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几时称帝[综]》 正文 1.第一集 靖康二年初,凛冬。 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比年前那场更浩大,汴京城内银装素裹,琼枝挂冰,往年宗室贵族们围炉赏雪,烫酒舞乐的景象再不复见。铅灰色的苍穹之下,繁华如泡影,满目萧条疮痍,偶有金国士兵列队而过,大宋国都内弥漫的是死一样的寂静和经久不散的血腥气味。 开封府外东北的刘家寺,每日诵经礼佛的僧人们被彻底赶出了庙宇,右副元帅完颜斡离不屯兵此地,作为攻打开封的驻军大营。流水一般被送入金军营寨的,除了从开封城中搜刮来的各种器物财帛,还有宋廷因为缴纳不出金国索要的钱财,拿来抵债的女人。上至皇后、帝姬,下至伎乐、民女,任你绫罗绸缎还是荆钗布衣,都不过是庞大战争赔款中的一个数字而已。 刑秉懿坐在禅房内湿冷的草垛上,双臂环膝,颓然的注视着被寒风吹得颤颤摇动的房门,门外负责看守的士兵点起了火炉,一星半点火红的光溅在空气里,又迅速的黯淡下去。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已有许久,金人用来分别关押宋廷宗室妇女的地方,说是禅房,其实只不过是从前僧人拿来存储柴火的柴房罢了。窗外恶雪澌澌,北风呜咽着从残破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她被冻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提了提领口的衣褶,茫然四顾,这些她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身后是和刑秉懿同一屋檐下相处四年的康王府侍妾田春罗和姜醉媚,郓王妃朱凤英和福金帝姬相互依偎着,缩在禅房角落里垂泪,太妃韦氏发髻散乱,眼神木然,背靠一根斑驳的漆木柱,她的怀里躺着十六岁的贤福帝姬,花一样的年纪,也曾有花一样的面容,如今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连咳嗽声都微不可闻了,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被金兵拖走吧,就像三天前她的姐姐仁福帝姬那样。 “保儿!保儿!你们不要杀我的保儿!”原本侧躺在草席上的田春罗再一次惊醒,冷汗淋漓,泣不成声,她的幼女熹保因为哭闹不止被不耐烦的金兵一刀刺死,为娘的从此梦靥不断。她的喊声吵醒了襁褓里熟睡的婴孩,姜醉媚长叹一声,俯身抱起七个月大的女儿,解开衣裳却想起自己早已没有奶水可以喂孩子,她低头注视着孩子被烧的红扑扑的小脸,心痛如绞,她抬起再度被泪珠打湿的面庞,和刑秉懿目光交错,绝望的喃喃道:“邢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昔日回荡着佛音的大殿成了金军寻欢作乐的场所,稍有不从,即遭屠戮。有宁死不从以身殉国的,有逢迎献媚以求苟活的,也有心如死灰听天由命的,刑秉懿没有办法回答她,她们心里都明白,如今天已经变了,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刑秉懿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有寒鸦停在大雄宝殿飞翘的檐角,刘家寺,这里就是刘家寺,是她与康王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四载岁月,物是人非。 犹记那个中秋月夜,宴席散去后,父亲邢焕将她唤至花厅,指着摆了满厅的红绢玉璧皇家聘礼,告诉她今日丞相蔡京亲自登门,为康王做媒求亲,她才后知后觉,在城外上香时偶遇的赵公子,竟然是当今九皇子,康王赵构。 父亲凝视她半响,悠然叹道:“如今皇上赐婚,这门亲事,爹是想推也推不得了。” 刑秉懿一位尚未出阁的官府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下是心慌意乱,不敢言语:“爹” 邢焕见她小女儿情态,慈爱的笑了一笑,面上倒没有太多攀上皇亲的喜出望外:“这也是你的命啊。选秀就在明年春,不是爹夸口,以我女儿的品貌淑德,爹倒是真怕你被选入宫。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后宫佳丽过万,他也不年轻了,多少女子在宫中蹉跎了大好春华,也难以得见圣颜。如今九皇子钟情于你,非卿不娶,他诚意拳拳,还跟爹保证,一定好生待你,日后康王府大小事务,都由王妃决断。” 赵构的生母韦氏,出身不高,也不算得宠,赵构本人并非野心勃勃之人,只愿当个闲散王爷,断断不会卷入皇子夺位的纷争里去。为人父母的,自然是希望子女夫妻和美,荣华安稳,比起碌碌年迈的皇帝,邢焕自然更乐意把女儿嫁给康王。 邢焕让女儿落座,饮茶后又道:“还有一件事,康王倒也坦诚,说道王府中虽无王妃,倒有两位侍妾,是他封王后,出宫建府时父皇所赐。若是秉懿你容不下她们,他也可以给她们安身金银,再送出府去。” 刑秉懿明白父亲的意思,康王毕竟是皇子,他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为诚恳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不是她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况且她也没有意中人,皇家赐婚,她若不从,这喜事就可能变成祸事,思及此处,她微微低了头:“婚姻大事,全凭爹爹做主。” 那一年,十六岁的刑秉懿凤冠霞帔嫁入王府,大婚第二日,赵构携王妃入宫觐见,皇上皇后及赵构的生母韦妃对这个绝色的儿媳妇大加赞赏,取善美之意,封其为嘉国夫人。 汴京城都知道,康王爷对王妃是一见倾心,故而事事顺着,夫妻倒也恩爱。匆匆四年,府中两位侍妾接连为王爷生了五个女儿,偏偏只有王妃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靖康元年,金兵第一次包围开封,康王临危受命,前往金营和谈为质,得以全身而退。当年冬,金兵再次南侵,赵构奉皇兄钦帝赵桓之命,再度出使金营议和。 此去凶险,前途未卜,夫妻俩依依惜别,刑秉懿一直将夫君送出开封,临行前,她褪下了自己的一只耳环,面若芙蓉眼似秋波:“王爷多加保重,见此环如见妾身,妾身在这里盼王爷早还。” 赵构将那枚耳环收入袖里,城外朔风萧萧,将她洁白氅衣吹得飞扬,他捧起刑秉懿的脸,在她眉心印了一吻:“秉懿,等我回来。” 外头的消息一日一变,她在府中为他担心受怕,度日如年,到了二月,金兵攻陷开封,汴京城破。 金太宗下诏废赵桓为庶人,依照皇家玉牒,经内侍指认,大宋皇室被一网打尽,昔日养尊处优的宗室贵女,尽数被送入金营为奴为娼,受尽屈辱。 整整四十天过去了,她怨的是,他真的没有回来,她幸的是,还好他没有回来。 刑秉懿默默的捏紧了她偷藏起来,唯一剩下的那只耳坠:“王爷,你千万不要回来” 禅房的门忽然被人粗鲁的踢开,巨大的声响惊得房中的女人们身子都跳了一下,两个披着铠甲的金兵站在门口,背后是夕阳西下。 她们不约而同的颤抖起来,因为右副元帅完颜斡离不有个习惯,每天傍晚随机从禅房中选出一个女人,供他今夜消遣。少数侍奉的好的,尚可留在他身边当个侍姬,稍有不满,就在糟蹋完以后赏给下面的军官,两位帝姬就是这样被折磨死的,五天前被带走的保福帝姬,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那金兵面带得意之色,扫视过这些宛如待宰羊羔的女子,他打开手里那个小纸卷,大声念出今天的倒霉人:“邢秉懿是哪个?出来!” 十数道复杂莫测的视线齐刷刷的望向她,有人脱力一般松了口气,有人唇亡齿寒感同身受,也有人形容憔悴依旧呆滞木然,距离她最近的侍妾姜醉媚绝望的拉住她的裙摆,颤着唇几乎发不出声音:“王妃” 邢秉懿回以她一个飘忽的笑容,然后慢慢的从草垛上站起了身。 为了防止女俘伤人或者自戕,她们身上的金玉首饰早被搜刮干净,金人除了提供水和简陋的食物,绝不让她们接触到任何锐器。刑妃依旧身着她在王府常穿的那套天青色齐胸长裙,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绣着精致花边的褙子上,她的脸素面朝天,和这屋子里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她的眼睛里竟还有光亮。 那名金兵瞧得呆了半响,直到身边的同伴率先回过神来,用刀柄戳了戳他的腰际,催促道:“你还不快点!让元帅等久了,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集 吏部尚书王时雍对金主奴颜婢膝,做了大宋的叛臣,他的夫人徐氏也到营寨中劝说被俘虏的后妃宗姬们不要反抗,更换舞衣,陪士兵们饮酒作乐。 那两个金兵押着邢秉懿来到藏经阁的配楼厢房内,将她交给等候在此处的徐氏,徐氏亲自将两位军爷送出房间后返回屋内,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金兵带着嗤笑,将身边还在张望的那个年轻士兵拉回来:“别想了,此等美人,元帅哪里舍得赐给我们?” “真他娘的漂亮”那士兵啧啧了两声,转身收回了目光,“老子连大宋公主都睡过几个了,想想也不行?” 两人心照不宣的淫邪笑声渐行渐远,徐氏关好门窗,在屋里坐着等了一会,便见到两位金人侍女领着沐浴更衣完毕的邢秉懿从内室出来,又强行将她推坐到妆镜前面,准备给她梳头上妆。 徐氏笑容满面的迎上去,从侍女手中接过木梳,道:“这里交给我就行了,你们先去二太子那里。”她口中的二太子,正是完颜阿骨打第二子完颜宗望,女真名斡离不,这刘家寺寨的统帅。 侍女们退了出去,徐氏走到邢秉懿身后,望着镜中容颜如花,手指挑起她一缕长发慢慢梳下去,口中道:“这就对了,二太子带在身边的侍女,都是会功夫的,王妃如果不合作,弄疼了弄伤了,那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邢秉懿面无表情的默不作声,徐氏微微弯下腰,双手按在她肩头,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纹路深深的凹下去,“娘娘,今天我还尊称您一声娘娘,听老身一句劝,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让你去陪金国二皇子,总比叫你去伺候那些粗鲁不堪的士兵要强得多。贤福仁福不识时务,到了这个节骨眼,还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呢!”她从妆匣中取出一枚珠花,在邢秉懿发梢比了比,觉得太艳又丢回去,继续说道:“她们是未出阁的姑娘,不懂的怎么伺候男人,娘娘是过来人,像娘娘这般年轻貌美,只要把二太子哄高兴,留在他身边做个王妾,就不必再回柴房受苦了。” 邢秉懿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知是可笑她能将这番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还是悲哀自己沦为阶下囚身不由己:“王时雍大人鲜廉寡耻,替金兵掠夺妇女最为卖力,人称金人外公,王夫人和他果真是夫唱妇随。” 徐氏面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她绕过邢秉懿正面对着她,用指尖沾了些胭脂,轻轻拍在王妃颊上,用以遮盖她绝色姿容下稍显蜡黄的脸色,“娘娘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鲜廉寡耻的不是我和老爷,而是把你们卖给金人的父兄丈夫。可怜仁福公主临死前还喊着父皇救我,她可不知道她的父皇、皇兄为了能够苟延残喘的活下去,把她卖了多少钱?”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刑妃眼前晃了晃:“一千金。帝姬、王妃都是这个数。” 邢秉懿竭力的控制自己不要流露出怯懦恐惧的神情,却无法阻止不可抑制颤抖的指尖,多少年来女人的命运掌握在男人手里,当大宋的帝王罢黜忠臣良将,任用奸佞术士,再卑躬屈膝向金人摇尾乞怜的时候,又何曾想过,他后宫中尚有几千手无寸铁的女子,开封府还有数十万无辜的百姓? 刘家寺中修缮的最为精巧的不是方丈院,而是藏经阁,完颜斡离不将此处改成屯兵大营后就将寝室搬到了藏经楼上,今晚他喝了一些酒,并且心情算不上好。 他的父亲完颜阿骨打病逝后,将皇位传给弟弟完颜晟,与父皇倾向于和大宋和好不同,叔父的野心更大,一心要吞并宋土。他们花了三年多的时间,终于占领开封,活捉了赵宋宗室近千人,却偏偏让九皇子康王赵构给跑了。 上一回赵构来和谈为质,他们就后悔放他回去,这次据说赵构也是奉旨出使,按行程算早该到了金营,可直到开封城破,他们连赵构的影子都没见到。 据探子回报,赵构一行是到了磁州,被守将宗泽劝阻留下,第二次围困开封时,宋廷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驰援京师,他在河北集结兵力,却移屯北京大名府,最近又转移到东平府,显然不想和金国大军正面抗衡。 原本可以一鼓作气灭掉宋室,却不想百密一疏,让局势变得日趋复杂。 他心里装着事,待回到楼上,发现自己的两个侍女看押着另外一名女子在房中等他回来,才想起这应该又是下属循照惯例,为他准备好的女人。 那女子身段匀亭立在窗前,穿了一件莲藕色的掐腰绣襦,下配长裙,头上用一根同色发带挽起垂肩髻,随着斡离不的脚步前行,灯火的明暗也随之在她脸上移动,等终于看清她的样貌,斡离不萦绕在脑中的酒劲顿时消了一大半。 “你是何人?见到本王,为何不跪?”他盯着她,用矜慢的口吻问道。 邢秉懿挺直了脊背,目如寒星:“我乃大宋康王原配发妻刑氏,岂有跪敌军元帅之理?” 数种复杂莫名的情绪从斡离不眼中闪过,惊讶、傲慢、怒意,最终融化为冰冷的阴狠:“原来你就是赵构的妻子,本王真是大意了,居然这么久都没注意到你。” 他伸手似乎想要拨弄一下她的珍珠耳坠,却邢秉懿避开后,略带愉悦的笑起来:“从前只听说赵佶的二十几位公主中,属茂德帝姬最为美貌,本王在议和的宋臣面前随口提了一句,第二天他们就把公主送过来给本王尝鲜,没想到还是嘉国夫人更胜一筹。大宋的君臣全是懦夫,大宋的女人倒真是不错” 邢秉懿是害怕的,她身为羸弱的女人,如何与只手遮天的金国将军抗衡,这些天目睹了一个又一个悲剧,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她不愿就这样被这个男人羞辱,然后受尽折磨悲惨的死去,该来的总是要来,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茂德帝姬是被灌醉后受辱,连元帅都是如此,也难怪金兵个个禽兽不如!” 斡离不咬牙切齿:“你敢顶撞本帅,你难道不怕死吗?!” “我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邢秉懿惨笑起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事到如今,难不成她还能指望那些自身难保的皇帝太皇来救她们,“大宋皇嗣一脉尚存,这是天意,你如此气急败坏,莫不是捉不到我家王爷,便只能拿他的妻子出气,元帅真是好大的气魄。” “可惜啊,你没有机会羞辱我”话音未落,她后退两步,纵身向窗外一跃,斡离不箭步伸手去抓,却只抓到她束发的丝带。 及腰的长发像水纹一样飘散在空中,藕色的衣袖和裙摆被夜风鼓起,宛若风筝断线,邢秉懿从十层高的藏经楼上坠落。 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王爷,上面好像有个人掉下来了!”骑马紧跟在身后的兵卒喊了一句,那正向藏经楼行来,一身戎装的将军抬头,使劲蹬了下马鞍,下一瞬就从千里驹上飞身而出。 他轻功极佳,转眼到了前方,在半空中伸出双臂,接住从天而降的白衣人影,只觉臂上重重一沉,快速下坠了数丈卸掉力势,在经楼右侧的那棵梧桐树上借力一点,旋身稳稳落于楼前。 低头去看被他抱在怀中的人,乃是一绝色女子,此刻已然晕了过去,眼角隐隐挂着泪光。 伸手探她气息,还活着。 这时藏经楼门被打开,完颜斡离不怒气冲冲的闯出来,看见那将军,瞳孔微微一缩:“老四”他眼见跳楼自尽的邢秉懿被人救下,怒火愈炙,转头吩咐身后将官:“来人,将这个女子拉出去斩首!” “慢着!”完颜宗弼喝退了士兵,正视斡离不,“此女什么身份,二哥为何要杀她?” 完颜宗望冷笑了一声:“她是康王妃,一心寻死,本王不过是成全她。” “康王妃”完颜宗弼皱了皱眉,将手在邢秉懿腰际一顶,将她扶正了抛给下属,他身后两个兵卒手忙脚乱的接住,然后听见自家王爷吩咐道:“找个军医替她看看。” “既是康王妃,二哥就更不能杀她了。”他这话自然是对着斡离不的说的,从围腰中取出一卷明黄绢轴,“皇上有旨,着你我二人押解赵宋宗室北上归金,克日启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集 大金四皇子完颜宗弼原本是在河南汤阴一带与宋军作战,接到圣旨后,带着一小队精锐骑兵星夜兼程,先行赶至开封,与右副元帅斡离不汇合。 他才到了刘家寺寨,便救下了跳楼轻生的刑秉懿,年轻的将军将昏过去的女子丢给手下,便快步揽了二哥斡离不的肩头,与他一同进入藏经楼。 经楼的底层本是讲经佛堂,被改造成议事厅,那几个士兵跟随自家王爷初来乍到,面面相觑了片刻,也不知该带着女子去往何处。王爷忙着跟斡离不商讨押解赵氏皇族北上的部署安排,没工夫搭理他们,属下们只好在堂厅的一角翻出几个蒲团,拼接成简易床铺的模样,让康王妃躺上去,再派个人去军医营帐找大夫过来。 等兄弟俩把押解的批次路线规划完毕,去传军医的人也回来了,他的身边除了大夫,还有另外一个亲兵,是斡离不手下的人,他单膝跪地见过两位皇子,然后神色紧张的禀报道:“王爷,方才朱皇后的妹妹朱慎妃悬梁自尽了。” 大宋太上皇赵佶、皇帝赵桓本人和他们的家眷,看押等级是最森严的,斡离不面色沉沉:“人死了吗?” 那小兵忙道:“没有,值夜的守卫发现的早,把她救了下来。只是” 斡离不道:“只是什么?” 那小兵把头埋得很低,指了指身边那个蓄着短胡须,着灰蓝长布衫的军医:“昨日韩大夫给朱慎妃把脉,说她怀了身孕,今天朱慎妃便寻了短见。” 这话让四皇子金兀术送到嘴边的那口茶愣是没能喝得下去,他斜睨了眼坐在右侧的斡离不,沉声问道:“孩子是谁的?” 小兵惊慌失措的望了他一眼,再度垂下脑袋:“四王爷赎罪,小人真的不知,那地方人多口杂的哪知道是谁的,也许,也许就是赵桓的” 倘若孩子真是赵桓的,朱慎妃就不会时隔一日便寻死,四皇子蹙起剑眉,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斡离不,“二哥,打了胜仗要庆功无可厚非,可你们是否胡闹过头了些?” 斡离不侧身而坐,不禁目露稀奇:“哟,四弟何时变成菩萨心肠了?” 金兀术放下茶杯,“我们如今毕竟还在宋境之内,士兵夜夜笙歌以致精神萎靡,万一赵构率河北兵力来个突袭,我们岂不功亏一篑?” 换来斡离不嗤笑一记:“赵构那龟孙,他不敢。” 金兀术道:“我们要行军北上,为防将士懈怠,路上有变,你至少该叫手下人收敛些。” 从开封到金上京,路途遥远,跋山涉水,押解俘虏更为耗时,大约需要两个月,一路上粮草补给,要操心的事情不计其数,确实不宜放纵将士纵欲,斡离不点了点头:“此事就依四弟。” 他们在刘家寺扎营了月余,朱慎妃这一悬梁倒提醒了他一件事,她的情况绝不会是个例,他们要启程北行,囚俘多坐牛车,孕妇最忌讳颠簸,与其半路上给军队找麻烦,不如在起行前先解决掉。右副元帅完颜斡离不随即下令:“自明日起,给所有女俘诊察身体,凡有孕者,一律听医官下胎。” 士兵出去传令去了,那自进门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韩姓大夫,终于停止他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向两位皇子行了大礼:“两位王爷,不知需要小人医治的病患现在何处?” 金兀术朝着屋角微抬下巴,他的手下则指了指躺在屋角的邢秉懿:“在那里。” 韩大夫提着诊箱走到刑妃身边,将她的右手搁放在小小软枕之上,再盖上一方丝绢,就着半蹲的姿势为她诊脉,隔了几瞬,他的眉梢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他又看了看邢秉懿,慢条斯理的收好药枕和丝绢,又从木箱中取出一本簿记,仰头对负责跑腿的兵卒问道:“小人初见这位夫人,面生的很,还请兵爷告知她的名姓,小人也好循例记录医档。” 那兵卒答道:“她是康王妃,刑氏。” 韩大夫低头在簿记上写下她的身份姓氏和病状,收拾好东西,他才再次回到斡离不和兀术面前,拱手一礼:“回禀王爷,刑氏是因长时间的心绪郁结,加之食宿不当,身体本就虚弱,情绪骤受刺激,故而晕厥。待小人开一服宁神静气的药方,她歇息后便能醒转。” 第二日天大亮的时候,刑秉懿被帐外杂乱的马蹄声唤醒了。 她缓慢的从板床上坐起来,眼前的一切似梦似真,偌大的军帐内没有别的人,不远处猩红的火苗舔着药炉,若有似无的药香随着蒸汽弥散开来,她腹中饥饿,乍一闻见这腥苦的气味,有微微的恶心。 直到双腿切实的踩上黄土砖的地面,她才真正确定一件事,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窸窸窣窣的声响,军帐的门帘被人掀开,韩大夫拎着一捆草药走了进来,见刑秉懿醒来,且有些惊慌,他把草药放到皮革绷制的架子上,舒展了眉目:“夫人莫怕,在下是军医,鄙姓韩,昨夜你晕了过去,现在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她缓缓摇了摇头,垂下眼睛,盯着地面上某点许久,才嘶哑着声音道:“大夫何必要救一个寻死之人?” “不是我救得你,是大金四皇子救得你。”韩大夫走近两步,面色平和:“但凡不是个死人,做大夫的自然要医治。” 刑秉懿不知道什么大金四皇子,她只知道斡离不是二太子,那么四皇子定然是他兄弟了。“金人残暴,我已国破家亡,断无生理,恐怕要浪费了大夫的药材。” 帐外又是一阵嘈杂,韩大夫回过身去掀开门帘,朝刑秉懿招了招手:“夫人请过来看。” 刑秉懿不知所以,穿鞋后也走到帘边往外张望,日光慢慢的升起,七八个用于治疗伤兵的军医帐篷,就并排搭建在校场边。 距离他们不远处,八匹健硕的战马一字排开,几个金兵押着八名年轻女子进入校场,看她们的服饰,应当是宫中的妃嫔采女。 刑秉懿听见那些金兵大声呵斥着什么,女人们瑟瑟缩缩,仿佛是不会骑马,又僵持了片刻,金兵决定亲自动手,将她们一个接一个的抱上马匹。 刑秉懿瞧得一愣,情况忽然急转,站在马后的金兵抡起马鞭,重重一鞭抽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长啸一声撒蹄狂奔起来。 采女常住宫中,哪里骑过马,何况是受了惊的马,一个个都惊声尖叫起来,校场上尘土飞扬,四周又有木栅栏围着,战马跑不出去,越加横冲直撞。 那些女子接二连三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开始捂着肚子打滚,神色痛苦。等候在一边的兵士立即上前,两人一组,将她们分别抬进几处医帐之中。由于人手不够,连原本守卫在营帐外的四个士兵也被尽数叫过去帮忙。 其中也有一个女子被抬到了韩大夫隔壁医帐,刑秉懿眼看着那疼昏过去的采女,衣裙下洇开的红色血迹,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坐下去。 这时四下无人,韩大夫闭了闭眼,摇摇头低声道了句作孽,叹着气重新回到帐中。他提起那滚了许久的药炉,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对刑秉懿说道:“请夫人服药吧。” 邢妃面色苍白,鬼使神差的问:“这是什么药?” 韩大夫一错不错盯着她:“堕胎药。夫人已有身孕,难道你不知道么?” 刑秉懿伸手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忍不住哭出声音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落。她和康王四载夫妻,一直没有孩子,如今是生死茫茫,将登鬼录,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有了身孕,天意弄人,教她如何不悲从中来? 韩大夫一手端着那碗药,递到她的眼前,叹气道:“我劝夫人趁早喝了它,万一让金人发现你怀孕了,便是和那些女子同样下场。” “不我不喝”刑秉懿无助又绝望的后退着,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这是我和王爷的骨肉我不喝” 她直直的在韩大夫面前跪了下去,哭泣着哀求他:“先生是高人,求你大发慈悲,放我的孩子一条生路先生您救救我” 韩大夫道:“大金皇帝已下旨,押赵氏皇族归金,此去山迢水远,千难万险,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如何能保住腹中孩儿?” 刑秉懿抹了抹泪,急急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究竟该如何做,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求人不如求己,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来,起来。”韩大夫把她搀扶起来,压低声音道:“夫人要想保住孩子,唯今之计,只有在大金皇族中寻一座靠山。” 刑秉懿一愣,只听韩大夫继续说下去:“依在下愚见,今后大金朝堂之中,能够从年轻皇族中脱颖而出的,必然是四王爷完颜宗弼。他年纪轻轻就在军中崭露头角,可谓风光无限。昨夜也是他救得你,他还劝诫二太子约束下属,可见他并不是以残杀妇孺为乐的人。在下的意思,夫人明白吗?” 刑秉懿沉默片刻,艰难的点了点头。她抬起泪光盈盈的双眼:“先生为何要帮我?” 韩大夫将左手的袖口卷起两寸,刑秉懿看见他手臂上的灰狼刺青,满面讶异:“你是辽人?” 他笑了笑:“准确的说,是曾经生活在辽国的汉人。金灭辽以后,我因通晓岐黄之术,被征为军医。在下年轻时受过邢焕老大人的恩惠,可惜一介布衣,能帮夫人的,也仅此而已了。” “夫人要早作打算,就算你能等,你腹内的孩子可不能等。”他说着将那碗药汁倒入了炉渣内,再度卷起布帘,扬声朝外面喊道:“康王妃已醒了,劳驾几位军爷,将她送回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集 靖康二年三月底,金国大军开拔,押解赵宋宗室贵卿、伎乐工匠共计一万四千余人及大量搜刮的金银珠宝北上,开封府公私积蓄为之一空。 完颜宗弼带着少数亲信士兵,前往刘家寺与斡离不汇合前,将他统领的军队暂时驻扎在汤阴县。半月前他率军在县郊大败宋军,占领了汤阴地界,县令王大人向来胆小怕事,眼看己方军士溃败而逃,为求活命,自然是对完颜宗弼唯唯诺诺,那惟命是从的模样,就差没跪下来喊他祖宗了。 近年来兵荒马乱,县城里的男丁大多被征兵入伍,金兵打过来前,能逃到南边投奔亲戚去的,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要么走不了,要么不想离开故土,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 就连县衙里也冷清了不少,县太爷和一位姓李的师爷,灶房里两个厨子,马厩三个小厮,两队衙役,有公职的跑了也是大罪,跑不了索性不跑了,金人驻扎在此处,也需要帮他们跑腿办事的人。 且说俘虏分七批押送,四月初陆陆续续到了汤阴,计划在此地修整两日,期间真珠大王看中了富金帝姬,迫不及待的要强纳她为妾,国相粘罕决定为长子在汤阴县衙大摆筵席。 战乱时物资本就匮乏,尽管金军从开封出发时携带了不少粮食,一路还有补给,蔬菜水果等不易保存的食物还得就地取材,没办法,县令王大人唯有下令本地百姓纳贡,并四处招募宴席所需人手。 这里头有个厨娘,名唤李娃,家住城南,已在县衙住了十来天。只因县衙的李师爷是她远房堂兄,眼看她丈夫从军在外,她一个女子又身怀六甲,外头兵荒马乱,李师爷念在同宗有亲,便收留她在县衙暂住。 李娃和几个妇女一道,在灶房里摘菜,从窗户瞧见络绎不绝的金人,往县衙大堂进进出出,为真珠大王纳妾的事情忙碌,而县令王大人笑面相迎,朝他们点头哈腰的。 她用力甩掉粘在手指上的米粒,愤愤不平道:“灾荒之年,老百姓家中本就没多少存粮,县太爷还要搜刮给金人,我呸!最好吃死你们!”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李师爷小跑上来捂她嘴巴,他瞪着眼睛道:“你想害死我啊?” 李娃擦了擦手,黑白分明的大杏眼极有神采,“我家官人在前线浴血杀敌,咱们在这里给金人端茶送饭,我能不气么?我就是看不惯县令那个奴才样。” 李师爷背着双手,板起脸孔教训她:“你看不惯,你以为你是谁?大宋太上皇和皇帝成了阶下囚,鹏举他们杀了几个金兵又如何,他的老家都让金人一锅端了,他知道么?” 李娃语塞,要不是打仗,她也不至于放弃家里的十亩薄田,来到县衙借住。朝廷昏聩,三番四次自掘坟墓,她虽是女流,和在行伍中的丈夫互通书信,多少也了解一些。想到那些被关押在柴房里的嫔妃贵女,不禁心有戚戚,无奈叹气。 厨子们将菜肴出锅摆盘,李师爷挥挥手,催着李娃赶紧上菜,别饿着大堂上那帮复姓完颜的王爷们。李娃想了想,有些不情不愿,她步履踟蹰,问李师爷:“我听说金人好色,我就这么出去,会不会遭了他们的毒手?” 李师爷一副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男人大多好色,不过你都二十六的老姑娘了,还大着肚子,除了岳鹏举,不会有人看上你的,放心。哎说起来鹏举倒不嫌弃你,他是不是还小你两岁” 其实李娃生的很不错,柳眉杏眼,肤白唇红,她小时候还念过书,后来爹爹去世,娘亲染疾。一般大宋女子到了十六,就开始张罗婚事了,来说媒的也不少,李娃既不愿去给有钱人家当小妾,也看不上那些目不识丁的力巴汉,最主要她孝顺,舍不得家里的老娘亲,就把婚事耽搁了。过了二十,来说亲的越来越少,二十二岁娘亲去世,守孝三年转眼到了二十五,索性一个也没有了。后来有一回出城扫墓,险些死在流寇的铁蹄下,被岳飞所救。两人互道名姓,发现居然还是老乡,感情日笃,终于在去年拜了堂成了亲。年底的时候,丈夫再次入伍,不久李娃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托人给丈夫报信,才知道他现在人在河北,正跟着宗泽将军抗金。 “老姑娘怎么了,鹏举他凭啥嫌弃我?”李娃摸摸自己隆起明显的肚皮,笑意盈盈道:“我还没嫌弃他是个二婚呢。”在她之前,岳家有过一个媳妇张氏,后来岳鹏举与她和离了,至于和离原因,李娃问过,官人却不肯说,只道往事随风,多提无益。 早在开封大营,真珠大王就霸占了富金帝姬,如今他的父亲粘罕大张旗鼓开宴,并邀请大宋后妃们一同观礼,其用意当然不仅仅是为儿子纳妾这么简单。天家娇女自然不易掌控,心高气傲以死抗争者比比皆是,另金人感到头疼。北上后,总归是要作为战利品被瓜分,此举乃是示威攻心,要她们趁早认清形势。 所有女子一律被要求涂脂点唇,重着绫罗,在宴桌旁陪侍。听闻几位后妃出身书香门第,粘罕更是雅兴大发,要她们歌咏填词,以助酒兴。金人是春风得意,推杯换盏,宋女则强颜欢笑,满腹心酸。 教坊司的艺人在丹陛之下舞罢一曲,水袖轻扬退了下去,宴上酒过三巡,玉壶见底,粘罕吩咐左右,命人重新上酒。 邢秉懿是跟在几个贡女之后,缓缓步入了衙堂。 她依金人要求改换宫装,月白色的对襟大袖,衣长及膝,裹身两圈,下缀桃粉八幅褶裙,正红色的绣带束腰。盘上摆一只靛青倒流酒壶,她右手托着银盘的姿势,柳腰一握,让玲珑有致的身段越发的凸显出来。 一支镂空嵌绿玉宝石的银钗挽起同心髻,滴翠耳坠随着步履轻轻摇动,别无余饰。额心金色牡丹花钿下黛眉轻描,红唇点朱,颊边只消烟霞香粉淡扫过,整张脸便光艳不可方物。 从这里第一个把目光投向她的男人开始,本来笑语嘈嘈的衙堂内声响渐息,一路行来,在金国军中举足轻重的权贵们,纷纷为之侧目。 数十道目光纠缠于身,邢秉懿却仿若未觉,既没有畏惧的瑟缩,也全然不见刻意的谄媚。男人们开始猜测,或者期待,这样的美人,她究竟会捧着酒壶走向哪里。 她莲步轻移,终于在主座之下,左首第一席边停了下来。 完颜宗弼就看着她在他面前,款款的下腰,然后悄无声息的,跪坐在他的宴桌旁边。 这是邢秉懿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距离他这么近。完颜宗弼生的器宇轩昂,那双锐利的眼睛,面无表情的扫向她,她听见自己砰砰心跳声,一下一下,那么清晰。 在赴宴者的窃窃私语中,邢秉懿的手居然也没有发抖,她举起酒壶,向完颜宗弼面前的杯子中注满了佳酿。 广袖摇曳,那双纤纤玉手执起酒杯,为大金的四王爷把盏。 他当然还记得这个女人。 完颜宗弼得承认,和当夜昏迷中的苍白脆弱不同,此刻在他眼前的,是一位气韵清贵,举手投足都风情摇曳的绝色美人。 他微侧着身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眼神依然紧紧注视着邢秉懿,带着几分猜度,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或许,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的欣赏。 邢秉懿还保持着向他敬酒的姿势,见他无动于衷,她也不敢放下去,眼波流转,美丽绝伦的面庞上浮起些微无措和委屈,真真是我见犹怜。即便她手里捧的是见血封喉的鸩酒,男人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吧。 金兀术的眼睛微微一眯,从她手里接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他终于笑了一笑:“夫人何故如此?” “薄酒一杯,妾身谢王爷当夜救命之恩。”她微微低头莺声燕语,这话说的不轻不响,却叫除了斡离不之外的金军将领都暗藏惊讶,揣测起两人的关系来。 大金的王爷救了宋廷宗室女的性命,这本来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何况这女子实在美貌惊人,又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在完颜宗弼身边敬酒自从他们攻陷开封,收了宋女当姬妾的贵族不在少数,难不成金兀术也是血气方刚,英雄难过美人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集 宴席散尽,完颜宗弼才命人将邢秉懿送回牢房。这个女子确实让他觉得有趣,听说她是不愿服侍他二哥,才从藏经楼的最高处纵身跃下。刚好被他撞见,救她也属偶然,当时看见这幕的军士不少,事后她要敬酒致谢,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有个艳妆美人陪侍在侧,着实赏心悦目,就算今晚,他将嘉国夫人带回房中,想必也无人敢说什么,但完颜宗弼还不想这么做。大金才灭了宋,国仇家恨水火难容,她大庭广众下如此,瞧那些宗亲王爷们的眼神,必定是将她当做他新收的禁脔了。以邢秉懿的美貌,被金国贵族纳入囊中是迟早的事,不是元帅斡离不,也会有别人。看起来康王妃并不蠢,先下手为强,给自己贴上四王爷所有的标签,好躲过这一路上其他男人的觊觎么。 等完颜宗弼回房休息,邢秉懿也被送回了关押女眷的县衙大牢。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木栅栏,破旧的方桌上蜡烛的火苗轻轻跳动,照亮阴暗潮湿的牢房,与方才的歌舞升平全然两个世界。 牢头打开牢门,将她推了进去,瑟缩在房间一角的几个女人听见动静,纷纷抬头望向这里。邢秉懿立在门边,看见她们的眼神,不加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这里关押的全都是康王赵构的家眷,他的生母韦太妃,嫡妻刑妃,两名侍妾田春罗和姜醉媚,康王有五个庶女,北迁中两个最小的女儿相继病亡,三女在开封被金兵杀了,还有两个双胞胎女儿,四岁的赵佛佑和赵神佑,正分别依偎在田春罗和姜醉媚的怀里,清澈无辜的大眼睁着。 姜醉媚抱着孩子,清清楚楚的冷哼了一记,讽刺之情溢于言表:“王妃娘娘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攀上高枝,这小小的牢房再也容不下你了呢。” 邢秉懿动了动唇,发觉自己什么辩解之语也说不出来。 韦太妃站起来,她眼角带泪,指着邢秉懿痛心疾首道:“我原以为,刑焕的女儿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我真是没想到啊你康王有哪点对不住你,这才过了几日,你就和大金的王爷眉来眼去,你还冲他媚笑,当我们都是瞎子、聋子” 韦太妃重重的叹了口气,一手捂着起伏的胸口,显然是被气坏了,邢秉懿知道她素有喘症,不可动气,忙倒了一杯水,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婆母,“娘,娘你先喝口水” 韦氏一把推开她,老泪纵横:“不用你管!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假惺惺,反正赵家的江山垮了,我们不过是任人作贱的阶下囚。你春华貌美,可以换个男人继续做你的娘娘!” 赵构孝顺,未成亲前经常入宫探望母妃,邢秉懿嫁给九皇子,起初韦氏也是欢喜的,后来听闻康王爷对这位嫡妻太过荣宠,时常陪伴,入宫也少了。韦妃本人并不受赵佶宠爱,常感寂寞,便觉得儿子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再加上四年来,刑氏未能给王爷生下一儿半女,心底便愈加对她有了隔阂。 邢秉懿有苦难言,此处人多嘴杂,外面还有金人看守,若是她怀孕的事情被泄露出去,恐怕再无生路。国破家亡是何等的屈辱苦楚,这些天她都体会了,偌大的皇室,逃出生天的皇子只有她夫君一人,金人将赵宋宗室都排查一遍后,将康王家眷单独关押,并派重兵看守,明显是打算用她们来作为挟制宋廷的筹码。等到了上京,不知还有怎样的苦难在等着她们,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她是可以选择做烈女,那就是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带着这一屋子老弱妇孺一同殉国,要死很容易,想活着却很难。 推搡中喝水的茶杯掉在地上,啪一声四分五裂,守在外面的牢卒听见动静,握着硬鞭进来,拿着鞭子敲敲牢房的栅栏,恶声恶气的骂道:“吵什么吵!找打呢!” 姜醉媚扶着韦太妃坐回了屋角,田春罗却一动未动,她一言不发到现在,目光都未曾离开过刑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牢头乍一见单手撑着木桌,另一手稍稍护着肚子,似有泪痕的邢秉懿,眼珠一转,想起方才与押送她的金兵攀谈的话儿来。 据说金国的四王爷看上了这位美人,也许过不了几天就要把她接出去。瞧她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大概是奴颜媚金,被别的女眷排挤了。县太爷特别强调,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金人,万一把刑氏伤了磕了,王爷问起来怕不好交代。 牢头伸手去开牢门,吩咐身后跟着的牢卒去把邢秉懿领出来:“把她单独关到隔壁去!”他眼神一瞥,又注意到南边另外一个女子田春罗田氏,朝她一指:“哦还有她,二太子说她不错,今天还要她侍寝,把她也关过去,待会金兵就来领人。” 田氏稍理鬓发,没什么所谓的站起来,跟着刑妃就要到隔壁去,韦太妃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们,连声哀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整个县衙大牢都住满了人,牢头所说的隔壁牢房,其实是大牢存放杂物的库房,逼仄的很,外面加了一把锁,里面靠墙一张板床,一盏油灯,再无其他。 此处三面有墙,隔音自然比牢房好上许多。邢秉懿听见那牢头的话,斡离不生性残暴,被他赏给属下蹂/躏致死的女人,光帝姬就有三个,昨夜田春罗被送去给他侍寝,她原本以为是凶多吉少,没想到宴席结束,田春罗竟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邢秉懿正待细问她,冷不防春罗上前一步,伸手扣住了她手腕。 刑妃一惊更甚,对方不久便松手,田春罗弯唇露出了笑容:“难怪王妃今日判若两人,原来如此。” 田春罗在被赵佶赐给康王当侍妾前,是韦太妃身边的一名宫女,她的父亲乃是当朝田太医,因此田春罗也略通医术。邢秉懿狱中欲言又止,被韦太妃推了一把后,下意识伸手去护肚,她便有此猜想,果然是不出所料。 “春罗,我早知你聪明过人,并没打算要瞒你,”邢秉懿抚着她的背,两人一齐退到木床的角落坐下,“太妃对我成见颇深,我已无退路,若是能够替王爷生下这个孩子,我一定想方设法,将你们一起救出来。” 田春罗苦笑着摇头,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去:“娘娘,妾有话要说。”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邢秉懿扶不起她,只好静静的等她道来。 “妾十三岁入宫,十五岁被皇上赐给九皇子,原本以为会像我娘一样,受尽当家主母的冷眼和苛待。幸得王爷和王妃宽待,妾的两个女儿,虽是王爷的庶女,王妃也将她们视如己出,妾实在无以为报。”她伸出双手,握住邢秉懿的手指,“若是王妃有朝一日能够得势,妾不求别的,只求娘娘能救我两个幼女脱离苦海,她们还这么小,我实在是不忍心,将来就连我的女儿,也要沦为金人玩物。妾不求荣华富贵,愿她们能做个寻常百姓,享受天伦,妾即便在九泉之下,也能够瞑目了。” 她说的言辞恳切,又弯腰磕了一个头,听得邢秉懿是悲从中来,“春罗,你休要胡言,不止佛佑和神佑,还有太妃,都要靠你在身边照拂。王爷的骨肉,也是我的孩子,除非我死了” 田春罗捂住她的嘴,她咬唇挣扎了片刻,才低声缓缓的道:“王妃绝不会死。” 第二日,完颜宗弼去城外巡视的时候,被一个宋兵所伤。 那时完颜宗弼忙着检视兵马,不料被“自己人”暗算,这奸细本事不小,竟然趁着金兵在外操练时,杀了一个解手的士兵,并换上他的戎服,潜伏在军营中多达十日。他闪身不及,微微差了半分,被那奸细用利刃所伤,伤口在左臂。 他回到营帐,召了军医,韩大夫验伤完毕,道:“幸好伤口无毒,只需每日换药两次,五六天便可结痂。只是王爷这里连个侍女都没有” 完颜宗弼想了想,俊朗的眉微微一挑:“去把嘉国夫人从大牢里提出来。” 当刑妃被带来,跪在下面的时候,完颜宗弼只披了件灰色单衣,坐在榻上半俯下腰,表情有些莫测:“你过来,替本王换药。” 邢秉懿走到榻边,仿佛确认般的又望了他一眼,然后她脱掉鞋子,爬上软塌。 拿起剪刀剪开他的单衣,左臂上一条三寸长的深深血痕,她用干净的布,小心翼翼擦去流下来的鲜血,给伤口敷上金创药,再用布条扎紧。 俄而,抬起那张芙蓉秀面,一双秋瞳星眼如波:“王爷,好了。” 完颜宗弼披上外衣,注视着顺从乖巧跪坐在他身边的女子,嘴角微微勾起:“夫人可知我这伤是从何而来?” 邢秉懿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今天本王抓了一个探子,拷问之下,那探子承认,自己是河北守将宗泽将军派来,奉九皇子之命,打探刑妃等家眷的下落,并伺机行刺金国将领。”他伸手摸她的脸,非常满意的看见邢秉懿瞬间苍白的脸色,手底下的肌肤,柔软的有些不真实,“看来本王有必要重新审视你在赵构眼里的分量,你打着我的幌子当挡箭牌,没道理我平白无故受了伤,你却在大牢里面,什么也不用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集 大帐内异常的安静,唯有炭火烧灼时极其轻微的吡啵声响,日光透进来变成一种昏黄浓郁的色彩。刑秉懿跪坐在榻上,绿裙婉约,身量纤巧,乍闻夫君赵构暗派细作,来打探她的行踪,顿时百感交集。 她心乱如麻的失了会神,完颜宗弼的手已经从她的面颊滑下,腕翻指转,他手上翡翠戒指磨蹭过颈弯,那种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往后瑟缩了下。 这种无法被谎言掩盖的戒备,完颜宗弼暗道有趣,他看得出来嘉国夫人很想讨他的欢心,她也该明白,作为一个漂亮的俘虏,讨他欢心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她不愿认命沦为金国贵族的玩物,一时又放不下出生以来所受的教养,那根深蒂固的礼义廉耻,尤其是听见赵构并没有放弃她,还在想方设法营救她出去之时。 那个混入军营的宋军探子是由完颜宗弼亲自审问,有关出发前康王交代的事。另他稍感意外的是,赵构对自己身陷囹圄的父兄赵佶、赵桓二帝没有提及只言片语,只一心寻找邢妃和母亲韦太妃的下落。对天家皇子来说,生母只有一个,女人却可以有很多。依完颜宗弼对那帮宋廷谄媚庸臣的了解,即便赵构如今只是个疲于奔命的落魄皇子,身边也不会短缺了女人。能令他不顾暴露行踪,也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只有一个解释,他对刑氏是真的有情。 从小培养的敏锐政治嗅觉告诉完颜宗弼,他有必要在其他人还仅仅把她当做一个秀色可餐的尤物时,先下手为强,把她留控在身边。说不定在将来在战场上,在宋室独苗赵构的心里,此女可抵十座城池。 他向来不在军营中胡来,这一回,也许要破个戒。 此时营帐之外响起守卫亲兵的话语,打断了他与刑秉懿的僵持:“王爷,启禀王爷,二殿下派人求见。” 完颜宗弼重新正襟危坐,扬声命人进来,斡离不身边的侍卫官拎着一只红木的食盒入内,先向四殿下行了礼,才恭恭敬敬的道:“王爷,我家王爷听说您在城外被宋兵砍伤了手臂,此刻尚未用膳,特地吩咐小的,给您送几道热乎的膳食来。” 金兀术点头:“替我多谢二哥。” 那军士将食盒搁放在桌上,见四殿下白日里就衣衫半敞,刑氏又如惊弓之鸟随伺在侧,暗想外面的传言果真,他不敢多留,又躬身打一礼,便匆匆退了下去。 完颜宗弼忙了这大半日,水米未进,腹中确实饥饿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看了看自己裹着布带的手臂,又看了看刑秉懿,淡淡的吩咐道:“你来伺候本王用膳。” 他伤的是左臂,按理说不太影响吃饭,不过要她喂饭,比起刚才对她动手动脚,要让刑秉懿可接受的多。她赶紧爬下软榻,把菜肴米饭碗碟一一摆开。 完颜宗弼的目光转了一圈,抬眸问道:“没有汤?” 刑秉懿又低头去看,发现食盒还有一层未打开,她掀开盖子,将那还冒着热气的汤盅捧出。某种几乎察觉不到的奇特香味飘散,她拿起勺子搅了搅,整个人都微微一顿。 这是一碗补脾养神的猪肚莲子汤。 某些画面风驰电掣般闪回脑海。 三年前,康王府一位身体康健的奶娘突然暴毙,这位奶娘在去世不久前,喝了一碗猪肚莲子汤。这汤本来是灶房炖给王妃喝的,刑秉懿当时染了风寒不喜油腻,就直接赏给了下人,想不到出了这样的事情。王爷大怒,下令彻查,府里的人一个个排除了嫌疑,后来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是灶房用白茄枝点火,飞灰少许不慎混入碗中,与猪肚莲子调和,一锅好汤竟变成了剧毒。农家常把干了的茄子枝条当做柴火烧,所以谁也没有在意。 邢妃对此事心怀阴影,将奶娘安葬后,下令全府上下,将来都不得再烹制这道菜。太医特地重煮此汤,告知毒物有种很奇特的香味,初食不觉有异,等毒素进入血液,是必死无疑,至今仍残留在她的脑海中。 许是她磨蹭太久,对方等得不耐烦了,他的眼神转为疑惑,刑秉懿微低了头,狂乱的念头一个又一个跳出来。 杀了他! 不,不,现在不能杀他 完颜宗弼蹙起眉梢,伸手来取,刑秉懿捧着汤的手下意识往后一缩,她吸了一口寒气,道:“王爷,这汤还是不喝为好。” 她指尖发抖,神情凝重,完颜宗弼自然看出了不对,脸沉下来,将亲兵唤进帐中,要他们去把这碗汤喂狗。不到一炷香,那士兵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狗咽气了。 完颜宗弼冷笑了一声,让属下把剩下的半碗汤和那条死掉的狗,一同送去斡离不的营帐。刑秉懿注视着他阴沉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不知怎的心慌的很,黑色的不安如滴入水里的墨汁,不断地蔓延扩大。 等到日暮西斜,一男一女被扭送到了这里。男子是负责煲汤的厨子,刑秉懿只觉那被推跪在地的女子身形有些熟悉,细看之下,悚然一惊:“春罗” 那厨子吓得屁滚尿流,不断地磕头:“王爷,小的冤枉!小的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毒害王爷啊!” 完颜宗弼没有什么表情:“汤是你做的?”他指了指田氏,“那她做了什么?” “也也没做什么”厨子费劲的回忆着,把身子伏的很低:“她说那汤放凉了,要热一热,是她生的火,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刑秉懿瞬间浑身冰凉。 离开牢房前,春罗说过会帮她,她说王妃绝不会死,她竟下了这样的心思,竟原来是这样的帮法! 说话间一名身着金人服饰的军医也走了进来,向完颜宗弼回禀:“属下奉斡离不元帅之命,去查验了生火的炉渣,里面确实混入了白茄枝,此物若与猪肚莲子合烧,即成剧毒,中者必死。” 田春罗闻言,轻笑了一声。 完颜宗弼倒有些钦佩起这个女人来,听闻她是康王的侍妾,也是元帅斡离不的新欢,他二哥昨日还说成过亲的女人就是比黄毛丫头更知情识趣,想不到啊,她对斡离不使得美人计,居然是为了趁机下毒。 金兀术一字一句道:“你可知罪?” 田春罗抬起脸,直视完颜宗弼:“菜肴试毒过,他们不会想到去试第二次,能逃过一劫是你命大,你是如何发现的?” “多亏了你家王妃,本王还要不要让你们叙个旧?”他漠然指了指身侧。 明丽的眸子染上怨毒,田春罗朝邢妃扑将过来,被两个军士拖住,她咬着牙嘶声道:“刑秉懿,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专坏我好事!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完颜宗弼嫌她太吵,侧身扬袖一挥:“拖出去,杖毙。” 两个金兵得令,一人挟住一只手臂,将犹在挣扎的田春罗拉出了帷帐,向着校场上的点将台拖去。 “不!不要这样!王爷!”邢秉懿情绪激动,见完颜宗弼无动于衷,她气急攻心,挣扎着站起来朝外冲,帐外侍卫不敢硬拦,竟被她个弱女子冲了出去。 完颜宗弼冷眼旁观,在原地滞了片刻,终于面带薄愠,披上及地的戎服袍,也起身迈出了营帐。 点将台上,田春罗被他们死死的按在木桩上,那魁梧的汉子拖出重杖准备行刑,邢秉懿惊骇欲绝,回望营帐,见四王爷就立在身后不远处,她急奔而回,手颤着拉扯他的衣袖,跪在地上哀求:“王爷,求你放春罗一条生路!她只是一个亲眼看见孩子被杀的可怜母亲,熹保才两岁啊春罗她、她前些日就病了,病的神志不清她是一时糊涂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饶她一命吧!” “她想要杀我,本王对想要杀我的人,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低头瞥了眼她梨花带雨的面容,他目望点将台冷冷说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可以给她一个痛快,他们都是行家,五杖之内毙命,不会疼很久。” “你们这帮畜生!”田春罗动弹不得,却仍然梗着脖子,声嘶力竭的叫骂:“要我去伺候杀我女儿的仇人,我早就生不如死了!完颜宗弼,你和斡离不一样人面兽心,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春罗!放我过去!春罗!”邢妃泪如雨下,拼命想要扑过去,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扣住了手腕,分毫前进不得。 “啊!——”红漆的重杖雷霆万钧一般击打在腰背,椎裂骨碎,田春罗惨叫一声,口中鲜血直喷。 “春罗!——”邢秉懿突然爆发出哽咽着的哀鸣,奋力的挥臂挣脱禁锢,身体站立不稳而倾倒下去,完颜宗弼没有松开手,也被她带着俯下上半身,踉跄中他伸手撑住地面,才没有直接压在她身上。 残阳将落,田春罗匍伏着,口角鲜血淋漓,她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邢秉懿惊惶的抬起泪眼,看见那双渐渐褪去色彩的眸子,她的唇缓缓动了动。 她知道春罗要说的是什么。 她说:“我的女儿托付给你了” 世界在眼前迷失,冷风彻骨,邢秉懿颓然的倒在地上,嘴角难以抑制的颤抖,苦涩的泪水就滑下脸庞,无尽的苍凉堵在唇齿和喉咙间,呼吸不过。 完颜宗弼静默无语的看她,眼神微微一黯。这女人绝望悲泣的模样,没有呼天抢地或声嘶力竭,却真真切切,凄婉到惊心动魄。 他与田春罗之间,邢秉懿始终只能救一个,他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强行将女子的脑袋别过来,压进臂弯中。 阎罗的刑杖高高举起,再度打落的瞬间,周遭再没了声息,那一刹那她的身体颤抖的厉害,他的衣襟上泪水浸湿了一片。 完颜宗弼脱下戎服氅袍,将浑身瘫软的女子裹了,晚风带凉,将沉沉的声线送出:“通知县衙大牢,就说康王妃今夜要宿在本王这里,不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集 刑秉懿睡得极不安稳,眼前一会是烽火中哇哇大哭的幼女熹保,一会是色如春花,转过脸却口吐鲜血的春罗,她还看见康王被一堆金兵围困在山坡上,他面如死灰抽出雪亮佩刀,刀刃偏转,慢慢架到自己脖子上 “王爷!”她从梦靥中惊醒,立刻有金人打扮的侍女凑过来关怀,为她擦拭掉额头的薄汗:“夫人,你终于醒了?” 刑秉懿茫茫然的抬手挡了一下,眼珠缓缓转动,雕花床,绣着素雅清荷的帷帐,红木圆桌椅,轩窗烛影灯花,这里并不是军帐,她弱着声音问:“这是什么地方?” “县衙后厢,王爷命县令专门打扫出来的,把夫人安置在这里。”那梳着长辫的侍女回答道:“夫人你在找王爷么,他被国相叫去商量军务了,很快就回来。奴婢叫重节,本是真珠大王的侍女,王爷派我来伺候夫人。” 她怎么可能会找完颜宗弼,她的梦里唤的是夫君赵构,刑秉懿的眼睛黯淡下去,那侍女瞧她郁郁寡欢的模样,以为她还是身体不适,走到圆桌旁边,盛了一碗汤,道:“夫人饿了吧?过来进些饭食可好?” 刑氏毫无胃口,坐在床边一声不吭。这时有人叩门,重节笑道:“是王爷回来了!” 她走到外面的堂屋打开门,看清月色下立着的人,稍微愣了愣,才向那人行礼:“奴婢见过盖天大王。” 同为武将打扮的万夫长完颜塞里问道:“四王爷可在?” 重节道:“王爷不在,去国相帐中了。” “那我去屋里等他。”早春三月,北方的夜晚寒凉的很,完颜塞里就要迈步上台阶,被重节挡了下,霎时大怒:“臭丫头,连本王也敢拦!” 重节被他踢了一脚,摔倒在地,扭了脚踝低声哀呼。 完颜塞里哼了一声,直接踏进堂屋,屋中摆设雅致,他正纳闷着,完颜宗弼为何放着营帐不住,反倒弄了这么个充满脂粉气息的房间,直到他看见了端坐在榻边的佳人。 “原来是金屋藏娇”完颜塞里眼中立刻迸发出贪婪淫邪的光芒,自从前日宴会上惊鸿一面,他就对嘉国夫人垂涎三尺,日思夜想。正愁没有机会一亲芳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天赐良机。 重节趴在那里,还想拉住完颜塞里衣摆,不让他进去,对方一巴掌呼下来,打得她头晕眼花。盖天大王好色是出了名的,重节见情势不妙,赶紧从地上挣扎爬起,一瘸一拐的去找金兀术救命。 刑秉懿乍见房中闯进来一个陌生金人男子,已是一惊,见对方渐渐逼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你是何人?出去!” “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美人儿,别怕啊,完颜宗弼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搓着双手,哈哈笑着,如饿狼一般直扑向她。 “啊”刑秉懿呼叫,猫腰从他臂下钻出,逃到圆桌后和他对峙。完颜塞里目露凶光,她情急之下,起手摔了一盘菜肴,瓷器碎裂满地,她快速的捡起一片碎瓷片,将那锋利的豁口对准了自己的脖颈,颤声威胁道:“你再敢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寻死觅活的本王见多了,”完颜塞里恶狠狠的道,“你吓不住我!”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她,嘿嘿一笑,“像你这样的女人,到了上京也是被送去浣衣院,到那个时候就是明码标价人尽可夫,还不如现在从了我,本王一高兴,或许可以把你带出去” 刑秉懿手心里都是冷汗,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敢动完颜宗弼的人,不怕他饶不了你么?” 盖天大王浑身燥热,抬手松了松领口:“我早打听过,四王爷从未留你过夜,只要我们生米煮成熟饭,我就不信,他会为了一个宋女跟我翻脸。” 刑秉懿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完颜塞里看准时机,跳将过来捉住她手腕,用力拧过,她手里的瓷片应声而落。 她眼眶中泪珠终于滚落,盖天大王正要露出得意笑容,这时屋外隐隐传来人声,越来越近,向这边行来,细听下竟然是侍女重节焦急的声音。 她搬救兵回来了! 完颜塞里暗叫糟糕,分神间,竟又被刑秉懿挣脱了去,她退到墙角,显然也辨明了侍女的声音。盖天只瞧那女人忽然含泪冲他一笑,弄乱了自己的发髻,布帛的撕裂声后,她用破碎的上衣竭力掩盖住雪白肩头,蜷缩在墙角,呜呜哭了起来。 盖天嘴唇微张,愕然回头,金兀术已然站在身后。 眼底依稀有余光扫过墙角啜泣的女人,完颜宗弼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恐惧的寒意,“赛里,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本王听说你前几日为了嬛嬛帝姬争风吃醋,将千户国禄刺死。今夜跑到我的地方撒野,怎么,想把我这个王叔也给杀了?” 冷汗涔涔,赛里扯出皮笑肉不笑:“这是误会、误会侄儿哪敢冒犯王叔,我正是为了国禄的事情,来找王叔通融的。” 脱下身上的氅袍丢给重节,四王爷神色不改:“该如何处置,皇上自有定夺,先去刑房领一百军棍,到上京前,别出现在本王面前碍眼。” “是。”完颜赛里狠狠咬牙,对于这位只比他大了两个月的小王叔,颇为忌惮。完颜宗弼军阶比他高,辈分比他大,不仅是阿骨打宠爱的小儿子,就连当今皇帝完颜晟,都对他很是器重。 盖天心有不甘的退了出去,重节冲他的背影哼了一声,赶紧跑过去扶起花容失色的邢秉懿:“夫人的衣裳破了,脱下来奴婢给你换一件?” 完颜宗弼皱眉:“你也出去。” 重节看看他,又看看嘉国夫人,欲言又止的有些流连,只是她到底只是个侍女,轻轻道了声是,为他们合上门扉。 窗外有风,树影婆娑,邢秉懿站在原地,完颜宗弼越走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跳上,直到他高大的侧影罩下来,将她的身影遮的分毫不剩。 浅柳绿的宽袖宫装,前襟和领口都绣着漂亮的花纹,只可惜被撕破了,露出一双羸弱白嫩的香肩。女子嫣红的双唇呼吸起伏,脸色苍白,这种苍白为她本就丽色无双的面容增添了一份羊羔般的脆弱,引人怜惜,却鬼使神差的勾起男人的蹂/躏欲。 完颜宗弼的手扶上她的肩窝,然后捏紧,高挺的鼻梁几乎擦到了她额间:“夫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是为了取悦本王吗?” 邢秉懿娇媚的眼睛睁大了,换来金兀术略带愉悦的轻笑:“看来你不大了解男人,男人想要占有一个女子,绝不会仅仅撕开她的衣襟”他的手沿着邢秉懿玲珑的身线滑移,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炙热又叹息的口吻:“你们宋人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层层叠叠的太过繁琐,要从何处解开?” 他又停下来,不耐烦于这样无谓的寻觅,将刑妃拦腰抱起,她惊呼一声,身子悬空后重新得到支撑,已然被他整个放在床榻上,想要起身却被完颜宗弼死死压住。 完颜宗弼扯掉自己的腰带,他的手就按在邢秉懿胸前柔软的丰盈上,这是刑妃处心积虑等待的一刻,当这一刻终于来临,她却忽然回了魂一般,哭着剧烈的挣扎起来:“别碰我!你这个刽子手!你身上沾满了大宋子民的血!沾满了春罗的血!你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杀了!” 这才是她的真心话,这张牙舞爪的样子,反倒比乖巧又虚伪的面容,更另他心荡神摇。“本王舍不得杀你,”他掐住她的下巴,瞳眸漆黑:“田春罗想要我的命,难道不该死?” 邢秉懿咬牙切齿,握拳奋力捶他:“你有侵略欲,该杀!” “我还有情/欲,该杀吗?”他呼吸急促,双手撕裂她的裙摆,膝盖顶上。邢秉懿两条白生生玉腿乱蹬着,却无法合拢,男人空出一只手调整位置,重重的沉腰,一寸一寸压进去。 “不要啊”她美好的下颌难耐的扬起来,被痛楚和耻辱再度逼出了泪水,落在床缎上的右手胡乱的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集 对完颜宗弼这样身份地位的男子来说,评判女人早已不是关乎她的容貌、身段或者家世,更多的是凭感觉。刑秉懿作为唯一逃脱的九皇子赵构的爱妻,奇货可居,占有她本就是完颜宗弼今夜的打算。然而当他真的掐着邢妃的小腰,将她压在身下肆意挞伐时,金兀术得承认,抛却她的附加价值,仅仅作为一个女子而言,她的滋味也足够绝俗,极对他的胃口。 整整八个多月,自他带兵南下,连女人的脂粉味都未曾闻过,乍一放纵,颇有些收敛不住的架势,翻云覆雨数次,仍觉不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刑氏实在太倔,任凭他如何启发挑/逗,她始终坚守着一丝清明,苦苦忍耐,绝不迎合。 完颜宗弼也是被人伺候惯的,哪有他去伺候人的道理,见她毫不领情,他便也不再怜惜,怎么酣畅怎么来。有一点他是看出来了,刑氏出身官宦世家,自小锦衣玉食,嫁作人妇四载,她还从来没有被男人如此行事过。否则刑秉懿缘何会这般惊悸,到了后来,泪光盈盈的美眸里盛满了对他的畏惧,一张漂亮的小脸埋在如墨青丝后边,娇弱不胜,极致动人。所以赵构从前要么是怜香惜玉过了头,要么是本身不太行。鉴于康王二十岁不到就有了五个女儿,金兀术还是倾向于宋人爱附庸风雅,不似金人狂放之故。 这个发现让完颜宗弼的心情莫名的愉悦了起来,他贴着她慢慢的动,女子身体美妙紧致的含/弄和某种类似逼良为娼的恶质快/感叠加,另这良宵荒唐又飘飘然。完颜宗弼忽然停住,扣着她,身体紧绷的喘息了几瞬,神情忽而一变,几乎是贴着她的唇吐息:“你是不是很恨我?” 邢妃眼底的泪痕漾了漾,细白牙齿咬住唇瓣,把脸偏向一边:“淫人/妻女,会有报应的。” “本王不怕报应,倒是夫人天真的可爱。”他缓缓的抽身而退,带着少许沙哑的音色说道,“要怪就怪你们大宋的男人怯懦,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女人。本王虽不像宋人喜爱舞文弄墨,史书也读过几本,远的不说,就说你们太/祖赵匡胤赵光义这俩兄弟,又是如何对待花蕊夫人和小周后的?今日皇脉断绝,子孙被戮,夫人说,这算不算也是报应呢?” 男人离开她的身体,刑秉懿雪白的身子不可自抑的颤抖了下,和对未来无知的惶惑,比夜晚寒凉的风更冰冷刺骨。 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花蕊夫人的这首诗,初读尚在闺中,只觉憾恨涩然,如今同病相怜,才知亡国女子的悲凉。 完颜宗弼披上衣衫,命守在屋外的下人,为嘉国夫人准备沐浴用的洗澡水。 李娃是在快四更天的时候,被心急火燎的李师爷拍着门吵醒的。 前半夜她总觉得县衙里何处有女子低低的呜咽哭泣,又觉得是自己白天太过劳累疑神疑鬼,好容易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李师爷还来扰人清梦,李娃披着外衣去开门,语气焦躁:“干什么干什么,不让人睡觉了?” 李师爷头顶着薄汗,哈出来的气白乎乎的:“快快孝娥,快起床跟我走!四王爷让你给康王妃烧水沐浴去!” 他这说的没头没脑的,李娃听得直皱眉:“哪个四王爷,我不认识,他没有侍女么,为何偏叫我去?” 李师爷一拍手,提袖擦擦脑门上的汗:“你小点声,大宋的四王爷牢里头关着呢,当然是大金的四王爷了。他的侍女重节脚踝肿了走路都难,让另外找个女眷,深更半夜的连厨娘都回家了,我上哪儿给他找女眷去?” 李娃对金人毫无好感,利落回绝:“不去!” “你怎么这么不明事理,金人那连县令见了都要点头哈腰,是我们得罪得起的吗?”李师爷沉下脸来,“我是念在鹏举不在家,跟你又同宗有亲,好心收留你住这里。你去不去,不去马上滚蛋!” 师爷骂得怒气冲冲的,李娃隆起的肚腹似乎都被吓得轻轻一跳,她心不甘情不愿的道:“这么凶干嘛,我去就是了。” 幸好灶房里的火还没全熄,李娃又添了些水,等水烧开了,就命两个马厩小厮一人拎两只水桶,一半烫的一半凉的,一直送到嘉国夫人所在的房间门口。 她轻轻的推门进去,屋中央燃着炭盆,窗边的红烛烧剩下半根,没有什么声响,看来那个什么狗屁四王爷不在。 堂屋西侧有现成的浴桶,李娃拉起帷幔,把水全倒进去,伸手试了试温度,随意撒了些花瓣进去。做好这些,她边走边朝内室张望,扬声道:“夫人,民妇给夫人送洗澡水来了。” 刑秉懿坐在绣床上,上半身伏在锦被上面,无声的垂泪。听见声响,匆匆忙忙的拭了拭面颊,抬首而望。 李娃脚步一顿,唇瓣微张,眼睛里浮现出赞叹之意。她还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绝伦的女子。 她的青丝及腰,两靥带愁,娇滴滴的美人眼眶泛红,想是才哭过。 李娃听师爷说,她就是康王的嫡妻。目光略过地上被撕碎的女人衣物,勉强还看得出是柳绿色宫装,转到对方身上仅着的素白的贴身亵衣,再联想到洗澡水,李娃暗自叹息,又是金人做的孽。 “请夫人过来沐浴吧,小心着凉。”李娃语调充满安抚的说道。 刑秉懿默默的打量她,眼前女子作寻常民妇打扮,柳眉桃腮圆脸,皮肤不像一般下地干活的农妇黝黑,反而白皙丰润,一双杏眼极有神/韵。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腹部明显隆起,孩子月份应当不小了。 见嘉国夫人默默不语,李娃走过去,扶起一只手臂将她搀起,柔声道:“夫人,水正烫着,你先去洗个澡,会舒服一些。” 刑秉懿只觉此人眉目可亲,又是宋人,对她很有好感,她问:“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怎么会到这里来?” 李娃道:“回王妃娘娘,民妇李氏,就是汤阴县人,官人从军,为避兵祸,县衙师爷收容我暂住这里。” 轻轻哦了一声,刑秉懿点头,跟随着她来到浴桶旁边,漂浮着花瓣的热水袅袅腾起薄雾。赵宋宗室俘虏后金兵就严密监视,消息不通,更难得遇见能说上话的宋人,她又道:“我也有族兄在行伍之中,不知你家官人姓甚名谁,归何人管辖?” 提到自家夫君,李娃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他啊,他姓岳,单名一个飞字,只是宗泽将军麾下一名小小士官,手底下没有几号人的,娘娘不会知道他。” 刑秉懿确实没有听说过,但她知道宗泽将军镇守河北,忙握住李娃的手道:“李姐姐可曾收到家书,里面有没有提及九皇子的下落?” 李娃道:“兵荒马乱的世道,上一封家书都快两个月了,民妇确实听说康王爷人到了河北,具体情形,民妇实在不知。” 邢妃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李娃伸手去褪她的亵衣,白嫩凝脂的肌肤上,残留了许多暧昧嫣红的痕迹。刑秉懿攥着衣襟似乎不胜羞耻,李娃也是成了亲的女人,瞧着心酸,柔声安慰道:“不要紧的王妃,我知道你是被强迫的。” 她扶着邢妃站上小木凳,准备跨进浴桶里去,刑秉懿忽而黛眉蹙紧,容颜苍白如花,捂住隐隐作痛的小腹,神情颇为痛楚。 李娃愣了一下,见邢妃素手在双腿间一探,再度拿出,跳跃的烛光下,手心里竟然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李娃见状,把浴巾一丢,“哎呀,莫不是伤了?我去告诉师爷,为王妃请一位郎中来!” “哎别不能请郎中绝对不能请郎中”刑秉懿大惊失色,这连日来的心力交瘁,目睹春罗惨死的悲戚,不得不委身金人的屈辱,再加上唯恐失去腹中胎儿的心慌失措,排山倒海的一股脑涌上来。她一手抓着李娃袖子,弯腰下去,难受的干呕起来,却不敢呕出声音,用手背死死捂着嘴,泪光泫然,把李娃都给吓愣住了。 “好好好,娘娘你顺顺气这可怎么办”李娃抚摩着她的脊背,不明白康王妃为何突然如此激动和惊慌。 刑秉懿伸手按着肚子,又不停作呕,同为孕中的李娃瞧着瞧着,神色忽然一变,有些不敢相信,她结结巴巴的问:“你你该不会是” 刑秉懿不答,李娃更为惊讶,抬手指了指虚空:“你有孕在身,还和金人” “我想为康王生下这个孩子,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刑秉懿摇头,盯着李娃的眼睛,咬牙喘息,“这件事情如果声张出去,完颜宗弼不会放过我的,他不止不会放过我,王爷所有的家眷,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这样是不行的,很容易滑胎的!”李娃深深吸气,在原地转了两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等我想想我想想嗯我的房里还有安胎药,我先帮王妃擦洗一下,你躺着,等会我再找个理由,把药给你送进来,能不能保得住,就看这个孩子的命硬不硬了!” 屋外的士兵似乎有些察觉房中动静不寻常,但屋子里是王爷的女人,他们不敢乱闯,问了一句,李娃伸手把个盆子打翻在地,朗声挡了回去:“没事,是夫人发脾气呢。夫人您别生气,马上就洗好了。” 李娃帮着刑秉懿擦清爽身子,便端着面盆和替换衣物出了房间。她又去灶房做了两个小菜,一碗米粥,再配一壶酒,再回到自己房里,把白日煎好的安胎药热了热,装进酒壶里。 等她再度出现在厢房外时,两个金兵当着不让她进去,似有犹疑。 李娃当着他们的面把菜啊酒啊搜查了一遍,又亲自喝了尝了,面带不耐道:“夫人说想吃饭,她一天都没吃饭了。你们四王爷让你们看着她,没说让你们饿着她,把她饿坏了,没力气伺候你们王爷,你们担待的起么?” 这几个金兵也是跟着完颜宗弼很久的,从不在军营睡女人的四王爷居然为嘉国夫人破了例。李娃是师爷的亲戚,也确实是县衙厨娘,他们认得,稍微犹豫了下,就被李娃推开一边,那女子提着酒菜,径自进屋去了。 刑秉懿靠在榻上吃完了粥,李娃坐在床边,握着碗,看着她把那碗安胎药一口一口喝了。饭菜都是热的,药汁虽苦,却载满久别的温暖。 刑秉懿喝了药,颜色尚显憔悴,眼睛里却渐渐闪现出光彩,她望着李娃,不胜感激之情:“李姐姐大恩,我没齿难忘。若我还有机会,定当报答。” 李娃笑着道:“王妃客气了,民妇不敢当。” “连大宋的皇帝都被废为庶人了,我还算什么王妃呢。”刑秉懿叹了一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夫人要保重身体,你既然存了瞒天过海的心思,对那个什么王爷,也别太拗着他,你越不服,他越折腾你。”李娃帮她掖了掖被子,抬头瞥了眼天色,“天快亮了,你躺一会,我该走了,留的太久,怕他们怀疑。” 刑秉懿点点头,李娃又道:“只要金兵不走,我天天想办法给你送药来。” 邢妃又要哭了:“李姐姐” 她这模样啊,李娃觉得自己要是个男人,恐怕也是忍不住的,“反正我月份大了,不喝也不碍的。” 她话音刚落,就被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 “儿啊,你不能这样小气,你看娘都给你喝了这么多安胎药了,”李娃赶紧伸手摸几下肚皮,权作安慰,“分一点给弟弟妹妹喝,好不好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集 金军在汤阴县驻扎了五天,比原先预计的多了三天,而后继续押解着大批俘虏北迁。邢秉懿度过了担惊受怕的三日,腹中的孩子似乎有惊无险。临行前,李娃把一大包炒糖豆塞给她,说是里头加了芋荷梗,田里劳作的妇人没有钱买药,都吃这个,安胎效果很好,要她拿着路上当零嘴吃。 李娃站在汤阴县衙门口,目视着金人的牛车马匹士卒浩浩成行,怅然而别。这些昔日大宋皇室最尊贵的男人女人,此刻尽数沦为笼中鸟阶下囚,还不如她一个平民妇人自由之身。 为了尽快赶回上京,金军日行百里,从开封到上京,路途遥遥,期间过沙漠行泥沼,风餐露宿苦不堪言,对壮年男子来说都够呛,何况是对养尊处优的娇弱女眷而言。三月二十七日自刘家寺寨启程,四月二十七日抵达燕山,病者沿途委弃,超过一半的妇女都死在了路上。 托完颜宗弼的关照,邢秉懿被安排囚在单独的车驾中,身边还有侍女重节照拂。她最怕的就是金兵扎营,因为一旦他们驻扎,完颜宗弼就会来。有了上回见红的教训,她不愿谄媚迎合,也不敢再激烈反抗,对方大约认为她有些认命的意思,加之行军劳顿,每回事毕后,也不似从前故意折腾她。 在金人押送赵佶赵桓二帝北上后,靖康二年五月初一,康王赵构在南京应天府即位,改元建炎。 五月二十三日,诸太妃、皇子妃、帝姬、宗姬等女俘终于抵达大金国都上京会宁府。五月底到六月初,金国皇帝完颜晟陆续接见了凯旋而归的一众高级将领和赵宋皇族宗室。 六月初七,中原皇族数千年来最耻辱的场景上演,完颜晟在金王宫庆功,并亲自主持献俘大典。除了赵佶赵桓二帝二后稍有尊严外,所有被俘的宗室男女一律披羊裘,改换金人服饰,谒金国太庙。数日后,完颜晟下旨,将包括韦太妃、刑妃在内的康王家眷连同其它宫妃公主在内的三百余人,一并遣送浣衣院。 建炎元年六月十三,在南京商丘的一座隐秘宅院中,响起了婴孩的啼哭声。 接生婆将孩子擦洗干净,用明黄的襁褓裹了,喜笑颜开的抱进了内室:“你听,这孩子哭得多响亮啊!” 靠在床上的年轻女子,不顾刚刚生产完的体虚苍白和大汗淋漓,直起身子,焦急的伸出双手,“把孩子给我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笑眯眯的递给她,然后撩起衣裙,在榻前跪下,口中奉承道:“是个小皇子,奴婢恭喜娘娘一索得男。” 潘宸儿面露喜色,又自己确认了一次,总算把心放下来,抬眸,稳婆和丫鬟都跪在面前,忙道:“你们跪什么,我还不是娘娘呢。” “姑娘现在虽还没有位份,可你为皇上生下了皇子,这可是皇上的长子,今后母凭子贵,被封为娘娘就是眼前的事。”稳婆起身,为她安置好软垫,“再说了,王爷才登基,中宫虚位,说不定他一高兴,直接册立姑娘为皇后,咱们也跟着沾光了。” 潘宸儿低头摸摸儿子的嫩脸蛋,意有所指的说道:“那怎么行呢?皇上是有明媒正娶的妻子的,康王妃倾城艳名,我可及不上。” 稳婆冷哼一声,刻薄道:“姑娘福泽深厚,幸好局势吃紧,姑娘没来得及被纳进府里,不然就被金人一锅端了。那刑氏就命薄,四年来都无所出,此番更被掳走,金人多凶残,我看她啊,即便命大不客死异乡,想回来也比登天还难。就算她回来了,也是个残花败柳,皇上如何能像从前一样待她?” 她瞧潘宸儿凝眉不语,又继续劝慰她:“如今皇上被金军逼得东躲西藏,身边可心的人不多,姑娘可要好好把握机会。等将来安稳了,就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上京当夜,完颜宗弼入宫面圣。 自他记事起,父亲阿骨打就带着军队四处南征北战,金兀术的母亲去世的早,他和叔父相处的时间,甚至比父亲更多。完颜晟见到他,很是高兴:“这几日朕忙着大宴群臣,分/身乏术,你倒自己跑来了。兀术,此番你力克汤阴,大败宋军数万,为围攻开封扫除了后顾之忧,功劳不小啊。” 完颜宗弼眉宇英挺,闻言只不疾不徐的行礼道:“都是左右元帅粘罕和斡离不他们统兵有方,侄臣不敢居功。” “兀术无需谦虚,在年轻一辈的皇族中,朕对你寄予的期望最大,而你也没有叫朕失望。”完颜晟靠在帝座上,笑意盈盈道,“朕正在考虑,这回要给你个什么赏赐。” 见完颜宗弼默然不答,完颜晟又自顾自的说下去:“要加官进爵,你已经是大金的王爷,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没什么新意,朕想了很久,兀术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娶个端丽贤淑的王妃,考虑下传宗接代的事”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叔皇的意思是” “徒单合喜将军的千金徒单怡宁,家世样貌都是出类拔萃的,最要紧的是,她对你可是很中意。”完颜晟含笑瞧着自己的侄儿,“朕正打算为你们赐婚。” 完颜宗弼立在殿下,抬眉看了皇帝一眼,眉心隐隐的皱痕淡到几乎看不出。空旷又静谧的宫殿里,隔了半响,才回响起他平静的声音:“侄臣遵旨。” “好!”完颜晟瞧他神色,本还担心他会有何难言之隐,见他爽快的应承下来,心情更佳,他走下玉阶,步到完颜宗弼面前,拍拍他的肩头:“婚礼的准备,朕会吩咐他们操办起来。你们从开封带回来的那些珍宝器物,伎乐工匠,有用得上的,自去调取便是了。” “多谢叔皇美意,臣今日进宫,确实想向叔皇讨要一人。” 完颜晟略感兴趣,挑眉问道:“哦,是什么人?” 完颜宗弼波澜不惊道:“康王妃,邢秉懿。” 这个名字另完颜晟颇为意外,他知道这次归国的金军大将中,很多都是收了宋女做姬妾,各取数人至数十人不等。而完颜宗弼向来军纪严明不好此事,就连他决定为兀术赐婚,都怕他以国事为重,随时领兵出征为由多加推脱,他确实没想要兀术会开口要女人,还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女人。 完颜晟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朕近日才得到的消息,五月初一,赵构已经在应天府登基,邢秉懿身份特殊,朕留着她另有用处。送去浣衣院的后妃帝姬,你喜欢谁,朕都可以赐给你。” 完颜宗弼顿了顿,抬起眸来语调清晰的说道:“臣向皇上请罪,刑氏已经是臣的人,而且她有了身孕。” 抵达上京的第三日,侍女重节惊慌失措的跑到书房找他,说嘉国夫人忽然晕倒了。完颜宗弼命大夫去给她诊治,竟然把出了喜脉。 在刘家寺寨,所有女俘都接受了身体检查,孕者下胎并记录医档,也包括康王妃。邢秉懿醒来后一言不发,丫头重节讲话吞吞吐吐,刑氏根本不是因身体不适而晕倒,她是发现自己怀孕了,在沐浴时企图溺水自尽。 那一刻完颜宗弼难以确定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惊讶多还是愤怒更多,他掐着她的脖子冷冷的告诉她,她若再敢试一次,他一定会让赵构全家老小,都为这个孩子陪葬。 完颜晟听了他的话,不可置信的打量了金兀术半响,才无奈又感慨的笑起来:“果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沉吟半响,道:“罢了,刑氏就由你看管。但有一点,朕要提醒你,宋廷宗室的女子,消遣可以,切莫当真。倘若有朝一日,要你为了大金社稷牺牲掉她,兀术,你可不能舍不得?” 完颜宗弼的表情忽然有些莫测,但也只是一瞬,他马上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皇上放心,臣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集 北国的夏天和江南一样绿意盎然,休整的简洁规整的院落,比起汴京,少了金楼玉阙的奢华富丽,多了几分北寒之地的旷达。 王府各处挂上了红灯笼,邢秉懿就算被围困在这红墙青瓦之间,也能感受到近些日府中喜气忙碌的氛围。重节端着酸梅汤过来,见她靠在亭中,望着墙头粉白/粉紫的丁香串串出神,笑了一笑:“他们吵着夫人午睡了?” “王府要办喜事么?”邢秉懿忽然回过眸来问。 重节有些欲言又止,但她还是点点头:“是王爷要成亲了,就在初八,他没有告诉夫人吗?” 衣裙下的腹部已经隆起,刑氏闻言也只是轻轻的应了声,又重新把目光投向流云易色的天:“哦。” 府邸东南角的绫绮阁,在王府错落层叠的院落中并不惹人注意,刑秉懿和侍女重节就被安置在这里。这位被四王爷从大宋带回来的女子,甫一露面,着实让全府上下都结结实实惊艳了一把。 她入府不久,各种保胎补身的汤药就接二连三的送了进去,刑氏有孕在身,王爷也常去绫绮阁,平心而论,限制她的自由外,王爷总体来说待她不错。 只是,全上京的人都知道,皇上已经把徒单合喜将军的女儿指给四王爷做王妃,不日即将大婚。刑氏是宋人,是战利品,无媒无聘无礼,连个侍妾都算不得,顶多算王爷的女人。幸好除了绫绮阁,刑氏并不会出现在别处,府中上下和往常无异,只管做好分内之事,见到她的机会不多,见了面,则统一称呼她为夫人。 八月初八那日,王府喜乐喧天红帐高悬,前堂中厅鼎沸的人声隐隐传来,想必是极为隆重。重节坐在绫绮阁外的回廊上转着手指头,刑秉懿瞧她闷闷不乐的欣羡模样,便打发她也去花厅里讨口喜酒喝。这丫头是王爷从真珠大王那里讨要来的侍女,年纪小爱热闹,要她整日冷冷清清的守在绫绮阁里,也是委曲她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完颜宗弼出现的次数明显少了,他当是忙着陪伴新婚燕尔的妻子吧,刑氏和康王刚成亲那会,也是如胶似漆,生生羡煞旁人的。 金兀术每回来,不论呆的时候长不长,总要把她唤到跟前,细细端详过肚子,刑秉懿想,大约是因为她曾经有过“虐待”腹中孩子的前科,他对她不太放心。 随着秋去冬来,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越发的有些心焦起来。这个孩子比完颜宗弼所认为的要大月余,足月也要被当成早产,整个孕期她也不敢吃的过多,就怕孩子长得太快,惹人怀疑。 这一阵子医官隔三差五的来请脉,她孕相正常,没有完颜宗弼的允许,绫绮阁连只麻雀都飞不进,如何能够解释早产? 转眼年关将近,绫绮阁外的镜池都结了厚厚白冰,邢秉懿的身子越发笨重。她半靠在榻椅上,窗户开了半扇,遥看细细的飞雪一层一层覆盖上亭榭,天地银霜。 徒单怡宁的贴身侍女挑开棉厚的门帘时,重节刚刚冲好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她转过身,神情变得飞快:“王、王妃” “我道王府之内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来的,原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王爷果然在绫绮阁藏了个宝贝。”那披正红云肩,样貌精致华贵的女子转着眼珠,将堂屋内设打量了一番,才施施然跨过门槛,步入内室。 重节赶紧放下汤婆子,去把刑氏从榻椅上扶起来,邢秉懿将将在新王妃面前站定,徒单怡宁已经绕着她缓缓转了圈,半笑不笑道:“我总算把你瞧清楚了,确实长得漂亮,活脱脱一个大美人。也难怪王爷非要把你从浣衣院提出来,养在府里,还不许外人进出。” 邢秉懿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只微微向她福了一福,口中道:“见过王妃。” 徒单怡宁的视线落在她大腹便便的肚子上,再对比刑氏平静的模样,心中不由得越发怒意升腾。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她抬手想要去摸刑氏的肚腹,虚情假意:“看你这肚子,想是快生了吧?” 身体的反应比思绪更快,邢秉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步,徒单怡宁碰了个空,揣在手里的鎏金小手炉滚落,一直滚到毛毯边缘才停下来。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重节站在一边,神经紧绷:“王妃娘娘,奴婢帮您捡!” “这里何时轮得到你多嘴?!”徒单怡宁侧眸怒喝,把重节吓得瑟缩了一下,然后她盯着邢秉懿,瞬间变脸,和颜悦色的道:“真不小心,还劳烦嘉国夫人替本妃把手炉捡起来?” 邢秉懿已经快要临盆,行动不便,根本没办法弯腰拾物,若要为她把手炉捡起,便只有屈膝跪下去一种选择。 人在逆境中真有一种无法想象的忍耐力,面对王妃显而易见的迁怒,自小也是娇生惯养的邢秉懿,此刻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委屈愤恨。她只是有些可笑,堂堂徒单将军的掌上明珠,特地来刁难一个女俘,是嫉妒么?嫉妒她国破家亡,离乡背井,还是嫉妒她沦为禁脔,身不由己? 她低低道了句是,一手撑住漆木凳,非常缓慢的前倾身体,微微屈膝,将全身的重量逐渐转移到膝盖上,快要生产的女子,站久了都腰疼,这个动作她做的很是艰难,叫人于心不忍。 徒单怡宁面露冷笑,朝邢秉懿身后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会意,猝然伸腿一踢,正好踢在邢秉懿膝弯的位置,身怀六甲的刑妃,霎时失去平衡跪倒下去。 膝盖和胫骨传来闷闷的疼痛,她急忙伸手撑地,却还是感觉下腹被重重挤压了一下,邢秉懿咬着牙没有叫出来,白皙如玉的额头却渗出了一层薄汗。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重节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见夫人跪摔在地,她的三魂六魄都被吓得飞了出来,忙扑过去关心道:“夫人!夫人你摔哪儿了?你别吓唬我!” 邢秉懿坐在地上,摇了摇头,抓着重节的臂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发软,下腹部仿佛有什么重如千钧往下坠去,阵阵疼痛袭来,再也支撑不住,呼吸不稳的喘息:“重节我可能可能要临盆了嗯” “啊?”重节闻言大惊,这不是要早产的兆头嘛,叫王爷知道了可怎么得了,她火急火燎,也顾不得王妃在场的礼节了,把木凳拖过来先让邢秉懿靠着,她自己打了帘子出去,朝外面的守卫大喊求救:“快来人啊,嘉国夫人要生了,快去通知王爷,去请稳婆过来!” 她火烧眉毛的焦急模样不似作假,那班守卫也不敢耽搁,立马分头行动,一个去书房禀报完颜宗弼,另一个去通知王府管事找接生婆来看。 几个高大身健的丫鬟拥入房中,七手八脚的把邢秉懿扶进内室里去待产。情况急转,徒单怡宁愣在原地,面上浮起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只不过是心有不甘,来绫绮阁教训一下这个勾引王爷的宋女,也没把她如何,怎么突然就要临产了?! 卧房中传来女子隐隐的呼痛之声,徒单怡宁心情更坏,只想此地不宜久留,面带薄怒的带上两个侍女离开。 在回廊里,迎面撞见了急匆匆往这边赶来的完颜宗弼,他遇见她,面色微沉,凌厉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徒单怡宁心头一抖,王爷脚步未停,衣袂带风,已同她擦身而过。 从青天白日到华灯初上,整整四个时辰,苏妲己用尽了洪荒之力,终于呼吸到了凡间的第一口新鲜空气。 为了表达自己究竟遭受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挤压,头上脸上还黏糊糊的小女婴,深深憋了口气,委屈的哇哇大哭。 生不如死的撕裂般的疼痛,随着身下暖呼呼的一团得到超生,如墨的青丝都被汗水浸透,黏在面颊上。孩儿响亮的啼哭声,将邢秉懿从这颠乱不堪的一切中剥离,她陡然醒觉,不禁失声啜泣,原来这个来的最不是时候,却又支撑她忍辱偷生活下去的孩子,已经诞生下来了。 接生婆用备好的温水将孩子擦洗干净,用细致柔软的布包裹好,抱去给刑氏瞧:“夫人,是个女儿,母女平安。” 邢秉懿费劲的撑坐起来,抱住襁褓,低眸望孩子眉眼白嫩,哭声洪亮,是个健康标致的闺女,喜极而落泪。 妲己在母体黑暗的环境中呆了太久,一时难以适应世间光亮,她手脚乱挥,接着哭了会,才在母亲轻柔的摇晃中,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待看清楚母亲的容颜,她讶的小红嘴微微张开,盘古大神啊,我娘亲竟然如此风华绝代。 屋子里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是完颜宗弼听闻婴孩哭声,知道孩子平安降生,急不可耐的闯了进来。 于是小妲己又被奶娘从母亲怀里抱出来,转移到另外一个怀抱中。 妲己看得出男子是高兴的,英俊的眉目隐隐含笑,这个应该就是她爹爹吧。爹爹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是个色鬼,娘亲有孕都不放过,害的她差点投胎失败,重回幽冥后土娘娘魔爪。色鬼爹明显不懂的如何抱孩子,小妲己非常不舒服,亮晶晶的大眼睛挂着串串泪珠,小胳膊用力挥舞着,圆圆鼻头一皱,又开始抗议。 完颜宗弼显得有些许无措,奶娘笑盈盈的道:“恭贺王爷喜得千金。小郡主哭的这么响,八成是饿了,让奴婢抱她出去喂奶吧。” 金兀术正欲点头应允,躺在床上的女子急忙唤住他,“不,请王爷把孩子给我,我自己喂。” 完颜宗弼犹豫了下,还是走到榻边坐下,将女儿还给了邢秉懿,他盯着刑氏苍白汗湿的面颊半响,音色低了几分:“夫人辛苦了。” 邢秉懿微微低着头,娇柔不禁的模样:“王爷,妾身想给孩子喂奶,烦请王爷回避一下。” 金兀术的眉心微微起皱:“你喂就是了,我还需要回避吗?” 她垂眸不语,默默的坚持,完颜宗弼僵持了片刻,低头瞧瞧孩子,轻轻吐气,站起身来:“好好,本王先出去。” 等到他走出屋子,邢秉懿在奶娘的帮衬下,解开衣裳,一手抱着闺女,将她贴肉抱入怀。 吮吸奶水是新生婴儿的本能,妲己努起小嘟嘴,费尽力气吸了一口,和她尝过的百味珍馐比起来,母乳的口感实在不怎么好。不过她现在连乳牙都没有,不喝奶水就不能成长,长不大怎么去找帝君呢,所以难喝也要喝。 娘亲生的这么美,用来下饭再好不过了。 于是邢秉懿便发现自己的宝宝,小奶音哼哼唧唧的,两只粉嫩的小手晃着,捧起娘亲柔软膨隆的玉房,时不时往下一压一压。她用力嘬两口,费劲的抬起大眼睛看娘亲一眼,表情陶醉,又继续埋胸努力嘬两口,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邢秉懿被她逗得轻笑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集 轩窗边晒得到冬日暖阳的地方,奶娘抱着满月的小郡主,轻手轻脚将她放置到摇车里。小家伙刚刚吃饱,嘟嘟的小红唇边还残留着奶渍,奶娘掏出锦帕柔柔的擦了,将摇篮缓慢的来回推摇,哄小郡主快些睡觉。 小妲己浑身暖呼呼飘飘然,还处在如登仙界的醉奶状态。娘亲是个极富母性的温柔美人,加上妲己本身就是个宝宝,头一回不习惯那个口味,次数多了,很快就喜欢上了喝奶。这辈子她已经不叫妲己了,她的名字是柔嘉,完颜柔嘉。这是母亲刑秉懿为她取的名字,去禀告霸道王爷爹,爹没有意见,于是小郡主的芳名就这么定了。 从前帝君评价说,她修成九尾天狐这么多年都成不了仙,是因为道心不定,整日想男人。一天十二个时辰,如今她花十个时辰睡觉,一个时辰喝奶,半个时辰想娘亲,半个时辰想帝君,这总不算整日想男人了吧。 贵族夫人怀孕生产后,大多是把孩子交给奶娘照顾的,皇家宗室更不必说。她的王爷爹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给她备了三位素质上佳的奶娘,不怕吃不饱。 变成了宝宝,人也特别脆弱,自那日被奶娘从绫绮阁抱出来,柔嘉算算日子,她有整整五天没见到自己的美人娘亲了,呜呜怪想念的。 她在这里边打瞌睡边思念娘亲的怀抱,绫绮阁里的刑秉懿比她更难熬。奶娘以抱小郡主参加弥月洗儿会为由,把孩子抱了出去,至今不见人影。她坐立不安,去问侍女重节,她也是支支吾吾,只说是王爷的意思。刑秉懿等了五日,实在是耐不住思女心焦,便打发重节去禀告完颜宗弼,请他拨冗前来。 对于刑秉懿的这一举动,完颜宗弼并不意外,事实上,她能够坚持五日才来求他,已经超过他的预料,他原本以为刑氏捱不住三天。 徒单怡宁去绫绮阁找麻烦,导致刑秉懿早产的事情,近来王妃见着他绕道走,呵斥下人的声音都小了很多,幸亏嘉国夫人母女平安,因此完颜宗弼并不打算深究。他要想把刑氏从浣衣院捞出来,光明正大的扣在府里,不明媒正娶一位王妃,恐怕难安叔皇的心,也易落人口实。 至于徒单怡宁,她这么喜欢当王妃,就让她慢慢当。金兀术既不会短缺了她的吃穿用度,也不会收回她主持中馈的权利,初一十五按时点卯交差,她就是回娘家哭,都哭不出个理来。 赵佶一好书画,二好美色,后宫过万人,故宋地美女多贮于开封。金军把开封翻了个底朝天,哪个王爷不是三妻四妾,姬妾成群。浣衣院歌舞升平,完颜宗弼没有再多领几个回来,已经是给王妃面子。看管刑秉懿,是叔皇首肯的,至于怎么个看管法,那就是金兀术自己的事了。 大金的四王爷连千军万马都领得,还怕治不了两个女人。 只是完颜宗弼近来军务忙碌,他们本可以一鼓作气灭掉大宋,却被赵构一人逃出生天。如今康王荣登大宝,就给了宋廷喘息机会,始终是大金的心腹大患。朝廷里已达成公议,不日将再度发兵南下,目的是捉拿赵构。 金兀术挥手让重节回去绫绮阁等着,他又吩咐奶娘将小郡主先送到她娘亲身边去,待他和部下们商讨完行军战略路线等,入夜再去探望。 战祸延绵,平民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康王在应天府做了皇帝,开封城民之前还期盼着他带领王师收复失地,不想新官家畏敌如虎只管南逃,顿时人人自哀,痛哭流涕。 金军主力撤出汤阴县,李娃就作别师爷,收拾细软回到了她和岳飞的家。幸好房屋只略有损坏,稍微修葺整顿下,住人没有问题。不久她就为岳家后继香烟,生了个白胖小子。岳鹏举有好几个兄弟姐妹,都没活下来,就剩他一棵独苗。这下岳家有后,李娃赶紧写了家书托人带给夫君,只是他们时常拔营,居无定所,也不知能否顺利送到他手里。 岳家祖传的十来亩薄田,自从他应征入伍,李娃有孕,忙活不了这么多后,就租给南村的王员外收点地租。李娃在屋后辟了块菜地,种些蔬菜自给自足,又养了一群鸡鸭,圈了头母猪,还有岳飞上回托行商的邻居捎回来的七八两碎银,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她和儿子娘俩,加上婆母姚太夫人,也不至于会饿肚子。 这两日她却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因为儿子狗宝生病。大前日她去集市里买菜,内室的窗户叫风吹开,姚太夫人耳背没立刻听见,料峭春寒,前后不过一刻,就把睡梦中的狗宝吹冻了。 李娃急急忙忙抱着儿子去药铺寻医买药,回家喝了两日,孩子还高热不退。她这宝宝生下来就乖,吃饱了便睡觉,哭闹很少。醒着的时候,乌幽幽的眼珠好奇的转来转去,小胳膊腿儿举着瞎晃悠,一逗就笑,可招人喜欢。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乱世,婴儿夭折率奇高,丈夫不在家中,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撑,李娃衣不解带,摸着儿子被烧的红扑扑的脸蛋儿,心疼的眼泪都掉下来。 她觉着县里的大夫不行,琢磨着雇个牛车带儿子去隔壁县看病。这时屋外有人叩门,李娃抹了眼泪去开门,原来是邻居周婶,周婶知道岳家小宝宝病了,说村头来了个游医摆诊摊,从开封来的,专门行善积德,免费给病家看病,医术挺好的,治好了好几个了,要李娃赶紧带着孩子去。 李娃心头犯嘀咕,从汴京来的大夫,这乱世人人自求多福,还有这样的大善人不成?周婶是个性急的,见她犹豫,连催带推:“孝娥你赶紧的呀,等日头落了,你想找人家都收摊了。” 李娃点点头,回屋把孩子裹严实了,抱在怀中,跟着带路的周婶就往村头而去。 传说中的游医坐在一面迎风招展的布幡下,上书华佗在世四字,自称姓白。人如其名,此老者须发皆白,慈眉善目,大冷天的宽袍大袖也不见瑟缩,倒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望闻问切的架势足不足李娃不知道,她就觉得这大夫望着她儿子的眼神有点不好形容,呃,她家看门狗阿黄,看见肉包子差不多就是这种眼神。 出于母亲护崽的本能,李娃把孩儿又往怀中收了收,忙询问病情:“大夫,我儿要不要紧?如何医治才好?” 大夫摸了摸胡子,含笑摆手回道:“令郎无大碍,夫人宽心。待我开上一帖药,夫人取回家中,每日一服,以微火将五碗水煎至一碗,早晚各喂半碗,不消三日,保管药到病除。” 听他说的如此轻松,李娃尚将信将疑,见老者铺纸醮墨,开方有如成竹在胸,再看他字迹,笔法清隽秀雅,定是饱学之士。李娃提着的一颗心缓缓放下,想付银子,老人家坚持义诊拒不肯收。她谢过大夫,想着得赶紧按照方子去药铺抓药,正欲起身,大夫倒把她唤住了:“夫人留步,老夫多言一句,夫人的麟儿可曾取名?” 李娃满面自豪道:“取了,叫狗宝。” 大夫的白眉毛都跟着抽搐了一下,白胡子抖抖抖:“这名呃这名似乎不雅。” “贱名好养活。”她不以为意,低眸冲着孩子笑,“他祖母原本想给取狗剩的,为娘还改了一个字呢。是不是啊,狗宝?” 几个月大的婴儿会认人,他认得娘亲,也知道娘亲在笑,小狗宝刚醒了,手舞足蹈,表示同意她的话。 大夫满脸不忍直视,他调整好表情,规劝李娃道:“老夫除了行医,对相面也颇有研究。依老夫看,夫人是贵人,生有贵子,令公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命相贵不可言。正所谓龙行有雨,泽被江山,你岳家到这代当取雨字辈,不如叫岳霖如何?” 李娃这一刻倒真的佩服起这位大夫来,她本来只想给孩儿取个小名叫着,等官人归家,再引经据典取个好名,难道这大夫偷看过岳家家谱,连狗宝这代取雨字辈都知道?什么龙行有雨,狗宝还在烧着,本来白白嫩嫩的两颊嫣红,活像两只发面小寿包,这就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了? 李娃读过些书,但她毕竟不是大家闺秀,隐约觉得大夫这话似有忤逆不妥,可毕竟人家是在大夸特夸她的儿子,她抱着襁褓,冲大夫福身道:“老先生的话我记着了,我这就去药铺抓药,我儿若能痊愈,定当另行谢过。” 夕阳西下,晚风渐起,前来求医的病患逐渐散去,大夫收起医摊,准备离开。 他行至一处僻静巷子,周身莹白光芒如落雪散开,摇身一变,竟变作一位身段窈窕的白衣女子。明眸皓齿,容色娇美,暗绣着金线的素白衣裳,纱裙及地,好似天人。她行步很慢,仿佛在思考什么。 前方忽然神光一现,明黄礼衣繁复刺绣,凤凰翙翙其羽,广袖逶迤。凌云髻上凤冠光华熠熠,额贴国色牡丹花钿,风姿冶丽,这般雍容凤仪,除了天庭女仙之首王母娘娘,不作他想。 白素贞怔愣,随即跪下行礼:“小仙参见娘娘。” “紫微星君,你胆子不小啊。”王母凤目斜睨,慢条斯理道,“天条明文规定,神仙下凡一律放弃法力消去记忆。你身为北方七宿之首,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白素贞抿唇,继而辩驳道:“小仙不敢。只因小仙职责所在,专掌管下凡的人间帝王,帝君有难,故而” “紫微大帝是你顶头上司,心疼了吧?”王母娘娘语气柔和,唇角笑意却别有深意,“本来凡间朝代兴替,实属寻常,神仙就不该插手。当初周室八百年江山式微,大秦崛起,也不见他如此介怀。放着堂堂天帝不当,偏要下凡来修补龙脉,体味生老病死,怪不得别人。你敢以仙法助他,也不怕违逆天机,受天道反噬,毁了自身修为?” 白素贞微低了头:“小仙并没有使用法术,只是从天庭御医孙思邈孙老处讨要了个方子,请娘娘明鉴。” 她神情镇定不似作假,王母娘娘扬袖一升:“罢了,起来吧。” “多谢娘娘。”白素贞起身道。 王母转身欲走,见紫微星君仍立于原地,不由的侧眸催促道:“还不跟本宫回天庭去?” 她回望了一眼笼罩在血色余霞中的村落,跟在王母娘娘身后,足下祥云腾起,便离了汤阴,往天界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集 烟花三月,扬州行宫。 内侍康履手端一杯参茶,碎步穿越那水榭回廊,柳暗花明掩映着八宝凉亭,亭中一张圆石桌,新皇赵构腕动笔走,正自挥毫。康履是赵构最亲信的宦官,察言观色乃是一绝,当下放轻了脚步,直等皇帝的一副草书洛神赋末笔落就,方才将参茶杯轻悄置于桌上。 他走到赵构身边,伸着脖子张望几眼,用太监独有的阴柔谄媚语调奉承道:“此赋字字珠玑,道尽倾城国色,官家的字更好,笔法洒脱婉丽,自然流畅,颇得晋人神/韵啊。” 赵构搁笔,端详了一会墨痕未干的白宣,似不甚满意,听闻康履如此拍马,修目微斜:“你一个宦官,也懂书道?” 康履恭恭敬敬的道:“臣虽是阉人,伺候官家鞍前马后,寸步不离,正所谓耳濡目染,都是皇上您教的好。” “朕可没有心思教你。”赵构随意笑了笑,“若论书法,朕的父皇才是功力深厚,能得其骨髓者,廖如晨星。” 康履心想你们赵家的男子,吃喝玩乐舞文弄墨都是一把好手,论治国就不太行了,若是生在富庶豪绅之家,当个纨绔风流公子也就罢了,偏生要投胎在帝王家,这一个不小心,就是大厦倾覆,祸国殃民。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康履也就敢在心里想想,他没有忘了今日是受人之托,来这里探听口风来了。 “官家说的是,可惜太上皇被金人掳走,字再好也无用武之地。”他小心翼翼的打量赵构颜色,见他未动怒,心下安稳,康王继位后,对金人的政策以退和为主,似乎并不急着把赵佶赵桓给救回来。倒是开封临行前,刑妃脱下的那只八宝金环,他取出来时常翻看,每每郁郁不乐,更派了不止一拨人北上,企图打探刑妃和韦太妃的下落。 看来皇上最爱的还是王妃,潘娘娘的美梦恐怕要落空,康履拿人钱财,自然要帮人把事情办了,他出声提醒道:“皇上,请用参茶。” 赵构伸手掀开杯盖,眉头皱起,“朕不是说了,这类补品,日后能免则免,还以为我们是在开封么?” “臣该死,只是这茶是潘娘娘特意吩咐臣准备的。” 赵构看了他一眼:“潘宸儿?” “是潘娘娘。”康履利落的将文房四宝收起,给赵构挪出位置,“对了官家,方才黄潜善和汪伯彦两位大人求见,说皇上继承大统,中宫不可久悬,臣见您在习字,就找个理由把他们打发走了。” 康履并非擅作主张,近来主张尽早册后的臣子不少,赵构却避而不谈,甚至不愿意见他们。 赵构问,“他们说什么了?” 康履仿佛全无感情的,一字一句复述道,“他们说,潘娘娘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又在这个节骨眼为皇上诞下小皇子,功在千秋,德配中宫,理应册立为后,为天下之母仪。” 赵构默了一默,才冷笑了声:“他们难道忘了,朕的原配嫡妻还没有死。” 康履一副话没讲完欲言又止的神情,赵构瞧着更是心烦:“黄汪二人还有何言辞?” 这奴才跪了下去:“请皇上恕臣无罪,臣才敢转述。” “说。” “黄汪两位大人还有言,皇上的家眷尽数被金人掳走,生死未卜。刑娘娘国色天香,落在金人蛮族手里,纵然娘娘福大命大,有缘归宋,恐也恐也失节,若再册立为后,有损国体。” 赵构把手里的茶杯摔了出去。 康履连忙磕头:“官家息怒。” 赵构以手抚额,闭眼平静了会,才用略带疲倦的音色缓缓道:“都是朕的错,要不是朕把她和母妃留在开封,她们也不至于遭此大难。金人不遵礼法,恐怕连韦太妃都难道就因为这样,朕就可以不认她是我的生身母亲?朕和秉懿是少年夫妻,有结发之情,是朕对不起她”他睁开眼睛来,似乎下定了决心,“着礼部即刻筹办立后事宜,朕要册立刑妃为后,尊韦太妃为皇太后。” 皇帝心意已决,做奴才哪敢多言,康履立刻应是,他想了想又问:“那潘娘娘那边” “妾就是妾,怎可与正妻相提并论?”赵构瞪了他一眼,颇为不耐,“念她诞子有功,就封为潘贤妃吧。” 邢秉懿虽生下了小郡主,身份还是跟囚犯差不多,没有金兀术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自“早产”后,绫绮阁的守卫都被他换过一轮,门禁更加森严。 她派重节去请王爷不久,女儿柔嘉就被奶娘送了回来,当娘的左看右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小郡主和她分开了几日,血脉相连亲热依旧,可邢秉懿却渐渐发觉,自己没有足够母乳来喂宝宝,偶要奶娘帮忙。果然亲娘就是不能和孩子分开太久的,她当然不知道,府中下人在王爷的授意下,将她常用的茶叶换成了回奶茶,没有婴孩的吸吮,又喝了此茶,奶水自然慢慢变少了。 完颜宗弼近来似乎颇为忙碌,已有快十天未见人影。她有女万事足,原本对他的事懒得关心,他们抵达上京已经一年,韦太妃、侍妾姜醉媚和田春罗的双胞胎女儿都被送入浣衣院,如今不知境况如何。她答应了春罗的遗愿,要设法营救她的女儿,如何救法,也是一筹莫展。 掌灯时分的绫绮阁还是冷冷清清,刑妃一面敞着衣襟喂女儿,一面神游天外的想事,直到有人在她背后沉沉唤了一声:“秉懿” 她心不在焉,下意识的回眸:“王爷!” 瞬间的真情流露,在看清来人后霎时黯淡下去,完颜宗弼冷笑而来:“你好像很失望你原本以为是谁?” “我叫的自然是王爷了,除非,王爷有一天不当王爷了。”刑氏收拾好心绪回道,愕然惊觉自己正衣衫大敞奶孩子。重节去准备晚膳了未曾返回,内室中只有她们母女。 她回身把女儿放床上,垂首收拢衣襟,优美纤细的颈线,半片玉背落在完颜宗弼眼底,别有一番风情旖旎。 这个女人生了小郡主后,就跟母爱被激发了似的,金兀术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哺乳孩子为由,她就可以理所当然拒他千里之外。深宫侯府的贵妇人,有哪个是亲自喂养孩儿的,都是交给奶娘。除了怕母强子弱,外戚干政外,另一个现实的理由是,哺乳孩子非常辛苦,耗母亲气血,于身段的保养也不利,女人为了争宠巩固地位,哪个不是想能尽早的服侍夫君,免得男人另寻新欢,转头把自己给忘了。 偏偏她就是不一样,这种不一样,让金兀术对她的兴趣更浓。 大约男人本性中真有那么一股该死的征服欲,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是魂牵梦萦,牵引心神。 赵构尊韦太妃为宣和皇后、皇太后,遥册邢秉懿为中宫皇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自然也传到了金人耳朵里。 完颜宗弼的心情本来是很不悦的,可他这会忽然想通了。 小柔嘉刚才吸奶吸不出,含着含着就睡着了,这会娘亲给她放床上,她也醒了过来,萝卜腿一蹬,转过小脑袋随意瞥去,内心啧啧啧啧不断。 王爷爹盯着美人娘亲的眼神,标准的色鬼眼神。 我还是个宝宝啊,你想在我面前对娘亲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集 如小郡主所料,正当完颜宗弼打算对美人娘亲干点什么的时候,去布置膳食的侍女重节回来了,发现王爷在此,她笑意满面道:“王爷来了,怪不得今天厨房加了好几个菜呢。王爷,夫人,晚膳已备好,请入席。” 金兀术嫌重节碍事,又不能明说,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刑秉懿整好衣冠,本想让闺女留在绣床上睡觉的,可小家伙偏在这时醒了,嘴里啊呜啊呜的,小胳膊挥得欢要她抱。当娘的顿时心软的不行,上前把襁褓裹起,就这么揣着她,一起去花厅用饭。 北国天寒,尽管花厅里燃着地龙,灶房端过来总有段距离,为了防止菜肴放久了变凉,有些菜是边吃边上的。小郡主包的圆滚滚窝在娘亲怀抱里,每上一道菜,她都要伸头张望评价一番,当然她还不会讲话,只能发出各种拟声词,还不带重样儿的。 完颜宗弼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风卷残云非常迅速,刑秉懿则大家闺秀,吃饭没声,细嚼慢咽的。她一面要自己用膳,另一面还要管住动来动去的闺女,不让她扑腾下去,便有些手忙脚乱。 金兀术取过面巾擦了擦嘴,对立于身侧侍宴的重节道:“去把小郡主抱过来,给本王瞧瞧。” 重节依言行事,金兀术双手托住小郡主腋下,把她提起来看。较几天前,孩子又长沉了些,眼眸闪亮有神,睫毛卷翘细密,大黑眼珠几乎要把整个眼眶占满,肤白柔滑如羊脂,两颊肉鼓鼓的,像扫了层胭脂,憨态可掬。 被高大威风的王爷爹举着,小郡主也不害怕,反倒很开心,伸出胳膊,想去碰他的脸。 完颜宗弼朗声而笑,对这个闺女非常满意,他把孩子搂进怀中,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头:“你可比你娘识相多了。” 他们父女和谐如斯,刑秉懿却是心肝乱颤,生怕完颜宗弼觉得孩子长得不像他。被评价为不识相的邢妃心虚的低头扒饭,小声啐了一口:“小狗腿子。” 小狗腿子?柔嘉回想着天庭哮天犬,那只黑不溜秋的毛狗腿,一点也不美,人家明明是小狐媚子! 在所有男人类型中,爹这一种类是属于最容易拿捏的,只要抱紧霸道王爷爹的金大腿,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们母女。 隔了不久,下人们进屋将残羹剩饭撤下,完颜宗弼捏着女儿的小手,她的手掌还没有他拇指大:“三天后本王要离开上京,绫绮阁的饮食起居,我已交代给王府管事。重节,有什么差事,你自去找管事安排。” 重节连声应是,刑秉懿听闻此言,问道:“王爷要去往何处?” 完颜宗弼别有深意的瞥了邢妃一眼,慢条斯理道:“大宋皇室还有一条漏网之鱼,本王自然是要斩草除根。” 赵佶生性风流,妃嫔众多,孩子也多。赵构的生母韦妃,本来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位宫女,出身不高,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中,姿容也不算出众,赵佶风流过后,几乎把她忘了。没想到韦氏仅仅蒙一夜幸御,就怀了身孕,生下九皇子,才被封为韦妃。 金国第一次围攻开封并不顺利,两国和谈,金人要求宋廷遣送亲王和宰相为质,康王和张邦昌便被送去金营。既然是人质,那么和囚犯总归是有区别的,元帅斡离不邀请康王比箭,赵构连射三箭,箭箭命中靶心。后宋将姚平仲率军勤王,偷袭金营,因金人早有防备,姚平仲大败而归。 斡离不带着几个女真勇士,抡着雪亮大刀闯入人质营帐兴师问罪,张邦昌吓得屁滚尿流,口不能言,反观康王,却是气定神闲,道:“我大宋勤王之师,有数十万之众,偶有一小支军队不听号令,也属寻常。” 赵构全无惧色,反倒引起了斡离不的怀疑,他怀疑宋廷使诈,送来的根本不是真亲王,而是禁卫军军官假扮的。于是赵构被退货,赵桓无奈,另派肃王赵枢前去。赵枢一入军营,面对凶神恶煞的金兵,便瑟瑟发抖,口不能言,跟张邦昌的德行如出一辙。金兀术的二哥斡离不这下放心了,这才是货真价实,养尊处优的亲王嘛。 后来,他们自然是知道了第一次来的赵构,也是真亲王,斡离不非常后悔。等到第二次南侵,大宋再度慌忙求和,金兀术就给二哥出了个主意,先假意答应,指名要赵构作为和谈使者,先把这位有点意思的亲王控制住,再剑指开封,将赵宋宗室一网打尽。 想不到他千算万算,还是让赵构给跑了。 平心而论,在赵佶那堆绣花枕头儿子中,赵构确为矮子里头拔将军,也难怪,他能俘获邢秉懿的芳心。 刑氏心头颤动,惶惶不安的注视着四王爷,她知道为赵构求情非但无用,只会火上浇油,可那为心中关切之人忧虑挂怀的神情,依然惹得完颜宗弼面色瞬沉。 “看见你这张脸,本王一定会让赵构像只丧家之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好断了你这份念想。” 刑秉懿双唇颤抖:“你” 重节眼看气氛不对,忙道:“王爷息怒,奴婢听说,在宋地男女无媒无聘苟合,是要被抓去浸猪笼的,生的孩子也是野种。夫人知书达理,您就别再逼她了” 小郡主瞪大了眼睛。 原来她的娘亲早已嫁人,是被王爷爹强抢来的,原来她竟然是个孽种?! 小婴儿是受不得丁点挫折的,少喝一口奶都跟天塌似的,乍闻如此劲爆的讯息,马上伤心的受不住,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不止娘亲,连完颜宗弼都心疼了,侧眸怒视重节:“混账!谁敢浸本王的猪笼,谁敢说小郡主是野种?!再乱说话,本王割了你的舌头,出去掌嘴!” 重节自知失言,满面苦相的出去领罚。邢秉懿赶紧抱回女儿,软声拍背哄了半天,小柔嘉才委委屈屈的止住眼泪。 她的娘亲好命苦哦。 柔嘉不禁回想起,当她还是妲己的时候,也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被纣王强纳进宫。权势熏天的男人,看上一个女人,哪管她是不是有夫之妇,是不是心有所属,总要千方百计占为己有。 邢秉懿注视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将女儿放回摇车里,她以前是不怕死的,可是有了这个小生命,她怎么忍心离她而去? 完颜宗弼今夜显然是不走的,烛光熹微,他靠在软椅里,看妆镜前的美丽女子,用桃木梳缓缓的捋过发丝。载着小郡主的摇车就在她身侧,小柔嘉还没睡,短胖手指揪着颈上挂护身符的红线。 四王爷出了会神,忽觉两人枯坐时久,而邢秉懿长发披肩的模样,又实在勾人。他终是按耐不住,伸手相抱,将她揽到膝头,扳过那张芙蓉娇颜,道:“你打算在那里坐一晚上?” 邢秉懿闻言,显出些许动摇之色,如墨青丝落在他衣袖上,爽滑微凉,她低声道:“王爷,今晚是初一,你不该来这里。” “徒单怡宁回娘家去了,就算她不回娘家,你也不用管她。”完颜宗弼握住她的手,用很奇特的语调继续说道,“本王还记得,在富金帝姬的喜宴上,你就是用这双手,为本王端了一杯酒。那杯酒的滋味如何,我竟是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可我还记得你的脸,春华无限,你冲我媚笑” 他说着轻轻吻上她细白指尖,刑妃挣了一下,抗拒道:“我没有” “你有。”完颜宗弼扣紧她的腰,勉强镇定心情,盯着她眼睛,“是你先招惹本王的,你现在又何必装的三贞九烈?本王有哪一点比不上赵构?!” 邢秉懿挣脱不了,索性反唇相讥:“王爷既自诩英雄,强占人/妻不够,还要将我夫君赶尽杀绝,与强盗何异?” 金兀术不怒反笑:“谁说本王要杀他了?” 邢秉懿脱口道:“王爷还想如何?” “夫人爱他的文武双全,一表人才,沉稳大气,是不是?”完颜宗弼言辞之间调笑之味甚浓,但神色之间,却殊无笑意,“恰好本王最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倘若有一天赵构不再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康王爷,我倒想看看,你还会不会对他余情未了?” 刑氏微微变色,金兀术不是在开玩笑,他究竟想对康王做什么,他想毁了王爷!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兀自喘息不定,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哎哎,嫉妒不仅使女人丑陋,也让男人面目全非,柔嘉觉得自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深深的憋了口气,用最大努力把舌头捋直了,用奶声奶气的音调喊了一句:“爹” 百转千回,尾音绵长。 床边两人均是一愣,完颜宗弼反应更快,松开刑妃,疾步行到摇车边,把小郡主捧了起来,惊讶心喜溢于言表:“乖女儿你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快,叫爹!” 小郡主满脸智障状,吃手手吃得欢。 完颜宗弼明明听的清清楚楚,怎能死心,当下半哄半诱:“我是你爹,来,爹——快叫爹!爹——”四王爷毫不气馁,小郡主被他嗡嗡烦的不行,气的直接把手塞他嘴巴里。 我把手手给你吃,请你闭嘴好吗? 三日后,完颜宗弼奉旨领兵出京。 金国扶持傀儡皇帝张邦昌失败,金军撤兵不到一月,张邦昌便还政于康王,赵构继位。金帝完颜晟大为不满,再度发兵南侵。靖康二年九月,金军攻克冀州,年底,占领延安府,潼关失守,随后东平府河中府陆续落入金人之手。建炎三年,完颜娄室大破晋宁军,宗泽将军病逝后,接任东京留守杜充放弃汴梁后撤,三月,汴京沦陷。至此,大宋四京,半壁江山尽数为金国占领。 建炎三年冬,金军分东西二路南下,东路军五万余人主力由完颜宗弼统领,自采石渡江受阻后,移师马家渡,欲从此处穿越长江天险,追击赵构。 面对金兵的来势汹汹,赵构亦做出军事防御部署,命尚书右仆射杜充率十万余众镇守建康,辖下诸统制官皆听命杜充调遣,命御前前军统制王燮为支援部队,长江沿岸要塞镇江府、池州、吴江县、福山口、常州等,均有大将整军布防。 杜充以探子回报,言明对岸金国伪军李成部队行军疲乏,可突袭致胜,便派出两万余人渡江攻打,不想金兀术大军赶到,与李成部队合围,宋军战败仓皇逃回,反倒给金兵留下了部分用于渡江的船只。 金兵欲从马家渡登岸,自然遭到杜充部队的抵挡奋击,完颜宗弼命麾下将士隔江列队,佯装撤退,待到深夜,宋军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登船渡江。杜充急忙派遣遗都统制陈淬同统制官岳飞、戚方等一十七员,领兵两万与金兀术决一死战。 金军攻势猛烈,本为支援部队的王燮率先带着万余士兵临阵脱逃,都统制陈淬力竭战死,诸将溃败,军心大乱,士气大减,岳飞等部为暂避其锋,遂整军退屯,撤到建康东北的钟山。 赵构做梦也没想到,短短六天时间,他精心布置的长江防线全面溃败,金军主力顺利渡江,所向披靡,几乎没遇到宋军像样的抵抗。 金军前锋直指眼前,才经历过苗刘兵变,禅位又复辟,过了短短几个月安稳日子的新皇赵构,再次被逼的仓皇出逃。他狼狈的连祖宗神位都丢掉了,却没舍得抛下随身携带的小金盒,里面是邢秉懿留给他的那只耳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小太子赵旉感染疟疾,在建康行宫治病期间,宫女不小心踢翻了炭炉,竟将这不到三岁的小儿活活吓死。赵构和潘贤妃处死了这名闯下大祸的宫女,哀哭三日,悲痛欲绝。 从扬州、镇江、到杭州,再到越州、明州、定海,这是赵构生来最凄惨的时光。偌大的河山,竟无他大宋皇帝半分立锥之地,他食不能寐夜不安枕,往往是才闭上眼睛,金兵追至的军报又传了过来,时时担惊受怕,片刻不得安宁。 金兀术率领四千轻骑,咄咄逼人,从长江边一直追赶赵构到东海。宋哲宗孟太后带着潘贤妃、文官等另行逃亡,赵构身边仅剩几名内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乘坐小船漂泊海上。金军阴魂不散,直直追出数百里。若不是海上起了大雾风暴,而金人不擅海战,又遭遇了宋朝水师的狙击,金兀术下令收手,撤回岸边,赵构怎么都难以逃出生天。 由于马匹缺少粮草,长时间的孤军深入也非长久之计,金人一波波的攻击,终于慢慢平息下来。建炎四年夏,确定完颜宗弼从江南撤兵后,赵构才回到越州,并将越州升为绍兴府,因绍兴府漕运不济,后又移跸临安,一切从简,始建皇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集 金国从江南撤兵后,颠沛流离长达四年之久的赵构返回越州,取绍祚中兴之意,升越州为绍兴府,并改年号为绍兴。 这一年正是金天会九年,宋绍兴元年,寒暑更迭,转眼间,小郡主已经四岁了。 起初,王妃徒单怡宁以夫君冷淡,独宠他从宋境带回来的那个红颜祸水,她这个正妻却只有初一十五才草草敷衍,气愤不过,一怒之下跑回了大将军府娘家。好景不长,她的父亲徒单合喜因好大喜功开罪完颜晟,差点被削职流放,多亏完颜宗弼从中斡旋,才保得官名官声。家中父兄姐妹,还有她认识的王妃夫人,没有一个不劝她放下心高气傲,好好回王府当王妃,安生过日子的。她们只道自从金国连续灭辽攻宋得胜,俘获了大量美女,哪个王爷不是左拥右抱,他养一个在府里,总比去外面寻花问柳要强。 正巧这时徒单怡宁发现自己怀上了四王爷的骨肉,他领兵在外,捷报频传,搜山检海捉赵构的事迹更是广为流传,一跃取代二太子斡离不,成为大宋子民心中金军的化身。昔年阿骨打东征西讨时,完颜晟对金兀术有抚育之亲,几乎将他视如己出,如今侄儿年轻有为,越发深为倚重,完颜宗弼在金国也是风头无俩。 只要完颜宗弼不提给那宋女名分,她除了睁只眼闭只眼,还能怎么办呢,当初看中金家老四前途无量,哭着嚷着要嫁的也是她,这就是男人的权利。大宋后妃帝姬,成为金国亲王次妃并非个例,那是因为赵佶赵桓都在金人手里,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不怕他们不同意,勉强也能算父母夫君之命,完颜晟还要下诏赞一句“让美不居”。封亲王次妃就代表正式入金国宗室,是要昭告天下的,而赵构遥册刑秉懿为后,人尽皆知,刑秉懿的夫君是大宋皇帝,刑氏族人多在南方,王爷就算想给那个女人名分,也得掂量掂量他的叔皇能不能答应。 徒单怡宁本着我不好过,也不给奸夫淫/妇让位快活的想法,也不硬气了,没过多久便搬回王府,年底给王爷生下一个儿子。 她生的孩子叫完颜亨,比柔嘉小一岁多,贱名好养活南北通用,完颜亨小名马蹄。作为中原人,小郡主乍闻马蹄,想到的不是骏马飞蹄,而是南方水田里鲜嫩多汁的荸荠,恰好完颜亨女真名是孛迭,柔嘉就私下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荸荠。 小荸荠经常穿一件酱红色的棉袄,生的白白胖胖的。王府一共就俩孩子,荸荠还小,不跟他娘徒单怡宁似的,见着刑秉懿母女就横眉冷眼,相反他很喜欢柔嘉这个小姐姐,有时奶娘在后面喊,他拖着鼻涕,跟屁虫似的在柔嘉后面,赶也赶不走。 这日用过午膳,柔嘉被刑秉懿唤到跟前,母亲给她披上貂绒的小披风,整好梳辫的红头绳,说别在后园玩闹了,马上要带她出门,去接姐姐们。 原来刑氏总算央得王爷同意,以小郡主日渐成长,身边也需要可心的人侍候为由,想从浣衣院挑两个小女娃入府做侍女。她心里自然是有打算的,春罗的一对双胞胎女儿,抵达上京后就被送入浣衣院为奴。她答应过春罗,一定要把孩子救出苦海,如今宋金两国战事稍歇,完颜宗弼回来也有一阵了,她趁着王爷心情不错的时候,顺带把这事提了,也没明说是康王的庶女。完颜宗弼忙于军政大事,才懒得管府里进丫头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加上刑氏难得肯向他撒娇服软,岂有不应之理。 距离金国王宫不远的一处宫苑前,有四抬软轿徐徐停下,重节掀开轿帘,将嘉国夫人扶出。 浣衣院是为金国皇族遴选女子的地方,也是惩罚犯错宫女劳动的地方,来到这里之前,刑秉懿对此地的了解仅限于此,倒是完颜宗弼有些迟疑,最后他仍然伸手摸摸邢妃的脸,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也许真要你去那里看看,才知道本王待你究竟好不好。” 夫人要来挑选侍女的事情,王府显然提前打过招呼,刑秉懿才落轿,一名管事宫女打扮的年长女子便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给刑秉懿请安:“人都准备好了,夫人请。” 刑秉懿牵过小郡主的手,和她一同步入守卫森严的宫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第一进整齐宽阔的院落,三面各有二十余间房间。邢妃缓缓走在石道上,那紧闭的房门后面,隐隐约约透出些许不堪入耳的声音,她脚步略停,屋门后的声响越发放肆。细听之下,这院中许多房间都有类似声响,间或夹杂女子低低的呜咽。 刑秉懿的脸色有些发白,小柔嘉抱紧她的腿,仰着玉雪可爱的小脸:“娘亲,这里是什么地方” 刑氏无言,摸过女儿的头顶,已后悔将她带来。那管事宫女见状,也赶忙催促道:“夫人,咱们赶紧往里走吧,别误了回府的时辰。” 邢妃硬着头皮,随她走入第二进院子,这里的房间更大,比起外面要安静不少,不时可见金宫宫女匆匆走动,有手持洒扫用具的,也有端着木盆,准备去浣洗衣物的。 当她们跨过台阶,走上一条游廊时,斜刺里忽然窜出来一道乱发飘飘的人影,邢秉懿下意识护住闺女,被那人影撞得不轻的管事宫女定睛看去,大声怒斥:“哎哟,是谁把这个疯妇放出来的?你们还不快把她抓回柴房里,断她两天食,看她还有没有力气发疯!” 她的大声嚷嚷,吸引了在此巡逻的侍卫注意,两名女真汉子上前,很快将疯女制服,正要把她拖走教训一顿,惊魂稍定的邢秉懿制止了他们:“你们住手!等等!” 侍卫们一愣,邢秉懿遭掳上京后,一直被金兀术藏于府中,见过她的人其实不多,他们一时吃不准她的身份。见她衣饰精致,容貌更是一等一的美人,身边带个漂亮的小女娃,管事宫女又对她笑脸相迎的,想必是哪家王府或者宫里的贵人,侍卫倒真停了手,只等邢秉懿的下一步动作。 刑氏把小郡主推到重节身边,她自己则慢悠悠靠近那疯女。女子疯病不轻,被侍卫抓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要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嘿嘿傻笑。褴褛的衣衫包裹着空荡荡的身躯,骨瘦如柴,头发蓬乱打结,显然多天不曾梳洗了。邢秉懿伸出微微发颤的右手,将她散落在额前的发,慢慢捋到耳后去。 “醉媚真是醉媚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刑氏几乎不敢相信,四年的浣衣院时光,竟将昔日康王府侍妾姜醉媚折磨到如斯境地。她还不到二十五岁啊,居然青丝染白,眼角有了纹路,蜡黄瘦削的脸庞上,唯有一双眼睛,还残留着昔日风姿绰约的影子。 邢秉懿难忍泪光,姜醉媚歪头看了她一会,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神经质的语调大喊:“皇后娘娘来了,我说了皇后娘娘一定会来看我的娘娘来了,把你们一个个都要杀头!杀头!娘娘千岁千千岁!” 姜醉媚本是赵桓朱皇后的侍女,因容色出众,和田春罗一道,被纳入康王府为妾。在四年前,金国太庙的献俘仪式后,完颜晟金宫赐浴艳丽多姿的朱皇后。朱皇后为天下母仪,对宗室女子受到的集体侮辱感到绝望,于当夜投湖自尽。完颜晟下沼赞颂她“怀清履洁”,追封为靖康郡贞节夫人,以王妃礼厚葬。同时封赵佶和赵桓为昏德候和昏德公,两道诏书齐至,讽刺至极。 姜氏虽被逼疯了,却还没忘记待她有恩的朱皇后,可惜伊人已逝,徒添悲凉。 瞧管事宫女方才刻薄模样,就知道姜氏平日受了不少欺辱,可邢秉懿却不能斥责她,因为她知道,等她一走,最后受苦的还是醉媚。 邢秉懿拭了拭泪水,回身向重节要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交给那管事宫女,温言道:“此人是我故人,望姑姑不要苛待于她。这包银子,用来为她请个大夫调治,若能好转,速到王府,找我的侍女重节传信,定当重谢。”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管事极有眼色,笑吟吟的把银子藏进袖中,看了姜氏一眼,咳了一声道:“夫人放心,奴婢知道了还望夫人回去,代奴婢向四王爷请安。” 邢秉懿坐在厅堂中用了半盏茶,她想找的康王庶女,便被一名年纪稍大的金国宫女带了进来。 女孩子眼神怯生生的,靖康之难时四岁,如今该是八岁了,个头矮小瘦弱,只比小郡主高了一点点,四年下来几乎没长高,可见平日连最基本的照料都没有得到。 刑氏的目光落在她洁白袖口下,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和身上衣料质地还算不错的衣衫对比,暗忖怕不是她们知道她今日要来,才临时给小姑娘换了新衣裳。 她不便发作,只怕横生枝节,想着等孩子带回去以后,定要好生照顾,也算对得起康王,以慰春罗在天之灵。 邢秉懿打量了孩子片刻,黛眉微蹙:“姑姑,名字里带‘佑’字的,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吗?” 春罗一胎双生,佛佑和神佑,该有两个孩子才是。 “都查过了,就这一个。”对方想了想,又拍手道来,“我想起来,这丫头送来的时候,确有个孪生姐妹,可惜去年得了霍乱,小命呜呼,所以就剩她一个。” 邢秉懿懊悔来晚一步,叹了口气,朝那女娃召了召,把她拉到眼前,摸着她的脸问:“你是佛佑?还是神佑?” 小丫头声音细细的:“我、我是佛佑。” 刑氏嘴角浮起些许笑意,把站在身边的小郡主拉过来,将两个女娃的小手叠在一起:“佛佑,以后这个名字,你就不能用了。从今日起,你叫思罗,这位是我的女儿柔嘉,以后你就把她当妹妹。你愿不愿意,跟我到王府去?” 管事姑姑谄笑:“能伺候小郡主,是这丫头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小佛佑看看邢秉懿,又看看小郡主,犹豫着点点头。她虽年幼,四岁前的事情依稀记得一些,那时他们还住在好大好漂亮的宅院里,娘亲手把手教她,遇见王妃娘娘,要称呼她为母亲。 后来爹爹不见了,娘亲不见了,连王妃母亲也不知所踪了,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饿得受不住,去偷灶房里的剩菜吃,被厨娘抓到,就是一顿打。一年前,姐姐也不见了,年长的宫女开始让她干活,她力气太小,只能洗衣服,洗不完就不准吃饭。 她没有想到,今天还能见到王妃母亲。 王妃带着慈爱的笑容,指着仿佛菩萨身边玉女般可爱剔透的小郡主,说这个是她的妹妹。 小郡主正好奇的盯着她看,她的手指软绵绵热乎乎的,思罗不由得用力握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集 宋军在马家渡大败后,各员将领所辖兵力四处离散,统帅杜充眼看回天乏术,回朝也无法向赵构交代,遂率领剩余散兵,渡江降金,逃亡中的赵构得到消息,气的几天都吃不下饭。 当时,统制岳飞与他部下在退守钟山后,清点人马,除了乱阵中被冲散的,以及少数负伤兵丁外,折损并不多。金军气势如虹,斗志昂扬,金兀术手下五万主力,都是精锐。岳飞深知他只有两千多人,不可逞匹夫之勇,等到第二年,金兀术捉拿赵构不成,孤军深入粮草亦难以为继,便奏请金帝,逐步的从江南撤兵,留一小部分军队负责殿后。 岳飞瞄准这些驻扎在建康的殿后部队,每晚派出一百个黑衣人,混入金营中捣乱,惹得金兵互相怀疑攻击。伎俩被戳穿后,便暗中部署武艺高强的精兵,埋伏在金人巡逻的必经之路上,擒拿截杀敌兵,缴获了不少兵器粮草。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朝廷的任何补给,岳飞所部军纪严明,严禁侵占百姓财物,便只有采取这个办法。 完颜宗弼领着大军回到江北后,不时会收到殿后部队送来的战报,说是频繁遭到宋军残兵的侵扰,但调查不出是何人所为。 战祸延绵,逃兵游勇遍布,官府自身难保,自然是形同虚设,山贼和江洋大盗浑水摸鱼,江浙一带悍匪流寇横行,百姓生活疾苦。朝廷的军队,除了抗金,还要顺带剿匪,在这个过程中,岳飞逐渐收编了一部分有抗金志向的义士,日后名声响亮的岳家军初具雏形。 建炎四年初夏,金军决定撤离建康,岳飞见时机成熟,率孤军直击静安。凡是身背财物,来不及登船的金兵,均被岳家军以长矛捅入滚滚长江之中,此战歼灭敌军三千余人,缴获良马三百匹。 静安大捷后,这个注定要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名字,终于随着加急军报,第一次被递到了完颜宗弼案头。 身在上京的金兀术此时绝不会想到,这个岳飞,不仅会成为他此生的对手,就连他们的子女的命运,都与宋金两国的国运息息相关。 岳飞独具一格的做派和出色的军事才能,同样引起了赵构的注意,回到绍兴府后,赵构很快提拔他为通泰镇抚使兼泰州知州。 岳飞到泰州上任不久,他一直派人打探的汤阴家中老小,终于有了消息。 金兵再次南下时,汤阴县令弃官逃跑了,李娃变卖了田产,带着婆母和儿子,跟着亲戚李师爷一家一起逃难。他们在黄河以北金人占领地区,颠沛流离了大半年,终于在乡民的帮助下,化妆成难民逃到了南方。后来听说岳飞去了泰州任地方官,几经辗转,总算联络上了他的部下。 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妻儿老母,岳飞大为振奋,他连夜赶到通州,将家人一并接到泰州居住。 安顿好高堂老母,堂堂七尺男子,面对久别四载的贤妻娇儿,不由得泪湿沾襟。窗外是月明星稀,小狗宝睡颜安好,李娃则布衣荆钗,眼角含泪,坐在榻边嘲笑他:“你这个傻模样,被手下看见了,战场上谁还能听你的号令?” 岳飞拿手背抹过面颊,默不作声,转身去屋外打了一盆热水,端到李娃跟前。他蹲下身去,为她脱去鞋袜,李娃的脚被他托着,乍浸入冒着热气的水中,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脚丫子扬起晶莹水珠:“烫!” “哪烫了,不正好么?”岳飞抬眸瞥了她一眼,到底没有继续把她的脚往水里浸,他侧身取过布巾,打湿了给她擦洗脚背。大概是这几个月走了太多路,李娃的足微微肿着,岳飞一面洗着脚踝一面道:“孝娥,这几年要你上奉养老母,下哺育幼子,真是劳苦功高。得妻如你,是我岳鹏举三生有幸。” “算你有良心。”李娃慢慢的把脚尽数没入热水里,舒服的微微眯起眼睛,“现在你当上泰州父母官,将来有威望,有银子了,别把我这个糟糠之妻抛在脑后就好。” “娘子何出此言?”岳飞扬起脸,俊朗沉毅的面容一本正经,“且不说我岳家有家规,岳家男子不得纳妾,即便没有这个规矩,我也不会让你和霖儿受半分委屈。还有,娘子,我真的没有银子。浙江本富庶,但连年战祸百废待兴,百姓连赋税都交不出。朝廷拖欠军饷不是一天两天,我正打算跟你商量,我们变卖祖田的那些银两,能不能拿一些出来,分给家中有老幼需要照养的兵丁,也好让他们安心保家卫国。” “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回了一堆。你把银子拿出来分给士兵,那我们一家如何度日?霖儿要请师父,上学堂的花费从何而来?”一听夫君要动用祖产,李娃心里头有些不乐意,“老神仙说过,霖儿将来必成大器,要我好生教养。我嫁鸡随鸡,跟着你吃苦受累我也认了,可我不能委屈了我儿。” 当年村头游医老大夫一帖药,狗宝喝下后,果真药到病除。李娃大喜,家里囊中羞涩,没什么银钱,她就备了些农家鸡蛋瓜果什么的,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打算去酬谢大夫,谁知那大夫却如何也寻不到了。大家都说莫不是神仙下凡,小狗宝许是个有福气的。 岳飞微微皱眉:“娘子” “赶路好累,要歇息了,此事以后再议。”李娃把两只脚晃了晃,搁到铺上,又拉过棉被盖好躺平,显然是不愿继续讨论此事。 岳飞这几年在抗金前线,疏于照顾家中,对妻儿有愧,知一时说不动她,便也不再多言。弯腰替她把被子掖好,又朝床里侧张望了下,见孩儿睡得熟,他唇角勾了勾,将油灯摆的离床榻远些,轻手轻脚的往外间而去。 李娃闭着眼,直挺挺的裹在棉被中,听到声响,从鼻子里哼一声。 这个呆瓜,四年不见,脑子里还是只有忠君报国。忠君爱国不是坏事,可夜半无人私语时,不说些夫妻间的情话,还想骗她的私房钱,他就不会就不会 李娃白皙的脸有些烧烫,又觉得自己这样饱暖思淫/欲好像不太好,闷闷的翻了个身,疲倦身体放松,也沉沉的睡过去。 原泰州知州不愿投降,被金兵所杀,衙役消极怠工,州衙内的公务堆积了数月。等岳飞这个新知州上任才重整旗鼓,没有十天半月是理不清楚的。 待岳飞回到议事厅,处理完案头那一叠公文,细听窗外,更夫已打过三更。他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从座椅上立起,双手背到身后,缓步踱至厅堂中央。 悬于梁下的本是山水朝阳图,如今被岳飞换成了一副战略地图,此图名为禹迹图,是江南一位士绅所赠。据他说是迄今为止最为准确的全国舆图,图上海岸线、黄河、长江、主要水系分支及各郡县都标示的一清二楚,成图于神宗时期,制图者耗费大量心血,本还想将此图刻于石上永久保存,可惜天不假年,尚未完成便撒手人寰。 由于北方蛮族的入侵,大宋的疆域大大南移至秦岭淮河一线,半壁江山落入金国手中。这还是金人从江南撤兵的前提下,若他们亡宋之心不死,再度打过来呢? 于他有知遇之恩的宗泽老英雄,心系社稷忧愤难平,临死前大喊三声“过河!过河!过河!”,随后气绝而亡。他是多么盼望着,新登基的康王,能够回到汴京主持大局,把金人一举赶出国土,收复河山,扬我大宋国威。 他默默的注视着舆图,几乎到了出神的地步,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柔软之物在抱着他蹭啊蹭。 岳飞低头。 四岁的小岳霖糯米团似的脸,眼睛水润润的又大又亮,理着鹁角头,交领短衣下小胳膊举起,口中糯糯的唤:“阿爹抱抱” 岳飞失笑,一把将儿子提起,手臂托在他股下,小岳霖的视线一下子与爹爹齐平,他盯着挂于厅中的那副图看了半响,回头用童稚的音色问:“阿爹,你在看什么?” “阿爹在看地图,这上边,绘着我们大宋国土。” 小岳霖也不知听懂没,他扭过身体,手指头费劲的指向图上用朱红色圈描出来的那块区域,“这是什么地方?” 岳飞收紧手臂,免得儿子直接扑出去,他的眼神微黯:“这是燕云十六州。” 小岳霖唔一声,明显不明白:“燕云十六州是哪里?” “你看,燕云十六州有七州位于太行山北支的东南方,另外九州在太行山西北,作为中原的北部屏障,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岳飞抱着儿子走近地图,把燕云十六州所处的位置点给他看,“自从石敬瑭将这十六州割让给契丹,我大宋国土就赤/裸的暴露在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他宽阔的手掌自北向南扫过,眼底浮起些许感慨之色,“当年太宗皇帝曾御驾亲征,试图一举收复燕云地区,高粱河一战,不幸被流矢射中,导致军心大乱,最终功亏一篑。所谓失岭北则必祸燕云,丢燕云则必祸中原,多少年来,都是大宋君臣的一块心病。就连和金国合作攻辽,也是为了拿回这十六州,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金兵打过来,掳走二圣和大量宗室,咱们的汤阴老家没了,就连开封府也没了” 岳飞长叹一声,抬眸瞧见儿子听的认真,苦涩又好笑:“霖儿还小,爹糊涂了,怎么同你说如此深奥的东西。” 小岳霖伸胳膊环住爹爹的脖颈,天真无邪的问:“燕云十六州这么好,那我们再把它打下来不就行了?” “我们霖儿志向这么高?”童言无忌,岳飞这下真的笑出来:“谈何容易啊。” 且不说如今金国强盛,大宋自身难保,即便能打下来,过了百余年,如何治理也是难事。金兀术为什么在大好形势下从江南撤兵,为什么要立傀儡皇帝张邦昌,就因为他们知道,女真和汉家文化相去甚远,这么大一块领土,金国短期内强行吃下去,恐怕先被拖垮的,会是大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集 建炎四年,金兀术结束对南宋小朝廷的追击,班师回朝。金朝深知要彻底覆灭宋室,在中原地区建立金人统治,是无法在短期内完成的。 完颜晟于是照样画葫芦,继伪楚张邦昌后,扶植了代为统治黄河地区的第二个“大齐”傀儡政权,以宋朝降臣、原济南知府刘豫为皇帝,称子皇帝,成为金朝的藩属国。 同年十月,金国放归了原北宋旧臣,御史中丞秦桧。 秦桧此人,乃是同为金朝宗室的挞懒推荐给完颜宗弼的。当初他也是和赵佶赵桓二帝一起,被金军掳往北方。赵佶听闻九子赵构登基为帝,便命令秦桧草拟一封书信,向金人摇尾乞怜,说自己愿意通知儿子赵构,要大宋子子孙孙均奉金正朔,向金朝称臣纳贡。 秦桧花了重金行贿,打通关节,此信才得以呈到国相粘罕面前。粘罕根本懒得理会赵佶,倒是秦桧善于见风使舵的性格,引起他注意,随后秦桧被赐给挞懒将军当参谋,用于劝降负隅顽抗的宋军等。 在放秦桧回去之前,金兀术特意在王府设宴,还破天荒的让刑秉懿露面作陪。在四王爷的宴席上见到曾经的康王妃,如今的南宋皇后,秦桧惊讶之余,对金兀术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道王爷果真眼光独到,艳福无边,邢娘娘美貌,更胜后宫三千云云。 刑秉懿被怄的一口饭都没吃下去,起身离席,完颜宗弼执杯含笑,也不恼,什么时候这个女人真的成了柔顺的小羊羔,也许他对她还没那么兴致浓厚了呢。 秦桧逃回临安后,宣称自己是杀死了负责看守的士兵,乘坐小舟奔回,对宋室鞠躬尽瘁,天地可鉴。有部分朝臣对他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但宰相范宗尹、枢密院李回上奏,力保秦桧的忠心。 秦桧是赵佶一朝有名的大才子,赵构斟酌后,封他为礼部尚书,绍兴元年,升参知政事,得以频繁出入皇城。范宗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善于揣摩圣意的秦桧过河拆桥,极力排挤。 后范宗尹罢相,秦桧提出“南自南,北自北”的方针,主张沿用旧策,与金朝议和。赵构逃亡多年,南方百业待兴,国库吃紧,急欲休养生息,再图后计。秦桧作为主和派代表,受到重用,升任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首次拜相。 话分两边,岳飞在泰州任知州期间,仍旧心系前线,他上奏赵构,愿以母亲、妻子、儿子三人为质,请求改任淮南东路军职,前往淮东抗金,未获批准。 以家属为质,是大宋牵制拥兵在外的武将的潜规则,既然是潜规则,那么就不能摆上台面来说,岳飞白纸黑字写上奏章,搞得赵构对他印象深刻,被拒并不意外。赵构虽然拒绝了他,要他老实呆着,却还是赏赐了一些东西,以彰其忠心可嘉。 小岳霖已经开始读书习字,听闻母亲李娃为了官人把一家老小当抵押品押给皇帝的事情,正在数落父亲。他蹬蹬蹬爬上书案,把父亲的奏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吵架也如同秀恩爱的爹娘道:“阿爹,你这样奏请,皇上铁定不答应。” 岳飞趣道:“哦,爹哪里写错了?” 小岳霖眉清目秀,像个小大人似的,对父亲正色道:“孩儿打个粗俗的比方,皇上也是人,和我们一样,都有固定拉屎的地方。这个地方皇上自己知道,伺候他的人也知道,如果伺候他的人说,皇上,您拉屎的地方,臣已经打扫好了,请您现在就去拉,爹你说,皇上听了能高兴吗?” 岳飞被他噎得哭笑不得,李娃笑骂道:“你这个鬼灵精!” 俗话说是金子就会发光,绍兴元年,岳飞随主帅张俊讨伐李成伪军,请命作为先锋,率骑兵三千,乘胜追击,收复武宁。张俊赞许岳飞有勇有谋,平息江淮流寇,奏以岳飞为首功。 此后,岳家军继续发展壮大,兵力增至近两万人。绍兴三年,在临安岳飞受到赵构的召见。赵构除赏赐岳飞鞍马战袍外,更御赐一面锦旗,上书皇帝钦笔“精忠岳飞”四字。 绍兴四年,岳飞派手下张宪、徐庆等攻打随州,战事僵持,攻城不下。猛将牛阜请战,立下军令状,三日内定拿下随州城,果建奇功。 仅仅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岳飞击破数十倍于己军的伪齐傀儡政权军队,及金人主子派给刘豫的部分援军,收复襄阳六郡。这是靖康之耻以来,大宋第一次主动击敌,收复失地。 一时朝野震动,赵构下旨,擢岳飞为清远军节度使,临安城赐府,命岳卿将家眷迁至临安。建节是军人梦寐以求的荣誉,极为难得,这一年岳飞三十二岁,他也成为了大宋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位节度使。 马家渡败仗的后果,官方军队减员明显,地方匪寇横行霸道,留给赵构一个大烂摊子,为了维系岌岌可危的朝廷,攘外和安内,赵构采取了不同策略。 对于那些割据一方的匪军,不究来历,先统统封个镇抚史职位,愿意接受朝廷招安的,优胜劣汰改编为正规军,至于那些不安分的,则逐步分化瓦解,再各个歼灭。对金国,则偏向和谈为主,一则大宋元气大伤,目前根本无力与金国打消耗战,二则金兀术穷追不舍,逼得赵构在海上漂泊数月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对赵构造成的心理伤害不是一般的大,他实在是跑怕了,也打怕了。 建炎年间金兀术捉拿赵构不成,回到上京后,国内主战派也商讨过,再派兵去抓一次,这回完颜宗弼投了反对票。江南潮湿,北方兵不适应环境,况且南方抗金力量在逐步增强,还是扶植傀儡政权,先让南北自相残杀,金国坐收渔翁之利。 这次伪齐吃了败仗,儿皇帝刘豫到金兀术那里哭爹喊娘,要求支援,金兀术随便安慰了几句,心里根本没打算增兵给他。 这两年南宋朝廷里人事变迁,秦桧爬到了宰相之位,而新冒出来个岳飞,成了节度使。 绍兴二年,完颜晟也决定暂缓军事行动,捡起以议和佐攻战策略。大金从过往的议和中,尝到了不少甜头,赵构多次上书,均以臣自称,既然宋方求和心切,那就先议和吧。 绍兴四年,完颜晟下令,把被他们扣押了好几年的大宋使节王伦放了回去,再派都点检乌凌为和谈使节,备从妥当,准备前往临安。 乌凌接到圣旨的当天下午,金兀术就把他传到王府里,要他在随行人员中再加三个人,分别是四王爷自己和两个王府侍卫。 乌凌吓了一跳:“王爷千金之躯,切不可以身犯险啊。” 完颜宗弼暗道他大惊小怪,当年他撵着赵构,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原:“无妨,本王会乔装改扮,不会被认出来,你速去准备。” 靖康时,围攻开封的主将是粘罕和斡离不,金兀术负责扫清外围,而等他为主帅之时,宋军溃败,几元大将要么兵败,要么撤退,真正和金兀术打过照面的也很少。至于赵构,他要是见到了金兀术,那他现在也不会是南宋的皇帝,早被送到五国城,和他的父皇皇兄一起种地去了。 完颜宗弼和乌凌在中厅里的对话,恰好被还挂着书包,才从学堂下学的小郡主偷听到。 眼看郡主眼里的光,以肉眼可辩的速度亮了起来,思罗不知怎的有些不太好预感:“郡主,你、你想作甚?” 小郡主吼吼吼奸笑三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总算可以到宋地去看一看了。 帝君下凡既是为了接续龙脉,重整河山,定然会投胎到宋土。虽然柔嘉还不知道他这一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但是她一直呆在上京,是不可能见得到他的。 作为从小将当皇后、睡帝君列为人生目标的小郡主而言,夫君是要主动去找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思罗人很机灵,就是胆子小,这事一定不能告诉她,不然她肯定要到娘亲那里告密,那她就去不成了。 柔嘉一秒变脸,苦哈哈的对思罗道:“好思罗,今天我在学堂揍了盖天大王世子的事,你千万不能跟娘说,听到了没?” 盖天大王世子跟他爹一个德行,小小年纪不学无术,专门欺凌弱小。听说柔嘉是宋女所出,就专门欺负她,把她的书本丢到河里去,放虫子在她书桌下面,下了学,还带着几个小弟起哄:“我母妃说了,宋女都是下贱货,狐狸精,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和你娘都是下贱货、狐狸精!” 柔嘉忍无可忍,转头怒视,他还是个孩子,我一定不要放过他! 小孩子打架不求章法,盖天世子中看不中用,长得肥头大耳的,身体也不灵活。柔嘉跟个小疯子一样,抓咬踢扣无所不用,再加几招王爷爹教的防身术,很快就把小二世祖骑在地上,嗷嗷叫着不能翻身:“叫你骂我娘,叫你骂我娘!” 其他宗室子弟都看呆了,思罗一边拍手一边跳:“打得好,打得好!” 干架的结果是,小郡主大获全胜,二世祖捂着红肿的脸,眼泪汪汪回家找娘去了。 原来郡主说的是这事,思罗稍微松口气:“郡主你放心,只要盖天王妃不找到家里闹事,我一定不会出卖你的!” 第二天傍晚,刑秉懿左等右等等不到闺女来用膳。伴随着思罗“不好啦小郡主不见啦”的呼喊,已行出上京数十里地的马车中,完颜宗弼只觉坐垫下面晃了晃,一张熟悉的小脸,从他双腿间冒了出来,柔嘉笑靥如花:“爹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集 柔嘉趁着王府负责打点行装的小厮不备,偷偷藏身到王爷的马车坐垫下面,她人小,故而并未被人发觉。等到派去临安的使节一行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上京城大半日,方才现身,倒把完颜宗弼杀了个措手不及。 金兀术打起车帘,驾马的车夫乍见马车中突然多出了小郡主的身影,必是他们检查不周,连声请罪。王爷深炯的目光在策马跟随的侍从身上扫过,正寻思着安排何人护送女儿回去才好,已经看出他想法的柔嘉,一把抱紧王爷爹的手臂,用小女孩特有的娇软嗓音撒娇:“爹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嘛,我就要和你去临安!” 柔嘉和邢秉懿不同,尽管王府上下都知道王爷宿在绫绮阁的日子,比在王妃那多多了,但邢秉懿名义上还是个犯人。比如赵构的母亲韦太妃,身份转变为南宋皇太后之后,就被送到五国城,和赵佶赵桓他们一同看管了。而柔嘉出生在上京,长在上京,完颜宗弼一直将这个漂亮闺女视为掌上明珠,服制用度,上学外出,一应按亲王郡主级别,从未曾限制她的自由。刑氏怕女儿年幼,不懂的遮掩,也从来没有将柔嘉的身世对她吐露过,因此她虽知道娘亲在宋地有个夫君是康王,也一直以为完颜宗弼就是自己亲爹,两人真如亲父女般过了八年。 “越发没个郡主样子,是谁准你先斩后奏的?”完颜宗弼皱眉,伸手在她眉心一点,他褪去王袍,改换寻常金人服饰,眉眼英俊利落,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度,却是一时半会收不回来的。 可惜柔嘉一点也不怕,轻巧的往坐垫上一跳,小小身量,双腿还够不着地,晃荡晃荡的:“爹,女儿也是想多见见世面涨些见识。爹你不是说,中原文化博大精深,自古来外族很难改造它,而只能去适应它,朝廷里不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汉制改革么?” “朝廷之事,与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何干?”金兀术轻易可不受她糊弄,挑高了眉,“此事你娘定然还不知道吧,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事,怕娘责罚,所以躲到爹这里来了?” 柔嘉闻言扬起面容,巴掌大的小脸白皙清透,形状娇丽的眼睛,长睫如飞蝶扑闪,小小年纪就有几分美人的雏形:“爹你真是英明神武,其实其实我昨日在书院,跟珍珠大王世子打了一架”她越说声音越小,又手舞足蹈的比划,“不过爹你教我的几招防身术真的很好用,女儿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半点也没给你丢脸。” “都是本王把你宠坏了,等回去再跟你算账。”完颜宗弼摇摇头,一把将她按回去,免得马车颠簸,宝贝女儿再给摔了。 赵构既然对本次和谈寄予厚望,接到金国出使的国书后,便下令沿途各州县不可怠慢,一路上皆有地方官员负责迎接,补给食宿,柔嘉初次远行,亦不觉劳累。 过了月余他们终于抵达临安府,入住了大宋专门用于招待外国使节和通贸客商的朝阳驿。一连数日,金兀术都乔装为通问使乌凌的侍从,入皇城和大宋方面商讨和议的具体条款。柔嘉独自呆在馆驿,实在是太过无聊,等爹爹出门后,便也去临安城街面上溜达。 完颜宗弼带来的那两个王府侍卫,起初是寸步不离的紧跟着小郡主,但他们都是关外人高马大的女真汉子,跟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后边逛街,委实太过显眼和奇怪了。 小郡主对这俩跟屁虫非常不满,要他们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即便要保护她,也跟的远一些,别整天在她身边晃悠。俩侍卫他们都是身手了得的高手,要隐藏行迹也不困难,奉王爷之命保护小郡主,不敢不听。 赵构本来是想以绍兴府作为南宋行在的,无奈绍兴漕运不济,故而放弃,之前他又跑去南京呆了两年,觉得还是临安府山明水秀,更合心意,便命临安知府一切从简,建造皇城。 尽管正式定都的诏书还没下过,绝大部分的南宋子民,也都默认临安府为大宋新都了。赵构带着文武大臣,后妃内侍定居临安,也带来了不少跟随他南迁的宋民商贾等,这几年临安府不论商业还是人口,都有了巨大增长。江南本富庶,人杰地灵,这回听说朝廷打算和金国议和,暂时不打仗了,大街上人来送往,贩夫走卒,倒有那么几分汴京昔日繁华甲天下的影子。 柔嘉这次出行的匆忙,替换衣物什么都没带,乌凌便让驿丞给她准备了几套宋地小姑娘时兴的衣服和发饰。 今日小郡主穿了一件白底衫外套刺绣桃花瓣纱衣的小裙子,红牡丹色的锦缎腰带将将垂下脚面,双丫髻上各簪一朵细细桃蕊珠花,婴儿肥圆脸,粉嫩剔透的一塌糊涂。 她从会仙楼买了包据说很好吃的蓬糕,一蹦一跳边走边吃。路过街边卖阳春面的摊位时,注意到前面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妇,抬手抚额,似乎是走不太动的模样。 小柔嘉站在她背后看了会,那老夫人身形微微一晃,要不是伸手撑在露天的木桌上,就该摔倒下去了。 柔嘉把没吃完的蓬糕往小布包里一塞,跑几步上前,顺手拖了张条凳,搀扶着老夫人慢慢坐下,她脆生生的道:“婆婆,你是头晕么,先坐着休息。” 那老夫人坐下喘了几口气,睁大眼睛来,瞧了瞧她,弯唇笑了:“谢谢你小姑娘,婆婆我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小柔嘉又道:“婆婆你家住何处,需要我找人送你回家么?” 老夫人的目光在她身后晃过,一个人也没瞧见,便有些新奇:“你这丫头才几岁,怎么独自出来玩耍了?告诉婆婆,是不是瞒着爹娘逃了学?” 柔嘉摇摇头:“我是来寻人的。” “哦,那你寻到了没?” 她迟疑了下,又摇摇头,看起来表情可怜兮兮的。 老夫人穿着体面的丝锦衣裳,鬓边一支素钗,颜色淡雅,工艺却甚为精致。眼角虽已布满了岁月痕迹,但胜在五官端正,气度雍容,想必年轻时也是位优雅美丽的女子。她伸手摸摸柔嘉的脑袋,含笑道:“这样吧,你帮婆婆一个忙,等婆婆回家,我让我儿子帮你找人,可好?” 柔嘉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不过娘亲身体不佳,还让她一个人出来,这个儿子估计也不怎么样。她来宋境是为了寻找帝君的转世,可她连他现在叫什么、住哪里都不知道,别说一个普通人了,就是皇帝老子来帮忙找,恐怕也是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柔嘉歪头:“婆婆,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 老夫人抬手指了指街角那家,食客络绎不绝出入的酒楼,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交给柔嘉:“婆婆的酒瘾犯了,麻烦你到那边的高阳店,去帮我买一小坛碧光酒回来。”她脸上有几分孩子气,“记住,我只要碧光酒,别的酒不好喝,婆婆不喜欢。” “好,那婆婆你等着。”柔嘉颔首表示自己记住了,把银子捏在手里,径自往那酒楼去了。 “陶掌柜,请给我一坛碧光酒。”伴随着稚嫩嗓音,某个小家伙踮起脚,把银子放到柜面上。 正背对着他理货的掌柜,闻声回过身来,定睛一瞧,顿时眉开眼笑:“原来是岳小公子啊,又来帮你娘买酒么。” 小岳霖今天提早从学堂下学,只因夫子说,默完他本月教授诗篇的学童,经夫子检查无误,可以提前离开,他是第一个交卷的。晨起时娘亲吩咐过,要他顺路捎带一小坛碧光酒,晚上好加菜。 掌柜的从货架上,将最后一坛酒拎下,口中笑道:“岳小公子运气不错,之前酒曲保存不当,新酿的酒味道不对,我又重新酿造了,这是上一批的最后一坛,你再来晚些可就没有了。” 掌柜的打开木栏,将找钱和扣着泥封的绳结一并交到小岳霖手里:“好拎么?” 小岳霖点点头,道了声谢,他数了数手心里的铜板,反手将它们扣在旁边的桌上:“我爹说过,官不可占民之利。陶掌柜,你看你又多找钱。” 陶掌柜嘿嘿笑了两声,岳将军抗金功勋卓著,军纪严明,临安百姓哪个不知。他身为节度使,俸禄高过宰相,多用于补贴军需,生活一直很简朴,家里连个丫鬟都没有,岳夫人亲自出来买菜,老百姓想多送一些,每每被他们夫妻退回。就连他们八岁的儿子小岳霖,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高阳店是南门这一带有名的酒楼,食客盈门,人声喧喧,近来在东南角置了一琴桌,有人弹琴卖艺,听者不少。这样的酒肆,跟临安莺莺燕燕的花楼自是不同,卖艺者不会是千娇百媚的歌姬,而是鹤发苍苍的老叟。 琴音渐起,小岳霖觉天色尚早,便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安静听琴,边听还边记指法。 掌柜的回到柜面后不久,捏着银子的柔嘉便进了门,听说碧光酒刚刚卖完了,一张小俏脸垮了下来。 “小姑娘,真不巧,最后一坛我已经卖给岳将军家的小公子了,呃,下一批还得等上半月,真不好意思啊。” 顺着他指向的方位,柔嘉回头。 小岳霖抱着酒坛坐在那里,你看你看他,骨秀神清,文风蔼蔼,还是个琴痴,天上地下,前世今生,他就是化成灰她都认得。 柔嘉忽然就想哭。 不过她现在是不会哭的,她高兴的不得了,她慢慢走上前。 台上老叟一曲平沙落雁余音袅袅,岳霖不经意的回过眸来。 小柔嘉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终于见着了心上人般,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她期期艾艾的抬手整理过发髻和衣衫,然后唇角微弯,绽放出生平最为欲说还休的羞怯笑意。 本该是一眼万年的情景,不幸的是,小郡主现在不到八岁,处于她人生颜值的低谷,正在换牙。 小岳霖乍见她笑起来,双唇间两个黑洞洞的豁豁,脑海中闪过的唯一念头是:啧,哪里来的傻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集 这个傻妞在对岳霖展露了难以描述的笑容后,提起裙摆,迈着淑女小碎步,行到他跟前,用小姑娘独有的,带着糯意的语调道:“小哥哥,你能将这最后一坛碧光酒让给我吗?” 从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中,小岳霖深感受到了伤害,他下颌微抬,反问道:“你我素不相识,我又为何要将这坛酒让予你?” 啊啊就是这个表情,真有几分紫微宫天帝之尊的傲慢。柔嘉心里小粉花朵朵开放,她低眸,从随身的革布包里,掏出一锭黄灿灿的金子,摆在岳霖面前的茶桌上:“这坛酒花费多少,就当我向你买。” 嗯,不仅人傻,银子还多,最容易被人骗了。 “碧光酒是娘亲嘱咐我捎带的,制作醉八仙所用。若是我把酒换了这锭金,回去后,娘亲定然要盘问来历。我岳家家训,无功不受禄,我建议你去对街的天香楼,那里的酒也很好,一锭金可以买上几十坛。” 可是婆婆只喜欢碧光酒,别的酒都不要啊。柔嘉粉嫩嫩的脸皱了皱,忽而灵光一现,她拍手道:“若我用一件你想要的东西跟你换呢?” 小岳霖这才觉得她有点意思,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柔嘉嘻嘻笑了,手撑在木台边,一猫腰从琴台的围栏里钻了进去。她翻个身滚上木台,将金子转手放到了存放客人赏钱的铁盘中:“老伯,我想请你把你的琴,卖给他。” 那弹琴卖艺的老叟一愣,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可不多见,何况还是个七八岁的丫头。老者顺着丫头所指方向,自然瞧见了在台下的岳霖。这位小公子他有印象,和酒楼里大多数纯为消遣的客官不同,抚琴人自然能看出,谁是专为听琴而来。 “小姑娘,此琴乃是老朽糊口的饭碗,不轻易出手。即便要卖,也要卖给有缘人。”老者抚须一笑,目视着岳霖道:“小公子,如你能将我方才弹的那曲平沙落雁弹出来,老朽便承这小姑娘的惠,将琴卖给你,如何?” 尽管幼承庭训,家规严谨,岳霖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心仪之物唾手可得,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他咬了咬唇,终于昂首应承道:“好,容晚辈一试。” 高阳店内的食客见琴桌后换了人,纷纷抱起看热闹的心态,一时店中寂静,只等着听岳霖能否弹出此曲。 柔嘉立在岳霖背后,心想此琴木带暗香,色泽深幽,琴身上绘刻有古朴端重的祥云纹路,当是历经岁月沉淀的古物。虽及不上紫微宫那把独一无二的伏羲琴,在人间也称得上珍品了。 岳霖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回放一遍习得的指法,将双手轻按于琴弦之上。 待一曲弹罢,那老叟抚掌赞道:“好,架势虽尚显青涩,但仅凭记住老朽的指法,就能将平沙落雁分毫不差的弹出来,小公子果然天赋异禀,悟性奇佳。此琴已经是属于你的了。” 小岳霖瞳眸闪亮,打了一躬道:“多谢老伯。” 等到小岳霖抱着那把跟他差不多高的古琴出了高阳店,看小柔嘉这张脸也不禁顺眼了许多。据她所说,她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替一位极想喝碧光酒的老婆婆买的。这位老婆婆甚为可怜,身体不好,儿子也不管不顾,独自一人出来买酒,差点就晕倒在街头,谁见了都要生恻隐之心。 两个个头差不多高的小家伙,一人扛着古琴,一人抱着酒坛,沿热闹熙攘的长街自北向南,往柔嘉所说老婆婆休息的面摊走去。 那位身着锦衣的老夫人,意态闲适的端坐在椅子上,身边围了一群人伺候。八抬大轿侯在一边,身旁一个丫鬟捶肩,一个丫鬟捏腿,一名小厮打伞遮阳,还有一个看起来欠缺点阳刚气质的、管事模样的人,将茶盏送到她手里,口中婉转道:“太夫人,您小心烫。” 这就是傻妞所说,很可怜的老太太,小岳霖忍不住白了柔嘉一眼,我当真信了你的邪。 小柔嘉很可爱的“咦”了一声,正在品茶的老夫人闻声抬头,见她回转,难掩笑意:“是小丫头回来了?婆婆要的碧光酒,你给我买到了?” 小柔嘉点头嗯,走到婆婆身边,费劲的把酒坛放到桌面上,“婆婆,本来碧光酒卖完了,我跟这个小哥哥打了商量,他把最后一坛让给了我。” 老夫人笑的更欢:“是吗,那婆婆真要感谢你。” 她话音未落,柔嘉已然忙不迭的把岳霖拉过来,她之前还和婆婆说没寻到想找的人,去了趟高阳店就找到了,心中欢喜,下意识的想把他介绍给婆婆认识。 你看你看,这就是我下凡来寻觅的人,这就是我将来想嫁的夫君。 老夫人将小岳霖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显得心情甚好:“婆婆今日高兴,出来见到的都是漂亮的娃娃。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岳霖慢慢眨着眼,只觉对方衣饰精细,气度不凡,让他不自觉的收敛了随意的态度,将琴搁到一边,执学童敬师长之礼:“回婆婆,我名为岳霖,刚满八岁。” 原来他叫岳霖,柔嘉总算知道,帝君这一世姓甚名谁了。 “岳霖”老夫人似乎对这个名字略感熟悉,她沉吟片刻,又问,“当朝清远军节度使岳飞,与你可有关系?” 岳霖奇道:“正是家父,婆婆认识我爹?” 小岳霖此话一出,连立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的那名管事,都忍不住抬目瞧了他一眼,老太太含笑点头:“我认得,嗯,小小年纪进退有度,看来岳飞不仅会带兵,把孩儿教导的也是不错。”她又拉过小柔嘉的手,捏捏她粉嘟嘟的脸蛋,显然很喜欢她,“那小丫头你呢?婆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我叫”柔嘉正欲答话,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如今的身份是大金郡主,四王爷完颜宗弼乔装为乌凌的侍从,目的无非是刺探大宋虚实,及掌控和议条款细节。大宋皇帝是一心求和,可万一让他知道金兀术也在使节一行之中,难保不会采取行动。如今人在临安,身后可没有千军万马,她要是不小心曝露了身份,不仅会害了爹爹,连她自己恐怕也要遭受灭顶之灾。那怎么行,本姑娘可是要当皇后娘娘的人,如何能在这里丢了小命? 小柔嘉手指点过樱花唇瓣,乌幽幽的眼珠转了转,软声道:“婆婆,我名唤玉藻,是跟着爹爹来临安行商的,现住在朝阳驿。” “玉藻”老夫人品味着这两个字,望着柔嘉的眼神透出些奇异:“垂落天子眼前的珠玉,引为珍视之意,好名字,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想出来的名字,是你爹给你取的?” 柔嘉心中泛起甜蜜,抿着唇,偷睛去瞧身边的小岳霖。 岳霖给她看的不明所以,你看我作甚,我又不是你爹。 她垂下脑袋,难掩失落,陛下又把她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柔嘉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老夫人只当她默认,命下人将那坛碧光酒先放入轿中,临去前,对俩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说道:“明日是我六十大寿,你们愿不愿意来婆婆家里,喝婆婆的寿酒?” 两个八岁的孩子面面相觑,老夫人却好似已然替他们做了决定,侧首吩咐身边的侍从:“明日这个时辰,分别派人到岳府和朝阳驿,接这俩孩子,我啊,瞧见他们高兴。我儿若问起来,就说是我老太太的意思。” 那管事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回道:“是,天色不早了,我扶您上轿。” 夕阳斜照的余晖中,那轿子消逝在长街尽头,正在家中做晚膳的岳夫人,久不见儿子归来,也拜托邻居水伯找到这里,将小岳霖寻了回去。 等他们一走,隐在暗处保护小郡主的两名王府侍卫现身,对柔嘉道:“小姐,我们也该回去了。” 柔嘉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他们走,想到明天还能见到岳霖,心情又变得灿烂起来。 而那顶八抬大轿,转过两条长街后,脚程快了起来,径往皇城而去。入和宁门,过锦脂廊,一直行到皇宫西北角的高地,方停了下来。 轿子落地,内侍将孟太后搀出,一身龙袍的赵构,正立在慈宁殿正门口,风度翩翩的行礼:“儿臣问母后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集 孟太后本为哲宗的原配皇后,世家之女,端庄贤惠,哲宗对孟氏的不喜,最初大概仅仅因为这位皇后是他的奶奶高太后属意的。高太后垂帘听政近十年,是坚决反对变法的保守派。被当成朝堂摆设的哲宗,心里积压了诸多不满,等他长大亲政后,变本加厉的打压保守派臣子,也牵连到了他的皇后孟氏。 哲宗冷落中宫,专宠起美貌的宫女刘清菁。刘婕妤出身不高,不知礼法,常常恃宠而骄。她最嫉妒的便是生性恭谨,得妃嫔拥护的孟皇后,在哲宗面前屡次搬弄是非,诬陷孟氏以符水诅咒皇帝。孟皇后身边的宫女宦官数十人被逮捕,遭到刑囚,他们不愿诬陷皇后,多被打得皮开肉绽,割舌断肢者也不在少数。最后,奉旨调查此事的梁从政等人与刘婕妤串通一气,伪造供词,终于让哲宗相信孟氏心怀不轨,将她后位废除,发往瑶华宫做女道士。 后来哲宗病逝,他的弟弟端王赵佶继位,在支持旧党的向太后帮助下,孟氏被复位。好景不长,次年向太后也病逝,又发生了元祐党人事件,赵佶重启启用新党蔡京等,贬放旧党,再度将嫂子打发去了瑶华宫。 此后二十多年,大宋皇室都没有再想起这位被两度废黜的皇后,直到靖康年间,瑶华宫延甯宫相继失火,孟氏搬到相国寺私宅居住。金兵围城,孟氏不在宫中,皇室名册中也没有她的名字,故未被金人注意。 张邦昌做了傀儡皇帝后,心知名不正言不顺,遂把孟皇后重新请了出来,要她垂帘。从二十多岁到年过半百,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孟氏都是在瑶华宫做女道士度过的。宋室的荣辱兴衰本已与她无关,但孟皇后仍然心系社稷,在得知康王赵构免遭金人俘虏后,派人送密信给他,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要赵构速速继位,招兵买马,以安定人心,再期光复。 康王登基时不过二十岁,他的亲人全被金军掳走,山河动荡,金人又穷追不舍,极度惶恐缺爱,正是孟太后给了他犹如母亲般的关怀。在苗刘兵变中,赵构被逼禅位给三岁的太子,也是孟太后临危坐镇,一面安抚叛军,一面送消息给各地领兵大将,要他们火速平乱勤王,赵构得以复位,南宋政权才能安稳下来。故赵构常言“太后爱朕不啻己出”,在韦太妃和刑皇后均被掳北迁之时,孟太后就是大宋子民心中的母仪。 金兀术带兵攻过长江,赵构和孟太后兵分两路逃亡,等到他终于在临安府安定下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太后迎回,事之至孝,事无巨细均亲自过问,就连得了进贡的时令蔬果,都要让太后先尝。 孟太后虽然两度垂帘听政,但赵构收回政权后,她便马上撤帘,以示自己无意干涉政务。这样一个行事谨慎的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喝点小酒。但她到底年纪大了,颠沛期间又积劳成疾,偶尔会头晕目眩,手脚发麻,赵构遵太医嘱咐,便不准她再喝。 没想到孟太后不听话,赵构不给她喝,她就揣着银子,自己到街上去买酒喝。若非宫人发现匆匆来禀,赵构即刻派人外出寻找,堂堂皇太后,指不定晕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赵构扶她入了慈宁殿,照例规劝一通,太后仿佛半点没听进去:“哀家老了,半只脚都跨进棺材了,皇帝还不准我干点我喜欢干的事?你们这些人,嘴上说孝顺哀家,还不如大街上一个小丫头懂得讨我的欢心。” 赵构不明就里,以疑问的眼神睨向慈宁殿内侍总管,那宦官忙回应道:“启禀皇上,今日太后娘娘在宫外遇见了两个八岁的小娃娃,是他们为太后买回了这坛碧光酒。那女娃娃名唤玉藻,住朝阳驿,男娃娃是岳飞将军之子,太后还说明儿六十大寿,要把这俩孩子接进宫里,让他们也喝个寿酒呢。” 孟太后闻言点头,按着赵构的手道:“皇儿,你啊也不早点给哀家生几个孙儿孙女,弄得咱们宫里冷冷清清的。明日过寿酒宴不必铺张,可哀家喜欢热闹,此事你定要依从哀家。” 赵构笑了笑,依言应允:“寿星最大,母后您说如何便如何吧。”他言语一顿,转了话锋:“还有一事,太后过寿,按规矩也是要邀请境内的外国使节共同赴宴,母后的意思,我们是否要把乌凌一行也请来?” “皇帝顾虑的是。”孟太后沉吟半响,释然一笑,“既然目前选择和议对两国都有利,那么将请柬也发出去吧,省得落金人口实,说我们不知礼节,小家子气。” 赵构颔首道:“儿臣明白。” 第二天一早,收到了寿宴请帖的乌凌,就急匆匆的来向完颜宗弼禀告,说其中一封是给大金副使研术,也就是金兀术的化名,盖得是赵构的御印。另外一封是发给名叫玉藻的小姑娘的,盖的是孟太后凤玺。乌凌不知玉藻是谁,以为王爷另有安排,遂前来请教。 小郡主兴冲冲的从里屋跑出来,蹦着要拿王爷爹手里的请帖:“玉藻就是我,是不是给我的?” 闺女收到的请帖规格居然还高过做爹的,完颜宗弼自然要盘问来龙去脉,柔嘉在知道自己昨日遇上的婆婆居然是当今太后,也被吓了一跳,看来大街上的老太太不能随便乱扶。 幸好这个丫头还不算太笨,懂得遮掩身份,纵是如此,金兀术仍旧板起面孔,将小郡主好生训斥了一顿。他银子也给了,保护的侍卫也派了,她居然还能撩上大宋太后。 刚才乌凌还听见王爷正教训小郡主呢,一刻钟后,等他来禀告车马已备妥,再度行至王爷房间,就瞧见郡主小小身形,坐在爹爹腿上,委屈的抽抽搭搭。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四王爷,语调中竟有那么点无可奈何的意味:“哭什么哭,爹骂你骂错了?再哭,今日便把你丢驿馆里,不带你出去见世面了,惹祸精。” 还不都是被你给宠坏的,乌凌暗自腹诽。 柔嘉拿手背抹去眼泪,摇着爹爹脖子,可怜兮兮的问:“爹,我们今天要去哪里见世面?” 完颜宗弼笑的别有深意:“自然是,到了大宋必须要见的人了。” 半个时辰后,完颜宗弼的车马抵达临安城最为繁华的望仙桥,并不从正门入,而是从不引人注意的偏门入府。 金兀术甫下马车,府邸主人秦桧便身着朝服,诚惶诚恐的迎了上来:“王爷驾临寒舍,下官真是受宠若惊,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秦相不必多礼,本王不请自来,还望秦相不要介怀才是。”金兀术嘴上说着客套的话,神色间却尽是傲慢。 小郡主掀起车帘,大宋的马车比王府她常坐的那架要高得多,她个子小,不敢直接跳下来,车上也没有备垫脚的小凳子,犯难之间,便伸臂向金兀术求救:“爹” 完颜宗弼负手而立,丝毫没有过来抱她的意思。而距离小郡主更近的秦桧,眼眸垂转,快步走到马车边,伏低脊背半跪在车下,口中笑道:“小郡主请下车。” 金兀术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柔嘉暗自咋舌,秦桧好歹也是大宋宰相,位极人臣,居然向她一个大金郡主如此卑躬屈膝。 她吐了吐舌头,伸脚踩上,在秦桧脊背上稍一借力,便跳落在地上。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盛情款待,宴席丰盛,珍馐百味,奉盏的姬侍络绎不绝,几乎及得上皇家御宴了。他们讨论的和议什么的,柔嘉不太懂,但大致意思她还是听明白了,秦桧力促和谈成功,保证大宋皇帝这次是诚意拳拳云云。 秦桧这个人拍马屁很有一套,让金兀术父女吃饱喝足还不够,临行时更备下礼品,也不打招呼,直接派人存放到完颜宗弼马车里去了。 她的王爷爹也不晓得假装推辞下,就照单全收,两人宾主尽欢,看来和谐的很。 车夫赶着马车离开望仙桥,完颜宗弼将视线从临安府的车水马龙收回,见小郡主正在摆弄秦桧送的那些珍珠玉器,悠然自得道:“女儿,你以为秦桧此人如何?” 小郡主脑袋晃悠,娇哼一记,“奸臣,大大的奸臣。爹你看他那富丽堂皇的‘寒舍’,建的比我们王府都漂亮。别的不说,行贿受贿这条总跑不了。”她兴致勃勃的凑到爹爹耳边,“爹,秦桧该不会是你故意放回大宋的奸细吧?” 金兀术朗声而笑,摸着女儿的脑袋道:“你以为大宋的君臣都是傻瓜,能让一个奸细坐上宰相之位?秦桧他非但不是奸细,他还对宋室忠心耿耿。你知道,当年他为何会被俘虏到上京吗?” 柔嘉摇摇头。 金兀术继续说道:“我们大金要立张邦昌为儿皇帝,命宋朝旧臣表决,贪生怕死的自然都投了赞成票,而秦桧,却是投了反对票。他坚持要立赵氏皇族为帝,不识时务,我二哥才把他抓了起来。” “还有这样的事?”小郡主面露奇异,“那他为何要如此讨好爹?” “因为只有宋金和议成功,他的相位他的荣华富贵才保得住。”金兀术不屑的勾起唇角,“你别看他卑躬屈膝,其实心里头,不知在如何咒骂着本王呢。” 小郡主恍然大悟般点头,摇着爹爹胳膊道:“爹,你说的市面见完了吗?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与她有相同疑问的还有车夫,只听帘外有人请示道:“王爷,接下来要去何处?” 金兀术将手里折扇一收,干脆利落道:“去岳飞府。” 小郡主一听,比他还要兴奋,立起来催促道:“快点快点,去岳府!” 金兀术将她拉回来坐好,怒斥道:“坐没坐相,跟个猴子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集 岳飞率军收伏襄阳六郡后,赵构便有意在临安赐他豪华府邸,事实上也不是优待他,因为大宋的几位节度使在临安军有高门大院。然岳将军心系前线,又同妻儿分别了四年,他早与李娃商定,如若再次领兵出征,就把李娃母子也带上,让她在后方慰抚军属,根本不需要什么府邸。 岳飞推辞不受,赵构随即擢升他为节度使,需定时进京汇报军务,无论如何,在临安得有个一个落脚之地。岳飞接受赏赐后,对于如何捯饬府第兴趣不大,倒是很快将大宅后花园做了改造,辟出一片练武场来,得空便勤习武艺。 今日阳光明媚,过了晌午,岳飞和儿子岳霖一道立在练武场边,指着铁架上一溜烟的十八般兵器,对岳霖说道:“霖儿,你身为将门虎子,理当习武。从今天起,爹会抽空教授你武艺。你要认真牢记,勤加练习,日后也要同爹一样,保家卫国,向皇上尽忠。这架上的兵器,你喜欢哪个,自己去挑一件。” 小岳霖眉清目秀,昂首应道:“是,爹。” 他转过身,在岳飞身后那个大的兵器架旁边,还有一个小的兵器架,上面摆放了等比例缩小后打造的兵器,方便小孩使用。 小岳霖一个一个的看过去,架上弓/弩枪棍、刀剑矛斧、钺戟鞭锏无所不包。他在那立着一排长/枪的铁架前停了下来,即便仅仅是枪,也有单钩双钩枪、环子枪、素木枪、椎枪、大宁笔枪等好几种。 见孩儿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椎枪,岳飞欣慰笑道:“霖儿喜欢枪?很好,爹也喜欢。” 岳飞年少时曾拜武林名家周同为师,习骑射,枪法精妙,更自创岳家枪,融进攻和防守为一体,举重若轻。建炎元年,他于千军万马中,使丈八铁枪,将金国大将黑风大王刺于马下。岳飞擅使枪的名声响亮,他首次面见赵构时,赵构就赐给他一柄镀金枪。 岳飞走到岳霖身边,将绍兴三年赵构钦赐那柄缠银枪掂于手中:“今天为父教你枪法最基础的三个动作,拦拿扎中的拦。你要记住,枪有虚实,有奇正;有虚虚实实,有奇奇正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枪是有生命的,很多时候不是人选枪,而是枪选人。你无法适应它,就会被它所伤。”岳飞给孩儿示范了几个动作,“找臂、走腰、埋步、滑竿、劲力转化,等你练好这五门功课,才算入门。” 岳霖依照阿爹教导,练了近一个时辰,直练得小脸通红,汗湿透衣。短暂的休息后,岳飞命儿子再侧平举枪,举半个时辰,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 结果岳霖不会用劲,不消一刻便手臂酸软,岳飞见他抖啊抖的苦苦支撑,倒不求饶,心想这孩子心志倒算坚韧。“霖儿,别只用手臂,你尝试将力量转于双腿,双腿用力,大臂休息,浑身上下皆可借力。”他出言提点,同时说点别的分散他的注意力:“你知道,论枪法,当今世上,哪种派系最为上乘?” 岳霖汗如雨下的咬唇:“孩儿孩儿不知。” “是杨家枪。”岳飞的眼神有些神往,“杨家枪乃当世公认的第一名枪,舞时如梨花摇摆,变化莫测,神化无穷。当年杨延昭将这套枪法传于儿子杨宗保,可惜杨宗保在征讨西夏时,受困于金山,中箭身亡。他和穆桂英的儿子,也在靖康年间为国捐躯,只留下一个遗腹子。杨家一门忠烈,上天却不眷顾,爹听说那个孩子在三岁时大病一场,烧成了痴傻,杨家枪就此后继无人,真是可惋可叹啊。说起来他和我儿的年纪应该是差不多的” 小岳霖又累又热,大眼睛瞪的圆圆的,喘着气问:“爹,那、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岳飞想了想:“好像叫再兴,杨再兴,爹记不太清了。” 他们父子正说着话,这时李娃带着完颜宗弼和柔嘉俩人,寻到了花园里,对岳飞遥遥喊道:“夫君,有客来访。” 岳飞回头,一身着金人服饰、眉目英俊的男子立于回廊之下,身边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的是宋人女孩的衣裙,生的玉雪可爱。 岳飞疑道:“阁下是” 金兀术拱手一礼,一面说一面向花园中走去:“金国副使研术,今日奉乌凌使节之命,特来拜会大宋开国来最年轻的节度使。叨扰之处,还望岳将军海涵。” “不敢,不知阁下到访,有何要事?”岳飞敛笑正色,对身旁还在举枪的儿子道:“霖儿,可以了,先休息吧。” 小岳霖听见爹爹放了话,终于敢手劲一松,铁枪咣当落地。他年纪尚小,又是初次练武,委实累的不清。 小郡主画风明显和她爹不同,一个箭步冲将过去,岳霖大汗淋漓,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模样,让她心疼的不行,直朝岳飞干瞪眼:你个胆大包天的凡人,竟敢虐待我们帝君?!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四方天帝之首,在天庭的地位仅次于玉帝,统御万星的未来皇帝陛下呀呀呀! 可惜未来皇帝陛下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一把拍开她乱摸的手:“你这傻妞干什么,不要拉拉扯扯的!” 柔嘉气鼓鼓道:“我不叫傻妞,我叫玉藻,我昨天告诉过你的。” 那边厢完颜宗弼拍拍手,那车夫便将秦桧所赠两大木盒的珠宝抬了过来,金银闪耀,晃眼得很。“并无要事,只因在下出使大宋,久仰岳将军威名,早有相交之意。无奈俗务缠身,时至今日方才登门拜访,一点薄礼,请将军笑纳。” “多谢副使大人抬爱,岳飞身为武将,只食朝廷俸禄,这些还是请大人拿回去吧。” 对方不为所动,完颜宗弼面上也并无太多惊讶,只微微笑了一笑:“不瞒将军,在下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这些东西,是我方才走访秦相府邸时,相爷所赠。我大金有律法规定,使节不可私下收受财物,但在下不好意思拂了相爷盛情,故而出此下策,还劳烦将军物归原主,在下不胜感激。”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让岳飞没有拒绝的余地。岳帅神色微微一凛,看来此次金国派来的和谈使节,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扬手一引:“请副使大人正厅用茶。” 岳飞所说的喝茶就真的只是喝茶而已,当然现在并不是饭点,柔嘉还留着肚子等着晚上孟太后寿宴呢。 只是令人比较难以想象的是,同为朝廷要员,俸禄差不多,岳府的陈设比起秦桧的相府,简直就是两个风格。府里甚至连一个丫鬟都没有,端茶送水都是岳夫人亲自操劳。 岳飞是亲眼见过金人如何践踏大宋国土,蹂/躏大宋子民的,也知道金国亡宋之心不死,此番和议也是权宜之计。故虽然保持着对他国使节应有的礼数,对完颜宗弼也是不卑不亢。 柔嘉听着他们你来我往,话里话外暗藏机锋,她听着都觉得累。不过她知道王爷爹的脾气,对于他看不上眼的人,四王爷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他应当是比较欣赏岳飞,至少比喜欢秦桧多一点,不然也不会跟岳将军说那么多话。 天色向晚,朝阳驿那边也派人来提醒副使大人,不要忘记赶赴今晚孟太后六十大寿的寿宴。 临安皇城内,包括孟太后、皇帝赵构、潘贤妃等后宫在内,大宋皇室仅剩寥寥数人。除了外国使节,各位常住京城以及在京述职的文武要员亦在受邀之列,当然也包括岳飞父子。李娃本来作为官属,也要一同前往,只因这几日婆母姚太夫人身子不爽,她便主动要求留在家中照顾,让夫君带着小岳霖前往。 柔嘉他们如果回朝阳驿就是绕远路,索性直接从岳府起程。两家分别乘坐两辆马车,穿越过笼罩着夕阳余晖的临安街道,往皇城的方向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集 南宋政权才刚刚安稳下来,战事稍歇,国库不丰,孟太后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不宜铺张。但赵构向来孝顺,为孟太后当年巫蛊冤案平反,下诏明辨,删定史册。加上太后六十耳顺之年,虽不及他们在开封时那般大操大办的祝寿,也堪称是入主临安府后的第一盛事了。 中书、节度、枢密、三司以下,诣慈宁殿,进金缕延寿带、金丝续命缕,上保生寿酒,后皇帝携太后至崇德殿,赐百官饮,群臣献祝寿诗词,伎乐唱“生朝曲”。临安城家家户户百姓尽出,昂首观瞻,感叹皇帝圣孝。 宴乐奏起,文武群臣和外国使节各自入席,岳霖和柔嘉打扮成金童玉女模样,捧西王母大寿桃献太后,直把孟太后逗得眉开眼笑,吩咐左右赐赏。针对孟太后特别邀请来的小客人,司礼监于丹墀之下置一略小宴桌,另派宫女两名多加照应。 皇帝太后御座之下,各设左右丞相宴桌。宋朝向来崇文抑武,因宋金交战,山河陷落,武将的地位急剧上升,再次桌便是几位节度使及金国使节。岳飞和他曾经的上级张俊同桌,他们对面就是金国使节乌凌及副使研术。 柔嘉和岳霖回到他们的座位,她迫不及待的打开太后赏赐的寿盒,盒面上漆绘着吉祥图案,里面是不同颜色的小糖糕,和两块工艺精美的镂空如意雕金锁。 她把金锁挂在脖子上,觉得配她的金红刺绣衣襟很好看,转身给岳霖也挂上一块。他们等着给太后献桃等了快两个时辰,现在天幕已全黑,柔嘉咬了块糖糕吃,又抓了几块,放到岳霖面前。小岳霖道了声谢,摸着金锁端详,但并未动口。 岳飞斜望过去,将研术副使女儿和自己儿子的互动尽收眼底,眸色深沉。自从金军俘虏了大批宋室后妃公主,及民间贡女入金后,金人男子娶宋女为妻为妾的例子数不胜数。听说研术也纳了一位宋女为侍妾,这个叫玉藻的小姑娘便是宋女所出。等再过上十年二十年,这些有着汉人血统,同时在大金长大的孩子会越来越多。金国深知想快速吞下南宋不切实际,这几年专心经营北方,这是金人汉化渗透的政策之一。 绚丽的焰火在头顶炸开,崇德殿前彩袖飞扬,舞姬翩翩。赵构与群臣觥筹交错,孟太后患有晕眩之症,不宜多饮,而中宫邢皇后尚在金地,目前赵构身边位份最高的,就是曾经为他生下过小皇子的潘贤妃了。今日潘贤妃也是盛装打扮,侍奉于皇帝身边,明艳动人。 定制的皇家御宴,菜品当然不会差,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石首鱼、糊炒田鸡、青虾辣羹,还有各种点心果子,开胃小菜,宫女一道一道的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最合小郡主心意的,就是那香喷喷的秘制卤鸡腿了。她非常欢快的啃完自己一只,便开始觊觎岳霖盘子里那只。 小郡主看了眼鸡腿,再看一眼岳霖,再低头看一眼鸡腿,咽下口水,就差没把“你快点投喂我”写在脸上。小岳霖暗自好笑,把自己盘子推过去:“你吃吧。” 她仰着春花似的小脸,眼睛里有星星:“霖哥哥,你真好。” 这丫头实在是人傻嘴甜,热情过头,岳霖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捧起饭碗,另一手拿着筷子,有点僵硬的去夹菜。 他下午被爹爹教授枪法,又举枪举了半个时辰,好比养尊处优的人,一下子徒步爬了几十里山路般,初时还不觉得,现在两只手臂酸痛难忍,几乎抬不起来。 他颤巍巍的夹了块田鸡,还没放到嘴边,使不上劲的手一抖,田鸡块啪嗒落下,掉在了宴桌上。 小岳霖叹口气,决定转向距离他比较近的甘露饼。圆饼比菜好夹,眼看就快能吃到嘴里,席上不知表演了什么节目,喝彩声起,那圆饼嗖的一下打落到汤碗中,被汤水埋没了。 正忙着埋头啃鸡腿的小郡主,被溅起的汤汁糊得满脸都是,她终于注意到岳霖苦巴巴的小脸,取帕子摸了摸脸问道:“霖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手酸不方便吃饭?” 小岳霖点点头,他身侧侍宴的宫女姐姐也注意到了,笑着提议道:“岳小公子不方便吃饭,不如由奴婢来喂你吧。” 那宫女的年纪蛮小,也不过十三四岁,模样长得挺水灵,柔嘉总觉得,她看岳霖的眼神,有那么一点除了姐姐之外的别样情怀。 小郡主觉得有点生气,一骨碌爬起来,绕到岳霖那边,屁股往两人中间一坐,直把那宫女姐姐挤了开去,她娇哼一记:“你走开,我来喂霖哥哥。” 她往岳霖的饭碗里,几样菜都夹一点,又舀了浓白鱼汤,拌成一碗猫咪饭。一手端着饭碗,一手用勺子舀起一勺,要喂给岳霖。 岳霖犹豫了下,视线从碗里的饭菜移到柔嘉脸上,终是略微前倾身体,张开嘴巴,乖乖的把那口饭吃了下去。 他生的眉眼俊秀,皮肤很白,瞳眸漆黑,嘴唇微微翘起一点。口中因为含着饭菜咀嚼,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像极了嫦娥仙子怀中,爱不释手的那只兔兔。 小郡主心花怒放,喂得稍快了些,导致岳霖吞咽有些辛苦。他费劲的把一口饭咽下去,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惑:“玉藻,你我相识不过一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柔嘉皱眉,说不出来,她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上辈子欠了他的啊。 掌管姻缘的红鸾星君龙吉公主说过,世间男女,纵是情痴,三生石上有盟证,情缘也不过三生三世。若是三世过去,仍然无法白首偕老,那么天道所证,即为孽缘。 玉藻挚爱难消,纠缠了他三辈子,他还是选择负她,不愿负天下苍生。她恨到刻骨铭心,遂与天下苍生为敌,喜众神相杀,怨情满人间。适逢三教共立封神榜,伯邑考历三世情劫和无量杀劫,惨遭万刃剁尸。 本以为帝君敕封紫微大帝,神格尊贵,一人之下,万星之主,总该安生了吧。没想到他还是无法放弃对人间的执念,宁愿受玉帝的八十一记打神鞭,也要再度转世下凡来。 身在九天仙阙前,心在红尘万丈中,天庭里凡心最重的就是他就是他。 估计天道爸爸也觉得他俩无可救药,懒得管了,下凡前,玉藻答应过帝君,要开始学做一只好狐狸的。 她想到伤心处,话语里都带了哭音:“呜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呜” 前一会还好好的,这会就要掉眼泪了,小岳霖有些无措,他去拉她的手:“我没有你别哭呀” 小郡主顺势抱住他,把眼泪鼻涕都擦他衣服上,她嗫嚅道:“要是我离开临安了,你也不许忘记我,好不好霖哥哥?” 岳霖还小呢,根本没回过味来:“好好,我记性很好的,不会忘。你不要哭。” 小郡主顿时破涕为笑,和他拉钩。 小孩儿有小孩儿的悄悄话,大人们也有大人的事情。酒过三巡,歌舞渐歇,金国使节乌凌在为太后献上寿礼后,便手呈一册明黄文书,对皇帝赵构说道:“经过前几日的商讨,本史已经将此番和议的草本拟好,还请大宋皇帝御览。” 赵构抬手示意,他身边的内侍便步下玉阶,将那和议文本取来。赵构在宫灯下快速览视上面所记载的内容。 两国疆域以淮水至大散关为界,宋向金称臣纳贡,金帝下诏承认赵构为大宋国君。作为息兵的代价,宋割让唐州、邓州以及商州、秦州的大半予金,每年向金进贡银廿五万两,绢廿五万匹。 “唐州和邓州”赵构眉心一凝,笑的有些勉强:“大金的胃口是否太大了些”邓州、唐州北邻汴京,西接关中,东连两淮,俯窥汉南,自古是军事要地,他本以为金人会择一提出要求,没想到他们两个都想要。 乌凌的眼神带着一丝傲慢:“这是我大金皇帝陛下的意思,既然是大宋要求和议,你们总得表现出诚意才是。” “此事朕还需考虑一下。”赵构将那奏本合起,丢在面前的宴桌上,默了一默,才接着说道:“和议是双方的,朕这里也有个要求。” 乌凌道:“哦,大宋皇帝请说。” 赵构从御座上立起,一时间群臣纷纷禁言,崇德殿安静下来,只听得皇上清楚明白的说道:“朕希望和议完成后,大金能够将韦太妃以及邢皇后二人放还,以慰朕朝夕慕念之意。” 赵构身边的潘贤妃,下方宴桌上的金兀术,面色均是一变,而柔嘉小郡主则机警的竖起耳朵,大宋皇帝所说邢皇后,不就是她的美人娘亲? 心里眼里只有岳霖的她,总算抬头朝殿上张望过去,那身着龙袍的,应当是娘亲从前的大宋的夫君,康王赵构了。 说句实话,虽然跟她的王爷爹是两种风格,但赵构长得也算人模狗样的。 柔嘉站在娘亲的角度想了想,娘亲好比妲己,四王爷好比纣王,赵构好比伯邑考,当然王爷爹确实比纣王英明,她娘亲也不是狐狸精。这么想着,柔嘉爱屋及乌,对赵构皇帝不由得多出了几分同情之心。 可是如果王爷爹和美人娘亲没有这一段,也不会有她了,王爷爹对她还是很好的,做狐狸也不能太没良心了。 啊啊啊好纠结。 这时有人笑了一声。 柔嘉对这种笑声非常熟悉,一抬眼,果然看见大金副使研术从座位上站起,径自走到乌凌身边,微微欠身道:“大宋皇帝陛下,不知您有没有玩过赌局?任谁都知道,第一把便将所有筹码给出去是愚蠢的。韦太妃和邢皇后是你的至亲,本使能够理解皇上的心情,也愿意为两国和议效犬马之劳。不如就请你在她二人中选择一个迎回,这样我们回到大金后,也好向我主陛下交代。” 赵构隐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微微咬牙,显然心情极度挣扎。 完颜宗弼视而不见,对赵构也同时对在场大臣们言道:“素闻大宋以仁孝治国,本使听闻宣和太后春秋高,不大适应五国城的气候,还是早日迎回为好。”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另外一本明黄的册子来,要呈给赵构,“只要大宋皇帝先把这个和议的附本签了,剩下的割地岁币事宜,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内侍再次将附本送上,赵构一目十行,面色几变,霎时怒不可遏,愤而拍桌:“你要朕废了邢皇后?!” 完颜宗弼面不改色道:“不是废,是和离书,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样的文书,远在五国城的昏德公和重昏侯,在我们大金已经签了很多份了。” 殿中诸人的窃窃私语中,小郡主吓得连手里的瓜都掉了。 爹啊爹,你也忒不要脸了。你现在已经不满足于偷偷摸摸睡别人的老婆,你这是准备正大光明的睡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集 大宋王朝整个宗室都在金人手里,赵构绝口不提迎回父皇和皇兄,首先提出要金国释放生母韦太妃和嫡妻刑皇后,本就于理不合易遭非议。金兀术要他在母亲和妻子中二选一,他选择年事已高的韦太妃尚情有可原,如果他选择刑皇后,势必雪上加霜,背上重色不孝之骂名。 孰重孰轻,赵构可以忍痛将迎回刑皇后之事稍缓,却无法忍受金国使节所提出的,与刑氏和离的要求。当年还是康王的赵构对邢秉懿一见钟情,非卿不娶,如今他身为大宋国君,身为一个男人,要签下这种卖妻文书,简直比杀了他更颜面扫地。 赵构简直是怒不可遏,抬手指向殿下所立金国使节,侧眸下令左右御前侍卫:“来人,将这个大言不惭的狂徒给朕拿下!” 侍卫们纷纷抽出佩刀,几名金国侍从亦上前护主,歌舞升平的寿宴顿时剑拔弩张。副使研术环视四周欲形成包围圈的大宋侍卫,宰相秦桧面色焦急,节度使岳飞不动如山,他的宝贝女儿则比较没出息,盯着殿中央,像一只受惊的动物幼崽,吓得抱紧了身边的霖哥哥。 研术面上居然还挂着淡笑,炯炯有神的双目直视殿上赵构,慢条斯理道:“大宋皇帝何必如此动怒?我和乌凌大人既然敢来这里,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如果我们回不去,那么大金十五万铁骑就会在宋齐边境集结,誓要荡平临安城。本使死不足惜,可怜无数大宋子民都要给我们陪葬,皇上您能得到的,也不过是妻子老母的尸体。大宋皇帝可要考虑清楚。” 孟太后面色凝重,在金丝宴布下面,轻轻捏了捏赵构的手,要他不可冲动。她的目光落在从刚才就欲言又止且比较懵逼的乌凌大使身上,女性柔和却沉稳的音色,有奇异的安抚人心功效:“乌凌使节,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各司其职不可僭越,怎么哀家瞧着你们大金,倒是主次不辩正副不分了。今日哀家寿诞,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你能不能好好约束你的手下,不要在皇帝面前提这些败兴之事?” 乌凌抬臂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我一个小小使节,哪里敢阻挠四王爷的决定,有时候我们大金皇上都拿他没办法。 完颜宗弼一个眼神扫过来,乌凌连忙颤巍巍的向孟太后道:“这个这个其实也是本使的意思。如果大宋皇帝不愿与刑皇后和离,本使回国后,也将转达给我主陛下。至于释放韦太妃与刑皇后一事,择一放归,择一为质,是我大金的底线,没有商量的余地。” 眼看气氛僵持,唯恐和谈破灭的秦桧终于坐不住,他从宴席上起身,对殿上赵构痛心疾首的启奏道:“皇上息怒。两国交战,站祸延绵,劳民伤财,能有如今的稳定局面得来不易,切不可为一女子大动干戈,臣恳请皇上三思。” 孟太后瞥了眼赵构,见皇帝仍旧唇线抿紧,面色僵硬,心中无奈一叹,抬手让侍卫们先撤回来。这时赵构闭了闭眼睛,又重新张开,下颌微抬,冷冷问道研术:“此和议的附本,朕是不会签的,不过朕想知道,此事是何人交托于你?” 研术语调清晰的回道:“是金国四王爷,完颜宗弼。” 赵构决计没有想到,这个几乎成为他梦魇的名字,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入耳,金兀术不仅将他追赶至穷途末路,飘零浩海,他居然还霸占了他的爱妻,甚至连他与邢秉懿的夫妻之名都欲夺取?!赵构的身形微微晃了下,身边内侍总管低低惊呼:“官家!” 赵构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转过身,对孟太后疲惫言道:“母后,请恕皇儿不孝,皇儿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母后与诸位爱卿继续共饮吧。” 孟太后点头,关切的拍拍皇帝的手,心疼的对左右内侍道:“好,你们送皇上回宫,让他早些安置。” 赵构面色暗沉,从孟太后和御用宴桌中间走了出去,腰间那枚雕刻的巧夺天工的白龙玉饰,被宴布上的流苏勾到,他脚步未停,扯动间那玉石便掉落下来,咕噜噜翻滚几圈,刚好滚到小岳霖的脚边。 岳霖俯下身去捡起那白玉小龙,抬起手臂,作势要还给皇上。 皇帝距离他几步远,停顿一下,才走到岳霖前面,从他手里接过。小郡主就站在岳霖身边,金红衣裳,扬起小巧精致的面庞看着赵构,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敛着光,睫毛卷翘,白山黑水似的分明。 赵构忽然怔忡了那么一瞬,眉宇微蹙,但也只是瞬间,眼底便又恢复了无意的淡漠。他将攥着那玉饰的手背在身后,在群臣的恭送和几名宦官的簇拥之下,身影消逝在崇德殿的偏门后。 皇帝都离席了,孟太后本来就身体不好,隔了片刻也觉得疲累,回慈宁殿歇息。寿宴氛围不欢而散,文武大臣也各自告别回府。尽管依依不舍,小郡主也得与岳霖分别,跟王爷爹回转朝阳驿。而岳飞则命军中一位亲信将儿子送回家去,他自己却没有跟着回去,而是独身一人,去了宣抚司。 小郡主在宴席上吃得太饱,不愿意坐来时的马车,金兀术便同她两人步行消食,出了和宁门,就让车夫赶载着乌凌使节的马车,在后边不紧不慢的跟着。 小郡主牵着爹爹的手,她显得有些沮丧,问金兀术:“阿爹,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娘亲?” 金兀术低头,望自己被女儿晃着带到身前的手,“阿爹若不喜欢她,何必大费周章的想要给她名分呢?” 小郡主皱起小脸:“可是我觉得娘亲一点也不开心,她走到哪里,身边都有王府侍卫跟着。就算只是在花园里抱着我晒太阳,被王妃瞧见了,也是一顿冷言冷语。王妃娘娘还不准小荸荠跟我一起玩” 金兀术显然对她话语里某几个字眼感到迟滞:“小荸荠?” 她可爱的用细白手指捂嘴:“呃,就是马蹄弟弟,荸荠是我给他起的外号。” 完颜宗弼笑了一声,气定神闲的模样:“徒单怡宁这个女人,惯会争风吃醋。本王不和她撕破脸,并非怕了她,只是不想闹得太僵,风声传到叔皇耳朵里,可能对你娘不利。”毕竟他与邢秉懿是名不正言不顺,娶个王妃当挡箭牌,可以挡掉无数闲言碎语。 “至于你娘,她不开心,那是她自找的,因为她蠢。”眼底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神色,金兀术不屑道。 小郡主瞪着他:“阿爹,你根本不懂如何去爱女人。” 金兀术骂道:“你懂?死丫头,没大没小。” 他们身后的乌凌使节指挥着车夫,把车驾赶到他们身边去,他半个身子凑在外面,向四王爷恭维道:“王爷高瞻远瞩,下官佩服之极。王爷说邢秉懿可抵十座城池,下官原来还不信,看赵构今日在席上的表现,下官信了。看来我们只要好好利用这个筹码,再问赵构多换几州,他说不定也会答应。” 四王爷满腹火气,眼刀剜过去:“谁说本王要拿邢秉懿去换城池了?” 乌凌愣:“这以前不是王爷您说” “那是八年前,本王现在改主意了。”完颜宗弼缓了情绪,视线落在小郡主身上,原本严厉英气的面容多了一丝柔软:“赵构这么想要刑后回去,就寻个身形差不多的尸身,毁了面容送去,告诉他刑氏早已病逝不就得了。” 小郡主今天在外面逛了一天,这会又觉得累了,她小声打个哈欠,一蹦一蹦的扑到王爷爹身上:“阿爹,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完颜宗弼觉得自己来大宋,带着这个麻烦精真是失策。他长长的呼出口气,还是半蹲下来,小郡主兴高采烈的扑上他脊背。随着金兀术高大的身形立起,她整个身子离地而起,双手环起他脖颈,把小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是夜月明星稀,晚风徐徐,赵构站在皇城的城楼上,明黄发带和绛纱袍角飞扬。他遥遥目视金国副使研术背着女儿的背影越来越远,脸上忽然浮起怀念的神色,自言自语道:“若是朕和秉懿有孩子,也该这般大了。” 内侍总管上前规劝:“官家,城墙上风大,请官家保重龙体啊。” 与此同时,身在宣抚司的岳飞,正手捧一卷画像,在议事堂中坐立不安的踱步。这画像是他请一位负责寿宴守卫职责,且精通书画的军官连夜画出来的,画像上正是金国副使研术的容貌。 研术气度不凡,居心叵测,给人以深藏不露之感。乌凌一个正使,却对他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分不敬。岳飞方才就在怀疑,研术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他等了大半个时辰,手下总算将住于城南的岳夫人的亲戚,和李娃等人一同从北方逃难而来,当初收容她在汤阴县衙暂住的李师爷请了过来。 岳飞赶紧将李师爷唤至身边,指着画像道:“李师爷,你快来帮我一观,画像上此人,你从前可有见过?” 李师爷匆忙赶至,气息尚且不稳,只见他对着画像端详了片刻,神色忽而一变:“这这有点像有点像金国四王爷金兀术啊!” 岳飞面露喜色:“真的是金兀术?你可要看仔细了!” 李师爷再度确认一遍,还是点点头:“没错,当初县令命我接待驻军在县衙的金国将领们,我见过四王爷几面,不会认错。” 岳飞想了想,又问:“那孝娥是否见过他?” 李师爷稍加回忆,否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孝娥的脾气,要她给金人烧水做饭她都骂骂咧咧,那时候她一直留在灶房里帮忙,肯定是没见过金兀术的。” “好。”岳飞俊朗的眉峰微微一挑,有条不紊对几名将士下了命令:“张宪,你安排人将李师爷安全护送回家;徐庆,你带上画像快马进宫,向皇上请旨捉拿;牛阜,你即刻挑选五百名精兵,装备弓/弩,随我包围朝阳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集 金兀术等人折返朝阳驿,才阔步走入馆驿,守候在四王爷门前的那名金国士兵手持密函,亟不可待的恭迎上来:“王爷你可回来了,上京有密报到达。” 命乌凌关门,金兀术取了那纸卷,在灯笼上烤融蜜蜡。将那绢纸展开,视线扫过,神色颇为凝重。乌凌察言观色,不安的凑近问道:“王爷,难道上京有大事发生?” 金兀术引了烛火,将纸卷燃成灰烬,微微跳跃的火光映得他脸上表情有些莫测:“叔皇病危,药石罔顾,国相粘罕要我即刻回京,协助他匡扶太子,稳定朝堂。” “这我们离开上京时,皇上精神尚可,怎么忽然就”乌凌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会不会言过其实,咱们这里和谈还没谈妥呢” “如果叔皇不是病入膏肓,拖不了几日,国相不至于在密函中措辞沉重,看来本王要收拾行囊,提早回京了。”完颜阿骨打将帝位传于他的弟弟完颜晟,完颜晟很考究,早立阿骨打嫡长孙,也就是完颜宗峻的儿子完颜亶为太子,预备让这个孩子将来接他的班。完颜亶今年不过十三岁,远远未到能够阻挡一面的年纪,完颜晟骤然倒下,政事更迭,军心易乱,如何保证政权的平稳过渡是当务之急,国相的担忧不无道理。所以他才叫人快马加鞭赶到临安,通知金兀术这个消息,要他先把和议的事宜暂缓,赶紧回京。 金兀术下令贴身侍卫整装备马,尽量精简行囊,以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上京。小郡主睁着茫然无措的大眼,忽然意识到他们可能马上就要离开临安了,她为难道:“阿爹,我们这要走了?可我还没跟霖哥哥道别呢。” 完颜宗弼把她抱到桌子上坐着,斥道:“你懂不懂何为轻重缓急,人家说女大不中留,你才几岁,整日霖哥哥霖哥哥的,爹真后悔把你带来。” 小郡主羞愧低头,死不悔改:“那我就是喜欢霖哥哥嘛。” 岳飞带领麾下猛将牛阜,策马行出宣抚司,他们身后跟着五百精兵,个个装备劲弩利箭,小跑前进,直往朝阳驿奔去。 虽然宋朝不实行宵禁制度,但凌晨时分的临安大街上,夜市收摊,行人稀少,马蹄踏踏的声响更显得清晰可闻。 薄薄飘散的夜雾中,迎面行来四匹高头骏马,马上均有身着盔甲的士兵作为开道,后头跟着一顶官轿。那跟在轿旁的侍从,见路途被堵,凑到轿边,跟坐在里面的人嘀咕了几句,那官轿便停驻下来。 岳飞也扬起手臂,命令左右暂缓行军。他微微眯眼而望,只见轿子里下来一人,着太尉官服,再细瞧面貌,乃是淮西宣抚使张俊。 张俊多年行伍,早在赵构在河北任天马兵马大元帅时,便往从左右,建炎年间协助平定苗刘兵变,绍兴年间又镇压农民起义和叛将李成等部,在军中资历颇深,深得赵构信任。 岳飞曾经也是受他节制的将领,率军收复健康时,张俊对岳飞非常赏识,报军功时多次将他的名字报在前面,可算岳飞的伯乐和贵人之一。 后来年轻有为的岳飞屡次大胜,连跳数级,地位渐渐上升到和张俊等人相提并论,张俊便有些嫉贤妒能,对他心生芥蒂了。岳飞并非感觉不到,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态度谦逊,多次写信给军中同僚,表达自己的敬慕之情,剿匪或从伪齐军队那里收缴来军资马匹车船等,也都分赠给几位将军。 有人心怀坦荡,与岳飞在抗金意向上志同道合,也有人气量狭窄,觉得他此举是在炫耀军功,比如张俊就属于后者。 这会张俊刚从秦桧府里出来,准备打道回府,不想竟然在半道上碰见了岳飞。同朝为臣,理当寒暄几句,见岳飞一身戎装,身后更是跟着数百精兵,张俊下轿后疑惑问道:“岳将军,夜深人静之时,你带着这么多士兵招摇过市,所为何来?” 岳飞在马上朝他抱拳行礼:“见过张大人。末将怀疑金国副使研术,其真正身份是大金四王爷完颜宗弼。若他当真是金兀术,此番孤身涉险,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事急从权,末将担忧时机稍纵即逝,故而带兵前往捉拿。” 张俊听此荒唐言论,满脸不信,反唇相诘道:“岳将军,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说副使研术是完颜宗弼,可有凭证?深夜调兵遣将,可有皇上的虎符和圣旨?万一消息不准,大摆乌龙,以致两国和议告吹,岳将军可承担得起这责任?” “这”岳飞稍一迟疑,对张俊回应道:“末将有靖康年间曾见过金兀术的李师爷为人证,麾下徐庆已带着画像快马进宫请旨,至于两国和议,恕末将直言,金人既然以韦太后和邢皇后为要挟,要我大宋割地称臣,我们为何不可将四王爷拿下,也将其作为谈判筹码呢?” 张俊立于马前,慢条斯理道:“靖康之难过去八年,单一人证不足采信,已入宫请旨那就是根本没有圣旨。岳将军私自调兵,干涉朝廷和议,此罪可大可小啊。” 牛阜是个急性子,见张俊横加阻拦,冲口便道:“将军,我们何必在此与这厮争辩,先到朝阳驿把金兀术拿下,一问便知真假。再耽搁下去,金兀术早跑了,还抓个鸟?” 张俊将脸一沉,怒指道:“胆敢藐视朝廷命官,岳飞,你手下尽是这种村野莽夫吗?” 岳飞凝眉不语,牛阜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能明白他立功心切,张俊从中作梗,有没有掺杂私心他也心中有数。张俊为人虽不够坦荡,但他说的也是事实,本朝自开国以来,惯对武将多疑,多加掣肘,戍区将领调动频繁,多有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情形。 僵持之间,徐庆手捧圣旨,快马飞驰来报:“将军,皇上有旨,即刻包围朝阳驿,捉拿金兀术,要捉活的!” 岳飞神色一松,舒展眉宇,扬鞭策马,几乎是贴着张俊飞奔而过,口中喊道:“张大人,末将公务在身,恕难奉陪了,冒犯之处,改日再登门请罪。” 张俊被那四蹄骏马刮起的疾风带的跌退了半步,手下连忙来扶:“大人,您没事吧?” 牛阜等将士紧随而上,张俊望尘莫及,只得恨恨的一甩袖子:“没事,回府!” 朝阳驿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时和他们前后启程,未在出使名录中,即完颜宗弼安插在临安城内的探子来回报,清远军节度使岳飞,在离开皇城后并未回府,而是去了宣抚司,而且宣抚司内有兵马武器调动的迹象。 宣抚司是统辖各大战区军政事务的官衙,如今几乎等同于大宋的抗金指挥所,完颜宗弼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本王还真是挺赏识岳飞的,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身份。” 乌凌取出正使的通行令牌,急急劝道:“王爷,事不宜迟,您和小郡主赶紧离开吧。下官的坐骑,虽不及王爷在上京的爱马,也是算千里挑一的良驹。王爷骑上它,只要能赶在日出前出城,不到半日便可饮马长江。过了江,到刘豫的地界,你们就安全了。” 金兀术将令牌揣进怀中,迟疑了一句:“看来岳飞很快会带人包围这里,你将令牌给我,那你们呢?” 乌凌满不在乎的笑道:“当年宋使王伦出使大金,被我们扣押了好几年,大不了我也赖在宋地,吃他几年牢饭罢了。” 金兀术也不是婆妈之人,伸手拍拍乌凌的肩膀,肃容道:“如此,你多加保重。” 侍卫将一个打好的小包袱交给金兀术,他拎在手里,又从装行李的木箱中,找了一卷麻绳,微微垂眸对小郡主道:“女儿,这回你可要吃些苦头了。” 小郡主讶得张大小红嘴,下一瞬就被爹爹提起,大步流星向屋外走去。马厩里,乌凌那匹千里驹刚刚吃完草料,正从鼻孔里轻轻喷着气。金兀术解开缰绳,抱着女儿跃上马背,把包袱塞进她怀中,又用麻绳将她小小身子和自己腰腹绑在一起。 在乌凌和几名金国士兵的注视下,他曲腿夹了下马腹,调转马头,蹄声飒踏,很快便消失在重重夜幕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集 岳飞在半道上被张俊阻拦,耽搁了片刻,而朝阳驿中,收到探子回报的金兀术,早已利用这个时间差,带上小郡主星夜出城。 乌凌留给完颜宗弼的那块令牌,只有正使持有一块,但正使并不能拿它出城,仅用于和议期间安排传令兵,在两国间传递消息。 金兀术打扮成普通士兵,手持令牌,守城的将士又不明就里,在核对了他的面貌并不是乌凌之后,便打开城门放他出城。 因此,待岳飞携下属将朝阳驿重重包围,并喝令馆驿中的金人束手就擒时,出来迎接他的只有呵欠连天的乌凌,以及他的侍从们,全无副使研术的踪影。 岳飞面色阴沉,深知棋差一招,让金兀术给跑了。果不其然,在清点了人数后,随着副使研术一同不见的,还有那个叫玉藻的小姑娘,以及乌凌的坐骑千里驹。 金兀术一旦成功出城,又是单骑飞驰,转移速度极快。他只要稍微乔装打扮,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带着小女娃的父亲,竟会是大金国的四王爷,再要抓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功亏一篑甚为懊恼,岳飞虽不太抱希望,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他命手下先将乌凌等人收监,再安排快马,向金兀术可能潜回上京的沿途各州县报信,要他们严密排查进出城人氏。 做好这一切,岳飞也顾不得休息,风尘仆仆进宫,向皇上复命。 再听完岳飞有关朝阳驿中情况的汇报后,赵构很是沉默了片刻。牛阜和岳飞是一道入宫面圣的,见岳将军把金兀术逃遁的罪责揽于己身,在地上一直跪着,而皇上神情沉思,没有让他起身。 牛阜心疼岳将军,忍不住开口奏明道:“皇上,据朝阳驿的门房证言,金兀术和我们前后不过一刻,如若没有张俊的阻挠,臣等必定能将他拿下的!” 岳飞皱眉呵斥道:“牛阜!” 牛阜粗声粗气的低头闭嘴,但神色依旧愤愤不平。 “金兀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潜匿出城,没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是不可能的。要么我们大宋朝中有他的内鬼,要么临安城内有金人安插的探子,派人封锁城门,不管是谁,都要捉出来拔掉。”赵构的睫毛微动,抬起眼睑来,将手一抬:“今夜太晚了,岳卿往返辛劳,先回去休息吧。” 第二日下了朝,赵构将岳飞、张俊二人传至垂拱殿。秦桧身为宰相,白天自然也要在垂拱殿处理政事,忽听内侍来报皇上驾到,连忙从桌案起身,至大殿正厅迎驾。 赵构在正殿御座落座,将昨夜的来龙去脉问清楚了,张俊就跪在下首,满脸沉痛的模样:“皇上,臣对皇上忠心一片,历来恪守朝廷政令,武将无旨不可调兵,但臣耽搁了岳将军捉拿金兀术的时机,确为事实,臣罪该万死啊。” 赵构被他吵得头疼,连连皱眉:“岳爱卿都没抱怨什么,就你呱呱话多。罚俸半年,少在朕这里碍眼。” 张俊抹掉他挤出来的眼泪,垂着头不说话了。秦桧今天一大早就听说了朝阳驿的事情,半喜半忧。喜的是金兀术没被捉到,万一他被抓,自己和四王爷暗通款曲之事定然瞒不住,知情不报是逃不了的。忧的是这样一来,好不容易的和议局面又横生变数,万一两国再度开战,他这个主和派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想到此处,他便跨出一步,向赵构启奏道:“皇上主张和议,休养生息,乃是圣明之举。那研术虽然可疑,然则人未拿到,未必就真的是金国完颜宗弼,或者是上京有何变故,急欲奔回处理也未可知。臣还是主张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既然正使乌凌仍在临安,臣愿代往,继续商议和谈事宜,请皇上恩准。” “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赵构抬眸凉凉的瞧了他一眼,“那朕也是北人,该归往何处?韦太后和邢皇后也是北人,按照秦相的意思,她们就应当被扣押在五国城,金人以为筹码,向朕予取予求了?” “皇上,金国已经答应放归韦太后,至于邢皇后,必会理解皇上的苦衷,等时机成熟,再设法营救不迟” “金兀术在太后寿宴上,令朕颜面扫地,怎么听秦相的言辞,倒像处处在帮金人说话?”赵构淡淡的语气,竟然还笑了一笑,“不如秦相也把自己的夫人贡献出来送给金人,说不定还能捞到个‘让美不居’的贤名。” 皇帝这话简直不留情面,在场三名臣子都奏对不得,秦桧哑了半响,惶然低头:“这臣并非这个意思,只是金人和伪齐常常以捉拿南逃叛民的名义,来边境滋扰闹事,臣也是为了大宋安宁着想。” “难民南逃,说明他们心向大宋,朕如何能拒之门外?”赵构面上终于浮起愠色,拿起御案上两本奏章,摔到秦桧眼前,“早有人弹劾你专主和议,破坏恢复,结党专政。朕还记得你曾经意气风发的表示,为相数月,可耸动天下,可朕至今也没看见你做出什么名堂来。秦桧啊秦桧,朕看你这宰相还是别当了,回观文殿修书养性去吧。” 赵构此言一出,不止秦桧和张俊悚然一惊,就连一直闷不作声的岳飞都略感意外。说句实话,按大宋如今的军事实力,真要同金国决一死战,胜算并不大,暂时和议也不失为一条良策。观皇上神情,倒不像心血来潮,大概他也对秦桧不满已久,又刚好碰到邢皇后这档子事,只能说伴君如伴虎,秦桧这下撞枪口上了。 秦桧和张俊灰头土脸的退了下去,赵构舒缓情绪,向清远军节度使询问道:“岳卿,朕昨日交代你在临安城内排查奸细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岳飞启奏道:“回皇上,卑职已派兵搜查各客栈酒肆民居,并捉拿了几名身份可疑人员,经审问,有两人业已招供。他们是和金国使节前后脚抵达临安,徘徊在宣抚司周边刺探军情。” 赵构点头:“如此错不了。将乌凌等人收押,至于那两个奸细,你自行处置便罢。” 岳飞遵命,一时无话,见皇帝神色略显疲倦,不敢多扰,便也告退。 三日后,赵构降诏,罢去秦桧相位,任为观文殿学士,并张榜朝廷,以示不再复用。 又过了数日,是慈元殿潘贤妃的生辰。自从与金国和议不了了之后,赵构的心情一直就不大痛快,有好些日子没到慈元殿来了。潘贤妃暗中探听,皇上不仅没来她这里,也没有召幸过其他宫人,每日用完晚膳后,就在福宁殿独自歇下。 小皇子夭折后,潘宸儿很是伤心了一阵,近来才在娘家人和宫女的劝说下,决定重新振作。她一早便遣宫女去御书房捎话,道今日特地吩咐小厨房置办酒宴,希望赵构当晚能驾临慈元殿。 潘贤妃为此做了精心的准备,沐浴梳头,描眉擦粉更衣,前几日她还买通了福宁殿的内侍,偷了皇帝书房里的一卷画。 这幅画据说是赵构在康王府所作,海棠花下,美人春睡,是他趁着邢秉懿将醒未醒时,画兴大发,一气呵成。既然皇上喜欢这个调调,潘宸儿就让尚衣局按此样式,缝制了相同的寝衣。 为了一举得宠,再怀龙裔,她甚至偷偷的在慈元殿偏阁中,置下镂空多宝格,上摆一只小小香炉。在她与赵构用膳之时,浅淡芬芳,随风散入。 香炉里添了销魂香,是前朝流传下来,极为珍贵难得的媚药,宫廷大内,为助情/事,偶尔也会使用。赵构不好此物,故一时半会没闻出来,只觉呼吸间香气馥郁,有昏昏欲睡之感。 见皇帝神思懒倦,靠着软枕,潘贤妃屏退左右,轻手轻脚的离开,到内室将衣裙褪下,再换上那件特制的寝衣。 赵构半寐了会,忽的睁开眼来,偌大的内殿中不见人影,那些玫红的纱幔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随着细微的风轻轻飘扬。 宫灯纷乱的烛火中,窈窕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他似是受了蛊惑,从靠椅上起身,追随那如梦似幻的倩影而去。 他追的越紧,她就逃得越快,暗花缠枝纹曳地纱衫,若隐若现的身段曼曼。赵构听见自己越来越不安稳的气息,直到他终于从背后将人抱在怀里,拥着温香软玉,他不可思议的问:“秉懿,真的是你么?” 女子没有答话,赵构如入幻境,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目睹着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他的嘴角勾起笑意,再度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抚摩着她的后背,口中喃喃道:“秉懿,你回来了朕想你想的好苦啊,你终于回来了” 恍惚间所见为最爱之人,原来这才是销魂香,尽管心中酸涩,潘贤妃还是伸出手臂,回抱住赵构,音色柔柔的吐息:“皇上,妾身回来了,妾身以后再也不离开皇上。” “好,好”赵构抬手拂过她及腰长发,继而是白嫩娇丽的面颊,略沉的呼吸响起在耳畔,他难以压制心中滚烫的情愫,直接将佳人抱起,阔步走向床榻。 潘贤妃被他压在身下,赵构吻的放肆而又热情,手下急不可耐的去撕扯她的腰带。 床帏晃动间,一番云雨相交自是水到渠成,赵构抬起迷乱的眼眸,身下女子面色微红,越发娇艳动人,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陶醉放/荡神情。 很美,却也陌生到了极点。 他如坠冰窟,一时愣在那里。 潘宸儿感觉他静止不动了,她微微娇喘着张开眼睫,只见赵构直愣愣的从上方俯视着她,神色间浸染苦楚。 她疑惑着眨着眼睛,男人却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只听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贱人,你在金兀术身下承/欢的时候,也是此等模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集 在翻云覆雨之际,赵构忽然变脸,把沉浸在热情缠绵中的潘贤妃杀了个措手不及。她被赵构掐着脖子,渐渐感到呼吸不畅,遂抬手去掰他的手指,万分委屈道:“皇上你松手我没有咳咳咳” 赵构显然不是想真的掐死她,但也没打算继续方才的卿卿我我了。他松开五指,摸过女子脖颈上被扼出来的红印,整个人仍然重重的压在她身上,缓缓摇摇头:“秉懿,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朕真的对你很失望。” 虽然知道赵构是中了销魂香的药力,讲话对象是远在大金的邢皇后,潘贤妃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对不住他了:“皇上,你是嫌妾身奉侍的不好么?可你方才明明还很开心的。妾身哪里做的不对,皇上说出来,妾身改就是了。” “你还有脸问?你居然还有脸问朕?!”神志不清的男人又激动了起来,紧紧扣住她的下巴质问:“夫妻四载,朕是如何待你的?八年了,八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可你呢,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的?” 潘宸儿双唇张开,继而反映过来,皇帝是在为刑秉懿和金兀术之事龙颜大怒。作为后宫的女人,她自然是希望邢皇后金兀术百年好合,永远不要回来,不过眼下把赵构哄好才是正事,省得他胡乱撒气,累及无辜。 她试图去安抚他:“皇上,妾身作为俘虏身不由己,妾身知错。可是现在我回来了,皇上就不要再生气了。” “朕不要你回来!”赵构脾气大得很,一把甩开她的手,指着她的脸恨恨说道:“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在北行途中就琵琶别抱,背叛了我。枉朕这么多年遥册中宫,心心念念的要把你营救回来。你不是大家闺秀么,不是最懂礼义廉耻么,你为什么没有像朱皇后那样,一死以全名节,朕情愿你早就死了!” 潘宸儿说不出话,她忽然无比后怕,若是当年赵构早一步将她纳入王府,她的命运,恐怕比邢皇后还不如。即便福大命大,不被金人折磨致死,能够逃回大宋,也会因为使皇帝蒙受奇耻大辱,再无颜苟活于世吧。 她敛去面上讨好的笑容,一板一眼对赵构道:“既然皇上觉得妾身该死,那么请放开我,妾身这就去找一条三尺白绫自尽。” 赵构愣了一下,眼神茫然无措的闪了闪,神经质般的摇头,指尖抚过她的面颊,他又后悔了,他抱住她:“不,不,秉懿,朕是爱你的,朕不要你死” 潘宸儿和赵构八年,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虽然赵构心里最爱的人并不是她,可女人到底心软,她终是耐下性子,摸摸夫君的后背,娇滴滴的唤:“皇上“ 赵构与她额头相贴,似乎是雨过天晴,刚发了顿脾气的男人,此刻竟然有些委屈,他道:“秉懿,你是不是也在怨朕?怨朕和别的女人有了儿子,怨朕把你丢在汴京,这么多年都没救你回来?” 作为他口中“别的女人”,潘宸儿为了不给自己找气受,决定闭嘴不搭理他。可惜赵构显然不肯给她耳根清净,自顾自的接着说:“其实朕早想告诉你的,又怕你生气你我成亲四年,一直没有子嗣,原本我想等孩子生下来,过继到你名下,这样母妃就不会再逼着我立次妃了。” 潘贤妃隐约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皇上您真有能耐” 赵构听见刑氏夸奖他,还有些高兴,一高兴就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倒出来了。“朕不在乎你会不会生孩子。当年母妃生朕的时候,差点难产,女子生产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此等危险之事,本就不适合你。” 他埋首亲亲她的唇,眉宇间多了几分难得的心动,一挺腰再度埋入她身体:“反正只要是朕的孩子,都要唤你母亲母后,是不是?” 他这套理论逻辑竟然还很通顺,但潘贤妃已经深深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她今夜本来是诚心与赵构重温鸳梦的,现在被搅的半点兴致都无,干涩之间只觉痛楚,她伸手去推赵构:“皇上好生粗鲁,你出去” “怎么,现今朕碰不得你了?”赵构瞳孔一眯,打量她盛满抗拒的眼眸,忽的又冷笑起来,“我这么喜欢你,怜惜你,那些用在侍妾身上的花样,半点都舍不得用在你身上,到头来却便宜了金人。你不仅失身于金兀术,还为他生下一个孽种,怪不得朕第一眼瞧见那小丫头,就觉得她长得像你。金兀术把朕害的这么惨,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你可曾考虑过朕的感受!” 潘贤妃不知道小郡主的事情,觉得赵构简直是喜怒无常,胡搅蛮缠:“妾身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你心知肚明!”完颜宗弼竟然为了他的皇后,孤身犯险,就为了逼他签下和离书,赵构恨声道,“朕才是你的夫君,你凭什么给金兀术生孩子,却不给朕生?!你今日不给朕生一个,就别想出这个门!” “我”皇帝发疯不听人话,潘贤妃胸膛起伏着,已然忍无可忍,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屈膝用劲,将皇帝直接顶了开去。再一骨碌滚到地上,抓起落于床榻下的衣衫,直接落荒而逃。 赵构本就中了媚药,情绪几度起伏,这一下竟让她挣脱,后背被推撞到床边雕花的紫檀木上,扶额皱眉,闷哼了一记。 慈元殿外两个太监,正百无聊赖的守夜,冷不防寝宫里风风火火冲出来一个疯婆娘。正欲呵斥捉拿,再定睛一看,竟然是本该在里头伺候皇上的潘贤妃。潘贤妃衣衫凌乱,长发膨隆,花容失色,整个仪态全无。 太监吓了一跳:“哎哟,潘娘娘,你怎么成了这幅摸样了?” 潘宸儿抬手背抹泪,抽抽噎噎的道:“皇上他疯了” “这、这是皇上干的?”那老太监简直不敢相信,“皇上向来有礼,何况他可是很宠爱娘娘您的。” “他宠爱个鬼!”不说还好,一说潘贤妃更恼,嫌弃的不行:“他的天仙、他的娇花都是刑秉懿,本宫不过是一根杂草罢了,你们赶紧、赶紧把他弄回福宁殿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集 宋绍兴五年,金天会十三年,金太宗完颜晟病逝于明德宫,谙班勃极烈完颜亶登基为帝。新皇虽继位,但太过年轻,亟需宗室大臣辅佐,金国朝廷派系斗争甚为激烈。 起初,主和派完颜宗磐和完颜宗隽、完颜昌等并领三省事,结为一党,把持朝政,专横无礼。三人力主对宋和议,以河南陕西等地归还宋朝,引诱宋对金称臣。 而阿骨打庶长子,太傅完颜宗干则属意完颜宗弼、完颜希尹等,着手对政治制度进行改革。天会十五年,金兀术升任右副元帅,封梁王。后废伪齐政权,贬刘豫为蜀王,将政令收回朝廷,并在汴京设行台尚书省。 在完颜宗干的支持下,在天眷二年,先后以谋反罪诛杀宗磐、宗隽、解除完颜昌兵权。随后完颜亶拜完颜宗弼为金国都元帅,封越国王。 一番血腥的朝堂清洗后,不是没有人劝金兀术发动政变,更进一步,不过他自己倒是没有很强烈的皇帝欲。他已经有了几乎等同于皇帝的权力,况且他本性并不是一个安分的男人,比起皇宫骄奢安逸的生活,纵横沙场对他吸引力更大,又何必去冒这个风险呢? 自此,金兀术从金国皇帝的侄儿,摇身一变为小皇帝引为倚仗的王叔,权倾朝野,总揽军政大权。 男人手里有了权柄,就要做些想做的事。不久,金兀术在朝廷中选了一位元老大臣,在他的授意之下,收刑秉懿为义女,将她改换金人名姓,对外宣召,正式晋为次妃。他并不想用这些俗事去打扰刑氏母女,那身着喜服,被抬进王府大门的,自然是个替身。 当年完颜宗弼在押解大宋宗室北行后不久,便将刑氏收了,朝中一些要员都知道这事。如今他不动声色的完成了这套表面功夫,对在绫绮阁过惯了安静日子的刑秉懿来说,最大的不同在于,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出门了,尽管身边还是会有人跟着。 刑秉懿所不了解的是,就在金兀术按部就班的为她改头换面的同时,宋金两国的和议也在断断续续的进行。同年八月,金国放赵构生母韦太后归宋,随她一同回到临安城的,还有于五国城病逝的赵佶及邢皇后棺椁。 韦太后因为身份关系,在抵达上京后,很快被转送五国城,和夫君赵佶在一起。在完颜晟驾崩后数月,赵佶在五国城病逝。金国国书上称,邢皇后也是在一年后,逝世于上京会宁府,因两国处于不时交战状态,故秘不发丧。 大宋方面几乎没有人知道,浩浩荡荡被抬入为华殿的邢皇后棺椁,乃是一具空棺。作为屹立在宋金权力巅峰的赵构和金兀术来说,两人对此心知肚明。 自上回南宋之行,完颜宗弼甚至于连找一具尸首充数这样的敷衍都不屑于做了,当赵构命心腹宦官打开棺材,里面只有一套王妃冬衣。这套衣饰赵构还记得,靖康元年的凛冬,在他奉命出使金营时,刑秉懿就是穿着这套衣服,一直将他送出开封城外。 彼时夫妻情深,依依惜别,娇容宛在,谁知竟成了永恒。 赵构为她辍朝七日,亲自伴于安放梓宫的为华殿,谥为懿节皇后,这在本朝开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瞧皇帝悲痛如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只道是红颜薄命,世事难料,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因何而悲伤。 话分两头,在金兀术星夜奔回上京后一月,赵构又命宰相张浚(不是张俊)为都督,岳飞为荆湖南、北、襄阳府路制置使,率领约五万人马,前往洞庭湖,镇压起兵反宋的杨幺部队。 不久张浚被召回朝,临行前与岳飞商讨平乱事宜,认为杨幺水军凶悍,一时恐难以取胜,岳飞则向张浚保证,八日之内,必拿下杨幺所部。他采取招降和设伏攻打结合的方式,先礼后兵,在招降了杨幺麾下几元大将后,报朝廷封赏,对负隅顽抗者,则列置舰阵,向水寨施压。 起义军借助车船,及对洞庭湖区地形熟悉,打起来远比朝廷的军队更有优势。岳飞等研究战略后,决定开闸泄洪,散木筏和青草于湖面,以阻塞车船的通路。此法如斩断雄鹰翅膀,出奇奏效,杨幺突袭被俘,夏诚死守水寨,也被官军攻破。 对于俘虏的义军,有人主张全杀,岳飞却不这么认为。他将其中精壮青年收编入伍,老弱妇孺者,则给予钱粮,另其归田。这样下来,共得兵力五六万,安置洞庭百姓十万余人,缴获船舶等千余只。 此役大获全胜,刚好八日。张浚感叹岳侯神算,赵构知获捷报,以平杨么之功加岳飞检校少保,进封武昌郡开国公。从此,朝中诸臣渐渐的不再称呼岳飞为岳将军,都改口叫岳少保了。 岳飞觉得光自己在这里出风头也不行啊,等稍微歇下来,他就着手开始跟军中同僚联络感情了。平定杨幺完成,缴获不少船舶,为大宋水师多添助力。他就精心挑选了几艘气派的大车船,分送给诸将。 韩世忠在苗刘兵变中有救驾之功,且打仗勇武,皇帝对他很信任,在军中担任要职。而且他为人耿直,与岳飞在抗金道路上志同道合,收到礼物后更加喜出望外,遂成莫逆之交。 大宋军队论数量比不上伪齐,论骑兵目前也难以与金国铁骑抗衡,但胜在防守无敌。说道防守,主要是江淮与川蜀这两个战场,岳飞韩世忠都是江淮的,吴玠吴磷兄弟则主要镇守川蜀。 吴玠常年在川蜀防御作战,他听说岳少保青年才俊的大名也快十年了,一直无缘得见,引为憾事。 后来有一回,吴玠派部下前往江淮,与岳飞讨论共同布防事宜。岳飞听说来人是吴大帅手下的,自然要盛情款待。一群大老爷们在军中饮酒高谈,气氛热烈。 那个将官酒过三巡,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我们吴大帅喝酒,身边定有美姬作陪。我听说临安城中凡是大户人家宴请,每上一道菜都要由不同的美女呈上,正所谓秀色可餐,增进食欲。怎么到了岳少保这里,卑职连一个女子都没瞧见?” 营中众将士哈哈大笑,说我们岳少保就是这样的,不仅从不去青楼纵欲,他们岳家还有个家规,岳家男子只娶一妻,不可纳妾。 这个部下感慨不已,一回到四川,就把所见所闻给吴玠汇报了。吴玠生平高傲,军功显赫,很少有人能让他服气,小飞飞就算其中一个。 虽然岳飞多年行伍,年纪也近不惑,但吴玠比岳飞刚好大十岁,叫他一声小飞飞也无可厚非。 昔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大宋朝对于武将一贯是打压防备。靖康之耻后,朝廷要依靠这些武将保家卫国,文官就不那么好控制他们了。拥兵自重向朝廷谎报军功,讨要封赏的;放任下属欺压百姓,横征暴敛的;因为私人恩怨互相看不顺眼,率军打群架的,奇葩之事,不胜枚举。 在这样一群神仙都头疼的老爷中,行事谦逊,指哪打哪,不邀功不自傲不惹事的岳飞简直是一股清流。所以岳飞人缘好,不仅体现在军中,就是朝廷文官宰相等,对他也没什么不满。 何况,他还有个好儿子。 大宋读书风气浓厚,意趣风雅,赵构和历代宋帝一样,对教育颇为重视。将临安定为行在后,就着手重建国子监,以招收天下才俊,作为朝廷的候补力量。 国子监分为两学,国子学和太学。国子学是七品以上官员子弟择优荫补,太学则是面向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及平民。 本来按照岳霖县学州学一路选送的资质,去国子学是没有问题的,岳飞也是这个打算,省得占用太学的招收名额。但国子学人数较少,至多不过百人,而太学广纳天下学子,总体维持在三千人左右。 岳霖想体验一把太学的解试,及熟识五湖四海的人士,便去贡院应考了,这一考就是当年的魁首,入选三舍中的上舍。 所有监生入学后,要按照平时表现(行)和月度考试的排名(艺),按照相应比重举行季选,待年末时,取四次季选中最高的一百人,授予升级资格,称为校定。同时,太学每年末还会举办一次公试,成绩进入一等二等的监生,假如同时有校定,则继续升级。 若校定和公试均为一等,即上舍上等出身,则可以毕业,由朝廷授官。授的官一般是京官,比参加科举更好,所以每年太学入学招生时,民间都是挤破头。 大宋并无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论调,父兄以女儿有文采为傲。因此太学中开设有女子班,招收饱读诗书的女学子,只是数量不多,且大多是临安城本地富家官家女子。她们下学后便返家,不似男子监生,在太学有学舍。 这一年国子监的学子中,有个人值得一说。此人名为杨羡,字再兴,乃是大名鼎鼎的杨宗保之孙。他和同为将门虎子的岳霖,被一众看脸的女学子推选为太学双璧。 杨羡还创造了一个记录,那就是在最短时间内入学国子学,再从国子学退学,再考入太学的记录。 为何成为最短,因为杨府周边的百姓都知道,穆桂英穆太君的这个孙儿,以前是个傻子。杨羡并非生来就傻,他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退,虽保住了小命,智力就此停滞在孩童状态。 杨家子嗣就剩他这根独苗,穆太君自然是心如刀绞。杨门历代忠于大宋,男丁多战死沙场,民间称为寡妇门。杨小少爷虽是个傻的,好歹不用再上战场,能够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一年前,由于丫鬟的疏于照顾,杨羡淋了雨,再度发烧。穆太君心惊肉跳,衣不解带的照顾,生怕孙儿再出个好歹。谁知吉人自有天相,杨羡退烧醒来后,竟然不傻了,也认得娘亲和祖母了。穆太君大喜过望,带领全家酬神还愿,敬告杨家列祖列宗。 杨羡弄明白了国子学和太学面向的对象不同,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苦读一年,顺利进入官宦子弟扎堆的国子学。过了半月,等骚扰完全部同窗,他大呼上当,因为那里根本没有岳霖。 尽管国子学里都是官家子弟,每个月还是要考试的。另国子学司业非常意外的是,入学应试中名列前茅的杨羡,在首次月考中就是倒数第一。把他叫过来再行口试,答得乱七八糟,不如目不识丁的文盲。 司业大为震怒,叱骂他滥竽充数,叫穆太君赶紧把这个傻孙子领走。入学一月就被勒令退学,穆太君表示她纵横沙场几十年,还从未如此丢尽老脸过。 杨羡却好似全然未受打击,继续闭门苦读。等到太学开考,再去参加,终于如愿考入,和岳霖成了同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集 冬去春来,邢秉懿在赏雪亭外的水榭中,置了一盏长榻,临湖看书。秋高气爽的蓝天,小郡主在王府花园草坡上的花架上荡秋千。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那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已经长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一只镂空翡翠色的蝴蝶珠花簪在燕尾的发髻上,额心缀珍珠花胜,秋千荡起的时候,金红色的裙摆飘卷着,掠过那一大片粉红粉紫的胡枝子。完全继承了娘亲绝色美貌的脸庞,春华烂漫,极致动人。 虽然完颜宗弼总是嫌弃女儿是个野丫头,不如邢秉懿端庄娴雅,当娘的却觉得,放眼整个上京城,再也找不到比柔嘉更漂亮的姑娘了。那是一种没有经过战争洗礼的青春飞扬,美好纯净的神/韵。 两年前,思罗十七岁,邢秉毅在征求了她的喜好后,将她许配给一位才貌双全的年轻汉官为妻。思罗和柔嘉不同,她被接入王府时已经八岁,对于四岁前的记忆还是有些印象的。她知道自己的爹是康王,自己的身份是大宋公主。这么多年的隐姓埋名,如果暴露了,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和无数被掳到上京的宋朝宗室女性一样,经历过噩梦般浣衣院生涯的思罗,她们都盼望着,在有生之年能看见王师北定中原,能够再回故土。田春罗当年的遗愿,愿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之家,要嫁也不嫁帝王子孙。思罗婚后与夫君恩爱,去年还生下了一个孩子,有时她也会到会回到王府来,探望邢秉懿母女。 既迎娶王妃徒单怡宁之后,数年前,王府中又办了一场喜事,据说是完颜宗弼纳了一位朝中老臣的义女为次妃。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邢秉懿还有些欣慰,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完颜宗弼总算厌倦了她,另寻新欢去了。她当夜早早就睡下,没想到不久王爷就带着些许醉意来到绫琦阁,他沉浸在春风得意的快慰里告诉她,今晚是他们两个的洞房花烛夜。 这晚,从来任凭金兀术如何折腾都逆来顺受的邢秉懿,终于在他身下哭出了声。因为她知道,这一刻起,康王妃邢秉懿已死,此生她与赵构再无可能,大宋的河山也将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王爷以为是自己太过急切,弄疼了她。他一点一点吻掉她的眼泪,用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在她身上慢慢标记上属于他的记号。 男人也是贪得无厌的东西,当他年轻的时候,只觊觎她美丽的身体,甚至想以她作为筹码,与大宋谈判交换城池。如今他年近不惑,位高权重,反而不满足于只占有她的人,更想要她的心。殊不知他们两个建立在国仇家恨、鲜血、背德和春罗一条命上的结合,邢秉懿如何能够将心交付给他? 她欺骗了他,让完颜宗弼误以为柔嘉是自己的女儿,十五年来的养育和宠爱,邢秉懿不再轻生,一直顺从于他,只当是还债。 和始终带着些许忧郁的娘亲不同,柔嘉却觉得,这十五年是她度过的最畅快的童年,几乎可以弥补妲己的遗憾。 九尾狐为了能够正道归真,与神族的心上人长相厮守,奉女娲娘娘之命,投胎到苏府,她的娘是在从朝歌回冀州的半道上生下了她。当时天降异象,有狐狸精前来祝贺,此事苏护一直搁在心中。后来他请西岐大圣人姬昌,为自己的女儿卜算了一卦。姬昌道妲己是万狐之主,将来注定要倾国倾城,祸国殃民,所以千万不可以让她有智慧,也不能让她见到陌生男人。苏护虽然疼爱闺女,却也不敢不遵从,从小把妲己关在府中,续弦夫人所生次女凝香可以读书习字,妲己却不行。凝香偷偷教她,反遭爹爹责罚。 天下诸侯格局,多有来往,西伯侯的大公子伯邑考奉父命来到冀州。苏护赞叹伯邑考德才兼备,俊雅无双,打算将自己一个女儿许配给他。妲己从小没有见过亲娘,后娘当然是偏心亲女凝香,遂欺骗伯邑考,说苏府只有凝香一位千金。 当时苏护给二小姐请了一位教书夫子到家中教授,夫子注意到在书斋外偷听的妲己,就去找府中下人打探情况。那夫子心术不正,瞧妲己丽色勾人,就利用她少不更事又极想念书的弱点,将她骗到书斋欲行不轨。这一幕恰好被伯邑考撞见,他救了她,也偷走了她的心。 西伯侯欲与苏护联姻之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纣王耳朵里。纣王早就忌惮西伯侯势大,而冀州候手握重兵,他们万一联合起来,恐成心腹大患。但是苏护有两个女儿,纣王不知道伯邑考究竟喜欢哪个,九五之尊当然是一不做二不休,下旨给苏护,要他把两位千金都送入宫中。 帝辛拆散了伯邑考和妲己这对有情人,群臣力谏妲己是不详人,他起初也是虚心纳谏,宠爱凝香,将妲己打入冷宫。妲己受尽欺凌,以妃子身份查阅了宫廷密档后,更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她的亲娘并不是像爹爹所言病死,而是因为出生在特殊生辰,帝辛的父皇帝乙起建寿仙宫,祭祀八十一人牲,将她娘的尸骨埋在了地基之下。 她决心报复,用了些手段,获得了纣王的宠幸,并扣押了断定她为不祥之人的始作俑者西伯侯。伯邑考孝顺,果然带着西岐宝物到朝歌,代父请罪,恳求纣王放了垂垂老矣的父亲。妲己对伯邑考余情未了,想和他重温旧梦,不曾想被指责水性杨花,面目全非。 说起来紫微下降的原因也和妲己差不多,都是致力于改朝换代。成汤天下本是铁桶江山,气数未尽,伯邑考此番下凡剑指废人牲、定周礼,他逆天而行的后果就是,沾染巨大的因果业力,遭天道反噬。也是他与妲己纠缠三世,该有这缘孽情劫和无量杀劫,被彻底激化妖性的苏妲己,因爱生恨,亲手将伯邑考送上封神榜。 对挚爱亦痛下杀手的妖姬,对旁人自然更不会心慈手软,妲己变本加厉的祸乱江山,事态的发展,最后甚至脱离了女娲娘娘和三教圣人的掌控。 等到武王伐纣,处斩妖妃,满身罪孽的九尾狐,当然不可能获封神位了。苏凝香作为前朝妃子,在收殓完姐姐的尸首后,上吊自尽,姜子牙封她为二十八星宿之心月狐,这本来是女娲为了九尾狐准备的。 妲己上辈子没过过几天开心日子,这一世娘亲美丽温婉,王爷爹霸道疼爱,当然要可劲撒欢了。女真贵族中,上下尊卑规矩礼教比大宋更为弱化,小郡主和她的弟弟荸荠一样,出游踏青,骑马打猎无所不能。 柔嘉要是捉到兔子,就把眼神惊恐的它们揉搓一番,然后放归山林。她宛如一只脱缰的野狐狸,最喜欢的猎物是山鸡,拎回王府,不论红烧还是清蒸都好吃得不得了。 女儿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标致,年已及笄,王爷爹理所当然要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做打算了。完颜宗弼贵为大金摄政王,他的掌上明珠,所嫁固然不能是凡夫俗子。这一两年来,金兀术不断的将大金朝中上下的青年才俊介绍给小郡主认识,可惜她一个也没看上。 柔嘉心有所属,这辈子一定要嫁给霖哥哥,当上开国皇后。 眼看王爷为小郡主的婚事头疼,邢秉懿心中也越发急迫不安。柔嘉是赵构的孩子,她身上流淌的是大宋皇室血脉,被夹在两国之间,受了许多年煎熬的邢后,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女儿重蹈覆辙,步自己的后尘? 她应该回到大宋去,回到她亲爹身边去,嫁给谁,邢后也不能允许她嫁给金人。女子一旦嫁了人有了孩子,心态就不一样了,再想抽身是难上加难。 这日用晚膳的时候,邢秉懿将最后一块排骨,夹到女儿碗中,含笑看着她胃口很好的吃完,伸出舌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天色渐晚,灯火璨动,那微微橙色的光芒映照在娘亲脸上,说不出的美丽柔和,柔嘉看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娘亲长得真好看,她也能长这么好看,全是娘亲的功劳。 邢秉懿命人将饭菜撤了,拈着帕子给柔嘉擦掉嘴角的酱渍,女儿眼睛亮闪闪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眼底,勾起她的笑意来:“你又有何事?” “娘亲你实在太聪明啦!”柔嘉抱住她的手臂,将脑袋搁到邢秉懿的肩上蹭了蹭,手指头勾着手指头央求道:“娘,下个月曹勋叔要去催收岁币,嗯,我想和他一起去玩,你说好不好?” 按照现今宋金之间的和议,每年春季宋方要向金国纳贡丝绢和银两,交割地点为泗州。曹勋本是北宋官员,素有才干,金兀术曾经从浣衣院选了一位亲王女孙赐给他,曹勋不愿,差点被处死。邢秉懿听说了这个事情,就向王爷求情,并说服了曹勋接受赏赐。她是亲眼见过浣衣院内宗室女子的惨况的,能救一个算一个。曹勋对邢后颇为敬重,又做过宋使,通晓宋金两国历法制度,所以被金国任用,每年春天交接岁币时,他都要随军走一趟。 柔嘉多年不见岳霖,甚为想念,不知道霖哥哥还记不记得她。 女儿模样天真娇痴,期待满满,邢秉懿怔愣了片刻,点了点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到极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集 柔嘉得到了娘亲的许可,可以跟着曹勋他们的军队,前往泗州交割岁币,非常高兴。只要到了大宋地界,她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偷偷溜出去,到了临安,就去看岳霖。更令她开心的是,娘亲还答应帮她隐瞒,出发前不让王爷爹知道,这次她可以多玩几个月再回来。就算金兀术发现她不见了,大约也只以为郡主是像从前一样贪玩,顶多骂几句也就作罢。柔嘉的功夫是小时候金兀术亲自教的,虽只是三脚猫,只要不遇上高手,对付一般地痞流氓绰绰有余。 柔嘉和曹大人约定了出发的时间和地点,便心心念念的等着那一天。在这段日子里,邢秉懿的表现有些奇怪,一会看不到女儿的身影,就要差人来找,恨不得柔嘉整日承欢膝下才好。 小郡主觉得这么腻人的娘亲怪可爱的,况且她很快就要和娘亲分开一段时间,近来都不到府外去撒欢了,一有空便回绫绮阁。临近动身的日子,邢秉懿开始为闺女收拾行囊,四季衣衫、发饰首饰、还有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挑的全是柔嘉平日最喜欢的。 来到绣房中,面对整整两大箱行囊目瞪口呆,郡主哭笑不得道:“娘,你这是为我准备嫁妆呐?” 邢秉懿将衣裙叠好放入木箱里,掩饰性的抬袖,拭去眼角的泪光。柔嘉一愣,走过去把娘亲拉到敞亮的轩窗边,“娘,你怎么哭了?” “没事。”邢秉懿绽出一个宽慰的笑,“北地风大,沙子迷眼罢了。” 临行前一晚,上京城电闪雷鸣,柔嘉为了养精蓄锐早早就寝。屋外豪雨瓢泼,哗哗的水声打在房梁檐角上,搅得人不得安眠。她翻来覆去难入梦,身着素白寝衣,下榻去倒茶喝。 忽的一道闪电劈下,将闺房映的通透雪亮,柔嘉晃了下神,就瞧见娘亲也是一身淡雅的纱裙,抱着个枕头出现在她房里。邢秉懿信誓旦旦的说她怕打雷,想和女儿一起睡。 小郡主这下有点明白,为何唯我独尊的霸道王爷爹,也英雄难过美人关。她娘亲真是一朵惹人疼惜的娇花,尽管她不再年轻了,依然不改娇花本质,和白莲花有根本区别。 幸好狐狸不怕打雷,她连天打雷劈都不怕。她连忙招呼娘亲一块上榻,母女俩放下纱帐,钻进锦被,窝在一处说悄悄话。神奇的是,依偎着母亲的柔嘉,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吃饱喝足的醉奶状态,方才的烦躁一扫而空,香酣入眠。 第二日趁着金兀术入宫上朝,邢秉懿乘马车将女儿送出城外,和曹勋的队伍汇合,曹大人还专门为郡主备下一辆装载行囊的牛车。 风和日丽柔嘉想骑马,等到队伍都行出城门老远,下意识的回眸望去。身披貂绒披风的娘亲,身形单薄,仍然凭树而望,不曾离开。 柔嘉忽然有些心慌。 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随着他们一行抵达泗州,顺利完成与大宋的岁币交接后,终于有所缓解。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曹勋大人并未立刻返回,而是告知属从们,他还要辗转去趟临安城,为刑夫人购买荣宝斋的文房四宝一套,这是夫人特别吩咐的。 完颜宗弼极为宠爱新纳的这位侧夫人,众所皆知,曹勋带上两个金兵和郡主,四人乔装成大宋百姓,直往临安而去。 等曹大人买好那套金贵的文房四宝,郡主刚想提议隔日赏游山水,曹大人仿佛明白她心中所想似的,也提出了同样建议。 临安山明水秀,尽占东南地利之胜,当今赋出天下,江南居十九。自建炎南渡,当年柳永所赞参差十万人家,历经十余年的休养生息,至今已激增数倍,酒楼茶馆林立,夹岸斗胜,相映成辉。四个人在地处繁华的客栈飞鹤楼投店,当夜曹勋拎着一壶好茶,敲开柔嘉郡主的房门,要和她商讨给王爷夫人带些什么临安特产回去。柔嘉与曹勋叔熟识多年,并无防备,待夜深了关门睡觉,只觉今日瞌睡缠身,不一会便人事不知。 第二日,她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转,头脑依然昏昏沉沉,不知时辰。洗漱完毕去找曹勋,客栈小二告诉她,和她一同来的那几位客官,一大早就结账离开了。小二还说那位爷把住店的房钱多付了十日,所以柔嘉不必急着走,可以继续在他们客栈住。 柔嘉心中疑虑越发深重,捂着头回到自己住的客房,茫然四顾,娘亲为她整理的两厢行李,还好端端的安放于屋角。她的视线缓缓移到堂屋中央那张漆木圆桌上,桌上一只小小的锦盒,下面似乎压着一封书信。 她快步冲过去,拿开锦盒,下面的书信共有两封,亲启人分别是她自己和赵构。 赵构,康王赵构?大宋皇帝? 柔嘉展开写给她的那封信展读起来,在邢秉懿娟秀的字迹中,这些天来若隐若现的违和,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信函的用纸,有些许起皱的迹象,落款的墨迹微微洇开,可见娘亲写信之时落泪了。 柔嘉一时难以消化内心的震动,那信纸从她手中落下,轻飘飘的落地。她忍住泫然欲泣的冲动,将那只小小的锦盒打开,里面盛的是一只雕刻纹路精美,工艺巧夺天工的八宝金环。 这只耳环,是当年赵构亲自设计图样,并请宫廷巧匠悉心打造,赠与邢秉懿为聘。他出使金营时,刑妃从耳上摘下一只交给他睹物思人,另外一只则多年来一直留在她身边。 娘亲说,这八宝金环普天之下只此一对,要她拿着耳环与刑妃亲笔写给赵构的信,设法面见圣上,认回亲爹,再也不要回上京。 “金兀术不是我爹赵构才是我亲爹”柔嘉不可置信的喃喃:“怪不得娘亲会如此她让曹勋带我出来,本就没有打算让我回去娘亲不要我了,娘亲她不要我了呜呜” 她终于忍不住悲伤,俯趴在桌上,放肆的哭了起来。 她哭啊哭,从晌午一直哭到日薄西山,终于哭的累了,两只秋水般明亮的眼睛,肿的似个核桃。 曹勋给郡主留下了很多银两,在临安城现买一座宅院都绰绰有余。柔嘉哭不动了,打水洗了脸,晚膳也没用,就躺在绣床上,开始考虑下一步如何走。 要认回亲爹就必须见到赵构,可皇帝住在深宫内苑,哪里是那么好见的。柔嘉思考了一日,也没想出稳妥的办法,独自一人呆在客房里,闷得发慌,她便出门逛街透气。 日头高挂,快要到正午了,柔嘉漫无目的在长街晃荡。周遭百姓匆匆而过,十五岁的少女混在其中,乌发红颜,娇柔柳腰,桃红色的裙裾恍似醉日海棠,美不胜收。不时有行人停下来看她,柔嘉神色怏怏,恍若未觉。 身后有什么人撞到了她,柔嘉低头,只见一约莫十岁的小姑娘,仰着脑袋跟她道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她回过神,发现身边不少人都步履匆匆的奔街尾东市去,仿佛是有什么大热闹可看,便问那小丫头:“发生了何事?为何大家都聚集到那里了?” 小丫头飞快答道:“姐姐你不知道么,有个尼姑冒充公主,皇上大怒,要将她斩首呢。” “斩首?”柔嘉吓了一跳,也随着人流前进,街尾是一个刑场,临安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不少官兵在维持秩序,台上监斩官面容冷肃。 她废了不少劲挤到前排,正中央的法场上,跪着一个身着囚衣的待斩女犯。很多百姓都在谈论这事,柔嘉凝神细听了一会,大致明白了始末。 多年前,蕲州知州甄采在剿匪中俘获了一名土匪的女眷,本该处死,但这女子自称是先皇之女柔福帝姬,要官员护送她去临安见赵构。赵佶的妃嫔很多,儿女也奇多,赵构生母韦妃本来不受宠,是康王第一次出使金营有功,韦氏才从婉容晋升为贤妃。而柔福帝姬赵嬛嬛的母亲,是极受宠爱的王贵妃,赵构一时也拿不准她究竟是不是公主,就找来老宫人辨认。宫人们都说此女长得很像柔福,询问宫廷秘闻,她也对答如流。 赵构相信了她,册封为福国长公主,为她挑选了驸马,并赐予丰厚嫁妆,公主成亲后,就跟着夫君前往永州。后来韦太后被金人放归,赵构设宴为母后接风,宴上介绍众人给母后认识,等介绍到同为金国逃回的柔福帝姬时,韦太后默然不乐。等回到慈宁殿,她告诉儿子赵构,柔福帝姬早已死在大金,这个女人是个冒牌货。 赵构大怒,下令大理寺彻查,一番拷打审问后,公主终于招供,其实她只是开封的一个尼姑,名叫静善。战乱中遇见了宫女张喜儿,这个宫女昔日是侍奉王贵妃的,告诉了她很多关于贵妃与公主的情况。张喜儿还说,静善模样酷似柔福帝姬。静善得知柔福帝姬被掳往北方,生死未卜,遂起了假冒帝姬,骗取富贵之心。不料韦太后归国,东窗事发,她因为混淆皇室血脉,被判东市斩首。 “长得还颇有姿色,胆子真大啊,竟敢冒充公主” “是啊,皇上封公主都要昭告天下的,结果买了个颜子,可不得龙颜大怒?”(颜子即假货) “这还是先帝长公主呢,要是官家自己的嫡公主,更得风风雨雨!” “刑皇后都薨了,哪来的嫡公主?就是宫里那些,也没给皇上生个一儿半女的,咱们大宋连太子都没有” “嘘你小点声,妄议皇家是非,小心抓你坐牢!” 几千年过去,老百姓对看砍头还是热情不减,柔嘉安静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议论,错觉脖子后面有点凉。她不想看人头落地,遂默默的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如果赵构相信她,昭告天下,以王爷爹的脾气,恐怕会恼羞成怒,杀了远在上京的娘亲。 若是赵构不信她,下一个被发往东市斩首的人就是她。 她手里有娘亲的亲笔信和信物,赵构应该会信她可是这样会害了娘。柔嘉从来没有和亲爹相处过,十五年了,她甚至不那么肯定,亲爹对娘还有没有爱。 陷入两难境地的柔嘉,不由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跳六道轮回,从人堕为狐狸,那种惊恐无助,她也熬过来了。往好处想,她只不过是从金兀术的女儿,变成了赵构的女儿,好歹还是个人嘛。 她用手背抹掉眼角泪痕,决定先去找霖哥哥。霖哥哥是未来的皇帝陛下,跟着他,才有希望救回娘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集 大宋国子监太学坐落于风景优美的凤凰山, 学院内繁花茂树遍布,修篁奇石错落其间, 纵深多进的讲堂斋舍周围有苍松掩映。林间流水潺潺,登高可遥望雷峰夕照、宝石流霞, 穿林可听风过松涛、鸟鸣虫音, 文人墨客与莘莘学子络绎不绝,仿佛当年的应天府书院重现。 知涯湖前的古藤树下, 有人坐在琴桌后抚琴, 弦音绕梁, 雅致非常。 春日的阳光并不炽烈, 有种恰好好处的暖熏之感,穿透林叶的一两个光斑打在眼皮上,晕红耀眼的色彩,唤醒了斜卧在树杈间睡觉的杨羡。这种睡觉方法,是他跟勾陈帝君学的, 听闻勾陈帝君时常因为抱着树杈睡过头, 而错过与仙子的相会佳期, 杨羡闲来一试, 觉得也没有那么舒服。 天庭中本来北天紫微的活计是最多的, 因为凡是叫某某星君的都归他管。玉帝呢捣鼓封神榜就为了抓壮丁给他干活, 是个宁愿听歌赏舞也不愿勤政的性子。这下北天的事情, 很多就要分摊到东极青华、南极长生、西极勾陈这三位天帝身上。尤其是勾陈帝君, 时常在天上骂这个撂挑子下凡的伯邑考, 不仅害的他日日从熊忙成狗, 就连想放松一下打马吊都是三缺一。 杨羡懒洋洋的动了动脖子,树下琴音袅袅而上,其律古朴雄健,如江河行地,音色清莹透亮,似星辰有行,日月有常,颇有道家天人合一的风采,潇洒至极。 杨羡觉得,虽说抚琴这种事吐为心声,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要想能够打动别人,还是需要天赋的。岳霖自幼习武,因为家学渊源枪法也是一流,故手指灵活有力。和柔美婉约的大家闺秀比起来,十三徽泛音变幻到天衣无缝,更难能可贵的是,那注于琴弦上的力度,挑摘抹打,剔劈勾托,按弦取音,弹弦出音,皆清晰透明,毫无拖泥带水。 他继续闭眼听了一会,此曲名为“神人畅”,远古之曲仅用一到五弦,大致讲的就是昔日部落领袖\”尧\”祭祀之时弹琴,奇妙琴声源源不断,飘摇上天,天神亦为之感动,于是下降与人们欢乐歌舞,共庆盛典。 杨羡沉浸在琴声中,恍惚欲扶摇直上,翱翔九天,几乎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天上神君,而是依托于凡人血肉之躯而上。听到太入戏的后果就是,摇摇欲坠的枝丫再也忍受不住他的蹂/躏,咵哒一声断裂,将他整个人摔了下来。 幸好杨羡也是练家子,身手敏捷,利落的一个翻滚便卸去了力道,他低头拍拍衣衫上的残枝落叶,岳霖的琴音被他打断,也停了下来。 抚琴者身着国子监监生统一的湖色素服,端坐案后。墨黑长发整齐的髻在玉冠中,织锦暗纹衣襟,抬起头来时候面容益发清晰。比起杨羡这种令人眼前一亮,直呼难以招架的亮彩俊美,岳霖的五官要内敛一些,桃花眼半笑不笑的模样,被这湖光山色一映,人也似云间皎月,风华雅致。 这个时辰刚好是书院预备开讲,学子们陆续进入书院的时候。太学双壁一大早就混迹一处,理所当然的吸引了诸多监生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女学子,挤挤攘攘的躲在绿树后头,咯咯暗笑比划着什么。 杨羡视而不见,挤出个笑容,凑到岳霖身边,伸手在琴弦上划了几下:“岳霖,下旬就要琴艺试了,你抽空指点指点我,不然我又要挨夫子的骂了。” 岳霖歪了歪头,随手翻过摆在手边的琴谱:“哦,我记得你弹得尚可,指法何处有难?” 杨羡在他身边坐好,手指头点着琴谱上某一段道:“就是,就是这个跪指和掐起。我一连练习了数日都练不好,夫子说我跪的不标准。你琢磨下我到底该如何跪才对,你把我教会了,我这就给你跪一个。”他把手伸出来给岳霖看,杨羡惯习杨家枪,手指内侧本就有薄薄的茧子,即便如此,他在练习琴艺时,还是将手指磨出了水泡和红印。 “”岳霖哭笑不得瞥了他一眼,随手弹出“酒狂”中使用到跪指的一小节,“像这样,以指尖关节外侧骨节压弦,要空心才有力道,用力不觉,明白吗?” 杨羡似懂非懂,试了几次,还是没找到诀窍:“岳霖,我还是不明白。” 岳霖和他认识数月了,他幼时第一次习枪时,爹爹岳飞便告诉他,杨家枪变幻莫测神化无穷,乃当世精妙枪法,可惜穆太君唯一的孙儿因为高热不退烧成了痴傻。这话岳霖一直有印象,不曾想来到太学不久,就听闻有个神奇的监生,考完国子学考太学,名叫杨再兴,正是一门忠烈杨家之后。 两人均是将门之后,有共同话题,不久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杨羡哪里都好,就是每回说话唤他的名字,一口一个岳霖,岳霖忍了很久,此刻终于不太忍得住,他道:“再兴,你我同龄,你不应该直呼我名岳霖,这样失礼,你应该唤我的字会卿,就像我也是叫你再兴,而非杨羡。” “是吗,凡间还有这种规矩?”杨羡大为诧异,现在的凡人事儿真多,早就不是从前没见过世面、萌萌哒的凡人了。 岳霖有些好笑:“凡间?怎么,你娘没教过你只有长辈高位才可直呼其名,同辈间都是彼此唤字么?” “没有。”杨羡清楚明白的摇头,低喃道:“我娘对我爹向来直呼其名,我还以为这是一种爱称。” 他这话槽点实在太多,岳霖反倒不知该从何指摘才好,他愣了愣,问道:“你爹不是战死沙场十五年了?” “啊”杨羡自知说漏了嘴,眼珠狡黠的转了转,“我是说,我娘每每提起我那短命的爹爹,都是直呼其名的。” 晴空万里,云絮飘飞的苍穹忽的响彻一道惊雷。 岳霖抬头而望:“怎么,要落雨了?” 杨羡笑的见眉不见眼:“没有,大概是我爹在天之灵,听闻此话不大高兴。” 岳霖早就习惯他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加之对杨羡的性格有所了解,他从前烧坏过脑子,对某些礼数不熟悉也是情有可原的。想来也并无恶意,便不再攀扯话题,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琴面上来。命杨羡再试弹几次,见他犹且生疏,索性将琴前的位置让出,自己退到他身后,微微俯下身体,执了他的手,手把手的教授。 若是苏妲己在此处,瞧见此景必定要气的跳脚,当年她威逼色/诱,仗势欺压,都没能成功赖在伯邑考怀中,要他手把手教她琴艺啊啊啊啊啊。 那些看热闹的女学子们,好像变得更加激动了,喧笑之声不绝于耳,岳霖抬头疑惑道:“她们何事如此开心?” 杨羡眨眼,同样不解:“不知道,女子思虑都是很奇怪的,不必理她们。” 有了名师指点,效果就是不一样,杨羡自觉比起昨日进步明显,此琴音色温润,花纹古朴,木料带香,必然是一把传世好琴。他从善如流的改口:“会卿,你这把琴从何处得来,想必花费不菲?” 对方半偏着那张英俊的脸,似乎是忆起了什么,嘴角含笑:“这把琴价值几何我也不知,乃是我幼年时,他人所赠。” 杨羡盯着他:“看你笑的这么恶心,是不是姑娘家送的?”你看你看,不愧是当年西岐第一美男子,小小年纪就有姑娘倒贴。 “一个傻丫头罢了。”岳霖眼睑微阖。 杨羡却很有兴趣:“她叫什么名字?” 岳霖淡淡道:“玉藻。” 盘古大神啊妖女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在岳霖小时候就和他见过面了,那个时候杨羡还在天庭,与孪生妹妹玩泥巴呢。 心思流转间,一个不正经的主意在心头成形,杨羡将双臂从琴弦上移开,满面诚恳的对岳霖道:“多谢会卿指点,为表谢意,今晚本公子请客,不知可否赏脸呢?” 杨羡下凡还没有多久,就发现大宋百姓实在是很会享受,尤其是都城临安,繁华富庶,不行宵禁,各种夜生活是五花八门丰富多彩,比天庭还热闹。 临安城内青楼楚馆林立,环肥燕瘦靓装迎门,争妍卖笑,这些小姐姐不但歌咏填词,琴棋书画皆精,更是善解人意,温柔可亲,比天上的仙女们好多了。天庭的女子,总自诩是冰清玉洁小仙女,个顶个的高傲,像苏妲己这种妖女么太浪,一般男子吃不消,弄不好还要在她这里翻船。 还是凡女好,凡女最可爱。 岳霖似有犹疑:“不必客气,我晚上还要温书。” “一天不温书死不了人的。”杨羡打定主意,要帝君为了妖女守身如玉那也太亏了,他就不信,翻遍临安城,都找不出个合他心意的,“就这么说定了,待傍晚下学,我在书院门口等你。” 晨课的钟声回荡在凤凰山间,监生们三三两两,捧着书籍快步而行。岳霖起身将琴收了,也同杨羡一道,进入明德堂听夫子授讲课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集 在临安城另一隅的皇城之内, 司礼太监高唱退朝,群臣们恭送走了皇帝赵构, 三五成群互为拱手执意,从大庆殿鱼贯而出, 分别前往各自的府衙处理政事。 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岳飞, 不紧不慢的步下殿前长长玉阶,面上的神色有些, 呃, 不可言说。他身后还跟着四名宫内宦官, 两人一组, 分别荷抬两只大红木箱箧,里面装的都是皇上方才赏赐之物。 之前提过,数年前岳飞平定了杨幺义军,收编五六万人马,缴获军资船舶无数。他不但指哪打哪, 谨言慎行, 还会给朝廷挣家底, 赵构当然连连提拔。岳飞怕自己树大招风, 太过抢眼惹友军眼热, 就将四艘极好的大车船, 连带配备的兵将、守防器械等一起, 分送给几位将军。 韩世忠收到礼物, 非常高兴, 觉得岳飞此人真是面面俱到, 引为至交。朋友间讲究个礼尚往来,岳飞精忠爱国淡泊名利,韩世忠一直没想好回赠给他点什么,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几年。 不久前韩世忠所部整顿军纪,竟然在军营中查获了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且与他手下一位小队长有染。本来民女秽乱军营,是要仗刑责罚的,谁知那女子哀哀恳求,说自己的夫君名叫岳飞,自己是一时糊涂,犯下错误,望韩世忠看在与岳飞同朝为臣的情面上,网开一面饶恕了她。 韩世忠开始不信,询问了她有关汤阴老家以及岳飞的事情,她都说的合情合理,又派人去调查了一下,发现这女子所言非虚,确为岳飞的妻子刘氏。 韩世忠就派人给岳飞送了一封信,信上说你的前妻刘氏现在就在我军中,还跟了我手下一个小队长。如果你对她还留有旧情,可派人来接她回去云云。 信送出去两三个月,韩世忠等啊等,一直没等到岳飞的回音,便犯了难。按照军规,除了专门有管理的军妓和兵丁家属营外,军队中是不允许有女人的。要按律罚她吧,怕打出个好歹来,放了她吧,万一日后岳飞来要人,一直留着她吧,军营里没有这个规矩。 韩世忠是个热心肠,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名女子,就把这事捅到赵构那里去了。恰好赵构最近貌似比较空,有闲心来管臣子的家务事,就在今天早朝上,顺带问了岳飞一句。 “岳卿啊,朕听说你的妻子刘氏,现在韩世忠军营里,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韩将军询问你是否要接她回家,你也不回信,他不知该怎么办,向朕讨教来了。” 群臣一时面面相觑,岳飞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句韩世忠大嘴巴,出列向皇帝回奏道:“臣启皇上,刘氏确实是臣的妻子,准确的说,是臣的前妻。所谓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早在故乡汤阴,臣便与她和离,并资其家用。臣与刘氏夫妻一场,也盼望她尽扫前尘,再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于愿足矣。” 他这文绉绉扯了一堆,赵构算是听明白了。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不就是说夫妻不同心,呈窈窕姿选聘高官之主,不就是这个刘氏搔首弄姿,抛下岳飞另攀了高枝。 岳飞是朝廷重臣,赵构对他的履历也有所了解,他曾经四度投军抗金。汤阴被金人占领时,兵荒马乱的,那刘氏必然是耐不住寂寞,又难守家贫,舍下家园和岳飞的老母,自寻前程去了。她要是知道岳飞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鼎重朝堂,肯定要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同是天涯沦落人,赵构不由得对岳飞生出几缕惺惺相惜的绿帽之情,好生安慰了他一番,又赐下这金玉财物,以彰显圣恩浩荡。 岳飞年轻时,在母亲的主持下娶刘氏为妻,新婚不过一年,金人就南下入侵大宋。国难当头,岳飞身为热血男儿,自当拍案而起,投戎抗金,报效国家。离开家门时,他也是相信着刘氏深明大义,会替他守好家园,照顾婆母。 后来他回到汤阴,听闻了刘氏红杏出墙的风言风语,找她恳谈过一回。刘氏承认了这事,并指责他常年离家,不顾妻母。岳飞知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对方心意已决,无谓做过多纠缠。 岳飞与刘氏和离后,请姑母代为照顾姚太夫人,不久又返回军营。隔了几年,他在盘查汤阴县附近的金军散兵时,救下了出城扫墓的李娃。两人同为老乡,日渐熟识后互生情愫,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李娃性情爽利,吃苦耐劳,对婆母孝顺,对岳霖慈爱,岳飞得此贤妻心满意足,更加一心一意抵抗金兵,军功卓著。如果说二十岁的他,对刘氏确实有过怨怼,如今快四十岁的他,妻贤子孝,早就将这段往事揭过,全不在乎了。 倒是皇上听说了这事,对他嘘寒问暖,无比亲切,搞得他有些招架不得。 岳飞没想到的是,他本人虽不甚在意,身边在意的人倒不少,除了赵构,还有来京述职的川蜀守将吴玠吴大帅。 京城里是没有秘密的,八卦乃人之本性,昨夜皇上在哪个宫的娘娘那里留宿,第二天临安城街头巷尾的百姓都会知道。尽管赵构只是在朝堂上随口问了那么一句,岳宣抚使的前妻刘氏红杏出墙的事迹,很快也传到了吴玠耳中。 吴玠对岳飞一向敬服,此番初次到临安,与岳飞把酒言欢,相见恨晚。乍然听说了这事,为他愤愤不平:“小飞飞英雄盖世,何等的美人都配得,是那个刘氏毫无眼光!” 他的部下,正是上回前来同岳飞商议布防事宜的那位,闻言附和道:“正是如此。元帅,咱们不日将启程返回四川,您说想送一件礼物给岳少保,不知您想好了没,属下可代为采办。” 吴玠提起这个就犯了难:“小飞飞太淡泊名利了,依你看呢?” 部下提议道:“元帅若是真心想交岳少保这个朋友,那当然赠他妙不可言,天地瑰宝。” “妙不可言,天地瑰宝?”吴大帅揣摩片刻,抚掌一拍,极有心得:“女人。” 夜幕笼罩下的清河坊张灯结彩,人潮涌动,桥边一座精致高耸的绣楼下,立了两位俊秀翩翩的年轻公子。 其中一人龙眉凤目,丰神俊雅,把被另一人强行拉住的衣袖扯回来,恼道:“再兴,你把我拉来这里做什么?” 杨再兴行云流水将手里折扇一收,笑的露出一口洁白牙齿:“会卿,你道此处是何地?” 岳霖仰头望了望绣楼,没好气道:“倚红阁,临安城最有名的青楼。” “还不算太呆。”杨再兴对着倚红阁外的群花们扬手示意,一边把岳霖往街边推,“今天本公子请客,一会最漂亮的姑娘任你挑。” 岳霖严词拒绝:“我不去。” “不去?”杨再兴满脸的怒其不争,苦口婆心劝道:“要我说你们岳家最惨无人道的一条家规,便是岳家男人不得纳妾。等你以后成了亲,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人不风流枉少年,会卿,你将来可别后悔啊。” 岳霖正要埋怨他胡闹,忽的听闻绣楼之上传来一道女子娇呼,其音婉转其情动人:“哥,哥你来救救我啊!” 两人齐齐抬头,只见一貌美的红衣女子,正扑在倚红阁最高的雕花勾栏后朝他们呼救。她身后立即围上来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想把情绪激动的姑娘拖回去,旁边徐娘半老的老鸨叉着腰斥骂:“红玉你又发什么疯?花魁娘子怎能白白叫街上的男人瞧了去,妈妈我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红裙姑娘身量纤纤,力气倒是不小,死命抓着围栏不肯松手,双脚乱踢,喊的就像那些彪形大汉要当街非礼她似的:“哥你认不出我了?我是慕儿啊,我真的是慕儿,你快上来救我呜呜呜!” 岳霖不知她喊的是谁,和杨再兴同样当街懵逼中。楼上老鸨朝街面上瞧了一眼,横眉竖目越发生气了:“你以为妈妈我不认得杨府小少爷和岳将军家公子么,你个死丫头敢乱攀亲戚,看我今天怎么修理你!” 被唤作红玉的姑娘气力渐渐不支,见杨再兴还愣在原地,顿时气的哇哇乱叫:“哼你个臭蘑菇,烂蘑菇,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认了,等我回去告诉爹爹,看他不打断你腿!” 杨再兴如梦初醒,一把挟住岳霖的胳膊,就把他一起拖进了倚红阁的大门,岳霖的反抗被他全数驳回:“都喊哥了,不进去不行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集 今日不知为何, 倚红阁的生意格外好,偌大的绣楼正厅里座无虚席, 小厮们添茶倒酒上点心,来回忙碌的不亦乐乎。 杨羡给岳霖寻了个好位置, 再叫上倚红阁最精通音律的云袖姑娘先陪他聊天, 直接起身去找老鸨。他花了一锭金,总算获得了与花魁红玉喝茶的机会。 这一盏茶的时间, 他弄清了来龙去脉。 杨慕与杨羡是孪生兄妹, 在天庭思念哥哥, 故向娘亲讨要了通行腰牌, 下凡来找他。因为初到人间不识路,她找了几日都无所获,路过观音庙,便化入菩萨金身中睡觉。 一觉睡醒刚过晌午,正当她打算继续上路时, 观音庙中来了一位美人信女, 烧香叩头作揖, 极为虔诚。这姑娘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捐香火, 重塑菩萨金身, 待偌大的宝殿中, 只剩下她一人时, 又朝菩萨磕了个头, 口中凄然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信女梁慕, 小字红玉,冤情如海,无处可诉。十年前我养父遭奸人陷害,说他贻误战机,获罪被杀。梁家从此家道中落,小女也沦为官妓,身不由己。三年来小女卖艺不卖身,给妈妈挣了无数金银。可她贪心不足,竟欲将小女卖给临安一恶霸为妾” 杨慕听着听着,觉得这姑娘和她一般大,身世却蔚为可怜,听她口吻,似是不愿被卖,有轻生之意,但又不甘心养父沉冤未雪,故而犹豫不决。 杨慕年纪尚小,不知轻重,运了法力,使菩萨双唇龛动,开口说话:“下跪之人,若本座能替你养父报仇,你当如何?” 梁红玉不可思议,自然大喜:“菩萨显灵了,菩萨,若能为我父平反昭雪,小女情愿折去剩余寿命,无怨无悔!” 杨慕笑了声:“本座不信。” 她发誓真的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红玉姑娘就当真了,一头碰在殿中红柱上。就在她身子软软倒下去的瞬间,杨慕留在菩萨金身中的元神,不受控制般的飞窜而出,嗖的一下钻入了红玉姑娘的身体里。 她就这样从杨慕变成了梁慕,变成了一个凡人,倚红阁花魁娘子梁红玉。 杨羡听完,没忍住赏了妹妹一个暴栗:“修行之人怎可胡乱许诺,这都是要应验的!” 当初紫微星君白素贞获得祛妖毒丹药,在北极大帝面前发誓,若恋栈红尘,则死于雷霆之下,葬于山峰之中。后水漫金山,触犯天条,伯邑考将她镇在雷峰塔下二十年,还是小惩大诫。 红玉苦着一张俏脸:“哥,那我如何是好?今晚老鸨就打算将我卖给出价最高之人,你一定要救我!” 怪不得今夜倚红阁门庭若市,原来是为了花魁娘子来的。临安城内富商豪绅遍地,杨羡还真没把握能将红玉买下来。 红玉瞧他愁眉苦脸,提议道:”如果买不起,你就把龟公打杀了,把我抢出去吧。“ “你哥我如今也是凡人。况且梁红玉并非普通的青楼女子,她是官妓,教坊占籍的,即便我将你抢了出去,也绝非长久之计。”杨羡简直是头疼,捂眼眼不见为净,挥挥手,“实在不行你就你就打绳结上吊吧。到了地府,让后土娘娘送你上天见爹。” “我怕疼”红玉快要哭出来了,“爹他会不会罚我?” “疼一下就过去了,哮天犬为了找爹这个主人,不也在凡间上吊了吗?狗狗都能做到,哥相信你也可以的。”杨羡摸着下巴道,“一个凡人因你而死,罚是肯定要罚。不过爹最疼你,让娘求求情,也许能从轻发落。” 一盏茶刚过,老鸨就来敲门,杨羡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堂厅,听见身后老鸨吩咐丫鬟,赶紧为红玉姑娘梳妆打扮,外头客人们都等急了。 杨羡回到他与岳霖落座之处,魂不守舍的模样,自然引来好友的疑惑:”再兴,你和那红衣姑娘认识?“ ”嗯,她爹曾是我爹手下的得力干将,情如兄弟。将门之后,蒙冤未雪,却不幸沦落风尘,今天这些人,全是为了竞购花魁而来,红玉求我救她。“杨羡随便编了个理由,低头要去翻岳霖的钱袋,”你身边带了多少银子?“ 岳霖把钱袋丢给他:”三十两。“ “才三十两?堂堂少保公子,你也太抠门了。” 岳霖皱眉:“你说请客,我自然以为是茶馆酒肆,哪里知道你带我来这销金窟?要是被我爹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算了算了,三十两聊胜于无。”杨羡将两个钱袋放在一处,既然是拍卖花魁,总应有个宽限期,不至于要当场付清,随机应变也罢。 一壶茶喝剩下半壶后,红玉姑娘总算在丫鬟的搀扶下姗姗来迟,裙衫似雪,美人如玉,又精通翰墨,色艺双绝,顷刻间便刺激了看官们的神经。还没等花枝招展的老鸨自卖自夸完毕,前排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就不耐烦的打断了她:“妈妈休要多言,出个底价!” 老鸨暗喜,伸出一只手掌:“起价,五百贯。不过呢这银子,妈妈我只能拿一半,还有一半要上交官府,三天内拿到官府檄文,红玉才真真正正算是恩客的人。” 那公子喊道:“六百贯!” “七百贯!” “七百五!” “我出八百!” 在此起彼伏的喊价声中,二楼雅座里两个行伍打扮的军爷,也正望着台上的花魁低声交谈着。其中一人国字脸,络腮胡,膀大腰圆,正是吴玠,只听他谓身边人道:“这红玉姑娘不仅容貌身段上佳,神情亦不落俗媚,毫无娼家气息。本帅喜欢。” “元帅,卑职听闻红玉卖艺不卖身,她的父亲也是个武将,熟读诗书,还会舞剑。” “哦?” 吴玠重新将视线投诸花台之上,一轮加价下来,上了千贯。尚书公子出价一千三百贯,这个价钱买个花魁已经不低了。一时间豪客们窃窃私语,无人应答。 岳霖侧眸去瞧杨羡,只见他不屑的撇了撇嘴,举起手边的花牌,朗声道:“两千贯。”开玩笑,他还以为临安财主有多豪气,才一千三百贯,就想买他的妹妹么。 “两千贯!杨小公子出价两千贯!”老鸨激动的跟个什么似的,因为这个出价不仅是在场最高,也刷新了官妓买卖身价的记录。 红玉感动到泪花闪闪,神仙们总说她爹杨戬是天庭第一妹控,明明她哥哥才是! 周遭赞叹声此起彼伏,岳霖在杨羡耳侧压低了声音:“你有那么多银两么?” 杨羡笑,一把折扇玩的行云流水:“我没有,我祖母穆太君有啊。她老人家女中豪杰,最见不得良家姑娘受人欺压。” 岳霖闻言揶揄道:“有你这个败家孙儿,怪不得穆太君近来银发又多了。” 正当杨羡以为自己志在必得时,头顶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浑厚有力,短短三个字差点让他从座椅上掉下去:“五千贯。” 倚红阁内瞬间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抬头惊望,只见那中年将军慢慢踱步至雕栏前,冲着杨羡拱手而笑:“年轻人,承让了。” 岳霖叹为观止,杨羡和红玉几欲吐血,那老鸨双目圆瞪,简直要激动的昏过去:“吴大帅!哎呀吴大帅真是一掷千金,英雄盖世啊!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请吴大帅下楼!” 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吴大帅,被倚红阁的小厮们簇拥着来到一楼花台之上,他就近继续上下打量了一番红玉,点点头,“劳烦妈妈尽快去官府办理檄文,将姑娘盛装打扮,再准备八百两的金玉嫁妆,都记在本帅账上。三天后,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付账。” “吴大帅您放心,绝对没问题。”老鸨笑意满面,顿了一下问道:“不知吴大帅下榻何处,小的好将红玉姑娘给您送去。” 吴玠越看红玉越是满意,他心情甚好的扬手:“不必,直接送岳少保府上。” 岳霖和杨羡二脸懵逼:“哈?” 当人声散尽,夜幕低张,岳霖与杨羡一道走出倚红阁,彼此心情都有些复杂。岳霖想的是,这几日爹爹到城外视察军务去了,娘亲忙着给岳家祖先迁坟,也有十天半月回不得家。等他们两个回府,发现他突然多了个小妈,不知作何感想,哎呀呀府里感觉要翻天。 杨羡想的是,素闻岳少保品行出众,坚持一妻,极有可能将红玉退回。可是吴大帅素有风流之名,花费巨资收美,没道理平白放了红玉,她弄不好还是逃不过与人为妾的命运,除非他也能筹到五千贯。在不触犯天条的情况下,要在三天内筹到这么多钱,简直是天方夜谭,卖田卖宅都没这么快的。 想来想去,还是上吊容易,一了百了。 不止他这么想,倚红阁里的红玉姑娘也是这么想的。 三天来老鸨心花怒放,忙里忙外,忙活着将她嫁到岳少保府上的事。粉红嫁衣,各种绫罗首饰嫁妆,均按照吴玠元帅的吩咐一一备齐。 红玉好不容易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假意到灶房选吃食,经过柴房,卷了一根麻绳偷藏在衣袖里,准备趁着夜晚月黑风高,在房梁上把自己吊死。 黑漆漆的绣房里,正当红玉满脸慷慨就义,站在圆凳上,双手用力绷紧麻绳测试牢固度,准备用这个最窝囊的办法返回天庭时,没关严实的窗外,忽然窜进来一个黑影。 这个黑影在铺着柔软毛毯的地面打了个滚,一把拖住红玉姑娘双腿,小圆凳打翻,红玉站立不稳摔了下来,两人顿时跌作一团。 对方哎哟娇娇叫唤了一声。 红玉听音惊讶,是个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集 红玉姑娘对有人冒冒失失撞进来, 打扰她羽化飞升非常不满,一把推开那个黑影, 口中埋怨道:“哪来的野丫头,半夜三更爬到本小姐的闺房来了?”幸好是个女的, 要是个汉子, 她定然大喊捉贼。 那黑影依然抓着她的衣袖,声音娇娇软软的蔚为动听:“姑娘不要做傻事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对方一面如此言语, 一面转身抽了桌上的火折子, 将那盏薄纱花灯点亮, 梁红玉的寝房顿时亮堂起来。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待看清这野丫头的容貌,红玉心底不禁暗暗喝一声彩。她自小长在天庭,漂亮姐姐见得多了,可眼前这个, 虽然年纪尚青涩, 周身无一丝仙气, 却是真真正正的殊丽绝伦, 更胜九天仙女落凡, 月宫嫦娥降世。 看在她长得这么美的份上, 红玉决定不同她计较, 打算将她赶走, 再继续她的上吊大业。 野丫头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 凑上前来, 将用来上吊的小圆凳摆到旁边去,苦口婆心劝道:“临安城里都传遍了,吴大帅花了五千贯为姑娘赎身,要将你嫁去岳少保府上,这可是好事,姑娘为何要自寻短见呢?” 红玉噎了一下,对获罪没为官妓的女子来说,能跳脱风尘,不再卖笑为生自然是好。可是她根本不是梁红玉,既不愿侍奉岳少保,也不愿侍奉吴大帅,她那不靠谱的哥,直到现在也没凑够五千贯,看来是指望不上的。 这些缘由红玉自是无法同她说明,便自暴自弃道:“我就是想寻死,与你何干?” 野丫头眨巴着秋水般明亮的眼睛,诚恳至极的说道:“红玉姑娘若是不愿意加入岳府,不如趁着夜色逃出去,明日我来替你嫁。” “你替我嫁?”这回轮到红玉惊讶了,“你不是在说梦话吧?岳少保虽然英雄盖世,年纪都能当你爹了。” 柔嘉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就决定先来找霖哥哥。她先是去了岳府,看门的说岳家老爷夫人都不在,岳公子则去太学念书了。她又问路找上凤凰山的书院,再度扑空。 幸好杨羡的同窗告知,杨公子提过傍晚要带岳霖去倚红阁开开眼界,柔嘉急忙下山追赶,到了倚红阁却被拦下,说这里是老爷们消遣的地方,不收女客,除非她是自卖自身。 柔嘉正在发愁如何接近岳霖,她孤身一个女孩,贸贸然找上门去,岳家家风严谨,定然拒之千里。第二日吴大帅一掷千金的消息就传扬出来,她已经在倚红阁外徘徊两日了。原本还想赠与红玉金银,来换取与她调包的机会,不曾想红玉也不愿意嫁,岂不正中下怀? 柔嘉笑眯眯道:“这你不必管,我自有我的主张,只要你答应跟我调包,我保证不管是倚红阁老鸨,还是岳少保吴大帅,日后都不会找姑娘的麻烦。” 天下还有这等奇事? 红玉盯着她看了半响,忽的福至心灵,”敢问姑娘芳名?“ 柔嘉道:”我叫玉藻。“ ”怪不得,你又是为了接近帝君吧。“红玉恍然大悟,她的哥哥是帝君转世前,专门向二郎真君讨要的帮手。至于本来的紫微宫宫女苏妲己,听说也不见了,果然是追随伯邑考下凡而来。 柔嘉磕磕巴巴指着她:”你、你是“ 红玉转着落于胸前的青丝,娇俏可人:”我是杨慕,我来找我哥的。“ 郡主哦了一声,她转世前,杨慕还只是一只装在篮子里,龙角戴小花的小龙崽呢,转眼都长这么大了。柔嘉转眼又沉了脸:”说起你那哥哥我就生气,他居然带着帝君逛青楼,将帝君的贞操置于何地?” 红玉哼了一声:”你一定要嫁入岳府,帝君的贞操恐怕也不保。“ 柔嘉安下心来,老神在在的落座于太师椅上:“你究竟要不要和我换?” 帝君的贞操,和她自己的贞操,那当然还是自己重要,红玉点点头:“成交。” 第二日大清早,倚红阁老鸨神清气爽的喝完早茶,正要命人将红玉唤起,准备抬入岳府之事,她手底下一个龟公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妈妈,不好啦,红玉不见啦!” “什么?”老鸨大惊,心急火燎的赶到红玉绣房,床榻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花魁娘子却不见踪影,她霎时急的呼天抢地:“还不赶紧去找?!” “不用找了,找也是白找。”丝雀鸟般婉转灵动的声音,来自于妆镜前怡然自得的柔嘉,她拿起妆奁盒中的一件首饰,在自己鬓边比划了一下,身段妖娆,“妈妈还是考虑一下,如何向吴大帅交代吧。” “你是何人?”老鸨走近前来,从镜子里稍一打量,愣了会神才道:“你不是我们倚红阁的姑娘,是不是你和红玉串通好了,专门来害我的,啊?” 柔嘉回眸笑道:“妈妈说错了,我是来救你的。如今红玉无处可寻,妈妈你大祸临头,唯一的办法,就是由我替嫁,神不知鬼不觉。” 柔嘉慢悠悠的站起来,提裙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媚眼流波:“妈妈你看我行么?” 老鸨双唇张开,无法言语,喜色渐渐爬上满是皱纹的眼角,激动的扶住她手臂,“行,当然行!凭姑娘这小模样,就值千金呐。只要让妈妈我调/教上三个月,保管一登台,就迷倒全临安城的男子,什么李师师梁红玉全是昨日黄花。” 柔嘉这辈子立志要当皇后,怎会流连风月场所,断然拒绝:“不,我仰慕岳少保已久,只愿嫁入岳府。” “岳府有什么好的?先不说岳少保是否会纳你,他就是纳了你,你也是要过苦日子的。”老鸨看见柔嘉等于看见摇钱树,舌灿莲花的劝她,“岳少保贵为当朝一品,在家穿的是布衣,吃的是粗茶淡饭,连个丫鬟都没有,姑娘这细皮嫩肉的,那受得了那个苦呢?” “你还当真是爱财如命,”柔嘉啧啧称奇,目光怜悯,“红玉不见了,吴玠吴大帅决计饶不了你,衙门将管束教养官妓的职责交予你,也饶不了你。妈妈不知如何自救,还想着赚第二个五千贯么?” 这时有阁内小厮上前,在老鸨耳边低语了几句,大意是吴玠手下的军爷来了,在堂厅里等着接人。老鸨的脸色有些纠结,瞥了瞥柔嘉,哎的一声拍腿:“红玉这个没良心的,算我倒了血霉,你们快为这位姑娘梳头更衣。” 一个时辰后,着玫红刺绣嫁衣,盖红盖头,裙裾曳地的花魁娘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坐进轿子。吴玠特地派一队精兵护送,沿途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柔嘉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终于如愿以偿,就这样一路颠儿啊颠的,被抬入了岳府大门。 岳霖从太学归来,甫一踏入自家府邸大门,门房水伯就迎上来,绘声绘色的跟他描述今日情景。川蜀大将吴玠呈上名帖,往府里送了一位绝世美女,说是送给岳少保的,聊表心意,不成敬意。 绝世美女到底绝不绝世水伯没瞧见,人家盖着盖头呢,不过门口看热闹的百姓都是如此说道,据说吴玠买她花了五千贯,那肯定是名不虚传的。 水伯大名水车,曾是岳飞的汤阴老家的睦邻,老伴去的早,独子又不幸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岳少保和岳夫人瞧他一人孤苦,无人送终,便将他接来府上,担任看管门房、收信传话等轻役。 岳家的人口本就稀少,自从岳霖的祖母姚太夫人过世后,白日里更为冷清。水伯今天难得这么多话,从岳霖踏进家门开始,跟着他走转回廊念叨一路,岳霖停下来笑了一笑,风姿俊雅:“是那个五千贯吧,我早知道了。” “公子知道了,哎呀还是公子消息灵通。”转过影壁后便是正厅,水伯和岳霖前后脚踏入,利落的将桌上几个盖着盖的食盒打开,又摆好碗筷,“公子,知道你今日不住太学斋舍,这是夫人临行前,专门在天香楼给你点的菜。” 岳家上下只有李娃一个女眷,她忙着为长辈迁坟十余日不在家,岳飞又是个忙起来数日不见人影的,担心宝贝儿子饿着,早做了准备。 岳霖接过筷子,道了声谢,招呼水伯一道用饭,他吃了一会,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便问道:“水伯,那五千贯可曾用过膳食?” 水伯哎呀一声:“公子不提我倒没注意,人晌午前就送来了,现在还不曾用过饭。要不我盛一碗给姑娘送去?” 岳霖想了想:“那倒不必,她人在何处?” “老爷夫人都不在,我也不懂如何安排,直接将姑娘请入来客厢房。” 岳霖点点头,搁下碗筷,起身转过偏门,径往客房而去。 好饿哦 在牙床上枯坐了大半日的柔嘉,终于忍不住咕咕叫唤的肚皮,活泼灵动的眼珠转过,轻手轻脚跳将到窗前,抓了白瓷盘中一块桃花糕。她做贼似的快速窜回床边,腮帮子鼓鼓咬着糕点,头上缀饰郁金流苏的红盖头,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门外忽而传来轻轻脚步声,柔嘉撩起盖头一点,紧接着便望见镂空雕花的轩窗外,转过一个人影,吓得她赶紧放下盖头,拍干净褶裙上的糕屑,双手交叠,仪态万千的坐好。 岳霖轻轻扣了三记,推开双门走了进来,及至距离柔嘉四五步开外,一把温润微磁的声线开言:“红玉姑娘” 柔嘉太激动了,站起瞬间头撞到床顶,疼的哎哟叫唤一声,跌了回去。 “姑娘莫怕”岳霖伸手欲扶,思及男女授受不亲,停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音色中对她的反应隐隐笑意:“在下岳霖,乃是岳少保之子,无意惊扰。只是天色已晚,相请姑娘到正厅用饭。” 柔嘉盖头后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翡翠色的袍角和玄色皂靴看了好一会,缓缓起身,启朱唇,露银齿,身娇体软,曼声行礼道:“奴家给岳公子请安。” 从岳霖的角度,只能瞧见她盖头后笑吟吟的嘴角。 真不愧是风月场中浸淫多年的花魁娘子,嗲侬软语,直教听者筋酥骨软,最简单的福礼,她也做得娇滴滴万种风情。 岳霖忽然有点正儿八经的为娘亲担心起来,爹,你可要挺住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集 岳霖在心中暗暗赞叹过花魁娘子的勾人风姿, 对方盖着蒙头红帕,百褶裙裾拖曳于地, 就这样娉婷窈窕的展现在他身前。他柔声又问了一遍:“红玉姑娘可是饿了?要不要随我去前厅用饭?” 柔嘉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她从昨夜饿到现在, 一块桃花糕根本不顶饱。 他玉树临风站着, 声音带了一丝迟疑:“可是你这盖头” 柔嘉轻笑,抬起手, 绣着蝴蝶兰花边的大袖下露出半截削葱玉指。她指了指窗边的镀金托盘, 口吻中蕴含了难以察觉的期待和诱哄:“劳烦岳公子取来陪嫁的秤杆, 替奴家把盖头揭了吧。” 那支半臂长的秤杆, 尾端绑着精致的绢花,在残霞的余晖中熠熠生光。岳霖今年不到十六岁,虽较之同龄人精通翰墨,气度高华,到底还是鲜衣怒马爱玩的年纪, 颇有些新奇之意。 反正爹爹也不知几时回来, 总不能让人家一直饿肚子干等, 他走过去拿起秤杆, 正欲挑起她的红盖头来, 水伯慌里慌张的喊声伴随着身影扑到身边:“公子, 不可啊。这位姑娘是吴玠大帅送给老爷的, 按规矩, 新娘不能在夫君之前给别的男人看见, 要由老爷亲自揭盖头才是。” 柔嘉功亏一篑, 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多管闲事的老头,人家就是喜欢被霖哥哥揭盖头嘛。 岳霖握着秤杆停在那里,有些好笑:“水伯,你这话可别叫我娘听见。再说了,红玉姑娘长什么样,我早就见过了。” “啊,你见过,可是红玉姑娘不是倚红阁的头牌,这么说公子你去过青”水伯惊讶的看着公子,转念一想,岳霖已经十五六岁了,是他看着从孩童长为翩翩少年郎的,这个年纪吧,开始想女人也不能算不正常。水伯非常操心,心想改明儿也向老爷提一句,差不多该给公子物色一门亲事了。 岳霖说漏了嘴,有些尴尬,他眨眨眼,咳了一声:“那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老爷刚才派兵丁送过信了,他今晚就回来。”水伯面含笑意,他看看自家公子,又看看红装的花魁娘子,道:“不过呢老爷回府可能要入夜了,也不好意思让姑娘总饿着。我呀是个糟老头子,就请公子帮扶一把,搀着红玉姑娘去花厅用饭吧。” 岳霖点点头,将那秤杆放回原处,“也好。” 他再度步行到柔嘉身边,伸出一只手来,语调和姿态一样风度翩翩:“姑娘,请随我来。” 岳霖本意是想让红玉搭着他的臂膀,他好领她去用膳,没想到对方上来就牵住他的手,不由分说直接扣紧,樱唇开合,细声细气道了句:“多谢公子。” 女孩子的手比他整整小一圈,温温软软的,岳霖睫毛阖起,微微偏头移开了视线,迈开步子,引着她走出门槛,通向棚顶下的曲折回廊。 柔嘉跟在他身后,心里蜜蜜的发甜。不管哪一世,帝君的这双手都生的如此好看,骨节精致修长,曲指有力,这样一双手若是搁于琴弦之上,轻易便可勾动清风朗月,鸾凤和鸣。 等他们回到正厅,水伯早就盛好了一碗拌饭,让姑娘将就着吃下。等她吃完了,再让岳霖将她原封不动的送回客房里,只等老爷岳飞回来,再做安排。 暮霭散去,弯弯新月悬于东天,柔嘉依旧坐在客房里,她嫌闷,一个人的时候就将盖头掀起半边。床榻垫的比较高,双腿够不着地,就在那里晃啊晃的。 岳霖离开前,说他就在隔壁的书房里挑夜读,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叫他。他还是如此温文有礼,可那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客气,两人一墙之隔,距离这么近,柔嘉反而有点近乡情怯起来。 臭帝君,坏帝君,把孟婆汤当水喝,又把她给忘了。 她坐着百无聊赖,把嫁衣撩起,从贴身的绢衣口袋里,掏出了娘亲写给她亲爹的那封信。除了书信,还有装着八宝金环的小锦盒,也都一同放在一个布袋里,她都随身携带。 她独自一人,在油灯下翻看了会,边看边记挂娘亲。娘亲答应了帮她隐瞒,短期内王爷爹应该还以为她是年纪小贪玩,又和上回一样偷跑到了大宋。 时间不觉匆匆而过,柔嘉靠着锦被,蜷起身体,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有人对话的声响,模模糊糊不甚分明,她揉着眼睛清醒过来。细听辩声之下,说话声是从隔壁书房传过来的,有两名男子,一人是岳霖的声音,另一人更为成熟低沉些,想必是岳少保回府了。 柔嘉手里捏着信,轻手轻脚爬下床,将耳朵贴在墙上,想听听他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此刻说话的人是岳霖:“爹,这么晚了,你还在为何人上书保奏?” 岳飞回答道:“永州防御史高士荣。” “高士荣?”岳霖顿了一下,似在回想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不是柔福帝姬的驸马高士荣?” “正是。”岳飞言语中有叹息之意,“高士荣颇有才干,为人刚正。十二年前,皇上将从金国南逃归来的柔福帝姬下嫁给他,妆奁无数,风光无限。谁知韦太后归来,揭发柔福是假冒。高士荣糊里糊涂与假公主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如今不仅被剥夺了驸马都尉的爵位,就连原本的官职都被皇上削了,实在无辜。为父不忍国家失去一栋梁之才,正准备向皇上保奏他。” “爹说的是,这回高大人简直是无妄之灾,”岳霖有条不紊分析道:“赐婚是皇上赐的,柔福帝姬也是皇上封的,高大人不过奉旨行事。冒牌之人被斩,牵连驸马也被皇上厌烦,仕途尽毁,壮志不得酬。依孩儿看,都是与皇室攀姻惹的祸,娶谁也千万不要娶公主。” 柔嘉眸子水汪汪的,闻言咬紧了唇。 岳飞听此言论,不由低笑:“世间男子无不盼望能够娶一位金枝玉叶,霖儿的想法倒是与众不同。” 岳霖自有一番见解:“爹,你没看史书上写的。无才之人去做驸马,背地里被人嘲笑全靠裙带关系,有才之人去做,又可能被皇上怀疑野心勃勃。若娶得是皇上的掌上明珠,那么皇帝自然是希望驸马不用干别的,百依百顺,将公主天天哄得开心便是唯一正事。遇上个别被宠坏的,比如前朝那几个,与和尚私通,给驸马戴绿帽,抑或涉嫌谋反,株连驸马一家,比比皆是。若娶得是不得宠的公主,在朝廷派系争斗中,必然遭到排挤,也别想有出头之日。所以驸马这个官,是最难当的。”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岳飞似乎是被他说服,转而又否认道,“不过霖儿这话是杞人忧天了,莫说当今圣上根本没有公主,他就是现生一个,也轮不到你来娶,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岳霖不屑道:“他就是让孩儿娶,孩儿还不想娶呢。” 一墙之隔的柔嘉小脸垮下来,低头看被自己揉的皱巴巴的信,重新叠好放进衣兜里。 她扁嘴委屈的不行,还没嫁给他呢,他就开始嫌弃她了。公主怎么了,公主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哼,等生米煮成熟饭,看你怎么赖掉我。 她偷听完毕转过身,一不小心踢到了檐下的花盆,发出咔哒一声响,惊得捂住了嘴。 岳飞父子都是习武之人,听力较常人灵敏,即刻便听岳霖说道:“爹,可能是隔壁红玉姑娘睡醒了。你最好在我娘回来前,将她安顿好,不然娘亲的醋坛子打翻,别怪孩儿不帮你。” 岳飞先在军营数日,又刚从宣抚司回来,摸不着头脑:“红玉姑娘,什么红玉姑娘?” 岳霖笑声清朗:“爹你还不知道?全临安城都传遍了,吴玠大帅为了交爹这个朋友,花五千贯为倚红阁花魁梁红玉赎身,今天连人带嫁妆送到咱们府上,说是请爹笑纳。” 岳飞目瞪口呆:“啥?” “孩儿夜观天象,大宋临安府上方紫微犯贪狼,说明有人要走桃花运,没想到是爹你啊。”岳霖难得有机会打趣爹爹,自然是不放过的。 “吴玠此人真是”岳飞几乎没办法评价他,转身走出书房,“我去瞧瞧。” 柔嘉一蹦一跳的,赶紧回到床边坐好,才刚刚整理完衣裙,敲门声响,连接内外间的那片透明雕花屏风上,就映出了男子挺拔高大的身影。 岳飞并没有进来,而是隔着屏风问道:“梁姑娘可是醒了?” 柔嘉应了一声,正打算起身去见礼,只见对方扬手阻止了她:“姑娘无需出来。岳某有几句言语相告。” 柔嘉婉转道:“岳少保请讲。” 岳飞一板一眼道:“梁姑娘,我岳家军渴饮刀头血、困卧马上鞍,拼杀疆场,岳府中人布衣蔬食,姑娘若能同甘苦,就留下,否则,我不敢留你。你还是回倚红阁,或者吴大帅身边去吧。” 这套说辞跟老鸨想骗她差不多,柔嘉窃笑不已:“岳候言重了。奴家既然进了岳家大门,绝不贪图安逸,半途而废,请岳候不要用这些话来敷衍于我。” 岳飞着实是一愣,他本以为梁红玉是花魁,锦衣玉食惯了,吃不得这种苦,定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还这么死心眼。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只好搬出祖宗家法:“不瞒姑娘,我岳家历代家训,子孙只娶一妻,不可纳妾。我已有贤妻李娃,承蒙姑娘错爱,受之有愧,还望姑娘代谢吴大帅,不要叫我为难。” “岳候与夫人鹣鲽情深,另奴家好生钦佩。”柔嘉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竭力按捺心中雀跃,用商量般的口吻对岳少保道:“其实奴家也并非一定要为难岳候,反正奴家生是岳家的人,死是岳家的鬼,不知道岳家还有没有别的男子,奴家也愿意侍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集 愿意侍奉岳家其他男子? 岳家上下不过四口人, 岳飞夫妇、岳霖以及门房水伯。水伯年逾花甲,想多活几年的话, 断没有叫花魁娘子去伺候他之理。岳飞与李娃成亲十七载,官做得越大, 需要操心的事情越多。哪怕他只有李娃一位妻子, 收到的诸如军务繁忙聚少离多的抱怨也不少,他是真没有寻花问柳的时间和心思。 这么算下来, 就只有岳霖勉强符合要求。难不成花魁娘子看上他家臭小子了? 其实, 也只有岳飞认为岳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岳飞本人就雄才大略, 人中翘楚, 加之是一步一步陪伴孩儿成长,早就习以为常。 殊不知在柔嘉和国子监众多女监生眼中,岳霖不但不“臭”,还是个香饽饽。太学当年解试的魁首,琴艺无双, 富有诗书, 兼将门之后, 枪法精湛。文武双全不算, 更难得的是模样亦清贵雅艳, 一表非俗。 太学的姑娘心怀爱慕, 可惜岳霖仿佛一点也没有接收到, 从未表现出看上谁或看不上谁的意思。倒是时常与形容俊美的杨羡混迹一处, 风格迥异的少年郎, 再配上凤凰山景致如画, 这恰好又满足了另外一小撮姑娘的观感需求。故而岳公子虽有些不解风情,在太学的人气一直居高不下。 岳飞本人不去青楼楚馆,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去。大宋达官贵族,皆以蓄养歌妓为风尚,梁红玉的花魁之名,岳飞也有所耳闻,尤其是武将圈子里大名鼎鼎。因为梁红玉的父亲也曾经是武将,获罪被诛,她才没为官妓,故武将设下的酒局,能请到她作陪的希望更大,而对寻常少年子弟多白眼相看,毫无娼家气息。 岳飞自己草根出身,门户观念不如世家望族根深蒂固,但也不是个无脑莽夫。这种事情,要你情我愿,慎重挑选,既要岳霖自己喜欢,也要他和李娃首肯,才皆大欢喜。 他倒可以去探探霖儿口风,不过吴玠为她赎身花费巨资,还是商量稳妥,将她送回为好。岳飞将思绪一放,便说道:“如何安置姑娘,我也不曾想好,待我明日与吴元帅商量后,再来告知。梁姑娘,此刻夜已深沉,你早些安睡吧。” 岳飞揣着明白装糊涂,柔嘉也没打算打破砂锅,反正她已经成功混入了岳府,接近了岳霖。皇后娘娘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道路虽曲折,前途是光明的。 帝君的本性她最了解了,他其实其实就是个看脸的家伙。 他对寻常姑娘不咸不淡温雅疏离,不过是因为她们的脸还赶不上他的欣赏水平。她一定会让岳霖对她惊艳,从而激发他与她进一步交流的欲望的,哦呵呵。 第二日大清早,岳飞岳霖水伯三个,在花厅用早饭,盛给红玉的那碗稀饭就快冒完最后一丝热气,也不见她出来吃。岳霖请水伯去看看她是否起了,不一会水伯回转,回禀老爷公子道:“奇怪,梁姑娘不在房中,被褥叠得整齐,难道是出门了?” 岳飞停下筷子,暗自思忖大约梁红玉是想了一晚,生受不了粗茶淡饭,决定听从他的劝告,返回倚红阁或者吴玠身边去了。正好他打算在晌午前去一趟宣抚司,与吴玠就此事商讨个明白。如若人已经回去,也省得再遣人送回。 岳霖想的却是,那日观梁红玉与杨羡彼此熟稔,感情甚好的模样,梁红玉本也属意杨羡为她赎身,莫非是离开倚红阁得了自由,偷跑出去找杨公子了? 他一面如此猜测,一面快速的将白瓷碗中的饭粒扒拉干净,起身抚平衣摆,向父亲言道:“爹,时辰不早,我赴太学晨课了。” 岳飞扬手唤住他,吩咐一句:“今夜你娘要回府,记得早些回来。” “知道了,爹。”岳霖随口应道,步履匆匆,背影很快消失在府门外。 岳飞用好早膳,请水伯将他的马牵来。他戎马生涯半辈子,贵为当朝重臣,也没习惯八抬大轿,每日出门都是骑马,快捷便利。 再说回柔嘉,她确实起了个大早,偷溜出门时,水伯正在灶房烧水,是以没有瞧见。她回到之前居住的那家客栈,结清了住金。又花了些银子,请小二帮忙找四个挑夫,雇一顶小轿,将原本寄存在客栈房间里的行李取了回来。 柔嘉让挑夫们担着她的两大箱行囊走在前头,直接送去岳府,她自己则坐着小轿,在其后慢吞吞的跟着。 她坐的轿子,也并非是官老爷们那种围得密不透风的轿子,而是姑娘坐的小花轿。春夏之交的日光渐次猛烈,透过粉色垂落的纱幔,晒得人浑身发热。眼看就要到岳府了,柔嘉打起小团扇扇风,纱幔被风吹起,露出半边皙白丽颜。 如梦似幻的惊鸿一瞥,恰好落于途经此地的秦熺眼底。他大为惊艳,收拢扇子,眼看那载着纤丽背影的轿子,被抬入岳府大门,侧头对身侧的跟班问道:“岳府何时有了这么漂亮的女眷,本公子怎么不知?” 那跟班贼眉鼠眼,嘿嘿一笑:“公子访亲才归,所以不知。此美人当是倚红阁的花魁梁红玉,被吴玠大帅买下,送给岳飞做小娘子了。” “梁红玉?”秦熺眉头一皱,忆了起来,“就是那个自视甚高,不识抬举,拒了本公子名帖的那个梁红玉?” 跟班肯定了他的说法:“就是这个小贱人。” “呵,韩世忠岳飞这些主战派,在朝堂上处处与我爹作对。害的我爹被罢相,好不容易才东山再起。本公子还以为岳飞他有多清高,现在想来也是装模作样,不过如此。”秦熺阴鸷的眼珠转了转,将视线收回,用扇柄敲了敲书童脑袋:“走了,错过了开课时辰,太学那帮糟老头又该念叨了。” 跟班随他亦步亦趋,面上满是谄媚笑容:“公子不必着急,想什么时辰去就什么时辰去,他们哪敢斥责公子呐。天热,小的给您打扇” 等柔嘉办完事回到岳府,岳飞也差不多快从宣抚司回来了。吴玠一片盛情,坚决不同意他把梁红玉退回去。还说他们这种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武将,指不定哪天就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了。这女人乃是天地瑰宝,最能愉悦心情,要岳飞不要迂腐,好生享受一下。 岳飞推辞不受,吴玠最后拗不过他,只得改了口。说道自己两日后,就办完在临安的差事,打算打道回川蜀。要是岳飞两天后还是固执己见,他就只能把美人带回四川了,让岳飞再好好考虑下。 岳飞怀着哭笑不得的心情,返回家门,打定主意劝说梁姑娘,不要在岳家空耗青春。他甫一跨入前堂,就觉一阵香风扑面,再定睛瞧去,堂中的柔软蒲团上,有一女子跪坐其上。 她身着浅朱色衣裳,螓首秀颈,款款下腰向他行了俯伏大礼。一举一动皆有模有样,端庄娴雅,竟不亚于大家闺秀。 这一套柔嘉是向她的美人娘亲学的,娘亲贵为高门嫡女,自小书画礼仪熏陶,举手投足都别有韵致。柔嘉从前不爱学,是觉得太累,不代表她不会。岳飞可是她未来公爹,对付他,和对付青春年少的岳霖,套路完全不一样,长辈嘛,总喜欢小辈端庄大方。 柔嘉行完礼,直起身来,偌大画堂竟忽而蓬荜生辉。 宫里的女子,岳飞也见过一些,娇柔艳媚,各有千秋,若说到绝色,他头一个想到的不是真人,而是数年前的一幅画。彼时邢皇后棺椁归宋,百官吊唁,皇上依循记忆,将皇后样貌入画,悬挂于为华殿的正殿。 那时岳飞还暗自想过,是否是皇上天人永隔记忆美化,才将邢皇后描绘的如此美若天仙。今日见到传说中的梁红玉,方知世间造物神奇,确有倾城国色,只是他平生不识罢了。 岳飞走进画堂,做了一示意起身的动作,道:“我岳府人丁稀少,不兴这跪拜尊卑,梁姑娘请起。” 柔嘉慢慢起身,笑意落落大方:“岳侯宽厚,但奴家新近入府,不可失了礼数。” 岳飞在主位落座,柔嘉很自觉的碎步行到他三尺开外,低眉顺眼,只等着他如何吩咐。 岳飞看了她一眼,斟酌言辞后,终于挑起话题:“梁姑娘早上可是出去了?我刚从宣抚司回转,遇到了吴玠元帅” “回岳侯,奴家早上确实出去了。”柔嘉侧身,对着站在偏门边的水伯招招手,示意他将那只描金红木小箱捧上来。 等水伯近前,她伸出纤纤素手,打开了那个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银首饰,珠光宝气。面对岳飞不解的眼神,她继续解释道:“这是奴家的私藏,既然我人进了岳府,这些身外之物,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奴家多年来久闻岳侯奉公节俭,为国为民,常常将自己的俸禄拿出来,在朝廷军饷之外,照顾抚恤死伤士兵和他们的家属。奴家深感钦佩,愿效法大人,略尽绵薄之力,请大人将这些拿去,聊作军资,虽是杯水车薪,也是奴家一片心意。” 岳飞眼底浮起惊讶,讶异于她小小女子,也有如此见识和胸襟,他严肃的面容略微放松了些:“梁姑娘,其实我和吴玠将军商量” “大人从宣抚司回来,可曾路过瓦子勾栏,铜锣敲响可热闹啦!”柔嘉迅速的打断他,整个人神色一变,又娇俏明丽起来,犹带着些许孩子气,将早上在外的见闻说与岳飞听,“那里的说书先生是新来的,讲的比以前的都好。你知道先生今日讲了个什么故事?” “呃”岳飞不禁被她带了走,“讲的什么?” “他今天讲了一个名妓的故事。说前朝有个名妓姓杜,拒绝了无数王孙公子的追捧,将终身托付给品行纯良的李郎,终于为自己赎了身,能够随李郎回到家乡,开始新的生活。没想到李郎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坚定,怕带个名妓回家,被爹娘责骂,客船上又遇见另一垂涎杜氏美色的富商。那富商风流倜傥,给李郎百般分析利弊,诱惑李郎以千金之资,将杜氏卖给他。李郎本就犹豫不决,鬼迷心窍竟然答应了富商,回去将此事对杜氏言明。杜氏深受打击,假意答应,等到富商来领人时,破口大骂负心人和奸贼。原来,杜氏这么多年风尘,积攒了无数珍宝,本欲润色郎装,不想遇人不淑,终于心如死灰,将珍宝一件一件丢进河中,并抱着宝箱投河自尽” 柔嘉一口气讲下来,把岳飞听得一愣一愣,她最后总结道:“那富商虽然对杜氏也有几分真心,但家中妻妾成群,绝非良人。岳侯,你说杜氏坚贞不屈,狠狠扇了两个男人的脸,是不是可歌可泣?” 岳飞:“” 她说的有些口干舌燥了,终于停下来,形容乖巧的问:“对了,岳侯刚才想对奴家说什么来着?” “”岳飞扶额,挥了挥手:“你、你先去休息吧,本帅想静静。” 柔嘉娇滴滴告退:“是,岳侯。” 岳飞静一静的结果就是,当岳霖遵从父命,一下学便回府。回到家中,母亲李娃尚未归来,倒是他向来严厉的父亲,格外和颜悦色,忙不迭将他拉到书房。 岳霖不明就里,没想到岳飞将他一直心仪,却舍不得买的一套全新荣宝斋文房四宝,当做礼物送给了他。 岳霖喜出望外:“这套可不便宜。你对孩儿真好,谢谢爹!” 岳飞露出了慈父微笑:“霖儿,爹对你好,你是不是也该为爹分忧呢?” 岳霖浑然不觉,心情甚好的翻来覆去看那砚台,“那是自然。” 岳飞满意的点点头:“你娘今天就要回来了。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说梁姑娘是吴玠送给爹的,要说是送给你的陪读,明白了吗?” 岳霖差点把砚台摔了,目瞪口呆:“爹,你这是害我。” “爹怎会害你?这是权宜之计。就这么定了,爹已经和梁红玉说好了,她在书房里呢,你如若不肯,自行同她分辨去。” “去就去。”岳霖转身便走。 他走到书房前,踟蹰了片刻,终是推门而入,正垂目为他整理书籍的柔嘉,闻声抬起头来。 “见过岳公子。”她弯唇浅笑,深深福了一礼,和上回不同的是,她的容颜未有盖头遮挡。 岳霖在书房门口停驻了半响,直到岳飞跟来,见两人四目相对,在门口外疑惑道:“谈的如何?” “孩儿孩儿改主意了,就按爹说的做。”岳霖的语调未见起伏,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推上了书斋移门。余霞黯去,逆光的身影瞬间清晰,那双含情桃花修目,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案前的佳人。 柔嘉被他看的耳垂泛粉,娇羞低头,只听耳边岳霖一记轻笑,音色如十里春风,叫人沉醉,他道:“你并非梁红玉,你究竟是什么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集 “你并非梁红玉, 你究竟是什么人?” 柔嘉酝酿了半响情绪,终究敌不过身世变迁后孤身一人的无助, 和七年来对帝君的所有遐想与思念,遵循了狐狸的本能。她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疾步奔出, 直直扑进岳霖怀中。 他身上有一种素纸墨香的清雅味道,她抱紧了岳霖的腰, 将脑袋在那暗纹精致的衣襟处, 来回蹭了几下, 半娇半嗔的唤道:“霖哥哥” 潇洒雅致的岳霖, 虽不乏名门淑女爱慕,似这般大胆,一见面便直接扑怀的姑娘,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她的语调似撒娇,也似酸楚, 仿佛是同他认识许久。岳霖在识海中搜寻了一圈,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 平生见过的, 能嗲到这种程度的姑娘, 便也只有那个热情过头, 笑起来樱桃小嘴里露出两个黑豁豁的玉藻傻丫头了。 初见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以至于岳霖一时无法把小玉藻, 同怀中这个楚腰轻软、遍体娇香的佳人等同起来。这姑娘明显扑怀扑的很入戏, 岳霖定了定神, 伸臂将她两只小手从他后腰捋下来。 柔嘉不情不愿的抬头,和他墨色深浓的眼眸对视片刻,只听他不太确定的问道:“你你是” 当年和他差不多高的柔嘉,如今的身量堪堪到他肩头。她嘟着一张粉嫩小嘴兀自气恼,着实惹人怜爱:“我是玉藻啊,霖哥哥,你不记得我了么,你明明说过不会忘记我的” 猜测得到验证,起初对她容颜的惊艳,因为童年的记忆,而转变为难以言喻的忍俊不禁,但岳霖还是忍住了没有笑出来。他后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自暧昧转为寻常,用审问犯人的口吻道:“那你又是如何变成花魁梁红玉,嫁到我岳府来的?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好玩。” “因为我想见你。”这么肉麻的话,柔嘉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想到杨羡那个混小子,带帝君去青楼明显不安好心,她也乐意摆他一道,眼珠骨碌骨碌乱转,“嗯,还有为了帮红玉。” 岳霖不太明白:“帮红玉?” “梁红玉的心上人是杨羡,你看不出吗?”柔嘉说的有板有眼的,加之杨羡在倚红阁的表现,不由得岳霖不信,“本来她计划让杨羡为她赎身,不想被吴玠搅了局。要是我不帮她的话,她可能就悬梁自尽了。而且我也苦恼如何见你,所以就” 半真半假的话,最难找出破绽。况且杨羡也并非乖宝宝,似乎与倚红阁的姐姐们都混的挺熟,不过他与花魁红玉两情相悦,倒真叫岳霖意外。难怪他在竞拍花魁当夜,不惜一掷千金,被吴玠截胡后,也是一副懊恼不甘,心事重重的模样。 七年前岳飞请旨缉拿金国副使研术,实为四王爷金兀术,被他金蝉脱壳一事,涉及朝廷机密,知道的人有限。为保证抓捕效果,岳飞也不可能在事前大张旗鼓,要是拿到了另说,金兀术单枪匹马入宋,都让他跑回了上京,传扬出去有损朝廷威信。况且赵构明白邢皇后为金兀术所占后,便认定那眉眼肖似刑秉懿,且与金兀术一同消失的女孩,乃是金人孽种。这种绿帽子的事情,他作为皇帝,即便不下令臣子三缄其口,他们也不敢到处宣扬。 因此,不论岳霖还是李娃,对玉藻的认知仅限于母亲是宋女,父亲是随访的金国富商而已。如今玉藻只身出现在他面前,岳霖自然要询问缘故:“你怎么一个人到了临安?你爹呢?” 玉藻回想起岳霖滔滔不绝的那番娶谁也别娶公主论,低下头,细嫩手指绞着浅朱色的腰带,“我爹要我嫁给金人,我不喜欢他们,娘亲心疼我,给了我一些盘缠行囊,要我先来大宋避避风头。” “霖哥哥,我没有地方去,只认识你一个,你愿意收留我吗?”极能激发男子保护欲的面容,她就差没直接说我逃婚是因为我只喜欢你了。 岳霖再老成也只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少年,哪里是千年小妖精的对手。她这样软声恳求,他如何能狠下心将之扫地出门,他想了想,终于点头应允。 “太好了!”柔嘉很开心,笑颜更是人比花娇,“岳少保说,不能告诉岳夫人,我是吴大帅送给他的,要我扮成你的侍读。” 她步履轻快的回到案边,将那套准备好的书童衣裳抱在怀里,“我要换衣服了,霖哥哥你先回避一下。” 岳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笑音,打开门走到外间等候。柔嘉脱下衣裙,在亵衣外另缠了几圈裹胸布,再换上书童衣服,将一头长发盘起于头顶,用同色发带束好。不消一刻钟,轻盈妩媚的俏佳人,变作了唇红齿白小书童。 他们用过晚膳不久,岳夫人李娃也回来了。岳飞的母亲姚太夫人去世不到三年,按照岳飞的孝道,本是上书奏请为母亲守孝期满的。奈何朝廷屡次宣召,不得不忠孝难两全。这次将母亲灵柩运回庐山安葬,全赖李娃操劳,自然要对夫人言语关怀,犒其辛劳。 岳霖前来问安时,顺带把新收的小书童也带上了。岳飞便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下,说这个小书童名叫鸿羽,是他的挚友吴玠所赠,恭贺岳霖分别在去年秋和正月,通过解试以及礼部主持的省试,成为天子门生。 岳霖考过解试后,成为国子监的监生,并入选上舍。按照规定,太学每年要举办一次公试,上舍士子,在公试中进入一等的,直接可以毕业,朝廷授官。 自宋英宗规定三岁一贡举,历代帝王均严格遵守,以三年为考试周期,开科取士。宋金开战,朝廷颠沛流离,难以维系三年一度的科举。数回下来,原本两年前的绍兴十年,又到了科举之年,但有臣僚认为解试与明堂大礼相妨,建议延后一年。赵构采纳此议,于是在去年八月举行了解试,省试和殿试则延迟到了今年。 为了精简流程,优化人手,将今年太学的公试和科举一并举办,同时照顾未入学国子监而要参加科举的士子,相应放宽了进士的名额。 如果岳霖能够在一个月后的殿试中脱颖而出,那么他可以完成太学学业,成为朝廷正式官员。 李娃本就想着应当给孩儿寻一名书童,打理杂事,避免他读书分心,这下歪打正着。她又看那小书童,模样顶好,人小嘴甜,瞧着像是个脑袋活络的,便也满意。 岳夫人吩咐了几句,就带着柔嘉来到客房,说她以后就住这个房间。柔嘉早就打探过岳府布局,这里距离岳霖的卧房很近,拐过一道游廊便到,自然连连应诺。 第二日,风度翩翩的岳家公子,就带着他的小书童,上书院听讲去了。无独有偶,在书院门前遇见杨羡,他身边也带了个眼生的俊俏书童。岳霖扫了两眼,便看出那书童和他身边这个一样,都是女子乔装,不偏不倚,正是失踪了数日的倚红阁花魁梁红玉梁姑娘。 看来玉藻真的没有骗他,杨羡和梁红玉果然有一腿。 比起不动声色的岳霖,杨羡的反映要大得多,他已经从妹妹口中听说,苏妲己代替她混进了岳府。此刻盯着柔嘉瞪了半响,用扇子指着她:“哎你个小妖” 红玉暗中掐了一把哥哥,警告他别乱说话,免得惹帝君疑窦。面对岳霖了然眼神,知晓他已然看出她是红玉,便也打点起尬笑,向岳霖和柔嘉问好:“岳公子,你也这么早啊。” 岳霖微微颔首,柔嘉则娇俏的哼了一声。杨家蘑菇这个没良心的,当初他还是只小应龙,因为长翅膀不舒服大哭,真君杨戬将他送到紫微宫治病,还是她去南极仙翁那里挤了灵鹿奶给他喝的。现在他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来坏她好事。 因为殿试临近,提督学政兼中书舍人程敦厚程大人来到太学,为士子们讲解殿试的流程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 偌大的讲堂内座无虚席,除了太学的八方士子,还有他们的书童,也陪伴在侧。 秦桧的公子秦熺,也是其中一员,事实上他并不是秦桧的亲生儿子。秦桧的夫人王氏,乃是北宋宰相王珪孙女,当年秦桧考中科举,老宰相将孙女许配于他。王氏嫁秦桧算是下嫁,也不是每个大家闺秀都似刑秉懿一般温婉,这个王氏非常厉害,她自己生不出孩子,并且不准秦桧纳妾。多年前,秦桧与府中一丫鬟私通,被王氏察觉,被逼将身怀有孕的丫鬟远嫁给一户姓林的人家,也不允许那个孩子认祖归宗。所以秦桧虽然有一个亲生儿子,却是跟别人姓。 说来也巧,王氏的兄长王唤,也与丫鬟私通,生下一子。王焕夫人同样泼辣,不肯认这个孩子,王氏自己无所出,就把亲兄的孩子过继过来,养在身边当自己儿子,改名为秦熺。 秦熺既然跟秦桧没有血缘关系,也没能继承老爹进士及第的才情,好不容易过了解试,第二轮省试就差点被刷下来,要不是主考官为了巴结秦桧,多打了人情分,他此时断然不能坐在这里。 秦桧其实不太喜欢这个便宜儿子,无奈夫人王氏特别宠爱他,加上自己惧内,又好面子。人人都知道秦桧是先朝就有名的大才子,儿子差的太多,秦桧自己颜面也不好看,只得为他多方奔走。 学政程大人啰里八嗦,讲了一通殿试相关,直听得秦熺昏昏欲睡。终于捱到程大人讲完,今天剩下来的时间,他会给每位士子发一封试卷,让他们提前熟悉应试的形式,免得殿试时手忙脚乱。 因为并非正式考试,密封试卷都是由第一排开始,逐排向后传送,时辰到了以后,便反向传送收卷。 秦熺坐在第五排,岳霖就在他身后,杨羡坐在岳霖右侧。考纸在秦熺那里磨叽了一会,岳霖正要催促,秦公子已然转过身来传卷。 秦熺这睁眼瞧去,便是一愣。 以往身侧空无一人的岳霖和杨羡,不知何时身边都配备了小书童,皆是细皮嫩肉,红唇皓齿,五官精致到挑不出毛病,风情袅袅动人。 他回转身体,再看看自己的书童,两厢比较下,六斤面色蜡黄,贼眉鼠眼,与动人二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秦公子打开自己那份试卷,用毛笔搔着耳后,心情郁卒的朝六斤骂道:“本公子写不出文章,都拜你这幅尊容所赐,回去就让我娘撤了你!” 考场众生态,岳霖拆开试卷,阅完题目,略一斟酌,便吩咐柔嘉研墨;杨羡觉得时辰还早,跟妹妹玩了一会互丢纸团,也开始落笔;秦熺苦思冥想,快把毛笔咬烂了,才憋出几句话。 滴漏一点一滴的记录着时辰,宽阔的太学讲堂中,宣纸翻动的声响簌簌可闻。岳霖写的很快,柔嘉忙着花痴他,又要忙着研墨,时间久了就有点忙不过来。 他才将一段一气呵成,正欲躺笔醮墨,却发现砚中墨汁所剩不多,微微皱眉,目露疑惑。 柔嘉哎呀一声,赶紧低头用功研墨,她娇羞无比的对岳霖道:“对不起,霖哥哥,面对你,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岳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集 待到日暮西斜, 铜锣催响,考试时辰已到。诸多士子停止作答, 将自己的答卷折叠起来,自后往前, 逐排上传, 提交给学政程敦厚大人。 程大人收完答卷,和同为监考的司业低语了几句, 司业便宣布下学。监生们收好各自的笔墨, 向师长行礼后, 三三两两, 离开了太学明德堂。 太学共有监生近三千人,来自全国各地,故而有统一的斋舍,两人一间。托赵构重视教育的福,斋舍的陈设虽比不上高门大户的厢房, 比起一般客栈的普通房间还是绰绰有余的。那些路途遥远, 千里求学来的士子, 在膳堂吃完饭以后, 就只能回斋舍去。像岳霖、杨羡这般自己府邸就在临安城的, 可以随时回家开小灶。 杨羡走到明德堂前的石阶边, 舒展筋骨伸了个大大懒腰, 摇着自己写的发酸的胳膊, 对红玉小声抱怨:“殿试的流程, 几位夫子讲了好多遍了, 有什么好熟悉的,我看那个程大人啊,是没事找事,故意来折腾我们。我最烦那些条条框框的律法了,没想到在天庭被爹逼着学天条,今天还要写一篇有关大宋律例的文章。” 岳霖他们和他相隔两丈,正缓缓踱步而来,恰好听见他最后一句抱怨,奇道:“再兴,今日的考题明明是一篇赋,哪有考大宋律例?” 杨羡侧头望去,笑而不解,扇子在指尖转了两圈,收入腰间:“会卿,你是不是没睡醒啊。题目明明刑赏忠厚之至论,怎会是赋呢?”此题典出尚书孔安国注:“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简单来说就是论疑罪从轻。诗赋在当代科举中的重要性是逐年下降的,而经义和策论的出题则有所增加,重在考察士子对时局和治国之策的理解。 柔嘉明明看见霖哥哥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赋,也觉奇怪,岳霖眨眨眼,已经叫住了从他身边走过的尚书徐公子,向他打听考题:“徐学兄,不知你拿到了什么题目?” 徐公子随口答道:“我的是‘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我记得是收录在欧阳文忠公文集中的一道策问。原来我们每个人的考题都不一样啊?怕是程大人偷懒,直接从过往科举的题库中,随意抽取了一些,反正今日又不是正式的殿试,他连答卷都未必会细看。” “徐兄说的有理。”杨羡心想早知道我就随便写写了,这一篇文章绞尽脑汁著述下来,得耗费多少心血啊,亏了亏了。 徐公子望见秦桧公子秦熺就在前方,忙向岳霖等告辞,快步追了上去:“秦公子,怎么就回去了?愚兄在挹翠楼包了雅间,不是说好今晚咱们一起品酒听曲的么?” 秦熺回过头来,嘴角扯动,挤出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来:“真不巧徐兄,今日我娘亲抱恙,我还得回去给她请安。下回下回本公子请客,告辞,告辞。” “哎”秦熺行色匆匆,徐公子没喊住他,不禁奇怪的嘀咕:“怎么忽然转性了,他不是很喜欢挹翠楼的桃娘么” 秦熺出得书院山门,便钻入早已等候在外的轿子中,直接返回宰相府。 回到府中,询问了下人,知道爹就在正房玉书轩,急急忙忙的又赶到玉书轩。看到秦桧就在喝茶等他,秦熺面露喜色,从衣襟从拿出那封试卷,邀功般的对爹说道:“爹,你吩咐我拿的东西,孩儿拿到手了!” 秦熺按照爹爹的指使,提前准备了两份试题,一份是只有题目,没有作答的空白卷,另一份是包含了题目和解答的完成卷。就在学政程敦厚从前往后发放试题时,秦熺用那份空白试卷,换掉了本该属于岳霖的试题。等收卷时,再将岳霖答过的那封试卷藏起来,用自己备好的、署名为岳霖的完成卷交上去。本来这不是正式应试,试题都是随便抽取的,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秦桧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那封试题,展开来细细阅过。 在秦桧阅卷的期间,秦熺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起初他还吊儿郎当的,到了后来被爹爹阴沉的面色和时不时朝他的瞪眼所慑,不由得站直了身体。 等到秦桧终于放下那封试卷,秦熺讨好的问道:“爹,怎么样?” “怎么样?哼,这就是他岳飞的儿子”秦桧曲指弹在那写满字迹的宣纸上,听的秦熺心惊肉跳,“你看看你这副德行,啊,你娘从小给你请的是饱读诗书、最好的夫子,可是你不思进取,整日的流连花街柳巷,非要丢尽我的脸!” “爹,爹,你骂我也没有用,孩儿根本不是念书的料。”秦熺赶紧讨饶,指着岳霖的试卷问:“您就说这篇文章行不行吧?” 秦桧耐下怒气,将卷纸卷起,塞到秦熺手里,“在殿试前,你要把这篇赋倒背如流,差一字都不行。不仅要能背,逐字逐句,如何释义,引用的是何典故,全部要一清二楚。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问爹。” 听父亲的口气,这回他的功名是十拿九稳了,秦熺大喜过望,连连称是:“爹肯帮孩儿,孩儿不会不知好歹。孩儿这就去背,马上去背” 他知道继续呆在这里也是讨骂,赶紧退了出去。秦桧目视嗣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叹了口气,扬手一招,将秦府官家唤到近前。 秦桧的脊背靠在太师椅上,慢悠悠的说道:“马上去拟一名帖,就以本相的名义,请中书舍人程敦厚程大人,三日后过府一叙。” 管家点头,继续请主人示下:“小的遵命。不知相爷预备如何招待程大人,小的可以准备起来?” 秦桧不紧不慢说道:“好酒好菜,再从府中丫鬟中挑两个美貌的,届时为程大人侍宴。” “那相爷您想如何跟程大人提这件事情光是好酒好菜,恐怕不如小的再准备一些珍贵的古董字画,赠与程大人。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怕他不按照相爷您的意思去办。” “画蛇添足,”秦桧闻言,白了官家一眼,“谁说本相要和他提及此事了?” 管家自知思虑没有秦桧周全,连忙低头,不再言语了。 秦桧接着说道:“等程敦厚来到府上之后,你们什么也不必说,将他引到偏厅,只管好生招待他,不可怠慢。如若他等不及问起,就说本相忙于公务,暂时无暇接见他,要他稍安勿躁,宽心等候。” “然后呢?” “然后待夕阳西落,新月升起的时候,再打发他出府即可。” 管家呆了一呆:“就这么简单。” 秦桧浮起老谋深算的笑容:“就这么简单。” 太学之内,等用完了饭,杨羡和岳霖缓步往后山斋舍的方向行去。红玉和柔嘉两个新晋小书童不认得路,只能乖乖的拎着装笔墨纸砚的竹编书包跟在后头。 杨羡用肩膀撞了下岳霖:“哎,你到底写了篇什么赋?” 岳霖脑袋半晃的答道:“圣人以日星为纪赋。” 杨羡噗一声笑了出来:“这题目果真适合你。”日月有常,星辰有行,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轨迹。姜子牙封八部三百六十五正神,人数以斗部为最。斗部群星各司其职,紫微宫家的小星星很多,光是以白素贞为首的北方七宿,故事一箩筐,哪个都不是好惹的,更别说什么金乌殿下,太阴星君了。 不多时他们回到了斋舍,柔嘉本来是做好斋舍穷酸破落的准备的,不想前后通透,清爽雅致,桌椅书案木柜,分内外两间,该齐备的东西都有。内室也很宽敞,左右侧各摆放了一张卧榻,两人多宽。床尾间隔两步,放置水盆面巾的木架旁边,还添有一张小窄床,明显是为书童预留的位置。 红玉乍见哥哥的学舍,顿感新奇,爬上去抱着他的被子打了两个滚,被杨羡哭笑不得教训一顿。岳霖瞧他们两个举止亲昵,笑闹毫不避嫌,转身去外间倒了杯茶。他垂眸含茶,三观碎裂的想,这俩人莫不是已经有过了肌肤之亲,可杨家也是书香世家,家规森严,杨羡又是几代单传,家中唯一的男丁。此事若被穆太君知晓,不知要作何感想。 发现岳霖出去了,柔嘉把他的书本和笔墨等放置其位,抿着含羞的嘴角,踮着脚走到属于岳霖的床榻边。她转过身来,小心翼翼的慢慢坐下去。手指摸过湖色绣着修竹的被面,继而双臂折起,可爱雏鸟般的挥了几下,整个身体随之上下晃动。大概是觉得岳霖的棉花被褥弹性很好,她嘴角的笑痕扩大,宛如偷藏了饴糖的孩子,独自偷着乐。 这模样像极了终于寻到窝,满足乱蹭的小动物,实在太傻了。 等她偷笑完了,抬起眼睫,就见那人身形修挺,就立在分隔内外的屏风边,一双桃花星目暗烁,若有似无的望过来。诸般光彩在他眼底明灭,最终凝寂成深邃宁和,依然是风姿卓雅,玉树临风的岳公子。 柔嘉一时不能完全读懂,但他的目光,大抵让她比较自惭形秽。 她有些不好意思,收起傻笑。感觉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被抓包,期期艾艾的站起来,乖乖坐到属于书童的小床上去。 岳霖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收回,在杨羡走过身边时,伸手叫住了他。 杨羡微微抬起下巴,表示疑问,岳霖浅笑春风道:“戌时未到,我和我的书童就先回府了。我的床铺,今晚留给你睡。” 太学有规定,凡是要回家的学子,必须在戌时前出山门,过了戌时,书院便会落锁,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杨羡正在发愁今晚怎么睡,听罢此言,立时握拳为礼,表示多谢多谢。岳霖拍拍他的肩,侧眸对柔嘉偏了偏头:“还愣着作甚,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集 江南已是暖风醉人的春夏, 而北国的上京会宁府,方才踏出大雪纷飞的冬季, 萧索枝头冒出了新绿嫩芽。岭西麓大青山脚下,阿什河左岸, 跃然而起的宏伟王府, 数百屋檐错落排布,坐落于依山傍水处。 刑秉懿抱着一沓信函, 轻手轻脚的撩开王府书房外的珠帘。这段日子她对所有送入府中的信函都很在意, 临行前她嘱咐过柔嘉, 到了临安, 如果安定下来,定要给她报信。可这么些日子过去了,送信的兵差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左等右盼,始终没有盼到女儿的消息。 或许没有消息, 也是好消息吧。柔嘉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却要经受这一桩惊天的变故, 也不知她会不会怨, 过的好不好。 康王, 不, 他早已经是大宋的皇帝陛下了, 即便他们父女在同一座城池, 柔嘉想要见到亲爹, 陈明实情,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前伪齐皇帝,如今金国封的蜀王刘豫,数日前抵达上京府,入宫奏对。每到此时,完颜宗弼都会格外忙碌,刑秉懿已经有两三天没有见过他。今晨大早,听说王爷回府后,就一头扎进书房,都快晌午了,还动静全无。 王府管家怕王爷忙于公事忘了吃饭,特地央到侧夫人刑秉懿这里,要她趁着给王爷送信的当口,提醒他出来用膳。 刑秉懿入府十五载,正室王妃向来不喜她,受了管家诸般恩惠,推辞不得,便只有应承下来。 书房里很安静,透过博古架镂空的小格,依稀可见王爷以手支额,靠在书案之上。刑秉懿张望了数眼,行步无声,直走到案前,将那些信函搁下。 王爷闭着眼睛,眼下浅淡有些青影,果然是忙了两日,睡眠不足,竟然抵着书案就睡着了。 朝南的竹窗未关,临湖有风吹入,刑秉懿走过去关上窗户,又从香木架上取来一件披风,轻轻的给金兀术盖上。 她已经尽量轻柔,却抵不过他多年军旅的警觉,金兀术眉头微皱便醒了过来。刑秉懿手里一抖,那披风便从他肩头滑落下去,嗖的盖在地上。 金兀术稍稍坐直身体,上下打量她一眼,也不顾那落于地面的披风,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夫人总算学会关心夫君了,本王可真是受宠若惊。”他嘴上说着受宠若惊,神色却丝毫不是这样,酸不拉几的一句话,显然是在埋怨邢秉懿平时根本对他不上心。 邢秉懿将披风拾起,挂在手臂上,微微垂下眼睫,语调清淡的听不出分毫情绪:“府里关心王爷的人有很多,妾身自知还排不上号。” 大概是习惯了她的油盐不进,金兀术收回视线,随手取过新出现在案头的那叠书函中,最上面那封,撕开封条,展信而阅。扫了两眼,他凌厉英气的面容融入了一丝奇特的神采,像是忽然柔软明亮了一般,瞥了瞥眼前的女子,冷哼道:“柔嘉这个臭丫头,本王还当她乐不思蜀,早忘了自己的家在哪。” “柔嘉的信”邢秉懿乍然抬头,急切的冲上去两步,伸手想去拿信。她忽然又意识到什么,一下缩回了手,心如擂鼓的紧张起来,不知女儿为何不写信给她,而直接写给王爷。 这副对闺女关怀备至,却不敢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的模样,再配上那张娇容玉肌,格外的引人怜意。金兀术半转身体,在书案和自己之间留出空档,伸臂一拉一拽,微微用力将她抱坐在腿上。 她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对金兀术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紧紧箍住邢秉懿的细腰,发惯了号施令的人,一出口就是不容违抗:“你到底要不要看?” 于是她不敢再乱动,静在他双臂围起的空间里,迫不及待的凑前去看女儿写的信。在信里,柔嘉说自己已经到了临安城,天天逍遥快活,要爹娘安心勿念。她说王爷爹给她介绍的那些夫婿,歪瓜裂枣的,她一个也看不上。她未来的如意郎君,一定要她自己来选择。在信函末尾,柔嘉还跟爹吹嘘,她已经考入了临安顶级学府太学,说不定还能效仿祝英台,拐一个梁山伯回家。 “还祝英台,就她肚子里那点墨水,能当吟心就不错了。”金兀术非常犀利的评判道,对女儿逃婚还去大宋找夫婿不满到了极点:“梁山伯和祝英台不过是毛毛虫。” 邢秉懿把悬到嗓子眼的心,重新安放回肚子里,言语不能。将女儿连同带给赵构的信物一并送走后,她就做好了弥天大谎败露,被王爷处死的准备。柔嘉在信中插科打诨,丝毫不提及自己的身世,无非就是拖延时间,让母亲能活的久一些。 金兀术不知她心事,还以为她是思女心切,宽慰的话自然而然就道了出来:“本王已经派孛迭带了人手去临安,如今知道了柔嘉的所在,相信不多时就可以将她抓回来。” “王爷”邢秉懿回眸,目光中有所乞求,“选夫婿一事,还望王爷能尊重女儿的喜好,不要勉强于她” “闺女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你再舍不得也是无用。”金兀术凝视她半边侧颜,眼角微挑,忽然多了几丝情致,手指点过她缠腰的绣带,“有件事本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按说本王来绫绮阁也算勤快,柔嘉都十五岁了,怎么你这里还是没有半分动静,嗯?” 邢秉懿一愣,当下避开对视,形容窘迫的回道:“王爷怎么忽然提起这事来” 金兀术捉住这个话题就不松,非要和她讨论个所以然出来:“那么夫人倒说说,究竟是本王的问题,还是夫人的问题?或者本王应该好好查一查绫绮阁的吃穿用度,看看夫人是不是喝了什么不该喝的东西,以至于珠胎难结,佳音难觅?” 调笑的语气,如果不是晕染在他眼底的一层冷意,邢秉懿几乎真的以为王爷是别有闲情,在和她打情骂俏呢。她默了片刻,金兀术又笑了一笑,“怎么,给我说中了?还是你以为这王府之内,一言九鼎的人不是本王,而是王妃?” “王爷这不关王妃的事”邢秉懿急道:“是、是妾身自愿喝的。” 金兀术语气飘忽:“哦,你自愿?” 邢秉懿顿了一顿,金兀术在迎娶王妃前,就将她留在绫绮阁,徒单怡宁过门后,自然是醋劲大发。完颜宗弼权倾朝野,她不敢和他硬着来,等世子孛迭出世后,王妃的心思便更多的放在儿子身上,唯恐邢秉懿再生个儿子,威胁到世子的地位。 十余年前,徒单怡宁来到绫绮阁,与刑氏开诚布公,要求她承诺不再生子,相应的条件是,对外她会承认柔嘉的郡主地位,不会为难这个女娃。 邢秉懿本就身不由己,不愿替金兀术生孩子,就答应了王妃的要求。早在她是康王妃时,太医就断言她宫寒,受孕困难,这避子汤其实也无需喝的太多。 这么多年了,邢秉懿早就以为金兀术已不在意这档子事,没想到不知何时露了破绽,被他发现了端倪,今天更拐弯抹角的来套她的话。 她也曾做过别人的妻子,皇子有侍妾很正常,赵构最疼爱的也是她,但有哪个女人,情愿和别人分享丈夫的,是以对徒单怡宁,她并无怨怼,没有金兀术的孩子,反而叫她心安。 “王爷,王妃她才是真心喜欢你,在这个府里,妾身本就是多余的” “夫人果然是善解人意,”金兀术勾着嘴角,冷冷道:“这么说来,夫人对本王,一直都是虚与委蛇,绝无半分情意了?” “我”她颤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十几年了,你身在曹营心在汉,柔嘉整日的想往大宋跑,有没有你这个亲娘在背地里撺掇,我心中有数。”金兀术回靠到椅背上,幽幽望着她,“邢秉懿,你这辈子是福是祸,全在一念之间。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喝那鬼东西,嗯?” 他明摆着存心戏弄,邢秉懿半低着头,细白的贝齿咬过唇尖,呼吸了几瞬,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用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吻,对金兀术言道:“回王爷,妾身早在康王府中,两位侍妾均膝下有女,唯有妾身一无所出,即便不喝避子汤,恐怕也生不出来。王爷勇武过人,春秋鼎盛,王妃娘娘亦早早诞下世子。妾身如今年老色衰,更加不能为王爷延绵子嗣,建议王爷另选二八少女,雨露均沾,必能开枝散叶。” 金兀术听罢纵声大笑,邢秉懿不想理他,在他的笑声里,百无聊赖的看窗外风景。 良久他终于止住笑声,将邢秉懿往怀里带了带,像是讲笑话似的道:“夫人也不必过谦。本王听说,那远在临安的赵构,小太子病故后,这么多年既无儿也无女,本王着实是为大宋的未来担忧啊。” 邢秉懿面色几变,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王爷连这也要比?” “为何不能比,这是顶要紧的事。”金兀术攥着她一只手,来回抚搓几下,理所当然般说道:“赵构生不出孩子,极为正常,早在本王预料之中。本王宠了你这么多年,却只有柔嘉一个闺女,这可是很不像话的。再为我怀一个,本王还可以待你更好,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集 中书舍人程敦厚接到了秦桧的请帖, 不敢怠慢,这日下了朝后, 就乘坐马车来到了相府。 还没等他道明来意,秦府管家就亲自出来迎接, 将他带入访客休息的茶厅。程敦厚颇为受宠若惊, 暗暗寻思着相爷找他,所为何来, 这时前去禀报的家丁回转, 告知他相爷暂时在忙, 请他不必拘束, 随意用些茶点。待相爷忙完了,再请他书房叙话。 相府富丽堂皇,不亚于皇宫大内,各种茶茗果点,由貌美的丫鬟端着, 流水般的呈了上来。 起初程敦厚不敢造次, 正襟危坐, 目不斜视, 只等相爷召见。时间一长, 他也觉得这么端着实在腰酸背痛, 就起身兜转, 欣赏起相府的景致来。 茶厅外就是一座临水小亭, 亭内一张石桌, 桌上散布了几本书籍, 大多是经史子集。程敦厚无聊之极,便坐下来看书打发时间,在这叠书里,有一本装帧精美的小书册,引起了他的兴趣。 封面上书写有“圣人以日星为纪赋”这几个字。 程敦厚也是书香世家,跟苏东坡是亲戚,还要喊东坡居士一声表叔公。但凡读书人看见陌生的书,总忍不住好奇,想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 程大人打开一看,阅过两句,眼前一亮,兴致盎然读了下去。这本册子的页数并不多,只刊印了一篇文章。在大宋,文人墨客之间,尤其是家产丰厚的贵公子们,常有将自己所作文章印刷出来,互赠师友的情况。此赋文采斐然,佳句迭出,更难得的是一扫某些赋篇矫揉造作、堆砌辞藻的弊病,通篇言之有物,家国天下,尽在其中。 此等锦绣文章,程大人忙不迭的翻到最后,想看看作者是谁。 篇末落款处,有两个俊秀小字:秦熺。 程敦厚大感诧异,听闻秦少爷资质平平,省试都差点被刷下去,在太学也常常迟到早退,因为有个位极人臣的爹,夫子对他是敢怒不敢言,如何能写得出这样的文章?他想不通,又将此文看了几遍,几乎能默诵下来的地步。 这时程敦厚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素闻秦相颇好面子,这文章会不会是找别人给秦公子代笔? 如果是代笔,他又何必故意放在这样显眼的地方,存心让我看到似的。 程敦厚心里一惊,他乱看了不该看的,会不会被秦桧猜忌,继而在官场上报复呢? 他也没心情念书了,赶紧回到茶厅,再让小厮去禀报。那下人去了,回来还是同一套说辞,相爷在忙,请宽心等候。 程敦厚既不敢擅自离去,又惴惴不安,很不好过。但程大人也是官场老手了,尽管捱的辛苦,面上还是没有表现出不耐。直到日暮西山,月亮升起,管家终于姗姗来迟,满面歉意的告诉他,相爷一天都没抽出空闲,耽误了程大人的时间,真是罪过罪过。 程敦厚顿觉被戏耍了,又不感当面发作,心里憋着一股气,回了自家府中。 又平静的过了一阵,秦桧似乎把这事给忘了,再也没有请程敦厚到过府上。程敦厚虽名为敦厚,其人可与敦厚无关,善于拍马,早就夸奖过秦桧貌似颜回,政比伊尹,虽然被人耍了一通,面对秦桧仍然恭敬。 后来,赵构身边的内侍,来到程府宣旨,说皇上已经任命程大人为本次科举兼太学公试的主考官。还说这差事是秦相向皇帝推荐的,秦相在官家面前,给程大人说了一通好话,力荐之下,赵构遂有此任命。 这下程敦厚完全明白了,相爷的用意,是要他在殿试中拉秦熺一把,点他为状元,他连进士科的考题都给他出好了。 从程序上说,点那篇赋为状元并没什么毛病。为防识别笔迹舞弊,所有士子的答卷,都将由专人重新誊写一份,对主考官来说,呈现与眼前的只有文字,和文字的署名人。秦桧自己就是进士出身,对这套流程一清二楚。 在同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大宋皇帝陛下赵构,带上心腹老宦官张去为,出宫遛弯来了。 张去为本来是韦太后身边的宦官,韦太后只有赵构这么一个儿子,怕宫女奶娘等因为自己出身不高不受宠,暗中苛待皇儿,早早的就把忠心耿耿的张去为打发到儿子身边。张去为可以说是看着赵构长大的,又同入康王府听用,既是奴仆又是长辈,感情非同一般。 作为皇帝,赵构总的来说生活比较规律,也没有他父皇花心,实在是对日复一日单调的宫中生活腻味了,才像这样微服出宫,很是少见。 临安城经过十余年的扩建休整,市井喧嚣,漕运通达,商肆繁盛。张去为目睹临安市景,夸了一通官家乃是中兴守成之明君,赵构只当耳旁风。当年张择端献清明上河图,风俗画卷迤逦恢弘,那又如何呢?金人一打来,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将汴京拱手让人了。 赵构追忆往昔,信步穿过街道,老宦官走在侧前方,替他挡开人流,以免冲撞了官家。赵构瞧着他,随口便问:“听说我爹也很喜欢乔装改扮,到外面来?” “是的九爷,”内侍从善如流改换称谓:“老太爷在世时,也时常轻装简从,出府而来,有时甚至夜不归宿。” 赵构被引起了一些好奇:“那他也是出来体察世风,暗访民情喽?” “这个”张去为有些欲言又止,但他不比一般宦官,有些话可以说得,况且他知道先皇在世时,韦太妃和康王坐了不少年冷板凳,父子亲情并非深厚:“据小人所知,老太爷当年去的最多的,是矾楼。” 赵构没太明白:“何谓矾楼?去哪里做什么?” 张去为意有所指的笑了笑:“当然是去幽会艳名远播的汴京名妓李师师了。” “”赵构着实沉默了一会,不敢苟同的勾起散漫笑意,“一国之君跑去狎妓,这恐怕于礼不合吧。” “当然于礼不合,所以老太爷都是偷偷的去。九爷那会还小,不清楚,太尉高俅、包括宫里的一些娘娘,可都是知道的。”张去为看赵构有些不信,继续拉来人证:“就是您的娘亲韦太后也知道,九爷若不信,可以回去问问她。” 赵构敬谢不敏:“不必了。”用父皇外出狎妓的事情去问母后,那不是找骂么。 “九爷,你可别小看这青楼女子,正所谓人间有味俱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那李师师必有过人之处,是宫里的姹紫嫣红所没有的,老太爷才会对她念念不忘。” “烟花女子,迎来送往,能有几分真情?”赵构无甚兴味的摇摇头,“就是后宫那些莺燕,也大多中看不中用,连个蛋都不会下。” 自刑皇后北迁,赵构将临安定为行在,每隔三年,亦有新人入宫。只是年轻时所有的激情,都仿佛随着那场浩劫消弭殆尽,再没有一个女子,能让他如此魂牵梦萦,倾注这般心血。为了皇嗣正统,加之韦太后归国后催着要抱孙,赵构如今几乎是三宫六院轮着点卯,间或偷懒几日,是谁不是谁,也都差不多。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赵构的后宫,堪称是大宋开国来最为和谐的。赵构本人形貌俊秀,赵家祖传的琴棋书画、吟诗撩妹无一不精,但凡宠幸过的女子,封位和赏赐都没短缺了她们,除了皇后之位。 后妃只要不是作大死,依着赵构的脾气,多年来冷宫都是空无一人。比比死后才荣归故里的刑皇后,一代佳人香消玉殒,后宫女子扪心自问,她们好歹还有荣华富贵,安逸生活。不患贫而患不均,古来通用,反正大家都怀不上龙裔,争来争去有什么用。 张去为知晓皇上心事,偏偏多了句嘴:“九爷,母鸡都会下蛋,至于下出来的蛋能不能孵出小鸡,主要看公”他被赵构狠狠一瞪,赶紧低头讨饶,自打嘴巴,“小人该死,九爷饶命。” 两人又接着逛了会,渐渐行到人声悄息处,见皇上似乎不是真的动怒,张去为抬袖擦掉冷汗,面上堆起逢迎的笑容:“官家,小人还记得在康王府,王妃也是无所出,可不见您如此嫌弃过。” 赵构白了他一眼,点头承认:“秉懿确实不会生,可她漂亮啊。” 张去为顿时傻愣在那里,又听皇上接着忿忿道了句:“不够漂亮也不会下蛋,观赏性实用性皆无,朕要她们何用?” “官家说的是。”张去为赶紧低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隔了片刻再望,那运河对面,川流不息的木桥之后,正是高挂灯笼,彩带飘飘的绣楼,他笑着唤了一声赵构:“官家你看,那儿就是临安城生意最好的青楼倚红阁。” 他瞥见皇帝也是昂首而望,小心翼翼的征求他的意见:“那咱们是回宫呢,还是” 赵构犹豫了一下,侧眸问道:“既然是生意最好,必有花魁,那里的花魁叫什么名字?” “回官家,叫梁红玉。”张去为偶尔会出宫办差,对外面自然比赵构熟悉的多,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今天官家想见她,已经见不着了。至于新的花魁呢,呃,可能还没培养出来。” 赵构奇道:“见不着?她已从良?” “也差不多。”事涉两位朝廷大将,张去为也乐的将这桩八卦讲给赵构听:“川蜀守将吴玠元帅以五千贯之资,为梁红玉赎身,将她送给了岳少保。” 这可比花魁本身更吸引赵构的兴趣:“岳飞他接受了?” 张去为也不大清楚:“呃,应该吧。” 赵构摇头:“朕不信。按岳卿的性格,定是将梁红玉退还给了吴玠才是。” 张去为道:“岳少保也是男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是枉然,眼见为实,朕今天就跟你打这个赌。”赵构抬头望了望天色,执扇一点,“反正时辰还早,不如去岳府走一遭。” 话音未落,他已抬步离开,张去为只得紧跟。 穿过两条街,垂柳绕墙,门外蹲着两只石狮子的府邸,便是岳飞的家。张去为上前扣门,门房水伯探出半个脑袋,用带着老家口音的语调问道:“你们找谁?” “大胆,皇上在此,还不接驾?” “皇上”眼前人衣着贵气,水伯吓蒙了,跪下去磕了个头,伏着身体道:“回、回皇上,我家老爷尚未回府,只有公子在” “那朕就进去等。”赵构拾级而上,跨过门槛时抬扇让水伯平身,这么跪在门口,该把看热闹的百姓招来了。 自从把这座宅院赐给岳飞当府邸,赵构还是头一次来,一路行来葺缮简朴,也不见诸多侍从,看来岳飞为官清廉的传言倒不假。 主仆二人径自走在曲折迂回的廊榭中,路过府中花园时,忽闻一阵笑语喧喧,清灵悦耳,叫听者也心情舒畅。 赵构侧首望去,午后日光正好,和风扑面,垂柳坠于池面,惹起涟漪阵阵,树影婆娑中有鸟鸣叽啾。园中露天的石桌上,年轻公子和小书童相对而坐,正在温书。 正是那浑身萦绕满年轻真好气息的柔嘉和岳霖。 吃了午饭,柔嘉借口想读书,要霖哥哥给她抽试成果。考核的办法就是,他念上一句,她接下一句,输的人要吃一颗酸金桔作为惩罚。 在连输数题后,被酸倒牙,泪眼朦胧的柔嘉不干了,一把将诗集抢过来:“该我出题了,我不管,就该我了!” 她坐没坐相,双腿凌空跪在石凳上,上半身趴出去,和霖哥哥靠的很近。她随手翻过几页书,流转波光的妩媚眼睛转了转,轻咳一声,“听好了哦,上一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 岳霖浅笑:“这么简单,心悦君兮君不知。” “得成比目何辞死” “愿作鸳鸯不羡仙。”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还有呢,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嗯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岳霖终于发现不对劲,“这是我给你的诗集么,为何全是这些腻腻乎乎的诗?” 柔嘉吃糖吃到饱,满脸理所应当,揉着腮帮子:“我都快酸死了,总得用甜的来调剂呀!” 他气的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心:“瞎胡闹。” 目睹此情此景,赵构和张去为都颇为言语不能。张去为呆了片刻,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的看岳公子,貌似有些断袖的倾向,岳少保也不管管么” 赵构唇线绷紧,视线牢牢的锁定着那唇红齿白,面容姣好到连姑娘都自叹不如的小书童,“你看那个书童,神态似谁?” 张去为再一细瞧,也大感惊讶:“官家这么一说倒真有些类刑后” 赵构自言自语道:“若是朕向岳飞要了这个书童” 刚刚才从岳公子断袖的震惊中回过神,马上陷入官家准备断袖的更大震惊中的张去为,结结巴巴的道:“这这官家您从前不好这口” “朕现在也不好这口,”赵构以为他想岔了,沉声斥责道,“朕的意思是,如若朕将此书童带回宫,让他做个太监,陪伴在朕身边,岳卿可会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集 水伯跟在赵构和张公公身后, 前方两人忽的停下脚步不走了。他低头没注意,差点撞上张内侍, 连忙后退数步告罪。 皇上似乎被园中看书嬉戏的公子和梁姑娘所吸引,在廊下停驻片刻。水伯踮起脚尖, 朝园中喊了一句:“公子, 小羽,别玩儿啦, 皇上驾到。还不快来接驾!” 正在旁若无人打情骂俏的两人均是一愣。 岳霖他妈带着岳霖和岳飞团聚时, 岳飞已经有了官职, 其后因为行军数度搬家, 直到父亲被封为节度使,才在临安城安了家。这座宅院虽也是皇上赐的,但自从小时候孟太后生辰那回,岳霖就再也没见过皇帝。 本来一个月后的殿试,皇帝是名义上的主考官, 岳霖是准备去面圣的, 不想人在家中坐, 皇上天上掉下来。 比起岳霖, 同样第二回见皇帝的柔嘉, 心情简直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她喀喀喀的转过脖子, 立于滴水檐下, 那身着锦袍, 曲领大袖, 腰间束玉带, 蔚有风度的男子,就是她的亲爹,大宋皇帝陛下赵构是也! 她想象着自己以狐狸扑大公鸡的姿势,直接扑到赵构脚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亲爹啊你还记得远在上京的刑秉懿么,她就是我的娘亲,我是你的沧海遗珠,就是你的嫡亲闺女啊!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上演一出父女相认的催泪大戏——才怪! 娘亲尚在金国,尽管她寄出了一封混淆视听的信,可以暂时稳住王爷爹,却绝非长久之计。即便赵构不马上册封她为公主,王爷爹神通广大,在临安城内安插细作、或者朝内有通敌的奸臣,这也不是不可能。有风吹草动传回上京,娘亲就没命了。娘亲不怕死,她可不想娘亲死。 数月前柔嘉在东市亲眼目睹假柔福帝姬被砍头,听临安百姓八卦,这已经是可怜的官家第三次被欺骗了,之前还有冒充别的公主亲王的,只因演技不佳准备不足,很快被认定假冒,当即处死。所谓一二不过三,赵构如今对自称皇亲的人,定然疑心重重,她要是没有十足把握,可不敢冒这个险。 再者,岳霖一点也不想当驸马爷,现在他们之间进展良好,让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立刻以高攀不能的名义,对她退避三舍呢?那她还怎么当皇后? 还是逐步接近亲爹,借机试探为好。 俩人显然都不具备经常见驾的经验,磨磨蹭蹭的来到廊檐前的空地上,给官家行了大礼,口称:“小民参见皇上。”宋朝君臣间不兴下跪磕头这套,但二人没有功名,又是初次见驾,给赵构跪一个也不过分。 赵构眉眼间染着浅淡笑容,隐在金丝袖口中的手掌微抬了抬:“平身。” 虽然赵构见过不少美人,可他必须承认,岳飞的这个儿子,和他断袖的对象一样,可以说生的十分漂亮了。 寒窗苦读的士子,一般配有书童,而非丫鬟,以避免他们分心。书童的作用很多,他们比丫鬟力气大,可以帮公子搬书拎行李,一些面貌清秀年纪较小的书童,也可能与男主人有某些不可言说的关系。皇家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便早早为皇子安排侍妾。 赵构顿了一下,才道:“朕今日微服出宫,路过岳府,感念岳少保为国辛劳,战功彪炳,故随性而入,你们不必拘礼,继续温书去罢。” 张公公闻言小白眼纷飞,官家您明明是打听岳少保家八卦来的。 柔嘉和岳霖对视一眼,想法都差不多,皇帝这尊大神杵在这里,他们哪还有心情温书? 岳霖微微躬身道:“启禀皇上,我爹尚在宣抚司,约莫半个时辰后回府。皇上若是要等他,请移驾花厅用茶。” 赵构点了点头,在岳霖的引导下前往花厅。岳霖回头望了眼柔嘉,她立刻会意,去取茶具烧水,再把岳少保珍藏的那罐峨眉雪芽贡献出来。 皇帝在厅中坐了会,岳霖侍立在侧,就柔嘉烧水的工夫,赵构已经把岳飞这个独子的名姓,太学监生的身份,已经通过解试省试,准备参加殿试的大概都弄清楚了。说实话,殿试的功能一般是排名,而非黜落,通过省试就意味着成为进士,半只脚踏入官场。 赵构当然要不咸不淡的勉励一番,柔嘉端茶进来,看见毛脚女婿和老泰山的沟通比较顺畅,深感欣慰。 她上前倒茶,草绿色的书童服,身量不高,袖口下端着茶杯的指尖,细嫩似江南菱角。赵构瞥了她一眼,低头吹开茶沫,道:“岳霖,朕看你这书童,倒是伶俐,有没有兴趣到内侍省谋个差事?” 内侍省不都是宦官么,岳霖心头一惊,尚未答话,就听柔嘉脆生生的道:“皇上,小民不懂,内侍省都有些什么差事啊?” 张去为本要斥责她不懂规矩,但官家显然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盯着她的脸,很有耐心的解释道:“除了押班、供奉官、殿头、高品、高班、黄门以外,下辖御药院、东门司、合同司、管勾往来国信所、后苑造作所等等。” 柔嘉可爱的唔一声,觉得这个造作所应该蛮适合她的,不过人家那造作所技术含量可高,专门制造宫内和皇亲们婚娶用品,不收矫揉造作之人。 岳霖看她居然在认真考虑,忍不住道:“皇上,其实她” 结果被柔嘉一口打断:“回皇上,那管勾往来国信所,是负责外交事务的么?” 赵构点头:“不错。主要负责与西夏、金国的外交杂务。” 柔嘉眼睛一亮,朝赵构下拜:“皇上,如蒙不弃,小民愿往此处。” 她答应的如此爽快,赵构是有些意外的,“进入内侍省的男儿,都要先净身,你可知晓?” 他们俩越说越离谱,岳霖深感听不下去,上前一步道:“皇上有所误会,她” 他的声音顷刻间便被柔嘉抢白,只见她来回快速摆小手,脸不红心不跳的对皇上说道:“不用净身,不用净身,皇上有所不知,小民是个天阉。您就是让绝世美女在小民面前脱去衣物,小民也没有反应。”这话倒是真的,从前柔嘉经常和美人娘亲一起洗澡来着。每到这时,她就觉得老天爷阉了她蠢蠢欲动的幻肢,她生来女儿身,注定是一朵娇花。 那张公公听闻此言,下意识就朝柔嘉胯部看去,张去为十岁入宫,对女人不太了解,但他最开始是在小黄门当差,可谓阅尽千胯。这天气白天热夜晚稍凉,寻常百姓还没换下棉麻纱衫,小书童的衣服更加简单。他就瞥了那么一眼,便向官家点头递个眼色,这书童应该没有说谎,他就是有,也只有一个小豆芽,属于严重发育不良。 赵构对这小书童不禁又多了几分怜惜,长得貌若好女,又是个天阉,难怪要和岳霖断袖。 柔嘉偷偷瞅瞅霖哥哥,觉得他大概要被自己气死了,一扫喜色,小脸皱巴巴的,“皇上,小民第一眼看见皇上,就觉得您特别亲切,就跟庙里的菩萨似的。您能赏赐小民一件差事,是小民祖坟冒青烟。可是小民如果这样接受了您的天恩,小民也觉得不公。” 赵构道:“有何不公?” “我家公子饱读诗书,尚无功名;小人只不过是运气好,遇见了皇上,您就要把提拔我去内侍省,故小民觉得不公。” 这话好几个意思,第一我家公子有本事,第二太学考试严苛,毕不了业的老监生不少。和岳少保不同,那些朝中的一二品要员,有的给自己儿子提前安排闲差,比如秦桧的儿子秦熺,就在户部当了个小官。 这小娃儿倒有些见识,不似寻常见利忘义之徒,赵构微微一笑:“岳霖马上就要参加殿试,将来会按照排名授予官职,不也会有功名么?” 柔嘉腻腻乎乎的对岳霖抛了个媚眼:“可小民对我家公子情根深种,舍不得离开公子” 岳霖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 此二人断袖情深,连赵构这个直男都不由得为之感动,他的视线扫过岳霖,心思转过,考虑的却是另一件事。 宰相张浚和岳飞正在商讨部署北伐中原,当年苗刘兵变,被迫退位的赵构,在寺庙里想明白了一些道理。作为君主,思考的应该是如何驱策武将为帝国效命,而不是受他们的影响。 皇帝搁下茶杯,对岳霖道:“素知岳飞骑射/精湛,有万夫不当之勇,朕常听人说虎父无犬子,岳霖你可曾习过武艺?” 岳霖回道:“小民跟随家父习武,刀枪棍法,略通皮毛。” 赵构对张去为使了个眼神:“张内侍,你去与他切磋一二。” 张去为习武多年,早年还曾带兵抗金,赵构流亡期间曾多次护驾。他领了圣旨,和岳霖一起来到后院,两人各选了一把剑,约定点到为止。 赵构和柔嘉在廊下观战,赵构看了一会,淡淡道:“岳霖听封。” 岳霖星目微张,收剑回身,在张公公的催促下,半跪下来,只听皇上继续金口玉言:“自今日起,朕加封你为内廷带御器械,扈从朕之左右。” 带御器械这个官,类似于御前侍卫,正八品,品级虽然不高,但属于三班使臣,官小荣显,大多为贵家子弟,因父辈战功荫补入仕,赐给岳霖是非常合适的。 既然岳飞不懂得仪仗一品大员身份,为儿子谋福利,就只有皇上亲自来为他操心了。 带御器械分内外两种,戍卫天子的属于内廷,如果赐给外官,并无侍卫之职,而是一种荣誉加官。建炎南渡以来,外任者之中,获此殊荣的只有两个人,淮东宣抚使韩世忠和淮西宣抚使张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集 赵构在岳府呆了约摸一个多时辰, 过了宣抚司的当班时点,岳飞还是没有回来。天色渐晚, 他准备起驾回宫。此行虽没有见到岳飞,但收了一个可心的小内侍, 顺带封了岳飞的儿子岳霖带御器械的官职, 也算有所收获。临行前,他终于想起了来到岳府的初衷, 状似无意的问起岳飞家的女眷来, 岳霖很肯定的告诉他, 父亲只有娘亲李娃一位妻子, 也并无侍妾,且岳家历来有家规,男子不可纳妾。 赵构满意点头,用略带得意的眼神,瞥了瞥张公公, 这个赌局朕赢了。 岳霖虽有了官职, 但一个月后就是殿试大考, 自然是要待在家里温书准备的, 日后或另加官职, 或入内庭赴任, 尚在未定之数。柔嘉作为一个预备宦官, 亦要先到小黄门学习宫规一月。亲爹为了不拆散他们这对断袖情深, 煞费苦心, 竟然让柔嘉有一丝丝感动。 岳霖和柔嘉恭送皇上起驾, 赵构带着张公公走出了岳府大门,往皇城的方向而去。 绚烂的残霞为两人的身影镀上一层金红色,张公公愁眉苦脸,赵构的心情却貌似不错:“张内侍输了,朕该罚你做点什么好呢?” 吴玠元帅返回守地已经有一阵子了,那梁红玉既不在岳府之中,也没有回到倚红阁,必然是跟着风流爱色的吴大帅回川蜀去了。张公公愿赌服输,道:“听凭皇上发落。” 赵构想了一想,侧眸笑道:“朕本来答应了徐才人,今晚要到她宫里去。可朕现在改主意了,那就有劳张内侍,在徐才人差人来问话时,替朕编撰一个理由打发了她。” 自从没了刑皇后,赵构对男女之事的兴趣,也不似从前浓厚,秋燥不适,更不爱在后宫走动。张公公苦着一张脸,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找理由应付徐才人,官家一高兴了,就随意应承美人,没有兴致,便到处推卸责任。没办法,谁让他是九五之尊呢。 岳飞和李娃回府时,天已经擦黑,用过晚膳之后,岳飞去了书房,李娃则去了灶房,她把保济堂大夫开的药煎了。等煎好药,她来到岳飞身边,看见灯盏下的夫君一手拿着文书,用手轻轻按压着眼眶周围,沉毅的眉宇微微皱着,不禁心疼。 李娃将药碗搁到桌上,对岳飞说道:“老爷别太劳累了,先把药喝了吧。” 岳飞听见声响,睁开眼睛来,冲她宽慰的笑了笑,伸手拿起药碗,一饮而尽后,抿了抿嘴:“多谢夫人。” 药碗里还留着一点黑魆魆的残渣,李娃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问道:“老爷,苦不苦啊?” “还好。”岳飞摇摇头回答道。 李娃收起药碗,轻轻哼了一声。“那就是不够苦了,我可是特意嘱咐大夫,按着最苦的药方给你开的。” 岳飞一愣,不由苦笑:“夫人” “老爷若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那妾身只有天天炖这苦药给你喝。”岳飞罹患目疾已有数年,发作时目赤昏痛,几不能视。按大夫的话说,致病之因是瘴疾暑毒,是要平心静气,好生休养的。两年前,岳飞之母姚太夫人过世,岳飞伤心过度,目疾有所加重。他本想为母亲守孝三年,上表祈求解除军职,奈何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自然不允。 岳飞知道妻子是担忧他忙于北伐中原之事,忽视了身体,便软语宽慰几句,道:“夫人,先去休息吧,待为夫写好这道奏折,便回房找你。” 李娃张望了一眼:“老爷在写什么奏折?” 岳飞叹了口气,将写了一半的奏章拿予李娃看:“皇上封了霖儿带御器械之职,我正欲替他上表婉拒。” “哦。”霖儿尚未参加殿试,便有了官职,确实不妥。她再度嘱咐了一遍夫君早些休息,便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等岳飞写完那道奏章,绿纱窗外竹影摇曳,有不知名小虫低鸣,抚琴人一道破弦之声,引万籁俱寂。戈矛杀伐之气随着琴曲的流泻,一层一层推进,音取宏厚,指取古劲,大才子嵇康临刑前的最后一曲,所谓万里风沙知己尽,谁人会得广陵音? 岳飞起身,长阶慢行,侧耳倾听,忽的有感而发,回到案前,执笔作下这首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岳霖弹出最后一个音,将十指置于琴弦之上,感受着琴弦振动的余韵,借以抚平自己起伏的心绪。 他在亭中坐了一会儿,抬眸而望,见父亲岳飞双手背在身后,在月色下缓步而来。 岳霖唤了一声:“爹。” 岳飞在他身边的石凳上坐下:“霖儿夜半抚琴,怎么弹的是这样杀气四溢的曲子?” 岳霖正色道:“孩儿听闻爹正在筹划北伐中原,想起小时候跟随娘亲逃亡时,亲眼目睹金人践踏我大宋河山的暴行,辗转难眠。如今孩儿已经长大,想跟随爹爹从军入伍。爹自小教授我武艺,不也是盼望着孩儿有朝一日能像爹一样报效国家,向皇上尽忠吗?” “霖儿有这样的想法,爹很欣慰。”岳飞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可你眼下最要紧的是准备科举,投军入伍一事,以后会有机会的。” 岳霖点头,接着又道。“娘说,爹要为我向皇上表章,请辞官职,可是觉得孩儿倚仗爹的军功入仕,名不正言不顺?” “并非如此。”岳飞站了起来,昂首仰望天边皎洁明月,话语中有若有似无的叹息,“爹上表为你请辞,皇上也未必肯收回成命。若是皇上一言九鼎,霖儿”他顿了一下才道,“这世上尽善尽美之事原本极少,科举之事,你尽力而为就好,对于结果,不必太过执着。” 岳霖隐约觉得父亲话中有话,一时却琢磨不透,好在他们父子之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便也直言不讳的问出自己的疑问:“爹的意思,孩儿不太懂。” 岳飞回过身来,望着儿子道:“你尚未入仕,不知也属正常。那就是我大宋科举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现任官员参与考试的,不得点为状元。” 岳霖俊秀无比的面庞上,双眼微微睁大了。据他所知,在太学现有的监生中,身兼官职的也不止一个,比如秦桧的儿子秦熺,淮西宣抚使之子,户部侍郎之子等。 皇上在殿试前夕的这个结骨眼,赐封岳霖为带御器械,其中含义,便有几分耐人寻味。再者,曾经获封带御器械的外臣,只有韩世忠与张俊两人,都是几经沙场,用血汗换来的。韩世忠为人光明磊落,而张俊却心胸狭窄,早就因为岳飞成为南宋诸将中的执牛耳者,对他心怀嫉妒。要是让他知道了初出茅庐的岳霖,什么都没做,就被封带御器械,岂不与岳飞嫌隙更深,再也无法弥补了? 身为臣子,不该过多的猜疑君主的意图,但于公于私,岳飞为儿子的这道辞表,是非上不可的。 见岳霖凝眉不语,岳飞还是笑着鼓励于他:“霖儿也不必过于担忧,皇上赐封你这个官职,天恩浩荡,从程序上来说,并无可指摘之处。殿试之前,便蒙皇上青眼赏识,是多少进士求都求不来的。” 岳霖闻言,微微低头,“是,孩儿明白。” 府外长街上,有更夫打更,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已深沉,岳飞准备回房休息,对岳霖道:“时辰不早了,霖儿也赶紧歇息去吧。” 岳霖应是,略一欠身:“爹你先走,待孩儿将琴收了便回去。” 岳飞道了句好,离开凉亭。岳霖目睹他的背影消失在主屋门后,轻轻吁了口气,用布料将古琴包裹了,搬回书斋搁好。 他回自己的卧室,走的是另一条路,青石砖铺地,红柱檐顶的回廊,廊角的围栏上,有一团青绿色的小小身影。 走近一看,玉藻双手抱膝,把自己团成一团,竟然在这里睡着了? 她其实早就睡下了,被岳霖的琴声唤醒,偷跑到这里听琴。可是岳霖只弹了一曲,就没有再弹,也没有回卧室去休息。柔嘉以为他肯定还要继续,就傻乎乎的在这里等,终于抵不住困意,彻底睡了过去。 安静的夜里,只有细碎风声,岳霖轻袍缓带,从容尔雅的身影悄无声息,低眸打量她睡颜。水绿色纱裙,因为姿势的关系,长长的墨发披散下来,一直垂到红漆廊椅下面,双颊白嫩嫩的,睫毛密长,偶尔因为粉唇微动而颤抖几下,教人怜爱的紧。 岳霖不知道她为啥放着自己的房间不睡,要睡到这露天里来,后半夜有露,她穿得这样单薄,到了明天早上定会受风寒。 他俯下身,轻轻戳了戳柔嘉的肩膀,小声催促道:“玉藻,快醒醒,回你的房间去睡。” 柔嘉咕哝了一下,已经清醒了过来。她立刻就听出这是岳霖的声音,不过嘛,占心上人的便宜,就是要趁着蒙里懵懂的时候。 岳霖第一次没叫醒她,就坐到她身边再试,谁知她睡的迷迷糊糊,循着声音方向,扑到一个温暖所在,就鼻子哼哼不肯撒手了。 岳霖无语瞧着她,该不会要他抱回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集 柔嘉抱着他哼哼唧唧的耍赖皮, 就是不愿松手,也不愿自己走。她的脑袋搁在岳霖肩窝上, 轮廓精巧迤逦的眼睛紧紧闭着,墨色长发就铺满他的腰际, 容颜绝美, 恰与月色争辉。 明明知道她是在装睡,岳霖却拿她没辙, 无奈一叹, 一手托住脊背, 一手环过膝弯, 轻轻巧巧把人抱了起来。 她得逞般的极轻极媚笑了声,气息就拂在他耳边,岳霖垂目一望,感受了下双臂上的重量。大约岳府的伙食不错,玉藻来了以后, 越发珠圆玉润, 像只小白猪了。 夜半有薄雾, 月光一楞一楞透下来, 有梦幻般的虚无缥缈质感。他抱着佳人, 轻车熟路转过游廊, 来到玉藻所居住的客房门前。 岳霖伸腿轻踢开门扉, 吱呀声响, 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虽然母亲李娃以为玉藻只是他的书童, 不过她女儿身的身份, 爹爹和水伯都是知道的。男女有别,自从玉藻在这间屋子住下后,岳霖还是第一次进来。 岳府本来只有李娃一个女眷,所有客房的陈设,都沿袭父亲在军中务实冷硬的风格,可是自从她住进来以后,这个房间几乎是完全变样,岳霖都快认不出来。 据说玉藻从上京逃到临安,还是带着行囊来的,并且把大部分金银都献出来作为抚恤军资。岳霖环视了一圈,到底是豪富之家的女儿,自行置办了不少器用。床榻的帷帐被她换成了桃粉色,梁下六角绘着仕女图的薄纱宫灯烛光闪闪,贵妃榻放置于一隅,方方正正的椅子则换成了小绣墩。轩窗前绿萝盈盈滴翠,紫罗兰幽幽吐芳。 好在她还没有明目张胆到把镜台、装胭脂首饰的官皮箱什么的搬进来,这么爱美的姑娘,整日只能梳书童头,穿短衫布裤,倒是委屈她了。 岳霖一面漫无边际的想着,一面抱着人走到床榻前,将她轻轻放置到温软的被面上。 人确是抱回来了,岳霖正要起身,她却忽的笑出声,伸臂缠住他的腰。岳公子没有防备,就着惯性扑压到玉藻身上。 她是睡了一半跑出去听琴的,白日缠胸的布自然没裹,岳霖这么一压的后果,就是她胸口那种柔软隆起的触感,骇得他眼皮直跳。 岳霖瞪着她:“还没闹够?” 柔嘉唇角弯弯,总算大发慈悲的睁开眼睛来看他,近在咫尺的少年面庞,瞳眸灿过星河,扑闪扑闪的睫毛勾的她心猿意马,简直不想放他走。 柔嘉软乎着音色撒娇:“霖哥哥,你别走,陪我说说话” 他用手臂撑在床面上,不咸不淡的反问道:“这样说?女儿家的名节不要了?” 柔嘉委委屈屈的瞥瞥他,松手放他起身,岳霖直起身体,腰线被拉长,端方如玉如画。他退开几步,将榻边的小绣墩拖过来,坐了上去,盯着以手支额,侧躺于榻的柔嘉,温声说道:“玉藻,你就打算一直这样逃避,不再回上京了?你爹发现你不见了,定会派人来寻,如此总非长久计。” “我要是回去,爹一定会把我嫁给女真贵族的。”柔嘉叹了口气,秀发如云散于身后,歪起脑袋凝视着他,满怀期待的问:“霖哥哥,难道你希望我嫁给别人吗?” “我”同是姑娘家,玉藻表达爱慕的方式,可比太学的大家闺秀们直接热情多了,要不是岳霖要她收敛点,她一天可以表白好多次。岳霖未及弱冠,这一上来就是绝色美女倒贴,如何能招架得住。 可是眼下他正为了科举忙碌,爹爹又很快要出征,着实并非儿女情长的时候,再加上玉藻代梁红玉嫁到岳府,又是从上京逃出来的,这前后因果,他都不知如何同爹娘说明白。 他们会同意他和玉藻在一起么?玉藻的爹娘找来,他又该有何说辞呢? 岳霖觉得他应该好好想一想,可有一点玉藻并没说错,他不想她嫁给别人,这种心情是他可以确定的。岳霖扪心自问,莫不是我真的喜欢上她了? “霖哥哥,其实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也是数月前才知晓,我爹并不是我亲爹,我娘在被掳到上京的途中,就发现自己有孕了。”柔嘉从榻上坐起来,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瞅着他,“以前我知道娘亲不是自愿嫁给爹,就怕娘亲迁怒于我,不爱我,可是娘亲一直对我很好。我爹要给我介绍青年才俊,娘亲不愿我和她一样,觉得瞒不住了,才告诉我实情。她要我留在大宋,别再回去了。” 从皇族到民女,靖康之难中被俘北上的女性数以万计,岳霖怔了片刻,原来她并不是宋金通婚所出的孩子,而是汉人,怪不得要说自己没地方去,求他收留她。他当即便问:“那你亲爹呢?” 柔嘉垂首,绞着裙裾,摇摇头低低的道了句:“我爹和我娘失散了十五年,他应该当不知道还有我这个女儿” 她说到此处,似是另有隐情,不愿再说下去。国之倾覆,何以为家,岳霖小时候,也是跟着母亲颠沛流离过的,多少家庭就此失散,音讯渺茫。自南宋与伪齐划定国界,亦有很多南北相望,至死见不到亲人的百姓。他与母亲能从汤阴老家逃出来,和父亲团聚,那是属于幸运的。 岳霖从小父母双全,举案齐眉,虽不比豪门巨富之家仆侍成群,也没有侯门深深的诸多是非。他本人也聪明伶俐,一直都是顺风顺水,乍闻玉藻小小年纪,身世曲折,亲人难寻,便更加生出几丝怜惜之情来。 柔嘉几乎是把楚楚可怜小动物的本质发挥到淋漓尽致,被倾国倾城的美人这样满目依恋的瞧着,岳霖竟是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别开视线,轻咳一声,起身准备离开:“你先安心住下,待殿试结束,我们再来想法子,能不能帮你寻到亲爹。” 柔嘉非常乖软的点头嗯一声,直到岳霖离开她的房间,才重新趴回去躺好。 她俯卧在榻上,皓腕凝霜,双条小腿欢快晃悠,不存在的九条大蓬蓬尾巴简直要翘上天。此生两大目标,睡帝君,做皇后,她怎么觉得距离第一个小目标,已经不太遥远了呢。 绍兴十二年的殿试,依旧在集英殿举行。 这一年的开科取士,除了有通过省试的正奏名进士,还包括贡院所试合格的宗室子弟,故而时间较往年有所推迟。殿试作为全国等级最高的考试,由皇帝亲自主持,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会任命各司官员协助执行。这些由侍郎、翰林、主簿、编修所组成的庞大考官,也多为进士出身,具备相当的文学素养和鉴赏水平。 考生黎明时分请号入集英殿,按所挂图示查找座次,待百官上朝完毕,应考士子入内,谒拜完皇帝后,入座答题。殿试只考一天,出一道题,日暮交卷。 殿试试题偏重考察策问已经有近百年,大部分士子也是以策问为重点来做准备的,可出乎大家预料的是,本次殿试的题目,竟然是诗赋。赋名还不常见,叫“圣人以星月为纪赋”。 杨羡读完题目,心中连叫了三声盘古大神,岳霖的运气也太好了,这题目居然是他在太学考过的。他抬眸盯着殿侧正襟危坐的主考官程敦厚程大人看了半天,这不是提前泄题么?难不成程大人也是天庭派下来的神仙,来助帝君成就大业的?这是质疑本神君的能力还是咋地? 他执笔醮墨,准备开写,暗暗计划着考完以后,接近程大人对个暗号,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神仙。 秦熺秦公子的座位在他斜后方几排,他打开卷纸,果然是父亲安排好的考题。差生秦熺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环视了一圈周围抓耳挠腮的士子们,原来当才子是这种感觉,过瘾过瘾。他慢悠悠的研墨,将把背了许多时日,滚瓜烂熟的那片赋文默写出来。 至于岳霖,念完题目后就呆了半响,不可思议的同时,心底划过几丝惶惑。程大人怎会如此大意,在太学讲课时,便将今年殿试的题目发放出来。若是被人调卷查实,这泄题的嫌疑是跑不了的,泄密者和被泄密者都难逃干系,不仅会被终生褫夺科举资格,还要入罪判监。 他定下心神,当然不敢将原来那篇赋再一字不动的写上去,为今之计,唯有另辟蹊径,从其他角度来阐述。好在岳霖近来读书勤勉,又有了新的体会,倒不至于一篇文章便江郎才尽。 由于今年的殿试本已推迟,礼部多增人手,士子们的答卷历经初考、覆考、详定,以十日为限,按照五个等第评判优劣。最终,综合评价最高的十份答卷,由主考官程敦厚上呈赵构钦点。 第四到第十的排序,只要不是太过不合理,皇帝一般不会干涉。至于状元、榜眼和探花,阅卷官们的意见只是个参考,时常会出现与帝意相左的情况,这个时候除了历代个别据理力争的主考官,大部分情况下是皇帝说了算。 赵构靠在福宁殿寝宫的软椅里,将程敦厚所列前三的文章先看了一遍。他点头赞了一句杨羡的文章“此赋果精,甚善”后,就将他的文章放到一边,反而专心研究起岳霖和秦熺的文章来。 这一研究就研究了近一个时辰,把程敦厚都研究的心虚了,屏息凝神,官服下冷汗直冒。 赵构终于放下考卷,脸上依旧没什么喜怒:“程卿家以为,秦熺此赋可得魁首?” 程敦厚躬身答道:“不只是臣,其余主考官也是此意。”有异议的阅卷官,都被他驳斥回去了。 赵构点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润喉,说道:“诸位阅卷官,皆为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朕不欲多加干涉。只是朕想提醒程大人,本朝科举有个规矩,凡有官职之人应试,不得点为状元,以示公允。朕听闻秦熺好像在户部当了个小官?” 程敦厚心头一滞,皇上所言不假,可是皇上前不久不是还封了岳少保之子为带御器械么?这么说来,秦熺和岳霖都不能点为状元了?岳霖和秦熺都是朝中大员的儿子,而杨家一门忠烈,男丁都为国捐躯了,就剩下杨羡这根独苗。 他赶紧改口:“皇上周密,臣有愧。那么就只能将杨羡点为第一了。” 赵构默默不语,程敦厚又道:“依皇上的意思,岳霖和秦熺两位” 皇帝的指尖轻轻敲击在宣纸上,听的程敦厚也是提心吊胆,隔了片刻赵构开言:“朕读了他们二位的文章,宛如前后呼应,一气呵成。秦熺之赋好比上篇,岳霖之赋好比下篇,见识高远之人志趣相合,此话真是不假。” 程敦厚觉得他已经要开始抖了。 赵构又顿了一顿,话锋忽然一转:“程大人知道探花二字源自何处?” “回皇上,乃是唐朝探花使。进士及第后杏园初宴采摘名花之人,一般选同期进士中最为年少者担当。” 赵构含笑点头:“朕前一阵驾临岳府,见了岳少保之子岳霖,觉他仪状秀伟,举止端庄,堪称年少华美四字。” 程敦厚心里头明镜似的,连忙行礼告退:“皇上,臣忽然觉得之前呈上的排名,尚有思虑不周之处。待臣与考官们另行商议,另立名次后,再呈给皇上御笔钦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集 礼部的效率很高, 殿试结束十五日内,就将三甲的名单全部详定, 并到各家各府及外地士子所居住的客栈旅店中,敲喜锣报信。今年太学可谓风光无限, 力压国子学, 一甲三人进士及第,均为太学在读的监生, 可以想见明年太学招新生, 又该是何等挤破头的场面了。 经殿试阅卷官们评定, 皇上钦点, 以杨羡为第一,新科状元郎,第二、三名分别是秦桧之子秦熺为榜眼,岳飞之子岳霖为探花。 杨家的这位傻孙子,不但不傻了, 还一举登科, 为杨家光宗耀祖。杨门上下, 从穆太君开始, 一家的大寡妇小寡妇, 个个人逢喜事精神爽。 可怜杨羡身为万红丛中一点绿, 被七大姑八大姨包围着, 贺喜吃酒, 都快吃出肠胃病来了。红玉作为他的书童, 也跟着沾光, 穆太君不但把她的月钱提高了,杨羡到处吃喝,也都带着她。以至于杨羡时常要苦口婆心的教育妹妹,你一条橘龙,本来就是易胖体质,嘴巴还那么馋,小心变成肥龙以后嫁都嫁不出去。 那报信人来时,杨羡听说自己中了状元,自然要问第二第三分别是谁,当他听说学渣秦熺居然力压学霸岳霖成为了榜眼,简直是目瞪口呆。 狗皇帝果然是有眼无珠,昏庸无道,本神君早晚反了你。 之前爹爹说过已有官职的士子,不得被点为状元,岳霖也做好了不可能当状元的准备。杨羡此人虽爱插科打诨,是很有些真才实学的,作为挚友,岳霖也替他感到高兴。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秦熺不学无术,按照他在太学的表现,不名落孙山亦属运气,如何能够问鼎一甲?据岳霖据知,就是第四到第十名的进士里,都有不少比他更有才气的人。 三甲的所有进士,都要重回集英殿唱名赐第,叩谢天恩。按规矩,殿试前三的文章,是要被当众宣读出来,供士子和百官品鉴传阅的。 岳霖正想听一听秦熺的大作,这次却不知为何跳过了这一步,向礼部大人私下打听,只道是仪式时辰紧张,故而略过。其后会将前十名的文章刊印成册,分发给群臣及太学学子。 三日后,他终于拿到了传闻中的书册,骇然一惊。秦熺所作文章,竟然是他上回在太学明德堂写的那篇,遣词用句,一字不差。 程敦厚大人发放给士子们的试题,基本都是以前历届科举的考题,唯有给岳霖的那道,他遍翻史册,也没有寻到。等到殿试时,同样的题目,为了避嫌,他只得另寻角度再作一篇。 岳霖不屑于歪门邪道,可也不是个傻瓜。前后一捋,便断定是秦熺做局,骗了他一篇文章,再串通主考程敦厚,窃取功名。怪不得那日他传卷鬼鬼祟祟,磨磨蹭蹭,真的是心怀有鬼。 不,光凭秦熺一人,绝对不可能有此力量,他爹秦桧必然知晓,说不定这就是秦桧授意的。 岳霖自然要和爹商量,岳飞也觉兹事体大,需得从长计议。此事若捅了出去,罪犯欺君,牵扯到当朝宰相、中书舍人那班阅卷官、新科榜眼,甚至可能连殿试的应考士子都会被波及到。本次科举延后一年,皇上很重视,是花了大量人力财力来筹办的。 再说了,他如今全凭猜测,并无证据。 拿着这篇文去告御状,说是自己写的?秦熺也可以反咬一口,说岳霖嫉恨自己压他一头,栽赃陷害,反正现在文章都已经公开了,谁都可以会背。 秦桧果然是老奸巨猾,要岳霖有苦说不出,认下这哑巴亏。 为庆祝朝廷招贤纳才,恭贺新科进士,要在皇宫内举办“闻喜宴”。赵构在召见完三甲进士后,觉得本届进士的颜值,高到了一定水准,真真是风流俊秀,赏心悦目。 赵构本人是很爱附庸风雅的,简单说就是喜欢搞事,本次闻喜宴举办于琼林苑,太液清池,嘉花茂树,效仿唐制,以探花使遍游名苑,采折鲜花,并赋诗一首,赠与新科才子们。 岳霖被点为探花,又是赵构亲自夸奖过的风姿特秀,当仁不让被选为探花使。 柔嘉作为一个实习内侍,本来是没有资格侍奉琼林苑的,但她嘴巴甜,朝张公公拍了一通马屁。关键还是她长得像刑皇后,皇上见了高兴。张去为是内侍省总管都都知,比都知还高一级,随便说句话,她就被安排进来。 琼林苑之内,太液之滨,席宴次第摆开,皇帝宫妃、文武百官,言笑晏晏,推杯换盏。岳霖策马而行,他从凌晨时分便入宫,一览皇家花苑,选摘鲜花。此刻花篮之中,收获颇丰,群芳争妍吐蕊,暗香阵阵扑鼻。 赵构身边的潘贤妃,遥遥望于马背,见岳霖白衣卿相,青春年少,正是戴花吃酒好时候。不禁扯了皇上龙袍,意态袅娜的提议道:“皇上,妾身听说太液池里,新开了一朵并蹄莲,不如也让探花郎去摘了来?” 并蹄莲极为罕有,自古就是祥瑞之兆,赵构笑了一声,下旨给岳霖:“探花使,娘娘让你去把并蹄莲摘了来,还不快去?” 岳霖口称遵旨,放下花篮,忽的振袖而起。他的身法极快,矫若游龙,足下在举出水面的莲瓣之上轻点数下,人已飞至湖中,落在湖心亭的檐角上。 潘贤妃说太液池中有并蒂莲,却没告诉他方位,岳霖俯瞰一圈,很快便在西南角的摇曳莲叶中,找到了传说中的并蹄莲。 花开并蒂,花瓣几乎全白赛雪,唯有在瓣尖晕染了粉色,在翠碧荷叶的映衬下,花瓣微微颤于风中,娇美不胜,惹人怜惜。 岳霖犹豫了一瞬,纵身飞下,指掐腕转,水面涟漪晕散。在宴上众人的喝彩声中,他已回转御宴桌前,手里捻着的并非并蒂莲,而是一朵寻常莲花。 赵构面露不解,岳霖则向皇帝和潘贤妃解释道:“皇上,娘娘,微臣以为有花堪折无须折,占有不如远欣赏。既然花开并蒂为祥瑞,何不让它继续留在池中绽放,何苦要为了区区眼福,而使它过早枯萎凋谢呢?” 潘贤妃掩唇轻笑:“想不到探花郎这般怜香惜玉,果然是爱花之人啊。” 青涩懵懂的黄毛丫头或者自以为年轻的半老徐娘,一般中意帅大叔;可真正上了年纪、又养尊处优的女子,大多都是喜欢小鲜肉的,就连女皇武则天也不能免俗。 三千多岁的九尾狐狸玉藻,也喜欢霖哥哥这块小鲜肉。 柔嘉小太监瞧潘贤妃那副你帅都对的模样,心有忿忿的娇哼了一记,霖哥哥就是惜花,惜的也是我这朵娇花,怎么轮都轮不到你的。 他们正说这话,有人扬声喊了一句“状元郎来了”! 众人的注意力便被那着大红袍、带长翅官帽,身披红花,形容俊美无匹,神色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杨羡吸引了。 当然杨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在除探花使外的所有新科进士们的簇拥下,来到琼林苑饮宴。 柔嘉刚想说杨蘑菇怎么穿得跟来拜堂似的,就瞧见探花使岳霖,拎起脚边的花篮,从中检出用红绳扎好的,最大最缤纷的那束鲜花,然后他回头,冲侍立在侧,距离他最近的柔嘉低语道:“你帮我拎一下。” 柔嘉好乖,接过花篮,跟在岳霖身后,朝状元郎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那貌莹寒玉,神凝秋水,姿状甚美的探花使,径直走到杨羡跟前,将手中那捧鲜花献给了他:“恭喜状元郎。” 柔嘉:“” 所有人都是习以为常的模样,用鲜花迎接状元,本来就是探花使的职责,只有小狐狸想扯头发,啊啊啊啊啊想出这种仪式的家伙,怕不是个断袖! 岳霖当然不了解纠结的玉藻和心里笑翻天的杨羡,继续一丝不苟的履行既定程序。他接着又走到榜眼秦熺面前,伸手在花篮里扒拉几下,选了一朵最难看、花瓣都掉的差不多的残花,以短小花径,敷衍无比的朝他帽檐一塞。 戴着一朵耷拉花的秦熺:“” 杨羡觉得大快人心,奸笑着讽刺秦熺道:“看什么看,榜上的漏洞眼,给你一朵花花就不错了!” 其余进士发出闷笑,皇上他们距离远,听不清这里话语,秦熺简直气的七窍生烟,低声咬牙:“杨羡你、你给本公子等着” 岳霖一个个的行簪花之礼,直到每位赴宴进士的头上,都簪花完毕,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实乃风流雅事一桩。 以状元郎为首,进士们纷纷近前,向皇上谢恩并入席。 岳霖回身,拎着花篮站在他身后的玉藻,就快嫉妒到变形,丧气到憔悴了。 侧眸看了她片刻,岳霖垂下眼睫,手指掠过剩余的花朵。他忽的靠近了她,右手不知在她头上使了什么手法,收回的瞬间,指腹若有似无的擦过面颊,微微发痒。 一进一退间,有气息暧昧纠缠,玉藻的鬓角,被他簪上了一朵橙芯白瓣的玉蝉花。 花很美,人更美,她穿着太监服,头上一顶内侍小帽戴花,再配上仰头凝视他,恋慕期艾的面容,简直不伦不类。 庄重场合,岳霖本想严肃些,瞧着她这滑稽模样,连日来的郁卒仿佛一扫而空,半响便撑不住,轻轻偏头笑出声来。 他本来就俊颜如画,温文尔雅,这一笑,更衬得龙章凤姿,风华卓绝,生生看傻一只花痴狐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集 闻喜宴虽说是专门为新科进士们举办的宴会, 花样经和一般的皇家御宴并无甚区别,吃吃喝喝, 互拍马屁。只不过在座诸位既然都是大才子,赋诗抒情什么的是免不了的。 杨羡之前怀疑程敦厚大人有意泄题给岳霖, 这敬酒的工夫, 自然寻到了刺探虚实的机会。 席面上觥筹交错,人声嘈杂, 程敦厚推脱不胜酒力, 不肯干了三杯, 新科状元郎便说:“如此我给程大人出三个谜语, 答对一个就少喝一杯。” 杨羡倒出一杯酒来:“第一个谜语是,月宫嫦娥仙子家的月饼,保质期是多少年?” 程敦厚呆滞:“这老夫如何得知?” 杨羡朝他伸出五指:“五百年。因为超过五百年就成精了,哈哈。” 他作一“请”的手势,敦促程敦厚喝酒, 待他一杯下肚, 就出了第二道谜语:“这第二题是, 西极勾陈大帝最爱的零嘴是何物?” 先帝徽宗极度信奉道教, 不仅自封为教主道君皇帝这种羞耻度爆表的名字, 那满嘴跑火车的道士林灵素还骗他说陛下您的前身, 乃是神霄府的玉清王, 负责主持南方的工作, 号称长生大帝君。 所以天庭里, 经常有小仙跑到南极长生大帝那里打小报告, 说人间那个什么什么皇帝,又在冒充您老人家了,您快去管管哟。 长生大帝不动如山,道人间帝王有紫微大帝庇佑,本君如何能管呢? 道君皇帝作啊作,把伯邑考派下凡辅佐社稷江山的星君都给贬黜了熬死了,眼看兜不住,赶紧让位给太子,自己专心做教主,一统江湖去了。太子赵桓不愧是赵佶亲生的,金人都包围汴京,他还在迷信妖人郭京的六甲神兵,幻想以道术退敌。 眼看北宋气数将尽,伯邑考光在天庭擦屁股,已经回天乏术,唯有请旨下凡,收拾乱局。 凡人程敦厚肯定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啊,但勾陈帝君的名号他知道,道教六御之一,逢年过节都要供奉的神仙。 贡品繁多,勾陈帝君到底爱吃啥,程大人也不知,就胡乱的猜几个:“猪肉?鸡鸭?鱿鱼?五果?” 杨羡孺子不可教的连连摇头,给他倒上第二杯酒:“错错错,是小竹笋。” 勾陈本来是上古时期,四川青城山上一只雄滚滚,当然最爱吃笋了,可惜愚昧的凡人,从来不体贴他的喜好。 谜语猜到此处,杨羡基本可以断定程敦厚不是神仙,不过做事要有始有终,他全然不顾程大人越来越奇怪的眼神,将第三个谜语说了出来:“十大金乌是玉帝的儿子,但不是王母娘娘生的,请问他们是谁生的?” 程敦厚气得一甩袖:“本官不知,请状元郎赐教!” 杨羡苦着俊美的脸,趴在他肩头假哭:“我也想知道呀!” 新科状元郎满嘴胡话,怪力乱神,怕不是脑子有病,听说他以前脑子确实有病。程大人气哼哼的腹诽着,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说他有病,岂不是说御笔钦点他为状元的皇上也有病? 杨羡跟只花蝴蝶似的飞了一圈,终于在岳霖的宴桌旁坐了下来。见岳少保忙于应付不停前来恭贺的官员,而探花郎岳霖则神色淡淡,一人独酌,凑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开心点嘛,我听说前三甲的排名是很随机的,就看皇帝老儿高不高兴。听说今天是闻喜宴,我祖母还不乐意来呢。” 杨家数代忠良,为大宋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却屡次遭冤,差点被满门抄斩。穆桂英看透朝廷刻薄寡恩,唯一的孙儿又烧坏了脑子,她本意是带着一家寡妇归隐山林,自耕自足。但杨羡吉人天相,又文武双全,中举入仕,在经过了最初的欣喜后,穆太君不禁为孙儿担忧起来。天波府本也是高门大户,几代下来,人丁凋零,以后杨羡在官场中恐无人照应。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岳霖侧转身体,看着杨羡道:“再兴,你是否还记得程敦厚到太学授业时,发给我们的试题?” 杨羡点头:“记得啊。”他微微压低声音,“我还记得你拿到的那题,就是殿试考题。” “你说的不错,”岳霖举杯,一饮而尽,这话他憋了很久了,对最好的朋友是不吐不快,“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熺考中榜眼的那篇文章,就是我在太学的旧作。” “啊?”杨羡惊的张大嘴,一拍大腿,“怪不得呢,秦熺那个混球,我说他是榜上的漏洞眼,真没说错了他。” 他嗖的一下站起来,岳霖赶紧拉住,“你做什么去?” 杨羡理所应当道:“我去告诉皇上秦熺欺君,难道你能咽的下这口气?” “你给我回来。”有些人已经开始注意他们这里的动静了,岳霖把他扯回到座位上,“欺君,你说的轻巧,若是皇上甘愿被欺呢?” “此话何解?” “其一,方才所有天子门生去向皇上敬酒,我有意试探,行酒令时说的上阙,皇上立刻对的下阙,这上下两阙,前后呼应,分属于秦熺和我提交的那两篇赋作。如果官家没有研究过我们俩的文章,是断不可能入如此准确的对上来。” 岳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其二,就是一甲前三所封官职” 杨羡低头去翻系在腰间的那卷人事令:“对了,本公子还不知道朝廷封了我什么官呢。” 岳霖颇为无语的看着他:“不用看了,定然是从八品宣义郎。”杨羡文采精华,考啥中啥,却在某些常识问题上屡次犯傻,身为挚友,岳霖其实把他当小弟弟,蛮担心他自主生活能力的。 杨羡打开吏部颁发的人事令,果然如岳霖所言,他兴致寥寥的撇撇嘴:“才从八品,皇上也太抠门了。”难怪放到天庭的孔明灯毫无回信,这芝麻绿豆小官,在他威风凛凛的爹爹面前,根本啥也不算。 他问岳霖:“你和秦熺呢?” “第二三名都是正九品承事郎。”岳霖半笑不笑:“另外皇上在殿试前,封了我正八品带御器械,此乃加官。而秦熺以往在户部任的那个小官,已被收回了。” 杨羡摸着下巴道:“如此说来,皇帝心里门清啊。” “还有,左相张浚与我爹正筹划北伐,皇上要右相秦桧任枢密使,提前赶赴建康府。明着是外放实干,仔细琢磨倒有些留任勘察的意味在。”只是秦桧一向主和,到时可别碍手绊脚才好。 原本丞相串通中书舍人舞弊,就是一桩大丑闻,皇上面子也挂不住。赵构都如此这般了,岳霖还怎么好意思去告御状,当即是叩谢天恩,说了些报效朝廷之类的场面话。 这么上道的年轻人,赵构见得不多,逮着岳飞就夸赞了一通岳霖。说他七窍玲珑,能屈能伸,顾全大局,可堪重用,就是断袖这点爱好值得商榷,要岳飞这个当爹的好生引导,把岳飞直说的云里雾里。 皇帝加文武百官,一整日不干事,就在宫中吃吃喝喝,总归是说不过去,是以闻喜宴在晌午过后结束,官老爷们各去府衙,新科进士因尚未入职,准许骑着朝廷嘉奖的骏马,与民同乐。 今日刚好是柔嘉的当休,都都知张去为特别开恩,允许她提早回岳府。说道这历朝历代的太监,如果他们可以选择的话,必定会选择当大宋的太监。 大宋的太监可不叫太监,叫内侍,一般也没有人叫他们公公,都是称呼官职或者尊称中贵人。没有差事、等级较高的内侍,若在宫外置有宅邸,登记后允许返家,更可以娶妻纳妾,组织家庭,只要他有经济能力,只要那个姑娘愿意。虽然品级很低,俸禄却不少,不是花天酒地的,每月攒下两三贯铜钱绰绰有余。内侍还可以广泛参政,比如张去为就带过兵,可以说大宋的太监,是最接近普通人的一朝宦官了。 岳霖欲回府,鲜衣怒马,贵气逼人,柔嘉俏生生的立在马前,正准备开口求带,他已经会意,朝她伸出手来。 她掩唇笑了声,岳霖修长有力的手掌捉住她的,轻松一提,将人拉到马背之上。 两人共乘一骑,策马出宫,柔嘉感受着他从背后环绕的气息,偶尔回眸望他一眼,内心夹岸群花盛放。 垂柳间有微醺的风,吹起她额前刘海,小巧精致的面庞娇丽无暇,柔嘉羞羞答答低头,小手动了动,终于大胆的握上他执缰绳的手,上半身微微后靠,直接贴近他怀里。 岳霖微微一愣,脉脉无言,驭马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他们俩郎情妾意,缓缓前行的背影,也吸引了街角一行人的注意。 完颜孛迭朝那骑马二人微抬下颌,向手下确认道:“你们确定,我姐姐一直和这个小白脸在一起?” 那打扮成平民的金国武士点头:“没错,小王爷,属下跟踪郡主好几天了,她不止跟小白脸混在一起,还住在岳府。” 完颜孛迭用扇子轻轻敲打手心:“这个小白脸除了长得好看,看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怎么把我姐姐迷得七荤八素的?” “这个,长得好看也算特别吧。”属下提议道:“小王爷,不如咱们去把郡主抓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孛迭点头应允:“去吧,对郡主温柔点。” 几名武士鬼鬼祟祟的跟了上去。 岳霖和柔嘉经过天香楼,闻到烤鸡的香味,小狐狸就不肯走了,非要买一只带回府。岳霖无法,只得让她留在马上,自己进店去买。 天香楼要排队,约莫一刻钟后,岳霖捧着油纸包裹的香喷喷烤鸡出来,酒楼前的空地上,只余他方才所骑那匹高头骏马,马上的人却消失无踪了。 他神色一凝,举目四望:“玉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集 金兀术的儿子完颜亨, 女真名孛迭,他娘王妃徒单怡宁为了儿子好养活, 取小名马蹄。孛迭幼时常穿一件酱红色的棉袄,脸又圆圆胖胖的, 所以柔嘉另外给他起外号叫荸荠。 与不少女真贵族热衷纳妾生孩子不同, 金兀术本人对生孩子的态度是随缘,显然他对如何扩张金国领土更有兴趣。 在孛迭走路摇摇晃晃时, 经常拖个鼻涕跟在比他大一岁的姐姐身后。柔嘉有前世记忆, 觉得这个时期说话说不清楚的宝宝非常可爱, 也很喜欢逗他玩。 王妃一向看刑秉懿母女不顺眼, 看见嫡出世子与宋女所生孽种在花苑中玩,呵斥儿子之余,也要对柔嘉说些酸话。比如什么大狐媚子生的小狐媚子啥的,久而久之,柔嘉就不情愿和孛迭玩了。 这种情形, 一直到柔嘉和孛迭进入宗室子弟学堂才开始缓解。灭辽攻宋后的金国朝廷, 仍然保留着一种较为淳朴的风尚, 上下之间不甚注重礼仪, 尊卑界限并非十分严格, 打马球、猎野物、比射箭, 小郡主力气虽不如男人, 但疯起来就是个人来疯。 随着小郡主一天天长大, 出落得越来越标致, 一起玩的贵族子弟中, 有人就打起了她的主意。毕竟金兀术权倾朝野,又只有这么一位掌上明珠,能抱的美人归,又能平步青云,有谁不乐意? 孛迭对于出现在姐姐身边的所有殷勤者,都抱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柔嘉把他的此种表现解释为小狼狗护食天性,她不止一次给他顺毛,说弟弟啊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才不会看上他们呢。 这一两年,金兀术陆陆续续给女儿介绍了为数不少的青年才俊,终于把柔嘉逼得逃婚了。 收到柔嘉的书信前,王爷爹便让孛迭带上几个金国武士潜入宋地,准备把这个不省心的闺女抓回来。 孛迭来到临安府后,依据太学这个线索找到凤凰山书院,却没有发现柔嘉这么一位学生。小王爷和他姐姐一样,随身带的银子多,银子多就好办事,他请画师将柔嘉样貌画下,再找太学学子询问,几天之后,就发现了郡主的踪迹。 还真当王爷爹说中了,小郡主考上太学纯属吹牛,她哪是什么祝英台啊,连吟心都不算,反而女扮男装,当了小四九。 孛迭派手下蹲守数日,手下来回报,眼高于顶的郡主,居然跟岳府小白脸出双入对,卿卿我我。直到在大街上瞧见他们共乘一骑,小王爷心中的不爽达到了极点。 于是乎同栖客栈天字号厢房内,一只呜呜叫着,扑腾厉害的麻袋,被抗到了小王爷面前。 小王爷一腿搁起,坐在梨花木高背椅上,见状微微一愣,用扇柄敲着扶手,怒斥下属道:“不是让你们温柔点嘛?对郡主套麻袋,你们懂不懂上下尊卑?” “小王爷有所不知,郡主她厉害着呢,又有王爷亲传的防登徒子十八招。不用麻袋,她不肯乖乖跟小的来啊。”一名王府侍卫伸出手背给孛迭看,红红两道,正是野猫子郡主的杰作。 孛迭啧啧两声,从高椅上起身,走到明显听出他声音,而不再剧烈挣扎,发出“唔咦”音节的麻袋前,伸手解开绳索。 麻布袋应声而落,嘴里塞着棉布,双手被绑在一起的柔嘉,嗷嗷叫唤着要他快点。孛迭先把她嘴里的布扯掉,然后慢条斯理走到柔嘉身后,为她把绳子解了。 柔嘉呼吸了几下,张口便骂:“反了你个臭荸荠,竟敢用麻袋套我!有本事你别来阴的,我要和你干架!” “好姐姐,别来无恙啊。”孛迭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的捏捏她脸颊肉,“你也别怪我,谁让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爹很生气,要我把你抓回去,关在王府严加管教。” 他这几句话,柔嘉知道她的郡主皮还没被王爷爹拆穿,暗暗松口气,她抖落麻绳,捂着被勒红的手腕站了起来:“我离家出走,那是因为我不想嫁给歪瓜裂枣。我不是说了,等找到梁山伯,自然会回上京的么?” “什么梁山伯,不就是岳府的小白脸?”孛迭双臂环胸,怒其不争的瞧着她:“我还以为你眼光有多高,放着女真勇士不要,偏要追着大宋的文弱书生” “霖哥哥才不是文弱书生,”柔嘉嗔怪的瞪他一眼:“不许叫他小白脸,那是你姐夫。” “我梁王府尚未招郡马,何来的姐夫?”孛迭觉得柔嘉简直是鬼迷心窍了,扣掉在路上的时间,柔嘉统共在临安呆了三四个月,就这般迷恋岳家公子,再呆下去还得了?既然人已经抓到,滞留临安只会徒增风险,他当即吩咐侍从:“去准备干粮和马匹,明日一早,小王要启程回京。” 柔嘉后退了两步,极不情愿:“我不回去,我不要离开霖哥哥。” 孛迭纯正的女真血统,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双眼微眯的模样,有几分金兀术的气韵:“阿姐,你若是喜欢漂亮的,让爹比照着去找不就得了?岳霖不但是宋人,更是爹所忌讳的岳飞之子,你身为大金郡主,和他是没有未来的。” “我从八岁就喜欢霖哥哥了,我一定会说服他,去上京当郡马。”她坚持己见,试图劝说孛迭稍安勿躁,“什么都比不上我在他身边,我若跟你回去,霖哥哥就会是其他姑娘的夫君了。” 孛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岳霖不过是个八品的小官,到底好在何处?” “你懂什么,他现在是八品,将来不可限量。”柔嘉窥得天机,眼角眉梢尽是未来夫君最好最棒的得意之色,“嫁人不能只看眼前,你得有远见,押宝他十年二十年后如何。男子一旦位高权重,心里装了太多事,对接近他的女人,心态也会变化。我自然是看中岳霖奇货可居,趁着他年少轻狂最容易心动的时候,把他紧紧抓到手。哪有那么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衔泥燕,等他有朝一日,行情水涨船高了,未必看得上我!” 虽然孛迭对岳霖是不是奇货保持怀疑,不过姐姐这番话,倒颇有道理。他如今身为世子,尚未继承爹的爵位,对主动示好的姑娘,都免不了留个心眼。 柔嘉也才十六岁,就懂得这般多,孛迭想到亲娘王妃虽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在爹心目中恐怕还及不上绫绮阁那位的一根手指头,不由得有些不快,冷哼一记道:“这些手段都是你娘教的吧?也难怪哎哟” 柔嘉爬到凳子上,用力拧过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嚷嚷:“臭荸荠,我告诉你,别把宋女想的那么不堪。我娘是无心争宠,她要是有心,我再给她出几个主意,你以为你能舒舒服服的当着梁王世子吗?我娘在爹面前,为王妃说了多少好话?不然就凭王妃那娇小姐脾气,同样暴脾气的爹能忍她这许多年?!” 想当初妲己被迫与伯邑考分离,被纣王纳入宫中又打入冷宫,复宠后无差别报复后妃的手段,徒单怡宁这种脑子简单的女人,她还不放在眼里。若非答应了帝君要洗心革面,加之娘亲生性温柔,荸荠也不算讨厌,柔嘉哪容得徒单氏对她十数年的颐指气使? “姐姐你轻点”孛迭痛呼,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耳朵从她魔爪下解放出来,他用手掌揉着红红的耳垂,不耐烦的对柔嘉道:“你究竟要不要随我回去?” 柔嘉坚决道:“不回去!” “阿姐你怎么冥顽不灵呢?”孛迭在屋里乱转,也着急上了火,“反正爹有命,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可别怪弟弟六亲不认啊?” 柔嘉低头想了想,荸荠这回带的全是好手,就她这点三脚猫功夫,怕是抵抗不住的。既然不能和他硬来,就只有智取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眼泪说来就来,趴到圆桌上哭了起来:“呜呜呜呜荸荠,我也是没办法,我真的不能跟你回去见爹呜呜” 孛迭愣了愣,手足无措的拿扇子敲她肩膀:“阿姐你哭什么要你回家,又不是要你去刀山火海。” 柔嘉抽抽搭搭的抬起脸,泪花在眼眶中欲落未落:“可是我真的只能嫁给岳霖了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孛迭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是吧,他结结巴巴的确认:“难、难不成你和那小白脸已经” 柔嘉抿嘴唔一声,手指不安的绞成麻花,“我们孤男寡女,血气方刚,情不自禁,所以就” 孛迭头疼的拍拍前额,就连他身边那几个侍卫,都因为吃惊的微微长大了嘴巴:“小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你问我,我问谁去!”孛迭暴跳如雷的喷回去,手指点着柔嘉,愤愤道:“你可是黄花郡主,你也太糊涂了!” 柔嘉暗喜,面上委屈道:“生米煮成熟饭,你骂我也没用。你就回去告诉爹,说女儿对不起他,等我和岳霖成亲以后,一定回上京,向他负荆请罪!” 孛迭气哼哼的坐回黄梨木椅子上,一面开扇打风,一面沉默不言。 柔嘉坐了一会,她被抓来已经一个多时辰了,霖哥哥找不见她,定会着急的。她擦干净眼泪,站起来告辞:“荸荠,我要回去了。” “慢着!”孛迭喝住了她,整个人微微一顿,隔了半响,嘴角勾起冷笑,“睡了我梁王府郡主,岂能不了了之?来人,去把岳府那个小白脸也给本世子抓来,一并带回上京,交给爹发落!” 于是柔嘉彻底震惊了,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集 岳霖从天香楼买了烤鸡出来, 玉藻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在酒楼附近的街面上找了一圈,处处人来人往, 平静祥和,小贩们高声叫卖着招揽顾客,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天香楼生意极好,买热腾腾的烤鸡需要排长长队伍, 难道是玉藻等不及, 自行回府去了? 他骑上骏马, 飞奔回府, 水伯却说,她根本没有回来。玉藻虽说年少贪玩,却也不是这样不知轻重,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不见的。岳霖心底腾起了一丝不安, 玉藻在临安, 人生地不熟, 也没有别的亲朋好友, 她究竟会跑到哪里去呢? 岳霖关心则乱, 不由得想起近来听说有恶徒, 在临安府略卖人口, 专门跟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 一旦她们单独行走, 到偏僻之处, 数人合围,直接打晕了用麻袋抬走。法有明文,此乃重罪,但因为有极大的收益,纵然王法如炉,千百年来,依然有人做这损阴德的买卖。 玉藻连平日最爱缠着的林哥哥,和最喜欢的烤鸡都不要了,莫不是真的遭遇了不测?岳霖自觉一刻也不能等,将骏马交给水伯牵回马厩,转身又跑出了岳府。 他一颗心悬起,自然比平日更为机警,才走出大门转过临街的甬道,就感觉身后跟着几个尾巴。精通音律之人,听觉本就比寻常人灵敏,若非刚才在马上,怀中软玉温香,岳霖分神一时大意,断然不会察觉不到有人跟踪。 他不动声色,放慢脚步,拐入了小巷的一处死角,借由附近百姓存放在门口的水缸倒影,眼角余光瞥见了斜对面泥墙上,鬼鬼祟祟的那个人影。 他垂下眼睫,瞬息之间踢起靠在墙角的半根扁担,手上灌注了劲力,以掼刺长兵之势,将那扁担,向斜后方掷去。 那名王府侍卫被打个正着,痛叫一声跌落墙头。对方捂着肩膀抬头,恶狠狠向准备策应的同伴喊道,“还愣着作甚,将他拿下!” 几名身形精壮的汉子包围而上,岳霖瞳孔一缩,在僻静的小巷深处,随手抡起另外半根扁担,与之缠斗起来。这几名蓝衣人动作迅捷,训练有素,有备而来,根本不像街头的地痞流氓,反而像高门大户的近卫侍从。岳霖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对他们的身份一无所获。 几个侍卫轮番与岳霖交过手,心中叫苦不迭,小王爷啊小王爷,这回你可看走眼,岳霖哪是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这身手入选宫廷禁军都是绰绰有余的。早知道就该带着兵器来,这小子故意将他们引到这狭窄僻静之处,使多人协作的群攻战术无处施展。除非岳霖被耗尽力气,否则他们要想轻而一举的将他擒获,也并不容易。 他们的头领见一时半会儿占不了上风,心生一计,命令同伴住手。他从腰间取出一串英红剔透的玛瑙手链,在岳霖面前晃了晃:“岳公子,我劝你乖乖的束手就擒,跟我们走,否则你的小美人可能要吃些苦头。” 岳霖面色微沉,暗暗握紧了手中的扁担:“果然是你们掳走了玉藻,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目无法纪。” 玉藻是哪家的?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又随即反应过来,这大约是郡主隐瞒身份,在临安城用的化名吧。 “只要岳公子跟随在下,去见我家主人,自然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对方神气高傲的笑了笑,“岳公子肯合作,我们不会伤害一个弱女子,可你要是负隅顽抗,那就不好说了。” 岳霖盯着他手中那串玛瑙手链,这确实是玉藻的贴身之物。玉藻仍在他们手里,而这些人出手并非是致命的杀招,倒似真心想要生擒他。 他权衡了一瞬,将那已然打到顶端开花的扁担扔在地上,面容镇定的不带一丝情绪:“好,我跟你们走。” 蒙眼的黑布被扯下,岳霖的双眼,因为不适应突然的光亮,而微微眯了一下。 周围听不见市井喧嚣,人声笑语,取而代之的是参天古木,绿荫深浓,阴凉舒爽的气息,取代了夏末微微的燥热,格外宜人。岳霖暗自猜测,这当是一座人迹罕至,建在西湖周边山腰的别院。 三步石阶上,是主屋前的楼台。正中央硕大一只兽耳石缸,缸水清澈,浮萍飘翠。某衣着华丽,看起来像极了二世祖的少年公子,正一手咬着甘蔗,另一手从身边侍从端着的盘子里,捻起鱼食,不时往鱼缸中播撒几粒,惹来锦鲤扑腾争抢。 岳霖原以为有如此护卫,幕后主谋应当非富即贵,却未曾想到,这二世祖年纪不大,英俊的面庞,犹带一丝稚气。 岳霖看着那人道:“不知阁下姓甚名谁,为何非要我到此处来,既然我人已经来了,请让我见玉藻,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本公子姓甚名谁,这不重要。倒是你,玉藻玉藻,叫的挺亲热的嘛。”孛迭眼下的心情,就跟眼睁睁看着王府中唯一一颗水淋淋小白菜,还没地里黄呢,就被外邦猪仔给拱了,实在是恼火气人,“岳霖你个混账,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不知发乎情止乎礼?!就算有姑娘家倒贴,你如何能心安理得,就把人家睡了?” 身为太学双璧之一,因为争风吃醋而上门找麻烦的,这个二世祖不是第一个,岳霖微微笑了笑:“我不知你说的是哪位姑娘,阁下是否有所误会?” “你个小白脸还敢狡辩?”孛迭呸呸呸吐掉甘蔗渣,怒气更甚。 那侍卫连忙凑近小王爷耳边低语:“小王爷,这家伙可不是小白脸,能打。” “能打?好得很!”孛迭一听,双目炯炯来劲了。“将本公子的兵器拿来。” 下属奉上铁盘,盘中盛着一枚铜质圆球,足有小西瓜大,连接混铁精钢锁链。孛迭擅长马球,在大金可谓无敌手,臂力惊人。这锁链锤是他打猎时所用,一锤击出,就连数百斤的野猪都能一击毙命。 这二世祖兴致盎然的抡动铁索,铜球虎虎生风,裹携着千钧之势,直扑面门。岳霖瞳孔一缩,偏身闪过,铜球锤击在他背后的青石栏杆上,瞬间将杆首击得粉碎。 柔嘉听见屋外一声炸响,步履匆匆跑出来一瞧,只见荸荠以铁锁重锤对着岳霖穷追猛打,而霖哥哥手无寸铁,不断以轻功避让,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眼看熊孩子荸荠就快把租来的宅院给拆了,柔嘉双手围成喇叭状,冲他们俩大声呼喊:“停下来!你们快别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集 柔嘉这一嗓子, 吼得声荡幽谷,余音袅袅, 回响在半山腰宅院上空。正你追我赶,四处搞破坏的两名男子均是一愣。岳霖望柔嘉, 站在回廊底下, 亭亭玉立毫发无损,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孛迭见他命悬一线, 还有心思跟自家姐姐眉目传情,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手中铁链挥得瑟瑟作响, 直向岳霖所在舞去。 于是出现在柔嘉眼前的情景便是,两人只对她的阻止停了一瞬,又全然漠视,叮叮嗙嗙继续拆房。 这二世祖臂力过人,惯使流星锤, 岳霖凭借轻功, 左躲右闪, 时间一长, 心里也蹭蹭的憋着火。此人蛮不讲理, 不听辩解, 招招之间全是盛气凌人。岳霖活了快十七岁, 根本没有睡过哪个姑娘, 他甚至连睡的具体流程都还没有搞清楚, 无凭无据被人冤枉, 焉有坐以待毙之理? 他提气跃上庭院中一处假山,故意卖了个空档给孛迭,欲踢滚坚硬山石回击流星锤。孛迭见有机可趁,果然上当,手臂猛地挥起。 惊变倏忽而生。 在主屋前呐喊无用的柔嘉。竟不管不顾的跑了出来,双臂张开,直直的护在岳霖面前。 孛迭大惊失色,连忙抽紧铁锁收势,这一来一回力量几乎翻倍,他难敌巨大的惯力,被流星锤带着倒退了好几步,失去平衡,跌在地上。屁股刚好重重坐上他们方才制造出来的碎石瓦砾,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气哼哼的丢掉手中的锁链,冲柔嘉吼道:“你还是不是我姐姐了,怎么尽帮着外人欺负你弟弟?” “你这个荸荠睁眼说瞎话,我明明看见是你拿着打猎的武器,对手无寸铁的霖哥哥,紧追不舍。”柔嘉吐了一口含着沙子的唾沫,方才流星锤袭来的时候,她也被吓得够呛,是以同样跌坐在了地上,“霖哥哥是我喜欢的人,我不许你伤害他。” 她拍掉裙子上的石灰,从地上爬起来,回身瞧见岳霖从假山上跳下,立即上前关怀检查:“霖哥哥,你没受伤吧?” 岳霖摇摇头,又看着她身后那委屈气恼的小狼狗,面容上挂了一丝讶异:“他是你弟弟?” 柔嘉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荸荠从小被他娘宠坏了,不识礼数,若有冒犯之处,霖哥哥你别与他计较。” 他娘这么说来,这二世祖和玉藻并非同母所生,既然她爹是金国的大富豪,妻妾成群也属正常,金人男子很少有娶宋女为正妻的,俘虏一般都是随意买卖,为奴为妾。不对,玉藻说她的母亲被掳往北方时,已经有了身孕,所以她和这个弟弟并没有血缘关系。 玉藻她娘是瞒着她爹,让女儿逃到宋地来的,二世祖一口一个姐姐,显然还不知道真相。 只是他说的睡姑娘又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和玉藻吗?在岳霖的认知里,姑娘家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的,她这位弟弟看起来倒是有些少根筋,说不定是了解到玉藻逃婚住在岳府,又当了他的小书童,两人形影不离,出双入对,才有此猜测吧。 岳霖是个勤于反思的人,他和玉藻既非夫妻,又无婚约,在大街上大庭广众下共乘一骑,浓情蜜意,确实是有违礼法,太过招摇。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掩盖弟弟二货的本质。看在玉藻的面子上,岳霖决定不同他计较,没想到对方倒是不依不饶:“阿姐,我和你姐弟十五年,岳霖这小子和你认识不过才几个月。要不是你从中阻挠,我早就将他打的趴下求饶了。” 柔嘉简直想把荸荠的嘴给堵上,他使着惯用的兵器,和手无寸铁的岳霖相比,也不过打个平手。柔嘉看见岳霖一味防守躲闪,知道他是没有发了狠的,要是将人逼急了,从侍卫手中夺一件趁手的长兵过来,荸荠肯定要吃亏。 再说了论交情,柔嘉和荸荠做了十五年兄妹,可她和帝君的缘分,可是持续了三四千年,连儿子都给他生了三个。虽然一世更比一世苦,孩子也从两个到一个到没有,这辈子她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帝君常相厮守,至少要生三个娃,就不信生不出帝君想要的闺女小星星。 对方一再挑衅,岳霖亦争强好胜,唇角带笑,冲着孛迭提议道:“你若不服,不如咱们各自选取趁手兵器,再战一回如何?” “哎霖哥哥,你别”柔嘉扯着他衣袖,央求道,“你让我和弟弟说,我会劝他回大金去的。” 柔嘉如此希望,并非只是为了赶走弟弟,让她和霖哥哥好过二人世界。近来朝廷内外都有风声,在皇帝赵构的支持下,丞相张浚和岳少保正在部署北伐伪齐,收复部分失地。届时整个宋齐边境,包括被齐占领的北方地区,都将陷入一种动荡不安的境地。 孛迭和她不一样,他是真真正正金兀术的儿子,梁王府世子,如果身份被证实,恐怕在劫难逃。不论将来两国是否交战,眼下柔嘉都不想看见孛迭身陷险境,只盼望着他快点离开临安城,回到上京去,越快越好。 思及此处,她狠下心肠,走到孛迭面前,用浸透冷漠厌烦的语调,对小王爷说道:“弟弟,你还是回上京去吧,该说的话我方才都已同你讲明,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我跟着霖哥哥,你将我的话带给爹爹,告诉他女儿不孝,求他原谅。” 孛迭的胸口上下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阿姐,你可想清楚了?” 柔嘉郑重点头,走回岳霖身边。没有再看弟弟一眼,她轻轻的说道:“你回去吧。” 孛迭从地上一骨碌爬起。瞪着姐姐和岳霖,半响阖起眼睛说道。“你可以不要弟弟,不要爹,难道你连你的亲娘也不要了么?” 柔嘉微微垂首,指甲掐进手掌心的嫩肉里。“娘亲一辈子身不由己,我想她会理解我的。” “好,你的事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了。”孛迭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扬手对着身后的侍卫们一挥,“备马,我们这就回上京去。” 王府侍卫们犹疑着:“公子” 孛迭怒道:“怎么,连本公子的命令,你们都不想听了?” “属下不敢。”侍从们退下去做准备,孛迭自顾自出了府门,经过柔嘉和岳霖身边时,几不可察的哼了一声。 柔嘉抬起脸庞,笑靥动人:“霖哥哥,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岳霖望了她一会儿,神色复杂,到底他还是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了岳府,柔嘉看见岳霖特地从天香楼为她买来的烤鸡,垂涎三尺,还未到晚膳时间,就将那一整只颇有分量的烤鸡拆吧拆吧,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岳霖拦都拦不住,她这样吃撑的后果,就是消化不良,晚上水伯开饭去唤她,也不见玉藻出来。 岳霖给她送了一小盘助消化的山楂,玉藻窝在被子里,眨着眼睛吃了几颗,小声打着呵欠。岳霖摸摸她的脸,温柔说道:“早些休息,我先出去了。” 玉藻又把自己往被褥中塞了塞,只余一双漆黑澄澈的眼眸,分外乖巧的嗯一声。 待到金乌坠下,星月银辉洒满人间,府中人尽数入睡后,岳霖披着衣衫起身,去替晚归的爹爹开门。 回房途中,路过玉藻的房间,只见轩窗未关,粉色的绣帐之下,露出她半边娇艳素颜,身子微微蜷起,在被褥中不安的辗转翻覆,似乎睡得极为不安。 岳霖俊秀眉目蹙起,忽然挪不动脚步,鬼使神差的推开房门,悄步走了进去。 他坐在床前,玉藻果真被梦魇所困,纤巧的黛眉皱着,殷红双唇不由自主张开,如同被逆风迫开的花瓣,呼吸微微的起伏。 包裹着身体的锦被,此刻却仿佛禁锢她自由的牢笼一般,似醒非醒之间。她想挣脱却不能,所以惶恐无助,不得安宁。 “玉藻,玉藻”岳霖轻轻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过了很久她才睁开眼睛来,眸子一点点从混沌到清晰,终于倒影出他清雅无双的面容。岳霖脸上没有丝毫睡意,只是用一种连她也读不太懂的眼神,默默的望着她。 玉藻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起身,她似乎是想向他辩解些什么,或者是安慰他不要担心。她撑了一下没撑住,又重新跌回到床榻上。再次尝试时,岳霖的手恰如其分的扶住了她的后背,微一用力,将她整个抱起,轻轻揽进怀里。 他的语调温柔,足以令万籁寂静,他道:“玉藻,别怕,有我在。” 玉藻的鼻子抽了抽,终于再也忍不住,回抱住他,将脑袋搁在他肩头,认认真真的抽泣了起来。 他一下一下,宽慰的抚摩她的脊背。初见之时,岳霖就觉得她是个可爱的丫头,七年后再见。她出落得娇丽无方,让他几乎认不出来。 他一直以为和玉藻之间,如同这世上万千互相吸引的少男少女一样,情窦初开,青涩摸索。 无论她对弟弟说的那些话,是否攸关她曲折难言的身世,玉藻对他的这一片情意,却是真真切切,令他无法不去正视的。 是什么另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他的身边,甚至不惜斩断后路,抛却亲人,也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呢? 他不知道,他也想不通。 岳霖只觉得,玉藻在他怀里哭的时候也这么乖,难尽怜惜之意。他的唇角弯了弯,忽然捧起她小巧的脸,将自己的唇贴在她挂着小泪珠的唇尖上,极轻的吮了一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集 绍兴年间, 南宋历经数次战争,军事实力逐步成长起来, 江南流寇也基本镇压瓦解,朝廷在南方的统治得以巩固, 进入了一段相对稳定繁荣的时期。 居安思危, 朝野上下要求北伐收复中原的呼声高涨,赵构和文武重臣商议后, 决定作出北伐部署, 一时间主战派欢欣鼓舞, 占据了主流的话语权。 本次北伐的准备时间并不多, 赵构将秦桧派出去当枢密使,并多次召宰相张浚入宫奏对。君臣基本定下了北伐的战略目标,不是为了收复多少失地,而是要借由本次北伐,自我审视, 整顿军务, 为淮西合军做好准备。 南宋眼下并不缺大将, 主战派宰相张浚, 中兴四将岳飞、韩世忠、刘光世、张俊, 问题出在各路大军多年来各自为政, 协同配合作战的能力低下, 如此现状, 是不足以支持北伐宏图的。将领之间私怨不合、枉顾朝廷政令、谎报军功、侵扰百姓、抢占军辎现象频发, 几乎是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 赵构打着北伐旗号, 其真正目的是加强朝廷对军队的掌控力,而不愿再受拥兵自重的大将掣肘,以期将来能有更大作为。 当然,在北伐之前,这话是绝对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 他决定先拿一个人开刀,那就是中兴四将中最不靠谱的刘光世。 刘光世出身武将世家,赵构觉得他的不靠谱大概源自遗传,刘光世的父亲刘延庆,是徽宗一朝有名的二货武将。当年赵构的阿爹赵佶脑袋发热,决定撕毁檀渊之盟,联合金国攻辽。刘延庆领兵十万,和辽国萧干所率领的一万军队遭遇,被打的稀里哗啦。 这下回朝没办法和徽宗交代,刘延庆手下郭药师献策,说将军你给我五千精兵,我去包抄萧干的后路,等我们遇上,你就派三公子来支援我,定能一雪前耻,打死萧干个龟儿子。 刘延庆觉得此计可行,就让他去了,结果还是被打的稀里哗啦,因为三公子姗姗来迟时,仗都打完了,这个三公子,就是刘光世本人。 刘延庆打仗不靠谱,品行还是不错的,忠君爱国,在靖康之难中以身殉国。那时候赵构流亡在外,岳飞名不见经传,身边可用之人极少。刘光世星夜驰援,因蒙受丧父之痛,杀敌也特别勇武,确实跟金人打了几次胜仗,也从此奠定他一生的荣华富贵。 刘光世唯一一次爆肝,就是在赵构当天下兵马大元帅时,自从赵构不当元帅改当皇帝,刘光世就再也没怎么打过胜仗了。 大约也知道自己不懂排兵列阵,从此遇见兵强马壮的金军,刘光世能避则避,美其名曰持重。他不仅畏敌如虎,时常躲在营门内花天酒地,还治军松散,手下人称太尉兵,打仗不行,扰民一流。 还有一点,刘光世和韩世忠素有嫌隙,他的手下杀过韩世忠爱将,还诬陷韩世忠手下奸/淫掳掠,矛盾爆发的最厉害的时候,两人几乎是准备带着各自小弟打群架去,幸亏赵构及时调解,才避免兵戎相见。 赵构身为皇帝,前后调解过刘光世韩世忠、韩世忠张浚等等一系列将领间的矛盾,口头禅是求求你们和好吧,他也感到很憋屈,下定决心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刘光世虽然不靠谱,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否则如何能位列中兴四将?因其治军不严,官兵的权力大,所以土匪流寇多半爱投奔他的麾下,全军有五万多人。他手下还有两个会打仗的统制官,名叫郦琼和王德,皆悍勇,但郦琼和王德其实也有矛盾,只看在大家同一个老大刘光世的面子上,暂且相安无事。 赵构和张浚商议着如何罢免刘光世,又能保证其军队不出乱子,可谓煞费苦心。 张浚前往前线视师时,曾主动觐见,询问皇上有关罢免后,如何安置刘光世部队的想法。赵构以指醮茶水,在御案上轻轻写了一个字——“岳”。 岳飞自剿灭洞庭杨幺水寨,加上近两年赵构拨给他节制的兵员,岳家军总数已达十万之众。且兵员素养和战斗力都堪称各军之冠,尤其岳飞治军很有一套,就连家属营的大妈们都很爱戴他。 诸将之中,能够将刘光世部管好的,赵构想来想去,除了岳飞,再无他人。 五万多兵力,再加上军属,粮草和军饷,赵构有意拨给岳飞节制,但他也不能提前暴露意图。 毕竟这么一大块肥肉,其他将领不可能一点想法也没有。岳飞晋升太快,张俊对他早有微言,这就需要提前部署,步步为营,减少诸将摩擦,保证军心不乱。 赵构大张旗鼓的搞这么一次小规模北伐,其用意,除了让诸将看清自己的问题所在,还有就是给中兴四将中资历较浅的岳飞,继续挣军功的。 诸将在镇江府召开军事会议,明确北伐部署,便离开临安,前往各自驻屯地。岳飞移师鄂州,李娃夫则唱妇随,在后方抚恤家属。 爹妈都不在,岳霖和柔嘉两个顿时成了没人管的可怜孩子。水伯不会烧菜,只会煮饭,柔嘉不忍心霖哥哥天天食不知味,幸好她给他当过两辈子妻子,厨艺还算可以,白天就到国信往来所当小太监,晚上回来给霖哥哥做饭。杨羡岳霖等考取功名,正式从太学毕业,步入仕途。自那夜岳霖一时冲动,亲吻了柔嘉后,两人总算捅破窗户纸,相携念书写字,花前月下,正好都在宫中当差,可谓近水楼台。 不久赵构听从张浚的建议,前往建康府行在驻跸,皇帝起驾,浩浩荡荡要跟上一堆人。岳霖身为带御器械,等同于御前侍卫,随扈左右。 既然要和前伪齐儿皇帝、如今的蜀王刘豫开战,那么处理外交事务的内侍衙门是不可或缺的。因为长着一张肖似刑皇后的脸,赵构时不时的会想起,张公公在拟定随驾名单时,将柔嘉也安排在国信所内。 于是乎,岳霖和柔嘉你侬我侬的地点,从临安府改成了建康府。 岳家军兵分两路,一路往东北,由先锋左军统制牛皋统领,攻下伪齐镇汝军,生擒以骁勇著称的守将薛亨,紧接着又东进攻克颍昌府,为北伐建了首功。另一路岳飞主力率领王贵、郝晸、董先等将,进军西北,攻占卢氏县后,西取虢略县和朱阳县,缴获粮食十五万石,降众数万。王贵在收复虢州后,又率军向西,力拔五县,席卷商州全境。 岳飞随即向赵构请示,如北伐形势有利,将命岳家军主力和牛皋合兵,自伊洛直渡黄河,联络太行忠义民兵协同作战,有望收复河北失地。 身在建康行在的赵构,接到战报哭笑不得,这家伙果然打上瘾了。 岳飞想继续深入,陕西山区道路塞阻,赵构也没有足够的粮草调配给他,立刻下了一道御札给他:说岳飞你赶紧给我退回来,朕还不想彻底惹毛了刘豫。 岳飞领旨,留了王贵一支人马戍守前线,将大军主力班师回到鄂州。 事实证明,就算赵构不命令他班师,岳飞一时半会也打不下去了,因为操劳过度,返回鄂州没几天,他畏光刺痛的目疾再次剧烈发作,几乎无法视物。李娃按着以往的方法给他按摩,又照方煎药,却无甚效果,急的六神无主。 赵构闻讯,下旨让御医赶赴鄂州,为岳飞诊治。岳霖得此消息,心挂父亲,便向皇上请旨,希望能够陪同御医前往,并调任军职,代替视力不便的父亲,处理军中机密文书等。 岳霖来请旨时,赵构正在行宫中,喝了一口当班内侍柔嘉送上来的参茶,抬眸淡淡了扫了殿中探花郎一眼:“朕封的御前侍卫,就该呆在朕身边。岳飞军中还有参谋官、参议官代为处理军务,不差你一人。” 岳霖心中焦灼,正色直言道:“启奏皇上,臣身在行宫,只保护皇上一人,可若在前线,一样也是保护皇上,除了保护皇上,还能保卫皇上的江山与百姓。孰轻孰重,还望皇上能批准臣的不情之请。” 他半字不提父亲,只谈忠君卫国,赵构听了大抵是高兴的,“朕感念你一片热忱,准奏。不过只限于岳飞目疾期间,若他能好转,你便跟着御医一同回来。” 岳霖面有喜色:“臣遵旨。” 柔嘉听见霖哥哥要动身去鄂州了,那么她就不能天天看见他了,赶忙向赵构求旨:“皇上,小臣也关心岳老爷的目疾,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愿一道前往。” 赵构回眸白了她一眼:“你一个内侍,最应该关心的人是朕,跑去军中凑什么热闹?还你夜不安寝,昨天是你值夜吧,朕半夜头疼,想找个人按按都找不到,你趴在龙榻下面呼呼大睡,当朕是瞎子么?”赵构身为纯直男,觉得断袖始终是邪路,况且岳飞就岳霖这么一个儿子,要留着传宗接代的,便不喜她总缠着岳霖。 柔嘉瞪着水灵灵大眼,被堵的哑口无言,委委屈屈的扁扁嘴,后退两步低头站好。 岳霖其实也很舍不得她,但男儿当以国事为重,儿女情长只能先放在一边。岳霖瞥了她一眼,谢过皇上恩典后,就转身离开大殿,去收拾行囊,准备明日一大早,和御医结伴出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集 岳霖心情急迫, 原欲策马疾驰,无奈此番与潘御医同行, 老人家鹤发苍苍腿脚不便,受不得长途的马上颠簸, 故而两人连同几名侍从, 取官道,坐马车, 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日。 新科探花郎不仅相貌堂堂, 文武双全, 更难得的是会照顾老人, 老御医对他赞不绝口,有意无意的打探起他的婚事来。岳霖只盼着御医能治好爹爹的眼疾,没想到自己的嘘寒问暖,御医倒张罗着给他说亲来了,有些哭笑不得。他想到留在建康的玉藻, 只道自己已有了意中人, 正欲禀明父母, 多谢潘御医挂怀。 鄂州位于湖北东部, 长江中下游南岸, 乃是岳家军主力驻屯的大本营。岳霖带着御医姗姗来迟, 甫一步入军营驻地, 得了消息在营门外大槐树下等候的李娃和牛阜, 便匆匆出来迎接。 李娃已有数月未见儿子, 想念的紧, 当下围着他转两圈,再抬手捏捏岳霖的脸:“娘不在家,你有没有按时用饭?你看你都饿瘦了!” “娘,我不是瘦,是当御前侍卫操练,练得精壮罢了。”岳霖有些不好意思,把李娃的手扒拉下来,“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你看牛阜叔都在笑话我了。” 牛阜追随岳飞南征北讨十几年,几乎是瞧着岳霖长大的,闻言笑声爽朗:“娘的眼中,孩子大了也是孩子。孩子眼里,娘总归是娘。你爹统兵一方,威风凛凛,都快四十了,病的神志不清时,不也在梦里喊娘么?” 岳飞本也有几个兄弟姐妹,不幸皆早夭,就剩他一个,姚太夫人辛苦将他拉扯大,又教育他要精忠报国,可以说,岳飞能有今日,和母亲自小的谆谆教导是分不开的。 子欲养而亲不待,岳飞年轻时投军从戎,侍奉老母多仰仗贤妻李娃。等到他功成名就,终于在临安城有了皇上钦赐的宅邸,能将母亲接来颐养天年时,姚太夫人的身体却不行了。太夫人故去前,已不大认得人,连岳飞也不认得,但她记得儿子,记得儿子在河北宗泽将军麾下,那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岳飞这两年目疾之症突然加重,和他多年在盛夏冒暑用兵,及为母丧痛哭过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提及父亲,岳霖眸中浮起担忧的神色,将候在一旁的潘御医引到母亲跟前:“娘,这是直翰林医局官潘永寿御医,奉皇上之命,专程来为爹诊治目疾的。” 李娃躬身朝潘御医行了一礼:“妾身谢皇上恩典,老御医天命之年,为我家老爷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请先到帐内歇息片刻。” “夫人多礼了,老夫愧不敢当。岳少保为国操劳,以致目疾缠身,老夫既为医者,责无旁贷,我们还是勿要耽搁,请夫人指引,老夫要为岳少保诊脉。” “好,潘御医请。”李娃请牛阜将岳霖等人带来的车马侍从安排妥当,她自己则带着儿子和潘御医,行入军营深处,直奔主帅营帐。 本来像岳飞这样的当朝一品,可以在鄂州城内安排住所,不过他一向不喜扰民,加之唯恐前线军情告急,传送消息多费时间,就一直和官兵一样,住在屯军大营里。 岳霖一面走,一面暗暗观察着军营内将领、兵丁、家属营营帐的位置,岗哨的分布,士兵的巡逻路线等,要判断一个大型军营是否防务严密、军纪严明,于细节处便可见真章。看来爹爹虽然目不能视,鄂州大营依然井然有序,毫无松懈。 有能力的男子,多半是怀揣着英雄梦的,岳霖有些雀跃、有些憧憬,和天下很多男孩一样,岳霖第一个崇拜的男人,便是自己的父亲。他从无数人口中听闻过父亲的英勇战绩,和杰出的治军才能,碍于年幼,却始终未能亲眼得见、亲身历经。 岳飞所住的主帅大营,经常会改换位置,也并没有比周围的营帐大,这是出于谨慎的考虑,防止有敌军夜半袭营。如今他身染目疾,营帐外观唯一与其他不同之处,便是白天需要外罩厚重的帘幕遮光,不让光线漏进去,加重对眼睛的刺激。 岳霖走在最前头,没听身后母亲的呼唤,掀开帘子就当先走了进去。里头整个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他又初次进入辨不清方位,才走了数步,便和谁迎面撞上,那人哎哟叫了一声,把岳霖叫的一愣。 他安静了一瞬,才试探性的问道:“杨再兴?” 一片黑暗里,杨羡跳脱的音色从前方传来:“是岳霖吗?你是从健康府爬过来的吗,本公子都等了你好几天了。” “等我作甚?我还没问你,你小子怎么也跑到鄂州来了?”岳霖镇定下来,听声辩位,伸手锤了一把杨羡,杨羡刚从地上爬起,被他这不知轻重一锤,又给锤趴下去。 “霖儿,不得对卫尉寺丞杨大人无礼。” 沉着冷毅的声线适时响起,岳霖站在原地叫了声爹,回身将杨羡拉起来:“什么卫尉寺丞?” 杨羡答道:“卫尉寺丞就是新上任的本官,我是专为岳家军押运兵器铠甲而来。” 杨羡考中状元后,被朝廷封为从八品的宣义郎,宣义郎只是个宽泛的叫法,宋元丰改制用以代光禄寺、卫尉寺丞、将作监丞等。杨家历代将门虎子,杨羡对祭祀朝会、土木工程什么的都没啥兴趣,请旨做卫尉寺丞,掌仪卫兵械、甲胄之政令。南宋北伐,鄂州大营的军备也需要补充,他就和卫尉寺卿讨要了这桩差事,提早岳霖一步,赶到鄂州。 “霖儿你这孩子,心急火燎的,娘在后边喊你,你都听不见。”伴随着熟悉的数落,黑洞洞的营帐内晕开一轮昏黄的烛光,是李娃找到火折子,点了盏油灯进来。 她将油灯放在榻旁的木桌上,借由蜡烛光亮,岳霖总算看清了身边的杨羡,以及盘腿而坐在卧榻之上的岳飞。岳飞未穿甲胄,只着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衫,人看着清瘦了些,他双眼紧闭,眼眶周围微微发红。 潘御医拎着药箱走上前,一番见礼后,便开始为岳少保诊脉查貌。 众人不敢打扰,耐心等待,潘御医细细诊脉后,又将岳飞眼皮翻起,观其双目。虽然整个大帐都被围得严严实实,蜡烛的光芒也仅能映亮一方,非常柔和,但就是这一点刺激,都另岳飞双目疼痛,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可见其病势不轻。 潘御医问诊完毕,轻轻一叹。 李娃一颗心提了起来,走到岳飞身边,声音都带了哭意:“御医你叹什么气呀,难不成我家老爷会瞎?” 老御医宽慰她道:“夫人莫怕,失明还不至于,待老夫开一服汤剂,再配合针灸,可暂缓苦楚。只是岳少保双目受暑毒瘴气入侵,调养非一日之功,且不可长久的阅视文书,以免加重眼睛的负担。” 李娃听此劝告,简直不能更认同:“正是如此。我劝了老爷多少回,那些军报、军务的文书,让参议官念给他听就行了,鄂州防区的事务这么多,他一件件批阅到深夜,眼睛哪里吃得消呢?可他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下连御医都是这么说,老爷你可听见了?” 岳飞伸手轻轻抚摩过双眼,“夫人,张宪薛弼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可总是麻烦人家” 李娃气哼哼道:“那就让皇上再给你派一个,要么老爷你就辞官,咱们一家回庐山,给娘守孝去。” 岳飞叹了口气,辞官他也不是没有辞过,奈何朝廷用人之际,宰相和皇上谁都不准。 眼看爹爹无奈,娘亲挂泪,岳霖连忙宽慰二人道:“爹,娘,你们不必担心,这点孩儿早就想到了。孩儿来鄂州前,已求得皇上允准,在爹目疾期间,为爹处理军务机要文书。” 李娃破涕为笑:“这么说,霖儿也要留在鄂州?” 岳霖点头称是,杨羡默默不语,心底却感慨天意无相取,造化不由人。帝君天命所归,将来若要成事,没有军功是决计难以服众的,看来他跑去卫尉寺当差是当对了,最好能更进一步,加入岳家军的精锐背嵬军,才是上策。 那边厢潘太医已经写好了方子,让李娃前去抓药。他指着方子里,用圆圈标记出来的一味药道:“白丁香、白蒺藜、草决明、蔓荆子等药材,老夫都已带来。唯有这味密蒙花,以蜀中所产最好,一时恐难凑齐。” “蜀中不是吴玠元帅的地盘?”岳霖向父亲提议道:“孩儿这就修书一封,请吴大帅帮忙采购。” “也好,措辞要客气些。”岳飞颔首,在李娃的搀扶下平躺下来,开始接受潘御医的针灸。 听闻朝廷特派名医,岳元帅的目疾可以治疗,鄂州全营上下都欢欣鼓舞,士气倍增。岳霖极为聪明,上手很快,又有岳飞这个名师督导,数日下来,就将军营中一些常规的军务流程熟悉到七七八八。 正好岳家军前不久收复的商州、虢州都属陕西路,本就是吴玠的战区。吴玠部将邵隆早已上奏要收复这两地,并被宋廷任命为商州知州。岳霖在发函催促他尽快上任时,顺便提及父亲目疾,需要蜀中草药密蒙花一事。 另一边,杨羡亦写明奏报,将鄂州大营的近况和军械数量损耗等回报上级,并有意常驻鄂州,专门负责北伐辎重。 与此同时,岳家军为南宋夺回商、虢两地的消息传到伪齐蜀王刘豫耳中,刘豫大为震惊。连发三封震惊奏报给完颜宗弼,另远在上京的王爷相当无语。刘豫一面向金庭请求援助,另一面筹集兵力,准备进攻刘光世和张浚负责防守的淮南西路。 金兀术下令部分军队驻扎到黎阳,就按兵不动了。刘豫却已等不及,一个月后,签发三十万人马,号称七十万,向淮西发动进攻。 加急军报快马送到建康行宫的当夜,当班的内侍和国信往来所公公们,全都因为吃坏了肚子,不停地跑茅厕,除了柔嘉。 她手里端着那封黄澄澄的加急军报,走入了赵构的寝宫,下跪行礼后,口称万岁:“皇上,张俊和刘光世两位将军有报,淮西军情告急。” 御案后的赵构惊而抬首,将手一扬:“呈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集 赵构一目十行看完张俊等人的军报, 刘豫号称发兵七十万,他也不怕牛皮吹破天闪了舌头。按赵构推算, 刘豫手里的总兵力不会超过三十万,这其中, 有实战经验的士兵则更少, 在十万人左右,其余估计是伪齐境内临时征召入伍的乡兵, 拿来凑数的。 可这十万有战斗力的军士, 刘光世和张俊也未必抵挡得住。 他沉吟片刻, 写下三道御札, 第一道知会主战派宰相张浚及枢密使秦桧,要他们联络各军,统筹大局;第二道回复张俊和刘光世二将,勒令死守江淮防线,有胆敢弃战撤退者, 杀无赦;即便如此, 赵构依然不放心, 这第三道御札准备发往鄂州大营, 诏命岳飞全军东下江州, 支援淮南西路。 三道诏书中, 发往鄂州路途最远, 也最为要紧, 是万一张俊刘光世守不住江淮的情况下, 确保健康行宫和临安府安危的最后底牌。 事涉伪齐, 赵构目前还不能确定金人会不会派兵参战,按照规矩,是应当有管勾往来国信所的内侍,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前往传旨。 赵构抬起脸,对立于殿下的柔嘉说道:“传国信所管勾官。” 柔嘉仰着那肖似邢后,美丽纯善的面庞:“回皇上,管勾官李大人上吐下泻,正在歇息。” 赵构一愣,继而言道:“那另一个呢?” 柔嘉满脸遗憾:“杨大人也拉了半宿肚子,恐怕不能前来见驾。” 赵构嘴角抽了抽:“那就传都知、押班。” 小内侍简直悲伤的快哭出来了:“皇上赎罪,今日傍晚,国信所的内侍们,都喝了马蹄淮山党参黄豆羊肉汤,可能羊肉不大新鲜,大家全都吃坏了肚子。” 这还没到冬天,党参羊肉的也不怕流鼻血,赵构指着她:“那你为何无恙?” 柔嘉心有余悸说道:“小臣从来不吃羊肉,故而逃过一劫。”羊肉汤里被她偷偷加了好料,怎么能吃呢嘿嘿嘿。 赵构郁卒的吐了口气,皮笑肉不笑道:“如此说来,国信所上下,朕只有你一个可用之人了?” “皇上,小臣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信任小臣!”殿下人忽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那感动涕零泪花闪闪的模样把赵构吓了一跳,柔嘉用衣袖抹了抹泪,向皇帝雄赳赳气昂昂的保证:“皇上放心,小臣一定不辱使命,宁可屁股颠开花,也要星夜兼程,将御札尽快送到岳少保手中!\\\” 要不怎么说,断袖之人口味重呢,赵构对屁股开花啥的一点兴趣也没有,抬手制止了柔嘉想要扑上殿来谢恩的想法。其实他刚才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对方就当真了,他要收回吧君无戏言,况且要是国信所真的全病了,从其他衙门临时抽调人手,也不合规制。 尽管赵构将柔嘉召入内侍省已有一段日子了,因着她和旧爱相似,赐下这份差事,却也没有同她如何亲近。其一柔嘉确实长得像娘亲,但也没有一模一样,和邢秉懿无暇娇痴的模样比起来,柔嘉的五官更为柔媚一些。赵构既然存着不大好摆上台面的心思,总要讲究个朦胧美,看的太清楚了反而觉得不像。再者,赵构活了这么多年,是个全无龙阳之癖的君主,万一小天阉媚术高超,把他也弄成断袖,大宋江山岂不更加后继无人? 赵构和柔嘉一直维系着皇帝和一般内侍的关系,她并不像赵构的几个心腹宦官,可以自由的接近。正因如此,能和她接触的都是不懂女人的宦官,阅尽千帆的皇帝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才一直没发现她是个女儿身。 其实,赵构心里也明白,她毛遂自荐,有很大原因是想见岳霖,而金牌急件都由内侍省派人递送,正好凑到这么个机会。 只可惜,她想的容易,路上恐怕得吃些苦头。 金牌用于敕书及军机要务,由且仅由皇帝亲自交发,用木头制成一尺多长的条状,周身涂满朱红的油漆,其上以金粉纂刻“御前文字,不得入铺”这八个字。国境之内每约二十里有一急递铺,内有驿丞,最高紧急程度的军文,是不允许入铺交接的,只允许在马背上交接,如此能大大加快传递速度。 金牌传递时,急如飞电,沿途鸣铃,不论百姓还是官员,皆避让而行,撞死不管。如此风雨无阻日夜兼程,如果是长途,一般单人很难坚持下来。 一站一站的传令兵可不敢耽误军情被治罪,她要想见岳霖,唯有马不停蹄,从健康府到鄂州大营,说不定屁股真得开花。 看着她兴高采烈离开寝宫的背影,赵构发觉自己居然开始心疼起小天阉,不禁警铃大作,不行,后半夜还是得召一妃嫔侍寝压压惊。 岳霖代替父亲发出公函给吴玠不久,便有了回音。吴玠属将,同时也是宋廷任命的商州知州邵隆,带着充足的草药密蒙花,来到鄂州大营。 吴玠和部下本也在筹划夺回商州地区,不想岳家军的动作更快,移师鄂州不久,便拿下商州全境,并催促邵隆赴任。邵隆从一个虚挂的知州,变成了实打实的地方长官,自然是高兴,不仅为岳飞购得急需的草药,更带来吴大帅的殷殷关怀。 吴玠买下临安花魁梁红玉送予岳飞,岳飞开始说什么也不收,吴玠让他回去考虑几天,直到吴玠返回川蜀,这事就暂且搁置了。吴玠本以为小飞飞终于想通,做人尤其是做男人一定要劳逸结合,没想到他故态复萌,整日的扎身于军务,导致目疾复发,实在是痛心。 经太医医治,岳飞双目疼痛之症有所缓解,只是仍然不能见光,营帐周围依然挂上帘布遮挡。这下潘御医药方中的药材齐备,可以煎药喝服,李娃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夺回商州、虢州后,岳飞奉旨班师,留了王贵一支人马戍守,眼下既然新知州带着部众前来接手,岳家军驻扎在前线的兵力,也可以抽调回来,以图后计。 岳霖来到鄂州后,接任军中机宜文字一职,专门负责机要文书的记录和保管等。这次交接商州城政务的事情,岳飞就派给他和杨羡去做。 两人顺利完成了与邵隆所部的交接工作,一路上安稳靠谱,岳飞爱将王贵对他俩赞不绝口。一个是新科状元,一个是玉面探花,锦绣文章,武艺且出众,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以后岳家军可是要靠他们这些不断涌现的年轻人,才能保持长久的活力。 可怜的王贵叔,被二人谨慎乖巧的假象所迷惑,加上担忧好兄弟岳飞的病情,杨羡三寸不烂之舌再一忽悠,便听从二人劝告,先行带着少量随从,赶回鄂州。 王贵前脚刚走,后脚杨羡便贼兮兮的凑到岳霖身边,撺掇他“顺便”去隔壁顺州瞧一瞧。 岳霖目露可疑:“顺便?” “本官已经打听过了,顺州安抚司都统制孙毅与后军统制满在,是两个绣花枕头。”杨羡那双漂亮的凤目一转,精光毕现,“听说顺州城里可有不少好东西,咱们俩去借一点来,你等着朝廷给你装备军队,得等到什么时候” 岳霖来到军营快一月了,整日在帐中写啊抄的,早就想舒舒筋骨,眼下他们手里有近万人,他既然任机宜文字,手中也有机宜之便。杨羡不正经的说顺州的美女美酒啥的,岳霖毫不动心,当听到损友小道消息,说顺州城内可能有马监,焉有不心动之理? 正当孙毅在城中衙门喝着小酒,拥着美人时,部下忽然来报,说城门外有人叫阵,高挂岳字帅旗,似乎是岳家军的人。孙毅唬了一跳,细问端详,得知领头两人不过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顿时放下心来。 据传岳飞苦于目疾,岳家军的一支散兵游勇,不足为惧。孙毅和满在本不屑与小娃娃打仗,但二人大言不惭,又主动送上门来,他们要是惯着城门避战,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再者,近些年岳飞风头正盛,威名赫赫,不仅在宋廷,即便在伪齐和大金也是如雷贯耳,此番他们若能打退这一小支岳家军,立刻名利双收,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出于此等考虑,孙毅和满在开启城门,于长水县城的业阳迎战岳家军,被岳霖和杨羡率军击溃。阵斩五百余人,生擒一百余人。隔日,杨羡又率领一千精锐,击溃顺州宣抚使张肃手下两千余人。第三天夜里,岳家军占领长水县城,缴获粮食两万余石,并夺去了一个伪齐马监,得马万匹。 当岳霖和杨羡站在草场上,注视着浩浩荡荡的马群,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他们本来只想敲诈点粮饷军械,不曾想顺州城内竟然真的置有伪齐的一个上等马监。一般超过五千匹就算大型马监,何况万匹。 不过,眼下不是飘飘欲仙的时候。 孙毅和满在城防涣散,又大意轻敌开启城门,才让他们突袭成功。一旦军情传到刘豫耳朵里,他势必暴跳如雷,从周边州县调兵反扑,顺州城内不宜久留。 岳霖下令众将士每人骑走一匹马,再把抢来的粮食兵器等拾掇拾掇,押解上满在等俘虏,沿原路行军返回。群养的马,比起农夫单养的马匹,有个好处就是,习惯于群体活动,只要找到头马,其他马匹就会跟着前一匹的马屁股走,眼睛大又亮,特别听话特别乖。 数日之后,岳霖等人抵达鄂州城。岳霖和杨羡分别骑着马群里的头马,说说笑笑来到鄂州大营门前,王贵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他交给岳霖的是一路步兵,岳霖把他们带回来时,居然都变成骑兵了。 正当王贵张口结舌之时,清脆的响铃声由远及近,穿过营门前细微风沙,一阵紧似一阵,传入耳朵。行伍之人对这种声音都非常敏感,这代表最紧急的金牌急递,日行五百里。 在柔嘉的生命中,上一回这样没命的飞驰,还是在她八岁的时候。金兀术被岳飞识破身份,从朝阳驿连夜出逃时,他将她小小的身躯用麻绳绑在身上,他们从月黑风高疾驰到晨曦散尽,旭日东升。 她也不知是如何坚持下来的,那天缓缓升起的太阳格外绚烂美丽,然后趴在王爷爹怀里哭哭啼啼了一阵,委屈的跟个啥似的。 前头的传令兵翻身下马,柔嘉摇摇头,感觉眼睛几乎被迷住了,像是风沙,或者湿了又干的雨水晨露。柔嘉看见岳霖就在对面的马上,脸上微微惊愕的表情。 她觉得他和七年前那轮朝阳一样美好,也想下马,才微动了动身子,就力竭失去了平衡,从马上一头栽倒下来。 “玉藻!” 她模模糊糊看见岳霖朝她奔过来,心头一松,霎时间人事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集 为保证金牌传送的效率, 每二十里至一急递铺,就要换快马, 约半日一换人,风雨兼程, 休息也只能在路边打个盹, 而且是轮换休息。 耽误加急敕令,轻则削职, 重则入狱, 传令兵不敢耽搁。若非柔嘉生的细皮嫩肉, 又是皇帝身边内侍, 他们怕中贵人沿途跑出个好歹来,多给了她几次休息机会,她大概要累的趴在路上了。 昨日清晨下了一阵急雨,马儿奔跑时蓑衣根本不顶用,再迎风一吹, 柔嘉就受了风寒。她头晕目眩的恍惚身在何处, 乍见到岳霖, 连日紧绷的神经一松, 直接从马上扎了下来。 幸好鄂州大营的营门前是软土, 而非石地, 岳霖冲过去把她扶起靠在臂弯, 简单检查了没有外伤, 再摸向额头, 滚烫火热。他来不及回应周围将士惊诧的目光, 直接将人抱去军医的营帐。 杨羡目睹此幕,将那名和柔嘉同来的传令兵唤到身边了解情况,那士兵也很是感慨,说这样的金牌急件,青年男子一般都是接力传送的,因为实在辛苦,也不知中贵人何来的毅力,竟然一路没有被落下,从建康府跑到了鄂州。 杨羡啧啧摇了摇头,小狐狸的能耐大着呢。 帝君要她忘却前尘,开开心心去做个凡人,可保世世顺遂,富贵荣华,可她偏不要,生生的追了三世,将恩爱夫妻熬成了相爱相杀。 修行中人大多倾向于随缘息心,顺其自然,不可过分强求。 紫微帝君下凡修补龙脉,而玉藻仍是妖身转世,杨羡作为神君,本该尽早将她驱逐,可眼下,连他也不确定这种强求究竟是对还是错。 估计当年女娲娘娘也是被小狐狸这块狗皮药膏的执着精神感动了,破例给了她一个位列仙班的机会,没想到她因爱生恨,弄得一团糟,也是伯邑考逆天该应此杀劫,注定要被收入封神榜。 玉藻从建康府追到鄂州,还受寒发热,昏迷不醒,虽然军医说没有大碍,不过几天下不来床是肯定的。 她病了需要人照料,擦洗换衣什么的,岳霖是个男子,总归不那么方便,这下玉藻是个女儿身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瞒不住李娃了。 李娃把儿子审了一顿,发觉这事的源头还在夫君岳飞,他收了别人送的小娘子不退回,反而塞给儿子。看岳霖抱着她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再回想平日公子书童形影不离,李娃也是年轻过的,当下便猜出端倪。 母亲火眼金睛,岳霖也直言不讳,道玉藻不远万里前来投奔,自己与她两情相悦,正准备禀明父母,希望双亲能首肯。 八年前,那个来过岳府,和岳霖一起打扮成金童玉女,为孟太后献寿桃的小姑娘,李娃还有印象。那时她就说这小丫头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如今果然出落得天仙似的。 李娃转念一想,还是不对:“这么说来她是金人,你爹抗金二十年,我儿如何能与金人女子交往?” 岳霖皱眉:“娘,玉藻她不是金人,她娘说她亲爹也是汉人,只不过失散多年,人海茫茫,一时寻不到罢了。” 李娃弯下身,用冰镇过的巾帕为玉藻擦拭额头,这一细看,她着实微微愣住。岳霖见她突然停止的动作,疑道:“娘,你怎么了?” 李娃忽然盯着玉藻问道:“你说玉藻的娘亲,可还活着?” 岳霖点头:“活的好好的。娘问这个作甚?” “那就不会。”李娃自嘲的笑了笑,替玉藻掖好被子,“没什么,是娘想多了。大约丑人各有各的丑,而美人都是长的差不多的吧。” 当年康王妃在汤阴县衙见红,怀着身子还得伺候金国四王爷,那几贴安胎药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前几年听说邢皇后的梓宫归宋,她终究还是敌不过国破的摧残,死在了大金。李娃很是哀叹了一番红颜薄命,还在家里给邢皇后烧过纸钱呢。 到了给岳飞煎药的时辰,李娃准备离开军医帐,临去前特意嘱咐儿子:“霖儿,你说的事情,娘会找个机会跟你爹商量。这几日你安分些,淮西南路的战事稍解之前,别去你爹那里找骂。” 岳飞接到赵构的御札,正忙着点兵备辎重,准备东下支援江淮防线,就算要给两个孩子定下终身大事,那也得等战事安稳了才行。 岳霖一想到他们从顺州顺来万匹良驹,眼底浮起笑意:“我和杨羡刚立了功,还没跟爹讨要奖赏呢,他怎么会骂我?” “总之娘的话你一定要听,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要去煎药。”李娃挎着竹篮,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女孩子特有的娇软呻/吟,岳霖回头,果见被窝里的身躯动了动,扶着额头,费劲的睁开眼睛来。 他走过去坐在榻边,伸手在她眼前晃悠:“玉藻,你醒了?” 玉藻的脸蛋烧的红扑扑的,呆乎乎瞧了他半响,干涸的喉咙吞咽一下,开口便犯傻:“霖哥哥,你看看我的屁股还在不在?为什么我掐着,都没有感觉了呢?” 她在马上颠簸了数日,听娘说股间都淤青了,得早晚抹药,岳霖强行忍笑:“还在,哪有姑娘家开口就是屁股的?” 她用鼻子蹭蹭柔软的被褥,气哼哼道:“我这都是为了见你,你还笑话我,真该让你也尝尝屁股开花的滋味!” 这话在当天日暮时分就灵验了。 岳飞马上要赶赴江州,大营开拔,忙的恨不能有三头六臂,岳霖一个不留神出现在眼前,岳大帅总算想起自家混账小子无视军规,干的好事。当下命左右升帐,将岳霖拿到跟前。 岳霖不明所以,兀自挣扎:“爹,你抓我作甚?” 岳飞面沉似水:“这里是军营,只有上下,没有父子,不要叫我爹。” 他坐于中央,左右乃是鄂州军中十余将领,架势摆的很足,岳霖收敛神色,低低的唤了声:“元帅。” 岳飞正襟危坐,威压沉沉盯着他:“岳霖,你目无军规,无令调兵,擅自改变行军路线,从严当斩,你可知罪?” 岳霖面色一变,惊愕显见,在座诸将皆默不作声,岳飞询问左右:“各位可有意见?” 这时李娃端着煎好的药汁入内,大家全部闷头装哑巴,岳飞眨眼瞧着李娃:“夫人也没有意见吗?” 李娃皮笑肉不笑答道:“老爷说按律当斩,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发表意见?反正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老岳家要断子绝孙,也怨不到我头上。” 岳飞哑口:“你” 还是牛阜比较实诚,愿意给元帅一个台阶下,他咳了数声:“元帅,会卿他纵然有错,小惩大诫便是。再者他与杨羡二人,缴获顺州城大量粮草军械马匹,也有功,不如就功过相抵,言语训诫一番” 岳霖当下回神,冲口辩驳道:“元帅赏罚不分,卑职明明大败顺州伪军,将一万人的步兵装备为骑兵” “还敢大言不惭!”岳飞猛一拍桌,整个军营都为之肃静,“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恰好遇见轻敌大意的软柿子,侥幸得胜。对顺州城内的情形一无所知,就敢叫阵攻城,若是遇到骁勇悍将,重兵设伏,请君入瓮,你预备如何?让手下一万多将士跟着白白送死吗?!” 岳霖语塞:“我” “本帅今日不打醒你,你总有一天要吃大亏,不仅你自己吃亏,还会让跟随你的将士无辜送命。”岳飞微微前倾身体,手肘支在面前桌案上,“来啊,将岳霖拖将下去,重责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两名执刑将官上来将岳霖反剪双手,王贵见势不妙,急忙求情:“元帅,三十军棍太重了,求元帅念在公子初到军营,不懂规矩,从轻发落吧。” 岳飞冷冷瞪他一眼,“军营中人人平等,无视军规,不如回临安城当他的大少爷!” 岳霖被按趴在地上,双腿绞起,口中喊道:“爹你就是赏罚不分,纵然孩儿有错,那这事杨再兴也有份,你为何光打我,不打他?是不是因为我是你儿子,任你打骂也不能记恨!” “混账东西!”岳飞怒气愈盛,猝然立起,“谁是军队统帅,爹就罚谁。身为一军之将,耳根软,轻易遭人煽动,罪加一等,再给他加十记军棍!” 岳霖这么快就把他卖了,听闻消息赶来看热闹的杨羡,吓得赶紧缩回群众队伍里,哎呀呀他现在也是凡人之躯,自身难保,打屁股好痛的。 李娃急欲求情:“老爷” “谁求情都没用,给本帅打!” “慢着!”牛阜看见那个执棍的士兵年纪不大,遂向岳飞道:“既然元帅非打不可,末将愿意效劳。” 岳飞不语,等同默认,牛阜走上前去,从士兵手中接过水火棒,在岳霖震惊的眼神中,噼里啪啦朝他一顿好打。 棍刑完毕,牛阜朝岳飞道:“请元帅验伤。” 岳霖咬紧牙关,愣是没有叫疼,只是四十军棍下来,鬓发微乱,额头沁汗,早已不复方才意气风发、气度翩翩模样。 岳飞慢悠悠道:“岳霖,本帅可有屈打于你?” 岳霖紧咬着后槽牙应道:“不屈!” 元帅一挥手,命人将他带回军医帐治伤。 王贵带着军医走进来,将帘幕一拉,开始给帘幕后的岳霖清创上药。 清创比挨打更疼,岳霖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他费力的回头看伤处:“牛阜叔下手真狠” “你小孩子不懂,牛阜叔这是心疼你,特意用的拖打法,快速打破皮肤让淤血流出,结痂后就没那么痛了。”王贵用草纸将污血吸去,以烧酒消毒后,将金创药倒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处,叙述老兵心得,“若是用弹打法,看似皮肤不破,底下污血出不来,伤口数月难愈,那才叫吃苦头呢。” 岳霖额头冷汗都顺着面颊流了下来,终于挨到上药结束,靠在一个枕头上,双唇紧抿。 “嫂子给你炖猪脚汤去了,等会多喝一碗好长肉。”王贵瞧他闷闷不乐,轻轻拍过他的肩膀:“明日我们要拔营,赶往江州,但鄂州还会部署一些兵力,你行动不便,就和你娘一起留在这里,好好养伤。” 王贵刚才就站在岳飞身边,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责打亲儿,谁能够半分不心疼。只是岳霖他年少气盛,骄兵必败,这是他们付出过血的教训的。每个责骂下属太熊的将领,都有过比下属更熊的岁月,岳大哥这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于是乎,上灯以后,因为屁股疼而在床上趴了半日的玉藻,看见她亲爱的霖哥哥,也趴在担架上,被人抬了进来,屁股上洇出一片血色,显然比她更疼。 他们把霖哥哥放在对面铺上,玉藻挥舞着双臂,想要扑到对面去:“霖哥哥,你的屁股怎么也开花了?” 岳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集 完颜宗弼下令三万金军驻扎在黎阳后, 便按兵不动观察情势。刘豫没请到金庭援助,在伪齐境内强行签发二十万乡兵, 兵分三路,南下进攻淮西南路战区。 刘豫诈称七十万齐金合军, 负责镇守淮西南路的张俊大惊失色, 哭爹喊娘的请求退保江南,要赵构赶紧调岳飞东下支援, 长腿将军刘光世更是收拾细软, 准备放弃庐州跑路。 赵构命岳飞移师江州的诏令到达不久, 在镇江府视师的宰相张浚收到奏报, 立刻向皇帝上书,坚决不同意调岳飞东下。他认定刘豫是虚张声势,根本不可能请到金兵支援,而放弃淮南则江南亦不可保,唯有让张俊、刘光世、杨沂中掩击, 可保必胜。同时岳飞一动, 则襄、汉有警, 中线空虚, 容易给敌军钻了空子。 张浚知道刘光世等人不可靠, 听说他们已经开始后撤, 下达死令, 若有一人敢后退渡江, 斩立决。赵构授予宰相依军法处置的权利, 刘光世碍于皇命, 不得不重返庐州。 事实证明,刘豫组织的这次南侵也是准备仓促,金兀术又没有给他一兵一卒,军队里大量乌合之众,战斗力并不强。三路人马很快被韩世忠、杨沂中等部击退,刘光世则遇到埋伏,败于齐军。 当岳飞哼哧哼哧的带着大军赶到江州时,仗已经基本打完了。赵构说江淮已安,岳卿你回鄂州大营去吧,于是岳飞又只好哼哧哼哧的回去。 这一场战役的规模和耗时虽然不算大,但中兴四将中刘光世、张俊的表现,可以说和赵构预想的差不多,颇令人失望。 尤其是刘光世,畏敌如虎,从庐州仓皇逃窜,差点让整个淮西重地落入敌手。 赵构本已对他不满,此番更是下定决心,要罢了他的兵权。 一封斥责意味浓厚的诏书下给刘光世,刘光世打仗虽然不行,对皇帝的意思还是猜到了几分。他马上给皇帝上书,说自己年纪也上来了,身体不行,这病那病,可能不大适合继续带兵。言语间有放权隐退的意思,望皇帝看在他家历代为大宋尽忠,能允准他转为文官,或者索性告老还乡。 刘光世比较上道,赵构接了这道折子后,心中安稳了一角。刘光世手下五万多兵力,再加军属后勤人员等,总数大概超过十万,易主不是那么简单的,光是统计人马清单,可能都需要两个月时间。 另一方面,刘豫派儿子侄子等进攻淮西南路失败,转头又收到军报,说前不久岳家军里头有两个小将,分别叫岳霖和杨羡的,到顺州城抢掠了一番军辎,不仅抢走了马监内的万匹良驹,还将顺州守将生擒而去。 刘豫火冒三丈,发现岳飞率军东迁,且襄阳的守军也被抽调走以后,认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这回他学聪明了,直接向金兀术奏报说,“王爷,这回我们准备打岳家军的战区,请您一定要支持我。” 金兀术人还是没来,但总算拨了两万金兵给刘豫节制。毕竟是找岳飞的麻烦,他总得意思一下。更为重要的是,他居然在军报中看到了拐走他宝贝女儿的小混蛋,岳飞之子岳霖的名字。 刘豫派出五万余联军,直接向岳家军防区展开猛烈进攻。目标一分为二,一就是针对岳飞收复不久的商州和虢洲,二则是直指唐州、邓州及襄阳府。 岳飞哼哧哼哧往回赶的路上,沿途就接到各地告急的军情,起因就是俩人抢劫了顺州城。岳少保暗暗咬牙,他当初怎么没给儿子再加上五十军棍呢? 岳飞让牛阜前往唐州,张宪驰援邓州,王贵在何家寨大败刘豫之弟刘复,并乘胜追击,等到岳飞抵达唐州前线时,王贵等人已经追至蔡州境内。岳飞带上十天粮草,本计划相机夺取蔡州,但蔡州城有重兵把守,城防严密,一时恐难攻下,又担心岳霖和杨羡的境况,遂决定班师。 岳霖眼下确实不太好过,告急军情一道道传来,他又如何能安坐军营? 鄂州大营还剩下一万五千人兵力左右,大多为老弱伤兵,能打的不过五千余人。 因为鄂州是岳家军的大本营,万万不可失守,为了确保后方包含李娃玉藻在内的二十万军属的安全,他与杨再兴商议后,决定先发制人,带着仅有的战斗力五千人,将伪齐军队引往别处。伪齐大将李成果然被这股兵力吸引,率伏兵数万,予以追击。 岳霖他们退到一个叫白塔的地方,此地地势奇特,有大片密林,阴天时林雾弥漫,彻夜不消。 岳霖自己和众将士埋伏在林中伺机而动,让杨再兴单枪匹马,占据一座河桥迎敌。至于为什么是这样的安排,因为大家都说杨羡此人欢乐轻佻,看起来比较不靠谱,更具迷惑性。 杨小神君对此评价提出严正抗议,无奈岳霖为他担了二十军棍,他再傲娇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 李成带兵追到,对桥上小将喊道:“你别想跑,待本将先擒了你!” 杨羡骑着马,在桥上转了几圈,嘴里叼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模样:“谁说本公子准备跑了?我还怕你等会跑了呢。” 李成想他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竟敢口出狂言,马术看起来也不咋地。见其身后,过了河桥,对面山上全是茂林,易于隐蔽,恐有伏兵,倒进退两难起来。李成不敢贸然前进,唯有不断的命一两队士兵前去试探,杨羡也依样画葫芦,派小股兵力迎敌。 双方进入僵持状态,正中岳霖下怀。 他紧紧关注桥对面的动静,握着长兵的手,紧张到微微冒汗。 倘若李成也是个热血青年,指挥手下哗啦啦猛攻,岳霖他们林中一共不到四千人,还不到李成的十分之一,定然抵挡不住。但李成从军多年,各种诈术阴谋见得多,吃的亏也多,反而瞻前顾后起来。 送去给爹爹求援的书函想必早已到了,岳霖将重兵引开,只要拖延住时间,等岳飞大军一到,李成就能给包圆了。 时间焦灼流逝,等到第二天傍晚时,李成失去耐心,正打算下令重兵强攻时,岳飞终于带着大军赶来接应。一时间山林内吼声震天,看着宛如银河泄洪一般,不断从山中涌出的岳家军精锐,李成仓皇逃遁,主帅遁走,军心必乱,军队也跟着他逃窜数十里。 岳飞穷追不舍,将他们驱赶至牛蹄山山坳中,偃旗息鼓,四面设伏。李成部众逃了一路,发现身后岳家军没追上来,又累又饿,准备进食。 岳飞看准这个机会,伏兵四面合围,将伪齐军打个措手不及,拥入山涧而死者不计其数,此战中大获全胜,俘虏了敌军几十员将领,几千兵士,战马三千匹。 因为赵构准备移驾平江府,岳飞回到鄂州后,下令将生擒的伪齐将领送往平江,而对被俘虏的乡兵,则分发铜钱,将他们全数释放。 岳飞告诉他们:“你们都是中原百姓,国家赤子,不幸为刘豫驱赶至此,同胞相残。今日本帅释放你们,你们回到中原后,要告诉当地百姓,大宋朝廷的恩德。待到有朝一日,恢复河山,各路英雄豪杰,来应王师。” 这些乡兵中,有很多是临时被强征入伍的,在北方有妻儿老小,谢过岳飞不杀之恩后,踏上返乡的路途。也有无家可归的单身汉,感念岳飞宽宏大量,主动愿意留下来加入岳家军的。 岳飞打退金齐联军的进攻,前后不过一个月,及时返回,又粉碎了刘豫的反扑。刘豫损兵折将,不仅在淮西没占到便宜,在襄汉也没捞到好处,这下两面不是人,只得引咎反省,安分的缩了回去。 岳家军得胜回师,留守在后方的老弱妇孺们欢欣鼓舞,备酒杀羊,准备好好犒劳男人们。 玉藻听说霖哥哥回来了,早早的就等在营门口,穿过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女人,直直扑到那刚刚跃下马背,甲胄在身的英气少年怀中。 快一月不见,他晒黑了些,也瘦了些,眼神却更为深邃坚毅。玉藻眼波流转看他,越看越喜欢,忽而踮起脚尖,嘴巴嘟起,跳起来在他嘴唇上轻轻一点。 周围有人起哄,岳霖耳尖染红,正想教训她太过大胆,玉藻已经哎哟揉着下巴,不可思议指着他:“霖哥哥你居然长了胡茬,还不刮干净,戳我下巴了!” 带着头盔的岳霖抬手摸了摸,确实如她所言,行军在外,吃饭都绷着神经,哪有功夫剃鬓修面? 他们俩个回到营帐,岳霖去洗了个澡,把自己捯饬清爽出来时,玉藻正坐在桌子后头,双手托腮等着他,面前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糯米粥。 玉藻心满意足的等他吃完,两人手牵手走出营帐,在月光下散步。 夜幕低张,暗蓝苍穹缀着星子,岳霖忽然指着北天那颗最明亮清晰的星辰对她说道:“玉藻你看,是北极星。” 北极星即紫微帝星,月光朦胧,他伸出去的那只手,似乎有透明的微芒,沿着精致修长的指节流向天边。头顶星河流转,整片天空仿佛都明亮了一瞬,益发璀璨闪耀。 岳霖微微一愣,仰头四顾,发出模糊的疑惑声音:“咦?” 玉藻别过头闷笑,天庭这帮狗腿星君们,虽然帝君贵为万星之主,也用不着这样拍一个凡人马屁吧? 好在神仙都比较忙,没有太多功夫给岳霖表演发光发热,异象消失后,两人继续慢吞吞的行走。路过主帅营帐时,岳霖见里面还亮着烛火,挽住玉藻的手握紧,拉着她走向那里。 她有些紧张,停下来不肯走:“霖哥哥” 岳霖回眸,唇角带笑,眉眼好看的一塌糊涂,捏捏她的脸颊:“怕了?不是商量好,要将我们的事禀告爹娘。捡日不如撞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况且你又不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集 入夜后的鄂州城, 秋风轻抚,已能感受到冬日渐渐逼近的寒意。偌大的军帐外覆盖了棉布, 厚实的门帘一挂,凉风便钻不进来。 李娃抖落好被子, 回身一看, 岳飞盘腿坐在矮榻上,总算没有继续盯着公文, 而是拈了把火钳子, 百无聊赖的拨弄炭盆中烧得猩红的炭块。 火苗窜起一小撮, 橙黄明亮的光, 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让李娃有些晃神。时间过得真快,他们相识都十八年了。 从了解岳飞这个男人开始,她便知道,他是断不可能像个普通农夫一样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和她在乡间过平凡日子的。国耻未雪, 何以为家, 他抗金二十载, 为的是将侵略者赶出大宋, 还百姓以安稳平和的生活。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 不仅仅是男人的, 也是女人的。岳飞的原配妻子, 因为忍受不了长期的夫妻分离, 红杏出墙。此后数年,岳飞行军在外,都没有想过再娶,但缘分来了谁也挡不住,总归是有这么一个女人,愿意为他相夫教子,抚恤军属,在事业与爱情上,都能和他志同道合。 御医就是御医,岳飞的目疾在诊治下很快有了好转,只要注意让眼睛充分休息,并不影响正常生活。 李娃的心态很矛盾,既为老爷高兴,又不知怎的有些失落。岳飞视力不好,就格外依赖她,叫做啥做啥,也不整日的在外忙碌了。眼看夫君连续的升官,肩上担子越来越重,耗了身体,李娃早前提议他辞官回乡,替老母亲守孝去,也好远离这朝堂是非,小人猜忌。 北方被金国控制了十几年,铁骑无敌,人家就是真打过来,该怎样便怎样,岳飞呕心沥血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家国百姓了。 岳飞数度请辞,上级都不允,这次带兵回江州支援,李娃早就嘱咐过,若能见到皇上,再表明心迹,他也该歇歇,朝廷没了他,难道就不转了? 李娃想到此处,便把这事又重新提起,询问夫君皇帝的意思如何。 岳飞放下被烧到微微烫手的铁钳,面容依然是宠辱不惊的:“皇上根本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看皇上的意思,似乎是另有重用。“ 岳飞此番面圣,和赵构的谈话内容是想当广泛的,最重要的就是有关大宋军中眼下的种种积弊,以及岳飞对此的看法和对策,想必皇上也是深有感触,方有此问询。 目前南宋全部的精锐兵力也不过二十万出头,其中刘光世部所占近四分之一,他却长期怯战,弄得军营乌烟瘴气,赵构显然有心肃清整顿一番。 一直以来,几位主将划分防区,各管各的,无法稳扎稳打,协同配合的矛盾非常突出,这样的局面,防守可以,想要北伐收复中原,无异于痴人说梦。 兵权的更迭事涉敏感,臣子不宜指手画脚,岳飞给赵构的建议是,即便要整顿军务,也不可操之过急,以免节外生枝。 三省和都督府在岳飞离开建康行在时,下发三个省札和都督府札,授予了他极大的权限,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尽管皇上没有明言,岳飞可以在心中做大胆的揣测,一旦刘光世被罢,皇上很有可能会将他的军队交给他节制,统编入岳家军。 这个过程可能会耗时数月、一年,甚至更久,在正式的公文下来之前,岳飞能做的只有等待。 赵构有意开展军务改革,加强朝廷对各部的统率力,集中军事力量,说明他有不安于现状的心,这和岳飞致力于恢复国土,在最终战略目标上是一致的。 因此岳飞这回虽然往返辛劳,也没支援到淮西,却精神一振,深觉不枉此行。 另一方面,岳霖和杨羡这俩祸头子,擅自进攻顺州,惹来刘豫的打击报复,本该治罪。但他们关键时刻还是顶用,身先士卒,以五千兵力引开李成大军,确保鄂州安全,并且成功拖延时间,等来岳飞的接应,可作将功补过。 岳飞想到儿子,回营之后,就没看见岳霖。父子没有隔夜仇,就问李娃道:“霖儿人呢,难不成打了他四十军棍,还在跟我闹脾气?” “你啊,儿子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有你这么当爹的么?”李娃话语是埋怨的,唇角却染了些笑意,“他也十六了,你想想你十六岁时在干嘛?” 岳飞真的认真想了想,他十六岁时,母亲把他叫到跟前,说他已经长大,可以娶媳妇了,娶得是同村的张家姑娘。深知妻子是个醋坛,岳飞很识趣的没有顺着话头说,不过她这么一提醒,岳飞确实琢磨出味道来:“难不成,霖儿也有了心上人?”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李娃觉得朝廷里那些武将实在是太不靠谱了,自己寻花问柳不说,还想带坏岳飞,“你让人家姑娘扮成霖儿的书童,他们年纪相仿,又出双入对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看对眼?” 岳飞恍然,再联系前因后果,这个红玉姑娘入府后,他明确告诉她不能纳妾,她仍然执意留下。若说是缓兵之计,她平日也不献殷勤于家主,反而对岳霖关怀备至,说不定人家一开始就看上他儿子了。 这位姑娘生的极美,也是忠良之后,岳飞本人不反对她与岳霖交往,唯有一点美中不足的是,她曾经是官妓,虽然卖艺不卖身,总归不是值得夸耀的。故而岳飞只隐隐觉得俩人可能在谈情说爱,从未主动去证实,听李娃的口气,岳霖是跟娘亲摊牌过了,貌似李娃并不介意红玉的花魁身份,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他正打算问问李娃究竟作何考虑,营帐门帘外传岳霖的声音:“爹,娘,孩儿有事禀告,我们可以进来么?” 李娃擦擦手,走过去掀起帘子,见这对小情人齐齐出现,愣了愣,立刻将他们引入:“快进来。” 岳霖着月牙色常服,锦带收腰,柔嘉则换回女装,亮橙色曳地的绸裙,男俊女美,瞧着便赏心悦目。他们二人手牵着手,走近岳飞李娃夫妻,岳霖一撩衣摆,直接在双亲面前跪下。柔嘉有些慌乱的瞥他一眼,赶紧也乖乖跪好。 岳飞见他二人如此,和李娃对视一眼,微微愕然:“你们这是” 岳霖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来正色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不孝,自作主张,将意中人带来见过爹娘。求爹娘看在我二人两情相悦,美意成全,孩儿感激不尽。” 柔嘉听得此言,粉妆玉琢的面庞上既惊且喜,美美的跟着磕头:“老爷,夫人,小女也对霖哥哥痴心一片,非君不嫁。” 岳飞凝眉:“红玉你” “岳老爷恕罪,我并非梁红玉,初到临安,无家可归,是为梁姑娘替嫁的。”柔嘉对岳飞摆了摆手,瞬息切换身份,“小女本名柔嘉,赵柔嘉。我娘在靖康之难时被掳往北方,那时候便怀了我。虽然我的养父对娘亲很好,但我娘亲眼目睹过金人暴行,对故国大宋的忠贞不灭。她不愿让我和金人成亲生子,便瞒着我爹,偷偷将我送回大宋,要我从此做大宋子民,再也不要回去。” 柔嘉原本以为,自己的名字是娘亲取的,后来才知道,这是康王和康王妃夫妻恩爱,畅想未来时,提前说定,若将来生的是闺女,就为她取名柔嘉。刑氏生下女儿后,便遵从前言。 因为这件事只有邢秉懿和赵构二人知晓,金兀术也不知,柔嘉在岳家人面前提起,并不怕暴露身份。早前她也告诉过岳霖,说自己本名叫柔嘉,玉藻是小名。她和岳霖相遇时,用的就是这个伴随了自己三千余年的名字,再加上在岳府一直假冒梁红玉,岳霖私下里都是喜欢唤她玉藻,因为这个名字更合他心意,本就是他所赐。 岳飞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李娃,得到了她的证实:“确实如此。她娘给她回来找亲人的那件信物,我昨天还见过,时隔多年,族亲离散,寻找起来极为困难。老爷,我瞧这孩子,找不到爹,娘又不在身边,真是怪可怜的” 除了垂垂老妇和病的实在动不了的女人,当年开封城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子,都被金军打劫一空,多少红颜成枯骨。岳飞身在前线,见过的类似悲剧何止千万,当下也微微叹口气。他注视着俩孩子,目光一晃,又落在岳霖身上:“霖儿,听你的意思,是想娶柔嘉为妻了?” 岳霖偏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岳飞从矮榻上下来,走过岳霖身边时,沉声道了句:“你随爹出来。” 岳霖起身,跟在爹爹身后走出了营帐。父子二人快步行了一会,登上鄂州大营居高临下的岗哨台。 一顶顶整齐排列的营帐中,灯火飘渺,岳飞遥遥远望,忽然对儿子道:“霖儿,你知道什么是爱?” 此处可俯瞰全营,举目更能眺望鄂州城,岳霖呼吸着清冽空气,胸中气宇开阔,笑着回道:“爹,我喜欢的女子恰好也喜欢我,这是不是爱?” “岳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除非夫人红杏出墙,否则不可停妻再娶,也不可纳妾,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岳飞似乎回忆起什么,神色颇为感慨,“人这一辈子很短,也很长,得一知己不易。爹觉得,真正的爱并非乍见之欢,而是久处不厌。” 岳霖若有所思:“久处不厌” “我儿年少,血气方刚。等你到了一定年纪,自会明白爹的意思。”岳飞自己也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故不像一般的豪门家主,非要子女按照自己的意愿成亲生子。但有些话,作为父亲,他得对儿子说清楚,以防岳霖是一时脑热,将来后悔,不仅耽误了人家姑娘,还要埋怨爹娘当初怎么不拉着自己。 岳霖向来聪颖,极会类比,当下便问:“爹,那你当初和娘,是认识了多久成亲的?” 岳飞一噎,轻轻哼一声,“放肆。我和你娘不成亲,哪来的你?” 岳霖顿时意会,笑的略微狡黠:“那你还说我?” “爹不是要棒打鸳鸯,终身大事不可儿戏,希望你和柔嘉都考虑清楚。”岳飞算了算日子,开年后岳霖十七,是到了男大当婚的年纪,“如果你们决定好了,正月初八是个吉日,爹和娘为你们主婚,届时营庆三日,好好热闹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集 随着伪齐军队在数个战区被击溃, 南侵兵力逐步撤退,宰相张浚出朝视师也逐渐步入尾声。淮西南路战事已成定局后, 赵构听从张浚的建议,离开建康行在, 移驾平江府。 此次右相张浚统筹得力, 在岳飞并未参战的情况下,指挥韩世忠、张俊、杨沂中等成功退敌, 赵构对他多加赞许。与此同时, 接替秦桧出任左相的赵鼎, 之前对情势判断失误, 勒令诸军放弃淮南,退守江南,与张浚产生了分歧。 二相之间意见相左,且未能及时弥合关系,又因属下官员吕祉等人的挑唆, 逐渐扩大。年底, 在皇上车驾移动问题上, 二人的矛盾继续升级, 赵构支持了张浚的意见, 赵鼎遂罢相, 出任绍兴知府。 秦桧因科举舞弊之事惹皇帝不悦, 赵构虽未明着降罪, 也把他发配出京, 转任枢密使去了。这阵子秦桧倒很是安分, 有反省悔过之意,但赵构还不打算把他调回来,如此一来,朝廷中目前就只剩下张浚一位宰相。 赵构抵达平江行在后,张浚亦从镇江府赶至面圣,君臣将这场战役的经验教训略作反思,大体上意见一致,必须要罢免刘光世的兵权。 赵构向宰相表达了更为明确的意思,有意将刘光世所部交给岳飞节制。另赵构略微意外的是,向来很欣赏岳飞的张浚,对此却持保留意见。 赵构询问为何,张浚道不久前岳飞携部来援,他召集四位大将于龟山,商讨讨伐伪王刘豫贼子,克复中原的千秋大计。 张浚向来是主战派,询问诸将意见,韩世忠请攻,刘光世请守,张俊是个滑头,说宰相要攻便攻,要守便守。唯独岳飞,坚持不可用兵。 张浚他一直认为岳飞抗金二十载,乃是最坚定的主战派,实在是没想到,会从他嘴巴里听到不可用兵四个字。 张浚当即要岳飞说明原因,岳飞却怎么也不肯说,这就使张浚对他心生不满。觉得他根本没有诚意来参加军务会议,直接导致本次会面不欢而散。 张浚这人讲话比较耿直,直接在赵构面前说了岳飞的不是。怀疑岳飞官越做越大,苟安富贵,更加惜命,准备向刘光世看齐。 赵构闻言默了片刻,他未曾出席这个会议,不清楚具体情况,也不宜偏帮谁。明年春上,按照惯例驻外统帅都要面圣奏对,赵构就计划趁这个机会把岳飞和张浚同时召来,有什么误会,大家当面解释清楚。 可有的时候,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赵构他不是从建康府移驾平江府么,皇上一动,哗啦啦人员车马器物也要跟着输送,当然包括随行伺候的内侍省。 柔嘉暂且被派去鄂州传令了,她的行囊却来不及带走,一直在国信往来所的舍房里放着。国信所的内侍们,在帮忙柔嘉转移行李时,在她的木箱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内侍不常用的东西。 小太监上报给管勾官,上回国信所全部内侍,都因为喝了不干净的羊肉汤,个个上吐下泻,就只有柔嘉一个人没事,而且这个羊肉汤也是她提出要煮的。管勾官内心存疑,不敢隐瞒不报,就把情况反映到都都知张公公那里。 张公公一看,这不对呀,皇上亲自召进内侍省当差的小天阉,怎么箱子里会有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 等皇上回到御书房,张去为便将柔嘉用物里挑了几件,用托盘端着呈给皇上御览。赵构很奇怪的瞥他一眼,掀开托盘上的罩布,只见上面摆了三四样东西,有背贴金箔的手持小镜子,绘刻牡丹花样的胭脂盒,香绣小荷包,还有一条长长厚厚的布条赵构瞬间面色一沉:“这是哪个妃嫔的东西?” 男子大多认为经期的女性不洁,坚信经期交/合会让男性染上恶疾,所以妃嫔是绝对不敢在来月事时侍寝的,除非她不想活了。甚至她们在保管使用清洗月事带时,都会非常隐秘的进行,很多贵族男性终其一生也不会认得这个东西。 赵构迎娶王妃后就认得了,因为邢秉懿月信有时不太准,而他原本是很疼爱这个妻子的。 张公公低着头回道:“启禀皇上,这并非属于宫内妃嫔,而是内侍从小天阉房间里搜出来的。” 赵构眉宇间凝固了一瞬,他轻声确认了一遍:“你说,这是从岳霖那个书童房里搜出来的?” “官家,正是如此。” 张公公很难形容皇上此时面上的表情,像是彻底冻结住了一般,喜怒未辩,却有着莫名的危险。 小天阉竟然是个丫头。 他把近来的事情,迅速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大千世界,容貌相像者不足为奇,可本身能美到邢秉懿这样的,绝对世所罕见。像刑后的男子,赵构从前没有见过,可长得像她的丫头,赵构却实打实见过一个,那就是金兀术和刑氏的孽种,曾出现在孟太后寿宴上,与他有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一面出于理智抗拒,一面却不可避免的被她吸引。赵构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直觉,他现在几乎就可以认定,她一定是邢秉懿的女儿。 赵构心中翻江倒海,紧接着,张公公继续向他抛出另一道惊雷:“昨日韩世忠将军向臣提起,岳少保打算在正月初八,为独子岳霖主婚。听闻新妇美艳绝伦,是位倾国倾城的丽人,韩将军还遗憾路途遥远,来不及去喝喜酒呢。” 张去为在深宫数十年,早已修炼成人精,乃是赵构真正的心腹,有些事情,朝廷大员未必知道,他却一清二楚。比如停放在为华宫的刑皇后梓宫,是一具空棺。比如八年前金兀术乔装成使节,和女儿一起来到临安,又连夜逃回大金。 这件事情,恐怕最受打击的人是官家。他正打算等罢免刘光世以后,合淮西兵力,将五万多人的大军划拨岳飞,做梦都想不到,大宋的肱骨之将,和大金的四王爷,就快成儿女亲家了。 张公公试探着揣摩君意:“皇上可要阻止这门亲事?” 赵构阖起眼睛,大殿中静默了很久,他重新张开眼来,御案上烛火忽的跳动,映在他眸子里,不是温暖的橙黄,而是冰冷的寒芒:“不。”倘若岳飞真的敢暗通敌国,他绝对不会给他悬崖勒马的机会。 张去为等着皇上示下,赵构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派人送一份贺礼,以示朕的恩赐。严密监视鄂州大营的动向,先不要打草惊蛇。待明年春上,命岳飞携带家眷一同入京,等他们到了临安府之后,以太后赐宴为名,宣新妇入宫,同时重兵包围岳府,一只麻雀都不准放出去。” “官家,我们以什么理由要岳飞携家眷入京呢?” 赵构松开五指,案上半面洁白的宣纸,已经被他抓得皱成一团:“岳霖依旧是朕的带御器械,这个不难。至于女眷,就说朕欲封赏诰命,要她们随同前来。” 张公公提醒他做好最坏的打算:“官家,还有一个月时间,万一岳少保在此期间察觉到什么,他拥兵在外,不肯来的话” “不会。只要告诉他八个字,‘淮西合军,颇有曲折’。”事涉大宋兵力的五分之一,无论他是忠是奸,都一定会来。 赵构忽然问张公公:“你还记不记得,金兀术之女叫什么名字?” 张公公答道:“记得,叫玉藻。”当时为孟太后献寿桃的两个漂亮娃娃,一个是岳霖,另一个是玉藻,名字很特别,所以印象深刻。 “玉藻,呵”赵构冷笑了一声。天子冠上玉,除非当爹的望女成凤,一心想送女儿入宫做宠妃,否则普通平民不可能冒着犯忌讳的风险,为女取名如此。又或者,取名人本就是天子,听闻金国小皇帝上朝基本不说话,而完颜宗弼才是大金的无冕之王。 当你怀疑一个人的时候,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可疑。赵构不禁开始猜想,岳飞的目疾,是否真的有他上疏中所奏那般严重。他从鄂州赶到江州,淮西南路战事已定,会否有刻意拖延之嫌。他究竟知不知道,新媳妇是金国郡主,如果他知道,他和金兀术到底是何时联络上的。上回金兀术单枪匹马逃脱,负责抓捕的人也是岳飞,会不会早在八年前,他们便暗通款曲了? 赵构突然陷入了一种怀疑世界的情绪中,他身边究竟还有无可以信任之人,是了,就连他挚爱的枕边人,都可以背叛他,转投别的男人怀抱。每每想及此处,简直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远在鄂州的岳霖和柔嘉,定于正月初八成亲,对平江府突生的变故一无所知,正欢欢喜喜的,在准备他们的婚事。 柔嘉的亲娘不在,李娃身为未来婆母,自然要为她打点。从除夕夜后,便不准她再见岳霖了,说这是规矩,成亲前,新娘子是不可以和新郎官厮混在一起的。 岳飞依然忙着练兵,李娃操持大婚准备,也无闲暇。最空的人当属处于放养状态的岳霖,整日与杨羡烫酒打猎,春风得意,不亦乐乎。 柔嘉这边则要忙活多了。 虽说二人属于自由恋爱,媒人还是需要的,还要请算命先生合生辰八字,幸好娘亲把她生的不错,没有和岳霖的八字犯冲。誊写婚柬交给岳霖,但铺设新房,就要柔嘉在李娃的指导下完成,这算是练习。 为了在大婚当日做个让岳霖惊艳的新娘子,柔嘉提前数日用香胰沐浴润肤,修眉开面,指染丹蔻,最重要的还有试穿嫁衣,挑首饰。 十六岁的年华,犹如花朵初绽,穿什么都漂亮。柔嘉坐在妆台的镜子前,一身凤冠霞帔,明艳至极的正红色,她左顾右盼,觉得自己真是美美的。 她墨发垂腰,在李娃的示意下,站了起来,意态灵动的转了两圈。曳地的裙摆飘逸飞扬,风华绝代,明眸流转无数欢喜:“娘,我穿这身嫁衣好看吗?” 李娃满意点头:“美,九天仙女也不过如此。” 柔嘉低下头偷偷的笑,虽然她已经是第三回嫁给他了,不过每一次,她都紧张到好像闺女上花轿,小媳妇头一回呢。 她偷乐着,想回到妆台前挑选首饰,不想太飘飘然了,脚下被裙裾绊倒,幸而身形灵活,及时扶住了桌面,才没有摔倒下去。 “哎哟,小心,”李娃赶紧过来看,见嫁衣只是皱了一点,没有撕破,顿时松了口气,“女人这一辈子,就成亲能穿凤冠霞帔,可仔细着些。要弄坏了,再叫制衣师傅改,可来不及。” 柔嘉转了转眼珠,没关系,她以后是要当皇后娘娘的,凤冠霞帔想穿就穿。 李娃低头念念有词,琢磨着还有没有忘记交代打点的事情,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去了内室。走出来时,手里头多了一本用大红锦缎包裹的物事,严肃叮嘱柔嘉道:“这本书,娘放在你的枕头下面,等岳霖进了新房,揭下盖头,你就拿给他看。这也是规矩,事关夫妻和睦,千万不可忘记。” 柔嘉张望一眼,见书本用黄缎带包裹的严严实实,不禁分外好奇:“娘,这是什么书?” 李娃一本正经:“绝世好书,霖儿保管没看过。” 岳霖作为新科探花郎,学富五车,居然还有他没看过的书。不过既然事关夫妻和睦,小媳妇也不敢不听,当下就傻傻颔首:“娘,我记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集 整个鄂州大营, 连带后方军属,总计超过二十万人口, 几乎相当于一座城池。除夕刚过,军营中各处张贴春联福字, 人丁往来, 年味甚浓。岳家军的男儿们才打完漂亮胜仗,将刘豫大军赶出了襄汉, 朝廷赏肉赐酒, 下诏嘉奖。紧接着, 便迎来了岳飞独子岳霖的婚礼, 可谓多喜临门。岳飞下令营庆三日,给兵员放假,爱凑热闹乃人之本性,处处红幡招动,军营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婚礼定在鄂州城的福寿园, 正月初八这天, 园中张灯结彩, 锣鼓喧天, 宾客盈门, 鞭炮红艳的碎屑撒了满路。 伴随着司仪高唱, 人声鼎沸的高阔喜堂安静了下来, 在众人昂首期盼的注目中, 那盖头覆面的新娘, 在新郎官手中团花红绸带的牵引下, 缓缓步入喜堂。 两位新人立在百年好合的花匾之下,岳飞和李娃这对公公婆母,同样是双双吉服,眉眼含笑,端坐高堂。王贵牛阜等诸位叔伯将军,今日也难得脱下戎装,换上礼服,携家带口,侧坐在旁。 岳霖大红黑边金绣的锦袍,金丝滚边玉带,俊雅华美,贵气不凡。着凤冠霞帔的美娇娘与他相对,虽然看不见脸,但那美好到造物神奇的下颌线条,和喜帕流苏下含笑的红唇嘴角,给了宾客无尽的遐想空间。 听闻新娘子只是个从北方南逃的孤女,无数待字闺中的俏红妆心碎了一地,呜呜早知道岳少保如此不看重家世门第,她们原本也可以有机会的呀。 所谓烈女怕缠郎,这法子对男子也是同样适用的,尤其是那风华绝代的俏佳人,和青春风流的少年郎,在大部分闺秀大门不出的社会,含蓄的仰慕,又怎及得上耳鬓厮磨,朝夕相对?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在座宾客的笑语欢呼中,岳霖牵着他的新娘来到新房,鸳鸯戏水的精美帷帐下,娉娉婷婷在绣床上坐好。天际云霞灿烂,堂屋正中央挂着硕大喜字,媒婆笑意满面去点起红烛,回身一瞧,只见新郎官正站在内寝床前,半弯下腰,想要偷看盖头下的新娘子什么样。 “哎呀,岳公子,现在还不能看,你得出去招待宾客——”见他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媒婆也被逗笑了,挥着喜帕走入内寝,打算把岳霖轰出去。 柔嘉听见她的话语,脆生生笑了一声,岳霖面露无奈,在被媒婆推出去前,往柔嘉搁在双膝上的柔荑里,塞了一个东西。 “岳会卿你好了没?大家还在宴厅中敲杯等着新郎官呢!”菱纱窗外响起了杨羡的声音,杨小公子容色俊美,手里拎着一只翠玉酒壶,咋咋呼呼的抱怨,“我可替你挡了两桌了,虽说本公子是千杯不醉,万一倒了,你不可重色轻友,要负责送我回去啊。” 他看见岳霖恋恋不舍的从新房出来,眼中笑意促狭,揽过他的肩膀,“这天都还没黑,好啦别看了,晚上有的是机会给你看。” 两人的话语声渐渐远去,媒婆检查了一遍新房中八宝果品,交杯酒壶,抚掌道好。她和新娘子嘱咐了几句,便也离开新房,轻轻关好门扉。 前厅热闹的欢声笑语直上云霄,身在后苑的柔嘉似乎也能听见。等到新房中静悄悄的只剩下她一人,她摊开手心,打开岳霖塞给她的那个,用油纸包裹的小东西。 里头是一只红豆馅的油炸麻薯,金黄酥脆的一层外皮,还热乎乎的。肯定是岳霖怕她没东西吃,给她填肚子用的。 柔嘉闻着那香喷喷的糯米气味,思及自己卯时不到起床梳妆打扮,除了晌午上花轿前,偷吃了两块桃花云糕,就再没吃过东西了。她抱着那只麻薯啃,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呜呜霖哥哥实在太贴心了。 岳少保治军严明,放在平日,那些将领是决计不敢没大没小的,可今天不同啊,今天是他儿子岳霖的大喜之日,他们都卯足了劲,准备把岳少保喝趴下。 从金乌坠落到月至中天,福寿园里人声鼎沸,岳飞的酒量其实不算好,两个时辰就顶不住了,不过幸而酒品不错,知道自己不行了,就躲在角落里。李娃忙里忙外,等稍微闲下来,发现夫君喝多了在打盹,哭笑不得,赶紧命侍宴的小婢扶着老爷去后苑歇着。 岳霖中了探花后,大宴小宴,倒把酒量练出来了,不过劝酒这种事情,万不可逞强,否则别人更来劲。他觉得今夜脑袋特别清醒,和杨羡等人打过招呼,也装作不胜酒力。大家见他醉步蹒跚摇摇欲坠的模样,哈哈大笑着,要丫鬟扶着新郎官返回新房。 鎏金香炉袅袅的腾起紫烟,喜烛燃烧过半,滴滴烛泪,柔嘉坐在红绡帐下,觉得自己等待了有一百年那么长,门外终于传来响动。 “公子早点安歇,奴婢告退。”是侍宴丫鬟的声音。 她心如擂鼓的挪了挪身子,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只有一个脚步声,正是岳霖。 在黄灿灿的烛光中,他就这样一步步的走到她面前,吉服上隽永的暗纹精细得不可思议。仿佛时光回溯,三千多年前,她也是怀着期待又畏怯的心情,离开爹娘,被他从部落里带出来,来到都城。俊雅有为的帝王册封她为元妃,下诏钦赐名“玉藻”。从此她泥足深陷,再不可自拔。 喜服色艳若霞,裹着刚进门的新娘子,狭长的布帛上绣云凤花卉,下垂至膝,以精巧的玉坠子相连。 岳霖站在床前看了半响,执起一旁的秤杆,涂着金漆的杆头轻轻巧巧的挑起盖头一角。他的动作顿了顿,想起去年,玉藻冒充梁红玉被抬进岳府,也是他差点揭开了她的红盖头。 或许这就是姻缘天定,想逃也逃不掉。 红彤彤的喜帕扬起,轻飘飘落在游龙戏凤的被面上,最简单的揭盖头动作,由他做来也是赏心悦目。 帐下新娘,伊人红妆,额点朱砂,美的教人怦然心动。 因为方才饮酒过的缘故,岳霖比往日更为湿亮慑人的双目,定定的凝视她片刻,端起桌上两只白玉酒杯,将其中一只递给她。 柔嘉呼吸起伏着接过来,一双妩媚多情的秋瞳片刻不离夫君,与他对饮而下。 岳霖潇洒一撩衣摆,坐在她身旁。 他偏着半张英俊的脸,视线落在她头上凤冠,巧夺天工的珠花簇拥着金丝翠羽制成的金凤,凤嘴衔下一串珍珠,典雅柔光摇曳,极为华美。 柔嘉正含羞低头,作紧张纯情状,忽得他含笑问道:“重不重?” “啊?” 岳霖指着那凤冠道:“觉得重的话,先把凤冠取下来吧。” 她点点头,在他的帮助下摘下凤冠,两鬓各一缕发丝梳编脑后,泼墨长发垂落腰际,一品正红的衣衫,衬着白生生面颊,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娇丽。 浓情蜜意的小夫妻,相对无言了片刻,岳霖忽的凑近了她,用一种戏谑调笑的语调道:“我娘有没有教育过你,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虽有几分调戏的意味,但岳霖问的是一本正经的,说实话,除夕夜后新郎官就被放养,确实没有人告知他具体步骤。 柔嘉灵光一现的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转身从枕头下面,抽出那本用红锦缎包裹的书籍,塞到岳霖怀中:“这个,这是娘特意嘱咐,要你进房后必看,否则会影响夫妻和睦。” 夫妻和睦,这么严重? 岳霖疑惑低头,手指勾过那明黄的缎带,扯掉锦缎后,露出里面裱装精美的折本。 他翻开硬纸的封面,扉页上印有一行小字—— 帝曰:调此二者奈何?岐伯曰:能知七损八益,则二者可调;不知用此,则早衰之节也。——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 柔嘉也凑过来,娇滴滴低呼:“哇,黄帝内经哎!” “七损八益”,岳霖眉心微跳,动作迅速的将封面一合,“这是给夫君看的,又不是给娘子” 在柔嘉红嘴微张的惊讶表情里,岳霖从床榻上起身,拖过屋角一张靠椅,正对着床上新娘落座。只见他悠然自得的翘起二郎腿,将把折本搁放在膝头,一页一页的翻看起来。 柔嘉不知此书为何物,又不敢直接扑过去细瞧端倪,只好可怜兮兮的坐在榻边。 好在岳霖翻看的同时,偶尔会给她一个情致宛然的眼神。 灯火辉煌里,他眼眸明亮,英姿勃发,几乎另柔嘉错觉,那个曾经只手遮天光,覆手镇魍魉的君王再度归来,就在她眼前,触手可及。 她耐不住好奇,期期艾艾的问:“霖哥哥,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一手支着额,冲她微扬唇角,音调微妙的拖长了:“品玉图。” 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眼神,缠绵入骨,另柔嘉瞬间坐立不安,不自觉的心跳加快,血液从脚底涌上脸颊,一阵阵的发烫。 她又继续等待了会,岳霖间或会停下来,视线掠过自己不可描述的某处,再游移到自家小媳妇不可描述的某处,似乎在预演思考,等下要如何办她。 柔嘉到底是嫁给他第三回的女子,这下完全明白过来,婆母李娃千咛万嘱,一定要岳霖在新婚之夜好好学习的书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心底有一只小妖精在激动大喊,嗷嗷嗷,霖哥哥,人家就在这里,你快点来办我! 终于,他翻完最后一页,将那折本阖起。 月色清浅撩人,窗外花影婆娑惹人遐思,岳霖站起身体,腰线瞬间被拉长,一袭红色的映照下,他漂亮的如同画中仙。 柔嘉抬头,手指捏着裙裾。 他走到她面前,指尖玉骨作成,轻轻勾挑起她的下巴,“宽衣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集 岳霖走到她面前, 指尖玉骨作成,轻轻勾挑起她的下巴:“宽衣吧。” 柔嘉栀子花一样娇丽洁白的面容上, 腾起浅浅的晕红,薄染胭脂的嘴角抿着, 从喜床上慢慢站起。 因为站在踏板上的缘故, 原本个头刚好到他下巴的女子,拔高至岳霖鼻尖。许是太过羞涩, 柔嘉一直垂眸不敢看他, 素手略带笨拙的, 去解夫君吉服的扣子。 作为一只有着三千多年道行的狐媚子, 柔嘉此刻是兽血沸腾,非常想直接扒干净岳霖的衣物,将他压到床上云翻雨覆,好生吃干抹尽。可是不行,她如今的人设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 这样做会把第一次的霖哥哥吓萎的。 于是乎呈现在岳霖眼前的情景就是, 他的小娇娘欲语还羞, 手指都有点发颤的履行着妻子本分, 着实是惹人怜爱, 又莫名的想要看到, 她被变本加厉的欺负时, 会绽放出怎样的风情。 岳霖有些惊异于自己真实的想法, 原来每个男人在这种时候都是差不多的, 尤其是他方才看了那么多避火图预热的情况下。女子的身体当真柔韧如斯, 能够摆出那么多神奇的姿势么? 等到她终于抽散他腰间的玉带,将吉服外衣褪下,他忽的发力,握着她双肩,将她整个人迅疾的翻过来,变成他从背后拥着她在怀里的姿势。 耳边传来柔嘉如兰的喘气,岳霖箍紧手臂,偏转面庞,唇鼻若有似无的擦过对方纤白脖颈,低低的叹息:“别怕” “霖哥哥”她在他怀中紧张的扭了扭,耳坠子上的玉蝴蝶惊悸颤动,染上一层珍珠的淡粉色。岳霖的双手开始在她身上游移,霞帔的衣料滑不留手,幸而腰带的同心扣不难找。他灵活的指尖一勾一顶,缎带将落未落,柔嘉面对床榻,低低啊了一声,柳腰往前一送,衣裙瞬间松散开来。 柔嘉原本也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从喷在耳垂上略微深重的呼吸,推断岳霖此时已有些动情。她媚眼半闭,合着对方呼吸的节奏,头稍稍后仰,将身体的重量大半交付给他。 感觉到娘子的柔顺,岳霖却没有继续脱她衣衫,他的气息带着美酒的香醇,从耳垂开始,一点一点沿着秀颈的线条往下亲吻。随着角度的不断偏转,视线自然而然的望下,新娘凌乱的衣襟下面,一痕雪脯白的刺眼,烛光如有实质流淌,深入那微微起伏的山谷之间。 男子的眼神微黯,紧接着,柔嘉就发觉他本来只在腰腹间游走的手,更为放肆起来,隔着衣料轻轻的抚弄。 柔嘉难耐的挣了挣,忍不住娇吟出声,这下仿佛给了他鼓励,岳霖很快不满足于隔靴搔痒,手掌自前襟探入,也不懂控制力道,重重揉了几把。 她被激的一塌糊涂,这下浑身都软了,岳霖终于也忍耐不住,侧身将她整个人压倒在榻上。 亲吻像雨点密集的落下,落在她眉心的朱砂,落在蝶翼般的睫毛,落在秀巧的鼻尖,落在红彤彤嘟起的唇瓣上。 柔嘉双手攀着他脊背,热切的回应,成亲之前,他们所做过的最亲密的举动,不过蜻蜓点水的一吻。眼下她一面承受着他的吻,一面竟然大胆的伸出丁香小舌,想要撬开他的齿关。 岳霖微微愣了,双唇一松,便被她得逞。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他的舌尖被她吮住,身下的人眼眸雾蒙,任人予取予求的模样。他脑袋发昏,将吻越碾越深,滚烫的火热在两人间传导燃烧,几乎要将人逼疯了。 柔嘉就像一只毛毛躁躁的小兽,明明紧张到颤抖,却不管不顾的贴紧他。岳霖和她抱着在床榻上翻滚了一圈,那放在床沿的折本被他们挤到,硬纸封面哗啦啦一声,带着内里连续的折页铺展到床下。 数十幅秘戏图大喇喇的暴露在眼睛里,就连他们脸上沉溺的表情,都被描绘的栩栩如生。 她扭头看了一眼,脸烧的更红了,粉拳娇嗔捶他:“现学现用,轻薄儿!” 岳霖的眼底越发幽暗,扬起嘴角,带了一丝寻常瞧不见的邪气:“你不就喜欢我这样轻薄么?” 柔嘉内心欢呼三声盘古大神,陛下能令她爱惨了的原因,除却万古贤君,更羞于诉诸于口的便是,他那欲神素女亲授,足以叫人神魂颠倒的房/中术。 玉藻坚信,夫妻之间,至少有一半的爱是靠睡出来的。陛下不愧是陛下,即便转世投胎,忘却前尘,这头一次亲近,就能让她如此激动。 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岳霖被催动欲念大炙,当下也难受的紧,两人在红绡帐下厮磨了会,身上都微微渗出一层细汗。柔嘉贴身的亵衫被他撩开,少女姣好的身段洁美如莲,在身下绽放。 他箭在弦上,凑近了她耳边诱哄:“玉藻,腿分开些” 她一手握成拳,指背紧紧按着唇角,防止自己发出愉悦无双的娇吟。岳霖见她仍旧放不开,伸手握住膝盖,将女子两条玉腿张开,从中间沉了进去。 柔嘉感到不可思议的坚硬滚热磨蹭着她,不一会,就被撩的春水泛滥。岳霖到底没有经验,再三尝试,似乎是角度不对,又狠不下心,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柔嘉欲求不满,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她眼下被夫君按在床中,虽说是尽量恶狠狠的瞪,那香腮带红,睫毛轻轻挑动,半开半合之间,波光流转,艳媚入骨。 岳霖被她含嗔带怨的一瞥,亦心神荡漾,再度伏低身体,去品尝那红艳如血的樱唇。忽听得她浑身微抖,发出极低的呜咽之声,不觉身下之物,已恰好压入一神仙洞府。 简直舒服得快要飞升了。 他一瞬间瞪大了双眸,柔嘉疼得蹙起黛眉,清楚的感受到那嵌入身体的一小截炙热。她向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思想,小手按住岳霖双股,挺腰向前迎合。 随着彼此皆是一声长喟,他几乎没根而入,柔嘉吃痛,眼角滑落一滴亮晶晶的珠泪。 岳霖脑海里一片空白,觉得方才那一大本避火图都白看了,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柔嘉呜呜抽泣了两声,腰身酥软放松,那丝绒般的滑腻,再度吮过他最敏感处。剧烈的感受从尾椎一路火花四溅,岳霖咬着牙根,几乎是有些崩溃的按住她:“不慢、慢着” 不止他刺激过大,柔嘉也疼的不行,岳霖俯趴在她身上喘息片刻,轻轻吻掉她的小泪花。有温热液体从连接处涌出,他们抱着彼此适应了一会,柔嘉是内心的满足大于身体,她环住他的颈项,面如霞绯,声音柔柔细细,小声的哀求他:“霖哥哥,你动一动” 岳霖总算找回些许理智,他初识情/欲,方才差点交代了,也不敢肆意为之。他温柔缠绵,柔嘉那种不适,渐渐的消弭在他的柔情之中,隐隐的有悦乐之意。快慰一层层的累进,自古佳人爱少年,何况她乃一妖魅,阴阳相合,本就是男女大欲。 柔嘉不觉渐渐沉溺其中,开始嫌他动作太过柔缓,忘情之下,深密处紧紧收缩吮挤,企图勾得他更为狂放。 可是她忘记了,岳霖可是头一回,哪里受过此等媚术,瞬间丢盔卸甲,一下到了顶点。 他紧拥娘子颤抖几瞬,埋在她身体里的东西,便鸣金收兵消软下来。 闭着眼睛等过那阵销魂蚀骨,岳霖将自己抽出来,唯觉通体舒泰,适才的难受荡然无存。 刚刚忍完最初的痛,准备开始享受的柔嘉,一脸懵逼睁开眼睛。只见岳霖从上而下望她,桃花修目里笑意盎然,清明一片,已然进入欲念纾解后的贤者时间。 他极为欢喜的轻啄柔嘉唇尖,手指撩开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音色微哑道:“这就完事了吧?” 这就完事了?居然就完事了?! 小媳妇面容呆呆的傻气,岳霖与她刚有过肌肤之亲,登时怜爱无比,自说自话的侧躺下来,将娇妻揽入怀中。 他实则在酒宴上喝饮酿不少,又历经初次施精,最能助眠,困倦开始向潮水一般袭来,还没等柔嘉回神,他居然就这样抱着她,脑袋一歪昏睡过去。 小狐狸目瞪口呆,简直要抓狂,好想好想打死他! 她暴躁的蹬了蹬床,岳霖一无所觉,她委屈巴巴瞧着他,目不转睛的瞧了大半个时辰。岳霖双眼阖着,睫毛深长,雅致侧颜,她眼神又软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披衣起身下榻,步态僵硬。 大红的灯笼在福寿园四处点缀,正是夜深人静之时。 下凡前夜,曾经有一只完全体的帝君在她眼前,自荐枕席,她心疼他身上有打神鞭之伤,没有珍惜,直到错过了才后悔莫及。原来,帝君说下一回可能要等很久,而且他的技术远没有在紫微宫时的好,都是肺腑之言,没有一句是骗她的。 月色格外皎洁,柔嘉站在窗前,赤色烟罗的纱裙在夜风里扬起,身姿妩媚又多情。 她遥望明月,右眼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呜呜呜不知道调/教一名处子,需要花费多少时日呢? 以下是凑字数小番外: 某日,小狐狸弄坏了帝君最喜欢的花瓶,心肝乱颤。 小狐狸一边战战兢兢的等帝君回宫,一边把自己九条大尾巴毛毛捋顺了,再交叉交叉编成一个毛球。 帝君回来时,小狐狸刚刚编到头顶,打好蝴蝶结完工,蝴蝶结中间插了一朵喇叭花。 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 帝君怒,把大毛球拎起来搓揉:“你以为编成花瓶,本君就不会惩罚你了?出来!” 小狐狸在毛球里面爪子乱刨:“不出来!就不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集 冬日的天亮的晚, 岳霖是情酣入梦,一夜好眠, 而柔嘉却不知是兴奋的,还是欲求不满的, 迷迷糊糊睡过去, 又迷迷糊糊醒来。 元宵将近,叠加岳帅公子成亲, 鄂州福寿园中缀满了形制各异的花灯。她趴在岳霖怀抱里, 隔着半扇红彤彤的喜帐, 望菱纱窗外, 缩成一个个光点的灯影。 岳霖身上暖呼呼,有微醺的温热,两个人睡,果然要比孤枕有安全感许多。柔嘉亲昵的用脑袋在他肩窝里蹭蹭,脖子一扬, 黑亮顺滑的长发就铺满他的腰腹。 朝阳欲升, 喜鹊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啾, 晨曦的光芒一丝一丝迫进内寝里。柔嘉看他看累了, 小小打个呵欠, 抬起上半身, 锦被下香肩半露, 嘴角绽开个调皮的笑, 手指捏住他秀挺的鼻尖。 睡梦里的岳霖呼吸不畅, 眉头微皱偏了偏头, 不情不愿醒过来。一睁眼便见柔嘉那芙蓉娇面,明润眼眸,犹如风卷花香,哗啦啦吹皱一池春水。 嗯,尤其两人同床共寝,软玉温香的娇躯还紧紧贴着他的。岳霖初尝女子滋味,绮思极易发酵,只是他自幼饱读诗书,父亲又是军人做派,家教严谨,自制力较普通少年公子要强得多。 寝房中天光半亮,窗前的喜烛几乎燃到了尽头,他抬手摸了摸柔嘉的脸,声线略带些晨起的暗色:“什么时辰了?” “离辰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你再不醒,我们就赶不及去给爹娘敬早茶了。”柔嘉俏生生的注视着他,语调中融入摄人心魂的娇嗔,“你啊,只顾自己倒头就睡,一点都不体贴娘子” 岳霖眨眨眼,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洞房花烛夜,自觉圆满至极。他笑了一笑,环着柔嘉肩头的手指,似点弦在娇柔肌肤上轻轻滑动:“我爹军中那些大老爷们,全是说一不二,若非我机智装醉,及时抽身,恐怕连路都走不稳。” 处子到底是处子,没见过市面,跟紫微宫那位简直不能比,瞧他那模样,自我感觉还蛮良好的。柔嘉纠结片刻,决定还是不要拆穿,免得打击到新婚夫君,她娇滴滴推他:“起不起呀?” “起,但无须心急,昨晚我爹也被灌得不轻,不会那么早的。”按计划,他们要在福寿园呆过元宵,然后举家返回军营。岳霖说着坐起来,动作利落套上月白的中衣。 他抚平衣襟,转头见柔嘉仍然团在刺绣鸳鸯的锦被里,疑惑道:“怎么不起?” 美人继续将自己往被窝里塞,垂眸娇羞道:“我的抹胸寻不见。” “”岳霖愣了愣,“里边没有?” “没有”她伸出根手指,往榻下指指,“你帮我瞧瞧,是不是扔到帐外去了。” 岳霖闻言探出身体,伸手在喜床下面的踏板上一抹,果然抓到件丝质的小亵衣。女子贴身之物,表面为素绢,内絮少量丝绵,上端及腰间缀有帛带,方便系扎。 其实岳霖睡着以后,柔嘉就披衣下床过,对月伤春悲秋,不过这个抹胸嘛,就是要等岳霖亲自来帮她捡的,也好叫他记得,昨夜自己是何等禽兽。 岳霖把那块布料团起,从被褥缝隙里塞进去,柔嘉素面朝天在底下捣鼓了会,一手按着亵衣起坐。她将帛带撩至后方,转身背对岳霖,一大片皙白的美背毫无瑕疵,展现在他眼前:“霖哥哥,看不见,帮我系一下。” 岳霖:“” 咦,那你每日起床是如何穿衣的? 岳霖缓缓抬起手,唇线抿直,尽量在不接触到她的前提下,为她将颈后及腰间的帛带打好两个蝴蝶结。他的目光沿着裸背中央那条优雅的美人线下巡,听见自己故作平静到有些奇异的声音:“现在还叫我霖哥哥么?” 柔嘉闻言,顺势向后靠,不偏不倚落在他怀里,抬起那倾倒众生的一张小脸,乖软唤道:“夫君——” 有些小妖精生来就是祸害男人的,比如他新娶进门的这位,岳霖脑门上袭来一点头疼的感觉,扶着她摇一摇:“别闹,快些穿衣,再磨蹭下去,真该迟了。” 过门头一日穿的衣裳,也是昨日便准备好的,柔嘉是一套水红色对襟窄袖上衣,芍药折枝纹的裙裾刚刚覆盖脚面,走起路来轻盈摇曳。岳霖则是深玄锦衣,红纹滚边,腰带上坠了一枚青龙玉佩,越发衬托他龙眉凤目,气度翩然。 小两口梳洗完毕,出得新房来,过了花苑的圆拱门,直接往昨天拜天地的正厅走去。 岳飞和李娃果然是已经起了,岳飞着墨蓝常服,坐在百年好合的匾额下面,因为宿醉的关系,头有些疼,以指尖轻轻按揉脑门。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娃的面色和服色同样明艳,从侧门进来,手里头端了一碗提神醒酒的茶汤。 岳霖见状,照常问安:“爹,娘,早。” 柔嘉也赶紧嘴甜的叫人,美美一福:“媳妇给爹和娘请安。” 岳飞接过那碗醒酒茶,笑容淡淡颔首:“霖儿和柔嘉来了,过来坐。” 黄花闺女破了身,懂怜香惜玉的男人还好些,偏偏岳霖也是头一遭,全无技巧,只会硬拱。在兴头上不觉得,过了一夜总归是疼的,柔嘉的步履有一点点僵硬。李娃瞧着儿子体贴的在媳妇跨过门槛时扶了一把,笑眯眯点头,她家霖儿果然是个聪明的娃,仅靠那一本避火图,就和媳妇圆房成功。 说也奇怪,自从李娃生了岳霖以后,就没再怀上孩子,当然与岳飞多年行军在外,夫妻俩聚少离多也有关。李娃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年轻人新婚燕尔,干柴烈火,照这个速度,说不定她很快就能抱上小孙孙了。 按照规矩,新媳妇入门,要给公婆问安敬茶,并叩拜岳家列祖列宗。如今他们身在鄂州,禀告祖先这事只能等回到临安以后再办了,敬茶倒是不分时地,随时可行。 柔嘉走到八仙桌前,依次为岳飞和李娃奉上两杯热茶,口中乖巧道:“媳妇从金国逃至临安,无家可归,幸得爹娘收留,并不计门第,允许霖哥哥娶我为妻。柔嘉铭感双亲厚恩,日后定当好生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为岳家开枝散叶。” 李娃捂嘴而笑:“你看看,柔嘉这张小嘴真是讨人喜欢!” 她说着从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拉过柔嘉的手为她戴上,“这是霖儿的祖母,姚太夫人传给我的,反正我就他一个儿子,也不用烦恼该留给谁,以后我儿子就交给你了。你别看他长得一副聪明样,其实根本不会照顾自己,进厨房不是点着什么,就是被什么点着” 岳霖拖长了音:“娘” 有关岳霖不宜进厨房的原因,小狐狸是知道的。天庭有位女火神名叫炽焰,长得很美丽,因为坐事,被玉帝贬为灶下神。这位美女本来就性情暴躁,被贬后就更易怒了,她平时穿淡黄衣裳,一旦发怒,衣裳就会变红,导致宅邸走水。喜欢藏书的士子为了防火灾,常常在书本中夹杂几张避火图,另炽焰羞而避走。 好巧不巧,帝君乃民间研究阴阳调和之术的开山鼻祖,更被以讹传讹御女三千白日飞升,后世帝王纷纷效仿,欲得尽天下美人而妻之,佳丽三千乃是标配。事实上帝君一生潇洒不羁爱学习,在很多方面都有传说或著作遗世,炽焰经常被避火图辣眼睛,自然同帝君不对付。 柔嘉低头转着那只镯子,水头很足,是经年的古物呢,她脆脆答道:“谢谢娘。” 李娃指着镯子道:“听我婆婆说,这只传家宝差点就被老爷的前妻王氏,偷偷揣包袱里带走了,幸好婆婆发现的及时,追了几里地,才把镯子追了回来。” 岳飞欲举杯喝茶的手顿了顿,啧了一声:“陈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 “我们女人说话,老爷们不要插嘴,”李娃转头喷回去,“我提提怎么了?你们爷俩,哪个都不让人省心!” 接连被骂的岳霖和岳飞互看一眼,决定好汉不与女子争辩,沉默是金,免得引火烧身。 一家四口用好早膳,岳飞见儿子儿媳二人,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用湿帕擦了擦嘴道:“柔嘉,上回你说你亲爹乃是汉人,我也未曾来得及细问。你娘要你回大宋寻找亲爹,不论能不能找到,总归应当尽人事听天命。如今你已是岳家的儿媳,可有详细的线索,我也可拜托朝中同僚代为打听。” 柔嘉看了眼岳霖,把嘴巴里一口包子咽下去:“嗯,我亲爹是开封人士,姓赵,叫赵小九。” “赵小九?”岳霖沉吟,这个取名也太不走心了。 柔嘉摸下巴,继续补充道:“可是十六年过去,他如今应当是赵老九了。” 李娃有些不明白:“那他究竟是叫赵老九,还是赵小九?” 她抚掌一拍,“爹娘,夫君,你们等我一下。” 柔嘉起身离开了茶厅,回到她与岳霖的新房中,在墙角的红木柜里,有一只她随身携带的包袱,包袱里面装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娘亲写给赵构的信,另一样则是康王赠与邢后的嫁妆八宝金环。 其实当初邢秉懿写了两封信,还有一封是给柔嘉的,里面讲明了她的身世。为掩人耳目,写给赵构的那封,也没有在信封上大喇喇的写上赵构大名,而是“赵九郎亲启”五个字。 九郎,是邢秉懿作为妻子,在私底下唤他的称呼。 柔嘉混入国信所,一方面是为了及时了解宋金两国的外交动向,以策随机应变,另一方面,也是想距离深宫里的亲爹更近,甚至是抱着一丝希望亲爹能认出她女儿身的想法的。她不愿彻底忤逆娘亲的期盼,也害怕大张旗鼓认父,会让远在上京的娘亲陷入危险,就选了这么一个不作为的办法。 如今她已成功嫁给岳霖,再藏着掖着,恐怕会引人疑窦,被岳家人认为刻意隐瞒就不好了。 她拿着这两件东西,回到客厅,把它们交给岳飞。那封信函因为保管日久,微微有些褶皱,封口倒是完整的。只是信函属于私人物品,不合适随便拆封,岳飞放下信,先打开宝盒,将那只耳环取出来端详,目露疑惑:“这耳环的工艺如此精湛,绝不是街边作坊所出,其技艺不亚于宫廷巧匠。” 岳霖也附和道:“是啊爹,就连花纹也很特别,不如等我们到了临安,拿去造作所,请老匠人瞧一瞧,说不定能有线索?” 岳飞点头,将耳环放入盒中,还给柔嘉:“我们春上启程回临安,就如此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集 从江南到北国, 一路风景渐冷,细雪纷飞, 年后的一场暴雪,耀目的白色充斥了目之所及的世界, 将整个上京城掩埋在银装素裹中。 晶莹剔透的冰棱沿着屋脊倒挂而下, 长短不一,宛若鬼斧神工。滴水檐下那炭火通红的小炉上, 烫了一壶好酒, 袅袅的热气翻滚飘洒, 将冰棱的尖端熏到融化, 水滴啪一声滴入案上欹器,颇有禅意。 自从金国扶植了傀儡蜀王刘豫,与宋廷划地而治,向南方派遣间谍细作,一直是金齐刺探军事情报的一个重要手段。 今日依然是惯例, 由完颜宗弼的谋臣范拱, 将收集到的信息做好汇总, 向四王爷禀报。 说道近来宋廷中最值得注意的事件, 自然是刘光世大军的归属问题了。这件事事涉朝廷机密, 尚未有明确的公文, 不过刘光世在淮西南路一战后, 多次往返赵构行在, 清点人员兵马。期间更主动上书, 请求解乞兵权, 改任文官,显然是做好了退居二线的打算。 虽然赵构还没明确表态,但刘光世手底下五六万人,有一点风吹草动是瞒不住的。主帅要更换,淮西军营必然人心浮动。刘豫知报此事,已经安排策反人员渗透淮西军中,对各级将领进行离间和诱惑,劝说他们归降。 范拱把这事儿给完颜宗弼一说,询问王爷对此事的看法。金兀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沉吟片刻后道:“如果我是赵构,最好的备选方案有两个,其一,将刘家军划拨岳飞节制,其二,由宰相张浚统领的都督府直接管辖。” “王爷高见。”范拱竖起大拇指夸赞,正襟危坐道:“据下官和僚属们商议,从赵构目前的表现来看,他很有可能会将这支部队交给岳飞。去年底岳飞驰援江州时,三省和都督府连发几道札文,授岳飞权限便宜行事,有传言说甚至连刘家军初步的人马名册,都交由岳飞密切收掌。” “赵构倒是长进了?”金兀术嗤笑出声,将酒杯在鼻尖晃了晃,“邢氏的梓宫归宋以后,他可有册立新的皇后?” 范拱摇头:“不曾。” “是么?”金兀术垂下眼眸,敛起眼底情绪,“这两年他连续将行在北推,隐有进取之态,本王还以为他是另得新欢,所以才重振雄风了呢。” 这酸不溜丢的话语,听得北宋叛臣范拱眼皮直跳,暗叹男人嫉妒起来,可怕程度不亚于争风吃醋的后院。王爷就为了刑秉懿这个女子,逮着机会便埋汰赵构,其实赵构年轻时也不差的,徽宗那么多草包儿子里,能将开封城破后这个烂摊子担下,摇摇晃晃在南边站稳脚跟,康王也是飘过海上扛过刀,很不容易的呀。 范拱咳了两声,将话题绕回正事上:“刘光世所部,充斥着大量陕西的土匪流寇,乃宋廷几支队伍里,最鱼龙混杂,难以管束的一支。西人多重世家,刘光世乃世将,所以能统领这些人。王爷知道,刘光世手下两个统制官,郦琼和王德,素有嫌隙,谁也不服谁。多少眼睛盯着新帅赴任,非威名之将不可驾驭,如果这事没处理好,闹出点乱子,到时我们便有机可乘。” “只要赵构不把淮西军交给岳飞,对我们都是有利的。”金兀术抿下一口热酒,意有所指的笑了笑,“无论岳飞或者张浚,他们谁得了淮西人马,声势威名必然坐大,有人欢喜有人愁。秦桧最近有什么消息没?” 范拱略前倾了些:“秦桧安分的很,不知哪处得罪了赵构,被贬出京师,到建康府做枢密使去了。” “赵鼎被罢相,相位出现空缺,朝中是张浚一人独相,这个人对大金可不友好,积极主战,本王一点也不喜欢他。”金兀术将双手凑近火炉烤火,淡淡的道:“派个人去点拨一下秦桧,如果淮西合兵成功,主战派当政,他重返临安,可就遥遥无期了。” 范拱深谙政治内斗的道理,笑了起来,拱手说道:“下官幸甚,与王爷所想不谋而合。送给秦桧的书信,下官已拟写完毕,请王爷过目。” 金兀术接过来瞟了几眼,点头道:“不错。另外,刘光世手下那个叫郦琼的,有些本事,本王在黄河同他交过手,颇赏识他。叫刘豫多费些心思,许以高官厚禄,如能成功策反郦琼,本王有重赏。” 范拱恭敬应道:“是,王爷。” 身后玉珠细碎摇响,两人均回头一望,只见那身披天青色云肩,眉眼婉约雅丽的女子,一手方撩起几串珠帘,似乎对小筑中有人略感意外。 她抬起的脚步下意识缩退了回去,惹来王爷沉声唤道:“回来。” 刑秉懿动作微顿,那范拱察言观色,将准备给秦桧的信纸收入袖口里,朝邢秉懿微微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邢秉懿没有应他,范拱也不在意,反正他来王府的目的已达到,便朝金兀术告退:“王爷,下官告辞。” 金兀术挥挥手,范拱便倒退而出,很快离开了临湖小筑。 邢秉懿原本是打算装没看见的,这下装也装不成,金兀术一句回来后,紧接着就是一句过来,她抿了抿唇,只好顺从的靠过去。 王爷坐着,她站在他跟前,金兀术昨夜出宫回府已经很晚,随便洗漱后就歇下,没怎么注意。今日一见,邢氏白生生的一张脸,唇脂涂得也淡,裹在貂绒的云肩里,美则美矣,未免太苍白了些,甚至带点羸弱的病态。 金兀术调低视线,落在她安放于腹下的双手,他伸掌捏了捏,凉的像窗外飘落的冰雪。 “手怎么这么凉?”他搓了一把,目光与她对视,“身子不爽么?”上京虽也有百花盛放的春夏,一到冬季,大雪连下两月也属寻常,邢秉懿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早该习惯才是。 邢秉懿微低了头:“谢王爷挂怀,许是天气缘故,妾身畏寒,偶感疲累罢了,并无大碍。” 金兀术也能猜到几分,估计是想闺女。柔嘉离家快一年了,期间他也派孛迭去找过,没良心的死丫头,意中人最重要,还当真留在大宋,不拐到岳霖不罢休了。 金兀术想到自己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眼里只有男人的花痴闺女,顿时也气不打一处来。平日宠小郡主宠的最起劲的王爷爹,当下将所有责任推卸到当娘的身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柔嘉就是被你娇纵坏的!” 邢秉懿被刺中心事,又有口难言,无法同他道明,睫毛抬起,眼底浮现出点点泪花。 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把金兀术瞧得一愣:“你还委屈上了?难道本王说的不对吗?” 邢秉懿立刻抹掉眼泪:“妾身不敢,是妾身教女无方。” 金兀术瞧她半响,吁了口长气:“本王看你气血不足,早让灶房多炖些补品,你可有喝过?” 她皱起黛眉,摇摇头:“太腻,我不想喝。” “跟你女儿一样任性,手脚冰冷,不想喝也得喝。” 金兀术抬手招丫鬟入内,邢秉懿想劝住他:“王爷,妾身真的喝不下去” 王爷哪会由着她,婢女得了吩咐退出,不一会便端着一碗温过的淮山杞子乌鸡汤入内,呈给侧夫人食用。 邢秉懿无法,只得在范拱方才坐过的地方入座,用瓷勺舀了一勺汤水,小口喝了起来。 才喝了三口,她便忍不住反胃,用手帕捂着嘴,侧身干呕咳了起来。 金兀术单手搁在膝头,斜斜靠着凭几,打量她一会,眼神渐渐变得兴味深长。 正月里的鄂州城也是寒风瑟瑟,却浇不灭将士们守岁迎新的热情,尤其是新婚燕尔小夫妻的甜蜜。福寿园乃前朝一位豪富士绅所建,重新休整后,作为鄂州官府用于招待贵宾的场所。按照鄂州知州的说法,就是皇上来了,恐怕也要下榻此地,当然皇上还没有来过。 按照岳飞一贯行军不扰民,对百姓秋毫无犯的作风,此次已属破例,谁让他就岳霖这么一个儿子呢,总不好让他和柔嘉在军用帐篷里洞房吧? 知州难得有讨好一品大员的机会,更是尽心尽力招待,说什么也要让岳家人待过正月,才准他们走。岳飞担心滞留太久,兵将疏于操练,和知州各退一步,商量好过了元宵,便举家返回军营。 这天正是元宵佳节,用好晚膳还有汤圆做夜宵,岳霖柔嘉小两口,手牵手去逛了河西庙会。长长的护城河边,彩灯琳琅,岳霖猜中灯谜,为小娇妻赢了一对玉兔花灯回来。 两人分持一盏,直逛到月升中天,才回到福寿园。 岳飞夫妻估计已经歇下,岳霖和柔嘉却清醒的很,想到明天就该睡军营里硬邦邦的床榻了,怎能不抓紧机会,好生翻一场红被? 他们一个是初识情/欲,一个是饥渴日久,鸳鸯相抱,同入罗帷,这一夜枕席缱绻,比起新婚之夜,更情致加倍。 内寝中燃着热乎乎的地龙,锦帏初温,兽香不断。那若隐若现的红帐后头,不时传来女子软媚娇笑,伴随叫人遐想万千的躲闪身影:“霖哥哥,痒啊哈唔,不要了” 柔嘉胸腹朝下,双臂抱枕,俯趴在丝滑锦绣的被面上。岳霖跨坐在她腰间,身披单衣,右手执一画笔,往那一整片洁美无暇的玉背落笔作画。 这是自上回,柔嘉对他美背诱惑后,岳霖新想出来的主意。她被他压得动弹不得,那柔软的羊毫笔尖,时不时的在背后肌肤上搔过,叠加他微微俯身时温热的呼吸,带起一片颤栗和酥麻。她被痒得不行,咯咯娇笑躲让,想让他停下来。 岳霖正画兴大发,如何肯半途而废? 他用指尖抽走笔头多余的软毛,伸手到帐外的木凳上的砚台里,重新醮上墨汁。见他的画布非常不乖,扭来扭去,左手出其不意,拍打了一下她含而未露的翘臀:“别动!” 柔嘉眼波水光流转,从喉咙里啊了一声,捂嘴不敢乱挣了。岳霖的画作已描绘大半,娘子现下愿意配合,自然是行云流水,挥笔而就。 一柱香后,他终于画完,将毛笔搁置,自赏了片刻,颇为满意。 红烛跃动的温暖光芒里,柔嘉觉他停笔,又不安分的扭了扭腰,好奇极了:“夫君,你在我背上,画了什么?” 岳霖的指尖,若有似无抚摩过,四岁便烙印在脑海中的燕云十六州舆图。那些山川河流,平原峡谷的线条游走,如有生命。他上半身俯下去,紧贴她光裸的肌肤,唇瓣擦着细嫩耳垂,低低说道:“江山美人图。” 她又忍不住笑起来,被他蹭的酥/痒难耐:“你骗人,哎呀别压着我,我难受” 他心思一动,忍不住出言调笑:“哪里难受?” 柔嘉愣了愣,回过味来后,嗲声的骂:“你讨厌!” 耳侧传来男子暗哑笑声,生香透玉般无意识的勾魂,柔嘉感觉到岳霖将身后的被子猛地一拉,两个人瞬间被重新罩入其中。 他兴致盎然,直接就着俯趴的姿势自后方压进来。这并非今晚的第一回,柔嘉那处敏感的很,也不觉痛楚,反而轻叫出声。 正是花好月圆夜,春宵一刻,当值千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集 正月一过, 岳飞得报,道朝廷对刘光世所部的安排, 与先前商议的计划不符,当即上疏皇上询问究竟。不久赵构便回复了一条御札给他, 对详细原委并未过多阐述, 只一句“淮西合兵,颇有曲折”。颇有曲折四字, 含糊其辞, 表述暧昧, 留给人的揣测空间极大。赵构没有为自己辩解, 而是敦促岳飞尽早赴张浚处,与他详加商讨合兵诸事,既没说给,也没说不给,岳飞对此忧心忡忡。 先前在龟山军事会议上, 他与张相爷闹得有些不愉快。张浚主张挥师北上, 正面讨伐刘豫贼子, 询问诸将看法。唯岳飞言语间不愿用兵, 张浚自然要问其缘故。岳飞作为资深军人, 对目前军队中存在的弊端了如指掌, 但当时朝中各军大将悉数在场, 若是他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势必得罪一帮人。以后万一有了战事, 他岳家军再骁勇, 也需要诸军协同配合,岳飞不是不敢说,而是无法公开的说出来。 况且,在对待刘豫的问题上,他与张浚在战略上也有分歧。 张浚倾向于正面进攻,岳飞却觉得还没到时候。早在江州行在,岳飞便觐见赵构,提出了以十万重兵横断金齐联络,使刘豫孤立无援,其势自败,则中原必可得。这个计划,岳飞估摸约需要三年,绝不可操之过急,以步步为营,不能让刘豫马上看穿意图为妥。赵构沉吟片刻,道若是以淮甸之兵,能收复中原,自然是不惜。目前大宋精锐之师不过二十万,抽走十万,剩余的军队能否在绵延千里的江淮防线上,抵挡刘豫反扑,谁也无法保证。 其实赵构的担心不无道理,就连岳飞也不敢打包票说皇上我一定能拿下中原,这个计划就暂时搁置。 过了元宵,岳飞在鄂州大营,再次给赵构上了一道奏疏。以岳飞口述,岳霖代笔,作为对上回未尽谈话的补充。 在这个劄子里,岳飞详细阐述了他对目前宋齐形势的判断,以及与之对应的策略。他反复向赵构强调,灭刘豫不可急于求成,以三年为期,侵吞蚕食的路线,将员部署,以及最为要紧的后勤保障问题。 大军一动,粮草先行,日费千金,邦内骚动。岳家军十万余人,月用钱五十六万缗,米七万余石,诸军想必也差不多。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军粮和兵械的补给,最终还是要从民间赋税中来,对百姓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骑兵的操练,战略物资的储备,都是需要相当长时间的。 岳霖为爹爹写完这道劄子,对其中内容颇为赞同。比起张浚积极主战的策略,爹爹的思虑无疑更为实事求是,是具有实践意义的。从前他在太学求知,每日学的经史子集,纸上谈兵,终究不及身处军营更有感触。 转眼到了春上,岳飞将鄂州大营的军务暂交麾下王贵、张若虚代掌,和岳霖、卫尉寺丞杨羡等,携带家眷,自鄂州启程,赶回皇城临安。 因为每年皇宫祭祖、守岁等活动,需要皇帝亲自主持,赵构在除夕前便回到了临安府。他御览了岳飞那道劄子,事理明甚,拳拳之心,就连字迹也非常俊秀,另书法家赵构心旷神怡,简直挑不出错处。 要是没有岳霖这档子婚事,赵构必定会将刘家军给了岳飞,就是现在,他也只是暂缓,没有将岳飞这个人选排除。 作为大宋国君,赵构是断断容不得岳飞和金兀术成为儿女亲家的,不论岳飞究竟是否知道儿媳大金郡主的身份。 如果他不知,自然是最好,失察之责比起暗通敌国根本不算什么,顶多降诏训诫一番也就过去了。如果他明知玉藻身份,还默许儿子娶她为妻,这罪责可就大了,赵构是不会手软的。 上一回提前走漏了消息,被金兀术察觉,另他与女儿连夜出逃,赵构吸取教训,这一件事,除了他身边的张去为知晓,他连宰相都没有告诉。 张浚还对皇上突然改变主意感到奇怪,就听闻岳飞一行已到达临安。不过张浚本来就与岳飞有些分歧,既然皇上说暂缓,那么为人臣子,当然是遵旨照办。 张浚这边想要拖延,岳飞的心情却很急切,刘光世一军不好管束,这连金兀术都知道,岳飞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近来淮西军营不太/安分,有疑似间谍人员上下活动,岳飞早有耳闻。在入宫觐见皇帝前,他想先和张浚晤面,把前后缘故了解清楚再说。 岳飞一家回到岳府,这数月有水伯帮忙看门,府邸还不至于少了人气,不过李娃这人非常爱干净,一进家门,就掸灰扫叶忙活开了。 柔嘉看她整顿家务,看的眼花缭乱,像个跟屁虫似的,眼神崇拜。李娃哭笑不得,让她赶紧回房,把自己原本在客房的物件拾掇拾掇,趁着天色尚早,搬到岳霖房间里去,省得晚上手忙脚乱。 柔嘉抚掌笑道:“多谢娘亲提醒,我都疏忽了。” 她觊觎岳霖房内那张雕花大床好久,如今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爬上去打滚啦。 岳霖在房中,整理晾晒那一排书柜中的藏书,就听见岳家小媳妇哼着小曲,一趟一趟往房间里搬东西。菱花妆镜,珠钗首饰,冬夏衣裙,还有她那几盆花花草草。不过两个时辰,他的屋子就一改简洁规整的风格,充盈了少女气息。 若非岳公子坚持,柔嘉还想把她那套桃花粉的床帐给弄过来,彻底将夫君的房间打造为红粉闺房。 而一家之主岳飞,来不及安顿,匆匆用了饭,便前往都督府求见张浚。张浚见了他,客客气气命下人奉茶,谈及淮西合兵一事,张浚说道:“淮西军中,统制官王德素有威望,军心所服,本相欲以他为都统,再命兵部尚书吕祉为督府参谋,统御其军,岳侯以为如何?” 岳飞听他口风,果然合兵之事又横生枝节,回道:“相爷,王德和郦琼二人,均属刘大帅爱将,不相上下。如果命王德为都统,则郦琼不服,二人必然相争。况且吕祉大人疏于军旅,骤然赴任,恐也难以服众。” 张浚又道:“那宣抚使张俊如何?” 这个提议比方才还不如,岳飞直言不讳道:“张俊性格暴虐,且少谋略,郦琼必不服他。” 张浚叹了口气,再问:“那么杨沂中杨将军呢” 岳飞道:“沂中和王德差不多,依我看,也驾驭不了此军。” 听岳飞把朝内几位将军陆续编排了一遍,张浚也没办法装糊涂,面色微微一沉:“本相早该知道,非岳侯不可。” 他这话说的颇有讽刺之意,岳飞一听,心里也不太舒服。实则张浚岳飞二人,都是以家国为先,往日并无私怨,且均出身行伍,言谈间比起文官更为心直口快。岳飞本以在为接管刘家军做准备,赵构忽的暧昧改口,张浚又对他冷言冷语,他难免有所误会,以为相爷故意从中阻挠,当即便道:“都督问询,我据实以告,不敢不尽愚见,岂是为了贪图淮西人马?” 张浚呢是赵构要他暂缓,他不明就里,只得暂缓。其实他也觉得岳飞是最佳人选,但刚刚过去的淮西战事,岳飞赶来时都打完了,战功主要是杨沂中张俊的。张俊向来忌惮岳飞,要是他听说刘光世所部给岳飞了,不跳起来反对才怪。这就需要宰相做很多事前协调,况且岳飞还说不可对刘豫用兵,又如此自大,张浚是想挫挫他的锐气。 岳飞则更冤,有一种被人耍着玩的郁卒感,他原本不贪图淮西军,皇上说要给,这会又说不给了。万一拖得太久,军中无帅,人心不稳,闹出什么乱子,如何是好。张相爷此人,他从前也是很敬重的,此番不知轻重,闹得如此不快,大大出乎岳飞所料。 这俩人都是一身傲骨,太有个性,导致本次会晤又是不欢而散。 怒气冲冲的回到自家府邸,岳飞往堂屋主座一坐,伸手拍了一下桌子:“中原未复,国耻未雪,岂是大将勾心斗角内耗之时?真真气煞我也,还不如解甲归田,为老母服完余丧。” 李娃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到岳飞书房,把那之前目疾严重时,写好的请辞表章拿出来,笑眯眯放到夫君面前:“老爷,咱们何时动身去庐山啊?” 岳飞抬起眼睛,讶道:“我几时说过要回庐山?” 李娃觉得他果然是年纪大了,事情转头便忘:“不是你嚷嚷着要解甲归田,给老母守丧去吗?” 岳飞避开视线,咳了几声音色渐低:“为夫不过随口那么一说” 李娃叉腰着恼道:“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下回再寻我开心,就到客房睡去吧,老娘不伺候了。” 岳飞正烦着,挥了挥手不想与她争辩:“你这泼婆娘,我懒得同你说” 这时须发花白的水伯小跑而入,慌慌张张的对岳飞二人道:“老爷,夫人,宫里的张去为张总管来了。” 岳飞起身:“快请。” 夫妻两个迎出正厅,只见那手持拂尘,着内侍服的张去为,身后跟着俩小太监,已入府门,笑意淡淡走上前来:“岳侯,数月不见,岳侯英武,更甚从前呐。” “张大人取笑了。”岳飞拱手为礼道:“张大人大驾光临,可是皇上有何差事?” 张去为手指一摆:“今日倒不是皇上差遣,乃是太后娘娘见御花园群花盛放,欲办春上百花宴,召去年各位进士携夫人,明日午时前入宫饮宴,特派下官前来传达懿旨。” 孟太后已驾鹤仙去,如今宫里只有一位太后,即赵构生母韦太后。 岳飞接过那一小卷懿旨帛书,伸手引张公公入内,顺便吩咐水伯道:“水叔,去请公子和少夫人出来。” 水伯哎了一声,赶到后苑去请,不一会岳霖便携着娇妻前来。 青丝挽髻,杏黄褶裙,身段婉约,芙蓉如面顾盼生姿,岳霖身侧分明一位绝色丽人。张去为坐在上首,半笑不笑的眼神望过去,她与岳霖二人,郎才女貌,倒真是一对金童玉女,般配至极。 柔嘉才跨入门槛,乍见张公公在此,心头一惊,攥着岳霖衣襟,连忙躲到他身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集 三月十五, 女娲娘娘降诞。万道云阶之上,瑞彩流光的中皇山娲皇宫宫门洞开, 群仙朝贺,正是天上人间好时辰, 仙乐飘飘处处闻。 寝宫之中, 女娲娘娘命座下仙婢取来金葫芦,揭开葫盖, 以手一指, 葫芦口迸发一道白光, 瞬息涨至丈宽。那面白光鼓风而动, 乾坤昏惨,阴雾迷蒙,乃是号令天下群妖至宝,召妖幡。 不多时群妖进拜,听候法旨, 娘娘勒令余妖退下, 独留轩辕坟三妖候命。 玉藻和她两位妹妹跪于丹墀之下, 只听那采石补天, 抟土造人的天道圣人金口敕下:“成汤江山望气黯然, 当失天下, 凤鸣岐山, 西周圣主已出。待文王长子出世, 他必有百子千孙, 此乃天意。本座命你三人投生人间, 将来托身宫闱,祸乱君心,以助功成。事成之后,你三人亦成正果。” 雉鸡精与玉石琵琶精谢恩,化清风而去,唯有那九尾狐狸再度泥首,神态流连:“娘娘可是要我去做那殷商天子的后妃?” 女娲娘娘颔首:“正是。” 玉藻惧而摇头:“不,娘娘,小妖对轩辕陛下情有独钟,绝不愿做他人妃子,望娘娘收回成命!” “大胆!小小一介妖女,也敢大言不惭,觊觎人皇?”娘娘面色一沉,微俯下身,注视着玉藻颠倒众生的娇媚容颜:“玉藻,本座早就提点过你,你却还是不知悔改,似你这般道心不定,尘念满身,别说正道归真,就是五百年一天劫,都未必躲得过去。” 玉藻膝行数步,眼中含泪:“陛下不知道我一直在轩辕坟等他,他如若知道的话” “知道又如何?仙凡都不可长相厮守,何况仙妖?”女娲怒其不争,一面不赞同玉藻以情为天,苦苦纠缠的举动,一面又不可避免的心疼嫡孙,欲借第三次无量量劫,助玉藻飞登仙界,“殷商无道,为巩固统治,强迫诸侯奉纳人牲,触怒神明。轩辕执意下界,改朝换代,可山河社稷图尚未显兆,代表大商气数未尽,原不可造次。本座担心他逆天而行,恐有灾殃。所以才要你下凡,迷乱君心,使天子征歌逐色,荒于朝政,助他一臂之力。恰逢三教共议封神榜,若你真有仙缘,事成之后,本座会为你保留一个神位。” 娲皇宫有圣人灵识护佑,没有女娲娘娘的允许,玉藻小小妖孽,是断然进不来的。她苦等了一千多年,总算等到娘娘松口,言语间似有意助她成仙,使二人终成眷属。玉藻大喜过望,磕头谢恩:“娘娘圣寿无疆,小妖定竭尽所能,以报娘娘大恩。” 那仙袂霞裳,风姿冶丽的女娲微微点头,振袖一挥,“去吧。” 仙雾缭绕的朝元殿中,玉藻躲在最远角落的一根赤色抱柱后,远远望着那被仙家簇拥在中央的男子。伏羲天皇与女娲娘娘虽为夫妻,然分居火云宫与娲皇宫日久,作为他二圣的孙儿,姬轩辕无疑是寿宴半个主人,理当代为招待贺寿群仙。 玉带广袖,锦衣华服让他更显得尊贵不凡,永远停留在最好年华的仙容,眼眸如星,嘴角牵起的那点温雅笑痕,一如初见。 爱人就在眼前,却好似云端可望不可即,玉藻痴痴的低头,因道行不足,身在圣境,身后自然而然显露出来的毛茸茸狐尾。 姬轩辕灵识微动,忽的探觉到殿内若有似无的妖气,侧眸望去。少女面庞半垂,看不清容颜,抱着自己的雪白大尾巴,傻里傻气的咬了几口。 妖孽对仙人的灵压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本能,他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玉藻被吓了一跳,现了原形,四爪跃起狂奔,嗖的一下窜出朝元殿,朝云遮雾罩的后山逃去。 人皇朝身边一绝色仙子耳语几句,左护法白矖明眸露讶,点了点头,他便不动声色,自那热闹熙攘处抽身而退。 一道金色神光在中皇山篦间流转数圈,降落在高处的摩崖刻经顶。脚下云海翻腾,似浩海扬波,姬轩辕没有寻到那丝妖气来源,略带自嘲的笑了笑。大约只是一凡间妖孽,混入仙家御宴,不小心败露行迹,故慌不择路,逃下山去了罢。 半个时辰后,勾陈帝君的身影从松涛奇石后显露出来,他怀中抱着一坛琼浆玉液,见到轩辕,提气飞渡,翩然而至,从身后拍了拍对方肩膀:“女娲娘娘寿诞,你这位娲皇宫少主竟然躲在此处偷懒,也太过分了吧。” 轩辕回首见是他,脾气很好的勾起唇角:“你可是从朝元殿来?” 勾陈道:“不错。” “那你一路行来,可曾见到一位漂亮姑娘”姬轩辕斟酌了一下措辞,“嗯,她的原形是一只浑身皮毛雪白,有庞庞大尾的动物?” “姑娘?”勾陈帝君风流倜傥的笑起来,“娲皇宫美人如云,你说的是哪位姑娘啊?” “胃口不错?”姬轩辕打量他几眼,淡淡道:“按说我喂你服用了静虚丹,帝君该心如止水,清心寡欲才是。” 勾陈瞬间变脸,指着姬轩辕怒道:“怪不得长久来本君看美女如看木石,连做男人的乐趣都无,这种极品仙丹你怎么不留着自己享用?姬轩辕,本君要和你绝交!” “你被蚩尤伤的那么重,我是权宜之计,为保你熊命。”姬轩辕重新将目光投向碧天云海,三尺广袖被朔风吹得飞扬,“自从玉藻逝后,我吃不吃也没差。” “你就是爱自虐,”勾陈摇头晃脑的叹了一声,“你想要她,还不容易?去地府查一查生死簿,看她到何处投胎,再把人家寻回来不就得了?我要是知晓我家娇娇在哪里,早奔去找她了。” 娇娇是青城山第一大美熊,勾陈帝君的原配,每年只发/情一两天,据说勾陈和她总共啪了八回,生下四只小滚滚,命中率刚好一半。那个时候勾陈帝君还不是帝君,魔君蚩尤围剿幽冥诸司,导致一部分远古的籍档被焚毁,勾陈成仙后,遍寻不见。 “我既送她去投胎,便是下定决心割舍情缘。”姬轩辕神色寡淡,似笑,又似心伤,“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能忍受夫君一次又一次的将她遗忘?听说给凡人喝的孟婆汤,和给神仙的不一样,是无法逆转的。我情愿她忘了我,安稳喜乐,平平安安的做个凡人。” 勾陈知他身为人皇,需要不断在人族面临灾祸时转世,也是身不由己。他举起酒坛,喉咙里咕咚咽下一大口酒,感慨万千,“要是应龙还在就好了,你到底将他的尸骨埋哪儿了?” 姬轩辕闻言,眉心蹙了蹙,眼底浮起些许迷茫。 勾陈见他如此模样,必然是没想起来,一本正经的劝诫他:“你说你年纪不大,怎么记性如此之差?后土那个老巫婆调制的汤药,少喝为妙,谁知道她往里面加了什么暗黑毒物” 孟婆汤虽是孟婆负责给往生的魂灵喂服,秘方却是来自于巫族,上古巫族大多消亡,后土娘娘后黎执掌幽冥地狱,是仅剩的掌握这种秘方的神祇。勾陈帝君出身妖族,两人于巫妖大战之中结下的夙怨,飞登上仙后依然王不见王,互称对方为老巫婆和老妖怪。 轩辕虚心接受他的意见,伸手抚过勾陈衣袖:“好,等我去地府之时,便去向后土打探一下孟婆汤的秘方。至于她肯不肯告诉我,便不得而知了。” 勾陈一愣,听出他言下之意:“你又要下凡?” 轩辕负手而立,皎如玉树临风:“伏羲天皇推算出天地间,将要迎来第三次无量量劫,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废除陋习,拟定新制。” 伏羲八卦的推演能力已接近天道,可是无量量劫属于无差别天谴,就连大罗金仙也无法跳脱其外。别人都是赶紧关闭洞府,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哪有一头往火坑里跳的?勾陈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后背发凉:“凡人早就不是刚刚被造出来时,脆弱无知的模样。那后世君王纵然不肖,也是你的子孙,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在娲皇宫受受香火,早些放手算了,啊乖。” 龙族和凤族、巫族与妖族开战时,对于圣人究竟该不该插手,伏羲和女娲就意见不合,结果很遗憾,历经战火,各族式微,再也不复从前兴盛。 二圣对人族倾注了相当大的心血,所以姬轩辕从小受到的教育,责任二字大过天。就连他的母亲附宝,明知凡女孕神子不可承受,也执意要生下他,生下他后不久便香消玉殒了。为此他的父神少典云游四方,对这个儿子并不亲近,姬轩辕一直是由女娲亲自抚育的。 “我心意已决。”姬轩辕遥望山间琼楼仙阙,那源源不断涌出的瑞气祥云,表情微微有些动容,“勾陈,比起仙家,我还是最喜欢凡人。凡人一世虽然短暂,比起我们这些长寿无尽的神仙,不知要精彩炽烈多少。” 他低头,手心化出荧光闪闪一枚玉茧。 只可惜,荒凉人世,愿意陪他天涯的人,已经被他亲手葬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集 张去为坐于堂上, 含笑望着闻讯赶来的这对小夫妻,别有深意一扫拂尘:“数月不见, 探花郎已娶了娇妻,本官还没来得及恭喜探花郎。”他的眼神飘过躲在岳霖身后半遮面的小媳妇, “只是本官怎么瞧, 探花夫人有些眼熟啊?” 当初不看他眼色,执意混进内侍省的闯祸精, 这会倒知道怕了, 可怜兮兮的向夫君求救。岳霖无法, 打点起官场特有的皮笑肉不笑:“张大人, 拙荆顽劣,这几月承蒙张大人关照,下官感激不尽。如今柔嘉既已嫁与我为妻,我正打算前往内侍省,为她办理解职的相关手续。” 柔嘉原来她跟岳霖说她名为柔嘉, 她明明是叫玉藻, 果然是大金妖女, 满口谎话。张去为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如此说来, 探花郎是承认你的夫人罪犯欺君么?” 岳霖闻言一愣:“张大人, 欺君之罪罪在不赦, 你可别吓唬柔嘉, 女子不经吓。她就是有再大的胆子, 也不敢欺骗皇上。” 柔嘉相当配合, 作受惊无辜小狐狸状。 这俩人演的还挺像样, 张去为拿着拂尘指向柔嘉:“你夫人女扮男装,混入内侍省,居心不良,这难道不是欺君?” “张大人误会了。”岳霖拱手为礼,最简单的礼数他也做得仪态优雅,“柔嘉本是我的侍读,为了去书院方便,平日做书童打扮。皇上看中她伶俐,有意收入宫内当差,那是皇恩浩荡,当初张大人亲眼所见。卑职从未说过柔嘉是男子,柔嘉也曾以天阉指代自己的女儿身,绝非刻意隐瞒。再者,内侍入宫前净身,是由内侍省负责,也并无异议。宫中本就有女官,岳霖当然认为是皇上破例而为,您这么大一顶欺君帽子扣下来,我夫妻二人如何承受得起?” “岳公子果然是皇上钦点的探花,能言善辩。”张公公心底叹息一声,岳霖乃国家栋梁,可惜为美色所惑,不明不白娶了敌国郡主为妻,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于他。他们此来,不向皇上解释清楚这件事,恐怕要全家下狱获罪了。张公公无意在此与岳霖多费唇舌,只不过假借太后之名,想将金兀术之女骗入宫缉拿。思及此,张去为起身,向岳少保告辞:“岳候,太后娘娘的懿旨,本官已经带到。至于岳少夫人的事情,本官会如实向皇上禀告。” 皇上当初驾临时,岳飞不在府中,否则怎会任由他们如此胡闹。后来,外臣不入内廷,他自然也以为柔嘉是入国信所当了一名女官。岳飞瞪了儿子儿媳一眼,婉言求情道:“张大人,犬子和小媳不知轻重,还望张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岳某感激不尽。” “这个自然。”张去为丝毫不显山露水,打了个手势,示意岳飞不必远送,“岳侯一路舟车劳顿,好生歇息去罢,下官告辞。” 到了第二日,岳霖换官服,柔嘉着正装,二人坐上马车,往皇宫而去,参加韦太后举办的春上百花宴。他们一离开岳府,潜伏在岳府周围的禁卫军立刻行动,将整座大宅包围起来。 岳飞昨日与宰相张浚吵了一架,今天尚未想好如何转圜,称病不朝。李娃欲出门买菜,被大门口三圈甲衣佩剑的侍卫吓了一跳,赶紧挎着菜篮去书房找岳飞:“老爷不好啦,门外有好多禁卫军,把咱们岳府包围起来了!” 岳飞不明所以,起身前去查看,果真如李娃所言。禁卫统领也是熟人,岳飞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大将,见此阵仗也波澜不惊,抱拳道:“杨将军,你这是作甚” “岳侯见谅,卑职奉皇上旨意,包围岳府,不许一人进出。”殿前司公事杨沂中一身戎装,隔着数列侍卫答道,“请岳侯安坐府中,静待皇上旨意。” “恕岳某愚钝,不知身犯何罪,惹得皇上如此兴师动众,还请将军明示。”岳飞虽是便服,那博然气度却丝毫未减。 杨沂中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卑职只是奉旨行事,别的一概不作答。岳候与其问卑职,不如先自省,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忠之事,触怒了皇上。” 岳飞与李娃面面相觑,只得关闭府门,返回屋中,李娃右手握拳,拍于左手心:“昨日张公公来宣旨,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今天忽然翻脸了?” 岳飞暗自思忖,难道是柔嘉女扮男装在内侍省当差之事,果真触怒龙颜?不会,岳霖的解释虽牵强,也并非全无道理,就算皇上要降罪,何必选在岳霖柔嘉二人赴太后宴请时,包围岳府,即便罪犯欺君,也绝无连坐的道理。难道是他昨日与宰相争执,张浚去皇上面前告了状,也不会,不过是臣僚间数句口角,况且他也没有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岳飞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圣上,居然被禁足,等待发落。 他跨过门槛,身后李娃哎哟叫了一声,岳飞回首,见她心不在焉,是以被每日行走的门槛绊了一跤,幸得夫君机敏,才没有摔倒下去。 岳飞与李娃近二十年夫妻情分,对彼此非常了解,心中掠过一丝不安,肃容问道:“孝娥,官家此举反常至极,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又为何神思恍惚,难不成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娃手指按着衣襟,欲言又止的模样,“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事” 岳飞知猜测不假,顿时怒道:“到了如今,你还不与我说实话?!” 李娃哎呀道了声,径自走至窗边:“按说也不应该啊是我们的儿媳,有关柔嘉的身世” 岳飞微愣,急切随至:“柔嘉的身世她不是汉人血统,找不到亲爹么你快把话讲清楚。” “没错,柔嘉是汉人血统,来大宋寻找亲爹。”李娃惴惴不安的应道,回身在太师椅上坐下来,“但她与霖儿的缘分,却更早便埋下了。老爷你还记不记得,在霖儿八岁时,为孟太后祝寿,他扮作金童,金国副使研术的女儿玉藻扮作玉女,柔嘉她她就是玉藻。” 宛若一道晴天霹雳,将岳飞炸的目瞪口呆,他抓起李娃的手,再度确认一遍:“柔嘉就是玉藻?孝娥,你此话当真?!” 李娃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她紧张的说道:“老爷你这么惊讶干什么?柔嘉是玉藻怎么了?她就算是玉藻,也是汉家姑娘,我和霖儿就怕老爷你在朝为官,多生是非,才没提及这一层。等霖儿拿着耳环信物,去造作所找老匠人寻线索,说不定柔嘉的亲爹就可以找到了!” “糊涂,糊涂呀!”岳飞抚掌懊恼,在厅中来回焦躁踱步,“此事你早该告诉我,如果知道柔嘉便是玉藻,我怎会答应霖儿娶她为妻?你知不知道,那大金副使研术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金兀术,家国之仇,夺妻之恨,圣上与他不共戴天。他定然是知道了玉藻的身份,方有此旨意,这下我岳家恐怕要大祸临头!霖儿和柔嘉入宫,恐怕也是陷阱,这是鸿门宴,皇上是铁了心要一网打尽!” 李娃才知事态严重,花容失色道:“什么?!研术是金兀术,你那你为何早不与我说?” “事涉朝廷机密,我怎可到处宣扬?”岳飞气急败坏道,“不行,我得马上进宫面圣” 李娃低头琢磨,嘴里嘀嘀咕咕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玉藻是研术之女,是金兀术之女,那她不就是大金四王爷的女儿,是、是郡主不对,不对她说她娘亲是在北行路上发现自己怀孕的,她爹叫赵小九那她娘岂不就是邢” 李娃不可思议的捂住了嘴巴,抬头见老爷背影又往府门而去,拔腿追了上去,脸上是一种混合惊异与喜悦的奇特表情:“不是的,老爷,柔嘉不是大金郡主,她是邢皇后的女儿,是我们大宋的公主!不错,不错,邢皇后是怀着康王爷的孩子被掳走的,天哪,那个孩子活着,还变成了霖儿的媳妇” 岳飞想甩开她的手,却发现甩不掉,皱眉道:“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还给邢皇后喂过安胎药呢,就在汤阴县衙,怪不得我觉得柔嘉长相似邢后,原来她真的是邢皇后的孩子。”李娃大喜过后,意识到皇上极可能与老爷一样误会了,不知将如何处置霖儿与柔嘉,即刻心急火燎起来:“我和你一同进宫,禀明圣上,我就是人证。对了,柔嘉的娘亲不是还有书信和耳环么,我们也一并带去。万一皇上把柔嘉这可怎么得了,皇上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岳飞瞧她神情不似作假,再一思考,李娃所言也有迹可循。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尽快见到皇上,以防事态发展的更为严重。他点头,执起夫人的手,二人欲出府入宫去。 杨沂中当然不愿放行,李娃眼有泪光,急的直接跪下了:“杨将军,今日你若不放我们入宫,不过尽一时之忠,却会让圣上错杀亲女,抱憾终身。我和老爷绝没有做对不起大宋的事情,你要是怕我们跑了,用锁链将我二人扣上便是。再耽搁下去,公主命悬一线,就连邢皇后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的!” 李娃话一出口,便意识到邢皇后可能尚在人间,登时越发着急,她求救似的望着岳飞,岳侯微微咬牙,也屈膝跪了下去:“我夫人所言甚是,望杨将军以大局为重。” 杨沂中连忙去扶:“岳侯不可如此,卑职受不起。” 杨沂中对此事一知半解,但岳飞夫妇情真意切,不似作假,他们说的什么公主邢皇后,兹事体大,他也不敢一意孤行。杨沂中顿了顿,吩咐门口四名禁卫军:“便依岳侯所言,以铁链锁住两位,随我入宫觐见陛下。岳侯,岳夫人,卑职得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集 岳霖与柔嘉二人入了宫廷后, 立刻有事先等候的宫女前来接应。起初他们确实是往后宫慈宁殿的方向而去,行至半路路过御花园时, 皇上身边一名内侍突然前来,传皇上口谕, 宣带御器械岳霖至御书房见驾, 商量有关淮西合兵事宜。 淮西合兵横生枝节,岳霖听爹爹念叨好些天了, 他本人也甚为关切。只是家国大计事关重大, 根本轮不到他这样初入仕途的官员发表意见, 皇上竟以此事宣召, 岳霖是没有预料到的。 太后午时赐宴,今日他们入宫时辰尚早,岳霖心系国事,不敢耽搁,便同妻子分走两路, 请宫女先领着柔嘉去觐见太后, 待他御书房面君归来, 再与柔嘉汇合。 岳霖很快跟着那位公公, 抵达御书房, 发现皇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 坐在御案后朱批奏折。御案前摆着一张刺绣金龙破云的折页屏风, 映出戴龙冠, 着帝服的君王剪影。岳霖行过君臣之礼, 内侍省总管张去为笑意盈盈, 自屏风后走出,手抬起示意岳霖可以起来回话:“岳探花,官家偶感风寒,声音嘶哑,且不能见风,故以屏风遮挡。稍后官家有什么话要垂询与你的,将由本官转述。” 岳霖点头称是,只见张公公再度走到皇上身边,皇上对他附耳几句,他就直起身来,对岳霖道:“岳护卫,皇上派你前往鄂州大营,不仅仅是因为岳少保目疾发作,需要可信之人代为处理军机文书,还有一个用意,那就是让你去视察鄂州军务,为淮西合兵做准备。你可知晓?” 岳霖沉吟片刻,侃侃而谈:“皇上深谋远虑,微臣敬佩。臣此番在鄂州呆了近半载,发现岳家军士气高昂,军纪严明,且对百姓秋毫无犯。如果皇上在为淮西军无帅而烦恼,臣认为,如若将淮西兵马合并入岳家军,一可防止淮西军军心不稳,二可提高长江防线的协同作战能力,可谓一举两得。” 张公公继续聆听圣意,继而传达:“岳卿明理敢言,内举不避亲,朕心甚慰。那么你可知朕为何直到今日,也没有下达正式的旨意,将淮西军授予岳飞节制?” 岳霖微微俯首道:“臣不知,望圣上明示。” 张去为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浮动,仿佛他只是个忠实传达话语的傀儡一般:“是因为你,准确的说是因为你的婚事。” 这一答案另岳霖双眸微张,求解道:“臣的婚事?臣的婚事有何不妥,劳圣上亲自过问?” 张去为继续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朝廷虽然对官员娶妻并无冗规缀礼,但国有国法,你在迎娶玉藻前,可曾详细查访过她的身世来历?还是你明知她身份可疑,依然贪恋美色,对皇上不忠,甚至暗通敌国,罪在不赦?” 岳霖一惊,柔嘉乃金人养女,这件事他本不欲声张,但皇上又是从何得知。莫非皇上就因如此,怀疑起爹爹的忠心,才不将淮西军给他。权衡之下,他决定据实以告:“臣不敢隐瞒万岁,贱内确实是在金国长大,她的母亲,于靖康之难时被金人掳往上京,那时已有身孕,后改嫁一金国富商,生下玉藻。臣与玉藻幼时相识,不想她奉母命,前来大宋寻找亲生父亲,投奔微臣。臣与她相处日久,情投意合,禀明双亲后喜结连理。按说玉藻和那些南逃的难民一样,也是我大宋子民,何来暗通敌国的罪名?” 张去为道:“你说你妻子名为玉藻,你们自幼相识,那么你们是何时何地何故相识?” 岳霖直视着屏风后的君王,面不改色答道:“九年前在临安,我与玉藻在宫外,偶然结识了孟太后,太后还邀请我二人扮作金童玉女为她老人家祝寿,皇上若不信,可以去调取当时的记档。如有半句虚言,臣愿领欺君之罪。” 张去为奉赵构旨意,在御书房试探岳霖,见他条理清晰,神色坦荡,似乎不像作假演戏。他道:“岳霖,玉藻在金国的父亲,是一位大金富商,这是玉藻告诉你的?” 岳霖点头:“正是。那位富商也来过临安,臣记得他当时是金国的副使,名为研术。” 这下张去为也不和屏风后的假皇上装模作样了,径自步下台阶,指着岳霖,怒其不争道:“她那是在骗你!她的父亲根本不是富商,而是乔装改扮的完颜宗弼,那个被大宋子民视为金军化身的金兀术!” 因为震惊而略微僵硬的表情,终于出现在岳霖温雅俊逸的面容上,他禁不住后退了一步:“什么?!” 另一边,柔嘉和岳霖分开后,继续跟着那年长的宫女姑姑前往慈宁殿。御花园占地极广,水榭游廊,奇石花鸟,宫女专门挑七拐八拐的小路走,柔嘉几乎被她绕晕。殊不知这位宫女根本没想把柔嘉带去太后娘娘那里,春上百花宴确实有,可早在十天前,岳霖柔嘉尚未回京时便举办过了。如今要是再去慈宁殿,定然穿帮,这宫女接到的命令,是不引人注意,将探花夫人引往为华殿。 眼看为华殿飞翘的檐角就在眼前,那宫女嘴角露笑,以为将要完成任务时,变故突生。 柔嘉好歹也在宫里当过一俩月的差,尽管碍于身份,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皇宫的一部分区域,却也不是头一回来。她正觉得宫女带的路好似不对,便望见前方大道上,迎面而来一列浩荡仪仗,宫女内侍簇拥着那顶明黄色凤撵,显贵至极,尽是天家气派。 孟太后已驾鹤仙去,邢皇后梓宫回宋尽人皆知,而赵构尚未册立新的皇后,如今在后宫之中,能乘坐凤撵,有如此阵仗的人,除了那位也曾被抓到五国城的韦太后,不作他想。 柔嘉心想我这正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呢,太后怎么就出来了? 不等那宫女反应,她就快步向前,绕到韦太后鸾驾旁边,从一侧向凤撵下跪行礼:“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圣寿无疆。” 韦太后掀开轿帘,见侧下方跪着一盛装的妙龄少女,螓首秀颈,体态柔媚,这么娇娇软软的一跪,也风华曼曼,惹人怜惜。韦太后身在后宫数十年,尽管本身姿容并非绝顶,那各色佳丽也见得多了,只消一眼,便瞧出此女乃是尤物。只是她打扮与后妃不同,决计不是宫中女子。 眼风扫去,见慈宁殿侍从女官立在此女身后,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无措表情,扬声问道:“芳若,下跪何人?你不在慈宁殿当差,怎跑到这里来了?” 芳若连忙朝太后行礼,音色稍微颤抖,有些紧张:“回太后,此女乃是去年两榜进士第三名,岳霖岳探花之妻。奴婢是奉旨带她入宫,觐见觐见” 她说了一半不敢再说下去,皇上的意思是别让太后知道,谁知为华殿到都到了,却突然撞见太后鸾驾,她毫无准备,一时无从作答。 柔嘉却觉得更奇怪了,太后娘娘不认得她并不奇怪,但太后作为百花宴的主人,此刻为何不呆在慈宁殿。还有,这一路行来,也没见到其他的进士和夫人,就连杨羡也不在,以往可少不了他咋咋呼呼的声音。 思及此处,柔嘉将藏在海棠绣花衣袖下的那卷懿旨取了出来,托在手中,对韦太后道:“太后娘娘,民妇乃是奉了娘娘懿旨,与我家官人一道,入宫参加春上百花宴。” 韦太后面色一阴,百花宴早就结束了,她身为进士夫人,本也该在受邀之列,但宫女回报岳霖夫妻不在临安,故而缺席。她这会入宫,时间上也差的太多了,怎可如此糊涂? 韦太后欲斥责几句,抬眸而望,却是一愣,不仅仅是为了柔嘉生的国色天香,更是因为她的长相,与当年的邢皇后颇为相似。 从前在开封,韦氏不受徽宗宠爱,又只有赵构这一个儿子。她发现皇儿娶妻之后,对那四年无所出的王妃太过宠爱,常伴佳人,觉得他是有了娇妻忘了娘,故不太喜邢秉懿,时常规劝皇儿以子嗣为重。赵构在外面纳了有孕的潘氏,没敢让王妃知道,也有母亲撺掇的缘故。 后来,她们一同被掳往上京,邢妃又自恃貌美,在路上勾搭上了完颜宗弼,把韦太妃气个半死。再后来她因为太后身份,被送往五国城安置,直到金国放她和邢氏的梓宫归宋,都没有再见过这个儿媳。 本来邢氏人都去了,为了顾及皇上的颜面,百官吊唁,追封谥号等等,韦太后都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乍见与邢秉懿生的眉眼相似的柔嘉,前尘往事一并涌上,徒添诸多不快。 凤撵旁的宫女去将柔嘉手里的懿旨拿来,请太后过目。韦太后翻开一看,确实盖的是她的印鉴,顿觉事态蹊跷。芳若支支吾吾,懿旨也是真的,谁能有那么大胆子,除非是皇上。 她的猜测马上得到了印证,为华宫的殿门缓缓打开,吱呀吱呀木料沉重作响,惹得众人纷纷扬首。 赵构立在为华殿玉阶之上,金冠黄袍,带着几分凉意笑道:“母后不必问了,是朕宣她入宫的。” 皇上竟然假借懿旨,宣一位貌似邢后的有夫之妇入宫,韦太后心里咯噔一下:“皇儿你” 九五之尊难得的没有去照顾母后的心情,自为华殿殿门上,不疾不徐踱步下来。他径直走到早已起身的柔嘉面前,低眸抓住了她的手。 柔嘉毫无防备,一路被他拽着,沿着台阶拾级而上:“皇上” 赵构在踏入停放邢后梓宫的为华殿前,脚下一顿,忽的凑近了她的脸,似笑非笑低低的道:“朕现在该唤你玉藻了吧,你可比你娘还要漂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集 赵构忽的凑近了她的脸, 似笑非笑低低的道:“朕现在该唤你玉藻了吧,你可比你娘还要漂亮。” 他说完这句, 便一把将柔嘉推入殿中。 为华殿乃是正宫皇后的居所,殿宇恢弘大气, 那木纹精美的殿门在赵构跨入殿中后缓缓合起, 严丝合缝的那一声,听的人心惊肉跳。 正殿中有许多洁白帷幔垂落, 天光被殿门上半部的雕花切割成一道一道的光束, 顿时融化在那幽暗深邃的空间里, 远远照不亮宫殿尽头。 中央的红毯上, 葡萄花鸟纹金香炉袅袅燃起几缕青烟,白松香和铃兰混合的气味冷意绵绵,为这本就昏暗幽寂、缺少人气的宫殿更添了一分凄清。 若换做寻常姑娘,乍来到如此地方,恐怕要吓得哭鼻子了。但柔嘉乃是何许人, 在轩辕坟陪伴了自己的尸身千年, 就是立马在她面前跳出几个成精的粽子, 她也能面不改色, 要他们乖乖回去睡觉。 她袅娜的背影, 徐徐向前移动了几步, 终于看清在大殿深处的两个角落, 分别燃起两树烛灯。灯下各侍立着两名内侍。他们面上冷硬如石蜡, 没有丝毫表情, 在烛光微弱的光晕中, 像极了庙宇中塑得凶神恶煞的恶鬼像。 一尊木漆精美的棺椁停灵殿中,上铺素绢团花,正是大宋懿节皇后的梓宫。 见到母亲的名讳,柔嘉的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主动去认亲爹,是为了尽可能保护娘亲。金兀术戎马一生,说一不二,如果被他知道,他疼爱了十六年的郡主,竟然是赵构之女,将会如何对待邢氏,柔嘉心里也没底。 今天,赵构废了那么大劲,假传太后懿旨,将她与岳霖骗进宫,又带她来到皇后停灵处,用意何在。皇上不在御书房,而等在为华宫,说明霖哥哥那边也入了圈套,甚至于整个岳府,可能都已经在皇上掌控之下了。 既然赵构出现在了为华殿,说明她才是皇上的主要目标。恐怕今日她尘封多年的身世就要瞒不住了,可惜柔嘉不确定赵构究竟知道多少,她定了定神,回身绽开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皇上,你带我来此地作甚?那是何人棺椁?” “你不认识?”不论男装女装,柔嘉一直都是明媚的,如今这种带着一丝惴惴,白色鸢尾般清丽的笑,在昏蒙烛光中,越发像她的母亲,赵构目光深沉,声音是极难得的温柔,“这就是你母亲啊。” “我的母亲?”柔嘉继续回望一眼棺椁,显得有些不太高兴,“皇上定然弄错了,我的母亲还好端端的活着,这个棺材里的人,怎会是我母亲?” 赵构闻言,嘴角半勾,语调平淡,却字字令人害怕:“可在朕的心里,她已经死了。” 他这么一副薄情寡幸,无动于衷的模样,另柔嘉瞬间腾起怒气。如果不是对赵构的余情未了,和故国忠诚,她娘亲何须忍受了十六年煎熬,在王妃冷眼和王爷爹强烈的占有欲之下,也不愿屈服?怀着康王的孩子,想要逃过被金人堕胎,以供淫乐的命运,不得不在目睹国破家亡的惨境下,委身于王爷,像个囚犯一样过了这么多年。保护她以及春罗的孩子思罗能有个安稳童年,战战兢兢,伴在大金最危险的男人完颜宗弼身边。甚至于为了让他们父女有相认的机会,不顾自己身处危险,也要拼了命将她送回大宋! 眼前这个男人,生在皇家,妻妾成群,在她出世前,就有了五个女儿和一个连邢妃都不知道的儿子,登基后也没有少了佳丽三千。反观她的娘亲,身在敌国,一刻未曾遗忘过自己的夫君,始终将心里最干净的那个角落留给他,却只换来他轻飘飘的一句——在朕的心里,她已经死了。 柔嘉心里憋着气,也顾不得什么君民之礼,反唇相讥道:“我母亲温雅端淑,知书达理,她究竟做了什么错事,另皇上这般咒她?” “知书达理,哼!”赵构的眉眼间,隐约有些痛意,“朕也曾被她娇柔婉约的表象给欺骗了,殊不知她是个水性杨花,极会为自己打算的女人。不管在大宋或者大金,她都能攀龙附凤,养尊处优。人还没到上京,就背叛了夫君,转投敌国权贵的怀抱。” 柔嘉急的上前两步,冲口便道:“皇上这是听信何人挑拨?!” “是朕的母后,北行路上亲眼所见。是金兀术得寸进尺,亲到临安,就为逼朕签和离书!”赵构一把攥过柔嘉的手臂,大力往前一送,将她推倒在地。他伸手指着她,微微颤抖,“是他们苟合的孽种,还敢出现在朕的面前,就是你!” 柔嘉的脑袋磕到冰冷的棺椁上面,翁的一声晕眩,赵构的身影就在眼前晃动,她扶着额头,想坐起来:“不是这样的,我来大宋是为了” “朕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岳霖吧,你想嫁入岳府,就可以明目张胆的策反岳飞,是不是?”赵构拂袖打断了她的话,瞳眸里怒火森然,显然是恨极,“你们父女俩真是打得好算盘,朕会让你们如愿么?” 疯了疯了,亲爹已疯。柔嘉忽然后悔起自己的拖延,早知道赵构编故事的能力这么强,她就该更加积极主动,这下不但自己命在旦夕,恐怕还会连累岳家一家。她心急火燎的想去找随身携带的那只锦囊,里面有赵构给邢秉懿的定情信物八宝金环,带着哭音道:“皇上,我不是想策反岳飞,我来临安是为了找爹” 赵构顿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你找爹?找哪个爹?” “我娘说,我爹是她的原配夫君,康王赵”柔嘉啊的痛叫了一声,因为赵构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你要是早这么说,也许朕还会查证一番,将死之人为了活命,果然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赵构淡漠的望着她,指下肌肤柔软娇嫩,有着一种少女独有的甜美,他微微笑了笑,“在你之前,曾有朕的一位‘妹妹’、两位“皇兄”来找过朕,无一例外全是假货。你说你是朕的女儿,可有人证物证?” “有的,可是我今天换了衣裳,没有带来。东西就在岳府,皇上可以去查。”柔嘉哭唧唧的后退,没料到她的裙裾一角被皇上踩在脚底,撕拉一声扯断为两截。 一段莹润洁白的小腿暴露在空气里,赵构忽的安静打量了她几分,眼底墨色一变。 这种眼神柔嘉很熟悉,瞬间吓得魂飞魄散,赵构虽然是她亲爹,可他也是个男人啊,还是个阅尽风流,坐拥无数佳丽的皇帝。 “皇、皇上,民妇是岳家儿媳,您不能如此就算您要杀我,也要让我死的明明白白”柔嘉抬起眼睛望着赵构,泪珠就掉了下来,“娘亲为了生下我忍辱负重,你却这样误会她” 赵构想到邢妃,略一失神,竟被柔嘉挣脱开去。她扑向为华殿的正门,想打开殿门逃脱出去,几名宦官眼疾手快,将她挡了回来。 赵构低眸,摸了摸手背上,被此女抓出的一道血痕。他抬起脸,命令守在四角的几名内侍,语调冰冷:“来人,将这个大金妖女,钉入棺材。” “遵旨。”两名内侍推开棺盖,里面本来就空空荡荡,只有一件邢后旧衣。另外两个显然练过功夫,几招之内就制服了柔嘉,将她整个人抬起,送到棺材的正上方。 柔嘉手脚扑腾,大声的哇哇哭叫:“赵构你这个混蛋,你不是我爹!我娘会恨你的,她一定会恨你!呜呜呜霖哥哥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 那两个宦官将柔嘉直接丢了进去,棺尾两人俯身一推,那镌刻着华丽繁复铭文的棺盖顺着滑槽,轰的一声合拢,将柔嘉所有的哭喊尽数闷了进去。 赵构不自觉的跨前半步,眼底那分动摇一闪而逝。就在此刻,烛光忽然跳动,偏殿入口处起了一阵风,两个交叠人影猝然闪现。岳霖挟持着张去为张总管,从偏门进入为华殿的时候,正好听见柔嘉的声音,随着那闭合的棺盖消失。 赵构定睛一瞧,也发现了岳霖,以及冷汗淋漓,被他用锋利匕首指着脖子的张公公。皇帝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岳霖,你敢抗旨不尊?” “臣不敢。臣只是死谏君过,不忍皇上铸下大错。”岳霖细听棺中动静,里面无法呼吸,知道柔嘉坚持不了多久,心急如焚,“刑皇后送女归宋,皇上却不分青红皂白,要杀亲女。臣恳请皇上,到岳府调取物证后,再多定夺。若她当真是金兀术之女,臣愿意与她同死,绝无怨言。” “岳霖,就凭你挟持内侍总管,意在要君,就已经是死罪了。”赵构盯着他,“你不要一错再错。” “皇上您妻小也曾危在旦夕,请皇上体谅微臣不敬之罪。”岳霖忽然发难,一掌拍在张去为后心,他失去重心,向前扑倒,打乱了赵构身边内侍的行动。就在这刹那间,岳霖飞起一脚,直接踢中棺盖,那沉重的金丝楠木棺盖打开一角,露出了柔嘉的面容。 张去为差点把皇上都给扑倒了,惊慌失措下忙请罪道:“臣该死,皇上、皇上您没惊着吧?” 赵构一把推开他,见岳霖已然托着柔嘉腋下,将她半个身体抱出了棺材。柔嘉面色微红,已经因为缺氧晕了过去。岳霖抱着她,晃着她,声音破碎唤道:“柔嘉你醒醒你别吓我” 柔嘉模模糊糊的,一双手搁在胸前,如坠梦中。他的面容虽然不清晰,却仍然是美好的,她似乎是想笑,讷讷的道:“帝君帝君” 岳霖没太听清楚,凑近了耳边:“你说什么?” 赵构脸色一变,瞳孔微缩,“她不是叫玉藻么?!” 岳霖将小妻子整个抱出来,抬起脸道:“皇上难道不知?玉藻是她的小名,她真正的名字是柔嘉,赵柔嘉。” 赵构的身形微微晃了下,惹来张去为惊呼:“官家!” “皇上,臣岳飞,携贱内李氏,有要事禀报!请皇上万勿伤害公主!”这时殿外传来了熟悉的洪亮声音,乃是杨将军押着岳飞夫妻二人,带上柔嘉的信物进宫来了。 赵构像是突然回过了魂,气急败坏的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集 福宁殿中灯火通明, 赵构坐在榻上,胳膊靠着凭几, 他已这般坐了很久。案上一盏莲纹白素绢的宫灯,烛光的璨动似乎也静止, 凝在他手心那枚巧夺天工的八宝金环上。 这只耳环, 和他一直珍藏的那只,是世间仅有的一对。他亲自描画的图样, 赠与刑焕大人之女邢秉懿作为聘礼, 是他与王妃的定情之物。 二十年前, 他也曾青春年少, 意气风发,在刘家寺偶遇了来此进香的邢府千金,惊为天人,魂牵梦萦。从寺庙住持处,了解到邢小姐每月十五都会替礼佛的祖母前来捐献香火, 赵构遂隐瞒皇子身份, 制造机会与其结识。 这是赵构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 这是任何一个侍妾都无法带给他的。他打听到邢小姐仍待字闺中, 芳龄比他大半岁, 便下定决心, 定要娶她作王妃。 徽宗为了画一幅青绿山水可以耗费两年, 赵构作为他的儿子, 无与伦比的耐心和对高雅艺术的执着追求几乎是一脉相承。他专门跑到御用造作所, 找到那里技艺最好的老匠人, 把自己设计的花样图给对方看,说他准备亲自做一对八宝耳环,送给心上人。 他的父皇琴棋书画,诸事皆能,而他的母妃本只是个宫女,父皇醉酒误事春风一度才有了他。要不是母妃肚子争气,估计父皇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从前赵构学这学那,只为了能讨爹欢心,等他蹲在造作所,学累丝金工时,才发现从前学的东西还是很有用。老师傅们都夸他做的东西有灵气,拿去追姑娘,管保一追一个准。 光“堆灰”这一道工序,他就学了快两个月,烧失败了不知道第几个炭模后,终于做出了画中的效果。比指甲盖稍大一圈的累丝金环,灵动奇巧,奢华绝伦,中央一颗东珠,周围镶嵌八色宝石。因为在珍宝司找不到理想的材料,他还溜进父皇的颜料库,偷拿了一枚孔雀石,为此事被父皇罚俸三月,不过他不在乎。 又是一个圆月,赵构揣着那对耳环,在刘家寺的槐花树下,想要送给邢小姐。邢小姐大家闺秀,怎么能随便收受青年男子的馈赠,她无措的表情也格外动人,不论如何都不肯要。 赵构无法,只得去面见父皇,求娶邢秉懿。本来选秀临近,符合年龄的佳丽要等采选之后,才能许配人家,不过徽宗觉得皇儿颇为痴情,有几分他年轻时的风范,便答应为他赐婚。等到那对八宝金环随着一箱箱的聘礼,由宰相蔡京带入邢府做媒时,邢小姐才知道,那位赵公子竟然是九皇子。 成亲后的日子和想象中一般美满,除了没有孩子这点,不过康王夫妇这么年轻,来日方长,赵构心里也没太当回事。而且父皇儿子这么多,他排第九,不大也不小,太子之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的。他只要当个闲散王爷,常伴佳人,于愿足矣。 金国第一次出兵滋扰,要求宋室遣送亲王为质,金人虎狼之师,哪个皇子都不愿意去。徽宗很是发愁,赵构把朝里的情况给王妃一说,邢妃也支持他担负起皇族责任,前往金营和谈。 大约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赵构在金营镇定自若的表现,另斡离不自以为是的笃定他是个冒牌王爷,很嫌弃的把他退回去,要大宋换个货真价实的来。 大金第二次发兵南下,来势汹汹,情势比以往要糟糕的多。赵构本来是忧虑重重,只怕此去凶多吉少,可惜斡离不明白上回误判他身份后,点名要赵构前往,大军压境,已由不得宋廷讨价还价。 他没料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朝廷接连犯错,而金军所向披靡,开封城沦陷。本以为自己一去难回的康王,反而成为了唯一漏网的皇子。 赵构重新捻起那三页信纸,因为多番折叠携带的缘故,纸张被他们笨手笨脚的闺女弄得皱巴巴,可上面的字迹,他还是认得的。 邢后的字写得很好,信上的某些笔画却有失水准,赵构几乎可以想象的出她偷写此信的模样,那种情绪无法自控的起伏,和怕被人发现的颤抖。 开封一别,从此关山阻隔,各在天涯。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人到中年,往事如烟,却好似还在昨天。 金环犹在,华彩闪烁,时隔十七年终于凑成了一对,可是人呢,人去哪儿了? 他贵为一国之君又如何,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十七年,他还能再见到她么? 张去为侍立在大殿的金红抱柱旁,脸上担忧的神色显而易见。从岳飞夫妻进宫,向皇上呈上赵柔嘉带到大宋的那封书函和耳环后,官家一动不动,已经在那里坐了几个时辰。 他爱坐就坐吧,偏还对着那两件东西,一会哭一会笑的。张总管瞧得心惊胆战,官家该不会是受的刺激过大,损碍到龙体了吧? 皇上有旨谁也不许打扰,故而方才韦太后差人来问,张公公都硬着头皮打发了回去。 他是瞧着赵构长大的,情分不比常人,见他这般模样,也很心疼。于是张去为慢吞吞的挪动步子,凑到赵构跟前,小心翼翼的道了一句:“官家身系社稷,要保重龙体。”他挤出个笑,又宽慰道:“方才太医来报,公主没有大碍,臣想这会也该醒了。” 赵构顿了顿,抬起眼睫,眼眶有些泛红。喉结滚动了一下,移腿从御榻上下来,嗓音带着些沙哑:“朕去瞧瞧她。” 燃着宁神香的寝宫里,柔嘉长发披肩,后背靠着软垫,躺坐在床榻上。她醒来已经小半个时辰了,岳霖取了一张圆凳,坐于她身边,手里端着一只青花镀金药碗,正给她喂药。 柔嘉是被封于棺中,窒息导致的晕厥,原本不需要喝药。不过赵构心急火燎,把在太医院当班的太医全都召了来,他们总不能说皇上,请将这位姑娘解松衣衫,放置在通风处即可。如此皇上怎能安心,那必然是没事找事,也要开几贴药方,装模作样,好彰显一下太医的忠君之心。 补药基本都很苦,原该一口闷。可当柔嘉醒来,看到岳霖忧心挂怀的神情,内心非常受用,怎么也要发发嗲,装一朵柔弱娇花,要求夫君小口小口喂给她。 岳霖将那一碗汤药给她灌的差不多,把药碗给宫女,取了帕子,给柔嘉抹掉嘴角药渍。他清隽俊逸的双眸眼睫开合,略略打量了她几分,见她瞳眸晶亮,双颊微粉,已无大碍。岳霖眉心的皱痕渐渐抹平,只是那唇线仍旧微微抿着,他沉默了会才道:“你没有什么,想对我交代的?” 柔嘉有点心虚,小脸垂下去,双腿局促的并了并,小小声回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找爹找爹,他万万没料到,柔嘉的娘亲竟然是邢皇后,而她要找的亲爹乃是当今皇帝。他居然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娶了个公主为妻,还是大宋唯一的公主。 要说柔嘉半分不知情,岳霖是决计不信的,若非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岳家一家四口的性命攸关,他现在想想都后怕。 岳霖很难形容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想把赵柔嘉拖过来打一顿屁股,又心疼她差点被亲爹给杀了,总之是憋着气,又没处撒。 柔嘉偷睛看他,知道自己有错,摆了摆腰,发现坐下床铺非常华美,比福寿园的还要舒服。她伸手拉拉岳霖的衣袖,谄媚提议道:“这被面怎么全是明黄的,你累不累,要不要上来歇着?” 岳霖白了她一眼,敬谢不敏:“不必了,这是龙榻。” 她一听更来劲,拖着他要他上来:“龙榻好呀,机会难得,来试试嘛。” 岳霖被她攥着,上半身俯下去,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可以数清楚彼此的睫毛。他盯着她眼睛,伸手拨开额发,终于问出心底疑惑:“为何要瞒着我?” 柔嘉环住他,抬起精致脸庞,眉目一展:“谁让你不想当驸马爷,你嫌弃我是公主。可公主也不是我想当的,我怕大金的王爷爹迁怒娘亲,一直都没敢认爹。” 他没有说话,她昂起脑袋,嘟着樱桃小嘴,在他唇尖偷亲一口,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吐气如兰:“睡都睡过了,你可不许反悔” 岳霖觉得他头都疼了,忽然有一种被骗上贼船的感觉,他有气无力道:“为了救你,我连伤御书房十余名侍卫,挟持内侍总管,连犯惊驾大罪,皇上还不知会不会处置我。” 她心花怒放的抱着他娇笑:“那你就勉为其难,给本公主当驸马爷,这样皇上就不会怪罪你。” 小两口新婚情浓,正卿卿我我,忽闻背后一声张公公的咳嗽,两人齐齐回头,见赵构就站在寝殿入口处,面色不豫。 岳霖连忙起身见驾,站到一旁:“皇上。” 赵构默不作声,目光盯在岳霖垂落身侧的右手上,就是、就是这只手,刚刚搂着他闺女,不晓得在摸哪里。他心中懊悔不迭,怎么就糊里糊涂的,任由柔嘉和岳霖成了亲。 靖康之难时赵构有五个女儿,最大不过四岁,北行路上没了三个小的,田春罗的双胞胎在浣衣院病死一个,还剩一个思罗,全赖邢秉懿保下。潘贤妃为他生的小太子,也因为长期颠沛流离,疾病和惊吓叠加,三岁就夭折。这么多年,宫中都没有新的皇嗣出生,他是有父爱都没处使。好不容易得了一颗宝贝小白菜,还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千辛万苦送回大宋,还没到爹的身边,就让截胡的给拱了,简直是痛心疾首。 偏偏赵构表面还不能表现出来,他克制道:“岳霖,你先退下。” 岳霖瞥了柔嘉一眼,道了句是,躬身退了下去。 赵构听得身旁一声娇哼,回头一看,只见柔嘉迅速背对着他躺了下去,把被子往头上一闷,显然是继续生气,不想和他说话。 皇帝在床沿坐下,想把她蒙头的被子扯开,柔声道:“柔嘉,父皇来看你了。你快出来,如此怎么透气呢?” 柔嘉隔着被子,闷声踢腿道:“不透气最好,反正我是孽种,活该闷死,就如了你的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集 赵构听她赌气之言, 念及适才所为和长久以来对邢后的误解怨怼,不由得心中越发愧疚。他将身子俯过去, 把裹成一只金灿灿春卷似的柔嘉翻过来,凑到差不多是她脑袋的位置, 软声诱哄道:“柔嘉, 父皇误会了你,也误会了你娘, 这么多年, 是朕对不住你们。听话, 别闷在被子里, 让朕看看,哪里伤着了没有?” 柔嘉呜呜嗯嗯的不情愿,骨碌骨碌又滚进龙榻里侧。赵构和张公公面面相觑,张公公咳了一声,用阉人特有的绵转嗓音说道:“公主, 皇上从岳夫人李氏处, 得知公主最爱啃卤鸡腿, 特意让御膳厨房做了二十个。臣这就吩咐他们进上来, 公主你要是躲在被窝里, 可就吃不着了。” 滚来滚去的明黄大春卷瞬间安静下来, 好像在侧耳倾听, 又似正在纠结。柔嘉用过早膳不久便从岳府出发, 说好的春上百花宴, 一片菜叶都没见着, 还被骗到为华殿惊魂动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她吞了口口水,想起岳霖和她言及惊驾大罪,隔着被褥闷闷的喊:“要我出来也行,皇上还怀不怀疑岳少保通敌叛国了?” 赵构轻轻拍着被子:“此事朕已详加问询,李娃可以作证,岳飞确不知情。他入宫面呈邢后信物,理当有功,通敌纯属无稽之谈。” 柔嘉继续喊:“那岳霖呢?他打伤御前侍卫,挟持张总管,都是为了救我,皇上也不可以治他的罪!” 赵构的面色微微一沉,岳霖竟然连败十余人,用刀抵着张去为的脖子,从极少人知晓的侧门进入为华殿。严格来说岳霖也算半个御前侍卫,此事严重暴露了大内宫禁防卫涣散,禁军素质参差不齐,根本不足护驾,须得好好整治。 至于岳霖么,确为文韬武略,是个人才,柔嘉好像还很喜欢他。作为一个终于有了闺女,闺女却立刻变成别人家的爹,赵构抱着那么一丝丝侥幸的希望,探其口风道:“柔嘉,你和岳霖才成亲,鄂州乃是军营,你们两个究竟有没有” 柔嘉很开心的哼哼道:“霖哥哥娶了像我这么美丽的姑娘,能单纯摆着欣赏吗?” 赵构:“” 女大不中留啊。 柔嘉听他没声儿了,娇蛮的蹬腿催促道:“那你到底治不治霖哥哥的罪?” “不治——”赵构拖长了音,无可奈何道,“托你的福,他马上还要晋升驸马都尉。” 岳霖要升官的消息,总算让柔嘉的心情愉悦起来,她抓着龙纹被褥的手指略松,然后听到张公公对赵构言道:“官家,公主是您的金枝玉叶,又是邢皇后嫡出,这封号一事,官家您可要提前预备起来。封个什么帝姬好呢?” “哎,不可封为帝姬,还是公主为好。”赵构一听到帝姬二字,心头便寓意不祥。当初徽宗嫌弃公主二字不够风雅,欲效仿周室天子的王姬,将膝下二十余位公主全都改封了帝姬。结局如何呢,赵构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皇姐皇妹,尽数沦为金人俘虏,昔在天上宫阙,一朝零落成泥。 他们谈论册封一事,另柔嘉的心提到嗓子口,她掀开被子一条缝,露出那双水汪汪的眼眸,急急阻止道:“不要册封,也不要昭告天下,我不想当公主!” 女儿如何骄纵,当父皇的都能容忍,唯独不愿做公主,另赵构不解:“这又是为何?” “因为因为我来大宋找爹,金兀术还不知实情。如若被他知道我是冒牌郡主,他定然会对娘亲不利的。” 赵构沉默片刻,喟然一叹,“也罢,册封一事朕可以暂缓。但你既然是朕的女儿,身份尊贵,不比从前。朕听说岳府连个侍女都无,买菜浣衣皆要亲为,也太不像样。这样吧,朕为你在嘉会门外起第新宅,分内外两苑,配以供奉官、管勾等公主宅属员。如此离皇城更近,朕也能时时相见,让岳霖搬过去和你一起住,可好?” 柔嘉眨巴着眼睛:“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君无戏言,不许讨价还价。”赵构将闺女的小脸蛋从锦被中扒拉出来,见她发丝微乱,面颊被热气熏的通红,无比娇俏,笑着道,“朕总算看明白了,眉眼像你娘,这鼻子嘴巴,瞧着倒像朕。” 张去为乐呵呵的附和道:“官家说的是,臣看着也像,恭喜官家父女团聚,此乃天大的喜事啊。” 赵构含笑点头,忽然靠近了,摸摸柔嘉的脸,沉声说道:“柔嘉,这个名字还是朕取的,快叫朕一声父皇” 面对皇帝和张公公期待的眼神,柔嘉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了半天,音色低如蚊蚋:“父、父皇” 赵构大喜,伸臂将她抱在怀里,充满了感慨和珍视:“乖女儿,从你出世,父皇也不知道你的存在,从来没有抱过你。从今以后,父皇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他看见柔嘉,自然而然的想到邢皇后,身为男人和君王,邢秉懿是他此生抹不去的心头朱砂,也是他不愿提起的伤痛和耻辱。所以他宁愿供奉着一尊空棺,赐予她无上尊荣,授邢氏一门二十五人为官,欺骗天下人,也欺骗自己,她已经死了,与他再无干系。 柔嘉觉得赵构的语调忽而滞涩起来,他问:“你母后她过得还好么?”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完颜宗弼是极有魅力的男人,也是满手血腥的侵略者,常言道糊涂好活人,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惜娘亲一直太清醒。 在这一点上,玉藻觉得娘亲胜过自己,当初她作为纣王宠妃,杀了伯邑考以后,妖丽多姿的表象下,早与一疯妇无异。 小公主娇娇脆弱的表情,让赵构揪着心,他安慰的慢慢拍着她:“好,好,父皇不问了。柔嘉饿了是不是,起来用膳,嗯?” 他话音未落,寝殿外走入一名内侍,向皇帝启奏道:“官家,岳飞夫妇与岳霖尚在前殿,挂心公主,请小臣前来探问。” 赵构抬袖说道:“告诉岳卿,公主无碍,时辰也不早了,请他们回府歇息去吧。” 柔嘉双腿一摆,下榻穿鞋,欢快的朝皇帝福了一福:“那我儿臣也要回去了。” “你回去作甚?皇宫才是你的家。”赵构拉住女儿,他仍旧坐着,微微昂着下颌,目露慈爱,眉眼带笑,“看来岳霖这个帝婿,朕必须要认。你在鄂州军营与他成亲,父皇没瞧见,是不作数的。朕可以暂且不行册封礼,可送闺女出阁这件事,你得让父皇过过瘾。到时不只是他岳家娶儿媳,更是朕的公主招东床驸马。朕要亲自为你和岳霖主婚,对外的说辞就是,把淮西军交给岳飞前的一份恩典。” 她动了动唇,似乎是犹豫不定,赵构见此,双眸黯淡了些:“父皇就这么点心愿,你也不肯答应吗?” 柔嘉到底和赵构是亲父女,血脉相连,见贵为一国之君的爹,如此的低声下气,淡淡的烛光里,眼角隐约已有些纹路,拒绝的话语,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她抿了抿嘴角:“那儿臣也要回府和夫君商量下呀。” 赵构听她口吻,十有八九是应承了,眉宇一松,点头道:“准。稍后安排禁卫送你回去,公主宅建成前,柔嘉要多进宫陪陪父皇,朕把宣明殿赐给你住。” 皇上不追究岳霖惊驾之罪,还要为他二人重新举办婚礼,为人臣子,只有谢恩,没有拒绝的道理。柔嘉是宫里宫外两头跑,虽然她与岳霖还是一如往常,恩爱似漆,但毕竟身份不同,岳家人在同她相处时,也不敢太过随意。看皇帝对这位掌上明珠的重视程度,有正式的公主封号是迟早的事,她是君,他们是臣,不可僭越。 工部为小两口府邸加紧赶工的同时,婚礼的请柬也陆续发了出去。世人都道岳家圣眷隆重,皇上深为倚仗,朝中宰相武将,都心里有数,刘光世的人马,估计是岳飞囊中之物。 除了驻京的官员,各个州府的要员也在被邀请之列,包括人在建康的枢密使秦桧。秦桧接到请柬后,半响无言,继而派人回到临安打探详细情形。而后将所有线索梳理一遍,已猜到了八/九分。 寻遍朝野,若论对宋金两国情况的熟悉程度,秦桧完全排的进前三。他被俘虏到金国多年,也曾跟随金国大将出征前线,后又被放归,官拜大宋丞相。 现在朝廷里是主战派当政,以张浚为首,岳飞韩世忠等,都是骁勇的战将,皇上也有改革军队,收复中原的意思。秦桧自知无法抗衡,安安分分留在建康,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月前金兀术派人送了一封信给他,主要是谈及淮西合兵的事。其实就算王爷不说,秦桧也不乐见淮西合兵成功,他整日在琢磨着怎么把张浚弄下台,好取而代之。 听说皇上要为岳霖主婚,大加恩典,几乎有逾制的倾向。恐怕意义并非在岳霖,甚至岳飞都不是,而是岳家的这位新妇。 秦桧的管家听了老爷的分析,也颇为赞同,提议道:“老爷何不把你的猜测告知四王爷,王爷还能记着老爷的好处,万一以后议和,也能有几分薄面。” 秦桧皱眉斥道:“馊主意!金兀术那大爷脾气,弄不好本官要引火烧身!”他忆起唯一那次到王府饮宴,王爷还唤来邢氏作陪,虽然邢后很快便离席,看王爷的态度,对美人颇为看重。他摸着胡子道:“万一王爷不信,邢娘娘再吹吹枕边风,本官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事情,外人是说不得的,顶多给点提示,还是要等王爷自己去发觉才好。” 管家问:“那这婚礼,老爷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还要送一份厚礼,给足岳飞面子。”秦桧答道,神色隐约雀跃,“本来我一直忌惮岳霖有大才,唯恐他成为岳飞的左膀右臂。如今看来,是杞人忧天。所谓温柔乡乃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也。” 大宋吸取前朝外戚乱政,皇权膨胀导致江山旁落的教训,自太/祖太宗皇帝以来,对皇室宗亲的限制一直非常严格。驸马不能出仕,不能领兵,不能科考,只有一个驸马都尉的虚衔,然后便赋闲在家,可以寄情山水养老了。岳霖要是早点娶个公主,连探花郎都当不成,秦桧又怎会被皇上贬出京师。 正因如此,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大宋公主出家的例子很多,真正的青年才俊,都不以尚公主为荣。除非岳霖能立下不世功勋,被皇上破格提拔,否则一旦他娶了帝女,这辈子的仕途就算毁了。 这桩婚事,既能让他卖个人情给金兀术,又能防止岳飞坐大,于秦桧而言,不亚于一石二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集 皇帝不仅要为岳飞之子主婚赐宅, 还在婚礼筹备事宜上大加恩赏,明显逾制。就算岳飞再有功劳, 为了一个探花郎的婚事耗费国库,从无先例。 岳飞此人, 操行出众, 文官武官,基本没有抓过他的把柄。这个消息一出, 御史台和谏院的老家伙们, 顿时跳上跳下, 群情激奋, 纷纷奏写表章,准备弹劾岳飞。 岳飞除了装聋作哑别无选择,对此赵构只说了一句话:言官有何意见,让他们直接来找朕。 当然有几个不怕死的,直接去找皇帝评理, 他们进去的时候基本斗志昂扬, 准备极言直谏, 出来的时候, 个个形状萎靡, 成了闷声葫芦。 尽管皇上没有言明, 但岳家这位媳妇想必来头大得很, 宗亲没跑, 不可说呀不可说。 朝中几位大员默认, 台谏又没声儿了, 关于这件事的非议,闹了十来天也渐渐平息下来。 按照皇帝的吩咐,公主宅的工程不算很大,但胜在布局精巧,该有的都有。除了给管勾官等宅属人员配备的屋舍,分内苑外苑,岳飞夫妇如果不住在原来的府邸,也完全能住得下。 在成婚前,先择黄道吉日,宣召岳霖至东华门,赵构于便殿引见了他。老丈人见女婿,先赐宴,命教坊献乐,宴后赐玉带、靴笏、鞍马及红罗百匹,银器百两,衣着百匹,聘银一万两。 这些东西,有大婚当日需要用到的,也有岳霖给柔嘉的聘礼。聘礼聘礼,按理说岳家也该出一份,不过岳飞俸禄虽高,向来对将士优待,对自己抠门。从他连个丫鬟都舍不得请这点看来,要他拿出赵构看得过眼的聘银,基本是不可能的。 上回在鄂州军营,他和李娃给岳霖到福寿园娶媳妇,把李娃这些年的积蓄花的差不多。岳飞那时就在念叨,孝娥还挺能给儿子攒媳妇本,这些银子要是拿来买军粮,够一支精锐吃好些天呢。 赵构要给闺女撑场面,就把聘礼也给包圆了。柔嘉觉得太铺张,主动提出婚后将大半的银钱退回国库,惹得亲爹直夸她懂事。 终于到了最重要的日子,岳霖自新宅出发,常服玉带,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坐骑也一样,乃是涂金御仙花鞍辔戎骏马。他手里执丝鞭,打着三檐伞,前方教坊乐部开道,后兵卫护送,先抵达和宁门。 下马之后,重新更换冕服,再到东华门,进吉祥的雁币玉马,以迎亲之礼,迎柔嘉出降。 柔嘉早就穿戴凤冠霞帔,和上回不同的是,云霞吉服上有褕翟暗纹缠袖,喻贵女身份。 专门负责服侍她的小宫女,对盖着盖头的公主,夸赞了一番驸马爷的冕服有多么多么俊逸潇洒,柔嘉忙不迭纠正她道:“那是因为霖哥哥长得好看,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赵构亲自把女儿带到宫门,他和韦太后,碍于身份,是不能到场的。由潘贤妃亲送,包括朝中部分要员及命妇,岳家邢家的族人,零散几位皇室旁系的亲眷等,悉数到达新宅,庭院内筵开九盏,很是热闹。 正午筵席结束后,潘贤妃等皇家代表先行回宫复命。接下来便是一对新人相对而坐,行同牢合卺之礼,再正式的谒见岳飞夫妇这对舅姑。 如此,柔嘉才算(在父皇眼里)风光下嫁岳家,成为岳霖的妻子。 等华灯初上后,筵席再开,柔嘉在侍女的搀扶下被送入内苑喜房,等着岳霖前来。 她等啊等,比上回鄂州成亲多等了很久,月亮都爬到中天了,也没看见她的驸马爷。 柔嘉按耐不住,多问了几遍,原宣明殿的主管宫女,如今公主宅的管事崔姑姑便有些嫌弃,只是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她劝道:“公主,您是金枝玉叶,代表天家风范。需谨言端庄,戒浮戒燥,驸马爷处理完外苑的酒宴,自然会过来的。” 岳霖今天终于知道当驸马的不容易了,光这成婚的繁文缛节,比上回不知要麻烦多少。他被好生折腾了一遍,幸无纰漏,终于得空回到华美的新房,柔嘉都快等他等睡着了。 他为新娘子把盖头揭了,长吁口气摊在床,头刚好就枕在柔嘉的双腿间。 第二次穿嫁衣的柔嘉,还是美得不可方物,岳霖抬臂,手指勾起蹭蹭她的脸:“我就想和自己媳妇搂着睡个觉,没想到今晚如此的麻烦。” 柔嘉咯咯轻笑,低头亲亲他:“娶媳妇哪那么容易啊,就是要你记住,要你好好珍惜我!” 岳霖的养精蓄锐,都用来应付皇家礼节了,今夜是真没兴致和她真睡觉,打算亲昵一会就歇息。 他们一个刚满十七,一个还差几个月才十七,还是新婚燕尔,活泼好动的年纪,从前在岳府,关起门来也是如此玩闹。不曾想这回没有清场清干净,忽闻一声突兀的咳嗽,岳霖抬起头,柔嘉还被他按在怀里,只见那管事崔姑姑一张脸硬邦邦的,朝他二人行了福礼:“公主、驸马爷,时辰不早,请早点安歇,勿忘三日后还要行三朝回门礼。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告退了。” 柔嘉挥挥手示意她快点走,岳霖半侧脸,低眸问道:“她为何板着个脸?” 小娇妻摇头晃脑,哼哼唧唧的抱住他:“我也不知,咱们别搭理她。” 这对小夫妻二人世界过了三天,三日后,岳霖陪着柔嘉行回门礼,入内谢恩。赵构见他们夫妻和美,心中也宽慰,御赐礼物等,留二人在禁中用宴。 柔嘉是邢皇后嫡出一事,知晓者仅限于小范围的人。秦桧是属于自己推导出来的,而御史台那些官员,大抵默认她应当是南逃的大宋宗亲,至于究竟是哪位宗亲,皇上没有说,大家也不敢乱判断。甚至还有人猜测,按照岳家新妇的年纪,以及婚礼规格,会不会是赵构的皇兄,前皇帝赵桓之女。 而赵构那边,忙完了柔嘉的婚事,就该忙淮西合兵的事情了。原来他怀疑岳飞不忠,故请张浚暂为拖延,如今他与岳飞成了亲家,便将此事继续推进。 先前这段时间,在罢免刘光世后,张浚也对淮西军做出了预先部署。以王德为都统制,郦琼作为他的副手。王德是刘光世的爱将,屡建功勋,但同为统制官的郦琼和他的手下,对王德一向不服。朝廷既然以王德为正,郦琼没法,只得向王德示好。 他们俩人互相看不顺眼多年,嫌隙哪那么容易解开,王德对郦琼也是态度寡淡,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于是乎郦琼等接连向朝廷上折子,表示自己与王德确实相处不来,王德无法驾驭淮西军等等,总之希望朝廷尽快把王德调离。 眼见军营不太平,为了安抚他们,张浚下令王德先率领八千人驻扎建康府,由郦琼暂摄军务,同时派兵部尚书吕祉前往视师,抚谕诸军。 而张浚与岳飞等,为了弥补之前拖延的时间,正在加急筹备军队交接事宜,细致列明人马清单,正式任命岳飞为淮西军统帅的公文,经皇帝、都督府、三省认可盖印后,发往淮西军营。 因为柔嘉的请求,赵构没有正式册封她为公主,自然而然的,岳霖也还没有驸马都尉的官爵,得以继续协助爹爹,把点办军务的场所从鄂州军营转移到临安宣抚司。 所以这一阵,柔嘉知道岳霖是分外忙碌的,她也不敢去缠着他,几乎有快十天没见他人影了。 到了第十一天,柔嘉实在思念得紧,将管事崔姑姑唤到跟前,询问她驸马爷这些天都住在何处,为何从不到内苑来。 崔姑姑答:“启禀公主,驸马每日都回府,但一般在入夜后,公主已歇下。没有您的宣召,他自然不敢进到内苑来。” 柔嘉大吃一惊,红唇撅得滚圆:“什么?他进内苑还要我宣召?” 崔姑姑内心嘲笑她果然是大金跑回来的野丫头,孤陋寡闻,怪不得连个公主封号都没有,她面色冷淡的说道:“公主是君,他是臣,这是规矩。” 柔嘉急切道:“那我现在就想见驸马,你快去把他找来!” 崔姑姑有意刁难,站着不动:“请问公主,传召驸马来有何要事,奴婢也好对驸马说明。” 宫里派遣管事姑姑管理公主宅的大小事务,本意是要她们负责公主的饮食起居,加以照料。但皇家各种不近人情的规矩,加之对外戚的严厉防范打压,帝女想要召见驸马,共享天伦之乐也不是那么容易。 有的管事姑姑人老珠黄,内心扭曲,贪心不足,表面上是对公主导之以德,束之以礼,实则是故意阻挠,变相索取贿赂。公主想多见见驸马,都可能被斥责为淫邪不堪。大部分公主,从小长在深宫,幼承廷训,脸皮也薄,不得不委曲求全,用财物讨好管事姑姑。也有夫妻不睦,子嗣艰难,暗愁生病,早早便香消玉殒的例子。 崔姑姑知道皇上赏赐了不少陪嫁给柔嘉,心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可惜她打错算盘了。 柔嘉听完她的说辞,歪头想了想,直言不讳道:“本公主叫他来,当然是为了睡他。你就如此去跟驸马爷说,请他今夜到内苑来用膳!” 天下、天下竟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姑娘,崔姑姑简直要气得厥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集 岳霖迎娶宗室女, 殿前司按照惯例将他自御前侍卫中除名,所以带御器械这个官是不能当了。可是赵构暂且不册封公主, 还没想好如何安排他。 上回岳霖奏请前往鄂州代父处理军务文书,任职军中机宜文字一职, 既然皇上没说撤了他的军职, 他也不想当个无业游民,便留在宣抚司协助父亲。 淮西大军易主期间, 统制官王德和郦琼矛盾频发, 显然是不可以平稳过渡的。宰相张浚要王德率八千人驻扎建康府, 郦琼暂时管理大军。这不最近, 郦琼又给朝廷上折,将原刘光世帐下淮西转运官给告了,要求朝廷将此人开除。 前往抚军的兵部尚书吕祉见郦琼行事张扬,唯恐压他不住。而岳飞的大军尚在鄂州,一时半会到不了淮西战区, 故请求将淮西军分成六部, 调派距离更近的杨沂中大军前来监视, 以求安稳。 任命新帅的公文发出后, 岳飞已经启程返回鄂州。他准备率领部分岳家军东迁, 和淮西军重新整合, 提高全军尤其是岳家军精锐部队的战斗力。 在临行前, 他留了一封书信给岳霖。要他从临安出发, 赶赴庐州, 将这封信转交郦琼。 在中兴四将中, 岳飞威望很高,郦琼和王德皆敬服。尤其是郦琼,和岳飞还有同乡同袍之谊,两人年轻时都在宗泽将军帐下做过事,也算是老熟人了,说起话来比较方便。 岳飞书信中的意思,大抵是要郦琼以大局为重,不可与王德强争高下。两人皆为国家栋梁,当摒弃前嫌,为朝廷效力。 岳霖觉得,爹言辞间对淮西军是不太放心的,无奈分/身乏术,方有此安排,确保无失。 他计划明日一早便动身。 所以即便没有府中的侍女来到宣抚司,希望驸马爷结束公务后,到内苑与公主同用晚膳,他也是打算早些回府的,毕竟他有十天都没见过柔嘉了。 侍女显然是得了吩咐,不敢遗漏,特别说明请岳霖今夜务必在内苑留宿。她这话一出,岳霖顿时收到了宣抚司数位同僚的关怀注目礼。 他暗暗磨牙,同时傲娇的打发走侍女,道自己会回去的,别老来催催。 等黄昏时分,岳霖回到公主宅,跃下马背,便往内苑而去。 这座宅院是赵构特意为独生女而建,起第嘉会门外,飞楼阁道,密迩宫苑,一石一景,皆按内宫标准,相当富丽。 柔嘉穿着一件粹白底缀芙蓉花的宫裙,乌云叠鬓,钗凤涵青,坐在流苏绣墩上边。她的面前一张宴桌,菜色齐备,温酒香馥,正在等着驸马爷归来。 就这么会功夫,崔姑姑还不让她耳根清净,净在那里唠叨些规矩规矩。 崔姑姑一板一眼道:“自大宋开国,太/祖太宗陛下对皇室贵女期望甚高,要导之以德,约之以礼。公主您身为皇家宗室,需得勤遵妇道,谨记不可肆意干政。本朝驸马爷,也一贯是遥领清贵荣衔,而不授实职。另外,大宋的公主们,个个洁身自律,从无丑闻播行,像前朝公主那样秽乱宫廷的,更是闻所未闻。公主您方才所言,简直不成体统,这样的话若是传了出去,皇家颜面何存?” 她这一番番所谓教诲,句句戳中柔嘉逆鳞。她的霖哥哥,将来是要问鼎天下的,朝中文武的人脉,必不可少。叫他不要干政,岂不断送了无量前程。 再者,自从靖康之难,从皇室妃嫔到平民女子,被金人摧残的数不胜数。有那么一部分男子,和崔姑姑这种满口礼教的女人,不反思原因,反而觉得这些可怜的女人是他们的耻辱,呼吁女子若遇到施暴,应当即刻自尽以保全清白。那些被侮辱了,却还活着的人,全部都是寡廉鲜耻,伤风败德之辈。 这简直是把她娘亲也骂进去了。 自从崔姑姑进府,好事没干,专门对柔嘉管东管西,柔嘉心里早对她不满。她听说贴身侍女小葵去宣抚司给驸马爷报信,回来后就被崔姑姑责打。从小葵处,柔嘉还得知,崔姑姑有意不让他们小夫妻团聚,岳霖忙于军务回府晚了,她就借口公主刚刚睡下容易惊醒等,暗示岳霖不可入内苑打扰。 从前在岳府,岳飞李娃都很好相处,柔嘉就觉得奇怪了,为何崔姑姑作为一个下人,敢对她指手画脚,处处掣肘?去向老宫人打听后,才知公主要见驸马,得先用财物讨好管家姑姑。 柔嘉安安静静的等崔姑姑说完,心底冷笑连连,面上却装出一副娇弱和蔼的模样,将鬓边一只珍珠攒金丝的金钗取了下来:“崔姑姑入府也有些时日了,诸事百般,我与驸马蒙姑姑勤勉照拂,不甚感佩。这支金钗,就送予姑姑添妆,聊表本公主一点心意。” 崔姑姑大喜,暗道公主终于开窍了,她笑的连眼角皱纹都出来了,表面还要假意推辞一下:“哎呀,我们做奴婢的,哪敢要主人的东西?公主您真是” 柔嘉执着那支金灿灿的珠钗,柔声道:“姑姑不必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如此奴婢谢公主赏。” 她喜滋滋的伸手去接,冷不防柔嘉手腕一转,将锐利的簪头刺下去,崔姑姑哎哟痛叫了一声,手心里登时沁出血珠。 她猛地收回手,低头看那伤处,口中惊异道:“公主你” “这是要你学点本公主的规矩!我和驸马才是这里的主人,再敢多嘴多舌,可就不止这点轻罚了。”柔嘉气定神闲的道,抬手将珠钗举给身后侍女,“小葵,今日你受委屈了,这支钗便赏与你。” 小葵的脸蛋有些红,是方才在外面被掌嘴了,眼看公主立马为她出头,感动的泪花盈盈,忙下跪谢恩:“奴婢谢公主恩典。” “都起来吧。”柔嘉眼看崔姑姑如同瘟鸡,脸色煞白一言不敢发,心情极好道:“本公主与驸马相识于微时,恩爱甚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后谁再敢以皇家规矩,将驸马拒之门外,必不轻饶。都听懂了吗?” 小葵道:“奴婢明白。” 柔嘉秋波媚眼瞥向崔姑姑:“姑姑你呢?” 崔姑姑暗暗咬牙,低头顺道:“奴婢奴婢知道了。” “这就对了。我和我的夫君卿卿我我,鸳鸯相抱到天明,轮不到任何人指摘。”柔嘉点头,看着菜肴再放下去,就该不热乎不好吃了,螓首微扬,遥望着苑门急道:“驸马爷怎还不回来?” 岳霖跨步而来,刚好听到她说那句“鸳鸯相抱到天明”,步伐微顿,有点汗颜。 其实这几天他与柔嘉分房而眠,倒睡得挺安稳,这个小妖精天生媚骨,惯会撩人,若是同榻而卧,他就没有一次能把持得住的。 柔嘉终于等到夫君玉树临风的修姿出现,很开心的直接投怀送抱,她环着他的腰,仰头看他,从鼻子里娇娇软哼一声:“夫君,你怎么总不到内苑来,我好思念你。” “我这不是来了。”岳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盛装之下,柔嘉越发明丽娇艳,他伸手环着娘子的肩,遂他一起到桌前落座。宴桌上珍馐菜品,好几样都是他爱吃的,柔嘉为他倒了一杯酒,“这是高阳店的碧光酒,是我特意吩咐去买的。你喝喝看?” “就是孟太后拜托你为她买的那种?”岳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入咽喉,回味悠长,不愧是临安城的老字号。 “你还记得呀。”她心中微喜,当年她到高阳店买酒,偶遇了岳霖,他们这一世的缘分,就是从这坛碧光酒开启的呢。 柔嘉有心与夫君团聚,自然不喜外人打搅,等用完晚膳后,便将崔姑姑等人都遣了下去。 洗漱过后,岳霖靠在软椅里,正在翻看她白日里新练的琴曲,柔嘉知道他素好音律,便坐在琴案前,试弹了一曲。虽然在岳霖眼中,技艺尚显青涩,胜在情感丰沛,很快便融入意境之中。这首曲子大意是讲述一位女子思念夫君,珠帘外月色胧明,却无人可诉说,暗自伤怀的情景。 岳霖回想起日暮时柔嘉那番豪言,眼底不由得多了几分暖意,曲起手指对她勾了勾。小娇娘半羞半喜,行到他身边,被岳霖一把抱住。 他拥了佳人同入罗帷,柔嘉身上有股浅淡香气,并不炽烈,却恰到好处。柔嘉知道夫君不喜胭脂气味,故只浅扑了一层薄粉,罗衫松解,少女娇嫩的肌肤滑如羊脂,最自然的诱惑,也最能激发他的热情。 岳霖有十天都没有碰她,不消片刻,便情热似火,畅快的进出起来。小妖精在床帏间向来诚实,百转千回的娇吟,无异于给他最好的鼓励。那双曲线优美的玉腿,紧紧勾缠着他的腰肢,紧/致滑腻被强行挤开,又可怜兮兮的包裹上来,简直把岳霖的魂都要吸走了。 如此一直激荡到深夜,待云散雨收,亲昵温存时,她都满怀依恋的直往他身上贴,眼眸水光泛泛,樱桃小口媚媚的唤:“霖哥哥” 岳霖眼底微黯,将她往怀里继续收了收,开口之前略微迟疑了下,“玉藻,我我明日要出趟远门” 她倏的一下直视他:“你要出门,要去哪里?” 岳霖像哄宝宝一样,亲亲她的鼻尖:“爹要我去趟庐州,给郦琼将军送一封信,很快便回来。” 她摇头道:“嗯——我也想去。” 岳霖道:“军营之中,不可带女眷,乖,在临安等我。” “我不,我就要跟着你去,不能带女眷,我就女扮男装,不会妨碍你的。”她不依,小手坏心眼的在锦被下面慢慢摸下去,“反正不过是送信,到了便回转,你别想再把我丢下。” “你父皇会答应么?”岳霖话音才落,就被她抓住了要命处,倒抽了口气。 柔嘉在被他重新翻身压在身下时,得意的轻笑起来:“给父皇留个信即可,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集 小夫妻两个熬夜翻红被, 可第二天岳霖要出发去庐州送信,早早便必须起了。柔嘉哼哼唧唧的赖着不愿起身, 岳霖摇晃半天无果,只得祭出杀手锏:“你若再拖延, 我便自行去了, 把你丢在临安,陪着崔姑姑吧。” 柔嘉一个鲤鱼打挺, 揉揉眼睛翻身而起, 岳霖笑着将许久不穿的书童衣衫丢给她, 打趣道:“怎么, 怕崔姑姑欺负你?” 几缕晨曦落在她素面朝天的脸颊上,生机勃勃,配上懵懂瞌睡的神情,显得有些滑稽。柔嘉游魂状披上衣衫,脆脆哼道:“小看我, 我乃是为了崔姑姑的安全着想, 才要随你去庐州的。”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 自力更生的完成了洗漱, 作寻常公子书童打扮。岳霖带好岳飞的亲笔信, 加包袱盘缠, 并牵走了府中脚力最好的两匹良驹。至于娘子用的什么银梳手绢, 沐浴的小香胰子啥的零碎, 归柔嘉自个儿打点。 街面上行人还不算多, 卖包子大饼豆浆的摊头都已经摆出来了, 热气腾腾,香味飘散。岳霖去买了几个刚出炉的大包子,两人分食,再用水囊装一半豆浆,给柔嘉留着路上解渴。 两人吃饱喝足,各骑一马,出了临安城,便往西北方向行去。 而公主宅中的内侍婢女啥的,全然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公主驸马两位昨夜春宵,以致日上三竿了还无动静。公主昨儿个发了一通脾气,崔姑谷尚有忌惮,不敢去打扰。眼看日头越来愈高,午膳时间都近了,她实在等不住,就派小葵,轻手轻脚的先进去探探风。 小葵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女,哪敢违背老资历姑姑的命令,硬着头皮进到内寝之中。隔了片刻,蹲在门外的崔姑姑便听见她乍呼呼的喊起来:“不好啦崔姑姑,公主和驸马爷都不在内室里!” 崔姑姑推门而入,走到红纱垂绕的卧榻边,龙凤呈祥的被面铺的整齐,下边鼓鼓囊囊,乍一看以为是躺了两个人。她伸手掀开被褥,立刻露出两只并排竖放的枕头,枕头上还贴放两张纸,上面各被柔嘉用墨汁画了鬼脸。 “这这这公主和驸马去哪儿了?”崔姑姑大急,皇上时不时的就要惦记柔嘉,或召她入宫,或乘御撵亲自往来,这下人都不见了,皇上要是问起,她该如何作答? “姑姑你看,这里有封信。”还是小葵眼尖,注意到了压在枕头下面的信封一角,抽出来看,果然是柔嘉所留,要她们入宫时转交父皇。 未经允准,擅自离宫,怎么看都不是正经端庄公主所为,崔姑姑攥着那份信,有意到皇上面前去数落她的有失体统。 在她的想法里,柔嘉没有封号,必定与当今皇上没有血缘关系,说不定就是当年北迁某位王爷的女儿,撑死了顶多是前皇帝赵桓之女。皇上在别的事情上可以顺着她,遇到这种藐视宫规的问题,可未必那么好说话了。 她绝没有想到,这些在赵构眼中根本不是事。皇帝看完那封信,连半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皇帝自言自语道:“送信这种差事,有岳霖就可以了,这个丫头,非要跟着,也不知在外面长途跋涉,会不会吃苦。” 崔姑姑准备了一肚子告状的话,这下全部噎在嗓子眼里,半句都说不出来了。 岳霖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从临安出发,向西北依次经过宣州、和州,最后抵达位于庐州的淮西军营。 六天后,他与柔嘉到达宣州城内投店,两人在酒楼二楼临街的座位坐下,小二殷勤的端上了酒菜,招呼客官慢用。 柔嘉取了两双筷子,分给岳霖一双,正准备开吃,忽闻楼下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掌柜的,来两斤牛肉,一壶好酒,快点儿啊,本公子要饿扁了。” 岳霖探身一望,客栈大堂里那位形容俊美,华彩风流的年轻公子,可不就是杨家小少爷杨羡么?他身边那个,唇红齿白,作小厮打扮的,可不就是名动京师的花魁梁红玉么?再往他们身后一瞧,空荡荡的没有别人。 自从岳霖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没有驸马名分的驸马爷,带御器械的官职被撤,相当于半个无业游民。可杨羡不同,正儿八经的状元郎,卫尉寺丞,大小也是个管军械的八品官,按说最近世道还算太平,他怎的就这么跑到宣州来了? 杨公子点了不少菜,他身边的小厮红玉小姐,俏脸苦兮兮的,心疼包袱里的银子:“出门不比在家,公子你可省着点花” 官老爷没带随从,还没带够银子,难不成杨羡也是从临安偷跑出来的? 拜柔嘉一开始的误导所赐,岳霖始终认为杨羡与梁红玉乃是一对有情人,瞬间便联想到穆太君不喜红玉曾当过官妓,准备棒打鸳鸯,杨羡一气之下带着爱人私奔云云狗血故事。 他乡遇故知,怎可视而不见,岳霖走到雕花的围栏旁边,朝底下招呼了声。杨羡仰头望来,一愣,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当即带着红玉一同上楼,在他们俩的酒桌边凑桌。 岳霖自然要问他欲往何处,一打听,两人竟然是同路,都要前往庐州去。柔嘉听见刚才杨羡盘缠不足,肯定是败家子一路奢侈败光了,不动声色的把装有银两的小包袱垫在屁股底下。 小二上了盘装的熟牛肉,杨羡将筷子在桌面上敲了敲,问道:“会卿,你到庐州有什么事?” 岳霖答:“我爹不放心那边的情况,要我送封书信给郦琼将军。那你呢?” 杨羡咳了声,略微凑过来低声道:“本官亦为公事,微服私访,去庐州查件案子。” 这事要从去年的淮西战事说起,刘豫的伪齐军队,兵分三路进攻淮西南路。刘光世部作为唯一一支遇到埋伏,且战败溃逃的军队,在刘豫退兵后,挨了朝廷不少批评,赵构更是以此为突破点,将刘光世罢免军权,更换新帅岳飞。 杨羡所在的卫尉寺,专门负责军械的制造发放等事宜,接连收到好几起来自淮西军的投诉,埋怨厂作制造出来的兵器质量太差,易折易断,根本无法与刘豫大军的兵器抗衡,导致士兵怯战逃跑。 杨羡拿着其中一把长刀,找锻造师傅仔细研究过后发现,兵器不仅在锻造工艺上存在粗制滥造的现象,甚至所用的精铁,都和宋廷军械的标准有区别。 这就很蹊跷。 发放给各地军营的,都是由朝廷下属兵器厂作统一用冷锻法锻造出来的,相当坚硬,不可能出现如此明显的优劣对比。 杨羡正想着要调查此事,这时他恰好在宰相张浚那里,注意了一份正在淮西抚军的兵部尚书吕祉发来的一份边报。这只是一份普通的例行边报,吕祉提到他奉旨抚军期间,有人状告郦琼麾下将领康渊作风不正,不顾家小,在外蓄养姬妾,并为之挥金如土。状告者正是康渊的原配发妻。 康渊任淮西南路转运使,负责漕运事宜,朝廷拨给淮西军的所有供给,都要经过他手。 杨羡将这两件事情做了联想,觉得内情恐怕不简单。他便自告奋勇,向顶头上司卫尉寺卿打包票,要去庐州微服查访,争取把军中的蛀虫都揪出来。 岳霖一听,觉得甚有道理,按照康渊的俸禄,他哪来那么多钱一掷千金,不是暗中克扣中饱私囊,就是有人在向他行贿。 岳霖道:“你看我爹身为三衙节度使,月俸五百贯,岳府都请不起丫鬟呢。” 柔嘉道:“那是咱爹扣门。” 既然他们有缘在宣州遇见,目的地又都是淮西军营,理所当然结伴而行,彼此也有个照拂。 红玉显得很开心,因为有岳霖在,她就不怕哥哥乱花银子了,也不用担心银子花完该怎么办的问题。还是狐狸的投胎技术好,一投就是个公主,定然不差钱。 就在岳霖等人紧锣密鼓的往庐州赶时,千里之外的上京,金兀术了收到了一份来自刘豫的奏报。上回他要刘豫趁着淮西军易帅的机会,抓紧间谍活动,策反军中各级将领。这刘豫打仗不行,玩阴的倒是一把好手,不过两三个月时间,就卓有成效。 高官厚禄,谁不喜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金兀术心情不错的浏览着将要归顺的将领名单,康渊、王师晟、靳赛等,皆为郦琼手下干将。 只要秦桧那边再加一根稻草,郦琼这只骆驼恐怕就站不住了。 这个时候,王府管家入书房回话,说惯常为绫绮阁侧夫人把脉的大夫,有要事禀告王爷。 金兀术放下军报,双目微亮道:“叫他进来。” 那位金国大夫先给王爷行了大礼,而后面带喜色道:“小人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侧夫人确有身孕了,且与腹中麟儿皆安好。相信入秋以后,便能为王爷再度开枝散叶。”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底,但金兀术仍旧不太放心的问道:“你可要确认仔细了,若胆敢戏弄本王,决不轻饶。” 大夫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小的敢以身家性命担保,侧夫人怀孕过三个月,胎儿已比较稳定。只要没有什么大的纰漏,必定母子安康。再者,王爷春秋鼎盛,撤了绫绮阁的避子汤快一年,又恩宠不断,夫人有喜,也是情理之中。” 这些话虽是马屁,听着也着实受用,金兀术侧首命管家:“赏。” 大夫千恩万谢,跟着管家到账房去领赏,金兀术在书房里坐了会,也没有什么心思继续看公文,索性出了门,往邢秉懿的居所行去。 邢秉懿自打进府就住在绫绮阁,而王妃徒单怡宁住在东边的东明院,算得上府中最奢华的琼苑,比王爷自己常呆的书房都要富丽几分。东明院还有个特点就是,无论王妃想去府里哪处院落,都不会经过绫绮阁,除非她是专门前往,实在教人不知如何评价才好。 十七年了,王府里上到管家,下至修剪花苗的小厮,皆于揣摩王爷对这两位女子究竟抱着何种情感乐此不疲。可金兀术依旧我行我素,对这些谣言听如不闻。 那日她在他面前不喜油腻,喝不下鸡汤,金兀术便有了微妙的猜想。可是邢氏的月信素来不准,他也不敢肯定,只能吩咐大夫暂时不要声张,照常半月请一次脉。 这都过了三月,她就算再迟钝,也该发现了身体的变化。 王爷的脚步略快,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转过云台和影壁,绫绮阁那带着江南韵致的什锦灯窗,映入眼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集 有柔嘉郡主当年早产的教训, 自从完颜宗弼怀疑邢秉懿有了身孕,绫绮阁的守卫等级明显提升了层次。为保一方清静, 没有王爷的令牌,除了管家专门给侧夫人安排的侍婢仆从外, 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他行过那凌波飞拱的桥廊, 阁外王府护卫抱剑向他问安。金兀术微微点头,一直走到阁外停下脚步, 仿江南的建筑精巧幽雅, 两侧灯窗花纹勾缠延展, 中央原木色的门扉却关着, 里头似乎没有声响。 大白天的为何门窗紧闭,金兀术走上台阶,伸手推了推双门,竟然还从里边上了门闩。 他有些不满,抬手叩门道:“重节, 把门打开!” 刑秉懿的贴身丫鬟重节, 正抱着蒲团打瞌睡呢, 迷迷糊糊听见一道威严的声音, 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至敲门声向响了会, 她才惊觉真的是王爷的声音, 倏得清醒过来。 矮桌上面摆了数样小菜, 并几只东倒西歪的青玉空酒壶, 根本没来得及收拾。重节喝的还不算多, 所以叫的醒, 刑秉懿比她醉的更凶,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耳边叩门声大作,重节搓了搓脸,宛如犯错被当成抓住,收拾酒壶已经来不及了。她望见醉倒的夫人,哎呀叫了声,手脚并用爬过去,把她扶着靠在软椅的靠垫上面,再急匆匆的去开门。 金兀术等了半天,重节才出现,且一副心虚受惊的模样。他皱皱眉,跨步而入,屋子里顿时有股浓郁的酒香萦绕鼻尖。 重节低着头跟在他后边,金兀术看见趴在桌上的邢氏,薄怒道:“你们两个竟然躲在屋里喝酒?夫人有孕,不宜饮酒,你不知道么?!” “王爷,王爷赎罪!”重节吓得赶紧再度去扶夫人,可是她无知无觉,立马软软的倒下去,重节懊悔的都快哭了,“是夫人今天非要喝酒,奴婢拦她不住,她还非拉着奴婢陪她一起喝” 金兀术闻言,不由得多望了刑秉懿一眼,眼底暗色沉沉。他来到她身边,双手托在她肋下,轻轻松松便把人拖起,打横抱着走向内室,同时恼怒的对重节道:“还不快去准备醒酒汤?” 重节如蒙大赦的退出去,金兀术把刑秉懿轻放在卧榻之上,脱下她的绣鞋放到一边。 他在卧榻边缘坐下,视线从她被酒气蒸得发红的面庞,一直往下移到尚且平坦的腹部,定了片刻,又重新移回到她的脸上。 金兀术挪动一下离她更近,想了想还是怕她着凉,随手抖开叠放在榻边的锦被,弯腰为她盖上。 当他双手抓着锦被两角,将将拉到她前胸时,刑秉懿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金兀术没有预料,手里的动作立时停在那里,气氛瞬间变得略微尴尬。 刑秉懿直勾勾的盯着他半响,启唇道:“你怎么来了?” 她的语气不善,罕见的带了些许咄咄逼人的意味,金兀术愣了愣,松了抓着锦被的手,更为理直气壮的道:“王府之内,有哪处院子,是本王不能来的?” “哦。”刑秉懿轻飘飘的应道,嘴角含笑弯起,眼神却还是殊无情感的,“王爷许久不来,妾身还以为你终于嫌弃妾身年老色衰,另觅年轻貌美的娇人去了。” 不知道的人,乍听这话,还以为侧夫人是因受王爷冷落而喝醋,可金兀术明白,刑秉懿发觉这段时间所有的异常,都是因她怀了王爷孩子而起,心情不佳,憋着与他抬杠呢。 王府上下,从来没有人敢顶撞于他,尤其邢秉懿这种娇娇弱弱的女子,他所更熟悉的,是她柔顺的漠然,以及虽被刻意掩盖,却在不经意时偶尔流露的伤涩。 金兀术这下相信她是真的喝醉了,才会用这种口吻同他讲话。他微微欠身,注视着她双目道:“本王对夫人的情意,难道夫人还在怀疑么?” 刑秉懿眼珠缓慢转动,忍不住泄露了一声嗤笑:“妾身眼拙,看不出王爷情意几何,情/欲倒是见识了不少。反正你每回来我这儿,不就为了那事?”金兀术方才盖被子盖了半茬,刑秉懿双腿在锦被下面,上半身却没覆盖到,她抬手解松了颈边的纽扣,露出半截纤白脖颈,没甚所谓的道:“王爷请便。” 金兀术怒容顿生,阴沉无比的盯着她。 刑秉懿半响不见他动作,眼神里融入了某种报复的快/感,笑得更为愉快:“王爷今日怎的作起君子来了?” 王爷吩咐大夫,在胎儿稳定前,不要告知邢秉懿她已然怀孕的消息,他知道她有怨,也知道他们之间尚且存在很多问题。当初她生下柔嘉后,便不再寻死,如今柔嘉是女大不中留,金兀术有时会想,如果他们还能有一个孩子,她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再度因为母性的激发而软化,男人的权势再大,也总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多多留下子嗣,他也不例外,他问她:“你就这么抗拒再为本王生儿育女?本王看得出来你很爱柔嘉,可为什么” “那不一样!”刑秉懿情绪激动的道,她甚至还仰起身体来,却被金兀术扣住了手腕,胸口不住起伏:“完颜宗弼,你最好趁早杀了我,否则,你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十七年了,为何你还是如此?!”金兀术有点气急败坏,捏住了她的肩头,“你一直在为大宋的宗室和百姓鸣不平,战争即是这般,没有奖励,将士们何以浴血厮杀。那些女子确实无辜,但这不是本王一个人造成的,本王甚至从不在军营胡来” 她的眼底翻涌起泪光,他忽的忆起汤阴县衙那夜,心虚慌乱,忍不住摸摸她的脸,缓了语调道:“是,是本王强迫了你。可难道你就没有责任么,是你主动来招惹我,本王凭什么要做柳下惠。赵构他难不成就比我高贵,他不也是倚仗皇子身份,用他父皇的圣旨,逼你爹把你嫁给他?你们宋人,就爱用那些虚伪的礼节,来掩盖事情本质,本王不过是用了更直接的方式,证明我喜欢你,想要你” “你这个强盗,你还有理”邢秉懿睫毛一闪,泪珠便落下来,她被牢牢禁锢着,挣不过王爷,顿时崩溃般哭的更凶,“你与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你硬要我当故国的叛徒,当勾引别人丈夫的贱妇,你要我死了,都没脸去见春罗和那些死去的人!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你已经为大宋和赵构死过一回了,何必继续用那些枷锁折磨自己?”金兀术伸出双臂,将她强行偎入怀抱,动作有点僵硬的,慢慢抚摩她的脊背,“秉懿,只有我可以照顾你,保护你,让你有相对安稳的生活。我们都不年轻了,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重新开始事到如今,本王也不怕明着告诉你,你和赵构缘尽于此。一旦你回到大宋,第一个要你死的,不会是别人,正是你心心念念的大宋皇帝,你明不明白?” 她的身躯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抬起泪痕斑驳的面庞,嗫嚅道:“你骗我” “你不信?”金兀术不屑的笑了笑,用手指为她理过蓬乱的青丝,“本王听说赵构为你家族二十五人加官进爵,他们全是托了你‘香消玉殒’的福。赵构作为皇帝,只想要一位贞烈的皇后,而不是当过大金侧王妃的你,尤其是你现在还怀了本王的骨肉。” 赵构明知抬回大宋的是一具空棺,还为皇后举行了盛大的祭奠活动,并为之谥号懿节皇后。这其中固然有对往日感情的缅怀和伤痛,可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向外界证明,邢皇后坚贞不屈,红颜薄命,客死敌国。如此不但为自己营造出深情不渝的形象,也博得了天下臣民的同情与好感,巩固在南方的统治。 金兀术绝对相信康王对康王妃疼宠有加,却不信大宋皇帝可以容忍自己的皇后给他戴绿帽,不论这其中有怎样的前因后果。 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他的私心,这也是为什么,已经有了孛迭世子,不刻意追求子嗣的金兀术,还要让邢秉懿怀上孩子的原因。 当你喜欢一个人,她对你是否上心,是很容易感觉到的。金兀术早已不满足于仅仅拥有她的人,他还想要她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女人。 邢秉懿冰雪聪明,怎会猜不中他心底所想,她被他抱着,忽然扭头,张嘴咬住了金兀术的左臂。她咬的重极恨极,几乎想咬下他一块肉的力度。 王爷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没有放开她,只是将手臂绷得更紧,安安静静的等她发泄完。 邢秉懿的脑袋被酒气冲的发晕,感觉整个牙床都酸疼不已,这种酸涩一直一直蔓延开去,融进眼睛里,化作泪珠不断的滚落下来。 终于尝到了血腥气,她眼前又像闪回了很多画面,被关在寺庙里暗无天日的时光,周围却全是完颜宗弼的气息,仿佛两个时空颠倒交错,让她想抓住救命稻草,又害怕尖叫着逃离。 屋子里明明不冷,她却还是一直抖着哭泣,金兀术实在是心疼,抬手在她颈后一磕,邢秉懿的身体顿时软坠下来,脑袋歪着靠在他怀里。 他将她轻轻的放下,无声静坐,生平第一次有种无能为力的颓败感。他还记得初次见她,是率领亲兵抵达刘家寺营寨,看见邢秉懿从藏经阁的楼顶一跃而下,转瞬的恻隐之心,换来一辈子的孽债。 他低低的自言自语道:“如果可以,我也情愿没有救你,战场上的寒刀利剑,都不及你的心冷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集 岳霖柔嘉、杨羡红玉四人, 在宣州偶遇后,结伴赶赴淮西大营。他们一人为了查明刘光世军所用军械粗制滥造的贪腐案, 一人为了尽快将父亲的信送交郦琼将军以安军心,都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游山玩水。好在大家都扮作普通百姓, 无所谓官道小道, 能尽快抵达庐州的就是好道。 这一日他们在县城里喂饱了马,朝西北方向疾驰了近百里, 两位女眷都累了, 便提议到露天的茶肆歇歇脚。这一带附近较为荒僻, 统共就这么个茶肆, 时常有赶路的行人,走马的商旅来此歇息,两个小二端茶上点心,都不太忙的过来。 此地距离庐州还有不到两天的路程,岳霖他们找到树荫下的一张方木桌边落座, 喝茶吃饼, 稍解人困马乏。茶铺的招牌旗子被吹的飒飒作响, 迎面的沙尘忽然大了起来, 吓得柔嘉和红玉赶紧用胳膊护住白花花的馒头。 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 约莫十余匹高头大马组成的队伍, 在茶肆前停了下来。下来的全是膀大腰圆的精壮汉子, 他们下马的时候, 顺便将坨在马背上的大件行囊也搬下来放在身边。小二见来客人了, 急忙又从铺后搬来几张条凳, 招呼汉子们安坐。 岳霖不动声色瞧了一会,微微凑近杨羡耳边说道:“这些人,和我们沿途见到的前几拨差不多,全是精壮的中青年。你可看出来了,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杨羡拿起茶碗,掩饰性的喝了一口,那双精明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那些人:“应该是官兵吧。” 岳霖点点头,眉眼间染上了几许忧虑:“不错,还都是重装步兵。” “你们是如何推断的?”柔嘉觉得很好奇,十几个官兵不穿统一的官兵服,带着行囊专走偏僻小路,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她有点担惊受怕的道:“我怎么看着他们像山贼?” “山贼哪有如此训练有素,且想要隐藏行迹?”岳霖朝着他们中央,那个像是首领的人,稍微抬起下颌,用仅能让周围听清的音色道,“两只木箱的行李,他们很轻松的就从马上取下,说明时常进行负重训练。我们大宋重装步兵的铠甲,就有五十多斤重。另外,你注意观察他们的手掌,在食指拇指处有发白的茧子,这一般是常使大刀大斧作为兵器的特征。” 杨羡接着补充道:“这些人连进食都是有秩序的,虽然在首领的示意下,已经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但依然对四周保持机警。没有一段时间的军营生涯,锻炼不出这样的习惯。” 红玉安安静静听他们分析,不由得心生疑虑:“可他们为何带着这么多行囊,没听说和州和庐州之间有调兵行动啊,再者,运输军辎也不归步兵管。” “那就只能是逃兵了。”岳霖低低叹息一声,凝重之色更甚,“看来淮西军营的情形,可能比我爹预计的还要糟糕。现在刘光世军归郦琼管,兵部尚书吕祉也在那里抚军,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多逃兵的” 杨羡不解道:“在岳少保带领岳家军来之前,张宰相不是派杨沂中率大军监视么,难道他没来?” “杨沂中有自己的防区,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者调兵遣将也是需要时间的。”岳霖有些懊悔,前几日耽搁了一些时间,要知道庐州周边是这么个境况,他得更早的见到郦琼才行。只是如今,他们一行四人,已经不适合一起进入淮西大营了,他对杨羡道:“再兴,等到了庐州,我会给我爹发一份急函,先去见郦琼和吕祉。你在营外等我的消息,顺便去查查淮西南路转运使康渊蓄养的那个庐州名妓。他被发妻告到吕大人那里,怕贪腐之事败露,不会没有对策,说不定还会去找郦琼求情。” “好,那你多加小心。”杨羡觉得,自己这趟庐州真是来对了,他不仅没有畏事的惧怕感,反而有一种期待着大事发生的兴奋感。岳霖是紫微下降,天生龙命,只要跟着他,不愁日子不够精彩,本神君下凡来就是干这个的。 什么时候岳霖能觉醒,他自己才是当皇帝的料,他一定陪他揭竿而起,推翻皇帝老儿。不过呢,岳飞是出了名的精忠,岳霖从小根正苗红,这事儿还真不好办。其实杨羡自己也差不多,就拿他奶奶穆太君来说吧,虽然家里的男人都为大宋捐躯了,也深知朝廷刻薄寡恩,多半只劝告他不要沉溺官场。要被祖母知道他整天想着造反,不晓得会不会气的想打断他腿。 既然知晓淮西军营不大乐观,他们也急于赶路,不久便离开茶肆,继续北行。 第三天的傍晚,岳霖一行终于到达庐州城外的淮西军营。他和杨羡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去求见郦琼将军,另一路转往庐州城内,暗查郦琼麾下转运使康渊的贪腐证据。 由于某些缘故,岳霖并没能立刻见到郦琼,但他带来的岳飞亲笔书信,却还是被传令兵呈到了兵部尚书吕祉的军帐之内。 没错,暂且统领刘光世大军的郦琼,此刻正在吕祉帐内。 他细细的看完了岳飞的书信,沉默良久,露出了一丝苦笑。岳少保啊岳少保,倘若你这封信能早几天来,或者事情就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了。 被捆缚在一旁的吕祉,自然也听见传令兵的话,他面色涨红,非常激动地冲郦琼大喊:“郦琼,倘若吕某有过失,当承担罪责,但你怎可如此辜负朝廷!皇上已经命岳飞为淮西军新帅,你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切不可一意孤行,铸成千古大错啊!” 黝面髯须的郦琼皱眉,命令左右将官道:“把他的嘴堵上,吵得本帅头疼。” 吕祉嘴里立刻被塞进一团布料,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叫着,被几个士兵押了下去。 郦琼和王德皆为刘光世爱将,平日有共同的老大,不相上下,尚可和平共处。赵构要撤了刘光世,他们内斗肆无忌惮,谁也看不惯谁。张浚让王德带着八千人去建康府驻扎,而大军暂由郦琼管辖。 郦琼本也想算了,安安分分等着新帅来接管,赵构最后选择了岳飞,郦琼也是服气的。早在岳家军收复襄阳六郡时,刘光世军就有协同岳家军作战的任务。可是刘光世秉承着一贯见到金兵避着走的作风,在岳飞把襄阳六郡收复后,才派郦琼带着援军姗姗来迟。 岳飞会做人,不仅没有计较,还在给朝廷的表章中,要求优先犒赏刘光世军。刘光世觉得倍有面子,而郦琼,也对岳飞的品行心服口服。 郦琼等啊等,就是等不到朝廷的正式公文。在此期间,张浚还派吕祉这么个看不起武将的文官来抚军,让郦琼受了一肚子气。 郦琼觉得吕祉此人两面三刀,初到军营时,对待他们还是很客气的。说什么张宰相素喜人前进,只要能克刘豫立功,再大的过错都能被宽恕,何况只是与王德不和这种小矛盾。吕祉拍胸脯保证,要为郦琼美言,保无他虑,把郦琼感动的不行。 没想到的是,吕祉一面安抚他们,一面向朝廷上折,通篇陈述淮西军军心不稳,密奏乞罢郦琼及他的心腹统制官靳赛等兵权。吕祉的这个折子,被他帐内书记官泄露给了郦琼,郦琼大怒,暗中派人拦截吕祉的奏折,发现吕祉一直在说他的坏话。 郦琼隐忍不发,只因接到了岳飞为帅的公文,他还想要等着岳飞前来,请他为大家主持公道。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就在岳飞任帅的函件抵达不久,朝廷又命张俊为淮西宣抚使,屯军盱眙;杨存中为淮西制置使,刘锜为副使,屯军庐州;急召郦琼赶赴临安行在。 这也就意味着,郦琼根本不可能见到岳飞。 再联想到最近朝廷的动作,先派吕祉抚军,再派杨沂中军监视,吕祉那些奏折,肯定有部分已经到了宰相手里,如今更要把郦琼调走,连淮西军都不让他待了。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对味,郦琼昨夜彻夜未眠,思前想后,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朝廷恐怕要拿他开刀了,这一去临安,他还能有命回来么? 郦琼手下康渊、王师晟等趁机煽风点火,道朝廷素轻武臣,大将多受屈辱。听闻齐蜀王刘豫礼贤下士,有才之人皆为之所用,建议郦琼保命要紧,可归顺刘豫。 这天一大早,郦琼带着官兵,来到吕祉营帐,将那些截下的奏折,都摔在吕祉面前,质问于吕祉部下统制官张璟:“诸位官兵有何大罪,张统制要这样向朝廷告状?!” 郦琼竟胆大包天,截断他与朝廷联系,可见其心可诛。吕祉大骇,急忙想逃,却如何逃脱的掉,被郦琼一把抓住。 吕祉身边的兵士,见大人被捉,抽刀来救,一刀砍在郦琼后背。郦琼身着甲胄,肌肉未伤,暴怒之下,反手取过兵器,将那名士兵杀死。 刀兵既动,局面立刻失控,军帐内顷刻陷入血雨腥风。两方人马激战后,吕祉被生擒,兵马钤辖乔仲福,统制刘永、衡友、张璟被杀。 岳霖前来求见时,郦琼刚刚命手下,将军帐内的尸体拖走,把吕祉押下去严密看管。冲动过后,他在那里坐了很久,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岳飞独子前来拜访,他总不能避而不见。郦琼把岳飞那封信叠起来,看着正在往地面上倒黄沙,铺毛毯掩盖血迹的士兵说道:“去准备酒菜,本帅要为岳公子洗尘。在此期间,严禁泄露半点风声。待明日一早,我要亲自送岳霖出营。” 岳霖和扮成他随从的柔嘉,在某处营帐中等了好一会,总算等到郦琼忙完他的军务,派人来请他二人前去主帅营帐用膳喝酒。 郦琼坐在主位上,见下属掀开帐帘,迎面走入一年轻人,气度卓尔,俊雅不凡,听说他还是去年的探花。真是难得啊,岳飞勇武,他的夫人也豪爽泼辣,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郦琼起身,含笑迎了上去:“郦某军务缠身,让岳公子久等了,惭愧惭愧。岳公子一路辛劳,还请入座,喝杯薄酒。” 岳霖恭敬道:“晚辈见过郦将军,将军客气了,不知家父的信,将军可有看过?” “啊,我已看过,已看过。岳少保在公文之外,还亲自写信慰问,良苦用心,郦某铭感五内,公子请。”他指引着岳霖在次席落座,柔嘉作为小跟屁虫,也跟着夫君坐下。郦琼接着向他们介绍在席的几位将领,都是他的部下。 岳霖与这几位军官依次见礼,这其中也包括杨羡本次查案的目标任务,淮西转运使康渊。岳霖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状似无意的提起:“郦将军,怎不见兵部尚书吕祉吕大人?” 军帐之内,气氛一时凝滞。 岳霖四处环视,略带无辜的问道:“可是在下说错了什么话?” “没有没有。”郦琼尴尬的笑了笑,扬手示意大家不必过于拘谨,“吕大人这几日偶感风寒,正在帐中歇息,不宜饮酒。他还特意嘱咐郦某,请代他向岳少保问安。” “哦,原来是这样。”岳霖恍然而悟,执起酒杯,对在座诸将道:“小侄岳霖,暂任鄂州大营机宜文字,初入军旅,乳臭未干,才疏学浅。今日有幸,能与各位叔伯将军共饮,日后还望诸位将军不吝赐教。” “岳公子文武双全,真有乃父之风。”郦琼举杯夸赞道,他仰头喝完杯中酒,其余将领也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岳霖放下杯盏,目光偶然掠过地面,忽而凝注。他的左脚极为隐秘的在砂砾上轻碾过,拂开表层的细沙,那种奇怪的深褐色,被更大面积的翻卷出来,让他整个人都微微一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集 自靖康二年, 金国军队劫掠了北宋皇城大量珍宝器物书藏,完颜宗弼的叔皇完颜晟, 深知仅靠铁骑只能践踏大宋的河山,却无法维持长久的统治, 遂在金国上下推行汉化政策。学习文字, 互相通婚通商,在朝廷对官员的选拔任命上, 也不局限于女真贵族, 而是吸收了包括辽、北宋遗民在内的相当多非女真族。 这一政策被金兀术沿用, 推行近二十年来, 初见成效。就因为当年手下金兵不懂中原文化,又酒后误事,面对徽宗视若珍宝的镇国重器“作原石鼓”,竟然仅仅将刻文缝隙里填注的黄金刮了下来,而把十面石鼓弃之荒野。金兀术气的连砍十几颗脑袋, 也没能把石鼓找回来。 将士们抢了这么多好东西回来, 自然也让诸多金国贵族妇女体会到了大宋产物的精致好用。就拿这胭脂来说, 开封府有一家老字号水秀坊, 掌柜富有远见, 见形势不对, 便携家带口, 提早逃到了南方。后来赵构当真将临安作为新都, 水秀坊重新开张, 照样生意兴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没有什么能挡得住商人们发财的点子,就连金国都城上京,也专门有将临安特产运来卖的商家。小小一盒胭脂,半截手指大小,二十贯的价格本就不便宜,再加上千里迢迢的运费,非侯门贵妇享用不起。 陶夫人就是这么一位会做生意的老板娘。 这两天她刚刚随夫君从临安回来,这一趟远行,除了采办货品,还有王妃徒单怡宁托她打听的事儿,她也都打听清楚了。她和王妃相识快二十载,当初徒单怡宁还没嫁给金兀术那会,她的胭脂水粉,全是陶夫人送进府中的。 至于徒单怡宁为何会拜托她去打听,自然是因为她收到了消息,这个消息来自于秦桧。秦桧此人两榜进士出身,满腹诗书,然专爱弄权,他既想让金兀术承他一个人情,又不想首当其冲去摸老虎尾巴,就选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把消息透露给王妃。 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秦桧本人深有感触。他家里的母老虎,把怀孕的丫鬟远嫁不算,这么多年也不许他认回亲生儿子,导致他儿子至今还跟别人姓林,身边只有秦熺这么个不成器的。 同理,王爷宠爱邢氏,王妃必定不满,他只需稍稍给王妃泄露点线索,接下来的事情么,徒单怡宁自己就会去做。还有一点,从前秦桧在金国,是给挞懒做谋士的,挞懒与王妃的父亲徒单合喜将军乃是至交。秦桧要写封信给王妃问安,这也并不奇怪。 江南美人多,美人们用的脂粉也是举国闻名的,陶夫人将水秀坊新出的胭脂带给王妃的同时,把近来临安城的新鲜趣事一并给带来了。赵构吃一堑长一智,对都城中间谍探子的盘查非常严格,若是金兀术那些手下,倒真不一定能打听的这么清楚。而陶夫人不同,夫妻俩货真价实的商人,打探的也并非军屯部署这类的敏感信息,反而更好行事。 陶夫人道,临安皇城中,还真是出了件奇事。大宋皇帝赵构,没有子女在身边,这大家都知道,可是赵构忽然亲自下旨给礼部等,要他们筹办一桩婚事。天晓得临安城多久没办过如此喜事了。新娘子据说是从皇宫出阁的,婚礼办得甚为隆重,有头有脸的大官都赴宴了,就连新婚夫妻的府邸,都建在皇城边上,一炮仗的路。百姓们有在议论,新娘的来头恐怕不小,说不定啊,又是一位当年的柔福帝姬。 这件事皇家做的还遮遮掩掩,陶夫人花了好些银子,也没打听到新妇的闺名。 徒单怡宁听完后,顿了一顿,才问:“那么新郎官的名字,总该打听到了吧?” 陶夫人眉开眼笑的道:“王妃英明,民妇打听到了,正是我们大金对头,岳飞岳少保的儿子,名叫岳霖。” 这个名字,她可从王爷嘴里听到过不止一次,就在每回王爷提起他那个女大不中留的小郡主的时候。徒单怡宁让丫鬟送走了陶夫人,她就坐在临锦鲤池塘的亭格中,把秦桧那封信翻看了数遍,终于忍耐不住,笑出了声音。 她笑的前仰后合,笑的不可自抑,直到把眼泪都给笑了出来,丫鬟见她此等模样,差点吓坏。 完颜宗弼啊完颜宗弼,你枉称一世英名,竟然给赵构白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 他像防贼一样防着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因为邢秉懿不守诺言,恬不知耻的,怀上了王爷的孩子。王爷要是知道,嘉国夫人撒的弥天大谎,到底会作何反应呢。 徒单怡宁简直不能更期待了。 千里之外的淮西军营,刚刚经历了一场刀光剑影,尸首和鲜血被小心翼翼的掩盖起来,主帅帐中,十数位高级将领正在把酒言欢。而这场宴席的主人公岳霖,已经十分肯定淮西军营出了大事,甚至于兵部尚书吕祉,是否尚存人间,都在未定之天。 只是他孤身一人,身边还有柔嘉,绝不可鲁莽。岳霖将内心所有的惊涛骇浪,都隐藏的分毫不露。果然,在宴席之后,郦琼提出要送他们两匹好马和银两,权作盘缠,言下之意,是希望他们完成送信任务后,尽快离开庐州。 看来,郦琼并不想要他的命,这多半还是看在他父亲岳飞的面子上。 在到达庐州之前,岳霖在宣抚司协助岳飞整理有关淮西军的人马清单,可以说,整个军营内,只要是朝廷掌握的信息,他都了然于心。 今天的宴席上,只见淮西军郦琼手下的将领,而吕祉大人及他的部下,一个也没见着。若说吕大人当真如他们所言,身体不爽,总不至于连个代表也没有。 如果只岳霖一个,他倒也不怕,可惜有娇妻在侧,还是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天色黑了以后,再偷潜入军营中,调查情况。 岳霖与他的小跟班作别郦琼,在众将眼皮子底下离开军营大门。郦琼没料到的是,两人并未走远,而是绕了一圈,找到了隐在山林半山腰的一处茅屋。 这里是猎户上山时,暂时落脚的地方。太阳快落山了,岳霖点燃油灯,开始写准备传递给杨羡的消息。他有一会没看见柔嘉,正要出门去找,发现她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只羽毛油光水滑的山鸡。 岳霖奇道:“你还有这本事?” “小看我?”柔嘉把山鸡冲他晃悠,得意道:“从前我经常跟我孛迭弟弟去山上打猎的!” 她说了这一句,似乎想到什么,又闭了嘴。岳霖用捡来的柴火堆成一堆,生了火,两人把山鸡洗剥干净,整只烤熟了,等填饱肚子,夜幕已经完全降下,适合动手。 岳霖嘱咐柔嘉留在茅屋里,他自己则换上一袭黑衣,下山再入军营探查情况。和往日的有序比起来,今夜的淮西军营并不安分,五万多的兵员,加上军属,总共十余万人,全在整顿行装,准备开拔。四处嘈杂,最容易浑水摸鱼的时候,加之岳霖身手很好,轻易便偷听到了郦琼与部下的对话。 事情正如最坏的预想那样,郦琼已经决定,带着整个淮西军北上,投靠伪齐蜀王刘豫。 岳霖还偷偷跟踪在一名送饭的伙头兵身后,找到了他们关押吕祉的军帐。吕祉身边会武艺的统制官,基本全都被杀了,只剩吕祉一介文官,看来郦琼是打算将他一起带走。 岳霖没有惊动他们,悄无声息的离开军营,重新回到山上的茅屋里。 他既然大致摸清了淮西军营内的情况,肯定要告诉杨再兴,他们本打算到庐州城内汇合,眼下也没有时间,只能让柔嘉去送这封信。 岳霖把事情与她说明,又接着道:“玉藻,这里太危险,你把信交给再兴以后,就回临安去吧。” 柔嘉很紧张的问道:“那夫君你呢?” “淮西军五万精锐,占我们大宋总兵力的五分之一,一旦真的投降刘豫,后果极其严重。长江防线的防御空洞,金齐会不会趁虚而入,况且现在周边也没有可以即刻前来平叛的大军,必将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我不可以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至少,要争取一些时间”岳霖抬手握住柔嘉的肩膀,俊眉下那双修长凤目眼神灼灼,“你先回去,别让我担心,好么?” 她眼巴巴的瞅着他,目光眷恋极了:“霖哥哥,你会有危险对不对,我不想离开你” 岳霖捧住她的脸,凑上去缠绵一吻,低低的道:“听话” 她被亲的有些晕,耳垂粉嫩粉嫩的,不依不挠抱着他的腰:“我们一起回临安,去找父皇,我不放心你孤身涉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岳霖简直是有些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只得佯装生气的道,“待你有了公主封号,我这个驸马爷估计得赋闲在家养老。我若早知你是帝女,才不会娶你。如今你还要阻挠我建功立业,不让我有仕途机遇,也未免太不贤惠了。” 小媳妇纠结片刻,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点点头,抬起娇艳的似春日海棠的面容,瞳眸晶亮:“那你是为了将来飞黄腾达,让我过好日子?” 她说的跟真的似的,不晓得世上还有什么好日子能好过当公主,岳霖忍俊不禁颔首:“算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集 由于各种原因, 早在年初便该结束的淮西合兵,硬生生拖延了三四个月。赵构对岳飞的猜疑, 叠加宰相张浚处理诸将矛盾不当,以及时任枢密使的秦桧, 在对郦琼等将领的任命上动了手脚, 直接导致郦琼彻底失去对朝廷的信任。如今他杀了吕祉手下几位统制官,囚禁了吕祉, 切断他和临安的联系, 已经没有回头路。在部下康渊等的挑唆下, 郦琼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带领淮西军营五万官兵,并军属与当地百姓一同开拔,前往齐境内投靠刘豫。 他未曾料到的是,岳霖竟然会去而复返。看在岳飞的情面上,他本无意伤害岳霖, 早早将他送回。无奈岳霖这小子精明的很, 看出了破绽, 趁着月黑风高潜入关押吕祉的军帐, 打算救人。可惜不小心弄出声响, 招来了守卫的士兵, 被团团围住。 岳霖只有一个人, 纵然身手不错, 也难以突出重围, 只得束手就擒。 郦琼当然不知道, 岳霖其实是故意被捉住的。 此前父亲曾和他提到过郦琼此人,说郦琼精于排兵布阵,是个将才,且为人也算坦荡。岳霖亲自和他接触,觉得郦琼并非穷凶极恶的阴险小人,对他的人品还算有信心,故而决定冒险一试。 岳霖再有本事,也挡不住数万大军的动向,可如果他能让郦琼带着他一起走,再图后计,淮西兵变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最起码,他可以想办法向大宋传递消息,以期里应外合,不让事情转向最糟糕的局面。 虽然,现在也不能更糟糕了。 他和吕祉被关押在一处,吕大人蓬头垢面,唉声叹气的道:“你说你都走了,还回来干什么?这下好了,咱们俩恐怕要葬身一处,哎” 吕祉是个文官,素来觉得武将都是粗人,朝廷派他来抚军,他却没有抚到实处,既痛恨郦琼胆大包天,又埋怨自己处理不当。他一向看不起武将,但岳霖是两榜探花,吕祉一直认为他一表人才,年轻有为,自觉命不久矣,故而深为惋惜。 岳霖把拖在地上的铁锁链抽回来一些,让自己靠的更舒坦些,他倒不似吕祉那般愁云惨雾,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亡羊补牢,他宽慰吕祉道:“吕大人还是休息一会吧,估计天不亮,咱们就得上路了。” 吕祉吓得面色惨白:“上、上路?” 岳霖淡笑:“是行军上路,郦琼既然要投奔刘豫,带几个俘虏,岂不显得更有诚意?” 吕祉叹口气,呆呆望着囚室那扇小窗户里,映出的半轮明月:“也不知皇上接到消息了没有?” 就在郦琼带着大军离开庐州北上后,淮西兵变的加急军报传到临安,朝野震惊。赵构收到的消息是,整个刘光世部,除了王德带到建康府驻扎的八千人,其余兵员全部跟随郦琼投降刘豫。多位统制官殉国,兵部尚书吕祉被俘虏,就连只是带着私人书信前往淮西军营送信的岳霖也被生擒。 赵构急怒攻心,将接连不断送来的边报摔在地上:“岳霖被抓了?那么柔嘉呢,朕的女儿呢?!” 张公公大气都不敢出:“目前尚未发现公主的下落,臣已经派出多路人马赶赴庐州,相信很快会有消息,官家稍安” 与此同时,作为负责此次淮西合兵的宰相,张浚因措置不力,酿成大祸,当即受到了赵鼎等台谏官员的接连弹劾。而躲在幕后,主张把郦琼调离淮西军,召回临安任职,间接导致郦琼惧而生叛的秦桧,却因为并非主要负责人,有张浚在前面给他挡枪,反而毫发无伤。 赵构气急败坏的评价道:“张浚为相三年,竭民力,耗国用,未曾得尺寸之地,而坏事颇多。” 张浚有负圣恩,长吁短叹,不得不引咎罢相,被贬居永州。 为了尽可能的挽回损失,朝廷下诏给刘光世,重新任命他为淮西军主帅,希望通过旧帅复位的手段,阻止郦琼北上行军的步伐。同时,赵构还下急诏给岳飞,要他倚仗过往同郦琼的同乡情谊,写招抚书给郦琼,并向他保证,只要肯带着大军回来,以往所有罪责,皇帝都可以既往不咎。 给刘光世官复原职根本没有什么用,因为刘光世此刻也到不了淮西军中,仅仅是朝廷的一个表态。 而岳飞,则是在刚刚返回鄂州军营时,得到了淮西兵变的消息。 事态竟演化至此,郦琼一走,整个淮西地区必将陷入防御空洞,朝廷危殆。他再想到临行前让儿子岳霖去给郦琼送信,彻夜未眠,第二日一大早,手下士兵前来报告,说杨羡等在军营外求见。 岳飞立马请他们入内,除了杨羡,还有梁红玉和儿媳柔嘉公主。岳飞见公主无恙,心中暂舒口气,他接过杨羡带来的书信。里面详细记载了岳霖夜探军营所掌握到的情况,以及岳霖对目前情形的分析。 岳飞读完信,既欣慰又感慨,霖儿到底是长大了,有计谋有担当,也懂得报效国家,为君分忧,不枉他这么多年对他的教导和培养。 身为人父,不为孩儿担忧是不可能的。昨天晚上,李娃就哭着跟他闹,要是霖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岳飞虽然不说,心里对派儿子去庐州也是懊悔的,只是国难当头,容不下他哭哭啼啼。 公主是金枝玉叶,保护好她的安全,也极为要紧。岳飞将要领兵东下,便将柔嘉的安危托付给杨羡,他另派了一小队精兵给杨羡,要他尽快护送公主,返回皇宫。 柔嘉知道岳飞和岳霖差不多,都不想让她涉险,她心里极有主意,胆子也大,明面上乖乖的听从爹的安排,实则计划着要去大齐境内营救岳霖。她、杨羡、红玉三人,骨子里装的都不是凡人魂魄,就拿杨羡来说,他也是肯定不会在临安等消息的,必定要去找帝君。三个人作别岳飞,商量一致,决定向北去。他们打晕了三个逃兵,换上他们的衣服,扮作投奔蜀王的宋兵,成功混入一小支北迁的军队里。 岳飞依照赵构的旨意,给郦琼送了一封招抚书,然后调集部分兵马,率军前往江州。他的书信再度成功到达郦琼手里,郦琼也给他回信了。信的大致意思是说,我在庐州之时,就听闻大齐政事修明,奉公守法,人民安居乐业。如今我身在大齐,亲眼所见,理当为刘豫投身效命。我们虽各为其主,但不是仇人,你的儿子在我手里,等过段时间,我安定下来,自然会放他回去。 岳飞在途中接到这个回信,心里凉了半截。刘豫治下,百姓生活虽不至于水深火热,但一个傀儡政权,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政事修明。郦琼如此言说,是铁了心不想再回来了。 但他还不想放弃。 岳飞抵达江州后,顾不上休息,连夜亲自提审人犯。这个人犯的身份也是有讲究的选择过的,是他手下最近才抓到的一个金国探子。 人犯带上堂来,岳飞却不问话,而是下去盯着他半响,才道:“你留了胡子,我差点认不出来。你不就是我派去刘豫身边,和刘豫合谋用计诱捕金兀术的张斌么?” 那人犯愣了一愣,又听岳飞道:“张斌,你办事不力,迟迟不归。本帅又另派人选,已经同刘豫达成协议,两个月后,他会以共同渡犯长江为诱饵,将金兀术骗至清河活捉。你一去无音,如今竟然被当做密探抓住,究竟是何居心,还不从实招来!” 那个探子本以为落在岳飞手里,大祸临头,不想岳飞居然认错人,把他当成了自己人。那探子急于活命,此等绝佳机会,就是陷阱,他也得往里跳。他赶紧道:“岳少保饶命!小人正是张斌,不慎被几个金国士兵捉到盘问,好不容易才逃回来。小人愿戴罪立功,为岳少保传递消息,虽死无悔!” 直到他快把头都磕破了,岳飞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表示相信了他。岳飞又重新写了一封信,内容就是关于活捉金兀术的具体计划,他用的是传递密件专门的写法,除非有相同的解码书,否则一般人即便看了信也不知所谓。岳飞亲自用蜡封好,把密件交给这个“张斌”,嘱咐他一定要亲手交到刘豫手里,不得有失。 假“张斌”千恩万谢的离去了,岳飞一个人坐在大堂上,终于呼出了郁结在心的一口长气。 这一招离间计,是岳霖和他约好的。岳飞当然知道“张斌”不会去见刘豫,他本来就是金国探子,当然会带着密件去找金国主子。 这位主子可能是金国某位大将,或者他们的运气还可以更好,是金兀术本人也说不定。 刘豫和他手里的兵马,虽然仅仅是大金借助统治北方的手段,这几年来,发展壮大,已经成为金国的一个顽疾。不仅牵扯到金国高层之间的内部权力斗争,现在刘豫乍然多了郦琼的五万人,势力壮大,金兀术不可能不忌惮他。 刘豫对宋连战连败,还总是向金国请兵,金兀术肯定对他有所不满。大金的四王爷若果真名不虚传,是不会坐视郦琼所部成为刘豫囊中物的,他一定会借机招安郦琼,削弱刘豫势力,甚至亲自出马,取缔刘豫的兵权。 到时伪齐境内,刘豫一支势力、金人一支势力、初降如惊弓之鸟的郦琼五万人,这里头的文章就可以做了,霖儿要的就是这个结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集 岳霖和父亲岳飞合谋一出离间计, 假装让那名金人细作误以为岳飞认错了人,才放他北行。那名探子离开宋境, 飞奔回金,并将岳飞写给刘豫的密信, 呈给了金兀术。 为了做的逼真, 骗金兀术上钩,岳飞写信时用的加密方法, 也是从伪齐的高级将领俘虏口中审讯而来, 是刘豫在传递机密军令时, 最常用的一本书籍。伪齐是大金的子国, 解码这种事情,当然也难不倒金兀术。 他的谋士很快就将密信的内容翻译了出来,果真和细作所言吻合,刘豫与岳飞达成协议,要以侵宋渡犯长江为诱饵, 引诱金兀术亲自领兵, 并在清河与岳家军合围, 活捉金兀术。 王爷对刘豫是否有这么大的胆子半信半疑, 心里对他的猜忌和忌讳不可避免的加深一层。他很快便入宫, 面见金国皇帝完颜亶, 君臣一连商议数日, 得出的结论是, 刘豫如今已成为大金的隐患, 而非助力, 必须废了他的兵权,将他纳入严密监视。 兹事体大,非金兀术亲自出马不可。 当初赵构迫于形势,放弃半壁江山逃亡南方,北方的大部分地区,抗金起义风起云涌,扶植一个傀儡政权,缓和紧张局面,乃是权宜之计。刘豫此人,出身不高,且贪财怕死,原本金兀术还看不上他,只是张邦昌不愿意做皇帝,退而求其次,才选了一个听话的。 可光能听话并不够,刘豫进不能攻,退不能守,治国也不行。倒是整日异想天开,企图吞并南宋,时常到大金来哭求请兵,金兀术这两年几乎没怎么理他。 这回被刘豫撞了狗屎运捡了大便宜,宋廷内部果真没有协调好,加上秦桧从中作梗,终于逼得郦琼反叛投奔。刘豫听闻郦琼投降,非常高兴,在文德殿接见了他,封他为静难军节度使,知洪州。 刘豫骤得五万人马,一扫淮西战役的颓废之气,又打算出兵大宋。他还将自己成功劝降郦琼的事写成表章,送往上京,并再度请求金国派援兵,组成金齐联军,挥师南下,必可活捉赵构。从前金兀术确实说过,若刘豫能劝降郦琼,重重有赏。这会刘豫真的舔着脸来要赏赐,金兀术决定成全他。 完颜宗弼定下的方案是,领兵五万入齐,在尽量不扰乱民心的前提下,生擒刘豫父子,缴还其兵权。对刘豫旗下的人马官员重新整编,在汴京设行台尚书省,将政令统一收归大金。 刘豫当了八年土皇帝,这一计划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金兀术已然做好了在汴京留上一两年的准备。 如今世子孛迭已经长大,也该让他锻炼锻炼,金兀术有意让他当汴京和上京的联络使,至于王妃徒单怡宁,反正她每回见了他,都没有什么好话,金兀术也懒得去她的院子。 而邢秉懿,王爷却是不放心的,她有了身孕,加上不是年轻体健的小姑娘了,害喜反应强烈。没有他在王府,下人们又不敢违抗王妃,金兀术只怕有个好歹,一尸两命。 于是乎,王爷这辈子破天荒的,在领兵出京时,特意把侧夫人给捎上了。 金兀术有此举动,跟了他二十年的将领们都知道,王爷这回,并不是真的要跟宋廷大兴战事,主要目的,就是收拾刘豫去的。 邢秉懿在侍女的陪伴下,坐在缓慢行进的马车上,肚腹已微微隆起。她在上京生活了十七年,终于有机会离开这里,哪怕到不了大宋,只是往南走一段路程,也是好的。再者,在金兀术面前,她本就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利。 远处有细微的风沙,她遥遥望着看不到头尾的金兵队伍,心底默念:柔嘉,不知你过的好么?有没有认回你的父皇? 淮西兵变发生后,由于朝中是张浚一人独相,张浚不得不为此次兵变承担责任,引咎辞职。身为主战派领袖,张浚的下台,直接导致主战派遭到言官的弹劾和攻击。赵构为了安抚内外情绪,重新启用赵鼎为左相,枢密使秦桧升任右相。 秦桧一向倾向于对金和谈,而赵鼎,虽也主张对金作战保持宋室对江南的统治,对恢复中原却不大赞同,觉得此举会破坏好不容易挣得的平稳局面,是自取灭亡。赵鼎的想法,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保守江南士大夫的意见。他们原本就扎根于长江以南,耽于安逸,不愿意迁都,也是一方面。 而岳霖当了俘虏,倒有幸第一次来到北宋汴京,进入曾经繁华天下闻的皇城之内。皇宫里的珍宝,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金人洗劫一空,刘豫成为儿皇帝后,虽然也到处搜罗了一些,总归比不上昔日盛景。雕栏玉砌应今犹在,人面桃花无处寻,岳霖没有亲身经历那场浩劫,却也可以想象亡国之痛切肤,父亲一辈子念叨的事情,便是江山未复,国耻未雪。 郦琼之前说过,只要他能安定下来,就放岳霖回去。可是郦琼都来到汴京快一个月了,也没有能够真的安定下来。除了最初刘豫亲切召见,并封他当了名声响亮的官,他所带来的五万人马,暂时驻扎在城外,后续安排,粮草供给等,却始终支吾不明。 郦琼一个人住在宫中,他的弟兄们都在城外大营里。他有的时候心情急躁,也会到囚禁岳霖的大内牢房来看他,和他说说话。 岳霖将他的不安看在眼里,越发肯定心中猜测,金兀术绝不会让郦琼部被刘豫顺利收编,说不定还会让刘豫再观察观察,看看他是否诈降。 岳霖一面安慰他,一面心中也渐渐焦急起来。因为他是岳飞的儿子,刘豫有意以他为筹码要挟岳家军,所以岳霖倒没怎么吃苦、只是这里连本书都没有,如何打发时间实在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算算日程,金兀术也该到汴京了,怎的还没有消息? 他当然没猜到,王爷为了怜香惜玉,让邢秉懿不至于太过颠簸,是放缓了行军速度的。所以岳霖注定要被多关押几天,多吃几顿牢饭,也好长长记性。 而就在金兀术邢秉懿等朝汴京进发的时候,杨羡柔嘉红玉三人,也混迹在北逃的散兵游勇中,渡过淮河,进入伪齐境内。 他们向当地百姓打听,听说郦琼和他带来的俘虏,都住在皇城里面。他们一心要营救帝君,当务之急,就是如何混进皇城。 刘豫和刘麟这对父子,是不可不扣伪君子,表面仁义道德,外示节俭,实则淫佚享乐,极为好色。刘豫的宫嫔,十有八九都怀有身孕,这点确实强过柔嘉的父皇。而他的儿子刘麟,也不遑多让,身边一百多个侍婢还嫌不够,四处搜罗美女,以供消遣。 其实刘豫也知道他对宋作战总是失败,金人爹爹必然不满,曾经试探性的向王爷征求意见,说想要立儿子刘麟为太子。金兀术要他去问问河南百姓答不答应,刘豫碰了一鼻子灰,刘麟身在汴京,却让自己的手下,以太子称呼自己。 这个刘麟,名字居然还和岳霖同音不同字。柔嘉暗暗腹诽,现在阿猫阿狗都能当太子了,这几届太子一届比一届差,不如让她的霖哥哥来当。 伪齐境内,有不少人因献女、献妻而保官,因进姐、进妹而得差遣。于是柔嘉和红玉俩妹子一合计,决定使用最简便的方法,进宫当宫女。她们俩倒是方便,杨羡作为汉子就不好办了。 俩妹子带着银子出门半日,回来时就把女装发钗什么的都买齐,强行将杨羡打扮成人高马大的女红妆。柔嘉还找到一个叫高立之的人,此人专门负责为刘麟猎艳,乍见自称流落逃难,无家可归的柔嘉和红玉姐妹花,惊艳不已,如获至宝,笃定自己马上要升官发财,一口答应将她们送入宫里。 红玉顺便把杨羡拉了出来,说她们其实是姐妹三个,大姐是个哑巴。她们从小在一起,打死也不能分离,哀求高大人能不能把杨羡也弄进宫去。 “大姐”力气大,还当场给高大人表演了洗碗和扛米。 杨羡生的俊美,扮成女人不伦不类粗手大脚的,高大人满脸懵逼,觉得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怎么区别如此之大。只是他不愿意放过柔嘉和红玉这俩绝世小美人,很嫌弃的答应,只能让杨羡当个御膳房的烧火丫头。 要不是红玉拦着,要不是为了救岳霖,杨公子铁定将这个高立之暴打成高跪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集 金兀术为了照顾怀孕的侧妃, 行军缓慢,他所率金兵抵达汴京时, 比原定计划延迟二十日。刘豫父子对这位金人主子恭候多时,不敢怠慢, 安排他入住北宋皇家园林金明池。金明池全为水上建筑, 池中可通行大船,就近方便检视郦琼所率降军, 也可参观刘豫麾下水军演练。 刘豫很清楚, 他本为济南知府, 能够坐上皇帝, 全是因为有了金国这个后台。而金国皇帝上朝,一般不说话,军政大权多由金兀术这个摄政王把持,能够讨好他,才是他们父子荣华富贵的保障。金兀术此番前来, 一是为了考察他在大齐境内的治国实绩, 二则是商量金齐联军联合入侵大宋的计划。为了方便王爷传召问话, 刘豫父子一并入住到金明池。 金兀术身边只带了一位女眷, 那就是据说非常得王爷宠爱的侧妃术虎氏, 且肚腹已见隆起, 没几个月就要生了。术虎氏是王爷给邢后改的金人姓氏, 取自金朝一位姓术虎的元老大臣。刘豫虽然也是北宋遗臣, 但官级不高, 邢秉懿身为大宋宗室的王妃, 能和他遇见的机会少之又少。便是皇家守岁这样的年度盛事,人海茫茫中,最多也只遥遥望过一眼。故而刘豫虽然觉得这位侧妃的面容有几分眼熟,但绝对猜不到,她就是赵构的原配发妻。 刘豫一心想讨好王爷,见他单边没有别的侍妾,侧妃娘娘又身子不便,便派儿子刘麟,在宫中及民间甄选美女,欲进献于王爷。 只是刘麟办事不力,找了大半个月,也没找到符合条件的女子。这日刘豫刚刚用膳完毕,见内侍官带着新的一批宫女二十人入内,以供御览。他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将擦嘴的帛巾往宴桌上一丢,面露不满道:“你这都是找的什么庸脂俗粉,这样的女子,能送到王爷跟前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这还庸脂俗粉?爹你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刘麟站在身边,被骂了一顿,小声抱怨道。 “若换做从前,爹也认为她们不错。可你看到王爷的侧夫人没,那才叫倾国倾城的佳人。大家都说王爷府中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徒单王妃,一个就是这位侧夫人,爹还不信,现在是不得不信啊没有那等姿色,你送了也是白送!”金兀术和邢秉懿抵达金明池时,刘豫就多看了那么一眼,就被王爷瞪了。刘豫册封的钱皇后总埋怨他到处花心,要是能给他这么个美人儿,说不定他也可以做到专情。 刘麟的手下高立之,倒是回禀过,说近来寻得两位绝色少女,只是刘麟尚未来得及见过,所以他也没有向刘豫提起:“爹,依孩儿看,金兀术并非好色之徒。他这回来,带了兵马,也召见了郦琼,却迟迟未有动作,不知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不管他卖的什么药,礼多人不怪,你继续探访,务必要让王爷满意。”刘豫心底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担忧,王爷不让他将郦琼军队整编入伍,莫非是不信任他,或者是金兀术自己想吃了这块肥肉? “是,孩儿会照爹的意思办。”刘麟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么,又道:“那个岳霖,爹打算如何处置?” 刘豫笑了一笑,问:“岳霖有什么表现?” 刘麟道:“没有什么特别,不吵不闹,吃喝如常,还问牢头要书看。” “这小子倒是挺淡定?”刘豫本来只想诱降郦琼和他的手下,不曾想郦琼竟然把岳飞的儿子也给抓来了,想必宋廷已经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现在他手里握着这个筹码,下回战场上见面,岳飞怎能无动于衷,毕竟这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啊。“郦琼归降,王爷非常高兴,不过我知道,他最希望劝降的人,是岳飞。” “岳家军如今已经是大宋最强的军队,尤其是背嵬军的骑兵,他要是投降,赵构估计要完蛋了。”刘麟遇见岳家军就没打胜过,深知岳飞的厉害和固执,对此不敢苟同:“不过岳飞对宋室忠心耿耿,孩儿觉得,要他投降,绝无可能,即便我们抓来他儿子也是一样。” “岳飞不降,不代表他的儿子也一样。”刘豫早前向王爷汇报,说岳霖被郦琼擒获,正看押在大内牢房中,金兀术的神色有些奇怪,要他先别动岳霖,也许就是有了招安之心。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瞧岳霖倒像个聪明人,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听闻岳霖在鄂州大营做过机宜文字,想必掌握大量岳家军的机密信息,能套出一些口供来,也是极好的。 年轻人嘛,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先给他来点软的,不行再来硬的,就不信他不招。 刘麟从爹那里接到了为王爷寻美,以及诱降岳霖这两件任务,回到自己居住的宫苑。他正在发愁,不多时内侍来报,说高立之高大人求见。 他即刻宣高立之入内,高大人向他行礼问安之后,面带喜色道:“太子殿下,微臣不负所托,终于为殿下寻到了两位绝色美人,特带二人入宫,拜见殿下。” “哦?”刘麟一听,眼神发亮,“果真如你所说?她们二人现在何处?” 高立之道:“就在殿外等候。” “快宣。”刘麟话音才落,柔嘉和红玉两个少女,便在内侍的带领下进入殿中。 二人分别穿粉紫和粉红的曳地宫裙,外罩绣花薄纱披帛,香肩隐现,娇嫩动人。她们碎步行至丹樨之下,朝刘麟盈盈下拜,口称“太子千岁千千岁”。樱口檀香,娇娇滴滴,只这一句,就将刘麟叫的是筋骨酥软,差点连魂儿都没了。 刘麟呆愣半响,连忙下殿,将两位美人接连扶起,双目放光,叠声赞道:“高立之,你果然没有骗本殿下。赏,重重有赏!” 高立之满脸谄笑:“多谢殿下,呃,是否需要微臣将她们带到宝津楼,请皇上过目?” 刘麟一见美女,心痒难耐,要是被他父皇见到了,必定要去讨好金兀术,教他如何舍得,当下便道:“此事先别让我父皇知晓,你下去吧。” 高立之见刘麟如此爱色,心知自己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心照不宣的笑着退下。刘麟伸开双臂,一手环住一个,神魂颠倒的问道:“两位美人叫什么名字?” 柔嘉答道:“殿下,民女是姐姐玉藻。” 红玉答道:“殿下,民女是妹妹红玉。” “哦,你们还是一对姐妹?”刘麟大喜,将她二人揽着进入内殿,并命宦官置备酒菜,色眯眯的道:“依本殿下看,当年的飞燕合德,也不过如此了。” 柔嘉迎风摆柳的扭着腰撒娇道:“殿下你好坏,怎么把我姐妹二人比作那祸国的妖妃?” 红玉受不了的白她一眼,那分明在说,你就是妖妃,你就是! 九尾狐狸懒得和这个黄毛丫头计较,待酒菜置上,她与红玉分坐在刘麟两侧,纤纤玉手为刘麟倒上一杯酒,捏着嗓子道:“玉藻早就听闻殿下英武不凡,战无不胜,对殿下仰慕已久。今日终于能进宫服侍殿下,真乃三生有幸,还请殿下满饮此杯。” 刘麟被她吹捧的飘飘然,哪里还拒绝得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调戏般的挑了挑她的下巴:“哦,他们都是这样说本太子的,美人你的嘴可真甜” “是啊,太子殿下,”收到柔嘉眼色,红玉也连忙为刘麟倒酒,像背书似的一句一句往外蹦:“民间都在讨论,殿下不但英武不凡,招降了淮西大军,使我大齐如虎添翼,听说就连那个岳飞的儿子,都被殿下捉住了呢。” 这些其实都不算刘麟的功劳,不过他和刘豫都是贪图虚名的小人,能够被美女吹捧奉承,岂有不得意忘形之理:“岳霖算什么东西,本太子抓他易如反掌!” 红玉推了推他:“那太子打算如何处置岳霖?” “处置么”刘麟放下酒杯,不屑的笑了笑,“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大齐向来不斩降将。只要他愿意归顺,本太子可以饶他一命,也省得别人说我大齐没有容人之量。” 柔嘉心生一计,用筷子夹了一片石首鱼肉,舒舒服服的喂到他嘴里:“殿下英明,可殿下要怎么劝降于他,民女可听说宋人都是死脑筋,软硬不吃的呀。” “这个”说实话刘麟是真没想好,田地珠宝官爵,这些都是打发大老粗的东西,岳霖是探花郎,想必自视甚高,不好对付。 柔嘉脆生生的轻笑,眼角桃花娇艳,直叫男子眼热耳跳:“如蒙太子殿下不弃,玉藻愿意一试。” 刘麟有些意外:“你,你的意思是” 柔嘉搔首弄姿,指尖转着垂落于胸前的青丝,软语温吐:“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岳霖也是男子,民女愿意去劝降他,为我大齐略尽绵薄之力。” 刘麟见她国色夭姿,秋波粉唇,实在是人间尤物,心荡神摇的同时,也觉得她的建议不失为一条好计。岳霖年轻,气血方刚,抗得过百炼钢,未必抗得过绕指柔。如果岳霖真的能投降大齐,不但能在爹那里记一大功,金兀术一高兴,说不定就准许爹下诏,正式册封他为太子了。 他考虑了一下,点头应允:“好,如果美人当真立下大功,劝降岳霖。本太子就封你为妃,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柔嘉喜道:“多谢殿下。” 柔嘉与红玉服侍刘麟用好晚膳,刘麟便唤入内侍,要他带着柔嘉前往大内牢房,以美人计色/诱岳霖投降。至于剩下的红玉姑娘,刘麟好色,早就盼着太阳下山,好名正言顺的要新欢侍寝。 柔嘉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红玉被内侍催了几次,要她尽快去沐浴更衣。红玉对着柔嘉附耳,咬牙切齿说道:“你走了,那我怎么办?” 柔嘉在出门前,遥遥对她做了个口型:“等你哥来拯救你” 尽管刘麟答应让玉藻去劝降,不过他这人气量狭窄,此等佳人,怎么舍得便宜了岳霖。故而再三嘱咐玉藻,色/诱可以,但不可与岳霖越雷池一步。玉藻表面答应的乖乖的,实则把这话当耳旁风。 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在刘麟心猿意马地等着红玉沐浴更衣完来伺候他时,他派去天牢打探情形的内侍回来了。 刘豫半靠着软椅,悠哉问道:“岳霖那小子可识相?” 内侍满脸不忍直视:“哎哟太子爷,他不但识相,还色胆包天,他、他居然把玉藻姑娘给睡了!” 刘麟从卧榻上暴跳如雷:“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四集 金明池是宋室皇家园林, 数代经营,至徽宗一朝达到鼎盛。可惜这座水上园林的命运, 和皇室一样盛极而衰,部分建筑毁于战火, 加之十余年来汴水常断, 颇有荒废之象。 关押岳霖的大内牢房,就在宝津楼的底下。说也奇怪, 自从岳霖被关到这里, 汴京城雨水延绵近一月, 那本来日渐干涸的池面, 水位升涨,几可行船。 柔嘉跟在两名宦官身后,手中提一盏红纱宫灯,穿过数百步的长拱仙桥,终于来到从前用来短暂关押犯错宫人的牢房之中。 由于是从宫苑改造而来, 这里比起大理寺的监狱, 条件似乎要好上一些。但总归是陋室, 青天白日都是黑乎乎的, 何况在夜风飘荡的晚上。 内牢外有重兵把守, 一进门便见四个狱卒, 两个在打瞌睡, 两个在赌博。刘麟身边的宦官大声斥责了几句, 看起来像牢头的那人, 手里缠一根马鞭, 满面堆笑的迎上来:“张内侍,您怎么来了?是不是太子殿下要提审岳霖?” 张内侍提灯给身后的柔嘉照台阶,免得她摔了磕了,口中一面道:“并非提审,而是太子殿下有心招降纳才。这不派玉藻姑娘前来,与岳霖道明是非厉害,就盼着他能识时务,弃暗投明,归顺我大齐。” “殿下真是宽厚仁爱,小的钦佩。”牢头不痛不痒的拍着马屁,忽见一妙龄少女,着轻纱软缎的曳地宫裙,五官之娇艳,仿佛幽暗中发光的明珠。他瞧得一愣,不忿岳霖一介阶下囚,艳福却无边,看来太子是准备用美人计啊。 牢头不敢多看,躬身为他们引路,“岳霖被关在最里面,张内侍,玉藻姑娘,请这边走。” 牢头走到一间屋子前,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在柔嘉进去之前,张内侍还嘱咐道:“太子有命,若玉藻姑娘当真能降伏岳霖,此生荣华富贵断不会少你。但是你身为殿下的女人,要知晓分寸,我们就在外边等着,有何不妥,你就大声呼救,禁军会进去帮你,你可听明白了?” 柔嘉急着见岳霖,早不耐烦,表面却不得不装出顺从的模样:“小女明白。” “嗯,进去吧。”张内侍点头道。 柔嘉轻手轻脚的走向里面,这间牢房还没有公主府的茅房大,仅仅在一人多高处开了间小窗,一方莹白的月光打进来,洒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竟如白霜。 靠墙一面是张木板的小床,上面铺着稻草,没有被褥。岳霖靠在床上墙角,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衫被他脱下,当做毯子盖在身上,他还没有睡,借由手边一盏昏黄的油灯,在那里看书。 虽然他看上去精神尚可,也没有遭到刑囚,可护夫狂魔小狐狸就是觉得眼睛发酸,呜呜她家帝君,在紫微宫何时吃过这种苦啊。 烛火苗窜动,岳霖听见了很细微的脚步声,然后墙壁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低低问了句是谁,柔嘉将宫灯提高一些,映亮自己的脸,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岳霖双眸微微张大,他实在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柔嘉,她是如何混进来的?! 柔嘉快步走向他,把灯笼放在木桌上,瞬间木板床周围被照的更亮。她猫着腰,小小声对岳霖道:“霖哥哥,你被抓走,我怎么放心回临安呢,当然要来救你。不止我,杨羡和红玉也混进伪齐皇宫了。” 岳霖眼珠微转,消化着这些信息,忽的又听柔嘉扬声伪装道:“岳公子,你看奴婢的手,滑不滑嫩不嫩呀?” 侯在门外偷听的张内侍和牢头,没忍住噗笑出声,又恐岳霖注意到他们,互相招呼着走远些。张内侍笑盈盈的道:“看来太子没看错人,玉藻姑娘这美人计,岳霖恐怕是抵挡不了的。” 牢头奇道:“殿下从哪里找来的美人,光听这音都软绵绵的” 柔嘉细听门外他们刻意压低的动静,一屁股坐在岳霖腿上,继续娇滴滴的环住他脖子晃悠,本色出演:“岳公子,左腿麻了吧?” 岳霖早已明白,原来她是刘麟派过来的劝降人,怪不得可以出入这戒备森严的大牢。不过柔嘉看起来演的还蛮开心的,他也乐得配合,左腿往上一顶,柔嘉身娇轻盈,借势在他怀里换了个方向,坐到了右腿之上。 刘豫父子极为好色,柔嘉要想到这里来,必然也得牺牲色相讨好刘麟。虽然她本来就是个小妖精,身为夫君岳霖还是有所不满,他扣着她亲了一会,就在柔嘉低声娇吟时,一口咬在她柔嫩的双唇上,微恼道:“刘麟可曾这样抱你?” 察觉到他话语里的酸意,柔嘉吃痛,有意逗他道:“夫君,现在救你出去要紧,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被岳霖一瞪,连忙改口,“没有没有,我这不是上你这儿来么,不过红玉就不一定了。” 岳霖道:“红玉怎么了?” “那个刘麟,就是个草包色狼,他急着要红玉给他侍寝呢。” 岳霖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柔嘉摸摸他的脊背:“你别着急,我们俩被带去太子宫的事情,杨羡是知道的,就他对红玉那紧张程度,不可能毫无作为,肯定会去救她的。” 杨羡的武功,岳霖倒是不担心,可他们一共才四个人,他还是阶下囚,在全是敌国士兵守卫的皇宫里,无异于刀口舔血。岳霖道:“你们太冲动了,不该到这里来的。” 柔嘉道:“你一个月音讯全无,我放心不下,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你故意被郦琼抓住,目的何在?” 岳霖笑了笑,侧颜如玉,有几分狡黠:“柔嘉,你在金国的王爷爹来了,你可知道?” 柔嘉一副人家好怕怕的表情,她没入宫时就听说了,大金国猛士王爷爹,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她的身世,她的小脸瞬间哭丧下来:“霖哥哥,我还担心我娘” “柔嘉,金兀术一共有几个老婆?” 岳霖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倒把柔嘉问的莫名其妙,她道:“只有两个啊,一个是孛迭的娘王妃,还有一个就是我娘。” 岳霖俊眉微微蹙着:“我听狱卒们闲聊,据说金兀术这回到汴京,好像把他的侧夫人也给带来了,我记得是叫术虎氏” “术虎氏就是我娘!”柔嘉立刻激动起来,“这是我王爷爹给她改的名字,对外隐瞒身份用的,天哪,我娘也在这座宫殿里!” 岳霖抱住她,要她别太激动,以免惹人怀疑,他用安抚意味的语调说道:“柔嘉,你听我说,根据金兀术的表现来看,他应该还没不知道你是大宋的公主,这一点,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不过我们在临安的那场婚事太招摇,金兀术随时有可能知道,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我一直笃定金兀术会召见我,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他也不曾有所动作,可见他的耐心极好。” 柔嘉想了想,仍然摸不准他究竟想干什么:“我王爷爹可不是好惹的,你为何想见他?” “如今的汴京城里,金兀术几万军队,郦琼五万人,加上刘豫自己招募的私军,看似固若金汤,实则三方互不信任。我不能让大宋失去淮西军,所以要打破这个平衡。”他将音色压的极低,柔嘉分明望得见他眼底冷郁的光芒,月下黑潮一般深不见底,“这不仅仅是关系到几万将士的前程,更会影响主战派在朝廷的话语权,以及将来大宋对金的国策。” 他说的事情太抽象了,柔嘉一时弄不明白,但她绝对相信他,追随他。对玉藻这样的小狐狸来说,什么国家大义民族仇恨都不在考虑之内,只有岳霖是她最在乎的,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照着他的话去做。等到夫君发达了,说不定连娘亲都可以抢回来,柔嘉定了定神,问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去见我娘?其实你不说,我也是要去找她的,我都快两年没见到她了。” 岳霖点点头,唇畔露出些许赞许的笑容:“这是第二步,首先,你还得帮我做一件事。” 她眨眨眼,神色间美的一塌糊涂:“什么事?” 岳霖忽然笑意生邪,将她一把推倒在稻草床上,紧接着翻身压了上来。除了身下的稻草不太舒服之外,一切都是熟悉的步骤,甚至岳霖今日还格外急切,三两下将她宫裙的薄纱外衫撕开。柔嘉雪白的肩膀略微瑟缩了下,他的吻已经漫天满地落了下来。 柔嘉抱住他,心里不着调的想:难不成真是憋了一个多月憋坏了,她眼睫开合,如有水光:“霖哥哥,你莫非要在这里” 岳霖仿佛没听见,专注于自己的动作,随着接连在她脖颈和锁骨吮出几枚吻/痕,柔嘉浑身发软:“你你今日为何如此癫狂?” 他慢慢停了下来,依然压在她身上,身体微微的颤。柔嘉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转头一看,他果然将脑袋靠在她胸前,正憋笑憋的痛苦。 柔嘉银牙暗咬:“岳霖” 他迅速的起身,用促狭眼神打量着稻草床铺上,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的小媳妇,非常满意自己创造出来的效果:“很好,喊人吧。” 既然金兀术不来见他,那他只有借助刘麟爱色的弱点,亲自去会会岳父大人了。 这下柔嘉完全明白他的用意,她慢吞吞的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被蹂/躏的四分五裂的外衫,简直不能更凄凉。她不由得想起他们的新婚之夜,对她来说才刚刚开始,夫君却心满意足睡着了。 岳霖这个小妖精,只管撩火不管灭火,简直是禽兽不如。 柔嘉越想越伤心,眼底泪花一朵朵涌上来,在岳霖期待的眼神中,哇的一声哭出来,落荒而逃。 张内侍与牢头正在外间喝茶嗑瓜子呢,冷不防玉藻姑娘抓着衣衫冲了出来,再看她,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刺绣花鸟的宫女服被撕破了好几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里面刚才发生了什么。 张内侍大惊:“玉藻姑娘,你” 柔嘉掩面,泣不成声:“岳霖岳霖他要对我呜呜呜我不想活了” “哎呀不是让你有事喊人,你为何不喊呢?”张内侍赶紧吩咐身边那个小跟班,立刻去刘麟太子宫中禀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集 刘麟将姐妹花中的姐姐玉藻派去诱降岳霖, 而把妹妹红玉留在寝宫之中,打算今夜宠幸。红玉跟随侍女们前去沐浴更衣都好久了, 也不见佳人归来,刘麟等得心痒难耐, 打发内侍去催。隔了片刻内侍来回复, 姑娘说她都快一个月没洗澡了,得洗洗干净, 免得冲撞了殿下。 刘麟靠着软塌愣了愣, 一个月没洗澡, 为何方才他要她们姐妹侍宴, 并未闻见什么扫兴的味道。刘麟把这归结于美人就是美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殿外已经是夜幕沉沉,他手里执着一只酒杯,心情甚好的品味着佳酿。又过了会, 一个小宦官惊慌失措的闯进宫来。还没等刘麟呵斥他不懂规矩, 那小宦官便气喘吁吁的朝太子行了大礼, 语速急切道:“殿下, 不好了, 您派去劝降岳霖的玉藻姑娘, 她、她被岳霖给睡了!” “什么?!”到现在连鱼腥味都没闻着的刘麟, 顿时暴跳如雷, “本太子不是让禁军留在大牢外, 保护玉藻姑娘, 你们都是废物吗?!” 小宦官绘声绘色道:“为了确保美人计的效果,咱们都守在外头,哪里想到岳霖如此急色,一会功夫就将姑娘给办了是了,岳霖会武艺,估计玉藻姑娘是被他强迫的,现在正哭天抢地,闹着要自尽呢!” 刘麟急躁万分得在内寝中踱步,气的火冒三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恶气,他咬牙切齿道:“去把玉藻带回来,并岳霖这个混账东西押到这里,本太子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小臣遵命。”宦官得令,即刻退下去传讯侍卫,准备提审岳霖。 却说那被高立之大人嫌弃的杨羡,发配到到御膳房当烧火丫鬟,眼看着柔嘉红玉二人,由高大人带着去见所谓狗屁太子刘麟,他便悄悄跟在后面观察情势。 刘豫和刘麟这对父子,也知道自己通敌叛国,投降金主,为天下有识之士唾弃,惜命惜得不得了,走到哪里都是大批侍卫保护,这太子殿也不例外。 杨羡已经在外头转了好几圈,这里守卫严密,还有侍卫不停的巡逻,要想在不惊动的情况下混进去,难度可想而知。 最最要命的是,他分明瞧见玉藻在天色刚擦黑时,就出了太子殿,而他的宝贝妹妹却没有出来。难不成刘麟打算先宠幸红玉? 当哥哥的焦躁不安,正打算暴露就暴露,准备不顾一切强闯太子殿时,与步履匆匆迎面而来的一个小宦官撞了个正着。 “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那宦官顿时发出不阴不阳的语调,定睛一瞧,眼前是个人高马大,涂脂抹粉成高原红的宫女,由于撞上了他,手里那盘点心也撒了一地。宦官呵斥道:“你是哪里的,敢在太子殿前乱晃?” “奴婢是御膳房宫女,正要为太子殿下送桃花酥,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大人,大人恕罪。”杨羡捏着嗓子道,眼神飘到那宦官身后跟着的一队侍卫,用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声问道:“大人不在殿中伺候殿下,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对方像赶苍蝇似的赶他:“本官要去提审人犯,别挡路。” 杨羡琢磨着如何继续向他套话,他们所站之处乃是通向太子殿的一条宫廊,忽闻女子抽泣声由远及近,能哭的这么矫揉造作,每一喘气每一抽噎都戏很多的,杨羡也只认识一只小狐狸了。 杨羡和那个内侍同时望去,果见玉藻裹着披风,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缓步朝太子殿行来。她倩影依依,可怜兮兮的抹着泪,在看到那带兵的公公时,顿时哭的更凄惨了:“岳霖这个禽兽我以后可怎么活下去呢,呜呜呜呜” 李内侍软声安慰道:“还是想开些,我这就去抓岳霖,太子殿下定会为姑娘出气的。” “多谢公公。”她抽噎着福了福礼,在侍女的陪伴下渐渐远去。 杨羡保持着冷漠脸欣赏她的表演,心中啧啧不断,小妖精就是小妖精,他敢打赌肯定是狐狸先动的手。 帝君啊帝君,你的命好苦,连身陷囹圄都避免不了被她榨干。 不过也多亏狐狸透露的讯息,现在他知道该怎么同时救红玉和岳霖了。 由于金兀术的到来,刘豫父子均暂时从原大宋皇宫搬迁至金明池,刘豫所居住的五殿,和金明池主体建筑宝津楼离的很近。他刚刚准备完明日要呈给王爷的郦琼所部人马清单,合起奏本,动了动酸疼的脖颈,身边宦官立刻上前,为他捏肩按摩。 刘豫闭着眼睛,此时殿外却起了争执之声,好似个粗声粗气的泼妇骂街,搅得他头疼。刘豫睁开眼睛,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贴身侍从立刻去殿外了解情况,不多时回来禀告:“回皇上,殿外有个宫女,说自己的妹妹被贼子侮辱,欲寻短见,拼死告御状,要皇上为她主持公道。” “这里是金明池,除了侍卫便是太监,何来色胆包天的贼子?”刘豫觉得事情不太对,便宣这个宫女进来,详加垂询。 杨羡被两名御前侍卫看着,走入殿中,他回忆了一下小狐狸的哭法,照样画葫芦,在刘豫面前低头假哭了一通,总算把事情给刘豫说明白了。 “她”是大姐,和两个妹妹都由高立之大人带着入宫为婢,太子刘麟把二妹玉藻送去给大宋俘虏岳霖,劝说他归降,结果岳霖人面兽心,竟将二妹糟蹋。二妹想不通自尽,幸亏被人救起,求皇帝为妹妹报仇,严惩岳霖。 刘豫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岳霖他可不是一般俘虏,王爷和他都大有用处。此事没头没脑,刘豫自然也不可能听信杨羡一面之词,忙命侍从摆驾,他要去太子殿中问个究竟。 杨羡装模作样的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闷声不响跟在刘豫的轿辇后头。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刘麟宫中,刘豫下轿,抬手示意宦官不必禀报,就这样直接进入了太子殿。 殿中气氛凝滞,玉藻仍旧在伏案低泣,主位之上刘麟面色阴沉,而岳霖还穿着他那件银灰锦衣,被侍卫从殿外押了进来。 刘麟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还没开口,殿门吱呀吱呀的打开,他昂首望去,面色微变,连忙从殿上走下,迎接他的父亲:“父皇,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宫女内侍全都向皇上行礼,刘豫的眼神扫视过殿中,岳飞之子就立在他数步开外,手带镣铐,站姿挺拔,一表非俗。而那偏案旁边,眼眶红红的绝色少女,想必就是那宫女所说的二妹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们居然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刘豫收回目光,在太子的指引下,来到殿上主位坐下,侧眸看着儿子,道:“朕早上与你议事,你还说找不到合适的女子,怎么才过了一天,这就找到了?” 刘麟有点心虚,本来高立之进献这对绝色的姐妹,他理当向父亲禀报。怪只怪她们实在尤物,刘麟色迷心窍,想要据为己有,故而隐瞒不报。他轻轻咳了一声:“父皇,她们是下午才入宫的,孩儿正准备向父皇禀告呢。” 刘豫跟他是亲父子,对儿子的好色心里有数,说实话要不是为了这辈子能荣华安稳,遇见这么漂亮的女子,他也舍不得送出去。 刘豫抬手,指着殿下的岳霖道:“那他是怎么回事?” “父皇,您不知道,孩儿谨遵父皇教诲,礼贤下士,想招揽岳霖为我大齐所用,才安排玉藻前往大牢劝说。增怎知这个岳霖见色起意,竟然将玉藻姑娘强侮辱,孩儿正要将他正/法,父皇您就来了。”提起这个刘麟就怒火中烧,他自己还没尝过呢,倒先便宜了岳霖。 刘豫默了片刻,显然比他儿子沉得住气,他对太子宫里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说道:“你把这个姑娘带到偏殿,检查一下身体。” 宫女点头应是,走过去扶起玉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偏殿的帷帐之后。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后,她又带着玉藻返回了正殿,朝刘豫如实回复:“皇上,太子殿下说的不错,这位姑娘已非完璧了。” 玉藻朝岳霖扑灵扑灵眨眼,捂脸又哭,看在别人眼中就是她失节,羞愤不已。见此情景,刘麟拳头紧握,那神色心痛的仿佛他妻子被糟蹋了一般:“父皇,你看看,你看看,今日孩儿非杀了岳霖不可!” 刘豫回首斥道:“你闭嘴!” 刘麟满面怒容,后退了半步,刘豫坐直了身体,望着殿下那个风采俊雅,全然不似衣冠禽兽的少年道:“岳霖,朕来问你,她的处子之身,可是由你所破?” 一言未发的岳霖,终于说出了入殿以来的第一句话,他反问道:“不是我,难不成是你?” 岳霖心想,我和我媳妇睡觉,碍着谁了? 玉藻心里甜蜜蜜,全不知羞的想,霖哥哥说的是大实话呢。 刘麟简直快被他气死了,刘豫面色也是一僵,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竟然还能挤出一丝笑容,“好,男儿敢作敢当。既然你喜欢她,朕可以做主,把她许配与你,你可愿意?” 刘麟不可置信道:“父皇” 岳霖貌似认真的考虑了下,神色未动:“你的条件呢?” 刘豫面上浮起奸诈的笑意,用相当和善的口吻说道:“只要你愿意从此归顺我大齐,将你所知道的大宋屯兵数量地点,粮草辎重的运输路线等,一一告诉朕,朕不但可以将这个美人赐给你,还会为你加官进爵,保你一世荣华。” 岳霖默然,继而嗤笑出声:“我不相信你们,除非金兀术亲自来见我,也许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岳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刘麟叫嚣道,“身为阶下囚,还敢大言不惭!” “你想见王爷,王爷是你说见就见的?”刘豫冷哼一记。 岳霖将一个简单的拱手也做得仪态万方,镇定自若道:“还劳烦知府大人为我传个信,说不定王爷心情不错,就召见我了。” 这下刘豫的面色也跟他儿子一般黑了,他在当这个儿皇帝前,是济南知府,在大齐境内,从没有人敢如此称呼他。他不禁有些懊悔,早前向金兀术汇报了岳霖被俘虏之事,王爷特别吩咐先别动他,否则岳霖肯定不能见得到明天的太阳。 刘豫平复了一下情绪,矜慢的对岳霖道:“黄毛小儿,勿逞口舌之快,此事朕还需考虑。” 刘麟见父亲不准备刑责岳霖,正要再煽风点火,刘豫却狠狠瞪了他一眼:“此等佳人,理该进献给王爷,谁叫你自作聪明,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早就跟儿子说过,要想长久的维系大金国这个靠山,需得在王爷身边安插他们的自己人,最好还能吹吹枕边风的那种。 可惜如今这颗棋子已经废了。 玉藻听他此言,心思活络,她眼角泪珠犹带,娇滴滴的向刘麟行礼:“承蒙殿下错爱,是小女没有福气。小女这就出宫去,求殿下恩准,让我和三妹告别。” 刘麟还没回过味来,他爹顿时面露喜色:“你还有个妹妹?” 在岳霖与杨羡心照不宣的眼神中,玉藻柔弱、可怜、无辜道:“是,小女的三妹红玉,就在太子殿中。” 刘麟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是一个都不准备给他留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六集 玉藻之所以敢当着刘豫的面, 把红玉牵扯出来,是知道就凭他们四人, 很难从尽是伪齐敌军的皇宫中突破重围。岳霖只身犯险,只因存着浑水摸鱼, 反间三方的谋划, 也不能半途而废。 在刘豫眼里,现在玉藻被岳霖强了, 当然不能再进献给王爷, 而红玉有着花魁的样貌, 又是卖艺不卖身, 刚好符合他的要求。 要是让红玉呆在太子殿,面对刘麟那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让刘豫把她献给王爷爹。虽说在玉藻看来,王爷爹本质也是个禽兽吧,好歹他禽兽的对象比较专一, 就是她的美人娘亲, 应该不会把红玉怎么样的。 果然, 刘豫立刻宣召红玉姑娘觐见, 侍女们把换了衣裳的红玉姑娘带来, 立在殿中。刘豫定睛一瞧, 甚为满意, 少女的身段窈窕, 脸庞被热水蒸汽熏的微微泛红, 宛如一朵滴露牡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因为沐浴太久的缘故,纤纤十指都被浸泡的起皱了。 红玉尚不明就里,细瞧过后,发现哥哥杨羡、一月未见的岳霖,以及梨花带雨的玉藻,竟然都在殿中。她有点发懵,然后便听见殿上那丝毫没有帝王之相的中年男子说道:“大金国四王爷驾临大齐,朕欲倾情款待,这是红玉你千载难逢的机缘。今日天色已晚,你要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明早随朕一道面见王爷。你要穿戴齐整,端方仪态,切不可像现在这样皱巴巴。” 玉藻对红玉使了几个眼色,皱巴巴的红玉虽心存疑惑,但见杨羡和岳霖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也顺应下来,对刘豫回道:“小女遵旨。” 如此刘豫做出安排,将岳霖暂还押大牢,如果金兀术愿意召见他,则容后再议。 淮西军以庐州为中心布防,而岳家军的防区则以鄂州为大本营,乃是大宋长江淮河沿线四大防区中非常重要的两个。如今郦琼业已归顺,如果岳霖也能被劝降的话,那么江南大半的军力部署都尽在掌握。 金兀术五万大军,加上刘豫自己组织的官兵及乡兵,合成金齐联军,剑指临安指日可待。刘豫被大宋压着打了这么多年,连战连败,始终贼心不死,想一举翻盘,所以他对郦琼和岳霖才有如此的耐心。 他在这里做着春秋大梦,殊不知金兀术早就对他不满,认为刘豫进不能攻,退不能守,兵连祸结,休息无期,还整日向大金请兵请兵。这个傀儡政权和儿皇帝,早就不是大金的主力,而是包袱,必须尽早废除。 其实玉藻是很想跟着霖哥哥回大牢的,可是此举不符合她刚刚被强的人设。她眼巴巴的瞧着岳霖离开,尽管她不是黄花闺女了,但万一岳霖投降,刘豫还想把她作为笼络人心的工具,故而并未放玉藻出宫,而是在他自己所居住的宝津楼,安排玉藻和红玉暂且住下。 杨羡依旧回到他的御膳厨房烧火,而什么都没捞着的刘麟,对他父皇颇有抱怨,被刘豫一顿臭骂,要他知道轻重,别为了两个女人,耽误了伐宋大业和他们父子俩的富贵荣华。 如此一夜无事,第二天大早,婢女就为红玉漱口洗面,抹胭脂点红唇,盛装打扮,为觐见王爷做准备。 早膳过后,在儿皇帝刘豫的轿辇后边,跟着一顶流苏小轿,在宫人宦官的簇拥下,缓缓进入金明池的另一主体建筑,金兀术与侧夫人所住的飞鸿楼。 金兀术早就听说柔嘉的心上人,岳飞之子岳霖落在了刘豫手里,只是他一直没抽出空来召见他。这些日子,除了日常的检阅大军,视察政绩之外,他还在和自己的谋士们讨论,如何兵不血刃的控制住刘豫父子,在废掉他们后,如何安抚大齐境内的百姓,避免发生骚乱动荡。 刘豫此人是干啥啥不行,治国不行,叛国名声狼藉,要他招揽人才也不行,他派出去招安大宋旧臣的使者,基本都被杀了。只有一个郦琼,大宋君臣臣子间内斗,郦琼惧怕朝廷要对他下手,所以北上投齐。 淮西军和一般乡兵不同,怎么说也是正规军,统帅刘光世是个逃跑将军不错,他手下能人还是有的,一个郦琼,一个王德,都是悍将。 郦琼五万大军驻扎在开封城外,如果刘豫父子被擒,淮西军会不会生变,这也是金兀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金兀术还在等,等着世子孛迭从上京来到汴京,找个机会把刘麟和刘豫分开,双管齐下捉拿,更为妥当。 亲兵来报,说刘豫求见,金兀术盯着刑秉懿把今天份的安胎药喝完,才不咸不淡的道:“传。” 刘豫并非独自前来,他身后还跟着两排八名宫女,进入飞鸿楼后,向王爷行礼客套了一番,奴颜婢膝道:“王爷您日理万机,侧妃娘娘又身怀六甲,下臣见王爷身边缺少可心的人侍奉,深感不安。特意在大齐宫中挑选了几个伶俐的宫女,前来料理王爷与夫人的饮食起居,还望王爷笑纳。” 他是大金的儿皇帝,见到金国主子要自称儿臣,不过金兀术和他年纪差不多,不想给他当爹,刘豫就改口称下臣。 完颜宗弼是完颜阿骨打的第四个儿子,皇子出身,精通骑射,年轻的时候也曾花天酒地。不过他把花天酒地和做正事分的很清楚,出兵绝不带女眷。后来阴差阳错收了嘉国夫人,觉得女人到了刑秉懿这等才貌,基本就算封顶,况且完颜晟病逝后,他辅佐幼主政务繁忙,越发没什么心思到外边寻花问柳。 这刘豫把话说完,便推开两步,使金兀术能够看清楚他送来的女子。这群莺莺燕燕款款拜见,口中齐声道:“奴婢参见王爷。” 红玉打头,她的衣服比起普通宫女要出挑很多,加之出色的姿容,令人一眼便可以注意到她。 金兀术的目光在红玉身上停留了几瞬,转而瞥向坐在他侧手边的邢秉懿。他顿了一下,将一只胳膊支在黄梨木的茶几上,半笑不笑道:“本王用不了这么多人,不过那个蓝衣丫头瞧着倒是不错,夫人意下如何?” 邢氏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刘豫做的这么明显,她怎么可能不明白。不过比起刘豫可耻的奴才嘴脸,金兀术的幼稚比较让她更不能忍受,她挤出一丝笑容,对金兀术道:“王爷所言甚是。妾身有侍女重节照顾,加上身子不便,唯恐怠慢王爷。王爷若是喜欢这个丫头,不如留在房中,知冷知热,也好为妾身分担。” 金兀术重重哼了一声,忍着怒气:“夫人贤德,本王却之不恭。”他指着红玉道,“把她留下。” 刘豫见红玉果真入了王爷法眼,面有喜色,恭维了几句,吩咐红玉要好生侍奉,尽心竭力,红玉都一一应是。 说完了献美之事,刘豫踟蹰片刻,斟酌着言辞道:“王爷,岳霖尚关押在牢房中,如何处置,就等您示下。还有郦琼那五万人马,尽数归顺,下臣打算将他们编入官军,后堪大用。郦琼熟知江南地形,而岳霖当过鄂州机宜文字,我们若能将他二人招入麾下,大有裨益,此事宜早不宜迟,下臣” “你马上下旨,将郦琼捉拿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释放。”金兀术抬手打断他的话语,眸色阴沉,“本王怀疑郦琼是诈降。” “诈降?!”刘豫大惊,既而不可思议,“这不太可能吧。” “不仅要捉拿郦琼,淮西军五万,也不能驻扎在一处,至少拆分成六个部分,方可编入齐军。”金兀术有条不紊的安排,意在不能让淮西军在废黜刘豫时生出乱子。 刘豫大为不解,但看金兀术显得心意已决,不容置喙,他即便不明也得照办:“那岳霖” 金兀术抬眼道:“怎么,他想见我?” 刘豫道:“正是。” 只听金兀术又问:“岳霖他始终是一个人,身边有没有可疑的年轻女子?” “他原本是去庐州送岳飞书信,郦琼有意放他一马,不想岳霖不识好歹,孤身返回,营救兵部侍郎吕祉,所以被擒。这一个月来,都关押在牢里,下臣并未发现他身边有别的什么人,也从未有人营救,更别提女子了。” 金兀术想了想,意味不明笑了声:“午后你将他押至校场,本王会在那里召见他。” 刘豫奏对完毕,令红玉带着那几个宫女到飞鸿楼各处当差,便先行告退。 金兀术很快也离开飞鸿楼,前往军屯,而邢秉懿则返回楼阁后苑歇息。她小睡片刻,披衣起身,自觉有些心绪不宁,走到书案前,端坐抄写一段佛经。 素宣的一纸如意笺,娟丽字体随着腕动笔走流淌出来,鬓边步摇因着微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金光点点。 正门有侍卫把守,柔嘉趁着巡逻士兵刚刚走开,猫着腰伏低在后苑廊下。她双手扒在窗台上,从缝隙里看到娘亲侧脸,难耐激动心情,费力的想要爬进去,小声呼道:“娘亲,娘亲” 邢秉懿听见异响,抬头睨向声源来处,恰好望见柔嘉那张小脸从轩窗下升出来,嘴唇微张,手里毛笔啪的一声落在纸上,洇开墨迹。 她疾步走过去,张望四下无人,拉住柔嘉的双臂,协助她从屋外翻到屋内。 邢秉懿眼底瞬间涌起泪光,她摸着柔嘉的脸,颤声道:“女儿,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怎会到这里来的” 柔嘉哭唧唧的抱住她:“娘亲,呜呜我好想你啊” 母亲抚摸着她的脊背,泪水滚落,不住的道:“娘也想你娘也很想你” 柔嘉撒了会娇,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她抬起脸,傻乎乎的问:“娘,你怎么胖的连腰都变粗了?是不是太想念我,所以想不开暴饮暴食?” 邢秉懿愣了愣,也不知该哭还是笑:“娘不是胖” 在柔嘉的印象里,美人娘亲是真正的天生丽质,不胖不瘦,又因为从小生长在书香世家,仪态端庄,吃饭都是细嚼慢咽的。柔嘉从来没见过她邋里邋遢,也没见过她姣好的身材走样,况且娘亲也不过三十多岁,远未到发福的年纪,刚才抱着娘亲,感觉杨柳腰变成了水桶腰,难免一惊一乍。 当年邢秉懿生柔嘉,是因为拈酸吃醋的王妃刁难她,被侍女踢在膝弯,摔跪下去导致突然临盆。据接生婆后来说,邢氏那时是有难产征兆的,幸好有惊无险,母女两个平安。 柔嘉并不知道娘和王妃的约定,为了让她有郡主身份,在外不至于被主母苛待,以及邢氏内心对金兀术的抗拒,这么多年,虽然王爷恩宠不断,但邢秉懿一直都没打算为他生子。 有一回柔嘉发觉娘喝的药不对,追问之下,娘亲承认这是避子汤。柔嘉很清楚金兀术来绫绮阁的频率,要色鬼王爷爹管住他的下/半身基本不可能。娘解释说,她的体质本来就不容易受孕,而且再怀孕的话,不论打胎或者产子,都可能有危险,不得不喝这个药。 她还说,王妃本就不待见她们母女,万一再生个儿子,岂不更被怀疑图谋王爷的爵位? 孩子么,有一个就好了,柔嘉就是她唯一的宝宝。 一直以为金兀术才是她爹的柔嘉,相信了娘亲的话,直到她被送回大宋,了解了自己的身世,方知母亲不愿怀孕的苦衷。 而且,小狐狸已经有三千年没怀过孩子了,几乎遗忘了身怀有孕是什么样。 娘亲欲言又止的神情,闪烁的眼神,以及眉眼间的无奈,让柔嘉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看看娘,又低头看娘稍有隆起的肚皮,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哭哭啼啼道:“娘,你怎么可以有了新的宝宝,我不是你唯一的宝宝了” 柔嘉其实不太在乎宝宝的爹是谁,重点是美人娘亲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娘亲了,这个消息对小狐狸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柔嘉,娘也不想的,可是王爷他”邢秉懿叹了口气,见闺女如此伤心,心里也特别不忍,软声的搂着她安慰她,“娘确认自己有孕时,已经快要三个月,没办法不要了。” 金兀术就是要她把孩子生下来,所以假借为她调理身体为由,暗中保胎。邢秉懿的月信不准,倒成为了他拖延隐瞒的借口。王府里所有人都听王爷的,邢秉懿的一举一动,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恨极,借着酒劲,想把他的肉咬下来,可就算她咬下他一块肉,他也不言语不放手,坚持要她继续孕子。 邢秉懿扶着柔嘉,两人到一边的软榻上坐下,哄了一会,傻闺女总算不再哭。 邢秉懿为她理好鬓发,目光慈爱道:“你可曾认了父皇,还有,怎么会到汴京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柔嘉看着娘亲,挑重点的问答:“父皇已经认了我,为了保护娘,所以没有正式册封我为公主。这次郦琼投齐,我是追随霖哥哥来汴京的。” “霖哥哥?”邢秉懿思索片刻,“我好像听金兀术提起过,他是你的心上人?” “霖哥哥大名岳霖,岳飞大将军之子,也是我的夫君。”柔嘉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娘,我们已经在鄂州成亲了。” 邢秉懿微愣,女儿脸上的柔光,是不容错认的娇羞幸福,想必她真的很喜欢岳霖。她神情柔软,摸摸女儿的脸庞,“柔嘉长大了,可惜娘没能亲手送你出阁。” 柔嘉握住她的手,又扑进娘亲怀里:“娘,王爷爹知道真相了吗,他有没有迁怒于你?” “现在还没有,但纸包不住火,他终会知道这一切。”邢秉懿叹息着道。 “我想带娘走,又唯恐自己本事不够,异想天开,”柔嘉真心实意的说道,女子怀孕了确实会体态更丰腴,比如娘亲的胸变大了,又软又舒服,衣料带香,她恩恩埋胸蹭啊蹭,“王爷爹吃软不吃硬,娘你该求饶就求饶,保命要紧。等你女婿发达了,总有接你回去享福的那天” 邢秉懿左看右看,总觉得柔嘉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她抿起嘴角微微笑了:“其实王爷说得对,大宋早无我的容身之处,只有我是逝者的身份,才能保全你父皇的颜面,他也会看在我的情面上善待你。” “娘你千万相信我,一定不要放弃,岳霖他绝非池中物。”柔嘉无比认真的道:“你闺女不会嫁错人的。” 邢秉懿点点头,半真半假说道:“你将岳霖说的这么好,娘倒真想见见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七集 伪齐事事听命于大金, 金兀术断言郦琼居心叵测,必然是诈降, 尽管内心万般不情愿,刘豫也只得暂时削了郦琼节度使的官职, 将他打入大牢, 听候发落。 在郦琼还是淮西军管制官时,金兀术对他颇为赞赏, 要求刘豫从他身边人下手, 务必要将郦琼逼反。如今郦琼真的如他们所愿来投大齐, 王爷倒疑心病犯了, 刘豫对王爷的朝令夕改非常不解。 最震惊的人莫过于赋闲多日的郦琼,除了初到时受到刘豫亲切召见,郦琼近来既不能练兵,也不能出游,大齐皇帝要他耐心等待, 待金齐联军出兵伐宋, 自然有他的用武之地。郦琼没奈何, 只当放假, 留在府邸里陪伴老母, 万万想不到刘豫是嘴上一套行动一套, 转眼间竟然将他下狱。 他被十余名侍卫押入大牢, 恰好和被提出大牢, 送往校场的岳霖迎面而遇。 因为岳霖居然把刘麟派来劝降的美人给睡了, 牢头认定他不是个安分的囚犯, 不再将他关押在密闭的囚室里,而是转往栅栏牢房,方便监视他的举动。而岳霖的隔壁牢房,关的就是另一个重要俘虏,前宰相张浚的心腹,兵部尚书吕祉。 岳霖走到牢房外,煞有其事的整理衣冠,拍拍臂弯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微微笑道:“郦琼将军也来了,看来吕大人不会寂寞,你们俩可以好好叙叙旧。” 郦琼:“!” 他抬眼望去,两层栅栏之后,吕祉坐在稻草铺就的土榻上,一身布衣,形容略显憔悴。他尚未说话,吕大人已经重重恨声道:“本官与通敌叛国、毫无气节的下作小人,没什么好说的!” 郦琼眼睑微阖,负手走入面前的牢房内,狱卒在他身后锁好牢门。他望着四面灰墙,不甘示弱的冷笑了一记:“我等为朝廷卖命二十年,朝廷又是如何对待我的。本将军与吕大人这等不事军旅,口蜜腹剑,不懂装懂指手画脚的文官,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吕祉气结,刘光世罢帅后,郦琼与王德的矛盾几乎到了公开闹翻的地步,张浚安排王德去建康,郦琼掌军。吕祉不满郦琼作风张扬,一边假意安抚,一面向朝廷奏本,想要罢免郦琼的军职。郦琼指责他口蜜腹剑,吕祉也认,他最大的错就是轻视武将,殊不知兵士们常年跟着将军打仗,只知军令不知圣旨,老大振臂一呼,底下云集响应。 闹出这样的祸患,吕祉对自己的措置不力还是很懊悔的,张相爷安排他抚军,他却加速了淮西军的叛变,如今不仅害的自己身陷囹圄,恐怕大宋朝廷中也要闹翻了天,连相爷也被他连累了。“吕某若有错,当揽其罪,郦琼你何以如此负朝廷?!” “是朝廷先负的我!”郦琼怒喝道,“罢了我们刘大帅的兵权不算,新帅迟迟不定,好不容易派个官员监军,还是你这种傲慢自大、不屑同将士交流的文官。托吕大人一道道折子的福,皇上恐怕早认为我有异心,借调职回京的幌子,欲将我除去。既然如此,我郦琼就索性叛给他看!” 刘光世帐下的军队,成分特别复杂,土匪流寇义军,也不乏亡命之徒。比如郦琼,早年也当过山贼,打着勤王的旗号收拢义军,人数达到一万多人。 那个时候赵构忙于逃亡,自身难保,对江南数目众多的小军阀,都采取了招安的政策,不管好坏,一律先封为安抚使。有的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头顶官帽了。其实岳飞最初也当过安抚使,但他属于那一批人中最有本事且乖乖听话的,理所当然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和赵构心腹刘光世张俊等并论的大将。 吕祉手无缚鸡之力,被他的慷慨激昂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好像有哪里不对,他反诘道:“我递给临安的奏折,不是都被我的书吏泄密给你?况且皇上已经任命岳飞为淮西新帅,一应人事任免,理当在岳侯赴任后定夺,几时要调你回京,本官怎么不知?” 郦琼正欲作答,那牢头在门外送走了押送岳霖的军爷,回到牢房,见郦琼与吕祉怒气冲冲的互相指责,拿马鞭狠狠的敲了敲栅栏:“都给老子闭嘴!找抽呢!” 刘豫平民出身,本是济南知府,被金人封为皇帝后,也想学徽宗,制定宫廷仪制。他的皇后钱氏,并非他的发妻,而是徽宗的宫人,熟悉宫中礼节。刘豫做了降臣,金人主子当然要提拔他,就把宫女钱氏赏给他做妾。 靖康之难对于大宋皇室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珍宝古玩被洗劫一空,宫里可用的能人巧匠也都被带走。刘豫开始就是个光杆皇帝,所以虽然皇城还是那个皇城,规矩制度却比宋室松懈很多。 所以玉藻没被验身就送到了太子殿,而杨羡也是同理,作为两位美人的“大姐”,在膳房安排了差事。 岳霖忙着煽阴风点鬼火,杨羡也没闲着。 他当初会到庐州,就是为了查访淮西军营里的一桩贪腐案。他怀疑有人将江南厂作铸造的精良兵器拿去牟利,而给宋军配备工艺牢度都不符合标准的劣质兵器,成为淮西之战中刘光世军战败的原因之一。 最有嫌疑的,当属郦琼手下的淮西转运使康渊。 这个人和郦琼一道投降了伪齐,而且他较一般将士,似乎与伪齐政权的联系更为密切,杨羡已经看到他出入皇宫两次。 杨羡面容俊美,五官精致,国字脸和浓眉为他平添阳刚,扮作女装除了人高马大,其实还不错看,当然和柔嘉红玉这样的娇美人是不好比的。 膳房那个徐娘半老的姑姑就挺喜欢他,不过杨羡不敢往深里琢磨对方到底是个怎么喜欢法。 他装作口齿不清的哑巴,加上身体壮实力气大,膳房姑姑有时候会安排他去给皇宫里的侍卫们送饭。 一般来说,侍卫并不会把兵器也带入饭堂,都是统一摆放在堂外的木架上。杨羡趁着四下无人,也去查看过,倒真被他查出点端倪来。 大宋兵器厂作锻造的兵器,在特定位置都刻有铭文,以资查证。而伪齐侍卫所用的兵器上,有一部分在某些地方有很奇怪的磨损痕迹,比如长刀手柄的上方,这恰好和铭文的位置相吻合。 这个发现触动了卫尉寺丞杨公子的神经,看来康渊真的是罪不容恕,暗通伪齐,不是一天两天。郦琼降齐,他到底在旁边煽动了多少,只怕还有惧事情败露,畏罪逃跑的私心。 此时的金兀术,还在前往金军驻屯大营的路上。和平时骑马不同,今天他乘坐的是一驾装饰奢华的马车,据说是刘豫特别安排的,马车上除了他,还有他瞧着还不错的蓝衣丫头,名叫红玉。 刘豫此人,治国不行,招揽人才不行,打仗更不行,在这种事情上倒是非常知情识趣,甚为殷勤。说实话,王爷已经很多年没有寻花问柳的心了,况且他这时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废黜刘豫,点名要红玉留下,主要是为了跟邢秉懿怄气。 现在既然红玉已经上了马车,他也不想把她赶下去,量她也不敢妄动,索性闭目养神。 红玉作为一个做人不久的神仙,对金兀术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传闻他曾经搜山检海抓赵构,大宋百姓几乎都把他看做金军的化身。 有一点她和小狐狸是一样的,那就是对民族大义什么的不甚在乎,且知晓天机,这江山不论现在姓赵还是姓完颜,最终肯定要姓岳。 所以 ,她对金兀术既没有恨,也没有怕,见他闭目而坐,更是大着胆子盯住王爷看。 司法天神和西海三公主的掌上明珠,又是被上古应龙转世的哥哥抱着打滚孵出来的一只骊龙,哪怕因为阴差阳错,元神被禁锢在这具凡人躯体里,红玉依然对龙族有着一种很奇特的感应力。 当年金蝉子转世唐僧西天取经,那天庭和西方极乐世界都派了不少家伙凑热闹,他们有的是为了渡劫,有的是为了了却因果,大彻大悟。她漫无边际的想,紫微大帝下凡造反,这于三界来说都不算一件小事,难道人间就只有伯邑考自己给自己找的帮手杨羡,和偷溜出天庭的她吗? 她在人间已经接触过数不清的凡人,除了不靠谱老哥,唯有金兀术给她同类的感觉。 红玉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目光不禁从金兀术的脸,转移到他自然而然搁在大腿的双手上。 马车走的非常平稳,叫人昏昏欲睡,她趁着金兀术假寐,越凑越近想要瞧清楚他的爪,哦不手指。冷不防车身忽然一个颠簸,红玉哎哟叫着差点摔倒。 王爷睁开眼睛,杀气腾腾的道:“你在作甚?” “我奴婢该死,”红玉从善如流的道,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奴婢是觉得王爷面善,一时瞧的入迷,冒犯王爷,恕罪恕罪。” 这马屁直接拍在马腿上,金兀术提起她的后领,直接把人丢了出去。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敢说他面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八集 校场之上烈日当空, 数十名金兵分列两排,个个披甲执锐, 神色肃穆。金兀术坐于点将台中央的长案之后,姿势旷达豪迈, 威风凛凛。 岳霖走下囚车, 颀长身形缓缓走近,镣铐随之作响, 头顶刺眼的日光, 让他不自觉的眯了下眼。 距离他们临安府见面, 几乎过了十年。十年时间, 对青年和少年的意义完全是不同的。 王爷久居上位,更添威压,而那个曾经比柔嘉还要矮一点的娃娃,如今风华正茂,出落的玉树临风, 端的是人才一表。 从前金兀术给他的郡主挑选女婿时, 闺女没一个看得上的, 对她的霖哥哥念念不忘。金兀术得承认, 岳霖的气度姿仪确实是令人眼前一亮, 放眼整个大金, 也未必找得出能与他媲美的同龄人。 就像王爷千方百计, 不惜改变她身份也要收入囊中的邢秉懿一样。每回她对他面冷心冷, 拒人千里, 脾气很大的王爷总下决心要找个更好的, 把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打入冷宫,可快二十年了,他还是舍不下找不到。 南北交战旷日持久,大宋打仗,要孤军远征,必须得到朝廷补给,军费庞大,越打越穷。而大金打仗,以掠夺财物资源为首要目标,将士们有了战利品,自然骁勇善战,不惜性命冲在前头。 随着金朝上下汉化程度的越发提高,小皇帝完颜亶沉迷中原的经史子集,常常赋诗作词。讽刺的是,现在不仅宋人爱称呼金人为蛮夷,就连金人自己的陛下,也把不爱学习中土文化的武将士兵等叫做蛮夷。 近几年来大金的开国大将陆续陨落,安逸奢靡之风盛行于上京,完颜宗弼为此深感担忧,若长此以往,大金强悍的战斗力恐将不保。 当然,金兀术一贯奉行的就是得不到就抢到身边来,这也是大金最初能从一支几千人的起义军起家,最后灭掉辽国并侵占大宋大片土地的源动力之一。 对女儿的找夫君非要跑到别人的国家去倒贴这种行为,按照金兀术个人脾性,是觉得非常没出息的。即便柔嘉真心喜欢岳霖,那也该把岳霖绑到上京来,到王府入赘当女婿才对。 可因为郦琼归降的缘故,金兀术的想法,较从前有了些许改变。 他朝身边的亲兵使个颜色,将士会意,走到点将台下,为岳霖打开了镣铐。 王爷慢条斯理道:“岳霖,你我并非初见,本王也不和你绕圈子。你敢孤身闯入庐州军营救人,本王的郡主柔嘉,不曾与你同行?” 岳霖抬手抚摩过手腕上的痕迹,面无惧色道:“王爷,她如今已不是什么大金郡主了,而是我岳霖的妻子,岳府的儿媳。” 岳霖在鄂州成亲之事,也有消息传到上京,金兀术对于他的亲口证实,并未感到很意外。他故作惊讶的道:“柔嘉的身份,你爹可知道?” 看来金兀术果然还不清楚柔嘉的真正血缘,岳霖心中稍定,大义凛然道:“我爹向来开明,对愿意弃暗投明,归顺大宋的百姓,皆一视同仁慷慨接纳。何况柔嘉的母亲是汉人,是被你们掳去,不得已才生下她的,孩子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王爷你。” “你爹比本王想象的还要有趣,”金兀术看起来没有发怒的意思,反而貌似非常有诚意的说道,“既然我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本王有个提议,不如你回到临安,规劝你爹也归降大齐。本王对岳飞的才干极为欣赏,只要他肯归顺,封王都不在话下。刘豫的掌管的疆域,本王可以尽数交给他管辖,这样北方百姓可以有比较安稳的生活,岳飞恢复中原的愿望,也能够达成,岂不两全其美?” 岳霖闻言冷笑道:“王爷把我爹当成什么人,第二个儿皇帝刘豫么?” 金兀术摇了摇头,从长案后站了起来:“刘豫是什么货色,你知我知,本王是诚心相邀,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金兀术想要劝降岳家并不奇怪,且不管他是几分真几分假,但他带着大军前来,是为了对付刘豫这点绝错不了。如果刘豫被废,大金要在这里设置尚书省,平稳过渡政权,没有一两年是完不成的。所以岳霖料定短期内金兀术不可能大举兴兵,而他作为岳飞的儿子,如果轻易投降,必然惹对方怀疑他有所图谋,故而岳霖断然回绝道:“恕难从命。” “好,有几分胆色。”金兀术抬手解开戎袍披风,看也未看甩给身后的亲兵,眼神灼灼逼人,“本王还记得那日拜访岳府,岳飞正在传授你岳家枪法。本王对这套曾经刺中黑山大王的枪法很有兴趣,可惜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领教。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打落我手里的兵器,我便毫发无伤放你南归,如何?” 两个金兵托上来一件斧状的利兵,日光下泛着金褐的金属光泽,乃是金兀术的兵器金雀开山钺。 金兀术把它拿了起来,缓慢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而得到王爷命令的将士,也将一柄银光闪闪的长椎枪送到了岳霖身边。 在完颜阿骨率军反辽的时候,完颜宗弼尚未成年,没有跟随父兄上战场。而到了第二次发动大规模对辽战争,金兀术初次披甲,便表现除了异乎寻常的勇武。箭囊中利矢用尽,他就抢夺辽军铁枪,独杀十数人,再以一人之力生擒五人,为女真将士刮目相看。 金兀术走下校场后,一手执钺,不动如山。 许是日头太过猛烈的缘故,岳霖手心里微微沁出薄汗,他几不能察的偏转手腕,握紧了那柄银枪。 他忽的眼神一变,将长/枪扫出碗口大的枪花,长缨所向带起朔风,直朝金兀术胸口刺来。 “好枪法!”金兀术微愣,禁不住开口赞了一句,身随枪动,闪身躲过那一刺的同时,举开山钺来挡。 岳家枪法举重若轻,进攻有刺,防守有格,集攻防于一体,乃当世著名枪法之一。校场之上尘土飞溅,二人身影缠斗的甚紧,金兀术有心引导着岳霖将三十六路岳家枪使尽,招式以防守为主,杀招极少。而岳霖也察觉到了这点,留了一手,岳家枪中最出神入化的两招,“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始终没有使出来。 女真人自小培养,擅长骑射重兵,论力度和实战经验,岳霖都及不上金兀术,他的长处是身体灵活,脑子聪明,偶尔还卖个破绽给你,若是对方失了谨慎,则极易被他钻到空子,反客为主。 三十六路岳家枪被他使完了三十四路,却没能伤到金兀术分毫,岳霖暗叹不愧是金军的主心骨,以他现在的武艺,很难在金兀术手下讨到便宜。 岳霖打得微喘,双眸一眯,提枪回身便退,金兀术果然劈金雀开山钺追来。说时迟那时快,岳霖嘴角勾起半边,猛然拧腰纵臂,银枪长贯而出,刺向金兀术的眉心。 那锋锐的枪头直逼双目,金兀术侧身,堪堪避过这出其不意的奇招,面颊的皮肤却被枪尖轻微扫到,一抹极细的血色迅速渗透出来。 疼痛略微延迟,他抬手抹过面颊,有浅浅刺目的红色,忽而怒喝一声,几乎是瞬息之间,将那锋利无比的金雀开山钺换到了左手。 金兀术竟然是个左撇子! 岳霖的瞳孔微缩,再要反应已来不及,沉重的开山钺一斧劈在银枪中央。只听嗡的一声,虎口剧痛不已,岳霖倒退了两步方才站稳,那把银枪竟然被劈弯成了两截。 金兀术将开山钺架上岳霖的脖子,语气危险道:“刚才那招,也是岳家枪?” 岳霖右手垂落身侧,有鲜血从大拇指食指见滴落下来,他的表情却无甚畏惧,反而是微微笑了,随口胡诌道:“不是,是杨家枪中的一招,叫穷寇莫追。” 岳霖与杨羡既为好友,平日也时常一起练武,这招严格来说并非杨家枪,而是杨羡从三尖两刃刀的招式中演化而来,既有杨家枪的果决,又带点他自身的痞气。 “虽然你小子还嫩点,不过能伤到本王,实属不易。”金兀术将开山钺掷出,刚好劈卡在点将台上木案上头,他看着岳霖道,“看在我女儿喜欢你的份上,今天本王不杀你。告诉我,完颜柔嘉在什么地方?” “王爷何出此言?”岳霖不解道。 “你不要装疯卖傻。”金兀术露出了然的笑意,目光锐利,“她是个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你被关押在大牢这么久,她要是能安安分分呆在江南,太阳就该打西边出来了。” 他话音才落,镇守校场入口的士兵那里,传来了恭迎的问安声音。金兀术回头一看,只见邢秉懿在侍女重节的陪伴下,竟然来到了军营。 她步履略急,径直走到王爷与岳霖身边,视线落在岳霖流血的右手上,软言求情道:“王爷请手下留情。” 金兀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而岳霖则微微露出惊讶之意。 这位气韵独特,衣饰精致,与柔嘉的眉眼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妇人,莫非就是那被供奉于临安皇城为华殿中,当今圣上的发妻,懿节皇后邢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九集 岳霖一直都知道自己娶了一位绝色小娇娘, 皇帝赵构的容貌也不差,但今日见到传说中的嘉国夫人, 方知柔嘉那副精雕细琢的眉眼,显然大部分来源于娘亲。 她身在金国近二十年, 依旧着中原服饰, 而金兀术竟然对此默许。论仪态气度,岳母大人温淑娴雅, 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可见康王爷年轻时, 眼光还是很独到。 能够让屹立在宋金两国权力巅峰的男人, 在孟太后寿宴上剑拔弩张,差点血溅五步的女子,有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庞,丝毫不叫岳霖意外。让他感到有趣的是,看起来充满闺秀气质, 与媚骨并不沾边的邢皇后, 居然生出了柔嘉这样磨人的小妖精, 也是造化神奇。 只是岳霖的视线隐晦的扫过她微有隆起的腹部, 心底重重一叹。 皇上因为差点误杀亲女而懊悔非常, 岳霖还记得他面对邢皇后那副八宝金环独坐了很久, 甚为伤怀。若是被他知道邢后为金兀术生子, 她在大宋恐怕再也没有立锥之地了。 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假冒柔福帝姬, 在东市判当众斩首。市井之中也有传言, 说这位柔福帝姬可能是被冤枉的, 因为赵构生母韦太后,被掳去上京后,曾经和柔福帝姬一道侍奉过金太宗。韦太后回到临安,为了保全自身名节,不惜指其冒充,杀人灭口。 事到如今真相究竟如何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即便那位帝姬是真的,人犯人头落地,死无对证,真的也变成了假的。韦氏是皇上的生身母亲,他无论怎么选择,都不可能指责亲娘,而去偏袒一个同父异母并不亲近的妹妹。 同样的,只要赵构还是大宋的国君,就断不会给他人以此攻击他嘲笑他的机会。哪怕金兀术良心发现愿意放人,邢秉懿若是敢回去,那便是她的死期。 岳霖收回兜转的心思,将受伤的右手背到身后,微微躬身道:“晚辈技不如人,一点小伤无碍,多谢夫人挂怀。” 他执的是民间子婿之礼,不过在场的大多是金人,没有对中原文化深入研究过的,根本看不出端倪。 邢秉懿默默打量岳霖,欣慰不已,她家闺女人傻,选夫君倒是不傻。岳霖俊雅翩翩,文武双全,又是抗金名将岳飞之子,想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她受过岳霖母亲李娃的恩惠,感慨缘分奇妙,当初那个会在肚子里踢母亲的调皮宝宝,应该就是他吧。 金兀术将他二人的表现尽收眼底,神情风和日丽,眼底却殊无笑意:“夫人不在飞鸿楼歇息,竟然亲自跑来为岳霖求情,本王记得从前你可是一步都不愿踏入金营的” “王爷,妾身只是不愿柔嘉伤心,毕竟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她话到嘴边又噎住了,显然是想起如今自己腹中还怀着一个,咬了咬唇才道,“希望王爷明白一个为娘的心情。” “夫人大可宽心,本王并没有打算杀了他。”金兀术把话说得很漂亮,冠冕堂皇道,“如今我大金正是用人之际,不论汉人辽人还是女真人,凡有才者,皆一视同仁。何况柔嘉对岳霖甚是钟情,本王也并非铁石心肠,若能借此婚事止息干戈,为我所用,岂不快哉?” 邢秉懿暗惊,充满怀疑的注视着金兀术,王爷注意到了,意有所指的道:“本王已表明心迹,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岳家考虑清楚。”他大手一挥,将那个拿着镣铐准备重新给岳霖戴上的金兵喝退了下去,“快午时了,夫人不宜劳累,随本王去营帐中用饭吧。” 他说完这句便阔步向前,邢秉懿神色复杂的瞧了岳霖一眼,丫鬟重节出声提醒,扶着她跟上。 校场上的金兵数量不多,但个个都是王爷的亲信,见王爷离开,自然也要跟随。依照金兀术吩咐,就没有给岳霖戴铐,而是粗鲁的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口中喝道:“还不快走!” 虽然金兵对他很凶,不过被喂了一个多月牢饭的岳霖,总算能吃到稍微正常点饭菜,岳霖向来识时务,便欣然前往。 听监视他的金兵饭间闲聊说,世子孛迭就快到了。岳霖默默记下这个讯息,孛迭一来,可能意味着金兀术就要对刘豫父子下手。 刘豫是个草包皇帝,可这么多年过去,伪齐也有了自己的军队、财库和官僚体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汴京的这片校场里,岳霖并没有看到所谓金兀术的五万大军,而只有小部分亲兵留守。难道金兀术的军队并不在汴京城中,他打算在城外下手?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刘豫对金兀术毕恭毕敬,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汴京城毕竟是刘豫控制的地盘。 如果金兀术父子要出城,那可是为大宋挽回淮西军千载难逢,且稍纵即逝的机会。 岳霖心不在焉的扒完了饭,金兀术说要放了他,估计也得等尘埃落定后才能执行。比同龄人稳重成熟的他,心情也不禁焦躁不安起来。杨羡这个家伙,自上回太子殿一别,便全无消息,也不知交代他办的事情,究竟办好了没有? 对淮西军营主要将领情况了如指掌的岳霖,要杨羡办两件事,第一,就是安置郦琼的家眷。郦琼早年是山贼出身,原配夫人已逝,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鹤发苍苍的老母以及一个十岁的孩子,均跟随到大齐来了。 刘豫将郦琼下狱,是遵循金兀术的吩咐,他本人还指望着南侵时让郦琼带路,没有和他撕破脸的打算,故而并未为难郦琼的家人,只安排了一队士兵把守府门。 入夜之后,杨羡以轻功潜入府中,用迷香将郦琼的家眷迷晕。好在老人孩子都不重,他一肩扛一个,用宫里膳房运输蔬菜的板车,悄无声息的将人运了出来,转移到先前未入宫时租下的一座宅院里。 估摸着他们一时半会醒不来,杨羡又换回女装,将满满一车萝卜青菜装上车,准备用御膳房通行令牌回宫。 他走到半路,忽闻一列马队风驰电掣而来,马蹄踏起尘土飞扬,为首那个锦衣华服,少年气象,不似寻常将士。 杨羡在门楼后隐起身形,直等到那马队过了,才重新现身,看他们前进的方向,果然是皇宫。 他推着那车菜入了宫门,看门的侍卫认得他,检查令牌和蔬菜后,呵斥以后必须在日落前回宫。 杨羡装成口齿不清,啊啊呜呜糊弄了一通,侍卫嫌烦,也认得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进去。 杨羡哈腰鞠躬的表示感谢,将推车推回膳房后,马不停蹄的赶往金兀术所住的飞鸿楼。 红玉被金兀术从马车里丢出去,四周金兵们哈哈哈嘲笑了一通,总算有一个怜香惜玉的,给了她一匹马,要她自行回金明池。 红玉白天在飞鸿楼当婢女统领,晚上也不敢休息,因为哥哥和她约好,要她随时等候在后苑小门那里等消息,如果有人轻敲三三二二,那就是她哥杨羡。还有一件奇怪的事,王爷的侧夫人也不见了,红玉哥哥长哥哥短的向那些金兵打听,得到的回答是侧夫人下午去往校场见王爷,但她身怀有孕,王爷认为不宜奔波,暂留城郊的驻屯地歇息。 红玉没把杨羡等来,倒是同在飞鸿楼当差的宫女小眉,找到了缩在墙角的她,将她摇醒:“红玉姐姐,王爷不喜欢你,你也不用伤心到露宿花园啊。快些起来,大金国世子来了,张公公要我们去奉茶呢。” 红玉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顿时清醒了些,赶紧起身去做事。 书阁内灯火通明,一律不许外人打扰,红玉只进去送了一回茶。王爷和世子秉烛夜谈了快两个时辰,终于一起出来。飞鸿楼中火把闪亮,有士兵在备马,金兀术父子星夜离开金明池,往城外的方向而去。 深更半夜闹出这样的动静,王爷世子侧夫人,就连这楼里的金兵,都撤走了一部分。红玉直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一拍脑袋,想起哥哥可能还在后苑等消息,连忙去报信。 杨羡听完她的描述,月色下眼神灼亮:“岳霖猜得没错,金兀术要对刘豫动手了。看来今夜咱俩都没得睡,你先到刘豫父子居住的宝津楼附近猫着,最迟到明早,他们那里也一定有动静。我还有一件要事去办,天亮以后,到宝津楼偏殿叫上玉藻,我们在内务大牢旁边的假山后汇合!” 红玉点头,兄妹俩便分头行动。 这个晚上,除了即将大祸临头的刘豫父子高枕安眠外,睡不着的人有很多。比如牢里的岳霖,还比如原郦琼手下淮西转运官康渊,辗转一夜,未曾合眼。 康渊和刘豫父子搭上线时间非短,这一两年来,他利用自己经手朝廷派发给淮西军辎重粮草的机会,中饱私囊,甚至将优质兵器和刘麟给的劣质兵器暗中调包,牺牲国家利益以满足私欲。 刘豫要他给郦琼煽风点火,策反其归齐,一旦成功,厚禄重赏不在话下。可是郦琼都来了一个多月,刘豫也没兑现承诺,如今倒好,就连郦琼都被他下狱了。 康渊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味,他一方面要防着如果被郦琼知道他早早与刘豫勾结,会不会秋后算账,另一方面也怕刘豫父子过河拆桥,对他不利,毕竟从现在的表现来看,他们实不足以信任。 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为要不要一走了之犹豫不决,对了,还有那封枢密院签发的调任书,这可是压垮郦琼叛变的最后一根稻草。 康渊嗖的一下坐起来,点起蜡烛,冬日用来取暖的火盆放到脚边。然后他伸手到被褥底下,将那封调任书摸了出来,卷了两卷,就着微弱的火焰,想要毁尸灭迹。 明黄的火光沿着纸张边缘舔吻过去,康渊的脸被映照的诡谲,忽然,一股邪风从营帐缝隙里吹入,直接将桌上蜡烛都吹灭了。 “谁?”康渊手里一松,吓得将那封书函丢在地上。脖颈间贴上一片冰凉,匕首微蓝的光芒危险一熠,紧接着一个好像在那里听过的声音,出现在了他耳畔:“敢动就杀了你!” 康渊脑门上一阵冷汗,强自镇定道:“是哪位好汉,康某与你无冤无仇,夜半不请自来,这是何意?” 杨羡脚下踩了几下,将那书函上的火焰踩灭,黑暗中低低笑了一声:“康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同僚的声音都记不得了。” “你”康渊小心翼翼的回过头,杨戬噗的吹起火折子,面容闪现,将他惊的一激灵:“杨、杨羡” 杨公子身上穿着淮西小兵的戎服,扯出轻松的笑容,匕首下移,抵在了康渊后腰上,闲闲命令道:“劝你不要出声,否则我的匕首,肯定比你的手下快。把东西捡起来!” 康渊呼吸了几下,压抑震惊之情,慢慢弯下腰去捡起那书函,交给身后的杨羡。 杨羡随便翻了几下,有用的信息基本都被烧毁了,勉强能看出是一份军职调任函。 杨公子十分不满,用焦糊的硬面函封,啪啪的摔在康渊头上:“混账,谁准你瞎烧的?” “杨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康渊十分贪生怕死,抱拳求饶道。 杨羡哼哼的吐气,将那残本塞进衣襟里,左手在康渊后背上拍了一下:“本官警告你,不要耍花招,跟我去牢里见郦琼!” 外间天色刚蒙蒙亮,康渊心惊胆扎道:“现在?” “现在!”杨羡不屑的打量他,嗤笑一记,“难不成康大人还要沐浴更衣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集 金明池的前身是皇家园林, 本是检视水军操练或者欣赏龙舟泛湖的地方,要不是为了迁就金兀术, 刘豫等人也不会搬来此处暂住。天色微明,他们父子在各自的寝殿中高床软枕, 还没睡醒呢, 贴身宦官就入内通禀,说孛迭世子昨夜抵达, 金兀术王爷有命, 请皇上太子二人, 前往距离开封三十余里的武城, 商讨金齐合兵,南下攻宋的大计。 刘豫向大金请兵请了两年,大金皇帝都不太乐意,这下终于付诸行动,剑指临安有望。刘豫一听, 顿时来了精神, 起身下榻, 并即刻派人去太子殿, 敦促刘麟也赶紧准备。 刘豫站在内寝中, 任由宫女伺候他穿衣, 朝那前来禀告的内侍问道:“孛迭世子是几时到的?朕怎么不知道?” “回皇上, 世子是后半夜才到, 怕惊扰皇上休息, 故未曾来报。如今他与王爷都在武城的屯军大营里, 就等着您和太子爷共商大计了。” 刘豫恩了一声,用茶水漱了口,又想起来问:“那王爷可有言明,需要朕带上多少兵马?” 那宦官上前,为刘豫抚平龙袍的前襟,用阴柔语调答道:“王爷特别吩咐,大军暂且不动,待商量好行军部署后,再签发军令。” 刘豫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他用好早膳,便偕同太子刘麟一起,带上两百骑兵,浩浩荡荡离开金明池,直奔武城而去。 在距离刘豫寝宫宝津楼不远的一处建筑,就是看押俘虏的牢房。外围有齐军负责把守,里边一个牢头,两个狱卒,三个人看管三名囚犯。因郦琼和吕祉互不对付,而郦琼岳霖两人会武艺,为了避免发生诸如囚犯打架这样的事情,牢头将岳霖吕祉关押在一起,而郦琼则是单人牢房。 金鸡报晓的时分,那牢头昨晚与两名手下赌到半夜,此刻呵欠连天,手里端着一只热腾腾腾的茶壶,打水洗脸完毕。一个狱卒进来通告,说康渊康大人前来探监。 牢头疑惑的嗯了一声,康渊可说是大齐在大宋军中收买的间谍,他包养的那个庐州名妓,就是刘麟送给他的。当然,康渊也没有白拿,淮西军中有什么好东西,总少不了大齐一份。 牢头问:“他这是探谁的监?” “郦琼,郦将军。” 既然康大人乃是太子的座上宾,牢头也不敢怠慢,他把水壶放好,亲自走到大牢外边迎接。 康渊今天不是一个人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身着铠甲,臂弯挂着戎袍,唇上有两撇小胡子的年轻将官。 牢头朝康大人行了礼,目光自然落在他的随从身上,道:“这位军爷,看着有点面熟?” 最近这段时间,宫女杨羡时常会来这里给士兵送饭,故而面熟。杨羡并不想解释,他隐在戎袍下,擎着匕首的手,不轻不重抵了下康渊的后腰,对方忙道:“呃,此人曾经被我派到汴京来,向太子殿下传送消息,所以你才觉得面熟。”他拎起手里酒壶,对牢头晃了晃,“郦琼是本官的老上级,本官绝对相信郦将军乃是真心归顺我大齐,这不特意带了一壶酒,来探望将军。” 牢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请康大人入内。康渊和杨羡被引入一间似乎是专门用作探监的屋子。 牢头请他们稍后片刻,随即去提郦琼,他来到内里的牢房,朗声唤道:“郦琼,有人来看你!” 坐在灰泥墙角落的郦琼,闻言抬头,而在他隔壁的岳霖,则神情一松,含笑的模样春风雅致,说道:“还是将军的人缘好,身陷囹圄,也有人惦记着你。能雪中送炭的朋友,才是真朋友,郦将军可别忘记了人家。” 他这话是好话,语气却有点阴阳怪气,郦琼眉心皱起,问牢头道:“外面是谁来看我?” 牢头答道:“是将军的老部下,康渊康大人。” 郦琼脑袋半歪着,似乎是有些意外。他被关在这里,对外界消息一无所知,康渊能来,断没有不见的道理,于是他很快站起。 听见铁链拖地之声,杨羡侧眸,就见那浓眉方脸,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的郦琼走了进来。 将将落座,上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原来是牢头关上了屋子的栅栏门,赔笑道:“康大人见谅,郦琼将军身份特殊,若有差错,小人担待不起。大人若是叙旧叙完了,便招呼一声,小的再来给您开门。” 郦琼去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回来,岳霖与吕祉这对牢友,举目望四壁,无所事事,自然而然的谈论起他。 吕祉因为淮西兵变这事,愁眉苦脸好些天了,幸得有岳霖作伴,苦中作乐。“谁都知道刘豫是叛臣,声名扫地,你说这郦琼也是,携军带口,渡过淮河投奔刘豫。荣华富贵没捞到,反而和我们一起关在这里,他这是何苦?” 岳霖盘腿坐在木板床上,一面叠起入睡时覆盖的旧衣,一面摇头笑言:“吕大人此言差矣,郦琼和我们可不同。似他这般常年在江南作战,经验老道的将领,对齐对金都是良才,在牢里呆不了多久。” “岳公子如此肯定?”吕祉不大相信的模样,“本官看郦琼不服管束,处处与王德较劲,这样的人,如何能有大才?” “吕大人素任文职,对军中的情况可能不大了解,我爹说郦琼与王德各有所长,皆为难得的悍将,我爹可不是轻易夸人的。” 郦琼曾在黄河边成功击退过金兀术的前锋部队,王爷对这个名字也不会陌生,郦琼被关在这里,不过是金兀术忙着收拾刘豫,暂时腾不出手来,又怕郦琼心态有变,导致淮西军碍手绊脚。待汴京平定,他定然要召见郦琼,有所重用,岳霖必须要阻止他们见面。 吕祉闻言,很是沉默了会,他久疏军旅,假意安抚郦琼,实则向朝廷参本,计划将郦琼革职的举动,经事实证明,确实是他自以为是,大欠考虑。如果他还能预见今日之变故,无论如何也不会激怒郦琼,而是安心等待岳飞到任,再行商议才是。 吕祉叹道:“大错铸成,悔之晚矣。本官惭愧,惭愧呀。” 岳霖将衣服叠完,双手抚了抚,他眼尾微翘,如带桃花,瞳眸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深沉,缓缓问道:“吕大人,如果刘豫派人来劝降于你,不知大人作何打算?” 吕祉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刘豫大逆不道,我岂可见之?死当死于此地!” “吕尚书气节,晚辈佩服。”岳霖挪得更近些,将音色压低,“淮西兵变后,我爹写过一封招抚书给郦琼,皇上有旨,只要郦琼愿意回头是岸,所有罪责,既往不咎,可那时郦琼刚到汴京,无意再回大宋去。大宋平白损失五分之一的官兵,张相爷作为淮西合兵的负责人,必定难辞其咎,这点,吕大人总该知道吧?” “哎,我对不起相爷的信任,相爷将抚军淮西的任务交给我,我却弄成了这个样子”吕祉痛心疾首道,“我也没几天活头了,可惜我吕家几代忠良,我就是到了阎王那里,也没有颜面见列宗列宗啊” “大人休要太过伤怀,郦琼叛逃,诸多因素造成,非你一人之过。”岳霖安慰他道,言语间方寸不乱,如成竹在胸,“皇上既然言明朝野,如果郦琼能回去,绝不追究,金口玉言,定然作数。但兵变的发生是实实在在的,也必须有人为此承担责任,否则国法何在,军规何存?” 吕祉和他对视,如梦初醒的喃喃道:“张相爷地位不保,还有还有我”他猝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抓住岳霖的袖口,“岳公子,你为何要返回庐州军营,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没有告知老夫?你好像对外界的讯息了如指掌一般” 岳霖点头:“大人猜对了,我有帮手。” “帮手?”吕祉急道,“难道,难道淮西兵变还有转圜的余地?不,不可能,这里是刘豫的地盘,还有大批金兵,我们翻不出花来” 岳霖的唇线勾了勾,眼神别有深意:“平时当然不行,现在是特殊时期,金兀术密谋要废掉刘豫,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才能浑水摸鱼。何况,那些淮西士兵和军属们,都是跟着郦琼叛逃的,只要郦琼改变心意,未尝不可一试啊。” 吕祉简直被惊到了:“你爹的招抚书,都没能让郦琼回心转意,我们就能劝动他了?!” “我爹对兵变内情,掌握不多,仅凭同僚之意,劝说郦琼,总是牵强。”岳霖竖起耳朵,倾听外间的动静,“吕大人,你道康渊为何在这大清早前来探监?” 吕祉初到庐州,就有妇人告状,道康渊停妻再娶,豢养名妓,不顾家小。后来从淮西到汴京的路途上,康渊也是百般支持郦琼投齐,吕祉早就怀疑过他被刘豫父子收买,如今更是笃定:“康渊乃伪齐奸细,郦琼也受他蒙蔽?” “不错。”岳霖自板床下榻,忽然做出了一个另吕祉十分意外的举动,他对着吕祉半跪下去,口中道:“吕大人,在下有一事相求。” “岳公子,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吕祉愣住,连忙伸手去扶。 他却没有动,而是说道:“晚辈希望大人能将一样东西交给我。” 对方面色微变:“何物?” 岳霖眸色如星,一字一句道:“身家性命。” 吕祉整个人顿住,洁白的天光透过方窗,落在他脸上,霜雪凝固了一般。他仿佛初见般的盯着岳霖看了会,长叹一声,缓缓阖起眼睛,苦笑道:“正是如此。” 岳霖失败,他留在汴京,不愿降齐,则刘豫不会容他;岳霖成功,他返回临安,兵变祸头,则皇上不会容他。 吕祉将岳霖搀扶而起,感慨道:“老夫死不足惜,只是老夫还有放心不下之人,希望岳公子回到临安后,能代为妥当安置。” 岳霖轻声问道:“是家人么?” “是贱内。”吕祉微微一笑,“我被掳来汴京,她一定心急如焚。希望岳公子能转告她,吕祉死得其所,请她保重身体,勿要为我伤心。” 岳霖无言,继而点头:“我答应你。大人舍己为国,皇上必定会善待大人的家眷。” 吕祉含泪点头:“如此甚好。” 他话音才落,外间忽然传来康渊的呼救之声,紧接着是杨羡幸灾乐祸的惊叫:“牢头,牢头快来,郦将军要把康大人掐死啦!” 砰砰嗙嗙好几声乱响,外边又没了声音,紧接着通往内牢的木门被人推开。 岳霖与吕祉走到栅栏前,杨羡率先走入,他身后是解了镣铐的郦琼,已经被他抓在手里,捂着脖子咳嗽的康渊。 杨羡把牢门钥匙套在指上,转了几个圈,对岳霖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会卿,许久不见,甚为想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一集 杨羡用抢来的钥匙打开牢门, 放岳霖他们出来。牢头与几名狱卒已经被杨羡打趴下,岳霖、吕祉、郦琼这三个人犯, 换上了狱卒的衣服。 郦琼得知康渊贪赃枉法,通敌已久, 并且皇上和新帅岳飞并没有将他革职查办的意思, 都是康渊等人煽风点火。加上刘豫即将倒台,而将他下狱之人正是金兀术, 几番消息叠加, 对叛逃投齐的行为深感懊悔。 其实金兀术倒未必是真的不想重用郦琼, 而是他初来汴京, 首要目标是废除伪齐的政权,才有和郦琼推心置腹的可能。因为郦琼并不是投奔金兀术帐下,而是归降刘豫,在他手握五万宋军的前提下,把他关起来, 以免多一支力量搅局, 并非不可理解。 郦琼此人, 识字不多, 性格也较为冲动, 他既然可以因为一封枢密院的调任函而畏惧叛逃, 那么也容易受到被监/禁的影响, 理所当然判断金兀术不可信任。 岳霖隐瞒了部分信息不告, 实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务之急是赶紧劝淮西军回到大宋去, 别的都是次要。 打晕了狱卒还不行, 因为大牢外有伪齐的士兵把守,郦琼提议大家强行闯出去,杨羡扬手,要他稍安勿躁。 岳霖到底是有家室的人,开口便问柔嘉的下落:“再兴,我媳妇呢?” 杨羡以指触唇,示意大家别出声,“她和我妹妹,在外面接应,这会应该在放火吧。” 这处牢房距离刘豫住的宝津楼很近,红玉和柔嘉作为宫女,靠近刘豫的书房,才不致惹人怀疑。 想进书房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搞破坏就容易多了。她们蹲在茂密的灌木下,等到巡逻的士兵刚离开,就点了火折子燃起一团布,悄悄丢进书房的窗户里头。 书房里多得是奏本折子,容易燃烧,等到火势大一些,她们再装作偶然路过,发现走水,一面嚷嚷护卫来救火,一面再多丢几个火种。 宝津楼附近巡逻的守卫,很快加入到打水扑火的队伍中,柔嘉气喘吁吁,赶紧跑到守卫牢房的兵士那里,火急火燎的催促他们去救火。 领头的那个有点犹疑,柔嘉搓着手绢,媚眼被烟气熏得泪眼汪汪,声嘶力竭道:“你们还愣着干嘛?皇上的书房多少要紧物件,一把火烧光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美人讲话,这效果到底不同,那领头愣了愣,马上指挥大部分的守卫,前去救火。 岳霖等就贴耳候在牢房门口,只等柔嘉东拉西扯,把余下那几个侍卫的注意力也分散了,岳霖杨羡郦琼,个个都是武艺好手,一人放倒两三个,根本不在话下。 那几个侍卫不疑有诈,加之金明池里闹哄哄的,牢房这边的动静,也没有立刻被宝津楼那边的卫军发现。 一行人终于成功汇合,岳霖又随手扒了两套侍卫服,让柔嘉红玉换上。 小狐狸还想亲亲他,被岳霖好笑的推开了,“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离开。” 柔嘉仰着脑袋,求救似的对他道:“霖哥哥,我们把娘亲也带走吧,娘亲一个人好可怜。” 岳霖的目光落在红玉身上,红玉微微低头,口气带着遗憾:“侧夫人昨夜就没有回来,可能金兀术怕将她留在金明池不安全。” 娘子眼神一黯,岳霖心疼的摸摸她的颊肉,柔声安慰:“柔嘉,听话,我们必须要走了,否则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好在金兀术还不知道,岳母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柔嘉这下不是被烟熏,是真的哭,她抬手抹掉眼泪,抽抽搭搭点点头。 康渊此人,品行不端,通敌卖国,但也多亏了他与伪齐常有往来,这张脸还是很好用。为了祈求岳霖他们能饶他一命,便用刘豫给的入宫令牌,带着一行人成功的逃出了金明池。 到了开封大街上,他们换回普通百姓的衣服,先去先前租住的宅院,将郦琼的家眷接了回来,那里还有杨羡等早前备好用于赶路的马匹干粮等。 郦琼大喜过望,对他们的安排更是佩服,大家快马加鞭,赶到开封城外,淮西军的驻军大营。郦琼等先装扮成小兵,混过刘豫的耳目。待进入主帅大帐后,先将郦家老母,柔嘉红玉等女眷安顿好,便鸣金吹号升帐,令大军校场集结。 郦琼手底下几位统制官,因为主将被抓,音讯全无,他们在汴京人地生疏,又是降军,不安的气氛早已遍布全军上下。乍见郦琼竟全身而退的回来,诸将又惊又喜,尚未回过神来,郦琼已经下令,将刘豫帐下派来监军的官吏,全部捉拿控制。 那官员骇然斥道:“郦琼,你是想造反吗?!” “不错,刘豫不仁,也别怪本帅不义。”郦琼站在居高临下的点兵台上,对校场上的将领和兵丁们朗声宣布,“弟兄们,大家愿意追随我郦琼,是看得起我,我也必须为大家的前程着想。刘豫这个皇帝恐怕当不下去了,他一旦垮台,汴京将被金人掌控。金兀术今天可以将我下狱,明天会如何对待我们淮西军?本帅受康渊贼子蒙蔽,误以为皇上要杀我,实则皇上与岳候均没有将我们革职的打算,还保证,只要我们能回去,所有罪责既往不咎!” 底下将士们闻言,顿时炸开锅大声讨论起来。 岳霖凤眼半眯,知道郦琼的言论不能使大家信服,果然,距离郦琼最近的统制官王师晟抗议道:“郦将军,岳飞写给您的招抚书,卑职看过,皇上是说赦免将军您,可没说赦免我们啊!咱们这一会降齐,一会归宋,是拿我们大家当猴耍?” 他周围的将士纷纷附和,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大声嚷嚷道:“是啊是啊,谁能保证,咱们回去以后能有好果子吃?” 郦琼眉头皱起,扬臂示意大家安静,“本帅身为兵变的发起人,皇上都能赦免,君无戏言,他怎么可能会为难我手底下的将士?何况,岳侯之子岳霖,今天也在这里,他可以确定,岳飞从来没有将淮西诸将撤职的打算” 王师晟盯着郦琼身边的岳霖,语气中并不信任,他道:“空口无凭,听说现在岳公子连带御器械都不算了,他的话如何能作数?!” 岳霖眼睫闪了闪,低头从腰间取出一枚玉印,托在手中举起。 他神色波澜未起,却语出惊人:“此乃皇上御赐,驸马都尉官印,王将军可要一观?” “驸马”“驸马”众人面面相觑,岳霖娶妻的排场,确为近十年来临安城中最风光的一场,就连皇上纳妃都没有那么隆重过,对于他妻子从皇宫出嫁一事,坊间有传言岳家儿媳乃大宋皇室,可皇上从未正式册封过公主,许多人只是瞎猜罢了。 如若岳霖迎娶的真是金枝玉叶,那么他无罪而被罢去带御器械,超出仪制的婚礼,叠加驸马官印,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郦琼也是一愣,随手就将岳霖掌心那枚印鉴给拿下来了,可惜他没怎么念过书,看来看去也不知刻得什么:“这是啥鬼画符?” “此为大篆。”岳霖伸手朝杨羡一引,“杨大人状元之才,博学识广,不如来鉴别一下,这枚官印是真是假?” 杨羡一脸犹疑,从郦琼手里接过官印,按于掌中瞧来,嘴角非常细微的抽搐了一下。 好你个岳霖,信口开河信手拈来,这哪是什么驸马都尉的官印,分明是品鉴书画的闲章一枚,好在材质上佳,寿山白芙蓉质地,能糊弄一下别人。 岳霖气定神闲,杨羡一咬牙一跺脚,恍然大悟的行了大礼:“下官参见驸马爷。” 这下没人敢不信,驸马爷是皇上的女婿,说的话自然代表皇上的意思,如此他们即便回到大宋,也可以保有从前的军职,不怕获罪。 郦琼下达军令,要各分营整顿行装,准备拔营南归。 靳赛也是郦琼的一位得力干将,当初吕祉向朝廷奏本,要削了他的军职,尚历历在目。发动兵变时,他亲手杀了吕祉身边好几位官吏,如今见吕祉也在点将台上,而他们这一北一南,耗时耗力不说,还落得个反复无常的恶名,心中怨气实在难消,他抬手号令属下不许离开,冷笑着道:“既然皇上没想整治我们,岳候也没想整治我们,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让全军五万多人朝不保夕,徒劳往返?” 他身边小兵指着吕祉道:“就是他!就是吕祉!” “没错,吕祉罪不可恕,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整个淮西大军群情激奋,纷纷指责吕祉为罪魁祸首,场面再度失去控制。 吕祉木然望着校场,颓然一叹,岳霖说的没错,这场闹剧,始终需要有人出来承担罪责。张浚被罢相,而他,更是难辞其咎,唯有一死,方可安抚军心。 身为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的吕祉,竟转身拔出了身后士兵腰间的佩剑,架在脖颈之上,他大声喊道:“刘豫,乃当世叛臣,人人得而诛之。淮西军中英雄辈出,岂可背叛朝廷,与之为伍?!吕祉有错,当一死以赎其罪,只望诸将官能同仇敌忾,早日复我河山,雪尽靖康之耻!” 他说完这句,便闭上双目,反手抹了脖子。 吕祉的身躯,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地,短暂的惊呼后,校场之上安静下来,那些情绪激动的将士,也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武器,再也说不出话。 杨羡忽然抬眸注视对面,岳霖就站在距离吕祉很近的地方,逆光的身影,表情模糊。以他的身手,要想阻止吕祉自尽,并不难,可他没有这么做。 杨羡低下头,盯着地上慢慢沿开的血色,心里已经明白了。 要让淮西军彻底下定决心回去,吕祉的命是必须的,岳霖他早就知道,甚至,这就是他授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十二集 金兀术佯称金齐联军谋划攻宋, 骗出刘豫父子至武城商讨军务,只等他二人进入军营, 再瓮中捉鳖,将其生擒。尽管王爷要求刘豫父子单骑前来, 但刘豫当了儿皇帝后, 天天担心有人刺杀,仍然令二百骑兵随驾扈从。 大金五万军队, 绝大部分都驻扎在距离开封不远的武城。刘麟的马速更快, 赶在父亲前头抵达, 守营的金兵将他和随从引入, 说王爷正在校场射箭。刘麟携百余骑兵,甫一进入校场,周围围成圆圈的白色军帐中,呼声震天传出。 数百匹战马从军帐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俱是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兵, 就连战马上都有甲具护卫, 如同铜墙铁壁, 快速围拢, 没有丝毫间隙。 刘麟及他的部下顿时晃了神, 连带他们坐下马匹, 都随着金兵包围圈的缩小而渐渐聚拢, 不安的踢着蹄子, 马鼻哼哼的喷气。 金兵人数并不算很多, 但个个面甲遮脸, 周遭匝缀长檐,只露出凶神恶煞的双眼,加上北地战马体格魁梧,乍逼近来,竟犹如遮天蔽日的铁塔。 正是金人引以为傲,曾经横扫中原的开路先锋,金兀术近卫亲军,号称铁浮屠。 刘麟心跳如雷,大声喊道:“你们岂可如此无礼?我要见王爷!” 正南方向的一匹战马上,那人抬手摘下了铁盔,容颜显现,正是世子完颜孛迭。他眼神不屑,调笑意味甚浓的对刘麟说道:“你老爹整日的向大金请兵,如今本世子将大金最精锐的骑兵都给带来了,刘麟你仿佛是不大高兴?” 刘麟面色苍白:“世子休要玩笑,王爷在何处,他请我们父子商议军务,就是这等待客之道么?” 孛迭可没工夫同他饶舌,挥手令下,铁浮屠又前进数步,将刘麟等人逼得退无可退。孛迭好心规劝道:“刘麟,小王劝你束手就擒,省得彼此多费功夫。” 刘麟犹豫了一下,他身边跟着的骑兵,没见识过铁浮屠的厉害,还想做困兽之斗。也不知是谁挥出武器,场面一下子陷入焦灼,双方人马进入战斗状态,兵器相接之声不绝于耳。 伪齐的这几百骑兵,也算精锐,但他们没有防备,如何能敌集防御力与攻击力于一身的铁浮屠。在战场上,铁浮屠相当于金兵的先锋,只能前进不许后退,是豁出命的死士。 不多时,刘麟身边的骑兵就被消灭的差不多,只余下几人散骑,以及惊魂不定的刘麟本人。 那些受伤的齐兵见负隅顽抗,都要被格杀勿论,除了战死的,还有一些只能扔掉武器投降。孛迭指挥手下,将刘麟拉下马来,以绳索缚住,便大功告成。 刘豫的车驾比较慢一些,身边也多为宫中内侍,禁军数量不多。金兀术在武城东门等着他,待刘豫的马车一进入埋伏区,金兀术只带了三名骑兵,突入车驾队伍中,目标直奔刘豫。 长刀雪亮一阵砍杀,宫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金兀术骑在战马之上,用长尖枪的枪头挑起车帘,刘豫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不住求饶道:“王爷,我们父子没有对不住大金的地方,王爷饶命啊!” 金兀术使个眼色,属下跨上马车,将刘豫拉了出来。又一人牵来一匹瘦弱的羸马,逼迫刘豫骑上去,两侧各有手执利刃的金兵挟持他。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刘豫父子都被控制,金兀术觉得有些无趣,早知他们二人如此的不中用,这事交给孛迭一个人办也可以。 不过,以武力拿下刘豫父子只是第一步,后续如何平稳过渡,防止汴京及大齐境内的军员百姓发生骚动,才是更为重要的。 金兀术勒令刘豫写下罪己诏,待明日回到汴京皇宫,于文武百官面前宣读,正式废除刘豫的帝位与帝号。同时,拟定了四条安民的措施,即日起不再签发乡兵,不再向行户收取免行钱,严厉打击土匪流寇,以及从赵宋宗室中选择一人作为形式上的长官,留任汴京。 金兀术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废刘豫的善后措施,身在淮西军营的岳霖他们也没闲着。兵部尚书吕祉当着众将士的面,自尽身亡,终于使淮西军内部对返回大宋达成了一致。 吕祉生前,郦琼与他是势不两立,如今一人魂归泉下,郦琼也感慨人世无常。事出仓促,他们只能为吕祉找到一口薄皮棺材,打算把他的尸首运回临安安葬。 大军以最快的速度整军待发,但要想成功离开大齐,还需要将这水搅动的更混乱一些。 岳霖在淮西军中选取了一小支骑术高超,机动性强的队伍,在百人上下。要他们手持军报,分别到汴京皇宫,金明池,以及伪齐各主要军营报信。就说刘豫和刘麟已经被金兀术擒拿,金军驻扎城外,虎视眈眈,很快将再度包围汴京。那刚刚投降而来的淮西军,早早收到消息,已经准备跑路。 至于刘豫父子现状究竟如何,不在岳霖的考虑范围之内。只要让伪齐内部出现恐慌情绪,就不会有统一指挥的齐军来阻扰淮西军归宋。 岳家军作战,除了获取战功,更多的还怀抱一份恢复中原的野望。而大齐不同,士兵很多就是被强行征召的,唯有荣华富贵才是可以期待的东西。让他们深信刘豫倒台,哪怕立了大功,也得不到封赏,还有谁会在金军压境,自身难保的时候,再去打淮西军? 靖康之耻还不到二十年,当年金人对汴京臣民的所作所为,或历历在目,或口耳相传,在这一特殊时点,也重新浮现出来。 就在金兀术率军,押解着刘豫父子准备入城时,汴京城中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有收拾细软准备逃命的,有打算弃兵回老家种田的,也有忠心于刘豫父子,准备出城救主的。 金兀术尚在距汴京数十里外,就收到探子回报,说开封城中有消息走漏,本来打算明日早朝才宣布废掉刘豫的消息,不知怎么的被各大军营全知道了,如今回城,恐有阻碍。 这时,又有一路探子回报,道驻扎于开封城外的淮西大军,出现不明异动,方向是南下,似乎准备度过淮河,原路返回大宋。 金兀术大为惊讶:“是何人所领!?” 那名士兵气喘吁吁,脸上有血污,显而易见是一路逃过追杀,前来报信的,他道:“回王爷,就是淮西统帅郦琼所领,还有还有岳霖等人,也在军中!” 王爷气的将手里的马鞭狠狠甩了出去,神情阴沉无比:“竟然从大牢里逃了出去,还劝服郦琼归宋,看来本王真是小看了他!” “爹您息怒!”身边的世子孛迭忙道,“淮西军日行百里没有问题,可他们有军属,行军速度快不起来,只要他们还没有渡过淮河,我们飞骑追赶,应该能追的上!孩儿请命,带领精锐两万,追击郦琼,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舒舒服服的回去!” 金兀术沉吟片刻,点头,吩咐随从官,调遣铁浮屠五千,拐子马骑兵一万五,归孛迭统领。 邢秉懿就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马车里,本来也是要跟随王爷一同返回汴京的,听得他们谈话,不禁心惊肉跳。她早知岳霖不是个省油的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本事,趁着王爷无暇他顾,成功劝服郦琼再度反齐。 丫鬟重节见她花容苍白,手指颤抖,忙问:“夫人,夫人你还好吧?” 邢秉懿摇摇头,金兀术听见了,打马靠近了些,侧眸打量她的面色:“夫人怎么了?” 那边厢孛迭已经准备出发,朝王爷爹望来。邢秉懿知道金兀术很可能也要去追,焦急恳求道:“王爷,岳霖纵然与我们为敌,他好歹也是柔嘉的夫婿。妾身知道劝不动王爷,但妾身思女心切,求王爷能带上我,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一眼” 金兀术冷笑道:“柔嘉果然去找过你?” “是”邢秉懿低声道,“她怕王爷怪罪,所以” 孛迭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总归是邢秉懿这个女人,又在拖延时间,想到出上京前,母亲徒单怡宁和他谈论的话,不禁嘲讽的笑了一声。 他朗声道:“爹,我们该出发了。” 金兀术挥掌,指挥后方的骑兵跟上孛迭,口中道:“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孛迭无意浪费时间,手执马缰,千里驹疾驰而出,大批骑兵追随在后,搅起烟尘滚滚。 金兀术下得马来,将本来给侧夫人驾车的车夫赶了下去,他自己则一跃坐上御者之位。 他手下马鞭一抽,车驾随之而动,方寸之内那声音清晰可闻:“本王今天倒想看看,对柔嘉来说,是爹娘重要,还是她的夫君重要。” 邢秉懿满心惶惶,顿时说不出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三集 在这乱局之中, 淮西军一路南行,都没有受到像样的抵抗。岳霖早早派出十余名骑兵, 用最快的千里马,回大宋去报信, 请皇上派兵到淮河南岸接应。 只有渡过淮河, 进入大宋的地界,近俩月的努力才能算真正成功。淮西军连将士带军属, 数目超过十万之众。如此庞大的人员要渡河, 没有足够的渡船是不行的。 当时郦琼率军投齐时, 自带了部分船只。刘豫这点警惕还是有, 在他们进入大齐后,很多船只都被收缴,所以目前的问题是,可用渡船根本不够。按照现有的数量,只怕连军属都还没过河, 金兀术就该派兵追来了。 行军途中一连三个夜晚, 岳霖、杨羡、郦琼及部分将领连夜商讨, 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去年刘豫签发二十万乡兵南下进攻淮西南路, 虽然被宋军分批击退, 但运输船只极为耗费财力, 短短一年, 他不太可能将所有渡河的船只运走。所以在淮河北岸附近, 一定还隐藏着一个伪齐军的军备仓库。 康渊作为刘豫安插在淮西的一名内应, 此刻的作用就显现出来, 岳霖一直留着他,就是怕归宋之前有什么纰漏,有个熟悉刘豫行事作风的人在,他们逃出齐境更添一份保障。 康渊就任淮西转运使期间,利用手里职权,将朝廷输送给淮西军的粮草辎重等,以次易好,偷偷运往大齐。所以淮西将士领到的兵器等,很多是厂作锻造出来的废品次品,杀敌威力大减。 经过一番审问,康渊交代了他每回与刘豫交换物资时所用的手段及运输路线,淮河北岸确有军械仓库,但具体位置在哪里,他也不曾去过。 命在旦夕的人,不至于撒谎骗人,康渊道每次的运输线路,都是刘豫方面制定好,再由细作转交,回回都不一样。岳霖要他凭借记忆,在战略图上画出最近几次的路线,经过多位熟悉中原地形的将领讨论,大致锁定了可能藏有军辎仓库的位置。 岳霖他们来到伪齐时,只有两男两女四人,凡事不可硬拼。可现在不同,有五万淮西军可供调遣,气势自然不同。以三千人为先锋,两侧一万精锐夹击,不过半日,颍州守将便弃城逃跑。 他们在颍州辖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中,寻到了刘豫的军备库,缴获大量船舶,以及还没来得及消去江南兵械厂作烙印铭文的兵器等。 当时刘豫三路大军共计二十万人,储备的渡船绰绰有余,郦琼指挥手下清点数量后,一不做二不休,为了避免齐军过河追赶,索性将剩余船只一把火全烧了。 在攻下了淮河以北三处渡口后,妇孺老人等军属优先上船,逐步渡河南下,然后是淮西军中数量最多的步兵,最后才是精锐的骑兵断后。 他们恰好抓住了最好的时机,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顺利得让岳霖都觉得有些心虚。娘子这几天特别乖,让干啥就干啥,但岳霖很明显的发觉到她并不开心,大约是他们撤离的非常匆忙,连让柔嘉与邢后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她离开上京,来到临安,再嫁入岳府,前后已经有近两年的时间,好不容易见到了母亲,匆匆一别,再想见面,也不知何年何月。 淮河江面上波浪滔滔,旌旗飘扬,无数船只犹如银河飞叶,飘散在广阔的河面之上。今日天公作美,刮得是顺风,渡口之上人头攒动,押运兵们抬着粮草器械,有条不紊装上船只,押船的兵丁手执利刃,戒备森严。 岳霖他们自愿做最后一批,随着时间流逝,大部分的人员及辎重均登船渡河,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了一会,忽闻气势宏大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动山摇。 这架势估计至少得有五千骑兵以上,大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面催促将士们抓紧登船,一面抽出兵器,摆好防卫的阵型,策应来敌。 马踏飞尘,轰隆作响,岳霖以轻功飞上一处高地,举目眺望,待看清那率领着大批骑兵飞驰而来的首领时,清隽的眉宇不禁皱了起来。 是世子孛迭。 在岳霖尚未娶柔嘉为妻时,曾经和孛迭交过手,此人力量惊人,虽年纪不大,无畏勇猛处,颇有金兀术真传。 上回见面,孛迭不问青红皂白,便追着岳霖捶了一顿,幸而他轻功不错,得以避让。如今交兵相见,还不更加新仇旧恨,手不容情? 岳霖回到渡口石桥上,将所见告知郦琼等人,要他们尽快上船。并且让已经登船的将士,搭建好盾牌护具,以防金军渡河不成,恼羞成怒乱箭伤人。 那边厢杨羡招呼着妹妹红玉,去和郦将军同坐一船,而岳霖快步走到柔嘉面前,语气急切的催促道:“柔嘉,你还愣着作甚,赶紧上船!” “岳霖休走,留下我姐姐!”属于少年的嘹亮声线,孛迭带着铁浮屠,越过最后一道缓坡,眨眼间已然出现在视野里。 那身披盔甲的世子爷,双目如鹰,牢牢锁定于渡口被数十淮西军围在中央的两人,极为复杂的神色自眼底一闪而过。孛迭遥望江面,暗自气恼,他急急赶来,看来还是晚了一步,淮西军的主力已经尽数登船。大金骑兵在平原上所向无敌,可论海战就比不上宋军了,当年赵构要不是慌不择路,逃到海上飘零了一个月,早就被爹捉住,哪里还有今日的麻烦? 柔嘉猝然回头,看见孛迭骑在马背上,面容肃杀,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展开双臂,护在岳霖身前。 郦琼他们所乘坐的船只,已经解开船绳,杨羡立在船头,焦急的大喊:“岳霖,柔嘉,快上船!快呀!” 剩下少量没来得及上船的淮西军,纷纷拔出佩刀,守护着岳霖夫妇,统制官王师晟紧盯着渐渐逼近,铜墙铁壁般的铁浮屠,凑近了岳霖说道:“公主,驸马,在渡口芦苇丛的木桩下面,还有一只小船,等会卑职会带着手下尽量吸引金兵的注意力,你和公主趁机逃出去。我们只怕抵挡不了多久,你们要尽快!” 岳霖不动声色的点头,伸手握住柔嘉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拉近了护在怀里,扬声对世子说道:“孛迭,你姐姐嫁与我为妻,我要带她离开,还需要你的同意么?” 孛迭按捺着翻滚的情绪,望着柔嘉说道:“完颜柔嘉,小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肯留下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江风很大,将柔嘉的长发吹得飘扬起来,素色的衣衫非但没有减损其美貌,在青山江景的倒映下,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她对孛迭喊道:“弟弟,你竟如此绝情,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么?” “不要叫我弟弟!”孛迭用马鞭指着她,“你何曾将我当过弟弟?”他顿了一顿,微微冷笑,“或者,我们本来就不是姐弟” 徒单王妃因为金兀术宠爱郡主生母的事情,本来就和侧夫人不对付,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在场的金兵,基本认为世子爷是为母亲抱不平,加上郡主爱上了宋人,故而有此气话。 柔嘉却是知道的,孛迭从来没有这样与她讲话过,如此的生疏和疾言厉色,难道、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可是,娘亲明明说,王爷爹还不知道,如果孛迭知道了真相,他为何没有马上告诉王爷? 她的心绪纷乱不已,这时,孛迭身后浩浩荡荡的骑兵,忽然自动自发的分开两列,如潮水一般退开。 一辆饰纹精致的马车滚滚而来,驾车之人盘领锦袍,腰系吐骼玉带,鼻梁挺拔,气势迫人,竟然是四王爷完颜宗弼本尊。 他利落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两军对峙的情形扫入眼底,最终落在了两年未见的闺女身上,沉声命令道:“柔嘉,到父王身边来。” 岳霖和柔嘉手牵手,几乎后退到了渡桥的尽头。杨羡他们的船,就在身后十数米的地方,因为风向很好,正加速向南面飘去,杨羡在船头来回打转,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爹,你放我们走吧,女儿求求你了!”柔嘉的嗓音在大风中听起来如破碎哭音一般,她为寻找岳霖义无反顾,真正到了和从小亲近的王爷爹面对面,却发觉自己还是不能不在乎。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男人,宁愿放弃自己的爹娘?”金兀术眸色沉沉,指了指他身后的马车,“你娘就在车上,有什么不孝之言,你自己去和她说。” 柔嘉一听,顿时激动起来,朝着马车叫道:“娘!娘!” 邢秉懿隔着遮帘,听见女儿的喊声,早已心碎不已。她是多么的希望柔嘉能够长伴膝下,可是不行,她等了十六年,筹划了这么久,才让她回到父亲身边去,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不舍,再另她重蹈覆辙? 柔嘉,你就不要再管娘了,看见你能认回父皇,找到如意郎君,娘心愿已足,别无他求。 她攥紧了衣襟,终于探身而出,怒容骂道:“柔嘉,我生你养你疼你,却还不如一个外人重要!为娘对你失望透顶,你今天若敢离开,就不再是我的女儿!” 柔嘉哭的可怜兮兮,要不是岳霖蹙眉抱着她,就该飞扑过去了:“娘,你在胡说什么呀!呜呜呜,胡说什么呀” 泪珠瞬间夺眶而出,邢秉懿嘶声喝道:“我让你马上滚!你滚了,就不要再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四集 邢秉懿性情温婉, 对柔嘉更是无微不至,郡主一心爱慕岳霖, 这件事也并非今天才知晓,金兀术和她都早该有心理准备才是。女大不中留, 但金兀术本来也想招降岳飞父子, 虽懊恼她情大过天,倒不至于说出要不认女儿这样严重的话。 却是当娘的在大庭广众下言语决绝, 这不太符合邢秉懿的性格, 顿时让王爷心起疑虑。 如今淮西军的大部已经登船渡淮河而去, 金军不擅水战, 也没有足够的船只,追赶不及已成定局。岳霖有如此能耐力挽狂澜,实出乎金兀术所料,初出茅庐的小子,竟骗他放松了警惕。 “岳霖, 淮西军的这笔账, 本王会记着。”金兀术面不改色立在一众金国将士之前, 双目微微眯起, “本王在校场与你说过的话, 此刻仍然作数。良禽择木而栖, 只要你们愿意归顺, 本王很乐意与岳飞做儿女亲家。” 王爷必然对郦琼趁乱归宋已是大为恼火, 可他依旧可以气定神闲的与岳家开条件, 岳霖推断金兀术不会杀他, 但对方如此迅速的收敛了情绪,让他深刻的意识到,金兀术绝对不是徒有其勇的武夫,而是以大局为重,深谋远虑之人。 岳霖低头望了眼柔嘉,见她因为娘亲口是心非的话语,难受成此等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可是没有办法,他必须要带着她离开,柔嘉不仅是他的妻子,岳家的媳妇,更是大宋的公主。 岳霖提高声音回道:“王爷言出必行,晚辈佩服。我也可以答应你,必不辜负柔嘉一片痴心,将她视如珍宝,好生相待。” 孛迭听他们话语里的意思,似乎父王是有心要放二人回去,心下焦急。他明白王爷爹绝非不敢杀岳霖,而是,现今不是与大宋彻底撕破脸的时机。他们在控制住刘豫父子后,尚未来得及收拾汴京城中的乱局,就一路追来淮河。如果杀了岳霖,触怒岳飞,岳家军和赵构必定更加同仇敌忾。万一挥师北上,要为岳霖报仇,如此大金就会腹背受敌,他们来汴京只带了五万人,将打乱一切计划,父王以国为重,绝不可能冒此风险。 “父王,请与孩儿借一步说话。”孛迭策马靠近金兀术,一跃而下,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在诸多将士前说道。 金兀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扫过,两翼骑兵会意,纷纷搭箭指着岳霖柔嘉二人,以防他们趁机逃跑。 金兀术父子走开一段路,孛迭犹豫了会,下定决心,伸手往衣襟里一摸,摸出了娘亲临行前转交给他的信,垂目递给王爷道:“爹,这是秦桧早前送给我娘的信函,您看看吧。” 金兀术不知他此举为何,眸光偏转,抽过信纸翻开,浏览起来。 孛迭其实心中也没底,他的立场决定了他对邢秉懿无甚好感,可是柔嘉,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既怕王爷爹知晓真相,对姐姐下杀手,又不甘心爹这么多年来,遭人蒙蔽,冷落发妻,而去宠爱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 还有就是,孛迭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一点私心。岳霖可以回去,可如果柔嘉是赵构的女儿,那么扣下她也是顺理成章。 反正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那么 孛迭陷入了深深的摇摆不定中,明明知道自己如此想是荒谬的,却抑制不住这种混合着绮思和某种禁忌感的情绪,摄住他的心神他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大约他就是金兀术的亲儿子,爹逃不过喜欢宋女,就连他也逃不过 金兀术看完了那封信,蓦然垂下头,神情莫辨。那隐在袍袖中手,紧握成拳的骨节发青,力度大的几乎要将信纸碾为齑粉。 孛迭动了动唇,只见金兀术抬起头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寒刀一样剜过来,一字一句道:“信中所言,当真?” 孛迭纵然身为世子,也瞧得心惊肉跳,下意识的错开视线,小声道:“爹,孩儿在赶到淮河之前,抓捕了几名落单的逃兵,他们为求活命,业已供述,岳霖在淮西大军前,亲口承认是驸马。纵然秦桧的片面之词不可全信,但岳霖总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冒充皇亲” 他见金兀术转身就走,也着急了,“爹,姐姐她哦不,柔嘉她毕竟是您疼爱了十五年的” 他被金兀术一瞪,霎时不敢再说,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大步向前,却不是朝着渡口石桥的方向,而是载着侧夫人邢秉懿的马车。 只要女儿女婿尚未脱险,每一分每一秒对邢秉懿来说都是煎熬,她心神纷乱,一抬眼却见到王爷直直的向她行来,一张面容阴沉到极点,不禁心如重锤,浑身都颤了一颤。 金兀术心中巨浪滔天,他每走一步,往日的那些情景都会在眼前闪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竟生生的欺骗了他十七年。所以她才会在福金帝姬的喜宴上,主动向他示好,她甚至在被他发现怀孕后,假意自杀,让他确定她怀的就是他的孩子。所以她处心积虑,要安排柔嘉到临安去,到了今天,她还在他面前演戏,为的就是把柔嘉送回她的亲爹身边! 她可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能将他金兀术玩弄于股掌十七年! 金兀术走到了马车前,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阵这个依旧美丽至极的女子,然后他忽然像被定住一般,漠然的扫视过面前威风凛凛的大金骑兵们。 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将那滔天的怒火,强行压制了下去,尽管这相当的痛苦。 只一瞬,金兀术面上那种慑人的威压尽数扫去,他朝邢秉懿伸出手,语气毫无波动的说道:“夫人,看来柔嘉是铁了心,夫人随本王下车。” 邢秉懿忽然觉得他眉眼冷峭的未曾相识,她停了一瞬,对方催促的嗯了一声,弯腰握住她的手,半强迫似的,将她从马车上拉了下去。 柔嘉站在石桥那头,啜泣着喊道:“娘,请原谅女儿不孝,娘” 邢秉懿双唇颤着无法言语,却听见耳畔王爷那莫名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淮河渡口:“柔嘉郡主违抗爹娘,擅自与宋人岳霖成亲。正如夫人方才所言,今天你要是跟着岳霖走,就不再是我金兀术的女儿。” 岳霖顿时察觉到王爷口吻里的不寻常之处,心里咯噔一下。就连怀里的妻子,身子也轻微颤抖,她在害怕,这是基于直觉的畏惧,无从解释,但实实在在。 邢秉懿蓦然望向王爷,他依旧是平静到可怕的神情,声音低缓的继续说道:“夫人,你说本王应该如何处置她二人?” 邢秉懿死死扣着衣襟:“王爷妾身求王爷放了他们。” “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可以放了他们,郡主虽然离谱,终究是本王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他一面说,一面勾起嘴角讥讽的笑容,似乎很痛苦,又似乎毫不在意,半是感慨的道,“柔嘉喜欢宋人,也许是因为她身上也流着属于夫人,宋人的血脉。” 周遭起了阵阵的猜测,王爷纳了康王妃一事,在跟随他多年的亲兵中不算秘密,但邢秉懿的夫君还在,也没有休了她,故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无法摆到台面上来讲。而大部分的金人,都是不知道的,因为侧夫人有着金人名字,是朝中要员的义女。 这下王爷亲口承认她是宋人,可见传言非虚。 但是金兀术接下来的话,却更为分量十足,“本王教女无方,心痛至极。柔嘉背叛我,但夫人是不会背叛我的吧?就请夫人当着众位大金将士的面,告诉他们你是谁,是否是自愿跟着本王?” 柔嘉骇然捂住嘴巴,连岳霖都看不下去了:“金兀术,你不要欺人太甚!” “混账,这里如何轮得到你说话!”金兀术怒喝道,他转向邢秉懿,言语竟然还颇为温柔,“本王想听夫人亲口说。” 邢秉懿浑身都冰冷下来,了无生气,她终于明白金兀术在做什么,他是在以柔嘉夫妻的安危为要挟,要她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他知晓了柔嘉的身世,连这最后一点颜面,都没打算给她留了。 邢秉懿扯出一丝笑容,眼泪落下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无比,却非常清晰的道出:“我,大宋懿节皇后邢氏,自愿侍奉大金四王爷。请王爷看在妾身的薄面上,原谅女儿的任性妄为,放她回去。” 她此言一出,王师晟等数十名淮西将士呆滞当场,金军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压都压不住,多为嘲笑宋帝之言。 金兀术满意的勾起嘴角,背对着柔嘉他们扬手下令:“放他们走。” 柔嘉情绪激动,俨然已经失去理智,“金兀术,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有本事你就放了她,折磨一个女人,你算什么本事!” “放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十余箭矢齐发,王师晟等举起武器阻挡,却还是有几支直射向岳霖和柔嘉。 岳霖双目圆瞪,手无寸铁,护住妻子的同时,飞起一脚踢开。却不防有冷箭从视线的盲角袭来,被他揽着的女子啊的呼痛,他低头一看,一支利箭刚好射中柔嘉的前臂,衣衫破裂,鲜血滴落下来。 岳霖和邢秉懿同时惊叫出声:“柔嘉!” 邢后想冲过来查看,却被金兵挡住去路,金兀术站在原地,见柔嘉疼的面色苍白,唇角紧抿,不忍视之,微微别开了头。 孛迭回过神,冲着身后的亲兵就是一巴掌:“谁放的箭?!” 那亲兵摸着脸,嗫嚅道:“是郡主她对王爷出言不逊” 金兀术默了片刻,命令金兵各自后退,沉声又道了一句:“让他们走!” 王师晟等人护着公主驸马后退,其中一个士兵跳下渡口,解开藏在芦苇荡中的那条小船,快速将船划过来,催促岸上诸人道:“大家快上船!” 岳霖咬紧牙关,将柔嘉抱了起来,飞身跳到船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五集 金兀术同意放人, 岳霖抱着手臂中箭的柔嘉,飞跳下船, 周围几个淮西兵见状,也一并跟来。 用船绳绑在芦苇荡木桩上的小船, 自然与杨羡他们乘坐的军用车船无法比拟, 但王师晟等人,出生于水道纵横的江南渔夫之家, 对驾驭这种小木船很有经验。加上风向很好, 两人摇橹, 破水行舟, 竟将小船划得飞快。 岳霖半蹲着,简单检查了一下柔嘉的伤势,幸好这利箭的形制不算很大,也没有伤到骨头。他手边没有任何创药包布,没办法立刻处理伤口。 柔嘉脸上泪水冷汗兼而有之, 被迎面江风吹得哆哆嗦嗦的, 活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蔫鸟。岳霖的外衣披上她肩头, 她双目含泪, 抬头就问:“夫君, 我们这样逃了, 娘亲该怎么办?王爷爹会不会伤害她?” 小船划了约一炷香, 岳霖在视野所及的江面上, 发现了一艘大型车船, 船头上有人似乎在向他们招手, 估计是杨羡他们特意放慢了船速。 岳霖心中稍定,垂下眸子道:“现在倒知道叫王爷爹,方才怎么一口一个金兀术,还以为自己是大金郡主么?在别人的地盘,被人用弓箭指着,也敢乱逞口舌,幸好没有伤及要害,若有个什么闪失,你娘岂不更加难捱?” 柔嘉半点听不进去,不依不饶的问:“你说我娘会不会有事?” 岳霖默了一默,漂亮眼珠轻微的转动着,柔嘉知道他是在思考,她拉拉他的衣襟,急切道:“到底会不会有事?” “如果我是金兀术,决心要邢后的命,那么刚才一个字都不会说,直接将人带回去发落便是了。他让岳母大人在这么多金国将士跟前,承认自己是大宋皇后,心甘情愿侍奉他,这足以说明他并不想杀了你娘。”岳霖叹了一声,俊逸的眉眼微蹙,“可是,他毕竟曾经以为,你是他的亲女儿这种事情,对男子来说,是很难接受的然而金兀术也没想要你的命,因为众目睽睽下,他下意识的隐去了你公主身份,要知道,若被这么多金人知晓你是赵构之女,就算金兀术是王爷,想要放人,也难免落人口实。” 柔嘉低头,额前的碎发晃来晃去,低低的道:“他不会杀死我娘,可是他会欺负我娘”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岳霖轻轻抬起柔嘉的手臂,箭头扎入皮肉,很快就红肿起来,不行,这箭伤得马上处理。 柔嘉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水雾蒙蒙的杏眼,蛮不讲理瞪他:“都怪你提醒,我又开始感觉痛了。” 小媳妇有伤,岳霖懒得与她争辩,不多时他们距离那艘大车船更近了。杨羡等人站在船甲上接应,王师晟将小船上一卷麻绳甩了出去,借由绳索的力量,使小船能够漂泊在车船旁边。 落单的几人,在车船上人员的帮助下,接二连三的由木梯,从小船转移到兵士脚力蹬轮的车船上。回想起方才的情景,皆心有余悸,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岳霖把柔嘉扶到其中一格船舱里,请红玉去取干净布条,面盆,还有金创药来。 他用剪子剪开柔嘉胳膊上的衣物,暴露伤口,创口还在往外渗血,对比周围的完好肌肤,有几分触目心惊。 柔嘉见他撩起袖管,带着哭音道:“你是准备拔箭了么?” “不把箭头弄出来,待伤口肿疡,有你受的。”岳霖微低着头,估摸箭头的深度和位置,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上箭支。 柔嘉被激得浑身都颤了颤,惊慌失措往后缩:“霖哥哥,我疼” “不会很疼的。”岳霖伸出左臂,将娘子往怀里一揽,水墨描画般的眉眼,有种诱人蛊惑的味道,“我在鄂州处理过很多箭伤,大约大约就像扎耳洞那一点点疼,过了就好了。” 小狐狸没有见过姬轩辕的爹娘,但她想,伏羲和女娲的儿子,再加上人族中挑选出来的绝顶美人,想必都是风华绝代,才能给了他这副绝佳的相貌,一举一动春风似水。被他这样瞧着,小狐狸什么原则都没有,他要如何便如何。 她用侧脸蹭了蹭岳霖的前襟,然后将整个头埋进他的臂弯里,闷闷的道:“真的不骗我?那你拔箭吧。” 岳霖一只手掌安抚似的摩挲过她的后背,到了腰际处停驻。紧接着,柔嘉感受到被他手臂紧紧禁锢住身体,他用了很巧妙的力量,不会压迫,却分明动弹不得。 箭伤处传来一丝源于受力的隐痛,柔嘉闭着双目,贝齿咬紧,正打算挨过那一下时,预料中的剧痛如约而来。岳霖并没有将那支箭从伤口拔出,而是紧握后向下一顶,原本深埋在血肉下的箭头,彻底从她肌肤下贯穿下去。 “啊呜呜呜呜”柔嘉的眼泪顿时泉涌而出,张着樱桃檀口大哭,用没有受伤的右臂,用力捶着岳霖,“岳霖,你好狠的心呐,谋杀亲妻呜呜呜呜哇” “好了好了,玉藻乖”岳霖半偏着那张俊逸的脸,在她鼻尖吻了一下。他动作很利落,拿起绞铁片的利剪,从她手臂下方一铡,那枚透体而出,血淋漓的箭头,清脆落地。 箭头去掉后,剩下的便容易了,他极为缓慢的,将断箭从那相通的创口处,一点一点抽出来,接着就是寻常的清创和包扎。 他小心翼翼替伤口上好药,用布条覆盖,才将地上的箭头捡起,递给柔嘉看,“箭上有倒刺,如果强行拔除,会将伤口撕扯的更大,留疤就不漂亮了。” 柔嘉咕咕哝哝的道:“就算不漂亮,你也不能嫌弃我” “都依你,”岳霖抱着她揉一揉,磁声安慰道:“夫君是为了你好” 她闷声了一会,为了她好,这句话他说过很多遍,要她喝孟婆汤,往生投胎,也是为了她好。他从来就是这样理智,玉藻改变不了他,唯有让自己不要遗忘,这是她唯一可以坚守的东西了。 “在我身上捅个窟窿,亏你也忍心” 岳霖失笑出声,半真半假的调侃:“如何不忍心,洞房花烛,我不也在你身上捅了个窟窿?” 柔嘉恨恨的捏着他腰上,回想起来,身上还是热的:“这能一样么?” 妖精打架,顶多先疼后舒服,现在只有疼,没有舒服。 “别乱动,小心伤口再渗血。”岳霖扶着她的上臂,将两人的距离分开一些。 他有许久未曾这样好好瞧过她了,原本在岳霖的计划中,柔嘉应该安稳的留在临安公主府里等他回去,整整快六十天,担惊受怕,带些婴孩肥的小脸都瘦了一圈,唇角因为箭伤失血疼痛,微微的泛着白。 他将落在柔嘉胸前的青丝拂到背后去,特意叮嘱道:“伤口每日换药,结痂之前,切记不可碰水。” 她点点头,精致娇丽的黛眉垮下来,“不能碰水,那岂不是没办法沐浴,万一臭了如何是好?” 岳霖思及自己那点洁癖,嘴角抽了抽,有那么些勉为其难,“你可以用温水擦拭。如果真的臭了,不如我们先分开就寝一阵。” “休想!”柔嘉不依不饶的缠住他,“就算本公主是臭豆腐味儿,驸马爷也要哄我睡觉!” 事实证明,柔嘉还没来得及变成臭豆腐味,登岸当夜,她在驿站里就发起了烧。 两人的身份最为尊贵,公主受伤非同小可,幸好军队中本来也有军医。小县城里虽无名贵药材,桂枝汤总归是有,岳霖将滚热的汤药喂柔嘉喝下,将她抱着裹严实了。 临安方面已然知晓了淮西大军回归的消息,整个朝廷为之振奋。岳飞向皇上请命,亲自带领数千岳家军北上,去接应儿子岳霖,并迎公主回宫。 按照两方的行军速度,明天日落前便可汇合。 因为担忧柔嘉的伤口恶化,岳霖此夜都没怎么熟睡,隔一阵便起身,为她更换额头上凉水浸泡过的汗巾。幸而换药时观察伤处在好转,大约是她身子虚弱,故而身上起烫。 岳霖迷糊一会,又清醒过来,抬手摸她额头,像是好了一些。 烛花窗影下,他轻轻吐息,欢喜的吻过她眉眼和嘴角。柔嘉似乎感受到一些异样,双手扒拉,半梦半醒的就说起胡话:“唔帝君不要痒” 岳公子登时愣在那里,他又凑近了些,低低的诱问:“帝君是谁?” 敢在他床上喊貌似其他男子,赵柔嘉这是准备造反? 柔嘉的面容下半隐没在被子里,睫毛卷翘颤动,因为低烧的关系,容色愈艳,她在梦里抿嘴笑:“帝君是神仙” 她这副春情荡漾,尾音娇软的模样,岳霖咬牙,很想给她个凉凉眼神,可惜对方无法自行体会:“”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仙,夜半无人,擅入美人梦境,行轻薄之举,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十六章 金兀术等率军返回开封, 第二日召集百官,宣诏历数刘豫之罪状, 废其帝位帝号。 过万铁骑包围皇宫,以防士兵叛乱, 同时, 金人派出大量的小校,在汴京城内各处巡视敲锣, 宣扬完颜宗弼颁布的安民之策:停止征兵, 减免税赋, 严惩暴徒, 以及安排一位赵宋宗室到此赴任。 如此过旬,人心稍定,一部分趁乱起义的齐军,由于没有统一的指挥,多为乌合之众, 很快便被平定。 金兀术开始着手在汴京设行台尚书省, 将政令全部收归大金。明眼人可以注意到的是, 除却最高决策者金兀术外, 重新调整后的行台官职, 多是投降的宋臣、辽臣以及伪齐原本的官僚担任, 女真人的数量并不多, 说明大金在考虑治理所占疆土时, 选拔人才已不像早前那么排外。 同时, 下令刘豫原先签发的乡兵可选择回家务农, 宫人可以自由出嫁。 金兀术忙于组建尚书省,孛迭则负责查抄清点刘豫宫内及军中的家当。共得金一百二十余万两、银一千六百余万两、米九十余万斛、绢二百七十万匹,钱九千八百七十余万缗。 刘豫以往仗着有金人撑腰,搜刮民脂民膏,一朝被废,十载经营如梦幻泡影。 刘豫声泪俱下的为自己求情,表示没有做过对不起大金的事情。他毕竟是大金一手扶植起来的儿皇帝,如果杀了他,金廷恐落个不仁不义的骂名。金兀术遂请旨,封刘豫为曹王,和他的儿子刘麟一起被迁到临潢,了此余生。 这桩桩件件,足够金兀术忙活上月余,他下意识的另自己忙碌,以免会想到邢秉懿那个糟心的女人。 邢秉懿被带回汴京后,就被王爷彻底的软禁起来,这回是实实在在的坐牢,因为她连卧房的门都出不去。她恍似又回到了被押解北上的那段日子,心境却斗转星移,大为不同。 这一个月,是她被金人俘虏后,过的最为松快的时光。虽然没有自由,却不再战战兢兢,将柔嘉的身世费心隐瞒;知晓闺女有了父皇和夫君,不必再担忧她的归宿,记挂她的安危;也无须再装出柔顺认命的模样,小心翼翼应付王爷,反正他已经不会来了。 邢氏在那么多金兵面前,承认自己是大宋皇后,是心甘情愿委身于王爷,但是王爷回来之后,却好似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王爷的贴身士兵们蔚为感慨,怎么说男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下王爷可对她没有半分兴趣了。 尽管王爷对她不感兴趣,但放眼汴京城中,唯一有王府名分的女人,也就邢秉懿一个,王妃还在上京呢。为了防止王爷突然哪天想起她,负责照料饮食起居的下人们,也不敢太过怠慢,毕竟侧夫人可是怀着身孕的。 这日王爷吃好午膳,在议事堂处理公文,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他抿了口茶水,伸手要去案头取下一件,却摸了个空。 金兀术抬头问:“没有了?” 管家回道:“是的王爷,没有了。” 王爷不满道:“不是说刘豫手下挤压了很多施政之策,都等着本王处理?” 管家马上来拍马屁:“王爷您回汴京都快一个月,兼英明神武日理万机,都已经处理好。” 金兀术:“” 王爷站起来,在厅中踱步了一阵,觉得逃避实在是不符合他的风格。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黄叶,貌似不经意的问道:“邢秉懿近来如何?” 管家小心翼翼的瞄了瞄王爷脸色,微低下头道:“夫人尚好,婢女们送进去的饭菜,她都吃了。” 王爷冷笑一声,双目蕴着寒意:“亏她还有胃口。” 他眺望着那渐渐融进冬日的飘杏折枝,沉沉的吩咐道:“去把她带来。” “是。”管家应声退下。 不多时,管家引着邢秉懿来到议事堂,她身边没有别人,因为王爷只召她一人,就连跟了她十几年的重节,都被拦了下来。 邢氏的肚腹愈加显怀,一举一动都慢条斯理。金兀术立在窗前,神色漠然的看着她有些费劲的跨过门槛,再一步一步靠近,走到距离他丈余便停下来。 一月不见,她非但没有清减,反而养的更丰腴了些,往日少点血色的唇瓣,也莹莹泛着润色。 金兀术赫赫威严,冷声命令道:“见到本王,还不跪下?” 邢秉懿抬眸瞥了他一眼,神色不改,她尝试着想要跪下去,却发觉自己身形笨重,显得非常困难。 她柔声细气的道:“王爷,妾身现下不好跪,不如您请管家帮我一把?” 管家默默擦拭额头冷汗,迟疑道:“这王爷,夫人身子不便,就免跪了吧。” 金兀术冷眼瞪去:“凭她所犯的罪,杀都杀得,要你求情?” 管家登时不敢吱声,邢秉懿却微微一笑,手掌轻轻按在隆起的肚皮上:“王爷,妾身所犯何罪?” 金兀术的手指点向她,额间皱起小山,面色如风雨欲来:“本王救了你,而你,从你蓄意接近我的那刻起,便不安好心。你让本王为赵构养了十五年便宜闺女,还让她认回赵构,反过来对付我。你当真以为本王杀不得你?” “王爷的救命之恩,妾身不敢忘,也早已图报。若非妾身的‘不安好心’,只怕王爷喝了春罗那碗毒汤,早就暴毙而亡,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邢秉懿不焦不缓的述说道,如今她心无牵挂,无畏无惧,反倒才真正显露出皇室贵胄,康王正妃的气度风采来,“听说完颜家好像是有暴毙的传统,你爹和你二哥都是猝然离世,是不是?” 金兀术的父皇与二皇兄,对大金而言是明君猛帅,可惜战胜之后酒宴如水,夜夜春宵,以致败了身体,突染重疾而亡。故金兀术一直引以为戒,在女色上并不贪多。 邢秉懿这样不咸不淡的说出来,自然另他更为不快,金兀术几乎是微微咬牙的音色:“田春罗苦肉计演得好,本王真是后悔,让她就这么便宜的死了。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枉称知书达理,欺骗了本王整整十七年,简直可恶至极!” “妾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王爷想如何处置,悉听尊便。”邢秉懿不哭也不闹,面容平静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她摸着肚子,音色低缓了些:“只是,希望王爷能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再死。虽然他并不该来到世界上,可是孩子已经会踢我,他也是王爷的血脉,是一条活着的性命。除此之外,妾身没有其他要求。” 金兀术眼中有余火的微光闪动,最终凝成寂灭的灰烬一般,他嘲讽的笑起来:“本王的血脉?这回夫人你可确定?” 完颜宗弼混账起来,也是一句话能把人气疯的类型,邢秉懿难以置信的盯着他,胸口情绪激动起伏了片刻,像是听见天大玩笑一般,嘴角勾起,轻飘飘的回道:“对,不是王爷的,妾身记性差,也不知是谁的。不如王爷将身边的人都盘查一次,说不定奸夫就水落石出,与我一并处死更好。” “不知羞耻,你放肆!”金兀术气的面色绯红,额头青筋直爆。 “妾身不知道何为羞耻,难道不是王爷的功劳?是我处心积虑的接近你,可你难道就没有错么?”邢秉懿也忍不住扬起了声音,泪花含在眼眶中,她倔强的就是没有让它掉下去,“那夜我临阵后悔,也试图反抗,但有用么,王爷还不是想如何便如何?我几时说过柔嘉是你的女儿,王爷错就错在太过自负,是你,是你掐着我的脖子,要我把柔嘉生下来,妾身不过照办,何错之有?” 金兀术怒急攻心,回身就抽出架放在案前的宝剑,寒芒一闪,直指邢秉懿纤细脖颈。 “王爷,王爷息怒!息怒!”管家从没见王爷气成这个样子,但他跟着金兀术几十年,深知他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未免王爷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后悔的事,再大发雷霆折腾下人,他硬着头皮,老脸不要,也拼了命上去拖住王爷。 “王爷要亲手取我性命,好,我怕什么!”邢秉懿将这十几年来的苦痛隐忍,都一股脑爆发出来,收势不住。她喊得浑身发热,抬手扯松了领口,几近崩溃的怒道:“赵构他包养个能给他生儿子的外室,也知道离得远远的,省得惹我生气。王爷你倒好,生怕我俩的丑事天下人不知,你如此不要脸面,妾身又何须在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七集 刚下过一阵雪, 不大,红墙的黄瓦上落了浅浅疏松一层, 月色缓缓的爬过去,洁白凄清的闪着点点微光。汴京的皇城, 因为发还了许多宫女的缘故, 多处宫殿黑魆魆的巨大影子蛰伏在四方,唯有皇帝与大臣议事的文德殿尚有灯火。 王府管家陀满手里提一盏灯笼, 慢慢沿着宫墙走回寝殿, 忽而有星星点点的冷风往袖子里钻, 他禁不住瑟抖。蜡烛的火苗被吹得乱颤, 管家经过那寝殿之时,隐约瞧见一个暗色的人影,就蜷在樟木雕花的门前。 他走近去看个清楚,把灯笼提高些,便是一惊:“王爷, 您怎么呆在这里?” 金兀术的脊背靠在身后门扉上, 手臂搁在膝头, 是个有些颓废的坐姿。他闻言, 也只是懒散的单膝曲起, 瞥了眼管家, 仿佛丝毫感受不到汴京夜半的寒冷一般, “陀满, 本王只是在想, 我是不是完了?” 陀满呸呸呸的驳道:“王爷乃大金栋梁,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来如此丧气的话?” 金兀术脑袋微歪,想了想,笑意既苦涩,又带了属从们所熟悉的狠色:“直到今日下午,本王都深深失悔,竟容邢秉懿在我身边呆了那么多年。我想好几百种方法处置她,可她真的当着我的面,撞柱自尽时,我” 管家沉默了会,叹口气:“王爷对夫人的好,夫人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金兀术摇了摇头:“不,她不会明白。” 当他用剑指向她的脖颈,邢秉懿依然厉言顶撞与他,她是当真记恨他入骨。金兀术几乎被气疯,哐当一声收回佩剑,冷笑着道:“本王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怕不怕生不如死呢?” 邢氏面色泛白,就听见王爷平静的语调中带着决绝的疯狂:“反正你留在这里,也是两看相厌,不如到浣衣院去,和你大宋的后妃帝姬们同甘共苦如何?”他恶毒的打量她,泄愤般嘲讽道:“现在大家可都知道夫人是赵构的皇后,想必每个男人都想当一回皇帝” 他话音未落,就被邢秉懿扇了一巴掌。金兀术恼羞成怒的摸着脸,下一刻就见那泪痕斑驳的女人,咬下唇瓣,在他惊愕的视线中,一头撞向殿中抱柱。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体软软倒下去,额头有鲜血蜿蜒而落,心痛如锥,瞬间千疮百孔。 方才还对邢秉懿雷霆大怒,喊打喊杀的王爷,冲将过去抱起邢秉懿,脑海中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只要她安然无恙,他什么都可以不追究。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把肚子里这个赔给他,他们就重新开始。 太医被心急火燎的召进来,给夫人止血包扎,大夫说她动了胎气,幸好孩子月份大了,能以药安之,若是头三个月,那必然难以保全。至于额头上的外伤倒不碍事,就怕内中有损,只能等她醒过来,如若一切正常,方可确认无妨。 邢秉懿在内殿床榻上沉睡,金兀术就坐在门外想事情,他想了很久,坐到双腿都发麻。管家路过,惊讶于他堂堂王爷竟然坐在地上,殊不知寒冷更让人清醒。 “这外边太冷了,卑职扶王爷进去吧,”管家放下灯笼,弯腰来拉他,“王爷如果不想在这里就寝,翔龙阁也可,可别冻坏了身子。” 金兀术摆手,示意不必他扶,呼出的热气在冷夜中白雾袅袅,他抬起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派人到五国城,将赵桓长子接到汴京来,本王要用他,来代替刘豫的位置。” 他养了十五年的郡主,叫赵构为父皇,金兀术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邢秉懿给他送了个女儿又如何,他还是没有太子,没有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这才是赵构的软肋。 岳霖和杨羡胆色过人,只身潜入伪齐,成功劝说叛逃的淮西大军返回临安,立下大功。岳飞亲自带领五千岳家军骑兵,北上接应。两军汇合后,清点人马,除少数负伤和逃兵外,淮西军主力保存下来,为大宋挽回了巨大损失,陷入防御空白的淮西南路,重新得以填补。 吕祉于兵变难辞其咎,但拒不投齐,更以性命劝说淮西军归宋,忠心可嘉,赵构下旨,赠吕祉为资政殿大学士,特敕葬邵武樵岚,以示对家眷的宽慰。 吕祉殉国,官位空缺,赵构便擢岳霖任兵部尚书一职,杨羡查案得力,且和岳霖一样立有功勋,升迁为卫尉寺卿。杨羡之义妹梁红玉,本为官妓,占籍教坊,一并恢复良家子身份,对她已故父亲,当年被冤杀一事,也作出平反。 该赏的赏,该罚的罚,柔嘉不顾公主身份千金之躯,跟入伪齐,陷于陷阱,赵构本意是要斥责一番,奈何宝贝闺女还受了伤,小脸煞白哭唧唧的,半句责备之言都不忍说。 于是安排柔嘉回公主府安养,生肌膏玫瑰露补汤伺候着,没多久便恢复生龙活虎。 旷世一场虚惊,淮西大军回来了,按照先前的部署,由岳飞正式接管。但临安城中平静了没多久,便有些传闻流于市井,说皇上的懿节皇后其实并没有死在大金,而是被金国四王爷完颜宗弼收了房,停在为华殿的那副棺椁,是假冒的皇后。 老百姓传的真有其事,沸沸扬扬的,宫里边自然收到了消息。 大臣们之间也有讨论,当然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去向皇上求证,官家您到底有没有戴绿帽子。但奏请册立正宫,以安民心的表章,却很快多了起来,接连不断的递进御书房。 不管邢皇后是否真的像传闻中那样,嫁给金兀术,就算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吧,皇上也该考虑册立新后的事情了。 这位份够高,有资格继任新后的人选,主要有两人,其一就是曾经为赵构生下小皇子的潘贤妃,其二则是比潘宸儿晚几年进宫的吴才人,吴才人名为吴芍芬,先封义郡夫人,又累进封为才人、婉仪、贵妃。 吴贵妃之所以能后来居上,主要是符合赵构生母韦太后的心意。 韦太后自金回宋后,赵构念在母亲在大金受了诸般苦楚,秉承孝道,事事顺其心意。吴才人更常去请安,亲自侍奉太后起居,讨太后欢心。 韦太后本来也不太喜欢邢秉懿,她都过世那么久了,儿子居然还将棺椁放在宫里,也不嫌晦气。偶尔郁郁寡欢,对她无法忘怀。 有好事者将近来临安城中流言蜚语,传到太后耳朵里,韦太后如何能忍,当下对皇儿直言不讳,要他速立皇后,以正视听。 祸不单行,就在赵构因为有关邢后与金兀术的传言不快时,北方又传来消息,说金兀术废掉刘豫父子后,竟然将赵桓的嫡长子赵谌接到汴京,要将他立为新王。 赵谌今年刚满二十岁,因为大宋开国来从未有当朝皇帝得嫡长孙的,故而他的出生曾另徽宗大喜过望,加封刚出世的皇孙为检校少保、常德军节度使,封崇国公。后来,金人南下,徽宗将皇位传给赵桓后,赵桓于靖康元年四月,诏立赵谌为皇太子。 这个消息传来后,朝野上下争执一片。 赵谌接替刘豫,可能是被逼的,可以后大宋万一和北边开战,该如何去打,岂不是宗室内讧? 再者,赵谌是被正式封过皇太子的,而当今皇上赵构,乃是由张邦昌请来垂帘听政的孟太后扶持,加之大宋宗亲被抓的抓,死的死,才登基为帝。 早在苗刘兵变时,就有将领指出赵构的皇位得来不正,虽然这些人最后都被镇压处死了。 金兀术如今来这么一出,可谓不费兵卒,就令南宋上下惴惴不安。 更有甚者,说的神乎其神,说金兀术啊,长得很像太/祖皇帝,就是赵匡胤冤死后投胎报仇,专门搅乱大宋山河。杨羡对此嗤之以鼻,劳动人民的想象力非凡,他们居然凭借一副太/祖的缥缈派画像,脑补出这么多,根本不像好么。杨公子表示天庭和地府并无这种骚操作,赵匡胤忙着在天上和嬴政、刘彻、李世民三皇打麻将呢,哪有功夫转世?杨羡下凡前,赵匡胤的三位牌友还对他表达了幸灾乐祸的同情,因为他终于和他们一样了。 而赵构,心里明白金兀术的算盘,很快也制定了对应之策。 靖康之难时遭祸的宗室,都是太宗皇帝一脉,江南已经无人,是太/祖皇帝一脉,还是现存很多后代的。 他派出官员寻找查访,将赵匡胤的直系后人们一一记录造册,并在其中,择优挑选了两名七岁孩童,将他们接入宫中,由后妃代为抚养。 这两个孩子,潘贤妃收养赵伯琮,吴贵妃收养赵伯玖。 赵构并没有明说收养义子的用意,更别提册立谁为太子,只是先将太/祖的七世孙接到宫中教养,道皇宫之中子嗣凋零,当年他的小太子因病夭折,司天监的官员也曾说过,皇室独子如果命格不硬,易犯煞劫,如果当时小太子能多有几个兄弟姐妹,恐也不至于遭此大难。 本来潘贤妃和吴贵妃就因为是皇后的热门人选,暗中较着劲,如今又各得了一个孩子,群臣们对皇上的心思,更加猜测的扑朔迷离。 就在吃瓜百姓们热烈讨论这事的时候,出了件更为振奋人心的喜事——潘贤妃又怀上了龙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十八集 淮西军护送吕祉的灵柩回到临安, 赵构感念吕祉忠心可悯,赠其为资政殿大学士, 特敕吕祉安葬于风水宝地邵武樵岚,对其家眷, 也有慰赏推恩。 岳霖在吕祉生前答应过他, 要让他落叶归根,回到家乡吴中去。吕祉的夫人吴氏, 早在淮西兵变发生不久, 便被朝廷派人从老家接过来安置。 临安城中冬意弥漫, 天色微微的泛着阴, 阳光偶尔投落云层,透过渐渐凋零的树梢,一两点微薄暖意,忽而又隐匿下去。新任兵部尚书坐在官轿之中,身后跟从两列兵士, 皆臂缠白帛, 神色肃穆, 步伐一致。 马车上驼了一具黑漆纹金的棺木, 里面装着吕大人遗体, 由岳霖亲自送往吕家家眷暂居的府舍, 交由他的夫人吴氏亲自主持后事。 自从听闻淮西军生叛, 正在庐州抚军的夫君被郦琼挟持到伪齐, 下落生死不明, 吴氏便日日以泪洗面。她每天都要到街上去找路过的衙差, 打听是否有吕祉的消息,可一连两月,杳无音讯,愁的白发都多了几根。 这天吴氏起床后,照常先给观音菩萨上香,祈求神明保佑吕祉。她对着佛像三拜之后,心情虔诚的插入香炉之中。一支净香忽然折断,灰白微烫的香灰簌簌落下,她的手一抖,生出几丝不详的预感来。 丫鬟梅香急匆匆的跑进来:“夫人,夫人,驿丞有话,说兵部尚书大人来了,请夫人马上到前院去。” “兵部尚书?是老爷回来了,老爷他终于回来了!”吴氏愣住,瞬间喜色便爬满眉梢眼角,她拉上梅香,脚步飞快,相携往前院而去。 三进的院落很深,吴氏兴冲冲的前去迎接多日不见的夫君。初时脚步极快,驿站的正门被打开,望得见那身姿秀拔的少年郎君落下轿子,身上穿着吴氏所熟悉的官服,容貌极俊极雅,却是陌生的。 吴氏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到最后几乎连一步都不敢再往前跨,她就站在堂屋的门口,眼睁睁瞧着岳霖越走越近,跟在他身后的,除了威严荷甲的官兵,还有吴氏最怕看见的东西。 驿丞大人向她介绍说:“吕夫人,这位是新任兵部尚书,岳霖岳大人。” 吴氏一只手按着胸口,嗫嚅着动了动唇:“老爷,我家老爷他” 岳霖终于来到她面前,抬手一扬,随从们便合力将棺木卸下,安放在天井里。他朝吴氏颔首,音色沉沉道:“吕大人壮烈殉国,忠君不二,今日下官将他的遗体交还给夫人,请夫人节哀。” 吴氏的眼泪落下来,她日思夜盼了这么多天,竟然只等到这样的噩耗,霎时几近崩溃:“我家老爷是怎么死的是不是郦琼杀害了他是不是” “不,吕大人是自尽而亡。”岳霖漆黑的瞳眸深不见底,柔声安慰吴氏道:“大人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夫人,拜托晚辈定要亲自前来探望。”他半侧身体,几名官兵托盘中所呈,俱为朝廷对吕家赐下的慰抚之物,金银玉饰,法器墓志,不一而足。 吴氏含泪的目光,无甚在意的扫过这些赏赐,朝岳霖行了一礼,苦笑道:“人都不在了,民妇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 岳霖眉宇微蹙,从朝服袖口中,取出一条叠的整齐,靛青色的布帛,他将这遗物交给吴氏:“吕大人若泉下有知,也希望他在乎的人安好,夫人要保重身体才是。” 吴氏一眼便认出,此布帛乃是吕祉生前括发之用,登时捂嘴失声痛哭。身边丫鬟也抹着眼泪宽慰她,其情之哀,叫人心酸,就连驿丞大人都摇头叹息。 按照规矩,既然皇帝对吕家有勉慰的圣旨,追封吕祉为大学士,并赐下财物等,内侍宣旨后,吴氏理应接旨谢恩。 吴氏啼哭了一阵,逝去眼泪,将夫君的发带攥在手里,哽咽着道:“多谢岳尚书护送我夫君归来,民妇蓬头垢面,实在失礼,待我去换件衣裳,再来接旨。” 岳霖点头,示意她自便。 丫鬟梅香要跟去,却被吴氏劝了下来,要她引几位大人奉茶,吴氏转身离开前院,朝后院她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岳霖等在前厅坐等好一会,也不见吴氏回转。岳霖让梅香去夫人房里看看,梅香回来时,面色焦急,道夫人房门紧闭,从里面闩上,她推不开,大声呼叫,也没有人应答。 岳霖心底突的一跳,和驿丞一起,赶紧到后院去查看,果真如梅香所言。两个官兵借来铁锤,强行锤断门闩,岳霖率先走了进去。 外间空无一人,寂寂无声,他疾步进入内寝,墙上人影摇晃,他仰头一望,登时愕在当场。 吴氏受不了噩耗,竟然用吕祉的发带,悬梁自尽,追随夫君而去。 丫鬟梅香赖倒在地,又惊又悲,哭泣不止。岳霖走上前去,抱住吴氏双腿,周围人也上去帮忙,将吴氏从房梁上放了下来。再摸她脉搏,早已气绝多时,回天乏术了。 这一桩后事变两桩,吕祉殉国,夫人吴氏殉情,在场之人无不伤怀,闻着哀之,见者落泪。(此事史料有载) 吴氏对吕祉深情不渝,令人感佩,岳霖对自己方才一时大意,未及察觉吴氏轻生之意,颇为后悔,可是为时已晚。他向驿丞嘱咐了一些善后事宜,交办好公事,准备起轿返回公主府去。 身边亲兵手捧诰命夫人之衣着衣冠,向岳霖请示道:“大人,那皇上的赏赐” 吕祉在处理淮西军矛盾时,固然有不当之处,但罪不至死。为了确保淮西军不落入金人手里,吕祉必须要死,可岳霖没有想到,他的这一决定,无端牵连了一位深情无辜的妇人。 有人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比如被罢相的张浚,比如魂归九泉的吕祉夫妇。也有人隐在暗处,对淮西兵变的发生推波助澜,若无其事的置身事外。 那封调郦琼回京的公函,是由枢密院发出,可是岳霖调阅了近三个月的军职调任函,却并没有找到被康渊烧毁的那一封,可见是有人怕被追责,抢先做了手脚。 岳霖的手指,抚摩了一下锦缎上精致绣线,抿着唇线涩然道:“为他夫妇二人陪葬。” 属下应声遵命,他伸手撩起轿帘,顿了一下,才垂下眼睫,弯腰坐了进去。 淮西军归宋后,临安城街头巷尾间的流言版本,可谓一日一变,眼花缭乱。比如邢皇后根本没死,还嫁给了皇上的死对头金兀术。比如金兀术欲扶植先皇赵桓之嫡长子赵谌为王,借此质疑赵构的皇位正统性。再比如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婚事,乃是赵构为了公主与岳少保之子成亲而下旨举办。 又比如咱们大宋没有皇太子,民间又传言金兀术是赵匡胤转世来报仇,皇上立马找到了太/祖皇帝后人,收为义子,交由后妃善加抚育,说不定以后会将皇位还给太/祖一脉。就在大家都这么想的时候,宫里边又传来消息,曾经为皇上生下小太子的潘贤妃,再怀龙裔,为她的皇后之位添加了一个分量十足的筹码。 从前大臣们上表请求立后,赵构一般是不搭理或者驳回,理由是邢后尚在大金受苦,他不可停妻再立。后来金朝说我们把邢后的尸骨连同徽宗的一块还给你们,赵构以皇后尸骨未寒为由,也拒绝册立新后。 可这一回,流言蜚语已经压制不住,皇上对请求册立皇后的奏折,不再明意拒绝。况且韦太后的态度也非常坚决,看事态发展,空悬了十多年的中宫之位,很快就该揭晓了。 另外,如果说从前还有所顾忌,藏着掖着,如今,赵构对柔嘉公主的宠爱,已经是明目张胆,宫内宫外,几乎都默认了赵柔嘉是金枝玉叶身份,而岳霖身为驸马,只差一道诏书罢了。 按本朝惯例,驸马是不可以在朝中任官的,可岳霖立下大功,皇上愿意为他打破这个惯例,连升数级,擢为兵部尚书,也是本朝历来最年轻的一位兵部尚书。 岳霖身兼探花、将门虎子、驸马爷、兵部尚书数个光环,一时朝野为之侧目,公认的前程似锦。 柔嘉公主嫁了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夫君,本来是非常高兴的,可是公主近来却不太开心。 公主有一个美人娘亲,两个各有所渣的爹,现在好了,娘亲怀了王爷爹的娃,柔嘉不再是娘亲唯一的宝宝了。王爷爹知道她是冒牌闺女,想必也对她恨之入骨。而皇上爹,耕耘多年无子,几个闺女死的死,散的散,就柔嘉一个孩子在身边。本来皇上爹出于愧疚,对她也是很好,现在潘贤妃有了龙种,柔嘉也不是皇帝爹唯一的孩子了。 岳霖白天目睹了吕夫人吴氏殉情,心底郁郁,回到公主府后,见娇妻丽色无双,如花美眷,也不禁多生出怜惜之情。当夜帐下缠绵,拱白菜极为耐心,他突如其来的柔情蜜意,另小狐狸沉醉不已,如在梦中。 公主殿下玉/体横陈,躺在驸马爷身下,想到近来的传闻非常失落。夜已深沉,她眼皮打架,软软打着呵欠向他撒娇确认:“夫君,我是不是你唯一的宝宝?” 岳霖答了多次,她还是一直问,不禁好气又好笑,挺腰重重给了她几下。 柔嘉曼声娇吟着颤抖起来,她习惯了他的慢条斯理,酸胀之间昏昏欲睡,冷不防被打散了瞌睡,不满的用小手抵着他:“你快些呀,我好困” 岳霖下意识的便忆起那夜柔嘉发烧时,在睡梦中红杏出墙,面色微沉,一口咬在她唇尖上:“睡着了又可以做梦了吧,不许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九集 一团团黄闪闪的宫灯, 宛若两条明黄游龙,蜿蜒而来, 将慈元殿映照的亮如白昼。潘贤妃猝不及防,身后跟着两名宫女, 快步出殿迎候。晚膳后内侍总管说了皇上今夜不宣召嫔妃, 独自就寝,谁知皇上一时心血来潮, 竟然突然前来。 潘宸儿向赵构行了宫妃接驾之礼, 她显然是匆忙而来, 鬓发散开, 未及重梳,身上的丝缎寝衣也素净的很。赵构上前将她扶起,道了句爱妃平身,便捏了她的手,相携走入慈元殿内。 皇帝不要茶, 不要点心, 也不要人伺候, 一副准备与潘娘娘互诉衷肠的模样, 宫婢们全被他打发出去。富丽芳香的宫室里, 唯有赵构与潘宸儿两人。 皇帝见潘宸儿远远的站在他数步开外, 扬手招一招:“爱妃为何如此拘谨, 来, 过来。” 潘宸儿微低了头, 两步碎作三步 , 慢慢挪过去,赵构拉着她同坐,轻拍她的手,极为和颜悦色想了想:“朕有快两个月没到你这儿来了吧。怪只怪北边不大太平,朕忙于政务,爱妃可别怨朕才是。” 向来大大咧咧的潘贤妃,此刻竟像一只柔顺的白兔,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妾身不敢,皇上还想着妾身,就是妾身之福了,岂敢不知足呢?” 赵构对她的懂事点点头,目光缓缓的下移,终于在她平坦的小腹停驻,他稍微凑近了些,问:“朕都听说了,爱妃怀上龙裔,这可真是我赵家之幸,天下之幸啊。” 潘贤妃那小嘴抿啊抿,回以略带牵强的笑容:“皇上,其实妾身” 皇帝假装忽视她尴尬而不失礼数的笑,兀自打断了她的话语,殷殷嘱咐道:“从现在起,凡事需得谨慎,尽量呆在自己的宫殿里,不要乱跑,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内侍省为你准备。” 潘贤妃吓得一惊一跳的,颊下还有半点泪痕,赵构注意到了,伸手抹过,温柔道:“宸儿为何哭泣?” 她攥着衣角焦灼不定,一阵难捱的静默之后,潘宸儿从卧榻上立起,面对着赵构跪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妾身有罪。” 赵构下颌微抬,默了默,脸上浅笑逐渐隐去,道:“你有何罪?” “妾身,其实妾身” 她急的额头渗汗,支吾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赵构失去耐心,面色一沉,语气变得捉摸不定:“看在爱妃身怀有孕的份上,不论你犯了什么错,朕都可以赦免,爱妃不必害怕,尽管讲来便是。” 潘贤妃闻言,面色更白,浑身都轻微的发抖。 赵构几乎要现出冷笑来,果然,她要说的事,与腹中孩子有关。 就在他们僵持之时,贤妃床榻后面,那垂地飘扬的纱帐之后,传来一声异响,似乎是有谁惊慌失措下打翻了东西。赵构侧眸道:“谁?” 这下不仅潘宸儿抖的像筛米,就连那面纱帐也抖落起来。赵构立起,绕过床榻,走到那纱帐跟前,他垂眸往地上一看,最底下的帷幔,只有薄薄的一层,那里隐约透出来的轮廓,分明是男子之靴。 赵构回眸,怒视潘贤妃,分明咬牙切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后宫中藏了一个男人?!” 淮西军归来后,临安城里有关邢皇后和金兀术的流言漫天,早就让赵构郁怒难消。冷不丁又突然出了贤妃有孕的消息,赵构最初只是推测,这可能是潘宸儿为了争夺皇后之位,想出来的馊主意。不曾想她是活的不耐烦,竟敢给他戴绿帽子?! “皇上!”在潘宸儿惊吓的喊声中,赵构一把撤掉了他与那奸夫的阻隔,纱帐应声而落,哗啦啦的劈头盖脸,将那奸夫盖个正着。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一叠声的求饶,奸夫拼命想从纱帐后钻出来。 赵构望见对方花白的胡子,和发福臃肿的身段,顿时更加震怒,转身到外室,抽出宝剑来,必毙之于剑下:“你这贱人倒是不挑,找的还是老色鬼” 奸夫终于从纱帐下拜托出来,大口大口呼吸几下,颤巍巍的跪下去:“臣拜见皇上,皇上饶命啊。” 那人给赵构磕了个头,抬起脸来,赵构要劈下去的佩剑,就宛如被定住一般,他不可置信的道:“潘永寿?!” 潘永寿是潘宸儿的亲爹,现任直翰林医局官,简单来说也是御医。潘宸儿扑将上来,把他护住,“爹!爹你没事吧?” 赵构压了怒气,将佩剑哐当丢在地上,指着他们父女道:“后妃家属,未经宣召不得觐见,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夜半三更在此密谋?” “皇上,老臣有罪。其实其实贤妃娘娘她没有怀孕”潘永寿见赵构面色微变,连忙摆手解释道:“不,贤妃娘娘也不是故意欺瞒皇上的,都是老臣老眼昏花,将陆太医的方子看错,误给娘娘抓了十三太保,另娘娘误会。娘娘一直想为皇上再添龙裔,高兴过头,加之慈元殿宫女四处宣扬,以至于宫里都传遍了” 潘永寿今年七十有余,本该告老还乡,只因爱女入宫为妃,他在医局当差,入宫也比一般人方便,故而一直没有辞官。医局的管事也知道他年纪大了,只给他安排轻松的抓药活计,但是潘永寿近来眼睛花了,已经是第三次抓错药,只是没想到这次会害了女儿。陆太医本来开的是治腹胀的药,和十三太保只差一味药,效果却大不相同。 潘贤妃有孕的消息,宫里全都知道了,可是陆太医却急忙进宫,再次把脉后,告知贤妃并未怀孕。潘宸儿要陆太医先别声张,星夜将父亲安排入宫。两人正在商议该怎么办,赵构突然杀到,贤妃本就心虚,就让父亲先躲到纱帐后面。 两人就跪在下首,赵构听完了他们解释,不似方才那么愤怒,但面色依然很不好看。 潘宸儿求情道:“求皇上念在妾身入宫多年,尽心侍奉的份上,就宽恕了我爹吧。妾身愿意自降妃位,望皇上恩准。” 潘永寿急道:“女儿,使不得呀。吴贵妃一向与你不睦,如果你当不了贤妃,还不被她踩在脚下欺侮?” “那又有什么办法?吴贵妃比女儿会做人,会讨太后欢心,总不能要女儿眼看爹爹年老体迈,再被责罚,于心何忍?”潘宸儿在给吴贵妃上眼药的同时,也是真心为自己哭诉,“皇上,您知道她是如何同太后说的,她说妾身的小太子之所以夭折,都是因为妾身疏于照顾。妾身冤枉呀,小太子是妾身身上掉下来的肉,妾身爱他尚来不及,何来不顾之说?要怪就怪那些掌了兵权,凌驾皇权的武将们,逼皇上退位,把小太子抢走,要立他为新皇。可怜我儿才三岁,如何经受得起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折腾,一病不起,更被天杀的宫女打翻火盆,生生将他吓死了呜呜呜呜呜” 潘贤妃说的是苗刘兵变,虽然在孟太后的主持下,兵变最终被镇压,赵构重登皇位。但这次兵变间接害死了赵构唯一的儿子,一直是皇帝心中的隐痛。赵构被武将背叛了多次,先有杜充降金,再有刘苗兵变,以及刚刚过去不久的淮西兵变。至于他被金兀术捉拿,漂泊逃亡期间,那犯上作乱的兵士,也并非个例,若非他命大,也许大宋早就不复存在了。 潘贤妃还在那里哭天抢地:“皇上,吴贵妃她没有做过亲娘,如何明白亲娘失去孩儿的痛苦,妾身真是日日以泪洗面呀皇上!” “你有完没完?!”赵构被吵得头疼,伸手一指,潘贤妃抹着眼泪瞬间消音。 她移到赵构腿边,扯着他龙袍的衣角,抽抽噎噎道:“皇上,这件事是妾身的错,没有谨慎确认,便放任宫女传出消息。可妾身真的是无心之失,也是因为太在乎皇上这么多年,宫里都没有孩子,是妾身等后妃无能,可是,妾身总还怀抱着希望,她们不行,不代表妾身也不行” 赵构觉得,这要是她的真心话,这女人可真够天真的。潘宸儿自然是不及邢秉懿端庄秀美,诗书风仪也当不上母仪天下,不过她也有她的好处,藏不住心事,床帏之间比起闺秀放得开,还会生儿子。当初赵构决心收了她,不就因为酒后误事,一次便中么。 赵构宛若瞧傻子似的瞧她:“你当真觉得,朕没有皇嗣,都是后宫嫔妃的无能?” 这话只有皇帝说得,其他人敢说,那是要掉脑袋的,连听都不能听,潘永寿赶紧伏下去,装成聋子。 潘贤妃理直气壮道:“皇上未到及冠,便有五女一子,谁敢议论皇上?” 赵构的眉宇稍稍舒展一些,虽然还是看傻子的眼神,但多少带了些关爱:“是六女一子。朕已经打算,正式册封柔嘉为公主,为其正名。” 潘宸儿讷讷道:“她当真是邢皇后的女儿?” 赵构点头:“不错。邢皇后之事,朕不愿多谈,母后一直催着朕立后,也不能再拖了。吴贵妃有一点比你强,她虽然也先天不足,但入宫后勤习翰墨,饱读诗书,又对母后无微不至。母后个性严肃,讲求细节,似你这般粗枝大叶,恐怕很难入她的眼” 潘贤妃听皇帝的口气,她想当皇后,怕是没有希望了。可眼下解决怀孕的事情要紧,要是被太后和吴贵妃知道她是假怀孕,她连这贤妃都没法当了。潘宸儿当即恳求赵构道:“皇上,妾身该怎么办?皇上可知晓内情,可要救救妾身呀!” 赵构想了一想,眼底的墨色沉下来:“金兀术要以皇嗣来攻击朕,朕不会给他如愿”他伸手托了一把,示意潘宸儿起身,下一句却另潘贤妃惊的差点又跪下去—— “爱妃便接着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九十集 自从刘豫被废, 金兀术将赵桓的嫡长子赵谌接来汴京,名义上是大金宽宥以待, 另赵谌管理原本属于大齐的疆域,实则赵谌的处境, 和五国城差不了多少, 甚至过得更加心惊胆战。因为四王爷偶尔心血来潮,会让赵谌写封信“慰问”一下江南国主赵构, 也就是他九叔。 信的内容大多是指责他九叔的皇位得来不正, 他赵谌才是正儿八经的太子, 南宋的朝廷是伪朝廷云云。总之得罪赵构的事情, 赵谌是被金人逼着做了个遍。他甚至会想,哪怕有一天,宋军收复了国土,他能回到南边去,估计也要被赵构咔嚓砍掉脑袋。 尽管行台尚书省已经建立起来, 另其有序顺利运转却颇费时日, 金兀术长留汴京不归, 上京那边, 自然也生出了一些事端。以完颜昌为首, 朝廷里主张对宋议和的呼声日渐高涨。 完颜昌的爹, 是完颜阿骨打的叔父, 论资排辈, 完颜昌还高金兀术一辈。眼见多年来金兀术权倾朝野, 说一不二, 对他早有不满。趁着金兀术远离上京的这段时间,完颜昌屡屡向年轻的皇帝进言,连年养兵征战耗费国用,何必费那心思去扶持什么儿皇帝,不如同赵构议和,承认赵构江南国主的地位,要大宋彻底向金称臣纳贡。 如今秦桧再度出相,他早年被金国俘虏时,最开始就是完颜昌的谋士。完颜昌欲凭借这层关系,推动两国议和。到时候宋成为金的附属国,他对大金皇帝陛下可以交代,另一方面自恃有恩于宋,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好与金兀术抗衡。 完颜昌的算盘打得很好,你们宋帝不是最恨金兀术么,我先给大宋一些好处,诱惑你们同我们大金议和。一旦兵戈止息,金兀术战将出身,在朝廷的影响力必然大大削弱。到时候赵构肯定也会支持完颜昌,而非金兀术,那么逐步的将他驱逐出权利中心,也指日可待了。 而邢秉懿自尽未遂,撞破脑袋,昏迷了三日,昨天御医来看,说是夫人可能快醒了。 尚未确定她当真无碍,王爷也不能放心,他一直呆在开封皇宫里,亲自守着。偶尔去临湖的亭榭中,赏坐一番,上京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金兀术正捧着一盅鱼食,将池里肥硕的锦鲤逗得水花翻滚。 安安静静听属下把朝廷近况汇报完毕,王爷半垂着眼似笑非笑,浑不在意似的道了句:“议和?那就让他们去议吧,本王倒要看看,能议出什么花儿来?” 王府侍卫统领面露忧虑:“王爷,完颜昌这是冲着您来的,咱们要不要” “不必。”金兀术扬手示意他不用多此一举,“你想想,完颜昌要拉拢赵构,他靠什么,靠一个秦桧?金银珠宝,绫罗美人,赵构他现在也不缺,无非是我们把占领的国土还一些给他们。完颜昌自作聪明,弄不好两面不是人,咱们静观其变即可。反正本王也乏了,正好休息休息。” “王爷,王爷!王爷,夫人刚刚醒了!”邢秉懿贴身侍女重节一路小跑着前来报信。 金兀术面色一暖,将鱼食盆交给那护卫统领,双手背在身后,急匆匆前往探视。 翠微殿建在会宁殿以北一处石头叠成的小山上,意趣幽静,就连窗花都雕刻的清雅别致。两个侍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从窗户镂空图案中传扬出来,似乎是在给夫人洗漱。 金兀术脚步不停,径直入内,下人们纷纷向他行礼,那被婢女搀扶,注意到这边动静的邢秉懿,也闻声回过头来。 她发髻披散,殊无点缀,木愣愣盯着王爷片刻,疑道:“你是谁?” 金兀术一惊,锐利的视线扫向正在一旁拟写药方的御医,那老御医连忙躬身请罪:“王爷,老朽前几日说过,夫人的外伤并不碍事,但脑袋受到剧烈的撞击,初醒之下,神智尚未恢复。老朽正在为她重开活血散瘀的药方,或可一试。” 金兀术半响无言,继而又走近了些,细细的打量她,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突然出现的男子,邢秉懿被他看的很不自在,下意识往后退。 金兀术上前去执起她的手,用了平生最柔软的语气,对她说道:“夫人不慎摔倒,糊涂了。本王是你的夫君。”他伸手指了指她隆起的肚皮,“喏,你还怀了本王的骨肉,你忘记了么?” 大宋自开国来,太/祖厉行节俭,所有公主的册封,一般以皇帝的圣旨为凭。若是册封的同时加以赏赐,那就是父皇的格外恩典了。 就算徽宗一朝奢靡败家,在这点上依然是遵循祖制,尚无破例。可这一回,赵构偏生将册立皇后的大典与册封公主同时进行,都定在文德殿。 这下御史台的言官们又开始跳脚,纷纷上书赵构,说皇后与皇上同体,故而有册后大典。公主毕竟是你们的晚辈,从来没听说过册封公主也要搞个仪式的。 赵构一律不听,在此事上甚为坚持,他道朕只有这么一位嫡公主在身边,又是历经磨难,才回到大宋来,理应与众不同。况且,适逢立后,加潘贤妃有孕,公主加封,乃三喜临门,朕意已决,无需赘言。 就连公主的封号,也与一般不同,先封周国公主,再封出云公主,取云破日出,旭日东升之意。不禁令人想起李世民第十七女高阳公主,同样是艳丽绝伦,皇帝的掌上明珠。 赵柔嘉的夫君岳霖,原兵书尚书一职,保留不动,赐蟒袍玉带,加驸马都尉。 一应繁文缛节,百官朝拜后,便是饮宴。这摆宴的场所,并非皇后所住为华殿,而是设在公主府。 皇帝起驾前往公主府,百官当然有序跟随,今日原本的焦点新后吴芍芬,被赵柔嘉抢尽了分头不说,就连赐宴都要移驾公主府,几乎把吴皇后气个半死。 赵构虽然宠爱闺女,但也知道此事不合礼数,故而公主府的宴席,表面上不是以皇帝的名义举办,而是借由公主生辰的名号,邀请朝中官员同乐。 所以新晋驸马爷岳霖,自然要朝服规整,以主人之礼,在庭院府门前迎客。 宰相秦桧与宣抚使张俊的轿子,是一前一后来到公主府。张俊下得轿来,朝秦相行礼,两人立在一处,遥遥望向那温雅端方的驸马爷,张俊不屑的哼了一声:“相爷,您不是说岳霖尚配公主,仕途尽毁,与废人无异。下官怎么觉得他官运亨通,越来越飞黄腾达了。” 秦桧摸了摸胡子,笑的阴郁难测:“谁知道驸马爷的本事那么大,能将木已成舟的淮西兵变扭转过来,皇上有意重用,老夫也无能为力啊,毕竟他确实立下大功。” “眼下岳飞掌管了淮西军,相当于大宋超过半数的兵马,都在他们父子手里,可不得了啊。咱们这种主和派,今后可得夹着尾巴做人。”张俊万分无奈的摇摇头,他向来嫉妒岳飞才能,对他儿子岳霖也是看不惯,当下便道:“相爷,您可别看驸马爷斯文有礼,论过河拆桥的本事,他可比他爹行。郦琼听了他的话回到大宋,可岳霖刚刚上任兵部尚书,就借口御下不严,同僚不睦等由头,将郦琼连降五级,打发去背嵬军当马前卒了。下官估计郦琼肠子都悔青了,他要是呆在大齐,纵然不能领兵,当个地方长官总不在话下。” “怪不得岳飞比你升职快,蠢货!”秦桧面露怒色,低低骂道,“连对手的底细都没弄清楚,背嵬军虽然只有一万人,是从一年年实战中筛选出来,岳家军精锐中的精锐。郦琼闯出此等祸事,皇上明面上不好降罪于他,实际早恨得他牙痒痒。说不准什么时候,找个事由将郦琼除了。岳霖抢先一步把他降级调离,既让皇上心里舒坦,也为背嵬军收下一员猛将,可谓一箭双雕。郦琼但凡有点脑子,也要对岳霖感恩戴德,而非记恨。” “这”张俊哑口无言,面上不甘心,却也辩不出什么。 岳霖刚刚将韩世忠韩将军引入府中,偏头一望,便注意到秦桧和张俊同来。 驸马爷那双幽深墨黑的桃花眼,微微弯了弯,快步拾级而下,拱手为礼:“秦相,张宣抚,两位大驾光临,可谓蓬荜生辉。” 秦桧赶紧要他免礼,露出官场心照不宣的笑容,“驸马爷过谦,驸马文武双全,又是公主的挚爱,皇上的娇客。老夫忝居相位,日后还要驸马多多照应才是。不过短短两年,驸马便官居四品,前途无量,真乃后生可畏。比起你,吕祉可差得远了。” “相爷谬赞,岳霖愧不敢当。”岳霖神色不改,明白秦桧这是在讽刺他逼死吕祉来谋求官位,话语间同样机锋暗藏,回敬过去,“张浚与赵鼎两位宰执措置不当,接连被罢,秦大人二度拜相,正是朝廷的顶梁柱,比起相爷,下官还差得远。” “驸马爷真是会说话”秦桧皮笑肉不笑道,回望了下府门前零零散散的仆从,“这时辰也不早了,驸马不如一同入席?” 岳霖点头,引客入府,就在他们往丽庭华宴而去时,盛装打扮的公主殿下,也同侍女小葵一道,从内苑曼步而出。 宫人们来回忙碌着端菜送酒,那珍馐美味,色泽明亮,香气扑鼻,瞧着就食指大动,小葵情不禁偷偷咽了口口水。 柔嘉本来也是很爱这些荤食的,可今天不知为何,闻着香味只觉油腻。都怪岳霖,夜里折腾她到精疲力竭,还说什么倒头便睡,黑甜无梦,那个风流神仙才不会来找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十一集(补完)) 公主这几日胃口不佳, 又时常犯困,却还顾及着驸马爱吃什么菜, 专门吩咐厨房定要准备妥当。而本该在皇后为华宫的群臣饮宴,也被柔嘉一顿撒娇, 要父皇以寿宴的名义, 设在公主府。为的就是让岳霖尽快在朝廷之中崭露头角,这一顿饭的功夫, 能和文武百官都混个脸熟, 其事半功倍的机会, 可不常有。 如今岳霖在兵部担任要职, 可终究有着一层外戚的身份。大宋对外戚的管控非常严格,以往驸马们想同官员来往,还要先到中书省、枢密院报备,胆敢私下见面者,御史台与有司皆可检举纠察。 公主不仅在生活中对驸马百般体贴, 为了让夫君能够多扩展朝中人脉, 更可谓是煞费苦心。丫鬟小葵看在眼里, 半是歆羡半是感慨道:“公主待驸马爷真好。” 柔嘉喜滋滋的想, 别看我现在疼他, 以后等他当了皇帝, 都是要疼回来的。她在秀廊后面立了一会, 望见岳霖和宰相秦桧等信步而入, 那般出挑, 令人一眼便注意到, 笑道:“驸马乃我夫君,我不帮他,谁来帮他?” 小葵像是想起什么,莺莺脆语道:“公主爱驸马年轻有为,玉树临风,可奴婢担心,似驸马这般才貌,又在临安城盛名日隆,会不会有居心叵测的女子,来破坏公主夫妇的恩爱?” 柔嘉听她似乎话里有话,明眸微转,问道:“小葵,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可不要藏着掖着。” “奴婢没有!”小葵连连摆手,犹豫片刻,好心提醒柔嘉道:“驸马精通音律,偶也填词谱曲,本为即兴抒情之作。却有好事者传阅出去,奴婢听说,临安不少名妓,不惜千金,也想求驸马一曲呢。” 岳霖还没当皇帝呢,就有小妖精蠢蠢欲动了,以后还得了。不过柔嘉丝毫不担心,狐狸精她见的多了,有她这个狐狸精一号坐镇正宫,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岳霖现在的年纪,正是需求逐渐旺盛的时候,像洞房之夜那样快速完事,已经满足不了他。他们北上伪齐两月,回来后柔嘉胳膊箭伤未愈,岳霖也舍不得。好容易等到她的伤好的差不多,这些日子岳霖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夜夜恨春宵,把狐狸都快折腾的几次求饶。 就因为他夜里禽/兽过了,白天越发的光风霁月,贤者无匹,是决计不会有什么心思外出寻花问柳的。 柔嘉极有自信道:“你放心,驸马他不敢。” “从公主训斥崔姑姑的时候,奴婢就知道,公主不是可欺的。”小葵道,“奴婢不是搬弄是非,而是见多了所谓的大才子负心薄幸,就连金枝玉叶,也有被他们祸害的。” 柔嘉转世为人不过十七年,对人间的事情倒不了解,闻言也被勾起了一丝好奇,道:“还有这等事?” “是呀,就拿本朝神宗皇帝的妹妹宝安公主来说,情窦初开时,爱上了名门才子王诜。才子么,大多恃才傲物,王诜不满尚主为驸马,断送自己的政坛前程,迁怒于公主。他日日沉迷酒色,狎妓作乐,甚至当着公主的面,与小妾们寻欢,终另公主郁郁而病,不到三十岁就香消玉殒。虽然后来公主的奶娘气愤不已,将驸马和小妾们平日如何欺负公主,都告诉了她的皇帝哥哥。神宗皇帝念在公主临终前,还在为牵连于乌台诗案的驸马求情,也狠狠责罚王诜,可那又有什么用,公主人都不在了。” 柔嘉不由叹了口气,联想到她远在汴京的娘亲。娘亲被掳去那么多年,她亲爹虽也伤怀思念,却不曾见他委屈了自己,身边这个妃那个妃,这个贵人那个贵人。说起来老赵家的男子,也是书画诗词无一不精的才子。当年她皇帝爹,估计也是用皇子身份,加上什么糊弄黄花闺女的情书婉词,把她娘亲骗了去的。 今日的场面,本来潘贤妃也要随驾同来,但她怀了龙裔,正在寝宫养胎。柔嘉听到这消息就觉得奇怪,按理说,赵构命中无子,所以帝君才会转世到岳府。所以要么这个孩子生不下来,要么还是个女娃。 不管怎么说,这江山是老赵家的,赵构身边只有她一个闺女,而她已经嫁给岳霖了呀,所以将来就是老岳家的,嗯,没毛病。 柔嘉正这么想着,皇帝身边张内侍,一路小跑来到公主身边,低声催促道:“请公主抓紧入席,皇上和驸马爷可都等急了。” 柔嘉嗯了一声,随着张内侍步入宴厅,二品及以下官员,纷纷起身向公主行礼。柔嘉视线掠过,冲不远处的岳霖巧笑倩兮,正打算仪态万方的挪过去,殿上赵构发话了:“柔嘉,坐到朕的身边来。” 赵构左右两个位置,右边是新册立的吴皇后,左边本是潘贤妃的,因为她今日不曾到来,所以还空着。 岳霖向柔嘉动动唇,表示爱莫能助,柔嘉想起娘亲,对父皇有怨气,也不能在大庭广众驳了他的颜面,只能不情不愿的走上殿去,坐到赵构身边。 今天的菜品,是柔嘉和岳霖一起拟定的,报礼部准备。岳家的家风崇尚节俭,所以并不是非常的繁奢,但胜在烹饪的心思精巧,就连皇帝也没什么不满的。 礼乐喧喧,舞袖缱绻,推杯换盏,宾至如归。柔嘉这几日不喜油腻,所以筷子动的不多。 赵构自然是有所察觉,正好宫女又端上来一道菜,他亲手夹了一只蜜汁香卤鸡腿到闺女的纹金餐盘上,笑道:“怎的无甚胃口?这可是你最爱吃的。” “谢父皇。”鸡对狐狸的吸引力是与生俱来的,柔嘉把大鸡腿扒拉到自己碗里,就着鲜嫩多汁处一口咬下去。 小狐狸双眼半眯,满足的咂咂嘴巴,忽然之间脾胃内翻涌作呕的感觉,她捂着唇角,侧身低伏下去。 皇帝一愣,随即取过锦帕递来,打量她略微泛白的脸色,直接对侍立在旁的张公公道:“公主玉体不适,宣太医。” 尚在宴席中途,皇帝如若突然离开,恐惹百官议论。赵构让柔嘉的侍女,先行陪伴公主到后苑去歇着,等太医到达,再行诊治。 公主殿下坐到了皇帝身边,那些锦上添花,要逢迎拍马的人,就只能把目标转向大宋第一驸马爷了。岳霖春风得意,被围着敬酒,终于得空抽身出来,回首一望,哪里还有媳妇的身影? 他略感不解,随口唤住一个侍宴的宫婢,问下才得知,公主身子不爽,已经回绣房歇息,皇上还专门为她传了太医。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岳霖放心不下,搁了酒杯,凑到爹娘的宴桌旁边,压低声音道:“爹,柔嘉好像病了,孩儿去后苑瞧瞧。这里,你帮我挡着点。” 岳飞半侧身,点头道:“既是公主有恙,你就快些去。” 李娃正在吃饭,闻言也放下碗筷,欲起身道:“要不要娘和你一起去?” 岳霖把她按回座位:“不必了吧,柔嘉向来身子爽健,孩儿想可能是这几天累着了,你先吃饭。” 他说完这句,便不动声色的从礼乐飘飘,花团锦簇的宴席上退出,穿过偏门,拐出游廊。整座后苑与园林流水融为一体,环境清幽,很快便将那人声嚷嚷抛于身后。 岳霖来到他与公主日常所居的漱琼轩时,陆太医已经到了,正在一面为公主把脉,一面问询病况。 几名在漱琼轩内当值的宫婢见驸马爷过来,纷纷向他见礼,岳霖手指一点唇尖,示意她们噤声,不要吵着老太医为公主看诊。 陆太医号脉片刻,又仔细瞧过公主的面色,见她容如桃李,身倦乏力,心中已然有了初步的论断。 岳霖见太医收手,出声问道:“陆太医,公主她无碍吧?” “驸马不必着急,待老夫再问几个问题。”陆太医示意岳霖稍安勿躁,回头继续对柔嘉说道,“公主可有过气虚血亏、关节风湿的旧疾?或者近来是否出现过肚泄疼痛,抑或发热的症状?” 柔嘉摇摇头:“都不曾有过。” 陆太医含笑点头,又道:“那么公主的‘病症’是不是身困乏力,小腹发涨,不喜油腻,且用膳时,易恶心呕吐呢?” 小葵奇道:“我们公主这几天就是这样的。” “公主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脉跳流利而不涩滞”陆太医站起身来,朝岳霖躬身行礼道:“公主她不是生病,而是天赐麟儿,怀了身孕。下官恭贺驸马爷。” 岳霖呆了一呆,瞬间大喜过望,捉起柔嘉的手,激动道:“柔嘉,你好厉害啊,我就快要当爹了!” 柔嘉不可思议的低头,她有整整两千多年没有怀过孩子,这下又被帝君把小宝宝塞进肚子里去了。小狐狸面如桃花,含羞带怯谦虚道:“是驸马爷厉害。” 岳霖想到这几日夜夜春宵的胡闹,暗自庆幸没有伤及胎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他大喜过后,又不忘嘱咐柔嘉:“从今以后,举止行动多加小心,静待等怀胎足月我爹娘要是知道,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 见他夫妇二人恩爱如同胶漆,陆太医将诊盒收起,拱手告退:“下官这就去向皇上复命,为公主安胎的汤药,少时也会派医女,送到公主府上。” 岳霖道过谢,将陆太医送出门外,马上回转绣房,也没心情顾及外头的宴席了。他打发走闲杂人等,只将柔嘉搂了抱在腿上。她歪头,甜蜜蜜靠在岳霖肩上,试探性的问他:“那夫君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岳霖这辈子是第一次要当爹,表现得分外开明:“你我二人是他双亲,生男生女我都喜欢。” 柔嘉很是欣慰,这可比嫌弃子孙叛逆伤透老祖宗的心,还是闺女好,成天追着她要小星星的紫微大帝好多了。 就在小夫妻两个说亲昵体己话之时,陆太医也回到设宴的殿中,经由内侍总管张公公,将公主有喜的消息,向皇上禀告。 张公公弯下腰,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神色顿时一亮。 他有意想亲自去后苑探视女儿,却又顾及到群臣在场似有不妥,重新坐回御座上面,招手示意张内侍附耳过来。 张公公遵命,等了半响却不闻皇上有何吩咐。他略带疑惑的偏眸,却见赵构神情,颇费思量。 赵构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传令陆太医,每次为公主请脉后,需入宫觐见,时时向朕禀报。” 官家对公主的宠爱,当真是无与伦比,张公公这么想着,低头应道:“臣遵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九十二集 趁着完颜宗弼这几个月都远离上京, 他的堂叔完颜昌,欲以同大宋和议为契机, 削弱四王爷在朝廷中的势力。大金国在灭掉辽国之前,官僚体系相对简单, 政权纷争也没有那么复杂, 故而人心归一,接连打了好几场突破性的胜仗。 靖康之战也过去快二十年了, 和以往所有入侵中原的民族一样, 汉家文化强大的吸附力与包容性, 逼得他们不得不学习贴近, 否则即使疆域打下来,也根本没办法治理。 汉化的改革,将中原那一套一股脑儿都学来,可往往其精华需要长时间的融会贯通,而其糟粕, 则更加容易渗透人心。比如北宋皇室那穷奢极欲的生活, 莺歌燕舞, 好大喜功, 靡靡之音, 加上靖康年间掳来的各色巧匠美女, 不出几年, 就被金国贵族学了个精通。 在世人眼里, 金兀术手握兵权, 乃朝廷里强硬派主战的代表人物, 殊不知,士兵沉湎安乐,战斗力的下降,朝廷政争,加上小皇帝对汉家文化的盲目沉溺,都使得大金内耗严重。而与此同时,南宋的国力却在迅速恢复,宋军从最初被打懵了的状态逐渐回神,在岳飞刘琦吴玠等将才的统领下,不仅多次击退伪齐军队的南犯,更有剑指中原的进取之态。 随着时间流逝,曾经跟随阿骨打征战天下的猛将们,一个个的凋零,要是连金兀术都不肯站出来做这个强硬派的话,恐怕,大金就要步宋徽宗的后尘了。 如果说,灭掉大辽,是因为阿骨打和众将士们谋划已久,豁出命去的一战,那么,将大宋宗室一网打尽,占据半壁江山,能获得这样的战果,是出乎金太宗和女真贵族预料的。 金兀术心里已经明白,靖康年间所取得的胜利,并非只靠女真将士拼杀战场,更大的缘故,恐怕还是宋廷的高层腐烂透顶,昏招迭出所致。 所以,他对赵构咄咄逼人,并非单纯出于争风吃醋,而是想要在赵构颠沛流离,尚未站稳脚跟前,除之而后快。 可惜啊,赵构的命实在是大,仿佛连上天也眷顾一般,金兀术追赶他至海上,竟然突起大雾,无法辨别航向,被他给跑了。 现如今,要灭南宋,恐怕是难上加难。 因此,在完颜昌提出了要把河南、陕西等地归还宋朝,以换取赵构的称臣纳贡,金兀术人虽然留在开封,却也只能冷笑。 完颜昌当真认为,许以大宋好处,就能让宋人对自己感恩戴德,也能把他金兀术排挤出去么? 不出所料,当完颜昌把这一举措,在大金朝堂上提了出来,金庭一片哗然。大臣纷纷指责完颜昌是卖国贼,跟大宋的秦桧一丘之貉,要把他们流血流汗打下来的土地,白白送还宋朝。 可是呢,金国皇帝完颜亶是支持的,而金兀术根本不在上京,而且他听闻了大金欲与大宋议和,也没有什么表示,仿佛哑火了一般。 朝政呢由完颜昌暂时把持着,皇帝也没有反对,反对议和的大臣尽管不少,但完颜昌依旧拍板钉钉,马上派出使臣,和大宋议和,并指明要秦桧担任宋方的代表。 金兀术知道,小皇帝长大了,觉得他这个皇叔管的太多,所以借用完颜昌给他找点不痛快,要他明白君臣终有别。 金兀术其实根本不在乎,叛逆期么,他年轻时也有过,等小皇帝撞了墙吃了亏,就知道疼。 况且,邢秉懿自尽未遂,撞伤了脑袋,竟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肚子呢又越来越大,再过一两个月就要临盆,金兀术远离上京的纷争,也乐的自在。 嘉国夫人目前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可王爷觉得挺好,至少她不会跟他顶嘴,不会寻死觅活了。 邢秉懿自小读书明辨,心思灵慧,纵然失忆,也不大好骗。 她对王爷那套“你我二人是夫妻,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说辞,显然是不太相信的。 比如她偶尔会问出诸如“王爷当真是我夫君么,那为何名唤孛迭的世子,叫你爹,却不叫我为娘?” 或者“我身边的人,都自称来自王府,那么我娘家人呢,他们怎么从未来探望我?” 又或者“如果我怀的是王爷的孩子,王爷作甚么大发雷霆,要把我卖去浣衣院?浣衣院是罚做奴役的地方是不是?”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偏偏还记得他盛怒之下说的气话。 这一连串问题,让王爷很想把她娇小漂亮的嘴给堵上。 如今他连这点都办不到了,因为邢秉懿还是不相信他是她的夫君,平日站的至少距离他三步远,连手都不给碰。 夜里,他到她房里去,她就不睡,远远坐在靠椅里。偶尔迷糊过去,睡得也浅,一抱便醒。 王爷心疼她身体,再三保证什么也不做,可是邢秉懿努力睁大眼睛,一副你不走我就跟你熬着的架势。 眼看王爷无可奈何,王府管家便出了个主意,说既然夫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们宋人不是最爱附庸风雅,不如王爷您也学一学才子佳人。 金兀术怒道:“放你的狗屁!连黄花闺女本王都没有追过,要本王学赵构,题那些酸诗,不如一刀杀了我!” 完颜昌向江南国主赵构抛出了和议的绣球,并声称要把河南、陕西二地归还,且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秦桧必须是宰相,必须由他来负责谈判。 金国这一道国书来到临安,顷刻间将朝野上下搅得是不得安宁,主和派与主战派互不相让,吵成一片。 从前秦桧自金国逃回的时候,就有人怀疑他居心叵测,这下此种言论甚嚣尘上,一时之间,“秦相公是金国奸细!”“秦相公要卖了我们大宋!”这样的大字报,贴的满临安城都是。 按照皇帝赵构的意思,似乎是倾向于议和的,因为他尽管没有明显的镇压主战派,可凡是表达了力主和议意见的官员,都受到了提拔。 眼看赵构有意与大金议和,完颜昌为了向金国朝野交代,也不能白白把疆土还回去,他自然是提出条件的,条件一就是赵构削去帝号,只称江南国主,奉金为上国,其二就是既然宋向金称臣,那么和议拟定后,赵构必须按臣子之礼,跪接金国国书。 这在三皇五帝以来,是从没有过的奇耻大辱,这下不但主战派群情激奋,就连开始还在观察情势的中立党们都坐不住了,纷纷给赵构上书,要他万万不可答应。 赵构暂时没明确回复,不过他暗中给兵部岳霖下了一道圣旨,要他负责维/稳。 维/稳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岳霖在看了大臣们给皇上的表章之后,觉得当皇帝也挺不容易的,心理素质一定要好,脸皮一定要够厚。这些奏折,大多言辞激烈,慷慨激昂,就差没当面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他该一死以谢祖宗和天下了。 当然了,大臣们对于皇帝,尚留些口德,指责他不思国仇家恨,以事夷狄,愧对先祖,君辱臣死之类。对于秦桧,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公然大骂他触犯众怒,奸臣专国,陷君王于不义,必遗臭万世云云。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领兵打仗的将军们,自然是反对议和的先锋。吴玠等人不必说,就连赵构亲信,负责临安守卫的三衙长官,殿前司公事杨沂中,都明确表达了反对意见。 而岳飞的表现,在一众跳脚骂娘的将领里,已经算相当克制。他并没有公开的指责皇上或者秦桧,只在奏章中写道“宰相谋国不臧,恐贻后世讥议。” 至于暴脾气的韩世忠韩将军,早不满足于嘴炮,他准备暗中派出兵士,打扮成土匪,在半道上劫杀金国使者,以破坏本次议和。 本来嘛,驸马爷岳霖也不赞同议和,如果韩将军做的够干净,他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是韩世忠个二货,事儿还没办呢,消息就走漏出去,被皇上和秦相爷察觉。 岳霖负责维/稳,这下想装不知道都不行,当下把韩世忠手下几个人给下狱收监,并且通过爹爹放消息给韩将军,说你暗中干的事儿,皇上已经知道了,你赶紧想想自保之法。 这下韩世忠也知道怕,连夜入宫面圣,在赵构面前痛哭流涕,差点把他那当初救驾时缺了两根指头的手掌,直接拍到官家脸上:“皇上啊,臣这都是为了皇上好,您贵为九五之尊,怎么可以自轻自贱,向金贼屈膝下跪呢?!” 赵构无奈,只得给哭哭啼啼的韩将军顺毛:“韩卿家放心,纵然要跪,朕让秦桧去代跪便是了嘛。” 应该说,绝大部分的口水沫子,都喷向了秦桧,甚至于骂秦桧成为了全国上下新潮流,没事就要骂一骂。而赵构,最近的状态和金兀术差不离,议和基本交给秦相,他花费的心思,还没有对潘贤妃和出云公主两名孕妇来得多。 出云公主赵柔嘉,怀了岳家后代,不论父皇或者岳飞夫妻,都对她呵护备至,唯恐出什么纰漏。 宋金议和这么大的事,她也知晓,只是岳霖近来忙着公务,又因为她怀孕,不敢过于亲近,已有数日,都是等她睡着后,才悄悄摸进被褥里。 小狐狸早已习惯了每日有夫君这个美男陪/睡,这下冷裘凉夜,孤枕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她轻哼了一声爬起来,披上外衣,去书房找岳霖。 书房里果然还亮着灯,柔嘉轻悄推门而入,正在案前草拟奏折的岳霖,修目微抬,便见她身姿款摆的凑上前来,将手里茶盅,不轻不重的往几案上一搁。 “我还以为你休息了。”岳霖微笑伸手,顺势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柔嘉自然而然就攀上他手臂。 柔嘉穿着白绸暗花的寝衣,云髻松松挽起,夜来粉黛不施,只在唇珠上点了桃花脂,眸子晶亮:“睡不着,给你泡了桂圆茶。” 正因为什么装饰都没有,那娇艳无匹的美貌,才越发凸显出来,岳霖伸手取杯,眼睛却没有离开她:“好。” 他抿了一口,略带赞许的点头:“泡的不错。” 柔嘉高兴了,脑袋自然而然靠在他左臂上,岳霖低眸望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只继续提笔醮墨,将那份未完成的奏章写完。 柔嘉偶尔瞥两眼,见他奏折中分析的是,金国归还陕西等地的利弊,不禁出声问道:“父皇已经决定要议和了?” “皇上的心思最难揣摩,也许他是真心议和,也许只是想借由完颜昌的手,来对付金兀术。”岳霖摇摇头,凤目之中光华难辨,他轻笑了声问柔嘉,“他们一个是你亲爹,一个是养父,很为难吧?” 柔嘉想了想,无奈一叹:“宋金早晚有一战,两国仇深似海,谁也不服谁。要想长治久安,四海升平,必须结束这南北对峙,完成天下一统。” 岳霖有些讶异的抬眉,“公主有此等见识?” 柔嘉笑嘻嘻的将手臂环上他脖颈,软玉温香道:“是霖哥哥你教我的呀!” 岳霖笑:“我几时教过你这些?” 她把当年轩辕陛下的名言直接拿过来用:“嗯,是你说梦话的时候说出来的,你还说什么哦对了,王业不偏安什么的” 岳霖不太相信的眨眨眼:“真的假的?” “是真的,真的,不信我等会喊你?”柔嘉整个人抱上去,将胸前玉雪隔着薄薄衣料压向他,小小声打了个呵欠,“夫君,我好困,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将女子推开分毫,岳霖不着痕迹的调整过呼吸,眉眼似有无奈。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还怀着他们岳家的后代根,他笑了一声,依言将她抱起来。夜里很静,月光如真似幻,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清晰可辨,柔嘉得逞似的挑起一抹笑,任由岳霖将自己抱回绣房里。 她被轻轻放在床榻上,岳霖随即在床沿落座,松解衣衫,显然也是准备一同就寝。 柔嘉不喜欢穿着很多入被,像往常一样,欲将肩头的薄纱蝉衣除去,将将露出半边香肩,岳霖回身,略微头疼扶额,替她穿了回去。 他的手指还勾过蝉衣丝带,在她胸前打了个蝴蝶结:“不许脱,就如此睡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九十三集 因为兵部的高压“维/稳”, 韩世忠欲以武力强行破坏和议的计划搁浅,大金使臣不久便来到临安, 与以秦桧为首的主和派展开谈判。 议和期间,不时有武将面见秦桧, 希望他停止此举。可秦桧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机会, 赵构也有授意,岂能轻言改口。一旦和议成功, 他相当于有了大金做靠山, 以后就是皇帝, 也不能随意撤掉他的相位。秦桧对于专权揽政欲/望极大, 表面却假仁假义,声称自己是为家国天下计,纵然诽谤满身,也绝不放弃议和。 关于秦相公和金国的完颜昌沆瀣一气的传闻,临安城人尽皆知, 赵构也不能装糊涂, 因此除了赵鼎、秦桧两位宰相作为谈判代表外, 赵构另外还派了枢密副使王庶同行。 王庶此人, 在这轮轰轰烈烈的抗议活动中, 对赵构最不客气, 赵构也没有降罪于他, 反而派他去参加和议。这样秦桧究竟是如何与金国使臣谈判的, 也好有个见证, 况且, 如果单派秦桧去,其实赵构也有点不放心,万一他唯唯诺诺,答应了什么奇葩条件,赵构自己也无法向朝野上下交代。 王庶是个比较有气节的文官,他连皇帝都敢骂,对金人极其厌恶。所以在整个谈判期间,都不屑与金人说一句话,就坐在那里,阴沉着脸看秦桧与金使互为问答,逐步的就把议和条款给拟定了下来。 这是绍兴年间,宋金两国的第一次和议,主要内容为金归还河南陕西等地,宋向金称臣纳贡,数量为每年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 皇上偏向秦桧,执意要议和,大臣们也无可奈何,可是金国提出的要赵构跪接国书,是他们所无法容忍的。一时间臣僚们请愿、集会层出不穷,弄得赵构烦不胜烦。 赵构站在朝会门的台阶之上,他的目光在请愿大臣们身上一一掠过,果然没有见到岳飞父子。赵构伸手指向闯宫抗议的大臣们,大声怒斥道:“你们一个一个,口口声声君辱臣死,不过是为自己打算,贪图贤臣的虚名罢了!倘若朕在明州被迫出海之时,为金兀术所掳,恐怕向金人跪一百次,你们也不闻不问吧。”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哑口。 赵构嘴角噙着冷笑道:“朕的父皇,驾崩于五国城,朕的皇兄,尚在金人眼皮底下卑躬屈膝,这在你们眼里都不算耻辱。而朕,为了休养生息,经营好这半壁江山,向金国委曲求全,就是你们的耻辱?你们现在有骨气了,腰板硬了,不让朕拜接和议。好啊,那众卿倒是想个办法,谁敢站出来,向朕保证能灭了大金,直捣黄龙,朕马上下旨,砍了金国使臣的脑袋!” 聪明人都能听出来,赵构这番话,重点并非跪不跪,而是指责大臣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搞区别对待。经历过苗刘兵变的臣子,都明白他们这次举动,大约勾起了赵构的隐痛。当年那些武将们,就是公然闯宫,指责赵构并非正统,逼他退位的,这事儿还间接害死小太子,对赵构的伤害很大。 金兀术扬言要立赵桓嫡子赵谌为帝,就是仗着官家没有子嗣。此时潘贤妃有孕,等于是粉碎了皇帝无法生育的谣言,如若贤妃一索得男,毫无疑问于社稷有功。 况且,除了潘贤妃肚子里那个,官家还把太/祖皇帝的两位世孙,分别接入宫中,交由后妃抚育,相当于太子人选已经有三位。 皇上这是在逼臣子们提前站队,谁也不是傻子,在场诸位的官爵,多为赵构所赐。徽宗驾崩,先不说赵桓能不能回来,他即便回来,时过境迁,能否得到支持都还是个问题。 他们交头接耳,簌簌低语片刻,纷纷跪伏,齐声道:“臣等惶恐。” 赵构沉默了会,怒意稍敛,将衣袖一扬:“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以后谁再以此等事由,不奉诏而闯宫,朕必不轻饶。” “臣等告退。”大家慢吞吞的站起来,神色各异,有人惴惴不安,有人如释重负,反正有一点是肯定的,皇上铁了心要议和,不接受反对意见。 原来闹出过大动静的韩世忠,这几日也没声了,至于岳飞,除了一开始那封表明立场的奏本,此后就没有再多说一句。眼前看来,议和乃时势所趋,武将都偃旗息鼓,还有他们文官什么事儿。 金国使臣在临安府呆了三个多月,几易其稿,终于基本将两国的和议书定了下来。 但要官家去跪接国书,这确实强人所难,跪是不可能跪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跪的。宰执们商议过后,决定让秦桧代表官家,去行这个跪接的礼数。理由很简单,我们大宋乃礼仪之邦,老百姓爹娘亡故,都要守孝三年,何况皇帝呢? 左相赵鼎对金使道:“先帝徽宗尸骨未寒,邢后也香消玉殒,我们官家正伤心,不理国事,不行吉礼。你们金人也不能太霸道了,总得讲讲道理,由秦相代劳,也无可厚非。” 于是,在宋金两国互遣使节讨价还价后,差强人意的和议,最终敲定并签署。 和解的敕书发送到各部百官,按规矩,岳飞这样的节度使,是需要向皇帝呈上贺表的。 虽然这事儿没啥可庆贺,可该上的还是要上。当岳飞的贺表被内侍托着,送达御书房时,赵构刚刚看完驸马的奏本,岳霖人还没走。 在这个本章里,岳霖向皇上陈述了他这段时间“维/稳”举措,以及更为要紧的,金国归还陕西等地后,朝廷施政方法。 “皇上,臣早前潜入中原,亲眼所见,金国要归还我们的这两地,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我大宋若接管过来,自不能像伪齐一般,不爱惜百姓,必须轻徭薄赋,养民生息。每年所需银两,臣已经同户部官员试算过,所费不小。”岳霖于垂拱殿中,丹樨之下卓然而立,接着奏道,“另外派兵驻守也是一个问题,派多了,金国必然不满,派少了,无甚用处。江南拥长江淮河天险,女真骑兵不敢贸然过江,但到了中原地区则不同。臣担心,此乃金人的诱兵之计” 赵构翻看着岳飞的贺表,问了一句:“你爹刚从鄂州回来,你们见过面了吗?” 岳霖一愣,回道:“还不曾。” “没有见过面,说的话倒是差不多。”赵构曲指在贺表上弹了弹。 岳霖道:“臣斗胆请问,我爹他说了什么?” 赵构似笑非笑:“他庆贺两国和议既成,恭维朕英明神武。” 岳霖的嘴角往下压了压,免得自己御前失仪。 “他还说,虽然大宋与金国议和,可不能忘却富国强兵,若有朝一日挥师北上,灭了女真,收复燕云,那么朕就更英明神武了。” 岳霖同样认定宋金必有一战,“皇上,其实臣也” “好了,朕召你来,不是为了听那些陈词滥调。”赵构蹙起眉梢,抬手一挥,“没有要事启奏,就先退下吧。” “是。”岳霖垂首致礼,后退两步,忽的又似想起什么,眉宇间闪过一抹迟疑之色,脚步停驻下来。 赵构注意到了,抬眸疑道:“岳卿还有事?” “臣”岳霖斟酌再三,虽为难言之隐,可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提醒皇上。 柔嘉公主有孕的时间,和潘贤妃差不离,最近赵构的各种赏赐,也大多两份。狐狸下凡前,是知晓大宋皇帝命中无子的,而潘贤妃肚子里龙种的性别,直接关系到帝君的称帝之路,故而柔嘉一直对潘贤妃的肚子很上心。 恰好两人同为孕妇,交流心得也很正常,所以公主便时常入宫,给母妃请安,顺便试探。小狐狸当年也是在后宫混过的,什么假孕滑胎争宠,后宫的戏码,不会比前朝少。 俗话说,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特别是柔嘉本来就对潘宸儿抱有怀疑,她越来越觉得,贤妃娘娘的龙种定有猫腻。娘娘不太愿意让柔嘉摸肚子,唯一一次被公主摸到,那手感也不太像血肉肚皮,反而像棉花枕头。 柔嘉回到公主府,夜半和驸马聊天,是的他们暂时只能盖被子摸肚皮纯聊天,就说潘贤妃肯定是买通太医假怀孕,骗了她的父皇。 岳霖将信将疑,今日见驾途中,望见贤妃娘娘在莲花池边赏景。潘宸儿因为怀上龙子,得皇上特许,可以随时出入御书房。岳霖忆起媳妇说的话,不禁远远瞧了会,贤妃大约是觉得累了,准备起身回宫,却不小心被台阶绊了一下,幸而宫女扶着,才没有跌倒。 岳霖很确定的看见,这个几乎滑倒的动作,另贤妃略略隆起的腹部,出现了奇怪的偏移。然后潘宸儿警惕四顾,伸手在肚腹上压过,才半惊惶半心虚似的,无心赏花,急匆匆回宫去了。 当然岳霖不会傻到直接提出质疑,他状似好意提及:“回皇上,臣方才远远瞧见贤妃娘娘,不慎被花园里的石阶绊了一跤,不知是否无恙。娘娘凤体金贵,怀有龙裔,皇上可要前去探视一番?” “朕知道了。”赵构点头,波澜不惊道,“其实,这些年朕也想明白了,太/祖与太宗皇帝同胞兄弟,本为一脉,相煎何急。朕的孩子,未必一定比太/祖后人优秀,所以即便知晓贤妃有孕,并没有将两个养子撵出宫去,毕竟他们同是赵家子孙。” 皇上对贤妃摔跤的事无动于衷,却谈及养子,岳霖心底隐约腾起一股违和之感,却辨不分明,这不安究竟来自哪里。 赵构细细打量一番驸马爷滴水不漏的面色,唇角半扬,“朕听说驸马对星象颇有研究,那么你可会解梦?说到龙裔,朕还想起来,最近常常会做同一个梦,不知何故,不解其意。” 岳霖奇怪皇上怎么又突然说到解梦之事,他只得应道:“臣谈不上探究,只略懂皮毛。” “无妨,朕对这些也是不大信的,姑且一说,你就姑且一听。”赵构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殿下,“朕梦见潘贤妃和柔嘉接连临盆,一个生了小皇子,一个生了皇外孙。朕非常高兴,左右手各抱一名娇儿,谁知乐极生悲,也跌了一跤,两个孩子同时摔了下去”他停顿了一会,道:“然后朕就醒了。” 岳霖的眉心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瞬间便了无踪迹。 赵构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朕醒来之后,扪心自问,若只来得及救回他们其中一个,朕应该救谁?” 他抬眸看向岳霖道:“驸马你认为呢?” 岳霖面色发白,慢慢控着呼吸,半响才低声道:“皇子是皇上亲儿,皇上先救皇子,乃人之常情可是,公主会很伤心的。” “朕就是不愿柔嘉伤心,所以尽管只是个梦,也想请驸马来解一解。”赵构伸手,拍拍岳霖的肩头,“毕竟公主如此喜欢你,你的话,她总该听得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九十四集 夜深人静, 临安城最为繁华的长街上,贩夫走卒也陆续收摊回家, 街面上林立的茶楼酒肆,一改白日喧嚣, 尽数沉寂下来, 飘来传来几句打烊时掌柜和小二的说话声,模模糊糊, 不甚分明。 一辆华盖马车缓缓行进着, 赶车人正是出云公主府的仆从。他动作不紧不慢, 偶尔挥舞几下马鞭, 马蹄声和车辙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混在一处,于这永夜难消中,越发空旷而单调。 终于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处规整大气的高门宅院前,跳将下车,卷起马鞭, 回身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 冲坐在里面的人恭敬道:“驸马爷, 到了。” 岳霖着锦衣, 玉带扣腰, 面容融入冷月清辉, 眼神却不知聚焦在虚空中何处, 对车夫的提醒, 恍若未闻。 侍从愣了愣, 再度开口唤他:“驸马, 驸马爷” “什么?”他似忽然回了魂,见本应该在赶路的车夫,竟然立于车前,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驸马爷,没出什么事,”车夫察觉到驸马的神游天外,赔笑着又陈述了一遍,“小人是提醒驸马,公主府已到,您应该下车了。” “哦。”岳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骨节漂亮的手指,伸出去挽住车帘,俊雅侧脸半偏,朝公主府望去。 落成才两年的新宅,庭檐气派,朱门玉户。府门上高悬着两排绘刻精美的琉璃宫灯,将高阶十步映照的如同白昼,公主府三个金漆大字,暗夜里依然熠熠生辉。 这曾经熟悉的满目琳琅,琼楼玉宇,落在今日眼里,却是有几分讽刺意味,独属于皇家的无情和高不可攀。岳霖的动作停驻在那里,音色中带了一丝疲倦,他问那仆从道:“我娘,此刻也在府中么?” 车夫答道:“是的驸马爷,岳夫人挂念您与公主,还有她未出世的小孙孙。她刚和岳少保从鄂州军营回来,今日午后便到了府里,还给捎带了好几只补身体的乌骨鸡,说要炖汤给公主喝。” 岳霖的手指有瞬间的扣紧,垂眸敛去眼底复杂神色,然后他整个人往后一退,重新端坐回马车里。那原本掀起的帘子,也随着他这个动作,再次遮挡下来。 车夫尚不知所以,便听见驸马爷低低的道:“去杨府。” 车夫抬头望了眼府门,奇怪的问:“驸马爷您不进去了?公主和岳夫人还等着您呢。” 镂空刺绣的车帘晃动着,连带银白的几点月色,光影交错在岳霖脸庞上游移:“本官突然想起来,尚有几件紧急公务,要同卫尉寺卿杨羡杨大人商议,你先送我去杨府,回来以后,禀报公主,请她无需等我,早点安歇。” 驸马爷有命,车夫作为仆从,只得“遵命”,他再度跳上马车,扬鞭促使马儿掉头。 就在驸马的车驾,一路朝东街,杨府的方向而去时,身在内苑的柔嘉和岳夫人李娃,对皇帝在御书房对岳霖所说的话一无所知。她们用好晚膳,便到望得见奇花异石的斋轩里,做女红刺绣。 李娃就岳霖这么一个儿子,时间过得真快,他和柔嘉成亲,也快要两年了。岳家祖上积德,和皇帝做了亲家,李娃虽然表面上不敢催公主,可是心里头想抱孙儿孙女,那是想了不知多少日子。 眼下心愿得偿,神清气爽,早早的就开始给小宝宝缝制小衣服小鞋子。李娃贤内助的名号是响当当的,女工自然不错。柔嘉接过她递来看的鞋面,玫红的锦缎,鞋头的小虎绣的憨态可掬,还缝了一颗小铃铛,她几乎可以想象的出,宝宝在摇篮里挥舞胳膊腿儿的时候,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柔嘉夸赞道:“娘,你的手艺可真好!” “老了,眼睛不比从前伶俐了,”李娃把银针在发丝间捋了一捋,喜笑颜开道,“公主喜欢就成。” 她们娘儿俩说会话,门外敲过三更,李娃心情好,倒也不困。只是柔嘉怀着身孕,本就容易疲累,美目微阖,轻轻打过好几个呵欠。 李娃放下针线,朝外院张望片刻,不满的说道:“这都夜半三更了,霖儿怎的还没回来?” 柔嘉也觉得奇怪,顺口猜测道:“可能是兵部公务多,所以耽搁了吧。” “哪有那么多公务?我看皇上都没有他忙。”这话本是犯忌讳的,不过屋里没有外人,李娃向来心直口快,没有恶意,再加上一直把柔嘉当成自己闺女,便是埋怨儿子的口吻,“这孩子,明明知道媳妇有孕在身,也不早些回府陪伴。” “娘,驸马平日没有这么迟的,今晚可能是真的有事。”柔嘉也被她说的在意起来,将外间的侍女小葵唤入,要她去看看,负责接送驸马的车夫回来了没。 卫尉寺卿杨羡是在睡觉睡了一半时,被自家家丁吵醒的。家丁对于打扰了少爷好眠也非常不安,只是府外来客身份不一般,他可不敢知情不报。 杨公子起身披衣,睡眼朦胧的来到花厅。厅正中央那端着茶杯,面如冠玉却肃容着脸的人,不正是当今朝廷炙手可热的大红人,驸马爷岳霖是也! 起床气加岳霖宛如债主上门讨债的神情,另杨羡啧了一声:“喂,本公子家的茶有这么难喝?这可是我花重金购来的雅安露芽,极品香茗。” 岳霖抬眸,瞥了他一眼。 杨羡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他竟然在向来意气风发,事事胸有成竹的岳会卿眼底,发觉到疑似委屈巴巴,可怜兮兮,连你也欺负我的意味,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杨羡的瞌睡顿时醒了大半,根据岳霖出现在他家的时间,神色及心理状态来说,杨公子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是跟那只狐狸精吵架了。 狐狸精摇身一变成为了公主,岳霖被她收入公主府中,杨羡就很担心,这种担心类似于对不小心落入盘丝洞的唐长老差不多。九尾狐狸对帝君那扭曲的爱,从她勾引伯邑考在后宫当男宠不成,就把人家切吧切吧,第一个送上封神榜便可窥见一斑。 原则上公主是君,驸马是臣,驸马见公主得持臣礼。二人所住府邸,也是叫公主府,驸马跟入赘差不多。就连夫妻行鱼/水之欢,也得公主宣召了,驸马才能入内。 总之皇家的规矩忒多,估计是狐狸精要帝君干什么破廉耻的事情,帝君心高气傲不从,又不敢回岳府让双亲担心,所以这三更半夜的,跑到他杨府上来了。 杨羡沉浸于自己的脑补,不禁对岳霖生出无限同情,义薄云天道:“今晚你就住下,爱住多久住多久,兄弟没有二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九十五集(添半章内容) 杨羡本以为, 自己无惧得罪公主的风险,留岳霖借宿, 还拍胸脯要他想住多久住多久,已经是义气十足的铁哥们了。 杨公子是夜半被家丁从高床软枕里拖起来的, 给驸马爷安排好厢房, 正准备趁着天没亮,再去睡个回笼觉。可是岳霖不干, 非拉着他, 要他陪自己喝酒。 这么一折腾, 杨羡也彻底清醒了, 叫人搬来几坛好酒。两人飞纵到屋顶上,在银辉皓月之下,夜风徐徐中,仰望星月,畅饮对酌。 岳霖愁绪万千, 也不怎么说话, 只顾闷喝。杨羡半斜身体, 靠在翘起的檐角上, 手里握一只滑溜的青玉酒瓶, 有一搭没一搭的, 不时往嗓子里送两口。 驸马的酒量本来不错, 大约是心情欠佳的缘故, 人也更容易醉。等到手边的一只酒坛见了底, 岳霖那墨染深浓的双眸里, 终于渐渐浮起迷离雾色,眼角薄红微翘,如带桃花。 杨羡双腿叉开,手臂支在腿上,弯腰向他的方向伏身:“你到底怎么了?” 岳霖抬眸瞥了瞥他,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口酒,被呛得连咳几声:“有些事情,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他摇了摇酒壶,见里面空空如也,不死心的俯身就要来取杨羡身边那只,被对方眼明手快的抢先一步,抓了个空。 杨羡从来没见过岳霖如此模样,看来事情似乎比寻常夫妻拌嘴要严重,他把酒壶藏到身后,手指指向岳霖道:“会卿,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没把我杨再兴当做朋友,少爷我不伺候了。” 岳霖的眼神有点发直,显是半醉,屋顶上风大,扑面而来的凉意,刺激到残存酒意的神经,另他的头涨涨的发疼,不自觉蹙紧了眉宇。 杨羡伸手把他按回到屋脊上坐好,劝慰道:“是不是公主殿下给你气受了?这个怀了孕的女人,本来就喜怒无常,她自己不舒服,心情不好,就喜乱发脾气。你骂她她还爱哭鼻子,别跟她计较不就得了。” 岳霖没吭声,杨羡就顾自说下去:“当初我娘怀我的时候,也天天给我爹找事儿。仗着自己怀个龙种,把我威风八面的爹压在床上这样那样,我爹都没敢反抗” 杨羡说的是他西海小公主娘亲和司法天神爹的事情,岳霖此时神智下降,竟然没听出什么不对来。 他吐息,低声喃喃道:“我倒宁愿是公主跟我闹” “不是公主?”杨羡奇道,“我不信,凭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有谁能把你郁闷成这样?” 岳霖忽然反手将酒壶丢了出去,哐当粉粉碎在院子里。他扑过来,揪住杨羡的衣襟,咬着牙道:“天地君亲师,如若忠孝不能两全,是否应当忠于君?” “是有这么一说。”杨羡也是聪明人,他瞬间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皇帝身上,可赵构近来对岳霖可算恩泽备至,升官加爵委以重任,他道,“可我觉得凡事不能绝对,如果君王无故要你杀父弑母,你也干么?” 岳霖苦笑了一声,双手撑在瓦片上,支持摇摇晃晃的身体,自言自语:“他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抢别人的,还要我去做说客罔顾人伦,颠倒长幼,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驸马爷口中的语言实在太过劲爆,杨羡惊诧的嘴唇微张,可细细想来,这也不是不可能。 北边金兀术咄咄逼人,欲立赵桓嫡长子为帝,这还是好的,说不定下次直接把赵构的亲哥赵桓推出来。赵构中年无子,且不是二帝亲自册立的太子或者接班人,必然有大大危机感。 恰在此时,公主有孕和潘贤妃有喜的消息差不多传出来,这么说来潘贤妃那个是幌子,赵构有意以外孙代替皇子。 杨羡眼珠转过,盯着岳霖道:“那敢情好,以后你儿子做了皇帝,你岂不是幕后太上皇?吕不韦在世啊。” 岳霖脱口而出道:“江山是赵家的,皇上心知肚明,从古到今,岂有传位于外姓之理?” 岳霖说的是事实,驸马的孩子,严格说来不算皇室的人,所封官爵要依照父亲的地位来定。少数能封个爵位的,只有非常得宠的公主所出。 看来赵构是既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顺应了民间太/祖化身金兀术报仇的传言,计划将皇位传给赵匡胤后人,同时给自己挣个效仿上古明君,任人唯贤的美名,好收买笼络人心。 赵构对赵氏宗亲血缘的纯正非常看中,这从他下旨砍了好几个假冒皇族的人,柔福帝姬真假还不好说,也被他砍了,就看得出来。如此一来好歹是外孙,不像金兀术稀里糊涂养便宜闺女,且能稳固统治,给自己争取时间做最后的生儿子努力,可谓面面俱到,一箭四雕。 只是可怜了岳家。 “会卿,你也是熟读史书,几千年来皇室为了争帝位夺权势,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没干过。”杨羡眼神高深莫测,半笑不笑道,“你不服也不行,有本事,你让这江山改姓岳啊?” 岳霖浑身窜过一个激灵,伸手推他:“你疯了!” 岳家根正苗红,从姚太夫人起,个个忠君爱国,以收复河山为己任。岳霖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岳飞又是大宋名将,品性高洁,还和皇上结为亲家。杨羡很清楚,要岳霖改变近二十年的原则是很难的,他也不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地之间,你我都不过是棋子。 “我说了什么?”杨羡装模作样的按揉太阳穴,埋怨岳霖道,“都怪你,本公子好久没喝醉了。” 岳霖注视他半响,脸色和缓下来,他费劲的想要站起来,从屋脊上下去,却发现两条腿如同灌了铁浆,使不上劲。他踉跄了一下,跌坐回去,身下的瓦片被压碎一块,瓦砾噗嗤嗤的滚落。 杨羡瞧他那狼狈样,乐不可支的道:“哈哈,轻功用不上了吧?” 岳驸马没好气白他一眼。 刚笑话完岳霖,杨羡预备起身,发觉自己也比岳霖好不到哪里去。他抱起一个酒坛,往地上掷去,四分五裂哐当响起,成功吵醒在廊下打盹的小厮。 杨公子扬声喊道:“六斤,快给少爷搭个梯子!” 两个酒鬼依次从梯子上爬下,终于困倦难忍,各自回房歇息。 杨羡迷迷糊糊,睡了约莫一刻,再度被扰清梦。他强忍着想要砍人的冲动,暴躁无比翻个身,对着家丁怒道:“就是天皇老子来了,本少爷也不见!去把他打发走!” 说完这句就重新躺了回去,把锦被蒙上脑袋。 家丁非常为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少爷,天皇老子倒是没来,可他的闺女来了。出云公主驾到,说要接驸马爷回去。” “玉藻来了?”杨羡皱眉,拱着被褥坐起,“那驸马现在如何?” “驸马醉得厉害,酣然沉睡,小的喊不醒他。” 杨羡费力的用他那不太清楚的脑瓜思考片刻,命家丁取纸笔来。他借着烛光,在那一小方素纸上写下几行小字,折了几折,用一条汗巾包好,嘱咐那名家丁道:“既然公主来要人,我也不能不给。你派两个小厮,将驸马爷用被子裹了,还给公主。还有,这里面是一道解酒的药方,你塞在驸马衣襟里,告诉公主,按此煎药,可解宿醉。去吧。” 下人们依言行事,赵柔嘉在杨府花厅中候了半刻,便见到了她夜不归宿的夫君,还是个醉得不省人事的。 柔嘉撅嘴瞪着他,半响眼神终是软下来,让公主府的内侍太监,把驸马爷扶到轿子上去。 南天星子将落,黎明秀美,淅淅沥沥的晨光犹半遮面,日出前的临安大街上行人零丁。两名英武的府中侍卫腰佩长剑,在前开道,其后四名容貌姣好的宫婢提着灯笼,步履款款。 八抬绣凤銮驾上纱幔半卷,隐约露出轿中倩影。柔嘉是听闻岳霖到了杨府,从寝殿直接赶来,身上穿着舒适柔软的浅紫色蔷薇宫装,长发斜斜半挽,插一支白玉百合簪,明眸流转,朱唇点丹。 公主坐于车驾中央,驸马爷仍未醒转,折腿靠坐,脑袋就趴在公主双膝之上,随着车驾前行微微摇晃。 柔嘉垂眸,盯着他完美无缺的睡颜出神。 她提起岳霖双臂,想让他坐在座椅上,能靠的更舒服些,这时有什么布帛样的东西,自岳霖领口掉出,轻飘飘落在车底。 柔嘉伸手拿起,翻开这明显是男子用的汗巾,里面竟然还裹着一张字条。 她打开阅过,才知是杨羡手笔。杨羡在信里告诉她,赵构想用她和驸马的孩子假冒皇子,岳霖心中苦闷无处消解,是以深更半夜不归,借酒浇愁。 柔嘉的面色变了几变。 再望岳霖,她白嫩的指尖摸过他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车辙似乎磕到了一块碎石,柔嘉被颠簸的浑身震晃一下,扑在驸马身上。 这一扑,居然把岳霖给弄醒了。 只是他眼皮虽睁开,神智显然还不那么明晰,愣愣的瞧着公主,薄唇龛动:“玉藻” 亏他醉的糊里糊涂,还认得她,柔嘉把额头轻轻蹭着他的:“是我。” 岳霖伸展手臂,箍住了她的腰,孩子气般的冒出一句:“玉藻,你给我生个女儿吧,好不好?” 公主望了眼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迟疑道:“好,可是” “没有可是。”岳霖点住她的嘴巴,眸如暗潮,乾纲独断道:“我说是女儿,就一定是个女儿。” 完了,帝君又开始犯病了。 公主殿下知道他这会尚不清醒,目露无奈,抚着他脊背,柔声安慰道:“好,好,给你生给你生。” 岳霖总算安心,就这么抱着她,很快又阖上眼睛,呼吸匀长,沉沉睡过去。 柔嘉把那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手里。杨羡信函的重点是,帝君天命所归,你赶紧多吹吹枕边风,撺掇他造反! 可是,柔嘉还不想这么做,或者,眼下还未到这么做的时机。 拜她的父皇所赐,原本心心念念盼望着闺女的柔嘉,此刻倒转了主意,真的想要个儿子了。 她轻轻的将驸马扶到角落里靠好,掀起窗口纱幔,要侍女小葵递个火折子进来。公主就在马车里,引了火苗,将杨羡的信烧的灰飞烟灭。 以大宋宰相秦桧和金国权臣完颜昌为代表,绍兴年间宋金两国达成了第一次较为系统的和议。完颜昌欲借议和拉拢赵构,排挤远在汴京的主战派金兀术,赵构虽未言明,却也明里暗里,一手促成了此次议和。 从议和提出到结束,朝野里反对的声音从来也没有停止过。和那些闯宫请愿的臣子们不同,身为岳家军及淮西军统帅,岳飞除了一开始上过一道奏折表明立场外,其余时间都没有发声。 他在接到朝廷昭告百官的敕书后,才给赵构上表,向皇上道喜的同时,坚定认为金人不足信,他们随时可能撕毁协议,发兵南下。 岳飞生平之志,便是收复两河,唾手燕云,一雪靖康之耻,令金人向大宋告罪称臣。此等贺表,可谓是闻所未闻。赵构阅罢,心情是很复杂的。他是既希望岳飞说出来,又怕他说出来。 宋金刚刚修复了表面的和好关系,幸好岳飞的奏章只有赵构看得见,万一传到金国使臣耳朵里,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就要功亏一篑。可岳飞也说的很对,这次议和,金兀术从头到尾都不曾出面,这种出奇的沉静,反而令赵构心底生出几丝不安来。 完颜昌和完颜宗弼的矛盾,已经从隐藏转为公开叫板,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分出个胜负。完颜昌究竟是英才还是蠢材,就看他能不能绊倒金兀术了。 万一真的不幸被岳飞言中,金兀术推翻和议,领兵南侵,遍观朝野,唯一可与女真骑兵一战的,只有岳飞率领的岳家军。 赵构与金兀术不共戴天,在最坏的情况出现之前,他更希望能够兵不血刃的,趁着金庭内部的党争,借刀杀人。 对于清楚明白的说着要打回北方去的岳飞,赵构暂且装个糊涂,高官厚禄的赏着,安抚于他。 这回赵构下旨,收复了河南陕西两地,举国同庆,尤其是在前线出生入死的大将们,更要犒劳。于是他给亲家赐了一个更大的官,开府仪同三司。 岳飞战功彪炳,武将的头衔已经封无可封,所以赵构这次封的是一个文官,且是文官里面的正一品。 虽然岳飞的升迁速度,在大宋开国以来都是罕见的,可这主要归功于他能力超群,基本上每一次升官,都是因为他又立下功勋。 唯有此次,岳飞向来秉承无功不受禄,在接到皇上这道旨意时,无奈而心领神会。 皇上的意思很明白,朕现在不想打,你就老老实实呆着,该享受就享受,不要提什么收复燕云的话。 皇命难违,身为臣子只能遵旨。岳飞在临安呆了两个月,实在是无所事事,就又向赵构请旨,想去河南巩县,谒拜陵寝。 刘豫这个损阴德的,把几位先帝的皇陵盗了个遍,岳飞表示自己深受皇恩,到洛阳给大宋的列位先帝们扫墓去。 他说出来的理由光明正大,也顺了皇上的意,绝口不提靖康,不提复国,赵构考虑之后,准许了他的请求。 金国按照和议,将河南、陕西归还大宋,这其中就牵扯到很多交接的工作。岳飞是想与使臣一同前往西京河南府,谒陵的同时,也顺便探探金人虚实。就在岳飞的奏折发出不久后,驸马爷岳霖,也向皇上请旨,要求到金国归还的另外一地陕西延安府,督办管辖交接事宜。 自从那夜岳霖喝醉,柔嘉从杨羡处得知了真相,又将信函烧毁,她就一直装作不知此事。 而岳霖,显然也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向柔嘉提出把孩子送入宫中的要求。夫妻两人,竟不约而同的,当做没有这回事一般。 柔嘉明白,岳霖主动请求离开临安,恐怕还有暂时逃避她父皇赵构的心理。 公主的肚子显怀不久,身子尚不算笨重,远行没有什么问题。 霖哥哥去公干,她理所当然是要跟着的。 要是别的地儿,说不定柔嘉还没有那么大兴趣。 巧就巧的是,金国这次还回来的陕西之地,延安之府,可以算作小狐狸的老家。 延安府黄陵县,是历代帝王与名士祭祀轩辕黄帝的所在。传闻中那号称天下第一陵的轩辕坟,就掩埋在那八万余株苍翠挺拔,绿如浩海的古柏林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第九十六集 在完颜昌与秦桧主导下的和议, 金国还河南陕西两地的管辖权归宋,敕书通诏全国。按照战区的划分, 西京河南府一带将要归岳飞军戍防,故岳飞请旨, 随同两国议和使臣一道, 前往洛阳督办各项交接事务。 岳霖本来是开开心心等着孩子降生,被赵构这么一搅, 也不愿留在临安, 于是自请外派。他爹去了河南, 岳霖就想到选择陕西, 既然金人将延安府还回来了,那么该调派多少官兵驻守,如何驻守,都需要做一个全面的调查,他身为兵部要员, 责无旁贷。 公主殿下有孕待产中, 赵构本想留她在临安养胎, 可是女儿非常坚持,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岳霖去哪里, 她也要跟着去哪里。况且, 她家驸马一表人才, 外派公干数月, 柔嘉还担心他被陕西小妞勾走了魂呢, 因为她自己就是老家在陕西子午岭的狐狸。 这回跟着岳霖去延安,一路上乘坐鸾轿,有人伺候端茶送水,小狐狸觉得松快极了。犹记得她跳六道轮回,不小心错跳了畜生道,由人变成了狐狸以后,为了能回到轩辕坟,一路跋山涉水,挨饿受冻,旧疤刚好,又添新伤,肉爪爪都磨破了好几双。 公主殿下和驸马爷抵达延安后,受到了前行大宋地方官的热情欢迎,岳霖有他的公务,公主也没闲着。她到了当地的第一件事,就是拒绝入住官衙,而要和驸马爷住到桥山东篦的黄帝行宫去。 桥山山脉是子午岭向东延伸的部分,姬水三面环流,数万棵古老柏树汇聚成万顷碧涛,绿意葳蕤。茂密的林被下面孕育了万千瑞兽祥禽,古来就是世外桃源,避暑圣地。 历代君王、名士,祭祀轩辕黄帝之所,就在桥山。 如今他们看得见的黄帝陵建筑,多为后世帝王修葺扩建而成,但陵寝的主体走向,仍然保留了姬轩辕做天下共主时,选定的方位。从桥山主脊到黄帝墓冢,连接印台山山峰,构成一条连线。不同于后世帝王的坐北朝南或坐西朝东,而是背向西北,面朝东南。 伏羲天皇创造了天地定位的先天八卦位图,姬轩辕自小熏陶,在陵寝设计上,这一条郁郁葱葱的蜿蜒风水线,不仅和子午岭的走向一致,更寓意着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与华夏大地龙脉昆仑山丝毫不差。 传闻中姬轩辕是乘龙归天,桥山只是当时的臣民为他所立衣冠冢。殊不知,就在这延绵不断的千年柏树林下,藏有一座地宫轩辕坟,乃是黄帝安葬自己心爱元妃嫘祖的长眠之地。 宋仁宗赵祯当初下圣旨,责成地方官员安排三户人家,免除徭役税赋,要他们在桥山种植松柏,岁春秋祠守陵。靖康年间后战祸不断,那些守山人家也早已逃难走了,柔嘉光指挥宫婢们打扫行宫和地上陵园,就花了近半个月。 秦川自古帝王乡,而在八百里秦川以北的子午岭,更是华夏大地上王八之气浓厚的所在,公主殿下一定要驸马爷来吸一吸。 这日午膳过后,岳霖得空,公主就要和他一起去桥山看风景。岳霖骑马,柔嘉坐轿,沿着子午岭秦直道而行。因为御医吩咐过,怀孕妇人多多行走,可让将来生产更顺利。待他们行至古柏林的边缘时,柔嘉就不肯坐轿了,坚持要与岳霖进柏树林看看。 岳霖拗不过她,事先说好,最多走小半个时辰就要回去。一入林中,数万棵柏树,一眼望不到尽头,林间小道阴凉,草木葱郁,流泉山花,好不烂漫。 柔嘉怀着身子,却步履轻快,岳霖无奈又宠溺的跟在后边,将疯猴子似的媳妇拉住,抱了回来:“小心!这里放眼全是树,可别迷路了才好。” 柔嘉环着他的腰,眼珠四转,背着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霖哥哥,我们好像已经迷路了” 岳霖闻言松开她,四下张望,发现一刻钟前还跟在身后的轿夫侍卫们,竟然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桥山上这片古柏林,在上古时期并没有这么广大,是随着近四千年来不断的种植,所以越种越多,超过半数都有千年以上的历史。而越靠近地宫中心的柏树,树龄越久远,甚至有近百棵,是姬轩辕亲手所植。 虽然植物成精要比动物困难的多,不过三四千岁的柏树,就算没有灵智,也是有灵性的。轩辕坟附近的古柏林,种植方位还有玄机,融入了八卦阵法,所以悠悠岁月中,无数盗墓贼想要闯入天下第一陵,都没有成功过。 除了人神混血的杨戬。 在封神之战中,杨戬奉师叔姜子牙之命,怀疑朝歌苏妲己乃是妖孽幻化,曾经来到轩辕坟,调查苏贵妃的来历。 要不是被他破坏了轩辕坟最厉害的一道封印,就凭柔嘉和岳霖如今的血肉之躯,想要进入地宫,也是不可能的。 “你看看你,我说了别乱跑,这下可不容易走出去。”岳霖惩罚似的捏捏她的脸,周遭全是一模一样粗壮的大树,幸好岳霖读书破万卷,他们如今应当是在桥山西篦,他打算等到太阳下山时,再寻找方位。 可这一回,他失算了。 整座森林宛如迷宫一般,怎么走都是在兜圈子,就连岳霖都忍不住想,难道他们这是遇上了山精鬼怪,被鬼打墙了? 柔嘉却仿佛一点也不着急,赖坐到一块大石头上,娇喘微微道:“我饿了,走不动了。” 岳霖望了望天色,找到一块能避风雨的巨石下,又捡了一堆树枝生起篝火。山里动物多,以他的身手抓只山鸡不成问题,两人分而食之,头顶星光隐约淅淅沥沥。 轩辕坟的位置,对应的就是紫薇桓中的北极星,但北极星的位置,会随着时间有细微改变,同样的,地宫入口也是。 柔嘉等的就是北极星出现时,月光消失的地方。 虽然她有两千年没回来过了,但毕竟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多年,凭借记忆,找的位置还是差不离。 他们做了一支简易火把,刚填饱肚子,柔嘉就说要带岳霖看个大宝贝,硬把他拉到半山腰一棵足要四五人才能合抱的柏树下面。 岳霖看着柔嘉双膝跪地,嘴里叽里咕噜的念着什么经,最后一句好像是“琵琶,开门!” 下一瞬,树干中央漏出点点昏黄光芒,这光芒越来越显眼,好像真的是有人从里面,将与树干融为一体的木门打开了一般。 岳霖胆子倒大,举起火把往里面一照,蜿蜒而下的石阶,仿佛一直延伸到无尽的地底下去。 柔嘉非要找真正的轩辕坟,岳霖只当她是玩笑,可眼前的这幕太过惊叹,原来在古柏林中,真的存在着一座地宫?! 可柔嘉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正打算问问媳妇,他们是否要下去,耳边忽的听闻一道娇软声音,女子袅袅娜娜的身影,从地宫入口处显现出来。 她的面容姣好,提一盏灯笼,肤色极白极润,莹玉透光一般。在这样的深山老林,无边夜色中,竟如妖如魅,不似凡人。 正是玉藻的三妹,被轩辕陛下作为陪葬品,和元妃埋在一起的那把玉石琵琶。 王玉人打量赵柔嘉半响,嘴里娇哼道:“姐姐,你总算知道死回来了?” 岳霖嘴唇微张,看看她又看看柔嘉,说不出话。 柔嘉假意咳嗽一声,给岳霖介绍:“这是我娘邢家的一位远亲表妹王玉人,古墓派了解一下。” 岳霖哑然:“古墓派?” 古墓派让人联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这位看着比较像妖女。 妖女王玉人终于注意到了岳霖,拿着灯笼一照,撇嘴道:“怎还有个臭男人啊?姐姐你不是说,不能把臭男人带进地宫的。” “他是我夫君岳霖,不是什么臭男人。”柔嘉笑的见眉不见眼,对面色不善的岳霖解释道:“夫君,玉人妹妹也是出生于守陵世家,奉旨守山几代人。桥山被金人占领后,她们家恪守祖训,没有离开。但为了不被金兵抓走,躲藏到了林中居住。我离开上京,到临安去找你的路上,还受过玉人妹妹的照顾呢。” 当时金兵押解着开封城里所有年轻女人北上,沿途见到貌美民女,也要强抢,岳霖确实听过宋女为了不被抓走,躲进深山老林的故事。 入夜后山里很凉,柔嘉不容他多想,牵起岳霖的手,就要带着他下地宫去。她对琵琶精道:“妹妹,我与夫君迷路了,今夜还要叨扰妹妹,借宿一宿。待明日天亮,你熟悉山路,再带我们出去。” 玉藻病逝下葬时,玉石琵琶还没有成精,可她跟了元妃这么多年,对轩辕陛下的气息,还有着微薄的记忆。她盯着岳霖半响,口里结巴道:“你难道你是” 天辣她只听说九尾狐被伯邑考抓回紫微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没听说姐姐本事那么大,竟然成功把四方天帝之首拐下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第九十七集 岳霖跟随着王玉人和柔嘉, 下降到地宫之内。整座古墓由巨大的花岗岩石砌成,石块的缝隙间还用类似玄铁浇筑, 铜墙铁壁一般严丝合缝。另岳霖越发惊奇的是,本该是完全密闭的环境, 每隔十五步有石雕的灯盏一座, 火光黄闪跳动,人走在里面也不觉得窒息。 王玉人轻车熟路的带着他们, 沿纵横交错的墓道, 走向陵寝的深处。岳霖发觉这地宫并非寻常建筑的方形, 而是构造更为复杂, 让他想起曾经在书里看过的笔画繁多的古字。 这座陵寝规模宏大,殿室齐全,说明墓主人的身份很不一般,至少也得是诸侯级别。岳霖博古通今,一时竟也辨明不了这座地宫的建筑年代, 因为它在雕刻纹饰上相当古朴遥远, 而一路走来所见的陪葬品并不是简单堆砌,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宫廷设施, 宛若还原了墓主生前所居宫殿。其中包括许多连岳霖都不知道的, 已经失传的打击乐器。 王玉人的原形是采自昆仑山的一块美玉, 姬轩辕用法术雕刻成琵琶, 送予玉藻作乐器。所谓帝王陵寝, 自然是风水宝地, 聚日月精华, 在玉藻狐狸回到轩辕坟不到三百年,玉石琵琶就成精了。 在王玉人之前,玉藻还认了个妹妹九头稚鸡精胡喜媚。胡喜媚是子午岭本土山鸡,被玉藻抓回来,本来是想当储备粮的,可是玉藻发现这是一只聪明的鸡,就暂时没有吃她,养着当宠物。 大妖精收小妖精的套路,千百年来都差不多,胡喜媚感谢玉藻不杀之恩,又想找个地方落脚,便也认狐狸当姐姐。 封神战后,轩辕坟三妖皆被斩首,九尾狐的元神化为烈火神珠,被紫微大帝以九天玄元大法重塑肉身,而胡喜媚和王玉人则在地府坐牢赎罪。二姐胡喜媚逃出幽冥司,在苏州作恶,被杨戬镇于玉女峰五百年,这会还没放出来呢。王玉人认罪表现比较好,服刑期满,来到人间,无处可去,又返回了轩辕坟。 王玉人一面领着他们到寝殿去,一面暗暗用法力探查两人气息。 她和玉藻太熟悉了,听到柔嘉在柏树下念动开门咒语,便知道是姐姐回来。 如今姐姐与她所称的夫君二人,身上全无灵力,与凡人无异。难道伯邑考并不是和姐姐私奔,而是重新投胎,在人间再续前缘了? 王玉人将公主夫妇带到了从前玉藻居住的东殿,趁着岳霖被石室墙壁和穹顶上数百幅石刻壁画吸引住心神,她偷偷拉着玉藻来到门外,问出了憋在心底的疑问:“他是不是姬轩辕的转世?” 狐狸点点头:“大宋龙脉断绝,国运式微,帝君坚持要下凡,我只有跟着,助他一臂之力。” 玉人低头望她隐约隆起的腹部,叹了口气:“姐姐,在他心里,江山就是比你重要,你为何还不死心?” 玉藻痴心不改道:“帝君答应我,这是他最后一次转世,不论成功或者失败,他都不离开我了。” 胜了,他做开国帝王,她做他的皇后;败了,他们魂归一处,回轩辕坟做鬼夫妻。 她忽然想起一事,对玉人道:“陛下为我陪葬的那些金银祭器,珍宝玉石,都还存放在西殿,没有被动过吧?” 姬轩辕为了能让玉藻安眠在此,在陵寝的防盗上颇费心思,故近四千年来,无人能破,玉人不知她何故有此一问,只点头道:“在,姐姐,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我也不知用不用得上,但轩辕坟有你看护,我也安心。”那些都是陛下赐给她的宝贝,以往玉藻一只狐狸孤单了,就时不时取出来翻看,睹物思人。后来有胡喜媚和王玉人来陪她,古墓中多了生机,没有从前寂寞,她便看得少。 “好了,妹妹,帝君现在是凡人,可不是傻瓜。你我得统一说辞,千万别说漏了嘴。”玉藻回头,见岳霖立在寝殿前面,有些疑惑的望着说悄悄话的她们姐妹俩,握了握玉人的手,便回到了那间墓室里。 玉喜洁净,厌污秽,所以由她守着轩辕坟,这里里里外外依旧是整洁干净的。 玉藻望着和她离开时一般无二的寝宫,柔肠百转,脸上浮起怀念的神色。 岳霖半仰起头,望着那些生动如真的石刻雕绘道:“柔嘉你看,这上面绘了好多图画!” 整座轩辕坟地宫,乃是仿照当年都城王宫所建。在玉藻的寝殿东殿之内,绘刻有上百幅壁画,描绘了各种生活情境。 墓室顶部绘银河和星辰,东、西侧绘有象征日、月的金乌、蟾蜍。东壁画柱两侧绘出侍女,手持各种生活用具和乐器,北壁绘有驾车及随从男侍。 被众人众星拱月般拥在中央的,乃是一男一女,男子带帝冕,女子着凤冠。再细看去,这里的好多壁画,都是以这二人为主人公绘制而成。 岳霖从来没进入过这样的古墓,兴致盎然,指着穹顶右侧那副壁画,问道:“帝后同立于城墙之上,你猜他们在说些什么?” 玉藻走上前去,抬眸黏糊糊的瞥他,道:“看图说话,我最拿手了。” 她咳嗽清嗓子,故意模仿君王语气道:“爱妃,这是孤为你打下的江山。” 她又转向岳霖,含情脉脉,万语千言皆在如丝媚眼中:“陛下” 岳霖险些没笑出声来。 玉藻表演的很起劲,转眼又化身君临天下的霸主:“如今诸侯归顺,拥为天下共主。孤有意定都于姬水之畔,只是尚未想好都城的名字,爱妃聪敏,不如替孤拿个主意?” 玉藻继续本色出演道:“陛下,妾身以为,这都城的名字,不宜太过曲高和寡,就得朗朗上口,既要好记,也要能显出陛下的威严。另天下都知道,陛下四海归心,化之以德,动之以武,莫不能行。” 岳霖被她带着,有几分好玩几分戏谑,他道:“爱妃此言,倒也有理。那么依爱妃看,都城之名,该叫什么好呢?” 小狐狸娇娇可人,一本正经道:“陛下的猛兽军团,尤其那只战斗力惊人的熊,连蚩尤的魑魅魍魉都不怕,不如就叫有熊?这样别人一提起,就记得陛下国富军强,不可轻视。” 岳霖在书里看过,上古的“熊”字写法是“上今下酉”,即“酓”字,为“首领”的意思。有熊,既族中之王的意思,倒也贴切。后秦始皇合六国,李斯统一文字为小篆,故意不造“酓”字,改“酓”为熊字,从此便与动物的“熊”字通用。 他眨眨眼,思考了片刻才问:“是史记上说的熊罴貔貅的熊么?” 四方天帝之一,天庭第一萌兽勾陈帝君大滚滚呀。 但帝君喝了孟婆汤,把什么都忘了。玉藻揽了他胳膊,道,“就是那个食铁兽。” 这里全都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从西陵的初识,到都城大婚,他们的孩子出生,和魔君蚩尤决战,直至荡平人间,一统华夏。 玉藻沉浸在往日情缘中,而岳霖看完这一幅幅壁画,心中越发肯定,桥山之下葬有黄帝陵的传说,莫非是真的?而他此刻,就身处天下第一陵中? 除了帝后的日常,这些壁画里,还有很多战争场面。蚩尤发动军队攻打黄帝,帝于是命背生双翼的应龙攻打蚩尤的冀州郊外。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刮起大风下起大雨。黄帝派下天女魃收雨,雨停,于是擒杀蚩尤。 那是一个诸神辈出的时代,各路神兵天降,参与人间君王的战争,也属寻常。事实上,神族一直到封神后,才全面退出人间,就是那些在凡间修炼的妖精,如若肆意破坏人间秩序,也是违反天条,有违修行的。 可那时的玉藻并不知道,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枕边人,竟然也不是凡人。 娲皇宫少主并非善类,他有一句话曾另玉藻记得很牢:“我并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只是个做事的人。我与蚩尤,以杀止杀,成王败寇。因这天下大势,唯有一统,百姓才能安稳。” 对神族而言,人类的寿命不过百年,譬如朝花夕落,格外短暂。就因为轩辕知道这点,所以对玉藻的疼宠,几乎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这么一位红颜祸水,绝代妖姬,就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他说过,要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为了这句誓言,玉藻中了这辈子也戒不掉的蛊,哪怕他不顾有损元神,一次次转世,她也紧追不舍,决不能让自己忘了他。 玉藻伸手圈住他,就像多年的夙愿得偿了一般,“霖哥哥,今晚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好。”岳霖揽住她的肩,同到寝室中央那宽敞的圆石榻上,上面铺了细腻的雪缎。 他们俩一同躺上去,玉藻乖唧唧的缩在他怀里,岳霖却毫无睡意。他慢慢转动脑袋,视线在那一幅幅画面上掠过,这里的每一笔一划,都是轩辕在玉藻逝后,亲手刻上去的。 身处幽暗清冷的古墓里,反而有种似曾相识,仿佛心底不知何时失却的角落,慢慢被填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第九十八集 宋金议和告成, 两国处于蜜月期,不论这太平是假是真, 总归算是粉饰出来了,因此金兀术在汴京, 很是过了一段与世无争的日子。 他离开上京有一年多, 期间除了回京述职两趟,对朝廷的参政, 可谓是近十几年来最少的。他看出来, 小皇帝对他这个“管太多”的皇叔有逆反心理, 放任辈分比金兀术更高的完颜昌来与他抗衡。金兀术既不愿太拂逆皇帝的颜面, 也不想搭理完颜昌这个跳梁小丑,索性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乐得清静。 完颜昌以为完颜宗弼这是怕了,有意交权退隐,越发骄纵跋扈, 在朝堂中更常常以大宋的恩人自居。人在得意忘形下, 就容易犯错。金兀术冷眼瞧着, 并不表态, 只让自己在上京的眼线们盯紧些, 一旦寻到完颜昌的把柄, 立刻向他回报。 况且王府家务事也不太平, 他一手养大的郡主, 是赵构的种, 还嫁了岳飞之子岳霖。邢秉懿心愿已了, 连死也不怕,偏偏又怀着他的孩子,他舍不下也没奈何。邢氏撞了脑袋后,时而迷迷瞪瞪,不大认得人。王爷请了最好的御医为她诊治,药喝了不少,却无甚起色,后来他也无所谓。反正他与邢秉懿之间的糊涂账,这辈子恐怕都算不清,她不记得了也好。 三个月前,他们的女儿呱呱坠地。 邢秉懿的身子本就不太好,金兀术怜惜她喂养孩子辛苦,基本上还是让奶娘带的多。小家伙能吃能睡,白白嫩嫩很漂亮。 王爷去看孩子,望见邢秉懿就坐在红漆的亭子里,蓝裙曳地,手中轻轻晃动着婴儿摇车,嘴里哼着他不知道的小曲。隔了会便停下来,呆呆的望向远方,侧脸白皙柔美,似乎出神。 侍候在旁的奶娘,见到王爷来了,朝他福礼,笑道:“给王爷请安。” 邢秉懿回过头,有些拘谨的站起来,浅浅颔首道:“王爷。” 奶娘弯腰,把孩子从摇篮里抱起,上前几步给爹看:“小郡主长得可快,昨儿个称重,又沉了一斤多呢。” 小家伙挥舞着胳膊,嘴里咿咿呀呀,眼珠大大的像黑紫葡萄。仿佛时光回溯,柔嘉小时候也是这样,见到他一点都不怕。王爷的手指,在女儿面颊上刮了两下,口里哼道:“长大就是别人家的了,有了夫君就成了白眼狼,本王不稀罕。” 柔嘉郡主的事,府里老人都知道,奶娘瞥了眼夫人,又小心翼翼望向王爷,把襁褓带孩子往怀里一收:“王爷,夫人,小郡主要换尿布,奴婢先行告退。” 她抱着孩子,沿着花园的羊肠小道离开,这时金兀术的谋士范拱,手里捧着几份探报,来求见王爷。 他远远瞧见王爷和侧妃就在亭中,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来的不巧,刚欲退下,就被王爷注意到了。金兀术扬起声音道:“无碍,过来回话。” 范拱加快脚步,驻足于凉亭前的石阶上,向他们行礼。王爷既然不避讳邢秉懿在场,他便也利落的禀告道:“王爷,京中传来消息,完颜昌已经出任行台尚书左丞相,不日启程,来到汴京,请王爷早做准备,来往接应。”范拱眉头微皱的补充道,“下官担心,完颜昌在上京过的好好的,怎么想起要来汴京,他这是唱的哪出戏?” 金兀术思忖半响,眸色渐冷:“自然是不甘寂寞,想找本王的麻烦。” 完颜昌和秦桧,是议和的大力推动者,他认为将河南陕西还给宋廷,就能当第二个刘豫背后的掌权者。赵构这回确实给足了完颜昌颜面,国书中都是以臣自居,金国提出的岁贡称臣条件,也一一应允。 完颜昌在朝中风头无两,可他还有一点不满足,便是手里没有兵权。金国最精锐的骑兵,都掌握在完颜宗弼手里,光开封府周边,就驻扎了五万人马。 范拱将手里的军报呈给王爷:“这是赵构在收回两地管辖后,发布的诏命圣旨,以及南边洛阳传回来的探报,请王爷过目。” 金兀术翻看览过,完颜昌吹嘘的“以地予宋,宋必德我”,在诏书中全无踪迹。赵构甚至连完颜昌的名字都没提,全篇都是感念祖宗有灵,将士用命,民心所向。 那封军报则是来自河南洛阳,岳飞闷声不响的离开临安,去拜谒几位大宋先帝。实则到了西京后,狠抓军务。麾下将士挖战壕,修堡垒,整葺城墙,布置战守之具,勤加练兵。 完颜昌妖言祸国,宋金本夙怨难消,仇结的这么深,要宋人对大金感恩戴德,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邢秉懿亭亭立在一边,见王爷看完那军报后,神色阴沉,她半歪着脑袋问道:“不是说,宋金两国议和成功,以后不再打仗了?” 金兀术闻言,走到走到邢秉懿身边,锐利深沉的眼睛,盯着她半响,不由分说扳正她的双肩,强迫她与他对视。 女真男子体格高大,加上对方又是久居上位,这样的姿势另邢秉懿非常难捱,可是他嘴里说出的话语,更另她惊缩,王爷道:“议和本王全程没有参与,你的好亲家岳飞,看来也是不屑的,算什么议和?夫人这可是全想起来了?” 范拱暗暗道是,这宋金军中两位头一号的人物,都不曾表态。看来议和多半是虚的,稍有差池,即刻冰消瓦解。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只听丫鬟们在讨论”邢秉懿急的挣了起来,奈何力气和他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他的胸膛被她用拳头捶了几下,不痛不痒,却另金兀术的眼神慢慢起了些变化,他眯起眼睛,略带兴味道:“想不起来也不打紧,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侧妃,本王是你的夫君。晚上准备一下,本王会去翠微殿。” 翠微殿是这汴京皇城中一处宫殿,邢秉懿目前的居所。他都忍了一年多了,再好的脾性也快消磨殆尽,何况金兀术本身也不算好脾气的人。 “你不是我夫君,我是被你抢来的!”自从撞了脑袋这几个月,金兀术没敢强迫她,邢秉懿基本也摸清了他的脾气。王爷在外头是不是真老虎她不知道,反正在她这里差不多是纸老虎,嘴里不饶人,实际却舍不得对她如何。 范拱觉得此景有些没眼看,弯腰拱手:“王爷,这个下官先行告退。” 金兀术连瞧都懒得瞧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你说的不错。”金兀术捏着她的手腕,目光炯炯,“可是你先勾引我,本王不过是顺从本性,对绝色美人无法拒绝。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你是强盗”邢秉懿气结,黛眉蹙着,被他这套野蛮逻辑,噎的说不出话。 “本王就是强盗,不管你想不想得起来,赵构已经册立新后,你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了。”金兀术紧紧凝视她一分一毫的表情波动,眼眸深而暗,“只要你愿意收心,别想着再回去,过往的一切,本王都可以不计较。这二十年,我是如何待你和柔嘉,夫人心中有数。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本王和赵构对上,便是至死方休,夫人希望他死,还是我死?” 她不作答,他低声又重复一次:“我死,他死?” 邢秉懿登时愣在那里,一瞬的迟疑落在金兀术眼底,激起点点的暖意来。他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叹息般的道:“你还是心软,希望我们哪个都不要死,是不是?” 他与邢秉懿之间隔了太多鲜血和战火,本不能强求,可他偏偏情不自禁,要自讨苦吃。 建炎年间,金兀术错失了距离赵构最近,将他彻底斩草除根的机会。赵构回回在递给金国皇帝的国书中,认怂服软,一口一个臣构,与此同时,大宋的军力国力,却在迅速恢复之中。 反观金国,取得了几次大的胜利后,名将接连陨落,士兵耽于享乐,征歌逐色。战斗力的下降,是毋庸置疑的,现在想一口吞下南宋,已经没有十足的把握了。 一旦由赵构撕毁和议,任人唯贤,重用岳飞这样的将领,大举北上,必将撼动中原人心,要恢复故土,也并非不可能。届时,金国危矣。 金兀术对此忧心忡忡,可他知道,正因为金国大不如前,这个关键的节骨眼,越不可对宋妥协。 大约人年纪上来,是真的开始贪恋起夫妻子女的温暖。金兀术在汴京呆久了,有时也会想,如果他不是出生于皇族,没有被叔皇临终嘱托,也想逃离这朝廷纷争,家国重担,带着喜欢的女子,去过岁月静好的日子。 可惜啊,没有大金国,又何来的金国四王爷。 邢秉懿被他制住,在怀里不言不语,偶尔睫毛闪动,那怅然若失的表情,看得王爷有几分心疼。金兀术用下颌蹭过她微凉的发丝,不动声色箍紧些。 不让她伤心的办法,或许还有一个。 他半阖眼睑,掩盖了眼底那抹加重的寒意。 敢战者,方可言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第九十九集 半月之后, 出任行台尚书左丞相的完颜昌,浩浩荡荡, 抵达汴京。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宗第九子翼王完颜鹘懒。 自古皇家是非多, 无非是围绕着权力斗争。苗刘兵变中, 赵构被指为不是正统,逼宫的武将要他退位。幸得孟太后主持大局, 韩世忠等率军平叛, 最终赵构坐稳了皇位。这件事对赵构的影响很大, 被关在寺院里的那几天, 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他的父皇徽宗,最终死在五国城,而他的皇兄赵桓,还在金人眼皮底下苟延残喘。 金兀术刻意留着赵桓的命,确保他活着的同时, 给予一定程度但不很严重的侮辱。 赵构继位这么多年, 有关他皇兄在金国的消息, 就没有间断过。不北伐吧, 易惹非议, 说他无视手足亲情, 北伐吧, 赵构多年无子, 而徽宗和赵桓, 在五国城倒是生了好几个儿子, 全是他们赵家的种。 而建国不久的大金,围绕皇位继承人的内斗党争,丝毫不亚于大宋。金国现在的皇帝完颜亶很年轻,乃是完颜阿骨打嫡长孙。 同样是兄终弟及,赵匡胤和他的几个儿子,要么早逝,要么死的不明不白。金太宗的心胸显然要比赵光义开阔,他没有徇私,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归还于阿骨打一脉。 太宗病逝后,他的儿子们都正值壮年,恐怕不甘屈于人下,对一个小孩俯首称臣。完颜晟想到了这点,在缠绵病榻时,他将侄儿金兀术唤到身边,嘱咐于他,如若有人心怀不轨,意图谋反,动摇国本,一律格杀勿论。 金兀术奉诏辅政,他算是阿骨打嫡系一脉,又是保皇党,自然引太宗后人不满。早前,太宗长子完颜宗磐,金兀术六弟完颜宗隽涉嫌谋反,已被诛杀。 完颜昌近来越发骄横跋扈,咄咄逼人,金兀术一面不动声色的安排宴席,为新任左丞相接风,一面暗中派人调查完颜昌及其党羽,搜罗他暗通大宋,谋逆不臣的证据。 果然没过多久,翼王完颜鹘懒麾下有将领涉嫌谋逆,翼王党附完颜昌,顺藤摸瓜,便可以牵连到完颜昌头上。 金兀术马上派出心腹入京,将完颜昌割让土地与宋,而宋廷上下对本次和议毫不领情,在河南陕西大建防御工事,对大金虎视眈眈等情形,连同完颜昌帐下将领心怀不轨的证据,一并送呈皇上御览。 小皇帝本来是想利用完颜昌,消磨金兀术的气焰,却没想到完颜昌比他四皇叔的野心还要大。金兀术虽也权势滔天,但始终对他恪守君臣之礼,毕竟他们同属于阿骨打一脉,比起翼王等,要亲近许多。 万一真有人谋反,得倚仗金兀术手里的兵权来平乱,完颜亶还是知道害怕。不久他便下旨,急召翼王回京,同时削去完颜昌的所有官职。念在完颜昌也是开国勋臣,留其性命,发配到降将杜充手下听用。 完颜昌还没找到金兀术的把柄,反而被金兀术摆了一道,丢官罢职。他自己是宗亲,身在高位惯了,如今却要去一个大宋降臣手下讨生活,落差之大,可以想象。 说起这个杜充,他也是早年深深伤害过赵构的人。建炎三年,杜充官拜右相,兼江淮宣抚使,是宋廷抗金的最高指挥官。 可是杜充组织战事不力,马家渡大败,贪生怕死,不敢回朝廷复命,率残余部众投降金国。此举直接导致金军长驱直入,渡过长江,将赵构撵的四处逃亡。 赵构听闻杜充降金的消息,气得绝食数日,怒骂道:“朕待杜充,令他从庶人到官拜宰相,厚恩至此,他为何要背叛朕!?” 杜充无才无德,就是金朝将军们也很看不起他,完颜昌一听,皇帝要他去给杜充打下手,如何能忍? 完颜昌在汴京行宫,周围全是金兀术的人,坐卧不安。不久他就听说了翼王在返回上京的路上,因害怕谋反败露而偷偷逃离燕京,在祁州被捕,随即被皇上下旨处死。 此时完颜昌的心情,和当初淮西兵变前的郦琼绝无二致,金兀术磨刀霍霍,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完颜昌吸取了翼王的教训,要逃就得逃的远远的,彻底让朝廷抓不到才好。 他思前想后,决定前往南宋,那里有他的老部下秦桧。 当年秦桧与徽宗等一起被俘虏,因为送信结识了完颜昌。完颜昌见秦桧脑子活络,于是收在帐下,成为他的参谋。 这次议和,也是他与秦桧协作方成。 风水轮流转,前不久还自诩上国权臣的完颜昌,此时却成为了投奔南宋的大金叛徒,但总比丢了性命强。 但是要保证赵构能给予他庇护,不将他遣送回金,就这样去当然是不行的。 金兀术不仁,也别怪他不义,完颜昌打算给赵构备下一份大礼。 他假意接旨,表示要悔过自新,这就整顿行囊,带三五仆从,前往山东为杜充杜大人办事。 实则出汴京城不久,就在驿馆中将朝廷派来监视他赴任的一队金兵尽数毒杀,和仆从乔装成普通百姓,悄悄潜回汴京。 他在汴京闭门不出,整整躲藏了十天,终于等到了金兀术离开的机会。 金兀术深知如今的宋朝,和建炎年间相比,内寇平定,实力大增,已经威胁到了金国的稳定。和议不失为一条可走的路,但绝不是完颜昌这种倒贴的议和法。 如此宋人不领情不说,万一赵构发兵北上,反咬一口,则大金危在旦夕。 即便是议和,金国也不可示软,敢战者,方有资本在谈判桌上谈条件。 岳飞在洛阳布置防御,勤加练兵,是料定宋金之间,必有一战,而金兀术也是同样想法。 此事关乎大金国运,事关重大,且为顶级机密。在决策筹划施行前,单靠信使已不足用,必须由金兀术亲自快马回京,当面奏明皇上。 在确定金兀术离开汴京皇宫后,被完颜昌许以千金酬谢的一名奶娘,告诉了刑秉懿一个消息。 南边邢家托人送信来,是有关柔嘉公主和岳霖驸马爷的。宫中人多眼杂,全是王爷的人,约邢秉懿出宫见面,细说详情。 邢秉懿的母亲早逝,父亲邢焕也已过世,但族人还有不少,多蒙皇后福荫,得封官职。而奶娘带来的信函中,有邢家常用的一种纹饰,里面以邢氏族人的口吻,简单记述了完颜昌作为议和大臣,在临安的所见所闻。 母亲为了孩子没什么不愿意做的,邢秉懿斟酌再三,下定决心混出宫去,和那个送信人面谈。尽管知道柔嘉已经和父皇相认,嫁的婆家也是百里挑一的,但女儿不在身边,见不着面,说不想念那绝对是假的。 宝宝体质弱,小郡主近来染了风寒,幸得照料得当,差不多痊愈了。邢秉懿就以为小郡主酬神还愿的名义,吩咐侍女准备,她要入庙上香。 王爷不在,侍从们知道侧夫人和小郡主在王爷心底的分量,只要邢秉懿不是说要逃走,这种不太过分的要求,他们多半是不敢违逆的。 夫人的身份不一般,出宫也有侍卫保护,普通人要想接近,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有邢秉懿自己配合,那么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观音堂内事先清场,邢秉懿和奶娘换了衣服,从偏门溜出去,在寺庙的后院门口,有一顶轿子在等着她。 奶娘负责拖延时间,等估计完颜昌成功挟持邢秉懿后,她就假装夫人不见了,四处嚷嚷,趁乱不再回宫。反正完颜昌买通她的那些金子,足够她后半辈子吃香喝辣。 金兀术此时还在赶回上京的路上,鞭长莫及,他绝对料想不到,小皇帝一念之仁,留下完颜昌性命。本该灰溜溜去山东的完颜昌,会在背后给他来这么一手。 轿夫们的脚程很快,不多时便将邢秉懿抬至开封近郊的一处绿树成荫的别院中,等夫人下轿,他们收了管事的银钱,就抬着空轿走人。 邢秉懿喊了一句没喊住,心里打个嘀咕,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位管事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恭恭敬敬,请夫人入堂,说他家主人正在里面等着夫人。 邢秉懿人也来了,得不到柔嘉的消息,怎能死心。她推门而入,屋子里的摆设都很平常,有个人影从帘幔后头转了出来,面带得色道:“夫人,下官等你很久了。” 邢氏略微惊讶的抚着胸口,注视那人片刻,脱口而出道:“完颜昌?!” “正是下官。”完颜昌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扬眉吐气,目光扫视邢秉懿,心情甚好的说道,“仔细瞧来,夫人确实是国色天姿,一等一的美人,难怪金兀术有了你,连他的正妃都不屑一顾。” “芸娘说有邢氏族人来找我,原来是你,她是你安排的人?”对方的眼神令邢秉懿感到不舒服,并非那种想入非非的色眯眯,而是把她当做某种待价而沽的货物,他究竟想干什么? “芸娘收了本官的黄金,自然要为本官办事。”完颜昌见她神色镇定,赞许般点头道,“夫人不必害怕,本官不会伤害你,反而要帮助你实现多年夙愿。你不是想回大宋么,和我一道走如何?” 邢秉懿的双唇,因为震惊而微微开启,她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奇道:“你要去大宋?” “哼,金兀术想借翼王谋反的幌子,诬赖到我身上。完颜亶无知小儿,我只后悔没有早些动手,落到今天丢官罢职的下场。我可不愿坐以待毙,为赵构备下两份大礼,相信大宋皇帝一定会奉我为上宾。” 邢秉懿道:“两份大礼,除了我,还有什么?” 完颜昌成竹在胸的摸了摸胡子:“这个夫人现在不需要知道。” 邢秉懿冷笑道:“你就如此肯定,我会乖乖跟着你走?” “到了这儿,可由不得你。”完颜昌哈哈大笑,“夫人是不是忘了芸娘,只要本官一句话,你的小女儿可就” 邢秉懿的面色微微发白,芸娘是王爷安排给小郡主的三个奶娘之一,如今已不可信。她的身份还没暴露,就有办法接触到孩子。 完颜昌现下是个逃犯,为求活命,他必须尽快离开汴京,以免金兀术得到消息,封锁城门。 他盯着邢秉懿,用商量的口吻道:“本官也不想为难一个奶娃娃,只要夫人乖乖配合,我保证,不动你的女儿一根汗毛。” 邢秉懿沉默半响,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她道:“好,我跟你走。” 王府管家在汴京城中遍寻不获夫人,就连和夫人一起出门上香的奶娘,都杳无踪迹,深感事态不妙。他马上派出轻骑,连夜赶赴上京,向王爷报信。另一方面,全面封锁汴京城,排查出入可疑的人员,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芸娘假装为邢秉懿,在庙里拖延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刚好完颜昌带着改换装扮的邢氏离开汴京城。而奶娘芸娘,在城里东躲西藏了数日,想要装作农妇逃离开封时,被巡查侍卫扣下。侍卫扣下她的原因很简单,一个身着粗布衣的农妇,包裹里竟然藏有这么多金银,定有蹊跷。 芸娘被抓了回去,一番审问下,受不了皮肉之苦,全数招供。她承认是完颜昌找到自己,要她骗夫人出宫,再行劫持,这会儿,他们早已逃之夭夭,往临安府而去了。 王府侍卫统领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夫人被劫,他难逃守卫不力的罪责。况且王爷对邢秉懿执念深重,最忌讳的就是夫人还想着归宋,这下连人都不见了,等王爷回来,还不摘了他的脑袋? 如今完颜昌是铤而走险,他们在暗,王府侍卫在明,抓捕难度极大。但不管如何,在王爷回来之前,他们总得尽人事听天命,两队侍卫快马南追,希望赶在完颜昌入宋前,把夫人抢回来。 而远在上京的金兀术,刚刚与皇上商议完成败盟计划,便获悉了邢秉懿被完颜昌带走的消息。 王爷一气之下,连砍了十几个完颜昌的党羽。 怒极过后,他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小女儿出生后的这几个月,他自认用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柔情对她,朝夕相对,夜来温存。偶尔,他也能在邢秉懿眼里,瞧出几分挣扎和动容。 难道、难道她全部是装出来的,他花了二十年,也没办法得到她的一点真心? 不,秉懿未必是心甘情愿跟着完颜昌走,她很有可能是被逼的。 这个傻女人,她究竟知不知道,在赵构的定义里,她只有是香消玉殒在金国的皇后,才能保全皇帝的颜面,她的家眷,甚至她的女儿柔嘉,才能被善待。 如果被赵构知道,邢秉懿不但委身于他,还又为他生了个女儿,赵构会如何对待邢氏,赐死她么,金兀术居然不敢去想。 完颜昌逃往南宋,这下叛国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他到了临安,肯定会去找秦桧,只有通过秦桧,他才能见得到赵构。 话分两头,那日岳霖跟随柔嘉,去轩辕坟走了一遭,地宫内密道错综复杂,他并没能够走完全部。而且,在地宫的西殿,堆积了许多价值连城的陪葬珍宝,柔嘉怕他一时接受不了如此多的讯息,有意没让他看见。 从地宫中那一幅幅壁画看来,墓主人应该是一位地位尊崇的女性,或者一对夫妻,构建属于帝王级别。回溯千年,今人得见古人神迹,岳霖心怀敬畏,唯恐打扰英魂安息。 第二日大早,他们在王玉人的带领下,终于成功走出古柏林,回到了桥山西篦的黄帝行宫。迥异于前日的晕头转向,林中被压倒枝叶的兽道清晰可辨,全无迷路之理。岳霖甚至怀疑他们之前走不出去,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真的被鬼打墙了。 陕西地界刚刚被收回来,诸事繁多,由不得他多想那番奇遇。不久后,岳霖就带上柔嘉,前往洛阳与父亲汇合,共同商讨布置两地的防御工事等,并未得闲。 时光如水,转眼数月而过,临安发来的圣旨有好几道,多是催促公主驸马二人早日回京。 柔嘉的肚子渐渐隆起,随着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牵动了不少人的神经。 再过些日子,她的身子越发笨重,就怕路途颠簸,是以皇上多番催促,除了对公主的关怀,她肚子里孩子的性别,也是赵构最为关心的。 岳霖陷入两难境地,既受制于从小被教导的忠君不二,又实在对爹娘和妻子开不了口。要他将亲生骨肉送进宫中,去当个被定好未来的假皇子,他宁可孩子无官无职,即便是个平民百姓,也是全家人手心的宝贝。 唯有殷切期盼着,柔嘉怀的当真是个女娃,入不了皇上法眼,能安安稳稳的在双亲身边成长。 赵构知晓岳霖也在洛阳,索性宣召他们父子二人一块回京,再不动身,就成了抗旨不遵。 岳霖无法,只得与公主相携,踏上了返回临安的路程。 就在岳霖他们抵达临安的当夜,宰相府的书房之中,秦桧正来回踱步,彻夜未眠。 昨日完颜昌找上门来,身边带了一位女眷,样貌一见,吓得秦桧差点跪了下去,竟然是皇上的原配发妻邢皇后。 秦桧不敢声张,将他二人暂且安置在府中,询问下才得知金庭中的政斗,完颜昌败下阵来,不得已逃离大金,投奔大宋。 完颜昌的意思很明确,他要面见宋帝,如果金兀术来索要他,赵构必须保证他的安全。作为见面礼,他将邢皇后救出,带到临安,另外一件大礼,完颜昌不肯说,要等真的见到赵构,才能陈明。 这下连秦桧也犯了难,以往他同完颜昌交好,是因为他能够说服金国皇帝与大宋议和。如今完颜昌成了叛臣,金帝万一来要人,大宋该如何作答? 还有,这邢秉懿被金兀术所占,这事秦桧知道,皇上想必也知道,就连和岳霖一起归宋的部分淮西军都知道。 如今皇上已经册立新后,“已故”懿节皇后的棺椁,刚刚被送去和孟太后为伴。突然冒出个康王妃,难以向群臣向天下解释,邢秉懿的身份实在尴尬。 可是,这俩人放还是不能放的。 就在秦桧左思右想,举棋不定之时,金兀术的加急密函,也送到了秦府。 在密函中,金兀术要求秦桧,绝对不能让赵构知晓邢秉懿回到临安,而且,要他秘密除掉完颜昌。 金兀术很明白他的软肋,秦桧此人,极度贪权恋势,他舍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相位,也不愿大宋覆亡,再去过奴颜婢膝的日子。对秦桧而言,最佳的选择,就是与金国议和。 “完颜昌已经是一颗废棋。大金的兵权握在本王手中,你与他签订的议和书,在本王眼中如同废纸。你必须弄清楚,谁能确保你的荣华富贵,谁是你的绊脚石。” 王爷一言点醒,秦桧幡然而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第一百集 这座院落并不起眼, 灰瓦高墙,一人多高的绿树整齐的绕宅而种。贴着半新不旧春联的户门, 偶尔开合,有人进出。 从外面看丝毫没有特别的院子, 进了主屋的厅堂, 却是人满为患,女人说话聊天的声音, 起伏不绝。她们或坐或靠, 或沿着道慢行, 从十五六岁犹带稚气的丫头, 到三四十岁的半老徐娘都有,唯一的共同点,个个肚皮浑圆似球,都是快要临盆的怀孕妇人。 临安城里最近来了位大富人家的夫人,神神秘秘的, 她们姑且称她为东家娘子。听说这位东家娘子多年求子不得, 好不容易怀上了宝宝, 夜来有神仙托梦, 说她这个孩子是个男胎, 但命途多舛, 头一个月内容易夭折。需得一位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娃冲喜, 将两个孩子一起养到满月, 方能闯过此关。 于是东家娘子派了管家出来寻找, 与她差不多时间怀孕产子的女子, 全部接到这座宅院里来,管吃管住管安胎药管找稳婆,还倒给银子。 只要是与东家娘子同一天生产,且生的是女儿,能帮东家小少爷渡过此劫的,重赏八百贯。 一开始当然有人不信,可人家说的明明白白,也不避讳妇人的丈夫跟从照顾。一旦孩子符合要求,八百贯钱先付一半,每隔五天还准许父母探视。 屋子里妇人们正在叽叽喳喳,其中一个道:“哎,你们说,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该不会是骗孩子的吧?” 她旁边另一个嗑着瓜子道:“要说东家娘子生不出来,狸猫换太子骗儿子我倒信,哪有骗闺女的?” 扶着肚皮,走过她们身边的妇人道:“就是,先给四百贯,这些钱去买个韶华之龄的姑娘都买得到,人家会稀罕你家闺女?” 这时偏门处想起了婴儿的哭声,钱塘县买豆腐的水秀和柱子夫妇,抱着他们刚刚出生的女儿,从管事手里接过说好的银钱,满脸不舍。 水秀气恼道:“都是我这肚子不争气,怎么就提早生了呢?要是再晚两天,说不定那八百贯就是我们的了。我还卖什么豆腐啊。” 坐的离她最近的徐二娘笑话她:“生孩子又不是拉屎,还能多憋几天不成?”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随着东家娘子的产期临近,这座宅院里的孕妇,也接二连三的生产。但凡凑不上的,也能领到一定赏钱,只是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对于剩下的女子来说,竞争者一个个离开,对她们而言是好事。不过这事儿全凭运气,既要同一天,又要是女娃才行。 柔嘉上回和岳霖去了轩辕坟,出古柏林时,嘱咐玉石琵琶精,等到她临近生子之时,要妹妹王玉人来临安公主府找她。父皇赵构想抢柔嘉的儿子,而岳霖自小受的那套天地君亲师教导,指望他在孩子的性别确定前就下决心,难度是很大的。 柔嘉在怀孕的后三个月,便着手保全孩子的各种准备。派人去搜寻和自己差不多时候临盆的女子,找到一个新生婴儿冒充自己的女儿,只要先骗过赵构,后边的事情,还可从长计议。 当然,如果真的能给帝君生个闺女,那也好。 小狐狸近来都求神拜佛,希望菩萨保佑自己生个女儿呢。 作为一只妖精里的差生,从来没心没肺修炼当摸鱼的小狐狸,可不像模范妖仙白素贞似的,不时给观音菩萨上个香磕个头问个吉凶,估计菩萨很可能不爱搭理她。 王玉人抵达公主府后,以法术变身为稳婆,就跟在姐姐身边,听候调遣。 准爹爹岳霖的心情,和柔嘉差不离,也是祈祷公主这回生个女儿,免得他两边为难。他不像柔嘉这般身子笨重,出门不便,岳霖求神拜佛,都是直接去香火最旺,传说最灵验的寺庙。 一般岳霖出门后,柔嘉都会让妹妹隐身跟上,回来跟她汇报情况。 玉石琵琶精每每用同情的口吻道:“那些庙里多是地仙,但凡看见他去磕头求拜,如何消受得起,早都跑光了。宝殿中半点灵气皆无,我看帝君是瞎忙。” 哎,来头太大就是这点不好,求闺女都没地方求,小狐狸不禁怜爱起夫君。 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柔嘉的肚皮宛如充气般,迅速浑圆起来。上至皇帝潘贤妃,下至公婆夫君,都在殷切期盼着孩子的到来。 终于在某个深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柔嘉,感觉身下一阵暖流涌出。她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几千年前为轩辕生子的回忆,全数无比清晰的浮现出来。 她赶紧把岳霖摇醒,镇定无比的告诉夫君,自己可能快要临盆。 岳霖显得有些懵,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柔嘉瞪他,娇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指挥丫鬟烧水,再到西苑请王稳婆!” “我这就去。”岳霖迅速披衣下床,身影消失在寝殿外。 随着驸马爷的命令,整座公主府上下,灯火四处亮起,仆从侍女们,纷纷热火朝天的忙碌,为公主的诞子做起准备。崔姑姑想起皇上的吩咐,立马派了两名内侍,一个入宫禀告,一个去外苑岳飞夫妇宿处报信,就说公主就要生了。 王玉人很快来到柔嘉房中,柔嘉刚刚开始间歇阵痛,距离娩出孩子还有些时辰。 琵琶精让她先自个儿疼着,利用这段时间,去了一趟杨府和安置孕妇们的宅第,要红玉时刻待命,一旦有女婴生出,马上抱着,从公主府的后院小门溜进去。 做完这一切,王玉人马不停蹄,回到公主府。 岳霖此刻也从外间进入内寝,柔嘉躺在床上,肚皮隆起像山丘。她疼一会缓一会,痛感一阵剧似一阵,想慢慢呼吸,却抵不过浑身难受,哭唧唧的直哼哼。 岳霖半蹲在她榻边,见公主吃如此苦头,俊眉紧皱,也没有法子帮她,只能握紧她的手,不时柔声问询安慰。 有帝君在身边,小狐狸特别娇滴滴怕痛,就是要让他心疼,就是要给他看,女人产子有多么辛苦。 不过如此下去可不行,未免计划出纰漏,王玉人走上前去,说道:“驸马爷,产房血光冲天,恐不吉利,男子还是回避的好。再说,你留于此处,另公主分心,她不专心用劲,反而更加受罪。” 王玉人此时虽是化为老妇稳婆,毕竟是个妖精,力气比凡人大许多,不由分说,就把岳霖赶了出去。 门扉砰一声在面前关上,岳霖在房前来回踱步,自知确实帮不上忙,这时有内侍通报说,岳侯和夫人,以及皇上身边的张公公都已到达,他定了定神,先去花厅见爹娘。 家里添丁进口,是天大的喜事,可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柔嘉这生孩子,竟然是难产。 尽管公主事前聚集了很多待产的妇人,可她自己的小崽子呱呱坠地这天,运气不好,宅院里妇人要么还没生,要么生的是个男娃。为今之计,只有继续等待。 没办法,在没有匹配的女婴之前,公主必须接着生。 外头的人听着产房里不时传出来的呼痛声,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尤其岳霖,简直快要疯了。 李娃正捏着三支香,对岳家列宗列宗叽咕祷告,祈求他们保佑公主大小平安。赵构碍于身份是不能来的,王公公坐在一边喝茶,而岳霖揪着心来回转悠。岳飞坐在敞椅中,面色凝重,伸手敲敲案几道:“霖儿,你能不能坐下歇会,转的我头都晕了!” 岳霖见稳婆出来,眼神一亮,急匆匆迎上去问道:“公主如何?” 王玉人道:“回驸马爷,公主和孩子尚好,应该马上就能生下来了。” 岳霖焦躁不已:“马上马上,上回你也说马上,你到底是不是经验丰富的稳婆?若是他们有何闪失,我唯你是问!” 小葵是柔嘉的心腹,端着装有热水的面盆,赶紧帮腔道:“驸马爷放心,公主真的还好,你听她的喊得多大声。只是孩子个头大,公主是头胎,多费些时辰,也属正常。” 她俩随口糊弄一番,继续回去产房做事。 此时柔嘉公主侧躺在床上,喝一口润喉茶,不时哀哀叫唤两声。她刚出世的宝宝就在手边,小小皱巴巴的一团,浑身粉红,眼睛闭起,被琵琶精施了法术,正在呼呼睡觉。 虽然柔嘉也心疼孩子,可为了能将他留在身边,也只能委屈宝宝一会。即便指使玉人利用妖法,有违天条,她也顾不得许多。 柔嘉疼了四个多时辰,终于将揣了十个月的孩子卸货。小家伙狠狠憋一口气,发出人生的第一声啼哭,就被眼明手快的琵琶精施法,隔绝内外室,使哭声无法传出去。 公主浑身汗湿,累到快虚脱,来不及休息,就要看孩子:“是儿子,还是闺女?” 王玉人把孩子抱到她身边,柔嘉分开宝宝小萝卜腿一望,好气又好笑,对玉人道:“按计划行事。” 等到第二日傍晚,就在岳霖终于按捺不住,欲强闯进去时,终于传来好消息。公主为他生下了一位千金,母女平安。 所有的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张公公面色微变,只是他当差多年,没有当着驸马的面,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他起身朝岳霖拱手行礼,“微臣恭贺驸马喜得千金,恭喜岳侯。既然公主平安,可否让微臣看看孩子,也好回去想官家复命,免得官家挂心。” “孩子在这儿。”王稳婆轻手轻脚的抱着一个小婴儿出来,婴儿显然是刚刚脱离母体,尚未来得及清洗,身上沾满血水污物,脐带还连在肚脐上,尚未剪去。 王公公将半盖在孩子身上的那块包布掀开,岳霖轻轻松了口气,而张公公的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岳飞夫妇不知前因后果,围上来逗弄抱娃娃,神色染上笑意。公主和驸马都还年轻,不管是男是女,大小平安便好。 岳霖将孩子抱过来,用了生平最轻柔的力度,手指摩挲着幼嫩脸蛋。“乖女儿,我是你爹”那样俊雅夺目的眉眼,笑起来自然是格外好看。 王玉人适时提醒他:“民妇要给孩子清洗一下,驸马不如先去看看公主?” “哦,好。”岳霖愣了一下,轻手轻脚把襁褓还给稳婆,初为人父的他,整个人都步履轻盈,容光焕发,走的极快,朝柔嘉的内寝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第一百零一集 秋草纹芙蓉锦的抹胸, 侧躺的姿势下,半截雪白藕臂露出银素色蝉衣。公主青丝微乱, 几缕青丝被汗水湿透,黏在饱满的额头上, 她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就连胸口也闪着汗津津的微光。 岳霖快步走到公主榻前,俯视这张美绝妩媚的面容, 因为长时间的劳累, 显得过分白皙, 难得的羸弱身虚之态。他心中暖流四溢, 抓起柔嘉双手,细细的握在手心里磋磨,柔声道:“辛苦娘子了,你现在觉得如何?” 柔嘉可怜兮兮嘤嘤,眼底涌出泪花, 委委屈屈撒娇道:“夫君, 我好疼哦。” 为了诞下他们的骨肉, 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娇娇女, 愣是疼了一天一夜。岳霖等在外间, 听着产房中不时传出的痛吟, 都觉得度日如年, 坐立不安, 何况是忍受着分娩苦楚的她。岳霖俯身, 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记吮吻, 轮廓分明立体,眼角笑意如春:“嗯,听我娘说,头胎是特别辛苦些,等下一个有经验就容易了。” 小狐狸都给帝君生过三个大胖小子了,经验很足,但她的身体是第一回孕子,也架不住产前的阵痛。痛到最厉害的时候,浑身都发着抖,咬唇抓破被褥,恨不能把肚子里翻腾的小杂毛给揪出来。 她哼一声表示不乐意,反手啪的拍打岳霖的手背:“谁要给你生下一个?!”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这一次天随人愿,是个闺女,不会被抱走当冒牌皇子,可皇上既然动了心思,难保如此彻底断了念想。如果柔嘉再度怀孕的话,会不会又是新一轮的煎熬呢? 柔嘉没有错过岳霖细微表情中,那一闪而逝的黯然,她媚眼微转,越发坚定了要对赵构洒下这谎言,将儿子留在身边的信念。 婴儿响亮的啼哭和脚步声同时从身后传来,新任爹娘一齐回头,见王稳婆怀里抱着用软缎襁褓包裹的宝宝,笑意盈盈进入寝殿中。 公主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岳霖将她整个人虚虚拢住,在她背后塞进一个枕头,让她靠的舒服些。 王稳婆小心翼翼,把哇哇大哭的宝宝交给亲爹。岳霖接过来,低头望去,孩子已经用热水清洗干净,没有了血水和污迹糊脸,粉红脸蛋,眼睛还没睁开,可比刚才的小泥猴漂亮多了。五官因为太小,看上去全是扁扁的,粉嘟嘟上嘴唇微微向上翘,哭的正是起劲。 岳霖哄着孩子轻轻摇晃,春风满面的瞥一眼柔嘉:“她是不是饿了,你找的奶娘呢?” “不要奶娘,我自己喂。”公主伸手要抱孩子,岳霖犹豫了下,见宝宝吮手指哭的可怜,抱着尝试的心情,弯腰交接给她,“你才生完,岂有奶水喂她?” “多吸吸就有了。”柔嘉半解衣衫,将宝宝贴肉抱在怀,其实孩子生下来已经有一天多,等合适的女婴,就骗外边人说是难产。为了不让皇帝起疑,看来她必须辛苦些,亲自带孩子。况且玉人才抱着宝宝喂过米糊糊,他根本不是饿,而是缺少安全感。 公主托住宝宝的头,对准他小嘴,孩子马上停止哭泣,吧唧吧唧开始吮,虽然啥也没吮到。 寝殿门口帘边,还侍立着不少宫人,公主抬头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王稳婆便带领着这些侍女退下,只余公主驸马,还有他们刚出世的孩子共享天伦。 如此安慰之法,果然对婴儿非常奏效,柔嘉轻拍小屁股哄着,宝宝小手划拉,奶音哼唧,看起来非常康健有力。 母亲暖暖的体温,加上含吮的动作,令孩子满足舒适,他两只萝卜腿无意识的蹬着,出生一天的宝宝,力气还很大,竟然将襁褓的包布都蹬开半边。 岳霖时刻注意,怕宝宝着凉,伸手将锦缎翻盖回去,就是这不经意间低眸一瞥,他整个人就宛如被定住般停了下来。 驸马爷侧身靠近,双手扯住襁褓两边,将左右两片布料分的更开,再观之下惊讶失色:“这方才明明是个女婴怎么会这不是我的孩子” 宝宝似乎被吓到,小嘴一撅又要哭,柔嘉赶紧摇晃哄住,她倾身把襁褓置于榻上,抬眸嗔怪驸马大惊小怪:“你嚷嚷什么?这就是咱们的骨肉。” 岳霖手指指着那婴儿:“可是他分明是个” “我若不撒个弥天大谎,如何能留住儿子?!张公公巴巴的等在外面,要被他知道是个男胎,就抢进宫去,你我还能见到孩子么?”柔嘉眼眶染红望着他,对孩子的不舍分毫无掩。 岳霖音色低低,饱含震惊:“你都知道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驸马夜不归宿,去杨府喝的酩酊大醉,把什么都说了。”柔嘉抓住他的手臂,半是伤怀半是恳求的说道:“你既不愿对皇上不忠,又无法对家人交代,可光逃避是于事无补的。我要是不从民间找个女婴顶替,父皇他怎么会死心呢?” 极度挣扎的心情,令他眼睑半阖,痛心长叹道:“柔嘉,你这是欺君!” “欺君?我早欺了八百遍了!”公主的情绪微微激动起来,睫毛闪过,泪珠就掉了下来,“母亲保护孩子,不是天经地义?我不管他是不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便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的孩子,莫名其妙成了我的弟弟,要去认潘贤妃为娘。你是他爹,难道你可以忍受,日后被他唤作姐夫?!” 她口口声声的质问,岳霖无言以对,登时心乱如麻:“我又何尝舍得,不管如何,你总该事先与我商量,万一事情暴露,不只是你,就连岳家都可能大祸临头,你明不明白?” 柔嘉牵起嘴角弧度,眼泪就无声落在唇边:“父皇要抢我们的儿子做皇子,日后可会将帝位传给他?” 岳霖心里莫名揪了一下,眸色深重道:“自古江山不传外姓,公主此言僭越了。” “哈,好得很!”柔嘉气到冷笑不止,长发细细散在枕边,“既然父皇无意传位与他,自然也不会悉心教导,我的孩子,大约会像尚在金国的无数皇子皇孙一样,只会是个没用的草包。” 柔嘉抽噎不止,泪光盈盈的逼问:“岳霖,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要不要帮我圆这个谎?” 她这副冷静中夹杂着癫狂的模样,令岳霖不由自主拧起了眉:“公主” “好,我明白了。”她飞快的抹掉眼泪,转身将榻上的襁褓搂在怀中,掀开被褥就下床去,口里伤情伤心的嚷着,“我这就进宫,向皇上自首。你放心,欺君大罪,本公主独立承担,绝不会连累岳家!” 柔嘉是气急败坏,岳霖着急伸手去拉,却只捉住她半片裙角。哗啦一声,睡裙撕开,岳霖向后倒去,而抱着儿子的公主,却已经跌跌撞撞跑出几步开外。 她音色哽咽,低眸注视着还在睡梦里微笑的傻儿子,痛哭流涕道:“我苦命的儿,你爹为了做忠臣,也要舍弃你。娘没有办法,皇上要杀要剐,娘只有带着你一块去死!” 言罢,她狠下心,在孩子腿上拧了一把,宝宝吃痛,瞬间哇哇大哭。 她边哭边往外跑,岳霖瞪大双目,眼神慌动,忽然如梦初醒似的,从地上爬起,飞步去追,终于在寝殿门口,将公主从身后抱住。他喘着气道:“柔嘉,你这是要作甚么,你冷静些!” “反正你也不心疼我们母子,就让我被父皇治罪好了!以后,你也别再向我要孩子!”柔嘉挣得用力,她怀抱中的宝宝,也似乎被挤压的难受,越发哭的凄惨。 岳霖心痛如绞,她搂着宝宝,他不敢下重手,见一时制不住,又怕呼声太大引外苑的人注意,索性拦腰把人整个抱起,反身抱回寝殿深处。 他抱着她,她抱着孩子,柔嘉双脚离地,却还不肯老实,跟野猫子似的:“岳霖,快放本公主下来!” 岳霖把她丢回榻上,先检查孩子没有事,微微松了口气,将襁褓重新裹好,轻柔放入榻边的摇床里。摇床周围挂着几串铃铛,他摇动铃铛,叮铃作响,宝宝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小脑袋追寻着声源方向转动,还企图伸手去抓。 岳霖吐一口浊气,侧眸望去,公主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不甘示弱的回瞪他:“为什么不让我进宫,我的事不要你管!” 公主殿下浑身都是气鼓鼓的,美目微漾,水雾浸润乌眸,偏偏张牙舞爪,欠缺整治。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岳霖想也没想,双手背到身后,哗的拉拢帘幔,转身重新将她压回床帏中。 “岳霖你大胆唔唔唔”未竟的话语全被他的唇舌给堵了回去,柔嘉双目含泪扭着抵抗,却只换来他更为激烈的索取,数度失败后,终于偃旗息鼓,没了声响。 良久岳霖松了手劲,离开她的两片红肿湿润的唇,手背一抹,吻中被咬破的唇尖,划过点点暗红。他抿唇舔了一下,眼底燃着一簇火苗,警告身下的女子:“你给我安分点。” 说完这句,驸马慢吞吞的跪坐,手掌撑在她身侧,变为一腿曲起,手肘搁膝坐于榻上的姿势。 这样的姿势洒脱且霸气,奇异的和那份贵胄气质相得益彰,非常富有魅力。小狐狸方才被他吻的很陶醉,眼下更是陷入小鹿乱撞的花痴状态中。她咬住唇,侧身僵持半响,小心翼翼的从背后趴上,双臂环住岳霖脖颈,在他耳边小声轻唤:“霖哥哥” 岳霖没好气白她:“干嘛?” 柔嘉软乎乎的用颊肉蹭着他,到底是有几分心虚的:“我们的宝宝,将来该怎么办呢?” 岳霖长叹一声,视线落于什么也不懂,在襁褓里举起小短腿晃悠的宝宝上。 他俊秀的眉眼如画般静止,嘴角半笑不笑勾起:“公主殿下主意大,为夫甘拜下风。好在孩子尚小,你再给我些时间,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柔嘉美眸流转,描摹他俊雅的侧颜,心中欣喜。 小狐狸此生两大目标,睡帝君已经达成,至于做皇后如果岳霖连留住亲骨肉都不敢,谈何起兵造反,问鼎天下呢? 作为他的贤内助,小狐狸当然要手把手教给他——教他习惯于欺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第一百零二集 柔嘉哭天抢地, 撒泼打滚,令岳霖和她统一战线, 坚持咬定他们所生的是个小闺女。这段日子赵构来探视过几回,公主全以从民间借来的女婴糊弄过去, 总算没出什么纰漏。 潘贤妃计划临盆的时间和柔嘉差不了几日, 既然天不随人愿,赵构也无法, 皇室血脉慎之又慎, 他也不愿找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来养。不多久, 宫里便传出潘贤妃诞子, 但小皇子先天不足,才出娘胎便夭折的消息。贤妃娘娘已不年轻,婴儿体弱,未及成年便折损的例子,在本朝屡见不鲜, 朝野上下一片惋惜。 皇帝毕竟是皇帝, 要指望他围着孩子转, 那是不可能的, 比如徽宗子女众多, 外孙辈孙辈更是眼花缭乱, 很多他甚至见都没见过。柔嘉作为赵构唯一嫡出且留在身边的女儿, “外孙女”爱屋及乌, 皇上多赏赐些物件, 已算青眼有加了。 听曾经在康王府当差的老人说, 康王爷对他几个妾室生的庶女,都没怎么抱过,满心想要王妃为他传宗接代,生个嫡子。倒是靖康之难后,几个年幼的小宗姬全遭了大难,当爹的才开始怀念起她们红扑扑的小脸,不谙世事的眼睛。 要瞒住皇上爹,还简单些,可岳飞夫妇这边,柔嘉就得小心注意。这件事情,毕竟是欺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幸而她仗着公主身份,自有府邸,而公婆住惯了他们自己的家,对富丽堂皇公主府反而不太习惯。长辈总是疼爱孩子,近来常来常往,李娃操心,怕公主娇贵,带孩子辛苦,本想多多帮忙,不料柔嘉母性极强,凡事亲力亲为,连奶娘都不想用,几乎不让孩子出她的视线。 实在瞒不过去,柔嘉就让妹妹玉人在场,弄个障眼法应急。好在大家都认为小星星是女宝宝,柔嘉摸索出规律,能够定时换尿布,长辈们也不会总想着去核实。李娃见公主做事有模有样的,总和岳霖说,你娶的这个媳妇,真是贤惠伶俐,很多生过孩子的,也未必有她带得好。 小星星是柔嘉给宝宝取的小名,源于帝君多年来的执念。至于大名,因为岳家家谱到了小星星这代,应取“王”字辈,岳霖遂为儿子命名岳珂,珂字意为美玉,宜男宜女。 柔嘉出月子两月,北边大金国有发国书至临安,道谋反逆贼完颜昌,毒杀金兵,已经潜逃至大宋,金国皇帝以上邦国君的身份,要求赵构将完颜昌捉拿,即刻处死,或者将其遣送回大金。 总之一句话,金国皇帝活要见人,死要见人头。 秦桧自知皇上得到消息后,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他,于是主动坦诚,完颜昌确实来到临安城,被他假意安抚,暂时扣押在宰相府中,只等皇上发落。 说实话,赵构对完颜昌如此迅速的,就从金庭朝野斗争中败下阵来,还敢舔着脸来大宋,是非常生气的。他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坚持与金国议和,不曾想数月前还是大金使臣的完颜昌,如今却成了反贼。 赵构面色阴沉,怒道:“废物,朕不想见他,打发他回大金去!” 秦桧犹豫着道:“官家息怒,呃,完颜昌虽然无能,但他一直嚷嚷着要面君,说为官家备下大礼。他还说,如若官家不肯见他,日后定然会后悔的。” 赵构道:“大礼?什么大礼?” “完颜昌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微臣,他坚持要当着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的面,亲自将礼物献给官家。” 赵构嗤笑道:“他该不是为了活命,寻朕开心?” “臣看不像。”秦桧微微低头,掩盖眉目下狡诈的眼神,将话说一半留一半:“完颜昌如今走投无路,说不定真有什么宝贝。官家何方一试,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要是他当真欺君,再行处斩不迟。” 赵构采纳了秦相的意见,在本月十五的大朝结束后,宣完颜昌至文德殿觐见。 偌大的宫殿中,除却左右文武大臣,还有皇亲国戚。吴皇后和潘贤妃坐于两侧,她们身旁分别是赵构的两个养子,也就是赵匡胤七世孙。 出云公主与驸马爷同坐一席,柔嘉怀里还揣着小星星,两月过去,小星星变漂亮很多。肉鼓鼓粉嫩脸颊,黑璃珠似的眼睛,头上一撮胎毛,由娘亲绑了朵迎春花,看起来真的像个可爱的小闺女。 完颜昌在殿中央站定,朝赵构行了金国之礼。 皇帝微微抬手,道:“完颜昌,如今宋金两国修好,你身为议和大臣,公然叛逃至大宋,可是给朕出了道大大的难题。” “大宋皇帝陛下,外臣对宋,一直是秉着友好态度,力主和议。不想被金兀术暗害,诬陷我谋逆叛国,完颜亶乳臭未干,不识好歹,竟将我削职流放。外臣被逼无奈,才来到大宋寻求庇护。”完颜昌随意的扫视过一众大臣,“其实你们宋人,也有不少在金朝为官,相信大宋皇帝也是心胸开阔,对前来投奔之人,都能宽以接纳。外臣并不想为难皇上,故特意备下礼品,聊表诚心。” 殿上赵构注视着他:“是何礼物?” 完颜昌转身,扬手示意两名侍从,将一只两尺见方的漆红木箱抬上大殿。木箱颇有分量,放下时沉闷声响,完颜昌弯腰打开箱盖,在场诸人皆探头去望。 只见完颜昌从箱子里取出其中一方玉石,对众人展示了一下,接着道:“外臣此番,是将包括传国玉玺在内的八件徽宗宝印,物归原主。” 群臣顿时骚动起来,四下里私语纷纷,赵构的双目显而易见的睁大了,忙指挥内侍:“快,快呈上来。” 传国玉玺又称秦玺,是李斯用和氏璧雕琢而成,历代为皇权正统的象征,引发野心家千年来孜孜不懈的追求。 传到五代十国,从此杳无踪迹。按道理玉石是千古不坏的,郭威翻遍大江南北也未寻获,只得自行刻印聊以慰藉。 包括大宋建国后,几代君王各自制玺,传承较为混乱,直到哲宗时期,有一农民在田地中挖出一块玉玺,经蔡京等数十位翰林学士鉴定,确认为秦玺。哲宗大张旗鼓的弄了个受宝仪式,可惜他得了玉玺不过三年,便英年早逝,随后徽宗即位。 关于这枚玉玺的真假,当时哲宗派人鉴定时,朝臣们就分为两派,有认其为真,也有指其为假。尽管在外人看来,宋室已经有了秦玺,但徽宗却黜其玺不用,酷爱书法纂刻的他,大观年间一口气仿制了八枚,更加重了坊间对秦玺不真,皇帝有意通过仿制,来淡化传国玉玺重要性的传闻。 当世很多人都认为所谓秦玺,是蔡京授意下主导的一场骗局,毕竟见过真玉玺的人都烟消云散了,目的就是打击元祐党人,排除异己。蔡京此人风评不好,惯会利用什么祥瑞,来拍皇帝马屁,达到升官加爵,攫取权柄的意图。 先不管传国玉玺真不真,对赵构来说,完颜昌此举,确实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赵构现用玉玺“大宋受命之宝”,是孟太后派人送交给他,而非赵佶或者赵桓所传。所以,苗刘兵变时武将就以此理由,指他不是正统。如今,他如果能得到父皇徽宗的玉玺,那么在程序上,无疑更加名正言顺。 赵构龙颜大悦,命完颜昌暂行回驿馆歇息,着驿丞以国宾之礼款待。同时,玉玺牵涉重大,又是从金人手里拿回,必须验定真伪,方可昭告天下。他下令礼部、御史台、学士院、 秘书省、 太常寺官等,派出经验丰富者论证真假,再前来复旨。 拥有传国玉玺之人,可以直接称帝。这个东西金人是不信的,他们也不懂,可中原百姓相信。柔嘉公主下意识的瞥向她家驸马。嗯,岳霖一脸冷漠,事不关己。 自后唐末帝李从珂抱着玉玺自焚,传国玉玺都不知所踪,多半又是一场闹剧,走个仪式罢了。 岳霖如此想着,然后他听见岳父大人在叫他。 岳霖起身出列,俯首道:“臣在。” 赵构道:“朕听说驸马对小纂颇有研究,便也与礼部的官员一道,协助鉴定玉玺真假。” 皇上要它为真,它就只能为真。岳霖无奈的扬眉,低低道了声遵旨。 完颜昌就站在岳霖身侧,面带得意,又从木箱里,取出一只麻袋,对赵构道:“皇帝陛下,你的父皇除了玉玺之外,还刻了很多专门在字画上盖戳的闲章,外臣留着无用,也一并归还。” 他哐当哐当,直接将一整袋印章倒在大殿里。各种宝石美玉雕成的闲章,大小不一,刻字也是多种多样,有诗句的,有吉语的,有画纹的,有代表收藏鉴赏的,不一而足。 小狐狸继续揣着宝宝看岳霖,瞧驸马爷那神情,比起传国玉玺,他显然对这些花花绿绿的石头更感兴趣。 于是公主殿下扭头朝殿上唤了一声:“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赵构侧眸道:“公主有何事启奏?” 柔嘉娇语婉转道:“父皇,儿臣虽与皇祖父同在北方十余年,却无缘相见,如今更是升仙而去。儿臣听闻皇祖父喜爱奇石,恰好小女岳珂,意为美玉,希望父皇能赐予儿臣之女一枚皇祖父的闲章,也好让儿臣一家睹物思人,怀念先皇。” 赵构此刻心情不错,含笑道:“那么你就让小珂儿自己选一枚吧。” “多谢父皇。”柔嘉抱上孩子走到殿中,岳霖伸手托了一把,才将宝宝下降到接近地面,他就睁着好奇的大眼,扑着身子,被那堆印章吸引了注意力。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宝宝看看娘,又扭头看看爹,又短又圆的小胖手,伸向那里就要抓。 当然宝宝力气太小了,柔嘉就帮他把那枚沉甸甸的印鉴拿起来。 这印鉴方圆四寸,之所以做的这么大,是因为上面刻的字实在太多了。 柔嘉看那些鬼画符似的字有些费劲,岳霖接过来,用他那微沉而优雅的声调,对皇上及百官念道: “神霄玉清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秒道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万寿帝君。” 柔嘉乐的“啵”亲一口宝宝:“小星星手气好。” 众人连同赵构顿时陷入沉默:“” 教主道君皇帝痴迷道教,妖道林灵素曾经说过他乃是神霄玉清王下凡,这大约是他给自己加的神仙尊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第一百零三集 当年徽宗和赵桓二帝被俘到金国后, 金太宗完颜晟指派宗室大将之一的完颜昌负责看管。徽宗为了给自己求情,安排秦桧送了一封信给完颜昌。完颜昌没有搭理徽宗的要求, 倒是秦桧能言善辩,又熟悉宋地的风土人文, 引起他的注意。秦桧直到被放归前, 都完颜昌手下做参谋,与完颜昌交情匪浅。 本来秦桧觉得自己在宋金两国都吃得开, 如果把和议敲定了, 那么他这辈子的宰相官位, 位极人臣就有了保障。 后有大金做靠山, 前有江南的鸟语花香,绫罗软红,坐享荣华富贵,又贵为相国,不用在那苦寒之地奴颜婢膝, 简直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可惜完颜昌现在自身难保, 金兀术的一封密信, 给秦桧当头棒喝。现在完颜昌变成金国追缉的叛贼, 说明主战派金兀术重新夺回在朝廷内的话语权。要是把这位王爷惹毛了, 铁骑南下, 难不成他又要过上朝不保夕, 摇尾乞怜的日子? 秦桧此刻唯一的牌, 就是金兀术主动联络他, 他手里有金兀术想要的东西。 其一, 是完颜昌的命,其二,是金兀术的侧妃邢秉懿。 完颜昌刚刚向赵构献上了传国玉玺,看样子短时间不好下手,而邢秉懿那边就不能再拖。 关于当今官家的皇后没死,变成金兀术爱妾的事,虽然金国贵族里有些人知道,淮西兵变后大宋坊间也有流言,可是官家从来没有承认过。 他的懿节皇后,梓宫就安葬在孟太后陵寝旁,每逢清明除夕都以皇后之尊被祭奠的。 秦桧觉得完颜昌此人已经无用,如何除掉他,还需的考虑。但金兀术万万要打好关系,不可得罪。不管官家见到邢氏后,是不计前嫌恢复她皇后之尊,还是以失节为由秘密处死,这都不是金兀术想要看到的,也为秦桧所不乐见。 可是完颜昌着急啊,他的第二份大礼,专门为了讨好赵构和气死金兀术的,都还无法明目张胆的送出去。 邢秉懿被秦桧明为款待,实则软禁在府中已经快两个月了,再不给她个交代,秦桧也说不过去。 于是秦桧对完颜昌道:“大人,举国皆知邢后死于上京,她要是突然现身,官家没有准备,势必闹得沸沸扬扬。不如这样,我安排个机会,迎皇上御驾至张俊府中,我们再偷偷的安排他们见个面。到时皇上对邢后自有安排,心里也会念着大人的好处。” 张俊张宣抚早年抗金有功,但这些年畏敌怯战,又安于享乐,大肆聚敛钱财田产,早已同秦桧沆瀣一气,排挤主战派大臣。尤其岳飞本来是他的手下,现在爬的比他高,威望比他大,张俊心胸狭窄,对他很是嫉妒。 秦桧这一番花言巧语,颇有道理,完颜昌表示就按他说的办。 五月廿一是寿圣节,皇上生辰,因为潘贤妃的“小皇子”夭折,赵构已经明确表示今年不想在宫中大摆筵席。于是秦桧和张俊就以臣子奉家宴,为皇上贺寿的理由,恭请赵构驾临张府。 赵构这个人喜欢吃,也会吃,曾有御厨因为下的馄饨不够熟,被他打入大理寺。大理寺官员傻眼了,翻遍大宋律例,也没有说做馄饨难吃算犯罪的。后来有两个唱戏的伶人,把这事儿编进戏里边,赵构觉得自己确实小题大做,才把那个御厨放了。 小皇子是子虚乌有,赵构本来也不伤心,现在张俊主动说官家,微臣请您吃大餐,赵构想了想,还是决定接受他的孝敬。 既然是为皇上祝寿,那么贺寿的臣子必不可少,除了皇上及他身边的内侍随从,张俊还得邀请朝中的重要官员,名单列出来也有百来号人。 五月廿一这天,赵构的仪仗浩浩荡荡驾临张府,随后是受邀的皇亲和官员。 为了安排好这场宴帝家宴,张俊可说是费尽心思,务必做到令皇上满意。 寿宴总共分四段,即初坐、再坐、正坐和歇坐。客人初到后,先上七轮总计七十三道鲜果。然后由举行一些贺寿的仪式,净手之后,再次入席。 再坐借着上六轮,六十六盘开胃果品。 此时正式的筵席才刚刚开始。 正菜是十五盏共三十道菜肴,光是吃螃蟹,就有洗手蟹、螃蟹酿橙、螃蟹清羹和蝤蛑签四种吃法。等大家都吃饱喝足,就开始歇坐唠嗑,再上二十八道不算入正菜的小菜。 当然,根据官职和等级的不同,每个人分到的菜品数量有所差别。柔嘉和岳霖虽贵为帝女和帝婿,这一顿饭下来也算开了眼界。 “阿爹阿娘去了鄂州,真是没有口福。”柔嘉一面给怀里小星星喂稠乎乎的奶房玉蕊羹,一面说道。 岳霖暗自叹息,转身看到小星星吧唧着嘴很开心,抬手给儿子擦一擦嘴角的羹渍,说道:“听说张俊坐拥良田万亩,家中金银不计其数,从张府之富丽,这场寿宴办的如此奢侈铺张来看,传言果然不虚。” 张俊投皇上所好,大把的银子花下去,这顿筵席自然是宾主尽欢。酒过三巡,客人们的肚子里都灌了不少,既然是张宣抚筹办的家宴,礼数比起国宴自然要随意许多,离席出恭者接连不断。 赵构也不例外,他登基以来,只到访过三位臣子的府邸,秦桧、张俊以及岳飞。内侍张总管想叫住一个上菜的婢女,询问五谷轮回之所在何处,喝的面带微红的张俊已经主动迎将上来,盛意拳拳拉住张公公:“张内侍,今天您是客,哪有劳烦客人之理?侍奉皇上乃微臣本分,您坐,您吃着喝着。” 张总管被他强行按回座位,怕有不妥,赵构已经发话了:“去为,你歇着吧。朕看张爱卿是有几分醉了,理应去醒醒酒。” “微臣谢官家体谅”张俊打了一个酒嗝,连忙告罪,“微臣失仪,正好借着伺候官家,去外边吹吹风。” 于是张俊便指引着赵构,离开喧扰宴席,去府邸东面如厕。 张俊是个大地主,府邸也建的宽敞豪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气息,就连茅房都不比皇宫内苑差。赵构没什么用不惯的,完事以后还用澡豆洗了手,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件茅厕建的实在是太偏,张俊七绕八绕,才将赵构带到这里。 他慢步而出,疑惑四望,不见本应该候在外间的张俊,赵构侧耳倾听,果然隔得老远,连筵席上的喧嚣都听不见。赵构在茅厕周围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张俊,心想约莫张俊真是醉的不轻,难不成躲在哪个角落呼呼大睡去了? 周遭一个人也没有,赵构来时注意全在欣赏府中景致,没怎么记路。可等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他决定试试运气走回去,左右也是在张府,还怕走丢了不成? 张府的花园中奇石林立,飞拱翘檐,他边走边回忆,走走停停,是以步调缓慢。 就在赵构被凉亭抱柱上,那疑似黄庭坚字迹的书法吸引时,花园西北角的一处巨大假山石后,秦桧刚刚领着邢秉懿来到这里。 邢秉懿穿着一件天青色络柳纹的褶裙,手指握在山石的一道弯折处,微偏头颅,遥遥望向那人。 雪底刺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面容像他,又仿佛哪里不像他,那么的陌生而熟悉。 她不由自主的抬手,轻轻掩住唇角:“王爷” 秦桧不动声色的打量她神情,压低音色道:“娘娘,他早就不是康王,而是大宋的皇帝。如果娘娘能早几年回来官家在去年刚刚册立了吴贵妃为继后,在他心里,娘娘只是个故去的人。如今柔嘉公主安全返宋,而娘娘亦在金国,为四王爷生下一女” 他话里话外别有深意,邢秉懿凄然的半扬唇线:“秦相爷放心,我回来,并不是为了皇后之位。” 她并没有想说明究竟为何而回来,在她心里,秦桧城府深沉,并非能够坦诚心迹之人。 凉亭前的赵构,忽然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脚下无意识踏出,抬颌朝这里望来。 秦桧和邢秉懿俱是一惊,双双反身贴到假山石上,隐藏行迹。 “哎呀,你踩着我种的花了!”大惊小怪的娇脆声线,赵构闻声回首,只见廊下有一少女亭亭玉立,手里拎一只浇花的水壶,正蹙眉瞪视着他。 少女生的很美,是除了柔嘉以外,第二个美到让他怀念起邢后的人。 赵构略略失神,后退了一步,对方指着他脚下,更加恼道:“你还踩?!” “朕”他竟然无可辩驳,眼睁睁的看着女子小跑过来,急忙去查看倒下的花苗,见好几株的茎断了,她脸上浮现出心疼的神色。 她就半蹲在赵构眼前,仰着脸看他一会,目光慢慢沿着龙袍下移,那几条腾云驾雾的金龙,让她忽然哑巴了似的,噎住好久才能发声:“你是你是皇上?” 赵构点头:“不错。” 少女吓得急忙跪好,一改方才的大呼小叫,细声细气道:“小女愚昧,不知皇上驾到,无意冒犯,皇上不要怪罪于我呀。” 赵构调低视线,微抬手:“平身。” 她慢吞吞的站起,自觉惹了祸端,紧张的绞着衣角,却仍然耐不住好奇,偶尔抬眸偷偷的看皇上到底长什么样。 赵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是张府何人?” 少女答道:“回皇上,小女姓刘名懿,是张俊大人的远亲侄女。” 赵构想了一下:“哪个懿?” 她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道:“嘉言懿行的懿。” “懿”赵构有点意外,细细端详她样貌,眸光融融,“这片花圃都是你打理的?” 她粉裙曳地,乖巧回答:“是,小女双亲亡故,来临安投奔表叔。表叔说姑娘家不可随意出门,小女无事可做,便在这里栽种花草,排遣寂寞闺愁而已。” 赵构微微笑,言语间不自觉的温柔了几分:“少年不知愁滋味,朕在你这个岁数,可没有那么多烦恼。” 刘懿似乎不知如何作答,抿唇垂首,便听到皇帝又道:“今年多大了?” 她把水壶藏到身后,盯着自己的鞋尖:“过了下个月,就满十六。” 十六,多么美好的年纪,比柔嘉还小两岁。 就在气氛渐渐转向说不清道不明时,躲在侧边小门后,暗中观察了一阵的张俊,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秦相爷果真神机妙算,以重金购买一名绝色的歌姬,改名换姓,养在府里调/教两月,再安排他们花园偶遇。更妙的是,此女的眉眼,和邢皇后有几分相似,官家就中意这样的。 他低头将衣冠弄得乱些,假装是从后苑急急忙忙的寻觅而来,口中喊道:“皇上!皇上!哎呀微臣终于找到您了!” 张俊气喘吁吁的奔向赵构身边,看到同在花园的刘懿,面色一惊,立刻向赵构告罪:“臣饮酒过度,不慎在花园睡着了,害的官家迷路至花园。侄女不懂规矩,微臣管教无方,不知有否冲撞官家?”他瞪了刘懿一眼,怒斥道,“这里哪有你站的位置,还不速速退下!” “是。”刘懿害怕的瞥瞥他们,福了一礼,匆匆告退。 随着张俊重新为他指引回正厅的方向,赵构将目光,从那少女的背影收回,道:“张宣抚,朕怎么不知你还有这么一个侄女?” 张俊躬身,略微惭愧的道:“是臣老家的亲戚,乡下丫头,粗鄙的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赵构若有所思的看他:“可曾许过人家?” “不瞒官家,臣正为这事烦心呢。侯门大户的正妻,她高攀不上,可毕竟是臣的亲戚,臣也不愿她草草嫁人,毕竟懿儿的爹娘都不在了,臣身为长辈,总得多为她打点。” 赵构和他一道沿着翠石铺陈的小径而行,斜斜的绕过假山前,随口的话语,清晰不错的传入石头后面,秦桧与邢秉懿的耳中:“那张爱卿可曾考虑过,把她送进宫里?” “送进宫?”张俊揣摩了下皇上的意思,面上顿时喜出望外,连连谢恩:“臣真没想到,懿儿一介民女,能得官家青眼,是她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臣代她谢皇上恩典。” 赵构停了脚步,觉得他这模样挺好笑:“你还没问过她的意见。” 张俊满脸笃定道:“这何须要问,臣敢保证,她一旦知道这个消息,必定满心欢喜,能侍奉官家,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 “是么?”赵构继续迈动脚步,忽然感慨的道了句:“天下女子,也未必尽皆如此。” 当年他对邢家小姐一见倾心,知道她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报国寺进香,他一连守了好几个月,只为能贴近佳人,与她结识。邢秉懿对赵公子的殷勤,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赵构专门送她的耳环,也被她多次拒收。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便进宫求见父皇,请他赐婚,终于动用皇家权力,抱得美人归。 大约真的是做皇帝太久,各色美人召之即来,便也不愿意在她们身上费心思。 人到中年,开始贪恋那些年轻的容颜,鲜嫩的身体。听着她们或天真或娇蛮或讨好的话语,只为抓住青春飘渺的印迹,赵构觉得,他可能真的是老了。 君臣二人越走越远,秦桧看着邢后,叹息劝道:“臣劝娘娘,还是想开些罢。” 邢秉懿默默注视着赵构远去的背影,呼吸间湿意弥漫,但她没有哭。他们之间隔了半个花园的距离,隔了二十年的光阴,却恍若落在星河两岸,看似很近,却永远遥不可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第一百零四集 邢秉懿之所以跟着完颜昌来到临安, 除了离别二十载,想再见康王一面外, 更多的是为了找女儿和女婿。如今她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大宋的公主, 另一个是大金的郡主, 就算她再不情愿,也早就深陷于两国的斗争漩涡中, 无法置身事外。 曾经对她千依百顺, 呵护备至的赵构, 早已今非昔比, 他荣登大宝,后宫佳丽无数,原来失去了她,他也一样被照顾的很好。 有女不嫁帝王家,早在二十年前, 太上皇和皇帝用千金之资, 将她们这些皇族女子抵债给金人时, 邢秉懿就深刻见识到了皇家的无情。 帝王的喜新厌旧, 总是来得格外残忍。 何况她早已不是清白之身, 就算回来, 除了在彼此间徒增烦恼之外, 并没有什么好处。还有一点, 邢秉懿不得不为柔嘉打算, 她“死了”, 柔嘉的地位方能无可匹敌,要是她活着,不知有多少脏水,要泼到她们母女身上。万一有人存心挑拨,指柔嘉的身世存疑,很可能会为小两口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邢秉懿与赵构夫妻四载,他总归是信了她的话,相信柔嘉确实是他的亲生闺女,也算肯定了他们之间,存在过真的感情。 她不想在为自己奢求什么,解释什么,这根本只是剪不断理还乱。 秦桧和张俊二人,故意当着邢秉懿的面,把刘懿献上去,为的就是要邢后对赵构死心,赶紧跟着金国使者回汴京去。 尽管完颜昌成了逆贼,可议和国书是代表两国签订的,依旧有效。他们把邢氏原封不动送回,金兀术怎么也得领这份情。 秦桧道:“娘娘,您的要求,微臣已经办到,皇上您也见了。四王爷派来接你的侍卫,早就催着娘娘动身,依微臣看,娘娘呆在临安,总归是不大安全” 邢秉懿微微一笑:“秦大人,我千里迢迢来一趟临安,极为不易。无论如何,也该让我见过柔嘉和岳霖,再谈动身之事。” 秦桧不大乐意的模样:“公主要是知道亲娘在此,她怎么肯放你回去呢?到时下官无法和王爷交代,万一他怒而发兵,遭殃的恐是百姓。微臣恳请娘娘三思。” “秦大人在担心什么?我说过会回汴京,自然会回去。”邢秉懿不为所动,冷冷的看着他,“如果我想留在临安,方才于后花园,就可向皇上表明身份,秦大人说是不是?” “这”秦桧皮笑肉不笑,见国家大义无效,转而以亲情劝说,“臣听闻,自从娘娘离开汴京,小郡主没了娘亲哄睡,夜里时常啼哭吐奶,王爷都急坏了。孩子不过半岁,娘娘如何舍得?” 邢秉懿的眼眸,微微黯了些,可是没见到柔嘉前,她不能妥协:“小郡主是我亲生,柔嘉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秦大人不能答应我的要求,那么请回吧。” 秦桧无可奈何望着她,朝张俊瞥了一眼,张俊会意退出,知道不让他们见面是不能够的了。 酒水不算,一场寿宴百余道菜品,再加上宴后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寿礼,这场在张宣抚宅办的家宴,其穷奢极欲的程度,比起宫中御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俊对赵构有拥立之功,救驾之恩,故他常年仗着自己手中的兵权,抗金无能,强占良田搜刮百姓却是一把好手。就凭今日所见所闻,指张俊为大宋朝廷第一贪并不为过。可赵构偏偏很信任他,只因张俊对他忠心耿耿,且逢迎媚上,仿佛皇帝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他喜欢什么。 岳霖可算瞧清楚了,为何朝中有那么多将国耻抛诸脑后,一心要和大金议和的臣子。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错的并不是商女,而是这些安于享乐,不思进取的男人。 就在二十年前,宋军被金国铁骑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今天也一样有很多大臣,认为大宋根本不是金国的对手。与其抛头颅洒热血,去追求一个他们认为不切实际的愿望,不如见好就收,守着这半壁花花江山,醉生梦死。谁管这等脆弱的粉饰太平能持续多久,只要在他们有生之年不用打仗,如何忍气吞声都没关系。 张俊这样的巨贪,可以凭借拍皇帝马屁,而忝居高位,财源滚滚,想象靖康之难前的皇家宗室,是如何的奢靡成风,竭尽民脂民力,沉浸在上邦大国的错觉之中,好大喜功,被金国一锅端了,绝非偶然。 岳霖只要一想到他们在这里觥筹交错时,爹爹正在鄂州,辛苦练兵布防,就觉得这顿饭实在是吃的亏心。 赵构从张俊这儿吃了拿了,又秘而不宣的收了一个小美人,自然也不能太小气。他当即就嘱咐内侍省总管,一个月之后,给张俊及其家眷推恩封赏。 张公公表示自己记下了,待到新月初升时,皇帝起驾回鸾,热闹了一天的张府,才渐渐平静下来。 岳霖心里不大痛快,等皇上前脚一走,他便去向张宣抚告辞,说道孩子尚小,要早些回府睡觉。 小星星根本不给阿爹面子,精神头足得很,睁着乌幽幽的大眼珠子,神采奕奕。一只小胖手抓一块奶黄饽饽,发现自己没牙咬不动,想哭又收住了,怒而丢掉,另一只手还要去抓果盘里的水晶葡萄。 宝宝扭来扭去不乖,柔嘉抱他抱得腰都酸了,一掌轻轻拍掉他的小手:“你就知道吃!喂奶难道没喂饱你吗?” 听说他们要回府,张俊面上略有难色:“驸马爷,公主,能否且慢片刻?秦桧秦大人正在下官的书房之中,想请公主夫妇移驾一叙。” “秦相爷?”岳霖露出略微讶异的神色来,“秦相有何公务,等不及明天上朝,非要请我到张宣抚的书房谈话?” “这个下官也不知,下官只是奉相爷之命,将话带给驸马。” 岳霖与柔嘉对视一眼,决定去看看,秦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见之下,竟是惊喜交加。 “娘!娘你如何能在这里?!”柔嘉上回在汴京,和娘亲生离死别,以为有生之年都未必有再见机会,还担心王爷爹迁怒母亲,如今居然发现她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不激动? 岳霖若有所思的瞥了眼秦桧和张俊,便朝邢后拜礼:“小婿岳霖,拜见岳母大人。” “柔嘉和霖儿不必多礼。”邢秉懿将他二人陆续拉到身边,柔嘉怀中抱着一个肉鼓鼓的宝宝,浑身奶膘,长得非常可爱,她当即喜不自禁的抱过来看,“这是你们的孩子?” “是娘亲的外”当着秦桧张俊的面,柔嘉差点说漏嘴,幸好及时纠正,“这是娘的外孙女小星星,大名叫岳珂。” 邢秉懿捏着宝宝小手,笑道:“小星星长得真漂亮” 小星星最喜欢别人夸他漂亮了,也喜欢被漂亮的人抱,丑拒的就哭,他在邢秉懿怀里一点不怕生,咯咯笑着挥胳膊。 邢秉懿抱着孩子坐下来,目光掠过柔嘉和岳霖,又落在秦桧张俊身上,客气而疏离的说道:“多谢两位大人帮忙。我有几句话想要和女儿女婿单独谈谈,能否劳烦两位回避一下?” 秦桧挤出笑容,相当知趣的微微拱手:“如此,本相告退。娘娘若有什么差遣,派人知会一声便可。” 邢秉懿点头,目视他二人离开书房。 柔嘉见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凑到娘亲身边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岳霖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岳霖步履几近无声,慢慢走到轩窗旁边,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册薄薄的印文,在掌心卷成卷筒状。他的手握着书卷,在窗前游移,忽然贯了内劲,将纸卷从窗纸上直直戳了出去。 这一下极为干净利落,躲在窗后,企图偷听他们讲话的张俊,差点就被生生取了一只眼珠。 张宣抚冷汗顿时冒出,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他胸口起伏惊怒片刻,自知岳霖发现了他,未免自讨没趣,只得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第一百零五集 赶跑了听壁脚的张俊, 三人总算能安坐下来,叙久别之情。柔嘉这才知晓, 是完颜昌挟持了娘亲,欲将她送还给赵构, 娘亲呆在秦府已有些日子, 碍于受制于人,才无法与他们见面。秦桧与张俊串通, 在这个结骨眼上, 将女子刘懿献给赵构, 无非是劝说邢后回到金兀术身边去。 邢后出自书香门第, 亲身经历过将康之难,对故国感情很深。如果她能留在金兀术身边,王爷怎么着也不能对宋室痛下死手,说不定这个最坚定的主战派,也能松口, 承认两国和议的国书。 秦桧此人也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能永居相位, 大权在握, 另一方面, 也乐见大宋保留合适实力的防御力量, 以免金人毁约, 宋室灭亡。 尽管他还尚未得到皇上的亲口证实, 不过秦桧推测, 赵构也未必没有这样的想法。如今皇上的皇位是坐稳了, 就算赵桓回来,也翻不出多大浪花。可皇上没有儿子,依然要将皇位传给赵桓的后代。 同样是立太子,立太/祖赵匡胤后人,和立赵桓之子,意义大不相同。传给赵匡胤后代,那几乎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事,养子必定对赵构感恩戴德,孝顺恭敬。而传给赵桓之子,人家会觉得是理所应当的,是物归原主。官家虽然没有孩子,可身子骨一向不错,说不定要当太上皇,怎能不为将来打算? 因此秦桧认为,赵构对主战派喊的“直捣黄龙,恢复燕云”,并不见得赞成。放眼朝廷中,善于防守的将领不缺,但真正具有进攻性,或可与金兵一战的,唯有岳家军。 自议和始,岳飞至少给赵构上了三道奏折,都提到了想要交回兵权,辞官隐退之意。不论他是不是真心要撒手不干,秦桧都觉得岳飞挺知趣的,期盼皇上早日准奏,可是官家却始终不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邢秉懿既然答应了会跟随金国使者回去,作为皇后她必然守诺,秦桧这点倒是不担心,无意偷听他们谈话,因为他知道有岳霖在,想听也听不到。嘉国夫人虽为一介女流,可颇识大体,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公主夫妇最好。 “娘,你既然逃出来,就留在女儿身边吧,我和岳霖定会好好孝顺娘亲的。”柔嘉确认王爷爹没有对娘亲如何,悬了许久的心稍安,却不乐意她再回汴京了,“是不是呀,夫君?” 邢后逃回,岳霖并不惊讶,他在意的是她竟然会是秦桧带来见他们的,不禁相问:“今日皇上就在张府饮宴,岳母可曾见过他?” “见他作甚么?”柔嘉恨声道,想到方才父皇回宫时,身边竟然多了一位张府的姑娘,问过内侍总管,只道是无甚稀奇,不过是个新入宫的红霞帔。谁不知宫里很多娘娘贵人,都是从红霞帔做起,虽然只是个宫女的叫法,可多半是奸臣张俊献给皇帝的女人。 邢秉懿暗暗夸赞岳霖反应快,见到康王时所有的心酸苦楚,已尽数掩盖,她含笑回道:“娘的身份尴尬,不宜贸然去见皇上。只在花园中,远远望了他一眼。” “小婿也认为,娘不宜与皇上接触。”有些话岳霖不想说,是怕岳母伤情,尤其是吴贵妃已经被立为皇后,邢秉懿的存在,知道的人越多,她便越危险,“对娘来说,临安城并不是个好地方,如果娘不愿被人打扰,我提议可以住到庐山去。那儿山明水秀,民风淳朴,我爹在山下有一草舍,本是为了给祖母守孝用的。娘要是愿意,小婿可以安排两个丫鬟,照顾娘的起居。” 邢秉懿眸中有几分向往,可还是拒绝道:“霖儿的好意,娘心领了,可我已经答应了秦大人,会跟随金国使臣回汴京。” 柔嘉不解:“娘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秦桧这个奸臣不怀好意,何必在乎答应他何事?” 邢秉懿低头看着柔嘉的宝宝,不禁念及远在汴京的小女儿:“小郡主还不到半岁,娘离开汴京两月,实在是放心不下” 柔嘉顿时有种酸不溜丢的吃醋感:“王爷爹招数用尽,就是要你为他生儿育女,好绊住你的心!娘你太傻了!” “柔嘉,娘到临安来,并非为了你父皇,同样的,娘回汴京去,也不全是为了金兀术。”邢秉懿轻轻拍拍大闺女的手,线条柔美的眼睛,转向岳霖,道:“霖儿,娘问你一件事,你可要老实回答?” 岳霖颔首:“请说。” “此番宋金两国和议,你父亲岳飞作何感想?” 岳霖眼神一凛,俊逸的眼角染上几丝冷峻:“指间流沙,海市蜃楼,必不长久。” “不错。”邢秉懿颇为赞同的点头,“我虽人在汴京,消息闭塞,可金兀术的动向,还是知道一些。他对这份议和书根本不屑一顾,自从完颜昌被削去官职后,征兵调粮,城防戍守,以及络绎不绝至汴京述职的各地守将,这完全不是世道太平的做派,而是积极备战,毫无松懈之意。” 岳霖似笑非笑:“这倒巧了,我爹也是差不多。” “岳侯抗金二十载,恢复故土一雪前耻之志,非一般人可比。我生长于大宋,亲眼看见金兵如何践踏我国土,屠掠我子民,这些事情,是此生也忘不了的。”邢秉懿低垂眉眼,收敛了泪光,叹息道:“王师北定中原日,我期盼了二十年,可是,我也不想看见王爷死” 柔嘉微微睁大了眼珠,邢秉懿仿佛也像不该说这些话似的,握拳掩住唇角,再度抬眸道:“所以我必须回去,哪怕只有渺茫的希望,我也要劝说王爷交还兵权,远离朝堂” 宋金之间早晚有一战,如果金兀术不掺和,岳家军的胜算无疑大大提高,可想法是一回事,付诸实践又是另一回事,岳霖道:“娘在他身边十二年,应当了解,以金兀术的脾气,这恐怕很难。” 邢秉懿苦笑道:“我知道是我异想天开,可我如若不试一试,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书房中陷入了沉默,从金兀术知晓柔嘉身世,也没有伤害邢氏来看,他对邢秉懿是真的有情,这点赵构也未必做得到。身为一个母亲,她不想看着两个孩子的父亲中任何一个出事,其心情可以理解。邢秉懿盼望着宋军能收回半壁江山,也愿意用自己的后半生,劝说金兀术与她退隐山林,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公主夫妇都觉得这个愿望不太可能达成,却说不出什么阻扰的话语,直到小星星咿咿呀呀的奶音,将沉滞的氛围打破。柔嘉安慰娘亲道:“娘,你一定要回去,女儿拦不住,反正我父皇也不是什么良人。无论宋金开不开战,在汴京有王爷爹护着你,在临安有闺女护你,哦还有你女婿,将来定有大出息的,娘你可千万别忘了。” 岳霖自视甚高不错,也架不住自家蠢媳妇,时时在别人面前尬吹,宠溺又无可奈何的瞪她一眼:“不会说就不要说,没人当你哑巴。” 小狐狸有点委屈,邢秉懿倒是看乐了:“知道你嫁了个千里挑一的夫君,柔嘉放心,娘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们在这里聊了一个多时辰,外边的天色早就黑透了,祝寿的臣子家眷等,也早已陆续离去。听说金国使臣明日就动身,柔嘉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娘亲接到公主府去过夜。那秦桧不大放心,怕邢后跑了,支吾推脱半天,公主顿时发飙,嚷嚷着秦相知情不报,要带娘亲去见父皇。 秦桧最怕的就是赵构知道邢后回来,保不准皇上做出什么,那他可没法向金兀术交代。驸马爷言语暗藏机锋,那好歹还是饱读诗书,能讲道理。公主殿下被官家骄纵惯了,恃美扬威,可是没有道理可讲的。秦桧只得千叮万嘱,切不可暴露邢后的行踪,明日一早,便安排马车去公主府后门接人云云。 柔嘉懒得听他啰嗦,将自己的长绒披风留给娘亲穿,锦帽一盖,身段婉转,黑灯瞎火里,便叫人认不出来。公主夫妇,带着小星星和娘亲,一道上了马车,回转公主府去。 自从柔嘉生产完,小星星开始规律吃奶,驸马爷和公主便重拾床笫之欢,只是岳霖现在还处于欺君状态,不敢再让公主怀孕。 知道今天晚上,柔嘉定然是要与娘亲同睡的,驸马爷非常识趣,准备去外苑睡,可惜客房的枕头他不太习惯,准备回寝殿去取来。 隔着纱帐,果然见到公主与邢后双双坐于榻边的身影。 柔嘉宛如一只八爪鱼,扑在娘亲身上,以不太好描述的语调说道:“娘,你的腰细了,但胸比以前大。” 邢后摸摸闺女要多娇美就有多娇美的脸,视线往下:“闺女你也是。” “”在发出声响打扰到她们前,岳霖觉得他还是先回去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第一百零六集 说来也巧, 就在邢秉懿准备跟随王爷派来的侍卫,启程返回汴京的当口, 岳飞也被主管军务的都督府召回临安。在邢秉懿的要求下,翌日清早, 柔嘉和岳霖陪同娘亲一起回了趟岳府。 岳宅里外, 和柔嘉初来时并无什么差别,四周迎风垂柳, 门外没有家丁院卫。扣门过后, 水伯见是少爷和公主回来了, 喜出望外, 连忙去禀告老爷和夫人。 因为有段时间无人居住的关系,宽敞的院落里四散了一些残枝落叶,仍然不失井井有条。屋廊下的青砖地面上,十几盆杜鹃正昂首开的艳丽,或深或浅, 绿意葱葱。 李娃半弯着身, 腰间系一围裙, 手里端个小水盆, 正在屋前泼洒。听说儿子儿媳来了, 朝门口望去,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岳霖或柔嘉, 而是慢慢褪下锦帽的邢秉懿。 她穿着一件新柳色披风, 墨发盘髻, 落在如雪阳光里的容颜, 曾叫汤阴县衙里的李娃,第一眼便被惊艳。 李娃手中的水盆,哐当一声落地,水花四溅,她也不管,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她不敢置信的慢步走上前去,张望着迟疑道:“夫人您是” “李姐姐,咱们有快二十年未见了!”邢秉懿显得有些激动,衣袖随着快步上前被风鼓吹起来,她迎上去握起李娃双手,感慨道,“若非李姐姐当年仗义相助,我和柔嘉,恐怕早就没命了。” “真的是王妃娘娘,娘娘果真安好”李娃上下打量她,连连点头,“哦不,如今改称皇后娘娘才是。妾身见过皇后娘娘。” 邢秉懿连忙阻止她行礼,笑了一声:“李姐姐不要折煞我了。”她回眸示意岳霖和柔嘉赶紧过来,牵着李娃慢慢向中厅走去,边走边道:“二十年前,我受姐姐恩惠,不想我们的孩子竟能结为连理。柔嘉从小被我骄纵坏了,嫁入岳家来,也多亏姐姐照顾,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哪有的事,我们家臭小子,能配公主,我想都没有想过。”李娃比邢秉懿大六岁,生性乐观坚韧,故而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非常的朝气活力,她道,“娘娘是几时回来的?金兀术同意放人了?皇后归宋,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未曾听到?” 邢秉懿道:“不瞒姐姐,此番我回来颇有曲折,金兀术起初并不知晓。” “你是偷跑出来哒?”李娃见她笑中带愁,急忙出言宽慰,“偷跑出来也不打紧,至少偷跑成功了呀。如今我们大宋也不是靖康那会了,既然回来,就安心住下,让孩子们好好尽孝。那金兀术远在汴京,还能过来抓你不成?他要是敢来,就让我家老爷带兵把他打出去!” “夫人,你在同谁说话?”门后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家主从偏门之后转出。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袭常服紫袍,足下蹬黑色武靴,眉目深刻俊朗,目光炯炯如炬,颇有威严。 李娃笑眯眯的走到他身边,指着邢后道:“老爷,你倒是来猜猜看,她是谁?” 岳飞一愣,转而看向邢秉懿,此妇样貌非凡,仪态优雅,细瞧之下竟然跟公主有几分肖似。岳飞猛然一回忆,想起自己祭拜懿节皇后时,在为华宫中见过的那副画像,恍然又不敢错认,他讶然张口:“这位夫人难道是邢皇后?” 邢秉懿礼节性的微微颔首道:“岳少保威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真乃三生有幸。” “臣不敢”岳飞拱手为礼,眸色一转,见岳霖和公主也在,心中略微了然,他将手一伸,引邢秉懿上座:“娘娘请。” “娘你去坐,你不坐呀,这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坐”柔嘉走上前,扶着娘亲去主座,邢秉懿点点头,不再推脱,对着岳飞夫妇道:“岳少保,李姐姐,我不请自来,实为叨扰。你们不必拘束,大家都坐吧。” 水伯进来给大伙上茶,几位亲家一番寒暄之后,岳飞正色问道:“微臣戍守鄂州,对娘娘回宋之事,全无耳闻。难道秦相和金使的达成了新的议和条件,同意放回娘娘,是臣孤陋寡闻了?” 邢秉懿摇了摇头:“岳侯,妾身有个不情之请,关于这件事情,还请不要透露给皇上知道。” 岳飞迟疑道:“这” “爹,皇上早就昭告天下,说岳母病逝于上京,并册立了新后,此时她确实不适合在公开场合露面。”岳霖搁下茶杯,墨黑俊雅的眸子里暗流隐隐,“我和公主都劝过她了,可惜岳母心意坚决,她想要回到汴京去,说服金兀术辞去兵权,退处林泉,不问朝政。” 邢秉懿点头认可他的话:“今日我来,一为探望亲家,感谢李姐姐当日的药食之恩,二也是想见见另金兵惧怕的岳帅是何等英武。妾身私下有句话想问岳少保,依照你的判断,以如今宋金两国的实力,如果真的开战,胜负如何?” 因为岳霖娶了公主的关系,岳飞知道很多普通朝臣所不知情的事,比如邢后未死,而是被金兀术强纳为侧妃。战乱之时,她纤纤弱质,又有美貌,失身于金兀术,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她在王府的关系,浣衣院中的部分皇室女子,能得到些许尊严。况且,邢后一直未忘故国,送女归宋,比起朝中某些只知贪图享乐,早把国耻忘到九霄云外的人,更值得岳飞尊重,他尽量客观的回答:“娘娘,一场战事之胜负,天时地利人和,关系到的因素很多。若以兵力和攻城作战能力来看,岳家军中的精锐背嵬军,或可与金国骑兵一较高下。臣不才,约有五成胜算。” 作为亲眼见识过宋军溃败的康王妃,二十年过去,大宋的军事力量便壮大到可以与金国抗衡,这是另邢秉懿感到欣喜的,何况此话还是出自于岳飞之口。邢氏接着问道:“那么,如果没有金兀术呢?” 岳飞道:“金朝建国来,确实出了好几位军事大才,阿骨打、完颜娄室、完颜宗望、宗翰,这几位都已作古。如今金军之中,有不少都是由大宋叛降过去的将领,足见大将稀缺。金国皇帝才二十出头,自小长在深宫,从没带过兵。在皇室中,唯一有统帅全军能力的,只剩下四太子完颜宗弼。如果金国失去了金兀术,臣有七成的把握,收复两河,更乐观些,直捣燕云,也并非异想天开。” 北方父老年年期盼,就是南望王师,期盼宋军恢复故土。邢秉懿万分欣慰,泪盈于睫:“多谢岳少保直言相告,如此,我便更要回去了。” 完颜宗弼作为金太宗的指定的辅君大臣,十几年来权倾朝野,随着小皇帝一日日长大,沉迷中原文化,对于中原的帝王君主,乾纲独断甚为向往,也越发不服他的管束。完颜昌这档子事,与其说是完颜昌野心挑拨,不如说是他们君臣互有嫌隙生出来的事端。自古不当皇帝的摄政大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金兀术未必不知道这点。 以前金兀术总说,他花了二十年时间,都不能让邢秉懿忘记过去,心甘情愿做他的妃子。可是,只要他是金国王爷的一天,那些国仇家恨,便宛如不可逾越的巨山,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不讲道理,只要她抛却故国,却从未做到真正的公平。 南宋军事力量的崛起,和金国国力的衰退,为慧眼之士所共识。邢秉懿相信,这绝非王爷一人之力可以逆转。只要他愿意收手,富贵也罢,恬淡也罢,去哪里都没关系,这辈子她也就认了,好好的将女儿抚养长大。 这是她作为一个女子,唯一可以去做的,虽然希望非常的渺茫,虽然那些雄才大略的男人们,可能会觉得她太过蠢钝天真。她只是不愿看见两个孩子的父亲互相残杀,终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乃至祸及她的孩子。 “如果如果金兀术真能不掺和进来,确实是天大的好事。”李娃讷讷道,她也有些不确定的,转向岳飞道:“老爷,你说是不是呀?” 皇家的私事,岳飞身为臣子,不好评断。他也做过母亲的儿子,一个母亲希望自己在乎的人都能安好,希望故国强盛,这是再容易理解不过的。可是,宋金两国之间的变数,除了外部,朝里的掣肘力量也不可小觑。 尤其是皇上的心思,近来越发的难以揣摩。 他一方面委任秦桧为相,和金国大谈议和,如果皇上是决心议和,以韩世忠吴玠刘琦等将,足以应付长江一线的防守。岳飞不是没有动过辞官隐退,陪伴家小的心思,奏折也上过好几道,都被皇上或无视或驳回。 岳飞这么想着,下意识的就去看进屋以后,话少得可怜的儿子。只见岳霖眼睑半阖,眉峰微不可察的皱起,唇线几乎抿直。银白的衣袖纹理,随着他用杯盖捋动茶水的动作,漫射着丝质的柔和光泽。 就在邢秉懿和他们讨论着说服金兀术的可能性时,岳霖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大金已经没有能力一口气灭掉宋室,那么对金兀术来说,如何才能安稳保全金国? 如果大金失去了金兀术 那么大宋失去了岳飞呢? 他的心底忽而一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第一百零七集 完颜昌叛逃之后, 从北方到临安的金人,同行者中分为两拨, 第一拨是手持诏命的正式金国使臣,要求赵构将逆贼完颜昌驱逐出境, 遣送回大金。另外一拨则是金兀术直接派出, 秘密接刑秉懿回汴京的。 议和之后,从国家层面讲, 宋金两国属于上下友邦, 对于金国皇帝的要求, 赵构必须加以考虑。 因为秦桧的从中阻挠, 完颜昌准备送给赵构的第二份大礼,赵构没有收到,他再想入宫面圣呈明实情,秦桧已经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所以对于赵构来说,一面是金国皇帝的诏书, 另一面是献玉玺有功的完颜昌, 如何处置, 倒叫他犯了难。 以礼部、翰林院、御史台等官员组成的玉玺考鉴组, 在经过了约两个月的反复求证后, 由岳霖起草了正式的复旨奏章。 完颜昌所献“传国玉玺”, 确为古玉雕成, 但并非李斯为秦始皇所制秦玺, 而是百年内的一件精良仿品。 秦桧得此消息, 立马义正严辞的启奏赵构:“完颜昌敢当面欺君, 臣恳请皇上按律治罪!” 说实话,欺君这个罪名,完颜昌担的有点冤,他一个塞外长大的金国人,对纂刻啊古字啊一窍不通,无非是徽宗用什么印,他就献什么印。要说欺君,也是蔡京等为了排挤元祐党人,故意制造传国玉玺现世的闹剧。 看着义愤填膺的秦相爷,赵构甚为好奇:“朕记得秦爱卿能逃回临安,完颜昌功不可没。况且宋金议和时,也是他大力推动促成,怎么朕看秦相对他,可没有一点故交之情呢?” 秦桧道貌岸然回答:“皇上明鉴,臣对大宋忠心耿耿,在大宋利益面前,个人私情不值一提。如今完颜昌在金国犯下无可饶恕的大罪,但两国和议还是有效的。官家犯不着为了他,与金帝交恶,给他们落下干涉金国内务的口实。况且,完颜昌公然宣布献给官家的就是传国玉玺,而今证明为假,我们正好利用这个理由,把他遣送回金。世人评断,也不会说是我大宋背信弃义,而是完颜昌不经求证,就大放厥词。” 赵构依次摆弄着案上先帝所制九枚玉玺,闻言淡淡道:“如此,便依爱卿所奏去办吧。” 秦桧如释重负,语调轻快道:“臣遵旨。” 自从刑秉懿被接到张俊府中去见赵构,便没有再回来。完颜昌在馆驿中被伺候的舒舒服服,还在幻想赵构会如何感谢他,不曾想秦桧突然带着官兵前来,将他下狱,之后更将完颜昌锁于囚车之中,交给了奉旨来临安带人的金军。 “秦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早知如此,本王就该让你在五国城做牛做马!你敢跟金兀术串通陷害老子,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完颜昌在囚车里破口大骂。 秦桧哼了一记,冷笑道:“完颜昌,你还以为自己是鲁王呢?本相为了两国和平,必须把你送回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大人有冤,该朝你们金国皇帝喊去,与本相无由!” 秦桧说完这句,朝不远处那驾挂着风铃的马车张望一眼,便向王府的侍卫谄笑道:“王爷交代要的两个人,下官都已办妥。还要劳烦军爷在王爷面前,为下官多多美言。” 那名王府侍卫,心照不宣拱手笑道:“相爷放心,我家王爷,忘不了秦相的好处。” 经过近一月的跋涉,负责押送完颜昌的金兵,终于抵达开封城。 金兀术立在北宋皇宫文德殿前,注视着囚车和马车缓缓压过白玉石的路面,最终停驻在他眼前。 完颜昌身着囚衣,披头散发,多日的风餐露宿另他形容狼狈,正杀气腾腾的瞪视着他。 金兀术偏转目光,看见邢秉懿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马车来。 完颜昌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愕然睁大眼睛:“邢秉懿?!你竟然回来了,难道是赵构放你回来的?!赵构他不识好歹,他就是个神经病!” 侧妃的马车和完颜昌的囚车,中间隔了两串金兵,故而一路上,完颜昌都不知道,邢秉懿竟然是和他一起回来的。 金兀术沉声呵斥道:“完颜昌,你还敢叫嚣。你蓄意谋反,畏罪潜逃,挟持本王的侧妃为人质,本王还没有跟你算账。” 完颜昌哈哈笑:“我挟持她?兀术侄儿,你的丑事,别人不知,堂叔我可一清二楚。她是心甘情愿跟我走的!” 金兀术克制的微笑:“哦?那她怎么又心甘情愿回来了?” “她是心甘情愿回来的?”完颜昌低语琢磨这句话,突然意识到秦桧和邢秉懿可能都骗了他,邢氏根本没有回到赵构身边。他思及此处,怒火中烧,双手紧握囚车木栏摇晃,朝邢秉懿吼道:“连你也骗我,贱妇!我真后悔,没有在路上一刀杀了你!” 邢秉懿无法言语,吓得往后瑟缩了一下,瞬间被金兀术揽住肩头。他低眸打量她一眼,扬手命令士兵把完颜昌带下去:“将他关入大牢,本王要亲自审问。” 完颜昌谋逆这件事情,起因是翼王谋反,牵涉到完颜昌手下的将领。本来金帝念在宗亲,不愿赶尽杀绝,只将完颜昌削职,要他去杜充手下听用。 但完颜昌咽不下这口气,携带徽宗玉玺等,擅自潜逃入宋,这叛国的罪名可是坐实了。此番朝廷风波,根源是金兀术与金帝间的猜忌。金兀术铲除了野心勃勃的完颜昌,虽然皇上最终是站在他这边,也意识到变生肘腋之时,唯有皇叔可以倚仗,可君臣的嫌隙总是埋下的。 金兀术对此并不感到很意外,皇帝长大了,想要更多的权利与自由,这在历朝历代都很普通。他不是不懂的见好就收的道理,可惜这多事之秋,还未到功成身退的时候。 文德殿前匆匆一面,邢秉懿回到她惯住的翠微殿,从午后到傍晚,金兀术都不见人影,据说是忙于料理完颜昌谋反的问讯。 但邢秉懿并不挂念他,他这么个大活人,身边有很多人照顾,比起王爷,年幼的小郡主古真,才更叫当娘的放心不下。 她离开汴京快三个月,宝宝都由奶娘带着,都快不认得她了。不要她抱,只要奶娘抱。 邢秉懿搂着越发压手的小女儿,亲昵了半日,小家伙才懵懵懂懂的,好像想起她来。 金兀术将手头的事情忙完一段,来到翠微殿时,看见的就是邢秉懿双膝跪在窗前长榻上,俯着身体,手里摇晃会响的小鼓,吸引小郡主的注意力。 这个月份的宝宝,会翻身,也能独坐一会,但还不太会爬。小郡主趴在床榻上,费劲的想去抓娘亲手里的小响鼓,可惜四肢力气不够,啪叽一下摔成饼,把邢秉懿逗得笑出了声。 金兀术嗯哼咳了一记。 邢秉懿注意到了,从俯趴的状态下起身,随手整理过衣裙,将小郡主抱在手里:“王爷” 金兀术皮笑肉不笑道:“你倒还知道回来再过些日子,不止古真不认得你,就连本王也快认不得你了。” 她闷声不响消失了三个月,邢秉懿知道金兀术心有不满,当着宝宝的面,她不想与他争执。便不作声,低眉为女儿抚平襁褓布袋的褶皱。 金兀术凝视她半响,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憋着气。他知道当年邢秉懿与赵构可算恩爱夫妻,是他巧取豪夺。这二十年来她心里一直有赵构的影子,甚至他觉得,她给古真的母爱,都没有当初给柔嘉的多。 但金兀术可以忍受,因为她从前的夫君远在天边,什么也干不了。 这回可不一样,她瞒着他,回了一趟临安,根据完颜昌的说法,他们还在张府见了面。 一个是大宋皇帝,一个是陷于敌国多年的皇后,乍然重逢,譬如干柴烈火,古井扬波,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况且,他们本来就是夫妻。 金兀术自认男子爱色,赵构后宫不少,想必爱色程度不亚于他。 总之此事他不能细想,细想来就怒火中烧,有砍人脑袋的冲动。 金兀术告诉自己,她能回来,就代表也在乎他,在乎小郡主,可是他对赵构并不抱一丝希望 见邢秉懿这默不作声的模样,越发难受,忍不住提高了音调:“为何不说话,你哑巴了?!” 小郡主浑身一颤,邢秉懿连忙轻拍她脊背安慰,她把小古真抱紧些,对金兀术道:“你吓到孩子了。完颜昌之事,事发突然,除了跟他回去,我没有别的选择。况且我也想念柔嘉和岳霖,回去探望他们,何错之有?” 金兀术不满她避重就轻:“那赵构呢?” “二十年不见,我只想确认康王是否安好,仅此而已。” 王爷冷笑:“本王不信。” “王爷自己不遵礼法,满脑子男盗女娼,就把全天下人都想的和你一样。”邢秉懿胸口微微起伏,直直的看向王爷,“康王已是皇帝,而我为金人产女,连个废后都不算,难不成还想同他重温旧梦?” 金兀术面色稍霁,朝她伸手:“把小郡主给我。” 邢秉懿不在的这段时间,他想必与小郡主接触颇多,孩子身体向前扑,咿咿啊啊要阿爹。 邢秉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女儿给了他。 金兀术在小郡主肉肉的面颊上戳两下,她奶音咯咯的笑,他回身把孩子放到摇床里。 再转身来,一把抱起了她。 邢秉懿浑身紧绷,手指抵着他惊呼:“王爷” 金兀术脚步不停,朝更深处的內寝而去,眸色深沉俯视于她:“要试过,才会信你。反正本王不遵礼法,满脑子男盗女娼,请夫人多担待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第一百零八集 金兀术有整整三个月没碰过她, 火/药充足 ,从夕阳西斜到夜色沉降, 两个时辰过去了,膳堂里饭菜热了两回, 也无人敢闯进寝殿中打扰。 宫殿中华灯琳琅时, 里面的动静终于止歇,王爷用微带沙哑的音色, 命婢女们准备沐浴用的热汤。这些时间里, 足够他把男盗女娼的花样, 在她身上使了个遍。邢秉懿舟车劳顿返回汴京, 午后带小郡主也是个体力活,再被这样一顿折腾,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想省着。 金兀术伸手拨弄烛花,回眸见她容色倦怠,双颊微微泛红, 俯身在她颊边吻过。本该是非常柔情的动作, 可惜他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你看看你, 既不爱奇珍七宝, 也不喜荣光权柄, 本王用男人的法子疼你, 你也受不住。娶了你这样的女子, 简直是半点乐趣都无。” 对于他这种占尽便宜还要埋汰她几句的做派, 邢秉懿是非常不齿的, 她紧闭双唇, 用瞪视表达自己铺天盖地的不满。可惜瞪人也是很累的,她坚持了一会就觉得双目酸涩,眼尾的线条柔和起来,看在金兀术眼里,就跟撒娇差不多。 他的手掌慢慢抚上邢秉懿落在锦被外的一只胳膊上,若有似无的滑过,在自己留下的印记上摩挲几下。男人在某个方面得到满足后,心情总不会太差,王爷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对她好些,于是他体贴的问道:“肚子饿了吧?让侍女把饭菜送进来?” 邢秉懿嗖的一下,把胳膊收回被子下面去,冲他无动于衷摇摇头:“不想吃。” “不吃东西怎么有气力呢?”王爷不怀好意的凑近了些,“此刻戌时未过,夫人不补充好体力,夜里如何捱得过?” 此话不清不楚,惹人想歪,邢秉懿浑身寒毛直竖,警觉的看着他:“王爷贪欲,妾身承受不起。这宫里妙龄姑娘多得是,王爷不如去找她们” 金兀术简直是服了她,争宠不会,侍奉人不会,整日的希望他能另寻新欢,把她忘却到九霄云外去。要不是长着一张挑不出毛病的脸,要不是他懂得怜香惜玉,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金兀术目光凛凛的问:“谁告诉你本王喜欢小姑娘?” 邢秉懿的眼眸微微黯下去,自然是忆起在张府后花园见到的,赵构与那妙龄少女的一幕。 据说男子在不同的年龄,会偏爱不同类型的女子,所以才有那么多三妻四妾和侯门悲剧。就像康王,大喜之日也是指天誓日,发誓这辈子都对她好,只爱她一个。可他当上了皇帝以后,不也和父皇看齐,各色妃嫔,后宫三千。 她忽然伤怀起来的眸光,定然是又想起赵构了,金兀术默然凝视床上女子半响,平日里张狂的容貌竟然融入了一丝可怜,他叹息道:“秉懿,这么多年,本王只想得到你的心。然而你从来不试着了解我,或者说,你根本不看不听,拒绝去相信” 她的唇角微微颤了颤,终于抬起睫毛来,定定的望进他眼底去:“王爷当真确定,要和我白首偕老?” 他的眉心起皱,沉声问道:“你要本王如何证明给你看,再等一个二十年,等到我们都鬓发染霜,你才愿意相信?” 邢秉懿缓缓闭起眼睛:“王爷明知,你我之间,不似世间普通男女。你是大金王爷,我是大宋王妃,这是我们一生挥之不去的烙印。王爷的错爱,妾身只怕下辈子才能回应。” 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断然而道:“本王不信来生。” 邢秉懿微微动容,俄而,她拥着被子坐起来。两人无言对视了片刻,她将头轻轻搁在他手臂上:“枉顾家国,违背礼教和世俗,像我们这样的男女,是不会被祝福的。除非有一天,你不再是金兀术,我也不再是嘉国夫人王爷,我们离开汴京,离开朝堂,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古真养大我就什么都不再想了,我愿意终生陪着你,为你生儿育女” 金兀术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听她缓缓的继续说道:“我不想看着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受到伤害古真是我的孩子,柔嘉也是我的孩子” 王爷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柔嘉你倒是不用太担心,本王看出来了,你女儿可比你厉害。” 比起邢秉懿当初奉旨,懵懵懂懂的嫁给九皇子,柔嘉八岁时便认定了岳霖。后来更不远千里跑到临安,掉包花魁嫁入岳府,并且成功将未来夫君从岳侯爷换成了岳公子。当然这些都是在她成为岳家媳妇后,金兀术派人打听明白的,总之,柔嘉对于想要的男人,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这点倒是有些像金兀术,可惜她确确实实是赵构的种。 她攥着他的手臂道:“王爷,如果宋金两国的恩怨,非要通过战争来消弭,我只希望那不是你” 她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金兀术微微反诘道:“夫人认为我会输给赵构?” 邢秉懿不知如何才能跟他说明白:“大宋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可欺,妾身真的很害怕” 她乐意见到岳飞这样的将领,带领王师恢复故土,如今这早不止是一句空谈。可是依照金兀术的脾气,也许会两败俱伤,即便他胜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树大招风,朝内朝外,多少眼睛盯着他。这次完颜昌被镇压了,下回又不知是谁。 心惊胆战的日子,她过腻了,只想逃离。 金兀术偏着脸看她,邢秉懿总是这样,她并非不明白,国与国之间,只谈利益,不讲感情,可她还是如此执拗的,希望每个人都各得其所,安好无忧。 就像是菩萨像中手持的小佛珠,她以为拈着如意珠念经,就当真能普度众生了? 世间男女,生来为七情六欲所苦,谁也度化不了谁。 可他还是很高兴。 邢秉懿从未像今日这般,向他吐露这么多心里话,她并不是千年不化的坚冰,她还是关心着他的。 金人入主中原多年,汉化很深,金兀术也知晓权臣大多没有什么善终。若非皇叔的临终托付,加之金庭中确实良将凋零,他也不愿辛辛苦苦,吃力不讨好。 有一点完颜昌是看对了,那就是金国已无力在短时间内消灭宋室,在赵构完蛋前,可能大金自己就先完蛋了。金兀术身为主战派,也并非是盲目的主战派。 可是完颜昌的这种议和法,譬如在流沙上建造宫殿,岌岌可危,随时会土崩瓦解。 金兀术很清楚,赵构对他恨之入骨,如今他表面上摆出来的议和手段,也绝非发自真心。金兀术就是看不惯大宋皇帝这副不阴不阳的态度,也并不怯战,简单的议和,不过是浪费时间。 一仗定千古功业,金兀术的强势,也是他最高明的地方,是为了大金未来的生存。郦琼的叛而又叛,宋军在金国交还的陕西河南等地建造防御工事,这些都教会了金兀术一件事,招降并不可靠。 王爷将她连人带锦被拥得紧些,掌心抚摩着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他轻轻的说:“好,本王答应你。” 他的爽快另邢秉懿非常惊讶,她喃喃的问:“你真的答应我?” “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金兀术看着她,有几分好笑,“可是夫人也得给本王时间,就像你念念不忘故国一样,大金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皇上年轻,尚不足以独当一面,在本王放权之前,我必须为他解决掉威胁大金存亡的绊脚石。本王并没有小看大宋,或许在我有生之年,相安无事是最好的方案。至于身后的,本王不想管,也管不了。” 她略微不安,小心翼翼的道:“妾身不太明白,王爷还想怎么做” “这不是女人操心的问题”王爷去过床榻下的衣裳,轻轻为她披上,摸着她的脸道:“总之本王答应你,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你和古真回阿什河,那儿是我母亲的故乡。春天雪水融化的时候,蔚蓝河面拢着薄雾,就像人间仙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第一百零九集 宋金两国的议和满了周年, 这一年里,完颜昌因谋反罪被金帝赐死, 金兀术正式将都元帅府建在汴京,总领全国军务。 就在大宋派使臣前往约定地点缴纳议和所规定的岁币时, 金国要求修改盟约, 并提出了三项新的条件。第一,既然大宋向大金称臣, 那么赵构就不能继续用绍兴年号, 他们要求赵构废“绍兴”, 改用金国的年号“天眷”。第二, 在原有岁币的基础上,每年进贡黄金三千两。第三,要求大宋将从北方逃往南方的人口,尽数遣送回去。 这三个条件,每一条都极为苛刻, 在宋廷上下掀起轩然大波。上回谈判的时候, 金使要求赵构跪接国书, 秦桧以官家为先帝服丧为由敷衍过去。 不论金人如何跋扈, 和谈总归有谈好的一天, 面对在宫门前集中抗议的臣子, 赵构本人也是这个意思。金人喜欢当大爷, 就让他当, 等他们走了, 咱们该如何还是如何。用三个县的税收换取安稳无事, 趁这些时间发展商农,恢复国力,多攒些家当,赵构觉得很值。 完颜昌搞的和议,金兀术向来不屑一顾,不止他不屑一顾,宋朝很多人也是激烈反对的。但是,这毕竟是两国最高层签订的盟约,不可因为完颜昌的死罪而说废就废,于是金兀术就想出了这么三条,全方位恶心赵构,看他还装不装的下去。 在金国皇帝的诏书中,称呼赵构为江南国主,可这是人家的诏书,对大宋来说不痛不痒。在大宋,赵构就是九五之尊,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如今,金国要求赵构奉金正朔,改用金国年号,这等于要求以后大宋的诏书全部要修改用字,赵构每用一次玉玺,都要被恶心一遍。 况且,大宋百姓间流通的钱币,多为铜钱,比如岳飞这样的节度使,月俸四百贯左右。本来中原地区出产金银就不多,南方更是稀少,北宋时期就因白银不足,跟不上经济发展,而导致兑换比例很高。如果金人要求的是白银,赵构说不定还能满足他们,听说张俊家里的银两,因为怕盗贼光顾,张俊就把它们融铸成千两一个的大银球,取名为“没奈何”,意思就是偷儿也奈何不了。可是金人狮子大开口,眼高于顶的表示,我们大金国,又不是大银国,我们只要黄金,别的不要,摆明了为难赵构。 最后一个条件,更是强人所难,靖康以后,大规模的衣冠南渡,上百万人口,从北方迁移到南方,根本不可能全部遣送回去。从皇帝,到肱骨大臣,很多都是北人,难不成要一并遣送? 金兀术授意金使提出这三个要求,又准备一月后,在汴京都元帅府举行盛大的阅兵式,摆明了计划废除和议,撕毁盟约。 金兀术在元帅府做着这些事,回到皇城,与邢秉懿相伴宛如夫妻,只字不提。本来邢氏身在宫中,接触的是宫女内侍,加上王爷严令,宫人不得议政,违令者斩。只要王爷的人在,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就不会知道。 金兀术一方面不断的挑起战端,另一方面,心里也不情愿,可留给他的时间实在不多。 上次议和,完颜昌将河南陕西两地的管辖权归还给大宋。再过几年,等宋廷将两地经营好了,作为跳板,发兵北上的话,收复故土是人心所向,则大金危矣。 明明知道目前的平衡是脆弱的,不可长久持续的,依照王爷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等到赵构羽翼更为丰满,由大宋来败盟的那一天。 以战迫和,是金兀术能想到的最佳策略。金国必须先下手为强,方能在谈判中掌握主动权。 王爷答应过邢氏,要逐步的将手中的权利交还,带着她远离朝堂,远离纷争,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过清净平和的日子。 不论宋金两国谁输谁赢,她都不愿他牵扯进去,忘却彼此的身份,做一对寻常夫妻,把他们的女儿抚养长大。 邢秉懿得了他的承诺,欢喜极了,两人的心从未如此贴近,这几个月,堪称是王爷二十年来过的最舒坦的日子。 原来这女人乖巧起来,让人如此的丢不开手。 王爷和他的谋臣范拱,并行在数十丈长曲水廊桥上,由前朝向后宫走去。 范拱注意到,前方一片广袤的水域上,风荷摇曳,邢氏就半侧身坐在白玉石搭起的栈桥边,低眉绣着什么东西。 他不自觉的放慢脚步,身侧王爷的步伐,也不约而同慢了下来。 范拱收回视线,对金兀术道:“王爷,盟约的三个新条件,恐怕赵构不会答应。” “本王就是要他不答应,”金兀术毫无感情的说道,目光却流连在远处的女子身上,“如果赵构拒绝,本王便可以向皇上请旨,要求收复陕西河南。” “那么王爷是决定兴兵南下了?”范拱踟蹰片刻,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忧虑,“不知赵构会派何人为帅迎战,王爷想招降岳飞,可惜岳飞是个死脑筋,一心忠于宋室,只怕王爷落花有意,他是流水无情啊。” 金兀术叹息般的说道:“范拱,宋军之中,有能力孤军直入,攻城拓地者,唯岳家军。你可还记得郦琼?本是囊中物的淮西军,煮熟的鸭子飞了,让本王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死人永远比活人听话。” 他波澜不惊的一瞥,顿时令范拱遍体生寒。他下意识的垂下脑袋:“王爷要除掉岳飞?” 金兀术皱了皱眉,并不否认:“皇上到底还年轻,只有解决这个心腹大患,本王才能安心放手。” 范拱显得疑虑重重:“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杀人,并不一定要在战场上。”金兀术一字一句道。 范拱忽的心领神会到什么:“王爷的意思是” 日头渐西,御花园中尚有暑气,一名侍女为邢秉懿打着扇子,斜阳的金光镀在她颊边,说不出的祥和婉丽。他忽然不想去看,将眸光遥遥的转向天边灿烂的霞光,话锋一转:“范拱,你知道完颜昌因何而死?他原本是可以不用死的。本王与皇上是嫡亲叔侄,同姓完颜,尚有遭到猜忌的时候。当一个臣子威望太盛,对皇帝而言,可不是什么幸运的事,何况他们一个姓赵,一个姓岳?” “下官明白了。”范拱脸上呈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王爷是要借刀杀人。” 赵构这一生,也算是坎坷离奇,作为宗亲里唯一漏网的皇子,原本不可能当上皇帝的他,因缘际会当上了皇帝。年轻时,被金兀术率骑兵,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四处逃亡的那几年,他经历过无数的背叛,一次又一次逃出生天,同时也失去了很多,比如他唯一的儿子,以及多年的膝下无子。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人总是会深刻记得自己所受过的欺骗和伤害,并用更加谨慎怀疑的态度,来审视后来者。金兀术觉得他应当感谢杜充,感谢苗傅和刘正彦,感谢郦琼,这些人的背叛,无疑会加重皇帝对于武将的不信任感,才会给予他挑拨的机会。 岳飞距离触及赵构逆鳞,只差一步,功高震主。 为此,金兀术不惜损兵折将。 至于岳飞是不是真的有不臣之心,就像王爷如果想当皇帝,他绝不会拖到今日,可皇上还是怀疑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夕阳下的邢秉懿,将针线团起,不经意间一瞥,望得王爷就在前方曲桥上,微微绽了个笑。 王爷目光瞬间柔和几分,抬手示意范拱退下。 他加快脚步,穿过长桥,来到她身边。 看见她把膝盖上的手绷藏到身后,王爷不由分说,一弯腰抢了来,摊在手掌里看:“绣的什么?” 正红的底布上,绣了一朵十六瓣宝莲,跟寺庙里佛祖座下莲花台差不多,碧绿的莲心,洁白瓣尖染红的莲瓣舒展开来,宛若鲜活。 顶上还有四个金线锈成的小字:“出入平安。” “是护身符?”王爷侧眸看她,动作利落的拆下手绷,将那块布收到袖口里,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哎,这是给小郡主的!”她眼看着他自作主张,据为己有,忙站起来,想抢回去。 金兀术根本没打算还,连连伸手挡着:“这个本王要了,你再给古真绣一个便是。” 邢秉懿又好气又好笑,不依瞧着他:“你怎么连女儿的东西都要抢?” “夫人好偏心,没有本王,你哪来的女儿?”她想要回护身符,金兀术只当是美人投怀送抱,顺势搂住,“饮水思源,我给你一个女儿,你还我一个护身符,公平得很。夫人要是觉得不划算,不如我们再生一个?”他调/戏完这句,又想起御医说过的话,怀孕生子对女子来说本就是个难关,何况她体弱,早不是小姑娘青春无敌的年纪,便自我否定低语道,“还是不要了,那太危险” 邢秉懿挣了几下挣不开,身边侍女都低着头在偷笑了,她脸颊发烫,握拳捶他:“可是,那个还没绣好呢” “那就凑活着用。”金兀术把护身符又往袖中塞进些,眼神凝望她的脸,自嘲似的笑道:“小郡主天真无邪,懂得什么,似本王这般作孽太多的人,才需要护身符。” 邢秉懿怔怔的说不出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第一百一十集 金国提出三个苛刻条件, 摆明了率先败盟,有意挑起战端。两国划河为界, 相安无事的短暂和平,仅仅维系了一年。随着拜为金国都元帅的完颜宗弼, 在汴京举行盛大阅兵式, 而再度蒙上战争的阴影。 五月,金帝下诏, 命都元帅府复取河南、陕西等地。金军兵分四路, 聂儿孛堇出兵山东, 右副元帅撤离喝率军入陕西, 知冀州李成率军入河南,金兀术直属主力精兵十余万人,由祁州开拔至汴京,整装待发。 河南陕西两地,从金人手里交给大宋不过一年, 在岳飞等的主导下, 兴建了一些防御工事。平原地区易攻难守, 从布防的角度来说, 大宋安置在两处的戍守力量并不多。 金兀术大军压境, 时任留守孟庾率官属迎降, 河南诸城, 自知不敌, 皆望风而降。金右副元帅撤离喝自河中渡河, 入同州地界, 陕西州县,亦迅速归金所有。 金兀术此举就是要告诉赵构,完颜昌可以把这两地给你,可本王要收回来,也就是一个月的功夫。 这下两国算是彻底撕破脸,大战一触即发,赵构迅速传召各防区守将入京,连夜商讨迎战方案。 基本上两河沿线的防区,都是划分好的,岳飞、韩世忠、张俊、吴玠,各有职责。由于之前河南陕西已经还给大宋,岳飞又收编了淮西军,所以他的防区实际上是扩大的。 大宋有编制的官军有二十多万人,能够立刻北上迎敌的可调兵马并不多,碍于通讯的限制,目前宋方也不清楚金兀术的战略目标,以及究竟集结了多少兵力。如果把长江沿岸的守军抽走,一旦出了纰漏,对方渡过淮河,自防御空白南下,便直指临安,赵构不可能冒这样大的风险。 为今之计,赵构决定先任命一位东京副留守,划拨原太行山八字军余部三万余人,及殿前司三千人,作为先锋,从临安府出发,紧急赶赴东京布防。 只是这个人选,叫他犯了难。 赵构知道岳飞是很想去的,他在大殿上也明确表达了出征愿望,奏请给予金兀术迎头痛击,赵构没有当场答应,只压后再议。 岳飞身为一军主帅,岳家军更是宋军之中战斗经验最丰富,军纪最严明的一支队伍,可算是京城最后的保障。在不明确金兀术的意图前,赵构并不想直接派他北上。 第二日再议,出人意料的,兵部侍郎岳霖主动请缨,愿为先锋,北上东京,阻挡金军的南下。 这事儿岳霖跟任何人都没有提前打过招呼,赵构下意识的去观察岳飞,发现他也是一脸的突如其来。 暗暗将他们父子俩的反应记在心里,赵构微微眯起眼睛,当着文武百官道:“岳霖,此事关系重大,你可想明白了?如果吃了败仗,就算你是朕的女婿,也难逃罪责。” 岳霖斩钉截铁道:“皇上,臣自愿请旨出征,一切后果,听凭军法处置。” 岳飞急道:“霖儿” “爹,孩儿心意已决。”岳霖侧眸望一眼爹爹,再度朝殿上皇帝躬身道,“臣还有个小小的请求。殿前司官兵,保护御前,不可轻言调动。臣欲借背嵬军三千人替代,还望皇上和岳少保允准。” 背嵬军是岳家军最精锐的部队,多为久经沙场的骑兵,马种引自北方,负重能力和移动作战能力都是一流。从汴京回到临安,被岳霖连降五级的郦琼,也属于背嵬军一员。 杨羡昨日还在苦恼如何建功立业,今天岳霖便奋发图强,主动请战,不禁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他侧跨出列,紧随其后奏道:“皇上,臣昔日曾在鄂州,与岳侍郎协同抵御伪齐军队。臣也愿请旨,随八字军出征,望皇上恩准。” “有志不在年高,两位爱卿主动请缨,保境安民,朕心甚慰,”赵构容色稍霁道,“此事朕还要斟酌一下。” 退朝后,赵构单独宣岳飞父子御书房觐见。 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岳飞对儿子在殿上夸下海口之举,忧心忡忡:“霖儿,你至少应该和爹打个招呼你从未独自领兵出征,而金兀术是经验老道,一旦出了差错,谁能保得住你?” “爹,你怎么对孩儿这么没信心啊?”岳霖倒是心情轻松,还开起了玩笑,“是不是孩儿要借用你的宝贝背嵬军,爹舍不得了?” 岳飞斥道:“眼下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年轻人,当真不知轻重。” “孩儿知道金兀术的厉害,不会与他硬拼,只会智取。”金兀术虽然算个好战分子,这二十年来,也从未如此密集的做出挑起战端的举动,不禁加重了岳霖内心隐忧。邢后指望着能说服金兀术,要他放权归隐,增加宋军的胜算。同样的,金兀术这次兴兵的目的,很可能不仅仅是要拿回河南陕西那么简单,他的真正意图,是岳飞,或者说岳家军。“金人的军队,必然兵分几路,孩儿也未必直接遭遇金兀术,或许能先会会他们的先锋。” 两人来到御书房,向赵构行过君臣之礼后,官家赐座,内侍随即端来两张凳子。 赵构褪去了冕服,一袭明黄常服,坐在御案后道:“驸马,朕可以任命你为东京副留守,带兵北上。公主那边,你二人可是已经商量好了?” 岳霖眨了眨眼,毫无悔意道:“不曾。” 赵构不满皱眉道:“柔嘉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若听闻驸马出征,必然哭着嚷着要和你同去。金人来势汹汹,此去凶险,必然有硬仗要打,朕是不会放心让她跟着你的。” “皇上,公主对微臣的爱护,微臣感激涕零。”依照岳霖对柔嘉的了解,她定然要随军去当军属,说不定会把假扮女孩的小星星都捎上,“大军开拔,军属随行,在我朝乃是惯例。臣不忍拒公主情谊,但请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劝说公主早日回京,让皇上父女团聚。” 赵构几乎想要冷笑:“如此说来,驸马真的打算带上公主同去?” 和以往的朝代不同,宋军这种军属跟着军队走的做法,尽管顾及了兵员的思家之情,可同样弊端重重。将士瞻前顾后,掩护军属,导致行军速度缓慢,见到金军产生惧怕,避其锋芒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岳霖有心改革,可他不能明着说出来,便假借公主一事,把麻烦退给赵构。他面露难色,求救似的望向官家:“皇上,臣也是被逼无奈。不如皇上将公主召进宫中,亲自劝说于她,臣想,父皇的话,她总归是听得进去。” 赵构:“” 谁不知道驸马爷是出云公主的心尖子,上回有官员讽刺驸马依靠裙带,才当上的兵部侍郎,被公主大庭广众好一顿削。就连朝臣中最能言善辩的秦桧,和后妃中最泼辣的潘贤妃,都不敢惹着娇公主。 赵构也对这个女儿颇为头疼,他这个父皇的话,她还真未必会听。淮西兵变时,他千叮万嘱,要柔嘉留在临安,谁知她一声不吭,就追到汴京去了。 赵构叹了口气,靠在纹金龙椅背上,对岳飞道:“岳卿,就按岳霖所言,抽调三千背嵬军,归驸马节制,布防东京。另外,加派一千人专门保护公主的安全,不得有误。” 岳飞心绪沉淀下去,见部署已定无可挽回,只得道:“遵旨。” 果然,柔嘉听说岳霖准备出征布防东京,感到帝君大展拳脚的时机又到了。她心花怒放,收拾行李,揣上小星星,作为万千军属的一员,随军出京。 岳霖这次带的是八字军余部和四千背嵬军,背嵬军先不谈,就说八字军,也曾义勇抗金,名声响亮。他们最初是由河北、河东地区自发兴起的义军,最辉煌时,总数到达十余万人。后来其中的一万多精锐,又都统制王彦带领南下,被编入官军,多次立下功勋。 八字军最出名的就是士兵面上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敢在脸上刺字,脸面不要,可见对金人的仇恨有多大,多是故土被占,家人遭屠戮的亡命之徒。 二十年过去,当时的老兵多退居二线,如今的八字军,吸纳了很多年轻将士,刺字也一般改在手臂背部等,但八字军的军威仍有流传。 皇上的圣旨写的明明白白,岳霖是新任的东京副留守,从临安出发,长途跋涉千里之遥,去驻扎布防。 还没等岳霖赶到目的地,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杨羡,就带着一小撮士兵回来了,丧头丧脑的摆手道:“会卿,东京已经被金人占领,这会正留守大人,估计正在金兀术帐中用茶呢,我看咱们不用去了。” 大宋步兵多数,身后的数千骑兵,还要掩护军属,而金人大部分都是骑兵,行军速度比他们快的多。 岳霖的四万兵力,光拖油瓶就有接近十万。 驸马爷无语问苍天,回身一望。随行那辆装点精致的马车里,某公主和她怀里的小宝宝,丝毫没有大小拖油瓶的觉悟,见岳霖回眸,笑容灿烂,扬手吸引他的注意力。 小星星最开心,他当下酷爱会发出声响的玩具花棒锤,小手啪啪拍的欢。 打听到了金军主力正在东京,主动去送死,当然是不明智的。 现下他们尚在安徽境内,岳霖略一思索,传令下去,大军再行三十里,到前方的顺昌城屯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第一百一十一集 岳霖率军进入顺昌城, 立刻召见城中守将,巡视城防。同时, 他派出多路探子,去前方收集有关金军动向的情报。目前已知的是金军兵分四路南下, 中路大军主力, 必然是金兀术率领。那么他们的先头部队是谁,脾气秉性如何, 过往战绩如何, 人数有多少, 驻扎在何处等, 他都必须了如指掌才是。 顺昌作为淮河防线上一座不算很大的城池,连日来情报接连不断的传来,都是金兵连续收复各地,宋将投降的消息。八字军所部全都是拖家带口,便有人萌生怯意, 提议避其锋芒, 先掩护家属们撤退。 将军帐中, 岳霖指着牛皮地图上, 代表他们所在顺昌城道:“顺昌后面都是大平原, 老弱妇孺行动缓慢, 一旦女真骑兵围剿上来, 就是待宰羔羊, 绝无生理。”他瞳眸漆黑, 注视着帐中诸位参将道, “各防区的援军调动,和水师在长江沿线的布置,至少需要二十天时间。这二十天里,如果我们无法守住顺昌城,不仅不能和皇上交代,我们自己的家眷,和城中所有百姓,恐怕要又要经历一次靖康之难。” 军属营和士兵营一起开拔,导致作战不利,逃跑不利的弊端,早有大将上书朝廷,奈何兵制的改革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朝廷没有特别重视。 如今他们未到东京,就传来东京沦陷的消息,主要是由于携带家属,行军太过缓慢。但岳霖既然下定决心,镇守顺昌府,爹娘妻儿的性命,反而会激发将士们的斗志,使他们背水一战。 “驸马爷说的不错!”顺昌参将曹成第一个站起来,撩起短衣,露出胳膊上刺的“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咱们八字军,当年也是叱咤太行山的好汉。当年的金贼我们也没怕过,何况今日?咱们可以跑,老人小孩跑不了,也跑不快,唯有坚守顺昌,打退金兵,才能保全大家,是不是?” 诸将四顾,眼睛里燃起斗志,心底的血性也被重新激发出来,纷纷点头称是。 “众位兄弟,本将和驸马爷的身家性命,也全在这顺昌城里,誓与顺昌共存亡。”杨羡一身黑铠,站在岳霖旁边,望着那地图道:“算上咱们带的,和城里的兵器,支持十余天没有问题,但若是二十日,就需要另想办法。岳霖,你可有好计?” 岳霖神色略阴:“金军的先锋部队现在何处,可有消息?” 杨羡的手指划过地图:“昨夜的飞鸽传书,金军已收复陈州,接着南下是亳州、蔡州、项城,按脚程算,顶多也就是六七天的时间。” “六天”时间紧迫,但抓紧些的话,也许还够,岳霖当机立断,回身命令各从属将领,“传令下去,一,立刻加固城防,修缮羊马垣,号召各户百姓拆下门板,运抵城楼作为护具。二,树壁清野,将城外的零散百姓全部转移到城内,确认无人后,烧毁民房,不给金人留下掩护。三,派出小股部队,骚扰金军前锋,不必纠缠,能阻碍他们的行军速度即可。”他思索了一下有无遗漏,才道,“再敢言退,动摇军心者,定斩不饶!” 诸将齐声道:“得令!” 接下来的数日,顺昌内的宋军大营来往忙碌,行走在一座座营帐间,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拥有统一目标的城镇之中,察之观之,便能感觉到涌动的暗流,和整装待战的紧张感。 为了便于召集诸将商讨军情,将军的军帐最为庞大,如今正是暑气日盛的夏季,减为两层。外头是防雨打风吹的油布,里边那层则是垂坠隔音效果很好的布帘,故而岳霖升帐下令时,即便有奸细躲在帐后偷听,也只能听个模糊声响。 这几日岳霖为了布置城防,几乎彻夜不休,帐中时时有近卫来报,他微微打个盹,便又披衣上城墙,或出城检视。 柔嘉心疼他身子,把小星星都安置到隔壁小帐去,以免宝宝不懂事,吵着他为数不多的小憩。 经过顺昌军民数十个时辰的努力,防御工事加筑完毕的同时,金军前锋触及泰和,泰和距离顺昌不过七十余里,已近在眼前。 将军帐里烛火粲动,绕过普通的圆桌木椅,那道翠鸟屏风后,是铺着凉爽竹席的床榻。 公主殿下身着白绢绣金纹的抹胸和纱衣,盘腿坐于榻上。岳霖仰面而卧,头就枕在她双腿之间,双目闭起,正自浅眠。 岳霖眼下微有青痕,橙黄色的烛光,虚而无影的蒙照在他身上,面容显得非常精致。 小狐狸半边腿都发麻了,可是她不敢乱动。岳霖连甲胄都没来得及脱,睡梦里好像不太舒服,眉宇轻轻的皱起。 她的指尖不自觉轻抚去,他便似是醒了,睁开眼来,眼神聚焦起,很快恢复清明。 微微偏转目光,额顶是女子特有的浑圆曲线,若有似无擦过皮肤。 四目相对中岳霖眨眼,感慨美人就是美人,任何角度都如此赏心悦目,他略略移动微酸的脖颈,音色捎带了一丝喑哑:“什么时辰了?” 柔嘉双头托住他颈后,调整一下位置,娇语道:“天还没亮呢,大家都歇息着,你再睡会。” 周遭果然静悄悄的,岳霖此刻却清醒的很,半点没有睡意。他仰身坐起,伸手摸摸如花美眷的脸,质韵儒雅似玉,桃花眼风流蕴藉,口吻却是一本正经的:“金廷倾全国之兵来犯,此战凶险,胜负难料。我麾下讯兵来报,金军的前锋部队三万多人,由千户阿赫统领,金人南下后所向披靡,我料定千户阿赫轻敌,此人张狂自大,倒不足为惧,正好搓其锐气。他们的前锋,与金兀术所率主力,必然隔着一段距离。同样,我爹的岳家军来援,也需要时间。待我军牵制住他的兵力后,柔嘉这么漂亮能干,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交代你去办。” 自从此生重逢,岳霖还没有像现在这般,严肃的与她对话。某些不合时宜的回忆突然闪回,柔嘉心底升腾起不安的预感,绝色小脸苦兮兮的,手指搅着衣袖:“你该不会,该不会” 他歪头哼道:“嗯?” 她双眸极亮,半是恼怒的道:“你该不会要我去迷惑他们的前锋官,好帮你拖延时间吧?!” 驸马爷瞬间黑脸,朝她脑袋重重一点,差点把柔嘉推翻:“你这个小脑瓜,整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柔嘉哎哟叫唤一声,揉着脑门,心情顿好道:“不是就不是嘛,好凶” 岳霖冷笑道:“在你眼中,我岳霖便是这等人物?” “不是不是,”公主连忙摆手,“那夫君到底有何事要交托与我?” 岳霖神色一敛,气息长吐,偏着脸定定看她:“顺昌城能守多久,谁也不知道,终究非久留之地。阿赫要是战败,肯定会求援,在金国主力攻来之前,我要你带领所有的军属,撤回临安去,好让我安心,无后顾之忧。” 柔嘉明白此次战役,和以往都不同,乃是金兀术亲自发起,事关天下大局,绝非儿戏。她深切了解自己不应该留在岳霖身边,另他分神,可是要与他分离,是最让她难受的事。她垂下双眸,闷闷不乐道:“你既然要赶我走,当初又为何带我和孩子来?” “你既为公主,又是主将的家眷,理当身做表率。”岳霖早就有意改革军属随军迁徙的陋制,女真骑兵雷霆之速,若是带一群老弱妇孺,动则掣肘,很多战术根本没有办法实现。从临安出发前,岳霖便定下主意,到了屯军地后,以公主为首,引领军属们后撤,为后方大宋援军的到来,做好准备。 柔嘉思考半响,细声细气问:“这场仗,真的很难打么?” 他点头:“是。” “我会听你的话,”柔嘉扑到他怀里,快六月的天,盔甲在星夜中,贴着脸依然是沁凉的,她慢吞吞道,“霖哥哥,你要记得,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再过几个月,小星星都会叫爹了,不管你在哪里,都要为我们珍重,我和儿子,就在临安,等你回家。” “嗯好。”岳霖把软玉温香揉一揉,还是很在意她方才惊世骇俗的猜测,“为夫怎么会把你送给别人,你就如此不信我?” 柔嘉笑眯眯的摇摇他,口气讨好,瞳眸璀璨,“你浅寐时,我也睡着了,刚刚做了个可怕的梦” 他问:“什么梦?” “嗯,金国皇帝不是才二十多岁么,我梦见他对貌若天仙的本公主一见钟情,”小狐狸搔首弄姿的绞着青丝,艳丽之色便弥漫了整个空间,妩媚攫人心魄,“驸马为了国家安危,要送我去和亲,祸乱敌国宫闱。嗯,后来驸马出使金国,我还是喜欢你,想和你好,可驸马却冷若冰霜,指责我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子!” “”岳霖不禁为女人的想象力所折服,一面又奇异的想知道后续,他道:“那后来呢?” 她下巴一昂,唇瓣绯色柔软,神态天真魅惑:“后来我气疯了,欲取你性命” 岳霖目露无奈,沉睿俊雅的眉宇间,终是染上了漫天满地的温柔。他捏着她一双小手,叹息而道:“如果我真有那么薄情,即便死在你手里,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狐狸简直说不出话来,但是她可以行动,一把将岳霖推到于塌上,翻身压了上去。 驸马爷不知所措,神态惊吓:“你要作甚?” 公主激动的抚着酥/胸,面如桃花,毫不知羞:“我想要你” 岳霖艰难的咽了口水:“柔嘉,为夫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无妨,夫君躺着就好。”她身娇体软的覆在岳霖身体上,在他嘴角吻过,还扭了扭,“本公主会自己动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第一百一十二集 整整六天时间, 岳霖不分日夜部署的顺昌城防,终至尾声。 同时, 为了给一路顺风顺水、趾高气昂的金军还以颜色,他提前在八字军中挑选了一千名强悍善战的精兵, 编成五十个小队。每队携带长钩枪、朴刀、匕首、绊马索等近战武器和三天口粮, 定于次日辰时出发,前往顺昌西北三十里, 金军必经之路的一处密林设伏。 这天一大早, 突击营一千人皆在校场集合, 精神抖擞, 整装待发。约定的时辰一过,驸马爷却并未出现,倒是卫尉寺卿杨羡杨大人全副武装,宣告驸马有令,本次行动由他带领。 在林中埋伏, 时间的掌控是最要紧的, 尽管心有疑惑, 但将士们不敢耽搁, 按时出发。经过一天的急行军, 他们抵达这处精挑细选的设伏点, 用草环枯枝作成伪装, 各自安排埋伏点。 都到地方了, 还是有土包子在找他们的主将, 杨羡被一遍又一遍的询问, 驸马爷明明说要亲自带队哒,为啥驸马爷今天没来云云。 杨公子耳朵起茧,耐心告罄,怒其不争道:“这么点事情,还要主帅亲自出马?主将的指责是制定计划,发号施令,不是冲在最前面砍人,懂不懂?!” 当年帝君做天下共主时,既有甘心归顺的部落,也有如九黎族这般,蛮横不服的强者。四海皆知黄帝麾下强将辈出,能人猛兽无数。与蚩尤那场天昏地暗的血战,直至最后的涿鹿之野,姬轩辕才第一次让魔君近身。 按他的说法就是:“虽然孤有妖圣天神相助,可在元妃眼里,孤只是一个凡人,不会施法。” 应龙挥舞双翅,气到哗哗喷水:“陛下摸着良心说,你是不是凡人?” 装凡人装的自己都信了的陛下叹气道:“孤若是整日的出宫喊打喊杀,会把小玉藻吓坏的。” 宠妻昏君和红颜祸水的戏码,杨羡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今晨杨羡去岳霖帐中找他,原本计划参与设伏行动的岳霖,上下眼皮几乎要黏在一起。 驸马爷一把搂住杨羡,有气无力的在他后背拍了拍,迷迷糊糊道:“再兴,我这般去了也是你们的累赘,突击营就交给你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发的小,就这么靠着他睡过去。杨羡懵了,伸手探他脑门:“喂,会卿,你醒醒,奇怪,没病啊” “杨蘑菇你在作甚?”此时刚给小星星喂完口粮的公主殿下,回到将军帐,见杨羡粗鲁的摇晃驸马,马上冲过去护人,“哎你让他多睡会” 柔嘉面色莹润,精神甚佳,反观岳霖就是一滩软泥,酣然不醒。杨羡脑筋一转,马上想通关节所在,不忍直视的对柔嘉道:“岳霖他六天来,每日只能睡一个时辰,还要被你榨干精血。啧啧啧,小狐狸精你是不是想早点当寡妇?” 夫妻俩夜半私语,柔嘉满心感动,扑倒驸马。明明说好是自己动的,媚色佳人柔弱无骨,覆在身上起伏,妙吟不断。岳霖要是能忍得住,不反客为主,他就不算血气方刚的弱冠之年了。 他的身体本就在紧绷疲累之中,全靠一股精神力硬撑。如此一番激荡,无异于最好的助眠剂,陡然放松下来,登时困倦难忍,沾被即眠。 虽然隔着屏风,这几日来,柔嘉发现麾下将士们太过依赖驸马,屁大点事都要来汇报。打仗绝非一日之功,为了不惹他分心,她很快要返回临安。可如此下去,恐怕仗还没打完,帝君就该累坏。 为了龙体着想,小狐狸宁可被指为欲求不满,也非要把岳霖留在帐中休息不可。 柔嘉歪头哼了一声,为夫君盖好薄被,以免清晨带露着了凉:“设伏计划都已周密部署,驸马去不去并无要紧。杨大人既然知道驸马疲累,不如把事儿办好,他也能多睡几个时辰。” 于是杨公子临危受命,成了突击营的新头头。 金军的前锋营由千户阿赫带领,此人也算是金兀术的老部下之一。 早前完颜昌与大宋和议,金人从陕西河南的大部撤军,交由大宋管辖。朝廷里持怀疑态度的大臣很多,觉得金人哪有那么好心,想引诱我们把有限的兵力自长江一线调走,再来个撕毁盟约,消灭大宋的有生力量。加上金兀术败盟,发兵南下,间隔不过一年,很多州县还是沿用的刘豫统治时派任的官员,大宋驻守官兵很少。 黄河以南的这些地区,地方官多为伪齐官员,亲金的多,又没有足够守军,金军来了以后,基本上打开城门,望风而降。 就因为没遇上像样的抵抗,似阿赫这般,跟随过金兀术南征北讨,履立战功的老将,恍惚又回到了靖康年间。宋军还是这么的窝囊,见到女真铁骑就跑,阿赫作为先锋,志得意满,已然在肖想,打下江南后,能瓜分到多少良田金银和美女。 五月底的天气,炎炎烈日,对于从小生长在极北苦寒之地的金兵来说,可不太习惯。 正午时分太阳悬在头顶,这条宽约能容纳两匹骏马的羊肠小道,是通往顺昌城的必经之路。 道路两旁古树参天,遮阳蔽日,鸟鸣啾啾。甫一进入密林,扑面而来的凉爽微风,另女真骑兵们大感舒爽,不由得放慢了行军速度。 一路上对伪齐官员呼来喝去,大宋守军不成气候,也是见了他们就跑,直接导致千户阿赫疏于防范,嚣张到连派前哨去顺昌城打探情报都懒得做。 这些从东北来的骑兵,闷热的护具没带,武器长刀塞在革囊里,马背上驮着沿途抢来的财物,仿佛信马由缰般说说笑笑。 杨羡率领的伏兵,昨天傍晚起,便蛰伏在密林中,伺机而动。而千户阿赫也没让他们失望,果然在第二天正午时分,带着三千余骑兵,进入林中。 大家屏息凝神,直到金兵队伍的末尾,都深入了林子。 突然,尖锐的哨声从密林深处传来,声波回荡嘈杂,惊起飞鸟无数。 女真骑兵们瞬间警戒起来,又是“嘣嘣嘣”几声连响,在高大的树干间,弹出数道绊马索,将整条队伍切割成几块,马匹顿时进退不得。 埋伏好的神射手率先发动攻势,利箭破空之声嗖嗖不绝,数千支箭矢齐发,自各个角落射向金军。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前锋营军心大乱,很多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身中数箭,跌下马来。 “不要乱!不要乱!”几名百夫长大喝着抽出武器,可惜已经太晚了。无数身披蒿草,脸抹泥巴的八字军步兵,从四面八方瞬间涌出。 为了便于行动,他们每个人都没有穿沉重的步兵盔甲,而是轻装上阵。有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灌木丛里窜出,有的身手矫健如灵猴,自高大树木上抓绳荡下,还有的索性躲在枯叶堆里,仿佛从地底而来。 金军满面惊愕的望着这群不像兵,反而像山林里围剿猎物的猎手的人,惊慌失措中,连穿上护具,抽出武器抵抗都来不及。 八字军士兵们早有部署,协同作战,留马不留人。一人纵出长钩枪,把尚在马上的金兵掀翻在地,身边的人以短盾护身,用朴刀匕首等,立刻冲上去便是一顿乱砍。 这些岳霖精心选出的突击兵,都是太行山老猎手,还有父子兵,他们熟悉山形,常常在林中活动。而金人骑兵,擅长的是平原上正面冲击,眼下小路逼仄,周围全是大树,被绊马索困住,如同瓮中之鳖,全然动弹不得,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震天的喊杀声中,宋军气势如虹,很快完全控制形势,转变为宋军对金军的单方面屠戮。 慌不择路和不绝的哀嚎,在女真骑兵长间传导,千户阿赫作为首领,本来是行进在队伍的后方,相对安全。 可杨羡早有安排,派五个箭术过人的精兵,这五人什么都不用干,只要盯着前锋营首领,将他射下马来并活捉,就算立下大功。 阿赫汗流浃背,挥舞着长刀抵挡了几箭,却架不住有五人同时朝他射击,惨叫一声,从高头大马上跌了下来。 “兄弟们,快抓住他!”不知是谁大吼一声,四五个宋兵包围上去,七手八脚的将喘着粗气的阿赫双手反剪到身后,用腰间麻绳捆了个结实。 主将被擒,金军越发的群龙无首,四处溃逃,被八字军追赶歼灭。 杨羡清点八字军人马,只有二十来个受了伤。正式的战斗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缴获战马三千余匹,军粮武器珍宝数车,俘虏金军百余人,杀敌二千余人。 此战大获全胜,敢死队们士气大增,押送着缴获的战利品和金军俘虏,离开密林,返回顺昌城去复命。 听说杨羡带领的突击营,剿灭了金军一整个前锋营,凯旋而归,顺昌军民振奋不已。 岳霖夫妇亲自出城迎接,一路上顺昌军民都出来看热闹。 驸马爷布置城防,这几日将顺昌城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都认得他俊雅风流,一表人才。可百姓们很多没见过女真骑兵长啥样,也没见过大宋唯一的公主长啥样,纷纷前来围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第一百一十三集 北边的战报频传, 都说金军无往不利,收复大片土地, 别说顺昌城的老百姓,就是八字军内部, 也曾人心惶惶, 萌生退意。 岳霖以包括他自己的家眷为赌注,鼓舞士气, 号召全城军民沆瀣一气, 抗击金军。这不仅仅是保卫自己的家园, 更是为了将士们自己的亲人和父老。 听说突击营凯旋而归, 全歼了金军一支三千人的前锋营,顺昌城内振奋非常。大家奔走相告,在驸马与公主前往城门迎接八字军时,纷纷守候在近卫军开道的大路两旁,等候他们归来。 城门轰隆隆的开启, 除了少数负伤坐车的, 千人八字军一个不少, 沿着主道, 浩浩荡荡的开拔入城。他们去时徒步行军, 来时都骑在缴获的战马上, 威风凛凛。 紧接着是高头大马拉着数车军粮、财物和兵器行过, 然后便是二十余驾牛车, 每辆牛车上面, 横七竖八的或坐或躺着金人俘虏, 周围跟随负责押送的宋军。 顺昌是安徽境内的一座城池,地理位置并非要塞,所以真正见过女真骑兵的人并不多。 只听说女真骑兵厉害,没想到被大宋官兵抓住了,老百姓们都来看热闹。随着百来个俘虏招摇过市,众人叽叽喳喳,闲话讨论: “这些骑兵连护甲也没穿?怪不得被我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天儿太热,他们不耐热!” “他们怎么都穿的一身白,多晦气啊跟出丧似的” “他们的衣裳还是左衽的,果然是死人衣服。” 杨羡率领八字军们信马游街,心情爽快,忽闻蹄声飒踏。见主道对面迎面飞奔来一骑,眯眼瞧去,正是身披铠甲,盔缨似霞的岳霖。 两人同时收缰勒马,跃下马背,在高高的牌楼之下,杨羡抬手示意,身后千人八字军也纷纷下马,朝主帅行军礼。 杨羡微一欠身,意气风发道:“卑职有幸不辱使命,向驸马爷交差来了。” 岳霖伸手扶住他双臂,一扫之前疲累,目朗眉清,赞赏道:“干得漂亮!” 两人索性也不骑马,就这么并行入城,围在路边看热闹的百姓,个个面有喜色,都想挤到前面张望。忽然,有人被后方缓缓行来的马车吸引了注意,指着喊着:“你们快看,坐在车里的是不是公主?” 就像参加喜宴,看到了玉树临风的新郎,大家都想看芙蓉半遮的新娘一样,乌泱群众纷纷侧目,都想一睹公主殿下风采。 柔嘉坐在垂着软缎的马车里,娇容半现,身上的衣裙虽不是那么华丽,与她那绝色的面容辉映,真如仙子临凡,光艳不可方物。 “真是公主殿下啊,郎才女貌,跟驸马爷太般配了!” “她怀里还有个戴花花的宝宝,好漂亮的宝宝” “听说驸马的家眷都在顺昌城,要与全城百姓同进退,传言果真不假呀。” 柔嘉面上带着大家闺秀般的浅笑,听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如此一来,全城军民众志成城,坚守顺昌,打退金兵的信心,必然会更加高涨。 小星星刚刚吃饱,嘴里吐着奶泡泡,张着无辜大眼,望来望去。 为了让儿子看起来更加像闺女,娘亲还为他扎了一根冲天辫,别一朵粉蔷薇,越发憨态可掬。小星星人见人爱,已经有很多生了小子的文臣武将,想要同驸马爷家结娃娃亲。岳霖心知肚明,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多半是打哈哈糊弄过去。 这不,就在他爹走到马车边时,小星星已经把人认出来,嘴里“咿咿呀呀”,小身子扑出去,就要爹爹抱。 岳霖这几日忙于城防,多时未同儿子亲近,眼下初战告捷,心情甚好,直接就站在马车窗边,要公主将孩子递给他。 柔嘉笑眯眯照办,驸马托着孩子的屁股,双目炯炯扫视过顺昌军民,朗声说道:“将士们,父老乡亲们,金人暴虐,师出无名,侵略我大宋国土,残害我大宋百姓。今日岳某奉旨镇守此地,顺昌城决不能丢,绝不会丢,我们八字军和背嵬军,将与金人誓死一战,城亡与亡!” 八字军将士们振臂一呼:“誓死一战,跟金贼拼了!” “对,赤心报国,不杀金贼誓不罢休!” 呼喊声此起彼伏,就连那些原本来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激发起了血性,纷纷响应:“誓死一战,城亡我亡!誓死一战,城亡我亡!” 这样的阵势,是金军前锋营统领阿赫从未见过的。他面色苍白的捂着箭伤,脑门上冷汗一阵接着一阵,他们一路南下都非常顺利,没想到在顺昌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城外翻了船。三千人被歼灭不说,宋军那个姓杨的主将,事后还派人封锁了密林出口,一个不留,以免有残兵去后方报信。 无数人义愤填膺,情绪激动的喊着口号,而被阿爹抱着的小星星,竟然被没吓哭。 鼓舞士气固然重要,但这次密林设伏,只是对付前头部队的第一步,往后守城,还有很多的艰难险阻。眼下,尽快提审俘虏,获悉金军的兵力部署和屯军地点,才是最重要的。 驸马和他身边的近卫军纷纷扬手,示意将士和百姓慢慢安静。 周遭的喊声逐渐平复下来,歪头听了半天口号的小星星,吸了口气,竟然用宝宝最大音量,鹦鹉学舌。可惜小星星毕竟还太小,讲话么不会讲的,于是大家就看见他肉呼呼胳膊一挥:“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刚好奶音喊了八个音节。 这下不止爹娘忍俊不禁,就连当地百姓都被哈哈逗乐了。 时不我待,玩笑过后,岳霖命官兵有序的疏散围观群众,和突击营千人及战利品一道,返回城内驻扎的大营。 他连夜提审了包括千户阿赫在内的前锋营军官,阿赫身中两箭,都不是要害部位,也足够他苦不堪言,从猛虎变瘟鸡。 还没等岳霖严刑逼供,他就老实交代,这次金国前军主力共有三万余人,由皇族成员完颜雍率领。他这支三千骑兵,只是当先开道的打头部队。距离顺昌四十里,还有六千人一部,就驻扎在白沙涡,主将是韩常。 岳霖在淮西兵变后,升任兵部侍郎,在公务余暇时,他最喜欢呆的地方,就是兵部的档馆。那里面存放了本朝所有以及前朝幸存下来的所有战事资料。包括战役的时间、地点、双方兵力、主将,战事经过。结果等信息。虽然武将中也有虚报军功的现象存在,但大体上还是靠谱的,尤其是岳家军一部。 驸马还在鄂州做过机宜文字,对军中文书官吏的写法非常熟悉,这就意味着阿赫报出韩常这个名字时,岳霖马上可以从脑海中调出这个人的履历。 韩常自幼与契丹人杂居,好勇斗狠,精于骑射,早在阿骨打骑兵反辽时,便投身于女真麾下。他一路跟着金朝开国大将们南征北战,几乎经历过所有跟大宋的大小战事,可算一员老将。 不过,今天的韩常,可不比年轻的韩常。 在昌平之战中,韩常的一只眼睛,被宋军射瞎,他是个独眼龙。 这次岳霖提审完阿赫后,没有召集部下,而是独自一人在将军帐中,凝神思考。 白日胜利的喧嚣都已散去,万籁俱寂时,脑筋最为清楚。他在烛火前坐了半响,起身撩开布帘,想要去外面吹吹风。 窸窣声响,守卫在门口的一个士兵,回头见他出来,忙不迭想站起,却不知为何哎哟哀呼一声,跌跪下去。 岳霖正想斥其偷懒打瞌睡,定睛一瞧,那名士兵穿的是岳家背嵬军的军服,鬓发微白,看上去有些年纪。对方的面容,倒有几分熟悉,岳霖略一思索,想起来他是爹的亲兵之一,姓胡,在一次战役中伤了腿,行动不很灵便。岳飞念在他为国效命,又无妻无子,便留在身边给予军饷口粮,不再安排老胡上阵,只交代他办一些军营中的庶务。 岳霖注意到他眉头紧皱,似是疼痛难受,便开口道:“胡校尉,你若是腿伤发作,不必在此值夜,去找军医查看一下。” “谢驸马挂怀。”老胡费力的站直军姿,面上有几分羞愧,“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卑职估摸着,可能是明天要下雷暴雨了。”多年行军打仗的人,身上多半有几处旧伤,尤其受过骨伤的人,但凡阴雨天气,总要遭罪。 岳霖仰头望天,月亮皎白,云层稀少,全无下雨迹象。他重复这句话道:“明天要下雷暴雨?” 老胡自嘲似的笑着:“正是,卑职这不争气的腿,只在天气转坏时,酸疼难忍。回回如此,灵验得很。驸马爷别看现在万里无云,不出明日,定有大雨,这时节,恐怕还是雷雨。” 岳霖正苦于如何对付韩常那六千人,听罢无言半响,眼神忽的一亮。他拍拍老胡的肩,精神为之一振:“胡校尉,你这腿,可帮了本将的大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第一百一十四集 在离开临安前, 赵构曾经拨了殿前司三千人给岳霖,被驸马给退回去了, 由背嵬军三千人顶替。理由很简单,如果岳霖今日是出使金国, 那么殿前司的人马无疑非常好用, 可他不是,是专门和金兵打仗去的。 殿前司的职责, 和他们平日里所受的训练, 意味着他们在执行行动时, 以保护皇上为最高使命, 顶多就是从保护皇上变成保护驸马。 而背嵬军则不同,作为岳家军中最精锐的一支,他们都是在实战中积累的战斗经验,以协作杀敌为首要任务。绝不会为了某个人的安危,影响到战役的最终目的。 如果说密林设伏需要的是像八字军, 有丰富的丛林经验, 善于利用山势地形围剿敌人的步兵。那么对付驻扎在白沙涡的韩常一部, 就得用背嵬军这般, 训练有素, 近身战斗力高强的敢死队。 第二日清晨, 岳霖从爹给的三千人里, 同样挑选出一千名身强力壮者, 参与本次的夜袭行动。 他们全是岳飞手下的人, 基本上可以算岳霖的亲兵, 听说要夜袭金营杀敌,个个斗志踊跃。偷袭行动,最忌讳人马太多,万一提前暴露,给敌人准备时机,效果会大打折扣。 岳霖拒绝了一部分人的好意,等到一千人选定,他昨夜提审完阿赫,派出去探哨的讯兵也在午间回来复命了。 阿赫说的不假,确实有一部约六千人驻扎在白沙涡,且正常行军驻屯,未有异动。看来杨羡把事情做得很干净,前锋营一个不留,韩常对于阿赫他们被宋军歼灭的讯息,尚一无所知。 杨羡才回来,岳霖要他好生歇息,这次夜袭战,就由他亲自负责。 千人部队携带上自己最顺手的武器,于晌午过后行军出发,前往顺长城北六十里的白沙涡。 他们在前半夜抵达金军的驻营地点,来时还是风和日丽,等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头顶苍穹,黑魆魆的阴云一层盖过一层。 那些饱含雨水的黑云,犹如一支巨大的墨笔,在暗蓝的天空上涂抹晕散,直至完全遮住了月光,金营百步之外,巨大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在接近金营的过程中,每名士兵口里,都含着一枚竹片。 岳霖相当的有耐性,一直凝神等到后半夜,金营中军帐的灯火,大部分都熄灭,只有每隔几处帐篷的巡逻兵帐里,还留有星点光芒。 据阿赫交代,由于他们一路南下顺风顺水,韩常比他还要骄横,全然没把宋军放在眼里。赵构派岳霖前往东京驻防,本就是临时起意,八字军和背嵬军都是临时调派的,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岳霖三万余人没有前去东京,而是掉头到顺昌城驻扎。韩常恐怕更想不到,岳霖竟敢兵行险招,以区区千人袭营。 远望去军营门口,有几个游动哨岗举着火把,在来回逡巡,简直是移动的活靶子。岳霖迅速扬手,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射手,立刻会意,搭上,数箭齐发。 只听“啊,啊”几声痛呼,巡逻兵们来不及发出太多警戒,便中箭扑倒在地。有一个伤的较轻,拖着中箭的残腿,屁滚尿流爬向营中呼喊求援,被背嵬军迅速从背后补了一箭,直接趴倒在地,没有声息了。 岳霖爬上土山的高处,做了一个手势,全体敢死队纷纷吐出口中的竹片,转而将挂在胸前的口哨,含到嘴里。 千个黑影,汇聚成侵蚀迅速的黑潮,自四面八方涌向军营,他们身手矫健,从营外的木栅栏翻入,首先要消灭的,就是还亮着烛火的巡逻帐。 金兵一般四人一组,各有区域,轮换休息。那些还没轮到的,有些在帐里呼呼大睡,有些围着篝火赌钱取乐。 宋军伏着身体,从军帐后面包抄过去,天空里劈下一道闪电,瞬间的亮如白昼后,恢复如初,远处黑云层叠翻滚,雷声轰鸣,意味着大雨将至。 所有敢死队员,由手掩护,一律以闪电为令,有光亮时行动,黑暗时躲藏。天地数次亮闪之后,夜袭战宣告打响。 宋军紧咬口哨,不喝喊,不回答,不发出任何人声,犹如鬼魅杀神,见到金兵就挥舞弯刀,冲上去砍杀猛刺。霎时间巡逻帐边寒光森森人头滚滚,伴随着此起彼伏的,令人汗毛直竖的尖利哨声。 完成对巡逻兵的镇压后,他们还四处纵火,骚乱很快在军营各处被点燃。很多金兵从睡梦中惊醒,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提着武器冲出来,被候在帐外的宋军砍杀。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背嵬军个个是无口罗刹,以闪电为号,口哨声为友军。全无准备,被偷袭的措不及防的金兵,根本连宋军派了多少人马,哪个是首领都弄不清楚,遑论阻止有效的抵抗,兵荒马乱中只顾逃命,乱成一团。 终于有哨兵将他们被偷袭的紧急情况报告给了主将,陕西官员进献给他的美女尖叫着跑了出去,韩常暴怒而起,手执一把震天斧出得帐来。 帐外已经聚集了好几个百夫长千夫长,心急火燎的道宋军袭营。韩常怒问是何人所率,具体人马多少,他们却没一个答得上来。 岳霖在副将曹成的掩护下,身形灵活的一个翻滚,冲入金兵群中,连续抹了十几个金兵的脖子。都是一刀封喉,温热鲜血喷洒在护甲上,将铠甲衬里都层层浸透。 韩常不出帐还好,他一出帐,被数个惊慌失措的百夫长围在中央。身量魁梧健硕,曾被宋军射瞎的左眼上蒙着黑色眼罩,格外的显眼好认。 身后的军帐被点燃,熊熊火光中,岳霖隐在两个被杀死的金兵身后,微微喘息。他单膝跪地,双目眯起,取下垮在腰间的神臂弩,瞄准韩常,利落的射出一箭,而后迅疾的隐匿身形。 韩常一记惨叫,被流矢射中,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陷入无法置信的震惊当中。 金人的哀嚎声、哨声、战马嘶鸣和响雷声混杂在一处,忽然又是一道重如千钧的炸雷,积蓄了太久的大雨,瓢泼而下,浇灭了多处大火,也使得整个军营越发的混乱。 韩常尚未来得及阻止抵抗,便受了伤,自知大势已去。他根本没工夫包扎伤口,火烧眉毛的骑上自己的战马,和身边的亲兵一起,往陈州方向溃退。 宋军突袭,前方千户阿赫带领的先锋营,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 韩常冒着暴雨倾盆,不要命似的挥舞着马鞭,促使战马狂奔。他的心中惊骇莫名,到底是谁,组织了这次袭营?! 主将败退,底下士兵抵挡不久,不多时便全线崩溃,只顾逃命。 豪雨如注,很快在军营的洼地积起了一尺多深的水洼。到处都是被烧毁后倒塌的帐篷,军旗武器、还有被砍杀的尸首,横七竖八散布在各处。 这场夜袭战,从后半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金军的残兵败将们,但凡骑上马跑得动的,都跟随在韩常后面,朝金军前军主力的屯兵地陈州方向而去。 岳霖很清楚,此番袭营的目的,是尽可能击溃敌军,消灭他们的傲气。他带来的只有一千人,想全歼对方六千人是不可能的。 副将曹成欲整队再追,岳霖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适时拦下:“穷寇莫追,收兵!” 阴云散去,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穿透薄云的时候,白沙涡的大营里,只余下满地的狼藉和被雨水浇灌后,漆黑焦木上惨淡的白烟。 宋军跨过各种障碍,寻找还活着的受伤同伴,这时候他们脖子上的哨子又起了作用。这种特制的军哨,经过改良,只需用少许气力,便能发出响亮声音。 这次行动中,消灭金兵一千多人,而背嵬军亦有二百多人伤亡,那些伤情较轻的,尚能自己回去。实在站不住的,就用牛车拉着。 背嵬军的汉子们,在当日下午撤回顺昌,一回到军营,岳霖便吩咐近卫,马上将伤员送往军医帐调治。 暑气被冲散后,阳光再次露脸,热乎乎的烤在盔甲上。 上阵时精神极度集中,身体亢奋,一不留神便是生死之间,浑然不觉。如今回到驻地,方觉衣衫尽湿,雨水血水泥水混合着汗水,黏糊糊的贴在身体上,简直无法再多忍受半刻。 幸好亲兵知道驸马爷甚有洁癖,自他得胜回营,便开始生火烧了几大桶热水,蒸汽腾腾的置在将军帐里,只等岳霖去沐浴更衣。 自打岳霖率背嵬军出营起,小狐狸就呆在儿子睡觉的军帐里,求神拜佛,求他们保佑岳霖平安无事,凯旋而回。 宋金两国开战后,她拜的最多的,便是四方天帝之一的西极勾陈大帝。虽然此熊向来专注于卖萌耍宝,干正事不太靠谱,不过人家毕竟执掌人间兵革,岳霖时时上阵出生入死的,多拜拜勾陈总没错。 她进去之前,千叮万嘱,一旦驸马爷归来,要马上来汇报。 可是那俩小兵忙活着照顾伤员,等闲下来才想起公主殿下的吩咐,忙不迭的来禀告。 柔嘉风风火火的离开烟熏火燎的神龛,莲步匆匆,朝岳霖大帐而去。 就这二十几步路,已让她听见了很多心惊肉跳的议论,比如驸马爷归来时那模样,满身血水,护甲尽赤,衣衫碎裂云云。 “夫君”小狐狸都快急得哭出来了,一把掀开将军帐的门帘,“夫君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心神不定,脚下一绊,差点跌倒,定睛瞧去,只见地上破裂的甲胄被随意丢弃。就在那些甲片旁边,是她昨夜亲手为他穿上的衣衫,如今被血色染透,深浓处甚至微微发黑 小狐狸觉得眼睛也微微发黑,鼻子一酸,绕过屏风冲了进去。 岳霖刚刚沐浴完,换上了干净的贴身寝衣,四仰八叉躺在卧榻上面。一块还冒着热气的浴巾,被他盖在双目上方,以缓解彻夜不眠带来的酸疼。 迅疾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随即一个温温软软的身体扑上来,哭哭啼啼摇晃着他:“霖哥哥霖哥哥你醒醒啊呜呜呜呜这可如何是好” 小狐狸哭的好不凄惨,岳霖伸臂一揽,手掌抚过她脊背直至后腰,喉咙里模模糊糊的发出了音:“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第一百一十五集 韩常和他手下仅剩半数的残兵败将, 唯恐宋军追赶,一路不敢停留, 朝陈州马不停蹄的飞奔。抵达前军大营时,竟体力不支, 从马上直接跌倒下来。 哨位兵们冲上前去, 把人认出来后,大吃一惊:“韩都统, 你如何成了这般狼狈样子?!” 韩常的箭伤被压到, 粗声粗气的闷哼了一声, 胸口剧烈起伏, 抓着那小兵的袖口道:“快!带我去见葛王殿下!” 韩常口中所说的葛王,汉名完颜雍,乃是金兀术三哥完颜宗辅之子,也是货真价实的女真贵族出身,金军前军三万余人的统帅。 他乍然听闻韩常带伤求援, 还不可置信, 连忙召集麾下将领升帐, 将韩常等部接到自己帐中, 详细询问端由。 韩常将被夜袭的经过, 完完本本叙述出来。只道是这批人神出鬼没, 借由夜色悄无声息的接近了他们的屯军地, 他们毫无准备, 伤亡惨重。而且, 宋军派来袭营的人, 个个闷声不响,利用天气变幻,彼此以口哨为沟通。他们出手迅捷狠辣,刀刀致命,分明是饱经训练的精锐部队。 千户阿赫的前锋营,距离韩常部约三十里,宋军来夜袭,不可能绕得过他们。从宋兵对他们军营周边环境和兵员部署的了解程度来看,恐怕阿赫已经被擒,还招供了金军的很多情报信息。 完颜雍眉宇紧锁,在帐中不安的来回踱步:“这批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的领兵是谁,人数几何,韩都统你可看清楚了?” 韩常灌口水缓了缓气,恼怒摇头道:“天色太暗,后来又是浓烟,又是大雨,情急之下根本闹不清楚。要不是卑职跑得快,恐怕也成了宋兵的刀下亡魂!” 他身边一个参将模样的将领,插嘴道:“依卑职看,那帮人身手矫健,倒有些像背嵬军!” “背嵬军?!”完颜雍大惊失色,“你说的可是岳飞手下的背嵬军?” “正是。刘豫为帝时,小人曾经被派去汴京,带领金齐联军,和岳家军对上过。他们的战斗力,堪称在大宋所有守军水准之上。” “可根据情报,岳飞尚在临安,就算他到鄂州去,率岳家军北上,也不可能这么快到达淮河边。”完颜雍满面疑色,问道:“那么根据韩都统的估计,他们大概来了多少人?” 韩常苦思冥想,用不太确定的口吻道:“大约有不到两千人吧。” 他们在这里瞎猜,也无济于事,完颜雍立马召唤探子进帐,并吩咐几个讯兵,即刻去调查清楚:宋军驻守在何地,金军的两次惨败,是出自何人手笔。 一个前锋营全军覆没,一个韩常部损兵折将,完颜雍身为前军统帅,自知逃脱不了责任。他首先接受了从白沙涡溃逃过来的金兵,安排韩常等疗伤,然后亲自草拟了一封书信,送往金军最高统帅金兀术。 书信发出不久,探子也发回了情报。大宋守军约三万人,正驻扎在距陈州百里之外的顺昌城,统领是赵构的女婿,岳飞之子岳霖。 更让完颜雍深觉奇耻大辱的是,岳霖派出的两次行动人数,竟然只有区区一千人! 不知是该说岳霖胆大包天呢,还是他们金人被轻易得来的胜利冲昏头脑,太过于放松警惕,给了宋军可乘之机。 完颜雍盯着飞鸽传书出神良久,岳霖这个名字,还让他想起来另外一人——他的堂妹完颜柔嘉。 不,如今她已是大宋公主,该称为赵柔嘉才是。 他们年少时,曾在同一所皇家书院念书,大家都知晓,柔嘉和别的金国贵族不同。 出于某种不太好说的缘故,金兀术在柔嘉小的时候,对外宣称她是王妃嫡出。不过风流韵事本来就是最容易被渲染流传的,加上徒单王妃对柔嘉的态度,大家心知肚明,她是一位神秘的宋女所出。 因为被欺负,柔嘉将盖天大王的儿子压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以至于完颜雍对她印象深刻。 长大后的柔嘉郡主,漂亮是真漂亮,无数女真勇士为她倾倒,可惜她眼高于顶,一个也没看上。 然后就听说她逃婚去了大宋,如今偶尔提起,曾经将柔嘉视为掌上明珠的四皇叔,总是面带冷笑,表示自己早当没有这个女儿。 如今两军对垒,养女选的夫婿,正是敌方统帅,不知四皇叔作何感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