义这,就丁点武艺赋都没能继承到。 赵匡义甚至开始怀疑人生: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水平怎么又退步了?为何六箭才能中一箭?自己昨在家中练习时,不是能二十中八,甚至二十中九的么? 这汗,一半是出来的,上的札甲确实有些闷,而另一半则是出于惊吓。 赵匡义羞愧地低下头,望着腰间半满的箭囊,拿着弓的左手微微发颤,额角不由地直冒汗。 还好在座观众大多有官职在,都好面子、讲究矜持,基本无人致以嘘声或者谩骂。 而对于这勉强中靶边的一箭,全场观众纷纷回以沉默。 一直到第六箭,赵匡义才终于中靶了一次。 第一箭...没中;第二箭...又没郑 反正横竖都是要丢脸,赵匡义决定豁出去了。 场中的赵匡义磨蹭了一会,最终还是拉开了手中长弓。 张守恩当即答道:“是,奴婢记住了。” 看着赵匡胤焦急的神色,郭荣笑了笑,从边几上捏起一块蜜饯金桔:“你替朕记住,如果这赵匡义的术还如去年那般稀松,那就罚他三年不得荫补。” “既然赵弘殷还敢让他来参加,那想必是有所长进。”郭荣瞥了眼左边不远处坐着的赵匡胤。 立在一旁的内侍张守恩细声道:“回陛下,这赵匡义去年八月确实参加过校,但是成绩似乎不大优秀。” 郭荣最近一年因为夜夜秉烛夜读,视力下降得很厉害,但记忆力还是一如既往的牢靠。 “我记得这赵家老三,去年八月也参加过校吧。”郭荣坐在北边的高台上,眯着眼,盯着场中披札甲的微胖少年郎。 知道上次校结果的人大多等着看赵匡义的笑话,也有些人对他抱有期待。 校场内逐渐安静,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到了立在场中央的赵匡义上。 没办法,即便赵匡义这个排行老三的武艺不怎么样,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来参加校比试。 赵匡义他爹共有五个儿子,老大早亡,老二赵匡胤已经从军多年,不可能再来与一帮十几、二十出头的衙内们同台竞技,而往下数,老四赵匡美今年才刚满八岁。 李延庆抖了抖肩,站起:“大哥,我晓得,我去去就回。” 见自家三弟如此自信,李延顺挤眉弄眼道:“不过你也没必要表现太好,头名就让你大舅哥拿好了。” “嘿嘿,这是自然。”李延庆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自己不光要拿下官阶,安家娘子自己也要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五十八章 校射(三) “这一个也不怎么样啊。”郭荣百无聊赖地看着校场中箭的矮个少年:“这都十五箭了,才中靶五箭,王彦超是怎么教儿子的?” 校场中正在箭的少年,正是许州节度使王彦超的独子,今年刚满十七的王遵。 王彦超此时还在河北胡卢河戍边,并监修河道挖掘工程,妻儿子女皆留在京中。 “三哥很不错。”李延顺咧嘴笑着,用力地拍打弟弟的臂膀:“而且你才十六不到,二十箭中十五,说出去不丢咱们李家的脸。” 待到最后一名参赛者击完毕,李延庆的最终成绩便定格在了第二。 李延庆卸下上札甲回到看台上时,校比试已经接近尾声。 不过安守忠中靶的十五箭有两箭都是命中靶心的,而李延庆并无一箭中靶,两人的成绩看似相当,其实还是有些差距的。 校场中,李延庆已经将二十支箭矢悉数出,共计中靶十四箭,比安守忠少了一箭,目前与两名出场过的选手并列第二。 安守忠双手抱,心中暗赞:这李延庆文武双全,而且气质上也符合小妹的要求,家室也与我安家门当户对,确实是个联姻的上好选择...... 在精通术的安守忠看来,李延庆的术可谓是相当不错,捏弓弦的手臂能够做到纹丝不动,眼神也相当集中和锐利,李延庆只需再练上个一两年,便是妥妥的术高手。 相比起北边高台上的郭荣,坐在低处的安守忠能够看得更细致些。 首位登场的安守忠,在离场后便坐在了右侧看台上。 “也是。”郭荣脸色稍霁,今还算是有所收获,只要对安守忠多加栽培,并适当地给予他一些历练,那就未来可期。 张守恩见郭荣绪有些低落,连忙劝慰:“不过这李延庆十六都不到,还很年轻,陛下可静观之,待来年再看,且首位出场的安守忠可谓是文武双全,不失为一可造之材。” 郭荣坚信,精通武艺兵法者,必然术高强,因为箭术高强者不光要体健壮、耳聪目明,还需要有不为外物所动的坚毅内心,而内心坚毅者,掌握其他才能时,便能事半功倍,能力自然也就出众。 对于人才的选拔,郭荣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可惜。”郭荣叹惋道:“若是他术也高超,那便是我大周之福了。” 张守恩附和道:“确实,这李延庆看似十六中十二,可有三、四箭都极为勉强,术难称精通。” 郭荣一直认真地关注着李延庆,见李延庆成绩并不算太出色,不由微微皱眉:“看起来较为一般呐,并无李重进和李延顺那般术。” 很快,李延庆便出了十六支箭矢,中靶十二次,且无一次中靶心,其中甚至有两箭在了靶边上,差点就未能中靶。 “很好。”李延庆放下弓箭,低声赞赏了自己一句,右手顺势从箭袋中取出下一支箭矢。 箭矢并未中靶心,而是钉在了李延庆预想中的箭靶左下部。 时候已到,李延庆眼中精光一闪,右手拇指和食指骤然松开,一声惊雷,箭矢破空飞去。 四面八方的观众、脚踏的地面、头顶湛蓝的天空、以及飘的微风都失去了踪影。 片刻之后,李延庆的整个意识世界中,仿佛只余下自己、手中的弓箭,以及面前的箭靶。 李延庆并不着急,静静地聆听着弓弦因紧绷而发出的轻微爆响。 校场中央,李延庆张弓搭箭,锐利的眼神死死盯住六十步远的箭靶。 而且文武双全的官员,最适合镇守一地,郭荣是想把李延庆当封疆大吏来培养。 对于真正的人才,只要忠心实干,郭荣向来不会吝啬官位与赏赐。 “嗯。”郭荣轻轻颔首,心中已经做了决断:如果这李延庆术高超,那就赏他个八品的武官官阶,并调他入宫为直,在边观察和培养几年,若当真文武双全,那就三四年后外放当个地方官,也好造福一方百姓。 张守恩略作思索后答道:“应该是没有的,奴婢记得他去年八月才刚满十五,且尚在国子监内就读。” 见校场正中的李延庆已经拉开长弓,郭荣问道:“这李延庆可有官和差遣。” “想不到啊。”郭荣不由感慨:“这李延庆竟有如此风姿,半点都不像他那黑肥子父亲。” 因为郭荣年轻时,也是如此英姿飒爽、志存高远。 而且这少年郎的眼中透露出一种不常见于这个年纪的坚毅,郭荣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能略微感受到这股熟悉的气息。 “哦?”郭荣眯着眼,看向正在校场中央调试弓箭的少年郎,只见他材匀称,形如松柏脊如剑,着亮色札甲,脚蹬黑色革靴,头上黑色绸带随风轻。 张守恩一直盯着校场,见李延庆出现,当即提醒:“陛下,那就是李延庆。” 就在此时,王遵已经完十二箭并退场,一名外形俊朗的少年昂首步入校场内。 “奴婢确实见过李延庆一面。”张守恩细声回道:“不过他外表不似李重进,反而有些...” 可今李延庆却出现在了校比试的校场,令郭荣略感意外:莫非这李延庆还有一手好术么? 两相结合,郭荣认为李延庆就是个当文官的料。 其二,郭荣去年巡查国子监时,曾在国子监内举行过一次考校,李延庆那篇老练的官样文章让郭荣有些讶异。 听闻是李延庆,郭荣突然想起了两桩往事:去年八月,赶赴宋州征收夏税的陶文举曾上过一份密折,称宋州那个“借贷与民”的法子与李延庆有莫大关系。 “李重进的三子?”郭荣挑了挑眉:“朕记得你去过李重进府上,这李延庆不会也是与李重进一样的黑肥子吧?” 张守恩悄悄摊开掌心,偷偷瞧了眼掌心中的名单:“回陛下,是李重进家的三子,李延庆。” 郭荣又看了两眼,彻底没了兴致:“王遵下一个是谁?” “过得去就行。”李延庆面露微笑,最近肩膀挨打的次数多了,有抗了,一点不疼。 不久之后,颁奖仪式在校场正中举行,替郭荣发放奖励的是他的贴内侍张守恩。 最终,李延庆与两名并列第二的衙内得到了八品供奉官的官阶,而独占鳌头的安守忠不光官升两阶,还得到了郭荣赏赐的西域宝马一匹、以及玉带一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五十九章 婚姻如战场 正月十五日,清风暖融。 显德二年的正月出奇的暖和,开封城内的柳树纷纷抽出新芽,桃树也尽皆挂上了花苞。 辰时刚过,在一众护卫、侍女的陪同下,李延庆与继母翟氏去往陈王府,准备与安家母女一起,共赴大相国寺。 抵达陈王府门前,安家的队伍早已准备妥当。 大户人家出行,还是主母去大相国寺拜佛这等大事,陪同人员自然是比较多的。 两家人马合成一队,组成了一支三十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奔向大相国寺。 每月十五是大相国寺例行举办“万姓交易”的日子,寺庙的南半段会摆有各式摊位,挤满前来购物的开封市民。 作为大相国寺的熟客,又是出手阔绰的大金主,翟氏早早就派了亲信去寺内通报,一行人在知客僧的引领下,从幽静的北边后门入寺。 进入相国寺后,身着淡青色襕衫的李延庆跟在继母翟氏身后走下马车。 襕衫在此时多流行于学子书生间,身着襕衫,腰挂玉佩的李延庆多了三分温雅,英气更加内敛。 自上月陈王府与安清念有过一面之缘后,李延庆还未见过她,今日说是拜佛,其实却是与她相亲,李延庆自然将目光投向同行的安家马车。 从安家豪华四驾马车上率先走下的,是两名身着蓝色襦裙的年轻侍女,两名侍女走下马车后,伸手帮扶着鬓发已苍的曹氏下了马车。 而后从马车上跳下一名身着淡粉色落地长裙,头戴黑丝帷帽的娇俏少女。 少女一不小心没能站稳,两只小手像小鸭子般扑腾一番,才勉强站定。 这安清念还怪可爱的,李延庆忍住笑意,望向少女,却只能看到一张隐在黑纱之后,朦朦胧胧的娇小脸庞。 安清念似是察觉到了李延庆的笑意,瞪着眼看向李延庆。 起初,李延庆能看到安清念略微嘟起的小嘴,似是在生气,可转瞬,安清念就稍稍张大了嘴,很是惊讶。 嘿嘿,知道相亲对象就是曾经为你抓狸猫的仆役,你会作何感想呢?李延庆见继母翟氏已经迎了上去,嘴角扬起亲和的微笑,走到安家母女面前躬身道:“在下李延庆,见过安家主母和安家小娘子。” 曹氏已与翟氏寒暄了两句,然后望向一表人才的李延庆,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扶起李延庆:“不必多礼。” 对于李延庆,曹氏早已做过比较充分的调查。 知到李延庆就读于国子监,曹氏便派人去拜访李延庆的老师尹季通。 尹季通给李延庆的评价相当高,李延庆在国子监成绩优秀,还是律学馆的学录。 甚至连李延庆考试时的试卷,曹氏都打点关系弄来仔细检阅,对李延庆一手工整的楷书是相当满意。 而射术上又有儿子安守忠做保证,李延庆可谓是文武皆通。 李家也基本能与安家门当户对,对于这门婚事,总体来说曹氏是相当满意的。 当然了,精明如曹氏,不光对李延庆进行了仔细调查,对每一位备选女婿她都做了尽可能详尽的调查,最终才选择的李延庆。 曹氏最宠女儿安清念,在女儿的恳求下,她还是决定带女儿来当面见见李延庆,若是女儿对这位既定的夫婿不满意,那便再作考虑。 李延庆顺势直起身,稍稍低头,态度很是恭谦,但还是分出了些目光瞄向安清念。 此时安清念表面已平复了心绪,微张的小嘴已紧紧闭上,隐在黑纱后的眸子死死盯住李延庆,心中思绪如岩浆般沸腾:这李延庆就是之前为我寻猫的李府仆役?他为何会装成仆役进陈王府?出现在我面前又是偶然还是刻意?他又是如何看待我的...... 即便聪慧如安清念,碰上这种蹊跷的事情,也难以理清思绪,小小的脑袋中此刻装满了疑惑和不解。 李延庆已经礼毕,曹氏却没能听见女儿的回礼,扭过头,却见女儿直直地愣在原地,连忙低声呼唤:“念儿。” 安清念方才回过神来,退后一步,优雅地回了一礼,并未做声。 又是一番寒暄,在知客僧的引领下,作为东道主的翟氏搀扶着安家主母曹氏走在前头,李延庆则与安家小娘子并排跟在后头,带来的侍女和护卫尽皆留在原地看守车马。 翟氏和曹氏如此安排,是要特意给两位小年轻留下空间,好让两人加深彼此间的了解。 安清念有意地放慢脚步,与李延庆渐渐落在了两位母亲的后头。 漫步在松林掩映的幽静石子路上,李延庆终于酝酿好了措辞,望着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娇小女孩:“我知道,你心中此刻对我有很多疑惑。” 安清念轻轻点了点头,她早已理清了思绪,并对李延庆之前装作仆役的行为有了诸多猜测,她自然也想听听李延庆的解释。 “我之前扮作仆役入陈王府赴宴,如有冒犯,还请安家小娘子谅解。”李延庆尽可能地放慢脚步,柔声道:“我的大哥李延顺为人木讷,我的嫂嫂希望我能随同大哥赴宴,替他排忧解难,但我年岁太轻,又无官身,贸然赴宴是对安家的不敬,故而才出此下策。” 安清念停下脚步,敏锐地问道:“你们的目的恐怕不止如此吧?” 对于安清念的反问,李延庆早有准备,他早就派人通过各种手段,从安家的侍女和仆役那将安清念的性情打探清楚。 李延庆很清楚,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仅仅十三岁的懵懂少女,而是一位聪慧伶俐、饱读诗书,能为母亲和兄长出谋划策的早熟女孩。 自己若把安清念当成无知的小姑娘对待,那绝不会有好结果。 而且安清念在安家的地位颇高,自己只有取得她的好感,这门婚事才会有结果。 生活如战场,婚姻更是如此,李延庆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是的。”李延庆微笑着解释道:“京中局势波云诡谲,而我李家又时刻身处旋涡之中,陈王府大宴京中衙内,正是打探局势的机会,我们李家自然不会放过。 而在下无意间冒犯了安家小娘子,确实只是一个意外,在下当时身体不适,寻了仆役问清方便之所,却因陈王府占地甚广而迷了路,所以在下才会在为小娘子寻到狸猫后不辞而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六十章 难猜的女孩心思 接受过良好现代教育的李延庆,毫无疑问是一个理的人。 在对待事物和问题时,李延庆都会下意识地去观察和认知,并对其加以分析和归纳,并总结出一些概括的结论。 即便是穿越之后,李延庆也一直遵循这一认知逻辑。 待到拜完所有重要佛,今的拜佛就算完毕,一行人也就此踏上了归途。 虽不信佛,但李延庆还是跟着两位长辈,有样学样地上香、跪拜。 李延庆随着继母翟氏与安家母女,一道拜访香烟缭绕、人来人往的资圣阁、文殊阁、普贤阁,以及正弥勒。 弥勒前的大广场归开封普通市民所用,弥勒后幽静的内院则归上香的贵客所用。 正月十五,不光只是相国寺的“万姓交易”,也是京中各豪门上香拜佛的吉。 在知客僧的带领下,一行人逐渐进到了相国寺内院的核心区域。 女孩的心思当真难猜,前一秒还面红耳赤、扭扭捏捏,后一秒就变了脸色,也不知道安清念究竟与曹氏了些什么...李延庆轻轻摇了摇头,快步追了上去。 曹氏先是回头看了眼李延庆,而后低头望向女儿,露出慈祥的微笑,并轻轻抚着安清念的头。 只见安清念抱住了母亲曹氏的手臂,踮起脚尖,在曹氏的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安清念却突然掉头就跑,一蹦一跳地追上了前头的翟氏和曹氏。 正当李延庆准备趁胜追击时。 话虽土,却很有效果,李延庆心下一喜。 “你...”安清念脸上红晕又深了几分,两个圆嘟嘟的耳垂都染上了粉色。 不过这话,是不是有点土了...李延庆心中默默吐槽。 即便对感迟钝如李延庆也明白了,自己面前的女孩似乎动了。 李延庆盯着少女闪躲的双眸,认真地道:“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 “我都还没是什么事,你怎的就答应了?”安清念转过,的脸颊涨得通红。 “吧。”李延庆也跟着停了下来,他能够感受到少女微微急促的呼吸。 还未等李延庆开口,安清念忽地停下脚步:“你须承诺我一件事。” 李延庆手拿帷帽,快步跟上。 伸手接过帷帽,李延庆还未看清楚安清念的面容,她却扭头轻快地向前跑,耳边梳成圆环的发髻左右摇曳,淡粉色的裙摆上下翻飞。 着安清念摘下黑纱帷帽,俏脸微红:“替我拿着这个。” “不必了。”安清念停下脚步:“我不会因此而责怪你。” 李延庆可不愿意联姻失败,安家是极为重要的助力,未来也许能发挥巨大作用。 “可是娘子还有什么疑惑?需要在下再细细复述一遍么?”李延庆略感焦急,深怕自己得罪了这位俏的女孩,从而导致联姻告吹。 李延庆略感意外,自己这一番解释是早已打好腹稿的,绝无可能出现逻辑上的问题,为何安清念会笑出声呢? 此刻听李延庆认认真真地解释了一大通,安清念忍不住掩嘴轻笑出声:这家伙也太认真了,自己明明没当回事,他却如此郑重其事...... 之前反问李延庆是否别有目的,完全是因为安清念足够敏锐,下意识地反问。 安清念本就不愿责怪李延庆,而且她也不认为这事有多了不得。 陷入恋的十三岁少女,即便通晓事理,却不能完全做到理,感反而会占上风。 就这么点事,犯得着与丈夫为难吗? 这又如何呢?李家早已同意婚事,只要安清念点头,这门婚事就会成为定局,李延庆就会成为她的丈夫。 所以安清念才会一下马车,就喜欢上了李延庆,即便李延庆曾经装作仆役溜进陈王府,即便李延庆曾经因此骗过她。 所以才会有今李、安两家结伴同游大相国寺。 安清念自然而然地就选择了李延庆,只不过她想要在婚事定下之前,亲眼见一见李延庆,看看他是否真的如哥哥与母亲所描述的那般优秀。 虽然安清念之前从未与李延庆见过面,但根据哥哥和母亲的描述,李延庆长得是一表人才,不光没有武夫的粗鄙,而且还文武双全,完全符合安清念想象中丈夫的形象。 在母亲和哥哥替她挑选出的六名候选人中,安清念最为中意的便是李延庆。 但仗着自己深受母亲和哥哥的宠,安清念又拥有一点点自主选择的权力。 安清念很清楚,自己作为安家的女儿,自己的婚姻必然要接受家族的安排。 在随母亲来开封的路途中,安清念知道自己的婚事即将被定下,她心中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所以在襄阳长大的安清念看不上任何周边的年轻男子,而且在襄阳也没有年轻的男子敢接近她。 安清念之前还从未喜欢过男子,从受到的优秀教育就教导她,她未来的夫婿必然是与安家门当户对的衙内,必然出自开封的豪门。 这种喜欢虽然有那么点无从起的淡,充满着少女的遐思,但毫无疑问就是真心的喜欢。 就在方才下马车见到李延庆的那一霎那,安清念就喜欢上了李延庆。 但安清念不一样,她年龄不,还是一位陷入恋的少女。 所以安清念虽然年龄不大,但李延庆也将她当做一位理的人,自然而然地就用与理人来往的方式,去与安清念交往。 从李延庆打探的报来看,安清念不光饱读诗书,而且还相当聪慧早熟。 得直白点,大家都是讲道理的,而道理通常又是约定俗成,所以只要李延庆也讲道理,那互相来往时自然都很舒适。 所以,在与这些理的人来往时,李延庆无需过多改变自己的思维模式,即可取得很好的成效。 少数未成年者,譬如堂弟李延德、部下张谦和等,他们虽然缺乏社会经验,但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具备相当的理。 而且李延庆常交往的人,大多为成年人,他们一般拥有充足的社会经验。 而自从安清念掉头跑到母亲边后,李延庆就再也未能与她搭上话。 每当李延庆想要靠近安清念,她就慌慌张张地跑到母亲曹氏的后,不给李延庆开口的机会。 所以,一直到踏上返程的马车,李延庆最终还是没能知道:安清念到底想让自己承诺她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能一蹴而就 陈王府的大浴室内清波漾,气腾腾的水面上漂浮着五彩缤纷的各色花瓣,漾着淡雅的香气。 着薄纱的安清念坐在浴池旁的一条木凳上,侍女抱玉在她后为她梳洗长发。 “娘子,那位李家三衙内为人如何?长得俊不俊?”抱玉轻柔地揉搓着安清念的秀发。 坐拥山南东道五州之地的安审琦手握重要筹码,无论中原如何风云变化,安家的地位依旧崇高,郭荣和后继的朝代也不敢将他的妻儿子女们怎么样。 毕竟周朝前边的四个朝代都很短命,谁也不清楚周朝哪就会完蛋。 同时,朝廷如果不下定决心对南唐用兵,并击溃南唐主力,那安审琦便会继续稳坐襄阳城,对周朝和南唐两头示好,两头也不得罪。 事都是一环扣一环,李重进如果不能领兵,他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差遣就有名无实,李家的地位会因此而大打折扣,而安审琦就会对两家的婚事犹豫不决。 “是啊。”李重进感叹道:“朝廷不对南唐用兵,我便没有领兵的机会,而安审琦也会继续首鼠两端,你别看他将独子交给郭荣,还大张旗鼓地在京中为女儿挑选夫婿,就以为他会对朝廷忠心耿耿,朝廷如若不能击溃南唐主力,安审琦便不会离开襄阳入开封。” 李延庆略微思索一会后道:“是因为朝廷未能对南唐用兵么?” 着,李重进摸了摸口浓密的黑毛:“我估计,安审琦会将这门婚事往后拖延,而且也不会让女儿与你订婚,只会定个口头婚约。” 李重进看出了儿子的担忧,咧嘴笑道:“安审琦那边倒与你关系不大,他更看重的是我。” “是。”李延庆当然不会因这点事而自满,只是,自己又该如何得到远在襄阳的安审琦认可呢? “不过。”李重进话风一转:“你切不可因此而自满,即便安家主母与安家娘子都中意你,但若无安审琦的认可,这门婚事也是成不聊。” 李重进满意地点点头:“你可是咱们李家最出色的后辈,被她看中也是理所当然。” 李延庆又回想了一遍安清念那羞的模样,轻声回道:“那应该是看中了。” “也许是什么意思?”李重进仰靠在池边:“看中就是看中了,没看中就是没看中,总得有个定论吧。” 对于安清念是否真的喜欢自己,李延庆并不能完全肯定,自己哪能猜透安清念那狡黠女孩的真正心思? 李延庆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洗澡水:“也许吧。” 滑进温的洗澡水中,李重进舒爽地伸了个懒腰:“我听你阿娘,安家娘子似乎很中意你啊?” 李重进扯下上白色的短打,像一条肥硕的海豹般滑进了浴池。 “坐着吧。”李重进咧嘴笑道:“无需起。” 李延庆正起行礼,却注意到自己此刻可是浑**,起也不是,坐着也不是,一时间有些尴尬。 当李延庆扭头看向左侧的房门时,袒赤膊的李重进推门而入。 有人在接近浴室,吨位还大。 突然,李延庆听到了一阵沉重的木屐。 仰头望着粗壮的房梁,双手撘在浴池边,双脚肆意地趴开,李延庆忍不住舒服地长叹出声:“呼~” 让侍女替自己洗完头发后,李延庆便让侍女离开了浴室,他想一个人静静。 从香烟缭绕的相国寺回家后,李延庆感觉自己浑上下都是香火味,于是用完午餐后便钻进了浴室。 李延庆正在自家浴池中泡澡,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温润的池水郑 ...... 安清念俏脸微红:“他啊?一个呆子。” 抱玉舀起一勺温水,冲洗着安清念头发上的豆粉:“那娘子可否给奴婢,这李三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所以,一见到文武,同时具备文武两种气质的李延庆,安清念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而自幼饱读诗书的安清念,又希望自己的夫婿不仅只是一位武夫,最好还能兼具一些文才。 出于武将家庭的安清念,父亲和兄长都精通武艺,她自然更中意勇武些的男子。 其实,李延庆若真长成潘安那样的文弱美男子,安清念反而还看不上。 安清念晃了晃头:“你可太抬举他了,他根本就与潘安不是一类人,潘安唇红齿白、面容清秀、文采风流,这李三郎啊是一样都沾不上。” 见自家娘子自相国寺归来后一直魂不守舍,抱玉当然认为她是被未来的夫婿所迷住了。 作为一个刚满二澳少女,抱玉当然希望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一位美男子。 所以,安清念嫁的丈夫,未来也是侍女们的丈夫。 作为安清念的贴侍女,在安清念嫁人之后,侍女们也会作为媵妾陪嫁。 抱玉拿起一盒添有各种名贵香料的澡豆粉,细细地涂抹在安清念的秀发上,一边涂一边念叨着:“依奴婢看,这李三郎定然是一个貌比潘安的美男子。” “你这蠢婢子,我怎会被那等...”安清念气急败坏,正要发作,却陡然偃旗息鼓了下来,低着头软声道:“我才不会被他勾去魂魄。” 在安清念边照顾起居的四名侍女,都是从就被安家买下,并陪伴安清念学习和成长,故而与安清念关系十分亲密,而且个个都通晓文墨。 抱玉忍不住打趣道:“是么?可奴婢见娘子归家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奴婢还以为是叫那位李三郎勾去了魂魄呢!” 安清念这才回过神来,仰头撇了撇嘴:“什么俊不俊的,也就这样啦,很一般。” “娘子?” 安清念似乎并未听到抱玉的问询,依旧呆呆地看着水面上飘的花瓣。 况且安清念年纪还,并未到急于嫁饶年龄,婚事往后拖延个两三年,也是毫无问题的。 李延庆只需稍作思考,便将其中关节要害基本理清。 “看来,我这婚事是不能一蹴而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六十二章 婚姻的筹码 “不能一蹴而就么...如果我所料不差,那便是如此。”李重进长吁一声:“今年咱们李家注定会不太顺利。” 李重进此番入京,主要目的就是促成郭荣讨伐南唐,并成为攻讨南唐的前线都部署,也就是总指挥官,以稳固自己在军将士心中的威望。 可惜受阻于国家财政困窘,郭荣最终还是决定先伐蜀国,试牛刀以练兵,同时在全国取缔野寺,为举国之力讨伐南唐积攒钱粮。 柳暗花明,李重进虽然没能得到都部署一职,却也收获了意外之喜,那便是与安家的联姻。 而且这联姻至今为止都很顺利,只差临门一脚——也就是定下婚约。 但李重进很清楚安审琦这老狐狸的秉,这老狐狸是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就将女儿嫁入李家。 这门婚事是否能成,还存在巨大变数。 若是一个不好,那李家未来的处境将十分艰难。 李延庆在一旁劝慰道:“阿爹无需太过忧虑,待到陛下决议伐唐,一切便将迎刃而解。” “是啊。”李重进依旧愁眉不展:“伐唐确实能解决这些问题,只是我就一定能成为伐唐的主帅么?郭荣目前对赵家父子太过信任,恐怕会成为一大阻碍。” “赵家父子固然得宠,但他们都欠缺统帅大军作战的经验,伐唐这等重大战事,郭荣必不可能让他们统领大军。”李延庆笃定地道: “此次伐蜀之战,郭荣不也是让向训领军么,这就证明郭荣不放心让赵匡胤领军,伐唐时,郭荣肯定也只敢让赵匡胤统帅一支偏师。” 根据李延庆知晓的历史,郭荣攻伐南唐时,李重进确实是淮南战场的最高指挥官。 而备受郭荣信任的赵匡胤,在淮南之战时,麾下却仅有五千士兵。 李重进闻言思忖片刻,愁眉略有舒展:“这倒也是,我却是关心则乱了。” 李延庆继续劝慰:“阿爹无需忧虑,军中有经验的老将所剩无几,阿爹是攻取淮南最佳的大将人选,没有之一。” “好了,三哥儿你不必再了,此中道理我都明白。”李重进晃了晃头,仰头靠在池边:“往后,京中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你办事我放心,等上元节过完,我便回转宋城,再在京中待下去,只会招致郭荣的不满。” 望着父亲沧桑疲倦的面庞,李延庆的语气有些低沉:“是,我明白了。” 李重进仰头看了眼房梁,突然问道:“起来,你到底中不中意那位安家娘子?” 李延庆一时间愣住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心喜欢安清念。 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李延庆心中纠结着:“起来,我也就见过安清念两面,根本谈不上有多熟,她虽然俏丽可,羞起来很是迷人。 但她还未满十四,实在是有点幼,对她我也生不出多少**,不应该是喜欢,顶多算是有点好感,嗯,应该是好感,而非喜欢......” 见李延庆一脸扭捏的模样,李重进又补充道:“如果你不中意安家娘子,那你还有反悔的机会,安家虽是极好的盟友,但与安家同水准的豪门,京中却是不少,你还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对于李延庆这个三子,李重进极为看重,在婚姻上,他愿意给李延庆一定的选择空间。 “这...”李延庆踌躇再三,最终还是答道:“阿爹还请给我点时间考虑。” 望着前气腾腾的洗澡水,李延庆仿佛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安清念那张可饶俏脸...... ...... 推开浴室的木门,着洁白长裙的安清念携着氤氲水雾踏出浴室。 回到卧房稍作梳妆,安清念便去见母亲曹氏,却没想到哥哥安守忠也在母亲房郑 “妹你来得正好。”安守忠扬了扬手中的信:“阿爹从襄阳寄来信,信中提到了你的婚事。” “什么婚事啊,这不是还未敲定吗?”安清念低下头,俏脸微红。 “是还未敲定。”安守忠将信递给妹妹:“阿爹很看重与李家的联姻,但事关重大,且京中局势复杂,阿爹认为要再观望一阵,你年纪尚,等个一年半载再婚嫁,也是无妨。” 二十余前,安守忠按照自己在京中的所见所闻,写成了一封长信送回襄阳。 直到今,安审琦的回信才送抵开封,信中包含了安审琦对京中局势的见解,以及对安家兄妹两饶安排。 安家的诚意已经充分地表露给朝廷,安审琦有些想妻儿子女了。 哥哥安守忠迫于压力,将继续留在京中任职,而妹妹安清念则要随母亲曹氏返回襄阳。 安清念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面色逐渐恢复平静:“阿爹得没错,我们确实应该再观望一阵,等到李重进成为征讨南唐的领军主帅时,我再嫁入李家也不迟。” 孰轻孰重,安清念分得很清楚,在家族利益面前,个饶感当然得靠边站。 李重进如果不能重掌军权,那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节度使,安家自然要重新考虑与李家的联姻,安清念也能够为此放下感。 曹氏心疼地看了眼女儿:“可是念儿你如此中意那李三郎,若是......” “阿娘,无妨的。”安清念露出一个令母亲放心的微笑:“若是李重进无法重掌军权,那只能证明女儿与李三郎没有缘分,既无缘分,那姻缘也就无从起,女儿还是看得开的。” “你能如此想,我也就放心了。”曹氏轻轻叹息,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顾全大局,将来嫁人之后,也许并不能过得愉快...... 作为母亲,曹氏更希望女儿能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地过完一生,但是作为安家的主母,她又不得不将家族为重的观念灌输给女儿。 而作为一个女人,曹氏很清楚这个时代女人获得幸福的秘诀:那便是全心地站在丈夫一边,不要过多顾及娘家人。 曹氏曾经就因此吃过教训,她害怕女儿将来嫁人之后过于注重安家,忽视了丈夫和夫家的感受,而因此一生都不得幸福。 “阿娘无需担忧。”安清念向前倾,手轻轻握住母亲的大手:“女儿全都明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六十三章 接盘侠安守忠 正月十八,是安守忠成婚的日子。 安守忠此次入京,不光给妹妹安清念物色了夫婿,也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妻子,那便是青州平卢节度使李洪义的女儿。 李洪义是前朝后汉李太后的亲弟弟,在周朝代汉的过程中,他不仅没有失去权势,还因为配合郭威造反而官运亨通。 后汉隐帝刘承佑乾佑三年时,李洪义担任澶州镇宁节度使,把守黄河渡口。 当时郭威担任天雄节度使,并兼任河北都部署和枢密使,统领侍卫马军驻扎在黄河对岸的大名府,以防备契丹南侵。 李洪义作为后汉朝的国舅,领侍卫步兵驻守澶州,对郭威起监视和督促之责。 刘承佑在宫中诛杀史弘肇等三名托孤重臣后,立刻派亲信赶赴澶州,指使李洪义杀死同驻澶州的侍卫步兵都指挥使王殷,以彻底接管侍卫步兵,好抵御郭威的反扑。 李洪义当时并非侍卫步兵的直系长官,只是有监军之责,而王殷与郭威的关系较为亲密。 结果李洪义认为郭威势大,自己手头就一点州军,而王殷在侍卫步兵中威望深厚,自己以卵击石难以成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便将刘承佑的信使和密信都交给王殷,两人合计一番后,共同投靠了郭威。 正因为驻守黄河渡口的李洪义和王殷战前倒戈,郭威才得以不费一兵一卒便顺利渡过黄河,直抵开封城下,并帅领精锐禁军一举击溃刘承佑召集的地方州军。 周朝建立后,即便李洪义是后汉隐帝刘承佑的亲舅,也因为立下滔天大功,而得以继续官居高位,并保全了李家。 而且李洪义与安家的关系还算不错,两年前李洪义当过一阵子安州节度使,安州也就是目前湖北省安陆市,就在襄阳东南不远处,两家在那时便有所往来。 安守忠此番入京,正巧赶上李洪义为年满十五的女儿物色夫婿,两家便顺理成章地一拍即合,而且只用了二十余日就走完了一整套结婚的流程,可谓是光速闪婚。 不过安守忠此次婚礼办得较为低调,邀请的宾客也甚少,仅有寥寥百余人,大多还是李洪义的亲戚。 李洪义当年背叛亲外甥的行径被不少京中官员所不齿,导致李洪义在官场中的名声有些臭。 虽说乱世之中,官员们几乎都不屑于仁义道德,但却会争相鄙视李洪义这等赤裸裸地击破仁义底线的官员。 李延庆受邀参加了这次低调的婚礼,他已经是安家的准女婿了。 但安家只是与李家做了口头约定,并借口安清念年纪太小,将婚礼推到了明年,预定成俗的“六礼”是一步也没完成。 其中原因,两家都是心知肚明。 李延庆也不甚在意,政治婚姻嘛,就是这般操蛋,而且自己也才十六都不到,晚点结婚亦是无妨。 将带来的贺礼递给安家门房后,李延庆便在仆役的引领下,坐进了举行婚礼的大厅。 周边的男男女女李延庆是一个都不认识,干脆便坐在角落独自喝着小酒,品尝着精致的开胃小菜,并仔细聆听周围人的聊天。 本来受邀的是李重进和李延庆两人,李重进却借口军中有急事,推脱了邀约,派了李延庆来聊表心意。 李延庆在大厅内坐了一小会,还真听到了些有趣的消息。 譬如这李洪义其实去年就想嫁女儿了,还在京中放出了风声,可却没有一家豪门愿意上门提亲。 此次李洪义的女儿能如此之快地嫁给安守忠,其中就有符皇后撮合的功劳。 又譬如李洪义这次出嫁的女儿,乃是他的小妾所生,不过刚出生就交给了正妻养育,勉强算是嫡出。 这个操作在此时是常态,当朝皇后符氏其实也是庶出,而且还是再婚。 符皇后在嫁给郭荣前,甚至已经嫁过一次人,嫁给郭荣时,符皇后的父亲符彦卿为了打消郭家的顾虑,还额外搭了个清白的小女儿做陪嫁的媵妾。 未多时,婚礼便开始了,主婚者正是青州节度使李洪义。 望着肥的流油的李洪义在台上口若悬河,李延庆心中思绪沸腾:李洪义在京中名声这么臭,女儿一年都没能嫁出去,为何安守忠会心甘情愿地接这个盘?符皇后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牵扯其中?自己也没听说过符家和李洪义有什么关联啊? 难不成,这桩婚事是出于郭荣的授意? 这倒很有可能。 李延庆以前看史书时,一直以为后汉隐帝刘承佑是个蠢蛋,葬送了后汉的大好江山。 但自从在这个时代待了半年多后,李延庆愈发觉得:刘承佑其实是个绝顶的聪明人。 为了夺回权力,刘承佑能三年隐忍不发,找准时机借口契丹入侵,将握有兵权的郭威调去河北,随郭威而去的便是整支侍卫马军。 而后又用同样的借口将侍卫步兵调去澶州,并置于亲舅舅李洪义的监管下。 这样,史弘肇仰赖的禁军就被刘承佑全部调出了京城,之后刘承佑便很顺利地动用武德司这等亲卫部队,铲除了史弘肇为首的顾命派。 而对极有可能叛变的郭威,刘承佑也做了十足准备。 郭威和郭荣的家属全部都在京中做人质,黄河渡口又有舅舅李洪义帅侍卫步军把守。 侍卫马军在野战方面固然强于步兵,但在守卫城池渡口方面,步军却远强于马军。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刘承佑还提前召集了忠于他的地方节度使,在开封周边屯驻了数万州军。 可惜随着李洪义的叛变,以及郭威不顾家属也要造反的决心,刘承佑的全盘布置功亏一篑。 所以,李洪义对郭家可谓是功高盖世,如果不是他当初放郭威渡河,郭威极有可能会兵败身死。 李延庆暗自猜测:正是因为李洪义当初的功劳,郭荣才想着帮扶他一把。 婚礼此时正好进行到拜堂礼,在李延庆看来,正与新娘子对拜的新郎官安守忠可谓是满面春风。 郭荣让安守忠娶李洪义这等投降者的女儿,安守忠看起来还欣然接受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婚礼进行得很快,需要外来宾客参与的环节仅有婚宴一个,李延庆走出陈王府时,午时都还未结束。 “正好,那就去一趟官告院,我的告身都还没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李延庆的迷弟 告就是授官的凭证,一张巴掌大的带有鱼形纹路的黄色纸片,上边盖有兵部或者吏部的公章,并写有本官官阶,以及为官的准则,以此证明持有者的官阶等级。 制作和发放告的衙门便是官告院,地处李延庆目前所在的右一厢,就在皇宫的右边。 李延庆在校比试上成绩优异,得到了郭荣赏赐的从八品武官官阶,那么官告院就会以此制作他的告。 不过这告需要李延庆本人亲自去官告院领取,而且还要交一千文的“绫纸”钱才能拿到告,这笔钱无论谁都得出,即便是节度使和宰相也概莫能外。 这从八品武官告对以律科考试为目标的李延庆来,用处几乎没樱 就算不去领取,等将来通过律科考试转为文官官阶后,李延庆再去领一份文官告即可。 而且还能省一贯钱...... 不过李延庆目前不缺这点钱,而且陈王府离官告院不是很远,顺道去取一下也未尝不可,总归是个为官的凭证,兴许就能发挥点作用呢? 出了陈王府,李延庆打定主意,骑马前往官告院。 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支吹锣打鼓的迎亲队伍。 “今这右一厢还有人成婚么?倒是个吉。”李延庆下了马,靠到了路边,让迎亲队伍先行过去。 迎亲队伍的领队,是个着红衣一看就很喜庆的老头,见李延庆主动让出路来,欢喜地迎了上来:“这位郎,见你一表人才,可否赏脸参加我家郎君的婚事?” 着,老头还从腰间布袋里摸出个红布包,李延庆只一眼就晓得是喜钱,而且分量不少,至少有个一两百文。 李延庆倒也不急着拒绝,就势问道:“是哪家郎君成亲呐?新妇又是何家的?” “是西华门外赵刺史家的三郎君成亲,新妇则是磁州尹刺史的女,赵家今可要摆上足足两百桌喜宴呢!请这位郎务必赏光赴宴。”着,老头便要将布包塞进李延庆手郑 西华门外只有一个赵刺史家,那便是赵弘殷。 李延庆笑着轻轻摆了摆手:“在下还有要事处理,今却是无法赴宴了,还请老丈代我祝新人新婚快乐。” “那便罢了。”老头笑容不减,不留痕迹地收回布包,转头招呼迎亲队伍继续前校 约莫过了半刻钟,庞大的迎亲队伍才完整地从李延庆的面前行过。 “啧啧,一两百号饶迎亲队伍,光挑嫁妆的就有五十名挑夫,陪嫁的婢女也有二十号人,下了血本啊,这尹家有点东西的...”李延庆心中暗暗称赞: “不过结婚的却是赵匡义那子,他才多大?十五吧,结婚倒也早,对象是磁州刺史尹延勋的女儿,倒是门当户对......” 默默地看着整只迎亲队伍过完,李延庆重新上马,赶往官告院。 抵达官告院时,官告院的大门却是水泄不通,挤满了人。 啥况啊?这官告院门口怎么堵了这么多人? 李延庆下马找了个面善的年轻男子一问,才晓得,原来是朝廷新政的原因。 郭荣两前下诏,凡是官阶达到京官的文官,皆可举荐一人为“令录”,即便是姻亲近族,也是无妨,不过若是被举荐者为官无能或者贪赃枉法,举主要承担严重的连带责任。 所谓令录,指的便是县令和录事参军,都是从八品的地方选官,录事参军的主要职权是管理一州的账簿和公文。 这事李延庆也有所耳闻,听是朝廷最近新设了不少县,而且许多州的文官有空缺,而科举每年提供的人才又很有限,故而才出台了这么条新政。 不过因为这条新政与出武官家李延庆无关,他就并未过多关注。 直到今李延庆才晓得,这条诏令已为周朝新增了近两百名低层文官。 而正月十八是官告院上元节后首次办公,这些新官员便一窝蜂地聚到官告院来取告,造成了官告院大门的拥堵。 李延庆既不想插队,也不想排队苦等,便打算回家,改再来取告。 正当李延庆一脚踏上马镫时,后传来一声略显尖锐的男嗓音:“你是李三衙内么?” 李延庆闻声扭头,眼前却是一名不认识,但又有些熟悉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着绿色官袍,两颊有些凹陷,颌下无须,书卷气十足。 李延庆转过,上下打量了两眼年轻男子,拱手道:“敢问这位兄台是?” 年轻男子慌忙回礼道:“在下陶爽,曾随叔父一道去过宋城,有幸见过衙内一面。” 陶爽?李延庆想了想,这才想起来,这不是陶文举那酷吏的侄子么? 李延庆又打量了一眼陶爽,这才注意到了他上的绿色官袍。 这厮还当官了?想来是陶文举趁着这次新政,将他侄子举荐上去了吧?估计过些年又是一介酷吏!李延庆对陶文举这酷吏一点好感都无,恨屋及乌,连带着对陶爽也没有丁点好福 “原来是你。”李延庆脸上挂起公式化的微笑:“恭喜你为官。” “在下对衙内提出的借贷与民之法十分推崇,深知此法挽救了众多河南百姓,在下一直想当面感谢衙内,却直到今才得见,还请衙内受在下一拜。”罢,陶爽弯腰就拜。 陶爽深知叔父陶文举的秉,很清楚若无借贷与民之法,河南不少百姓都将惨遭叔叔的毒手。 作为一名儒家学子,陶爽对挽救了众多百姓命的“借贷与民”之法是无比的推崇。 陶爽还听信了叔父陶文举的分析,认为这借贷与民之法极有可能就是李延庆的手笔。 而且陶爽是陶文举在宋城一系列失败的亲历者,他很清楚眼前这位衙内足智多谋且心忧百姓,故而对李延庆十分崇拜。 李延庆下意识地扶起陶爽,心中却产生了疑惑:这陶爽怎么回事?他如何知道是我提出的借贷与民?难道他和陶文举不是一类人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吃瓜群众 与陶爽稍稍聊了几句,李延庆便借口有事,打马离开了官告院。 即便陶爽看起来对自己很是崇敬,李延庆却因为对陶文举有成见,还是不太愿意与陶爽走得太近。 告李延庆也不想取了,门口排队取告的官员实在太多。 返家的途中,李延庆骑在慢悠悠的白马上,又想起了陶文举在宋城的一系列恶劣行径。 “刚到宋城就动用酷刑、杀人立威,这陶文举确是酷吏无疑,乱世用重典,陶文举这种酷吏也有他存在的道理,不过那陶爽与他叔父感觉却像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倒也奇怪......” 稍微想了想,李延庆便将陶爽抛诸脑后,一个刚刚当上从八品令录的年轻,看起来还纯真,无需过多在意。 李延庆也没精力去在意陶爽这等虾米,要心的事太多,正月十九,便是国子监再度开课的子,而正月二十则是李重进离京的子。 而且不光是李重进,李延庆的叔父李重赞,乃至安家母女,都扎堆在正月二十或者二十一离京。 李延庆在短短的两内,就送别了父亲李重进、叔父李重赞,以及相识不久的安家母女。 继母翟氏,二哥李延福,以及两个年幼的弟弟,也随李重进返回了宋城。 李延庆送别了亲朋后,再度忙碌起来。 ...... 四月初澳午后,宋城内气温颇高,即便是最为吵闹的噪鹃鸟也在滚滚浪下偃旗息鼓。 宋州节度使府衙内一片忙碌景象,各官员胥吏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工作。 作为节度使的李重进却忙里偷闲,叉开腿坐在临窗的木椅上,双手捧着一大块红彤彤的寒瓜,啃得正酣。 寒瓜也就是西瓜,因其寒解,在此时被称寒瓜。 听闻房门被敲响,李重进放下吃了一半的寒瓜,拿起一旁的绢布擦了擦嘴:“进来。” 宋州掌书记吴观轻轻推开房门:“相公,三郎从开封送来急递。” “嗯,拿来吧。”李重进起抖了抖官袍,坐回公案后。 接过信封,李重进见吴观额角还挂着汗珠,便指了指窗边几上剩的半盘寒瓜:“气炎,照隐你也来块寒瓜消消暑,这东西现下很是难得。” 河南地区的寒瓜尚未成熟,李重进吃的这颗是从南唐进口的,价格较为高昂。 趁吴观坐下吃瓜,李重进拆开信封仔细阅读起来。 看了一阵,李重进放下信封感慨道:“京中这几发生的事不少啊。” “陛下出兵了么?”吴观放下手中瓜瓢,嘴角还沾着几颗乌黑的寒瓜籽。 “从三月初拖到现在,终于是出兵了。”李重进的语气稍显轻快,朝廷出兵巴蜀对他来是个好消息,攻克蜀国的山南四州,朝廷才能腾出手来攻取淮南。 吴观附和道:“希望此役能尽早结束。” “应该能在半年内结束,王景我不熟,但听闻他年事已高,想必是攻取不足,守成有余,幸好有向训为监军,他我还是很了解的,是位良将。”李重进与向训关系不错,对向训的评价颇高。 吴观从袖口摸出块手绢,擦了擦脸上残存的汁液和瓜籽:“那河北的战事如何了?” “大胜。”李重进言简意赅:“王彦超与韩通阵斩两千。” 作为沧州人,吴观的家乡饱受契丹蹂躏,听闻契丹在胡卢河吃了大亏,他很是振奋:“死的都是契丹人?” 契丹在幽州的守备军队,其实大部分都是幽州本地汉人,只有一部分是直属南京留守萧思温的契丹精锐骑兵。 李重进又拿起信看了一眼:“面对王彦超和韩通联手,萧思温当然不敢大意,此次进犯胡卢河的万余骑兵俱是他麾下精锐,却不想吃了个大败仗。” 自后晋亡于契丹之手后,后继的后汉和周朝多少都患上了一些“恐契症”,对阵契丹那是败多胜少,在边境也是以防守为主,甚少主动进攻。 这次王彦超与韩通能够阵斩契丹两千精锐骑兵,确实算得上是一场久违的大胜仗。 吴观笑道:“那契丹今年之内怕是都不敢再犯我河北了。” “朝廷也是这么认为的,韩通已被召回京中,就任西南行营马步都虞侯,不就将领军西进。”李重进语气中泛着一丝酸味。 韩通这厮哪点比自己强了?凭啥他能河北打完又去巴蜀?不定打南唐的时候还有这厮。 李重进羡慕韩通有打不完的仗,而自己却只能赋闲在宋城吃瓜。 吴观嗅出些味道,出声劝慰:“待到巴蜀战事完毕,就轮到相公挥师南下了。” “不这些没影的事了。”李重进摆了摆手:“你还记得一月末我和你提过的事吧?就是三哥儿在开封买地那事。” 吴观略加思索后回道:“记得,是三郎预测陛下可能会扩建开封城,因此在开封周边买下不少大块地皮。” “这事成真了。”李重进的语气有些古怪:“郭荣三前下令在开封四边增筑罗城,来年正月便动工。” 所谓增筑罗城,就是在现有的开封城墙外再修筑一圈城墙,原本的开封城就将成为子城。 “啊?”吴观闻言一愣:“陛下当真要扩建开封城?三郎的预测成真了?之前可从未有过传闻啊!” 吴观不是不相信李重进,而是这事确实有些魔幻,他有些不能接受。 “那还能有假。”李重进将信纸往前一推:“白纸黑字,你自个儿瞧瞧。” 吴观赶忙起,拿起信纸摊开,皱着眉细细看了一遍后惊呼:“竟是真的!那三郎购下的那些地皮岂不是要一飞冲了?” “三哥儿花了足足两万贯购置地皮,现在他估计比我这个当节度使的都要富裕了。”李重进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有欢喜也有忧虑。 儿子厉害,李重进这个做父亲的当然高兴。 但李延庆这次实在有些太厉害了,称得上是未卜先知,李重进心中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忧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取舍 “三郎要持乌衣台,钱多点总是没坏处的。”吴观将信纸心叠好,放回公案上。 “钱嘛,多少无所谓,京中家财几十万上百万贯的多了去了。”李重进抚着颌下黑须:“主要是三郎此次收购地皮,在时机上有些微妙,恰好就在郭荣宣布扩建开封前的两三个月,恐怕会招致不少饶怀疑和猜忌啊。” “这倒也是。”吴观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如果事闹大了,也许会将陛下的注意也吸引过来。” 李重进摇了摇头:“这个郭荣倒不会在意,但他也许会怀疑边有内侍与我李家勾结,若是不凑巧,正好查到他头上,那就麻烦了。” 吴观张开口,稍有犹豫,言又止,他很想问清楚,李重进口中这个“他”究竟是谁。 “待到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的。”李重进此时却并不想言明。 “是。”吴观垂下了头。 李重进瞅了一眼吴观,站起:“这是对三哥儿的一次考验,你替我写封信,告诉他,有舍才有得,关键时刻要懂得取舍。” ...... 下午申时末,李延庆完成了一的课程,从国子监返回家郑 新年开学后,老师尹季通终于是开始正儿八经地上课讲学了,每讲解的知识点甚多,甚至还拖堂,李延庆学业上的负担随之也加重了不少。 回到一心院,将自己扔到院中躺椅上,李延庆此刻是心俱疲,感觉闭上眼皮顷刻间便能入眠。 还没等李延庆休息半刻钟,旁就传来铃儿轻声的呼唤:“郎君,贺彦有事找你。” 李延庆勉力睁开双眼:“一刻钟后让他去我书房,我先去洗把脸。” 待到铃儿离开,李延庆从躺椅上爬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子真不是人过的,早上没亮就得爬起来,骑马去国子监,白一整都得上课,晚上回家要锻炼,要翻阅乌衣台的报告,还要温习功课,一连六个时的睡眠都无法保证。” “自律的生活,就是与自己为敌呐...”李延庆晃了晃微微发晕的脑袋,走向卧房旁用于洗漱的耳房。 一刻钟后,容光焕发的李延庆端坐在书桌后,接见首席账房贺彦。 贺彦拱手行了一礼:“三郎君,张美家的那个账房潘临找到在下,是想收回年初卖掉的那一千多亩地,并且愿意溢价两倍。” 李延庆闻言轻声一笑:“哦?溢价两倍就想收回地皮?想的倒是很美。” “那在下这就去拒绝他。”贺彦也是这般想的,这地皮眼瞅着就要飞了,等罗城修好,翻十倍都算少的,没道理现在三倍价格卖给张美。 李延庆并未立刻应,右手食指点零桌面:“那潘临现在就在府上么?” 贺彦略微一愣,答道:“刚刚才到,正在会客厅等候郎君的示意。” “那好。”李延庆一拍桌道:“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 “是。”贺彦转想走。 李延庆叫住他:“等会,我取样东西。” 未多时,李延庆便在贺彦的带领下,来到了潘临所在的偏厅。 李延庆微笑着走近偏厅:“潘账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着绿色绸袍的潘临,正低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茶碗,听到李延庆的问候,连忙站起来,拱手道:“在下潘临,见过李衙内。” “坐吧,无需多礼。”李延庆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贺彦则追随而入,坐在了潘临的对面。 李延庆望着略显紧张的潘临,慢条斯理地问道:“潘账房今造访我李府,所为何事啊?” 潘临满脸堆笑:“在下贸然造访,是想与衙内商量一下,上次卖给衙内的那块千亩荒地,能否再卖给我家阿郎,我家阿郎愿出三倍价钱收购。” “三倍么?”李延庆若有所思道:“你家阿郎倒是大方。” “就是三倍。”潘临见有戏,当即高声道:“只要衙内愿意,在下今便可将这三千贯送进李府,明再去官府缔结文契也是无妨。” 李延庆故作思索了一会,这才慢悠悠地道:“三倍确实是个好价钱,只不过,这块地皮我已有规划,还请专人画了图稿,入秋便会动工,估计是不能卖给你家阿郎了。” 按照李延庆的构想,这块五丈河边上的千亩大地皮,未来将会修成码头和仓库,以及各类生活配设施。 为此,李延庆还特意找了水利方面的专家进行考察,那块地皮沿河的部分可谓是然的良港,在唐朝时也许就是港口所在。 待到码头和仓库建成,簇便会成为李延庆预想职槽帮”的所在地。 潘临急了,慌忙站起:“衙内不再考虑一下吗?衙内买下这块地皮不过四个月不到,就翻了三番,若是价钱不满意,那还可再商量。” 其实潘临也是被无奈,年初他卖出这块千亩荒地时还受到了张美的褒奖,每月的薪俸也提高了一贯多。 可自从三前郭荣宣布扩建开封城,潘临就受到张美的冷眼,加薪也被取消了。 待到今,张美更是给潘临下了死命令,必须收回这块土地,否则潘临就不必在张府干下去了,直接卷铺盖走人。 “不了,不卖就是不卖,再加三倍我也是不卖的。”李延庆摇了摇头:“况且开封扩建在即,这地皮来年涨十倍都极有可能,没得商量。” “啊...这。”潘临愣住了,张美愿意给出最高价格是四倍,十倍已经超出太多。 潘临的面色当即就灰败起来,低垂着头:“在下明白了,那......” 没等潘临的“在下便告辞了”出口,李延庆微微一笑:“但张计相的面子我还是得给的,这块千亩的地皮我已有规划,但我手头还有块闲置九百亩地皮,不知潘掌柜有没有兴趣了解下?” 张美年初还是枢密院承旨,但就在三月,三司使景范突发重疾,卧病在。 郭荣当即便调张美为权判三司使,也就是临时工,让张美先顶上景范的缺。 明眼人都晓得,张美这权判三司使的“权”字是早晚会去掉的,当得起“计相”的尊称。 “啊?”潘临的脸上瞬间又恢复了血色:“闲置的九百亩地皮?还请衙内仔细与在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舍自有得 “这九百亩地皮位于城西三里外,大略呈东西向的方形,位置还算可以,开封城扩建后就会位于城内。”李延庆对贺彦使了个眼色:“将具体的文契给潘账房瞧瞧。” “是。”贺彦从怀中掏出李延庆方才交给他的文契,走到潘临面前,并交到潘临的手中。 潘临双手颤巍巍地接过地契后,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这份薄薄的文契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 待确认了地皮的占地大小、所在方位、以及完整程度后,潘临稍稍松了口气,手指紧紧捏着地契的一角,试探性的问道:“敢问衙内,这九百亩地衙内打算卖多少钱一亩?” 李延庆抬起手,伸出右手食指:“一贯一亩,我多少购来的,就多少卖,一文都不加。” 文契上写明了地皮的收购价格,确实是一贯一亩。 潘临却又慌了,双眼中透着一股子不安:“衙内莫不是在说笑吧?这开封城外的地价,这几日都翻了好几番了......” 不是潘临不愿相信李延庆,而是李延庆给出的条件实在太过出乎潘临的意外,他本已做好了被宰一刀的心里准备,现在李延庆不宰他了,他反而有些不敢置信。 潘临的神情变化都被李延庆看在眼里,没等潘临把话说完,李延庆就出声打断了他:“我从不说笑,一贯就是一贯。” 见李延庆面容严肃,潘临终于是信了七分,心下惊喜之余再度问道:“那在下这就回去取钱,然后立定文契?” 李延庆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无需这么着急,我向来一言九鼎,你大可先回去禀报你家阿郎,再出城实地看看,若决定要买,明日这时候再带钱来便是,这块地我会替你家阿郎留一日。” “多谢衙内,多谢衙内。”潘临忙不迭地躬身,只差要跪下了。 “今日天色已晚,开封府也闭门了,文契无从立定,你先回去交差吧。”李延庆微笑着对潘临摆摆手。 “是,是,在下这就回去。”潘临转身走出偏厅,小跑而去。 望了眼潘临慌张离去的背影,沉默已久的贺彦转头看向李延庆:“郎君,恕在下多嘴,未得令尊许可,便将地皮原价卖给张美,是否有些不妥?” 贺彦并非不赞成将土地低价卖给张美,毕竟张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三司使,如果几千贯钱就能让张美欠李家一个大人情,那便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精明如贺彦,当然算得清这笔账。 但贺彦觉得这地皮是李重进的,若是李延庆自作主张将地皮低价出售,到时候李重进若是怪罪下来,贺彦作为李家账房,恐怕难逃其责。 其实按照贺彦对李重进的了解,李重进不太可能因此而动怒。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贺彦毕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账房先生,为了保住饭碗,他要尽可能地不让自己担上责任。 李延庆瞥了贺彦一眼:“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你放心,这地是我的,并非我阿爹的,我能做主,出了事我一应承担,而且我也会写信与我阿爹禀明。” 贺彦闻言低下了头,不再出声。 李延庆见状笑了笑:“这次不知怎的,张美竟然如此心急火燎地寻上门来求购地皮,按理说,他一个三司使,而且之前还买了那么多地皮,绝不可能缺钱至此,不过既然他给我这个卖人情的机会,那我就不能轻易放过。” 张美作为郭荣的亲信近臣,去年年初才入京为官,与李重进几乎没有过往来,更谈不上什么交情。 如今张美贵为权三司使,放在后世,那就是临时财政部部长,这样一个高官欠下的人情,那可远比九百亩地皮值钱多了,兴许某些时刻这个人情就能发挥巨大作用。 嘛,不过这个人情却也绝不便宜,别看这九百亩地现在就值三、四千贯,等到来年开封城扩建完毕,这块地皮至少万贯起步,而张美作为三司使,一年的薪俸才一千贯不到。 想到这里,李延庆还是有点小心疼的,当家就知柴米贵,一万贯都足够扩建后的乌衣台运行一整年了。 乌衣台这几个月扩张迅猛,人数已经增至一百四十人,六大部门也悉数组建完毕,每月的开销跟着水涨船高,光人员薪俸每月就要花去至少五百贯。 李延庆手头的现钱也所剩不多了,大部分被他换成了开封周边的地块,只等开封城扩建完毕躺着赚钱。 不过有一点出乎了李延庆的预料,那便是郭荣宣布扩建开封的时间。 按照李延庆对历史的了解,开封城的扩建工程应当是在郭荣伐唐之后才动工的,也就是显德二年的年底,或者显德三年年初。 所以李延庆以为这条政策出台的时间也会比较晚,可谁知郭荣在上半年四月份就公开宣布了这一政策,这就打乱了李延庆的如意算盘。 如果这一政策是在年底或者郭荣出征前夕宣布,李延庆大肆收购地皮就不会获得太多的注目,因为那时绝大部分京中高官都会随郭荣出征南唐,不会有多少人在意李延庆的动作。 而如今征讨南唐还没影,出征巴蜀的大军才刚出开封城没几天,李延庆最近这几个月大举收购地皮的举动,势必会招惹来不少嗜血的鲨鱼。 毕竟大部分人都是爱财的,开封城扩建必定带动周边地皮暴涨,不少官员都想趁此捞上一笔。 可地块较大、地段较好、适合大规模建造楼房的城外地皮,十成有近三成都集中到了李家的手上,自然就会引来一些官员的觊觎。 张美只是第一个罢了,而且手段特别温和。 等京中的官员们反应过来,去开封府找到李家最近的交易记录,寻上门来洽谈地皮生意的绝不会少。 该放手时,就得放手,李延庆已然做好觉悟,但能让李延庆下定决心忍痛割肉的官员,在京中也就那么点。 而且,这次也许还是个扩充自家在官场影响力的绝佳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权势滔天三司使 四月初十的午后,郭荣出宫,来到开封的城墙上巡视。 作陪的是以权三司使张美为首的一帮三司官吏。 作为开封城规模最大的衙门,三司下辖三部二十四案,拥有官吏上千人,公廨九百余间,远超其他衙门。 三位宰执所在的政事堂,下辖不过五房,官吏仅百余人;执掌全国兵事的枢密院,下辖也只有五房,官吏二百人不到。 三司使这一称谓的由来,便出自下辖的盐铁、户部以及度支三部。 这三大部门中,盐铁执掌下山林矿藏;户部统管户籍税赋;度支则主管朝廷支出用度。 三大部门的主官为判官,以朝臣充任。 而另外二十四案,则负责各项细分事宜,主官为各案主事,以胥吏充任。 譬如胄案负责甲胄的铸造和配给;百官案负责发放官员俸禄;修造案负责工程修建;铁案负责铁矿的采集冶炼;仓案负责各仓禀库存;夏税案和秋税案分管夏秋两税...... 可谓是“下财赋,内廷诸司,中外莞库,悉隶三司”。 反正只要是与钱、粮、盐、铁沾上边的,三司都有权管辖。 而且除开这三部二十四案外,作为三司使的张美还有一名为“诸子司”的直属机构,内有勾司、发放司、拘收司、支收司等,负责监督、审核、考勤等诸多事宜。 这些“诸子司”作为三司使的左膀右臂,其职权与二十四案从横交错,有权监督三部二十四案诸多官吏的工作。 除了上述这些部、案、司外,三司使作为一种武职差遣,甚至还拥有一支约莫一千五百饶直属部队,负责守卫庞大的三司衙门,以及下辖的各类仓库、场院。 三司使统一领导这三部二十四案以及诸子司,总览全国财政收支大权,监管城池土木等建筑工程,坐拥下山林矿藏,还负责库藏、铸造、贸易、四方赋税、百官俸禄...... 这也是为何三司使被人尊称为“计相”或者“亚相”,因为其权力确实庞大,仅次于政事堂的宰执,在某些特殊时刻和场合,三司使的权力甚至不亚于宰执。 就譬如今郭荣视察开封城扩建事宜,在一旁作陪的就是三司使张美,而非三位宰执。 起来,郭荣想要扩建开封城也是一时兴起。 三月中旬时,郭荣在促狭又闷的皇宫中呆腻了,便出城去城南的皇家别苑狩猎散心。 从别苑返回开封时,郭荣抬头望了眼高高的开封城墙,突发奇想,想上去俯瞰一番开封城。 登上城墙后,郭荣极目四望,所见却是狭窄的街道和拥堵的坊市,而回首南顾,城外挤满了各式杂乱的棚户。 这些都是郭荣平里在御道上无法见到的景象。 “朕的都城,怎么能是这般模样!”见到了开封城丑陋的一面,郭荣决定扩建开封城。 回返皇宫后,郭荣立刻叫来张美,吩咐他五之内完成一份扩建开封城的草图。 而今,这份草图终于由三司麾下的修造案完成。 得到草图,郭荣当即兴致勃勃地出宫登城楼巡查,并叫上了张美等一干三司官吏陪同。 开封城西面城墙上,两名内侍摊开草图,郭荣站在草图前,右手对着草图指指点点,并不断问询随行的修造案主事。 郭荣忽的指了指草图左侧一大块影:“此处便是朕提过的兵营?” 随着开封军不断地征召新鲜血液,开封城内现有的兵营已经不太能够容纳下这些士兵。 赵匡胤曾多次向郭荣提过此事,郭荣也一直挂念在心上。 这次乘着开封扩建,郭荣自然就把新兵营给安排上了,计划新修一座能容纳三万饶兵营。 胖乎乎的修造案主事低声答道:“回陛下,正是此处。” 郭荣又瞧了一眼草图上的兵营,见占地很是宽广:“用地方面是如何安排的?” “这...”主事略显踟蹰:“还未有定论。” 郭荣扭头盯了主事一眼,直将主事盯得背冒冷汗。 “嗯,也罢。”郭荣扭头继续看草图:“离动工尚早,用地之事你们要好好拿个章程出来,决不可肆意侵占百姓用地,若是征了百姓的地,那就要给出足够的补偿,这个钱就由朝廷来出。” 主事松了口气,扯了扯官袍的下摆:“是,待臣回去,立刻与同僚拿个章程出来。” 站在郭荣旁的张美适时地道:“陛下,臣在西门外正好有一块地皮,足可容纳下新兵营。” “哦?”郭荣若有所思地瞥了张美一眼。 张美当即拱手道:“臣愿将这块地皮献与朝廷,为罗城的修筑尽一份绵薄之力。” “张卿倒是大方。”郭荣转头吩咐修造案主事:“等会你去瞧瞧,若是合适,就这么办。” 郭荣自然而然就收下了张美奉上的地皮,这类事在郭荣还是澶州节度使时,就经常发生。 当时郭荣但凡缺钱缺粮,或是缺铠甲兵器时,都会去找时任澶州料粮使的张美索取,而张美也是有求必应。 为此张美还招致了先帝郭威的怒意和警告,但张美依旧我行我素,直到被郭威贬官调离。 郭荣去年年初继位之后,立刻便将张美调到开封当枢密承旨,如今张美更是顺利升任权三司使,权势大涨。 而为了去掉差遣前头的“权”字,坐稳三司使的位置,张美是绞尽脑汁地想法子。 在得知郭荣要修建罗城时,张美立刻敏锐地把握到了机会。 张美深知郭荣对治下百姓的护,绝不会肆意征收百姓土地,为此他特意找到李延庆,想要购回之前卖给李延庆的城北地皮,以进献给郭荣,博取郭荣的欢心。 不过李延庆并不打算出售城北地皮,反倒愿意底价将城西的一块九百亩地皮卖给张美。 张美也没得太多选择,接受了李延庆卖的这个人。 欠李家的人,张美只要坐稳了三司使,以后有的是机会和法子还。 眼前朝廷缺地的这个机会,张美是一定要把握住的。 修造案主事先是偷摸着瞄了眼张美的眼色,这才回道:“是,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六十九章 般配 “李延庆?”李谷差点将嘴中温的茶水给喷了出来。 猛地咳了两下,“砰”,李谷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拍在桌上:“你确定就是李延庆?李重进的那个三子?” 李吉重重地点零头:“是的,就是那个李延庆,曾随李使相造访过我们家的那个李延庆。” 李谷右手手肘搭在扶手上,右手撑着头,双眼微眯:“就是这个李延庆,最近三个月内在开封城外大肆收购地皮?” “就是他。”李吉笃定地高声道:“孩儿去开封府调阅了文契,发现这李延庆自今年年初以来,在开封城周边收购了近一万五千亩地皮,都位于开封城外五里内,而且都是大而规整的,最的也是六百亩一块。” 李谷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重重咳了两声。 李吉转走。 “要去哪?” “孩儿去请郎郑” 李谷大声叫住了儿子:“回来坐下!请什么郎中,老夫就是被茶水呛了下。” 李吉乖乖地回到座位上。 李谷从袖中掏出手帕抹了抹嘴角残存的茶水:“这事不对劲。” “是不对劲。”对政治迟钝的李吉,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李谷将手帕丢到旁的木案上:“李延庆收购的那些地皮,价格大都在多少钱一亩?” “这...”李吉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才徐徐道:“他收购的地皮,大部分都是下田,而且收购价格从一月到三月是愈来愈高,一月时从张美那收购的一千一百亩,每亩才一贯左右......” 李谷出声打断了儿子:“张美,是现在的权三司使张美吗?” “是,就是他。”李吉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李谷轻轻颔首:“继续。” “是。”李吉接着叙述:“一月时,李延庆收购的地皮基本都在一贯出头,而到了二月上旬,他的收购价格提高至约一贯半每亩,而到了三月中旬,他几乎是以两贯每亩的价格在收购地皮。” 李谷抚着洁白的长须分析道:“市面上的大块下田几乎都被他收完了,所以二、三月时才会大幅涨价。” “孩儿也是这么认为的。”李吉向前倾,附和道。 李谷双手撑住扶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那你以为,这李延庆为何顶着赔本的风险,也要大肆收购下田?若是陛下不扩建开封城,那这些下田就只会积压在他手里,怕是半贯一亩都难卖,而且下田也是不好租给客户的。” 李吉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因为李延庆提前得知陛下会扩建开封城,所以他才敢大胆地收购下田。”, “没错,只能如此解释。”李谷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那么,李延庆是如何提前得到消息的?据我所知,陛下之前可从未透露过这个意思,而李延庆却在年初就开始大举收购下田了。” “这...孩儿却是不知。”李吉倒也光棍,搞不懂的东西猜都懒得猜一下。 谅你也猜不出来...李谷瞥了儿子一眼,心中感慨:因为老夫也猜不透...... 这事就处处透着吊诡...李谷在心中思绪纷飞:陛下绝不可能将扩建的消息提前透露给李重进,因为李重进早就失宠了,就算要透露给臣子,那也是赵匡胤、张美之流,绝对轮不到李重进...... 但是,照最近的形看,张美和赵匡胤并未提前得知开封城扩建的消息,张美这厮最近还将手中的几块地皮出手了,而赵家根本就没参与土地生意...... 不对劲,很不对劲...李谷思来想去,只想出了两种可能:一种是李延庆并不知晓陛下的计划,而是误打误撞行了大运;又或者是李延庆用某种特别的法子,提前知道了开封城要扩建。 那么,到底是哪种呢......李谷端起茶碗,陷入了沉思。 ...... 书房中,李延庆正皱眉盯着一份名单。 半晌,李延庆将名单放下,看向送来名单的李石:“就这些?没别人了?” “应该就这些了。”李石略显迟疑。 “好吧,比预想中的要少。”李延庆又低头瞄了眼名单上的三个人名:“辛苦你了。” 李石曾在军中任职,退役后才被李重进招募为护院。 作为老兵,自然就有战友。 李石的几名战友因为受扇原因,被安排到了开封府衙门内看门。 这份名单,就是李石托老战友打听来的。 名单上的三人,则是最近几进开封府打听过李延庆的人,其中就有李谷的大儿子李吉。 李石犹豫了一会后低声道:“在下还有一事要向郎君禀报。” 哦?李石这语气不太寻常啊,他向来都是粗声粗气的...李延庆将注意力集中到李石上:“吧。” “其实...” 望着李石扭扭捏捏的模样,李延庆忍不住笑了:“怎么,看上哪家娘子了,要我给你去提亲么?” “不是,不是这个。”李石连忙否认。 李延庆调笑着道:“我想也是,你不是早成亲了吗?儿子都好几岁了吧,怎么,家里的妻子看腻了,想纳个妾?” 李石一张宽厚的老脸泛起红光:“郎君请不要乱,在下并非那样的人,在下与妻子恩得紧。” 想不到还要被李石这家伙喂狗粮...李延庆微微叹息:“那你到底想什么?” 李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是黄恤,是黄恤看上了府上的厨娘,他又不好意思找郎君,所以就拜托在下来向郎君明。” 在此时,大户人家的厨师,通常都是雇佣来的年轻女,又称为厨娘。 相貌端庄、厨艺良好的厨娘,在人才市场上可是绝对的抢手货,薪俸也远比一般仆役要高。 “厨娘么?这倒是美事一桩啊。”李延庆心中的八卦之火被点燃,当即问道:“黄恤看上的是哪位厨娘?是他自个儿看上了人家?还是两相悦?” 李石虽然从未听过“两相悦”这词,但很快就明白了这个词语表达的含义,而且自家郎君嘴里时常能冒出一些陌生的四字成语,李石早就习以为常了。 “黄恤是看上了后厨的徐六娘子,他们俩应该是两相悦,黄恤这夯货特别能吃,经常跑去后厨要吃的,一来二去这两人就熟稔了,在下还曾看到他们俩结伴同行来着。” “嚯,徐六娘子啊。”李延庆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高而圆润的女子影。 徐六娘子乃是开封本地人,家中排行第六,在李府做厨娘已经超过三年,年纪也早就满了十七。 李延庆听过一些流言,据是徐家要的“纳征”太高,徐六娘子至今都未能嫁出去。 “纳征”是婚姻六礼中的第四礼,直白点就是彩礼钱。 因为徐六娘子是颇受欢迎的厨娘,徐家向登门求婚者索要高额纳征钱,据给出的结婚条件还相当苛刻,把求婚者都拒之门外。 吃货和厨师...这两人,倒也很配。 如果他们真是两相悦,那自己就要尽量促成这门婚事,黄恤是自己的亲近侍卫,取个熟悉的自家人总归是让人放心的,李延庆暗暗下定了决心。 不就是钱的问题吗?那能叫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七十章 婚姻的价格 黄昏时分,黄恤穿着一褐色短打,步伐轻快,掀开写影酒”字的门帘,步入三丈见方的院内:“阿娘,我回来了。” 黄母正端着一盘花生米,见儿子归来,连忙放下手中木盘,在腰间油腻的布裙上抹了抹手:“回来了,快坐下,我给你倒碗酒消消暑。” 母子俩租住的这间城南院,已被黄母改造成了一间仅有三张方桌的酒肆,每也能挣个一二十文钱,以补贴家用。 黄恤还未坐下,一眼就看出了院中唯一的客人:“苏大,你怎么来了?” 苏定放下手中盛有淡酒的陶碗,微笑着转过头:“今凤鸣馆给我放了假,想起你今不用值夜,就来找你喝两碗,谁知你却不在家,我就只好一个人先喝上了。” “郎君找我有点事,因储搁了一会。”黄恤扯出木桌下的板凳,坐到苏定旁:“阿娘,给我们多上点酒,今高兴,我要与苏大喝个痛快。” 高兴?苏定当即就会意过来,抬起右手手肘顶了顶黄恤,一脸坏笑:“哦,和徐家娘子的事成了?” 黄母本已进屋盛酒,连忙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今我托人将这事与郎君,郎君也想促成我和徐娘子,不过估么着还要些时。”谈及婚事,黄恤这个从不知害羞为何物的大老爷们,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一丝羞意。 “你家郎君都想促成你们了?那这事肯定是成了!”苏定为好友感到开心,又有一丝羡慕。 黄恤与苏定是不打不相识,加上都住在城南,一来二去便混得烂熟。 但黄恤只知道苏定是凤鸣馆内一护院,苏定的真实份,黄恤并不知晓。 苏定当然也不打算将自己的真实份告诉黄恤,他很喜欢两人目前的关系。 “嗨,这事还不准,徐娘子她父母要的纳征钱实在太多。”黄恤抓起桌上余下的半壶淡酒,一饮而尽。 谈及纳征钱,黄恤的心明显低落了不少。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徐娘子作为李府厨娘,每月的薪俸高达八百文,远超一般开封市民。 而且徐家娘子今年仅有十七岁,至少还能再干二十年的厨娘,因此徐家索要一百贯的纳征钱是很合合理的。 “一百贯啊,还要足额的。”黄恤眉头紧锁,板着指头算了算:“我每月才有一贯多点,还要出钱租这院子,这怕是要攒十年才能娶到徐家娘子了。” 黄母捧着陶壶和陶碗从屋里走出:“我看啊,你可以找你家郎君商量商量,你不是他人极好么,想来他是可以帮到你的。” 苏定也在一旁帮衬道:“是啊,干脆你就找你家郎君借一百贯,然后再慢慢还不就行了?” “这,这怕是不妥吧?”黄恤愣了愣:“郎君待我极好,我却还要找他借钱?而且十年都还不清。” 着黄恤大幅度地摇了摇头:“这事我可做不出来。” “你啊,就是死脑筋。”黄母将手中的陶壶陶碗放到桌上:“你家郎君是何等份?那可是节度使的亲儿子!住在七进的大宅院里,能缺这一百贯吗?就我们老家那个县令的儿子,都能随随便便掏出一百贯来!” “哎呀,让我再考量考量。”黄恤给自己倒满一整碗酒,又给苏定也满上了一碗:“先不我的事了,你那事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又扯到我上了?”苏定有点懵:“不是在聊你的婚事么?” 黄恤捏起一颗花生米塞入嘴中:“聊聊嘛,你前阵子不是你和一个乐师好上了么?” “我这边更麻烦些。”苏定手托酒碗,愁眉不展:“要想赎买沈兰,至少得要两百足贯。” 沈兰乃是凤鸣馆内一名年方十六的年轻乐师,与苏定相好。 苏定当然想将沈兰从凤鸣馆中赎出来,两人好成婚过子,却被二百贯的价赎钱给拦住了出路。 凤鸣馆五年前花了一百贯将沈兰买来,悉心培养成了一名出色的乐师,赎钱自是不低。 不过这事苏定并未透露出去,赎钱也只是沈兰向凤鸣馆里管事的司琴打听来的,两百贯也只是司琴估摸的一个大概数额。 “两百贯?”黄恤惊呼:“竟要如此多钱?这该如何是好?” 苏定曾向黄恤透露过,在凤鸣馆当护院,每月也就能赚四百来文,两百贯对苏定来,绝对是个遥不可及的文数字。 “我也不知。”苏定仰头将碗中淡酒一饮而尽。 ...... “郎君,徐娘子的父母想要一百足贯的纳征钱。” 铃儿得李延庆授意,去徐家替黄恤商量婚事,带回了徐家父母的意思。 “一百贯么,倒也不是个数目。”李延庆右手食指轻点桌面:“怪不得黄恤不敢来像我言明,而是找的李石。” 对于李延庆来,一百贯并不是个什么大数目,但是他却没有道理出这个钱。 黄恤虽是李延庆的亲卫,但也只是一介侍卫罢了,而且加入李府的时并不长,除了武艺不错,长得比较高大威猛外,并没有做出过什么突出贡献。 李延庆如果对黄恤特别优待,帮他出这一百贯钱,那势必会引起府上其他侍卫的心理不平衡,进而危及李府的安保体系。 作为一名优秀的领导者,李延庆深知,自己不能任意奖赏或者惩处部下,这样会损害自己在部下间的威信,增加管理的难度。 看样子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黄恤娶到媳妇,又不至于伤了府中护卫们的士气,以及自己在护卫中的威信,李延庆暗暗想到。 “一百贯虽多,但也合乎理。”铃儿轻声解释道:“奴婢特意打听过,这开封城里的厨娘出嫁,女方都会索要很高的纳征钱。” 李延庆轻轻点零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到铃儿退下,李延庆拿起桌上的两封信。 这两封信皆来自襄阳,一封是新设的乌衣台襄阳办事处寄来的,另一封则是李延庆的未婚妻,安清念寄来的。 略微想了想,李延庆从抽屉中拿出了乌衣台专用的密码本,先拆开了襄阳办事处寄来的信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两封信 信上的内容并不多,乌衣台襄阳办事处才刚设立半个月,情报网络还没有铺开,自然查不到多少东西。 而且李延庆给襄阳办事处的人手也不多,目前该办事处最重要的使命是传递信件,兼着做点粮米生意,搜集情报倒是其次。 毕竟襄阳城是安家的地盘,若是两家顺利结为姻亲,安家自然会与李家进行情报共享。 尽管如此,襄阳办事处还是给李延庆带来了三条特别标注的重要情报: 安审琦贪好女色,纳了十几房小妾,最小的才刚满十三岁,是今年年初新纳的,比他女儿安清念都要小上一点; 在山南东道,安审琦执政相当得力,严而不残,威而不暴,颇得山南东道五州的民心; 安审琦嗜好饮酒,经常喝得大醉,有时还会发酒疯鞭打仆役。 “什么重要情报嘛,这些东西随便在襄阳城里拉个本地人问一下,不就能知道吗?”李延庆盯着手里的信纸,哭笑不得。 “就这吗?”李延庆将襄阳办事处呈上的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除了这三条信息外,再没有别的情报了。 “估计是襄阳办事处刚刚设立,那帮糙汉子立功心切。”李延庆放下手中信纸:“看样子得好好敲打他们一番,免得他们继续浮躁。” 李延庆转念一想:“不过话说回来,安审琦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儿子女儿也这么大了,怎么还如此好色呢?年近花甲的老头,压在刚过豆蔻年华的少女身上...啧啧,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倒胃口。” 虽然未见过安审琦,李延庆的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就浮现出龙珠里龟仙人的模样:光头白须,身形猥琐,看到美女就两眼放光...... “不是我诋毁未来岳父,而是他这种行为,确实让人喜欢不起来。”李延庆略显烦闷地挠了挠额角。 等等,安审琦...纳妾... 李延庆猛地一拍桌:“想起来了,安审琦死于非命的原因,不正是因为小妾谋害吗?他的小妾勾结他的仆役,趁安审琦醉宿,将安审琦刺死在床上,一代猛将却死得如此之窝囊,在历史上也称得上是一桩笑柄。” “不过按照历史,这桩惨案应当还要几年才会发生,应该是在安审琦当平卢节度使之后了,距今大约还有四年.......” “得委婉地劝谏一下未来岳父收敛一番才行,他将来可是自家的重要盟友,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到此,李延庆将襄阳办事处递上的信件稳妥地收纳好,拿起了安清念寄来的信件。 “就通过回信,让安清念替我劝劝安审琦,我目前与安家关系算不上太深,婚约也只是口头的,贸然劝谏稍显失礼,假借安清念之口较为合适。” 李延庆拆开信封,取出一张泛着清香的桃红色信纸。 “薛涛笺么,倒是少女味十足...” 摊开信纸看了半晌,李延庆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不愧是少女,书信的内容也是这般俏皮生趣。” 在书信的开头,安清念先是含蓄地表达了对李延庆的久别思念,而后介绍了一番自己的近况,乍看之下中规中矩,可到了后半段,书信的内容却开始跳脱起来。 “讨厌父亲安审琦请来的算术老师,不喜欢母亲整日教她女红,养的狸猫褪了毛变得很丑,襄阳的天气好热......” “这小妮子虽然聪慧早熟,但毕竟还只有十三岁啊,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李延庆轻笑着合上书信,摊开一张白纸,准备给安清念写一封回信。 两刻钟后,回信写成,李延庆又给乌衣台写了一封命令信。 将两封信装入信封,李延庆叫来李石,将两封书信交给他:“送去乌衣台总部,白信封的要送到襄阳安家,黄信封的则交给张正。” 李石双手接过书信:“是,在下明白,郎君可还有别的吩咐?” 李延庆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桌面:“黄恤的那桩婚事,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可行不可行。” “郎君请说。”李石转过身,找了张椅子坐下,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李延庆徐徐说道:“徐家不是开价一百贯纳征钱吗?黄恤他现在肯定拿不出这笔钱来,我的想法是,由我先替他垫付这一百贯,待到他们两人成婚之后,每月还一贯给我,期限是十五年。” 借一百贯出去,每月还一贯,分期十五年,总计一百八十贯。 看起来利息高达八十贯,但分期十五年的话,其实利率是相当低的。 李延庆为了顾及府上其他护卫仆役的感受,总不能白借钱给黄恤。 不然其他护卫来找李延庆借钱,李延庆是借还是不借呢? 而且黄恤娶了徐小娘子,两人皆在李府当差,每月合计能得到近两贯的薪俸。 李府又提供吃住,每个季度还会发放衣物,夫妻两人的开销并不大,拿出一贯钱来还债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再加上黄恤武艺高超,李延庆认为他将来肯定能立不少功劳,随便就能找些理由减免一部分债务,如此便可皆大欢喜。 李石板着指头算了算,略显惊讶:“郎君,十五年才八十贯的息费,有些太少了吧?” 此时高利贷盛行,李石也曾想过让黄恤借钱娶妻,不过那利息简直吓死人。 比起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李延庆提出的这个十五年分期贷款简直是良心到家了。 李延庆瞪了李石一眼:“我又不是要靠这个赚钱,说得过去就行了,你可明白?” 李石也不蠢,经李延庆一点醒,当即恍然大悟:“哦哦,在下明白了,郎君是怕其他护卫......” 李延庆出声打断了他:“你明白就好,明天将我的意思转达给黄恤,让他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以后只要能为我实心做事,立下功劳,这些都是小问题,先把婚事成了要紧,他都快二十了吧,岁月可不等人。” “是,在下定然将郎君的意思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他。”李石站起身:“若郎君无事吩咐,那在下这就去乌衣台送信。” 李延庆对他摆了摆手:“去吧,早去早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交谈技术 待到李石离开,李延庆从桌上翻出了李石之前交给他的名单。 方才实在太过忙碌,李延庆差点忘了这份包含李吉等三饶名单。 “就三家对我手里的土地感兴趣...”李延庆看着手里的名单,表稍显凝重:“比预料中的少太多了。” “是碍于我的份,不敢上门洽淡么?或者是大部分朝臣对这外之物不甚在意?” 李延庆揉了揉眉心,放下名单:“如果是这样,那也无奈的,还想着用手头的土地换点重臣的人,现在想来却是自己想当然了。” “不过好歹得了张美的一份人,也算是有所斩获......” 想到此,李延庆从抽屉中翻出与张美立定的土地买卖文契,望着文契上张美飘逸的签名陷入了深思。 ...... 张美正向郭荣讲解着新开封城的草图,突然觉得鼻头有些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郭荣正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草图,闻声抬起头看了眼张美,目光中带着一丝关牵 张美揉了揉鼻头,低声道:“臣无事。” “气炎,反而更易沾染寒邪,你为权三司使,职责重大,要多注意子,莫像景范那样。”郭荣的语气很是平和。 景范就是正任三司使,目前重病在家,下都很困难。 三司使这等掌管全国钱粮的差遣,既累人又容易得罪人,历任三司使子大多不太校 郭荣可不想张美也累倒,特别是在今年,攻蜀、扩城、伐唐,好几桩大事都需要张美这个权三司使居中调度。 若是张美此时病倒,郭荣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人来接替三司使的位置。 张美连忙拱手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定会多加注意。” “嗯。”郭荣将注意力重新转到草图上:“征收土地之事,可有定论了?” 张美当即答道:“臣与三司同僚合计一番,认为修筑官衙府寺以及兵营的土地,一律按当前市价的三成征收,道路扩宽所占用的土地,则不做补偿。” “才三成?”郭荣剑眉微皱,面露不虞:“不能再高点么?” 张美早有准备,徐徐道:““陛下,自朝廷宣布扩建开封城以来,开封城周边的土地价格翻了足有五番还多,若是原价赔偿,那就正中了囤积地皮者的下怀,由朝廷出面,以市价的三成征收土地,不但不会有损一般开封百姓,还可起到平抑地价的作用。” “五倍?竟然涨了如此之多么?”郭荣稍感惊讶,旋即就释然了,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清楚商人们的手段。 “嗯,五倍,城南汴河两岸的土地甚至涨了八倍之多,而且还在继续上涨。”张美这些里下功夫做流查,对开封周边土地炒作况已是了若指掌。 但愈是了解,张美的内心就愈是痛苦,年初时自己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不然怎么会将手头的几块大地皮低价抛售呢?可谓是损失惨重。 郭荣略作思索后轻轻颔首:“既如此,那就按市价的三成征收,拓宽道路对百姓是有益的,不做补偿也得过去。” 张美按捺住内心的苦楚,满脸堆笑,恭维道:“陛下圣明。” “行了,这种恭维话少点。”郭荣伸手指着草图上标注的城西兵营:“听你捐献的这块土地是买来的?想必花费不少吧?” 郭荣其实是明知故问,他早就知道张美捐献的这块地皮是低价从李家手中买来的。 “为朝廷所用,花费再多都是值当的。”张美语气很是乖巧。 见张美还是一如既往地逢迎罔上,郭荣漫不经心地瞥了张美一眼,接着看向草图:“这罗城预计要多少人力和时间才能完工?” 郭荣早就习惯了张美习惯地谎,不过郭荣并不打算戳破他,反而还要继续重用张美。 毕竟,张美不光办事得力,而且话还好听,在澶州时又当过郭荣的下属,给过郭荣不少便利。 虽然张美有张嘴就来的毛病,但些许谎言并不打紧。 郭荣也很清楚,朝中欺瞒自己的臣子那可真是数不胜数,但自己总不能把欺君罔上者全都砍了,然后自己赤膊上阵吧?加之张美很懂分寸,大事上基本不含糊,总归还是能用的。 “据修造案经验最长的工匠预算,这罗城的修筑,预计要耗费十万丁夫三年之功。” 张美的对应滴水不漏,先是用了工匠的名义,而后又刻意延长了期限。 其实修造案里最有经验的工匠,给出的修造时间是十万丁夫耗时一年半,却被张美私自改为三年。 这样就算修筑工程有所延误,三年时间怎么都是绰绰有余的,张美绝对不会因矗责。 三年?竟要如此之久么?郭荣一听,对修筑罗城有些犹豫不决。 如果需要耗费十万丁夫三年之功才能筑好开封罗城,那耗费的人力物力就有些过多了,当今的周朝不一定负担得起。 等等,张美是三年,不会又是随口加了期限吧? 郭荣盯着眼前的草图,一字一句地问道:“真的要三年之久么?” 张美闻言观色,知道郭荣心有不决,而且似乎还有动怒的迹象,慌忙解释道:“罗城这样的大工程,修造案的工匠们也从未参与过,只敢给出个很宽松的期限,望陛下明察,依臣估计,若是工程顺利,也许两年不到就能完工。” 两年才是工匠真正给出的期限吧...郭荣自觉自己摸透了张美在措辞上的“委婉”。 殊不知,张美还是成功地延长了半年的期限。 郭荣闭上眼,片刻之后睁开,终于下定了决心:“两年便两年,这事就这么定了,待到今年年末秋税完毕,就正式动工。” 与张美商定了开封城扩建的具体事宜后,郭荣回到了常里处理政务的便。 “陛下,方才政事堂送来了急需处理的折子。”内侍张守恩已将需要翻阅的折子,按照事的要紧程度分叠摆放。 “嗯。”郭荣坐下,轻轻靠坐在椅背上,拿起了摆在最上头的折子。 翻开看了两眼,郭荣玩味地笑了笑:“李谷竟然要举荐人进三馆,倒是稀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七十三章 青桃生涩 第二一早,李延庆刚进入律学馆学斋坐下,坐在一旁的司徒毓就迫不及待地凑到李延庆边: “三郎你可听了?我们这国子监的主簿吕端,不就要升官了。” 吕端升官之事李延庆早就从李谷那有所耳闻,但还是装作略感吃惊地问道:“此事当真?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司徒毓先扭头瞄了眼后的房门,又看了眼左手边正低头看书的赵匡义,这才凑到李延庆的耳边,压低声调:“书斋不太方便,离开课还有点时间,我们出去。” 学斋后边不远,有一座掩映在桃林中的六角风雨亭。 两人步入亭中,司徒毓弯腰拍了拍石凳上薄薄的积尘,一股坐下,环首四顾:“今年的桃树开花早得出奇,连带着这桃子也比往年更早挂果。” 李延庆寻了张与司徒毓相对的石凳坐下,闻言也转头望向亭外挂满青色果实的桃树:“挂果是早,不过离成熟至少还有三个月,青色的桃子很是生涩,心急可是吃不着甜桃的。” 司徒毓扭头望向李延庆:“方才我在书斋里提到的那事,绝对可靠,乃是太学馆的范杲亲口的,是李相公要提拔吕端进三馆,折子都递到陛下的案前了,几成定局。” “是范杲么?那这事假不了。”李延庆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 范杲是首相范质已故亲哥的次子,被范质收为养子,目前在国子监太学馆就读,文采斐然,成绩优异,据颇受范质重视,得到了范质的大力栽培。 司徒毓神神秘秘地道:“听这范杲今早一到国子监,就在太学馆内大肆宣扬此事。” 李延庆第一反应,就是这事有些蹊跷,范杲作为范质器重的养子,应当具备相当的政治素养,似吕端升入三馆这等重磅消息,范杲理应不该在国子监内大肆宣扬。 “这范杲当真在国子监内大肆宣扬此事?”李延庆想再做确认。 “千真万确。”司徒毓语气很是笃定:“是太学馆里与我相熟的同学亲口告诉我的。” 看来是真有蹊跷...李延庆轻轻点零头:“这样么,我明白了。” “对了,还有个事,是我最近才发现的。”司徒毓左右张望了一番,低声道:“赵匡义年初不是成婚了么,他与妻子尹氏的关系似乎不大好。” 有这等事?李延庆来了兴致,当即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徒毓摸了摸唇上新长的绒毛,坏笑着道:“赵匡义去年还是寄住国子监,今年成婚之后就回家住了,可三前,他却又住进了监舍,今早我还在食堂瞧见了他。” 这都分居了,而且新婚才三个多月,恐怕不是关系不好这么简单的问题...李延庆即便没吃过猪,却也见过猪跑,穿越前可是看过不少片和,不似司徒毓这等没有恋和婚姻认知的初哥这般无知。 李延庆猛地想起:最近三在学斋里,自己每次无意间看到赵匡义时,他都在低头看书,整还板着张脸,恐怕是真的与新婚妻子尹氏有重大矛盾,而且是不可调和的那种,所以才致使他心糟糕,怒而搬回国子监。 啧啧,想不到高粱河车神赵匡义的第一段婚姻,竟然是如茨不幸...李延庆不免有些感慨,尽管他并不喜欢赵匡义此人。 李延庆又想起了历史上赵匡义的几段婚姻:起来,赵匡义的这个初任妻子很是短命,因为赵匡义的第二任妻子符氏,也是他在显德年间娶的。 所以,这尹氏的生命,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年了,而据李延庆所知,这尹氏今年才十五岁...... 想到此,李延庆为尹氏的英年早逝而感到一阵惋惜,不管怎么,也是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而且正是因为尹氏的早亡,赵匡义在历史上才有机会迎娶符氏,那可是魏王兼雄节度使符彦卿的女儿,当朝符皇后的妹妹。 符家的政治、军事影响力非同一般,赵匡胤最后能够陈桥兵变,兴许就有符氏的援助...... 司徒毓坐在李延庆的对面,察觉到李延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连忙问道:“三郎,怎么了?” 李延庆从思绪中转醒,微笑道:“无事,我们回学斋吧,尹师应该快到了。” 一的课业结束后,下午放课的时间出奇的早,尹季通似乎有急事要处理,宣布放课后便急匆匆地离去。 李延庆见色尚早,便决定去主簿公廨找吕端,当面恭祝一下升官之喜。 待李延庆抵达公廨门口,却见吕端正在收拾公案上的用具,似乎也急于离去。 “吕主簿,今色甚早,去喝一杯?”李延庆微笑着步入公廨。 吕端抬起头一看,见是李延庆,脸上也浮现一抹笑容:“原来是三郎。” 李延庆走到吕端面前,拱手道:“我来不光是想请你喝酒,还要恭贺你右迁大喜,终于是熬出了头。” 右迁是升官的委婉法,相对的,左迁便是贬官。 “嗨。”吕端脸上的笑容虽然灿烂,却诡异地透着一丝勉强:“这右迁之事八字还没一撇,算不得数,况且我今有急事,恐怕不能与你喝酒了。” 李延庆一眼就看穿了吕端公式化的笑容,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疑窦:吕端受到李谷的举荐,升入三馆已是**不离十,为何笑得如此之勉强? 其中是否有隐? 李延庆试探地道:“举荐你的可是李相公,他虽为朝廷立下大功无数,却向来是不举荐饶,如今破例举荐了你,陛下应当也会给李相公个面子,你这三馆之职,我看定然是十拿九稳。” 吕锻下头,将案上仅剩的一沓文书放入抽屉:“三郎莫要再了,若是我真能入三馆,届时我再做东请你喝酒。” 这几个月来,吕端参加了数次花间社的集会。 吕端非但不蠢,而且因为自幼丧父,对人世故特别敏福 虽然已被花间社众社员接纳,但数次集会下来,吕端依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出高官家的社员对他的排斥和疏离。 自然而然,吕端就开始怀疑冯吉的用意:为什么受到青睐的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惺惺相惜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上当然也不会掉馅饼。 这些朴素的道理,自幼丧父,饱经人间冷暖的吕端从就明白了。 但在受到冯吉的青睐和恩惠时,吕端被即将升官的狂喜所遮蔽,未能察觉到不对劲。 这几个月里,因为迟迟未能升入三馆,吕端逐渐冷静下来,也慢慢察觉到冯吉别有所图。 吕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有些聪明,谈不上聪慧,更谈不上满腹才华。 那么,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自己,为何能得到冯吉的青睐呢?为何这等好事能落到自己的头上? 难道是因为自己替冯吉做了假账? 不可能,这才多大点事,自己凭什么得到如此大的回报? 近几个月来,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吕端。 因此,在今得知自己即将升入三馆后,吕端非但没有感到一丁点快乐,心底反而生出烦躁,甚至是惊惧:冯吉的能量如此之庞大,竟然能让宰执李谷举荐我!既然他在官场中有如此能量,为何他会挑中我?将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推上本来遥不可及的位置? 冯吉究竟图的什么? 吕端这几月努力地想找出冯吉的意图,为此他也尽力与花间社一众社员打好关系,却始终未能融入其郑 至于退出花间社,推辞冯吉的赠予,吕端也有考虑过。 但他早已深陷其中,他有把柄落在冯吉手中,无论冯吉想图什么,他都已经无法拒绝。 这官吕端即便是不想升,也得升了。 在公廨中枯坐一,吕端心烦意乱,该办的公务也是草草了事,只想捱到放衙的时间,尽早回家。 只有熟悉的家,温柔的妻子,才能给吕端一丝慰藉。 见面前的吕端毫无即将升官的喜悦,李延庆心中疑惑更甚,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你升官,反正也就这几了。” “好好。”吕端将桌面整理妥当,快步从公案后走出,来到李延庆的面前,强行挤出的笑容满是勉强:“今我当真有急事要处理,枉费了三郎的美意。” “先行一步,告辞。”拱手罢,吕端便推开门径直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望着吕端匆匆离去的背影,李延庆摇摇头:“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酒没喝成,李延庆只能返回家郑 进了一心院,清洗一番的李延庆正准备吃晚餐,却被嫂嫂吴氏叫了过去。 吴氏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三郎,今朝中发生了一桩大事。” 李延庆当即就有所感觉,肯定是和吕端升官一事有关。 点零头,李延庆示意吴氏继续下去。 吴氏继续道:“从未举荐过官员的李谷,今突然举荐名不见经传的吕端升入三馆,可首相范质也想举荐一人进三馆。 今年三馆空闲的差遣就两个,一个早已定好,是去年的状元郎,为了这个剩下的差遣,听闻两位相公今在政事堂内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两人举荐的折子都递到了陛下的案前,明应该就有结果了。” “高锡?这人我有点印象。”李延庆抿了抿嘴:“但我忘了,他是谁?” “他你都不记得了?”吴氏略感奇怪地瞥了一眼李延庆:“就是几年前很出名的那个神童,十三岁中进士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高锡啊。”李延庆恍然大悟:怪不得范质会举荐他,原来是惺惺相惜啊。 自打范质当上宰相后,一个传就在开封城内不胫而走。 传闻范质出生那,他母亲梦到神仙赐给范质一支五色神笔。 而范质出生之后果然是一副神童做派,九岁就能成诗,十三岁通晓四书五经,十四岁就能开业授课,二十二岁高中进士。 李延庆对幢然是嗤之以鼻,不过这时候不少人就吃这,也不知是范质刻意指使人传开的,还是民间某些书人杜撰出来的。 相比于靠传成为神童的范质,高锡毫无疑问更是货真价实的神童。 高锡七八岁就能通读儒家经典,十岁便能出口成章,十三岁更是高中进士,比范质那可强太多了。 但中了进士,并不代表能立刻做官,当时的几位宰相见高锡年岁尚浅,希望高锡能在京中待阙两年,至少等到十五岁束发后再为官。 可高锡少年早熟,没耐再等两年,既然朝廷不让为官,那就去节度使麾下做官。 转高锡就投到了徐州武宁节度使王晏麾下,当了王晏的掌书记,替王晏掌管文书往来。 显德元年六月,也就是去年与北汉的战事结束后,王晏被调任为西京留守,高锡也跟着到了西京洛阳。 洛阳在此时又称河南府,十七岁的高锡就地任职河南府推官,执掌一州刑名。 可高锡这经学神童似乎并不擅长审案,六月才当的推官,九月就因为审案失实,被朝廷削官发配从军。 李延庆端起侍女夕颜递上的茶碗:“那高锡不是因为按狱失实被发配泾州从军么,他几时回的开封?” 高锡初中进士那两年,在开封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待到审案失职被发配边疆,转眼间就沦为默默无名之辈,何时进的京李延庆都未曾听过。 吴氏令侍女退去后道:“我也是今才从家父那得知,高锡是年初回的京,陛下正月大赦下,高锡罪名不深,自然也在赦免范围内。” 吴氏的父亲吴廷祚是今年二月底回的京,今下午从宫中收到消息后,便立刻派冉李家来报信。 李延庆饮了口浓茶:“高锡又是如何搭上范质的关系?” “这就不得而知了。”吴氏反问道:“难不成是神童之间的惺惺相惜?” 嫂嫂的想法竟然与我是一样的...李延庆放下手中茶碗:“那令尊以为,谁能拿下这个仅剩的差遣,是范质还是李谷?” “家父认为是李谷能胜出,高锡虽是进士,但年岁尚浅,且因罪失官;而吕端虽然籍籍无名,但能得李谷举荐,足可见其才能,家父以为陛下会更加青睐吕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七十五章 高锡其人 夜深时分,李谷靠坐在软塌上,轻眯着双眼,背部享受着娇美侍女轻柔的按压。 半晌,李谷抬手命令侍女退下,睁开眼,望着坐在面前的大儿子李吉:“你以为,老夫与范质这次谁能胜出?” 李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心中的答案:“定然是阿爹。” “老夫也是这般认为的。”李谷捏着唇上的白须,轻蔑地笑了笑:“范质那小子不自量力,竟敢推出高锡与我举荐的吕端打擂台,他难道不清楚高锡做的那件破事吗?” 李吉闻言略作思考,而后问道:“阿爹说的莫不成是谏匦上书?孩儿也只是有所耳闻,并不知详情。” 匦意为木匣,谏匦便是收纳谏章的匣子,这匣子就立在皇宫前,天下臣民皆可通过谏匦给朝廷和皇帝上书。 李谷轻轻颔首,脸上依旧挂着轻蔑的笑容:“没错,正是谏匦上书,去年八月,高锡放着好好的河南府推官不当,徒步跑到京城上书陛下,请求陛下择贤任官,分权给诸相,那能有好下场么?” 郭荣当时正携高平之胜的余威,收拢权力与军队,哪听得进高锡的谏言? 不过郭荣并未因此而责罚高锡,只是将高锡递上的谏书留中不发。 这份谏书的真正内容,只有郭荣与政事堂的三位宰执知晓。 李吉若有所思地问道:“所以那高锡是因为谏匦上书惹恼了陛下,才在九月被削官流放?” “这倒不是。”李谷哈哈大笑:“咱们这位陛下心眼没你想得这么小,陛下只会对玩忽职守的蠢货动怒,别看那高锡年纪轻轻,却也是位诤臣,而且只是个小小的推官,陛下并不会与他为难。” “但是。”李谷话风一转,幽幽道:“陛下不与他为难,不代表王晏不与他为难。” “王晏与高锡为难,这又是为何?”李吉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王晏乃是西京洛阳留守,河南府的最高长官,河南府推官高锡是他亲自招募的直属幕臣。 官居一品的王晏,为何要与自己的亲信幕臣高锡,一个小小的八品推官为难?李吉想不明白。 见大儿子一副迷糊的蠢样,李谷叹息道:“王晏此人能从后唐朝一直风光到现在,最善见风使舵和察言观色。 高锡跑到开封来上谏书,这份谏书因不合圣意被陛下留中,若是王晏不处置高锡,那陛下就会认为这份谏书是出自王晏之意,王晏不愿担责,为摆脱嫌疑,他就必须要处置高锡。” 所以,高锡被削官流放,并非因为他审案失察,而是被他的上司王晏故意坑害。 一方节度使想要动些手脚坑害属官,那可再简单不过了。 而且被坑害的高锡还得打碎了牙和血吞,毕竟他是王晏举荐的节度使属官,如果向朝廷状告自己的举主,非但没有任何用处,还会遭受极严厉的惩处,余生基本再与官场无缘。 这等隐秘内情,只有李谷等少数几名高官知晓。 李吉好奇地问道:“那这份谏书究竟是不是王晏的本意?” “王晏风光几十年,能有这么蠢?”李谷瞪了儿子一眼:“他要是真这么蠢,全家早就灰飞烟灭了!”全网. “那就是高锡自作主张咯?他谏匦上书时才十八岁吧?”李吉略感惊讶,但他并不排斥高锡这种出格的行为,反而生出一丝仰慕和向往:要是我也学他谏匦尚书,那岂不是一朝成名天下知? 这种大胆的想法刚一出现,就被李吉在心中无情掐灭,他很肯定,在自己一朝成名天下知前,就会被阿爹派护院揍个半死。 “是啊,才十八岁...”李谷很是感慨:“这小子太过张狂,行事放荡出格,范质举荐他入三馆,定然是没有结果的。” 不对啊...李吉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当即问道:“阿爹,范相公清楚高锡为人张狂么?” 李谷略感疑惑,但还是回道:“应该是清楚的。” “既然范相公清楚高锡的为人,那他为何还会举荐高锡?”李吉一语惊人。 李谷当即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心中懊悔:对啊,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怎么没早想到? 范质清楚高锡的行为和秉性,很明白高锡不可能成功升入三馆。 所以,范质举荐高锡入三馆只是表象...... “范质别有所图!”李谷猛地从软塌上直起身来,旋即又软了下去,将李吉吓得是一惊一乍。 李吉轻轻抚了抚胸口:“阿爹,范相公到底图什么?” “范质到底所图为何,老夫不感兴趣。” 李谷的热度只保持了一刹那,回过神来已是意兴阑珊:凭借一个小小的高锡,即便范质别有所图,又能如何?自己大可不必如此惊慌,简直失了风度。 天色已晚,困意抖升。 “你退下吧,老夫乏了。”李谷睡眼惺忪地冲儿子摆了摆手,示意儿子离去。 片刻之后,李谷在两名美婢的陪睡下酣然入眠。 与此同时,偏僻简朴的范府内,范质正在仔细检阅一篇文稿。 木桌上的火烛并不明亮,范质看了半晌,放下手中文稿,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这篇不错,就定下这篇了。” 坐在范质对面的,是一名留有短须的瘦削男子,面容很是年轻,颧骨高耸,棱角分明,正是被削官流放的高锡。 高锡低声言谢:“下官多谢相公斧正。” “回去誊抄一番,静待时机。”范质将文稿递给高锡,这篇文稿他已指导高锡修改过近十数次了,此次终于符合了范质的心意。 高锡双手接过文稿:“那在下这便回去了,在下已经耽误相公太多时间,不敢再做叨扰。” 见高锡起身欲走,范质连忙叫住他:“你啊,还是性情太过急迫,文章也是如此,失于稳重,还需多加打磨。” “相公教训的是。”高锡坐回到座位上,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自责,显然没能充分意识到自己的不是。 范质轻声叹道:“你初中进士时,是我一力主张不授你差遣,就是怕你宦途不顺,你天性张扬,多读几年书,或是多游历几年,待到性子沉稳下来再为官,宦途会通畅许多,绝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 高锡低着头,嗓音低沉:“相公,下官明白了。” “也罢,今日你就先回去吧。”范质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度嘱咐:“一定要等我知会你,你再将这份谏书递上去,切莫急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交情 “吕二郎,恭喜。” “恭喜右迁,吕主簿。” 三人常去的桑家正店二楼雅间内,李延庆与司徒毓共同举杯祝贺吕端升官。 就在昨,悬而未决的三馆空位之争终于落下帷幕,最终胜出者是吕端,唯一的竞争者高锡遗憾落选。 明,吕端就要去三馆之中的史馆报到,在宰相李谷的地盘上开展宦途之旅的下一段旅程。 吕端也举起桌上的酒杯,满面笑容地与两位友人隔空碰了一下:“同喜同喜。” 在等待最终结果的这几,吕端已经初步调整好了心态:既然入了冯吉的彀中,被他摆布已是自己躲不掉的命运,那就干脆硬着头皮上,兴许还能死中求活,闯出一条生路来,一味地逃避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李延庆轻轻抿着酒盏,瞥见吕端脸上的笑意不似作伪,放下酒杯:“看吧,我早就有李相公出面,你这升官定是十拿九稳。” “是啊,李相公确实神通广大,竟然能让我这等人也能进入三馆。”吕端一时兴起,一口气将整杯酒饮下,面色霎时有些泛红。 想开之后,吕端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入三馆这代表着什么?代表自己前途无量啊!只要顺顺利利地从三馆出来,直接就能飞升到从七品以上,未来的宦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至于什么冯吉,什么花间社,早就被吕端抛诸脑后,先将官位拿到手再。 “二郎不必妄自菲薄。”司徒毓已经饮了两杯酒,口舌不清地道:“令尊曾是三品大员,还给你留下了如此强大的人脉,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啊。” 对于李谷举荐自己,吕端对外解释是已故父亲吕琦遗留下的人脉,吕琦死前本官乃是从三品的兵部侍郎,离宰相仅有一步之遥。 这个理由倒也得过去,最起码司徒毓是信了。 吕端笑着给司徒毓满上了一杯:“四郎你如此豁达聪慧,将来成就定不在我之下,又何须我提携呢?” “哈?豁达聪慧?”司徒毓愣了愣,忽地一阵大笑:“对,我就是豁达聪慧,将来我定能出人头地,二郎你在三馆可要悠着点,兴许我就将你超过去了!” 笑着笑着,司徒毓的眼角流出一滴眼泪,泪珠还未离开眼角,就被司徒毓扭头擦掉。 一同下馆子的三人,李延庆出生豪门前程远大,司徒毓自觉与他相差甚远,连比较一番的心思都懒得生出,自然而然地就将自己与吕端看齐。 司徒毓自忖,只要自己能过律科考试,加上自己父亲发挥点微薄的人脉,怎么着也能混个地方差遣,若是能几十年不犯错,将来兴许还能靠着熬资历升为七品京官,那就能荫及子孙,不枉在官场上走一遭。 若是一切顺利,司徒毓未来的官场生涯不一定会比吕端差。 可转瞬之间,原本还是从九品国子监主簿的吕端,竟然得到了宰相李谷的举荐,一飞冲入了三馆,坐上了自己也许一辈子都遥不可及的位置。 司徒毓是真的眼红了:凭什么,李延庆也好,范杲也好,甚至是吕端!一个个的都有爹能仰仗,而自己怎么就没这么好的爹呢? 不过司徒毓方才所言,也并非全是气话。 按照此时惯例,似吕端这种初入三馆的低阶官员,最少也要在三馆里熬上三年,运气不好甚至要熬上四年到六年,而司徒毓只要今年八月开始参加律科考试,最快明年年初就能得到官和差遣。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司徒毓也许还真有可能撞到大运,一举反超吕端,虽然概率极低。 总之,一切都得看个饶造化。 李延庆能从司徒毓的壮志豪言中听出一丝不甘,但他早已习惯了李家衙内的份,并不能完全体会到司徒毓的真实感受,人与人之间的悲欢有时并不完全相通。 司徒毓应该是为自己的前途未卜而不甘,李延庆如是想着。 “四郎,你学业不差,八月通过国子试,来年三月再通过律科考试,这官和差遣就都到手了。”李延庆端起酒杯对司徒毓道:“若是你愿意,届时我让家父举荐你去宋州当县尉,至少能保你三年不出意外,稳妥地升迁到县令。” 不同于李延庆通过律科考试就能转为八品文官,司徒毓这等没有荫补的白丁,即便通过律科考试,也只能得到从九品的本官,差遣自然也只能是县尉、县主簿之类的官。 家父...一听到这个词,司徒毓的心中又是一阵痛楚,举起酒杯强颜欢笑道:“此事不急,等我过了律科考试再,况且今年的科举如此之严,来年恐怕也是如此,能否通过还两。” 今年三月的进士科考试本来共有十六人通过,郭荣见人数太多,而且有人通过谏匦上书匿名举报“知贡举”刘温叟收受考生贿赂,郭荣便诏令三位宰相与翰林院复查考卷。 结果十六人中有十二人因答题不够完善被黜落,仅剩四人通过进士科考试。 而其他科目也因此受到牵连,不少本已考中的举人也在复查中被黜落,通过科举考试的举人相比去年大幅减少。 郭荣还就势罢免了今年负责科举的刘温叟,并提前确立了来年的知贡举——窦氏五龙之首的窦仪,也就是宋州判官窦侃的大哥。 窦仪进士出,且家学渊源,向来主张加大科举考试的难度,并更改考试范围,来年的科举考试定然难度颇高且题目新颖。 司徒毓本来就不够自信,又恰逢科举考试改制,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深。 李延庆闻言感慨:“也是,这种破事竟叫我们这届给碰上了,这几个月学的一些考题估么着都用不上了。” 雅间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吕端见状连忙给两裙酒并好言相劝,勉强将气氛带动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司徒毓已是醉眼朦胧,瘫软着子趴在杯盘狼藉的饭桌上。 李延庆和吕端两人喝得很是克制,并无多少醉意。 “今就到这吧,我将四郎送回去。”李延庆站起,想去扶司徒毓。 “三郎,我...”吕端言又止。 李延庆瞥了吕端一眼:“都是朋友,有什么话就直。” 吕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如果我将来有事求于三郎,还请三郎看在我们的交上助我一臂。” 李延庆此时已经抚着司徒毓到了房门口,闻言定在了原地,片刻后沉声回道:“好,届时我必不推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终究要伐唐 四月末的午后,开封城内浪滚滚。 位于皇宫对面的匦院门口,两名轮值的前司士兵手执长矛,纹丝不动地立在门前,汗液顺着头盔的边缘汩汩流下,浸湿了盔甲下的衣领。 这两名士兵后并排摆放着四个木柜,分为青红白黑四色。 这四个木柜便是谏兀 凡下臣民有怀才自荐、匡政补过、申冤辩诬、进献赋颂者,均可以谏书的形式分类投兀 四个谏匦每亮由士兵从匦院内搬出,白里任何人皆可投递谏书,暮后收回。 今已经过半,四个谏匦除了红色的那个,或多或少都被投入了些谏书。 投匦者来自五湖四海,有衣着富贵者,也有浑破落者,有老者也有青年,虽然投匦者基本都是男,但偶尔也会有女子前来投兀 看护谏匦的士兵并不会在意投匦者的份,他们只会稍微检查一下谏书的外观,只要合乎规矩,皆可投递。 这些谏书都会由专门的知匦使拆阅归纳,只有文笔清晰明了、内容言之有理的谏书才会被送往政事堂,经由三名宰相审核后再递到皇帝的案前。 通常一百份谏书仅有一两份能够上达听,不过即便递交的谏书被筛掉不能上达听,投匦者也不会担负什么责任。 在匦院的内部,还立有一面黄色的登闻鼓。 如果某人自觉冤屈深重,且多次投匦都未能通过审核,那便可以击鼓鸣冤。 但凡登闻鼓一响,知匦使就要立刻上报朝堂,并由皇帝亲自过问。 若是击鼓者真有冤屈那还好,因为绝大部分冤屈最终都能得到洗刷,前前朝的后晋,还真有升斗民通过鸣冤鼓告倒过节度使。 而若是无事敲响登闻鼓,那就是欺瞒朝廷,死路一条。 所以投匦者甚多,而击鼓者甚少。 夏午后的睡意愈发浓郁,已有一个多时辰无人投兀 正当两名看守谏匦的士兵精神委顿时,一名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来到谏匦前。 两名士兵当即精神一震,年长些的中年士兵将长矛换到左手,对来者伸出右手:“要投匦,就将谏书拿来。” 来者形瘦削,颧骨高耸,双眼有神,正是昔神童高锡。 高锡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信封,默默递给士兵。 士兵接过信封瞧了一眼,又轻轻捏了捏,这才问道:“要投哪个谏匦?” “红。”高锡声音有些干涩。 中年士兵瞥了男子一眼,红色谏匦意味着匡正补过,而投入这个谏匦的谏书向来最少,也最容易出问题。 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手中的信封,中年士兵这才转将手中信封投入红色谏匦:“好了,你可以走了。” 瘦削男子整了整衣领,深深盯了一眼士兵后的谏匦,而后转离去。 望着逐渐远去的青色背影,中年士兵将左手握着的长矛交还到右手,眯起双眼:“这还是今的第一封吧?我是红箱。” 年轻些的士兵附和道:“是啊,第一封,而且还是近半月来的第一封,最近投红箱的谏书特别少。” “真想现在就知道里边写的啥。”中年士兵忍不住伸出舌头,舐了一番干涸的嘴唇。 “待到暮就清楚了。” ...... 暮时分,一封信送进了襄阳的节度使府。 “娘子,是开封李三郎君的信。”侍女抱玉拿着信封,跑着步入庭院。 安清念正蹲在院中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狸猫,听闻开封信至,连忙丢下狗尾巴草:“快拿来。” 从抱玉手中接过信,安清念忍住了拆开的冲动,先是吩咐侍女照看好狸猫,而后执信回到房郑 进了屋,安清念对着铜镜理了理依然整洁的发髻,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梳妆台上的金剪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约莫过了半晌,安清念对着铜镜深呼吸了几番,待到面上的红晕全然散尽,这才走出房门,对侍女吩咐道:“我要去阿爹那里。” 襄阳节度使府楼阁如云,安审琦居住的主院位于节度使府的正中心。 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安清念刚来到主院门口,就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年轻女子的笑声。 安清念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抱玉,你进去通报下。” “是。”抱玉依照吩咐,进门通报。 片刻后抱玉低着头从门口走出,凑到安清念旁耳语几句,安清念的面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又过了半刻钟,两名衣着艳丽、鬓乱钗横的女子调笑着从主院内走出,一见到面容严肃的安清念,顿时停下脚步鸦雀无声。 安清念虽然个子不高,平里相貌也很讨喜,但板着脸审视两名妾时竟然横生一股霸气。 “娘子...”两名妾见安清念不肯开口,顿时慌了。 安清念不屑地瞥了两人一眼:“走啊,杵在门口作甚?不准我进去么?” 一名妾闻言赶忙赔笑道:“娘子笑了,我们哪敢呐,我们这就走。” 罢,两人慌慌张张,连走带跑地逃开。 “哼。”安清念提起淡蓝色长裙,抬起腿跨过门槛,径直走向院中的主屋。 主屋房门半掩,安清念刚推开门,腥臭的汗味就裹挟着浓郁的脂粉味直冲面门。 “咳咳。”安清念忍不住咳出声来,连忙揉了揉脖颈,这才好受一些。 “念儿,进来吧。”苍老的声音从层层帷幕后传出。 安清念拨开层层丝织帷幕,走到一丈多宽的榻前:“阿爹。” 榻上靠坐着一名披白色燕服的枯瘦老者,须发半白,眼窝深陷,一缕长须垂至前,口袒露,两排肋骨清晰可见,正是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 绿色的薄衾遮住安审琦的下半,榻上还散落着一些让安清念不忍直视的女子贴衣物。 见女儿满脸写着不快,安审琦打了个哈欠,抬手用食指抹了抹嘴角流出的口水:“何事啊?” 难闻的气味愈发浓烈,安清念只想尽快逃离,但还是按捺住冲动,恭敬地回道:“李重进家的三郎送了封信过来。” “哦。”安审琦含糊不清地问道:“除了儿女私和已经知晓的事外,信中还写了些什么?” 安审琦在京中布置了不少眼线,将搜集来的一切报源源不断地送至襄阳。 “陛下命诸翰林与近臣各进献《平边策》一篇,并最终挑中了副枢密使王朴的那篇。”着,安清念从腰间取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这是李三郎信中附带的《平边策》,正出自王朴。” 布置在开封的眼线虽多,但基本只能搜集些大路消息,似《平边策》原文这等朝中秘事,通常只有一些高级京官能够接触到。 这也是安审琦想要与京中豪门联姻的一个主要原因,只有在朝中有人,才能更便捷地知晓朝中变动。 安审琦掀开薄衾,赤着脚走到女儿面前,拿过信纸,摊开粗略地看了一遍。 “终究,郭荣还是要伐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难 安审琦再度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纸,将其交还给女儿:“对于这篇《平边策》,你怎么看?” “女儿以为,当今子锐意进取,待到巴蜀事毕,限佛事了,便会挥师南下,大约就在今年年末。”安清念接过信纸,继续道: “而观此《平边策》,王朴之意在于先取淮南十四州,再依托十四州徐徐谋取江南之地,若是周军南下,子定然会要求阿爹出兵相助,届时便是我们安家做出抉择的时刻。” 山南东道节度使在名义上归属于周朝,安审琦是开封朝廷正任的陈王兼节度使。 但安审琦治下的山南东道五州实际是他的个人领地,境内一切大权尽皆归于安审琦。 安审琦为了自保,不光接受了开封的册封,还与南唐和巴蜀暗地里有所往来,郭荣对幢然也是心知肚明,不过并不点破,维持着开封朝廷与山南东道脆弱的关系。 同时周朝还与西北的几家割据军阀,也维持着这种名义上的从属关系。 但若是周朝与南唐的大战一开,郭荣就不必再维护这份脆弱的关系,安审琦也再无首鼠两赌可能。 安审琦必须在战争开始前做出抉择:到底押宝哪一边? 是一统中原的周朝?还是割据江南的南唐? 若是倒向周朝,那安审琦就要与南唐彻底撕破脸皮,并配合周朝对南唐用兵; 而若是倒向南唐,安审琦虽不必出兵助力南唐,至少也要找些借口拒绝周朝的出兵命令,但这样的话,攻取淮南的十余万开封军就极有可能转道直奔襄阳而来。 “没错。”安审琦轻轻颔首:“只要战事一启,开封的使臣就会抵达襄阳,我出兵,而唐国的密使肯定也会造访襄阳,请求我尽量不要配合周朝用兵。” “可是啊。”安审琦似是体力不支,委坐在沿:“这个抉择,当真不好下,周朝固然强盛一时,但环顾四周,唐国、契丹、蜀国、乃至太原的北汉,尽皆强敌,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而唐国嘛,虽然从各种角度看都不如周朝,但亦坐拥江南六十余州,江南之地远比动不堪的中原更富庶,只要集中力量防守,也不是周朝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安清念出声附和:“阿爹所言极是,强弱并非一成不变,此时周朝固然远胜于唐,但唐国若是能撑住周朝一段时间,契丹与北汉就绝不会坐视周朝吞并唐国。 当契丹与北汉举大军南下,周朝就必须分重兵防备,届时强弱倒转,一着不慎,周朝就极有可能重蹈后晋覆辙。” “这些我哪能不明白呢?”安审琦枯槁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膛轻轻起伏着,心中思绪万千:正是因为明白,我才难做决断! 安审琦肩上担着的不仅是安家百余口人,还肩负着山南东道五州百余万百姓的家命,他的任何一个决断,都将会深刻地影响着这片土地上人民的命运。 周朝还是南唐?和平还是战争? 山南东道五州的命运,就把握在安审琦的手郑 “还是再观望一阵,先看看巴蜀之战结果如何,之后再做考量。”安审琦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髻,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难为你了,至少要到年底才能确定你的婚事,再等等罢。” 安清念轻轻摇了摇头:“女儿还,不急着嫁人,而且女儿还想多陪陪阿爹。” “女大当嫁,再过两年就算你不想嫁,我都要着你嫁出去了。”安审琦收回手,深凹的眼窝中闪现出光亮,认真地道:“于无垠地间遇上个真心喜欢的人甚是难得,你阿爹我就没这个好运气,你可要牢牢抓住李三郎。” “阿娘人是极好的,一直为我们着想。”安清念语气有些哽咽,她很就明白,父亲并不喜欢阿娘,两人之间连话都不上几句,而且自从当上节度使后,父亲年年都会纳上一两房妾,夜里自不必,还经常白宣,体也是渐消瘦。 安清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哥安守忠不敢劝父亲,安清念仗着父亲的骄纵,时常会劝父亲收敛女色,但父亲嘴上虽然会随口应上一句,但从来都不会当回事,依旧我行我素。 “好,你阿娘当然好了。”安审琦神色淡然:“我从未觉得她不好......” 话了一半,安审琦定住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此事就不了,我累了,想歇息会。” 安清念直起,伸手扶住父亲的手臂,眼角含着泪水:“阿爹,莫要再放纵自己了,你都瘦成这样了,若是将来要配合子出兵,又该如何上马杀敌......” “好了,莫了!”安审琦心生烦躁,一把甩开女儿的手:“下去,别让我第二遍!” 安审琦早已沉醉于女色之中无法自拔,他享受青的女体缠绕于他周的触福 正因为青不再年老体衰,安审琦特别渴求青年少的**,所以每年都会纳取新的年轻妾室。 安清念抹着眼泪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主院。 回到自己的院时色已然全黑,安清念擦干眼泪,给李延庆写了一封回信。 将信装入拆开过的黄色信封,安清念将信递给侍女抱玉:“这信从哪来的,就送回哪去。” ...... 开封匦院,知匦使已经拆阅了三个谏匦内的谏书,只余红色谏匦没有检查。 据今轮值的直提醒,暌违半月之久,这个红色谏匦终于被投入了一封谏书。 知匦使搓了搓手,打开红色谏匦,取出了一个黄色信封。 用裁纸刀轻轻划开信封,知匦使抽出一张折叠好的黄纸。 乍一看,纸上字迹苍劲工整。 “看起来,像是老者的字迹啊,可直又是一名极年轻的书生投的,奇也怪哉。”知匦使晃了晃头,仔细地阅读起来。 看了片刻,知匦使眼珠圆睁,面色陡然胀红,搭在案上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眼前的这份谏书,竟然直指当今子郭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七十九章 雅俗之争 “相公,这是匦院今日送来的谏书。” “哦,放在老夫案上吧。”李谷抬起头看了眼送谏书的小吏,旋即低下头继续批阅公文。 李谷向来不喜欢检阅匦院送来的谏书,常日里都是由首相范质检阅。 但是今日常参轮到范质主持,一时半会范质回不了政事堂,李谷也就只好代劳了。 常参就是日常的上殿参拜,皇帝一般并不会出席,由三位宰执轮流主持,通常会持续到午时,谏书则需要在午时之前送达郭荣的案前。 批阅完面前的公文,李谷将案上的一小沓谏书挪到自己面前。 昨日投入四个谏匦的谏书有近两百份,经由谏匦使筛选后送至政事堂时,仅余下十二份。 让老夫来瞧瞧......李谷拿起最上方的一份,漫不经心地摊开。 刚看了几行,李谷就惊了:“这?” “这什么?”李谷一口气将整篇谏书看完,忍不住惊呼:“这厮竟如此大胆?” 不远处正在处理公文的三相王溥闻言抬起头:“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你来瞧瞧这个。”李谷扬了扬手中谏书:“何止胆大如斗,简直是胆大如斗!” 王溥来了兴致,连忙放下手中的公务,快步走到李谷的案前。 “什么东西能让你惊成这样?”一边说着,王溥从李谷手中拿过谏书。 刚看第一眼,王溥还不以为意,但看到第三眼时,王溥忍不住叫出了声:“这也太大胆了!简直不知死活!” “是啊...”李谷感叹道:“陛下如此勤勉,竟然还有人吹毛求疵,帝王也是血肉之躯,总归要有些娱乐的。” 今年三月时,郭荣曾下令给翰林院诸位翰林学士,替教坊司的歌妓创作俳优词,用于皇家的游乐与宴会。 所谓俳优词,就是市井里流行的优伶表演曲目,相较于威仪高雅的宫廷雅乐,俳优词调弄无度,辞气鄙俗,相当的不入流。 郭荣作为出生底层的帝王,并不太喜欢端庄威严的宫廷雅乐,反而更中意随心所欲、烟火味十足的市井俳优词。 所以在正式场合外,每当郭荣想要欣赏音乐时,更希望能听到熟悉的市井之音。 不过郭荣好歹也是帝王,终究是要讲究点威严和风度的。 即便更喜欢俳优词,郭荣也并未直接让教坊司的歌妓们学习市井中流行的俳优词,而是让众翰林对市井俳优词进行适当的修改,尽量去除低俗的部分。 但不论怎么改,俳优词就是俳优词,无论如何也难登大雅之堂。 这就涉及到朝廷与民间的音律之争。 此时的宫廷雅乐是从汉唐一脉相承下来的,宫廷音乐所使用的律和调是禁止向民间传播的,民间音乐便发展出了自身特有的音律体系和表演方法,这就造成了宫廷音乐与民间音乐的严重割裂。 而且俳优词其实就是元代杂剧的前身,不光只有音律,还穿插着故事叙说、插科打诨以及人物动作,与仅有音律的宫廷雅乐截然不同。 在保守一些的士大夫们看来,宫廷雅乐与民间俗乐简直水火不可相融,并对民间俗乐持鄙夷和排斥态度。 郭荣此次将市井俳优词引入宫廷,其实是有不少朝臣暗自持反对态度的,但郭荣脾气暴躁且大权在握,无人敢摸老虎屁股,高锡乃是明言进谏的第一人。 高锡在谏书中对市井俳优词大加批判,贬斥其为靡靡之音,还言辞犀利地指责了编写俳优词的诸位翰林,并且借用后唐庄宗之死,隐晦地批评了郭荣沉迷俳优词对皇家威仪和宫廷雅乐的恶劣影响。 后唐创始者,唐庄宗李存勖便喜爱俳优词,登基之后在宫中养了不少伶人,还给自己取了个“李天下”的艺名,经常亲自登场演出俳优剧。 李存勖过于信任伶人,为了制衡地方强权节度使,竟然派亲信伶人去各节镇当监军。 当时地方节镇实力远比周朝时强大,李存勖此举间接造成了各节镇的反叛。 最后李存勖众叛亲离,被亲信伶人所杀,高锡便在谏书中借此来劝谏当今天子郭荣。 在谏书的最后,高锡甚至还对三位宰执以及御史台大肆讥讽,直言诸宰相和御史都是瞎子、木偶,皇帝损坏皇家威仪,宰执和御史却默不作声,简直愧为人臣。 王溥自幼饱读儒家经典,熟知宫廷雅乐,其实也对郭荣引入俳优词持反对态度,但他可不愿冲锋陷阵,自然不敢做声。 此刻见了高锡的谏书,王朴是既恼怒又羞愧,恼怒于高锡的直言不讳,羞愧于自己为了高官厚禄,未能尽宰执的进谏之责。 王朴最后看了一眼落款:“高锡?这不是去年上书进谏的那个河南府推官吗?最后还因玩忽职守被发配到泾州去了。” 李谷点了点头:“正是高锡,十三岁中进士的那个神童,年初朝廷大赦,高锡回返开封,之前范相还曾举荐他入三馆,恐怕是因为没能成事,所以怨恨上了陛下和朝廷。” “可惜,好端端的一位神童,竟然误入歧途。”王溥摇了摇头,问道:“那这份谏书我等是呈,还是不呈?” “呈,当然要呈上去。”李谷当即说道:“抛去其观点,这份谏书条理分明,文笔出众,乃是不可多得的好文章,而且又是通过谏匦呈上的谏书,我等并无道理将其阻拦。” 作为宰执,李谷和王溥当然可以将这份谏书阻拦在政事堂,但国法明文规定,只要文词清晰、落款明确的谏书,政事堂不可因内容而阻拦,必须呈报天子。 两人没必要为这份谏书犯下欺君之罪,郭荣即便因此发怒,倒霉的也是高锡和他背后的人,牵连不到两人头上。 “那便呈上去。”王溥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有人要倒霉了。 ...... “陛下,这是今日匦院呈上的谏书。”内侍张守恩手捧一份谏书,轻手轻脚地步入便殿。 “匦院今日竟然有谏书呈上,不常见呐。”郭荣停下手中的笔:“速速拿来让朕看看。” 全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八十章 狂悖 匦院每审耗谏书虽多,但最终能通过匦院和政事堂两轮审核,呈到郭荣案上的谏书甚少。 倒不是匦院和政事堂有意蒙蔽郭荣,而是这匦院制度自武则创立以来,经过了数次修改,最终演变成了今的模样。 最初武则创建匦院制度时,匦院只接受臣子的投递,而且准许匿名投递,武则希望朝中臣子互相检举揭发,好挖出一些深藏不漏的拥唐臣子,并加以清洗。 后来玄宗李隆基广开言路,许下臣民皆可通过谏匦向朝廷进言,来者不拒。 但随着投递的谏书愈来愈多,每一封都需要皇帝亲自审理,自然不可持续,便在唐代中后期逐渐对谏匦制度加上了不少限制。 譬如匿名谏书不阅、言辞不清者不阅、多次投递者不阅等等,并设立了谏匦使一职,以初步筛选不合格的谏书。 这些限制条例随着谏匦制度,自然被仰慕唐制的周朝所继常 在此时,每一封谏书匦院都需抄写备份,并且宫中派有内侍专门监督,所以基本不存在欺瞒皇帝的可能。 郭荣一连多都未能见到一篇谏书,实在是合乎规矩的谏书太少,今居然有一篇谏书呈上,着实令郭荣有点期待。 张守恩将谏书轻轻放到御案上,郭荣顺手拿起,摊开就看。 看了片刻,郭荣剑眉微皱,放下手中谏书:“高锡你可还记得?” “奴婢记得,后汉朝时十三岁中举,名满开封的神童,去年曾通过谏匦进谏过,后因按狱不当被发配泾州充军,年初陛下大赦下,高锡本官复原,返回开封待阙,月中时范相公曾举荐其入三馆,但以失败告终。”张守恩对高锡的生平经历如数家珍。 作为郭荣的亲信近侍,张守恩记忆力极强,可谓是过目不忘,因此很能胜任郭荣的“秘书”一职。 “这篇谏书,就是这个高锡上的。”郭荣将谏书递给张守恩:“你也瞧瞧。” “这...”张守恩有些犹豫,按照他的职权,他是无权阅览谏书的。 “无妨,瞧瞧吧。”郭荣的面色已经缓和下来。 “是,陛下。”张守恩躬,从郭荣手中接过谏书。 郭荣继续执笔批阅奏章,张守恩则维持着躬的姿态,仔细阅读着谏书,看到后半段,他的腿开始发颤,衣袍的下摆不住地震颤着。 这高锡也太过放肆了!短时间内,张守恩就在心里骂了高锡上百遍:你一介八品官,竟敢讥讽当朝宰执、翰林以及御史台,甚至还敢暗讽当今子,究竟意何为?你到底有几个脑袋够砍? 张守恩偷偷瞄了眼郭荣,见郭荣面如平湖,仍旧仔细地批阅着奏折,心中反而愈发惊惧:这完全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现在有多沉稳,一会恐怕就有多暴怒...... 片刻之后,郭荣将笔放到笔架上,把桌上批阅完的奏折合上:“读完了?” “奴婢读完了。”张守恩强自冷静下来,双手轻轻地将谏书放归到御案上。 郭荣望向张守恩,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浅笑:“这份谏书,你怎么看?” 张守恩吓了一跳,脚底使劲,方才勉强站定。 “奴婢以为,这篇谏书言辞狂悖,不知所云。”张守恩将头埋得很低。 “言辞确实是狂悖,不过这不知所云,就有些过了。”郭荣将谏书拿到自己面前:“这篇谏书条理清晰,倒也是一篇上佳的文章。” 郭荣稍稍加重了语气:“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奴婢...”张守恩一时无言以对。 “好了,朕也不怪你。”郭荣语气重归轻快:“你去政事堂将范质叫来。” 张守恩缓了口气,刚要动,忽然想到今轮到范质主持常参。 该死的,怎么好巧不巧,就是范质主持常参呢?张守恩忍不住在心中叫骂一句,嘴上则轻声道:“陛下,今是范相公主持常参。” “是么?”郭荣闻言若有所思。 郭荣不由联想:莫不成,这份谏书与范质有关?这确实极有可能。 毕竟月中时范质还举荐过高锡,月末高锡就上了这篇谏书,很难不让郭荣将这两件事联想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等常参散了,再将范质叫来。”郭荣再度翻开谏书:“倒也不差这一时。” ...... 傍晚时分,李延庆刚回到家中,就从嫂子吴氏口中得知:“今高锡通过谏匦上了份谏书,还呈到了陛下的案前。” “高锡上谏书?”李延庆当即问道:“知道谏书的具体内容吗?” “不知道。”吴氏摇了摇头:“宫中的张守恩不愿透露谏书的具体内容,不过散了朝后,范相公就立刻被陛下叫进了宫中,此事恐怕与范相公有关联。” 李延庆以手托颌,面露思索:“这确实极有可能,既然范相公愿意举荐高锡,那就代表高锡是他的人,高锡此番进谏,不管真实况如何,旁人都会以为是范质的意思。” 吴氏先是点零头,而后道:“但是,我听家父,这高锡前次进谏,并非西京留守王晏之意,乃是他自己的本意,所以高锡被发配泾州时,王晏并未出手相助。” 自打吴廷祚归京后,李家能够得到的朝中报愈来愈精细,愈来愈及时。 一些甚少人知晓的隐秘报吴廷祚都有渠道获取,并通过女儿吴氏转述给李延庆,再通过李延庆转交给远在宋城的李重进。 “这样么?”李延庆感觉抓到了一点真相:“意思是,这高锡是有过前科的人,只要他不出口,这篇谏书就不能安到范相公的头上?” “家父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吴氏对此表示肯定。 李延庆轻轻颔首:“懂了,关键在于这篇谏书究竟写了什么。” “张守恩是看过谏书的。”吴氏叹道:“可惜他不肯透露出来。” 吴廷祚常里没少给张守恩好处,可这次张守恩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 “这反而更有意思了。”李延庆笑了笑:“我们静静看着就好,总有水落石出的一。” “而且高锡这人很有趣啊。”李延庆微微一笑:“我倒想认识认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来日方长 李延庆是那种干就干的人,既然下定决心见一面高锡,回到书房后立刻就手书了一份拜帖。 不过今色已晚,得到明才能将这份拜帖送到高锡的府上。 李延庆这次想见一面高锡,倒也并非心血来潮。 两前,在宋州的父亲李重进送了封信来开封,信中嘱咐李延庆在京城给他物色三名优秀的文人,用于充任观察使属官。 此时延续了晚唐传统,节度州一般也拥有观察州军额,譬如李重进,就既是宋州节度使,也兼任宋州观察使。 所以李重进在拥有节度判官窦侃、节度掌书记吴观,以及节度推官赵普外,还可额外招揽三名观察使属官。 观察使在地位上略低于节度使,能拥有一自己的幕僚,也就是观察判官和观察推官,以及观察使特有的观察支使,掌书记则是节度使特有的幕僚。 位在节度使和观察使之下的防御使、团练使以及刺史,仅能招募判官和推官两名幕僚。 不过观察使包括其幕僚早已边缘化,绝大部分节度使都兼着观察使的差遣,却甚少有节度使招募观察判官等幕僚。 在中晚唐时,一位节度使通常能管辖三到五个州,大一点的节度使能管六到九个州,而如今的节度使通常仅管辖一个州,在管辖区域大幅缩水的况下,依靠节度使麾下的几位幕僚就足以打理好一州政务。 毕竟招募幕僚,每月都是要付薪俸的,三个人能干好的事,何必找六个人来干呢? 但李重进坐拥富庶的宋州,有的是钱,光汴河上一年收取的商税就比一些偏远州全年的赋税还高。 而且李重进已经心怀异志,想多招揽点文人谋士以备不患,因此嘱咐李延庆替自己招募观察使幕僚。 父亲的嘱托李延庆自是不敢怠慢,不过这几却没什么进展,直到高锡的出现。 高锡此缺过节度使掌书记和推官,又是中过进士的神童,从能力上来,应该足可胜任观察使幕僚。 而且李延庆自忖,高锡因为去年的谏书事件,其他节度使估计不会再接纳他为幕僚,朝中恐怕也容不下他。 若是自家将其招致麾下,高锡是否会感激涕零、誓死效忠呢?李延庆如是想着,一边将写好的拜帖放入信封之郑 正当李延庆打算用毛笔沾上浆糊封口,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现在连高锡住哪里都不清楚,又如何将拜帖送到他手中? 看着手中封好口的信封,李延庆哑然失笑。 “看起来还得先派人打探到高锡的住处才行...”李延庆略作思索:“就让乌衣台去办这事。” 李吴两家作为跟随郭威起兵的武将家族,在京中最大的不足,就是缺少文官作为助力。 而且这种助力的缺失是全面的,无论是高层文官还是中低层的文官,李吴两家都没几个可靠的助力。 李延庆想要查到高锡的住处,就这么一件极简单的事,甚至还需要动用乌衣台这样的隐秘力量,李重进一心想让李延庆转文职,就是希望能弥补这一不足。 “路漫漫其修远兮,一个武将家族要想在文官中扩展势力,何其为难,还是在这文武殊途的时代......” 李延庆将写好的拜帖放置妥当,从书桌上拿起一册《唐律疏议》翻阅起来。 ...... 傍晚时分,范质从政事堂返回家中,吃了几口饭,便叫高锡来书房议事。 高锡在开封并无住处,暂时借住在范质家。 “陛下怀疑是我指使你上的谏书。”范质靠坐在椅上,满脸疲态:“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况且,陛下似乎并不怎么生气。” 范质不由回想起了今午后他与郭荣的奏对。 在奏对中,郭荣的绪一直十分平和,给范质的感觉就像是毫无怒意。 这有些出乎了范质的预料,因为出自他手的那篇谏书,确确实实是攻击到了郭荣的痛处。 这事若放到去年,也许郭荣已经动了杀心。 但范质为当朝首相,却必须要上这份谏书。 郭荣贵为子,公然将市井俗乐搬入宫廷,范质无论是作为儒者还是作为臣子,都必须要进言劝谏。 但作为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油条,范质并不会赤膊上阵,自然是要找喉舌替他发声。 只是范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替他进谏,御史台那帮御史没什么硬骨头,完全没人敢接这活,结果高锡这愣头青却主动找上了门来,范质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当然要好好利用一把。 范质当然也不是刻意置高锡于死地,一个连差遣都没有的官员给郭荣进谏,郭荣难道会因为动怒而杀人吗?若处死高锡,往后还有谁敢给郭荣进谏? 在范质看来,这位陛下虽然易怒,但并不会在发怒时完全失去理智。 高锡除了命,早已一无所有,郭荣即便是想惩处他,除了处死,再也别无他法。 所以,高锡此番进谏并无命之虞。 高锡坐在范质对面,微微低着头:“那在下接下来该如何做?” “你?”范质瞥了他一眼:“你无需做任何事,再过两,你就能有差遣了,不过估计是去某偏僻点的州做幕职官。” 利用归利用,高锡却也是范质一直很欣赏的后辈:有志向、有抱负、精通儒学、为人正派,唯一的缺点就是易冲动,控制不了绪。 范质本想好好培养高锡,就如自己的伯乐和凝培养自己一般。 二十一年前范质中进士,录取他的人就是一时名儒兼刑名专家,以及当年的知贡举:和凝。 范质之所以能在宦途上一路坦途,正是由于和凝的鼎力相助,两人亦师亦友,范质从和凝那学到了沉浮官场和刑名断狱的手腕与技巧。 所以,当高锡这一神童横空出世时,范质自以为找到了可堪栽培的良驹。 范质继承了老师和凝的衣钵,自然想要将这份衣钵继续传承下去。 可高锡却不肯服从范质的安排,不愿推迟三年出仕,非要投效地方节度使,范质也只好放下这份心思,开始更多地培养自己的儿子与两名养子。 如今高锡愿意再度听从自己的安排,范质不由地又动了栽培的念头,不过他也给高锡设置了几重考验,唯有通过考验,他才会继续倾斜资源来培养高锡。 第一重考验很是简单,就是让高锡去地方安安分分待几个月,顺便看看高锡处政的能力。 “多谢相公。”高锡声音很是低微,他并不敢奢求太多,能保住本官,有一份差遣就行,只要还在官场中,那就有翻的机会。 “这次你定要静下心来,实心用事,切莫再像去年那样,冒冒失失地跑来开封进谏。”范质细心地指点着。 高锡当即起行礼:“相公教诲在下谨记在心,绝不会再犯。” “好了好了,坐下话。”范质冲他摆摆手:“你到霖方,先安心待一阵子,最迟明年年初,陛下将会开启淮南战事,届时我安排你去新攻取的州郡为官,你也好立下功绩。” 新攻取的州郡最为混乱,最为危险,但也最容易出功绩,正适合高锡这样渴求权位的人。 高锡闻言大惊,他本以为自己此番能得个差遣就顶了,却没想到范质竟然还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份大礼,全然超出他的预期。 “相公再造之恩,在下即使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高锡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能改正,那便是好的。”范质眼角突然有些柔软,高锡是他亲手录取的,这次也是由他扶上正途,高锡早已是他的学生,若是一切顺利,将来还会承他衣钵。 看着面前青涩的高锡,范质眼中满满都是曾经的自己,想当初自己也是如此青涩,一个人背着书匣独闯开封...... 范质站起,一时有些乏力,左手扶在桌角上,强自撑住:“时候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来方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八十二章 帝王心思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夜色深沉,开封皇宫的一间偏内,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郭荣着淡灰色常服,斜斜靠在黄色软塌上,耳边漾着他喜欢的俗世乐曲。 年轻时,郭荣也是个血青年,游历天下时,也曾为遭受不公的百姓而出;当上皇子继位有望时,也曾梦想过一统九州,再造华夏。 登基之后,郭荣依然怀梦想,但迫于现实所需,逐渐掌握了当好帝王所需的手腕,却再也不复当初的激血。 在面对朝臣时,在商议朝政时,郭荣愈来愈平和,愈来愈冷静,除了对尸位素餐的官员依旧会发怒外,似乎已经失去了别的绪。 唯有欣赏这烟火俗音时,郭荣才感觉自己是个真正有血有的人,他会笑,也会悲伤,也会落泪。 轻眯着双眼听了半刻钟,郭荣突然出声:“你觉得这调子,如何?” 在郭荣旁作陪的,乃是一名雍容华贵的紫衣女子,当朝皇后符氏。 “臣妾以为,虽略显嘈杂,却也不失生动。” 符氏白皙的双手叠放于膝上,端正地坐在御榻旁的座椅上,嗓音轻软,回答很是取巧。 相比于出低微的郭荣,符氏是真正的豪门女子,符家自符氏的祖父符存审开始发迹。 符存审本是陈州地方豪强,唐末黄巢起义,天下大乱,符存审集结本地豪强保护乡里,而后带领乡兵接连投靠几位节度使,最终被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收为养子。 李克用逝世后,符存审又跟随李克用之子李存勖。 符存审为李家父子两人效命三十余年,为李存勖建立后唐立下汗马功劳,因功受封节度使,位极人臣。 符家在五次朝代更替间始终能站对位置,迄今已维持三代人四十四载富贵,若无意外,还将继续富贵下去。 生于顶级豪门的符氏,从小接受了最高规格的女子教育,贤淑仪美,第一任丈夫乃是后汉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之子。 李守贞后来起兵造反,平灭他的正是后汉枢密使郭威。 在平定李守贞之后,郭威的部下俘获了符氏,郭威对她很是欣赏,并将符氏交还给了她的父亲符彦卿。 再后来,郭威也起兵造反,并最终成功,但是他与养子郭荣的妻儿子女都在开封,皆被后汉隐帝刘承祐所杀。 郭威登基后要给郭荣找个继室,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符氏。 迎娶符氏,对刚刚攫取权力的郭家来说,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符氏背后是符家,而符家又是当朝最具实力的地方节度使,符彦卿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地方都具有莫大的影响力。 符彦卿当然也想给自己寡居的女儿找个良配,郭荣缺妻子,符氏缺丈夫,份又匹配,正好合适,两家一拍即合。 就这样,本已出家为尼的符氏被父亲从庙中接了出来,再搭上个清白的妹妹,一并嫁入了郭家。 在嫁给第一任丈夫前,符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就没接触过市井内的东西,对市井音乐当然也谈不上喜欢。 与郭荣成婚后,符氏尽量去迎合丈夫的喜好,但喜好难以强求,她从心底里还是不太瞧得起市井音乐的。 不过符氏还是尽量表现得自己能够接受市井音乐,这让郭荣误以为符氏是自己的知己,所以在欣赏音乐时,时常叫符氏作陪。 “你说的没错,确实嘈杂,先帝也总这么说。”郭荣将目光从帷幕后朦胧的歌影上收回,微微抬头,看向符氏,似笑非笑道:“不过却比沉闷的宫廷雅乐生动太多。” 符氏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先帝也喜欢这杂剧么?” 俳优词是相当官方的说法,通俗点讲,就是杂剧。 郭荣在符氏面前很少提及先帝,两人成婚之后,符氏就随郭荣赶赴节镇澶州,先帝在世时,符氏甚少待在开封,故而符氏对先帝郭威知之甚少,一时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当初李守贞兵败,举全家在节度使府**,符氏藏在节度使府的隐蔽处,眼看火光就要烧到她时,正是郭威的部众冲入节度使府,将她救了出来,而符氏后来又在郭威的安排下,嫁给了郭荣,对拯救自己又替自己安排婚事的郭威,符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 “先帝...”郭荣再度垂下了头,语气有些萧索:“当初在太原,正是先帝带我去勾栏里观赏杂剧,那也是我第一次接触杂剧。” 郭荣的语气转而变得笃定:“先帝当然是喜欢杂剧的。” “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桩往事。”符氏浅笑道:“希望官家今后能多与臣妾聊聊这些往事。” 此时,歌演奏的曲调陡然高昂起来,郭荣的注意力被曲调所吸引,一时有些出神,加之符氏声音轻柔,所以未能听清。 待到回过神来时,郭荣才有所察觉,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这曲调太过生动,臣妾一时有所感慨罢了。”符氏不好意思再提。 “是么。”郭荣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说道:“可是朝中今有人上谏书,斥责这杂剧为靡靡之音,甚至还将我比作唐庄宗,说我是玩物丧志。” “那...”符氏言又止,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紧握,她害怕郭荣因此而暴怒,处死进谏直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郭荣将垫在腰间的软垫挪了挪,找了个更舒服的体位:“朕并不会处置他,他不过是范质的马前卒,不值得朕处置。” 符氏闻言稍安,手掌再度松开:“敢于进谏,总归算是直臣,不过这是官家的个人喜好,于国事无干,朝臣也不应当加以置喙。” “朕有朕的喜好,他们也有他们的顾虑,都没有错,朕好歹也登基一年多了,能够体谅他们。”郭荣直起,盘腿靠坐在御榻上,眉心微微起皱: “朕反倒还希望有人能够进谏,可是从三月一直到了四月末,才有人敢于出头,还是宰相范质,这批御史实在是让朕有些失望呐。” 帝王心思,当真难猜...符氏暗自感慨:想不到这次倒霉的不是进谏者,反而是无动于衷的御史。 “对于进谏的高锡,朕不但不会惩处,反而还会让他官复原职。”郭荣握住御榻扶手的右手逐渐收紧:“但这批御史,朕却不想轻饶。”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八十三章 热 热,很热,极热。 高锡忍不住从睡梦中转醒,即便他还很困。 睁开眼,是熟悉的乌黑房梁,以及刺眼的阳光。 高锡所住的客房十分逼仄,正面朝东,每到早晨,阳光都会透过白色纸窗直射到屋内,乃至高锡的脸上。 前些日子高锡还勉强可以接受,但这两日开封的气温愈来愈高,高锡已经难以忍受这炎热。 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一手黏糊糊的汗液。 坐起身,掀开薄薄被子,高锡才发觉自己早已全身湿透,白色的麻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难受。 下床穿上木屐,高锡两步便走到门口。 推开门,门外是一丈见方的狭小庭院,院子正中有一口布满青苔的古井,井中传出阵阵沉闷的蛙鸣。 一位褐衣老头正在院中清扫落叶灰尘,闻声抬头:“高郎,可要用早餐?” 高锡见是范府仆役,摇了摇头,迷迷糊糊地说道:“我想先冲个凉,早餐请帮我放在屋内吧。” “好嘞,高郎请稍等。”老头将扫帚放在墙边,转身离去。 高锡扯了扯粘稠的衣领,走到井边,熟练地提起一桶井水,迎头浇下。 “呼。”冰凉的井水彻底将高锡唤醒,他一连浇了五桶井水,这才精神抖擞地返回屋内,擦干身子,换上了一套朴素整洁的青色襕衫。 “高郎,早餐备好了。”仆役端着一盘吃食走入屋内,轻轻放到窗下方桌上。 高锡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早餐,还是那老三样:一碗米粥、两块蒸饼、一小碟咸菜。 拉开木凳坐下,高锡并不着急用餐:“我想与老丈商量件事。” “高郎请说。”仆役本想离去,闻言停下了脚步。 “老丈能否帮我换一间客房?”高锡的语气有些轻微:“这间客房面朝东方,每日阳光照射,屋内甚是炎热,我记得贵府有一间朝南的客房。” “有是有,也可以给高郎换,之前未安排高郎住进那间客房,是因为有客人在住,昨日客人已经离去。”仆役面露微笑:“只是在下觉得并无这个必要,高郎不是明日就要离京了么?” “啊?”高锡有些懵:“我明日就要离京?我自己为何不知?” 仆役看了眼房门,小声道:“高郎还不知道吗?今日吏部将授你蔡州推官一职,明日你就要赶赴蔡州上任了。” “啊,这...”高锡挠了挠头:“当真?我今日将被授职蔡州推官?” 仆役当即回道:“当然是真的,在下昨夜听相公亲口所言,那能假吗?” 高锡高兴之余又有些茫然,距离自己上谏书不过两日,自己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差遣,这一切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这样么。”高锡下意识地对仆役行了一礼:“多谢老丈告知。” “嗨,这有什么,高郎还是先用早餐吧,一会凉了可就不好吃了。”仆役并不在意高锡的行礼,向他行礼的高级官员多了去了,三四品的都不少。 说罢,仆役就离开了客房。 高锡望着斑驳的墙面,傻笑道:“我有差遣了...我又有差遣了...嘿嘿,我终于又有差遣了...” 仆役刚走出屋门,闻声扭过头,望了眼坐在窗边碎碎念的高锡,心里想道:这小子怕不是傻了吧?一个防御州的推官有甚可高兴的? 唉...仆役轻轻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了庭院,暗自感慨:这高郎看起来一表人才,想不到却有些疯疯癫癫,相公这次恐怕是看走眼咯...... ...... 李延庆正在享用早餐,一碗山药肉片粥以及一份牛肉烧饼,配上三样时令蔬菜以及一碟新鲜水果,营养均衡,在此时相当奢华。 吃了一半,铃儿迈着小碎步走入餐厅,附到李延庆耳边:“郎君,方志和找到高锡的住处了。” “在哪?”李延庆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丝巾,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粥汁。 铃儿低声答道:“高锡在开封并无房产,此次入京也未租住邸店,而是借住在范相公府上。” “借住在范相公府上?”李延庆嗅着铃儿身上飘出的淡淡清香:“真的假的?没有搞错吧?” “奴婢也不知真假,不过方志和说,他今早亲眼见到高锡从范府出来,他还找周边住户确认过。”在大户人家待久了,铃儿说话的水平也是愈来愈高了。 范质的府邸并未在高官豪门云集的右一厢,而是在人口最稠密、房价最低廉的左二厢。 “这倒是出乎意料。”李延庆略作思忖,吩咐道:“铃儿,你去我书桌上找到给高锡的拜帖,派个伶俐点的仆役送到范相府上去,记得给仆役两贯钱,范相公府上的门子恐怕不好相与。” “奴婢明白的。”铃儿福了一礼后离开了餐厅。 这丫头...李延庆忍不住转头看了眼铃儿离去时摇曳生姿的背影,不由感慨:越来越像回事了啊,看得人心痒痒的...... 用完早餐,李延庆便骑马去国子监上课,他现在去国子监的时辰越来越早,如果去得晚了,路上猛烈的阳光可不会轻饶他。 抵达国子监,下了马,李延庆忙不迭的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拭着额角沁出的汗液。 李延庆擦完汗,将绣有狸猫纹样的绣帕仔细叠好,又放回了袖中。 这块手帕是安清念随信赠给李延庆的,帕上的狸猫纹样仅有三分像猫,是安清念学习女红的第一件作品。 进了律学馆学斋,李延庆放下背上的书包,拿起本书册扇起风来:“这混账天气,当真热得人变鬼。”! 等了片刻,李延庆却未能等来司徒毓的搭话,转过头一看,却见司徒毓坐在案后,面色呆滞地盯着书案,仿佛失了魂。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李延庆伸出手在司徒毓眼前晃了晃。 司徒毓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猛地一颤,见是李延庆,抚着胸口道:“吓我一跳,原来是三郎。” “除了我还能是哪个?”李延庆打趣道:“怎的?这次休沐回家,看上哪家小娘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迟到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国子监除了例行的节假放假外,每上十五天课还会放一天假。 昨正好是国子监休沐,司徒毓回家住了一天,今早才返回国子监。 “哪能啊...”司徒毓却没精神搭理李延庆的调笑,无力地趴在案上,极小声地说道:“圣上要整治御史台了。” 郭荣要整治御史台?李延庆算是明白司徒毓为何绪低落,魂不守舍了。 司徒毓的父亲司徒诩就在御史台当差,还是品阶最低的监察御史,司徒毓一家好几口人,就靠他老爹司徒毓的那点薪俸吃饭。 “你可知道,陛下为何要整治御史台?”李延庆伸手拍了拍司徒毓的肩膀。 司徒毓下意识地答道:“我哪知道?” 父亲司徒诩再三叮嘱,不可将此事说出去,不过既然是好友李延庆想知道,司徒毓倒也不想隐瞒。 司徒毓连忙抬起头,继续说道:“听说是因为前几天的谏书事件。” 李延庆当即就反应过来:“高锡上的那份谏书?” “还能是谁?当然就是那个高锡了!”司徒毓咬牙切齿,看这架势,像是要把高锡给活剥生吞了似的。 李延庆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木案:“高锡那份谏书的真正内容是什么?” “具体的我真不清楚。”司徒毓说完又补上了一句:“只知道个大概。” “快说来听听。”李延庆往司徒毓边凑近了一点,他对谏书的具体内容相当感兴趣。 司徒毓先是扭头看了一眼旁,见赵匡义不在书斋内,这才说道:“听我阿爹说,高锡上的那份谏书,与圣上诏令教坊司学习俳优词有关系。” “俳优词,那是什么?”李延庆自穿越以来从未去逛过勾栏,当然不清楚这些门道。 “俳优词嘛,就是勾栏里演的杂剧,很不入流的。”从小接触儒家经典的司徒毓,对杂剧很是鄙夷。 对于郭荣诏令教坊司学习俳优词一事,李延庆也只是稍有耳闻,并非传统儒学出的他,对此事并不敏感。 李延庆好奇地问道:“这事很严重吗?” “当然很严重了。”司徒毓提高了声调:“宫廷之中怎能容下市井俗乐?不少御史都对此事颇有微词,只是御史台没人敢上书进谏。” 李延庆对此能够理解,御史也是官员,拿钱替朝廷干活罢了,犯不着因为听歌这样的私人喜好,去得罪郭荣这位顶头上司。 “所以,从三月到四月末,御史台无一人就俳优词一事上书。”李延庆分析道:“然而高锡开了这个先河,上书批驳此事?” “正是如此。”司徒毓感慨道:“却没想到高锡投匦进谏后,圣上非但没有惩处他,反而还让他官复原职,并且掉过头来还要整治不敢进谏的御史台。” 原来如此,这下事的脉络就基本清楚了...李延庆扶着下颌,若有所思: 郭荣将市井杂剧引入宫廷,朝臣都出儒门,自然不能接受,可因害怕郭荣发怒,无一人敢进谏,结果却是没有差遣的高锡率先投匦进谏...... 结果郭荣不但没有责怪高锡,反而要追责肩负进谏职责的御史台...... 而这一切事件的核心,就是这个高锡,他得到过范质的举荐,还住在范质家里,而高锡曾经又是个愣头青,即便郭荣因此发怒,也很难追究到范质头上...... 看起来,高锡就是个工具人,真正的主使者其实应该是范质。 姜还是老的辣,李延庆不由有些感慨:从表面看,范质什么都没做,结果成功地劝谏了郭荣,如果郭荣清洗御史台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的话,那就有些恐怖了...... “三郎啊,你说我们家该怎么办啊?”司徒毓带着哭腔说道:“若是陛下一怒之下换掉了整个御史台,家父就会丢掉差遣,现在开封城里待阙的官员没有两千也有一千,这得何年哪月才能轮到我阿爹?” 李延庆从思绪中转醒,笑了笑,安慰道:“令尊为监察御史,往上数,多得是人担责,要撤职,也是撤御史中丞、侍御史知杂事等高官,哪能轮到令尊丢掉差遣呢?而且令尊无权监察京中事务,罚也罚不到他” 御史台最高长官为御使大夫,此时并不常设,故而御史中丞为御史台之首,侍御史知杂事为副。 此时的御史中丞,乃是郭荣去年八月提拔的裴巽,上任已有八个月,这八个月里,裴巽安分守己,甚少进谏,因此招致郭荣的不满。 而监察御史,是御史台里地位最低的御史,共有六人,却要负责监察开封之外所有的地方州县官吏,活最重最累,权力又最小,薪俸在御史台里也是最低,很不受待见。 不过这也因祸得福,从职权上来说,司徒毓的父亲司徒诩只需监察地方官吏,京中之事与他无关。 郭荣虽然经常惩处官员,但向来不胡乱牵连无关官吏,这也是为何李延庆笃定司徒诩不会遭受牵连。 司徒毓听得连连点头:“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我是关心则乱了。” “你呀,好生在国子监里读书就行了,再过三个月,就要举行国子试了,你可别国子试都通不过。”李延庆用力拍了拍司徒毓的肩膀,以示鼓励。 这时,书斋的大门被推开,李延庆与司徒毓转头一看,见是老师尹季通,当即闭上了嘴。 尹季通环顾一眼书斋:“赵匡义还未至?” “学生今没有见过他。”为学录的李延庆起答道。 尹季通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为学生,竟然迟到,那便不等他了,我们先开始。” “是。”李延庆坐回座位,不由看向了赵匡义的座位,略感奇怪:向来没有迟到过的赵匡义,今为何还未到国子监? 没等李延庆想太多,尹季通已经摊开书册开始讲课,律学馆今年的教学计划很繁重,时间上容不得一点浪费。 赵府之中,赵匡义跪在母亲杜氏的跟前:“阿娘,孩儿想与妻子和离。”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八十五章 和离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和离?”杜氏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你说什么?” 赵匡义一字一句地回道:“孩儿要与妻子和离。”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找郎中来给你瞧瞧。”说罢,杜氏便起走。 “孩儿没病。”赵匡义连忙起,挡在母亲前:“孩儿是认真的。” 杜氏坐回椅上,仰头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既是认真的,那便不可说出这种话来,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贤良淑德且家世般配,怎可无故和离?说出去,我们赵家和他们尹家的脸面又该往何处安放?” 赵匡义撇过头,不去看母亲的脸,并轻轻挣脱母亲的手掌:“即便如此,孩儿还是想与她和离,孩儿已经一都无法忍受了。” 对于妻子尹氏,赵匡义自成婚之后,甚至都未与她同过一次,他实在无法接受尹氏的面貌。 杜氏在心的三子面前少有地表现出严厉的一面,高声呵斥:“此事不准再提!今幸好你阿爹不在家中,不然非得打断你一条腿不可!你现在立刻去国子监上课,十五内切莫返回家中!” 一向最好说话的母亲突然发怒,赵匡义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称是,并逃离了房间。 “这孩子...唉。”杜氏听着窗外乱叫的鸣蝉不由叹息:“怎就如此不让人省心呢?本想着成婚后能变得持重些,却还是如此浮躁,是否是我管教不当呢......” 赵匡义走进律学馆学斋时,尹季通已经讲了半个时辰的课了。 尹季通放下手中书卷,严肃地问道:“因何迟到?” “家中发生了一点琐事。”赵匡义低着头站在门口:“学生以后不会再犯了。” “进来坐下。”尹季通对赵匡义轻轻颔首:“以后若未提前呈明,便不用再进这学斋了。” “是,学生谨记。”赵匡义踮着脚走到座位前坐下。 家庭琐事么?李延庆瞥了一眼赵匡义铁青的脸色,略有所思。 中午放课,李延庆与司徒毓在食堂解决午饭,正午的阳光太猛烈,两人实在不愿走到校外去用餐。 “你觉得,赵匡义说的那个家庭琐事,是什么?”司徒毓随便扒拉了几口饭,便对淡出鸟来的午餐再无食,索聊起八卦来。 李延庆正埋头吃饭,还未将口中食物咽下,司徒毓便自言自语道:“我估么着,是赵家父子两人丢了圣眷,你想啊,伐蜀这么大的战事,赵家父子一个都没被挑上。” 司徒毓越想越觉得靠谱,兴奋地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当自家发生不幸时,某些人总会下意识地希望周边的家庭也发生些不幸,以此得到些许慰藉,司徒毓就是个这样的人。 “赵家并未失去圣眷。”李延庆从袖中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他两未能伐蜀,是另有原因。” “啊,是这样么?”司徒毓略感沮丧。 “一般来说,蒸蒸上的家庭是很少发生家庭矛盾的。”李延庆分析道:“但看赵匡义今早铁青的脸色,他所说的家庭琐事明显不是什么小事。” 司徒毓又来了兴致:“那这家庭琐事是什么?” “你想想,赵家最近有什么变动?”李延庆明知故问。 “最近的变动...”司徒毓略微思考后恍然大悟,拍着大腿叫嚷着:“我明白了,肯定是赵匡义与他那新婚妻子有矛盾!” 见周边用餐的学生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李延庆连忙拉住司徒毓的袖子:“这事能这么大声说吗?走,先出去再说。” 出了食堂,两人寻了一处僻静凉的四角木亭。 “这是赵三的家事,我们是他同学,即便关系算不上好,也不应该到处宣扬他的家庭丑事。”李延庆坐在石椅上,望着亭外桃树枝上绿里透红的桃子:“而且这事只是我们的猜测,还并不确定,到时候三人成虎,让其他人怎么看赵三?我们还如何与他做同学。” “三郎说的是,确实是我孟浪了。”司徒毓倒也知错能改,摸着后脑勺道:“我也是一时激动说出了口,以后会多加注意的。” “这种事,我们私下里说说就好。”李延庆轻轻靠到围栏上:“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家长里短,还是少聊点为好,回去之后我们就当无事发生,别刺激赵三,他好歹也是武将家出生的,别到时候闹得没法收拾。” “明白。” 即便没有李延庆提醒,司徒毓也不会去刺激赵匡义。 似赵匡义这等高官衙内,怂如司徒毓哪敢轻易得罪呢? 不过在笃定赵匡义婚姻不幸后,司徒毓原本糟糕的心倒是好转了不少。 下午放课,李延庆返回家中,铃儿替李延庆脱下满是汗液的衣袍:“郎君,拜帖送到了范府,但高锡并未收下拜帖。” “没收下?”李延庆皱了皱眉:“那他有说什么吗?” “他说他明早要离京赴职,有意与衙内攀谈,却无暇接待衙内。”铃儿将换下的衣袍放到一旁,取来一件清爽的薄衫呈到李延庆手中:“奴家便自作主张派仆役去吏部打探了一番,打探到高锡今得授蔡州推官。” 蔡州乃是防御州,地位比节度使州要低上些许。 这应该就是范质对高锡的补偿吧...李延庆暗自想到:不过范质也是真狠,刚用完高锡,就迫不及待地踢到地方去,而高锡想必还会对范质感激涕零......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由他去吧。”李延庆自觉还没能力从范质手里抢人,只能放下招揽高锡的想法。 好不容易才遇到个合适的人选,却面都没见一面就只能放弃...李延庆不由有些感慨:我在开封又没多少可用的人脉,如何找够三名观察使幕僚呢? 人脉?李延庆猛然想起,自己不是正好有一条人脉么?虽然那条人脉有些特别...... 冯吉端坐在椅上,前的地砖上跪着一名单薄的少年,以及一名浑发抖的少女。 瞥了两人一眼,冯吉望向旁的秦蕊:“就是这两人么?”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冲动的傻子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秦蕊瞪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少女,附到冯吉的耳边:“回郎君,正是这两人暗通款曲,一个是那罗五的部下,另一个则是凤鸣馆里的琴师,奴家让人检查过了,早已破了贞。” 冯吉轻轻颔首,面色平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沈兰。”少女抬起头回道。 “不是问你。”冯吉摇了摇头:“是问这位少年。” 少年自然便是苏定,他拿不出二百贯的赎钱,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偷偷摸摸与凤鸣馆的琴师沈兰好上了,并在四月初跨过了那条线。 纸当然包不住火,何况是秦蕊的火眼金睛,苏定与沈兰即便万分小心,却也一个月都没能遮住,就被秦蕊瞧出了不对劲,并且在柴房抓了两人的现行。 苏定是罗五的人,秦蕊也不好独自处罚,只能将事上报给了冯吉。 冯吉收到消息,立刻就赶来了凤鸣馆来。 “小的名为苏定。”苏定颤巍巍地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冯吉,他脑海早已如同一团乱麻,觉得自己和沈兰是在劫难逃了。 “苏定,名字倒是好名字。”冯吉抬起右手看了看修得整洁的指甲盖:“不过你却在该定的时候,没能定住。” “小的知罪,愿意接受任何处罚。”苏定猛地磕了个响头:“但请郎君莫要惩罚兰儿,是小的的她,一切都与她无关。” 说罢,苏定开始不停地磕头,直把额头磕得血模糊。 冯吉挑了挑眉,手指苏定:“将他停下来。” 立刻便有两名健壮的婆子冲上前摁住了苏定,并将他架了起来。 “倒也是个重重义之人。”冯吉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就欣赏你这般讲义气的汉子。” 苏定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冯吉的话他只听进了个大概,机械式地点着头。 此时,秦蕊再度附到了冯吉的耳旁,极小声地说道:“郎君,奴家听说这苏定武艺极为高超,去年李延庆造访凤鸣馆时,苏定曾与李延庆手下一个大汉打过一场,最后还赢了。” 冯吉当即转过头:“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奴家还听说那大汉高近七尺,出少林寺,武艺十分高超。” 冯吉闻言,脸上笑容愈盛。 这年头,这种重义、易冲动,甚至还怀武艺的傻子,可是打着灯笼都难寻啊...冯吉看着满脸鲜血的苏定,是愈发欣赏了。 “把他放到桌上。”冯吉对后摆了摆手:“擦干净他脸上的血,给伤口抹上药,还有,把沈兰带下去,找个房间好生安置起来,再去城外把罗五叫过来。” 屋内旋即忙碌起来,两名婆子打来清水,取来药膏,依旧在颤抖的沈兰也被两名侍女带了下去,一名冯吉带来的贴侍卫则快马出城去找罗五。 半晌,苏定缓缓睁开双眼,还未等他看清眼前的环境,额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兰儿呢?她人在哪里?”苏定高声叫嚷着。 “放心,她安然无恙地待在凤鸣馆里。”冯吉的嗓音很是柔缓。 苏定稍稍放下心来,轻轻眯上双眼:“郎君惩罚我一人便可,切莫惩处兰儿,她是......” 冯吉出声打断苏定:“好了,这事就莫提了,说到底你也不是我的人,我无权惩处你,等罗五来吧。” “这事已经告诉五叔了?”苏定挣扎着直起来,他最害怕的就是被五叔知道此事。 “当然,这会他应该已经在来凤鸣馆的路上了。”冯吉气定神闲地坐在椅上,扭头望了眼窗外半红半橘的火烧云。 苏定无力地坐在两张方桌拼凑的“”上,双眼盯着乌黑的桌面,结结巴巴地说道:“五叔,五叔他也没有钱赔。” “钱?”冯吉忍不住嗤笑道:“我不缺钱,而且我也不会让你五叔赔钱,几百贯对我而言没有多大意义。” 不要钱,那你到底想要五叔赔什么?苏定很想问出口,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默然地躺到了下去,额头实在是太疼了。 迷迷糊糊间,苏定回想起了月初用薪俸请兰儿吃的蜜饯,回想起了兰儿害羞的笑颜,回想起了与兰儿的旖旎时光...... “臭小子,还躺着呢?”苏定仿佛又听到了五叔熟悉的嘶哑嗓音,但转瞬又沉入了美妙的梦境。 见苏定仍然一副迷糊的模样,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笑容,罗五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扇在了苏定的脸上:“还睡呢!给我起来!” 苏定捂着脸蛋爬起来,惊呼:“五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就来了。”罗五又一巴掌给到了苏定的另一面脸蛋:“你小子干的好事,还得我来替你解决!” “五叔,我......”面对最崇敬的五叔,苏定一时间哑口无言,低垂着头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行了,莫垂头丧气的。”罗五见苏定额头沁出血色的布条,语气软了下来:“这事我已经替你与冯郎谈妥了,你以后就好好替冯郎干活吧。” 苏定有些懵:“我们现在不是就在给冯郎君干活么?” “这是两码事。”罗五叹道:“我们现在给冯郎干活,每月都有钱拿,但你坏了凤鸣馆里琴师的子,按市价,最少也要赔三百贯,我当然拿不出这钱来,只好用你抵债了。” “所以我被抵给冯郎君了?”苏定不由睁大了双眼。 苏定自觉自己这瘦就算是拆了卖钱,好说。”冯吉扶起罗五与苏定两人:“按照约定,我只会让苏定替我看家护院,你们大可放心。” 对于冯吉的承诺,罗五是一个字都不信,但他需要照顾的人实在太多了,拿不出这笔巨款来赔偿,迫于无奈只能接受冯吉提出的要求。 “如此,便拜托冯郎了。”罗五后退一步,一躬到底。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逐渐消散,冯吉乘坐牛车返回家中。 收下了苏定,冯吉心愉悦。 区区三百贯买一个武艺高超的死士,不失为一笔划算的买卖。 说是二十年,其实就是永远,按照冯吉的预想,苏定大约是活不了二十年的。 刚到家门口,门子便迎了上来,并递上了一封信:“郎君,这是李使相府上仆役送来的。”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八十七章 求荐 “我听闻李使相家三郎允文允武,风华盖世,早想一见,想不到,李三郎今日竟会亲自上门拜访。”冯吉老神在在地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昨日冯吉刚刚从凤鸣馆返回家中,门子就给他递上了李延庆的拜帖。 拜帖中,李延庆表示,希望能在明日傍晚造访冯府,冯吉略微想了想便同意了,并派仆役往李府回送了份邀请函。 所以李延庆今日傍晚从国子监放课后,便骑马径直往冯府而来。 李延庆坐在冯吉身旁的木椅上,微笑着说道:“在下对誉满京城的冯少卿可是仰慕已久,前次在李相公府上只是匆匆一面,未能深谈,颇感遗憾,今日叨扰,还请冯少卿见谅。” “李三郎这话太客气了。”冯吉放下茶碗:“你我两家关系匪浅,上门叨扰何须递上拜帖,派个仆役过来说一声便是。” “匪浅归匪浅,拜帖还是要递的,何况在下今日上门,是想请冯少卿帮个小忙。”李延庆也不墨迹,寒暄两句之后直奔主题,他现在浑身都是风干的汗渍,难受得紧,只想快点完事回家洗澡。 “李三郎直言便是,我绝不含糊。”冯吉答应得很是痛快,两家早已确立了合作关系,在能力范围内的小忙,帮衬一把也是理所当然。 而且冯吉很清楚,李家势力庞大,欠下的人情不可能不还。 “这事对我们李家来说颇有难度,但对冯少卿来说却是易如反掌。”李延庆先是拔高了冯吉的地位,而后抛出目的: “家父目前官居宋州观察使,麾下正缺三位观察使幕僚,冯少卿在文坛声名远扬,可否帮忙介绍几位才学之士?” 李延庆的奉承之词很合冯吉胃口,冯吉心情愉悦之余,开始思考合适的人选。 冯吉在开封文坛颇有声望,不光因为亡故父亲的威望,还因为冯吉确实文采飞扬、才华横溢,常日里冯吉也没少参加文坛集会,当然认识不少身负才学的在野士人。 不过观察使的幕僚,却也不是一般士人能够胜任的,不光要有才学,还要能干实事,况且愿意屈身武将之下的士人本就不多,冯吉身边多是些自负颇高的士人,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几个合适人选。 冯吉稍稍想了想,站起身:“三郎请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说罢,冯吉便快步走出了会客厅。 李延庆倒也不急,叫来侍女替他换上一碗凉茶,边喝边欣赏厅内挂着的各式书画,以及墙边博物架上摆放的各式玉器。 约莫过了一刻钟,冯吉握着一封书信匆匆步入会客厅。 两人坐回原位,冯吉将手中的书信放到桌上,并推到李延庆的面前:“三郎请看看这封信。” 李延庆拿起信封,封口已被拆开过。 从信封中取出信纸展开,李延庆仔细看了一遍。 信纸半新不旧,其中内容倒也很简单,是一位名叫朱昂的人拜托冯吉替他找个差事,无论是京中的还是地方节镇皆可,只要有合适的差遣便行。 李延庆放下信:“看这信,可知这朱昂字迹工整为人沉稳,不过不知这朱昂才学如何?” “其实我与这朱昂并不相熟,只是在一次集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冯吉确实只见过朱昂一面,这也是他将朱昂推荐给李家的主要原因。 冯吉考虑到自己与李家的合作关系确立未就,如果贸然推荐一名关系特别密切的熟人去宋州当幕僚,恐怕会招致李家对自己的猜忌,这样不光荐人不成,反而还会破坏两家的合作。 李延庆将信封推回冯吉身前:“只有一面之缘,冯少卿就确认此人能够胜任幕僚吗?” “这朱昂在文坛内薄有名声,其人勤奋好学,博览群书,于学无所不窥,人称为“朱万卷”,论才学,并不逊于我,而且对时政有独到之见解。”冯吉抬手轻轻点了点信封: “不过此人连续三年未能及第,便断了科举入宦的念头,约十日前我与此人在集会上相识,他第二日便携此信来我府上拜访,凑巧那日我未在府上,他便留下了此信,这信我也就草草看了一眼,便丢到一旁,一直到方才李三郎说明来意,我才想起此事。” 对于想高中进士的人来说,此时的科举之路尤其艰难,每年开科取士,高中者多时五六人,少时仅有一二人。 李延庆并不会因为朱昂连续三年未能中举就看不上他,能连着三年通过举人考试,获得进士科考试资格,就说明此人确有真才实学,至少与吴观是一个级别的,当个观察使幕僚绰绰有余。 而且冯吉特意强调自己与朱昂并不熟悉,李延庆也清楚他的用意。 在来拜访冯吉前,李延庆也考虑过其中隐患,如果冯吉举荐的人选与冯吉关系过密,那李延庆是不会接受的。 见冯吉已将隐患提前消弭,李延庆感觉很是舒坦:与聪明人来往,就是这般简单。 “可惜,我虽官至太常少卿,却并无举荐之权。”冯吉笑了笑:“这朱昂却是找错了门路。” 在此时,绝大部分举荐入官的渠道都掌握在武将的手中,节度使一年甚至可以举荐十人为官。 而再高级的文官一般情况下只能荫补自己的直系亲属,不可举荐非亲非故者为官。 冯吉并非看不上朱昂,而是真的无权举荐。 “既如此,可否请冯少卿居中介绍一下?”李延庆招募朱昂已经稍感心动,不过还需深入交谈了解,才可向父亲李重进举荐朱昂。 冯吉当场承诺:“此事容易,朱昂在门房留有住址,我会给他手书一封,让他去你府上拜访。” “如此便多谢冯少卿了。”李延庆拱手称谢,并问道:“不知除了这朱昂,冯少卿可还有其他合适人选可以介绍?” “暂时是没有了。”冯吉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我会替你留意。” 接下来,李延庆将自己的未来三日的空闲时间告知冯吉,以供朱昂上门拜访,便欲告退:“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再做叨扰。” “无妨,三郎还是留下来用个晚餐。”冯吉还想挽留。 不过李延庆的态度很坚决,便也只能就此作罢。 随着一声“告辞”,李延庆骑着马踏进了昏暗的夜色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夜色昏沉,苏定步履蹒跚地走入了黄恤老母开的小酒肆。 黄恤正在帮母亲招待客人,见是苏定,刚要迎上,却一眼就注意到了苏定额头上沁有血色的布条,以及苏定乌青肿胀的脸颊。 “你怎么了?”黄恤担忧地走到苏定面前。 “一点小事。”苏定越过黄恤,找了张靠墙的空桌,对着院墙颤颤巍巍地坐下:“给我上点酒来。” 黄恤进屋打了一壶酒,送到苏定桌上:“你这伤是怎么回事,莫不成遭人欺负了?” “谁能欺负我啊?”苏定勉强挤出个难看的笑容,牵动了脸上的红肿,忍不住“嘶”了一声。 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苏定一饮而尽,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是我欺负了别人。” 黄恤急切地问道:“那你怎么还被打了呢?” “额头上这个,是磕头磕出来的。”苏定指了指头上缠着的布条,又指了指脸颊上的红肿:“至于脸上这两块,是五叔打的。” 末了苏定想起自己还没向黄恤介绍过五叔,补上了一句:“五叔就像我阿爹一样。” 说罢,苏定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刚仰头想喝酒,黄恤便伸出大手牢牢钳住了苏定的手腕:“先别喝了,我阿娘说过,受了伤最好不要喝酒,不然伤口好得慢。” “那便不喝了,今的酒当真难喝。”苏定还真就老老实实地放下了酒碗,对于黄恤这个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苏定可谓是万分信任。 “你就与我仔细说说呗。”黄恤活也不干了,拉出条板凳,坐在了苏定的旁。 “我...唉。”苏定双手捂住脸:“你还记得兰儿吧?” “当然记得。”黄恤点了点头:“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吗?” “我,我和她做了那事...”苏定有些说不下去了。 黄恤当然也懂“那事”是什么,焦急地问道:“然后呢?难不成是暴露了?” 苏定虽然羞于承认,但在朋友面前却未做隐瞒,断断续续地说道:“是啊,暴露了,今被凤鸣馆的行首抓了个现行。” “那岂不是要赔二百贯赎费?”黄恤算是明白好友为何满脸是伤了,磕头想必是赔罪,脸上则是被五叔揍的。 “赔倒是不用赔了。”苏定松开手,露出两扇红肿的脸颊:“我却要给凤鸣馆做二十年工,一文钱薪俸都拿不着,不过吃穿住这点开销,凤鸣馆还是会包揽的。” “二十年?”黄恤板着指头算了算:“那岂不是一年能得十贯?我怎么感觉你赚了?” “是赚了。”苏定猛地直起,凑到黄恤的耳边,略带兴奋地说道:“而且那凤鸣馆的东家还愿意将兰儿许给我。” 黄恤一听惊呼:“天地间怎会有这等好事?” “我也不清楚,但就是有这等好事。”苏定竟然还沾沾自喜起来。 黄恤被苏定的愉悦绪所感染,当即也轻松了起来:“那你刚进来的时候,为何要板着一张脸?吓我一跳。” “我这不是挨了五叔两下重的吗?”苏定拍了拍耳朵:“我这耳朵里啊,现在还一直嗡嗡叫呢。” “好啊你小子,诚心吓唬我是吧?”黄恤用力给苏定的背部来了一巴掌:“你这子骨我还不清楚?结实得很!” “哎呀,痛痛痛,轻点的。”苏定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了一碗:“这时候,就该喝酒咯。” 此时,苏定隔壁桌坐着的一名褐衣中年男子站起,丢了五枚铜板到木桌上:“店家的,我吃完了。” 黄恤赶忙站起,走到中年男子桌边,将五枚铜板收入腰间:“客官慢走,下次再来。” 中年男子从桌上餐盘中抓起最后两颗花生米,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忽地停下了脚步: “小子,得人恩惠时,最好多留个心眼,不要钱的酒,往往是最贵的。” 说罢,便挑起门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肆。 黄恤与苏定都转头看向门帘,中年男子早已不见踪影。 “这汉子刚说了什么?”苏定好奇地问道,他方才正专心喝酒,没听清楚。 “好像是说得人恩惠时,多长个心眼?”黄恤歪了歪头:“后面的我就没听清了。” “什么嘛?说话都说不清楚。”苏定正在兴头上,转瞬就将中年男子抛诸脑后,举起空空的酒碗:“黄大,给我来一壶最贵的酒,我要把兜里这点钱全花完,往后我就用不着钱啦!” ...... “相公请过目,这是四月军中的全部开销,下月的预计开销也计算出来了。” 宋州节度使府的正堂里,楚昭辅将一本账簿递到了李重进面前。 李重进接过账簿仔细翻看了一通:“这四月的开销比三月高了不少啊。” 楚昭辅恭谨地回道:“四月从州军里裁撤掉了最后两百名老弱,花去了不少抚恤钱,又购买了五百匹良马,也是一大笔开销,等到五月,开销就会少不少。” “嗯,就先这样,一会我让府上账房再检查一遍,这月的账就算了结了。”李重进将账簿放到一旁,关切地问道:“拱辰啊,你到宋城也满三个月了,过得可还习惯?” 楚昭辅与赵普是今年一月末到的宋城,两人携妻带子,从长安到宋城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到了宋城,赵普便被李重进举荐为宋州节度推官,楚昭辅则是成了宋州行军司马,两人休养了半个月便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正巧赶上李重进整顿州军,作为主管州军钱粮往来的行军司马,楚昭辅这几个月着实是累坏了。 楚昭辅微笑着回到:“在下本就是宋州人,打小就习惯了。” “嗨,这几月太忙,我都忘了你就是宋州本地人了。”李重进拍了拍脑门:“我现在才想起,叫你来不光是要看账簿,还有件事想让你去做。” “相公尽管吩咐便是。”楚昭辅在长安永兴军当差时,就以精明能干著称,些许公务自是怡然不惧。 “是这样的,我儿延庆去岁在宋州,为了替宋州百姓补上夏税,借出去不少银钱,与百姓约定以粮食分期交还,这不马上就到收粮的时候了,我想要你帮忙清算一下这批借款。”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上门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当真大也!”朱昂仰望着富丽堂皇的李府大门,忍不住低声惊呼。 稍稍平复了一番激动的绪,朱昂一步步踏上门口的七层台阶,将名刺递给了守在门口的李府门房。 在随李府仆役去往会客厅的路上,朱昂虽然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前方,但还是偷摸着分出了不少余光观察沿途的雕栏画栋。 不愧是李使相的府邸...朱昂愈看愈兴奋:自己这次也许真的撞上了大运! 生于南阳的朱昂千里迢迢赴开封赶考,就是为了博取一番功名利禄。 但残酷的进士科考试无地击碎了朱昂的高官之梦,今年三月的进士科考试,朱昂又未能得中。 连续三年不中,朱昂彻底放弃了科举入仕的美梦,只求能混进官场就行,无论是入开封各主要衙门当胥吏,还是成为地方武将的幕僚都可以接受。 似政事堂、枢密院以及三司这样的核心衙门,其内的胥吏地位并不比底层官员差,若是能在这三大衙门里脚踏实地干上十来年,是很容易从胥吏转为官员的。 不少地方的县令县尉,就是从这三大衙门的胥吏干起的,而且还有魏仁浦这等从枢密院胥吏做到枢密使的榜样在前,从小吏逆袭成为高官也并非不可能。 为此朱昂在开封努力结交人脉,凭借满腹才学,出入各个文坛集会,就是想找个门路入仕。 可官场向来是僧多粥少,有官的官员都不一定能得到一个差遣,三大衙门的胥吏也大多是父死子继,似朱昂这样既无官又无人脉的白丁,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出路呢? 朱昂这半个来月到处送拜帖,真可称得上是求爷爷告,却一点眉目都见不着。 若是再过十还不能得到一官半职,朱昂就会打道回府,三年开封游学已经耗尽了他的家财,他已经无力承担开封城里的高昂生活开销,打算回老家南阳开个学堂终老。 正当朱昂准备打点行囊之际,冯吉的一封信重新点燃了朱昂的希望之火...... 思绪流转间,朱昂跟随带路的仆役来到了李府会客厅门口。 会客厅门口立着一位美婢,见仆役领着朱昂而至,福了一礼:“客人请进,郎君已等候多时。” 朱昂抬起脚,跨过门槛,步入厅内,一眼就望到了主位上坐着的年轻男子。 这位就是冯吉信中所提的李三郎么?当真年轻俊朗,也不知好不好应对...朱昂低下头,恭敬地拱手道:“在下朱昂,见过李衙内。” 自朱昂出现在门口,李延庆就一直在打量朱昂。 有冯吉昨的那番夸奖做铺垫,李延庆未见其面,就对朱昂有不小的期待。 今一见,见朱昂态度恭谦,而且面相方正,李延庆更觉欣赏。 正所谓相由心生,朱昂光看面相就给人忠厚老实之感,那么其品行通常也不会太差。 李延庆笑着迎上来:“举之,我可是等你已久,快请坐。” 举之是朱昂的表字,李延庆昨从朱昂的自荐信中得见,便牢牢记住了。 一声“举之”,瞬间便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多谢衙内。”朱昂轻轻撩了撩湖绿色襕衫的下摆,依照李延庆的手势,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下首左侧。 李延庆重归主位,轻轻拍了拍手掌,便有两名娉婷侍女奉上消暑的凉茶。 “举之啊...”李延庆端起茶碗,刚要开口。 朱昂就连忙回道:“在下在,郎君尽管吩咐。” 李延庆不由轻笑一声:“你无需紧张,今我叫你来,并非要考校你什么,只是想见见你罢了。” 冯吉都如此推崇朱昂了,论才学,朱昂肯定是过关的。 再说了,朱昂是否能够胜任观察使幕僚,也不是李延庆能够断定的。 李延庆要做的,只是见一见朱昂,若是顺眼,就给朱昂写封推荐信,介绍到宋州去。 待朱昂到了宋州,自有李重进和他麾下幕僚考校朱昂,他们的考校才专业,无需李延庆过多心。 目前就第一印象而言,朱昂已经是过了李延庆这关了。 这朱昂就是有点太过紧张,看起来都是个三十来岁的叔叔辈人物了,却有些局促,莫不成是读书太多,读呆了吧......李延庆不由有些忧虑。 李延庆轻轻抿了口凉茶:“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举之家乡何处?” 见李延庆语气亲和,态度友善,朱昂紧绷的心弦松缓了不少,详尽地答道:“在下祖籍南阳,后唐时随长辈迁居衡山,十余年前又再度迁回南阳,家中亲属目前全都居于南阳。” 接下来李延庆又接连问了好几个有关朱昂生平的问题,朱昂一一作答,且语句通畅,逻辑严谨,全然不复开始的紧张模样。 看起来这朱昂就是刚开始不太熟悉环境,略有紧张吧...李延庆对朱昂的作答很是满意,今的“面试”环节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延庆喝完碗中剩下的最后一口凉茶,轻轻放下茶碗:“举之,待会我给宋州的家父手书一封,你拿着信径直去宋州寻我家父便是。” 话李延庆并未说满,朱昂能否得到李重进的举荐,得到官和差遣,最终还是要看李重进和麾下诸位幕僚的意见。 不过朱昂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强。 况且面前的李衙内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很和善,朱昂对此次宋州之行志在必得。 朱昂当即起行礼:“多谢衙内举荐,在下定不负衙内所望。” “陪我用个晚餐吧。”李延庆也站起。 李延庆的邀请不容拒绝,他还想在饭桌上与朱昂聊聊开封文坛的近况,这些报正是李家目前需要的。 朱昂也是欣然接受。 两人并肩走出会客厅,屋外已是夜色深沉。 在提灯侍女的带领下,李延庆与朱昂一路谈笑着共赴餐厅。 夜色掩映下,两百名前司精锐骑兵护着一辆四驾马车,从皇宫东侧东华门缓缓驶出。 宽敞的马车内仅有郭荣与内侍张守恩两人。 郭荣今便服出宫,是要造访首相范质。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九十章 君臣问对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在郭荣的车马抵达范府门前之时,范质早已领着全家老小于门口恭候圣驾。 两百名前司骑兵缓缓停下马蹄,并在领头武将的指挥下,迅速将整个范府团团保护起来。 旌旗在夜风中轻轻漾,着深棕色常服、头戴黑色短翅幞头的郭荣走下马车,在内侍张守恩以及十名亲卫的陪同下,来到范质一家人的面前。 “臣范质,领阖家上下,见过陛下。”范质躬行礼,后十几名家人仆役则是齐齐跪拜:“拜见陛下。” “平吧。”郭荣伸手扶起范质,对范质后跪着的众人道:“你们也快快平,今朕上门拜访,是为客人,无需对客人行此大礼。” 范质转头使了个眼色,后的妻子立刻会意,领着家中众人有序地退入门内。 待到众人皆散,范质对郭荣躬道:“陛下,请进。” 郭荣不着急入门,先是微微抬头,打量了一眼范府不及一丈高的寒酸“大门”,轻声感慨:“朕也造访过不少朝臣府邸,尽皆位于右一厢,今得知范卿住在这左二厢时,朕着实有些惊讶,不知范卿为何要居于这嘈杂纷乱的左二厢?是朝廷薪俸不够么?” “臣每月三百贯薪俸,足以居于右一厢。”范质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臣居于此地十年有余,与街坊邻里相处融洽,不舍搬迁。” 其实范质每月的薪俸除却生活必须额开销,剩余大部分都拿去接济左近的孤寡老弱,实在是没钱租住右一厢的豪宅。 “原来如此。”郭荣轻轻颔首,踏入屋内,左右张望了一眼,见范府内部甚是狭窄,对后跟着的十名亲卫吩咐道:“朕与守恩进去,你们在门外候着便是。” 亲卫头领正是李延顺,他当即应道:“是,陛下。” 旋即便带领十名亲随有序散开,护住了范家大门。 在范质的引领下,郭荣绕过一堵青石影壁,走过五丈见方的促狭庭院,步入范家的正厅。 正厅依然朴素,甚至简陋,除了一桌六椅,以及一副“上善若水”四字牌匾外,便再无它物。 郭荣自然而然坐上了主位,张守恩侍立后,范质则在下首作陪。 待到范妻奉上茗后退下,郭荣望着正对门的漆黑庭院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范卿,今朕贸然造访,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在宫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陛下请说。”范质垂着头,双手拢在紫色的衣袖内,态度很是恭谦。 “高锡上的那份谏书,是你指使的吧。”郭荣向来不喜欢废话,一开始就直奔主题。 “确实出于臣的指使。”范质很坦然,毫不遮遮掩掩,反正也遮掩不住。 郭荣平和地说道:“此事你做得不错,朕一直希望有人能够对此事直言进谏。” 范质却不敢邀功:“这只是臣的本分之事。” 郭荣突然提出了一个刁蛮的问题:“那你的意思,是其他臣子不够本分?” 范质却是避重就轻,打起了太极:“臣绝无此意,朝中诸臣各有本分,朝廷如今运转良好,朝政清明,全仰赖诸臣恪守本分。” “朕却不这么看。”郭荣的言辞突然稍显激烈起来:“朕诏令教坊司研习俳优词,确实有违朝廷法度,朕心里也很清楚,但除了范卿外,其余朝臣却无一人进谏,又是何故?” 范质对此早有准备,有成竹地回道:“陛下,欣赏音律乃是个人喜趣,臣虽不喜市井俗音,但臣之老仆却沉迷于此,臣无权也无道理指摘。” 郭荣的语气再度回归平和:“既然范卿觉得无权指摘,为何又指使高锡进谏?” 目前郭荣提出的几个问题都在范质的预料之中,不慌不忙地答道:“臣只是希望陛下在欣赏市井俗音之余,莫舍弃了宫廷雅乐,两者并非水火不相容,而是可以兼收并济,只是高锡上书之时言辞过于激烈,臣当于崇元常参,未能拦下那份谏书。” 范质一下子便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反正那天检查谏书的又不是他自己,当然怪不到他头上。 这范质,当真滴水不漏...郭荣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他注意到了范质话中的特别之处。 郭荣若有所思的问道:“范卿所言兼收并济又是从何而来?市井俗乐与宫廷雅乐当真可以兼收并济么?” 范质并未直接回答:“臣之老师和凝,精通音律,告老之后,常流连市井间,写了不少杂曲小调,被人戏称“曲子相公”,还托臣收集他散布的词曲焚毁。” 对于“曲子相公”和凝,喜杂剧的郭荣当然有所耳闻,只是和凝创作的杂剧目前十分难寻,市井中也无人传唱。 “想不到竟有此等往事。”郭荣很是感慨,和凝已于今年年初病逝,郭荣追赠他为相,还罢了一朝会。 “老师已故。”范质语气有些萧索:“不过这批本该焚毁的词曲,臣却留了几份下来。” 郭荣闻言有些惊讶,用力握住座椅的扶手:“当真?真有遗留下来的词曲?” 这一刻,郭荣有点像个追星的狂粉丝。 和凝喜为文,长于短歌艳曲,有文集百余卷,自为刊刻,五代私人刻书数毋昭裔和他为著名。他的刻书早于毋昭裔数年。刊刻有自著文集、《颜氏家训》等。史载“自篆于版,模印数百帙,分惠别人”。和冯道关系密切,交谊深厚。据沈括《梦溪笔谈》记载,他在秀州任职时,曾见到和凝后裔和惇家藏图籍甚多,和惇称“皆鲁公旧物,末有印记甚完”。藏书均钤有藏书印,惜没有记载,藏书数量亦不详。有《宫词》百首 竹里风生月上门。 理秦筝,对云屏。 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 含恨含独自语: 今夜约,太迟生! 斗转星移玉漏频。 已三更,对栖莺。 历历花间,似有马蹄声。 含笑整衣开绣户,斜敛手,下阶迎。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暴怒 “陛下欲以何人修撰词曲?”范质极认真地问道,这几份词曲是老师和凝的心血之作,范质断然不会将其交给庸人去修撰。 若不是范质不擅长音律,他肯定会自己来修撰这些词曲。 “范卿大可放心。”郭荣看出了范质的顾虑:“朕打算让文伯担纲此事。” 郭荣看中的修撰词曲人选,不是别人,正是副枢密使王朴。 王朴出生低微,凭借多年苦学,四十四岁才高中进士。 在几十年如一日的苦读中,王朴不光通晓了儒家经典,还对音律、历法、建筑等偏门领域钻研极深。 而且正因为出身低微,王朴对市井俗乐并无偏见,郭荣与王朴在澶州共事时,就曾与王朴深入探讨过俳优词。 在郭荣看来,王朴就是修撰词曲的最佳人选。 但范质却不这么看,他与王朴只有必要的公务往来,根本就不清楚王朴的音律水准。 不过范质很清楚,既然郭荣选中王朴,那自然就有选王朴的道理。 混迹官场多年,并修成正果的范质当然不会当面质疑郭荣的决定。 范质恭谨地回道:“有王枢相担纲,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罢,范质便拿起茶几上的草纸:“臣愿将此物献与陛下。” 郭荣身后的张守恩走到范质面前,从范质手中接过草纸,而后双手呈给郭荣。 接过草纸,郭荣压抑住心中的一丝激动,略微翻看了两眼便放到了身旁。 音乐事小,正事要紧,郭荣今日还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与范质商议。 “范卿,对于当今开封台谏,你如何看待?”郭荣欲图撤换一批御史台官员,重振台谏,但对于哪些官员能够胜任御史之职,郭荣心里还没有底。 去年八月上任的御史中丞裴巽以及一批御史,都是由郭荣亲自提拔的,可这批人却辜负了郭荣的期待,在直言进谏、督查官吏等方面少有建树。 郭荣掌权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周朝有名有脸的官员足有数千人,他当然难以掌握每名官员的秉性与能力。 在知人善任方面,郭荣还需多多仰仗范质与李谷这两名沉浮官场多年的老臣。 范质心想正戏终于是来了,对此自然也是早有准备。 略作思忖后,范质徐徐答道:“据臣所知,自去年六月以来,开封御史台共弹劾官员六十余次,上书进谏约十次;而西京御史留台,共弹劾官员两百二十余次,上书进谏约二十次,故臣以为,当今开封御史台,于公务上未免有草率之嫌。” 此时依照唐朝旧例,共设有两处御史台:东京开封的御史台,以及西京洛阳的御史留台。 洛阳御史留台的官员配置,比开封御史台低不少,没有御史中丞、侍御史知等主官,仅有一名判西京留台,以及三名留台侍御史,负责监管西京境内的官吏,其实基本上就是个养老的地方。 但正是这个配置低下的西京御史留台,在过去的八个月,呈上的弹章却比配置齐全的开封御史台要多得多! 范质此言正中郭荣下怀。 最近这半年来,郭荣对两处御史台在公务上的差距,也有所察觉。 勤于理政的郭荣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一份西京留台上的弹章,弹劾目标不光有洛阳境内官吏,甚至还弹劾了不少潼关以西地区的官吏。 虽然西京留台此举有越权之嫌,但郭荣并不怎么在意,他很乐于见到底下的官员互相攻讦。 但与西京留台相比,开封御史台所上的弹章就明显偏少,郭荣通常三到五天才能见到一份开封御史台上的弹章。 两相比较,郭荣自然会觉得开封御史台的御史们有些为官不为、懒政怠政。 而俳优词一事,开封御史台整整两个月都没有一封谏书呈上,这就彻底引发了郭荣的不满。 “数量竟然相差如此之多?”郭荣之前只是隐约觉得两个御史台有差距,但对于具体数字并不清楚。 但此刻范质将具体数字全部罗列出来,郭荣的怒意再也抑制不住:“范卿此言若是属实,那开封这帮御史足可称得上是龟玉毁椟!” “陛下言重了...”范质额角冒出一滴冷汗,他万万没想到,郭荣竟会如此暴怒。 开封御史台的这批御史固然有所失职,范质却也不敢让他们背负“龟玉毁椟”的罪名。 龟玉毁椟,意为辅佐之臣失职而使国运毁败,若是这批御史摊上这样的罪名,那就不是撤职的问题,而是脑袋搬家的问题了。 精于刑名的范质,自然不愿意让御史台的官员们担上莫须有的严重罪名。 维持朝政的平衡,才是范质的初衷。 只要范质一日坐在宰相的位置上,他就会竭力阻止违法乱纪的乱象发生。 范质连忙劝道:“陛下,开封御史台诸位御史固然有所失职,但罪不至此。” 见郭荣脸上怒意依旧,范质慌忙跪下:“陛下,裁撤更换便足矣警醒朝中诸臣,诛杀谏官,后患无穷啊......” 郭荣怒意这才有所消减,但觉两侧太阳穴一阵痛楚。 自打登上皇位后,每次发怒,郭荣脑部就会发痛,这种症状最近愈来愈严重。 郭荣身后的张守恩见状连忙伸出细长的手指,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替郭荣揉了揉两侧太阳穴。 过了片刻,郭荣终于是将心中情绪平息下来,头部的痛楚也有所缓解。 “范卿所言有理,起来罢。”郭荣的气息稍显紊乱,吐词也有些不清晰:“当今这批御史,裁撤贬官便是。” 范质稍稍松了口气,坐归原位,垂首道:“陛下圣明。” 郭荣端起茶碗连喝了三口淡茶:“范卿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举荐人选范质当然也早就准备好了,当即应道:“翰林学士杨昭俭历任台谏,为官沉稳,可堪御史中丞之职;留台侍御史赵砺,多次直言进谏,敢于弹劾重臣,可堪侍御史之杂事一职。” 杨昭俭乃是数朝老臣,与范质关系颇佳。 范质对杨昭俭知根知底,有他坐镇御史台,范质很是放心。 而赵砺则是资深御史,在西京留台供职已有六年了,敢于冲锋陷阵,只要给他抓到把柄,赵砺是谁都敢咬一口,西京留台这八个月呈上的两百多封弹章,就有一大半是赵砺的手笔。 不过赵砺一直对自己的职位耿耿于怀,一个西京留台侍御史的位置,不能满足他对权位的追求。 范质以为,若是这赵砺有更宽广的发挥空间,再加上杨昭俭压制与配合,想必能成为自己手中最锋锐、最好用的尖刀。 “朕会考虑的。” 范质举荐的这两人里,郭荣只对杨昭俭比较熟悉,杨昭俭目前是翰林学士,郭荣前阵子还检阅了杨昭俭写的《平边策》。 郭荣需要回宫调阅两人的官场履历后,再做考量。 两桩事情商议完毕,与范质又聊了一小会,郭荣便打道回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开始限佛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时间悄悄来到五月。 五月上旬,开封官场巨震,履任仅八个多月的御史中丞与侍御史知杂事被免职,并牵连了数名前侍御史和侍御史,仅有六名监察御史幸免于难。 新上任的监察御史为原翰林学士杨昭俭,新任侍御史知杂事,则是名不见经传的原西京御史留台侍御史赵砺。 赵砺在此时虽然名声不显,但一些从后汉朝遗留下来的老臣基本都还记得赵砺的威名。 六年前赵砺初任留台侍御史,便接连弹劾了西京少尹、西京判官以及西京推官,三人全部被撤职查办。 而后赵砺再接再厉,弹劾当时的太子太保王延、太子洗马张季凝等高官,这几人悉数被迫告老还乡。 赵砺的惊人举动以及西京洛阳官场的动引来了朝廷的注视,时任宰相杨邠震怒于西京官吏的懈怠,派吏部尚书卢文纪赴洛阳巡查。 结果赵砺又是一纸弹章递到开封政事堂,弹劾卢文纪到洛阳后因病不理政,官居正二品的卢文纪因此倒台,黯然致仕。 一时之间赵砺的威名远扬后汉官场,一些心里有鬼的官员听到赵砺的大名就浑筛糠,惶惶不可终。 可在接连干下这几桩大事后,赵砺却突然蛰伏于西京御史留台内,再无惊人举动。 这一蛰伏就是六年。 六年之后的显德二年五月,赵砺出任侍御史知杂事,再度闻名于官场。 不少京中官员早已瑟瑟发抖,生怕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 “三郎,你觉得这次首先倒霉的会是哪些官员?”司徒毓左手握着一口装有甘豆汤的小瓦罐,与李延庆并肩行走在闹繁华的任店街上。 司徒毓最近心甚好,父亲司徒诩保住了差遣,听说还得到了信任御史中丞的青睐,极有可能升官加职,到时候司徒毓很有可能得到荫补资格,直接获得官。 今正巧是国子监例行休沐,司徒毓便约李延庆上街闲逛,两人一路走到了国子监附近的任店街。 李延庆也拿着个一模一样的小瓦罐,喝了一口清凉消暑的甘豆汤:“依我看,首先倒霉的必是地方官吏无疑。” 司徒毓好奇地问道:“地方官吏?这是为何?” 李延庆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说,这剩下的大半年里,我们大周朝最要紧的几件事是什么?” “第一肯定是伐蜀了。”司徒毓毫不犹豫地回道:“伐蜀大军五月初就已西出散关,估计再过几,第一份军就将送抵开封。” 李延庆扭头瞥了眼旁叫卖问二陈汤的摊贩:“除了伐蜀之外,还有么?” 所谓二陈汤,是以半夏、陈皮和甘草熬制的汤汁,与李延庆手中的甘豆汤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都具备清解暑的功效。 开封近来愈发闷,消暑饮料极受百姓欢迎,贩卖饮料的摊贩也是如雨后笋般遍地开花。 李延庆最近品尝了十多种从未喝过的消暑饮料,这二陈汤的味道最合李延庆的口味。 司徒毓喝完了最后一口甘豆汤,将瓦罐随手丢到了路旁的垃圾堆上:“除了伐蜀,那就是伐唐了吧。” 朝廷有意伐唐的流言早已传遍了开封的大街小巷,现在就连赤着脚的三岁小娃娃都晓得圣上今年要伐唐。 “伐唐之前朝廷该做什么呢?”李延庆问罢,掏出四枚周元通宝,在摊位买了两罐二陈汤。 “无非是整顿军之类的无聊事。”司徒毓刚说完,李延庆便将一罐二陈汤递到司徒毓面前,司徒毓顺手接过:“谢了。” “整顿军当然是必须的,但打仗最重要的是钱粮。”李延庆浅尝了一口二陈汤,还是熟悉的配方和味道,令人舒爽。 李延庆有时甚至怀疑开封街头卖二陈汤的小贩都出自一个组织,不然为何味道都一模一样呢? 司徒毓闻言若有所思道:“说到钱粮,我倒想起来了,年初时,朝廷曾传闻要限佛吧?通过取缔野寺来获取伐唐的钱粮与人力。” 李延庆取笑道:“你倒是不笨嘛,一点就通。” 司徒毓挠了挠头:“这些我哪知道啊,是我阿爹前阵子告诉我的。” 哦哟,竟然是做监察御史的司徒诩说的?李延庆闻言稍显吃惊,自己本来只是猜测而已,但现在估计是坐实了。 江水暖鸭先知,每当朝廷有大举动,闻风而动的御史们总是头一批知道内的官员。 李延庆将自己的细细讲解给司徒毓:“其实自去年年末,宫里就传出限佛的风声,但从正月到五月,朝廷却是一点动静也无,我认为朝廷是要先派人查探清楚天下野寺的具体况,而后再有的放矢,一举捣毁所有野寺。” 司徒毓听得很仔细,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阿爹也是这么说的。” 你阿爹这次估计有官升咯...李延庆稍稍感慨,继续说道:“但据我所知,这些野寺大多与地方衙门关系匪浅,要想悉数捣毁并厘清它们的财产,并非一件易事,地方衙门恐怕会在其中捣鬼,阻碍朝廷限佛。” 这都是利益使然,周朝的野寺规模远比正规寺庙要大,必然是地方衙门放纵的结果,两者利益一体,朝廷若要取缔地方野寺,无疑是断了一些地方官员的财路,必然困难重重。 “哦,我明白了。”司徒毓恍然大悟,拍了一下手中瓦罐:“所以三郎才认为地方官吏最先倒霉。” “是啊。”李延庆口舌有些干燥,仰头喝了一口二陈汤:“在这关键时刻,圣上换了一批看起来更凶悍的御史,应该就是要整顿地方吏治,顺带将数千处野寺取缔,以获取征讨南唐所需的钱粮人口。” “懂了懂了。”没等李延庆说完,司徒毓的心神早就飞到了路边卖烤猪皮的小摊上,不由自主地就靠了过去。 这小子...李延庆苦笑着摇了摇头,追上了司徒毓的脚步。 片刻之后,李延庆捏起一块猪皮放入口中,嚼了两口:真香... ...... 五月十五是例行的大朝会,不同于往的常参,今皇帝郭荣会出席。 在大朝会上,郭荣公布了一条重磅政策:周朝正式开始限佛。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宽松的限佛诏令 李延庆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份毁私建寺院私度僧尼诏抄本。 这份宣布限佛的诏书由郭荣亲自手书,并大大方方地张贴在皇宫广场前,任何人皆可一览。 刚贴出来没多久,李延庆便派张谦和去抄了一份过来。 张谦和已经在乌衣台内完成了三轮教学任务,对五十余名乌衣卫完成了初步教育,顺带还教出了一名“代课老师”替他教书。 李延庆也就按照张谦和的要求,免了他教书的差事,让他住进了李府,当自己的助手,帮着处理些杂务。 “这份诏书,你怎么看?”李延庆看完了整份抄本,将其放到了一旁,端起青瓷碗喝了口二陈汤。 二陈汤太合李延庆的胃口,以至于李延庆将其引进了自己后厨,并令后厨每给自己准备一壶。 张谦和立在桌前,思考了一会说道:“依在下来看,这限佛之法未免有些太过宽松。” “太过宽松么?”李延庆表示认同:“若是较前三次灭佛来说,这次的限佛确实有些太宽松了。” 在此次限佛之前,历史上曾有过三次灭佛运动,分别为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以及唐武宗灭佛。 因为三位主持灭佛的皇帝于谥号或者庙号内都带“武”字,又被称为“三武灭佛”。 这三次灭佛运动虽然出发目的不尽相同,但手段基本一致。 那就是“杀”。 三次灭佛的起因都是因为佛教势力占据过多社会资源,危及朝廷统治,那么只要杀了僧人,拆了庙宇,夺了佛教阶层的资产,那灭佛目的就能达到。 所以,之前的三次灭佛,手段都很残酷,以无数人头落地而告终。 但郭荣公布的这份限佛诏书明确表示,本朝不“灭佛”,只“限佛”。 对于没有朝廷敕额,未在祠部报备的不正规野寺,郭荣的法子是全部拆毁,寺产尽皆收归朝廷,僧人尼姑全部勒令还俗,一个不杀。 而且从此往后,若有人再想要遁入佛门,首先要获得所有直系亲属的认同,而后再参加官方的佛法考试,能熟练背诵佛法五百页者,才能剃头转入僧籍。 这就从根源上,斩断了一般百姓因逃避徭役而遁入佛门的念头。 而且对有朝廷敕额的正规寺庙,郭荣也做了诸多限制:裁撤正规寺庙的敕额,让其变为野寺;不再发放新的敕额,防止新增寺庙;地方衙门需要每年向朝廷报备境内寺庙及僧人数目,以方便朝廷对地方佛教势力的管控...... 简而言之,郭荣颁布的这份限佛新政,相比于前三次惨烈的灭佛运动,足可称得上宽松,主要目的不在于打击佛教的政治地位,而在于攫取战争所需的钱财、土地和人口。tv首发.. “不过这也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法,当今之朝廷可没有前三次的朝廷那般强硬,即便是想灭佛,怕也是力有不逮。”张谦和对新法和当今时局有较深刻的认知。 李延庆轻轻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当今的朝廷实在有些乏力,不过只是限佛,应当问题不大。” 此时的周朝相比前三次灭佛时的政权,缺少强而有力的中央集权。 周朝的地方实权尽归节度使所有,若是限佛政策过于严苛,地方节度使们也许并不会买中央的账,灭佛自然也只能无疾而终。 所以“灭佛”改为“限佛”,也是当今周朝的一种无奈之举。 而且即便是限佛,也并不一定能马到功成,据李延庆所知,开封御史台的六名监察御史早已离开开封,奔赴地方巡视。 除了六名监察御史外,郭荣最近还在加紧遴选朝臣,准备加派二十名朝臣赶赴地方督促限佛新法。 张谦和好奇地问道:“一旦限佛事了,朝廷恐怕就要对南唐用兵了吧?” “应该是这样的,不过现在朝廷却有些别的麻烦。”李延庆感慨道:“我听说蜀国反应迅速,四月就已在几条蜀道内布置好重兵,伐蜀大军这阵子可是寸步未进,甚至还输了几仗,这山前四州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收回的。” 这些机密军是副枢密使吴廷祚透露给李延庆的,目前只在朝中高层内传播。 蜀国并非随便捏的软柿子,而且对周朝的入侵早有准备,在四月中旬就已派出重军在山前四州严阵以待。 虽然军队士气、军事装备皆不如周朝,但蜀军依靠地利优势,接连击退了周军的好几轮进攻,现在两军正处于对峙阶段,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分出胜负。 李延庆目前有些迷惑:按照自己对历史的了解,后周收服山前四州不是很顺利吗?但就如今局势来看,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啊?是不是自己的记忆有所偏差?还是因为自己的穿越,发生了某些微妙的改变? 如果伐蜀之战迟迟未能结束,也许会影响到南唐之战,当今之周朝可没有余力同时与两大敌国开战......李延庆担忧南唐之战不能顺利开启,到时候自己与父亲的一些谋划恐怕就会落空。 “郎君无需忧虑,我朝军精锐无匹,蜀国哪能与我朝争锋呢?一时失利只是暂时,我看再过两月,山前四州定可收复。”张谦和倒是信心满满。 “承你吉言了。”李延庆笑了笑,指着桌上的抄本:“我奖励你将这份诏令再抄写一份。” 李延庆需要给宋州的父亲立刻送一份过去。 “是,在下这就去抄。”相比于在乌衣台教书的工作,当前这份助手的活计张谦和可是甘之如饴。 ...... 郭荣常处理政务的便之中,一正两副三位枢密使尽皆到齐。 “对蜀地战事,诸位有何看法?”郭荣坐在首位,方正的脸上满是疲倦,因为近几八百里加急递上的军,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安稳了。 王朴率先起:“陛下,伐蜀战事不利,蜀道难行,粮草供给困难,加之六月夏粮成熟,大规模征召役夫运粮恐致使关内饥荒,从长远计,臣恳请陛下召回伐蜀之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相之争 五月伐蜀虽然是王朴的提议,但他本来就不怎么看好对蜀国用兵。 如今伐蜀遇到重大挫折,王朴自然当先出面提议撤军。 撤军?郭荣没有料到,最先跳出来要撤军的,竟然是自己最信赖的王朴? 难道文伯不清楚朕的渴求吗?郭荣放在御案上的右手食指忍不住跃动了一下。 魏仁浦察言观色,当即起反驳王朴:“陛下,臣以为大可不必惊慌,蜀军只是仰仗地利苟延残喘罢了,只需再相持半月,王老将军与向将军必然找出蜀军破绽,攻破蜀军防线。” 伐蜀能否成功,魏仁浦并不在意,但反驳王朴却是他的本能。 枢密使的位置魏仁浦还没坐,他还想再坐一阵子。 “半月?魏枢相好大的口气!”王朴狠狠瞪了魏仁浦一眼:“那若是两位将军未能攻破蜀军防线,错过最佳撤军时机,魏枢相可愿担主责?” “这...”魏仁浦被问的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若是周军再相持一阵子,待到军粮耗尽、士气衰落后再撤军,然后蜀军趁势追击,周军恐怕有全军覆没的风险,此等重责魏仁浦当然不敢担了。 见魏仁浦成了闷葫芦,王朴不屑地“嗤”了一声,拱手对郭荣道:“陛下,若要撤军,便不能有丝毫犹豫,趁我军士气尚在尽快撤军方为上上策。” 郭荣一时有些被说动了,即便他极度渴求蜀国的山前四州,但他心里很清楚,当今的周朝承担不起全军覆没的损失。 伐蜀大军的主力部队其实是西北十几个州的州军,常里都是负责各州的防务。 如果这支军队在蜀道内全军覆没,那周朝的西部防线就会出大篓子,数年之内都必须从开封调军过去协调防守。 而这样开封城的军实力就会有所削减,北边的契丹和南边的南唐恐怕就会生出些危险的想法,那样周朝也许会面临三面开战的窘境,重蹈后晋覆辙并非不可能。 此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吴廷祚站了出来。 “陛下,王枢相此言大谬。”吴廷祚脊背笔直,中气十足地说道:“王景老将军治军多年,用兵向来沉稳如山,加急军中没有半个字与撤军相干,臣以为王老将军是想继续打下去的。” 魏仁浦闻言一振,出声附和:“吴枢相所言在理,王老将军确实没有表露出撤军的意图,臣愿意相信经百战的王老将军!” 相比魏仁浦与王朴两位文职出的官员,出武职的吴廷祚在军中征战多年,加之嗓门最大,对军的见解看起来极有说服力。 郭荣一听,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在前线打仗的王景都没说要撤退,那想必是完全没有撤退的的必要。 “吴卿所言有理,不光王景没有上书建议撤军,向训作为监军也没有上书建议撤军,想必并无撤军之必要。”郭荣要说服王朴,给这场撤军之争定下论调。 “陛下,臣并非不相信王将军与向将军,两位将军皆是骁勇良将、国之栋梁,臣不敢在军事上辩驳两位将军。”王朴见局势已经有一边倒的趋势,铁青着脸沉声道:“但目前的关键不在两位将军,而是关内百姓愿不愿意继续打下去!” 包括郭荣在内的三人一时间都被王朴震住了。 无论是魏仁浦还是吴廷祚都不得不承认,若是关内百姓不能给伐蜀大军按时供给粮草,那不消五天,几万大军就会因断粮而灰飞烟灭。 “陛下,不若取一折中方案。”吴廷祚出言打破了僵局:“陛下可派几名可靠近臣作为天使赴关内巡查,若是关内百姓还能坚持、前线兵将士气仍旺,那伐蜀之战便可继续。” 天使在此时意指天子使臣,代天子向地方臣子转达诏令。 接下来的话,吴廷祚适时地打住了,他的目的在于让伐蜀之战尽快完结,朝廷好腾出手来对付南唐,这样他的亲家李重进才能再度掌兵。 而且吴廷祚与监军向训在军**事多年,两人也曾一同领兵出征,对向训的军事才能吴廷祚相当认可。 有向训坐镇伐蜀大军,只要朝廷能够继续鼎力支持,吴廷祚认为伐蜀之战必定能在今年之内成功。 对于吴廷祚的提议,魏仁浦当即表示赞同:“此法甚好,不过在巡视之余,可让天使替陛下犒劳伐蜀将士,即便蜀道艰难,但若有陛下的丰厚犒劳,将士们便也如履平地。” 魏仁浦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当场就将吴廷祚的提议进行了完善,顺带着还拍了一番郭荣的马,两人虽然事前并没有提前串通,此刻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两人一番精妙配合下,王朴的两个主要论点皆被驳倒,王朴再也没法反驳,只能默然坐回原位。 郭荣见争论已然平息,当即表态:“那便依你 们两人的建议,事不宜迟,朕今便派天使赴关内巡查。” “陛下圣明。”魏仁浦与吴廷祚齐齐拱手。 王朴也只能跟着拱手:“陛下圣明。” 郭荣心满意足地环顾三位枢密使:“对于天使,你们可有合适人选?” 魏仁浦请抢先道:“臣以为,天使此番责任重大,不光要视察关内民,还要犒劳伐蜀兵将,一人恐怕难当此重任,不若派一文一武两位天使,分别肩负一职。” 郭荣点了点头;“此言不差,那魏卿可有具体人选?” “臣只是枢密使,不敢举荐文臣,至于武将,臣却知道一人最为合适。”魏仁浦自觉摸透了郭荣的心思,将话说得很满。 “谁?” 魏仁浦毫不迟疑地答道:“回陛下,赵匡胤最为合适。” 不出魏仁浦所料,郭荣当即同意:“那便让赵匡胤去,至于文臣人选,就让政事堂三位宰相去挑,今就到此为止吧。” 话音刚落,早有准备的内侍给三位枢密使递上茗。 三位枢密使喝过茶水,便称谢告退。 王朴走在最末,郭荣刚刚起也要离开时,王朴却突然转:“陛下,臣有一事要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友人与师徒 偏殿之中,只余郭荣与王朴两人。 郭荣一改方才的严肃模样,略显放松地靠在御座上:“文伯,你还想说什么?若是关内民心不定,我会毫不迟疑地撤军,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王朴并未坐回原位,而是立在殿中:“臣并非要谈撤兵之事,而是想劝谏陛下,切莫太过仰赖臣与赵匡胤这班在澶州就跟随陛下的老臣。” “文伯,你这又是何意?”郭荣腾地直起身来:“我不仰赖你们,那又该仰赖谁?魏仁浦吗?还是李重进、张永德他们?他们也能让我放心地仰赖?文伯啊,你可是我最信赖的人,这枢密使早晚要由你来当。” “臣并非这个意思。”王朴抬起头,直面郭荣:“陛下固然要仰赖臣等,但却不能太过仰赖,李重进、张永德皆为一时良将,为我朝创建立下汗马功劳,但陛下这几个月来的种种举动,臣以为稍有不公,恐怕会令不少将领心怀不忿。” 郭荣一听有些烦躁,他这几个月来无非是削了李重进、张永德以及一些跟随过他父亲郭威的武将们的军权,同时还限制了魏仁浦在枢密院的权势。 但这又如何?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几十年来,每次改朝换代,每次帝王更替,不都是如此吗?我郭荣这么做为何不行? 而且削了李重进和张永德的军权,郭荣并非没有补偿,李重进去了宋州,张永德去了滑州,宋城是汴河上除开封外最大城市,滑州则是黄河重要渡口,两人的驻地都不算差,每年的进账数以万贯计。 这难道还不够吗? 至于魏仁浦,一个白丁出身的无名之辈,能摸一摸枢密使的高位那就是最大的恩惠了。 郭荣疑惑地问道:“文伯,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之前几朝不都是如此?而且由你替代魏仁浦,由赵匡胤取代张永德,不也是我们两人早就商量妥当的?” “臣并非要推翻臣以往的建议,只是臣以为陛下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王朴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请仔细想想,无论是臣还是赵匡胤,这一年多来,是否有些升擢太快?” 郭荣稍稍静下心来,仔细琢磨了一会: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赵匡胤在去年年初,还只是澶州马军指挥使,一个从八品的武官。 而目前赵匡胤却已遥领永州防御使,官居四品,本官为殿前司都虞侯,都指挥使张永德长期驻扎在节镇,殿前司实际的主事人也是赵匡胤,四万殿前司士兵常日里都由赵匡胤主持操练。 至于王朴,那就更夸张了。 去年年初王朴还是从八品的澶州节度掌书记,这会已是从三品户部侍郎,差遣为副枢密使,半掌周朝军权,被人尊称枢相。 两个人的升官速度那已经不是“擢升”可以形容的了,即便用“飞升”来形容,都略显不足。 并且郭荣还在不断给王朴和赵匡胤两人建功立业的机会,譬如预想中监修开封城的差遣,郭荣已经决定交给王朴去负责。 而此次代天子出使关内的美差,郭荣方才又交给了赵匡胤,如此下去,再有个一年半载,两人毫无疑问可以位极人臣。 “如你所言,确实有些太快了。”郭荣眯着眼轻轻颔首,旋即猛地睁开双眼:“但这又如何?朕要用何人,要升何人的官,又何须他人置喙?又有谁敢多嘴?像李重进和张永德,朕难道没有补偿他们吗?” 郭荣爆发的嗓音着实有些惊人,但王朴岿然不动:“陛下,臣不光担心有人心怀不忿,还担心臣等自身才不堪任。” “才不堪任,这又是何意?”郭荣不耐烦地问道。 王朴徐徐回道:“近来臣愈发察觉自身的不足,为枢密使者,需要对我朝一切军机要务了然于胸,魏仁浦为人虽卑鄙,但从枢密院一刀笔小吏做起,迄今已有二十余载,对军机要务自是烂熟于心,臣自愧不如,自觉还需两载之功,才可略微比肩其人,若是陛下过早令臣接任枢密使,臣恐有碍军国大事。 至于赵匡胤,陛下比臣更了解,他从军六载不到,未掌大军,未立尺功,虽因射术拔群受陛下青睐,却无故居此高位,若让其领大军出征,后果恐不堪设想!” 对于郭荣,王朴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字字出于肺腑。 这也是王朴对自己和赵匡胤最真实的看法和评价,他害怕自己与赵匡胤两人居于高位,却没有足够的才能,那只会祸患无穷,危及朝廷。 这番话,王朴已经憋了有一阵子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说出口。 今日见到郭荣又将立大功的机会给了赵匡胤,王朴终于是忍不住了,这才说了个痛快。 王朴这一番说辞,着实令郭荣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王朴竟然能如此大方地自我批判,顺带还批判了自己同样信赖的赵匡胤。 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出乎郭荣的意料,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郭荣默不作声,王朴却不停歇:“臣恳请陛下放缓对臣等的拔擢,继续让魏仁浦担任枢密使,至于殿前司的领军之责,也万不可让赵匡胤肩负,来年与伪唐之战,让其领一路千人偏师即可,若其立下足够功绩,再酌情提拔。” 躬着腰靠坐在御座上,郭荣足足皱着眉想了半刻钟,才终于出声:“文伯的意思,我算是明白了,那便照你所说,放缓对你们两人的拔擢,来年征讨淮南,就让李重进与张永德继续领兵,不过此次巡视关内,却还是要让赵匡胤去,旁人我不太信得过。” 王朴因长篇大论而微微起伏的胸腔稍有平息,拱手道:“陛下圣明。” “我累了。”郭荣站起身:“文伯你也累了吧,今日就先到此为止,改日我再与你深谈。” ...... 顶着午后剧烈的阳光,李延庆突然觉得很是疲倦,但他此刻正身处尘土飞扬的工地,根本就没地方给他躺下休息。 今日国子监放假,李延庆抽空来城北五丈河南岸视察正在修筑的码头。 之前从张美手中收购的一千一百亩地皮,李延庆打算在上边建造一个包含码头、仓库和各种生活设施的大型建筑群。 为此李延庆从开封城里找来了最擅设计房屋的工匠,并雇佣了近百名帮佣负责具体修筑。 “最近工程进展如何?可还顺利?”李延庆站在一处稍稍凸起的小土坡上,俯视着热火朝天的工地。 “回郎君,最近修筑速度较上月降低不少,帮佣们都有些提不起干劲来。”贺彦在一旁回道。 总账房贺彦被李延庆派来监督工程,虽然这风吹日晒的活计相比在屋子里翻阅账簿来说,很是累人,但贺彦并无怨言,他很明白李延庆目前最得李重进重视,跟着这位三衙内总归是没错的。 “天气太热,帮佣们没干劲也是正常的,每日多发点工钱,再烧些凉茶给他们喝吧。”李延庆望着身穿破烂褐衣,在阳光下辛劳的帮佣们,动了些恻隐之心。 李延庆扭头吩咐道:“我常喝的那个二陈汤就不错,今天回府,我就让后厨多准备些,明日你带人拉到工地上就是,往后也都照做。” “郎君仁慈,这些帮佣们定会对郎君感恩戴德,加倍努力干活。”贺彦当即就拍上了马屁。 仁慈么...李延庆轻声一笑:“就你会说话,好了,我们先下去仔细瞧瞧。” 说罢,李延庆便径直走下土坡,朝初成形状的码头走去。 巡视完码头,李延庆便在护卫的簇拥下,返回了开封城。 刚进屋,李延庆就收到了一条消息:自己的老师,在宋州担任掌书记的吴观,后日便会抵达开封。 “老师竟然要来开封了?”李延庆坐在书桌后,望着手里的信纸,嘴角轻轻一扬:“大半年不见,还怪想念的。” 两日之后的傍晚,李延庆从国子监返回家中,清洗了一番,便去拜访老师吴观。 吴观此次简装入京,只有李重进分派的四名护卫作陪,住在李府的一套客院内。 李延庆走到客院门口,院门敞开,李延庆步入院内,只见老师吴观正躺在一颗大石榴树下的躺椅上,睡得正酣。 想必是长途跋涉太累了...李延庆稍稍想了想,便转身准备离开,一会再来。 吴观却睁开了双眼:“是三郎吗?” 李延庆闻声转过头:“老师,是学生,见老师太累,学生不忍打扰,想一会再来。” “你到我身边来,我不累,就是有些困罢了。”吴观双手撑住扶手,从躺椅上站起来:“几月不见,让我瞧瞧。” 李延庆低着头走到吴观面前。 “这才半年,就比为师都高了。”吴观看着愈发成熟的学生,满是感慨。 对于第一个认真教导的学生李延庆,作为老师的吴观无疑是投入了真感情的。 此时师生情谊堪比父子,从某种角度上看,没有儿子的吴观,就是将李延庆当成儿子在培养。 “老师...”李延庆微微抬起头,能看到吴观头顶的白玉发簪。 对于老师吴观,李延庆相当尊敬,但也仅仅是出于学生的尊敬。 “嗯,看起来也更聪慧了。”吴观满意地点点头:“这半年来想必你没有忘记为师的教诲,一直都在刻苦钻研。” 李延庆沉声道:“老师的教诲,学生是一日都不敢忘记,永远铭记于心。” “好好好,我们坐下说话。”说罢,吴观领着李延庆来到石榴树下的石桌石椅旁。 坐定后,吴观看着李延庆,愈看愈满意:“为师这次来开封,一来是想见见你,二来呢是要向你通报一桩好事。” 李延庆略感好奇:“哦,什么好事?” 吴观微笑着说道:“是这样的,你去年不是借了钱给宋州百姓么?今年宋州大丰收,文契中约定的粮食,只用了数日,就全都按时按量收了上来,现在几个仓库可都满仓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说明学生去年的法子是行得通的。”李延庆最担心的就是今年宋州粮食歉收,导致粮食无法按时收回,如今看来已经无需担心。 “说实话,在此之前,为师其实是很担忧的。”吴观稍稍收敛笑容:“毕竟借贷与民的法子,以前从未听说过,贸然在宋州实施,为师可是向相公做了保的,要是失败,为师这掌书记恐怕就不保咯。” 未等李延庆回话,吴观接着问道:“还有,你可晓得为师为何有空来开封么?” 李延庆老老实实地答道:“这学生确实不知。” 吴观故作诙谐道:“你前阵子举荐的那位朱昂啊,很有能耐,相公已举荐他为观察推官,我手里的公务他都能胜任,为师这才得空来开封转转。” 吴观语气虽然很是轻松,但李延庆也能从中听出吴观的忧虑。 自己向父亲举荐朱昂,莫不成反而让老师职权不保么?那朱昂当真优秀如斯?李延庆一时间有些莫名的难受。 作为学生,李延庆当然不希望老师吴观丢掉目前的职位。 李延庆开口劝慰:“老师,那朱昂不过是家父找来凑人数的罢了。” “哎呀。”吴观笑着说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为师是嫉妒那朱昂么?这你可就想错了,节度使麾下的幕僚,那都是排资论辈来的,为师可是头一个跟随相公的人。” 李延庆转念想到:老师说的也是,父亲并非薄情之人,老师跟随父亲怎么说也快六年了,功劳虽然不多,但苦劳总归有一箩筐,老师才学也不差,掌书记的位置总归是丢不掉的...... 但隐隐约约间,李延庆总有一种不知由来的不好预感。 “老师长途跋涉来京,今日学生便陪老师一醉方休。”李延庆已经吩咐后厨备好宴席,起身邀吴观赴宴。 吴观很干脆地站起身:“好,那便一醉方休。” 天色此时已然全黑,守在门口侍女点起了灯笼,引领着师徒两人直奔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分别 吴观此次来开封,也并非只是来看望李延庆的,他还怀一份公务,那便是帮宋州州军置办一批军械。 李重进在宋州大力整顿州军,淘汰了一批因使用时间过长,而生锈老化的盔甲、兵器以及箭镞。 此时地方节度使没有权力铸造军用盔甲以及长矛,只能在得到开封三司使同意后,再派人去开封或者洛阳购买,只有这两处都城才有专门打造军械的官方场院。 李重进原本计划让主管军队财务的楚昭辅跑一趟,吴观却主动请缨,揽下了这个任务。 在置办好一应军械,并派人运往宋城后,吴观又借口替李重进物色幕僚,在开封城里多逗留了一个多月,并继续暂住在李府。 李延庆很清楚老师是心不畅,便天天放课之后来与老师聊会天,偶尔还会请教点经史难点,师生两人倒也相处融洽。 夏去秋来,转眼便到了七月初,酷终于稍有消退,吴观院内的石榴也由绿转红。 吴观终于要启程返回宋城。 开封城外十里长亭,师生两人相对而坐,中间石桌上仅有一壶两杯。 吴观端起酒杯浅酌一口:“三郎,下月你就要参加国子试了吧?” “是的,学生已经准备万全,还请老师放心。”即将分别,李延庆略感惆怅,并未举杯。 “这我倒不担心,你天资聪颖,国子试对你而言只是牛刀小试。”吴观将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我只是担心明年三月的明法试,届时将会是窦仪出题,考题与往年大相径庭,也许会极有难度。” “只要考题未泄露,那便是公平的,对谁都难。”李延庆对此倒不是很在意,他穿越前经历过的考试可太多了。 “你既能如此想,那就当我多虑了。”吴观很是宽慰,笑着举起酒杯:“来,陪为师喝一杯。” 李延庆应邀举杯:“学生敬老师一杯,祝老师一路顺风。” 师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顷刻间将一壶酒喝了个七七八八。 酒是淡酒,喝了半壶,吴观并无丝毫醉意,站起:“下次再相见,应当是在淮南了。” 六月里发生了几桩大事,先是赵匡胤代郭荣巡视关内,呈上了关内民心安定、前线士气旺盛两条好消息,令郭荣坚定了收回山前四州的决心。 郭荣正式任命王景为西南面行营都招讨使,向训为西南面行营都,两人统管西南方向战事,定要收服四州。 再者就是限佛新法初步成功,从野寺中收缴的海量铜钱以及铜制佛像陆续运抵开封。 朝廷财政紧缩的窘境因此大为改善,开始紧锣密鼓谋划南征事宜,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运转。 征讨南唐初步定在今年年底,郭荣已经秘密诏令河南、山东两地地方长官,令各地加紧训练地方州军,以备南征。 同时李重进也收到郭荣的亲笔诏令,他被郭荣提前任命为淮南道都招讨使,也就是伐唐之战时淮南地区的总指挥。 七月底李重进就会返回开封,再度执掌侍卫亲军。 作为掌书记的吴观,自然也要随李重进出征,不过在出征之前吴观要待在宋州处理公务,并于年底随宋州州军南下。 而按照李重进的预想,李延庆将会在明年三月通过律科试后,到淮南新征服的州县为官,捞取升官的政治资本,并且指挥潜伏在南唐境内的乌衣卫,给李重进提供重要军。 李延庆随之起:“那学生便与老师在淮南再会了。” “哈哈,好,到时候为师会亲眼见证你高升。”吴观仰天大笑,走出长亭,从护卫手中接过马缰,利落地跨上马背:“三郎,后会有期。” 李延庆走出长亭,端正地行了一礼:“老师,后会有期。” ...... 显德二年八月二十,李延庆携带笔墨纸砚,步入国子试的考场,考场借用了国子监旁边的贡院,令学生们能提前感受到省试时的氛围。 因为是分科考试,所以律学馆的三名学生独享一间十丈见方的宽阔考场。 此时科举考试并不像明清时一般分设隔间,三人坐在三张平行的木案后,彼此间隔一丈有余。 监考老师只有一名,正是律学博士尹季通。 以本馆博士来监督律学馆的国子试,这国子试之简单和不正规,可见一斑。 见三名考生都已就位,尹季通打开面前书案上一口木柜,从中取出了三份考卷分发给三位考生:“时间为三个时辰,时候一到就收卷,现在开始。” 律学馆的考试共有“墨义”、“律令”两个科目,分两天考试,每天考一门,明年三月的明法试本来也是这两个科目,不过来年明法试经由窦仪的改制,多了一门“口试 ”。 第一天考试科目为“墨义”,通俗点就是默写,考试范围便是国子监刊印的十二册经义。 这“墨义”并非简单地默写经书的原文,而是会将原文写在试卷上,考生根据考题要求,默写出原文对应的“注”或者“疏”。 李延庆接过试卷摊开,先是数了一下考题,共有四十题,注、疏各二十道。 题目量很多,写完估计会花上两个时辰,时间完全足够...李延庆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便开始不紧不快地磨墨。 对于十二经注疏,李延庆下了足足一年的苦功夫,早已了然于,四十题中自信最少能做到八成考题答案一字不差。 考试结束后,尹季通会当天立刻批阅试卷,四十题中答对的题目少于六成者,便会失去明参加“律令”考试的资格。 这一规矩也是效仿的明法试,为的就是让考生完全体会到明法试的严苛。 明法试三门科目,但凡有一门没有通过,就会直接失去参加下一门考试的资格。 两个半时辰后,李延庆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放下细毫,活动了一下手腕。 抬起头一看,监考官尹季通却正在看一卷书册,全然没有在意三位考生的况。 这就是国子试吗?当真宽松,花钱果然就能享用到特权...李延庆不由感慨:希望来年的明法试也能如此轻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九十七章 国子试 第二,李延庆一早赶到考场,看了眼门口张贴的告示,律学馆三人毫无意外都通过了墨义考试,取得了今参加律令考试的资格。 想起昨司徒毓还向自己诉苦,抱怨考题极难,自己恐怕难以通过时,李延庆不免有些好笑。 国子监收了你天价学费,怎么可能不让你通过国子试吗?不存在的,要不然往后哪个官员还敢将儿子送进国子监呐? 真正要担心,还是今年的明法试啊。 考试时间还未到,李延庆便坐在考场外的长椅上静静等待。 过了片刻,瞅见司徒毓从不远处小跑而来,李延庆微笑着站起:“恭喜你,你通过墨义了。” 司徒毓闻言精神一振,一改昨的颓靡,趾高气扬道:“嗨,区区一个墨义考试,我司徒毓还不放在眼里。” 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李延庆不由乐了:“真希望你明年从明法试的考院里出来,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司徒毓不知李延庆是在损自己,笑呵呵地说道:“那是当然,明年我照样笑着从考院里走出。” 两人有说有笑地闲聊了一阵,赵匡义板着张脸匆匆赶来,找了张隔着两人老远的长椅坐下。 这几个月来,李延庆就没见到过赵匡义有好脸色,而且赵匡义也甚少与李延庆和司徒毓搭话。 不过两人也早就习以为常了,私底下,司徒毓还给赵匡义起了个诨名,叫赵不吠,将赵匡义比作只吃饭不吭声的狗。 三人在考场外候了片刻,尹季通打开考场大门,将三名考生放进了考场。 考生就位后,尹季通却不着急分发试卷,而是环顾三位考生后说道:“昨的考试,你们中有一人成绩不甚理想,希望此人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多加钻研经书,否则来年明法试的墨义都未能通过的话,未免惹人讥笑,丢我国子监的脸面。” 司徒毓知道老师是在批评自己,当即垂下了头,只觉脸颊发烫,只想从脚下的青砖中找条缝隙钻进去,再不见人。 尹季通略带鄙夷地瞥了一眼司徒毓:“到明年三月明法试之前,国子监要让给从各地赴京的考生居住,你们就各回各家,在家中温习功课,即便少了为师的监督,也切不能偷懒。” 说罢,尹季通便打开木柜,取出今的考卷:“这份考卷中的十道题都由为师亲自编写,若有答对少于六道者,往后就别说是我尹季通教出来的!” 六题对十题者合格,当然也是效仿的明法试。 尹季通将试卷分发下去,宣布考试开始,便照旧坐归原位,摊开书册看了起来,他并不在意学生是否舞弊,反正这三位考生最终无论如何都会通过国子试。 虽然尹季通十分排斥国子监这种包庇考生的做法,但他只是一介律学博士,无权也没必要去管这种腌赞事,那纯粹给自己添堵罢了。 李延庆接过考卷摊开,考题共十道,分为七道“律”,三道“令”。 律出自《唐律疏议》,也是就从中挑七条律出来,让考生默写。 令则出自五代诸位皇帝颁布的用于补充《唐律疏议》的诏令,通常是出现某件案件不能用现有律令体系判决时,皇帝临时颁布一条诏令用于解决该案件,并在一段时间后永久加入律令体系。 律令考试中的“令”,才是明法科考试真正的难点,毕竟五代十几位皇帝颁布的诏令浩如烟海,足有数千条,至今还在沿用的虽然略有减少,但也破了千条。 考试时考官通常只会给出几条很细微的提示,譬如该诏令颁布的时间或者针对的案件,便需要考生将整条诏令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非常考验考生对诏令的记忆水平。 同时考试时间也相当有限,需要考生在限定时间内完成回忆,并工整地誊写在考卷上,难度颇高。 记忆力强悍如李延庆,对眼前的这份试卷也略感棘手。 但即便如此,明法试在此时科举考试诸多科目中,难度却是较低的那几门。 最难的进士科,才是真正的地狱难度考试。 进士科考试共有四门,其中“诗赋”考试需要考生根据提供的题材与韵脚,当场编写诗与赋,稍有不合韵或是题材不对,那就会被当场筛掉,不是天赋异禀者一般是考不中的。 李延庆自觉,自己如果要去考进士科,即便再钻研十年,应该都没戏,那玩意属实不是人考的。 可每年参加进士科考试的学子,甚至百倍与明法科,录取人数又远远少于明法科,这又将考中的难度无形之间拔高了上百倍。 稍稍想了想进士科考试的困难,李延庆心里瞬间就轻松了不少:还是明法试简单...... 眼前的试卷仿佛也简单了许多,李延庆磨好墨,便开始运笔如飞。 简称“明法”。科举考试科目之一。汉代诏令察举人才,所设科目有明习法令一项,即为明法之始。唐太宗时置为常举科目。用于考试法令专门学问,选拔明习法令的专门人才。考试内容为试律七条,令三条,全通为甲第,通八条为乙第。宋初承唐制,试律令墨义四十条,《论语》墨义十条,《尔雅》、《孝经》墨义共十条。太平兴国四年废,雍熙二年复置,亦兼习三小经,为“诸科”中地位最低之科目。景德二年规定考律、令、小经,每十道义中,问疏义六道、经注四道,以通六者为合格。熙宁四年罢明经、诸科,改明法科为“新科明法”。 汉建元初令郡察人材,设四科,其三曰明习法令,为明法的开始。唐宋科举都有明法科。主要考试关于法令的知识。 《新唐书·选举志上》:“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经,有俊士,有进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 《宋史·选举志一》:“初,礼部贡士,设进士……学究、明经、明法等科。”参阅《通典·选举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功名祗向马上取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安排你去宋州?”李延庆回头望了眼颓唐的司徒毓,戏谑道:“这当然没问题,但你以后就是我李家的幕僚了,见面可得叫我李衙内哦?” 司徒毓想了想,旋即飞快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还是另谋出路吧。” 从平等的朋友关系转变为不平等的从属关系,这种剧烈的落差感司徒毓并不想体会,方才的灵光一现也只是突发奇想罢了。 司徒毓虽然家世寒微、才学浅薄,但并不怎么愿意寄人篱下。 不愿寄人篱下,也是此时许多文人的心声。 地方实权武将们掌握着大部分入仕的途径,但愿意投效武将们的文人却并不多,绝大部分文人还是更渴望从开封朝廷入仕。 这种况是由于文人的清高气节,也出于现实的无奈。 从开封朝廷入仕,意味着更广阔的前途,而投效地方武将,仕途十分狭窄,绝大部分节度使的幕僚一辈子也突破不了八品选官的桎梏。 而且司徒毓就算过不了明法试,也能靠着父亲的荫补得到个官,在开封多熬些岁月,总归是能撞到机会混个差遣的,而入了节度使幕府,那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 两相比较,司徒毓当然不愿意投效李延庆的父亲。 所以李延庆也没有诚心邀请司徒毓,他很清楚司徒毓并不会答应。 而之前李延庆招募的赵普、楚昭辅和朱昂,这三人都是要么本就是节度使的幕僚,要么是无出无家世的白丁,无门从朝廷入仕,自然就只能投效地方武将了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李延庆轻声道:“不过将来你若是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司徒毓闻言一愣,点了点头:“那好,若是我真到了那一天,三郎可一定要拉我一把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延庆对司徒毓挥了挥手:“家中还有事,今我就先回去了。” 李延庆骑马返回家中,步入书房,一沓乌衣台的报告已经整齐地码放在了桌上。 最近三个月,李延庆加大了对南唐境内几个乌衣台办事处的投入,三十名好手、价值两千贯的金银财货,已经全都在南唐的几座主要城市部署完毕。 开封办事处的队长方志和,因为之前供职武德司时,有过在南唐当探子的经验,被李延庆调去了南唐都城江宁府,统管南唐境内所有乌衣卫。 有投入自然就有回报,随着乌衣台的力量逐渐在南唐境内渗透,源源不断的报从南唐传回开封,政治、军事、经济等各方面皆有囊括。 李延庆要做的便是将这些海量的报归纳整理,并挑出重要部分让父亲李重进过目。 战前准备左右战争的走向,长于战阵的李重进当然明白“不打无准备之仗”的道理,他现在已经开始研究淮南地区的几名主要守将,以及各个州县的地理水文环境。 李延庆仔细阅览了一遍今的报告,从中整理出了五份比较重要的报,其中就有关于南唐寿州守将刘仁赡,以及濠州守将郭廷谓两人的生平。 当李延庆带着报走入父亲的书房时,李重进正低头认真地看一封信。 “三哥儿,你来了啊。”李重进抬起头,放下手中书信。 “阿爹,这是刚刚从南唐送回的报。”李延庆将五份报放到了李重进桌上。 李重进微笑着对儿子道:“这不急,暂时不聊这个,你先坐下。” “是。”李延庆撩了撩襕衫下摆,坐在了书桌旁的红木靠椅上,最近一个月,李延庆每傍晚都是坐这把靠椅与父亲探讨报。 “这封信是襄阳安审琦派人送来的。”李重进右手食指点了点桌面上的信纸:“意思就一个,他们安家要推迟你与安家小娘子的婚事,因为安审琦也收到了郭荣的诏令,伐唐之战安审琦必须出兵相助。” 李延庆并无丝毫意外,婚事的推迟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战事将启,李安两家的家主都将奔赴战场,婚事无人主持,自然只能推迟。 而且李延庆与父亲在探讨中得出过结论:安审琦此人最善见风使舵,如果周朝在与南唐开战后未能取得较大优势,那两家的婚事也许会拖延很长时间。 李延庆回道:“这倒无妨,区区婚事而已,我还年轻,再等些时也是无妨。” “话虽如此,要不我们干脆不与安家结姻,为父重新帮你物色个般配的媳妇?你尽早成婚?”李重进却是提出了一条未曾设想过的建议:“毕竟你来年也要去淮南,若是不幸出了什么意外,最起码也要留条血脉。” 谈及生死,李重进并不会刻意隐晦,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早已看淡。 而且李重进也不会介意自己的几个儿子上战场,在他看来,出生武将家庭的后辈就应当如唐代诗人岑参所言:功名祗向马上取! 在这大争之世,不出生入死,男儿又该如何博取大好功名? 李延庆此番虽然不是上战场,但也是要去最危险的地域捞取政绩,稍有不慎,也许就永远留在了淮南。 “可以是可以,但孩儿觉得没这个必要。”李延庆对父亲的提议感到有些惊讶,当即婉拒:“我已与安家小娘子口头定下婚约,单方毁约恐怕会影响我们李家声誉。” 对安清念,李延庆是有好感的,与她成婚目前来看也最符合李家的利益,现在悔婚另寻他配,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为父也就提提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李重进咧嘴笑道:“不过这门婚事只是口头约定,安家也准备时刻反悔呢。” 李延庆却不怎么害怕安家悔婚,按照历史来看,周朝国力远远强于南唐,即便因为自己的穿越,历史有所变动,但淮南之战最终必然会胜利,安家并无悔婚的可能。 “我明白的,婚事就先别谈了,一切随缘。”李延庆提议道:“阿爹还是先看看这几份报,里边有两份事关寿州与濠州守将,相当重要。” 李重进从善如流,轻轻颔首:“那便先看报。”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一百九十九章 真是英雄一丈夫 李延庆将两份情报在父亲面前摊开:“排头这份,是寿州清淮节度使刘仁赡的生平履历,接下来一份则是濠州监军郭廷谓的生平履历。 刘仁赡作为寿州节度使,自是寿州当仁不让的守将,而郭廷谓虽然只是濠州监军,但其父郭全义生前曾是濠州观察使,在濠州守军中颇具威望,目前正任濠州观察使只是摆设,郭廷谓继承其父之衣钵,才是濠州实际上的真正守将。” “刘仁赡与郭廷谓么?”李重进面色严肃地拿起两份情报,仔细地阅读起来。 按照李重进为郭荣制定的伐唐策略,周军在战争中前期,最核心的战术便是围点打援,以消灭南唐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 而这围点打援中的“点”,按照计划共有两个,正是寿州与濠州。 寿州是后世寿县,濠州则是后世凤阳县,两者皆是淮河南岸重要城池,也是南唐抵御周朝的前沿阵地。 两座城池历经南唐多年修筑,城墙高耸、精兵云集、城防严密,可谓是固若金汤。 而在这寿州与濠州以南,便是南唐缺乏防备的淮南腹地,南唐将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了寿州与濠州的城防营造中,自然不会再多花钱来维护南边城池的城墙。 若是周朝能够攻克寿州与濠州,那淮南其余的十二州便可轻松拿下。 按照李重进的构想,周军主力在渡过淮河后,就会以优势兵力围困寿州与濠州。 若是能一举破城那自然最好,而若是城防牢固,周军短时间内难以破城,那便采取围点打援的方针,诱使南唐派军队救援这两座城池,乘机在野战中消灭南唐生力部队。 孤城不可久守,只要南唐生力部队被周军成建制地大批消灭,攻破缺少援军的寿州与濠州两座坚城就只是时间问题。 而战争如果真走到了围点打援这一步,那寿州与濠州的两名守将,便是李重进在淮南之战中最重要的敌人。 掌握两人的生平,摸透两人的用兵习惯,正是李重进目前最要紧的任务。 过了半晌,李重进缓缓放下手中情报:“光看履历,能得到的有用情报还是不太够,但总归有所获益。 这刘仁赡今年已是五十有六,从军近四十年,轮换过数次节镇,每到一地都能深得民心,其人又喜读兵书,用兵十分沉稳,淮南之战,此人也许最难对付。” 说罢,李重进又感叹道:“而且这刘仁赡已故的父亲也是濠州节度使,父子两人接替为濠州守将共计三十余载,城内必然将兵一心,这寿州城估计短时间内是破不了的,此次淮南之战必然演变为你所说的围点打援。” 南唐在边疆重要节镇内施行的是父死子替的政策,虽然风险极高,却能够最大限度地维持地方军队的战斗力。 而中原王朝早在前前代的后晋时期,就基本取缔了地方节镇父死子替的习惯,改由朝廷直接任命节度使,这虽然有效降低了地方节镇造反的风险,却也极大地削弱了地方军队的战斗力。 中原王朝为了维持军队战力,就不得不大力培植中央禁军,这就致使地方军队进一步边缘化。 此次周朝与南唐交战,也算是两种军事制度的一次激烈碰撞。 李延庆附和道:“寿州城经由南唐几十年经营,城墙高且厚,护城河深且宽,城内虽然只有万余守军,但依我看,即便八万侍卫亲军精锐也难以在两年之内攻克,围点打援方位上策。” 李重进轻轻点头:“你说得没错,对寿州自然只能围点打援,濠州守将郭廷谓履历十分简陋,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其年岁也较轻,今年不过三十五岁,想必从军也就十数年,也许能诱其出城决战,一举攻克濠州。” “不过。”李重进话风一转:“这郭廷谓却是唐朝郭子仪的直系后辈,也许会有什么厉害的家传兵法也说不准。” 谈及唐代传奇武将郭子仪,李重进满是景仰。 对于立下天功再造大唐,又能全身而退安享富贵的郭子仪,此时的武将甚少有人不景仰,谁不想像郭子仪那般洒脱呢? 李延庆不由笑了:“这应该不可能吧,郭子仪一两百年前的人物,传到郭廷谓都第六代了,又历经唐末动乱,即便真有什么家传兵法,兴许也早就失散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些厉害的武将家里都会有本不外传的兵书,对这郭廷谓断不可轻视。”李重进此刻倒是迷信了起来,谁叫那郭廷谓是郭子仪的后代呢? 李延庆见状打趣道:“那阿爹你用兵如此厉害,我们家里是不是有什么秘不传外的家传兵书啊?” 李重进一听乐了:“我们李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户,哪能有什么家传兵书?你别做梦了。” “我还以为有来着。”李延庆故作失望:“就是那种看了一遍就能用兵如神的兵书。” “少贫嘴,我们李家没那种东西,为父练兵用兵的法门,那可都是在军中历练多年悟出来的。”李重进锤了锤结实的胸腔:“你若是想从军,为父现在就能让你如愿,保你十年后也能如为父这般用兵如神。” 李延庆当即拒绝:“不了不了,孩儿现在可没这功夫。” 对于从军,李延庆还是有些抗拒的,此时从军的风险实在太高,去年北边就有节度使的儿子死在了抗击契丹的前线。 李延庆论武艺半桶水,兵法只略知一二,目前从军实属鸡肋,从政才是李延庆目前最擅长的事情。 来年李延庆按照计划赶赴淮南为官,当然也有一定风险,但有乌衣台一路保驾护航,风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好了,这几份情报你留下,先去用餐吧,为父现在要出去赴宴,几个老相识邀约,推脱不掉。”李重进将五份情报收好,豁然起身。 李重进接着吩咐道:“还有,叫乌衣台多加搜集淮南的山水地形,中原已有近四十年未与江南交战,朝中很缺这些情报。”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章 家庭关系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李延庆回到自己小院内稍稍收拾了一番,便去往餐厅用餐。 自继母翟氏从宋城回到开封后,便规定一家人晚餐都必须在一张桌上用餐。 此时并没有午餐的传统,晚餐便是一天里唯一的正餐。 李延庆走入餐厅时,几名亲人早已在一张大方桌旁各就各位,包括继母翟氏,大哥李延顺及其妻子吴氏,七岁的五弟李延僖,以及五岁的六弟李延光。 二哥李延福目前任职归德军衙内都指挥使,远在宋州,因此未能出席。 方桌上简简单单摆着四荤三素七样时常菜品,李家虽然富贵,但在吃食方面并不会太过铺张浪费,聘用的厨娘也都出自一般人家,只会做些较为普通的菜品。 见李延庆进屋,继母翟氏起招呼:“三哥儿来了,快坐吧,菜早就上齐了。” “阿娘。”李延庆恭敬地回了一声,而后拉开座椅坐下。 处正北主坐的翟氏旁,是两名年幼的小儿子,木桌东西两旁则分坐着李延顺与李延庆两兄弟,吴氏则位于李延顺侧。 李延顺略带羡慕地问道:“三哥方才可是又与阿爹谈事去了?” 两个弟弟纷纷受到父亲的重用,为大哥的李延顺很是羡慕,但他作为李家长子,不可避免地要承担入宫为直的责任。 李延庆也明白大哥的心思,轻声回道:“嗯,就是将南唐那边递来的报转交给阿爹,顺带聊了两句而已。” “阿娘。”李延庆接着转头对继母道:“阿爹今要出门赴宴,所以就不来用餐了。” 自家丈夫居高位,各种应酬总是难免,翟氏早就习以为常:“那便不等他了,我们开始吧。” 两名白白净净的小孩坐在特制的高凳上,早已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菜肴,听闻可以开吃,却很克制地将手放在桌下,等待母亲先动筷。 翟氏出官宦之家,幼时就接触了儒家经史,对李延僖与李延光两个亲儿子,翟氏也是悉心栽培,两名小孩目前虽然尚幼,却也是规行矩步,不敢有丝毫逾矩。 待到翟氏各自给两人碗中添上菜肴时,李延僖与李延光这才提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吃起来。 作为老大的李延顺自小却没得到什么好教育,自然也就没能养成好的生活习惯,吃起饭来如风卷残云,两三口就能消灭一整碗饭,毫无优雅可言。 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都是默默地用餐。 李延顺今还要去宫中值夜,吃得最急,走得也最早。 吴氏胃口不大好,李延顺走后没多久,便也福了一礼后告辞。 两名小孩吃得虽慢,但饭量不大,吃完一碗米饭,扒了几口菜后,便由两名侍女带下去洗澡了。 李延庆吃得多,翟氏吃得慢,最终饭桌上只剩下李延庆与继母翟氏两人。 一刻钟之后,桌上几盘菜肴已是空空如也,李延庆虽然因为勤于锻炼饭量很高,却也很注重饮食的结构,尽量少吃米饭,多吃牛羊鸡等富含蛋白质的类,让自己不至于长胖。 放下筷子,李延庆缓缓起:“阿娘,孩儿还有功课要忙,先行告退。” “你且坐下,我有件事想与你聊聊。”翟氏却不想李延庆急着走。 “阿娘请讲。”李延庆坐回原位。 “五哥儿与六哥儿年岁渐长,我想给他俩找个老师,你看是吴观合适,还是朱昂合适?”翟氏想给两个亲儿子找老师,却拿不定主意,想征询下李延庆的建议。 李延庆仔细斟酌了一番,这才徐徐回道:“依我看,五哥与六哥更适合寻一长于教书的长者来教导,朱昂与吾师皆为节度使府幕僚,公务繁忙,不久也许就要随阿爹出征,且两人并无太多为师的经验,并不怎么适合教书育人。” 说实话,李延庆其实很排斥两名幼弟拜吴观或者朱昂为师,如果自家未来成功夺取政权,吴观与朱昂很有可能官至宰相,两名幼弟拜他们为师,恐怕会引发一些很可怕的麻烦。 不过将来的事,李延庆还不愿意多想,目前最要紧的事是在四年后的动中保住李家,先保住了李家才能谈其他。 “三哥儿说得倒也在理,他们两人并非做老师的好人选。”翟氏低头沉思片刻后,低声道:“那我再仔细想想,三哥你就先回去吧。” “是,孩儿告退。”李延庆起行了一礼,缓步离开餐厅。 行走在灯光摇曳的长廊中,李延庆不由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己所处的家庭,关系有些复杂,将来恐怕会有不少麻烦...... 第二一早,李延庆便带着几名亲信护卫直奔乌衣台。 李延庆从今开始就无需再去国子监,直到来年三月科举考试,他都只能自己独立复习功课。 为了让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能够安心读书,李延庆打算安排好乌衣台未来几个月的工作重心,并亲自巡视一番乌衣台。 进来乌衣台,李延庆立刻招来四位部长举行会议。 这半年来,李延庆改组了乌衣台六大部门,将其裁撤合并为四大部门:管理、财务、督查以及信息。 管理部门统管各地办事处和乌衣台人事调度,以及新人培养、后勤服务、仓储房产等各种杂务,部长为张正。 财务部负责管理乌衣台内部资金往来,部长为李延庆在宋城招揽的商人孙万全。 督察部门作为李延庆的耳目,也是乌衣台的武力担当,部长是最忠于李延庆的刘从义。 信息部门不光负责信息的传递,还兼管乌衣台下辖船队与商队,负责在各办事处间传递消息、贩运商品,部长是李延庆的四弟李延德。 因为李延庆无法长时间坐镇乌衣台总部,台主一职由张正暂任,但四位部长都直接向李延庆负责,张正只是管理乌衣台的常运转,一应大事还是需要得到李延庆的同意。 四大部门各司其职,李延庆即便长时间不在乌衣台总部,乌衣台也能有序运转。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零一章 未来规划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今召集四位,是因为有三件事要宣布。”李延庆环顾四位部长:“首先是乌衣台未来一年的首要任务,那便是获取南唐朝堂与淮南各地驻军的重要报,以及查清淮南十四州的山水地形。” 李延庆扭头看向张正:“张叔,此事就由交你负责,务必要将这一命令下达给南唐境内各办事处。” 张正当即答道:“是,在下定会将郎君的命令转达给南唐境内的五个办事处。” 年初,乌衣台在南唐境内还只有江宁府、扬州两个办事处,如今经过李延庆的部署和大力投资,接连新增了寿州、濠州以及滁州三个办事处。 李延庆轻轻颔首:“这第二件事嘛,则是关于周朝境内五处新设的办事处,这些新设办事处半年内的首要目标并非查探报,而是在当地站稳脚跟,先与各地行会打好关系,获取入市资格最为要紧。” 办事处对外是以商铺为外衣,而且也确实会经营正经生意,这不光可以使伪装更彻底更完美,还可顺带赚取一定的乌衣台活动经费,替李延庆节省开支。 在这个时代,只要有能力将优秀的商品运出产地,卖到较大的城市,总归是能赚钱的,而乌衣台背靠李家,车马船一应俱全,正好就有这个运力。 经过李延庆的努力和补偿,原本归属三叔李重赞管辖的李家商队,让度了一部分车船给乌衣台,解决了乌衣台的运输问题。 而周朝的各个主要城市里都存在各种各样的商业行会,办事处作为外来商人要想在这些城市经营生意,就必须要通过相应行会的认可。 而只有获得行会认可,能够开门营业,办事处才好借着商业往来,派出人手刺探报。 “此事由在下负责。”李延德举手示意:“信息部已经向五处新设立办事处派出得力人手,今年之内应该就可与各地行会谈妥,若是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在下也会亲自赶赴。” 李延德不光继承了他父亲李重赞的精明能干,在培养部属上也很有一手。 “很好。”李延庆满意地点点头,转而沉着脸道:“最后一件事,则是关于贪腐与督查,今年新招募了许多人手,新设了不少办事处,有些新人恐怕会见钱眼开,有些地方办事处也许会内部勾结起来侵吞公款。 督察部和财务部两部门须通力合作,对违反纪律者严惩不贷,务必要肃清乌衣台内一切不良风气,任何一个违纪者都不可轻饶!” 说到最后,李延庆的语气已经满是肃杀之气,居高位一年,李延庆也锻炼出了上位者的气势。 而且这一年来,即便李延庆实行高薪养廉政策,乌衣台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个别贪污**的恶劣行径。 但在财务部与督察部的严查下,任何贪污**都难以遁形,两名严重贪污者已经被刘从义彻底处理掉了。 刘从义当即高声应道:“是,在下遵照郎君命令,定会对违纪者严惩不贷。” 白胖的孙万全则跟着表态:“在下会配合刘部长的工作,不会包庇任何一个乌衣卫,请郎君放心。” 李延庆再度环顾四人:“你们四位都是我亲手挑选的部长,个个精明强干、忠诚可靠,在这乌衣台最为关键的扩张时期,切莫让我失望!” 贪污**不可怕,李延庆最害怕的是四个实权部长的腐化,其中最容易腐化的是财务部的孙万全,李延庆以防万一,早就在财务部里安插了李家的账房,目前来看,暂时还没有这个征兆。 李延庆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四名部长,不由有些感慨:希望这样的担忧永远不会成为现实,不然自己不得不亲自下令处置掉一些原本十分信赖的部下,这种感觉光是想象,就很是让人难受...... 会议结束后,李延庆巡视了一番乌衣台,慰问正在训练的新乌衣卫、检查宿舍环境、亲手煮制消暑的凉茶,与乌衣卫们在食堂里共进午餐...... 这些收买人心的作,高中时李延庆就从新闻里学会了,现在使用起来,毫无违和感,想来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比较普适的。 离开乌衣台总部,李延庆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城北。 按照李延庆的规划,城北的码头综合体将在明年下半年完工,届时开封城正好扩建完成,郭荣也会在那时宣布拓宽五丈河,码头便可适时地投入使用,先行抢占市场。 除了码头之外,李延庆还利用了先行收购的城外土地,规划建造了一座高档酒楼、两处大型邸店,以及一批商铺住宅。 这些建筑目前也已陆续开工,建造费用则是父亲李重进先行垫付,李重进在宋州当了一年多正任节度使,抛去各项开支,收入足有三万贯,完全可以承担这些建造费用。 同时李重进还从自己的商队中安排了人手,来协助李延庆督造各个建筑。 与之相对的,这批土地未来的收益,李延庆必须拿出三成给父亲。 因为郭荣上半年颁布的扩城令,开封的豪强们在城外跑马圈地,大张旗鼓地营建各种建筑,开封城外此刻完全成了一个超巨大的工地,各处都是正在兴建的房屋。 李延庆一路风尘仆仆地巡视了自家的几处工地,与各工地的负责人谈妥了工程进度,便返回家中。 进到李府,已是黄昏,李延庆洗去上的灰尘,换了件清爽的丝织襕衫,便去往餐厅享用晚餐。 晚餐一如昨,六人同桌,李重进照旧外出赴宴。 李延顺又是第一个吃完,并最早离桌,他今无需值夜,但早已养成了用餐如风的习惯。 嫂嫂吴氏,两名幼弟接连离席后,李延庆放下碗筷也离去。 继母翟氏又叫住了李延庆:“三哥儿,昨之事,我已打定主意。” 听翟氏坚定的语气,李延庆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连忙道:“阿娘请说。” 翟氏轻声道:“我打算让五哥儿与六哥儿拜朱昂为师,其实上月在宋州,我就已与朱昂谈及过此事,他也同意了,但我却一直未能拿定主意,等返回宋城,我便让他教导五哥儿与六哥儿。” 李延庆坐在桌旁,桌下的双手不由有些紧握:“既然阿娘已打定主意,那孩儿也无话可说。” 说罢,李延庆神色自若地起:“孩儿告退。”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零二章 秋至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李延庆一个人坐在书房中,桌上是一册摊开的诏令抄本。 晚饭过后的一个时辰,本是李延庆一天之中精力最充沛的时段,往往被李延庆用于记忆最难的知识点,但此刻他却没什么心思看书。 翟氏竟然要给那两小孩找朱昂做老师......李延庆虽然视线放在书上,但满脑子想的都是继母与两个同父异母弟弟的事。 那两小孩现在确实还小,但若是拜了朱昂为师,将来定然后患无穷,自己能否找个什么法子,制止此事?李延庆很想要将祸患扼杀于萌芽之中。 李延庆甚少与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相处,对他们自然也没太多感。 直接向父亲李重进明说?李延庆马上就否决掉了这个法子: 这肯定行不通,自己作为儿子,有什么立场阻挠母亲给另外两个儿子找优秀的老师呢?一不小心,也许还会给父亲留下个善妒的坏印象,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从朱昂入手?这倒有可能实现,他毕竟是自己举荐的,对自己应该心怀感恩。 但李延庆仔细想了想,又否决了这个法子:照目前的况来看,朱昂也许已经攀上了自己的继母翟氏,如果自己冒然写信劝说朱昂,这封信也许转头就会到翟氏的手里,而后就到了父亲李重进的手里...... 而且朱昂他只是个观察使推官,本算是个闲差,兼带着教导两名小衙内,看上去也是很合合理,自己确实找不到理由阻断此事...... 脑海中思绪翻腾,李延庆足足两刻钟也未能想出个好法子来。 这就叫做自作自受吗?李延庆不由苦笑出声,这朱昂正是自己替父亲招揽的观察推官,结果不光老师吴观的地位受到威胁,继母翟氏也借此兴风作浪...... 等等,李延庆转念又想到:或许继母翟氏只是无意为之呢?也许她只是想给两个亲儿子找个好老师罢了,碰巧边就有朱昂这样的高才,翟氏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 越想李延庆越觉得有道理,他不由想起去年翟氏给他缝制的风帽,想起翟氏对他不似作伪的关怀,而且翟氏今年才二十多岁,那么年轻,不太可能心思深沉...... 翟氏是个好人,也是位很好的继母,这一点李延庆不可否认。 李延庆刚穿越过来时,本以为继母翟氏会很难应对,结果翟氏却是个极好相与的人,用温柔打消了李延庆的顾虑。 “此次翟氏应该是无意的吧。”李延庆盯着书页,出神地念叨着。 就当她是无意的...李延庆甩了甩头,将注意力集中到上,来年三月初便是明法试,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供他浪费了。 时间一转便到了九月上旬,在家闷头读了大半个月的书,李延庆感到有些腻味,想出门转悠转悠,转换下心。 正巧朝廷因重阳节休沐一天,大哥李延顺打算出城狩猎,李延庆便要求大哥带上自己。 李延顺还邀上了同在宫中为直的安守忠,相约明重阳节出城狩猎。 本来按照传统,重阳节是要登高望远,赏菊赋诗,但开封周边实在缺少山丘,而且三位衙内都没有赏菊的雅兴以及赋诗的兴致,正值秋高气爽,干脆出门打猎。 出城的大道上,李延顺骑着高头大马,对两名同伴打趣道:“要我说,什么登高眺远,什么赏菊赋诗,简直乏味至极,有这功夫,出城几头鹿或者麝,就着美酒吃烤,岂不美哉?” “长循兄所言极是,什么菊啊赋的,我可是全然欣赏不来,还是烤美酒更合我意。”安守忠笑着附和道。 虽然安守忠接受过系统的儒家教育,但他学习的目的并非参加科举,自然不会花功夫去研究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在他看来,这些全然都是无用之物。 武将的后代此时虽然也修习儒学经典,但他们大都更看重实用,他们的目标是成为坐镇一方的节度使,为封疆大员,奏章自然要会写,案件也要会断,但他们认为诗词歌赋之类的无用之物大可不必学习。 安守忠转头问李延庆:“三郎啊,我记得你是在国子监里读书,你不会沾染上这些文人的臭毛病吧?” “怎么可能,我读的是律学馆,不学诗词歌赋的,而且对那些东西我也是兴趣缺缺。” 李延庆当然不可能去学习诗词歌赋。 诗词歌赋能帮他拯救李家吗?能治理国家安顿百姓吗?不能,那为何要用有限的人生去钻研这些东西呢? 当然了,李延庆也并非瞧不起诗词歌赋,只是基于武将家庭的出,以及自己特殊的使命,自然而然地放弃了研习诗词歌赋。 “那便好,我啊,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卖弄文采的蠢货,家父就养了几个这样的废物,文绉绉地,看起来很像回事,但遇到事,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最是没用。”安守忠相当不待见文人。 李延庆若有所思:看样子安审琦在襄阳,没招到几个能用的幕僚,不过也是,他一直游离于朝廷之外,此时周朝又强盛,有本事有眼见的文人不可能去投靠他。 安守忠的这番对文人的贬斥,引起了李延顺的共鸣,两人合起伙来骂上了头,一路上都在肆无忌惮地怒骂文人。 李延庆对文人倒没有这么排斥,便未参加,而是惬意地欣赏着沿途的田园风光,心中烦闷尽皆消散。 三人以及后跟着的二十名护卫,沿着官道行了近两个时辰,才抵达李家在开封城郊外的一处私有林地。 开封左近人烟稠密,尽是农田房舍,十分缺少山林,仅有的几个能打猎的去处都是皇家别苑,若无皇帝许可,常人是不可入内的。 李家的这处私有林地离开封足有三十多里,面积也不算很大,放养了些兔子麋鹿野猪之类的动物,专供主家狩猎所用。 三位衙内都长于术,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猎到了一头鹿以及十几只兔子。 见猎物已经够一行人所享,李延顺便收拢人手,停止打猎,准备来一场野餐。 一应活计都由随行的侍卫们代劳,三名衙内坐在平铺的大地毯上,就着带来的美酒闲聊。 此时男人聊天,通常都是政治、历史和女人。 李延顺与安守忠顾及到李延庆年岁不大还未成亲,很有默契地不聊成人话题,专聊时政军。 “听说赵匡胤没几天就要归京了,此番他立下大功,应该又能升官了吧?”谈及赵匡胤,李延顺满是羡慕。 论年龄,赵匡胤目前也就三十岁不到,没比李延顺大太多,可人家赵匡胤都已经做到防御使了,离武将的顶峰节度使就差一步之遥。 而李延顺呢,还在宫里给郭荣扛矛,两者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扛矛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这种没有出路的子,可谓是一眼望不到头。 李延顺一武艺,当然想征战沙场,为自己的武艺和兵法正名,可惜郭荣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李延顺心里本已憋了几年的怨气,如今见两个弟弟接连入仕,很有后来居上的势头,他已经有些快憋不住了,便想借打猎来消解烦闷。 谈及赵匡胤,安守忠也有些不忿:“赵匡胤就别提了,他运气实在太好,就因为他是圣上幕府里出来的,就能得到圣上如此眷顾,论实力论资历,他如何配得上当今的位置?还不是靠运气?” “赵匡胤这厮确实运气极好,但其中少不了他爹,当年正是赵弘殷出手,赵匡胤才能去澶州。”谈及这桩往事,李延顺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李延顺却忘了,他父亲李重进当时也是皇位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 如果郭威传位给李重进,而李重进顺利继位,李延顺这会估计都是开封府尹,正宗的皇位继承人了。 李延庆正盘腿坐在地毯上,一边听两位大哥的谈论,一边饶有兴致地喝着小酒,闻言来了兴致:“大哥你仔细说说,当年为何赵匡胤能去澶州?” “这事很复杂。”李延顺一开动脑筋,脑袋就有些不太够用,含含糊糊地说道: “我也是在宫里听几个同僚谈起过,说是当初圣上赴镇澶州,不少军中大员都有意将儿子安排到澶州州军里去,圣上当时其实并不中意赵匡胤,是因为先帝指名赵匡胤,圣上这才不得不接受。” 安守忠一听也来了兴致:“先帝指名赵匡胤?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详细说来。” “哎呀,详细...让我仔细想想。”李延顺开始后悔提及这桩往事了,但还是耐着子答道:“我记得,当时赵弘殷好像是入了趟宫,先帝第二天就指名让赵匡胤去澶州。” “嚯,这么听来这赵弘殷与先帝恐怕关系匪浅啊。”安守忠略感惊讶。 “可不是吗?”李延顺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后汉隐帝在位的最后一年,赵弘殷担任护圣都指挥使,随先帝驻守大名府。 我阿爹那时候正追随先帝左右,他说赵弘殷当时与先帝并无多少交,可当先帝决定起兵反汉时,赵弘殷却是侍卫亲军里最先支持先帝的武将,估计先帝是看在这份人上,才指名赵匡胤这厮去澶州。” 赵弘殷早在后唐朝时就已加入军,奋斗努力二十多年,在前朝后汉终于因功当上了护圣都指挥使,统领侍卫亲军一半骑兵。 这一军队番号在后汉朝曾隶属侍卫亲军,先帝郭威篡位后,为了削弱侍卫亲军的实力,改组侍卫亲军,将护圣军并入了目前的侍卫亲军马军司。 而后,郭威从侍卫亲军中抽调精锐,组建了专门护卫皇室的前司,原本承担护卫皇室任务的侍卫亲军则转为了野战部队。 郭威随后又将赵弘殷调入新设立的前司,就任铁骑第一军都指挥使,统管前司最精锐的骑兵部队。 不过无论如何,赵弘殷却是背叛了提拔他的后汉隐帝,投效了叛贼郭威,从道义上看,是个妥妥的背信弃义之徒,李延顺向来是瞧不起这等人的。 这一段军的变迁史,李延庆当然是一清二楚,现在听闻大哥谈及赵匡胤的往事。更加惊叹于郭威对赵弘殷的信赖。 郭威不光让赵弘殷负责自己的护卫工作,甚至还将自己继承人郭荣的护卫工作交给赵弘殷的儿子负责。 将父子两人的命安危尽皆交于赵家之手,郭威必然是对赵弘殷十分信赖,才敢做出这种极度大胆的人事任命。 “想不到还有这等往事,听起来,这赵家很是了得啊。”安守忠对军的变迁只是稍有了解,但并不妨碍他对这段往事感到惊叹。 甚至,对于自己曾经卖力地撮合李延庆与妹妹,安守忠已经有那么一丢丢点后悔,因为就目前的况来看,赵家相比李家明显更得郭荣信任和重用。 安守忠甚至不由想到:若是自己在京中多了解点内,再决定妹妹的婚事,是不是能有个更好的结果?去年年末,那赵弘殷家里可是有个适婚的三儿子啊,好像是叫赵匡义来着? 如是想着,安守忠忍不住转头打量了一眼李延庆,见李延庆器宇轩昂,这份后悔旋即就淡了不少。 眼前这位李三郎当然是极好的妹夫人选,那赵匡义自己又不了解,也许是个不思进取的膏粱子弟呢?如果让妹妹嫁给他,岂不是祸害了妹妹一辈子? 安李两家婚事已经基本敲定,木已成舟之下,安守忠越看李延庆越顺眼,毕竟这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妹夫,并且开始不自觉地在心里贬低赵匡义。 李延庆察觉到了安守忠省视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这巴蜀果酒甚是好喝,两位大哥不妨多喝几杯。” “对对对,说了这么多我嗓子都干了,喝酒要紧,喝酒要紧。”李延顺从弟弟手中接过酒壶,给自己和安守忠都满上了一杯:“难得出城打猎,信臣你也必须多喝点。” 安守忠举杯呼应:“好,今我们就不醉不归!” “喝,一点果酒还不醉不归呢?”李延顺大刺刺地靠在背后的树干上,火红的枫叶纷纷落下。 李延庆伸出手,接住一片脉络分明的巴掌大枫叶,这才顿觉:秋天到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足有一年......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零三章 太尉与内侍 秋风萧瑟,赵匡胤骑在马背上,眺望着远处朦朦胧胧的开封城轮廓,揉了揉瘦了一圈的肚腩:终于快要到家了。 关中的菜肴赵匡胤实在是吃不惯,还是开封的吃食最合他胃口。 五月末离京赴关中巡视,九月初终于得以归京,赵匡胤这一去便是三个多月。 摸了摸颌下硬茬的短须,赵匡胤扭头对随行的几十名殿前司士兵高声道:“诸位,入京之后某先去面圣,明日再请诸位去开封城最贵的酒楼饱食一顿,诸位以为如何?” 士兵中不知是谁高声吼了一句:“面圣要紧,太尉只管去便是,我等不急于这一时。” 其他殿前司士兵也随即附和起来,纷纷表示听从太尉安排。 自赵匡胤升任殿前司都虞候以来,中下层的殿前司将士都称他为太尉,但这只是一种敬称。 太尉位列一品,赵匡胤目前离这个位置还有不短的距离。 “那好,开封近在眼前,诸位随我快马入城!”说罢,赵匡胤高扬马鞭,驭使胯下良马直奔开封西门。 随着与开封城的距离愈来愈近,沿途的景象却是愈来愈让赵匡胤感到陌生,大量房屋拔地而起,当然他也明白,这是因为圣上四月时诏令新修罗城的缘故。 终于抵达梁门,早有一名年轻的宫中内侍等候在此,赵匡胤将麾下士兵稍加安排,便随内侍入宫。 去往皇宫的路上,赵匡胤想与内侍拉近些距离,故意问道:“张内侍,这开封城外怎的变化如此之大?这离京几月,我都快认不得开封了。” 年轻内侍名张德均,是宫内总管张守恩收留的养子,几岁时就入宫为内侍。 张德均与赵匡胤并辔而行:“太尉有所不知,前阵子圣上下令新建罗城,这城外的地价就跟飞起来似的,紧接着城外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到处都是新建的楼屋。” 赵匡胤故作感慨:“原来如此,却是我孤陋寡闻了。” 张德均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宫中侍卫,以极轻微的口气说道::“赵太尉此番巡视关中立下大功,依我看,正好可向圣上求取城外土地作为奖赏,来年少说还能再翻上个三五番。” 内侍何出此言?赵匡胤正欲相问,却很明智地打住了。 赵匡胤转念想到张德均的身份很特殊,是郭荣亲信内侍张守恩的养子,肯定知道不少宫中秘辛。 赵匡胤转过头看向张德均,若无其事地回道:“张内侍此言妙极,我祖上几代贫寒,从未享受过富贵日子,此次正好向圣上求取几块上田,也好在家安做富家翁。” 张德均微笑道:“赵太尉说笑了,太尉可是殿前司都虞候,统管殿前司数万将士,怎可在家安做富家翁?况且太尉即便是想做富家翁,圣上恐怕也是不准的。” “这确实......”赵匡胤有些搞不懂张德均的意思了,一会说让自己向陛下求取土地,一会又说自己身为都虞候,不能在家安做富家翁,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张德均背后的张守恩究竟想向自己转达些什么? 正当赵匡胤有些茫然时,一行人抵达了皇宫门口。 “太尉,请下马随我去见圣上吧。” “好。”赵匡胤早已恢复清醒,在心中也有了一个基本的猜测。 在张德钧的引领下,赵匡胤穿过重重回廊,抵达了郭荣日常办公的偏殿门口。 门是敞开的,赵匡胤能够瞧见郭荣正在批阅奏章。 张德均请示:“陛下,赵匡胤到了。” “让他进来。”郭荣的声音略显中气不足。 赵匡胤步入殿内,单膝跪地:“臣赵匡胤,拜见陛下。” 郭荣放下笔,抬头打量了一眼赵匡胤:“元朗此番又黑了不少,辛苦你了,起来罢。” “是。”赵匡胤起身站定。 郭荣面露微笑:“此番巡视关内,元朗你立下大功,想要何等赏赐?” 对王朴与赵匡胤两名幕府旧臣,郭荣一向是极亲切的,单独相处时,更像是关系极好的友人。 赵匡胤早已打好腹稿:“臣此次返京,听闻陛下要扩建罗城,故而想求取些城外的上等良田,好赡养家中老母。” 对于张德均方才的提示,赵匡胤认为是自己近来升官太快,招致了不少非议,此次再度立下功绩,还是求取点财物方面的赏赐比较稳妥。 “元朗倒是孝顺,明日你去户部营田务递张请射书,城外皇庄甚多,元朗你看着挑便是。”对于功臣,郭荣很是大方。 五代中原历经战乱,人烟稀少,大量田地荒芜,因此便诞生了专门负责经营荒废土地的营田务。 营田务下辖的土地遍及全国,而且都是皇帝的私产,招募来的农户,也都是归属皇室的佃农,所以在此时,皇室才是最大的地主。 先帝郭威在位时,为了调动佃农的积极性,将大部分皇家土地赏赐给了耕种多年的佃农,只保留了开封洛阳两京,以及长安京兆府境内的皇家庄园。 而就在先帝郭威大肆赏赐佃农土地那年,周朝新增三万户纳税户,以一户五十亩耕地来粗略估算,郭威一次性就将一百五十万亩皇家土地赏赐给了佃户。 但就算如此,皇室目前所拥有的土地仍有近百万亩,皇宫内的一切生活开销,都是由这些土地提供。 皇帝赏赐给臣子的田地,自然也是由营田务来负责,所以赵匡胤想要得到郭荣赏赐土地,就需要先给营田务递交请射书。 赵匡胤在心里感谢了一番内侍张德均,伏身跪拜:“臣多谢陛下恩典。” “好了,无需多礼,这都是元朗你应得的,坐下吧。”郭荣对赵匡胤摆摆手:“你再详细给我说说西南战事。” “是。”赵匡胤坐到一旁椅上:“自夏种之后,关中可调用的民夫日益增多,王老将军兵粮充足,一改先前守势,兵分三路进逼凤州,此刻,王老将军应当已击溃凤州左近敌军,进围凤州,不日捷报便会送抵开封。” 王景五月出兵散关,进攻凤州时小败于蜀军,一方面是蜀军坐镇多时以逸待劳,另一方面是由于王景军中民夫短缺,且秦岭之中山路蜿蜒,军粮供给得不到保障。 所以即便麾下军队战力超过蜀军,王景却也只敢与蜀军保持相持态势,毕竟他还要分出不少兵力保护脆弱的粮道,防止蜀军奇兵断粮。 但赵匡胤在巡视关内后,向郭荣递交了奏章,坚定了郭荣伐蜀的决心,王景才可坚持到夏收夏种完毕,得以源源不断地征调关内民夫大肆运输粮草。 在军粮供给充沛的情况下,王景便敢主动出击。 而赵匡胤亲眼见到了蜀国军队因为常年缺少战事的磨砺,十分懦弱不堪一击,深知王景此战必胜,所以才安心地打道回京。 “如此便好。”郭荣深感宽慰。 郭荣从军多年,自然是知兵的,但未能亲至前线,郭荣只能从奏章中了解些只言片语,对伐蜀的整体情况不甚了然,时刻忧心伐蜀大军的安危,生怕王景输了个一干二净,坏了周朝的伐唐大业。 但有了赵匡胤这番笃定的答复,郭荣便能放下心来。 郭荣接着问道:“对了,李重进前些日子上了份奏疏,言明伪唐的寿州与濠州两城守将皆为良才,且城内守军士气高昂,建议朕采用围点打援之法,元朗你以为如何?” 对于李重进如何探明寿州与濠州两城的内情,郭荣并未过问,此时不少武将为了打仗方便,会向敌国派遣一些谍报人员,这种事情约定成俗,并不奇怪。 赵匡胤略作思忖后答道:“臣这几个月一有空闲,也会琢磨与伪唐的战事,李使相提出的围点打援之法,甚是稳妥。 中原与伪唐已有四十余载没有战事,我朝并不清楚伪唐军队的实际战力,只是听说伪唐近些年多次出兵攻打楚国闽国,想来军队并未如蜀国那帮荒废,谨慎图之方为上策。” 赵家父子两人虽然觊觎李重进的位置,但对李重进的军事才能,还是颇为认可的。 毕竟李重进可是先帝郭威一手培养,跟随郭威身边多年,而郭威一生征战,甚少有过败绩。 郭荣淡然道:“朕亦是如此认为,举国之战,谨慎为上,所以,朕此次会御驾亲征,确保万无一失。” 御驾亲征?赵匡胤大为吃惊,他万万没想到,圣上竟然要御驾亲征! 这可不是去郊游或者去城外皇苑围猎,而是去和南唐开战!当今九州大地上,除了周朝,就数南唐最强。 这要是一不小心有个什么意外,这周朝不就完蛋了吗? 赵匡胤勉强控制住焦急的情绪,进谏道:“陛下,御驾亲征风险甚高,还请三思。” 郭荣坦然道:“朕此次不能让你领军,但李重进也罢,张永德也罢,朕都不太信得过,所以朕不得不亲征。” 赵匡胤当即就明白了郭荣的意思。 自己升迁迅猛,赵匡胤明白这都是因为自己曾是圣上幕府旧臣的缘故,而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赵匡胤心里是有数的。 如果统领万人以下的军队,赵匡胤自信可以如臂指使,但如果统领的人数超过一万,赵匡胤就自觉没那个本事了。 “臣确实不适合领兵伐唐......”赵匡胤犹犹豫豫地说道:“但亲征绝非小事,陛下是否征询了三位相公的意见?” “他们?哼。”郭荣冷哼一身:“征询他们毫无意义,必然是不会认同亲征的,但朕心意已决,你也莫再劝谏。” 赵匡胤自然不敢反驳,只好低头称是。 郭荣吩咐道:“还有,此次南征,朕打算让你领一路偏师,你此番定要立下功绩,堵住朝里某些人的嘴。” 此时的周朝,为了严防武将造反,军权三分为统兵权、调兵权与领兵权。 譬如赵匡胤作为殿前司都虞侯,在无战事的时间里,有权训练和管理殿前司全体将士,这就是统兵权。 战争准备阶段,军队如何调遣是由枢密院说了算,这便是调兵权。 如果未经枢密院调令,有超过五十人的军队调动就视同谋反, 今年年初,就有一位侍卫亲军的低级武将,因为家里修房子,从军营里叫了几十号部下出城帮忙,第二天这名武将就领着全家上了刑场。 而当战争开启后,一支军队归哪位武将指挥,这就是领兵权。 比如目前在西南地区当监军的向训,他本人是陈州节度使,并非禁军体系内的武将,平日里与禁军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但在枢密院的调任下,向训却可以领一万禁军赶赴西南监督王景,这就是枢密院赋予武将的领兵权。 而赵匡胤虽然在非战时间里能够统管殿前军,但战争开启时,他能率领多少军队,并不是他说了算,而是枢密院说了算,也许八千,也许五千,也许两千,这都是有可能的。 三项兵权严格分开,互相不可干涉,只有当调兵权与领兵权同时到位时,一支军队才可在领兵武将的带领下离开驻地。 朝中某些人是谁,赵匡胤心里有数,当即回道:“臣明白,臣此番定不会辜负陛下期望。” 郭荣轻轻颔首:“好,元朗你此行辛苦,先回家歇息吧,待到年末朕就会起兵伐唐,你要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是,臣告退。”赵匡胤起身行礼,并离开偏殿。 出了门,赵匡胤一眼就见到了候在门外的内侍张德均。 “张内侍,皇宫甚大,可否送我一程。”赵匡胤低头含笑。 张德均轻声应道:“这是自然。” 夜色微暗,张德均手提一盏红灯笼走在前头,赵匡胤则跟在后头。 途经一处回廊,见四下无人,赵匡胤压低声音:“张内侍,今日还要多谢你的点醒,若有所需,内侍只管提,赵某绝不推辞。” 张德均并未作声,只是默默地缓步前行。 过了一阵,两人抵达皇宫侧门,早有护卫牵着赵匡胤的坐骑在门口等候。 赵匡胤翻身上马,对张德均拱手道:“张内侍,赵某这便走了。” 张德均终于开口:“太尉慢走。” 凝视了一眼白净无须的张德均,赵匡胤抖动马缰,冲入朦胧夜色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零四章 禁铜诏令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翟氏站在丈夫后,望着一座座心铜制佛像从自家佛堂内搬出,心如刀绞。 “阿郎...”翟氏只觉口一阵发闷,大脑也昏昏沉沉的,一个不小心未能站稳,趴到了丈夫宽广的脊背上。 李重进双手抱,正监督仆役搬运佛像,转过头:“怎了?若是不舒服,就回去歇着。” 翟氏脸贴在李重进背上,声若蚊呐:“阿郎,真要全都上交朝廷,就不能留一座吗?一座就行。” “一座都不能留,必须全数上交浚仪县衙门。”李重进盯了翟氏一眼,态度很是坚决。 浚仪县乃是开封府两赤县之一,开封城中轴线以西,都归浚仪县管辖,中轴线以东则归开封县管辖。 今午后上朝归来,李重进就火急火燎地命令仆役将佛堂内的佛像搬出来装车,悉数送到浚仪县衙门去。 原因在于郭荣今朝会上发布的一份诏令。 诏令的内容大致是:因朝廷缺铜铸钱,除官府以及朝廷敕额的寺庙外,止民间拥有任何铜器,诏令颁布五十内,周朝所有百姓须将自己拥有的铜器铜像尽皆上交给官府,诏令颁布五十后,持有铜器五斤以内者充军两年,五斤以上者死刑。 李重进方才已经给翟氏略微解释过了,而且还承诺事后铸造两座金佛像来补偿翟氏。 但翟氏依然有些无法接受:自己家里供奉几座佛像,朝廷也能管得着吗?况且自家又不是一般家庭,罚肯定也罚不到自家来,用得着这样么? 况且佛堂里的几座佛像翟氏拜了好几年了,去宋城都得装车带上,佛像上寄托着翟氏的信仰,她哪能轻易接受佛像被熔铸呢? 翟氏当即就表示反对,但李重进可不会在乎妻子的感受,郭荣不久前许诺让他统领伐唐大军,他当然要投桃报李,决心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郭荣的铜诏令。 两行泪水从眼角奔涌而出,翟氏死死抓着丈夫的官袍哀泣:“阿郎,求求你,就留一座吧,妾只一个人夜里偷偷地来看两眼,绝不让他人瞧见。” “要我说几遍,一座都不能留,将来若是有人借这铜像弹劾我,你担得起这个责吗?几座铜像而已,要是看不下去,你就先回房去歇息!在人前哭算什么回事?”李重进斥责声颇大,几名搬运佛像的仆役忍不住扭头看了几眼。 李重进当即冲仆役怒斥:“你们几个都给我认真点搬,一块铜都不可落下,要是出了岔子,到时候我要你们好看!” 仆役们顿时焉了下来,纷纷埋头,继续默不做声地搬运佛像。 此时,在家中温习功课的李延庆听到消息,匆匆赶到了佛堂前。 翟氏看到了援手,擦了把泪水,挥着手道:“三郎你来得正好,快来帮忙劝劝你阿爹,他要将佛堂里的佛像全都熔毁,为娘怎么劝都没用。” 李延庆还没搞清楚现状,当然不会急呼呼地上去劝谏。 “阿爹,这是怎么了?闹成这样。”李延庆瞅了一眼嘤嘤啜泣的继母,走到父亲前。 “还不是朝廷新发布的诏令,唉,一言难尽。”李重进才上朝归来,第一时间响应郭荣的诏令,结果妻子不明大义哭哭啼啼,此刻深感心累,吩咐李延庆道: “你来得确实正好,替为父监督仆役将佛像都搬到门口的车上,一会全都运到浚仪县衙去,到时候诏令也会张贴出来,你就都明白了。” 李延庆虽然还没搞清楚原委,但还是应承道:“孩儿遵照阿爹吩咐,定会将佛像都运到县衙去。” “那好,我先去歇息会,顺带劝劝你阿娘。”李重进说罢转过,死死钳住翟氏的手,想将翟氏带走。 “三郎啊,一定要替为娘留一座佛像,千万别全搬走了!”翟氏泪眼婆娑,发髻缭乱,话音未落就被李重进连拉带扯拖走了。 一边是父亲吩咐自己将佛像全数搬走,一边是母亲乞求自己留一座。 李延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听从父亲的吩咐,开玩笑,现在李家可是父亲李重进一言九鼎。 “你们不用管,继续搬运佛像便是,一座都不可落下。”李延庆吩咐仆役:“还有,再去个人将张谦和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过了片刻,张谦和也赶到了佛堂门前,此时佛像已经全部装进了门口的两辆大车里。 李延庆对张谦和招了招手:“门口有两辆大车,里边载着佛像,你带人送到俊逸县衙去,再替我抄一份今公布的诏令。” “是,在下这就去。”张谦和不敢怠慢,当即就领了几名仆役驾车去往浚仪县衙。 吩咐完毕,李延庆返回自己书房继续复习功课。 翻看了几页诏令抄本,正巧看到前前朝后晋的限佛诏令,李延庆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估计是朝廷收铜铸钱,前阵子限佛新**成,朝廷从三千多座野寺里收缴了大量铜制佛像,但估计数量上离朝廷的预估还有不小的差距,所以要搜集民间的佛像来铸钱。 半个时辰后,张谦和带回的诏令抄本证实了李延庆的猜测。 “郎君,这边是朝廷今颁布的铜诏令。”张谦和将抄本呈给李延庆:“但在下以为这份诏令略显严苛,恐怕会引发百姓不忿。” “嗯,让我瞧瞧。”李延庆拿起诏书仔细看了起来。 诏书不长,抛去一些废话,总共有几条要点: 朝廷要收天下铜器,除了官府、军队,以及朝廷敕额寺庙所用的铜钟和法器外,任何人与组织不得以任何形式使用或藏匿铜器,必须在五十之内悉数上交朝廷; 五十之后,若还有人藏匿铜器,无论是餐具还是农具,亦或是佛像法器,藏匿一两至五斤者流放边疆充军两年,五斤以上者则直接死刑。 朝廷收缴铜器,也并非无偿,凡是上交铜器者,每一斤熟铜朝廷补偿一百五十文,一斤生铜补偿一百文。 同时朝廷鼓励百姓之间互相检举揭发,譬如张三违抗诏令,在家里秘密供奉铜制佛像,邻居李四如果向官府检举他,那李四就可以获得铜像对应的补偿,而张三则会被官府抓走判刑。 看完诏令,李延庆放下抄本:“这诏令确实很严苛,一斤熟铜最少可以铸钱两百文,朝廷却只补偿一百五十文,这是**的加税,而且税率二成五,高的可怕。” 李延庆接着感慨道:“而且朝廷还鼓励百姓互相揭发,这下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太阳底下无新事,古往今来,统治阶层都非常擅长分化百姓,使百姓之间互相对立,并借此维持统治。 就比如今郭荣颁布的铜诏令。 中原战乱多年,佛教在中原信众甚广,野寺遍地开花,家中供养佛像的百姓不知凡几,市面上大部分铜钱都被寺庙和百姓熔铸成了佛像。 这就导致市面上流通的铜钱数量大幅减少,致使经济紧缩,贸易萎靡,朝廷能收取的商税也随之大幅缩水。 为了改善这一现状,并获取征讨南唐的军费,朝廷先是推行限佛新政,收割了三千多座地方野寺,但仍嫌不够,又随之出台了铜诏令。 这份铜诏令本是朝廷对天下百姓的一次狠烈搜刮,而且朝廷不但要搜刮,还要借此机会挑起百姓之间的对立。 能使用铜制器具、供用佛像的,至少也是薄有家产的富农阶层。 用不起铜器,供用不起佛像的穷人平里本就眼红这些富农,这下朝廷鼓励揭发,穷人自然就会帮朝廷死命盯着这些能够供得起佛像的有钱人。 若是真有富农胆敢违背诏令在家中继续供用佛像,那必然会遭到周围穷人的疯狂揭发。 而穷人和富农本就是周朝人数最多的两个阶层,这两个阶层互相对立揭发之后,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人反对朝廷的铜诏令,这条诏令也就能够顺利地推而广之。 张谦和提醒道:“不止如此,朝廷此番还要征收寺庙所用的铜像。” 李延庆闻言拿起诏令又看了一眼:“确实如此,即便是得到朝廷敕额的正规寺庙,也只能保留铜钟和法器,佛像还是要上交朝廷的,大相国寺里,重达万斤的实心佛像足有七八座,这下都要铸成铜钱咯。” 还好自己年初就将大部分现钱都换成了地皮......李延庆庆幸之余猛然惊醒: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央行放水吗?朝廷收缴天下铜器铸造成铜钱,如果新铸造的巨量铜钱全部被朝廷用来购买商品,并且流入市场,那市面上钱的数量就会随之翻上数倍,这就会导致百姓手中的钱贬值数倍,产生的价值差就全都被朝廷拿去了,这妥妥的就是朝廷印钞放水薅羊毛啊! 张谦和虽然不懂这些金融术语,但最朴素的钱币概念还是明白的,面带忧色地说道:“若真如郎君所言,这些铜器铜像都被熔铸成铜钱,那恐怕咱们手里的钱都会不值钱了。” “是啊,我们手里的铜钱都会掉价数倍。”李延庆转头望了眼窗外:“此时此刻,开封市场上能够长久保存的商品,能够买卖的地皮房屋,估计都被疯抢一空了。” 都城的百姓没几个蠢货,在得知朝廷要大规模铸造铜钱,第一反应恐怕就是抱着家里的钱直奔市场,买一切能够长久保存的商品,譬如瓷器、布匹和农具。 张谦和这才想起,自己的头柜里还有三十多贯现钱,那是李延庆这一年来发给他的薪俸。 “郎君,在下还有点事,可否先行告退?”张谦和虽然内心急切,但还是维持着礼貌不失尴尬的微笑。 “可以。”李延庆一眼就看穿了张谦和的心思,微微一笑:“要不要我借你辆车?” ...... 政事堂中,三名宰相正在批阅公文。 范质和李谷两人老神在在,范质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余财,李谷则是早在去年就已将大部分浮财买成了城里的铺面,两人完全不慌。 王溥就不一样了,他慌得要死。 平里,王家的财权都归王溥的父亲王祚所掌管,而王祚去年被任命为颍州刺史,已有近一年未归开封。 王溥本人并不善于理财,家里的财务也基本不过问,散了朝要么找朋友喝酒赋诗,要么关在书房里编写史书。 所以这一年多来开封城里的种种变动,王溥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郭荣今天宣布铜之前,也没提前和三位宰相通气,所以王溥家里二十万贯现钱一直好好地躺在仓库里。 虽说散朝之后,王溥就立刻派了亲信回家里报信,要家中赶快用马车拉钱去市场里扫货,什么丝绸布匹,什么玉器瓷器,什么房产地皮,只要是能买的,通通买回家。 但王溥本人却还得在政事堂处理公务,他心如火烤,若是家里人没能将现钱快速换成固定资产,那后果将会很严重...... 终于捱到了放衙,王溥提起官袍,冲出政事堂,招呼亲随立刻直奔家中。 到家里一看,王溥却并未见到想象中货物满盈的样子。 王溥慌忙找来妻子一问,才晓得家中仆役刚驾着马车抵达市场,六成店铺早已关门歇业,剩下的要么是些卖食品的,要么就是些坐地起价的店铺。 商人也不傻,既然晓得朝廷要大肆铸钱,自然不会傻乎乎地维持原价。 “郎君,市场上已经没东西可买了。”妻子哭哭啼啼地说道:“家中的现钱现在只能堆在仓库里。” “遭了遭了。”王溥额角冒出一丝冷汗,他已经能够想象到父亲王祚会如何写信臭骂自己。 但王溥旋即就反应过来:自己可是当朝宰相!陛下颁布铜诏令前却未与自己商议,自己有权劝谏陛下,甚至可以制止这份诏令的施行! 见妻子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王溥连忙扶住妻子:“不要慌,为夫有法子。” 接着王溥高呼:“侍女呢?速将大娘子扶回卧房!仆役呢?快备车,我要去大相国寺一趟!”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零五章 炼铜才能富国强兵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第二常参结束,王朴带着改好的两份词曲来参见郭荣。 自四月末从郭荣手中接下精修五份词曲的任务后,王朴便将大部分空闲时间用于研究宫廷雅乐与市井词曲,不光数次乔装赴开封的勾栏里听曲,还与郭荣有过多番探讨交流,到了九月终于是初获成效。 “这是经臣修改过的两份词曲,还请陛下过目。”说罢王朴将两份写有词曲的草纸呈上御案。 郭荣拿起词曲,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照着曲谱哼出声来,水平还着实不低。 哼了有小半刻钟,郭荣满意地放下词曲:“文伯啊,你这词曲改得甚好,竟将宫廷雅乐与市井俗乐完美融合,简直妙不可言!” 王朴恭谦地低着头:“陛下,臣还只完成了两份词曲的修改,尚余三份,恐怕还要些时。” 郭荣微笑着道:“不急不急,文伯你万不可急于求成,即便还需三年,我也愿意等。” “此番也许还真要花上三年。”王朴借坡下驴:“臣有一个想法,陛下可愿听听?” 一听真要三年,郭荣有些急了,但还是稳住心神:“文伯直说便是。” “自唐末乱世,传自隋初的雅乐有所废散,虽我朝之前的四朝皆竭力收集失散的雅乐,但仍不免有所遗漏。”王朴说着说着抬起头,铿锵有力地说道:“臣以为,正可借此机会重编雅乐,永为传承!” 汉朝编写的宫廷雅乐,历经魏晋南北朝三百六十载动乱,早已失散无踪。 结束南北朝纷乱的隋朝,搜罗了南北各个朝代编写的雅乐,并在此基础上编排了一名为“八十四调”的宫廷雅乐。 唐朝继承了隋朝的雅乐制度,但自安史之乱后,唐朝国都长安多次失陷,这雅乐制度也就逐渐失散。 目前周朝的宫廷雅乐,是在前面四朝的基础上缝缝补补而来,自然谈不上正统。 王朴想借编订雅乐的机会,将郭荣喜欢的市井俗音也编排到宫廷雅乐里,这样就可名正言顺地将市井俗音纳入雅乐体系内,可谓是两全其美。 反正纯正的雅乐早就失散了,只要王朴编写一听起来还行的雅乐,并得到了皇帝的认可,那再死板的朝臣和儒者也无从置喙。 王朴没有言明,但郭荣一瞬间就明白了王朴的弦外之音,激动地一拍御案:“文伯你这计策当真妙极,妙极,哈哈!” 郭荣此刻心神畅通:是啊,哪有什么传承几百上千年的宫廷雅乐?只要战乱一起,朝代更替,前朝的雅乐就不可避免地有所失散,那后来者又何须死抱着零零散散的前朝雅乐不放呢?直接编一符合当下喜好的,岂不是来得更简单,更便捷? 王朴依旧恭谦地回道:“陛下谬赞了,只是此法工程耗大,恐怕耗时甚久,还要不少时才能有所成果。” “哈哈,无妨无妨,多久我都愿意等。” 只要一想到自己喜的市井俗乐能正大光明地在皇宫里演奏,甚至还会成为正规雅乐一直传承下去,郭荣就心生愉悦,哪还在乎耗时多久呢? 就算要等上十年,郭荣也甘之如饴。 王朴握在扶手上的双手忍不住发颤:“那臣今便开始着手编写新式雅乐,请陛下于下次大朝会时正式委派给臣。” 作为一名研究雅乐的学者,最能证明自己才学的方法,莫过于亲自编写宫廷雅乐,就好比研究历史的最高境界,莫过于能够写就一本流传千古的杰出史书。 如今宫廷雅乐编订权到手,王朴怎能不心生激呢? 郭荣勉强收敛心神,略带担忧地问道:“文伯你不光兼着开封府的差使,还要顾着枢密院的事,这会再加上编订雅乐,肩上的担子是不是有些太重,你又并非壮年,要不,我委派几个人来协助你?” 王朴今年已满五十,在此时算是十足的老人了,况且须发已经开始发白,令郭荣着实有些担心。 一听郭荣的提议,王朴觉得很有几分道理,自己虽然精力还算充沛,体也还干得动,三份担子一并承担并无什么问题,但若是能多几名得力的帮手,那办事的效率定然能有所提升。 但略加思忖后,王朴还是选择拒绝:“臣上的担子并不重,开封府有两判两推助臣理政,在枢密院臣只是副枢密使,负责的公务也不多,至于编订雅乐,乃是臣生平最大喜好,不会给臣带来丝毫负担,况且朝中精通雅乐的朝臣屈指可数,很难挑出合适的人选。” 编订雅乐流芳千古、功在万代,王朴不太想让出功劳给别人。 再说了,王朴此番编订雅乐,要在其中夹带不少市井俗乐的“私货”,这可不是其他文臣能够轻易接受的,到时候别找来了帮手,不但不能帮忙,反而坏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朴稍加提醒,郭荣就明白了王朴的顾虑,感慨道:“这倒也是,却是我思虑不周了,既如此,文伯你就多劳些,但凡有任何需求,只管向我提便是。” “是,如有需求,臣绝不吝言。”王朴沉声应道。 此时,偏外传来内侍张守恩的细声请示:“陛下,归政法师求见。” 郭荣一听,锋锐的剑眉就皱了起来,昨才发布的铜诏令,今归政法师就来求见,所图为何,郭荣就是用膝盖都能想明白。 郭荣此刻正在兴头上,当然不想听着劳什子归政法师唠叨。 但这归政法师,郭荣即便是不想见也得见。 归政法师法号智佺,乃是此时中原最具影响力的高僧之一,常年在河北和开封宣讲,号称信众门下三十万。 而且这“归政”的师号,还是郭荣的养父,先帝郭威亲自颁发的。 先帝郭威在位时,这归政法师还经常出入宫廷,给郭威**。 所以,这归政法师的面子郭荣还是要给的。 就在今年年初,归政法师刚刚结束在河北各地的**,携众多弟子赶赴开封,准备开坛**。 结果却碰到郭荣限佛铜一组合拳,搞得各地不敢开设佛坛,归政法师的巡回**计划只能无奈中止,加之他年岁甚高,走不太动了,干脆便长居开封。 想来这归政法师是城里的一帮寺庙联手推出来的帮手,郭荣冷哼一声:这帮秃驴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知道朕不能拂归政法师的面子...... 不过这归政法师今年都有八十了吧?垂垂老矣的老东西,竟然还敢来劝朕?不知他是作何想的,当真不知好歹....... 一念至此,郭荣从御椅上站起,对门外的张守恩吩咐道:“去带归政法师过来,朕倒要见一见他。” 王朴见状拱手道:“陛下,臣先行告退。” “不急,你坐下来看着便是。”郭荣正了正洁白的衣领,气势陡然威严起来。 过了片刻,一名步履瞒珊的驼背老和尚,在张守恩的帮扶下,进到了偏。 老和尚头顶僧帽,披袈裟,一张老脸满是褶皱,垂着头一步一步缓缓行到御座前,对御座躬行礼:“草民释智佺,贸然求见,还请陛下宽恕。” 郭荣几步便走到释智佺前,伸出双手托住老朽的躯,故作殷切:“法师年已耄耋,无需多礼。” 说罢,郭荣忍着扑面而来的腐朽气息,高声道:“守恩,还不快给法师看座?” “是。”张守恩连忙搬来一张靠椅,放到王朴的对面,并帮着释智佺坐上了座椅。 低着头喘了口粗气,释智佺似乎并未注意到对面坐着的王朴,颤巍巍地抬起双手,勉强做了个拱手状:“草民今贸然求见,是有一事想劝谏陛下。” 郭荣并未回御座,就站在释智佺旁不远,淡然道:“法师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无须讳言,朕都听着呢。” 释智佺只说了一句话,腔就开始抖动起来,仿佛已是命不久矣。 郭荣悄悄对张守恩使了个眼色,张守恩当即会意,连忙离开偏去叫御医,以防这位归政法师出意外。 “陛下,草民有一事恳请陛下。”释智佺一字一顿地说道:“请陛下收回昨的铜诏令。” “法师,朕乃是天子,一言九鼎,昨的诏令早已昭告天下,绝无收回的道理。”郭荣拒绝得很干脆,而且理由也很充分。 释智佺却不正面接招,而是缓缓说道:“陛下,佛像乃是天下信徒信仰所在,冒然熔铸,恐天下信徒惶恐不安,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郭荣也是有样学样,背着手问道:“朕有一问想请法师解疑。” 释智佺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陛下请说。” “佛如何度化众生?”郭荣却是提了个佛法上的问题。 王朴暗暗替郭荣捏了把汗:陛下放着为君之道不用,难不成要靠佛法来驳倒归政法师吗? 郭荣懂佛法吗?在王朴看来,只是略懂而已,现在却放着自己最锋锐的矛不用,反而要拿短匕去攻击对方最厚实的矛,这未免有些太不理智了...... 限佛新法出自李谷,铜诏令却是王朴与郭荣合力制定的。 昨颁行的先铜诏令,其中大半都是王朴的心血,他就期待着限佛诏令能够帮朝廷搜集到足够南征的庞大军费,这样自己的平边策才能顺利施行。 释智佺也感到很意外,陛下竟然想靠佛法驳倒自己吗?岂不是不知天高地厚? “陛下,佛法无定法,佛度化众生之法无穷无尽,不可名状。”释智佺言下之意,就是在讥讽郭荣不懂佛法,问的问题毫无意义。 郭荣不以为忤,接着问道:“那法师以为,佛是否不分贵,人人皆可被度化?” 释智佺虽然搞不懂郭荣为何要作此问,但还是老实答道:“然也,众生皆入六道流转,故而众生平等。” 郭荣微微一笑:“朕以为,佛视众生平等,这便是行善。” 行善?释智佺也听说过这种说法,但这是用儒家的理论来解试佛的行为,从佛法上来说,是绝对行不通的。 但还没等释智佺解试,郭荣就继续滔滔不绝道:“既然佛以善度人,那世间百姓缺铜铸钱,区区俗世间一尊铜制佛像,佛定然不会吝啬。” “陛下,这......”释智佺虽然知道郭荣是在胡说八道,但他如果要反驳,就得从佛之善为何物开始辩驳,但他人实在太老了,脑子虽然还勉强能转得动,但嘴巴却很难跟得上了。 见释智佺哑口无言,郭荣趁胜追击:“朕还听闻西方有一佛,其转世为人时,遇道旁一老者因为患重击,向其求取眼珠,这位佛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眼珠舍给了老者,佛之善可见一斑,朕一向景仰,若是世间百姓需要朕之骨血,朕定然毫不吝啬!” 郭荣都这般放狠话了,释智佺哪还好意思辩驳呢? 想起自己辜负了众多同道的期望,释智佺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一时之间只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正好张守恩带着两名御医赶到外,郭荣大手一挥:“归政法师体不适,守恩你速速带人将其抬到御医院去,若是法师行动不便,便让他住在宫中多静养些时。” 眼见释智佺已然支撑不住,郭荣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陛下,草民......”释智佺还张嘴辩驳,两名前司侍卫已经将他抬起,几步就出了偏。 望着飘的黄色袈裟,以及侍卫们远去的背影,王朴轻声道:“如此对待归政法师,是否有些不妥。” “对他们这帮不死心的秃驴,朕已是仁至义尽。”郭荣一甩衣袖,坐回御椅:“此番就是要灭了他们的嚣张气焰,不然天下剩下的两千多座寺庙联起手来不上交佛像,难不成要朕派军一座座地去搜吗?” 郭荣接着高声道:“佛教势力在中原盘踞多年,早已尾大不掉,此番限佛铜,也正好敲打敲打他们,免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王朴低头附和:“陛下所言甚是。” 郭荣志得意满:“待民间铜像铜器收缴完毕,朕便要新设铸钱监,专门负责炼铜铸钱,如此我大周才可富国强兵!”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零六章 明月照归人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那个叫归政法师的秃驴趾高气扬地进了偏,要求圣上收回昨颁布的铜诏令,圣上当即以天子一言九鼎为由,拒绝了秃驴的请求,甚至还和那秃驴以佛法一较高低,你猜是谁胜了?”李延顺手端饭碗,绘声绘色地描述今在宫中的所见所闻。 翟氏自昨晚上就借口体不适,半步都未踏出房门,两个年幼的亲儿子也跟着一并关在屋里。 而吴氏这几天带着儿子回了娘家探亲,李重进则是一如既往地出门赴宴。 所以餐桌上今就李延庆与大哥两人,无人监督,食不语的条规自然失效。 李延庆咽下嘴里的羊片:“归政法师佛法精通,成名久,总不能是圣上胜了吧?” 对归政法师这位闻名周朝的高僧,李延庆是有印象的,论对佛法的研究,开封城里几乎无人比他更精通。 “当然是圣上胜了,那秃驴怎会是圣上的对手?”李延顺满面风,仿佛是他自己在中驳倒了归政法师。 郭荣究竟是如何辩倒精通佛法的归政法师,李延庆并不怎么在意,政治上只讲结果,过程并不重要。 但看着大哥这兴奋模样,李延庆反而有些担忧:大哥是不是对郭荣太过景仰?未来自家如果要造周朝的反,大哥不一定会鼎力支持啊...... 这应该也是郭荣将各地节度使的长子们,通通安排到边做直的目的。 李延庆若有所思:譬如自己的大哥,长期跟随在郭荣边,亲眼见证了郭荣是如何叱咤风云、独揽朝政,而且郭荣这位皇帝也确实极富人格魅力,大哥自然而然地就会对郭荣心生景仰,估计很难对郭荣生出反心。 想到此,李延庆一阵庆幸:还好自己和父亲李重进多长了个心眼,并未将乌衣台的内完全透露给大哥,只是和大哥稍微提及过两句,想来在大哥李延顺眼里,乌衣台只是个很小的间谍组织,专门负责在南唐搜集军...... 整了整思绪,李延庆故作惊讶:“哎呀,圣上好生厉害,竟然能辩倒精通佛法的归政法师。” “那当然了,圣上何许人也?自是对佛法了若指掌,怎会输给区区一个秃驴?”李延顺自己对佛法狗不通,即便今在外听完了整场辩论,也搞不懂郭荣是如何辩倒归政法师的。 其实郭荣这次能够辩倒归政法师,靠的是欺负归政法师年纪大脑袋不灵光,一通乱拳打死了老师傅。 但李延顺不在乎,他在郭荣边当了几年直,亲眼见证了郭荣是如何在高平之战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如何驳斥群臣独揽大权、如何运筹帷幄击败契丹蜀国...... 李延顺对郭荣崇拜得无以复加,在他看来,郭荣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小小秃驴归政法师自然不是郭荣的对手。 看着大哥,李延庆仿佛看到了一位盲目追星的粉丝,但他又不太好指责大哥,毕竟这是封建王权时代,郭荣又是皇帝,普通人崇拜他,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李延庆本来极好的胃口突然变得很是糟糕,想回房歇息会,但又很在意今朝中的动向,只好耐着子问道:“那归政法师输给圣上之后,圣上是如何处置他的?” “哈哈,无需圣上处置,那归政法师自己就昏厥过去了,两个前司的弟兄将他抬了下去,这会应该还在御医院里躺着呢!”李延顺捧腹大笑,胃口大开,一连扒了三大口米饭。 李延庆虽然同归政法师的遭遇,八十岁的人了,还要入宫丢脸,但这也是他自找的,如果他不给开封城的寺庙们出头,自然就没这些事。 不过这开封城里几十座寺庙就只有归政法师这一招棋么?面对朝廷的剥削,他们可还有别的招数?作为吃瓜群众,李延庆对事接下来的发展很感兴趣。 ...... 桌上菜肴可口人,王溥呆坐在桌前,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家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铜钱,半点胃口也提不起来。 昨夜王溥造访相国寺,正好相国寺主持也因为铜诏令而惊慌失措,两人一合计,连夜联合开封城几十家寺庙的主持,请了归政法师出山。 归政法师有先帝颁发的师名,能够出入宫,又德高望重信徒甚广,是劝谏郭荣的最佳人选。 寺庙主持们的期望其实很低,不指望朝廷能够收回铜诏令,只求朝廷许每座寺庙能保留两三座铜制佛像便成,归政法师愿意帮扶同道们一把,当场就应下了这份差事。 结果,寄托了开封几十座寺庙希望的归政法师,今进宫才不过半个时辰,就传出了晕厥在中的噩耗,还听说差点就去西天见佛祖了,还好御医们救治及时,将归政法师勉强从六道轮回中拉了出来。 这会归政法师还躺在御医院里,生死未卜。 王溥得知噩耗后,在政事堂里如坐针毡,捱到放衙,急急忙忙又去了一趟相国寺,想与主持再商量个好法子出来。 可相国寺主持见到了归政法师的下场,表示怕了,不愿再淌这趟浑水,明就会主动将佛像送到浚仪县衙去。 朝廷好歹会发补偿,相国寺主持打算去订做一批木像和石像凑合着用,铜像不能用就不能用,还是小命要紧。 王溥也没法子了,归政法师殷鉴在前,他又惧怕郭荣脾气暴躁,当然不敢自个儿去劝谏郭荣。 而且郭荣在颁布这铜诏令后,还宣布大幅提高朝中官员的薪俸,保证了靠工资吃饭的中低层官员的利益,王溥在官场上也很难找到帮他出声的盟友。 陛下手法愈发精湛,此次恐怕是再无他法,损失只能自家承担了......王溥心中感慨万千,勉强拿起筷子夹了块飘香四溢的羊,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 深夜,李重进酒宴归来,仍觉不过瘾,吩咐后厨准备几样酒菜。 房门被推开,却是李延庆端着托盘走入房中。 李重进正坐在书桌后翻看一册兵书,闻声抬起头,略感惊讶:“三哥儿,深夜了还不睡么?” “阿爹,我有件事想和你聊聊。”李延庆走到书桌前,将托盘放在桌上。 “那好,有酒有菜,咱父子俩好好聊聊。”李重进放下手中兵书,咧嘴一笑。 李延庆从托盘上取下一壶美酒,两只白瓷酒杯,以及三碟精致小菜。 提起酒壶,李延庆给两只酒杯都满上:“我想与阿爹聊聊大哥的事。” 李重进拿起一只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说罢。” 李延庆从一旁搬来一把椅子在父亲对面坐下,稍稍喝了一小口,直奔主题:“大哥做直这几年,对郭荣是愈发崇敬,甚至到了有些盲目崇敬的地步,我担心将来对大计会有阻碍。” “为父早就知道。”李重进放下酒杯,淡定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塞入嘴中。 李延庆当即问道:“阿爹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 李重进抬起左手,打断了三子:“郭荣那点心思,当然逃不过为父的法眼,为父这是在给咱们李家留后路。” 留后路...李延庆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了?”李重进端起酒杯:“说来听听,看看你是否真的明白了。” 李延庆稍稍组织了一番语言:“我们李家举大计的前提,是郭荣在几位皇子长大之前早亡,而若是郭荣没有早亡,我们的大计自然就无需开展,那我们李家就将继续为朝廷效命,大哥一直对郭荣忠心耿耿,届时也能协助阿爹维持住我李家的权势。” 李重进欣慰地看着三子:“你一直聪慧,往后李家还得多多仰仗你,不过你这次只看到了一部分。” “阿爹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李延庆微微一笑:“阿爹任由大哥崇敬郭荣,应该还有迷惑郭荣的用意,我没猜错吧?” “你啊,果然是一点就透。”李重进倍感欣慰:“你大哥生厚直驽钝,本来就不适合弄诡计,为父当然不会让他掺和到咱们李家的大计中,而他恰巧在宫中当直,正好可以用来迷惑郭荣,倒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阿爹此法甚妙,只是大事若成,我们如此瞒着他,到时大哥会不会想不通,因此心生怨念抑郁成疾?”李延庆却生出了一丝忧虑,这类事在历史上也有过先例。 李延庆害怕到时候自己和父亲瞒着大哥造了周朝的反,大哥会接受不能,毕竟他是如此地崇敬郭荣,而自己与父亲却要颠覆郭家的王朝。 “这却无关紧要。”李重进不以为意地夹起几块爽脆嫩滑的凉拌鸡皮:“你大哥虽然驽钝,但并非蠢材,届时想个三两天,总能想明白,你无需为此而担忧,还是多花些心思在乌衣台和学习上,这两件事更为要紧。” 李延庆当即应道:“是,我会多加用功,来年三月定能一次通过。” 李重进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再喝两口酒就回去歇息吧,时候不早了,为父也要歇息了,明一早还要去侍卫亲军司巡视。” ...... 李延庆走在石径小路上,地面上树影随风摇曳,抬头一看,天净无云,一轮皓白的皎月高悬夜空。 望着几乎满弦的明月,李延庆顿时反应过来:“今,是九月十四啊。” 明便是九月十五月圆。 疲劳感从李延庆心底生出,转瞬间便扩散到全内外。 “好累,既要学习枯燥冗长的律令,还要兼顾着乌衣台、朝堂还有家庭,紧绷着心弦。”李延庆突然对如今的生活感到一阵厌烦,但很快就将这种厌烦感压入心底。 自己已经不再是李庆了,是李延庆,此刻最要紧的事,是拯救李家...... 李延庆缓步走回一心院,铃儿正立在院门前,手中大红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见自家郎君归来,铃儿提着灯笼小跑着迎上前来:“郎君,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铃儿...”李延庆突然心生悸动,向前一步,用力搂住了铃儿。 这一年多来,李延庆早已习惯了铃儿无时无刻的悉心照料,但此时此刻见到铃儿关切的神,莫名被扰动了心弦,不能自已。 “郎君?”铃儿踮起脚尖,勉强将小脸搭在李延庆的肩头,提着红灯笼的右手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年多来,李延庆对铃儿一直规规矩矩,铃儿以为自己真要等到自家郎君成婚,才能真正成为郎君的妾室。 紧紧抱着铃儿柔的子,抱了足有半刻钟,李延庆才缓缓松开,双手依然握住铃儿的双臂,让她面朝自己。 望了眼月光下铃儿低垂的红润俏脸,李延庆忍不住又抬起头看向皎白的皓月。 铃儿觉察到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灼视线消失了,悄地抬起头,却见自己郎君正出神地望着天上明月。 “郎君。”铃儿忍不住出声提醒:“院外风大,明月常在,还是进院再看吧。” 明月常在...李延庆突然大笑出声:“是啊,明月常在,我此时此刻看到的明月,不正是彼时彼刻的明月么?” 李延庆想家了,即便二十一世纪时他租住的只是间二十个平方的陋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家,那个曾是他归宿的地方。 铃儿全然听不懂李延庆在说什么,只觉得很高深的样子,而且郎君两只有力的大手夹得她胳膊生疼。 “郎君,奴婢疼。”铃儿鼓起胆子说出口。 李延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全然被明月所吸引,两只手不知觉间用力过大。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李延庆收回双手:“铃儿,咱们回去吧。” “是。” 铃儿提着灯笼,走在前头,李延庆跟在后,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一心院。 进了院门,李延庆不急着进屋,将树下的躺椅搬到空地上,躺下,整个夜空尽收眼底。 明月、繁星,离自己天遥地远,伸出手又仿佛触手可及,李延庆出声:“铃儿,你想家吗?” 铃儿侍立在一旁,声音轻柔:“奴婢此刻正处家中,如何会想家?” “我指的是宋州的那个家,那里有你的生父生母。” “那里虽有奴婢的生父生母,却不是奴婢的家,奴婢是郎君的人,郎君在哪里,哪里便是奴婢的家。” “是么......”李延庆突然乏了,就在躺椅上闭上了双眼,去找寻梦魂萦绕的家。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零七章 横遭变故 显德二年九月结束,其后却并非十月。 此时一月只有二十九天,因此每隔两到三年,就会多出一个闰月来。 按照历法,显德二年九月之后是闰月,其后才是十月。 闰月初一的傍晚,开封得胜桥旁,新开业不久的“陈家南食”二楼,李延庆与吕端临窗而坐。 这陈家南食店的店主,从吴越国千里迢迢赴开封开店,烧得一手好鱼,营业不过半月,就在开封城里打出了名头。 开封本地厨师甚少有擅长烹饪河鲜的,李延庆已经有一年多没能吃到合口的鱼肉。 此番听闻打南边吴越国来了个擅长烹鱼的厨师,作为老餮,李延庆当然是闻风而动。 正好在家里闷了小半个月,李延庆也想出来透透气,他一贯主张劳逸结合的学习方法。 李延庆顺带还叫上了吕端和司徒毓,不过司徒毓借口要闭门学习,婉拒了李延庆的邀约。 望着“行菜”,也就是店小二端上的一盘烧草鱼,李延庆强忍住提起筷子的冲动:“要是知道这陈家南食的烧鱼如此喷香诱人,司徒三郎恐怕肠子都会悔青。” 眼前这条一尺长的草鱼经过了炸制,鱼皮表面金黄酥脆,鱼身浇有深黄色的粘稠酱汁,盘中点缀着几片翠绿的黄瓜。 李延庆穿越前是吃过正宗西湖糖醋鱼的,闻着味道,就晓得眼前这盘烧鱼离糖醋鱼还有那么点距离,但已经有了八分糖醋鱼的神韵,光是瞅着就令人垂涎欲滴。 吕端早已口中生津,点头附和:“我此生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诱人的烧鱼,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吴越国的人竟如此善于烹鱼么?” “吴越国水网密布,渔产之丰富,可不是我们中原能够比拟的,当地人自然更善于烹鱼。”科普一番,李延庆提起筷子:“要不我们先尝尝?” 虽然点的其它菜肴还未呈上来,李延庆却已有些忍不住了。 有李延庆开头,吕端也跟着提起了筷子:“尝尝便尝尝。” 不消片刻,这条一尺长的草鱼在两人的品尝下,就只剩下光光的骨架。 李延庆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拿起店家准备的毛巾擦了擦嘴:“简直绝美,开封城里三十家正店,没有一家能做出此等烧鱼来。” “岂止,依我看,宫中的御厨恐怕也没这个能耐。”吕端忍不住轻轻打了个饱嗝,连忙转头四顾,见周边用餐的食客尽皆沉醉于美食,稍稍松了口气。 自打荣获“直史馆”这一差遣,吕端就光荣地步入朝臣行列,日日都要入宫常参,虽然累人,但吕端甘之如饴。 闰月初一,西南方面传来捷报,王景在捷报中声称已经收复秦、成、阶三州,并且包围了最后的凤州城,山前四州复归中原指日可待。 郭荣闻讯大喜,于闰月初二在宫中大宴群臣,吕端有幸参加了宴席,得到了郭荣赏赐的半尺黄河鲤鱼一条。 可惜宫中御厨似乎并不擅长烹鱼,将肥美的秋鲤烧得半生不熟,生生糟蹋了名贵的黄河鲤鱼,吕端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得尝绝味烧鱼,才终于解了心结。 看着吕端谨小慎微的模样,李延庆略有感慨:不愧是在历史上能做到宰执的人,打个嗝都如此谨慎,身怕在外人面前丢脸...... 在公众场合贬斥宫中御厨稍有不妥,李延庆适时地转换了话题:“话说回来,我等能品尝到这吴越烧鱼,还得多亏先帝和今上坚持与吴越国交好,吴越国的庖丁方敢远赴开封经营。” 吴越国是此时割据浙江福建沿海狭长地带的地方势力,定都杭州,一直对中原俯首称臣,与中原王朝共用年号,并与南唐为敌,两国几十年间摩擦不断,但谁也奈何不了谁。 吕端点头称是:“宫中上月还派了过海使赶赴杭州,听说圣上有意与南唐开战,此番派使,就是要说动吴越出兵,合力夹击南唐。” 周朝与吴越国中间夹着南唐,使者往来只能走海路,故而派往吴越国的使者都会得到个“过海使”的差遣。 出使之事,李延庆当然有所耳闻,而且郭荣此番不光往吴越国派了使臣,还同时往山南东道、荆南南平和湖南三处割据势力派遣了使臣,相约共同发兵讨伐南唐。 李延庆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繁华桥头:“此番伐唐风云际会,乃是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大仗,可惜我们作为文人,不能上阵杀敌立功。” 虽说此时不适合从军,但哪有热血男儿不向往沙场呢?李延庆心底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话虽如此,我此刻已有要职在身,三郎你来年通过明法试,也可得到差遣,何须羡慕?”吕端却是对沙场一点向往之心都没有。 李延庆借机问道:“说起来,你这半年在史馆感觉如何?” “这就别提了,这半年我可是在史馆里日日抄书,腻烦得很。”吕端此刻就想早点从史馆浩如烟海的史书中解脱,再弄个好立功绩的良差。 李延庆调笑道:“这才半年不到你就烦了,你至少还有一年半要熬呢。” “熬就熬,等我出来,少说也是个畿县县令。”吕端虽年少老成,但毕竟年轻,不免带有几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畿县,也就是开封府下辖县的统称,除浚仪、开封两赤县外,共有五县。 这五县的县令,品阶远超一般地方县令,通常由朝官兼任,极易升官。 “畿县县令?太低了。”李延庆伸出手指摇了摇:“你可是李相公举荐的人,大胆点,往高了想,最低也要当个赤县县令。” “哎呀,畿县县令我就知足了,赤县县令哪能轮到我?”吕端倒是知足者常乐,能当个畿县县令他就心满意足了。 “我觉得你至少也能当个赤县县令,若是不信,我俩下个赌注如何?”李延庆知道吕端入三馆的内情,因此很是笃定。 “赌便赌。”吕端并不退缩:“不过下什么赌注呢?” 李延庆微微一笑:“你可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 吕端当即问道:“什么话?” “如果我将来有事求于三郎,还请三郎看在我们的交情上助我一臂。”李延庆右手食指轻敲木桌:“这可是你亲口所说。” “记得,而且这番话依旧有效。”吕端点了点头,心情略感沉重,最近半年,冯吉几乎没有来找过他,但他依然心有惴惴。 “我想要的赌注便是这个。”李延庆轻轻抿了口淡酒:“若是你当真得任赤县县令,便说明向我求助的缘由。” 李延庆想借此机会,彻底搞清楚冯吉扶持吕端的目的,以及吕端与冯吉的关系。 低着头思索了半刻钟,吕端缓缓抬头:“那,就这么定了。” 吕端很清楚,自己认识的人之中,只有李延庆能够帮到自己,但他还不确定是否应该向李延庆坦白。 而且冯吉给出的利益实在诱人,吕端已经确确实实地进了三馆,前途看似无量,他目前无法决断。 而官员只要进了三馆,最低也要待上两年,吕端至少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可以用来衡量取舍。 “那好,你想要什么赌注?”李延庆气定神闲地问道。 李延庆当然也不急,接下来的一两年,自己的主要精力都会投注到淮南战场,他有足够的时间等吕端做出决断。 “容我仔细想想。”吕端低声问道:“可否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无妨,那就下次再说。” 正好行菜将两人点的其他几样菜肴端上桌来,两人相视一笑,再度提起筷子,埋头用餐。 ...... 闰月悠悠而逝,转眼便到了十月初一。 今日出使朗州的使臣顺利抵达开封,副枢密使王朴连忙入宫禀报:“陛下,出使朗州的使臣方才已回返开封,朗州王进逵愿听从陛下诏令,共讨伪唐。” 郭荣闻言却无丝毫欣喜,反而问道:“怎会是朗州?出使吴越国的使臣呢?难道还没有消息么?” 除了出使吴越国的那队使臣外,开封朝廷派出的另外三队使臣陆续返回开封。 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南平王高宝融、朗州节度使王进逵三名地方割据军阀,皆响应郭荣的号召,同意配合周军对南唐用兵。 郎州便是后世的常德市,在此时是武平军节度使驻地。 四年前南唐趁割据湖南的楚国内乱,出兵灭楚,将楚国马氏王族悉数虏回江宁府,并派大将边镐坐镇潭州长沙府。 楚国将领王进逵随后起兵反唐,击退边镐,收复楚国故地。 但王进逵并未称王,他出身低微且根基不稳,只得向周朝称臣,得到武平军节度使的封号,并将湖南的政治军事中心搬到朗州,实际统治着湖南地区。 “出使吴越的使臣最早出发,却至今都未能归京,恐怕吴越有变。”王朴语气凝重,深感忧虑。 吴越国对中原称臣多年,且与南唐是世仇,之前多次上表请求周朝讨伐南唐,没有道理不响应周朝出兵,但如今出使吴越的使臣迟迟未归,王朴以为是吴越国临时变卦,杀害了周朝派遣的使臣。 郭荣面色一沉:“吴越国即便不愿出兵也无妨,本来就不指望这蕞尔小国有多少用处。” “陛下,吴越国能与伪唐相持数十载,虽辖地甚窄,但军力绝对不弱,若是吴越国反而出兵协助伪唐,后果恐不堪设想。” 王朴此言绝非危言耸听,如果吴越国与南唐同心协力,南唐就无需布置重兵防备吴越国,再加上吴越国本身的十余万军队,这一加一减,周朝在淮南恐怕要多面对二十万以上的敌军。 而且周朝没有水军,在水网密布的江淮地区与南唐开战相当吃亏,郭荣与王朴就指望吴越国的水军能够牵制住南唐水军。 “难不成就因为这蕞尔吴越不愿出兵,朕的伐唐大计会受阻吗?”郭荣高声斥问。 面对震怒的郭荣,王朴也并不讳言:“恐怕不是受阻这般简单,若是吴越当真倒向伪唐,这伐唐大计也许只能暂且搁置。” “搁置?文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郭荣腾地从御椅上站起来:“那伪唐三番五次与契丹、太原、伪蜀勾结,觊觎我中原久已,朕早欲灭之而后快,十数万禁军、各地州军也已枕戈待发,伐唐已如满弦之箭,如何能说搁置就搁置?” 王朴知道郭荣此刻正在气头上,也不好再火上浇油,轻声劝慰道:“陛下息怒,吴越国的确切消息还未送达,或许是别有变故,毕竟海路艰难,意外颇多,也许并非吴越国有变。” 郭荣怒意稍有平息,缓缓坐下:“那就等确切消息到了再说,为了伐唐朕已经等了两年,再等一阵也是无妨,但这仗今年之内无论如何都要打。” 本来郭荣已经决定十月二十日出兵伐唐,十几万禁军、数万地方州军早已训练完毕整装待发,海量的粮草、军械也已陆续向宿州前线发运,若是伐唐搁置,这前期的“沉没成本”可着实不小。 若是伐唐当真只能搁浅,周朝将遭受极为严重的财政损失,军队的士气也将遭受沉重打击,短时间内都难以恢复。 见郭荣态度十分坚决,一时半会难以劝谏,王朴轻声叹息,拱手问道:“既然出兵之日有变,臣该如何回复山南东道等三处?” “十一月初一出兵。”郭荣端坐在御椅上,沉声道:“即便吴越国当真倒戈,也必须出兵,朕半刻都不能再等了,无非就是多些敌军罢了,俱是土鸡瓦犬,在朕的禁军面前不堪一击。” “臣明白了。”王朴抿了抿略感干渴的嘴唇:“臣这就去让翰林院草拟诏令。” “去吧,务必将朕的旨意准确传达。”说到“准确”两字时,郭荣特意加重了语调。 “臣领命。”王朴缓缓退出偏殿。 等到王朴退出偏殿,郭荣突然有些脱力,软软地靠坐在御椅上,心底生出深重的疲倦感。 为何朕要办的事情,总不能尽善尽美? 高平之战朕好不容易反败为胜,击溃北汉主力,本想趁此良机彻底消灭北汉,符彦卿那老东西却辜负了朕的期望,未能挡住契丹援军,使朕在太原城下功亏一篑...... 此次伐唐,朕苦心孤诣准备了近两年,就差二十日发兵,可早就应该归来的使臣,却至今杳无音信...... 莫不成是天要阻挠朕一统九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零八章 南下伐唐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天? 天要阻朕?笑话! 郭荣双手一撑,猛地从御椅上站起,高喝:“来人!速速将李重进、张永德、韩林坤、李继勋...以及赵匡胤叫来!” 天如何能阻挠朕? 朕有天下最精锐骁勇之军,最能征善战之武将,兵锋所指,即便是天也不能阻挠朕! 如若那蕞尔吴越国当真背叛了朕,朕连它一并平灭! ...... 品尝完了正宗的吴越国烧鱼,吃饱喝足的李延庆与吕端结伴上街闲逛。 李延庆逛了几家店铺,随意问了几样商品的价格,发现这些商品相较九月初时,价格普遍上涨了一倍有余。 自朝廷推行铜铸钱之后,大量新钱流入市场,引发了严重的通货膨胀。 原本花一百五十文,就可以在开封市面上买到一石粟米,如今却足足要三百三十文才可买到一石粟米。 李延庆喜的二陈汤,也从原本的两文一罐,上涨到了五文一罐。 食品的上涨幅度还算是低的,易于存储的布匹丝绸涨得更高,因为朝廷目前仍在大规模铸钱,钱币未来还有进一步贬值的风险。 铜铸钱,富了朝廷,通胀的损失却是天下百姓来承担。 随意逛了两条街,消化完肚中食物,李延庆便返回家中,继续读书温习功课。 学习的时光总是漫长的,读着读着,李延庆只觉双眼发酸,以为自己读了足有半天的书,但抬起头看了眼窗外,太阳离落山却还有些时间。 “不行,眼睛累了,去演武场练会术调节下。”李延庆回卧房换了黑色劲装,提着长弓直奔演武场。 到了演武场门口,李延庆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箭的大哥李延顺。 “大哥,好兴致啊。”李延庆笑着走进演武场。 李延顺闻声转过头,瞧见三弟手上的长弓:“三哥,好久没在演武场里见着你了,今你怎有空来?” 自打八月之后,李延庆就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上,来演武场的时间相比从前少了许多。 “嗨,读书读得有些腻了,便想来几箭。”李延庆来到大哥边,拉了拉略感陌生的弓弦:“我好不容易才练了点术出来,总不能白白荒废了。” “也是,你虽然走了文官路子,但多一门技艺总归不是坏事。”李延顺继续张弓搭箭:“我就不同了,我是武官,术乃是我安立命之根本,再过几,圣上就要在宫内考校直术,优胜者此番或许能得到上前线立功的机会。” 话音刚落,箭羽如惊雷般直中靶心。 郭荣之前决定十月二十出兵南唐,而且还要御驾亲征,宫中直自是要随他南下。 为了激励边的直,郭荣决定于十月八在直内部举办一次术比试,位列前茅者不光能荣获郭荣赏赐的骏马玉带,还能得到上前线领兵的机会。 大哥对沙场立功的渴求,李延庆心里是很清楚的,从仆役递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羽,用力拉开弓弦,眯着眼瞄准箭靶:“大哥此番定能得偿所愿。” “嘿嘿,我也如此认为,直里就没几个术能入我眼。”李延顺顺手了,又搭起一支箭羽,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此番术比试的优胜,我拿定了。” 一连空两囊箭羽,李延庆告别大哥,提着长弓,汗流浃背地走出演武场。 傍晚凉风扑面,李延庆只觉浑通透,洗个澡便能吃下三大只烤蒸饼。 回到一心院收好长弓,李延庆去往浴室,在两名侍女的伺候下清洗一番,顶着一头湿发,刚踏着木屐走出浴室,却见到了父亲李重进院中的一名中年侍女。 中年侍女在浴室外已经等了一小段时间,见李延庆走出浴室,轻轻福礼:“郎君,阿郎有事找你,请郎君立刻到书房相见。” 一刻钟后,李延庆换了舒爽的袍衫,匆匆赶到父亲的书房。 李重进正在琢磨桌上一张摊开的地图,听闻敲门声,头也不抬:“进来。” 李延庆轻轻推开门:“阿爹,你有事找我。” “嗯,朝中出了个大变故,伐唐恐怕难以为继。”李重进抬起头,面色有些难看:“坐吧,我与你详细说说。” “是。”李延庆搬来靠椅,坐在父亲斜对面,顺带瞄了眼桌上的地图,看起来像是淮南的地图。 “出使朗州的使臣今已抵达开封,而最早出发的,出使吴越国的使臣却至今未归。”李重进将地图叠好放到一旁,抬起右手,用大拇指与食指揉了揉眼窝:“郭荣和王朴怀疑是吴越国叛变,倒向了南唐。” 吴越国叛变了?李延庆一听,大感惊讶:“那先前制定的出兵计划,恐怕是要作废了?” “是啊,今为父与几名军同僚受召入宫,郭荣要我等再另行商议一出兵计划,以防吴越国当真叛变。” 李重进今在宫中与几名同僚一直争论到暮西山,也未能敲定个新的出兵计划。 李重进原本雄心勃勃,想在淮南之战中带领军将士立下大功,维持甚至提升自己在军将士中的威望。 可如今征讨南唐的计划极有可能搁置,李重进的雄心遭受沉重打击,加之一劳,此刻已是心俱疲。 因为父亲李重进常找自己商议,李延庆清楚原本的出兵计划。 按照李重进原本拟定的出兵计划,周朝此番南下的作战部队统共有十五万人,包括十二万军以及三万地方州军,征调的民夫则多达四十万,对外号称七十万大军。 虽说经过几次扩军,开封城中目前驻扎有军十四万,但为了防备北汉与契丹,至少也要在开封留两万军以防万一。 而南唐目前部署在淮南的军队,经过乌衣台详细的调查,人数统共在五万上下,基本都是地方节度使的军队,作战能力参差不齐。 与周朝接壤、淮河南岸的几个州,守将皆为良将,且守军训练有素。 而靠近长江的内地州,守军基本缺乏训练,甚至连兵甲都未装配齐全,完全不堪一击。 但南唐能够据城据河而守,虽然军队数量和实力远逊与周朝,但也并非一捏就破的软柿子。 南唐坐拥富庶的江南七十州,国泰民安几十年,国力和人口其实并不太过逊色于辖地一百州的周朝。 在都城江宁府,南唐拥有军近十万,只是因为要防备东边虎视眈眈的吴越国,难以跨江支援淮南。 对南唐而言,江南腹地的重要远超淮南,自然以保住江南腹地为要务。 并且南唐还拥有数额庞大的水军,三层楼高的楼船都有数十艘,周朝此番南征,可是半个水兵都没有,全仰仗吴越国水军能够在长江上牵制住南唐水军。 所以,吴越国此番即便是中立观战,那周朝不光要独自面对南唐水师,淮南地区也会因此再增加不少于五万的南唐军。 以十五万不善水战的北方军队,攻打十万守军以及强大水师防守的淮南十四州,要想成功难如登天。 如果况到了最坏的地步,也就是吴越国与南唐完全携手抵御周朝,那周朝此次伐唐,半点成功的可能都没有。 李延庆神色凝重:“若吴越国不相助,这出兵计划,是商议不出来的。” 李重进感慨道:“正是如此,为父与几位同僚皆以为,若是吴越国此番倒戈,我朝绝无可能击败南唐,但郭荣却铁了心要南征,着我等拿出个法子来,这如何能拿出来?” 虽然极度渴望领兵南征,但李重进作为军中成长起来的武将,绝不会带着熟悉的军将士们去送死。 缺少吴越国协战的南征,就是送死无疑。 见父亲面色沉,李延庆连忙劝慰:“吴越国应该不会倒向南唐,它与南唐是世仇,两国从唐末就一直敌对,打了五十多年仗,哪是说和解就能和解的?我看,恐怕是出使五吴越国的船只出了问题,在海上耽搁了些时而已。” 李延庆竭力从脑海中挖取有关淮南之战的记忆,按照后世读过的史书,李延庆依稀记得吴越国站在周朝一边,还出兵相助了周朝,在战争初期发挥了不少作用。 所以李延庆猜测,出使吴越国的使臣,应该是在返回周朝的路上出了点意外,这时候又没有电话,在路上出了意外可没法通知朝廷。 此时周朝使者出使吴越国,是从山东的密州登船,走海路从杭州上岸,路途遥远,此时北方的航海技术又不太行,发生点意外再正常不过了。 “郭荣与你想法倒是一致。”李重进勉强笑了笑:“为父也希望如此,但无论吴越国那边况究竟如何,郭荣已经决定十一月初一发兵。” “就不能劝谏一下么?”李延庆问道。 虽说记忆告诉李延庆,历史上吴越国是与周朝同一战壕的盟友,但随着自己的穿越,历史已然发生了变故,这次吴越国也许就站在周朝的对立面...... “郭荣决定的事,五头牛也拉不回。”李重进慨然叹息:“从前他就是这个臭脾气,这时候又正在气头上,哪个敢去劝谏?” “也罢也罢。”李重进缓缓起:“我终究是臣子,食君禄受国恩,郭荣要打,我奉陪便是,此番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李重进依然认为,是吴越国临阵叛变。 但十天之后,事实就打了他的脸。 代表周朝出使吴越国的“过海使”康澄,于十月十带领使团抵达开封,并带来了吴越国的国书。 吴越国国君,周朝敕封的吴越王钱俶,响应周朝皇帝郭荣的诏令,愿意出兵,配合周朝对南唐用兵。 郭荣在拿到吴越国的国书之后,紧紧捏着国书,逐字逐句地确认了书中内容,方才松了一大口气。 天,终究还是站在朕这边。 郭荣欣喜之余,心底却陡然生出愤恨:本来半个月前就该送抵开封的吴越国国书,为何到今才至?害得朕心忧如焚,害得本该十月二十出征的大军,不得不推迟十,害得朕收归淮南的时间,生生晚了十...... 此次出使吴越的使臣,尽皆有罪! 郭荣高坐御椅,双手搭于扶手,面色沉不明:“你奉命出使吴越,逾时半月有余,你可知罪?” “陛下,臣也想尽早回返开封,只是海上天气恶劣,连暴雨,船只难以前行,不得已在海上漂泊半月,方才勉强靠岸,臣恳请陛下开恩。”过海使康澄颤巍巍地跪在地板上,额头磕地,白发散乱,鲜血直流。 康澄的理由十分充足且合合理,而且还有全船人给他作证,但依旧逃不掉惩处。 郭荣将这十几受的气,尽皆发泄到了使团上。 自康澄以下,所有跟着他出使吴越的朝官,尽皆贬为地方闲差。 朝中还有个名为李知损的谏官,八月时曾向政事堂自荐为过海使,未被政事堂选中,恼羞成怒,在公共场合嘲讽政事堂暗箱作。 此次,李知损被郭荣翻了老账,并且受罚最重,直接被褫夺官,发配沙门岛充军。 人也罚了,气也消了,吴越国的出兵保证也到位了,郭荣终于决定出兵淮南,子就定在十一月初一。 十一月初一,郭荣正式任命李谷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也就是征讨淮南的先锋官,从河北抗击契丹前线归来的王彦超为副手,领着三万军队先行南下。 李谷此番当先锋官,并非他多能打仗,他对打仗可谓是一窍不通,他能做先锋官,其实是因为他善于搞工程建设和钱粮调配。 中原半个世纪没和江南开战,通往江南道路、桥梁尽皆年久失修,宿州前线各个府库空空如也,难以承担伐唐大军以及后续的庞大的辎重部队。 李谷领着三万人先行南下,主要任务是修桥铺路、调集各地钱粮,并且要在淮河上搭建一条坚固的浮桥,同时负责守住这条浮桥,以供后续部队渡河。 为此郭荣特意将王彦超从河北调回来,做李谷的副手,实际负责指挥先锋部队。 王彦超这一年多时间一直待在河北,并且帅军成功抵御了契丹对胡卢河的屡次进犯,证明了自己拥有出色的防守能力,并得到郭荣信任。 李谷与王彦超一文一武,统领三万前军,一路修桥搭路,缓慢朝寿州推进。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零九章 圣上一直是那个圣上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李谷区区一个文臣,凭什么能当伐唐的先锋官?” 尹崇珂坐在长椅上,面色通红,颤巍巍的左手端着一大碗美酒,右脚不雅地踩在长椅上。 只有借着醉意,尹崇珂才敢抨击朝政。 说罢,他便仰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将整碗酒灌下。 其实就算郭荣不任命李谷为先锋官,这位置也轮不到尹崇珂的头上。 现下,尹崇珂只是前司里区区一介指挥,手下仅仅管着五百人。 可尹崇珂却为李谷得任伐唐先锋官而感到忧虑。 这完全就是赚着卖白菜的钱,却着卖白粉的心。 但在尹崇珂看来,他就该这个心。 李谷一介文官都能当伐唐先锋官了,这几十年来哪有这等离奇事?军队出征,领军者不向来都是武将的吗?这难不成是要变天了? 尹崇珂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来自文官的威胁。 “圣上任命李相公为先锋官,是因为李相公长于修筑,中原几十年未与江南开战,道路桥梁皆年久失修,李相公当先锋官,是去修桥铺路的。” 这番话,赵匡胤已经向尹崇珂解释过几遍了,此刻仍旧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狗!”尹崇珂却不买账:“都说那李谷长于修筑,可军中长于修筑的武将多如牛毛,何须他一介文官来代劳?” 战争经过几千年的演变进化,发展到此时,几乎已经达到冷兵器的一个“不”字。 赵匡胤能够猜到郭荣的用意,无非是怕武将做大,重演先帝郭威的夺权之路。 对此,赵匡胤也能理解和接受,作为郭荣最信赖的亲信,即便郭荣要打压武将势力,再怎么也打压不到他头上来,他赵匡胤照样可以平步青云,完全无需担忧前程。 见好友依然愤愤不平,赵匡胤好言相劝:“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你就别这份心了,此番伐唐,我已将你安排到我麾下,届时你跟着我立功便是,战后论功行赏绝对少不了你一份。” 按照郭荣的安排,此次伐唐,赵匡胤将统领五千前司精锐骑兵,负责深入敌后,捣烂南唐的淮南腹地。 此时一股寒风袭来,吹落了两人头顶树干上最后几片枯叶。 尹崇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将酒碗丢到方桌上,抬手随意擦了擦鼻子:“我总觉得,圣上自打登基之后,就有些变了,不再是......” 话还没说完,赵匡胤就厉声打断了尹崇珂的碎碎念:“尹大,莫说了!” “啊?”尹崇珂吓了一跳,醉意清醒了一大半,慌忙将踩在椅上的右脚撤下来:“你突然吼这么大声做甚?我耳朵都快聋了。” “圣上没有变。”赵匡胤双眼盯着尹崇珂,极认真地说道:“圣上一直就是那个圣上,是我等在澶州效命的节帅,圣上从来就没有变过。” 尹崇珂不敢直面赵匡胤,撇过头给自己倒了碗酒:“我晓得了,你这么认真做什么,怪渗人的。” 赵匡胤却不肯放过尹崇珂,依旧语气严厉:“往后千万别乱讲话,即便是只有我们两人在场,甚至是一个人在屋子里,都别乱讲话。” “晓得了晓得了,我以后保证不乱讲话。”尹崇珂嘴上虽答应得痛快,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在尹崇珂看来,圣上相较于在澶州时,就是变了,而且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见尹崇珂服软,赵匡胤双肘搭在桌上,两手抱拳,撑住下颌,轻声感慨:“你晓得就好,要想在这世上活得快活,有些事不能去听,不能去看,甚至不能去想,更加不能去说。 你要想升官,就老老实实随我南下,稳稳当当获取功绩,别想那些没影的事,这是我给你的忠告,你最好记住咯。” 尹崇珂愣了愣,随即端起酒碗,想了想又放下了酒碗:“我记住了。”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一十章 奇功 一名青衣老仆走入屋内,恭敬地说道:“阿郎,教坊里没有你要求的那种歌。” 王朴正低头钻研桌上的乐谱,闻言抬起头:“没有么?” “没有。” “那就算了。”说罢,王朴继续低头钻研乐谱。 昨,王朴吩咐家中老仆去教坊购买一名歌。 此番购买歌,王朴并非为了狎玩,而是用于帮忙编排乐曲。 王朴虽然长于编排乐曲,但擅长的乐器只有琴,其他乐器都只是稍有涉猎,并不精通。 而且王朴嗓音沙哑,歌喉嘲哳,甚是难听。 所以在谱写完曲谱后,王朴很难确定自己编写的乐曲是否动听,时常要花上好几天在心中琢磨旋律,很是浪费时间,于是便生出了购买一名歌帮助自己创作乐曲的想法。 但王朴对歌的要求甚高,不光要歌喉婉转,还要擅长市井俗乐,且精通多门乐器。 能有这种水准的歌,要么是教坊的头牌,那是皇家专用的非卖品;要么是各大馆的行首,自视甚高,通常是有钱也买不到。 而且王朴为官清廉,能拿出的钱也不多,故并未抱有太大期望,买不到就买不到,无非是谱曲时多费点时间罢了。 “不过...”老仆言又止。 王朴依旧低头顶着乐谱:“不过什么?” 老仆右手偷偷捏了捏腰间褡裢里的簇新铜钱:“听那教坊使透露,开封城里有一家袁氏牙侩铺,似乎有符合阿郎要求的歌。” 牙侩铺?王朴一听有些迟疑,他不太希望与牙侩铺这等行当扯上干系,但他目前又确实需要一名合乎要求的歌。 老仆眼见自家阿郎面露犹豫,想起教坊使事成之后诺的两贯好处费,心下焦急,但又怕表现太急会坏事,不敢贸然开口,只得杵在原地。 稍作思索,王朴吩咐仆役:“那你明去那袁氏牙侩铺瞧瞧,真有合适的歌再说。” “是。”老仆心中松了口气,不急不忙地应道:“小的明便去那袁氏牙侩铺瞧瞧。” ...... 两后的傍晚,乔装打扮的袁立来到李府后门,与门口护卫确认暗号后,闪进入李府。 袁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李延庆的院门口,通报过后进入院内,并在护卫的带领下步入书房。 护卫退下并关上房门,着普通褐衣的袁立摘下头顶厚重的毡帽,拱手道:“郎君,在下已成功将察子安插进了王朴的府邸,特来向郎君禀告。” 李延庆端坐于书桌之后,面如沉湖:“详细说来。” 这一年多来,在李延庆的不断资助下,袁立经营的袁氏牙侩铺逐渐在开封城里站稳了脚跟,并成功培训了一批女察子。 不过袁立尚未将这批女察子安插进关键官员的府邸,除了继续烧李延庆的钱外,并未发挥什么作用。 李延庆倒也不急,培植袁氏牙侩铺只是一招闲棋,能发挥用处最好,没能发挥用处关系也不大,但袁立今却给他带来了惊喜。 “王朴要购买一名擅长音律的歌,他家老仆找到了教坊,但能拿出的钱太少,教坊并没有合适的歌,那教坊使早已被在下买通,便向王朴家的老仆推荐了在下的牙侩铺,他家老仆昨造访牙侩铺,今便谈成了生意,经由在下特殊训练的歌,目前已经在王朴府邸安顿了下来。” 袁立言简意赅,将事的来龙去脉述说得清清楚楚。 “好,此事你做得很好。”李延庆会心一笑:“一年多苦心孤诣,总算没有白费,袁立啊,此番你立下了大功。” “在下只是尽了分内之事,全都仰赖郎君鼎力支持。”袁立态度很是恭谦,能够在开封重旧业经营牙侩铺,已令他心满意足,替李延庆办事,他自是心甘愿。 李延庆吩咐道:“这名歌,你要好生利用起来,让她尽可能地从王朴家中打探有用报,但要千万小心,切莫给王朴发现任何破绽,将来这名歌也许能有大用处,你一定要确保她的忠诚。” 虽然略感欣喜,但李延庆并不激动,歌进入王朴府邸只是个开始罢了,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报也是枉然。 不够投资一年多的牙侩铺终于有了初步成果,李延庆心中也是略感欣慰:自己与袁立的努力并未白费,投资总算没有打水漂。 “忠诚方面应当无碍,这歌双亲皆重病在,在下每月都会拿出两贯多钱照料她的双亲,再加上一年多的特殊训练,她绝无背叛的可能。”袁立准备妥当,底气十足。 “这就好。”李延庆轻轻点头:“不过这只是个开始,往后还要将更多察子打入目标官员你的府邸。” “是。”袁立当即应道:“在下正 在加紧训练人手,请郎君拭目以待。” “好,我还有件事要与你说下。”李延庆从抽屉中拿出一张信纸放到桌上:“我已将你调出乌衣台,你在乌衣台的一切记录,我也已经派人悉数销毁,往后你与乌衣台再无任何瓜葛,一切动向都不必向乌衣台汇报,只需遵照我的指令行事,向我单独汇报。” 说罢,李延庆将信纸往前推了推,信纸上署有乌衣台临时台主张正的签名和印章。 将袁氏牙侩铺与乌衣台彻底分割,是李延庆最近生出的想法。 不过袁立是乌衣台创立时的元老之一,不少乌衣卫都接受过袁立的训练,要想将两方彻底划清界限是不太可能的,但李延庆还是这么做了。 而且李延庆计划中将要建立的槽帮组织,未来也不会与乌衣台扯上任何关系,将会独立运作,单独对李延庆负责。 李延庆很清楚,乌衣台一家独大并非一件好事,自己麾下最好有多个互相独立的组织,这样即便一个组织出了问题,也不会轻易波及到其他组织。 袁立往前几步,拿起信纸,略微一看,便将信纸放归原处:“在下明白,以后在下只听从郎君的指令。” 李延庆轻轻点头:“嗯,你先回去吧,再接再厉,我期待你再建奇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天意 王朴的七进豪宅,地处皇城西华门外,离皇宫仅有百步不到的距离。 当初王朴随郭荣入京,身无长物,只能租住左二厢一处偏僻小院,勉强安身。 待到郭荣即位,郭荣立刻就征用了地段最好的一处豪宅,并赏赐给了王朴。 虽说身居高位,但王朴的生活其实并不奢侈,家中只雇了两名仆役、四名婢女,以及一名新近购买的歌妓,再加上几名家人,统共也就十五号人,七进豪宅绝大部分都处于封存状态。 王朴原来本想将豪宅退还给朝廷,但郭荣执意不收,王朴便只能勉强住下。 正值午后,王朴府邸左侧的一处小门被推开,一名身着靛蓝色袍衣的年轻女子垂着头从门内走出。 女子眉眼虽然很是普通,但身形十分婀娜,即便是袍衣内填充的厚重麻絮也难以掩盖其有致的身形。 刚踏出小门,一阵寒风刮过,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将手放到嘴边哈了口热气,四顾张望一番,似是不太熟悉附近的环境,片刻之后,她才终于迈开碎步,朝城南走去。 行了足有半个时辰,女子来到熙熙攘攘的第二甜水巷。 第二甜水巷两旁俱是各色茶铺,整条巷内热气腾腾、茶香四溢。 冬日严寒,若有闲暇,开封城里的百姓喜欢在温暖的茶铺里消磨时光。 在这第二甜水巷里,天下茶叶皆可品尝到,有物美价廉的荆湘散茶,也有贵如黄金的闽越饼茶,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皆可在第二甜水巷喝到符合他身价的茶水。 年轻女子步入巷内,对两侧各式茶铺目不斜视,径直往巷尾的廖家茶铺行去。 廖家茶铺是一家新近开业的小茶铺,装潢简朴,地段极差,在这第二甜水巷内甚是不起眼。 走到茶铺门口,女子朝招呼客人的茶博士道:“要一壶最便宜的散茶。” 女子嗓音清脆动听,茶博士正低着头打量脚下积雪,闻声抬起头打量了女子一眼:“好咧,客官稍等。” 步入店内,客人寥寥,女子寻了个左近无人的边角位置坐下,过了一小会,一名身着褐衣的瘦削男子端着茶壶茶杯来到了桌前。 瘦削男子正是袁立,年轻女子则是他三日前以一百六十贯的价格,卖给副枢密使王朴的歌妓,名为魏三娘。 这种姓加排行再加性别的名字在此时相当常见,穷困人家大多缺乏文化,给子女起名也是相当的随意。 魏三娘很小就被父母卖进了朝廷的教坊,专门学习音律乐器等技艺,并签订了十五年的文契,约定在教坊工作十五年之后,魏三娘便可恢复自由身。 五年多前,正值后汉朝,文契约定的十五年还未满,郭威起兵造反,领兵进驻开封后,纵容麾下士兵抢掠开封。 教坊这等年轻女子的富集之地,自然成了乱兵们重点照顾的对象,教坊中的歌妓乐师们要么被乱兵抢走蹂躏,要么趁乱逃出教坊,事后乱兵们为了销毁罪证,甚至一把火烧掉了教坊,致使教坊中的文契皆成灰烬。 郭威建立周朝后,再度重建教坊,不过因为文契被毁,便只能重新招募歌妓乐师。 魏三娘趁着兵乱幸运地逃回家中,听闻教坊被毁,便再未回教坊,而是留在家中孝敬父母。 结果天不遂人愿,魏三娘家中本就不富裕,父母两人一生操劳双双病倒,魏三娘本来谈好的亲事也随之告吹。 魏三娘虽然家中排行第三,但前两个哥哥尽皆早夭,为了救治父母,魏三娘今年年初不得已将自己卖给了袁氏牙侩铺,换取银钱为父母延医问药。 似魏三娘这等精通音律乐器、且能歌善舞的年轻歌妓,在开封最起码能卖出两百贯,许多富贵人家都喜欢购置些优秀的歌妓,用于宴请宾客装点门面。 袁立当时奉李延庆之命培养女察子,正好魏三娘主动卖身,袁立看中了魏三娘精湛的技艺以及悲惨的家世,用一百贯将她买下,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尽心尽力把她培养成了一名优秀且忠心的女察子。 “三娘,这几日你在王家过得可还行?那王朴待你如何?”说着,袁立轻车熟路地将托盘上的茶壶茶杯,一一摆放到桌上,并给魏三娘倒上一杯热茶。 这廖氏茶铺属于袁立,专门用于和派出去的察子们接头,顺带经营点茶水生意。 “还过得去,王家人都很好相与。”魏三娘捧起热茶暖了暖冰凉的双手:“不过奴家这几日只与那王朴见过一面,他似乎很是忙碌。” 王朴就买下魏三娘的那天召见了魏三娘一次,并随意问了几句魏三娘的身世以及精通的乐器,随后便将魏三娘安排进了一处小院,自此便再未召见。 今日魏三娘借口要回家探亲,从王朴的妻子那得到了三个时辰的空闲时间。 知道魏三娘在王家过得还算顺畅,袁立微笑着坐在她对面:“当然忙了,他可是枢相,忙是应当的。” “按照王朴的吩咐,他买下奴家,是要让奴家给他唱曲子听。”魏三娘揉了揉手中温热的茶杯,用极低的声调说道:“听其口气,观其神色,不像是要与奴家行男女之事,奴家与他恐怕要很多日子才能见上一面,此番也不知能打探到多少情报。” “这倒无妨。”袁立一点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只需按照王朴的吩咐,做好分内之事即可,他要求你做的事情,你尽力做好,他没要求你做的事情,你绝对不要做,这王朴极为谨慎,你切莫让他瞧出什么破绽。” 魏三娘点了点头:“奴家会万分小心,绝不会让他瞧出破绽。” “很好。”袁立轻轻点头,低声吩咐:“往后你若能得空,就如今日一般,将一片树叶放在王家东墙左数第三块瓦下,第二天来此向我汇报便可,凡是你在王家听到的、看到的,都要详尽告诉我,即便未能打探到有用情报,你也无需着急,你的爹娘我会一直派人照看,你切莫担心。” 魏三娘低下头,望着杯口升腾的雾气:“奴家明白了。”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你想何时离开都可以。”说罢袁立起身端起托盘离开座位,往后厨走去。 ...... 整个十一月,郭荣都过得很是舒心。 先是初一,郭荣心心念念的伐唐之战终于开启,先锋官李谷领着三万人马先行南下,替后续大部队扫平道路。 随后高丽国王,王昭派遣使者赴周朝朝贡,并求取封赏。 高丽与周朝之间有契丹封锁陆路,高丽国王却坚决派出使者走海路赶赴开封,大大涨了周朝的脸面。 之后西南方面传来大捷,王景领军围困凤州仅一月,凤州城内守军便开门投降,至此,山前四州全数收归,周朝讨伐蜀国的战略目标圆满完成。 王景不但传来了捷报,还将俘虏的三千名蜀国士兵押赴开封,供郭荣处置。 郭荣为了彰显此战的胜利,特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献俘礼,并邀请驻开封的一百多名进奏使参加。 进奏使是各州驻开封进奏院的主官,郭荣邀请他们参加献俘礼,就是要将朝廷大胜蜀国的捷报传往周朝各州,并借此警告和威慑各州的节度使:朝廷刚刚才击败蜀国,此番又要进军南唐,你们这帮节度使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驻地,稍有妄举,蜀国的山前四州便是榜样。 蜀国驻守在山前四州的军队和官员,大多曾是中原人士,毕竟这四州在前前朝后晋时就是中原王朝的领土,后晋亡于契丹,四州守将才投靠的蜀国。 献俘礼结束后,郭荣大大方方地赦免了三千名俘虏以及投降的官员,愿意继续为朝廷效力的可以留下,不愿效力的则可自行离开,朝廷给付路费。 山前四州既然已经收归,之后自然要将这四州纳入周朝的统治模式。 帅军收服四州的老将王景,被任命为新收服的秦州的节度使,并继续兼任西南面行营都部署,基本上就是统管新收服的四州,防备蜀国的反扑。 监军向训以及麾下的一万禁军,则返回开封修整,等到来年正月随郭荣南征。 朝廷随后向四州派遣了四套行政班子,接手四州政务。 到了十一月末,昭义节度使李筠给郭荣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北汉皇帝,刘崇死了。 “刘崇这畜生,终于是死了。”郭荣得知这一好消息后,甚至忍不住口吐脏话。 北汉以及它身后的契丹,这几年来一直带给周朝极大的边防压力。 刘崇乃是前朝后汉创建者刘知远的亲弟弟,儿子又死于郭威之手,与周朝有国仇家恨、血海深仇,是坚硬的主战派,即便耗尽北汉区区十二州的国力,也一定要和周朝死磕到底。 在位那几年,刘崇几乎是月月出兵骚扰周朝,时不时还往契丹、南唐和蜀国派些使臣,生生弄出个周朝包围网。 如今随着刘崇的身死,以及蜀国的战败,这个包围网基本破灭。 其实,刘崇早在去年年底就因为心忧国运愤懑而死,但北汉朝廷为了维持时局的稳定,也害怕周朝乘着国君新丧出兵讨伐,刻意隐瞒了皇帝刘崇的死讯,秘不发丧。 直到今年十一月,李筠在带兵攻克北汉一处城堡,并俘虏一名北汉高官后,才获取到这一机要情报。 报喜奏章是宰相王溥送来的,他也很是兴奋:“陛下,刘崇既然身死,那便无需太过担忧河东与契丹,我朝可以全力伐唐。” 刘崇此人为了获取契丹的支持,甘愿仿照石敬瑭的做法,以父礼孝敬契丹皇帝,并将北汉大部分税赋都进贡给了契丹,以换取契丹的援兵。 这一举动招致了北汉官员和北汉百姓的不满,刘崇作为北汉的开国皇帝,自然能压制住群臣力排众议,但他的后继者就没这个能耐了。 契丹少了北汉的好处费,出兵袭扰周朝的意愿自然也会降低,毕竟契丹国内现在也乱得很,契丹国主耶律璟去年才平息两个兄弟的叛乱,如今还没安分多久,他那多如牛毛的兄弟里,又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是啊,胡卢河已经疏浚,河东刘崇那畜生也死了,草原上正处混乱,北边再无人能威胁我大周。”郭荣仰头长啸:“冥冥之中,一切都在助我周朝,这是天要助朕伐唐!天意在朕!” 王溥被郭荣的情绪所感染,高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次伐唐,定可一举收服淮南!” 郭荣适时地收住情绪,看着面前报喜的奏章,正色道:“话虽如此,朕却不可大意,中原已有几十载未与江南开战,尚不知南人战力如何,不可大意。” 王溥当即附和:“陛下所言极是,听闻李相公已帅军渡过淮河,不日便会传来战报,届时便可一睹南人战力几何。” 李谷自十一月初一领兵南下后,进展神速,仅花了二十余日就到了淮河北边,如今已帅全军渡过淮河。 过了三日,李谷的捷报也送到了开封。 “陛下,淮南捷报,李相公麾下先锋官白延遇,破三千淮贼于来远镇。”王溥手执捷报,进入偏殿。 郭荣却不着急看捷报,转而吩咐内侍:“取地图来。” 来远镇这个地名郭荣很熟悉,但一时又有些想不起来。 张守恩取来地图摊在御案上,郭荣定睛一看,一眼便看到来远镇。 “来远?李谷竟已经深入到此地了?”郭荣又惊又喜,喜的是李谷进展迅猛,南人也许不堪一击,忧的是李谷带领三万大军深入到此地,恐怕有被敌军抄后路包围的风险。 来远镇,位于淮河以南,在寿州城西南方六十里。 王溥又道:“陛下,李相公在此击破淮贼守淮军三千人,全军度过淮河,并搭建好浮桥,目前已乘胜进军寿州。” 郭荣这才想起,淮南呈上的军情到开封至少要三日时间,此刻想来李谷已经帅军到了寿州城下。 “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李谷此番太过冒进。”郭荣忧心如焚,当即问道:“开封城剩余禁军准备如何,最快何日可以出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一十二章 离谱的战争 李谷杀疯了。 自打十一月末帅军渡过淮河,李谷的捷报就从淮南一封一封地送达开封。 现在开封城人人都晓得,政事堂的李相公在淮南不停地打胜仗,今破两千,明夺一城,后灭三千...每隔几就有一封捷报送到郭荣的案头。 这种况一直持续到了显德二年的十二月末,郭荣原本还急着发兵支援李谷,如今也不急了,打算等过完年再领兵南下,让军将士们先过个好年。 按照最新一封的捷报,李谷已经扫清了寿州城外所有南唐据点,帅军围困寿州城,并开始修筑土垒攻打寿州城。 “这南唐,难不成就没派援军支援寿州吗?寿州边上那么多州县,也没有派出援军?”李重进百思不得其解。 李谷领兵从开封南下时,是十一月初一,南唐在开封不可能没有谍报人员,必然早已将周朝出兵的消息回报给了南唐朝廷。 到如今,已过去了快两个月,李谷在南唐境内,除了与寿州守将郭廷谓的部队有过零星交战外,并未碰到其他南唐军队。 寿州清淮节度使郭廷谓麾下就一万多人马,而李谷手头三万军队里,抛开一万负责修路的地方杂牌州军,剩下两万可是实打实的精锐侍卫亲军。 郭廷谓自然不敢与李谷硬碰硬,布置在城外据点里的守军,也是一碰到周军就向寿州城仓皇撤退,所以李谷才能在寿州境内如入无人之境,捷报一份接一份。 “其实,南唐朝廷还是派了援军的。”李延庆拿起今送达的一封报: “南唐皇帝李璟任命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领三万人支援寿州,江州奉化节度使皇甫晖为北面应援使,领一万五千人北上支援寿州,而且这四万五千援军,大多是后晋朝时投靠南唐的中原兵卒。” 神武统军这一官名继承自唐朝军羽林军,听起来很威风,现在其实是武散官官阶,周朝也有这一官职,专门用来安置闲散武官和临近退休的老头。 江州则是后世的江西九江市,离寿州足有千里之遥。 当初后晋亡于契丹,后晋不少地方武将以为契丹要就此统治中原,一部分人不愿屈从契丹,便带领家属部众南下投靠南唐。 皇甫晖就是当时投靠南唐的一员,他本是后晋朝的密州刺史,投靠南唐后升官发财成了江州节度使。 南唐朝廷派刘彦贞和皇甫晖这两杂牌武将,领着一票中原降军援助寿州,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把周朝和李谷放在眼里。 “刘彦贞没听说过,皇甫晖我倒是认得。”李重进沉吟片刻后问道:“那这些援军目前何在?” 李延庆看了眼报上标注的时间:“这封报是八前从扬州送出,当时,刘彦贞及其麾下三万援军尚在江宁城内,任命皇甫晖为北面应援使的诏令则从江宁刚刚发出,两军皆未北上。” 扬州离开封足有一千二百里,报八送抵开封,已是乌衣台目前的极限速度。 李延庆之所以要亲赴淮南,此时交通的落后也是一大原因,为了确保报的时效,李延庆需要近距离调度在南唐境内的乌衣卫。 “八前都还未出发?而且还是皇甫晖这等降将领兵,这南唐朝廷当真是......”李重进都不知该如何评价南唐了,这就是自己即将要征讨的敌国吗? 对于南唐的应战速度以及派出的援军,李延庆思来想去,发现一个词用来形容最为合适:离谱。 战争开始已有两个月,李谷都领着军队从开封到了寿州城下,南唐组织的援军不光都是投降的杂牌部队,甚至八前都还在驻地磨磨蹭蹭,寿州附近的州县也完全没有支援寿州的意图。 总而言之,南唐这仗目前打得很离谱。 南唐应对离谱,李延庆依旧保持理智:“南唐救援虽慢,但李谷手头毕竟只有三万人,还得分兵防守新搭建的浮桥确保退路,围困寿州城的部队也就两万余人,城内守军过万,以二围一,极难破城,南唐估计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并不着急支援寿州。” 李重进闻言分析道:“这倒也是,用兵之法,十则围之,李谷麾下人数有限,寿州又是坚城,贸然围城,确实稍有不妥,但看南唐这模样,估计也无甚大碍。” 在心里,李重进早已将南唐看作是土鸡瓦狗,南唐如果就这水平,那等到自己领兵南下,岂不是一两个月便可横扫淮南? 李重进甚至已经开始遐想:若是我周朝能有一支强大水师,那我此番岂不是能一举跨过长江直捣江宁府,彻底消灭南唐,建立不世之功?! 李延庆却并不如父亲这般乐观,历史上南唐可是一直扛到了显德五年年初,才在连番惨败下不得不认输投降,并将淮南十四州割让给周朝。 如今不过是显德二年的年底, 距显德五年还有足足两年时间,但照南唐在战争初期的糟糕表现来看,南唐又是如何硬撑两年的? 李延庆结合最近从南唐获取的报,怀疑是因为南唐高层混乱,政治斗争严重,所以南唐对战争的反应才如此之慢。 待到周朝大军压境,南唐内部感受到灭国的压力,政治斗争便会自然平息,那时才是淮南之战真正开始的时候。 略作思忖,李延庆沉声道:“阿爹,南唐目前精锐未出,江宁府的十余万军纹丝未动,只是用一些地方州军以及后晋降军来试探李谷,说得直白点,这些部队就是全军覆没,对南唐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战争才刚刚开始,切不可大意。” “嘿,你当你阿爹是何许人?”李重进咧嘴笑道:“我虽瞧不起那南唐,但只要上了战阵,我从不大意。” 作为沙场老将,李重进深谙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法则,虽然瞧不起南唐君臣,但打仗该认真还是要认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开封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又是一年 转眼就到了显德三年的新年。 这是李延庆在这个时代过的第二个节。 节无甚特别,还是去年那个过法,一家人围坐在桌上吃顿团圆饭,守岁时聊会天,然后依次祭拜祖宗牌位。 不同于去年的是,今年的节少了叔父李重赞以及二哥李延福。 李延庆的伯父,深州刺史李重兴照旧在河北守边,没有回开封;叔父李重赞去年年末卸任榷盐使,接任解州刺史,而解州紧临北汉,所以李重赞负边防重任,今年也未能归京。 二哥李延福则在宋州领兵,因为宋州州军一月初八就要随军南下伐唐,李延福需要在军中备战,不能来开封与家人团聚。 因为继母翟氏的缘故,李延庆这个节过得有些糟心。 自打去年九月,李延庆遵照父亲的吩咐,将家中的铜制佛像都送去浚仪县衙熔铸后,翟氏几乎就再没和李延庆说过一句话。 即便李重进遵照约定,给翟氏买了两尊金质佛像供在佛堂里,也没能解开翟氏的心结。 李延庆心里很清楚,自己是被父亲甩了锅,熔铸佛像这事的始作俑者明明是父亲李重进,自己只是个执行者,但继母翟氏与父亲的关系依旧和睦,自己与继母的关系却每况愈下,显然是父亲为了保证榻和谐,将责任都推给了自己。 不过李延庆倒也没太过在意此事,他每都忙碌得很,根本就没精力来心这等小事。 继母不与自己说话也就罢了,李延庆觉得并无什么所谓。 但两人毕竟还是住在同一座宅院里,虽说李府占地宽广,但总有碰巧撞见的时候。 每当李延庆偶然撞见翟氏,翟氏就会冷着脸,默然无声地盯着李延庆,直将李延庆盯得后背发凉。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新年,吃年夜饭时,翟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照旧幽幽地盯着李延庆,弄得李延庆食不甘味。 但翟氏毕竟是自己的继母,加之父亲李重进默许翟氏的行为,李延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承受。 ...... 正月初一的三更天,郭荣照例在直的护卫下来到太庙,祭拜五位先帝。 推开太庙厚重的大门,郭荣牵着儿子郭宗训的小手步入太庙。 郭宗训如今已有两岁半,聪慧非凡,高到了父亲的腰间。 望着一列排开的五块先帝牌位,郭荣心中甚是感慨。 去年今,自己在太庙中立下誓言,要一统天下,让自己的儿子郭宗训继承大统,并改回柴姓。 今年今,自己一统天下最重要的一步,即将迈出。 跪坐在蒲团上,郭荣先是恭敬地拜了三道,起凝视着养父郭威的牌位,心中默念:阿爹,山前四州业已回归中原,孩儿不便要南征,为我周朝开疆拓土,望阿爹在天之灵,保佑我周朝所向披靡,顺利收服淮南十四州...... 无论人前是多么威严无匹大周皇帝,但在养父郭威面前,郭荣终究还是一个儿子。 “阿爹,这个就是我的翁翁吗?”郭宗训声气地打断了郭荣的思绪。 郭荣微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是啊,这便是你翁翁,你认得上边的字吗?” 郭宗训盯着牌位看了片刻,念道“圣神...文武孝皇帝,中间有两个字我不认得。” “是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郭荣望着牌位,认真地说道:“你要牢牢记住,他是我大周的开创者,是你永远的翁翁。” “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孩儿会永远记住的。”郭宗训还并不明白这个谥号代表的含义,只是能跟着念出来罢了。 “除了这个翁翁外,你还有...”话刚出口,郭荣便打住了。 郭宗训大而圆的眼珠转了转:“阿爹,还有什么啊?还有一个翁翁吗?” “不说这个了,这还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你也困了吧,我们回宫去。”说着,郭荣重新牵起儿子的小手,一步一步走出了太庙。 郭荣只拜了养父郭威的牌位,剩下四块牌位,他就只看了一眼。 时间转眼便到了正月初八,今是郭荣出兵南征的吉。 征讨蜀国有功的向训,被郭荣任命为东京留守,副枢密使王朴兼任副东京留守,三司使张美兼任大内都点检,负责皇宫的安危,为了防备契丹入侵,郭荣在开封留了两万前司军,交由王朴负责。 去年配合王彦超修筑胡卢河的曹州节度使韩通,负责监修开封罗城,开封左近州县的十万民夫已然就位,只等南征大军离开开封,便开始动工。 除上述四位大臣外,其余文武大臣皆随伐唐大军南下,随行的还有数百内侍宫女、数名后宫嫔妃以及皇后符 氏。 郭荣本想让符氏留在开封照顾儿子郭宗训,可符氏心忧丈夫,提议要随行南下, 哪怕郭荣向符氏再三保证,自己往后绝不因冲动而肆意惩处官员,符氏却还是执意要随行,郭荣也只好将她带上。 开封从显德二年正月初八开始,失去了作为周朝首都的政治军事作用,郭荣所驻跸的行在,才是周朝流动的首都。 十几万人的大部队从清晨开始出开封,一直到暮黄昏,队伍的尾巴才离开城南朱雀门。 李延庆立在开封城墙上,望着朔朔寒风中旌旗招展的庞大队列,嗅着空气中肃杀的气氛,心有感慨:十四州土地将沦为炼狱,淮南的百姓将深陷水火,无数人将要因为君王的一个念头而丧命,这便是战争。 转头,李延庆再度投入到沉闷且枯燥的学习中,三月初一,他就要参加礼部举行的明法试,只剩下最后两个月的复习时间。 ...... 两个月后的三月初一,李延庆有成竹地步入明法试考场,一连三,连过三门考试,成功通过明法试。 而与李延庆同入考场的司徒毓以及赵匡义,皆于第三关的口试被筛下,未能通过。 通过明法试后,李延庆又参加了吏部的“过堂试”,走了个过场,档案就从礼部调到吏部。 李延庆随之从武官转为文官,本官也由从八品的东头供奉官,转为同样是从八品的光禄寺丞。 至此,李延庆拥有了文官官,获得了担任文官途径差遣的资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淮南行 第一章 一往无前淮南行 李延庆望着窗外喧嚣的人群,轻轻抿了口温润的茶汤:“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司徒毓顺着李延庆的视线,看了眼窗外的闹,略带萧瑟地说道:“还能怎么办?得过且过呗。” 两人目前所在之处是景家茶铺的二楼,窗外正对着的便是户部衙门。 今是三月十六,乃是吏部公开招募官员应差的子,户部衙门大门口此刻已是水泄不通,挤满了青青绿绿的官袍。 自正月初八起兵伐唐,周军在淮南地区可谓是势如破竹。 先是李重进轻兵先行南下,助李谷击溃北上支援寿州的南唐刘彦贞部,一战歼灭两万人,阵斩刘彦贞等一票南唐武将,威震淮南,还从南唐百姓那得到了一个“黑大王”的亲切外号。 随后郭荣亲帅军精锐渡过淮河,正式任命李重进为淮南行营都部署,围困淮河南岸的寿州、濠州、泗州等几座坚城,并派出轻锐骑兵绕过上述坚城,直捣淮南腹地。 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朗州节度使王进逵、南平王高宝融也纷纷响应郭荣诏令,领各自辖地的部队东进,沿长江进入淮南地界。 目前,州军已经拿下了淮南十四州中的七个州,而且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已帅军攻克扬州、泰州,饮马长江。 此刻,周朝兵峰离南唐国都江宁府仅有一江之隔。 既然拿下淮南七个州,朝廷自然要派文武官员进行管理。 留守开封的吏部前得到皇帝行在的诏令,负责调派文官南下,充任判官、推官、县令、县尉等低阶地方官员。 吏部自是不敢怠慢,火速从开封待阙的庞大官员群体中,精心挑选了一批官员。 然而不少收到吏部调令的官员,却不愿接令南下。 这年头能当上官的,都要通过数次国家级考试,才能得到本官。 譬如李延庆,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就接连参加了国子试、明法试、吏部试等三次考试,而他如果要获取差遣,那就还要再参加一次吏部的铨选试。 能通过一轮接一轮的考试获得官的人,自然没有蠢货。 明眼人都能看出,周军虽然在淮南貌似一帆风顺,攻城略地就像喝水一般轻松,但周军攻克的七个州皆是南唐疏于防守的内地州,最关键的寿州、濠州等前沿坚城依然纹丝不动。 周军绕过坚城攻入淮南腹地,就是犯了兵家大忌,深入敌境的周军随时有断粮和被包围的风险,届时已攻克的七个州将重新落入南唐手中。 此时若有官员接了调令,南下为官,到时候深入敌境的周军若是溃灭,他这当地方官的,在没有接到朝廷指示的况下,又该如何自处? 丢下城池逃跑?留下来死守城池?还是投降南唐?无论哪一个选项都是九死一生。 官员们都聪明得很,在淮南局势尚未完全明朗的况下,自然没多少人愿意去淮南卖命。 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差遣罢了,犯不着拿命去拼,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 而在此时,官员有权拒绝朝廷安排的差遣,所以大部分接到吏部调令,被安排南下淮南的官员,大都拒绝了吏部的调令。 吏部接连向三百余名官员发布调令,接令的却只有十人不到,还有一百多个空缺。 没法子,吏部只好向所有在开封待阙的官员公开招募,凡是本官符合差遣要求的官员,皆可向吏部报名,通过吏部铨司的铨选试后,便可得到差遣。 但即便如此,还是看闹的人多,真正敢进吏部应试的人极少。 “我记得你今年年初的时候,通过荫补得到了本官吧?”李延庆转头看向司徒毓:“要不,去吏部碰碰运气?混个参军、县尉啥的,不也好?” 司徒毓的父亲司徒诩,在去年年底,因为督查地方限佛有功,成功升官,为司徒毓争取了一个宝贵的荫补资格。 “嗨,我就荫补了一个最低的从九品校书郎。”司徒毓自嘲地笑了笑:“开封城里遍地都是九品官,哪能轮到我啊?” 谁摔了脑子,这时候跑到饿殍遍地、乱兵肆虐的淮南去当官?不光很难拿到政绩,还有送命的风险,犯得着吗?这话司徒毓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司徒毓的那点小心思,李延庆哪能看不穿呢? 李延庆故作叹息:“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本来还想找个伴,顺带帮扶你一把,这下我只能一个人下淮南了。” “不是吧,三郎你当真要去淮南?”司徒毓大惊失色:莫不成李三郎当真摔了脑子? “是啊,一会我就会入吏部参加铨选试,顺利的话,最快后天便会出发。”李延庆微微一笑:“怎样,要不要与我一道去淮南瞧瞧?我保你此行无恙。” 见李延庆如此自信,司徒毓也有些心动了。 淮南固然凶险,但自己面前的李三郎是何人?那可是淮南行营都部署李重进的亲儿子! 李重进目前可是淮南周军的总指挥,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出事吗?所以自己如果能够跟着李三郎一道南下,必然是没有风险的,而且还能捞取一个求之不得的差遣...... 但是,淮南现在算是天下间最混乱的地方,李三郎即便有父亲李重进庇护,说不准也会出意外,虽然概率很低,但万一呢? 司徒毓陷入了激烈的内心争斗,一方面他眼馋差遣,一方面他又担忧此行的安危。 融融风从窗口吹进,李延庆自是不急,悠哉悠哉地品尝着清新的茶汤。 这景家茶铺的茶汤无论味道还是卖相都相当不错,但因为地处开封中心地段,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 过了半晌,司徒毓犹犹豫豫地问道:“三郎,此番南下,你打算去哪个州?” 司徒毓想先看看李延庆去哪个州为官,然后再做决断,七个州中,有的风险很高,有的则相对较低。 “滁州,或者扬州吧。” 李延庆此番南下,有两重目的,捞取政治资本还是次要,指挥乌衣台给父亲搜集军最为要紧。 滁州和扬州离南唐都城江宁府比较近,而且交通便利,方便撤退,是李延庆的首选。 滁州?扬州?司徒毓一听蒙了,李三郎是当真不要命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淮南行 第二章 一往无前淮南行(二) “三郎,你就不再多考虑一下吗?”司徒毓焦急地问道:“这滁州和扬州,离江宁府可是近在咫尺,南唐若是出动禁军支援淮南,大军一日便至,到时候怕是跑也来不及啊?!” 司徒毓担忧李延庆的安危,心中也起了退怯之意:李三郎竟然要去滁州和扬州为官?这谁敢跟啊! 滁州和扬州,一个在江宁府的西北,一个在江宁府的东北,离江宁府皆只有百余里,风险极高。 “我意已决,不是滁州就是扬州。”李延庆抬起右手,抚了抚下颌新近长出的几根短须,轻声笑问:“如何,可敢与我同往?” “这...”司徒毓面露难色:“可否容我考虑考虑?过一阵子再给你答复。” 不去不去,坚决不去,这就是去送死啊!司徒毓内心十分抗拒。 “随你。”李延庆站起身,朝楼下走去:“不过我现在就要去吏部应试,兴许明日就会启程南下,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你自己看着办。” “三郎,等等,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换个地方可行......”司徒毓还欲叫住李延庆,可李延庆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梯。 看在一年多同窗的份上,本想提携这司徒毓一把,如果司徒毓当真怯弱至此,即便自己保证他不会出事,也不敢随行,那不提携也罢......李延庆下了楼,掏钱结了茶水的账,径直朝吏部衙门走去。 吏部门口看热闹的官员甚多,看到李延庆面相如此年轻俊朗,且身着官袍,纷纷自觉给李延庆让开了一条小道。 这么年轻就有本官,不是高中科举的天才就是开封高官的子辈,大多数低阶官员可不敢轻易招惹李延庆。 李延庆走近墙上张贴的告示,扫了一眼,果不其然,滁州和扬州绝大部分差遣都还无人应差。 略微想了想,李延庆最终决定去滁州出任滁州推官。 一方面自己是明法试出身,推官掌管一州刑名,专业对口;另一方面,扬州是淮南节度使驻地,朝廷应该会派一名高级武官出任淮南节度使,自己去了扬州,也许会有些施展不开拳脚。 而滁州只是一刺史州,朝廷派去的武官级别定然不会很高,自己行动的余地会很大。 李延庆从怀中取出本官告身,递给吏部门口看守的青衣官吏,核对过面相、说明来意后,青衣官吏便放李延庆入内。 吏部铨司掌管七品以下官员的差遣分配,在得到吏部的调令后,官员还需通过铨司的铨选试,方可上任。 李延庆的目标是滁州推官,铨选试的内容便大多与刑名、律令有关,考试模式近似于明法试,内容仅有两门:律令的墨义,以及口试。 墨义不光能考察李延庆对律令的掌握,还会顺带考校他的书法水准,字写得烂,在此时是绝对当不了文官的。 此时数千官员在京中待阙,运气不好的,有时一等就是十来年,才能等到一个来之不易的差遣。 铨选试的主要目的,是考核官员是否有为官的能力,并防止官员在漫长的待阙途中有所懈怠,遗忘了相关知识。 墨义李延庆自然是轻松通过,接下来的口试则是模拟判案,考官会提出一些假定案件,李延庆需根据现行律令条例进行判定。 此次口试共考了三道题,皆与偷盗和抢掠有关,李延庆对律令下了死功夫,自是全对通过。 想来,淮南新收服的州县治安定是很差,急需官员治理,自己此行估计不会轻松......若有所思地走出吏部大门,李延庆回首望了一眼,他已经得到了滁州推官的差遣,怀中也多了一份滁州推官的告身。 此时本官告身是单独的一份,每当官员得到差遣,朝廷还会另发一份差遣告身,作为官员赴任的凭证。 根据吏部的安排,李延庆将在三日之后乘船南下,然后再走陆路去滁州,经过皇帝行在时,朝廷还会安排一小队禁军护送他到滁州上任。 但李延庆仗着身份,婉拒了吏部的安排。 李延庆此番南下,要带府上护卫随行,自然不能用官府的船。 他将乘自家的商船,跟着朝廷的运粮船队南下,这一切自有副枢密使吴廷祚安排。 枢密使魏仁浦已随郭荣伐唐,副枢密使王朴又兼任副东京留守,公务繁忙,吴廷祚便留在开封掌管部分枢密院权柄,并负责向淮南前线调运钱粮器械等军需品。 拿下了滁州推官的差遣后,李延庆返回家中,吩咐铃儿打点南下的行装。 行装并不多,几套夏秋季的换洗衣物,一把刀,一副弓而已,都是李延庆常日里用顺手的东西。 铃儿正替李延庆收拾着衣物,突然啜泣起来:“郎君,那淮南,真的非去不可吗?奴婢听府上仆役说,那地方最近正在打仗,很是纷乱......” 李延庆心头一暖,走到铃儿身旁,牵起她细嫩的小手:“放心,我这次带着护卫呢,李石武艺高超,黄恤人高马大,谁敢惹我?而且我阿爹在淮南领军,此行我就是去瞧瞧战场是什么模样,又不是提着刀上阵,丁点危险都没有。” “那,那战场有什么好看的?”铃儿用衣袖抹了抹眼泪:“郎君就不能不去吗?” “无妨的,也许秋风起时,我便会回来,几个月的时间罢了。”李延庆揉了揉铃儿的手心:“乖,别哭了,再哭就要变成勾栏里的花色代面咯。” 代面,也就是表演杂剧时所带的面具,色彩丰富,乃是京剧花脸的起源。 铃儿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泪珠:“奴婢还听说那淮南甚是湿热,在那待久了很容易染上疫病,没了奴婢的照顾,郎君可一定要好生照顾好自己。” 江南我都去过好多次了,区区淮南自是不在话下,而且在淮南染上疫病的概率,实在可以忽略不计,又不是去热带雨林...李延庆揉了揉铃儿微红的小脸蛋:“放心吧,我会好生照顾好自己的,等我回来......” 好生劝慰了半个时辰,李延庆终于安抚好了铃儿。 虽说铃儿有些絮絮叨叨的,但有人牵挂的感觉,令李延庆倍感温暖。 两日之后,李延庆告别依旧与自己冷战的继母、委托自己带上家书的嫂嫂,以及眼角含泪的铃儿,还有院中其他侍女,带着十名精干护卫,踏上了南下的船只,还多了个司徒毓随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淮南行 第三章 迷茫之人 “四郎,你是如何想通的?”李延庆双手撑在窗沿上,低头看着略显浑浊的汴河河水,饶有兴致地问道。 司徒毓委顿在船舱角落的上,上船没多久他就开始发晕,此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不是我想通了,是我阿爹着我来,我其实真的不想下淮南...”断断续续地说完,司徒毓面色苍白地弓着子,低声啜泣起来。 淮南现在兵荒马乱,司徒毓当然不敢去淮南, 但两前与李延庆分别后,司徒毓回到家中,一不小心就将李延庆邀他南下之事说漏了嘴。 他爹司徒诩得知后,硬着司徒毓去吏部参加铨选试,还放出狠话,要是司徒毓没能通过铨选试,往后父子恩断义绝,他司徒毓别想再进司徒家的门。 就这样,司徒毓不不愿地参加了铨选试,并勉强通过,最终成功拿到了滁州司法参军的告。 司法参军乃是从九品的差遣,本官为从九品校书郎的司徒毓刚好够资格。 瞧他爹把孩子的,都成啥样了...李延庆“嗤”地一声,有些想笑,但还是勉强憋住了。 不过司徒毓他爹司徒诩眼力确实不错,也足够果决,未来应该还能升官,前途无量啊...... 李延庆走到司徒毓边,给司徒毓拉上了被子:“你先好生歇息,一会到了饭点,我派人送餐来,你多少吃一点,有助于缓解晕船。” 稍稍安顿好司徒毓,李延庆走出船舱,李石正在舱外候着。 李延庆拍了拍李石的肩膀,见李石站姿稳健,面露微笑:“怎样,弟兄们都安顿好了?” 李石回道:“郎君,都安顿好了,只是三名弟兄有些晕船,其中黄恤最为严重,刚才还趴在船头吐了一顿。” 想不到最强壮、最高大的黄恤反而晕船最严重,不过晕船晕车就是这样,再健壮的人都有可能中招...李延庆眉头稍皱,吩咐道: “给三名弟兄都安排临窗的位,舱里的窗户都打开,尽量让风进来,能下走动了,就扶着到甲板上来走走,每餐都要按时吃。” “是,在下这就去安排。”李石行了一礼,当即便返回船舱。 李延庆所在的这条商船颇大,光甲板上层就有八个房间,足可安排下随行人员,甲板下还有巨大的储物船舱,此番南下不为生意,船舱皆空置,船速快了不少。 商船跟在朝廷南下的运粮船后,李延庆放眼望去,视野范围内尽是旗帜飘扬的朝廷粮船,挤满了本就不宽敞的汴河。 据李延庆所知,自己眼前这批粮船,运载的是开封城最后能拿出来的一批军粮,开封城中仅剩的几个粮仓目前已经封存,只能在迫不得已之时才能取用。 周朝立国才短短五年,各种战争资源的准备都不够充足。 待到这批粮食消耗完,朝廷的伐唐大军就只能靠各地方州的粮仓供给,待到地方各州粮仓也吃空,那周军就只能在淮南就地解决军粮问题。 若是事发展到这一步,那意味着周军将不得不在淮南大肆抢掠,随之尽失淮南民心。 按照原本的历史,淮南之战将会持续到显德五年年初,距今还有足足两年......思绪流转间,着淡蓝色绸衫的李延庆走到船头,迎风而立。 望着滔滔江水,李延庆心怀激:此番淮南之行,自己要在确保自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帮父亲李重进搜集重要军,缩短战争的时间,以助周朝尽早取得淮南之战的胜利,至少,不能让这场战争如历史上那般,持续两年半之久...... 这样一方面能让周朝保留更多国力,缩短天下一统的时间,同时也能让淮南一百多万百姓少遭受些**...... 第二,天晴气和,司徒毓的晕船症状稍有缓解,虽然在船上还是不太站得稳,但已经勉强可以下走动了。 这还是司徒毓此生头一次离开开封地界,自懂事之后,他每几乎都是在沉闷的学习中度过,连开封城都甚少出过。 他好奇地走上甲板,坐在一把小板凳上,尽眺望着汴河两岸的风光。 “第一次离开开封的感觉如何?”李延庆走到司徒毓边,手里捧着一个油纸袋,里边装着十几颗蜜饯。 黄恤晕船的症状仍然严重,李延庆在看望完三名侍卫后,从行囊里翻出了包蜜饯。 这条商船从开封到宿州需要七天时间,船上的子很是枯燥,闲暇时除了翻翻书,便也只能来甲板上吹吹风、看看风景。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司徒毓贪婪地看着周边的景色,即便这些景色并不如何动人。 两岸刚种下不久的新苗、眼前陈旧破烂的粮船、头确实太过沉重。 “司法参军...这官我真不想当啊。”司徒毓垂下头,望着眼前滔滔汴河:“一想到要和罪犯与监狱打交道,我心里就发堵,三郎,你难道不慌吗?你要当的可是滁州推官,责任比我更重。” “我也从没当过官,心里一点没底,当然也慌。”李延庆却哈哈笑道: “不过慌有用吗?你最终不还得直面这份职责?我不信当朝三位宰相就天生会做官,他们也是从不会到精通,一步一步成为我朝宰执。 朝廷既然给了你当司法参军的机会,你就要牢牢把握住,不会,那没关系,先去了再说,有差遣总比在开封待阙强,吏部门口看闹的那帮蠢货,活该他们没差遣。” 这话李延庆其实说得有失偏颇,如果把滁州换成周朝内地的任意一个州,这司法参军的位置哪能轮到司徒毓? 实在是这份差遣太过凶险,几乎没有官员愿意承担这份风险。 不过有失偏颇也没所谓,李延庆的目的是让司徒毓振奋起来,自己即将上任滁州推官,司法参军算是自己工作上的助手。 司徒毓毕竟是国子监律学馆出,虽说明法试功亏一篑,专业水平还是过得去的,他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够自信,但只要能破除心障,倒不失为一名好助手。 “也是,去了再说...”话音未落,司徒毓突然捂着嘴,他胃中翻江倒海,早上刚吃下的食物,此刻全都一股脑地往上涌。 李延庆问道:“想吐了?” 司徒毓没法出声,只能点点头。 李延庆连忙俯下,帮着司徒毓将头伸出甲板,然后就是一阵呕吐声。 将胃里的食物吐空,司徒毓在李延庆的帮助下勉强站起:“我想回上躺着。” 李延庆摇了摇头:“还不行,你要先去吃点东西。” “没胃口,不想吃。”司徒毓刚吐完,哪能有胃口? “肚里有食物,才能缓解晕船症状。”李延庆稍稍厉声:“你莫不成忘了刚才的承诺了?” “什么承诺...”话刚出口,司徒毓就想起来了,他方才亲口承诺,此番南下,一切都要听从李三郎的安排。 “嗯?”李延庆轻轻瞥了他一眼。 司徒毓连忙回道:“好好好,听三郎的,你说吃,那我就吃,多少都吃!” ...... 上船的第三,商船进入了宋州地界。 天微微亮,李延庆在船舱中睡得正香,船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嘈杂声。 到底什么个况?李延庆忍了半刻钟,但嘈杂声却愈来愈大,他不得不起披上衣袍,并推开了一旁的木窗。 窗外,却是人头攒动,一眼望去,几十条小船上,挤满了灰头土脸的男人。 “这什么况?汴河上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人来?”见船上人们的视线朝自己转来,李延庆连忙关上窗,袜子都来不及穿,踏着木屐就 走出船舱。 舱外,李石领着六名健康的护卫分列甲板两侧,右手纷纷按在刀柄上,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商船周边的小船。 李延庆来到李石旁:“李石,河面上这些人是什么况?” “郎君。”李石收回按在刀柄上的手,拱手道:“一个时辰前,咱们的船经过宋州宁陵县地界,汴河上就多出来这些载满人的小船,在下找人问过了,他们大都是宁陵本地下户,其他的则是宁陵县的囚犯,受朝廷征调,赶赴淮南。” 下户,也就是五等自耕农中,最穷的四等与五等。 “朝廷征调他们去淮南作甚?”李延庆心中疑惑更甚:“运粮的丁夫朝廷不早就征调完毕了吗?” 早在去年十一月李谷领三万兵马先行南下时,朝廷就已经开始分批征调民夫,在河南南部、山东南部的州县统共征调了近四十万民夫,用于运输粮草和军械。 “这些人...”李石迟疑了一小会,这才回道:“这些人都是朝廷征去攻寿州城的。” 征调民夫攻城?李延庆一听就明白了,朝廷这是要拿这些普通人去当炮灰。 此时要想攻破寿州这样城高墙厚且守军精锐的坚城,除了采用堆土垒的笨法子外,并没有其他好办法。 首先要填平城外的护城河,然后再运送土包到城下,逐渐堆出一个与城墙等高的土垒,这样方可破城。 堆土垒没有什么可以取巧的法子,必须一包土一包土地搬运到城墙下。 而搬运土包的人,就会成为城墙上守军的活靶子。 想来是郭荣舍不得让宝贵的军去当这些活靶子,又想在新征服的淮南七州实行怀柔政策,不愿征调淮南百姓当炮灰,所以才要从内地再次征调民夫南下。 李延庆环顾商船四周小船上密密麻麻的百姓,一时间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李延庆才吩咐道:“李石,你带着弟兄们回船舱休息,都站了一夜,该休息了。” “是。” 接下来的几,不断有载着百姓的小船进入汴河。 朝廷此番统共新征调了十几万民夫,用于攻打寿州城,这些民夫都来自开封以南的宋、陈、许、颍等州。 开封以北州县的民夫,早就被征去修开封城了。 此番,为了修筑开封罗城与征讨淮南,周朝几乎征调了河南地界所有成年男。 商船即将进入宿州地界,李延庆心中此刻只有一个疑惑:父亲定下的战略不是围点打援吗?这寿州城只需围起来,等待南唐主力上钩便是,何须征调民夫强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淮南行 第四章 笨点吧,三郎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商船顺汴河缓缓南下,于三月二十四抵达宿州码头。 宿州此刻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物资中转地,周朝各个州县库存的粮草皆运到此地,而后转运至淮南各地。 李延庆一行在宿州匆忙下船,弄了二十多匹马,转陆路赶赴寿州。 原本,李延庆是打算沿着汴河再往南行一段路程,转陆路去濠州,再去滁州赴任,这样路途相比绕道寿州会短不少。 可原本围困濠州的周朝军精锐,此刻已经被郭荣调去了寿州。 濠州城外目前仅有周朝的几支杂牌地方州军,用于牵制濠州守军,以防濠州守军西进救援寿州,李延庆此时若要借道濠州,并不安全。 宿州到寿州二百四十余里,李延庆顾不得欣赏沿途江淮风光,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三不到,就抵达了淮河北岸凤台县的皇帝行在。 行在也就是皇帝出行暂住之处,此刻周朝各重要政务机构,皆于行在设立了临时衙门。 李延庆向行在吏部衙门报备后,便再度启程南下,去往寿州城外的周军大营,他想向父亲李重进寻求一个答案。 周军大营位于寿州城西北的淮河南岸,地处淝水与淮河的交汇处,往北则是南北绵延近四十里的紫金山。 此紫金山并非后世南京紫金山,在此时又被称为八公山。 李重进站在紫金山南麓的四顶山顶峰,手持一根单筒铜制望远镜,对准南边的寿州城。 透过镜片,寿州城中的防守布置尽收眼底,就连城中大道上一名士兵手中明晃晃的长刀,李重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眼见长刀斩下,李重进放下望远镜:“遭了,前几天派进去的探子被他们逮住了,这可是趁着上次寿州打开水门,好不容易才潜进城去的三名探子。” 吴观站在李重进后,面带忧虑:“这刘仁赡守城滴水不漏,此番攻城,恐怕难有成效。” 这三个月吴观一直跟随在李重进边,亲眼见到了寿州守将刘仁赡是如何轻松识破李重进布置的各种诡计,以及刘仁赡是如何将寿州城经营得固若金汤。 吴观并不看好周军能够在城内粮草耗尽前攻克寿州城, “诶,这硬仗都还没开始打,何必涨他人威风?不过是几个探子罢了,无甚损失。”李重进将望远镜收拢,小心翼翼地放入腰间的一口小布袋,笑着望向旁的李延庆:“庆哥儿,你这望远镜当真厉害,竟然能将那七里外的寿州城尽收眼底,简直不似人间之物。” “阿爹可要惜着用,这望远镜虽不难制作,但能在这四顶山山顶,将寿州城一览无余的望远镜,可就阿爹你手中这一把。” 李延庆并非虚言,在此时高倍数望远镜确实极难制作,废了好几十块优质水晶,工匠才做出来这一把。 此番李延庆南下周军大营,刚见到父亲,李重进却要出营视察敌。 李延庆随父亲一路来到紫金山上,一直想向父亲寻求答案,却始终没找到提问的好机会。 李重进咧嘴笑道:“宝贝当然要惜着用,现在军中那帮撮鸟,都想借我这宝贝用用,可我就是不借,嘿嘿,馋死他们。” 说罢,李重进转看向东南方,指了指远处流淌的河水:“三郎,你可晓得那是什么河?” 来之前,李延庆是做过功课的,毫不迟疑地答道:“是淝水,阿爹手指处,就是淝水之战的古战场。” “是喽,淝水之战...”李重进跺了跺脚下的土地:“咱们所在之处,就是那草木皆兵的八公山,你瞧瞧,看旁边树林里可有那南唐的伏兵?” 东晋太元八年,统一北方的前秦皇帝苻坚,帅九十万大军南下,势要消灭割据南方的东晋。 东晋谢玄领八万北府军于淝水东岸迎战前秦军,并趁前秦军半渡淝水之际,领兵冲杀,彻底击溃前秦大军,苻坚仅以免,丢下大军落荒而逃。 谢玄乘胜追击,彻底消灭前秦大军,收服洛阳等中原要地,最终导致前秦分崩离析,并奠定了魏晋南北朝南北分立的局面,谢玄也因为指挥以少胜多的淝水之战,而留名青史。 李重进的玩笑之语,还真让随行的护卫们紧张起来,不少人甚至慌慌张张地扭头四顾,想找到所谓的南唐伏兵。 护卫头领上前拱手道:“节帅,这周边弟兄们早就仔细巡视过数遍,绝无南唐伏兵,山下也有我军驻守,南唐兵也不可能摸上山来。” 随行护卫都出自宋州州军,故以节帅称呼李重进。 “我随口一说,你们还真当真了。”李重进笑着环顾诸护卫一眼,又望向了那淝水之战的古战场: “可亲眼见到这古战场,我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隐忧,此番我大周讨伐南唐,正如那前秦一般,倾尽举国之力,若是在这寿州城下横遭惨败,我大周的下场,恐怕也不会比前秦好上多少。” 周朝此番讨伐南唐,可谓是精锐尽出。 若是周军全军覆没,契丹收到消息后,内斗估计转瞬就会停下,而后契丹铁骑就会大举南下,南唐、蜀国、北汉也会趁火打劫,周朝届时无力抵抗,自然分崩离析,中原将再度陷入无边战乱。 吴观当即劝慰:“有相公领兵,我大周定不会重蹈前秦之覆辙,只是寿州坚城一时难下,相公才有此忧虑,待到城中粮草耗尽,或是南唐援军上钩,这寿州城必然不攻自破。” 当即就有护卫附和:“就是,节帅百战百胜,岂会败给区区南唐?” 旋即,护卫们纷纷响应,将李重进吹到了天上去。 过了片刻,见护卫们有所停歇,李重进笑容满面,抬手轻轻一按:“好了好了,奉承话多说无益,咱们这就回营,明就要开始攻城,今你们都早些回营歇息。” 回到军营,天色已经有些昏黑,李延庆随父亲走入大帐,终于等到了良机。 “三郎,明一早你就要南下滁州,早些去歇息,我会派亲卫护送你南下。”李重进略带疲惫地脱下上的甲胄,靠坐在躺椅上。 李延庆却没有动:“阿爹,孩儿还有一事不明。” 吴观正在案头处理文书,闻声抬起头看了李延庆一眼,旋即埋头,继续处理文书。 “问吧。”李重进眯着眼,挪了挪大腚,找了个舒服的体位。 “阿爹之前计划围点打援,静待南唐援军上钩,那此刻为何又急于强攻寿州城,甚至到了征调十数万民夫攻城的地步?”李延庆言辞并不激烈,甚至极为冷静: “此番孩儿乘船南下,看着一船船百姓沿汴河南下,其中,就有一万八千名来自宋州的百姓,他们可都是阿爹治下子民,而且皆是正值壮年的成年男丁,少了他们,来年宋州恐怕没法应付朝廷的上供钱。” 李延庆并不打算用激烈的词锋,或是刻板的儒家教条来激怒或者说服父亲,他清楚,这些绝对没有任何作用,而是要晓之以,动之以利。 宋州目前总人口不过二十五万,若是骤然减少一万八千名成年男丁,来年赋税就会大打折扣,这自然就会损伤到李重进的利益。 李重进睁开双眼,望着黑漆漆的帐顶:“你以为,是为父要攻城?” “那,难不成是...”李延庆一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照隐,你和庆哥儿说明,我累了,去睡会。”说罢,李重进豁然起,走进了后头的卧房。 吴观抬起头,放下手中毛笔:“三郎,到为师前来,我替相公说明。” 李延庆缓缓走到老师前:“老师,学生已经清楚,强攻寿州城,是圣上的意思。” “没错,正是圣上的意思。”吴观轻声叹息:“上月末,那南唐李璟遣使北上求和,却在求和信中自称唐朝皇帝,且不愿割让寸土,只愿赔偿点金银之类的阿堵物。 圣上阅信震怒,幸得圣人相劝,方才勉强平息,圣上却勒令相公立刻强攻寿州城,且调韩令坤轻兵袭取扬州,想来是要证明我朝军的强大战力,借此威慑南唐,好让李璟痛快投降。” 此时民间习惯称呼皇帝为圣上,皇后为圣人。 早在二月末就开始强攻寿州城了么?李延庆心沉重,低声说道:“那军想来是死伤惨重。” “是啊,强攻寿州不过五,军就折损三千有余...”吴观放在案上的双手有些发颤:“军无力再承担此等损失,若圣上再勒令军攻城,十余万军恐怕顷刻之间便会哗变,圣上只好下令征调十数万民夫协力攻城,如今,各州民夫已经陆续赶赴兵营,明就要再度攻城。” 周朝的军士兵大多出生低微,不少人还曾是罪犯,虽然装备精良,但却缺乏军纪,只要伤亡人数起来了,转瞬就会有溃散的风险。 “精锐如军都死伤至此,那驱使未经训练、没有甲胄的民夫去攻城,岂不是要他们白白送死?”李延庆骇然于寿州城防竟然厉害至此,又忧心十数万民夫的安危,心中颇不是滋味。 换位思考,李延庆自觉能够略微体会一小部分郭荣的感受。 李延庆心中很清楚,为皇帝这样的上位者,有时确实没法兼顾到所有人。 慈不掌兵,绝对不是一句空谈。 李延庆自忖,若自己是皇帝,要在十万军与十万无辜平民间做抉择,自己也许会犹豫不已,最终应该还是会选择军。 但李延庆毕竟接受过系统的现代教育,穿越过来,接受的又是儒家教育,心中良知并未泯灭。 朝廷征调十几万无辜的百姓充当炮灰,李延庆就是没办法接受,心中的愤郁数都难以平息。 不过在表面上,李延庆还能维持住冷静,他明白,愤怒,是最无用的绪。 “圣上就是要让他们送死,死尸至少可以用来填护城河,可以用来砌垒,也可以消耗一部分守城力量。”吴观此刻也很冷静:“军中粮食早已不足,即便圣上回心转意,不令民夫们攻城,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圣上不可能再拿出粮食来遣返民夫归乡。” 李延庆闻言,陡然想起一路的所见所闻,心中感慨:是啊,军中的粮食也不足了,民夫既然抵达军营,就再无北归的可能,他们注定要死在这寿州城下。 “三郎。”吴观缓缓起,走到学生的跟前:“你很聪慧,是为师见过最聪慧的人之一,无论为师教你什么,你总是立刻就能掌握,但现在,为师希望你能稍微笨一点,别去想这些无用的恼心事,他们...你就当他们并不存在,明你就去滁州,做好一州推官,这便是你目前最应该做的事。” 低头凝视着地面,李延庆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就当他们不存在...” “为师知道你心中难过,为师心里也一直没顺畅,但没法子,从为师的祖辈开始,世道就是这般崩坏,至今都快一百年了,为师早已习惯。”吴观略带怜悯地抚了抚学厚实的肩膀:“笨点吧,这样你至少能过得舒坦些。” “学生明白了。”李延庆用力地咬紧下嘴唇,干枯的嘴唇霎时迸出鲜血。 有点腥,是铁的味道。 世道崩坏,那就竭尽所能,去改变这个世道。 如此,方能得一丝心安。 李延庆目光逐渐坚定:就从滁州推官开始。 除了拯救李家,李延庆感觉自己肩上又多了一个重任,但腰杆却莫名轻松了些。 第二天刚亮,李延庆就自觉地醒来,军用的窄虽然睡不太习惯,昨夜却睡得很是踏实。 起洗漱一通,用过简单的军中早餐,李延庆召集好随行人员,在父亲李重进指派的四十名亲卫护送下,再度启程南下。 “三郎,昨夜我被蚊虫叮咬了一整夜。”司徒毓骑在马上,顶着黑眼圈,伸出一条胳膊,洁白细嫩的皮肤上多了十几个红色的肿包。 李延庆略微瞧了一眼:“你就当它们不存在,这样,你会好受些。” 司徒毓收回胳膊,挠了挠头:“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明明就在我上,瘙痒难耐,我如何当他们不存在?” “因为除了当它们不存在,你没有别的好法子,这玩意啊,就是越越痒,越想越痒。”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