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大人请上座》 正文 第一章 朕上吊你怕不怕 正值夏日里,闷热了整整一日,夜晚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而清凉了许多。 雨丝密集,四下景致愈发朦胧,绵延的长廊中,有一人急急走着,形色匆忙。身后的小太监举着油纸伞拼了命追,可雨丝还是钻着空子飘摇而入,打湿了那人紫檀色的宫服。 长平殿门前,内侍总管李逸正焦急候着,来来回回踱步,直到远远望见赶来之人,才舒了一口气,像迎救世主一般连忙迎了上去,恭敬地行了一礼:“沈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遮挡着面容的油纸伞抬起,来人的面容在烛火照耀下愈发清晰起来。 沈知行薄唇紧抿,面色稍稍有些难看,一路来得匆忙,他鬓角的发被水雾沾湿,垂在肩头,不复平日从容自若的模样。 他沉声询问道:“皇上在哪?” 一听这话,李逸苦了一张脸,“皇上在御膳房呢,小的们也是没了办法,才请了大人来,”他急得一拍大腿,“皇上c皇上她要寻短见啊。” 另一边御膳房中,灯火通明,砂锅里炖的雪梨正沸腾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香甜的味道逐渐弥漫了出来。 啃着果子的楚辞闻见了,随手扔下了果子,连忙提了裙角凑了过去,嗅了好半天,中肯地评价了一句:“再炖上半个时辰,绝对好吃!” 在御膳房当值的小萝卜候在她身旁,不免有些嘴馋,但他也没忘了本职工作,一边看着外面的雨势,一边提醒着:“皇上你可别耽搁了,太傅大人过会想必是要来了。” 听了他的提醒,楚辞如梦初醒地盖上了砂锅的盖子,无头苍蝇一般在小厨房中转了好几圈,“哎呀你不说朕都忘了,朕该怎么死?”她突发奇想,拿了地上的火钳子,夹了一块炭出来,张大了嘴巴作势要吞下去,“这样吞炭自尽?” 太傻了。小萝卜使劲摇了摇头。 楚辞搁下了火钳子,又去拿了剁肉的菜刀,往脖子上比了比,“那抹脖子?” 太蠢了。小萝卜又使劲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都怪她选错地方了,哪里不好,偏偏在御膳房自尽,虽然有不少吃食,但或许不是个好地方,可如今换地方是来不及了,只能看她的即兴发挥。 楚辞一咬牙一跺脚,搬了个凳子,又去拿了栓蒜的草绳,往梁上一抛,沈知行赶来之时,她已经准备就绪,将脑袋塞了进去,一脚踩在凳子上,一脚被小萝卜抱着。 小萝卜演技非凡,此时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皇上你可别寻短见啊,皇上你是那么英明神武貌美如花,你这一去,让小萝卜以后伺候谁去啊!” 虽然余光瞥见了小厨房门口的沈知行,但楚辞两眼一闭当作没看见,耷拉着嘴角皱着一张脸,抖了抖腿就把小萝卜抖开了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小萝卜你别劝朕,朕这个皇帝当得窝囊至极,又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人世!”她说得悲痛万分,“父皇兄长,辞儿这就来陪你们了!” 其实在这一刻,她心里很没有底。 一来,栓蒜的草绳不结实,她再这么演下去,若是踢了凳子怕是绳子要断,到时候会跌下去,二来,沈知行不一定会来救她,很大可能会看着她出洋相,毕竟草绳上的蒜还没来及摘下去,那味道整个小厨房都能闻见。 多亏了小萝卜此时回了头,恰好看到了沈知行撩起衣摆迈进了门槛,他急忙唤了一声:“沈大人!”他喊得撕心裂肺,“快来救救皇上啊!” 这一嗓子惊天动地,楚辞吓了一跳,偷摸掀开了点眼皮,正好见到沈知行抬起头来望向她,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皱着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不想继续演下去,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他来了又怎么样?朕去意已决!”说着,她作势要踢开小板凳,“其实这事也不是没有余地,除非他答应朕一件事,否则朕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这话说得意欲满满,她说出来都觉得丢人,更别说听的人,所以整个小厨房中顿时安静了,没有一个人接话。 小萝卜觉得这戏演不下去了,尴尬地挠了挠头,一点一点挪到了小厨房门口,站起身子就溜了出去。 不过他还算有点良心,顺带把门关上了,美其名曰:“雨大天冷。” 因为小萝卜这一走,小厨房的气氛更冷了一些,楚辞的脸皮挂不住,试探着瞅了一眼沈知行,她今夜如此胡闹,他眸中染了些薄怒,难得没有行君臣之礼,自打进了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若是世上有后悔药,她一定要吃上一整罐子。 在她走神时,脚下忽的一滑,本就摇摇欲坠的小板凳歪了,她还没来及反应,草绳已经断了。 不经意瞥见了断裂的草绳,沈知行下意识想上前去接住她飞速下落的身子,可脚下刚刚迈出半步,又忽的收住了,随即,只听“哐当”一声,堂堂北亓皇帝就这样一边哀嚎一边摔了下来。 屁股摔在地上之前,楚辞还寻思着沈知行会不会冲上来接住她,不过不知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还是高估了沈知行,他虽是有所动作,但并未来及接住她,而是看着她摔在面前。 但她最为可贵的就是乐观,就算是跌了下来,她还心存侥幸,毕竟他是一介文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挑,想要快速接住她是万万不可能的,他看到这一幕,一定是心痛难忍,但无能为力。 她想着,不由得呵呵一笑,坠落的大蒜在此时砸在她脑门上,把她的笑容砸了回去,整个人呆滞了。 见此,沈知行终是放松了紧绷的面色,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蹲下身,伸手想将她扶了起来,多亏她摔在了生火用的干草上,想来应该没摔疼。 可他没料到,她非但没有顺着台阶下来,甚至拿起了地上断裂的草绳,作势要勒死自己,嘴上还结结巴巴说着:“朕不起,你c你还没说答应不答应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居心不良 戏都演到了这个地步,还惹得整个内宫不得安宁,她都这般不容易了,怎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候打住? 楚辞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带着一副“你不答应朕就死给你看”的决绝。 沈知行被盯得一时哑口无言,薄唇紧抿。相处将近月余,他知道她一向乐观,从不会有寻短见的念头,今夜忽然来了这一出,其中必然有她的思虑。 而且,能让她如此费心设计一出自尽戏码的定不是简单的事,为了让他深夜进宫,还特地加急派人送信去太傅府,比天塌下来还要紧急些。 若不是他当真心急了,得了信就匆匆进了宫,其中弯弯绕绕只要稳下心神来细细一想就能明了。 奈何身为人臣,君要他应他不得不应,最终只得妥协:“皇上先起来再说。” 听到这句话,简直比天籁还要悦耳,楚辞激动地都快哭出来,他扶着起身时还顺势抓住他肩上的衣裳,指尖感觉到他的衣裳有些潮湿,定是在夜雨里走了些时候。 她抬起眼,趁着离他还算近,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到他的发好似是湿了些,她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激动了起来。 看看,嘴上不说,还是十分关切她的! 楚辞心里乐得开花,面上还不能表露出分毫,借着他的力道站直了身子,却不舍得松开手,手抓着他的袖口,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作为一国之君,今夜之举实在是过分了些,她自知理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好半天才挤出了两个字:“先生” 她都这般可怜了,沈知行恍若没看见,垂着眼睫不发一句,明显没有买她的账,面色虽然比刚刚赶来时缓和,但还是不怎么好看。 任谁在雨夜里被耍了一遭,都不会多高兴。 “先生不想理朕,莫不是当真生气了?”楚辞心虚地转了转眼珠,“朕也知道,今夜这出实在是拙劣了些,但朕也是没了法子” 她还没说完,沈知行已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头,“皇上不可如此胡闹。”他轻皱了眉:“皇上是北亓皇室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都不能随意拿性命开玩笑。”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楚辞瘪了嘴,一肚子怨气,“唯一的血脉就要继承大统吗?”她顿了顿,“朝臣都要朕退位让贤,这几日更是日日上书。朕做的好与不好,在世人眼里,一概都是不好的。” 如今天下二分,北亓南陈旗鼓相当,若不是南陈忽然发兵攻打北亓,父皇被气得撒手人寰,若不是皇家子嗣统共就一子一女,皇长兄又御驾亲征战死沙场,这皇帝的位子怎么会轮到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公主坐。 她本就什么都不会,还要日日受着朝臣的冷嘲热讽,继位刚满一月,这整整一月间,她确实是过得苦闷。 想着想着,她的情绪低落了不少,沈知行想安慰一句,可他甚少与女子接触,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放轻了语气,耐心开导她:“皇上不必妄自菲薄,微臣定会尽心扶持。” 他这语气一轻不要紧,楚辞双眼一亮,闪着精光,与方才颓废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眼见着她的变化,方才还酝酿着的安慰的话立马咽回了肚子里,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他。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过于明显的情绪波动,楚辞掩饰一般咳了两声,虽然不舍得放开他的衣袖,但咬了咬牙还是撒开了手,皱着眉头状似万分悲苦。 “先生辅佐朕也有一个月了,自然能体恤朕的不易。”她抬起手来,搁在唇边,顿显娇弱之态,“父皇兄长接连弃朕而去,南陈还在边疆虎视眈眈,朝廷里更是人心难测,这种时候,朕是最需要先生的。” 说着,她望了他一眼,眼神秋水似的,楚楚可怜,寻常男人看了,早就按捺不住上前来来安慰了。 可沈知行是什么人,一贯冷静自持,官服向来穿得板板整整的,连脖颈都吝啬露出来。 再者说,他辅佐她一个月时间里,也不是头一次看到这个眼神了,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路数,就算她再可怜一些,他都能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又被他躲了。 这些文化人就是假正经又清高,这般明显的暗示都看不明白! 楚辞暗自咬了咬牙,在心里嘟囔了几句,也懒得再维持面上的可怜,她甩了甩手缓解了尴尬,径直走到心心念念的砂锅旁,随手拿了一个碗盛了些出来。 “这雪梨清甜可口,却甜不了朕苦涩的心。”她端着那碗雪梨,感叹一般,“为了守护父皇与皇兄的位子,朕夜夜难寝,头发掉了好几把,才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 她将雪梨递给了沈知行,这雪梨小火炖了许久,早就软糯入口即化,闻着更是香甜,乃是上品中的上品,可他不喜甜食,只端着瓷碗,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楚辞故意说得意味深长,“这东风还得先生点头应允了,朕才敢去借啊。” 自从看到她假意上吊自尽之后,沈知行就已经明白了,他今夜来得不巧,正好走进了她下的套中,如今她既已开口,他不论应不应允,最后都会依着她的计划走,再难全身而退。 她虽是个不学无术的公主,可心眼多点子多,这些就足够耍得他一介文人团团转了。 砂锅中的冰糖雪梨咕嘟咕嘟响着,愈发浓郁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厨房。 沈知行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想,将手中的瓷碗搁在了一旁,随后向着楚辞行了一礼,垂着眼眸恭敬道:“微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忙活了一整夜,就等着他这一句话了! 楚辞心中万马蹦腾欢呼雀跃,面上也没崩住,乐得直想笑,难得结巴了一下,“那c那朕过会就回去拟旨意,等到天明在早朝上就宣。”她顿了顿,“这万全之策其中详细,朕今夜就卖个关子,待到明日早朝,先生自然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入坑(一) 说罢,她侧过头去,朝他挤了挤眼睛,狡黠一笑。 滂沱的雨势渐小,毛毛细雨飘摇在天边,绵延了一整夜。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究是达成了心愿,楚辞安下心来,这一夜难得睡了个好觉。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恍惚梦到她与沈知行初见那一日。 那是四月春日好时节,嫩绿的草叶破土而出,国子监院中栽种着满堂的杏花,此时灿烂的盛开着,满目雪白,映衬着红墙,分外好看。 春日的风有些大,枝头的杏花随着风婆娑而下,花瓣洁白到近乎透明。就在那里,她遇到了刚进入国子监当值的沈知行。 他坐在榆木书案旁,玉冠束发,一袭紫檀色宫服,并未多余配饰,只在袖口用金线简单绣制了流纹,他手里捧着一卷书册,垂眸专注地读着。 修长的手端起素色茶杯,其中的热茶正袅袅上升着白雾,似有还无地勾勒他清俊的面容,流连于他的发梢,最终被微风吹散。 时隔好些年,她仍能记得那年春日的风,婆娑而下的杏花,还有沈知行朝她不卑不亢地作揖,声音一贯低沉好听:“微臣沈知行,参见长公主。” 正是那时,她不经意瞥见了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像是映着满院的杏花,让人看了便挪不开眼睛,且随着时间推移,记得愈发深刻。 楚辞安稳睡着,还做着美梦,傻笑着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 堂堂北亓长公主,就这样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恋。 第二日早朝时,楚辞斜斜倚在龙椅上,一手撑着头,困得直打哈欠。 早就习惯了她上朝时懒散的模样,底下的朝臣皆是不发一语,恭敬地候着。 虽然面上恭敬,但他们存的心思比女子还要复杂些,不过楚辞也能理解,毕竟她好端端一个女子,做什么不好偏偏做了皇帝,又是个没一点本事的皇帝,遇上事情只会故意弄掉毛笔,然后躲在书案底下拒不出声。 遇上这样的一国之君,朝臣怎么可能不群起上书,纷纷请她退位让贤,有甚者还罢官示意,惹得宫里宫外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这一切楚辞也不想看到,她原先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公主,整日以找个好驸马为目标努力着,压根就不会治理天下,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可是做皇帝有坏也有好,这其中的好,就是只要当上了皇帝,太傅沈知行就会来辅佐她处理政务。 有了沈知行作为动力,就算皇上再难当,她也会奋发图强坚持到底。 当初对他一见钟情的时候年纪还小,先皇死活寻不到合适的理由赐婚,如今她当上了皇帝,虽然面临内忧外患,但好歹也是说一不二的主,还不是能寻到各种借口拿下他。 她当时想得很好,但时间久了,她发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沈知行压根儿就不喜欢她! 不论她多么深情地望着他,不论她说多么缠绵悱恻的话,他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就差捏着他的下巴跟他讲“朕中意你”这样露骨的话了。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她说“朕中意你”,他也会面不改色地回一句“皇上该批折子了”。 楚辞觉得,她的情路很坎坷,就算是当了最为尊贵的皇上,依旧那般坎坷。 为了改变现状,得到一直求而不得的心上人,顺带压一压朝臣愈发激烈的反对声,她决定铤而走险,在今日早朝时,让李逸对着满朝文武大臣宣读了昨夜就写好的旨意。 “朕自感才疏学浅,难以担当大任,本意退位让贤,欲将天下交付于德行出众之人,奈何如今有孕在身,为保北亓天下安宁祥和,朕自当尽力保胎,若诞下男婴,再将天下名正言顺交于他之手,若诞下女婴,定当退位让贤。” 旨意宣读完,长平殿中寂静一片,满朝文武百官别说是出声,就连呼吸都忘了,皆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一副死都不敢相信的模样。 亏了她早有准备,太医署的太医早早召到了殿中,就候在一旁,事前已经通过气,就算是天王老子问,都得说她有孕在身。 楚辞有了底气,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假孕这主意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毕竟朝臣反对楚辞登基的理由就是女子无法继承大统,一旦她生下男婴,北亓后继有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怨言,朝臣也会暂且闭上嘴,别的不求,至少能博得些时日喘息。 而这不好,便是假孕一旦被戳穿,就不单单是退位让贤这么简单了。 不管朝臣心里存了什么念头,如今都被这一道旨意吓懵了,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实在的走了出来,颤颤巍巍问了一句:“恕臣失礼,不知皇上腹中孩儿是c是何人的?” 这一问也不是没有道理,她久居深宫,压根没见过几个男子,这说怀孕就怀孕,岂不是太蹊跷? 今日这早朝,楚辞一直在等,等了这么久就为了等这一问,大臣还没问完她就想回答,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激动,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嗓子,目光不经意朝一个方向瞥了瞥,很快又挪开,娇羞不已地笑了笑。 她这一瞥很是做作,幅度也很大,明显到不能再明显,满朝文武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无数道眼神纷纷落在了沈知行身上。 他此时看上去仍然平静,十几年如一日的镇定自若,但手中的笏板的轻颤,表明了他心中的波澜起伏,半点不亚于惊讶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朝臣们。 难怪昨夜要卖个关子,否则就算她当真要在小厨房上吊自尽,他打死都不会进宫来阻拦。 这些时候为了追求他,楚辞明里暗里设了不少的陷阱,深的也好浅的也罢,他辛辛苦苦躲了这么久,终究是一招不慎掉了进去,掉了个彻底,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这回算是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入坑(二) 芙蓉殿内,宫女尽数被遣散,瑞兽香炉中的檀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抹幽香萦绕着不肯散去。 楚辞在矮几旁席地而坐,撑着腮的指尖缠了鬓角一缕发丝,手边的茶早就冷透,她兀自走着神,另一手捏着梅子往嘴里送着。 就算是当上了皇帝,她还是执意住在身为长公主时所住的宫殿中,毕竟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狗窝,到底还是自己的地方睡得舒服。 梅子酸甜可口,她吃得欢欣,完全没留意清点贺礼累到满头大汗的李逸。 自打今儿在早朝上宣了旨意,不少朝臣接连送来了安胎补药,有诚心实意想让她生下太子的,也有存了歪心思不想让她生下太子的,不过试毒之类的琐事向来都是李逸管,她乐得清闲。 只可惜这清闲也没持续多久,在她吐出嘴里的梅子核时,殿外传来了小太监的通报声:“皇上,许太妃求见。” 这一声惊得楚辞连忙坐直了身子,梅子都顾不上收拾,胡乱摆了几下手,李逸会意地退下,她又整了整衣冠,才故作从容道:“请她进来。” 话音刚落,有一人从殿外匆匆走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穿着讲究,仪态万方,若不是她仍带着小女儿家独有的美艳张扬,眸中神采奕奕,险些会以为她在宫中待了漫长的岁月。 见着来人,楚辞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老老实实坐在原地不敢动弹,来的女子也不同她客气,直接屏退了随行的下人,气势汹汹地上前来,居高临下望着她。 顶着这道目光,实在是抬不起头来,楚辞的嘴唇抖了抖,挤出两个字:“皇嫂。” 许皓眉扬唇一笑,“呦,还记得哀家是你皇嫂呢,那辞儿有孕一事,哀家怎的毫不知情?” 这种时候,求饶是比任何方法都要来得直接的,所以楚辞没有犹豫,飞扑上前,死死抱住许皓眉的腿,“嗷”的一嗓子喊了出来:“皇嫂我错了!” 她这般怕许皓眉,也不是没有道理。 皇长兄专情,只娶了许皓眉为太子妃,连个侍妾都不曾有,再加上父皇兄长忙碌,母后身子不好早早去了,她从小到大都是皇嫂管着,论起来,简直算得上半个娘亲。 可惜皇兄战死沙场,只当了几天的皇帝,许皓眉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当了太妃,说起来比她还要心酸些。 她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是要好好照料许皓眉的,可她偏偏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把假孕的事提前告知一声。 “哀家就不信了。”许皓眉压根没理会她的可怜相,“沈知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有逾越之举?” 楚辞仰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皇嫂你也知道朕爱慕沈大人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许皓眉稍稍有些惊讶,眼睛瞪大了些,“所以你就”她语塞了一瞬,“强迫了沈大人?” 听到这话,楚辞被口水呛到了,急急咳了一声,“不,皇嫂你想太多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肚子,“朕没有真的怀孕,不过是用来糊弄那些大臣的缓兵之计罢了。” 光听她说,许皓眉还有些怀疑,但看到她毫不忌讳地拍肚子,才确信她是没有怀孕的。 “怎的出此下策?最近那些朝臣又逼迫你退位让贤了。”许皓眉放下心来,也没再给她脸色看,撩起衣摆坐在矮几旁,“可沈知行毕竟是清高之人,绝不会在满朝文武面前承认你怀了他的孩子,哀家觉得蹊跷才来得这般急。” 简单,当然是因为昨晚她以死相逼啊! 这句话楚辞没敢说,笑眯眯地坐在她对面,“朕知道皇嫂心里挂念,没提前同你说,是朕疏忽了。”她顿了顿,“假孕是缓兵之计,否则朕想不到怎么再撑十个月了。” 提及此事,许皓眉垂下了眼睫,也是愁绪满满,“又怎么能怪你呢”她叹了一口气,“阿渊说走就走了,北亓这个烂摊子只能留给你个女儿家。” 许久不曾听皇嫂提及兄长,楚辞不敢插话,而是偷摸摸抬着眼睛瞅着她。 父皇不算贤能,年迈身子也弱,甚至都没来及排兵布阵就突发旧疾去了,经过这几次战役,新帝战死沙场,北亓连失两位皇帝,天下还落到了女流之辈手中,这让南陈气焰大涨,近一月中连夺了边疆几座城池。 坐上了皇位,也就相当于撑起了整个北亓,楚辞肩头的担子多重,可想而知。 思至此,许皓眉轻皱眉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觉得一阵一阵的乏力,“哀家想帮,却身处后宫无可奈何。”她的语气低落,“北亓已是伤痕累累,朝堂上更是风云诡谲,你一人怎能应付得来?” 不想她继续愁苦下去,楚辞“哎呀”了一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放心吧皇嫂,朕还有沈大人从旁辅佐呢。” “出息。”不论出了什么事,她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许皓眉不由得嗔怪了一句,“沈知行毕竟只是一个朝臣,你总得有自己的想法,若是阿渊还在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或许是想到了些往事,许皓眉目光颤动,与楚辞一样,她失去夫婿同样悲痛万分。 不过她也没悲痛多久,很快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了正在偷看的楚辞。 许皓眉向来坚强,很少露出这种脆弱的神态,如今还被小辈看到了,顿时有些羞窘,佯装薄怒,语调拔高了一些,“看什么,还不快去批折子,南陈的事你想好如何处理了吗?” 楚辞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根本不懂兵法,对兵书也是一窍不通,最近应付让她退位的朝臣已经足够头疼的了,更别提分心来钻研兵法。 不过如今好了些,她有了喘息的时间,也该去管管北亓的内忧外患了。 许皓眉正想教训她,她却忽然一笑,朝着许皓眉挤了挤眼睛,“放心吧皇嫂,兵法朕不在行,总有人在行。”她笑得贼兮兮,“晚上我就去请‘孩儿他爹’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深夜离宫(一) 是夜。 夜空水洗过一般明亮,星子点缀在夜幕上,像是镶了明珠的锦缎,分外明亮柔和。 快要临近宵禁,宫门守卫愈发森严,高高的宫墙之下,树木遮挡之间,李逸急得一头大汗,却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楚辞戴上了斗笠,遮挡住面容,还回头狡黠地笑了笑。 “哎呀,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朕过会就回来。”她伸手去拍了拍李逸的肩膀,“昨个儿刚传唤沈大人进宫,今儿又传唤,实在是密了点,朕怕他觉得烦,只好屈尊降贵去一趟。”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楚辞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十分响亮。 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只要她努力,没有捅不破的纱,想来她堂堂皇帝,还亲自去寻沈知行,为了他不惜偷偷出宫,他要知道了不激动的要死要活的? 越想越美滋滋,她忍不住直笑。这大半夜的,看得李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没有再劝,实际上也劝不回来,只得将她安排在宫女之中送出了皇宫。 楚辞贵为一国之君,自然是不能经常出宫,更别提先前当公主的时候,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宫外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纵使今晚夜色深沉,她还是兴致冲冲,跟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迫不及待地飞了出去。 不过她没忘了正经事,多亏了她身边跟着几个暗卫帮忙带路才到了太傅府附近,否则定是要在广安城中迷路。 夜色渐深,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月光明晃晃地落在地面上,宛如流动的清泉,同样一轮明月,在宫中看远远不如在外面看着舒心。 再向前走一点,就到了太傅府附近,楚辞站在空旷的大街上,摆了摆手,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你们都退下吧,朕自己过去。”生怕那些暗卫听不见,她又补了一句:“若是惊扰了沈大人,朕要了你们脑袋。” 说罢,她扬了扬下巴,大步走进了必经的小巷子口。 沈知行这人素来喜静,当初谢绝了先皇赐予他位于闹市区的宅邸,而是去了人烟稀少的城东,不过城东景色秀丽,紧挨着一处小圆子,这里早春时节百花齐放,远远望去就能看到成片的花海。 只可惜现下已是夏日,瞧不见百花齐放的美景,楚辞仰头望着夜空,慢悠悠穿梭在巷子中,感慨似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她想收回目光时,余光却不经意扫到了一旁楼阁的飞檐,似乎有一道朦朦胧胧的身影,她吓了一跳,立马顿住了步子抬头望去,然而飞檐之上空空如也,只有远处的明月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她这是眼花了? 楚辞眨了眨眼,又甩了甩头,那处依旧空无一人。她的眼力向来不错,从未看错过什么,兴许是很少出宫,难免激动,所以看错了? “当真是奇了怪了”她嘟囔了一句,本想快些走出去,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她回头看去,只见一颗小石子“咕噜咕噜”滚了过来,正好撞在她的鞋边。 这小石子来的莫名其妙,她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因为脚步慌乱,脑袋不小心撞上了墙壁,发出了“咚”的一声,在巷子中一圈一圈回荡着,配上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分外好笑。 漆黑之中,有一声淡淡的轻笑响起,不巧让楚辞听了个真切,她顾不上疼,连忙四处看了又看,不仅是人,就连个影子都没有。 细细想过之后,她的脸颊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四下寂静了半晌,静的只能听到风声,紧接着,一道高亢的宛如杀猪一般的叫声响起,堪称惊天地泣鬼神,惊得树上栖息的鸟雀乱飞。 “有鬼啊!” 楚辞觉得,这可能算得上是她这辈子最为狼狈的一夜了。 小巷四通八达,她像是无头苍蝇,到处乱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有没有出路。 她还没追求到沈知行呢,就这样被鬼魂索命了岂不是太可惜。 脑袋中思绪乱七八糟,楚辞没有目的地逃窜着,期间还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夜色漆黑,这里没有住家,因而路旁没有灯笼,什么都看不清楚。 早知道就让那些暗卫跟着了她心里埋怨了几句,刚刚转回脑袋来,却不料直直撞上了什么,不像墙壁那样坚硬,但也撞得她鼻头酸疼。 楚辞急急后退了两步,被撞得险些摔倒,若不是有人伸手来揽住了她的腰,她定会摔得屁股开花。 她下意识抬手抱住了揽着自己的手臂,勉强维持着平衡,鼻头酸得直想掉眼泪,她努力睁开了眼睛,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月光分外朦胧了起来,眼前之人的五官也看不真切,但她仍能分辨出他的面容。 毕竟那是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面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她有些惊讶,但更为惊讶的是沈知行,如此偏僻的小巷子,她堂堂皇帝,居然独自一人深夜跑到了这里。 他惊疑不定,半晌才道:“皇上?” 城东本就偏僻,住家不多,从来没有半夜传来惊叫声,沈知行循声而来,外裳只披在了肩上,一手还提着灯笼,暖黄的火光跳跃着,照亮着他清俊的眉眼,比起平时在朝堂的谨慎稳妥,还是如今常服的他亲近些。 被吓了一遭,楚辞脑袋中糨糊似的,压根没有想他为何会深夜独身前来小巷中,自打瞧见他之后,她心中的慌张荡然无存,取代的是无尽的安心,只是回想起方才恐怖的情形,她还是委屈地瘪了瘪嘴。 她是个很会见缝插针的人,如今这场英雄救美呃,如果算得上英雄救美的话,总得有个情意绵绵的收场才是。 脚上一个发力,楚辞直接蹦了起来,双臂紧紧抱住了沈知行的肩,脑袋直接搁在他颈间,腿也没闲着,缠住了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带着死都不撒手的决绝。 “先生”她仰着脑袋狼嚎了一句,“可吓死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深夜离宫(二) 沈知行被她忽然的举动惊到,一时间愣住了,手执的灯笼顺势掉在地上,火光点燃了纸糊的灯笼,在石板路上熊熊燃烧着。 论及奔放,世上的女子都比不上她,他有些不知所措,手不知该往哪里搁,僵在了半空。 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他的回话,楚辞只好又加了一把火,在他耳边嘟囔了一句:“先生,朕方才撞鬼了,吓得都腿软站不住了”她尽量装得可怜兮兮,“劳烦先生抱着朕去你那歇歇脚回回神吧?” 她的声音近在耳畔,语气越来越委屈,根本让人难以拒绝。 沈知行无奈地叹了口气,尽量不去想她刚刚跑得飞快的模样,就当她说得是真话 他一手扶住她的肩头,一手揽着她的膝,将她抱在怀中,垂着眼眸应了声:“好。” 成了! 虽然心里欢呼雀跃,但面上还要保持着悲苦神情,楚辞忍着兴奋不敢笑,直到将脑袋埋在他胸前的衣裳中,嗅着若有若无的皂角香气,才有胆子弯起唇角,偷偷一笑。 虽说在夏日里,夜晚也不免闷热,但太傅府修竹遍布,入眼皆是一片青翠,不论春夏秋冬,都能见到苍翠的绿色,只是看着,就比别处凉爽些。 夜风习习,吹得竹叶哗哗作响,不知不觉间带走了令人烦躁的闷热。 书房中,烛火被窗棂缝隙吹入的风吹得不住摇曳着,影子也随之在地面上晃动,楚辞缩在太师椅中,身上裹着薄毯,端着杯清茶小口抿着,目光一直粘在收拾书案上信件的沈知行身上。 来的时候她还寻思着,这大半夜突然到访,还受了不小的惊吓,怎么着也能去他卧房休息休息瞧一瞧,好歹饱饱眼福。可她没料到他居然如此公事公办,将她安置在书房中不说,还让她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她给自己鼓了鼓劲,没有因此灰心丧气,毕竟他若是那么好勾搭,早就成她囊之中物了。 这样也好,越难勾搭,才越够味! 她贼兮兮一笑,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侧眸的一瞬看到了书房阴暗处的矮几上搁着几个茶盏,还升腾着淡淡的热气,她疑惑地顿住目光,打量了好半晌。 从未想过楚辞会深夜来拜访,书房中还未收拾干净,沈知行简单收拾了书案上散落的信件宣纸,期间回头看了看,发现她正望着一处出神,烛火将她的侧脸映得分外柔和,眼睫被映成淡淡的金色,轻轻颤着,而她的目光,正落在摆放着茶杯的矮几上。 他的动作顿了顿,纸张险些从指间滑落,随即恢复自如,走过去状似不经意地随手收拾了那几个茶杯。 楚辞一直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问了一句:“今夜有人来拜会先生吗?” “未曾。”他从容答道:“不过是来了新茶,多煮了些尝鲜。” 听他这般说,楚辞点了点头,还未来及细想,思绪就被他的话语给打断了:“天色这般晚了,皇上怎么会来这?” 楚辞这才想起了来意,生怕他多想,连忙解释道:“朕可是有正事的!”她连忙搁下茶杯,摆了摆手,说得义正言辞,“朕想着,南陈那边的事总得解决,又想着先生昨夜刚刚入宫,再请先生来,似乎太不近人情了。” 她说着,咬着下唇嘿嘿一笑,“朕反正闲着,就来亲自找先生探讨探讨!” 严格说起来,她不算个勤政的人,要不南陈的事不会一直拖着不解决,以这事当借口来太傅府,还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是个明白人都能察觉到她的别有用心。 沈知行自然是知道这些,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抬手在书架上拿了一卷什么,转身搁在书案上。 干坐着本就无趣,见到他有所动作,楚辞双眼一亮,兴致盎然地快步凑了过去,看着他缓缓摊开了那纸张,细细一看,竟是边疆的地形图。 “北亓的疆土,原本在这条线。”沈知行垂着眼眸,食指在地图上一划而过,“如今南陈举兵入侵,已经退守到这里。” 他的指尖落在了一处,两点距离甚远,这般看来,这段时间确实失了很多城池,南边的边界向后移了一大块。 “经过几次大败,边疆战士早已疲惫不堪,若想全力进攻,怕是极其困难。”他思索着,“为北亓大局着想,要战,就必须胜。” 语毕,书房中静了下来,没人接话,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侧头看去,正好对上楚辞灼灼的目光,这回难得没带着满满的爱慕,倒是多了几分敬佩。 “朕刚刚说明来意,先生就想到对策了?”她比了个“哇”的口型,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眼眸很亮,“先生真乃神人也!” 得了这句夸赞,沈知行没有显得多开心,反而有些无奈,“臣虽为一介文人,但国家存亡之际,总想着能出一份力。”他顿了顿,“就算军机大事上,皇上不过问臣,臣也会去想应对之策。” 不愿听他板板整整的回话,楚辞直接将手搁在了他的肩头,“哎呀,朕怎么会不过问你呢,你可是朕的心肝儿呸,朕的智囊。”她拍了拍他的肩,“还有,以后就不要臣来臣去的了,听着多别扭,咱之间不需要那些虚的。” 她努力想要拉近关系,奈何沈知行不上她的钩,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还四两拨千金将她的话堵了回去:“君臣之礼不可废。” 楚辞的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但不妨碍她继续贴上去,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还君臣呢,都‘孩儿他爹’了,拘谨什么?” 闻此,沈知行险些被呛到,略显尴尬地咳了几声。 面对这种文人,就不能过分紧逼了,因为他们心气儿高,搞不好会被气得一时想不开,再给她来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就不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出奇制胜(一) 所以,楚辞寻思了寻思,还是决定恢复正经,她没有再调笑,而是伸着脖子看了看书案上的地形图,不料越看越懵,不由得抬起手来挠了挠头,“哎,这图乱七八糟的,朕看着有些晕,还请先生答疑解惑。” 研究这地形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其中内容已经熟记于心,他不过仔细一想,就能记起各城池方位与附近地势。 听到她的问话之后,沈知行对答如流:“硬拼不是上策,一味退让更会激起南陈气焰。”他望向地图一处,“盘龙谷是南陈攻打清平城的必经之低,易守难攻。” 楚辞双手撑着腮,偏着脑袋,“然后呢?” “兵者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盘龙谷地势险峻,用来伏击,正是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 说着,沈知行看了一眼楚辞,却没想到她此时正一脸的迷茫,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努力在听,但显然是没听懂的模样,神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他抽了抽嘴角,只得说得简单了些,“‘守正出奇’之意,皇上可知道?” 她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又抽了抽嘴角,直接问了:“皇上不曾看过兵书?” 她又老实地摇了摇头。 阵风吹入,烛火颤抖,书房中一时间忽明忽暗,沈知行垂眸看着她,她仰着脑袋看着沈知行,两人大眼瞪小眼,四周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她被盯得有些想笑,又觉得面子挂不住,有些羞愧难当,许多情绪堵在心口,脸上神情难免显得纠结了些。 作为女儿家,她就是没看过兵书,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先生”半晌过后,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问了句:“你这个眼神,是在嫌弃朕无知吗?” 听到她的话语,沈知行才回过神来,连忙移开了目光,抬起手来抵在唇边,掩饰一般清了清嗓子。 多少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直接地戳破心事,不巧,戳破他心事的正是他嫌弃的九五之尊天下之主本人。 得亏了楚辞不是什么厉害角色,隔三差五表示出来些嫌弃,也不会受到怪罪。 一看到他这个反应,楚辞就知道他一定是嫌弃她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朕不会,你可以教啊!”她站直身子,双手叉腰,“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兵法的,若是教教朕,朕学得比谁都快。” 她往前凑了凑,就差直接贴在沈知行脸上,“快点,教朕。” 沈知行沉吟半晌,得了一个中肯的结论,“皇上还是早些回宫歇息。” 不论是当公主,还是一国之君,无一例外都被残忍的拒绝,尤其是今夜,先被他看见了自己撞鬼的狼狈样,还被他发现了自己的不学无术,悲戚,着实悲戚 楚辞的嘴唇颤了颤,心头不住滴血,她本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掉在地上的皇家面子容不得她多说话,只好壮烈地一摸脸,留下一句“朕先走了”,而后拔腿跑出了书房,半点不复刚来时腿软虚弱的模样。 与府外候着的暗卫汇合之后,她一瘪嘴,望着月亮险些落下羞愧的泪来。 追求沈知行的坎坷之路,好似因为今夜种种,又被打回了原点 不过最让她头疼的不是怎么追求沈知行,而是回宫后面对的堆积成山的折子。 这些朝臣许是不想让她安心养胎,想让她积劳成疾好掉了肚子里的皇子,约好似的在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上书,楚辞命李逸将折子送到芙蓉殿书房,之后便开始没日没夜地看折子。 白日里还好,书房中亮亮堂堂,但夜里只能点着烛火,怎么都不如阳光舒服,看久了难免眼花。从太傅府回来之后,她深受打击,变得勤快了起来,兢兢业业批着折子,一句怨言都没有。 小萝卜挑了她认真批折子一动不动的时候,蹲在地上,拿着绸缎在她腰间比来比去。 过些时候,她的肚子就该显了,得有所准备才是。 “皇上,这可是苏杭的绸缎,贴着身子柔软舒服的很,就算是天热也不会觉得闷。”小萝卜折了绸缎,将她的腰围了一圈,估摸着需要多少料子,“奴才寻思着,里面再塞点蚕沙,气味清淡,闻着安神呢。” 批着折子的笔尖一顿,楚辞抽了抽嘴角,“又不是做枕头你想让朕一边走肚子里一边沙沙响?” 小萝卜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对啊!会响,奴才怎么没想到这个。” 她叹了一口气,“塞点棉花就是了,你等会去过问过问太医,做多大合适。” “得嘞。”小萝卜乐呵呵地站起了身子,捧着绸缎就要往外去,末了还是楚辞搁下笔,伸着脖子嘱咐了他一句“小心些,别让人看见”,他才顿住了步子,回头应了一声:“好。” 将这事交给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可是宫中能信得过的也就几个人,李逸太过显眼,频繁出入太医署难免惹人注目,如今,也就只有小萝卜能用了。 只可惜小萝卜单纯又傻气,也就演技还过关,其他的简直难以言喻。 楚辞抬手抓了抓头发,面上露出了些担忧神色,候在一旁的李逸瞧见了,连忙出去吩咐了暗卫一声,让他们多加照料免得捅了娄子。 她收敛了心神,又打开了一份折子,这几天的折子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关乎边疆战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朝臣一个个满腔热血都想去边疆立战功呢,整天正事不做就知道动嘴,好像动动嘴就能打胜仗似的。 李逸回到书房时,恰好看到楚辞略显烦躁的模样,他着实忧心,本不想给她多添烦恼,但有件事一直憋在心中,不能不说。 他思索许久,还是凑了上去,从袖中拿出了一份密旨,双手捧着,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皇上”他纠结再三,还是劝了一句,“这密旨,您不与大臣们商讨商讨,就要递到边疆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出奇制胜(二) 楚辞批着折子,眼皮都没抬,“嗯。” 李逸面露难色,“但是沈大人毕竟是文官,对边疆战事并不熟悉,边疆战士如今气势低迷群龙无首,这一道密旨过去,对于他们来说是救命的旨意。”他顿了顿,“若是败了,恐怕” 剩下的话他没敢说完,后退了一步,垂下了头在一边候着等着回话。 那夜在太傅府,楚辞压根就没听明白沈知行说的兵法,沈知行自然知道这些,第二日就递了折子上来,里面详细记述了作战方略,她最近批折子批的焦头烂额,没有仔细看他的折子,而是直接让李逸拟成一道密旨,准备传书到边疆去。 没有相商就定下了作战方略,这样做难免有些欠妥当,更无法保证可行性。李逸在宫中当值了这么多年,从未遇上这样的事,临到传书时,不免有些踟蹰,久久没有将密旨传出去。 可楚辞并没有当回事,面对李逸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询,她连听都没听进耳朵里,从容地在折子上落下最后一道朱批,搁下笔时,袖子带起的风激得书案边的烛火摇曳了一下。 她抬头望向李逸,话语十分坚定:“朕信得过他。” 半月后,边疆传来捷报,北亓利用地形优势在盘龙谷设伏,将南陈军队围困在山谷中,处于高地采用落石猛攻,只用了一千人便击退敌方三千精兵,伤亡甚少。 南陈从未料到一蹶不振的北亓居然会设伏猛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北亓将士们士气大涨,短时间内又击退了南陈驻守在城外的军队。 消息传回宫中时,楚辞正在修剪着芙蓉殿内的一盆茉莉,一时激动手一抖,锋利的剪子刮破了指腹。 她看了一眼激动到难掩笑意的李逸,又看了看指尖涌出的血珠,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手帕,将血擦了上去,又将手帕塞进李逸怀里,急匆匆道:“快送去太傅府,告诉沈大人朕积劳成疾咳血了。” 李逸:“” 这场突如其来的胜仗顿时让朝堂中炸锅一般,与此同时也传出了不少关于楚辞的议论,多数还是不能小瞧她平时愚笨迟钝的模样,关键时候居然有了这么好的主意,就是没有与朝臣相商,多少欠妥了些。 不过看在她新帝登基的份上,还是瑕不掩瑜的。 今日早朝后,楚辞本想回芙蓉殿吃些梅子乘乘凉,可李逸匆匆来报,说是丞相求见,她只好移步去了长平殿偏殿,虽是夏日炎热烦闷,紧紧绑在腹部的假肚子更是令人燥热,但她尽量敛去了面上的不悦神色,撩起衣摆坐在高位上。 丞相傅延年已是不惑年纪,鬓角的发隐隐能看出些白,一身官服贵重又讲究,正由李逸引着从殿外走进,他一贯是低眉顺目的恭敬模样,走到殿中,双手在眉间交叠,俯身行了一礼:“参见皇上。” 楚辞斜斜倚在高座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摆弄着衣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何须多礼。” 傅延年抬起头来,短短笑了笑,“臣在此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刚刚继位便旗开得胜,北亓受南陈压制数月,终是得了机会反击。” 这大热天的特来觐见,就为了恭贺大胜之喜?在朝堂上可以说的事情,为何还要留到私下着实奇怪。 楚辞垂着眼眸,暗暗思量着,“不过只是小胜一次,不必太过看重。”她显得颇为不在意,“与南陈的争斗,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朕还需要丞相辅佐在侧,给朕出谋划策啊。” 她微微一笑,“若是能得丞相点拨,对朕也是颇有益处。” “怎敢怎敢。”傅延年摇了摇头,“辅佐皇上本是为人臣子应做之事,皇上这般说,可是折煞了臣啊。” 楚辞随手捻着衣袖,但笑不语。 “只是臣有一事不明。”傅延年抬了抬头,发现她根本就没看过来,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下,“还想请教皇上。” “这说的哪话?”她摆了摆手,“丞相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就是了。” 他又行了一礼:“臣素来听闻皇上不喜研习兵法,边疆战事吃紧,臣先前还想挑选几个得力臣子引荐,至少能替皇上出谋划策。”他话头顿了顿,“可皇上似乎最近有所得,竟想出了这般好的计策,臣想引荐的那些朝臣,不知还能不能入皇上的眼?” 楚辞扬了扬眉,没有接着回答他,而是话锋一转:“依着丞相的原意,想要引荐谁?但说无妨。” 趁着傅延年一一列举朝臣的间隙,她偏转了目光,面上不动声色,但眸中思绪翻涌。 就说为什么大热天还要来觐见,原来是存了些试探心思,这些天,朝中之人大多都在暗自揣摩,那及时雨一般的应对之策究竟是不是她自己所想。毕竟她向来不学无术,对兵法一窍不通,若是没人在旁出谋划策,是很难渡过南陈这个难关的。 她如果说是旁人出的点子,又要被朝臣暗地里数落一番,到时候功劳被忘得一干二净,人们只会记得她烂泥扶不上墙,难成大事,除了听取旁人建议,根本一点真才实学都没有,担不起皇上这个位子。 时间久了,有心之人定会煽动人心,只怕呼声越来越强烈,她拿不出什么真材实料来,江山定是要落到别人的手里。 那如果说是自己的点子岂不是太不要脸了一点? 这次,沈知行为了边疆的战役,不知研究那张地形图研究了多久,才制定了那般精密的计划,她若是就这样抢了他的主意抢了他的心血,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楚辞好歹也是皇家子嗣,断断做不来这种邀功之事。 思至此,楚辞咬了咬嘴唇,缓缓坐直了身子,勉力组织着语言,想用最合适的用词来回了傅延年的疑问,可她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到既能挽回她的面子又能维护沈知行的说辞了。 傅延年看出了些端倪,眼中深沉莫测,话语却仍旧是那般恭敬:“臣举荐的这些人,若能在皇上身旁分忧自然是好的,但皇上身旁如果已经有了有识之士,那就是臣画蛇添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出奇制胜(三) “朕”她有些不安地攥紧了手,眼神飘忽不定,“丞相举荐之人定是栋梁之才,可朕” 她还未说完,偏殿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推开,发出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头,其中还夹杂着一道沉稳的声线,清晰有力地萦绕在偏殿中。 “我先前给皇上的兵书,她都看完了吗?”沈知行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前,随着走近愈发清晰,他面上没什么神色,淡然自若的模样,看了便会令人安心,“今日又带来了些,劳烦李公公照看,再莫让她夜里看,眼睛是要熬坏的。” 李逸跟在他的身后,点着头应着。 察觉到偏殿中的气氛不对劲,沈知行抬眸,望见偏殿中的情形,此时楚辞与傅延年都看了过来,比起来,还是傅延年惊讶一些,在惊讶之余,还稍显不满。 “沈大人。”他的声音都低沉了不少,“老夫正在与皇上议事,沈大人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为何今日做出这种逾越事来?” 在后面跟着的李逸抖了抖衣袖,状似万般歉然的模样,“哎呦真对不住了丞相大人,皇上吩咐过,只要是沈大人来,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放行啊!” 闻此,傅延年的脸骤然黑了。 沈知行顿住步子,回头看了看李逸,又看了看傅延年,诚恳道:“知行并不知道丞相在此,今日如此逾越,实在是过意不去。”他拱手行了一礼,“还望丞相海涵,改日定登门致歉。” 傅延年一时哑口无言,就算有火气,在楚辞面前也不能明显表现出来,他清了清嗓子,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只能等着她开口。 楚辞这才如梦初醒般,扶着椅子站起身来,朝沈知行招了招手,等到他走上前来,她笑了笑,故意压低了些声音却又能让傅延年听到,“你怎么才来啊,朕最近吐得厉害,上次你说要给朕带宫外的梅子来,梅子呢?” 她这即兴发挥来得突然,沈知行微微一愣,随即流畅地解释道:“来得匆忙忘了带。”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卷兵书,搁在了她的掌心,“上次不说还想看些兵书?臣府上暂时只有这一本。” 楚辞看着掌心中卷起来的书册,眨了眨眼,又抬起眼睛来望着他,“朕不管,再不带梅子来,朕什么都吃不下,到时候饿到你的孩儿,可怪不得朕。” 不提及孩子还好,一提及,沈知行顿时不知该怎么接招,显得有些无措。 瞧着他局促的模样,她偷摸笑了笑。 沈知行垂下眼眸,故意不去看她的眼睛,思索了思索,还是选择忽略了她这句话,转而说道:“前些天为了边疆战事,皇上整夜翻阅兵书,费尽心血得了那应对之策。如今暂且击退了南陈,一切从长计议,你也不要如此拼命了,还是量力而行。” 此话一出,楚辞傻愣住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说什么,但见得他轻轻摇了摇头,卡在喉咙中的话只好咽了下去。 无论他今日来或不来,她都不想将那计策据为己有,大不了实话实说,到时候借着这事还能升沈知行的官,她被如何看待不要紧,但他不能因此受到委屈。 她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将一切好的都给了她。 傅延年在底下听着,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心中更加疑惑,虽然沈知行方才的话说得清楚明白,但他始终不相信楚辞有这种本事。 所以他上前一步,笑着道:“为了北亓,皇上当真呕心沥血,不过总要保重龙体,皇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听了他的话,楚辞绕过沈知行,从容地回道:“为了北亓鞠躬尽瘁,是朕应做之事。”她笑了笑,“只希望天下太平,朕与腹中孩儿都能享享太平。” 见她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傅延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顺着台阶下了,“即便如此,皇上的身边也不能无人,臣今日举荐的朝臣,品性皆可,还望皇上能招贤纳士。”他行了一礼,“那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回过身,离开了偏殿。 直到李逸去关上了偏殿大门,楚辞才松了一口气,抬手抚着胸口,嘟囔了一句:“可算是走了” 心刚搁下,又因为听到傅延年最后一句话而提起,沈知行敛眸,觉得有些蹊跷,便问了:“丞相举荐了官员?”他顿了顿,“皇上要留下他们?” “自然要留几个,装装样子吗”楚辞瘪着嘴,“对了,你今日怎么忽然来这了,还送了兵书?”她伸手抓了桌上的那本卷成筒状的书册,打开来一看,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兵书,而是一本普通书籍罢了。 她惊讶不已,整个人愣住了。 “微臣今日在国子监当值,李公公匆匆来寻,说丞相有事求见。”沈知行回答道:“皇上继位以来,他还是头一次求见,还是在大胜的关头,想必来者不善。” 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册,“微臣以为,这个时候求见,想必是为了边疆战事,带着书来,或许能用得上。” 将前因后果梳理了一遍,楚辞心中惊叹,先前她只当他是个迂腐的文人,除了满腹经纶没有别的长处,如今想来,他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太傅的位子,力压国子监一干老臣,若说没有点城府,怕是没有人信。 她回过神来,托着腮瞧着他,唇边的笑带了几丝不怀好意,“朕都没发现,沈大人演起戏来,还真有一套。”她咬住下唇,“比小萝卜演得都好。” 得了这句夸赞,沈知行没觉得多么自豪,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她看见了他唇边一瞬即逝的笑意,心头顿时柔软了起来,嘴角不由自主跟着弯起。 继位以来,每次遇上棘手的事,都有他在旁帮衬,为她排忧解难,她好似都不需要做什么,所有事情都会得以解决。偏偏这个人一直帮衬自己的人,还是她的心上人。 她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才能有这样的人辅佐在旁,就算现在他不喜欢她,但她喜欢他,日日能看到他,这就足够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夜路走多遇到鬼(一) 平时她的笑意都会带些狡黠,仿佛一笑就是在算计人,但如今她一边走神一边笑,反而带了几分女子独有的柔美纯真,沈知行看了一眼,就没有再挪开目光。 没有人言语,偏殿中难得的宁静,窗格的影子斑驳在地面上,随着日光倾斜拉长。 折返的李逸瞧见了这一幕,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一时间颇为纠结,末了没了办法,只得清了清嗓子,这才唤回了二人的神思。 感受到楚辞望过来的刀子似的目光,李逸低下了头,额角冒了汗珠,尽职尽责地扬声禀报道:“皇上,天禄阁那边差人传话”他看了一眼沈知行,欲言又止。 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楚辞摆了摆手,“沈大人又不是旁人,但说无妨。” 李逸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天禄阁好似被人闯入。”他顿了顿,“虽然阁中摆设未动,但卷宗好似被人翻查过。” 天禄阁乃是放置开国以来的图集书册以及律令的,戒备森严,除了楚辞,没有人能够进去翻阅任何一本书册,若是有人偷偷潜入,将机密的东西看去了就不好了。 听了这个消息,楚辞扬了扬眉,颇为不解,“那地方一堆书,乱七八糟的,居然还会有人进去看?”迎着李逸嫌弃的眼神,她打了个哈哈,“哎呀没事的,兴许是前几日风大卷了书,不必大惊小怪。” 见她半点不上心,李逸也不好说什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楚辞这才得空侧过头去,笑眯眯地望着一旁地沈知行,本想与他说些什么,可却见得他垂着眼眸,好似在想着什么,长睫遮挡的眼眸宛如深沉不见底的深潭,这让她不由得心惊了一瞬。 四下安静了下来,安静到有些诡异,沈知行这才有所察觉,侧眸迎上她的目光,看到她傻愣愣的模样,他敛去眸中思虑,轻轻笑了笑,“皇上在想什么?” 他这一笑不要紧,简直是赏心悦目,漏看一眼都可惜,楚辞激动了起来,心头的疑惑立马散了,“没想什么!”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问了一句:“那先生在想什么?” 她看着沈知行,沈知行也看着她,除去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气氛还是很不错的,他沉吟半晌,随即道:“微臣方才在想,臣的身份不过是一介臣子,若按长远计,皇上以后大事小事还是有自己的见解为好。” 没料到他冷不丁提及这事,楚辞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她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她没本事就是没本事,能躲过一次,不代表能躲过以后的每一次,他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原来他刚刚沉思了半天,是在想这件事。 楚辞点了点头,难得直接地承认了自己的短处,“朕也想学,可耐心不够,恒心更是缺缺,每次一腔热血,还没学出个所以然,就已经消耗殆尽了。” “微臣想请皇上近些时候在广安城私访一日。”沈知行抬眸望向她,说明了本意,“宫中只不过是小小一方天地,皇上如果能去城中看看,想必一切都会有所改观,困境也会迎刃而解。” 南陈兵力受损,短时间不会有什么动作,因为打了胜仗,朝中最近的人言少了很多,她除了批折子,其余时间确实是闲暇了不少,抽一日去城中私访,倒也无伤大雅,兴许还会对她多有裨益。 这些楚辞都明白,也欣然同意,但她就是想逗逗沈知行,他越是局促,她就越是满足。 所以,她嘿嘿一笑,“你这是想约朕出去玩?” 沈知行嘴角抽了抽,还没来及辩解,她又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朕,想拐跑朕,所以才哄骗朕去私访?” 生怕他解释,她一脸“我都懂”的神情,抬手去拍了拍他的手臂,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头,紧接着道:“好好好,朕懂,朕去。” 避开了她抛来的媚眼,沈知行抬手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出宫私访的前一晚,楚辞在芙蓉殿内试遍了所有的衣裳。 俗话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此行有沈知行陪着,她定是要穿最好看的衣裳,戴最好看的首饰,怎么美怎么来,不把沈知行迷死不回来。 可这次出宫毕竟是私访,穿得太过花哨惹人注目,到时候不好收场就麻烦了。 楚辞一整晚都蹲在铜镜前,拿着衣裳往身上比,末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一咬牙选了一套并不显眼的素衣裳。不过仔细想想,沈知行也喜欢穿素的,俩人凑在一起定会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衣裳试了一晚,她累得直犯困,也没顾上解开假肚子,往床榻上一倒就去会了周公。 睡着之后本就容易觉得冷,再加上她没有盖被子,就那样大喇喇地躺在床榻上,没多久便感觉到一阵寒凉,正做着的好梦都被打断。 楚辞缩了缩身子,艰难地掀开了一只眼,朦胧间,只见正对着床榻的窗子敞开着,夜风吹入,灭了灯烛,寝殿黑漆漆的,窗外的月光明亮,斜斜落入殿内。 她明明记着先前窗子关的好好的,怎的到了夜里又自己开了,难不成是夜里风大算了不管那些了。 懒懒打了个哈欠,楚辞翻身坐起来,想去关上窗户,没料到刚刚抬起眼来,余光瞟到了阴暗处的一道身形,她一个激灵,困倦顿时烟消云散。 后背僵硬,她整个人定格一般,好半天都没动,刚刚还泛冷的身子因为紧张也热了起来。 她没有眼花,方才确实看到了旁边站着一个人,这大半夜的怎的会有人在她的寝殿中? 难道是刺客? 她不敢再看,只张了张口,“来人护驾”只将将喊出一个“来”字,那道黑影立马闪身上前,抬手捂住了她张大的嘴巴。 “哎居然被发现了。”那人一身夜行衣,蒙着面,一手撑在床栏上,一手捂着她的嘴,“你若是不喊,我就放开你,还不要你的命,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夜路走多遇到鬼(二) 说着,那人似是笑了笑,只是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眼眸,但听着声音轻佻上扬,再加之他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满心的恐惧居然在此时消散了一些。 楚辞瞪大了眼睛,吓得直想喘粗气,搁在床榻上的手抓紧了被褥,勉强在糨糊似的脑子中想着对策。 这人深夜潜入芙蓉殿寝殿,并未惊动一人,想来功夫不错,她要是跟他强拼,怕是还没拼出个所以然,就被一招毙命了。 总之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小命她使劲点了点头。 黑衣人轻轻一笑,果然依约松开了她。 楚辞不敢乱动,警惕地仰头望着他,声音压得低低的,“你c你是何人?居然如此大胆,竟敢”她低头看了看身子,见衣裳穿得整齐,松了一口气,“竟敢潜入皇宫,还敢胁迫朕?” “既然知道是胁迫,皇上又何必应允呢?”黑衣人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是说皇上惜命,怕被我一剑送回故里?” 此时寝殿中漆黑一片,她看不清黑衣人的面容,同样黑衣人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明知道她的身份,还在夜里潜入,这让她心里更加没底,想了又想,还是不能跟他呛声。 “朕朕一介女流,如何也不能与壮士你相比。”楚辞缩了缩身子,抬起手来抵在鼻尖,故意将声音压得闷闷的,好让人听起来心生怜惜,“壮士深夜潜入朕的寝殿,是图财呢,还是害命?” 眼见着她在短短一瞬转变成截然不同的态度,还一口一个“壮士”的喊着,黑衣人渐觉有趣,蒙面的黑布下,唇角弯起,欣赏着她无师自通的演技。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哽咽着:“若是图财,这儿的东西你随便拿,若是害命,壮士你可是说了,朕不喊人你便不杀朕。” 话音未落,楚辞感觉到四下气流微变,才抬起眼来,就看到黑衣人忽然逼近了些,用指尖托起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他笑了一声,声音在夜色中分外惑人心智,“若是,我贪色呢?” 面对着骤然缩短的距离,楚辞一个哆嗦,吞了口唾沫,顿觉一阵口干舌燥,她想向后躲,可是再躲就要贴上墙壁,那才是无路可退。 “壮c壮士,不可啊”她干笑了一声,缓缓将自己的下巴挪了下来,指引着他看向自己的小腹,“朕怀着身孕,壮士难不成想让母子二人一尸两命吗?” 亏了今夜没有拆了假肚子,还能派上这种用场,真是感谢父皇母后兄长的在天之灵,感谢沈知行的喜当爹,感谢北亓的黎明百姓! 黑衣人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轻轻“嘁”了一声,“皇上可知道,壮士我最喜欢的”他单膝抵在床榻上,凑到她耳旁,“就是人妇啊。” 感受到他的气息拂在耳畔,楚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也憋不住汹涌澎湃的情绪,抬手便推在他胸膛上,将他推远之后瞪着眼睛怒斥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朕都怀孕了你居然还想你无耻,你下流!” 她其实很想喊,奈何贼人近在眼前,她这一嗓子出来,兴许就没有进气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打死也不能喊。 见着她就算愤怒至极都压低声音的模样,黑衣人“噗嗤”笑出了声,没有继续逗弄她,而是下了床榻,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盒子,在她面前一晃而过。 “我对人妇没什么兴趣,皇上放心就是。”他笑了笑,“此番深夜来访,只是想要这颗明珠罢了。” 看到那盒子的一刻起,楚辞就愣住了,这盒子中装的是她母后遗物,一颗东海明珠,世上再难找到比这颗还要圆润明亮的,她一直小心珍藏着,李逸都不知道她放在哪里,今夜却被一个闯入的贼找到了。 她皱了眉,抬手就想去抢,黑衣人看出了她的意图,让了半步便躲开了她的手。 “什么都行,就是这个不行!”她急了,“你敢带走这个,朕就算寻你到天涯海角,都要剁了你的手!” “呀,生气了。”黑衣人扬了扬眉,故意在她勉强将盒子抛起,又稳稳接住,“皇上真的想要的话,大可来抢。” 他说这些完全是有意气她,于他来说,宝物到不到手倒是其次,主要的是他此行玩得开心了,其余的,只要他心情好,一切都好说。 可他没料到,床榻上那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怀有身孕的女皇帝居然身轻如燕,直接蹦了起来,朝着他扑了过去,他一惊,甚至没来及反应,脚步刚刚挪了一点,她已经扑到了面前。 扑是扑过来,就是高度不怎么够,楚辞没有够到他手中的木盒,就从床榻边摔了下去,小指不经意勾到了他蒙面的布巾,在她摔倒在地时,那块黑布也飘转而落。 没有人在面前挡着光,她终是能看清黑衣人的身形,瘦削且挺拔,鬓边的发丝因为她的突袭微微扬起着。 月光落在他面上,眉长入鬓,狭长的丹凤眼中尽是惊讶,他后退一步稳住身形,飘扬的发丝轻抚过弧度流畅的下巴,最终垂落在肩头。 这贼是个极好看的人。 借着清寒的月光,黑衣人也瞧见了她的面容,身子一顿,明显是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 眼前之人与那月夜在巷子中乱窜的女子渐渐重叠,他想起那夜月光下的飞檐,手中的酒壶,唇边玩味的笑,指尖弹出的小石子,还有她在巷子中来回回荡的惊叫声。 他垂下眼眸,敛去了面上的惊讶神色,斜斜勾起唇角。 美人儿不笑则已,一笑惊人,楚辞没出息的看傻了,径直忽略了摔得满身疼痛,甚至没注意到她的假肚子摔了出来,狼狈地掉落在一旁,且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与那块蒙面黑布相互呼应着,竟有些说不出的滑稽。 黑衣人好似并不怎么在意蒙面布巾掉落的事,面上非但没有半分愠色,回过神来之后,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假肚子,许久才轻笑一声:“原来是假孕。” 听了他的话,楚辞才觉得腹部凉爽了不少,她低头愣愣地看了一眼假肚子,脑壳顿时像是被雷劈了,震惊不已一片空白。 方才的动静有些大,候在殿外的宫女听到了声响,立马跑到寝殿门前,抬手拍着槅门,大声询问道:“皇上,可是要起夜?” 被这一声惊到,楚辞神游天外的思绪归位,立马按住了小腹,警惕地望着黑衣人,在呼救与否之间犹豫着,她胆子小,就怕这贼人狗急跳墙解决了她。 可她显然是将他想得过于凶恶了,他只是打量了她半晌,一边后退一边留下一句:“有意思。” 之后,他回过身去,足尖点地,极快地越窗而出,就算今夜月光明亮,也照不清他越来越远的身形。 久久没有等到回话,宫女心里担忧,直接推开了寝殿的大门,只见楚辞跪坐在地上,眼睛一直望着一扇窗户。 宫女心下一惊,想去搀扶她,但她此时偏过头来,淡淡嘱咐了一句:“朕无碍。” 楚辞不动声色地捡起了假肚子还有那块黑布,藏在身后,“朕不过是夜里翻身掉了下来,你退下吧。”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膝上的灰尘,不由自主又去瞥了一眼窗户。 明珠还是被盗走了。 出宫的马车中,楚辞睡眼惺忪,不住地打着哈欠,就算是在广安城中见到日思夜想做梦都想的沈知行,她仍是不受控制地打着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 如今时候还早,阳光稀薄,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小摊贩在支着摊子,原本热闹的主街难得的安宁,依稀能听到鸟雀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声。 楚辞下了马车,见着了依约候在那的沈知行,他身着素色常服,乌发随意束在脑后,随风飞扬着,远远看去,分外清秀俊朗。 奈何她今日实在是困倦,到了他面前,招呼还没打出来,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沈知行瞧见了她眼下的乌青,眉头轻轻皱了皱,“皇”他忽觉失言,“楚姑娘看上去有些倦意,昨夜可是没睡好?” “嗯”楚辞想了想,在心里纠结了好几个来回,末了决定不将昨夜的事告知他,“没事儿,我不过是觉得出宫很难得,所以激动了些,昨夜几乎没怎么睡。”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又想到了些什么,“这样真好,终于能不拘于礼数,跟先生亲近亲近了。” 她特地挑选了素净的衣裳,还让宫女起了大早给她绾发,妆容精细到不能再精细,如今往街上一站,衣裙翩飞,眉目如画,惹得不少过路人侧目看来。 察觉到了这些过于直接的眼神,沈知行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默默用身子阻隔住,“既然姑娘到了,那我们便走吧。”他转过身,想在前面带路,可还没迈出步子,袖子就被扯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私访(一) 他回过头去,只见楚辞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用手指了指肚子,“我还没吃早膳呢” 半晌后,街旁的包子铺中,楚辞大咧咧地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了木凳上,虽然面前的木桌略显油腻,但半点坏不了她的兴致。 她挽起袖子,从筷子筒中拿出了两双筷子,在桌面上敲了敲,“店家,来两笼包子,两碗丸子汤!” 看着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沈知行面上的神色略略惊诧,他的本意是带她去城中的酒楼,点些清淡的菜填填肚子,没料到她不仅拒绝了,还神神秘秘地扯着他走到街边小摊,二话不说就开始点菜。 他站在一旁,并没有坐下的意思,楚辞仰着脑袋瞅了瞅他,“先生坐啊!”她嘿嘿一笑,“早就听那些嘴碎的宫女说,外面的小摊最好吃,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不去吃那些珍馐了。” 沈知行还未回话,她已经“哎呀”了一声,拽着他坐在了旁边,还拍了拍他的肩,“咱们现在可不是君臣了,不必拘谨,这顿我请先生吃!” 她抖了抖袖中的钱袋,扬了扬眉,颇为神气的模样。 说话间,小二端着两笼包子两碗汤快步走了过来,讨喜地笑着,搁在了桌面上,还将毛巾一甩搭在肩上,望着他们二人,“哎哟,二位客官看着面生,想必是头一次在我们店里吃吧。” 楚辞点了点头,“是啊。” “姑娘生的如此俊俏,公子也风度翩翩,光是瞧着,便让小的心情舒畅。”小二笑嘻嘻的,目光不经意撇到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睛一亮,“哎哟恕小的眼拙了,二位郎才女貌,当真是神仙眷侣,神仙眷侣啊。” 此番出宫就在京畿广安,她为了方便本不想戴着假肚子,但仔细一想,万一遇上朝臣,假孕之事定会被拆穿,所以在出宫之前,她还是乖乖戴上了。 没料到,居然因此被人误会了。 一听这话,楚辞立马精神一振,嘴角扬起,笑得跟朵花一样灿烂,在沈知行还没反应过来小二的语意之前,就斜着身子倚了过去,将脑袋搁在他肩上,整个人窝在他怀中。 “小兄弟真是好眼力。”她故作羞涩地埋着头,“这么会说话,生意想必很好吧?” 她忽的凑过来,沈知行周身一顿,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能任由她靠在怀中,微风吹拂,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也能嗅到她发上的清香味道,僵在两旁的手渐渐放松了些。 小二笑着抱了抱拳,“得这位夫人吉言,生意定是越来越好。” 许久没被人这样奉承过,楚辞心情大好,从袖中拿出了些碎银子,搁在了小二手里,“嘴这么甜,赏你的。” 银子沉甸甸的,比月钱还要多,小二连忙点头哈腰地道谢,而后掂着碎银子忙去了。 小二这一走,四下忽的安静了下来,沈知行垂下眼眸,正好迎上楚辞的目光,她还赖在他怀中,半分离去的意思都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她非但没有羞窘,还冲他娇俏一笑。 “他将我认成你娘子啦。”她抬手环上他的脖颈,声音轻轻的,“宫外的人真有趣。” 阳光明媚,他能看清她通透的眼眸,其中映着他的倒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 心头微微颤动,沈知行不由得走了神,身后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手,竟鬼使神差般渐渐接近了她的肩头,就在即将触及时,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包子的香气。 “好香,越闻越饿了!”她拿着筷子夹起一个包子,整个塞进了嘴里,大口嚼着,吃的一派满足,压根没看见他默默放下了手臂,一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的模样。 这次出宫私访的本意,是带着楚辞领略广安民风,体谅民生疾苦,但沈知行显然是高估了自己,他压根就管不住她。 她多年不曾上街闲逛,看到什么新奇东西都要扑过去,简直比噼里啪啦爆裂的爆竹还要热烈一些。 “哇糖画!快给我来一个!” “哇捏的人偶,老爷爷你怎么这么厉害,能给我捏一个吗?” “哇好长的挂面,师傅的手艺真是绝了!” “哇酒肆,真香不对,先生呢?” 楚辞怀抱着满满的物什,嘴里还塞着糖块,她觉得身旁少了个人,连忙回头看了看,只见沈知行提着大包小包,在后面一头黑线地走着,若是再买,他怕是只能用头顶着了。 她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又看到他紧抿的唇,瞬间觉得万分歉然,脑中一阵波涛汹涌。 还要趁着出宫私访跟沈知行拉近些距离呢!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出岔子,街什么时候都能逛,不急在一时一刻,但勾搭沈知行的机会可不多,现下如果惹得他不快了,她又要绞尽脑汁重新追求他了! 没出息,太没出息! 楚辞心头滴血,巴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三下五除二嚼碎了嘴里的糖块咽了下去,扑回沈知行身旁,谄媚地笑着,“对了先生,你先前想带我去哪来着?”她尴尬地搓了搓手,“咱这就去吧!” 沈知行抽了抽嘴角,“难为你还记着。” 广安城,城郊。 虽然广安是京畿,在天子脚下,城中日夜繁华,人流不息。但出了城才发现,周遭村落并不如城中一般,房屋看上去略显破落,村民穿的衣裳也很老旧。 这个时候正是农忙,他们却不像平常村民一样辛勤劳作,每个人看上去都难掩憔悴,就算是正值壮年的男子,也瘦得可怜,眼眸中并无半点神采可言。 远远望着村口,楚辞的脚步越来越慢,啃下的一块糖画叼在嘴里,好似不怎么甜了。 村口玩耍的稚童不经意踢出了藤球,晃晃悠悠滚了过来,正好停在她脚边,那稚童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她捡了藤球递了过去,稚童并没接过,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糖画。 楚辞蹲下身子,将糖画与藤球一起递了过去,顺带拍了拍他的头,“我吃过一口了,你不嫌弃吧?” 那稚童的小脸脏脏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忙不送迭地点了点头,接过糖画时笑了起来,说了声“谢谢姐姐”便掉头跑走了。 她这才发现,那童子似是有些坡脚,跑起来一歪一歪的。 望着他跑开,楚辞仍然蹲在地上,直到沈知行走到身边,她才站起身来,抬手抓住了他的袖口,“这里明明就是广安地界,怎的看上去如此破败?”她皱了皱眉,“就算是城郊不富裕,也不至于如此” 沈知行垂下眼眸,“他们并不是广安人,而是边疆流离失所的难民暂住在此。” 一听这话,楚辞有些讶异,眼睛瞪大了些。 “与南陈的战事绵延了数月,边疆城池早已残破不堪,难民越聚越多,只能来京畿寻活路。”他徐徐解释道:“你继位之前,这些难民就已经被安置在这些荒村了,他们一路颠沛流离,看上去难免虚弱些。” 回想起方才那稚童面黄肌瘦的模样,楚辞咬住嘴唇沉默不语。 “难民刚到此时,我曾来看过。”沈知行遥遥望着村落,“他们从刀尖上捡回一条命来,都是满身血污的模样,一心想来到京畿乞求庇护,就算住在这种地方,也没有一句怨言。” 他的眸色深沉,“刚刚那孩子我之前见过一面,来时脚踝就受了伤,奈何一路上得不到医治,只能落下残疾。” 她继位之前从不关心前朝之事,对战事更是毫不关心,但不能否认,每逢战争,最受苦的不是她们这些人,而是无辜的老百姓,家园不再,他们长途跋涉来广安,也只能住在这种荒废已久的荒村中,整日浑浑噩噩度日。 为防止难民闹事,他们是不允许进入广安城的,吃穿用度只能依赖朝廷接济,可派遣的物资经常被官吏克扣,真正到手的不到二分之一。 到此之前,她对这里的事一概不知,若不是沈知行带她来这一趟,将一切解释给她听,她怕是还要继续懵懂下去。 日头越来越高,暑气也重了,沈知行替她挡着烈日,目光一直落在楚辞神身上,她站在原地许久,并没有进村看看的意思,末了她转过了身子,抬起手揉了揉鼻尖。 “这群混账,接济的银钱还要克扣,实在是过分”她攥紧了拳头,又松开,“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那些朝臣心里根本不服我,我说什么,只会平白惹他们笑话罢了。” 见到她情绪低落的模样,沈知行微微皱起眉头,“是他们狼子野心,不明为臣之道,你何必为此自怨自艾?” “先生就算是安慰我听着也像是在教训呢。”她勉强笑了笑,“还是走吧,我当真无颜进村去,在他们眼里,我这个救世主许是不称职,什么忙也帮不上。” 说罢,她抬了步子,还未走出一步,手腕就被先一步握住,熨帖肌肤的温热她此时却无心细细感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私访(二) 她回过头去,见得沈知行皱着眉,唤了她一声:“皇上。”许是有些急,他一时没来及改口,“为时不晚,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先生特地带我来看这些,我心里也明白。”楚辞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在你们心里,我不是个好皇帝吧” 她摸了摸衣衫下的假肚子,“我连皇位都坐不稳,其实先前我不止一次想过,这天下还是交给有识之士吧,至少比起我来,他们到底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听得如此自暴自弃之言,沈知行原本应该动怒,但他没有再劝解,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若你当真这样想,那便这样做。”话音刚落,她果然自觉失言地低下了头,别别扭扭地不说话了。 归咎到底,她就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面对这些事情,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知行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楚辞就是楚辞,无人可以取代你,也没有人能坐得起皇位。” 闻此,她眼睫轻颤。 在宫中,他循规蹈矩,断断不会这样跟她说话,连拍肩膀这种逾越之举都未曾有过,如今还是他头一次当真用心安慰她,像是在教导不学无术的徒弟,一面想让她早日成才独当一面,一面又不放下心来,仍要跟在后面,时不时推她一把。 从她继位以来,沈知行辅佐在侧,她只信得过他一人,这些时间,他确实替她处理了很多事情,但他毕竟是一介外臣,过多干预政事并不是明智之举,兴许一时不察,还会惹祸上身。 总有一日,是需要她独自一人运筹帷幄的。 楚辞明白这些,可她就像是长不大的孩子,只要面对没有把握的事情,面对质疑她的朝臣,她就会万分惶恐, 这种情况下,她能且只能依赖沈知行,这次他主动提议私访,带她来城郊,就是想让她走出宫门看清楚,有些事情到最后谁也靠不得,还是要靠自己。 他们僵持了好一阵子,沈知行这次态度难得强硬,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直到感受到她的眼神幽幽盯着他的手,他才后知后觉地手一抖,连忙松开了她。 楚辞眼神乱飘,抬手握了握手腕,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有自责,但还有一丝窃喜。 在他心里,不论她是何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 察觉到自己的逾越,沈知行有些语塞,清了清嗓子缓解了尴尬,他还未来及说什么,她已经开了口:“治理天下本就我分内之事,逃避不得,我不过看到难民的模样一时不快,才说了些丧气话。” 她抬起眼眸瞅着他,忽然凑近了些,“回去之后,先生好好教教我吧?” 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让她上进些,不要再浑噩度日,也不要再逃避政务。如今听到她说出这句话来,沈知行终是松了一口气,心头的忧虑也消散了。 “之前唤你先生不过是讲究礼数,现下是当真想让先生教导治国之道。”楚辞后退了一步,像模像样拱手向他行了一礼,“弟子楚辞,在此拜过先生。” 沈知行望着她,原本此时应当去扶一扶她,回以一礼,毕竟他身为臣子,受不得当今天子这一拜。 可他被她明里暗里被摆了几道,只喜当爹这一件事,这一拜他还是可以坦然接受的。 见到民生疾苦,他本以为楚辞怎么会低落一阵子,可他显然是低估了她的本事和自我调节能力,进了城之后宛如换了一个人,眼睛又被城中琳琅满目的物件吸引了过去。 她就想去逛逛,偏偏说得一本正经,“反正宵禁之前回去都行,他们没胆子不给我开门的。” 热闹的街市她已经领略过了,又想去瞧瞧安静清幽的小巷,二话不说拉着沈知行一头扎进了路旁的巷子中,她一边走着一边仰着头四处打量,嘴里啧啧称奇:“这种地方当真是安静,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安静的地方,真让我住在闹市我还不乐意住呢。” 说着她回过头去,正好瞧见沈知行用“你胡扯”的嫌弃眼神看着她,面上除了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还想装个温婉样子,不料想这么快就被识破。楚辞瘪瘪嘴,闷头向前走去。 说起来她并不认路,不过有沈知行跟着,她不用担心迷路,放心大胆地在前面走着,眼睛到处乱瞟,末了都不知走到了哪去,她抬起头来,看见有一家店铺立在巷子深处,匾额上并没有题字,只悬挂着一面红旗子,正随风飞扬着。 沈知行跟上来时,她已经抬了步子走到店铺面前,推开虚掩着的大门,伸着脑袋朝里看了看。 店铺中摆着几排博古架,上面搁着大大小小的锦盒,其中放着什么不得而知,单单看去,店铺中整洁干净,却冷冷清清没有客人。 柜台上正趴着一个人,从楚辞这看去,依稀能看到如缎的黑发与热烈如火的红衣,她刚想走进去,趴着的女子像是听到了声响被惊醒,揉着迷蒙的睡眼,瞥了一眼傻站在门口的楚辞,红唇轻启,略显不满地“啧”了一声。 店铺中尽是古朴的木,衬得这女子肌肤胜雪分外出尘,美得惊为天人。 “这才什么时候,就来客人了。”女子打着哈欠站起身来,声音清脆,她懒散地走到店铺中一扇紧闭的门前,用脚踹了踹门,“宗主,接客。” 从未见过这么美艳的女子,楚辞久久没回过神来,感叹不已,甚至还拽住了想走进店中的沈知行,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句:“先生是喜欢这种类型,还是喜欢有内涵的?” 言下之意,她将自己归到了有内涵的一类中,沈知行垂眸看了看她,实在是没在她身上看出半点内涵来,所以他选择沉默是金,径直走进了店铺中。 “哎!”楚辞在后面唤了他一声,末了还是气鼓鼓地跟着走了进去,随手打开了一个锦盒,其中放着上好的龙涎香,比宫中的还要纯粹些。 奇了怪了,如此偏僻位置的小店,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货? 就在楚辞冥思苦想之时,紧闭的门被人推开,有一人伸着懒腰走了出来,藏蓝色的衣衫随着脚步微微扬着,松散束着的发垂下了几缕,随意搭在肩头。 视线从锦盒移了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楚辞直接傻了,险些拿不住手中的锦盒,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这人,竟是那夜闯入芙蓉殿寝殿的贼人! 来人也望见了她,愣了一瞬,复而弯起嘴角,轻佻一笑,“呦,当真稀客。” 楚辞回过神来,立马扔了手中的锦盒,没顾上沈知行惊异的神情,直接冲到了男子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好啊,是你这个狂妄之徒!”她咬了咬牙,“朕的明珠呢?还不快交出来!” 似是早就熟悉了这种场景,红衣女子见怪不怪的模样,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而后一挥手,掌风凌厉,对面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新仇旧怨快点算呀。”她娇媚一笑,“一会还要开门做生意呢。” 光是看到她挥手之间便带上了房门,就知道此人身手不凡,沈知行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生怕楚辞受了伤,连忙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臂,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楚辞正在气头上,哪还顾得上小心不小心,再者说,里面有沈知行给她撑腰,外面还候着皇家暗卫,比昨夜情况好得多,她有什么可怕的。 她目不斜视,说得十分有底气,“先生放心吧,这群贼子若是敢伤朕一根毫毛,明日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 男子悠哉笑着,就算被抓着前襟,他还是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将双手举了起来,表示不会反抗。 “皇上可不必为我们这些小贼动怒啊。”他笑眯眯的,“伤了龙体可就不好了。” 这店铺中的人不仅武功高强,还知道楚辞的真实身份,沈知行隐隐察觉到此事还有隐情,又看到这二人似是没有恶意,他只好暂时松开了手,站到一旁,皱着眉头不发一语。 “少在这跟朕装蒜!”楚辞恶狠狠地盯着他,“把明珠交出来,朕就饶你一命。” “啊草民好怕。”男子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胸口,眼眸中却带着揶揄之色,“皇上如今叫得这么凶,昨夜还不是一口一个壮士的喊着?害的草民都不好意思了。” 此话一出,整家店铺都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沈知行抽了抽嘴角,红衣女子忍俊不禁,娇嗔道:“人家姑娘还怀着身孕呢,宗主你口味真重!” 楚辞也觉得有些尴尬,方才的火气被浇灭了一大半,抓着他前襟的手都不自在了起来。 丢人,真是丢人,都丢到沈知行面前来了。 男子笑意渐深,目光从她面上移到小腹,又移回她面上,说得意味深长,“是啊,有孕呢。” 被这种目光盯着,仿佛能看穿一切似的,令人分外不舒服,楚辞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松开了他的前襟,清了清嗓子,“事到如今,朕也不想与你多言,你要是想保命,就把明珠还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私访(三) “好说好说。”男子点了点头,意外的好说话,“都追老窝来了,哪有不还的道理。” 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明珠在最后一排架子,皇上要不要跟着草民亲自来取?” 谅他也没胆子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使诈,楚辞背着手扬起下巴,简短地“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走向了最后一排书架。 沈知行抬了步子想要跟去,不料柜台后的红衣女子忽然翻身而出,挡在了他身前,还故意将手拂在他胸膛上,“哎呀公子,奴家见你风姿俊秀,心里这一阵扑腾乱跳呢,奴家名唤红衣,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沈知行不自在地后退一步,没有说什么,抬步想绕过她,可红衣身法极快,一转眼又挡在了他面前,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娇笑一声,“这么不解风情,让奴家好伤” 话音未落,只见他微微后撤一步,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她的手臂,状似不经意,可脚下颇有章法,红衣有所察觉,眸中思虑一闪而过,嘴上不由得称赞了一句:“呦,看着文文弱弱,还有点本事。” 不想再与她多做纠缠,沈知行径直走过她,没料到她换了个招,故意装作崴脚跌倒,继而将全身的重量倚在他身上,嘴里“哎呦哎呦”个不停,他被牵制住无法前行,只能担忧地望着楚辞的身影被博古架层层遮挡。 这店铺不大,却珍宝无数,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价值连城的宝物,楚辞跟在男子身后,一直打量着形形的宝物,心头的疑惑也越来越重。 若不出她所料,这些东西都是眼前之人偷来的,就像昨夜偷盗她的明珠一样。 “在这。”他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路,“皇上请吧。” 眼前的博古架足有两人高,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她的明珠放在最上面一层,就算是蹦起来都够不到。 楚辞一咬牙,气得怒瞪他,“你敢耍朕?”她用手直指他鼻尖,“还不快去给朕拿下来” 话音未落,眼前男子一个闪身,随即她的肩头被轻轻推了一把,后背顺势抵在了博古架上,力道有些大,上面摆着的锦盒随之微微晃动,待到她抬起头来时,他已经将她困在双臂之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楚辞吓傻了。 “今日这般声严厉色,是因为外头有几个杂碎守着吗?”男子笑着,凑近了一些,话语轻柔的宛如情人间缠绵缱绻的耳语,却让她听着不寒而栗,“可是皇上知不知道,在我出来之前,那些杂碎已经被敲晕了呢?” 闻此,楚辞惊得周身一抖,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可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胸膛,就被紧紧握住。 “你真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有机会,我真想看看你到底有几张面孔。” 说着,他用另一只手轻抚过她的脸颊,满意地看着她憋红的面色,“又不敢凶我了吗?”他扬了扬眉,“快叫一声壮士来听听,我心情好,你与外面那位都能活着出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人家的地盘跟人斗不是个明智之举。不过这群吃白饭的暗卫怎么会这么没用好好守在外面还能被尽数敲晕了去。 楚辞咬了咬嘴唇,胸前急促起伏了几下,末了认了怂,弯起眼睛谄媚一笑,“壮士。” 听着她比蚊子叫还轻的声音,男子满意一笑,松开了对她的牵制,脚下一个用力,身轻如燕,直接拿下了博古架顶端的锦盒,眨眼之间丢到了她怀里,里面搁着的正是昨夜夺来的明珠。 “这声壮士喊得不亏吧。”他拂了拂衣袖,“既保了小命,又得了明珠,一举两得。” 不管怎么说,明珠是母后的遗物,最是贵重,回来了就好。反正认个怂又不会掉块肉,若是母后在天之灵有知,定是会夸赞她能屈能伸,圆滑变通,定会的 努力按捺住心口快要溢出的羞耻,楚辞勉强维持着面上神色的如常,抱着锦盒就要向外走,可他的声音比脚步快了一些,传入耳中,“我既然能偷来一次,就能偷来第二次,第三次。所以,这珠子已经是我的了。” 她脚步一顿,不由得侧目看向他。 他笑了笑,“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拽上沈知行仓皇逃离店铺时,楚辞的心跳得很快,手心中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粘粘腻腻的,特别是她看到店铺门前歪七扭八倒着的暗卫,更让她心里慌乱不堪,巴不得立马飞着回宫中。 只是她刚出了店铺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声音,堪称魔音灌耳,惊得她又是一身鸡皮疙瘩。 “草民方君隐”那男子站在门前,迎着日光,状似恭敬地行了一礼,“恭送皇上。” 芙蓉殿内,烟雾缭绕,连空置多年的香炉都摆了出来,尽数燃着安神香,浓烈的香气聚集在殿中,经久不散。 许皓眉得了消息赶来之时,正好见得楚辞缩在锦被里的可怜模样,她还嗅到满室安神香香气,呛得咳了几声,用手帕在鼻子前摆了摆,驱赶那些过于浓烈的香气。 见到许皓眉前来,简直像看到了救世主,楚辞从锦被里爬了出来,委屈巴巴地伸了伸手,许皓眉叹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来坐在床榻边上,握住了她的手,皱了皱眉,“怎的出去一趟就成了这副模样,沈知行欺负你了?” “不是他”楚辞皱着脸,“先生很是照顾朕,怎么会欺负朕。” 许皓眉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让她如此颓废,只得又问了一句:“那是?” “朕遇上一个棘手的江湖人,武器高强,暗卫都不能奈他何。”楚辞抿了抿嘴,细细道来:“他c他先前盗走过母后的明珠,还知道我是假孕,为此我都好些日子没睡好了,天天燃着安神香,也没什么用。” 听了这话,许皓眉杏目圆睁,惊得就差站起身来,“什么?” “皇嫂莫急莫急。”楚辞向前坐了坐,趴在了许皓眉的膝上,“假孕一事他好似没说出去,要不朕的皇位早就坐不住了。” 不管怎样,假孕一事最是机密,除了亲厚之人无人知晓,多一人便是一人的风险,而她恰好最怕的就是风险。 知道此事的严重,许皓眉的面上染上了些愁绪。 “虽然他并没有说出去,但朕心里没底。”楚辞眸色一沉,“不过不解决这人,朕始终寝食难安,他是个狂妄之人,说过还要来宫里盗取明珠” 她话头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许皓眉听了,心里暗自揣度,半晌后微微一笑,“哀家过会就去趟太医署,辞儿安心便是。” 当夜,子时。 今夜月黑风高,隐隐有些燥热,芙蓉殿内外除了巡逻的侍卫,皆是陷入了深深的睡眠,天地间出奇的静谧,虫鸣声愈发清晰起来。 寝殿中,楚辞睡得正沉,脸颊红扑扑的,时不时翻个身换个动作,完全没有意识到一道黑影正逐渐靠近床榻,遮挡住月光,黑暗将她的身形包围。 她浑然未觉,还砸吧砸吧嘴,睡得一派安详。 紧接着,她垂在床榻边的手被人抓住,饶是做着再美的梦,她还是被惊醒,睁开了眼睛,眼前由朦胧到清晰,终是看清了此时站在床榻边上的人,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她眼珠子都快吓掉了。 来人逆着光,语气很轻:“草民参见皇上。” 楚辞瞪大了双眼,气差点没喘上来。 还参见?参见他奶奶个腿! 今夜这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无论宫里宫外都讨嫌到无可救药的方君隐! 这几日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与这个狂妄之徒分外有缘,这人坑害她嘲弄她,不把当今天子放在眼里就罢了,怎的今夜又找上门来了?还真当她这是菜市场呢,隔上几日就来逛逛。 他受得了,可她受不了啊! 许是对皇宫守卫不屑一顾,方君隐今夜甚至都没有蒙面,见她醒来一脸惊诧的神色,只是微微一笑,一把将她从床榻上拽了起来。 楚辞还处在迷茫中,被猛地一拽才清醒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他,“你又怎么又是你?”她惊得被呛到,急忙咳了几声,显得分外狼狈。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方君隐攥着她的手腕,悠哉笑着,面容被浓重的黑夜遮挡着,“皇上莫不是忘了,我可是与皇上你约好了,要再次来取明珠呢。” 楚辞听了,这才有些急,下意识想挣开他,奈何他的力道太大,只得作罢,悻悻道:“实话和你说,明珠又没放在朕这。”她越说越急,气得快要跳起来,“朕就是怕你会再来,所以将明珠搁在珍宝阁了啊,你又来缠着朕作甚?” “皇上认为,我是傻的吗?”他扬了扬眉,一副无辜的模样,“我都说了会来取,你们又怎么会不设防,到时我可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吃瘪(一) 说着,他笑意渐深,“所以,我需要皇上为我保驾护航。” 半晌之后,珍宝阁门前。 凄凄惨惨的月色之下,楚辞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头发蓬乱地站在风口,在风中凌乱,那副模样,都不能用狼狈二字来形容了。 巡逻的守卫早早就被屏退了,彼时,当守卫们看到自家皇上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地站在面前,让他们都下去歇息时,惊得不敢说话,生怕看到的是个女鬼扮成的假皇上。 直到楚辞一皱眉,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撤了。如今可好,珍宝阁前无人把守,只余下楚辞一人傻站着。 方君隐坐在珍宝阁的顶上,确认过四下确实无人之后,才飘逸地一跃而下,衣袂在风中翩飞着,月光在他身侧萦绕,看上去宛如天人一般。 这样对比下来,愈发显得楚辞狼狈,她攥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一口咬下他的头来。 方君隐走到她面前,瞧见她生气的模样,愈发觉得好笑,“此番多谢皇上,不过还需要皇上你再帮个小忙。” 楚辞狐疑地盯着他,“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被揪着后襟提了起来,双脚不沾地,在一路“哎哎”的吆喝声音中,她被丢在了珍宝阁门口,身后的方君隐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门,又看了一眼她,意思再明显不过。 若是珍宝阁布有暗器,也得让她在前面当挡箭牌。 毒,真毒!让她堂堂天子来做这种危险的事,当真是毒! 楚辞气得脑袋冒烟,又不能明显地表现在面上,这里如今除了他们二人,又没有人护着她,她知道,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若是不乖乖地推门进去,也会被方君隐推进去的。 思至此,她抬了抬下巴,大大方方走上前去,一把便推开了藏宝阁的大门。 藏宝阁中宝物摆放整齐,按照大小贵重分类搁在了各个角落,乍看上去整洁干净,只是没有光照,显得有些黑,但只要仔细看还是能看出,里面是没有任何机关的。 虽然门已经大开,但方君隐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怎么,你信不过朕啊?”楚辞回过头去,用眼角看了看他,“放心吧,朕不是卑鄙小人,而且这里平日都是朕亲自来,不可能有机关的。”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见他仍不信,她皱着眉一跺脚,直接走进了珍宝阁,使劲在地面上踹了好几脚,还吆喝了几嗓子,末了一回头,目光中难掩嫌弃,“这回信了吧?” 观察过四周之后,方君隐终是放下了戒备,随手拂了拂衣摆,迈着步子走进了珍宝阁中。 宫中存的珍宝,比别处要精致得多,也贵重的多。寻常人难得一见,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目光扫过整日摆放的珍宝,心中默默赞叹了一番。 楚辞在前面领着路,只是周遭太黑,她看不怎么真切,走得也慢了一些。 “你每次来能不能不搞这么大的动静?”她一边走一边吐槽,“做贼的都这么嚣张?上次你伤了朕这么多暗卫,今日又闯了朕的寝殿,眼里还有王法吗?” 虽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方君隐听的清楚,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笑意,“王法在我这,半分约束都没有,皇上大可放心。”他顿了顿,“那明珠许是对你意义非凡,才会放在寝殿保管,我想不明白,为何今夜你会将明珠放在珍宝阁中?” “因为”她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招贼啊。” 闻此,方君隐偏过头去,忍俊不禁。 走到珍宝阁的隔间中,明珠就放在正中央的台子上,为了向他表明四周没有机关,楚辞自觉地走上前去,亲自拿起了装着明珠的盒子,转身举在方君隐面前,“喏”了一声。 “朕想好了,与其每日担忧明珠被盗走,还不如直接给你。”她叹了一口气,“毕竟是身外之物,怎么也没小命贵重。” 接过了那盒子,方君隐看了看,其中搁着的确实是那颗明珠无疑,他垂下眼眸,不知为何,心中疑虑忽然重了起来。 无论如何,这里不能久待,他将盒子收入袖中,下意识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既然如此,谢过皇上美意了。”他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草民告退。” 拿了东西就想跑,不要脸,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楚辞心里嘟囔着,斜着眼睛看着他,“哎哟,你现在知道怕了?”她冷哼一声,“放心吧,没有半个人在外面守着,朕也不想阴你,大不了你可以拿朕当人质啊。” 她说得大义凛然,坦坦荡荡,“朕乃一国之君,费心思抓你这种小贼,显得多没面子啊。” 没有理会她的话,方君隐回过身去,退到了珍宝阁门口,本想跃上屋顶溜之大吉,不料动作一顿,站在原地愣住了。 方才一运功,才觉得体内的气息调动无力,内力好似受到了压制,连轻功都施展不出。 他心头一惊,回过头去,只见楚辞慢悠悠地从珍宝阁中走了出来,月光将她的神色照得分外清楚,此时,她眼眸中精光闪闪,唇边都是奸计得逞的笑容。 她走得并不快,每一步都踩得悠哉乐哉,“不抓你,朕也有本事让你走不出这皇宫。” 此时才察觉到中计,方君隐皱了眉头,骤然警惕了起来,难得没有以往的那般悠哉。他素来闲散,可如今不是闲散的时候,中了计本就落入下风,稍有不慎性命不保。 他先看了看四周,随即一步上前,虽然功力难以灵活调动,但毕竟是个男子,制服一个女子,还是很容易的。 眨眼之间,方君隐抬手便掐住了她的脖颈,声音因为怒意压得低低的:“快将解药交出来!” 刚神气了没一会,又被牵制住,简直是丢人,可楚辞此时什么都不怕,心头生出一股子成就感来,还得意地从鼻子中“哼”了一声。 “你还能威胁到朕吗?”她故意伸了伸脖子,尽管让他掐着,“你如今没了功力,与常人无异,这里是皇宫,伤了朕,你觉得你能全身而退?” 方君隐面色一肃,眉眼间染上了些戾气,在夜色中有些骇人。 楚辞觉得后背一阵发毛,又不想轻易示弱,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拧断朕的脖子,你也别想要到解药,更别想从这离开!” “你”他怒极,手上一个发力,瞧见她骤然痛苦的面色,又将力道稍稍放缓了一些,“你是如何给我下毒的?” 这些日子见了他这么多面,她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之前的从容淡定荡然无存,这般看来,当真有些江湖人的模样了。 今夜这一出真是值,也不辜负她之前故作惊恐害怕的模样了。 “你们这些江湖人,手段道行都不是朕能比的上的,所以朕故意示弱,才有机会对你下手啊。”楚辞话头一顿,指了指脖颈上的手,“你先放开朕,朕就与你说说,如何?” 事已至此,方君隐也无可奈何,只能暂退一步,先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重获自由着实不易,楚辞揉了揉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吊足了他的胃口,才徐徐道来:“想要糊弄你们这些江湖人呢,确实不容易,所以朕为你准备了两份大礼。”她举起了一根手指,“朕早就料到你会来芙蓉殿,所以在熏香上动了些手脚,这是第一份礼。” 听她如此说,方君隐的眉头皱的愈发紧,可看到她的模样如常,还有些隐隐得意,好似只是想让他中毒而已,从始至终并不想要他的命。 他心中思索了许久,周身的戒备因此松懈了一些。 “凭你的功夫,能嗅出熏香中的异常是稀松平常的,可将化功散的两种成分分开焚烧,你就嗅不出来了。”楚辞伸出两根手指头,摇来摇去的,“所以这第二份礼呢,就是珍宝阁的熏香。” 她抬手揉了揉鼻子,颇为自豪的模样,“朕故意拖延你在珍宝阁中待得时间,就是想让你多嗅一点,想让你中招,还真是想破了朕的脑袋。”她转了转眼睛,“要找一个会让你中招又不损伤朕自己的,有且只有化功散了。” 反正她从不习武,没有半分内力,即便是嗅到了化功散,也没什么用处,但对方君隐就不同了,失去了内力会叫他苦不堪言,功力尽失,更何况还是专门为他特制的化功散。 瞧着她在月下说得眉飞色舞的模样,头发衣裳还极其蓬乱,一点皇上样子都没有,方君隐双臂环胸,令人紧绷的紧张过后反而觉得有些莫名的可笑。 他渐渐放松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知是自嘲还是揶揄,“皇上居然为了我费这么多心思,当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他在不知不觉中了化功散,根本无法运功,现下的情况只能在宫中坐以待毙,生死都是眼前之人一念之间。 楚辞素来不是残酷之人,毕竟他没有犯什么大错,几次将她捏在掌心中,都没有害她的命,每次都是戏弄更多一些,所以她这次也要好好戏弄他一番,至少得够本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吃瘪(二) 想着想着,她笑得贼兮兮,“为你费点心是必须的,否则怎么能抓住你?”她上前了几步,想用手指戳他的鼻尖,手到了他面前却又没胆子,只好收了回来,“如今,你功力尽失,朕的化功散可不是一般的化功散,想要恢复功力,少说也得一个月时间。” 寻常化功散不过半个时辰就会消退,方君隐本想拖延些时间,没料到这种化功散居然会持续这么长时间,他不由得愣住了,袖中的盒子都险些掉出。 “你先前戏耍朕两次,加上今夜,还对朕出言不逊,朕非常生气。”楚辞清了清嗓子,“这样吧,这一个月你就别想出宫了,跟在朕身边当朕的贴身侍卫!” 此话一出,方君隐抽了抽嘴角,除了想转头就走没别的想法,奈何半分内力都运不起,他只得叹了口气,“若我不愿呢?” 她摊了摊手,“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方君隐垂眸,略略思考了一下,以他的身份,在宫中当这种差事若是传出去了,还不贻笑大方?可他似乎又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攥起袖中的手,暗暗运着功。 他察觉到,虽然内力被药性暂时压制,但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多加时日就会恢复如常,他习武多年内力深厚,每日运功调息的话,不超一月应当能解了药性。 他看了看楚辞胜券在握的模样,侧过身子去,将面容隐在夜色中,嘴角不着痕迹地扬起一抹笑意。 再转过头来时,又恢复成一脸无奈的神色,状似走投无路百般不愿地应了一声:“那好。” 话音刚落,就听得楚辞一声兴奋地“耶”,转过身子便大步走了,一边走一边蹦跶,嘴里还一直低声说着:“好你个方君隐落在朕手里,看朕不使唤死你这个混账东西” 她的话语顺着也风传入耳中,方君隐听得一清二楚,唇边笑意渐深。 毕竟是在宫中娇生惯养的,与江湖中人还差了很大一截呢。 外人都道,楚辞得了个心腹小侍卫,对他甚是宠幸,吩咐吆喝不绝于耳。 “方侍卫,给朕倒杯茶。” “方侍卫,将朕扶到高座上去。” “方侍卫,给朕挪开这些折子。” “方侍卫” 本来分工明确的宫女太监们忽然什么都不用做了,整天就站在一旁看着新来的方侍卫忙里忙外,心里又是疑惑又是羡慕:能被皇上这样使唤,日后肯定要加官进爵! 不仅是宫女太监们赋闲吃白饭过得滋润了,连在芙蓉殿周遭当值的小宫女们也乐翻了天,原因很简单,新来的方侍卫长得俊俏,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让人垂涎不已。 别人都兴高采烈的,李逸可犯了难,这宫中的每一个侍卫都需要登记在册,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侍卫,他是惊诧万分,但见得自家主子如平常一般,他没有胆子过问,更不好将方侍卫登入册中,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奈何这个侍卫不是省油的灯,去哪都能吸引一群小宫女的目光,偷着摸着一直偷看着。 今日下了早朝,楚辞风风火火赶去了国子监,一路上迎着无数道目光,虽然不是看的她,但她能感受到那些眼神,不由自主起一身鸡皮疙瘩。 身后,方君隐却像没事人一般,抱着剑走得分外悠哉。 她本想说道几句,但是发现他穿得就是普通侍卫的衣裳,半点装饰也无,已经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人家皮相好,实在是没办法 失策失策,早知道就不将他留在宫中了,使唤不了几次,还这么惹眼,传到朝堂上去又得说她沉迷男色不务正业了。 腹诽了几句,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自从那日出宫拜了沈知行为师之后,楚辞先是忙着收拾方君隐,又是忙着批阅奏折,一直没抽出空过来,今日好不容易闲暇,二话不说就赶去了国子监,目的很简单,打着研习治国之道的名头,去瞧一瞧沈知行。 许久不见,真真是极为想念。 对于国子监的记忆,还停留在她懵懂的年少时,记忆中的国子监,清清静静,曲径通幽,栽种着不少杏树,每逢春日,雪白的花瓣婆娑而下,美不胜收。 如今再来,仍是那般静谧,只是春日已过,看不到灿烂的杏花,着实有些可惜。 没有让李逸跟着,楚辞只带了方君隐走进了国子监,美其名曰:“侍奉在旁”,其实不过是想趁机使唤一下他。 “方侍卫啊”她清了清嗓子,抬起了手臂,“朕有些乏了,扶着朕走。” 看着她一副老祖宗的模样,又想起被使唤的屈辱,方君隐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只轻声道了一句:“现下这附近可是无人,皇上说话做事可要小心些啊。”他故意加重了无人二字,听得楚辞抖了一抖。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溜! 许是方君隐当真被使唤累了,她快走了一段他都没有跟上来,而是打着哈欠不知找什么地方休息去了,她放慢了步子,顺着青石板小路走了许久,一直仰着头欣赏四下景致,根本没有留心走到了哪里,直到走到小路的尽头,她才停住脚步,打量着眼前的院落。 院中栽种着两颗杏树,看树干已经有了些年岁,目光穿过敞开的槅门,她瞧见了书架旁站着的身影,身形挺拔修长,眉目沉静,正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沈知行。 楚辞弯唇一笑,提了裙角便小跑了过去。 听到了院中的动静,沈知行侧目看来,只见她冲上前来,一看就是刚下了早朝还未来及换下朝服,衣冠繁琐,脚步却极为轻快,三两步越来越近。 他本在挑选着书籍,只看了一眼便出了神,眨眼间,她已经笑意盎然地站在他面前,眼眸中映着晨光,璀璨如星子。 连带着她的声音,都轻快了起来:“先生!” 神思被她的话语唤回,沈知行垂下眼眸,目光扫过她的笑脸,“皇上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与先生好些时候没见了,来看看还不行啊。”楚辞眨了眨眼,“朕可是记挂先生,先生不记挂朕吗?” 沈知行略微想了想,“确实记挂。”她正高兴,又听得他补了一句:“记挂皇上有没有看完臣说的那本《资治通鉴》。” 那本《资治通鉴》是他当初要求她看完的,她稀稀疏疏看了几日,根本没看多少,如今被问及,她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连忙转移了话题,望向高高的书架,问了一句:“对了对了,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听她如此问道,沈知行转过身来,拿起一旁早已挑选好的书册,徐徐道:“在宫外你曾说过,要研习治国之道。”他将那几本书册递到她面前,“皇上有心,实属难得,这些书对你研习治国之道多有裨益,看了总归是好的。” 此话一出,楚辞整个人僵硬了,光是看到封面,就知道这些书都是枯燥无味的,看上几行就会让人犯困,若是都看完,还不要了她的小命?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沈知行又将书册向前递了递,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目光一直落在她面上,打量着她的神情。 她看着那些书,下意识想拒绝,但定下心来好好想了想,这事是她自己主动揽的活,还是沈知行为了她亲自挑的,这份情谊,她就算硬着头皮都得看完。 他先前对她不冷不热,如今难得为她挑选点什么,这机会可得好好把握! 思来想去,楚辞心一横一咬牙接了过来,将书册死死抓在手中,说得字字泣血:“多谢先生,朕一定好好看!” 她的恒心与毅力向来不足,沈知行心中清楚到不能再清楚,如今故意给她挑选几本书,就是想看看她在宫外的那番话是不是发自内心,如今见得她咬着牙接过,就知道她此时下了多大的决心。 心中只要有国有民,就不会走岔路,他作为授业之人,所能做的,有且只有这些。 虽然心有安慰,但看着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沈知行还是忍俊不禁,却并不想让她发现,遂转过身子面对书架,遮挡眼角唇边淡淡的笑意。 她能有心治国很是难得,为了找到适合她看的,又不太深奥的,他已经在这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找到两三本合适的书。 然而楚辞并不知情,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抱着书在一边干站着,心头不住滴血。 一天天的本就忙碌,这下可好,吃点心的时间又得挤出来看书了 不过想一想,沈知行能亲自为她挑选书,说明他们的关系一日比一日好,如此这般下来,多大的难处都不是难处。 楚辞皱着五官呼出一口气,自我安慰了一下,现下不是悲痛的时候,好不容易能与他相处,得珍惜一时一刻才行。 她抬步凑了过去,站在他身边,抬起眼睛刚想说些什么,院中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她转头看去,只见落在后面的方君隐这才跟了上来,悠哉地在院中转了几圈,随便靠在一颗大树下闭眼小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分崩离析(一) 今日她早朝之前就将他喊了起来,有事没事就使唤他做点什么,想必十分疲累困倦,怪不得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会说那种话来威胁她,小肚鸡肠,当真小肚鸡肠。 楚辞瞧着,倒是不觉得什么,可沈知行也看过去,待到他看清了院中人的面貌,搁在书架上的手一顿,眉头骤然皱紧。 先前只是在城外见了一面,他便知道方君隐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如今出现在宫中,又穿着侍卫的衣裳游荡在国子监中,行迹着实可疑。 沈知行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本想去院中问个清楚,还未来及走出半步,手腕却先一步被拽住。 他回过头去,迎上楚辞有些尴尬的笑脸,一副心虚的模样。 “对了先生,朕忘了与你说。”她用空闲的手挠了挠头,“这贼人前几日被朕阴了一手,现在成了朕的侍卫了。” 这解释不要紧,简直是火上浇油,沈知行先是一惊,随即眉头皱得愈发紧,难得一见的严肃模样。 “怎能如此胡闹?”他的声音低沉,“此人来路不明,武功高强,皇上将他留在身边,是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被训斥了一句,楚辞没反应过来,结巴了一下,“不c不是”她无辜极了,“朕也是没办法,想不到怎么处置他,只能将他留在身边。” 她以为自己解释了,沈知行就能理解她的意思,没料到他的眉头没有松开,反而皱得更紧,二人都没有言语,气氛有些紧张。。 近些时候,宫里宫外尽是风言风语,有嘴碎的宫人将楚辞身边养了个小白脸侍卫的事说了出去,朝臣们都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她年纪轻轻,需要有男子陪伴在侧,所以都没有当回事。 沈知行自然也听了,只是当成流言,并没有往心里去,可他没料到,这个侍卫居然确有其人,还是那日在店铺中深不可测的掌柜。 时局动荡,北亓接连失了两位皇帝,本就动摇了国之根本,面临内忧外患,如今再牵扯上江湖势力,想必不是她一介女子能应付的,偏偏她招惹的,还是来历成谜之人。 沈知行心头一沉,虽然仍维持着客气,但已轻轻拂开了她的手,“皇上不必同微臣解释。”他垂下眼眸,“是臣逾越了,宫中之事臣不敢妄言,皇上要留谁在宫中,随心便可。” 听他这一说,楚辞再也按捺不住,手刚刚被拂开,又去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朕说得是真的!”她跺了跺脚,决定实话实说:“他c他知道朕是假孕,朕不能放他走,否则此事被捅破,不仅是朕,就连你也要受到牵连!” 此话一出,沈知行眉头倒是松开了,可心头惊诧不已。 假孕之事最为机密,知情的不过寥寥几人,人人都是缝上了嘴巴处处小心谨慎,他从未想过会有外人知晓此事。 “之前太过仓促,朕没有说清楚。”楚辞心里急切,也顾不上该不该说,忙不送迭都解释了,“方君隐先前来芙蓉殿盗走了明珠,也阴差阳错知道了朕是假孕,还有那次出宫,朕虽然拿回了明珠,但他不死心,扬言来宫中强取,朕没办法,只能用化功散对付他。” 说着,她皱了皱眉,看了看腰间缠着的假肚子,“假孕事关重大,朕不敢放他出宫去,更不会因为这种事杀了他,所以出此下策,暂时封了他的嘴。” 想来她堂堂天下之主,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人没惹过,可她偏偏就怕沈知行,怕他疏远她,更怕他皱眉生气,这可比南陈的战事还让她头疼。无论如何,心上人最重要,在追求的时候他惹他生气,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为了弥补过错,她说得一派真诚,巴不得将心掏出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颇为可怜。 被这种目光盯着,沈知行有些不自在,同时也吃了她这老一套,语气放轻了些:“毕竟那人是江湖中人,化功散不是长久之计,皇上将他留在身边并不安全。” 话语间,沈知行又看了看院中树下已然叼着狗尾草睡熟的方君隐,想起在宫外这人轻松收拾了暗卫,甚至连那身边的红衣女子都是武艺高强之辈,思至此,他的眉头不自觉又要皱起。 好个方君隐,真会给她找事,难得有空能来国子监一趟,还被他搅黄了!气氛才缓和了一些,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再紧张起来。 楚辞气得咬牙切齿,不愿沈知行再看院中情形,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去,不管不顾地捧住他的脸,强迫他转头看着自己。 让他转过头来容易,可她见到他始料未及的神色,找话题又成了难事,只得打了个哈哈,“哎呀莫急,反正到时候朕的根基稳固了,他就算抖落出朕假孕的事,朕也没得怕对吧?” 她的掌心温热,轻柔地覆在耳畔,指尖还缠上了鬓角的发,沈知行不由得愣了愣,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想要避开她的手。 楚辞是什么人,若说不要脸,她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所以她死缠烂打,松了手又再次贴上去,双臂攀住了他的肩,紧紧挨着他,比赶不走的小狗还粘人些。 身后就是书架,沈知行退无可退,只得接住她的身子,没有看她讨喜的笑容,耳廓隐隐泛起些微红。 她瞧见了,笑得愈发灿烂,“朕知错了,先生就不要数落朕了。”她撒娇,“朕以后什么事都跟先生说,好不好?” 他从不用熏香,此时衣衫上沾染着墨香,离得近了,淡淡的墨香萦绕在鼻尖,笼罩在四周,分外沁人心脾。 文化人就是保守又拘谨,她都如此了还不看她一眼,不过她可不稀罕当什么文化人,需要主动的事就由她一人来做吧。 难得能与他如此亲近,实在是挪不开眼睛,楚辞仰头看着他的眼眸,专注地望着他,生怕漏看了一眼。 沈知行毕竟是一介文人,从未见过她这么主动的女子,不要脸地往身上贴,说不局促是假的,又不能推开,只得匆忙避开了她灼热的目光。 楚辞揽住了他的肩头,没骨头一般赖在他身上,打量的同时,心里暗自打定了注意。 时候正好,气氛也正好,若是不说些什么不做些什么,简直是辜负了大好日光。 她眨了眨眼,难得不知该怎么改口,声音也轻了些,带了些女子独有的羞涩,“朕还记着先生方才说过,留谁在宫中是随朕的心,那”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说了出来:“朕想留先生在宫中,可好?” 她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直接明了地表达心意,女子做这种事。说没有半分羞窘是假的。 可与她料想的不同,沈知行闻言只是微微一愣,她能感受到他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他没有言语,四下忽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几乎能听到窗外轻轻的风声。 没有再躲避她的眼睛,沈知行垂下眼眸,迎着她的目光,他看到她眸中的情绪,满满的都快要溢出来。 在他的印象中,她向来喜欢插科打诨,从未有过这般真诚坚持的神色,像是遇上了最为珍视的,握紧就不愿再松手。 她直勾勾盯着他,眼神热切直接,带着希望与憧憬,一刻都未曾移开。 满室寂静无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有所反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搁在了她的肩头,然后微微用力,她的身子就被扶起推开, 楚辞一愣,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站直了身子,向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皇上方才说的话”他眼睫低垂,被日光映成淡淡金色,“微臣就当从未听过。”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落入耳中,雷声般轰然炸开。 楚辞仍然一脸迷茫,只是头脑中瞬间空白了,周身每一处都莫名不自在起来,像是站在钉子上,怎么都不舒服。 她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声,沈知行没有看她的面色,径直从她身旁走过,错身而过,稳步走到槅门前,抬手搁在门板上,在即将推开槅门的一瞬,身后猛地传来她的喊声:“沈知行!” 他动作顿了顿,并未回过头。 “朕不信朕不信你从来没有察觉到朕对你的心意!”她的话语强硬且虚弱,虽然故意将声音放大,但其中的颤抖,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终不过侧过头去,淡淡道了一句:“皇上多虑了。”语毕,他推开了虚掩的槅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踏入长廊,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袖中紧紧攥着的手在他彻底走远之后松开,楚辞呼出一口气,再也忍不住,控制不住地急促地喘了好几声。 她只觉得耳中里嗡嗡作响,说不上多难过,也说不上多沮丧,心头空空落落,生生缺了什么似的,难受至极。 自从交付心意的那一日开始,她就做好了被无视被拒绝的准备,从年少到如今的漫长年岁中,她做了很多努力,很多很多。这么久了,她终于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如今却被他一句话生生拉扯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分崩离析(二) 他不喜欢她,以前是,现在也是。 楚辞嗤笑了一声,身子微微摇晃,在国子监待得每一刻都显得分外讽刺,她不愿再想,抬步便走,脚步略显凌乱,呼吸乱得出奇。 国子监重归寂静,风过,吹得枝头树叶沙沙作响。 小院中,一直在树下闭眼小憩的方君隐缓缓掀开了眼帘,唇边衔的狗尾草顺势掉落在衣摆上,他望着她踉跄的身影渐行渐远,扬了扬眉。 怪只怪她方才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他可不是故意听到这些的。 自打从国子监回来之后,楚辞一直是情绪低落的模样,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批折子也走神,见朝臣时也走神,平时就托着腮看着某处,笔尖上的墨滴落在案上都毫不知情,折子因此越积越多,足足有半人高。 御书房中,舒缓精神的熏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李逸候在旁边,闻着都昏昏欲睡,但楚辞非但没觉得半分轻松,眉头还皱了起来。 李逸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实在是忍不住,上去劝了一句:“皇上,毕竟是御史千里迢迢加急递回的折子,怎么也得看上一眼啊。” 她正兀自走着神,闻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边积压的折子,心里烦躁不已,却不得不处理政务,她叹了一口气,末了还是拿了折子,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李逸松了口气,本想去一旁候着,可他忽然见得她神情严肃了起来,坐直了身子,又仔细看了一遍手中的折子。 他暗觉不妙,果不其然,她下一瞬已经扔出了手中的折子,拍案而起,“一群废物!”她怒极,“连护送战时物资这种小事都办不好,足有千百两黄金的补给,怎么就被半路劫走了?” 边疆与南陈的战事焦灼,虽然南陈被暂时击退,但战事依旧棘手,朝中如今分为两派,主战派与主和派,不过是纠结到底要不要乘胜追击,不给南陈喘息的时间,但北亓经过了几场战役,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论是攻或防,都不能急于求成。 为了安抚边疆战士,朝廷特地拨了一批补给,没想到在半路被山匪给劫走了,御史护送不当,正在回京认罪的路上。 心里本就烦闷,再加上发生这种事情,楚辞气得脑袋发昏,几乎站立不住,若不是李逸连忙来扶住她,怕是要跌倒。 “这群废物就不能给朕省省心?”她以手撑案,勉强稳住身形,颓然不已:“需要用银子的地方这么多,到底该如何支撑下去” 边疆民不聊生,国库空虚,这次送往边疆的物资已是朝廷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实在是没有余钱购置第二回了。 她又气又急,眼眶都红了起来,李逸见状忧心不已,苦口婆心道:“边疆战事固然重要,可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啊!”他还想再说什么,只见她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他也不好再开解,只得行了一礼,暂且退到殿外。 不过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出门之后就找了候在殿外的方君隐,此时他正悠哉地靠在廊柱上欣赏着蓝天,李逸这一来破坏了他的好兴致。 “方侍卫,皇上正发着火呢。”李逸叹了口气,“既然皇上破例留了你在身边,说明你在她心里还是有些位置的,这种时候得快去宽慰她才是。” 在她心里有些位置?听了这话,方君隐弯起唇角,只觉得好笑,可见得李逸认真的模样,他没好意思直接挑破,而是扬了扬眉,应了声:“好。” 说罢,他提着剑走进了御书房,还未来及看清其中情形,就有一根毛笔冲着他面门扔来,同时他听得楚辞气急败坏的声音:“说了退下,还进来打扰朕做什么!” 她的声音一圈一圈在殿内回荡,方君隐只抬了抬手,便接住了迎面而来的毛笔,夹在指尖,随手晃了晃,揶揄了一句:“呦,出了什么事,能把你气成这样?” 还以为来的人是李逸,没料到是这个讨人嫌的家伙。 楚辞抬起头来,皱着眉打量了打量他,没好气道:“朕准许你进来了?” “你是没准许。”方君隐双手环胸,笑着望着她,“可李总管盛情难却,我总不能不识时务吧?” 如今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翻了个白眼,抓起折子就埋头看了起来,只不过一个字都没进她脑袋。 光是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出了天大的事情,方君隐不想揣度,也懒得揣度,反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个遍,直到她抬起头来怒瞪了一眼,他才笑着移开了目光。 随即,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情事不顺,政事也不顺,当真可怜” 话还未说完,楚辞双眼一抬,俨然已经炸了毛,劈头盖脸地朝他扔了一堆折子,不过他身法极快,轻松几个闪身避开了,还拿着折子移到她面前,将折子搁在了书案上,啧啧感叹:“脾气这么大,难怪沈大人瞧不上你。” 此话一出,她动作顿了顿,先是一愣,随即从书案后绕了出来,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想也不想便一把拽住了他的前襟,恶狠狠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这一拽的力道很大,他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垂眸正对上她的眼睛。 气氛极其紧张,楚辞当真是难得动了怒,目光灼灼快要烧起来似的,方君隐看到她眼眸中滔天的怒气,心头稍作思量,这才收敛了收敛,“皇上要与我这种小鱼小虾生气,岂不是太不值当了?” 见他还算识相,她冷哼了一声,松开了对他的钳制,转身想回到高座上,可步子还未迈出,就听得他在身后幽幽道:“何必如此折腾,若你知道沈大人在顾忌什么,或许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闻声,楚辞周身一顿,心生疑惑,不由得回头去看了他一眼,打量之间,她发觉他此时模样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她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方君隐但笑不语。 说都说了,还这般遮遮掩掩,必定是有所求,还不是什么好事情,楚辞斜睨着他,寻思了好半晌,才回过味来,连忙梗过头去,“凭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想要挟朕?朕是不会给你化功散的解药,不必多想。” “既然皇上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说了。”方君隐摊了摊手,万分可惜的模样,“当真是个难查的消息呢” 被他这么一说,心底的好奇都被勾了出来,她犹豫了犹豫,在面子与消息之间纠结,末了她还是觉得,消息反正不会长腿跑了,如今还是作为一国之君的面子比较重要。 楚辞清了清嗓子,不想理会他,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了一句:“不对啊,你为什么会查沈大人?”她狐疑地看着他,“据朕所知,你们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牵扯吧?” 越说心头的疑虑越重,她不放心地走到他面前,又一把抓紧了他的前襟,目光咄咄逼人,“你说,到底想做什么?” 短短一天被她拽了两次前襟,面子都没了,简直丢人丢到家,方君隐不耐地“啧”了一声,垂眸打量了半晌她白皙精致的脖颈,心里寻思了寻思,到底该用多大的力道才能一把拧断。 “怎么不说话?”楚辞皱起了眉头,“该不会朕说到你心坎里去了,你怕了?” 目光从她的脖颈挪到她一张一合的嘴唇,他又寻思了寻思,要不要找一块抹布塞进去,好让耳朵清净清净。 楚辞显然是没有体会到他的想法,又想说些什么,可他在她张嘴之前先一步拽起了她的前襟,只听得她一声惊呼,就被他单手举了起来,还未回过神来,后背就抵在了殿中的柱子上,撞得着实有点疼,惹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腾空只是一瞬,脚随即又落在了地上,她抬起眼来,只见方君隐似笑非笑地凑了过来,拽着她前襟的手轻轻触了她的脖颈,低声威胁道:“再说一句话,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没料到他失了内力还如此霸道,楚辞顿时傻了,小心脏砰砰砰直跳,吓得脑袋空白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轻声嘟囔了一句:“小气,还不让问了。” 话音刚落,她想起他的话,立马抬手捂住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刚想求饶,却听得他轻笑了一声,不知是被逗笑了,还是气笑了。 方君隐笑着看了她一眼,接着侧过身去,略显无奈,“我若是小气,早先就该杀了你。” 一听这个“杀”字,楚辞后背一凉,为了保全小命,她当机立断转移了话题,“朕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查沈知行,所以才问的,况且是你先说的,怎么又成了朕的不是?” 他撇了撇嘴,“数你有理。” 瞧着他面色有所缓和,她舒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整理了整理皱巴巴的前襟。 就算是此人没了内力,但也不是能招惹的主,以后还是得小心再小心,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分崩离析(三) 她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感慨中,没发现方君隐瞧了她一眼,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她芝麻大小的胆子,笑过之后,徐徐解释道:“可不是我要查你那位相好,而是红衣查的。”他顿了顿,“红衣你那日在店中也见过的。” 听他这么一说,楚辞仔细回想了回想,才想起了那绝色的女子,心里不由得更是疑惑:“朕记得她,可她为什么要查沈大人?” “因为瞧上他了。” 他说得直白,她惊得脚下一滑,险些平地摔个狗啃泥。 她日思夜想爱慕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陪她出宫一趟就被人看上了?别的不说,还是个绝色佳人,绝色到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的那种! 失策,当真是失策了。 楚辞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不知傻了多久,才拍了拍胸口,咳了几声,“她c她居然你们这些江湖人真奇怪。”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方君隐双手环胸,“不过是个迂腐文人,有什么好的?” 什么迂腐文人,明明是天人之姿清高之节!和那些舞刀弄枪的比起来好太多了! 她心里想的欢快,可嘴上谨慎了些,生怕说错话再被他威胁,没胆子直接说,而是决定婉转一些,“这个人啊,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像朕,就吃沈大人那一套,红衣姑娘想必也是。” 方君隐短促地“嘁”了一声,“红衣向来性子直,第二日就去查了沈知行的老底,就差将他祖宗十八代翻个底朝天了,自然什么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楚辞心头滴血,有生之年还会遇上这种强力竞争对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过这一查可查出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皇上若是感兴趣,大可将解药给我,到时候自然都会说给你听。” 她虽然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但早已经腹诽了几个来回,她又不傻,怎么可能给他解药将他放走,他知道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一旦脱离控制,对她的影响是极其大的。 她根基未稳,赌不起也不能赌,现下绝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之前做的都成了无用功,不单单是她,就连沈知行的苦心经营也会白费。 光是看到她沉默不语的模样,方君隐就知道她有了主意,打死不会给他解药的,他也没有强求,而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感叹似的:“既然皇上不乐意,那就算了,我先走一步。” 说着,他信步走到门前,抬手推开了紧闭的大门,临走之时回头笑了笑,说得意味深长,“将豺狼虎豹当成看门狗,小心总有一日会被反咬一口。” 兴许是他笑得过于胜券在握,愈发衬得自己像个傻子,楚辞目送着他走远,在原地站了站之后,径直走回了书案前,打开了手边的折子,虽然在看,但总是记挂着事情,根本安不下心神来。 半晌之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扬声唤了一声在外面候着的李逸,待到李逸走进来,她皱了皱眉,心里纠结了几番,还是吩咐了一句:“去查一查沈知行的底细。” 若不是不得已,她定不会去调查他,在她心里,他一直是心尖尖上的人,思慕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怀疑。 可她如今已经不是公主,而是一国之君,有些事情上,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近些时候,广安城中人心惶惶。 负责运送战时补给的御史这几日回京请罪,入宫之后再没有出来,据说他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当即将那倒霉御史关入天牢,择日处斩,这还是皇上继位之后第一次动用大刑,惹得朝着人人如履薄冰,谨慎到不能再谨慎,生怕出一点纰漏。 当今这位女皇帝的手段可谓是凌厉,好好一个女儿家,却比起先皇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半点仁厚的样子都没有,若是放任发展下去,又会成一个暴虐的主。 芙蓉殿中,楚辞正吃着莲蓉酥,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这又是谁在背后地骂她呢? 自打处置了御史之后,朝中对她怨声载道,为首的便是丞相傅延年一派的老臣们,上折子拐着弯弹劾她不念旧情,毕竟御史曾为了北亓立过不少功劳,在她年少时还曾出使南陈谈判,如今只是遇到山匪,就被治了罪。 起初楚辞并不想要御史的命,只不过暗卫来报,说是那批截货物的山匪们个个武功高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不像是平常山匪,而且运送的路线只有她c御史还有参与运送的几人知道,难不成还是她自己抖露出去的消息吗? 不管怎么说,此事颇为可疑,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上回沈知行在国子监那般对她,直接明了地拒绝了她的心意,她又不是不要脸,自然不会传召他入宫觐见,现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除了早朝,其余时候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她对此事没有把握,还不能去过问他,头一次自己拿主意,她心里没有底,分外心虚。 处置完御史的事情之后,心里只剩下一件事让她忧心不已了。 北亓什么都不行,种地不丰收,经商挣不着银子,国力一直不强,要不是南陈与北亓国力都半斤八两,早就得有一方被吞并了,哪能悠闲到现在。 虽然北亓样样不行,但有一点是无人能及的,那便是暗卫与情报网。 先皇生性多疑,平时依靠安插在各处的情报网获取信息,情报网四通八达,各方面有所涉及,这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排除异己,安安稳稳的坐着皇位。 楚辞继位之后,没什么心思打理情报网,偶尔有事了才会让暗卫去搜查消息,搜查沈知行的底细费了好些时间,却也有所得,暗卫第一时间便回禀了她。 看过暗卫递上来的密信之后,她失了好久的神,手中密信落在案上都没有察觉,不知过了多久,才与李逸道:“传沈知行入宫觐见。” 夜里,零零星星下了些雨,最热的八月已经行至末尾,秋日将临,比之燥热的夏天,夜晚要稍稍凉一些,风卷着雨丝吹拂在身上,分外凉爽。 芙蓉殿中灯火通明,烛火随着风忽明忽暗,因为下雨,手边的宣纸微微潮湿,楚辞单手托着腮,摆弄着笔架上挂着的毛笔,指尖拂过柔软的兔毛,略有些痒。 她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停顿在殿门前,随后,沉重的殿门被李逸推开,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身形瘦削挺拔,并未穿官服,而是身着素色的外裳,一眼便知是从府上匆匆而来的。 摆弄毛笔的手顿了顿,她看着沈知行从容走入殿中,向她恭敬行了一礼,声音低沉好听:“微臣参见皇上。” 楚辞坐直了身子,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察觉到殿中微妙的气氛,李逸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殿中安静了起来,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没有说话,沈知行也没有开口,一直站在原地,垂着眼眸并没有看她。 平日她召见朝臣,都是在长平殿,对他也不例外,今日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她的寝殿,传他前来此处,必定是有什么要紧却又不能为他人所知的事情要说。 搁在案上的手交叠着,手指缠绕在一起,勒的指骨有些疼,楚辞咬了咬嘴唇,受不了这种寂静,只得说道:“沈大人不必多礼。”她顿了顿,“站着说话作甚,快些坐下吧。” 沈知行看了一眼边上的木椅,又淡然地移开了目光,“坐就不必了,皇上有什么事情,大可直接与臣说。” 原本理直气壮的应该是她,但不知为何,看到他如今冷淡疏离的模样,楚辞心头一沉,渐渐有些不安,她开始后悔,今夜或许不该将他传入宫中,更不该听方君隐的话,最不该的,还是看了暗卫递来的那封密信。 她咬了咬嘴唇,纠结无比,但还是问了:“先生可知道,二十年前震惊朝野的贪腐案?” 沈知行走神了一瞬,随即平静答道:“知道。” 二十年前的贪腐案,牵扯官员众多,光是身居要职的大臣就有数人,更别说地方官员,惹得向来温和的先皇大怒,涉案人员纷纷人头落地,但受到最多责罚的,正是那时的尚书李泽。 据说在城外发现了李泽私藏的金银财宝,堪比国库,因此李家一家老小皆是受到牵连,被诛九族,在刑场斩首示众。 楚辞看了一眼手边堆积的当年案件的卷宗,都是从天禄阁中取出的,先前被人暗中翻阅的,正是这些卷宗。 “朕查了那桩旧案,只可惜能查到的记载少之又少。”她心中没底,强装镇定,“朕那时尚在襁褓之中,事情的原委并不知情,但在这些卷宗中,一一列举了李泽贪腐的滔天罪责。” 话音刚落,只见沈知行扬了扬唇角,嗤笑了一声,烛火落在他面上,照亮他眸中遮掩不住的讥讽之色。 她的眼睫颤了颤,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分崩离析(四) “皇上今日宣臣入宫,就是为了这桩旧案?”他淡淡道:“既然皇上心中已有定夺,又何必再问?” 其实在今夜进宫之前,他就有所料想,原本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因为那日在国子监的事情紧张了不少,一直僵持着,但她今夜忽然将他传唤进宫,还特地宣他来芙蓉殿,其中深意,不难揣摩。 听了他的话,楚辞攥紧了拳头,按捺住莫名的慌乱,“先生不要误会,朕当真没有别的意思,今夜唤先生前来,只是想问一问” 她还未说完,沈知行已经抬起了眼眸,直直望着她,她在他眼中看到无尽的凉薄,明明站在那里的就是他,却令人感到难以言喻的陌生,好似平时的温润如玉不过是伪装,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她愣住了,一时忘了言语。 “皇上今夜请臣前来,想必已经查清楚了。”沈知行笑了笑,一如往常,仍是那般坦坦荡荡,“臣确实是李泽李尚书之子,入朝为官只是想借机重审旧案,皇上你所顾虑的,确确实实是事实。” 此话一出,在耳中宛如雷声轰然炸开,自从看到密信之后,楚辞就惴惴不安,想要问又不知怎么问,她从未料到他会这般直接地说清所有的事情,丝毫没有畏惧,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话语也破碎了起来,“不c不对,父皇曾说过,你是一心效忠北亓的,否则也不会将朕托付给你,他不会看走眼的!” 沈知行没有言语,仿佛她的信任在他面前不值一提,轻如鸿毛。 仅存的一丝希望也因为他的沉默灰飞烟灭,楚辞心头一沉,像坠入了冰窟,周身泛寒。 她闭了闭眼,声音也小了很多:“就算是你确有隐瞒,但如果你只是想重审旧案,为何你还要悉心辅佐朕?” “悉心?”沈知行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气中带了些淡淡的嘲讽之意,“逢场作戏罢了,何谈悉心。” 宛如一个溺水之人想要抓握浮木,楚辞莫名地急切了起来,“你胡说!”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入朝为官已有五载,如果为了重审旧案,那为何从不提及此事。” 面对她的追问,沈知行沉默不语,四下尽是令人不安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开了口:“臣不过是再等一个让李家翻盘的时机。” 这句话落在耳中,残忍到让她难以承受,什么都说不出,只得颓然地呼出一口气。 “当初,先皇听信一面之言,就认定家父贪腐,将李家满门抄斩,臣又怎么会去重提旧事?”沈知行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沉,“可家父为官向来清正廉洁,兢兢业业,从未有过贪腐之举,家中也无华贵摆设,这桩贪腐案,明明就是有人栽赃陷害。” 他说的话,楚辞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身子乏力,头疼的要命,她巴不得现在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醒来的时候仍是原来那般。 暗卫递来密信的时候,她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爱慕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是罪臣之子,当年李家落难被仆人掉包逃出生天,后来改名换姓高中状元,入朝为官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露出半分破绽,若不是方君隐为了换取解药提及了几句,她打死也不会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过往。 在她心中,沈知行是清冷自持之人,好恶从不显露在面上,对她也是始终保持着距离,少有交付真心的时候,一旦有所逾越,他会立即退得更远。 她早该想到,他这样刻意,一定有原因,可是她太过迟钝,到现在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可惜他们二人之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不瞒皇上,微臣这些年,确实一直都在查探消息。”她思索间,沈知行上前了一步,双手在胸前交叠,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既然皇上已经知情,那微臣恳请皇上,重审李泽贪腐一案。” 虽是早有预料,但他当真这么说了,楚辞还是不知该如何应付,双手颤了颤,眼神也飘忽不定,就是不肯落在他面上。 她没有回答,心头情绪翻涌,沈知行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久久没有动,殿中的气氛愈发紧张,他的话语带着浓浓的压迫感,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手边的卷宗一下子有千斤重,她将那些写着李尚书罪责深重的卷宗推到了一旁,搁在案上的手攥成拳头,又松开,这般重复了几次,她终是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颓然道:“朕做不到。” 闻此,沈知行周身一僵。 如今朝中的情形,她虽有名头,但根基不稳,并无实权,朝臣们对她恭敬,私底下却对她不屑一顾,认为她一介女子,妇人之见,根本做不来天下之主。 她一直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出不得半点差错,在这个关头,她不可能去重审旧案,毕竟贪腐案牵扯甚广,在北亓内忧外患的时候,鲁莽查案只会令她陷入两难之地,既不能给沈知行交待,又不能服众。 这案子她不是不想查,而是无可奈何,有些人她如今是查不得的。 “先生”楚辞睁开了眼睛,声音很轻,“朕如今真的做不到。” 沈知行先是失神了一瞬,随即笑了一声,她能看出,他唇边笑意中的一抹苦涩,但其中更多的还是讽刺,不知是嘲讽她,还是在嘲讽自己。 楚辞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急忙站起身来,下意识想走到他身边,“不过,这案子朕一定会查的,先生大可以放心,若是李泽没有罪过,朕定会还他清白。”她快步走到他身前,诚恳道:“一定会查的,相信朕。” 她说得真诚,眸中尽是恳切,巴不得将心掏出来,可沈知行看了,只觉得好笑,“皇上又何必说这些呢?”他短促一笑,“既然查了,那皇上想必也知道,我曾习过武,虽是不精,但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 今日呈上来的密报中写得一清二楚,李家遭到灭顶之灾之后,他流落在外,被江湖人收留,还与江湖中人多有牵扯,为了保命,幼时曾学过一些防身之术,暗卫还说,若是与之对峙,务必让她小心谨慎一些,千万将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 瞧见楚辞周身紧绷的模样,沈知行弯起嘴角,凑得近了些,用只能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若是微臣今夜有半点异心,要对你不利,埋伏在殿中的暗卫就会出来擒住臣吧?” 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很轻,却惊得楚辞瞪大了眼睛,抬眸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有所准备,如今的芙蓉殿就是牢笼,布下的暗卫就像是夜里躲藏在黑暗中的蝙蝠,只要察觉到半点风吹草动,随时准备蜂拥而出。 见得她惊讶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得半分不差,沈知行合上了眼帘,又掀开,目光只扫过了她,随即定格在殿中烛火照耀不到的阴暗处。 “微臣从不信任皇上,皇上也不曾信过微臣。”他顿了顿,轻声道:“既是不信,又何必虚情?” 说罢,沈知行再次看了看她,此时她面上除了惊诧,还有掩盖不住的哀伤,蔓延至眼底,无助又悲凉。他眸色一沉,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身去,稳步走出了芙蓉殿。 隐藏在暗处的暗卫看到他离去,这才悄无声息地撤了出去。 外面的雨下的大了些,雨丝密集,泥土芬芳的味道传入殿中,冲淡了熏香的气息,也遮掩了沈知行指尖袖口残留着的那一丝淡淡的墨香。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晚当真是凉了。 楚辞无意识地抱了抱双臂,硬撑了一夜,她这才觉得疲累不堪,双腿都绵软了,只得蹲下身去,目光无焦距地落在某处,身子在吹拂而入的寒风中颤抖了一下。 沈知行说得没错,她确实是可笑至极,明明一腔热情对他,天天死缠烂打,却在最关键的时候不信任他,可她没有丝毫办法,她本就是小心谨慎之人,再加上北亓皇室如今只剩她一人,她务必要保全自己,才能保全楚家的天下。 脑海中又想起他方才冷漠疏离的模样,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无论是面对他,还是面对这样口是心非的自己,都让她无比难过。 不顾地上的灰尘,楚辞席地而坐,将脸埋入膝中,深吸一口气,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的雨势,鼻尖不住泛酸。 她错了吗? 自此之后,楚辞像是变了一个人,神思恍惚,整日埋头在御书房中,除去早朝,几乎足不出户,夜深时分,还能看到御书房中明亮的烛火。 不止是她判若两人,就连向来勤勉的沈知行也变得奇怪起来,平时循规蹈矩绝不会缺席早朝的的他已近有许多日子没有上朝了,问及原因,只会用偶染风寒为理由搪塞,有人前去拜访,他也闭门不见,无论官至几等,一概拒之门外。 两件事撞在一起难免令人惹人纷纷,再加上二人之间关系匪浅,其中弯弯绕绕不难猜测,不过是小两口吵吵架拌拌嘴,再寻常不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坦诚(一) 可只有楚辞知道,他们之间原本就不算亲近的关系变得更为生分了,或许已经不能用生分来形容,而是形同陌路。 说起来,她算不得难过,只是心里空空落落,总想找些事情来填补,所以将心神都倾注到国事之中,像是扎根在了御书房中,哪也不想去,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来。 许皓眉听到消息,本想去安慰安慰她,可转念一想,她能如此专注于国事也是好的,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不能被儿女私情所耽误。 俗话说得好,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楚辞刚刚受了情伤,又紧接着受到边疆密报,说是南陈再次起兵突袭,虽然北亓有所准备抵挡住了,但南陈此番气焰重燃,带着不夺天下誓不摆休的气势。 南陈后续补给充足,可北亓却不容乐观,边疆的补给物资半路被劫走了,至今下落不明不说,驻守边关的镇国大将军先前还受了些伤,一直旧伤未愈,因此北亓军队气势低迷,怕是不能经受长久战役。 千里外的边疆情势紧急,皇城中的楚辞也心急如焚,这等关头,已经顾不得其他,只能将国库中剩余不多的官银尽数拿出,购置粮草与军械,派遣精锐军队护送前去边关,容不得再出半点差池。 为了这些事情,楚辞在御书房忙碌了一整日,直到夜深才得了闲,她搁下手中毛笔,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身子的疲累让她一点都不想动,但望着夜色,她却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慢悠悠踱步而出,坐在长廊边上的栏杆上,不住地走着神。 今夜月色甚好,明月隐藏在云层之后,朦朦胧胧,分外缥缈,夜色因此更为漆黑,这般漆黑,像极了那夜沈知行的眼眸,其中藏着磅礴汹涌的情绪,实在是太过复杂,她分辨不清,也不想分辨。 生怕那些疏离与厌恶都是尽数给予她的,而那些耐心陪伴与开解都不过是敷衍罢了。 心中情绪沉重,她疲倦地闭了闭眼,感受着夜里愈发凉的风。 不知过了多久,楚辞都有些困倦了,忽然听得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她掀开眼帘,缓缓回过了头,但此时她最想见之人没有出现,顺着长廊而来的,在风中衣袂偏飞的,是素来优哉游哉的方君隐。 他没有穿侍卫的官府,而是身着常服,深色的衣裳好似能融入夜色里,长廊外侧挂着的灯笼散发着暖黄的火光,在他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光芒。 楚辞仰着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手中好似拿着什么,只不过袖子遮挡着,她看不真切。 不多时,方君隐便走到了她面前,没有与她说什么,而是撩起衣摆坐在她身旁,也看了看月色,随口道了一句:“缺月有什么好看的?” 打心眼里不想搭理他,楚辞别过头去,“朕让你坐下了吗?”她的语气很冷淡,“朕记着你还在当值吧,为何私自换下常服了?这可是要受罚” 她还未说完,方君隐递过来了什么,打断了她的话头,她仔细看了看,是巴掌大的小酒壶,封泥将启,醇香的味道顺着风钻进了她的鼻子,单单是嗅到,恍惚就已经醉了。 “这可是好酒,宫中也没有,尝尝?”他又举了举,本想再说什么,可她二话不说就接了过来,仰头灌了一口,呛得直咳嗦,他瞧见了,笑了一声:“慢些。” 说话间,他也拿出了一壶酒,浅饮了一口。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弄到宫中都没有的好酒,自打继位之后,楚辞是一口酒都没喝过,生怕惹出什么乱子来,不过今夜政务都处理完了,喝上一些也无伤大雅。 没有客气,她咕咚咕咚接连喝了几口,又觉得冲,捂着脸颊缓了好半天。 方君隐侧眸望去,只见她脸颊微红,显然是不胜酒力又不会喝酒,只会逞能。 “虽然是好酒,但也不能这个喝法。”他伸出手去,想夺去她的酒壶,却被她避开了。 “怎么着,这么小气?”楚辞皱着眉,将酒壶攥得紧紧地,小心地护在怀中,“见朕现在这样,食不下咽夜不安寝的,你是不是很高兴,特地带着酒来看朕笑话?” 闻此,方君隐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一声,看她的目光中也带了些打量,“我有你说的这么坏?”他顿了顿,“若是来看你笑话,我大可以躲一边看,何必分你千金难求的酒。” 被他这么一说,楚辞顿时哑口无言,但是她心气儿不顺,总想发泄出来,所以语气依旧强硬,“你之前故意向朕透露沈知行的底细,还派人给朕的暗卫送信,为得不就是让朕知道沈知行居心不良,看我们的笑话吗?” 皇家暗卫在广安城中开了一家酒楼,为得就是探听朝中朝外的消息,可不知怎么的,就在他们搜查沈知行身份的时候,有一封密信塞进了门缝,里面详细地写着所有的事情,一目了然,而传信之人身法极快,根本无法探查身份。 她又不傻,两两联想在一起,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定是方君隐在捣鬼,自己没了武功被困在皇宫中,还半点不消停,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一直在跟宫外传递消息。 见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方君隐也没有隐瞒,而是微微一笑,大大方方承认了:“整日在宫中闲来无事,总得找点乐子,皇上你说是不是?”他饮了一口酒,“再者说,那人就是别有用心,我帮你解决了他,不给我加官进爵吗?” 一听这话,楚辞气不打一处来,牙都痒痒了,“说得这般道貌岸然做什么?”抓握酒壶的手用了些力气,“朕就算是傻的,也不会信你嘴里的鬼话!” 方君隐无奈地摇了摇头,状似无辜,“皇上可是冤枉我了。”他顿了顿,“都是红衣,想追求沈知行又没招,只得先让你们决裂,这才有点机会伺机下手啊。” 说着,他装不下去,笑了起来,“我想着,又能满足了红衣那丫头的心愿,还能让皇上你看清沈知行的真面目,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若是放在以前,听到沈知行被人追求,楚辞肯定会气得晕过去,如今,她却没有那般生气,而是说不出的落寞,身子也跟着夜风凉了起来,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不住地漏着风。 方君隐做这些虽是故意惹得她日子不安宁,报复她给他下药一事,但本质并不坏,也没有做什么威胁到她的事情,再者说,若不是他有意提醒,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沈知行的身份,想必会一直懵懂下去。 不过懵懂下去也好,至少能与他日日相见,就算没有丝毫进展,能见到他,总归是好的。 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楚辞缓缓叹了一口气,懒得再与他说话,只举起酒壶,灌了一大口,还没喝出什么味道,酒壶就被夺走。 手中顿时空空如也,她转过头去,怒瞪着身边的方君隐,只见他面色略有些无奈,随手将两壶酒扔到了一边去,“好了好了,这酒烈得很,我怕你喝得小命不保。”他以手撑着下巴,“我这人素来不喜欢亏欠,你先前坑过我一次,如今我也坑你一次,咱们扯平了。” 他难得没有笑,仔细打量了打量楚辞的脸庞,本应该如湖水一般的眼眸中布满了红血丝,半点先前的灵动也无,配上眼底的乌青,许久未曾好好安歇似的,看上去颇为可怜。 不知不觉,方君隐望着她的目光中,隐隐带了些同情。 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楚辞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故意将脸隐藏在光亮照不到的阴暗处,沉默着不发一语。 方君隐回过神来,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可脚步顿了顿,末了还是回过头去,轻声道了一句:“抱歉,不该多事的。” 仔细想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对别人道歉,平时身边之人奉承他还来不及,巴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又怎么会让他道歉,以至于“抱歉”二字说出口之时,他觉得分外别扭,嘴都不像自己的了。 楚辞依旧不想搭理他,一个人躲在阴暗中,手臂抱着膝盖,目光无焦距地落在某处。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她的回话,方君隐扬了扬眉,转身欲走,她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却打断了他的步子,让他愣在了原地。 “朕连沈知行都查,怎么可能不查你呢,方侍卫。” 他回过头去,只见楚辞抬起头来,直直望着他,“诡影宗少主,是江湖不好待,还是宫中太有吸引力,你不老老实实躲在朕查不到的地方,偏偏自投罗网呢?” 她的声音在月夜中分外轻,可落入耳中,足以让方君隐攥起了身侧的手,周身紧绷了起来。 先前他只当皇宫中养着的都是无用的废物,没料到还真有些本事,他都如此小心谨慎了,还是查到了他的底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坦诚(二) 他敛去唇边的笑意,冷眼望着她,“小瞧你了。” 四下顿时杀机四伏,楚辞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骇人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就算是他此时没了功力,但随手掐死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好笑,“三步夺命,化于无形。你们诡影宗取人钱财替人消灾,养得杀手都是绝顶高手,这些年暗中杀了不少朝廷官员,官府早就想抓你们示众了,奈何你们的杀手行踪诡秘,始终没有所得。” 看着她上扬的嘴角,方君隐皱了皱眉头。 “如今他们的少主就在朕手上,你说,朕会怎么做?”楚辞朝他笑了笑,下巴搁在膝盖上,歪着头望着他,半点防备都没有,“不如,砍了你的脑袋以儆效尤?” 方君隐后退一步,集中注意力感受了四周,却没有感受到暗卫的气息,若是她当真想抓他,在这摊牌的时候,暗卫就该上来将他制服了,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他皱着眉,沉思了半晌,但怎么都没想明白,只得再次看向楚辞,这一看不要紧,他周身的防备顿时卸了个干净,嘴角还跟着抽了抽。 栏杆上,楚辞已经歪着身子,沉沉睡了过去,显然是酒劲上来了,晕的七荤八素,睡着睡着还险些从栏杆上歪下去,得亏他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脑袋顺势枕在他的肩头,温暖的吐息轻扫过他的脖颈,像是绒羽,极其轻柔。 天底下酒话说得这般装模作样的,许是有且只有她一个了不过这般也好,到底是说了几句实话,让他也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她身子很轻,抱在怀里没什么重量,方君隐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 趁着李逸还没进来唠叨,他抱着她踢开了御书房的门,想将她安置在一侧的软塌上先让她睡一会。 刚刚走近软塌,身后就传来轻微的声响,也夜色中分外清晰,他没有回过头去,只是将楚辞搁在软塌上。 “宗主!”身后,娇俏的女声响起,“说好的子时就一起离宫,奴家等了你这么久,这都丑时了,还不走吗?” 夜色中,红衣站在御书房门前,一身绯红衣裳分外惹眼,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斜斜倚在门框上,打量着御书房中的摆设,想随手顺走个银器,不料方君隐此时转过身来,她只得悻悻将银器搁了回去。 “倒是忘了与你约好了。”方君隐双手环胸,勾起嘴角一笑,“既然我忘了,那你便自己走吧。” 起初,红衣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与她错身而过,优哉游哉地向前走了几步,她心下一惊,连忙道:“宗主别糊涂啊,宫中不是久待之地,老宗主还盼着你早日回” 她没有说完,方君隐回身给了她一个眼神,她就老老实实闭嘴了,憋屈地跺了跺脚,“算了算了我自己走就是了。”她飞身而起,虽然动作干练果决,但嘴里嘟囔个没完,“说好的一起走,怎的还变卦,奇怪奇怪” 望着那道红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方君隐满意地一笑,也想回去休息,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半晌,还是折返,走入御书房中,拿了薄毯盖在了熟睡的楚辞身上,她喝得确实有些多,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他还记着,自己今夜带着好酒来寻她,约摸着是来辞行的,不知怎的,又成了收拾烂摊子的了。 方君隐默默替她掖好被脚,站直身子时,嫌弃地“啧”了一声,“真麻烦。” 在御书房睡了一夜,第二日晨起时,楚辞悲催的发现,她昨夜着凉了。 方君隐带来的好酒,确实让她周身发暖,还热到半夜踢了薄毯,可后半夜酒劲过去,她便觉得冷了,软塌怎么都比不上寝殿,凑凑合合睡了一夜,末了着了风寒立马发热了。 接连几日没有好好休息,她的身子本就亏损,再加上着凉与心情不佳,病来如山倒,一点力气都没有,早朝都上不得,整日浑浑噩噩地躺在床榻上,头疼到眼皮都抬不起来。 这病来得急,去的很慢,以至于她躺了好些日子,喝了不少的药,没有半点起色。 因为她先前曾称病不想处理政务,所以前朝听得她大病一场的消息,纷纷以为她又是为了躲避政务编造的理由,虽然嘴上不说,但暗地里直戳她的脊梁骨。 晌午过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皇宫,停靠在偏僻角落,早早候在一旁的小宫女上前去,领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走进了锦澜殿中。 锦澜殿正殿中,花开的正好,些许花香萦绕,经久不散。许皓眉端坐在正位上,一手端着茶壶,斟满了一杯茶,搁在矮几对面,复而给自己斟了一杯,举在手中细细嗅了。 殿门处传来脚步声,她抬起眼眸,隔着薄薄水雾,瞧见了门前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他还未曾进门,便垂眸行了一礼,“参见太妃。” 许皓眉动作一顿,随即搁下了茶杯,“多礼什么,都是旧相识了。”她拂了拂衣袖,“难怪辞儿总是与哀家说,你一直拘泥与礼数,无趣得很。” 殿门处,沈知行抬起了眼眸,眸中不曾有半点情绪,平静如水。 没在他眼中看出什么,许皓眉轻轻叹了口气,“行了,别站着了,哀家这来了些新茶。”她摆了摆手,“记着你最喜欢品茶,不如来尝尝哀家的茶怎么样?” 说着,她摆了摆手,沈知行抬步上前,撩起衣摆坐在她对面,只是端起了茶杯,却没有尝上一口。 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此番入宫必定是有什么事,许皓眉目光微动,纤细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杯沿,直接问了:“说来也奇怪,阿渊在时,你们总是在太子府下下棋,他去了之后,你便没有再来过,怎的今日忽然要见哀家了?” 茶杯中的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是难得的商品,可沈知行无心品尝,他将茶杯放在矮几上,另一手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搁在茶杯旁,又缓缓推到了她面前。 许皓眉以手撑头,随意看了看,信件封面上什么都没有写,她心头有些疑虑,不过仔细想过,她便明白了,唇角微微弯起,明知故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劳烦太妃。”他终是舍得开了口:“替微臣转交皇上。” 此话一出,证实了心中所想,许皓眉思索了思索,又旁敲侧击问了一句:“哀家就想不明白了,皇上既然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又怎么会看你呈上的信件?”她顿了顿,“乱臣贼子这个名头,哀家犯不着为了你去惹皇上不开心啊。” 她故意说得为难万分,沈知行听了,眉心微皱,“既是乱臣子,所以微臣才不便面见皇上,而是劳烦太妃。”他看了一眼信件,“皇上有心处理政务,可如今情形莫测,南陈卷土重来,她一人定是有心无力,太妃大可放心,信件中只是缓兵之计,绝无半句危害北亓国运之言。” 她曾想过他今日前来,许是会说些旧案之事,信件中怎么都会有关于李家的言辞,没料到他说明了来意,却与她想得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许皓眉微微一愣,心头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叹。 惨遭灭门,却没有怀恨在心,难得一心效忠北亓,如今因为身负旧案惹人非议引人怀疑,楚辞那般爱慕他,在这种关键时候也没有对他全心信任,在他的心中,兴许比楚辞还要煎熬一些。 思至此,她叹了一口气,按了按额角,“你若是亲自给辞儿,她会高兴得疯了吧” 听她提及楚辞,沈知行偏转了目光,没有接她的话,转而说道:“还请太妃不要将此事说与皇上,信件若是太妃得空,誊写一份就是。”说罢,他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一礼:“信已送到,那微臣便退下了。” 他后退了两步,本想转身离开,许皓眉没有让他如愿,故意将声音放大了些,“哎可惜了,辞儿还病着,就算是你的法子当真有用,她怕是也无心处理朝政啊” 闻此,沈知行的步子一顿。 她趁机添油加醋道:“天儿渐渐凉了,哀家这几日都觉得乏,别说她政务繁忙了,这一病好几日,烧得脸都白了,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一说不要紧,他果然因此犹豫了半晌,虽是没有回过身来,但也没有抬步离开。 许皓眉琢磨了琢磨,状似不经意地提点了一句:“这个时候李逸应当去拿药了吧,哀家可得趁着芙蓉殿清闲,去送些补品给辞儿补补了。” 话音刚落,她抬眸瞥了一眼,只见沈知行思索了一阵,末了还是稳步离去,身形渐远,再也看不真切。 身后,她撑着额头,幽幽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好辞儿啊,哀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身若浮萍(一)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晚了,夕阳火烧一般,红彤彤的,将云霞染成了灿烂的橙黄,弥漫整个天际,美不胜收。 芙蓉殿中,夕阳将摆设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斜斜的,那般温暖的颜色,无端让人觉得舒服,可楚辞并不觉得舒服,甚至觉得周身发寒,就算盖着厚厚的锦被,还是难以阻挡寒意。 她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呼出一口气,迷迷糊糊中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近了床榻,撩开了窗幔,直到那人坐在了床榻边上,她才迟钝地感觉到,不适地翻了翻身子。 “李逸。”她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将缩在锦被中的手伸了出去,“渴了” 来人闻声起身,不多时便倒了一杯温热的茶,一手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另一手将杯沿凑近她的嘴唇,耐心地喂着她小口小口喝了一些。 虽是病得迷迷糊糊,但楚辞能感觉到,这人应当不是李逸,李逸素来唠叨,看到她病歪歪的样子,这个时候早就该絮絮叨叨说些什么了,现下如此安静,很是奇怪啊 心头有些疑惑,但眼皮有千斤重,她实在是懒得睁眼,只是侧过头去,鼻尖拱在那人身上,想嗅出什么来,可鼻子堵塞,什么味道都闻不出。 在她兀自迷茫时,有微凉的掌心覆在额上,动作很是轻柔,让她觉得分外舒服。 寝殿中很是寂静,就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楚辞在一片迷糊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搁在锦被上的手猛地抬了起来,紧紧抓住额上的手。 与她相比稍稍低了一些的体温,修长的手指上还有薄薄的茧子,是常年握笔导致的。 来人没有言语,可她能感受到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他们从来相隔千里,不曾亲密依靠过,但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引导着她,有一道模糊影子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饶是嗓子疼痛,还是轻唤了一声:“先生” 没有料到她会认出他来,沈知行周身一僵,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离开,但是她的话比他的动作快了一步,“你别走。” 闻此,他迟疑了。 楚辞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尖冰凉,力气却很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都不愿意撒开一般。 为了拉住他,她的半个身子都赖到了他的身上,正在病中,她的身子很虚,只要他想,还是能轻易甩开的。 她没有睁开眼睛,可面上的神情尽是恳求,沈知行垂下眼眸,终是放松了身子,背靠在床栏上,拉起了锦被一角,轻轻盖住了她的肩头。 与锦被一起温暖她的,还有他的体温,心头好似在一瞬涌上了无数情绪,楚辞将脸颊埋在他肩头,好半晌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知为何,她越是沉默,周身越是不住的颤抖。 她的手跟着抖得厉害,以为她是身子不适,沈知行皱起了眉头,连忙将她揽在怀中,伸手去搭在她的手腕上,正专注地察看她的脉象,不料她在此时忽然开了口:“你不要怨我好不好?” 许是烧得迷糊,她连“朕”都忘了说,生怕这是一场梦,生怕他下一刻就不在了,所以她不敢停歇,不停地说道:“我好想好想帮你查案子,真的好想可我做不到。” 她声音就在耳边,又轻又无力,说得急了,还咳嗦了几声,沈知行的眉头皱得愈发紧,握着她肩头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 他们之间,如今确实隔了难以逾越的鸿沟,今日前来探望她,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但他并不想开口,甚至不想让她知道他曾来过。 她的心中,只留下他冷漠决绝的样子就足够了。 “先生为什么不回答我就这么怨我吗?”等不到回话,楚辞笑了一声,唇边的笑意却无比苦涩,“你怨我其实我c我也怨自己啊。” 怨自己无用,怨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怨自己明明将他放在心上,又心存疑虑,不肯一心相信他。 罪臣之子也好,另有图谋也罢,只要她坚定,他仍是她最为信任的太傅。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中隐隐带了些哭腔,沈知行垂眸看去,只见她脸颊苍白,嘴唇上半点血色也无,以往梳理整齐的发也乱七八糟的,要多憔悴就有多憔悴。 他薄唇紧抿,心头隐隐泛起从未有过的疼惜,不由得抬起手来,轻抚开凌乱地垂在她面上的碎发。 情绪翻涌,楚辞喘了几口气,勉强稳住了呼吸,她掀开了眼帘,抬眸望了上去,眼前烧得一片朦胧,再加上昏暗的光线,他的侧脸也看不真切,可她还是能够分辨他的五官,无不让她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我宁愿你怨我”她伸手去抓住了他的衣料,死死攥在掌心中,“怎么怨我都好,就是不要一直躲着我。” 作为皇帝,她不能经常出宫,偶尔去寻他一次都是奢侈,若他一味不进宫来,还有意躲着她,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再难见到他。 回想起这几天难熬的日子,楚辞再也憋不住,眼眶中盛满了泪水,眼睫稍稍一颤,泪珠便顺势而下,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很快消失不见。 “不要躲着我”她抽泣道:“好不好?” 她的眼泪温热,声音颤抖,不论是看了,还是听了,都让沈知行煎熬异常。 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暗淡,寝殿中黑沉了一些,再加上窗幔的遮挡,落在她面上的光亮越来越少,可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眸,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再难挪开。 她哭得眼睛都红了,倒成了苍白面色上唯一的点缀,平时那般明艳的她,也会有这种无助又憔悴的时候。 沈知行皱了皱眉,又舒开,没有再顾及其他,倾身上前,双臂拥住她的身子,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楚辞还未回过神来,便已经栽进他怀中,他的下巴贴近她的额头,细细感受着她额上灼热的温度。 呼吸停滞,她的心口仿佛漏了半拍。 相处这么多的时日,面对她一日胜过一日的追求,他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动心。奈何身负灭门之案,他始终不敢与她走得太近,生怕走错一步,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她就像是面上盛放着花木的泥沼,一旦陷入,再难脱身。 他一向沉稳自持,在朝中当值数年,暗地里搜集了不少关于旧案的线索,做什么都是极其谨慎,从未出过半点岔子,甚至还与江湖中人谋划过,若是事情败露,无论谁坐在那皇位上,都会毫不犹豫地用那人的血祭奠惨遭灭门的李家。 但就是遇上了她,是她坐在了那皇位上,他所有的计策满盘皆输。 不但没办法继续查案,还得费心辅导她政事,教导她治国之道,那夜她传唤他入宫,与他摊牌,说得那般清楚明白,他感觉到有暗卫在四周伺机而动,却也没有狠下心来拿出袖箭来鱼死网破。 伤害她这种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沈知行缓缓呼出一口气,暂且放下了那些沉重的思虑,目光望着落在地面上越来越黯淡的夕阳。 两人都没有言语,满室寂静,楚辞乖顺乖顺地躺在他怀中,手抓着他腰间的衣裳,仿佛他就是全部的依靠,只要离他近了,就算外面是狂风暴雨,她也会觉得心安。 她也想保持清醒,可身子虚弱,精神了这一阵已经是极限,她的眼皮沉重,支撑不住,最终缓缓合上。 她许久未动,呼吸渐渐匀长,沈知行以为她睡着了,就想将她的身子移回床榻上,可不料还未有动作,她在迷迷糊糊中,忽然开口轻轻问了一句:“你恨我吗?” 闻此,他周身一顿,眸中神色微变。 先皇下令屠戮了李家满门,连李尚书妻子腹中的孩子都没有放过,正是这一桩漏洞百出的冤案,害得他九死一生成为孤儿,无依无靠流落街头,险些饿死,若不是念着终有一日能为李家翻案,他也不会强撑到今日。 先皇在他眼中,不过只是杀父仇人,而最可笑的,是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不知何时开始,他的目光已经被杀父仇人之女尽数占据。 上朝时,她遇上棘手的事情,在高座上急的抓耳挠腮又不敢表露,御书房中,她偷摸摸躲在书后面,生怕他忽然过问她课业,还有她不经意微微一笑时,脸颊上出现的小小的梨涡。 如果可以,他宁愿顺其自然,余生都只做一个朝臣,为她排忧解难,他会努力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既不违背本心,又不与她过于亲近。 这般,就让那旧案随风而去,可暗卫递来的那一封突如其来的密信,让他所有的打算都付诸东流,与她也只能站在对立面上。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般无常,就算是为了李家的冤魂,他也不会承认自己对她的心意,与其两个人为之苦恼,还不如他将她拒之千里之外,彻底断了念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身如浮萍(二) 沈知行望着远处,她的体温近在咫尺,他也依然环抱着她,可说出的话,却无比冷漠凉薄,“恨。” 他能感受到她身子微微的颤抖,像是枝头飘落的枯叶,单薄异常。 再也硬撑不住,头愈发晕沉,无比困倦,就在神智一点点抽离的时候,楚辞感觉到有一双手臂将她抱紧,虽是温暖,但没有半丝情意。 困倦排山倒海,她没来及细想,下一刻就堕入了沉睡。 窗棂上落着的鸟扑腾着翅膀飞走,夕阳斜斜落入室内,斑驳着尽是拉长的影子,渐渐被黑暗吞没。 楚辞醒来之时,天刚蒙蒙亮,熹微的晨光从云层中透出,稀薄地落了一地,天地间极其静谧,只有清脆的鸟鸣声回荡在宫墙之中。 矮几上搁着药碗,里面只残余了些药渣,她觉得口中微苦,许是沉睡时有人喂她喝了药,她晕得迷迷糊糊,病时的情形,什么都记不得了。 抬手摸了摸额头,不复之前的烫手,想来烧已经退了,她清了清嗓子,候在外头的宫女听见了,立马捧着药碗垂着头走了进来,想伺候她将药吃了,没料到她挥了挥手,并没有喝药的意思。 宫女没了办法,只得去找李逸,李逸匆匆赶来时,只见楚辞已经起了身,换好了朝服,面色虽是还有些苍白,但比前几日好了太多。 她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吩咐道:“病了这么多日,朝政都荒废了。”她顿了顿,“摆驾长平殿。” 若说先前朝臣还以为她是故意称病躲避政务,今日这一见,先前的疑虑都变成了无谓的揣度,单单看她的面色,便知道她是大病初愈,精神头也算不得好。 许久不曾上朝,朝臣们嘴里的话还有呈上来的折子还是千篇一律的,楚辞觉得无趣,便托着头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往朝臣之中瞥,可是找了几圈,都没有看到沈知行。 到底是他,那般固执,一旦认定的事情,就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神思飘得很远,楚辞心不在焉地下了朝,心不在焉地回了御书房,直到李逸将一份信件递了过来,她才回过神来,注目瞧了瞧空无一字的封面,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皇嫂送来的?” 李逸颔首,“许太妃方才差人送来的,说说让皇上务必看上一眼。” “奇怪了皇嫂有事直接说就是了,怎的也开始弄些弯弯绕绕了。”她径直拆开了那封信,纸张是宫中独有的素白罗纹纸,信上字迹也确实是许皓眉的,墨迹微微潮湿,想必是刚刚写好。 她仔细读了,其中写的都是应对边境战乱与安抚民心之策,其眼见之广心思之缜密,恍惚让她觉得这信不像是出自许皓眉之手,虽然皇嫂向来比她要高瞻远瞩些,但毕竟是一介女子,对前朝之事从不上心,怎么忽然变了性子? 楚辞搁下信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是皇嫂见她病了这么久,朝政耽搁了,怕滋生事端,所以暗地里操了操心费了费力? 如此解释倒是通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见她深思熟虑的模样,李逸忍不住问道:“许太妃究竟说了些什么,皇上怎的看上去这般困惑?” 他这一开口,楚辞才收回了心神,三两下将信件收了回去,“没什么。”她把信件搁在折子最下面,“皇嫂一心为朕,身在后宫还能有这份心思,倒是朕,许久都没去锦澜殿了,等有空得去瞧瞧她。” 李逸笑了笑,“说起来,确实是该去瞧瞧太妃了。”说着,他想到了什么,“哦对了,皇上有所不知,你病得这些日子,方侍卫可谓是担心极了,御前伺候的人里就数他最为尽心,一直守着芙蓉殿呢。” 闻此,楚辞身子一歪,险些从座位上翻下去。 这李逸在宫中当值好些年,眼力见不是一般的高,总觉得她留方君隐在身边,是另有所图,还是图的他的美色,所以在知道她与沈知行翻脸之后,忙不送跌地撮合她与方君隐,想让她分点心,多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才不会因为情事而过于悲痛。 再者说,她假孕一事李逸也是知情的,他如今巴不得她多收几个男子充盈后宫,早日变假为真,稳定朝纲。 可惜这次这个老东西确实是想错了。 奈何她又不能直说她与方君隐之间互相牵制的关系,只能将错就错,勉强打起了些精神,装作欢欣的模样,“那那快带朕瞧瞧方侍卫去吧。” 另一边,御书房花园中,方君隐悠哉地背靠合抱之粗的树,微风轻抚过他鬓角的发,发丝勾勒下巴流畅的弧度,他仰望了半晌天空,随即吹了口哨,不多时,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他的肩头。 鸽子黑豆一般的眼珠盯着他,他笑了笑,将早已卷好的宣纸条塞入鸽子脚边绑着的竹筒中,正想放飞,忽的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杂乱无章的,显然是没有功夫傍身。 他回过头去,只见楚辞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几个果脯,一个一个往嘴里塞着,塞得嘴里鼓囊囊的。 身子刚好就吃这种甜腻的东西,胃口还真是好。 方君隐瞧着,心中嫌弃,嘴上不由得“嘁”了一声,正是这一声让楚辞听到,转头看了过来,正看到他与肩头的那只鸽子。 起初,她还懵懵懂懂的,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轻扬手臂,鸽子展开翅膀,不一会就飞远了。 “你!”楚辞瞪大了眼睛,快步走了过去,看了看飞远的鸽子,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方君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又传了什么消息出去?” “冤枉啊。”他摊了摊手,“我不过传书问候问候朋友,怎就成了传递消息了?” 他这句解释不像是解释,反而像是故意惹她生气,而楚辞恰好吃他这一套,立马火气更盛,“问候朋友,用得着飞鸽传书?”她咬了咬牙,“朕还寻思着,你没有趁着朕病了逃离皇宫,兴许是良心发现了,如今看来,什么良心发现,定是有所图谋!” 她的火气简直快把眉毛烧着了,方君隐憋笑憋得辛苦,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没错没错。” “你还真承认?”她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信不信朕这就让人擒住你,乱棍打死拉出去喂野狗?” 他看了她一眼,忽而一笑,“我可不想喂你。” 此话一出,楚辞愣了愣,眨了眨眼,想了好半天才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将她和野狗比,就算这厮有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身子比思绪快了一步,她想明白的下一瞬手就抬了起来,朝着他的脸就不客气地招呼了过去,只不过还未触及分毫,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这么暴躁,看来风寒是真的好了。”方君隐说着,抓着她的手腕一拽,她一个踉跄,险些栽进他怀里。 接二连三受挫,楚辞的脑袋都快气得冒烟了,她越是生气,他越是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还故意上前凑了凑,笑着道:“皇上一直认为我另有图谋,那怎么不想想,我许是贪恋你,才没有趁机出宫啊。” 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又因为他这句话差点崴了脚,楚辞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眸,如今阳光正好,细碎的光芒落入他眸中,灿烂如同悬挂在夜空的星子。 若是里面的戏谑神色没有这么盛,她险些以为他说得都是真话。 这人还真是烂到了极致,不戏耍她日子过不下去了是吧! 在心里骂了好几句,楚辞怒瞪着他,没有移开目光。 被打趣了一番,她却不见半点羞窘,反而一直瞧着他,这让方君隐始料未及,先是愣了愣,随即渐渐敛去了唇边的笑意。 二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对视了一阵,不知为何,面对她的注视,方君隐没撑过多久,下意识移开了目光,看向了远处的花木。 见他这般躲闪,楚辞冷哼一声,“编啊。”她依旧盯着他,“继续编啊,朕倒要看你能不能编出一朵花来。” 兴许是因为她话中隐隐带着的毫不在意,让方君隐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再次看向她时,眉头轻轻皱起,不耐道:“既是知道我在传递消息,为何不将化功散解药给我,从此之后再无牵扯不是更好?” 楚辞瞥了他一眼,稍用了些力气便挣开他的手,“你当朕是傻的?”她整了整略微褶皱的衣袖,“让你走了,岂不是放虎归山?” 说着,她摸了摸腹上缠着的假肚子,“不过你大可以放心,等朝局稳定,朕不会强留你在宫中的。”她眸色渐深,“谁让你倒霉,撞破了朕的秘密,如今知道这事的人,朕都要保证他们在朕的眼皮底下,否则一旦出了纰漏,则后患无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心之所向(一) 方君隐双手环胸,打量了打量她那一日比一日做的更大的假肚子,“说得倒是好听。”他嗤笑一声,“眼皮子底下?可你就这般放心沈知行,我怎么记得,他不但知晓这事,还是罪臣之子,若是他记恨于皇家,说出这件事来也不是不可能。” 听他提及沈知行,像是埋在心里最为隐秘的东西忽然被挖出,暴露在阳光之下,所有肮脏与脆弱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露了出来,令她分外不悦。 楚辞皱了皱眉,声音也冷了下来,“不关你的事。” 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提及沈知行,只要提及,她的面色一准会变,而且是特别的难看。 方君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面上的神色,稍稍有些想笑。 “沈知行是什么人,朕比你清楚些。”楚辞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他,“他若是要揭发朕,一早就揭发了,倒是你,面上一套心里一套,两面三刀。” 闻此,他扬了扬眉,“呦,不信我便不信我,还说什么面上一套心里一套。” “对。”她面不改色,“就是不信你。” 她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声音冷淡异常,方君隐听了,面上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唇边笑意渐深。 楚辞心里烦躁,特别是看到他唇边的笑意,像是在嘲讽她一般,不由得更为烦躁,不想再待下去,转身就大步走了,头都不回一下。 她一边走着,一边嘟囔:“这李逸真是老糊涂了,这种烦人东西怎么可能一直守着朕,早知道不来了,当真是快要气死” 她走着走着,想到了袖里还有些东西,掏了又掏将油纸裹着的果脯拿了出来。 本来她还寻思着,他好歹在病中守着芙蓉殿,没有趁机溜掉,多少有些情分在,她怎么也得对他好些,没想到还是这种样子,带来的东西压根一点都不想给他了。 思来想去,楚辞将那油纸包随手一扔,丢到了假山后的池塘中。 身后,方君隐双臂环胸,重新倚回树干上,望着她一步一步走远,她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落入耳中,让他听了个真切。 他抬起头来望向天空,那只鸽子早就飞得没影了,湛蓝的天空中,只有几朵白云,被风吹得渐渐消散,化于无形。 地上的草叶随风摇曳着,他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女人,还不如当初掐死算了。”他忽的想到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微微用力就会断了似的,他想了想,又轻轻叹了口气,“也罢,好心就让她当是驴肝肺吧。” 自打身子好了之后,楚辞便一头扎进了政务里,堪称是忙碌异常,除了早朝,几乎没有人能瞧见她的身影。 边疆战事不容乐观,虽是击退了几波南陈伏兵,但南陈此次来势汹汹,还买了上万匹西域战马,个个膘肥体壮,压制在边疆,四处寻找机会攻城,就算是被击退几波,但没有半点要撤退的意思。 对于处理边疆战事,楚辞是一窍不通的,看了好些兵书也没什么头绪,恰好许皓眉递来的信件中有所提及,她也就死马当活马医,飞鸽传书去了边疆。 恰好此时大将军的旧伤好得差不多了,举兵从四面包抄了南陈军营,且战且退,就这样损耗了南陈几千精兵。 两边旗鼓相当,战事一度陷入了胶着,边疆人心惶惶,朝廷上更是人心惶惶,楚辞是夜里睡不好,白日里没精神,天天强打精神,硬撑着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 边疆打得厉害,宫里就得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银子尽数换取补给物资,快马加鞭送往边疆。 战事一日不平息,楚辞的心中一日不安稳,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而一封忽然从边疆传来的密报,让她立马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了起来。 密报中提及,有一伙不明身份的蒙面黑衣人,趁着军队厮杀的间隙,烧了南陈的粮草,还在战马的水槽中下了毒,那帮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身手不凡,守卫军营的南陈军队三两下就被解决了。 那些黑衣人不是北亓军队,却比军队还要有组织有纪律一些,几乎没有费一兵一卒,便将南陈的后盾击破,得手之后并未恋战,立即撤退,消失得无影无踪,密探也没有办法探查到他们的身份。 粮草被烧,大营遭到突袭,这让南陈军心涣散,溃不成军,为首的将领顶不住重重包围被活捉,囚于地牢之中,不日即将押送回京,听候楚辞的发落。 见到主将被擒,南陈余兵变成一盘散沙,投降的数不胜数,经此一战,南陈彻底溃败,再无生事之力,北亓军队乘胜追击,接连攻下几座城池,先前被南陈占去的,尽数收了回来。 南陈不得已一退再退,守着城池不敢妄动,还派出使者求和,要献上珍宝无数,以此来平息事端。楚辞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决定接受南陈这次的求和。 毕竟经过将近半年的战事,北亓已是千疮百孔,无论是疲累的将士,还是空虚的国库,都经不得常年征战了,南陈这次求和也是诚意满满,光是献上的银两,就足以支付北亓一整年的用度,借此机会来恢复国力是再好不过的。 她同意讲和之后,边疆终是消停了。 不仅是边疆消停,就连朝中各重臣都对楚辞青眼有加,夸赞之声不绝于耳,说得都是她识大体,没有因为先皇与太子身死这件皇家私仇就与南陈不共戴天,将南陈赶尽杀绝,平白消耗国力,而是能够顾全大局,明白养精蓄锐乃是上上之策。 而这些夸赞进了楚辞耳朵里,简直比骂她还让她不舒服,今日她恰好来了锦澜殿一趟,与许皓眉聊些家常,沿途又听到了这些煞风景的话,令她十分不悦,从到了锦澜殿就耷拉着一张脸,发狠似的啃着手上的桃子。 许皓眉收拾着院中的花卉,身边没有宫女,楚辞就没有拘礼,撩起衣摆蹲在地上,远远望着她收拾花卉,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她的性子,旁人也许不清楚,但许皓眉是最清楚的一个,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调笑了一句:“如今朝臣尊敬你,将士爱戴你,怎的还是愁眉不展?” “是啊,尊敬朕爱戴朕。”楚辞含含糊糊应了一句,随后幽幽叹了一口气,没心思再维持姿态,撩起衣摆便蹲在了地上,戳了戳花圃中栽种的花,花瓣触感柔软,迎着风微微晃动着。 瞧着花瓣娇艳的色泽,她的心头非但没有半点平静,反而愈发憋闷了起来。 “朕要那些莫须有的有什么用?”楚辞垂下眼眸,用力攥紧了拳头,“南陈那帮老滑头,事到临头居然讲和,若不是军队疲惫当真不能继续追击,朕恨不得一刀砍了那皇上的脑袋!” 父皇因为战事急火攻心驾鹤西去,兄长御驾亲征奋勇杀敌,奈何敌不过南陈刺客的偷袭,从背后一剑贯胸,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皇嫂那几日天天以泪洗面,若不是她劝阻,怕是早就随皇兄去了。 如今事态平稳,着实不易,可这种血海深仇,她又怎么能一直隐忍不报? 她心中所想,正是许皓眉心中所想,就算是大胜,但她们并没有感觉到一丝轻松。 花圃中一片生机勃勃,草叶随着风舒展着,许皓眉眼波流转,搁下了花锄,开解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这点辞儿比哀家明白得多。”她闭了闭眼,手上用了些力气,“阿渊的仇,是一定要报的,可如今南陈服软求和,说明时机还未到。” 在这种时候,还能维持如此冷静,当真是望尘莫及。楚辞偏过头去,注目望着她的侧颜,由衷说了一句:“皇嫂,朕真羡慕你。”她撇了撇嘴,“明明心里比朕还要恨,却不表露在面上,朕何时能学到你这份不动声色就好了” 许皓眉轻轻一笑,没有多少开怀,倒是有些失落的模样。 她缓步走到花圃中,继续打理花草,声音却越来越低,“有什么好的,连本心都藏起来了,日子过得又有什么意思?” 闻此,楚辞低下了头,愈发的烦闷了起来。 瞧见她颓废的模样,许皓眉于心不忍,缓缓呼出一口气,没有再说旧事徒增烦恼,而是话锋一转,“对了,哀家听说啊,经过这一次,不少朝臣对你是另眼相待了呢。”说着,她看了看楚辞的假肚子,“或许不用多久,就算没有这个‘孩子’,他们也不敢再看轻你了。” “或许吧。”楚辞随手拨弄着花草,“如今朝廷上养着一堆吃白食的,看着真是心烦。等到朕有足够能力时,一定要将他们一一剔除。” “安静了太久,前朝是该出些动静了。”许皓眉为一盆兰草松了松土,眼底一片若有所思,“等你站稳脚跟,那些无用之人自然会被除掉,到时候培养自己的心腹,想必容易的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心之所向(二) 如今前朝没有为自己所用的人,着实是麻烦事,楚辞知道其中盘根错节的牵扯,也知道不少人都是暂且不能动的,以她现在的能力,虽是稍有困难,但只要时间久了,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一切还需要时机,正如许皓眉说的,不能求之过急。 有些事情想通透了,楚辞的眉心舒展了些,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其实近些时候,朕确实没有出什么力,也没什么靠谱的主意,倒是皇嫂你” 说着,她抬起眼来看着许皓眉,咧嘴一笑,“先前不知道皇嫂居然有这么高的见识,作战方略就不说了,效果立竿见影,就连现在安抚受战乱祸害的灾民,都是用的皇嫂你的法子,如今边疆没有人闹事,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听她这般说,许皓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噗嗤”一笑。 楚辞一脸迷茫,“皇嫂你笑什么” “你傻啊。”许皓眉抬起手来,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当哀家真的有这种本事?快点用心寻思寻思,能写出那些东西来还真心实意辅佐你的,能有谁?” 此话一出,楚辞微微一愣,逐渐从迷茫中回过神来。 就说为什么她总觉得什么地方奇怪,原来写这封信的竟另有其人思至此,她面色顿时变了,神情一时间丰富得很,说惊讶不是惊讶,说欣喜不是欣喜,说难过不是难过,在面上纠结成一团,看着分外可怜兮兮。 轻拂下手上沾染的泥土,许皓眉站起了身子,定定望着她,“哀家素来不喜欢管你的情事,毕竟你年纪还小,许多事情看不清也是理所应当的,但哀家能瞧出,沈大人对你确实没有什么暗害之心。” 现下她说些什么,楚辞都听不进去,傻愣愣的,一直望着地上湿润的泥土,用指尖捻着细碎的砂砾,放空了似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脑中一片乱糟糟,什么都想不明白。 见她如此,许皓眉也没有催促,静静地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四周安安静静的,楚辞愣了半晌,终是挤出了一句话来,“可他”她顿了顿,声音愈低,“他心里是怨怼朕的,为何还要费心思帮朕?” 在许皓眉的心中,楚辞一向明艳张扬,无论出了什么事,数她笑得最为灿烂,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般畏缩又颓然的模样,都有些不像她了。 若说先前她还以为楚辞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对沈知行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如今看来,倒是她想错了。 许皓眉敛去面上惊讶的神色,沉思了一阵,还是决定从中帮衬帮衬,“他为何帮你,哀家就不信你心里没底。”她瞥了楚辞一眼,“他肯为你费心,还是在这个风口浪尖的关头上也罢,哀家真替你俩累。”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楚辞却周身一抖,如梦初醒一般,先一步站起了身子。 顾不得衣摆褶皱,她快步朝着锦澜殿正门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了一声:“朕想起还有些事没处理,先走一步了!” 编瞎话都不脸红的。 低头看了看随风摇曳的花木,许皓眉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日头西沉,高高的宫墙在身后越来越远,渐渐被茂密树木遮挡,混在出宫采办的小太监之中的楚辞这才抬起了头,回头望了望精致牢笼似的皇宫,心情同广阔的天地一般,也轻松了许多。 她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膀,“这回多谢你了,小萝卜。” 小萝卜扶了扶歪斜的帽子,自豪地嘿嘿一笑。 这回能够躲过众人偷溜出宫,小萝卜可谓是功不可没,今日恰好赶上他出宫采办,她便扮作太监同他一起出了宫,连李逸都没知会一声。 她出一趟宫着实不易,若是让李逸知道了,肯定得大张旗鼓的传唤好些侍卫跟着,还得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到时候耳朵都要被磨穿了,还有什么兴致可言? 此次出宫,她的目的很简单,那便是去找沈知行。 不管先前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与牵扯,这回她一定要尽数说个清楚,让他们疏远的,无非就是那一桩陈年旧案,只要他同意,她就算是拼尽全力,也要替他查个水落石出。 打定了主意之后,楚辞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一出宫就直奔城东而去,小萝卜放心不下,一直跟在她身后,连采办的活都顾不上了,末了累得满头大汗,站在原地气喘吁吁。 楚辞心里急切,自然感觉不到累,再加上时候不早了,要是不快一点,肯定会被发现她偷偷离开了皇宫,一整日的政务都没有处理,到时候再被朝臣上折子弹劾就不好了。 “你快些。”她回过头去,朝着小萝卜摆摆手,“再晚咱俩都有麻烦了。” “皇不对,主子。”小萝卜以手撑着膝盖,苦不堪言,“这城东本就离着皇宫有些远,咱们又没马车,小的c小的实在是走不动了。” “哎呀!”楚辞瘪了瘪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但她瞧见了他额头上一层汗珠,确实有些于心不忍,只得摇了摇头,“得得得,那边有家茶铺,你先去喝点茶润润嗓子。” 时候虽是不早了,但街上仍然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还有好些小摊卖着新奇玩意儿,像是得了天大的赦免,小萝卜立马笑得春光灿烂,应了一声之后连忙向茶铺跑去,点了一壶茶就开始牛饮。 楚辞心里无奈,本想跟着他过去,但转念一想,与其喝茶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去找沈知行。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找心上人这种事,赶早不赶晚啊。 思至此,她眼珠一转,偷摸后退了一步,趁着小萝卜不注意,转身撒腿就跑。 身后,小萝卜喝得欢快,压根没注意到,他刚刚灌下一杯茶,后知后觉抬头一看,街角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楚辞的身影。 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桌子上,他直接吓傻了,目瞪口呆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还寻思着这事头一次担上保护皇上的职责,怎么都得尽心尽力,没料到居然跟丢了。 头好痛 醒来之时,眼前模糊一片,四周景致一圈一圈地转着,脑袋像是灌满了糨糊,晕晕乎乎什么都记不得,楚辞皱了皱眉,想撑起身来,可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不仅没力气,她还隐隐约约听到了交谈的声音。 “还寻思着是个瘦弱的小子,想卖到山里当个苦工赚些银子,没料到居然是个俊俏小娘们儿,只能卖到你这了。” “哎呦几位爷,得亏了你们还记着我这,现在我们百花楼啊,就差俊俏的雏儿。” “那妈妈,这银子你可得给足啊” 耳旁乱糟糟的,楚辞掀开眼帘,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她瞧见绯红的窗幔,还嗅到了浓郁的脂粉味,呛得她直想打喷嚏,正是浓烈的味道,让她清醒了不少,昏睡过去之前的事情也能稍稍记起一点了。 彼时,她撇下小萝卜,想独自去寻沈知行,没料到竟有人跟在身后,她走了没多久,就有沾着蒙汗药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她还没来及惊讶,就意识模糊晕过去了。 所以现在,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周身一个激灵,她彻底清醒了过来,连忙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不料视线与坐在床榻边上笑眯眯的妖娆女子对了个正着,吓得她险些滚下床榻。 “哎呦哎呦,小姑奶奶,你可慢点。”那女子伸手去扶了扶,带来一股子脂粉味道,“你可是妈妈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可得小心点,伤着了,外面等着的客人就不乐意了。” 此话一出,楚辞才得了空打量了打量房间的摆设,绯色的纱幔,精致的银器酒壶,还有经久不散的香粉气味,任谁看,都知道这地方乃是风月之地。 那她如今是,身陷勾栏了?越想越心慌,楚辞倒吸一口凉气,惊得瞪大了眼睛。 “既然醒了,就快点去换衣裳吧。”老鸨没给她太多反应的时间,拍了拍手,只见几个衣着妩媚的女子翩翩而入,手中托盘里摆放着脂粉衣物,没一会便拥簇着她坐在了梳妆台前。 直到头发被她们打理了起来,楚辞才回过神来,仰头大喊了一嗓子:“放肆!”她站起来,奈何又被按了下去,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们可知c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男扮女装的小混混罢了。”老鸨用团扇遮挡住红唇,不屑一顾,“小姑娘,咱这百花楼啊,背后可是有靠山的,你就算是说你是皇上,说你是天王老子,老娘都不怕你。” 说着,她一挥手,“快点收拾!” 厢房内传来杀猪一般的嚎叫,一声高过一声,楚辞几乎是被强迫着换上了衣裳,绾好了发,要不是她挣扎得过于激烈,眉也不至于只是淡淡扫了几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心之所向(三) 老鸨在一旁看着,暗自啧啧感叹着:“水灵,真是水灵,定能卖个好价钱” 被收拾了一遭,楚辞喊都喊累了,两眼无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只可惜这次出宫连个暗卫都没带,如今不过是只身一人,就算她喊破了天,也没有半点用处。 这些人根本没有得见过天颜,更别说知道她就是当今皇上,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与他们硬拼讨不到好处,反而会吃苦头,还不如顺从一些,找机会溜走才是最为关键的。 心里打定了主意,楚辞忽然老实了下来,任凭几个女子为她描眉画眼,待到上好了口脂,她才站起身来,让老鸨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 “好好好,这样才对。”老鸨以为她是认命了,态度也好了一些,“姑娘啊,你也别怪我们,今日我这实在是有些情况,头牌身子抱恙,百花楼里没有拿得出手的姑娘,宾客都来了,只能让你去顶一阵子。” 身子抱恙? 闻此,楚辞先是一愣,随即顺着杆子往下爬,“那既然如此,你是想让我我替你撑场子对吧?” 老鸨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是啊。” 抓住一切可以讲条件的机会,她连忙又道:“那今夜过去,你就得放我走。” “这是自然。”老鸨挥了挥团扇,说的一派诚恳,“妈妈我啊,还得感激你呢,否则外面那些大爷闹起来,可有我们受的。” 许是看到她诚恳的模样,楚辞有些动摇,身为一国之君,怎么都得体恤体恤民情,做什么都不容易,再说这百花楼里都是姑娘,整日与男子打交道,日子过得也不舒坦,能帮则帮一把吧。 思来想去,她末了还是点了点头,“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听得她应允了,老鸨笑逐颜开,脸上都快笑开花了,她拍了拍手,“春兰秋菊,快带这位姑娘去大厅。” 百花楼正厅中热闹非凡,女子的笑语与男子的酒话不绝于耳,放眼看去尽是旖旎场面,此时,高台之下坐满了客人,就连二楼雅间中都座无虚席,楚辞迈上高台时,四周忽然安静了一瞬,底下宾客的目光都黏在了她身上。 就在此时,古琴的声音响起,淙淙铮铮煞是好听。 一旁,老鸨推了她一下,压低了声音,“你给他们唱个歌跳个舞,别搞砸了,否则,妈妈我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眼角余光扫到守在四处的壮汉,都在注意着高台上的动静,若是她有一丝想跑的意图,怕是会被拍个粉碎。 楚辞吞了口唾沫,连忙讨饶地笑了笑,“我跳就是,跳就是” 话虽如此说,可她向来不喜欢跳舞,从小到大也没认真学过,猛地让她跳,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能随着琴声轻移步子。 许是琴声太过好听,她渐渐也有了些兴致,试着提着气息,将水袖一挥,旋身的同时,转落而下的花瓣落在她的指尖,宛如栖息的蝴蝶,微微颤动。 她轻轻跃起,漫天花雨在此时倾洒,清香扑鼻的花香萦绕在身旁,她转过身子,衣摆飘扬,卷起地上的花瓣,惹得宾客叫好声不断。 正是这过于激烈的叫好声,吸引了二楼雅间中人的注意,那人搁下手中酒杯,垂眸看向厅中的高台,一眼便望见翩翩起舞的楚辞,她显然是舞得尽兴了,忘了自己身处风月之地,连唇边都带上了些笑意。 如画的眉眼,加上唇边微微扬起的弧度,水袖挥舞之间,分外勾人心魄。 她虽是学艺不精,但还是有三四分意思在,宾客的叫好声不断,有甚者已经开始叫价,她一舞的功夫,一位富商已经出到了三千两。 什么情况今夜不过来撑个场子,怎的就有人开始叫价了?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楚辞有些迷茫,更多的是疑惑,本想问问老鸨,可老鸨的心思早就不在她这了,任凭她怎么使眼色,老鸨都浑然未觉。 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老鸨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招呼道:“赵老板出了三千两,还有没有客官要出价啊?” 论及财力,赵老板在广安城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他一旦出价便是最高的,很少有人能匹敌。 见无人出价,赵老板站起身来,朝着宾客们拱了拱手,势在必得的模样,只是他还没高兴太久,二楼雅间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五千两。” 声音虽低,但震惊四座,就连久经沙场的赵老板都傻了,厅中一时间安静得很。 楚辞也愣住了,她打死也没想到自己随便跳了个舞,居然能卖到这个价钱,就算是在宫里,五千两也已经是很多了。 她吞了口唾沫,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连忙抬头望向了雅间,可雅间中纱幔阻隔,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可惜了,方才厅中吵闹,她都没听清那人的声音,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五千两已经是天价,过了许久都无人敢应声,老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高兴得声音都大了很多,“五千两五千两,那今天的美人,就归那位公子了!” 楚辞还愣着,老鸨已经拽住了她的手臂,她迷茫地回过头去,问了一句:“朕我已经跳完了,你还拽我做什么?”她想挣开,“先前说好的,我给你撑场子,你就放我走的!” “哎呦小姑奶奶,你不知道吗?”老板看了她一眼,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我这啊,只卖身不卖艺的,说好的撑场子,就是得卖身啊。” 话音刚落,她使了一个颜色,守着的壮汉立马上前来,强硬地拽住了楚辞,她震惊不已,张口就想喊,可惜嘴巴已经被捂住,只能被他们像是拎小鸡一样拎回了厢房,重重扔了进去不说,还将门给锁住了。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楚辞完完全全被吓傻了,先前她出宫次数撑死不过五次,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居然轻信了老鸨的话,这下可好,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她泄了气,瘫坐了在地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笔账回宫之后一定要算,狠狠得算,但为今之计,她要赶在客人来之前溜! 心里急切万分,楚辞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看,高高的距离让她望而却步,可是厢房中只有窗户通向外面,并没有其他的通道,她若是跳下去,怕是腿都要摔断,到时候被人抓住,那才是跑都不能跑。 她看着窗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思考着办法,可此时走廊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钥匙开锁的声音,还有老鸨谄媚的声音:“公子爷,就是这儿了。” 楚辞回头看了看房门,莫名地惊慌了起来,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放弃了跳窗的打算,拿了桌上银质的酒器,一个翻滚就躺在了床榻上,用锦被将自己裹住,一片漆黑中,她紧紧握着酒壶,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不了鱼死网破,她就不信,这么沉的酒壶,还不能将那个熏心的登徒子敲晕! 门被人推开,又合上,阻隔住外面的声响,安静异常的厢房中,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能听到有人走到了床榻前,像是驻步站了一会,并没有急着掀开锦被。 那人越是不急,楚辞越是紧张,她咬紧牙关,握着酒壶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她感觉到那人以手撑着床榻,俯下了身子,将裹着锦被的她困与双臂之间。 隔着薄薄的锦被,她嗅到一丝淡淡的酒香,还有温热的体温,这都让她如临大敌,呼吸都停滞了,就在此时,那人抓住了锦被一角,缓缓地掀开。 黑暗被光亮驱散,就在锦被被完全掀开的一瞬,她闭上了眼睛,猛地将手中酒壶招呼了过去,本是用尽全力的一击,却被轻易地擒住了手腕。 完了完了,这次算是栽了。 楚辞顿时心如死灰,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抱着死也得死明白得决心,她睁开了眼睛,想看看这位一出手就是五千两的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只是一眼,她就愣住了,手一抖,酒壶脱了手,掉落在一旁。 烛火散发着氤氲的光芒,随着窗口吹入的风摇曳着,忽明忽灭,就这样落在那人的面上,那些光芒如同细碎的金,勾勒着他的面容。 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此时盛满了烛光,楚辞能看到她的倒影,映在那双眼眸中,有且只有她一人。 她愣着,像是傻了一般,因为紧张,她的手冰凉,微微汗湿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张了张口,唤了一声:“先生?” 迎着她惊诧的目光,沈知行垂着眼眸,薄唇紧抿,望着她头发蓬乱神色慌乱的模样,与先前高台上翩翩起舞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又想起方才厅中看客眼中直勾勾的贪恋神色,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瞧见他皱眉,楚辞有些措手不及,“先生你”她结巴了一下,“怎么会在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心之所向(四) “微臣也想问问皇上。”他不答,反问道:“怎会出现在这里?” 想起之前的情形,楚辞仍然心有余悸,她眨了眨眼,忽的有些委屈,“朕也不知道,朕就是出宫了一趟。”她吸了吸鼻子,“谁知道有歹人跟着朕,他们,他们还用蒙汗药的帕子捂了朕的口鼻” 她还未说完,沈知行已经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头,“出宫为何不带护卫?” “朕”她语塞了一瞬,“朕这次出宫,是瞒着他们的,朕的本意其实是想” 想来找他,把事情说清楚,想与他重归于好,想把那些不开心的过往尽数抛开,她想得很多,但事情偏偏不像她想得那样。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因为她发现他眼眸中带着一丝怒意,这让她有些束手无策,连解释都忘了。 沈知行眸色渐深,长睫遮挡不住其中的怒意,“怎能如此胡闹,你知不知道你险些被人买了去?” 她之前在高台上旋转轻舞,越是惹人注目,越是令他愤怒难忍,甚至连君臣之礼都顾不得。 现下被困在厢房中的,不是那个宫墙之中呼风唤雨的皇帝,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助的女子,若是他没有注意到她,她或许已经成了赵老板囊中之物了。 撑在床榻上的手不由得手握成拳,沈知行紧绷着面色,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大了一些。 实在是理亏,楚辞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她觉得手腕被拽的有些疼,而且他们之间距离很近,她被他困在双臂间,周遭还有层层叠叠的窗幔,如此一来,带来压迫感让她难以喘息。 尤其是厢房中燃着的香甜的熏香更是让她不适,无论躲到哪去,鼻尖始终萦绕着那熏香的味道。 她不适地动了动身子,“那个,朕先起来” 后背用了些力,她想坐起身来,可沈知行并没有要放她起身的意思,反而将她的手压在了床榻上,凑得更近了一些。 手背重重磕在床榻上,她吓了一跳,抬眼正对上他的眼眸,在她的印象中,他很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模样,眼底的情绪快将她吞没似的。 “请恕微臣难以从命。”他眸色深沉,声音却依旧平稳,“银子已经给了,微臣从不做亏本生意。” 此话一出,楚辞彻底傻了。 他话中的意思虽是隐晦,但她不傻,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今夜算是被老鸨卖给了他,但不论怎么说,不论在宫中亦或是青楼,她都是他的君。 将这句话想了又想,楚辞恍惚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他向来沉稳谨慎,从不说这种逾越之言。 她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在嗅到他呼吸之间的淡淡酒香之后,她才恍然大悟。 先前他若是要进宫,必定滴酒不沾,她不知他酒量到底好不好,但她确实没有见过他饮酒之后的模样,如今的反常,或许与这个有些关系? “先生”她想了想,还是轻声问了一句:“喝醉了吗?” 闻此,沈知行眼睫轻颤,如梦初醒似的,察觉到了自己的逾越,他皱了皱眉头,终是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以手撑着床榻,想要站起身来。 他在时,就有些压迫感,可他一旦要离开,楚辞却忽然心慌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衣袖,在他侧眸看过来之时,她又觉得不好意思。 恰好此时,她嗅到了愈发浓郁的熏香味道,那香甜像是直往脑袋里面钻似的,下一瞬便让她恍惚了,她瞧着沈知行,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面上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沈知行还未来及细想,她抓着他衣袖的手移了上去,攀上他的肩头,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背,顺势贴了过去,仰着头将嘴唇覆在他的唇上。 他周身一僵,微微怔忡,唇上的触感温热轻柔。 楚辞抬起了眼睛,一动不动,此时就像是做梦,生怕一眨眼的功夫梦就醒了,他就会将她推开。 就算是这般亲密的接触,她仍是极其小心,强撑着不敢沉溺其中。 落在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交错着,重叠着。沈知行久久没有动作,她强压下心头汹涌澎湃的情绪,稍稍后撤了一些,声音轻的不能再轻,“这五千两,朕还你了。” 他垂下眼眸,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明明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面对他时,将自己放的低到不能再低,总是这样想要靠近又怕他决绝退开。 他们正在逐渐变成他最不想见到的那样,她因为他的身世而惧怕,而拘谨,而小心,可他想见到的,就是她仍如同旧时那般,笑着唤他个“先生”,变着法子找机会与他相处,将那份情谊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眼前。 不知为何,他心中的火气半分未消,反而越发盛了,随着思绪,几乎能吞噬掉他全部的理智,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眸移到了她沾着鲜艳口脂的唇上,烛火照耀下,那样鲜艳的色泽,衬得她明艳异常。 沈知行俯下身子,将她才将将拉开的距离追了回去,略微强硬地吻在她的唇上,在她还未回过神来之前,用手托住她的脑后,指尖缠绕着她的细密的发,力道大到她周身一颤,想要张口呼痛。 气息交织缠绕,好似再也分不清彼此,楚辞的手臂还环抱着他,而此时的情形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她一时间惊得忘了呼吸,若是放在先前,她或许还会因为他这般主动而欢欣不已,但在此时,她只觉得慌乱。 刚刚一时激动吻了他,是心头猛然迸发了一种难以压制的情绪,那种情绪来得突然且强烈,几乎让她昏昏沉沉,控制不住,若不是他毫无动作,她也不会将情绪强压下来。 直到如今,发丝被扯得有些痛,她才算是彻底醒过神来。 不对,这厢房中有点古怪。 不过她也来不及细想,沈知行熟悉的气息就在唇畔,令她日思夜想多年,稍有不慎便坠了进去,她闭上了眼睛,专注地感受着唇上时重时轻的暧昧辗转,他身上的酒香也能让她醉了似的,混合着香甜的熏香,让她的脑中不一会就乱作一团。 心上人就在眼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了。 她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身子逐渐放松了下来,软的像是没骨头一般。 就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一阵清凉的晚风吹入,将过分香甜的熏香味道吹淡了些。唇上的触感也在此时忽然撤离,她迷迷瞪瞪地掀开眼帘,只见沈知行眉心紧皱,松开了对她的牵制,强迫自己唤回了一丝神智。 他撑着身子,想离她远一些,无意瞥见了厢房角落不起眼的香炉,正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察觉到什么,他眸色一沉,站起身来径直走向香炉,顺手拿起茶几上装满茶水的茶壶,将里面的茶水尽数泼在了香炉中。 青楼用来对付不听话的雏儿,都会稍稍用些手段,更别说这次还是花了五千两的金主,得罪不起,所以老鸨早早备好了“好东西”加在了香炉中,以防楚辞誓死不从冲撞了金主。 香炉中熏香被浇灭,只留下一抹黑色的烟,那些香气顺着敞开的窗户消散,神智因此清明了许多。 沈知行抬手按着额角,觉得一阵头疼不已,他再次回过头时,发现楚辞已经瘫在了床榻上,皱着眉头很是难受的模样。 好端端一个皇帝,居然成了这般狼狈的样子,传出去了,名声岂不是要遗臭万年。 他有些头疼,更多的还是无奈,看她现在的样子,肯定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他只得先去扶起她,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还嘟囔了一句:“头好疼啊。” 说罢,她两眼一闭,无思无想地昏睡了过去。 意识昏昏沉沉,好似睡了一场极其漫长的觉,疲惫到不愿睁开眼睛,待到楚辞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大亮,淡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落了满地。 她处在迷糊之中,呆呆地望着某处,直到困倦消散了一些,才撑坐起身来,睡眼朦胧地打量着房中摆设,入目的一应都是简单且古旧的,看上去分外淡雅。 透过窗棂,她瞧见院中栽种的参天古树,茂密的枝叶随着风不住摇晃着,正是有了这些枝叶遮挡住日头,让内室中清凉了不少。 仅仅披上了外裳,楚辞便站起身来,不料忽觉头脑晕沉,只得扶着桌边稳了许久,慢慢的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前,抬手推开了房门。 一阵微凉的风吹拂而过,她眨了眨眼,清醒了许多,一面看着院中格局,一面暗自思索着,不知为何,这件小院子看起来很是眼熟。 会将院子建得这般古朴清幽的,在她印象中也就只有一人。 思至此,楚辞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情形,虽然有些模糊,但只是记得二三分,就足够让她抬手捂住了额头,站在原地傻愣好半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心之所向(五) 她一时激动出了宫,被歹人掳去了百花楼,随后在那遇见了沈知行? 没有再想下去,她甩了甩头,径直走出了小院,闷头穿梭在回廊之中,衣摆随着脚步而飘扬着,不住拂过身侧。 先前来太傅府不过寥寥几次,可是她每次来都是兴高采烈,巴不得把太傅府所有的路都走一遍,早就将路记得不能再清楚了,所以她二话不说直奔了内院。 迈过藤蔓低垂的拱门,楚辞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院中树荫下之人,他此时捧着一卷书册,专注地读着,就算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也似没有听到一般。 阳光正盛,被枝叶阻隔,斑驳地落在纸张上,沈知行翻过一页,余光瞥见了快步走来的楚辞,她显然是刚刚睡醒,眼睛还肿着,只披了外裳便出了门,带着满脸的倦意。 百花楼中用的催情香效力霸道,却对人颇有损伤,何况她小小的姑娘家,平日伤都很少受,更别说被这样祸害了一遭,不好好休息几日是恢复不过来的。 一路跑来,她微微气喘着,他不过看了她一眼,就将目光放回了书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自打他们摊牌之后,他好似再也懒得顾及那些礼数,对她也没了之前那般的恭敬,或许在他心里,她都算不得皇帝,只是一个鲁莽不懂分寸的丫头罢了。 他从容地看着书,直接将她当成了透明的,楚辞心中不满,一手紧了紧外裳,脚故意踏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她大步走到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许久才狐疑地问了一句:“你昨夜为什么会去青楼?” 沈知行想过,她醒来之后,肯定会问些事情,可他没料到,她最为关心的,居然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合上了书册,坦然回道:“依皇上之见,微臣去那是为了什么?” 她沉吟半晌,中肯地下了一个定论:“拈花惹草!” 闻此,沈知行侧过头去,打量着她面上纠结的神色,颇为不在意似的,随口应了一句:“嗯。” 他本以为一旦应了,她便会动怒,转身就走,可她只是轻轻“嘁”了一声,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少装了”她小声嘟囔着,“先生若真是那种人,朕也不会对你上心这么多年了。” 话中隐隐带了些埋怨意味,不知是在埋怨他,还是在埋怨自己,沈知行没有言语,但他能感觉到她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却不似平时那般直接,稍稍带了些试探意味。 他抬眼看去,只见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尤其是对上他的眼眸之后,立马侧过身子去,又是故意清清嗓子,又是抬手挠挠脸颊,以此来掩饰莫名的尴尬。 不看到他还好,一看到他时,楚辞便会不由自主记起昨夜的情形,记起他的气息与唇上的温热,作为一个厚脸皮,她难得有些局促,心里万马奔腾,嘴上还不忘说着正事,“你c你去那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皇上可知,百花楼的老鸨,与朝中三品大臣刘达颇有交情?”沈知行将书册搁在手边,徐徐解释给她听,“我与他有些私怨,去那不过探探虚实罢了。” 楚辞愣了愣,刘达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就在前些时候,她还在李家旧案的卷中看到过这个名字,当年,就是他与几个官员向先皇检举的李泽李尚书,说是有当地农家看到了李尚书私藏官银的宅子,这才引起了先皇的重视。 而他说的私怨二字意思再明确不过,便是不想让她插手。 他心里,到底是疏远她的。 想到这些,楚辞觉得一阵憋屈,不由得咬了咬嘴唇,拽着外裳的手渐渐攥成拳头,“先生不必这样说,朕这次出宫,正是想与你说这件事。”她深吸一口气,“不管是谁诬陷了李尚书,朕都会追根究底查下去,还你一个清白。” 似是始料未及,沈知行周身一顿,就连枝头飘落的叶片落在衣摆上,都忘了拂开。 “朕也想过,这样可能会得罪不少朝臣,到时候事态或许会不受控制,最后成了烂摊子,不过朕不怕。”她继续说着,面上尽是诚恳,“近几年朝中结党营私愈发严重,牵一发而动全身,朕早有不满,而这个刘达,早已露了锋芒,多次与朕意见相左,若要整顿吏治,就得从这个刘达开刀。” 不光是朝堂上多次与她叫板,还有昨夜在百花楼中的遭遇,只要一想起,她就会气得牙根痒痒。 越想越生气,她的声音都大了不少,“只是一个小小三品官员做靠山,那老鸨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听她与掳走朕的几人说话,先前肯定是这样掳走了不少姑娘。” 像个货物一般,被摆放在高台上任人出价,还找不到法子逃跑,不知道除了她之外到底还有多少姑娘受到这种威胁恫吓,天子脚下都敢这样放肆,简直是不顾王法。 虽然她说的气势汹汹,有理有据,但她此时穿得狼狈,头发也乱糟糟的,只一双眼眸亮亮的,半点威严都没有,反而有些莫名的好笑。 沈知行望着她,没有言语,只是听着她一直不停的絮叨,直到她看了过来,他才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我这种乱臣贼子之言,皇上听听就罢了,又何必起了这种念想?” 此话一出,楚辞有些急了,“先生还在同朕生气呢?”她连忙上前几步,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隔着一张石桌,她委屈不已,“那夜那夜朕也是慌了,才会传唤你进宫,那些暗卫是朕小心眼了。” “如今朕不似之前,好歹有些威信了,足以帮你一起查旧案。”说着,她伸出手去,想触碰他的衣袖,可沈知行没有表态,她心里没底,动作因此犹犹豫豫,指尖在石桌上蹭了几下,末了还是收了回来。 她垂下头去,难掩失落的模样,喃喃自语:“就算你是罪臣之子,可朕怎么能不信你呢” 活了这么久,楚辞还是头一次感觉到,她就是个小心眼的人,活该沈知行对她冷冷淡淡。 那夜她得知真相之后,心慌不已,是有一些担心他会不会伤害她,所以稍作了些防范,如今看来,确实是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了。 她本以为自此之后他们二人彻底疏远,没料到他在边疆战事最为艰难的时候,还特地让许皓眉送来了那封手书,却连名字都不让皇嫂提及。 相比起来,她确实差劲极了,可她也在想尽办法弥补。 今日,将所有的心意与歉意尽数说出了口,心里虽是轻松了一些,但依旧顾及着沈知行的态度,他不松口,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始终是放不下。 楚辞垂着脑袋,默默等着他的回话,每一刻都是煎熬一般,令她坐立难安。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得沈知行轻轻叹了一口气,极其无奈似的,她抬头望过去,见得他闭了闭眼,院中风过,他的话语也被风吹得又轻又淡:“即便是如此,又有何用?” 心头猛然一沉,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发点,也有自己的归宿,如她,归宿便是好好当一个皇帝,将北亓治理的井井有条,而他,不过想追查旧案,为李家平反,只是他们偶然交错,有了比云还轻的缘分。 父皇下令屠杀了李家满门,早已是不同戴天的仇,他又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情意?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有情意,又有何用? 心中清楚到不能再清楚,可楚辞就是不乐意承认,她只是低落了一阵,忽的一拍桌子,不服输地站起身来,皱着眉望着他,嘴巴越撅越高,都能挂上油壶。 “何用?朕是天子,说有用就是有用。”她大声道:“你亲过朕了!” 此话一出,沈知行手一抖。 “沈知行。”她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你亲过朕了!” 他故意不去看她,“那不过是香料之效。” “朕不管!”她一声高过一声,惊得枝头鸟雀乱飞,“你就是亲过朕了!” 就算世道怎么变,就算他们到底是殊途,她偏偏不信这个邪,就是铁了心非他不要,这个世上的男子再多再好,她就只要他一人。 她豪气冲天的话语在院中一圈一圈地回荡着,得亏了没有下人,否则为君的一张老脸都要丢尽了。 不知为何,楚辞今日就是钻了牛角尖,非要将一切说个清楚明白,她冲到他面前,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院墙外,忽然翻进来一道身影,惹眼的红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人抬起头来,明艳的面色尽是惊诧神色,下巴都快掉在地上。 “你方才说什么?”一直躲在院墙下偷听,没料到会听到这种惊天消息,红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模样,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他亲过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遇袭(一) 半晌。 鸟雀盘旋过天际,消失在天边,微风吹皱一汪池水,凉亭之中,两人对坐着,虽是状似轻松自在,但气氛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复清晨蓬头垢面的模样,楚辞早早将衣裳换好,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胭脂都上了好几遍。她端坐在石凳上,随手举起茶杯,凑至鼻尖轻嗅,那清香扑鼻,是难得的好茶。 对面,红衣托着腮,一双秋水似的眼眸盯着她,能将她盯出个窟窿来似的,话语里还带着浓浓的不满:“小瞧你了,不过才几天光景,居然让你给得手了。” 楚辞微微一笑,“过奖了。” 女子凑在一起,总是会擦出一些莫名的火花来,更别说她们心悦之人乃是同一个,这般火药味更足,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二人之间暗自交汇的汹涌气劲。 自打认识了沈知行,红衣便生出些心思来,她向来妄为,从不拘泥于小事,想做什么便做了。 所以,她最近一直隔三差五往太傅府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最多就是听听墙角,沈知行寻不到合适的借口请她离开,再加上府中侍卫根本奈何不了她,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楚辞暂且歇脚在太傅府,同时红衣忽然出现,实在是太过于凑巧了些,沈知行本不愿与红衣多做纠缠,可楚辞此番转了性子似的,不但没有将她赶出去,还主动提议要与她单独谈谈。 圣命难为,他只得回了书房,院中留下楚辞与红衣大眼瞪小眼。 刚来就听到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红衣的心里极其郁闷,总想着找些茬,故意道:“能在宫外见到皇上着实不易,奴家此番来得突然,还望皇上多多海涵。” 这话说的谦卑有礼,但她眼眸中的神色却没有半点谦卑的意思,楚辞瞧得清楚,没去说破,只随口回了一句:“还寻思着出宫就能清净清净,躲避些事端,没料到还有人在宫外等着朕呢。” “皇上也让奴家惊讶呢。”红衣扬起眉,唇边的笑意分外勾人心魄,“皇上身为女子,居然也有些胆识,竟是不怕奴家,敢独身一人与奴家说话。” 楚辞回道:“过奖。” 红衣又笑,“不敢。” 当今世上敢与她明面上暗地里呛声的,也就只有这些不怕死的江湖人了。 不仅跟她呛声,还妄图勾搭她的先生,真是胆大包天,楚辞心里隐隐有些不爽,将目光移开,没有接她的话头。 以手撑腮,红衣打量了她好半晌,明明就是姿色平平,及不上她半点美艳,怎么就捷足先登了呢?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两人心思各异,火药味十足,但红衣也没忘了正事,只是暗自纠结了半晌,随后坐正了身子,开门见山道:“皇上既然留了宗主在宫中,想必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她顿了顿,“诡影宗素来与朝廷没有什么牵扯,如今宗主被困于宫中,于我们都没有半点益处。” 怪不得今日来得这么巧,原来是早有准备,为得还是方君隐的事。 将茶杯搁在石桌上,楚辞嗤笑了一声,“没有牵扯?”她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诡影宗的刺客可是要了好几条朝中重臣的命,这怎能算没什么牵扯呢?” “冤枉呀,我们可从来不愿和朝廷扯上关系。”红衣抬起手来,打量着自己涂着丹蔻的指尖,“只要银子给得足,杀什么人都是一样的啊,要怪,就得怪你们朝廷明争暗斗太过激烈,总有人想争个你死我活。” 她说的平淡无奇,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可落入楚辞耳朵里,却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先前身为公主,她从来不愿意插手前朝之事,直到不得不处理政务,她才知道原来朝中早已分为众多党派,且内斗不断,有不少人为之丧命。 要整顿起来,谈何容易 楚辞忽觉一阵烦闷,态度也强硬了起来,“这些账朕不与你们算,可方君隐几次三番戏弄于朕,仅凭你的话,朕又怎么会将他放走?”她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再者说,你们诡影宗不是向来恣意妄为,要是真的有本事,闯宫劫人便是。” 对皇宫的守备,虽是达不到十二分森严,但也有七八分,寻常贼人根本难以闯入。 能说出这种话,楚辞还是对大内高手很有信心的,可不知为何,红衣听了之后,只是撇了撇嘴,略带着些轻蔑,这让楚辞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劫人”红衣悄声嘟囔着,“也得看那人乐不乐意走啊。”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楚辞没有听清,她本想问问,话还未出口,红衣已经站起身来,拂了拂衣摆上的褶皱。 “小皇帝。”她故意拉长了尾音,“话奴家只与你说一遍,与诡影宗作对,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呦。”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人这样威胁,楚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站起了身子,理论的话都堆积在嘴边,可惜一个字都没说出口,红衣的身法很快,几乎是眨眼间便跃上凉亭的顶,反身踏着院墙,很快消失不见。 楚辞还疑惑着,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走了?不过在她回过头去,看到院中来人之后,她便明白了。 拱门外,一队人正恭敬地候在外面,为首的是一脸焦急的李逸,她一夜未归,宫里都炸了锅,直到得了消息知道她就在太傅府,才放下心来,二话不说便赶了过来。 瞧见了她,李逸立马哭丧了脸,“皇上,你可让小的好找啊!” 如今来了这么多人,这么大阵仗,难怪红衣要离开,否则撞见了,还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虽说李逸说得极其可怜,但楚辞还是不怎么想回宫,毕竟宫外什么都好,还有想见之人,但这次因为楚辞擅自离宫,惹得宫中人心惶惶,许皓眉一怒之下,芙蓉殿当值的宫女太监都受到了不小的惩罚,都在日头里跪着。 一听这话,她不敢耽误,甚至没来及去知会沈知行一声,便跟着李逸回了宫。 回去之后,预料之中的忙碌了起来,前脚批完了折子,后脚安抚了许皓眉,还未来及喘口气,楚辞就听了个消息,边疆押送南陈将领的军队已经到了城外,午后就会押着南陈的大将军燕阙入宫,将他关押至天牢。 这回入宫,不过是走走过场,她得亲自问问,燕将军愿不愿意归降北亓,一来彰显北亓不计前嫌的态度,二来就算是要杀他,也得找个合适的借口和时机。 为了不显得过于急切,楚辞迟迟未去见燕阙,反而一日一日过得悠闲,直到听到燕阙在天牢中愈发焦躁,才慢悠悠地准备了起来。 走过场这种事,不必用心思,意思传达到了也就罢了,所以楚辞没有当回事,穿上外裳时,还分心吩咐了李逸一句:“你跑一趟,去将沈大人请进宫。” 自打那日离开太傅府,她便一直记挂着,那时走得实在是匆忙了一些,好些话还没说清楚,正好今日闲暇,见过燕阙之后,得好好与沈知行说道说道。 天色渐晚,黑夜吞噬了最后一抹光亮,天地间陷入了一片黑沉,也不知听谁说过,比起白日,人会在夜里脆弱一些,总是会想起家乡与亲友,劝降之事在夜里进行,会找到许多突破口。 推开殿门,楚辞缓步走出,仰望着夜空,星子落在夜幕之上,忽明忽暗,夜里的风凉了些,她紧了紧衣裳,呼出一口气来。 贴身侍卫集结成一小队,恭敬地候在殿外,无一例外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有他们护着,就算是去天牢劝降燕阙这种危险的事情,也不会出半点纰漏。 李逸今夜去了太傅府,身边没了人伺候,也没了人唠叨,楚辞稍有些不习惯,去天牢的路上,难免有些寂寞,她顺着长廊走了一阵,眼瞧着池塘中的睡莲盛放,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花开的真好,比起莲花,还是睡莲更为清淡些。” 她说完,身后除了侍卫的脚步声,并没有人搭话,四下安静的要命,她顿觉尴尬,回头看了看低眉顺目的侍卫们,抬手揉了揉鼻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这种时候,还是李逸好一点至少能与她聊聊天。 她叹了一口气,转回头去,本想快些赶去天牢,然后快些去见沈知行,不料她刚刚走出半步,脚还未落地,身后就有人忽然接近,在她傻愣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剑搭在了她的脖颈旁。 骇人的剑气笼罩在身旁,楚辞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长廊外明亮的月色,若不是压迫感席卷而来,她还以为是谁在同她开玩笑。 一阵风过,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僵硬地用余光向后看去,只见有一个侍卫站在身后,单手举着剑贴在她的脖颈上,其余侍卫都像是没看到一般,依旧站在原地。 拿剑指着她的侍卫,她觉得很是眼熟,平日也经常见到,因为自打她继位以来,都是此人守在身侧,可为何今日又挥剑相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遇袭(二) 就在楚辞疑惑不已又胆战心惊时,那侍卫忽然开了口,声音却不复平日,一听就能听出,那是一道清冷的女声。 “狗皇帝,要是还想活命,就老实一些。” 同样的面相,却是根本不同之人她心下一惊,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 难不成是易容术? 一想到这个,楚辞头皮发麻,出了一身的冷汗。看其余侍卫熟视无睹的模样,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这些侍卫,怕是都被歹人袭击,随后易容掉包了。 明亮的月光在一瞬间变得清寒冰冷了起来,她直想喊叫,但脖颈间的剑锋让她嗓中干涩,不但没有喊叫,还挤出了个苦笑,“几位兄台,朕无功无过,与你们也毫无仇怨,怎的就成了狗皇帝了” “少废话。”剑又贴近了些,几乎触碰到皮肤,“带我去天牢,放了燕阙将军。” 放了燕阙?难不成这些都是南陈的人?也没听说过南陈国君与燕阙将军关系如何好啊,怎的这个自顾不暇的关头还派了刺客来宫中营救? 疑惑越来越多,楚辞一时间忘了回话,但身后之人好似不想给她思考的时间,在她怔忡时猛地推搡了她的后背。 “不要露出破绽来。”那人目光一肃,眼眸中带着决绝神色,“否则,我定要你一起陪葬!” 楚辞觉得,这世上若是有人倒霉到喝水都塞牙缝,那一定就是她了。 整整一队侍卫都被人暗杀掉包,她还被人给挟持着,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着,此时还恰逢侍卫换班,一路上连个人都没瞧见,就算是她想求救,都没有机会。 一步一步走在长廊上,楚辞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特别是身后那一队贴心的侍卫一路“护”着她,简直让她煎熬万分,巴不得路长些,再长些,最好一辈子都别走到天牢。 只要还有些利用价值,这些歹人就不会对她做什么。 说起来,楚辞是不信歹人的话的,什么只要乖乖放走燕阙与他们,就不会伤害她一根头发,这种漂亮话她也会说,还说得更好听一些,论及编瞎话,世上还没有人比她编的好。 心里百转千回,她一边走一边暗自急着,明明是凉爽的夜里,她的额上还是冒了一层细密的汗,藏在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的,如临大敌一般。 就算是不愿意,但长路终有尽头,不远处就到天牢门口了,一旦放了燕阙与这些刺客,她的小命可就危险了。 楚辞仰起头来,对着夜空皱起了五官,万种苦痛悲戚堆积在嘴边,难以言喻。 这回,她可能真的要倒大霉了 就在她万念俱灰时,事情却峰回路转一般出现了转机,此时夜色渐深,周遭漆黑一片,她的目光穿过浓稠的夜色,看到了一个熟悉之人。 月光倾洒,长廊尽头悬挂着灯笼,火光照耀下,有一人正斜斜倚在栏杆上,一手举着酒壶,对着明月饮着,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侧眸看来,一眼便望见了周身僵硬的她。 相识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般紧张的模样,连气都透不过似的。 方君隐动作一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晌,越看越觉得好笑,索性笑意盎然地望着她,灯笼暖融融的火光落在他眸中,璀璨熠熠。 笑他居然还笑? 楚辞心里气得直跳脚,就差冲上去掐着他脖子了,可面上还是得维持平静,为了不错过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想也没想就开口道:“方侍卫,好巧啊!” 寻常侍卫当值的时候,偷溜出来喝酒简直是杀头的重罪,放在平时,楚辞难免不数落他几句,今日忽的这么反常,不仅没有数落他,还热情地打着招呼。 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劲,方君隐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侍卫,虽是尽数隐在黑暗中,但他们个个内力深厚,脚步轻且稳,绝不是拿着俸禄吃白饭的大内高手可以比拟的。 酒香从酒壶中飘散而出,他却径直搁下了手中的酒壶,站起身来,慢悠悠走到了楚辞面前,他走得越是近,她眸中的光芒就越盛。 望着她一脸恳切的神色,他停住步子,微微一笑,“确实是好巧,皇上。”他故意顿了顿,“时候不早,卑职可要去当值了。” 此话一出,她的面色顿时煞白,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其中尽数是难以置信。 强忍住笑意,方君隐作势要走,步子还未迈出,垂在身侧的手就被一把抓住,他回头看去,正好迎上楚辞慌乱的目光,她比平时要脆弱得多,好似只有他能依靠,抓着他的手颤个不停。 “方侍卫”她的声音也跟着颤,“前面的路太黑了,朕有些怕,你能帮朕掌一盏灯吗?” 因为紧张,她的指尖冰凉且汗湿,方君隐实在是不愿意放过戏弄她的机会,又状似为难道:“着实不妥,卑职怎能擅离职守呢?” “你是为了陪朕。”她立马回道:“这怎能算得上是擅离职守?” 方君隐抬手摸了摸下巴,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好。” 说着,倾身上前,摘下长廊边角上的灯笼,小小的灯笼分外明亮,驱赶了黑暗。 有了这些光亮,楚辞莫名的安心了起来,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想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只不过他的力道忽然大了许多,她试了好几遍,始终是抽不出手来。 楚辞抬起头疑惑地看去,方君隐看向了别处,没有理会她的疑惑,随即转过身去,牵着她继续前行。 站在原地待命的侍卫们互换了眼色,也跟了上去,为首之人抓紧了佩剑,目光一直落在方君隐身上,仔细观察了一阵,那人终是移开了目光,再次将脸隐藏在黑暗中。 被方君隐拽着,楚辞走得一头雾水,她看了看他的侧脸,又偷摸摸看了看身后跟着的“贴身侍卫”们,她不敢出声,只得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待到他看过来,她拼命挤着眼睛。 方君隐扬了扬眉,“皇上眼睛进沙子了吗?” 笨死了。 生怕身后的人起疑心,楚辞暗自咬了咬牙,将一肚子火吞了进去,还扯了个笑脸出来,“是c是啊。”她揉了揉眼,“风有点大” 实在是没憋住,方君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在声音不大,没有让人听到,可楚辞就站在他身边,这一声听得清清楚楚,她先是一愣,接着明白了。 这厮自打一开始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一直在这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恶狠狠地看了过去,一记飞刀眼正中方君隐的面门,他笑得依旧悠然自得,仿佛身后跟着的不过只是寻常侍卫罢了,半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 “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他将声音压低,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到,“我可是中了你的化功散,如今连守门的侍卫都打不过,别说这些绝顶高手了。” 方才遇见他时,楚辞一门心思觉得她得救了,压根忘了他身中化功散一事,如今听他提及,她的下巴惊得都快掉到地上。 这真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手上一个发力,方君隐将她拽到了身边,低声道:“我现下不过是半个废人,皇上想要全身而退,就得将解药给我啊。” 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楚辞好不容易稳住了脚步,连忙抬起头来横了他一眼,悄声嘀咕着:“解药朕是有,可是怎么会带在身上啊!” 闻此,他惋惜地摇了摇头,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本来就够倒霉够郁闷的了,见他这副讨打模样,楚辞都快哭了,若是面前有根柱子,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最好撞晕了,那燕阙谁爱放谁放去。 她哭丧着脸,还不忘嘴硬一句:“反正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朕出事了,你也活不了!” 方君隐笑了笑,不置可否。 生不如死地走了一路,楚辞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天牢门前的守卫身上,虽然人数不多,但聊胜于无,她能找到个空子溜走就行。 天牢门前,戒备森严,火把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昼,值守的守卫看到她远远走来,纷纷行礼道:“参见皇上!” “免礼。”楚辞抬了抬手,面上没有什么神色,但她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向后瞥着,守卫看到,先是迷茫了一阵,半晌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得看向她身后跟着的一队守卫。 气氛忽的变得紧张了起来,就算她这种没有功夫傍身的都能察觉到一丝杀气,守卫们交换了眼神,手不动声色地移到了刀柄上,下一瞬,却是身后先一步传来剑出鞘的声响,与此同时劲风袭来,她甚至没来及反应,手臂就被人拽了一下,她狼狈地跌向一旁,面前的守卫拔剑冲了过去,四周都是刀剑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遇袭(三) 脚下一崴,楚辞惊得都没感觉到疼,便跌入温暖的怀抱中,淡淡的酒香萦绕着,她仰起头看到了方君隐的面容,他不复平时悠哉懒散的模样,笑意尽数敛去,脚尖蹬地,身形极快,几乎是眨眼间便退到了战局之外。 风在脸颊旁呼啸而过,楚辞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吓到眼神都直了。 “你”她惊疑不定,“你不是没有内力了吗?” 霎时间抽身而去,这可不是身中化功散之人可以做到的。 目光一直看着胶着的战局,无法分心,方君隐便随口应着,“我若是真没了内力,你现下怕是就要成为一具尸体了。” 楚辞也没时间纠结这件事情,因为身后守卫与刺客已经缠斗在了一起,虽然守卫人数比较多,但那些刺客明显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不凡,不多时便有几个守卫受伤倒地,他们交手发出的动静不小,只要撑过一阵,定会有人前来支援。 而那些刺客也知道,拖延下去只会被尽数斩杀,所以他们毫无保留,疯狂地进攻着,只一会工夫,一小队守卫就被屠杀过半,满地都是鲜红的血迹,火光熊熊,像是燃烧起来一般。 刺客很快就发现了避到一旁的楚辞,几个人快速逼了过来,手中的剑刃明晃晃的,她直想后退,可身子被方君隐抱着,跑都跑不了。 慌乱之中,她望向了方君隐,急急道:“救朕!” 他微微一笑,“求我。” 此时可顾不得什么面子,小命要紧,她立马不要脸地回道:“求你!” 她话音刚落,方君隐便闪身到了一旁,避开身后刺客的突袭,几个刺客迅速包抄了过来,状似鬼魅,快得根本看不清楚,他一手将她护在怀里,躲避着他们饿狼一般的进攻。 缠斗之时,他蹬地而起,伺机袭击了一个刺客的后背,刺客的佩剑脱手而出,他顺势接过,有了兵器,他不再一味躲避,而是在抵抗进攻的同时,寻找刺客防守的疏忽之处。 眼前尽是刀光剑影,楚辞看不清战局,索性闭上了眼睛,死死抱着方君隐,她感觉自己的身子一下高一下低,一下腾空一下落地,本来她就够紧张了,这样一来,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来。 耳旁忽然传来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她掀开了眼帘,只见方君隐一剑贯穿了身前刺客的胸口,那刺客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远处与守卫缠斗的刺客首领闻声看来,守卫趁机一剑袭来,那人只得匆匆侧身避开,可面上的人皮面具还是被剑锋划成两半,她后退一步,人皮面具随着动作飘落在地上,露出了本来面貌。 清寒月光将她白皙的肤色照耀得更为通透无暇,如今多了一道鲜红刺目的血痕,正不断地渗着血珠,本来是极其清冷淡漠的面容,因为这道伤痕莫名鲜艳了起来。 那女子难以置信地望向方君隐,又看到他剑锋上的鲜血与横死的刺客,渐渐皱起了眉头,声音里染上了怒意,“诡影宗的宗主竟是这种出尔反尔之人吗?” “这都被你知道了。”方君隐淡淡笑着,“诡影宗是收了你的银子,可与我何干?我好歹也是北亓的子民,怎么可能伤害我们的国君呢。” “好”女子怒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你便一起去死吧!” 说着,她亮了剑,不管不顾地攻了上来,此人的功夫远在其余刺客之上,楚辞感受到了浓郁的杀气,就在她心惊胆战时,方君隐的声音从发顶传来:“抓紧我。” 她的手立马收紧,下一刻便缩在了他怀中,随即她被他抱着飞身而起,耳旁尽是呼啸的风声,与刀剑碰撞的声音,有好几次剑气堪堪触及到她的身子,带来彻骨的寒。 方君隐不仅得与那女子交手,还得护着她,总会有疏忽的地方,怕是不能久战,她莫名的紧张了起来,抱着他的力道也大了许多。 直到有一剑挥砍而来,几乎就在耳旁,被他举剑挡住,那剧烈的摩擦声激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他难以进攻,不得不后退一些。 那女子本想继续攻来,可远处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好似是来了不少禁卫军,若是再恋战不撤,怕是要全军覆没。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刃,吹了一声口哨,与守卫打斗的刺客纷纷后撤,寻找合适的机会踏着高高的宫墙,翻身而出,身形与黑暗融为一体。 风声渐止,楚辞这才有胆子抬起头来,远远看去,只见那女子遥望了一眼天牢的方向,眸中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风扬起她的发,遮挡着她的眼眸,但楚辞还是看到了,那双眼眸中有不甘,有悲哀,但更多的是不舍。 许多情绪融合在那一双眼眸中,只是看了一眼,便让楚辞有些晃神。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女子终是飞身而起,紧跟着其余刺客的脚步,但她在临走时,为保万一,还是扔出了什么,四下顿时炸开了白烟,虽然方君隐第一时间捂住了楚辞的口鼻,但她还是嗅到了一些。 她眨了眨眼,脑中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绵软无力,得亏了没有吸入很多,否则她怕是会立即晕过去。 为了逃命,居然还扔了迷烟 她的身子沉重了起来,仿佛没骨头一般,方君隐知道她还是吸入了迷烟,当机立断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了他的胸口,蚊子哼哼一般挤出了一句话:“朕的头” 真的好晕! 禁卫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都聚集在天牢门前,一队去追击刺客,一队留守天牢附近,匆匆赶来的禁军统领看到一地的尸体,还有周身无力的楚辞,连忙跪下领罪道:“末将救驾来迟,愿受一切责罚!” 若不是没有力气,楚辞倒还真想怪罪怪罪他,可她连说话都费劲,更别说怪罪了,她将头偏过去,本想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去,却不料在众人之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禁军手中高举的火把,照亮了万物,同样也照亮来人面上的神色,他此时面无表情,却微微气喘着,想必是一路匆忙而来,甚至连素来板正的宫服都凌乱了些。 四下忽的起了一阵风,将树叶刮得哗哗作响,不少叶片飘落而下,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火光朦胧间,沈知行抬起眼眸,看到被方君隐抱着的楚辞,她难得这么安静,这么乖顺,一动不动地窝在方君隐怀中,手还抓着他的衣襟,不住地轻颤着。 沈知行面色未变,但眸中神色却一暗。 隔着很远,楚辞就能隐隐感觉出他情绪的变化,她心下一惊,下意识想要动,可用尽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从方君隐怀中挣脱,只得抓紧了他的衣裳,无力道:“放朕下去” 她本以为方君隐会将她放下去,可他恍若未闻,非但没有将她放开,还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似笑非笑地望着沈知行,唇边的那一抹弧度,不知是在笑,还是在无声地嘲讽。 这下,楚辞当真急了,使劲锤了一下他的肩头,这一下力道不大,却将她本来就不多的力气给消耗了个干净,她喘了几口气,脱力似的,整个人瘫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沈知行面前。 几步之外,方君隐站定步子,笑意渐深,“今夜皇上受了不小的惊吓呢。”他笑得随意,可话中意思再明确不过,“卑职还得将皇上送回寝殿,沈大人,还请借过。” 沈知行平静地与他对视着,眸中并无波澜,袖中的手却早已攥握成拳。 二人僵持了一阵,要不是楚辞周身无力,她早就扑腾起来打破僵局了,可是她有心无力,只能强忍着眼皮打架的晕眩,皱着眉望着沈知行。 可他并没有言语,也没有与她对视,沉默了半晌后,终是后退一步,侧身避开,身后的禁卫军也随着他纷纷退开,替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眉心皱成了一个疙瘩,楚辞努力地转过头去,沈知行始终没有抬起眼眸,自然没有看到她恳切的目光。 额上急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被方君隐抱着一步一步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天牢门前的情形,她才泄了气,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宫中人都知道,方侍卫乃是皇上破例亲自留在宫中的,说委婉一点,皇上欣赏他,说直白一点,他就是被皇上相中的人。 所以宫人在看到方君隐抱着她走回芙蓉殿时,都大气不敢出,守在芙蓉殿的李逸看到了,都没有说什么,其余宫人更是闭口不言,老老实实地退出了芙蓉殿,还将殿门顺带关上了。 如今时候还早,寝殿中并没有点灯,只有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斜斜落入,在地面上铺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一路上楚辞都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将她安置在塌上,本想替她盖好锦被,却不料手臂被先一步抓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不自知(一) 吹了一路的风,迷烟的效果总算是消散了一些,楚辞睁开眼睛,身上的力气还是不够,但好歹恢复了一些说话的力气,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直没有挪开目光。 被这样盯着,为得定是方才沈知行那件事,方君隐心中鄙夷,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可他的笑意却在她开口后凝固在唇角。 “你同南陈有所勾结?” 他愣了愣,随即望向她被月光照得通透的眼眸,“还以为你那时吓傻了,没料到还是被你听到了。” “自然是听到了。”楚辞皱着眉头,手上的力道大了一些,“所以今日这些刺客扮作朕的贴身侍卫,你在长廊尽头候着,甚至你当初故意装成中了化功散,潜在朕身边,都是你们计划好的里应外合之计?” 方君隐垂下眼眸,笑意渐深,不以为然的模样,“都被你知道了,那可该如何是好?”他以手撑着床榻,居高临下看着她,“小皇帝,你想怎么做,杀了我吗?” 他一脸戏谑神色,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似的,楚辞也知道,宫中的侍卫奈何不了他,凭他的功夫,就算是侍卫尽数出动,他也能全身而退。 “朕不会杀你。”她平静道:“你虽是与南陈有所勾结,但到底没有危害到朕不是吗?” 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方君隐扬了扬眉,“哎呀,这样你都不杀我,不怕我反悔,要了你的小命?” 说着,他故意伸出手去,在她颈间比划了比划,本想看看她害怕的模样,可她此时出乎意料的平静,无惧地望着他,他忽觉无趣,将手收了回去,冷哼了一声。 “那人确实是南陈的人,但她不过想来救小情人罢了。”他随口解释道:“诡影宗收了她的银子,可不是我收的。我收到了传书,让我从中帮衬,可我是他们想用就能用得起的?” “至于那化功散,是我疏忽才会中了你的圈套。”他冷冷笑了一声,“你还用不到我来算计,化功散那点药效,只不过困了我十几日罢了,之所以没有出宫去,是不愿回去面对我爹那张老脸而已。” 能与她解释了这么多,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方君隐不想再多费口舌,径直站起身来,还未迈步离开,袖口又被抓住,他的起势有些突然,她的力气不够,手“咚”地一声掉在了塌上。 磕得有些疼,楚辞皱了皱脸,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回过头来,她已经再次抬起了手,指了指他的手臂,“你伤到了吗?” 经她提及,方君隐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月光虽然淡,可足以将他手臂上的伤口照耀清楚,衣裳撕开了个口子,月光下,那伤口隐隐渗出了些血迹。 许是与刺客缠斗的时候受了伤,他既然没有感觉到剧痛,那便是不够严重,所以他全然不在意,“无妨,小伤罢了。” 他之前护着她的那一幕,楚辞还记着,若不是他,她当真会丧命在那,如今见他受伤,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再者说,他也没有勾结南陈,怎么都是于她有恩的。 “那不行”楚辞撑着床榻,勉强起了一些身子,另一只手想去够他的手臂,“朕这好像还有些伤药,朕帮你上点药。” 她的指尖将将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侧身避开,“不必了。” 他越是躲避,楚辞就越是觉得愧疚,手一直想去拉住他,“不行,得上药朕的心里才好过些。”她的手挥了几下,没有够到他的手臂,手腕反而被紧紧抓住。 方君隐忽然转过身子来,附身靠近了她,将她的手臂折到了她身后,另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他忽然的凑近,挡住了大多数光亮,她的眼前一下黑了不少,压迫感油然而生。 与他对峙时,楚辞并不觉得怕,如今却被他忽然的举动给吓愣了,直到他强迫她抬起头来,她才抬起眼眸,迎上他的目光。 “你的话为什么总是这么多?”他难得没有笑,眸色深沉得如同夜色般,“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便将你的嘴缝住。” 这人真是烦人烦到家了,她不过想帮他上药,他就这样出言威胁,反而是她对他硬气又冷淡的时候,他才上赶着贴她冷脸。 有病,真是有病! 心里都是埋怨,可是一句都不敢说出口来,她不满地盯着他,果真一句话都没说。 四下安静了下来,方君隐这才满意地放开了她的下巴,却不经意望见了她的眼眸,戒备又警觉,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兽,他起了些玩心,不由得凑到她脖颈间,鼻尖贴着她温热细腻的皮肤,深深吸了一口气。 感受到他鼻尖与发丝的触感,楚辞惊得一个哆嗦,连忙想要后退,可他在她后退之前就抬起了头,颇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其他女子都是馥郁香甜的,怎的你却如此寡淡无味。” 说罢,他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站起了身子,随手拂了拂衣摆,一边啧啧感叹着一边走到殿门前。 抬手要推开紧闭的殿门时,他却顿了顿步子,随即微微侧过了身子,道了一句:“我从不喜欢别人为我上药,若是吓到你了,以后就长个心眼,别再做这种蠢事了。” 他的话音随着殿门的再次紧闭而消散,楚辞傻愣愣地望着殿门,好半晌才瘪了瘪嘴,迷烟效力还在,她周身无力,一头歪在了锦被上。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奇怪之人居然不喜欢别人为他上药。 她抬眼看了看月色,不由得走起了神,想得越是多,眉头越是皱得紧。 平日里那般恣意妄为之人,总是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错觉,可光照不亮的阴暗处,究竟藏着多么孤寂的魂魄呢? 夜已过半,万籁俱静,一道黑影快速掠过天边,隐匿于无尽黑暗之中。 偌大的宅邸中,只有一间房屋点燃着烛火,确认过四周没有埋伏,黑衣人气喘吁吁地走近了那间房屋,暗自稳定了心神,抬手扯下了面上蒙面的黑布。 火光映照下,面上那一道血痕已然凝固,衬得肤色分外苍白。 她推开了紧闭的房门,望着室中焚香煮酒之人,抿着嘴唇,沉声道:“先前你所言之事,我答应了,只要你能帮我救出燕阙,我什么都做。” 说着,她顿了顿,眸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别说是她,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无怨无悔。” 四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稠如同沼泽,一旦陷入便再难脱身,直到有火光轻闪,一点一点,逐渐连绵成一片,跳跃着闪耀着,吞噬着原本隐于缥缈山水中的亭台楼阁。 刀剑碰撞之声清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满地干涸的血迹,妇孺老少的呼救声越来越高,但无人能听到,只能被喊杀声压过。 青石板路上倒着几具尸体,分明之前他们还能笑能言语,却在下一瞬冰冷僵硬。 鲜活的一切归为死寂,任凭熊熊火光淹没,回身望向黑暗之中,一扇朱红色大门缓缓开启,富丽堂皇的金銮殿,盘旋而上的台阶上,立着一道身着龙袍的背影。 鬓角的发隐隐露出花白,身形高大且略显佝偻,冠冕下一双眼眸浑浊,随即,一把长剑从先皇背后刺去,贯胸而出,鲜血喷涌。 高台上的背影踉跄着,几乎支撑不住,先皇缓慢地将身子转了过来,抬起了头,但面容一变,不复老迈的模样, 白皙的面色,通透的眼眸,那是楚辞的面容,她此时睁大了双眼,眼眶中盛满了泪水,一颗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摔碎在地上。 胸前,染了血的长剑泛着寒光,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与泪水融合,将龙袍衣摆浸透。 她张了张嘴,血从她的唇边汩汩涌出,分外刺目。 “先生” 窗外鸟雀轻鸣,沈知行骤然惊醒,内室中依旧暗着,毛笔还搁在笔山上,案上一张宣纸尚未写完,墨迹却晕染成了一片。 将撑着头的手放下,他侧眸看去,外面天还未亮,只有些微光透过云层,稀薄地落在地面上。 平缓了微乱的呼吸,他忽觉衣襟被冷汗沾湿,风吹入室中,带来房门前两道窃窃的私语声。 “皇上驾” “快闭上你的嘴!朕就想偷偷过来瞧瞧,你叫得倒是起劲。” 门外,楚辞猫着腰,正想抬手教训教训门前的小太监,不料手刚刚抬起来,紧闭的房门就被人忽的打开,她与小太监一同抬起头来,与沈知行望来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她惊得一个哆嗦,嘴巴微微张开。 四目相对,四下一时寂静,小太监不敢乱说话,趁机溜到了一边去。 昨夜有刺客闯宫,还险些伤了楚辞,已经是事态严重,虽然赶到时刺客已经撤了,但追查刺客来历与整顿内宫守卫还是需要有人来做的。 楚辞中了迷烟,早就睡去了,能在宫中说得上话的本就不多,且大多数都在府上休息,正好沈知行在此时进了宫,就帮着禁军统领处理些收尾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不自知(二) 这一帮,就帮了整整一夜,他本想稍作休息便出宫去,但忙碌了一夜,还是没忍住小睡了一会。 如今天还未亮,宫中尚且静谧,偶有鸟鸣声响起,沈知行垂着眼眸,看着猫着腰的楚辞,她披着外裳,明显是将将起身,就跑来找他,连额上的碎发都被夜风吹乱了。 楚辞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回过神来,将身子直起来,朝他笑了笑,“先生醒得这般早啊。” 看到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就想起那支离破碎的梦魇,沈知行眼睫一颤,目光从她讨喜的笑脸上移到她的身上,冷不丁道了一句:“转过身去。”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楚辞一头雾水,半天没想明白,不过她还是乖乖地转过身子去,轻巧地转了一圈,“怎么了?” 她的脚步很稳,身上也未见伤痕,好的不能再好。见她毫发无损,就知道昨夜的刺客并没有伤到她,她当时有气无力的模样,许是中了迷烟之类,才会那般动弹不得。 心里记挂担忧之事终是放了下来,沈知行舒了一口气,迎着她迷茫的眼神,他没有解释,而是反手关上了房门,淡淡道:“既然事情处理妥当,那微臣也该出宫了。” 他刚想迈步,楚辞连忙“哎”了一声,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伸着胳膊挡着他,还瞪了瞪眼睛,“你c你不能走!”肩上的衣裳滑了滑,她伸手一拽,“朕还要带你去看个东西呢。” 半晌,临近城门处的高楼上。 在宫中走了一会,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高楼上风大且急,将楚辞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飞檐上悬挂着的灯笼也被风吹得摇摆不停,其中灯火已灭,清晨时熹微的日光驱散了夜色,足以让她看到城门外的景象。 迈过最后一级台阶,她抓着沈知行的衣袖,将他带到了阑干旁,“先生你看。” 沈知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城门外聚集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妇人,衣衫华美穿着讲究,平日定是仪态万方的,可她此时已经顾不得仪态,哭倒在城门前,几个婢女搀扶她,她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城门守卫用长刀驱赶着,那妇人不但没有惧怕,还一心想往刀锋上迎。 见此,他心头疑惑一闪而逝,“她是” 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楚辞双手托着腮,一边看着一边随口回道:“刘达的夫人王氏,朕估摸着,她得在这哭了几个时辰了。” 说着,她垂下眼眸,思量着道:“刘达被打入死牢的消息,黄昏之后就该传到宫外了,朕没有牵连他的亲眷,已经是格外开恩,可惜他夫人并不这么想,还妄图这样哭哭啼啼让朕改变心意。” 昨夜之后,沈知行一直待在宫中,对此事毫不知情,甚至不知刘达是什么时候被降罪。他看向楚辞,她立于风中,鬓角的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淡然地望着城门外的情形,徐徐与他解释着,与之前巧笑着躲在书后不愿处理国事的模样判若两人。 眉心轻皱,他眸中神色一时间复杂难辨。 忽的得知其中原委,他一时惊讶久久没有回话,也是在意料之中,楚辞没有多想,只是拂了拂衣袖,说得轻轻松松。 “这刘达向来狂妄,根本不将朕放在眼里,抓他的把柄很是容易,找几个人去百花楼闹事,他就坐不住了,还想用私刑将他助纣为虐强抢民女的事情压下去。”她笑了笑,“他这般正合朕的心意,朕最怕的,就是他不动声色。” 既然百花楼老鸨做亏心事做得这样轻车熟路,定是有人在后撑腰,一旦出了事情,也会去找靠山来化解危机,恰好刘达脾气暴躁,根本坐不住,她没有费多大心思,就将他激了出来。 只要抓到一处把柄,其余的顺藤摸瓜都能轻易查出来,刘达干得事远远不止强抢民女这一件,他还欺行霸市,故意哄抬药材价格,真正需要药材救命的,都被他以高价剥削着。 犯下种种罪行,就算他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掉的,楚辞随便挑了一桩罪状,将他召入宫中打入死牢,只是稍稍审了审,刘达就供出了几个朝中大臣。 为此,朝中人人噤若寒蝉,没人敢替刘达求饶,生怕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 看着城门外哭得凄凄惨惨的王氏,楚辞忽的有了些愁绪,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刘达娶了那么多房小妾,最终舍命为他求情的,只有备受冷落的结发妻子一人” 说着,她回过头去,想邀邀功,但却见到沈知行眉头紧锁的模样。 楚辞先是一愣,随即瘪了瘪嘴,“朕替先生收拾了刘达,为何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他回得平稳:“多虑了。” 她这才急了,连忙上前一步,“虽说朕为防打草惊蛇,还不能将刘达归于那桩旧案上,但到底都是为你除了心头的一根,不是吗?” 沈知行并没有看她,只是沉声问道:“行事之前,为何不与我商讨?” 听他如此说,楚辞傻眼了,顿觉一阵委屈,“朕c朕只是想”她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朕不是之前那个无能皇帝了,能自己去做一些事情,朕这样做,只是想让你知道,朕如今已经可以帮李家翻案了。” 她越说声音越大,眸中的委屈满得都快溢出来,沈知行紧抿薄唇,没有因为她的委屈就将声音放轻,“你自以为根基已稳,但差的还远。与刘达交好的,都是重臣,你这样做,不但树立不了威信,还会让他们动了除去你的心思。” 此话一出,楚辞顿时语塞,一句话都说不出。 见她颓然地模样,沈知行侧过身去,扫了一眼城门外跪着的王氏,她哭得几乎伏在地上,面上泪痕交错,妆容狼狈。 沉默了半晌,他淡淡道:“这般急于求成,又怎能全身而退?” 若是在以前,她就算是再憋闷,也好歹会闷声应上一句,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她不但没有应声,还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人都没有说话,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四下一时间安静到有些诡异。 虽说方才的话都是中肯之言,但话说得还是有些重了,沈知行垂眸思量着,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此时有一根手指戳在了他的背上,轻轻挠了挠。 他回头看去,不料正对上楚辞直勾勾的眼神,里面满是怨气,他还未来及将目光移开,她已经幽幽开了口:“一心为了先生,还要被教训” 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刘达官居三品,牵扯甚广,朕都没有一点惧怕。”手指还戳在他背上,她继续幽幽道:“好不容易治了他的罪,能跟先生邀邀功了,没想到还是被数落。” 最近为了治刘达的罪,她整夜整夜睡不好,就连做梦也是记挂着这件事,她只想将这件事做好,不论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沈知行,她都没有退路。 用尽千般思虑将此事做好,却连半句赞叹都没有,还落了一顿数落 她整个人被浓郁的怨气缠绕着,不等沈知行回话,她就一梗脖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比城门外的王氏还委屈千倍百倍,嘴撅得都能挂上油壶了。 紧接着,她嘴角一耷拉,皱起眉头,眼眶中立马氤氲了不少水汽。 一眨眼功夫就能哭出来的,天底下也就她有这种本事。 故意不去看他,楚辞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就开始假哭,先前她犯了错,都是以假哭来博得同情,一开始父皇还相信,到了后来一看到她假哭,就拿戒尺打她的掌心。 但沈知行还是头一次见她假哭,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她无赖也好,贫嘴也好,好歹都能应对,唯独她要哭,他没有半点法子。 楚辞埋着脸,嚎得一嗓子高过一嗓子,惊得树冠上栖息的鸟雀乱飞,沈知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撩起衣摆蹲下身子,伸手想去触碰她的肩头。 “我”他出言安慰道:“不是有意教训你的。” 闻此,楚辞猛地抬起头来,鼻头还真的有些红,“那你就是故意教训朕的了?” 他被她这一句噎得哑口无言。 “朕不管,你惹朕难过了。”她吸了吸鼻子,抬起了双臂,“你得抱抱朕,否则朕就跟在你后面一直哭,让满朝文武都知道你欺负朕了!”话音刚落,不管他应不应允,她都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脑袋搁在他肩上,将那几滴眼泪都蹭在了他的衣襟上。 自打父皇过世之后,她许久没有假哭了,今日这假哭没有以往的水平高超,沈知行这种心思缜密的人,定会看出破绽来。 再加上她往他怀里扑,这样没规矩,他说什么都是会将她推开的,但出乎她的预料,他不但没将她推开,还将手搭在她的背上,安抚一般拍了拍。 原本准备好的哽咽都因为他的动作而生生咽了回去,楚辞愣了愣,目光虽是望着清晨的天际,但所有的事物都因为他怀中的那一丝温暖而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疑云密布(一) 她没有动,也没有言语,直到他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我不愿你因为那旧案而锋芒毕露,引火上身。该身为利刃的,是我们这些臣子。” 身为一个君主,有所保留才能令人忌惮,这道理楚辞也懂得,但她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一时情急才会步步紧逼。 而他的话,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忧虑。 做了这么多,能得到他的关怀,已经足够了。楚辞心头微动,不自觉弯起嘴角,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背。 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她闭了闭眼,诚恳道:“可朕永远不会将你当作利刃。” 沈知行没有应声。 “这天下是一局棋,朕在下棋,或许,朕也是一颗棋子而已,但你从不是朕的棋子。”她的声音难得这般柔和,“先生,朕是当真心悦你” 说着,她的手臂环抱住他的背,将脸埋在他怀中。 不由自主的,沈知行猛然想起梦中她胸前的剑锋,唇边汩汩涌出的鲜血和眼眸中盛满的泪水,高坐之上,腥红的血迹蜿蜒而下。 心中一沉,他皱了皱眉,扶着她的肩将她推开了一些,垂眸望着她还泛着红的眼眶。 好不容易说了一番心里话,他怎么都得回一句表示表示,可他如今不但什么都没说,还将她推开了,楚辞顿时有些迷茫,仰着脑袋想说些什么,他却先一步开了口:“今早晨起时有没有好好盥洗?” 这句话可把她问懵了,半晌才愣愣地开口道:“洗了啊” 他的目光沉静,可眸中好似有什么在闪烁,“这里有些脏了。” 脏了?楚辞怔忡了一瞬,直到他低下头来,微凉的唇覆在她额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同于那日在百花楼的强硬,额上的触感很是轻柔,比起情愫,更多的是怜惜。 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对待她,楚辞不敢呼吸,生怕这是一场梦,一个不小心就醒了。可他又是如此真实,恍惚让她觉得,她在他心中比那桩旧案更重要一些。 手轻轻扯着他肩上的衣裳,她激动地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心潮澎湃了好一阵,末了还是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是当年那个遇到事情只知道躲在他身后的无能皇帝,他也不是当年那个从血海地狱爬出的背负深仇大恨的孤魂野鬼。 世上万事千百种滋味,让人难以逃开的,不过心中所念。 天边的旭日冉冉上升,明媚的光芒破开万丈红尘,照耀着世间万物。 城门外的王氏已经哭得晕了过去,被婢女扶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渐渐走远,再也看不到了。 一连几日,楚辞都过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就连早朝时都在哼着小曲儿,把下面朝臣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逸一开始还觉得疑惑,寻思着自家主子可能是脑子摔坏了才会这么开心,不过后来在他看到沈知行“病愈”上朝之后,他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秉承着少说话多做事的生存之道,他没有过问,老老实实当差去了。 但是有一件事,李逸纠结了几个来回,还是如实禀报给了楚辞。 自打那日刺客夜闯皇宫之后,方君隐便消失了,任凭侍卫找过了宫中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他一根头发丝。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辞正倚在床榻上,往嘴里塞着葡萄,李逸禀报时,她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微微一愣,葡萄都忘了吃。 半晌之后,她才恢复自如,随口道:“由他去吧。” 她从不相信方君隐是个简单角色,也不相信他留在宫中当真是别无所求,从他与那女刺客的对话中,她也知道那诡影宗肯定不是什么和善之地,若是能离远一些,就远一些吧。 她如今在朝中已经可以站稳脚跟,也不需要强留他在宫中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之间没有冲突,有些事情就不需要过于计较。 只是他这一走楚辞看了看守在门外的侍卫,咽下了嘴里的葡萄,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吃白饭的侍卫,怎么就这么信不过呢 虽然有心要整顿整顿宫中的守备,但奈何实在是没有心思,前脚治了刘达的罪,后脚就要处理燕阙的事情,忙得她分身乏术。 燕阙被押至北亓之后,一直被关押在天牢中,别说是见她,就连个能张嘴说话的人都很难见到,饭菜平时都是放在牢门口,不管他吃不吃,一日三餐都准时放在门前。 本以为这样,时间久了他的锐气就会被消磨,到时候劝降也比较容易,但是发生了刺客闯宫一事之后,事态逐渐朝着严重的局面发展,朝中官员约好似的,统一了口径,纷纷上书要求将燕阙处以极刑。 楚辞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更不喜欢随口就定下一个人的生死,燕阙即使是南陈的将领,但当年与北亓交战时伤了皇兄的也不是他,而是南陈精锐的刺客。且她最想要的,是南陈皇帝的项上人头,不是这些弃子的人头。 她对赐死燕阙一事兴致缺缺,可是又不能不顾及朝臣的想法,遂只得下了一道圣旨,三日后押送燕阙至菜市口,斩首示众。 行刑当日,楚辞没有亲自建监斩,只是指派了别人。她又不傻,那日的刺客既然有本事悄无声音地潜入宫中意图营救燕阙,自然也有本事劫法场,到时候她坐在高位上,保不准被伤到,更甚者小命都会丢掉。 法场的事,就交给别人吧,到时候出了岔子,有人认罪就成。 所以她乐呵呵地留在了宫里,随便指派了个倒霉大臣去监斩,而她则一整日都赖在芙蓉殿里吃吃喝喝,吃饱了随手抽了一本书,趴在案上心不在焉地看着。 这书还是上次沈知行帮她选的,只是没有时间,一直没看过,就搁在这了。 想到这,她莫名开怀了不少,兀自傻笑了起来,想到开心时,还丢下书就将脑袋埋在臂弯中,就算有了衣裳的阻挡,她的傻笑声还是传了出来。 得亏了四下无人,否则被人瞧见,她身为堂堂君主的面子就丢光了。 抬头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楚辞正走着神,忽然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坐起身子,闻声看去,只见小萝卜捧着一盅滋补养颜汤冲了过来,跑得足下生风,饶是跑得都快飞起来了,手中的汤却一滴都没洒出来。 真是行行出状元,练得一手好本事! 还未来及赞叹,小萝卜已经迈进了殿门,都没顾得上行礼,就大喊了一句:“皇上,大事不好了!”他急得一脑门子汗,“有人c有人劫法场了!” 见他这么急忙,还以为是天塌下来了,原来为得是这件事。 相比起来,楚辞淡定得多,她慢悠悠站起身来,颇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朕早有准备,已经在菜市口设了埋伏,他们截不走人的” 她话还未说完,小萝卜却猛地一跺脚,急忙打断了她,“不是在菜市口!有一队刺客在半道上截了人,人被截走了,还有不少刺客正在与守卫打着呢!” 闻此,楚辞才后知后觉感到严重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半路上?” 在此之前,她早就料到会有人劫法场,所以在谋划之时,就已经命人在菜市口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贼人自投罗网。 她还多留了些心,为了防止贼人在半路劫人,特地嘱咐护送囚车的侍卫,不许让燕阙游街示众,路线也是与大臣商讨之后选的隐秘小路,按理说应当不会被人找到空子才是。 怎的路线还是被泄露了出去? 今日她本以为胜券在握,就没有关心外面的情形,过得悠哉了一些,还差李逸去给许皓眉送糕点,若不是小萝卜送汤的路上听到了宫外加急传回的消息,比送信的侍卫还积极,一路跑着来告诉她,她恐怕还毫不知情。 不对劲,这事有些蹊跷。 眉头越皱越紧,楚辞没有再耽搁,立马提起裙角,快步跑到小萝卜身边,“不行,朕得去看看。”她下意识要走,又想起什么,侧头吩咐道:“备轿!” 还是头一次干除了御膳房之外的活计,小萝卜一时间手忙脚乱,汤也没放下,也没有听明白,直到她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了一句“做得好了,朕就提拔你到身边来”,他才恍然大悟,顿时打了鸡血一般激动了起来。 他拔高声音朝外喊了一嗓子,比李逸还卖命,“备轿,备轿!” 俗话说得好,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楚辞在殿门等了半晌,都没见到软轿,不仅是没见到软轿,就连备轿的侍卫都一去不回。 紧接着,殿外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伴随着高亢的“护驾”声,她看到殿门外厮杀的场景。 有一队刺客,正往芙蓉殿冲着,为数不多,都身着黑衣劲装。 看到那些刺客时,楚辞心里就有了数,这些人,应当就是那夜挟持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疑云密布(二) 比起那日在天牢门前的有所保留,他们如今的模样宛如地狱中的恶鬼,丝毫不在意退路,一心想着向前冲,就算是同伴倒在身前,他们也会踩着尸体前进。 为首的女子冲在最前方,黑发在脑后束着,她没有穿黑衣,而是穿了一身素衣,如今已经被血迹染红,她面上覆着面纱,手起刀落之间,眼眸中寒光大现,气势汹汹。 若不是她杀得都是护殿的守卫,都能担得起英姿飒爽四字了。 芙蓉殿的守卫顾及楚辞的安危,且战且退,不一会就将芙蓉殿内殿围了起来,外面援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芙蓉殿就像是瓮,内外夹击之下,这些刺客被剿灭只是时间问题。 素衣女子好似浑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一路挥砍上前,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可她毫不畏惧,眸中神色愈发坚定。 最终,她一脚踢开了面前的守卫,以脚蹬地高高跃起,眨眼间便落在楚辞身前。一席素衣被鲜血染红,带着血液的腥味,挥着剑逼上来。 见此,楚辞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萝卜也被吓到,但是他别无选择,只得扔掉手中的汤,舍身上前,伸着胳膊挡在楚辞面前,还大喊了一句:“狗c狗贼还不快快退下!” 他喊得惊天动地,只可惜喊得虽然响亮,但没什么用处,他第二句话还没说出来,脑袋就被剑柄砸了一下,他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径直晕了过去。 小萝卜这一倒,楚辞彻底暴露在素衣女子面前,她看了一眼晕倒的小萝卜,又看到举到面前的剑锋,温暖的阳光落在剑锋上,变成了一概的寒凉,粘稠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鞋前。 胸口擂鼓似的,楚辞皱起了眉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与素衣女子对视着。 面对这样危机的情形,她能做的,有且只有拖延时间,所以她缓了几口气,连忙开口问道:“你既然已经救出了燕阙,心愿以偿,为何还要来此送死?” 听她提及燕阙,素衣女子一愣,随即恍若未闻般,端着剑的手很稳,声音如同泠泠清泉,淡漠又坚定,“我既然来了,就没有想过能活着离开。”说罢,她将剑尖朝着楚辞一送,险些正中她的心口窝。 剑气袭来,楚辞慌忙侧过身去,狼狈地躲过了这一剑,素衣女子微微惊讶,没料到她一个怀着身孕的人居然会这般灵活,还能避开她的招式。 随即,素衣女子眸色一沉,冷笑了一声,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楚辞无力抵挡,只能一味躲着。 匆忙之中她跌倒在地,假肚子撞在了门槛上,正是因为假肚子挡了一下,她摔得并不疼,还顺势翻了个身,避开刺过来的剑。 素衣女子显然是不与她客气,也不想拖延时间,每剑都直冲命门,楚辞能侥幸躲过几剑已经是万幸,在紧张之下,她出了一身汗,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动作一慢,肩上就多了几道血口子。 再不来人她就真的要交代在这了。 肩上伤口疼痛异常,楚辞疼得颤了颤,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蜷缩着身子,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流淌,落在地面上。 院中仅剩不多的刺客还在拼死抵抗着,但双拳难敌四手,为数不多的刺客还是一个个倒下,殿外的守卫也这时急匆匆赶到,见到楚辞身陷险境,拔了剑便冲了上来。 时间不多了,素衣女子眉头一皱,招式乱了起来,她回身挡了袭来的几剑之后,一剑刺向了楚辞。 感到背后袭来一阵剑气,楚辞咬紧了牙关,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疼痛,可冰冷的剑锋只是刺破了她背后的衣裳,浅浅刺入了皮肉,并没有刺入很深,但难免皮肉绽开,也是钻心的疼。 脑中空白了一瞬,她疼得险些喘不上气来,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 如今的情形,疑点诸多,她不能像那夜一般两眼一闭晕过去。 楚辞以手撑地,强打了精神,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有一个侍卫横在她与素衣女子之间,单手抓着素衣女子的剑,手心已经被剑锋划破,血肉模糊的,短短一会,血就浸透了他的衣袖。 惊得瞪大了眼睛,楚辞的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到了他的侧脸。 紧紧皱着的眉头,还有额上的汗珠,那侍卫咬着牙忍着痛楚,眼眸黑沉如墨,侧脸轮廓分明,不知为何,她看着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就在楚辞愣神的一瞬,他挥开了手中剑刃,素衣女子的佩剑脱了手,摔在很远的地方,她被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侍卫夹击,不过抵抗了半晌,就被抓到了空子,几柄长剑落在了她的脖颈旁。 素衣女子没有再动,任凭被侍卫按着双臂跪倒在了地上。 终于得了救,楚辞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她闭了闭眼,勉强平复着粗重的呼吸。 几个侍卫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她借着他们的力道站直身子,先是看了一眼退到一旁去的替她挡了致命一剑的侍卫,又看了看跪倒在地的素衣女子,锋利的剑就在她脖颈上,稍一凑近就会要了她的命。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楚辞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不要杀她” 闻此,素衣女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略显惊愕地望着她。 “外面截走燕阙的,不是你们的人吧”楚辞咳了咳,声音虽然小,但气势仍在,“朕虽然不知你为何一定要与朕拼个你死我活,但朕猜想,怎c怎么都有燕阙的关系吧?” 素衣女子眼睫微颤,低头之时,本就松散的蒙面的纱巾掉落在地,露出她面上的伤疤来,从脸颊到唇边,已经结了痂,但生生破坏了她的容貌,以后怕是会留下疤痕。 她没有说话,楚辞借机歇了一会,待到恢复了些力气,才叹了一口气道:“南陈镇国大将军的独女淳于晗,燕阙是你爹的亲传徒弟吧。” 话音刚落,看到素衣女子周身一僵,她确定了心中所想,继而摇了摇头,颇为惋惜的模样,“在南陈好好当你的淳于大小姐多好,为何非要为了一个男子拼了性命?” “你懂什么?”淳于晗终是开了口,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她的呼吸也乱了,“他死了,你以为我会独活吗?” 楚辞刚想开口,背上的伤忽的撕裂一般地疼痛起来,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黑了一阵,若不是侍卫扶着,她肯定早就摔倒了。 顾不得伤势,她强撑着继续道:“燕阙如今已经平安无事了吧,所以你才会别无牵挂,就带着这点人,妄图与朕同归于尽”她闭了闭眼,“可你想错了,燕阙还活着,朕也不会要你的命。” 淳于晗攥紧双手,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是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何必假惺惺装作大度的模样?” “假惺惺?”一片真心被这样误会了,楚辞有些哭笑不得,“若是朕当真想杀了你,又何必与你说这些?”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淳于晗还保持着一丝警惕,她咬了咬嘴唇,眸中神色复杂,皱着眉看着她,“我几次三番袭击你,你竟是不想要我的命?”她冷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燕阙活了,你却死了,他肯定会找朕拼命,他的功夫可比你要好得多。”楚辞上前了一步,牵连着伤势,她的脸皱在一起,暗自忍着,“朕不想多这样一个仇家,朕愿意放你们走。” 她说得诚恳,但淳于晗还是半信半疑,眸中的疑虑从未消散过,她思索了思索,最终抬起了头,平稳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与这种聪明人说话,不用兜圈子,事情都变得简单了许多,楚辞微微一笑,“对外,朕就说你们都死了,你们需要答应朕,从此隐居山林,再也不能回南陈,再也不能为南陈效命。” 似是惊讶于她的条件,淳于晗张了张嘴,久久回不过神来。 “若是答应朕,你就从这离开,朕绝不会难为你们。”楚辞继续道,“若不答应,这里这么多兵器,你挑一件顺手的,自刎当场吧。” 淳于晗直直盯着她,她一直在笑着,面上看不出半点破绽来,心头还有疑虑没有解开,可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还竟能有转圜的余地,这让淳于晗颇为惊讶,同时也有些欣喜。 不必阴阳两隔,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她定定望着楚辞,许久之后,她轻轻挣了一下,紧逼在颈间的剑都抬了起来。 没了压迫感,淳于晗自如地站起了身,身后的侍卫得了楚辞的眼神,纷纷退开到了两侧,她站直身子,看了看身上被鲜血染红的素衣,自嘲一般笑了笑。 “北亓皇帝,既然你愿意放我一马,我也答应你的条件。”她捡起了地上的佩剑,用衣袖擦干净了上面的血迹,“三月之后,若当真没有人来吵我与燕哥,那你便独自来归鸟林寻我。” 她后退了几步,行了一个武将的抱拳礼,“到那时,我会告诉你一件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疑云密布(三) 说罢,她提着剑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远,路上的守卫虽有所防备,但楚辞有令,一概不许阻拦她离去,也不许暗中跟踪,所以他们只得目送着她远去。 芙蓉殿门前,楚辞看着淳于晗的背影渐行渐远,终是泄了那一口强撑的气,脚下绵软无力,眼前也晕眩了起来,都跟着旋转,什么都看不清楚。 扶着她的侍卫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回头一看,只见她背上已经被鲜血浸透,正顺着衣摆滴落在地,此时她的嘴唇血色全无,整张脸煞白煞白。 晕在地上的小萝卜被嘈杂的脚步声乱得悠悠转醒,他艰难地挣开了眼睛,还没来及感受到脑袋上的疼痛,第一眼就看到了楚辞被侍卫抱起,背后鲜血淋漓。 恰好有一滴血落在他手边,他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喊了一嗓子:“传太医啊!” 可他不知道,他有些晕血,刚喊完那一嗓子,就再次直挺挺地倒地,晕得比方才还彻底一些。 昨夜的雨在晨时停了,宫墙被雨水浸润成深红色,地上草叶沾着水珠,随着风摇摇欲坠。 窗外云销雨霁,芙蓉殿内稍稍潮湿,楚辞抱着锦被,翻了个身,悠悠转醒。 自打受了伤,她便称身子不适,暂时罢朝,辛劳了几个月,终于能趁机多睡一会,外面那些烦心事,好似都被殿门阻隔了,意外地清净。 风带来雨后清新的气息,楚辞懒散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惺忪了睡眼,随即低下头去,看着平坦的小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那日遇袭之时,她跌倒在地,好巧不巧撞到了假肚子,她便借着这个事情当借口,称撞击加上受到惊吓,不免动了胎气,太医院虽是尽了全力,但还是没有保住这个孩子。 如今战事初定,朝中也人心平定,楚辞懒得去敷衍那些朝臣,也无需再依靠假孕来稳定朝纲。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天时地利,将这个麻烦与隐患彻底除去,还能得了一月闲暇,名曰养身子,实则好好歇歇。 她整日过得有滋有味,可痛失皇子这个消息传到前朝,却让朝野之中震惊惋惜了好一阵子。好在那日的女刺客被当场“斩杀”,尸身被丢出去喂狗,也算是大快人心。 这么多时日过去,淳于晗应当与燕阙重逢了吧? 坐在床榻上思索了许久,楚辞终是决定起身,她整好了衣衫,随手抓了抓头发,便撩开窗幔伸出头去,一眼瞧见窗下正与自己对弈的沈知行。 窗外斜斜而入的阳光与潮湿的水雾萦绕在软座旁,恍若置身灵秀仙境,棋盘上黑白子各站半壁江山,正是战局最为胶着的时候。 沈知行执了一子,轻轻搁在了棋盘上,极其专注的模样,似是没有察觉到她已经醒来。 皇子意外“掉”了,除了能趁机歇歇,还有一个什么都比不上的好处,那便是“孩儿他爹”怎么着都得进宫来陪伴几日,以此来安抚她失去孩子之后痛苦不堪的心。 虽然只是隔三差五来陪她,但聊胜于无,她心里还是欢欣的。 偷偷瞧了他一阵,越看心里越柔软,楚辞傻呵呵地笑了半晌,随即悄悄挪到床榻边,套上了鞋袜。 她屏住呼吸,故意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地从背后走近,本想着忽然拍他肩膀吓他一跳,没料到手还没抬起来,沈知行却先一步开了口:“伤口不疼了?” 手刚刚抬起来,还僵在半空,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方才的一腔热情被浇灭,楚辞顿觉无趣,手垂到身侧的同时,嘴角也耷拉了下来。 “疼啊”她应着,蔫蔫地走到了棋盘对面,一屁股坐在了软垫上,“背上很大一个口子呢,怎么会不疼?” 养了好些时候,伤口其实早就好了,她故意这样说,意思再明确不过,就是想让他好好疼疼她,关切她几句,可惜沈知行专注于下棋,自然没看到她委屈的模样。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他的回话,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沈知行垂着眼眸,摩挲着指尖的白子,斟酌了许久才搁下,话语与棋子落在棋盘的清脆声响一并响起:“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好了七八分。” 任谁一早醒来被噎这么几句,都会心情不佳,楚辞瘪了瘪嘴,不满道:“虽然伤口不深,但好歹也流了不少血,太医都说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呢” 她以为说得可怜些,就能博得沈知行的同情,可她显然是想错了,他不但没有同情,还扬了扬唇角,轻笑了一声,“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留疤。” 这句说得话里有话,楚辞又不傻,很快回过味来。 她转了转眼睛,不敢再多说话,连忙讨饶地笑了笑,“朕都受伤了,可疼了,先生就不要再说朕了” “臣怎敢?”沈知行一面对答如流,一面研究着棋局,修长的手指搭在装着黑子的棋罐上,衬得手指更为白皙,“你身边的暗卫不在少数,若是这样都能让刺客伤到,他们简直是无能至极,脑袋怕是都要掉了。” 那时淳于晗攻来,芙蓉殿内的宫人与侍卫都忙于护驾,心里急切,自然没看出端倪,只当是刺客来势汹汹,防备不及,压根没有深想其中牵扯。 一出戏演得正好,所有事情都理所应当顺其自然,如今却被他一句话给点破。 话说到这里,楚辞索性不再装傻,直截了当地说道:“确实是朕不让他们出手的。” 指尖的黑子落入棋罐中,沈知行抬眸望着她,“你笃定依着淳于晗的功夫,取不了你的命?” “她就算再不济,都能将朕一手捏死。”楚辞说得直白,“朕也是女子,懂她的心思,她与朕没有仇怨,在燕阙被救走之际来行刺朕,必定是另有隐情。” 按理说,燕阙不论被谁救走,都是性命无忧的,而淳于晗在这种时候还要进宫行刺,实在是疑点颇多。 心中有了思量,沈知行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听她说着。 “朕觉得很奇怪,而知道隐情的,也就只有淳于晗一人,她行刺时,若是被暗卫制服,怕是什么都不肯说的,可朕不但没有设防,还被她伤到,她才会卸下防备与朕谈条件。” 楚辞俯下身子,趴在了案几上,用双手捧着脸颊,笑得谄媚极了,“淳于晗是谁,先生想必也知道吧?” 他眼都没抬,淡淡回道:“南陈镇国大将军淳于风的独女。” 这种宫墙之中的事情,许多细枝末节都是会被故意隐瞒的,可唯独对沈知行,她从不隐瞒什么。 就比如这次,朝臣都以为闯宫的狂妄之徒不过是南陈的刺客,但淳于晗真实身份,沈知行在入宫时就得到了消息,也知道她被楚辞偷偷放走了。 “淳于风这个人,向来依着战功自负,颇受看重。”楚辞瞥了一眼窗外,正巧看到几只鸟雀飞过天际,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为南陈征战四方,他半生都在沙场中驰骋,这么多年了,有且只有这一个女儿。” 说着,她将目光挪回棋盘上,“这样一个备受疼爱的大小姐,偏偏不愿嫁给权贵,还与淳于风的亲传弟子燕阙相识相恋。而燕阙在南陈算不得重臣,顶多就是深受淳于风器重,如今燕阙被俘,也没见南陈有一丝半点动静,显然是无足轻重。” “南陈尚武,高手武将数不胜数。”沈知行道:“燕阙阅历尚浅,自然得不到重用。” “是啊,算是默默无闻之辈吧。”楚辞弯起眼睛笑了笑,“可惜啊,淳于风若是知道淳于晗追随一个俘虏而去,还同他一起死在北亓之地,悲痛羞愧下,他该如何继续征战沙场?” 话已至此,其间意思再明了不过,沈知行眸中思量渐深,他沉思半晌,随即问道:“所以你从未想过杀了燕阙?” “为何不杀?朕只是对他没有什么兴趣而已。”楚辞偏过头去,将目光放的很远,“淳于晗不来,燕阙必死无疑,可她既然来了,朕何不体谅她的苦心,顺手成人之美?” 说起来,她不太适合算计人,一旦心里有计较,一双眼眸中尽是精光,比谁都贼。沈知行看了她半晌,忽觉一阵情绪复杂,相比之下,还是无奈多一些。 她从不是愚钝之辈,待到适应了朝堂中的诡谲风云,始终会被打磨锋利,如同每一个在位的君主一般,逐渐失去了那一寸赤心。 那日会到来,不过是他不愿见到罢了。 沈知行垂下眼眸,执起黑子,却迟疑不落。犹豫之时,他随口道:“淳于晗自小耳濡目染,精通兵法,燕阙也勤勉好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一旦他们二人有一人身死在北亓,另一人必定竭尽全力报仇。” 见他迟迟不落子,楚辞倾身上前,将装着黑子的棋罐拉到面前,“朕也知道,所以遇袭时没有将她赶尽杀绝,还顺水推舟将他们二人放了。”她捡了一颗出来就按在了棋盘上,“这样一来,既能打压淳于风,还免除了日后的危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疑云密布(四) 她这一子,落得毫无章法,生生搅了局,沈知行叹了一口气,换了白子,有一搭没一搭陪她下起棋来。 楚辞单手撑着腮,打量着棋局,窗外的日光映照着棋子,将棋子照得晶莹剔透。 她暗自琢磨着该如何落子,嘴上一直没停,“对了,淳于晗离开时,还与朕承诺,只要三月之后他们二人相安无事,就与朕说一件事。” 察觉出黑子有向外延伸的意图,沈知行轻描淡写地落了一子,便阻挡住她的去路。 在她瞪大眼睛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回了一句:“什么事?” 果不其然,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朕也不知道不过,她说的,肯定是朕最想知道的事情。” 事情到此,还有许多不解之处,她虽然不想燕阙死,但也没有施救,那些救走燕阙的人,身份还令她颇为在意,为今之计,只有从淳于晗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燕阙一被救走,她心中就有了思量,淳于晗杀不得,诸多疑点,她是唯一突破口。 心里堆积了不少事情,想到一件,其余的也就都被想起,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受,楚辞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事情甩到一边去,转而说起了其他。 “现下淳于晗还没有全心信任朕,可时间久了,她会信任朕的。”她絮絮叨叨的,“这伤受的也算是值了,不重,还能换来不少消息。” 不论怎么说,有失必有得,得的比失的要多,就是值得的。 正琢磨着,楚辞忽然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抬手拍了拍平坦的小腹,由衷感慨了一句:“最让朕舒心的,还是从今以后不用担惊受怕被人戳穿假孕一事了。” 说着,感受到了沈知行望来的目光,她咧嘴一笑,贼兮兮的,“先生若是觉得可惜,不如让朕当真怀个皇子?” 天底下的姑娘家,也就只有她一个脸皮比城墙厚半分不矜持,听到这种言论,沈知行手一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并不怎么想搭理她。 他虽是没有理会,但楚辞的兴致依旧高昂,没有受到半分打击,她端详了半晌棋局,猛地发现了一处白子有所疏忽,她连忙举着黑子,“啪”一下搁在棋盘上,兴奋地说道:“破局!” 以为胜券在握,她在对面兀自激动着,沈知行的面上始终没什么波澜,只是扫了一眼,便从容自若地将白子落在她方才搁下的黑子前,断了它的气数。 在她傻眼时,他淡淡道:“入瓮。” 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了,楚辞连忙凑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看棋局,这才看出不对劲来。 自打方才白子就颇有让步,她还寻思是他故意让着她,所以一时激动就步步紧逼,可如今看来,他表面上是在退让,实际上另有图谋,趁着她不注意,就将她的道路尽数阻断。 好好一个胶着局面,生生被她下成了烂局 自觉是臭棋篓子,楚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巴不得立马“毁尸灭迹”,纠结了一会儿,她还是偷摸摸伸出手去,想暗搓搓将那一子拿回来,可她的指尖刚刚摸到,就被抓了个现行。 棋盘之上,沈知行轻轻用食指压住了她的指尖,看着她局促的模样,道了一句:“落子不悔。” “朕c朕没悔”楚辞低着头,小声嘟囔着,“朕就想看看,若是这子放到那边,会不会”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因为指尖在此时被他握住,翻了过来,正露出指腹上的伤疤。 彼时淳于晗步步紧逼,她摔倒在地,手撑着地,难免被石阶上的砂砾碎石划伤,不过都是些细小伤口,如今已经结了痂,留下略微深的痕迹。 对面,沈知行垂着眼睫,被阳光照耀成淡淡的金色,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指腹上,没有言语,只是眉头轻皱,随即舒开。 他叹了一口气,似是极其无奈,“以身犯险的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楚辞先是愣了愣,随即抬起头来望向他,心里顿时比喝了蜜还要甜,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声音也跟着轻了许多。 “不必担忧朕,若是那时朕躲避不及,暗卫肯定会出来押住淳于晗的,就像淳于晗用自己的命赌燕阙的命一样”她说着,忽的有些感慨,“朕也是在赌啊。” 想到了那日的惊险情景,她仍心有余悸,思绪不由自主飘远,在她走神时,沈知行放开了她的手指,将方才落下的黑白子互换了位置。 楚辞有所察觉,偏头看过去,见必输局势因为二子简单的互换而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收回手,轻声道:“你赢了。” 她傻愣愣地看着棋盘,许久才回过神来,心潮跟着澎湃了起来,连忙扑腾着要站起身扑到他身边去,以此来表达心中满得都快溢出来的欢欣。 然而她还没来及钻进他怀里,殿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脚步。 “皇上!”李逸的声音传入内室,打破一室气氛,“那人寻到了。” 今夜夜色黯淡,四下也是黑漆漆的,风一卷枝头的树叶沙沙响,在静悄悄的夜里分外响亮。 这里是皇宫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是宫中当值的侍卫们住的地方,与其他奢华宫殿相比,这里简单且破旧,地上杂草丛生,好似许久没人除杂草了,除去月光,也没什么灯烛。 绵长的石子小路上,一道身影缓缓走着,偶尔走过月光明亮的地方,才能照亮肩头披着的黑色外裳,随即又隐藏在深沉的夜色中。 走了大半个皇宫,脚实在是酸了,楚辞叫苦不迭,只得蹲下身揉了揉脚踝,站起时紧了紧头上戴的黑色兜帽,生怕被路过的宫人瞧见。 她“小产”之后身子虚弱,本不该在宫中乱走动,被人看去免不了麻烦,若不是因为心中实在疑虑,她也不会特意选在深夜离开芙蓉殿。 为了防止被别人瞧见,她连李逸都不敢带,只能只身一人趁着夜色匆匆来到皇宫的角落。 慢步走到道路的尽头,楚辞遥遥看到一处院落,室内并没有点燃烛火,异常安静。 这种地方,无论是她先前身为公主,还是如今身为皇上,都不曾来过。宫中等级制度严明,除去御前当差的侍卫,她还从未见过在别处当差的侍卫,也是头一次来到侍卫的住处。 来之前,她已经打听好了,这个时候院中大多数侍卫都在城墙边上巡逻,只有几人留在院中,算算时候,应该都歇下了,那到底应该怎么找呢 只怪一时心急,没想到这些细枝末节,楚辞站在院外,心里愈发没底,后悔不该这么任性妄为,甚至没找个人陪着。 如今九月已过,夜里的风不复夏日的闷热,稍稍带了些凉意,她揉着胳膊,叹了口气,顺带着拍了拍衣摆上一路找来沾到的泥土。 四下安安静静的,除了风声就没别的声音,她这一套下来,兴许是动静大了一点,院中忽然传来一道警戒的声音:“谁!” 这一声低沉极了,带着些许试探意味,在夜色中猛地响起,让人浑身一激灵。 楚辞自然是被吓了一跳,身子跟着颤了颤,还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黑漆漆的,居然还有人在这回过神来之后,她连忙回道:“抱歉啊。”她从院外迈步而入,伸了脑袋就朝院中看去,“路过,来寻人的,若是打扰到你”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尽数吞回了肚子里。 因为有墙壁遮挡,再加上夜色漆黑,她刚开始并没有看清楚,如今站定步子仔细一看,才看到一个身影坐院中石凳上,四下过于黑暗,面貌不甚清晰,只能看清楚那是一个人的身形。 她没有动,那人坐在石凳上也没有动作,好似在夜色中细细分辨。 这回真是完蛋了,本想着今夜偷偷外出能瞒住,没料到事情没办成,还不巧撞上了留在院中的侍卫,就希望这个侍卫从未在御前伺候过,不认得她的面容。 楚辞向后挪了挪步子,本想着溜之大吉,但黑暗中的人在此时猛地站起了身子,惊诧道:“皇上?” 他这一站起身,上前走了几步,楚辞才能借着月光瞧个清楚。 四下虽然黑,但是能看清那人身着侍卫的官服,身材挺拔,手捂着另一手的掌心,上面缠着散开的纱布,略略有些狼狈模样。 而他的面容,剑眉星目,分外熟悉,正是她找的那日挡住淳于晗一剑之人。 看清他面容之后,楚辞先是一愣,随即咧嘴就笑了起来,心里的慌乱荡然无存。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算是找到了! 她心里一阵激动,也顾不上其他,三两步就走了过去,惊得那人连忙后退了几步,作势就要跪下行礼,她连忙摆摆手,“朕是专程来找你的!” 侍卫执意跪下行礼,面露难色,“皇上忽然前来此处,小人有失远迎,还望皇上赎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猜忌(一) “本来就是朕执意来的,与你没什么关系,何来罪责一说。”楚辞想去扶他,又觉得他拘于礼数,怕是会更为不安,所以她只站在原地,示意他起身,“快快请起。” 那侍卫站起来时,听得她悄声问了一句:“这院中没别人吧?” “只有小人一人。”他虽有不解,但还是解释道:“其他侍卫现下都在别处当值。” “那就好!”楚辞欢欣地一拍手,下意识要走上前去,在迈步之前,她还是解释了一句:“萧侍卫,算起来你已经救过朕两次了,若是还让你行礼,未免显得朕太不近人情了吧。” 此话一出,萧陨愣了愣,半是惊讶半是慌张,连掌心纱布散开都没有回过神来。 见他傻愣着,楚辞摘下头上的兜帽,冲他笑了笑,“萧侍卫,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不等他回话,她直接撩起衣摆坐在了石凳上,还拍了拍身侧的石凳,“你坐,朕今日没有摆驾来此,你也无需过于紧张了。” 楚辞大咧咧坐在那,完全没有帝王的架子,反而像是寻常家中的姑娘一般随性,萧陨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一时心情复杂,面对她的邀请,他还是遵从规矩,没有坐在她身边,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犹豫了半晌,终是开口问道:“皇上,你怎么会记得” “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她单手撑腮,笑得眉眼弯弯,“若不是你那年救了朕,朕怕是早就淹死在莲池中了。” 过往的记忆已经颇为模糊,因为年幼无知加上受到惊吓,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年冬日分外冰凉的池水,她一时贪玩,避开宫人私自跑去御花园,结果失足跌落莲池。 脑海中,四周皆是寒凉,几乎能吞噬一切清明,她惊得又是扑腾又是想要呼喊,无一例外变成吞进口中的冰水,正是那种意识迷离濒临绝境之时,有些事情才会记得清晰无比。 有人破开了池水,奋力向她游来,看身量不过比她稍稍年长,面容还带着稚气,但眉眼间的坚毅,却又像是长她许多。 她被他托起,清新的空气涌入口鼻,但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醒来之后只顾着与父皇撒娇讨饶,将舍身救她的人忘到了脑后。 直到那日淳于晗一剑刺来,暗卫蠢蠢欲动时,她回过头去,望见了熟悉的面容,比之前轮廓更为分明,可眼眸还是如同幼时,让她一下就想起了那些往事。 那日情况危急,有许多不在御前当差的侍卫也来芙蓉殿救驾,为了找这一个人,李逸费劲了心思,挨个宫细查下去,才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找到了萧陨。 往事过去了许多年,萧陨本以为她已经忘了,没料到她不但没有忘记,还专程来寻他,这让他颇为惶恐,“皇上言重了,小人的本职就是护着皇上的安危。” 楚辞揪着袖口上的刺绣,说得可怜兮兮,“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救了朕,每次都一声不吭地离开,这般不想要朕的奖赏吗?”她抬眼看了看他,正巧看到了他掌心松散的纱布,不由得愣了愣,问了一句:“你这是准备上药吗?” 不用他回答,她在看到石桌上摆着的药瓶时,就已经明白了大半。 她背上的伤只是看起来可怖,但其实并不深,养了几日就好了许多,可他掌心的伤口,却是因为抓住了刺向她的剑,锋利的剑锋将他的掌心伤的血肉模糊,过了这么久,伤口还时不时渗出血来。 看过他垂在身侧的手之后,楚辞顿时觉得愧疚难当,连忙伸手去抓了抓他的衣袖,强迫他坐在身边的石凳上,借着月光好好看了看他掌心的伤口。 掌心时常抓握活动,伤口经常裂开,所以他的伤口恢复的很慢,她越看心里越过不去,嘴上不住埋怨着自己,“都怪朕,早该嘉奖你一番的” 手被她抓着,萧陨有些不自在,想将手抽回来,但她力道强硬,他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只好任由她拿起了石桌上的伤药,倾洒在他的掌心。 金疮药接触伤口,带来微微的疼痛,他半晌后才想起道谢:“多谢皇上。” “你救了朕,朕给你包扎一下,理所应当的。”楚辞头也没抬,生疏地包扎起来,“瞧你应当不喜欢邀功,朕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呢,只能过来瞧瞧你了。” “皇上不必如此,这都是小人分内之事。”萧陨说得诚恳,目光不经意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他皱了皱眉,有些疑惑的模样,“可是皇上你的身子不要紧吗?” 什么都不怕,就怕被问到这件事 包扎的动作僵了一瞬,楚辞语塞,不由得出了一脑门的冷汗,还得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哈哈,“哎呀,朕养了这么多日,什么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无需担忧。” 闻此,萧陨点了点头,她心虚不已,也不再言语,取纱布的时候,下意识用外裳盖了盖小腹。 夜风吹拂而过,带来些秋日的凉爽,楚辞心无旁骛地包扎了起来,月光就落在她睫上,眨一下眼睛,月光也随之晃动。 他的伤口有些深,但算不得重,应当是没好好处理,才会这么久都没有痊愈。 用纱布一圈一圈缠住他的手,楚辞忽的想起了些什么,一边包扎一边问了:“对了,你资质上乘,也做了几年暗卫,为何沦落到做侍卫的地步了?” 此话一出,萧陨周身一顿,察觉到他的紧绷,她又道:“你也别怨朕查你的底细,毕竟在这么大个皇宫中找到你,实属不易,得查的清楚些,才容易找到你啊。” “皇上言重了,小的哪里担得上资质上乘。”萧陨垂下眼眸,自嘲一般笑了笑,“能在宫中当值,保住这颗脑袋,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这话分明还有更深的意思,只是其中缘由没有点透罢了。 楚辞转了转眼睛,将纱布打了一个结,顺着问了下去:“你知道朕为何要私下来寻你吗?”见他摇头,她才继续道:“朕身边难免跟着暗卫,他们与你一定也是熟识的,你既然已经当了侍卫,就得与旧事划清界限,朕不愿给自己的救命恩人找麻烦,才背着所有人来找你。” 似是想起了往事,萧陨的眸中一时间情绪翻涌,笑得也勉强了起来,“皇上能体恤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感激的话就不用说了,要说感激,是朕感激你才对。”将纱布与金疮药收好,楚辞朝他微微一笑,“你且委屈些时日,等到朕养好身子,就将你调到御前来当值。” 这本是天大的好处,不仅是月俸翻了一番,就连地位也会提升,至少不用住在这种破旧的宫殿中,连像样的金疮药都没有。 可这件天大的好处落在萧陨头上,却让他皱起了眉头,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站起了身子,抱拳行了一礼,“小人感激皇上提拔。”他顿了顿,“可小人并不想去御前当值。” 一番心意被拒绝,楚辞迷茫不已:“为何?” 他没有言语,眸中尽是思虑,显然是极其为难的模样。 见他如此,楚辞心中明了,直接摆了摆手,说得真诚:“你且说就是,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于你,只当是过耳就忘。” 得了她的赦令,萧陨仍是有些犹豫,楚辞也没有逼迫,坐在石凳上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呼出一口气来,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径直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抱拳举过额,行了跪拜大礼,“小人之前确实是暗卫,奉命保护先皇。” 隐约察觉到他即将要说的是极为重要之事,楚辞不敢插话,坐直了身子,专注地听着。 “先皇在一夜之间驾崩,太医院道是先皇气急攻心,其实”说着,他皱起了眉头,“其实小人始终觉得蹊跷,便瞒着暗卫统领细查过,发现先皇的后颈处,有被银针穿刺过的痕迹。” 话音刚落,只见楚辞面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她好似是傻愣了,又好似是根本没听清楚,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搁在石桌上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险些将金疮药的药瓶碰倒。 “你可知你如今在说什么?”一片混乱之中,她一拍石桌,忽的呵斥道:“这可是掉脑袋的话!” “小人知道,当时北亓内忧外患,根本无心细查先皇死因。”萧陨低垂着头,没有看她面上无措的神情,“再加上先皇后颈的痕迹淡不可察,藏于发中,我虽是上报了,但并未引起重视,只被当做胡言乱语,还因此受了不小的责罚。” 四下是死一般的寂静,楚辞连呼吸都忘了,声音抖得厉害:“你所言当真?” 他低声道:“若有一字虚假,小人必当五雷轰顶。” 就连太医院都查不出先皇后颈的致命伤,他一介小小暗卫之言,根本无足轻重,也无人愿意相信,可他实在是无法违背本心,直到被冠上失言之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猜忌(二) 一夜之间从暗卫沦落到下等侍卫,若不是暗卫统领顾及多年交情,他怕是会被直接打入地牢处死。 回忆起这些不堪的往事,萧陨死死皱着眉头,手攥成了拳头,伤口随之裂开,鲜血染红了将将缠好的纱布。 楚辞瘫坐在石凳上,喘了几口粗气。 当年父皇突然离世,所有人只当他积虑成疾,长久不能安睡才会突发急症,没料到其中居然还有这样一件不为人知的内情。 神思仿佛一下子抽离身体,她整个人傻愣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父皇驾崩之后,她不止一次午夜梦回惊醒,念起父皇的音容笑貌,她哭得泪眼朦胧。 可身为一国之君,所有的脆弱不能表露分毫,一切的苦楚自己来承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脑中空白一片,她听不到耳畔的风声,也听不到虫鸣,只能听到萧陨低沉的声音,在黑夜中回荡,在耳边回荡,挥之不去。 “先皇驾崩的那夜,召见的是沈大人。” 御书房中,安神香渐渐燃尽,徒留一抹香气萦绕,久久未曾散去。 已经不知多少个日夜没有睡好了,楚辞一手撑着头,一下一下按着酸疼的额角,就算是嗅着安神香,可她的脑中还是乱糟糟的,不得半刻清明。 总是有些往事涌入心头,侵占着大多的思绪,不分白日黑夜,让她觉得分外疲倦。 算算日子,受伤前后已有一月,她寻不到借口偷懒,只得恢复上朝,强撑着靡靡不振的精神,听大臣们一面絮絮叨叨说着无足轻重的国事,一面关切她的身子,感慨惋惜“夭折”的皇子。 她虽是勤勉,但毕竟国事耽搁了一个月有余,许多事只在早朝时根本说不完,所以在早朝之后,还得召集几个大臣聚在御书房中。 他们一板一眼向她汇报着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情,在这段时间内,多数朝臣还是按部就班,在她身子不适修养的一月中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窗外阳光正好,日光明媚,楚辞坐在高座上,漫不经心地听着。 心神始终不宁,她只是听了一小会,就开始垂着眼眸走着神,呆呆望着某一处,不知多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候在底下的丞相傅延年发觉她神思恍惚,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可是身子还未恢复如初?” 听到这话,楚辞才回过神来,看到底下朝臣们担忧的模样,她闭了闭眼,“朕无碍,昨夜没睡好罢了。” “如今朝中安定,皇上还是先养好身子最为要紧。”见她面色不佳,傅延年恳切道:“臣见皇上早朝时也是这般神思恍惚,不知有没有请太医来看过?” “朕说了无碍。”楚辞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耐烦,声音也大了些,“朝中事宜繁多,丞相此言,是想让朕放任不管?” 傅延年连忙低下头去,“臣不敢!” 不愿与他多言,她呼出一口气,别开了头,看向一位低眉顺目的朝臣,随口问道:“张爱卿,不知边疆流民还有多少愿意留在广安中?” 张大人上前一步,回道:“回皇上,三十余人左右。” “他们愿意留在广安,便为他们谋个差事,安置好他们。”记起那些住在城郊的流民,楚辞细细想了想,“至于那些想回到边疆的,派些人一路上好好护送,边疆不比之前,朝廷的补给还是要按时到的。” “是。” 击退南陈之后,边疆终是恢复了安宁,但经历过战火,定是与之前的繁华不能相提并论,为了安抚民心,朝廷得需定时拨去银两,修缮破败的城池,逐渐恢复民生。 如今的北亓,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在这种关头,她不能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而掉了链子,得打起精神来才是。 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心烦意乱的事情,楚辞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朝政耽搁了太多,是朕的不是,之后的事情,若是仅凭朕一人之力,怕是很难治理好这天下,所以还请各位爱卿,能替朕分忧。” 众大臣行了一礼,纷纷道:“皇上言重了。” 她揉了揉额角,本想再说些什么,傅延年却开了口,打断了她的思路。 “皇上,刘达入狱之后,牵扯出不少官员,现下朝中空缺了许多职位,北亓也有好些年没有招贤纳士了。”他顿了顿,“不知皇上对此可有什么打算?” 说起来最近几年一直在忙于边疆战事,确实许久没有广招天下有识之士,朝中都是老面孔,说话做事千篇一律,没有半点新意,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来。 思至此,楚辞点了点头,颇为赞同,“丞相所言甚是,不知有何建议?” 自打继位以来,她学到了不少攻心之术,其中一件最为重要的,就是做到心里有数,且不动声色。不论他是真心实意提建议或是另有打算,都要先听他说过再作思量。 话头又丢了回来,傅延年微微笑了笑,从容道:“臣以为,明年开春过后,是时候科举纳士了。” 楚辞打量着他,抬手托住头,先是想了一阵,随即扬了扬眉道了一句:“不错。” 在这种时候,能招揽些博学广识之人,北亓的国力定会日益增强,不仅是她觉得时机正好,底下的大臣们也出言附和。 “既然皇上也有此意,那臣便吩咐下去,提早准备发放消息了。”说着,傅延年抬起了头,恭敬地望着楚辞,“此事还是如同以往,交给国子监操持?” 本来是平淡无奇的话语,可落在楚辞耳中,却让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边淡淡的笑意也僵硬了一瞬。 她好半晌没有回话,甚至有些走神,傅延年看出了她的恍惚,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眸,静静等着她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楚辞才意识到在大臣们面前失态了,连忙抬手抓了抓鬓角的发,清了清嗓子来缓解了尴尬,“就依丞相所言,交给国子监操持吧。” 实在是无心处理政务,她撑着身子站起来,随便胡诌一句身子不适就想赶紧离开,可她刚刚站起身,有个大臣就上前了一步,道了一句:“对了皇上,过几日就到先皇的忌日了,宗庙之祭臣已安排妥当。” 闻此,她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这一日一日过得当真是很快,原来距离父皇驾崩已经有一年了 沉思了良久,楚辞只觉得一阵烦躁,末了摆了摆手,“朕知道了。” 几日后,宗庙之祭。 太庙建在皇宫西面,不似皇宫金碧辉煌,有的只是历经百年的肃穆,其中古树清幽,树荫几乎遮挡住日头,只有几缕斑驳在石板路上,让午后分外清凉。 走过不见尽头的长路,正殿沉重的门正敞开着,两道身影立于殿中。 将随行大臣屏退至殿外,殿中恢复了安静,心神也随之静了下来。 楚辞举着高香,仰望着陈列于上方的牌位,燃烧的香萦绕盘旋,白雾在眼前蔓延上升着,让她几乎看不清牌位上刻着的字迹。 楚家的先人,都在高位之上了。 恭敬油然而生,她垂下眼眸,拜了三拜,上前去将香插在了香炉中。 身侧,许皓眉看着她的举动,看着她眉眼间的倦意,眉头不由得轻皱起,直到她转过身来,才柔声问了一句:“辞儿今日是怎么了,为何看上去这般疲倦?” 将指尖的香灰拂开,楚辞笑了笑,“皇嫂多虑了。朕如今是来祭奠先祖,也该有些沉稳样子不是吗?” 今日的宗庙之祭繁琐且隆重,她难得穿着一身正装,戴着的冕旒沉重,瘦小的身子撑不起那一身龙袍似的,再加上比之平时苍白的面色,都让许皓眉心生疑惑。 “你是否真的无碍,哀家会看不出来?”她皱着眉头,眸中难掩心疼神色,“是因为最近国事繁忙?” 为了不让她继续深想,楚辞暗自思索了一阵,还是决定先应下,所以她点了点头,说得恳切:“杂事缠身,当真是有心无力。”她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事,皇嫂无须担心。” 先前遇上棘手的事情,也没见她这般颓然,不过细细一想,她身子才将将恢复,猛地要处理这么多杂事,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虽然还有疑虑,但这已经是合理的解释了,许皓眉没有再追问,而是伸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有些事情不必强求,也不必给自己压力,这些政务,哪有个尽头啊。” 她的掌心温暖,轻抚在发顶分外舒服,好似最近一直紧绷身子也跟着轻松了一些。 堆积在心口的情绪消散了一些,楚辞呼出一口气,抿嘴笑着,“好。” “你年纪还小,无需将自己逼得太紧,有的时候还是得彻底放松放松。”许皓眉怜爱地看着她,“这宗庙之祭已近末尾,现下时候还早,辞儿何不趁着这回出宫好好歇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猜忌(三) 楚辞还未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又道了一句:“听说这些时候你与沈知行重归于好了?”她顿了顿,“他这个时候许是在府上,辞儿不趁着闲暇去寻他一趟?” 一听这话,楚辞先是愣了愣,复而抬手挠了挠额角,“皇嫂你久居后宫,消息还挺灵通的” “那是自然,你的事哀家自然要关注些。”许皓眉轻声笑了笑,说着,又想起了些什么,“对了,哀家听说,你又调了一个侍卫去御前当差?” 不等她回话,许皓眉扬了扬眉,故作惋惜似地感叹了一句:“这般多情多思,可不是好事啊。” 多情多思?莫名得了这样一个名头,楚辞不免迷茫了一阵。 近些时候调到御前的,正是萧陨,他虽然不想在御前当差,但她心里过意不去,执意要为他谋个好差事,他推拒了几番,末了拧不过,只得遵了圣旨。 思至此,她恍然大悟,被这样冤枉了一遭实在是憋屈,连忙解释道:“皇嫂说什么呢。”她噘着嘴,“其实也没有调到御前,就在芙蓉殿附近当差,朕只是想让他日子好过一些罢了,那侍卫你也知道,就是幼时救过朕一命的。” “先前也不见你着急寻他。”许皓眉斜睨一眼,只当她是辩解,“沈知行的性子哀家是了解几分的,他怕是不乐意你这般多情呢。” 这些打趣落在耳中简直是让人辩解不得,许皓眉打趣人的功夫早在她打趣皇兄时楚辞就领略到了,如今落在自己头上,实在是难以消受。 再解释显得心虚,不解释显得理亏,楚辞想了好半天都没想到合适的词,末了直接认了怂,“皇嫂你过会就回宫吧,朕可要去找先生了。”语毕,她立马拔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跑得头也不回。 身后,许皓眉站在原地,逐渐收敛了唇角的笑意,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眸中染上了些思虑。 若是在平时,一听到可以去寻沈知行,她必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如今的反应确实有些反常,不但没见半丝欢欣,眸中情绪还因为提及他而凝固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自如,但还是被瞧出了端倪。 怪不得李逸最近心事重重的,跟她汇报近况时总说楚辞心神不宁,彻夜难眠,精神低迷不振。 而沈知行最近好似没有什么动静,也未听说二人之间有间隙,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香炉中的高香已经快燃尽,许皓眉垂着眼眸,沉思了一阵,随后稳步走出大殿,向着候在一边的李逸道:“皇上最近提拔的那个侍卫,你想必也认得,等回宫之后,将他给哀家带去锦澜殿。” 李逸听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低头应了一句:“是。” 想来堂堂北亓皇帝,穿着龙袍在街上乱逛也不是个事儿,若是被人瞧见了,免不了挨一顿数落,所以楚辞离开太庙之后,先手脚麻利地换了一套男装,为了防止被臣子认出,她还专门贴了个假胡子,时不时吹上一下。 打扮成这样,太傅府门前的侍卫认不出来,险些用长剑驱赶她,末了还是内务总管认出了她,惊得下意识要跪拜,同时哆哆嗦嗦地与她说了一件事。 近些时候忙于准备科举的诸多事宜,沈知行现下并不在府上,楚辞扑了个空门,不过她也没灰心,临走时叮嘱了总管一句:“待沈大人回来时同他说一声朕来过了,朕先去城中逛逛。” 说罢,她离开了太傅府。 整日闷在宫中,许久未曾走在广安城的大街上,还有些怀念街边的吃食,楚辞缓步走在主街上,咬着方才买的刚刚出笼的肉包子,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 街边充斥着小贩吆喝的声音,夹杂着不时在身旁飞驰而过的马车车轮声,如今与南陈的战事了结,北亓又恢复了之前的安稳,眼见着城中民生和乐,她的心里十分欣慰,就算政务再繁忙,也是值得的。 站在街旁看了许久,楚辞呼出一口气来,微微扬起了嘴角,满心的感慨。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街角一处热闹地方给吸引了过去,她走近一看,那是一家赌坊,虽然没有建在最为繁华的地段,但人声鼎沸,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嘈杂的交谈声。 人生在世,唯独吃喝嫖赌最让人难以拒绝,吃喝她在宫里样样不缺,嫖这种事还是算了吧,而这赌,她倒是很想试试。 思至此,楚辞抬手摸了摸唇边的假胡子,迈步就要走进赌坊,奈何被门口两个彪形大汉伸手拦住了,她没了办法,只得亮出挂在腰间的钱袋,伸手拍了一拍,“怎么着不让进?小爷我有的是银子。” 见她钱袋鼓囊囊,两个彪形大汉没有继续阻拦,她“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走进了赌坊大门,可是刚刚进去没一会,她就有些后悔了。 要不世人都说赌坊不是什么好地方,确实是乌烟瘴气的,赌坊中摆满了赌桌,而每一张赌桌旁都聚集着不少人,不大的铺面,却塞满了贵族子弟,其中充斥着吆喝与谩骂声。 有赢家的激动欢呼,也有输家的低声咒骂,最终都演变成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 楚辞瘦小的身板挤在人群之中,几乎看不到,被人挤来挤去,她顿时后悔不已,巴不得立马转头钻出去,若不是她听到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声,早就掉头离开了。 “这事,还得劳烦钱大人。” 放眼看去,只见两人躲在赌坊角落中,趁着无人发现低语着,赌桌上的赌徒自然没心思听他们二人窃窃私语,一门心思放在赌上,眼睛都不抬一下,但是楚辞恰好站在不远处,将他们的交谈声听了个七八分。 满室高亢的喊声,那两人的声音不由得大了一些。 “好说好说,只要银子够,别说是中进士,就算你想高中状元郎,我也能替你办了。” 闻声,楚辞好好打量了那身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他此时正笑得灿烂,眼睛都眯在了一起,她寻思了好半晌,才恍然记起这人的身份,正是国子监中当值的官员。 不过此人官阶不高,她继位这么久,偶尔才见过几次,这种名字都记不住的这小官,都敢夸下如此海口? 一男子围在钱大人身边,面上尽是谄媚神色,“这可是我家里所有的银子了,一点不差的都给大人了,希望大人到时候能拉我一把” 说着,他递过去沉甸甸的钱袋,钱大人偷摸摸接过,点了点分量,笑着说道:“这是自然,你就放心吧。” 买官卖官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这些人居然有恃无恐,越听越窝火,楚辞皱起了眉头,故意向着角落凑近了一些,向多听一点,只可惜还没听到什么,身子就被赌桌旁输得气急败坏的赌徒推了一下。 “臭小子,你不玩就滚远点,别挡了老子的财运!”那赌徒气得脖子都红了,“娘们兮兮的,看着就晦气!” 被这样一说,楚辞可不乐意了,她将声音压低,怒气冲冲地回道:“你才晦气呢!”她豪气冲天地解下钱袋,掏出一锭银子扔在赌桌上,“谁说爷不玩?” 赌坊中嘈杂依旧,窗外明媚的日头逐渐黯淡,天边染上昏黄,黑夜即将来临,倦鸟扑腾着翅膀归入山林,天地间安静了许多,连风都凉了一些。 而赌坊中,楚辞浑然未觉已经西沉的日头,一双眼睛死死盯不断摇晃的骰盅,待到骰盅打开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又押错了,伴随着一阵哀嚎声,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急得牙都咬在了一起。 手边的钱袋已经空空如也,只有手中还有一些碎银子,实在是不能再输了,她心一横,正想将碎银子也扔到桌上,手刚刚伸出去还未松开,肩头却被猛地按住。 她一惊,连忙回过头去,这一看不要紧,她直接吓傻了,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这么隐蔽的赌坊居然也被找到了。 身后,沈知行伸手搭在她肩上,本想说什么,可他先一步看到了赌桌上堆积如山的银子,他话头一顿,目光缓缓挪到她面上,眉头轻轻皱起。 她的发高高束在脑后,露出素净的面庞,此时的她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眶中都是水雾,贴的假胡子都因为出汗而歪斜了一点,明显是输多赢少,恼羞成怒了。 他眸色一沉,“随我走。” 若是在先前,楚辞肯定会老老实实跟他离开,可是如今输得身无分文,一面她觉得实在是丢人,一面又舍不得整整一钱袋的银子,纠结了几个来回,她还是一个发力,挣开了他的手。 “朕我不走!”她回头看了一眼赌桌,“都输半日了,我就不信赢不了!” 她转过身子去,瘪着嘴生闷气,见她这般胡闹,就知道她确实是输急了,怎么也劝不动,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一旁的赌徒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到底还玩不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猜忌(四) 楚辞还未开口,手中的碎银就被拿了过去,她仰头看去,只见沈知行将那块碎银搁在了赌桌上,他抬起眼眸,淡淡道:“要赌就赌大的,她输得那些,这把都压上如何?”说着,他解下腰间的玉佩,搁在了碎银旁,“够了吗?” 那块羊脂玉佩在烛火照耀下愈发通透无暇,庄家看了,心里都快乐开花,立马爽快地将那一捧银子推到了中央,“好,就依你所言!” 话音刚落,庄家拿起了骰盅,不断地摇晃着。 说实话,楚辞没有反应过来,还处在迷茫之中,在她心里,沈知行怎么都不是会上赌桌的人,别说是进赌坊,就连路过都不会看一眼。 她傻愣愣地看着庄家的骰盅,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这块玉佩他好似从未离身,相识这么多年,一直挂在他腰间,若是这把输了,不仅是那些银子拿不回来,就连他的玉佩也要被人拿去。 现在才察觉到自己的错处,楚辞伸手拽了拽沈知行的衣袖,他恍若未觉,目光一直落在摇晃的骰盅上,庄家手法熟练,不一会便将骰盅按在了赌桌上。 庄家嘿嘿一笑,胜券在握的模样,“怎么样,这位公子,你是押大呢还是押小?” 沈知行回道:“大。” “好嘞。”庄家拍了拍骰盅,紧接着就要打开,可在他有所动作之前,骰盅却被先一步按住。 庄家愣了愣,在他对面,沈知行从容地握住骰盅,“我来开。”语毕,他没有给庄家说话的时间,径直掀开了骰盅,其中三个骰子,皆是六点。 赌桌旁的人都傻愣了,就连楚辞也是,她输了半日,赢都没见过,更别说三个六点。 将骰盅扔到了一旁,沈知行望着惊愕庄家,吩咐了一旁傻眼的小厮,“愿赌服输,劳烦你将银子装好。” 小厮看了看庄家,又看了看沈知行,明显是左右为难,可他确实是赢了,也不好赖账,只得赶忙将那些银子都装回了楚辞的钱袋,还将羊脂玉佩双手奉还。 干瘪的钱袋一下子满了,楚辞好半天没回过味来,直到被沈知行带着走出了赌坊,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得“啊”了一声。 “糟糕”她抬手砸了砸头,自然自语道:“那个钱大人何时走得?” 她的声音很小,被夜风吹散,沈知行没有听清,他站住步子回过身来,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不由得问了一句:“今日不是宗庙之祭,你怎么去了赌坊?” 他回府之后就听了内务总管的汇报,楚辞不但去了太傅府,还穿了男装扬言要去街上逛逛,她虽是在皇宫中呼风唤雨,但一旦出了宫,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冤大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都已经记不清在街上找了多久,才在赌坊中找到了她,起先他认出了她的背影,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才会来赌坊玩玩,没料到她居然输了个干净,还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不赢一把死都不离开那张赌桌。 那家赌坊中尽是高官子弟,挥金如土,所以那家赌坊的庄家为了稳赚不赔,都会一些戏法,能不动声色地变换骰盅中的大小,输了的想赢,赢了的还想赢,如此这般,不少人被坑得家破人亡。 若不是他在开骰盅之前用内力震了那些骰子,怕是会输得一文不剩。 而楚辞显然是不知道,直到现下还是迷茫的模样,不过在听到他的问话之后,她立马怂了不少,一双眼睛在夜里滴溜溜直转,一看就是在想借口。 沈知行垂下眼眸,叹了口气的功夫,她已经开始打起了哈哈,“啊我有点饿了,先生我们还是先去找点吃的吧,一边吃一边与你细说!” “我请客!”她举了举钱袋,眯着眼睛笑了笑,二话不说拽住了他的衣袖,拖着他朝着街边的酒楼而去。 夜色渐深,行人渐渐少了,坐落在街边的酒楼依旧灯火通明着,与繁华地段的酒楼相比,这里不算大,客人也零零星星的,但难得安静清幽。 坐在窗边的座上,淡淡月光倾泻而入,楚辞望着桌上摆满的吃食,激动地无以复加,赌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吃,肚子早就饿了,所以她没有客气,抓起一个鸡腿就往嘴里送。 别看地方小,里面的吃食却味道极佳,她囫囵着咽下鸡肉,含含糊糊地赞叹着:“真好吃!先生你快尝尝。” 沈知行坐在对面,看着她吃得欢快的模样,并没有拿起筷子,而是伸出手去,朝着她的面门而去。 咀嚼的动作一顿,楚辞傻愣着,直到贴在唇边的假胡子被撕了下来,她才疼得一个激灵,“哎呦!”她抬手捂着脸,嘟囔了一句:“这可是好不容易才贴上的” “歪都歪了,不如直接撕了。”沈知行将她的假胡子搁在一边,看着窗外寂静无人的长街,“这里偏僻些,平时不会有什么人前来,不会被发现,你放心吃就是。” 起先她就觉得,唇上贴着假胡子实在是太限制了,张不开嘴嚼的也不带劲,如今假胡子被撕下,她可算是能张大嘴巴吃东西了,手里的鸡腿没几口就吃了个干净。 在她伸手去撕另一只鸡腿时,抬了眼眸,随口问了一句:“对了先生,我先前去你府上,听他们说你最近忙于准备科举的诸多事宜,不知进展可还顺利?” “无妨。”沈知行说着,夹了些菜搁在她的碗里,“都是些琐碎事宜罢了。” “这回可是继位呸,我管事之后头一次科举,可不能出纰漏。”将碗里的菜扒拉到嘴里,楚辞噎得拍了拍胸脯,说得若有所指,“像是暗中买官卖官c安插人手入朝这些事,我是见不得的。” 仔细思索了她话中的意思,再想到朝中局势,沈知行垂下了眼睫,沉思了一阵,“自然,分内之事我必当做好。”他顿了顿,忽的话锋一转,“不过,你还未说今日为何从太庙溜出来?” 溜出来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她堂堂皇帝,居然沦落赌场,还险些输得血本无归。 一听这话,楚辞险些呛到,好半天才歇过来,立马转着眼睛找着借口:“那个c那个宗庙之祭本就繁琐,好不容易结束了,也得出来散散心啊。”她眯着眼睛笑了笑,“兄嫂都说让我出来玩玩,我怎能拒绝?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啊。” 本来是自己的过错,却全都甩到了一边去,若是让许皓眉听见,又得拧她的耳朵了。 论及犯错之后找借口与不要脸,楚辞怕是能担得上天下第一了。 这开脱之词着实拙劣,看了一眼她谄媚的笑脸,沈知行扬了扬眉,“你的兄嫂怕是不知道你在赌坊里输了几百两吧。” 怎么忘了这茬,他可是与许皓眉有些交情的,若是互相通通气,可就完蛋了!心头一惊,楚辞慌忙咳嗦了几声,正好此时有小厮前来送菜,她便缩在对面,不满地瘪了瘪嘴,“我也不知道那赌坊这么邪门啊,一输就输光了,你一来又赢回来了。” 赌坊素来不是清净之地,头一回去难免被坑害了,不过好在她去了一这回,以后必定不会再去。 没有与她细说其中弯弯绕绕,沈知行将新上的菜推到了她面前,徐徐道:“但凡有些内力的人,都能掌控骰子的大与小,江湖中的把戏,你不知道也是寻常事。” 听他提及“内力”二字,楚辞眨了眨眼,筷子轻轻敲了敲碗的边沿,随后搁下,笑着问了一句:“其实我一直好奇,我知道先生会些防身之术,但不知究竟至何地步?” 沈知行抬起眼眸,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他没有言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以往,她绝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她从不在意,但如今忽然问及,虽是问得理所应当,但总让人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奇怪,若不是她神情如常,笑得漫不经心,他怕是会起疑心。 一桌丰盛的菜肴顿时索然无味,他移开了目光,淡淡回了一句:“仅仅防身罢了。”他顿了顿,“我志不在此,也从未认真修习过。” 一阵风过,吹得挂在窗边的灯笼摇摇晃晃,其中烛火明明灭灭,地上的影子也随之变化着,楚辞撑着腮瞧着他,半晌才咧嘴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否则你当年中的,就不是科举了。” 没有再看他,她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褶皱的外裳,“不吃了,我吃饱了!”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仰望着天边一轮明月,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今夜的月亮真好看,比在宫里看好看多了。” 沈知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明月隐在重重云雾之中,看不真切,但仍旧是那般皎洁。 “若是能天天看着宫外的月亮就好了。”她双手撑腮,自言自语一般,“若是父皇爹走得不这么早,我是不是还能如同那些官家小姐一样,待字闺中无忧无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猜忌(五) 看出了她的失落,沈知行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替她挡着夜里微凉的风。 “我许是当真不孝吧,爹在时,我总是惹爹生气,”楚辞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一些,“他走时,我还在别处贪玩,说起来,见到爹最后一面的,是先生吧?” 她偏头看去,望着他的侧脸,鬓角的发被风扬起,在清寒的月光下分外清新俊逸。 许是想起了往事,沈知行垂下眼眸,“令尊自感时日无多,便嘱托我辅佐于你兄长,但他那时精神尚好,不知为何,隔日却”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 楚辞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追问,只是叹了一口气,忍了心头的憋闷,“算了,不说那些了,都是过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现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和乐,还有你辅佐在侧,已经足够好了。” 不知为何,她说的都是真心话,绝无半点虚假,可沈知行却能感觉到一阵疏离,无论是言语或笑意,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疏离,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纱,能够看见,但不能看清。 他没有露出分毫疑惑,而是淡淡一笑,“言重了。” 气氛中染上了些尴尬,令人分外不自在,楚辞抿了抿嘴唇,三两句就将话题转移了,“对了,先生你知不知道归鸟林在哪里?” “归鸟林?”细细思索一番,沈知行皱了皱眉,“北亓的边界,毗邻南陈。” 毗邻南陈?确实很远了她琢磨了琢磨,还是一拍手道:“毗邻南陈也要去,淳于晗说了,三月之期满了之后,我去了她会跟我说一件事的。” “归鸟林多半是南陈的地界,随时会有官兵巡逻。”他的眉头皱得愈发紧,“若是你执意前行,能带多少随行护卫?” “怕是不能太多。”回想着淳于晗当日的话,楚辞心里也没了底,“带太多人去,她万一生疑,与燕阙闻风离开,那我受的伤岂不是白费了。” 如今已经过去快两个月,前往归鸟林的路上少说也有十几日,最近怕是就要动身了,宫中倒是没什么大碍,编个身子不适就能罢朝几日,反正最近无事,大臣们也想清闲清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趟她是必须要去的,且一定要从淳于晗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 知道她心意已决,沈知行也没有再劝阻,他叹了一口气,嘱咐道:“万事小心。” 夜风习习,楚辞偏过头去,笑着道:“好,那宫中的事宜,还要劳烦先生多多操心了。” 回宫之后,夜色已经极为浓重了,在回芙蓉殿的路上,除去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半点声响也无,寂静异常。 漆黑中,楚辞走得稳稳当当,一边走一边沉思着,连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黑影都不知道,直到那黑影行了一礼,沉声道了一句“参见皇上”她才回过神来,顿住脚步望向他。 “江统领,你次次来得毫无声响,真的是要将朕给吓死。”她不满地埋怨了一句,“你回去好好跟暗卫们说道说道,朕胆子小,以后还是多少出点动静吧。” 当值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要求,暗卫统领江遐顿时语塞,不过他的心神很快就被她接下来的话吸引了过去。 “江统领,一个人手上的茧若是在这里”楚辞抬起右手,摩挲着中指的骨节,“应当是常年握笔导致的吧?” 江遐点了点头,“是。” “那练过针的人呢,茧子在何处?” 他想了想,“食指。” 今日出宫,她确实有几次抓了沈知行的手,细细想来,他的手指上,也就只有握笔才会生出的茧子,与那些常年练武的,根本不一样。 骤然松了一口气,心却始终落不回原处,楚辞呼出一口气,抬步走在路上,话语不急不缓,“朕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你们还是盯好了,有不对劲的地方,待朕回来一一向朕禀报。” 说着,她话头一顿,沉默了半晌,末了还是说道:“沈大人那边,也派个人去盯着吧。” 江遐应道:“是。”随后,身形隐于黑暗之中,好似从未来过。 一片寂静中,楚辞抬眼望着浓稠到化不开的黑夜,自嘲一般,低低嗤笑了一声。 旭日一起一落,时日不断流逝,越是临近三月之期,楚辞越是能感觉到无端的紧张。 临行之前,她将手头的事处理妥善,还交代好了宫中一切的事宜,确保没有疏漏之后才安下心来,月初带了一队护卫,避开所有人从偏门溜了出去。 此次出行极为隐秘,只有少数人知道,毕竟宫外有太多的变数,而且一路上的危险也要比宫中多,必须低调再低调。 此行将近半月光景,希望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不要出什么岔子才是。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没有带李逸,也没有带贴身宫女,换下了繁琐的宫装,取下了首饰,轻装简行。 待到马车缓缓离开皇城,楚辞才稳下心神,回头去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 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她的心里既有激动也有迷茫,更多的还是轻松,毕竟一路上山清水秀,秋高气爽,画卷一般。就算是当作出游,都令人心情愉悦。 只可惜直到走之前,她都没再瞧见过沈知行,没能诉诉十几日不见的相思之情,不过细细想来,他忙于科举的事宜,分身乏术,自然没有工夫来宫中瞧她。 除此之外,她还想带着萧陨一道同行,奈何被婉言谢绝,这一路上无人相陪,也无人说话,新鲜劲过了之后,确实有些乏味无趣。 一路山山水水,走过宽敞的官道,也走过蜿蜒的山路,行至第五六日,楚辞实在是熬不住了,将脑袋伸到窗外,呼吸着新鲜的山中空气。 整日在马车中坐着,屁股快坐烂了不说,就连肚子里都翻腾。吃东西的时候翻腾,倚着趴着躺着都翻腾,她寻不到舒适的姿势,简直叫苦不迭。 这可与想象的不一样,这回出行,还不如在宫中懒着有趣呢 一开始,她倒还能忍忍,但是快到归鸟林山脚下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扑腾着下了马车,嘴里埋怨着:“可累死朕了,朕要出来透透气。” 她宁愿跟在马车旁走着,都不愿再去受那个罪,好在归鸟林风光秀丽,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如今在秋日里,多数草叶都已经开始慢慢变黄了,一阵风过,有几片树叶翩翩而落,带着秋初的一丝潮湿,覆在道路两旁。 不顾侍卫的劝阻,楚辞执意走在队伍的前头,目光时不时就被林中风光吸引而去,碰到小溪流,她也会去鞠一捧清水,拍拍面颊清醒清醒。 许是在溪边扑腾的动静大了一些,密林之中,有几道目光透过层层重叠的枝叶望向她,见她衣着不凡,他们打量了许久,才挥了挥手,派人前去通传。 山路难行,走到道路不明显的地方,分外费劲些。楚辞贪玩了一会,行进速度明显慢了,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天黑都寻不到淳于晗与燕阙的住处,随行的守卫劝了又劝,她才不情不愿地回了马车里。 再坚持坚持,等见到淳于晗,将事情说清楚,就能解放了就能游山玩水去了 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躺在了软垫上,楚辞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树影,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兀自想了一阵,她觉得有些困倦了,意识随着马车的颠簸越来越模糊,就在她几乎要睡着的时候,马车外却忽然传来了些声响,稍稍嘈杂过后,又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马车也停了,楚辞醒过神来,撑着身子朝窗外看去,只见随行的侍卫皆是不发一语,周身紧绷的模样,手搭在腰间佩剑上,随时准备拔剑而出。 这是什么情况? 困倦尚未散去,她还沉浸在迷茫中,窗外吹进的风吹乱了额上的碎发,她本想出声问问,可是诡异的气氛让她明智地闭上了嘴,静静观察着四下的响动。 就在枝头叶片落地的一瞬间,为首的侍卫猛地拔了剑,高喊了一声:“护驾!”紧接着,看似安静的树林中冒出了几道黑影,鬼魅似的,瞬间逼近了马车。 随行侍卫立即拔剑去挡,激烈的刀剑碰撞声让楚辞周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黑衣人直直朝着马车袭来,几个侍卫奋力抵挡,马车受到了撞击,绑着的车帘随之散开,遮挡住外面的情形。 马车晃动了一下,楚辞也跌向了一旁,若不是有软垫,怕是要磕到脑袋。 此时,除了惊慌,她还觉得很奇怪,明明这次出行已经是极其隐秘了,怎的还被人在归鸟林山脚截住了,这些人是谁,又是谁泄露了行踪? 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淳于晗与燕阙那边,不知有没有受到袭击 楚辞立刻爬了起来,平缓着急促的呼吸,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侍卫破门而入,脸上带着血道子,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急切地说道:“皇上快走,外面的刺客实在是太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重逢(一) 她皱起眉头,抓着侍卫的手出了马车,入眼的就是侍卫与刺客的厮杀,这次伏击明显是早有准备,人手充足,就算侍卫个个都是武功高强,也敌不过人多势众,俨然有溃败的预兆。 密林深处,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战局,楚辞心慌不已,后背的衣襟被冷汗湿透,她别无可选,只得跟着侍卫避到了马车后面,但黑衣人步步紧逼,护着她的侍卫已经将近力竭,身上顿时多了几道伤口。 直到一把长剑贯穿了侍卫的心口,染了血的剑锋就在眼前,粘稠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甚至沾到了她的鞋面。 侍卫无力倒地,楚辞接连后退,抬起头来时,几个黑衣人已然逼近,长剑挥砍,意欲取她性命。 她狼狈地跌倒在地,在长剑刺入皮肉的一瞬,她抓起地上的尘土,直接扬到刺客面上,眯了他们的眼睛,她这才找到空隙,踉跄着站起身掉头就跑。 可她毕竟是一介女子,论及体力与速度,根本就不是这些刺客的对手,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奋力向前跑着,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她踢到了地上凸起的石头,腿一个打软就要扑倒在地。 身后,黑衣人正以迅雷不及掩耳冲上来,楚辞在跌倒在地的那一刻,感觉自己身陷无尽绝望之中,偏偏有这么多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身子腾空,这一刻分外的长,她闭上了眼睛,迎接接下来的疼痛,却不料她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一声轻笑。 听到了淡淡的笑声,楚辞愣住了,惊得抬起头来,望见线条流畅的下巴,与薄唇边噙着的一抹笑意,带着一丝不屑与桀骜,与往常一样,落拓不羁。 那一袭墨蓝的衣摆在风中飞扬着,他站在林间,恍若遗世独立,几欲乘风而起。 楚辞没有眨眼睛,忘了呼吸也忘了言语,只得呆滞地望着来人的面庞,直到他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 “我的地盘上,什么时候多了你们这些杂种?”方君隐一手将她抱在怀里,笑着看着追上来的黑衣人,说得分外感慨,“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原本你们也不是非死不可,只可惜,你们吓到她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就有十几人飞身上前,出鞘的剑寒光泠泠,阳光照在上面,都暖不了那彻骨的寒气。 诡影宗的刺客素来以狠厉闻名,追来的黑衣人防备不及,喉间顿时多了一道血口子,他们还没来及呼救,就倒在了地上,不断抽搐着。 楚辞看着宛如地狱的厮杀场景,身子不由自主颤个不停,察觉到她的慌乱,方君隐抬手去捂住了她的眼睛,状似亲切地寒暄了一句:“许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般无用?” 顾不得与他逞口舌之快,她转过头来,伸手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声音不住颤抖,“前面c前面还有好多人,你能去救下那些侍卫吗?他们都是为了护着朕” 她的脸色苍白,沾了许多血迹,手上也有,弄脏了他的衣襟,方君隐细细打量了她许久,确定她没有受伤,只是沾到了别人的血。 他放下心来,随即勾唇一笑,“为何要救?”对于她骤然变化的面色,他表示分外满意,“只是你,就够让我费心了。那些人是生是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楚辞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你怎能说这种话” 说话间,方才经历的惊恐难安加上被他噎的气急,她脑中忽的晕眩起来,身子一阵打软,使不上半分力气,就这样瘫在了他怀中。 方君隐眼疾手快,先一步扶住了她的身子,见到她皱紧的眉头,显然是极其难受的模样,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将她打横抱起,转身欲走,却又想到了什么,侧了侧头,吩咐了一句。 “前面若是还有活着的,带回去疗伤。”他顿了顿,“死的那些,一把火烧了。” 他的声音在耳边时远时近,楚辞这才放下心来,两眼一闭便昏睡了过去。 她怎么都没想到,归鸟林一行,不但没有见到淳于晗,还转道去了一趟诡影宗。 江湖中最为隐秘的地方,几乎没有人知道究竟在何处,她的印象中,那里可能比耳鼻地狱还要可怖一些,但她没想到,诡影宗居然就是个密林深处的世外山庄。 昏睡了一路,直到走近诡影宗,楚辞才悠悠转醒,看着宽阔宏伟的门庭,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门庭处候着一个人,鲜艳的红衣与山中青山绿水形成鲜明的对比,红衣远远瞧见方君隐抱着她回来,惊奇地“哎”了一声,随即回过神来,上前走了几步。 门口的守卫闻声看来,楚辞觉得一阵不自在,若不是身子没有力气,她宁愿下来自己走着,就在她纠结的时候,发顶传来方君隐的声音。 “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比皇宫,你是皇上这种事谁都不能说。”他目视前方,声音很低,足够他们二人听到,“想要你命的人很多,你这颗脑袋,在这里很值钱。” 虽然看上去宛如世外山庄,但到底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知藏着多少阴暗与血腥,楚辞知道她如今的处境,除了依附于他,别无他法。 她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那朕不,那我在这,该如何自居?” “你说呢?”方君隐说着,已经抱着她走到了门庭处,守卫皆是低头行礼,纷纷道:“参见宗主!”一旁的红衣也没闲着,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一礼,娇俏地冲他笑了笑,还对着楚辞挤了挤眼睛。 “呦宗主,了不得了,带俊俏姑娘回来了。”红衣明知故问,“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有幸能当上宗主的女人?” 方君隐瞧了红衣一眼,正见到她狡黠的笑意,他扬了扬眉,顺着话头说了下去,“山里捡来的丫头罢了,比之红衣,容貌还是粗鄙不堪的,何谈俊俏?” 即便是听到这种形容,楚辞也没敢言语,只得暗自咬着牙。 粗鄙不堪?谁给他的天胆! 红衣抬手掩着唇,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君隐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进了诡影宗。 直到离那些守卫远了一些,楚辞才敢开口,“你胡说什么,山里捡来的也就罢了,还说什么粗鄙不堪!”她气得喘了一口气,“还有,你别趁机占便宜,我才不是你的女人!” “被我抱着进门的,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方君隐垂下眼眸,朝她一笑,“你说是不是,阿辞?” 感觉有一股火气直蹿脑门,楚辞咬紧牙关,看在还得依附于他的份上,忍着没有发作,而他明显是对她的服软满意异常,唇边的笑意都深了许多。 身后,红衣斜斜倚在墙边,看着他们走远,随即对着守卫们柔声道了一句:“宗主还是头一回带人回来,你们可别坏了他的兴致。”她依旧笑着,声音却寒了许多,“若是让老宗主知晓此事,这下场,你们是知道的。” 守卫们周身紧绷,头也没抬,纷纷应道:“是。” 去惊鸿阁的一路上,不少小厮婢女都瞧见了方君隐抱着的楚辞,她脸上沾着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缩在他怀里一句话都不说。 自家主子带了个女子回来,还直接抱进了自己的住处,这可是头一回有这样的事,他们虽然心里好奇又疑惑,但也懂得惜命,不但会装作没看见,还不会说出一个字,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在进惊鸿阁之前,楚辞一直在寻思,方君隐这样的人,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要么是金碧辉煌阔气十足,要么就是住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总之反差极其强烈,才能显出他整个人的奇怪来,在看到他分外简单素净的内室之后,她确实惊讶了一小会。 将她搁在了床榻上,方君隐去沾湿了帕子,递到了她面前,“把脸擦干净。” 血迹早已干涸在脸上,擦掉谈何容易,楚辞接过帕子,在面颊上使劲擦了又擦,将脸都擦红了,血迹才稍稍淡了一些。 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山中独有的清新气息,连帕子上都带着草木独有的香气,她捏着帕子走了一会神,忽然有些低落。 如今可好,她还未寻到淳于晗与燕阙,多半护卫都没了,马车里的细软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想到这些烦心事,楚辞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又想到旁边还有个人看着她,将她所有的动作收入眼中。 偷摸摸抬起眼来,正对上方君隐的目光,她瘪了瘪嘴,强打精神问了一句:“你那时不辞而别,就是回了诡影宗吗?” 她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擦拭而红润了许多,也恢复了些精神,方君隐双手环胸,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番,对往事嗤之以鼻,“那破皇宫有什么好待,早就待腻了。”他笑得意味深长,“怎的,你的意思,是想留我在那长住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重逢(二) “呸,不要脸!”楚辞斜睨一眼他,往床榻里面缩了缩,“你不在宫里,可算是没人惹我生气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是吗?”他扬了扬眉,倾身过去一把拿过她手中的帕子,身子却未直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换我问问你,你为何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自打上次离宫,他原以为与她再无瓜葛,甚至再也不见,没料到她居然出现在归鸟林,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若不是先前手下无意撞见她在溪边玩水,觉得她来历不明匆匆来报,他险些赶不及去救她一命。 出行就带了那么少的护卫,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愚笨的皇帝。 方君隐瞧着她眸中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像是戳中了她的伤心事。 “那个我其实是来找一个人的,谁知道成了这样子。”楚辞缩着身子,很是颓败,她不愿再说那些憋屈事,扯开了话题,“总之,不管怎么说,今日还是要谢谢你了。” “确实得好好谢谢我。”方君隐扫了一眼,看到她如今平坦的小腹,略微思索了一阵子,忽的生出几分戏弄之心来,故意凑近了一些,“要不你就以身相许吧,反正在这里,你也只能是我的人。” 知道他嘴里的话没有几句是真心话,楚辞懒得与他生气,只是又朝里缩了缩,转言道了其他:“不瞒你说,我找的正是淳于晗。”她顿了顿,“之前她曾与诡影宗有过交易,再加上这是你们的地界,你应当知道她的住处?” 听到淳于晗的名字,方君隐垂下眼睫,若有所思的模样,“没错,我知道。”没有再戏弄她,他站直了身子,难得有些正经的模样,“你若是想去找她,大可不必了,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了保命,她与燕阙定是会立刻离开的。” 此次出行着实不易,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唯独没料到,竟是在临近成功时功亏一篑,这比什么都要令人烦躁一些。 “所以找不到他们了吗?”楚辞皱了皱眉,简直比天塌下来还要绝望,“怎么会这样” “想那些又有什么用?”方君隐将沾染血迹的帕子折好,丢到了铜盆中,“北亓最近的军队距离诡影宗,怎么也有三日的路程,加上传信就是六日。在你们的人前来接你之前,且先好好养着吧。” 他向着槅门走去,本想离开,却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又道了一句:“少给我惹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亏她认了就是楚辞咬着嘴唇,瞪着他的背影,不满地翻了一个白眼。 时隔许久不见,狗改不了吃屎,还是一样的讨嫌 在诡影宗待着,楚辞总觉得不适应,也不是这里不好,只是总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平日里,她起身洗漱,再平常不过,惊鸿阁外的小厮婢女都是热情的模样,寒暄问候个不停。 “呦,阿辞姑娘早啊。” “阿辞姑娘我帮你打些水来吧。” “用早膳的地方在那,若是不想去,可以给你送到房里的。” 亲切归亲切,热情归热情,只是不要笑着说着,又忽然一个闪身,飞身而起捏住飘落的一片叶子,随手丢到簸箕里,随口道:“这都扫好了,可不能又落在地上。” 见他们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身手不凡的,楚辞咽了口唾沫,大气都不敢出。 得了方君隐的嘱咐,她不能在诡影宗里随意走动,甚至不能出惊鸿阁,她只能整日闷着,更可气的是,他根本不来陪她聊天打发时间,而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留她一人闷在惊鸿阁里度日如年。 若不是今日红衣来送换洗衣物,她怕是要活活憋死。 见到红衣,楚辞宛如见到了亲人,激动万分,在了解到她被憋了几日的苦闷之后,红衣忍俊不禁,“像你这种自小养尊处优的,来了我们这,许是会觉得不太适应呢。” 她将几件干净衣裳搁在床榻边,“这几日有几套替换的,应当就差不多了,你若是还需要什么,尽管同我说就是。” “没有什么需要的了。”楚辞垂着眼眸,寻思了寻思,“只是整日过得无趣,我为什么不能出去瞧瞧?” 闻此,红衣眸中的思虑转瞬即逝,又恢复成悠哉乐哉的模样,随口说道:“这儿又不是皇宫,你毕竟是客,要是惹了事,就是给我们添麻烦。”她笑了笑,将包袱都丢到了方君隐头上,“再者说,这都是宗主吩咐的,我们哪有不遵从的道理。” 难掩低落的模样,楚辞叹了一口气,“那方君隐最近在忙什么?我还有好些话没问他呢” “还能忙什么?当然是替你查那些刺客的来路啊。”红衣斜睨一眼她,嗔怪道:“在诡影宗地界上出动静,我都想看看是谁有这天大的胆子,哦对了,你的那些护卫,救回来了这些” 说着,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头来,楚辞看了,连忙问了一句:“二十人?” “不是。”红衣摇了摇头,“两人,皆是伤重,都在客房那养着呢。” 本来足有四十人的队伍,居然只救下来两人回想起那日刺客的肆意屠杀,满地的血红,楚辞的后襟不由得汗湿了,暗自心惊的同时,愈发怀疑那些来路不明刺客的身份。 究竟是谁要阻止她与淳于晗见面,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心烦归心烦,她还是朝红衣笑了笑,“那等你见到方君隐的时候,和他说声谢谢吧。” 若不是有他在,她如今恐怕已经是死去之人了,此次行刺疑点诸多,她虽是有心查,但身陷困境有心无力,只得依靠他从中费心,是得好好感谢一番。 “传话这种事,我可不愿做,吃力不讨好。”红衣摆了摆手,“今日瞧见宗主,他好似不是很忙的样子,要不我跑一趟,让他晚些来找你就是了。” 楚辞点了点头,“好。” “哦对了,其实你也不是不能出去。”见她顿时激动起来的模样,红衣凑近了些,说得意味深长,“只是啊你不要往北面去,偶尔去其他地方逛逛,还是可以的。” 红衣做事,向来快准稳,既然得了吩咐照顾于楚辞,就得做好照顾她的事,听到她想出去逛逛,便立马吩咐了婢女,正巧婢女桃花要去山中采些山菌,顺带让她捎上了楚辞。 今日天气阴沉,山中正是最为湿润的时候,地上的草叶沾着水珠,摇摇欲坠,脚踏过之时,混着泥土沾湿鞋边。 桃花背着背篓,扶着路边树干走着,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阿辞姑娘你慢一些,天不好,路是比较难走的。” 换了一套素净衣裳,将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脚踩到一处凸起的石头,楚辞险些趴在地上,得亏桃花上前来扶,她才勉强稳住步子,笑得勉强:“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的,红衣姐让我照看好你。”桃花笑了笑,“你可是宗主带回来的,我们不敢怠慢的。” 听她提及方君隐,楚辞干笑几声,“那个我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阿辞姑娘别害羞了。”桃花显然是不信,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能住到惊鸿阁去还让宗主挪了住处的,你还是头一个呢。” 在他们心里,她的身份地位不言而喻,楚辞懒得解释,也没心思解释,只得将话题引开,“对了,不知要采的山菌是什么样子?” “山菌?”桃花这才想起正经事,连忙四下看了看,忽的指着一处激动道:“就在那边,你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楚辞看到了一颗参天大树,树干之下,长着一丛一丛的山菌,乳白的色泽,深陷在泥土里,她踩着凹凸不平的泥土走过去,伸手拽了拽,没料到山菌没拽下来几个,还弄了一手的泥。 “不需要用那么大力气的,轻些就行,出来一次能采到好多呢。”桃花蹲下身去,采下一丛野山菌,扔到了背篓里,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虽然厨房里什么都有,但唯独少了这些山野里长的,口感要比买来的更为新鲜呢。” 捏着柔软的野山菌,楚辞摇了摇手,晃了几下,这事可是她在广安中从未做过的,新奇又有趣,天下这么大,好玩的事情有这么多,相比之下,宫中除了用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确实没有什么别的乐趣了。 她学着桃花的样子,将山菌扔到背篓里,卖力地采了起来,渐渐走远都没反应过来。 别说,越是湿润的地方山菌越是多,除了那种乳白色的,还有不少别样的山菌,比如这颗树下,就有花花绿绿的山菌,比那种要大,还要好看,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楚辞捧着山菌打量的时候,桃花走了过来,一看到她手里的山菌,立马“哎呀”了一声,“阿辞姑娘,这个是不能吃的!”她伸手去拍掉了山菌,“这是有毒的,吃了会让人产生幻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重逢(三) 一听到有毒,楚辞立马将山菌扔到地上,还在裙子上擦了擦手,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侧过头去问了一句:“幻觉?吃了不会死吧?” “当然不会了。”桃花哭笑不得,“若是吃了这些就死人,那杀个人岂不是很容易,还要我们做什么用?”说着,她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到别处采山菌了。 楚辞蹲在地上,看了看桃花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掉落的山菌,思索了一阵,还是偷摸摸捡了起来,压在背篓最下面。 入夜。 方君隐早就听了红衣打的小报告,说楚辞憋在惊鸿阁几日,已经快被憋死了,让他今夜务必要来陪她说说话谈谈天,就算是坐坐也好,她好歹也是北亓的皇帝,虽说没个样子,但也不能这样亏待。 所以,他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来了惊鸿阁,正好见到她跟桃花都挤在厨房里,忙忙活活的不知在煮些什么。 楚辞没有让他看,直接将他推到湖心凉亭中,又掉头回了厨房。 她不知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左右闲来无事,方君隐便在湖心亭中等,今夜月色迷蒙,多半光亮都被云层遮挡,从湖心亭远望,月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一面铜镜,模糊了天与地的边界。 夜里的风带了些凉意,湖中央更是凉一些,他正望着远处走着神,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他闻声看去,只见楚辞捧着瓷碗一路小跑而来,那瓷碗想必是很烫,她的指尖与她的面色都红了起来。 “快让让!”一路嚎着,她将瓷碗搁在了石桌上,指尖立马去搓了搓耳朵,“真烫” 话音未落,楚辞瞥见了坐在一旁好整以暇望着她的方君隐,他越是悠哉,她越是来气,立马不乐意了,“这么烫手,你就不知道过来接接?” “是你非要留我在这吃晚膳的。”方君隐笑了笑,“又不是我想在这吃。” “好啊,那你别吃了!”楚辞皱起眉头,接着想端走瓷碗,可他先一步按住了,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都抽不出来。 纠结了好一阵,她终是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哀怨地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嘴里还埋怨着:“有种你就别吃!” 只当作听不见,方君隐抬手掀开了瓷碗的盖子,里面的菌汤散发着鲜香的味道,“谁说我稀罕吃,不过想尝尝你的手艺罢了。” “放心吧,肯定比不上你的那些厨子。”楚辞双手撑腮,翻了个白眼,“我统共没下过几次厨,手艺自然是不好。” 她故意说得酸兮兮,其实还存了些激将的心思,让他别废话快些喝,为了防止他找不到勺子,还故意往他面前推了推。 方君隐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却没有挑明,而是不动声色地将瓷碗拉到了面前,用勺子舀了一些,凑至鼻尖嗅了嗅。 鲜香之中,还有一丝涩味,这可不是野山菌的味道。 长睫遮挡住眸中的神情,他弯起唇角,又将勺子搁回了瓷碗里。 本以为他要尝了,楚辞就差站起身来看,可他不但没尝,还将勺子搁了回去,她隐隐有些急了,“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拿走了!” 她作势要去抢,手伸到一半,被他的掌心挡了回去。 “急什么?”方君隐笑得一派柔和,“你还是头一次给我做吃的,这等殊荣天下谁有,我不得仔细品尝?” 这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想来她堂堂皇帝,跺跺脚北亓都会跟着抖三抖,更别说亲自下厨这种事了,寻常人哪有这等荣幸? 楚辞转着眼睛想着,觉得十分有道理,不由得赞同了一句:“确实,我很少下厨” 话还未说完,只见方君隐忽的抬起手来,将盛着山菌汤的勺子送进了她的嘴里,为了防止她吐出来,还用另一只手去捂住了她的嘴。 这变故来得突然,楚辞傻愣了,嘴里的菌汤还有些烫,她吐不出,也始料未及,鲜美的汤和山菌就顺着喉咙而下,“咕咚”一声咽到了肚子里。 见她咽下,方君隐轻笑了一声,“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用有毒的菌汤报答我吗?”他缓缓移开了手,“这样可不地道啊,阿辞。” 虽说他确实救了她的命,还帮了她不少的忙,但他这个人讨嫌得很,次次都会惹得她火气上头,自从今日采到毒菌之后,她就有了想法,用这毒菌好好“孝敬孝敬”他。 一来,可以给自己出出气,二来,这毒菌毒性轻微,根本不会致命,不过是戏耍他一番罢了。 可楚辞打死都没料到,这口汤,居然让她自己喝了。 她傻愣着,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直到方君隐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才一个激灵,整个人趴在了石桌上,捂着喉咙急急咳嗽了几声。 这汤还真有些烫口。 他以手撑额,看着她趴在石桌上,样子又是滑稽又是狼狈,她那点坏心思在他眼里都算不得什么,毕竟是混迹江湖的,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山菌汤的味道来? “虽然这汤有毒,但是味道确实是不错。”方君隐瞥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菌汤,惋惜不已,“可惜不能喝了。” 说话间,他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方才冷嘲热讽了几句,她竟然没有一句都没有回。 除却风声,四下实在是静了,他借着月光看去,果不其然,趴着装死的楚辞动了动,费力地撑起身来,非但没有冲他发火,还一副喝醉了的模样,双眼都迷离了起来,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他。 只是知道山菌有毒,可到底是不知菌的种类,她既然敢给他端上来,就说明毒性不致死,可她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奇怪。 方君隐不放心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俯下身去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如梦初醒般,楚辞一手捂着脑袋,抬眼眯着眼睛看着他,好不容易才分辨出面前的是一个人。 她踉跄着站起身来,脚下站都站不稳,嘴里已经喊了一嗓子,堪称惊天动地:“父皇!” 方君隐将将站起身来,就被她这一嗓子惊得周身一顿,他还未来及看向她,她已经飞奔了过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手臂紧紧揽着他的背,若不是他站得稳,恐怕要被撞倒。 “父皇,父皇你怎么来了”脑袋里七荤八素的,楚辞分辨不清,眼前月光朦胧,一道人影不停晃着,“辞儿好想你,你不要抛下辞儿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几滴眼泪瞬间流淌而下,方君隐看愣了,他向来见不得姑娘家哭,一下子手脚僵硬,只得摸了摸她的额头,掌心温度如常,他又看了一眼瓷碗中的菌汤,这才确定心中所想。 这山菌许是致幻的,才会让她昏昏沉沉,本向来坑害他的坏心眼,末了都坑到自己头上来了 只是楚辞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与空闲,没一会又哀嚎了一嗓子,本来老老实实抱着他的手忽的抬了起来,直往他脸上挠,话锋一转:“坏人,你这个大坏人,你别伤我父皇!”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方君隐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情绪态度眨眼间就换了,根本分辨不清他的身份,不知她到底放了多少有毒的野山菌,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看到挥舞而来的手,他额角直跳,巴不得把这块狗皮膏药推出去,奈何她的力道不是一般大,挣不开就算了,脸上还被她的指甲蹭了几下,伤处微微疼痛。 “坏人,你往哪跑!”她一巴掌过来,就差招呼在他脸上,且打得一下比一下起劲,“你不能伤我父皇,你也不能伤我皇兄我打死你!” 抬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她袭来的手,方君隐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想把她扔到湖中的想法,只是将她的手强行按在身边,“你给我老实一点,再闹我就将你丢去喂鱼!” 楚辞急得要命,拼命扑腾了几下,可惜一介女子的力气就是比不过男子,实在是挣不开他的钳制。 她又气又急,鼻头一酸,低下头抽泣个不停,嘴里还不死心地骂道:“坏人,臭坏人” 将脑袋抵在他胸口,她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方君隐低头看了看,见她确实是安稳了许多,他呼出一口气来,可算是能趁机歇歇。 湖面上的风时急时缓,吹皱了水面,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她的身子柔软了下来,愈发无力,似是毒性过去,他试探着松开了她的手臂,她没有趁机扑腾,只是缓缓抬起头来,直勾勾望向他。 依旧是双眼迷蒙,楚辞还未清醒过来,但比之前的狂躁样子已经好了太多,至少安静了下来。 “蠢样子。”方君隐摇了摇头,揶揄了一句,“你这种人做皇帝,北亓还有好日子过”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因为她面上的迷茫散去之后,多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月光似是散碎开来,落在她的眼眸中,比之湖水还要澄澈透亮,带着满满的爱慕,毫不避讳地望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利益(一) 方君隐微微一愣,直到她温热的手抬起,轻轻覆在他的侧脸上,他才回过神来。 “我的头好晕,也好困啊”她的声音响起,轻柔到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我好像看不清你了,怎么有两个啊?” 那双眼眸中的爱意如同醇香美酒,竟让他恍惚了一瞬,可笑的是,他分明知道这是山菌毒性尚未散去,她尚在恍惚之中,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正是因为心中清楚,他才会如此难以自拔。 许是她掌心的温度过于暖,让他不由自主牵动了唇角。 比起宫里繁琐的衣裳,沉重的龙袍,还是随意一些的衣裳适合她,发不必梳成发髻,只在脑后随意一束,露出素净的脸来,不施粉黛,这样简单,却比以往要好看得多。 或许,早已不是好看,而是在他心里,她越来越顺眼了。 想着想着,方君隐有些走神,只片刻,没有看到她抬头时的嫣然一笑。 “我今日头一回做菌汤呢,还剩了好多。”她轻声笑着,“你尝尝我的手艺吧比宫里的厨子如何,比你府上的厨子又如何?” 说着,覆在侧脸上的手缓缓上移,指尖缠上他鬓角的碎发,稍稍用了些力。 他侧眸看去,只见她踮起脚来,一只手攀上他的肩头,想要凑近他,而且呼吸越来越近,几乎拂在颈间,只是他们之间差得有些多,她虽是极其努力,但也没有得偿所愿。 见她有些颓败的模样,方君隐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即抬手揽住她的腰身,微微用力,她的脚就离了地。 脑袋里糨糊似的,楚辞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腾空而起,只是高兴终于能离他近一些,二话不说便勾住了他的脖颈,笑着将脸埋在了他的肩头。 也不知她乐呵的什么劲,自打一开始便笑个不停,一直萦绕在耳畔,顾及她脚不沾地会累,方君隐本想让她坐在石桌上,只是还未走到石桌边,侧脸就被轻吻了一下。 步子一顿,他忘了言语,就这般愣住了。 轻若绒羽的呼吸时不时拂过脸侧,他感觉到她双手撑着他的肩头直起身来,借着朦胧的月色望着他,眼眸中盛着一汪池水似的,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温柔起来。 她微微笑着,柔声唤他:“先生。” 眼前之人的面貌模糊,在脑中破碎又聚集,眼前点点的月光勾勒着轮廓,她终是能看清,那是深深镌刻于心头的清俊眉眼,含着几分笑意,似是要融在如水的月色中。 多想与他一起看遍山川大河,多想坦诚相待再无猜忌与怀疑,多想身为普通的女子,远离朝堂风波的最中心,做无愧于心的事情。 难以遏制满溢的情绪,她倾身上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身子,将面颊埋在他的颈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一般:“知行” 石桌上的菌汤早已凉透,风带走了那一丝鲜香,毒性过去,楚辞沉沉睡去。 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感受着她的体温,方君隐低垂着眼眸,目光放得很远,不知在看什么地方。 半晌,他勾起了嘴角,一抹嘲讽的弧度转瞬即逝。 一觉醒来时,楚辞觉得脑袋中乱嗡嗡的,正逢外面阴了天,她坐在床榻上,望着窗外许久,看不出如今究竟是什么时候。 昨夜的事,她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她被坑了喝了那菌汤,之后便头脑晕沉,心头又是喜又是悲,许多情绪翻涌,根本难以细细分辨。 反观方君隐,一点事都没有,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苦头都让自己吃了 天气阴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雨了,楚辞记不得怎么回的惊鸿阁,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下的,她套上了外裳,本想出门打些水洗漱,没料到刚刚打开门,就瞧见一个候在门前的婢女。 没料到门口还守着人,楚辞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你” “阿辞姑娘,你醒了。”那婢女朝她笑了笑,“宗主吩咐过,等姑娘醒了,让我带你去藏书阁挑点书看。” 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又看了看婢女的笑脸,楚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婢女有点面生,平时好似没见过,不过知道她住在惊鸿阁的人并不多,知道她与方君隐有交情的更是少之又少,不太可能会有人假传消息。 “我没有与他说我想看书。”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还是问了一句,“他为什么会让你带我去藏书阁?” “这还不是因为宗主晓得你在这整日无趣,怕我们招待不周。”婢女依旧笑着,从容回道:“挑些书回来看,总能打发些时间。” 说来也是,红衣定是传了话的,他知道她整日过得无趣,又抽不出时间来陪她闲聊,好不容易昨夜来瞧瞧她,还差点喝了有毒的菌汤,依着他的性子,怕是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小气,真是小气。 思索间,楚辞撇了撇嘴,端着铜盆就要往外走,嘴里还嘟囔了一句:“什么人啊”她刚迈出步子,就见得婢女为难的面色,她只得应道:“行行行,我先洗漱,过会就去挑书。” 原本是白日里,却因为山雨欲来而黑沉了不少,随着婢女走到藏书阁附近时,四下起了风,将枝叶卷着,看起来已经快要下雨了。 出来时没有带伞,楚辞生怕淋了雨,一路上走得急切,在心里将方君隐骂了几个来回。 好好的非得挑什么书,这种阴雨天,安安生生躲在惊鸿阁里休息多好 虽然心里有抱怨,但她对藏书阁还是颇有兴趣,没有想到诡影宗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居然还建有藏书阁,且派头不小,独自建在幽静处。 楚辞站定在门外,仰头望去,小楼得有三四层,周遭也没人把守,显得格外安静。 她本想进去,婢女却忽然“哎呀”了一声,她回过头去,只见婢女有些急切的模样,“坏了坏了,那边还有好些事没有交代呢”说着,婢女歉然万分,“阿辞姑娘,我先失陪一下!” 话音刚落,没有给楚辞开口的机会,那婢女转过身去便快步离开,身形很快就看不见了。 “哎”被丢在原地,楚辞一头雾水,喊住她也不好,不喊住也不好,手抬了又抬,末了还是搁在了身边。 也罢也罢,兴许人家当真有事呢,就当今日出来散散步,她看了一眼藏书阁的匾额,纠结了几番,还是决定回去,毕竟看这个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下雨了。 有的时候,想什么就来什么,她刚刚走了两步,天边就开始滴落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又凉又疼,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楚辞急忙后退了几步,想找个地方躲躲,偏偏藏书阁的屋檐很小,根本挡不住雨势,她无可奈何地进了藏书阁,反手紧紧关上了门,才挡住了随着风而入的雨丝。 仅仅在雨里站了一会,肩头已经湿了一块,她叹了一口气,一面拂着肩头的雨水,一面自认倒霉。 楚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滴,回头看了看,藏书阁中此时有些暗,但还是能看清高高的书架,其中摆放着书册,乍一看去,简直比皇宫中的藏书还要多。 怪不得方君隐要她来这打发时间,如今看来,确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她缓步走到层层书架之中,随手抽出一本来翻看,反正下着雨,哪里都不能去,不如在这挑上几本,等到雨停了或是婢女回来,那时候再走也不迟。 只是这一层,书架就摆的满满当当,将书塞回书架中,她开始打量一排一排的书架,这里分类十分细致,每个书架上的书类别不同,药石c志怪以及游记应有尽有。 楚辞一边走着一边看,不知不觉走到尽头的书架,这书架上摆着的大多是关于野史的书籍,她向来喜欢看这些,顿时来了些精神,靠在墙壁上抽了一本看着。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她看了一小会儿,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还夹杂着交谈声:“换班的功夫,藏书阁的门锁怎么坏了?” “老宗主严令过,藏书阁要把守好,绝不能放人进,否则要的是咱俩的命。” “那会不会有人已经进去了?” 楚辞正侧耳听着,紧闭的门被猛地推开,雨声夹杂着脚步声一并传了进来,惊得她周身一抖,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发出些细微的声响,不过被雨声掩盖,门口的守卫并未察觉到。 “你在这搜,我上楼去!” “好。” “此事最好不要让老宗主知道,若是我们哥俩儿能解决的就在这里面解决了。” 守卫互换了眼神,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兵分两路,有一个直接在附近探查了起来,因为藏书阁中昏暗,加上书架遮挡,他没有发现楚辞的身影,但只要向里走一些,肯定会看到她的。 听他们二人的话头,藏书阁好似是不能让人进的,与他们口中那个老宗主有关,那为何那个婢女还要带她来挑选书籍?这些都暂时不想,这两个守卫,明显就是要为了自保,在这了结了她的小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利益(二)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她的身子颤抖了起来,透过书架的空隙,一道身影正逐渐接近,他细细搜查着各个角落,生怕放走了一只苍蝇,手中佩剑泛着寒光,看得她心惊胆战。 再躲下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胸口“砰砰砰”直跳,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为了不被轻易找到,她悄悄地后退,后背抵在墙壁上,直到退无可退,才不得不停住脚步,汗湿的手扶住墙壁,紧张地不断移动着。 守卫与她只隔着两排书架,那人举着剑穿梭在书架之中,随时都会发现躲在阴影中的她。 楚辞缩着身子,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直到指尖触碰到什么微微凸起的什么,身后依靠着的墙壁忽然后移,她瞪大了眼睛,没有反应过来,往后一仰便翻了进去。 墙壁再次合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守卫听到,立马冲了过来,可是只看到了掉落在地的书册,墙角还是原样,半个人影都找不到。 “奇了怪了”守卫捡起了地上的书,来回看了好半天,“难不成是多虑了?” 漆黑一片的暗道中,楚辞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她直想喊,奈何外面守卫的脚步声还未离开,她大气都不敢出,硬是憋到守卫离开,才轻轻“哎呦”了一声,扶着快断了的腰站起身来。 提心吊胆了半天,她终是能好好打量打量暗道,还寻思着只有皇宫才会弄这些暗道保命,没想到这里与皇宫一样,好端端一个藏书阁,做什么不好,非得弄得这般隐秘。 她回头看去,只见暗道通向一个密室,密室的四角搁着夜明珠,都是价值连城的,无光也能亮,且比烛火还要明亮一些。 密室中只摆着几个小架子,上面搁了不少卷宗,按照年份依次排着,从外面看去,与藏书阁中的书没什么区别,楚辞走上前去,拿起一卷便打开,里面写的东西很简练,只有时间地点与人名,每一页都如此。 在人名处,都用朱砂笔将人名圈出来,她翻了几个卷宗都是如此,好似没什么新奇的。 “还以为密室里放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楚辞摇了摇头,啧啧感叹,“没意”话还未说完,她翻着书页的手猛地一顿,眼睛不由得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盯着一页,许久都没有挪开。 四下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那一页上也是简单的时间地点人名,唯一让她觉得如遇雷击的,便是那上面的名字,是她父皇的同样,人名也被朱砂笔圈了起来。 后背骤然被冷汗沾湿,她的双手颤着,后知后觉地开始翻起了前面的记录,这一看不要紧,她发现了几个高官的名字,都是死于非命的,她这才恍然大悟,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册子。 原来这些卷宗上记着的,都是已死之人的名字。 狭小的密室中顿时冷了许多,楚辞分辨不清周身是冷还是热,细密的汗从额角滚落,摔碎在手腕上,她已经周身僵硬,却在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那两个守卫的交谈声再次响起。 “这边有一本掉落的书,可是我没有找到人。” “书不可能平白无故掉下来,怕是不妙,有人可能进来了。” “那他到底会去哪里呢” 他们的交谈声就在外面,她听得一清二楚,也想努力保持平静,可是身子抖得厉害,卷宗摇摇欲坠,呼吸也一下比一下乱,外面的守卫本就是高手,仅仅隔着一堵墙,只要他们细细听了,肯定会察觉出不对劲来。 楚辞咬紧牙关,强忍着心里的惧怕与恐慌,想将卷宗放回原位,脚刚刚迈出去就打软了,直直朝着书架扑了过去。 这一倒,肯定会惊动外面的守卫,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脑中像是被人砸了一闷棍一样,嗡嗡作响。 就在她要跌倒在地的时候,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她跌倒的身子,随即将她一把拉起,眼前天旋地转,她一头栽过去,撞进一人怀中。 一番动作没有出半点动静,外面的守卫驻足了一会,实在是寻不到蛛丝马迹,只好走出了藏书阁,将门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 密室中,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楚辞被一双手臂紧紧圈在怀中,没有料到密室中还有第二人,她起先确实惊讶了一瞬,不过在感受到那人身上的气息之后,她便明白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 推着他的手臂,她直起身子来,仰着头望向方君隐,他正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仿佛唇角的弧度只是剑出鞘前的一瞬平静罢了。 “你什么意思?”直到话出口,楚辞才知道她的声音究竟有多么颤抖,“让婢女请我,又让我一人进来,你将我骗到这来,想让我看什么?” 面对如此单刀直入,方君隐笑意渐深,松开了她的身子,“你不是已经看到了?”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偏着头不愿看他。 没有理会她的敌意,他扫了一眼那些卷宗,继续道:“你若是觉得疑惑,我可以告诉你,里面记着的,都是诡影宗的目标,有红色批注的,是已经得手的。” 虽是早有预料,但话当真说出来,楚辞还是觉得周身战栗,方才那种聚集在心口的复杂情绪纷纷涌了上来,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想必你也看到了。”方君隐看着她死灰一般的面色,满意地扬了扬眉,“这里面高官无数,就连先皇,当年也是诡影宗出的手。” 再也忍不住,她抬眼怒瞪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在他的胸膛上,“所以呢,你想要什么结果?”她咬紧牙关,“是你想给父皇陪葬,还是整个诡影宗给父皇陪葬?” 她眸中的怒火是真的,喉间的嘶哑也是真的,若是手里有一把刀,她绝对会朝着他心口刺去。 察觉到她周身升腾而起的杀气,方君隐顺势抓住了她的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觉得你如今动得了谁呢?”他将她的手搁在胸口,“我让你杀,你倒是来要我的命啊。” 手攥握成拳,扯住布料,几乎要将他胸口的衣裳撕裂,楚辞强忍着情绪,勉强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今日故意让我看到这些,必定不是为了让我杀你这么简单。”她深吸一口气,“我就想知道你做这些为了什么。” 赞叹于她在杀父之仇中还能保持的一丝清明,方君隐放开了她的手,随意整整了褶皱的外裳,“这里的卷宗,都是我爹接的大生意。”他顿了顿,“哦不,应当算不得爹,义父罢了,只是这么多年叫顺口了。” 楚辞冷眼看着他,没有言语,她并不关心他与诡影宗老宗主之间的关系,有血缘关系也好,没血缘关系也罢,于她而言,他想要的应当也是她想要的,仅此而已。 他们之间,到底没有真心可言。 “今日让你看到这些,不过是想麻烦你一件小事。”方君隐垂着眼帘,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淡,“回宫之后,带兵来这将我义父杀了,算是报仇如何?” 听到这里,楚辞嗤笑了一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我保证,到时绝不插手。”他的声音平稳,可眸中冷漠一片,“如果你需要,杀了他之后,诡影宗不会与朝廷为敌。” “你说得倒是诚恳。”她笑了一声,身子都跟着颤了颤,“只是你们狗咬狗一嘴毛,为何要将我算在你这一出戏里?” “皇上说什么呢。”方君隐没有辩驳,笑得淡然,“算谁,也不敢算你啊。” 不知是因为他的笑意刺眼,还是他的话刺耳,楚辞实在是忍不住,转身就要离开,可是她不知道机关在哪,摸索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方君隐上前,按下了某一处,眼前的墙壁才缓缓打开。 她攥紧了双手,二话不说便走了出去,本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没走出几步,手臂就被先一步拉住,她转过身去意欲挣脱,没料到被他擒住了她的双手,将她强硬地抵在了高高的书架上。 这下,楚辞当真是急了,拼命挣着,好多话堵在嗓子眼里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方君隐欺身上前,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而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畔耳语道:“你若是贸然出声,外面的高手就会进来将你劈成两半。” 怒火就差燃烧理智,她死死瞪着他,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我方才说的,你还没说答不答应我?”他凑在她耳边,宛如情人间的耳语,可说出的话无不让她周身发寒,“将那老头杀了,你报了先皇的仇,我得到我想要的。” 楚辞怒极反笑,一面笑自己受人利用,一面笑他狼心狗肺,“好啊。”她应得爽快,“到那时,我要半个诡影宗和他一起去死。” 她的声音寒凉至极,方君隐垂眸细细打量了她的神情,笑着道:“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软禁(一) 半个诡影宗,相当于几百条人命,楚辞都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见得他应允,就知道他究竟狠心到什么地步,她不由得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嘴上还强硬地嘲讽道:“你疯了吧” “我可没疯。”方君隐用手紧紧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我是在死人堆里被他捡回来的,九死一生,却还不如当初死在那里,我爹是什么样的人,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迎着他的目光,楚辞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像是能将人活生生吞噬一般。 她觉得心惊,觉得害怕,却又不想屈服,“与我何干。” “好一个与我何干。”方君隐不怒反笑,捏着她下巴的手攀上她的面颊,用指尖细细摩挲着,“我们之间怎能算得上毫无关系,毕竟各取所需互为所用方能长久,不是吗?” “你知道就好。”楚辞一别头,避开了他的手,“所以,放开我。” 她在气头上,根本没有心思来掩藏情绪,如今她对他的厌恶与讽刺都写在脸上,方君隐看了,眸色愈发深沉,动作却与他的心思背道而驰,不但将她放开,还替她整了整肩头的衣裳。 他笑着道:“过一会我去支开守卫,你直接回去便是。” 不愿与他多言,楚辞低着头绕开他,径直走到了一旁去,躲到了阴暗的角落中,梳理着乱麻一般的思绪。 窗外的瓢泼大雨已经停了,尽是迷蒙水雾,笼罩在山林间,也笼罩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自此以后,在诡影宗待得每一日,都让楚辞难以忍受,只要一想起密室中的卷宗,她便觉得额角疼痛,只好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去理会外面的所有事情。 山中最近多雨,天气没有晴好的时候,内室中也阴沉沉的,她坐在窗边,望着空中的阴云,不住地走神。 萧陨的话还在耳旁回荡,父皇当年的死因扑朔迷离,为此,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将当年的事想了无数遍,甚至还去疑心过沈知行想到这,她巴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死。 这一下,不单单是面对不了沈知行,她连自己都面对不了。 她之前不知诡影宗为何要痛下杀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要父皇的性命,但如今知道是诡影宗从中作梗,一切都简单多了。 就算是方君隐不说,她回去之后也会派兵来剿灭此处,只是如今她还需借住在此,得暂且隐忍几日,秋后算账也不迟。 那日之后,楚辞一直是失魂落魄的模样,门都不出一步,婢女小厮自然是不敢过问,但红衣听了此事,二话没说便来了,开门见山地问道:“呦,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着你了?” 她来得突然,楚辞吓了一跳,心里烦躁本不想理会她,但仔细一想,还是最好不要表现出什么端倪来,否则被人知道起了杀心,怕是不能安然回宫了。 暗自思索了一阵,她终是开了口,敷衍地回了一句:“没有。” “得了吧,在我这你可装不得。”红衣撇着嘴,走上前来,含笑俯下身去与她对视着,悄声问了一句:“是宗主招惹你了吧?” “我说了没有。”楚辞偏过头去不去看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与他之间一直是这样,哪有关系好的时候?” 打量着她面上的神色,明显是心情不悦,红衣轻掩红唇笑了一声,“无妨,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她随手拂了拂肩上垂着的发丝,“这几天我都懒得看宗主那张脸,快比锅底还黑。” 不愿听到方君隐的名讳,楚辞灌了一杯茶,转而说起了其他,“今日怎么来找我了?” “你不说我险些都忘了。”红衣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消息已经传到了最近的军队,最多两日,他们就会来归鸟林接你。” 看到楚辞惊诧的神色,她笑着道了一句:“放心,只说是朝廷命官在归鸟林遇袭,没说是当朝皇帝,我们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楚辞起先一直在担心,这回出宫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算是让护卫来接,也不好传话,若是碰上存有歹心之人,将她在半路偷偷杀了都有可能。 不过说她是朝廷命官,就没什么问题了,最多走时女扮男装,至少一路上平安无事。 提起来的心落了地,她松了一口气,朝红衣笑了笑,“多谢了。” “不用谢我,又不是我安排的。”红衣说着,忽的想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侧,毫不拘束地坐下,“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是没找到机会。” “你说。”楚辞侧头看向她,正好瞧见她唇畔越来越深的笑意,带着几丝不怀好意,看得人不由自主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先前好奇地很,你说那沈知行是软硬不吃,我这种从未失手的也在他身上跌个跟头。”红衣轻抚了一下鬓角的碎发,眉梢眼角都是失落,“而你这种资质平平的,为何就能得到他的注目呢?” 闻此,楚辞抽了抽嘴角,若不是她忍住了,手里的茶杯就要丢过去了。 资质平平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居然被这样评价,诡影宗的人都是一个样子,方君隐就说她粗鄙不堪,红衣就说她资质平平,再在这待下去,怕是迟早要气死。 实在是不想搭理她,楚辞径直起了身,丢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便大步走了,就算是红衣在身后唤了几声她都没回头。 院中安静一片,这个时候没有小厮婢女忙来忙去,难得安宁安宁,她抬头看着蔚蓝的天,几朵白云悬挂在上,随着风云卷又舒。 过两日就要走了,她得抽个时候收拾收拾随身的物什才是。 楚辞正在想着,没有感受到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两道黑影,直到他们将手搁在她肩上,她才周身一抖回过神来,下意识就要喊叫,而黑衣人的声音先一步在耳旁响起:“姑娘,老宗主请你走一趟。” 老宗主? 为了隐藏身份,她这些日子连门都很少出,惊鸿阁住了个外人,也就只有几个婢女小厮知道,本以为万无一失,为何还是被老宗主知道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黑衣人就在身后,压迫感随之而来,楚辞浑身僵硬,不敢言语,只得被黑衣人强行带走。 香炉中熏香袅袅,红衣在内室等了许久,一壶茶都见底了都没有见到她回来,不由得心下疑惑,寻了出去,可院中哪还有人影,她觉得不对劲,立即快步走出了惊鸿阁。 隐竹轩中,似乎比别处更为冷一些,许是因为修竹遍布,湿润的水汽难以消散,透着一股阴冷,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虽是嘴上是被“请”来,但一路上都被黑衣人押着,半点逃跑的念头都不敢有,楚辞走得艰难,心里也越来越乱,袖中的手攥成了拳头,不住地出着冷汗。 在竹林间,她分辨不清方向,简单的竹林仿佛成了迷宫,若不是黑衣人带路,她定会迷失在里面。 不知走了多久,楚辞才看到竹林遮挡之间的一处宅院,比起恢弘的诡影宗,多了几分幽静与神秘,正是那未知的地方,让她有了些莫名的心慌意乱。 黑衣人将她带到了院内,正厅中此时空无一人,古朴的木质摆设泛着湿冷的气息,楚辞傻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连黑衣人什么时候退下的都不知道,蓦地,在屏风遮挡的地方,传来了木质轮子的声响。 吱呀吱呀,越来越近,她闻声看去,只见一人推着轮椅而来,轮椅之上坐着一位老者,须发尽白,却不见慈祥,周身皆是威严,一双眼眸中浑浊而深沉,让人望而生畏。 老者背后,一青衣男子随着他缓缓而来,男子神情沉着淡漠,始终低垂着眼眸,看不到他眸中泛起半点情绪,好似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束起的黑发与青衣形成鲜明对比,那苍翠的色泽宛如修长的竹叶。 就在楚辞走神的片刻,老者的木质轮椅停在上方,满室寂静,老者低垂着眼眸,细细打量了她。 他开了口,声音低沉浑厚:“冒昧请姑娘前来,手底下的人向来鲁莽,不知姑娘可有受惊?” 听到他的声音,楚辞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在心里埋怨自己不中用,在这种时候怎能随意走神。 “没c没有。”她结巴了一下,“我只是不知为何您要请我来这里。” “在我诡影宗暂住,总得来拜会老夫不是吗?”老者抬了抬手,食指敲在轮椅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君隐将你藏得很好,可是还不够好。” 话说到这里,楚辞心里已经明白了,面前这个人是诡影宗老宗主,方君隐的义父,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而这次被“请”来隐竹轩,说明她的行踪暴露,怕是再难全身而退。 在这里,她只是砧板上的鱼肉,不仅不能亲手报仇雪恨,还得强忍心头仇恨,不能表露出分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软禁(二) 暗自呼出一口气,楚辞稳着心神,复而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疏忽了,是该早来拜会老宗主您。”她顿了顿,“宗主只是看我在路上遇袭,便收留我暂住几日,没有别的意思” “收留?”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言辞,老宗主低笑了一声,“君隐是什么样的人,老夫比你要清楚,诡影宗向来不收外人暂住,要收,也只能是死人。” 心骤然提起,都快提到嗓子眼,楚辞大气不敢出,面上的神情僵硬,厅中气氛一时间很是微妙。 她越是惶恐不安,老宗主眸中的神色越是深沉,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似的,而她既不能表现地过于平静,也不能表现地过于惊慌,同时还要按捺翻涌的恨意。 楚辞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快刺入皮肉里,“我c我真的不知道这里有这样的规矩。”调整了情绪,她咬紧了嘴唇,尽量平缓地说道:“我来归鸟林是想探望一个朋友,与宗主之前也是萍水相逢的关系,至于诡影宗,我从未想过要来” 话还未说完,老宗主已经抬起了手,摆了摆,“老夫不问你的出处。”他笑了笑,“山野间捡来的丫头?这话老夫从来都是不信的,既然你们不坦诚,老夫也不会追问。” 她皮肤细腻,举止考究,明显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与山野间长大的姑娘自然是不一样,若她身份显赫,这一来,于诡影宗肯定不是好事。 若是被他们知道她就是当朝皇帝,能不能活着出去都难说 好多话一下子哽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楚辞抬起头来,眼见着青衣男子得了老宗主眼神示意,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他的身法很好,就算是走近,她也听不到脚步声。 不知他要做什么,楚辞心里愈发惊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躲避着青衣男子。 男子脚步一顿,抬眸望向她,面上没有丝毫情绪,“阿辞姑娘莫怕,我只是带你去后院。” 楚辞一愣,顿时有了些疑惑,她看向老宗主,不料正对上他的目光,她周身一抖,连忙偏头避开了。 “既然君隐看重你,老夫自然不能动你分毫,你大可以放心。”看出她的不安,老宗主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沉声说着:“但规矩就是规矩,你今后,便安生待在隐竹轩吧。” 听了他的话,楚辞心下一惊,虽然他们不要她的命,但将她软禁在隐竹轩中,再也不能出去,还不是和死一样? 再者说,过两日她就要走了,一直被困在这里,该怎么回宫? 正暗自纠结着,青衣男子走到面前,她抗拒地缩了缩身子,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淡然地走出了门,在门外等着她,显然是要为她带路。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不由自主偷偷看了一眼大门。不管是谁,快来一个救她脱离苦海啊 说起来,她从未这般思念过方君隐,巴不得他下一瞬就出现在面前。 前有老宗主咄咄逼人的目光,后有青衣男子封住去路,楚辞进退两难,末了只得妥协,闷头跟着青衣男子向后院走去。 她能感受到,老宗主考究的目光一直盯着她,那目光像是毒蛇,无形之中将她缠绕,再将她无声地勒死。 来路不明之人,杀不得也要控制在手里,就算是女子,也不能掉以轻心,她算是明白方君隐之前说的话了,他的义父确实狠厉。 向隐竹轩后院走的一路上,没有见到一个婢女小厮,没有半点动静,安静得宛如陵墓,楚辞心不在焉地走着,也不是没想过掉头就跑,可即便是青衣男子看都不看她,她都能感受到莫名的压迫,只要她有胆子跑,他必定会出手制住她。 那时候兴许死得比现在要快,所以还是乖顺一点,好歹能多喘气几天,吃亏是福,吃亏是福啊 她没有妄动,装作畏惧惶恐的模样,一路上头也不抬,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直到走到了后院中的一处小楼,她才停住了步子,打量了打量她今后的住处。 茂密的竹林环绕,不只是见不到半个人影,就连阳光都很难见到,她就算是喊破喉咙,都没有人能听得到。 青衣男子替她推开了房门,避让到一侧,从始至终没有抬过眼帘,他抬了抬手,“阿辞姑娘,请。”她试探地向里走,经过他身旁时,他淡淡道:“今后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 楚辞脚步一顿,犹豫了犹豫还是说道:“多谢了,公子。” “无妨。”他的声音轻且稳,听不出情绪,一如既往地淡漠,“我姓方,名为青竹。” 忽然之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个名字,她好似在哪里听过,且不止一次。 心思百转千回,楚辞很想看看他的面容,好细细分辨分辨,却没有胆子,只得垂下眼眸,眼睫遮挡住眸中神色。 她走进小楼,转身缓缓关上了槅门,方青竹走远,没有发现她故意留了门缝,从门缝中望着他的背影,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他的名字到底从哪听过呢? 被软禁在隐竹轩,简直是与世隔绝,有的时候过分的宁静,会让人分辨不清今夕何夕,楚辞睡了一觉,外面仍是阴阴沉沉的,竹海浩瀚,随着风哗哗作响。 最近的军队怕是已经在接她的路上了,她的时间不多了,只有两日,一定要从这里出去才行,她这次外出已经很是逾越了,若是到了日子还不回去,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心里急切,楚辞睡得不安慰,径直起了身,反正方圆几里都没个人影,也不怕被人看,她懒得整理衣冠,套上鞋袜便走到门前,本想出去探探风,没想到刚刚拉开门,就撞见了刚好抬手要敲门的方青竹。 没料到门口还有人,她傻愣住了,抬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末了还是方青竹垂下了眼眸,她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的衣裳着实有些乱,衣襟都没有整好,白皙的肌肤透过衣裳的褶皱若隐若现,偏偏小院幽静,气氛更是尴尬,这般着实是败坏风气,她一抖,连忙后退一步,将门“哐当”一声关上。 半晌之后,门再次打开,楚辞穿戴整齐站在门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方公子,你怎么来了?” “早膳。”方青竹递了递手中的托盘,里面搁着清粥小菜,原本热气腾腾的粥因为她扑腾了一阵而凉了一些,“只是有些凉了,要不要再热一热?” 诱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楚辞光是看着,早已食指大动,又不好表现出来,装得实在辛苦,“不必了,这样吃就行” 她想伸手接过,方青竹却先一步道:“有些沉,我替姑娘放下吧。” 在人家的地盘上,她怎么可能有半点意见,要有意见也得吞进肚子里,她只得点了点头侧身避开,让出一条路来。 方青竹目不斜视,径直走入前厅,将托盘放在桌上,回头只见她站在原地,一手扶着门框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他走近,她才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隐竹轩平时没有人伺候,你的吃穿用度都是由我来送。”他解释道:“若是姑娘觉得不方便,我今后只放在门前。” “好。”楚辞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暗自寻思着,她如今什么都不知道,总想在他身上挖出点有用的消息来,毕竟隐竹轩除了他,她也没有人可以说话。 可是她又没有十足的把握,总怕说错话,显得有些畏手畏脚的模样,方青竹看了,抬手从袖中拿出了什么,递到她面前。 楚辞低头看去,他掌心中横着一把匕首,没有多余装饰,干净简练,她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明显是会错了意,还寻思着他要一刀把她给解决了。 她连忙后退了两步,就在最为心惊的时候,方青竹无奈地上前,将匕首递到了她的手边,淡淡道:“多数时候都是我来,你觉得怕,就留在身边防身。” 听了他的话,楚辞吓了一跳,好半天想明白他的话。 依着他的意思,是让她用这匕首防身,而她能防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世上哪有人会给自己挖坑她若是不怀好意,偷偷给他一刀子,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是白送上门的匕首,不收下也过不了自己的心,楚辞纠结了几个来回,末了还是接过了那匕首,抓握的时候,她的指尖不经意蹭过他修长的手指,感受到他食指一侧生了些薄薄的茧。 她侧头看去,阳光照耀在他白皙的指尖,薄茧近乎透明,若不是触碰到,几乎看不出来。 目光一滞,她不由得走了神,连道谢都忘了。 方青竹没有看她,只是收回手,转身欲走,她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方公子,留步!”她顿了顿,将疑惑问了出来:“隐竹轩这么大,为何就只有你与老宗主两人?连方君隐都不能在这长住,你究竟是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软禁(三) 他顿住步子,回身望去,从容答道:“我只是个医者罢了。”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他说得平稳:“老宗主喜静,隐竹轩常年无人,我不过是为老宗主调理身子才会长住于此。” 楚辞张了张口,好多话卡在了喉咙中,根本问不出,她知道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也不能继续问下去,毕竟眼前之人深不可测,虽是温和有礼,但到底和她不是一路人。 压下心头的疑虑,她垂下眼眸,“问这些实在是冒昧了,方公子。” “无妨。”方青竹客气回道:“姑娘是诡影宗的客人,于情于理都要多加关照。” 语毕,他微微颔首致意,随后稳步离去。 他走后,楚辞不再顾及,原形毕露,疑虑归疑虑,她现下又没什么本事,也问不出什么话来,还不如快些将早膳吃了,填饱肚子再想办法怎么离开这里。 别说隐竹轩没有厨子,做的饭确实是好吃,简单的小菜都让人垂涎三尺,三两下就吃光了,喝下了一整碗白粥,她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准备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小路通向外面。 临出门前,她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匕首,思索了思索,还是拿了起来,别在腰带上,用外裳盖住。 隐竹轩四周遍布修竹,是天然的屏障,也是阻碍,外面的人很难进来,里面的人很难除去,再普通不过的竹林,却能让人迷失于此地。 至于楚辞是怎么知道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已经在竹林中转了整整一天,可无论向哪里走,最终都会绕回原地,鞋底险些磨穿。 日头西沉,天地间被黑夜笼罩,她仍在林中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晃。若不是她看到远处隐竹轩的烛火光亮,恐怕会在竹林中过一夜了。 走得双脚打软,楚辞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今日只吃了一顿早膳,她早就饿得两眼发昏了,可别到时候路没找到,先把自己给饿死了。 思至此,她还是决定先回去再说,毕竟时候还长,慢慢想办法也不迟。 夜里的隐竹轩笼罩在摇曳的烛火中,比起白日的阴阴沉沉,烛光氤氲之间,多了些温暖意味,楚辞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走到小楼旁,不经意看到槅门上方悬挂着灯笼,正散发着暖黄的火光,照亮一小片天地。 奇怪,她记得白日出门时还没有,怎的到夜里就有了灯笼,难不成是有人来了? 楚辞心下疑惑,不敢妄动,连忙躲在树后,偷摸摸打量了半晌,确定四下无人,才有胆子走到门前,可她脚步一顿,直接傻眼了。 原本和方青竹说好的,将吃食放在门口的,她饿了一整日,正想饱餐一顿,门前居然连一顿饭都没有。 可是这里的厨房她又不知道在哪,难道要饿上一夜? 肚子咕咕直叫,楚辞哭丧着脸,心如死灰,又没有丝毫办法,只得抬手推开了槅门,月光与烛火顺势倾泻而入,她抬起眼,正好看到了桌上摆着的两个托盘,其中放着精致菜肴,如今已经凉透。 这是方青竹帮她送进来了吗? 不知为何,楚辞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脚步犹豫了,站在原地愣了一会神,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槅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阻隔住外面的一切光亮,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惊叫声卡在嗓子里,呼喊不出,身后有人凑了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她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就要挣扎,可此时发顶传来的轻笑声让她顿住动作,僵硬的身子逐渐放松了下来。 先前她由于惊慌没有注意到,这人的气息倒是很熟悉。 楚辞眨巴眨巴眼,正寻思着是踩身后之人的脚还是咬他的手时,一道呼吸凑到了耳畔,轻抚过她的耳廓,惹得她周身一抖。 方君隐自身后将她抱在怀里,确定了她不会喊叫,才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在她耳畔低声道了一句:“去哪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饭菜都在门口堆了两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偷溜出去了?” 本以为这样吓她一跳,依着她的性子,怎么都会发个火翻个脸。 可放开她之后,她转过身来,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满脸欣喜,嘴角的笑意明媚极了,连眼眸中都带了点点光亮,熠熠生辉。 “你”抑制住满心的欢喜,她深吸几口气,才将声音放轻了一些,“你终于来找我了!” 见她激动的模样,就知道她在这里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急得不成样子,对他也热情了不少,不计前嫌不说,还有些要供着他当菩萨的兆头。 方君隐扬了扬眉,打趣道:“怎么,这才几日没见,你就这般思念我?”他笑了笑,“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眼前这人可是救世主,出去还得靠他,就算他无耻一点,也是能救她于水火之中的 楚辞在心里念叨着,安慰着自己,径直忽略了他的言语,转而说起了其他,“这里实在是太闷了,连个人都没有,我待不下去了,你快些带我出去吧。” 她分外激动,方君隐却依旧优哉游哉的模样,“我可没说要带你出去。”他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模样,“我只是来看看你是死是活而已,不要多想啊。” 一听这话,像是被冷水浇了个透彻,楚辞傻愣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红衣和我说你失踪了,我寻思着你兴许会在这里,这才找来的。”他说着,一句句都分外恳切,听得她咬牙切齿,“我都是偷溜进来的,一会还得偷溜出去呢。” 实在是忍不住,楚辞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所以你c你这次来不带我出去吗?” 方君隐都不用说话,只看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就知道他默认了,而且是十分赞同,她一口气险些上不来,脑中一根弦骤然崩断,除了想打他一顿没有别的想法。 这厮没良心的,她还以为见到希望了,没料到他来是落井下石的! “不带我走你来什么来!”楚辞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推搡了他的胸膛,接着快步走到门前,作势就要拉开槅门,“赶紧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 可她的手还未碰到槅门,就被一把拽住,她回头看去,只见方君隐笑意盎然地走上前来,“这就下逐客令了?真无情啊” 心头一团火,又无处发作,憋在心里分外难受,她怒瞪着他,牙都咬在了一起。 “别这样看我啊,你若是当真想让我带你走,也不是没有办法。”他抬手抵在下巴上,故意顿了顿,“要走,你就得走我来时的路。” 他上前一步,打开了槅门,抬手指了一处,楚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竹海的最高端,在黑夜中几乎看不真切,别说是从那里走,就算是让她顺着竹竿爬上去,都得爬上一整夜。 光是看着,她就傻眼了,除了被戏耍的憋闷,还有心头泛起的一丝绝望,如今是走也走不了,到时候连皇宫都回不去,还不知道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 楚辞顿时颓然了,脸比锅底还黑,她不愿再理会方君隐,回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到桌边坐下,精致的菜肴摆在面前,她却没有胃口,烦躁地将碗筷推到了一旁去。 比起之前的大呼小叫,她如今当真有了些生气的模样,一句话都不说,方君隐看了,关上了槅门,反身靠在门板上,双臂环胸打量了她许久,她都没有抬起头来。 有时候逗弄这种容易发火的人,还是点到即止为好,否则容易引火上身,他深知这个道理,没有再戏耍她,而是缓缓道:“接你的护卫最迟要一日后才会到归鸟林的官道,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待在这里。” 闻此,楚辞抬起眼睛望向他,他朝她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解释:“若让那老头知道我来找你,还要带你走,你的处境恐怕会更危险。”他顿了顿,复而继续道:“放心吧,等到明日夜里我再来接你,到时候去林中待一夜,天亮了再去官道上,不会耽误你回宫的。” 这些话落在耳朵里,比天籁还要好听一些,她原本当真以为他会置之不理,没料到他已经将之后的事情安排妥当,且都是为了她着想。 如此想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为了掩饰心里的不自在,楚辞拿起筷子,夹了些冷菜就往嘴里塞,嘟囔了一句:“明晚就明晚,那你今晚来是要做什么?”她说的含糊不清,“来看我的笑话吗?” “是啊。”方君隐微微笑着,应得毫不犹豫,“我看得心满意足,欣慰之至啊。” 只听“啪”的一声,她将筷子重重搁在了碗碟上,怒瞪着他,模样像是巴不得上前来一口咬掉他的头。 实在是没忍住,方君隐偏过头去,轻轻笑了出来,在她还没发火之前,道了一句:“我不能在这耽搁太久,你要是还有火气,明天再发作不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逃离(一) 说罢,他转过身去,本想推开槅门离开,可她的声音比他的动作要快一些,在内室中响起。 “方君隐”楚辞低垂着眼眸,难得有些别扭的模样,纠结几个来回,末了一闭眼,“多谢了,明天要记得来接我啊。” 在这里,她不是呼风唤雨的皇帝,什么都做不到,除了求助于他,依附于他,别无办法。 虽然他们之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关系说不上好或是不好,但他们到底互相帮衬的,只是帮衬中存着些心思罢了。 她知道他嘴巴坏,可心却不黑,从未坑害过她,每每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都会施以援手,这可要比那些口蜜腹剑的朝臣好了太多。 只是她不知道,若是有一日他们的利益冲突了,还能不能保持这一份平静,至少如今,他们还能算得上是朋友。 听到她的道谢,方君隐推开槅门的手顿了顿,在原地站了半晌,并没有说什么,唇边的笑意依旧漫不经心。 内室中一时间很是安静,二人都没有言语,最终他道了一句:“明晚再道谢也不迟。” 语毕,他迈步走了出去,替她关好槅门之后,仰望了黑沉的夜空,随后足尖点地,身形极快地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得了方君隐的应允之后,楚辞激动了一晚上,一想到明天就能离开这里,她根本睡不着,一整夜都睡得断断续续的,天亮之后才觉得困倦,不住地打哈欠。 亏了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她便在内室中待了一天,一边打瞌睡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时候。 越是盼着天黑,天黑的越是慢,她等得心急,来来回回在内室中踱步,好不容易日头一点点西沉,她才来了些精神,整好了繁琐的衣袖,将黑发束好,还换了一双合脚的鞋,生怕路上拖了后腿。 做完这些,楚辞趴在窗边,望着四周绵延的竹海,被夕阳的余晖照耀成淡淡的金色,激动了一天的心情这才有所平复,她将脸埋在臂弯中,呼出一口气来。 可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昨晚上没有睡好,她渐渐感觉到困倦了,没多久就趴在书案上沉沉睡去。 方君隐来时,正好见到她趴在书案上小睡的模样,今夜月光皎洁,透过窗棂落在她面容上,将她的皮肤衬得更为白皙细腻,窗户并未关上,微风吹入,乱了她鬓角的碎发。 他走近了些,隔着窗望着她,有所察觉似的,她的眼睫轻颤,随时要醒来的模样。 方君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可她只是动了动,又睡得沉了,他双臂环胸靠在窗边,打量了她一阵,若不是时候不早了,他确实不怎么愿意打扰她的美梦。 思索间,他伸进手去,屈起食指轻敲在她额头上。 意识骤然清醒,好梦戛然而止,楚辞睁开了眼睛,吓得直接坐直了身子,眼眸中还朦朦胧胧的,明显是没有醒过神来。 她抬手挠了挠头,好半天没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过在看到窗外的方君隐之后,她才想起来今晚还有正事在身。 “什么时候了”她揉了揉眼睛,四处看了看,如今夜色已深,看来她这一觉睡得是有点长。 “都要走了,睡得倒是安稳。”方君隐轻笑着,打趣了一句:“还不快点出来,再晚就要天亮了。” 闻此,楚辞不敢耽搁,打着哈欠走出了小楼,三两步就走到了他面前,朝他笑了笑,随即抬起双臂来,回身转了一个圈。 “你瞧我今天都将衣裳整理好了,保准路上不会耽误事。”她将袖口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还将袖子捆起来了呢。” 方君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瞧着她邀功的神情,他扬了扬眉,数落了一句:“不伦不类。”趁她没有瞪他之前,他又问了一句:“该带的都带了?” 楚辞翻了个白眼,“带了”她还未说完,他忽的倾身上前,趁着她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将她抱了起来,脚下发力一跃而起,眨眼间便落在了小楼最高处。 风在耳畔呼啸,她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景致在眼前飞速掠过。 说起来这不是他头一回带着她腾空而起,她算不得害怕,只是有些措手不及,双手不由得紧紧抓着他肩头的衣裳,打死都不敢松开。 在小楼高处停顿了一下,方君隐又朝着茫茫竹海而去,足尖踏着修长的竹叶,叶片只是微微一弯,复而恢复原样,仿佛之前不过是一阵风过而已。 楚辞不知道他们如今究竟置身多高,匆匆低头看了一眼,参天的竹林在下方,随着风推着一层又一层竹浪,她顿时觉得有些眼晕,一句话都说不出,整个人缩在他怀中,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她的瑟缩,方君隐垂眸看去,她的面色都白了一些,但还忍着没有喊叫。 “不错。”他勾起唇角,将她揽得紧了一些,“若是在之前,你肯定吓得乱叫。” 一听这话,楚辞不乐意了,仰起头看着他的侧脸,没有竹林的遮挡,月光分外明亮,勾勒他的轮廓,也勾勒着他嘴角的弧度,要不是他说的话太过讨嫌,她兴许还会觉得赏心悦目。 只是看了几眼,她便将目光挪开,兀自嘟囔了一句:“瞎说什么,我先前也没有乱叫啊”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风声,但还是被方君隐听到了,他只是笑着,没有接她的话头,身形穿梭在竹林之间,因为抱着她,速度并没有很快。 渐渐习惯了这个高度,楚辞开始四处打量着,月亮好似离得更近了一些,仿佛伸手就能触及到,林中飞鸟偶有被惊起的,展翅飞在身旁。 平时寻常的事情在现下都变得分外引人注目起来,她专注的地望着飞鸟远去,正想感叹一句,忽然听到发顶传来方君隐的声音,极其不耐,“啧麻烦。” 楚辞心下疑惑,偏头去看了他一眼,他好似有所顾忌,速度慢了下来,最终落在了竹林间,将她放了下去,夜里湿气重,林间漂浮着薄薄的水雾,她的鞋子踏在地上,感受到一阵湿润。 “怎么了?”站定之后,楚辞连忙询问,方君隐没有回答,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片漆黑中,有一盏灯笼散发着微弱光芒,一道身影正逐渐走近,随着距离的缩短,她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肩上披着的青衣外裳,好似与苍翠的竹叶融为一体,方青竹缓步走着,手中提着的灯笼破开迷蒙的水雾,照亮漆黑的林间。 他驻步在不远处,虽然隔着很远,但她还是看到了他手中的灯笼,与昨夜放在小楼门前的一模一样。 楚辞惊讶了一瞬,她昨天并不在小楼中,饭菜也堆在门口,他看到了想必是知道的,为何还要留一盏灯为她照亮归路? 越是细想,她的眉头皱得越紧,此时方君隐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在竹林间回荡着:“呦,许久不见,我还寻思你这一辈子都要躲在隐竹轩当大夫了呢。” 方青竹没有理会他的话,“老宗主的吩咐,想必你是清楚的。”他淡淡道:“她不能走。” “这话我可不爱听。”方君隐抱着手臂,斜睨着他,目光中尽是不屑,“我的人,怎么就不能带走?” “你的人?”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之言,方青竹冷笑了一声,“世上的女子,谁都可能,她却永远不可能。” 他的话落在耳中,分外令人烦躁,方君隐不耐地“啧”了一声,手缓缓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随时准备出鞘,四下风起,气氛瞬间微妙了起来。 身后,楚辞听得云里雾里,他们之间距离有些远,其实她并不能听清方青竹的话,可习武之人的耳力比她要好得多,方君隐听得一清二楚,她只能凭感觉,这两人有一种要翻脸的趋势。 心中愈发不安,她伸手去抓住了方君隐腰间的衣裳。 看到了他的动作,方青竹抬起眼眸,“你想错了,我不会与你动手。”他上前了一步,拿下了肩头披着的外裳,随手丢在地上,“你要带她走,总得让我有个交代。” 说着,他将灯笼放在了一旁,站直了身子,将全身所有的要害暴露出来,方君隐看了,双眼微微眯起,暗自思索了一阵,还是从腰间抽出了暗器,直直朝着他扔了过去。 下一瞬,暗器贯穿而出,右肩破开了一个血口子,方青竹倒退了两步,抬手按在伤处,因为疼痛,薄唇紧紧抿着,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看到这里,楚辞身子猛地一抖,当真是吓到了,方君隐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回身将她抱了起来,带着她一跃而起。 胸口“砰砰砰”直跳,她连忙回头看去,只见方青竹微微弯着腰,强忍着痛楚,烛火照耀下,他的衣裳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汗珠顺着额角流淌而下,他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形越来越远,直到被层层竹叶遮挡,再也看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逃离(二) 穿过一大片竹林,终是出了诡影宗的地界,归鸟林的山林宛如一幅画卷一般,在夜色里缓缓展开着。 夜风刮着脸颊,楚辞好不容易被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她望向方君隐,他面色紧绷,显然是之前方青竹的话让他极其不满,比锅底还黑的面色,在到了一处山头之后才放松了一些。 不得不说,归鸟林中的景致确实是极其美的,这处山头比之别处要温暖一些,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绵延了一整个山坡,其中还有点点萤火,比月光还要柔和,堪称是美不胜收。 脚刚刚沾地,楚辞就迫不及待地冲到了花丛中,弯着腰拨弄着不知名的小花,赞叹之情溢于言表,“居然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带着她奔波了半夜,方君隐觉得有些疲累,便走到一处高耸的大石上,斜斜倚在上面,双手交叠搁在脑后,远远看着她在花丛中扑腾来扑腾去。 这里虽是美,但还有些话没有问,楚辞站直身子,回头看了一眼悠哉休息的方君隐,不解地问了一句:“你方才为什么要伤方公子啊?” 此话一出,方君隐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看都没有看她,秉承着刨根究底的精神,她三两步跑到了他身边,又问了一句:“这几天他对我颇为照顾的,这样伤了人家不好吧?”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不想理都没有办法,方君隐瞥了她一眼,“你还真是傻得可怜”他感叹一般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简单的人,他只是照顾照顾你,你就对人家心怀感激了?” “你说什么呢!”楚辞有些不悦,“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出手伤人不太合适。” “不合适?”方君隐仰望了星河灿烂的夜空,随口道:“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我想,那暗器穿过的就该是他的心口了。” “你”没料到他这般不讲理,她瘪了瘪嘴,根本懒得继续问下去。 “这山谷偏僻,不会有别人来,就在这待一夜,明早再去官道上。”舒展了舒展筋骨,方君隐深吸了一口气,懒散地说着:“折腾了一夜,我要小睡一会,你自己玩去。” 说罢,他两眼一闭,留楚辞在一旁暗自翻白眼。 先前休息过,她不是很困倦,再加上山谷幽静又赏心悦目,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景色吸引了过去。 月华如水,倾泻于山谷之中,点点萤火围绕着淡紫色的野花,一阵风过,花瓣舒展开来,淡淡的花香随之飘远。 楚辞东看看西看看,遇上什么都觉得很是新奇,唯独不敢跑太远,生怕迷路,她蹲在花丛间,凑过去轻嗅了花朵。 一旁停驻在花瓣上的蝴蝶受到惊吓,翩翩飞起,这处山谷比较温暖,还存有不少蝴蝶,被她走来走去惊动,不多时,花丛间飞起了不少的蝴蝶,低低盘旋着。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蝴蝶存活,楚辞看傻眼了,有一直蝴蝶落在了她的肩头上,蝶翼轻摇着,她不敢乱动,专注地看着那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不远处,方君隐缓缓掀开眼帘,一眼便瞧见了她在花丛中的身影,此时蝴蝶飞舞,环绕在她身边,月光照耀下天人一般,竟让他恍惚了一瞬,原本的睡意也逐渐消散了。 肩头的蝴蝶飞起,她也没了拘束,在花丛中旋转了起来,绑在胳膊上的布条因为她的动作而松散了,故意捆起来的袖子顺势展开,随着她的旋身而飞舞着。 到底是有些姑娘家心思,喜欢美好的事物,楚辞玩得不亦乐乎,没有发现方君隐已经醒了过来,正遥遥看着她。 先前在隐竹轩,有一片竹叶不经意落在衣摆上,他顺手收到袖中,正好此时有了用,他取出竹叶,凑至唇边轻轻吹响,悠长而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传得很远很远。 楚辞闻声看去,他指尖的竹叶翠绿,吹出的曲子简单悦耳,此情此景再适合不过,她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怔,随着曲子的调跳了一支简短的舞,每一个挥袖旋身力道都刚刚好。 蝴蝶在身旁环绕着,花香萦绕在鼻尖,她舞得尽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根本没有发现脚下有一块凸出的石头,脚尖一下子踢了上去,脚崴了一下,朝着花丛就扑了过去。 她崴脚的一瞬,远处吹奏的声音顿住了,随即有人飞身而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将她用力一拉,她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被揽住,她跌进温暖的怀抱中,磕到了鼻子,顿时酸酸涩涩的。 强忍鼻尖的酸涩,楚辞仰起头来,双眼含泪地望着方君隐,果不其然,他一脸的嫌弃神色,嘴里的话更是嫌弃:“你还能再傻一点吗?” 就算是被这样嫌弃,她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鼻子实在是难受,她皱着一张脸,用手使劲捂着鼻子,连反驳都顾不上。 方君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她捂着鼻子的手拽开,声音放轻了一些,“我看看。”他垂眸看去,只见她鼻头通红,眼眶中积了不少泪水,定是磕的不轻。 他下意识抬起手来,想替她揉揉鼻子,可手凑到她的面颊,却迟迟落不下去,他的视线上移,正好撞到她的目光,她的眼睫湿漉漉的,眼眸也湿漉漉的,映着他的倒影,被月光照得通透。 被这般看着,楚辞有些不解,闷声嘟囔着:“你看我干吗”她本想从他怀中退出去,可他的手挡在身后,她才稍稍挣开一些,又被他强迫着按在了怀里。 仰头看去,他此时不似平日漫不经心的模样,少有如此专注的神情,这下,她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妙,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你c你先放开我啊。”她用了些力气,更加激烈地挣扎了起来,可她越是挣扎,他越是不耐,最终抬手敲击在她的穴道上。 身子瞬间僵硬,动弹不得,楚辞惊诧地望着他,不但是动不了,就连话都说不出口。 方君隐垂下眼眸,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她的眼眸确实澄澈明亮,但他不愿看到其中惊慌又抗拒的神情,所以他抬起了手,轻轻覆盖在她的眼睛上。 这可怪不得他,与谁相处一夜不好,偏偏是他。 周遭一下子黑暗了,楚辞什么都看不到,这才愈发的害怕,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有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随即,温热的呼吸凑近,轻抚过鼻尖,微凉的唇先是吻过她微微泛红的鼻尖,辗转而下,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气息过于近,楚辞的脑中轰然炸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忘了。 唇上触感轻柔,她像是什么稀世难求的珍宝一般,被他拥在怀里,好似舍不得用半点力气。 可她只觉得心惊,眼前能看见的只有黑暗,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的气息与体温,这无不让她周身泛寒,加上不能动弹的身子,让她更为无措。 他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先前他总认为她是寡淡又无味的,没料到她竟是清甜如同山中甘泉,发上还沾着湿润的林间水雾,鬓角微乱的发丝缠绕在他指尖。 有一刻他想到了些什么,能合理解释今夜所有的逾越之举,只是这个念头,他不愿意细想。 今夜就当他神志不清,从此以后,这些情绪再也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来了。 最终,方君隐抬起头来,松开了对她的桎梏,解开了她的穴道。 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回到了身体里,楚辞猛地倒吸一口口凉气,声音都抖了起来,“你!”她又惊又气,立马挣扎了起来,她从未这样奋力地挣扎过,以至于推搡间身子后仰,仰头便栽了过去。 她的身后,正是那块凸起的石头,她若是摔下去,肯定会磕到脑袋。方君隐看到,眉头一皱,却是来不及抱起她,只得上前一步,用手护住她的脑后,同她一起跌在了地上。 摔倒在地却没感受到半点疼痛,身上之人却发出一声闷哼,楚辞慌忙抬起头,只见方君隐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护在她脑后,眉心紧皱着,额上渗出了汗珠。 见此,她吓了一跳,顾不得他方才的轻薄之举,坐起身来就抓住了他的手,借着月光看去,他的手背方才摔在了石头上,被石头磕出了一个血印子,看不清楚伤成何种地步。 楚辞只是用手触碰了一下,他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若只是伤到皮肉,他肯定不会这样,她连忙凑上去,本想仔细看他的伤口,可他已经将手先一步抽了回来。 “姑娘家看什么伤口。”方君隐皱着眉,暗自平稳微乱的呼吸,“一边去,我自己处理。” 再也忍不住,楚辞使劲推了他一下,还吼了他一句:“你有病啊!你c你轻薄我还没跟你算账,还在这装什么装” 他看了她一眼,短促地笑了一声,“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不轻薄你轻薄谁去?” 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楚辞咬着嘴唇按捺翻腾的怒火,“这一笔账以后再跟你算!”她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他的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的手,是骨头断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不敢至深(一) 就算是听到了她的问话,方君隐也当作没听见,只是闭上了眼睛,没有言语。 看到他这般疼痛难忍,又看到他的手正在逐渐肿胀,她心里几乎确定了,他的指骨肯定是断了的。 地上的石头也沾了血迹,看着分外刺眼,没有浪费时间,楚辞站起身来,连忙去四周找了些断裂的树枝,亏了身上还带着方青竹的匕首,能勉强将稍粗的树枝削得薄一些。 这般下来,虽是比木板还是要差一点,但好歹能固定,她废了吃奶的劲将衣袖撕开,捆在木棒上,返身又跑了回去,累了一头大汗。 将他的手用树枝固定好,又用衣料裹住,一套下来,方君隐额上的汗已经越来越多了,疼得话都说不出,末了他实在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你到底会不会处理伤口?” “不c不太熟。”问到痛楚,她结巴了一下,“反正你是活该,我给你处理已经是不计前嫌了。” 目光从她手上的动作移到她面上,又移到了她的嘴唇上,回忆起方才的柔软触感,方君隐向后仰了身子,疼痛之余还有闲心打趣了一句:“这种事还是要你反抗才有趣一些,一动不动真是乏味。” 一听这话,楚辞气得都快吐血了,二话不说使劲捏了他的手,惹得他浑身紧绷后背冒冷汗才肯罢休。 还是没有消气,她说的咬牙切齿:“等我回了宫,非得找人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他扬了扬眉,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等着。” 这一夜,楚辞已经没有心思欣赏谷中美景了,而是气冲冲地与他吵了一整夜,到了天蒙蒙亮才累得闭上了嘴,合上眼睛小憩了一会。 她睡得沉,连方君隐起身都没感觉到,虽然手受了伤,包得像个粽子,但到底不耽误走路,她睡醒时,身边多了个包袱,还有用干净树叶盛着的水。 还有些睡意,楚辞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手边的水,与他吵了一夜,嗓子早就冒烟了,此时看到水,简直比看到银子还亲切,二话不说便举起来,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她才感觉到一道视线,侧头看去,只见方君隐靠在大石上晒太阳,正用眼角斜睨着她,嘴上啧啧称奇,“瞧瞧,牛都比你喝得好看些。” 这讨人嫌的手断了还是这般讨嫌,楚辞懒得与他争辩,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没想到你一个残废,居然还去打了水?”说着,她瞥见了包袱,拽过来就开始解,“这是什么?” 拆开包袱皮,里面放着一套男装,大小看起来她穿着正合适。 楚辞将男装抖了抖,迎着阳光看,山野间还能弄到一身男装,当真是神奇的很。 她兀自惊讶着,方君隐瞧见,伸了个懒腰便解释道:“归鸟林还是我熟一些,好歹知道哪里有小溪,哪里有住家。”他顿了顿,“既然是朝廷命官,总不能是个女的,所以我就从附近住家那里拿了一套过来。” “拿?”她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里尽是不信,“你这就是偷的吧?” 被她一句话戳穿,方君隐语塞了半晌,不好解释什么,只得移开了目光。 “想不到你不仅是个淫贼,平时喜欢恃强凌弱,随意伤人”楚辞将男装搭在手臂上,故意将声音放大了一些,“还喜欢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闻此,方君隐额角直跳,手上的伤也跟着疼了起来,“你不要不知好歹。”他闭了闭眼,“不偷来这身衣裳,你连广安城都回不去。” 其实楚辞心里明白,他做这些都是无可奈何之举,但是她就想看他生气吃瘪的样子,如今心愿达成,她也没有纠缠,抱着衣裳乐呵呵地朝着树林深处去,走到一半还不忘回头冷声道了一句:“不许偷看!” 方君隐低低地“嘁”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侧过头去,望着紫花绵延的山谷,他欣赏了一阵美景,渐渐心不在焉地了起来,莫名感觉到一阵心痒难耐,身后寂静无声,她好似已经不在了。 纠结再三,他还是缓缓回过头去,不料楚辞压根就没走,而是站在原地,审视的目光正好对上他的。 饶是淡然悠哉如方君隐,仍是被她吓得周身一顿,险些从大石上摔落下来。 “我就知道”她气得牙痒痒,“死性不改,色心不死,就知道偷看!” 末了,她找了个僻静到不能再僻静的地方将衣裳换好了,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那个登徒子又偷看,她换得很快,衣裳都没整好就出来了。 如今天已大亮,是时候去官道上了,说起来,她也应该与方君隐分道扬镳了,在诡影宗待得日子,都是他从中照顾,她才能过得安安生生,丝毫没受到难为,被老宗主得知行踪,软禁在隐竹轩,也只是个意外罢了。 前往官道的路上,楚辞难得没有言语,方君隐走在她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算是护卫前来迎接,他也能不动声色地隐匿起来。一路上二人彼此沉默着,林中静谧极了,偶有飞鸟振翅的声响。 官道就在眼前,宽宽阔阔的,此时有商队经过,生生破开了那一分静谧,她没有继续前行,忽然顿住了步子,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你同我一起去广安吧。”楚辞仰着头,说得分外诚恳,“你将我放走了,回去该怎么交代?” 没料到她会说这些,方君隐愣了愣,随即轻笑一声,“这就用不着你担心了。”他倚在树干上,遥望着宽阔的官道,“那老头不会将我怎么样,毕竟若是我死了,他连一个接管诡影宗的人都找不到。” 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楚辞的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是她执意来归鸟林,是她被人半路伏击,与他毫无关系,可他不仅将她救了下来,还留在诡影宗修养,依着他们本就不深的情分来说,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今他这一回去,免不了被责罚一顿,实在是不值得。 她垂着眼眸,想了半晌,末了心一横,伸手去拽住了他的袖口,“不行,还是要听我的,我可是一国之君,我的话就是圣旨。”虽然这话在山野间说出来显得有些可笑,但好歹有点威慑力,“我回去之后,肯定要派兵来围剿的,到时候你不好解释也就罢了,万一伤到你我更会过意不去。” 她这猛地一拽,牵动了方君隐受伤的手,他面色一僵,就算想说什么也被她这一拽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就这样说好了。”生怕他拒绝,楚辞转过身去,拽着他就朝着官道上走,“在宫里待上一段时间,我不会亏待你的!” 起初,方君隐确实想拒绝,可惜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她拽到了官道上,正巧撞上了前来迎接的护卫队,两个人大咧咧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这下才是想走都不能走。 为首的侍卫看到方君隐衣着华贵身份不凡,一眼就与寻常人不一样,他直接冲了上来,行了一礼:“参见大人!” 小地方的护卫,从未得见天颜,就连皇上身边的人都没见过,这回是头一次见到朝廷命官,粗略想想,朝廷命官就是皇上身边的人,再粗略想想,这就是直接见到皇帝了啊! 护卫激动地说话都在抖,“大人你怎么受伤了,快些上马车好好休息!”说着,他横了一眼拽着方君隐的楚辞,“还不快些将你家大人扶上马车!” 此话一出,楚辞傻眼了,末了还是方君隐忍不住笑了笑,她才回过神来,本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眼力见的护卫,没料到方君隐先一步开了口:“听到没有,还不扶我上马车?” 她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护卫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厮,上前来将她挤到了一边去,自己凑到了方君隐身边,嬉皮笑脸地问道:“不知大人贵姓?” 方君隐摸了摸下巴,“楚。” “哎呦,楚大人真是贵人贵姓,这可是和当今皇上一个姓啊!” “是啊。”方君隐笑着,“缘分使然。” 看着二人说说笑笑走到马车旁边,楚辞气得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其实也不是那护卫眼拙,她如今穿得破烂,衣裳乱糟糟的,身子瘦小,整一个黄毛小子,相比之下,还是方君隐更有贵气。 认命一般地叹了一口气,她快步跟了上去,爬上马车的时候还被护卫首领瞪了好几眼,她一个小厮不老老实实跟在马车旁边走着,还得进去一起坐,肯定是比较受宠幸的。 返程的一路上,楚辞过得一点都不舒坦,全程伺候着身娇肉贵的“楚大人”,他渴了要倒水,困了要给他铺垫子,有时候他嫌垫子不舒服,非要枕在她腿上,她也不能说一个“不”字,否则会被护卫们暗地里数落不懂事。 看在方君隐还是个病号的份上,她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就在他睡着的时候将他的头发弄乱,将他的发带藏起来,虽然每次她都占不到便宜,但能出出气,就比什么都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不敢至深(二) 行至广安城郊时,已经是十日之后,为了接这位朝廷命官,据说许太妃亲自指派了一队护卫前来迎接,驻扎在驿站等候,充分说明了这位朝廷命官是何等的重要。 宫中的护卫能来迎接,已经是少有的事了,可这位朝廷命官兴许是尊贵至极,就连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太傅沈知行都来了驿站,在他们抵达广安城的那一日,与护卫一同在驿站等。 旭日东升,阳光普照大地,驿站门前的马儿打着响鼻,吃着食槽中的草,来往的商旅车队络绎不绝,远去的马车在地上印下一道道车辙,一小队护卫守在驿站外面,整装列队,不敢有半点懈怠。 已经不知在门前候了几个时辰,为首的护卫统领看了一眼身侧的人,沉吟半晌,还是劝道:“沈大人,日头有些烈了,要不你先去里面歇息?” 立于阳光之下,影子被拉长,沈知行遥望着远处,眼睫被阳光映成淡淡的金色,他目光沉静,看不出其中情绪,若不是他已经执意等了几个时辰,护卫统领险些以为他对此事毫不在意。 前来接人的事情本不是他分内之事,甚至与他平时所做之事差之甚远,但楚辞一去不返,音信全无,至今已有月余。 千里外的事情难以预测,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得知她返程的消息,才安下心来,执意要来迎接。 此行,一定要亲眼见到她安然无恙。 常年习武之人都觉得吃不消,别说一介文人守在阳光下,护卫统领心里实在是担忧,本想再劝一劝,可沈知行先一步开了口:“到了。” 他闻声看去,只见远处缓缓驶来了车队,为首几匹高头大马,护着一辆马车,渐行渐近,不多时便停在了不远处。 回到了广安地界,楚辞是最激动的一个,她撩开了车帘向外看去,见到熟悉的驿站,熟悉的天与地,安心油然而生,她咧嘴就笑,唇边的弧度却在看到守在驿站门前之人时凝固在嘴角。 分别的时日不长,再见他却恍若隔世。 驿站门前的护卫们纷纷迎上来,有条不紊地接着车队,搬着他们一路上的吃穿用度,将马儿送去马厩,还有人守在马车外,取了木质台阶,恭敬地等着他们下马车。 一切的喧嚣,都进不了楚辞的耳朵,她定定地望着沈知行,这些时日不见,他仍是那般丰神俊秀,只是眉眼间带了些许倦意,深沉如墨的眼中情绪复杂,隔着那么远,她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此行的担惊受怕,她并没有觉得多么煎熬,反而是担忧她的人,最是记挂她的安危,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疲惫,见到她时,眉眼舒展,仿佛放下了心头沉重的大石。 缓缓放下了车帘,她走出了马车,四周的护卫在说着什么,她一句都没听清,天地万物都失去了颜色,她眼中有且只有一个他,再也装不下任何事物。 此时她一身男装,身份也不过是个小厮,在外人面前,她与沈知行之间不曾见过,更不会有情分,所以他们只能对望,不能逾越,甚至连话都不说不上一句。 可她又怎么可能只满足于与他对望。 不顾身旁的护卫,顾不得驿站门前的人来人往,楚辞一甩束着的黑发,拔腿便朝他飞奔而去。 以为她只是走近些而已,沈知行垂下眼眸,本想行礼,可手还未抬起多少,她已经扑上前来,一头扎进了他怀中,死死抱着他的背,将脸埋在他的衣襟中。 忙活着的护卫看到这一幕,纷纷傻愣住,连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都没回过神来,青天白日,俩大男人毫不避讳地抱在一起,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哪都是惊天奇谈。 在旁观望的人皆是目瞪口呆,沈知行也愣了一瞬,她窝在他怀中,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还有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快且有力。 不去看众人的面色,他将她拥入怀中,侧脸抵着她的发顶,再也舍不得松开。 她在怀里,无比真实,这么多日的担忧,都随着她轻轻的呼吸声而渐渐消散。 身后,方君隐慢悠悠下了马车,抬眼便见得这一幕,他眸色微动,唇边的笑意敛去,周身迸发出淡淡的寒气,随行的护卫突兀地感受到了一丝杀气,惊得连忙后退了两步。 可那一丝杀气只是一瞬间,又消散无影,让人恍惚是感觉错了。 “走吧。”护卫闻声看去,方君隐仍是笑得随意又淡然,“路上购置的东西记得带上,那些衣裳还算不错。”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笑容,护卫也还是出了一头的汗,连忙应道:“是!” 如今天色不早,若是赶路进城,怕是在回宫之前天就黑透了,夜路不好走不说,再加上车队一路奔波,赶路十余日,早已是人人疲倦不已,所以今夜暂且在驿站歇脚。 自打见了沈知行,楚辞就好似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俨然是个跟屁虫,甩都甩不掉。 同行的护卫都敏锐地察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虽然他们不知一个小厮能与当朝太傅有什么牵扯,但看他们熟稔的模样,定是有交情的,再者说,他们要去专心伺候楚大人,压根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护卫们都找了借口,有眼力见地纷纷避开,给他们留出独处的时间。 楚辞毕竟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如今要低调,委身当了一个小厮,但至少不能住的太差,驿站中最好的房间在后院,远离前院的喧嚣热闹,在车水马龙中难得僻静安宁。 说起来,她平时都在广安城中,还是头一回来城郊的驿站,连后院在哪都不知道,只得老老实实跟在沈知行身后,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拱门。 不比归鸟林的佳木葱茏,广安城居于北面,稍冷一些,带了秋天独有的萧瑟味道,草叶枯萎,万物归于寂静,落叶铺在道路两侧,略显萧索。 楚辞一路上东看看西瞧瞧,末了看腻了,便抬头盯着沈知行的背影,这一看让她忽然多了些感慨,许多情绪涌上心头,她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最终,在穿过最后一道拱门时,她停下了脚步,伸手去拽住了他的衣袖。 感受到身后的力道,沈知行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只见她垂着头,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此处人来人往,虽然现下很是安静,但难保有小厮经过,看她的模样,要说的话肯定重要,在这说实在是欠些妥当。 这些楚辞也清楚,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只是她心里不得劲,有些话堵在喉咙,多走几步都等不得,立马就要说。 所以她拽着他走到拱门后面,身侧有一株合抱之粗的榆木,树冠宽阔,恰好遮挡住二人的身形。 她背靠着墙,一直没撒开他的衣袖,沈知行垂眸望着她,等了半晌,随后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自觉丢人,楚辞死活不抬起头来,“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肯定会惹你笑话。”她闷声道:“这趟算是亏了老本,什么都没问到,就连淳于晗的人都没见到” 沈知行没有言语,而是静静地听着她的话。 “她和燕阙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楚辞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交代这几日的行踪,比之前所有时候都要坦白,“有人在归鸟林设伏,若不是方君隐救了我,带我去了诡影宗,我肯定死在那里了。” 外出月余却久久未归,想也不用想,她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沈知行不是没想过她半路遇到伏击,无论如何,平安归来就好,这事本来不足以让他皱眉,只是方君隐与诡影宗的名号实在是不怎么好听,落入耳中,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一阵风过,落叶纷纷落下,有一片落在了她的发顶,愈显枯黄。他抬手将叶片拂去,迎上她抬起的目光:“他们没有难为你?” “没有,相反颇为照顾。”回忆起在诡影宗待的时日,楚辞不由自主想到密室中的卷宗,她心头一沉,眸色也随着暗了下来,“只是我知道了一件事,父皇那场暴病另有隐情是诡影宗从中作梗。” 如此石破天惊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显得分外平静,可见在诡影宗暂住的日子,并非想象中的平顺安逸,反倒惊心动魄。 那日她说要去归鸟林,他只当她是存了一半玩心,早知道会经此变故,他该出言制止的。在这种根基未稳的时候得知先皇驾崩的真相,从而与诡影宗这种江湖势力作对,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心中隐隐泛起一丝担忧,却又难以言说,沈知行只得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你心里既然已经有了打算,我便不过问。”望着她眉眼间的倦意,他顿了顿,“之后你想怎样做都好,只是现在不要想那些,先回房休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回宫(一) 不等她说话,他执起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本想带她回房中休息,可是她脚下钉了钉子似的,一步都不走,被他握在掌心的手一点一点收成了拳头。 沈知行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说实在的,我这些时候做了一件错事”她吸了吸鼻子,“若说出来,我会不好受,你也会不好受,所以我不想说。” 让楚辞一直低迷不振的,是对自己极度的不满与自责,这些情绪如同泥沼,陷入就再难全身而退。 一旦想起前些日子对他的猜忌与疑心,还有一丝故意的疏离,脑海中只要回忆起,她就浑身不得劲,巴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喜欢他,将他放在心尖上,他也终于愿意坦然接受她的情意,可他们之间却不单单只有思慕这么简单,而是盘根错节,越理越乱,若她不是一国之君,或许他们之间会更为亲近一些。 不愿猜忌,偏偏不得不猜忌,这让她无地自容,甚至无法面对他。 若说先前还有些困惑,如今听了她的话,沈知行就明白了她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其实对于她那件不愿说出口的事情,他隐约能想到什么,只是条理渐渐清晰的时候,他却没有再想下去。 有些事何必说破,又何必非要心知肚明,既然他们都不是愚笨之人,自然明白点到即止。 思绪归于平静,沈知行回过身去,看到她低落的神情,他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安慰似的,替她理着鬓角的碎发,“不愿说就无需多说。”他微微一笑,“我们之间,何时需要过解释二字。” 楚辞缓缓抬起了头,望向他的眼眸,那双眼眸深邃如海,看多了恍惚会坠入似的,她愧疚难安的心渐渐平定了下来,不由得伸手去抓住他的,紧紧地不愿松开。 “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她瘪了瘪嘴,委屈异常,“从今以后,什么家国天下,我得为了自己活着,若是再有这种念头,我便不当这个皇帝了。” 这话说得毫不犹豫,连脑子都不过,一点都不考虑这话的严重性,不光是沈知行听了觉得无奈,就连早登极乐的先皇听了,也会给直接气活了,从棺材里跳出来揍她。 “先生”楚辞没瞧出他的无奈,死皮赖脸地上前一步,见他不为所动立马改了口,“知行,我身边的亲近之人可不多了,要不你也别当什么太傅了,进宫陪着我算了。” 说着,她的手不老实了,慢悠悠地绕到他身后,揽住了他的腰。 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来人往的驿站,俩大男人凑得这么近,一旦被人瞧见,第二日怕是就会有折子递上去,说沈知行其实是个断袖,在欺骗当朝皇帝的感情,犯了欺君之罪。 如今他们的身份确实不该在驿站如此亲近,沈知行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推了推,奈何她力气不小,笃定他不会强硬地推她,所以瞪鼻子上眼,揽着他就朝自己的方向带。 “我这心里本来就不好受了,你还要对我这么冷淡”他被她拽得成功上前走了一步,她连忙伸出胳膊去勾住了他的脖颈,“这么多日没见你,你都不想我,可我快急死了,巴不得飞回来见你!” 二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沈知行一时间哭笑不得,毕竟她如今素面朝天,穿得又邋邋遢遢,还非得撒娇讨饶,非但不会让人觉得怜惜,还有些莫名想笑。 不过他若是笑了,肯定会被她记仇好多年,所以他清了清嗓子,掩饰了上扬的唇角,“胡闹。” “哎呀,不胡闹不胡闹”楚辞不依不挠,发挥了她百折不挠的品质,继续缠着他:“我都这样说了,简直是把心掏给你了,你怎么这般狠心!” 她将声音放得软软糯糯,堪称是不要脸的撒娇着,虽然她此时穿得邋邋遢遢,但一双眼眸却在阳光照耀下愈发透彻,隐约映着他的倒影。 沈知行垂着眼眸,除却一丝无奈,他心中还是安定更多,许久未见,他怎么可能不想她,只是那些情绪,他向来不喜欢在她面前展露分毫。 有的时候,掩藏的越多,越不愿意被人察觉,这好似成了一种习惯,但在看到她的时,情愫还是会不经意染上眉眼。 见他态度有所松动,楚辞不由得笑了起来,仰着头望着他,一刻都未移开目光,好似要将他烙印在眸中,其中的缱绻情意是真的,难舍贪恋也是真的。 她浅浅笑着,眉眼弯弯,声音轻的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知行,我想你了。” 风轻摇枝头,卷下一片又一片落叶,即便是远处已经传来脚步声,他还是将她拥入怀中,低头轻吻在她唇上,鼻尖萦绕的尽是她的气息,清淡缥缈,恍然如梦。 眼睫轻颤着,最终缓缓闭上,她有些欢欣,也有些自豪,毕竟不是谁都能让他心甘情愿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逾越事来,这份温情是只给予她的,一旦想到这一点,她便高兴到无以复加。 唇上的吻轻柔缠绵,诉着无尽的情意,缠着他脖颈的手愈发用力,在他怀里已经不能让她满足,她想让他们之间近一点,再近一点,心头“砰砰砰”直跳,情绪满得都快溢出来。 她微微张开了嘴,用舌尖轻触了他的唇角,感受到他周身一顿,随即将她抱得愈发紧,唇上力道随之加重了许多。 背何时抵在了墙壁上,她已经记不清了,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唇上,有什么撬开了她的唇齿,向里深入,将她的呼吸尽数夺去。 面上升腾起潮红,耳朵也烫了起来,呼吸不了新鲜空气,她觉得迷迷糊糊的,唇上热得快要沸腾似的。 清明渐渐散去,楚辞觉得有些受不住,脑袋里晕晕沉沉,几乎要醉在他的吻中,若不是一旁传来了碗碟落在地上摔碎发出的清脆声响,她许是要迷糊好一阵子。 身子被忽的放开,她偏头看去,只见一小厮站在拱门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手中搁着饭菜的托盘何时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或许是他们二人望来的目光真真切切地逼人,小厮哆嗦了一下,颤声道:“沈沈沈沈大人,饭菜小的给你送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抖得更为厉害,因为他的沈大人皱起了眉头,目光颇为不善,没想到这人不仅是个断袖,还脾气不好,他也没说什么居然要发火了。 为了保住小命,小厮掉头就跑,鞋掉了一只都没心思捡。 看着小厮落荒而逃的背影,楚辞啧啧感叹,“真是快啊”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沈知行,不料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眸中深沉,看得她微微一愣,随即一头扎进了他怀中。 将脸埋在他的衣裳中,她又羞又窘,“你别看我,我害羞了!” 方才可不见半点害羞的样子沈知行抽了抽嘴角,刚想说些什么,她笑嘻嘻地又补了一句:“还没够,我还是很想你,回房之后你得再亲我一次!” 不仅是嘴角,就连额角都跟着抽了抽,他抬手按在额角上,颇为头疼。 论及丝毫不矜持这种事,她简直堪称是古往今来第一个。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整装回宫。 安生休息了一夜,大家的精神都好了许多,楚辞也是起了个打造,精神充沛,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许多,不过她还是察觉到了平和空气中一丝诡异。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早晨沈知行出门时遇到了住在同一道走廊上的方君隐,两道目光汇聚,平静了一瞬,随即弥漫出淡淡的交互的气劲,两人虽然还是如常的模样,但是气氛紧张了许多,一路上更是连句话都没说过。 对于这事,楚辞云里雾里的,也懒得细想,她的心思简单,便是越快回宫越好。 沈知行还有些事情,没到皇宫就与她分道而行了,而方君隐好歹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进宫的,待遇自然是不低,一进宫就被安排在风光秀丽的宫殿,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 宫人们都看得傻了眼,这位朝廷命官与之前一个侍卫长得极像,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他们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只能归咎到皇上情深义重,那小侍卫跑了,又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养在身边,睹他思人。 悲戚,着实悲戚。 再次踏在宫中的石板路上,楚辞终是放下了悬着的心,长长舒了一口气。 芙蓉殿前,李逸瞧见她,像是八百年没见过一样,激动地浑身都在抖,抖着嘴唇想问东问西,可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连忙吩咐了一句:“准备好衣裳,朕要更衣。” 外出了这么久,不仅是朝堂上说不过去,就连漪澜殿那边也说不过去,她急急忙忙换好衣裳,将一头乱发梳妆好,立马摆驾了漪澜殿,这个时候,许皓眉一般在院中收拾她的花花草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回宫(二) 楚辞匆匆赶过去的时候,正好见得她手执精致水壶,在浇着手边的一盆花,侍女都候在院外,静默不语。 花朵娇嫩,在风中摇摆着,许皓眉抬眸之间,不经意看到了楚辞,目光一滞,手中的水壶何时掉在了地上都浑然不知,清水洒在地上,逐渐被泥土吸收。 跑得气喘吁吁,楚辞朝她摆了摆手,咧开嘴就笑,“皇嫂!”她上前走去,“就知道你在收拾这些花草” 心中急切,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嘴里的话还未说完,只见得许皓眉眉头一皱,伸手便拽住了她,将她拽到了院中安静的地方。 光是看到她的背影,楚辞就知道她此时是极为生气的,果不其然,回过身来之后她面色紧绷,目光中也带了责怪,低声训斥道:“你胡闹!” 知道她所言指的什么,楚辞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归鸟林一行确实胡闹了一些,是她过于自负没有好好规划,淳于晗没见到不说,还险些回不来,甚至去了诡影宗一趟,若她站在许皓眉的立场想,也会愤怒难忍。 责怪与怒火在胸中延烧,只是骨子里的端庄知礼让许皓眉并没有把怒气写在脸上,可她的眉头皱得很紧,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大了许多。 “知道你失踪这一个月,险些闹出多大的乱子吗?”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着声音,“哀家不与你说这些,所有事情都可以暂且不提,可哀家就想知道,你究竟为何会在半路遇袭?” 兴冲冲跑来报平安,还被训斥了一顿,楚辞的好心情顿时被浇灭了一般,脸也耷拉了下去,低着头闷声道:“其实朕不知道是谁的人他们在半路截住了车队。” 她越说声音越小,“护卫抵挡不住,最后还是方君隐出手救了朕。”她偷摸摸抬起了眼睛,讨饶道:“皇嫂,朕这不是没事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许皓眉的火气更大,“没事?”看着她最近瘦削了些的脸颊,她皱着眉头,“命都差点没了,还说这种话!” 楚辞将脑袋垂下去,双手交叠搁在一块,不再言语了。 她低落的模样许皓眉也看了个清楚,但是她没有安慰,反而继续追问:“还有,你为什么又与那些江湖人牵扯到一起了?” “他救了朕。”楚辞直白道,说得分外诚恳,“若是没有他,朕肯定就死在山里了。” 虽然之前对方君隐的身份颇有成见,但这次好歹救了她于水火之中,好歹也是个恩情,许皓眉心中有思量,却没有明说,思索之间,火气渐渐消退。 这一行危机四伏,好在最终平安无事。 感受到楚辞眼巴巴的母港,许皓眉扫了她一眼,嘴里仍然埋怨道:“若是哀家,就不救你,让你吃点苦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做这种事!” 见她态度有所松动,楚辞见缝插针,立马凑了上去,死死抱住她的手臂,将脸贴在她肩头,狗皮膏药似的,撕都撕不开,“皇嫂,朕错了”她说得委屈兮兮,“你不要再气了,不要为了这种小事气坏身子啊。” 许皓眉本想抽出手臂,可她抱得紧,她试了几次都没抽出,只得叹了一口气,“数你能说。” 暂且将这一句当成是称赞,楚辞嘿嘿一笑,没心没肺的模样。 她的笑脸就在眼前,许皓眉愈发无奈,同时也心软了些,声音放轻了,“你这些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吧?” 闻此,楚辞连忙点头,“是啊,所以皇嫂要好好疼爱朕才是,怎么还能训斥朕呢?”说着,许皓眉横了她一眼,她连忙乖乖闭了嘴,笑得十分讨喜。 说起来,许皓眉没有多少火气,只是气她一意孤行,带了那么少的人就去了归鸟林,还闹出了那种事,害得她一直提心吊胆,可是如今人好好地站在面前,再大的火气也消了。 她思索了一阵,最终垂下了眼眸,无奈道:“也罢。”她摇了摇头,“你就是这个性子,哀家说什么,你都不会听进去。” “谁说的,皇嫂是朕最为亲近的人,说的话朕一定会听的。”楚辞不乐意了,仰着脑袋看着她,“只要你说了,朕就会改的!” 许皓眉偏过头去,认真打量了她半晌,若不是她眸中神色真诚又恳切,还以为她又在耍嘴皮子,说好听的话哄人开心。 心终是安定了下来,许皓眉叹了一口气,嘴上还是忍不住数落:“得了,哀家才不信你的话。”她顿了顿,“刚回宫就跑过来,不知你急什么,还不赶快休息休息,明日还要早朝。” “朕来得急,当然是因为想皇嫂了。”楚辞笑眯眯的,嘴巴比抹了蜜还甜,“在宫外就想,何时能回来陪皇嫂说说话啊,一起帮花草浇浇水啊” 听了她的话,许皓眉先是一愣,复而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楚辞是什么性子的人,她清楚到不能再清楚,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深知她的脾性,就是从来不碰花草,也没什么缘由,只能归咎到一个懒字上。 许皓眉看了一眼地上跌落的水壶,随即弯腰捡了起来,笑着道:“算了吧,你何时喜欢照料花花草草了,这种事还是哀家来做吧。” 她随手拍着水壶上沾到的尘土,本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得楚辞一句问话:“对了皇嫂,宫中是不是曾经有一个人,名叫方青竹的?” 听到这个名字,许皓眉拍着尘土的手停住,这名字算不得熟悉,一时半会想不起,她轻皱眉头,细想的同时不由得有些疑惑,“你怎么忽然想问这个?” 楚辞想了想,说得直接:“遇上一些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想来找皇嫂求证一下。” “方青竹”许皓眉念了一遍,垂下眼眸细细回忆着,“哀家先前在东宫待得多,宫中的人认得不太清楚,不过姓方还真没几个。” 楚辞站在一旁,静静等着她的下文,生怕说什么话扰乱了她的思绪。 先前在宫中,她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公主,根本懒得记宫中人的姓名,而且她身处内宫,平时不能出来闲逛,知道的事情也少,就算是有什么事,也大多数当成耳旁风了。 她总是觉得方青竹的名字好似是听过,只是记忆太过于模糊,无法确定,整日搁在心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种时候就要求助于许皓眉了。 毕竟是宫中的老人儿,比她要靠谱的多。 楚辞正寻思着,许皓眉忽然扬了扬眉,灵光一闪似的,“对了,哀家急得,太医署好似是曾有一个姓方的。”她轻拍了手,“虽然时日久了,具体的记不太清楚了,但你倒是能去太医署查查。” 从漪澜殿出来之后,楚辞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头装着许多事情,眉头都不曾舒展一下。 走了一个月,手头堆积的政务很多,她不得不抛下方青竹的事情,先去长平殿一一处理政务,否则第二日上朝时,她连大臣的话都听不明白。 一时不察,天色已经黑了。长平殿里里外外都点燃了烛火,暖黄的光芒宛如丝丝点点的金,透过窗棂,尽数散落在地面上。 折子堆积如山,她看得眼睛酸疼,就算是熬一夜都不一定能看得完,她只得活动了活动酸疼的肩膀,随手拿起了一旁搁着的名册。 自打从漪澜殿出来,她便吩咐了李逸,让他去太医署取了近些年在太医院当值过的人的名册,可是她白日里忙于政事,一直没有时间,到了夜里才有了心思翻看名册。 名册厚厚一本,楚辞掀开一页,单手撑腮垂眸看着,入眼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名字,多数都在太医署当值,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看得没有劲头,眼皮没一会就打架了,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烛火轻摇,夜色渐深,她都快要睡着,原本逐渐生起的困倦在看到一页时消散没影,她猛地坐直身子,死死盯着那页上的一个名字。 “方青竹”三个大字洋洋洒洒,落在“御医”那一页里,她眸色一沉,久久没有动作,后背挺的直直的,内殿一时寂静,耳旁唯有纸张颤动的声响。 过了半晌,她将册子搁到了一旁去,撩起衣摆站起身,走到殿门处,伸手推开了紧闭的殿门,迎着李逸迷茫的目光,平稳地道了一句:“带朕去找方君隐。” 知道方青竹底细的人,在广安城中,有且只有方君隐一人了。 而那时在诡影宗,他见了方青竹与她,却并没有提及此事,只是有的时候话里有话,她彼时并不在意,只当他故弄玄虚,也没想过询问,可是事情到了自己的头上,有些事情还是要问个清楚才好。 趁着夜色赶到了方君隐住的宫殿,没有惊动任何人,楚辞屏退了宫人,独自走了进去,夜风微凉,吹拂着她的衣摆,能看到远处的宫殿,窗户透出融融的火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旧事(一) 那些光芒好似成了清寒夜中的一丝温暖,她缓步走到门前,站了一站,抬手刚想敲门,就听得殿中传来一道声音:“一直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做贼吗?” 听了这句话,楚辞翻了个白眼,直接推开了门,身后月光倾泻而入,迎上殿中融融烛火,她抬眸望去,只见方君隐悠哉坐在书案旁,案上摆着几个精致托盘,里面搁着新鲜的水果与糕点。 糕点香气扑鼻,水果上还沾着水珠,一看就是刚刚洗好送来的。他侧头看来,烛火勾勒侧脸的轮廓,愈显俊逸。 他朝她微微一笑,说得分外讨嫌,“早知道宫中这么好待,上次就不走了。” 搁在桌上原本伤着的手如今被包扎得一丝不苟,比起那日她包扎的好了不知道多少,许是在宫中待得舒适,他神采奕奕,这几日赶路的疲倦一扫而空。 得了楚辞的吩咐,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所以桌上的水果糕点也是最好的,她堂堂一国之君都没吃上,还在长平殿忙了一整日,这厮居然过得这般滋润,至少比她滋润。 这一看,楚辞心里极度不平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便走了进去,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托盘颤动。 “你倒是过得舒坦。”她瞪了他一眼,“朕不与你废话,来是想问你点事。” 她刚刚说完,方君隐便摘下一颗葡萄,缓缓递到了她面前,这颗葡萄圆润饱满,令人垂涎欲滴,她的气焰一下子灭了,纠结了几个来回,还是老老实实伸过头去,就着他的手将葡萄咬进了嘴里。 甜,真的很甜! 楚辞双眼冒光,也顾不得今夜是来兴师问罪的,连忙坐到了他的对面,抓了几个葡萄就开始吃,说得话含含糊糊的,“朕也不是馋,就是今日没怎么吃东西,夜里有点饿了。” 解释了一通,压根没什么说服力,她也就懒得再解释,转而说起了正事:“今夜没别的事,你就说个实话,方青竹到底是什么底细。” 方君隐斜斜倚在背靠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能有什么底细,一个大夫罢了。”他随手拨了拨托盘中的水果,“我与他没什么交情,从不关心这种事。” 楚辞盯着他,又问了一句:“那你可知,他曾在宫中当过差?” “是吗?”他微微前倾了身子,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能在宫里当差,那他也是好本事。” 不知他是知情还是当真不知情,不论问什么,都能被他四两拨千斤的推回来,楚辞没了耐心,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是你让朕知道父皇的死有蹊跷,如今朕在查,你为何还要含糊不清?”她说得有些急,“朕只想问清楚方青竹的底细罢了。” 察觉出她的不耐,方君隐嗤笑了一声,眸中稍带了些不屑之色,“你还是在宫外的时候有趣些。”他顿了顿,“回了宫,当真是烦得很啊。” 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这句怎么都不是夸赞,楚辞不由得火气上头,正想说些什么,他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头。 “方青竹一直都听命于那老头,平日连诡影宗都很少来,我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底细。”方君隐移开了目光,笑意很淡,眸中冰冷一片,“你这回来问我,怕是问错人了。” 听了他的话,楚辞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顿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险些忘了,他与他义父一向是不对付的,既然方青竹常年留在隐竹轩,那就不是他能使唤的人。 搞不好,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比她想得还要错综复杂些。 楚辞沉默了一会,终是问出了一直在心头的疑惑:“你为何会与你义父有这么深的仇怨?” 毕竟是养了他这么多年,没有血缘也有情分在,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故意告诉她当年父皇驾崩的真相,还要她出面对付诡影宗,让朝堂对付自己所在的江湖势力。 如此下来,诡影宗就算是不灭,也必定不会安定长久,他之后无处可依,就是亏本生意,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方君隐望着某处,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又好似陷入了沉思,久久都没有回答。 殿中安静异常,楚辞没有催促,而是伸手托着腮,在一旁静静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站起了身,随手拂了拂衣摆,朝她道了一句:“过来。” 她一头雾水,刚刚站起身来,没走几步就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拽到了面前。 衣袖带起的风吹晃了烛火,殿中一时间明明灭灭,楚辞吓了一跳,险些跌在他身上,有了上次被他轻薄的不美好的回忆,她挣扎了一下,下意识要退开。 他一只手受了伤,要从他身边退开还是比之前容易的,只是她还来及未有动作,他的声音先一步响起:“老实待着。” 说罢,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楚辞仰起头来,只见方君隐垂着眼眸,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神情,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有些道不明的落寞。 若不是亲眼看到,她都不相信张扬如他,还会有落寞的时候。 他抬起手来,扯松了前襟,几乎要露出胸膛,她的神思一下子回到了身体里,立马尖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神经啊你c你做什么!” “闭嘴。”这一嗓子尖锐,方君隐额角直跳,“把手拿开。” 虽是不愿看到这种场面,但楚辞还是有些好奇的,别扭了半晌,末了透过手指的缝隙看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她整个人傻愣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的胸膛上,遍布着交错的疤痕,有长有短,有深有浅,光是看到难以恢复的疤痕,她就能想到当时伤口的鲜血淋漓。 丝毫没有心情欣赏美色,楚辞的眼睛都直了,他露出的皮肤并不多,竟然有这么多的疤痕,更别说其他的地方,她想都不敢想。 “我与我爹之间,从来都没有情分。”方君隐将衣服整理好,自嘲一般笑了笑,“他将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只是想找一个人接管诡影宗,他要的从不是一个义子,而是一颗棋子。” 她惊诧万分,他笑意凉薄。 “生死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棋子,仅此而已。” 说着,方君隐闭上眼睛,好似还能模糊想起幼时的情景,在眼前一幕幕游走。 没日没夜的练武,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如他一般父母双亡的孤儿在诡影宗有很多,他只能见到那些孤儿一日比一日少,不知是病了,还是死了。 他们的尸身,被丢在山野间,任由野兽撕扯蚕食。 看到了那些,他才觉得惧怕,为了不死在那里,他只有成为所有人中的佼佼者,哪怕伤到只有一口气,他也不敢懈怠一丝一毫。 漫长的时日里,他记的东西很少,好似整日活在血海之中,拼命地挣扎求生,他确实出众,又不敢过于出众,有一日他满身伤痕,累得昏了过去,若是不上药,定是会血流尽而死。 为了铲除劲敌,有人将他扶到了一旁,本以为会为他上药,可那人却用浸了盐水的布巾擦了他的伤口,还将他丢在外面冻了一整夜,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天夜里,可他偏偏没有死,最终将那人斩于论剑台之上。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让旁人看过他的伤口,也不允许任何人为他上药处理伤口。 一路走来,新伤添旧伤,他熬成了最后一人,终是可以被老宗主收为义子,可最后的考验,是让他从一百个高手的围剿中活着走出来。 那天的情形,他已经记不清了,漫天的血红,他的眼中都是血,天地间鲜红一片,踏着尸山血海,他以剑撑地才没有倒下。 高台之上,老宗主冷眼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卑微的蝼蚁,平稳地说着祝贺的话语,却一句都没有进他的耳朵。 那时,他在想,有朝一日定是要杀了他,将前半生的苦痛折磨,都一一还回去。 给楚辞看那些伤口,像是揭开了陈年的伤疤,也回忆起了最不想回忆的往事,方君隐觉得有些可笑,也觉得有些可悲,不知可悲的是自己的滔天恨意,还是胸中那颗早已被鲜血沾污的心。 周身紧绷,连带着手上的伤口也跟着疼了起来,他没有看她面上的神情,径直转过身去,本想故作轻松说些什么,可他的袖口先一步被拉住。 袖口的力道,很轻又很坚定,像极了她这个人,原本没什么本事,偏又非要强迫自己有那个本事。 归咎到底,他们不是一路人,却又是一类人。 “朕明白了”紧紧抓着他的袖口,楚辞低声道:“朕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这些伤他会偿的。” 无需多言,她也不是愚笨之人,有些事情看到了,心中就明白了。 除了心头震动,她还生出一丝同情,但她藏得极好,毕竟方君隐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被人怜悯,若是让他察觉到那一丝同情,她恐怕要被他恫吓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旧事(二) 究竟他们之间为何有这么深的仇怨,无需多言,她也不是迟钝之人,有些事情看到了,心中就明白了。 除了心头震动,她还生出一丝同情来,但她藏得极好,半分都没有露在面上。毕竟方君隐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被人怜悯,若是让他察觉到那一丝同情,她恐怕要被他恫吓好一番。 她看着他的背影顿了顿,随即回过身来,如常的笑着望向她,他唇边的笑意很淡,没有蔓延至眼中,不像是笑,反而像是一种掩藏自己情绪的伪装。 “老底都被你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他说得轻描淡写,“若是有一日你不听话了,我可是要将你囚在身边才放心呢。” 她好不容易对他温柔一回,又被这句话打回原形,楚辞横了他一眼,悄声嘟囔了一句:“神经。” 他只是笑着,没有说什么。 不知为何,楚辞感觉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让她隐约有些不安,如今夜已深,她再在这里待着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也没再与他纠缠,只匆匆留下一句“你早些睡,朕回去歇息了。”便转身离开了。 她没看到身后方君隐渐渐敛去了笑意,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眸中神色愈发深沉。 即便是刻意忽略,但有什么还是在无形之中变了,他终是有些失控,再也不能随意的抽身而去,也不能克制思绪。 她心中有人又如何,孤注一掷的事情他做得多了,多这一件,他也不会惧怕分毫。 他求不得,便让天下人都求不得。 日子如常过着,“不适”了好些时候的身子终是痊愈,楚辞照旧上朝,得亏了最近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否则她不在京中,定是会闹出不小的乱子。 所幸无人知晓她曾经外出之事,只当是她身子亏损,休养了一阵子。 一日下朝之后,几个官员有事觐见,找遍了长平殿,都没有找到楚辞的身影,连李逸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为此还专门跑了一趟国子监,寻到了正在忙碌的沈知行,本以为她是来此诉相思之情了,可是在这也没找到她的影子。 此时,芙蓉殿的角落中,被一干人寻找的楚辞正蹲在墙角,头顶日光,累得双腿发酸,可她仍是坚持不懈,拉住身旁当值当到一半就被拽住来的萧陨,将手中的布包往他面前凑了凑。 “没事儿的,你就溜出来一会,朕不会让他们难为你的。”她从布包里抽出一根银针,在他面前晃着,“你好好想想,先皇脑后的伤,究竟是什么样的针才会造成那样的伤口?” 一旁,萧陨面露难色,“时间过去太久,卑职已经记不太清了。”他顿了顿,“而且这些针实在是太多了。” 她手中的布包摊开,里面搁着各式各样的针,看得人眼花缭乱,缝麻袋的绣花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光是看着,他就已经晕了。 “哎呀,你就想想,大概是什么样的?”楚辞很是执着,她最近搜刮各种针用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收集全了,他居然还给忘了,“这么多,总得有个差不多的吧?” 在布包里看了许久,萧陨终是叹了一口气,拿出了一根针,递到了她手中,说起来他心里并不确定,奈何她这般急切,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大概是这样的。” 楚辞接下那根针,宝贝似的放在了布包的夹层中,动作小心翼翼的,萧陨一偏头,不经意忽然看到了什么,连忙站起了身子,她还沉浸在收拾布包中,压根不知道身后走来了一个人,一只手稳准狠地抓住了她的后襟,二话不说将她提了起来。 在皇宫中,谁还敢对堂堂一国之君做这种事? 楚辞惊得转过头去,只见许皓眉扬着眉毛,拎着她的衣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慌乱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哎呦,找人都找到哀家那去了,你不好好处理政务,在这躲着做什么?” “皇c皇嫂?”楚辞愣了愣,连话都说不利索,“朕不是偷懒,是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出来见一见萧侍卫,那些大臣缠的实在太紧了,朕连口气的喘不了” “是啊。”许皓眉笑得毫不走心,“这么久都没上朝,积攒的事情不找你解决,找哀家解决吗?” 一听这话,楚辞顿时蔫了,找不到借口,只得老老实实地站直了身子,塞好了布包,随着许皓眉向长平殿走去。 许皓眉刚走出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了站在原地的萧陨,他仍是低眉顺目的恭敬模样,自打她来时便没有言语了。 脚下步子顿了顿,她眸中一片若有所思,直到楚辞回头出声催促,她才转过身去渐渐走远。 与那些絮絮叨叨的大臣处理完政务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了,明朗的日光被山巅遮挡,只余下一抹余晖,天地间渐渐黑沉。 楚辞累得两眼发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从长平殿走出来,本想着回去好好歇歇,没料到许皓眉正在芙蓉殿中等着她,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手边的茶都凉透了。 见她回来,许皓眉侧头看来,随口道:“你这儿的茶有些陈了,正好漪澜殿还有些不错的茶叶,过会让人给你送来一些。” “皇嫂你怎么在这?”楚辞这才回过味来,连忙走上前去,“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许皓眉摇了摇头,“没什么要紧事,一个人待得有些烦了,不愿回去罢了。”她扫了一眼身旁的位子,“坐吧。” 楚辞撩起衣摆坐了下去,并不在意茶已经凉透,仰头灌了一大口,“朕才不在意新茶旧茶的,喝起来都一样”她一抹嘴巴,“近些时候事情多,等到空闲,朕一整日都陪皇嫂说话。” 闻此,许皓眉忍俊不禁,“你还是好好当你的皇帝,哀家可担不上骂名。”说着,她将一个物什沿着桌边缓缓推了过来,楚辞来时还没注意到,原来她手边还搁着了黑漆的木质棋盘,制作十分巧妙,可以折起来随身带着。 “今日收拾旧物,找到了这个。”许皓眉收回了手,徐徐道:“哀家向来不喜欢下棋,这东西,你还是去给沈知行吧。” “给先生?”楚辞撑着腮,有些不解,“皇嫂何时这般记挂他了?” “怎能算得上记挂,这棋盘先前就是他与阿渊对弈用的,哀家留着也没什么用。”许皓眉端起茶壶,给她添了一杯热茶,“再者说,你们之间既然已经没有了间隙,哀家这个做长辈的,也得有点表示啊。” 此话一出,楚辞被口水呛到了,急急咳嗦了几声,对面她笑意盈盈,一副早就看穿万事的神情,再加上她接下来的话,无不让楚辞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也不知是谁非要去驿站接人,还与一个小厮亲亲昵昵的,简直败坏风气,漪澜殿调去的侍卫回来还给哀家打小报告呢。” 楚辞又被呛到,越咳身子越低,都快咳到椅子底下去了。 “好了好了,哀家也不是要打趣你。”许皓眉伸手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顺气,“起先哀家还不怎么乐意你与沈知行有情,不过现在想想,他总比你身边那些奇形怪状的人要好得多。” 奇形怪状? 这个词,用得分外贴切,分外精准,不知为何,楚辞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方君隐,想到他吃瘪的样子,顿时就想笑,忍了好几忍才将笑意憋了回去。 若是让他知道他被说是奇形怪状,定是气得头发都竖起来。 “皇嫂你多虑了。”楚辞赶忙摆了摆手,“方君隐确实帮了朕很多,这样说不好吧” 她还没说完,许皓眉就望了过来,难得正色的模样,“哀家说得不仅仅是他。”她顿了顿,“还有你今日见的那个侍卫。” 这下楚辞傻愣了,她打死都没想到,让许皓眉今夜特地来一趟的,居然是因为萧陨。 “你出宫这段时间,哀家见了他一次。”许皓眉垂下眼帘,思索着道:“所以你最近收拾那些针,哀家也知道你在做什么,只是哀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她说得严肃,楚辞也难得认真了起来,“当年父皇突发急症,本就蹊跷,朕心里也存有疑惑,他告诉朕这些,只是给了朕一个细查下去的借口罢了。” “哀家也知道事有蹊跷。”回忆着当年的情形,许皓眉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不是你查这些往事的时候,马上就要科举了,你也该着手从朝中培养势力了。” “朕知道。”她平稳回着,“不会耽搁的。” 见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许皓眉心中急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继续劝阻:“不论是哪一方势力暗害了先皇,你如今都没有十成的把握为他报仇。”她顿了顿,“这件事不必过于着急,待到时机成熟,大可” 楚辞没有给她说完话的机会,出声打断了她,“皇嫂,父皇的事,朕等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真相(一) 她还没说完,许皓眉就望了过来,难得正色的模样,“哀家说得不仅仅是他。”她顿了顿,“还有你今日见的那个侍卫。” 这下楚辞傻愣了,她打死都没想到,让许皓眉今夜特地来一趟的,居然是因为萧陨。 “你出宫这段时间,哀家见了他一次。”许皓眉垂下眼帘,思索着道:“所以你最近收拾那些针,哀家也知道你在做什么,只是哀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她说得严肃,楚辞也难得认真了起来,“当年父皇突发急症,本就蹊跷,朕心里也存有疑惑,他告诉朕这些,只是给了朕一个细查下去的借口罢了。” “哀家也知道事有蹊跷。”回忆着当年的情形,许皓眉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不是你查这些往事的时候,马上就要科举了,你也该着手从朝中培养势力了。” “朕知道。”她平稳回着,“不会耽搁的。” 见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许皓眉心中急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继续劝阻:“不论是哪一方势力暗害了先皇,你如今都没有十成的把握为他报仇。”她顿了顿,“这件事不必过于着急,待到时机成熟,大可” 楚辞没有给她说完话的机会,出声打断了她,“皇嫂,父皇的事,朕等不得。” 她眸中神色坚定,话语不容置疑,许皓眉知道她的性子,既然这样说了,就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说什么都没有用。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了闭眼睛,道了一句:“也罢,但愿是哀家多虑了” 忙碌了一整日,本以为到了夜里好不容易能休息休息,结果因为许皓眉来的这一趟,楚辞的心情莫名又憋闷了起来,在芙蓉殿中坐了许久,都没有半点睡意,脑中糨糊似的,不知在想什么。 她瞥了一眼桌边搁着的棋盘,思索了半晌,末了还是拿了起来,转身出了芙蓉殿,没顾上身后焦急追来的李逸,闷头朝着国子监走去。 按理说这个时辰,国子监应当已经空无一人了,但是最近忙于科举之事,夜深了国子监中仍有烛火亮着,小路上分外静谧,黑暗中只能看到远处烛火的微光。 楚辞抱着棋盘,轻车熟路地穿过拱门,走到一处小院,偷摸摸推开了半掩着的槅门,透过缝隙看去,只见窗边一张书案,其中摆着笔墨纸砚,灯烛随着吹入室的微风摇曳着。 沈知行坐在书案旁,手边摆着薄薄的宣纸,手执狼毫笔,不知在写些什么,侧脸被火光映的分外柔和,自打她推开槅门,他便听到了动静,只不过没有分心去看。 楚辞趴在门前偷看了半晌,末了提着裙角溜进去,专门挑着不明显的地方走,好半天才挪到了他身边,伸手去抓了一块墨,在砚台上一圈一圈地认真磨着。 不知过了多久,灯烛已燃烧过半,才写完那一张宣纸,沈知行侧眸看去,她仍在一丝不苟的研墨,指腹上沾到了些许墨迹,衬得指尖白皙细腻。 这个时候前来国子监,还一声不吭地研墨,定是有心事难以入睡,他虽是有心安慰,但今夜要拟的科举名单实在是太多,让他无暇分心,只得随口道了一句:“若是让别人瞧见了,又要上言弹劾了。” 楚辞抬了抬下巴,“哼”了一声,“朕可是一国之君,谁敢” “不是弹劾你,是我。”沈知行垂着眼眸,微微一笑,“奴役一国之君不说,还耽搁了一国之君休息。” 这句话话里有话,她想了一阵才想明白,连忙回道:“是朕睡不着,想着你应当还在国子监,才来寻你的。”她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了装了许久的棋盘,“还有这个,皇嫂说给你送来。” 瞥了一眼棋盘,沈知行取宣纸的手一顿,随即恢复自如,“放一旁就好。”他将宣纸摊开,笔尖蘸满了墨,“太子的棋艺乃是北亓数一数二的,自他之后,我再没找到一个对弈之人。” 楚辞撑着腮,不由得回想起些往事,她当年因为仰慕沈知行,不止一次偷偷溜去东宫,趴在窗户旁偷看他与皇兄下棋,难得棋逢对手,他们常常一座就是两三个时辰,她看得无趣,只好去找许皓眉闲聊。 虽然皇兄与他平日只是点头之交,但在对弈上难得对手,到底还是惺惺相惜的。 若是没有与南陈的战事,或许皇兄才是最合适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人。 思至此,楚辞忽然多了些感慨,“先前觉得你执着于那桩旧案,是仇恨使然,如今想想,好似还是执念多一些。” “仇恨也好,执念也罢,你如今还是要养精蓄锐,不能急于一时。”笔尖稳稳落在宣纸上,沈知行平缓回道:“等了这么多年,也不会惧怕再等。” 他这样说,楚辞反而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愿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凑到他身边,伸着脑袋看着那张宣纸,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的名姓。 继位不久,可有些名字她还是认得的,一个一个的名字,大多数是达官显贵的亲眷,还不知其中究竟有多少肮脏的勾当,她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末了翻了一个白眼,气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们倒真是厉害,连句诗都写不出的也敢来科举”她气得脑袋都快冒烟,“朕都严令禁止了,还是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无妨。”书写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沈知行扫了一眼那些名字,“就算是到了国子监,我也会将他们挡回去的。” “那些人肯定会记恨你的”越说越来气,楚辞深吸一口气,“不过没事,谁让你有朕这个靠山!风再大,朕都给你挡!” 此话一出,沈知行抬手揉了揉额角,按说他应当觉得宽慰,但那些话不知为何,让他猛然有了一种吃软饭的感觉,吃的不是别人,还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的软饭。 虽说这个尊贵之人没什么本事,但身份摆在那,让他顿觉一阵头疼。 为了缓解头疼,他说起了其他,“听说你最近到处搜刮针线?” “你怎么知道?”楚辞瞪大眼睛,惊讶不已,“我都是在内宫找的,按理说你应该不知道的啊” 回想起这几日听到的风言风语,沈知行徐徐道:“你抢了内务府的针线,已经有几日绣女无法做工了,天天叫苦不迭,生怕被扣了月俸,传得宫外都快知道了。” 前几日,她去内务府搜刮了好一番,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近些时候的衣裳都赶制不出来了,她还寻思也就内宫中传传消息,没料到宫外都快知道了。 这下世人会怎么想她?一个没有作为还喜欢压榨宫人的烂皇帝,遗臭万年那种。 想到这,楚辞一时间哭笑不得,抬手揉乱了鬓角的发,解释道:“朕就是知道父皇当年脑后有个伤口,可能是针造成的,这才去找的”她叹了一口气,“到现在还没头绪,只知道大概是这样的针。” 她照着萧陨找出来的针,随手比划了比划,沈知行一边写着,一边注目看了看,随后又将目光移到了宣纸上,她本以为他不会说什么,没料到他沉思了一阵,忽然道:“先皇驾崩之前,曾有几年患有严重的头疼病,为此针灸过数次,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针灸?”楚辞愣了愣,“可朕记得,头疼病一直治标不治本,父皇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针灸过了。” 见她尚且懵懂着,沈知行垂下眼眸,随手将毛笔蘸饱了墨水,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那先不说针灸。”他话头一顿,“先皇曾召见过我一次,随后便突发急症,当时宫殿守卫严密,几乎不可能是刺客忽然袭击,否则一定会闹出乱子,后脑受伤,先皇也定是能感觉到。” 听了好半天,楚辞终是听出来一点门道,连忙追问道:“也就是根本没有刺客闯入刺杀,而是有亲近之人下的手,且动作很轻,所以没有被人察觉,甚至父皇都没感觉到?” 她刚刚说完,只见沈知行侧过身来,用笔尖轻点了一下她的手背,手背上沾到了墨不说,秋夜里还有些微凉,她立马缩回了手,仰着头不解地望着他。 “只是一滴墨,你都能清楚感觉到,别说是伤口的疼痛。”他收回手,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如此想来,许是那夜我走之后,先皇突发头疼病,一时难以忍受,才会起意针灸。” 心里“咯噔”一声,楚辞周身一僵,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身子一时间动弹不得,脑中乱嗡嗡的,宛如糨糊搅在一起,让她根本理不清思绪。 “当时能近先皇身的,只有贴身内侍。”最后一笔写完,沈知行将毛笔搁在了笔山上,从容地归置好一页又一页的科举名单,淡淡道:“还有太医。” 四下一片寂静,游离在外的神思一下子归位,楚辞张了张口,不由自主念出了一个名字:“方青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真相(二) 四下一片寂静,游离在外的神思一下子归位,她不由得想起了隐竹轩浩瀚的竹海,随风推进的竹浪,一袭青衣,还有那人食指指尖薄薄的茧,与太医署名册上的“御医”二字。 楚辞张了张口,不由自主念出了一个名字:“方青竹。” 半个月之后,朝廷着手准备剿灭诡影宗的诸多事宜。 诡影宗地势易守难攻,且隐藏在山林之中,行踪缥缈不定,朝廷曾多次搜寻,都以失败告终,可当朝皇帝,还是一个久居深宫的姑娘家,不知怎的,竟然异常清晰地画出了诡影宗的地形图。 彼时,楚辞虽然在林中遭到袭击受到惊吓,一直昏昏沉沉地被方君隐抱着回去,但她还是暗中记了去时的路,以备不时之需,没料到不过十几日,就派上了用场。 不管怎么说,她始终是放心不下。 究竟方青竹是不是暗害父皇的凶手,她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不可否认,他一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不知为何,当时在诡影宗,他并没有与老宗主说明她的身份,而是选择默不作声,只将她当作寻常女子对待。 这很奇怪,让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这事成了心病,久久不除,心病会扎根的越来越深,所以她宁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 长平殿中,楚辞写好了一道密令,将密令封在了竹筒中,她传唤了宫人准备递出,可今日入殿候着的小太监,却看着有些面生。 许是太久没注意身边的人了,连他们的长相都给忘了,她没有当回事,刚刚将竹筒递过去,指尖忽的被握住,她惊得一个哆嗦,抬眸就见得那小太监朝她笑了笑,分明是极其陌生的脸,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 楚辞傻愣了一瞬,那小太监见她没有反应,轻轻笑了一声,随即凑了过来,随手挽着她的手臂,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头,仰着脸望着她的侧脸,迷恋地说了一句:“皇上你看上去真是英明神武。” 小太监的声音与寻常男子有些不一样,不过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还没来及想明白,他又谄媚地说了一句:“看得小人真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啊。” 这种奉承的话进了耳朵,楚辞哆嗦了哆嗦,浑身上下都难受了起来,鸡皮疙瘩不由得起了满身,一句“放肆”就卡在喉咙间,马上要喊出声,结果那个小太监先一步笑了一声,变成了柔媚的女声,紧接着,一把扯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 楚辞一手捏着竹筒,一手抗拒地推着,在看到那人的面容时,所有动作都停顿了。 她惊诧不已地望着面前站着的笑眯眯的红衣,下巴都快掉到地上,说话已然不利索了:“你c你” 此时的红衣一身太监装扮,只剩如画面容还是原来的模样,她笑得娇媚,眉眼间皆是风情,“你从诡影宗不明不白消失了,可让奴家好找啊。” 彼时在诡影宗,她被“请”去隐竹轩,红衣明明是最清楚的那个,现下还说这种漂亮话来糊弄她,显然是没安好心。 惊诧渐渐散去,心头只剩疑虑,楚辞斜睨着她,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有话好好说,你非得贴在朕身上吗?” 如今红衣的半个身子都靠着她,还缠着她的手臂,抱在怀中,乍一看上去亲密无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堂堂北亓皇帝居然在长平殿中与太监不清不楚呢。 “哎呦,这么薄情!”红衣听了,一双眼睛睁大了些,难掩其中嗔怪,“在诡影宗的时候,奴家可没亏待过你,怎的到了你的地界上,还要亏待奴家了?” 说着,她中肯地下了一个定论,“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小东西楚辞抽了抽嘴角,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形容感到一阵无奈,她连忙抬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先别急着数落朕”她看了红衣一眼,“朕先问问你,你怎么又跑到这里了?” 她这样问,一来是确实不解,二来是隐隐担忧。 毕竟她才刚刚下令要围剿诡影宗,红衣接着来了皇宫,按理说,就算是围剿,京畿距离归鸟林有不短的距离,到了诡影宗怎么着也得在十几日之后,红衣应当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而且看她如今轻轻松松的模样,楚辞愈发加深心中所想。 她不动声色地收好了掌心中的竹筒,藏于袖中,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这里面是她给暗卫的密令,让他们直捣隐竹轩,里应外合,无论如何,这事定是不能让红衣知道。 没看到她眸中的思虑,红衣单手撑着腮,兀自说着:“奴家只是可惜,奴家这样的小人物认识当朝皇帝,居然都没人知道,说出去也当是奴家在吹牛。”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咱们好歹有些交情,你居然一声不吭回宫了,还将我们宗主也一并带了来。” 好似有天大的委屈,她摇着头叹着气,一副日子都要过不下去的模样,把楚辞看得一愣一愣的。 “奴家心里空空荡荡,整日无所事事,越想越憋屈。”红衣继续说着,压根不在意她没有接话,一人说得兴高采烈,“你走就是了,干吗还带上我们宗主,他先前可是不爱和女人厮混的,如今怕不是要被你带跑了吧?” 一听这话,楚辞不乐意了,立马转过身去,推开了赖在她身上的红衣,“胡说什么呢!” 光是看方君隐那副轻浮样子,就知道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肯定整日调戏良家妇女,顺带打砸抢烧之类的,她压根就不信,就这样,这厮还不爱和女人厮混? “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红衣啧啧称奇,感叹着:“你都霸着我家沈大人了,还想怎么着,将我们宗主一并收了去?” 楚辞被口水呛到,咳个不停,末了还是红衣好心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她才渐渐平缓了下来,“谁要收他?朕不过是看他受伤了,不忍心放着他不管而已!” 闻此,红衣稍稍有些惊讶,“受伤?”她皱了皱眉,“宗主可是好些年没受伤了,怎的一和你在一起就受伤了?” 这话说得,好似她是个瘟神似的楚辞翻了个白眼,故意没说他是因为护着她才摔断了手,转而扯起了瞎话,“他自己不小心摔的,朕看他可怜,带他回来疗伤而已。” 这瞎话编的没有水准,红衣明显是不信,撇了撇嘴,“你不说,奴家也有的是法子问。”她扬了扬眉,“奴家这次来,就是保证宗主的安危,等奴家找到他,自己问就是。” 在看到她来时,楚辞就有所预料,她这次前来,肯定是确定方君隐的行踪,毕竟是自家主子,自然比谁都要上心一些。 再者说,诡影宗中抛头露面的人本就不多,红衣就是一个,向来与方君隐形影不离,比之小跟班,更像一个老妈子。 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又是美艳绝伦,还得整日操心方君隐的事情,当真是不容易。 “方君隐确实在朕这。”楚辞没有思索,承认的毫不犹豫,“你倒是可以见他,不过,不能带走他。” 讶异于她的坦诚,红衣愣了愣,复而笑得不怀好意,“还说奴家胡说,你就是想收了我们才华横溢举世无双的宗主。” 楚辞又被口水呛到,咳得比之前还厉害。 她又不傻,在诡影宗情况最为危急的时候,她怎么可能放方君隐与红衣回去,到时候刀剑无眼,伤了他们就不好了,虽然他们二人也不是没有作恶,但是毕竟有交情在,她不能看着他们深陷泥沼。 努力地想着借口,她抬手挠了挠头,绞尽脑汁才找了个合适的,“他还有伤在身呢,怎么着都得养好了再走,否则朕心里不安。” 许是她说的真诚,没露出心虚来,红衣看了她几眼,竟然当真信了,“也好,奴家也看不得他有伤在身。”说着,她忽的笑了笑,二话不说又凑了过来,死死贴在她身边,“奴家都答应你了,你也得答应奴家一件事才行啊。” 楚辞一个哆嗦,下意识想挣开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红衣的下一句话让她抽了抽嘴角。 “奴家都好些时候没见到沈大人了,你就带我去瞧瞧他吧。” “不行!”她拒绝地毫不犹豫,还挣扎着要将红衣推开,“先生是朕的,就差拜堂成亲了,你还整日惦记着做什么!” “无妨。”红衣眨了眨眼,说得一派真诚,“奴家又不介意做小。” 这句话无异于一道激雷,脑中“轰隆”一声,像是被雷劈成了两半,楚辞顿时一脸呆滞,打心眼里佩服起了她,平时看不出来,她的心还真是大啊 就在她傻愣的时候,李逸忽的从殿门处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什么,他抬起眼来,正好见到楚辞与一个小太监搂搂抱抱的场面,惊得他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