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一章 裟婆世界 沉重的城门被战斧劈开的时候,城里城外都发出了呼叫。不过,一个是欢呼,而另一个却是充满了绝望。 叛军的最后一座城池被我们攻陷了,共和军从今天开始,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 我从门上拔下巨斧,碎木片崩到我脸上。可是,我没有一点以往打了胜仗之后的喜悦,心底,只是说不出的空虚。 石块和瓦片一下稀了下来。守城的也明白大势已去吧,不再坚持了。也难怪,围城已持续了三个月,城中的食物也多半已尽,他们不会有太多力气去扔石头了。 我冲进城门,身上,铁甲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两个守城的兵丁提着长枪冲上来拦住我。尽管他们气势还很盛,但围城三月,高鹫城中已析骨而炊,易子而食,在饥饿下,他们的枪术也破绽百出。我挥起巨斧,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挥而过。随着砍过铁甲的声音,那两个兵丁登时身首异处。 此时,大队人马已经推开了城门,冲了进来。城头上,剩下的一些士兵发出绝望的哭叫。尽管在守城时,他们一个个视死如归,但死马上就要降临时,还是都惊慌失措了。 我又砍死了两个还敢冲上来的敌兵,这时,我的护兵把战马牵了过来。我跳上马背,扔掉了斧头,操起铁枪。在大队人马中,一个传令兵追上来,一路叫道:“武侯有令,屠城。” 即使战火把我的心炼成了铁一样,我还是心头一颤。高鹫城,当初号初帝国十二名城之一,难道今天就到了末日了? 我的部下却没有我这种想法,齐声发出了欢呼。在他们看来,屠城是破城后最好的奖赏,那意味着财富、女人,以及发泄胸中郁闷的杀戮。 自从我跟随武侯南征以来,一路已经屠灭了八座城了。这八座城都是死不投降,以武侯的暴戾,自然难逃被屠的厄运。尽管我不想杀太多的人,一路上,死在我这个前锋营百夫长手里的共和军士兵,也不下于二十多人。每杀一个人,我就觉得手上的血腥气重了一分。尤其有不少对手是当初帝国军校的同学,他们也一个个死在我手下,我更觉得内心的空虚。 战争,也许永远都是你死我活的。 我的护兵祈烈带着马到我跟前,道:“将军,快走吧。” 我在面罩下看了看他。他只有十九岁,也许,还不知道生命有多么可贵。我没说什么,屠城是破城后的一大乐事,我不想扫他们的兴。 “你带队去吧,我有点累,不想去了。” “楚将军,当初你不是带我们去过?” 我扭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去。” 他吓了一跳,道:“那,我去了。”他带过马,挥挥枪,道:“弟兄们,跟我走。” 我带的一百个人,经过几次大战,还剩了八十多人。这八十多人一直都是在帝国军的前锋中,也许,杀人对他们来说已是一件乐事。他们欢呼着,簇拥着祈烈冲去。我看着潮水般的帝国军涌入大街小巷,高鹫城中,四处火起,一片妇孺的哭声。我只觉眼前有些湿润。 这就是战争么?在军校中,我的受业老师曾教过我们,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至高之道。然而,我在行伍中这几年,经历了十几次战阵了,每一次,都是在血和火中冲上城头,踩着的,总是死人的残肢断臂。 我带转马,准备回到营房。在城头上,一些举着手的共和军俘虏东倒西歪地走下城墙,一队帝国军嘻笑着象赶一群绵羊一样赶着他们下来。有个俘虏也许腿部有伤,脚一崴,人倒在阶上,一个帝国军骂了声,挥起刀来,一刀砍在那俘虏背上。那俘虏的血也象干涸了似的,身体几乎裂成两半,血却流不出多少。 不杀降虏。当初第一代大帝得国之时,立下的军令中第三条就是这,然而,两百年过去,没人还记得这一条了。 那个俘虏还没死,举起手来,惨呼了一声。这似乎勾动了那动刀士兵的凶性,他挥起刀来,又是一刀砍下。 我低下头,不愿再看这样的屠杀。 才走了两步,耳边忽然有人喝道:“大胆!” 我吃了一惊,抬眼一看,我面前,是三个骑马的人。一个侍从模样的人用长枪指着我,道:“竟敢如此无礼!” 我勒住马。正中那人,是武侯!我冲撞了武侯! 我跳下马来,单腿跪在地上,道:“武侯大人,前锋营百夫长楚休红万死。” 武侯没有戴面罩,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怒意,道:“你就是第一个冲入城中的楚休红?为什么不和人一起去屠城?” “禀大人,末将刚才冲锋,现在只觉疲倦,想休息一下。” 武侯笑道:“你是觉得我下这屠城的命令太过残忍吧?” 我怔了怔。武侯一向以悍勇出名,没想到他居然一言道破了我的想法。我道:“末将不敢。” 武侯正色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下令屠城,并非好杀,不过为以后有心作乱人作个榜样。” 我壮着胆,道:“大人,城中平民并非军人,大帝得国之时,就明令不得杀降,故当时得民心。” “你觉得我做的不得民心?” 武侯的脸色沉了下来,我心头一动,只觉背上寒意阵阵,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末将怎敢妄加置喙,不过一点管见,不过末将以为,大人所令,必定含有深意,是末将有妇人之仁了。” 武侯笑道:“妇人之仁。呵呵,为将之道,当初军圣那庭天的《行军七要》中,第一条中便讲到了不可有妇人之仁。你冲锋之时勇冠三军,如今却婆婆妈妈的。” 他从腰间解下佩刀,道:“此刀名曰‘百辟’,现赐于你,日后,用此刀斩断你的妇人之仁。” 那把佩刀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我双手接住,只觉手中一沉。正待跪下,武侯拍马已冲了过去,他的两个侍卫也追了上去。 得到武侯的赏赐,也许是件好事,可是,我内心却更觉空虚。 ※※※ 回到营房,辎重官正在清点,准备开进城去。照例,屠城后休整几日,便又要出发了。只是,现在这最后一战后,剩下的事不过是清扫共和军的余党。这一次武侯南征,也出乎意料地顺利,二月出师,一路势如破竹,不过十个月便转战二千里,十万大军几乎是全师而还,就算武侯,也是从未有过的战绩。 共和军起于三年前。当初,镇守南疆的苍月公突然叛变,打出的旗号是共和军。当时,苍月公是帝国三大公之一,帝国的封爵,王爵只封宗室,三公世袭,二等爵是文武二侯,下面就是十三伯。苍月公作为一镇诸侯,以前的列代大公都是被倚作长城,谁也没料到他会叛变,使得帝国措手不及。苍月公起事之初,极为顺利,两个月便扫平了大江以南,与帝国形成划江而治之势。 这一代帝君,帝号太阳王。尽管太阳王自诩为“如太阳一般明亮”,但作为一个君主,可能永不会被后人称为明君,不过必然会以性能力高强而留名青史。他的后宫有一千余嫔妃,子女据说每次在吃饭时要摆出几十张大桌子了。当然,这些肯定是民间之人胡说,以一国之君,那些皇子公主不会象平民百姓一样团团围坐着吃饭的。民间传说,太阳王的前生一定是一匹种马。他的精力,也许也被女人吸干了,苍月公初起时,他居然颟顸地认为那是谣传。如果不是文侯立排众议,以一支偏师烧尽苍月公屯积在大江南岸的船只,只怕帝国的历史早已结束了。 也许,尽管每一次战争我都冲锋在前,其实在我内心里,依然站在共和军那一边的吧?这让我有点恐惧,仿佛内心的不忠也会在脸上表露出来。 胡乱想着,把甲胄收在箱中。本来这些事都该祈烈做,不过我实在不喜欢一个大男人摆弄我的衣服,即使是铁甲也一样,因此,总是我自己收拾的。军中不知道的人,还说我很平民化。说来可笑,一个百夫长,不过是军中的下级军官,可是就被人看作是贵族了。 这时,我的营帐帘子被撩了起来,是辎重官。他一见我,道:“啊,楚将军在啊,武侯有令,拔营进城。” 这些事其实也跟我没关系,拔营的事,都是辎重营的人做的事,可是,我却道:“我也来吧。” 好象做些杂七杂八的事,可以忘掉我内心的空虚一样。 ※※※ 辎重营的任务就是收拾,赶车。武侯治军如铁,每次跟武侯出战,每二十个营帐放一辆大车。战场上人也朝不保夕,因此东西都很少,象我有铁甲,一般士兵的皮甲平常都不脱的。 武侯的四将合围战术攻下了高鸷城,却也损失了近千人。我一边收拾,一边听着别人的唠唠叨叨,不知不觉,东西都收好了。 辎重营的人是最不合算的,每一次屠城,他们都没份,而战后,也只有一份平均的财物,所以不少年轻力壮的后勤兵老是向我磨着,要去前锋营。他们并不知道,也许知道了也不想多想想,前锋营的阵亡率是取高的。武侯出战以前,前锋营两千人,二十个百夫长死了七个,而全军阵亡的士兵,十之三四在前锋营。也许,武侯因为此才把第一道屠城令下给前锋营吧。 我看着长长的辎重车队开进城门。那道厚厚的城门还倒在地上,上面还留着我的巨斧留下的痕迹,混杂着死人的碎肉、血迹和火烧的焦痕。 不论如何,战争结束了,共和军已经成为历史名词。 这时,一个后勤兵叫道:“楚将军,那是什么?” 他指着的,是远处屋脊上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大约在几十步外,看样子是站在屋不定会是些滴血的金银之类。我急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祈烈挤了挤眼,道:“听德洋大人说的。” 德洋就是辎重官,也许这帮小子也给他塞了点财物了。我不想说,他们已经嘻笑着退了出去,祈烈走时还掩上了门。 我回到内屋,想把那一包东西叫人处理了。刚想把这包东西拖下床,却见那大口袋动了起来。 里面是个人! 我也一下子明白了祈烈的笑意。这里是个人,那么,肯定是他们找到的什么美女吧,怪不得他说是“不能分的”。 我解开口袋,正如我所料,里面是个捆得象个粽子样的女子。 她象一只被鼠虎盯上了的小动物一样,惊恐万状。我笑了笑,想安慰她几句,她却象拼命地躲开我。 “不要怕。”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想骂自己。说得像是色迷迷的。她盯着我,眼里充满了仇恨。 我伸手去解她的绳子,她猛地缩成一团,躲开我。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没恶意的,你可以走。” 她看了看我,眼神却还是狐疑和痛恨。我无计可施,拔出了刀,道:“把手伸出来。” 她也许以为我要砍断她的手臂,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我把刀一劈,一刀砍断她手腕间的绳子,连点油皮也没擦破她,道:“你走吧。” 她大概觉得自己听错了,道:“让我走么?” 我把刀收回鞘里,道:“我说的,好象不是你不懂的话。” 她有点吃惊,拉开门,道:“我真要走了。” 我抓起床边的一件长袍扔给她。那是帝国军中平常的装束,她那副样子一出门只怕就会被人抓走。 她接过长袍,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我,我转过头,喝道:“你是不是不想走?” 她把长袍往身上一披。装束整齐了,倒像是帝国军中的一个杂兵了。看着她走出门去,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战争中,对于敌人发善心,那是自寻死路。但战争结束后,是不是还得一点善心都没有?我解下了武侯给我的佩刀,细细把玩着。这时,刀鞘上,用金丝嵌出了“百辟”两字,这时我才发现下面还有八字铭文:“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是用很细的金丝嵌着,字迹很小,所以粗粗一看发现不了。 话很简单,可我却不知那是什么含义。当初军校中老师告诉我们,为将之道,文武兼备方为上将,文过于武则懦,武过于文则悍。尽管我更喜欢舞刀弄枪,可好象还是有点懦吧。至少,把她放走,那就是懦。 我叹了一口气,走出门。掩上门,看看门上德洋给我贴的那块“前锋五营楚”的牌子,不知为什么,心底有点寒意。 我那房子虽然偏僻,但百步以外就是营房了。现在是屠城之时,到处都是血腥和焦臭,营房这一带虽然都是算干净的,那股气味还是很重,中人欲呕。我走在一片瓦砾中,时不时的,还会看见在残砖碎瓦间会露出一条断臂。 我背着手,走过营房。现在军士多半屠城去了。高鹫城经营近两百年,有人口三十万。战争中虽也损失不少人口,但战时逃到高鹫城的难民倒有五六十万,现在城中大约共有八十万人吧。要屠灭这所城,也许起码还有五六天。对于久经沙场,杀人已成习性的帝国军来说,也不是件易事。 现在营房里空荡荡的,看过去倒似座空营。屠城之时,除辎重营驻守外,只派少量士兵轮流驻防。包括在城外守住四门的驻军,也是轮流换岗的。那不为别的原因,只为了让所有人都能享受一番烧杀掳掠的快乐。 可是,自从我从军的第一天起,我就厌恶这种杀戮。 正想着,忽然,从身后有劲风扑来。我吃了一惊。是共和军的残兵么? 我没有回头,隔着衣服也感觉得到兵刃的寒意。听风声,那是长枪的声音。如果回头,只怕我会先被这一枪刺个对穿的。我的身体向前一倾,人一下扑倒,那一枪从我背上刺过。 那人一下刺了个空,已经在回枪准备再刺,我的右脚已经一个反踢,不偏不倚,正踢中那人的枪杆。“啪”一声响,那人的枪被我踢飞,我不等他再动手,已抽出了百辟刀。这时,边上又有一枝枪刺到。但此时我已全神贯注,这一枪于我等如儿戏,左手一把抓住那人枪尖下半尺处,人趁势向后转去,右手的刀已砍向那人持枪的双臂。 这是军校里号称“军中第一枪”的教官武昭教我们的破枪术。在马上使出这一招来当然很难,在步下却游刃有余。使枪的自也有破解之法,但那两人只怕只是个小兵,枪术生涩得很,绝使不出反克的枪法来,除了一开始我措手不及,稍觉吃力,现在要杀他们,已是举手之劳。 我这一刀刚要劈下,眼角却已看见他们的装束,那是两个帝国军。我又气又好笑,怪不得在营盘门口也会遇袭,却也不敢放开手里抓着的枪杆,口中喝道:“住手!” 先前被我踢掉长枪的那兵丁已抓过掉下来的枪,见我喝了一声,也不由一怔。我一把夺过手中的长枪,右手回手将刀收回鞘中,道:“我是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你们看清了!” 那两个士兵又同是一怔,过了一会,一个道:“你……你是率先冲入城中的楚将军?怎么不穿甲胄?” 我从怀中摸出我的令牌,道:“战事已了,当然不穿甲胄了。你们是谁的部下?” 他们看了看我的令牌,一下子跪在地上。一个道:“我们是第三营蒲将军下属。今日轮到我们站岗,我们见楚将军一个人过来,还以为是共和军的余党,不是有意要冒犯将军的。” 听到他们说的“蒲将军”三字,我不由皱了皱眉。他们口中的蒲将军的我军校里的同届同学蒲安礼,现任前锋三营百夫长,与我是平级。他出身显贵,是开显伯蒲峙的儿子。在学校时,他曾与我闹得很不愉快,现在虽属同僚,也少有来往。他们一帮高门子弟和我们几个平民出身的百夫长在前锋营中分成了两大派,下属也时常发生争斗。还有几个百夫长则两不偏袒,算是中立。不过私怨归私怨,这次围城之战,我与蒲安礼配合得不错,我能率先冲入城中也是靠了他那支人马牵制住城门口的共和军。 我道:“你们蒲将军现在何处?” 他们两人互相看了看,道:“蒲将军带着其它弟兄去追一个女子去了。楚将军,若你见到蒲将军请你向他说一声,让我们早点换岗吧。” 我看了看他们,道:“好吧。只是你们现在一心站好岗,别再碰到自己人没弄清就下手。” 他们两个诺诺连声。我走开时,却也觉得他们倒也情有可原。我没穿甲胄,的确不太看得出来。现在城中到处是杀人杀红眼的帝国军,要是我受点什么伤,实在不值得。 我刚要转过身,忽然想到他们说的蒲安礼是追一个女子。我道:“蒲将军追的那女子又是谁?” 一个士兵道:“就是刚才不久,蒲将军见有个身材矮小的人穿了一身军服匆匆忙忙地向城外走去,他喝了一声,那人扭头就跑,却是个女子,想必她不知从哪里偷了套军服想逃跑。蒲将军带了十来个正在营中的弟兄追过去了。” 是那个女子!我几乎一下便可断定。我急道:“他们往哪里走了?” 那士兵向着左边指了指。我不等他明白过来,已向左边跑了过去。 左边是上城墙去的路。我跑了没多久,便听得前面一阵喧哗,一个很响亮的声音笑道:“小姑娘,别跑了,你可没路好走了。” 那正是蒲安礼的声音,他们正在城头。我向城头跑去,石阶上,还没干透的人血让我脚下打滑,可我一点没管。我心中,只是觉得那女子既然是我放走的,如果落入别人手里,那几乎是我害的一样了。 我走上城头时,正见蒲安礼手里提着那女子的头发。那个女子在他手里拼命挣扎,却象落入夹子的小动物一般,挣也挣不脱。我叫道:“蒲……蒲将军,请放手。” 蒲安礼回头看了看我,带着点讥讽道:“是勇士楚将军啊。楚将军的鼻子倒尖,一闻到女人味就过来了。你别急,等我们玩过了,一定送给楚将军赏鉴一番。” 这一通跑让我有点气喘。我压住了喘息,道:“蒲将军,实在对不住,这女子是我的。请你放开她吧。” “你的?”他看了看手下那女子,手也松开了。虽然我们处得不好,但这点面子他总该给我的。他有点讥讽地对他手下道:“原来我们追的是楚将军的女人。弟兄们,权当我们长跑了一番吧,哈哈哈。” 他松开了那女子的头发,我跑了过去,对她道:“你不要紧吧?” 她站起身,用手指捋了下头发,稍稍梳理了一下,昂起头道:“我不是你的!” 我一怔。她不是疯了吧?难道她想落入蒲安礼手中么?蒲安礼在一边却扳住我的肩头道:“楚将军,到底是不是你的女人?” 她很响亮地回答说:“不是!我是自由的共和国公民,不是谁的人!” 我道:“你疯了么?”我刚想再说一句,蒲安礼一把扳开我,道:“楚将军,得了,你要女人再找一个吧,这个可是我们找到的。” 我被他扳得一个踉跄,人几乎摔倒。他手下的士兵都一阵笑,这让我有点恼怒。等站稳了,我道:“蒲将军,她是祈烈送给我的,我难道会说谎么?” 蒲安礼转过身,拍拍腰间的佩刀道:“楚休红,我已给足你面子了,若你再不知好歹,别怪我不客气。” 我心头一下子如烈焰燃起,已拔出了刀来,道:“蒲将军,别的事我可以让你,但她绝不可给你。” 蒲安礼转过身,看着我,慢慢道:“楚将军,你可要与我决斗?” 帝国尚武,决斗只消双方同意,并不犯法。和平时,就时不时会听到有人因决斗而死的消息,在军中却不常有这种事发生。因为武侯怕军中决斗会影响军纪,下令若有人决斗,则不管原因,负者及其下属将贬一级。这种处置虽然似不近情理,却让人决斗前多想一想,因为一个人若要决斗,他身上担负的便不只是自己的名声和官位了。 我一时冲动,居然拔出了刀,那么就是挑战的意思。可要我收回刀去,我也绝不能做。我道:“蒲将军,我不想与你决斗,只希望你能给我个面子。” 他狞笑道:“面子已经给你了,现在我若不和你决斗,我的弟兄只道我是怕了你,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弟兄们,清个场子,给楚将军一件软甲。看他那样,跟个读书的一样。” 他的手下都一阵大笑,有个兵丁脱下身上的皮甲递到我跟前。我有点吃惊,道:“蒲将军,你真要与我决斗?” 蒲安礼道:“不是我要和你决斗,是你要和我决斗。现在废话少说,快点准备吧。” 他的手下左右散开,在城墙上空出一块地方,而她则被两个士兵夹着站在雉堞边,看着我们。我两手抱刀,道:“蒲将军……” 他喝道:“少给我婆婆妈妈的,你若再不穿皮甲,我也要攻上来了。” 我情知现在势如弦上之箭,已无法再挽回。我把刀放在地上,默默地穿那件皮甲。 那人身材和我相差无几,只是比我瘦些,这皮甲稍有点紧。等我把皮甲上的线缚好,道:“蒲将军,失礼了。” 在军校中,武课有兵法、器械和拳术三大门。器械中,主要是两种,马上枪和步下刀,决斗也分马上和马下两种。我马上的本领不算最强,五年军校,每一年都有一次岁考。那一届毕业生中我枪术岁考一向只在二十名左右,而步下刀术得过两届第二名。蒲安礼刚好和我相反,他的枪术岁考从未出过前十名,而刀术却总在十名以下。在军校中,我也曾与他比试过刀术,交手三次,他无一胜绩。他的刀法完全是力量型的,刀法虽快,却转动不灵。他弃己之长,到底是什么用心? 现在已由不得我多想,蒲安礼一声断喝,人已如黑塔一般压了过来。我看着他的刀势,等他扑过来时,一刀格住了他的刀。 “当”一声,两刀的刀口一交,爆出火星。他的刀虽然没我的百辟刀好,却也尽可挡得住。我却只觉手臂一麻,全身都震了一震。 他的力量居然有这么大! 我不禁有点吃惊。尽管我知道蒲安礼的力量在军中是过人的,但自信自己足以挡得住。可是现在他的力量居然有这么大,也许是杀人杀多了,锻炼出来的吧。尽管我也时常锻炼,可与他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他还在压下来,我人向后一跳,已跳开了三四步,心里不禁有了点怯意。 他嘿嘿地笑了笑,大踏步向前走来。他的气势,真的有如泰山压顶,我几乎被他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他一定还有弱点的! 我努力找着他身形的破绽。如果我败了,不仅是我这百夫长的位置保不住,祈烈他们也要跟着我降一级。就算为了我属下这八十多个弟兄,我也绝不能败! 等蒲安礼走过来,我咬了咬牙,不能他站稳,人已扑了上去。 上一次是他进攻,这一次该轮到我了。 我冲到蒲安礼跟前,他象没知觉一样,一动不动。我的刀砍到他胸前,手忽然一软,他忽然把手中的刀在胸前一横。我的刀一碰到他的刀,他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冲,我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中的刀几乎要脱手。他却不等我变招,那把放在胸前的刀一翻,压住了我的刀,顺着我的刀平推过来。 如果不弃刀,我的手指一定会被他削断。 我咬了咬牙,手上却快得多,右手一下松开了刀,从他那刀上抽出来。他的刀正用力向下压,胸前已是空门大开,我右手已变拳,狠狠一拳打向他胸口。 这一拳是孤注一掷了。他的刀正平平削来,我若这一拳速度慢些,他的刀先到,那我这一拳便打不到他。但他的速度还是比不过我,我这拳的力量虽不是太大,但他胸前除了软甲,全无防备,“砰”一声,这一拳实实地打在他胸口上。他一个踉跄,整个身体都向后退去,那刀向胸前一挥,大概要确断我的手。我的右手却已收了回来,又伸到他那刀上,一把抓住了我刚才脱手的百辟刀,这刀只下落了一掌的距离。 这一招实在太快,大概除了蒲安礼,旁人都没看清。他那些下属同时发出一声“可惜”,也许是以为他自己滑了下才让我脱身的,当然不会为我一拳没打倒他叫可惜。 他们的话音未落,我右手的百辟刀已经抽回,顺势用刀尖刺向他胸口。他嘴里断喝一声,人退了一步。他的声音震得我耳朵里直响,我的刀却没有滞涩,已向前逼了一步。 蒲安礼自己也没料到我这把刀如影随形,居然还在跟着他向后退,脸上也有点变色。他脚下又退后了一步,手中的刀却胡乱向上挥来。我右手向后一缩,手已脱开刀柄,已变成拳,在他那刀向上挥个空后,又是一拳打在他胸口。 这一拳正打在刚才同一个地方,他再不能泰然处之了。他变招居然也跟得上我,向上挥个空的那刀又向下挥来。此时我的右手已缩回来抓住刚才脱手的刀,又一刀刺向他胸口,他这一刀“啪”一声又压到我的刀上。 他的下属在一边又震天般齐吼道:“好!”不等他高兴,也不等那些人的叫声消失,我的右手又已弃刀,缩回,化成拳,“砰”一声,不偏不倚,第三次打在他胸口同一个地方。 这一拳他已经受不了了。我的力量虽没他大,可他也不是铁打的,受不了在那么短时间内吃我三拳的。他人向后又退了一步,我的右手又伸到他的刀下,抽回了那把百辟刀,这时他下属们的那声“好”还没叫完,却突然嘎然而止。 我把刀用两手抱在胸前,道:“蒲将军真是好本领,我们不分胜负,就此罢手吧。可还请蒲将军把那女子送给我。” 蒲安礼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不愿厚着脸皮也和我一样说是不分胜负,可要他明说败绩,只消我告到武侯跟前,只怕更要受到处分。半天,他才道:“你的本领确实好。弟兄们,这女人就让给楚将军吧。” 我扭头看了看她,她刚才一直都在看着我们,现在那两个士兵散去了,她靠在墙上,动也不动。正是黄昏,斜阳烁金,余霞散绮,她的样子倒十分美丽动人,怪不得祈烈会把她送给我吧。我不禁心头一动,收刀入鞘,向她走去,伸出了手来道:“来,跟我走吧。” 她象看见鬼一样,叫道:“别碰我!” 我怔了怔,只道她还有点拉不下面子,笑道:“别害怕,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她双手在墙头一按,人轻盈地跃上了雉堞。她穿着帝国军平时穿的那种长袍,倒显得姿态美妙之极。我正想再安慰她一句什么,她站在雉堞上,大声道:“不,我不是你的,我是自由的!” 她喊着,人向外一跃,已象飞鸟一样向城下扑去。我大吃一惊,道:“别做傻事!”人冲了过去,却哪里来得及? 在人们的惊呼中,她象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一般,落下十几丈高的城头,身上,犹带着夕阳的余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二章 譬如火宅 每个人座着都放了一壶酒和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蒲安礼的座位和我之间隔了第四营的百夫长,他不时怒视我一眼,大概还在为昨天那女子的事迁怒于我。 只是这是武侯宴上,他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这儿向我挑衅。 今天一早,祈烈告诉我,晚间武侯将为我们前锋营的二十个百夫长庆功。可是昨日那女子的死还让我心神不定,下午一觉,居然睡过了头。待我赶到武侯营帐时,已是最后到的了。武侯倒也没有怪罪,他大概以为我加入屠城,斩断妇人之仁去了,哪里知道我又是妇人之仁发作。要是他知道我用他赐我的宝刀去和蒲安礼争夺一个女人,只怕更会生气的吧? 我们落座后,武侯拍拍手,道:“军中无以怡情,唯有水酒一杯,列位将军请海涵,老夫先敬列位将军一杯。” 我们二十个百夫长有七个新由属下的什长提拔上来的,武侯大概也是笼络他们一下的意思吧。前锋营百夫长,官职虽不大,却属武侯最为得意的精锐,立功也甚易,这一仗结束后,有一大半肯定会或高或低地提升的,这一次也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以百夫长的身份聚饮了。 军中的厨子是武侯从京中带来的。武侯有三好:美酒、宝刀、名马,在男人最爱好的女色上倒不太看重,身后一班女乐也是临时拼凑的吧,纵然丝竹之声入耳动听,也掩不住她们面上的依稀泪痕。 在他的举杯中,我们都举起杯,向武侯祝道:“君侯万安。”我却注意到,武侯身边那两个亲兵,今天只有一个侍立在他身后,另一个不知有什么事去了。 正要喝下这第一杯酒,忽然丝竹之声乱了一音,像是万山丛中忽然有一柱擎天,远远高出平常。我对音乐虽没甚特别爱好,可这一支《月映春江》是从小听熟的,不由看了看那班女乐。 乱音之人,是左手第四个弹琵琶的女子。她的面色如常,那一音已乱,却顺势弹下,渐渐平复。这支《月映春江》本是宫调,她那一音已转至商调,初听有些突兀,现在听来,倒似丝丝入扣,好象本来就该如此。我看看武侯,他倒没有什么异样,想必听不出来吧。 那女子面如白玉,一身淡黄的绸衫,那班女乐个个都是绝色,她更是个中翘楚。只是,在她脸上,面无表情,神色象僵住了一样。也许,她在想着被战火烧尽的故宅,被钢刀砍死的父母兄弟吧? 我有点怔怔,半晌,将手中的酒杯一仰,一饮而尽。只觉酒味入口,酸涩不堪。酒本是美酒,但此时饮来,不啻饮鸩。 这时,那亲兵忽然从后面急匆匆赶进来,凑到武侯什么说了句什么。武侯重重地在桌案上一拍,喝道:“果然是实事?” 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案上一只酒杯也跳了一下。 武侯的震怒我见得不多,但每一次震怒都会血流漂杵,伏尸千里。我注意到,连他身边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亲兵都有点变色。 我们这二十个百夫长也不由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武侯道:“你和列位前锋营的勇士们说说,那是什么事。” 那亲兵走上前,大声道:“左路军统制,鹰扬伯陆经渔,驻守城东,指挥不力,私开城防,致使共和叛首苍月及从逆军民两千余人于东门脱逃。” 在座的人都是一怔。陆经渔,那是武侯爱将。他是我军校早二十年的师兄,也是我的兵法教官。听说他毕业那一年,军校的一千多毕业生中,他的成绩名列第一,为此得到先帝嘉奖。十多年前,曾经有北疆的翰罗族海贼聚众十万来犯,先帝命武侯讨伐,当时他是前锋营统制,于初时战势不利时,冲锋陷阵,连胜十七仗,扭转了战局。后又转战七百余里,斩首两万,将翰罗海贼追至极北冰原之地,在武侯大军发动总攻时,连破翰罗军十座冰城,在全歼翰罗军使其灭族一役,他居功第一,自此起被人称为冰海之龙,受封为鹰扬伯,声誉之盛,一时无两。他一直是武侯的左膀右臂,在军中也以治军严整,待人宽厚著称,有人说因为他是武侯门生,因为自幼家境贫寒,是武侯一手将他带大,知遇与养育之恩令他对武侯忠贞不二,不然,他早已取武侯而代之了。后来虽然承平日久,武人多无建树,但这次征战,他所统的左路军是第一支进抵高鹫城下的,而且损兵最小,可见确实是名下无虚。说他指挥不力,那几乎是个笑话。 我还在胡思乱想着,蒲安礼已经趁众而出,跪在地上道:“君侯,陆将军绝非带兵无方之人,此事恐出谣传。” 虽然我和蒲安礼不太和睦,但他这话却深得我心。 武侯道:“蒲将军不必多言,此事绝非穴来风,日间我得知此事,初时还不信,现在却也确凿无疑。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 我一怔,走出座位跪在帐前,道:“君侯,末将听令。” 武侯掷下一支军令,道:“我命你速将陆经渔缚来,如其敢违令不遵,立斩!” 他这一掷之力很大,那支铁铸令牌把地面也磕了个小坑。我接过军令,道:“遵命。” 站起身时,却见蒲安礼狠狠瞪了我一眼。他这一批人当初在军校是陆经渔直属的一班,平常他们也以此自傲。武侯也是为了照顾到他们的师生之谊,才会让我去将陆经渔缚来的吧。如果要捉拿旁人,我一定很高兴地做这事,但此时,我却更希望蒲安礼能再据理力争。 只是他已退回座位。他那一班四个百夫长,一个个都瞪着我,好象我是那告密的一样。 我提着将令走出武侯营帐,祈烈和几个什长在帐外等我。武侯赐饮,不是小事,他们也得在外侍立。祈烈见我忽匆匆走出来,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武侯命我捉拿鹰扬伯陆经渔。” “什么?” 他也吓了一大跳。陆经渔的名字,在军中已近于神话,几乎要盖过武侯的名字了。武侯固然喜怒无常,但陆经渔现在是左路军统帅,我去捉拿他,若他部下哗变,只怕我这条命也要交待了。 我有点茫然,只是道:“走吧。” ※※※ 我带着祈烈和我部下的十个什长向东门走去。还没到东门,便闻到一股焦臭之味。陆经渔所部是仅次于武侯的中军攻入高鹫城的。共和军全力防御东门,没料到武侯将主力绕到了南门,否则一定是陆经渔第一个攻入城中。 陆经渔所部两万人驻守在城门边,营帐整整齐齐,比武侯所统的中军毫不逊色。反观我们前锋营,因为是属于武侯直属的嫡系中的嫡系,多少有点骄横之气,营帐虽然齐整,但连我们这批百夫长也时常要闹点事,军纪反是以左路军最为严明。 我走到营帐前,一个军官走上前来,道:“来者何人?” 天色已暗,在火把的光下,却见那人面色如铁,身材虽不很高大,看上去却有山石一般坚实的感觉。他大概是陆经渔最为信任的中军官何中吧。 我举起将令,道:“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奉君侯将令,请陆将军议事。将军是……” 那人道:“小将左路军中军官何中。楚将军英勇无敌,小将也很佩服的。” 何中接过将令检查了一遍,恭恭敬敬地还给我,道:“爵爷在城头上,我带你们上去。楚将军请。” 陆经渔部果然名下无虚,那些兵丁无声无息,整整齐齐地让开一条道。我跟着何中,沿着上城墙的石阶走上去。 东门攻防也极为惨烈,陆经渔虽然用兵如神,但共和军最后的精英几乎全在东门了,这一仗帝国军折损的千余人有一半是左路军的。这石阶上,尽是些已经凝结的血痕,而石面上也伤痕累累。我实在想不通,以如此严整的布置,陆经渔居然会让苍月公和两千多个城中居民逃出去,难道他部下都睡着了还是什么? 走上城头,只见有个人坐在雉堞上,正入神北望。何中走到他跟前,小声道:“爵爷,武侯命人来传,来人便在后面。” 那人站起来,转过身,道:“何兄,你先下去吧,我自己跟他们走。” 何中一言不发,走下城头。等他一走,我身边的几个什长便作势欲上。我止住了他们,道:“陆将军,武侯命我传将军前去议事。” 陆经渔抬起头看了看我,道:“阁下是……” 我行了一礼道:“末将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参见陆将军。” 陆经渔道:“是率先攻入城中的楚将军啊,今日十万大军,尽在传颂楚将军之名。” 我心里不由有点得意,一躬身道:“末将岂敢狂妄,那是全赖武侯带兵有方,共和叛军才能一鼓而灭。” 陆经渔笑了下,道:“带兵有方?呵呵,无非杀人有方。” 他这话有点言外之意吧,只是我没反驳,只是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相貌。陆经渔在军校中,少穿军服,一向着士人装。现在他一身戎装,铁盔放在一边,一身铜甲上,带着些血迹,在城下的火把光中,倒似斑斑驳驳。 “楚将军,坐吧。“陆经渔走到靠里的一边,在一块残余的雉堞上用手扫了扫碎石,却并没有跟我就走的意思。 我坐到他身边,心中却纷乱如麻。武侯的命令绝不可违抗,可若他不肯跟我走,要我杀这么个手无寸铁之人,我也实在下不了手。 坐在城头,一眼望下去,尽是残垣断壁,而高鹫城正中的国民广场中,正堆火焚烧尸首,远远望去,也看得到尸横遍地。城中不少地方还在传出零星的哭喊,在暮色中听来,象一阵冰水淋入心头,那也许是高鹫城中残余的居民被搜出了吧。高鹫城经此大劫,只怕永无回复元气之日。 陆经渔看着城下,慢慢地说道:“是武侯命你来捉拿我吧?” 我不语,只是坐着,手摸着城砖。帝国有两大坚城,号称“铁打雾云,铜铸神威”,而高鹫城被称作是“不落城池”,是仅次于那两座高城的第三大城,城墙虽然比雾云、神威两城稍矮一些,却全是用南疆特产的一种大石堆起。第一代苍月公铸城时,据说用了二十三万民夫,历时两年才完工。现在,那些石城砖上却都是伤痕累累,雉碟也大多断了。我的手摸在那粗糙的断面上,掌心也感到一股刺痛。 他看着城池,低低地道:“围城三月,我曾亲眼看见城中百姓不顾一切,想要逃出城来。武侯命我,有出城者杀无赦。我做下此事,便知要担当起一切后果了。只是当年大帝明令不得杀降,何况那些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师出已逾十月,围这城便已围了三个月。听说出发时文侯鉴于高鹫城城池坚固,曾向武侯面授机宜,定下这“为渊驱鱼”之策,将苍月公残兵以及难民尽驱到高鹫城来。苍月公可能也没想到他这城里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人,本可支撑数年的粮仓一下子便空了。不然,以高鹫城之坚,只怕武侯的四将合围之计难有胜算,城内粮草未光,我们的粮草先已耗尽了。 我依然不语。正是他这一念之仁,惹祸上身了。他站起身来,笑了笑,道:“楚将军,我们走吧,武侯只怕已然等急了。” 祈烈走上前来,想以绳索缚起他,我叱道:“退下!不得对陆将军无礼。” 祈烈却不退下,道:“将军,武侯明令我们将陆将军缚去,如果不遵号令,将军只怕也不好交待。” 陆经渔回头看了看我,道:“楚将军,你这亲兵说得对。军令如山,若有人例外,焉能服众?” 他伸出手来,让祈烈缚上了。我站着,一动不动。等祈烈绑好了,陆经渔道:“楚将军,走吧。” 我看着他,突然有种心酸。我道:“陆将军,我愿以功名赎陆将军之命。” 前锋营里,我虽与蒲安礼那几个关系不太好,另外有五六个百夫长却与我是生死之交。如果他们知道我这么做,也一定会和我共同进退的。 陆经渔道:“楚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武侯治军之严,你这么做也无济无事。放心吧,按我以往的功劳,武侯不会杀我的。” 这时,城头下突然亮起一片火把,也不知有几百支。我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何中匆匆上来,道:“爵爷!” 陆经渔的脸沉了下来,道:“何兄,你这是做什么?” 何中道:“爵爷,我军一万八千二百零三位弟兄,都愿以身相殉。” 我的脸有点变色。这何中话说得可怜,但话中之意,却是在威胁我。看来,这次差事的确不好办。 陆经渔喝道:“胡闹!何兄,君侯于我,等若父子,你们岂可说这等话令他难办?快退下。” 何中却不退下,道:“爵爷,你这次前去,定是凶多吉少。何中身受爵爷大恩,未能杀身以报,心中有愧。只求爵爷让我为爵爷殉死。” 陆经渔面沉似水,道:“胡闹,我命你整肃部下,听侯武侯将令,不得有任何异动!” 他虽然被绑着,话语间,依然还是叱咤风云的一军主帅。何中还待说什么,陆经渔道:“楚将军,我们走吧。” 他已向城下走去。城下,大约左路军的军官都已在了,见陆经渔下来,齐齐跪倒。在火把的光中,我见陆经渔眼中,依稀也有点泪光。 我一言不发,跟着陆经渔走去。 一进营帐,其余的百夫长都在,女乐早已退下了,大家都在等候。陆经渔跪倒在武侯座前,道:“卑职陆经渔,请君侯万安。” 武侯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神色,他慢吞吞道:“陆将军,昨日有二千余共和叛军自你驻守的东门逃出,此事可是属实?” 陆经渔垂头道:“属实。只是当时我见那二千余人大多是妇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武侯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知不知道,叛贼首领苍月也混杂在这批人中逃出城去。此役未克全功,你罪责难逃!” 陆经渔的声音还是很平静,道:“违令不遵,军法当斩,卑职不敢狡辩,请君侯发落便是。” 我刚要跪下,蒲安礼他们一帮四个百夫长已抢出座位,跪下道:“君侯,陆将军诚有不是,但请君侯看在陆将军过去的功劳上,从轻发落。” 此时,我与剩下的十六个百夫长齐齐跪下,道:“请君侯三思。” 武侯的脸有点红,但此时已渐渐平息。半晌,他才道:“陆经渔,若人人皆以过去的功劳作为搪塞,军纪岂不是一纸空文?你久在行伍,此理不会不知。” 陆经渔道:“卑职明白,请武侯发落便是,卑职不敢有半句怨言。” 此时武侯已趋平和,道:“陆经渔,为将之道,令行禁止,若有令不遵,如何能够服众?这次你所犯此罪不小,但看在过去功劳上,姑且记下。我命你点本部铁骑一千,我另将前锋营拨与你使用,十日之内,若不能取苍月首级回来,你便将自己的人头送来吧。” 这个处置虽还有点苛刻,却也不是完不成的。苍月的残兵败将已没有什么战斗力了,加上身上一大批平民,胜来更是轻易。问题是十天里要找到苍月公,那倒是个问题。 陆经渔道:“谢君侯,我速去办理。前锋营诸位将军连日血战,卑职不敢劳动,还是用我本部骑军。” 我的心一动。陆经渔不要我们随同,那可能已起了逃亡之心,这要求只怕武侯不会同意。 哪知武侯想了想,道:“也好。你即刻出发,十日之后,或苍月之头,或你之头,你任选一个呈上来。来人,解开他。” 他的亲兵把陆经渔解开了。陆经渔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多谢君侯。我这就出发。”他又向我们拱了拱手,道:“列位将军,多谢。” 看着他出去,我心里不禁有点空落落的。只怕,从此军中再见不到这号称“冰海之龙”的勇将了。 这时,武侯在座上道:“列位将军,请入座,尽日尽欢而罢。” 那班女乐又出来了。六个身穿绸衫的女子,吹奏起一支欢快的乐曲。那是一支古曲《坐春风》,是两百余年前的名乐师曾师牙根据一本古书所载乐曲所作,酒肆歌楼中,人们点此曲的最多。武侯命奏此曲,似要将刚才的肃杀冲淡一些。 我举起一杯酒。这酒是武侯命人特制的美酒。酿酒之术,也是从古书上发掘的。据说最好的美酒可以点燃,帝国的大技师们虽绞尽脑汁,按那些残破不全的古书记载造出酒来,却无谓如何也点不着。真不知古人是如何酿出那种酒来的。 这酒放在一把小壶中,下面是一只小小的炭炉,让酒温保持适口。我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两个身着红黄纱衣的女子则在帐中曼舞,营帐之内,春意溶溶。可是,我心底隐隐地却又种不安。偶尔看一眼那弹琵琶的黄衫女子,她还是面无表情,指下,像是熟极而流,一串串乐声从指下流出,却又似山间流水凝成冰粒,听得全无春风骀荡之意,倒象春寒料峭,夜雨芭蕉,一片凄楚。 我们每人饮了大约都有半坛酒了吧,几个酒量不佳的百夫长已有醉意,苦于不能请辞,看他们渐渐已不以宴饮为乐了。我的酒量甚宏,但也有点头晕,眼角看去,蒲安礼却神定气闲。那也难怪,酒不是寻常百姓喝得起的,只有蒲安礼这等世家子弟才能自幼便时饮美酒,不至于喝到烂醉如泥。 武侯也微有醉意,忽然笑道:“扫平共和叛贼,诸位将军都立下战功。过几日大军班师,今日请大家放浪形骸。来人,再添酒来。” 此言一出,贪杯的面有喜色,酒量浅的却暗自苦笑。我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武侯漏出的那句话上了。他说“过几日”便要班师,那么,他已默许了陆经渔的逃亡吧。以武侯这等似乎不近人情的人,心中也有常人一般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我也只觉头有点痛了。待宴会散去,我们二十个醉醺醺的百夫长走出营帐,等在外面的亲兵和什长纷纷围上来,扶住自己的主将。南疆地气温暖,可毕竟只是初春,夜深了犹有寒意。外面的冷风一吹,倒舒服些。祈烈迎上来道:“楚将军,你能骑马么?” 我笑道:“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虽然而有点醉,但骑马还没问题。我甩蹬上鞍,却手一松,差点摔下来。祈烈在下扶住我,道:“楚将军,若不能骑马,我还是到德洋大人那人借辆车来。” 我摇摇头,道:“德洋大人只怕早入睡了,你别去招人嫌。” 骑在马上,走在回自己营房的路。十万大军,四门各自分驻两万,我们这批武侯的嫡系则驻在城中。这两天屠城,已从城南屠到城北,夜色中还听得到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尖叫。我抬起头,看着天,真有点不知身处何世之感。 天空中,星月迷离,几丝浮云飘荡在深蓝的天空。只是因为城中还有四起的烈火,把天空烧得也似有种血红。 屠城还要持续两天吧。两天后,我们将满载金珠、女子以及工匠班师。列次屠城,虽说不杀年轻女子和工匠,但屠城之时哪管得了这么多,两个帝国军争夺一个女子,两不相让,以至于将那女子砍成两半大家分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也时常有,不用说什么工匠了。 不知为何,我总是想起那个女子。她从城头坠下,身上带着斜阳的余晖,那时的情景让我久不能忘,此际也依然历历在目。 祈烈和那十个什长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相随。他们也都分了几杯酒,大概都陶醉在那一点微醺中吧。有一个嘴里忽然哼哼着一支小调,也不知唱些什么,夹杂在那些时而出现的哭叫声中,让人觉得心底也有凉意。 正昏头昏脑地在马上走着,身后两个什长忽然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是争论前面一幢屋角上的一个鸱吻是什么。一个说那是一条龙,一个却说是鼠虎。 我转头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那什长道:“你看那边。” 暮色中,那儿一幢屋子的完,右边的有人发出了一声怪叫。我只道发生了什么事,和几人一下冲过去,一进右边内室,只见那里的三个什长正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屋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都已死了,半躺在床上,下半身伸出床外。尸首虽较完整,但脸色发青,骨头有戳出皮肉来的。他们有脸上还带着极端的惧色,好象是用一匹大布把他们慢慢生生勒死,以至于骨头都断裂。而他们的两条腿,都已经成了白骨,血淋淋的骨上带着肉丝,好象用刀子刮过一样。 祈烈小声道:“真是残忍。为什么要做这等事?” 我看看他,没说什么。帝国军似乎谈不上有指责别人残忍的资格,可杀人杀到如此地步,那简直不像是杀人,而是借杀人玩乐了。 我看着周围。那两具尸首身下有些粘液未干,我凑上前去,祈烈在一边道:“将军,小心点。” 我用刀尖挑了一点,那些粘液是一股腥臭之味,像是什么爬虫类的唾液。我道:“那人一定还在屋里,小心。” 我们不敢分开,搜了几间屋子。这家人只怕是户大家庭,上上下下有数十人,而这数十人都已死了,没有一具尸首是干干净净的。 搜完一遍,我们聚集在大堂中,祈烈道:“将军,怎么办?” 此时我的酒意都已成为冷汗,尽从背上流走了。我道:“把这些尸首烧了吧,小心别烧到别处去。” 祈烈点点头,他们找也些长长的棒子,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尸体都堆在大堂上,床上那些尸块也用被子或床单包到一处。这足足有几十个尸体堆得如小山一般,我打着了火镰,点燃那堆尸体。 不论这些人中有谁,或主或奴,现在都要成为同样一堆灰烬,再无法辨认了。 我拿过一根他们找来的一根木棒,把那些掉出火堆的尸块推进去。 正烧着,忽然听得头,只是打了个寒战。 抬头看看天,月色居然是鲜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三章 修罗场 武侯看着我们拖到营帐门口的焦尸,沉吟了半日,忽道:“大鹰,你去叫高参军过来看看。” 武侯身后的一个亲兵道:“是。” 高参军名叫高铁冲,他本是士人,后来从军,是武侯幕府中的第一个谋士,据说他身有残疾,不能见阳光,很少露面,这更让人觉得神秘。武侯此番用兵,四将合围之计,便首先由他提出的。 一会儿,武侯帐左的一个小营帐里,有个人推了一辆小轮椅出来,车上坐着一个戴大帽子的人,那帽沿上还挂着青纱,看不清那人的脸。 这人到了武侯跟前,道:“君侯,卑职高铁冲,请大人吩咐。” 武侯道:“高参军,你看看这个。” 那具焦尸已经烧得很不象样了,发出阵阵恶臭。高铁冲费力地走下轮椅,他的亲兵扶住他走到那焦尸前。他蹲了下来,道:“给我把刀。” 那亲兵拔出佩刀递给高铁冲,他左手撩起面纱,右手用刀拨了下那焦尸,又割开那焦尸的嘴看了看,道:“天啊!是蛇人!” 蛇人?我有点莫名其妙,武侯道:“高参军,你可确定?别弄错了?” 高铁冲道:“禀君侯,不会有错。当年天机法师留下的那本书中有蛇人的图形,嘴中舌头分岔,这焦尸与那书上的图形一般无二。” 他站起身,一个亲兵递上一块白绢,他擦擦手道:“五十多年前,先帝还是储君时,曾周游天下,至南疆捕得一个半蛇半人的怪物。那时天机法师是太子少保,随先帝出行,回来写了一本《皇舆周行记》,里面便有那个蛇人的图像。据当时陪伴先帝的前代苍月公说,这种怪物偶而可在无人山中一见,能生吞鼠虎,想必是上古异兽苗裔。” 武侯道:“真是浑帐东西,这时候来添乱。呵呵,碰到了前锋营勇冠三军的楚将军,这蛇人也算是运气不好的。” 得武侯夸奖,我心中自有点高兴,跪下道:“君侯过奖。” 可是,我心中却远没有武侯那么轻松。那个蛇人根本不像是野兽,它能伏击我,而且会用长枪,更像是一个人。如果只有一两个,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要是有十几个一块儿来,恐怕就不是一小队人马可以对付了。 辞别了武侯,我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祈烈还在武侯营外等候,见我出来,道:“君侯大人怎么说?” 我道:“君侯不太在意。好了,今天也太晚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祈烈笑道:“自然,今日是楚将军春宵,被那怪物浪费了大半宿,回去吧。” 众人都一下笑了起来。我治军没有武侯那么严明,固然因为我年纪还轻,有几个什长已过了三十岁了,我也不好对他们太过严厉。战阵上他们自不敢对我无礼,但平时,他们不太把我当成百夫长看的。只是,那个女子…… 想到那女子,我心头又一阵迷茫。我道:“回去睡吧,明天不要去屠城了。” 祈烈怔了怔,马上道:“就是,明日好好歇歇吧,屠了三日城,大家也别累了。” 谭青道:“这高鹫城的城民也当真勇悍,都饿得站都站不稳,居然还会跟我们巷战。昨天我带我的九个弟兄冲进一家大户人家里,那里只剩了五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居然还守了半个时辰,连女人也不肯投降。唉,可惜,那有一个年轻女人好漂亮,却让我一箭射穿了颈子。” 他还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我忽然大喝道:“别说了!” 他们都是一怔,有点呆呆地看着我。我没有说什么,也无话可说。对于行伍中人,胜利后的屠城已是一种奖赏,我自己在跟随武侯攻破头几座城时也带他们屠过城。可是现在我却已经厌恶流血了,甚至在为自己手的血腥感到内疚。 那些话能对他们说么? 我跳上马,无言地走着。天已快亮,东边已有一些发白,可是,黎明前的那一瞬却是最黑暗的。 到了我住的地方,他们都回了营帐。我因为一个人住在营帐外,独自在屋中,点亮了油灯,看着那间很干净的屋子,突然,一种突如其来的孤独感抓住了我。 这屋子以前的主人,想必成为一具尸体,已在国民广场上烧成一些枯骨了吧。生命,那么脆弱。 坐了一会,我全无睡意,走出了屋子。营帐那边灯火通明,传出一阵阵喧哗。前锋营的人在屠城时甚至有三日三夜不合眼的,白天杀人,晚上玩女人、赌钱,几乎成了破城后的通例。 我走出屋子,向营帐走去。 今天门口轮到第一营站岗。第一营百夫长路恭行今年二十七岁,是我在军校时的师兄,兼前锋营统制。前锋营的编制一向如此,统制兼任第一营百夫长,那是武侯传下的规矩。武侯有命,任何军官在战场上不得停留在后方,连他自己的中军,也是时常冲杀在前。 路恭行是虎威伯路翔的儿子,也是世家子弟。不过,他倒不属蒲安礼那一帮人里,与我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军官也处得很好,算是前锋营持中那一派的首领。他属下那两个站岗的士兵见我过来,站正了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好。” 我回了一礼,道:“你们路统制睡下了么?” 一个士兵道:“不曾呢,还在和德洋大人商议。” 我走进营帐,周围不时传来女人的哭喊和那些男人的嘻笑。屠城后,照例由中军派人选出掳来妇女中的绝色纳入中军,其它都归各军自有。武侯也不怎么爱女色,只是帝君有过吩咐,要求班师后贡上美女和金银,那班款待我们的女乐也是为帝君预备的吧。 不知怎么,我却又想到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弹琵琶的女子。 她逃过这一劫,入宫后却不见得比这好多少。 我的心微微一痛。 这种感觉从来也没有过。我摇摇头。 前面是路恭行的营帐。他不象我那么特立独行,还是和下属住在一处。我在门口大声道:“路统制在么?” 路恭行走了出来,一见我,笑道:“楚将军,你真是好酒量,我现在头还有点晕,你一点事也没了。呵呵,来,进去坐。” 我不禁苦笑。我的酒量哪里有他那样的世家子弟好,只是任谁碰到过那样的怪物,什么醉意也吓醒了。 里面,德洋正拿着一杯酒,喝得脸也有点红,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侍立在一边,也必是他屠城得来的战果。我不为人觉察地皱了皱眉,德洋却叫道:“楚将军,你也来了,来,喝酒,喝酒。” 我坐下了,那女子送上一杯酒来。路恭行道:“楚将军怎么有兴来我这儿坐坐了?” 我把酒杯放在桌上,道:“路统制,你知道有种怪物叫蛇人么?” 这话刚一出口,德洋却一下睁大了眼,道:“是不是象蛇一样的人?” 我道:“是。” 路恭行道:“你也知道么?我和德大人正在聊这个事。” 我吃了一惊,道:“你们也知道了?” 路恭行道:“白天,我营中几个弟兄碰到了一个,十几个人围攻那一个,还让它逃了,还伤了我们两个人。” 我道:“你们在哪里碰到的?” 路恭行道:“是在城西。” 城西是忠义伯沈西平的防区。沈西平与陆经渔齐名,号称军中双璧,公论武侯麾下的两员勇将,陆经渔智勇双全,而沈西平却是如烈火疾风,有“火虎”的绰号。攻城战他并不擅长,但野战却无人能敌,文侯对他们两人下过一个评语,攻则陆稍不及沉,守则沉远不及陆。但如各统百人迎战,沈西平的冲锋之术,却是天下无双。这次四将合围,沈西平统右路军攻城西,武侯也生怕沈西平不遵军令,严令他不得妄自行动,只能在城外严防,所以他的部队接战最少。大概是部队憋得久了,入城后的屠城却是屠得最凶的。 路恭行道:“楚将军,你与那蛇人怎么碰到的?” 我把刚才与蛇人遭遇的事说了一遍,说完了,却见路恭行神色凝重,我道:“我已禀报武侯,君侯却还不怎么放在心上。” 路恭行沉吟了一会,转身道:“德大人,你先坐一会儿,我与楚将军一起去城西看看。” ※※※ 走出营帐,路恭行让部下备了两匹马,我们一起向西门走去。天已开始放亮了。这一片地方除了俘虏来的女子与工匠,已无平民了,只听得到前锋各营的兵丁正大声喧哗。我道:“路将军,那蛇人真的如此令人担心么?” 路恭行看着天空,东边,已有了一片曙色,一钩眉月却还斜挂在天边,几颗星已模糊不清。他看着天,道:“家祖当年与天机法师交厚,天机法师羽化前曾将一部手稿留在舍下,我小时看过,里面大多是天机法师游历见闻,看了很长见识。” 我不知路恭行说这些做什么。我没看过多少书,做的那种纸张的制法已经失传,现在的书多半用的是皮纸,是把牛羊之皮细细打磨脱色,一本书厚一点就要用到五六头羊的羊皮,相当于一般三口之家一月的用度了,所以很多人甚至连书也没见过。路恭行说这话,当然不是炫耀他有很多书,但我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又道:“天机法师在那书中,对蛇人记得很是详细,后面还说,当初他伴随太子周游天下,在南疆捕获蛇人时,用了两百禁卫军和一百苍月公的卫队,但即使如此还是大费周折,那蛇人力量大得惊人,伤了十几个人才将它捉住。天机法师曾向太子献策说,若能驯养一支满万的蛇人军,只怕是天下无敌。只是当时天下承平,而蛇人又难得一见,先帝也不把这当一回事。” 我道:“这个也确实不太可行吧,那种蛇人这等凶猛,要驯化只怕也是空言,何况数量如此之少,要驯一支满万的大军,只怕太难了。” 路恭行道:“不管如何,我听得德洋大人说起入城时曾见过屋什么,田威已经伸手把骰子掷在碗中,嘴里叫道:“至尊!至尊!” 三颗骰子在碗里滚了一会,却只是杂色,我虽然不知到底有多大,但看着另外几个军官齐声欢呼,便知一定是很小的,只怕要通赔。 一个军官笑道:“田胡子,你的这手气可有点背啊。” 田威喃喃道:“果然,还是换换手气吧。” 他把怀中那女子的手按在桌上,极快地拔出刀来,我还来不及惊呼,他一刀剁下,便把那女子的左手砍了下来。那个女子发出一声惨叫,血一下喷得田威满脸都是。田威抹了把脸的血,把那女子推在一边,伸手把那只剁下来的手扔给边上一个工兵,叫道:“薛工正,做三个新骰子!” 他们玩的骰子,竟然是用人骨做的! 我已怒不可遏,喝道:“田将军!” 田威看看我,冷笑道:“楚将军有什么指教么?” 我不顾路恭行在一边对我使眼色,骂道:“禽兽!” 田威一下站了起来,道:“楚休红,你别以为你是君侯跟前的红人我们就怕你!老子战场上什么世面没见过,轮得到你这小子来骂人?” 我只觉浑身发热,道:“田威!你还算是人么?便是禽兽,也不会干这等无耻的事!” 田威也有点发怒,道:“姓楚的!你若再不干不净骂人,老子可要对你不客气了。前锋营厉害,我们右军也不是吃素的!” 路恭行拉住我道:“楚将军,你别冲动……”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道:“路统制,便是要受君侯责罚,我也不管。” 我看了看那个被剁去一只手的女子。被俘的女子,若能有几分姿色,可能还会有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个女子相貌不差,但现在少了一只手,只怕她已没有生存的本钱了。她坐在地上,一只手握着那断腕,却象与己无关一样,动也不动。我摸了摸怀中,也没有什么布条,拔出刀来在衣服下摆上割下一条,走到那女子边上,将伤口紧紧扎住。 如果不这么扎住,她会马上因流血过多而死的。但我这么做,却肯定让田威下不了台。只是我根本不去想这些,只是机械地做好。 好象,这样也能让我心里平静一些。 等我给她包扎好,刚站起身,眼前忽然有刀光闪过。 这一刀相当快,我全无防备,伸手去腰间要拔出百辟刀来,手刚搭到刀柄上,那刀光便已消失,那个女子的头却已滚落在地上。 我回过头,田威正吹着刀锋上的血。那一滴血在泛着蓝色的刀锋上,象一颗珠子一样滚动,他的眼里却满是冷冷的嘲讽。 我按着刀,道:“田将军,请你准备好。” 我心头怒极,话语却倒显得平静了。 田威笑道:“好啊,为了痛快点,我们还是立下生死状吧。” 我喝道:“立就立!” 边上那些人都开始起哄,围上了一大批人。路恭行也料不得事态会发展到这等地步,道:“楚将军,你别那么冲动……” 我道:“路统制,请你给我做保人吧。” 路恭行脸上也有点怒色了,喝道:“楚将军,你有点放肆!” 他说话从没那么严厉过,我顿住了,看了看他。路恭行对田威道:“田将军,楚将军无礼,请你海涵。”他转身道:“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向田将军致歉。” 他直呼我的官职,那是用职位来压我了。尽管心头一千一万个不服,我还是走上一步,拱手道:“田将军,请你原谅,我太失礼了。” 我不象浦安礼那么有后台,从不敢对长官有什么失礼的。 田威的脸上露出笑意:“楚将军别在意,女人么,原本只是件玩物,别把她们当人看。路统制,你们可也要来玩两手?” 路恭行道:“不了。田将军,我们来是想问问,你们见过一种上半身象人,下半身象蛇的怪物没有?” 这本是我们的来意,却直到现在才问出来。田威此时倒还客气,道:“路统制,你们也见过么?” 我们都吃了一惊,几乎齐声道:“你们见过?” 田威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昨日曾见有一个要逃出城去,我们追了半天追不上。想必是这城里养的什么怪物吧,南边人古怪多。”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们却心头沉重之极。 城中的蛇人,看来并不是凤毛麟角的少数。那些怪物绝不会那么简单,已经会用武器,那几乎已是个人了。 离开城西时,我心头还有点气恼。路恭行道:“楚将军,你还在对我不满吧?” 我道:“路统制,你是长官,我不敢说什么。只是大帝当年得国时,明令不许杀降,我们现在不把俘虏当人看,又如何能得民心?此次叛乱已被平定,日后若再有此等事,只怕我们再难令人投降了。” 路恭行叹了口气,道:“我也何尝不知。不过武侯也有他的道理,现在国中谣言四起,如果一味妇人之仁,又如何能慑服四方?一时有一时的时势,大帝当年下此命令是因为得国未久,故要以仁德服众。现在天下承平日久,在这个时代,便只有强者才能赢得尊敬。楚将军,你战阵上勇猛无敌,不过说句实话,战后,你性子不免有点懦弱。” 我半晌无语。路恭行的话,和武侯批评我的话可说是如出一辙。也许,我的性格里,还是懦弱的本质,尽管战场上可以舍生忘死,但和平时却显露出来了。 也许,这也注定了我做不了统军大将吧。事实上,陆经渔已是前车之鉴。 路恭行道:“你先回去吧,我向君侯禀报此事,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我看了看天,道:“还早,我陪你一块儿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便是。” 路恭行道:“也好。我总觉得,那些蛇人绝不会是些无足轻重的怪物。” 我道:“蛇人虽然厉害,可不会掀起什么大波浪吧?你怕共和军是在驯养蛇人么?” 路恭行道:“是啊。城中蛇人不是一条两条,而且已会用兵器,如果在山外某处,共和军驯养了一支蛇人军,我真想不出该如何对付。” 我笑道:“就算他们在驯养,想必也没什么成果。至少,我们攻城时,那些蛇人并不曾助战。而且那些蛇人凶悍如此,恐怕没人能驯养。” 这时,已到武侯营帐外。路恭行跳下马,道:“楚将军,你等一下吧。” 武侯的军令严厉之极,下级军官不得传唤,不得进入中军帐内。昨天我一时情急,求见武侯,武侯也许带着酒意也不曾怪罪我。现在我再为这事进去,只怕武侯会着恼的。 过了半天,路恭行满面颓唐,走了出来。我道:“怎么了?” 路恭行道:“武侯正在饮酒,我进去禀报此事,他只当笑谈。” 我道:“你说我懦弱我承认,我也要说你有点多疑。呵呵。” 路恭行平常没什么架子,虽然他是前锋营统制,但与我们一起时,他一向只将自己看作是个百夫长,我们也常和他说笑。此时,他却只是叹了口气,道:“希望只是我多疑吧。” 我看看天,太阳正挂在天心,时值正午。从昨晚开始,我还不曾休息过。我打了个哈欠,道:“我累坏了,路将军,你不去休息么?” 他也打了个哈欠道:“好吧。昨晚一肚子酒,我到现在也没合过眼,也该休息了。” 到了营房,他道:“我去睡了。你还回你那小屋里?” 我道:“是啊。” 路恭行打了个哈哈道:“你倒能耐得寂寞,那小屋里你也住得下?” 我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我嫌这儿吵。” 把马还给路恭行,我一个人回到小屋,已是下午。周围有点安静了,就算帝国军士是铁打的,无昏无晓地屠城屠到第三天,毕竟还是有很多人累了。现在,只能零星听到远处传来一些人的哭喊声,断断续续的,好象一些有着尖利锋刃的碎片。 ※※※ 不知睡了多久,等我醒来时,只觉肚子饿得要命,伸手在干粮袋里摸了几个干饼,又把盛水的葫芦拿出来。窗外,天色已暗,一天又过了。 五日屠城,还剩了两天。我第一个想法倒是这个。也许是因为厌恶那种无休止的杀戮了吧,我无法阻止屠城,那只好盼望那早一点结束。 我走出小屋,外面,夕阳如烧。南国天黑得晚,不似京城,天说黑就黑了。一轮落日挂在西边,染得云层也似血滴一般。在夕阳下,城头那些残破的雉堞看过去只剩了些影子,显得苍凉万分。 我伸了伸懒腰,走上城头,嘴里啃了几口干饼。城里搜出来堆积如山的财物,可食物还是少得可怜,平常也只好仍然吃干粮度日。也实在有点佩服守城的共和军,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居然还守了那么多天。 南门是中军驻守之地。我踩着一地瓦砾,走上城头。看下去,城门附近,营帐鳞次栉比,排得整整齐齐。能与中军的军纪军容相提并论的,也只有陆经渔的左军了。 我拣了块干净些的雉堞上坐下了,喝了口水。干硬的大饼在嘴里被濡湿了,虽然只有点咸味,却也能让人有饱食的舒服感。我小口小口地啃着饼,看着太阳一点点沉没。 帝君号称太阳王,只是他的光芒只照在那些达官贵人和后宫佳丽身上吧。我有点解嘲地想着。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要歌颂皇恩浩荡,那也太违心了。可如果要忠于帝君,是不是也一定要成为武侯这般心肠如铁,杀人如麻的人?不愿意这么做的人,能有别的选择么?这么想来,苍月公的反叛,也许也是情有可原吧。 我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这种想法就是不忠么?我心口有点剧烈地跳着。也许,如果我处于苍月公的地位,我也会反叛吧。 我看了看手里的饼,那块饼已被我咬得只剩了一小块了。我叹了口气,放在嘴里咀嚼着。硬而干大饼碎渣实在有如沙砾。我拨出盛水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口水。 天已暗了下来了。太阳有一半没入山背,天空中的血色更似凝结了一般,天地之间,却似有一片烟云翻滚。 我正喝着水,忽然,城下的营盘里发出了一片混乱。 发生什么事了? 我吃了一惊,把葫芦塞好了挂在腰边,跑下城去。 一下城头,却见一匹马泼风也似向中军大帐跑去。营盘门口,一群士兵正挤作一堆。我跑过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小军官看了看我。我鉴于那天被蒲安礼的部下偷袭,生怕再被错看了,一直穿着软甲。那小军官看看我道:“你是……” 我摸出自己的令牌道:“我是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军官肃然起敬,道:“是楚将军啊,你的名字这几天可以说是尽人皆知了。” 我有点不耐烦,但别人恭维我,也不好太没礼貌。我道:“多谢。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人道:“西南边,烟尘漫天,似有大军过来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西南一带是无人的山岭,鼠虎很多,只有一些零星的猎户住在山脚,武侯定四将合围之计时,也曾派斥堠兵前去探查过,确定没有伏兵。何况,我们围城那么多日,若共和军有伏兵,早杀出来了,不至于到今天才出来。可如不是共和军,那这支队伍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中军帐里突然响起了号角。那是紧急集合令。听到这号角,各军必须立刻回到原位,高级军官立刻入中军帐议事。 我顾不上再和那军官说话,人飞奔向前锋营营盘。 一到营盘门口,正碰上路恭行飞马出来。他也顾不上和我打招呼,在我身边疾驰而过。我一进营盘,前锋各营外出之人正纷纷赶回来。我找到自己的营房,祈烈已在里面,正手忙脚乱地收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概刚才正在赌吧,边上一个女子面无人色,大概是祈烈掳来的。他年纪不大,居然也学人去掳女子了。 祈烈一见我,道:“将军,你来了。” 我道:“快点收拾,有一支大军向这里过来了。” 他也吓了一跳,道:“什么?是什么人?” 我道:“我不知道。快让弟兄们集合。” 祈烈道:“是。”他推了推那女子,道:“快,去辎重营等一会吧。要是没事的话,我就来接你。” 历次屠城所收降虏,工匠全都关在中军营盘,各营中的俘虏尽是些女子。可就算女子还是得防着,所以要是有什么紧急命令,那些女子都由辎重营看管。这是文侯定下的规矩,我本觉得这未免管得太细,现在看来,文侯实在是深谋远虑,连这等事都想到了。 我走出营房,只见外面已站立了几十个五营的弟兄。五营还有八十三人。这一趟出师,全军共减员四千余,其中前锋营减员大约五百。前锋营一共才两千人,可以说是元气大伤了,我这一营算减员最少的。班师后自然会补充新兵的,现在也只有如此了。我看看几个站在前面的什长,还有三个什没来,其中就有神箭手谭青。 前锋营十个什,人人都有马匹,用的也都是长枪,但还是各有偏重。七个什是进攻用的,攻城时都用大斧,冲锋在最前面,第八第九两个什是盾牌军,谭青所领的第几个什是箭营。野战时,先以长箭远攻,盾牌军护卫,接近后主要靠前八个什了。不过谭青所领的十个箭手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这也是我能率先攻入城中的一个原因。 我看了看这些人。这几天屠城屠得一个个都眼睛通红,身上的战甲也不整齐。这倒也不好说他们,我自己也只穿了软甲,没穿铁甲。 这时,听得吵吵闹闹地过来一帮人,正是谭青他们三个什。谭青那个什是满员的,另两个却减员减得多,三个什一共只剩二十四个人。那也是他们一块儿外出的缘故吧。谭青一见我,便叫道:“楚将军,听说有人攻来了?” 我道:“我也不知,只是有支队伍向这里开来。等命令吧。” 等了半天,忽然听得一个大嗓门在外面叫道:“前锋营将士听真,武侯有令,战马备齐,全军上城。”那时中军的传令兵雷百辉。他的嗓子在军中是出名的,以至于人们都叫他“雷鼓”而不名。 营中登时一阵嘈杂,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雷鼓也跑了过去,向下一个营盘传令去了,却听得路恭行的声音道:“全营依序上城,不得喧哗。”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听来却有种威严。营中一下静了下来,我们一营营依序登上城头。 我小声对祈烈道:“小烈,你去我那屋中一趟。” 祈烈冲我挤挤眼,笑道:“是那个女子吧?楚将军,你也真不懂怜香惜玉,她一个人就算了。” 我面色一沉,道:“我是让你把我的战甲拿来。那女子那天就死了。” 他吓了一跳,嘴张了张,大概还想问我那女子是怎么死的,看我一脸冰冷,却没说,扭头跑向我那小屋。 这次集合由于太过突然,许多人战甲都不整,我们把战马牵在城头下,一上城头,很多人都在整理战甲。我一上城头,便极目向西南方看去。天已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清。城头虽然火把林立,却也照不了多远。 祈烈将战甲取来了。我在城头穿好。这时,却不用看,隐隐地,已能听到一阵隆隆的声息。 这时,雷鼓又在城头跑着马,一路叫道:“各军注意,刀枪出鞘,严加防备,不得有误。” 我倚在墙边。周围,火把的光把一个个人映得有如鬼魅,那些铁甲也久不擦拭,血迹和铁锈间,时不时有黯哑的反光。这一切,让我觉得真如梦寐。 也不知这暗夜里向高鹫城扑来的是支什么军队。若真是敌军,那城防已残破不堪,而军粮也支持不了几天,恰好是处在围城时共和军的地位。每个人心里,都有种惴惴不安吧。 那支队伍已到离城约五里远了。暗地里看不清,却感得到大地也似在震颤。我正竭力向黑暗里看着,身后有人忽道:“君侯大人!” 我扭头一看,却见武侯和他那两个亲兵正走上城头。我们齐齐跪下,道:“君侯。” 武侯看了看我们,挥挥手道:“请起。” 他脸上也有了一股凶狠之意。他看了看跪着的路恭行,道:“路将军,前锋营准备得如何?” 路恭行道:“前锋营现员一千四百七十三人,已全数在此。” 武侯道:“好。” 他看了看下面,哼了一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倒要让你尝尝我帝国军铁骑的厉害。” 我的心头翻了个个。听武侯的意思,那是要与这支来路不明的军队野战了。 这也是对的。虽然南疆地势不平,不适合战马奔驰,但我们在城中,若采取守势,这城已被我们攻得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等如无用,那还不如野战。只是这支部队恰好在我们刚攻破城时袭来,时间把握的恰到好处,在兵法上是很高明的击其不备之计。他们到底是怎么把握得这么准的? 这时,武侯的亲兵营在城头扎了个帐。他幕府中的参军谋士也都进去了。我注意到,其中并没有高铁冲。 这时,雷鼓已骑着马驰过来。到了武侯那临时大帐前,他下马跪下,道:“禀君侯,职已通报四门,诸军俱已做好防备。” 武侯在内道:“好。你先下去歇息。” 雷鼓还没下去,这时,一个斥堠兵跑上来,跪到大帐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报君侯,那支队伍在离城二里处扎下寨来,前锋继续前进。” 的确,我们在城头也能感受得到大地的震动。这种响动,起码有十万人以上了。 我想着这些不祥的念头,脑子里,却自然地想起了军圣那庭天《行军七要》里的一段话:“骄兵不可攻,疲兵不可守。”这次武侯出师,全军不过十万人,一路杀来,损兵极少,减员四千,可以说是全师而返。可现在,全军也不到十万人了。如果对方也有十万人,而我们却可说已是疲兵兼骄兵,那胜负可就难说。 我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面色凝重,却并没有太大的不安。 那也好吧。我想着,要是人人都是我这种悲观的想法,那只怕不消接战,胜负已定。 我咬了咬牙。无论如何,到了现在这地步,便是骄兵,也要硬冲一冲。 我摸到了腰间的百辟刀,不知为什么,想起了那两句话:“唯刀百辟,唯心不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四章 地狱变相 那支军队的前锋已抵达城外二里了。很奇怪,那支部队居然不点火把,可如果说他们想来偷袭,那不该发出那么大声息来。 夜还深,但城中诸军已不敢入睡,中军全部驻在南门外,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那支来历不明的军队。 武侯已派出许多斥堠兵,此时那些斥堠一个个轮流回来报讯。那军队在距城约摸二里外扎下阵营,全军大部继续前进。他们也打着旗号,黑夜中看不清,他们也没有派传令兵过来通报,而派过去的传令兵却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那么肯定是敌人了。 这时,一个斥堠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头,嘴里叫道:“君侯,不好了不好了,那是鬼怪!” 武侯在帐中斥道:“大鹰,将这个扰乱军心的无用之人斩了!” 那斥堠吓了一跳,道:“君侯,君侯,那些不是人,都是些妖怪啊!” 蛇人!那是蛇人军!我几乎马上就有这个想法。我看了看站在第一营边的路恭行,他的脸上也有震惊之色。大概他也在怀疑那是一支蛇人军吧。祈烈他们也有点惊恐,只是他们总还不至于象我那么震惊。 武侯在帐中却只是沉沉道:“斩!”大鹰已走出帐来,一把揪住了那个斥堠的头发,那个斥堠惊叫道:“君侯,君侯,我没说谎……” 大鹰不让他说完,拔出刀来,一刀将他的头斩下,那斥堠脖腔里的血洒了一地。大鹰将人头递给守在营帐边的一个兵士道:“将这人头悬在城头号令。” 这时,武侯走出帐来。我们齐齐跪在地上,他凛然看着我们,高声道:“前锋营将士,来的不管是什么人,你们可有信心将之击溃?” 前锋营里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喊声:“有!” 我也在喊着,可是,我心中却实在有点忐忑不安。一个蛇人便已如此难以应付,如果那真是十万个蛇人,那我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谭青他们这些与我一同斩杀过那个蛇人的什长,此时也平静下来。武侯道:“开城,前锋营与之接战,中军在后压住阵脚。” 武侯高大的身躯挺立在城头,凛凛如天神。就算真的是些地狱来的恶鬼,在武侯面前,也会当者辟易吧。我讪笑了笑,自己也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怯懦了。 前锋营依序下城,上马,井井有条地出城。这时,城下有一骑飞奔过来。在马上,见这人一身黑甲,看样子也是个高级军官了。 此时已是三四两营在下城,我正带着五营的兄弟准备下城集合,那黑甲骑士已向城头奔来,显得匆匆忙忙。只见他冲进城头,跪在武侯跟前,道:“君侯,沈西平有一事求君侯成全。” 他就是沈西平?我也小小地吃了一惊。沈西平虽然交战时冲锋在前,我却从没在近处看到过他。此时与他近在咫尺,看上去,他并不象一个有“火虎”之称的猛将,相貌倒很清雅,很象个士人。不知在这个时候来找君侯会有什么事。 武侯道:“西平,你有什么话?” 这时,已轮到我们下城了。我带着八十三个五营的弟兄下城,身后,已听不清沈西平说了些什么。刚到城下,却看见边上黑压压地站了一片骑兵,也有五六百个的样子。领头的正是田威。他一见我,还对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我此时一下明白沈西平的来意了了。沈西平有五百龙鳞铁骑,在右军中相当于武侯的前锋营,一向被称作是帝国的锋芒之军。以前沈西平有什么平乱之役,这支龙鳞军向来是他冲锋取胜的法宝。这次平定共和军,一路大多是攻拔城池的战役,很少有野战,他这支龙鳞军几乎没什么用,功劳簿上,属于右军的也最少。这次要野战了,沈西平大概要抢这个功劳。 我们跨上战马,走出门去。中兵已在城门下驻扎齐整。等前锋营尽数集合完备,雷鼓又跑了出来,在前锋营前大声道:“前锋营将士听真,武侯有令,由忠义伯沈西平将军充任前锋,前锋营暂退一百步,为沈将军掠阵。” 果然来了。我不禁有点恼怒。也许,是因为田威那种傲慢无礼还让我着恼吧。我看着沈西平带着他那五百龙鳞军穿过我们的阵营向前走去。 如果不带偏见地看,沈西平的龙鳞军的确是一支强兵。这五百人一个个都身强力壮,全部是黑盔黑甲。他们的兵器与我们有些不同,有一半是长柄刀。也许,龙鳞军最擅长的就是冲锋,冲锋时用长枪威力不及大刀吧。 天边已蒙蒙发亮,火把的光看上去不那么明亮了。在城头上看下去,那支军队已经很近了,在城下看来,到底还有一段距离。远远看来,尘烟滚滚,几乎弥漫在整条地平线上。 沈西平的龙鳞军在我们阵前百步远处,立了个方阵。百步之外,他这一小支兵马与远处那一长线烟尘比起来,真如沧海一粟。沈西平身边,有两个步兵扛着一捆长枪,侍立在他身边。 沈西平战场上惯用投枪。用投枪的将领也有不少,我们在军校里也练习过投枪。但一般用的投枪都是些小枪,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粗长些的箭。沈西平用的投枪却是一般步兵用的步下枪,枪长五尺五寸。他有三个马僮,一个替他扛一丈多长的大枪,另两个各扛二十杆投枪。翰罗灭族之役他也参加了,听说在最后的大决战中,龙鳞军承担第一次冲锋的重任,他冲锋在前,那一战四十支投枪全数投出,每枪必杀一人,使得翰罗军军心动摇,阵脚大乱,帝国军趁势发动总攻。若不是那一场战争陆经渔功绩太大,战后论功,必定是沈西平居第一了。 此时,龙鳞军如铁铸一般立在阵前,阵中一杆大旗迎风猎猎而展。我心头却不禁有点惴惴。 我与蛇人面对面对敌过,知道蛇人的力量,那实在不是平常人对对付的。如果那些真是蛇人,沈西平还能不能再一展他烈火疾风的雄姿? ※※※ 那支军队已经近了。 天也开始放亮,已可以看到,那支军队居然是以战车居前。 战车并不是很希奇的事,南疆本不利战马驰骋,因此骑军用得不多,马多用来拖战车。但战车转动不灵,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从没用作前锋的。 在距龙鳞军三百步外,那支兵马停住了。 曙色中,那一带长长的队伍也不知有多少。那些,真的是蛇人军么?我竭力看过去,在飞扬的尘土中,却看不清,隐隐的,只见许多刀枪的寒光,在一片尘烟滚滚中,但如夹杂在暮色中的星光。 如果此时他们借这前进之势冲过来,尽管我们以逸待劳,是不是真能抵挡得了那种雷霆万钧之势?我不禁有点担心。我不知道沈西平的龙鳞军是否真有传说中的实力,自忖以前锋营的实力,纵不至于一败涂地,也会阵脚大乱的。 那支军队却一动不动。很奇怪,尽管那支军队很是混乱,根本没队形,可是在曙色中看来,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岿然不动。半晌,那队伍中出来一辆战车。 这战车上,打着一面大旗,正迎风招展。 天已开始亮了。那辆战车已很清楚地看得到,车上只有一个这些泄气的话,实在是有乱军心。我将马带到祈烈边上,道:“冲了!” 前锋一营的号兵吹起了冲锋号。前锋营的冲锋号是用一只大牛角特制的,吹起来低沉浑厚,吹得好的话,声浪一波接一波,一波比一波高。此时一吹响,有点象一个焦雷在人群头话,却见有个手里握着扫刀的蛇人拖着沈西平的尸身向后退去。 若让它退入蛇人大队中,只怕我们再夺不回来了。 我们大概都有这个心思,几乎尽数向那蛇人冲去。我和路恭行离得最近,路恭行在马上,行进得反倒不便,倒是我,蛇人的进攻多数被边上的龙鳞军和前锋营接去了,反而是头一个赶到沈西平尸身边上。 那蛇人两臂夹着沈西平的头,正向后拖去。我一把抓住沈西平的脚,右手的攻城斧已脱手飞出。我心知只消将沈西平抓住,自有人会帮我料理其它蛇人的进攻的。 那蛇人见我的斧飞来,双手却突然一下松开。我本用全力拉着沈西平,这一下反倒让我向后一个踉跄。我正要用力将沈西平的尸身再拖过来,却见那蛇人一把抓住沈西平的盔甲,一刀砍下,竟将沈西平的头砍了下来。 我大叫一声,正要冲上前去,将沈西平的首级夺回来,那蛇人猛地一退,闪入冲上来的蛇人群中。在退走前,居然向我笑了笑。 我心头不禁一阵寒意。这时,路恭行已冲了过来,边上有个小军带着一匹空马,他道:“楚将军,带上沈大人,快退!” 我抱着沈西平的尸身翻身上马。路恭行叫道:“诸军退后,前锋营押阵!” 此时,他的话已是至高无上的命令。我们纷纷退去,那些蛇人要向前冲来,却有前锋营拼命抵住。 诸军且战且走,已到了城下。龙鳞军的残部护着我退入城中。 我们一到护城河边,城头已箭如雨下。蛇人至此,才慢慢退去。 在城头上,我从肩上卸下沈西平那无头的尸身,交给了一个龙鳞军军官。那军官抱着沈西平的尸身,突然哭道:“大人!” 龙鳞军此时还只剩残兵二百余,现在都在城头。他们齐齐跪下,齐声道:“大人!” 武侯已在城头,面沉似水。这时,中军带兵统领,威远伯莫振武跑上城头,跪下道:“君侯……” 武侯只是挥了挥手,道:“商量沈将军的后事吧。” 他的脸上带着寒意,却也有几分落寞。我只觉武侯此时,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一言不发。武侯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进他的营帐,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亲兵大鹰小鹰跟着他进去。 我回头看了看。此时,诸军已退入城中,城门正慢慢关上。 不知为什么,我眼前又浮现起那个砍落沈西平头颅的蛇人。退走前那个蛇人的一笑,似乎和人阴险的笑没什么不同。 即使是时近正午,我不由得浑身皆是寒意。 城头上望下去,那一片空地上,交错的都是些蛇人和帝国军士兵的尸身,到处是破碎的兵器,似乎将土地盖了一层,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血流得到处都是。即使是我身上,血也在战甲上凝结了,象在铁甲外披了一层暗红的披风。 可是,不管是人的热血,还是蛇人那种只带一点暖意的冷血,混在一起时,却再也分不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五章 疾风烈火 蛇人已退到营中,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再次攻上来。虽然此役我军与蛇人军伤亡约略相等,但沈西平阵亡让军中人人胆落,恐怕暂时已无人再敢与蛇人野战了。武侯也想到这一点吧,我们在外面接战时,他已命辎重营的工匠加紧修整工事。 龙鳞军这次元气大伤,五百人只剩两百二十一人。前锋营这次有也所伤亡,现在只剩下一千两百多人,二十个百夫长也战死了三个,其中有两个是新提拔上来的,有一个还是朝中吏部尚书的儿子,不知武侯回去该如何交待。我的第五营里,战死了两个什长,申屠毅那个什已无噍类,全军覆没。现在,五营只剩了五十七人了,几乎只剩一半。这不是最惨的,蒲安礼那几个冲在最前的营,每个都减员一半以上,蒲安礼的三营现在只剩三十一人了。 如果不是路恭行的谨慎,只怕我们也会象龙鳞军一样下场。 我看着排成一队的前锋营。虽然还带着锐气,但毕竟象一把用过太多的刀,锋刃上也缺口累累了。有多少人已葬身在他乡,再不能回到故里?可是,这次的战争还只是刚刚开始,接下去不知有多少人要埋骨异地。 我正点着退入城中的五营士兵,这时,有人突然惊叫道:“沈将军!”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沈西平的鬼魂出现了。扭过头,却见一营的几个士兵指着远处蛇人的阵营。 极目望去,现在正是下午,蛇人阵营中还是尘土飞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阵前,已树了一枝旗杆,上面飘扬着那面有两个人首蛇身图案的大旗,旗下,挂着一个人头。隔那么当然看不清面目,可谁都猜得到,那准是沈西平的人头。 如果沈西平不是为了救我的话,可能不会死吧。想到这里,我的心头一疼。紧接着,腰上却也象被砍了一刀,突然一阵剧痛。我咬紧牙关,想要硬什么,让人家先来,我扛得住。” 虽然说扛得住,可腰间的疼痛还是让我冷汗直冒。好容易等那小军官包完了,那医官过来道:“伤哪儿了?” 我话也说不上来,用手指了指腰间。那医官解开我的外袍,里面的衣服已被血渗透。这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在战场上我根本没想到居然已经受伤,受的伤还这么大。 那个医官剪开衣服,看了看,道:“是被钝器挫伤。这伤只是皮外伤,不严重,不过很疼,你也真忍得住。” 祈烈有点得意地道:“我们将军可是第一个冲入城中的楚休红将军啊。” 第一个冲入高鹫城,那实在是很值得夸耀吧,到今天祈烈还在当成骄傲的资本。我不禁有点脸红,却突然见那小军官走到我跟前,跪了下来行了一礼,道:“你就是楚将军?小将无礼了。” 我有点诧异,这小军官前倨后恭到这种地步,倒也奇怪。我道:“你是……” 他道:“小将龙鳞军前哨哨官秦权,刚才对楚将军无礼,实在惭愧。” 龙鳞军前哨的哨官,其实论官阶并不比我低,都是十三级武官中的第十一级。虽然前锋营有点特殊,但他对我却如下级见了上级,倒有点谦卑过份。 我道:“秦将军,请别客气,我们只是平级。” 秦权道:“我是为了沈大人,才对你下跪。” 我脸不禁一红。沈西平的死,几乎可以说是为了救我。尽管那四个蛇人向他偷袭时,他就算全神贯注也不一定便能撑住,可他那时发出一支投枪救我,却使他注意力分散。 不管怎么说,我对沈西平都有一种感激之情。 我有点哽咽地道:“沈大人是位英雄,我没能保住他的全尸,心中有愧,你不用感激我。” 秦权笑了笑,道:“我们是沈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龙鳞军,绝不会让大人身首异处的,楚将军请你放心。” 我吃了一惊,用肘撑着榻,这时,医官在一边道:“你别动,不想好是么?” 秦权道:“楚将军,你好好养伤。” 他的左肩已包了层纱布,此时却似没事人一般,抓起脱在一边的战甲披上,一边系着战甲的系绳,一边道:“沈将军的首级,我们一定会抢回来。” 那医官正在清洗我的伤口。我的伤并不算太重,毕竟,那蛇人是隔了战甲用没有枪头的枪刺中我的,却也让我的小腹上有了一道深可二分的伤口,虽只是皮肉伤而已,蛇人的臂力实在令人可畏。那医官在我伤口上洒上些药粉,用一根针把伤口缝起来。这样子实在很怕人,不过我好象连一点痛觉都没有。我只是有点吃惊,道:“你们想偷袭蛇人阵营?” 秦权只是一笑,向我行了一礼,走出了营帐。 医官给我用纱布一圈圈地包上。包好后,道:“将军,好了,没什么大事。这几日你要好好休息,吃得好点,若恢复得快,明天就可以结口吧。” 我苦笑了一下。休息?要是蛇人不进攻,那倒可以休息几天的。我摸摸腰上,缠着纱布,倒象围了个铁箍,不太舒服。不过伤口只是有点隐隐作痛,倒也不是很厉害。我动了动,道:“医官,你的手艺当真了得,我都不太痛了。” 那医官道:“你别把自己性命当玩笑,我给你洒上了忘忧果的粉,所以你才不太痛。等明天这药力散了,你就会觉得痛的。” 我道:“那今天总不会痛吧?” 这时,谭青和祈烈同时道:“将军,你想做什么?” 我道:“到时再说。“我看着他们愕然地样子,道:“怎么了?是不是以为我会在晚上去偷沈将军的头?” 他们没说话,但我知道他们准是这么想的。我笑了笑,道:“我没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贱。” 他们都舒了一口气。 他们却不知,刚才我确是有这想法。但我也知道,以我现在这状态,跑都跑不快,去蛇人营中,那简直是送死。 沈将军,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我默默地下了这个决心。 这时,却听得雷鼓骑着马,在外面叫道:“武侯有令,全军封刀,城中尚存的居民,三日内来国民广场集合,君侯保证你们的安全。若逾期再有藏匿不出者,格杀勿论。” 他一路喊来,又一路喊去。 听到他的话,我长吁了一口气。屠城提前结束了,武侯在此时也不敢内外树敌吧。尽管那多半只是武侯的权宜之计,我却一阵欣慰。 城中不知还剩下多少人?不算掳来的工匠和女子的话,可能已不到十万人了。可不管如何,这十万人终于可以逃离屠刀,留得一条性命了。 ※※※ 回到城头,全军还在加紧整修工事,蛇人倒还没有发动进攻。但我们都知道,那就象一场暴风雨前的平静,蛇人随时都可能攻来。武侯下令驻守四门的诸军加紧修整城防。今天那场大战,规模虽然不大,可就连武侯也失去信心了吧。 诸军都在加紧整修工事,前锋营也不例外。北门和西门抽调了两千士兵过来,东门因为尚无敌情,而且陆经渔不在,现在由左军副主将卜武指挥。卜武是那种很谨慎的人,不擅直接攻守,却极擅调度兵员,武侯临时将左军调了一万来增守南门。现在,中军兵员已达五万余,可以说全军有一半多在南门。由于破城时主攻南门,城中的共和军虽然不是最多,却也守得极为顽强,我们攻进去时,城门便我是亲手劈破的,南门在四门中破损最为严重。现在辎重营的工匠正在加紧修理那扇大门。 祈烈给我搬了个大椅子,死活不让我自己也去修城。我坐在城头看着他们忙忙碌碌,那个医官的手段也当真高明,现在我居然一点痛楚也没有了,只是伤口处有点麻。武侯的临时营帐设在第十营的位置,武侯现在也坐在一张高大的靠背椅上,正在督阵,他那两个亲兵侍立在他身后。 忽然,城外正在检修城墙破损处的士兵起了一阵骚乱。武侯猛地站起身,喝道:“什么事?” 有人在边上叫道:“不好了,它们攻过来了!” 周围一下子喧闹起来。我望向远处,果然,在蛇人的本阵,又扬起了一片尘土,远远望去,也不知有多少兵卒杀过来了。 武侯大声道:“传令下去,准备迎战!” 他又坐回椅子上,动也不动。这时,雷鼓已在城头上跳上马,一边跑一边喊道:“诸军将士,不要惊慌,敌人前来攻城,大家准备迎战。“ 蛇人的攻击,自是在武侯预计之中,所以他也不惊慌吧。我看了看城门,那扇大门两边已各被密密地钉上了一层木板,那门倒厚了一半。其实这也只能让人心里有点安全感,若蛇人已冲到城门下,那么就算铁门也是没用的。 没有多久,几乎是城外的士兵刚退回城里,第一批蛇人军已逼近了护城河。那些蛇人本来都坐在车上,到了离护城河还有几十步,便纷纷下车。它们在地上也和蛇一样游动,速度却不是很快。 这时祈烈道:“将军,你先下城去吧,这里有我们:“小烈,把我的软甲拿来。” 穿着战甲,很是劳累。好在就算再战,也是守城,软甲也足够了。祈烈从里面取出了软甲,给我穿上了,我道:“叫他们集合,我们得去换班了。” 才走到城头下,有个只穿着战袍的年轻人忽然跑到我跟前,道:“楚将军,我来了。” 我打量了他一下,却不认识。我道:“你是谁?” 他道:“我是张龙友啊。昨天晚上你让我跟着你的。” 我道:“你来这儿做什么?先回去,等晚上我回来了再和你说。” 张龙友却道:“楚将军,我也会用武器的,让我上去吧。” 这时,只听得上面发出一阵惊呼,有人叫道:“怪物又攻来了!” 又攻来了?我吃了一惊。现在天亮,蛇人不趁晚上天黑时攻城,却白天攻城,难道是要来送死么?可就算我们占了地利,要击退蛇人,还是不容易的。 由不得我多想,城外已发出了隆隆的声息。我向城上跑去,一边对张龙友道:“不怕死,上来吧。搬点石头也好。”我跑了几步,扭头道:“小烈,有多的战甲,你快给他一件。” 我跑上城头,此时,那批蛇人已又到了护城河边。这次,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可能那批蛇人已有半数前来攻城了。 他们还要重复昨天的一幕么? 我正想着,却见蛇人军中一片骚动,不知蛇人中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前排蛇人忽然闪开了,从后面冲出了许多木制圆牌。 那是些盾牌! 尽管制作很粗糙,但那确实是盾牌。 那批蛇人把那些圆牌举过头是没一个弱者,以前混战中阵亡,还可说是寡不敌众,但现在我们是以众击寡,王东还是轻轻易易便被刺死。蛇人的实力,到底能有多少? 自加入前锋营,我们便知道我们的性命随时都可能结束。但王东被这蛇人轻描淡写地就杀了,实在让人惊骇。 我心知事已不妙,此时,边上几个营也看出我们这边吃紧,过来支持我们了。我刚要冲上前去,却见张龙友已冲了上来。他的一桶酒已放在地上,双手捧了一桶酒,“哗”一下,将那三个蛇人全身都浇了个湿。 空气中,满是酒香。 他是疯了么? 我正在纳闷,却见张龙友从怀中摸出了打火石,拼命打着。这时,那个当先的蛇人抹了把脸,手中的长枪已象棍子一样,向张龙友砸来。 张龙友也吓呆了,手还在机械地打着,人却不闪开。我见势不好,冲了上去,举起了战斧,双手举着。“砰”一声,我只觉小腹上一痛,深身也是一麻,人也不禁跪倒在地上。 但这一枪,还是接住了。 这时,张龙友一下打着了火绒。他将这一团火向那蛇人一扔。 我不禁哭笑不得。他难道想用这团火烧死蛇人么?这点火,两根手指就可以掐灭的。 却也奇怪,那蛇人一见火,却退了退,脸上似出现了一点惧意。这时,那团火已扔掉那蛇人身上,只听得“呼”一声,那蛇人浑身一下烧了起来,象一支蜡烛一般,只是冒出的却是蓝火。 我大吃一惊,也不知张龙友变的是什么戏法,却听得边上有人道:“楚将军,快闪开!” 我低头一看,只见一团火象活物一般,在地上蜿蜒着爬过来。我跳开一步,闪开了,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那三个蛇人已一块儿烧了起来。本来这火也不是很大,可是它们却中了邪似地一动不动,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叫,三个蛇人缠在一起,摔了下去。我们一下冲到城边往下看,却见那一堆蛇人将正在爬城的几个蛇人也撞了下去,被撞倒的那几个蛇人没有烧起来,却一样惊叫着,向后爬去。 我不由有点呆了,张龙友却冲过来,将另一桶酒往城下那一堆里浇了下去。酒液一入火堆,火一下升腾上一倍。这回,连靠得近的几个蛇人也烧了起来。它们发出了一种凄厉的惨叫,挣扎着想退后,有一个退得快,已游入护城河中,身上的火也一下灭了。 我抓起了放在城边的那杆长枪,喝道:“哪里走!” 我的投枪术比不上沈西平,但现在是居高临下,这一枪力量也大得异乎寻常,这一枪正扎到一个蛇人下半身,将它钉在了地上。那蛇人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体一下直立起来,在那枪上缠着绕了几个圈,象一支蜡烛一样熊熊燃烧。 这一声惨叫实在太响了,攻守双方都扭头来看。火光中,那个蛇人张大了嘴,还在摇摇摆摆,身上无处不冒出火来,真如传说里的火龙一样。 这时,只听得“劈啪”连声,那些攀在城墙上的蛇人一下离开了城墙,飞也似地退去,几个已经上了城墙的蛇人也似要逃走,但边上的士兵哪里容得它走,那些城上的蛇人反而因为心神不定,登时已被全数斩杀。 几乎一下子,胜负易手。 我抹了一把脸,还有点不相信。看看周围,却见人人都有点惊愕。若不是那些蛇人狼狈而逃的身影和那个缠在枪杆上烧着的蛇人,真要以为刚才只是个噩梦了。 半晌,城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远远地望去,却见蛇人狼狈而逃,带着一地的烟尘。 按理,我们该出城追击,以扩大战果,但武侯却不下令。我看着路恭行,他正望着退去的蛇人,面上,隐隐的有种忧色。 这时,我听得蒲安礼冲过来大声道:“路将军,为什么不追击?” 路恭行转过头,道:“你能有必胜的把握么?” 蒲安礼道:“那些怪物怕火的,我们可以用火攻!” 突然间,我脑子里一亮。 蛇人怕火! 怪不得,它们不在晚上发动进攻。因为我们在天黑时,到处都点着火把。看来,蛇人虽然很象人了,还是不脱兽性,依然是怕火的。刚才,我们不过烧死了一个蛇人,斩杀的也没多少,真正战果几近于零,我们的伤亡比蛇人要大,但蛇人还是见鬼一样,逃个无影无踪了。 我道:“路将军,蒲将军说得很对,让前锋营每人带一个火把,赶快追击。” 蛇人失去了战车,在地上行进得不快,但也已退走了一段距离。再不追击,便失去这个机会了。路恭行的眉头紧皱,似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沈西平的败亡,实在已让每个人都失去信心。 这时,身后有人道:“说得对!点起火把,追击!” 我回过头,是武侯!他身后还站着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亲兵大鹰小鹰。我们跪倒在地,齐声道:“君侯!” 武侯道:“快去!” 路恭行已似变了个样子,大声道:“前锋营的勇士,每人带一个火把,点着了冲!” 火把本来就在城头有许多。我带着五营的士兵冲下城去,跳上战马。城下,已有几支队伍冲了出去。武侯那如雷鸣般的声音,让人觉得血液也似燃烧起来。 我跳上马,却见一边的张龙友有点神色慌张。他大概没有马。我道:“张龙友,你在边上歇着吧。” 说着,我已带马冲出城去。 第一批冲出城去的是中军的锐步营。那是些步军,虽然比我们先出城,但前锋营人人有马,我冲出去时,蒲安礼已在最前面,大声呼喝着:“让开!让开!”锐步营已经我们让出了一条道。 前锋营还剩一千余人了,但这一千余人,还是一支锐不可挡的强兵。尤其是昨天那一仗,前锋营因有路恭行约束,虽败不乱,几乎可说是没怎么接战,人人心中都憋了一股气。 我们已追上了蛇人。殿后的那些蛇人站定了,似乎准备接战,路恭行带住马,叫道:“将火把抛到蛇人阵中!” 最先冲到的是前锋营中的几个营,有两三百人。这两三百人手中的火把扔出,将蛇人队伍最后的几十人与本阵隔开。那些火把都是浸透了油,落到地上也不会熄,反而把地上的一些去年的枯草点燃了,形成了一道不太高的火墙。 蛇人果然是怕火的。被这道火墙隔开的蛇人一见火,吓得纷纷退后。本来那火并不太大,直如儿戏,但这道儿戏似的火墙也把蛇人困下了几十个,大队蛇人似根本不理那些落后的蛇人,已加紧退却。而后来追到的一些人也学我们的样,纷纷将火把扔出,将那堵火墙添得更高了。 那几十个蛇人见已无退路,都回过身来,它们手里的刀枪也举了起来。尽管我们有不少人手里还拿着火把,它们被那道火墙逼得无路可走,也不那么害怕我们的火把了。路恭行喝道:“它们要孤注一掷了,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一骑马如闪电般飞出,一枪刺向一个蛇人。那蛇人似还想挡一挡,这一枪已中它前胸,那人的力量也大得吓人,竟然将那蛇人挑了起来,“呼”一声,扔进了火堆。那人喝道:“混帐的怪物!” 那是蒲安礼。 虽然他这一枪是借了马的力量,但这一枪能将蛇人挑出去,本身的力量也大得惊人了。 也似被蒲安礼的这一枪激动,诸军发出一声欢呼,齐齐冲上。我冲在最前面,只见一个蛇人已将枪对准了我。我手中的火把还没扔掉,喝道:“死吧!” 我把火把一下向那蛇人扔去,左手的长枪交到右手。火把向那蛇人飞去,火星四射,尽管还是白天,还是看得那那些血似的火舌。那个蛇人倒似呆了,一动也不动,我一枪向它刺去,枪头才到那蛇人身上,边上已有几枝长枪同时刺入蛇人的身体。 现在单是前锋营,就比蛇人多得多了,还有锐步营的步兵也已冲了上来。此时,已成了一场杀戮。 ※※※ “今天蛇人不会再发动攻击了,大家回去休息,随时待命。辛苦了。” 集合后,路恭行向我们大声宣布了解散令。这一点,我们的伤亡和蛇人相比,其实并不占便宜,但每个人都回复了点自信,有人也开始谈着击败蛇人后要做些什么事了。我们正要走,却听得路恭行过来道:“楚将军,刚才是谁把那蛇人烧死的?” 我指了指张龙友道:“就是他。” 路恭行看了看张龙友,道:“真看不出。你叫什么?” 张龙友面上有几分得意之色,道:“报告将军,我叫张龙友,是前锋五营成员。” 路恭行笑了笑,道:“你该谢谢楚将军,他给你带来了好运。君侯已听过了你的事,他要招你入幕府。” “什么?”我们几乎和张龙友同时吃了一惊。武侯的幕府,可说是集一时俊彦,为武侯出谋划策,在军中也地位超然。虽然也有军衔,但见到官职比他们高的,幕府成员不必行礼。张龙友一步登天,一下子从一个后勤兵跳到了武侯幕府,那也是没有先例的。 张龙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听错吧?” 路恭行道:“当然没错,武侯马上让你去。你不会让武侯等得生气吧?” 张龙友兴奋地一点头,道:“谢路统制。” 他也顾不上和我打招呼,转身向武侯营中跑去。我不禁又是妒忌又是愤愤,道:“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点。” 路恭行看着他,道:“楚将军,他是你营中的人么?我以前好象没见过他。” 我道:“他本是辎重营的人,昨天晚上闯了祸,你听没听到那一声巨响?” 路恭行道:“是他搞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道:“德洋大人要杀他,我向德洋大人求情,让他来前锋营。没想到,他真有几分鬼门道,实话说,若不是他弄来那两桶酒,只怕我们也难办了。” 路恭行皱皱眉,道:“酒都烧不起来的。我读过古书,古书上说,有一种酒可以烧起来,可那种酒的制法已经失传了。难道,他又找到了那种方法了?” 我有点恍然大悟,道:“君侯把他收入幕府,是要他造那种能烧起来的酒吧?” 武侯的好美酒,好名马,好宝刀,那是众人皆知,破城后,武侯掳得的工匠有一半是酿酒师。 路恭行道:“武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把他收入幕府的。说不定,”他顿了顿,看着城头。夕阳在山,一带残霞如同血滴一般红,南疆天晚得迟,现在还只是黄昏。 他转过头,道:“说不定,这一场战争的胜负,将会系于他一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七章 插翅而飞 不能将旗割掉。 我突然有这个念头。我有一种直觉,只觉那些蛇人在临时营地退却时,还没忘了将这面大旗带走,那么它们一定将这旗看得比命还重。现在,它们的惊呼也似只因为那旗子要被我割下吧。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点得意。如果确实是这样,那我无疑有了一件护身符,大为有利了。我右手转了几转,将绳子缠在手腕上,把那大旗已拉上一些,人接着向上爬。 这旗杆在下面看时高得很,但从上往下看,倒也不觉得太高。我将那大旗在杆却有如过了许久,心头也止不住地狂跳。但毕竟,我还是胜了,而且夺了一杆长枪来,可说是大获全胜。 那批蛇人围了过来,抬起那个已半死的蛇人,有几个向上望瞭望。天还暗,曙色微茫,却也看得出那几个蛇人眼中也有了点惧意。 我左手臂抱住旗杆,右手抖了抖,百辟刀划了个弧线,跳了起来,我一把抓住刀柄。刀刃上,血不沾锋,只在上面流动。我在那面怪模怪样的旗上擦了擦,定定神,心中,升腾起前所未有的豪气。 如果说以前我心底依然有着对蛇人的惧意,此时已惧意全去。也是因为面临绝境,人反而更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这时,又有一个蛇人越众而出,向旗杆上攀来。这时我已确定,那面大旗对它们来说重要之极,可能,那些蛇人杀我是次,夺旗反而是主。不然,要是它们将旗杆砍倒,我准是变成肉饼,根本不用那么麻烦了。蛇人笨虽笨,不会连这也想不到的。我不由庆幸自己选择正确,若只是爬上另外的高架,只怕自己已早变成齑粉了。 那蛇人慢慢往上爬。刚才那蛇人的血涂在旗杆上,就连蛇人也爬得有点费力,但那蛇人一步步上来,丝毫不退缩。 刚才那蛇人的死,这个蛇人一定大存戒心。它每一步都小心之极,双眼也不敢离开我,那枪头在它头其实这忘忧果粉并无合拢伤口的效果,却有止痛奇效,服下后效果更佳,只是容易上瘾,不可多服。我来时只要伤口不再疼痛,哪管什么上不上瘾,服了不少。现在看来,果然是有奇效。 刚才这一甩,我象风浪中一样,摇摆不定。可是这一枪刺中我,却让我灵机一动,登时有了个主意。我一咬牙,脚在旗杆上一点。那蛇人此时将枪收回,枪拔出我左臂时,带得血肉模糊,我也不管什么了,人猛地向一边一晃,一下子,陀螺也似地绕着旗杆转了一圈。 我的右手还抓着绳子,这一圈,那绳子正好将那蛇人绑了一圈。这蛇人想必也明白了我的想法,左手要来拉缠在它身上的绳子,但这时我已转过了第二圈,这圈绳子反将它的左手也绑在里面了。 因为我一个身体都挂在绳子上,这两圈绕得很紧,那个蛇人力量虽大,竟然也挣不开。我只听得它发出了一声闷喝,不等它再有什么反应,脚一点旗杆,又绕着旗杆荡了两圈。 那怪旗很是沉重,这根绳子却是极为牢固,缠了四圈后,我也升高了许多,已到了那蛇人的胸口了。我抬头看时,只见它的双手都被缠着,动也动不了,那个头却可以乱动,正吐出血红的分叉舌头,露出一嘴白色的利牙,似乎想咬我,但却低不下来。 我心头一凛,却只觉身子一轻,人向相反方向甩了出去。 留下来这一段绳子不太长,绕了四圈后已没法再打结了,此时便有向反向松开之势。我身体一动时,便觉不妙,左手一把抓住挂在肋下的百辟刀,想要刺入那蛇人的胸口,但才刺出那蛇人的鳞下一点,听得那蛇人发出一声大叫,却只觉手臂无力,加上身子转动之势已急,哪里还刺得下去?那一枪已刺穿了我左臂,虽然我并不怎么觉得痛,但受了那么重的伤,哪里还用得出力? 我只觉人已腾云驾雾地向反向转去。刚才那缠着蛇人的几圈也前功尽弃,左手的刀转过半圈碰到了旗杆,抽出来后重又扎进,偏生死活插不下去,眼前眼花缭乱,也什么都看不清,只见蛇人那一身绿色的鳞片。 等转过第三圈,我叹了一口气,知道已无回天之力,颓然将左手松开,百辟刀又落下去。这刀本悬在我右手腕上,掉下去,正与我膝盖平齐。看下去,刀已无力,两腿也一样的无力,只见大腿上有一道不算很浇的伤口,那正是我刚才我在迷迷糊糊中感到的一点刺痛吧。 这时,却只见那蛇人的身体正在往下滑。它是要下来劈死我么?我不禁闭上眼,只道死到临头,只等着马上来的致命一枪了。 谁知那蛇人下滑的声音还在响。我睁开眼,正好蛇人手中的长枪枪尾在我跟前,我左手一把抓住,那蛇人也不用力回夺,只是滑下去,滑过的地方,也是血糊糊一片。 这时怎么回事? 我有点莫名其妙,却听得下面的蛇人营中发出一声惊呼,但这时我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立稳脚跟。我双脚缠住旗杆,只觉杆上一股血腥气。一缠在旗杆上,那旗子的份量但显现出来了,我右手象被人用力扯着一样。我将那绳子在旗杆上又打了个结缚住,看了看身上的伤口。 除了腹上的伤口,腿上的伤口已经结口,左臂上却仍是血肉模糊,那个洞口的皮肉都翻了出来。还好腿上的伤口并不碍事,我一松开双手,右手一抖,百辟刀回到了手中。 此时,旭日东升,那面旗正迎风招展。我拉过来,顺手在旗上割下一条布,包在伤口上。我一割下旗上的布,下面的蛇人发出一阵又惊又怒的低呼,我却只觉得好笑。 这时,几个蛇人抬开那个蛇人。这时曙色已微明,我在旗杆得那么神么? 我正有点失望,忽然柴草堆中发出“嘶”的一声响,一团火象活物一般窜出来,升腾起足有一人高。山都也吓了一大跳,长长的身躯居然一跃而起,向后跳出。但即使如此,它身上还是被点着了几处。 火已将那堆柴草全部点着。这火药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如果任由它烧下去,这旗杆马上会被烧断。此时,旗杆周围的蛇人已退开了十来步,似乎都在害怕火光,但与那日见到火光吓得魂飞魄散却不可同日而语了。 我手一松,人马上滑了下去。旗杆上,半干的血粘乎乎的,滑下去时擦得我软甲上也红红的一条。滑到那火头上,我将长枪往地下一柱,“砰”一声,顿住了下落之势,伸过长枪便去挑开柴草。 蛇人似乎仍不太会用火,柴草堆得很松,只是放在那木头架子上。我的长枪一扎入柴草堆,只是一甩,那些着火的柴草堆四散飞开,架子上马上只剩了些零星柴草,哪里还烧得起来? 蛇人见火四溅,又向外散开了一些。只是这些柴草就算烧也马上就烧完的。我咬了咬牙,把剩下的火药包好,扎在枪头上,往架子下一些小火上一探,布条马上烧着了。 现在还没烧进里面的火药,但一定马上会烧着了。我看看四周,已打定了主意,将那长枪举起,猛地掷向边上一个营帐。 长枪刚一飞出,枪尖上的火药包“嘶”一声炸开了。这声音不响,但就如同一块巨石扔进水里一样,火花四溅,炸得四处都是。附近的几个营帐一下被点着了,有些火花溅到了离得不太远的蛇人身上,那些蛇人也怪叫着,纷纷向外挤去。 正在一片大乱中,忽然听得山都吼道:“不要乱!左营灭火,右营上前,捉下那怪物!” 我是怪物?这时我也有点哭笑不得。但山都的吼声却似让那些蛇人都镇定下来,一批蛇人已转向那些着火的营帐,拼命地拍打,另外一批蛇人迫了上来。 那些蛇人还有点害怕地上燃着的火,但向前移动得很坚定。 这个山都虽然是个怪模怪样的蛇人,居然大有名将之风。我也不禁有点赞叹,帝国军中有此令下如山倒的将领,也不过武侯、陆经渔、沈西平区区几人而已。 两个蛇人已到了旗杆边上。架子下还有点火在燃着,这两个蛇人似乎也有点畏缩,山都喝道:“快上!” 它已猛地向上冲上。 刚才它被火舌燎了一下,身上的软甲也有几处焦痕,一张脸也黑一块青一块。它冲得很快,那两个蛇人在最前面,山都这一步,却窜得比它们更近,一枪向我扎来。我手足并用,猛地向上攀去,闪过这一枪,山都却喝道:“把刀拿来!” 边上一个蛇人道:“山都将军,天法师明训,不论何时,圣幡……那个不能碰地的。” 这个蛇人的话说得却也算流利,身上也披着软甲,一定也是蛇人中的一个首领吧。山都道:“来四个,扶住旗杆,一段段砍下来。” 我吃了一惊,一把抓住那面大旗,喝道:“你们住手,不然我要把这旗割成碎片。” 山都抬起头,道:“割吧,圣幡已被你这怪物玷污,不能再号令全军了。” 边上一个蛇人递过一柄刀来。蛇人的刀与帝国形制一般无二,山都接过了,道:“你们扶住了。” 边上,四个蛇人围成一圈,扶住旗杆,山都开始砍架子上那一段旗杆。 旗杆很粗,也是用很牢固的木头做的,山都要砍也不是说断就断。但它一刀砍下,我在旗杆不定武侯会给我追加几级。只是那时我连尸身也回不去,追加上十级也是空的。 我咬咬牙,摸着右手的百辟刀。 就算死,也不能让那些蛇人那么容易就割下我的首级。 我弯了弯腰,准备松开手。 那四个蛇人挤作一堆,都扶着旗杆,没有武器。我要防的,只是山都一个。 想到这儿,我也不禁失笑。 我也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我身上三处有伤,就算只有一个赤手空拳的蛇人,也不一定打得过,可能一跳下去,不等我动手,便要被蛇人撕成两半。 这时我的手已松开,人也滑下了几尺。边上有个蛇人叫道:“山都将军,怪物小……心!” 山都抬起头,我已喝道:“中!” 百辟刀脱手飞出,直取它的头部。 这一刀迅雷不及掩耳,也可以说是我最后的攻击了。山都呆了呆,伸手要用刀来格,但却来不及了。眼看这一刀便要刺入它的头部,边上一个蛇人忽地长身,一手抓住了刀刃。我手一抖,拴在百辟刀上的绳子一下绷得笔直,我用力一夺,那蛇人的手被刀刃划过,两个指头一下飞了起来。 但如此一来,已击不中山都了。我不等它们再攻击,马上又爬回,一把抓起那面旗子迎风一展,“哗”一声,旗子展开了,旗上那两个人首蛇身的怪物象平铺在天幕上一般展现在那些蛇人面前,那支箭也被旗子卷住,正射在旗面上。 我收了回来,抓住那支箭。 那是支去掉箭头的箭,箭杆上刻了一个“青”字。这“青”上半部刻成羽毛样,下面是封口的,成个箭头的样子。 这是谭青的箭!怪不得,在这种位置,也能有这么好的箭法。 我一阵激动,却见那细绳子上,又有一根粗绳连着。 是要用风筝带我出去么? 我真有点钦佩那个想出这主意的人。这人也当真了得,这主意匪夷所思,却也完全可行。我飞快地倒着绳子,已将那粗绳抓到了手中。 这时,却听得刚才在砍旗杆那个蛇人喝道:“是妖魔化成伏羲大神的样子,快放箭!” 它的喊声很响,但那些蛇人正此起彼伏,发出一些怪异的叫声,它的喊声却没有用。它跳下那旗杆架子,取出一张弓来,叫道:“放箭!” 蛇人的箭我还没见过。这个蛇人一箭射出,那支箭歪歪斜斜,飞近了那风筝便射不上去了,掉了下来。 怪不得蛇人少用箭吧,恐怕它们不擅长射箭。 这时,谭青在风筝上忽然也一箭射落。他的一箭可与蛇人的那箭不可同日而语,这一箭直射向那蛇人,那个蛇人张开嘴,一条鲜红的舌头吐在外面,似是吓得一动不动。 “啪”一声,这一箭射在离它只有一尺远的地上。在风筝上,以谭青那等高超的箭术,还是偏了一些了。 我正觉得可惜,手上却不慢,将那粗绳子抓在手中,试了试。 本以为这绳子一定绷得很紧,但这么一拉,却拉得那风筝下沉了一些。 那风筝承不住两个人的份量! 此时我心头如同一桶冰水浇下。本以为绝处逢生,但这么一来,前功尽弃,除非谭青自己跳下来,我才能逃走。 可谭青真能舍身救我么? 这时,下面的蛇人已纷纷站起,有一些也取出弓来向那风筝射去。它们的箭术还不及刚才那蛇人,谭青虽被我拉得沉下许多,却也仍没一支箭能射到他身边的。 我绞尽脑汁,却仍想不出一个能让那风筝承受两个人份量的办法。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尖利的破空之声,却见一支长枪射了上来。 这支长枪比箭长过许多,已正对着谭青射去,才到那风筝边,却被一下击飞,斜斜坠下。但如此一来,一下子又有好几个蛇人将长枪当箭射上去。幸好,不是所有蛇人都有那么强的射术,几支枪射得比箭更低便落下来了,但也有一两支枪到了谭青身边。若不是蛇人的准头太差,这两枪已足以将他射死。 这时,一支长枪正从我身边掠过。这支长枪正是那身披软甲的蛇人射的,劲力颇强。我右手一甩,百辟刀脱手掷出,正绕过那长枪,在枪杆上绕了几圈。 那一瞬,我的手臂几乎要被拔出一般,浑身一震,肩胛处痛得几乎无法忍受。 这时,我也感到周身都开始疼痛。那忘忧果失去效力了吧? 我将刀收回来,左手抓住了长枪,人也不住气喘。这杆长枪虽然抢到了,但我也已无法再用。我顺手将风筝上垂下的那根绳子绑在长枪上,好让自己方便些抓住。 如果再想不到逃走的办法,我也只好放手了,不能再让谭青在半空里盘旋。 这时,箭已如雨下,不过都避开了旗杆这边。它们也仍不能让这旗损伤吧?我看着那面正迎风招展的大旗,现在已被风扯得笔直,好象一块木板也似。 这时,忽然听得蛇人们发出一声欢呼,我抬头望去,大吃一惊,却见那风筝上已扎了一支长枪,看样子,竟是已射穿了谭青的身体。 我大吃一惊。那支长枪在风筝上动也不动,风筝却已开始盘旋,正不住往下掉。谭青已被射死了?我不禁仰天叫道:“谭青!” 像是响应我的叫声,一个人影一下从风筝上掉了下来。 谭青掉下来了! 我只觉心也要跳出喉咙口,他掉的地方就在旗杆边上,这一掉下来,手中的长枪被风筝带得猛往上一升,几乎脱出手去。可是我手里只有一杆长枪,怎么才能挡住他? 我也没有多想,将长枪的一头扎进那面旗的左上角,左下角和长枪枪杆捏在一起,也来不及捆到一处,便伸出去。 那旗子右边有一根木棍插着,升旗的绳子便绑在那木棍上。我在左边这么插上一枝长枪,约略有点象个担架床的样子。 我也没有想到,谭青从那么高的地上掉下来,我用这么一个简陋之极的担架床如何接得住他?就算接住了,他掉下来的势头也会连我也带下去的。但此时我根本没想这些,只是将旗子伸出去,只想把他接住。 “呼”一声,谭青的身子从旗子边掠过,枪杆根本没碰到他。 那一瞬,几乎只如闪电过眼那么短的时间,可是我却觉得如同有一天、一年那么长久。 谭青的胸口插了一支长枪,右手上还握着一把短弓,眼已闭着,脸上,还有点淡淡的笑容。 “谭青!” 我大叫着,可是,他的身体已“砰”一声摔在地上。 他一落地,蛇人已如潮水般涌上,我看不见下面的样子,却听得到刀枪刺入皮肉的声音。 我握紧了拳,关节也发白,只想狠狠地一拳打出,可这一拳却没有一个地方好打,眼角,也只觉得湿润。 一阵风猛地卷过,那面旗已展开了,兜风,这一阵风将我的身体也在旗杆顶上摇了摇。 谭青已掉下来了。现在风筝上没有人控制,尽管只有我一个人,也同样没办法带我飞走,除非我能爬到那风筝上。只是,风筝若降到只有旗杆那么高,那恐怕便飞不出去。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当务之急,便是我如何带着沈西平的首级逃出去,否则谭青的死也只是白死。 我看着那面旗子,又是一阵风吹过,那旗子象瓦片一样被吹得鼓起。我紧紧地抓着,忽然,脑子里跳出了一个主意! 谭青,多亏你。 我看着旗杆下,默然无语。谭青落下的地方,只剩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痕迹了。 我一刀砍下一段绳子,将那旗子左边的两角绑在了长枪上,试了试,让风筝上垂下的那根绳子移到正中。 谭青,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杀尽这帮蛇人。 在心底喃喃地说着,一刀砍断了那根升旗的绳子,然后一手抓着长枪的一头,将长枪横在肩上,猛地站了起来。 在旗杆顶上,要保持这个姿势是很困难的。但我只消那短短的一刻就行了。 我一站直了,左脚一下勾住那旗子的一角,趁着一阵风吹过,猛地向外一跳,右脚勾住了旗子的另一个角。 现在那旗子平平地背在我身上,也正好形成了一个风筝的样子。头顶那风筝吃的份量一下减轻,猛地升上天去。 下面,只留下那些蛇人的一阵惊呼。我只觉那旗杆象落下地的一块石子一样,飞落地下落,眨眼间便升上了十几丈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八章 智者胜 风鼓动着我背上的大旗,我象一只鸟一般越飞越高,下面,蛇人的阵营已一览无余。 蛇人驻扎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山谷。南疆多山,丛林茂密,而人口却不多,多半是住在平原一带的城郭和村落中,那些山里只有一些零星的猎户。 在空中,我已转了好多念头。这山谷很大,两边山壁如刀削,从两边攻下来是不可能的。前面有那片树林,要是用火攻,也只能烧掉树林,烧不到它们的营帐。而有那树林阻挡,帝国的骑兵也无所用其长。在这地方扎营,攻守两便,那蛇人军的首脑当真深通兵法。 可为什么蛇人不全军攻过来? 我只觉奇怪。蛇人的每一次攻击都不超过万人,可它们来时的尘头,却起码有好几万。在旗杆上,我看到蛇人的阵营绵延数里,可是出来的蛇人最多不过几千人。就算没有全部出来,蛇人也不至于那么少。 难道,那是伪兵之计? 我心头不禁一寒。蛇人难道真能定下这等计策么?若蛇人真个不过万人,将我们十万大军缠在这里,那真是笑话了。 此时我高高在上,两军一览无余,看得到冲出来迎战的蛇人正潮水一般涌出树林,带着我飞的风筝被一个黑甲骑士牵着绳子,正向城中跑去。树林外,已有数千人的帝国军严阵以待。 这批帝国军几乎全部是前锋营,当中夹杂着一些龙鳞军残军。他们到树林边,却不再攻入,想必也知道在树林里骑军无所用其长,绝对不会是蛇人的对手。可守势也未必能持久,蛇人的攻击有如狂风骤雨,他们能坚持多久? 此时,牵着我的那黑甲骑士已放慢了步子,风筝降下了许多。那人控风筝的手法极是高明,我也曾见过小孩放风筝,收下来时常一头栽下。若这风筝也一头栽下,我自然仍然难逃一死,可这人慢慢收回绳索,那风筝一点点降低,极是平稳。 风筝降到十余丈高处,我挂在风筝下,已离地还有八九丈了。那黑甲骑士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收起那面旗帜。我手一攀,抓住了绳子,将那长枪从旗上退出来。 此时,我左肩却觉得一阵疼痛。那一枪刺穿我的手臂,伤势不轻,本来有那忘忧果的效力,感不到疼痛,这时药效已过,伤口一阵阵钻心地疼痛。 那黑甲骑士大约也知道我伤势不轻,招招手,边上几个龙鳞军围上来,帮他拉绳索,另几个作势准备接住我。 等我降到离地还有一丈多高,却听得树林里的蛇人忽然发出一阵呐喊,黑压压的一片蛇人冲了出来。 前锋营岿然不动,那几个龙鳞军加紧拉着绳索,似乎对前锋营信心百倍。几个人加力拉扯,那风筝一低,下落之势便急了起来,我直冲下地。眼看要一头栽到地上,虽然这高度摔不死人,也要摔个七荤八素,几个龙鳞军冲过来,一下扶住我的双脚,一个叫道:“楚将军,放手!” 我双手一松,他们抬起我向前跑了几步,消去了我前冲之势。等我双足一落地,人刚站稳,只觉左臂疼得像是裂开一般,人也一下摔倒在地上。 那几个龙鳞军围在我身边,有一个扶起我叫道:“楚将军!楚将军!” 我从腰间解下沈西平的头颅,递给边上一个龙鳞军,道:“这是沈将军的首级……” 我还等说什么,那几个龙鳞军忽然直直跪倒在地,道:“楚将军,日后楚将军有命,我龙鳞军将士定万死不辞。” 我说不出话来,边上却听得祈烈叫道:“将军!” 他的声音欣喜若狂。我扭头一看,却见他牵着我的战马,向我跑过来。等他到我跟前,我道:“谁要出来迎战蛇人的?疯了么?” 祈烈想必也知道我会这么说,道:“将军,你放心,那是路统制和张先生定下的计策,我也出了点主意。” 我看了看那些一字排开的前锋营,在他们跟前堆放着一些树枝搭成的工事,路恭行立在全军正中,手中持着一面旗帜。我心头一亮,道:“用火药?” 他一笑,道:“正是。” 我挣扎着起来,祈烈给我臂上包了一下,扶着我上了马,道:“将军,回去吧。” 我道:“龙鳞军的弟兄,你们先把沈将军的首级带回去,我还想再看看。” 那几个龙鳞军又向我躬身一礼,跳上马向城中跑去。我带转马头,看着在树林边列阵相迎的前锋营。冲在最前的蛇人,已距前锋营不过数丈之遥了。不知路恭行打什么主意,那些柴草烧起来的话,恐怕已挡不住蛇人的攻势。 路恭行的大旗一挥,全军登时井井有条地后退,仍是有条不紊,将那工事全部让给蛇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等我问话,最先冲上来的一批蛇人已到了那工事边。祈烈却有点坐立不安,道:“千万不要出事情。” 像是应和他的话,忽然,在那头发出一声巨响,大地都仿佛震颤,我的坐骑虽然久经战阵,也惊得人立起来。我一把拉住缰绳,带住了马,却已见祈烈兴奋地叫道:“将军,成了!成了!” 刚才工事那边,浓烟滚滚,那些柴草也燃烧起来。地上,到处都是蛇人的残肢,有几人蛇人浑身带火,冲出来,但身上火势太旺,没几步便被烧成一堆。只有一两个蛇人冲破火阵,但却到了严阵以待的前锋营阵前。蛇人便是再蠢,此时也不改再冲了。 我的马被这一声巨响惊得打着转。我勒了勒缰绳,马停住了,祈烈在一边帮我带住马,道:“将军,不要紧吧? 我喃喃道:“好个张龙友。” 火药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我也始料未及。此时烟尘已散去了一些,看得清刚才发出巨响的地方。那里刚才还平平整整,现在却如同被刨了条深沟,上百个蛇人的尸首堆在一处,火舌不时喷出。隔着那两丈宽的一带地方,一群张皇失措的蛇人正张望着,欲进不进。 这等威势,攻守两方都不曾想到吧。 这时,路恭行道:“全军听令,依次退入城中,不得混乱。” 前锋营已到了我跟前。与我交好的几个百夫长向我点头示意,眼中也掩不住笑意,连蒲安礼对我也隐隐有点敬意了。 路恭行退在最后。最后的一排前锋营手持长枪,不敢怠慢,只是蛇人却吓傻了似的,追也不追,几个冲出火阵的蛇人茫然立在火堆前。杀这几个蛇人自是举手之劳,却也实无必要了。 路恭行一见我,笑道:“楚将军,恭喜你全身而退,已获全功。” 我道:“路将军,你们怎么将时机把握得如此好?” 他笑了笑,道:“现在不是说话之时,回去吧。” 退入城门,刚将城门掩上,却只听得雷鼓的声音有若雷声炸响:“前锋营统制路恭行,五营百夫长楚休红,速至中军帐中。” 我们一惊,却见雷鼓正站在城头上,手中捧着一枝令牌。我小声道:“路将军,武侯知道我们外出么?” 他苦笑一下道:“我不曾请令,是私发兵马的。” “什么?” 我又是一惊。私发兵马,那可不是小罪。我道:“为什么不请令?” “事情紧急。” 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向中军帐中走去。我跟在他身后,有点惴惴不安。武侯的消息也当真灵通,可能龙鳞军向他汇报过了。我想,纵然我们有私自出动之罪,可这一场胜仗也足以抵销了。 如果能尽快退兵,那也是值得的。 ※※※ 一进中军帐中,我和路恭行跪了下来,道:“君侯万安。” 武侯道:“站起来说话吧。” 我们道:“谢君侯。” 站直了,才发现帐中侍立着好几个中军的参将,高铁冲坐在他那张轮椅上,仍是戴着一个垂下纱幕的斗笠,张龙友也在一边,脸色也无异样。我的心定了定,心知定无大碍,那堆火药准是张龙友拿出来的,他是武侯现在很赏识的人,爱屋及乌,也不至于会对我们加罪。 我正想着,只听武侯喝道:“路恭行,谁给你权力私自发兵,前去交战?” 路恭行抬起头来,道:“君侯,此役事出突然,卑职无暇请令,只得先斩后奏,确是有违军令,请君侯责罚。” 武侯从座椅上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那大鹰小鹰。他站在我们跟前,扫视了一眼。我在一边看着武侯,生怕他会说出“将路恭行拿下”之类的话。 好一会,武侯道:“前锋营统制路恭行,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 我一惊。难道我也在责罚之列么?的确,我私自出营,一样犯了军令了。但我想武侯多半不会责罚我的,最多只是无功。如果能让十万大军早日班师,那么一点功劳又算什么? 武侯道:“路恭行,你不遵号令,私发前锋营与龙鳞军,本当处斩。但军情紧急,为将之道,事急当随机应变,你做得很好,故功过两抵,退下吧。” 路恭行道:“多谢武侯。” 武侯看看我,又道:“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违抗军令,罪在不赦,杀了!” 我大吃一惊,做梦也想不到武侯竟会如此处置。路恭行也吓了一跳,他大声道:“君侯!” 武侯看了看我,道:“楚休红,你可有话说?” 我垂下头道:“武侯处置得极是。军人若有令不遵,如何谈得上军人?纵末将立下大功,却也犯下了弥天之罪。只望武侯能让这十万大军早日班师,不至于埋骨他乡,楚休红死亦无憾。” 话虽如此说,我却深知武侯定不会杀我。当初陆经渔如此大罪,一样默认他逃亡,何况我还有功劳?武侯看着我,突然笑道:“好,好。你知道便好。” 他走过来,扶起我道:“楚将军,破城之日,我见你有些妇人之仁。为将之道,绝不可对敌人有一丝怜悯,今日你可要知道军令如山的份量。” 我刚站起来,武侯忽然从我腰间抽出了百辟刀,一刀劈向我的脖子。 这一刀快得如闪电一击,我做梦也想不到武侯谈笑间突然动手,不禁一闭眼。 脖子上一凉,却不觉得痛苦,耳边倒听得周围的一阵惊呼。我睁开眼,却见武侯的刀停在我脖子上,没有砍下去。 他喝道:“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听令!” 我一下跪倒,道:“末将在。” 武侯道:“楚休红,你违抗军令,从今日起,不得再列入前锋营名册。” 这是要开革我?我这才真的一惊,道:“君侯……” 武侯将刀插回我腰间鞘中,摆了摆手,道:“楚将军,你从今日起,为龙鳞军统领,我准你在诸军中抽调人手,重建龙鳞军。” 是如此么?我不禁又惊又喜,道:“多谢君侯。” 话音甫落,却觉得左臂一阵剧痛。刚才我强忍着,此时心底一宽,再也忍受不住,身子一歪,便倒了下来。 等醒过来,我只觉自己躺在一张软床上。刚一睁开眼,只听得边上有个女子道:“楚将军醒来了!” 怎么会有女子?我心头有点诧异,眼前仍有点模糊。定睛看时,却见我躺在一个帐篷里,边上有两个女子,一个正用湿布搭在我头上,另一个正看着我,脸露喜色。有趣的是,这两个女子长得一模一样,连衣服也一样。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那两个女子忙扶着我,一个把我额上的湿布拿开。我刚想问话,帐篷外有人进来,依稀记得那正是我逃出蛇人营地时拉着风筝绳子的龙鳞军军官。 这人到我跟前,跪下道:“统领,末将龙鳞军中军哨官金千石参见。” 我已到了龙鳞军阵中了?我道:“金将军起来吧。这儿是龙鳞军的营房?” 金千石道:“是。楚统领,请你好好将养,武侯已下令,后日大胜后即班师回朝。” 后日大胜?我不禁皱了皱眉。武侯难道已有了破敌之策?金千石似也知道我的疑问,道:“这是前锋营的劳国基将军计策,抽调了我军中的薛文亦,定能大获全胜。” 我道:“薛文亦是谁?” 金千石正待回话,我对那两个女子道:“喂,你们给金将军搬把椅子过来,别让人家站着。” 一个女子忙不叠地搬个椅子过来。动作太急,到床边时碰了一下我的左肩,我只觉一痛,差点叫出声来,却见金千石手按钢刀,对那女子喝道:“出去!” 那个女子面如土色,小声道:“将军……” 我道:“金将军,怎么回事?” 金千石跪下道:“统领,末将万死,这个女子竟然伤到了统领,我必要将她碎尸万段。” 我吓了一跳。那天我和路恭行来右军询问蛇人的事,便曾见田威将那女子的手砍下来做骰子,后来又一刀砍落那女子首级,那一次我便差点与他决斗。本以为不过是田威此人骄横残暴,但听金千石的话,似乎右军中大多如此。我暗自叹了一口气,道:“金将军,请你给我个面子,不要难为她吧,她本是无心。” 金千石道:“统领有话,末将岂敢有违。” 我对那两女子道:“你们到一边休息去吧。” 她们退下时,我见她们眼中都似有些泪光。等她们退走,我不禁叹出了一口气。 龙鳞军固然强悍,但沈西平这种带兵方法,实非我能。但事已至此,我总不能马上向武侯辞职吧。也许,在武侯心中,我也算是他亲信了,任命我为龙鳞军统领,也是为了将这支强兵纳入自己帐下。 我对金千石道:“金将军起来吧,我这个实在有点婆婆妈妈的,请金将军不要介意。对了,你说的薛文亦是何人?” 金千石坐到椅子上,道:“薛文亦是我右军的工正。他有个外号叫薛妙手,极擅机关之学。对了,统领将沈大人的首级夺回时,乘的那只风筝便是他做的。” 我道:“那天,你们怎的会备好那东西?知道我陷在那里了么?” 金千石笑了笑,道:“那日我们本不知统领也去,那本是为前哨秦权将军和左哨陈亦凡将军预备的。因为事急,薛妙手也只做了一个。不曾想,他们失手了,统领却一战成功,天下英雄,也不是尽在龙鳞一军啊。” 他的话,我也听得出话语间的自大之意。但他至少已许我为英雄,我不禁淡淡一笑,道:“可你们怎么把握时机的?” 金千石道:“这便是薛妙手的奇技了。统领,你现在能走动么?” 我试了试。现在我身上有三处大伤,腹上的已经结口,问题不大了,腿上只是皮肉之伤,只有一条左臂仍是疼痛不堪,倒无碍行走。我道:“行啊。” “那请统领跟我来吧。” 我有点好奇,翻身要下床,金千石一边喝道:“喂,快出来帮统领下床。” 那两个女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扶住我。我站定了,向她们微微一笑道:“谢谢。”这话似是什么叫人害怕的话一般,她们一下子有点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怎么放。 我也没有再理她们,跟着金千石出去。一走出帐篷,我道:“那两个女子是哪里来的?” 金千石道:“那是属下的两个俘虏。统领不喜欢么?末将见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倒也好玩。若统领不喜欢,我帐中还有五个,都可以算绝色,不过比她们也不会好。” 我不禁又暗暗叹了一口气,道:“龙鳞军中女子可多?” 金千石道:“每个人都有一两个吧。统领别见笑,末将别无所好,也只有这酒色两字。“他说着,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 我正色道:“金将军,请你向龙鳞军的弟兄们说说,以后待她们好点吧。” 金千石脸色一变,便又跪下道:“末将万死,起初末将曾有十个侍妾,被我杀三个了。以后一定待她们好一点。” 我单手扶起他道:“金将军年纪大过我,我不过是侥幸得居此位,大家都是弟兄,战阵上望将军听我号令,平时请将军也不必太拘礼,叫我名字也便成。” 金千石站起来,脸上也有点异样,倒似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许,沈西平治军,军纪很乱,上下尊卑却极讲究的。碰上我这个为上不尊的统领,让他也摸不着头脑。 慢慢来吧。 我看了看天。天色也有点晚了,西门这一带很是平静。武侯的封刀令已下了四天,固然右军也不敢不遵,更何况城中残存的民众已是不多了。国民广场中已聚了五六万城民,也真没想到,屠城这几日,竟然已屠灭了极大多数。围城之初,城中大概有八十万军民啊。 有七十多万人死了。这七十多万,可能饿死的和共和军自己最后杀人充饥的也有一半。可就算如此,也起码有三四十万死在帝国军的屠城中。十万大军,有谁的手上会没染过鲜血呢? 这时,金千石道:“统领,就是那个。” 他指着一个箭楼。我抬起头,却见箭楼上伸出一个长长的竹筒。 “那是什么?” 金千石道:“上去看看便知。” 他走了上去,我刚踏上一步,却觉肩头又是一阵痛,身子也晃了晃。金千石跳下台阶,扶住我道:“末将该死,忘了统领伤还没好。” 我道:“没什么大碍的,多谢金将军了。” 我说没什么大碍,一半当然是要强,另一半倒也不是虚言。那个医官叫叶台,是天机法师的再传弟子。张龙友的上清丹鼎派崇尚炼丹,也炼出一些药来,清虚吐纳派不尚炼丹,不过他们更注重医道。虽然飞升为主,医道为辅,可清虚吐纳派中却有些人本末倒置,反而将医道置于首位了。叶台的医术便源出那一派,因为在军中,对伤科尤有心得。我伤得不轻,但今天已觉疼痛中有点痒苏苏的,那是伤口正在愈合之兆。路上我向金千石问问劳国基所定之计,他也知之不详,只知中军正在准备,在各军挑选身材矮小的死士,也不知有什么用。 一走上箭楼,有两个小兵正坐在边上。见金千石和我上来,他们一下站定,道:“金将军。” 金千石道:“这位是新来的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将军,你们前来参见。” 那两个小兵也唬了一跳,齐声道:“楚统领好。” 他们话如此说,脸上却依稀有点不服之色。那也难怪,右军沈西平统军时,独立性很大,很多人都只知沈西平,甚至不知有武侯。我一个外人来统领沈西平精锐中的精锐,自然有些人不服。武侯也因为右军有点尾大不掉,才会借这名目来让我统军吧。 金千石道:“这是薛妙手做的,他取了一个名字叫望远镜。” 望远镜?我看了看那东西。那是一个很粗大的毛竹筒,搁在当中一个架子上。因为太长,有一半伸出了箭楼。两头不知镶嵌着什么,有点亮闪闪的发光。金千石扶住了那望远镜,道:“统领,你在这头看。” 我走到那一头,往里看了看。 乍一看,有点模糊,但马上,我看见了一片营帐,有一根光秃秃的旗杆伸在面前。看样子,那营帐只竖在几十丈开外。尽管模糊,却仍能看清。 那是什么人的营帐?我不禁一阵狐疑。 这望远镜正对着西南面,几十丈外,也就是南门的西北面。可那儿明明是一片空地,蛇人攻击也一向只攻南门,并不曾攻到西门来。 “那是什么人的营帐?” 金千石道:“蛇人的。” “什么?” 我大吃一惊。蛇人还在数里之外,可从那竹筒里看来,却近了好几倍。怪不得那叫望远镜吧。我又凑上去看了看,果然,看得到在那营帐前,有一片树林,正是蛇人营前的树林。 金千石在一边道:“昨日晚间,我们在树林外一直等着秦权的信号,却一直等不到。还好薛妙手早上看见了统领你在那旗杆,到晚间最多只能做出五十个来。” 我道:“五十个人?那火药够么?” “张先生道,北门外那火云洞便出产硫磺,硝粉却可在那些旧墙上刮取。准备每人携带一斤火药,再带上一个木桶的那种能烧起来的酒,这些却并不难办。” 我想了想,也觉得这计划的确很是可行。火药的威力我们都见过,加上那种一碰火便燃起的酒,但是神仙也逃不脱了。武侯也实在抗拒不了那种一举击溃蛇人的诱惑吧。只是,在内心里,我却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妥,可实在说不出来哪方面有什么不妥。 说了一阵话,与祈烈分手了。送他们出门。金千石又带了些龙鳞军残存的军官来见我。龙鳞军编制分前后左右中五哨,每哨设哨长一名。经过那次大败,龙鳞军五哨哨长只剩了金千石一人了。 辞别了他们,回到帐中,那两个服侍我的女子已侍立在一边,道:“将军,请用餐。” 桌案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还有一些煮烂了的干牛肉。干牛肉本是从京城里带出来的食物,又干又硬时实在没什么滋味,煮烂了却也有些香味。我一只手端起碗,想要喝,可烫了点,另一只手又动不了,正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女子端起碗,另一个用一个小勺子舀起一勺喂给我。以前在前锋营中,祈烈当我护兵时也曾给我端过碗,但他端碗实在不能和女子相比,怪不得注重享受的龙鳞军要用女子来服侍吧。 香甜的米粒入口,只觉得与平时吃的那些干饼实有天壤之别。这种白米粥在京城里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南方出米,更不是稀奇东西了。只是如今战火纷飞,能吃到这个,实已是极大的享受了。我忽然想到,被拘禁在国民广场中的那些城民不知能吃到什么。 刚吃了两口,我忽道:“你们吃过了么?” 一个女子有点局促,道:“将军,我们……” 我此时才注意看了看她们。她们一模一样的脸上,都有点憔悴的神色。我道:“你们也吃吧。” 那两个女子互相看了看,那个端着碗的女子把碗放在桌上,另一个把勺子放在碗里,两人同时跪下道:“将军,我们不敢。” 我道:“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们平常吃什么?” 她们面面相觑,半天,一个才道:“以前,金将军给我们那种干饼。” 想象着她们吃那种难以下咽的干饼,我不禁失笑。她们不知我笑什么,都有点害怕,我道:“再拿两个碗来。” 她们拿出两个碗,我把两碗粥分成三碗,有意把一碗留得少点,道:“来,一人一碗,不够的话把干饼泡在里面,好吃点。“说罢,把最少的那碗拿到我跟前,从怀里摸出一块干饼,道:“来,帮我撕碎了泡在里面。” ※※※ 吃罢了粥,只觉人身上也舒服得很。她们两个已去歇息了。恐怕,被俘后她们从来不曾有过一天不担惊受怕的日子吧。虽然她们还有些怕,便多少面上已有了些笑容,告诉我,一个叫白薇,一个叫紫蓼,是共和军中一个中级官员的孪生女儿。 看着她们歇息的那个小帐蓬,我不觉叹息。如果苍月公不曾谋反,她们必是两个养尊处优的名媛,周围围着一大批公子哥,象我这等小军官,想要她们假以颜色都难,现在她们却象两个柔顺的奴仆一般服侍我。 今夜要发动反击,我也实在睡不着。走出门去,暮色已临。远处,蛇人的阵营中也没有什么声息。我又到了那箭楼上,却看了看那个望远镜。那两个小兵也认识我了,很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 在望远镜中看去,模模糊糊的,也没什么异动。只是让我有点担心的是,蛇人营中已亮了些。也许,蛇人也在渐渐适应火光,一天比一天不再怕火。 我看了一会,眼有点酸痛。正想离开,忽然,眼角一瞟,在那望远镜里似乎看到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动。 那是什么? 我又伏到望远镜前。那望远镜本就不太清楚,加上已是暮色苍茫,更看不清了。刚才似乎见那影子约略是在树林前,但现在看去,什么也不见。 是我眼花么? 我慢慢走下箭楼。城头上,夜巡的士兵仍在四处巡视。每一个人都不准解甲,休息也只是偷空打个盹。这样的日子,也快到头了吧。 师老厌战。《行军七要》中也告诫这一点。我们发兵以来,都是势如破竹,一直没有这种迹象。但如今与蛇人相持在高鹫城中,却一下让人有了厌战之心。以武侯之能,不会看不到这点。他仍要再战一场后退兵,那也是欲收全功,以全他盖世名将之名吧。 名将。我不禁一笑。古往今来,出过多少名将。所谓的名将,无非杀的人多而已。陆经渔跟我说过的“无非杀人有方”,那也是厌倦也征战所发的感慨吧。战场上,除了杀和被杀,就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天空中,月亮升起,淡淡的一牙。去年此时,高鹫城中也许正歌舞升平,准备过年,今年,绝大部份人都已成为尸骨。仅仅一年而已,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了。 我走下城头,正想回自己的帐中休息,忽然,城中响起了幽渺的箫声。 那箫声起得地方也不远,似是南门城头。箫声清雅秀丽,也不知吹的是支什么曲子,十分悦耳动听。曲调却十分繁复,便如一根细细的长丝,千回百转,却又一丝不乱。 听着那箫声,仿佛身体内外都流动着洁净的清水,什么都不再想,竟飘飘然有欲飞之感。我在城下听得也有点呆了,只盼那箫声响得久一些。 正听得入神,忽然箫声中插入了一支笛声。这笛声极是嘹亮,突兀而来,有如利刃破空,却那如丝一般绵密的箫声却配得天衣无缝,倒似本该如此一般。 那响亮的笛声越吹越响,终于,箫声再应和不了笛声,已是欲断欲续,这时,忽然“铮淙”一声,响起了一串琵琶之声。 这琵琶声一响起,我心头也一震。 尽管我不懂音律,但只一听这声音,便知那是谁弹的。 雪白的手指,如泣如诉的曲调。那一日的红灯绿酒间,如惊鸿一瞥,只是一个纤弱的身影。 我向南门走去。走了几步,嫌走得太慢,跑了几步,但一跑,肩头却有点疼痛。此时我却管不了那些,顾自向前跑着。 西门到南门也有一段距离,但听那声音,也不在正南门,而是南门偏西的城头上。 那是武侯的临时阵营啊。不知为什么,我只想再看一眼那在弦上飞舞的手指,只想再听一下那种让人泫然的曲调。 笛声和琵琶的声音犹在一处。连我这等人也听得出,笛声中浑是一片杀伐之象,那琵琶声平和中正,却带着一点柔弱。弹得一刻,笛声又越拔越高,琵琶声也似要跟不上了。 柔美的琵琶声,仿佛杂花生树,似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山谷,与日月同生共长。笛声却像是一柄闪电般击来的快刀,一队风驰电掣般冲来的铁骑,击破了和平的迷梦。刀光闪闪,地上流淌着鲜血,四处都是烈火和人的哭喊。 我奔跑着,任那曲调如浮云般绕在我周围。不知何时,我只觉得眼中已有了泪水。 战场上,不管说什么解民倒悬的正义之战还是开疆拓土的不义之争,死得最多的,仍是无辜百姓。便是冲杀在前线的士兵,他们战死后又能留下什么?胜方的亡魂,称为国殇,还有点哀荣。败方的战死者,却只能遭人唾骂,谁想过他们家中,一样有着妻儿老小,在他们临死时的心中,也许和那些最爱和平的人一样,仍想着给自己家人一点温暖。 跑到了一个城头,我已是气喘吁吁。毕竟,我伤势不轻,这一通跑让我有点脱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拾级而上。 此时笛声已压倒了琵琶声,便如一条在天际间飞舞的蛟龙,忽焉在东,忽焉在西,不可一世,似乎指挥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中冲杀,当者披靡。 忽然,在高亢的笛声中起了一个转折,似是水面有了一个小小的涟漪,隐隐地有些孤寂之意。 那是什么人? 我想着,踏上了城头。 我看见了她。 她坐在一队女乐中,怀中怀着琵琶,仍是着着那一袭黄衫,五指仍在弦上拨动。尽管笛声嘹亮干云,琵琶的声音仍是如草尖的露水,纵然铁蹄踏过,依然坠下花梢。 吹笛的,竟然是武侯! 我不禁有点目瞪口呆。我做梦也想不到,武侯居然也深通音律。他放在唇边吹奏的,也不是一般的竹笛,而是一枝磨得发亮的铁笛。此时他也似沉浸在笛声中,双目紧闭,对周围什么也不关心。他那形影不离的两个护兵大鹰小鹰也侍立在下首。 月光下,一群人有似泥塑木雕。 我不敢近前,远远地看着。城头上,巡视的士兵手扶长枪,也听得如痴如醉,仿入梦境。 笛声渐杳,显得琵琶声重又突兀于外。但这时的琵琶声已不成曲调,便似大军过后,一片狼藉,那个和熙祥和的村庄中已无噍类,只剩一片残垣断壁。 武侯猛地睁开眼,放铁笛在手掌一击,“啪”一声。她一惊,手指移开了琵琶,一众女乐离座,跪倒在武侯座前。 武侯笑道:“起来吧。” 她们都坐回座位上。武侯道:“你的琵琶是跟谁学的?” 这是跟她说的。她敛衽道:“回君侯,我幼时随穆善才学的琵琶。”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开口。她的声音清越婉脆,却又不卑不亢。她此时的身份只是个女俘,话语间却依然如与武侯平等。 “穆善才啊。”武侯低下头。 这穆善才是南国琵琶圣手,听说我们围城时便在高鹫城中,后来不知所踪了,多半也已死在围城中。 武侯抬起头,似是自言自语道:“四十多年前,我与穆善才在帝都会过一面,他传给我以琵琶指法吹笛之技。不知不觉,四十多年了啊,怪不得我见你的琵琶竟能与我这支《马上横戈》相应和。” 她忽道:“君侯的笛曲妙可入神,但兵刃之气过重,我最后已散乱不堪,难乎为继了。” 这话既可说是恭维,也可说指摘。武侯却也不以为忤,道:“正是啊。我自知久在行伍,只怕血中流出来也是刀锋的寒意了。唉。” 最后那一叹如同从心底发出。 不为人所知的武侯竟然还是这样一个人?我惊得目瞪口呆。也怪不得吧,武侯能成为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帝国立国以来的战将,据说武侯也可排到前十位了。如果我仅仅只凭勇力,那大概永远也成不了名将。 发现自己想的居然是这些,我突然有点对不起她的感觉。 也许她的父兄便是死在我的刀下。现在,她已只成了一班要送给帝君的女乐中的一个了。不知为什么,我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对战争的痛恨。 如果,战争没有发生,南国依然是一个行省,人们安居乐业,那有多么好啊。 我站在城墙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西南边发出了一阵巨响。武侯站起身,眺望着远处,道:“反击开始了!” 西南边,火光飞起,烟焰张天。几乎所有在城头的士兵都涌到城墙边看着那处。 对蛇人的反击终于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九章 突如其来 火光直冲云霄,远远的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直腾上去,夹杂着一声声响。当一次一丛火光冲天而起,周围的人便发出一阵欢呼。可是,武侯的眉头却皱紧了。忽然,他喝道:“斥堠!斥堠回来没有?” 有什么不对么?我扭头望向那边的火光,忽然,心底一阵莫名的惊慌。 我自己也扔过火药包,那一包火药不知多少,但也有一斤左右,火光却绝没有冲得那么高。可是从这副景象看来,似乎那火药并不是在地上炸开,而是在空中便烧起来的。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噤。难道有哪个死士心急,在空中便点着了火药了?可就算走火,也不至于变得那么大。 我已心急如焚,恨不得到跟前去看个究竟。马上,我想到了薛文亦做的那个望远镜。 尽管那东西不能看得清楚,但多少可以看到些究竟。可这时,那火光旋起旋落,已然一片平静,现在再赶到那儿,也看不到什么了。 这时,城下一片喧哗,城门一拉开,一骑马飞也似冲进城来,有个人直冲上城头。 那正是个斥堠兵。 他冲过我身边,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一上城头,跪倒在地,道:“禀君侯,事情……事情不妙!” 他的话也上气不接下气,这一路赶过来,路途不远,但赶得太急,让他累得够呛。 武侯道:“出什么事了?” 那斥堠道:“禀武侯,锐步营……全军覆没!” 什么?我在一边也惊得变色。锐步营总数有五千人,经减员,仍还有三千多,那斥堠说的锐步营全军覆没,自是指这次派出的一千。武侯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道:“进去说吧。”他挥了挥手,大鹰小鹰护着他进了帐中,那斥堠也跟了进去。 女乐由辎重营的一个将领带下城。那个将领与我也认识,走过我时向我打了声招呼。我也向他行了一礼,却只是注意着她。 她的黄衫在夜风中被吹起。春夜,风犹料峭,看着她怀抱琵琶,飘然而去,脸上却仍是木然无神色,我的心头不禁微微一疼。 下了城,正赶上南门有一些锐兵营残军回来。出发时是一千零五十,回来的却只剩了一百来人,的确是全军覆没。 这一趟攻击,本就要神不知鬼不觉,本来前锋营请令要求出战,但武侯说前锋营多是骑兵,响声太大,因此发了一千锐兵营出去。锐步营是步军中精锐,攻击力虽较前锋营有所不如,但更善防御。锐步营的纪律,比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前锋营也要严明得多,这次火攻,的确是他们更适合。 战死一千人,于全军战力也无甚大碍,但这个本以为是必胜之计全然无功,反让蛇人将计就计,对军心却影响甚巨。一些城门口的士兵不顾禁令,围着那批残军问着。 这次行动本来机密之至,直到出发,城门口的兵丁才知道有一支队伍前去偷袭。这等攻击之法也是闻所未闻,他们自也以为是必胜,没想到结局竟是如此,自是要围着问个究竟。我走到人群边,也听着。 那支锐步营由营中的一个营官管弘带队。将全军带到那林边,初时一切如常。待风筝升空,林中突然杀出了大队蛇人。此时空中风筝尚未到蛇人营头,若管弘立时退却,无非将那五十个士兵弃了不顾而已,全军尚能安全回返。但管弘死战不退,还想着撑到风筝掷下火药,一战成功,便是死亦无憾。开始这战略亦甚奏效,在锐步营的坚壁阵前,蛇人虽然数量占据优势,却一直没能一举击溃锐步营防守。正当风筝到了蛇人阵上,哪知忽然从蛇人营地里飞上大片身上带火的飞鸟。那五十个风筝立时在空中燃起,至此,锐步营的斗志便全部瓦解,五十个在风筝上的兵丁无一人回返,锐步营的一千人也被屠戮殆尽。 在那些残存士兵惊魂未定的述说中,还带着恐惧。管弘那种宁死不屈的勇者风范也没能感染他们,在他们心底,只剩下对蛇人的恐慌。 我越听越是心寒。武侯本来是想打个胜仗后收兵,谁知弄巧成拙,以后的事怎么办? 我抬起头看看天。天已快亮了,城门口仍是挤了一大堆士兵。这时,一个骑着马的将领过来喝道:“说什么!快就位,擅离职守者,斩!” 的确,这么再挤作一堆,只会让军心不稳。现在不少中级中军也挤在人群中,似乎没想到整束军纪。此人雷厉风行,甚有大将之风。守城的士兵都回到了原位,退回来的锐步营向自己营帐走去。我正想走,那将领过来道:“喂,你是哪个营的,怎的不走?” 我看了看他。看这人的号衣,是中军的一个巡官。我尚未回话,他翻身下马,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末将苑可祥见过。恕末将失礼。” 我道:“你说得没错,我马上归队。” 苑可祥道:“楚将军,你骑我的马去吧,过一会我来楚将军营中带马便是。” 我的臂上正一阵阵疼痛。赶过来时,太过性急,也不曾骑马。我原先骑的座骑已在龙鳞军与蛇人的第一战中战死,现在的座骑一直养在龙鳞军马厩中,我还没骑过。我也不客气,向他行了一礼,道:“有劳了。” 那苑可祥向我行过一礼,扭头却巡视各处。我打了下马,向龙鳞军营中走去。在马上,一路只见到处都有士兵在交头接耳。 武侯这一战,彻底地失败了。这一战的失败,使得武侯以全胜之势回师的计划破灭,不知武侯会不会吞下这颗苦果,忍辱回师。其实,从全局来看,现在退兵仍是上策。 可是,这一战到底怎么会败的呢?那种以火药攻击敌营的策略,可以说是帝国征战史上的第一次,以蛇人那种生番似的脑子,绝对不会想到的。唯一的可能,那就是我们军中有了内奸。 也几乎马上就想到那个影子。见到那个影子正是在锐步营出发前。难道那就是内奸?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内奸自然不会是蛇人,可如果是个人,那这个人会是谁?如果是以前,我肯定马上断定是共和军的余党。但现在想想,说共和军的余党不免疑点太多。如果他潜伏在帝国军中,为什么在围城时不出现,却要等共和军被击灭后才出来? 我在马上想着,这时,忽听得有人叫道:“统领!楚统领!” 我抬起头,是金千石在前面,正牵着我的马。我跳下马,道:“金将军,好。” 金千石到马边,帮我拉着马,我道:“那是中军的一位苑可祥将军的座骑,等一会他会来取回的。金将军,有什么事么?” 金千石道:“刚才雷鼓前来通报,君侯命你速至中军,商议军情。” 我一时还有点莫名其妙,但马上意识到,我现在已是龙鳞军的统领了,已足可与路恭行平起平坐,自然也已有权列席军机会议。我跳上自己的座骑,道:“我马上去。” 打马刚要走,回过头来道:“金将军,麻烦你跟我帐中的白薇紫蓼说,我早饭不吃了,让她们吃光吧。” 我打了一鞭。虽然只有单手控马,但还是游刃有余。在马上,想着金千石最后的那副表情,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让金千石对他那两个过去的侍妾和颜悦色说什么早饭的事,也实在有点难为他吧。 赶到武侯军帐,已有一些亲兵队在帐口恭迎。我进去后,一个通事官叫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到。”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一个马弁引着我到我的位置。帐中已坐了十来个各军的军官,最前排是中军的带兵统领威远伯莫振武和后军主将罗经纬。他们边上便是左军副主将卜武和右军代主将栾鹏。本来他们要坐在左军陆经渔和右军沈西平身后,但那两个绝世名将都没有在座,他们的座位便提了一位。后面,一共有二十多个座位,分别是左、中、右、后四级的中级将领的座位。本来中军的将领有十来个有资格列席军机会议的,现在也已战死了五六个,那五六个座位便空着。我的座位是右军那一排中,正好和中军的相邻,边上正是路恭行。坐下时,他对我一颌首,也没有说话。我也行了一礼,坐了下来。武侯的位置还空着,要等我们都到齐了他才出来吧。 又等了一会,应列席的已全部到齐。武侯的军机会,必须在一柱香里全部到席,否则将要受责罚。我有禁暗叫侥幸。如果不是苑可祥借我那匹马,我只怕要误卯了。 等到齐后,几个马弁下了营帐的门帘,那个通事官道:“君侯升帐,列位请起。”我们齐齐站起,向武侯行了一礼,武侯摆了摆手,坐了下来。 都坐定后,武侯道:“列位将军大概已都知晓了,这番夜袭,我军彻底失败,一千零五十名弟兄,逃归一百零二人,其余尽数战死。” 谁也没有说话。这事传得极快,除了那些消息太不灵通的,全军上下大多已经知晓。武侯端起酒杯,道:“此计本是由前锋营前锋十三营百夫长劳国基所献,我亦首肯。此役失败,我难辞其咎。” 他将酒杯在案上一顿,道:“眼下三军已无战意,列位将军以为当如何进退?” 武侯要班师了。 我立刻想到了这。路恭行前两天已提议班师,那回大概碰了一鼻子灰,此时武侯也终于采纳了他的建议。的确,按当前形势,确是班师为上。但南疆甫定,局面仍是不稳。此时退却,加上蛇人犹在城外,只怕平共和军之役,要落个前功尽弃。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早点退去,总好过在这儿全军覆没吧。 这时,莫振武站起来道:“禀君侯,职以为,平叛之役已获全功,蛇人不过疥癣小疾,无足挂齿。当务之急,实是班师回朝,以作休整。” 这也是许多人的想法吧。毕竟,攻破高鹫城后,就象一个拳头击出,这一击用尽了浑身力量,实在没什么力量再作第二次雷霆之击了。莫振武是中军的带兵统领,他的话,其实也是武侯的意思,只不过武侯自己不太好开口说退兵,只能借莫振武的嘴说出来。 德洋也站起来道:“禀君侯,莫将军所言极是。三军出征,已将近一年。现在正值初春,粮草难以为继,若无补给,三军口粮只能支持一个月左右了。卑职也同意莫将军之言,不如先行班师为上。” 莫振武可以说代表武侯的意思,而德洋则是后勤的意思。这两个人的话,几乎可以决定一切了。由内由外,也确是退兵为上,我也这么想。 等他们坐下,右军一个将领站了起来,道:“禀君侯,如今蛇人犹在城外,若不扫平他们,万一坐大,那如何是好?” 我小声问边上的路恭行道:“路将军,此人是谁?” 我虽然已是右军的一员,但还未和右军几位将领见过面。我只是龙鳞军统领,昨日一到右军营中便要养伤,反而不如路恭行熟识。 路恭行道:“他是右军万夫长柴胜相。” 他就是柴胜相?我暗自点了点头。沈西平的右军里有两个万夫长,一个是栾鹏,另一个便是柴胜相。这两人都是惯于冲锋陷阵的勇将,栾鹏较为持重,官职也比柴胜相高半级。柴胜相上阵,自恃勇力,总是一味冲杀,不是大胜便是大败,我们出兵之初,有一次他的一万人追杀逃窜的共和军,竟然两日未归,弄得沈西平在武侯面前也不好交待。好在那一回他是大胜而归,逃走的五六万共和军军民,被他杀得鸡犬不留,每个回来的士兵都带着两三个首级。军功本是以斩级数而定,那次他这万人队斩得实在太多,其中又有大半只是平民,实在无法确定,若全记上去,他这万人队要尽数升上一级不可,弄得记功的德洋叫苦不叠。还好那次他因为误了将令,将功折罪,才没让德洋为难。军中一些口齿轻薄的戏称是军中正宗爵位自以武侯为高,但口头上却是以柴胜相为最高。武侯不过被尊为“君侯”,叫到柴胜相却是“王”――“杀生王”。 这个杀生王的风评并不甚佳,但他这话却不无道理。只是他这话也有点不识时务,武侯岂有不知养虎为患之理,但也要看有无实力。现在我们是被蛇人逼在城中,哪里有能力扫平蛇人?武侯也怕他调到中军后乱来,因此前些时守城时调的两千人是栾鹏那一军的。 武侯对这个杀生王的话倒也没有轻视,道:“柴将军之言,亦有是处。但如今三军实已无余力再战,如之奈何。” 武侯的话也很平静,但对于我们来说,却不啻惊雷。武侯此言,竟是明言如今帝国军不是蛇人的对手。尽管我们也都隐隐觉得,这般打下去,我们实是处于下风,但武侯这般公然承认,却令人大感意外。 柴胜相道:“君侯太灭自家威风了。胜相不才,愿统本部万人队,为君侯扫平妖邪。” 他的话音才落,路恭行已是很小声地说:“大言不惭。”周围的诸将也发出了一阵细细的嗡嗡声,多半也是一个意思。的确,右军主将,当今的两大名将之一,火虎沈西平也战死在蛇人阵中,以一个只有好杀之名的柴胜相,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是吹牛。而说什么只要一万人便能击败蛇人,那几乎是在取笑用五万人守南门的武侯不会用兵了。 武侯倒没说什么,只是道:“柴将军勇武绝伦,确是军中栋梁。有谁愿与柴将军联袂出战?” 武侯也会说这等讥讽话么?我不由暗自好笑。中军自不会有那种不识时务的人要与柴胜相一起出战迎敌,左军现在由卜武主持,卜武比陆经渔更持重,更不会了。而罗经纬与沈西平一向不睦,罗经纬自认功劳甚高,却连爵位也没有,他所统的后军战斗力也最差,也绝不会与柴胜相联手。想到此处,我却有点慌。万一栾鹏脑子一热,说要用右军的两个万人队去迎敌,岂不是连我这个刚到右军的新出炉统领也搭进去了?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栾鹏站了起来道:“禀君侯,末将有话要说。” 武侯道:“说吧。” 这时我拼命拜求诸天大神别让栾鹏说什么“愿与柴将军共进退”之类的话来。尽管我也不觉得我们未必就敌不过蛇人,但这般斗下去,就算击破蛇人,大小三军也要至少有一半死在战场上。尽管我很想在军功上记一笔,但不想在官阶上加上“追封”两字。 栾鹏道:“君侯,柴将军勇气可嘉,但为将之道,当智勇相济,方能百战百胜。” 他这第一句话说出来,我就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在尚勇斗狠的右军中,还有这等人物,看来沈西平自己尽管也算有勇无谋,但也算知人善任。 栾鹏道:“如今与蛇人势同胶着,这等局面看来已难打开,若妄逞匹夫之勇,实为不智。卑职以为,莫将军和德大人的班师之议,实是上策。” 他也同意退兵!我不禁舒了口气。尽管我在他后面,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但觉得他的背影一下大了起来。 卜武持重得有点过份,绝对赞同退兵,现在四军中的三位主将都主张退兵,就算罗经纬不同意,也没用了。武侯道:“罗将军以为如何?” 罗经纬站了起来,躬身一礼道:“经纬也觉得,适时而退,不失为上策。共和军全军已灭,蛇人难成气候。就算蛇人一时猖獗,再发兵南征也不迟。” 武侯道:“既然如此,那么定下来,今日回去后便准备班师,中军准备断后。” 这时,柴胜相忽然叫道:“君侯!左军的陆将军十日之期未到,还不能班师。” 他这话说出口,几乎有一半人要怒目而视。陆经渔定是倦于行伍,恐怕带着他的亲随不知隐居到什么地方去了,武侯当初答应他将功折罪,也不过堵堵人的嘴,这些哪会有人不知?虽然陆经渔离去距今不到十日,但十日中他肯定找不到苍月公了,哪里还会回来?也只有柴胜相这种蠢才才会叫嚷出来。我也暗自骂着:“蠢才,这么想死,让你断后,被蛇人杀光算了。” 武侯面上却毫无异样,道:“柴将军说得甚是,明日便是第十日,罗将军的后军今日便可从北门出城,而后辎重营再走,以下依次为左右两军,中军断后,至明日晚间撤尽。明日陆经渔若不归队,便是死罪难逃,不必管他了。列位将军退军时,务必要井然有序,不得混乱,中军、右军必要加强戒备,以防蛇人攻击。”我也只是暗笑。武侯这话其实等于没说,表面好象听了柴胜相的话,其实仍是今日便开始退兵。十万大军,如今还剩九万有余,加上几千个工匠和女子,以及各军将士自己俘来的女子,加一块大概总有十一、二万,要退出城去,也起码得一天时间。但武侯说得很是宛转,倒似是等候陆经渔才要拖到明日。他也已是定好,右军倒数第二个走,那便是也让右军也断后的意思了。 路恭行忽站起来道:“禀君侯,城中尚有城民五万余,这些人该如何办?” 柴胜相道:“怎么办?杀了便是。君侯,末将愿请命,半日内定将他们杀光,留着也浪费粮草,还得担心他们闹事。” 我的心头一动,却不知说什么好。若单从备战这面想,自是杀了他们最为干净,既扑灭了共和军的余烬,也省得一天要吃掉我们的一半口粮。但要我象柴胜相这般毫无顾忌地说杀人,却也说不出来。毕竟,那是五万条人命。 武侯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多杀无益。从今日起,东门每日开两个时辰,让他们逃生去吧。散会。” 我们齐齐站起,向武侯行了一礼。谁也没说什么话,尽管都已有了厌战之意,但真的要败退,却依然很是不安。何况,南门外还驻着那一支蛇人,若我们在撤军之时蛇人突然攻来,那又如何是好? 走出中军帐,向路恭行告辞,我跳上马要回城西。才上马,却听得有人道:“是龙鳞军的新统领楚将军么?请一块走吧。” 我扭头看了看,正是右军代主将栾鹏。他和柴胜相并马而行,边上跟着些弁兵。我来得太急,护兵也没给我配好,是一个人来的,和他们相比,实在显得寒酸。我拍了拍马,走近他们,在马上行了一礼道:“栾将军,柴将军,末将楚休红见过两位大人。” 龙鳞军虽然身份也有点特殊,本是沈西平的亲兵,但他们毕竟是右军的两个最高指挥官,我可不敢失了礼数。 柴胜相在一边看了看我,道:“也听得说前锋营楚休红勇冠三军,是君侯跟前的红人,原来也只是这么个少年人。” 若是以前,只怕我会觉得他这话中有讥讽之意。但此时我却不觉得他有什么恶意,连武侯面前他也会不识时务地乱说,我这种下属他自然不会客气了。我道:“禀柴将军,末将也不过运气稍好而已。” 栾鹏只是微微一笑,道:“一次是运气好,两次三次却不一定了。楚将军少年英俊,的是不凡。” 他这般赞扬,我倒不好多说。正想谦逊几句,柴胜相忽道:“鹏哥,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君侯也有点婆婆妈妈了,那些俘虏,杀了便是,还放他们做什么。斩草不除根,日后也是难办的事。他娘的罗经纬,他本是后军,冲在最后,逃在最先,上辈子定是老鼠变的。” 栾鹏只是一笑。后军战斗力较差,但罗经纬殊非弱者,每次全军冲锋时,后军也总能跟上,全靠的罗经纬的带兵能力。在柴胜相看来,主要承担打扫战场、保护辎重营任务的后军,实在是支无足道哉的部队吧。 栾鹏看了看我,笑道:“君侯大人已有成竹在胸,我们这批下属自也不便多加置喙。” 听他话语,似乎是因为我在边上,不好发牢骚。柴胜相却不顾一切,道:“鹏哥,沈大人在世时,我们刀剑兄弟冲锋陷阵,在他麾下建过多少功劳。如今他一死,你怎的小心成这样子?不象你了。” 栾鹏道:“为将之道,令行禁止。君侯有令,我们下面的人遵令而行便是。” 我也不禁有点想笑。这柴胜相当真是蠢得可以,栾鹏看样子城府甚深,在我跟前总是说些有令必遵的话,他们也许都不想退兵吧。 回到营中,向右军的两位万夫长告辞,我回到自己营中。金千石正候在帐外,一见我,道:“统领,你回来了。君侯有何将令?” 我跳下马,道:“君侯下令,后日班师,你也去准备一下吧。” 金千石道:“班师?那城外那些蛇人呢?” 我道:“当然先不去理它们了。到时,恐怕君侯也会让我们断后,你去通知弟兄们做好准备。” 金千石面露喜色,道:“好啊。这鬼地方,现在除了女人,想吃什么都吃不到,白弄了一大袋子钱财。” 我不由苦笑。高鹫城以前可是南疆重镇,号称“天南第一繁华”,吃喝玩乐,什么没有?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我们的原因?守着这么个残破之城,实在也无必要。剩下的五万城民,武侯也放他们一条生路了。 我道:“正式命令马上就会下来,你让弟兄们早点备好。” 这般退走,自算不得全功,甚至有点灰溜溜败北的意思,武侯回到帝京,只怕也寝食难安。但至少十万大军,有九万安然回去,除了于他声名有损外,却没别的可指责的。 回到帐中,白薇和紫蓼已等候在一边。我道:“来,帮我穿上战甲。” 撤退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也只能穿着战甲,以备蛇人的攻击。因为左臂打着绷带,一个人穿战甲实在太不方便,要没她们帮忙,我只怕得束手无策。 等她们帮我穿好战甲,我对她们道:“要班师了,你们愿意和我回帝都么?” 她们看看我,眼里一阵惊慌,不知我这话是什么意思。的确,她们算我的侍妾了,不带走她们难道是要把她们就地杀掉么?有不少帝国军士兵便是嫌俘来的女子不好带,一杀了之。 我道:“我是问你,你们在这儿还有什么可以投奔的亲戚么?” 她们对视了一下,半晌,白薇嚅嚅道:“我们在五羊城还有一个舅舅。” 五羊城也是南疆的名城,不过离这儿有三百里,城中商人极多,有“五羊万商”之称。因为和远域那些客商交往得多,民风好利,其它什么也不管,京都人说起南边那种贪利忘义的小人,总是拿五羊城来当例子。帝君允许他们自治,每年上交租税。这次苍月公反叛,五羊城却一直保持中立,不曾加入反叛。武侯发兵曾经过那儿,五羊城主也曾为我们补充辎重,算是重归帝国统治,全城除了多了些灾民,治安有点不好,倒没受什么影响。可是我们班师并不经过五羊城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送她们去。 我叹了口气,道:“附近没有亲戚了?” 这话一出口,我也知道自己说得没道理。高鹫城里已经残破不堪,边上的村落也一扫而空,方圆百里,已无人烟,就算她们有亲戚,也找不到了。 白薇忽道:“将军,你真要放我们走?” 我道:“怎么不真。你们还怕我骗你?” 紫蓼忽然眼中流下泪水,哽咽道:“将军,你……” 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心头也一疼,脸上却笑道:“哭什么,难道你们还舍不得我么?我可是你们的仇人,说不定你在这城里的亲戚朋友就是被我杀掉的,不恨我么?” 白薇叹了口气,道:“那也不能怪你的。” 我一阵哑然,半晌,也叹了口气,道:“你们也收拾一下吧。一有机会,我马上送你们去五羊城。” 白薇道:“将军,你真要放我们走,就给我们一辆车吧,我们自己走。” 我看了看她,她面上已无那种逆来顺受的神色,此时眼中神采奕奕。这时,我却有点失望,她好象求之不得想离开我。尽管我想让她们走,可她高兴成这样,急不可奈的样子,总让我不舒服。 我道:“你们会赶车么?” 紫蓼道:“姐姐会骑马。” 我苦笑了一下,道:“好吧,我给你们安排一下车马,你们备一点粮食,换上男子的衣服,马上就走。” ※※※ 车马辎重营里有不少。我带着她们到了中军,让她们在辎重营门口候着,德洋正好在点战俘,我跳下马向他走去。 那些都是俘来的工匠。每次破城,工匠和年轻女子不杀,都带回帝都。这次破高鹫城,捉到的工匠有三四千人,比辎重营的人还多一些。德洋正拿着帛册点名,把工匠按行业分开。其中有好几百造酒匠,回到帝都,也够开几个大酒坊了。罗经纬的后军已在陆续撤离。每撤一万人便要耗去几个时辰,后军撤完天也快黑了,紧接着便是德洋的辎重营。辎重营不比后军,后军战斗力虽差,终是打仗的队伍,动作终是快的,辎重营却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俘来的女子有一些要弃掉,工匠却只要没生病全都带回京都去。这几千个工匠和一两千女子,便够他忙的。武侯所谓的要等陆经渔一日,那本也要耗一日的时间才能撤完。 我见他正点得忙,叫道:“德大人,忙啊。”他回过头,一见是我,笑道:“楚将军,你来了。辎重营再过两个时辰便得出发,你也知道,辎重营可不比罗将军的后军,说走就走的。你不也去准备一下么?” 我道:“正要准备,要问你讨辆车。坐人的,不用太大,两个人坐便够了。” 德洋道:“好办。”他喊过一个辎重营的士兵过来,道:“小朱,你给楚将军找辆车。” 那个小朱我还记得就是和张龙友住一块的那个。他去牵了匹马出来,后头挂着辆车,道:“楚将军,这行么?” 这辆车不大,本来是装货的,腾出来后坐两个人倒绰绰有余。我道:“行。德大人,方不方便?” 德洋把名册交给边上一个士兵,道:“粮草已经用掉大半,连五羊城里征来的粮草也用得差不多,空出不少车来了。楚将军有那么多东西么?” 我也不好说是为了送白薇紫蓼去五羊城,只是含糊答应了一句。辞别了他,带着我的马,赶着车出来。 天还没黑,辎重营里乱成一片。我对正东张西望的她们道:“好了,你们走吧,干粮备好了么?” 干粮当然仍是那种干硬的大饼,吃是不好吃,总可以充饥。这儿去五羊车如果快马疾赶,也要一天多路程,她们坐车去,只怕得两三天。白薇道:“已经准备好了。” 她拿了一小包,我接过来看了看,里面只有三块大饼。我从身边的干粮袋里取出一块来放进去,道:“备多点。虽然不好吃,可还得吃。走吧。” 走出门,我跳上马,向城东走去。白薇赶着马,却很是熟练,想必过去骑过不少次马。一路上马车辚辚而行,穿过了一片断垣残壁。身后的中军营地里,仍是喧哗不已。 忽然,坐在后头的紫蓼“呀”一声叫了起来,我也吃了一惊,不知她看见了什么。却见她面无血色,指着一边一堆碎瓦中。我带马过去,却见在砖瓦中,一具女尸仰天卧着,身上带着刀痕。看样子,也是刚死的。大概是哪个人嫌这女俘不好,带着又不便,弄到这儿杀了。 我看着这女尸。她眼还睁着,目光里还带着恐惧,似是死了仍然在害怕。我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的眼合上了。 对于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了。 我把马带回来,道:“走吧。” 紫蓼已说不出话来,白薇却依然很平静地驾着车。这姐妹俩,大概白薇只比紫蓼大一小会吧,性格却大大的不同。金千石把她们送给我,可能也是不喜欢白薇那么刚强的性格,要杀了她却又不太舍得,所以干脆做个人情送给我吧。 车也不慢,过了一程,便到了东门。东门现在是卜武主持,但陆经渔所统一军,就比另一军好多了。尽管也有点乱,没象中军那么开了锅似的吵,门口也仍有人在站岗。我一到门口,已经挤了一大批被俘的城民,正鱼贯出城,每一个正接受检查,只准带些少量财物和干粮。我正听到一个士兵喝道:“站住!是什么人?” 我带住马,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何中大人在不在?” 那士兵道:“是楚将军?把腰牌拿出来。” 我苦笑了一下。这士兵很是无礼,大约是当初我领人来捉拿陆经渔,让他们怀恨在心了。我跳下马,摸出腰牌,道:“请看吧。” 这腰牌还是新的,旧腰牌已经上缴,这块新的腰牌做得很仓促。那士兵看上看下,倒看不出什么来。他瞄着车上的白薇紫蓼道:“他们是什么人?” 我道:“是我的侍妾。送她去舅舅家。” 那士兵道:“待我去请示何大人,你等着。” 他走了进去,另一个士兵面无表情,仍直立不动。里面,也时而有人在争吵,大概也是分得不匀吧。就算是陆经渔的部队,屠城时也一样杀人取财,最多有纪律些而已。 过了一会,却听得有人道:“是楚将军啊,请进请进。” 我行了一礼,道:“何将军,我想送我的侍妾去五羊城,请何将军方便。” 何中看了看车上的白薇紫蓼,道:“她们都是女子?一路方便么?” 我一怔,不觉看了看她们。她们虽然穿着男子衣服,便还是一眼便看出是女子。现在城中放出了五万城民,这些人本来也是良民,在城中,自不敢有什么异动,一旦出城,天知道会做出些什么来。她们坐着马车,只怕一出城便会遭人抢。若不是何中提醒,我都没想到这些。 白薇道:“将军,请不用为我们担心,人生有命,生死在天。” 她的脸上还是一副平静之极的样子。何中倒吃了一惊,道:“你们不怕么?” 白薇道:“当然怕,但总还有点希望。” 何中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叫人送你们先出去。等等。”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边上一个营帐中。我不知他要做些什么,耐着性子等着。一会儿,他捧着一个小包出来,道:“两位小姐,你们要是能到五羊城,请把这东西代我交给城主好么?” 何中和五羊城的城主还有联系?但此时我也不愿多想,白薇道:“好的,一定为将军办到。” 何中笑了笑,道:“如果到不了也没关系。”他拉开小包,里面却是一块玉佩和两柄腰刀。他道:“这两柄腰刀给你们防身,这块玉佩就请你们交给城主吧。” 白薇接了过来,我向何中单手行了一礼,道:“多谢。” 送了她们出去,却见城外已是一片逃出去的城民。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时而有几个发出几声干哭,也许是终日担惊受怕,终于看到生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他们,我也不禁百感交集。若不是蛇人,只怕他们没几个人能逃走,这么一想,他们倒该感谢蛇人了。 东门外过了护城河有一条大路,本是直通五羊城的官道。这条官道因为失修,有点坑坑凹凹的,马车在上面也有点颠簸,紫蓼有点不好受,白薇却仍是不动声色。 走了一程,路上的灾民已少了,只是零星几个。马车虽慢,也比这批饿昏头的灾民走得快。我带住马,道:“我得回去了,保重。” 和她们不过相处了一天多一些,本不该有什么惜别之情。我带转马头,忽然听得白薇道:“将军!等等!” 我带住马,只见她跳下车直向我跑过来。我跳下马,道:“还有什么事?” 她跑到我跟前,忽然揽住我的头在我唇上一吻,脸一红,却又跑了回去,一言不发。一上车,便打马疾行,那辆马车被她赶得哗哗作响,也不知颠得车里的紫蓼成了个什么模样。 我伸出手指摸了摸嘴唇。唇上,似犹有她的口脂余香,刚才她那柔软的嘴唇虽然只是极快地一点,却仿佛在我嘴上留下了一个印记。那辆马车也越行越快,终于转过一个拐角,被一带树林遮住了,再看不到。 走好吧。 我默默地说着。那条路上她们不知还会碰到什么艰险,只希望她们能平安到达五羊城。 回到城中,东门仍挤了不少城民。五万人要出城,便是冲出去也要好一会,不用说这般一个个走了。我带着马,又自东门向西门走去。 当初,城中数十万人家,到处是曲曲折折的巷子,从东门到西门也得好一会,现在却都成了一片瓦砾,直通过去,便是近了许多了。 城中心是国民广场,边上便是中军营帐。广场中心本是用方方正正的大青石块铺成的,每块青石都足有六尺见方,按理,另外几大城池中类似的广场都叫帝国广场,第一代苍月公筑城后却起名叫国民广场,那也预示着后来的反叛吧。这广场号称天南第一,大石板每块都有半尺厚,磨得光可鉴人,便是帝都也没那么好的石板。如今这些大石块都被烧得斑斑驳驳,有些也已被烧裂了,这些日来,不知在这里焚烧了多少死尸。真佩服中军,边上那种焦臭味,他们居然还能呆得下。 肩头一阵奇痒,让人几乎忍受不了。叶台说过,伤口愈合,会有一阵痒,那么现在正在愈合吧?他的医术当真神奇,我受此伤不过两天,居然这么快便愈合了。腿上受到的那条刀伤本是皮外伤,他只是浅浅包扎一下,现在拆掉了,也不过两天,结的痂都快掉了,除了在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伤疤外,没什么后遗症。 有叶台这样的医官,这次与共和军一战,才会以如此小的损失取得那么大成果吧。我胡乱想着,这时,只觉得脸边一凉,颊上有点湿漉漉的。 是我的泪水么? 我摸了把脸,掌心有点湿,但我知道那绝不会是泪水。白薇最后的那一吻也的确有些让我心动,但没感动到那种程度,对于她来说,也并不是依依不舍,而是感激而已。毕竟,我是攻破了高鹫城的帝国军一员。 是下雨了。 我的身体都猛地一震。南疆开始要进入雨季,那么,本来定好的退兵时用火墙阻挡的战术便不能用。何况,若此时蛇人攻击,那该如何是好? 几乎是同时,城中四处发出了呼喊,当中夹着人们声嘶力竭地叫声:“蛇人来了!” 蛇人攻城,至今也有好多次了。但这一次却象是已到末日,四处都传来地震一般的震动,带着人们的哭叫。中军营中,几支正在营房休息的部队也冲了出去。中军分前锋、锐步、铁壁、铜城、虎尾五营,前锋营最为精锐,步兵中锐步营最强,以前攻击时这两支部队总是冲锋在前,现在这两支最强的部队已经都减员一半,战斗力大损,也只能依靠另三营充当主力军了。今天轮到的是铜城营休息,从营中冲出来的步兵一个个甲衣不整,大概也正在整理抢夺来的财物。我加了一鞭,穿过他们,冲向西城。 蛇人已经三天未攻城了。尽管锐步营在空中火攻失败,肯定也让蛇人有点胆寒,万料不到我们被围居然还敢攻出城来。这一次,蛇人一定也发现下雨了,抓住了这个良机,又发起了进攻。 刚跑到西门,却见城头下聚集了一批批士兵,正依次上城。金千石正点着人马,一见我,叫道:“楚统领回来了!” 龙鳞军中不少人还没见过我,这时,他们都一下跪倒在地,道:“楚统领。” 如果我没有夺回沈西平的头颅,这批桀骜不驯的士兵也肯定不会如此对我心服。我看了他们一眼,道:“请起。大战在即,弟兄们多加小心。” 龙鳞军也是骑军。马匹本就不多,四军中的马军占的份量也小,连杀生王柴胜相的万人队里,也只有三千骑军,龙鳞军却人人都有战马。龙鳞军本已只剩两百多,武侯命我挑选士兵补充到龙鳞军中,事也太急,只挑了一百多人,现在全军已有三百零七人,连我在内。因为守城,马匹都牵在城下。 我们正要上城,忽然,从城南一骑飞驰而来。离了好远,便听得马上人道:“龙鳞军统领在么?” 那是雷鼓。我勒住马,等雷鼓过来,道:“我是龙鳞军统领楚休红。” 雷鼓带着马,那匹马跑得急了,站也站不定,只是在不住咆哮。雨正不时滴下几滴,但那一人一马都同着了似的,浑身冒着白汽。雷鼓喝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听令,武侯有令,北门告急,龙鳞军速去援救,快去!” 我吃了一惊,道:“北门外也有蛇人?”雷鼓却没有理我,飞快向东门跑去。 我看了看金千石,他也一脸愕然。我突然想到,现在罗经纬已退出城去,若蛇人此时攻来,可真是大事不妙。我冲着金千石喝道:“快走!” 去北门本有一条大道,是自南门直通北门。我们从西门出发,却是要从小路里穿过去。我带着三百人走过一堆残砖碎瓦,便到了那条大道。 这条大道号称“十马大道”,可以并排驰十匹马。尽管经历这一劫,但用石板铺成的路面仍是很平整。在这大道上,便可以疾驰了。 带着人一上大道,便听得身后一阵如疾风骤雨的马蹄声。我回头一看,却见路恭行一马当先,带着前锋营也过来了。 北门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疾驰的马上,雨开始下得大了。透过雨帘,只觉得眼前一切都仿佛梦境,有种不祥之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十章 大军压境 没到北门,便听得那里传来了一阵嘈杂,倒似地面都翻了个个。金千石惊道:“统领,不好,似乎已经在交手了。” 我侧耳听了听,道:“快走,后军似乎抵不住了。” 我拍了拍马,向前冲去。左臂没好,但已经不再疼痛,想来已无大碍。 我们已冲到了北门口,却见门口人山人海,不知有多少士兵正在向里挤,乱成了一锅粥。有些士兵被挤得倒在地上,后面的人哪里管那些,仍然冲进来,地上的人被踩得痛叫,而后面的却似充耳不闻,仍是拼命向里挤,当中却还夹杂几个衣衫褴褛的城民。天已暗了下来,周围的火把光用木板盖着,使得人们的脸也忽明忽暗。 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一个小军官挤出人群,向我这儿跑过来。我向他喝道:“站着。” 他站定了,抬起头看着我。我道:“你是何人?” 那小军官不自觉地立定了,道:“后军小校吴万龄,见过将军。” 我道:“到底出什么事了?罗经纬将军呢?” 吴万龄道:“罗将军将军营扎在城外,正安排辎重营出发,哪知突然漫山遍野地来了不知多少个蛇人,我们退回城里,哪知先前放出城去的城民有不少又跑回城来,与部队争道……” 我喝道:“不管如何,先整肃军纪,不得混乱。城门口这一军军阶谁最高?” 吴万龄道:“我们是后军第五营,两位万夫长都在罗将军身边,不曾入城。” 我道:“你先下令,命城门口诸军不得慌乱,让城民先进,然后依次入城。再有不遵号令者,立斩。” 我话虽如此说,心中却有点惴惴。后军原非我能号令之地,若士兵仍是不听,我也无法真的立斩几个立威。但那吴万龄却镇定下来,转过身喝道:“城门口的兵丁听着,依序入城,若有敢违者,立斩不赦。” 他的嗓门却也不逊于雷鼓。这一声喊过,门口一下如同一道得到渲泻的洪水,立刻平静下来。吴万龄喝道:“立定!城民入城后,各部依次进城。” 城门口的兵丁本是群龙无首,此时吴万龄一声令下,登时井井有条,倒也不需杀几个人立威了。 一有秩序,入城时就快得多。门口大约有两三千溃兵和几百个城民,那几百个城民想必从东门出城后想往北去,哪知被蛇人拦回,明知是饮鸩止渴,也只得逃回来。这几百个城民一进城,已有士兵将他们带到一边,一时也不好安排,将他们都关入城头的一个残破箭楼上。好在只有几百人,挤了一个箭楼,有十来人守住出口便也够了。他们也许也是被关得麻木了,也不多说什么,一个个向里走。他们走过我时,我看见那些人群中大多是妇孺老弱,几乎没什么青年。他们大多扛着个包裹,那也只怕是些吃的和穿的,值钱的东西也带不出城的。有个老头,甚至还抱着面琵琶。 看到那琵琶,我只觉眼前象是一下暗淡下来。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她会不会知道一个只见过她没几面的小军官会对她有那样的感觉? 这时,吴万龄高声道:“快,不要磨蹭,依序进来。”我看了看城门口,那些城民已全部进来了,现在是部队入城。 城民一入城,剩下的部队依序而入,也不过一转眼工夫。 这时,前锋营已到。路恭行道:“楚将军,罗将军在何处?” 城门口已空出来了,我道:“罗将军还在接战。我们该如何?” 此时我也有点茫然。龙鳞军和前锋营加一起不过两千多人,后军本身还有两万人,抽走两千抽南门,剩了一万八千。纵然后军战斗力不强,终究人数比我们多得多。野战中,就算加上我们这两千人,也无济无事。 路恭行道:“你在门口稳住军心,我去将罗将军接回来。” 他话音刚落,前锋诸营已冲出门去。我道:“路将军,行不行?”他也没回答我,一马已出了城门,泼风也似冲过吊桥。几个以前的同僚也已出城,路过我时向我点头示意,祈烈在马上还向我行了一礼,诸人便已冲出去。 金千石道:“楚将军,怎么办?” 我看了看,道:“上城。” 城门口已退入了几千人,罗经纬在外所统,大约不到一万五千人。不知那支来犯的蛇人有多少,既要护着辎重营,又要接战,他也实在不易取胜。 我们刚上城头,却见城外尘烟滚滚,一支部队退了下来。我看了看,这支部队夹杂着大量兵车,大约是辎重营。我道:“金将军,你让几个人守着吊桥,千万小心。” 辎重营已退到城下。看过去,极是狼狈。辎重营本不是战斗部队,虽然也有弹压俘虏之责,毕竟与真个上阵冲杀不同。德洋在后阵断后,他也穿着软甲,但甲上已有破洞,身上斑斑的都是血迹。 他们一进城,我叫道:“德洋!德洋大人!”德洋抬起头,看见是我,道:“楚将军,你们要当心,蛇人有好几万!” 好几万! 我心头猛一跳。南门外那支蛇人部队,来时也是声势浩大,但真正出战的却总只有几千人。难道,它们的真正目的是要围住城么?我道:“罗将军现在如何?” 德洋道:“罗将军正在苦战。若无路将军支援,只怕已抵不住了。” 象回应我的话一样,前面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只觉大地也似震动。北边约摸二里外,一道浓烟冲天而起,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那又是火药的爆炸声。是路恭行在用火药么?怪不得他那么自信。当初,他曾说张龙友可能是胜负的关键,说不定那时他便已想到,单凭刀枪已难以抵敌蛇人,一定要用那种新的武器了吧。 我不禁很有点佩服路恭行。他能让眼高于有好几万,看来是毫不夸张,看上去,起码也有两三万。 以前蛇人攻南门,不过五六千个。武侯有五万人在守南门,现在北门只剩下不到两万,真正还能一战的只怕还不到此数的一半,还能守得住么? 我心头也有了惧意。 这时,只听得路恭行道:“楚将军!楚将军!” 我回头一看,路恭行已带着前锋营上城来。我行了一礼,道:“路将军。” 他看了看我道:“此番蛇人与以前大不相同,要小心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没再理我,在城头上已将分派前锋诸营。前锋营现在也有一千七八百人了,他重整此军比我有成效得多。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龙鳞军放在四营和五营之间。也许,是让我和祈烈好照应些吧。 在城头布防已毕,祈烈过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他升上了百夫长,人也成熟了许多。我笑了笑,道:“小心点。” 他道:“将军你也要小心。” 他说了一句也转身走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难道,前锋营中有想对我不利的人么?我扫视了一眼四周,前锋营的人都全神贯注地注视城下。城门这一段就由前锋营和龙鳞军守卫,罗经纬带回的后军也军心已定,胡仕安正在四处巡视打气。 那是我多疑吧。我摇摇头,蛇人已集结在城下,黑压压的一片。 这批蛇人与以前最大的不同就是纪律严明。以前的蛇人各自为战,野战时这等战法如疾风骤雨,势不可挡,攻城时却相互掣肘,可眼前这些蛇人竟似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兵,它们攻城时的攻击力不知有多大? 雨落下来,把我的头发也打得湿了,脸上也满是雨水。我捋了一把,道:“金将军。” 金千石过来道:“统领,怎么?” 我道:“刚才放箭那人是谁?请他过来。” 金千石道:“他叫江在轩,是龙鳞军第一神箭手,大概也是全军第一吧。” 全军第一?我不禁有点失笑。他们并不认识谭青,谭青绝对也有他那样的箭法,而谭青告诉我,他曾经在军中与文侯手下的一个小军官比试过箭法,五百步外射游靶,他一般是一百箭八十五六中,那人却至少能九十多中。那等箭法,才庶几可称“百发百中”。可能,龙鳞军虽不能说第一强兵,却可以说是第一自负吧。我没说什么,道:“请他来吧。” 金千石大声道:“江在轩,江在轩!” 一个身材不高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在我跟前跪下道:“江在轩叩见统领。” 我道:“江将军请起。” 我只有右手可以动,伸出一只手扶起他。这江在轩年纪也只有二十出头,身材虽不高,却十分壮实。他背后背着一张短弓,只有一肘长。 这等短弓,也能射出如此大力的箭来么?我自己惯用那张贯日弓,谭青曾跟我说,弓力太强,准头就极难把握,用力不当,反而不如软弓得力。可我用惯了那等硬弓,对射术实在也难以再有寸进,心知这等射术的高妙处是体会不到了。这江在轩,也许会是个和谭青一样得力的人吧。 人尽其才。军校中兵法教官,包括也教过我的陆经渔在内,几乎都如此说,这也是为将之道的真谛吧。 我道:“江将军,你的箭术很强,龙鳞军中还有能与你比肩的人么?” 江在轩道:“有五六个。” 我道:“你将他们集结在一处,在后守卫,若蛇人攻上城来,你们用箭压制住它们。” 江在轩抬起头,脸上有点兴奋之色,道:“禀统领,在轩愿誓死一战。” 我笑了笑,道:“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龙鳞军惯于冲锋,以前,象他那种神箭手,自然不能在冲锋中一展其长,所以龙鳞军有如此一个神箭手,也屈于行伍,只能当个普通小兵吧。我看着他带着六个人走上箭楼,心头一阵凄楚。 我们这样的军人,除了杀人,还有什么本事? 这时,城下的蛇人发出了一声巨吼。蛇似乎并不会叫,可这些蛇人都吼得很是响亮,虽比不上雷鼓,比我可喊得响得多。 蛇人要进攻了。 我喝道:“大家小心,不能让蛇人攀上城头!” 后军尚未和蛇人正式交战过,退入城的溃兵已是军心不整。如果不是前锋和龙鳞两军来首当其冲,我怕后军全军会立时崩溃,那个胡仕安根本也没法镇住他们。 龙鳞军的士兵已排在城墙边,我也走到边上,盯着下面。 城下的蛇人排列的整整齐齐,头一排都拿着大盾。它们的盾牌不是南门的山都攻城时用的那种木板,而是真正的盾牌,每一个都几乎有我们通常所用的两倍大,第一排的蛇人躲在盾牌后严严实实的,风雨不透,我们根本别想用箭射中他们。若是他们这般步步为营,实在难以抵挡。 在我的右边,正是祈烈所统的前锋五营。五营现在有七十多人了,祈烈站在五营最左边,离我只有一步之遥。以前当我的护兵时,他还象个大孩子,现在渊停岳峙,颇有大将之风,面上竟是不动声色。我小心道:“小烈,你有把握么?” 祈烈转过头,笑了笑道:“将军,不用担心,我们有张先生做的火雷弹,只怕他不攻上来。” 火雷弹?我登时想到了张龙友做的那种火药。大概是用火药做的一种武器吧? 这时,第一批蛇人忽然从中展开,有一队蛇人从后急速插上,推着一辆很长的车子。那车子其实也只是一些小车,上面搁着一条长长的木板。 那要做什么? 我马上就想到,那是架桥车! 架桥车在帝国军中也有,在越过河道、沟堑时用的,不过帝国军的架桥车样子与这有些不同,做得要轻巧,蛇人的这些粗笨之极,如果让人来推动,只怕得几十人才推动一辆,蛇人虽然力大,也要十几人同时推进。 这排架桥车一到护城河边,只听得路恭行喝道:“全军放箭!” 城头上,登时箭如雨下。箭矢虽然很少能让蛇人一箭毙命的,但蛇人也不敢迨慢。也还好,蛇人天生的似不会射箭,对箭术依然难以抵挡。 那批持着盾牌的蛇人就象两扇门一般合拢,护住了推车的蛇人。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竟似训练有素的士兵。箭虽如急雨,射得盾牌上如同刺猬一般,却极少有能透过缝隙射中那些蛇人的。龙鳞军的士兵不禁有点急躁,我看了看站在高处的路恭行,他扫视着下方,面色如常。 一定也有对付之策,不然武侯不会只派我们两军这两千多人来援北门的。我离开前锋营没几天,这几天里,可能张龙友已做了不少新武器,祈烈所说的“火雷弹”可能不过其中之一。 架桥车推到了护城河边,那批蛇人猛地一推。它们的架桥车其实是一块长木板搁在两辆小车上,这般一推,前面的车已是悬空在护城河上,后面十几个蛇人压住后端,前端也已翘起,已似个杠杆的样子。那块木板足有半尺厚,两尺宽,上面刻了一条凹槽,也不知派什么用。这样的份量,在后头单靠十几个蛇人的体重肯定压不住,想必后端有些什么重物。只是这样的设计已是相当精巧,我也实在不敢相信以蛇人这等吃人生番一般的模样居然也能想出这等器械来。 这时,我想起了那时在旗杆能够是蛇人的对手。幸好,蛇人在那攻城车上攀得不快,箭楼上飞下的箭也阻得他们更慢。 将下城去的前锋十三营全部上城后,路恭行道:“快将劳将军送到医营疗治,其他人准备火雷弹,不能让蛇人爬上城墙。” 但那些蛇人并没有再进攻,已经攀上攻城车的蛇人见下城的帝国军都重又上了城,随着蛇人营中一阵响亮的锣声,又快速地退了下去。 进退合宜,这队蛇人真的象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兵啊。 我看了看路恭行,他此时脸上有一股忧虑之色。也许他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当初城中出现第一个蛇人时,他就有这种忧虑,可惜那时武侯也根本不当一回事。现在想来,那些蛇人定也是斥堠一类的角色,在我们一攻破城池就马上通知,所以那批蛇人才在此时进攻。 如果那时及时做好准备,或者在蛇人第一次攻来时便及时退去,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吧。 看着蛇人退去,城头的后军士兵都发出欢呼。他们没有领教过蛇人的攻击力,而守城时我们也几乎没有伤亡,他们自是觉得我们胜利了。可是,他们没有想过,要是这一次路恭行的前锋营没有火雷弹,这城绝对是守不住的。 蛇人象是聪明了许多。 这时胡仕安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道:“两位将军,罗将军请你们过去。”他脸上也是按捺不住的喜色。 路恭行看了我一眼,道:“好吧,我们马上就去。楚将军,我们走吧。” 他的目光有点怪,但我也不在意这些,道:“路将军请。” 罗经纬的担架在一个箭楼里。我们一到他跟前,便跪下道:“末将叩见罗将军。” 罗经纬努力半坐起来,道:“两位将军请起。”他的话说得很吃力,这么一动,脸上也泛起一片潮红。我们站了起来,罗经纬道:“路将军,楚将军,此番守城,全赖两位将军之力。经纬在此向两将军致意。” 他在担架上向我们致了一礼,我们站定了,也向罗经纬回了一礼。可是,罗经纬眼中却没有胡仕安那样的喜色,也有些忧虑。 他也许也知道了,这样子守城绝非长久之计吧。这一战,后军的两个万夫长全部战死,损兵起码有五千许。以后该怎么办,谁也说不上来。 这样一个破城能守到今天,也算是个奇迹。如果不是武侯,我想说不定蛇人的第一次攻击时就乱了阵脚,哪里还能支撑得下去?罗经纬也是名将,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如今有三门被围,东门也不知有无战事,冒然出去,说不定也会象这次北门撤军一样吃个大亏。而今已经失去了撤退的良机,我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是好。 路恭行道:“罗将军,我想问一下,你们是如何碰到蛇人进攻的?” 罗经纬刚想开口,便咳了两声,胡仕安一边道:“我们遵君侯将令在城外扎营,等候辎重营出城。辎重营正在出城时,斥堠兵来报,北边大路上突然开来一支大军,旗号不清。我们开始不曾想到会是蛇人,已下令严阵以待,哪知这支蛇人军来得极快,已成突击之势,虽然百般防御,仍是不敌。若非路将军及时来援,我们定要全军覆没。” 我们都有些心情沉重。蛇人的攻击力越来越强,而我们却士气渐渐低落。此消彼长下,只怕城破之日也不远矣。 我忽道:“罗将军,我想问你讨一个人。” 罗经纬道:“楚将军想要哪个?”他的话不免有点迟疑,我在这时来向他要人,不免有点挖人墙角的意思。 我道:“贵军五营小校吴万龄。” 他松了一口气。吴万龄只不过是个小校,大概他也不认识。听得我没向他要后军的中坚大将,自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他道:“好吧,楚将军将他带走便是。” 辞别了罗经纬,回到城头,城头上还有些欢声笑语,但那都是后军的。他们认为自己是打个个胜仗,因为守城时没有伤亡。可是我不知道那些蛇人第二次攻击时会怎样。 回到自己的防区,正看见后军把那箭楼里的人赶下来。那些衣衫不整的城民一个个都面无人色,他们也不知道刚拣得的这条性命是不是还得丢在这儿,走得东倒西歪,一个后军士兵不耐烦,伸着枪柄要打,路恭行喝道:“住手!” 那个士兵看了看路恭行,有点惊慌地伸回枪柄。路恭行走过去,道:“刚才是哪位在弹琵琶?” 一个半老的女人看了看后面,叫道:“将爷,我们让那老头子不要弹的,可他不听。” 这时,一个老人正从箭楼里走出来,那女人道:“老穆,你真要害死我们了!” 路恭行喝道:“住嘴!”他快步走上前,道:“老人家,请走好。” 一个帝国军将领对共和军的城民如此客气,恐怕战争后从来没有过。那个女人有点目瞪口呆,不知道路恭行吃错了什么药。那老人看了看路恭行,叹道:“抱歉,我将愧对大公。我没想到你们这帮禽兽也会听得懂我们的葬歌。” 他的话里还是一股桀骜不驯的语气。没想到这老头子气那么大,而他唱的那歌是共和军的葬歌么?他的话一出口,边上的士兵一下将枪对准了他,只怕马上要捅他个对穿。 路恭行只是一笑,道:“老人家,帝国军和共和军,都只是人而已。来人,让他们从东门出去,每人发一块干粮,不得留难。” 他下完令,转身便走了。 我有点呆呆地。我只以为只有我才会那么婆婆妈妈的心肠发软,没想到这个铁石一般的路恭行,竟然也说出那种话来。如果帝国军和共和军都是人,那战争是谁对谁错? 我有点苦恼地摇摇头。这时,金千石道:“统领,我们回去缴令吧?” 我道:“好吧。我去向路统领辞别。” 我走到他身后,小声叫了声:“路将军。” 他正看着在退下的前锋营,听到我的声音,转过头来道:“楚将军啊。” 我道:“我要回去缴令,告辞了。” 他点了点头,道:“是,我也得去了。”我正要走,他忽然道:“楚将军,这些日子你千万当心。” “什么?” 我一时还没听懂他的意思,他已转回头,回到自己的营中点名去了。我拍了拍头,道:“金将军,我们也点名,回去缴令。” 这一趟在守城时主要是前锋营的功劳,但能让溃兵井井有条地入城,我们龙鳞军的功劳也不算小,没让蛇人抢夺吊桥,更是件大功。 金千石点了名,道:“禀统领,龙鳞军应到三百零六人,实到三百零五人,前哨士兵伍克清失踪。” 那个伍克清多半已战死了吧?每次总有一些人失踪,而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已将腐烂的尸首。这一次只损折了一人,实在不算什么。可不管怎么说,有一个生命也就此结束了。 我不禁有些伤感。这时,耳边听得有人道:“禀楚将军,吴万龄前来报到。” 我抬起头,吴万龄正站在一边。我笑了笑,道:“吴将军,你来了?请入列吧。” 我们在退走时,罗经纬被抬着出来向我们致意,我们在上马时也都向他致了一礼。这个心高气傲的名将,这时变得象一个平常的老人一样萧然――尽管他年纪也不算很大。 回到西门,西门也是一派狼藉。还好,右军以前是沈西平统领,战斗力也够强的,来攻西门的蛇人虽然多,却不象攻北门的蛇人那样装备精良,与以前山都的差不多。右军经过一番死战,损兵两千,终于守住了城门,而且让来犯的蛇人也留上几百具尸首。柴胜相固然有点大言不惭,可他的战斗力倒也名下无虚。 我让金千石将龙鳞军安排好,自己去缴令。龙鳞军已重整了三个哨,吴万龄被我任命后左营哨官,去挑选人马入龙鳞军。龙鳞军哨官也相当于前锋营百夫长,比他原来的小校算高了一级,但这两军较为特殊,他算是一下子升了好几级了。 我打马去武侯的中军帐缴令。一路上,还能看到那些烧焦了的破房子。不知道白薇和紫蓼她们怎么样,东门尚无战报,大概她们能顺利到达五羊城吧,我也希望她们能安全抵达。 不知为什么,杀的人越多,我的心反而越软。父亲只是一个平凡的低级军官,他梦想着他的儿子能成为一个大将,因此我从小就被他送到军校去。如今,我也已经算是个中级军官了,勉强可以称得上“大将”,可是,在我心里,却更加地厌恶战争。 走了一程,我忽然听得边上有人低声道:“将军。” 那是祈烈的声音。我看了看边上,只见祈烈有点鬼鬼祟祟地钻出来,身后跟前几个什长,他们也正向我致意。我笑骂道:“小烈,你做什么?” 他却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道:“将军,你知道你营中有个伍克清么?” 我的心动了动。这名字正是金千石跟我说过的失踪的人,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我道:“他怎么了?” “他是武侯幕府的参军之一。” 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回到那些什长中去了。 武侯的参军?祈烈的这一句话却让我心中起了万丈波澜。武侯幕府中参军足有十几人,其中自然有高铁冲这等武侯视若股肱的一等谋士,也有刚被武侯青眼有加,名声大噪的张龙友,但不少人别人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可能入武侯幕府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不论名气大小。这伍克清投到龙鳞军中,那是什么意思? 忽然,我的心象被针刺痛了一下。 武侯在怀疑我! 那次劳国基所献的以风筝飞入蛇人营,再以火药包火攻之计,可说是万无一失,结果却是败得一塌糊涂。那时我也想过,可能是有内奸泄露了机密。可是军中有谁会向蛇人泄密呢?我实在想不通会有什么人投靠蛇人,这计策除了前锋营和中军的高级军官,谁也不知道。武侯一定也这么想,他那么急着要班师,准也有想逼着那内奸现身的用意。而我从蛇人营中全身而回,实在令人有点不可思议,偏偏那时我还老向人打听劳国基之策,准是有人向武侯报告过,也难怪武侯会怀疑我。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以武侯之能,也万万没料到西、北两门也出现了蛇人。他这条计策,仍是失败告终。他让那伍克清投入龙鳞军,也正是要观察我的动态吧?怪不得路恭行也用那么怪异的语气对我说话,他一定也想提醒我。也怪不得,连火雷弹这等利器造出来我却连一点也不知道。 我有点兴味索然。身经百战,武侯仍要怀疑我。难道当一个名将,总是要疑神疑鬼么? 我打着马,让马不紧不慢地走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十一章 敌友之间 中军营中很是平静。今天尽管南门也有蛇人来犯,但山都的蛇人军大概也已经后继乏力了,中军击退它们的攻击已是游刃有余,也没什么可兴奋的了。天还没大亮,刚接战过一场的士兵纷纷回营休息,休息过的却正在向外走。 我到了武侯的中军帐,跳下马,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前来缴令。” 门口的传令兵道:“楚将军请。”他大声复述了一遍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前来缴令。” 我一进营帐,不由大吃一惊。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多半是中军和右军的将领,一边侍立着一排参军,张龙友也在。让我吃惊的是,连一向不大露面的高铁冲也在。他仍是戴着那个有面纱的大帽子,大概他有特权,仍是坐在轮椅上。武侯正高坐在上,身后站着那两个亲兵,边上还站了一队亲卫队。我走上前,跪在地上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前来缴令。” 这是第二遍说了。此时说时,我只觉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委屈。也许,真正的内奸也在这些人里,我却被当成替罪羊。 来缴令的人络绎不绝。南、西、北三门都有蛇人来攻,相比较而言,战况最为激烈的是西门。栾鹏与柴胜相两人守城颇有章法,尽管右军和后军的军力差不多,后军的损失却远大过右军。可不管怎么样,这等消耗战只怕难以长久,若北门明日仍发动进攻,我不知道蛇人会不会想出破解火雷弹的方法。 依次缴完令,武侯重新布置了一下城防。南门已不必那么多人,反是北门告急,不仅从后军抽到中军的两千士兵重归北门,还从中军抽去了两千去守北门。 此令一下,路恭行便出列道:“君侯,末将今日在北门一战,那里的蛇人已进退有序,攻防得法,只怕增加四千士兵亦无济于事,望武侯三思。” 武侯淡淡一笑,道:“路将军,北门战况我已闻禀报,那里的敌人数量虽多,但攻势不强,一攻即走,定是佯攻无疑,蛇人的重点定然仍在南门。” 的确,北门的蛇人若全军压上,就算守城的有火雷弹,它们将会受到极大损失,但最终多半也能攻入城来。可是蛇人一旦失利,便全军退去,实在有点可疑。难道,蛇人的重点是在南门?或者,其实它们就是声东击西之计,佯攻三门,真正的注意力还是在尚无敌情的东门上? 如果这么想下去,实在没底了。此时我已再不敢将蛇人当成是些野兽,它们现在的攻势越来越象是深通兵法,虚虚实实。单从一门来看,攻势减退,但从全局来看,却更难捉摸它们的用意。 柴胜相走出来道:“禀君侯,西门有我二人便足以自保,不妨将抽到中军的两千人也到北门助战。” 武侯沉吟了一下道:“也好。” 这时德洋从椅子上站起来道:“禀君侯,今日在北门遭蛇人突袭,粮草损失了近一半,如此下去,全军只怕支撑不了半个月了。” 他一条手臂也用绷带绑着,倒和我差不多,所以武侯让他坐下,不必站立吧。不过他没我那么能熬,这么说了两句话便已气喘吁吁。 他一说起粮草的事,我不禁心一沉。关于这粮草,尽管每个人都想到了,可谁都不愿提起。三军尚可一战,但若让他们知道粮草已然告急,士气只怕一下便要低落。以前围高鹫城时,城中的共和军起先众志成城,斗志极旺。两个月后粮草告罄,城中一下便士气大落。等有人饿死后,城中大部便无斗志。若非共和军知道帝国军破城后定要屠城,恐怕早就献城投降了。有这前车之鉴,每个人都对绝粮后的惨状心知肚明。 可是不提也不是办法,毕竟,现在连撤军都失败了,接下去的问题首先是坚守,然后再是逃出城去。我们都看着武侯,只盼这绝世名将能有一个奇计让十万大军顺利班师。 武侯抬起头道:“列位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三天前已命人去五羊城调粮,日夜兼程,明日定可回来了。” 不知从五羊城能调多少粮草回来,但这毕竟是个好消息,至少在撤退时不必担心粮草了。我们都又惊又喜地看着武侯,真没想到他竟然早就已有安排。 路恭行又道:“禀君侯,张参军所制火雷弹威力极大,是攻守利器,末将已将之用于实战,颇见神效,望武侯命人加紧赶制,分派诸军。” 诸军中除了中军,其余各军都有点莫名其妙,他们也没见过火雷弹吧?武侯看了看侍立在一边的张龙友,道:“张参军,现在一日能制多少枚火雷弹?” 张龙友出列,行了一礼道:“禀君侯,卑职现在有五十个工匠加紧赶制,已制成小号火雷弹一千枚,中号三百枚。北门虽被蛇人占据,硫磺数量却也足够,但硝石已很难得,望君侯命人加紧办理此项事宜。” 张龙友的火药配方是硫磺、墙硝和木炭,硫磺本来是从北门外一个火云洞取得,北门外已驻有蛇人大军,以后也没办法再去取了,不过张龙友肯定也已搬了许多进来,一时也不必发愁。只是那硝粉本由墙上刮取,而只有数十年的旧屋才有墙硝,城中经过屠城,屋倒梁颓,也没什么屋子好刮墙硝了。 武侯道:“现在的存货尚可支持到何时?” 张龙友道:“硝粉尚余五十余斤,大概可能再制一百余斤火药了。小号火雷弹需火药二两,只可再制五百个。” 一共是一千五百个。全军现在有九万余人,这一千五百个火雷弹如何分法?路恭行在北门一战,至少也用掉了两三百个。看样子,这火雷弹还不能恃之克敌制胜啊。 武侯也没有说话。他也许本也想用火雷弹来一举奠定胜局吧,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半晌,他道:“张参军请回。” 张龙友施了一礼,退回参军列中。他本来只是个毫无特色的辎重营小兵,一旦进入幕府,竟然象脱胎换骨一般,变了一个人似的。 武侯把手按到桌案上,道:“诸位将军,蛇人已将高鹫城三面围住,唯有东门尚无敌情。若是坐等,必将受困于孤城。不知哪位将军有良策,不妨报上来。” 下面站着的参军和诸将都一言不发,连昨天大言不惭的柴胜相也是沉默不语。大概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蛇人松开东门,也许正是为了让我们觉得有条生路,失去死战到底的决心。这些蛇人越来越象一个狡猾的敌人,没有人敢再轻看他们,因此这个空隙倒象是个圈套,反而让人不敢投进去。 路恭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帐中一下子沉寂下来,谁也不敢开口。这时,卜武站了起来,道:“禀君侯,当今之计,只有从东门撤走。” 东门,未必就是个能安然撤走的地方。可是在如今这种情势下,若在城中坐等,那只有等死。高鹫城周围本还有些小城,但这些小城多半因为呼应共和军,在帝国军南征时逃个精光,没办法去那儿补充辎重。而从东门撤军回帝路,路途要远许多,势必要到五羊城去补充辎重了。这也许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吧。 好一会儿,武侯才道:“诸位将军,归去后各自坚守,不得有误。明日由左军率先从东门出发,全军务必要在一日内全部撤出城中。” 我们都站直了,向武侯行了一礼。不知为什么,我好象看到武侯的神色中有一股极为萧索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不象个叱咤风云的将领,只是个普通的老人。 我们走出营帐,正各自上马回防区。右军有只有栾鹏、柴胜相过来缴令,本来也轮不到我,只因为我是受命助守北门,才也得以来缴令的。 我正要上马,忽然武侯的那个护兵大鹰出来道:“龙鳞军楚休红将军,君侯命你入内,有事商议。” 我吃了一惊,武侯让我留下那是什么意思?也许,正是因为怀疑我么?我有点忐忑不安,柴胜相道:“楚将军,你可是君侯跟前的红人了。当初龙鳞军可是沈大人亲自统领,你已经快赶得上沈大人的地位。” 他的话中满含醋意,大概他还以为武侯又看中我什么,又要提拔我吧。此人居然嫉妒心如此之重,当真只是一勇之夫。我没和他斗口,只是道:“柴将军取笑了。”跟着大鹰进帐。 里面的人都退出了,帐中除了武侯和他的参军们,只剩我一个将领。我不禁腿也有点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道:“君侯。” 武侯笑了笑,道:“楚将军,昨日散会后你去哪里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昨天,我送白薇和紫蓼出城,那也是让人怀疑的吧?说不定,还会疑心她们是带了军情出城去通知蛇人的。如果武侯这么想,那我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我跪着,膝行了两步道:“禀君侯,我有两个侍妾要去五羊城,我送她们出去,然回便回营。一回营便接令增援北门。” 武侯道:“楚将军请起。伍参军,楚将军之言,可是属实?” 边上一个身着长衫的参军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一躬身道:“楚将军自昨日散会后,送帐中两个女子出城,未到别处,归队后便得令出击,守城时无避战之意,故无可疑之处。” 他就是伍克清么?我不禁看了看他。这人年岁也不大,一脸的精明。 武侯淡淡笑了笑,道:“伍参军,你退下吧。” 这伍克清竟然跟踪我?我不禁有点恼怒。但如果不是他跟踪我,恐怕我现在说不清自己的行踪了。可是,在送白薇她们离开时,那极快的一吻,他是不是也看在眼里了? 武侯沉吟了下,道:“楚将军,起来吧。” 那是表明武侯不再怀疑我了吧? 我站起身,看着武侯,背后,只觉汗也涔涔而下。武侯的脸上也一阵茫然。记得在军校学习时,读到《行军七要》中说:“用间为取胜之本。”那时并不觉得用间有什么大用,可是当实际碰到这种情况时,便也知道,一个得力的间谍实在可说能左右胜负。 军中,一定有蛇人的内奸,可这到底是什么人? 走出营帐,我跳上马,正要回右军,身后有人道:“楚将军。” 我回头看了看,那伍克清走出营来。他一身的长衫,更象是个士人。我对他就不出有什么感觉,武侯派他来监视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有好感。可要不是他帮我说话,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被当成奸细处斩了。 我在马上点了点头,道:“伍参军好。” 他在边上牵过一匹马上,跳上马跟了上来,道:“楚将军,请你不要怪我。” 我点了点头,道:“那不关你的事。军令如山,便是自己兄弟,也要这么做的。” 伍克清拍了下马,那匹马跟了上来,在我身边走着。他道:“楚将军,我本来便不信你会当内奸,但此事是君侯亲命,我只能依令而行。” 我道:“伍参军不必说了,我也知道。” 他手上拉着缰绳,垂着头,看着那马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路上,不时有一滩滩干了的血污,黑色的一块,象是一张张磨薄的皮革。 他抬起头,道:“但肯定有个内奸。” 我点了点头,道:“是,我也想过,所以那一天用风筝攻击会一败涂地,而昨晚上那队精锐蛇人也会突然出现在北门。” 伍克清道:“楚将军,你觉得我们还能有取胜的机会么?” 我沉默了。这问题实在很难回答,如果说要突围而走,我想骑兵多半可以顺利突围,步军却未必能够逃走了,而那样势必成为一场大溃败。对于武侯来说,宁可战到全军覆没,也绝不会同意这样的逃跑。要说取胜之机,也未必就没有,那次劳国基所献之策如果成功,一定可以取得全胜。可是这机会已经失去了,现在蛇人合围之势已成,留着东门不围,正是为了涣散我们的军心吧。 我沉吟了一会,道:“很难。如果我是武侯,只怕早就阵脚大乱,丢盔卸甲逃了。” 伍克清点了点头,道:“是,如果第一批蛇人刚到时我们便撤退,那时我们兵力占优,蛇人一定不敢追击。” 我叹了一口气。如果领军的不是号称百战百胜的武侯,那么说不定我们已经退走了。有时,名声象无形的枷锁,反而让人缚手缚脚。 我不想再说这个事,岔开话头道:“对了,武侯查那内奸,有眉目了么?” 伍克清道带住马,看着我道:“楚将军,这便是我来的目的。” 他的脸上很是凝重,我的心里一震,拉住缰绳道:“我能做什么?” 伍克清看看四周。我们已经走出中兵的营盘,周围只有一些残垣断壁。他道:“君侯在怀疑一个人。” ※※※ 回到营帐时,金千石和新上任的左哨哨长吴万龄,右哨哨长虞代在右军营外等着我。虞代是金千石推荐来的,我虽与他不熟,但也看得出此人精明强干,年纪虽轻,举止却颇有可圈可点之处。 我拉住马,金千石扶我下来,道:“统领,你回来了。” 我道:“军中没事吧?” 金千石道:“军中有些鼓噪。” 我吃了一惊,道:“怎么了?” 金千石道:“今天辎重营发的口粮较平常减了三分之一,右军还没什么话,龙鳞军中有点愤愤。” 本来我们的粮食也只是些干饼,每天六张,每十天发一块干牛肉。减去三分之一,那每天只剩四张了。那干饼虽不好吃,有些胃口大的士兵还不够。现在少了许多,怪不得军中那些吃得多的都要鼓噪了。 我道:“龙鳞军的粮食也少了?” 金千石道:“是,一视同仁。”他的脸上有点沮丧,大概以前在沈西平麾下时,龙鳞军有很多优先。现在被等同一般士兵,自是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我叹了口气。武侯是要把龙鳞军收归己用,这么做也不得已吧。武侯虽说明天会有一批粮食从五羊城运来,但能有多少?只怕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我道:“金将军,请你向弟兄们解释一下吧,现在这时候,多说也无用。对了,我有多少粮食?” 金千石道:“统领你每天有十张饼。” 我道:“我有六张足够了,其余四张分给他们。” 金千石道:“统领,你够么?” 我笑了笑,道:“我好象还不算饭桶。”以前白薇红蓼跟着我,我一天也要分她们几张,我自己一天吃六张足够了。 这四张饼给三百多人分,那当然分不到什么,不过至少可以鼓舞一下军心。金千石道:“这样好。我每天有八张饼,也拿出两张。吴将军,虞将军,你们呢?” 吴万龄和虞代道:“金将军说得是,我们一样。” 这时,我再也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声来。他们面面相觑,只道说错了什么话,我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道:“别人只道我们在谈什么军机大事,要是知道我们这么一本正经说说来说去的就是省出十张大饼,还不让他们笑掉大牙。” 他们一怔,这时也不由得大笑起来。 金千石笑道:“真是去他娘的,我们空有一堆财宝,回帝都也都能算个小财主,现在却弄得跟叫化子似的没东西吃。” 他跟我也熟了,说话也开始随便起来,不象我刚到龙鳞军时,他总是毕恭毕敬地跟我说话。 他这话虽然是玩笑着说的,我们却不由得都默然。粮食是军中命脉,要是缺粮,那还谈什么守城?我们围城三月,高鹫城里人相食的惨状我们也见过。难道风水轮流转,要轮到我们了么? 半晌,吴万龄道:“统领,蛇人是吃什么的?” 他的话也轻描淡写,只是为了岔开话头,可是金千石突然浑身一震,我见他神色有异,道:“金将军,怎么了?” 金千石道:“统领,蛇人到底是吃什么的?” 他的话好象重复了吴万龄的话,但语气大不寻常,我抬起头,却见他和吴万龄、虞代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慢慢道:“是啊,它们吃什么?” 蛇人的数目,只怕也要上十万了。不管它们多么能耐饥,总也要吃东西的,那么,它们势必也要有一个巨大的辎重营。如果我们能烧掉它们的辎重,那么蛇人粮草不继,包围就会立解。我看着他们,他们也一定想到了这点,脸上都焕出异采。 我道:“城外还有蛇人的尸首么?” 金千石已明白我的意思了,他道:“今天栾将军和柴将军一番苦战,城外留下了几百具蛇人尸首,有不少还还留在城外。” 蛇人在战后也打扫战场,但城下的蛇人尸首它们也不敢来收,还有许多留在那里,右军的士兵有正在打扫战场,把那些蛇人尸首堆成一堆烧掉。那辆巨大的攻城车也被拖进城来,这么巨大的木料,若是带回京城,帝君大概会龙颜大悦,做成宫室栋梁之材吧。在武侯南征前,帝君正在大兴土木,在天河边建造长乐宫,作为秋狩的行宫。可现在,却也只能留在这儿,不知到底能派什么用。 我们四人走到城边,金千石叫过两个在城上巡逻的士兵,让他们拿两根绳子来,他和虞代两人缒城而下,拣了一具今天刚战死的蛇人尸首,一个绑住头,一个绑住尾,绑好了,拉了上来。 金千石和虞代两人也上了城。金千石一上来,便道:“统领,来吧。” 我点了点头,从腰间摸出百辟刀,道:“你们扶好。” 他们把这蛇人尸首拉直了,肚子向上。这蛇人身上披了件软甲,我割开绑着软甲的绳子,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些软甲很合身,象是照蛇人的身材定做的。蛇人也会做这些么?” 他们都没说什么。大概,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蛇人的肚腹是青白色的,只有一些细小的鳞片,不象背上,鳞片几乎象是披着的战甲。这蛇人的颈下被砍得血肉模糊,一颗头都几乎被砍下来,嘴里还吐着一条细长的舌头。我把百辟刀插进这蛇人尸首的颈下,用力一拉,锋利的刀刃象割开软泥,蛇人的尸首如同一只皮箱一样,从当中打开。 刚一打开,只觉一股恶臭直冲上来,我首当其冲,被熏得几乎要作呕。我头转到一边,让上蒸上来的恶臭,却听得他们都惊叫起来。 我转回头,只见他们三个都盯着蛇人腹中,脸也变得煞白,象是中了什么妖法。 出什么事了?我低下头,才看清那蛇人腹中的东西。才看到,我也不由得一阵惊恐。 那蛇人的肚子里,是一些暗紫色的肉块,其中有一只手,还有一些头发。最让人恐怖的是在这些肉块中,有一个人头! 这人头的皮肤象是被滚水烫烂了的面粉,坑坑洼洼的一堆,眼皮也已经烂尽,两颗眼珠却凸出来,还能看到那眼神中无尽的惊恐。 半晌,虞代惊慌失措地道:“它们……它们吃人!” 尽管我也知道蛇人会吃人,可万万料不到它们是以吃人为生的。我看着那蛇人肚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骨殖腐肉,不由一阵恶心,把刀在蛇人尸身上擦了擦,收回了鞘,想着,过后一定要用酒来好好洗洗。 这时,东边忽然发出一阵喧哗。隔得那么远,只听得到那一阵噪杂。我趁势扭头道:“出什么事了?” 金千石道:“不知道,好象是东门。会是蛇人攻来了么?” 我皱了皱眉。现在未得武侯将令,我也不敢任意离开西门。我道:“等着吧。” 金千石叫过几个士兵来,把那具蛇人的尸首扔进火堆烧了。他拍了拍手,道:“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那一阵喧哗越来越响,也渐渐移近了,现在可以分辨出那是一阵呼叫。听声音,很有节奏,并不是惊恐时的狂呼。什么事能这么值得高兴?难道武侯说的粮食提早一天运来了么? 我们站在城头,心中按捺不住的好奇,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阵呼喝渐渐近了,也听得出,那确实不是惊呼,而是欢呼。金千石道:“我去看看吧。” 他上了那装着望远镜的箭楼,看了看。我道:“金将军,到底是什么回事?” 金千石在箭楼上探出头来,道:“看不清,有一支兵马正向中军走去。” 向中军?我皱了下眉。不得将令,谁敢把部队开到中军去?何况,这又有什么值得欢呼的? 忽然,我脑中一亮,叫道:“金将军,那支兵马有旗号么?” 虞代在一边忽然道:“是陆将军?” 他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今天已是第十天,也是陆经渔追杀苍月公的最后期限。我本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如果归来的真是陆经渔,那么就是说,他已捉到了苍月公? 金千石大概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在箭楼上叫道:“对!对!正是陆将军!”其实不用他多说,那些士兵的呼喊已经听得清了,渐趋整齐的声浪喊的正是“陆将军,陆将军。” 陆经渔回来了? 我们吃了一惊,但随之而来的都是惊喜。 陆经渔已经走了十天,而这十天里,蛇人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尽管没人公开说,但暗地里肯定有人觉得是因为武侯斥责良将,使得士无斗心,将无战意,弄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许多人暗暗觉得若是有陆经渔在,恐怕早可以击败蛇人,胜利班师了。 也许因为陆经渔不在吧,更容易被传说得神乎其神。和陆经渔并列为龙虎二将的沈西平仅仅一战便阵亡,以陆经渔之能,到底能比沈西平好多少? 吴万龄道:“陆将军可是把苍月的头带回来了么?” 十天前,武侯给陆经渔下令便是让他带苍月公的头回来。如果陆经渔空手而归,只怕武侯的军令不会轻饶。我心头不由惴惴,道:“应该顺利吧,不然陆将军只怕不会回来了。” 他们没说什么,大概也觉得如此。金千石跑下箭楼来,道:“统领,我们去看看吧。” 擅离防区,那也是大罪,好在西门和中军营帐不远,武侯把中军设在城中,本来便是为了接应四门的,如果快的话,来回不过一顿饭功夫。我道:“你们去一个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代道:“我去!”他也不多说半个字,转向跑下城去。金千石正走到我跟前,道:“虞将军,快点回来,我们在营中等你消息。” 虞代头也不回,道:“好的。”他牵过马来,已带马向中军方向跑去。 看着他的背影,金千石道:“小虞是我从左军带过来的,他最崇拜陆经渔。” 我笑了笑。其实不止是虞代,陆经渔可以说是军中的偶像,每个人都很崇拜他,我以前最崇拜的两个人,一个是武侯,另一个就是陆经渔了。这十天守城,武侯已吃了许多败仗,于他名声不免有损。陆经渔在蛇人攻来以前便已出走,我们吃的败仗反而与他无关,他放走城中的共和军妇孺,也只让人觉得他宽厚仁慈,更得人心。 可是,我心中却隐隐地有种不安。 陆经渔回来的消息,象是掷入油锅的一把盐,到处都沸腾起来。很多人都大为心安地觉得,有陆经渔回来统领左军,肯定战局会好转。 这种过于乐观的想法使得全军每个人都洋溢着兴奋之情。右军和左军一向不太和睦,在沈西平统领右军时,两军几同路人,但现在右军的人也多半在谈论此事。 也许,师老厌战,士兵也希望能早日顺利班师,对于各军的恩怨,现在也不太看重了吧。 走入龙鳞军营中时,士兵都懒懒散散地在营中或坐或站,大多三五成群地说着什么。龙鳞军中本来俘了不少女子,几乎人人都有一个,蛇人攻来后那些女子或送辎重营,或都放走,也有被杀掉的。要是那些女子仍留在营中,大概还要乱。我不由得皱了皱眉道:“金将军,军中老是那么懒散么?”金千石道:“一向如此,沈大人在时便这样,不过战场上绝对不会这样。” 我把吴万龄要来,便是想借他的力量整顿军纪,一支队伍,若无铁一般的纪律,各自为政,不听管束,那单兵战斗力再强也是枉然。在军校时,陆经渔曾跟我们说过大帝开国时十二名将中骆浩的事迹。骆浩在十二名将中仅次于那庭天,他的部队都是南边人,个子矮小,若是个人战力,不过平平而已。但骆浩一军,被称为“铁刃山”,令敌人闻风丧胆。一次另一个名将李思进向骆浩借三千人助守,那三千人到李思进营中时正值大雨,李思进的一万余人都躲到一边避雨,唯有骆浩的三千客军,因为未收到解散的命令,在雨中一个也不敢动。雨后李思进归校场点兵,见状大吃一惊。陆经渔跟我们说起这个事例时,我还记得他脸上的钦慕之色。 “一支部队若没有铁的纪律,那么谈不上是一支强兵。”这句话我记得那时他跟我们说了好几遍。 我们走入营盘,士兵还都是懒懒散散的,看到我们时才点点头,算是行礼。金千石喝道:“集合!” 随着他一声令下,士兵们一下聚集起来,排成整整齐齐的三个方队。看来,沈西平带兵也有自己的特色,龙鳞军平常虽然军纪不佳,象是支乌合之众,一旦下令,便一样又有了强兵的样子。 金千石道:“统领,你对弟兄们说几句吧。” 我来龙鳞军也没几天,还没和他们说过多少话,命令也多半由金千石传达,金千石一定也觉得我应该树立起威权。 我站到队列前,看了看他们,道:“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从今天起,龙鳞军要加强操练,并由吴万龄将军全权整肃军纪,营中不得再有人任意喧哗。若有违者,重责不殆。” 我的话虽然有些重,他们大概也不觉得严。以前沈西平统领时,龙鳞军平时放任自流,一旦有事,军纪严到残酷。我这么说,语气比沈西平那时要弱得多了。但那些士兵大概散漫惯了,可能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站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却什么都有。 金千石道:“弟兄们,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堕了龙鳞军的名声。反正沈大人在时,我们龙鳞军是第一强兵,沈大人归天了,我们还是第一强兵。” 那些士兵都站直了。不管他们军纪如何坏,对于一个军人的荣誉,他们还是看得比什么都要重。 我道:“金将军,从现在起,你和吴将军每日有空给弟兄们操练一个时辰。我们要让沈大人的在天之灵知道,龙鳞军永远不会失败。” 金千石站直了,道:“遵命!” 他的脸上也带着点激动。我在心里却不由有点苦笑,也许金千石觉得我现在这样子才不愧是一个勇将的样子,可是,他大概没有想过,我们不管练得多强,又有什么用? 当知道没有胜机时,仍要一战,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也算一种勇敢吧。我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些士气高昂的龙鳞军士兵。 金千石带着他们走了两遍操,不愧为一支强兵,尽管平常看上去几同乌合之众,操练时却进退如意,一丝不乱。走完操后,金千石提着一柄长刀,领着他们做了些击刺之术。龙鳞军的中军一百人都是用长刀,这种兵器更适合冲杀,但不利久战,因为长刀毕竟太沉重,练了一趟,倒有一小半人有点气喘吁吁了。金千石面色如常,仍是喊着号子,也不急躁。他的刀术没什么花哨动作,一刀就是一刀,平实而朴质。如果只是一把,自然也没什么希奇,但几十、上百把刀齐齐劈下,那等威势真如闪电下击,天雷震怒。 金千石也许也没有别的出色的地方,但沈西平能提他到中兵哨官,也不可小视啊。我默默地想着。现在龙鳞军有指导练兵的金千石,整肃军纪的吴万龄,加上一个精明干练的虞代,如果给我一两个月,我一定能把龙鳞军的战斗力提升一倍,那时,说不定真能超过前锋营。前锋营的问题是指挥太过松散,下设的二十个营每个都自成体系,而百夫长又矛盾甚多,单是百夫长便分了三派,不免难以发挥应有的实力。而以前的龙鳞军则过于追求攻击力,防守太差,冲锋时若冲不动敌方阵营,便陷入了单兵作战的境地,沈西平一战而亡,正是因为那次冲锋时,蛇人根本没有阵营,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扑上来,龙鳞军那等超强的攻击力无用武之地,结果被各个击破,否则以龙鳞军这些千挑万选的士兵,纵不能取胜,自保也绝不困难。可龙鳞军虽也设了五个哨,哨官却是统领的直系下属,没有前锋营的多头之弊。 我正想着,营门口一骑马直冲进来,马上之人正是虞代。这马跑得极快,一进营门,虞代一把勒住缰绳,马也人立起来。金千石站定了,收起刀,操练的士兵齐齐站定。他将刀递给边上一个士兵,迎上前去道:“虞将军,出什么事了?” 虞代跳下马,道:“快点准备,君侯大概马上要点兵。” 现在蛇人攻来了么?尽管明知现在是在城中,根本看不到城外,我不由向外看了看。外面传来一些喧哗,但也还算平静。 虞代大口喘着气,向我跑过来,边跑边道:“统领,君侯大概和陆将军闹翻了。” “什么?”他这话才真正让我大吃一惊。陆经渔一向是武侯的部属,以前武侯命我去捉拿他,他也毫不反抗。现在一回来怎么会马上闹翻?我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说清楚点。” 虞代喘了口气,刚要说时,营门口一骑又直冲进来,却是雷鼓。他手中捧着一支中军将令,喝道:“龙鳞军听令!” 他的嗓门本来就大,现在更象打了个雷一般。我马上站起来走上前,跪在地上,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听令。” 雷鼓掷下一支将令道:“君侯有令,火速至东门参与防卫,任何人不得出城。” 东门告急?我接过将令道:“遵命。” 话音刚落,雷鼓已跑了出去,大概又要上哪儿去传令了。我回头道:“金将军,让弟兄兄速速上马出发。” 边上有人带过我的马上,我单手一按马背,人跃上了马,道:“虞将军,你过来一下。” 虞代也重又跳上了马,他加了一鞭,到了我跟前,道:“统领。” 我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君侯命我们防卫东门,到底是何意?” 虞代道:“我也不知详细,但在中军营外,听得君侯怒不可遏,在帐中痛叱陆将军,似是说什么‘生有反骨’,到底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听中军的弟兄们说,陆将军回来时带了十几个人,看样子并没有带什么首级。进帐后不多久,便听得君侯怒骂,命人传前锋营过来。我是听得君侯命雷鼓进帐听令,情知定有变故,马上回来的。” “是因为陆将军没能带回苍月公的首级吧?”我喃喃地说。武侯治军,一直都是强硬之极,有违军令的,就算官职再大也难逃责罚。陆经渔是武侯养大的,可以说是他的义子,不会不知道武侯之心。上次陆经渔误将苍月放走,武侯命他外出追赶,那已是网开一面,实际是放他逃走的意思。陆经渔如果带不回苍月的首级,回来的话那定是自己首级不保,就算武侯对陆经渔情逾父子,他也不会敢回来的。也许,是陆经渔关心太过,宁可自己性命不保也要回来的吧。如果是这样,那么就算明知无济于事,我也要在武侯跟前为陆经渔求情。毕竟,随机应变,现在不是用这等小事处斩大将的时候了。 虞代没说什么,他大概也是这样想。武侯命我们防卫东门,一定是为了防止陆经渔带回来的一千铁骑作乱。 左军不象中军和右军,陆经渔对属下一律一视同仁,不象武侯和沈西平,在军中自成一军地成立前锋营和龙鳞军。但他手下有一千铁骑,尽管没有名号,却是左军中的最强部队。上次他带走的一千人,正是这支铁骑军,一旦这支部队作乱,何况是在左军部属的东门,左军会不会加入作乱都未可知,当然不能指望他们平乱,所以武侯要火急让我这个外人来防卫吧。 我不由苦笑。上一次捉拿陆经渔也是我,就算陆经渔自己也不怪我,他手下的人却对我没好印象,所以我送白薇红蓼出城时,两个卫兵都会给我脸色看。如果那一千铁骑真的作乱,也不消左军卷入,只要他们袖手旁观,我这三百多人的龙鳞军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我在君侯心目中,永远都是一只并不太重要的棋子吧。想到这里,我的心头隐隐作痛。其实也早该想到,这局棋中,武侯连陆经渔这样的重子都能弃掉,不用说是我这样的小卒了。 ※※※ 一到东门防区,便见到左军已列阵而立。还好,这阵头是对外的,那么说明左军也没有作乱。 我们一到阵前,何中已迎了出来,道:“左军中军官何中,请问是哪位将军?” 我拍马上前道:“何将军,是我。” 何中见了我,道:“是楚将军啊,你来得正好。” 我跳下马,道:“何将军,出什么事了?” 何中道:“陆将军带回的兵正在城外吵闹。” 我不由皱了皱眉。陆经渔一向以带兵纪律严明著称,出走十日,左军中的精英都成了这个样子么?我道:“陆将军在哪里?” 何中道:“他还在君侯那里。” 我道:“难道陆将军去谒见君侯时没跟那一千铁骑交待过?” 何中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是道:“楚将军,你自己看看吧。” 我扭头对龙鳞军道:“上城!”便走上城头。 一上城头,只见左军的士兵一个个如临大敌,却又似乎很茫然地看着城下。我道:“卜将军呢?” 何中道:“陪爵爷去见君侯了。唉,只怕君侯难以说拢……” 我道:“君侯不是只认军令不认人情的人,不至于如此吧。陆将军可曾带叛贼苍月回来?” 何中顿了顿,道:“带是带来了,只是……” 何中那种吞吞吐吐的样子实在让我难受。这时我已走上城头,刚到城边往下一望,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城下,黑压压的,竟然有六七千人马! 这批人马当先是一千骑军,正是左军的旗号,可后面却是些异样盔甲的人马,看样子,竟然是共和军! 我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何中还没说什么,我道:“陆将军是……他是带共和军回来的?” 何中点了点头。 陆经渔带回的共和军,总也有五千多。也许,这已是共和军的全部残军了,难道陆经渔已经收伏了共和军残部了?如果这样,他倒又立了一大功。我道:“陆将军是收了共和军……” 我一句话未说完,倒知道自己在胡猜了。那些共和军正在鼓噪不已,有几个正举着一面共和军的军旗,大声叫着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象是来投降的样子。我道:“难道……难道……” 我本来想说陆经渔是不是被共和军捉住了,被逼着回来赚城的。但我也知道这话一出口,只怕马上要惹得视陆经渔为神人的左军将士纷纷侧目。而且我也不信陆经渔是那种轻易会投降的人,他带走的一千铁骑毫发无伤,看样子不会因败被擒。何况就算要赚城也不会大模大样带回共和军来。 我想得头痛欲裂,道:“何将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何中叹了一口气,道:“陆将军想与共和军联军一处,他将苍月公带了回来,去见君侯了。” 我道:“是苍月公请降了?” 何中道:“不是,是联手。” 何中把“联手”两字咬得很重,意思也是说,共和军没有投降,只是来和我军联手。这话如果几天前听到,那是妖言惹众吧,根本不可能的事,可现在听到,我也不禁有些怆然。 我们似乎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但也与之相去不远了。苍月趁这时候提出联军一处,那也是看准了我们不敢再妄动刀兵。这实在是示之以威,诱之以利,死中求活的好计,如果我们能顺利班师,那么以苍月那些残兵败将,势难支持得下去,日后也准会被有扫平的一天。而此时他提出联军,那便可以有喘息之机,而武侯现在一方面不敢浪费兵力去与共和军交战,另一方面也确实需要增添力量。 表面看来,这提议也是双方皆有利,倒也颇为可行,战后苍月公保持以前的藩属身份,帝君也未必不允。只是,养虎为患,如果让苍月公保留这一支力量,将来只怕会有啮脐之日,武侯也不会不考虑到这点。 我道:“陆将军到底是什么态度?” 何中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爵爷到底是什么态度。他回来时只跟我说了两三句话,便带了人去见君侯了。唉,若君侯一怒之下斩了苍月,只怕城外立时又要动起刀兵。” 这时,城下有个共和军的军官催了催马,到了城下,叫道:“喂,城上的听着,我家大公现在怎么样了?若再不回话,我们要攻城了。” 我不禁有点好笑。这支共和军虽然不算少,但较之左军,还少了一半,何况他们也是败军之将,本是败出城去,又谈什么攻城? 何中到城边,道:“在下左军中军官何中,请将军稍安勿躁,君侯和爵爷定会给将军一个交待。若将军定要攻城,不妨一试。” 他的话语温和,却又带着隐隐的威胁。那人倒一下语塞,过了一会道:“何将军不要以为我们是吓人的。今日我军五千零二十三人,人人已抱必死之心。” 他拨转马头,向本营走去。 何中也转过头,有点颓唐地看着我,道:“楚将军,你说君侯会答应苍月的要求么?” 我有点茫然。如果我是武侯,我会答应苍月的要求么? 这时,身后突然发出了一片喧哗,有人喊着“爵爷”,有人喊着“陆将军”。何中象是被针刺了一下,冲下城去。金千石道:“统领,我们也要下去么?” 我看看四周,城头的士兵有些乱。我道:“我们在城上看着,让兄弟们提起精神。” 现在的左军士兵大多激动万分。这情形便如一锅烧得火热的油,一旦有颗火星飞入,只怕马上会烧起来。我们这三百多人,若是左军哗变,那真如沧海一粟,马上会被人潮吞没。但只要没有火星,那这锅油再热,也总会凉下来的。 一群左军的士兵簇拥着几人过来,所到之处,尽是欢呼。虞代有点紧张地道:“统领,爵爷来了。” 这时,城头上的左军也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陆经渔和另一个老人走上了城头。 陆经渔一身战甲,白得耀眼,他边上的老人却穿着土黄色的长袍。陆经渔看见了我,微微一怔,马上过来道:“是楚将军啊。” 我半跪下来,道:“陆将军,末将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奉君侯将令,前来防卫东门,任何人不得出城。” 陆经渔笑道:“现在已不必了。来人,将城门打开。” 他笑得很是开怀。自从我们被蛇人攻击以来,还没人能笑得这样过。他的笑声也感染了边上的士兵,他们一个个都笑了起来,手中的武器也举得不直了。 我站起来,道:“禀陆将军,在得君侯将令以前,末将不得擅离职守,故城门不得擅开。” 陆经渔也站定了,看着我,慢慢点了点头,道:“也对。君侯的传令兵也该马上就到了。” 象是应验他的话,雷鼓这时正好一骑飞驰,到了东门边,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缴令。” 我走下城,在雷鼓马前跪了下来,道:“末将楚休红在。” 雷鼓勒了勒马,道:“君侯有令,东门警戒已解,龙鳞军速归本营待命。” 他说着,将另一支将令伸出来,递了给我。我将两支将令合在一处,正好合得天衣无缝。我将两支将令交还给雷鼓,道:“末将遵令。” 武侯终于和陆经渔达成谅解了!随着交出将令,我心头也不由一阵欣喜。不知为什么,尽管和共和军交战了那么久,对他们却仍然没什么深仇大恨。也许,是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都仅仅是些微不足道的棋子吧。棋子和棋子之间,又能说什么呢? 这时,几个城丁正在放下吊桥,拉开城门。看着城门慢慢打开,我心头也不由得一阵茫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十二章 变生肘腋 我们策马回到龙鳞军的营地。已近黄昏,太阳快下山了,斜晖映得到处一片祥和。右军营中的士兵大都在交头接耳,武侯终于同意与共和军联军的消息,准也已经传到了四处,每个人都在谈着这个事情。 我们下了马,几个右军士兵冲了过来,道:“楚将军,君侯真的同意和共和叛匪联军么?” 我道:“是吧。”我下了马,让人把马牵回马厩,那几个士兵还要说什么,有个传令兵道:“楚将军,栾将军和柴将军请你去商议事情。” 我来到右军后,栾鹏和柴胜相还从来不曾让我商议事情过。也许,龙鳞军以前属于沈西平的精锐,他们两人也把这看作右军的私产,我来当龙鳞军统领,他们心中很有些不满吧。 我道:“我马上就去。”尽管我对他们这些事有点不以为然,但我现在在右军,栾鹏是代理主将,柴胜相也是万夫长,都是我的上司。我看看跟在我身后正交头接耳的龙鳞军士兵,扭头对金千石道:“金将军,龙鳞军的事你要看着点,不可让弟兄们鼓噪起来。” 金千石点了点头。这样的事让吴万龄做更得心应手,但吴万龄毕竟刚来一天,他带的百人队都不见得有多服他。 我走出龙鳞军营帐,外面的士兵也东一簇西一簇的,到处都是。要是蛇人这时候攻来,我都不知道柴胜相会不会乱了手脚。左军的军纪,在全军中的确是太差了。 沈西平战死后,他的营帐空了下来,一直放了些沈西平的甲胄兵器,以供左军上下勉怀。栾鹏的营帐正在沈西平营帐边,我走过沈西平的营帐时,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不要说沈西平救过我一命,就算他没救过我,他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将领。 我行了一礼后,听得耳边有人道:“是楚将军么?” 我转身看了看,有个人站在我身后。这人个子不高,黑黑瘦瘦,只是两眼很是明亮,年纪也还轻,只有三十出头吧,只是身上却是一领有点怪异的军服。我道:“你是……” 他向我行了一礼道:“卑职左军工正薛文亦。” 他就是薛工正?我忙回了一礼,道:“薛大人,末将龙鳞军统领楚休红,请恕末将失礼。” 左军工正,论官职,是十三级中的第七级,我以前做前锋营的百夫长只有十一级,现在升了两级,是第九级,但比他还低了两级了。虽然龙鳞军的职位也有点特殊,我已算中级军官,而他却还无权列席武侯的军机会,可他毕竟在名义上比我要高两级。 薛文亦道:“你们要开会吧,栾大人和柴大人正等着你们呢。我的营帐就在边上。”他指了指一边的一个营帐,道:“楚将军,告辞了。” 这时,门口又三三两两地过来几个军官,有几个我也认识,他们向我打了声招呼,走得却仍是慢吞吞的。右军的军纪的确很成问题,真不知为什么在战事一起时,那些平常将军纪视若无物的将领会突然间有令必遵的。 一走近栾鹏的营帐,只见门口守卫着许多士兵,那阵仗看上去如临大敌。我走到门口,一个士兵道:“来者何人?” 我拿起腰牌,道:“龙鳞军楚休红。” 那士兵道:“是楚将军,请进。” 栾鹏开军机会议比武侯还要隆重么?我正要走进栾鹏的营帐,却见薛文亦站在我身后动也不动,忙道:“薛大人,你先请。” 他有点局促地道:“楚将军,我是工正,没权商议军机的。” 他不能商议么?按他的职位,他也可以有权列席商议了。难道栾鹏开军机会,只有带兵将领才能参与?我一脑子纳闷,走进了营帐。 营帐中,已坐了些千夫长,栾鹏和柴胜相坐在首位,四周围围地侍立着一圈亲兵。我向前行了一礼道:“栾将军,柴将军,龙鳞军楚休红见过两位将军。” 柴胜相面前放着壶酒,他喝得脸红红的,见我进来,抬起头道:“楚……楚将军,你来了?”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话,栾鹏站起来,打断他的话头,道:“到齐了么?” 边上一个亲兵道:“禀将军,还有左将军未到。” 那左将军叫左元再,是柴胜相手下的千夫长,属于柴胜相的亲信。他有柴胜相这样的上司,自己便也以不遵军纪著称。柴胜相那一军中的将领,大多象是小号的柴胜相,柴胜相能带着他们没有散掉,倒也说明他也算名将了。 栾鹏道:“胜相,怎么回事?” 柴胜相不知怎么,手一抖,道:“我让他在营外守着,怕出乱子,不必等他了。” 栾鹏点点头,道:“也好。各位将军,此番紧急约见诸位,不知大家可知道什么头绪?” 一个千夫长道:“是因为君侯要和共和军合兵的消息吧。” 这消息传得也当真快,武侯做出决断可能也没多久,却已传遍全军。栾鹏道:“正是。此事万分紧急,不可迨慢。” 我的位置比较靠后。可能,我这个龙鳞军统领,在右军上下看来,终是个外人,连座位也排我在最后。我看着栾鹏,心想,如果这话是柴胜相说出来的,我自当他是胡扯。但栾鹏说这席话,却也不可小视。不知道栾鹏怎么会觉得这事有如此紧急,要召开这等紧急会议来商议。 我周围已坐了十来个千夫长,他们看着栾鹏的嘴,倒似在听什么圣旨。想必在左军,栾鹏和柴胜相二人有着绝对的权威。 栾鹏道:“列位将军,君侯身负王命,带大军南征,如今被那些怪物困在城中,但到现在为止,仍不曾堕了锐气。以君侯之能,扫平那些怪物,胜利班师自是指日可待。此时陆经渔竟然逼迫君侯颁布与叛贼合军的命令,罪该万死。” 我万料不到他竟会说出如此激烈的话来,不由看了看四周,边上的千夫长也有点惶恐。虽然左军和右军素不相能,但按军阶,陆经渔毕竟比栾鹏高出一级,栾鹏作为右军代理主将,召集属下开会抨击左军主将,如果有人上报到武侯耳边,那也难辞妄为之罪。难道栾鹏竟然想作乱么?我看着坐在边上的柴胜相,这个以莽撞凶残著称的猛将,此时头上汗涔涔而下。也许,尽管他天不怕地不怕,但这样等同作乱,便是柴胜相也是怕的。 栾鹏说到最后那四字时,已是声色俱厉,手在案上拍了一下,柴胜相面前的酒壶也跳了跳,柴胜相倒没动,帐中诸将却都开始交头接耳。这在另几军都是不可想象的,在右军中大约也算不了什么吧。 栾鹏续道:“大军南征,本来便是为了扫灭共和叛匪,岂有反被叛贼要挟之理。若叛匪不除,得以坐大,此番南征战果尽付阙如,我们也有何面目去见战死的弟兄,去告慰沈大人的在天之灵。” 右军的一个千夫长道:“栾大人,可这道军令是君侯已经下达了的,我们还能说什么?” 栾鹏道:“那庭天大人的《行军七要》中也说过‘不从乱命’的话,列位将军也必都读过。而今君侯所颁,正是一条乱命,我们又何须服从?沈大人为国捐躯,身后却成了这帮跳梁小丑的天下,又怎不叫天下英雄心寒?” 那千夫长有点吞吞吐吐地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做么?” 栾鹏看了下面一眼,嘴里象蹦出来似地,道:“兵谏!” 这两个字一出口,我看见他有点象长吁了一口气。就算栾鹏,说出这两个字也是要有很大勇气的吧。他道:“趁现在尚有可为,我们速速谒见君侯,要求他收回这条命令,将城中的叛匪一鼓而灭,斩草除根!” 他的话里,已是杀气腾腾。这话象晴天一个霹雳,让我几乎一下不知所措。他说的“叛匪”,大概把陆经渔也算进去了。这时,我只觉得栾鹏的眼神有点古怪地扫了我一眼,又转向别人去了。我不由周身一凉。 他最担心的,也许正是我吧,我是武侯一手提拨上来的,本来就是武侯的嫡系前锋营中的人,来右军统领龙鳞军,但栾鹏他们一直不把我看作右军中人,以前有什么事也多半并不召我共议,前一阵关于退兵的事,他内心底一定也是赞同柴胜相的,只是班师之论占了优势,他便一下转而支持退兵了吧。 这个人真是会见风使舵。那时我无非这么想,但现在看来,他不仅仅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现在所说的,其实已形同叛变,如果一旦成功,那武侯的位置多半便是他的了。我也不禁看了看四周。这是栾鹏的营帐,栾鹏召集诸将,也一定早作安排,他的亲兵列在四周,足足站了三十几个,贴着帐篷站着,一个个面无情。再说还有那么多右军将领,就算我想冲出去,只怕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千夫长嚅嚅道:“若是君侯不接受我们的建议,我们岂不是形同叛乱?” 这也是我们心中要说的话。栾鹏这么做法,若武侯接纳了还好,若不接纳,栾鹏和柴胜相自是要被视作反叛,而右军诸将也难辞其咎,恐怕全要被降级不可。 栾鹏叹了口气,道:“主将不明,乱命有所不从。若君侯真个要一意孤行,将错就错,那我们便要……”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了。我们都倒吸一口凉气,那千夫长道:“纵然我们能掌握君侯,可陆将军和驻在东门的共和军军力在我们之上,若他们与我们刀兵相见,我们如何应付?” 栾鹏道:“君侯在我们手中,中军也在我们手中。而以君侯名义命令后军,想罗经纬也不敢不从。” 那个千夫长道:“可是……可是这样岂不真的是内乱了?” 栾鹏喝道:“容照希,你家世受国恩,如今要你当机立断之时,哪里还有那么多话说?” 容照希被栾鹏一喝,仰起头道:“栾将军,如今我们被困孤城,理应合力,共抗外敌,君侯所作决断,末将看来也不无道理。栾将军若要一意孤行,恕照希不敢从命,也望栾将军不要错得太多。” 这容照希我也不认识,这一番话却说也甚有道理,几个千夫长都不禁微微颌首。栾鹏脸上冷冷一笑,道:“容将军是不从在下之命了?” 容照希顿了顿,道:“不从。” 他话音未落,忽然面色一滞,胸口出现一滩血迹,一枝短箭插入他胸口。这一箭来无踪去无影,也不知是从哪里射出来的。容照希连声音也出不了,便已毙命。 帐中一下子都发出了惊叫。不知在外的士兵如果听到里面的声音会怎么想,我却不由得浑身发冷。栾鹏已是铁了心了,看样子,谁若不从,他便要灭口,这次与其说是来开会,不如说是胁持我们。 栾鹏道:“容将军不识大体,死不足惜。列位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柴胜相在栾鹏一边忽然吃吃地笑了两声。真想不到这个杀生王笑起来居然还有点猥琐的意思。他突然对我道:“楚将军,你可同意栾将军之议?” 边上的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我身上。他们都是右军嫡派,都是沈西平一手提拨起来的,。而我却是个半路来的外人,我来得又未久,他们多半不把我当本军中人看。可是有容照希的前车之鉴,我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也心知定然不是轻易能脱身的。想着,我站了起来。谁知我一站起来,围在周围的护兵一下子如临大敌,离我最近的一批将手一下按到刀柄上,倒好象防备我马上杀上去一般。 我站了起来,脑子里已飞快地转动。栾鹏把我叫来,名是商议军机,真意恐怕巴不得把我拿下。龙鳞军人数不多,在右军中却是威望极重,若龙鳞军不附议栾鹏的提议,恐怕有一半右军不会跟他们起事。 我站直了,按了按受伤的左肩。左肩的伤口已好了大半,现在要握刀也已经握得住了,可却还没什么力量。栾鹏也实在不必那么防着我的,我的心底不禁又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最多只什么话,却张了张嘴,一句也说不上来。 我们一下全站起来了,这时,外面传来一个雷鸣似的声音:“帐中诸将听着,速速出来,若有手持武器者,当似若叛将,格杀勿论。”正是雷鼓的声音。 我眼角瞟了瞟栾鹏,他的脸变得煞白,喝道:“不要慌。亲兵队,守住门口。” 但一个帐篷哪里有什么门口可言,象是回答他的话,“嘶嘶”两声,帐篷四周被长刀割裂,帐中一下全暴露在外,此时我们才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已将栾鹏的营帐围得水泄不通,营帐外已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士兵,那些多半是栾鹏守在帐外的亲兵队。这些亲兵队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尽数被杀,围着营帐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了。我抬眼望去,果然,围在帐外的步兵是锐步营,后面还有一圈骑兵,正是前锋营,我已看到了路恭行在队伍前看着我们,似乎他也看到了我,但相距几十步,也不知他有什么想法。这两支是帝国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来的看数目总有两三千,大约是现在剩余的队伍的一半了。用这样的队伍用来围攻我们,武侯看来是把这事当成最大的事了。 栾鹏面色一变。这情形,呆子也知道准是走漏消息了。一个锐步营军官手持长刀,喝道:“营中乱贼听真,立即放下武器……” 他话未说完,一支短箭插入他右肩。这一箭因为距离太近,已射穿他身上的软甲,将他肩头也射透了。那军官闷喝一声,退了一步,手中长刀也坠落地上,周围的士兵都退了一步,手中的盾牌举了起来。那军官左手伸上去,一把拔出短箭,喝道:“真不要命么?” 我们已被团团包围,若是他们放箭,里面的人一个也逃不掉。栾鹏扭头道:“小九,不许放箭!”转过身对外面道:“栾鹏在此,外面是哪儿的弟兄?” 忽然武侯的声音从那队人马中响了起来:“栾鹏,你好。” 围住营帐的前锋营和锐步营象潮水一样分开,武侯骑在马上,慢慢地过来,离营帐还有二十几步,他停住了,面色沉重之极。在武侯边上还站了一个将领,正是右军的千夫长左元再。 栾鹏脸色一变。如果不是武侯亲来,栾鹏可能还有后路可走,但他没想到武侯会亲自前来,他已是被逼上绝境,我看到他的一条手臂也不由抖了起来,忽然,他喝道:“小九,让兄弟们死守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要拼个鱼死网破!我心头不禁一沉,手已按到了百辟刀上。 栾鹏没有下我们的武器,如果我们这批人反戈一击,栾鹏的亲兵虽然人数比我们多了一倍,但在内外交攻之下,未必能护住栾鹏。如果擒下栾鹏,那么岂但无过,反而有功。我扫了一眼另一些千夫长,但那些千夫长在战场上都是些一勇之夫,现在却都有点不安,没一个拔刀的意思。 我握住刀柄,将力量运在手臂上。如果栾鹏要反抗,我只有一条手臂能用力,那只能先发制人,就算要卸了他一条手臂也在所不惜。 哪知我的百辟刀刚拔出一半,却听得柴胜相喝道:“受死吧!” 柴胜相忽地拔刀,一刀砍向栾鹏。 柴胜相本站在栾鹏边上,栾鹏肯定也想不到他这个亲逾兄弟的同僚会突然发难,在他脸上一片错愕。他的反应也好快,柴胜相刚动,他的手便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但柴胜相这一刀定是酝酿已久,疾如闪电,劈向栾鹏肩头时,一刀全无滞涩,栾鹏反应再快,他的刀刚出鞘,便要身首异处了。 此时,我的刀也已出鞘,人已扑向栾鹏。我的动作仅比柴胜相稍慢一点点,柴胜相砍的是栾鹏左肩,如果我一刀砍向栾鹏右肩,那么栾鹏就算有万一之幸躲开柴胜相这一刀,也躲不开我的刀了。 百辟刀带着破空之声,刀光向栾鹏卷去。柴胜相在马上不会比我差,但我的步下刀术从军校开始就是数一数二的,后发先至,两刀几乎同时扑到栾鹏的身边。 双刀齐下,栾鹏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脱了。在刀光中,我忽然看到了他的眼神,一股惊愕和不屈,就算知道自己命在顷刻,他竟似已将此置之度外,毫不在意了。 我心头一动,两刀已经距栾鹏面前极近了。这时,我不知怎么一来,鬼使神差地,我的百辟刀一动,一下转个方向,刀光倒卷回去,“砰”一声,柴胜相的刀被百辟刀格住了,一下暴出一串火星。 我虽然格了一下柴胜相的刀,但我本来用力也是向前,突然变向,百辟刀根本挡不住柴胜相的力量,一下便被柴胜相的刀荡开。可也就是这一顿,栾鹏已退后一步,刀已出鞘,他身边也有两个亲兵也已赶到,两柄刀交错着挡在我们身边,柴胜相再要闯,那就得面对栾鹏他们三个人了。 可能,在柴胜相心中觉得要对付的,是连我在内的四个人。所以他眼珠子转了转,叫道:“右军弟兄们,不能再错下去了,快来抓住反贼栾鹏!” 我有点怔怔的,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救栾鹏,我的本意明明是要制服他,可事到领头,却成了救了他。刚才事情突然,我做得好象自然而然,现在一想,武侯看到我救栾鹏,那还不是将我也列入叛党了? 尽管天并不太冷,可是我身上冷汗直冒。我胡乱出手,那其实是送掉我自己的命吧。如果不辩解一下,那我到死也说不清了。 我提着刀,道:“栾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兵谏君侯,不能让右军上下弟兄为你陪葬。” 栾鹏看了看我们,慢慢道:“其实你们都反对我的兵谏了?” 我看了看那些千夫长,他们一个个互相看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就算有同意兵谏的,到现在有谁还会明说支持? 栾鹏看了看我们,忽然笑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弟兄们,你们好好作战,别丢了我们右军的面子。” 他说完,大踏步走了出去,到了武侯跟前,紧跟着武侯的大鹰小鹰跳下马来,“呛”的一声,两柄刀出鞘,挡住栾鹏的去路。 栾鹏镇定之极,跪了下来道:“末将右军代理主将,万夫长栾鹏叩见君侯。” 武侯面沉似水,低声道:“栾鹏,你身为一军主将,怎么如此不识大体?” 栾鹏抬起头,道:“禀君侯,栾鹏身受帝君大恩,不敢阵前与敌媾和,故出此下策,君侯要杀要剐,栾鹏无半句怨言。” 这时,柴胜相面露喜色,也走了出来,我们跟着他出去。到了武侯马上,都跪了下来,柴胜相道:“君侯万安,末将柴胜相见过君侯大人。” 栾鹏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事栾鹏瞒得机密之极,我被叫来开会时,一点也不知底细,要说那时会走露风声,那也把栾鹏看得同一个呆子一样了。这事武侯这么快便已知晓,恐怕也是因为有人告密。而右军上下,能神不知鬼不觉告密的,也恐怕只有这个和栾鹏并称刀剑兄弟的柴胜相。左元再出现在武侯跟前,那几乎就是个活招牌。而柴胜相刚才偷袭栾鹏,更是表明了自己的忠心。要是栾鹏被他擒下,那只怕他反而会立下大功。 栾鹏没有看柴胜相,只是道:“君侯,栾鹏自知罪不容赦,死有余辜,但帐中诸将,都是被我胁迫而来,虽有与末将歃血的,那也情有可原,望君侯网开一面。” 武侯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只是喝道:“左元再!” 左元再忙不迭跪到武侯马前道:“左元再在。”他跪得距栾鹏远一些,大概他怕栾鹏恼羞成怒,会暴起伤人。 武侯道:“你密告栾鹏阴谋造反,可是属实?” 那话其实是说给栾鹏听的吧。左元再正要张嘴说话,忽然,他身子一颤,两只手疯了一样要往头上抓,却只是虚抓了两下,人便扑倒在地,浑身抽搐。 一支短箭从他脑后刺入,他已是毙命。 这一箭真个厉害,恐怕就是射死容照希那人。我不由回头一看,却听得栾鹏在叫道:“小九!你下来吧,没用了。” 那帐篷完,拍马便走。刚走出一步,却回过头道:“刚才射死那叛贼的第一箭,此人可重赏。” 莫振武答应一声,柴胜相却站起来正要跟着,大鹰小鹰的刀却又交错地拦到他跟前。他不由一怔,道:“二位将军,怎么回事?”大鹰小鹰没有理他,边上锐步营却有两人过来,一把将他反臂按住,喝道:“跪下!” 陆续有人上来,将我们一个个绑了起来。绑到我时,不知怎么,我心里倒有点欣慰。不管武侯最终如何处置我,至少,一场火拼算是避免了。现在我倒没有一点看不起柴胜相的意思了,我要处于他那位置,恐怕也会一样做。只是锐步营的人却毫不顾忌他这个功臣,绑完了栾鹏,又来绑上柴胜相。绑起他时,他一脸愕然,叫道:“君侯!君侯!”但武侯根本不理他,大鹰小鹰也跳上马,跟随而去。七手八脚,我们一个个已都被绑上了。 右军中级以上的军官,已尽在此。不知怎么,我有点想笑。要是武侯这回痛施辣手,那右军的军官可要进行大换血了,一多半都会人头落地。 我们被推入囚车,却是前锋营来押解。我刚进入囚车,祈烈已拍马过来,道:“将军!”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道:“小烈,哭什么。” 我本还想再说一句“君侯不会冤枉人的。”可边上有不少右军将领,我这话一出口,只怕会让他们多心,硬生生忍下了不说。我也相信,武侯不可能这一下子把我们斩杀,毕竟,这次有不少人反对栾鹏的计划,容照希甚至喋血营帐,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大杀一气,只怕右军就此溃散了也不一定。毕竟,栾鹏和柴胜相二人也算甚得军心的。 为了让他想到别的事上,我道:“刚才那一箭是谁射的?是前锋营的弟兄么?” 那一箭有点险。那是头一箭,要是不能把小九一箭毙命,让小九居高临下射箭,武侯大概也会受伤的。放箭之人胆大心细,箭术又如此高明,我想不出前锋营谭青死了还有谁会是这等好手。 祈烈道:“不是我们射的,是从我们后面射出的。” 那说不定是右军的人了?我的心头不由一震。说不定,那人是江在轩吧。 如果是江在轩,那么我也是有一点功劳的吧,至少武侯会知道我不会反叛的。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头安稳了些。 我们被押入中军营帐时,天已暗了下来。祈烈一直跟在囚车外陪着我,到了中军帐外,他道:“将军,我得走了。” 我点了点头,道:“好好待弟兄们。” 祈烈也点了点头,又道:“今天,劳国基伤重不治,刚才已过世了。” 劳国基死了?我不禁微微一叹息。这个当年军校中名列“地火水风”四奇中第一位的人物,一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最后的功劳还得用自己性命换来的。他一直不愿意庸庸碌碌吧,才会向武侯献那条火攻之计。当那次偷袭失败,武侯虽未责怪他,他自己却一定很自责,所以在凌晨那次战斗中几乎不要命地厮杀。也许,在他心里,那是用血来洗刷一个败军之将的耻辱。可如果都按他的想法,我们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武侯也难辞其咎了。 我叹了口气,道:“帮我在他坟上敬杯水酒吧。” 劳国基也是平民出身,却不算我们那帮平民阶层百夫长中的一个。不过,他一向与世无争,和哪一派都还算处得好。 祈烈点点头,道:“将军,我要和前锋营的弟兄们联名保释将军。” 我道:“不必了,君侯也不会听的。” 这时,中军武侯的亲兵已来接收这辆囚车。这一辆囚车中,关了几乎右军全军的中高级军官,他们也战战兢兢,不敢缺了礼数。我们一个个被搀出来,先被下了武器,解开后带到一边。 武侯的营帐是最大的,因为时常要召开军机会议,他的营帐足可容纳上百人。我们十几个人被扔在一边,由武侯的亲兵用刀指着,真的有如阶下囚了。柴胜相面如死灰,嘴唇也不住地哆嗦,真想不到他居然会怕成这样子。我一向以为,他在战场上死也不怕,现在却成这样子了。 我们等了没多久,武侯挑开后帘进来了。他看了看我们,道:“将他们带过来。” 两个武侯的亲兵拖起栾鹏要走,栾鹏道:“我自己来。”他大踏步走到武侯跟前,跪下道:“罪臣栾鹏,跪见君侯大人。”我们各有两个亲兵扶着,被带到武侯跟前,纷纷跪下了。 武侯哼了一声,道:“你也知罪?” “事败则为罪,事成则为功,栾鹏早有准备。” 武侯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绕着他走了一圈,道:“看来,栾将军并不服气?” 栾鹏道:“君侯,栾鹏身受国恩,死有何惧。” 武侯仰天笑道:“你这是以身报国了?那么,我就是在卖国?” 栾鹏道:“末将不敢,但君侯所为,已约略如是。共和叛军为帝国大患,岂能因一时不利,便与之同流合污。若叛匪日后坐大,武侯之罪,远在栾鹏之上。” 他跪在地上侃侃而谈,毫无惧色,似乎不知道武侯随时会斩杀他。我们在后面听得不免有点惊肉跳,我深知武侯性格,他谈笑间便可杀人,若是惹恼了武侯,到时连带我们也被杀个干净,那岂不是冤枉? 武侯的手在腰间刀鞘上轻轻拍了两拍,这时,却见柴胜相膝行了几步,上前道:“君侯,栾鹏一时糊涂,望武侯念在他旧日功劳上,饶他这一回吧。” 武侯看了看他,道:“柴将军,你出卖了他,现在反来为他求情?” 柴胜相咬了咬牙,道:“出卖他是公,求情是私。胜相为右军将领,因公不得不告密,因私却不得不救他。” 他这话一出口,我倒不由得吃了一惊。以柴胜相那样的性格,居然能说出这等话来,倒也显得很是识见不凡。公是公,私是私,显得两不落空。他在武侯合围后偷袭栾鹏,那无可厚非,但他告密却让我有点不耻。尽管我也反对栾鹏,但栾鹏毕竟有几分英雄气概,不愧是当初沈西平麾下的勇将之一,而柴胜相告密就不免显得小人了。可他这两句话一说,却又显得大度不凡,我们都不禁又有点钦佩他。 武侯来回踱着步,这事实在干系太大,他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吧。那么多将领,已是关系到右军全军,若一个处理不当,反而惹得右军哗变,那便更不可收拾了。 他踱了五六个圈子,走到案前,伸手便要去取令牌。看着武侯的动作,我的心不由一沉,若武侯的令牌拔出来,那栾鹏多半便难逃性命。 武侯的手刚碰到令牌,一个传令兵急匆匆进来,道:“禀君侯,左军陆经渔将军带人求见。” 武侯道:“告诉他,这里有事,不见。” 那传令兵递上一封帛书道:“陆将军说,若君侯不见,请看看这个。” 武侯接过了帛书,看了看,道:“叫他进来。” 我心中好奇万分,陆经渔到底写了些什么?居然能让武侯一下改变主意。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准是陆经渔来了。听声音,他还带着一个人,可我们都伏在地上,哪里敢东张西望。陆经渔走过我们,忽然跪在了栾鹏边上,道:“禀君侯,卑职左军陆经渔万死。” 武侯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把此事揽在身上?” 陆经渔道:“此事因我而起,自应由我来解决。栾将军固然有罪,但经渔之罪,远在栾将军之上。君侯当初能对经渔网开一面,又为何不能同样对栾将军?” 武侯走了几步,道:“此番不是当然全军准备班师之时。当初外无来犯之敌,内无内奸,才能网开一面。” 陆经渔抬起头道:“君侯此言,不免予人口实。记得当年君侯时常告诫卑职,为将之道,当令行禁止,一以贯之。如今栾将军虽然有罪,却尚未造成后果,依军律,可责其戴罪立功,也是为国家留下有用之材。” 武侯站立着,也不答话。能这样和武侯,他喜形于色,跪到武侯跟前磕了几个头道:“君侯圣明!君侯圣明!” 圣明二字,只能帝君用的。不过武侯也没有责怪他失言,道:“柴胜相,此事你是被栾鹏胁迫,罪不在你。日后,你当辅佐新任左军主将,不得再有错失。” 那些千夫长一个个地被叫过去,象柴胜相一样被带到那庭天画像前。那些人倒没有晕倒在地的,我也看不出他们和看那庭天画像前有了什么不同,只是一个个多少有点失魂落魄的。武侯一个个好言劝慰了几句,一个也不责罚,仍然官复原职,便放出营去。 武侯也已无计可施,要乞灵于那庭天的余威么?可是那毕竟只是幅画像,就算真的在军圣面前,胆小鬼也只是胆小鬼。 我正想着,只听得武侯喝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十三章 唯心不易 武侯的声音不大,但是在我听来象是一个惊雷一般。我抬起头,诚惶诚恐地道:“君侯,末将在。” 武侯倒没有多说什么。看了我一会,武侯道:“楚将军,你有什么话,对那庭天说吧。” 这话乍一听,让我吓了一大跳,好象那意思要斩杀我一般。那庭天已是古人,武侯让我跟他说完,岂不是要把我也变成死人么?但马上明白,那不过是让我和别人一样,站在那庭天画像前而已。 鬼神之事,在帝国上层中很是流行,但我绝对不信。自幼,我就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两个护兵要来扶我,我站了起来,自己走了过去。 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很坦然。武侯可能觉得我明明是由他提拔的,却又对他不忠,很不可原谅吧。可是我却没有多想,好象把一切都听天由命了。 我站在那庭天的画像前,陆经渔在边上轻声道:“看着那庭天的眼睛。” 那画像挂得不高,我站着,那画像也就比我的头稍高一些,我只消稍稍仰起脸便可看到。 这幅像画的是他暮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军校里挂的不是他那幅指挥二十万大军征伐天下,意气风发的画像,却是一副老来颓唐的样子。武侯帐中挂的也是这幅,那是那庭天七十三岁时由朝中御画师所画的肖像。那庭天活了七十四岁,据说为了画这幅画,当时的天下第一名画手,御画师胡道真在那庭天府下住了两个月,方才以两天时间不眠不休,一气呵成画成此像。据说这像画到最后一笔时,胡道真已是油枯灯烬,因此那庭天的像其实并不完整,左下角还是一片模糊。画完后不到两个月,那庭天也一病身亡,迷信的人说是胡道真这画攫取了那庭天的神光,本来那庭天纵然老去,威风尚在,阎王也不敢近身。等胡道真收取了那庭天的神光后,阎王才敢派出小鬼勾走那庭天魂魄。 这些迷信的话我当然不信,这幅那庭天暮年画像我在军校里也看得多了。以前看来,觉得那庭天衰年威风不减,但终究有点英雄迟暮。当陆经渔让我看着画像上那庭天的眼睛时,我也仔细看了看。 我的目光一接触到画像,只觉浑身一震,象是有什么吸力一下吸住我了一样。 画像上,那庭天已是个老得不太成样子的老人了,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目光锐利如刀,仿佛正盯着我,直看到我内心深处。我不由得浑身发起抖来,好象人浸入冰窟中,冷得难以忍受。霎时间,从幼至今的种种事都涌上心头。从很小的时候父亲送我去军校,经历了父母之丧,在军校与人打架,毕业后进入前锋营,一路冲锋陷阵,杀人立功,为了那个女子与蒲安礼决斗,在酒席上第一次看见她,捉拿陆经渔,在那幢房中和蛇人的第一次碰面,武侯的叱责,为了盗沈西平的头颅冲入蛇人营中,山都那种过于正规的帝国话,以及在那个夜里,武侯和她的合奏,与白薇和紫蓼相聚的短短几天,伍克清的话。这些拉拉杂杂的事情一时间全部从脑海中闪过,我也想不通,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我竟然能够想那么多事。 那庭天的画像真有什么灵异么? 我心底有了一阵害怕。在那庭天的画像前,我好象什么也隐瞒不了,那些对战争的厌恶,厌倦了杀人,平常都深藏不露,我自己想也不敢多想,现在却毫不留情地涌上心头。如果我现在想的武侯也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对我绝望的。有那种念头的,恐怕比逃兵还不如吧――大概比想兵谏的栾鹏更有危险。 我呆呆地站立着,盯着那庭天的像。画像比我的头稍高一点,我要稍稍抬一下头才能和画上那庭天的目光相对。但是画中那庭天的目光也是向下,所以我在看着画像时,那庭天也似在画上看着我。不知看了多久,我才听得陆经渔的声音:“楚将军!楚将军!” 我一惊,扭过头,只见武侯在案前也欠起身子,正看着我。 他也在关心我啊。我一阵欣慰。无论武侯对我到底会如何,但我毕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武侯对我,也许也多少有点父子一般的感情吧。 我走到武侯案前,跪了下来,道:“末将楚休红万死,请君侯处置。” 武侯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我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楚将军,你回去吧。龙鳞一军,你要尽力带好。” 武侯对我也网开一面了!我又惊又喜,道:“谢君侯。” 在柴胜相向栾鹏袭击时,我还救了栾鹏一命。虽然那时柴胜相的攻击也没什么大用,栾鹏本来就是走投无路的,可我那么做毕竟有点象和栾鹏合谋了。如果是以前的武侯,事无巨细,有违军法即要受处分,那我大概判死罪都有份。 武侯道:“你本来活罪难免,不过既然你本来就有心与栾鹏相抗,何况那射箭的反贼也是被你帐中士兵射杀,这功劳也不小,功过相抵,楚将军,你保住一命了。” 武侯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心头冷了一冷,但马上我也释然。那才是武侯的话吧,如果太过宽厚,那倒不象武侯了。我道:“末将知罪。” 走了中军营帐,刚走到外面的太阳下,便听得一阵欢呼,祈烈先向我冲了过来,他身后跟着金千石、吴万龄、虞代这批龙鳞军军官,现在很受我赏识的神箭手江在轩也带着刚挑出的一营十几个箭手向我走过来。祈烈一声欢呼,道:“太好了,将军,你没事了!” 他的话也有点哽咽,看他的样子,恨不得要来抱抱我。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烈,你现在是个百夫长了,别那么孩子气。” 金千石带着十几个龙鳞军走了过来。他虽然没有祈烈那么夸张,看样子也激动得几乎哭出来。 看着他,我不禁有点愧疚。如果不是武侯命我来统龙鳞军,那么金千石以龙鳞军中军哨官的身份继任龙鳞军统领,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自从我来到龙鳞军,他从来没有表示出一点不服,那些久在沈西平统领下的士兵开始两天对我有点排外,反是他代我解释。 他们围着我,祈烈看样子还要欢呼几声,边上一个士兵喝道:“武侯帐外,不得喧哗,速回本队。” 这士兵大概在武侯帐前呆得久了,说话也有点生硬。祈烈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将军,你没事了那太好了。” 我们跳上马,祈烈的意思还要跟着我去龙鳞军坐坐,我劝他,现在他已是前锋五营的长官,实在不可再这么随便了,他才怏怏地回去。 和祈烈分手,金千石看着祈烈的背影,道:“将军,你这个旧部倒很念旧情。” 我笑了笑。祈烈对我,大概已不能用“念旧”来概括了。如果不嫌狂妄的话,我对他几乎和武侯对陆经渔那样。我比他大了几岁,算他的师兄,他入前锋营来时,刀枪并不很熟,是我一招一式地教他的。不过这些事倒也不必和金千石说,我道:“现在右军里如何?有没有乱?” 金千石道:“莫将军不算什么勇将,不过他整顿军纪当真有一套,现在中军的代主将由中军万夫长岳国华担任,没什么大的鼓噪,也就是栾鹏首级被号令时,他的亲兵队痛哭了一场。” “是岳国华啊。” 岳国华是中军的一个万夫长,和左军副主将卜武一样,以老成持重出名。武侯叫他来代主将,那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蛇人动向如何?” 听到我这句问话,金千石一下忧心忡忡,道:“正要和统领你说呢,蛇人聚集在城外,也不攻城,只是把营帐向前推行了半里。现在大概正在那儿竖营帐呢。” 我惊道:“蛇人竖营帐?是蛇人自己在竖么?”与蛇人拔营这个消息比起来,蛇人自己竖营帐更让我吃惊。如果蛇人连竖营帐这种事都会,那么它们和人还有什么不同? 金千石道:“大多是自己在搭,不过,我从望远镜里看过……” 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我有点急,道:“金将军,你说便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在蛇人队中,有一些人。” 有人?我马上想到的是剖开那具蛇人尸首里在里面看见的骨殖。蛇人队中的人,大概那属于随身携带的干粮吧。可那些人真那么没骨气么?也许,蛇人也象武侯屠城时一样,除了工匠女子不杀吧。女子对于蛇人来说没什么意义,蛇人留下的,恐怕只有工匠。 我们在武侯帐中已过了一夜,现在正是上午,太阳在头过,满城都在传颂我的名字,虽然听了高兴,但也知道那只是一句客气话。但经过这十来天的攻防战,加上我夺回沈西平的头颅,可能我的名字也真的已经被很多人知晓了。 那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道:“楚将军,我叫郑昭,是原共和军行军参谋。” 他这几个字说得平心静气,我却吃了一惊。但马上也想起,他准是现在苍月公带来的那五六千人中的一个。只是他穿了帝国军的军服来找我做什么?难道,苍月公还在到处拉拢人手么? 郑昭象是知道我的心思,道:“我现在是陆经渔将军麾下的客将,不归大公管。” 我又吃了一惊。郑昭的察言观色实在厉害,好象我想什么他都知道的。我道:“郑先生找我有什么事么?” 也许是陆经渔让他来的吧。难道,武侯虽然同意了陆经渔与共和军联军的建议,实际上陆经渔却是想要拉拢各军主要将领么?我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得郑昭道:“你想错了,我只是以私人身份来的。” 我顺口道:“不是陆将军么?” 这话一出口,我便又是一惊。刚才我想的他好象又猜到了,而且猜得那么准。这郑昭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他看着城下。我本来是对着西边的,望过去,约摸一里外,尘烟滚滚,那里是蛇人在调度吧。可是城里空有千军万马,却只能死守,在外面连吃败仗,已没人敢再出城与蛇人野战了。郑昭象是喃喃地道:“我父母原先在高鹫城中,只是一对普通的老人。你们围城三月,城中粮草已尽,我因为在军中,还能偶尔送些粮食回家,边上的邻居却一家家地饿死,连尸首也被吃掉。直到有一天,我好容易弄到一些半霉了的年糕,送回家时,却见一队饥民冲进了我父母家里……”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他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但肯定,他父母后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最后城破之时,城中到处是饿殍,祈烈告诉我们,在我们屠城时,还见到过有些躲在地窖里靠吃死人支撑下来的共和军。 他叹了口气,道:“从那时,我就厌恶战争。什么解民倒悬,什么一切权力归民,还不是帝王成事,百姓遭殃。我痛恨杀人,杀别人和被人杀,我一样痛恨。” 我不禁无语。他这些话,其实我也深有同感。可是,作为一个士兵,在战场上除了杀人和被杀,哪里还有其他的路好走?有时我也觉得,象我们这样厮杀征战,难道,就是为了维护一个没什么德政,也没什么令名的帝君么?只是,这些话我当然不敢公然出口,否则一定会被当成叛逆的。 郑昭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道:“楚将军,我有些失态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他最终归属陆经渔,大概其间也经历过许多波折。当初共和军势大时,破了帝国诸城,虽然没有屠城之举,但在攻打大江以南也名列十二名城的石虎城时,为了威胁那些据城不下的守军,破城后将俘获的两万帝国军活埋于城下。苍月公号称爱民如子,他起事时宣称“人人平等,人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对照这等举措,几如讽刺。可是,对于那等公侯而言,便是死上一万人,也可说是为了十万人更好地活下去。总之,总会有理由的。可难道为了那十万人,这一万人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么? 我的手还按在刀柄上。刀鞘上错的那八字铭文虽然摸不出来,但我已烂熟于心。“唯刀百辟,唯心不易。”这八个字现在想想,更觉悲哀。刀百辟,无坚不摧,纵是心不易,也要流泪的。那个铸刀之人也不知是哪朝的将领,这八个字,也许也是杀得人多后对自己的宽慰话吧。 郑昭忽然道:“那是大帝得国时十二名将之一李思进的佩刀。当初十二名将受命筑城,李思进镇守西靖城,老来皈依清虚吐纳派后,将这刀命人以八宝合精铁铸成刀鞘,上面嵌的便是这八字铭文。” “是李思进啊……”我喃喃地说。忽然,我猛地一震,我根本没和他说过这刀的事,郑昭要是连这也能察言观色观出来,那也太神了。我转过身,看着他,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被我这一喝喝斥得有点惊慌,定了定神道:“楚将军,你不是猜到了么?” 我有点莫名其妙,道:“猜到什么?” 他将手指在耳前按了两按,道:“原来你只是约略猜到。楚将军,我得以跟随陆将军,是因为我有一样本事,能够读心。” “读心术?” 我这时的又大吃一惊。所谓读心术,是传说中清虚吐纳派的一项本领,据说能知道别人能想什么。这等本事被传得神乎其神,我以前也一向不信。一个人能知道另一个想什么,我简直无法想象。可是郑昭就在我跟前,我想什么他就知道什么,又让我不得不信。可这么一来,我那些等如叛逆的想法他岂不是也知道了? 我摸到了百辟刀。也许,武侯最终能同意陆经渔的提议,也是因为这郑昭在侧吧。而武侯让我们在那庭天画像忏悔那等怪异举动,恐怕,那时这郑昭便隔着帐篷布站在画像后,柴胜相才会有这等古怪举动,而我那时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想什么,好象深藏在心底的一切在那一瞬都被翻了出来。 如果他已将我们的想法全部报告武侯,那么…… 我已不敢多想,背上冷汗直冒,猛地站了起来,手握住百辟刀的刀柄,看了看郑昭,心头起了一阵杀意。 趁他还没有却汇报,我要先杀了他! 郑昭一定也知道我现在想什么了,也站了起来,脸一下变得煞白,有点惊慌地道:“楚将军,你要杀我,我不敢反抗,只是,我没有骗你,我不想再看到杀人,这回来找你全是我自己的意思,我跟陆将军也没说过,……” 他的话也有点语无伦次,我却浑身一松,一下子失去了杀人之念。便是杀了他,难道也象老来悔恨的李思进一样用“唯心不易”来搪塞么?这般一来,我与那些我深深厌恶的以杀人为乐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我颓然坐倒,道:“郑先生,你知道我实际在想什么,想向君侯报告,那去报告吧。” 郑昭也坐了下来,道:“楚将军,君侯命我去窥测右军诸将的想法,只是要我看谁是与栾鹏一党,并没有要我事无巨细皆要上报。当时,我读了你们十几个将领之心,旁人尽是满含委屈,多半在想一旦事情已了,定要多杀人来洗脱罪名,唯有你却在厌恶战争。” 我道:“是又如何,我纵然再有不愿,君侯有命,仍是不得不从。” 郑昭也叹了口气,道:“我已想过,若此番能安然撤退,我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隐居,再不愿见人世间的肮脏。这些话不吐不快,但我连陆将军跟前也不敢说,只是憋在心里实在难受,才会来跟你说说。” 我也不禁叹了口气。郑昭这等想法,我何尝没有?可也仅仅想想而已。若真要我离群索居,只怕也办不到。他对我这么信任,恐怕也不是个当兵的料。不过他如此对我,我当才不免有点卑鄙了。我看了看他,他现在正注意着城外,准也没在窥测我的心思。我道:“郑先生,那你以后可不能再来对我施读心术了。” 他点了点头,道:“当然。” 我默默无语,只是回头看了看正在城下操练的龙鳞军。龙鳞军排成了三组方队,整整齐齐,看来金千石和吴万龄整顿军纪已初见成效,现在的龙鳞军与前锋营相比也诚不多让。可是,龙鳞军练得再强,对战局又有何用? 我不想再去多想。不论如何,现在全军上下,尚有可为,士气依然不堕,我好歹也算统领着一支人马,自己总不能气馁。我道:“郑先生,你可曾读过苍月公在想什么?” 郑昭道:“苍月公意志坚定,我读不出来。” “也有读不出来的么?”我心里有点怏怏的。我的心思都被郑昭读了出来,却有人他是读不出来的。难道说,我的意志不够坚定么? 郑昭准也知道了我的想法,笑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楚将军也不必太不平,至今我只有三个人的心思读不出来。确切说,一个人的心思我读不懂,其实也只有两个人我读不出来。而一些意志较差的,被施读心术后会一时心智错乱,那柴胜相便是如此。” 柴胜相好杀,其实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怯懦吧。此时我倒多少有点同情他了。我道:“你读不出来的,一个是苍月公,另一个可是陆经渔将军么?” “不是,”他淡淡一笑,“是武侯。陆将军的心思很好读,坦坦荡荡,根本没有想瞒人的。其实如果你起意不让我知道,你也可以办到。” 我大感兴趣。如果我能够有他这等本事,那便无往而不利,至少那个至今未曾找出来的内奸若与我碰到,我便可以立刻知道了。我道:“你这本事是练出来的么?可能够教给我?” 他看看我,有点迟疑地道:“这个……” 我脸上有点不快,他不用读心术也马上知道了,忙道:“楚将军,我不是不教给你,这种本事一大半是天生,我也不知道如何教人,只是从小便发觉自己一碰到别人便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后来才越来越强,隔上三尺也能知道了。只是用读心术非要集中精力,昨天我一共用了几十次读心术,几乎精疲力竭,刚才对你又用了两三次,也很是劳累。” 我听得不能学,也有点失望,道:“对了,郑先生,你说过你读不懂的一个人是怎么说的?” 说这等话也有点解嘲的意思。我不是那种意志同铁一样坚强的人,也不是象武侯、苍月公这等能随时隐藏起自己想法的人,大概我是一辈子也学不会读心术的。 我还在胡乱想着,郑昭道:“那是武侯帐中的一个参军。我昨天。好笑得很,一个参军满脑子女人,另一个是满脑子木炭硝石瓦罐什么的,这个参军想的却是些我根本不懂的话。他脸上蒙着纱,是不是什么异族人?” 是高铁冲啊。我从来不曾见过高铁冲的样子,也不知他是不是异族人,不过我在帝都时也见过一些异族人,高鼻深目,眼睛是蓝色的,说一种奇怪的话。高铁冲如果是异族人,在帝国军中怕招人注意才蒙上纱的话,那他这么做恐怕更惹人注目了。我顺口道:“高参军是异族人么?我也不知道。他是武侯跟前的红人,是武侯的智囊。” 郑昭道:“他的心思很古怪,我觉得他好象对所有人都有种痛恨,我对他施读心术时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感到有股戾气,似乎恨不得天下人统统死光。” 高铁冲难道也厌恶战争么?我倒猜不到了。他设下的四将合围之计可称得上是条毒计,象他这样的人,应该是极想靠军功向上爬的才对。看来,人心难测,也的确是句实话啊。 这时,郑昭站起身,忽然嚅嚅道:“楚将军,我得回城东去了。”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说不出口。我道:“郑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他忽然变得有点局促,道:“楚将军,其实这次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下一件事……那个……是不是认识一对叫白薇紫蓼的姐妹?” 他说得有点吞吞吐吐的,我才恍然大悟。郑昭来找我谈了这半天,说到底,只怕是因为他认识白薇和紫蓼姐妹。看他的样子,可能以前他和这姐妹中的一个有过感情。只是他是为了哪一个呢? 这时,我听得郑昭道:“是白薇!她现在哪里了?快告诉我!” 我有点不悦,道:“郑先生,我跟你说过,不能再对我施读心术。” 他脸色涨得通红,道:“楚将军,实在抱歉。我不用了,你快告诉我,白薇现在在哪里了?你根本没有想起她。” 没有想起她么?我不由一阵茫然。的确,白薇紫蓼走了也有三天了,可自从她们走后,我好象除了在武侯帐中被郑昭施读心术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们两个,平常想得更多的是那个弹琵琶的女子。也许,白薇在临走时给我的一吻,也只是感激吧。 我正自乱想着,郑昭忽然道:“楚将军,你快说啊,她去哪儿了?” 他满脸的惊慌,大概他怕我象那些掳来女子的帝国军将领一般,把女子不当一回事,任意屠杀吧。也许我半天不说话更让他有这样的猜测,我笑了笑,道:“不用担心,她们三天前去五羊城了。如果顺利,现在说不定已经要到了吧。” 五羊城离高鹫城有三百多里,如果快马疾行,一昼夜多点便可以到达。她们是坐马车去的,如果一路顺利,三天时间恐怕也已经到了。郑昭这时才舒了口气,道:“去五羊城了?” 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不禁道:“白薇是你未婚妻子么?” 他苦笑了一下,脸也红了红,道:“我倒是想的,可她还没答应呢。楚将军,谢谢你。” 他看着我,几乎有种感激涕零的样子。我叹了口气,道:“现在是战时,她们两姐妹走时我也很有点不放心。” 郑昭道:“你放心吧,白薇既然有心要走,一定不会出差错的。她的本领,寻常两三个男人都近不了她的身边。” 我吃了一惊,道:“她有那么大本事么?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郑昭笑道:“她们是苍月公手下七天将之一段海若的女儿,你不知道么?” 郑昭说出这个名字来时,我更是大吃一惊。段海若的名字我也听说过,在苍月公手下的七天将中名列第五,豪勇则称第一,是共和军中的名将。去年初苍月公发倾国之兵进逼至大江南岸,在大岸连营五十里,大造战船,眼看帝国已岌岌可危,当时武侯还在勤王途中,文侯以一支偏师渡江烧尽战船,使得苍月公的攻势毁于一旦,在南岸集结的三十万共和军主力也一败涂地,这才扭转自共和军起兵以来帝国一直处于不利的战局,后来武侯才能调动十万大军南征。在苍月公败走时,领军断后的正是段海若。文侯与武侯合兵追杀,段海若以一个万人队挡在飞马渡口,以寡击众,便毕竟众寡悬殊,被文侯的水火二将强渡成功,二十万帝国军以雷霆之势冲上岸来,段海若却死战不退。最后他统领的万人队只剩了八百人,被围在一个小山上,文侯爱惜他的本领,曾派人招降,段海若却逐走说客,直到战死。那时我在前锋营里也参加了围攻之战,见到段海若以七百人连番冲锋,直到全军覆没,那时虽然痛恨他以这等微不足道的兵力牵制住了帝国全军,使得文侯已成竹在胸的打算最终未能全功,但这等豪勇之举也得到了帝国军的敬佩。正因为段海若的死战,苍月得以率领残部退回南疆,不然早在去年共和军便要败亡了。没想到,段海若的女儿做了我几天的侍女。想起那时白薇跟我说她们是共和军一个中级官员的女儿时,脸无异色,我也根本没想别的。 她们能隐瞒得那么好,也当真坚忍啊。我有点感叹,但没有一点不满。 郑昭忽然道:“楚将军,我要去找她们。” 我皱了皱眉,道:“郑先生,你现在是左军的人,临阵脱逃,那可是死罪。” 郑昭笑了笑,道:“当初我遇到陆将军时,便曾跟他说过,一旦找到白薇,我便退出行伍,不论是帝国军还是共和军,我都不参与了。下半辈子我只想做个农人,平平安安地种种田,过过男耕女织的日子。” 也只是陆经渔能答应这样的请求吧。我有点感慨地想。我对他点了点头,道:“那祝你好运吧。” 他笑了笑,正要说什么,这时,从城下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我一开始以为又是蛇人攻来的,但这阵惊呼只是惊而不乱,城外,蛇人的阵营中仍是尘土飞扬,却没有进攻的意思。而且就算蛇人攻来了,没道理反是城下的先知道的。我走到城墙边,只见刚才在操练的龙鳞军齐齐站定,都仰天而望,我也抬头看去。 却见天空中,一只巨大的飞鸟掠过。这鸟极是古怪,两个翅膀伸开了一动不动,因为在天上,说不清到底有多大,但起码也有一人多长。郑昭在一边也惊道:“那是什么?” 这大鸟从我头威力也并不甚大,炸出的一些瓦罐碎片、锋利的碎石虽然划破了蛇人的鳞甲,但一个蛇人也炸不死。可这些蛇人却都象吓呆了一般,也许,它们也做梦想不到我们会扔出这样发出巨响的东西。 虞代已拖着那蛇人冲了回来。那蛇人在地上还在乱动,有两个士兵跳下马,上前要绑住它,但这蛇人象长鞭一样的身子乱舞,连马匹也被它扫倒了两匹,而后来套上它的那两个绳圈也被它挣脱了,虞代套住它的绳圈在最里面,缠得很紧,已经束紧了那蛇人的皮肉,它一时也脱不掉。但这般乱动,龙鳞军的阵营中登时乱了起来。 要是这般下去,我们大概反要反胜为败了。 我正在着急,却听吴万龄叫道:“别绑它,快拖回去!” 的确,这是个好主意。蛇人的鳞甲是顺着长的,拖回城中,最多让它吃点皮肉之苦,死是死不了的。在拖动时,地上平平坦坦,那蛇人也没法子用身体缠住树桩之类。我叫道:“对,快拖回去,有火雷弹的,过来跟我一起断后!” 虞代加了一鞭,拖着那个蛇人冲回城去。虽然只有一根绳子,可这蛇人还是被拖得直直的。几个龙鳞军跟着他回去。剩下的蛇人还要追上来,我又扔出一颗火雷弹,但这回这些蛇人也没刚才那么震惊,只是稍呆了呆,却见我身后又扔出五六个火雷弹,江在轩他们的射手队也箭无虚发,先前中箭的几个蛇人身上已扎了好些箭,再追不动了,剩下的虽然也要追上来,但火雷弹的巨响和炸起的灰土将它们阻在了十几步外。 这时,吴万龄道:“统领,快走吧,蛇人要大举出来了!” 的确,在远处,刚设下的那个蛇人营中又冲出了一批蛇人来。那批人足有上千之数,我们现在还有区区一百多人,无所如何也不是它们的对手,就算这批追着薛文亦的蛇人,若不是靠火雷弹先声夺人,也肯定斗不过的。 我道:“好,快回去,别拉下一个了。” 我们拨转马头便走。先前被那蛇人扫下马来的两个龙鳞军士兵其中一个摔得有点重,晃晃悠悠地正站起来,我叫道:“快上马!” 他似乎还有点昏,那马明明就在他身边,他居然还要张望一下。这时有两个蛇人追了过来,这两个蛇人身上也满是泥土,我一把拉住那个龙鳞军士兵的手,一把将他拉上了我的马,自己在马上站了起来,喝道:“快打马!” 他的马就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我在马背上踏了一步,手中的枪尾在马股上一点,我的马被我这一点,猛地向前冲去,我却跳离了自己的马,一下跳上那匹无主的马身上。 这动作很是冒险。听说以前军中有一个身手极矫健的人,能一下跃过五匹并排飞驰的马,我当然办不到,不过这一下还能勉为其难地做到。我一落到那匹马背上,也不等站稳,便催马冲去。 身后,有这一大队蛇人,我没有狂妄到自以为能对付这么多蛇人的地步。已经救出了那个士兵,那也不必再去恋战。 所有的龙鳞军都已返回,薛文亦坐在一个龙鳞军的马上,此时已进了城,我是队伍中最后一个了。我一冲上吊桥,便叫道:“快拉!快拉!” 蛇人追得并不快,此时离我还有二三十步,但我心有余悸,实在不敢再面对这等凶恶之极的怪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十四章 将计就计 全 城门在我背后关上了。把长枪搁在马鞍上,我心头仍是一阵狂跳。 就算在面对蛇人时我没有多少害怕,但毕竟还是怕的。进了城来,想想时更觉得后怕。我竟然带了三百人冲出去面对蛇人,万一蛇人大举增援,龙鳞军被灭事小,如果蛇人趁势冲进城来,只怕城也马上便被攻破了。 我一跳下马,有个龙鳞军士兵牵着我的马走了。我冲着城头大声道:“蛇人有没有攻过来?” 一个士兵在城台探下头来道:“那些蛇人回去了,没有攻城。” 心头象是卸去了万钧巨石,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欣喜。蛇人不知道有郑昭这样的人,所以我们抓了一个俘虏,它们也并不太在意。它们更注意的,大概是薛文亦那个不用绳的风筝吧。 刚想到薛文亦,薛文亦已在大声道:“楚将军!楚将军!” 他很少那么大声叫过。薛文亦是和虞代同时回来的,他叫得那么急,难道是蛇人在反抗时吞了他么?要是把他救回来后居然让蛇人在城里吞了他,那真是笑话了。 我加紧跑了两步,到了龙鳞军的营盘,一眼先看见了好多人排成一列,按住了地上的一个蛇人。这蛇人站着时和人差不多高,按直了才发现足足要二十多个人才能按住,这蛇人连头带尾总会有两丈上下。 薛文亦正站在那蛇人边上,他大概来得也不久,一见我,便迎上来,面露喜色道:“楚将军,我成了!成了!” 他叫得很是忘情,简直象个小孩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我道:“是你那个会飞的风筝么?” “那不是风筝,是飞行机!” 他已走到我跟前,大声地叫着:“那是飞行机!用来飞行的机器!我终于做出来了!” 他听得欣喜若狂,可我还是淡淡地,道:“飞是可是飞,可还是掉下来了。” “那是我没想周全,看来空中的风方向很乱的,如果是一个方向的风,我都可以在城头降落。” 我现在也没空听他胡扯了,道:“薛工正,你以后可不要再乱闯了,要知道,现任的主将岳国华可是刚来的,还没发威过呢,今天你擅自飞出城去,被他知道了可不得了。” 他象是被我一下咽着了,说不出话来。我已不想再听他的话,道:“薛工正,有什么不周全你快回去想周全来,不过以后试验你那飞行机时可别忘了,不能朝蛇人营帐那边飞过去。” 薛文亦还要说什么,我已快步上了城墙。郑昭还在墙头,一见我,他忙走了过来,道:“楚将军,你是要我对那蛇人施读心术么?” 我含笑道:“你不用读心术也猜到我的心思了。” “可是……” 他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我道:“郑先生,有什么不便么?是不是要花掉你很多力气?” “那不是问题,”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楚将军,你不要让人知道我有读心术。” 我点了点头,道:“那好办。我把那个捉来的蛇人放到我帐中,你仍象在君侯帐中一般,隔着一层布施术吧,没人看得到。” 我的帐中,以前白薇紫蓼住的那一个小隔间还留着,我想正好让郑昭进去。 他道:“那样就好。不过,我做完这事就要去五羊城了。” 我看着他,他眼中有些迫不及待的神情。他从我这里打探到了白薇的下落,一定很想去见见白薇吧。我道:“自然,我可以拨一匹马给你。你什么时候走?” “做完这事马上就走。” 我吃了一惊,道:“这么急?陆将军同意么?” 他苦笑了一下,道:“陆将军答应过我,随时可以离开,只要不与帝国军为敌就是了。只是我这种雕虫小技在战阵上也没什么大用,陆将军也是高看我了。” 我不禁默然。陆经渔为人,我大概也算知晓。他能动恻隐之心,大概也会同意郑昭离开吧。我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道:“好吧,我们马上去。” 带着他进了我的营帐,里面也空空荡荡的。让郑昭在那小隔间里安顿好,我走出了自己的营帐。龙鳞军几乎所有人都在外面围观捉来的那个蛇人。虽然在交战时和蛇人相距更近,但这等活捉一个蛇人,还算头一次。那蛇人被绑在一根旗杆上,因为太长了,它是象一根小孩吃的绞股糖一样被绑成了螺旋状,边上围了很多人,有一些右军的士兵也挤过来看。 我走近了那一大群人,叫道:“金将军。” 在人群中,金千石挤了出来,道:“统领。” 我道:“你把这蛇人搬进我帐中,我们来审问它。” “可是,这蛇人好象说不了一两句话啊。” 我笑了笑,道:“总能问出点什么来吧。” 这话也只是敷衍了事,金千石却有点莫名其妙,他一定觉得我实在有些高深莫测。 五六个士兵把那蛇人抬了进来。这蛇人这么缠着仍有七尺许,和一个大高个差不多高。金千石指挥着士兵抬进来,吴万龄和虞代跟着进来。正要放在帐篷正中,我道:“等等,把它放到那里。” 我指了指那个隔间。那隔间其实只是一个小帐篷,金千石道:“要放进去么?” “不用了,就贴墙放着吧。” 放好了,我道:“金将军,我们来审问吧。” 吴万龄在一边插嘴道:“统领,我们问过这蛇人,它一共就会说‘你’、‘我’几个字,简直就象个白痴,大概也问不出什么的。” 我道:“试试吧。” 这话说得也有些有气无力的,他们大是惊异,大概觉得我费尽力气抓了这么个蛇人回来,他们只道我有什么奇招。其实我的确有奇招,只是有这能力的是别人而已。 我走到那蛇人身边。这蛇人的眼上蒙了层白膜,似得目光有些灰蒙蒙的。我记得听人说过,蛇没有眼睑,这蛇人有很多地方和蛇相象,眼睛也一定是一样的。 我抽出刀来,拍了拍那蛇人的头,道:“喂,你叫什么?” 金千石在一边奇得有些忍不住。蛇人有名字,他们大概也没想到。不过我知道蛇人一定有名字的,因为那个说话说得极好的南门蛇人首领就叫山都,它也说过什么“巴吞”、“伏羲”什么的,那大概也是些蛇人的名字。 我这么一拍,那蛇人眼上的白膜登时褪去。看来,蛇人虽然没有眼睑,但这层白膜也有眼睑的作用。 这蛇人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扫了我一下,在它嘴里正吐着一根细细的红舌,象是从嘴里吐出一束火苗。顿了半天,它忽然怪腔怪调地道:“西查,我。” “你叫西查?” “是。” 我一阵欣喜。这蛇人的话有条有理,大概不用读心术我也能问出我想知道的吧。可是,再问下去,这蛇人却不能这般流利地回答了,问来问去,无非是些“你的”“我是”之类。这个蛇人看样子也不是作伪,实在并不会说很多话。 问了半天也不得头绪,我叹了口气。看样子,问是绝对问不出什么来的,现在郑昭已经施完了读心术么? 我道:“来人,把这蛇人抬出去。 我长叹了一口气。这般叹气我也不是全然做作,郑昭能不能读出那蛇人的心思也是个未知数,但我自己问它也毫无用处,希望郑昭能有所收获。 把那蛇人抬出去,人也走空了。金千石在走时还叹了声气,大概他觉得我冒险出城,费尽心机捉了个蛇人回来,结果一点用也没有,很有些为我不值吧。 全走完后,我撩开那隔间的帘子。郑昭正盘腿坐在白薇她们睡过的地铺上,一脸惊愕,看样子,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我道:“郑先生,你读到什么了?” 郑昭道:“统领,蛇人的想法我读不出来。” 我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回答,简直有点气急败坏地道:“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懂么?” “差不多吧。那蛇人想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被搞得一头雾水,道:“可我看你刚才那样子好象很吃惊一样。” “因为,”他一手撑地坐了起来,“这蛇人想事的方法,跟一个人非常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我道:“是用另一种语言么?” 郑昭叹了口气,大概是对我这等不懂装懂的人的嘲笑。他道:“人想东西时主要不是用文字,那是说不清的。我刚才对这蛇人用读心术,也并不麻烦。只是这蛇人想的,和我以见过的一个人在想时的情景毫无二致。” 他说得还算平静,但不异于一个焦雷。和蛇人想事时几乎一模一样,那么这人一定与蛇人极有渊源。而郑昭也说过,他有三个人的心思读不出来,其中一个正是高铁冲。 我皱起了眉,道:“是高参军?” “对!”他的左拳猛在在右掌中一击,“正是这个人!” 我的身上一阵阵凉意。伍克清那天告诉我,他正在怀疑一个人是内奸,只是没有证据。难道,他也怀疑是高铁冲么?可是为渊驱鱼虽是文侯定下的大战略,但具体实施的四将合围之计却是高铁冲做出的。如果他是内奸,为什么又不遗余力地帮助帝国军破城? 也许,蛇人和共和军的确没有关系,蛇人更希望看到帝国军和共和军的双败俱伤吧。可是蛇人取胜后,高铁冲又有什么把握断定胜利后的蛇人不会对他不利? 我想得头昏脑胀,嘴里犹自说道:“那可能是因为高参军和蛇人的母语是同一种吧。蛇人会说帝国话,肯定是学来的,说不定最早学的却不是帝国话,而是另一族的语言。” 郑昭道:“楚将军,我跟你说过,不管人想的是什么,用读心术,大多都读得懂。一个人不会是只用文字来想的,你难道想什么事时,想到的都是一个个字么?” 我有点怔怔。这种事实在太过玄妙,不过想想也对,想和文字确实没什么关系。不识字的人,难道不会想么?和语言也没关系,天生的聋哑人也一样可以想。那么郑昭说的“读不懂”又是什么意思?读不出还能说是因为那人意志太强,可读不懂,难道…… 我已不敢再往下想了。我隐隐觉得,郑昭也很为读不懂这种事觉得苦恼,因为他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吧。如果读不懂,说明的,也就是想的方式和人完全不同,所以才会读不懂。可想的方式和人完全不同,难道高铁冲是蛇人么? 我记得高铁冲虽然常坐在轮椅上,可也走下地来过。我第一次杀死那个蛇人,把尸体拖到武侯帐外时,便是高铁冲来看过。那时我见过他走到那蛇人尸体边,绝对是两条腿。 我已没法再想下去了。这时,听得郑昭有些胆怯地说:“楚将军,我可以走了么?” 我想了想道:“郑先生,好吧。对了,你能肯定蛇人和那人思考的方法是一样的么?” “是那个高参军?”他想了想,“不能说完全一样,但他们的想的方法非常接近,一定是有某种关联的。好比……” 他有点说不太清,似乎想打个比方,顿了顿,他忽然道:“对了,楚将军,你看见那些树么?” 城中的树树皮多半被剥光了,那是共和军绝粮后的成绩,看过去,只是一连串的奇形怪状的木柱。我道:“怎么了?” “那些树样子完全不一样,但你不管看到哪一棵,再看另一棵就知道那是棵树。蛇人和高参军心里想的方式,也象那样子。” 我冷笑了笑,没有回答。现在我手头没有一点证据,当然不能证明高铁冲是内奸,就算拉着郑昭去禀报武侯,他也绝不会信。我虽然现在虽很受武侯重用,但接连发生的几件事肯定让我在武侯心目中的地位大减,绝对比不中军中第一谋士高铁冲的。 可是,他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我走出营帐,郑昭也跟了出来。我看着难得放松一下的龙鳞军,心头不觉沉重。 龙鳞军现在实行由吴万龄制定的军规,纪律已好了许多。因为年纪都很轻,精力旺盛,几乎没有停的时候。 在这些人中,过些年,也许会出现武侯的后继者吧。不管怎么说,为人为己,现在的首要任务其实是把这内奸挖出来。 如果内奸真是高铁冲,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不遗余力地献计献策。他所献计策都相当有成效,如果我是武侯,也一定不信他会是内奸的。 天已近黄昏。南疆的黄昏,祥和宁静。碧蓝的天际,夕霏半敛,明天怕又是个好天。这在雨季是很难得的,不过也只是难得的晴天。蛇人已经有两天没有攻城了,仍在城外调度,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不去看它们,倒有种太平盛世的错觉。 城中的尸臭味因为下过雨,已被冲淡了。那也是从古传下的规矩,焚烧死尸时的味道虽然不好闻,但尸首一旦腐烂会产生瘴气,那时便不是一点味道难闻的小事了。大帝得国时,最后在攻打西疆伽洛国时,伽洛国国都石虎城被围两月,正值酷暑,城中死人无算,破城时才知道,战死的只是小部,大部份都染上时疫病死,以至于大帝也不敢入城,显赫一时的名城就此败落,直到百年后,石虎城才重新恢复生机。 石虎城所处,雨水还不多,但高鹫城地处南疆,雨水极多,如果不是不停焚烧尸首,我们甚至都不敢入城了。事实上,即使我们不再攻城,共和军也已守不了一个月了。进入雨季后,他们也没有人手去焚烧尸首,肯定会爆发一场大疫。武侯也是不愿让高鹫城就此成为死城,才要赶在雨季前攻入城中。 郑昭跟在我身后,道:“楚将军,那我要走了。” 我点点头道:“好吧,多谢你。” 的确,郑昭帮我很多忙了。我道:“见到白薇,代我问个好。” 虽然她们曾是俘虏,但我好象从来没把她们当作俘虏。说到白薇时,我的心头又是一疼。 雪白的手指,泉水铮淙般的琵琶声。她依然在武侯帐中,作为俘虏中精选出来的女乐,班师后要献给帝君的。 我不禁伸手掩住胸口。每次想到她,我都会有一种心痛。 也许,她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吧? 郑昭也看见我的样子,道:“楚将军,你怎么了?” 在他心目中,我大概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军人,一定猜不到我在想什么。我道:“你不许对我施读心术了。” “当然。”他笑了笑,“今天我恐怕也用不出读心术了。” 我叹了口气。郑昭也许也曾参加过共和军,但此时他却在帮助帝国军了。对于他来说,共和也罢,帝制也罢,都不关他的事吧。我道:“可你这读心术不用于战争,实在太可惜了。” “如果没有战争,那不是更好么?” 他的笑意里有些苦涩,我也苦笑了一下。 如果没有战争,我能干些什么?叶台可以去开医馆,薛文亦是个高超的木匠,张龙友也可配出奇奇怪怪的丹药来,那种火药用于狩猎、开山都很有效的,他们说不定还能够发财。可是我呢?我除了战争,还能干些什么?我识字,也许可以开个蒙童馆,教小孩识字为业吧。如果她也在,每天,当我教完孩子回家,她给我准备好一些朴素而不失美味的饭菜,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现在只是战争。 我笑了。尽管也只有苦笑。 这时,一个传令兵过来,在龙鳞军营盘门口大声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速到中军,岳将军召。” 岳国华叫我去么?我对郑昭道:“郑先生,告辞了。祝你好运。” 岳国华的中军是新搭起的一个营帐。我到门口,跳下马时,一个护兵大声道:“龙鳞军楚休红统领到。” 我看了看四周。周围并没有另外将领的座骑。难道岳国华只召见我一个么? 这时,新任中军官胡珍迎出来道:“楚将军,你来了,岳将军正在等你。” 他们都是从中军过来的。右军这次减员不算多,但失去的高级将领却是最多的。我想起了以前的中军田威来了。胡珍和田威完全是两种人, 我走进了营帐时,岳国华正背着手在看壁上的一张地图。 那是城中左军驻防各部的分布图,岳国华正看得入神,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跪下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参见岳将军。” 岳国华转起身,道:“楚将军,你来了,请坐。” 我坐了下来,他也坐到我对面。岳国华在中军时便以平易近人著称,到了右军,仍然这样。我道:“岳将军,不知召见我有什么事?” 岳国华沉吟了一下,道:“楚将军,有件事得靠你用心了。” “什么事?” 他站起身,叹了口气,道:“军中余粮,已只够维持十日。” 这我也已有所闻。在武侯当初的班师会议上,德洋说过,那时军粮便只够维持一月。北门撤军遭袭,后军伤亡惨重,辎重也损失了近一半,到现在,也该只能维持十天左右了。 ※※※ 我道:“君侯不是从五羊城调粮了么?明天就该回来了。这批粮一到,我们大概便可以顺利班师。” 只有十天余粮,即使能顺利班师,一路上就算偶有补充,也得有一半人饿死在路上不可。 他苦笑了一下,道:“五羊城调粮军使今日已回,五羊城主拒绝调粮。” “什么?”我大吃一惊,“五羊城主不怕我们扫平他那五羊城么?” 他只是苦笑:“青黄不接,余粮已尽,总之,五羊城主尽是些堂皇的理由。我想,五羊城的余粮一定也不多了,我们南征以来,五羊城的人口也将近多了一倍,南征时路过五羊城,已调走他一大半余粮,现在恐怕也的确调不出余粮来了。军使刚回,君侯怕动摇军心,命我单独通知右军各部将领。今天的口粮发放恐怕也要减少,楚将军,若士兵鼓噪,你可要弹压下去。此事万分机密,万不可泄漏风声。” 我有点茫然。大军至今无法班师,可在高鹫城里过得一天,余粮便少似一天。再过得几日,一旦粮尽,那大溃败已在所难免。到得那时,只怕城中还剩的九万大军,一个也剩不下来,便是逃命也未必能够。 我都不知怎么走出中军帐的。在路上,昏昏沉沉的恍如梦寐,满脑子想的都是吃的。 在帝都时,我虽然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但一日三餐饱食总有。现在想想,以前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能吃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回到龙鳞军营中,郑昭已经不在了。他大概已经离开军队,去五羊城找白薇去了。到了营中,天也黑了下来,我们今天轮休,我倒头便睡,睡梦中,依然尽是吃食。 当我醒来时,天还没亮,外面已是一片争吵。我推开身上盖着的毯子爬起来,外面正值分发食物。现在是一天一人三张饼。三张饼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不太够了,对于精挑细选,身强力壮的龙鳞军士兵来说,更是不够。我走进营中,那些士兵边啃着干饼边骂骂咧咧。金千石和几个士兵正和分发干饼的粮官理论,那粮官正大声辩解,手底下仍是一人三张,一个也多不了。 金千石一见我过来,便大声道:“楚将军,昨天还一人四张,今天就成了三张,这粮官一定是克扣了我们的口粮。统领,我们去向岳将军禀报。” 那粮官道:“金将军,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向君侯请示过的。” 金千石愤道:“今天不是从五羊城调的粮食要到么?为什么还要降低口粮?” “五羊城调来的口粮也不是太多,若现在吃光了,日后班师时怎么办?” 那粮官说得振振有辞,倒也自圆其说,恐怕他也不知道调粮失败的事。我道:“金将军,谅他也没胆克扣我们的口粮。反正调来的粮食一到,这些天总还不愁,咬咬牙熬过去吧。今天的操练,就暂停一天,别人见了,还要以为我们的口粮比别人多,要心生妒忌的。” 金千石这时也心平下来,道:“统领说得是。他妈的,这两天我也饿得惨了,再过些天,只怕人肉也吃得下去。” 说到“人肉”二字时,他忽然舔舔嘴唇。我吓了一跳,道:“金将军,你要做什么?真要吃人肉么?” 他笑了:“楚统领取笑。人肉我吃不下去,蛇人肉总可以吃吧。南边人平常也爱吃蛇肉的,常说‘秋风起,三蛇肥’。现在是春天,蛇不是太肥,肉总还有的。” 我这才想起抓来的那个蛇人,心头不由一动。如果能把蛇人当口粮,倒也不失为一方。只是蛇人是吃人为生的,一想到要吃蛇人,我就想起了在那蛇人肚子中看到的那些残肢和人头,不由一阵恶心。我道:“那蛇人你们放哪儿了?” 金千石道:“关在一个空帐篷里。统领,你已经没用了吧?” 看他那样子跃跃欲试,似乎随时都要动手。我道:“还没到那时候,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来的。” 这话也是敷衍了。金千石亲眼见我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他也不知道,连郑昭用读心术也读不通那蛇人在想什么,关在那儿充其量也只是饿死它而已。只是我总觉得,就算是吃蛇人,也有些象在吃人肉。我不让他们动手,仅仅是点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吧。 他也有些颓唐,这时,城中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欢呼。听声音,也是从东门传来的。 “那是什么?” 我想翘首望去,可什么也看不清。这时,虞代道:“我上去看看。”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那放置望远镜的箭楼。忽然,他欢呼起来:“是粮车!粮车到了!” 金千石也一阵欢呼,道:“有几辆?” “好象有二十辆。” 一辆大车足有七八千斤米可装,二十辆的话,那起码也有十五万斤米。虽然对于帝国军来说也仍是杯水车薪,按人头算,一人只分得到一斤多。掺些别的做成干饼,最多也不过一人分到七八个而已。但毕竟让人鼓舞起来。可是,我却知道,那绝对不是粮食,就连这一点希望,也不过是假象而已。 岳国华和我说过,五羊城没能调来一粒粮食,这大概也是武侯为了不堕军心设下的计策吧。可这样做,不啻饮鸩,一旦事情败露,军心只怕便不可收拾了。 我正想着,只听得雷鼓的声音又在营帐外响起:“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听令。” 我抢出营去,雷鼓勒着马,道:“楚统领,火速至君侯帐中召开紧急会议。” 我对金千石道:“金将军,这里由你负责,我开完会就来。” 跳上马,打马向中军奔去,我不知武侯到底又有什么事要吩咐。 一进中军,才下马,便有人将我的座骑牵去,我走进帐中,跪下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听令。” 帐中的人已有不少,最惹眼的是苍月公也坐在最前边。他的位置和陆经渔他们一排。但罗经纬没来,坐在他位置上的是后军中军胡仕安。 等到齐后,武侯道:“列位将军,先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后军主将罗经纬将军因伤重不治,于凌晨过世。” 罗经纬死了?我倒也没什么震惊,大概是听到这类消息太多了,也有些麻木,居然还在想着,现在后军最高级的三个将领都已阵亡,比右军阵亡得还多了。 武侯道:“罗将军灵柩,暂与沈将军放到一处,班师后再归葬帝都,丧礼从简,各军皆下半旗,以示哀悼。” 那也是个讽刺吧,罗经纬生前与沈西平最为不睦,死了后居然亲亲热热地放在一起,如果他们死后有灵,也许也会哭笑不得… 我正想着,武侯忽然又道:“今日从五羊城所调二十万斤粮食已到,今日起已可班师。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开路?” 那才是武侯的真意吧。现在,我们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再守下去,必死无疑,武侯也要行险退兵了。只是军中无粮,他不是已命各级单独传达下来了么?为什么还要当场骗人? 我正想着,这时,苍月公忽然站起来,道:“武侯大人,苍月既与贵军联手,开路之责,苍月莫辞。” 原来如此!武侯是为了让苍月公担起此责来,所以才召开这会的吧。这也明显是个圈套,是为了让苍月和蛇人火拼,可苍月难道不明其意,硬往里跳么? 武侯道:“苍月公能建此功,某班师归帝都,贵部安危,皆在下之责,苍月公放心。”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苍月公自告奋勇要求开路,到底是什么用意?而武侯又为什么又会同意?难道他不怕苍月公反啮么?让他开路,如果苍月公反而掉头攻击我们,那如何是好? 苍月公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君侯一诺,重逾千钧,还望君侯归去后向帝君解释南疆苦衷,轻徭役,罢征伐,南疆七百余万民众,当尽颂君侯之德。”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苍月公大概也是希望用自己最后的功劳来换一点好处。可是,他说的“轻徭役,罢征伐”六字,却也深得我心。苍月谋反,多半是帝国加在南疆的徭役太重,为重修北疆长城,帝君曾发民夫二十万人,北上数千里。结果劳民伤财,二十万民夫修成后回乡的只剩了十一万,近一半埋骨他乡。这当中,就有数万南疆民夫。苍月公有此语,他也不是个普通人吧。而苍月公所说的“南疆七百夫万众”,那也多半是战前统计的数字了,现在绝对没那么多。单是破高鹫城一役,城中近八十万人口便死了七十多万。在破其他小城池时,死亡的更是不计其数,现在,我想南疆三行省的人口,最多也不过三四百万了。转战两千里,伏尸数百万,说起来倒是威风,可要是这数百万里包括自己,那便是好杀如柴胜相,也肯定不会愿的。 不管苍月心里到底想什么,这等堂皇的话说来,自是很能得人心。怪不得南疆叛乱前期,苍月公大旗到处,所向披靡,极少有城池为效忠帝国的。 武侯这时笑了笑,道:“苍月公,世事如棋,这些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诸军马上准备,下半夜出城,由中军先行,后军与辎重营继后,再依次是右军,陆将军的左军断后。” 这一次的退兵次序和上次不同了。武侯走在最前,还是怕苍月公反水吧。中军比罗经纬的后军自是不知要强多少,加上配备的火雷弹,就算遇上苍月公真的掉头相向,五千人也绝不是中军的对手,不至于不可收拾。可这样也已没了退路,一旦中军遇袭,群龙无首之下,哪里还能支持? 岳国华这时站立起来道:“君侯,城中尚有城民近两万,该如何是好?” 武侯道:“开东门,让他们自寻生路吧,各安天命。” 城中的城民已散去大半了,但还是有不少妇孺挤在东门出不去。现在东门检查也一定不会太严了,自顾不暇,谁还会去想搜出点珠宝来?武侯没有下令屠杀剩余的城民,大概也是因为苍月公在座。 岳国华道:“可东门城民争道,撤军岂不是要慢很多?” 武侯笑了笑,道:“我们是从南门撤退。” 什么?如果说武侯以前的话都合情合理,那现在我都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我看了看在座诸将,一个个都有点张口结舌。 南门是最早出现蛇人的,在那里,龙鳞军第一次遭到重创,也是在那里,蛇人那种强悍的野战能力让所有人都心惊。而且,从东门撤退后,虽然要绕道五羊城才回北上,要远一些,可毕竟这条道还是比较安全。从南门撤走后,那要绕一个大圈才能北归了。可武侯竟然要从最不可能的南门强行撤军,到底是什么主意? 岳国华还没说话,柴胜相已经先叫了起来:“君侯,南门撤走,从西边转向北,要越过大雪山,那绝不可能。从东边绕过的话,也要多走好几百里路,这条路上若蛇人来袭,又该如何抵御?” 武侯道:“陆路难行,那么便走水路!” 水路!我又吃了一惊。的确,向南走一百余里,便已是大海。靠海那里有个小城夜波城。夜波城除了出产鱼虾,极少谷物,也因为路途太过遥远,帝都人都知之不详。夜波城自然有船,但一个只有一万余人的小城,又能有多少船只? 别人一定也有我的疑问,武侯已微微一笑,道:“五羊城主已答应调出大船十艘,中船二十艘,小船五十艘,三日前便已出发,等我们赶到夜波城,船队定已到达。” 这的确是个好计,便也未免行险。那等大船可坐员两千,中船一千余,小船三百多人。按这个数字,船队一共可坐员五万五千。扣除船上原来的水手,只怕也只运得一半。那么逃走一半后,蛇人若是追击而至,以夜波城那等小城,如何抵御? 此时岳国华已又问道:“君侯,若蛇人追到夜波城,那又如何是好?何况,若夜波城主闭门不纳,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夜波城不知有没有卷入苍月公的叛乱,但既然也处南方,自然脱不了干系。这个主意,恐怕是苍月公的意思,但苍月公只是两天前才到,这主意恐怕是早已定好的。 苍月公的主意,又岂能如此相信?可是现在除了相信他,我也看不到还有什么路可走。可是,以武侯之能,难道真的就这么轻信么? 武侯道:“主意已定,各部回去速做准备。” 我们齐齐站立,道:“遵命。” 正待散会,武侯忽然道:“前锋营路将军,龙鳞军楚将军,两位留步。” 我正要出营,听得武侯这般说,不由一怔。等帐中诸将散去,我们跪下道:“君侯,还有什么吩咐?” 武侯坐座椅上站了起来,道:“你们火速调集本部军马,到南门城头集合。” 我心头一热。武侯这么说,自是要我们做他的侍卫,整顿班师时的秩序。那么说来,武侯毕竟还是信任我的。路恭行也许觉不出什么,我却大生知遇之感,道:“君侯有命,末将粉身不辞。” 武侯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怒之色。他离座而下,一边的大鹰小鹰给他披上了一件斗篷,他走出了营帐。走过我身边时,拍了拍我的肩,道:“陆经渔帐下那个人已经告诉我你的事了,放心吧,你不必再多心。” 那是指郑昭说我没有谋反之心吧。我的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等武侯一走,我道:“路将军,我先去了。” 终于到了班师的时候。前途莫测,武侯把我叫到身边,那也是把我当成亲信的意思。困守高鹫城就十多天来,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甚至以为自己已失去武侯的信任。可是刚才他对我的命令却明白告诉我,武侯仍然相信我。 我也根本不顾没好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打马向龙鳞军驻地飞奔而去。 一到龙鳞军门口,我大喝道:“龙鳞军的弟兄,武侯有令,速速集合。” 吴万龄来了没几天,但他与金千石合作练兵大有成效。龙鳞军士兵本来还懒懒散散地或坐或行,我这般一叫,已极快地排好队,依序上马跑出营来。这等军纪,便是陆经渔的铁骑也不过如此了。 等他们集合完毕,金千石带马过来道:“统领,发生什么事了?” 我道:“全军班师,武侯命我们去南门侍卫。马上出发。” 西门到南门相距足有一里多路。一路打马过去,金千石跟在我身边道:“统领,真要班师了?怎么这么急?” 我不由怔了怔。的确,武侯一惯谋定而后动,上一次准备班师,也是先让后军先驻防城外,然后再撤走辎重营。这次却如此急法,虽然辎重营除了急用之物,都已装车待发,可也不至于这么急法。难道是他乱了方寸么? 我道:“武侯自有策略,定已安排妥当,我们照做就是。” 也许,武侯是在害怕那个内奸又透露消息吧。这次这么急,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全军全部从南门冲出,山都那支蛇人多半挡不住,可这一战也必定极为艰苦,武侯才要我们侍卫在他身边。只是这些倒也不必和金千石说了。 一到南门,前锋营已列队在城下。我道:“路将军,君侯在哪里?” 路恭行打马出来道:“君侯在城头,命你率龙鳞军上城护卫。” 他们都没有下马。大概前锋营人多,武侯是让他们呆在城下。我跳下马来,道:“弟兄们,大家上城。” 我们上了城头,我一眼便见武侯站在城门正上方,正注视着下面。我抢上前去,道:“君侯,末将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前来听命。” 武侯转过头,道:“你们来了?护门之任,便由龙鳞军承担。” 现在还要护门么?可我也不敢多问,道:“是。” 他身边只侍立着一个护兵,也不知是大鹰还是小鹰,站在武侯身边动也不动。我站起身,道:“弟兄们,随我来。” 这时,武侯忽然眉一扬,向天上望去。我也抬头看着天空,却见一只什么鸟正向南飞去。这鸟飞得很高,一般箭矢也射不到的。 难道这里还有鸟么?自攻破高鹫城以来,城中便看不到鸟了,连老鼠也没有一只。共和军守城三月,罗掘已尽,而破城后,偶尔有鸟飞过,也早被城中吃厌干饼的帝国军射下来烤着吃了。这鸟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江在轩上前道:“统领,我把它射下来。” 那说不定是那内奸放出的。我记得劳国基献火攻之计时,蛇人便是放出火鸟来破了我们的风筝。我点了点头,正待说好,武侯忽然道:“不得动手。” 他话音刚落,已有两支箭从城上射上。那大概是两个馋得急了的帝国军士兵射上,但这鸟飞得极高,又飞得急,那两支箭根本连边也碰不到。如果让我用贯日弓来射,虽然高度能达到,但准头多半不行,可江在轩那一级的神射手,说不定可以射中的。 我跪下道:“君侯,那只鸟说不定是内奸放出的……” 武侯笑了笑,道:“我知道。” 他没有再答话,只是看着那只鸟。 那鸟向南飞去,到了蛇人阵营上方,忽然落了下去。如果不是有人训练过,绝不会这样的。我道:“武侯……” 武侯没有答话,只是看着蛇人的阵营。蛇人阵营移近后,距城也不过一里多,紧贴树林。远远地望去,只见那里起了一阵骚动,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那只鸟真是内奸放出的,那么蛇人一定知道了我们是从南门撤军的消息了。我有点着急,不顾一切道:“君侯,若蛇人知道我们的策略,那我们这番撤军多半仍会遭袭的,君侯,三思啊。” 武侯没有看我,只是道:“楚将军,你别的不用多管,只消守住城门,听我将令。” 我无法再向武侯进谏,有点灰溜溜地退到一边。控制吊桥的两个中军士兵让开了,让我站到前面。 这时,有个人急匆匆地跑上城来,正是武侯的另一个护兵,也不知是大鹰还是小鹰。武侯道:“大鹰,事情如何?” 原来刚才侍立在武侯身边的是小鹰。他们两个是孪生子,长得一模一样,穿得甲胄也是一个样子的。如果天天见,说不定还能找出衣着上的细微不同,但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武侯取这兄弟俩当护兵,倒也有意思。 大鹰走到武侯跟前,跪下来道:“君侯,果然是他。” “现在他在何处?” “他已回到自己营帐,我已命亲兵队在外守着。 武侯哼了一声,道:“先不要打草惊蛇,等这儿的事一了,我要好好审问。”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也不敢问。听意思,武侯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可疑人,可为什么不马上将他擒下,还要什么“等这儿的事一了”? 我想得头痛也想不出来。此时,我不禁十分羡慕郑昭。虽然他说他读不出武侯的心思,可是至少别人都能读出来。 忽然,我的脑中象有闪电闪过。如果郑昭真读不出武侯的心思,即使有陆经渔在一边竭力鼓吹,武侯会相信么? 武侯也是信奉眼见为实的人。郑昭如果真读不出武侯的心思,只怕马上会被他当成骗子,哪里还会让他来读我们的心,看哪个人真要跟随栾鹏谋反。那么,郑昭是在骗我了?所谓的读不出武侯的心思,只是一句假话?换而言之,读不出苍月公的心思,那也是一句假话? 他为什么要在这两个人身上骗我?只是因为我问他武侯想什么么?而且,武侯已经知道了他有这样的本领,就算陆经渔答应郑昭随时离去,武侯也肯定不会放他走的。郑昭能顺利离开军队,一定也得到了武侯的默许。 我的头有些痛。郑昭已经离去了,只怕现在已经在去五羊城的路上。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可能再也无从知晓。我看了看肃立在雉堞边的武侯,心头一寒。 在这个绝世名将心里,到底有什么心思? 这时,城里发出了一阵呼喝。一支兵马正向南门开来,那正是苍月公的五千兵马。 苍月公带来的五千多人马被安排在中军附近。这样明着可显示出武侯对苍月联手生的推诚布公,暗里也是让中军监视着苍月。我只是在东门看到随陆经渔过来时的苍月公一次,那次他穿着土黄色的长袍,看上去垂垂老矣,现在身上披着战甲,倒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将。 他们开始列队出城,苍月公一马当先,出得城来,在护城河边向武侯拱了拱手,道:“君侯,开路之职,由我军任之,请贵军速速跟上,必要让妖孽无存身之地。” 武侯笑了笑,道:“苍月公,小心了。” 他的话很是和缓,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定听不出他们不久前还是势不两立的对手。 五千兵马很有秩序。苍月公的骑兵不多,大约只有一千多,其他都是步兵,兵器也有不少破损,但是士气很是高昂。如果不是我多心,那几乎有种悲壮的气概。 对于共和军来说,以前的信念是消灭帝国,重建一番新天地。可造化弄人,现在却不得不以帮助帝国军以求立功来谋得存身之地,那些起事时豪气万丈的共和军将领一定也在痛苦不堪吧。 五千共和军走得很快,不过一会儿,共和军先头部队已在距城三百步外扎下阵势,最后一批也已出了城… 可是,远远的,蛇人的营帐中已起了一片骚动,是从西面而来的。那是西城外的蛇人来增援南门蛇人的吧。看来,那只鸟的确是内奸传出的消息。 我正待向武侯禀报,武侯忽然道:“拉吊桥,关城门!” 共和军已在城外,而蛇人眼看也要攻击。现在我们人数占优,何况目的是南奔,即使会有一番苦战,但总还能大部安全撤离的。可武侯这道命令却无异于将城外的共和军弃之不顾,那可是背信弃义的行为。 我只道听错,武侯又喝道:“拉吊桥!关城门!你们听到没有!” 他的吼声很响亮,我一惊,和几个龙鳞军士兵拼命转动辘轳。 不要怪我。看着刚出城的共和军后军纷纷转过头,惊愕地望着城上,我心头一阵痛苦。 吊桥已拉了起来,城门也关上了。现在,只有五千共和军在城外,面对着蓄势待发的蛇人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十五章 一切苦厄 蛇人已经开始集结。从城头望去,一里外的蛇人阵营里,尘土飞扬。下过一场雨,按理不太会扬起尘土来了,可有那么多灰尘扬起来,只怕集结的蛇人已汇聚了西北两门的蛇人军了。 我再也按捺不住,等把拉吊桥的绳索绑好,我冲到武侯跟前,跪下道:“君侯……” 他看了看我,喝道:“楚将军,起来!你腰间刀名叫什么?” “刀名百辟。” “刀名百辟,当辟一切情。你是军人,在战场上,就只能无情无义。” 我被武侯喝得有些抬不起头。慢慢站起来,只见远处的蛇人已经开始向城下进发。 武侯是为了消灭苍月公,才有意让那内奸放出消息吧?可是这样做实在太背信弃义了。在会议上,武侯还曾信誓旦旦,说是安危皆在武侯身上,转眼间便要将苍月公全军扔给蛇人。即使苍月公罪大不赦,我仍是不忍。 武侯这时声音也平和了一些,道:“楚将军,你去守好自己的岗位。要知道,战阵上,绝容不得心软的。” 我刚回到自己那一边,这时,城外一骑向城门飞驰而来。那正是苍月公,他原先在队营最前方,大约共和军后军报告了他消息,他马上赶过来的吧。到了护城河边,他一把勒住座骑,叫道:“唐生泰!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侯是叫唐生泰么?我甚至从不知道。帝国军上下,一律称他为君侯,谁敢叫他名字?也许,在武侯自己心中,这名字也已淡忘了。他在城头探出半个身子,道:“苍月,你作法自毙,还要嘴硬么?” 苍月公在马上浑身一震,道:“我怎么作法自毙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侯仰天一笑,道:“你早有死志,想以五千人马借开路之名,将蛇人引入城中,妄图使我全军覆没,你道你瞒得很好么?却不知在你一来向我献此计时,便有人告知了我的底细。” 撤军路线多半是苍月公提议,那我们多半猜得到。可苍月公实际想的,竟是这个主意么?我浑身一抖,看了看站在我身边的金千石他们,他们也都一凛。 如果苍月公确有此意,那么他在蛇人攻来时,只消用这五千兵堵住城门,让我们拉不起吊桥,关不上城门,蛇人便会如潮水般涌入。那时,城中哪里还守得住? 我越想越怕,只待不信,却见城下的苍月公面色一下转得煞白,竟是哑口无言。 那是真的! 武侯还在道:“你这条舍身苦肉计瞒得过陆经渔,却瞒不过我。你也不必想会如何泄漏这消息,世界万事,总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时,共和军中有两个军官忽然甩蹬离鞍,跪在护城河边,向城上叫道:“君侯大人,那是苍月叛贼的主意,我们根本不知。君侯大人,你放我们进城吧,我们愿加入帝国军,为帝国效死力。” 他们不停说着,但我知道,那绝不会有什么用的。武侯道:“苍月,你自是瞒着自己的部下。你创共和,号称一切为民,将这五千人送死,可也是为了他们么?借异类之力来杀同族,这也叫一切为民?哼哼,这五千人马可都是你害的。” 苍月公垂下头,一言不发。 忽然,一骑从营中直冲过来。这人手中拿着一把斩马刀,一刀苍月公身边,喝道:“反贼!” 他的吼声极是响亮,只是现在也不知喊谁的。他到了苍月公身边,一刀挥起,刀光一闪而过,那两个跪着的共和军士兵登时身首异处。长刀掠过,两道血柱直喷上来,洒了一地。 这人道:“大公!我们愿为大公死战到底,求大公发令,我等攻城!” 他们回身攻城的话,自然不可能攻得上来的。但蛇人正在冲杀过来,只怕我们这趟守城会极为艰苦,而这五千共和军更是腹背受敌,转眼必死。我正有点惴惴,只听得雷鼓的声音又在城头响起:“叛匪攻城,诸军准备,不得有误!” 这时,苍月公忽然抬起头,扬声道:“我军听令。有愿逃生者,马上绕城逃生,不得攻城。” 他是要和蛇人决一死战了?这当然不是想侥幸击退蛇人来邀功,就算他能击退蛇人,武侯同样会发军将城外的余部斩杀。他这么做,也许也只是不愿再同类相残了吧。共和军中静了静,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吼:“愿为大公效死!” 武侯这时又道:“苍月,愿你死得象个大丈夫的样子,我来为你壮行。”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支铁笛,吹起了那支充满了杀气的《马上横戈》。笛声嘹亮遏云,如一柄长剑,直插天际。苍月公拱了拱手,道:“唐生泰,今日我战死沙场,他日,你必也当死于刀剑之下。” 武侯没有回答他,只是吹着那支《马上横戈》。就算只是听着,也觉金戈铁马,剑气纵横。苍月喝道:“共和国的好男儿,随我上!” 他拍马向前冲去,共和军的掌旗官也紧跟在他身后。不知是共和军中哪个人,大声唱起了共和军的那支葬歌: 豪情冲霄上, 登高望, 江山万里何苍莽, 好男儿, 岂惧青山葬。 登时五千共和军几乎人人都在放声歌唱,歌声响彻云霄,已将武侯的笛声淹没了。我眼底一酸,不自觉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那又是我的婆婆妈妈吧?可是,我却有点惊愕地发现,武侯将铁笛移开唇边,右手也轻轻地抹了抹眼眶。 不论苍月公有什么打算,他最后这般视死如归,也不失气概。 这时共和军的先头部队已在离城四百步外和蛇人开始了接战。杀声震天,那些共和军多半也好久没吃饱了,也许是必死的决心才爆发出这等力量,一时间,两支军队交缠在一处,尘烟滚滚,几乎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子。 蛇人还在不停地从营中冲出。那大概已是另外诸门的蛇人军赶来增援。过得没有多久,那支共和军的葬歌已渐渐弱了下来,但那面共和军的大旗还在烟土中翻舞,不曾倒下。 地上,血流成河,甚至流过了数百步,有一些流入护城河里。 这五千共和军已是全军覆没了吧? 武侯仍是铁柱一般站着,一手扶着雉堞。这时,一个传令官道:“君侯,陆将军求见!” 武侯抬起头,陆经渔已是抢上城来。他一定是火急赶来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到武侯跟前,便一下跪倒,道:“君侯,为何不救苍月公?” 武侯看了看他,叹了口气道:“经渔,你还是心肠太软。” 陆经渔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只让共和军在城外与蛇人交战?” 武侯没再看他,他身边的一个护兵道:“陆将军,苍月妄图以己军为饵,诱蛇人攻入城中。他的计谋被君侯看破,此时已走投无路,只得独自接战。” 陆经渔象木偶一般跪着,似也被这话惊呆了。武侯道:“经渔,你空有异人,却还是轻信。此病不除,你终生难成名将。” 陆经渔忽然哽咽道:“君侯,经渔万死,此事尚不知然否,请君侯从长计议,不要偏听一面之辞。” 武侯喝道:“经渔,你还执迷不悟么?起来!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他看着正在与蛇人作最后死战的共和军,叹道:“此事传出,只怕南疆永远宁日。苍月,你当真了得,便是死了,还要收买人心。” 我又是一凛。苍月不攻城而攻蛇人军,难道并不是因为他不忍同类相残,而是以自己的死来给共和军收买民心么?的确,若他真的是愿与我们联手共抗蛇人,就不该定这等苦肉计了。他恐怕自知必死,若是反攻城池而死,最多得到几分称赞,而死于蛇人却能让南疆万众归心。南疆人闻此讯,多半更会同情共和军。到时只怕更要兵连祸结,我们要扫清共和军残部也更加困难了。 可是,听着那边正在渐渐稀疏的歌声,我除了知道苍月公的真正用心后对他那种深谋远虑的佩服,更多的却只是惊惶,却仍然无法痛恨苍月公。此时,即使明知逃得一个便是将来平定南疆多一分困难,我也只是希望能多逃出几个共和军去。 苍月公的死,也仍是一条苦肉计啊。只是他大概把帝国军想得也太强了,我们到了今天,能否回到京都还仍是个未知数,要平定南疆,大概也是句遥不可及的空话。 此时,那面共和军的大旗终于倒了下来,灰尘也渐渐散去。远远望去,尸横遍野,到处是共和军的人马尸首。我们尽管置身事外,也仍然看得惊心动魄,有一些帝国军士兵甚至在低声哼着那支共和军的葬歌。 武侯的脸上也似老了许多。陆经渔跪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此时便是武侯回心转意也没用了。我在一边看着直直跪着的陆经渔,心里却有更多的疑云,暗自整理着思绪。 郑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听武侯的话,他准是向武侯密告过苍月公的诡计。可他是陆经渔带来的,为什么不对陆经渔说呢?若陆经渔不把苍月带回来,岂不是不会节外生枝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我身上也不禁更有寒意。他绝不会是自称的只是寻找白薇的下落那么简单,而且,他自称是共和军中一个下级军官,而白薇却是七天将之一段海若的女儿,如果他真是个下级军官,又怎么会认识白薇? 我越想疑点越多,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只怕将来也再见不到这个人。我不禁一阵后悔,当初实在不该将他如此轻易地放走。 这时,武侯道:“经渔,你速回防区,准备着班师吧。” 陆经渔抬起头,道:“君侯……” 他象是有满腹话要说,可一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武侯长叹一声,道:“回去吧,明日再商议班师之事。” 陆经渔站起身,身上的战甲也发出了一阵轻响。他向武侯行了一礼,走下城去。 即使知道他中了苍月的苦肉计,可在他走过我们时,我们仍然默默地向他行了一礼。 苍月最后的战死,让我们都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敬意。陆经渔的中计,也让他的神人光辉散去了不少,可我们却更尊敬他了。 英雄生在这个动荡的时代,是一种幸运。可是,在这个英雄辈出的时代,那些无辜的百姓难道不是太不幸了么?时势由英雄主掌,在攻守杀伐间,那些平民只能成为英雄么建功立业的基石,甚至,连个人都不能算了。苍月在定下这苦肉计时,想过他那五千人马都会成为他的殉葬么?而武侯为了破他的苦肉计,同样把这五千人当作随时可以抹去的灰尘。 也是,一个不是英难的陆经渔,更是这个时代所要的吧。 看着陆经渔的背影,我一阵茫然。 这时,武侯喝道:“楚将军!” 我猛地一惊,走到他跟前,跪下道:“末将在。” “你随我去中军。” 这儿难道不用守了么?还有什么事比抵御蛇人更要紧的?我也不敢问,只是道:“末将遵命。” 武侯走了下去。我挥了挥手,带着龙鳞军跟在他身后。下了城,武侯骑上座骑,对已在武侯座骑边下马施礼的路恭行道:“前锋营路将军,此处由你全权负责,若蛇人敢攻城,务要将其击溃。” 武侯分派了守城诸将,扭头对我道:“楚将军,快上马。” 武侯到底有什么事要做?我看着武侯在马上的背影,心中也更是茫然。我不知道武侯到底想要做什么,但他所定下的策略,多半也不会错。不管怎么说,苍月已真正战死,一场隐患也已消于无形,现在的首要之事便是如何撤退。可蛇人便在城外,眼见便又要发动进攻,武侯又为什么不亲临前线指挥?这是很反常的事。 武侯的马在最前,身后只有他的那个形影不离的亲兵大鹰小鹰紧跟在后。我突然才意识到,武侯的亲兵队并不曾全带在跟前。 武侯的亲兵虽然不象大鹰小鹰一样,紧跟着武侯,但武侯外出,也必定跟随其前后,这次亲兵军带出来的好象不到百人,而武侯的亲兵队从南征以来,只阵亡过两个,照理还有近百人才对。 可是,跟在武侯身边的,大约只有七八十人。 快近中军时,武侯身边的那个不知是大鹰还是小鹰的亲兵忽然拍马加快了步子,追上武侯道:“君侯,好象有些不对。” 武侯转过头道:“有什么不对?” “血腥气很重。” 血腥气?我嗅了嗅空中,可什么也闻不到。正想着是不是那个大鹰还是小鹰是不是有点太过敏了,武侯道:“小鹰,你闻得对么?” “没有错,血腥气很新鲜,是刚才死的。” 武侯扭头对我们道:“大家要万分小心,只怕情况有变。” 我有点莫名其妙,不知武侯说的小心是什么意思。这时,已到了武侯的营帐,可是武侯没有下马,只是对守帐的两个亲兵道:“有什么人走过?” 那两个亲兵正伏在地上行大礼,听得武侯询问,一个抬起头道:“君侯,没有人啊。” “一个人也没从门口走过?” 那个亲兵道:“没有。” 武侯跳下马,回头道:“刀枪都出鞘,小心,那内奸便在中军!” 我猛地惊醒过来。武侯原来是来捉拿那内奸的!怪不得在城头大鹰曾来禀报,说什么“果然是他”的话。这内奸在中军营盘中,难道真是高铁冲么?他们这批参军都不上第一线的。可如果要捉拿他,要那么大阵势做什么? 我跳上马,抢上前道:“君侯,我们要捉谁?” 武侯哼了一声道:“高铁冲!” 我的身子不由地一震。尽管我已经在怀疑他了,可从武侯嘴里说出来,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震惊。我道:“君侯,会不会弄错了?高参军怎么会是内奸?” “我本也不信,但大鹰已亲眼见他放那只鸟飞走,他不是内奸,还会有谁?” 武侯大踏步向前走着,前面是十几个武侯的亲兵守在一座帐篷外。看见武侯过来,他们都跪了下来,道:“君侯。” “他没出去么?” 一个亲兵道:“没人出去过。” 武侯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向那帐中喝道:“高铁冲,快出来见我。” 帐中没有回答。我带着龙鳞军围住那帐篷,心中不由对武侯佩服之至。苍月想用苦肉计来引蛇人进城,没想到他的计策从头至尾已在武侯掌握中,最终只得与蛇人拼到死。而武侯却借用他来使这一箭双雕之计,即除去了苍月公,又借这假消息瞒过了高铁冲,逼得高铁冲白天就去放鸟传消息,以至于自己也身份败露。 高铁冲是内奸的话,只怕他已经有好几次向蛇人传消息了。黑夜中放出鸟去,既看不清,别人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可是这一次中军全在城头,又说走就走,高铁冲要报告消息,那也只能白天将那鸟放出来。 武侯的策略一环扣一环,让人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高铁冲败在武侯手里,也不冤吧? 我正想着,不知是大鹰还是小鹰,已在冲着那帐篷道:“高参军,你快出来。”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武侯向我点了点头,我忙迎上去,道:“末将听候吩咐。” “你去将高铁冲捉出来,死活都行。” “是。” 我跳下马,道:“随我过来。” 金千石带着的龙鳞军中哨一直紧跟在我身后,他们也纷纷跳下马,我从马上取下长枪,道:“高参军,你快出来。” 里面没有声音。我伸过长枪,一下挑开帐门,金千石他们也手绰长枪,成半圆形围住了帐篷门。这等如临大敌的架式,好象帐篷里藏着蛇人一般。 难道高铁冲真藏着个蛇人么?恐怕不会。在中军营盘里,他藏得再好也马上会被发现的。 帐门一开,只见一个头上戴着大帽的人坐在床沿上,胸口插着一柄短刀,竟已是死去多时了。 那是高铁冲么?我慢慢靠近,道:“高参军,是你么?” 高铁冲足智多谋,我也知道的。若他自知难逃,若是设下这个自尽的局来作最后的抵抗,那我首当其冲,贸然逼近,可是不智。 我慢慢地靠近,枪头不离他上身,若高铁冲一旦暴起,我便一枪刺中他肩头。武昭在教我们枪术时说这叫懒龙舒爪枪,枪尖靠近人三尺后,不管那人动作有多快,也闪不开枪头的威力了。 枪尖慢慢地移近高铁冲那大帽,刚碰到帽沿,我手腕一压,手臂发力,那鼠虎就是巨大的老鼠,这当然有道理。高铁冲长得象老鼠而不象鼠虎,只是因为他的样子关系。高铁冲的样子也根本没有一点鼠虎的威武,更象一只老鼠,让人看了想笑,尽管他大概比鼠虎危险百倍。 武侯喃喃道:“那没有错了,正是他。” 那堆帐篷现在已全部着了起来,里面起码有三具尸首,被火烧得正发出一股焦臭味。武侯跳下马,象是跟我们说,又象是喃喃自语道:“高铁冲十多年前投军时,就有个奇怪的要求,要求一年四季常戴那大帽子,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摘下来。” 武侯也一定是趁他不注意时偷偷看到一眼的吧。人长得丑当然不是罪过,高铁冲是个男人,难道这么爱美法么?可看他的所作所为,又不太象。 武侯道:“楚将军,走吧,回城头去。” 他跳上马,走前,又对小鹰道:“小鹰,你带二十个人速将这里收拾好,此事万不能传出,若有人问起,便说高参军住到东门去了。” 小鹰跪在地上道:“是。” 高铁冲是内奸的消息一旦传出,对士气的只怕也会有一定打击。此次南征,一路出谋划策,高铁冲功劳不少。如果军中知道以往的军机大多由一个内奸参与制定,大概会觉得出师以来全已在敌人掌握中,那时军心一散,便更难办了。 我也跳上马,看看一边的金千石,他脸上也都是些灰尘,脸上、战甲上也全是黑糊糊的。看了看逃出来的另七个人,大多如此,而我也恐怕好不到哪里去。我伸手抹了把脸,跟着武侯向前走去。 走了没多久,忽然,我只觉额上一凉。抬头一看,又开始下雨了。 现在已是雨季,但这两天雨还不多,前些日子只下了一场,接下来是接连两个好天。可是今天又开始下雨了,抬头看去,只见万条银线都似来自虚空,正不时向我眼前奔涌而来。 我让脸上接了些雨水,又伸手抹了一把。 回到南门,雨已下得很大了,武侯一骑当先,雨水打在他的斗篷上,勾勒出一个雄伟的剪影。他刚到城下,路恭行已从城头跑下道:“禀君侯,蛇人似乎要有所行动了。” 武侯掉下马,飞快地向城头跑去,我们也跟在他身后冲上城。现在,南门城头的人已有很多,中军本来人就是最多,另三军各有两万,中军足有四万,现在也约略有三万五六千,有一半已在城头。 望过去,在雨中,蛇人阵形正是慢慢磨动。武侯道:“一直都在这般么?” 路恭行脸上很是凝重,道:“是。看样子,蛇人正在调度,似乎想要发动一次空前的攻击。” 武侯看着那里,忽然道:“楚将军,听说你们那儿有一个望远镜?” 我吓了一跳。武侯连这也知道,也许又是哪个参军报告的。我跪在他跟前道:“禀君侯,是有。那是右军薛工正做的,能够看远,只是不够清楚,只能看个影影绰绰的大概。” 武侯道:“若他能将这望远镜做得能看清楚,在军中可是大好事。楚将军,你来看看,蛇人在做什么?” 我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可是,蛇人只是蛇人,在一里地外慢慢地磨动,现在因为下雨,灰尘已经散去,也可以看到蛇人已经一字排开,看样子足有两万以上。那是山都的部队么?可看过去虽然看不清什么,蛇人身上的短甲颜色却正好分成两种。正中是绿色,左边的褐色。那绿色的大概就是山都所率的一军,而褐色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多,大概是刚从西门调过来的。看样子,蛇人大概是要在南门与我进行决战了。 我道:“蛇人好象把主力放到了这里。” 武侯冷笑了一下,道:“是主力么?” 他盯着那队蛇人,道:“北门的最精锐部队根本没调过来,它们是师法我们围高鹫城的故智,想要困死我们。” 我吓了一跳。围城的惨状我们也看得多了,蛇人竟然也想象我们围高鹫城一样来个第二次包围么?我们围了三个月,但现在高鹫城已残破不堪,只怕蛇人也不必再围三个月就能事半功倍了。这时,我听得武侯喃喃道:“坐收渔利,怪不是要献这四将合围之计,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个圈套。哼哼,唐生泰,你戎马一生,到头来中了这等野兽的圈套了。” 我默然无语。这等圈套实在非人力所能避免,我们在刚攻城高鹫城时也根本没想到会有蛇人出现。这时,路恭行道:“君侯,我们实不必在城中与它们纠缠,趁东门尚无敌情,马上班师,在东门打它们个措手不及。” 武侯眼睛一亮,似是为路恭行的话说动,又颓然坐倒,道:“万一蛇人已经在东门外埋伏了呢?” 东门外的埋伏,我敢说铁定会有。蛇人故意放一条生路,让我们疑神疑鬼,若贸然从东门出去,肯定会中埋伏的。 路恭行道:“君侯,若坐以待毙,岂不更是毫无生机?东门外纵有埋伏,我们步步为营,以张先生的火雷弹开道,燃火断后,蛇人现在也难以将我们一举击灭。或困守城中,粮草将尽,那时便更难出去了。” 武侯看着南门外的蛇人阵营,眉头也皱到了一起。路恭行的话不无道理,但武侯的话却是关系到全军安危,一旦决策错误,那就追悔莫及了。他盯着城外,迟迟也下不了决心。 现在正下着雨,燃火断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火势也烧不了太大。可是现在也的确是个冲出城去的良机,蛇人至少有许多调到了防守最严的南门,若声东击西,我们从东门冲出,真能冲出重围也未可知。 武侯想了一会,猛地站了起来。我看着他的身影,不知他要下什么决定。正待听武侯颁布命令,从东面传来了一阵疾呼。武侯猛地走到城墙东面,向那里望去。 雨中,只是一两百步外便模模糊糊,看不清了。南门和东门相距两里,自然不是一眼看得到的。 这时,从雨中冲出一骑快马,这马打得如一阵疾风,直到城墙下,马上的人也来不及下鞍,便已在大叫:“君侯!东门告急!” 武侯大吃一惊,道:“什么?” “东门突现蛇人,为数足有上万,现在正在猛攻城门,陆将军正在全力抵御。” 东门也有蛇人了!我大吃一惊,可却又似意料中事。蛇人决不会只攻三面,把东面完全空着的。 武侯道:“现在战状如何?” 那传令兵勒着马,那匹马跑得太急,现在还在团团打转。他大声道:“我军伤亡惨重,情势极是危急。” 武侯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左军向来是全军的精锐,陆经渔带兵有方,左兵的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很强。但蛇人连番攻城,偏留着东门不攻,左军这次还是初次抵御蛇人,只怕也要吃亏。 武侯道:“路将军,楚将军,你们率本部骑军速去增援。雷鼓,你马上去向岳将军和胡将军传令,小心蛇人的攻击!” 我和路恭行答应了一声,马上冲下城去。下城时,龙鳞军井井有条,竟似比前锋营更有秩序。吴万龄整顿军纪,也初见成效啊。 我想着,跳上了马,路恭行道:“楚将军,你们先走。” 龙鳞军只有三百多人,比一千多人的前锋营要好带得多。我一声喝令,龙鳞军已全部上马,我对路恭行道:“路将军,我先走了。”拍马向东门冲去。 在马上虽然颠簸之极,我却有些微微的得意。武侯现在经常命令我和前锋营一起行动,龙鳞军的地位也已约略和前锋营相等了。 这时,吴万龄冲上来,道:“楚将军,不要赶得太急,后面有兄弟跟不上了。” 我回头一看,三百人的龙鳞军已拖得很长,毕竟,我的座骑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以前那匹被蛇人杀了后,新换的这匹也是好马,可那些士兵的马却没有这么好,何况料草不足,不少都掉了膘。 我放慢了速度,道:“有多少人跟不上?叫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加紧。” 东门的战事不知如何了,万一左军顶不住,那可大事去矣。虽觉万分不该,可我不由自主地有些幸灾乐祸。左军若不是是曾有一半人抽调到南门助守,曾有与蛇人战斗过的经验,只怕初遇之下,连冰海之龙陆经渔也要乱了方寸,敌不过蛇人了。可再想想,我这么幸灾乐祸于己又有何好处?东门失守,那时便不是左军一军的事情了。现在全军如一道万里长堤,只消有一个地方崩溃,另外的地方势必也连带着崩溃。 只是,蛇人在这时攻击,到底是什么意思?它们已埋伏了那么久,又为什么突然间出现?难道它们认为我们已不再会在东门撤退了么? 它们也在用我们的四将合围战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十六章 饿鬼道 金千石在我身边也有些惊恐,道:“统领,怎么办?” 我心乱如麻,也不知如何是好。刚才被我们一轮攻击搞得有些慌乱的蛇人此时重整整旗鼓,又要向冲进城来,我咬了咬牙,道:“分一半人,守住那洞口。”可是,我也知道这事难办,蛇人有石炮,万一再打出几块巨石来,将城墙再打出几个洞,我们哪里还能防备?何况我们这坚壁阵也不过是逞一时之气,一旦蛇人全军压上,到时别说什么两人护着身前一个,便是自何也难了。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疾呼,夹杂在当中的,是蒲安礼那响亮的叫声:“前面的快让开!” 前锋营到了。虽然心定了定,可是我多少有些不快。前锋营也是骑兵,怎么来得这么晚?何况就算前锋营到了,又能有什么作为?我回头看了看,只见蒲安礼一马当先,已冲到了我跟前。 他们推着三辆用大布蒙着的车。那些车并不大,是辎重营常见的平常运东西的四轮小车,上面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蒙着油布。三辆车并排推着,正好将路全堵上。蒲安礼一马当先,给这三辆车开道,车到处,将龙鳞军的坚壁阵也冲开,我们只得站到路两边。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对金千石道:“快回去。” 我们冲在最前面的几排人秩序井然地退去,这时,蒲安礼已在我跟前,忽然大声笑道:“楚将军,原来你一进龙鳞军,连马也不要了。” 我有点没好气,道:“蒲将军,蛇人已经要攻击来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 蒲安礼道:“正是因为这。”他大声向着还在城门口缠斗的几个左军士兵道:“快闪开,当中由前锋营负责。” 前锋营要在城门口,日后你们将是君侯的接班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也有点颓唐。陆经渔刚回来时,就有如神人,人人都觉得有陆经渔坐镇,胜利唾手可得。现在陆经渔新败,马上便又起了这等称呼,大概用不了多久,我和路恭行又要被传说成能够带领全军取得胜利的人了。可是胜利在哪里?如果按真实想法,我大概该算是全军中最悲观的人。 我道:“取笑了,什么龙锋双将,尽一分心力而已。何将军,陆将军在么?” 记得第一次和何中见面时,我还在前锋营,那次是奉武侯之命来捉拿陆经渔的。过了这十几天,事情已经有了那么多变化,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爵爷在城头,正和路将军商议,我带你去吧。” 何中现在对我几乎有点殷勤过份了。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想起以前他那种为陆经渔不愤威胁我的情景,已是判若两人。那也意味着,陆经渔的声望在不断下滑吧?我不由得心头有些痛楚。 我实在不希望我最尊敬的陆经渔落得这等下场。 陆经渔的临时阵营就设在城头。一上城头,只见城头也是一片狼藉,大概蛇人也曾攻上城来,又被击退了。何中一撩开帐帘,道:“爵爷,龙鳞军楚将军来了。” 我对金千石他们道:“你们等等我。”便走了进去,高声道:“龙鳞军楚休红,参见陆将军。”说着便要跪下,陆经渔一把扶住我,道:“楚将军,请起。” 我站直了,看了看他。和那天在武侯帐中相比,他的样子又苍老了几分。也许他还在为苍月公的事自责吧,因为若不是武侯看破苍月公的计划,那他就是帝国军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了。 我又向站在一边的路恭行道:“路将军好。”他朝我点点头,又对陆经渔道:“爵爷,蛇人不惯爬城,但野战极其凌厉,日后再碰到蛇人攻城,定要先将城门关好。” 陆经渔脸上也一阵颓唐,道:“路将军教训得极是,我谨记了。” 路恭行道:“末将不敢。不过爵爷今日在蛇人已至城下还不曾关上城门,不知出了什么事了?” 陆经渔脸上一阵痛楚,道:“听得蛇人攻来的消息,先前放出城去的城民忽然又蜂拥而至,向城里涌来。眼看蛇人便要赶上,我实在不忍将他们关在城外,便命人等城民尽数入城后再关城门。哪知蛇人来得太快,等要关城门时,已有蛇人斩关攻入。今日若非两位将军助阵,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我想起刚才蛇人抛出的那块把城墙也打塌了一个洞的巨石,心头也不禁惴惴不安,道:“东门的蛇人甚至有石炮……” 陆经渔道:“那是并排的五架石炮同时发出的。我在城头见蛇人排出五架石炮时,便有些奇怪,后来发现他们竟然搬来一块如此巨大的石头,实在有些胆战心惊。” 的确,谁看了这么大的一块石头被抛在空中,都会胆战心惊的。我道:“那后来为什么不发了?” 陆经渔微笑了一下,道:“那些怪物的攻城器械用得不得法,那块石头也失败了好几次才总算发出,不过它们后来也没再运这么大的石头来了,这块巨石大概也压坏了两三辆发石车。” 我恍然大悟,有禁有些脸红。我也有些把蛇人想得太厉害了,蛇人力气虽然比人大得多,但这块巨石实在太过巨大,运到这里又岂是容易的?若蛇人有本事将数百块这等巨石运到这里,那早就能攻进来了。我讪讪一笑,道:“是啊。” 路恭行道:“那缺口能马上补好么?现在可不太容易啊,要防备蛇人发动第二次攻击。” 陆经渔道:“加紧施工,半天便能补好。只是以后蛇人再用同样办法的话,我实在有些担心。” 我忽然叫道:“路将军,你们那种能发火箭的车威力好大,能给诸军配备几辆么?有那个,必能逼得蛇人迫不近来。” 路恭行面色凝重,道:“你说的那是张先生新做出来的天火飞龙箭,只是,”他顿了顿,看看我充满希望的面孔,道:“只是火药已经用完,一共也只做了三十辆。据张先生说,一辆车有三十六支火箭,大约要用十个火雷弹的火药。而且,这准备用于班师的,今天迫不得已用出来,恐怕蛇人又会马上有破解的方法。” 我也一阵默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张龙友的东西固然威力强大,可是总是要很多火药。我道:“是因为琉黄没有了?” 琉黄出产在城北的火云洞中。在南门刚出现蛇人时,我们曾取回了许多回来。但现在北门已有蛇人驻扎,哪里还能出城去取? “是。而且,听后军的人说,蛇人已经将火云洞封了。就算我们冲到那里,也取不出来了。” 那又是高铁冲干的好事吧。幸好,现在已经除去这个最大的祸根了。 这时,何中忽然又撩开帐帘,进来禀报道:“爵爷,有个逃进城来的城民要向爵爷进言,爵爷要见他么?” 陆经渔抬起头,道:“有何要事?” “他说是有关蛇人的。” 陆经渔眉毛一扬,道:“让他进来吧。” 不知那人是怎么知道蛇人的分布的,但听听总比不听好。 进来的人是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衣服也破得不象样了。困在城中的城民多半是衣衫破旧,但也没有他这等破法的。他身材魁梧,只是身体衰弱得很,走进来时还脚步虚浮。一进来,他向陆经渔鞠了一躬,何中喝道:“快跪下!”把那人吓了一跳,作势要跪,陆经渔走上前扶住他道:“不用了。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这人看了看陆经渔,咬了咬牙,道:“将军,本来我不愿意帮助帝国,可是你们既然能开城放我们进来,那么有些话我也想告诉你们知道。” 陆经渔道:“是什么事?” 那人又看了看我们,道:“在南门外,还有五万南疆百姓。” 我们都一阵愕然。南门外明明是蛇人的阵营,说什么五万百姓?这人要骗我们也不至于用这等拙劣的谎话。他见我们都有不信的神色,道:“真的,我就是其中一个。只不过,我们在蛇人的阵营中,哈哈,是被当作口粮的。” 他居然还干笑了两声,但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充满了痛恨。我也想起了在那个蛇人尸体中发现的那个人头,浑身不由抖了一下,道:“是那个叫山都的营中?” 这人道:“正是叫山都。南门外,是蛇人的辎重营,它们捉了我们七万人,一路驱赶过来,我们原先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才发现,我们……” 说到最后时,他的声音也低了,似乎再说不下去。陆经渔道:“你要告诉我们什么?” 这人咬了咬牙,道:“我们本来已经商量好,明天就要发动暴动。一样是死,与其死了还被那些怪物吃掉,不如拼一拼。” 路恭行抢着道:“你们都商量好了么?” 这人一阵颓然,道:“前天夜里,我们几百个身体还强壮的人被那些怪物赶到了北门。一开始我们只道走漏风声了,那些怪物也会说人话,不知从哪里听来要暴乱的消息。可是它们把我们赶到了高鹫城东门,今天突然又赶我们进城。此时我们才知道,原来是拿我们当先头部队,来赚开你们城门的。” 路恭行看了看我,都是一阵心惊。那才是蛇人的真正主意吧,东门一直不围,而当我们要放出城民时又发动攻击,把逃出城的城民赶回来。来来去去,也许觉得城里的粮草已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从东门发动攻击。今天若不是高铁冲中计,把西北两门的蛇人调走了许多到南门,若蛇人在东门全线攻上,恐怕已经东门也已被攻破了。可是,从蛇人攻势来说,今天这一轮攻击恐怕也是以试探居多。 现在蛇人合围之势已成,也许,下一次就是四门共同攻击了吧?蛇人张驰有序,深中兵法,大概也是高铁冲一类的人在给它们出谋划策。他们为什么要帮助蛇人?难道,他们和帝国与共和军都有不共戴天之仇,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 想到高铁冲宁死也不落入我们手中,我不由得又是一颤。 陆经渔沉思了一下,道:“那你们商量好的暴乱还会不会发生?”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前天我们被分开了,西门和北门也都有一批,今天那些怪物在西门北门发动攻击了么?” 我道:“没有。” 的确,西门和北门的蛇人并没有攻来。粗一想似乎很奇怪,细想想却并不难理解。这条计策,我都能嗅到高铁冲的味道,那只怕也是高铁冲设下专门针对陆经渔的。高铁冲对城中诸将了如指掌,也知道在西门和北门用这条计是行不通的,只有东门,利用陆经渔的恻隐之心,此计方能得售。 今天蛇人的攻击,是主要的用意是为了打破陆经渔的神话吧。陆经渔回到军中,全军上下士气为之一振,连与左军不和的右军也颇有欢欣鼓舞之意。高铁冲也一定看到了这点,所以要给陆经渔打一个下马威,将我们军中的士气重新打下去。 他已经死了,但是他的计策似乎仍然一条条地实现。如果不是武侯终于逼得他现身,我真不知以后我们这仗还怎么打。 ※※※ “还有这一支意想不到的人马啊。” 武侯听了我们的禀报,沉吟了半晌。 这个情报可信程度相当高。那些蛇人的俘虏虽然战斗力不会强,但在蛇人内部,一旦能够里应外合,那真的可能一举取胜的。武侯听了我们的禀报后,在帐中也踱来踱去,似是拿不定主意。 班师一天比一天难。苍月公说的那个主意若是属实,倒也未必不可行。但现在,我们好象除了死守,就没有别的办法。武侯身经百战,到现在也一定没了主意。 路恭行道:“君侯,若能与蛇人阵中的俘虏取得联系,那也是一条良策。请武侯三思,明日我愿带本部军马冲锋,纵然这是蛇人诱敌之计,我部都是骑兵,也足以退入城来。这总好过坐以待毙。” 武侯又踱了几步,忽然站定了。 他是打定了主意了吧?我看看跪在我边上的路恭行,他也一脸期待。 武侯道:“两位将军,你们起来吧。” 等我们站起来,武侯大声道:“大鹰,你去通知雷鼓,让各军速速前来商议军机。” 商议的结果是明日若是晴天,一等蛇人有动静,立刻出击,用剩下的一半天龙飞龙箭攻击。若是雨天,则此议不行,马上派传令兵飞驰回京中求援。 这个决议多少让我有点失望。说心里话,我也同意路恭行的主意。蛇人那批俘虏一旦起事,蛇人必定会焦头烂额,我们趁势奇袭,胜算很大。武侯想的,也一定是晴天能用张龙友做出的那些火器。有这些火器,胜算便多了几分,而雨天的话,即使蛇人阵中的那帮乌合之众有所行动,我们也难有胜算。而回帝都求援,那也几同梦呓。在蛇人的重重包围中,不知有谁能逃出去? 我们实在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一下士气了。从蛇人围城开始,我们甚至连一场胜利也没有,伤亡已逾万,蛇人却只留下几百具尸首而已。按这个比例算下去,文侯起码得派上一百万大军来才行。 会议散后,走出武侯营帐,我和路恭行告辞。天正下着雨,春寒料峭,雨打在身上也寒意逼人。在杀伐时感觉不出,现在只觉衣服湿了后,人也冷得发抖。我看了看路恭行,他只是看着天,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天命所属,人力难回。唉。”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我把龙鳞军带到南门待命,但雨一直在下,武侯一直没有下令攻击。远远的,我也看到了南门外的蛇人起了一阵骚动。只是那一阵骚动也马上平息了,只怕起事的俘虏转眼间便已被消灭。 我呆坐在雉堞上,看着雨中的大地。雨下得几十步外便看不出来了。灰蒙蒙的一片。南疆的雨季要延续一个多月,听说雨水最多的一年,一连下了四十多天雨。 即使有张龙友的火器,在这一片雨水中,我们还能坚持几天?何况,粮食也只能坚持十天了。 “豪雨大至,攻击取消,各部解散归队。” 雷鼓又飞奔过来,向立在城头的诸军喊着。听到他的话,我只觉心头一沉,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身上的衣服被雨打得湿透了,战甲里,内衣湿了后都贴在了身上,极为难受,但我也似乎感觉不到了。 寒冷的雨水不时打在我身上。在下城头归队时,我又看了一眼外面。 蛇人的阵营因为离城只剩一里了,在城上都可以看得到那里的大门。远远的,看着蛇人营中又归平静,我心头不禁一酸。 也许,这已是最后一个反败为胜的契机了。从现在起,我们能做的,只是死守,向帝都要求援军。 求援的信使即使能够顺利到的话,最好的打算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开来援军。可是,我也想不出,帝国还能不能派出一支比武侯所统的十万大军更强的部队了。文侯嫡系当然不会输给武侯,但文侯的兵力一共只有一万人,其中两千还被武侯借到中军。就算文侯再拼凑出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到得南疆,难道能击败蛇人么? 武侯不会不知道这个事实。他此时,也再想不到什么切实可行的计策了吧。 ※※※ 五天过去了。信使飞马而去,如果昼夜不息,跑得再快也得七天才能到帝都。而在帝都调兵,保障辎重,一个月后能到,那也是个奇迹。武侯把这消息封锁得很紧,口粮虽然还是每人每天三张干饼,但这个数字,我想也已支持不了几天。 吃着辎重营来发来的干粮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干饼竟也如此美味。我拼命咀嚼着饼,把每一口渣都吞进去。还好,城中水源充足,让我不至于噎死。 吞咽的时候,我的头痛得象是要裂开。从那天开始我就总是觉得有些头晕,今天更严重了,今天咀嚼干饼也几乎象是种刑罚,根本没有那种饱食的快意。这场雨也连着下了五天,我们每天都在担心受怕,生怕蛇人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攻击。可恨的是,那些蛇人几乎每天都会来攻一次,每次都是一攻即走,摆明着是来骚扰的。可是每一次我们都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天知道哪一次蛇人发动的是真的总攻。 那一天也马上会来了,只是,每个人都不敢说出口。 雨还在下着,营帐上不时发出雨声,很是嘈杂。我吃完了一张饼,揉了揉头,准备把另两张放进口袋,金千石带了几个士兵进了我的营帐。一进帐来,他们一下跪倒,道:“统领,我等向统领请令。” 我喝了口水,把嘴里的一点饼渣吞下去,道:“怎么了?” 训练早就暂停了。当吃都吃不饱时,哪里还能有什么劲训练?蛇人一般隔一天来攻击一次,我们的伤亡也渐渐少了,但那并不是我们强到哪里去,而是蛇人的攻击都是一攻即走。 金千石道:“统领,我们要把那俘获的蛇人杀了。” “什么?” 那个捉来的蛇人一直绑着关在一座空营帐中。蛇人的耐饥实在惊人,那蛇人我们从不给它吃的,它也没什么变化。开始也去拷问几次,但问了也是白问,那蛇人一直都只是结结巴巴地说几句话,语无伦次的,我也有两天没去管它了。 “统领,”金千石挺起胸道,“弟兄们饿得不行了,那个蛇人反正已无用处,我们想杀了它吃肉。” 好些天前金千石就有这个提议,但我一想起蛇人肚子里的那个人头就觉得恶心。我道:“可它们是吃人的…… “可那身上还有一百多斤鲜肉呢。” 我跟前又有些晕,道:“随便吧。” 他面露喜色,道:“多谢统领。” 他站起身,回头道:“统领已经答应,我们去动手吧。”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当初我们围城的共和军。那时的共和军在围城两月后,便开始杀城民而食。开始有一段时间,城中的守备更严了,但只过了几天士气便更加低落。 人毕竟不是野兽。当你吃着与你同样的人身上的肉时,那种恐惧只怕还在对死的恐惧之上。在城下看到城头的共和军就在城头杀人割肉烤食,只觉那与野兽无异,在恶心中更多的是厌恶。可那些正在吃人的共和军心里,只怕比我们更害怕吧。 而我们,今天开始吃蛇人的肉,那么再过一些时候,说不定也会要沦落到当初共和军的地步。 风水轮流转。想到这句话,我也只有苦笑。 等金千石他们走出后不久,我听得院中发出了一阵惨叫,但那并不是人的叫声。我抓起边上的一把伞,走了出去。 在那个关着蛇人的空帐篷里,一个龙鳞军士兵笑嘻嘻地拿着一截蛇人的尾巴出来,手上也都是血。看见我,他笑了笑道:“统领,您也来一块肉吧?”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要。” 走到那帐篷门口,才向里一张望,我不禁有些骇然。金千石把袖子捋起了,正拿着一把刀,往那蛇人身上割肉。那蛇人的头下,约略相当于人的脖子处,已被割断了,血积在一个钵中,微微地有些热气,看上去和人的血也没什么不同。 蛇人的血虽然没有人的血那么热,总还是血吧。我的头一阵眩晕,更是茫然,脚下一浮,一脚踏了个空,伞仍到了一边,人也摔倒在雨水里了。 金千石回过头,惊叫道:“统领,你怎么了?” 他手上还是血淋淋的,在外面的积水中洗了洗,伸手来摸摸我的头,叫道:“统领,你额上烧得很。” 有人扶着我起来,我道:“不要紧,送我回去。” 眼前,象是许多彩色的灯火亮起,而我也象置身于火焰之中。四周烈火熊熊,而我找不到一条路。在一阵呻吟中,一只柔软的手抚上我的脸,在一片清凉中又带着些暖意。 是她么?我想睁开眼,可是眼皮象有千斤重,睁也睁不开,躺着也象在空中飞行,忽起忽落的根本没一刻休止。昏沉沉地,我又睡过去了,也不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依稀仿佛是在一片茫茫的旷野上,时而有野火烧来,而我无望地奔跑着,也只看着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在浑身的灼热里,一些人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等我醒过来时,依然是在那种迷茫里,一时也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睁开眼,待看见上面的帐篷胡话。” 我笑了:“我说过什么胡话?” “都是琵琶什么的。将军,你会弹琵琶么?” 我的脸也僵住了。我自己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在发烧时说过什么话,我有点讪讪地道:“我喜欢听琵琶。对了,你几岁了?” 我这么岔开话头她也根本没注意,只是老老实实地道:“十九了。” 我叹了口气。她的容貌品性,也算是当初的一个名媛了。本来,她会一帆风顺地过下去,嫁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相夫教子,只到老去。可是,战争打破了她的一切,也许,那样的路已不属于她了。 我把脚套进鞋里,道:“你歇歇吧,我出去走走。” 她轻叫了一声,道:“外面还在下雨,我给将军您打伞。” 我和她并排走出帐篷,雨下得正大,有几个龙鳞军从在外面一个雨棚下避雨,一见我出来,一下立定,道:“统领,你大好了。” 我点了点头,道:“金将军他们么?” 一个龙鳞军士兵道:“他们去打猎去了。” 打猎?我有点听不懂,那个龙鳞军笑道:“今天蛇人又来攻击过,留下了十来具尸首,要是去得晚了,怕分不到好肉的。” 即使我自己也吃过了蛇人的肉,还是一阵恶心。现在,蛇人也算风水轮流转,这些以人为食的怪物如果知道自己居然会成为我们的食物,不知会怎么想。我道:“君侯可有什么命令?” “君侯道,文侯已在帝都调兵,我们只消坚守下去。” 君侯也彻底放弃了退军的打算吧。我不知道那该是庆幸还是沮丧。在生病那几日,有时稍微清醒一些我就害怕睁开眼后一个人也见不到,却见到几个正盯着我看的蛇人。如果真的班师,那我一个病人肯定会被弃之不顾的。 “使者有消息了么?” 那个龙鳞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道:“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同义词就是没有消息。也许,那个求援的信使没能逃过蛇人的封锁,可能文侯在京中还以为我们正在班师途中,准备着为凯旋的武侯庆功呢。 雨敲在雨棚上,“噼啪”作响。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号角,有人在叫着“蛇人来了!” 我吃了一惊,哪知那几个等着的龙鳞军面露喜色,叫道:“太好了!”其中一个对我道:“统领,你歇着,我们去打退了蛇人再来。”一下冲了出去。我看了看身上,只穿了一件软甲,四肢也酸软无力,这样子上阵也只能添乱。可要我干等着,实在也呆不下去。 我踏出雨棚,追了上去。可他们跑得很快,在地上踩得水花四溅,我跟了一段便有点气喘吁吁。只听得前面发出了一阵阵呐喊,声音越来越急,又马上轻了下去。 我有点心急火燎地追了上去,可还没上城墙,那声音便轻了下来。 难道蛇人的攻击那么快就结束了?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我加快了步子,跑上了城头。 城头上挤了很多人,都簇拥在雉堞边大呼小叫,哪里象刚打过一仗。我刚要走过去,只听得一边有人呻吟了一声。 那是一个叫姚世征的龙鳞军。这人是中哨的老兵,老跟着金千石,我也记得他的名字。他腿上有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大概是中了一枪。雨水落下来,他身边的积水都变红了,可却没有人理睬他。 我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道:“姚世征,怎么回事?” 他呻吟道:“统领啊,他们在打猎……”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痛得呻吟起来。我扶着他走到一边淋不到雨的地方,道:“你们把打仗叫打猎?” 这时,在那一批人里忽然有人叫道:“呸!这块肉明明是我看好的,你还要脸不要?”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在分打死的蛇人肉,怪不得说成是“打猎”,还那么高兴。打一次仗,能弄点肉,那也的确和打猎差不多了。 这时,听得有个人喝道:“这蛇人可是老子一刀砍死的,老子要这块肉还不成么?” 这正是金千石的声音。那些围在一起的人一下分开,有人道:“这可不是你们龙鳞军防区,要肉就手底下见个真章吧。”边上还有人起哄地叫了起来,那个正和金千石争吵的右军士兵大声道:“你道你们龙鳞军很了不起么?老子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怕你个王八蛋!” 金千石一把拔出刀来,吼道:“好吧!那我来试试你的本事!” 我一看不妙,叫道:“金将军!” 金千石转过头,又惊又喜道:“统领!你身体好了?” 我走了过去,道:“你们是要分蛇人肉么?” 刚走到边上,我不禁一阵恶心。那蛇人被剖开了肚子,里面,是一个小个子的尸首。这尸首也有一半消化了,只有一半的身体还看得出来。可他们却象对这熟视无睹,那个蛇人身上也被砍下了好多块肉一大半身体都已只剩了骨架。 金千石道:“楚统领,这个蛇人是我今天打死的,正要送块肉给你呢。这小子竟然还如此无礼。” 我只觉肚子里有些恶心,吃下去的那碗粥好象也有了怪味了。耳边只听得那几个右军正交头接耳地道:“原来他就是和路将军并称的龙锋双将啊”、“不是怎么高大的样子”之类的话。也许我的名字在全军中也近乎一个传奇了,可是我却更有点颓然。 从武侯开始,后来是陆经渔,一个个都被想象成战无不胜的神似的人物。当事实打破这种幻想时,连我和路恭行也被抬了出来。要是我们战死了,大概到全军覆没以前,总会有人被自发地抬出来的。 我道:“金将军,大家都是弟兄,说什么你的我的,走吧。” 那个和金千石争着的右军士兵忙道:“楚将军,是我的不是,请你不要往心里去。金将军,你也不要怪罪。” 我笑了笑,道:“金将军,姚世征受伤了,得扶他去看医官,快去吧,别耽搁了。” 金千石看了看坐在边上的姚世安,拣起地上的几块肉,对边上一个龙鳞军道:“你们送小姚去吧,我马上送统领回营。” 正下阶梯时,我道:“金将军,你和右军的人争什么,要是岳将军知道了,那准要怪我们了。” 金千石手里还抓着两块血淋淋的肉,被雨冲着,已冲得干净了一些。他道:“统领,你知不知道,从昨天开始,每天只发一张饼了。” 这一天到底来了啊。我不禁默然无语。不知能说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十七章 虎尾哗变 我病好后的第十天,帝国军真正面临了困境。 现在只能按每两个人一天发一张饼了。事实上,我们也只能把发下的饼汇聚在一起,和偶尔才能弄到的蛇人肉混在一起煮成一大锅汤,再灌进肚子里。每天吃那么一锅汤汤水水,虽然刚吃过也有些饱食的快意,但连走动时好象都可以听到肚子里发出的声音。 坐在帐篷里,听着雨打在帐篷上的声音,我喝了一碗吴万龄送来的这种汤,擦去额头冒出几点汗珠。汤煮得火烫,可我喝下去时好象根本感觉不出来了。还好城里至少水源不缺。南疆本来多雨,城里也到处都有井,这总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喝了一碗后,我道:“苏纹月,这一碗你喝吧。” 龙鳞军每人每天两碗汤,吴万龄给我的两碗大概是特意是最后盛的,比较厚,肉末和面粉糊在一起,一碗似乎并不比以前的一张大饼少多少,我这两碗起码也有一张半大饼在里面。尽管我和吴万龄说过,我要和龙鳞军上下同甘共苦,但看着苏纹月日益清瘦的样子,我实在无法拒绝吴万龄的好意。 苏纹月正缝着龙鳞军上下的破衣服,听到我叫到,她回过头来,淡淡笑了笑,道:“将军,你先吃吧。” “我吃饱了,你吃吧。” 我虽然这么说,但看着这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实在很想再吃一点。苏纹月道:“我吃不了那么多,将军你多吃一些吧。” 我迟疑了一下,道:“那我再吃一点吧。” 我把那只碗里的东西倒了些到我刚吃完的碗里。因为怕搁得久了,汤里的东西都沉下去,在倒以前我晃了晃。但这么一倒,才发现我倒得有点太多了,几乎倒走了一半。我想了想,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又倒回去一些,一口把倒出来的喝光了,道:“好了,你吃吧。”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桌前,看了看碗,道:“将军,你真不要了?我还有点吃不下。” 我心头一疼。她话虽如此说,但看着这一碗烫眼里放光,实在不象吃不下的样子。我道:“快吃吧,吃干净些,不然凉了。” 我倒了碗水,把自己碗里的一些残渣也吃了个精光。她这时端起碗,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她在喝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很是有趣。我看着她喝汤,心头又是隐隐作痛。 她在城中受了多少苦?大概从我们围城以来,她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共和军在绝粮后以人为食,首先是杀老弱,后来杀妇孺。如果我们再围下去,只怕不用破城,城里自己也要相互吃光了。 她喝了两口,放下碗呼了口气,对我笑了笑道:“真好吃。” 好吃么?那种东西如果在和平时期,大概连喂狗都不会吃的。我把腿盘起来,道:“当初共和军守城时,你们吃什么?”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眼角也滴下泪水。我看着她,有点后悔问她这个,她忽然道:“开始,我们吃陈米,后来吃树皮,草根,还有士兵的马匹。再后来,实在没东西吃了,到处有士兵冲到人家里找东西吃,实在没有就杀人,我们躲在家里,一步也不敢出去。” 我嘴角抽动了一下。共和军标榜什么“民权为重”,到了最后关头,恐怕也没人会再想起这个。我道:“那你们吃什么?” 她的脸微微一红,道:“我有个未婚夫在共和军里做军官,他还偶尔送一点吃的来,我和爹妈靠这才支撑到最后。” “后来呢?” 她茫然地望着天空。外面还在下雨,在帐篷里,只看得到帐篷壁。她好象在看着极远的地方,眼里的泪水淌在脸上。 “那天城破了,到处都是混乱。我们一家人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直到你们……你们的人冲进屋来。” 我没再说什么。高鹫城里,象她这样遭遇的人可以说比比皆是。我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苏纹月看了看我,有点胆怯,似乎不知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许象我这种盼着没有战争的军人实在太少见了,也让她不相信。我又道:“你吃吧,至少我在这里时,你总可以不要害怕。” 她低下头,又喝了一口,道:“将军,你要带我回帝都么?” 我不禁苦笑。现在有可能回到帝都么?我们已是在城里死撑了,我甚至怀疑我们还能不能撑到文侯的援军来到的那一天。我道:“别想这些了,战争结束后,你想去哪里,我就送你去。还有亲戚么?” 她的面色一阵黯然,道:“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未婚夫八成已死在战场中了。我又叹了口气,道:“不要想那么远,以后你愿跟着我,便嫁给我吧。” 她手里的碗一下失手落到案上,还好碗里所剩无几,倒没晃出来。她道:“将军,你说什么?” “我说,你愿意的话,以后嫁给我吧。” 她眼里一下又涌出泪水来,低下头拼命喝着那碗剩下点碗底的汤。我笑了笑,道:“别呛着了,慢慢喝吧。” 她抬起头,又看了我一眼。一接触到她的目光,我心头不由一颤。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啊,带着感激和痛楚,可是,我却看不出有什么爱意。 象苏纹月这样的女子,在和平时期即使不是名媛,也是很让人爱慕的小家碧玉。如果那时我带着这种近手怜悯的口吻说要让她嫁给我,只怕会被她嗤之以鼻。可现在说来,她听在耳中大概和恩赐一样。 只是因为战争。 我站起身,道:“你吃吧,吃好后收拾一下,别干得太累了。” 我走出门去,苏纹月这时已喝完了,放下碗道:“将……楚将军,你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生病的弟兄。” 我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也许,只是愧对她那种感激的眼神吧。在帐外,我淡淡地想。 雨还在下着,雨水打在我的战甲上,发出轻轻的声响。南疆雨季中期,雨总是下得细细密密,好象什么东西都潮透了,很不舒服。 这时,虞代从一个帐篷里走了出来,一见我,道:“统领,天正在下雨,快进来吧。” 我走了过去,道:“生病的弟兄们现在怎样?” 蛇人每天必来攻击一次,但一击即走,都是在佯攻。可这种攻击法,我们也疲于奔命,尽管知道蛇人明明在佯攻,可每一次都不敢大意。 虞代道:“不是很好,体温还不曾退下去,最严重的一个已经有三天不退了。” 这十几天来,龙鳞军中也有近十个人生了病,病症和我差不多。如果能得到好好调养,那多半马上会痊愈的。可是我还有武侯特别赐下的白米熬粥喝,他们有什么可吃的?无非喝的汤稍多一些罢了。我道:“请医官来看过了么?” 虞代道:“叶医官看过了,他说他营里有些草药,让我今天去拿,吃了后会好些。” 我道:“我去吧,你看着他们。” 叶台的医术很高明,但现在这样,可能四门的帝国军都有生病的,他未必还能管得过来。我让一个小军带过战马来,道:“虞将军,你和金将军、吴将军在这里守好,别出差子。” 虞代答应一声,我拍马出了营盘。 西门的守军士气还算高昂。尽管经历了沈西平战死,栾鹏兵谏这些事,但岳国华继任以来,对右军颇采取了些怀柔之策,那些曾因栾鹏兵谏受牵连的军官都没再有什么追究,而柴胜相也仍是万夫长,故军心尚定。 走出了营盘,雨下得更密了些。我回头看了看连绵的营房,眼前有一阵模糊。 ※※※ 刚走近医营,便听得一阵呻吟声。 我跳下马,一个士兵迎上来道:“楚将军,你也来了。” 那是辎重营的一个士兵。辎重营从上次北门撤退遇伏以来,也是元气大伤,好在他们现在事情不多,没什么影响。我道:“你们德大人呢?” “他在里面换药呢。” 我把马拴好,走了进去,那个士兵从一边拿过一块毛巾道:“楚将军,你擦擦。” 我擦了擦被雨水淋湿了的脸,看着营中。医营已坐满了人,倒有一半身上并没有伤。那种病已经在全军中漫延开来了,我有点忧心忡忡地想。这时,只听得有个人叫道:“楚将军!” 那正是德洋。他身上倒没穿战甲,战袍解开了,露出半边身子,一个医官正给他换包扎的纱布。我走过去道:“德大人,你好。” “好什么,”他呲牙咧嘴道,“那些怪物好狠,我都十几天了,这伤还没好全。” 我笑了笑。他的体格远没我好,我只消七天便差不多痊愈了,他的伤和我差不多,但看样子伤口才开始愈合。我道:“你放心吧,叶医官医道高明,很快便会好。对了,叶医官呢?” 这时德洋的绷带已经绑好了,他把战袍披上身,道:“刚才还在这儿,那不是,在给人包扎呢。真是见鬼,屋漏偏逢连宵雨,现在军中到处都有生病的,若这般下去,只怕全军会失去战斗力。” 龙鳞军的比例,三十个里有一个生病,那么全军大约九万人,有三千人生病吧。这个比例倒还不算大,可若是生病的人再多起来,的确会影响军中战斗力的。我自己一场大病,两天里人事不知,那些士兵的病未必有我那么重,但在病中肯定也无法执械上阵了。 我看着那些生病的士兵,道:“德大人,军中还剩多少余粮了?” 我不过是顺口一问,德洋却似听到什么恐怖之极的话一样,小声道:“楚将军,别说啊。” 我才猛地一惊。现在军中缺粮,再说这些,只怕有不少人会丧失斗志。我道:“好吧。我去找叶医官,德大人你先坐着。” 德洋道:“楚将军,你那旧部祈烈可还挺想你啊,你不去看看么?” 我笑了笑,道:“他现在如何?好些日子不见了。” “他在帐中养了个女俘,两人倒是恩恩爱爱。这小子只怕也是色字当头,把你这老长官也忘了。” 我不禁菀尔。德洋不曾见苏纹月,若他见了苏纹月不知又会有什么话了。我辞别了德洋,向正在给一个前锋营士兵包伤的叶台走去。 还不曾走近他,忽然我跟前有个士兵猛地站起来道:“医官,我等了半天了,怎么还不轮到我?” 正在包扎的士兵道:“你有什么大碍?我的伤可比你重。” 那个前锋营士兵大概是新来的,我并不认识。他的胸前有条长长的刀伤,这人倒也硬朗之极,叶台撕开沾满血的旧纱布时,他眉头也不皱一皱。和他争执的士兵道:“呸,前锋营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虎尾营在战场上哪点落后了,他妈的,吃的你们分得多,连医营里还要抢先。” 那前锋营士兵这时已包好了,站起身来道:“虎尾营的人,每次战阵上你们还不是躲在我们身后,居然还有脸来争什么功。哪天你们也如前锋营一般能建下大功,那你们便吃得多吧,前锋营定无一句怨言。” 这些话依稀有点象蒲安礼的口吻。我听得有些不快,正待说什么,那虎尾营士兵已暴跳起来道:“妈的,你们前锋营有什么臭屁的,老子当兵时,你小子只怕还在吃奶。” 虎尾营建功自没有前锋营多,前锋营是武侯的亲兵,一路上冲锋陷阵,都是前锋营打头,立下的功劳有近一半在前锋营。那个虎尾营士兵说起功劳也没什么话好再说,便拿年纪做文章了吧。他比那前锋营士兵大了近十岁,说吃奶云云自是胡扯,但这话一出口,前锋营的士兵也有点怒气,道:“妈的,你又算什么货色?” 他们一吵,医营中的伤病员几乎都开始对骂起来。中军大概仍不象右军那样平均发放口粮,前锋营和锐步营要稍多一些。以前前锋营和锐步营出击次数多,多发点别人也无怨言。如今都是在城中守备,这样只怕有不少人在心底不满了。医营中登时乱成一片,以前诸营的矛盾都爆发出来,一片乱嚷中,有人在骂着路恭行,有人在骂虎尾营统领朱天畏,甚至有个人在骂前锋营时连带我也骂了两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知诸营中的矛盾竟已到这等地步。我待维持一下秩序,但此时人人都在气头上,我喊了两声,哪里有人听得到?这时,忽然那个虎尾营士兵“呛”一声抽出腰刀。 在医营里,虽然没人带长兵器进来,但腰刀还大多带在身边。他一抽出腰刀,登时有不少人也抽出刀来,看样子,竟是马上便要火拼。我心中一急,大声哼道:“住手!” 我的声音不太大,但也让他们怔了怔,这时,门口也传来了一声大喝:“住手!” 一个四十来岁,长得很高大的军官大踏步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队亲兵。这人正是虎尾营统制朱天畏。 中军五营,人数虽则不一,都是精锐。虎尾营虽比不上前锋锐步两营,但身处中军,岂有弱者?朱天畏当初也是前锋营中出来的,从下级军官做起,因战功一直做到虎尾营,一向也有智勇双全之称。他一进来,那些虎尾营的士兵都垂下头,刀也不自觉地收回了鞘中。 朱天畏走到那个首先争吵的士兵跟前,猛地一个耳光。“啪”一声,那士兵半边脸登时红肿起来。这时,门口又传来路恭行的声音:“快住手!” 他也前脚后脚地冲了进来。一进门,见我和朱天畏都在里面,他怔了怔,又大声道:“兵刃一律入鞘,不得妄动!” 他走到朱天畏跟前,行了一礼道:“朱将军,我的部下太过失礼,请朱将军原谅。” 朱天畏露出一丝嘲讽之色,道:“路将军客气了,虎尾营的人岂敢与你们前锋营争执,我定要重重办他。” 他的话里,隐隐的也含着对前锋营的不满。路恭行道:“朱将军,如今全军正值多事之时,万万不可自相火拼,朱将军,还望你原谅我营中这等无知之徒的无礼。” 他的话很是诚恳客气,朱天畏脸上抽了抽,似乎也不无所感,道:“路将军,我将我营中的弟兄带去了。”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向叶台告辞后,将几个争吵的虎尾营士兵带了便走。等他走后,路恭行也命人将刚才与虎尾营争吵的那士兵押回营去,才向我道:“楚将军,你也在这里啊。” 此时我已问叶台要了草药来,道:“路将军,现在中军五营的矛盾如此之大么?” 路恭行点了点头,和我一起走出营去,道:“是啊。五营中,前一阵子前锋营和锐步营的待遇最好,便很受另几营嫉妒。现在虽然待遇一样了,但另三营的不忿之气未消,很易摩擦。” 我叹了口气。离开前锋营不过也十几天吧,没想到中军已成了这样。我道:“现在君侯还有什么策略么?” “东门也被封死,插翅难飞了。唉,我真的担心,我们只怕支撑不到文侯的援兵。” 我道:“对了,信使已经回来了?” 他也长叹一口气,道:“若是回来了,那还好一点。可是到今天为止,仍是渺无音信。说不准,那些信使根本没能回到帝都,半路便已被蛇人捉住了,文侯在京在还在盼着我们班师后庆功呢。”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信使未能到达帝都,那我们便真的是在等死了。现在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得,武侯一世英名,难道真要毁在这里么? 路恭行这时道:“楚将军,我要回营了。你也回去么?” 我道:“是啊。龙鳞军里现在有不少人都生病了,我是来向叶医官取草药的。” “都一样啊。”路恭行有点颓唐,他望着在风雨中的箭楼,那里,几个士兵有点无精打采地注视着城外。“军中瘴疫横行,若再这样下去,文侯的援兵便是来了,只怕也要来不及。” 这种想法我也有,但是从路恭行嘴里也听到这等想法,更是让我觉得心寒。路恭行虽然一向是未料胜,先料败,很是持重,但却向来不曾丧失信心。可现在,他好象也已没什么全身而退的信心了。 如果我要死在城中,那该如何呢?以前在战场上偶尔也想到过死,但那时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没什么亲人了,便是战死,无非让辎重营在纪录簿上添上一个战死的有功之臣,大概连抚恤也不用。如今想想,依然如此。 但是,我心底已有了些牵挂。 不是因为白薇紫蓼,也不是苏纹月,而是她。 如果我要战死,我死前最想看到的,还是她。 雨打在我额头上,让我微笑着摇了摇头。随着我摇头,头发上的雨水被甩开了,额头也一阵冰凉。我道:“路将军,你也对叶医官的医术也太没信心了吧。” “不是没信心,”他淡淡地道,“记得我们刚碰到蛇人时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我道:“记得,你跟我说过,若共和军驯养了一队蛇人,我们不知该如何应付。” 他点了点头,道:“正是。那时只是对城中零星出现的蛇人觉得奇怪,只以为那是些共和军驯化未成的野兽。但如今看来,蛇人绝非是被人驯养的,那些蛇人如此聪明,和人几乎没什么两样,共和军绝没这个本事来驯化它们。那么,蛇人只怕并没有什么背后的人物,而是自己出现的。” 我道:“那又如何?” 他这时反倒笑了笑,道:“楚将军,你的勇猛,我也一向佩服。但为将之道,需有智有勇,你勇则有余,智未免不足。” 他突然说起这些来,我也笑了笑道:“是吧。” “蛇人若有什么人驯化,那么那背后之人必是要击败我们,也最多是将我们赶尽杀绝而已。若是自行出现的,那么它们击败我们后又会有什么目的?” 他的话让我猛地一震,我喃喃道:“是啊,难道,它们是要把所有人都杀尽了?” 共和军纵然想消灭我们,但我们若投降后,也能有一条生路的。可蛇人如果是想要把所有人都杀光,那么投降后也无非是死路一条。而一旦我们败亡,那么蛇人趁胜出击,世间会是如何一副景象? 我打个了寒战,都不敢再想了。这是,路恭行道:“楚将军,我先走了。” 我道:“好吧,再见。” 我跳上马,向城西走去,想的却仍是路恭行的话。 ※※※ 我病好后的第十四天。 这一天是难得的阴天,偶尔还有点阳光照下。我仍是去医营取一批草药。叶台的医术当真高明,那些草药虽然煮出来又臭又苦又难吃,却很是有效。 当我拎了两大包草药,刚走出医营,想要上马,哪知那两包药太大,挂在马鞍上便很难再上去。我正想让什么人来帮一下手,一支兵马正从路上走来,我一眼便看见那队兵马带头的正是巡官苑可祥,大声道:“苑将军,麻烦你帮一下手。” 苑可祥扭过头,看见了我,笑道:“楚将军,是你啊,好久不见。你来取药么?” 我点了点头道:“来帮我递一递。” 他跳下马,我把药交给他,自己跳上马,他又把药递给我,我挂到鞍上,道:“苑将军,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跳上马,忽对身边的几个士兵道:“弟兄们,这位将军便是与前锋营路将军并称为‘龙锋双将’的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将军,你们看看吧。” 我苦笑了一下。这个名声倒好象缠着我了,连苑可祥也知道。苑可祥这般一说,他的手下齐齐行了一个礼,道:“楚将军。” 他们的喊声整齐划一,尽管那些士兵都面有菜色,但士气还是很高,龙鳞军虽在吴万龄整顿之下颇见长进,便比起苑可祥这一小队人马来说,军容还是松懈了些。我在马上回了一礼,道:“苑将军,你们今天轮直么?” 他道:“是啊。铜城营现在该换岗了,朱将军命我先去通知一声。” 我看了看他的队伍,不由赞叹道:“苑将军,你是怎么带兵的?带得很有章法啊。” 他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无常规。将兵者,当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我咀嚼着他这段话的意思,叹道:“苑将军,你这话很有道理啊。” 他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从小读惯的一部《胜兵策》的话。” “《胜兵策》?”我回想着军校中有谁提过这部书,不过好象谁也没提过。“这部书是谁写的?” “不知。那是我家传的半部兵书,看目录有七章,不过传到我家只剩三章了。文字很古奥,也不知是哪一朝的将领传下来的。” 我道:“那庭天《行军七要》中也有类似的话,说‘为将之道,令行禁止。’不过,你那部兵书中说得更细一些,那书在身边么?我想看看。” 苑可祥道:“这部书在我家中,没带在身边。不过我背得熟了,什么时候我写给你吧。” 我喜不自胜,道:“多谢苑将军了。那兵书中还有什么话?” 苑可祥淡然道:“倒也没什么惊人之处,不过有些话倒切中当今军中之敝。象书中说:‘夫欲战胜者,定谋则贵决,行军则贵速,议事则贵密,兵权则贵一。’现在我军中上下,各军编制不一,有以伍为基,也有以什为基,令出多头,上有命,下多有不从,颇有混乱,唉。” 他最后的一声长叹叹得很是怆然。苑可祥年岁不大,官阶也低,在等级森严的中军只怕也受够了气。我想起了当初在前锋营中,两千人的前锋中,各百夫长很有些勋臣后人,连路恭行也不太能指挥得动,象蒲安礼、邢铁风这等人,如果是我当前锋营统制,只怕别想让他们听我指挥。苑可祥说的那一连串“贵”字,说到底便是那“兵权贵一”。而军中便是君侯也无法完全指挥住下面,不然当初也不会明令沈西平不得擅自行动了。 这时,已到了岔路口。我在马上拱了拱手道:“苑将军,我得告辞了,麻烦你马上写一段出来,晚上我便来取,可好?” 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楚将军,你以统领的身份来向我一个连军校也不曾上过的小小巡官讨教,传出去岂不是惹人耻笑?” 我正色道:“苑将军,能者为师,岂在人言。” 他脸上抽了抽,也向我拱了拱手道:“多谢楚将军。今晚我便将第一章先默写出来,奉上楚将军。” 他说完,加了一鞭,向南门跑去。他手下那三十来个士兵虽然都是步卒,却仍是跑得整整齐齐。 我也加了一鞭,向龙鳞军营中跑去。那庭天的《行军七要》是军校中的必读书,我读得也多了,但那庭天的书中偏向于讲述攻守之道,这一类领兵方略讲得很简略,而当初十二名将里治军最严的骆浩却没有兵书传世,若能得到苑可祥这部兵书以做补充,当真可取长补短。 走了一半路,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那正是火雷弹的响声。现在火雷弹所剩无几,每军中的火雷弹都明令非到紧急关头不可使用,南门用上了火雷弹,难道蛇人又攻来了?我吃了一惊,加鞭向营中跑去。 一近西门,却见仍是一派平静。我冲进营帐,虞代已在等着我。他拿下草药,我道:“虞将军,蛇人刚才有没有攻来?” 虞代摇摇头道:“没有啊。” 难道南门出了什么事了? 我道:“去那望远镜前看看去。” 到了箭楼上,我将望远镜对准了南门望去。看过去,南门倒没什么异样,只是人很多,几面旗子招展,隔得太远了,也看不清是谁的旗号。我放下望远镜,跟着我上来的虞代有点担心地问道:“将军,出了什么事么?” 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希望没事吧。” 这时,一骑马飞驰而来,冲进营中。我吃了一惊,道:“虞将军,快去看看。” 进来的是一个传令兵,倒不是雷鼓。他没有雷鼓那么大的嗓门,一进营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右军上下注意,加强戒备。” 我跑下箭楼,道:“出什么事了?” “虎尾哗变,冲出城去了!” 他刚说得一句,又跑了出去,大概去通知后军去了。我大吃一惊,有点不想信自己的耳朵。 朱天畏虽不是一线大将,但他也是统中军一营之众,武侯一手提拔上来独挡一面的大将了。要说他也和高铁冲一般,是蛇人的内奸,那我可死也不信。可他的虎尾营为什么会突然哗变? 我满腹疑团,虞代这时凑上来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我道:“上城吧,叫个人去南门打听一下,我们去防范蛇人攻城。” 蛇人倒没有异动。我们守到天黑,才由右军接手。下得城来,那个去打探消息的龙鳞军也回来了。听他说,今天下午,在铜城营和虎尾营换岗之时,朱天畏忽然派骑军劫夺了一库余粮,又抢夺了一架天火飞龙车开道,要开城出去。铜城营不敢阻拦,被朱天畏抢出城去,等武侯得知消息命路恭行的前锋营冲出来时,虎尾营七千余人已冲出南门,在冲出一里地后被埋伏的蛇人尽数歼灭,路恭行也只来得及关上城门,没让蛇人趁势攻入城来。听说朱天畏留书一封给武侯,说他“多谋寡断,似勇实怯”,诸军在武侯指挥下,战无胜机,守必自绝,他的虎尾营要自寻出路。 自寻出路的虎尾营败亡得比在城中诸军更快。现在,只怕没人会再象朱天畏那样,自以为可以杀开一条血路冲出蛇人的重围,但朱天畏一军败亡,使得中军元气大伤。如今中军兵力已不到三万,而且粮食也更少了。 苑可祥也夹在虎尾营中,没于战阵。 ※※※ 朱天畏败亡后又过了三天。 失去了铜城营,连另外诸军的守备也显得更吃力了。以前前锋营进常可以收到诸门助守,但自朱天畏死后,中军自顾不暇,只抽出数千人助守损失最大的北门,对东西两门,再难照顾了。 击走了一批蛇人的攻击,我只觉浑身酸痛。现在每天都有种精疲力尽之感,好象过了今天便不知道明天。 刚退入营中,正好碰上雷鼓过来传来。武侯紧急招集诸将议事,这一次,只招诸军的最高军官,而我是武侯特许要我参加的。 向中军走去时,我没有一点重获武侯重视的欣喜。一路上,残垣断壁间,时不时可见一两具死尸。城民自放出城后,城中所剩无几的人也时有饿毙的。此时辎重营也再没精力去搬运死尸焚烧,若不是城民总数已不到两三千,只怕现在已经引起一场瘟疫了。 看着那些断墙,我的战马也步履沉重。 一天天,仿佛看得到末日逼近,全军上下开始弥漫着一股绝望之气。向文侯告急的特使仍然没来,据说后军和右军有人偷偷趁夜去斩杀城中很少的一些城民来充饥,这等骇人听闻的事虽没被证实,但我看到好几具尸首都身体不全,只怕这传闻也不全然是假。 到了武侯的中军帐,帐门口的传令兵也有点无力地喊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到。” 帐中坐的,已是各军的主帅和万夫长,我是官级最低的。我看了看,参军里,只有张龙友和伍克清在座。我进去后向武侯行了一礼,坐到路恭行身边。 武侯苍老了许多,他面前居然还放着一杯酒。他啜饮了一口,等后军的胡仕安也来了,他才放下杯子,道:“诸位将军,先请辎重营德洋大人说个坏消息。” 德洋站起身,道:“君侯,到今天为止,军中只剩干饼两千张。” 营中一片哗然。现在全军还有近八万人,若只有两千张饼,岂不是要四十人才分得到一张?这等如不分。柴胜相跳出起来,叫道:“怎的到今天才说?” 路恭行小声道:“早说岂不是早乱军心。” 他的话不错,也只有柴胜相这等莽夫会那么乱叫。武侯也没有理他,道:“向帝都求援的特使仍无回音,如今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我们总还要再坚守一个月。不知哪位将军有妙计献上?” 我看了看路恭行,他没在看我,只顾低着头沉思。这时柴胜相站起来道:“君侯,柴胜相有话说。” 武侯看了看他,道:“柴将军,你有何妙计?” 柴胜相道:“共和军被我们困在城中时,守了三个月。那时城中的人数比现在还多,连共和军也能守上三个月,我们又如何守不到的?” 有人道:“当初高鹫城里存粮充足,足够五万共和军一年之粮,才能让八十万人坚守三个月的。” 柴胜相哼了一声,道:“五万人之粮,按理只能够八十万人吃上二十几天,但他们守到三月,后来吃的是什么?” 我浑身一颤,象是被浸到冰水里一样。那个反驳柴胜相的将领也象被吓着了,道:“柴将军,难道……” 柴胜相伸出舌头,道:“不错,那些城民虽然还剩一两千,但每个人多的还有五六十斤肉,少也有二三十斤,算一千个,大概还有四万斤肉。八万余人,够吃上两三天了。” 我打了个寒战,只觉一股恶心。柴胜相这般说来,倒好象是杀猪杀羊那么轻易。我正要反对,那刚才反驳的军官又道:“可城民吃完了又如何是好?” 听口气,他竟然是同意柴胜相吃人之议了。 柴胜相道:“现在关着的工匠也有一两千……” 我怒不可遏,猛地站了起来,道:“君侯,柴将军一派胡言,请君侯下令,斩此妄人。” 我的话一定也让人吃了一惊,我听得有人在交头接耳地问道:“他是谁?”又有人小声道:“他是龙锋双将之一的楚休红。” 这时我已不顾一切,大声道:“君侯,我军王者之师,堂堂正正,纵然败亡,也要死得什么是好。 这时,小鹰道:“禀君侯,帐中投票的共有十七位将军,共有酒筹十七枚。其中红筹十五枚,黑筹两枚。” 还有一人在支持我!我看了看周围的人。也许,那是路恭行吧?可是,我们只是毫无意义地反对而已。 我已听不清武侯在说什么。我想要大吼一声,对帐中所有人都一顿臭骂,但身体也软软的,一个字说不上来,只是象木偶一样,夹在诸将中,向武侯请安,然后散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十八章 无常火 走出武侯营帐时,我只觉心头象冻成了寒冰。 春天已经来了。南疆的冬天远没有帝都的冷,春天也同样要早,在武侯帐外的两株不知名的树已结了满树白花,风也开始有了些暖意。雨季远没有结束,但今天天空里只是些雨丝,风吹上脸时,带着点痒痒的甜味。那两株树若不是树皮太过粗硬,根本无法入口,只怕也早被人剥个精光。 象她的气息。 “楚将军。” 我跳上马,听得有人叫我,回过头来看了看。叫我的是张龙友,好久没见了,他的一张脸比以前更黑瘦了些。我笑了笑,道:“张先生,好。要去哪儿?” 他道:“我想去城西再找点原料,和你一起过去吧。” 他也骑在马上,走到我身边,忽然有些迟疑地道:“楚将军,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苦笑了一下,道:“有什么事不是迫不得已,可人命总不能连马都不如吧。算了,我也不去想了。张先生,你现在又做出什么来了?” 他也苦笑一下,道:“想试试没有琉黄能不能做火药,可是漫无头绪。” “火雷弹还剩多少?” 他叹了口气,道:“大概只有一百来个吧。别的,已用得一点不剩。” 我没有说什么。火药早已一点不剩了,张龙友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变不出新的武器出来。这也是天意吧,想起路恭行第一次见到张龙友时曾经很感慨地说:“说不定,这一场战争的胜负,将会系于他一身。”他的话只能说一半是对了,靠他的火药,我们守到了现在。可是张龙友再关键,没有原料,便同一个普通士兵没什么不同了。 我看了看天空,蒙蒙的雨丝洒在我脸上,细细密密。我的战甲上也凝了些水珠,显得亮闪闪的。苏纹月虽然吃不饱,但每次我一脱下战甲她就帮我擦拭得干干净净。现在全军中大概除了武侯的战甲,就数我的最闪亮了。 “我们南征,只为平叛,自然叛军全是些凶残暴戾的人。可是现在我们又如何去指责他们?” 张龙友没说什么,垂下头去。他的上清丹鼎派也信奉清净无为,他大概也在想着自己这个教派的信条吧。我们两人信马由缰,慢慢地走着。半晌,走过一间颓圮的屋子时,张龙友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将军。”他叫了我一声,我也没有抬头,只是道:“什么?” “人的性命和马的性命相比,哪一个更贵重些?” “当然是人的性命。” “可是,在攻入高鹫城后,抓到一个人便马上斩杀,抓到一匹马却要好好地喂养起来。如果人的性命更贵重些,为什么轻人重马?” “那是局势如此……”说到这儿,我一下哑口无言。张龙友说得的确很难反驳,我反对会上的决议,唯一的替代办法也只是杀马。可是在战场上,如果能杀死对手,我也从来不会再杀对方的马。照这样的想法,我现在独持异议,倒象是有点矫情。 张龙友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家师虽与清虚吐纳派不睦,持论倒也和他们差不多,他常跟我说,法统的人都要清净无为,不可卷入世俗。一入世俗,很多事就迫不得已,有亏良心了。” 我有点吃惊地看了看他,简直不信这还是以前在辎重营里见到的那个有点傻乎乎,差点被德洋杀掉的张龙友。我道:“那张反对票也是你投的吧?” 他点了点头,道:“是。君侯于我有知遇之恩,但此时有违天理,纵然只手难回狂澜,我也只能反对。” 我本以为那张反对票是陆经渔投的,没想到是张龙友。我的心头一阵痛楚,为自己,也为那个一直在我心目中有如天人的陆经渔。 在最后关头,陆经渔还是屈膝了。可是,我却不敢责怪他,此时,我才发现,与其说是我反对武侯的决议,不如说,我的真实想法是为了她,也为了苏纹月。 我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尚啊。 回到西门,和张龙友分手后,我没有回营帐,先上了城头。城头上,金千石正带领一些龙鳞军在抢修刚被砸坏的雉堞。现在蛇人大概知道我们要吃掉它们的尸体,也学乖了,大多用石炮发动攻击,不再攻上城头来。那些石炮没有我第一次在东门见过一炮便可以在城墙上打出一个洞来的那么巨大,但也比帝国军中用的大多了。同时,蛇人的阵营又向前推进了几百步,现在在护城河外五百步处,便已是蛇人的营帐了。 蛇人的总攻已迫在眉睫了吧。我刚走到龙鳞军的阵地,金千石一见我,忙过来道:“统领,你回来了。君侯又有何命令?” 我叹了口气,道:“君侯下令,明日将诸军中所有的女子集中起来。” 金千石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那还不如先把肚子的事解决掉,君侯还想着为帝君选美的事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金将军,你也太想得太简单了。” 他忽然睁大了眼,身上也是一抖,道:“难道……难道……” 我低声道:“不是难道,是真的。”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惧色,又平静了,居然也笑了笑道:“这样也好,省得操心。只是统领,你帐中的那个苏纹月也保不住了,没让统领早用几天,真对不住您了。” 我哼了一声,道:“我不会把她送出去的。” 金千石脸色一变,道:“统领,若抗命,那只是犯斩罪的。” 我看了看外面的蛇人阵营,又哼了一声,道:“斩就斩吧,反正也支撑不了几天的。总之,我绝不会将她送出去。” 金千石急道:“统领,你忘了栾鹏了?栾鹏没干什么事情便败露了,虽然陆将军也为他讲情,君侯照样将他斩了。” 我说出那话来其实也是一时冲动,可是此时却觉得我应该如此。只是,我没办法去护住她,虽然她这一次准能逃过一劫,但照此下去,最终还是难逃的。如果是她还不是苏纹月,大概我会甘之贻的吧。 想到这里,我突然间也觉得无地自容。我自以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可是听了张龙友的话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为了那两个女子,现在才意识到,说到底我只是害怕她也会落得这种下场,如果允许她们两个保留一个,我说不定会将苏纹月献出去的。 我也并不没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尚啊。 可是话已出口,也不能收回了。我只是道:“我意已定。” 金千石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逃过他的视线,道:“你们在这儿看着吧,我困得不行。” 昨日夜里蛇人曾经来夜袭,忙乱了一整夜才发现原来那是佯攻。蛇人现在行动来去如风,每次攻击都绝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不象最早时那样死斗不休,看来,蛇人也在变强啊。它们的佯攻让我已一整天没合过眼了,现在也的确有些困。 回到自己的营帐,苏纹月正给我补着一件内衣。她一见我,脸上带着笑意站起来,道:“将军,你回来了。” 我颓然坐倒,道:“你不要离开我,记着,绝不要离开。” 她有点不知所措,道:“出什么事了?” 我喝道:“你什么也不要问,总之,绝不能离开我身边。” 她吓了一跳,也许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这些天来,我一向对她和颜悦色,她也已露出少见的笑容了。我这般一声喝斥,她脸上又有些惶恐。我看得有些心疼,道:“反正你不要一个人出去就是了。” “可将军你要是集合……” 我一阵心烦,喝道:“不用你管。” 这时,门口有人道:“统领。” 那时金千石的声音。我道:“金将军,进来吧。” 他抱了个坛子,一手还拎了一大块肉进来。苏纹月一见他,脸色变了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颊上有些沱红。我看了看他手里的肉,那是一条腿,不过绝对不是人腿,也不会是蛇人的肉。我道:“这是什么肉?” 金千石露齿一笑,道:“将军,我把飞羽杀了。” 飞羽是他的座骑。那可是龙鳞军的第一匹好马,脚力极快,我到龙鳞军后,给我的座骑够好了,可和他的座骑比起来还差一筹。前些日子这马前腿上中了一枪,因为吃得太差,一直没好。武侯要各营斩杀病弱马匹时,金千石却死活不肯杀掉飞羽。这个金千石,侍妾可以送我,马却看得比谁还重,他竟然把飞羽杀了,那其实也是为了做给我看的吧。 我不知是感激他好也是怨恨他好。飞羽这等好马,好好调理还能复原的,杀了连我都觉得可惜。可是,他为了劝我,连爱马也可以杀掉,我也实在有几分感激他。 他把坛子放在案上,道:“统领,这是最后一坛酒了,今天一醉方休。” 我虽然没什么酒瘾,但一闻到酒香也不禁有些心动。他将那一只马腿也放在桌上,拔出腰刀割下一块后放到炉上去烤,一边道:“统领,今日我的来意想必不说统领也明白。” 我点了点头,道:“这哪有不知道的。但我意已决,金将军不必多说。” 我也割下一条,放在炉上烤着,叹道:“就象你的飞羽,你今日杀掉它时不心疼么?” 我在说话时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苏纹月。她也许以为我在说马匹的事,脸上也平静得很。 “统领,我说过不谈这些,只是一醉方休。” 马肉在火上烤得热香四溢。我把烤好的一条放到碗里,道:“苏纹月,你吃吧。” 那倒也不是在金千石面前故作姿态,我分开的吃食一向和苏纹月平分。她接了过去,道:“谢谢将军。” 金千石看着她,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对我道:“来,干杯。” 我喝了一口,只觉这酒醇厚得非同寻常,有几分当初张龙友在城头浇下去的两桶那种样子。金千石将他烤好的马肉割下一半,道:“统领,请。” 马肉的味道很是粗糙,但是在饥饿时吃来却是无尚的美味。我咬了一口,正想说什么,金千石已给我倒上了酒,道:“统领,再干吧。” 这一天我不知喝了多少,只觉越喝头便越醒,可看出去却越来越模糊。终于,在喝下一碗后再支持不住,倒了下来。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喊了我一声,我也没答应。 醒过来时,我头痛欲裂,周围已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我也知道那不过是睡起时的暂时失明的正常现象,也不用担心,只是努力睁开眼,让自己适应这一片黑暗。 此时眼前也渐渐能看到东西了,帐中没有灯,外面的一枝火把燃着,把一团不停跳动的光投射到营帐壁上。 帐篷里,暗得象什么也没有。在一片黑暗中,忽然,一个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两朵将要开放的蓓蕾压在我的胸前,柔软而又不象真实。 我吓了一跳,但醉意却让我无法动弹。马上,两条手臂围住了我的脖子。在黑暗中,苏纹月轻轻地说:“阿红,你醒了。” 她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地叫过我。这十七天来,虽然她名义上是我的侍妾,却一直只象以前的白薇和紫蓼一样,只给我洗衣服,擦拭战甲,恭恭敬敬地称我为“将军”。这么叫我,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 我有点局促不安。这样的肌肤相亲,我也是第一次。我道:“你……是你……” “是我。”她轻声说着,“天还没亮,现在还是夜里。” 她紧紧地抱住我,双手按在我的背上,让我觉得有种很舒适的刺痛。也许是她的指甲刺入了我的皮肤,但是这种刺痛却让我有种想忘却一切的冲动。 “天还没亮,睡吧。”她喃喃地说着,象是梦呓。也许这也真的是场噩梦吧,一梦醒来,什么蛇人,什么共和军,全都不在了,而我还在军校里,等着明天和同学去那军校之花的酒店里喝上一小杯。可是,我左臂上那还没有彻底好的伤口不时传来一丝丝刺痛,却告诉我那不是个梦。 那不是梦,即使我宁可那是个梦。 我抱紧了她,无声无息地吻上她的嘴唇。在我嘴里的一片酒气中,她的嘴唇象枝头过早开放的花瓣一样,带着一股清新的芬芳。她扑到我的身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坠入了一个深深的幽谷。 象是忘记了一切时的一失足,沉没在一片蔚蓝色的天空中,穿过白云,那些絮状的烟气从我身边,从肋下,从指缝里不断划过,任是绝望地挣扎,依然是一片空虚。 只是那绝望也是美丽的。 雨还在下着,但已小了许多,现在打在帐篷上的是些温柔的碎响,细细密密的,象一张用无数小珠子穿成的珠帘,被风吹得起了波纹。 她低低地呻吟着,外面的火把透过帐篷,我也只能看到她的一个淡淡的影子在动,更象一个虚像而不是真实。 我再也忍不住,用两条无力的双臂一把搂住她,让她伏在我身上,低声地抽泣起来。 她紧紧地抱住我,象要融合在我身体里一样,只是喃喃地说着:“夜还长,睡吧,这是我生命里最长的一个夜。”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拼命地抱紧她,象是生怕她会象一片羽毛一般飘然远去。可是醉意让我的手臂象不属于自己一般,我都感觉不出自己怀里的那个人。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喃喃地说着:“这一切有你这样一个人的话,那也已不枉这一世了吧。” 我没有说什么,只觉得她的身体又开始发热,象一块渐渐融化的冰块。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道:“你听到什么了?” 她的眼里满是泪水,象一朵已将要凋零的花,已不胜一涓滴晨露。 久久无语。雨洒在帐篷上,沙沙的,把透进来的火把的光也逼得暗淡了许多。 醉意又开始一阵阵袭来。 等我醒过来时,天已大亮。床上只有我一个人。一根红色的发带缠在我手腕上,象是血。看着这发带,我感到一阵茫然,象是从心底抽去了什么,连站都站不稳了。我穿好衣服,走出营帐。 金千石站在门口,背对着我。我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小声道:“是你跟她说的?” 金千石看了看我,又躲闪着我的目光,也没回答我。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那不能怪你,我只觉得我是个卑鄙的人。” 金千石抬起头,道:“统领,你别这么说……” 我不敢再看他,只是抬头看着天空。今天是阴天,也许过一阵仍然要下雨,灰云堆满了天空。我背起手,道:“金将军,我只以为自己算是个正直的人,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不是,我只是个卑鄙的小人。” 他叹了口气,道:“统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你可不要怪我……” 他还没说完,我忽然抽出了百辟刀。他脸色一变,还不等再说什么,我已在自己的左臂上割了一刀。 血象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金千石惊道:“统领,你做什么?”他一把夺掉我的刀,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绑住了我的伤口。我没有说话,好象那条手臂并不长在我身上一样。 血流下手臂,手腕上那条发带现在隐没在一片血痕中,也看不清了。我看着天空,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出。 我并不是不知道醉了后就会人事不知,但我还是醉了。那也只是因为想借一场酒醉来逃避那个责任吧。可是现在我除了自责以外又能有什么?知道自己并不象自己想的那么高尚,倒更有了种自暴自弃的快意。那种对苏纹月的内疚和对自己的痛恨交织在一处,只怕现在血流光了我也不会在意的。 天空中,云越来越厚。云层后,恍惚又听到了第一次看见苏纹月时她胆怯的声音,和我一块儿喝粥时的少有的快活,以及,昨夜她那幽幽的叹息。这一切,都会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象一堆火一样来灼痛我的记忆。 如果我能有记忆的话。 ※※※ 信使派出后的第二十三天,依然没有消息。武侯已派出五批信使,按理,最后一批出发的也该回来了,可是一个也没有。 坐在城头,我捧着一碗刚端上来的肉汤喝下去。那是仅剩的一点马肉,女子被杀得只剩了武侯营中那几个准备班师后献给帝君的女乐了,现在已开始斩杀一些工匠。记得在军校里听高年级同学讲讲起过在大帝得国时的围困伽洛城之役,那时围城两月,大帝的部队也对伽洛国的坚守始料未及,在四十天上粮草耗尽,城却仍然未能攻下,那时帝国军便曾杀俘而食。那时听这故事时便觉得太过残忍,曾经想过,日后我若有这一天也绝不吃人。我现在吃的也是我的座骑,尽管那匹马其实还很强壮,武侯也下过令说各级指挥官可以保留坐骑,但我还是杀了它,把肉分给龙鳞军上下。 那也算对武侯那个决议的一个抗议吧。能让我的部下少吃一点人肉,总也是好的。 我刚喝完肉汤,城头上又有人叫道:“蛇人来了!蛇人来了!” 蛇人这些天的攻势越来越急,但也很注意分寸,从来不硬攻。如果是单场战斗,比以前那么场场恶战要容易应付多了。但是蛇人的攻击已经相当有组织,那种频率让我们疲于奔命。 也许,不知道哪一次便是蛇人的总攻了。 在让蛇人伤亡了七八个后,它们终于退却了。但我们的损失是十七个人,可怕的是,城头剩余的士兵在看那些死者时,眼里冒出的,简直是食欲。 现在蛇人和我们好象倒了一个个了。我有些想要冷笑,但也笑不出来。 攻城斧在我手上重得几乎提不住。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事,但现在出手了一次,还是累得我气喘吁吁。我把攻城斧放到墙边,坐了下来。吴万龄走了过来,道:“统领。” 我看了看他,道:“怎么了?” “再不吃东西,统领你要支持不下去的。” 我站起身,努力让自己已经有点脱力的身体站直,道:“吴将军,想必你也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要靠吃人才能保得性命,但即使活下去了还有什么意义?都不如朱天畏。” 吴万龄垂下头,不敢再看着我。这些天发的口粮就是女人尸肉。就连这些残忍的食粮也已经很少了,工匠没有多少人,已被斩杀了一半。 几千个女子,也不过让城中坚持了六天而已。当女子和工匠都吃光了,接下去吃什么?吃那些伤兵和战死者么?以前即使在蛇人面前节节败退,我仍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觉得人毕竟是人,而蛇人不过是些吃人生番,是些野兽。可如今看来,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骄傲实在不过象是种对自己的欺骗。 吴万龄没说什么话。他的身体也在发抖,腿也慢慢地弯下去,忽然,他猛地呕吐起来。的确,只消是一个人,知道自己吃下去的东西竟然在几天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一定会呕吐的。 看着他呕吐,我不再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望向天空。天很阴沉,可能又要下雨。南疆的雨季要持续一个月,现在已快到了尾声。蛇人如果要趁雨季发动总攻的话,大概也不会太久了。 这时,从城下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很是急促。这时候把马打得那么快,已是很少见了。我正要看看是什么人,却听得有人叫道:“楚将军,龙鳞军的楚将军在吗?” 声音是从城下传来的,正是路恭行的声音。我拍了拍吴万龄,没再说什么,走了下去。 应该很坚实的台阶,我在走着时也觉得象是踩着柔软的棉絮。好容易下了城,只见路恭行骑在马上,也不下马,一脸惶急,道:“楚将军,祈烈出事了!” “什么?” 我象是被针扎了一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惊道:“怎么了?” “他被人告发,藏着一个女俘,却不肯交出。现在君侯已命锐步营捉拿他,他带着那个女子逃到了张先生的营帐,绑了张先生,还用一辆天火飞龙车来威胁君侯。” 我只觉象被当头打了一棒,头嗡嗡地响,不禁一阵晕眩。祈烈在破城时也找了个女子,我也知道的,当初我还见过一次。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那不正是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么? “现在呢?我去,我马上去。” 我语无伦次地看着周围。龙鳞军的马匹现在一匹也没有了,难道我走着去么?我正在茫然,路恭行道:“楚将军,你上来和我合乘一骑吧。” 我看了看他,他的马倒还不是太虚弱,坐两人走上一两里路总行的。我点点头道:“好吧。” 我走到他的马上,以前觉得很简单的上马动作我也做得惊险万分,摇摇欲坠。在刚要跳上马背时,我一晃,差点摔下来,路恭行一把拉住我,才免得让我摔个四脚朝天。 跳上路恭行的马,我扭头对坐在一边的金千石道:“金将军,这里由你负责,万不可出差错。” 这些天的蛇人攻势越来越凶,我有点害怕我不在时恰好有蛇人攻来。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后果不堪设想――其实也不用设想。真要出了这样的事,那也可以说一切都完了,用不着武侯责罚,蛇人一定可以把所有人全部消灭干净的。 路恭行在马上仍是很稳健。他虽然已经瘦了一圈,但驭马之术却丝毫未减当初之精。我坐在他身后,都觉不出有什么颠簸。我道:“路将军,小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帐中有个女子藏着,他将那女子打扮成亲兵模样,还不叫她出来。哪知昨天被人告发,君侯大怒之下,要将他擒下。哪知他竟然持刀反抗,你也知道,前锋营的人都不想搅进去。” 我心中更是有如火烧。路恭行带着我拐了几个弯,从一条小路拐了进去。我道:“那是去哪里?” “那是张龙友的营帐。君侯专门划出这一块地来的,由五百兵守卫,给张先生试火器。小烈不知怎么知道的这里,逃了进来,捉住了张先生。楚将军,君侯已怒不可遏,只怕……” 他的话没再说下去,这时也已到了。 里面是很大一块空地,空地中有几座营帐,都是用些零零碎碎的篱笆这类拦了拦。那是张龙友呆的地方了吧?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和别的参军一样,都是住在武侯边上的呢,看来武侯对他也是另眼相看了。 但这时也不是想这些时候。现在足有五六百士兵围着当中的帐篷,在最前面的一个军官手持长枪,作势要冲,而在这支队伍后面,坐在一张大椅上的,正是武侯。我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跳下了马,跌跌撞撞地冲上去前,叫道:“君侯!君侯!” 一到武侯跟前,我猛地跪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君侯大人,请……请君侯准我去说服那人。” 武侯看了看我,道:“他是继你为前锋五营百夫长的人么?” “君侯明鉴。” 他哼了一声,道:“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若你也不出来,但也视同叛逆,一般格杀。楚将军,你可要仔细。” 我一阵气苦,道:“末将领会得。” 武侯搞这么大阵势,也是为了杀鸡给猴子看。军中不少人将女子藏在帐中不交,武侯对这些人手段极狠,若有真凭实据,那女子当场斩杀,本人也要痛责五十棍后降为普通士兵。但即使是这等铁腕手段,仍有不少人隐慝女俘不肯交出。如果照此惯例,祈烈是必死无疑了。 我站起身,向那帐篷走去。 张龙友的帐篷尤为高大。我站到门帘前,高声道:“小烈!小烈!你在里面么?” 祈烈哽咽地声音传了出来:“将军!真的是你?” 我道:“当然是我。我能进来么?” 我正要进去,却忽然听得祈烈叫道:“将军,快出去!”我一愕,道:“我只有一个人,没有别人进来,小烈,你不信我了么?” 我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那是张龙友常用的东西吧。祈烈手持长刀,眼上都是泪水,用刀指着坐在一边的张龙友。一个女子站在他身边,脸上也满是惊恐不安,张龙友倒是神定气闲,在不紧不慢地喝着水,见我进来还向我点头示意。 一见我进来,祈烈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把刀对准了我。 我道:“小烈,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把刀对着我,可是手却在不停颤抖。好半晌,他“哇”一声哭了出来,叫道:“将军,他们要杀了阿菁。将军,你帮帮我,帮帮我,让我们逃出去吧,我不要打仗了,我只想好好地过过日子。” 阿菁就是那个女子吧。我看了看那个女子,心头隐隐地一痛。那个阿菁依稀也有些象是苏纹月的样子,年纪外貌都差不多。祈烈满心希望地看着我,大概盼望着我能想出什么妙计。他对我有种不切实际的崇敬,好象我什么都办得到。 我叹了口气,道:“小烈,你想过没有,你这样除了赔上自己的性命外,又有什么用?” 他一定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看了看那女子,忽然哭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能把阿菁交出去。” 我一咬牙,道:“小烈!你是个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你难道忘了么?” “可是将军,你自己也说过,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力,也说过,军令如山,同样乱命有所不从,所以你一直看不惯我们屠城。难道现在这般杀人食肉的惨事你反倒看得过去?” 我皱起了眉,几乎不敢回答他的话。我该如何对他说呢?告诉他,我其实也是胆怯的人,就算反对,最终仍然只得照做。可这么说出口,祈烈一定也不要听的。 “小烈,现在城中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不如此,定会全军覆没。何况,”我迟疑了一下,几乎有点不敢再说下去,但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了:“何况你也并不是看不惯这等惨事才做这事,只不过因为要把你喜欢的女子夺走才一时冲动。” 这些话象也在揭我心口的疮疤。现在,我的心也在滴血吧? 祈烈也有点呆了。他一时冲动,一定也有种近于殉道的自豪感。可是我的话却把他这点自豪也打掉了,现在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还有张先生,以前外面的那么多士兵。若你真的放出了那天火飞龙车,岂不是救了一人,又害了那么多人?那又有什么意义?” 祈烈的手一松,刀落了下来,人也跪倒在地。这时,门帘一下被挑开,锐步营的人冲了进来,祈烈却象没有反应一样。锐步营的人上前一把扭住祈烈,另有人一把拖住那个女子,马上又退出营帐。 他们在做这些事时,我呆呆地站着,动也不动。对祈烈说的话,同样刺痛了我的心,甚至,让我更加地痛苦,刚才我都在害怕自己会连话也说不完便不支倒地。 调匀了呼吸,我刚迈得一步,眼里已泪水涌出。张龙友在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我向他漠然行了个礼,也走了出去。 祈烈和那女子已被揪着跪在武侯跟前。我走过去跪在地上,头也不抬。武侯笑了笑道:“楚将军,你治军如铁,令下如山,真有古大将之风。” 我仍没有抬头,道:“君侯,末将不敢。末将只求君侯一件事。” “什么事?” “祈烈做出这等事,是我以前教导无方,罪责难逃。我愿承担祈烈应受之责,望君侯恩准。” 武侯没说什么。那也没有先例,而且,万一祈烈要被杀的话,难道我也要被杀么?我说这话的意思也明知武侯不会真的责罚我,不过是以退为进,让他不至于斩杀祈烈。 祈烈忽然猛地跳了起来,边上的锐步营惊叫一声,大鹰小鹰也抽刀在手,踏上一步,只道祈烈会冲上前来。但祈烈却从腰间抽出一柄小腰刀,一刀刺向那个女子的背心。那女子没说什么话,马上软软地躺下。 武侯微微一笑,道:“祈将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本来你该受重责,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从权……” 不等武侯说出从权如何,祈烈凄然一笑,道:“不必了。” 他的小腰刀一刀拔出那女子背心,还带着血痕,便一下刺入自己心口。我惊叫道:“小烈……”刚要起身,但哪里来得及。等我扑到他身边时,他已软软倒下,嘴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我叫道:“小烈,你怎么这么傻?” 祈烈的眼睛已然无神,茫茫然道:“将军,你……说过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的话也没说完,人已仆倒在那女子的身上。两人身上的血不断涌出,在地上合成一滩,缓缓地向低处流去。 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半晌,有人扶住了我,道:“楚将军,楚将军!” 那是路恭行。听到他的声音,我才醒悟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我凄然一笑,道:“路将军,大概,我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丈夫吧。” 路恭行也没有回答我,此时也已没什么话可以说。 又开始下雨了,细细的雨丝飘上我的脸来,冷得象是许多根冰做的小针。祈烈和那个女子死去的地方,还留着点血迹,已经有些干了。雨丝打在上面,象一块宝石般闪闪发亮,又象在燃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 烈火之城 尾声 空中纷飞着羽箭和投枪,几乎每走一步都要用巨盾护着身体。蛇人的准头尽管很差,但这么近的距离,瞎子也可以射得中的。 我左手拿着一面大盾,右手的长枪不断出击。但蛇人已根本不再顾忌,象是宁可全军覆没也不再退却了,一个倒下去,另一个便已冲了上来,火把光在不断跳动,似乎也被这杀气逼得黯淡了。这时,吴万龄冲到到我跟前,道:“统领,我们快的“女乐”是指她们吧?武侯到此时仍然不放弃她们,我想那多半是为了逃回帝都后能让帝君不追究败北之罪。 不管武侯有什么主意,我心中一热,身上也不知涌上了多少力量,猛地向那两个蛇人冲去。 大鹰单臂还在乱舞着长枪,死也不退。我冲到那蛇人跟前时,一个蛇人忽然回过头来,嘴角一抽,象是很诡秘地一笑,刀在它手上一转,“呼”地一声,便砍向我的脖子。 那正是沈西平败亡时割下他首级的那个蛇人!尽管我也根本看不出蛇人的样子有什么不同,但那笑意我还没有从别的蛇人脸上见到过。这一定就是那个蛇人! 它这一刀来得极快,我低喝一声,紧盯着落下的刀柄,左手一下伸出,猛地抓住,脚下一滑,身体也一下挂到了它的刀上。 蛇人的力量根本不是我能阻挡的,如果我硬用左手去这句话,心里忽然象被什么猛刺了一下,眼前闪过了那个影子,想说的话也一下咽在喉头。武侯已叹了口气,拍马厉声喝道:“唐生泰在此,敢一战的随我来!” 小鹰也跳上马追随他冲入战阵,此时我便是想追也追不上了。那些士兵本已在四散奔逃,听得武侯的声音,有一些重又返身杀入战团,蛇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攻势一下弱了下来。 我转身,吴万龄茫然道:“楚将军,怎么办?” 武侯的亲兵已跟着武侯冲了出去,先前那几十个蛇人已总算被斩杀干净,但龙鳞军也已差不多全灭了。现在,在营帐中只剩了我和他两个,另外便是那六个女子。此时我也根本想不出什么办法,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我看了看帐中,那六个女乐还站在那里。其他几个女子多半吓得不知所措,她却仍是怀抱琵琶,似是毫不在意。 我道:“快走,带上她们,我们上城去!” 吴万龄在一边道:“带她们?” 我喝道:“不仁者,天诛之。吴将军!” 这话吼出来,我心头却不免有些隐隐作痛。我这么喊着,只是因为她在里面吧?我不过是为自己内心深处的私心找到了一个堂皇的理由而已。 从城上缒城而下倒还不难,但难在一上旷野,我们便要面对蛇人的攻击了。在野战时,便是沈西平也一战败亡,不用说别人。 吴万龄苦着脸道:“现在到处都是蛇人,我们怎么才出得去?唉,除非要飞出去。” 我心中猛地一闪,叫道:“对了!飞!” 城头上到处都是死者,幸运的是竟然没有蛇人。 蛇人在城处围了一长条,专门斩杀那些逃出城去的士兵。帝国军便是身强力壮时,若单打独斗也绝斗不过蛇人的,不用说这时了。蛇人这么做,是想把我们斩尽杀绝啊。 中军阵营去西门不算近。刚走了一段,吴万龄低声道:“统领,前面有人!” 我看了看前面,中军阵营已着火了,那是帝国军残兵最后的防线吧。借着火光,依稀看得到是有两个人影,正慌慌张张地在我们前面走。我道:“是我们的人。” 前面的人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忽然向边上一闪,我止住了别人,低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时,只听得有人惊呼道:“楚将军!” 那是两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我反而听不出是谁了。我道:“是什么人啊?” “张龙友和伍克清。” 他们已从黑暗中闪出来,伍克清小声道:“听得你们的声音,我们只道是蛇人追来了。” 我扭头看了看正在厮杀的战场,心头一痛。不管如何分辩,我现在已是个逃兵了。但现在若不逃的话,也只有战死。 我道:“你们要去哪儿?” 伍克清叹了口气,道:“慌不择路,君侯将我们这批参军打发出来,说是让我们自寻生路,我们也只得向暗处走。楚将军,你们要去哪儿?” 伍克清曾经来龙鳞军卧底,他大概还能厮杀一番,但张龙友却一直都是辎重营里,大概连马都不会骑。 我道:“飞出城去。” 张龙友看了看我身后的那六个女子,似乎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是道:“用你以前用的那种风筝?” 他的脑子倒的确很灵。我点了点头,道:“快走吧。” 伍克清叹道:“君侯一世英名,没想到竟然会败得如此惨法。唉,只怕蛇人将成浩劫,帝国有难了。” 我有点心烦意乱,道:“快走吧,别说了。” ※※※ 向城西的城头上不时踢到一两具尸首,有一次踩到一段圆滚滚的身体时我几乎惊叫起来,幸亏发现原来是具蛇人的尸首。一路上坑坑凹凹,墙头也不时有缺口,有一个女子一时失足落入缺口,没听到声音,多半摔死了。我们也不敢去找,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向城西奔去。 如果在右军营中中有蛇人的话,那么一切都完了。走进空荡荡的右军营盘时我不禁想着。但里面象死了一般,只有几支还没燃尽的火把在烧着,另外便是一地的尸首了。 蛇人在攻入右军营中时,杀得血流成河,我只望不要破坏那个东西。可是,我们现在有九个人,怎么个坐法? 我在右军阵营中找来找去。记得薛文亦的营帐便在当初栾鹏的边上,可是夜里看来多半一模一样。我找了半天,忽然听得有人低声叫道:“是楚将军么?” 这正是薛文亦的声音!我大喜过望,道:“薛工正,是我!你在哪里?” 从一边的地上几具尸首中有个人动了动,我拔起在一个帐篷边剩着的半枝火把跑了过去,却见薛文亦躺在几个右军士兵的尸首中。他的肚子上中了一刀,伤势很重。我扶着他,伸刀从尸首身上割下一条布给他包好,道:“你没事吧?” 薛文亦叹了口气,道:“蛇人攻进来时,我还在做那飞行机,结果吃了一刀。楚将军,我会死了么?” 他流血很多,人很虚弱,但如果是我的话,休养一段时间总会好的。我道:“会好的会好的。那个飞行机你做了多少?放哪儿了?” 他咳了一声,道:“我已经做了十个了。你想用那个么?” 十个!我心头一宽,但马上又冷了下来。薛文亦这副样子绝对坐不了飞行机,而那几个女子肯定也不行的。难道,刚看到希望,便又要破灭么? 薛文亦道:“你们有几个人?” “九个,五个是女子。” 薛文亦一笑,道:“那五架就够了。” 原来一架飞行机可以坐两个人!我心底又是一宽。薛文亦又道:“看来天不绝我,我只道自己是死定了,没想到楚将军你还会回来。君侯人呢?” 我脸一沉。武侯现在不知如何了,我眼前似乎出现武侯在马上作最后的殊死战。我道:“君侯让我们逃生去,逃得一个是一个。” 薛文亦费力地抬起身,道:“那么南门也失守了?天哪。” 我没有跟他说,陆经渔的东门现在也九成已经失守。我道:“你那飞行机到底在哪里?我没看见。” 他笑了笑,道:“在我营帐中,还没装呢。亏得我没装,不然准要被蛇人砸烂不可。” 薛文亦的飞行机是分成三部份的组件。这十个堆了一整帐篷,连他睡觉的地方也只是一小块了。我们按薛文亦的话组装起来,堆了一地,又听他说了架驶的要点,我和吴万龄抬起一架放到了架子上,我道:“薛工正,怎么飞出去?” 他突然一惊,道:“天啊,现在还有马么?” 我象被当头打了一棒,道:“什么?要马来拉的?” “要马拉一下,飞行机才能起飞的。” 我晃了晃,不知该说什么好。千辛万苦,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我道:“还有什么办法么?” 薛文亦想了想,道:“办法是有一个,不过我没试过。” 他忽然猛地咳了起来,几乎要断气。我急得如火烧一般,道:“薛工正,还有什么办法?” 他伸手指着一边,似乎想说什么话,可越急越说不出来。忽然,他眼一翻,人晕了过去。 我急得晃了晃他,叫道:“薛工正!薛工正!”可是他却没回答我。刚才他指点我们装好飞行机,已耗尽了他的力气,现在虽然还没死,但醒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只能靠自己了。我走到他指的地方,那儿是一堆破损的攻守器具,想必是让他修理的,有一辆冲车,一具石炮,还有一架断成三折的云梯。 冲车绝对没用,难道是云梯?突然,吴万龄叫道:“用石炮!” 我眼前一亮。那石炮的网兜已经破了,轮子也断一个,可是扳机和弹簧都是完好的。如果有一根绳子,那么石炮的力量一定比一匹健马更大。我道:“对了!快,帮我搬过来!” 远远的,还在传来厮杀声,但已经弱了不少。如果帝国军彻底失败的时候,那蛇人一定会回来的。我和吴万龄手忙脚乱地忙着,拼命将那石炮弄好。等把一根绳子勾上飞行机前面的一个钩子上时,吴万龄道:“统领,我先来试试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不知该说什么。这个东西我们也不知到底有效没有,但如今也只能一试。 他坐进了飞行机里,另一个女子也胆战心惊地坐好,吴万龄道:“将军,来吧。” 厮杀声已经近了些。也许,是蛇人在追杀四散逃跑的帝国军,已经马上要来这里了。我一咬牙,道:“吴将军,如果不成功,你不要怪我。” 吴万龄喝道:“楚将军,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快点!” 我一把扳下石炮的扳机,石炮的有力地弹起,那架飞行机轻盈地滑出架子,象一只飞鸟般疾射向夜空中。由于飞行机头上的钩子是向后开口的,飞行机飞行,绳子便正好滑出,落在地上。 成功了! 我一阵欣喜,道:“快,张先生,你先来。” 张龙友有点慌乱地坐了进去,他带的是薛文亦,也很顺利地飞了出去。 连着两架都很顺利,我也胆大了些。等伍克清和一个女子坐进后,我一扳扳机,忽然,那飞行机一歪,竟然从架子上斜着飞了出去。 夜空中,还留着刚才伍克清的一声惨叫。我看着得新放上的一架飞行机,心头一阵寒意。薛文亦做的飞行机还不是十全十美的,刚才伍克清和那女子象弹矢一般飞出城去的样子,我也不禁心寒。看了看剩下的三个女子,心头不觉一阵踌躇。 我走时,当然要带她去的。可是另两个呢?她们怎么办?她们还有胆量再试试么? 突然,她象是知道我的心思,道:“将军,我来试试吧。” 也只有如此了, 她抱着琵琶,仍是声色不动,好象不远处的厮杀也根本不存在。我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扶着她,抱起她的双腿,让她坐进飞行机里。看她把琵琶放在身边,我小声道:“小心。” 她看了看我,明亮的眼睛里,依稀有点泪光。我不敢再看,道:“准备好了么?” 她点了点头。这时,另一个女子尖声叫道:“将军,那些怪物来了!” 我喝道:“别吵!”闭上眼,扳起了扳机。在那一刻,我的心也悬在了空中。如果她出事,我也不想再走了,便是死在蛇人阵中,也要好过日后想到她的惨状。 “嚓”一声,她坐的那架飞行机已轻盈地飞了出去。这时,我听得营外有人叫道:“什么的那是?飞的。” 那种腔调一听便是蛇人的。蛇人来了?我低声对那个有点发呆地女子道:“快帮我把飞行机放上去。” 刚把她放好,我去扣好那石炮时,便听得营外有个声音叫道:“在这里!来呀!”那个女子猛地尖叫起来,道:“你怎么扳?怎么扳开?” 蛇人已象潮水一般涌了进来。我拣起地上的一杆长枪,喝道:“闭嘴。”冲到架子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便已坐了进去,道:“坐稳了!” 这时,一个蛇人一声吼叫,一枪投了过来。这一枪破空之声极厉,我不敢再回头,凝神定气,对准那石炮的扳机投去。 这我本来就已想好。如果是江在轩那等箭手在身后,自然十拿九稳,但现在我也只能赌赌了。 这一枪正好击中扳机,可是,刚扔出长枪,手不禁一软,那长枪只碰了碰扳机,石炮没动! 这时,蛇人投来的长枪从我身边擦过,“呼”一声,一下没入暗中。虽然没碰到我,可是我身上已是冷汗淋漓。现在没机会再取枪试一次了,我不禁后悔,刚才没有用绳子绑住那枪,不然还会有一次机会。 如今机会已逝,现在,是我的死期到了吧。 我闭上了眼。 刚闭上眼,忽然只觉身体一震,只觉眼前一花,周围飞快地倒退,睁开眼,我已飞入了夜空中。 是那蛇人的一枪触动了机关!我一阵狂喜,向下看了看,却见地面上蛇人已蜂拥而至,却一个个张大了嘴,似是不知怎么回事。 逃出来了!我恨不得欢呼一声,扭头看看坐在身后的女子,她大概还没从惊吓中醒过来,也仍是张开了嘴。 我控制着飞行机的机关,让飞行机顺着气流在空中飞行。薛文亦告诉我们说,如果运气好,气流强,那么这飞行机可以永远都在天空中飞的,飞到帝都都有可能。我想我肯定没那么好的运气,但飞出十余里路大概还行。 试了几圈,已约略控制住了飞行机。我顺着气流盘旋了几周,越盘越高,头顶的星空也似近了许多,在眼前好象可以摘下来。 这时,从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笛声,伴随着笛声,是一些沙哑的喉咙在唱着: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当中一个高亢而苍老的声音正是武侯。武侯也已到了最后关头吧,我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汹涌而出。高鹫城中,已是四处火起,即使在空中,也仍听得到帝国军的惨呼和蛇人的吼声。 这时,坐在我身后的女子忽然象魇着了似地叫道:“不要!不要杀我!” 我抹去了泪水,喝道:“不要叫!” 尽管我这样冲她吼着,其实,在我心里,也想这样大吼大叫,也想把郁积在心中的一切都发泄个干净。 我抬起头,月色凄迷。惨白的月色象水一般洒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周身都融化掉。 “走吧,我们走吧。” 我低声地说着,又耳语般地说:“我会回来的。” 飞行机随着东南海上吹来的风,盘旋着向北方飞去,身后,那在烈火中燃烧的城池已渐渐变小,渐渐地象一颗微不足道的星,再看不清了。 (《天行健》第一部《烈火之城》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一章 逃亡之路 山势莽莽苍苍,风吹过,远远地便传来一阵呼啸。 距我们逃离高鹫城,已经是第五天了。没有马,要赶到帝都起码也得一个半月。薛文亦的伤势一直很严重,两天前,又有两个女子开始发烧,祸不单行的是我的病也复发了。我病好后一直没能好好调理,加上破城时一番苦战,今天早上起来我便觉得浑身不适,有些发烧,今天在山中只行进了几里路,便已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停下来休息一下。 高鹫城破后,南征的十万帝国军全军覆没,只怕逃不出多少人来。虽然我们乘飞行机飞出了三四十里路,可如果城里有人逃出的话,也该追上我们了。但我们赶了五天,路上还不曾碰上过一个逃出的帝国军。而我也病倒后,一行四男四女八人中只有吴万龄、张龙友和两个女子算身强力壮的。八个人里病倒一半,如果能回到帝都,那真算得上是个奇迹吧。 我拉开一根树枝,看着被雾气笼罩的山谷。这里大约是天水省的地界,天水省向有“群山绵延不绝,民风悍勇好斗”之称,本来人口有一千余万,在帝国诸行省中是人口最多的一个,是帝国中部最为重要的一个省,天水总督也是节制中西四省的首席总督。苍月公叛乱后,天水总督李湍投入了叛军,原来驻扎在天水省北部的西府兵却仍效忠帝君,两方将天水省分成南北两半,兵连祸结,争斗不休。武侯跨江南征,第一战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西府兵攻破了天水省首府符敦,斩杀前总督李湍,使得十二名城中名列第七的符敦城率先重归帝国麾下。不过,西府兵和总督府的府兵攻守连年,天水省一千万人口死了三分之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一带地方根本已看不到人烟了。没有人烟后,那些树木倒长得出奇地茂盛,将这条山路也湮没了一半。 在围攻高鹫城一役中,我们便已几乎杀了近八十万兵民,如果算一算南征以来一路斩杀的人众,想想都有点害怕。 我放下手上抓着的树枝,那根树枝“呼”一声又弹了回去。虽然烽烟遍地,但春天还是来了,那根树枝上发出了新芽,抓在手上,似乎也感觉得到在树皮下流动着的新鲜的汁液。 可是人不是树枝。死去的人,便再不能复生了。 我有点颓唐地想着,头也一阵晕,重新走回宿营的地方。一个女子更用清水给薛文亦洗着伤口,另两个女子躺在地上,神情很是委顿。她们的病比我还重,我走路还有点摇晃,她们连走都难以走动了。 张龙友正在砸着两块石头,听得我过来,站起身道:“楚将军,你歇一歇吧。” 我拣了块石头坐下来,道:“做什么呢?” “我想找到燧石,好生火。” “找到了么?” 他把两块石头一扔,脸上一阵颓唐,道:“不行。要是现在有点火药,没有燧石也能生火,只要砸出点火星就行了。” 我不由一阵苦笑。逃出高鹫城时,哪里还会带个火雷弹?在那最后一战中,能用的武器全都用上了。我道:“别灰心,再想想吧。” 这时,西边的树丛里发出一阵响。我转过头,正见吴万龄抱了一堆野果过来。张龙友唉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我也知道他的意思。 吃了几天的野果,肚子里也直冒酸水。初春时的果子又多半又酸又涩,实在称不上好吃。 吴万龄把那堆野果放在地上,道:“统领,吃点东西吧。” “和你一起去的那个女子呢? 吴万龄抓起几个果子向那两个躺着女子走过去,嘴里道:“她还在摘一些下来,马上过来了。” 张龙友也过来抓起两个果子,坐到我身边道:“楚将军,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我咬了一口果子,只觉得头也重得象灌满了铅水,几乎抬不起来,但嘴上还是道:“现在好些,明天再接着赶路吧。” 为了带薛文亦走,我们用木头做了个拖床,本来是由我和吴万龄轮流拖着薛文亦,现在我自己也行走困难,别说要拖个薛文亦了。另两个女子病得也很是严重,虽然还不至于无法行走,但也走了一小段便气喘吁吁,一天只怕最多只能走个十里路。相比较开始时的一天大约六十里,相差只在太远。如果按这个速度,回到帝都,真得要走上大半年。 吴万龄有些不安地道:“统领,你还能走么?” 是啊,我还能走么?虽然嘴上说是“好些”,但我也觉得自己更加无力。我道:“唉,要是叶台在这里就好了。” 吴万龄道:“张先生,你不也懂些医道么?” 张龙友抓抓头,苦笑了一下道:“医道我虽也懂点,但是我学的都是些石药之术,非得水火相济才行,叶医官那种草药我可不懂。”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太严重的病,如果能吃饱,休息好,那么不用几天,薛文亦的伤也能好。我看看躺在一边的薛文亦,他一张脸本来已经惨白少血色,因为发烧,颊上有两块不正常的红晕。那个女子正把一个野果剥去皮喂给他吃。薛文亦因为太过虚弱,眼半开半闭地,吃个野果也费力之极。我道:“这些都不用说的。张先生,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取火么?” 逃出高鹫城时,谁也没想到要取火,所以谁也没带火镰。在城中到处都有火,一出城,却因为生不了火,吴万龄打到的几只小兽也没办法吃。如果能生火,烧上一锅热汤,那比药还管用。 张龙友咬着一个野果,出神地想着,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对了,钻木!” 我被他吓了一跳,他已站起身,道:“我读过一部书,说钻木可以取火!” 钻木怎么能取火?张龙友也许也有点食古不化。但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也不好去扫他的兴。 张龙友说干就干,野果也不吃了,拔出腰刀,砍下一根直直的树枝,又拣了段枯树干对剖成两半,半片树干放在地上,然后将树枝削尖了过她们的名字,我也从来不去问她们。也许,在我心底,我是故意用对她们的冷淡来掩饰自己的想法吧。我从来都觉得,作为一个军人,实在不该有什么儿女私情。在攻破高鹫城时,看到那个女子坠城身亡的时候,心底最多也只是怜悯。而白薇在离去时给我的一吻也不过让我觉得有点异样而已。即使是而对我答应要娶她的苏纹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种公子哥儿常挂在嘴边的“爱”。可是,对这个我一直不知名姓的女子,从那一天在武侯帐中听到她弹乱的那声琵琶起,我就发现自己总是在想念着她。 刻骨铭心地。 每次的生死关头,我想起的也总是她。 也许,对她,我才有真正的爱情吧? 我狠狠地摇了摇头。额头火烫,我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我都不知道,如果她出了事,我是不是还会有勇气活下去。 我的声音在树林里大概也传不了多远,我的嗓门起码也比雷鼓要轻上两倍。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也有可能她喊的声音我听不清了。而这时,那鼠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回,鼠虎的吼声近了许多。 没找错! 我心头一阵欣喜,顺着声音的来路,撩开了一丛树枝,冲上前去。 前面的树稀了很多,走过这一段,我已经依稀看到了有一个淡黄色的身影。我加紧了步子,猛地冲了过去。 树林到了山崖边突然断了一截,在这个山崖前空出一块足有五六丈的空地。我一冲出树林,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她已站到了崖边,身后一丈许,是一头很大的鼠虎。 那头鼠虎大约不曾见过人吧,小心翼翼地正在向她逼近,而她已站在了山崖前一两尺的地方,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下去。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淡黄的绸衫。山风吹过,那件绸衫被吹得贴紧了身体,勾勒出美好的身影。在这些天的逃亡生涯中,她一直保持着极好的整洁。我一直不敢问她们的来历,但我也猜得到,她一定出身于一个相当有教养的家庭。在和那只丑陋已极的鼠虎站在一起时,她依然没有慌乱。 她没有回到我们宿营的地方,那是为了把鼠虎引开吧。 我心头一阵冲动,猛地抽出百辟刀,喝道:“畜生!过来!” 山崖边没什么树,我的声音倒显得很是响亮。那头鼠虎被我的喊声一惊,顿住了步子,扭过头来。 我将刀紧紧地握着,只觉掌心的汗水已沁湿了刀柄,使得一柄刀都有些凉凉的。我慢慢地走上前,紧紧地盯着那头鼠虎。 鼠虎的习性与真虎不同。真虎在对猎物发动攻击时,往往一跃而起将猎物扑住,而鼠虎却是慢慢欺近,突然间窜上来咬住猎物。这头鼠虎身长比我还要长,如果被它咬住,那恐怕一口便能咬断我的腿的。 我慢慢地向前走去,大概因为没碰到过这样的猎物,那鼠虎甚至退了退。 现在,我已靠近它只有一丈多了。我有意慢慢地转向另一个方向,好将这鼠虎引开,所以,这时正好形成了一条直线,我和她都离那鼠虎一丈左右。 我不敢再靠近了。鼠虎的动作极快,如果是一丈以内,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反应过来,说不定等那鼠虎一口咬住我我才会知道。 我站住了。猛地,我的脚在地上一顿。 地上本有不少碎石子,我的脚一顿,一块石子已被我踢了起来,直向那鼠虎飞去。那头鼠虎猛地一闪,石子正好击中它的颊部。 石子刚击中它,我便觉眼前一花,只听得她突然间惊叫起来:“小心!” 那头鼠虎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我猛地向后一跳,已跳后了几尺,那头鼠虎的牙咬了个空,简直是擦着我的裤子过去的,我腿上都感觉得到一股热气。 好险。 但不容我庆幸,鼠虎又已冲了过来。而这时我脚还不曾立稳,便觉身前已是一股腥臭袭来。 我咬了咬牙,人猛地向前倾去。因为本来不曾站稳,人向前一倾,正好倒在鼠虎的背上。鼠虎的毛又粗又硬,倒在上面也实在不舒服,但也是这么一倒,我的脚抬了起来,正好又闪开了鼠虎的一咬。 虽然又逃过一劫,但我的身体成了横在鼠虎背上了。我心知再不反击,那真成了鼠虎嘴边的一块肉。好在虽然险象环生,但我手上还握着百辟刀。我挥起一刀,猛地向鼠虎背上砍落,“嚓”一声,一丛鼠虎的毛被我砍落,刀锋也吃进了皮肉里足有半寸。 百辟刀吹毛断发,连蛇人的头也能一刀砍落,但是鼠虎的皮向来以坚实著称,军中的软甲大多便是由鼠虎皮制成,我能砍进皮肉里有半寸,已算是难能可贵。看来,南征十多个月,大小数十战,我的臂力、刀术都有进步。可现在哪里是开心的时候?那头鼠虎被我一刀砍伤,登时负痛,大吼了一声,头也抬了起来,两条前爪离开了地面。 我本来便是象根扁担一样搁在鼠虎背上,鼠虎这么一立起来,身体马上便要从鼠虎背上滑落。我心知一旦落地,这鼠虎负痛之下肯定是一通乱咬,那时我大概连一块肉都回不了帝都了。可现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心一横,左手一把揪住了鼠虎的左耳。 鼠虎的耳朵比较尖而长,我握在手中还卷了卷,将它的耳朵缠在了手上。这么卷一卷一定让它感觉到了痛,它猛地一甩头,便要来咬我。我再没办法可想,右手一下松开了还砍在鼠虎身上的百辟刀,一把揪住它的右耳。它是向右边甩过头来,而我就这么挂在它的耳朵上,身体被它象一根木棒一样甩向左边,百辟刀也一下掉落下地,从它背上的伤口处,血猛地喷了出来,浇了我一身。 这个伤口不是致命的,我这一刀只怕更惹动了鼠虎的凶性,它咬不到我,一个头左右猛地甩了起来。我只觉身体简直已不属于自己一般,被它甩得不停地打着它的背,脑子里天旋地转,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了,好象自己被绑在风车上,正以极快的速度在转动。我咬着牙,两手紧紧地揪住了它的耳朵,死也不敢放手。 又被它甩了两下,忽然,我的左手一松,人一下失去了平衡,挂到了鼠虎的右边去了,耳边只听得那鼠虎又是一声巨吼。 我已将它的左耳拧了下来! 幸好鼠虎负痛之余,只顾着惨吼,没有趁这时来咬我。我左臂一弓,一把搂住了那头鼠虎的脖子,心头也狂跳起来。 如果这鼠虎再又跳又甩,铁定要把我甩下背来的。现在我该怎么办? 尽管现在似乎我还占了点上风,但我知道,我这点上风实在太过靠不住了,只怕这鼠虎疼痛之余,凶性更大,我马上便要被它撕成碎片了吧。 我抬起头,看了看站在两丈开外的她,叫道:“快逃吧!” 如果我死后她能逃出生天,那也算值得的吧。 哪知她没有走开,反而又向前走了一步。 “笨蛋!” 我嘴里大骂着,可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一甜。而这时我才发现我竟然在想着,如果我要死在这鼠虎嘴下,最好她也逃不出去。 那头鼠虎猛地一跳,竟然跳向了她。我大吃一惊,左臂一用力,试图用在军校里学的格斗术来对付鼠虎。这一招是勒颈闭气,如果是个人,我这么用力一定会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可鼠虎大概和人不一样,我已用出浑身的力气,它却毫无异样,又是一跳。好在我正紧紧地勒着它的脖子,倒不曾被它甩下去。 但这么一来,离她只有几尺远了。 我已看清了她的面色。现在我们相距也不过几尺许,如果不是当中隔着这个丑陋之极的鼠虎,倒也是件美事。我大声道:“快!快把刀给我!” 她身子一震,人向边上一闪,跑了过去。 我的百辟刀掉在了近两丈外的地方了。她去拣过来这一段功夫,我想我还能撑得住。可是她拿到刀后怎么交给我?我现在两只手根本不敢松开,一旦松开,哪里还制得住这头几近发狂的鼠虎?但此时哪里还由得我多想,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鼠虎还有乱动。这头鼠虎的身体跟我也差不多长,但力气却足有两三个人那么大。如果不是我先前揪住它的耳朵,我哪里能斗不过这头野兽?即使如此,它在拼命挣扎时,我仍然没一点反抗的余地,只能由着它乱动。 “怎么给你?”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她的声音。她到这时,话音仍是冷冷地,好象我不是处在生死一线的紧急关头一样。我叫道:“你扔过来!” 我的话一定让她吓了一跳。但要把刀交给我,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我听得她道:“那我扔过来了。……你小心。” 最后这三个字已没有了刚才的平静,即使我正晕头转向,也听得她话中的颤音。 她也毕竟没有表现的那么刚强啊。 尽管知道实在不是时机,我仍然暗自笑了笑。 刀“砰”一声,被扔到了我身边。 她扔得很准,这刀扔得离我不过一尺多远,在满是石子的地上跳了跳。这时那鼠虎正好带着我猛地甩过来,我一咬牙,右手猛地松开了它的耳朵,一把抓向百辟刀的刀柄。 这是在赌命了。如果我一抓不中,那也就是我和她的死期到了。 我的手指一下碰到了一个圆圆的硬物,那正是摸惯了百辟刀刀柄。谢天谢天,我不由默念了一声,手一翻,刀已握在掌中。此时鼠虎耳朵失了控制,登时转过头来要咬向我,我左臂一用力,大吼一声:“畜生!”右手的百辟刀一送,刀尖一下插入了鼠虎耳后。 在军校中,教暗杀的老师跟我说过,人的头骨极为坚硬,要劈开头骨,那要花极大的力气。但是,人的耳后却是头骨的空隙处,从耳后下刀,刀一下便能入脑,当场便能让对手毙命。人是如此,我想野兽也差不了太多。 果然,刀尖在鼠虎耳后,如中败腐,半柄刀一下没入了这鼠虎脑中,可又马上象被东西夹住一般,刺不进去了。 那是耳后的空隙没有百辟刀的刀身宽吧,刀子卡在这鼠虎的脑骨中了。可这已足以致这鼠虎于死地了,它正咬向我的大嘴里忽然哼了一下,吐出了一阵腥臭,慢慢地,瘫倒在地。 直到这时,我总算松了口气。我本来跨在鼠虎背上,鼠虎一倒下,我也浑身脱力,坐到了它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真的以一人之力杀死了一头鼠虎? 心还在猛烈地跳动,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她忽然道:“你没事吧?” ※※※ 她的声音又显得那么平和,好象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我知道,刚才她带着颤音对我说“你小心”时,已经让她暴露出真实心思了。现在她的语气尽管冷冷地,但我也听得出她话语里的关切。我笑了笑,道:“好象死的不是我。” 我想要站起来,人却一软,差点摔倒。这时我倒发现,我的内衣凉飕飕的,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那是从鼠虎身上喷出的血打湿的么? 我看了看胸口。胸口,鼠虎的血已经快干了,而我手臂上因为刚才的搏斗也弄得满是伤痕,许多伤口都在渗出血来,不过都是些皮外伤。 我解开软甲,想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哪知刚解开,却见胸口一阵蒸气散出来。刚才的搏斗中,我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但浑身的汗水却已将我的内衣已湿透了。 “小心,容易着凉的。” 她的声音仍是那么冷冷地。我不由抬起头,对她笑了笑,道:“谢谢关心。” 我的话让她有点局促不安。我不敢再看她,将软甲系好,道:“快回去吧。” 在要走时,我又回头看了看倒在山崖上的鼠虎,不禁打了个寒战。刚才能杀死这鼠虎,差不多全靠运气,而且有她的帮助。 看样子,我到底勇力远不及武侯啊。听说武侯打死鼠虎时,也是我这样的年纪,而且他是单枪匹马,赤手空拳打的。这么比比,我实在要差得远。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沮丧。转过头,她已在向前走了。我追上几步,道:“走到我身后去。” 她一怔,没说什么。我走在她前面,也一言不发。 山中看样子鼠虎也不算多,回去总算平安。走过刚才她采野果的地方时,她道:“这里还有几个果子。” 当她把野果抱在怀里走过来时,我忽然道:“以后不要一个人落单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一双大大的眼睛明亮之极,似乎要说出话来。我避开她的目光,又向前走去。 快到宿营地时,我忽然闻到一股焦味传来。这味道也不算浓,当中夹着些甜香,倒很是好闻。 那是火的味道啊。我心头一阵狂喜,看样子张龙友终于生起火来了。我回头道:“快,有火了!” 果然,当我拨开树枝,走到宿营地前,在薛文亦那拖床边已生起了一堆火。地上已挖了个坑,坑里一些树枝正在烧着,火星不停地爆出来,张龙友和吴万龄一人拿了个树枝,上面串着些野果和剥去皮的飞鸟,正在火上烤着,那股香味正是从这里传来了。 吴万龄一见我,猛地站起身,道:“统领!你怎么了?” 我看了看胸前,大概我前胸的软甲都是血,吓着他了。我笑了笑,道:“没事,快点烤,我馋死了。” 吴万龄看了看手上,笑道:“多亏张先生和薛工正两人,我们才算生着了火。统领,这鸟肉熟了,你先吃。” 我也实在馋得不行,拿过来就是一口。吴万龄烤肉的本事倒也不坏,那野果本来又酸又涩,烤过后倒正好给那鸟肉当调味料,鸟肉也有一股清香。这鸟也不知是什么鸟,很是肥嫩,咬在嘴里,那股香鲜的滚味几乎让我把舌头都吞下去了。吃了两口,我忽然将那鸟撕下一条腿来,递给走过来的她道:“来,吃吧。” 她接过半片鸟肉,小口小口地吃着,很是斯文。我笑了笑,以一种饿死鬼投胎的样子狠吃着。一会儿,我把这半只啃得一点不剩,她却还有许多。 我舔了舔指上的油,道:“好吃,好吃。” 吴万龄笑了,道:“统领,你身子也好了?” 听他一说,我也猛地惊省过来。这一身大汗一出,我的病也爽然若失,现在精神百倍,刚才和鼠虎搏斗得精疲力竭,吃下这半只鸟肉,好象浑身力量全回来了。我道:“真是啊,那只鼠虎连我的病也治好了。” “鼠虎!” 张龙友和吴万龄同时叫了起来,在一边正由一个女子喂着鸟肉的薛文亦也睁大了眼看着我。我道:“是啊,刚才我杀掉了一只。怎么了?” 吴万龄看看远处,道:“这山里,只怕还会有吧?” “别多想了,鼠虎总比蛇人好对付。” 我说着,身上又打了个寒战。想起蛇人如烈火燎原的攻势,以及覆没在高鹫城里的十万大军,任谁也不敢说不怕的。 张龙友和吴万龄也想起了守城时的情景了吧,他们都有点茫然。我叫道:“别多响了,吴兄,你打来的什么鸟?很肥啊。” 吴万龄也向从梦中惊醒一样,笑道:“那是竹鸡。山中到处都是,多得很,简直跟拣的一样。要不是张先生和薛工正生起火来,那么多好吃的我们可吃不上。” 我道:“多弄几只吧,要是能煮锅汤,那就更美了。” 我和吴万龄说着,张龙友也被带动了,笑着道:“对了,我去找找陶土,这山里肯定有。做出形状来烧一下,就是很好的锅了。” 我们说笑着,一时也忘了现在的处境。我在说笑时,眼角不时瞟着她,心头不由一阵痛。 如果能到帝都,她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把她去送给帝君的。 ※※※ 张龙友的运气很好,第二天就找到了陶土。 因为找到陶土,我们兴奋地不肯走了,马上找了个地方宿营,用昨天带着的火种生起了火,看着张龙友做锅子。 张龙友的手艺不太好,他虽然说得轻易,说找到陶土就能做出很好的锅,可他做出来的坯子全是七歪八倒的,用那样的锅煮东西,只怕煮熟了也倒不出来。幸好有个女子手很巧,做出了相当漂亮的带耳的烧锅出来,还做出了几个稍嫌笨重的勺子。 当天色暗下来时,第一锅鸡汤也出锅了。我们用那种大笨勺舀起了汤,几乎眨眼间,第一锅汤便被我和张龙友、吴万龄三个大男人抢光了,连薛文亦也只来得及喝上一勺。 吃过了煮出来的肉汤,那两个女子的病况马上好了起来,薛文亦的伤势也有了好转的迹象,本来他一天到晚大部份时间都昏迷不醒,现在已经有力气说话了。看样子,大概在路上便也可以好转。 吃完了东西,每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张龙友和吴万龄在和两个女子聊天,薛文亦也半躺在拖床上和那个常照顾他的女子说话。在刚逃出城时,她们总多少对我们有些敌意。 也真是巧啊,刚好是四男四女。我想着,不由得看了看坐在火边的她。 在火堆边,她正调试着那面琵琶。即使逃出高鹫城,她也没有丢掉这面琵琶。随着调试,她不时拨出几个不成曲调的音符。 如果能和她找一个无人到过的地方隐居,那也不错吧。 发现自己居然有这种念头,我不禁哑然失笑。她的样子仍是冷若冰霜,那几个女子已经和我们混熟了,她们告诉我们她们的真名,武侯给这六个女乐都取过花花草草的名字,她们的真名倒也比武侯取的要好听。在问她时,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叫我枫吧。” 枫是武侯给她取的名字。不管她叫什么,她总是她。我想着,没有再看她,心底默默地想着。 ※※※ 吃的东西解决后,我们行进的速度一下快了许多。帝国本土,以大江为界,有南九北十共十九个行省,天水省是疆域第一的行省,南北足有七百余里,而且因为气候变幻莫测,山势极为险峻,民风又极为骠悍,号称“天无晴,地无平,人无宁。”首府符敦城,依山傍水而建,在大帝得国时是首屈一指的坚城,大帝攻符敦,死伤数十伤,围了三年多才算攻下。后来,大帝鉴于天水省的人民太过勇悍,下令凡是天水省的城池,地墙一律不许超过五丈。可天水省里即使是不超过五丈的城池,防御力也不比另外地方十几二十丈高的城池弱多少。 我们是第五天进入天水省的,第九天,在一片暴雨中,我们到了符敦府辖的文当县。 文当县有一条大河,是大江的支流。以支流而论,这条河比主干还要宽些。大帝得国时,因为符敦城坚不可摧,故先剪除东西南北羽翼,最后而围困符敦城的。最后之战,便是在文当县建造船厂,建楼般五十艘,从这里出发的。我们沿着路过来,正好来到了这造船厂的遗址。 在江边上,还矗立着一些工棚,不过都剩了些梁柱了。这条铁水河蓄积了四周几十条小河的水量,一旦到春夏雨季便水势大涨,现在那些横七竖八的梁柱都竖在了水中,仿佛一些巨兽的骨架。年代太过久远,连木头也变黑了,暴雨中,每根直直的柱子都黑得发亮,象是坚铁所铸。大雨倾盆而下,空中不时滚过惊雷,那是春天第一阵的雷声。 我们撑着在薛文亦指点下做成的雨伞,狼狈不堪地找着在雨水中看不清的路。符敦城是我们能赶到的第一个大城。武侯南征以前,天水省本就已经自行交战了近一年,人口极少,我们这九天来连一个人也没见过,倒是经过不少被屠戮已尽的村落,里面堆着乱七八糟的尸首,真有如在鬼域中穿行。 那些有的是趁乱而起的山贼们干的,有些大概也是我们干的。南征后,为了一路取粮,武侯曾下令,那些坚守不降的城池周围两百里以内,一律斩杀,一个不留。这文当县不知以前有多少人口,在厮杀最为惨烈的天水省里,大概现在全县连一个人也没有了也是可能的。 薛文亦因为不能自己动手,那几把雨伞做得很是粗糙,如果是些小雨还好办,在这样的暴雨中,根本时,他们登时欢呼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章 神之剑 这木屋虽然不大,挤八个人倒还绰绰有余。等大家在火堆边烤干了衣服,把住的地方安顿好,我道:“你们休息吧,我来守夜。” 吴万龄道:“统领,还是我来吧……” 我笑了笑道:“别争了。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我们加紧点,就可以到达符敦城。” 另外几个都去睡下了。吴万龄坐到我身边,道:“统领,你身体吃得消么?” 我弯了弯胳膊,道:“这点总还扛得住。你早些休息吧,明天你来守夜。” 吴万龄往火堆里添了段柴,道:“还睡不着。” “怎么了?没吃饱么?” 现在吃得倒不算差。一路上,因为有火,和在高鹫城里时相比真的是有天壤之别。我伸手烤了烤火,让身上更暖和些,不由得开了句玩笑。 吴万龄倒没心思和我开玩笑,道:“统领,你觉得到了西府军驻地,我们能安全么?” 我一时还不明白他的意思道:“怎么了?你怕西府军也会反叛么?” “倒不是担心这个,”他看了看窗子。窗外还在下雨,雨打在木板窗上,发出了如同击鼓一般的声音,雨水从缝隙里淌进来。屋子正中,那堆火堆里都成了炭了,没有烟,红红的炭火让人感到一阵温暖,空气里还留着刚才吃过的东西的香味。 “西府军自成体系,也是自视极高,他们与李湍互有胜负,没能取胜。君侯一来便已将李湍击溃,那时我便觉得西府军很是不服。如今我们败退回来,就算他们相信我们不是逃兵,会不会借机对我们不利?” 我身上不由一凛,说不出话来。的确,吴万龄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当初随武侯攻破符敦城后,我便看得到西府军很有些不服,他们大概觉得自己与李湍浴血苦战,反倒是武侯来取一鼓而胜之名。我们全线溃败,西府军会不会借机发泄一下内心的不满?如果推己及人,按沈西平右军的风格,只怕会这么做。 西府军久处边陲,他们的最大军源是军户,也就是世代从军的人家,全军总是保持着五万人的编制,李湍当政时,在天水省最多时能调动二十万大军,但这二十万大军和西府军五万人相持不下,也可见西府军的战斗力了。不过,我听路恭行说起过,西府军虽不能说他们是妄自尊大,不过他们的战斗力却只能在天水省这等山岭极多的地区发挥,一到平原水乡地带,便要打个折扣了。西府军的马也是天水省特产的山马,个头不大,跑动也不速,却很有长力,适合在山道上行进。若是在平地上,山马却是大大不如帝国军常用的宛马,因此武候点兵时不曾点他们。事实上,当时西府军与李湍的军队作战,也根本无力分兵外出。 那时,西府军大概就已经对帝国军心存芥蒂了吧。 我沉吟道:“是啊,这也不能不防。吴将军,你的意思如何?” 他道:“我也实不在知道。依靠自己的力量,要回到帝都实在难上加难,最好还能得到西府军的帮助。唉,希望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我看了看睡在一边的几个人。这屋子里原先也有一堆干草,大概也是用来喂马用的,我们摊开后,她们四个女子躺在一个角上,张龙友和薛文亦躺在一个角上,正睡得香甜。在这儿睡当然不舒服,不过和一路上的颠沛流离相比,却不知好多少了。 我被吴万龄说得一阵心烦,叹道:“好吧,还是由我独自去和西府军打交道,万一西府军对我不利,你们可以自行逃走。” 吴万龄道:“统领,这怎么行……” “不用说了,”我挥了挥手,喝道,“吴将军,张先生、薛工正和那四个女子得靠你护着去帝都,要是西府军不肯帮我们,犯不着两人都断送到那儿去。就这么办了,你去休息吧。不过想法西府军的统帅不至于那样小气。” 吴万龄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向我行了一礼,默默地躺到了张龙友边上。 我往火里又加了些柴,趁这时,脱掉身上的软甲。先前那几个女子在烤干衣服时,我命张龙友和吴万龄都背对着她们,薛文亦动也不能动,在他那角度又看不到,倒不怕他去偷看――虽然,我也很想看看她换衣服时的样子。 我脱下软甲,内衣已经粘在了皮肉上。这么多天来,我都没脱下过软甲,这时解开,身上才有一股轻松的快意。我把拉开门,走了出去。 雨水打在身上,每一颗雨点都象石子一样沉重。我身上,那些汗渍、血污,以及干了的泥印都被洗了下去。我脱下内衣,在雨中洗了洗,重又穿回身上。毕竟,屋里有四个女子,要我光着身子烤火,万一她们看到,只怕会尖叫起来。 穿好内衣,我又洗了下软甲。这软甲倒不穿到身上了,我想把它放在离火堆远一点的地方晾一晾。软甲不能烤,不知明天干不干得了。 洗完了这些,我又抽出百辟刀来。百辟刀在雨水中象一块寒冰,似乎连雨点都被逼开。我看着雪亮的刀刃,不知为什么,在外面昏暗一片中,刀柄上的那八个字铭文倒更清楚了。 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钢刀切金断玉,不论如何使用,人心依然要一如以往,不能为刀所役。那就是刀上铭文的意思吧。 我洗着刀,心头越来越沉重。武侯曾说我有妇人之仁,路恭行也说我不够决断,那些都没有错。也许,在本质上,我就不适合从军吧。 可是现在成了一个军人,那又能如何? 我洗净了刀,甩了甩刀上的水珠,推门进去。到火边坐下来,这时才觉得身上有些冷。病虽然好了,但一坐下来还是感到寒意。我围着火,让热气蒸干身上的水气。火光映得我身上发红,外面,雨仍是无休无止地下着,吴万龄和张龙友的鼾声此起彼伏,混杂在雨声中,成了种奇怪的曲调。不知不觉地,我抱着刀,眼皮不由自主地合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正半睡半醒着,忽然依稀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这声音虽然很是轻微,但在我听来却如同在耳边炸响,我猛地睁开眼。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半掩的门外,一缕月光正照进来,象一柄长剑一般横在地上。坑里的火已经很少了,上面积了一堆白灰。我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百辟刀已紧紧握在手中。 衣服也已干了,但软甲还很潮湿。我站在门前,从门缝里漏进的月光也如一柄长剑,正横在我身上。 那阵脚步声正在慢慢地靠近。在雨后,四周更是岑寂,这脚步声便更显得响了。可是,这声音却也相当奇怪,一步步非常干脆清晰。 此时地上满是积水,要是我在外面走,肯定得拖泥带水的,会有一阵阵的水声。可是,这个脚步声却象是在干硬的地上才能踩出的一般,而且一步接一步,全无滞涩,就算那人是专门拣干地在走,那总要停停顿顿,也没有走得那么流畅的。 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小心地推开门,人闪了出去。 月光下,远远地,有一个人正走过来。因为他背着月光,看不清长相,只知道那人头上戴了个很大的斗笠,身上穿着长衫。这副打扮有些象是法统的人,我走上一步,低声道:“来者是什么人?” 那人一定也没料到会有人,听得我的声音,一下便站住了。半晌,他道:“你又是什么人?” 这个人的声音很是奇怪,我听不出他的年纪来。他的斗笠象把伞一样遮住了脸,我也看不到他的样子。我道:“我是过路人,请问,你可是西府军的人么?” 我们刚进到这屋子里便猜测过这屋子的主人是谁。吴万龄说可能是西府军的巡逻兵在外暂住的房子,因为他在屋里收着的柴堆上见到刀子劈过的痕迹,那刀子正是西府军常用的大钩刀。这人虽然穿的不是军服,也可能是法统在西府军中的人,但也可能是李湍在天水省留下的残部。在这个时候,独自在这种山野间行走的,绝不会是普通人。我正因为不敢断定,所以也不敢说自己是帝国军。 他沉吟了一下道:“是过路人么?” 他的语气已满是不信。我有点不安,实在摸不清他的底细,硬着头皮道:“是啊。” “从南面来的?” 我道:“是啊。因为打仗。” 我要是说从北向南,只怕弄巧成拙。帝国军南征以来,百姓只有向东向北逃亡,只有高鹫城南面的百姓才会向南浮海而逃,若说天水省一带的人向南而逃,谁都不会信。 他站直了,象是在想什么。现在我和他隔着五六尺远,但不知怎么,我觉得他似乎离我极远。 天空中,月色凄迷如水,在月下望去,一滩滩积水都在闪闪发亮,好象地上也有无数个月亮。 他忽然笑道:“不是平民,是帝国军残兵吧?” 武侯的南征军崩溃的消息已经传到这儿了么?我微微一惊,道:“你知道的?” “没想到,帝国军还有这等人物,能逃出城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由抓紧刀柄,没有说话。他这话里也听不出是什么立场,但好象对帝国军并无好感。难道真被吴万龄说中了,西府军是对武侯南征军的败亡持了个幸灾乐祸的态度? 我道:“我还不知您是哪一位。” 他背起手,大笑道:“你们人类也真是不幸,以前天帝选择你们做主人,实在是个错误。” 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头被他搞得一阵糊涂,但嘴里马上喝道:“什么叫‘你们人类’?你难道不是人么?” “当然不是。” “那你是什么东西?” 他直直地站着,忽然抬了抬头道:“我是神。” 月光下,他的斗笠几乎盖住他半个身子,也不见得有什么神的样子,反而有些猥琐。那大概是个疯子吧?我抱着刀笑道:“如果天帝选择你这样的神做主人,那天帝这错误就更大。” 我这话一出口,突然间,周围的空气好象一下子冷了下来,似乎要凝结一般。我吃了一惊,却见他的眼睛开始发亮。 那种目光带着危险的杀气,简直不象个人应有的。 我吃了一惊,手紧紧地抓住了刀,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生怕他会有什么举动。这人直直地站着,慢吞吞地道:“你如果马上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那还可饶你一命。” 我哼了一声,道:“罢了,你不割舌头,我也无意取你的性命。” 我这话一出口,只听得他一声呼斥,眼前便见星星点点,也不知出现了什么。我吃了一惊,伸手将刀挥刀,哪知刀刚举起,肩头便觉一痛。 那人手上出现了一柄细细的长剑,剑尖正刺在我左肩! 这人的剑这等快法,我都被吓住了。但让我任人宰割却也不愿,明知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我还是要拼一拼。我一咬牙,将刀在面前挥了个花,人急退了一步。此时他的剑尖还插在我的肩头,我后退一步,他的剑刃脱出了我的身体,我都能听到剑刮着我的肩骨发出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钻心的疼痛。 我大口地喘着气,眼角看着左肩伤口里流下的血,一声也说不出。本来我自以为自己就算不敌,也不至于会如此不济事,可真的交手,却发现我的确不堪一击。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他的剑术与我见过的都完全不同,甚至,在军校里教我们刀剑术的钟展羽老师与他相比也是大为不及。不过,他这种剑术过于花哨,虽然神出鬼没,但力量也不是太大,我一下便能脱出他的剑刺,自是他刺得不太深。这样的剑术,大概也只适于步下相斗,如果在马上和我的长枪相比,他恐怕毫无用武之地。 只是,现在是在步下。 左肩伤口还在流血,但也已经有些干了,从伤口里流出的血只剩了细细一条。我这件刚洗净烘干的内衣胸口,又染上了一大滩血,算是白洗了。我看着他,只觉心头剧烈地跳动, “还可以,居然闪开了我这一剑。” 他咧开嘴笑了笑。我把刀放在胸前,封住门户,道:“我是绝不割自己舌头的,你还要杀我么?” 他抬起头,似乎看了我一眼。在那大斗笠下,我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也觉得从斗笠下传来一股杀气,耳边刚好听到他道:“也许!” 这两个字出口,剑光有如白虹经天,已到了我面前。我本已全神戒备,但他这一剑还是让我手忙脚乱,我只来得及用将刀举到颌下,但他的剑已透过百辟刀舞动的缝隙,刺到了我面前,几乎触到我的睫毛。 如果是刚才被刺中的那一剑,我还可以说措手不及,但这次我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剑,却依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如果他这一剑再进一寸,那便要刺瞎我一只眼了。他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收手,那就是说,他还是没出全力。 这么快的剑术,即使力量不太大,我仍然是没有一点还手之力。百辟刀只来得及举到胸口,眼里却被他这一剑的剑风弄得又酸又痛,流出泪水来。我怔怔地站着,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帝国军,也不过如此啊。” 他低声笑了笑,笑声里的讥讽味道更重了。我又是气又是愧,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的舌头。” 在大斗笠,他的声音象是从井里发出的一般。我叫道:“去你的!”左脚在地上一蹬,人猛地倒跃出四五尺。 在这一刻,我已想了好多反击的主意,但好象没一个可行。可到了这种时候,我当然绝不会服软,真去割自己的舌头,就是九死一生的机会,我也得试试。 我这一跳,他肯定也没想到。我刚跳出时,他这剑已刺上前来,我两脚还不曾落地,便已觉得左臂上又是一疼,我知道定是臂上又吃了一剑。他本来大概是想杀我的,但没料到我还会向后跃去,这一剑刺得偏了。 虽然吃了一剑,但我的信心却长了几分。他剑术虽强,但到底还不曾到可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地步,这一次出手没刺中我的要害。可是,如果我贸然反击的话,只怕也无异送死。 我站在路中心,左边十几丈外便是那条大河,右边是一片树林。 难道真的只能逃么? 我心中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却也自知没一个有用。此时最好的办法,也是逃了。我如果能逃进树林里,他抓我就不容易,在树林里要出剑,他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他踏上了一步,手中长剑闪闪,看样子又要出手。我不等他有所动作,人向边上一闪,便要逃向右边。哪知我身体刚向右一侧,那一片剑光忽然间大盛,象是在我右边筑起了一座银墙。 他真的是要取我性命啊。我吸了口凉气,本来人已有些向右侧了,右脚猛地踢起,在地上一蹬,身体便向左边窜出。 不管是左是右,能躲过他那柄神出鬼没的剑,便是大幸了。 我刚冲向左边,那片剑光忽然间也向左边逼来。 看样子,他也是要逼我下河。可是现在哪里还有另外的办法可想?我一咬牙,人也只有接着向左边冲去。 左边是一个土坡,刚才一场暴雨,将地表的浮土全冲掉了,我刚踩上那土坡,便觉脚下一滑。这时哪里还站得稳,人已翻了下去。这一跤跌得七荤八素,我是滑下那土坡,弄得一身全是湿泥。 脚刚踩在实地上,我将百辟刀往地上一支,挣扎着站稳。借着月光,只见他也向土坡下冲来。 他的样子当然不会象我一样狼狈,冲下来时轻轻巧巧的,步子也很稳。但是,他冲下来的动作却并不快,似乎有点小心翼翼,看样子地上那么滑,连他也得小心一些。我哪里能由得他这么容易下来,大喝一声,双足一蹬,人一跃而起,百辟刀迎着他的来势劈去。 他要取我性命,我当然也不用跟他客气。 他正往下走来,我这一刀劈下时正对准了他的肩头。这一刀我已用尽全力,刀才劈出,我不禁有些后悔。如果一刀劈中,只怕他身体也会被我砍开。但现在一刀出手,哪里收得回来? ※※※ 这一刀只怕他也吓了一跳,他万没想到我此时还敢如此反击,此时百辟刀已逼近他的面门,他闪也闪不开了。我正有点后悔,却见他的身体忽然缩成一团,向后翻出。他的身材本来也不甚高大,这么一缩,更是象个球一样了,百辟刀方到他面门,“嚓”一声,正斫中了他那个斗笠,而他把斗笠抛下,身体接连翻了三四个空心跟斗,跳出了足有一丈开外,正跳上了那个土坡。 这回,他已不能象来时那样神定气闲,每一步正踩在干土上了。他两脚刚落地,恰好踩在一个水洼里,登时水花四溅,泥水甚至都溅到了我身上,大概他也一身都是泥水,很是狼狈。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右手紧紧地握着百辟刀。这一刀我占了上风,已不再有刚才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了。他虽然剑术诡秘莫测,可我也未必不是没有胜机。我叫道:“来吧!” 我本无意杀人,甚至不想和他打斗,可这人欺人太甚,我也不禁恼怒。如果刚才我出手缓一缓,只怕已被他一剑穿心而过了。我握住了刀,已决心好好与他斗一斗。 哪知我刚喊出一句,才一抬头,眼角看见了他的样子,不由一呆,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本来一身长衫,飘飘欲仙,现在浑身溅湿了,衣服粘在身上,很见狼狈,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古怪,好笑是他的样子。他尖嘴猴腮,一脸的短胡子,两颗大门牙正龇在外面,眼里还是一副凶相。只是配着这一副猥琐的样子,他那种凶狠平添了几分可笑。 怪不得他要用斗笠来遮住吧。他的样子不能算很丑,可怎么看都怎么好笑,根本不象个武士。我明知实在不该这么大笑,可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好笑。 他本来正凶狠地看着我,作势要扑过来,一见我这么大笑,忽地一怔,忙不迭地用左手掩住脸,但马上又放了下来。想必他也知道,我已经看见了他的样子,要遮也遮不住了。 我正笑得肚子痛,忽然见他身影一闪,眼前又是一花,脸上感到有点寒意。我吃了一惊,此时笑也笑不出来了。尽管他样子长得那么可笑,可他的剑术却的确不是玩的,我全神贯注也未必能挡得住他的一剑,不用说现在笑得都站不起来。 我甚至不曾看得一眼,百辟刀已在面前舞了个刀花,人疾退一步。他居高临下,即使力量不及我,但有高度的优势,我也不能小看他这一剑的力量。 刚退得一步,却听得刀身上象被暴雨打中一般,“噼噼啪啪”地连响了十几响。百辟刀本挡住了我的面门,有这种声音,那自是他的剑尖击在百辟刀上的声音。我也知道他的剑术高超之极,可没想到高超到这等地步。本来我以为自己纵然与他相比有所不及,现在却又开始隐隐地害怕。 这一连串的攻势极快,我根本看不清他的剑势,只能凭本能将百辟刀舞在面前。大概他对我恨之入骨,非要一剑刺中我的舌头不可,所以剑剑都对着我头部刺来。如果他刺的是我前胸,我不知道我能闪开他几剑。 我边挡边退,心中暗暗叫苦。刚才觉得他的相貌可笑,现在哪里还笑得出来。可是每退一步,他的剑势却丝毫不减,好象粘在我身上一样跟了过来。过了五六步,只觉脚下已更加软了,忽然脚一崴,脚尖象绊在一根木头上,人一下摔倒。 我是退到了河边了吧。河水得雨水之助,水势大涨,河面已阔了两倍。这河滩本来就是又烂又软,如今被雨水一泡,更是立不住人了。我摔倒的同时,他的剑终于透过百辟刀的防御,一剑透刀光而入,正从我耳边刺过。 如过不是恰好我摔倒,这一剑便正好刺穿我的头颅了。 我又惊又怕,心知他是必定要取我性命。虽然这一剑我凭运气闪过,但现在我正摔倒在地,若他再发一剑,我哪里还闪得掉?可地上又是烂泥,我想爬起来也困难。我伸手一按,只觉泥里象是有一段粗糙之极的烂木头。 天无绝人之路啊,我正要按着那木头翻身跃起,他已将剑收回,忽然嘴角略略一抽动,似乎冷笑了笑,一剑又向我刺来。这时,我刚支撑起半个身子,哪里来得及。 我是完了么? 河边,支着不少巨木。这些是几百年前造船厂工棚的柱子了,经过这几百年风吹雨打,已变成坚如磐石。将我绊得那段粗糙的烂木大概也是段倒伏的柱子。当年大帝在文当县造船出发,这里也曾发生过战斗,那些开国的士卒也有不少丧生于此。我死在这儿,也算死得其所吧。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只觉左手下有一股大力传来,那根烂木头忽然从泥里抬了起来。那副样子,仿佛烂泥下有个巨人突然间要破土而出。我还不知怎么一回事,只觉身体一轻,人一下被抛了起来。 是地震么? 我听人说过,每七代帝君时,帝国五省土地大震。那次地震死人三万,清虚吐纳派的祖庭凌虚宫便是那次被彻底摧毁。不过,我记得当初听说地震时“地动山摇,日月无光”,这回倒没有这等异象,周围还是月白风清。 这一抛的力量相当大,不过好在我本来便是准备跳起来,所以人不曾失去平衡。只是没想到有这等大力,我被抛得离地足有七八尺,正向河中飞去。 我的水性不算很强,掉进水里虽然也不至于会淹死,爬上岸后体力却肯定要打个折扣。我看得清楚,我正向一根立在水中的柱子飞去,一到那柱子边上,我伸出左手,向柱子罢便要过来,我大声道:“站住!别过来!河里有鼍龙!” 象是证明我的话,一条鼍龙正从河里一跃而起,将一只水鸟拖入水中。吴万龄吓了一大跳,道:“怎么回事?统领,你怎么上去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张龙友道:“吴将军,别说这些了,快把楚将军救回来。” 吴万龄看了看我,道:“楚将军,我去拿绳子。” 那卷绳子也是一路上用树皮之类卷的,捆捆东西还行,要让我用绳子滑过来可不行。我正想说,吴万龄已经走了。过了没多久,他挽着那一卷绳子,拿着一把弓过来了。 吴万龄将绳子绑在一枝箭上,道:“楚将军,小心了。” 这箭也是做起来的,箭头只是将竹枝削尖。吴万龄那枝箭已确断了箭头,对准我一箭射来。他射得不快,射术也不高,好在距离甚近,一箭我捞不到便拉回去再射。射到第三箭上,我终于一把抓住了那箭。 我拉过那根绳子,拉了拉,道:“不行,这绳子不够牢,要是用双股又不够长了。” 吴万龄笑道:“楚将军,这绳子不行,老藤总行了吧。你等我一下,我去砍根老藤来。” 那种老藤在树林中很多,我们也砍过几段当绳子用,足有手臂般粗,相当坚韧。如果是上百年的风干老藤,那和棍子没什么两样了。我拍了拍头,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张龙友抓着那绳子另一头,道:“楚将军,你放心吧。” 吴万龄砍了一大卷老藤回来了。那藤很是沉重,这三四丈长的藤压得他都快站不稳。他将老藤绑在绳子一头,我一点点拉过来,将那老藤在柱子上绑了好几圈,试了试,道:“你们拉住。” 吴万龄道:“放心吧。” 我双手双脚都勾住了这老藤,从一头滑下来。滑过来实在有些心惊胆战,若是从泥水中再跳出那条鼍龙,我实在是必死无疑。 总算谢天谢地,我安然落地。一踩到地上,我只觉得两脚一软,差点摔倒。大概是在柱子上我拼命勾住柱子,将力气都用完了。吴万龄扶住我,道:“将军,你怎么会跑那儿去了?我们醒来不见你,都吓了一大跳。” 我摇了摇头,道:“一言难尽。” 把昨晚的事刚说了一遍,听得他们都有些张口结舌。正说到两条鼍龙将那人拖入泥水中时,我心有余悸,看了看河滩上。早上,却平平静静,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张龙友道:“楚将军,这真是你碰到的么?会不会……” 我有点生气,道:“张先生,你道我会骗你么?” 可是,看着那平静的河滩,连自己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做梦。可不管怎么说,早上我是在那柱子,精于这种剑术,不会逊于军中万夫不挡的大将。” 的确。我想起那人如同电闪雷鸣般的剑术。我在那种剑术下根本没一点还手之力,若不是那鼍龙突然冒出来,我绝逃不过那人剑下的。我接过剑看了看,道:“张先生,这把剑还是你带着吧。” 张龙友道:“可是,没剑鞘啊,我也不好带。” 吴万龄笑道:“张先生,有薛工正在,你怕什么?他虽然没多大力气,做个剑鞘,那是容易之极的事。” 回到小屋中,一见我进来,薛文亦和几个女子都露出笑意。 这些天,相濡以沫,我们也更接近了。我看见她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欣慰,心头一阵温暖,几乎有点想落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章 西府军 文当县与符敦城之间只隔着押龙河。押龙河虽是大江支流,却比大江还要宽,我到现在也才知道为什么会以“押龙”命名这条大河。路是沿河盘山而行,一路上都能看见这条大河。 在路上走着,看着河中浊浪滔滔,不时有鼍龙在浪涛中出没,我仍是心有余悸。 吴万龄对中西四省的地形还算略有所知,但他也只知道去府敦的路。我们从高鹫城出发,向西北而行,已穿过了成昧、秉德两省。那两省因为本来就没有名城,战乱过后,更是渺无人烟。我们也曾路过两三个小城,里面却是白骨累累,一个活人也没有。我记得,有一个城是我们来时路过的,那时我还曾和祈烈他们一起去屠城。那个只有两三万人的小城,我们只用了半日便已屠尽。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安,现在重来,心头却不禁一阵痛楚。 天水省以前是十九行省中人口最多的一个,据说极盛时,每隔百里就有一个小村镇。符敦城在十二名城中虽然也只是名列中游,但天水省的小城却是诸行省中最多的。可是,拥有一千万人口的天水省,如今只剩了三十余万人口,天水省要恢复元气,那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还是渐渐看到人迹。在成昧、秉德两省的大道上,路也差不多全被草木湮没,可是从我们到文当县后,也逐渐见到了些马蹄印和足迹,路也好走多了。 我走在最前面,和吴万龄拖着拖床。现在薛文亦虽然还不能自己走动,但已能坐了起来。 我想,到了符敦城,即使西府军不帮忙,我们大概也能顺利回去。只是,希望吴万龄担心的事不要变成事实。 文当县紧贴着符敦城,我们昨夜歇息的地方离城大约还有三十几里。下了一场暴雨,今天居然是个难得的好天。在路上走着,看着路边泥土里钻出的草芽,心头也少有的欣喜。 这时,吴万龄小声道:“统领,昨天你碰到的那个人,会不会是西府军的人?” 我扭过头,看看他道:“你还担心这个?” “我想,万一那是西府军的人,我们最好当作不知道,张先生的那把剑最好别拿出来给人看,省得多事。” 的确,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西府军的人,那可真要节外生枝。我沉吟道:“说得也是。不过,我见他那副样子,长得好丑,不太象西府军的人。” 吴万龄小声笑了笑,道:“统领你可真会说笑话,长得丑又不是不能参军。比方说……” 他看了看张龙友,张龙友正抱着个火种坛子走在身后,身上挂着那把拣来的长剑,也不知我们正在谈论他的美丑问题。剑鞘做得虽然很简单,但并不粗糙,只是挂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不象。张龙友当然不丑,他的长相甚至可以说得上俊朗,只是看上去实在不象个当兵的,真不知当初怎么让他混进武侯的南征大军去的。我不由得笑了,道:“可是,那个人实在很丑,简直可笑。” 吴万龄忍住笑,道:“到底怎么个丑法?”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一怔,道:“那个人的样子,我只看到了一眼,不过,好象……好象我以前见过。” “你认识?” 尽管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可是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喃喃道:“是啊,我好象认识他。可是,可是……” 我想不起我哪里见到过那个人,而那个人分明也并不认识我。也许,是我在南征途中偶尔见过一面吧,只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正想着,忽然张龙友叫道:“快看!那里有烟!” 远远的,一缕细烟袅袅升起。雨后,空气也象洗净了,能看得很远,那一缕烟大约也在十几里外了。 那是炊烟啊。我一阵狂喜,也不再和吴万龄说别的了,叫道:“吴将军,那儿便是符敦城么?” “很可能便是。” 吴万龄手搭凉篷看了看,又道:“统领,我们歇一歇,商议一下吧。” “好吧,”我想了想道,“最好是我先去探探路。” 吴万龄还要说什么,我道:“吴将军,你也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如果不回来,你们就马上走,不要等我。” 吴万龄沉吟了一下,道:“统领,你当心点。” 我苦笑了笑道:“希望西府军没你想的那么坏。你们等我消息吧。” 辞别了他们,我一个人向前走去。 这条路人迹渐多,路上还可以看到车辙印。那些车辙印很深,昨天下了那么大一场雨仍没有冲掉。看着这些直直的车辙印,也感到的确回到了人群中。 越往前走,人迹也就越多。我走得有些累,在路边拣了块石头坐下来。 符敦城就在前面。越走近城池,我反而更加惊慌。 刚坐了一会,忽然听得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这阵声音很急,远远听到,似是有数十匹马奔来一般。我站起身,向前方望去。 这道山道曲曲弯弯盘在山中,到处都是转弯,还看不到半个人影。不过,听声音已经很近了。听着这马蹄声,我也不知自己该是高兴还是担心。 来的,八成是西府军的人。 我等了没多久,忽然前面百步外出现了十几个人影。百步外,正是个拐角,他们跑得很急,一转过那拐角便出现在我眼前。 他们也一定看见了我,疾驰的马也一下勒住,跑在前头的一个勒得太急,马都人立起来。 我伸出双手,挥了挥,示意我没有敌意,一边向前走去。 不管怎么说,我心头还是有些欣喜。 哪知我刚走了几步,那些骑士忽然从马上摘下长枪,在路面上排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被吴万龄说中了么? 我心一沉,但脸上还挂着笑意,叫道:“诸位将军,我是……” 我话未说完,有一个骑士拍马上前,叫道:“站住!不许再向前走!” 我一下站定。看过去,有两个骑士甚至已将弓拿下来,搭上了箭,看样子我再上前他们便要放箭了。 我叫道:“别误会,我是帝国军龙鳞军统领楚休红,请问,你们是西府军的将军么?” 那个上前来的骑士打马上来道:“你说你是什么人?” 他仍用长枪指着我。我有点不快,但脸上仍然带着笑容道:“我是龙鳞军统领楚休红。” “龙鳞军?”他看了看我,忽然喝道:“胡说!龙鳞军是沈西平将军亲自统领,哪里会冒出你这个统领来!” 看他那样子,似乎马上会一枪向我扎过来。我叫道:“沈大人已经阵亡,我是君侯亲自提拔的。” 他看了看我,哼了一声道:“你是逃兵?” 我道:“南征军已全军覆没,我是逃出来的。” 我说得很平静,情知他们也未必会信。吴万龄担心的另一个原因,也是这个吧。西府军不见得会相信我们,但我的话一出口,他们都是一震。有一个失声道:“难道是真的?” 我吃了一惊,道:“你们知道了?” 那个领头的骑士道:“去见过周陶两位都督再说吧。小朱,你和他合乘一匹先回去,我们再巡视一下。” 西府军的正都督叫周诺,副都督叫陶守拙,我也知道的。那个小朱的马是最大的,过来让我坐到他身后。我坐上马,道:“请问将军贵姓?” 这人道:“我是西府第三军队官杜禀,楚将军。” 他说出最后这三个字时,我只觉心底一下松了下来。他这么叫我,那已是相信我了。我道:“杜将军,我还有几个同伴在后面,其中还有伤员,请杜将军把他们也带来。” 杜禀笑了笑,淡淡道:“好吧。” 我本来已经很放下心来了,但一见他的笑容,我不禁一阵发毛。他这笑意也并不是如何阴险,可是我看着总觉得好象内含深意。我有点后悔把吴万龄他们的行迹都告诉了他,可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了。 小朱和另两个骑士跟我一块儿回城。那两个多半是监视我的,我倒也不以为忤。那个小朱倒是个很多嘴的人,一等杜禀他们走远,他便道:“楚将军,南征军真的已全军覆没了?” 我颓然道:“是。” “真的是那种象蛇一样的人么?” 我一惊:“你们怎么知道的?这消息这么快?” 小朱哈哈地笑了笑道:“有人已经把你们的消息传来了,你们也算快,前脚后脚的就到。” “有人传来消息了?”我吃了一惊,“是南征军的残部么?”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只知道是个头戴大斗笠的人。那人剑术当真了得,我们周都督本以为他是李湍残部,是来乱我们军心的,又见他不肯拿下斗笠,连长什么样都不给人看,藏头露尾的样子,便下令拿下他。哪知这人剑术极强,一把细剑抵挡住了十余人进攻,也不伤一人,只告诉我们说要当心怪兽来袭,说是象蛇一般的人,说完便飘然而去。你们真的已全军覆没了?” 我一阵哑然。小朱说的那个人,分别就是与我相斗,死在鼍龙口里的那个人。没想到,他居然是给西府军报信的,那么应该是我们这一方了? 我点了点头,道:“是。” “那种怪兽真的那么厉害么?” 也许是我多心,可是从小朱的脸上,我看不出有多少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的心一沉,道:“是,那种怪兽很厉害。” 他撇了撇嘴。也许,在他心目中,一定也有武侯统兵失误,以至兵溃的想法。可能,他正在想道“若是西府军为主力,那种溃败就不可能”之类的想法吧。我也没有多说,只是道:“现在西府军有多少兵力?” 一说起这,小朱登时红光满面,道:“自逆贼李湍败亡后,我军已恢复旧制,现在仍有五万大军。可惜你们南征时我们没能同行,不然,武侯也不会有不测了。” 如果西府军共行,说不定我们败得更惨吧。多了几万人,指挥不灵,粮草消耗却要更多,实在并没有太多必要。事实上,我们在军事上并不曾败,蛇人尽管攻击力强得惊人,如果我们能保障后勤辎重的话,未必不能坚守下去。只是说这些,好象也只是败军之将的嘴硬,我只是淡淡地说:“也许吧。” 马匹前行,在山中曲曲弯弯地走了半日。虽然符敦城就在眼前,隔着一条大河,似乎伸手可及,可是走来却仍要半日。我道:“还有多少路啊?” 小朱笑道:“看山跑死马,楚将军走得倦了吧?快到了。” 的确,又转了几个弯,前面出现了一座行营。营门口有卫兵守着,远远的,有人叫道:“小朱,你们先回来了?老杜去哪里了?” 小朱回头道:“到渡口了,下马吧。” 我跳下马,他也下了马,叫道:“阿昌,我们带回了南征败军的楚休红将军回来了。” 行营里一阵喧哗,大概他们也都吃了一惊。我们走进行营时,门口已有一些人聚着了,我刚进门便被他们围在当中。有人大声道:“你是从南征军中逃回来的么?南征军真的败了?” 我道:“是。” “说来听听。” 自承失败,也许不好受,但那也是事实。可是要我这么说如何败的,实在没心情。小朱大概也觉察了我的样子,道:“让楚将军歇息一下吧。阿昌,馒头还有么?” 那个叫阿昌的士兵道:“有,有,刚出锅呢,我去拿。” 小朱对我道:“楚将军,你先在这里歇一下吧,等杜将军回来,再渡河向两位都督禀报。” 行营很是简陋,但是风餐露宿惯了,坐在床铺上,也实在是一种享受。我刚坐了一会,那个阿昌端了一盆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过来道:“楚将军,请用。” 我们现在吃得虽然不算太差,不过那些淡而无味的肉也吃得有点腻了,我抓过一个馒头,道:“多谢。”三口并作两口,便吞了下去。 热气腾腾的馒头吃下去,实在有如无尚的美味。我一连吃了三个,才算停手。看看他们都有点目瞪口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失礼了。” 小朱长吁一口气道:“你真能吃。” 我不禁苦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品评我,我道:“已经有大半年没好好吃过一顿了。” 小朱道:“楚将军,你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全军覆没的?” 这时有不少行营里的士兵也挤过来听。我刚想说,阿昌递过了一杯水道:“楚将军,喝口水,慢慢说。” 杯中满盛着碧绿的茶水。天水省雨水多,茶树长得很好,在帝国腹地以产茶出名。这杯碧绿茶水喝下去,口齿生香。我喝了一口后,道:“那时我们攻破高鹫城后的事了……” 我向他们简要地说了一遍,当然,最后决议吃人的事没有说,只是说绝粮后还坚守了许多日子,听得他们长吁短叹的。虽然我的口才不甚佳,但是说起管弘的力战,苍月公最后的计谋,也是很让他们感叹。正说到最后我们坐着薛文亦的飞行机逃出城时,却听得外面有人喝道:“人都到哪里去了?快出来!” 正是杜禀的声音。他们都跑了出去,我也走出行帐,却见杜禀和那几个巡视的人都回来了,好几个人合乘一马,吴万龄他们也回来了。没想到山马貌不惊人,长力却一强如此。 杜禀一见我,点了点头道:“楚将军,你的同伴都带回来了,我们马上向周陶两位都督禀报去。” 他跳下马,带着我们向河边走去。这个行营驻在一座断圮的桥头,原先这座石桥横跨押龙河,由于李湍反叛,桥已经被破坏了,设这个行营是为了摆渡吧。 我们坐上了一座大船,杜禀道:“小朱,你要严加盘查,若有异动,马上报告。” 现在蛇人的动向不知如何,可能,得胜后的蛇人正调兵遣将,不知什么时候会攻来,杜禀的话中也有种忧虑。 船开动了,我看着河中的流水,突然一阵怆然。 河水汤汤,水面还带着些落叶枯枝。远远望去,符敦城下的壅泥也是暗红色的。上一次来时,那些暗红还是鲜红色的,过了几个月,红色成了暗紫,也许不用多久,就会成为黑泥了。 那是在府敦城下攻守士兵流出的血啊。帝国经此浩劫,有多少城池的泥土也变成了红色?我看着在正午阳光下的符敦城,心中涌动的,却是一股莫名的悲苦。 我们进入的是府敦城的南门。 押龙河是从西南向东北向流入大河,两条大河间行成一个夹角,符敦城就建筑在这个角上,因此南北两门都是水门,东门外则是一片滩涂。听说许多年前,东门外那个两河边的夹角之城是一片沃野,粮草年年丰收,因为每到夏季,河水上涨,将这一片滩涂淹没后,留下来的土地极是肥沃,种稻一年两熟,单是这一片田地出产的粮食就足以让符敦城自给有余。但是不知哪一年,押龙河中的鼍龙滋生渐多,在大河和押龙河的夹角处筑下巢穴,地域年年扩大,以至于田亩年年缩小,现在东门外只有两百多亩了。好在符敦城外沃土甚多,对城中也没什么大影响。西府军与李湍相抗时,李湍虽然尽是些乌合之众,但粮草充足,西府军也一直没办法将他彻底击败。武侯南征时也调出许多粮草,但西府军得胜后仍然毫无缺粮之虞,可见天水省产粮之盛了。 船刚驶入南门外的渡口,一队士兵已守在渡口上,一个领头的道:“杜将军,有何紧急之事要禀报么?” 杜禀在船头大声道:“武侯南征军全军覆没,此信属实,我带回南征军余部,要面见都督。” 那人吃了一惊,道:“真有此事?看来那人不是妖言惹众了。杜将军,你们先在城外将息,我马上去禀报都督。” ※※※ 西府军的都督府便是原来李湍的总督府。天水都督节制中西四省,成昧、秉德、朗月三省的总督当初也要听李湍调遣,因此这总督府相当豪华。我倒有点不知李湍怎么想的,他虽然爵位仅仅是个司辰伯,比苍月公要低两级,但实力实与苍月公不相上下。不知为什么放着帝国的一镇诸侯不干,却要投靠苍月公。 到了都督府门口,杜禀下马道:“我先去禀报,楚将军,请你们稍候。” 我看了看和我一起来的张龙友,他也看了看我。我把吴万龄留在安置我们的地方,是怕万一情况有变,张龙友一个人在那里难以收拾。可是就算留吴万龄在那里,其实也没什么大用。我点了点头道:“请杜将军费心。” 都督府门口的卫兵也好奇地看着我们,他们大概也听说了这件事。我和张龙友两人衣着褴褛,我还有件软甲,张龙友的衣服却破得很多,虽不至象要饭的,也相去无几了。我苦笑一下,小声道:“希望周陶两位都督别把我们当逃兵看。” 等得没多久,杜禀出来道:“都督传你们进去。” 一听到他的话,我的心不禁一沉。杜禀遇到我开始,虽然不见得如何客气,但还有点礼貌。他准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现在一下对我如此不客气,只怕情况有点不妙。但到了此时,也没退路了,只望西府军的都督不至于翻脸无情。 我跟着杜禀进去,心中惴惴不安。张龙友跟在我身后,他大概也觉察有点不对劲,不时看看我。 都督府造得很是高大,我只道都督在中堂见我,哪知到了中堂,却一个人也没有。我道:“两位都督呢?” 杜禀道:“周都督在里面与人练刀。” 在练刀的地方见我么?我心头又是一阵跳。西府军正都督周诺,出身军人世家,历代在西府军中。他有高祖和祖父都做过西府军都督,其余在西府军任中高级军官的也有许多,几乎象世袭的一样。对于周氏一族,向来有“不苟言笑”的风评,周诺的祖父当都督时,因为一生从来不笑,所以有“铁面都督”之称。周诺虽没这等评价,但也有不近人情之称。上一次武侯与西府军联手攻入符敦城,因为西府军中有不少人家属都在城中,所以没有屠城。但那一次周诺为制止沈西平部下在城中施暴,与沈西平差点火拼起来,大概他也听得杜禀报告说我是龙鳞军统领,有意要怠慢我吧。 如果仅仅如此,那还好一点。无论如何,我要忍下来。其实从内心来说,我也觉得那一次沈西平有些过份。只是右军军纪一向太成问题,那时沈西平也是骑虎难下,倒也不可深责。 走过中堂,是一个大院子。在院子有左边一排房子里,不时传出木棒相击的声音。那是周诺的练刀房吧?上一次匆匆而过,而那时我只是前锋营百夫长,根本没资格进都督府来,也没来过这里。 到了练刀房门口,杜禀在门口跪下,大声道:“周都督,南征军楚休红将军求见。” 我也跟着他跪了下来。无论如何,周诺的官职远在我之上,我也决定,就算周诺要啐我两口,我也认了,更不消说只是跪一跪。 张龙友也跪在我身边,只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让他进来。” 杜禀对我道:“进去吧。”他先跨了进去,我跟在他身后,也走进练刀房里。 这练刀房很大,地上铺着地板,磨得相当光致,涂过一层生漆,年代也有点久了,漆色有些发暗。一个身穿短甲的中年汉子手中持着一把木刀,正在和四个人周旋。 他就是周诺吧?上次匆匆一面,我只是远远地见过他一次。这回,才算看得清了。 周诺一脸虬髯,身材也相当高大,手中握的是一把大号木刀。木刀是帝国武校中练习用的,虽然比真刀要少些危险,但他这把木刀比一般的要大一号,若是用力击中人的话,只怕连骨头都会打折。 和他对战的四个人也相当高大,其中一个甚至比周诺还高出一头。四个人围着周诺作势欲上,却总有点畏缩的样子。边上,已有两个人坐在地上,大概是被周诺打倒的,以至这四个人都有点害怕。 这也难怪,和周诺对战,要是击中他的话要获罪,可被周诺击中又要受点伤,他们当然都要畏缩不前了。 周诺持着木刀,突然大喝一声,一刀劈向那个特别高大的人。那人是个左撇子,周诺的吼声叫得他浑身一抖,提刀来架,“啪”一声,周诺的木刀正击在他的刀背上,震得地板也是一颤。 周诺竟然用这么大的劲!这一刀要是劈中,只怕那人头骨也会劈开的。我吃了一惊,这哪里还象在练习,简直是以生死相搏。 周诺的木刀在那人的木刀上一提,轻轻一挑,木刀又弹了起来。他回头喝道:“你们是饭没吃饱么?” 被他一喝,另三个人都是一震,一起攻上。这三柄木刀劈得相当快,要是周诺被劈中,只怕他也会受伤。周诺的脚步一错,木刀在身周划了个圈,那三柄木刀象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几乎是同时被格开,也只有一声响。 好刀法!即使是那几个人不敢真的跟周诺动手,但他这等刀法也的确可称神妙二字。 那个高个子忽然抢上一步,一刀向周诺劈来。刚才周诺的进攻被他挡住了,此时周诺对着另三个人,对着他的是右半个身子,他这一刀又是横着劈过来的,周诺若要格开他的刀,势必要将刀竖起来,而这姿势相当别扭,他这一刀来势又极快,周诺恐怕也未必能格住。 边上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如果周诺被伤了,那人只怕也要获罪。只是他攻上来时大概也没想过这时,我只看见他抿着嘴,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刀已近身。 刀的防御大约以离身两尺到三尺间。如果敌方的刀攻入二尺以内,那便是败局已定。这汉子的刀术也当真不凡,也许,周诺会中这一招了。 别人的惊呼还不曾平息,却见周诺忽然退后一步,手一松,木刀直射向这汉子,又极快地踏上一步,双手又以掌心相对,猛地合起,两掌象钳子一般夹住了那汉子的刀身。这一退一进,闪过了那高个子的一刀,再加反击,而另三个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也就是他夹住刀的同时,他掷出的木刀重重地击中了那个汉子,那个高个汉子如遭雷殛,人大退了两步,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象是憋住什么,可是刚定了定,却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嘴里“哇”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也正是此时,又是“啪”一声响,另三个人左手握着右手腕,手中的木刀落到了地上,周诺提着刀,神定气闲地退后一步,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那几个汉子跪了下来,那吐血的汉子也跪下,嘴里仍在滴下血来。周诺掷出的木刀力量很大,只怕已击断了他的肋骨。如果那是把钢刀,准得穿胸而过了。 周诺先对着那高个子道:“阮强,你很有进步,加俸五百。” 阮强尽管还在吐出血来,脸上却露出喜色,道:“谢都督。” 周诺微微一笑,又对着另三个道:“你们还要多练,先保持原样吧。” 这三个也就是最后被周诺一刀扫过,三把木刀齐落那三个人。他们的手腕大约也受了点伤,但不会太重,因为还能双手撑地,齐声道:“谢都督。” 周诺又转向另两个。这两个大概是最先被打倒的,打得也相当惨,一个的眼角下一大片乌青,若是那一刀稍微上一点,只怕眼都要瞎了。另一个更惨,肩头的衣服被撕开一条大缝,上半身差不多赤身裸体了,肩上高高地肿起一声,又青又紫。 这两个人大概会被罚俸吧。 我正想着,周诺喝道:“拖出去,每人责打二十,革去官职,罚俸三百。” 这两个人跪了个头,却也没什么不满之色走了出去。反倒是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周诺竟然如此严厉。 仅仅是练刀落败,夺去官位,罚俸还不算,居然还要责打。虽然与我无关,但也不禁暗暗撇了撇嘴。周诺治军,看来只是以铁腕。这样治军可能极有成效,但总有隐患的。 那几个人都出去了,周诺用木刀指了指我,道:“你,是南征军败回来的楚休红么?” 他的话极不客气,简直毫无礼貌可言,我不由一肚子气,但还是跪了下来,道:“末将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参见周都督。” “你们南征军还有剩的么?” 他的话仍是那么不客气。我忍住恼怒,道:“禀周都督,南征军攻破高鹫城后,反被一支不知来历的蛇人大军包围。武侯突围失败,守城四十日后,城池失守,全军覆没。得以逃脱的,只怕百无其一。” “百无其一?”他象是捉摸着这几个字,静了一会,忽然喝道:“胡说!若百无其一,你为何还有带女子逃出城?明明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我没有抬头,只是道:“都督明察,我们是乘坐军中工正薛文亦的飞行机逃出。此人也已在符敦城中,都督可向他询问。那四个女子本是君侯选来敬献帝君的,末将受君侯之命,携其脱身,绝非脱逃。” 又是一阵静默。过了一阵,却听周诺道:“你呢?你也是龙鳞军的?” 他问的是张龙友。张龙友也跪在我身边,听他问起,道:“卑职是君侯帐中参军张龙友。” “你是参军?”周诺忽然又发现了一阵大笑。张龙友也不太象是军人,就算参军也不太象。他走到张龙友身边,道:“你也带剑?” 我只觉头里嗡地一声响,差点晕过去。张龙友那把剑的原主人准是来报信的那个人,小朱跟我说起过,那人剑术极强,周诺曾命人捉下他,这人一把细剑抵住十几人,那么这把剑一定给人印象很深的。我以前只担心那人会不会是西府军的人,才让薛文亦做了个剑鞘,这剑鞘做得也很大,别人定以为里面是把双手重剑,有谁知道其实是把细剑。可周诺若是认出这把剑,以为张龙友就是那个人,那可糟了,连我的话也成了造谣。 我道:“周都督,张龙友是君侯一手提拔上来的参军,他不擅枪马。” 嘴里说着,心里却一阵阵发毛。这件事也是我考虑不周,我听小朱说那人不是西府军的便认为不要紧了,没有想得深一层,也不曾跟吴万龄说。不然,以吴万龄的缜密心思,他一定能看出毛病了。 可是,错也错了,现在再后悔也没用了。 周诺倒没再去注意张龙友的佩剑,转向我道:“那么楚将军一定弓马娴熟,深通兵法了?” 我道:“末将不敢说弓马娴熟,深通兵法,然弓马兵法纪皆有可取之处。” 周诺笑了笑,道:“你倒是不谦虚。” 我正想着他这话的意思,却突然听他喝道:“起来!” 我浑身一激凛,却听得一股劲风扑来,周诺将手中的木刀向我掷了过来。我一下跳起,双手一伸,接住了木刀。他这木刀是平平掷来,我也两手齐接,看上去一定相当巧妙,似乎我们两人练熟的一般,边上几个人都叫了声好。 可是,我的双手虎口处却一阵痛。周诺这一刀掷得力量相当大,如果我接不住,这一刀一定打在我头是放水了。 周诺又将木刀舞了个花,转过身,又踏上一步。木刀虽然又硬又长,可是在他使来,几乎象是柔软的,刀影绕着他的身体,象是将他全身都包围起来。他在我面前欲进不进,可是我却觉得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压力压在我身上,我几乎无法动弹。 他的斩影刀是利用极快的刀势劈开空气,使得空气波动有异,从而使得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吧。如果是一个瞎子,我敢说他这斩影刀绝无用处。 难道我要闭上眼睛么? 周诺的刀法实在很是神奇,不过这种刀法也只有步下一对一时才有用,如果在战场上,那并没什么用处。可是现在不是指摘他刀法不对的时候,我却得想办法正面应付他这种刀法。也许,我不能击败他的话,周诺会把我当成平常的败将,也许会把我算成逃兵就此拿下也说不准。 周诺的刀势越来越强。他每出一刀,我根本无法看清他出刀的来龙去脉。我咬了咬牙,只待硬着头皮上,这时,忽然听得有人叫道:“周都督!等等!” 我舒了口气。是有人来为我求情么? 周诺的刀势一下减弱了,他笑道:“陶都督,你怎么有空过来?” 那是西府军的副都督陶守拙来了? 周诺和陶守拙我都不曾面对面见过,但陶守拙的声音听起来便是忠厚长者之声。周诺的无礼让我敢怒不敢言,也许陶守拙能通人性一些。 周诺已收起了木刀,我正想把木刀也守起来,忽然脚下一软,人跌跌撞撞地冲上一步,膝盖一软,竟然半跪在周诺的跟前。周诺微微一笑道:“楚将军不必多礼,在我斩影刀刀势下能支持这么长时间,你还是第一个。” 我不禁哭笑不得,可心里也不由得一阵佩服。周诺的斩影刀似乎绝不止隐去刀势那么简单,他并没有攻击却已让我象激战一场一般疲惫,如果真的攻上来,我也不知自己能抵得他几刀。可是他再强,这等无礼之举却让我恼怒,偏生他又误以为我是在向他行礼,还让我不必多礼,我不由得胸口象堵了团东西一样,纵然一肚子气,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听得陶守拙笑道:“周都督,听说你强要龙鳞军的统领比刀,那可唐突得很,不是待客之道啊。” 随着这话语声,陶守拙走进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四章 归乡之路 陶守拙的声音很响亮,但人却不太高,面白无须,也象个士人。从他样子来看,似乎该是个宽厚的人,不过也未必。沈西平的样子也很清雅,看到沈西平的人绝想不到他会是个好杀的人,陶守拙约略有些沈西平的样子,我也不知他是不是也和沈西平相似。 他走进练刀房时,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一进门,陶守拙便对我笑道:“这位便是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将军吧?” 我还不曾站起身来,趁势也半跪在地上向他行了一礼道:“陶都督,末将正是楚休红。” 他眯起眼打量了我一下,道:“楚将军远来辛苦,请去歇息吧。你是要回帝都么?” “是,望两位都督施以援手。” 陶守拙笑了笑道:“好,我与周都督商议一下,明日送你们回帝都。” 周诺似乎要说些什么,陶守拙道:“唐开。” 他身后的一个随从躬身行礼道:“唐开在。” “你陪楚将军去来仪馆歇息吧,我还有事与周都督商议。” 唐开道:“是。”转向我道:“楚将军,随我来吧。” 我站起身来,又向周诺和陶守拙行了一礼道:“二位都督,末将告退。” 告退是告退了,但手里的木刀一时还不好放,杜禀过来接了过去。在他接刀时,我见他眼中带着些笑意,也不知有什么开心事,和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我道:“多谢。”和张龙友两人跟着唐开走了出去。 杜禀原先将我们安置在城门口行营边的一间屋内,唐开引着我们到了来仪馆。这来仪馆是家客栈,门口挂了块很大的匾额,上面便是“来仪馆”三字。我正要走进馆门,却听得身后薛文亦惊道:“是鲁晰子的手笔啊!” 我也不知鲁晰子是什么人,我只道出了什么事,转头道:“怎么了?” 薛文亦半躺在担架上,指着那匾额道:“统领,你看,这三个字是鲁晰子所凿!”他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虽然人还很是委顿,一根食指却在指指点点,似乎正在捉摸这三个字运凿的方位法度。唐开本走在最前,听得薛文亦的叫声,转头道:“这位先生眼光不坏,这三个字正是鲁公于天佑五年巡游至此时所凿。” 我道:“鲁晰子是什么人啊?” 薛文亦道:“统领,你不知鲁公是何人么?唉。”他这一声长叹叹得一波三折,似乎我不知鲁晰子是何人,这一生是白活了一般。我道:“我是不知,好象没有一个名将姓鲁啊。” 薛文亦道:“鲁公是百余年前天下第一名匠,有‘鬼工’之称。他本也在军中为工正,因斧凿锯刨之技天下无双,先帝将他提拔入工部任侍郎之职,监修郊天塔。” 郊天塔是帝都名胜,位于帝都西郊华表山上,建造已逾百年,本是当时的帝君突发奇想,要在华表山造一个全帝国最高的建筑物,祭祀天神和历朝历代的将士。华表山风很大,国殇碑高达五丈,本已似非人力所能,而郊天塔却达三十六层,连塔尖共二十九丈七尺,建成时,这一代帝君的御制诗中有“浮云未敢凌其上,天下名山孰与齐”之句。 华表山不算高,算上这二十九丈七尺高塔,也不见得是天下至高。我听说帝国西南边陲,人迹罕至之地,有连绵不尽的群山,每一座山峰都高耸入云,便是一百个郊天塔那么高也有,帝君诗中的“已无山与齐”的话自然是吹牛而已。不过帝都一带方圆百里,的确再没一座山能比建在华表山头的郊天塔更高了。登上郊天塔周诺有提拔我当指挥使的意思,大为不满。所以听到陶守拙说要送我回帝都去,他就马上又变了副脸色了。 想通了这点,我不禁失笑。周诺也算个自行其事的人,也许在他眼里,只要刀法好便可以当指挥使的,他倒没想到,我根本不属西府军,就算当了指挥使,第三路的士兵哪里会服我?何况我也根本不想留在这里。 我道:“原来如此,这事反对的人很多,副都督陶守拙看样子是坚决反对的,事情铁定泡汤。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也可以早点回去。” 吴万龄叹了口气,道:“其实,留在西府军也不见得不好……” 我道:“留在这里,那四个女子怎么办?” 吴万龄脸一红,道:“要是留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开枝散叶吧。凑得也巧,我们四个人,她们也是四个……” 我不禁笑了。这四个女子是武侯搜来要献给帝君的,但如今我们也不必在意这事了。我道:“回到帝都,我们当然不会把她们献出去了。我也不想靠她们升官,不然何以面对九原下的君侯?” 一说起武侯,我们都不禁沉默了。十万大军,现在大概也大多已战死在最后一战中了。那么多曾朝夕相处的袍泽,现在,也许已是高鹫城中的一堆枯骨了吧? 吴万龄被我说中了心事,脸又是一红,也不再说什么了。他年纪和我相近,平常比较沉默寡言,但知慕少艾之心倒也没什么异样。便是在辎重营中被叫成呆子的张龙友,他岂不也会喜欢一个女子?就算一直躺在拖床上的薛文亦,我笑道:“你害什么臊,便是薛工正伤重躺着,也没少跟那个秦艳春眉来眼去。” 薛文亦虽然伤还没好,依然躺着,听我这么一说,也不由得笑了,道:“楚将军正会说笑话。” 正说着,有人敲了敲门,听得那个秦艳春在门外道:“薛先生,可以进来么?” 我笑了笑,道:“薛工正,不打扰你们情话绵绵了。吴将军,我们去洗澡吧。” ※※※ 来仪馆依着一个温泉而建,在屋后,有一个巨大的澡堂,当中用石头砌出了一个浴池,里面是一池温泉水。听说这也是鲁晰子的设计,温泉水一头进来,一头出去,浴池中的水总是保持流动,所以一直很干净。 我们来洗时,张龙友正在里面洗着。浴池居然是男女混浴的,那些女子大概也都是些有钱人的侍妾。洗完了,穿起了新衣服,吴万龄忽然道:“楚将军,她们怎么不来洗?” 我笑骂道:“你真是饱暖思淫欲。” 吴万龄被我骂了一句,也不禁笑了笑。 洗过热水澡,我舒展了一下身体,只觉舒服得如坐春风,道:“薛工正大概还得鬼混一阵,我们出去逛逛吧,看看符敦城。” 吴万龄道:“好啊,我也想再看看这儿。听说兵乱以前,符敦城中平常便有百万人口,是中西四省中的第一大城,古迹也很有不少。” 张龙友道:“是,法统共有三十六洞天,天水省便有霍林上玄、太乙总玄、洞虚咏真、太玄司真、宝玄洞真、朝真太虚、大酉华妙七个洞天,其中太乙总玄、太玄司真、宝玄洞真便在符敦城一带,通称为三玄洞天。” 吴万龄道:“张先生,你这些倒背得熟。” 张龙友道:“这等名目,我从小便背得熟了,只是一处也没去过。除了三十六洞天,还有什么九山二十四治、三界七十二福地,我都背得很熟的。” 他还待再说下去,听他的意思好象要把那九山二十四治,三界七十二福地全背上一遍,我忙打断他道:“行了,以后再说吧。我们去看看外面。” 我们刚走到来仪馆门口,有个人走到我们跟前道:“三位将军,你们要出去么?” 我道:“是。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是来仪馆的司馆,我叫梁德,叫我阿德便可。唐开将军关照我,三位将军若要出门,由我陪同几位出去。” 这是监视我们吧?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有他带路也好,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细作,有什么要瞒人的。我道:“好吧。” 在符敦城里走了一圈,已是黄昏。城中尽管处处疮痍,但也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符敦城一向易守难攻,城中又粮草充足,若无内乱,城中一向安定,所以天水省虽然僻处一隅,人口却是十九行省中最多的。现在兵祸已息,城中虽然人口大减,仍不失繁华,到处都有做生意的人。听梁德说,现在府敦城又有了五十万人口了。西府军总营原先在天水省北部,迁入城中后,驻地的居民有不少也跟了过来。看样子用不了二十年,符敦城又会回复百万人口的洋洋大观。 绕过一圈后,夕阳在天。我们站在城南的望江阁上,看着押龙河。河中波光粼粼,夕阳把河水也映得通红,河心时而有鼍龙翻起波浪,远远地望去,只是说不出地祥和。 不知如何,我心头一痛,似乎要落下泪来。这时,听得张龙友叹了口气道:“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两句是天机法师在《皇舆周行记》中的诗。《皇舆周行记》我不曾看过,但这首诗却流传甚广。天机法师当初随太子周游天下,经过成昧省首府石虎城时,在城外的江滩上见到一片白骨,怆然吟就的。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淘洗旧刀枪。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作战场。” 我默默地念着这首诗。这首诗只是天机法师口占而成,我也无法体味出里面有什么高妙,但那种隐隐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数十年后,依然如在目前。 帝国军和共和军,都只是人而已。记得我和路恭行在助守北门时,路恭行对那老琵琶师这么说过。可是没什么不同的两军成为势不两立的敌手,如果说士兵本身,根本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说到底,只是为了帝君和苍月公两个人的名份而已。可是苍生何辜,为了英雄们的事业,他们就该如蝼蚁一般死去么? 长风吹来,涛声一阵接着一阵,依稀似有千军万马,又似呜咽之声。 ※※※ 陶守拙没有食言,第二天我们一起来,唐开已在门外等候。我刚走出去,他向我拱拱手道:“楚将军,周陶两位都督已为诸位将军备好车马,由我护送将军入帝都。” 我倒小小吃了一惊,陶守拙好象迫不及待地要让我走似的。我本以为他最多给我一辆车,几匹马,没想到他还派人来护送。我道:“两位都督错爱,楚某实在感激涕零。” 唐开道:“本来两位都督有意请楚将军盘桓数日,要向楚将军打听一下战况,只是为帝君贺寿的贡使马上就要出发,不可误了行程。” 原来如此。我道:“我去向两位都督拜谢辞行,请唐将军带路吧。” 我跟着唐开到了都督府。没想到,周诺居然还在练刀房,看样子昨天在练刀房见我也不是他故意折辱我,而是他习惯如此。我向他跪谢后,他也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两句“一路平安”之类的话,不知陶守拙跟他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他对我一下毫无兴趣了。 陶守拙倒很是热情,跟我寒喧了一阵,还对我不能留在西府军大表了一番惋惜。若非我知道内情,只怕要以为是他力主让我留下而周诺不同意了。我一向对这等两面三刀的人物不甚相能,也只是嘴上客气了几句,心里只是暗笑。 辞别了周诺和陶守拙,出了北门,由西府军在渡口的卫兵送我们渡江。贡使一行有五十余人,十辆大车,我们则是两辆车,两匹马。我和吴万龄骑马,她和两个女子一辆车,张龙友和薛文亦、秦艳春一辆车。 一上大江北岸,距帝都还有一千余里。车每日可行百里,十余日也可抵达。也只有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帝都已近在眼前了。 ※※※ 帝君的寿辰是三月二十三日,还有近一个月,按理,这贡使走得再慢,一个月也能到达帝都了,不至于要那么急法。陶守拙迫不及待地要送我走,也许是怕我留在符敦城会夜长梦多吧。不管怎么说,他没有把我按上个逃兵的罪名,总还算是忠厚,我还得感激他。 唐开也充任贡使,他部下中有个叫夜摩大武的很是健谈,因为他是走在队伍最后,和我相并,一路跟我聊个不停,我向他打听了很多天水省的物产风俗。 天水省因为雨水多,盛产茶叶和蚕丝。北地太冷,养不好蚕,所以蚕一向出在大江以南,但养蚕的桑树却不知为何只有在天水省长得最好。以前和平时期,每年一到秋季,天水省便挤满了四处来收取蚕丝以及绸缎的商人。但自苍月公叛乱以来,兵荒马乱,五羊城的商人被阻断了路途,而符敦城的蚕户也无心再养蚕,去年的蚕茧收成很差。西府军入主天水省后,鉴于民生凋敝,便大力发展蚕桑,听说今年的蚕茧又会有很大产量。 茶叶是天水省另一项收入来源。天水省的茶叶与帝国东部的之江出产的齐名,每年足可生产数十万担鲜叶,炒干后的数量仍很可观。茶叶不喜水,也怕日光,天水省雨水甚多,所以茶叶嫌味淡一些,品质与之江省相比有所不及。不过之江省人口少,从茶叶的产量来说比天水省要少得多。除了这两宗以外,天水省还盛产山马。山马个头较矮,跑得虽不快,长力却极好,这次贡使也选出八匹个头较大的山马进贡。这几匹不同于一般的山马,长力和速度都好,完全可与军中常用的宛马中的良驹相比。 听着夜摩大武滔滔不绝地说着天水省的物产,便是坐在马上也眉飞色舞,若是站着的话恐怕要手舞足蹈了。我笑道:“夜摩兄,你对乡土可很是自豪啊。” 夜摩大武道:“自然,生于斯长于斯,这块土地就是我们的生身父母。” 夜摩大武只怕也是个士人出身,说话也很是文雅,但他这句话却令我大起同感。这块土地生我育我,但正如天机法师所说的,“只与英雄作战场”,只是一片杀戮之地而已。 我不想再想这些了,笑道:“夜摩兄,你这姓氏可真少见,我还不曾碰到过有你这个姓的。” 夜摩大武道:“楚将军,你弄错了,这不是我的姓,是‘氏’,我的名字叫大武?德拉旺堆?孔巴,是夜摩族的人,你们华族可没有‘夜摩’这个姓,我原来名字不太好叫,所以才被人这么叫法。西府军中,我的族人不少,你只消看到有姓夜摩的全是。呵呵,蛮族之人。” 我叹道:“民族只是民族,大武兄谈吐不俗,说什么蛮族。我虽是华族,与大武兄相比,真是望尘莫及。” 夜摩大武道:“楚将军谬赞,大武实在愧不敢当。对了,楚将军,你们带来的这四个女子是从高鹫城掳来的么?” 夜摩大武这个“掳”字说得很难听,但这也是事实。我道:“是。”正想说一下,现在她们不是俘虏之类的话,却听得走在前面的唐开喝道:“夜摩大武,过来一下。” 夜摩大武答应一声,催马上前。大概唐开听到了他的话,怕我尴尬吧。其实我倒没有什么好觉得尴尬的,事实就是事实。 我扭头看了看,吴万龄骑马走在她乘的那辆车边,大概是护着她们。 回到帝都,我们大概会同时成家吧。可是,突然间,我想起了苏纹月。 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子,可是,现在,她的魂灵在哪里了?会不会怪我? 我心头一阵阵搐动地痛楚。苏纹月的一颦一笑,好象如在目前。 这是夜摩大武又带马过来了,仍是走在我边上。我道:“大武兄,有什么事么?” 夜摩大武道:“要过乙支省境了。唐将军让我们小心点。” 我想问问到底有什么事,看他的样子,好象一下子不敢多说,也许,唐开是警告过他,让他不得跟我多说什么吧。想起在符敦城里,我们出去一趟还得有一个梁德跟着我们,西府军对于我们仍是很不相信啊。陶守拙在劝说周诺打消让我进入西府军的主意时,大概也对他说“来历未明,未可置于身边”之类吧。 我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一晚车队歇在一个山坳里,第二天一大早重又出发。天水省一带山岭崎岖,大江在群山中蜿蜒穿折,奔流向东。乙支省和天水省相邻,过大江向北再走一百余里,翻过一带山脉便是乙支省境。乙支省远没有天水省繁华,人口极盛时,全省也不过两百万,经过兵乱,只怕更少了。 走了一程,绕过一个山口,唐开突然带马向回跑来,大声道:“要过鬼啸林了,大伙儿当心,刀枪都拿出来。” 他沿着车队跑了一圈,押送车子的西府军都取出了军器。我有些茫然,道:“大武兄,怎么了?” 夜摩大武道:“鬼啸林现在有一批盗匪啸集于此,遮断要道,经过这儿时得当心点。楚将军,你没兵器么?” 我的武器只有一把百辟刀。百辟刀虽然锋利,却只是腰刀,在马上没什么用。我看了看吴万龄,他在我身后也有点茫茫然。夜摩大武催马到一辆车前,从车上抽出两枝长枪。这长枪原先被绑在贡品边上当成加固的木棍的,大概也是非曲直物两用吧。他把长枪交给我们,道:“若真碰到了那盗匪,你们小心点。” 我接过长枪掂了掂。天水省的人普遍较矮,这长枪也比我惯用的轻好些,但他们的战斗力却并不见得弱。我把枪舞了个花熟熟手,搁到马身上,道:“那盗匪很厉害么?” 夜摩大武道:“他们原是李湍的卫队,共有百余人,为首的原是李湍的贴身侍卫,名叫曾望谷,自称‘鬼头曾’,这支匪兵也自称为‘鬼军’。鬼啸林方圆有两百多里,他们来去无迹,专门掩杀西府军的人,我们曾派大军扫荡,却根本找不到他们。 夜摩大武说完这些,又马上闭上了嘴,大概想起唐开的告诫。 怪不得要两百多人来保护贡使吧。听夜摩大武所说,曾望谷专门掩杀西府军,那也是为李湍报仇的意思。这地方正值西府军到帝都的要冲,曾望谷守在这里,西府军也防不胜防。 鬼啸林里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巨树,高的有十余丈,矮的也有五六丈,地上的落叶积得厚厚的,也不知有多少年了,而树叶也长得茂密已极,风吹过,满树叶子被吹得一阵阵响,真有如鬼哭。现在正是大白天,阳光却只有从树叶的缝隙间偶尔漏下一些,里面仍是一派阴森。 这里也实在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如果是蛇人的话,在这种树林里更能显其长,只怕有十来个蛇人便可将两百多士兵斩杀干净了。曾望谷的手下不知战斗力如何,肯定不及蛇人善战。但他原先是李湍的贴身侍卫,那绝非弱者。 我不禁忧心忡忡,带了带马,走到吴万龄边上,小声道:“吴将军,我们要小心点,防着他们从后面攻上来。” 曾望谷的人没有唐开人多,他们兵分两路前后夹击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也不可不防。吴万龄也有点担忧地看看四周,道:“楚将军,在这里骑军可无所展其长啊。” 那些大树虽然间隔不太窄,但马匹总不能如平原地带一样飞奔的。唐开的人全是骑在马上,一旦中伏,马匹反而成了累赘。这问题我也想到了,但一旦下马,车队行进的速度更加缓慢,只怕更会遭人伏击了。如果正面相对,曾望谷的队伍没什么可惧的,现在却不得不防。 我到了薛文亦所乘的车边,拉开了车帘。因为有个张龙友在里面,三个人倒是正襟危坐。一见我,张龙友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有乱军可能要伏击,你们要当心点。” 张龙友摸了摸腰间的剑,道:“要不要帮忙?” 我不禁失笑。张龙友的胆子倒也不小,只是他的本领,绝不在刀剑上,要他帮忙也是越帮越忙。我道:“你在里面吧,护着薛先生就行了。” 我到了车的另一边,和吴万龄一人一边守着。 鬼啸林正如其名,听着头不定。那时势力此消彼长,唐开回来后也必将一败涂地。 好个曾望谷。我看了一眼吴万龄,吴万龄也有些惊慌,我道:“吴将军,你稳住这儿。”提起长枪向路边冲去。 曾望谷多半躲在路右的树上。就算是在左边,我若能将右边的乱军击散,曾望谷也不能有什么作为了。我听得吴万龄沉声道:“全体镇定,贴在车右,不要慌。” 吴万龄整军实在有他的一套,我也放下了心。有吴万龄在,西府军自保有余,我只消去冲杀便是。此时我已冲到了一株树前,刚一停步,便觉一股厉风射来,我头一偏,一支箭正从我耳边射过,钉在了地上。我也顾不上别的,人一跃而起,长枪猛地刺出。但这一跃之力,枪头“噗”一声,尽没入树干中,只听得周围一阵惊呼,其中大概也有乱军的声音。 武昭在示范给我们时,他的全力一击可以将合抱粗的大树击穿。我力量不及他,但用力的巧妙之处,已颇得他枪法的三昧,这一枪定给所有人很深的印象。 这枪刺在离地有七尺余的地方,我挂在枪尾,把枪也扳得弯成一张弓也似,借着一弹之力,人象离弦之箭,猛地弹向空中。 这树枝杈很多,我用枪身弯曲之力弹起时,正射向一根很粗大的树枝。我的右手抽出了百辟刀来,看准那树枝,左手一探,抓住了枝干。也正是这时,头顶的树叶发出一片“簌簌”之声。 这是有人在树上向我发箭。由于这支箭几乎是笔直射下的,他不一定能看到我的人,只是凭感觉射下,也几乎是射过了一大团树叶。此时我正在翻身上去,人也是头上脚下,心知用百辟刀去格定是格不住,而脚正在踢人,心一横,趁势一脚扫去。这一脚也不知扫动了多少根树枝,只听“哗”一声,一大堆树叶被我扫得雪片一般坠落。在树叶中,一支箭也斜斜落下。 此时,我已翻身跃上了树枝,正好看见有个人坐距我头顶还有四五尺远的地方,正有些惊惶失措地拉着一张弓,准备搭上箭。我哪里还由得他动手,脚一蹬,人已跳起,左手抓住了他坐的那根树枝,右手的百辟刀直取他前胸。这时他哪里还坐得住?人在树枝上站了起来,作势要逃,但我的刀已如影随形,到了他胸前,这么近的距离,我都能看清他剧变的脸色了。 他本不该逃的,这么近的距离,哪里还逃得掉?本来他在上,我在下,他占了有利位置,但这人大概经历的战阵也不多,这般任由我攻击,自是让我占尽了上风。 我的刀几乎贴到了他的胸口,他手一推,将弓向我推来,大概试图用弓来挡我一挡,但百辟刀吹毛可断,他的弓弦一碰到刀锋便一下断开,绷得紧紧的弓“嘣”一声弹开,这使得他更站立不稳,我一声断喝,百辟刀没入了他的胸口,他眉头一皱,登时摔了下去,“砰砰”连声,一路也不知撞折了几根树枝。 我站在还起伏不定的树枝上,调匀着呼吸。刚才我实在有些轻敌,若不是这人箭术太差,以至于箭未至,声先出,我哪里还有命在?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如果是谭青、江在轩这路箭术好手,箭比声先至,我有九条命也得丢了。 这人的身体这时“砰”一声摔在地上。他坐在离地两丈多高的地方,从这儿掉下去,并不至于丢命,但他中我一刀在先,这般摔下去,怕也活不了。我正想看看这人,忽然面前的树叶又是一阵抖动,一支箭已穿过树叶,正射在我面前的一根横枝上,将这枝条射成两半,箭势仍在向前。我心一凛,百辟刀猛地在面前划了个圈,“啪”一声,一支箭正被百辟刀格开。 真是说到就到,我刚想着箭术好手能箭在声先,马上便出来一个好手了。我一阵心悸,心知这人再向我发箭的话,恐怕不能再有这般好的运气了,人向边上一闪,躲到了树干后面。也几乎同时,又是“啪”一声,一支箭正射在我面前的树干上。 这好手并看不见我吧,那他是凭感觉在向我射来的?我心头又是一寒。却听得路对面有人道:“那里的人,你是谁?” 一听这人的声音,我又是一惊。这人声音尖脆,听声音,似乎才十五六岁的样子。我靠在树干上,不敢出声,心知这人定是要借我的声音来确定我的位置,我要一出声,只怕眨眼间便会吃上一箭了。 这人不见我回话,恨恨道:“不管你是谁,你杀了我一个弟兄,我曾望谷定要取你性命!” 我有点默然。比起他的威胁来,知道他是曾望谷,那更令我吃惊。我一直想不到,曾望谷居然会是个半大的孩子。此时我再忍不住,喝道:“在下龙鳞军楚体红……” 我话不曾说完,眼前的树叶又是一阵抖动。我本来就已全神戒备,猛地伏下身去,“哧”一声,一支箭从我背上穿过。若慢得一慢,这一箭便要射在我身上了。 曾望谷一箭落空,又喝道:“快走!” 这时唐开带着百余人已回来了。曾望谷刚才没能一下击溃我们,若再不走便要落于腹背受敌之境。随着他的喊声,我周围发出了一片“簌簌”之声,从树叶的缝隙间望去,有一群人影在树顶上穿梭跳跃,有若猿猴,但人数并不会太多。只这他们刚才这一阵乱箭使得守在车边的西府军没敢有所动作。 唐开此时已经冲回车队,他喝道:“曾望谷,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 他手绰长枪,便要冲上前去。刚踏上一步,忽然从前面一箭飞来,唐开手中长枪一轮,但这一箭如电光石火,他哪里拨打得到?透过他的枪影,正中他的头盔。唐开的头盔是熟铜打制,这一箭也透不进去,只发出了“当”一声响。但这一箭也骇得他退了一步,不敢再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五章 莫非王臣 曾望谷虽然败走,但他的人伤亡很少,只有一个被我击落树下,其余的只是些轻伤;而西府军中,阵亡三人,重伤两人,轻伤十二人,好在贡使的车车壁很厚,躲在车里,一点事也没有。 夜摩大武从怀里摸出一本本子点过了名,报上了伤亡,唐开将长枪狠狠扎在地上,怒道:“他妈的曾望谷,等我入贡回来定要向都督请令,把这帮虫豸斩杀干净。” 他越说越怒,忽然挥掌在枪杆上一掠而过。我本以为这枪会被击倒,哪知他单掌掠过,长枪居然象被利刀砍过一般一挥而断。 枪杆是用很坚韧的木料制成,用刀砍也未必能有这般干脆利落地砍断。随着他这一掌,我也猛然一惊。 没想到,唐开居然有这等好的本事!怪不得他能托大去追击曾望谷吧。 这时唐开已在吼道:“将阵亡的三个兄弟就地掩埋,伤者视伤势轻重上车。” 夜摩大武把那本本子放进怀里,走了回来。等他走过来,我道:“大武兄,曾望谷到底是什么人?听声音,好象非常年轻。” “没人见过他,只听说他以前是李湍跟前非常得宠的人,还有人传说,他是李湍的娈童。” 我皱了皱眉。曾望谷是李湍的娈童?我也根本无法把那个斩钉截铁的声音跟“娈童”两个字联系起来。不过,听曾望谷的声音也很是尖脆,想必他的长相相当俊美。李湍有这种嗜好,我倒也不知道。 夜摩大武看着正在指挥士兵整理插满箭枝的唐开,喃喃道:“这人已经在鬼啸林盘踞了五六个月,我们几次想要围歼他都被他安然脱身,而且他的人也不见少,当真有他的本事。” 的确,曾望谷的箭术绝对是谭青、江在轩那一级的高手,而且他指挥部下,进退有据,定也深通兵法。虽然他手下尽是些乌合之众,却也很具威胁。如果这人也能收入龙鳞军中的话…… 我不禁有点想笑。到这时,我还想着龙鳞军。也许,现在龙鳞军从上到下,只剩了我和吴万龄两个了吧? 这时,唐开在那边大声道:“夜摩大武,宗洋也已阵亡,你给他记上一笔吧。他妈的曾望谷,这四条人命,我要你身上四块肉来换。” 他在那儿污言秽语地骂个不停,夜摩大武答应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翻了开来。我顺口道:“大武兄,我见你有本书啊。” 夜摩大武道:“那是本名册。楚将军也看过书么?”他从怀里又摸出一支黑黑的小棒,翻开那本名册,在“宗洋”的名字下写了个日期。 我摸了摸怀里,在高鹫城中拿到的两本还有一本在我身边。我摸出来道:“你这名册上能写字么?试试这儿,能不能写?” 夜摩大武接了过来,在封面上划了一条,但是他那根小棒在名册上记得容容易易,在我这本书上却只是划了条黑痕,轻轻一抹就抹掉了。他诧道:“楚将军,你这本书是什么做的?好象不是牛羊皮啊。” 帝国的,高级的用牛羊皮切成方块磨薄后再砑光,然后在上面写字,本本书价值不菲,而便宜的用竹简刻字后上色,一本书有数十斤重,携带大是不便。我拿到那两本书时便对制成这的材料很是不解,曾经切下一小条烧着试试,但这东西入火即融,变成黑黑地一小团,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我见夜摩大武的名册与这有些象,一样薄如树叶,本以为是同一种东西,没想到居然完全不同。我道:“你的名册是哪里来的?” 夜摩大武道:“那是茧纸,好象跟你的大不相同。” 这名字还是第一次听到,我一下勾起了好奇心,道:“茧纸?那是什么?” “那是煮茧的水沉淀在竹筛上形成的一种东西,不是易得的,平常不是太薄就是有破洞,这一本名册我是千挑万选才找齐,别小看这小小一本,足有几十页呢。” 他的那本子大小和我的书差不多,但我的书足有两百多页,他那一张张的茧纸还是比我的书页要厚得多。可如果跟羊皮书相比,茧纸又轻便得多了。只是茧纸如此难得,好象也不是很好弄到。这时唐开已在指挥士兵启程,我也不再去多问了。 鬼啸林有二十里方圆,下面的行程倒没有什么波折,曾望谷大概也知道一次伏击不成,便不会再有机会。 此人当真非同凡响。走出鬼啸林,我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一片树林中还传来阵阵呼啸,仿佛是攫人不得的鬼物在啜泣。我打了个寒战,对吴万龄道:“吴将军,此去帝都,尚有千里之遥,如果再有五六个地方有曾望谷这等人物,只怕前途叵测啊,唉。” 吴万龄看了看四周,道:“楚将军,我有句话想说,不知楚将军听不听得进?” 我不知他要说什么,看了看他道:“怎么了?” “楚将军,在高鹫城中,纵然我们被蛇人攻得左支右绌,你从不曾丧失过信心。可是从我们逃出城来,你好象一下子颓丧了很多。” 象是兜头被浇下一桶凉水,我浑身都一凛。的确,在高鹫城中,即使面对蛇人,我也从来没有畏惧过,甚至能到蛇人营中将沈西平的头也盗出来。可是也许最后的那场破城之战让我经受了过大的刺激,我好象一下子没什么信心了。曾望谷即使再厉害,能有蛇人厉害么?他的队伍人数也不算多,实在并不算怎么样,可我好象连曾望谷也有几份惧意。如果在守城时我也是象现在这副样子,恐怕早就死在阵中了。 我一带马,马长嘶一声,把前面的西府军也惊动了。他们纷纷扭头看过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我提着马,绕着她的车转了一圈,又回到吴万龄边上,道:“吴将军,你说得对。” 我绝不会让你再经受什么惊吓。 看着她坐的那辆大车,我默默地想着。 ※※※ 穿过乙支、祈连两省,便进入方阳省境内。乙支、祈连两省向来萧条残破,乙支省的府治在帝国最多只能排到五十名以后,祈连省的府治甚至排不上号,还不及几个富省的小城,两省人口以前加起来也不及天水一省的人口多。但天水省因为迭遭兵殛,许多原先散居在天水省的居民越江而逃,这两省的人口也有所增加,我们一路不时见到一些聚居的村落。因为聚居未久,帝国的官员尚无暇顾及,那些人在这些贫瘠的土地上休养生息,倒也自得其乐。 车队路过那些村落时,一些孩子大呼小叫地跑出来跟着我们。就象原野上的杂草,即使被野火烧成一片灰烬,春天来临的时候仍然会长得满山都是,这些孩子也一代一代地生长。他们也许并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骑着马,手持兵器的武士实在是一道值得赞叹的风景。 过上十几年,这些孩子可能也会手执兵器,去进行杀戮。那时,他们会知道战争的可怖了吧。 进入方阳省,周围的一切也象是换了副景象。方阳省靠近帝都,府治北宁城与帝都雾云城相距不过两百里,也是十二名城之一,向来有“帝都之门”之称,这里驻有一万多兵力,守将是方阳省总督长安伯屠方。屠方虽不是什么名将,但他一家三代都很得帝君宠信,他自己也是先帝驸马,算是外戚,帝君让他拱卫京师,自也是放心。 拜见过屠方后,我们在北宁城休整了一日,便重又出发。现在距帝都最多只有两天的路程了,到这时,已可说不必再担心什么。一路上一直战战兢兢的唐开也露出了笑颜,想必这一趟入贡顺利,他回去后也会得以升迁。 北宁城位于两山之间,夹山而建,正象是一把锁住大门的巨锁。过了北宁城,便是一马平川,这二百里通衢走得很快。一路上,官道两边也已长出了茂密的杂草,如野火般漫过原野,无边无际,一如大海。 我和吴万龄骑马走在最后,心情也渐渐轻松起来。薛文亦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他撩开车帘看着外面,不时和秦艳春说几句体己话,坐在一边的张龙友却尴尬得很,我在外面见了,也不觉好笑。只是,她所坐的那辆车却一直没有拉开窗帘来。 这次西府军入贡,算是相当隆重的,贡使也分文武二人,唐开是武贡使,那个文官一直躲在车里,大概现在还没从曾望谷的袭击带来的后怕中摆脱出来,很少外出,我都没见过几次。 又行了一日,前面有人忽然喧哗起来,我道:“怎么了?” 从车中,张龙友叫道:“帝都!楚将军,雾云城到了!” 他在车中站着,指着前面大呼小叫,一脸的喜色。我伸长脖子望去,远远的,在一带青山间,一个塔尖半隐半露,上面正放出金色的光芒。 那正是华表山上的郊天塔。华表山在雾云城西郊,能见到效天塔,雾云城也只有十几二十里路了。我一阵欣喜,道:“正是!吴将军,我们回来了!” 吴万龄也欣喜万分,道:“是啊,统领,我们回来了!” 西府军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建筑,我听得他们一个个都在发出惊叹。夜摩大武离我们最近,他正张着嘴,似乎不信自己的眼睛。我拍了拍马走上前,道:“大武兄,帝都到了!” 夜摩大武转过头道:“楚将军,我只在书上见人写这郊天塔高耸入云,原也只道无非和府敦城里的望江阁差不多高,没想到,居然有这等高法!” 我微微一笑。以前见惯了郊天塔,也并不觉得如何高,可听薛文亦说了鲁晰子的事后,便觉得这座塔确实是高。我道:“帝都的建筑,有不少雄伟壮观的,大武兄有空,我带你去游览一番。” 这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楚将军,雾云城是不是有个祥云观?” 那是和张龙友很好的那个女子的声音,这流光观准也是张龙友跟她说的。我转过头笑道:“是啊,那是天机法师的清修之城,每月初一十五开观,让人入内进香。听说这观有九十九间半,是除禁宫以外最大的房子了。” 她正坐在那个说话的女子边上,也在望着远处的郊天塔。听得我说,她转过眼光,向我微微一笑,那笑容直如春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我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又道:“祥云观是法统的地方,张先生一定很熟的……” 我话还未说完,前面忽然有人叫道:“是野猪!是野猪啊!” 在一片混乱中,路边传来一阵响动,一头野猪在草丛里直窜出来,几个西府军拨马在追,这头野猪慌不择路,竟然向她这辆车冲了过来。我从摘下长枪,一打马,拦住了那头野猪,凝神定气,一枪刺向那头野猪。 野猪如果长老了,凶猛程度不逊于鼠虎。但这头野猪只怕才一岁多一点,身上的皮毛还是很松散的,不象老野猪那样经常被树脂砂土粘得几同铠甲。我看准了这野猪的来路,一枪刺下,枪尖正扎入野脖脖子处。枪一入体,这野猪发出一阵惨叫,拼命挣扎,但它已被我的长枪扎穿了,哪里还挣得脱?它垂死之下,力量倒也很大,我带着马原地转了几圈,猛地一挑,野猪被我挑得飞起两三尺高,滑出了枪尖,倒在地上也没气了。 一个西府军跑得很快,已到了这野猪边上,他从马上一下弯下腰将野猪抓了起来,笑道:“楚将军好本领,今天我们有得吃烤猪肉了。” 我也笑道:“到了帝都,哪里还在乎这一头野猪,酒肆里好吃的多着呢。” 这野猪也有六七十斤,他一手抓起,行若无事,力气当真不小。他抓着野猪搁在马背上,“咦”了一声道:“怎么,原来这畜生已经中箭了?” 这野猪后臀上中了一枝箭,怪不得会乱跑跑到我们队列中来。只是这箭刺得并不深,这野猪再跑一阵,只怕箭会自己脱落。那人一把拔出箭来看了看道:“好漂亮的箭,谁射的?” 正在说着,忽然从前面有人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抢我们少爷的猎物?” 我们都站住了。喊话的是个身穿短衣的年轻人,好象是个随从。他说话很是粗鲁,我听了也一阵不舒服。唐开拍马上前道:“这位兄台,我等是天水省西府军的贡使,前来向帝君入贡的。” 这人撇了撇了嘴道:“是天水那地方啊?你是官么?怎么这般没教养?” 离他不远处,还有五六个人驻马而立,当中一个是衣着相当华丽的少年,看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大概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外出春狩。我才恍然大悟,那头野猪只怕是中了那少年的箭才会乱跑的,被我拣了个便宜。只是这少年一箭却不能致野猪于死地,若不是我拉着,这头野猪他们哪里追得上? 唐开也有些生气,道:“兄台,我们委实不知那头野猪是贵公子的猎物。卫越豪,将猎物还给这位兄台吧。” 那个叫卫越豪的西府军拍马上前,道:“兄台,实在抱歉,我们不知你们这只野猪跑来了。喏,给你。” 他的话里本已再刺,说完便将野猪向那人扔去。卫越豪臂力惊人,这猪也有六七十斤,那人哪里有他的神力?见那野猪扔过来,还不识好歹地要接,这野猪一下砸在他的马背上,马登时惊得人立起来,那人身形一晃,从马上摔了下来。 西府军中的士兵都发出一了阵嘻笑。论个子,卫越豪也不算高,那人见他单手抓着野猪行若无事,也只道这野猪没什么份量,这下子吃了个大亏,一张脸也涨得通红,翻身上马,那野猪也不要了,抓过马鞭向卫越豪抽来。卫越豪根本没防备,一鞭正抽在他脸上,脸颊边登时红肿起一条。他也脸色一变,喝道:“做什么打人?” 那人怒道:“我打死你们这帮西府军的烂胚!”说罢又是一鞭。他的力气远没有卫越豪大,但是一根马鞭使得倒是神出鬼没,卫越豪想闪也闪不开,这一鞭又打在他脸上,又是打出一条红印。 卫越豪怒吼一声,从马上摘下了枪,喝道:“混蛋!老子一枪搠你个透明窟窿!” 他的枪没举起来,唐开忽然也抽出长枪,一把压住卫越豪的枪,喝道:“卫越豪,休得无礼!” 卫越豪很是委屈,道:“唐将军,你看他……” 唐开没理他,陪笑道:“兄台,我这个兄弟粗鲁了些,请兄台别见怪。不知兄台的公子是哪一位?” 这人大概自觉得了便宜,仰起脸得意地道:“问我家公子么,告诉你,你认识这个么?”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圆圆的铁片给唐开看了看,唐开脸色一变,将枪扎在地上,滚鞍下马道:“原来是公子啊,末将西府军侍卫官唐开,请陈管家海涵。” 那块圆铁片大概是证明这个人的身份的吧。这人见唐开如此恭敬,得意洋洋地道:“原来西府军也不尽是瞎子。唐将军您贵姓?” 唐开明明已报了名了,他却还要问他贵姓,那是成心挑碴了。唐开却也不发作,毕恭毕敬道:“末将姓唐,是西府军周都督的侍卫官,此番押送贡品来京,请陈官家报上贵公子。” 那陈管家笑道:“好说好说。”他在马上弯下腰,一把将野猪也拉了上来搁在了马背上。原来他的力量也并不很小,只是这般一动便有些气喘了。放好野猪,他又道:“唐将军果然识时务,在下告辞。” 他拍马要走,一眼看见了一边的卫越豪,又怒道:“你睁那两只牛眼做甚?还是欠揍么?” 卫越豪大声喘着粗气,一只手五指分开合拢,似乎随时会抽枪出击。唐开喝道:“卫越豪!”他看了看唐开,一张脸也涨得喷血一般红,咬着牙想说什么,却还没有说。那个陈管家却是得理不饶人,指着卫越豪骂道:“你这混帐竟然还要动粗么?看来你白长这一个个子,这双招子也是不想要了吧?” 他说着,手中忽然闪过一道黑光,“啪”一声,卫越豪一声惨叫,双手捧着脸从马上摔了下来。 突然生变,西府军的士兵本已站定了看着他们,这时都发出了一声惊呼,却见卫越豪手捧着脸在地上翻来滚去,看样子,那陈管家一鞭竟是照着他的眼睛打的。 以一根细鞭打瞎人的眼睛,这种本领必定是好的,陈管家拍了后马,靠进些后道:“小子,以后叫你对人尊重些。”说罢便举起了鞭子,看样子又要一鞭打下。我再也忍耐不住了,两脚一磕马肚子,猛地冲了出去,喝道:“这野猪是我刺死的,不关他的事!” 这时陈管家手里的鞭子已经挥出,我手向前一挥,长枪带着风声挡在他面前,他这一鞭正好打下来,一下缠在枪杆上,我又猛地一收手,陈管家的力量跟我也颇有不如,鞭子一下便被我夺了过来。 我这般突然出现,他也骇了一跳,喝道:“你这畜生,要找死么?” 我将枪收回了,道:“我是龙鳞军统领楚休红,陈管家,请自重。” 他看了看我,突然喝道:“冒充军官,你可知是犯了死罪么?” 我道:“龙领军原统领,忠义伯沈西平在高鹫城下战死,我是君侯提拔上来的。” “那武侯呢?难道他让你投入西府军了么?” “南征军已全军覆没,我们是逃出来的。” 陈管家有点愕然地看着我,有点将信将疑。的确,如果要说谎,也没有说得如此离谱的。他道:“你真是南征军么?难道真的只有你逃出来了?” 我正待回答,忽然马前响起一道尖啸,我吃了一惊,拉了拉马,但这也是多余的,一支响箭插在马上三尺外的地方。这箭华丽之极,用金粉漆得闪亮,雪白的毛羽插在地上时还在不住抖动。只听得有人道:“陈超航,你跟他说什么。” 这声音还带着点稚气,正是那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他正带马过来,那五六个随从紧紧跟着他。他到了我跟前,道:“你真是龙鳞军统领么?” 帝都除了二侯和十三伯中的九家,还有十几家宗室外戚,那些公子哥也不少,再加上高官子弟,这等贵公子也更多了。这人大概是哪家的贵介公子,说话也很是无礼。我在马上将枪架好了行了一礼道:“公子,末将正是。” “听说龙鳞军是天下第一强兵,那你的本领一定好得不得了了?” 他说这话时撇了撇嘴,我不由一阵苦笑。前锋营也自认天下第一强兵,不过没有龙鳞军那么经常挂在嘴边。这贵公子要是知道我原先是前锋营的百夫长,只怕更要撇嘴了。我道:“不敢。” “那好,你就来试试我的枪吧。” 他从马上摘下了枪。他这枪也华丽之极,一杆长枪用金水刷过几遍,金光耀眼,枪尖下,一个血红的缨子垂下来,好看之极。不过,他一摘枪我就知道,他这把枪枪头还不到我以前所用的三分之一,这种枪无非是公子春狩时打打麋鹿野猪之类,真要上阵,只怕一碰就折。 他将枪取下,那陈管家已惊道:“公子,您万金之体,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么?万一,你大爷知道的话……” 这少年也有点迟疑。不知陈超航嘴里的“大爷”是谁,他多少也有点忌惮。但他刚才话说得大,要他收回也不太容易。我心底暗笑,心知道等公子哥,捧捧他就是了,犯不着真与他放对,道:“公子出枪,一见便是行家,末将不敢和公子比试。” 我自觉自己不太会溜须拍马,但这几句话说得也不算太离谱,这少年正要顺势收枪,忽然他眼睛一直,呆呆地看着我。我只道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对,伸手摸了摸脸,却见他的目光浮移不定,原来也不是看着我,而是在看我背后。我扭过头看了看,却见那辆车的车帘拉开了,在赶车的车夫背后,她们三人正向外张望着,看着我和这少年。她坐在三个人的当中,另两个女子也算千里挑一的美女,却丝毫也掩不去她的美丽。我不由得向她们笑了笑,让我高兴万分的是,她嘴角也浮出一丝笑意。 那种笑意,一如春花般灿烂。 忽然,我听得这少年喝道:“小子,你受死吧!” 我年纪比他大好几岁,他反倒叫我小子。这般突然翻脸,只怕是因为在她们面前,这个少年很想表现一番。他提枪向我当胸刺开,那血红的缨子也翻出一个花。 真个上阵时,这缨子只能碍事,只有在仪仗时才装饰一下。这少年大概连这道理也不知道,出枪的手法倒也不弱,明显是经过名家指点,只怕也是我的枪术老师武昭指点的。这一枪花哨之极,陈超航在一边喝彩道:“公子,好枪法!”说着向我横了一眼。 这意思我自然知道,我当然也不能真的去和这少年大打出手。那少年一枪刺出时,我便打定了主意,让他占点上风后认输。这少年到底不比周诺,让他自以为凭自己本领取胜,我自认游刃有余。我道:“真是好枪法!”摘下枪,只用三分力气,却装得很费力的样子,让他的枪在我胸前还有半尺远时才一个蹬时藏身,连消带打,用枪挡开他的枪。 如果走上几个回合,我可以认输了吧。为了好看点,我可以装着摔下马来。好在这些山马个头不高,地上又是绿草如茵,摔下来也没事。只消给他点面子,不至于和卫越豪为难便是。 哪知我刚侧身,枪正要崩开那少年的枪,他忽然大喝一声,枪尖一下缩了回去。 二段寸手枪! 这正是武昭老师的绝技,他虽然在军校当老师,这二段寸手枪却很少有人能学会。这一枪使出,接连两枪,第一枪只是虚招,第二枪才是实招,第一枪缩回后,第二枪突然发出,有如飞电惊雷,力量也要大一倍。我的马上枪术不算最高明,在武昭当年教的这一批学生中,却也是难得的学会这路枪法的十几个学生中的一个。此时见他突然使出这路枪来,我不由大吃一惊。 本来这寸手枪使出,若是能在第一段发枪时便将他的枪崩出,不让他使出第二段来,这枪便不破而破了。不然,便只有以枪对枪,以同归于尽之势迫对方收枪。但现在我刚才太过托大,装着用尽挡开他时也装得太过份,枪已磕空,中门大开,就算能和他同归于尽,此时只怕也收不回枪来了。 我心头一凛,若是对手是以前蒲安礼那等级数的好手,我是必死无疑。但眼前这少年枪法稚嫩,虽然这一枪大是高明,第一段出枪速度虽快,但收回二段出枪时,当中已有滞涩,速度大减。我正待趁势落马,但身体情急之下,竟然鬼使神差地猛然直立起来,甚至不等我转过念头来,左手已一把抓住他那枪尖下的枪竿,右手的枪“呼”一声抡了过去。 “糟糕!”这一枪刚抡出,我心头便已痛悔不已。我也算身经百战,身体的反应比脑子竟然更快,这少年本领再强一点,只怕我心知不敌,便已趁势落马。但他的本领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让我抓住这反击的时机,却连脑子都不用过。 这一枪抡到,我已用了一半力道,那少年只怕会被我打落马来,手臂说不定都要打折。此时我们两匹马已是马头碰马头,他正从我马匹左边冲过,我的枪成后手抡出之势,也根本收不回来。此时我们两人都是脸色煞白,只怕我的脸色更要白些。 这时,忽然一道人影疾闪而入,一把抓住我的枪头,正是陈超航。他本就离我们最近,这一下冲入,硬生生地挡住我的枪。我借这力量,两手同时松开了枪。但我抡出这一枪虽然只用了一半力量,但陈超航在马上只有单手之力,枪竿仍是在那少年身上一磕,他连这点力量也已受不了了,人登时摔下马来。 他一落马,我耳边只听得一阵呼斥,五支枪同时对准了我。这五个随从动作极快,已呈半圆形围住了我,封住我每一个死角。此时我的枪被陈超航抓着枪头夺去,他一只头用力太过,也被枪头割得鲜血淋漓,那少年的枪也被我扔在地上,本能地伸手到腰间要去拔刀,手一碰百辟刀刀环,才猛然醒悟过来,不由怔住了。 那少年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一磕的力量本也不大,他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他一脸惶急,翻身起来便怒喝道:“他妈的!快宰了他!宰了他!” 陈超航将我的枪扔在地上,伸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包住伤口,跳下马走到那少年跟前,道:“公子,你没事吧?” 此时唐开也已下马冲到那少年跟前,一下跪在他跟前道:“公子,请您恕罪。” 这少年浑身也没受伤,无非落马后,一身华服沾了点春草上带露水的泥土。他站直了,又恢复了刚才的雍容华贵,喝道:“你是西府军唐开么?” “正是末将。” “你难道没教过这人道理么?” 这少年也算不讲道理的,我心头怒意升起,但也不敢多嘴,翻身下马,也跪在那少年跟前道:“末将失礼,公子的枪法实在太高明,迫得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了,请公子恕罪。” 说他“枪法高明”倒也没错,他的枪法的确高明,只是出枪力道速度远为不足,根本算不得厉害,便是这么说,我也只觉有点脸红。这等言不由衷的话,实在不肯出口,此时也不得不说了。 唐开在一边道:“公子,楚将军是龙鳞军统领,正是万军阵中杀出来的,请公子看在他万里护送,前来朝贡的份上,恕他失礼,” 这少年听得唐开的话,倒也露出笑意,道:“好吧,我饶你一次吧。”他打了个呼哨,那五个随从一下收枪在手,整齐划一,不论哪一个,都比这公子的本领高得太多。 陈超航用左手扶着那少年上马,道:“公子,可要将他送大理寺么?” 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分典刑狱,都是会审重刑犯的地方。陈超航说什么要送我去大理寺,那是要把我当罪犯的意思,我不由心一寒。这少年能送人去三法司,不要是刑部尚书的公子么? 那少年还没有答话,这时从前面传来了一阵喧哗,他脸色一变,陈超航道:“大爷来了!” 这少年瞪了我一眼道:“快!你们快点站好,谁也不许说刚才的事!” 卫越豪也已被人扶上了马。他的一只眼睛被陈超航抽中,肿得象个胡桃,也不知有没有事。我也翻身上马,夜摩大武已过去刚我的枪捡起递给我道:“楚将军,小心点!” 来的那“大爷”会是什么人?我不禁一阵诧异。这少年无疑是个纨绔子弟,他口中的“大爷”多半是他的哥哥,而他的哥哥多半也是个纨绔子弟,要再是那么个不讲理的,那真是要头大了。 我本以为也只有十几个人,哪知过来的,竟是黑压压一大片,足有一百来人。这些人极有秩序,象潮水一般分开,当中涌出一辆大车。这辆车也不知有多少匹马拉的,走得不快,我一见这车,只觉脑子里“嗡”一声,人都差点晕了。 帝国之制,帝君出巡,为十二匹高头大马拉的御辇,一品王公是八匹,文武二侯是是六匹,以下都只能乘驷车,也就是四马拉的车,一般庶民的马车最多由两匹马拉。但这人所坐的马车,竟然有十匹之多。能有那么多马拉的车,只有帝君妃和东宫太子! 我打的,竟然是帝君的小王子! 这也难怪,这一代帝君妃子太多,恐怕自己也不见得知道自己有多少儿子,那些小王子并不如何值钱,但太子只有一个,这个小王子只怕是和太子是一母同胞,而现在也正是春狩之时,大概是他们一同出来打猎的…我背上一阵阵发凉,有点不知所措。 太子的车慢慢过驶过来。马太多了,车子反而驶不快。当车驶到我们跟前时,陈超航转过头,小声对我们道:“跪下!跪下!”唐开反应倒快,已是一挥手,身后的西府军同时跪了下来。我夹杂在人群中,也跪倒在地。 车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年纪与我也相差不太远,衣着反而没有小王子那么华丽,只是态度雍容之极,几同天人。他背着手走下车,看了我们一眼,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 小王子头一个站起来,道:“大哥,你来得这么快?” 太子大概是与他同时出发的,落后那么多,当然不能算快。只是在小王子心目中,自由自在的日子总是多得一刻便是一刻。太子微微一笑道:“你没惹事吧?” 他本来是看着小王子的,忽然脸上一怔。我有点诧异,偷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刚瞟了一眼,我的心又一下抽紧了。 他看的,正是她坐的那辆车。她们的车帘还没放下,三个人坐在一处,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不知怎么,我突然感到心底有点酸酸的,尽管太子的样子英挺俊朗,可在我眼里,他这样子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 似乎,在内心深处,我希望她只能让我一个人看到一样。 “你们是……” 太子忽然向着我们问道。他的声音也平和清雅,很是动听,可一样的,我听着仍是一股不舒服。唐开已忙不迭地道:“微臣西府军侍卫官唐开,会同焦文裕大人,奉周陶两位都督之命,为庆帝君四旬大寿,贡上寿礼,礼单在此,请太子过目。” 焦文裕此时也已出了车,从怀里摸出一卷帛书。太子接了过来,拉开了一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我们的这车辆,道:“真是费心了。” 那焦文裕此时已回复平常了,朗声道:“太子殿下,吾等忠于王事,不惜肝脑涂地。”他这两句话中气十足,慷慨激昂,任谁听了也不会想到从曾望谷伏击后吓得镇日躲在车里不敢出来的也是他。 太子只是微微笑了笑,右手五指灵巧地卷动帛书,左手则放开,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西府军也不知献些什么礼品,但既然是贡品,总不会差。 当帛书卷到最后,太子突然眉毛一扬,脸上露出了笑意。我看见唐开和焦文裕对视了一眼,脸上也都微微有点笑容,大概是他们投太子所好,送的贡品恰到好处,现在不禁得意起来。 太子将帛书重又卷好,道:“唐卿,焦卿,远来辛苦,你们办得很好。将贡品送入内务府后,来东宫领赏吧。另外,那四个女乐便直接送到我宫中来,不必到内务府报号了。” 他的话依然温和轻柔,但却象个晴天霹雳,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 他最后说是,是“四个女乐”! 西府军并不曾有什么女乐,那么这四个女乐就是她们了。这时,陶守拙那古怪的笑意又闪现在我脑海中。 周诺本来是要把我留在西府军,但后来突然改变主意,大概也是听从了陶守拙的劝告。但是我一直以为陶守拙只是跟周诺说些我是远来之人,不能重用之类的话,根本没想到他出的会是这种主意。 将这四个女子也当成贡品献给帝君,西府军自也早就知道帝君和太子的嗜好,这笔礼物那当然妙不可言,于贡品实有锦上添花之妙,只怕在太子眼中,那十车贡品也没有她们四人好。 这时,我越想越怒,身子一长,便要走上前去,告诉太子说她四人不是贡品,哪知刚走上一步,却觉得身后一紧,我扭头看时,竟是夜摩大武和一个人站在我身后,手搭在我背后,看样子,他们手中握着短刀。 我一阵气苦。一路上,夜摩大武跟我也比较投机,虽然唐开注意的时候他和我说话不多,但时不时还说几句话,我只以为跟他情味相投,以后也能做个朋友,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看样子,他只怕早就是唐开安排好来稳住我的。他没有在符敦城把我们斩尽杀绝,也算是心尚存一丝忠厚。 我越想越是心痛,也没再回头,只是低声道:“夜摩大武,你好!” 夜摩大武没有说话,但我觉得顶着我背心的刀尖有点抖动。我看了看边上吴万龄,他背后也有两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手搭在刀柄上,只怕吴万龄一有异动,他们便会将他斩杀。吴万龄的手握着拳,整个身体也在颤抖。他看了看我,眼中已透出了绝望。 到了这时候,难道我们再去向太子说,她们四个并不是献给他的贡品么? 焦文裕还在向太子说着什么,大概仍是在表示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之类的话,激昂慷慨地,太子听得也微微颌首根本没人在注意我。 吴万龄的一只脚已深深地插入泥土中,而他握成拳的右手中,指甲也插入掌心,血正一滴滴地滴下来,落入泥土,他脚边的泥土已是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咬了咬牙,猛地抬起头,叫道:“太子殿下!” 当我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人已猛地跃起,以左脚为轴,人疾向右转,右脚闪电般扫过。夜摩大武本站在我右边,我这一脚他首当其冲,正踢中他的手腕,“当”一声,他手中的短刀已然落地。但随即我只觉腿肚子一疼,人也一歪,倒了下来。 站在夜摩大武身边的那个西府军手起一刀,已刺入我右腿腿肚。虽然插得并不深,但我也疼得站立不住了。我奋起余力,右脚一屈,猛地蹬在他腰上,他被我蹬得一个身体也直飞起来。 此时我已摔倒在上,已看见随着我这一脚,伤口的血被甩了出来。耳边,已听得唐开在叫道:“护驾!擒拿反贼!”我心知不妙,现在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伤人,不然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人本已摔倒在地,便瞬即一个翻身,将受伤的右腿跪地,人跪在了地上,叫道:“太子殿下!” 哪知我刚喊出一声,又有两个西府军冲了上来,另一排挡在了我和太子中间。他们都没有长兵,但这二十几个人就算赤手空拳我也应付不了。我正待再喊叫一声,一个西府军一刀向我当头斫来。我低头闪过,看准他的刀势来路,左臂屈起,一把夹住他的手臂,不等他用手腕用力来削我,右手一拳打在他肘处,登时将他的刀打落。 这是要我的命啊。打翻了这一个人,我不敢放手,只是夹着他,那把落地的刀也不敢拾,只是叫道:“我有话说!”但此时围了一大堆西府军在周围,太子也不知能不能听清我的喊声,也许他突然间发现西府军中大乱,怕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来听我喊什么。 好阴毒的计谋啊。我本以为陶守拙没有在符敦城杀我们是心尚存忠厚,但他明显不是这种人。他只怕知道我们与她们四个相濡以沫,同舟并济,要是明明白白杀了我们只怕会鸡飞蛋打,连将她们当成贡品的打算也不行了。而将我们骗到帝都才将事情抖出,如果我们没什么反应,这事也就顺水推舟,自然而然了,说不定我们还会得到些赏赐。如果我有所举动,那到此时杀我,上可以瞒住太子,下也可以将她们瞒住,说我是因为谋刺太子才受死的,这比在府敦城将我们不知要好多少。直到这一刻,我才算明白了陶守拙的真正用意。 真没想到,我们千辛万苦逃到帝都,竟然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西府军已将我层层围在中间,我看见吴万龄也已被两个西府军用刀逼着。和太子之间,此时至少已站了五六排六七十个西府军了,我根本看不到太子。 竟然不曾死在阵中,不曾死在高鹫城破城,居然会死在这种地方。造化弄人啊,到此时,我反而有种好笑的感觉。透过身后那些西府军的人缝,我看见她们正向外张望着,也许她们还不知道到底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六章 夺嫡之争 西府军已将我团团围住,我听得唐开喝道:“速将反贼格毙,不得有误!” 他是想要将我灭口。我又惊又怒,也说不出地害怕。我都不知道刚才怎么会如此不顾一切地站出来,现在到了这等地步,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我把手放在百辟刀上,只待拔出刀来,但一只手却似千斤般重,动也动不得分毫。 我要是拔出刀来,那反叛之名更是座实了,唐开杀我便更是理直气壮。而张龙友、吴万龄、薛文亦他们也将受我的牵连,说不定也会被当场作为我的同党杀死。 陶守拙,你好狠。 我默默地说着,正待大声叫屈,有两个西府军已扑了上来,我手中还抓着那个西府军,拉着他左挡右闪,那两人反投鼠忌器,刀一时也碰不到我。我大声道:“太子殿下,我不是刺客!”但喊得纵响,哪里盖得住西府军的一片喧哗。一片忙乱中,只听唐开喝道:“不必顾忌,斩杀刺客者,赏百金!” 这时,围着我的西府军忽然分开了,我听得有个尖尖的声音叫道:“快闪开!” 那正是小王子的声音。这时听到他的声音,我倒有种蒙恩大赦之感。随着他的叫声,西府军闪开了一条道,小王子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他的那几个随从。我一见他,便叫道:“殿下,请你明鉴,我不是刺客!” 向这么个半大少年求饶,我也不知到底有用没用,但这时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小王子看了我一眼,道:“是你么?你为何要刺杀太子?” 我手上还抓着那西府军,他被我勒得气都喘不过来。我压着他让他也跪在地上,道:“殿下,我不是刺客啊。” “那你为何还要抓着人?” 我的心倒是一宽。小王子此时倒是异乎他年龄的镇定,说不定我真能说清也是说不定。我放开了那个西府军,跪下来道:“殿下,刚才我是想对太子殿下说,那四个女乐不是贡品。” 小王子看了看我,似乎在盘算着我话中的真伪。唐开走过来道:“殿下,此人在颠倒黑白。这四个女子本是武侯大人在高鹫城选来献给陛下的,此人虽是武侯旧部,却觊觎这四个女子的美色,素有染指之意,将她们私自挟带逃跑,故不肯吐实,请殿下明察。” 我一阵哑然。她们原先的确是武侯俘来要献给帝君的一班女乐,但武侯最后阵亡前,是让我将她们带出去,也不曾说是仍要我送到帝君处。那时高鹫城中人人自身难保,他这般一句话,只怕也只是不想看到这几个美丽女子死在面前的一句托辞吧,他也一定想不到我真的能将她们带出四个来。而逃出高鹫城后,不用说我,张龙友吴万龄他们也已不把她们当俘虏看了,谁也没想还要将她们送给帝君。唐开突然说出底细来,我倒没办法反驳。只是,在符敦城时,我们也不曾告诉别人她们是女乐,陶守拙到底是如何知道的么? 小王子脸色沉了下来。他尽管年纪不大,但脸色沉下来时有种不象他年纪的成熟。他对我喝道:“唐将军所言,可是属实?” 我心知不妙。本以为自己占理,但唐开这般一说,好象我反倒成了早有不轨之心一般。唐开还说什么我“素有染指之意”,说实话,这一路上如果真要染指,早就染了,用不着等到入了帝都才起这个心。我磕了个头道:“殿下,唐将军所言,只是一面之辞,此四人高鹫城民间女子,武侯将她们收为女乐,后来赏赐于我,末将四人一路北行,与她们已有连理之约,愿殿下体谅。”我心想武侯一定已死了,他们也不能找他对证。何况,武侯最后命我带她们逃走,也可以说那是将她们赏赐给我的意思,我也不是信口胡说。 小王子看了看她们,忽然摇了摇头道:“她们长得这般好看,跟你不配的,不过喜欢她们也难怪。” 他刚才都是一本正经的,突然说出这么句稚气的话来,我都有点好笑。西府军士兵本如临大敌,听得他这话,有两个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王子这话,其实是在说他自己喜欢这几个女子吧,他这话里似乎是对我有点嫉妒的意思,所以说我长得难看。他年纪不大,居然也很有点好色了。 唐开道:“公子,这人狼子野心,还在胡说,留不得,还是及早杀却,免生后患。” 小王子有点迟疑,两个西府军走过来,长枪对准我,只怕这时小王子说一声“杀了”,他们便要手起枪落。我一阵茫然,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这时,太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等一等。” 围着我和太子的西府军又闪开了一条道,露出了太子。太子带着几个随从正向这里走来,小王子听得太子的声音,看了唐开一眼道:“唐将军,太子要问问他,问了再杀也不迟。” 我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太子一出现,我便觉得他很不入眼,可偏偏是他下令不杀我。不管怎么说,在太子面前,我至少可以为自己分辩了。 太子这般发话,唐开也不敢再说什么,垂手道:“遵殿下之命。”他退了两步,又对站在一边的夜摩大武道:“将他佩刀卸了,不能让他伤着殿下。” 夜摩大武走了过来,伸手解下我的佩刀,我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夜摩大武不敢抬头看我,只是默默拿掉了我的佩刀。刚要退回去,太子道:“将他的刀拿过来。” 夜摩大武将我的百辟刀双手呈给太子,太子接过,抽出刀来看了看,道:“是李思进将军的百辟刀啊。看来,你真是武侯的部将了,武侯将这把刀也给了你。” 我已被带到了太子跟前跪下,听得太子这般说,我抬起头道:“禀殿下,末将本是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忠义伯沈西平将军阵亡后,君侯提拔我为龙鳞军统领。” 太子的手一震,道:“沈西平阵亡了?” 我才猛省过来,我还不曾向太子说过南征军已全军覆没的消息。我道:“殿下,南征军在高鹫城中扫荡叛军,已得全功,但突然有一支妖兽之军来袭,我军已是强弩之末,全军覆没,君侯也已阵亡。” 这消息也让太子惊得呆了。他将我的百辟刀向我一指,喝道:“你所言可是属实?” 我磕了个头道:“句句属实。” 这时唐开在一边也跪下来道:“殿下,此人所言未必是实,殿下明察。” “要说谎,不至于说得这样吧。”太子看着百辟刀,伸指在刀身上弹了一下,刀“嗡嗡”作响,余音袅袅不绝。他把玩着我的刀,突然道:“这四个女子,本是武侯选来入贡的么?” 这时候他居然还会问这等话,我也实在始料未及。但此时我也不能硬着头皮说不是,只好道:“是。可是,殿下……” “你垂涎她们的美色,想和你那几个同伴私吞吧?” 我心底冒起一阵寒意。太子虽然说得温和,但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许下一句便是说要将我们全部斩首吧。知道南征军全军覆没,他却还跟我扯来扯去她们是不是贡品的事,这等太子,也实在确确实实是帝君生的。我咬了咬牙,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那三人是军中同伴,但他们无此意。” 要杀的话,杀我一个人好了,我不想让吴万龄他们也被我牵连。在我心底,也只是因为她而已。如果太子把她赏给我,那秦艳春她们我也不在乎是不是要献入宫中,张龙友他们伤心失望,终究不是我的事。但此时看太子之意,绝不会将她给我的,我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只是因为对自己这种想法有些内疚吧。 太子笑了笑道:“你是叫……叫楚休红是吧?楚将军,你倒很义气。” 我垂下头道:“末将不敢。只是太子,南征军全军覆没,那些妖兽极为强悍霸道,此事万分紧急……” 太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他这般大笑,我倒摸不透他的心思了。我抬起头,看着他。此时太子并不正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他笑得酣畅淋漓,好象有什么开心之极的事,一张白玉一般的脸,跟我这张因为战火和烽烟变得粗糙的脸也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他停住了笑,又看了看我。只是这时,他的眼中忽然放出了一丝凶光。我只觉一颗心一下沉了下去,人也好象一脚踩空,落不到底。 他是要杀我了。 这种表情,我在武侯脸上也见过。武侯和文侯都是太子少师,当年都教过太子,大概太子这表情就是向武侯学的。而武侯有这种表情,便是在下令杀栾鹏之时。 我不由得回过头,看了看她的车。她们的车帘被拉下了,隔得有些路,她也一定听不到我们的话,她准不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叹息了一声,转过头,正好看见太子将手举起来。这个动作也正是武侯下令杀人时有的。太子跟这个老师学的,倒不是一招半式。只是不知太子带兵是不是也跟武侯一样,不然,当蛇人杀到帝都时,大概他也得步武侯的后尘。我情知只消这只手落下,便是一声“杀了”,然后,是一阵乱枪或一阵乱刀。 我刚闭上眼,准备受死,这时从北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闷闷的吹角声。这声音两长两短,响得两响便嘎然而止,而尾音却袅袅不绝。我抬起头,只见太子手举在半空不动,象是吃了一惊。小王子在一边过来道:“太子,这是通天犀角号啊。” 通天犀角号是禁军中的一件宝物,声可入云,向来是帝君出巡时开道用的。但这般两长两短,却是帝君发出的紧急召集令。太子的眉头皱了皱,道:“出了什么事了,弄到要吹通天犀角号?” 那号角声又响了起来,仍是两长两短。帝君不太理朝政,听说不少奏折都是在禁宫中有帝君最受宠爱的江妃代批的,几年前,京中的名诗人闵维丘被流放,便是因为他酒后写了两句诗说“日暮黄门分奏疏,汗青犹觉带脂香”,对这事开了开玩笑。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首诗传到江妃耳中,她却觉得闵维丘口齿轻薄,硬是让帝君下诏将闵维丘发配关外。帝君在位也有十多年了,只有在十多年前翰罗海贼南下来犯,打到雾云城下时才用通天犀角吹过一次召集令。那时我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刚被送以军校却读书,被那一次召集令还吓得哭了。时隔那么多年,却突然又听到了这声音。 小王子道:“太子,快去吧,好象出了大事。” 太子还不曾说话,这时从北边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这马蹄声到近前,有人叫道:“太子殿下可在此么?” 太子眉一扬,道:“阿川。” 他边上一个随从弯弯腰,一催马,喝道:“你们快让开!” 他是冲着西府军喊的。西府军的车本已拉到了路边,被他一喝,唐开道:“让开,让开!”那个阿川又大声道:“殿下在此。来者何人?” 有人叫道:“哎呀,谢天谢地,真是太子殿下。” 一骑马穿过人群,一到太子跟前,马上的骑者轻飘飘落下地来,跪下道:“殿下,臣甄砺之叩见殿下。” 这个甄砺之相貌很是平凡,个子不高,微微有些胖,虽然穿着软甲,但看上去还是象个士人。他大概跑得急了,有点喘息。不知怎么我总觉这个人好生熟悉,该是见过的,只是不知在哪里看到过。只是他一个人急匆匆跑来,说是传令兵吧,衣着华贵了些,人也不太象。可说是什么高官,似乎又不该一个人外出的。 太子道:“甄卿,请平身,你以前是我老师,不必行这大礼。怎么要你亲自来?” 他是太子的老师?我脑子里一阵茫然。太子少保有五六个,每个都在朝中位居高官,这甄砺之不知是何许人也。 甄砺之站起身,道:“殿下,陛下已命人吹动通天犀角号,定是有急事了,臣恭请殿下速速归朝,此人暂且押入天牢,以后处置吧。” 甄砺之大概看见我跪在太子跟前,太子的几个随从将刀枪对着我,大概以为我是因为什么过错触犯了太子。太子道:“甄卿,你来得正好,此人自称是龙鳞军统领。” 甄砺之皱了皱眉道:“龙鳞军?龙鳞军统领不是沈西平将军么?这人的谎话也不会说。” “他说沈西平已阵亡,岂但如此,他还说南征军已全军覆没,武侯也已阵亡。你说好不好笑?居然扯这等弥天大谎。” 太子的话轻描淡写,看来他一直不信我的话。但他这话一出口,甄砺之却面色大变,一下冲到我跟前,抓着我双肩,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被他抓得浑身一抖。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甄砺之,腕力相当之强,我道:“末将楚休红,原是前锋五营百夫长,沈西平将军阵亡后,武侯命我任龙鳞军统领。” 他喝道:“你以前是前锋营的?前锋营统制是什么人?” “前锋营统制路恭行。他是路兵部之子。” 太子在一边有点诧异,道:“甄卿,你信他的话么?这人也不一定真是龙鳞军统领,他想私自吞没武侯贡上的四个女乐,这些话实不甚可信。” 他还对我说的她们不是贡品这句话耿耿于怀,我心头猛地一阵怒火冲上,但是一句话也不敢多嘴。甄砺之抓着我时是半弯着腰的,此时直起身,道:“殿下,这次召集令,便是因为此事。刚才,东平城守将邵风观派来加急使,随同带来的五个人中,便有前锋营统领路恭行。” 路恭行也脱身了?我一阵欣喜。东平城位于帝国东部,大江下游南岸,现在的守将邵风观原是文侯的部将。大江将帝国划作南北两部,中部的门户是符敦城,而东部的门户就是东平城。路恭行他们大概是从东门逃出,一路由东北而来。他们的路较我们要远得多,但他们走得快,居然比我还早一些到了帝都。只是听甄砺之说只有五个人,前锋营只怕也没什么人剩下了。 太子也有点吃惊,道:“难道是真的?” 甄砺之叹了口气,道:“殿下,你可知这召集令是谁向帝君进言的么?” 太子道:“什么人?” 甄砺之道:“是二太子!你若再不加紧回朝,只怕事情便要节外生枝了。” 不知怎么,太子脸上露出一股张惶之色,道:“是他?甄卿,你可要帮我啊,不能让他夺嫡。甄卿,你别忘了你可是太子少保。” 我心中已是雪亮。二太子与太子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二太子的母亲便是现在最为得宠的江妃。前年已听到风声,说江妃有意废太子改立二太子。只是听说二太子人颇为精明强干,帝君虽然象头种马,人却不糊涂,而这太子实在是个绣花枕头,江妃此议只怕也不是全无来由的。太子直到此时,也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甄砺之道:“放心。本来我见殿下你一直不归,心急如焚,只道事已无救,没想到殿下你吉人天相,看来此事大有转圜余地。” 太子道:“甄卿你有计了?太好了,我知道有你辅佐,什么难关都渡得过的。” 甄砺之苦笑道:“我不是神仙,殿下你也别把我想得太神了,我定了个为渊驱鱼,只怕便是这条计反倒断送了南征军。只是我既是殿下之臣,自当全力辅佐殿下。殿下,我到你车上再与你细说。” 太子道:“好的好的,甄卿你快上车吧。” 甄砺之转过头道:“楚将军,请你也随我来吧,到殿下车中,我们有事与你商议。” 太子吃了一惊,道:“他也要上车?” 甄砺之看着太子的随从还对我如临大敌,苦笑道:“你们放心吧,有我在太子身边,此人又手无寸铁,还要担心什么?” 我如同梦境之中,站起身来跟在他们身后,耳中,似乎还回荡着甄砺之的那句话:“我定了个为渊驱鱼,只怕便是这条计反倒断送了南征军。” 为渊驱鱼,那是文侯定下的啊。这个貌不惊人的甄砺之,难道…… 难道就是文侯? ※※※ 皇城位于雾云城中心,共有大小房间一千间。从皇城南门经过禁军严厉盘查,连太子的军器也被暂扣在城门处,我们才被放进去。 皇城建立至今,已有数百年之久了。百余年前,鲁晰子曾受命整修帝宫,经他修整后,帝宫焕然一新,更增壮观。 一进皇城,便是一条帝都皇道。这条皇道宽有十丈,都是一尺见方的黄砖铺成。这种黄砖都是从祈连省的官窑中烧制,平整如镜,洗得一尘不染,听说在铺路时是将浮土夯得极实,然后用上等糯米灌浆,所以才能平整如此。能在这条道上行车的,除了帝君,就只有太子、宗室王和后妃聊聊数人而已。禁军们站在大道两侧,直如石人。禁军三万,都是千中选一的大汉,武侯南征时曾有意在禁军中抽调数千入伍,帝君别的言听计从,对抽调禁军却坚持己意,武侯一个也没能抽出去。 如果只看皇城中,仍是一片肃穆,一片的升平景象。 太子的马车到了大殿前,一个传话太监放开嗓子道:“太子殿下到!”他虽是个阉人,嗓音之大,倒可和雷鼓媲美。 太子走在最前,我和文侯跟在他身后拾级而上。九十九级台阶,虽然并不算高,但因为造得精致,看上去一座帝宫几乎是在半天里,直如在云霄上。 走进大殿时,我不禁身上抖了抖。 我是第一次到大殿来。以我这等小军官,以前做梦也不会梦到进殿来晋见帝君的。文侯大概也看到了我的神色,他小声道:“楚将军,你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在车中,文侯已向我说了他的主意。太子今天因为和小王子出来春狩,被二太子抢了先,文侯要太子向帝君解释,他是找到了我,因为在向我盘问底细才来得晚了。这般一来,纵然没能抢在二太子前头,也可以说明太子并不是不理朝政,仍是个兢兢业业的储君了。 如果不是文侯赶到,那时我的头也要被太子砍了吧。在心底,我只是苦笑。这太子虽然长相漂亮,却实在是个草包。帝君虽然不算明君,后宫佳丽多到离谱,但帝君如果听到我说南征军败亡这等消息,一定不会连问都不问仔细就要杀我的。 走完了九十九级阶梯,终于到了大殿门口。我定了定神,跟在太子身后,走了进去。 ※※※ 我们被文侯安排在文侯的官邸。当我铁青着脸走进房里时,张龙友已急不可耐迎上来道:“楚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带走后,他们已先被带到了这里。我抿着嘴,象噎着了似的,一句也说不出来。吴万龄道:“张先生,先别去吵统领,让他静一静吧。” 我坐了下来,吴万龄给我倒了杯水,也不说话。我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只觉心头一阵阵刀绞似的痛苦。 “统领,没出事吧?” 吴万龄有点战战兢兢地说道。他大概已猜到了一些了,眼里有着一种渺茫的希望。我叹了口气,道:“她们被收入后宫了。” 吴万龄倒是吁了口气,道:“那么你自己没事吧?” 他对那女子倒并不是很关心。我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几乎要痛骂他一顿,可也说不出来。我能让他如何?难道让他也大闹一场,然后被太子斩首么?就算是我,到头来也根本不敢有什么举动,即便如此,我也是靠文侯的说情,才算保了下来。 张龙友突然“啊”了一声,颓然坐倒。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倒有种同病相怜之感,道:“这件事都是西府军陶守拙在捣鬼。你们谁跟他说过她们是君侯收来的女乐?” 吴万龄嚅嚅道:“统领,那时我不知……” 他话未说完,我已猛扑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个耳光扇了上去。“啪”一声,他被我扇得半边脸也肿了。张龙友一把拉住我,道:“楚将军,不要这样!” 我伸手摸着腰间,摸了个空,才省悟到百辟刀已在入宫时被留下了,出来的时候也没给我,而吴万龄他们的刀也已被收缴掉,我摸不到武器,伸手抓起桌上的杯子便要向吴万龄头上砸去。张龙友一把抓住我的手,道:“楚将军,你别这样!” 吴万龄道:“统领,你若要杀我,吴万龄不敢皱一皱眉头。但我想跟你说,我现在心里绝不会比你好受。” 他的话象一把刀一样扎在我心口,我看着他,也不动了。我的力气比张龙友大得多,只消一挣便能挣脱,但就算挣脱了,我想我也无法再出手了。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将杯子放在桌上,道:“大概是吧。” 远处,暮鼓响了。一声声鼓声敲过,好象一个球在空中滚动,越来越远。我走出门,看着天空。武侯派来的几个士兵守在门口,他们不知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道:“将军,文侯有令,不得外出。” 我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天空。 天空中,暮云四合,太阳下山了,将西边的一带浮云染得血一般紫。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她的样子。 高鹫城的武侯阵营中,那一袭淡黄的轻衫,雪白的手指,以及珠子一般的琵琶声。 从此,她即使和我同在帝都,也再看不到了。 ※※※ 在御前会议上,我见到了归来的路恭行。他和我一样,满面风霜,神情委顿。在高鹫城破之战,当南门被攻破,前锋营保着武侯向中军退却,但不等退入中军,担当断后的前锋营就被蛇人的先锋切断,一千余前锋营全军覆没。他带着几十个残军且战且退,但蛇人实在太多,根本靠不进中军,他们反而被迫向东门。 那场大战中,北门最先被破,其次是西门,而陆经渔的东门在南门被破后依然坚守了相当长时间。路恭行带着几十个残军退到东门时,陆经渔还在指挥手下守御城门,东门的蛇人居然无法越雷池一步。但当攻入城中的蛇人由内而外攻来时,左军纵然强如精铁,也再抵挡不住,终于崩溃。路恭行夹在左军溃兵中夺路而逃,近万左军得以从东门逃脱的,只剩下了他们十来个,连陆经渔也未能逃出来。 他们这一路奔逃,比我更加慌张。从东门出去,必要经过五羊城,但一路上既有蛇人,又有先前从高鹫城中逃散的溃兵。到了五羊城时,五羊城主竟然闭门不纳,只给了他们一些粮草。五羊城是离高鹫城最近的大城,连五羊城也无法进入,他们只得日以继夜北逃。蛇人在身后追击,一路上共和军的残部还不时出现,终于来到邵风观守卫的东平城时,他们一行十来个人只剩下最后五个了。而此时,蛇人挟破南征军的余威,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一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这一路上,路恭行几乎是听着蛇人的厮杀声逃来的。他们进入东平城时,蛇人已在身后三百余里的地方扫荡村落,也不知又杀了多少人。现在,也许蛇人已正在围攻东平城了,邵风观让他们来,另一项任务便是向帝都告急。 相比较他们而言,我这一路实在几乎可以说是天堂。北门多山,后军一个也没能逃出来,因此蛇人几乎没有向北进发,我们一路过来有惊无险。到了帝都,尽管在太子跟前出了点事,但太子不曾将此事禀报帝君,只说我将武侯所选的四个女乐安全护送到帝都。 “楚将军忠君之心,可昭天日。” 太子这般说时,也根本看不出他不久前就要杀我。当她们四个女子被带进来时,整个大殿的文武几乎同时忘了呼吸,鸦鹊无声。这四个女子的美丽,便是在帝君后宫中,也是难觅其匹的。太子虽然曾有心将她们瞒下来,但文侯开导之下,太子还是觉得储君的诱惑远过于美人。 只是谁知道,那时我的心也几乎在滴血。 现在,帝君正在会同几个重要大臣正在谈论向东平城增派援兵的事。自从苍月公叛乱以后,帝君对国事已大为关心,不象以往,只知躲在后宫玩乐了。而明天,说不定我这个向帝君贡献美人的有功之臣也要加入所点兵马,去增援东平城了。 张龙友和吴万龄惴惴不安地站在我身后,不知我在想些什么。半晌,吴万龄才有些胆怯地道:“统领,你……” 我转过身,道:“吴将军,对不起,我失态了。” 吴万龄道:“统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当今之计,该想想破敌之策。” 我苦笑了一下。破敌之策?谈何容易。而在我心中,隐隐的,还有另一个念头。 这个帝国,就让它亡了吧。 只是这个念头当然不能出口。我点了点头道:“吴将军说的正是。” 张龙友见我们一言一语,渐归平静,他叹了一口气,道:“命中所无,必定不能强求。愿她能好一些吧。” 他也已绝望了吧?现在她们已纳入后宫,我们除了绝望,还能怎么办? 这时,大门口忽然有一阵喧哗。我们这房子虽然对着大门,但天已黑了下来,看不清什么。正在迟疑,只听得文侯的声音响了起来:“四位将军在么?” 随着他的喊声,文侯大踏步走了过来,满面春风,不知有什么好事。我们一起跪了下来,道:“文侯大人,末将有礼。” 文侯走到我们跟前,道:“来,来,接旨。” 帝君给我们下旨了?大概是升官吧。我心头又是一阵痛楚,低下头道:“末将接旨。” 文侯拿过边上一个随从手捧的帛书,大声道:“天保帝诏曰:察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工正薛文亦,参军张龙友,公忠体国,舍生忘死,万里来归,故加封楚休红为下将军,帝国军校教席,以教诲后进听用;薛文亦、张龙友皆为工部员外郎,钦此。” 文侯读完了,我不由一怔。等他收好圣旨,我道:“文侯大人,我们还有一位吴万龄将军,怎么不见说起?” 文侯道:“吴将军官职太卑,故圣旨中未提,他也入军校中充任教席。” 吴万龄原先在后军只是个小校,是十三级武官的最后一级,到龙鳞军也是个哨长,属十一级。我看了看吴万龄,他倒没什么不悦之色,只是诚惶诚恐道:“谢大人。” 薛文亦和张龙友入工部升为员外郎,都只是升了一级,也不算升得快。但我的下将军虽然是五级军阶,在有名号的将军中是最低一级,但我当百夫长时才十一级,升为统领也才九级,现在可说连跳了四级,原先只是下级军官,现在却一下成了上级军官了。这等升法,大概是帝君看到她们的面上吧。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该是很高兴的,只怕要叩谢不绝了。但此时我却不知有什么滋味,好象吃了一口变质的食物,吐也吐不出来。不过,让我到军校当教师,不免有点意外。等文侯收拾好圣旨,我道:“大人,东平援军之事,有无商议停当?” 文侯道:“东平援军,由二太子亲自统兵两万,前锋营统制路恭行为偏将军,明日便要出发。” 路恭行那升得比我还要高一级了。不过他本来是前锋营统制,相当于万夫长的身份,本来比我的龙鳞军统领还要高三级,从六级升到四级,只升了两级。恐怕,只是因为他没有带四个美女回来。 文侯道:“楚将军,今夜你陪我对饮一晚吧,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我又跪下来道:“遵大人命。” 对文侯,我也不知该感激还是该怨恨。如果不是文侯,我已被太子杀了。可如果被太子杀了,那我也不必象现在这般痛苦。 文侯道:“好吧。晚上我叫人来带你,今晚去醉枫楼,一醉方休,太子殿下也要来的。” ※※※ 醉枫楼是帝都最豪华的酒楼,楼里的美酒正是高鹫城来的木谷子酒。 酒香醇甜美,但是我也不懂品尝。文侯一系的军官有不少来和我打招呼,我是酒到必干,象喝水一样,听人大赞了一通“楚将军豪爽”、“楚将军英武”之类的话,也不知喝酒和豪爽英武有什么相干。原本喝上一坛头便要晕,但此时我好象越喝越是清醒。 木谷子酒,不知还有谁能酿了。 文侯和太子坐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酒楼里的歌姬歌舞不休,也有弹琵琶的,但那琵琶声也象刀子一般,刺得我心头生疼。 文侯忽然道:“楚将军,你可说说,那些妖兽是什么样的?” 我被文侯一喊,忙不迭站起身来,他招招手道:“坐下说,坐下说。” 我坐了下来,道:“那是年初,攻破高鹫城后的事……” 我说得滔滔不绝,从高鹫城中屠城发现蛇人开始,直到蛇人出现,沈西平战死,劳国基献计以火药进攻失败,发现参军高铁冲本是内奸,陆经渔和苍月公归来,以及苍月公计谋被看穿身死于蛇人阵中,直到最后城中绝粮,杀人为食,最后城被攻破,南征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这些话,大概路恭行也又在帝君跟前说过一遍了,我口才不及路恭行,但说得也还算清楚。说到杀人为食时,我看见太子有种想吐的意思,不觉暗自有点快意。 等我说完,却没有一个人发话。他们听得都有些震惊。半晌,文侯才叹道:“想不到,武侯大人最终是这个下场。” 太子道:“甄卿,别说这些了,还是看舞吧。” 文侯道:“是,是,砺之不该扫兴。这醉枫楼新来的一个歌姬叫花月春,虽然人长得不是十分人才,但那歌喉婉转动听,的是妙品。” 那个花月春上来了。她长得不算如何美人,不过平平而已,一展歌喉,却真个有绕梁三日之妙。她身后的一班细乐本也弹奏得很是动听,但她只一吐字,便觉那等乐声不过如草虫之鸣而已。 一曲甫了,文侯鼓掌道:“真是妙曲。可惜这细乐不免失色,殿……那个公子,你深通音律,不妨按节奏上一曲,让我等一聆公子妙技,岂非韵事?” 太子微微一笑道:“甄卿,既然如此,我便来奏上一曲吧。”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黑黝黝的短笛。一见到这笛子,我便想起了武侯那枝铁笛了。这花月容珠圆玉润,声音既响又脆,只怕只有武侯的铁笛才盖得住她的声音,太子要给她伴奏,岂不是自找没趣? 太子道:“下一支曲子是什么?” 花月春大概也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真的要吹奏一曲,她有点惶惶然,道:“公子,下一支是《月映春江》。” 《月映春江》!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这曲子,不正是我第一次在武侯帐中看见她时,她所弹的一曲么?难道太子知道底细了,故意要花月春唱这支曲子来气我的?我偷偷看看太子,他面含微笑,根本没在意我。我不禁有点苦笑,心知只是自己胡思乱想。这支《月映春江》很是流行,我从小便听得熟了,这花月春要唱自不稀奇。而我在太子心目中,只怕连个虫豸都比不上,他才懒得来气我。幸好我这等自做多情也没人发现,我端起一杯酒,又喝了一口。 酒方到唇边,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串笛音。这笛声响遏行云,却又连每一个音调都清晰可辩,听入耳中说不出的妥帖舒服。我几乎把一口酒都喷了出来,心知不能如此失礼,强自忍住。 太子坐在座上,面色端庄。他本来便英俊不凡,此时更直如天人。花月春面上也露出喜色,她一定也没想到太子竟然有如此神妙的笛技。 这时前奏已毕,细乐又奏出一段和弦,花月春的歌声响了起来: 月映春江静无波,江上青山落花多。 连山明月春浩渺,夹岸垂杨影婆娑。 江上何人行又止,绕船明月愁无已。 茫茫江水送归舟,一棹春波人千里。 唱到这里,花月春停了停,乐班奏了个间奏,当中太子的笛声如一水长流,绵延不绝,夹在筝琶箫鼓中,既卓尔不群,又似和那些别的乐声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时太子抬了抬手,笛声本是宫调,一下又换到了商声,花月春又唱道: 人隔云山万千重,天风吹下玉丁冬。 影落波心逐江水,人在白云第几峰。 水流水在濯锦鳞,人去人来草如茵。 此水已非去年水,此身犹是去年人。 这歌词也不知是谁做的,充满了一股叹老伤怀的感伤气息,当花月春唱到“此水已非去年水,此身犹是去年人”时,我也只觉心头一酸,似乎要落下泪来。 去年。去年我不曾认识她时,还是个前锋营里的百夫长,攻城略地,杀人如麻,刀枪上饱饮敌人的鲜血。也仅仅是一年,我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还说什么“此身犹是去年人”么? 太子的笛声在高处转了两个弯,忽然又如飞流直下,重新转回宫调,变得婉转柔靡。花月春又唱到: 人世兴衰纷如缕,百年几见花如雨。 江流日夜变古今,昨日红尘今黄土。 云破月来江水平,轻波未掩落花声。 但愿人生长如此,春江万里月长明。 唱到“明”字时,她的声音如一条长线,渐渐轻微,但总是不绝,便如一条长线,无休无止地绕过去。乐班的乐声都渐渐停止,唯有太子的笛声也如长线一般追随着花月春的歌声,不曾断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得文侯高声道:“歌声曼妙无双,笛曲神乎其技,其是相得益彰,两美并兼啊。” 歌唱完了么?此时我才发现周围鸦鹊无声,花月春正看着太子,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她长得并不如何美貌,但此时却大有神采,倒似个美人了。而太子居然也微笑着看着她,脸上有种莫名的兴奋。文侯道:“花小姐,听说闵维丘出都后曾得一闻花小姐妙曲,有题壁一首说:‘自幸身由天眷顾,出都犹得阅清歌’,不知是否属实?” 花月春抿嘴一笑,道:“大爷真是取笑,闵先生不过是对月春的溢美之词而已。” 太子这时喃喃道:“难怪难怪,闵先生得闻此歌,确当不以出都远流为苦了。便是宫中,何曾听得此等妙曲?” 文侯忽然诡秘地一笑,道:“公子,花小姐闺中,今夜尚少个相和之伴,公子不知是否有幸入幕唱和一番?” 我心头猛地一阵泄气。这是文侯么?简直就是妓院里拉皮条的。我不曾去过妓院,但在军校时,和几个同学外出晚归路过那些妓院,便曾看见那些拉皮条的拉住路过的公子哥的马匹,嘴里酸溜溜地说些什么“公子,春宵不可无伴”之类。那个运筹帷幄,曾火烧苍月公战船,又定下为渊驱鱼之策,将共和军逼上绝路文侯,跟眼前这甄砺之难道真的是一个人? 太子看了看四周,道:“这个么……” 文侯拍了拍胸口,道:“放心,今天我给公子押阵,便在这儿与几位痛饮一宵,公子你就放心吧。” 太子微微一笑,道:“只不知花小姐是否首肯?” 文侯笑道:“公子,你不曾见花小姐那一张小脸已笑得花朵也似,得遇公子这等良人,那也是花小姐前世修来的福份。花小姐,我给你做得这个好媒,你几时要谢我?” 花月春“哟”了一声,跑了进去。文侯笑道:“公子,你还不进去。” 太子答应一声,便跑了进去。他本来一脸清雅从容,此时跑得急了,连鞋子也掉下一只。等他跑进去,文侯笑着对那班乐队道:“来人,拿赏钱。你们姑娘今天找到个如意郎君,你们自己回去吧,明天再来接便是。” 那班乐队答谢了,纷纷离去。在他们走时,我心头一阵阵地气恼。 我根本想不到,文侯竟然会猥琐至此。便是太子带来的太监,也不会这等样子。可我也不敢多嘴,只怕一说便说漏了嘴,说不定会触怒文侯。文侯对太子既软且媚,对我这样的人,只怕也和武侯差不太远。 正想着,忽然听得文侯又道:“诸公,现在已无乱耳之人,且说正事。” 这几句话说得平和端正,若非我听得是文侯的声音,定想不到会是刚才这文侯说出来的。我有点惊愕地抬起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七章 雷霆震怒 我站在教官队列中,看着文侯在台上不紧不慢地说着,心里却只是想着刚才文侯的一席话。 文侯现在说的,无非是年年对新学生的训话。军校名义上的正祭酒是太子,但实际负责的全是身任副祭酒的文侯,我记得我在刚入军校时,那时祭酒还由帝君亲自担任,在我入学时,帝君也哼哼哈哈地说了没几句。后来帝君大概觉得每年都要有两次来军校训话实在太累,才把这副担子扔给了太子和文侯的吧。 文侯口才相当好,侃侃而谈,声音响亮,军校里教官和学生共有一千余人,人人都听得清楚。只是他的话实在也没什么惊人之处,而昨夜太子去和花月春共度春宵后,文侯说的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过和我们讨论了一下东平城战守之策。文侯昨夜说得并不是太多,大多时候只听着部将们的发话,偶尔才说上一两句,似乎他宁可让人觉得他只不过是个弄臣一类的角色。但是文侯纵然掩藏得甚好,在太子起身时,他突然说出的那一句话还是让我窥见了他的真实面目。 文侯,绝不是个弄臣。 一片掌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文侯已讲完了。每年军校放完春假和暑假后开学,都要由太子和文侯来训话的。虽然是老生常谈,文侯所说的也无非是“军人当以‘忠义勇决’为本”之类的话,帝君也会说,更不用说文侯了,但文侯说来倒总有些新鲜之感。 会议散了。会场上所有的教官和学生都向文侯和太子跪下行了一礼,然后很有秩序地散去。军校五年,每个年级都有八个班,每班一律是五十人,一共也就是两千人。这些学生绝大多数都是世家子弟,也许是因为世家子弟越来越不愿从军,因此在我入学前几年才开始招收平民子弟,当时每年只招一个班,现在已经有两个班了,其中一个平民班正是由我教导枪马。 难道,文侯真的是要我终老于教官之位么? ※※※ 每天,在轮到我上枪马课时,我便带着全班五十个学生在操场上练枪。这班学生都是平民出身,要负担学费也不容易,学得相当刻苦,尽管考进来时有不少人连马都不会骑,但五天过后,全班的人都会骑马了,让我很是吃惊。我当初入军校,算是成绩较好的,也还不及他们学得如此之快。 这一天,我授完课回到自己住处,已是一身臭汗。在井台前洗了个澡,我搬了个藤椅躺在晒台上,看看书。 这房子是文侯给我们这批单身的教官准备的,并不太大,不过只有一个人住,这间屋子也显得有点空空荡荡了。 我半躺着,翻着那本从高鹫城拿回来的书。书里的内容依然看不懂,但一拿着这本书,眼前又好象出现了在城中那些烽火和刀光。 不可一世的南征军,难道真的只逃出我们几个了么? 路恭行昨天已经和二太子出发增援东平城了。他走之前,我去路府见了他一回,听他说,南征军没有多少人逃出,但肯定还有一些,只是可能走的道不对,北归的道路已被蛇人遮断,直到现在他们还未能回帝都。不过就算都逃回来,人数也不会超过两千了。 十万人,逃脱的,已不超过两千。路恭行在说起时也不胜唏嘘。这是帝国军征战史上从未有过的大败仗,以前虽也有失败的,但从来不至于会全军覆没,这次阵亡之众,也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 不仁者,天诛之。 眼睛看着书页,我的眼角却已有泪水滑落。 这时,忽然听得有人道:“楚将军在么?” 那是吴万龄的声音。我皱了皱眉,抹去眼角的泪水,道:“吴将军,我在上面。” 到军校后,吴万龄教导他们队列,就在我所教的枪马课上一节,但这几天我还没有和吴万龄说过一句话,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忘了他向陶守拙泄密的事。不过他来看我,面子上的礼貌总得有。 吴万龄走了上来。他现在虽与我同是教官,但官职比我小得多,见了我,先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末将有礼。” 我道:“你坐吧。” 吴万龄坐了下来,脸上也有点局促不安,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顾半躺着,不和他说话。半晌,忽听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我把书拿下来,道:“吴将军,现在我们是同僚,请你不要说这等话,我可担不起。” 他站起来,道:“统领。” 他突然又叫我为“统领”,我不禁心也猛地一跳,放下了书。他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脸上已是满面羞惭。我扶起他道:“吴将军,你别这样。” 他擦了把泪,道:“统领,我自以为心思缜密,当时又一心想着要留在西府军,以至于大错铸成,统领,吴万龄实是罪该万死。” 他说话一向沉着从容,但此时也说得断断续续,我听了半天才算明白。 在西府军我去拜见周诺时,陶守拙来见过吴万龄,这件事吴万龄当时便告诉过我。当时陶守拙告诉他,周诺有意留我在西府军,让我任第三指挥使,吴万龄他们也编入三路军。吴万龄当时已想到过,一旦回到帝都,她们的事可能会节外生枝,也有意留在西府军,因此把我们的事全盘托出。后来的事,却是在他意料之外了。 陶守拙早在听说我们到府敦城就打定了主意不让我留在那儿吧。即使吴万龄不说,他一定还会有什么别的主意的。我走到晒台边,看着西边的山岭。太阳已落到山头,华表山上的郊天塔正好将夕阳分成了两半,边上一些云也映得血一般红。春暮,黄昏时还有些寒意,风吹来时,我身上也不由得有些发抖。只是,这寒意已如冰水一般浸到了心底。 我一向只是在军中,很少碰到过这等勾心斗角的事,在高鹫城时,苍月公的舍身之计已让我惊愕得目瞪口呆,不用说高铁冲这等躲藏得极好的内奸了。而直到此时才发现,论枪马,我未必会输于任何大将,但如果论谋略,我实在还不算什么。 上将斗智,下将斗力。我默默地背着《行军七要》里这两句话。《行军七要》是军校的必读书,以前也以为里面不少都是些空洞的套话,现在想想,却另是一番滋味。 我扭过头,长长叹了口气道,向吴万龄伸出手道:“吴将军,我们曾一同出生入死,应该算生死之交吧?” 吴万龄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我道:“吴将军,你曾经帮助我渡过许多难关,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不要再自相猜忌了。” 吴万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统领,你原谅我了?”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精神一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道:“统领,你的知遇之恩,吴万龄时时铭记在心,你放心吧!” 我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只是,心底隐隐地总是一丝痛楚。 怪吴万龄是没什么用,可是,她从此和我已行同陌路,只怕我再不能见到她了。 放开吴万龄的手,我又转过身看了看西边的华表山,隐约中,好象眼前又飘过了她的身影,淡黄的轻衫,如白玉般的手指,我强忍着才不让泪水落下来。 吴万龄大概得到我的原谅,很有些兴奋,道:“统领,你觉得文侯这人怎样?他懂兵法么?” 我道:“怎么了?突然想起说这个了。文侯怎么会不懂兵法?他虽是士人出身,但一向也带兵,当初苍月公攻到大江南边,若不是文侯火烧战船,只怕叛军早攻破帝都了,我们今天哪儿还能这般安稳地在这里。” 吴万龄道:“我听说,太子和二太子向来不睦,两人为了储君之位,以前斗得不亦乐乎,太子若不是有文侯坐镇,只怕早被二太子掘下来了。” 我道:“咦,这些宫闱秘史你倒知道得清楚,哪儿听来的?” “这也不用如何费力,帝都几乎人人都知道啊,你晚上去茶馆坐坐,一听便知道了。” 茶馆?我皱了皱眉。帝都的茶馆流行时间不长,也不过这几年,在军校时有些同学就常去泡茶馆,据说其乐无穷,不过我从来没去过。我道:“茶馆里说这些么?” “是啊,什么都说,反正谁也不知道谁。统领,你没去过么?” 我想了想,道:“晚上你带我去看看吧。” “好说。”他也有点兴奋了,又道:“统领,这回文侯让二太子做援军大将,不免失策。如今太子和二太子两人之间的实力只在伯仲之间,如果二太子凯旋归来,那太子的风头便要被二太子压住,对他保住储君之位大是不力,如果我是文侯,定要力争带兵,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这般轻易放弃。” 吴万龄的话让我也不由一凛。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只是觉得谁带兵都是一样。现在听得吴万龄这等分析,我才发现此事大是蹊跷。 东平城是之江省首府,十二名城之一,北临大江,和对岸的东阳城夹江对峙,正如一道锁扣锁住大江下游。东阳城虽然城池只有东平城的一半大,但也不算是小城了。正因为有东阳城做后援,东平城不必担心敌人由后攻来。而东平城不落,敌人绝不敢强渡大江去直取东阳城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东平、东阳两城结为一体后,可以说是无法攻取的,但如果两个城池分开后,刚两城都变得岌岌可危,因此有人说,虽然东平城名列十二名城,东阳城根本排不上号,但实际上两座城应该是一个整体。在苍月公叛乱时,东平城守将在苍月公大举陈兵南岸时也献城投降,但东阳城当时是由文侯手下的风将邵风观把守,在苍月公的水军发动第一次进攻被他用奇计击退,几乎全军覆没后,东平城就门户大开,无法再组织攻击了,以至于苍月公只得在南岸造船,准备大举进攻。这也使得文侯有了可乘之机,趁机烧尽苍月公的战船,大破共和军三十万,才能有武侯随后势如破竹的南征之役。可以说,苍月公败北的转折点,正是源于邵风观的东阳城之战。 邵风观,和劳国基是同一年的军校生。那一年军校生中,成绩最好的四个学生被称为“地、火、水、风”四将,因为劳国基是第一名,他的名字中恰好有个属“地”的“土”字。而邵风观那一年是第四名,在这四将中排名最末,水将邓沧澜和火将毕炜一直跟随文侯身边,邵风观则以文侯部将的身份出守东阳城。交战以来,曾经被寄以厚望的劳国基在前锋营中一直没什么起色,最后只是以性命换来了军功――只是这军功也没人记了。反倒是邵风观,东阳城一战后名声大噪,由帝君钦点,升为东平城守将,节制东阳城。 他虽然是文侯的部将,但是那天在百香楼里,文侯根本没提到过他,连与邵风观齐名的“水”、“火”二将也没提起过他,好象邵风观只是个外人。而路恭行北归时,正是邵风观送来的,本来该送到文侯处,可是路恭行却是二太子带着。 这些事吴万龄不知道,所以他搞不清了,而我以前对这事根本不曾想过,听吴万龄这般一说,那么无疑,邵风观定然已与文侯反目了。 如果由太子带兵,文侯必要随同一起去,而如此一来,便要和邵风观面对面。不知邵风观会如何想,两军不和之下,只怕太子反而要吃个大败仗,连东平城都要保不住。权衡之下,文侯才让二太子带援军吧。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文侯真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我不禁喃喃道:“不错,不争为上策。” 吴万龄在一边被我这句话弄得莫明其妙,道:“统领,你觉得不争才是上策么?” 我道:“这事文侯定是成竹在胸,不会错的,我们不必多管。”我看了看天,夕阳已有一半没入山后了,道:“我们还是快点去茶馆看看吧。” ※※※ 茶馆有不少,远多于酒楼,但战事一起,茶叶供应不足,日见凋敝。但自从李湍败亡,与天水省的交通恢复后,京中的茶馆便又纷纷重开,此时京中据说有两百家茶馆了。 我和吴万龄换了便装,去了一家较近的茶馆。这家茶馆因为靠近军校,有不少军校的教官也来喝茶聊天,听吴万龄说,着实能听到不少小道消息。 如果要成为一个名将,那一定要学会敏锐的判断。 刚这般一想,心里不禁失笑。我还是没有忘掉当一个名将的志向啊。在沈西平的灵柩前,我曾经发过这个誓,但直到现在,我才算有时间想想了。 在茶馆里坐到打二更,我们便回来了。帝都每到三更便要禁夜,如果三更不回去,那便要在茶馆留宿。虽然留宿也并不太贵,但我们只是两个没拿过薪水的军校教官,实在没办法拿一个月薪水的十分之一去茶馆住一宿。 和吴万龄走出茶馆分手后,我独自回自己住处。点着蜡烛,我从水缸里舀了些水洗洗脚,准备睡下了。从高鹫城回到帝都,脚上打起的水泡仍不曾消褪,冰冷的水洗着脚时,有种刺痛。在周围的一片死寂中,我突然心头一疼,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她的面容。 忘了吧,全都忘掉。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烛火忽明忽暗,我躺在床上,吹灭了蜡烛,坐在黑暗中,我只觉得忧伤一阵阵袭来。 ※※※ 军校的生活十分单纯,兵法还轮不到我教,我只能教枪马。第二天我带着本班学生在操场上操练马上枪法,正跑了几趟,却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这班学生个个都心不在焉的,全看着一边。 因为这一班学生都是刚入学的,最大的不过十五岁,最小的才十三岁,都只是些半大的小孩。五年后,这批人都将进入军队,做上各级军官。天知道,他们中会不会出现武侯的后继者,可是现在,毕竟都只是些孩子而已。 我有点生气,正想说两声,却听得那些学生惊叫道:“好厉害!” 那边是一批五年级学生在操练枪法。那些高班学生都穿戴着盔甲,是在实战预演,场中,十来个人正团团围着一个大圈,攻击这圆圈中的一个教官。这些高年级生的枪法都大有可观,完全可以上得战阵了,可是当中那个有一部花白须髯的教官却出奇地厉害,手中去了头的长枪舞动如风,那班学生攻上去,却连一枪也碰不到他,而每次他攻击,却总有学生落马。 是武昭老师啊。 我心头一热,好象又回到了我在军校中的生活了。武昭今年六十多了,一向有“军中第一枪”之称。据人说,他的枪术,是近百年来的第一人,便是军圣那庭天复生,也未必能占得武昭上风。如果单以枪法而论,这话我也不觉得是溢美之词。那庭天被人尊为军圣,主要是因为他神鬼莫测的兵法,论枪术,当时的十二名将中,还有两三个足以与那庭天颉颃,不象武昭,是军中上下公认的第一。比枪术的话,说不定那庭天真的不及武昭。只是武昭年轻时,正值承平时期,一手枪术只能在军中比武时才得以显露,便是翰罗海贼进犯时,他也已经五十多岁了,不曾随武侯讨伐。武侯南征,曾有人提议起用武昭,但他年纪实在太大了,比武侯还要大两岁,最终此议还是付诸东流。 以他身负“军中第一枪”的盛誉,一生不曾上过一回战阵,这也算造化弄人吧。 武昭教的都是高年级生的枪术,我带的这一班学生连骑马都是刚会,现在才开始练马上枪,当然没份由武昭来教的。他们看着武昭在人群中来回冲杀,如入无人之境,一个个都如醉如痴,大概忘了现在正在上课。我咳了一声,道:“大家快回来,上课了。” 我这般一喊,大多数人都重回队列,却还有一个学生带转马头,看着武昭的动作。我道:“那位同学,快点过来,不用眼热,好好学,日后你也完全可以有这等身手的。” 这学生虽然一脸稚气,长得却十分高大,几乎和我差不多了。听得我的喝声,他才慢吞吞地带过马来,嘴里嘟囔着:“由你教,能教出什么样来。” 他说得虽轻,我还是听到了。我按了按心头怒火,道:“你觉得我不配教你么?” 这学生抬起头,看了看我,道:“老师,我不敢。” 我喝道:“为将之道,令行禁止。你们日后都将是帝国军中的军官,这一条必须从现在就做好!” 我的声音有些大,那边的预演也一下停住了,一骑马越众而出,向我这儿走来,正是武昭。还有十来步,武昭道:“是新来的楚休红将军吧?” 我催了催马,迎上前去,在马上向武昭行了一礼,道:“武昭老师,末将楚休红,向老师问安。” 他眯起眼,微笑道:“你也是我的学生么?” 我道:“五年前,末将曾得以聆听老师教诲,时刻不忘。老师近来可好?” 他捋了捋须髯,笑道:“听文侯大人说起你,说是你勇冠三军,路尚书的公子在廷对时也对你颇加赞誉啊。” 是路恭行在帝君询问时赞扬我吧。那天虽然他站在二太子一边,而我站在太子一边,他却对我颇为称许。那天,武昭大概也在班中,我倒没有注意。我道:“老师取笑了。” 他看了看我的学生,又微微一笑道:“育木易,育人难。楚将军,你的学生好象不太服你吧。” 我脸不由一红。我从来不曾当过教官,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他们服帖。这帮小鬼头出身贫寒,更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我道:“末将还要向老师请教。” 他摘下枪,道:“楚将军,你和我玩两手吧。” 我吓了一跳,道:“老师,这个……” 他象看透我的心思,道:“楚将军怕伤着我么?放心吧,老朽对自己的枪术还有几分自信,来吧。” 我吓了一跳,道:“老师,这个……” 他象看透我的心思,道:“楚将军怕伤着我么?放心吧,老朽对自己的枪术还有几分自信,来吧。” 他已将枪举了起来,我却仍有些迟疑。武昭带的这一班学生在练习击刺之术,所以枪头都是去掉了,包着棉花和布帛,而我在教的这一班因为程度太低,尚不能对练,所以只用练习枪。练习枪的枪头都是木头制的,虽然不是真枪头,但以我的力量,如果木枪头击中武昭,以他的年纪也不一定能受得了。武昭虽然说对自己的枪术自信,可是我不论从资历、官职来说,和武昭相差得太远,实在不敢和他在马上对战。 武昭想必也察觉了我的顾虑,笑道:“楚将军,若是怕意外,那我们用白垩枪吧。” 所谓白垩枪是马上品评胜负时用的东西,其实也就是用细布包了一包极细的白垩裹在枪杆头上,刺在哪里就是一个白点,不会伤人,岁考时用的就是这个东西。两人对战完毕后,以身上的白点多少、位置来决定胜负。不过,这种白垩枪多半是两个实力相差不远的人对练时才用,我仍有些迟疑,道:“武昭老师,这个……” 武昭道:“楚将军,不必多想了,全当是玩玩吧。来,把白垩拿来。” 武昭教的那一班中有个人答应一声,便跑了出去。这东西在操场的库房里有不少,一会儿,他拿了两包来,缠好了两枝枪,武昭抓过一支,却向我扔了过来。 此时我再不能推托了,将那柄练习枪扔到一边,向武昭行了一礼道:“老师,有僭了。” 武昭也将白垩枪托在手中,我们带的两班学生登时带马转到一边,把当中的地方让出来,武昭的学生看着我,不少人脸上露出不屑。我刚才教学生的,只是些最基本的枪术,他们看来那也是简单之极,准认为我和武昭比武,那是必输无疑的。 我带着马走到操场的另一边,心里却不由得有些茫然。武昭到底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和我比武?也许,他因为久负盛名,也有些自大了吧。 枪术一道,原不仅仅是枪术精奇就能取胜的,那庭天在《行军七要》中也有一段论及枪术决胜负的精义。那里说:“夫枪者,百兵之王,须以力运枪,借以马力,如臂使指,方能取胜。侈谈击刺之术而未及人马之力,终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殆矣。”武昭的枪术绝对是当世第一,但单单有精奇的枪术,到底不是全部。我从军以来,已是身经百战,驭马之术肯定在武昭之上,加上年轻力壮,那庭天所论的人力、枪法、马术三方面,我倒有两样占优,武昭和我对敌,实在是胜不足喜,不胜为笑。 忽然,我脑子里一亮。武昭说,他是听路恭行讲起我,恐怕,他是属于二太子一方的人吧? 想到了这一点,我身上不由一凛。如果真如我所想,武昭是二太子一方的人,那只怕是要故意来折辱我的。我因为和路恭行几乎是同时到达帝都,一来便分属了太子和二太子两个阵营,同时带来蛇人的消息,而路恭行因为父亲的缘故,一回帝都便大受重用,而我虽及不上路恭行,也连升了好多级,大概在不知不觉间,二太子一方的人便把我当成了文侯有意起用的人选,有意要让武昭来差辱我一番,让我在学生跟前威信扫地吧。 我回头看了看武昭。他在向另一方走出,此时我们已快到了正式比武时要相距的二十丈距离了。从他的背影看,武昭极是沉稳,我也不知他会不会对我痛下杀手。 走一步算一步吧,最好是我多心。我叹了口气,把马转过来,立在起步线上。 正式比武时,当然也没有枪头,但也没有这白垩枪头,两人相距二十丈后,由正中之人发令,两人同时冲锋,以将对手击落马上判别胜负。如果两个对手实力相差无几,两匹马打个照面后,有可能用缠斗半日。用白垩枪练习,除了危险性比正式比武时小了许多,其它都一样。而我们现在虽然用白垩枪,但也无疑是在比试而不是练习了。 正中一个学生一扬手,我两腿一用力,脚轻轻一磕马的侧身,这匹马如箭一般射出。这匹马名叫“飞羽”,是匹良种宛马,起步极快,我在马上也只觉一股厉风扑面而来,对面的武昭的身影也越来越大。 三丈,两丈,一丈…… 我们的白垩枪头已差不多要碰到了,我盯着他的身形,却有点踌躇。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要形成对攻之势,武昭个子与我相差不多,枪身的长度上并不占优势,这般硬碰硬地对攻,万一我一个失手,将他击落马来,那岂不是糟糕? 我正在想着,此时两马马头相距已不过三尺,我是冲向武昭的右侧的,这般一分心,只听得武昭喝道:“破!” 他的话音刚落,我只觉一股劲飞扑而来,一个白晃晃的白垩枪头正刺向我面门。我大吃一惊,人猛地伏低,身体一下贴在马背上。现在只顾着闪他的枪,哪里还能还击? “呼”一声,武昭的白垩枪从我头得诚恳之极。看来他们见我能和武昭周旋那么久,大概对我的印象已大为改观,我不由得一阵苦笑,道:“别说话,大人们来了。” 操场上现在有五六个班在操练,另外几班也都被叫来。军校上下一共两千多人,排成整整齐的一个长方阵。我带着自己的这个班是新生班,排在最后面了,边上几个班的学生不时看看我,还交头接耳一番,大概我和武昭比试的事一下便已传了过来,我这个新来的教官竟然能与武昭斗得旗鼓相当,令他们也大为吃惊吧。 太子和文侯进来了。首先进来的便是太子那十马所拉的大车,文侯跟在他太子车后。军校正副祭酒同时突然来到,人们也有些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当教官还没几天,文侯虽然常来军校转转,可太子却是很少会来的。 太子的车一停下,有人撩起太子车上的车帘,操场上的人齐齐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太子在车上,倒是显得温文尔雅。他扬了扬手,示意大家起来。 这时,文侯带马到了太子车边,大声道:“今日殿下来此,是因为工部刚呈上新制弓弩。” 新制弓弩?我不禁有点诧异。造出把新的弓弩,不至于要如此兴师动众。文侯到底想什么? 这时,文侯和太子低语了两句,又抬起头大声道:“请工部木府员外郎薛文亦。” 薛文亦也来了?我心头一喜。我到军校后,薛文亦和张龙友到了工部,这几天也太忙,根本看不到他们。 薛文亦坐的是一个轮椅,这轮椅很是精巧,还是全新的,大概也是他自己设计的。他现在是工部木府员外郎,做这些自是很方便。他坐着这轮椅,倒有几分以前高铁冲的意思了。 他到了太子和文侯跟前,行了一礼道:“卑职薛文亦,见过殿下。” 太子道:“薛卿吧?你造的弓弩呢?” 薛文亦回过头道:“来,把雷霆弩呈上殿下一观。” 两个穿着工部服装的手下过来,推着一辆两轮车,这车做得也很是精致,漆得发亮,说是车子,其实是一把装着两个轮子的大弩。 一般的弩都不大,弩不必拉弦,准头比弓要好,但为了牢固,弩机都用铁铸,由于太过沉重,弦力不够,不能够及远。所以弩只能用于近战,最远的弩也不过射百步远,一般只有三四十步,无非为了防身而用。薛文亦将这弩做得那么大,不知如何扳起来。 太子看了看弩,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道:“薛卿,你来演示一番吧。”他对这等军器大概全无兴趣,因为文侯让他来才只能到一到吧。太子名义上是军校祭酒,但与弓马娴熟的二太子相比,实是有天壤之别。 薛文亦道:“我想请一位将军帮个忙。” 文侯笑道:“你随便叫个人吧。” 薛文亦转过头道:“楚将军,请你来一下。” 我把马缰交给边上人,走了过去。走到薛文亦跟前,他朝我笑了笑,道:“楚将军,你试试这雷霆弩。” 我走到那辆弩车边上,手试了试弩机,只觉沉重非常,根本扳不动。我用足力气,还是将弩机扳开一半,却再扳不上去了。力量用得大了,呼吸也急了起来。我不禁诧道:“这么重?” 以前的贯日弓已是强弓了,这弩机的力量比贯日弓还要强四五倍,一般人根本扳不上,就算我能扳开一次,也铁定扳不开第二次了。 薛文亦笑道:“楚将军,这雷霆弩力道太大,得以足帮忙的,你试试吧。” 我看了看,果然,弩车下有一个踏板,我一脚踩上,手上再一用力,这回加上我的体重,扳得轻易多了。我叹道:“薛先生,你可真能想啊。” 文侯在一边道:“薛员外,现在试试箭吧。” 薛文亦道:“是。”他又对边上一个人道:“你去将靶子放到八百步处。” 他话音刚出口,周围的人都一阵惊呼。薛文亦倒也没多说什么,等靶子放好,他又从车下摸出一个木匣,道:“楚将军,这是箭匣,你放在弩车上这个凹槽内便行了。” 我把弩车推到了空处,将这箭匣放了上去。在平常弩车的箭槽位置,这雷霆弩上是一个大凹槽,正好放箭匣,我一放上去,严丝合缝,动也不动。 刚一放好,薛文亦到我跟前指指点点道:“楚将军,你看这儿,这个扳手扳到上面是单发,扳下来便是连发,对准后再扳一下这儿便可发箭了。” 我将那扳机扳下来,道:“现在可以发了么?”薛文亦点了点头,我对准了千步以外的靶子,手一扣扳机,弩车一震,耳边只听得箭矢破空之声,几枝箭如闪电一般疾射而出。 竟然这般快法! 此时操场上鸦雀无声,人人都为这雷霆弩的威势所惊。只见那几枝箭远远射去,已是看都看不清了,也不知有没有射中靶子。好半天,才听得文侯道:“来人,去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九章 狼兵初现 这等屠戮场面实在太过残忍,我看见我带的这一班里有不少人都脸色发白,似乎想吐。我小声道:“撑着点,别让大人笑话。” 哪知学生还没吐,太子忽然“呕”地一声吐了起来。文侯站起身,扶着太子道:“殿下,快进车里坐吧,不要伤了身子。” 太子吐了一阵,扶着文侯道:“甄卿,你实在不该叫我来的。” 文侯笑了笑道:“此役全凭殿下睿智,一场大祸才能消弭无形。殿下,你在此役之功,纵然二太子得胜回京亦不能过矣。” 太子眼前一亮,道:“甄卿,原来你打的是个主意啊。” 我听得心头不禁有些寒意。文侯乍一看似乎等同闲人,后来知道他心机极富,此时看来,简直深谋远虑到令人胆寒。二太子有文侯当敌手,那实在是他运气糟透了。文侯虽然不是神,没料到倭庄会反乱,但他借此事,反而使得太子借机立功,实在想人不敢想。 这时邓沧澜和毕炜回来了。他们两人也正如其名,邓沧澜一身银甲仍是如水般闪亮,毕炜却象从血盆里捞上来的一样,浑身是暗红的血迹。他们在文侯跟前跪下道:“大人,末将缴令。此役斩级八百七十七,无一漏网,我军只有五人轻伤。” 文侯扫了他们一眼,道:“好。你们退下吧。” 邓沧澜和毕炜退到一边后,文侯道:“军校上下听令。” 我们又跪了下来。那些学生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不少人都在发抖,武昭就在我身前,我见他身体也有些颤抖。他一生没经过实战,恐怕连杀人也没见过吧。 文侯道:“倭庄叛乱,事关帝都安危。幸有太子殿下英武睿智,将士赴死用命,平乱于指顾间。诸位日后都将是帝国军中栋梁,当以前辈为楷模,戮力为国。” 我也不觉好笑。太子自始自终,无非是到了到场,文侯将功劳全加到了他身上,太子居然受之不疑,脸皮倒也够厚。 文侯道:“事情已毕,恭请太子回宫,军校上下掩埋尸骸,清点人数,不得让一人漏网。” 他忽然转向我道:“楚休红将军!” 我没想到文侯会突然叫到我,忙走上前,跪下到:“末将楚休红听令。” “清理完毕,马上来我府中向我报告。” 我大声道:“得令!”心里却有些诧异。军校教官中,我只是个新手,论官职,也有五六个教官军阶比我还高,文侯让我报告,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用意。也许,文侯是借此向大家表明,我是属于文侯一方的人吧。如果我算文侯一方的人,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害怕,以文侯的智谋,我以后想要升迁,只消办事得力,这只怕也不难。可文侯的性情却又让我说不出的害怕,此时,我见到文侯的影子,惧意便油然而生。 太子走后,邓沧澜和毕炜也行了一礼,领军走了。他们这一千六百人秩序井然,退去时,我只见大多人衣甲带血,不少人连脸上也溅着血。文侯上了马,在随从簇拥下也回去了。我伏在地上,看着文侯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战。 要清扫战场,其实并不太困难,把死尸拖出来,按男女点齐后堆成一堆烧掉。这些事,在我们攻入高鹫城后,辎重营做过不少,文侯让军校生干这些,正是让他们体会一下实战吧。只是他们大概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等沙场,一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肢体,那些满沾血污和尘土的头颅,许多学生,甚至有几个教官都开始吐了起来,其中,居然也有武昭。 我走到武昭跟前扶住了他,道:“老师,您在一边歇歇吧,这些事由我来干。” 武昭年纪大了,这般一吐,哪里还有平时的矍铄。他擦了下嘴角,抬起头看看我,脸也变得煞白,道:“楚将军,有劳你了。” 我道:“老师,你叫我名字便可,学生不敢。” 我扶着他到一边坐下。我的那一班学生还站在那儿,一个个神情闪烁,似乎都觉得害怕。我扫了他们一眼,道:“大家跟我去打扫战场。” 他们面面相觑,一个学生壮着胆道:“老师,我们怕鬼!” 我喝道:“什么鬼怪妖异,你见过么?即使世上有鬼,鬼若不能杀人,有何可怕,鬼能杀人,你做鬼后那鬼难道不怕么?” 这学生被我说得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我挥了挥手,道:“去拣些木棒用用,省得脏了手,去吧。” 我带着他们向里走去,这时吴万龄那一班也走过去了。我们带的班是军校中最低的班,我们一出去,那些高年级的哪里还坐得住,纷纷出列。人一多,哪里还有人怕,地上那些呲牙咧嘴的尸首也同些木石相差无几。 猎场甚大,倭庄是在猎场西南角的一个山坳里,这山坳也甚大,只有一个出口,三面都是千丈绝壁,守住出口,便插翅难飞。文侯把工部土府的人带到这里也不知做些什么,本来大概是想让倭庄的岛夷服侍工部匠人的起居吧,可是没想到倭庄竟然叛乱。我到此时也实在不明白倭庄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疯到叛乱,也许是他们见了担当守卫的禁军如此不济,误以为能一以当十吧。可他们这一千余精壮,再厉害也成不了气候,就算禁军再差,总还有三万,除了禁军,万不得已,驻守在二百里外北宁城的长安伯屠方也可以入京拱卫。屠方的兵虽然只有一万,但那也是一支精兵,和中看不中用的禁军全然不是一回事。照我看,岛夷叛乱,唯一一条路就是胁持帝君,令别人投鼠忌器,才有一线生机。可他们就算能胁持帝君,又能如何?难道要回远隔重洋的倭岛去么? 我怎么也想不通。也许,倭庄的岛夷叛乱,有他们不得不然的苦衷吧。我把几具尸首推到了一起,依稀又想起了南征途中,我们屠灭的那九座坚守不守的城池。那时,每当屠灭一城,也象现在这样将遍地尸首堆到一处,点火燃烧。那股血腥和焦臭,让我也做过好几次恶梦,没想到在帝都,又重温了一遍那时的情景。 将死尸燃得很久。几千具死尸,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论是岛夷还是禁军,现在都化作一堆黑灰,再也分不开了。尽管在火中,有些死尸象活了一样扭动,情形极是可怖,但那些学生看着这堆大火时脸上渐渐褪去了刚才的惊恐不安,都平静下来。 再看过这样几次,他们就不再去害怕死尸了吧。人也真是奇怪,总是不怕活人,反而会害怕死人。 看着火烧,有人走到我跟前道:“楚将军。” 我转过头,那是武昭过来向我打招呼。他带的是高年级学生,不用他费多少心,倒比我清闲些。我把手里一根木棒扔到一边,行了一礼道:“武昭老师,你好。” 他把脸侧到一边,似乎不敢看火光中好些张牙舞爪的死尸,小声道:“楚将军,你的枪术真是我教的?” 我点了点头,道:“老师你大概忘了吧,你教我那一年,有十几个学会二段寸手枪,我就是其中一个。战场上,我用这路枪,击败了不少敌军。” 武昭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唉,大概我是老了,有负小王子之托,呵呵。” 他这话让我有点莫名其妙,了不知关小王子什么事。我道:“什么?” 武昭道:“小王子被你从马上打下来,很不服气,他磨着我要我给你点教训。看来,我没让你打下马来,已是楚将军手下留情。”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天我把小王打下马来,实在也是意外,他的枪术也有点出乎意料地高明,却又不曾高明到让我无法对付。我道:“那天我对小殿下确是太过失礼,明天我马上去向小殿下请罪。” “这倒不必了,小王子对你倒是佩服得紧,他说你是他所见除老朽之外枪术最好的人,他的二段寸手枪在你手下不堪一击。你别看不起他,小王子虽然年幼,枪术之精,拿到军校来也是数一数二的,今年这批只有五六个学会二段寸手枪,却没人比得上他,五六年后等他长成了,你就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他了。唉,真是英雄出年少,老朽真的不行了,少年时还想立功沙场,可造化弄人,空有个军中第一的虚名,却寸功未建,只后,怕也只能在军校里教教孩子。” 武昭的感慨我也不觉得如何。他没上过战阵,以他的年纪,现在再到战场上,恐怕也空有一身本领,用都用不出来。我道:“武昭老师,你是我们的恩师,我们在战场上立下的每一分功劳,都有老师的教诲在内,老师也不必有未上疆场之叹了。” 武昭笑了笑道:“算了,这一批学生要提前毕业,我还是好好调教一下小王子吧。若他在十七岁那年能在以枪术高手的身份入伍,那老朽死亦瞑目了。” 我不由一哂。小王子枪术不错,但离“高手”的境界还很远,他十七岁成年,只怕也不过一两年的事了,一两年里武昭要想将他调教得一鸣惊人,也很难。但武昭信心十足,我也只好顺着他道:“好吧,一两年后希望能与小殿下在军中并肩作战。” 武昭一楞,又笑道:“早着呢。他倒是长得高大,可今年才十二岁。” 十二岁!我一呆。小王子长得有十五六岁孩子那么高,没想到今年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小孩,居然已经学会了二段寸手枪,那他真是个枪术天才了。说不定,过五年他十七岁成人时,真的能与我一战。 没想到,宗室中除了二太子,居然还有这等人材。虽然小王子还小,可等他长大了,也许会给现在死气沉沉的皇室一族带来新的气息吧。 这时火堆已灭了,只剩了些余烬,未燃尽的人骨也只是焦黑一片。我们把这一堆骨灰弄些泥土盖好,便看不出来了。用不了多久,这一块地方就会长出草树,也会开花结实,年复一年,以后谁会知道这儿曾经死过那么多人? 打扫完后,天也快亮了。屠尽岛夷没花多少时间,我们扫扫倒花了大半夜。曙色中,四十个班列队回校,我带着自己这一班排在最后,看着前面的的班级一个个回去。 我快到猎场门口时,身边的一个学生突然转过头道:“咦,老师,你看那是谁?” 曙色中,在猎场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衫,腰下配着剑,长身站着,看上去却似重病初愈一般。 这正是张龙友! 我喜出望外,跳下马,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肩,叫道:“张先生!你没事啊,太好了。” 张龙友咧开嘴笑了笑,他的笑容实在比哭还要难看。他被我抓着肩,身体也是一晃,慢慢道:“我一根汗毛也没碰到。” “你没事就好。刚才我就在担心,怕你要出什么事。你晚上在哪儿啊?” 张龙友看着猎场中。原先,那儿有倭庄的房子,还有工部在这儿划出的一块场地,现在却什么都没了,只剩一片焦土。他眼中有种茫然,也有种恐惧。 “昨夜,文侯大人要看看我新近的成果,把我叫去了。” 我长吁一口气:“还好,你算是上天保佑,逃得一条性命。只是你在做什么?只怕这成果全付诸一炬了吧。” 张龙友道:“这倒没什么。只是,唉。”他欲言又止,又长叹了一口气。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愿谈他在做什么,可能他正做的东西必须极端保密,所以文侯才会把他和另几个人安排在这里来。我也不再追问,道:“张先生,你现在住都没地方住了吧?” “文侯大人命我暂住他府中,刚才趁早,我才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过来的?我去给你叫辆车来。” 张龙友止住我道:“不用了,我还是走着回去吧。楚将军,你能陪我走走么?” 我道:“好吧,我送你回去。”我转头对自己这班的班长交待了几句,牵着自己的马,和张龙友并肩走着。 帝都很大,从文侯官邸到猎场,骑马也得好一会,走路那得走上大半天了。我走在张龙友身边,现在天已放亮,一路上不时见到早起的乡农挑着菜进城来卖。他们走过我们身边时,都有些诧异地看我们一眼。我们两人一个身着军服,一个身穿工部的号衣,我还牵着一匹马,看上去也的确让人感到有些古怪。张龙友也一声不吭,只顾低着头走。 看着那些乡农不时看过来,我也有些如芒在背,正自不安,张龙友忽道:“楚将军,你杀过多少人?” 我被他一问,倒是一怔。我从不杀降人平民,但当初功劳簿上,也已记了我有“斩级二十三”的纪录了。杀了二十三个敌军,当然算相当厉害的,不过和当初的“杀生王”柴胜相相比,并不算如何。据说把柴胜相杀的人头堆在一处,可以堆满一间大房子。虽然柴胜相杀的,倒有一大半是平民和降俘,不过就算是他战场上所杀也要比我多。 战士,比的也仅仅是杀人多少吧。我道:“有二十几个了吧。你难道也杀过人么?” 张龙友摇了摇头道:“楚将军,我跟你说过,我参加君侯南征军,当初想的只是到南边诸省去找丹砂,所以我加入的是辎重营。我从小连鸡都不敢杀,师父也告诉我,我们上清丹鼎派清净无为,求的是通过服食丹药来冲举飞升,那时我想得太简单,以为跟在大队人马后面,我自炼我的丹。可是,哼哼,在高鹫城里就因丹炉失火爆炸,若不是你求情,差点在那儿就被德洋大人斩了。好容易回到帝都,却依然要我做这些杀人利器。楚将军,难道杀人真的有什么义正辞严的理由,是不得不杀么?天下人和和睦睦,你不要管我想什么,我也不来管你想什么,岂不是太平无事?” 我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操心的,我们要做的,只是听从命令吧。铲除叛逆,敉平战乱,那天下自然太平。到那时,你就可以安心炼你的丹药了。哈哈,你要炼成了,分我两颗吧,我不想冲举飞升,活得长一些,倒也是想的。” 张龙友却没有被我说的笑话逗笑,抬起头看了看天。旭日初升,天边也一片鲜红,象是一个巨大的伤口流出的血。 送张龙友到文侯府后,他向我告别。文侯去朝中商议事情了,不曾回来,我也便向他告辞。从门口看进去,文侯就让他住在我们第一次暂居文侯府住过的那间偏房,透过掩映的树影,我看见文侯府正厅的那块匾额。上面,“文以载道”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隔了那么远,依然很清楚。 回到学校,天已经大亮了。昨夜紧急出动,今天休息半天。我刚把马归入马厩,便听得苑可珍在叫我。他昨天睡在家里,也不曾随全班出去,所以不知今天上午放假的事。我让他暂且回家,明天直接到工部找薛文亦便是。等他走后,我突然想起那本《胜兵策》还在我怀里,现在首要之事是把这书抄录下来。 帝都有几家抄书店,不过收费都相当高昂,我根本出不起。好在我自己识字,可以自己抄,只消去抄书店买些打磨好后的空白羊皮就行了。 雾云城虽然贵为帝都,但读书的人并不多,抄书店只有城西有一家。我雇了辆车到了城西那家卖笔墨羊皮的“荣宝斋”,刚一进门,便听得里面有人道:“这么贵啊?便宜些行么?” 那正是吴万龄的声音。我有些诧异,走了进去,却见站在柜台前看着一叠羊皮纸的,正是吴万龄。我道:“吴将军,你也在么?” 吴万龄一看我,不知怎么有些局促,支支唔唔地道:“楚将军,你也来买羊皮纸么?” 我道:“是啊,我要抄本书。你要抄什么?” 吴万龄看了看左右,道:“随便看看。楚将军,你挑吧,我先得走了。” 他向我行了一礼,便走出去,那店里的伙计叫道:“将军,你还买不买了?”可吴万龄已经出门逃也似地走了。 大概是因为羊皮纸太贵吧。吴万龄级别比我低得多,待遇也比我要差好多,我想起那回他带我去百香楼喝茶时也摸了半天才摸出钱来。也许,他是要写什么东西,但买不起羊皮纸了,觉得被我看见很丢面子才会如此。我看了看他刚才看的羊皮纸道:“他刚才挑的是哪些?” 那伙计倒很是殷勤,把不少羊皮纸拿出来道:“将军,请看吧。” 羊皮要写字,那些羊皮都得硝过后再细细打磨,磨得没半分羊膻味,每一张都白将光润。更兼要裁得一般大小,所以价格不低。吴万龄刚才挑的是最上等的羊皮纸,价钱让我也有些咋舌。我翻了几张道:“能便宜些么?帛书是不是便宜些?” 那伙计道:“将军有所不知,原先帛书是比羊皮纸便宜些,不过帝君万寿节在即,宫中把帛几乎买空了,这些天帛的价钱比羊皮纸贵好些。” 我翻了翻,叹了口气道:“这些也太贵了,怪不得书也没人买得起。你还是给我买些中档的吧,牢一点就行,不用太高级的。” 那伙计又翻出一盒中档的羊皮纸来。这些比刚才那高档的便要差许多,高档的白而软,没一点瑕疵,这中档的就发黄发暗,不过也是羊皮,很是坚韧。看着羊皮纸,我忽然想起夜摩大武的茧纸来了。茧纸几乎可与最上等的羊皮纸相媲美,其实把茧弄来单做茧纸的话,大概价钱会比羊皮纸便宜些。只是帝都不产茧,要是在符敦城,那倒可以试试。我拣了几张,估计着可以抄下那本《胜兵策》了,掏出钱买了下来。那伙计正要把拣过的都放进去,我忽然道:“把刚才那位将军挑好的也给我吧,我买了。” 那几张上等羊皮纸买得我很是心疼,但想想为了她们的事,我曾和吴万龄大大翻过一回脸,直至现在,我们总也没能回到在高鹫城里同甘共苦时那样的状态,我就觉得有些对他不住。买两张羊皮纸送他,大概也可以算我向他陪不是吧。 带了一盒羊皮纸回到住处,时近中午了。在军校里吃罢饭,我带着那一盒上等羊皮纸到吴万龄住处。敲了敲门,便听得他在里面道:“谁呀?” 我道:“吴将军,是我。” 里面的桌椅“嚓啦”地一阵响,听得吴万龄道:“楚将军啊。”大概他急着来开门,把椅子也拖到了一边。门一开,我把那盒羊皮纸道:“吴将军,实在冒昧,我多买了点羊皮纸,来问问你要不要。” 他脸一红。我一眼看见他桌上放着一批木简,边上的笔墨也堆得很乱,大概正在写东西。木简太过沉重,每条一般写十个字,一两万字的文章写在木简上,有好几十斤重,串起来进也麻烦。吴万龄大概也没办法了,才退而求其次。他接过我手里的羊皮纸,又推还给我道:“楚将军,这太不好意思吧。” 我把羊皮纸放在他手里道:“客气什么。你在写什么东西?”我怕他再推托,走到他桌前看了看。吴万龄过来道:“在乱写些东西,楚将军见笑了。” 头一片木简上,用圆润的字体写着“兵制九进疏”。这个题目就很让我感兴趣,我看了几条,更是大吃一惊。吴万龄说的,竟然和以前在高鹫城中苑可祥跟我说的一样,是对帝国军中的兵制提出改进。苑可祥和我只是提纲挈领地说了说,吴万龄说的却是分门别类,将现在兵制中的九种不合理方面细细讲来。我越看越感兴趣,叫道:“吴将军,你在写这个啊!” 吴万龄有些不好意思,道:“楚将军,你别笑我以卑职妄论军务,我只是随便写写。” 木简不好翻,但我一条条看下去,只觉每一条都深得我心。象吴万龄说的军中官职名称杂乱无序,上情不能有效下达,而将领带兵,令不逾己部,一旦形势突变,一部的将领根本指挥不动另一部,这些都深中帝国军弊病。我翻完了,叹道:“吴将军,你将这疏快点写完,这里说的相当实用啊。对了,我这儿有本书,你也可以参考一下。” 我从怀里摸出那半本《胜兵策》,道:“这是我借来的,你快点看啊,我还要抄录一本呢。” 吴万龄接过来翻了翻,面露喜色,叫道:“楚将军,你哪里搞来这么好的书,太妙了,我也要抄一部。楚将军,我帮你抄吧,抄好了给你。” 吴万龄的字比我的字漂亮得多,他要帮我抄,比我自己抄要好得多。我大为欣喜,道:“好啊。”我从怀里摸出那盒中档羊皮纸道:“你就抄到这儿吧。” 吴万龄接过来,眼中有些闪烁,似乎泪水即将流出。我实在不敢看大男人落泪,拍拍他的肩道:“吴将军,以前的事,我们都忘了吧。” 吴万龄嘴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话,但还是闭上了。他为人太过内敛,我也是知道的。我又拍拍他的肩道:“吴将军,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我有时也太过失礼,吴将军,你也别往心里去。” 吴万龄脸又是一红,也不知我说的这话又触动了他什么。我走出他的住所,掩上门,长吁了一口气。 下午,又带着手下的学生在操场操练。经过昨晚的事,这批学生都好象成长了许多,尽管枪法稚嫩,但练习得都很认真。亲眼看到过杀人,对他们也是个极大的触动。想要在战场上不被杀,那只有先把自己的本领练好。这个浅显道理说得太多,也不及亲眼目睹效果好。 下课后,我独自一人到街上走走,想去看看薛文亦。虽然和他说好把苑可珍调到工部,现在还没有结果,我想问问他事情如何了。苑可珍志不在军旅,到工部更能一展他的所学,对于他来说,这大概是更好的发展。 今天是三月初八,街上比前一阵已热闹了许多。二太子兵败的消息,虽然一般平民也约略知道,但并不曾公布,所以开始时的恐慌过去后,蛇人的消息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了。而帝君的寿诞在即,也许帝君也不想让恐慌扰乱了他的寿庆。帝君是十年一大庆,五年一小庆,今年这四旬大庆,自然要搞得隆重些,共和军叛乱,蛇人攻击,对于帝君的天寿节来说,也不过是疥癣小疾而已。也因为还有十几天就是天寿节,连武侯的悼仪也押后了,听说得等到四月四日春祭日再祭奠南征的十万大军亡魂。在帝君眼里,十万条性命,也比不上他的生日重要吧。 我走到工部,和门口两个护兵打过招呼,刚一进门,苑可珍正好出来,一见我便迎过来道:“老师,你来了啊。” 我点了点头道:“在这儿住得惯么?” 苑可珍手里抓着一块木板,上面画着一些圆圈,他脸上也满是兴奋之色,道:“很好,薛大人很照顾我。文侯大人刚才来过,要我们赶制几个,明天试给他看,一旦有效,就要给所有的雷霆弩都装上去。” “薛先生呢?” 苑可珍指了指后院道:“他在督工做什么飞行机啊。老师,那飞行机真能飞么?怎么飞的?” 他还不脱少年心性,喜欢这类新鲜东西。我苦笑了笑道:“飞是能飞,不过降下来很难。”那回我们虽然借飞行机逃脱,但是降下来时却大为困难,有两个女子在降落后还磕伤了腿。薛文亦要是不把这解决,那飞行机终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 我和苑可珍两人一起向后院走去。工部占地很大,因为金水火三府不是水就是火,所以工场并不设在工部,工部里只设了木土二府的工场。工部五府,其实也是一个整体,象造支箭,箭头本是金府的本职,但造熔炉要土府,箭杆属木府,生火又归火府的人负责,平常做事,五府的人都在一处,分成五府只不过便于管理而已。 一到后院,便听得小王子在大声道:“薛先生,什么时候能试试?” 小王子也在?我倒小小地吃了一惊。其实也难怪,小孩子对这些新奇的东西最感兴趣,他比苑可珍还小得很多,听得有飞行机这东西,不来看看才怪呢。只是他让武昭来教训我,恐怕会对我不满。我正有点迟疑,苑可珍在一边叫道:“薛大人,楚老师来了。” 薛文亦正坐在轮椅上指挥几个工匠刨木板,小王子就站在边上,他那几个侍卫则跟在身后,其中一个正是那陈超航,他手上还缠着白布。一听苑可珍的声音,他们都抬起了头,我心一沉,忙不迭上前,向小王子行了一礼道:“殿下,末将楚休红有礼。” 正不知小王子会如何收拾我,我心头惴惴,却听得小王子叫道:“楚将军啊,你快过来。你用过这飞行机的吧?” 他的话音根本没半分敌意,倒有几分崇敬之意。我心一宽,道:“禀殿下,我便是坐这飞行机逃出高鹫城的。” “真的能飞么?” “飞是能飞……” 我刚想说这飞行机还不太安全,小王子已欢呼雀跃道:“好极了,我要跟太子哥哥说,我也要给帝君的天寿节撒花去。” 这飞行机有这个用处么?我在回来那天也在朝中向诸人说过逃出的情景,帝君记性倒不坏,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想到飞行机有这个用途。我忙道:“这飞行机不太好控制,殿下您千金之体,只怕还不能坐。” 小王子道:“你们不说不行么?” 薛文亦在一边道:“殿下,这实在是不行的,微臣不敢做这个主,你听楚将军也这么说的。”我这才发现他已是满头大汗,大概小王子在这里非要坐飞行机,把他吓了个惨。 小王子看了看我,道:“楚将军,我真的不能坐么?” 陈超航在一边跪下道:“公子,你听楚将军也这么说,不信你再去问问武昭老师,他一定也说你不能坐的。” 小王子脸沉了下来,看了看两个木匠正刨着的飞行机,抓了抓头道:“唉,都说我不能坐,其实我也不小了。陈超航,我们还是去放那小飞行机吧。” 陈超航和薛文亦长吁了口气,薛文亦道:“殿下,等过几年,我必定向太子进言,让殿下坐坐这飞行机。” 陈超航当初为了抓我的枪,被我的枪头割伤了手,现在看向我的目光却有了几分感激。小王子走时,居然还向我行了一礼,慌得我忙不迭还礼。等他们走后,薛文亦道:“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可真说不过这小王子。” 我道:“他非要坐飞行机吧?” “是啊。这飞行机还太危险,小王子胡乱坐上,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可担当不起。楚将军,还好他还算服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服气?” 小王子让武昭来教训我,但武昭也没能让我丢脸,这事武昭大概向他说过了。这小王子虽然有些不讲理,但他一旦听说我居然能和武昭斗个旗鼓相当,就马上对我颇为尊敬,但很有几分可爱。我笑了笑道:“也没什么。你做这飞行机,可是帝君的意思么?” 薛文亦道:“这是太子的意思。怎么了?” 是太子的意思啊,我不禁微微一笑。这只怕也是文侯出的主意。二太子一心要立军功来压倒太子,但他没想到,帝君心目中,能在天寿节上博得他的欢心,只怕比在战场上立功更令帝君看重。 文侯当真不放一事空啊。以前我就很佩服文侯心计,现在更是敬佩不已。 一个名将,要有勇有谋,武侯如此,陆经渔也如此。如果我要成为名将的话,那文侯就是最好的老师了。 和薛文亦谈了一阵,薛文亦留我在工部吃了顿饭,说起瞄准器的事,薛文亦说文侯相当看重,苑可珍也已破格调入工部,成为工部的正式成员。以他一个半大少年就进入工部,那也是没有前例的。说到明天试验瞄准器时,我对薛文亦说,一旦试验成功,便禀报文侯,说这本是吴万龄发现的。 吃过晚饭,我向薛文亦告辞,出了工部。工部座落在地方在帝都算是很不繁华的,但现在也有几分喜庆的气氛。帝君的天寿节,也算一个与民同乐的节日,连这儿的那些贫民也都有点过节的意思,这也算帝君的一项德政吧。 我正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叫道:“楚将军!”我把起头,不知是谁在叫我,看去,却见两个穿着便服的人在人群中向我招手,其中一个是前锋七营的百夫长钱文义。 钱文义在前锋营时和我关系很好,我们都是平民出身的小军官,又是同僚。后来我离开前锋营后,也很少见到他,路恭行回来时,他并不是五人中的一个,我只道他已没于战阵,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他。我欣喜若狂,挤开人群走到他边上,一边抓住他的肩道:“钱文义!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钱文义却没有我这种欢喜,只是道:“我们昨天才回到帝都,一行只剩了两百人了。” 他脸上满是风尘之色,一路上不知受过多少苦。我道:“前锋营还有人回来么?” “蒲安礼和邢铁风他们也回来了,我们这一批百夫长,逃回了七个。” 前锋营二十个百夫长,除了在高鹫城中战死的,本来在城破时还有十四个,能逃回一半,已算很了不起了。我叹了口气道:“别去想他了。知道么,蛇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攻到了东平城了。” 钱文义道:“我是从西北一条路上来的,没过东平城。本来想找到西府军,可是走错了路,居然差到了朗月省。幸亏碰到朗月省的王镇总督,给我们几匹马,不然我们就算侥幸逃过战火,也要死在路上。” 朗月省是最西的一个省份,地界很大,但人口只有七十万,当得上“地广人稀”,那儿的总督也是帝国十九行省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帝国西疆,其实还是靠成昧省总督褚闻中的两万狼兵守备。听说朗月省连一个大城也没有,因为土地太过贫瘠,连强盗也不大有,所以朗月省根本没有驻军,王镇只带了两百多个随身的护兵,只是为看管流放到那里的罪犯而设立的,而王镇这个总督自己也是因为忤了文侯才被派到那里当总督,近于半流放性质。那里地处高原,马匹并不太多,最多的是一种长毛牛,王镇能给他们两百匹马,实在是竭尽全力帮助他们了。 如果我那时没有到西府军驻地,也差到朗月省的话,大概她们不至于会被送进宫里吧。我一想到她,心头又是一阵疼痛。 钱文义大概发现我脸色有异,道:“楚将军,你也别多想了。我们今天去国殇碑前祭奠君侯,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因为天寿节,祭仪全都押后,这些天民间连出殡都不许,但我们自己趁夜去祭总没关系吧。我有些脸红,回到帝都这么多天,我从来没想过要去祭奠一下死去的弟兄么。我道:“好吧,我们叫辆车,再买点酒去。” 华表山在帝都城西郊。华表山孤峰兀立,顶上有郊天塔,塔下又有国殇碑,以前每隔两年的,驻守在帝都的三万禁军和外围的十二万驻军都要到国殇碑下进行祭祀。帝国征战数百年,国殇碑上刻着的阵亡将士名字就已经有数十万了,更不用说在连年征战中死去的无名士卒有多少。 我们到国殇碑下时,天已是黄昏。山衔落日,映得半天俱红,连树叶也变成了紫色。我和钱文义他们在国殇碑下燃起一堆火,钱文义倒了几碗酒,我们一人端了一碗,钱文义对着石碑道:“君侯,您英灵不远,愿来世再为名将,保家卫国。” 他把酒洒在碑前,我们在他身后也把酒洒在地上。我在洒酒时小声地道:“死去的弟兄们,你们也喝一口酒吧。” 酒洒在地上,把泥土也湿了一块。一阵风吹来,扬起了落叶尘土,也似有阴魂在侧。+有个弟兄在一边低声唱起了那支葬歌,我们也应和着。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天何苍苍。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我们都不是什么善歌之人,唱得也似狼嚎。第一段唱完,远远地,从山下传来了一些人的歌声: “身既殁矣,归葬山阿。人生苦短,岁月蹉跎。生有命兮死无何。魂兮归来,以瞻山河。” 这支葬歌共有三段,第二段更为悲壮,山下那些沙哑的嗓子唱出来,更是一片苍茫,在黄昏中,如一阵阵闷雷滚过。我们都站直了,一起唱起了第三段。 “身既没矣,归葬山麓。天何高高,风何肃肃。执干戈兮灵旗矗。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这第三段改用了入韵,和一般葬歌的绵长大为不同,没什么凄婉,却浑然是一派激壮,唱到最后的“永守亲族”四字时,山下那队人已到了华表山脚,一时间山上山下的歌声混成一片,直上云霄,几至满山俱响,已压过了渐紧的风声。 那庭天写的这首葬歌,最后却没有写“以卫家国”、“以卫君王”之类的话,一直为人垢病,因此平常在军中也唱第一段。这次把三段一起唱完,我只觉心头一阵酸楚。最后的“永守亲族”四字,以前从来也看不出有多大意思,现在突然间让我感到这短短四字中有那么多不尽之意。 那庭天一生行伍,他生前有三子,这三子从他出征,有“将门三星”之目,但先后在战争中阵亡,这对那庭天的打击一定很大,他老来也拒绝大帝赐与他的美姬,独自在府中度过余生,写了一部《行军七要》。在《行军七要》中,尽管讲了许多战阵的攻守之策,但夹在里面的,更多是“以不战屈人之兵”,“不杀为上”之类的话。 暮年的那庭天,也许也在悔恨上半天的杀伐吧。如果也许他在想着,与其在战场上建立不世功业,不如与妻儿老小相聚一堂,平平安安,又平庸无足道地过此一生。只是这世界如一道洪流,奔涌向前,再不容你回头。我几乎能从这四字里听到那庭天那无尽的悔恨。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懂得那庭天写这葬歌的真意,耳中,只是回绕着“永守亲族”四字,眼前,好象又出现了我已逝的父母,战死的朋友,还有,就是她。 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到达那庭天的地位,我会不会也如此悔恨?我实在不知道。 这时从山上有人高声叫道:“山上的弟兄,你们是哪一军的?” 钱文义伸掌在嘴边,高声道:“我们是南征回来的士兵,你们是哪儿的?” 钱文义一语出口,山下一阵乱,有个人尖声叫道:“你们也逃回来了?我等是南征残军,陆将军部下。” 陆经渔的残部?我浑身都是一凛,高声道:“陆将军可安全?” 山下一下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有人才高声叫道:“陆将军,魂兮归来,我们回帝都了!” 陆经渔死了?这时山下已是一片哭声。刚才这些人还在唱着那支悲壮的葬歌,现在却已判若两人。我心中一冷,钱文义道:“楚将军,我们下去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这批人大约有五六千,今天才到,恐怕以后再没有人能逃回来了。南征军十万,逃出的,只剩这五六千,这一场战败之惨,实令人心寒。 我们走下山,那批人还在山脚。一到山下,我才发现有些异样,这五六千人,大多是神情木然,只有队伍头上一两百人在抱头痛哭。我们一走过去,有个军官拍马过来,大声喝道:“几位将军,你们是什么人?” 这人盔甲鲜明,神情有些高傲,怎么看也不象是南征败回来的。我和钱文义互相看了一眼,我道:“末将是下将军楚休红,这位是前锋营百夫长钱文义将军。请问将军,你们是哪一部份的?” 这人听得我是下将军,倒收起了几分高傲之色,在马上向我行了一礼道:“禀楚将军,末将是褚爵爷麾下狼军左营都统解瑄,统本营四千,奉文侯大人火急征调令,日夜兼程,入都听令,失陪了。” 他转身要走,我急道:“解将军,他们不是说是陆将军麾下么?” 解瑄撇了撇嘴,道:“这一百二十七人为附在我营中的南征军残兵,楚将军,请你带这些人向文侯大人听令吧。” 他一挥手道:“弟兄们,我们走。” 永宁伯褚闻中,镇守成昧省首府石虎城。石虎城当年是西疆伽洛国国都,地处大江上游南岸,和处于大江中游南岸的符敦城、下游南岸的东平城合称为大江的三道门户。在大帝得国时,石虎城曾被屠成一座死城,几年前苍月公起事时,又攻破了一次,两万守军被活埋于城下。因为石虎城太过重要,虽然成昧省以西还有朗月省,但朗月省地势太过险恶,土地也太过贫瘠,无法驻扎大军,因此石虎城这座帝国本土境内最西的大城就成为帝国西部屏障。以往,石虎城依附于符敦城,受天水省节制,帝都对此也有些鞭长莫及,所以在被夺回来后,文侯怕此城再度有失,特意调攻破石虎城的永宁伯褚闻中为成昧守将。褚闻中原来被指派到乙支省开荒屯田,因为帝都位于三池、昌都、方阳三省交界处,昌都有青月公的七万军驻守,同样紧贴帝都的方阳省却只有长安伯屠方的一万兵驻守,中央一路,出北宁城向南直到大江都不再有驻军,未免太过单薄,文侯当初便倡议在乙支省筑城,由褚闻中在此屯田开府,这样便和符敦城的李湍府军、西府军、北宁城屠方守军守望相助,连成一个整体,不论敌人从南还是从北攻来,这四支军队都能互相接应。这本是个好计划,可惜李湍附和苍月公叛乱,将文侯这全盘计划打乱,而石虎城被攻回后,势必要有一支强兵驻扎,才能保障西部的安全,权衡之下,褚闻中便又被调往石虎城了。 褚闻中这支军队因为辗转于数地,兵源很杂,前期军纪也很坏,被人称为“狼兵”。褚闻中对这支队伍大加约束,整编后,战斗力令人刮目相看,他自己倒很喜欢这个称谓,反正将“狼兵”作为他这两万人的正式绰号。武侯南征前,他受命夺回石虎城,苍月公攻破石虎城后,转战向东进发,在这里留下了两万兵,褚闻中同样两万人,但他攻城时简直如摧枯拉朽,五天急行军八百里,又仅仅用了一天时间便攻下石虎城。那次褚闻中报捷的消息传来,武侯还在帝都选南征军,听得褚闻中如此快便取得胜利,他大为后悔,说本该调褚闻中这两万人为后军,那南征的四支军队每一支都能独当一面了。 帝国的本有驻军十二万,分驻帝都四周,武侯的十万南征军便是从这十二万人中选的。剩下的二万军在我和路恭行回来后就随二太子出征了,现在虽然也有一些补充,但帝都驻军只剩了一万多,真可以说守备空虚。如果全部征用新兵,那战力实在不能保证,我记得武昭说过,要让军校的毕业班提前毕业,那大概也是为了补充下级军官的不足吧。而解瑄这四千营只怕也是武侯紧急调来勤王的,恐怕,西面的青月公、东北的红月公也将分兵回帝都助阵。红月公距帝都最远,青月公驻军的西靖城其实比石虎城离帝都还近,反是狼军先来。 这时解瑄已带人走远了,远远望去,长长一条火把光象河水般流动,丝毫不乱,只这么一会功夫,便已在一里外了。 狼兵真是快啊。我不禁叹了口气,以前在前锋营以为天下强兵前锋营为最,后来到龙鳞军发现龙鳞军其实并不弱于前锋营,现在看看狼军,实在也强悍得令人吃惊。以前,我也实在是坐井观天,未睹天下英雄。 那些残兵此时已止住了哭声,列成一队。他们是陆经渔带出来的兵,自非弱者,但狼军一路急行军,恐怕也觉得他们是个累赘。我问了问他们,发现他们都是些下级军官和士兵。主次南征军一败,高级军官几乎尽数战死,逃出来的人中,路恭行算是官职最高的了,对帝国军的打击,实在不仅仅是一军的战败而已。 ※※※ 顺便把架构的帝国十九行省和各省驻军写在这里,帮我注意我有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地方吧,写得多了,不自觉就会忘记。 南九北十十九行省: 南九: 中西四省:天水(符敦城,原一千万,现人口三百万,西府军驻兵五万,原还有李湍驻军六万)、成昧(石虎城,褚闻中居城,人口一百二十万,驻兵两万)、秉德(人口九十万,无兵)、朗月(人口七十万,总督王镇无兵), 东南五省:海靖(东部大岛,入道城,孙琢之居城,人口六十万,驻兵两万)、广阳(五羊城,人口原二百万,现二百五十万,五羊城主私兵两万)、南宁(高鹫城,苍月公居城,原有五百万,人口七十万,无兵)、闽榕(南安城,人口原一百二十万,现一百万,无兵)、之江(东平城,人口原一百万,现九十万,驻兵四万)、 北十: 西北三省:昌都(西靖城,青月公居城人口九十万,驻兵七万)、乙支(人口二十万)、汲昂(人口二十万), 北部三省:方阳(北宁城,人口八十万,屠方居城,驻兵一万)、祈连(人口十三万)、扶龙(人口十九万), 东北四省:铁当(神威城,红月公居城,人口一百七十万,驻兵七万)、三池(雄关城,人口八十万,常驻兵一万,原为帝都外围军驻地)、乐浪(人口二十万)、建徐(人口十三万) 首都:雾云城,地处三池、昌都、方阳三省交界处,人口五十万,禁军三万,外围驻军十二万,南征军主力,现余二万。 帝国境内,原有人口二千八百七十五万,现有人口一千七百六十万。 总兵力: 原:禁军三万,外围驻军十二万,屠方一万,孙琢之两万,褚闻中两万。青月公兵力七万,红月公兵力七万,苍月公八万,西府军五万,李湍六万,东平城四万,雄关城一万,共五十八万,五羊城不计 现:禁军三万,外围驻军两万,屠方一万,孙琢之两万,褚闻中两万。青月公兵力七万,红月公兵力七万,西府军五万,东平城四万,雄关城一万,共三十四万,五羊城不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一章 风行水 “什么?”文侯猛地站了起来,“让那人跑了?” 我低下头道:“末将死罪,此人居然有摄心术,我中了他的术法,让他夺马逃走了。” 文侯站着,动也不动,也不知想些什么。我又道:“他逃走前,还让我告诉大人一句话,说他的话全都属实,请大人不要因噎废食。” 文侯转过身,背着手走到窗前。窗纸上,已是一片曙色,他看了一会,道:“楚将军,此人真的有读心术么?” “千真万确。”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是天意吧。算了,楚将军,一路辛苦,你回去歇息。” 他也没说要奖赏我之类的话,大概心底有些恼怒。我也没再说什么,和曹闻道又行了一礼,站起来缴了令出去。刚走出门,文侯忽然又道:“楚将军,还有一件事。” 我转过身,行了一礼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把你带的那个班上的事务跟人交接,我已命旁人接替你了。” 我心头一凉,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遵命。” 文侯忽然笑了笑道:“别多想,你另有大用,这不是对你的责罚。” 我脸上也有些泛红。我这种喜怒形于色的毛病,以前祈烈也笑过我。他说我是“肚子里藏不住事”。刚才我这种大失所望的样子,一定也让文侯窃笑了。我又行了一礼道:“末将马上就去办。” 一走出门,却见邓沧澜和毕炜两人匆匆忙忙地过来。他们官衔官职都高过我,我和曹闻道站在一边向他们行了一礼,让他们过去。看他们的样子,身上也都是些露水痕迹,大概在野地里埋伏了一夜了,只是他们等了个空。如果是他们追上了郑昭,肯定二话不说,先把那五个人的头砍下来再说,郑昭肯定没有脱身之计的。 也许一切冥冥中都有天意。文侯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几人干掉,他的计谋本来也天衣无缝,但阴差阳错之下,反而弄巧成拙。 世界上,没有常胜将军,也没有料事百发百中的智者。成与败,也许只决定于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时曹闻道小声道:“楚将军,文侯到底为什么要杀了郑先生他们?” 我抓了抓头,没说什么。五羊城在帝国的地位相当特殊,可以说是国中之国。这个原因还要追溯到当初大帝得国之时。当时大帝南征,在南方骑军大为不利,战事受挫。此时得到五羊城主大力协助,使南方一举平定,大帝欣喜之下,要册封五羊城主为公,但五羊城主不愿为官,只求大帝能让五羊城自治,每年进贡。大帝计算过,让五羊城主自治收取的朝贡,竟比将五羊城收为直辖收取的赋税还多,五羊一城,已几乎相当东南几个中等省份的赋税。而五羊城主也有私兵四万,具有相当实力。权衡之下,便同意此议,将五羊城开为一个商埠,由五羊城主自治,但私兵只能维持在两万。这数百年来,历代城主都相当忠心,以前苍月公叛乱,五羊城保持中立,苍月公也不敢在后方对其用兵。 自武侯南征军覆灭后,五羊城已成为孤悬在南方的一个大城。以前五羊城主不论周围有何战事,总是保持中立,现在周围尽是些蛇人,想必城主惯用的见风使舵之技也不灵了,所以才会派郑昭出使,与文侯取得联系。 可是,文侯到底为什么要灭他们的口?他们商量的到底是什么事?文侯当然不会对我这个尚不属他密切亲信的将领说这些的,要我想,那自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这一天出了那么多事,我也只觉得累得要命。回到住处,头一捱枕头便睡着了。等醒过来,天已大亮,我匆匆忙忙穿好,赶到班里。 我已经迟到了一些,那些学生都已经坐得端端正正了。今天是上兵法课,军校的兵法课是以那庭天的《行军七要》为课本,我教的是低年级,很多连字都不太识,所以我的任务主要是照本宣科,把《行军七要》的内容念一下。 上完第一堂课,正让那些学生课间休息,忽然校门口又是一阵号角,却是文侯来视察了。他说过,今天是要来看一下那瞄准器在雷霆弩上的实际效能,再要检阅一下从高鹫城溃逃回来的败兵。武侯统领的十万大军,能回到帝都的,已不到两千人。由于武侯一直命令军官要身先士卒,所以逃回来的中高级军官很少,路恭行已是官阶最高的了,另外也只有两个千夫长也逃了回来。军校上下所有人都出来迎接,我带着本班也来到操场上。 在那队败兵中,我又看到了蒲安礼和邢铁风。前锋营的百夫长共逃回六个,另外还有前锋四营的杨易,以及一个我不认识的百夫长,那个大概是我离开前锋营后才提拔起来的。 瞄准器的效果相当明显,毕炜的手下本来就已练得相当纯熟,一装上瞄准器后,命中率大为提高。改用雷霆怒后,每个士兵都可以当得一个能使用强弓的神箭手,这等远程攻击力当能大大增强。 毕炜一轮弩射罢,我看见文侯那张有些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意。本来他一直站着的,这时忽然站了起来,场上所有人一下鸦雀无声,全都跪了下来。 文侯扫视了我们一眼,大声道:“帝国的勇士们,你们,或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或是尚不曾上过战场,但是你们都是帝国的好男儿,都将是保家卫国的栋梁之材。” 他的声音很响亮,与他平时那种文绉绉的语气不同,现在说的都是俗语,连那些一字不识的士兵也都听得懂。他的话似乎有一股直入人心的魔力,听着的人一个个都抬起头,脸上发亮。 武侯的话不多,说到后来,场上所有的人都开始应和他的话呼喊,操场上空也象了起了一阵阵雷。等他训完话,由毕炜的部队试验那瞄准器。毕炜的人名不虚传,装上瞄准器后,准头又提高了不少,文侯当众宣布,将苑可珍破格录入工部木府,吴万龄举荐有功,也得到赏赐。我看到吴万龄走上前时,都有些惶惑,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把功劳全放在他身上。 等这件事完后,便是高年级班的提前毕业礼。毕业班本来有四百人,其中有中途退学的,实际毕业有三百八十七人。这三百八十七人将安插到各部中,按成绩分别授以什长或百夫长之职。现在帝国的正规部队只剩了一万多人了,加上从各部调来的部队,恐怕一共才三万多一些,低级军官似乎用不了那么多。但事态紧急,恐怕那些什长或百夫长也无法带满足部队。 毕业生被授予佩刀后,齐齐跪下,高声道:“谢大人。末将等必当忠君报国,粉身不辞。”这话是军校的仪式,我也说过。现在想想,这句话却多少有些可笑。忠君报国原不是一句话说说的,说过这句话的人,也可能会对帝君一点不忠,对国家也不想报效。 事情结束后,那些毕业生都调到军营,开始他们的正式生涯。我听文侯要我把这一班移交给别人,本以为文侯会做我带领这批毕业生,但一直等到人都散掉,也没听到文侯有这个任命。 正在这时,有个人走了过来,到我跟前后,先行了一礼道:“请问,阁下可是楚休红将军?” 这人穿了一件新的军服,年纪也不大,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道:“末将正是。请问你是……” 他拿出一支令牌来道:“小将是文侯府府军队官胡滔,文侯大人命我来接替楚将军之职。” 我接了过来,向他道:“得令。胡将军,这里便是我带的一年七班,现有学生五十人。” 胡滔又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辛苦。日后楚将军高升,可别忘了回来看看,哈哈。” 刚才他一本正经,现在也讲话风趣了。这胡滔在文侯府当队官,那自不是无能之辈,我也行了一礼道:“胡将军客气了。” 我们在一言一语说着,那班学生却已在一边看着我,忽然,一个学生失声道:“楚老师,你不教我们了?” 我转过头看了看他们。这批学生我教了也没多少天,我教他们的主要是枪马,大概我和武昭的比试给他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都不想让我走吧。其实对这批庶民子弟的军校生,我也很有好感,在他们身上,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道:“同学们,文侯大人另有用我之处,从今天起,你们便要受胡老师指导。” 听我一说,他们又望向胡滔。也许胡滔这人风神俊朗,也很让人折服,我看见他们也没有如何对我依依不舍之意。 毕竟我也没教他们几天吧。我不禁有些苦笑。 胡滔带着他们回去了,我带着令牌去文侯府缴令。正走到门口,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楚老师!” 这人叫得很急,我转过头一看,刚才那个问我不教的学生。我站住了,等他跑到我跟前,我道:“你怎么跑出来了?现在该是上课去。” 那学生道:“楚老师,我和胡老师请了个假,来送送你。楚老师,你是不是要上阵前去了?” 他这话不禁让我有些感动。这个少年长相俊美清秀,让我几乎感到嫉妒。我在他的那个年纪,可是标准的貌不出众啊。我笑了笑道:“大概吧。我是个军人,别的也干不了。” “楚老师,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可以吗?” 阳光下,他那头乌发泛出铜色的光泽,光洁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求知的渴望。我站直了,道:“是什么话?” “我父亲是一个老兵,他希望我当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可是楚老师,你跟我们说过,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就是保护人的生命,只要这个目的达到,那胜负并不是关键的。楚老师,你说,一个将领要是能保护民众的生命,却老打不胜仗,那也是名将么?” 是这个问题啊。我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天。在课堂上,我在讲“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时,曾经这么说过。 “军队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牺牲在所难免,但是必须要把牺牲降到最小的程度。若能够以兵威使得敌人屈服,那是兵家的至高境界,那样不止是名将,而是军神了。只是,这一点我们都做不到,能做到的就是保卫这国家,保卫这国家的人民不受侵犯。以此而论,一两场战役的胜负,就不是关键了。战争的最终目的,便是消灭战争,只要能做到这点,你说是不是名将?” 这少年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又道:“那么说来,一个将领百战百胜,一路屠城灭国,那并不算是名将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帝国军中,一向以尊崇勇力,相信勇力能解决一切。尽管也是为了结束战争,但以前我被老师传授时,但是说为了摧毁敌人抗战的意志,便是屠灭城池也是对的。在一般人看来,名将就是由打胜仗和斩级的多寡决定的。可是,随武侯南征,一路上见到的连番屠城的惨象,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样的说法。武侯为了摧毁共和军的战意而屠城,共和军为了抵抗帝国军动员无数平民参战,从根本上说都一样的残忍,都是将本来无辜的平民当成了工具来使用。可是,在真的面对战争时,我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才算是更好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我叹了口气,拍了拍这少年的肩,“真是可笑,我这个老师也实在教不了你一切。不过,军队的职责是结束战争,保护人民,如果军队反而屠杀人民,或者要人民也投入战斗,那这指挥官就已经失败了,绝算不得名将。” 我这话好象是在指责武侯了,如果武侯还在世的话,说不定会大发雷霆,又要斥骂我这种妇人之仁。可是,在他战死前,说的那句无可奈何的“不仁者,天诛之”,似乎还在我耳边回响。也许武侯有灵,也会觉得我说的不无道理吧——尽管我这话在军中会被看成有碍军心的异端。 这少年看着我,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懂我说的话。忽然,他站直了,向我行了个军礼。他的军礼还行得不是很规范,我也站直了,向他行了一礼。他道:“楚老师,请你早日凯旋而归。” 这个小小的少年象是一下长大了许多。只是凯旋是否,我也实在不知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就算我战死沙场,那也是我的本份。我只是淡淡地道:“我尽力吧。对了,你叫什么?” 他正转身回去,听得我的问话,回过头向我招招手道:“我叫柳风舞,楚老师。” ※※※ 文侯府中,已是一片混乱。今天已是三月初九,三月二十三的天寿节马上就要到了,文侯既要准备援兵,又要准备天寿节,一定焦头烂额,怪不得今天来军校试雷霆弩,他也是匆匆忙忙。 到了那挂着“文以载道”匾额的议事厅前,我大声道:“末将楚休红前来缴令。” 和我想象的不同,文侯并没有在指手划脚地指挥手下,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什么。一听我的声音,他抬起头道:“楚将军啊,进来吧。” 我缴了令后道:“文侯大人,你让我离开军校,可是要我加入二路援军?” 文侯点点头道:“好象也没别的事要用你了吧。你有什么要说么?” 我跪了下来,低头道:“国家用我,末将万死不辞。” 文侯扶起我,微微一笑道:“这些天,我和不少南征军回来的人说过,他们说楚将军智勇双全,才堪大用,只让你去教一批孩子,实在太可惜了。” 我不禁一阵感动,也有些脸红。我的智勇双全不知说什么?说勇,可能还有一些,说智,大概只能算从蛇人营中盗回沈西平的头颅,以及用飞行机逃出来的事了。武侯并不能智出名,但他的智谋已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以机智出名的文侯面前,我这点智只怕不值一哂。 “禀大人,末将若不得部下士卒效命,实百无一用。” 文侯笑了笑道:“是啊,我现在看的这个上书也这般说:‘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三军始可言战。’对了,这个吴万龄当初就是你的部下吧?” 这是吴万龄写的那段里的话啊。这时我才注意到文侯面前那本书其实正是我买的那些羊皮纸。我道:“禀大人,正是。此人虽枪马无过人之处,然调度兵员,整顿秩序,此人不作第二人想。” 其实,苑可祥在这方面也不比吴万龄逊色。只是他到死,也只是中军一个小小巡官,这方面的本事根本没机会用过。 文侯站了起来,又踱到窗前看着外面,喃喃道:“此人职卑人微,但这上书不乏灼见,当初我真是看走眼了。他所说的‘夫欲战胜者,定谋则贵决,行军则贵速,议事则贵密,兵权则贵一。’这一段,颇为切中军中之敝。帝国军便是军制混乱,兵权不一,而定谋又优柔寡断,各人有各人的见解,除了帝君,没一个能最终定下来的。” 这一段话正是我借给吴万龄的《胜兵策》中的话,他也抄了上去了。我道:“此话不假。南征军中,各军的官职也不一样,当诸军间互相调度时,常有搞不清哪个人军衔较高而生混乱。而军中有军,也使得上情不能下达,徒增其乱。” 文侯猛地一拍桌子道:“正是,这吴万龄也说了此点。”他转过身,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道:“可惜我不曾早点看到这篇上书,虽有此心却一直不曾动手。如今二路援军出发迫在眉睫,也没办法了。” 我道:“大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征来的新兵,若革除旧弊,精心加以训练,事未必不可为。” 文侯走到我跟前,将手搭在我肩上道:“楚将军,你是从南征军里回来的,对军中之弊自是深知。如今的二路援军又是以四路军拼起,这数弊更是积重难返,而练新军又不是一时半刻便行的事,你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我抬起头,大声道:“为将之道,令行禁止。大人若用末将,自当效命。” 文侯可说对我有救命之恩,若非文侯求情,我早就被太子斩了。不管文侯当初救我是何用意,我终究对他深怀感恩之情。 文侯眼里也闪烁着异光,一时,竟连他也象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拍拍我的肩头道:“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马上到校场,明日是二路援军点兵之期。” 明天就要出发!我吃了一惊,差点叫出来。看来东平城局势大为不妙了。我跪着行了一礼道:“是。”站起来便要走。刚要移动,我又转过头来道:“大人,末将还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明示。” 文侯似乎已在想自己的事,听得我的话后道:“说吧。” “昨日郑昭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的话一出口便有点后悔,因为文侯的脸一下沉了下来。他本来和颜悦色,但马上就变得阴沉了。他看了看我道:“楚将军,此事事关机密,你不必打听,也不可外传。” 我吓了一跳,忙又跪下来道:“遵命。” 郑昭是五羊城主的人,现在南边诸省都已遍布蛇人,但郑昭还能出来,说明五羊城尚不曾陷落。以蛇人那等凶残,怎么会留下一个五羊城不攻的?其中只怕有一个秘密,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五羊城主一向以惯于见风使舵著称,手头也有相当强大的实力,尤其是五羊城水军,据说实力比帝国的水军团还要强。以前共和军起,五羊城主与共和军达成互不侵犯协议,也许也曾供给共和军辎重。当南征军势如破竹,击破共和军时,五羊城主马上转向帝国军了。现在蛇人势力如此嚣张,难道他又和蛇人达成协议了?这难道有可能么?郑昭来的事到底是什么?文侯为什么又要杀他们灭口? 走出文侯的议事厅,我也只觉得疲惫不堪,几乎比大战过后还要劳累。 ※※※ 帝都的东门外三里外,有一个鼎湖。鼎湖是两条相互垂直的大河交汇处,一条南北向的大河是通到东平城的,另一条东西向的直通到海,是条运河。这条运河是当年某一代帝君突发奇想要去海上看看,命十万民夫花费三年掘成的。在掘运河时,也曾惹来怨声一片,但挖成后,那一代帝君却很被人歌颂,因为他让帝都有了一条直通到海的水路,从五羊城来的商船可以沿海岸北上,直达帝都,较之陆路,成本大为降低。从那条运河挖成,五羊城的各种物品就可以一船船运到帝都,帝都居民也可以享受到万里外的奇异物品,而那些商人同样得到了数倍之利,于是以前私下一片的抱怨声马上又异口同声地转成了赞美。 工部的水府就设在河口的鼎湖边。鼎湖有七里方圆,自从挖了这条运河,原本偏僻的湖岸边一下多了许多住户,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村落。 三月初十,文侯带着我们一批下将军以上的军官到了水府。此时红月公和青月公抽来的各一万人已经先期到达了鼎湖边,加上解瑄带的四千人和从帝都剩余军队中编出的六千人,三个万人队浩浩荡荡地列成一大片。 这三万人可以说是帝都最后一次能派出的部队了。尽管这些部队都称得上精锐,但是其实这三万人中集合了四支部队,象是给《胜兵策》中的“兵权贵一”做个反注,这三万人会有四个指挥官,不知道能如何相互配合。 水府已在湖边搭了一个高台,我们到了距水府数百步外,已经看到了湖面上的连云樯橹。一走近,有人不禁发出了惊叹。 工部这次造船,时间虽紧,但几乎是全力以赴,这些天已造出了一大批战舰,其中最大的庞然大物竟然长达二十余丈。 这么大的船,一艘大概都可以载员五六百人了吧。尽管只有一艘,也让人叹为观止。其余的艨舯斗舰密密麻麻在排在湖边,其中有不少是用民船改装的。现在五羊城与帝都已经联系中断,那些民船也都被征为军用了吧。那些船只大的可以载两百多人,最小的也可以载一百多,两百多艘船只围在一起时,着实壮观。 我夹在文侯的一批亲信将领走进水府时,一个人迎上来道:“大人,卑职工部左侍郎崔阳率水府员外郎黄孝、金府员外郎丘慕节、火府员外郎洪广恭迎大人。” 工部尚书以下,以左右二侍郎全权负责。水府此番造船,崔阳一直驻在水府,说明文侯对此事极为看重。以前帝国的十三万驻军,只有六千水军,不过聊备一格,水府平常管得更多的倒是田亩灌溉、河流改道一类的事,与军中关系不大,在工部五府中,可以说是与军中关系最远的,现在文侯大力造船,看来以后水府的地位会大幅提升。 文侯看着那艘大船,忽然叹道:“好大的船啊!崔侍郎,造此船的是谁?” 崔阳躬身道:“此船为木府小吏叶飞鹄献图所制,费了一千余工时,直到前天才算正式完工。” 这船实在太大了,七里方圆的鼎湖原本也不算小,但此船在岸边,却一下显得鼎湖小了许多。文侯笑了笑道:“这叶飞鹄在么?我要见见他。” 崔阳忽然迟疑道:“这个么……” 文侯有些不悦道:“怎么了?此人能设这等巨舰,是个有用之才,难道不在此地么?” 崔阳忙道:“禀大人,这叶飞鹄果是奇才,但此人恃才傲物,对上全无礼数,此时也正在这船上检点各处,卑职命他下来迎接大人他也不肯。惹硬把他叫来,卑职怕他冲撞了大人。” 文侯道:“恃才放旷,原是常事,叫他来吧。” 崔阳被逼得没法,转头跟一个随从说道:“你去把叶飞鹄叫来。”那人转身向那大船上走去,文侯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船,小声对一边的邓沧澜道:“沧澜,你说,这船还有何不足之处?” 邓沧澜看了一周,道:“禀大人,末将见此船中规中矩,造得也严丝合缝,的是好船,只是不知开起来如何。” 崔阳在一边道:“邓将军不必担心,此船在湖中试过航,足员后一个时辰可驶近二十里,且极是平稳,横穿鼎湖不过转瞬之间的事。” 邓沧澜的脸上放出光来,道:“崔大人,此船有名字么?” 崔阳笑了笑道:“那叶飞鹄一定要叫作飞鹄号,不过眼下尚未有正名。” 文侯在边上忽然笑道:“飞鹄号,很不错啊,就叫这个名字好了。诸位将军,我们上去看看。” 这时有两个人飞马过来,到了文侯跟前,两人几乎同时跪了下来道:“文侯大人,末将青月公偏将王长青、红月公偏将沈洪叩见大人。” 他们的名字单听也没什么古怪,连到一块儿听听,却有种奇怪的巧合,毕炜站在文侯身边不由笑出声来,文侯也笑了笑道:“两位将军辛苦,这几日住得惯么?你们随我一起上船看看吧。” 王长青和沈洪两人也没说什么,站起来站到一边。虽然名字巧得象是故事的,可这两人一脸精悍,看样子也是两个能征惯战的勇将。他们都是昨天傍晚才到,算是赶在文侯三月十日之期前赶到的。在各自军中,他们都是万夫长,军衔也都是偏将军,在这次二路援军中,他们两人是主力了,二路援军的主帅自然会是文侯直系,但副帅只怕会由他们中的一个担当。 文侯带着我们在甲板上走着。这船很新,还带着股刨花香,用生漆漆得发亮,不过有工部的杂役在一边拴绳系缆,一见文侯走过来,他们纷纷跪下行礼。 走到船头,忽然崔阳叫道:“叶飞鹄,文侯大人在此,快下来见礼!” 他叫的是个正跨坐在桅杆横木上人。这叶飞鹄穿着一件松松的工部制服,一手在桅杆上敲着钉,这姿势大为不恭,文侯走过去的话,只怕是要走在他胯下了。 叶飞鹄敲了两敲,忽然手一松,象是摔下来的一般,文侯边上的众将都不由一声惊呼。他坐的地方足有三人多高,我们只道叶飞鹄摔下来至少摔个半死,哪知他摔到半中央,忽然腰一折,人轻轻巧巧地站住了,单腿跪地,正在文侯面前五六步远,大声道:“文侯大人,工部木府小吏叶飞鹄见过大人。” 这叶飞鹄的年纪出乎意料的轻,大概只和张龙友差不多年纪。不过张龙友已经是个土府的员外郎了,而他只是个小吏,却这般大剌剌地和文侯说话,邓沧澜鼻子里哼了一下,文侯却抢在他前面道:“叶飞鹄么?你起来吧,站着说好了。” 文侯这话很客气,崔阳本要斥责叶飞鹄几句,这般一来,他反倒没话说了。叶飞鹄抬起头,大概也没料到文侯竟会如此平易近人。他直视着文侯道:“小吏叶飞鹄失礼,望大人恕罪。” 文侯笑道:“何罪之有,你造出这等巨舰,实有大功。叶飞鹄,本官升你为员外郎,加紧造船。” 叶飞鹄有点怔住了,也没起来,反倒双腿跪下道:“谢大人青眼有加。” 文侯道:“这船你取名叫飞鹄号么?很不错的名字啊。” 叶飞鹄此时站了起来,他听得文侯这般说,脸上却一红,道:“大人取笑,此船至今尚无正式之名。” “叫飞鹄号挺好,命金部马上打上一对‘飞鹄号’的铜字,钉到船头。” 崔阳也有点呆了,只怕他也没想到文侯居然会如此看得起叶飞鹄。他一躬身道:“卑职马上去办。” 我正随着文侯在船上看了一圈,这时水府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只见一辆车分开人群开了过来,远远望去,正是那辆十马所拉的大车。 这是太子来了?我正想着,文侯已走下这飞鹄号迎了过去。太子的大车停了下来,文侯跪到车前道:“太子殿下,臣甄砺之恭请殿下前来吩咐诸军。”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我尽管心中只是万千不情愿,也只能跪在人群中。太子从车里钻了出来,他今天穿了一件很是豪华的明黄长衫,看了看跪成一片的大军,他道:“甄卿,去哪儿?” 文侯道:“殿下请随我来。”他领着太子走上了高台,几个随从捧着一大堆盒子跟在他后边也走了上去。此时三万人的大军已经在台下集结完毕,连人带辎重,已经密密麻麻地站在一大片,鸦雀无声,只怕不少人都在想着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文侯扫视了我们一眼,忽然大声道:“毕炜听令!” 是毕炜?我吃了一惊。我原以为这次从水路增援东平城,多半会是让水将邓沧澜带队,没想到头一个叫的却是毕炜。 毕炜走上高台,跪到文侯跟前,脸上却没有什么异样,想必他已早就知道了。文侯从腰间取下佩刀,大声道:“毕将军,此番出征在即,本官现命你为增援军主帅,暂领本官的赤城刀。军中若有不服你者,不论军阶,一律可先斩后奏。” 文侯的话一出口,我发现王长青和沈洪都有点变色。毕炜也是个偏将军,与他们并级,但听文侯的意思,他们若不遵号令,毕炜竟然可以将他们斩了。在他们心中,大概正有点不忿吧。 太子从身边一个随从手里接过一个盒子道:“毕将军,此役事关帝国气运,这里是一套明光铠,现赐于毕将军,望毕将军以国事为重,能马到功成,早奏凯歌。” 毕炜接过了那盒明光铠道:“谢殿下。”他一手还拿着那把赤城刀,此时将刀佩到腰间,大声道:“末将身担此任,当血战沙场,以报殿下大恩。” 他说得有力,但我听了却多少觉得好笑。太子对我们有什么恩?他曾想杀我,对我就更没有恩了。 想到这里,我又只觉得心头有些隐隐作痛,想起了她。一入深宫,我只怕已永远见不到她的面容了。 这时文侯向我们这边看来,又大声道:“王长青,沈洪,解瑄,蒲安礼听令!” 一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我不由得浑身都是一震。没想到,蒲安礼也在这儿,而且他是与王长青他们并列,难道说,他是要和王长青他们一样,做统兵大将么? 原先在前锋营里,我和蒲安礼是同级,但我回帝都要早,他回来我也只是从钱文义嘴里听到消息。我和路恭行是同一批回来的,那一批人都或多或少受过加封,连两个士兵也升到什长了,后来回来的便没有这个待遇了。我本以为我可能会被文侯任命为一个指挥官,但这个位置被蒲安礼抢走了,难道要我到蒲安礼部下,受他管辖么?不算我以前和蒲安礼在前锋营时的矛盾,单说现在,我的官职已高过了蒲安礼,要我再听从蒲安礼号令,不由一阵地难受。 蒲安礼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他那一批都是南征残军,钱文义他们也在那儿,一共不过千人上下,虽然都换上了新号服,但已和军中调出的那五千部队大为不同。蒲安礼和另三人跪到文侯跟前,文侯大声道:“尔等四人为四军主将,当同心协力,共赴国难。” “遵命!” 他们四人很整齐地答了一声,太子又向他们一人赐了一套明光铠,他们才重站起来。刚站直了,文侯从怀里摸出一个很精致的腰牌盒,又道:“蒲将军,你出生入死,重归帝都,殿下闻得蒲将军之名,大为欣喜,故为你请命,越级提你为下将军之职。” 蒲安礼原先只是个百夫长,一下子连跳那么多急,我本以为我升得算快的,没想到他比我还快。从外地调来的援军不知道蒲安礼原先是什么,而钱文义他们却不禁发出了一阵轻呼。我看到钱文义,他脸都几乎气白了。钱文义和蒲安礼是同一批逃回来的,原先平级,可现在他原封不动,蒲安礼却一步登天,自然让他很不好受。 蒲安礼接过那腰牌,脸上一呆,忽然跪下道:“殿下,文侯大人,蒲安礼建功甚微,受恩匪浅,必当粉身报国。” 他的话也有些颤动,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升得那么快。突然,我看到文侯的脸上略微有些古怪的笑意,我脑中象有闪电闪过,猛地醒悟过来。 蒲安礼的父亲开显伯蒲峙身居工部尚书之职,是当朝重臣,蒲安礼能升那么快,恐怕是拜他父亲所赐。当朝重臣,随了太师和文侯,便要属刑、兵、户、工四部尚书了。现在帝君的宠妃希望自己亲生的二太子能成为储君,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朝中四部尚书里,路恭行的父亲兵部尚书路翔因为与二太子的母亲江妃为中表之亲,自然铁定是二太子一党,刑、户两部尚书则属太子一党。此等状况下,蒲峙的立场就相当微妙,若他能加入二太子一党,那么四大臣恰恰分成两派,权力最重的兵部尚书和帝君身边最为亲密的江妃组成的势力就能远超过文侯的太子一党了。可蒲峙一旦归到太子阵营,那么太子党又能占些上风。首次增援时,因为路翔全力推举二太子,文侯没有力争,只怕也知道不管他如何争,也争不过路翔的。此番二路援兵马上便要出发,身为兵部尚书的路翔大概也知道这批军马都是文侯的人,连这出师大会都不来。 这等看来,文侯在大会上当众加封蒲安礼,那也是招旁敲侧击,实是为了蒲峙吧。 我一向也只知在战场上拼杀,自南征军全军覆没以后,我想得多了起来。也只有到这时,我才懂得了这种不见刀光剑影的勾心斗角实在也不比真正的战斗逊色。 文侯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在他心中,只怕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策划。不过,以他这样算度,也不曾算到前些天倭庄的叛乱,以至于会措手不及吧。 一想起倭庄,我突然又想起那天晚上邓沧澜和毕炜斩尽倭庄岛夷前,一个倭人骑马出来说“我们上当了”那回事。那个倭人这句话又有什么含意? 我看着脸上浮起神秘莫测笑容的文侯,心头不知不觉地有一阵寒意。屠灭倭庄后,张龙友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文侯对倭庄施展的斩草除根,都让我有点猜疑。以前只是约略想了想,但现在看到文侯这样的笑容,我又猜到了几分。 但愿文侯不要来猜忌我吧,我默默地想着。这时蒲安礼还在说什么什么,语气慷慨激昂,说完了后下面又是一阵欢呼,只怕那些豪言壮语也打动了听者的心。但我连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对文侯的敬意和惧意现在同时又增了几分。 等他们欢呼完了,文侯又大声道:“楚休红,钱文义,杨易,邢铁风听令。” 我心头一凛,看了看边上。我站得离钱文义他们不远,杨易原先是前锋四营的百夫长,这回文侯叫的四个人都曾是前锋营百夫长。 难道,文侯是要让我和他们并列么?就算让我重新做百夫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如果要听从蒲安礼号令,那我实在不好受。 我们走上台去,文侯道:“四位将军,你们原先都是前锋营中的勇将,如今前锋营全军尽墨,但你们还在。”他扫了我们一眼,忽然大声道:“听令!” 我们一下跪了下来,文侯道:“南征军残部,如今还有一千三百余。这一千三百多位勇士,都是在妖兽刀枪下血战过来的,当不堕百战百胜的前锋营威名。楚将军,我命你将这一千三百人重新组建成前锋营,你为前锋营统制,钱、杨、邢三位将军为新前锋营三统领,定要让这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强兵重现于世。” 他说完了,太子在一边道:“楚……楚将军,钱将军,杨将军,邢将军,这里是四套黑月铠,望四位将军披此战甲,率前锋营在战场上所向无敌。” 所向无敌?我不禁一阵苦笑。虽然名称也叫前锋营,但这支由残兵败将组成的前锋营哪里及得上当初的前锋营?那时的前锋营都是从各军中精挑细选,又经过长时训练的,现在二十百夫长连我也只剩下了四个,要和以前的前锋营一样,谈何容易,何况就算是以前的前锋营,也仍挡不住蛇人的兵锋。 我们跪在地上,谢过了恩。帝国铠分四等,明光铠华丽轻巧坚实,是头一等铠甲,黑月铠的防护力和明光铠相差无几,但甲板上因为有擦不掉的斑点,所以全身都涂成了黑色,比明光铠已低了一等了。太子赐给毕炜和蒲安礼他们这四军主将的都是明光铠,赐到我们头上却成了黑月铠了。这自不是工部连几套明光铠也拿不出来,只是为了分成级别吧。 我还是比蒲安礼低上一级啊。走下去的时候,我看着手捧甲胄,站在队中的蒲安礼,心头又是一阵乱。 还好,我不曾直接受他指使,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吧。 太子象是个大发善心一样,又赐了一些四军中的中级军官,到后来赐给他们的已是一把腰刀。这腰刀虽然也价值不菲,但已是不能和明光铠、黑月铠比的。不管怎么说,我成了能号令以前同僚的前锋营统制,那也说明文侯并不能对我失望吧。 中级军官的赏赐结束后,由四军主将来大发一通豪言壮语。这只怕也是文侯的主意吧,以前武侯出师时不曾有这等事过。等一切都弄好,船只上,辎重粮草也已装齐,终于,在月上中天时,这新点出来的三万人援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我们这支新前锋营分到的是十艘载重百余人的小型船。幸好掌舵的都由工部水府安排妥当,我们上了船的,也只消分派一批人去操桨就是了。随着一声令下,战船冲破了夜幕,开始了征程。 此时正是三月初十的午夜,大概已经交三月十一日的凌晨了,离天寿节还有十二天。在这个夜里,这支几乎是拼凑起来的援军分乘到两百六十八艘战船围着那艘巨舰,劈波斩浪,向南而行。那巨舰船头刚钉上去的“飞鹄号”三个大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也许,此番征战,会成为南征军第二吧。我已经逃过一劫了,第二次还能不能逃过呢? 想着这些不吉利的事,我在船头打开刚受赐的那件黑月铠穿起来。把厚厚的外套脱掉后,船头起了阵河风,吹起我的战袍。三月的风仍带着些寒意,虽然也软了许多,但这阵风中好象仍是有着无数的锋刃,吹到身上有点刺痛。 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作战场。 虽然眼前也看不到路上的风景,但我还是一下想起了当初天机法师的这两句话。这大好河山,不知还要经历几年战火涂炭,才能恢复如画的美景? 我把黑月铠穿好,将百辟刀挂到甲外,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脚下,只听得流水汨汨,轻浪丛生,绵延数里的船队向南驶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四章 兵行诡道 两艘船相隔不过一丈多一些,我从船此枪枪头镔铁虽只平常,但这杆枪杆实是难得的好东西,坚中有韧,足可担得数百斤份量。只是木制枪杆刺入人体后,抽回来还算顺滑,一旦刺入木头,要抽回来可是难上加难。当初武昭老师在示范我们枪法时,一时使得兴起,一枪将一棵树刺得对穿,后来却再也拔不出来,至今军校里还保留着那棵扎着枪的树,让后来的学生一见便咋舌。其实要刺穿大树,手法比力量更重要,我现在要也去扎那棵树的话,虽然不见得能象武昭老师那样一枪扎透,刺入一半总还可以,不过要拔出来便非我所能了。枪刺入甲板,虽然厚度比那树要少许多,但要拔出来,实是比扎进去要多花四五倍的力量。陈忠虽然拔得吃力,但终于能拔出来,他的力量,恐怕比我直要大四五倍了。我力量并不小,他比我还要大这么多,那他真是个天生的力士,当初十二名将中的陈开道号称“力伏九牛”,力量之大,直如天神,陈忠的力量与他相比,亦庶几近之。 陈忠把枪递给我,我由衷地叹道:“你是叫陈忠么?你的力量实在了不起啊,只怕当初的陈开道将军也只与你不相上下。” 陈忠苦笑了一下道:“统制取笑了,家祖是大帝手下名将,小人只是一介小兵,岂敢与家祖比肩。” 他是陈开道的后人?我不由一怔,但也马上释然。十二名将的年代离现在也有几百年了,他们的后人经过这几百年,虽然直系还有几家流传,但都不再从军,家世也没有当初的显赫了。陈忠只怕是陈开道的旁系子孙,现在只是平民,那自不奇怪。 我接过枪来,道:“陈忠,名将也是平常人,令祖名震遐迩,有你这个子孙,陈开道将军的英灵也该欣慰了。” 回到自己船上,我把枪交给曹闻道收好,甄以宁跑过来道:“统制,那两艘船上有人要来见统制。” 是那两艘被我们救下的船吧?我道:“好啊,他在哪儿?” 甄以宁道:“领头的叫尚奔,在你舱中。” 我道:“去看看。他说了他是哪儿部队么?” “他们是邵风观将军派出来催粮的船只,不是城中出来的败兵。” 我不禁笑了笑,心中一宽。甄以宁也知道我最怕听到他们是东平城败兵的消息吧,所以一听我问便知道我的用意。我道:“他们可有损失?” “还好,遭袭后他们马上撤走,尚未与蛇人正面交锋,所以没有损失。” “没有就好,我们快去看看他。” 说“没有就好”,那也是我的真心话,但我多少也有些对他们不战而逃的愤愤。他们没一点损失,我们虽然取胜,损失也小,但总还是战死了十多个。 一走到舱门口,甄以宁抢步上前,推开门道:“尚奔将军,我们统制回来了。” 我跨进舱口,却见三个人齐齐跪倒道:“末将东平守军百夫长尚奔见过楚统制。” 我一见他们,不由一怔。三个人跪成了品字形,当先一人看来正是尚奔,他并是一臂用纱布吊着,有些血渗出来。 没想到,他们都是些伤兵啊。先前对他们的不快立刻烟销云散,我扶起他道:“尚将军请起,东平城中战况如何?” 尚奔站了起来,仍是很恭敬地道:“统制,先前自蛇人大破城中水军,船只损伤极大,不过二殿下与邵将军守御有方,尚无大碍。邵将军命我们这些不能上阵的伤者组成催粮队,只是万料不到蛇人居然会在这儿偷袭,或非统制来援,我队三百人定已无幸。救命之恩,尚奔当永记在心。” 我也不管他记不记,听得他说什么催粮队,急道:“城中粮食如何?够不够?” 尚奔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大概他也不理解我为什么对这问题如此关心。他自然不知道我随武侯南征时,被蛇人困在高鹫城时绝粮后的惨状。我实在害怕东平城重蹈高鹫城覆辙,而蛇人又在玩我们这个四将合围的故技,有意让援军源源不断地送进来耗费城中积粮。 尚奔道:“统制放心,城中余粮尚有两千万斤,城中军民二十四万,便是只用余粮也足够三月之用,何况民间尚有积粮,若是收齐了,便是一年也是够的。邵将军命我等催粮,实是让我等去屯田处休养。” 屯田原本只是在西北一带人民稀少的地方才实行的,之江省号称富庶,没想到邵风观也行屯田之制。我道:“你们在哪儿屯田?” “东平城以东两百里后,沃野千里,原本就有不少村落。自蛇人袭来,江南的村落纷纷北迁,邵将军命我们这些伤兵在江北岸聚集灾民,沿江北岸设堡屯田,一方面让灾民有个安生之地,一方面也是沿江布防,而灾民中的精壮经过训练,也足可补充东平城的伤亡。” 邵风观竟有如此眼光!我不禁暗自赞叹。他这个设想极是宏伟,之江省有人口百万,其中东平城便有二十万。这儿土地肥沃,战事一起,只怕江南百姓纷纷北逃,若没地方安置,这些人便要与江北原居民争粮。而邵风观如此一来,一则沿江布防,二者有一个坚实的后方,大江上运送不必靠牛马之力,成本甚低,东平城本就一门靠水,有了源源不断的补给,如果敌人不是这些战力远远超过预料的蛇人,东平城便坚守数十年也绰绰有余。 我自以为自己有了点名将的影子,看来,我现在所长,无非是战场上的厮杀,和真正的名将实是有天壤之别啊。和名将的距离,也许邵风观更近一些吧。 我叹道:“邵将军真是了不起。尚将军,现在你们仍要东行么?” “是。这船中有不少精擅木工,我们主要担负着造船之职,城中自水军一败,船只损失极大,原先屯田诸军也没有会造船的。楚统制,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们也该出发了。” 我想了想道:“好吧。不过你可要小心,以防蛇人再有埋伏。” 刚送走尚奔,忽然听得船头有个嗓子叫道:“统制在哪儿?我要见他!” 这声音是陶昌时的。我走过舱去道:“陶将军,我在这里。” 随声听见陶昌时和刘石仙走了过来。雨下得还大,甄以宁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把雨伞来给我撑上。现在天虽然还亮,但雨太大了,他们的身影也看不清,听声音,陶昌时却是气鼓鼓的。等他走到我跟前,忽然“咚”一声,两人同时跪了下来。我吓了一跳,道:“陶将军,刘将军,这是为何?” 陶昌时道:“我二人受命听从统制指挥,自当令统制视我们为部属。然我二人恐怕有不赦之罪,请统制责罚。”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道:“陶将军何出此言?” “统制,临出发时,统制是否说过,狼兵与前锋营将共进共退?” “是啊。” “那统制此番接连两战,为何只让我军作壁上观,功劳尽遍前锋营?先前尚可说因阵营所限,但此番实令末将诧异。想是我等罪大恶极,统制不愿我等建功之故,请统制责罚。” 他们是要争功啊。我不由有点哭笑不得。这两千狼军其实功劳也并不小,只是两次蛇人正面所攻都是前锋营,他们损失既小,功劳自然也小。我沉吟一下道:“陶将军,刘将军,请你们不要多疑,楚休红若有此心,天人共诛。” “既然如此,末将请命,此番钱文义将军与邢铁风将军所部迭遭重创,我原统本部为前锋,请统制成全。” 他说的倒也不错,前锋营本来人数只有一千三,分成这三大部后,虽然人数稍多,但蛇人两番攻击,都是正对前锋营,我们损失虽然并不重,伤亡一共不到百人,船也只损了一艘,但前锋营实已锋芒稍钝,而狼兵几乎全军无损,让他做前锋倒是未尝不可。我想了想道:“陶将军一心为国,实令我钦佩。既然陶将军请将,那就准陶将军之请,下面这百里行程,以陶将军所部为前锋,锋营为右翼,刘将军为左翼,布锋矢阵前进。” ※※※ 我这么布置,他们才应了一声“得令”,站了起来,但脸上仍多少有些不满。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也不由一阵烦乱。 要指挥这么一些人,就有那么多事,要是让我指挥的是十万大军,那么单单让调度这些将领,只怕就要让我吐血不可。 等陶刘两人走后,我让甄以宁发令变阵,前锋营转到右翼,让陶昌时一军到中路来。还好现在人数不多,变阵也容易,只是耽搁了一小会功夫便将新阵势变成了。 船队重新在雨中出发了。我看着岸边新添的那一排坟墓,鼻子却不由一酸。 雨仍然很大,把我的黑月铠打得发亮,甲胄下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我扶着船栏,默默地站着。 人的生命,也许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可是在战争中,生命又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啊,刀光剑影中,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战死者,有些连名字也不知道了。 这时,有人走到我身边,把一把伞撑到我头是东平城里灯火通明,似乎有些异样。” 灯火通明?我心头一震。这句话多半意味着城中正有战事,否则城中不会浪费灯烛火把的。我站起身来,道:“走,去看看。” “他们已经在我们这船上了。另外,陶昌时也派人请令,要加速前进,尽快赶到东平城。” 我一走出座舱,便见甲板上已挤满了人。曹闻道喝道:“闪开,象什么样子,一点军纪也没有。” 那些士兵闻声闪开一条道,露出当中的几个士兵。那几个士兵一见我,迎上前来跪下道:“禀统制,东平城中,似乎正有激战。” 我望了望前方,现在只能依稀看到远远的一些灯火之光,想必那儿便是东平城,还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我道:“只是灯火么?” 那两个士兵互相看了看,一个咽了口口水道:“统制,我们看到了水中有些破碎的船板,还有……死尸漂过来,看服饰,正是军中士卒的死尸。” 有死尸漂过来了?我走到船边,看了看水,那士兵不知我的用意,只是道:“现在还看不到,没漂过来吧。” 水面上,只有一些落叶和树枝在顺流漂下,我看着一根正漂到船头的树枝,按着脉搏数着。一个时辰分四刻,我数过,我平时一个时辰的脉搏约略是一万次。这根树枝从船头漂到船尾时,我的脉搏一共跳了十四次。船全长八丈七尺,现在的船速是每个时辰三十里,扣掉船速,那么现在的水流速度是约摸每个时辰十里,我们距东平城约略还有二十里,死尸能漂到这儿,那就是两个时辰前的事了。 一次战斗,很少会持续两个时辰之久。如果东平城的战事现在还没结束,那这次蛇人的攻击只怕也象高鹫城的破城之战一样,不死不休了。我按着脉搏的手指不由一颤,呆呆地望着前面。 这时,一个士兵过来道:“统制,我家陶将军请令,请统制让全军加速前进,务必要尽快赶到东平城。” 那就是狼兵中的士兵吧?我看了看他。这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好象根本不以为意。也许,他也没想想,一次持续了两个时辰的战斗是什么含意。可是加速却也是对的,我们早赶到一刻,对东平城的战事都是大有帮助的。但是在船上这几日,我抽空温习了一遍那庭天的《行军七要》和《胜兵策》抄本,其中都说“水战之道,利在舟楫。据上游以据水力,乘高舰以处胜势。”水战千变万化,自然不是看看书就能成个水战名将的,但是上面所说的据上游与乘高舰之利,我都没有,照兵法上说,我是必败无疑了? 那个士兵以为我没听见,又道:“统制,陶昌时将军请令,要全军加速前进,请统制准令。” 我点了点头道:“准令。但请你回报陶昌时将军,不得冒进,保持距离,前锋不能进得太快。” 那士兵行了一礼道:“得令。”转身便下小船去了。等他一走,我对站在我身边的曹闻道道:“曹将军,你觉得,城中是在苦战么?” 曹闻道侧耳听了听,只是道:“现在不太确定,不过统制,你看见东平城的亮光么?光头虽大,照得并不高。如果是当初高鹫城一样,城中大火四起,那这些光势必要直上云霄。但此时城中的灯光虽然很多,却起得不高,可见那是些火把灯烛之光,看来东平城行有余力,就算有战事,多半并不处下风。” 我微微一笑道:“曹将军,你想的和我一样。东平城这么亮,恐怕确有战事,我们一味冒进,于事无补,反而会让城中守军掣肘。从长计议,不如稳健为上。步步为营,时刻让人在前探路,不要自乱阵脚。” 曹闻道也微微一笑道:“统制,要是老曹不死,以后请统制多多提携。”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道:“此话何解?” “统制你用兵已大似陆爵爷,假以时日,你未必不会如爵爷一般,由军功封爵的。到时,可要请楚将军你多多提拔我了。” 我不禁一笑道:“曹将军,认识你以来,第一次知道你原来是个马屁精,倒是看不出来。” 曹闻道长相有些象柴胜相,胡子来碴的,看起来很有点忠厚样。他听得我这么说,却有些惶恐地道:“统制,末将无礼,请统制恕罪。” 我叹了口气道:“何罪之有?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和陆将军一般。” 说起陆经渔,曹闻道也深深地叹了口气。陆经渔这个不世出的名将,他的最后一战却如此窝囊,根本没什么表现,实在让人唏嘘。可是在我心里,隐隐地又在想着:“有朝一日,难道我不能胜过陆经渔,甚至胜过那庭天么?” 一发现自己在想这个,我不由得一凛。也许是因为接连两个胜仗,斩杀一千多个蛇人,让我有些得意了。兵法上也说“骄兵必败”,我自己能意识到自己有些骄傲,但那些士兵能意识到么? 我看了看周围的船只。在江面上,星星点点的,几十艘船正在加快行驶,我心头却涌上了一丝惧意。 ※※※ 离东平城还有两里时,隐隐听得有一些厮杀声传来。因为正起东风,这声音支离破碎,也听不出城中战况如何。我叫起正在休息的甄以宁,让他跟在我身边,一块儿站在舱顶观察周遭形势。离东平城渐渐近了,现在必须要加倍小心。一想到又要守城,高鹫城中的那些事又象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般萦绕在眼前。 了望台上的甄以宁忽然大声道:“统制,陶将军发现水上有敌情,他准备全速前进,要我们跟上。” 现在虽然顺风,却是逆水,船能开到每个时辰四十里,已是把大部份士兵都充作桨手了。陶昌时的狼军颇谙水战,他们的桨手比前锋营要强得多,大概还能再加快一些,但前锋营却已勉为其难了。如果他一味求快,那这个锋矢阵便要被打乱,我急道:“命令他保持队形,不得乱了阵势。” 但是我也知道已经没有用了。前方的狼军已经在加速,左翼的刘石仙也已跟上,现在处于右翼的前锋营已落后了十余丈,这个锋矢阵哪里还有锋矢的样子,倒象是个钩形阵。我心急如焚,叫道:“甄以宁,命狼兵不得擅自前进。” 先前遇到的蛇人,恐怕都不是准备打仗的,所以都没有带水战器具。在东平城外出现的蛇人,一定已是准备充份。我们一跳狂奔,士兵已有疲意,更兼是逆水,船又不大,又是晚上,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陶昌时只怕因为先前两场胜仗来得太轻易,已有了轻敌之意。 可是,这条命令哪里有用,陶昌时一军一马当先,越冲越快,刘石仙则紧随其后。如果是在陆上,这样子不成章法的冲锋纯粹是胡闹,陶昌时大概也自信狼兵水陆两方面的战斗力,根本是在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甄以宁打了一阵旗号,颓然道:“不行,陶将军没看见。” “是不想看吧。”我喃喃道,又大声道:“命全军加快跟上。” 现在只有寄希望于狼兵的战斗力了。这样支离破碎的阵势,已不能再发挥作用,现在我们的优势又少了一项,只希望狼兵在水上的战斗力能够和陶昌时想的一样强。 东平城已经就在眼前,现在也可以听到一些喊杀声,并不很强,而我们在船上也可以看到,东平城北面的水门上,灯火亮了许多,想必是城上的士兵已听得江上有动静,正在加强北门守御。 前锋营虽然战斗力不会逊于狼兵,但是操桨之术却比狼兵差远了,我看就算让所有人都去操桨,恐怕也赶不上狼兵了。水面上,只见陶昌时船上的灯光越来越远,他的前锋大概已到了东平城北门外了。 突然,从前面暴发出一阵喊叫,这声音让我浑身都一凛。这声音太熟悉了,好多次我在半夜里惊醒时,耳边回响的就是这样的叫声。 这是人垂死时绝望的惨叫! 我伸长脖子,只待看过去,但现在前面重帆如云,就算大白天也大概看不清前面,不用说是晚上了。却见前面有一阵灯光闪过,我急道:“甄以宁,那儿说什么?” 甄以宁的脸色也有点变了,他两手挥舞着手中的油灯,一边道:“陶将军的一艘船被击沉,他要我们加倍小心!” 这么快法!我不禁一阵骇然。现在,陶昌时的前锋恐怕刚刚和蛇人碰面,这么快便有船被击沉了。我急道:“让他不要胡乱攻击,以方圆阵对敌!” 陶昌时有十艘船,刘石仙也有十艘,他们二十艘船足可以布一个方圆阵。甄以宁道:“统领,你放宽心,陶将军已经在布阵了。” 的确,远远看过去,原先乱作一片的灯火现在已经变得有序多了。看来狼兵名不虚传,水陆皆能。在陆上,要变这个阵也并不是太容易,在水上就更难了。如果换作前锋营,一定是变不出来的。我叫道:“我们也马上变阵,每六艘结成方圆阵。” 前锋营现在有十二艘船,加上任吉一艘,已远远落在狼兵后面。结成两个小方圆阵,也费了好一阵子。刚把这两个小方圆阵结好,突然前面又传来一阵惨叫,甄以宁脸也白了,惊叫道:“统制,不好了,刘将军的座船被凿通,现在正在下沉!”他顿了一顿又道:“又是一艘!统制,怎么办?” 我沉声道:“向前!” 大敌当前,逃是逃不掉了,现在只有拼命向前。虽然情势危急,我心底却不由得有点想笑。邵风观和二太子正盼着援军早日到来吧,我们原来也想着在城外打个胜仗,鼓舞一下城中守军的士气,可看样子这一次,胜利是不属于我了,现在还能有挽回的余地么? 我们原来还有三十三艘船,狼兵也剩了七艘。四十艘船,战力也相当可观,可是陶昌时却妄自进兵,使得我想好的聚集迎敌之策根本行不通,全军分成了两半,战力也分成两半了。照这样子下去,蛇人以逸待劳,各个击破,我们只怕有全军覆没之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五章 胜负一线 我们终于追上陶昌时和刘石仙时,东平城北门外的江面上,已是如同着火了一样,已有五六艘船起火。蛇人并没有船,都是隐在水里,这些着火的船想必都是狼兵。这支不可一世的队伍现在溃不成军,那些船一边在下沉,甲板上的火势又借风势,越来越大,边上连救都没法救,那些船上的士兵真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时看到有一个全身着了火的士兵走投无路向江面跳去,但一跳下水面便又无声无息了。 江仍是这条江,对手也一样是蛇人,但是现在的蛇人却已和先前那批大不相同,一阵阵如浪潮涌来,忽进忽退,几乎每次攻击都伴随着狼兵的厉呼,谁也不知是哪一首船接下来就要遭到厄运了。 甄以宁有些气急败坏地道:“统制,怎么办?” 我看了一眼,江面上,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蛇人脑袋。因为是夜晚,也看不清,狼兵虽然仍在不住放箭,但箭矢威力也不大。我手紧紧抓着栏杆,道:“前锋营保持队形,不能让蛇人攻船!” 到了这地步,急也没用了。如果强行冲过去,自己乱了阵脚,那前锋营便要重蹈狼兵的覆辙。甄以宁点点头,伸手挥了几挥,前锋营的船此时倒放慢了速度,一点点靠上去。 我看了看四周。如果蛇人攻上来,那也只能是混战一场,恐怕也没法子指挥。我抓着靠在一边的长枪,但舱下走去,甄以宁急道:“统制,你去哪儿?” 我道:“我冲到前线去厮杀一阵。” 甄以宁怒道:“楚将军,你现在不是冲锋将领,你是这三千人的主帅,岂能弃指挥于不顾,一味死斗?快回来!” 他说得极不客气,我也有些火起,叫道:“蛇人攻到眼前了,只能各自为战,指挥也毫无用处,我不能让弟兄们在前面厮杀,自己躲在后面,不然战后我无颜面对死去的弟兄。” 甄以宁喝道:“将有斗将,有策将,不是只有拼死厮杀才显示你与士卒同甘共苦。现在情势危急万分,楚将军,你若有闪失,死你一个事小,却是让全军士气大跌,那你的罪孽便是百死莫赎。” 他的话象一根无形的绳子,我也不由站住了。现在不比当初占上风的时候,这一战我们绝对是败了,现在要是我真被蛇人干掉,那前锋营也将斗志全无,恐怕更是害了人。我将长枪一顿,大叫道:“弟兄们,生死在此一举,楚休红就在此船上,绝不移动半步!” 我的喊声并不很响,但现在结成方圆阵后,六艘船相距都很近,我的话他们一定也听到了。他们都怔了怔,有人大声叫道:“誓将马革裹尸还!”登时这一阵的五六百人同时高呼起来:“誓将马革裹尸还!”另一处的五六百人也同时高呼起来,一时间江上声浪滚滚,应和着如沸涛声,象怒雷惊飞。 “誓将马革裹尸还”,这本是军中一首战歌中的一句。因为这首歌谱子太难唱,唱出来既不好听,又有什么“裹尸”之语,也没彩头,很少有人去唱,比那庭天作词的《葬歌》都要少唱。此时他们喊出来,却更增一股豪气,我心头也不由一热,想要喊什么,可一到喉头又说不出来。 前锋营在水面上实是不及狼兵,但前锋营挟两胜之威,蛇人的第一波攻势又被狼军接下来,我们两个方圆阵插入狼兵散乱的阵形中,正好击蛇人之惰归,一阵箭雨射下,水中登时又翻起一阵波涛,不少蛇人中箭,从水中浮了起来。 也许可以反败为胜吧。我把长枪顿了顿,叫道:“保持阵形,伤船马上退后抢修!” 蛇人吃了这个小亏,大概也要调整。它们刚才攻势如潮,现在江面上有四艘船被击沉,有不少蛇人已经爬上甲板正与狼兵力战。别的船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救援伤船,那四艘船上的士兵眼看不时有摔下来,连同起火的船只,狼军这一败真是迅如雷电,惨不忍睹,要是褚闻中一见他引为为豪的两千精锐竟然败得如此之惨,又如此之异,只怕要气死不可。 狼兵一共不过一万,现在调到我麾下的就有两千。要是这两千全军覆没,对狼兵的打击可不小。我让伤船退后抢修,但着火的船还可以开动,可被击沉的船哪里还动得分毫?只听那四艘船上的士兵惨叫连连,不时有士兵被拦腰斩为两段,摔进江中。刘石仙的座船被击破后,他那一阵的船正拼命冲上,但是这回却不象以前,靠得太近,几乎不消半刻,一艘船便又被击破。 现在,有五艘船受伤了。我叫道:“甄以宁,命令我军各船为他报仇,以后我们死了的话,还有谁来说这句话? 刘石仙这一船百余人,经此一战,只剩了十几个。狼兵共有六船受伤,两艘受伤不重,退到后面,还有三艘被前锋营的另一个方圆阵救起。那是钱文义和杨易所统的两营,他们这一面蛇人攻势不强,大概蛇人也发现我这船是一军主战船,将大部份都调到这儿来了。 我刚退回自己座船,忽然一个狼兵嘶声叫道:“刘将军!” 我转头望去,却见一个持刀的蛇人正在拔钉着刘石仙的枪。现在那船上都是蛇人,它也可以全力拔枪。蛇人的力量之大,真如梦魇,它拔出枪时,枪尖划过,刘石仙的身体也被撕裂。 刘石仙死也还遭分尸之苦啊。我只觉喉头一阵哽咽,象是有血上涌,扭头道:“快把跳板拿掉!” 曹闻道和两个士兵正在拼命扳动那跳板。刚才我们冲过去时,生怕跳板搭得不牢,但此时却又只盼跳板松动些。可是对船有两个蛇人正压着那跳板,曹闻道他们根本搬不动,有两个蛇人已游上跳板,正向这儿过来了,他边搬边叫道:“快让船退后!退后!” 船一退后,跳板自会滑出我这船上了。虽然现在方圆阵已成,我这船退后会打乱整个阵势,也已别无他法。我也转身叫道:“快让船退后!” 我的话音未落,忽然从那船上飞出了两个铁锚来。两船相距总有近两丈,一个铁锚却要近百斤重,一般人连抱起来都觉困难,但蛇人却如掷碎石,这两根铁锚“咚”一声掷到我的船上,又被一拉,绳子登时拉挺了,两船连到了一处。 铁锚一落到甲板上,我心头象被重重一击。现在,让船退后也没办法了。我想把蛇人引过来,可不是想把它们引到我这船上。刘石仙那十艘船一千人已是群龙无首,如果我的座船再被蛇人夺了,那对全军的士兵更是个沉重的打击,真要溃不成军了。 ※※※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缆绳砍断。我刚抽出百辟刀,和曹闻道在搬跳板的一个士兵已先行一步,抢上前去,抽刀便要砍。眼看他的刀便要砍落,我已见冲在跳板上的蛇人手一扬,手中长枪猛地掷出。蛇人准头不行,但现在已近在眼前,枪若是伸长点已能触及那士兵身体了,这一枪如同闪电下击,那士兵一声惨叫,被长枪刺了个对穿,手中的刀也落了下去。 曹闻道骂道:“混蛋!” 他也不搬跳板了,猛地跳了起来,我眼见刚才投出枪来那蛇人身后另一个蛇人也举起了长枪,惊叫道:“快伏倒!” 曹闻道看似大大咧咧,反应却快,猛地伏倒在地。此时那支长枪已掷出,一枪从他背上掠过,钉在船舱上,没入板壁竟有半枝枪之多。我叫道:“快放箭!” 我身边没有带箭,但不少士兵都背着弓箭。话音甫落,身边已是一阵箭雨。这些人原来都是陆经渔部下,箭法相当不错,一排箭射过,当先的蛇人手无寸铁,只用两只手挡着,哪里挡得住,浑身都被射满了箭,登时不活了,一歪身,摔进了河里。它后面那蛇人身上也刺了几枝箭,这蛇人却狠命一挣,长长的身体拉直了,一下窜了过来。 曹闻道和另一个士兵在船最前头,那蛇人冲势太急,另一个士兵正要抓边上的长枪,手还没碰到,枪已被那蛇人抓在了手里,他正要用力,那蛇人手一扬,长枪一下抬起,那个士兵挂在枪尾也被抬了起来,他大叫一声,已被甩进了河里。 五六个人合攻一个蛇人,也未必能是一个蛇人的对手啊。我心底一寒,正待向前,但此时身边士兵太少,我冲上去也等如送死。可如果曹闻道要硬拼,我也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这般死掉。 正在胡思乱想,曹闻道双手一按地面,人已翻身跃起,却猛地向后跑来。那蛇人本是抓着枪头的,正在把枪正过来,曹闻道跑出两步,它的枪已正直了,一枪刺向曹闻道后背。 说不得了,无论如何也得救他一救。 我正为刚才的胆怯羞愧,此时再不迨慢,双足一蹬,一枪迎上。两枪一交,我只觉双臂一震,那蛇人只是单臂之力,却已将我的枪震得荡了开去,我的掌心一热,只怕连手心的皮肤也已擦伤,但它这一枪也被我崩开了。 我借着冲势发出一枪,也不敢再和它比拼,这时曹闻道已奔过来,我向边上一让,叫道:“来人!快来人!” 船头已失,那跳板已被蛇人占去,现在蛇人正源源不断地冲过来,当务之急不是不切实际地想什么把蛇人迫退,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而是逃离这船。我想起刚才说什么“楚休红就在此船上,绝不移动半步”之类的话。如果蛇人大举攻上,难道我真的不走么? 曹闻道已站到我身边,也不知从哪里拿了枝枪过来,气喘吁吁道:“统制,怎么办?” 我看了看两侧,叫道:“叫下面划桨的兄弟马上反向划船!” 我的船在任吉的船前面一些,现在那些装好了雷霆弩的桨孔对准的,是正在船尾的我们。如果我们能退后一些,那么雷霆弩便可以发射了。钱文义和杨易他们还在苦战,但他们总还有一拼,没想到我这主将反而如此不济,只是一个照面,连座船眼看便要被夺去。 曹闻道也不知我有什么用意,但仍是大声道:“是!”他转身向舱中跑去,向桨手交待去了。 他走了没一会,那些蛇人已冲上了三四个。现在我们大多上了舱,蛇人这次攻城,主攻东南两门,而它们并不强攻,忽进忽退,只是决不放空,这一战持续了足有三个时辰,将城中士兵拖得疲惫不堪。直到北门战火突起,城中才恍然大悟,省悟到蛇人实是来偷袭北门,急忙增援。否则,北门外船坞里停的一些残存战船只怕会尽数被击沉。 战事吃紧,这一场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说不定,战争结束的时候,帝国的人也剩不了多少了吧。 我们把船停靠在船坞,整军下船。刚下船来,便听得码头上一阵欢呼之声,只是这欢呼好象并不是对我们发出的。诸葛方正走到我边上,他小声道:“二太子和邵将军来迎接你们了,楚将军。” 二太子来了?我只有在刚回帝都时在朝中见过他一次。等走到他跟前,我跪下道:“末将前锋营统制,下将军楚休红率二路援军三千人来迟,望殿下恕罪。” 太子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二太子虽然没有他那么英俊潇洒,但一身戎装,却比太子多了几分英武。他迎上来扶起我道:“是楚将军啊,我听路将军说起过你。” 路恭行没在边上,不知做什么去了。二太子看见我时,象是怔了怔,又扶起我。他的手腕有力,我也注意到他指关节处都是茧,是个武人的样子,让我大起好感。我站起来又行了一礼道:“末将惭愧,路遇蛇人袭击,在城外遭此大败,请殿下责罚。” 二太子笑道:“胜负兵常之常事,楚将军何罪之有?何况主次若非你们及时赶到,我们停在船坞的余船只怕会被尽数击沉,贵军此功,不啻再造。只是你们就三千人么?” 我道:“二路援军由毕炜将军统率,共三万人,大军在后即将赶到,请殿下放心。”我知道我们这点人实在让二太子放心不下,这次一战,又损了四分之一,剩下这两千多人在二太子看来杯水车薪,救不了急。 我这么一说,二太子不由吁出一口气。他笑了笑道:“楚将军远来辛苦,今晚请来我军营喝一杯,商议一下以后的战事。” 二太子的话很随和,可是我却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边的邵风观身上了。 邵风观和劳国基、邓沧澜、毕炜并称为那一年军校毕业生中的“地火水风”四将。名列第一的劳国基已经在高鹫城战死,一事无成,至死也是个百夫长,名列他后面的邓沧澜和毕炜是文炜爱将,邵风观当初也与邓毕二人并列,现在却已成为一城守城,按军衔已在邓沧澜和毕炜之上。 人的命运,真的不可预知啊。也许,其间的差别,仅仅是因为劳国基是平民出身,而其余三人都是世家子弟。听说邵风观的父亲也只是个中级官吏,并不算豪门,但如果他仅是个平民,只怕也会象劳国基一样泯然众人,不可能升得如此快法,三十岁不到便成为镇守边陲的大将。 二太子说完,邵风观也过来说了两句,明显只是应付而已。我本已猜到邵风观定是与文侯反目,所以他对我也是爱理不理的。这次的援军是文侯派出来的,主将又是曾与他并级毕炜,看来日后两军的磨合定大是问题。不过好在他和二太子明显颇为接近,而且大敌当前,总不至于两军自相掣肘。 诸葛方将我们安排在城中后,向我告辞走了。这个诸葛方貌不惊人,处事却巨细无遗,井井有条,看来也是个颇为精干的人。我们的军营就在东门口,我指挥着士兵把辎重搬下来后,将破船交付随军工正修理,带着曹闻道和甄以宁去看一下军营。 一路连番作战,前锋营损失不大,倒是狼兵损失惨重。到了狼兵驻地,看着那些不可一世的狼兵都有点怔忡,大概还没从刘石仙战死、七百人阵亡的剧痛中恢复过来。我走进去时,陶昌时正指挥狼兵搬运刀枪箭矢。他倒好象没受什么打击,仍是声音响亮。一见我过来,他迎过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北门是水门,易守难攻,蛇人又没有战船,因此兵力薄弱。城中战船虽然损失了大半,水军已无战力,但以前东平城通过水路能够补给不断,有这批船总能保障后勤,如果船只尽毁,那东平城势必成为孤城,重蹈高鹫城覆辙,这么来看,按我预先设想那样慢慢过来,虽能保证自己不受大损失,却又使得东平城雪上加霜了。从这方面来说,狼兵的损失倒是很有价值。 我回了一礼道:“陶将军,贵部损失甚大,让弟兄们好好休整一下吧。” 这也只是没话找话,我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说才是。陶昌时又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日后请将军行军务必小心,不可大意。” 他这话让我有些不悦。这等大剌剌的口气,好象是在教训我一样。这次行军,我是够小心谨慎了,可他这话好象狼兵的损失都是我的责任一样,我差一点便要说:“是陶将军要先行的”,可看他一脸沉重,我心头有些不忍,只是道:“是。” 胜败是兵家常事,可对于士兵来说,将官的一次失误却要他们的生命做代价。走出狼兵营地时,我仍是满腹心事。 天已亮了,东平城中倒没有多少战时的气氛,许多店铺仍是好端端开着,但也有不少人家已经大门紧闭,大概阖家避兵去了,不过和当初高鹫城那种末日将临的气氛相比,东平城里还算祥和。这也是邵风观守御有方吧,要是城民惶惶不可终日,谣言四起,那么守城也要费力许多。 我和曹闻道、甄以宁两人正在街上走着,突然听得有人叫道:“楚将军!” 这是路恭行的声音!我又惊又喜,向边上看去,正见一列士兵扛着粮包过来,领头的正是路恭行。我迎了上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路将军!你去哪儿了?” 路恭行回了一礼道:“刚才蛇人退去,我正指挥部下加紧修理城防,刚才听说带援军的是你,就赶紧过来了。” 能看到路恭行,我也有些喜形于色。路恭行是个很好的长官,以他的家世,定会青云直上,飞皇腾达。以后还能在路恭行帐下为将,倒也是一件快事。路恭行看到我也很是高兴,拍拍我的肩道:“楚将军,你也来了,英雄终有用武之城啊。” 我看着他身后那些士兵道:“怎么?粮食不够么?” “不是,今天是为给你接风,二太子命我来买些好米。东平城中现在粮草充足,你不必担心。” 我讪笑了笑。经过高鹫城那等绝粮之苦,我现在几乎有些过敏了。这时曹闻道和甄以宁走了过来,我道:“对了,路将军,文侯命我以南征军残部重整前锋营。这次我带的一千三百人都是南征军的余部,这位曹将军本来就是陆爵爷的部下。” 路恭行突然一怔,好象对我的话听而不闻。我不禁有些不悦,在见到二太子时,二太子也曾这样子发了一会愣。难道路恭行是跟二太子学的?不过路恭行马上又变得和颜悦色,彬彬有礼,他陪着我们回营,一路上还向我说着先前的战事。 东平城地势远没有高鹫城险要,但也有一点是高鹫城所不及的。东平城北门是道水门,又是依山而建,从北门进攻,除了水军硬攻外别无他法,这也是东平城能源源不断补充辎重的原因。而之江省向来富庶,气候也较一年到头雨水甚多的南疆为好,粮仓充实,存粮足可置放五年不坏。这也是二太子决心与蛇人打持久战的原因吧,虽然蛇人以人为食,吃一顿可以十数日不饿,但这样耗下去,虽然将代价巨大,蛇人却是消耗不起的。 只是,战事已持续了那么多日,城外的蛇人仍然未露疲态,二太子的战略不知最终结果如何。 和路恭行分手后,路恭行很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告辞,我慌不迭地还了个大礼。他的军衔现在是偏将军,仍比我的下将军高一级,我也不知他怎么行这样的礼,大概是征战已久,他也有点昏了头吧,以为我真是文侯的心腹。 在营中小睡了一阵,天擦黑时,二太子派来接我们的马车到了。我们的营帐设在城南的一块空地上。东平城人口虽没有高鹫城多,现在也足足有二十余万,加上守军,大概也达到二十五万了。因为东平城富庶,大多数人家都是一些大屋,但除了原先的两万驻军有营房外,二太子所率援军一律搭帐歇息,二太子自己的帅营也不过是个大一些的帐篷。走进二太子的营帐时,我一方面为这营帐之大惊叹,另一方面也不由为营帐的简陋赞叹。武侯虽也颇为体恤士卒,但他的营帐仍是军中最为华丽的,二太子战术不知如何,但这等不扰民的做法,实是大有古之良将之风。我对二太子的看法也登时提高了一档。和一味喜好音乐词章女色的太子相比,二太子倒更有望成为贤君,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以文侯识人之有,为什么不去辅佐二太子,而要对那个庸碌的太子忠贞不二。 如果文侯能辅佐二太子的话,帝国中兴之望才更有把握吧。 ※※※ 我们一走进二太子的营帐时,二太子站了起来,笑道:“楚将军,你来了。” 我带着曹闻道和甄以宁两人在二太子跟前跪了下来,我高声道:“殿下,末将楚休红有礼。” “起来吧,请坐。” 我的桌案已放好了。曹闻道和甄以宁现在算我的亲随将领,才可以随我出席二太子这个宴席,连钱文义他们那三个统领和狼兵千夫长陶昌时也没资格出席。我看着坐在二太子身边偏席上的路恭行,不由有些百感交集。以前路恭行、蒲安礼和邢铁风和我都是前锋营百夫长,路恭行本身比我们高一级,蒲安礼和邢铁风却和我是完全平级的。如今我和蒲安礼都升上了将级军官,邢铁风却要比我们低一级了。如果那时他来得比我早,那说不定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便是邢铁风了。 二太子的宴席倒颇有些美味的东西。之江省的人心灵手巧,菜肴糕点颇为精致,上了一道又一道,实是让我大开眼界。我虽然没把注意力放在吃上,曹闻道和甄以宁却是吃得不亦乐乎。席间,二太子问了我很多,事无巨细,样样都问。在交谈中我发现二太子对兵法也相当熟悉,《行军七要》中的句子,他是信手拈来,比我还要顺。 宴席散去的时候,天也晚了。我向二太子告辞后,带着曹闻道和甄以宁回营休息。还好二太子不太爱喝酒,席上酒喝得不多。但东平城的酒是用大米做的,虽没有木谷子酒那种清甜香味,也很是醇厚,我骑上马时,也陶然微有醉意。 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月色。今天是三月十五,月亮圆圆的,映在青石路面上,皎洁如冰。在看到这轮月亮时,我一阵晕眩。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苏纹月。 离开东平城后,我很少想到她。但现在,我突然想到这个生命中的第一个女子。我虽然曾对她说过要娶她为妻,但是我也知道,那更多是怜惜,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她。 我爱上的女子,只有她吧…… 我抓了抓头。好几天没洗的头发也有些痒。虽然手上这样漫不经心地动着,可是,我心里却象被利齿咬着一样疼痛。 曹闻道在一边打了个饱嗝,忽然道:“统制,二殿下手下可很有几个强将啊。” 我回过头,只见他坐在马上,头盔也歪了,人醉态可掬,但一双眼睛仍是明亮如灯。我道:“是么?我都没注意。” 我说的也不是假话。二太子问我的每一句话,我虽然看似回答得很随意,但每一句我都仔细想过才敢回答。二太子与文侯不睦,我是早就知道的,二太子未必会有对我不利之心,但天知道他的问话里有什么陷阱让我跳,我不敢不防,所以连酒也不敢多喝。 曹闻道笑道:“楚将军,你大概是太紧张了才没注意的。方才有个裨将来倒酒时,手一滑,酒壶滑出了手,但他极快地左右一换手,用左手抓住酒壶。这等动作,若非久练箭术之人是做不到的。” 甄以宁忽然道:“论箭术,大概会是邵将军最高。我见他喝酒喝得很多,但不管喝得醉态多重,他提起酒壶来倒酒,绝对不会洒到洒杯外,便是将酒壶提得比头还高也一样。手如此之稳,必是箭术练到了极处。” 听着他们的话,我不觉又是一惊。曹闻道粗中有细,眼光甚利,我已是知道,甄以宁小小年纪,竟然似乎比曹闻道更高一筹。而且甄以宁看样子是个世家子弟,如果他真的是文侯的子侄,他的前途只怕真个不可限量。 我道:“邵将军原先在军校中名列‘地火水风’四将,箭术那时就是军中第一,自然很了不起。” 甄以宁忽道:“对了,统制,我早就听说过军校中地火水风四将之名,火将是毕炜,水将是邓沧澜,风将是邵风观,那地将是谁啊?是你么?”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会是我,他们比我高好几届呢。不过地将原先倒和我做过同僚,和我一样,也是前锋营的百夫长,名叫劳国基,在高鹫城中战死了。” 甄以宁“噢”了一声道:“他可没名气啊。真奇怪,当初四人齐名,现在差那么多。” 我叹了口气道:“人命由天。一个人除了才能以外,运气实在也很要紧。劳国基兵法枪术无一不佳,但一辈子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还来不及建功立业便战死,这也是命吧。” 曹闻道哼了一声道:“命!什么命!老子可不信命。就算老天要我死,我也要先打他两拳赚回本钱再说。哪有什么命!哼!” 他是有些醉意了,这些话说得很是粗鲁,平常时他对我相当恭敬,绝不会这么说的。我也没有在意,点了点头道:“曹将军,你说得也没有错。纵然有命注定,但人生一世,自不能随波逐流,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 甄以宁点了点头道:“楚将军,我听说过一句话,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便是说天道无常,非人力所能左右,但人总要自强不息,绝不能认命。” 他说到最后,声音也大了些。这个少年人有种不同于他年龄的老成,说这话时更是老气横秋。我听着他的话,却不由得心头一酸。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可是我算是自强不息么?这话说说容易,做起来却难。在这道洪流中,我又能做多少? 我看着天空。圆月斜斜挂在天上,水一样的月光流泻下来,就象水。 也象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六章 闪电一击 回到军营时,已是深夜。但走到门口,却听得里面仍是传来一些声音。 我和曹闻道、甄以宁在营门口跳下马,两个站岗的士兵过来牵马,我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有人不休息?” 蛇人偷袭失败后,今天也没有再来攻城,因此前锋营和狼兵都趁这个机会在休息,我也想不出有谁精力如此旺盛,这么晚了还不睡。 一个士兵撇了撇嘴道:“是任将军。他们那六十个人还在搬东西。” 我面色一沉,道:“为什么不帮他们?任将军一路上功劳甚大,难道你们还有门户之见么。” 那士兵急道:“统制,不是的。我们也说要帮他搬,但任将军不要我们搬,连民伕都不用,我们也没办法。” 任吉的部队虽然暂由我指挥,但他毕竟是毕炜的直系,到了城中,我已没办法再指挥他了。虽然任吉那六十个人也安排在我营中,但他将自己几个营帐隔开,不和前锋营与狼兵杂处,我更没想到他居然连忙都不要人帮。我看了看曹闻道和甄以宁,道:“走,我们去看看。” 任吉的军营排在营盘的角上,可以说是营中之营。任吉正指挥着手下在抬东西。他们一共不过六十个人,三十架雷霆弩要从船上拆下,重新安装,就够他们忙半天了。我走到他们营门口,任吉已看到了我,放下手上的东西迎了上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统制,你还不休息么。” 我看了看他们。他们那船人虽少,东西却不少,正有两个士兵抬了一个大箱子过来,小心翼翼地。我道:“任将军,你为什么不要人帮忙?” 任吉又行了一礼道:“楚统制,请不要多心。末将受毕将军之命,这些雷霆弩务必要保管周全,绝不能落到旁人手中,因此不敢劳动贵军。” 我有些不悦地道:“难道你还怕前锋营和狼兵还有内奸不成?” “末将不敢。”任吉大概也听到了我声音中的不悦,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地道:“末将身为军人,只以长官命令为重,请楚统制原谅。” 我也向他行了一礼后道:“既然如此,任将军你忙吧。此番赴援,多亏任将军出力,在此多谢了。” 他这样的军人有些死板,不知变通,但确是个好军人。我刚要走,任吉忽然在我背后道:“楚统领!” 他的话中有些欲言又止之意。我转过头道:“任将军还有事么?” 任吉想了想道:“楚将军,我听说你与张员外是旧识,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带来了平地雷。还望你将此事守秘,不要外传。这种武器越机密越好,否则走漏消息,只怕难收奇效。” 我笑了笑道:“知道了。” 走出一段,我低声对曹闻道:“任吉真是死板。武器守得再机密,蛇人已然身受,哪会不知道的。” 曹闻道看了看身后,小声道:“楚将军,难道任将军是怕有蛇人内奸么?难道,蛇人真有内奸安排进来?” 在高鹫城时,高铁冲之事他大概也不知道。我正想说蛇人会有内奸,甄以宁忽道:“其实,他是要瞒着二太子吧。” 甄以宁的声音说得很轻,但我却不由浑身一震。 甄以宁说得没错,任吉与其是怕消息走漏给蛇人,不如说是不想让二太子知道他有这种威力极大的武器。我不由叹了口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本以为两位太子虽然相争,但对付蛇人时总该团结一致,看来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二太子问了我半天,任吉又要我不要把平地雷的消息传出去,只怕都是基于两位太子之争。只怕,日后这两方面的力量仍然会有摩擦的。 只是邵风观到底是什么态度?他是不是真的已与文侯决裂,投入到二太子一方去了? 我看了看天。月亮圆圆的,清晖洒在路上,军营中也不时传出士兵的鼾声,更添一分静谧。但是在静谧背后,似乎又有着万丈暗潮涌动。 ※※※ 蛇人自从偷袭失败后,行踪一直很古怪,大多是围而不攻,偶尔攻一次也是不胜即退,任吉把雷霆弩都装到了箭楼上,用得也不多,平地雷更是用都没用过。尽管守城越来越不吃力,但我仍然有些不安。和钱文义他们商议,都觉得蛇人该是用当初围困高鹫城的故技。但高鹫城粮草甚少,围城有利,东平城却粮草充足,蛇人这种围困实是毫无作用难道这真的是蛇人首领决策错误么? 二十日这天,算来毕炜所带大队也该到了。这一日蛇人又是攻打了一阵便又退下,看着蛇人退去的背影,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我把枪交给边上的士兵,转身对站在我身边的曹闻道道:“曹将军,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 曹闻道正在脱下头盔,听得我的话,他含含糊糊地道:“是有些怪。不过,蛇人是些生番,说不定真是想错了。它们破了高鹫城后,只怕这办法屡试不爽,又要用一次,也是说得通的。” 我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我想最好去向邵将军说一说,要他小心,说不定蛇人会有什么异动。” 曹闻道把头盔脱下来了,他夹在腋下,看了看周围的士兵,忽然道:“楚将军,我真有些奇怪,以现在这支前锋营的战力来看,武侯当初的十万大军,实在不该只能守四十天的,东平城中只有四万多人马,现在可也守了那么多天了。” 他并不是在问我,但是我也实在说不上来。战场上的胜负,有时真是不可理喻,相去可能不过一线之微,武侯当初大概也不是没有胜机,只是阴差阳错才导致失败。不过现在诸军都恢复了一些信心,这也并不是坏事。 我把重甲脱掉,又披上了外袍,道:“曹将军,你让人通知一下三统领,好生约束,我去见过邵将军和二太子就来。” 前锋营这些天抽空倒进行训练。这一千多人论战力,实不逊于任何一支强兵,但由于是拼凑成军,各部的磨合很成问题。我在训练诸军时便想,若是有吴万龄在此,实在可以事半功倍。论弓马刀枪,吴万龄没有一样出色,不过他整顿军纪实在很有一套。这些天我自己统兵,每天研读那半部《胜兵策》,才知道练兵之时,军纪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单兵的战力更重要。一队寻常士兵,纪律谨严,整体战力便远不止单兵战力的相加。以前,不论是武侯还是沈西平,这一点都有所忽视,所以当初龙鳞军虽然攻击力可谓天下第一,终究比不上纪律较为严明的前锋营。 我跳上马,向邵风观的中军走去。一场战斗结束,城上士兵正在换岗,不论是二太子的援军还是邵风观的守军,他们的秩序也都很是整饬,看来,他们一样也发现军纪的重要。 到了邵风观的营前,我跳下来,让门口的护兵通过名,跟着他进去。刚进营,却听得二太子的声音道:“楚将军来了?正好。” 二太子也在?我入内才发现二太子和邵风观两人正坐在案前,面前放着酒杯,好象正在议事。我跪下来行了一礼,参见过后道:“殿下,邵将军,楚休红有事相禀。” 邵风观也不知为什么,似乎一直都有意避开我,我这般一说,他端着酒杯也没说什么,二太子却道:“楚将军,有什么事么?” “殿下,邵将军,蛇人围城已久,攻势却不强,末将以为,其中可能有诈。” 邵风观手微微一抖,放下杯子,看着我道:“楚将军,何以见得?” “末将当初在跟随武侯大人守御高鹫城,那时的蛇人也是如此,每当攻城不利便又退下,直到后来有大批蛇人助攻,使城中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我怕蛇人会重施故技。” 邵风观看着那杯子,喃喃道:“若真是如此,倒是好办了,蛇人这趟定然失算,就怕它们打的不是这个主意。” 二太子在一边笑道:“楚将军这是多虑了。高鹫城四面皆是平野,孤立无援,蛇人的围攻方能奏效。东平城却有东阳城为犄角之势,又有补给从水路运来,蛇人再围个两三年,也攻不下来的。” 我抬起头道:“二太子明察。但末将担心,蛇人本意,实不在攻取东平城,而是借机将我大军牵制此处,主力却在扫荡南方诸行省,那又如何是好?” 二太子还没说什么,邵风观的手又是一动,连那酒杯也打翻了。他有点失态地站起来道:“楚将军,你也这么想?” 这时我才注意到,我这话一出口,连二太子的脸色也有些变。我横了横心道:“末将以为,蛇人这等妖物,以一支孤军直指大江边的东平城,实在有些令人费解。蛇人纵然为数众多,终究没有人多,但大江以南诸省自苍月公叛乱以来,已无在编之军,蛇人若要巩固后方,首先是不让我们的大军南下,而后扫清南方诸省,然后再集结大军攻城。此事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故蛇人有意来犯东平城,使得帝君全力注意东平城安危,我想,只怕现在蛇人的主力实际已分散在南方诸省,并不在此处。” 我刚说完,邵风观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肩头。我吓了一跳,只道自己的话有什么得罪之处,没想到他抓着我的肩把我提起来,扭头对二太子道:“殿下,楚将军与我不谋而合,你还有疑议么?” 二太子却仍是坐着,拿起了他的杯子,有些茫然地看着前面道:“此事干系太大,我一身骂名事小,一旦估计错误,那后果不堪设想。邵将军,你还是坐下来再说说。”他转过头又对我道:“楚将军,你也来坐坐吧。呵呵,这些天来,你还是第一个来与我们说明此事的。你军衔不高,胆子倒也不小。” 我忙不迭又跪下来道:“楚休红自知官卑职小,实是冒犯。但这些事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还望殿下与邵将军恕罪。” 邵风观拍拍我的肩道:“何罪之有,若是被蛇人攻破城池,什么军衔,全要成了蛇人肚子里的一堆肉。楚将军,你倒有些货拿出来,我也小觑你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似乎在说二太子也是肚里空空的人物,二太子在一边有些不悦地道:“邵将军,坐吧。” 邵风观这才有些惶惑,行了一礼道:“殿下,请恕末将失礼。” 他虽是东平城主将,但他与二太子相比,地位实在有天壤之别。以前和邵风观没见过几次,今天才算面对面地坐到一起。邵风观相貌也平平,略有几根胡须,不象邓沧澜那样一派清雅的儒将之风,也不象毕炜那样一副雷厉风行的勇将风范,很是平凡。这大概也是他不为文侯所喜,终于与文侯反目之由吧。想到这儿,我倒有些得意。文侯对我印象不差,大概我也属于相貌俊朗的那一种。 二太子等我坐下来,让人给我添个酒杯后道:“楚将军,方才你说南方诸省已无成编之军,此话尚有疵漏。南方诸省,还有一支力量颇为可观的成制之军,只是现在消息不通,不知到底如何了。” 我道:“殿下所言,必是指五羊城主的两万私兵吧?” 五羊城的地位颇为特殊,虽然五羊城主无官无职,却拥有两万私兵。听说五羊城因为靠海,那私兵大多是水军,虽然不属官军,不太被帝国诸军看得起,但私底下传说,那两万私兵装备精良,力量非同小可,所以苍月公反叛时,五羊城主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苍月公也静观其变,任其自然。只是那私兵的力量到底如何,就不知底细了。 二太子道:“正是。方才我与邵将军正在猜测五羊城主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仍然如苍月公起事时一般,五羊城保持中立,还是已经被蛇人破城,城中大小尽遭屠戮,已无孑遗。” 我正想说大概仍是保持中立,因为五羊城主曾派郑昭为使与文侯取得联系。但文侯却又有杀郑昭之心,不知出了这事后,五羊城主是不是仍能保持中立了,所以话到嘴边,仍是没有说。二太子也没有注意我的欲言又止,仍道:“可惜斥堠也没消息,实在不知五羊城主心意。” 我插嘴道:“殿下,蛇人至今未用大军来攻东平城,是不是可说南部诸省尚未全部落到它们手中?” 郑昭抵达帝都,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他是从城西逃出城去的,路途更远,现在肯定还没到五羊城。何况那次郑昭制住了我,但却并没有杀我泄愤,看来五羊城主是不会决定与帝国决裂的,蛇人与苍月公到底不同。 二太子点了点头道:“有理。” 他端起酒杯,突然叹了口气道:“天降浩劫,生灵涂炭,唉,这世界真不知何时是个头。” 他的话很平和,然后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我一阵感激。那些大臣名将一个个说起战事时,总说是要让帝国金瓯无缺,好象在战争中死掉再多的百姓都是应该的。二太子自己也是储君,却说出这样的话,真有些让我意外地感动。 邵风观把酒杯放到嘴边,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大声道:“殿下,天寿节在即,末将所议,不知殿下定了没有?” 我不知道邵风观提出了什么建议,有些莫名奇妙地看了看邵风观,但邵风观根本不理睬我,只是看着二太子。二太子也将酒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忽然一掌往案头一拍,道:“立刻招集诸将商议此事。” 二太子说完,大概见我在一边茫然地样子,笑了笑道:“楚将军,你也不知道吧,邵将军提议,从城中发兵,去攻打蛇人。” 要去攻打蛇人!这个计划让人骇了一跳。在高鹫城中,自沈西平战死后,武侯也从来没有这等想法。蛇人的攻击力太强了,没人有那么大胆狂妄,便是那时的杀生王柴胜相,自从与蛇人正面交战后,也没有再敢说要派兵进攻之事,每个人都觉得与蛇人的战事只能以守御为主。东平城被围后,一直都是闭门坚守,我没料到邵风观到此时却有如此惊人的提议,不由惊道:“二太子,此事尚待从长计议……” 二太子笑了笑道:“正是要商议此事。” 他没再理我,拍了拍手,一个护兵进来跪下道:“殿下。” 二太子从身边摸出一支令牌掷下道:“立刻召集各军领军将官到此处议事,另外叫人在这里摆好座位。” 那护兵接令出去了,二太子又端起一杯酒笑了笑道:“楚将军,你坐到下面去吧。” 议事时,我这么个下将军自然没资格坐到二太子和邵风观身边。我心知此时说也没用,站起身默然行了一礼,走到后面去。这时几个护兵进来整理座位,我在角上拣了个和我身份相符的座位坐了下来。邵风营的行营甚大,坐个几十个人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二太子说的是各军领军将官,现在我倒也算一个。要是毕炜所率大军到了,大概我就没资格再来参加了吧。 城中现在有大约四万多人,来参与军机会议的都是千夫长以上的将官。邵风观的驻军在东平城有一万三四千,还有四五千驻在东阳城,那儿的军官现在没办法过来,前来议事的只是东平城中的十几个千夫长,加上二太子的二十个千夫长,到齐时,营中已满满坐了三十多人。路恭行来得甚早,他进来后向二太子行过礼,见我坐在角上,过来坐到我边上,小声道:“楚将军,你早来了?” 路恭行一直是我长官,现在军衔也比我高一级,我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道:“路将军,你坐吧。” 路恭行坐下后,小声道:“你可知道要商议什么事么?” 我小声道:“邵将军准备派兵去攻蛇人。” 我的声音很小,路恭行却身上一震,象是吓了一跳,他道:“真的么?这么急?” 我点了点头,也没说完。路恭行喃喃道:“果然有这样的决定,怪不得二太子这几天都命我加紧训练骑军。” 我还想说什么,却听得二太子道:“既然人已到齐,那便开始吧。” 二太子站起身,扫视了我们一眼,大声道:“东平城坚守至今,正好是三十三天。这三十三天里,诸位戮力同心,共赴患难,为国尽忠,东平城至今坚如磐石,都是倚仗在座诸位之力。”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声音很响亮,每字每句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却不由有些脸红,因为二太子所说“倚仗在座诸位之力”,那是连我也算在内的,只是守御东平城,我实在没出什么大力。二太子这话让我大为汗颜。 二太子又道:“然这些天来,城中坐拥雄兵,株守不出,纵然蛇人攻不破此城,我军也难以取胜。邵将军先前与我商议,时至今日,已有必要出城一战,反守为攻,方能取得胜利,诸位以为如何?” 我听得有点茫茫然,看了看边上的路恭行,却突然发现他的嘴角有一丝讪笑,似是讥讽什么。我心头一动,小声道:“路将军,其实等毕炜将军援军到了再议此事也不迟。” 路恭行没有转过头来,嘴角只是略微一动,轻声道:“那时便迟了。” 这话本就在我预料之中了,但原本我还在怀疑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作为二太子重要将领的路恭行也这么说,自然我所料不差。二太子这么急要出城求战,正是要赶在毕炜援军之前,那自是不想让毕炜的援军分功。看来,邵风观确实是转向二太子一方,才会提出此议的。 二太子说什么天降浩劫,生灵涂炭,我觉得他颇有仁者之心,但是现在却觉得二太子也有有其言而无其行,在他心目中,士兵的性命实不及这一场大功劳重要。现在出城攻敌,就算能胜,损失也大,但是二太子根本没想到这些,也许是不去想。他大概认为,太子一系的毕炜援军一到,再提出此议,那功劳反倒成了毕炜的了,不如现在趁毕炜未到便冒险出击,侥幸成功后,便成全了他一战成功之名,先前东平城水军全军覆没的罪名也可以洗刷得干干净净了。接下去,二太子名列的第二储君更上层楼,与太子的第一储君换换位,那也更多几分把握。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邵风观有些怒意。二太子虽然号称熟读兵书,但他一直没有直正上过战阵。邵风观名列“地火水风”四将之一,久经战阵,自然明白轻重缓急,但他怎么能提出这样冒险的提议来投二太子所好?他难道真的是把士兵的性命当儿戏么? 我离二太子的座位有些远,看过去,坐在二太子下手的邵风观神色也多少有些异样。也许,他知道这样的计划太过冒险,也在自责吧。但是他明知此议可行性太低,仍要提出,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这次行动胜利了还好,若是失败,二太子最多因决策失误而削去储君之位,但邵风观只怕会性命不保了。 看着邵风观,我突然想到先前邵风观问二太子到底有没有想好,那么看来,我求见邵风观时,二太子也正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那么,只怕是我在这时进来说什么蛇人在后方扫清帝国残余力量,才使二太子决心采纳此议了? 我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二太子如此冒进,看来我在其中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么,如果这次出击再象当时沈西平那样败北,我是不是会被当成败北的首犯? 正想着,却听二太子在提我的名字,我一下竖起了耳朵,只听他道:“新近来援的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将军亦向我进言,有谓蛇人困守不攻,定有深意。此言看来不错,若我军再株守不出,只怕会贻误战机,使蛇人得以坐大,那更将不可收拾。当务之急,我军必要出兵攻击,以战果为天寿节献上一份厚礼!” 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响。我想起太子的口才也颇为了得,他们兄弟两个纵然大有不同,在言辞上倒是相颉相颃,不分上下,帐中诸军这时同时站起,大声道:“末将等愿同蛇人决一死战!” 帐中的气氛已被二太子煽动起来了,一个个都交头接耳地说着,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一副悲壮的神情。在他们想来,现在和蛇人的战事是到了最后关头,这一仗就算战死,也是值得的。 邵风观所定计策是以趁夜将三千骑军分为两队一同冲锋,进入蛇人营中后再兵分左右,从蛇人营两方冲出。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步兵只是在阵后接应,不参加冲锋,这样骑军可以充分发挥机动灵活的特性。三千骑军,要说取得多大的战果,那自是妄想,但是蛇人动作不快,寻常都要以战车代步,骑军不与蛇人缠斗,只负责冲营,到营中后又四处放火,一旦得手便马上撤回。这是《行军七要》中所说的“铁骑冲营,疾风突进,以乱敌心”之策,平心而论,这个计划并非全不可行,如果计划周详,实行时又能顺利,倒是可以取得一次小胜的。和战果相比,一旦主动出击也能取胜,那么守城军的士气便能大大提高,而更大的好处便是二太子能立下一场足以大吹一番的功劳。与预计战果相比,后一个原因对二太子的诱惑力更大吧。 我默想着这计划,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从二太子所说的来看,邵风观计划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并没有可指摘的,可是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知道计划归计划,实施起来未必能象想的一样顺利,真正到了战场上,瞬息万变,根本不会按兵法去硬套。象计划中那三千骑军要一同冲入,到营中再分开,在蛇人营中形成剪刀股一样的阵势,左右各杀一圈后再聚拢冲回,可一旦到了蛇人营中,两边这两支骑军未必能步调一致,如果一边被蛇人拦住,进攻受挫,那就势必使得另一支骑军成为孤军,而步兵只担任押阵,蛇人便能将两边各个击破,这三千人只怕要全军覆没在蛇人营中了。只是现在诸军士气如此高昂法,我要是提出这样的异议,恐怕会被认为是自挫锐气,我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出口。 等营中静了下来,路恭行忽然站起来道:“殿下,末将有一事不明。计划中,两支骑军齐头并进,可以在蛇人营门口会合,但若是蛇人主攻左右任一支骑军,将两军分开,岂不是被它们各个击破?” 我不禁暗自一击掌。路恭行说的,正是我所担心而不敢提的。路恭行是二太子的副将,由他来提,二太子想来也不至于震怒,说不定也会再想一想。 二太子还没说话,邵风观道:“路将军,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战则不怠’。城中骑军自围城以来,一直无用武之地,正如利刃发硎,急盼一用,而蛇人只道我军不敢出城交战,正是骄兵不可攻,此时出击,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一旦错过,也太过可惜。而我方援军入城后,蛇人定会加强戒备,那时此计便无法再用了。” 路恭行道:“现在城中只有不足四万士兵,分出三千冒如此大险,实为不智。殿下,末将以为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听他这般说,我不禁暗自叹气。 路恭行深通兵法,但他是兵部尚书之子,大概一辈子还没有尝过别人给他下圈套的滚味,邵风观这般在话中设个陷阱便乖乖跳下去了。邵风观说话有些无所顾忌,但我发现他的谈锋颇为锐利,最后那句话说得堂皇之至,也颇可自圆其说。事实也确实如此,一旦毕炜援军到来,蛇人一定会加强戒备的,而现在多少有些松懈。只是这话是以这次攻击能够取胜为前提,路恭行会落入圈套,于是让人觉得争的是等援军来后再出击还是现在出击为好的事了。这事二太子又是赞成了,路恭行这么说,就象是和二太子作对,恐怕反倒把二太子最后一丝犹豫也打消了。 果然,二太子道:“路将军,两军相遇勇者胜,你也不必太过谨慎,以至贻误战机。不过路将军所说亦可参考,此事宜早不宜迟,必要由一支精兵担任。” 他向下看了一眼,那些将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却听得二太子道:“前锋营楚休红将军!” 听到二太子叫我,我心中“咯登”一下,出列跪倒在地道:“末将楚休红听令。” “前锋营中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且大半为骑军,左冲锋军便由楚将军你担任了。” 我低下头道:“遵命。”话说出口,心头却不由一阵惊慌。 从各营的组成来看,东平城地处大江南岸,这地方土质疏松,不适马匹奔跑,东平城中守军并不擅长骑兵,所以邵风观才会献这等计策,他也算定了冲锋的不会是他部下。而前锋营是南征军逃回来的,南征军在蛇人最后的攻击下,连步军第一的锐步营也一个都逃不出来,逃回的大部是骑兵,从二太子的角度看,这样的任务也的确只有前锋营最为适合。我刚答了两个字,马上又道:“只是末将有一事相禀,此番赴援东平城,我军是坐船而来,三千人虽多是骑军,但战马一匹也没带。” 二太子道:“此事楚将军不必担心,东平城有战马五千匹,这些天来无用武之地,正好用于此事。另外,此战的右冲锋军,由我亲自统领。” 他这话一出口,路恭行已“啊”地失声叫了出来,他走出队列跪到我身边道:“殿下,您千金之躯,末将以为由殿下直接统兵冲锋,那是万万不可。” 二太子喝道:“我为一军将领,必当身先士卒,不畏刀枪,又有何不可?路将军你退下了。” 路恭行却根本不退,抬起头道:“殿下,末将以为,殿下当运筹帷幄,发布号令,万万不可以身涉险。” 二太子的眉头皱了眼来,鼻翼也有些抽动,喝道:“路将军,你是说本王要亲自冲锋,那是有勇无谋了?” “末将不敢。但末将受帝君之命扶佐殿下,此话不得不说。殿下,您万万不可亲自上阵,此事还是交付智勇皆备之将担当。” 二太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叫道:“路恭行,你是说本王智勇皆不备了?” 他的声音很是响亮,而且直呼路恭行之名,看来是真有些生气了。二太子大概熟读兵书,自负知兵,又年轻气盛,路恭行坚持己见,自是很让他气恼,话语间也不客气了。但路恭行仍是不卑不亢道:“殿下,末将不敢无礼。但末将当初随武侯南征,转战数千里,以武侯之能,亦从未披甲上阵。何况,为将之道,有斗将,有策将,殿下身负指挥三军的重任,这远比亲率一军冲锋重要得多,还望殿下三思。” 二太子瞪了他一眼,却也说不出话来。武侯当初是太子少保,也教过二太子兵法,二太子再狂妄,也不敢觉得现在比武侯还强,至少在人前不会这么说的。半晌,他才吐了一口气,道:“好吧。卞真!” 从边上走过一个将领来跪到我们身边道:“末将下将军卞真听令。” “卞将军,由你统率右冲锋军,与楚将军联手攻敌。事不宜迟,两位将军速去点齐军马准备。” 说完,他一拂袖,大声道:“其余将领,除轮直守城的以外,其余人等随我押阵。此战必要成功,不许失败。” 我暗自叹息,却一句也不敢说。原本我对二太子颇为期待,但看来,二太子实在还是个莽撞少年,太易冲动。现在,只能希望邵风观这个计划订得完善些,能够顺利完成。 ※※※ 回到营中,天也快要黑了。此事太急,我马上召集前锋营的钱文义、杨易、邢铁风三统领说明此事。他们先为这计划大为咋舌,但也觉得这计划颇为严密,该不会出大乱子,特别是邢铁风,颇为跃跃欲试。见他们如此,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不然倒显得我在怯战。 我们马上去点齐士兵,准备去将马牵来练练熟,刚出帐篷,却见陶昌时冲过来,一到我跟前,猛地跪下来道:“楚统制,听说你们要去攻蛇人阵营?” 我扶起他道:“陶将军,你怎的知道?” “方才听得传令兵如此说。楚统制,陶某愿充前锋,由统制驱策。” 我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也好,陶将军,请你点两百人,暂时充入前锋营。”前锋营只有一千三百余人,按邵风观的计划,是两支冲锋军各要一千五百人,还少了两百。我本来就想再从狼兵中抽两百人助战,还怕陶昌时不同意,既然由他自己提出来,那便正好。他听得我答应了,脸上登时现出一片喜色,行了个大礼道:“多谢,我马上去点人马。” 东平城的军马都圈养在城东。东平城占地甚大,五千匹军马却也占了很大一块草料场,我带着一千五百人来到马场,正碰到那卞真率军出来。他和我一样,也是下将军,恐怕是二太子麾下的要将。他看见我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带着他那一千五百人走了。 我走进马场,将二太子所发将令给那个管马的士兵看了看,他拉开门道:“将军,请你自己去拉一千五百匹马吧。” 换一两匹马,自有马夫代劳,但一千五百匹马,也要马夫一匹匹牵的话,恐怕到明天天亮也弄不好。我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西沉,天也快黑了,我回头对跟在我身后的钱文义他们道:“快叫弟兄们牵马,注意秩序。” 我有点担心牵马时会引起混乱,以前我带的只有前锋营的一百个兵,后来进到龙鳞军,也不过是两三百人,现在却足足有一千五。要是牵马时乱七八糟,那这一仗也可以说不用打了,我只是在送死而已,因此我有点不安地看着他们进去。没料到,前锋营虽然是七拼八凑起来的,进去时秩序井然,一个个自己牵好了马便列队在料场上等候。这些士兵不少都是陆经渔的部下,象曹闻道当初还是陆经渔铁骑中的,骑术都相当不错,更难得的成军不过十天左右,现在却象是久经训练一般,一个个笔直地站着。 一上马,军容威武了许多。我看着那些士兵一个个极快地牵马,不禁欣喜地对曹闻道说道:“曹将军,前锋营现在已大有强兵风范了。” 曹闻道看了看一边骑在马上正在指挥士兵列队的甄以宁道:“统制,此时实是多亏了甄参军。他年纪虽小,却很有一套,这两天我们都是按他所订规程训练,看来已初见成效。对了,统制,你自己怎么不去牵马?” 我抓了抓头,不禁有点苦笑。我光顾着看他们牵马,却忘了自己还没有马。我道:“是啊,我马上去挑一匹。” “统制,我和你一起去吧。” 曹闻道说完,将马缰绳扔给边上一个护兵,和我向马厩走去,一边小声道:“统制,你觉得这次出击,真能有胜算么?” 他也对这次出击不太有信心啊。我苦笑了一下,道:“箭在弦上……”话还没说完,突然马厩中一阵混乱,几个士兵大叫起来:“当心!外面的当心!”我吓了一跳,却见从马厩中冲出一匹黑马来。 这匹马也并不特别高大,全身乌黑,四蹄上却长着雪白的毛。我浑身一震,惊叫道:“乌云压雪!” 从这匹马的毛色来看,正是《名驹谱》中的第三品“乌云压雪”。《名驹谱》是军中流传的一部相马谱,教人教马用的,不过并不很实用。那本谱中记载了十八品名驹,上中下各六品,主要是按毛色来分。乌云压雪是上品中的第三品,但是实际上很少有书上所说的那样毛色奇怪的马,几年前,马监中曾经搜罗来一匹马,毛色完全符合《名驹谱》中的第一品“朱不出地自得。 这时,曹闻道过来道:“统制,你真是厉害,这等悍马也降得住。” 我心中一阵得意,正待夸上一句口,那个养马的士兵却脸色煞白地在一边叫道:“将军,当心!这马还不曾服!” 他话音刚落,马又突然间一声暴叫,猛地人立起来。这会前蹄抬得更高,两条后腿几乎是和马背呈一直线,我根本没有防备,两腿也没夹紧,人登时滑了下来。幸好那士兵喊时我已有了些警觉,两腿猛地一夹,此时却坐到了马后胯上。那马却猛地发力向前一纵,我知道此时只消一松手便会摔下来,要降伏这马成了一句空话还只是事小,摔下来后恐怕要连浑身骨头都摔得粉碎。我两手一用力,两掌贴在马肩上,人也贴上马背。 现在我不是骑在马上,而是伏在马背上的。还好别人也看不清我的样子,不然我现在定是面色煞白,脸色难看到极点。马已在向前冲去,几乎象离弦之箭,这等快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现在却不是赞叹这马跑得快的时候,马跑得快一分,那我也就危险一分,我两手紧紧贴着马肩,不时移动腰部,几乎是在马背上向前爬,先前的豪气已一扫而空,代之以一阵沮丧。 这马的性子这么烈,恐怕要降伏它也是句空话,不然这马的神骏,早被人点走,也不会被牵在马厩中让我来选了。我在马背上象一条虫子一样挪动,只觉风声过耳,眼前的城墙却越来越近。 这马是向城墙冲去的。马城在城中占了很大一块地方,但终究有限,一眨眼地功夫,马便跑完了跑道,将前锋营的士兵抛在后面。而十几丈高的城墙,那绝不是马能跳得过去的,这马以如此快的速度奔来,真会一头撞死在城墙上么?要是在城墙上撞成一滩肉饼,那还不如被马踢死呢。 但城墙在我眼中已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从马上看过去,好象不是我撞向城墙,而是这城墙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我的身上。这时我已爬上前一点,左臂已能揽住马脖子,但还用不出力来,正在惊慌失措,马却猛地一侧身子,贴着墙根跑起来。 一匹好马,除了奔跑迅速,转向也要灵活。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匹马若是转向不灵,那么马上将领就象有十分本领也只剩五分了。这马迅如闪电,转向时也丝毫不减速,实是匹一等一的好马,可惜就是性子太烈了,现在我没有降伏它,自己却已经被它收拾得十足十,可说让它降了。我在马上已是头晕目眩,几乎不知身在何处,这一转弯更是让我在马背上歪了一歪,又向一边溜下一些,现在只是拼命地贴在马上不让自己掉下去,突然间,耳边响起了一个人的话语:“人马合一,心神相通,身不驭马,亦不为马驭。” 尽管在马上,我也只觉周身都是一震。这几句话该是驭马的至理名言,也不知是我从哪儿看来的,现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想起来。可是“人马合一,心神相通”,说说容易,我又如何跟这马心神相通法?我都不记得哪儿看来这两句话了,当然更不记得该如何人马合一,心神相通。 这时,突然耳边又响起了那人的话语:“凝神静气,心观天地。” 心观天地!这四个字象是突然间在我两眼间开了个天目。百辟刀的刀铭也说“唯心不易”,现在我在马背上,自己先惊慌失措,根本没法凝神静气,哪里还谈什么心观天地?身周的事也看不清了。但那个声音却好象一根灵巧的手指,将我乱成一团的思绪一下理顺,虽然仍是眼花缭乱,但周围的景物一下清晰起来,我都可以看清城墙上一块块向后飞驰城砖了。 凝神静气。我把自己粗乱的呼吸慢慢调匀。马还在沿着城墙跑,现在又到了一个拐角处,仍是一个急转弯,但此时我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身子在马背上轻飘飘的,好似全无重量,从掌心,透过马的皮肤鬃毛,传来这匹马的心跳。按理马的心脏一直在跳,我也该一直都应该能感觉到,但直到这时,我才感到了这马也匹有血有肉的生灵,不是块暴戾的石头。 我的呼吸越来越和缓,说也奇怪,掌心感到马的心跳初时也急如繁鼓,慢慢地也和缓起来,也慢慢地和我的呼吸一致,就象有一根管子将我的心跳与马的心跳连到了一起。这等感觉极是奇妙,一瞬间我几乎忘了自己是骑在马上,好象自己就是这匹马一样,正在路上飞奔。 人马合一,那已不是驭马了。当人与马合二为一时,岂不是能由着人的心意,不用马缰也能骑马了?现在这匹马的速度仍然没有放慢,可是我却几乎感觉不到坐在马背上有起伏之感,马缰松着,也仅是拿在手上而已,大概不用也可以。我心中一喜,但看着手中的马缰,却不敢放掉了试试,只是轻轻一抖。这动作很轻,但马却象明白我的心意,身子一侧,跑了个小圈,折而重新向城墙跑去。 这回,和方才那次惊恐万状根本不同,我好象完全可以感觉马的步调,连马蹄踏上地面都能感觉出来。 现在,可以说是初步的“人马合一,心神相通”了吧?我又惊又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我耳边响起了“哧”的一声笑。这笑声似乎有点赞许,也有些讥讽。 如果说耳边响起几句话,那还可以说是我看到过。听到这样的笑声,实在有些怪了。我吃了一惊,手又是轻轻一抖,马一下站住了,我抬头向上看去。 这马当然不会说话,周围也没人。要有人说话,当然只有在城墙上。但城墙有十多丈高,就算有人说话,哪里会象在我耳边说的一样?只是我好象也根本没想到这点,只是抬头望去。 刚抬起头,便觉一缕阳光射入眼底,让我眼前一花,可是我好象依稀看见,就在我头顶的城墙上,有个人靠着雉堞,正在上面看着我。我忙伸手搭了个凉篷再往上看,却只是空荡荡一片。 这时两个人骑马冲了过来,正是钱文义和曹闻道两人。曹闻道隔了老远便叫道:“统制,你没事吧?” 我将马带得距城墙远一些,再往上看。但墙头空空荡荡,看不到人。这段城墙是北墙,再外面便是大江了,隔着厚厚的城墙也可以听到外面的江声。江流不息,别的便什么也听不到。 曹闻道正在大赞我的驭马本领,大概见我正注意城墙,便道:“统制,怎么了?” 我道:“刚才你们见到城墙上有人么?” 他和钱文义两人一怔,也不知我为什么注意墙头。钱文义也手搭凉篷向上望去,道:“怎么了?我们也没注意。” “没什么。”我带了带马,道:“去吧,我还得给这马上副鞍鞯。” 我没有跟他们说,我刚在在眼睛一花时,依稀看到的那个人。 那该是个老者。身材矮小,因为我觉得他大概比雉堞的缺口处还高不了多少。是个老者固然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也许是我多疑,但那张脸,我做梦也忘不了,那是一张尖嘴猴腮、奇丑无比的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七章 孤军奋战(上) 回到马场,军队已经准备齐整。虽然前锋营多半原是骑兵,但也有近两百人不会骑马,因此前锋营实际点齐的是一千一百人,狼兵四百。我一回到营中,骑马立在营前的甄以兵一挥手中的旗帜,所有人都一下站定。 一千五百人马,要保持阵形,并不容易,但甄以宁指挥得相当纯熟,这许多人虽不是一动不动,便队列相当整齐,根本不象是一支拼凑成军的乌合之众。我和钱文义曹闻道两人走过诸军,钱文义与曹闻道向我行了一礼后各自归队,我看了一眼这批士兵,心头不由有些震颤。 二太子这次出击,我和路恭行一样,是绝对不赞同的。可是,我官职比路恭行小,又不是二太子的嫡系,甚至也算不了文侯嫡系,在他们眼里,前锋营实在也是支乌合之众吧,我哪里敢向二太子进谏?二太子对路恭行还颇为客气,可我要是也象路恭行一样说话,只怕马上会被二太子加上怯战之名了。 如果说我怯战,那也许并没有说错,我心底也确实有些怯战。这些士兵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回帝都来的,这次出击,他们又将有多少无法回来? 那些士兵一个个看着我,突然间我看见甄以宁在马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我也猛然省悟自己有点走神了。集合完毕,现在他们都等着我说两句话,我却顾自乱想,这样子是犯是领军的大忌,让士兵也胡乱猜测了。我清了清喉咙,装着刚才是在准备说话一样,大声道:“我辈军人,身负保家卫国之责,就要置生死于度外,不惜以身殉国。如今大敌当前,国家养我,正为今日。今晚受命出发,我们必要奋勇杀敌,如此方不负国家重托。” 我还想再说两句豪言壮语,但喉咙口象是哽咽着一样说不下去。战场上,我自然不惜一死,但死也要死得值得,象今天这样,等如前去送死,我也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说这样的出击是绝对必要的。可是在诸军之前,我当然不能说这一套话,现在再要说什么激烈之辞,也已说不出来了。 这时甄以宁忽然高声道:“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诸军正聚精会神听我说话,马场上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马蹄踢打地面的声音,他的声音倒也有许多人能听清。甄以宁离我较近,定是看到我面露难色,知道我已说不出什么鼓舞军心的话来了,便适时喊出这两句。他一喊,边上曹闻道那一军便也跟着喊了起来,马上诸军同时呼喊。一千五百条喉咙一起喊话,又没有人指挥,自是乱成一片,别人乍一听只怕也听不出我们喊的什么,但是这样的喊叫也让人热血沸腾。 我有些感激地看了看甄以宁,声音静了下来,我大声道:“诸军抓紧时间熟悉座骑,不得任意离队,随时等候命令。” 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了,西边的晚霞血点一般紫。偷营自是要等到午夜,现在这段时间,让诸军熟悉一下马匹也是好的。这次出击,全部是骑军,马术越好,生还的机会便也大了一分。 喊完后,诸军便在马场中散开。好在东平城的军马驯得都相当出色,士兵骑在马上,几乎没有人显得局促的。我跳下马,让马夫给我找一副鞍鞯来,自己则站到一边看着他们练马。正看着,甄以宁拍马过来道:“统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道:“现在等候命令,看样子也就是两三个时辰后的事了。” 甄以宁到我身边,飞身下马。他下马的姿势极是优美潇洒,身轻似燕,那些老于行伍的骑军也未必能有他的骑术高。他把马拴在一边,走到我边上,看了看我的马,赞道:“好俊的一匹马。统制,这马取名了么?” 我看着这马,也不知怎么一想,道:“它叫飞羽。”在那一瞬,我突然又想到了龙鳞军的金千石。金千石与我相识得不久,但他的忠勇干练给我印象极深。给这匹黑马取这个金千石爱马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他吧。 “飞羽?好名字。”甄以宁拍拍马脖子,忽然低声道:“统制,你觉得这次出击,是不是太急了些?” 我苦笑了一下道:“甄以宁,你便是有这想法也不要说。就算这次出击太过急躁,我们是九死一生,可要是诸军都有这个想法的话,那就成了十死无生了。” 甄以宁道:“军人受命,自当奋勇向前。我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次出击也太急了,等毕将军援军一到,商议停当再出击,岂不胜算甚大?唉,可惜我们没有平地雷,不然也可以多几分胜算。” 我猛地一拍脑袋,叫道:“说得正是!” 这时小军已经给飞羽上好了鞍鞯,牵了过来。飞行被我收伏后,一下子就不跟以前一样脾气暴劣了。上好马鞍,这马更增神骏。我翻身上马,对甄以宁道:“甄以宁,你和我一块儿去任吉将军那儿一趟。” 甄以宁道:“去借几个平地雷?好,快走吧。” 我不由会心一笑。甄以宁真当得上举一反三,我只说一句话他便知道我的用意了。他年纪虽小,实在是个极好的中军之材,不,可以说是大将之材。 哪知我们一到任吉营中,我一说明来意,任吉一口回绝了,说是“受毕将军之命,此物绝不可示外人。”他神情恭顺,口气却坚实,看样子是死活也说不通的。 我和甄以宁满心希望,被这一头冷水浇得信心全无。平地雷虽然还不能说是必胜的利器,但以那击碎战船之威,冲营时以之开道,实在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谁知任吉竟然如此不肯买帐,让我大失所望。 回到马场门口,我和甄以宁都有些垂着丧气。但我知道进营后不能再露出这副嘴脸,不然士兵会以为统制胆小如鼠,士气都会受影响的。我回过头,正想让甄以宁打起精神来,身前一骑马已冲出马场营门。 这人正是钱文义。他一到我们跟前,勒住马,喘了两口气道:“统制,快要吃晚饭了,不知如何安排?”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了,马上要出击,更得让士兵吃饱一点。我道:“让他们把饭菜送到这儿来吧,弟兄们吃完后马上再练练。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钱文义道:“那好。”他和我们一起儿进营,他边走边道:“就是,要死也做个饱死鬼。对了,楚将军,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我道:“我们去向任吉将军要几个东西。” “什么东西?” 我顿了顿,道:“就是大号火雷弹吧。”任吉让我不要把平地雷的事告诉别人,我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但我实在不想骗钱文义,说成是大号火雷弹,大概也不太离谱。 钱文义惊叫道:“火雷弹,太好了!有这个东西,那我们胜势大增。”他在高鹫城时就是前锋营百夫长,而前锋营是第一批用火雷弹的,对火雷弹的威力自是心知肚明。 我颓然道:“没要来。” 钱文义大失所望,道:“没要来?唉。”他看了看北边,又道:“要是第人有五六个火雷弹,那么到蛇人营中冲进冲出就不在话下了,真是可惜。张先生可是个聪明人,要是东平城也有人会火雷弹就好了。” 他的话象一道闪电,我猛地勒住马,叫道:“钱文义,你说的正是!他不给,我们做!” 钱文义不知我说的是什么,看了看我,我带转马头,叫道:“甄以宁,你马上到辎重营,弄些木炭回来,要个几十斤,碾成极细的粉。” 甄以宁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带马便走。钱文义在一边道:“楚将军,你要木炭做什么?” 我道:“做火药!他不给我们,那我们自己做。” 我还记得张龙友跟我说的那种火药配方。他说是炭粉一份,硫硝各六份,混在一起就成了火药。硝石可以用墙硝代替,但硫就有些难找。不过我记得张龙友说起之江省也是许多洞天,先前我就见东平城里有两家上清丹鼎派的观,从观里一定可以找到硫的。我道:“钱将军,你马上叫上一两百人去挖硝石,要是没有,就去刮墙硝,越快越好,弄得越多越好,另外人让他们把硝石也碾成细粉。” 钱文义道:“墙硝也可以配火药么?” 我道:“正是。事不宜迟,现在天快黑了,得抢在天黑前把三味药备齐。” 我也不再跟他多说,拍马便走。三种药中,只有硝最难聚齐,好在人多,叫一百多人去弄,也不会用太久便行了,现在便要看我能不能弄些硫回来。 东平城中的东北角,城墙依大涤山而建,山脉余势伸入城中,形成东平城天然的屏障。山脚下,有一座大涤玄盖观,也被称为法统三十六洞天中的大涤玄盖洞天,现在正是由上清丹鼎派主持。 飞羽上了鞍后,跑得更快了,我在马上几乎象是飞起来一般,连马鞭都不必用,而且指挥如意,似乎它都能理解我的心思。只不过短短一会儿,便已到了大涤玄盖观门前。这个洞天名头吓人,里面却已破败不堪,上清丹鼎派虽然也是国教,但此派掌教真归子势力远不及清虚吐纳派的玉馨子,连这个观也已年久失修了。我拴好马,只见山门口便是一堆堆瓦烁,一进去,里面是一大块空地,这里倒是很干净,边上有几堆落叶,想必是刚扫好还没簸掉的。 我走进去,到了大堂前,大声道:“请问,里面有人么?” 上清丹鼎派在朝中失势,但这一派在民间势力颇大,而且他们经常炼制秘药,其中有不少治病极有效,我记得南征时军中的医官叶台便也是上清丹鼎派出身。这也使得上清丹鼎派在民间的威望甚高,完全可与清虚吐纳派并列。只是威望归威望,没有朝廷支持,上清丹鼎派所主持的观大多破旧不堪,这座名列三十六洞天的大涤玄盖观也不例外。 我喊了一声见没人答应,正想去进去看看,刚走了一步,忽然觉得脑后风生,有什么东西直扫过来。 在这儿居然也遭暗算了!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诧异。这股风虽然甚厉,但不快,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根很长的棍子在扫向我的后脑勺。要是被它扫中,那只怕马上就晕死过去,但是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次,自然知道该如何闪避。 我一低头,让过这长棍,一把抽出了腰间的百辟刀,人趁势一转,就准备反击。哪知一回头,却看见离我有两三丈远的一个小门里,有个身着法统长衫的年轻人扛着一根极长极粗的竹竿,正要从那小门里出来,袭击我的根本不是什么棍棒,而是竹子的一头。竹竿是空心的,并不算重,但这根竹竿太长了,那个年轻人东倒西歪的,无法保持平衡,他稍动一动,那竹竿两头便左右大动,带着他也乱动。 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根竹竿会把他压在地上,以竹竿的弹性,就连挤死的可能都有。这时靠近我的那头竹竿又扫过来,我看准来路,两手一把抱住了竹竿,那个人一个踉跄,总算站定了,他大概奇怪这竹竿为什么会突然定住,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先是一怔,又大声道:“放到墙边!” 这竹竿太长了,我们两个人抬着也弄了好一会才放好,那个年轻人大概不知道利害,才会一个人就去扛了。 竹子一放好,那年轻人撩起衣襟擦了擦汗,道:“将军,多谢你了,要是打坏你,我肯定会被师父打死。我叫虚心子,这么晚,将军你还有什么事么?” 我道:“真人,末将前锋营统制楚休红。我想问问真人,贵观中有没有琉黄?” 虚心子抓了抓头皮,大概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种问题。琉黄虽然能烧,但烧起来火不旺,且有一股怪味,帝都的人只有在春禊时关紧门窗烧点琉黄来杀虫,其它时候,琉黄可说连一点实用价值都没有,放在路上也没人要。 我又追问了一句道:“有没有啊?”现在天已全黑下来了,只怕随时都会出发,我如果拿得到琉黄,也已很紧张了。 “琉黄倒是有一些,不过……” 虚心子的吞吞吐吐实在让我难受,我道:“虚心真人,我会给你钱的。” 他吞了口唾沫道:“不是说钱,我们穷虽穷,但师父要知道我敢收钱,非打死我不可。不过观中的琉黄也只有几十两了,而且都是我师父收的。” 几十两?我心中一阵失望。按张龙友告诉我的火药配方,六分琉,六分硝,一分炭,才是火药,如果琉只有几十两,那岂不是只能做出几斤火药来?这又肯什么用?但不管多好,总要好过没有。我道:“虚心真人,请你先给我吧,我买就是了。” 他还有些迟疑,嘴里嚅嚅地道:“你要琉黄来做什么?” 我叫道:“此事有关军机之秘,总之你给我吧。” 他想了想,猛地一咬牙,道:“好的,不管了。” 他前面口口声声地说师父会打死他,这时却一口答应,我倒有点担心:“不跟你师父说,你师父不会骂你么?” 他叹了口气道:“骂就骂吧,你跟我来。” 他领着我到了一间偏房前,小心地推开门,看了看里面。这大涤玄盖观虽然号称三十六洞天之一,真的是穷,那偏房大概是虚心子师父的住房,里面也简陋之极,不过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一幅竹简,用狂放的草体写着几个字,我也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虚心子推开门,到墙边一个很旧的木箱里取出一包东西,味道有些刺鼻,正是很纯的硫黄。他递给我道:“这里有四十两吧,就那么多了。” 四十两?我一阵失望。我本以为能弄到个几十斤呢,所以让甄以宁弄几十斤木炭。硫只有四斤多点,加上四斤多硝,炭就只能弄七两左右,一共也才九斤火药。那,想来他也会以大局为重,连你都不骂了。” 他急道:“不是啊,他要知道我差点打死你,非骂死我不可。” 我道:“我当然不会说,你师父怎么知道?” 他还待说什么,这时,从外门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虚心,有客人来么?” 虚心子吐了吐舌头:“完了完了。”他以一副被当场捉住的小偷的样子走了出去,道:“师父,是一位前锋营的楚将军在这里。” 我跟着他走了出去,道:“真人,末将前锋营统制楚休红。” 我一见虚心子的师父,不由大为心折。虚心子年纪轻轻,有些毛毛躁躁,我本以为他师父是个中年人,没想到却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脸色却光润白净,皱纹不太多。他身上的法统长衣也打了几个补丁,不过洗得却是干干净净,跟他房里一样。一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看了看我,笑道:“楚将军啊,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弟多有冒犯,幸亏楚将军不计较。” 我道:“虚心真人很客气的。不知真人尊姓大名?” 他道:“楚将军叫我真清子便是。”他转向虚心子,脸色板了板,喝道:“虚心,说过你几遍了,还是那么毛躁,刚才要是伤了楚将军怎么是好。” 我不由一奇,道:“真清真人刚才看到了?那不怪虚心真人的。” 真清子对我一笑道:“楚将军不计较,那是他的福份。虚心,你把我的蒲团拿开,下面还有两斤硫黄在里面,让楚将军一块儿带走。我们法统不事杀戮,但有力出力,炼丹是小事。” 虚心子脸上露出喜色,道:“遵命。”他对我道:“楚将军,你等我一会。”过了一会,他又背了个小包出来,真清子道:“虚心,你给楚将军送到马上去,楚将军很急。” 我先前听虚心子说得那么厉害,只道他会很不好说话,没想到真清子如此通情达理,我不由大感意外,道:“真清真人,多谢你了。” 真清子笑了笑道:“楚将军,你快去吧,只怕没一个时辰便要出发了。” 我向真清子告辞后,他回房静坐去了,虚心子背着个小包走在我身边,一边轻声笑道:“楚将军,没想到师父也会藏私货,大概他给邵将军他们的家眷看病得来的赏赐也藏在下面了。” 我道:“真清真人大概都看到了吧?”他知道我要硫黄,大概也是闻到我背着的硫黄气味。没想到他那么大年轻,仍是耳聪目明,鼻子也好使。哪知虚心子撇了撇嘴道:“什么样,我师父会读心……” 他话说了一半便嘎然而止,大概知道说漏嘴了。我象晴天一个霹雳,道:“什么?读心术?” 他急道:“楚将军,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不然师父非打死我不可……” 没等他说完,我把硫黄往地下一放,道:“你等等我!”转身向里冲去。郑昭的读心术如此神奇,而他的摄心术也可以轻松让我失去知觉,我只道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会,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真清子居然也会。虚心子在身后叫道:“喂,楚将军……”但我理都不理他,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真清子房前。真清子的房门还开着,他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我在门外一下跪倒,跑得太快了,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回来,真清子先是一怔,马上皱起眉头道:“虚心真是多嘴。” 我定了定神,道:“真人,不要怪他。真人,我想……” 我话没说完,真清子又是皱了皱眉头道:“楚将军,这门奇技太过阴险,若是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只怕会惹出翻天覆地的事来,我也是为了行医才学的。……什么?还有人也会?” 我现在正在想着郑昭。郑昭说这是天生的,不能学。刚这么想,真清子又皱了皱眉,哼了一声道:“这人心术不正,骗你的。什么?他连摄心术也会?那……那真是个奇才,没想到天下竟然真有人连摄心术也能学会的!” 他看上去极是震惊,我不由稍有些失望。听真清子口气,摄心术他也不会,不过他似乎说读心术是可以修成的。我道:“真人,您能教给我么?” 真清子看了看我,和声道:“楚将军,你宅心仁厚,但杀气过重,习此技艺,有害无益。” 我有些失望,但仍不灰心,道:“真人,我若学会了,绝不会用到邪路上去。” 他笑了笑道:“何谓正?何谓邪?正者看邪是邪,邪者看正亦是邪。今日之正,明日未必不会是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八章(暂缺) 内容暂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九章(01) 邢铁风与杨易的前军颇有进展,但要冲出蛇人阵营,实在还是困难之极。我们又冲出一程后,行进之势又被阻住了。 邢铁风和杨易他们也一定啃上了硬骨头。我有些惴惴不安,忽然从东边传来了一声巨响。我只道又是哪支人马在爆响火药,甄以宁忽然叫道:“平地雷!这是平地雷!” 的确,这声音虽然响,却还没有我做得那些竹筒火药声音响,有些发闷。如果真是平地雷,那就是任吉前来支援了?我一阵欣喜,但仍有些不安。 任吉他们的雷霆弩威力虽大,但移动不便,这等冲锋一定不会带出来的。如果只带了平地雷,那么一旦到了我们与蛇人胶着之处,便无法再用了。 不过,有平地雷开道,自是所向披靡,蛇人根本无法阻挡的。我不知道任吉究竟为什么会冲过来,但是有他们来接应,我们的机会大增。 这时,从东边有人叫道:“二太子杀进来接应我们了!” 这人的声音很响亮,全军登时为之一振。东边的蛇人忽然象潮水一样分开,闪开了一条道,一支马步混合的部队杀了进来。我心头一喜,叫道:“快出去!”扬鞭把马车转了方向,向东边奔去。 二太子也亲自杀进来了?他这个人给我的印象谈不上好,刚愎自用,不肯听劝,但是他却能不顾危险地过来救应我们,也实在难能可贵。我赶着马车冲过去,已有新杀进来的步兵过来接应。步兵虽然没有骑军机动力强,但防御力却要强许多,那些步军分成两列,边上蛇人虽然攻势极强,仍然攻不破他们的守御。 二太子从人丛中一骑突出,高声道:“卞真,你在哪儿?” 我赶着马车上前,在车上行了一礼道:“殿下,末将楚休红在此,卞将军大约还在北面与蛇人激战。” 二太子却冷冷地扫了我一视,喝道:“楚休红,你为什么不按计划行事?” 我没想到二太子居然会问这话,心也凉了半截,但仍是毕恭毕敬地道:“殿下,战局有变,末将向南冲不破蛇人防御,只能向北寻求与卞将军合流。” 二太子哼了一声,这时路恭行突然过来道:“殿下,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快让冲锋营退回去吧。” 二太子点了点头,道:“走吧。” 我有些惴惴不安。也许我有些多心,但二太子的语气似乎对我十分不满。因为我没有按预定的那样从中分开,再从两边杀出回来么?二太子该知道我不是神仙,这样子我是做不到的。事实上,若不是有他们前来接应,我连这儿也杀不出去了。不过二太子能身先士卒,带队冲入蛇人营中,实在已是难能可贵。 二太子带着的大多是步兵,当中有一些骑兵。他们是一支生力军,虽然行动不如骑军快,但是诸军穿插转换相当纯熟,路恭行指挥得井井有条。不过二太子带出来的兵似乎也并不太多,不会超过五千,现在我们虽然还处于攻势,但这攻势一定不会持久。 我正赶着马车随着大队退却,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惨叫,我转过头看去,听声音正是从北边传来的。那里虽然有杨易和邢铁风以及卞真的残军,但那面要对付的也是蛇人北营的所有军队,他们厮杀到现在,也许已来不及了。 二太子本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听得这声惨叫,他带住马向那儿看看,叫道:“骑军,随我前去接应!” 他手中拿着一支长枪,枪尖上居然也沾着血。看来二太子虽然不至于真的冲锋陷阵,也已与蛇人交手过。也许因为他胜得太轻易,现在他一定有了轻敌之心,觉得我和卞真在蛇人营中杀不出来实在太废物。 他一说完,便向北边冲去,身边有两三百个骑兵跟在他身后疾冲。路恭行惊叫道:“二殿下!二殿下!”但二太子奔得太快,路恭行却要在这儿指挥,哪里还追得上? 在跟着二太子奔出的骑军中,我一眼看到了任吉那六十人也在。 我从马车上将飞羽解下,叫道:“路将军,你叫人来赶车,我去帮殿下退敌。” 要说退敌,那当然只是句好听话。二太子对我已有了不满,大概我赶着马车,这在他眼里也是贪生怕死的表现。我跳上飞羽,绰枪正要冲出,这时从南边又发出了一阵惊呼。 有一支蛇人突破了陶昌时的防御冲进来了! 狼兵损失惨重,他们和曹闻道那一军以不到三百人的兵力拒守了那么久,已是很了不起的战绩,可是在源源不断的蛇人攻击下,他们也已挡不住了。 我有些茫然,不知该去帮谁,路恭行叫道:“楚将军,你带人去接应殿下,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这里有我!” 我心中不由一定。路恭行原本就是前锋营的统领,虽然现在这支前锋营与他统御的那一支完全不同,但由他来指挥一定比我得心应手。我叫道:“曹闻道,跟我走!” 这时路恭行已指挥一批步军过来了。有他们接应,狼兵得以喘息,阵形重又严整起来。看来,狼兵虽然损失大,再坚守一阵还是可以的。现在最让人担心的,只怕就得是那个太自以为是的二太子。 我心急火燎,带着曹闻道他们冲了过去,甄以宁方才在与蛇人作战,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走在我身边。我们只冲了一段,已有不少身上挂花,失了马匹的士兵退下来经过我们。那些伤兵大多受伤很重,总还支撑着逃下来,恐怕还有许多伤兵便在最前线回不来了吧。 我们坚守的这阵势虽不是刻意布成,但已暗合了方圆阵。我带着人赶了没多久,已到了邢铁风他们的交战之地。这儿的地上,到处都是死尸,不过死者大多好象是卞真的手下,杨易和邢铁风的部队并没有太多损失。在人群中,只见二太子带着一批骑军正与蛇人交战,七八个人跟在二太子身边形影不离。这些人枪术高强,七八条枪并不主动攻击,只是挡住那些攻到二太子马前的蛇人,大约是二太子的亲兵侍卫。 不管怎么说,二太子冲到如此前沿,至少士气也因他而为之一振。我带着曹闻道他们冲了上去。虽然我们已经算是强弩之末,但蛇人未必能比我们好多少。它们先前与卞真血战,虽然卞真一军几乎损折将尽,蛇人付出的代价也不算小,现在它们的攻势已没有方才那么凶,在诸军的压制下举步维艰。 只是,这也是暂时的吧。我知道蛇人一旦立稳阵脚,那么下一波攻击一定更加强大。 我一催马,冲到二太子边上,但还没靠近,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举枪对准我喝道:“来者何人?” 我把枪横在马上,叫道:“殿下,不要恋战,趁现在退吧。” 二太子正挺枪搠倒一个蛇人。他有五六个极强的侍卫守御,只攻不守,而他的枪术也可圈可点,在帝国军中也算得好了,蛇人单打独斗时不是他的对手。他搠倒了那蛇人,一时意气风发,带转长枪,厉声道:“楚将军,你害怕了么?” 我的确有些害怕。与蛇人交战了许多次,我很清楚蛇人的真正力量,二太子却不免有些轻敌了。但他现在正不可一世,我实在无法说通,边上那两个侍卫又将我拦在一边,好象我才是真正的敌手一样。我有些颓唐地退了下去。 这里,已经聚集了杨易、邢铁风、卞真残军共千人左右,加上我和二太子带来的士兵,这些都是帝国军的精兵,蛇人纵然厉害,一时也攻不破我们的防御圈。蛇人大概也万万没有料到营地会遭我们突袭,措手不及之下,到现在仍是混乱一片,二太子在侍卫簇拥下倒是所向披靡,锐不可挡,看过去,他果然显得很是英勇。 我有些茫然地站着,忽然甄以宁叫道:“统制,当心!”心惊之下,已见有一枝长枪从一边刺来。那是一个蛇人不知怎么冲过来,正挺枪刺向飞羽的马头。我举枪挡住,只觉两臂一震,枪几乎落地。 力战之下,我的体力已有些不支了。好在那个蛇人并不是有心要攻打我,枪被我挡住后,边上有个骑士飞马过来,一刀斩落,那蛇人横枪一挡,我趁势探枪刺去,正中它肩头。那蛇人惨叫一声,枪滑落下来,那骑士的刀已趁势在枪杆上一滑,它的手指登时被斩断,直飞起来。蛇人还待逞凶,但边上甄以宁与几个士兵早已过来,举枪封住蛇人的退路,数枪并举,那蛇人被刺倒在地。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心里还有些不安。甄以宁忽然叫道:“任将军!是你啊?” 那是任吉?我看了看那骑士,果然,他背后背了一个包裹,在战场上背这种东西有些怪,准是背着一个平地雷。我又惊又喜,道:“任将军,是你么?” 任吉没拿下面罩,只是点了点头。这时,蛇人阵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呐喊,远远的,我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左右散开,不要各自为战,齐攻齐守!” 这声音是从蛇人那一片中传出来的,看来是蛇人说的话。这几句话字正腔圆,一点也听不出是蛇人的声音。蛇人听到这命令,忽然象潮水一样分开,我们这批人马立刻被挤成了一个楔形。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声音象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很是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蛇人的命令看来深通兵法,蛇人原本乱作一团,人数虽多,但反而互相掣肘,听从这道命令后,蛇人一分成两道,登时阵容大为改观,在最前面的杨易与卞真残军当即顶不住了,纷纷溃退。 蛇人现在的唯一缺点,也就是缺少纪律吧。如果能把蛇人组织起来,那么它们必定会成为一支前所未有的强兵,那么我们还能有胜机么? 此时已由不得我多想了,蛇人的这一个反击很厉害,分开合拢,象一把铁钳一样,马上要将我们包围起来。我心头一沉,叫道:“快,快去增援!” 二太子那一支骑军正在奋战,但蛇人层层攻上,真如惊涛骇浪,二太子带来的骑兵虽是生力军,仍然挡不住它们的攻击,正节节败退。但是蛇人两翼正在向前,当中却反而后退,看样子,它们是想把我们全部包进去。 我一踢飞羽,曹闻道与甄以宁紧跟在我身边直冲过去。蛇人还没有合围,被我们又后,两翼前端又被我们冲开,无法合拢了。我在马上叫道:“殿下,快走!” 二太子的盔甲也有点歪斜。蛇人现在的攻势一定已超出他的想象,他那几个枪术高强的侍卫现在也只剩了五个。这五人多半已带伤势,身上溅满了鲜血,但仍在死战不退,不让蛇人冲到二太子身边。二太子闻声向后看了看,虽然有护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现在二太子一定脸已发白。 他笑我对蛇人心生惧意,现在他心中的惧意一定比我更甚。听得我的叫声,二太子忽然带转马,猛踢着马肚,向后冲来。 突然,我身边一阵马蹄响,有人急冲上去。这时候不退反进,那可是要极大的勇气的,我见这人正是任吉,不由大为赞叹,生怕他一味冲锋,冲到了蛇人营中,对着他叫道:“任将军,小心啊!” 我喊得响,甄以宁却在一边惊叫道:“天啊,他想干什么?” 任吉这时已将背后的包裹取下,从中取出一个圆球,正在马上点着引线。 他拿出的是平地雷!我只觉头象被重重砸了一下,“嗡”地一声响。 平地雷的威力可以将一艘船炸成碎片,任吉现在点着,难道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与蛇人同归于尽么?可是他还在帝国军队中,现在点着,炸死的帝国军士兵肯定比蛇人还多。难道,他是因为惊恐过甚而发疯了? 他冲向的是二太子。二太子想必也知道平地雷的威力,在马上竟然呆住了,也忘了打马。现在,就算他打马也来不及,一定逃不了多远。我只待上前,但知道上前也毫无用处,一时也呆在了那里。 他已冲到了二太子身边,平地雷单臂夹在腋下,忽然从马上一跃而起,扑向二太子。 他是要刺杀二太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章 以和为贵(片断) (一) 陶昌时带着那几十个狼兵拼命地向回逃。蛇人跑得不快,但他们也已经精疲力竭,蛇人一直追在他们身后,不时有一两个落后的狼兵被蛇人砍下马来。不过,蛇人在地上游动毕竟没有马快,等陶昌时他们冲到吊桥边,已只剩了三十余人。 我一挥枪,叫道:“快上吊桥,不要乱!” 蛇人离我已只剩了二三十步了。现在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吧,我只觉背上冷汗直流。等最后一个狼兵冲上吊桥,我一带马,跳上了吊桥,叫道:“快拉吊桥!”城上的守军倒也不用我说话,已经拉动。冲得最快的蛇人已经有两三个到了护城河边,一见吊桥拉起,它们厉叫一声,手中枪脱手而出。长枪破空,我知道蛇人箭术和投枪准头都不行,何况现在吊桥已经拉起,它们绝不会对我有什么威胁,也不理它们,在业已升起的吊桥上冲了下去。 门已在缓缓关上,城门口有士兵大声叫道:“快快!”叫得也是手忙脚乱。我催了催马,冲进了城,那士兵道:“后面没人了吧?” 我道:“没有了。” 刚说完,却听得身后一阵极为尖利的箭矢破空之声,不由回头一看,正好见从城上飞下一排箭。这些箭去势极快,护城河前的那几个蛇人被这一排箭钉在了地上,正在惨叫挣扎,长长的半截身体拍打地面,弄得地上也烟尘腾起。 这是雷霆弩啊。我记得任吉说过,雷霆弩及远而不能及近,先前我们与蛇人缠斗在一处,雷霆弩一直不能用,此时才总算发挥了威力。这点威力虽然发挥得太迟了,但是那些蛇人仍是一惊,却仍在冲了上来。 蛇人是要强攻?东平城城高池深,城中士兵众多,蛇人强攻未必能攻得上来,但它们却象疯了似的,前面那一排蛇人被雷霆弩射得穿心也毫不在意,有几个蛇人已经冲下了护城河,向城下游了过来。 城门匍然关上,两个门丁正拼命把门闩闩好。那门闩都是一尺见方的大木,共有三根,闩好后,我才有了种安全的感觉。一跳下马,便听城上有人在叫着:“伤者来城头医治。”我向城上冲去,一边叫道:“准备接战!蛇人要攻城了!” 等我冲上城头,还不曾看见什么,却觉得有人一把按在我肩上,道:“楚将军,放心吧。” 那是真清子!他仍是穿着一袭破旧而干净的长衣,白须白发,在一片曙色飘然若仙。我又惊又喜,道:“真人,你怎么在这儿?” “你也受伤了吧,我来给你看看。” 我这时也想起腿上那条伤口。我喝了忘忧果汁后一直不觉疼痛,现在人松懈下来,才隐隐觉得伤口有阵刺痛了。我道:“不碍事,真人,你先给别的弟兄看吧。” 这次伤兵众多,一些轻伤的还得等着,十几个医官忙得跑前跑后没个停,真清子并不是军人,也许因为他医道高明,邵风观请他来给我们治伤吧。真清子从一边拖过一条长凳道:“坐下来。你这伤势不轻,要不及时医治,那你以后这条腿就算废了。” 他人虽老,手势却重,我被他按得坐了下来,他向边上道:“虚心,过来帮一下手。” 正在一边给人包扎的虚心子过来了。他一见我便向我嘻嘻笑了笑,叫道:“楚将军,你们真杀回来了,了不起!了不起!” 他这话好象我们原先实在是送死一样。我苦笑了一下,虽有些得意,但马上颓然道:“可是二太子战死了。” 真清子脸上变一变,马上道:“你不要说话。” 他取出一把剪刀来剪开我包着伤口的布条,看了看道:“楚将军,这伤口很大,得缝起来,你可不要怕疼。” 他的动作很快,从怀里摸出一个紫红的竹管,从中取出一支银针来。这银针穿着一条细细的黑线,虚心子先用水洗了洗我的伤口,又用酒在伤口上浇了一圈,我只觉伤口处猛地一阵疼痛,真清子却已在给我缝合伤口了。他飞针走线极是熟练,倒象惯做女红。缝好后,他剪断线头,又从虚心子手上拿了一圈纱布给我包了起来。我见边上有不少士兵还在呻吟,道:“真人,请虚心真人给我包扎吧,真人你给别人看看。” 他的医术的确高明,不会比叶台之下,我的伤处已经觉得好多了。但他却象没听到我的话,仍在一圈圈地包着,小声道:“楚将军,小心啊。”我一时没听清,大声道:“什么?”他却没再开口,只是给我包着。 包好后,我伸了伸腿,笑道:“真人,你真是医道高明。” 这个马屁真清子象根本没听到。他拍了拍我的肩头,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道:“楚将军,你不是想学读心术么?这部《道德心经》你拿去看吧。” 我又惊又喜,双手接过来,恨不得给他磕个头:“真人,你答应传授我了?太好了,我要有什么不懂的可要来向你询问的。” 他又叹了口气道:“你未必有这机会了。” 我把书放在怀里,听他的话语有异,不由一怔,还没问出口,他已在给另一些受伤的士兵医治去了。我有些茫然,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时,邵风观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殿下!卞真,楚休红,你们在哪里?” 我忙不迭站起身,叫道:“末将楚休红在。” 邵风观大踏步地走了过来,诸葛方紧跟在他身后。邵风观面色阴沉,看见我,喝道:“楚休红,殿下真的已阵亡了?” 我垂下头,不敢去对着邵风观那逼人的目光:“是。” 邵风观象是怔住了,忽然小声道:“是任吉行剌的?”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来自首了么?” 邵风观哼了一声道:“军中出此败类,纵然将他碎尸万段,亦不能赎其罪。” 这时,城外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哨声,城头上,又发出一阵欢呼。邵风观冲到城边向下看去,我也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边,只见城外的蛇人潮水一般退了下去,队型却丝毫不乱,虽然从箭楼上又飞下几支雷霆弩,射死了几个蛇人,但对蛇人的队形却似毫无影响。 邵风观喃喃道:“这些妖兽,真不知是什么变的。” 这时,有个士兵急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叫道:“邵将军!邵将军!”他冲到邵风观身边一个踉跄,人半跪在了地上。邵风观皱皱眉道:“你说吧。” “禀邵将军,毕炜将军率二路援军,已到北门了!” 终于来了!毕炜的大军自三月十日出发,到现在这三月二十一日凌晨赶到东平城,只能算是正常的速度,相比我们前后只花了五天,实在不算快。他们一来,城中的战力越发强大,要守下去自是绰绰有余。只是,现在二太子却战死了,现在想想,邵风观夜袭之计实在不智。 邵风观一挥手,叫道:“备马,马上去迎接毕将军!诸葛方,城上由你负责。” 他快步向城下走去,我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但他走得快,我刚走了两步便见他消失在城下的黑影中了。这时曹闻道忽然在我身后叫道:“统制!统制!我正找你呢!” 他头上也包了块纱布,我倒没注意他头部原来受了伤。他的伤看来不重,精神仍是很好,我一见他笑道:“曹将军,甄以宁还好吧?” “他受伤不轻,不过没大碍。”他突然压低声音道:“统制,毕将军他们来了。” 我道:“嗯,我知道了。” “先前我将任吉送到邵将军跟前时,觉得他面色不善。二太子完了,小心他拿你出气啊。” 邵风观是定计之人,二太子阵亡自是有他自己的原因,不过追根究底的话,邵风观实是首罪。听曹闻道这么说,我有些不悦,道:“你把邵将军看成什么人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前锋营统制,军衔也只是下将军,比他小了两级呢,他拿我出气做什么。” 曹闻道咽了口唾沫道:“方才我见邢铁风神色也大是气恼,好象你也得罪了他。统制,小心啊,这一战我们实在该说胜的,可是丢了二太子,那功劳我也不想,只希望上面的有些良心,不要拿我们当替死鬼才好。” 曹闻道样子莽撞,但人很精细,我也知道。只是他口没遮拦,什么都会说,我也不知他说的这些是不是真会如此,只是抓了抓头皮,叹道:“从军一日,那便听主将一日。曹将军,不必多想了,我们浴血奋战,都在众人眼里,你也不要把别人想得太坏。对了,你马上叫齐钱文义他们三统制,我们去迎接毕将军,顺路缴令。” 曹闻道也叹了口气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唉,出来时,陶昌时和刘石仙多么不可一世,现在刘石仙阵亡,陶昌时也伤得一塌糊涂,看来出不来了。” 他先下去招呼,等我一瘸一拐下去,小军已将我的飞羽牵了过来。飞羽伤势不重,不过流了些血,但我看着还是一阵心疼,挥挥手道:“换匹没伤的马吧,这马带到厩中好好喂料,伤好以前不骑了。” 等钱文义和杨易过来,却不见邢铁风。一问他的部下,原来他已先行去谒见毕炜和蒲安礼去了。邢铁风与蒲安礼在前锋营时便很接近,我一想起现在蒲安礼成了我上司,就一阵不悦,脸上却也不敢露出来。 到了北门,只见北门处灯火通明,一艘艘船逐次驶入船坞,正在卸下辎重。我们带马向着中军大旗走去,还没到,几个卫兵见我们过来已远远喝道:“来者何人?还不下马?” 我跳下马,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道:“前锋营统制,下将军楚休红,前来谒见毕将军。” 那卫兵看了我一眼,道:“原来你就是楚休红将军啊,请进吧。” 我让曹闻道和几个跟来的士兵在外等候,带着钱文义、杨易进去。这只是个临时行辕,但也布置得井然有序。我一进去,便已看见大旗下的毕炜和邵风观。 这两个新一辈的名将终于又碰到了一起。看着他们,我不由有种艳羡,渴望有一天我也能与他们并肩而立,可是却又有一种厌恶在心底潜生。不是对他们的厌恶,而是对这无休的战争与杀戮。我快步上前,跪在地上道:“前锋营统制楚休红见过毕将军。” 毕炜停住了与邵风观的对话,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阴冷,让我一阵阵发毛,似乎有种不祥之兆,突然他厉声喝道:“来人!将楚休红拿下!” 蒲安礼大踏步过来,伸手到我跟前,道:“楚将军,请你将下将军的腰牌给我。” 我大吃一惊,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此变故,叫道:“毕将军,我有何罪?” 毕炜喝道:“有人告你心怀不轨,谋刺二殿下。” 我象是当头挨了一棍,猛地站起来,叫道:“什么?谁告的?让他出来与我对质!” 我伸手要去抽刀,边上有两个持枪士兵已快步上来,两枪交叉搁在我肩上,重重一压。我腿上一疼,经不住这等大力,人一下跪了下去,仍旧叫道:“毕将军,二太子战死,末将虽然罪责难逃,但说我谋刺二太子,那绝无此事!” 我这样喊着,心头却一阵阵地冷。曹闻道担心的,竟然都变成了事实,可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扫视着毕炜身边的人,邵风观?还是邢铁风?或者是别的人?这些都不重要,我心头只是涌起怒火。 毕炜忽然又道:“蒲将军,眼下无凭无据,尚不能据此革去楚将军之职。楚将军,此事定会水落石出,这两日你就安心等候,听从处置。” 他这么说,我才安心了一些,趁势跪着道:“毕将军,末将无能,但绝不会有这谋逆之行,望毕将军明察。” 毕炜哼了一声,这时钱文义上前道:“毕将军,楚将军他……” 钱文义还没说完,毕炜哼了一下道:“你是何人?” “前锋营统领钱文义。” 毕炜猛地喝道:“一个小小的统领,竟敢如此放肆!退下!” 钱文义被他骂得灰溜溜站在一边。这时毕炜又道:“楚将军,请你放心,事情总会水落石出,先随他们下去吧。” 他的话温和了许多,我却只觉天旋地转,人好象随时都要倒在地上。这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毕炜刚来便将我关了起来,我根本没这个准备。这时蒲安礼来缴我的佩刀,我象做梦一样把百辟刀放在他手中,跟前两个亲兵走去。步履沉重,我都已忘了腿上的疼痛。 (二) 明天就是天寿节了,今天的伙食已好了许多,吃饭时有一块烤肉。这肉烤得火候老了点,我正咬着,那肉却坚强不屈,门却忽然被打开了。我有些生气,道:“喂,就算要杀头也得给我吃顿饱饭吧。” 进来的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排开,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那个狱官。 我放下烤肉,道:“是要提审我么?” 这狱官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手势,那两个士兵过来又在我身上搜了一阵,道:“长官,他身上没有武器。” 狱官点了点头,又对我道:“楚将军,不论你有罪还是无罪,都请你原谅,这时我的职责。” 我道:“是,我知道。” “毕将军要见你。” 是毕炜!我心猛地一跳。昨天凌晨我被关起来,到现在他想起来见我?这并不是个好现象。任吉刺杀二太子肯定不是他心血来潮,天知道背后有什么阴谋。如果我卷入的是帝国高层的争斗,恐怕我到死都不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狱官带着我出去,两个狱卒走在我身后,如临大敌地持刀押解。我惴惴不安地跟着那狱官走着,不知道到底是吉是凶。 他带着我走过院子。边上是苦牢,现在正是战时,罪犯相当多,隔得一程就闻到一股恶臭,当中夹杂着犯人的呻吟。我没有被关在那里,实在是个幸运。 走到正厅,毕炜正背着身子站在那里看着墙上一幅画。那狱官在门口一躬身道:“毕将军,楚将军带到。” 毕炜转过身看了看我道:“进来吧。” 我走了进去,那狱官退出去,关上了门。 现在,正厅里只剩下毕炜和我两个人了。我跪下来行了一礼道:“末将楚休红,见过毕将军。” 毕炜号称“火将”,又长得一脸虬髯,与白面无须的邓沧澜相比,给人的印象是个一勇之夫。但是从认识他起,我就知道他决不会是个勇夫。以文侯之能,也不可能把二路援军主帅的重任交给一个莽夫的。 毕炜看着我,半晌才道:“起来,楚将军,请坐。” 他说的是“请坐”!这两个轻描淡写的字却让我一阵温暖。毕炜现在的口气并不象是对一个叛逆说话,那就是说,我的嫌疑是有洗清的希望了? 我在边上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毕炜又看了我一眼,道:“楚将军,你能征惯战,要你住在这种地方,只怕心中极是不平吧。” “禀毕将军,心定万事空。末将在此读书休养,倒也好。” “楚将军,你倒能随遇而安。” “事已至此,急也无法,就随它去就是了。” 毕炜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走到墙边,他停住了,转过头道:“楚将军,纵然勇冠三军,亦不能敌心中邪念。而军法无情,不论你立过多大的功劳,一旦犯了军法,就要严处,你可知道?” 我道:“赏罚分明,这是治军要诀,末将知道。” 毕炜叹了口气道:“楚将军,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更要从严。我实在想不通,你纵然对皇室有再大的不满,也不该去行刺殿下。” 仿佛当头一个霹雳,我根本没想到毕炜会这么说。听他的话,好象我的谋刺之罪已经坐实了,我急道:“毕将军,是邵将军还是邢铁风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么?末将纵然无能,也不能做这等事。” 毕炜又深深叹了口气道:“邢铁风亲眼见你将刺客任吉救出,却不救殿下。而任吉正是与你一同来到帝都的……” 我急道:“毕将军,任吉可是你派他跟着我的……” 毕炜面色一沉,喝道:“放肆!” 我吓了一跳,离座跪下道:“末将胡说了。但我又何理由刺杀殿下?至于未能救出殿下,只是阴差阳错,非我不想救二太子。请毕将军明察。如果我与任吉同谋,那就不该救他出来,应该灭他的口才是。毕将军,你可以询问任吉,便知端的。” 我说这话时有些不安。我不知道任吉明知必死,会不会乱咬一气,把我攀上了。不过我救了他出来,想来他该不会诬蔑我的。 毕炜盯着我,似乎想看出我的心思,忽然长叹一声道:“可惜,现在太迟了,你的话也没有佐证,旁人只说你是故意不救殿下的。” 我道:“为何不询问任吉?” 毕炜只是看着我的眼睛,看得我有些发毛,但我仍然直视着他的目光。现在我不能躲开他的眼光,那样就会让他觉得我心中有愧。可是要面对他的视线实在太让人为难了,他的目光象一把刀一样直插我心底。半晌,他才道:“任吉昨天因伤重而死了。” “什么?”我失声叫了起来。任吉被我救出时,伤是很重,一条手臂也被甄以宁砍断,但他最后还能站立,并没有到垂危的境地。我叫道:“这是灭口!” “啪”一声,毕炜一个耳光重重扇在我脸上,把我打得一阵头晕。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喝道:“任吉关在我的行营里,难道我灭他的口么?” 我知道又说错了话,忙垂下头道:“末将又胡说了,毕将军,恕末将死罪。” 这么低声下气地求饶,实在非我所愿,但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性命就在毕炜一念之间。现在死无对证,他要按我的罪名,然后军法从事,实在是易之又易,那样二太子的阵亡也就有了一个交待。 毕炜又开始背着手踱着步。看着他的皮靴,我一阵阵心悸,他每走一步,我的心都狂跳一阵。踱了一圈,他站住了,慢慢道:“楚将军,我虽与你相知不深,但我相信你不会谋刺殿下。” 我怔住了。他又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我眼里涌出泪水,哽咽着道:“谢谢……多谢毕将军。” 毕炜却没有轻松起来,只是颓然长叹道:“可是,此事实在太过重大,帝君怪罪下来,谁都受不了,依诸将的意思,便是就算冤枉你,也要给帝君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 那就是要牺牲我了?我只觉毛发直竖,手不禁握紧了。如果毕炜真要对我说什么“以大局为重”,我也绝不答应。现在我面对的只有毕炜一人,毕炜素有勇名,虽然我手无寸铁,对他多半没什么胜机,我也豁出去了。只要将他抓在手上,以他为人质,我还有机会冲出去。只是就算冲出去,我也会成为朝廷的钦犯,以后就永远不会有平安的日子好过了。 毕炜似乎也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将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喝道:“楚将军,此刀是文侯大人亲付于我的‘赤城’,吹毛可断,有先斩后奏之权。” 那把赤城刀不会在我的百辟刀之下,我纵然百辟刀在手,也未必是毕炜的对手,不用说现在赤手空拳了。我一下泄气,颓然道:“毕将军,我知道,为了平息众议,也为了让前线众将不至于受帝君之责,该用我这人头来搪塞一下吧?只是不知该给我按个什么用意?末将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理由要刺杀殿下。” 我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也已不再低声下气了。虽然还跪在地上,但我抬起头,看着毕炜。毕炜现在却有些不安,躲开我的视线道:“楚将军,虽然诸将有这个意思,但人人都知道楚将军你出生入死,功尚未受赏却落得这个下场,都为你不平,因此谁也不忍说出口来。” 我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用,假仁假义地话谁都会说。要是用你毕将军的人头去平息帝君之怒,末将我还会痛哭流涕一番,等砍了你的头后再在大厅广众下说是悔不曾舍命救你出来。不过,毕将军,我也想不出该怎么找出一个你要刺杀殿下的理由出来。” 我已是愤怒已极,现在话中也满是讥刺之意。我已不怕毕炜恼羞成怒,反正都是一个死,那我死前总得痛快一下。只是我虽在在战阵上迭遭凶险,但没有战死沙场,倒是屡次差点死在自己人手上。以前可以说是运气,都逃了过来,这回却大概逃不过了。 二太子失陷之责,实在太大了。我握紧了拳,只待毕炜叫人将我带下去,我便要不顾一切,抄起边上的凳子向毕炜砸去。 毕炜道:“楚将军,你不必绝望。现在还有一个机会,只要你能抓住,那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他的话又象一个霹雳在我头顶炸响,我又惊又喜,又怕他是在骗我,道:“是什么?” “你昨天不是捉回了一个蛇人么?” 我猛地想起那个那些女人舍命也要保护的矮小蛇人来。那蛇人我命曹闻道将它捆好后一直放在车上,在几辆大车退入城后我记得它也好端端地搁在车上。只是我一见毕炜就被抓了起来,也不知它的下落。我道:“怎么了?” 毕炜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又道:“蛇人求和,愿以殿下来交换这个蛇人。” 二太子没死!这个消息让我又惊又喜,连蛇人会来求和这件事也不觉得太奇怪了。我叫道:“真有此事?殿下还没死么?” “昨天下午,蛇人便派了一个来谈判。先前我们恐怕敌人有诈,那来使才到城下便被守兵飞箭射死,没想到蛇人竟然连着派了三回,第四回我们才让那蛇人进来,它交给我们一封书札,要求以殿下交换那个俘虏。” 我俘获那个蛇人纯粹是因为那些女子要舍命救它,我把那蛇人抓回来,实在是想好好折磨它一番,没想到这个蛇人竟然能救我。我喜道:“那么,为何不答应它们?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是怕没人敢去蛇人营中接二太子来么?末将愿往。” 毕炜闻言,一把抓住我的肩头道:“果然?你当真愿去?那就好,只要将二太子救出,你就自然洗清冤屈,而且立下奇功一件了。” 我笑道:“我这条命也是条烂命,反正迟早要丢的。与其被自己人砍死,死后还担个叛逆之名,我宁可死在蛇人手里,这样还能混个英勇战死的名声。” 毕炜一定有些脸红。虽然他一脸大胡子,我也看不清他的面色,但他眼角下的皮肤也红了。他没再敢看我,只是道:“那蛇人来使还在我们营中。据他说,你抓来的那俘虏叫什么百卉,是蛇人的什么公主。” 我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百卉公主”,这名字倒是清丽可人,原来那蛇人是个母的。可是一想到那副蛇人的嘴脸,那和“公主”这个词差得也太远了。没想到我抓了个公主回来,怪不得那些蛇人在我们逃回来时仍然穷追不舍,那是想抢回那个“百卉公主”吧。 冥冥中,也真有什么神灵在守护着我吧。我不禁在暗自感谢上苍。当我被抓起来后,我不知骂过多少次上天的昏庸不明,现在却又在后悔那时骂得太狠了。 毕炜又拿出一张图道:“来,你看,你的任务便是跟着那来使去蛇人营中,看一看殿下的安危。明日在城西交换时,我会命人在这里连夜挖掘一条地道,到时向你示意,你要抓住时机带着殿下钻进地道,定要将他救出来。” 我有些不悦地道:“在蛇人营中,我孤身一个会有什么办法?蛇人纵然是些妖兽,但既然它们有心谈判,为何还要出这种机变?” 毕炜道:“兵不厌诈,安知蛇人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主意。” 我道:“明天换俘,离城如此之近,蛇人会答应么?” 毕炜笑道:“蛇人到底只是生番,它们绝不会想到我们会有这样的变化,那来使已经答应了。不过你到蛇人营中,只怕还会有一番波折,好自为之吧。” 他笑得有些诡秘,让我有些不舒服。文侯以智计著称,毕炜是他的爱将,倒也已经学了几分,纵然深负勇将之名,却一样喜用诈术。也许对蛇人是不必太光明正大,不管怎么说,能将二太子救出,我也就可以洗脱罪名了。我又跪了下来,道:“末将定不负此命。” 毕炜又象是有些不安,伸手扶住我的肩道:“楚将军,起来吧,起来吧。” 我站起身,仍有些兴奋地道:“毕将军,蛇人的使者话说得流利么?我见过几个蛇人,话说得极好,只听声音绝不知道那是蛇人。” 毕炜道:“能充使者,自然流利。楚将军,我已命人将你的刀枪战马都带来了,一会儿便随那蛇人使者过去。” 他叫过两个亲兵带我去。出去前我又向他行了一礼,心中已是一片轻松。方才我还是个阶下囚,现在又成为一个将领了。如果一切顺利,那我还可以立下功劳,只怕这一功比劫营的功劳更大。 那两个亲兵给我梳洗后,黑月铠也修理一新,飞羽的伤本就不重,没什么大碍,现在已是精神百倍,看见我便将头挨挨擦擦地,很是亲热。将马带过来的士兵对我道:“楚将军,你这马好凶,别的马根本不敢跟它同槽吃料,没想到在你跟前倒是很温顺。”将百辟刀交还给我时,我心中不由一阵激动。这柄刀跟了我许多,几乎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份。这柄古之名将李思进的佩刀,上面也许也有李思进的英灵在佑护着我吧。 我周身上下都收拾好了,试了试腿上的伤,几乎感觉不到疼痛,骑在马上时更觉不出来了。毕炜和邵风观已在西门等我,邵风观一见我有些不安,大概他曾经说我的坏话,现在有些不安吧。我自不去与他计较,也不敢跟他计较,在他们面前滚鞍下马道:“末将楚休红,见过邵将军,毕将军。” 邵风观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也在躲开我的视线,毕炜却笑道:“楚将军,望你马到成功。” 太阳下,他的明光铠亮得耀眼,象是天神。我衷心道:“末将知道,定会全力营救殿下脱险。” 这时,毕炜看了看东边道:“来了。”我回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 那是蛇人使者的车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一章 下 以前我以为这趟差事有惊无险,但现在才觉察到当中的奥秘。米惹一走,我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天实是一天热似一天,但我却象是一下掉进了冰窟中。坐了一会,镇定了一下,我站起身向外面走去。刚到门口,门外的两个蛇人喝道:“做什么?” 我道:“我要去看看我们殿下。怎么不成么?” 这两个蛇人话说得不利落,恐怕连我在说什么都听不太懂,过了一会,一个蛇人才结结巴巴地道:“不能走,木昆大人的话。” 木昆不让我外出?我有些怒意,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为什么?” “木昆大人的,不能走。” 那蛇人来来去去只是这一句,我被弄得毫无办法,看了看那边二太子的帐篷,只能灰溜溜地回到里面。因为害怕,吃饱饭后的一点倦意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幸好百辟刀仍在身边,坐在帐篷里,我紧紧抓着百辟刀的刀柄,想着明天的事。如果割裂帐篷,自然可以出去,但一旦被蛇人发现,那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先杀了我再说了。 现在一味害怕是毫无用处的,既然走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我就得走下去。要救出二太子,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刺杀二太子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文侯的主意,毕炜作为文侯的亲将,肯定是知情的。邵风观在这事中扮演怎样一个角色?他献夜袭之计,明摆着是给二太子上圈套,夜袭失败的话,他和二太子肯定名誉扫地,但夜袭可以说成功了,说邵风观是要陷害二太子又有些说不通。二太子发兵来救我们,未必在他的预料之内,也许,在他的计划中,是另有打算吧? 我突然想到了任吉,猛地,脑中又是一亮。对了!二太子的发兵一定大出邵风观意料之外,任吉本来只是助守箭楼,他实不该和二太子一块儿杀到蛇人营中来的,那恐怕是这条计策的最后一招。如果二太子不发兵,可能在城下就会被不明不白地干掉,就算山都派出的那支反奇袭的小队数目再少,仍可趁乱得手,那就可以说二太子是死于混战。没想到二太子居然会杀入蛇人营中,于是逼得任吉只能以身犯险,不惜与二太子同归尽。现在二太子失陷在蛇人营中,这消息也已传遍了东平城,如果不把二太子救回来,或者救援不得力,那么毕炜就在帝君面前无法交待了。连起来想一想,毕炜现在是迫切要救出二太子,至于我的死活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恐怕我能战死的话,更合他的意思。明天换俘,蛇人一旦察觉,而二太子只消未到我军营中,那就逃不过它们的追击,所以才要用这地道吧。 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的手指在百辟刀的刀柄上摸着,想得头痛,“嚓”一声轻响,我将百辟刀抽出了鞘。 刀光如冰雪,沁得皮肤也隐隐有些疼。刀柄上那八字铭文虽然看不清,但已是烂熟于心。我默默地念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刀仍是锋利无比,吹毛可断。在无尽的杀戮中,我真能做到“唯心不易”么?只怕,连以诚待人都做不到了,现在,我也得用些诈术吧。 我冷冷地笑着。我不能让毕炜拿我的性命来换取功劳,我一定也得安然回去城中。救出二太子,我总也可以再升一级吧,总有一天,我能和毕炜平起平坐,到那时看他还敢不敢算计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又听到了木昆的声音:“楚将军,你没睡着么?” 我翻身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道:“木昆先生,你的这两个手下不让我外出。” 木昆笑了起来。它的笑声虽然依旧难听,但兴致看来要好不少。它大概觉得和我们打交道后,我们也并非是它们想象中的那种生番吧。它笑了两声道:“实在抱歉,我怕楚将军你有什么意外,好事成了坏事,才交待它们不让你出去吧。楚将军,吃晚饭还早,跟我出来走走吧。” 跟一个蛇人出去走走?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但能出来透透气倒也是好事。我道:“好吧。”跟着它走出帐篷。 蛇人的营帐设得很密。现在太阳已经西斜,阳光从一个个帐篷间照进来,平和安详。木昆带着我走到一个空地上,道:“楚将军,歇一歇。” 我拣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看着天空。天色蔚蓝,白云浮在空中,仿佛伸手可及。我长吸一口气,空气中只带着些青草的气息,倒没什么什么怪味。木昆在一边道:“楚将军,今天的天多好。” 它的话也温和如常人,我呼出胸中的浊气,只觉精神也为之一爽,却没有回答。 木昆真的和人没什么两样。如果蛇人都象它一样,我们会不会与它们和平相处呢?我不知道。木昆却象是知道我的心思,突然道:“要是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我猛地一惊,看向木昆。木昆的侧影在夕阳下虽然有些怪,眼神中却闪动着智慧的光芒。我嚅嚅道:“你……你也不想战争?” 木昆无声地咧开嘴笑了笑:“我从来都不想有战争。有时我想,天地如此之大,你们就不能容忍我们有一块自己的地方栖息么?” 我看着天空,夕阳西下,金红一片,照得四野尽是异彩。我道:“木昆先生,是你们来攻打我们的。” 木昆摇晃了一下头,慢慢道:“我不知道。从孵化以来,我读过不少从伏羲女娲以来的古书,越读越觉得这场战争实在毫无意义。唉,楚将军,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有一个栖身之地么?” 我有些怒意,道:“在高鹫城,你们山都将军带兵将我们围在城中,四十多天全歼我十万大军,难道还是我们不让你们有栖身之地?如此你们已打到了大江以南,半壁河山都落到你们手里,现在你却说这种话。” 木昆转过头看着我,我惊愕地发现它眼里竟然有痛苦之意。它低声道:“我也实在不知道。天法师告诉我们,你们是些毫无理性的怪物,抢夺了伏羲女娲留给我们的土地,现在我们该夺回来。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你们与我们没什么大的不同,也一样有喜有怒,有哀有乐,这样的战争是不是已违大神的好生之德?” 我听到它说过好几遍“伏羲女娲”了,记得当初在山都营中也听到“伏羲大神”的话,现在它虽然在说什么这片土地是蛇人的,我也不想去反驳,只是道:“伏羲女娲?那是你们的神么?” 木昆一听得我说起“伏羲女娲”,眼里也登时多了几分神采,道:“不错。那是我们的始祖,是两位伟大的神祗。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在远古,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那时这世界也都在我们两肢人的掌握下。直到后来出现一批野兽变来的四肢人,我们才被驱逐到深山中。”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这就是木昆说的“四肢人”吧,只觉哭笑不得。蛇人的天法师真会信口胡说,木昆居然也会相信。但现在在蛇人营中,我也不敢惹毛它,只是道:“你说这世界是你们的,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世上全是我们这样的人?在我们的创世传说中,也从来没有你们所说的‘伏羲女娲’,这些远古的事,任谁都可以捏造出来,你难道就信之不疑了?以此为据,又能骗得谁来?” 我有些生气,说话也没有太客气,木昆却没有恼怒,只是道:“我也曾对此事有疑,但天法师曾带我们拜谒圣域,在那里,有一些不知几千几万年前的石刻,上面所刻正是四肢人臣服于伏羲女娲大神的事。楚将军,事实就是事实,就算你不愿相信,这也仍然是事实。” 它居然如此颠倒黑白,我不禁怒不可遏,喝道:“木昆先生,楚某现在你们营中,生死自然只在你的一念。但你再捏造这些妖言来骗人,便是来辱我。” 木昆似乎知道我的反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道:“楚将军,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将圣域中的一块石刻拓在这里,你不妨看一看。” 那小包并不大,木昆穿着士人的长衫,放在里面时自然看不出来。我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木昆道:“你看吧。如果你硬要说这是我伪造出来的,我自然无话可说。” 我解开那小包,里面是一幅白绢,上面斑斑驳驳的都是些黑色,大概是种染料。我抖开了,只见白绢上绘着一块尺许见方的图案,是一排人伏倒在两人跟前。那是从石刻上拓下来的,很模糊,但还看得清,伏在地上的是些长着腿的人,正在向一个高台行礼。高踞在一个台上的两个人,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正是人首蛇身的!虽然刻得很粗糙,但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人上身与人一般,下身却的的确确是蛇身,无论是谁都不能说那是两条腿。这块白绢前面尽是些苔藓,大概是木昆拓下来时沾上的。 如果这石刻是真的,那么木昆说的话也都是真的了?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木昆低声道:“原先我自己都不信,但看到后却不得不信。楚将军,你现在也该信了吧?” 如果蛇人当初确是人类的主人,那么它们来攻打我们,是为了夺回原有的东西了?我被木昆的这一席话惊得昏昏沉沉,半晌,才道:“这未必是真的……” 木昆厉声道:“楚将军,这不是信不信的事。我从古书上看到,你们的帝都雾云城在远古时也是我们的京城,那时定也会有这些石刻,说不定现在仍能找得到。楚将军,日后你若有机会,不妨找找看。” 此时我已信了它五成了,但要我承认蛇人才是正宗,而我们人类却是后来夺取了它们的土地,这实在让我无法接受。我托着那块白绢,一句话也说不出,手却在不住发抖。 木昆道:“楚将军,你可以将这个拓本拿去。我想你们的老人可能依稀还有些传说,我不相信创世的伏羲女娲大神居然会在你们传说中消失无迹。” 我将那白绢折起来,恨恨地道:“好。不过,就算这是真的,千万年前的事岂能作为今天的佐证?” 木昆又干硬地笑了笑道:“自然。千万年前的事,自然已经过去了,但你们也不要再说我们是些兽类,要说更象兽,我倒觉得你们四肢人更象些。” 它的话语已再着讥刺,我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 换俘是在第二天的早上。 我和二太子并排站在东平城的西门外,周围是一队全副武装的蛇人,山都坐在一辆大车上,也不看我们。 东平城的西门缓缓开了。一队人马走了出来,当先一骑却是邵风观。他身后也有一辆马车,车厢却是用布蒙着的。他在离蛇人还有一百余步的地方站住了,高声道:“我军将战俘带来,你们快将殿下放过来。” 山都转过头看了看我,它眼里已满是怨毒,但又伸出一只手道:“来人,将……” 它话未说完,后面忽然有一阵混乱。山都一下停住了话,向邵风观喝道:“怪物!你们这等不讲信义?” 隔得百余步,我也见到邵风观有些不安,叫道:“我军并无异动,你这话是何意?” 这时一个坐着小车的蛇人上前来道:“山都将军,天法师有急使来到!” 这正是木昆。它在蛇人营中大概也是参军的角色,没有披战甲,仍是一身月白长衫。山都一怔,道:“天法师?” 天法师的使者?我也一阵惊愕。这个名字我已听过好多遍,大概是蛇人真正的首领,我转过头去看看后面,只见一辆车正在蛇人营中穿过,向前面驶来,等靠近了,我才看到上面坐的也是一个蛇人。 那蛇人大概赶得很急,一到山都面前便高声叫道:“天法师有令,任何人不得与怪物谈和,否则以反叛论处!” 这话不是很响,我距山都不远,听得这话却象是晴天一个霹雳,伸手要去拔刀,边上的蛇人猛地将兵刃对准我。我的手按在百辟刀刀柄上,也不敢拔出来,只是望向山都。 没想到直到这时候还出这个变故! 我盯着山都,山都也正看着我,这时邵风观在那边叫道:“到底好了没有?” 他没有听到这个天法师特使的声音,等得有些焦急。山都看了看邵风观身后的车子,又看了看我,喝道:“将他们放了!” 邵风观那辆车里多半是个死了的蛇人吧。我本已绝望,猛然间听得山都的这条命令,不由大喜过望,叫道:“快让开!” 那个天法师的特使也是一怔,这时叫道:“山都,你敢违抗天法师的法旨么?你不要命了是吧?” 山都喝道:“天法师不知百卉公主正处于危难之中,你给我闭嘴!” 山都一定和“百卉公主”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我松了口气,叫道:“那就快将殿下放了,马上交换!” 那使者还待叫什么,山都喝道:“杀了!”它边上的几个蛇人突然出手,五六支长枪齐出,那使者一定大吃一惊,它也没带武器,见长枪刺来,伸手一把抓住枪杆。但它力量虽大,要对付的同样是蛇人,虽然抓住两支枪,另外的枪却已刺入了它的身体。 山都不惜杀了使者,那是铁心要换回百卉公主吧。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突然对它有一些抱歉。我知道那百卉公主多半已经死了,现在却有些不忍看到等一会山都的痛苦和愤怒,只是对二太子道:“殿下,我们快走。” 我们一走出队列,邵风观身后的车也已出列了。我走到二太子身边,不敢跑得太快,眼角却在地面上找着。毕炜说他会连夜开凿地道,出口一定就在当中,我必须要找到。 那辆车与我们交错而过,驾车的是个帝国军,他看了看我们,好象有些害怕。但我心急火燎,拼命地找着。现在两方行程都已过半,但那辆车一到蛇人营中,事情便立刻穿帮,如果二太子没能及时进入地道,疾冲上来的蛇人一定会将一切都碾作齑粉的。 突然,我发现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块四尺方圆的泥土土色有异。我知道这定是毕炜开凿的洞口了,心中一喜,但也不敢声张,只是道:“殿下,你马上跃马跳到那块地方。” 我与二太子并肩而行,二太子一怔,马上点了点头。这时我已听得山都在大声道:“百卉公主!百卉公主!”想必它已急不可待。 突然,那辆车上的士兵发出了一声惨叫,我吃了一惊,只道出了什么事,回头一看,只见那士兵跳下了车,正向我们这儿跑来。他驾着车到了离蛇人的阵营二十余步远时,只怕惊吓过程,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一跳车,蛇人登时向那车一拥而上。 事已大急!我一惊之下,伸掌在二太子座骑后胯上一拍道:“快走!” 二太子的马一跃而起,正落到了那块土色稍有差异的地方。看来二太子弓马娴熟的名声也不是吹出来,他的驭马之术当真可圈可点。他的马前脚刚落地,我已看见那块土皮一下塌陷,心中一喜,叫道:“太好了!” 毕炜没有骗我。我怕的就是毕炜故意跟我说有个地道,万一却是实地,那岂不是上当了?我刚叫出,身后却听得山都声嘶力竭地叫道:“公主!” 它已发现了吧?虽然我猜测那个百卉公主多半已经身死,但现在仍是一凛。只听得山都叫道:“杀了!全杀了!杀了他们!” 蛇人的叫声也会这么响,实在了不起。我一催马,身后已传来那士兵的又一声惨叫。这一声惨叫却已是真正的惨叫,定是那个跑回来的士兵被蛇人追上,已砍作肉泥了。我猛一催马,正要向那地道口跳去,却听得前面也是一声惨叫。 这是二太子的声音! 我被这一怔,此时才看清,前面那块土色有异的地方已塌作一个洞口,但那并不是地道,而是一个陷阱! 这又是一个圈套! 我已见邵风观正在指挥士兵退进城去。他带出来的兵也不多,退进去时倒是极快。我心血一涌,人在马上也晃了晃。 任吉的幕后指挥,恐怕也正是毕炜吧。邵风观虽然声称与文侯反目,但实际上,只怕是文侯设到二太子身边的反间。这条计策丝丝入扣,只怕,真正的主谋也是那个以智计出名的文侯! 我的胸口一闷,似乎有血堵在那里,身上的蛇人已象潮水一样涌上,夹着它们的怪吼,真如山洪突发。我咬了咬牙,正待向前,突然却听得二太子道:“救……救我!” 他摔下的那个陷阱不是太深,大概连夜挖出,也不能挖得太深。底上插了一些削得尖尖的竹签,二太子的马一掉进里面已被竹签刺得千疮百孔,死在里面了,二太子却在千钧一发时一把抓住了陷阱壁,正挂在上面。我催马过来,弯腰道:“殿下,抓住我!” 能救回二太子,我还有一线生机,不然,我回不去自会死在蛇人军中,回城也会被斩首。现在,我也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飞羽已开始起步,我在马上弯下腰,那条受伤的腿一用力之下,血又涌了出来,只怕真清子给予缝合的伤口又挣开了。我也不管这些,身体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看准了二太子的手腕,一把抓住,借着马力,猛地将他一提。二太子又发出了一声惨叫,人被我拉得飞了起来,我也差点被他带得摔落下马,死命抓着他,将他搁到了马背上。 终于成功了! 我心头一喜,催马向前奔去。此时城门已在关上,吊桥也已拉起了足有丈许我惊叫道:“殿下在这里,等一等!” 城头的士兵不知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但吊桥却突然顿了顿,我再顾不得怜惜飞羽,脚在飞羽肋下用力踢了一脚,飞羽长嘶一声,已象插上了翅膀,一跃而起,跳上了吊桥。 终于上来了! 飞羽冲势太大,但吊桥一振之势,竟然又直冲而上了一丈许。等落到地上时,我被震得浑身骨节一痛,象是散了架,横在鞍前的二太子也哼了一声。但借这一冲之势,飞羽象一支离弦的利箭,从正在闭合的城门中一闪而过,冲进了城里。 终于脱险了。等冲出了数百步,我才总算拉住了飞羽。尽管离城门已有数百步,我仍然可以听到城外惊雷一般的呐喊。恼羞成怒之下的山都一定在不顾一切地攻城,这等战势肯定惊心动魄之极。我将鞍前的二太子扶起,叫道:“殿下,你没事吧?” 二太子脸色煞白,话也说不出来。这时从身后奔来了一批人,方才我冲进城的势头实在太大,他们紧追过来,也直到此时赶到。当先一骑正是毕炜,他大声道:“殿下!殿下!” 二太子慢慢睁开眼,毕炜已冲到了他身边,一把抱住了他。我在马上还不觉得怎么样,但被毕炜这么一带,却坐不稳马鞍,人一下摔倒在地,摔得眼前金星乱冒。一个士兵过来忙扶起我,只听得毕炜正叫道:“快来人!送殿下到医官处!”一片混乱中,却听得二太子道:“我……我还好。”毕炜马上叫道:“殿下,殿下你没事!太好了,吉人自有天相。”声音充满了欣慰,好象他一心一意盼望二太子脱险。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毕炜,直想怒斥一声,但话却咽在喉头。毕炜已将二太子交给了几个抬着担架过来的士兵手里,他冲到我跟前道:“楚将军,你没事吧?”声音居然也充满了关切之意。 我正要大骂一句,这时,突然听得二太子声音微弱地道:“将……将反贼楚休红拿下!” 什么!我惊得连骂毕炜的话也说不出来。毕炜却反应奇速,一把抓住我道:“殿下,你说什么?” “楚休红……他是反贼!拿下!” 毕炜似乎万分不信,道:“殿下,你是不是弄错了?”但二太子声音微弱,又明白无误地道:“拿下!” 两个士兵过来下了我的刀,将我捆了起来。由于用力过度,我周身已经象变成了木头,什么感觉也没有,眼前却茫茫然什么也看不到,任由他们将我捆了起来。飞羽在一边打着响鼻,还不时半头凑到我脸颊边,喷出一股热气。腿上的伤口中,血已流得将一条腿全染得红了。 我被捆好后,毕炜在一边道:“将他的嘴也塞上。” 他是怕我大骂吧。可不知为什么,我却不想去骂他,我更想骂的是二太子。 天已大亮,太阳正渐渐升高,那两个士兵押着我向大牢走去,离城门口的厮杀声越来越远,但那些嘶吼和惨叫却象针一样时时扎入耳中,仍然清清楚楚。 《天诛》上部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二章 谋事在人 “咣”地一声响,铁门被关上了。直到这时,我才从怔忡中醒来,猛地冲到门边,叫道:“我要见毕将军!” 那个正在锁门的狱卒冷笑了一下道:“行了行了,每个人头一天来这儿都说要见这见那,你就安心呆着吧。” 他锁上门便顾自走了,我抓着门上的铁栏叫道:“我有话要说!快放我出去!”但那狱卒躺到一张竹躺椅上,却象聋了似地再不理我。我拼命摇晃着门上的铁栏,叫道:“听到没有!我有话要说!” 我喊了一阵,那个狱卒有些不耐烦,高声道:“省省吧,楚将军,你是一级重犯,不用胡思乱想了。” 我是一级重犯?我被这几个字吓得呆了。一级重犯,那都是犯死罪,马上要问斩的。毕炜骗了我,在西门外,他所说的地道其实根本不存在,有的却是个陷阱,他一定是要将我和二太子都在阵前灭口,只是阴差阳错地没有成功。 毕炜要害我,是为了灭口吧,可我实在想不通二太子为什么会指我为反贼?他明明是我从蛇人营中带出来的,在他掉进那陷阱后,如果不是我舍身救他,恐怕他现在早成了一滩肉泥了。 也许,他是在故作不知?故意牺牲我来迷惑毕炜? 我知道再这么拍打铁门也毫无用处,颓然坐倒,心中象化成了冰。二太子在掉进陷阱时,他大概也已经知道这是毕炜设下的圈套,也知道在城中和毕炜对着干没有好下场,因此故意将我抓起来,以表明他并不知情吧,这样毕炜与他就不会到破脸的地步。 只是二太子经此一役,声名扫地,以后便不能再号令毕炜了。坐在发出恶臭的烂稻草上,我不由冷笑起来。 毕炜的样子很粗豪,但如果以他的相貌去判断他这个人,那一定会吃大亏。没想到,他这人竟然会那么爱使计策,只是这些计策并不见得高明,设那个陷阱实在是画蛇添足。如果城外时他把我扔给蛇人,恐怕我到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坐在墙根,把背靠在墙上。腿上的伤口这时又开始一阵阵地疼痛,象有无数细针在扎,但现在我也没办法换药什么的了。我将那条伤腿伸直,让自己好受一些,开始想着以后的可能。 我背后没什么靠山。文侯虽然象对我颇为赏识,但如果跟毕炜比起来,我一定是无足轻重的,现在我还有洗脱罪名的可能吧?我想了又想,也实在想不出,好在我也想不出二太子该如何坐实我这个“反贼”之名。我将他有可能罗织给我的罪名一条条想过去,再想着如何反驳,心中象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一样。可是,如果毕炜将我在牢中灭口呢?那又该如何应付?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如果毕炜要在这重牢里杀我,那我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我坐的是重牢,墙壁有一半是埋在地下的。靠在石壁上,渐渐已觉得石头的寒意,我换了个姿势,把一些干净些的稻草堆在一起,躺了下来。 不止是武器都被下了,连那两本书也已被搜缴。好在《胜兵策》本来字数就不多,我已能背诵,那部《道德心经》虽然背不上来,不过附着的几个打坐图我已熟而又熟,有一个正是躺着的,我睡在稻草上,将两腿扳到和图一样的姿势,慢慢地调匀呼吸。《道德心经》中说打坐时要心无杂念,但我现在一念已没,一念又生,心中象是翻江倒海,只能勉强按照姿势做个样子而已。直到现在我仍然有些不明白。 也许,等我被斩杀时也不会明白了。 重牢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离外面的地面只有一尺左右。地上的草长得很茂盛,这个季节植物都象野火一样,几乎以看得到的速度在生长,可是牢房里只有一小块阳光照进来。便是这一小方阳光,大概再过一阵就没有了。我虽然盘腿坐着,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在这儿,如果毕炜要灭我的口,那实在容易之极。现在任吉已经被灭口,接下来会不会是我?而毕炜背后,文侯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默默地坐着,渐渐沉入冥想。说也奇怪,这样坐着,愤怒、绝望、忧伤,都象水一样流走,心中只是一片空旷。 不知坐了多久,我被打着牢门的声音惊醒:“楚休红,吃饭了。” 从门下的缝隙里塞进一个盛满食物的瓦盆。我走到门前拿起来,道:“什么时候提审我?” 我已经把应答之语全想好了,如果毕炜要加我一个“谋刺殿下”之名,那我就要把他跟我说的全原原本本说出来。这样一来,我定是难逃一死,但二太子一定会与毕炜彻底闹翻,纵然毕炜不至于被拿下,也要他好看的。只是我更希望毕炜能够为了隐瞒真相,来与我对口供,这样我还能有一线生机。只是,这有可能么? 那个狱卒冷笑道:“早着呢,没有殿下之命,你就住下去便是。” 他说完便又走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重牢里,就算是狱卒也不会开心。我拿着那盆食物坐到窗前,开始一口口地吃着。这盆是些米饭和煮得稀烂的蔬菜,还有一块肉,和战事紧急时吃的那些干饼比起来已经是天堂的生活了。吃了一半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敲的是重牢的大门。那个狱卒开了门,正道:“是什么人?啊,是邵将军手谕啊……”开始还一股凶狠,但马上又满是谄媚之意。 是邵风观派人来看我?我放下了盆,冷冷地一笑。邵风观和毕炜是一丘之貉,我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好心肠,只怕,现在是要来灭我的口了。我躺倒在床上,右拳不由暗暗捏紧。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这人身上披着长长的披风,从头包到脚,一走进来便把门掩上。我翻身坐起,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这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披风的帽子翻了下来,露出他的脸。一见他的脸,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邵风观! 我惊愕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邵风观居然来看我!如果要灭口,绝不会出动到他这等人物。我本已经绝望,准备破罐子破摔,但是一见是他,身体也象被钉住了一般。邵风观似乎也预料到我的反应,将手指按在嘴唇上,低声道:“楚将军。” 他的声音轻得有如耳语,我满腹狐疑,却又生了几分希望,嘴上却仍是道:“邵将军,有何贵干?” 邵风观站在我跟前,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象是没有听出我话中的讥讽之意:“我的来意你想必也知道。” “哼哼,”我看着他的脸,心中又有一股怒火升起,“邵将军看来是亲自来灭我的口了?真是屈尊。” 他穿着这件长大的披风,也看不出身上有没有带武器。听说地火水风四将都是马步全能的勇将,以前劳国基的枪术刀术都相当强,不过再强,也未必能强过我多少,如果拼死一搏的话,我也未必输与他。我又捏紧了拳头,只要他略一分神,我就一拳打在他脸上去。就算我被杀了,如果临死前杀了东平城主将,倒也值得。 邵风观象是知道我的意思,将披风紧了紧道:“我是来救你的。” 如果他说别的话,我这一拳早打出去了。但是他这话一出口,我的拳头不由得松了下来,疑惑地道:“救我?” 邵风观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地微笑:“有些话不必多说了,明天二太子要审你,你只要说你一概不知道就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说。” 我怒道:“毕炜跟我说会有地道接应,结果是个陷阱,难道这我也不知道么?” “你若这般一说,不论是毕将军还是殿下,都会迫不及待要杀你了。” 我又从鼻子哼了一声。邵风观大概是毕炜叫来买通我的吧,如果他真的是想让我帮他圆谎,那我自然也答应,只是我心头的怒火仍是压不住,道:“任吉又怎么会死的?” “任将军舍身取义,死得其所。原本只是他一己之事,楚将军,你运气太坏了,自己将这黑锅揽上了身。” 他这话已十分露骨,是直承他也参与了这件阴谋了。我有些震惊,半晌才道:“邵将军你与文侯大人反目,只怕也是早已安排好的吧?” 邵风观笑了笑,没有回答我,只是道:“楚将军,今天我也没有来这儿,说的话你也必须烂在肚子里,知道么?” 我看了看门外,外面那个狱卒正探头探脑地在张望,似乎想听听我们在说些什么,只是邵风观的声音极轻,他未必听得清。我道:“我要是不识趣,恐怕当场会死在这儿吧?” 邵风观脸上露出一丝惭色,马上又正色道:“此事牵涉极大,我与毕将军都觉得让楚将军这等人才因为此事牺牲,太不值得了,希望你也能配合。” 他说完,将披风披到头上,转身敲了敲铁门,那狱卒忙不迭地过来拉开门道:“好了么?” 邵风观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出门时,他转过头轻轻道:“相信我。” 他走出了门,那狱卒又在锁着我的牢门,“咣咣”地响了一阵,锁上后又去开大门的锁。看着邵风观的背影消失在阴影中,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邵风观是来和我对口供,那么我只要按他的做,多半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打死我也不信毕炜会对我动恻隐之心,难道是邵风观帮我说了好话?这我倒从来没有想到,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交往,他也用不着冒这等危险来帮我,如果被二太子知道的话,连他自己的生死都是问题了。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有了一条生路。我就象掉在了一个无底深渊里,现在就算有一条蛛丝我也要拉住的,只是我不知道这是否又会是毕炜的计策,现在说得好好的,让二太子抓不到把柄后再杀我。可是现在我根本没有选择了,把毕炜的阴谋抖出来,我一定死得更快,那么只有听他的。 这时那狱卒将邵风观送了出去,过来敲敲我的门道:“楚休红,吃完没有?”我这才省得还有半盆饭,端起来大口小口地吃了下去,把空盆递出去。因为知道自己有了一线生机,我把盆端出去时道:“重牢吃得不坏啊。” 那狱卒从鼻子里一哼:“想死吧,今天是天寿节,普天同乐,才会给你块肉吃。” 今天是天寿节啊。我猛地想起今天正是三月二十三。日子过得也真快,高鹫城破距今已有两个多月了,春天也马上要过去。两个多月,我由一个逃出生天的败兵提升到下将军,在军校呆了一阵,又被抽到援军来到东平城,再变成现在的阶下囚,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起起落落实在是做梦都想不到。我坐在床上默默地想着,既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迷惘,还有一些,就是心酸。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在打坐炼气,狱卒打开门道:“楚休红,有人来提你。” 是二太子要审我吧?我倒是心一宽,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门外的狱卒却换了个人,我倒是一怔,道:“你们换班这么早?” 那狱卒道:“呸呸呸,少触我霉头,章昕昨晚去换阎王父跟前的班去了。快走,少耍花样。” 那个叫章昕的狱卒死了?我一怔之下,浑身又是一阵冰凉。昨晚那狱卒还是生龙活虎的,哪会有这种巧事生病死了? 一定是邵风观干的。现在连他来看过我的证据也没有了,就算我跟二太子说,那也是死无对证,此人的心思缜密,心狠手辣,实在了不得。我本来还想要是二太子以让我说了真相为筹码,让我洗脱罪名的话,我说不定也能听从,但现在却一阵恐惧。邵风观连这样的痕迹都要扫干净,我就算对二太子说实话,他也一定早有预备,到时我只怕死得更快。但也由此可知,邵风观的话恐怕都是真的。 二太子的营帐我是第二次来了。跟着两个士兵站在营帐外,一个士兵进去通报,又押着我走进去。 里面,二太子象个重伤在身的病人一样躺在一张矮床上,身后站着两个亲兵。太子的贴身随从有七个,二太子原先也有七个贴身侍卫,在蛇人营中,那七人损折殆尽,现在只剩这硕果仅存的两个了吧。我一进去,边上一个士兵一推我的肩道:“跪下!”他刚说完,二太子却招了招道:“来人,给楚将军搬张凳子。” 凳子搬来了,我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才坐了下来。 二太子的伤势不轻,虽然罩着金黄色的丝袍,身上有好多处都包着雪白的纱布,他半躺在矮床上,一只手拿着个水果,另一只手正拿着把小刀慢慢削成。鲜红的果皮被一点点削下,长而不断。这种果子叫雪梨果,非常清甜多汁,是之江省一带的特产。二太子拿着那雪梨果正不住转动,果皮从他指缝里不断钻出来,就算流出的血。 他削完了一个,将雪白的果肉切下一块放在嘴里,嚼了两下,才道:“楚将军,你想必在牢里骂我到现在了吧?” 我离座跪下,低声道:“末将不敢。” 二太子嚼着雪梨果,脆嫩的果肉不断发出细细的碎裂声,他还在品尝着果肉的鲜甜,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也许,他是根本不把我的话听进去吧。我跪在地上,心头隐隐地一阵恼怒。 原先我对二太子印象不错,觉得他礼贤下士,自己也文武双全,现在他却象完全变了个人,他恐怕是把任何人都当成一件工具,现在我成了一个阶下囚,他就不必对我礼貌了。 怪不得文侯宁可辅佐软弱无能的太子,也不愿辅佐有明君之誉的二太子吧。我跪在地上,只觉心头有一阵热气盘旋在胸口,郁结不散。 二太子吃完了雪梨果,将果核丢在边上的一个盆里,有个随从拿出一块雪白的丝巾给他,他擦了擦手,才道:“楚将军,你也是个聪明人,因此我不必说多余的话了。” 我心头震了震,道:“末将不知。” 二太子用这等傲慢的态度对我,恐怕是为了先声夺人,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样就可以让我听命。如果是以前,二太子这等做法也没错,恐怕我会惶惑不安,他让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在重牢里我想了许多,现在对他的傲慢,我有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厌恶。 二太子也半晌没有答话。忽然,他森然道:“楚将军,聪明人该是举一反三,而不是一问三不知的。” 我垂下头,故意不去看他的脸:“殿下,末将不是聪明人。” 二太子又半晌没声息。我只觉有些好笑,虽然也知道实在不能笑。二太子摆那样的排场,说那样的话,自然是想让我顺着他的意思坦白,甚至,他要的也只是让我说他想听到的话就行了。但他也没想到我会这么不识趣吧? 这时,二太子抬起头,盯着我道:“楚将军,太聪明的人活不长,可太笨的人也同样活不长的,你知道么?” 我伏在地上,两只手按着地面,从掌心传来一种说不出寒意。我低声道:“末将不敢,末将不算太聪明,但也知道不是自己不算太笨。” 他笑了起来,在床上坐了起来,把头凑到我跟前道:“那就好。楚将军,你说吧,究竟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我身上只觉一凛,下意识地道:“殿下,末将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如此做。” 二太子冷冷一笑,把小刀压在我颊边,低声道:“楚将军,我的力量固然远不及你,这把小刀子也不够锋利,但要扎进你脑袋里还是挺容易的。我知道,你在那个任吉手下救了我时当然没有杀我之意,但前天,你也曾被毕炜关在牢里,那天他将你从牢中与你密谈许久,你们又谈些什么?” 刀刃压着我的皮肤,那种刀锋的寒气让人难受之极。我心一横,道:“殿下,末将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毕将军召我过去,也是命我来蛇人营中接应殿下。” 说着这些话时,我虽然有些心头发虚,但还是理直气壮。那天毕炜跟我谈的确实是这些,我并没有说谎,他的本意是要把我和二太子一网打尽吧。不过毕炜只是爱用计,算不得善用计,他召我商议时自以为做得很隐秘,其实二太子这么快就都知道了。 二太子没有说什么,但顶着我脸颊的刀子有些微微地抖动,他一定是怒不可遏了。尽管这些话说出口,但我还是有些害怕,只怕二太子一时怒发,小刀子便会刺进来。但二太子的手颤抖了一阵,还是停住了。 他把小刀移开我的脸颊,微笑道:“楚将军,你可真是条硬汉。” 我当然不会幼稚到觉得他会称赞我,二太子现在想的该是如何让我听从他的安排吧。可是二太子现在给我的印象极坏,我也不相信他能够公平对我,只怕到时将我利用完了马上就会灭我的口。其实任何人都是一样,把一个人利用完了,就急着灭口,从毕炜到邵风观都是如此,二太子也不会两样。 二太子晃着手里的小刀,好象还在想着什么。半晌,他抬起头道:“楚将军,看来你是不想说我爱听的话了?” 我仍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末将只知道真话。” 二太子脸上掠过一丝冷笑:“真话?”他象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无声地笑着,手上那把小刀却转得越来越快。我突然想起这两天正拼命恶补的那部《道德心经》里的话:“心有所思,纵强隐之,亦发于手足。”这意思就是人如果有所想的话,就算想掩饰,手和脚无意识的动作却往往暴露了他心中所想。二太子现在的语气仍然很平和,象什么感觉都没有,但他的手无意识的动作却已表明了他实际已到了暴怒的边缘。 如果我逼得他怒气发作,不知道他一怒之下会不会下令将我立时格毙。我虽然蹲在地上,但眼睛偷偷地瞄向站在床边的那两个人。二太子的本领不算太差,但也算不得如何好,如果我与他一对一,拿下他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那两个人却实在很了不得,任何一个人出来我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两人齐上,加上他们有武器,我却手无寸铁,要想以二太子为质,实在难上又难。 可不论有多难,如果二太子真的要杀我,那就说不得了,我仍然得拼死一搏。 我捏紧了拳,做出仔细听着二太子说话的样子,心里盘算着如何出手。在那两个人的守卫下,我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一击不中便万劫不复,到时我要出手的话,就必须将每一个动作都考虑停当。 二太子手上的小刀越转越快。这刀很锋利,他拿在手上玩得倒是非常熟练,小刀转得象是一台风车,突然他两指一夹,小刀的刀刃夹在他两指中,一下停住了。 他已拿定了主意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决定了什么,心头还是一沉。我抬起头,人虽然跪在地下,两腿已绷得紧紧,只消他说一句要杀我之类的话,那我就会一跃而起,抢在那两个护卫反应以前,对二太子发出致命一击。 二太子还没说完,身后却有人叫道:“殿下,请三思!” 这声音突如其来,我因为全神贯注于二太子,倒是被吓了一跳。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二太子的手停止拨弄小刀是因为有人进来了。这声音很熟,我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正看见路恭行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一下跪在我身边,大声道:“殿下,此事干系极大,殿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路恭行居然敢这样闯进来,事先也不通报,我也大为意外。我低下头,没有再说一句话,二太子也象是一怔,道:“路将军,怎么了?” 路恭行道:“楚将军夙怀忠义,绝不会有不轨之心,末将愿以性命担保!” 他这话说得很重,我鼻子一酸,看向路恭行。当初在前锋营里,路恭行就是个不偏不倚的好统领,前锋营虽然派系甚多,但都听他调派。那时还并不觉得路恭行有多少特别过人之处,此时我身陷在二太子与毕炜这两方势力的漩涡中,听得他为我辩护,真有久旱逢甘霖之感。 二太子沉吟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殿下,楚将军是一员难得的勇将,随武侯南征时,楚将军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从不退缩,末将对他知之甚深,他胸怀坦荡,绝不会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 路恭行这么说我,我倒觉得有些羞愧,他当然不知道刚才我已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了,说我不是两面三刀的人,倒象是在骂我。不过二太子想的是用我来攻击毕炜,他这样的做法更是两面三刀吧。 二太子又沉吟了一下,突然站住,喝道:“楚休红!” 我被他喝得一震,长起上半身道:“末将在。” “你征战颇力,孤也见在眼里,但你的嫌疑终究难以洗清,现革去你的军衔官职,暂押在狱,听候处置。” 路恭行帮我说话,我本以为会有什么转机,哪知二太子居然还是这么处置我!我心头怒起,脸上却仍是板着,沉声道:“末将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我话中的气恼之意他一定也听得出来,我发现他手上那把小刀又飞快地转了两圈,路恭行忙道:“殿下仁慈宽厚,实万民之福,末将带楚将军下去了。” 二太子哼了一下,坐到了矮床上,伸手又抓过一个雪梨果,小刀在上一剜,剜下了一块果肉。路恭行偷偷拉了拉我,又向二太子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我退出门时,正好看见二太子正把那小刀重重放桌上一掷,“嚓”一声,刀子插入桌子,刀身颤动,刀光则不住闪烁。 外面有几个亲兵在等候了,一见我们出来,登时将我们围在一处,似乎早有准备。路恭行到此时才抹了把汗,小声对我道:“楚将军,总算还来得及。” 我跟在他身后,叫道:“路将军,这也太不公平了,我置生死于度外救了他,没想到他还觉得我是要杀他。” 路恭行看了看四周那些亲兵,叹道:“楚将军,外面不要说话,有话回去说吧。” 他没有带我回重牢,倒将我带到了自己的营帐,一进去,他将亲兵打发出去,从一边取出个酒壶和两个酒杯,给我倒了一杯酒道:“楚将军,喝一杯压压惊吧。” 我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心中却仍是愤愤不平:“我还是回重牢里去吧。” 路恭行叹了口气,走到一边,伸手从壁上取下一把弓,道:“楚将军,有句话叫‘刚极易折’,你听过么?” 如果这话是前些天问我,那他问也是白问,我肯定不知道,这些天我在拼命读那本《道德心经》,那书里也有这句话。我道:“为什么问这句话?” “不论什么东西,太硬了,反而容易折断。”他试了试弓弦,把弦上紧了一些,又道:“和制弓一样。太硬的木头制不成良弓,必要刚柔并济,那才是一把好弓。” 他这话里也有言外之意,我一阵默然。路恭行把弓又放回墙上,坐到我身边,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楚将军,还记得那时我们同在前锋营时么,那时并肩冲杀的二十个百夫长,现在也剩了没几个,唉。” 我又是默然无语。我被关起来后,现在前锋营由钱文义统领,也不知他能不能镇住杨易和邢铁风。我道:“路将军,殿下究竟想如何处置我?” 路恭行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道:“殿下此番遇险,极为恼怒,他觉得你与此事有牵连,定要在你身上追查到底,若你不肯说,便要将你斩杀。” 要杀我?我倒并不觉得意外,以二太子如此刚愎自用,不杀我才是怪事。我道:“要杀就杀吧,反正我问心无愧。” 路恭行看着我,突然道:“楚将军,你真可算得上是个滥好人。” 我也放下了杯子:“这话何意?” 路恭行冷冷地笑了笑:“有一件事你准不知道,你救回殿下后,殿下也曾向前锋营诸将打听你的事,结果前锋营三统领中,倒有两个说你有不轨之心。” 两个?我知道夜袭回来后是邢铁风告了我一状。杀入蛇人营中后,邢铁风对上的是蛇人中相当强的势力,吃了个大亏,加上我去救二太子时,结果误把任吉救了出来,一定让他更误认为我有心要害死二太子。他是一定会说我坏话的,但还有一个人会是谁?会是杨易么?杨易与我一向不算如何熟络,话说得也不多,他倒一向有令必遵,可能也会附和邢铁风吧。 路恭行象是猜到我的心思,道:“你以为是杨易么?” 他这话才真正象一个晴天霹雳,我被一下震惊了:“难道……难道是钱文义?” 钱文义与我从前锋营时便是好友,这次重整前锋营,钱文义也是三统领中的第一统领,我一直将他视若股肱,难道他竟会说我要害二太子么?可是听路恭行的意思,附和邢铁风的不会是杨易。 我浑身都发起抖来,想要借喝一杯酒掩饰一下,但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杯里的酒也晃个不停。 杀了那么多人,经历那么多战阵,对于统帅们号称的“正义”早就不屑一顾,我只相信在战火中结下的兄弟之情。对于军人来说,不是兄弟,就是仇人,即使是同一支部队里的也一样。但是现在,连以前我坚信不疑的友谊也象烈日下的冰块一样分崩离析,就算现在路恭行说马上人将我斩首,心中的震惊也不会如此之甚。我喃喃道:“是钱文义?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该知道我的为人的。” 钱文义与我交往最久,邢铁风会误认我,但他一定不会。路恭行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忘了蛇人是为什么要与我们和谈么?” 木昆前来与我们和谈,是因为我抓来了它们的那个“百卉公主”。我脑中一亮,道:“是钱文义杀掉了那个百卉公主?” 路恭行道:“正是。其实蛇人一要和谈,我马上去前锋营打听那百卉公主的事。当时我听得那百卉公主被前锋营杀了,便知大事不妙,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与毕将军商议,想要找死士去办理此事。那时因你已被关押起来,我们属意的是钱文义,不过后来毕将军说要让你去,说钱文义知道内情,恐怕瞒不过蛇人。” “这也是。”我点了点头,“若我出发前便知道百卉公主被杀,那我也不敢再到蛇人营中去了。” 路恭行冷笑道:“只是我也不清楚你为何要让殿下跳到那陷阱中。殿下本已很相信你了,没想到你竟会让他跳进那陷阱里。” 我一阵语塞。那是因为我中了毕炜的圈套,以为那儿真的是个地道。其实只消多想想,毕炜这条计策其实破绽极大,要将二太子救回来,挖个地道绝对是事倍功半,派人强行接回还更好些。可笑那时我也不多想想,居然会中了毕炜这种可笑的计谋。我脱口道:“其实……” 刚说了两个字,我忽然觉得心头一凛,又想起了邵风观的话。在重牢里,当我负气说要把毕炜跟我说的话全说出来,邵风观和我说,一旦我说出来,不论是毕炜还是二太子,他们都会迫不及待要杀我了。的确,如果我真说出来,毕炜一定会杀了我灭口,而二太子因为一时无法撼动毕炜,为了隐瞒实情,也一定会杀了我。现在他们留着我没杀,仅仅是因为二太子还想从我嘴里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路恭行听我开口,已满怀希望地看着我。突然,我又记起了当初守御高鹫城时的情景。那时栾鹏决意兵谏,要发兵劫持武侯,迫他杀尽城里的共和军余部,我记得右军有个千夫长还曾担心武侯命守在中军的前锋营发动攻击,那时栾鹏说前锋营他已安排妥当。这句话乍听我还以为路恭行与他合谋,但后来武侯平叛,前锋营担当重任,路恭行又不象与栾鹏合谋。这件事后来我也没多想,但现在想起来,我背上又是一阵冷汗。钱文义能出卖我,路恭行动我以友情,又安知不是在算计我。我话已到嘴边,想到这些,马上又吞了回去。路恭行见我没说下去,急道:“怎么了?” 我道:“其实,对此事我是一无所知。” 路恭行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不禁大失所望,道:“真的?” 我有些不敢去看他的样子,只是道:“是真的,毕将军那天让我去,也只是命我将殿下接回来。至于那个陷阱,那纯粹是巧合而已。” 路恭行怔了怔,叹道:“好吧。” 他站起身,拍拍我的肩道:“楚将军,你不必担心,我会在殿下跟前一力担保你性命无忧的。这两天蛇人攻势甚急,你在牢里再呆两天,我尽快解救你出来。” 一说起蛇人,我道:“这两天蛇人还在猛攻么?” 路恭行道:“蛇人似乎恼羞成怒,前两天攻势极猛,却全无章法,它们损失很大,哼哼,这等强攻绝不会长久的,东平城不是高鹫城。” 山都为了换回百卉公主,不惜杀了天法师派来的使者,没想到最后居然换回的是具尸体,一定极其痛恨我们,所以才会大失水准地硬攻。东平城城坚墙高,不是残破的高鹫城可比,城中士兵士气也高昂,无后顾之忧,它这么强攻一定不会有便宜。我道:“蛇人大概现在也已没有食物了,坚持不了多久。” 路恭行点了点头道:“我听钱文义说起过,你们攻入蛇人中军,将它们养的家畜烧死了许多。” 只是烧死家畜,却要害死蛇人军中那些女人了。我默默地想着,看着窗外。正是中午,夏天快来了,阳光普照,现在的东平城仍是一片安详。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安详到底还能保持多久。 路恭行带我出来,叫过十来个亲兵,让他们护送我回牢。说是护送,当然是押送,我倒也不以为意,趁这时候打量一下四周。这一带是驻军聚集之城,隔着几座营房,便是毕炜的旗号。现在毕炜在营中又会想些什么? 我正想着,忽然一阵风吹过,毕炜边上的一根光秃秃的旗杆上,有个人头被风吹得荡了起来。以前也不会在意,此时我自己的性命也是朝不保夕,我一阵心悸。这时路恭行已分派停当,过来叫我,见我正打量着那个号令的首级,他看了看道:“楚将军,此人便是与你一同前来东平城的那个狼兵将领陶昌时。” 陶昌时!我大吃一惊。我只道那是个违了军令的将令,没想到竟是陶昌时。我叫道:“什么!会是他!” 陶昌时在夜袭时力战到底,自己也差点死在蛇人营中,他的战功有目共睹,杀了我还有话可说,杀他却连我也想不出罪名来。 “那是狼兵都统解瑄所定。” 我仍是惊诧莫名:“为什么要杀他?陶昌时立下大功,无论如何也罪不当死。” “他们狼兵有一条规定,凡有大败导致属下战死一半者,领军将官立斩,功不可赎。” 竟有这种规定,那是因为在来的路上,陶昌时与刘石仙为争功,要求充任前锋,却遇伏大败那件事吧。刘石仙已经战死,那时陶昌时已知道必死,才会奋勇当先,向我要求加入夜袭。他是想要立下大功,以求万一的生机吧,可最终还是功不抵过,仍然被斩首。 回到牢中,那个狱卒明显对我好了许多,伙食也颇有改善,我索性不再担心,每天读着那本《道德心经》。原先心头乱成一片,书上说的打坐是要“杂念不起”,也只有现在才能做到一些,只是说要借此来读到别人内心,却似乎还遥遥无期。 又过了三天。这三天里再没人来看我,连曹闻道也没来,倒有医官过来给我腿上拆去了线,换了些药,说我的伤口已经好了。我问了他真清子为何不来,那医官也知之不详,只说真清子师徒二人不知去哪里了。 换过药,我躺在床上静心背诵着那本《道德心经》。真清子五天前来给我换药时,后来所吟的诗颇有归隐之意,他说不定也已隐居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铁门又是一阵响动,我连忙坐起来,却是那狱官走进来。他向来面无表情,此时脸上带着点笑意道:“楚将军,你大喜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话一般是对要杀头的人说的,难道要杀我了?那狱官想必也已知道了我的心思,连忙道:“楚将军,不必担心,帝君下了特赦令,专门赦免楚将军死罪。我看守重牢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个被赦出去的。” 帝君居然会给我发特赦令!我实在是做梦也不曾想到,但狱官满面春风,看样子也不是骗我的。我跟着他走出去,依然不知所以。 一到厅里,便见曹闻道正踱来踱去,他看见我出来,大喜过望,冲过来一把抓住我双肩道:“统制,赦书下来了!” 他抓得我好紧,我挣脱了他的双手,道:“什么赦书?” 曹闻道的双手被我挣开,一时也没处放,他兴奋地搓着手道:“甄参军以羽书向文侯告急,讨来赦书,这两天可真把我们急坏了,赦书直到今天才到。” 甄以宁去向文侯讨赦书?我吃了一惊,但马上想到了文侯的名字是叫甄砺之,甄以宁说不定是他子侄辈。我道:“甄以宁是文侯的什么人?” 曹闻道还在搓着手,突然一怔道:“甄参军和文侯大人有什么关系么?” 甄以宁多半是文侯的儿子了。可能甄以宁觉得宣扬他的出身,会让人觉得他立功也是靠父亲的余荫,所以干脆什么人都不说,怪不得当初我一问起他父亲,他就含糊其辞的。可是他自己不肯说,我当然也不会宣扬出去。可能,这次不是为了帮我讨赦书,他绝不会透露出他与文侯的关系的。尽管因为钱文义的背叛,我对友情有些怀疑,但是知道了甄以宁的努力,看到曹闻道这样的兴奋,我还是感到一阵温暖。 曹闻道已是急不可奈地道:“统制,我们马上回营去再说。” 他刚要来拉我,那狱官却一下拦住他道:“曹将军,且慢。” 曹闻道急道:“还有什么事啊?” “楚将军是受殿下之命关押于此,但这赦书上我不曾见殿下批文,你尚不能带楚将军走。” 曹闻道怒道:“怎的还有这等规定么?” 我也没料到居然还会有些意外,向曹闻道问道:“曹将军,赦书拿来后可曾经殿下过目?” 曹闻道道:“方才羽书到达,我就马上过来了。难道帝君与文侯大人手谕,竟还作不得数?” 狱官仍是一板一眼地道:“曹将军见谅,请曹将军将赦书交殿下批阅,方可生效。” 曹闻道怒不可遏,我怕他一气之下又说出什么话来,忙道:“曹将军,请你快将手谕交付……邵将军,请他传给殿下批阅。”这手谕是帝君亲笔签发,我也不相信二太子会有胆子违抗,要是曹闻道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事,反而不好收拾。 曹闻道接过那道手谕放到怀里,有点不安地道:“楚将军,那你等等我。” 他这人并不粗莽,但太易冲动,往往就来不及多想便做出来了。我道:“曹将军,事不急在一时,一步步来吧。” 邵风观虽未必可信,但他能冒险来看我,只怕也有诚意。现在我已经帮他隐瞒了真相,现在该他来回报我了。有这手谕,他这顺水人情一定会做的。我本想让他找路恭行,但是因为我记起了栾鹏的事,对路恭行也不敢太过相信了,还是让曹闻道去找邵风观。 曹闻道答应一声,刚要走,一个狱卒突然进来道:“大人,路将军请见……”他一进来,见这儿已经站了不少人,却是一怔。那狱官道:“路将军有事么?” “路将军持殿下手谕,请提要犯楚休红。” 那狱卒拿过一张羊皮书,狱官接过来看了看。在他看时,我不禁忐忑不安,不知那羊皮书上会写些什么。那狱官看了一眼,笑道:“楚将军,如此正好,殿下手谕也说赦免楚将军死罪了。” 看来,二太子本来是有杀我之心啊。我被关在这儿,一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定我一个什么罪名,但先前的狱卒也说过,一入重牢,就不用想出去,我多半早就已定下了死罪。看来,路恭行要救我,倒也并不是骗我,我不禁为怀疑他而有些内疚了。 曹闻道笑道:“那就好了,可以让楚将军走了么?” 那狱官却没有回答,只是道:“楚将军,请随我去见过路将军。” 我心头又是一动。这狱官似有欲言又止之意,恐怕二太子对我的赦免令并不是如此简单。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没用,我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跟着狱官出去,曹闻道也已感到了可能已节外生枝,有些担心地跟在我身边。他进来的是大牢内厅,这儿是审问犯人的所在,连武器也不能带进来的。走过内厅时,周围一片寒气森森,我的身上也不由自主地发冷。一到外厅,便觉热了许多,路恭行正坐在一边,十来个亲兵围在他边上。一看见我出来,路恭行站起身迎向我,眼里却隐隐有些内疚。 狱官将手谕都交到路恭行手上道:“路将军,要犯楚休红带到,另有帝君手谕一份。” 路恭行却并不意外,接过手谕道:“好吧,多谢了,请将楚将军的武器财物交还与他。” 我被关进来时,刀枪马匹都被收缴。枪也算了,那把刀和飞羽实在是不能丢掉的东西,我本来已想向狱官要求领回,路恭行却也早有安排。那狱官道:“遵命,请路将军稍候。” 等他一走开,我道:“路将军,有什么意外?” 路恭行强笑了笑道:“楚将军,路某无能,殿下一意孤行,觉得你仍未吐实,要将你革职,送回帝都交付三法司审问。” 曹闻道急道:“路将军,难道帝君的赦书你不曾见到么?” “赦书只是赦免死罪,未曾免除楚将军之罪。” 曹闻道还要再说什么,我道:“曹将军,不必再说了。” 我虽然还一片糊涂,但事情原委已知道多半了。帝君这封赦书他只怕也已知道,因此抓住了赦书中的一个漏洞,仍要将我关押起来。此前我还是关在重牢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二太子要杀我灭口并不容易,现在虽然免除死罪,我反而直接到了二太子掌握中。甄以宁费尽心力为我讨来的赦书,居然对我更为不利,这样的主意,我不相信刚愎自用的二太子想得出来,只怕还是路恭行出的主意。 路恭行倒仍是一脸的颓唐,低声道:“楚将军,你放心,我会叫人一路保护你的安全的。” “多谢路将军好意了。” 这话说得连我自己也听得出其中的讥讽之意,路恭行一愕,脸色变了变,也不知到底想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三章 臣罪当诛 “楚将军,请上船。” 一个亲兵彬彬有礼地对我说,但我知道,他说得再有礼貌,我仍然是个囚徒的身份。 和赦免我的羽书同时下达的,是二太子的召回令。由于二太子策划的夜袭失败,帝君急发召回令,命二太子回帝都听命。这大概也是文侯的计策吧,帝君的消息才会这么灵通。二太子想必也已知道中了邵风观的圈套,他身上抱满了绷带坐在船头,还是有些骂骂咧咧的。 我踩着踏板走上船,路恭行跟在我身边,向带我去向二太子行了一礼。二太子却没有前几天那么穷凶极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仍是以有刺杀二太子重大嫌疑的身分被押送回京。 这正要随人进舱,这时一个亲兵急匆匆过来道:“殿下,邵将军和毕将军前来送行了。” 码头上一些人骑马过来,当先的正是邵风观和毕炜二人。二太子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邵风观骗了他那么久,以前他一直以为邵风观是自己一派的人物,现在虽然不至于破口大骂,总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而毕炜名谓援军,实际却是想要取他性命,二太子也一定约略猜到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起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从我的角度看来,二太子对我是穷追猛打,毫无恻隐之心,但实际上他也是被人陷害的一方,我和他的处境也约略有些相象。 想到这些,我对二太子的痛恨突然减弱了不少。如果我是二太子,也一定会对我这么个嫌疑犯紧逼不放的。 毕炜和邵风观走上船来,两人同时行了个大礼,毕炜还声情并茂地道:“前敌无殿下指挥,末将等都六神无主,还望殿下早日养好伤势,重回前线。” 他倒很有做戏的天份,比他用的计策更没破绽,如果不知底细,一定会觉得毕炜真的很盼望二太子留下来坐镇军中。二太子冷笑了一下,道:“毕将军说笑了,孤无德无能,实是前线将士的赘痈,回帝都后,孤之旧军由路恭行将军统率,不得有误。” 和刚愎自用的二太子比起来,要对付路恭行绝对要困难百倍。不过我想毕炜只消把二太子逼走,就已达到目的,和路恭行倒有可能精诚团结的。可是,他逼走二太子,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是因为太子? 我在一边看着这几个人,心底一阵阵发寒。大敌当前,这些人想的不是一致对外,反倒是互相牵制。二太子说自己是“赘痈”,说得倒也有意思,他可能意识到自己在邵风观和毕炜眼里的确是个赘痈,有他在,首功就轮不到别人的,这自然是文侯最不愿见到的情景。也许二太子一走,战局会又有改观吧。 毕炜道:“殿下英明神武,能在前线督阵,实是三军之福。然刀枪无眼,殿下以万金之体亲冒矢石,若有闪失,臣等实是罪不容赦,还望殿下静心休养,早日康复,便是末将的福份。” 他说得倒是一本正经,好象都出于衷心。我在一边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些话,但大为赞叹他的脸皮之厚。毕炜算不得是个足智多谋的将领,但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确有他的本领。 二太子冷笑道:“如此甚好。”他长了长身,厉声道:“路恭行。” 路恭行一躬身道:“末将在。” 二太子伸手将腰刀解了下来。这腰刀不是二太子平常所用之物,他平常的佩刀极是华丽,这柄腰刀虽然较寻常的刀要阔大一些,但刀鞘上几乎没什么纹饰,朴质无华。二太子道:“路将军,孤回帝都后,东平城守军归你全权指挥,你可便宜行事,这柄镇岳刀暂由你执掌,号令全军,如孤亲临。” 路恭行接过来道行了个大礼道:“末将尊旨。” 二太子的话声色俱厉,但边上的人都一下惊呆了,毕炜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是镇……镇岳刀么?” 镇岳刀是军岳那庭天的佩刀,帝国自立国以来,这柄镇岳刀与大帝所用的定国刀合称“镇国之宝”。称作“镇国之宝”,自然有文辞上的原因,但也因为军中有一种说法,单以军功而论,那庭天已超过大帝,因此那庭天的佩刀实是帝国第一宝刀。镇岳、定国两刀向来收藏在国库中,没想到居然会佩在二太子腰上,而且这柄已成为传奇的宝刀居然会是如此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实是令人大吃一惊。 镇岳刀捧在了路恭行手里,二太子道:“不错。当年军圣那庭天,纵横捭阖,攻无不克,战不无胜,身上所佩,便是此刀!” 说到最后一个“刀”字,他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刀柄,随着“锵”一声,刀已出鞘。象抽出了一道水波,余音如一根长线袅袅不绝,大江之上,江声翻涌,却掩不住镇岳刀的出鞘之声,边上的人不约而同地听着那一线余音越散越远。 二太子将刀直直地举了起来,此日旭日初升,他正对着东方,镇岳刀甫一出鞘,仍是毫不起眼,但一举起,刀身突然寒光大盛,刀口有异光流动,在朝晖映射下,刀身仿佛突然间长了一尺许,连刀光也象化成了有形有质,足以切金断玉,一瞬间,船头象变成了严冬,寒气刺骨。 刀仍是一把普通的刀,也并没有太过凛冽的杀气,可偏偏让任何人看了都感到一阵恐惧。这等异象是因为借着水波与晨曦幻化出来的吧,可是这等君临天下的气势,哪里还是把刀,简直象有千军万马严阵以待,足以将任何阻挡都击为齑粉。 二太子的刀一举起来,路恭行首当其冲,一下跪了下来,我便是站在一边,也觉心头涌上一股难以抵御的寒意,正在努力让自己不至于跪下去,却听得“扑通”两声,押着我的两个亲兵已先行跪倒。象是有传染的一样,站在二太子边上的亲兵和毕炜、邵风观的随从也一个个跪倒,船头上登时跪下了一大片。 此时,只有我和毕炜、邵风观三人依然站着。 这柄刀实有一种妖异的力量,能夺去人的魂魄,我虽然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害怕,可膝盖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我以前一直觉得我的百辟刀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宝刀了,没想到镇岳刀居然有这等威严。 这并不是刀本身散发出的,而是数百年前用这刀的那个不世出的名将所留下的威严。 我拼命站着,但两条腿却已开始发抖,我不知道还能再坚持多久。二太子知道自己棋差一着,中了毕炜和邵风观的圈套,以至于他的名声在军中一落千丈,现在是要给他两人一个下马威吧。如果不是现在这等清晨,不是借着大江水波,也未必有这等威势,充其量是把锋利的快刀而已,但二太子面色肃然地厉喝,路恭行率先跪倒,一下平添了无穷杀气,象已将所有人的魂魄都已夺走。而二太子拿出这柄镇岳刀,也是为了与文侯交给毕炜的那柄赤城刀分庭抗礼吧。 毕炜和邵风观二人被二太子这一声断喝惊得身上发抖,毕炜额头青筋暴出皮肤,汗水也滴了下来,邵风观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他们两人一定都不愿向二太子下跪,但是二太子此时却已如那庭天化身,实非他们所能抗御。在每一个军人心目中,那庭天是天神,是只能仰视的不世名将,就算他们脑子再清醒,也无法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心智上的一记猛击。 这也是一种摄心术。 我已是迷迷糊糊,便要跪下去,突然想到了这几个字,不由得猛地一惊。 《道德心经》我已背得滚瓜烂熟了,但一直漫无头绪,可是此时却觉得脑子里象是有闪电划过,在一刹那仿佛看到了什么。 的确,这就是摄心术! 二太子也许学过一点摄心术吧。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一些摄心术,吸引人的注意,让别人按自己的吩咐去做,这何尝不是种摄心术,二太子会的这些不过是点皮毛而已。二太子突然亮出那庭天的佩刀,正是击中了军人心中这道共同的缺口,一下攫住了边上诸人的心魄。 一想到这些,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右手拇指猛地在中指第二指节上一掐。手指传来的疼痛之感让我的身体猛地一沉,方才好象还飘浮在空中,现在却已踏上了实地。 二太子用的,正是摄心术的原理,虽然他并不能象郑昭那样能控制旁人的身体,但也已能够让边上的人如同失魂落魄。 想通了这一点,镇岳刀的妖邪力量象是一下消失无迹,二太子手上拿的,只是一把明亮的腰刀。刀光闪闪,被旭日映得看不出形状,但也仅此而已。 刀毕竟只是把刀。如果这刀拿在那庭天手中,那种势不可当的威严足以摧毁最坚强的意志,可是在二太子手里,镇岳刀也只是把刀而已。 邵风观与毕炜两人仍在拼命相抗。邵风观看来还能坚持,毕炜却已有屈膝之意了。毕炜相貌威猛,看来其实远没有邵风观坚强,现在他心里一定极其难受,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眼见马上便要跪倒,这时突然有马匹疾驰而来,马上的骑者高声叫道:“邵将军,毕将军,蛇人又来攻城了!” 那是个传令兵。听得这人的一声叫,毕炜猛地一松,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躬身向二太子道:“殿下,末将与邵将军前往城头组织抵御,失礼了。” 二太子拔出镇岳刀也不过是短短一瞬,但是毕炜一定觉得已过了许久。方才我就觉得好象已过了一两个时辰,邵风观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摄心术,一定更觉得这短短一刻更加漫长。邵风观也行了一礼,忽道:“殿下,末将已将楚将军之事禀报太子殿下,请殿下回帝都后酌情定夺。” 二太子也被方才那传令兵的一声大喝惊得一怔,马上收刀入鞘。他的神情也大为委顿,听得邵风观这么说,他扫了我一眼,慢慢道:“孤自有主意,哼。” 邵风观以前一直以二太子心腹的面目出现,二太子对他言听计从,结果差一点死在蛇人手里,直至在军中失去威信,那都是拜邵风观所赐,他对邵风观一定已恨之入骨,何况这话已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太子当然懦弱无能,但太子背后有文侯支持,对于文侯,二太子也不敢太过放肆。 邵风观也不在意,又向二太子行了一礼,与毕炜走了。转身前,他又看了我一眼,微微一颌首,似是要我放心。我没有向二太子告发毕炜,固然是害怕他对我的威胁,但邵风观仍然不惜与二太子彻底决裂也要威胁他,倒是言而有信。自被关押以来,我对任何人都厌恶之极,但邵风观此举却大出我意料之外,我心底隐隐地也有一丝暖意。 邵风观与毕炜已率人向南门去了。路恭行这时已站起身,他向二太子又行了一个大礼道:“殿下,楚将军实是无罪,还望殿下从长计议,不要冒昧行事,末将告辞。” 他说完也上马走了,二太子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抬头道:“开船!” 船缓缓驶出码头。经过了蛇人的水上突袭,北门已加强戒备,城楼上密布重兵。我被那两个亲兵押到舱里,进门前,又回头看了看东平城。这座巍峨的名城经过战火的洗礼,仍有一股坚不可摧的气势。 来的时候,我还是一支偏师的主将,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以囚徒的身份离开。我不由苦笑了一下,走了进去。 ※※※ 由于蛇人从江面突袭过,二太子决定此番回帝都走旱路。虽然旱路要颠簸一些,但大江北岸还都在帝国掌握之下,自是要安全许多。这艘船从东平城出发,渡江到了东阳城,东阳城的守将是邵风观的偏将,东阳城规模有东平城一半大,但现在城中驻军只有五六千,较诸紧张之极的东平城内,东阳城内仍是一副升平景象。 东平城守将已收到邵风观的命令,率诸将已等在南门码头上了。二太子下了船,身边的亲兵簇拥着他,我也被两个亲兵押着跟他他身后,那守将跪在地上道:“殿下,末将廉百策恭候殿下大驾。” 廉百策的人很矮小,看上去颇为精明,和邵风观的中军官诸葛方颇为相象。邵风观是个智将,所用的人也都是和他差不多的样子,一个个精明干炼,却又缺乏冲锋陷阵的勇将。可如果毕炜和邵风观两人能合成一个,那就是个智勇双全的完美将领了。 “快走,想什么呢!” 一个亲兵推了我一下。我方才想得出神,走得慢了些。我的双手在绑在一处,脚上则用一根一步长的绳子绑在一起,这样走路不成问题,但跑步却跑不了,只能一步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这个时候,好象也轮不到我来品评邵风观与毕炜的优劣吧,我不禁有些想笑。廉百策却注意到了我,隔着老远看了看,也没说话。 二太子摆了摆手道:“廉将军免礼。东阳城有坐笼么?” 廉百策脸色一变,道:“殿下,您是要用坐笼将他装到帝都么?” 二太子的声音不大,但我已经听得清清楚楚,脸也一下变得煞白。坐笼是三法司审犯人时用的一种酷刑,相比别的酷刑而言,坐笼并不惊人,只不过是个木笼子,四面的壁上绑着一些削尖的木棒,尖头对内,留下一个刚好坐人的空隙。如果人在里面正襟危坐,那么一点事也没有,只是坐笼往往一坐就是三四天,人在坐笼里,一旦犯困往边上一靠,那些尖头木桩马上刺入体内,这种剧痛会立时将人惊醒,连打个盹也不行。而就算要自杀,因为没有足够的空间,只能让木桩一点点刺进去,那种痛苦实不是人能忍受的。再厉害的硬汉在木笼里坐上三天后,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就会让人要什么供词有什么供词了,连马上斩首都不会觉可怕。听得二太子竟然要把我装在坐笼里运到帝都,我不由得发起抖来。 我现在手足都被绑着,二太子真要让我装在坐笼里运到帝都,那就是要把我在路上弄死的意思。与其这么痛苦万分地死,那还不如孤注一掷。我将双臂运足了力气,只待发力马上将身边这两个亲兵打倒。就算死在乱刀之下,那也比坐十来天坐笼要好。 我刚有所动作,“呛”一声,两柄长刀同时出现在我身前身后。这两把长刀是二太子那两个硕果仅存的贴身侍卫拔出的,二太子原先的贴身侍卫有七个,在夜袭时战死了五个,但这七个侍卫都非同等闲。记得我初回帝都时遇到太子,太子身边也有七个本领高强的贴身侍卫,他们七枪齐出,我毫无还手的余地。二太子这身的七侍卫也不比太子的七个逊色,现在虽然只有两个,但两柄长刀的出鞘之声只有一声,那说明他们行动如有默契,同一刻拔刀,而两刀出手,又一下封死了我的前后,现在我就要有什么异动,也已在他们掌握中了。 可是,死在他们刀下,也比坐坐笼好受吧。我猛地一蹲,单脚一勾,将身边的一个亲兵勾住了。那亲兵一定想不到我还敢如此,被我一勾之下,人“呼”一声甩了出去,正撞向前面的那侍卫。 有这亲兵阻挡,身前那侍卫无法一刀制服我了。我虽然将那亲兵甩向前面,但我全部精神其实是放在身后那个上。 要对付他,只能出奇制胜。 我将一个亲兵一脚勾出后,人已半躺在地上,身后那把刀便成了就在我面门上方。一旦他刀势下落,那我便如巨斧下的青虫一般,毫无反抗的余地,何况我现在也没站直,手脚又被绑着,脚上是用一根一步长的绳子绑着,连飞脚去踢也不行。 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要将绳子弄断。解放了双脚后,至少可以四处狂奔了,而双脚得空,两三个寻常人不会是我的对手。我想定了,肩膀在地上一拧,双脚已一前一后飞了起来,不等那侍卫反应过来,我两脚之间的绳子已经在他刀上绕了一圈。 只要再一用力,脚上的绳子便会被刀子割断了。我心中一喜,双脚已弯了起来,哪知双脚刚弯下来,却觉脚上毫不受力,我吃了一惊,肩头却是一阵巨痛,那侍卫竟然将长刀脱手,一脚踢在了我的肩上。 这一脚力量很大,我被他踢得浑身都象散了架,见那侍卫又是一脚踢来,我马上弓起身将手伸向脚间的刀柄。 这两个侍卫所用的都是窄刃刀,略带弧形。这种刀岛夷惯用,后来帝都有些武士发现这类刀虽然不适合上阵冲锋,但在步下时威力颇大,而且轻巧锋利,比刀上的阔刃刀灵便许多,便也用作腰刀。这种刀我虽然也不太惯用,但武器在手,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我的手指则触到刀柄,却觉面前寒气森森,面前一刀已直劈而下。这是身前那侍卫推开了被我绊倒的亲兵攻了上来。我两指夹住刀柄,两脚一分,脚间的绳子在刀刃上一下割断,但是那侍卫的刀已到了我面门前。 冰冷的刀气逼得我的鼻梁一阵生疼,此时我已避无可避,只能束手就擒了。如果他的刀再用一把力,那刀尖便透脑而入。 我心头一凉,哪知那刀并没有落下来,却听得那个侍卫赞道:“楚将军好本领!” 我虽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手足被缚,而对手算上两个亲兵,实是以一敌四,尚能夺得一把刀来,这也让他不由赞叹。只是这时候哪容得他赞叹,他只是停了停手,我两臂一送,两手一把抓住了长刀,斜挥而上。 如果我这一刀横着挥过,那么肯定能将他双脚砍断。只是他方才收手不攻,出手也颇存忠厚,我实在下不了这等毒手。 这一刀正击在他的刀上。他是单手持刀,而我是双手持刀,“当”一声,双刀相击,火星乱冒,他的刀被我一下荡开,我一刀得手,单腿一屈,人跪在甲板上,长刀左右交叉着划了两道,将他逼开几步,便已站了起来。人刚站起,左腿猛地反踢出去。身后那侍卫正一脚踢向我背心,我以刀对会前面的人,对后面这人的腿法却更为留意,这一脚我是用脚跟去扫他的脚尖,“砰”一声,那侍卫腿法虽好,却没我这么狠,我这一脚踢得他向后翻了下去,大概连趾骨也被我踢断了两根,一摔倒便爬不起来了。 踢翻了身后那人,我手一抖,刀势大长。虽然在船上,我多半逃不掉,但左右是个死,窝窝囊囊地在坐笼里受尽痛苦而死,我宁可当一个叛逆战死。 ※※※ 我的刀舞得越来越快,那个侍卫一步步退后,已是左支右绌,难以招架了。我的刀法在军校中一向是列名前几位的,后来在天水省见识过周诺的斩影刀后,刀法更有进步,现在若以刀法而论,军中大概不会有几个比我好。这侍卫刀法虽强,但他毕竟远远比不上周诺,若是两人联手,我大概会败,但单打独斗,我却是游刃有余了。 突然,“啪”一声,一支箭从我耳边射过,正射在身后的桅干上。我已将那侍卫逼得节节后退,却也被这一箭惊得站住了,收刀退了一步,靠在桅杆上。只见廉百策手持一张弓挡在二太子跟前,弓上还搭着一支箭。他见我停手了,厉声喝道:“楚将军,若再不弃刀就擒,下一箭我便要射你胸口。” 他是故意没射我的?我笑了笑道:“廉将军,被箭射死,还是战士应有的死法,总比在坐笼里受尽死掉好吧。” 廉百策咬了咬牙,又厉声道:“楚将军,末将受邵将军之命镇守东阳城,本为犄角相应,守望相助,城中向无囚徒,没有坐笼的。” 没有坐笼,难道不能现做一个么?我正想说,二太子探出头来道:“楚休红,你再恣意妄为,可要立斩不赦。” 我怒道:“不赦就不赦!”将刀一抖,刀尖又伸向那侍卫。要冲到二太子跟前,他是第一个障碍,也只有速战速决,我才有机会杀到二太子面前。 那侍卫的脸色已经变了,此时我手中的刀气比方才更盛,他心中有了惧意,刀法更加散乱。我一刀向他胸前刺去,他手忙脚乱地伸刀来格,我的手腕一转,他的刀被我疾转的刀锋一碰便荡向一边,我的刀已经透过他的刀势,刀尖触到他胸口上了。 再加一把力,他就会被我一刀刺穿。虽然方才他对我手下留了点情,但我绝不会不留情,本来我也要死了,死前拖一个垫背也好。 别怪我,怪你命生得不好吧。 我嘴角抽了抽,正想做出点冷笑,哪知右肩一阵剧痛,一支短箭插在了我肩上! 这箭不长,但是露在皮外的只有半尺多,恐怕刺进肉里的也有这么长了。这支箭来得太过突然,我居然连一点先兆也感觉不到,不由一阵骇然。这箭射得如此深法,我的一条右臂只怕已经废了。虽然还感觉得不能多大的疼痛,但是心底的恐惧已是让我浑身战栗。我看向一边,廉百策正将弓放下来,冷冷地道:“楚将军,你若再不投降,那就恕末将无礼。” 在船头没什么地方好躲,如果廉百策命人放箭,我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方才我还有一股血气之勇,听得他的声音,我只觉心头一觉,刀也落到了地上。 廉百策走了过来,拣起了那把刀交给边上一个士兵,道:“来人,将楚将军带下去。” 两个东阳城的士兵过来拉起我,廉百策忽然轻声道:“楚将军,请放心,末将保证将楚将军安全送到帝都的。”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肩头,从箭伤处有血流出来。虽在右臂仍然没多少感觉,但伤势这么重,在好以前我一定拿不动刀了,现在就算再反抗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廉百策这一句话让我看到一丝光明。廉百策是邵风观部将,邵风观将如此重要的职责交给他,此人自然十分精干。只怕,邵风观已经关照过他要保护我安全到达帝都。只要我能到帝都,有甄以宁帮我说话,那我这条命就算拣回来了。 我慢慢站起身,廉百策突然一伸手,一把将我肩头的箭拔了出来。我大吃一惊,箭头深埋入肉,这么拔出来只怕连肉也会被带出来的,只道他说的一套,其实却是要害我,正在后悔,哪知箭拔出肩头时却并不很疼痛,拔出来的只是一小段而已,这支箭竟然没有箭头,只是一截箭杆而已。这半截箭杆入肉不深,怪不得我并不觉得太疼。 廉百策将那支断前收好,又走到二太子跟前向他说着什么,边上一个小军见我有些诧异,小声道:“楚将军,廉将军有百步穿杨,洞穿七札之能,他是故意用断箭射你的。” 廉百策的箭术看样子比以前谭青、江在轩那一级的箭术高手更高一筹。如果他射我的是一支平常的箭,以这么短的距离,要杀死我那是轻轻易易。他用断箭来射我,看来真的是邵风观关照过他吧。 二太子这时突然道:“廉将军,不必了,我有亲兵护卫,便已足够。” 廉百策道:“殿下,如此刀兵四起,旱路上时有流民作乱,殿下千金之体,若有何万一,邵将军与末将万死莫辞其咎,故邵将军已命末将点齐一个百人队护送殿下入京,粮草都已备足,殿下不必推辞了。” 二太子带着几十个亲兵,本来也足够了,可如果廉百策派了个百人队,那么他的亲兵反而是在少数,就要受人钳制,不能为所欲为了。邵风观让廉百策出面才说明此事,这时木已沉舟,廉百策把什么事都往邵风观身上一推,二太子就算竭力反对,廉百策说得头头是道,全是些为虑及殿下之类的大道理,二太子反驳都没办法反驳,他总不能说自己这条性命不值钱吧。而有这个百人队护卫,二太子想要在路上对我拷问也不成了。 二太子无可奈何地看了廉百策一眼,没再说什么,向边上一个侍从道:“备马,快走。” 一个侍卫吃了一惊,道:“殿下,不休息一晚再走么?” 二太子斥道:“多嘴!”他坐进给他预备的一不定反而会打开一个更好的局面。 我躺在床上,抱着头想着。阳光透过篷布映进来,暖洋洋的有些热。 夏天快来了吧。我坐了起来。 今天是三月二十八了。距高鹫城破,正好两个月。两个月前,我还在高鹫城里与蛇人拼命厮杀,两个月后,成为谋刺二太子的嫌犯押解回京,送交三法司审理。 ※※※ 从东平城到帝都,要途经之江、建徐、方阳三省地界。建除虽然人口较少,但地方却大,建徐境内这一段路非常荒凉。而从东平城一直到屠方镇守的北宁城,这一路都没有驻军,如果邵风观要对二太子做点什么手脚,多半会是在建徐境内。 我们是第三天进入建徐境内的。之江省与建徐省交界处,已是荒凉不堪,路上偶尔碰到的几个村子也极是破败,村民们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们经过。记得跟着天水省的贡使团去帝都时,那时路上也见过一些村落。尽管一东一西,但这些村落倒是相差无几的。 在木笼里呆着,左右无事,我又按照那部《道德心经》来打坐。这些天我天天打坐,也不知有没有进展,反正别人的心思我仍然什么也读不懂。说不定,郑昭说的读心术是靠天赋那句话也没错的,我就缺少学读心术的天赋。不过打坐可以让自己忘掉许多,虽然这木笼里布置得很舒适,但天天呆在里面,从来不能出去一次,实在闷得很。 我正打着坐,忽然有人在前面喊了一嗓子:“停!”马车一下停了下来。 那是二太子要歇息了。这两天总是如此,趁天没黑二太子便停了下来,每天只是走上三四个时辰,走的路大概连两百里也不到。这速度,也和船差不多了。 我虽然颇受优待,但仍然不能出木笼的。这时只听“哗”一声,盖着木笼的篷布拉起了半截,我眼前登时一亮,也受用了许多。 陈忠将篷布拉开后,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实在抱歉,末将不能放你出来,只好这样放放风了。” 我长吁一口气,道:“这样挺好。” 夕阳在山,路边的树叶也象涂上了一层金色。因为人少,树木越发显得郁郁葱葱,迎面吹来的风里也带着泥土沁凉的芳香。虽然隔着木笼,看着周围,仍然心胸为之一空。 陈忠这时拿了一竹筒米饭过来道:“楚将军,请用饭吧。” 之江省的竹子很多,这竹筒米饭也是人们外出时常吃的。因为竹子随处都有,把米装在里面放到火上煮,既不用带炊具了。煮出的饭又有一股竹叶的清香,味道倒也不错。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陈忠也拿了一竹筒米饭在吃,突然前面一阵混乱。陈忠放下筷子,登高看了看,喝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士兵忽然过来道:“陈将军,鼠虎!有三头鼠虎!” 有鼠虎!我的心猛地一沉。鼠虎是帝国增内最为凶猛的野兽,在回帝都的路上我也遇到过一头,那次为了救她差点送命。现在二太子走在最前,只怕这三头鼠虎攻击的是他们。 鼠虎性情凶残,和别的猛兽不同,往往会死死地纠缠不放,牧人的羊群遇到一头鼠虎往往会被鼠虎杀得一头也不剩。有三头鼠虎齐来,不知道二太子那些亲兵侍卫能不能应付。 陈忠从一边抓起一杆枪,喝道:“第一队的跟我来!” 他骗腿上马,带着十个人向前冲去。他这百人队原本是廉百策的属下,陈忠只怕也并不熟,全队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有人去持枪,有人又要带马,人头攒动,秩序大乱。 陈忠真的缺乏应变之才啊。我被关在笼子里也出不来,不过就算鼠虎冲过来,我在笼子里倒是最安全的。我坐了下来,正要接着吃饭,刚坐下,却听得“啪”一声,一支箭正射在边上的一根柱子上。 这当然不会是鼠虎射出来的。我一惊之下,人一下伏到了车板上。 有人要趁乱取我的性命! 我又惊又怒,脑子里乱成一片,盯着这箭射出来的方向。这会是谁射的?边上有个士兵也注意到了,大声叫道:“有人射箭!”但他的喊声反而让周围更加混乱。 会不会是邵风观要灭我的口? 二太子要从我嘴里取得口供,现在不太会杀我。他想杀我的话,先前早就可以杀了,也用不着等到今天,那么八成是邵风观派人下的手。这邵风观说得好听,原来竟是打这个主意! 我已经恼怒异常,但是却不敢乱动。囚车虽大,也不过一丈来长,五尺来宽,在这么点地方,要杀我可是容易之极。 “啪”一声,又有一支箭射来。这一箭穿过了柱子,扎在车板上,离我的身边不过两尺多一点。箭扎得很深,箭尾还在不断抖动。这支箭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有个士兵叫道:“有人要刺杀楚将军!” 他们没有人指挥,一群人在车前挤住一团,似乎想围住我,但这样却更是乱成一片。我一把抓过茶几挡在身前,厉声叫道:“在车前的站好,用盾牌挡住我,在外围去上前搜捕刺客!” 这和我随唐开他们的贡使团回帝都时,在鬼啸林遭到曾望谷伏击如出一辙啊。我不由得看了看身后,生怕另一边也会有刺客出现。 那些士兵听得我的喝声,却也自动分成两排,当先一排向前追去,另一排举起了盾牌将两边围了起来。这囚笼。我只觉喉头一堵,跪下来道:“殿下,末将绝无不轨之心,望殿下明察。” 二太子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轻轻道:“我也知道。” 二太子虽然刚愎自用,但也不是傻瓜,他应该知道的吧,只是因为两位太子之争,我夹在当中成了两方相争的工具,尤其时方才的遇险让他更想起了我到蛇人营中去救他的情景,此时在他心里也许也会有愧疚。我看着他,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二太子似乎也不忍再看我,道:“起辇,我们回车中去。” 那两个士兵又抬起他向前走去。看着他的身影,我几乎要叫出声来,告诉他一切的实情,可是话到嘴边还是顿了顿,仍然没有出口。 这时被我叫出去搜捕刺客的那一阵士兵回来了,他们拿着一张弓和几支箭,小声跟陈忠说着。说了一阵,陈忠走了过来让人给这囚笼外面钉一层木板,以防刺客再有行动。 我听着几个士兵在钉木板的声音,脑子里觉得空空洞洞的。这个刺客十有***是邵风观派出来的吧,可是假如我把一切事都跟二太子说了,二太子到底会如何对付我?到底是和邵风观说的杀我灭口,还是引我为心腹,用我来扳倒毕炜,以至扳倒文侯,甚至把太子也拉下来? 我想着,眼前只觉眼花缭乱,心里也乱成一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四章 髀肉重生 二太子在路上走得并不很快,第十一天队伍才到北宁城。这个方阳省的首府虽然称为“北宁”,却是帝都南面的门户。北宁城也是十二名城之二,离帝都只有两百里,快马加鞭的话,一天功夫倒能到帝都了,但以二太子这样的速度,从北宁城到帝都也得走上两天时间。 虽然关在囚笼里,但陈忠把我照顾得很好,吃得不坏,休息也充足,我居然长胖了些。二太子有时也过来看看来,并不多说什么,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每天按照那本《道德心经》在打坐。那本《道德心经》不太厚,这些天我每天都在看,整本书都已背下来了,也曾经拿边上的士兵试了试,可是毫无用处,我根本无法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我几乎又要相信郑昭说的读心术主要靠天赋了,真清子告诉我说这可以练成,说不定连他自己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虚心子虽然是他的弟子,但虚心子似乎也并不会读心术。如果能练成读心术,那么二太子的心思我也马上能知道了,可是这好象不太可能。 我们是上午到达北宁城的,在北宁城里休整了半天,我本以为按二太子的作风至少在城中过了夜才重新出发,哪知二太子应方阳省总督屠方之邀赴了个宴会后,马上又要出发。 方阳省共有八十万人口,算是个大省了,其中北宁城总聚集了二十万上下,因为距帝都不过两百里之遥,北宁城也很繁华。陈忠骑着马走在我边上。自从那天出现刺客以后,他再也没离开我超过两丈,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他虽然缺乏应变之才,但也不是个不通世务的人。 队伍到了北门,来送二太子出城的屠方正在命人为二太子开城门,我们则在后面等一会。陈忠看着城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叹了口气道:“统领,马上就要到帝都了。” 到了帝都,又会是怎样?我心头乱成一片。现在我这条命对于二太子来说是很宝贵的,但对于邵风观来说,一定又太多余了。世间的变化实在有如手掌的翻覆,从将领到囚徒,我的身份变得也太快了点吧。听着陈忠的话,我也叹了口气道:“陈忠,你有几岁了?” 陈忠怔了怔,道:“回统领,末将今年二十有五。” 比我大了四岁。这句问话其实也有点没话找话,岔开话题的意思,我实在也不知道回到帝都到底该投向哪一边去。二太子想尽办法要整我,可是现在却好象反而成了他在保护我,这样的变化也实在有些奇妙。 陈忠却似乎没领会到我岔开话题的意思,他道:“统领,回到帝都后,二太子会不会治你的罪?” “三法司派我有罪的话,我当然只好有罪了,要杀我也只能伸长脖子让他们杀。” 就算不伸长脖子,他们要杀我的话当然还是要杀的,不过那时至少我也要拖几个垫背。这话虽然不能说,但我已经拿定了主意。 走了一程,天渐渐暗了下来,陈忠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道:“好象还早啊,怎么会这么暗?” “要下雨了吧。”我也看了看天。 “对了,统领,你觉得今年雨水是不是特别多?” 我不由得一怔,道:“怎么了?我也不觉得雨水特别多。” “可是那天渡江到东阳城时,我觉得有些奇怪,跟来时相比,东平城好象矮了许多。” “矮了许多?”我不由重复了一遍。那天渡江到东阳城,我心烦意乱,根本不去注意这事。“是因为江面上涨了吧?” “对啊,在城里感觉得不到,可到了江上,我就看得很清楚了,比我们来时,江面起码上涨了半尺。” 对于十几丈高的城墙来说,半尺的水位根本属于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数目吧。可是,真象陈忠说的,今年雨水并不多,按理雨季过后江面该下沉才是,怎么会更加伸高的? 可能上游的雨水多吧。 这时,边上有个士兵拍马过来道:“陈将军,殿下带的路好象不对啊,我们现在偏向西边去了。” 陈忠带住马向四周看了看,我也随着他向四周看去。现在正是黄昏,夕阳在山,却在我们的正前方。从北宁城到帝都,这条路大致是南北向的,当中虽然也有偏西一些,但绝没有偏到正西过。 而我们现在,竟然是向正西方走! 陈忠吃了一惊,道:“我去问问殿下。”他拍马向前,刚走出一步,又回头道:“好好保护楚将军,不得有误。” 二太子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相信这是因为走错了路,那也只能说是因为二太子不想太快回到帝都了。他到底要做什么? 陈忠走了,没一会又拍马过来了。他一到囚笼边,我道:“二太子怎么说?” “他说要从西门走。” “为什么?” “据说帝都南面有盗匪出没,为小心起见,转道向西。” 这算什么理由,我不禁皱了皱眉,真不知二太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转道从西门进城,大概又要多走一天了。盗匪再猖獗,也不会象鬼啸林的曾望谷那么敢伏击贡使吧,有陈忠的百人队护卫,还有二太子自己的亲兵队,至于为避开盗匪而绕这么大个圈子么? 大概是因为我。文侯一定已经接到甄以宁的秘报,如果二太子从南门进去,就会被文侯堵个正着。文侯有节制刑、工二部之权,如果他要将我提走,二太子除非马上跟他翻脸,不然是无法拒绝的。而从西门进去,虽然远了一天的路程,但是却错开了文侯的迎接。 这个主意,只怕是二太子自己想的吧?我知道路恭行给他出了不少主意,但路恭行不至出会出这样拙劣的主意。文侯不可能只注重南门,而别的门就放任不管了,这种自作聪明的主意,大概也只有二太子也想得出来。 陈忠见我没说话,在一边道:“统领,你说二太子到底打什么主意?” “为了我不落到文侯手里。” 我笑了笑。自己突然变得如此重要,以前也想不到。下面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看着陈忠,他脸上满是关切之意。我已经是个阶下囚了,他对我仍是毕恭毕敬,不敢失了半点礼数。我心中一动,道:“陈忠,邵将军要你来押送我时,还交待过什么话?” 陈忠一阵局促,好象被我抓住了什么要害一样,支支唔唔地道:“统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他这样子实在令人生疑。我心头一凉,道:“他是不是交待你说,万一我有顺从二太子的意思,你这把我杀了?” 我的话象是劈面一刀,陈忠脸一下白了白,道:“统领,你……你听到的?” 真是个老实人啊。可是我却没有计谋得售的快意,心也沉到了谷底。看来邵风观也真有这个主意,他虽然知道我是冤屈的,可是如果我要对他不利,他仍然会毫不留情地灭我的口。我一阵茫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陈忠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小声道:“统领,你也不要多心,这是毕将军吩咐我的,邵将军只要我全力保护统领安全。” 是毕炜啊。怪不得让陈忠这个邢铁风的部属来押送我,大概蒲安礼也在当中插了一手。 陈忠还在小声地道:“统领放心,末将虽然接到这等命令,但绝不会让统领有什么意外的。” 我也小声道:“陈忠,你为什么愿意这样子来帮我?” 陈忠顿了顿,道:“统领,还记得你率我们前锋营赴援东平城的事么?” “怎么了?” “那时你对我说,开道公有我这个子孙,他的英灵也该欣慰了。” 我道:“是啊。你作战勇猛,不亏是名将后代。” “你知道么,我向来被人称作傻大个,从没人这样跟我说过。统领,陈忠是个粗人,但士为知己者是这句话,末将也是从小知道的。”他的话有点哽咽,似乎都要哭出声来了。 真是个笨蛋。我在心里暗骂着,但鼻子却又有点酸。那时我为他那一身神力而震惊,但论起武略,陈开道虽是勇力之士,但也深通兵法,陈忠与他相比自然有天壤之别,我说这句话不过是安慰一下陈忠而已,没想到他记得那么牢。有时一句和言安慰,实在有甚于万金赏赐啊。 陈忠抹了把眼角,又向我行了一礼道:“统领你放心,有陈忠三寸气在,定会保证统领的安全。” 他打马向一边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人与人,除了尔虞我诈以外,也会有肝胆相照吧。虽然因为钱文义的背叛让我觉得落寞,但看到陈忠,我心头又有了几分暖意。 ※※※ 向西行进的路年久失修,并不太好走。离开北宁城后,日行夜宿,又过了两天。这天将尽黄昏时,我正在囚笼里打坐,忽然有人叫道:“郊天塔!看到郊天塔了!” 郊天塔就在城西,我们距雾云城不会太远了,明天再走一天,一准便能到达城下。我伸展了一下手臂,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现在我已经练得体内气机流转,有时体内象有个球在血脉间滚动,这是《道德心经》上说的读心术的基础已成之象。这十几天我心无旁骛,吃了睡睡了吃,修练居然有了小成,只是要练成读心术好象仍是遥遥无期。 天已渐渐暗了下来,这时有个二太子的亲兵过来道:“陈将军,殿下有令,今夜不打尖了,务必要连夜赶回城中。” 送走那传令的亲兵,陈忠拍马到我跟前,拎着包干粮给我,皱了皱眉道:“殿下怎么这等着急,统领,委屈你,今天只好连赶路边吃点干粮了。” 我接过干粮,冷笑了一下道:“二太子就是要在在夜里进城。” “为什么这么急法?” 陈忠还在想不通,我叹了口气道:“陈忠,如果文侯在城门口拦住二太子要把我带走,你是二太子的话该怎么办?” 陈忠恍然大悟,道:“所以殿下要趁晚上进城吧。可是,统领,那该怎么办?” 文侯带走我也未必是件好事。我不知道甄以宁到底是不是文侯的儿子,如果他只是文侯的旁系亲属,只怕毕炜的话更有效力。而毕炜要把我灭口的话,文侯未必不会听。 我的心中乱成一团,也没心思再打坐了。吃饱了肚子,听着车轮吱吱作声地碾过干硬的泥土,从路边草丛中,虫声也渐渐密了起来。现在已经到了四月中旬,已经入夏,天一天热似一天。这几天都没下雨,泥土被晒得象石头一样硬,马车碾上去不时有一阵震动,我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车后。 天已近黄昏,暮色象水一样淹没了一切。在路边的草丛里,虫子在鸣叫,象是一连串的小铃振响,声音也串串滑过去,如珠子走在平滑的石板上,不知有多久,好象,那会响到永恒响到世界的尽头一样。 我又回到帝都来了。尽管没有看前方,但是眼里正在不住倒退的景物也让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儿。那是华表山下,因为天暗,已经看不到郊天塔了和塔下的国殇碑了,但是我知道那两座巍峨的建筑就耸立在山巅,在那儿的,会不会有无数战死的阴灵回来,如那首《国之殇》所唱的,“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这是我的家邦,我也愿意为了守卫它而付出生命。可是很可笑,它并不需要我。 我有些忧郁地想着,这时突然有人叫道:“是什么人?” 那声音很响亮,隔得很远也听得清清楚楚。队伍停了下来,我探到囚笼边向外望去,却见前面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火把光,映出一带城墙。 终于到了。 我心中却突然一沉,喉咙里也象堵了些什么,又酸又涩。 喊话的那人嗓门特大,不逊于以前武侯军中的雷鼓,二太子的随从中却没那么大的嗓门,我是在队伍尾部了,只能支离破碎地听到几句“二殿下”之类,大概是说明我们是谁。停了一会,队伍又开始行进,想必已经交待清楚,现在我们要进城了。 二太子果然是要趁夜入城啊。看着马车驶入城门,我居然也没有太多的感想。本来还以为多少总会感慨一下,但事到临头却又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只是一些失望。 我本以为会骑在马上,以一个有功之臣回来的。 “统领。” 陈忠突然小声叫着我,我抬起头,却见他骑着马正在我边上,我道:“怎么了?” 陈忠咬了咬牙,道:“统领,我会马上却向文侯大人通报的。”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如果文侯出面来向二太子要人,二太子只怕也无法失败,只是二太子贪功冒进,这一切尽入邵风观算计,结果二太子一败之下,虽然逃得性命,却被蛇人擒获,以至于在军中成为笑柄。 毕炜和邵风观的本意也并不是一定要取二太子的性命吧,只是要打破他“知兵”的名声。可是,如果二太子真的死在蛇人营中的话,邵风观难道能置身事外么? 我心头猛地一凛。怪不得是让任吉行刺啊,任吉并不是邵风观部属……我又打了个寒战。这么看来,邵风观和毕炜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如果这计策是文侯所定,让毕炜执行的话,本来的意思该是准备把邵风观牺牲掉的……那就是说,怪不得邵风观愿意救我了,我是适逢其会,替他是偏将军了。二太子为了拉扰我,真的有些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真想知道他拉拢陈忠有没有成功。 二太子大概觉得已经把我说通了,微微一笑道:“好吧,楚将军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上三法司。” “谢殿下。” 我又跪下来行了个大礼,心里,却不禁对二太子有些同情。他说过,“顺天应命,方为豪杰”,我也的确该顺天应命,只是不能跟他说。 这一晚在二太子府上,虽然仍然被人看着,但吃住着实不错。晚上,二太子还派了个家妓来陪我,被我回绝了。不是因为自己如果不好女色,而是因为她。 她也在帝都啊。只是,不知在哪个深宫内院里了。一想起她,我心里又有些隐隐作痛,也想起了白薇、紫蓼、苏纹月。虽然和她们相处的时间都不过十几二十天的时间,可是她们在我的记忆上象是深深地刻了一刀,再也抹不去了。 抹不去的,还有心里渐渐堆积起来的伤悲。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人叫醒,要我马上穿戴好,今天是三法司会审的第一天。 三法司会审不是件容易的事,能这么快法,自然该是二太子的力量。二太子要抢在文侯有反应以前把我这件案子定案,到时太子就算想翻案也有心无力了吧。这一次如果能把邵风观和毕炜扳倒,那么东平城的守御之责自然又会落到二太子身上。 这样的计划,不能不说很周密,我不知道文侯能不能应付。 三法司会审是在大理寺进行。我在大理寺里等一会,听得两边站得整整齐齐的衙役突然发出了一声呼喝,有个人高声道:“带罪将楚休红。” 那是要开审了。我跟着两人衙役进去,在阶前跪下后,我道:“末将楚休红,见过各位大人。” 卫宗政身材不高,整个人看上去也象方的一样。看着他,我不禁有些胆战心惊。卫宗政也看了我一眼,喝道:“楚休红,你可知罪?” “末将无罪。” 卫宗政冷笑了笑:“在东平城中,你伙同罪将任吉谋刺殿下,此事可是属实?” “任吉谋刺是实,末将与他绝无瓜葛,大人明察。” 卫宗政盯着我,他的眼神象是利刀,似乎要把我刺穿。我有点惴惴不安,但不敢把眼睛移开。半晌,他又道:“你将此事从头讲来,越细越好。” 二太子在一边盯着我,眼神很有些古怪。现在卫宗政问到了正题,就看我怎么说了。我清了清嗓子,开始源源本本说了起来。 “……任吉点燃平地雷后向殿下冲去,此时末将有一位参谋飞身上前,一刀砍断任吉手臂,又将平地雷抛起,被殿下的两个侍卫击出,但平地雷还是炸开,我军死伤甚众。末将冲上前去救人,但因尸首太多,误将任吉救出,殿下反而落入蛇人掌握。” 卫宗政沉吟了一下,转头向二太子道:“殿下,事实可是如此?” 二太子点了点头道:“正是。后来孤落入蛇人营中,便一概不知了,直到楚将军将我带出来。” 他现在也不再说我是“叛贼”了,也许已是满心希望我能按他的要求说话。卫宗政道:“既然如此,楚将军至此尚是有功无过?” 二太子道:“只是孤在蛇人营中时,楚将军曾被毕炜将军以叛逆之名先行关押过,后来却又由他来与蛇人谈判换俘之事,卫大人可问问此事。” 卫宗政又转向我道:“楚休红,殿下所言,你有无异议?” “殿下所言是实。末将因误将任吉救出,毕将军将我关押。而蛇人因其中一个重要人物被末将擒来,”说到这儿我顿了顿,也不知道那个“百卉公主”能不能算是“人物”,但我总不能说那是个“蛇物”吧?“故有换俘之议,然那蛇人已被末将属下斩杀,军中无人敢去蛇人营中谈判,毕将军只得再命末将前去换俘。” “毕将军在命你出发时,可说过什么?” 问到正题了。我的心猛地一跳,马上让自己尽量平静地道:“毕将军要我入蛇人营中谈判,务必要带回殿下。” 二太子这时猛地站了起来,道:“卫大人,孤在回来时,曾落入一个陷坑,这陷坑八成便是毕炜命人挖的。” 卫宗政“噢”了一声,道:“竟有此事?” 我道:“殿下所言不错。”这时我看见二太子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他大概觉得我终于要顺着他说了。我咬了咬牙,又道:“但毕将军对我说的只是要末将将殿下带出。因为蛇人的战俘已死,到时务必要抢在蛇人发觉以前动手,那个陷坑只怕是本来就在战场上的。” 卫宗政点了点头道:“这也不错。”战场上有个陷坑并不奇怪,自然说得过去。二太子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喝道:“楚休红,你不想活了么?” 我低下头,但声音却大了些:“殿下,末将不敢隐瞒,也不敢妄语,事事都是按实说来。” 可是,我说的虽然都是实话,却不会把实话都说出来的。 卫宗政道:“殿下,请稍安勿躁,微臣自会让楚将军将实情合盘托出的。”他转向我,又道:“楚将军,本官在殿下还不曾回帝都时,接到了邵将军的羽书,将此事前因后果尽皆说明,与你说的大致无二。只是有一事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听殿下说,在路上你曾遭到刺杀,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我道:“当时末将在囚笼中,虽然躲过一劫,但此事直到如今我仍不明所以,实在想不通。” 二太子在一边已惊愕得目瞪口呆,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会这么说的。卫宗政“哦”了一声,又道:“此事虽然似乎无关紧要,却实是本案要点,到底是谁遣刺客刺杀你,只要找到幕后指使人,自然明白了。” 二太子象是如梦方醒,道:“对啊,弓箭都在随行的百夫长手里,卫大人可命他拿来。” 卫宗政道:“好,请殿下命他呈上来。” 二太子脸上又多了点喜色,向身后那个侍卫道:“林秋,你马上去将陈忠叫来,带着那把弓和箭。” 林秋答应一声,转身向外走去。一会儿,他已走了进来,在我身边跪下道:“禀殿下,卫大人,随行的东平城百夫长陈忠到。” 二太子把陈忠叫来了?我看了一眼,却见陈忠背着一张弓进来,也跪下道:“末将前锋营百夫长陈忠,叩见殿下、卫大人。” 二太子道:“陈忠,你那日找到的那面刺客遗下的弓还在么?” 陈忠道:“末将知道此物其是重要,故收在此处,请殿下与大人明察。” 他将弓连弓鞘呈了上去,有个衙役接了过来递给了卫宗政,卫宗政从弓鞘里将弓抽了出来,还没看,二太子却一下站起来道:“陈忠,你竟敢欺君瞒上!” 卫宗政看了看二太子道:“殿下,你还不曾见过这弓吧?请您先看过。” 他走了下来,将弓放在二太子的案前,二太子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坐了下来,一脸怒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被他们搞得糊涂了,二太子和卫宗政这两句话都没头没脑的,陈忠人虽然粗鲁不文,但礼数周到,好象没有失礼的地方,二太子骂他“欺君瞒上”又是什么道理? 这时我的眼角扫到了二太子案上的那张弓,象是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一下子又想了几件事。 这张弓是刺客所用,刺客逃走后丢了下来,被陈忠那一队人发现,那天我也看到了。但是,我现在才发现到底有什么毛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五章 危在旦夕 陈忠吃了一惊,道:“大人,殿下说过,不得动用肉刑的……” 卫宗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将此人带下去,若有喧哗,以咆哮公堂之罪处置。” 陈忠一下闭上了嘴。他虽然够粗鲁,但卫宗政连文侯和二太子都能请出去,对他便是杖毙堂前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一个衙役把坐笼的门打开,我身后的两个则抽出刀来,道:“楚将军,请进。”我绝望地看向卫宗政,他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面,根本不为所动。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嫌犯而已,我是生是死,也只不过是件小事。 卫宗政也许属于二太子一党吧。我被那两个衙役押着向坐笼走去,陈忠在一边有些不忍地扭过头。坐笼不是肉刑,但是给人的痛苦却比肉刑更甚,我曾经听说过有老弱罪犯在坐笼里倒毙的先例。卫宗政把我关进坐笼,那是非要让我说出真相来吧? 不说,二太子会杀我,说了,也许二太子和文侯都要杀我了。邵风观这一点说得不错,我也想通了。坐在坐笼里,看着他们把一根根木棒尖头向里地插在笼子上,我面无表情地想着。 那些木棒插到离我还有两寸左右停下了,我数了一下,上上下下一共有四十八根木棒。这些木棒留下了一个比我的身形稍大的空间,还好我是按最舒服的姿势坐的,卫宗政也没让我进站笼,大概我还能坚持久一些。如果是站笼,站了一天后,只怕真是生不如死。 那些木棒插好后,卫宗政向左右两个督察院和大理寺的官员道:“丁大人,安大人,此案事关重大,两位大人辛苦一趟,务必让此案水落石出,请两们” 督察院丁御史身形高高瘦瘦,大理寺的安正卿却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更象个武将。丁御史道:“卫爵爷恪尽职守,下官等自当协力以助。” 丁御史说话很圆滑,卫宗政只是微微一笑,忽然又板起脸道:“楚休红,世间万事不会有永无揭晓之理,你纵然想要隐瞒也是无济于事,可还记得福德帝被刺之事?” 福德帝是大帝的长孙,是帝国第三代帝君,继位时年才五岁,三年后在帝宫花园内遇刺身亡,死时也是个小小的八岁孩童,自然没有子嗣,继位的是他的长叔威德王。福德帝只是个孩子,德字谈不上,八岁就横死,也谈不上福,威德王却是个明君,继位以来,帝国河清海晏,五谷丰登,是历代明君中的佼佼者。但威德王却不能配享太庙,因为还是他在位时,福德帝遇刺之事便是由当时的三法司审明,那刺客是由威德王府派出来的。当奏折呈给已经继位的威德王时,上面就明明白白写着“威德王弑君”五字。威德王怒不可遏,将大理寺正卿田仲廷杖毙杀,刑部尚书和督察院御史贬官,下令再审,但第二次呈上去的仍是那份奏折。三法司官员换到第三批,总算捏造出一个凶手来,但是这事已经传遍帝国上下。威德王虽以辣手使得天下无人敢议,但他一生却也没有子嗣,过世后,继位的泰定帝虽然是威德王继子,但迫于民议,仍然将威德王灵位迁出太庙,并去帝号,以至于现在的史书上明书的帝国十七帝中,第四代仍是个“威德王”。 卫宗政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明白三法司历来的风骨吧。但是三法司纵然铁骨铮铮,当时仍然顺从了威德王之意,而且前面两批官员也没有好下场。 我在坐笼中道:“卫大人,罪将不敢隐瞒,但事实如此,罪将纵然胆大妄为,亦不敢胡乱捏造。” 卫宗政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来人。” 有个衙役过来道:“大人。” “尔等仔细看守,无我之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那个衙役躬身答应,卫宗政对另两个官员道:“两位大人,今日暂且至此,先回去歇息,明日再审。” 安正卿走时看了我一眼,道:“卫爵爷,若罪将坚不吐实,又该如何?” 卫宗政冷冷地看了看我,慢慢道:“铁也会有溶化的时候。” 他的话冷森森的,如同刀锋。 陈忠还想说什么,卫宗政道:“陈将军,我有话要问你,随我到偏厅说话。” 陈忠行了一礼,又看了我一眼,跟着走了出去。也许卫宗政要问问他路上的事吧,等他们走后,我端坐在坐笼里,想着这些天来的事情。 卫宗政说我“坚不吐实”,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有一些没有说出来而已。陈忠不知道什么事,我说的也不会跟他对不上来。 他们走后,这大堂里一下静了下来。大堂的门被反锁起来,只有两个看守我的衙役在一边。我端坐在坐笼里,身上开始觉得有些酸痛。保持一个姿势坐得久了,人也会累,何况边上尽是些尖头木棒,我稍往边上一靠便会碰上。坐笼是种酷刑,就在于让人无法休息,连换个姿势也不行。我看了看那些木棒,虽然不是铁制的,但是那些尖头也足以刺入人的皮肉里去。我闭上眼,心里默默念着那本《道德心经》。 天在慢慢暗下来。看守我的两个衙役也开始打盹,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有人在轻轻叫我。我睁开眼,却见一个衙役蹲在坐笼外看着我。我吃了一惊,还没说话,他将手指按在唇上,小声道:“拿着这个。” 他递过来的是个木制的圆筒,不长,一头用布蒙着。我有些奇怪,有根线绷着。我拿了过来,正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楚将军,听到了么?” 这是陈忠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那衙役,那人也没说话,指了指边上另一个正睡着了的衙役。我又惊又喜,小声道:“陈忠,这是怎么回事?” 陈忠道:“这是薛员外做的传声筒。楚将军,文侯大人明天就会向帝君上书,你还好么?” 是薛文亦啊,他做出来的东西实在匪夷所思。知道他也在帮我,我心里一阵激动,小声道:“还行。你怎么样?” “今天卫大人问了我弓的事,我坚持那弓便是刺客留下的,他也没办法。真奇怪,他好象知道我换了一张弓。” 我冷笑了一下:“因为他是二太子的人,自然知道。” 陈忠象是被我说蒙了,道:“二太子也不知道啊。” 我道:“他怎会不知,那刺客本来就是他派来的。” 陈忠象是吃了一惊,顿了顿,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刚才那衙役,那个衙役站在一边,正注视着睡着的那个。我把手蒙在那个传声筒上,小声道:“还记得那天有刺客来刺杀我,你是在回来后才知道的吧?” 陈忠道:“是。那天我撕裂了一头鼠虎,见殿下没事了,赶紧回来,没想到还出了这等事,是末将失职。” 我冷笑了一下道:“多亏那三头鼠虎,才让我脱出了这个圈套。那天我就隐隐地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但一时想不出来,现在才算想通了。” 陈忠一怔,道:“什么地方不对?” “你是回来以后才知道我被人刺杀,二太子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陈忠道:“那天是有人向二太子通报的,我还碰到他了,也没跟我说话,我还不知有什么事呢。” 我道:“不错。可是他向二太子通报,碰到你,你是那百人队的队长,为何不向你通报?” 陈忠又怔了怔,道:“不错。可是……” 我不等他再说什么“可是”,道:“那天只是因为来了三只鼠虎,你赶上去援助二太子,才让他们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有了个疏漏,不然我真要落入他们的圈套了。若没有鼠虎的事,他派人来行刺,再过来查问,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找不出半点漏洞。” 陈忠还是有些懵懵懂懂地道:“可是殿下为什么要嫁祸给邵将军?而且邵将军如果已有预防,为什么特意让我来?” 让你做替死鬼,你这傻瓜。我心底暗暗骂着。邵风观有心救我,但如果我在路上真的被人杀了,他也不会来救我的。让陈忠押送,只是因为他不属邵风观嫡系,人又缺乏应变之才,也不知道内情,死了一样无损他们自身。 那天的那个刺客箭法如此低劣,竟然连射数箭不中,却能安然脱身,我就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了。邵风观手下有廉百策这等箭术大高手,派来的刺客不应低劣如斯,那天的刺客是故意不射中我的吧。只是这些事情要说清也很难,陈忠未必听得懂,也不必多说了。 这个计划会是谁定下的?二太子不见得能有这么严密的计划,多半也是路恭行想出来的。如果不是鼠虎突袭,那么这个计划实在可说是天衣无缝,我一定会误以为邵风观派来的刺客,便会转向二太子那一边了。 冥冥中,也有天意吧。我叹了口气,一时也没什么话可说。 这时睡着的那个衙役忽然动了动,另一个连忙小声道:“楚将军,快把传声筒给我。” 我把木筒交给他,他接过木筒,一边走一边把线绕起来,从门缝里递了出去,又走回来小声道:“楚将军,明天就不是我轮值了,你可要当心。” 我点了点头。虽然在坐笼里仍是一动不能动,但知道了别人还在想办法营救我,也让我心定了许多。 在坐笼里不能和平常一样睡着,坐了一整天,困意越来越浓,我刚垂下头,突后背后一阵钻心地疼,人一激凛,右臂又是一疼。我慌忙坐直了,侧过脸看了看臂上,右臂已有了些血迹。背上那根木棒还没有刺破皮肤,右臂上却大概已经受伤了。虽然仍是疲倦不堪,但是心头却已又惊又惧,哪里还敢再睡。但是勉强坐了一会,我却实在受不了了,一个人象是用一根蛛丝吊在半空中一样,虽然仍是稳稳地坐着,却又象是飘在空中,可又不敢有半分大意,我知道,只消身体一动,马上又会有剧痛传来。 怪不得坐笼会让人谈而色变。这种刑具貌不惊人,我坐了还不到一天,就算领教到它的厉害了。 那些木棒很多,我的手也只能稍许动动。由于绑得很牢,不用想把木棒推开。人坐在里面,只能战战兢兢地保持清醒,就算犯困,一碰到木棒的尖头,那种剧痛也会让人清醒过来的。 一天已是如此,再下去,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了。如果真的按二太子的主意,用坐笼把我装到帝都来,恐怕我在路上就得招供。卫宗政用这种手段对付我,不言而喻,他一定是二太子一方的人了。我端坐在坐笼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经有了几分曙色,天也许快亮了,我不知道这样子还能再支持几天。或许,一天也支持不下去了,如果不休息,那么天亮时卫宗政再来提审我,只怕我会不顾一切地招供出来。 现在再想转投到二太子门下,恐怕也已太晚了。 我本来是盘腿坐着的,此时两腿也酸痛不堪,但却又不敢动一动。我也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太难了,困意一层层地袭来,慢慢地,我终于又合上了眼。 刚合上眼,上下眼皮就象用了极粘的胶水粘住一样,再张不开。我心头一凛,知道这样绝对不行,勉力坐直,但眼睛仍然睁不开。这时实在是种很古怪的感觉,明明脑子清醒,身体却又不听使唤。 不能睡,一定不能睡。 我默念着,长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进,身子向后靠了靠,背心处登时又传来一阵剧痛。但这次有备在先,我没有乱动,只是微微地将身体前倾,果然,刺痛一下减轻了。 现在一定要保持住身体的姿势,绝不能动。 我慢慢地调匀呼吸。人只要保持呼吸均匀,那么身体就不会乱动的。一个好箭手最先学的不是射靶,而是呼吸。在开弓后瞄准这一段时间里,必须要摒住呼吸,而我以前正因为摒不了太久,因此箭术一直马马虎虎,只能算是平凡而已。现在按《道德心经》里的打坐方法来呼吸,居然倒可以一呼一吸持续很久。 吐纳了几次,身体果然渐渐平静下来。《道德心经》里说,修习有成的人能打坐数天,一直一动不动,这样倒可以在的都是实话,也只会对二太子不利。 在一片恍惚中,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 雪白的手指,梨花一样的面容。虽然眉目已经模糊不清,在记忆中也渐渐淡了,但是我知道那就是她。 不知坐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开锁的声音惊醒。我睁开眼,却见一个衙役正打开坐笼的门,道:“楚将军,出来吧。” 我钻出坐笼时,他小声道:“楚将军,你真是条硬汉。”他的话语大是敬佩,只怕我在这坐笼里呆了一天两夜仍然不松口,单这一点也够让他佩服吧。 我道:“要杀我了?” 那衙役低声道:“别多心,这是要放你了。” 要放我了?尽管我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喜色,但心里还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欣喜。他大概也察觉了,小声道:“别太早高兴了。” 我道:“还有别的事?”但是他没再说话,和另一个衙役抬着那坐笼下去,另两个带刀衙役带我下去换了身衣服,等再带我上堂,三法司的三个首要官员已坐在堂上了,二太子和文侯也坐在两边。但让我吃惊的是,文侯身后竟然站着张龙友。 我已许久没见过张龙友了,此时看见他,我大感亲切。只不过一个月不见,张龙友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颓唐之色,他穿着一身工部员外的官服,大是精神。他虽是文侯提拔,但现在是工部官员,照理不该来这种场合,现在出现在这儿,大概是文侯作为随从带进来的。 这也该是个好消息吧。看到张龙友一本正经,眼里却透露出一丝欣慰的样子,我知道那不会是个坏消息。在高鹫城里我救过他一次,现在,他也能对我有所帮助了。 我跪了下来,卫宗政看了看我,道:“楚休红。”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卫宗政脸上仍无喜怒之色,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有点惴惴不安地道:“罪将在。” 尽管猜到多半不会有事,便这时候,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担心。 卫宗政道:“你遭谋刺主将之控,经本府会审,虽觉事有可疑,然查无实据,本上天好生之德,姑免罪责。” 我不由一阵晕眩。被关了这么多天,到现在才算松了口气。卫宗政大概是二太子的人,但他的公正清廉之名倒也不是假的,没有为了阿附二太子就随便捏我个罪名。我还没来得及高兴,马上又听卫宗政道:“然事出有因,断非空穴之风,故革去罪将一切军衔职位。” 二太子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也许他仍然觉得这责罚太轻。但卫宗政这个处分还是让我吃惊,他要革去我军衔倒也早有预料,但我的前锋营统领之职是太子与文侯任命的,卫宗政作为刑部尚书,并没有这个权。我偷偷看了看文侯,文侯的脸上也木无表情,象是根本没听到,倒是张龙友,有些惋惜的样子。 这是为了让二太子出出气吧。我也舒了口气,功名利禄,我都不想了,只望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国家不要我在军中出力,那也只能听天由命。我想起以前曾想过的不从军后要干什么,我识字,也许可以开个小学馆教教学生。只是那时想着和苏纹月两人一起生活,可是现在呢?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正有点伤心,卫宗政这时站了起来,向文侯和二太子一躬身道:“殿下,大人,下官审理已毕,此案如此了结,不知殿下与大人是否满意?” 我不禁有些想象。卫宗政脸上一直板得紧紧的,我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笑,但这话说得却有点负气。他夹在文侯与二太子当中,一定很觉难办。我实在象个烫手的山芋,二太子虽是宗室,但文侯实际上代表的就是太子,相比较而言,就算他是二太子一党,也不能不顾忌文侯的意思,而设计想套出实情,却也没问出来,因此这话问的也只是问两人是否满意,干脆不说公正之事了。 不管怎么说,我算是脱险了。 二太子的脸很阴沉,但也没说什么。事实上,我坚决不说,就算杀了我,也无非只是出出气,扳不倒文侯,却更加得罪文侯。他虽然不象风评中那么英明神武,但也不是傻瓜,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该明白。他哼了一声,对身边那侍卫道:“林秋,我们走。” 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什么,那个叫林秋的侍卫在扫了我一眼时竟然有些如释重负。等他们一走,张龙友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双肩,叫道:“楚将军,你没事了,太好了!” 他的眼里隐隐有些泪光。我在德洋手下救了他,他一直都记在心里了。我一阵感动,道:“你还好吧?薛文亦?” 张龙友道:“他就在外面,走。” 他拉着我要出去,我道:“等等,我向文侯大人叩谢。” 我走到文侯面前,跪了下来,叩了个头道:“大人之恩,小人永记在心。” 文侯脸上也仍然看不出喜怒之色,淡淡地道:“楚先生,以后你有何打算,” 我现在已无军职,他马上就改口了。我道:“小人还不曾想过。” 张龙友也跪了下来,道:“大人,楚将军……楚先生他文武全才,足当大用。” 文侯点了点头道:“如果楚先生有意,不妨到我府中来吧。” 文侯府中的幕僚也有不少,和以前武侯的幕府一样,聚集了不少人才。张龙友虽然是工部官员,但实际上和薛文亦都算是文侯的幕客。我想了想,道:“小人甫脱责罚,此时到大人府中,不免授人口实。不知军校中是否还能谋职?” 我现在当文侯的幕客,那是明摆着算文侯一方的人了,二太子只怕会恼羞成怒,说不定又要想什么办法来对付我。到军校里,至少还不算直接从属文侯。军校其实也是文侯的势力,我离开军校时,接替我的教官就本是文侯的幕客。文侯道:“这也好,那让胡滔回来吧。” 我又叩了个头道:“多谢大人。” 辞别了文侯,我刚要出去,文侯突然道:“楚先生,小儿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他的话很平和,我转过头,却见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甄以宁真的是他的儿子啊。我有点激动,张龙友已一把把我拉了出去,道:“快走,老薛要等急了。” 外面除了坐在轮椅上的薛文亦,还有吴万龄。薛文亦受伤太重,现在仍然不能离开轮椅,因为行动不便,没有进来,吴万龄则是官职太卑,不能进来。一见我,吴万龄便要行大礼,我一把扶起他道:“吴将军请起,我现在什么职位都没有了,只是个平民。” 薛文亦道:“楚兄,走,我们一块儿喝一杯,为你洗洗晦气。” 张龙友道:“正是。走,我们也去醉枫楼快活快活。” 醉枫楼。听到这三个字,我有点怔忡。上一次被文侯带到醉枫楼时,还是刚回帝都,躇踌满志,以为可以大展所长。这次去,也算是故地重游吧,但是这个“枫”字却让我想起了她。 她现在究竟在哪儿?也许,已经成为帝君庞大的后宫成员中的一员了。 张龙友和吴万龄两人已先行走了,我推着薛文亦走在后面,薛文亦忽然道:“楚兄,不必多想了,世间事,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如果都放在心里,只怕人担荷不起。” 我有点局促,掩饰地道:“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这种神情恍惚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想起她了。” 薛文亦察言观色倒也厉害。我有些狼狈,道:“没什么,偶尔想起她来了。” 他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 那正是那个叫秦艳春的女子的雕像。上一次看到时,只雕了个轮廓,现在已经清晰很多了,只是眉目神气却已不太象。当然也许是我记差了,除了她,另三个女子长什么样我现在也大多忘个一干二净。 他又叹了口气,伸手将雕像往街边一扔。那雕像在地上撞了两下,断成两截,滚落进路边的阴沟里。 也该绝望了吧。我们能有现在这样子,已经算不错了,那就不要再有非份之想。我想着,这时张龙友在前面回头道:“快点啊。” 我道:“来了。”推着薛文亦走得快了些。 醉枫楼仍然显得豪华富丽,现在人还不多。我们在楼上找了个包厢坐下,张龙友点了些菜,又叫了一坛子酒,四人坐定了,张龙友举起杯道:“楚将军得脱大难,我们先为他干一杯。” 我们四人共过患难,现在张龙友和薛文亦都是文侯跟前的红人了,吴万龄虽然只是个教官,但也比我要高一点,反倒是我,什么都没有。我举起杯来,把酒倒进嘴里。辛辣的酒流时喉咙里,带着甘美的刺痛,登时人有了几分醉意。 酒过三巡,他们都有了几分醉意了,吴万龄还在向薛文亦让着酒,张龙友敲着碗碟,哼唱着一支怪腔怪调的小调,也不知唱些什么,我已经醉态可掬,半伏在桌上。突然有个粗大的嗓子在叫道:“楚将军在么?楚休红?” 那是陈忠的声音。我吃了一惊,只道又起了什么变故,薛文亦也一阵警醒,道:“陈忠还没走?” 我想起前天晚上陈忠用薛文亦做的传声筒和我商议的事。薛文亦道:“楚兄,他可是为了你不遗余力啊,不惜在文侯大人府中跪了一夜。听说连文侯大人最后也感动了,不惜亲自向卫宗政商议。” 陈忠为了救我,实在是全心全意,只是我庆幸逃脱处罚,都把他给忘了。我有点内疚,东倒西歪地走到门口,叫道:“陈将军。” 陈忠在楼下正在东张西望,听得我叫他,抬起头,脸上浮出笑意道:“太好了,楚将军你在。”他跑上楼来,向我跪下道:“恭喜楚将军脱险。” 我连忙扶起他道:“陈将军,我还没谢过你呢。来,进来喝一杯吧。” 他道:“不了,此事一了,我得马上赶回东平城去缴令,为了向你辞行才来的。楚将军,你自己保重吧。” 邵风观派他来,未必真有什么好心,无非是派个与己无关的人来,就算遭了池鱼之灾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陈忠为了救我,却是真心实意的。 这个实心眼的人,实在连骗他都不忍心。 他好象不知道我已经被削职为民了,仍是行了个大礼,起身要走。看着他要走我道:“陈忠,你自己也要当心。” 他得罪了二太子,如果离开邵风观的范围,只怕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但陈忠好象浑不在意,也不知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想到。他向我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请回吧。” 我想说我现在根本不是将军了,但他这时已经出了门。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久,我都不知是怎么散的,只知道回去时天已黑了,吴万龄陪我着到住处,打开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的呼吸也不由一滞。在这一片黑暗中,象是有把无形的快刀插进了胸口,我几乎已失去知觉。 吴万龄虽然没有我喝得多,但也有了醉意,他大概也知道我身上没有火石火镰,帮我点着了蜡烛,大着舌头道:“楚……楚……”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他习惯称我为统领,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让他改口,一时还改不过来。 我道:“好了,你回去睡觉吧。” 等吴万龄一走,我走到床边。因为有两个月没住了,床上已经积了一层尘土。我拿出来抖了抖,只觉口渴得要命,又走了出来。 今天是四月下旬了。月亮只剩了一半,冷冷的,象是结了冰。我站在井台前,压了两下汲筒,从水龙里流出清冽的井水来。天是一天热似一天,又喝了酒,有些头痛。我把头探进水里,喝了两口,水寒刺骨,但也让自己头脑一清,不再那么晕乎乎的。 我把手撑在井栏上看着天空。月光清澈明亮,象是一只睿智的眼睛,但这只眼现在也是半闭着。我甩了甩头,把头发上的水甩掉,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 从明天开始,又是一个新的开端了。人生在世,实在有太多的变故,当我入伍时,曾经想过这一天么?仅仅是几年而已,不仅是我一个人,帝国这个庞然大物也开始了分崩离析的第一步。从一片升平到战火纷飞,再到蛇人的出现,一共也不过是短短两三年而已。 帝国,真的有可能会覆灭么?这个雄踞于大地之上的王朝,会不会也踏上数百年前被大帝推翻的王朝一样的道路?如果是的话,这一代的大帝将会是谁?或者,帝国会象死而不僵的怪物,经过了一番修整,仍然苛延残喘下去?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我垂下头,茫然在又拉了两下汲筒。水冷得象是锋利的刀子,刺入皮肉,那一阵刺痛让我身上一抖。 ※※※ 回到军校,让那些学生都吃了一惊。他们仍然记得我这个能和“军中第一枪”斗个旗鼓相当的老师,因此我回来后,都让他们欣喜若狂。 只两个月不见,这批学生就大有进展。我带他们时,骑马骑得好的都还不多,但现在大多已经能在马上不拉丝缰而坐了。文侯很看重雷霆弩,因此雷霆弩的教程很多,而多对雷霆弩的用法还不如他们熟,一天下来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等放了学,便到工部去一趟,想向薛文亦讨教一下雷霆弩的使用心得。 一进木府,便听得有人在叫道:“殿下好本领!”这声音很熟,但也记不起是什么人了。难道二太子在这儿?我吃了一惊,刚想在一边看看仔细,却听得薛文亦在叫道:“哈,楚兄来了。” 薛文亦正坐在轮椅上,看着一群人在练习,领头的是个华服的小孩,正是那个小王子。他手上拿着什么,看见我,脸上露出了笑容,叫道:“哇,真的是楚将军!” 他跑到我边上,仰起头看着我。对于宗室,我大多没有好感,但对他我却没半分恶感。我笑了笑,行了个礼道:“小人打扰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小王子道:“你不是在东平城么?怎么会回来的?” 我道:“小人现在已不在军中服役了,现在是军校教席。”我的事太过复杂,跟他说也说不明白。小王子眨了两下眼,道:“对了,楚将军,你来看看薛员外给我做的好东西。” 他把手上的东西递了给我。我接过来看了看,那是把小小的雷霆弩,具体而微,因为太小,把箭匣废除了,直接装箭。我道:“这是什么?” 薛文亦道:“这是给小王子玩的手弩,打个野兔飞鸟挺好。楚兄,你倒试试看。” 小王子拿过一支箭道:“对,楚将军你试试。” 他指着二十余步外的靶子。这手弩很小巧,射程不会远,做得如此精致,单手可以施放,而且不用上弦,扳机分两档,扣下一半时是上弦,再扣就是放箭,薛文亦实在很有巧思。我对准准心,一箭射去,“叭”一声,那支小小的短箭正射过靶心。 这手弩因为要让小王子适用,做得太小了点,如果再大一些,因为单手可以施放,那么骑在马上,可以右手使枪,左手用手弩,让敌人防不胜防,不失为一件利器。但我刚想到这些,不由又有些失笑。手弩的射程太短了,看样子顶多也只能射到三十步外。以手弩的大小而论,力量不算小,但实战时这样的力道绝对不够,只怕射不穿蛇人本身的鳞甲,不用说是穿重甲的人的。而这手弩如此精致,只怕比雷霆弩做起来更费事,因为是木头做的,又不会太牢固,实在不实用。何况我现在已经不是军人,还想这些做什么? 小王子咋舌道:“好厉害,不愧是楚将军啊。”我不禁一笑,我的箭术并不是很高明,但以这样的距离,要射中靶心实在是轻而易举,十万大军中,起码有五万能做到。只是小王子枪法很高明,以前箭术未必练过多少,才会少见多怪。不过这也难怪,军中一向重刀枪,轻箭术,因此军中的箭术好手大多并不得志,以前谭青如此高明的箭术也只在我手下当什长,江在轩更只是个小兵。唯一的例外,那就算是邵风观手下的廉百策了吧。 我把手弩还给小王子道:“殿下,你再练习,我有事和薛员外商议。” 小王子点了点头,和他的随从一箭箭地练习去了。薛文亦道:“楚兄,有什么事么?” 我道:“因为军校中要教授雷霆弩,我知之不详,想向你讨教一下。” 薛文亦道:“这个好办,我这儿写了一本《雷霆弩详解》,你拿去吧。不过实战我也不知道,你得自己教。” 我道:“这个自然。” 我跟着他到了内室,他在书架上翻着书。他现在是员外,也有了一架子羊皮书了,翻了半天,从底下拉出一本道:“你看吧,这是我写的。” 薛文亦写得图文并茂,把雷霆弩的各个部件都讲得很详细,要注意的事项也分门别类说了不少。我接过来放进怀里,道:“对了,你能给我也做一把大一些的手弩么?” 薛文亦道:“你想实战用?可以,过些天做好了我派人送来吧。” 我笑了笑,刚想走,又想起了什么,道:“怎么没见苑可珍?” 薛文亦道:“文侯大人将他调到船厂去了。听说,现在船厂要造出前所未有的巨舰,长度将达四十丈以上,尺寸数字很精微,要他算出来。” 四十丈!这个数字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见到的船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余丈,那已是个庞然大物了,没想到竟然还会有比那长一倍的船。我道:“要那么大做什么?这么大的船,转动一定不灵,在大江上行驶,一旦遇伏,连转弯也转不过来,只怕是用在海上了。” 薛文亦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现在岛夷已在攻打句罗岛,句罗王前来求救,文侯大概有心赴援海外吧。” 听他说什么海外,我的心里突然有所触动,但一时也说不清有什么,只是隐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向薛文亦告辞后,我便回军校去。现在的马是军校里的,远没有我在东平城找的那匹飞羽神骏,但是在街上也足够了。骑在马上,我还在想着那个问题,到了军校门口,象是灵机一动,我突然想到自己觉得哪儿不对了。 那是陈忠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发现大江的江面在上涨,大约涨了半尺。那时我觉得可能是上游雨水多了,但是和蛇人在江面上筑堤一事连起来看,不免有些奇怪。 难道……蛇人是想截江灌城? 东平城北面靠着大江,有这天然凭障,蛇人强攻难下,而东平城又能从水面上源源不断地得到补给。为了打破守军,蛇人最好的办法也的确是水攻。只是,蛇人难道真的有这样的智力,能想出这等计谋么? 要水攻城池,不是简简单单地掘开河口就行了,必须让河流随人心意改道,才能顺利灌入城中。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先行计划周密,再不断准备。如果蛇人在江面设堤是为了抬高江面的话,那就都说不通了……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如果让陈忠带个口信的话,还能让毕炜和邵风观他们提高警惕。但现在好象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带转马上,加了一鞭,向文侯府跑去。不论文侯在不在意,我现在得向文侯汇报此事。甄以宁在城中,我想就算文侯不相信,也不会一笑了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七章 重振旗鼓(简介) 忠国碑落成,我带着军校生参加了由太子主持的祭典。祭典过后,我回到住处,意外地碰到了邵风观。邵风观将我的坐骑和佩刀还给我,还告诉我东平城被蛇人水攻攻破时的情景。那时甄以宁是为了救他而战死的,也因为这一战之责,邵风观也被削职为民,开除出军队。我问邵风观有什么打算,他说以后准备开一个镖行。 战事越来越严峻。八月中旬,如意料中事,蛇人攻破了东阳城,城中的四万守军战死了两万有余,但蛇人也没有太大的便宜,此役被歼不下五千。此时毕炜已回帝都,东阳城守军主要由路恭行负责,他能有这样的战绩,虽败犹荣,还得到文侯嘉奖,余部则继续北退至北宁城。北宁城离京师只有两百里,到了这儿,蛇人才真正近在眼前了。 邵风观在南城开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平宁镖行。他的镖行里大多是他的旧部,其中就有诸葛中。诸葛中原先是东阳城中军,官职已然不低,他居然也弃官不做,追随邵风观,实在让我吃了一惊。因为战乱,路上很不太平,邵风观这家平宁镖行倒是生意不错。 九月七日,蛇人在北宁城下集结了四万大军。此时北宁城中也已聚集了六万士兵。九月十日,蛇人对北宁城发动了第一次攻击,方率军百计守御,但蛇人的攻势极盛,到了九月十三日,蛇人将外城墙攻破了一个大洞,守军退入内城。 北宁城的城池是双层的,内城比外城还要高出一截。由于位于两山夹口的天险,占了地势之利,内城比外城更加坚固。而内城因为更窄,也更加易守难攻。蛇人攻破外城后,连续无休无止地强攻了十多天,仍然未能攻入内城。 此时,文侯所练成的第一批新军一万人终于整装待发,吴万龄已升为随军参谋,随队出发。 十月三日,毕炜率新军抵达北宁城,初建功勋,与屠方携手发起了反击,将外城重新夺回。这一战让帝国上下为之一振,这个战例也马上传到军校,作为经典战例向学生们传授。不过,这一战其实有些侥幸,因为屠方已顶住了蛇人排山倒海的攻击,蛇人在外城补给不便,外城与内城之间又太过狭小,攻城器有不少无法使用,本已现出疲态。不过这次反击也不能不说相当高明,北宁城的守军近七万之众,调度极为严整,采用的层叠式进攻,第一波攻击过后马上退下,第二波接着攻击。我曾经数次经过北宁城,知道以七万人在那个狭窄的内城前后交错前进是多么困难,能达到这等调度营运,吴万龄的功劳不小。 十月九日,帝君下诏嘉奖有功之臣,路恭行和毕炜都升上了副将军,吴万龄也因功得封校尉。只有我仍在军校当一个普通教席,什么也没有。 十月十三日,赴援句罗岛的邓沧澜也传来捷报。自倭人在大举进犯句罗岛以来,句罗王节节败退,三月邓沧澜率五千人赴援,面对的是一片残破。倭人跨海来袭,已将句罗水军尽数击溃,句罗岛三千里山河沦陷了三分之二。邓沧澜与句罗王率残军入山抵抗,只能勉强支撑。到九月,工部终于造成了第一批战船,新军中的水军五千增援句罗岛,此时倭人在句罗已有近十万之众,邓沧澜手头只有不足一万的帝国军和仅存三万余的句罗军,正当岌岌可危之时,邓沧澜大胆行险,提拔了句罗本土青年将领李尧天。李尧天向邓沧澜上书后,邓沧澜大为赞赏,叹为天下奇才,立刻拨五千水军给李尧天,两人联袂于十月一日率船队从句罗西南港口出发,海上行军八百里,趁夜色向倭人的水寨发动奇袭。此时倭人水寨中有驻军两万余人,战船七百多条,而邓沧澜的水军一共只有不到一万,战船五十余艘。倭人根本没料到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句罗水师居然还敢劳师远袭,全无防备,这一战,倭人水寨被连根拔起,两万水军只逃出了七十七人,战船也只剩了两艘,邓沧澜与李尧天大获全胜。邓沧澜又派李尧天率五千水师截击倭人海上来的援军,自己率五千人弃舟登岸,沿途收留流亡,与留在岸上的倭人游击。 这个计划的大胆,与李尧天的远袭之议不相上下。当我听到邓沧澜传来的报告时,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又暗暗称绝。邓沧澜这人智勇双全,胆识谋略俱佳,比邵风观更胜一筹,也怪不得文侯如此器重他,让他独挡一面,远赴句罗。相比较而言,虽然年纪相差不多,我已远远落在他们后面了。 十一月三日,邓沧澜又传捷报,李尧天率五千人在句罗岛东南端海上与倭人的两万援军决战,海上火攻,大破倭人船队,杀得海上漂满浮尸,倭人残军只得仓皇退回倭岛本土。而此时邓沧澜牵着岸上的倭人连续苦战,因为收留逃散的残兵,此时他的部队扩充到了一万有余。倭人因为失去海上的补给,句罗岛民众又实行坚壁清野,追着邓沧澜转了几个圈,被拖得精疲力尽。十一月四日,邓沧澜在句罗岛金持山设伏,以一万对三万,一举击破倭人,斩首七千。此战过后,倭人再不敢穷追邓沧澜,只能退入城中龟守。到了这时,句罗岛的战事已经全面扭转,下面就该是反击了。 句罗岛上的战事,胜利已指日可待。可是与邓沧澜取得的战绩相反,北宁城日益陷入困境。 蛇人毕竟不同于岛夷。屠方、毕炜、路恭行三人虽然善战,但是蛇人的攻击一波接一波,要斩杀一个蛇人,平均总要付出三到四个帝国军的代价。而帝国此时实在太缺少兵员了。雪上加霜的是,此时西北方的狄人也突然发动了叛乱,将镇守西北边陲的青月公牵制住,同时,一旦风平浪静的天水省也突然遭遇蛇人突袭。 ※※※ 这个当然不是原本,不过二十七章的情节大致在这里了。以下到三十章都只会这么发,三十一章开始再恢复正常。 现在写得比较快,每周能写一万字,自己也实在有点吃惊。飘风不终日,这样的速度一定不能持久,只是希望能在今年里完成,给台湾的出版商交稿,也只能这么写下去了。 写作这碗饭真他妈不是人吃的,还好我用不着靠写字吃饭。现在也实在明白小椴小朋友的苦衷了。能卖好点,当然卖好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九章 穴地攻城(片段) 在温泉洗净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人也觉得神清气爽。天将黄昏,周诺派来的马车已停在来仪馆门外。坐了车来到周诺的都督府,里面已是灯火通明。我和曹闻道、钱文义跳下马车,一个传话的高声道:“前锋营统制楚将军,前锋营骁骑曹将军、钱将军到。”这人声音虽响,却很清亮,一点也没有声嘶力竭之感。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西府军中的中高级将领,我一走进去,周诺率先站了起来,象接到命令一样,其余人全都齐刷刷地站起,周诺道:“楚将军,请这边坐。” 他给我留的是上座。我向他行了一礼道:“周都督,您太客气了。” 周诺笑道:“楚将军是钦使,又率军来援,我西府军感恩不尽。来,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天水省的酒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由于天水省土地相当肥沃,粮草出产甚多,到现在仍可以酿不少酒。只是和高鹫城出产的木谷子酒相比,天水省的酒因为是粮食酿的,要浓厚许多,我喝了一杯便觉得身上发热。这是周诺拍了拍手道:“有酒无乐,不成欢宴,来人,让乐舞队上来。” 我只道周诺叫上来的也是一批女乐,谁知门开处,进来的却是一些身着铜甲,手持枪盾的士兵。这些士兵个个都长得一般高矮,身上的铜甲也磨得金光耀眼,看上去并不是实用的甲胄,唯一不同的是盔缨分黑白二色。正在诧异,周诺对我道:“楚将军,天水省地处偏远,我辈又是行伍中人,不敢纵情声色,这舞队乃是从军中操练之法变出,以示欢宴犹不忘练兵之意,楚将军见笑了。” 一边的乐队用的已不是丝竹了,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击了三通鼓,那些铜甲士兵应节起舞,互相击刺。他们的手法相当熟练,虽然并不实用,但看着明晃晃的刀枪你来我往,看得人也有些心惊。这等舞蹈带着杀伐之气,与帝都流行的那等女乐淫靡之舞完全不同,我略微有些酒意,也不由被这等金戈铁马的气势一振,放下酒杯看着。 他们人数不多,步法则随着鼓点变幻,虽然只有二十来人,酒席当中这块空地也不大,但这舞队交错穿插,变幻队形,夷犹如意,隐隐地似与兵法偶合。如果不是他们的动作太过整齐划一,几乎可用在战阵上了。我偷偷看了一眼周诺,却见周诺捋着短髯,脸上极是得意。 陶守拙凑过来小声道:“楚将军,这是八阵舞,乃是周都督与幕府中诸参谋变化古法而来的。” 他说得很平静,好象只是顺口一说,但语气却有些奇怪。我看了他一眼,他已经坐正在自己位子上了,但是我心头却仍是大不平静。周诺如果仅仅是为了编一个舞蹈,他会花这么大力气去与诸参谋变化古法么?陶守拙话中的言外之意,那是说这八阵舞除去了舞蹈的动作,其实是可以用在战阵上吧。周诺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连乐舞也改成军列,也许,真和陶守拙密报的一样,有了不臣之心。只是这种阵势实在有些太过花哨,恐怕不会很实用。 我看了看另一边的周诺,周诺仍是带着得意的神情。这支乐舞队训练得已经极为纯熟了,他们刀来枪往,挥盾阻格,脚下又忽进忽退,动作虽快,身形却全无滞涩,连衣服都不碰一碰。周诺见我看向他,得意地道:“楚将军,你看这八阵舞如何?这八阵随时可以变幻,一年前我在符敦城一幢古屋的壁画上见到,经过斟酌,编成了这个八阵图。” 我笑了笑道:“不知这八阵图是否可用到实战?” 我说这话已带有试探之意,周诺并没发现我用意,他将酒杯放案上一敦,笑道:“楚将军果然神目如电,我变化八阵图,本意正是要用到战阵上,编成乐舞实是为了让人看得清楚些,楚将军你看。” 他拍了拍手,那舞队一下按盔缨分成了黑白两组,黑组围成一个圆阵,白组则排成了军中惯用的冲锋阵模样,随着大鼓一击,那围成冲锋阵模样的白组象一柄尖刀般冲了过去,直插入圆阵中。这圆阵约略有些象常用的方圆阵,但是灵活性却不可同日而语,冲锋阵一进来,圆阵中突然疾分疾合,每冲进一个白缨武士,圆阵便象磨盘一样转动,两队虽然人数相同,但是圆阵隐隐却有包罗万象,无穷无尽的气象,白缨武士的阵形登时被绞得七零八落,一个个被推出阵形。随着圆阵的绞动,还在慢慢向前,只不过短短一瞬,白缨武士象是被圆阵吞没过一次一样。 我吃一惊,边上曹闻道却已“咦”了一声,一下站了起来,周诺笑道:“楚将军,你以为如何?” 我已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这八阵图竟然神奇至斯,实在是没想到。用于实战,自然不会象这舞队那样指挥如意,但只要有一万人保持阵型,要挡住一万个蛇人也不在话下,以前军中所用阵法,其实都相当简单,特别是冲锋时,阵形马上会乱,阵法更多是用在驻营上。以前在南征军中,我曾与金千石、吴万龄在龙鳞军中训练过坚壁阵,但坚壁阵防御虽强,却不利进攻,而且训练极为困难,我们日夜操练,坚壁阵仍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有时想想,坚壁阵实在有些得不偿失,要真练成了坚壁阵所要求的那等本领,不用阵法也足以自保了。而这八阵图虽然变化繁复,但只是变化队形,并不要求单兵之间默契无间,比练坚壁阵已是容易多了,这已与过去的阵法完全不一样,可说是一种完全新颖的阵势了。 怪不得周诺要有不臣之心,天水省道路崎岖,易守难攻,他们又有了这种神奇的阵法,如此又值蛇人大举进攻,独立后帝国根本派不出军队来平叛。即使派出来了,起码也得十万以上的人才可以与西府军一战,在如今形势下,这根本不可能。 周诺又道:“楚将军,你若对这八阵图感兴趣,宴后我让人送上一本副册,楚将军帮我看看阵中有何可以改进的地方。” 我大为感动,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真的么?楚休红多谢都督。”我对陶守拙的印象原本不好,周诺豪迈爽朗,又文武俱备,却让我大为心折,他竟然要把八阵图传给我,那多半并无不臣之心了,此时我已有七八成不信陶守拙的话。 周诺笑道:“大敌当前,自当上下齐心,共赴国难。这八阵图虽未完备,但上次蛇人攻来,已然建功,还望能在楚将军手下发扬光大,一放异彩。” 我吃了一惊,道:“周都督,你是说……你是说先前曾与蛇人野战?” 周诺道:“不错。那一路蛇人大概有两千余,我将谷宁与夜摩天两路军布在城外的摩天峪,以两个八阵图夹击,那些妖兽抵挡不住两位将军的猛攻,丢盔卸甲逃窜,哈哈。” 他说到谷宁和夜摩天时,两人一下站起,向周诺行了一礼道:“那是都督指挥有方,末将岂改冒功。” 是两千蛇人啊,而且也占了地形之利。不知为什么,我倒是松了口气。可他们能以两万对两千取得大胜,自己损失不大,这也是极为了不起的事了,帝国军能有这样战绩的,只有先前毕炜反攻北宁城时才能相比。而北宁城进行的仍是守城战,真正野战而能取胜的,周诺还是第一次。 也许,也正因为周诺此战取胜,所以使得他野心空前膨胀,以为帝国军是不堪一击,才有自立为王的意思。可是他对我却相当诚恳,连自己苦心编成的八阵图也要传给我,又不象是对帝国心怀忌心的样子,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酒宴结束后,周诺送我到了大门口。虽然我也注意让自己不要贪杯,然而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回到来仪馆,我只觉头昏眼花,只想倒头就睡,却摸到怀里的那本《八阵图谱》,我取出来就着烛火想看一看,但是眼前看出来的字都一个个不成样子。 真的喝醉了。我苦笑着,把书放进怀里。以前我怀里总放着《胜兵策》和《道德心经》,那两本都是羊皮书,这本《八阵图谱》却是用夜摩大武说起过的茧纸抄的,比那两本要薄好多,放在怀里仍不觉得多。我拉了拉门边的唤人铃,叫人弄点冷水来,我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正坐在桌前发呆,门上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我只道是送冷水的来了,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却并不是来仪馆的下人,居然是钱文义。他喝酒不多,没象我一样被灌了许多,仍是很清醒。我见是他,吃了一惊道:“钱兄,你怎么来了?”心里却有点不安。 钱文义走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本来没脸见你,但有件事我不得不说。” 我舒了口气。本来我还担心他是铤而走险,要来找我的晦气。我道:“什么事?你说吧。” “周都督将我们安排在此处,全军弟兄却到了军营,这是何意?” 我道:“这来仪馆没那么多空房啊。” 钱文义摇了摇头道:“以前你带前锋营时,身先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因此能得全军弟兄死力。如今我们养尊处优,全军弟兄住在军营中,纵然他们不多想,也要与我们隔了一层。兵法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军心如一,方能百战百胜。楚将军,这话我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的话象兜头一盆冷水,我的酒意也一下清醒了。我的确也没想到这些,本来觉得前锋营多半不会多想,但他说的也是在理。我点了点头道:“正是。明天我就向周都诺告谢,我们还是住到军营里去。” 钱文义脸上一下露出喜色,向我又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当年我们分属同属,如今你是我上司,本来我不该这般无礼。但楚将军,古人有云,富贵最能磨人意志,实在不能……” 他下面没说,但我也知道他说的多半不该被安逸销磨意志之类的话。我道:“钱兄,你说得极是,多谢逆耳相劝。” 以前名诗人闵维丘有一首在军中传颂一时的诗,结尾是“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四句。因为这首诗,当时武侯大发雷霆,说他挑拨军心,差点要把他斩了,亏得文侯说情,才算不追究,后来江妃把他流放关外,这首诗也未必不是贾祸之由。这四句诗我在当兵卒时很有同感,一场大战,战士出生入死,但是战后,加官晋爵的全是各级将领,虽然也有士卒提升为军官的,可更多的士兵死在沙场上,连名字也留不下来。可是现在我自己当了将军,却似乎已把这些话都忘了。我不禁一阵羞愧。 钱文义大概也觉得不好说得太过份,道:“那我歇息了,明天我们都回去。不知曹将军的意思……” 我打断他道:“曹闻道我会跟他说的。”曹闻道虽然很乐于住在这儿,但我想跟他说明这个道理,他一定也会听。 钱文义道:“那就好,楚将军恕我无礼打搅。”他又行了一礼,突然象想起什么,小声道:“楚将军,我们真的是要来增援西府军么?” 前锋营出发,这次名义上是下诏升西府军将领之职,再就是增援。我心里动了一下,道:“是啊,怎么了?” “我们不到一千人,与五万人的西府军比起来,力量微不足道。我有些奇怪,当北宁城危机未除时,文侯大人怎么会轻重不分的。” 我心头一凛,也不好多说,道:“大人自有道理。你去歇息吧,明天早点出门。” 这时送冷水来的下人也进来了,我让他把铜盆放在桌上,关上门,把脸探进水里。天有些冷了,这水都有点刺骨的寒意,但也让我余酲尽消。的确,钱文义也看得出这次我们的目的有点不明不白,以周诺这样一个大都督会看不出来?而文侯难道也想不出当中的不合情理么? 我把头探出水盆,擦干了脸。突然,象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我一下呆住了。 文侯并非不知道周诺会看出这事的古怪,而是他故意这样安排的。周诺有不臣之心,只是陶守拙的一面之辞,未必不会另有内情,如果一下派了一支上万人的大军过来,周诺没有异心还好,一旦真有异心,那反而会激得他提早生变。只派我这一千人过来,一方面是警告一下周诺,让他知道自己的动作并非瞒得滴水不漏,另一方面也是当万一真个有变,我可以对他有所牵制。而周诺一定也已觉察到文侯的用意,所以他对我大加笼络。也许,他是想把我拉到他那一边去。 只是,周诺知不知道告密的是陶守拙? 我擦干了脸,刚把毛巾放回盆里,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有人! 在战场上经历得多了,如果有人在我身后,我不用看也能知道。我猛地一弯腰,左手在地上一按,人几乎贴着地板翻了个身,就在这一翻身间,右手已拔出了腰间的百辟刀来。 “嗤”一声,当我刚伏下时,有个东西从我身上飞了过去,钉在床柱上。只是很奇怪,这东西离我很远,我就算站着不动也打不中我的,难道这刺客的本事这么糟糕么? 我提刀站了起来,冲到身后的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外什么都没有,一轮寒月挂在天际,被天空中的雾气笼得朦朦胧胧。天水省多雨多雾,现在就算不是雨季,雾气仍是很重。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关上窗,正有些担心,猛然看见刚才那人扔出的那东西。那是把飞镖,上面绑着一块小小的羊皮纸。我吃了一惊,拔了下来,却见羊皮纸上写着几个字:“白帝祠”。 ※※※ 天一亮,我马上向周诺告谢,并说明我们要住回军营中去。周诺倒是一怔,可能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因为昨天的事,我也有些害怕单独住在来仪馆了。在那儿虽然住得好,吃得好,但是并没有照应,实在放不下心。 和曹闻道、钱文义回到军营,他们正在操练。我安置好后,把那本《八阵图谱》交给曹闻道,让他先操练全军,自己跳上飞羽,说是去看看符敦城的形势。 昨天那张羊皮纸多半是陶守拙派人送来的吧,但我绝对不敢大意。问了问土人,听说白帝祠居然是在城西江边,离城有二里多地。军营是在城北,得大半天时间。 我不知道白帝祠里会有什么,在那种偏僻之地,可不能大意,还好我早有准备,外衣里穿了软甲,薛文亦给我的手弩也挂在腰上。到达白帝祠时,已是中午了。天水省大多日子不雨也是阴天,今天倒是难得的晴天,远远的已看到江边有一幢石屋。这石屋也已很破败了,不知有多少年,虽然名为“白帝祠”,那些石头却都是黑的,从石缝里钻出的藤草已将墙壁大多掩没了。 到了白帝祠前,只见门口拴了几匹马,这里周围是一片江滩,一览无余,不会有重兵埋伏。我把马拴好了,刚走上石阶,还没到台上,已听得有个人笑道:“楚将军你来了。” 那正是陶守拙的声音。他已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里面有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些酒菜,可我对他仍有些戒心,脸上却没露出来,坐下后只是道:“陶都督,不知叫我来此,有何吩咐?” 陶守拙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上回你来时,陶某一时昏了头,做下错事,此后追悔莫及。” 他说的就是把她们当成贡品送给帝君的事。我心头一阵气苦,板着脸道:“这已是旧事了,陶都督不必多提。” 陶守拙道:“陶某此后一直想弥补这过错,听得楚将军前来,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楚将军正当妙龄,又英勇无敌,来人。”他拍了拍手,从屋后袅袅婷婷地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一看到她,我几乎要叫出声来。 那是个穿着黄衫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面琵琶。乍一看到,我几乎要失声叫出来,还以后时光倒流,重又回到了当初武侯营中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了。但仔细一看,那个女子眉目间虽然与她有些近似,毕竟大有不同,这个女子更多几分艳丽,却少了几分清秀。 我愕道:“陶都督,这是何意。” “陶某为补前愆,故特地为将军物色了一个女乐,以娱闲情,请楚将军笑纳。” 我没想到他居然想的这么个主意,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子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坐在一张石凳上,陶守拙笑道:“这位小姐是乐坊琵琶圣手萧心玉,色艺双绝,一手琵琶更是妙绝天下。玉小姐,请你为楚将军清歌一曲可好?” 萧心玉抿嘴一笑,在琵琶上调了下音,低低唱了起来: “君去桃花遍邓林,君来桃树已无阴。只余惆怅满遥岑。 襟袖漫沾灯下泪,琵琶犹弄别时音。薄情人早负前心。” 她的声音娇脆柔美,极是动听,象是心头被重重地拨了一下,我只觉眼眶里也有些湿了。是薄情人负心么?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薄情人,但是仅仅这一年而已,世界变得太多,我也已经变得太多了。 陶守拙打断了我的思绪,笑道:“妙哉妙哉,真是清歌一曲应难尽,恐到尽时人断肠。” 我心头刀绞一样地疼,强笑道:“的是妙曲。” 陶守拙道:“得聆如此妙曲,当浮一大白。楚将军,来,干一杯。” 我端起酒一饮而尽,只觉酒味苦涩,几乎难以下咽,不过,那可是只是我的错觉。陶守拙笑道:“壮哉,壮哉。楚将军是天下少有的勇士,酒量也如此洒脱,真令人佩服。” 陶守拙惯会甜言蜜语,我也知道的,但他这么客气,我也不能总拉着个脸。我道:“多谢陶都督美意,只是末将身在军中,只能辜负陶都督美意了。” 陶守拙道:“楚将军是怕旁人闲话吧?不妨,我已在城中僻静处为楚将军买了一处住宅,也有下人在那里打理,楚将军有空便可去那儿走走。” 我放下杯子道:“陶都督,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不知陶都督究竟有何吩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章 龙战于野(片段) 蛇人再次攻来已是第二天了。这两天里,虽然仍然没有发生直接战事,但是每个人心里都象压了一块巨石,沉重之极。 正如陶百狐所预料的,蛇人游过押龙河,在东门外的滩涂登岸,便开始挖掘地道。蛇人的坚忍实在令人惊叹,它们就住在河边,水里来泥里去,一个个仍然毫无懈怠之意。滩涂上长满了芦苇,我们时常可以看到有芦苇倒伏下去,那就是蛇人已掘到那儿了。东门外有数里方圆的滩涂,蛇人是在离城一里左右开挖,每天大约可以掘进十几丈,照这么算法,十来天便能掘到墙根。而蛇人又不断增兵,在南门外驻下了营,看样子只要一挖到城下,这支蛇人军就会大举攻城。按蛇人的故技,它们一定还有伏兵隐藏在山林中,到时三面俱有蛇人攻来,城中还能守到几日? 周诺分了夜摩天和盛昌麾下各五千人来守东门,我也请令前来助守。现在我满脑子都是蛇人的事,看来周诺也因此把起兵的事押后了。 如果蛇人掘破城墙,东门守军便是首先要面对蛇人。我曾想过再做些火药来对付蛇人,但是符敦城里虽然有好几家法统的观,却都属于清虚吐纳派,全然不晓硫磺为何物。 天气阴沉沉的,吹来的风也有寒意。太阳被云雾遮住,照在身上也没一丝暖意,远处的河边时而有东西翻出巨大的水花,那是鼍龙在泥水里翻滚。蛇人很小心地不招惹鼍龙,鼍龙也象跟它们合谋一样躲得远远的,这块我们视若畏途的滩涂对于蛇人来说居然很是平静。而蛇人在泥水比平地上更灵活,行动很快,就算我们孤注一掷杀出去,也绝无半点胜算。我倚在墙头看着下面,心中焦虑越来越甚,现在大概可以不必顾虑周诺谋反之事,但眼前的蛇人更是一场大难,将蛇人打退后,只怕我们又失去了制住周诺的机会。现在进退两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正在城墙上胡思乱想,有人走到我身边,我见是钱文义,笑了笑道:“钱将军,现在军心如何?”自从那天他告诫我不要耽于安逸,我与他之间缓和了许多,不象刚出发时不交一言的样子了,但他仍是心情重重,整天也不知想些什么,我让他多注意周诺动向。虽然他不太可能现在举旗造反,仍然不可不防。比起老是喜怒形于色的曹闻道,钱文义要深沉得太多了,不然只怕被周诺看出破绽。 钱文义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楚将军,周都督现在整天督师操练,察看军情,尚无异动。” “现在他要是造反,等如自寻死路,要谋反也是渡过这危机的事了。”说到这儿,我都觉得有些可笑。如果蛇人再晚两天,符敦城说不定已经陷入大乱,它们根本不必那么费事便能攻下城池。可能,冥冥中天数不绝帝国。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前因后果究竟如何。 钱文义看了看城下,皱起眉道:“今日蛇人好象又掘进了十来丈。我们一味株守城中,坐视蛇人行动,那终不是个办法。” 我叹道:“我也知道那不是个办法,可是现在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 敌方掘地道攻城,一般的应付方法是在城下掘一道壕沟。但是东门外是一片滩涂,踏上去便会陷进泥里,不用说去掘土了。钱文义却道:“楚将军,其实我倒有个主意。” 我道:“快说快说!”他居然有个主意,我真不知他为什么不早点说。钱文义吞吞吐吐地道:“我自幼是在海边长大的,那儿也有不少滩涂。在老家,每次退潮时,总有不少人上滩拾贝……” 我本以为他有什么奇谋妙计,谁曾想竟一味说这些没要紧的事,不由大失所望,打断他的话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钱文义道:“楚将军,那时的滩涂也是如此,尽是些淤泥,人一踩上去便陷足在内,走是走不了的,因此他们都用‘海马’。” 我一怔,道:“海马是什么马?” “那并不是马,而是一块木板,前面翘起,一面刨得极光,上面还装着个皮带,一只脚能踏在里面。当退潮时,拾贝人都一足踩着海马,另一脚往地上一蹬,在滩涂上行动如飞,也根本不会陷进泥里。” 我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脑中一闪,叫道:“不错!正是这个!哈哈,钱兄,你可立了一大功。” 钱文义仍吞吞吐吐地道:“可是要靠这来挖壕沟还是有些困难,海马滑动时不会陷进去,要是停在原地仍是会陷进泥里。万一在挖沟时蛇人突然来攻,那时退走只怕来不及。” 我已是兴奋之极,听得他这么说,笑道:“我想的是另一个主意。” ※※※ “什么?” 周诺听得我的计划后,一下站了起来,踱来踱去。这也难怪,我这主意对于他来说也是匪夷所思,跟蛇人在东门外掘地道进攻一样,好象太不可思议了。 陶守拙在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道:“这也未必不可行。派出人手并不多,无伤实力,但一旦成功,却是战果辉煌。” 周诺想了想道:“只是出阵之人太过危险,恐怕九死一生,难以招募到人手。” 陶守拙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周诺说得没错,天水省的人对鼍龙敬畏之极,年年供俸鱼肉果品,视其为神物,要西府军到鼍龙面前走个来回,只怕他们腿先软了。我咬了咬牙,道:“周都督,末将受大人之命前来,此事又是我提出,便由前锋营担当。” 周诺浑身一震,看向我,道:“当真?” “国家养兵,只为保家卫国。末将自从军以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千千万万百姓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为守卫他们战死,正是军人的荣耀,末将甘之如饴。” 周诺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知在想什么。他一脸大胡子,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但眼里流露出来的却也不知是什么神情,象是有佩服,也象有惋惜。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肩头,晃了晃我道:“楚将军,待你凯旋归来,便是符敦城数十万百姓的再生父母!” 大概他的意思是说我能得胜归来,以后他这天水国里我也会是头号重臣吧。我有些想笑,但听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也不禁有点感动。如果周诺能够悬崖勒马,打消自立为王的主意,那我就算死也是值得的。 符敦城的数十万百姓,日后也会感念我吧。 我行了个军礼道:“那就请周都督将那海马做上数百个,末将马上去挑选人手。请周都督带我到木厂去,我跟工匠说一说形制。” 周诺象是被什么咬了一口,道:“楚将军还是早点休息,这些小事我给你办好。我马上命人在城里开掘一个水塘,让你们练习。” 我不由暗暗好笑,原本我仍有些怀疑这是陶守拙设下的圈套,说不定那木厂根本与周诺无关,现在看来,陶守拙不曾骗我了。我向他们告辞,走出门来,陶守拙却向周诺道:“周都督,我去送送楚将军。”他也跟了出来,周诺大概还在想着我定的这个计划,也没说什么。 走出门,陶守拙道:“楚将军,你坐我的车去吧。” 周诺出行喜欢骑马,陶守拙却喜欢坐车。他这辆座车很是高大,我钻了进去,把飞羽拴在车后,一坐定,陶守拙马上露出笑容道:“楚将军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高明。” 我一怔,道:“什么一石二鸟?” “楚将军凯旋归来,定能大得军心,周诺也必定会加赏赐,那时蛇人之围已解,趁此时将他拿下,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我苦笑了一下道:“都不知能不能回来呢。也希望周都督能够以国事为重,不要做这等错事。” 陶守拙叹了口气:“楚将军,你真是个年轻人啊。” 他说我是年轻人自然没错,他已年过四十,几乎比我大了一倍。我道:“陶都督,万一我回不来,那你该如何?” 陶守拙又叹了口气道:“世上的事,谁说得出。你要回不来,那就说不得,我也只能不忠一次了。” 他的意思是说,万一到时周诺要谋反,他孤掌难鸣,只能追随他造反了吧。可是,难道因为周诺要造反,就坐视符敦城被蛇人攻破么?当初蛇人攻破高鹫城时那种烟焰张天,尸骸遍地的惨象仿佛又出现在我眼前。 不,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得胜回来。 我暗暗发誓。陶守拙忽然道:“楚将军,你还没去见玉小姐吧?今晚不妨去一下。” 我笑道:“自己都保不定,难道还要留个种了?等回来后再说吧。” 他也笑了起来。可是他一提起萧心玉,我却猛然间想起,萧心玉和她面目约略相近,衣着和擅弹琵琶却一般无二,明明是陶守拙专门找来投我所好的,可是她的事,陶守拙怎么会知道? 原本我已对陶守拙产生了几分好感,但此时浑身又象浸在冰水中一样。我以为自己看透了陶守拙的心思,其实,从一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就都已在他预料之中了,这个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说不定,真正要谋反的是他也有可能,只是想借我的力量来除掉周诺而已。 我越想越是害怕,方才陶守拙还显得和蔼可亲,此时却又变得神秘莫测,我身上也越来越冷,要强忍着才能不至于打寒战。 ※※※ 从前锋营中挑选了两百名敢死军,钱文义却坚持也要列名于内。我本来想让曹闻道跟我去,一方面是我仍不太放心钱文义,另一方面就统兵而言,曹闻道毕竟有点不识轻重缓急,没有钱文义老成,但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我只能把统领权暂时交给曹闻道,吩咐他遇事多与人商议,不要一意孤行。 周诺的木厂中也很有几个高手,一夜功夫就做出了三百个海马,而他已命人在一块空地里挖了一个浅浅的池塘,引入水后把泥土泡得稀烂,又往上铺了层河泥,便与那滩涂相当接近了。我带着两百名敢死军在那里练习,是引得周围的人前来围观。他们也不知我们在干什么,正胡乱猜测着。 海马并不难用,加上钱文义小时候用惯了,我们练了两天,便都能行动自如。前锋营的人个个身强力壮,只怕滑起来比钱文义小时见过的那些拾贝人更快。练过后浑身都是臭泥,周诺干脆将来仪馆的浴场封了,让我们单独使用。 我躺在来仪馆的一间单人浴间里,把毛巾浸湿了搁在头上,享受着这种象要泡酥骨头的舒适。蛇人的地道已经掘了一半,明天我们势必要出发,否则便要来不及。我躺在水池里的卵石上,在弥漫着的水气里,眼前好象又看到了她的样子,只是她的眉目都已模糊了,仿佛也隔着层雾气。 这时候她在做什么?也许,正被帝君或者太子临幸?我心口象刀绞一样疼,实在不忍这么想,可是我知道这倒是最有可能的。 这该死的帝国,如果崩溃了,我绝不惋惜。虽然人一动不动,心中却有怒火升起。我向周诺请命,那也是因为失去她后再也看不到生存的乐趣,在我生命里除了无休止的战斗和杀戮,还有什么?也许,我已经隐隐有种自暴自弃的绝望,只是自己还不知道。也只有在这个水汽弥漫的小房间里,这些平常根本不会想到的念头都突然涌了出来。 我抓紧了池底的一块卵石。那些卵石都砌得整整齐齐,但被我抓得也象开始有点晃动了,血液仿佛在体内尖啸着到处奔流,如果这时太子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狠狠地向他头上砸去。 在一片朦胧中,眼前好象也出现了太子那张清雅俊秀的脸。 这个无能之辈,仅仅因为是天潢贵胄,就可以高高在上么?有多少战士出生入死,难道就只是为了保护这个人?我瞪着他的幻影,尽管知道那并不是个真人,我还是一掌打去。 “呼”一声,水汽被我击得云雾一样翻涌,刹那间我听得有个人好象“嗤”地一声笑。听到这声音,我浑身一凉,喝道:“谁在那儿?” 周围根本没有人影,这小房子只有一个通风口,一盏油灯悬在边上,被水汽逼得昏暗不明。我站起身,伸手要去摸边上的百辟刀,却听得有人低低道:“不必徒劳了。” 我的手一下便再不能动,象是梦魇一样,身体都僵硬成一块。这正是中了摄心术的样子,我只觉得头脑中空空一片,一时竟想不起身在何处,在一阵迷惘中,有个人影出现在眼前的雾汽里。 这是个很矮小的人。虽然只相隔数尺,但是雾汽太大了,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身影。他低低一笑道:“作为一个人,你也算是个厉害人物。” 他这么夸我,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得意。我的身体好象都不是自己的,根本不能动。我定住心神,默默地调匀呼吸。这绝对是摄心术,我想如果按照真清子给我的那本《道德心经》来做,说不定会有什么效用。 这是个老人,声音幽渺而低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池对面,低声道:“蛇人目不能视远,楚将军,你明日出征,可以从此下手。” 随着呼吸慢慢均匀,我觉得手指好象开始动了,但听到他的话,我又一下怔住了。 怪不得蛇人从来不用弓箭,原来它们都看不到远处啊。我恍然大悟,心中的欣喜难以言说。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胜算又多了许多,而这个老人竟然是来帮我的。我也不能说话,突然间,手指猛地一动,我闪电般将百辟刀拔出鞘来,浑身也顿时一轻,眼前却是一花,一下子又是空空一片。 这又是幻觉?我提着刀站在水池中,但眼前什么也没有,仿佛这个老人是烟结成的,一下子又融入空气里了。我茫然地站在水中,但这老人的声音言犹在耳,分明不是我的幻觉。 这个老人,就是我在东平城里碰到过的那个吧。在收伏飞羽时听到他的话,我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现在却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个人到底是谁? 第二天,天刚放亮,我和两百个敢死军已准备停当,马上就要出发。这一点连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在城头上,周诺和陶守拙走来了,他们一身戎装,周诺倒了一杯酒道:“楚将军,此战祝你旗开得胜。” 我看了看东边。蛇人在滩涂上扎的临时阵营也开始有所动作,它们又要开始挖地道了。我接过酒杯放在雉堞上,道:“周都督,等我回来再饮尽这杯酒。” 我转身向身后的敢死军喝道:“弟兄们,去时二百人,我们归来的时候也要仍是二百人,出发!” 东门现在还不敢打开,我让前锋营在城头放下绳索,再从墙上爬下去。我原先最怕的就是被蛇人发现我们的行动,若是我们刚下城便被它们迎头痛击,那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蛇人既然目不能及远,我们身上又穿着与城墙一色的衣服,想必它们发现不了。 等二百人都下来了,我低声道:“出发!” 我一脚踩在海马上,另一脚用力一蹬,箭一般飞掠而出,耳边只听得一阵风声,这速度竟然比得上快马疾驰,我听得周诺在城上低声道:“保重。”回头看了看,只见他扶着雉堞,正看着我们。 滩涂上的芦苇已经大多枯死,我们是向东北方行进,走了一程,还有几百步便要到河岸了,我止住了他们的脚步道:“等一下。” 钱文义滑到我身边道:“楚将军,到了?” 我点点头道:“前面多半就是了。把东西拿过来。” 几个士兵过来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打了开来。里面是半爿带着血的羊肉。这是连夜刚宰杀的,我道:“有谁愿跟我一同去?” 有两个士兵道:“我们去!楚将军,你留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道:“那好,小心点。”我现在还不能冒险,还是让他们先去。他们抱着羊肉,猛地一蹬,箭也似向前掠去。他们掠得很快,我握紧了拳,心头已悬在半空。 此事成败全在此一举。如果这事做不好,以后就没办法了。我看着他们如飞而去,突然钱文义道:“楚将军,你看!” 押龙河水正翻着波涛,奔流不息,水不断打上来。那两个士兵正一心向前,但他们没有发现边上有个地方正在冒出泡来。我心急如焚,突然他们身子一侧,两块羊肉猛地一扔,转身便向回走。 他们刚抛下羊肉,那一片滩涂登时开始翻动,只一会儿,便象是被煮沸了一样,泥水纷飞。那两个士兵回来得很快,一个回头看了看,已露出喜色,但不等他转过头来,突然从他脚下发出了一声巨响,一个黑糊糊的巨影猛地从泥水里直窜出来,一下将他卷了进去。另一个士兵也被震得摔倒在地,脸上一下没了血色。 那是一条巨大的鼍龙。鼍龙一般有六七尺长,但这条足足长达两丈,简直有如噩梦中的怪物。被扑倒的那个士兵被咬在嘴里,正撕心裂肺地惨叫,这条鼍龙咬在嘴里,抬起头甩了两甩,血象下了一场暴雨,把边上那士兵浇得满身都是,又一口吞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一章 变化无端 这是最后关头了。如果我们不能点起火来,被蛇人守住这个通风口,我们再没有第二次机会。这蛇人喉头中箭,却还没死,伸手到喉头去拔箭,突然一条长长的身体猛地直飞起来,摔在地上。 这是被下面的蛇人抛出的,又有蛇人要钻出来了。我急得心如火焚,正待冲上去,只听得有人叫道:“混帐东西!” 那个刚才中了一刀的士兵猛地冲了过去。他胸口伤口很深,但是好象全然不晓,到了通风口,猛地将身体扑在通风口上。这时从下面又刺出一枪,这一枪好生厉害,枪头竟然从他的背后穿出,余势未绝,他被穿在枪尖上举了起来。这士兵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但也有了他这么一阻,争取到了短短一瞬,有个士兵已点着了火折子冲到通风口,将火折子一把扔了进去。 “轰”一声,从通风口如同喷泉一般,喷出了一道足有三四丈高的火苗。火势太大了,去点火的那个士兵躲闪不及,身上本又沾着油,一下子被火舌燎到,整个人都着了起来,在地上不住打滚。我已是目眦欲裂,顾不得危险,猛地冲了过去,但火势太大,连地上也一下被烤干,这个士兵马上被烧得蜷屈成一团,火势熊熊,哪里还能冲过去。 地道被毁掉了,但是我带来的这两百个敢死军也已伤亡殆尽,想起出发时所说“同去同归”的豪言壮语,更象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我忍不住大叫起来,还待向前冲去,钱文义冲过来一把拉住我道:“楚将军,不能过去!” 这时从地道中又传来一声惨呼,一个蛇人猛地窜了出来。它身上尽已着火,手中的长枪上还挑着方才那士兵的尸首,也已在熊熊燃烧。它冲上来的势头太大了,竟然离地飞上了丈许高。蛇人一般长度在两丈上下,平时伏在地上时只抬起三分之一左右,所以平常和一个人的高度相差无几,此时直直飞起来,我们才真正意识到蛇人的大小。这蛇人身上又都是火舌,一时间,我恍若看到了噩梦中的异兽。 这蛇人窜起来很忽然,但这副景像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马上又掉了回去将通风口也堵住了。火舌乱窜,大地也象在震动,一路上到处有浓烟从隐没在芦苇丛中的通风口里窜起,那是里面的蛇人着火后四处乱窜,反而使得火势蔓延。这时从边上另一个通风口里也有个蛇人冲了出来,这通风口很是隐蔽,刚才我们并没发现,这个蛇人只冲出半截身体,下半截大概被另外的蛇人缠住了出不来,上半段身体左右摇摆,着火的油星和烤干后崩出的鳞片四处飞溅,使得地面的芦苇也开始着火。地道中火势未必很大,但浓烟滚滚,只怕让蛇人更难忍受。那些冒烟的通风口在地面形成了长长一道线,好象那是一条巨大的蛇身贴着地面翻滚。 我倒吸了口凉气,钱文义在一边道:“楚将军,快走吧。” 大队蛇人已将鼍龙击退,正时已正向我们冲过来,我点了下头,大声道:“快走!”转身向后冲去。我们剩下的只有几十个人了,虽然此战已大获全胜,但每个人都已没有了战意,只想早点逃离。 到了城下,城上已经垂下了许多绳索。我抓住一条,上面的人马上将我拉了上去。我回过头看了看,只见滩涂上蛇人的阵营已被一层浓烟笼罩,隐隐地,当中有数不清的尸首,有人的,也有几条被割裂肚腹的鼍龙,最多的却是蛇人。蛇人的这个亏吃得不小,在地道中挖土的蛇人想必已全军覆没,外面的蛇人也被鼍龙咬死了数百个,损失总在五百以上。如果从伤亡比例来看,我们这一战每个阵亡者都换了近三个蛇人,可谓前所未有的大捷,但是我心头仍然没有半点兴奋。 周诺端着酒杯走到我跟前,我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向周诺行了一礼道:“都督,楚休红率队归来。” 敢死队已七零八落了,每个人身上都象从泥水里钻过一样,沾满了血迹和灰烬。周诺突然站直了,向我行了一礼,“刷”一声,城头上所有西府军都同时肃立着向我们这五十多个残兵行礼,他们眼中都带着敬佩之色。我一阵头晕,人几乎要摔倒。刚才这一战已经将我体内的力量全都压榨出来了,昏乱中,只听得周诺道:“楚将军,符敦城得前锋营之助,胜得千军。” 他大概仍然有自立的念头吧。迷迷糊糊中,我站立不稳,终于摔倒在地。 ※※※ 有个人正用一块柔软的毛巾擦着我的脸,那是苏纹月么?然而耳边又传来了几句琵琶声,如碎珠崩玉,清脆悦耳。我心中一喜,是她么?难道我仍然在做梦,醒来后还会发现自己身在逃回帝都的山道上吧。我想睁开眼,可是眼皮象是铁铸的一般,沉重之极。 我究竟在哪里?身体好象飘浮在空中,脚下踩着的也不是实地。那只温暖柔和的手擦拭着我的脸,过了一会,又扶起我来,把一些汤灌进我的嘴里。汤有些烫,我哼了一声,耳边听得一个女子“嗤”地一声笑。 等我再次醒来,一眼看见桌上的一盏油灯,有个女子坐在桌前背对着我缝补衣服。乍一看,我几乎要以为那就是苏纹月。可是鼻子却闻到一股有些刺鼻的气息,那是天水省出产的桐油。桐油有股异味,闻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在天水省,一般人都用这来点灯,与别处都是大为不同的。而窗棂上糊着雪白的茧纸,上面也映着一根树枝的影子,被风吹得微微在动。 这毕竟不是梦。 这是在陶守拙送我的那套小房子里。我叹了口气,那女子放下衣服,转过身笑道:“楚将军,你醒了。” 那是萧心玉。我挣扎着坐起来,她过来扶起我,让我背靠在床背上。没想到她这么个擅琵琶擅歌的姬人,侍候人也很在行。我道:“我……昏迷了几天?” “一天一夜了,楚将军。” 躺倒了一天?我有些吃惊,看来我的体力有些退步了。我坐直了,道:“我怎么在这儿?战事如何?” 萧心玉从一个草编的圆囤里取出一碗肉末粥来喂我,一边跟我说着。原来那天我带着敢死军回来,在城头晕倒后,陶守拙马上把我送到了这里。敢死军回来了五十三人,但到了城上,因为伤重又死了四个。蛇人的地道被我们烧毁后,恼羞成怒,马上向南门发动强攻,但是遭到西府军的强硬抵抗。破了蛇人的穴地攻城之计,西府军士气大振,大概也有不服输的心思,蛇人虽然攻势极猛,甚至在一天里发动三次总攻,却都被西府军击退。现在西府军的军心空前高涨,一洗前一阵子的慌张。 她的声音很是悦耳,我吃着香甜和米粥,正要钻出被子,哪知身上一凉,自己竟是光着膀子。她拿着内衣过来要给我穿,我连忙道:“我自己来吧。”想起我在昏迷中她给我擦拭身体,老脸也不由一红。她站在一边道:“楚将军,你的战袍马上就补好了,再等一会吧。” 我穿着衣服,道:“没有做针线的下人么?” “晚上我都让她们回家,楚将军,有我服侍你就行了。” 我穿好内衣,又道:“请帮我把软甲拿过来。” 萧心玉把软甲递给我道:“楚将军,你还要去哪里?” “现在还是战时,居安不忘思危,我得回军营一次。” 穿好软甲,萧心玉也咬断了针脚,把战袍递给我。浑身上下都穿着停当,看了看自己,不觉有些得意。萧心玉心很细,战袍洗得干干净净,我向她告辞后走出门去。这次只不过是有些脱力,并无大碍,现在虽然脚步仍有些虚浮,调理两天就会没事的。可是我不禁有些叹息,太久没有上阵了,真刀真枪地拼杀一阵,居然会昏倒,只怕前锋营的弟兄会笑我弱不禁风。 飞羽就拴在院子里,我跳上马,加了一鞭,向前锋营的驻地奔去。一到营门口,两个站岗的士兵一见是我,叫道:“统制!你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道:“曹将军和钱将军在么?” “钱将军回来后一直卧床不志,曹将军正在操练弟兄。” 钱文义也倒下了?虽然知道这样不好,我还是有点幸灾乐祸。这次突袭蛇人,能够回来倒已是件了不起的事了,我也不必太自责没用。我进了驻地,只见曹闻道手里拿着一面旗子,正和边上一个西府军说些什么,面前是围成八阵图的前锋营。一见到我,曹闻道一挥旗子,让全军稍息,走过来帮我牵住马,叫道:“楚将军,你没事了?” 我笑道:“还行。” 这时那个西府军过来道:“末将西府军第一军骁骑赵子能,见过楚将军。” 曹闻道在一边道:“我不太弄得懂这阵图的精微变化,向周都督请求把赵将军叫来帮我练阵的。” 赵子能笑道:“曹将军客气,前锋营确是天下第一强兵,我们都佩服得很,能为前锋营做些事,是末将的荣耀。” 西府军向来眼高于得那么凶啊,当初武侯大人怎么会闹个全军覆没的。”边上有一些士兵也随声附和着。蛇人攻城后,城中损失很小,他们自然觉得蛇人没那么厉害的。只是他们在我们边上这样喊,好象是在嘲讽我们这些曾经参加过武侯南征之役的战士了,曹闻道当即便要反唇相讥,我连忙止住了他。 西府军虽然仍然自视很高,对前锋营却还一直颇为尊重,现在他们只是因为胜利到来后有些失言而已。说实话,我也觉得这些蛇人并没有当初攻打高鹫城那样凶狠,那时前锋营五个人抵住一个蛇人还很吃力,可这批蛇人,三个人就可以抵住一个了,有时甚至一对一也可以抵挡,难道这支蛇人军真是最差的么? 我想起文侯说过,蛇人是有三路并进之意,攻打天水省的是西路军,于情于理,蛇人都不该用这样一支缺乏战斗力的部队上阵。它们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突然身后又传来一阵欢呼,那是周诺和陶守拙闻讯上城来了。周诺脸上还着笑意,陶守拙却好象有点不安。我上前向他们行了一礼。周诺看了看退走的蛇人,笑道:“果然不堪一击,呵呵。”他转身高声道:“西府军的将士们,这次胜利都是你们浴血奋战得来的,今晚起,城中大宴三日,庆祝胜利!” 雷鸣般的欢呼又响了起来。符敦城是军人治城,周诺这个都督也是兼当初李湍的总督之职,看来颇得民心。在欢呼声中,我也舒了口气。 人们簇拥着周诺,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前锋营笔直地站着,却没有加入欢呼,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胜利来之不易,即使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最终的胜利,但我们到底是胜了。 “楚将军,这次能打退妖兽,全亏前锋营死战之力。” 陶守拙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周诺还在那儿接受市民和军队的欢呼,大概符敦城里只有陶守拙还记得是当初蛇人穴地攻城时城中那一片惶恐不安了。我苦笑了一下道:“岂敢,前锋营不过出了应尽之力而已。” 陶守拙和我并肩走下城去,我有点怕他会再提起周诺谋反之事。当蛇人就在城外时,倒不必担心这个,但蛇人一退,这事就又成为最大的心病。可是陶守拙有一搭没一搭地只说些不着边的话,也许是现在人多嘴杂,他也不好说这些吧。 下了城,临分手时,陶守拙忽道:“楚将军,萧姑娘你那儿去过几次了?”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了萧心玉。我有些茫然地站住了,道:“哎呀,这些天我都没去。” “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楚将军也不该让人家老是独守空房。” 陶守拙的笑意里好象有些别的意思,我也有些脸红,道:“国难未已,何以家为。” 虽然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但我的心头仍是一动。的确,这些天根本把萧心玉都忘得干净了,此时一直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又听得陶守拙这么一说,眼前马上又浮现起萧心玉那艳冶而又清丽的面庞。 ※※※ 天还没黑,符敦城中已是到处张灯结彩,弥漫开一股酒气。所有军人都得到一瓶酒,一斤肉,周诺对前锋营加倍犒劳,比一般士兵多了一倍。天水省颇为富庶,虽经李湍之乱,但经过一年休养生息,此时又已恢复旧观,便是在帝都,这等犒劳也是极其少见的。 我牵着飞羽,向陶守拙给我买的那间屋子走去。路上人太多了,根本无法骑马,陶守拙给我买的房子又地处深巷,在巷口被一群载歌载舞的人拦住了,怎么也过不去。我把飞羽拴在巷口一棵大树上,从人群里挤过去。飞羽不是一般人收伏得了的,有小偷想来盗马,只怕是自讨苦吃。事实上天水省的军人地位远在他人之上,小偷绝不敢偷军人的东西。 走在人群中,听着喧天锣鼓,我的心中也满是胜利后的喜悦。文侯给我的任务已是圆满完成了一半,如果周诺打消异心,那此事便也完美了。 正想着,忽然有个人低声道:“楚将军。” 我穿着便装,现在马也没骑,这人怎么会认识我的?自从击溃东门外的蛇人后,我在东平城的声誉也大为上升,但认识我的人却并不很多。我心头一凛,摸到了腰间的百辟刀,低声道:“你是何人。” 现在城中在欢庆胜利,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在欢天喜地的叫喊声中,这个声音冷漠如一块未化的坚冰。 “楚将军死到临头还不知么?” 声音是从前面的一个拐角处传来的,一个人正站在阴影里。我走上了一步,这人却也退了一步道:“楚将军,请不要上前。” “你到底是谁?” “不要问我是谁,我没有恶意。”这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冷笑,“你马上到你那侍妾家里看看去吧,不要惊动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只觉耳中“嗡”地一下。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萧心玉竟是个刺客么?我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声音有些响,周围走过的人群看了看我,大概以为我是个喝醉了胡说的人吧,现在我的脸也一定涨得通红。这人又“嗤”地笑了一声,我猛地一跳,向前扑去,这人却象风一样向后退了五六尺,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这人个子矮小,身形极快,话音未落,人却已如溶入暮色中一般消失了。我按着百辟刀,心里一阵不安。 这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萧心玉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她要对我不利,主谋的难道是陶守拙么?可陶守拙现在又必须联合我对抗周诺,他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我心乱如麻,方才的满腔欣喜此时已荡然无存,心中只是疑惑不解。 ※※※ 陶守拙给我买的那所宅院大门紧闭,楼上还亮着灯。这套宅院处在当中两条巷子交岔口,并不大,一楼一底,下面是个小院子。我转到边上那条僻静的巷子里,站在暗处一长身,手已搭到了墙头,一提气,人轻轻巧巧翻了上去。院子里是棵大树,有一半已长出院墙,一根树杈都长到楼上的窗前了。这墙也足有一丈来高,我修练《道德心经》虽然还没练成慑心术或读心术,但身形却已灵活了许多,一翻上去,只发出了轻轻一声,在外面欢天喜地的人声中,萧心玉绝对是发现不了的。 我小心地沿着树枝走过去。要是我跳窗而入,她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我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扔掉,可仍是心浮气躁。 和她认识并没有多久,可是不知不觉地,这个女子已经在我心里有一个位置了。想到这些,我又一阵心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到了窗前,正要试着去推一下窗,突然窗子被一下推开了,我连忙缩到一边,偷偷看过去,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扇窗子。我看到了萧心玉的侧脸,因为天冷了,她在那件黄衫外罩了件毛绒背心,在黑暗中,脸颊雪白如玉,象开出的一朵白色的花朵,让人油然而生呵护之意。我心中一甜,只觉有种莫名的欣喜。 以萧心玉的品貌,并不比她逊色多少,能得到这样的一个妻子,一生也算不枉。也许,方才是我的幻觉? 她关上门,道:“是风。” 我的心顿时凉透了。她这话,绝不是在自言自语,在她的房里一定还有别人! 她说过,晚上都让下人回家了,还会有谁? 也许是她一个人住在这儿,让个女伴来陪同吧。我要是冒冒失失跳进去,连她的女伴都连带着吓一跳,那可唐突了,我这个前锋营统制未免太失威严。我正想爬下去重新从正门进来,这时突然有个人道:“要小心点。” 听到这个声音,我已惊得如遭雷殛。 这竟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人在拼命压着自己的声音,一时也听不出是谁,但很是熟悉,一定是我认识的。我的心头象被什么东西咬着一样,又是痛苦,又是愤怒。 里面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声音很轻,我根本听不清。过了一会,椅子发出“嚓”一声,有人站了起来。我将身一侧,人贴到墙边一动不动,听着里面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现在树上的叶子并不繁茂,如果他们走到院子里,大概会看到我的,我不敢再呆在树上,又小心地爬出墙外,人紧紧贴着墙壁。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走了出来。他居然还敢走大门,实在让我吃惊。当先有个人低声道:“萧小姐留步,不要送了。” 这是唐开的声音! 象是当头一闷棍,我只觉头一晕。唐开是周诺的徒弟和心腹,方才那个人跟我说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时,我还觉得可能是陶守拙另有图谋被这个不知面目的人发现了,而这个人很可能是周诺的手下。陶守拙向文侯告密,纵然口封得很紧,周诺也可能已听到风声,事实上我并不敢完全相信陶守拙,甚至觉得真正想谋反是陶守拙也不一定。可是这人居然是唐开,我方才的想法又一下全然不成立了。萧心玉竟然和周诺有密谋,可是她明明是陶守拙送给我的,如果说萧心玉是周诺布下的一枚棋子,那陶守拙难道是周诺布下的另一枚棋子么?他们两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我的脑子被搅得一团糟,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时唐开已经走远了,萧心玉也已掩上门走上楼去。我重新翻上墙头,纵身跳进了院子,刚踩在地上,却听得萧心玉低声喝道:“什么人?” 她听到了我跳进来的声音,猛地转过头,手上握着一把雪亮的短刀。我没想到她身上居然还一直暗藏利器,对那人说的“死到临头”的话又信了几分,对萧心玉的那种爱怜之意也已荡然无存,冷冷地道:“萧小姐,别来无恙。” 萧心玉听得我的声音,脸上露出笑意,把短刀收了起来,微笑道:“楚将军,是你啊,怎么这么说话?” 我冷笑了一下道:“自然。方才有谁来过么?” 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道:“是个下人,我让他回家了。” “是么?”我走上一步,她也已察觉我有些异样,退了一步,强笑道:“楚将军,到楼上去吧。” 我看着她,心里却突然有一阵痛楚。她的样子娇媚可人,可是我实在不敢信她了。我低声道:“唐开是你的下人?” 她一怔,脸色也沉了下来:“楚将军,你知道了?” 我一把抽出百辟刀,低喝道:“我不想被你当猪一样耍。说实话,你和他谈些什么?” 她站在门口,有风吹来,淡黄衣衫也被吹得皱起,如一池春水。院中那棵大树上,也有一片树叶被吹下,打着旋落到身前。我们看着这片树叶,一时都沉默着不说话。 半晌,萧心玉低着头,幽幽地道:“楚将军,你是个好人。”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句话,哼了一声道:“你总不会和唐开说了半天我是个好人吧。” 她没理会我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道:“唐开和我自幼相识,当我十三岁时,曾对他说过,日后必定会嫁给他。” 我又象被人在后脑勺上重重敲了一棍般,嚅嚅地道:“什……什么?”如果她说和唐开有什么密谋我倒不会太意外,可万万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 “后来我家家道中落,家父因为得罪了李湍被处斩刑,我和妹妹都被卖作官妓。记得十五岁时第一个来梳栊我的,是个从五羊城来的茶商,那时我已不愿再活下去。” 她的话有些哽咽,我也一阵黯然。官妓的生涯很是悲惨,帝都北门外有一块“埋香冢”就是埋妓女的义地,名字虽然好听,但埋在那里的大多是些年纪老大,形容丑陋的老妓。她们在年轻美貌时还能风光一时,一旦年华不再,往往衣食无着,有了病也没钱治。我狠了狠心,道:“你还是活下来了。” 她抬起头,眼里已满了泪水:“那时唐开常来接济我,如果没有他,恐怕我早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百辟刀好象有些沉重,我紧了紧,正想说让她还是跟前唐开算了,可是心里隐隐地总觉得不对劲。如果这仅仅是这么一件男女之间的小事,唐开绝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对我动了杀机,那么那个来警告我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皱起眉道:“不对!” 萧心玉一愕,道:“什么不对?” 我冷笑道:“萧小姐,唐开是周都督的亲随弟子,如果他要给你赎身,实是很容易的事,为什么任由你流落风尘?” 萧心玉眼里不知闪动着什么样的光芒,她停了停,抬起头道:“楚将军当真不是个一般人。” 方才她说得楚楚动人,此时却象换了个人似的,我不由心里一寒,百辟刀又握得紧了紧,喝道:“你若不肯说,我便将你交给陶都督去。” 她又不再说话,只是垂下头,几不可辨地说了句什么,我一时没听清,道:“大声点。” “笨蛋!” 她突然如一道厉风扑来,一下欺近我的身边。她看上去柔弱温婉,哪知道动作居然也会这么快,我吃了一惊,人一退,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那是萧心玉方才取出的那柄短刀,刀虽然不过三寸来长,刀光却冷得象是块冰,我将身闪在一边,左手早已在她手背上一按,右手的百辟刀已极快地划了个圈,切了下去。她的动作虽快,这一刀也那时曾望谷的刀法影子在,只是她的刀法比曾望谷也要差得远,和我比起来更是天差地别,何况我已是全神贯注,要是被她砍中才是笑话了。 这一刀正中她的手腕,她“啊”地叫了一声,短刀落在地上。 我用的是刀背,如果我是用刀锋切下去的话,她这只手此时已不在了。饶是如此,她的右手腕上已高高肿起一条,她捧着手腕,眨着眼看我,喃喃道:“你……” 我狠了狠心道:“萧小姐,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人,就算有十个你也敌不过我一柄刀的。” 她看了看地上那柄刀,低低道:“那你会杀我么?” 这话倒是问住我了。她是个女子,不管有什么用心,我总不能对她大开杀戒,何况在对曾望谷那次我已发过誓,此生永远不会杀害妇孺。可是如果她知道我不会杀她,咬紧牙关不说实话,那我又该怎么办?我努力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道:“当然会。” 她突然“扑嗤”一声笑了起来,这笑声让我大为尴尬,我喝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人!” 我说得凶,但她却笑得花枝乱颤,道:“你不会的。” 这话象一下击中了我的要害,我被她逼得毫无办法,猛地欺身上前,百辟刀挥起,一刀向她脖颈砍去。但离她还有一尺远时,我又一下收住了手,道:“我真会杀了你。” 她眼睛都不眨一眨地看着我,象要看透我内心地道:“你不会。” 我盯着她,好一阵,颓然收刀,道:“你赢了。” 明明知道她要对我不利,但我仍然下不了手杀她。她象是一枝盛开的花朵,谁能做出这等煞风景的事?如果她的样子没那么美丽,我想我就算不会杀她,也会在她身上留几道伤口。她的刀法不值一提,但她的美丽却是最大的武器,她把这件武器也用得恰如其份。 萧心玉面带微笑看着我,好象倒是我有什么把柄握在她手里一样。她柔声道:“楚将军,你不上来坐坐?” 我有种一败涂地的颓丧。如果把她交给陶守拙,陶守拙只怕会有办法撬开她的嘴的,可是我真能这么做么?我到此时才真正知道那时武侯批评我的“妇人之仁”是什么含义了。那时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做第二个武侯,但是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成为武侯那样的人。 就象武侯也不会成为我这样的人。 我收好百辟刀,努力让自己不那么颓唐地道:“萧小姐,我不会再来了,但我会让两个兄弟来这儿看住你,希望你不要再出花样。” 萧心玉看到了我内心的软弱,即使我想要硬起心肠来,也仍然做不到。不过看住她,也可以让她背后那人知道我不是可以随便就骗得过去的,不管她背后究竟是陶守拙还是周诺。 我转身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得萧心玉幽幽地叹了一声,道:“楚将军,如果我早一点碰到你,也许我会爱上你的。” 我几乎要摔倒在地。我慢慢转过头,道:“那就不必了。” 我刚回过头,却见她眼里满含着泪水。她忽嗔忽喜,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真正的泪水,但看到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仍不禁有些心软。我和声道:“萧小姐,你是个女子,不该卷到这种肮脏的游戏里。” 不管周诺和陶守拙到底是什么面目,我已经对这些勾心斗角有了种厌恶,在这一瞬我真希望能弃甲归田,远离人世了。她怔了怔,突然向我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腰。我吓了一跳,只怕她手里还会拿着短刀短剑,一把抓住了她的两手,但她那温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我身上,低声道:“楚将军,你也不该卷进这种肮脏的游戏里。” 即使我对她还有戒心,此时心底也不由一软。就算她在骗我,也让她骗吧。我也一把揽住她的肩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哪知她突然挣脱了我的拥抱,眼里满含着泪水,低声道:“楚将军,你马上去向陶都督说,周诺明天就要发动兵变了。” 我大吃一惊,即使此时有千万个霹雳同时打下,也不会让我如此震惊。周诺竟然这么快就要行动了!我一把抓住她的肩头,道:“这是真的么?” 她点了点头,道:“其实我早就是周诺的人。在听到你要来的消息,周诺就定计让陶守拙把我送给你。可笑陶守拙自以为智计无双,却一直以为我是他的亲信。明天,周诺会借全城庆祝胜利之机出手,首先就要将你们擒下,如果你们想反抗,马上格杀,说是蛇人的内奸制造的混乱。” 我不由发起抖来。虽然知道周诺迟早会有举动,但根本想不到蛇人一退他便要动手。可是在此时动手确实是个良机,此时全城欢庆胜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我和陶守拙,再制造混乱,说蛇人内奸在城中发难,我和陶守拙力战身亡,陶守拙手下真正能指挥的大概只有陶百狐一人,周诺以西府军都督之尊发令,陶百狐纵有不愿,也是孤掌难鸣。陶守拙向以多谋善断闻名,居然也根本没发觉周诺这等用心。 这事太过重大,我看着她,一时也不敢断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萧心玉已向屋里退去,泪流满面,突然伸手拣起了地上的短刀,我只道她又要出什么花样,正在喝斥她,哪知她突然伸出短刀向心口一刺。 如果她用刀袭击我,我也不会吃惊的,但我绝对没想到她居然会自杀,一时间我还以为她又是在骗我,可是她心口已一下涌出血来,将那件黄衫也染得殷红一片,我这才大吃一惊,猛地冲上去,一把揽住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已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低低道:“楚将军,如果有来世……” 她没有说完,气息已断。我只觉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冷,不由得又惊又悔,如果我早点出手,完全可以制止她自尽的。我哽咽地道:“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因为她把周诺的计划跟我说了,又觉得以我和陶守拙的力量,最多只能自保,只怕也翻转不了局面吧。我抱着她的身体,心中越来越怒。虽然周诺和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周诺对我也是笼络为主,但此时我却觉得跟周诺不共戴天。 即使仅仅为了萧心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四章 怒雷惊蛰 二月二,正交立春,天却仍然没一分春意。这一天是太子大婚,册封了一正妃、二侧妃,正妃是红月公之女。这个婚姻不无以姻亲来拉拢红月公之意,苍月公的反叛对帝君的触动定是很大。正妃虽是红月公的爱女,听说长得并不好看,矮矮胖胖的,玉树凌风的太子一定不甚满意这桩亲事。而两个侧妃中一个是秦艳春,另一个竟然是她。 我也是下将军,太子大婚时我也得去上朝贺喜。跪在一班文臣武将中,看着太子身着吉服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贺,我的心中仿佛要滴下血来,几乎不知是怎么回来的。 薛文亦最终是绝望了,他也已经忘了秦艳春,可是我知道自己不会忘。即使她的面目在我记忆中已渐渐模糊,但我不会忘,永远不会。 太子大婚后,薛文亦也结婚了。他是工部员外郎,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来贺喜的人倒也不算太少。在喝他的喜酒时,我看着他笑逐颜开的样子,心中只是想着他是否还记得秦艳春。 此时北宁城的战争已平息下来,蛇人围而不攻,看样子真是要等开春后再大举进攻了。文侯密令北宁守军逐步退兵,此时北宁城尚有守军五万,如果再消耗下去,蛇人虽然打不破北宁城,但这五万守军迟早会在城中消耗完,那些撤回来的守军一回到帝都,个个如释重负,纷纷赞美文侯能够当机立断。听着他们的谈论,我又有些茫然,那时我只想着军队守在北宁城可以让沿途村落得到安全,但也没有想到那些士兵一样是人,一样也想得到安全的。在北宁城坚守下去,也许尚有可为,但军心势必一天比一天低落。这方面看来,我想得实在没有文侯远。 文侯的新军仍在加紧训练,这支新军中有两万人已练完,由毕炜与邓沧澜分统,番号为水军团和火军团。水军团自是水军,但这支新军与以往水军不同,平素驻在船上,但随时可以上陆作战,可谓水陆皆备。而火军团十分隐密,旁人只知名称,毕炜这个人却也看不到了。我却猜到了几分,这火军团定是一支以远程武器为主的部队,雷霆弩,加上神龙炮。水军团已能让人大吃一惊,一旦将火军团拉出来,定能让人感到震惊。只是我觉得以水火两军这等编制,却缺少一个专在陆上行动的军团,而这个军团该是最为重要的,不知文侯怎么想,现在竟然毫无消息。 此时唐开在我推荐下,进入军校当教官。教官虽然不是个大的官职,地位倒也不算太低,唐开总算答应下来。虽然我是在帮唐开的忙,可是唐开答应时我倒松了口气,好象我有求于他似的。我一直对萧心玉感到内疚,总觉得我如果能够看得远一些,萧心玉不一定会死。 二月中,我受命换防到雄关城新军驻地去参加训练。雄关城本身驻军一万,原先是帝都外围驻军所在地,极盛时达十二万人马,此时大约只有四万人了,而这四万人也都是受训不到半年的新兵。 一到雄关城,便觉得这支新军与以往大不一样。虽然装备不及过去,但那些士兵一个个斗志高昂,每天训练长达五个时辰,这等强度便是身经百战的前锋营也有点受不了,初到雄关城时,我都累得几乎要倒下来。 在雄关城我是隶属邓沧澜麾下。自从上次由文侯带着上殿受赏后,我一直没再看到过这个年轻一代的名将。邓沧澜与毕炜大不一样,总是手不释卷,时常在看书。他对我一直爱理不理的,不过也算客气,不过我和随他一同前来的李尧天却气味相投,大为相得。李尧天因为平倭一战,名声大噪,文侯特意向句罗王要来辅佐邓沧澜,此人枪马娴熟,深通兵法,确是个不世出的人才,时常谈论用兵之道,亦是深中肯綮,令我大为心折,有时我觉得,他的才能似乎还在邓沧澜之上。和他谈谈,我也觉得大有进益。 这一天已是三月下旬。我正和李尧天两人说些见过的奇闻异事,一边喝酒烤肉吃。句罗岛有种吃法是别处所无,却是以石头放在火上烧红,再取出来,将肉片摊在上面烤熟后蘸调料吃。李尧天自己与帝国人没什么两样,但在饮食上还是极嗜这些故乡风味。我和他说说笑笑,正吃得开心,只觉手上油腻腻的,从怀里摸出汗巾来擦擦手。刚摸出汗巾,却带出一块斑斑驳驳的布,李尧天眼睛很尖,笑道:“楚将军,你这是什么东西?” 我拿起那块脏布,一时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拿过来看了看,才记得原来是当初到蛇人营中换二太子出来时木昆给我的。从蛇人营中回来后我便被二太子关了起来,后来换了衣服,我都忘了还有这块布在。我笑了笑道:“这个说来话长了,慢慢跟你说吧。” 他拿过来看了看,突然动容道:“这是伏羲氏祭天图啊!” 我也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也知道伏羲这个名字?” 他将那块布还给我道:“在句罗的金刚山麓,有座圣贤祠,那里有些石雕,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刻的也是这伏羲氏祭天图,和这大同小异。” 我道:“伏羲氏到底是什么?” 李尧天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都见过这图却不知道么?据老辈人传说,伏羲氏是上古圣王,是天下人的始祖。”他又笑了笑,接道:“因为伏羲氏是人首蛇身的,现在也没人说了。” 我不由陷入了沉思。我一直以为蛇人说的什么“伏羲女娲大神”是它们捏造出来的,没想到竟然那是真事。如果伏羲女娲早有传闻,是不是说明木昆那时说的一切都是真事?而他们说的都是真话的话,那么我们反而成了夺走蛇人一切的不速之客了? 李尧天见我在沉思着,他道:“怎么了?” 我强笑了笑道:“没什么。我那时听一个蛇人说过,说这世界当初是伏羲女娲大神留给它们两肢人的,后来我们这些四肢人抢了它们的土地。” 李尧天撇了撇嘴道:“别听那些妖兽胡扯,其实这传说已经传下来很久了,那时还根本没有蛇人的消息呢。何况我听老人说过,女娲抟土造人,造出来的可不是蛇人,就是我们这种有手有脚的人。” 李尧天说得轻描淡写,虽然他年纪比我大得有限,但是我对他几乎有种崇拜。如果李尧天生在帝国的话,恐怕只有甄以宁才有可能与他比肩,我只怕根本没机会与他这么说说笑笑地平起平坐了。我把那块布放回怀里,不再去多响,李尧天忽道:“对了,楚将军,昨天我见你们前锋营在操练一个阵法,极其神妙,那是什么?” 我道:“那是八阵图,是我从西府军得来的一个阵法,的确很了不起吧,呵呵。”昨天我和李尧天的部队演习过一次,各统五百人对敌,结果李尧天被我打得落花流水。虽然我领的是身经百战的前锋营,他带的却是五百新兵,原本就不会是我的对手,但输得如此干脆利落,李尧天也一定没想到。想起他当时气恼的样子,我直到现在还很得意。 他艳羡地道:“楚将军,你能传给我这阵法么?” 我本想找个借口推脱掉,见他一脸希冀,却也不忍拒绝,想了想道:“好的,我把那阵图给你,你抄个副本吧。”说出口,心中却也隐隐有些后悔。 李尧天猛地站了起来,我吓了一跳,他却一躬到地,向我道:“楚将军,多谢了。” 他感动得似乎要流出泪来,我扶住他道:“李将军请起,一个阵图也不至于如此吧。” 他长叹一声,道:“楚将军,你有所不知。尧天虽蒙文侯大人青眼,但是帝国军中总觉我这么个化外之人居然能做到邓将军的副将,对我向来不服,昨天演习败在你手下后,更是说我浪得虚名。楚将军能如此大度,尧天真个感激莫名,楚将军诚人杰也。” 八阵图虽然也是西府军独得之秘,但也并不是秘密到要瞒人的,如果李尧天多看几次我们演习,他多半能摸到当中门道。他这么称赞我,想到方才我还为答应他而后悔,脸上不禁有些发烧。我扶起他道:“李将军,你这样就见外了。李将军用兵神妙无方,我向来佩服得五体投地。何况如今份属同僚,共同对敌,这些小事,何劳挂齿。” 李尧天眼里泪光闪烁,看着他的样子,我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心酸。他是个不世出的名将之材,文侯虽然看得起他,邓沧澜对他也很推崇,然而那些帝国士兵却还是看不起他,仅仅就因为他生在句罗岛。我抓着他的手臂,只觉他的身体也在颤动,心中一定极其激动。 传他八阵图,于我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他如此感动实在让我觉得受之有愧。他站起身后,又在身上摸来摸去,突然摸出个小小的圆球道:“楚将军,大恩不敢言谢,尧天也有点小东西想请楚将军笑纳。” 我只道是些什么珍宝之类,说实话,要能卖个好价钱,倒也不无小补。我接过来道:“多谢李将军了。这是什么?” 那东西足有小孩的拳头大,我本以为那是个金器之类,可一接到手中,却觉得大约只有两斤左右。李尧天道:“楚将军,这是我家传的流星锤,是马上用的,你看。” 他拿过来,手一扬,那小流星锤闪电一般飞出,向桌上一击。桌上原本有个空酒壶,流星锤在酒壶上一磕,那酒壶登时直飞出去,在地上砸个粉碎,而流星锤直如活物,眨眼间又回到了他手中。我又惊又喜,拿过来道:“是种暗器啊。” 李尧天点点头道:“虽然也没甚大用,但练得好的话,五步之内,百发百中。” 他跟我说着流星锤的用法。原来这流星锤也没有什么太奇怪的手法,全在发力之间的巧妙,我试了两下,便觉得也已摸着门道了。这流星锤里面是灌了铅的,虽是熟铜打制,却比同样大小的铜锤重得许多,五步之内砸人,确实难以抵挡。虽然花哨,真要用的话却不如手弩好用,只是他送给我,我当然不能拒绝,谢过他后将流星锤收了起来。流星锤的挽手是鹿筋制成,又细又坚韧,平时挂在腰上也没什么异样,要用时套在腕上,锤可以藏在掌心,别人根本看不出来,抛出后鹿筋自动收回,很是灵巧。只是在阵上厮杀时,如果与敌将相距只在五步之内,一定杀得全无闲暇了。 重新坐下来,李尧天还在翻着我给他的八阵图谱,叹道:“故老相传,过去中原有许多阵法,后来都不曾留下来,没想到天下之大,真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有人能编出这八阵图来,这人实在太聪明了。” 他自己就是个绝依令而行,不得多问。 雾云城离雄关城只有百余里,急行军的话,一天功夫就可到。而这支新军士气甚旺,我们连夜行军,第二天天亮时便已抵雾云城北门。离城门还有两三里,前面探路的斥堠过来报信说已与城中取得联系,文侯亲自前来迎接我们。等到了北门下,天还刚亮,远远的只见城头旌旗招展,我们六个下将军抵达城下时,城门已然大开,有个发令兵大声道:“诸军立刻入城,不得延误。” 新军中有不少是从雾云城城民中应征入伍的。他们在雄关城已驻守了大半年,只怕当中从来没有回来过,进城时鱼贯而入,走得很急,却一丝不乱。我们几个带队将领上楼去谒见文侯,走上城时,只见文侯正站在城门正上方看着下面。我们到了他跟前,齐齐跪下道:“大人,末将军归回缴令。” 文侯本来有些胖,一个多月不见,此时已瘦了许多,脸上颧骨也高高耸起,眼中密布血丝。我们跪下时,他还在看着正入城的新军,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听得我们的声音,他伸手作势扶起我们道:“列位请起。” 我们站起身来,已有中军官过来分派驻守任务。我听着那中军官报名,却一直没报到我,被叫到的答应一声,跟着人走了。正觉得有些奇怪,文侯突然道:“楚休红,你随我来。” 我走到他跟前,正要跪下,文侯拦住我道:“楚将军,你觉得这新军如何?” 我想了想道:“禀大人,新军虽然战法未纯熟,但士气极盛,军心大为可用。”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他低头象是想了想,又道:“你的五千人以后跟着我吧。不过,楚休红,你跟着我,可是要担当重任的。” 我大声道:“楚休红身为军人,自当守土御国,死而后已。” 他笑了笑道:“你果然又多读了些书了。” 临出发时,文侯就要我再多读些书。在雄关城这一个多月里,每天除了整队操练,有空我就打坐读书,因为心不旁骛,倒是能静下心来读书了,只是那个读心术仍然不得要领。 这时诸军已全部入内,城丁正在关上城门,文侯听得城门发出的响动,看了看城外,满意地道:“城外足印一丝不乱,三万人进城居然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百胜之师,已见雏形了。” 新军军纪已严到苛刻,邓沧澜性子随和,但治军却极为严格,而这批新军又都是新入伍的,更服从命令。此时城外的人都已入内,方才驻扎之处的草被踩平了,看得出是一块块整整齐齐的方阵。我也不由有些得意,虽然我练兵不久,但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加上我的前锋营有五分之一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从战斗力而言,四万新军,只怕以前锋营为最。 我不敢多说,文侯转身道:“楚休红,跟我走吧。” ※※※ 我跟在他身后,下了城头,文侯坐上了座车,我则跳上马跟在他后面。文侯是向南门走去的,北门仍是一片平静,但一过皇城,便已经看得到街两边的城民脸上多了忧色。他们看到文侯的队伍过来时,一个个交头接耳,大概猜测着我带着这支五千人的队伍是哪儿来的。北宁城这个帝都最后一个屏障被攻破,在城民们看来,定是全权负责军事的文侯之责。蛇人只怕马上就会杀到雾云城下,当初听着蛇人在大江以南势如破竹,对他们来说那终究是个遥远的消息,但这一次,蛇人却马上就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看得到,甚至可能还摸得到了。 穿过闹市,文侯忽然撩开了车帘,道:“楚休红。” 我加了一鞭,凑到窗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战争会持续很久啊,你有喜欢的人么?” 我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话,怔了怔,道:“大人,国难未已,何以家为,楚休红尚不敢有家室之想。” “你二十一……不,过年二十二了吧?也该成家了。在这个时侯,早日成婚,早日生子,也是为国出力。” 文侯说得似有无限感慨,我知道他定是又想到了甄以宁。甄以宁十九,过年也二十了。他这话也不能说错,但我听着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我是人,不是种马,我生下的孩子,究竟是该为国出力,还是这国家该哺育他成长?对于帝国的子民来说,该为帝国出力,但共和国的子民呢?他们为共和国出力难道就不对? 不,这些都不对。我不是为了这国家出力,而是为了这千千万万的人而保卫国土。如果国家连我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给我的话,那我何必要守卫这个国家? 正想着,文侯又道:“等一下你跟我回府去,晚上有个宴会,两位殿下都会出席。” 我道:“大人,末将是个粗人,只怕难登大雅之堂,这个么……”听得太子跟二太子都要出席,我实在不想参加了。 文侯道:“那是为你们各军洗尘,还要给你们介绍一下军中各位主将,不得有误。” 我不敢再说,答应了一声。文侯也没再说话,带着我到了南门。南门是文侯亲自负责,由于蛇人北上攻来,定是主攻南门,南门已驻满重兵。文侯带着我走了一圈,把我介绍给一些守军将领。镇守南门的是北守城退回来的残军,以屠方为正,路恭行为副,共四万人。在军列中,我看到了蒲安礼,他一身戎装,看样子是仅次于屠方和路恭行的第三号人物。北宁城虽然失守,但这是听从文侯调遣所致,损失不大,不算他们的过错。 我和蒲安礼都是下将军衔,但我只是前锋营统制,他却是屠方的副将,官职在我之上,见蒲安礼时我行了半个礼,他也爱理不理的,连礼都不回。看来我和他的恩怨不但没有解开,反倒越结越深了。路恭行倒是很热情,等文侯和屠方去商议,他带着我到各处走走。路恭行如今已是不折不扣的名将了,城头布置得当,全无破绽。他向我介绍着各处的驻防力量后,回到他的驻所,给我倒了杯茶道:“楚将军,上次我真个担心你,幸好吉人自有天相,楚将军最后还是安然无恙。” 他说得很诚恳,但我知道上一次在东平城时被他算计了,虽然我听他的安排,只怕也有惊无险,但是一想起来就不免有些恼怒。只是我脸上也不露出来,只是微笑道:“多谢路将军关心。” 他突然笑了笑道:“楚将军,黄金纵然久埋泥土,终有一天要发光的,楚将军前途无量,真令人艳羡。” 我也笑了:“路将军,你真会取笑人。”虽然对路恭行有些不满,但他这人随和大度,说话也让人如沐春风。 路恭行道:“我比你可差远了,你都有可能袭武侯之爵的。” 我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我自认一没有了不得的战功,二也没有极硬的靠山,现在文侯虽然对我颇为看重,但文武二侯是平级的,文侯再有力量,也不可能把我抬到与他平起平坐。路恭行诧道:“你还不知道?” “真不知道。路将军,你可别消遣我,我会吓呆的。” 路恭行跟我说了说,原来是武侯战死后,他膝下只有一女,今年十七岁了,因为无人继位,因此文侯提议要让武侯之女招赘一婿继位,他提出的人选中有一个就是我。 听得这个消息,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不知身在何处。我能够升到下将军之衔,那已是破格提拔了,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事,怪不得文侯让我晚上参加那个宴会。路恭行看到我呆呆地站着,只怕觉得我是欢喜得傻了,拍拍我的肩头道:“楚将军,呵呵,若是我们当初前锋营的二十个百夫长中能出个继任武侯之人,我想君侯也会高兴的,他当初就很器重你。” 我心头一阵苦涩。武侯是绝世名将,假如我真能继任为武侯的话,我难做到他的几分? 回去时,我都晕乎乎的。武侯的女儿是什么样我也没见过,如果她真的招我为婿的话,我岂不是与文侯大人并立了?从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一年多时间里一下跳到了武侯,那只怕是亘古以来都少见的事吧。 到了文侯府,一进门,文侯便命人给我洗沐。文侯府中也有不少家妓,只怕是招待太子用的,我洗完了澡,在下身围了块毛巾刚走出内室,一个女子捧着一套新战袍笑嘻嘻地道:“楚将军,请更衣。” 我接过战袍,顺口道:“谢谢。” 她淡淡笑着,站在一边看着我,似乎我说了句“谢谢”让她觉得好笑。我正光着个膀子,见她仍没有出去的意思,有些尴尬地道:“小……姐,请出去一下好么?我要换衣服了。” 她抿嘴“嗤”地一笑,低声道:“楚将军,不用我给您更衣么?” 我面红耳赤地道:“不用了,谢谢。” 大概我夹七夹八地说得语无伦次,她又笑了笑,走出门去。到门口时,她又转过头道:“楚将军,我叫轻红,有事你叫我啊。” 等她走出去,我才松了口气。在高鹫城里,和苏纹月度过的最后一夜一直象我心头的一道伤口,时不时让我感到疼痛,看到这个女子时,方才我又突然想起了那个让人心碎的夜晚。 穿好衣服,我推开门刚要出去,轻红正站在门口,见我出来,她有点怯生生地道:“楚将军。” 我转过头道:“还有什么事?” “你的头发……” 她比划着头发,我洗过澡后头发也是胡乱挽了个发髻,大概很乱。我道:“算了,就这样吧。” 我正要走,轻红却拉住我的衣角道:“楚将军,您让我梳一下吧,不然大人会责罚我的。” 她说得楚楚可怜,我叹了口气道:“好吧,快一点啊。” 因为常年戴着盔,头发也粗糙干硬。轻红拉着我坐到台前,解下桌上一块布,露出一面大铜镜。这等坐在梳妆台前我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局促,她解开我的发髻给我梳理着。她的手指纤细柔和,按摩着我的头皮时,说不出的舒服。她大概也做惯了,弄得很快,发髻也梳理得一丝不乱,比我以前自己胡乱弄的要好看得多。等她弄好,我笑了笑道:“谢谢你了。” 她又抿嘴一笑道:“楚将军,您不要这么客气,我是个下人……” 我不等她说完,大声道:“你不是下人!” 她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激动。我站起身,看着她道:“你和我一样,都是一样的人。不仅是你和我,还有所有人,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失态,抛下她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当初南征时听得共和军宣称以人为尚,号称所有人生来平等,那时也知道这只是一句空话,但是心底却隐隐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那时武侯也这样想,那就不会定下食人之议了吧。我看着天空,已近黄昏,西边一片血红。远远望去,郊天塔也如一柄短剑,带着刺骨的寒意。 ※※※ 文侯这个宴会极会隆重,端茶送水的下人川流不息。太子和二太子都来了,二太子对这种醉生梦死的场合看来不甚看得惯,不时皱着眉头,太子却是如鱼得水,不时和文侯府中的家妓与召来的歌妓们打情骂俏,似乎两个月前的大婚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大概也已忘了我是什么人,当文侯把我介绍给他时,他还寒喧了两句便又和一个歌妓讨论丝弦之道。 我侍立在文侯身边,也觉得芒刺在背,如坐针毡,文侯倒是和太子两人谈得火热,尽说些吹拉弹唱醇酒女人的乐事,仿佛将即将来临的大战都扔在脑后了。如果有不知情的人看到此时的文侯,定会觉得那是个佞臣,对此战也定会大失所望。我站在一边正觉得难受,忽然有人叫道:“哇,楚将军!你也来了!” 这是个孩子的声音,太子站起来道:“小弟,你怎么也来了?” 那是小王子。他也穿着一身新衣,现在长了一岁,今年该十三了,个头又高了许多,几乎已要与我等身相齐。他头上戴着个束发金冠,极是华丽,向太子行了个礼道:“大哥,我姐姐非要我陪她们来。” 太子笑道:“郡主也来了?”他的话里不知是什么味,大概觉得有女眷在这里不好放浪形骸地玩乐。小王子道:“是啊。你看,她们来了。” 周围的人突然都静了下来,从楼上走下来两个女子。这两个女子衣着一模一样,年纪也相仿,生得都很美,不过一个看上去很柔弱,另一个眉宇间却带着英气,倒似一柄出鞘的快刀。那两个女子到了太子跟前,敛衽一礼道:“殿下,微臣有礼。” 太子微笑着道:“两位郡主,请随便吧。”这里虽是文侯的府第,他倒更象是个主人。我也不敢多看,正垂下眼睑,却听得一个女子道:“这位想必是楚休红将军?” 我站直了行了一礼道:“末将正是楚休红。”问话的是那个颇有英气的女子,她两眼明亮之极,眉目间依稀有武侯的面貌在,想必正是武侯的遗孤。只是不知道小王子为什么称她为“姐姐”,而且武侯有两个女儿的话,不知哪个的夫婿才能袭爵。 文侯在一边道:“郡主,楚将军是帝国后起之秀,乃是栋梁之材,今年二十有二。” 她淡淡一笑道:“我也听得楚将军的名声了。来,楚将军,我敬你一杯。” 武侯平生好酒,好名马,好宝刀,他的女儿倒也有几分象他。边上有个女子端着一个托盘过来,郡主拿起一杯道:“请。”我正要去拿酒杯,却见那托着托盘的女子向我淡淡一笑。 那是轻红。 我眼前一花。轻红长得和苏纹月一点都不象,但笑起来却仍是有些象她。我的手一晃,酒杯没能拿稳,一下倒了下来,轻红“哎呀”一声,手一带,托盘也一个失手落下地来,我疾伸出手,一把抓住托盘,但那个做得很精致的瓷杯还是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我正觉悟可惜,却听得郡主森然道:“甄叔叔,抱歉,搅了您的宴会。” 她的声音很阴森,我都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个年轻女子发出来的,不免有些惊愕。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曾反应过来,却听得轻红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人已倒了下去,胸口插着一柄短刀。 我大吃一惊,再顾不得旁人,一把揽住她的腰,道:“你……”正想骂一句,猛可地省得我要是骂她,只怕文侯都不好办了,下面这句话硬生生便吞了回去,耳边却听得郡主淡淡道:“无用下人,血都脏了地面。” 文侯在一边突然拍手笑道:“郡主真是将门虎女,这一刀出手快极,甄叔叔都比不上你了。哈哈,楚休红,你帮郡主将这尸身扔掉吧。” 岂有此理!我只觉心头都有怒火在燃起。如果我手头有刀的话,只怕我当场便会一刀向郡主颈上砍去,也不管是不是立过不杀女子的誓言,我倒要看看她的血能干净到哪里去。文侯只怕也发现我在强压着怒火,拍拍我的背道:“楚休红,快去吧。”他的声音里也隐隐的似有几分歉意。 我抱着轻红的尸体走出门,她的血已将我胸口都染红了。那些达官贵人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在他们看来,轻红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虫豸罢了,我也未必比她好得有限。 走出门,两个下人过来了,道:“哎呀,轻红出什么事了?” 我把轻红的尸身交给她们道:“她死了。” 一个下人啧啧了两下嘴道:“唐小姐可真看不出她,手可真辣,唉,来了三次,倒杀了两个大人的侍妾,大人都要心疼死了。” 我伸手把轻红的眼合拢,自己眼里却落下泪来。我跟轻红说什么“人人平等”,这真是一句不可笑的笑话了。我现在是下将军,可当初还不是一样被人算计,不论是武侯、文侯、太子,还是陶守拙、周诺,在他们看来,除了他们自己,难道别人都是命如草芥,不值一提么?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我抹去眼里的泪水,伸手到怀里摸着。我的薪资也不算太低,今天正好都带着,我全掏了出来塞给那抬着轻红的下人道:“大哥,你们把她好生埋了吧,弄口棺木。” 那人接过我塞在他手里的钱,有些莫名其妙地道:“大……大人,这可不能收……” 我想说什么,却觉喉咙口一甜,话已说不出来,人一下向前倒去,仆倒在地,便再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时,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一时间我都不明所以,但马上才想起来,这定是文侯府中。我支撑着起来,边上有个女子道:“楚将军,你醒了?” 又来了。我只觉一阵颓唐。这副情景我已经见过几次了,第一次是苏纹月,第二次是秦心玉,这回是第三次。难道这个女子也会象她们一样不得善终么? 我挣扎着起来,道:“我躺倒几天了?” 一个女子过来扶着我,听我这么说,愕然道:“还不到一个时辰啊。” 我也是一怔,却听得耳边仍传来弦管歌吹之声,想必是文侯的宴会还没完。我苦笑了笑,也说不出话,猛地听得文侯的声音响了起来:“楚将军,你没事吧?” 他一身酒气地走了进来。我连忙跳下地,跪在地上道:“大人,末将无用。” 文侯看了看我,叹道:“你是无用,不过也真象以宁,怪不得郡主也看不上你。” 甄以宁象我么?我倒不觉得。我和他完全是两样的性格,不过甄以宁性情宽厚仁慈,这一点也许与我有些仿佛。当初文侯是想让甄以宁去娶武侯郡主吧,不过以甄以宁这样的性格,绝对难以容忍视人命如草芥的郡主的,而郡主也一定不会喜欢他。我跪下来行了个礼道:“大人,末将无用,有辱厚爱了。” 文侯摇了摇手道:“算了。”他走到窗前,一下推开窗,忽然道:“要下暴雨了。” 仍然传来大厅里的丝竹弦歌之声,天色漆黑一片。这是长夜里最暗的一段时间了,从风中传来的酒气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中人欲呕的怪物。隐隐的,从云后传来一阵阵雷声,象一个巨人的脚步,正在渐渐逼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五章 兵临城下 第二天雨仍然下得很大,黄昏时,我带着前锋营上城头轮岗,一上城头,只见那些北宁城退回来的老兵们有不少躲在屋檐下避雨,队列站得乱七八糟的,一见我们过来,他们才回归本队组队,仓促间队列也不整齐,相比较而言,前锋营要严整得多。看到这副样子,我不禁有些得意,也许新军的战斗力还不及那些老兵,但有这样的军纪,前锋营有朝一日必定会重振声威。 与带队将官交接了将令,他们正在往城下撤的时候,这时,从头,他们都抬起头来,脸上也多少平静了些。我高声道:“东平城破还能逃到北宁,北宁城破还能逃到帝都,帝都要是被攻破了,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弟兄们,生死在此一搏,想想,在我们身上,担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你的眷属,你的父母!” 我说得很响,但心头却有一阵疼痛。他们是为了父母眷属而战,我又为了谁?为了这个肮脏的帝国么?它又给我什么。我的眼里已流下泪水,只是在雨水中别人也看不到。 前锋营的士兵们都听得入神,连边上友军的士兵也有不少在听着,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半晌,有个人突然道:“楚将军说得正是。如今背城一战,帝国存亡在此一举,今日为国战死,必会流芳百世。” 这是文侯的声音。我扭头看去,却见文侯正大踏步过来,他身边的一个侍卫给他打着伞,但文侯走得快,衣服也有一半被淋湿了,他却毫不在意。我退到一边,行了一礼道:“大人。” 文侯走到城头,边上有个参军递上一支望远镜给他,他看了看,突然转身大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弟兄们,如今整个世界都已担在你们肩上了!” 他的话音低沉,却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全无平时与太子说话时那等谄媚讨好之意,我的心中也象燃起了一团烈火。的确,不论这个国家为我做过什么,这是我们的世界,这世界上只要有我愿意守护的人存在,即使我战死在沙场上,那也是值得的。 这时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雨很大,每个人脸上都被打湿了,但他们的眼睛都亮得吓人。 文侯又大声道:“帝国的勇士们,此一役中,你们中定会有不少人战死在疆场之上,但你们的血不会白流,勇士们,让子孙后世永远都传说,他们的一切,都是帝国千百万为国尽忠的好男儿用鲜血换来的!” 文侯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的声音虽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群中有人叫道:“大人说得对,人总有一死,大敌当前,难道我们还怕一死么?” 这声音颇有点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是哪个人在说。他的话象是往滚油锅里洒上一把盐,城上的士兵登时喧嚣起来。此时群情激昂,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正在向城下逼近的蛇人军似乎已不值一提了。 这时那了望哨上的士兵又叫道:“大人,有个蛇人独自过来了。” 文侯皱了皱眉,我也看向城下。此时蛇人已越来越近,离城约摸只有一里左右,正在扎营,有一辆马车却越众而出继续向城头驶来。蛇人因为不能骑马,平时都是乘车代步,但只有一个上前,实在不知它有什么用意,难道还是前来挑战么?我记得最初碰到蛇人时,也是由一个蛇人上前挑战,击杀了迎战的南征军右军中军官田威,难道这个蛇人也是如此? 城头上所有人都盯着这辆车,那蛇人驱车到了护城河边,突然翻身下车。它身躯长大,盘在车上时是大大一堆,但下车时却极是灵便。下车后,它抬起头,突然叫道:“天法师护佑,伏羲女娲之子孙,巴山王麾下统率十万三千大军主帅相柳阁下战书在此,城里的人有胆的出来。” 这个蛇人即使突然化身为神龙,也不会让我们如此震惊。曹闻道看了看我,小声道:“楚将军,我没听错吧?”见我点了点头,他喃喃道:“这些妖兽,越来越象人了。” 这一长串冗长的话那蛇人说得极是流利,也的确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了。而这蛇人盔甲鲜明,极是合身,多半是定做的,手工相当精巧。文侯走到城墙边,边上一批护兵也拥了上去,将他护在当中,最前面的几个都端着大盾。不过我知道这其实没什么必要,蛇人目力不能及远,它看不清城上的情形。 文侯将手搁在雉堞上,大声道:“我是帝国军前敌统帅甄砺之。战书不必下了,尔等要攻城,我军已严阵以待,静候前来。” 那个蛇人与城头相距还有数十步,也许是我眼花,但那一瞬我似乎发现在那蛇人脸上闪过一丝迷惘。不等我多想,那个蛇人又大声道:“原来四肢人如此胆怯,连战书也不敢接么?” 这蛇人居然还会用激将法。我心头火起,正要让前讨令,边上忽然有个人道:“大人,末将愿上前接战书。” 那是蒲安礼。文侯皱了皱眉,看了看他,蒲安礼躬身施礼道:“大人,帝国军的荣耀,不能让那妖兽看扁了,末将愿往。” 如果那蛇人真有杀人立威之意,蒲安礼虽然神力惊人,单挑时却不会是蛇人的对手,边上又有一个人道:“大人,末将愿随蒲将军出去。” 那是邢铁风。邢铁风和杨易也许是不想在我手下,早就调到了蒲安礼队中。文侯看了看他们,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道:“好吧,两位将军小心了,让那妖兽看看我们帝国勇士之威势” 城门开了条缝,蒲安礼和邢铁风两骑马冲了出去。他们出去时,在城上的帝国军同时喝了一声采。虽然只是去接战书,但他们敢正面与蛇人相对,这份胆量也的确令人钦佩。 他们到了那蛇人跟前,那蛇人从车下取下一个木盒,双手捧着递过来,蒲安礼跳下马,也走上前去,就从那蛇人手上接了过来。他刚接到木盒,城头又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喝采。他接过了木盒,与邢铁风两人并马回来。大概为了表示毫无惧意,他们走得不快,那蛇人却也并无异动,只是站在车边。等蒲安礼他们一回来,城头上又是一阵欢呼。我不由微微有些沮丧,这接战书其实无惊无险,我只是慢了一步,却让蒲安礼拔了头筹去。 蒲安礼把那木盒捧到文侯跟前,边上一个参军已接了过去,敲了敲,才交给文侯。文侯揭开盖子,眉头忽然一扬,“咦”了一声。我心中大为好奇,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竟然让文侯都如此吃惊,但隔了几个人,我也不敢挤到他身边去看。这时文侯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卷轴,拉开看了看,我看着他,但他脸上全无异样。半晌,文侯忽道:“拿笔来。” 有个参军拿着笔墨和帛书过来,文侯却没拿帛书,伸手自腰间拔出腰刀。这腰刀是血红色的,正是那柄赤城刀,他伸手撩起战袍下摆,割下一块来,在上面写下几个字,交给蒲安礼道:“蒲将军,这是我的回书,给那妖兽。” 蒲安礼捧着那块战袍大声道:“得令。”转身又下城去了。等那蛇人接过来看了来,突然从车上取下了一柄长枪。城头上的帝国军都吃了一惊,只道它是想要动手,蒲安礼和邢铁风两人同时退了一步,长枪一横。他二人的枪术也大有长进,动作整齐划一,但那蛇人并没有动手,将长枪猛地往地上一戳,枪头入地,竟然有半支枪都没入地表。它将一枪扎入地下,又仰天大吼起来,看样子极是气恼。我不知文侯写了点什么,先前只见他聊聊数字,那蛇人却象被惹毛了一般。 雨还在下,那个蛇人已驱车远去,蒲安礼和邢铁风两人呆呆地看着它的背影,等它远了才转身回城。这一次城头上却没有欢呼了,那蛇人临走时一枪刺地,这等威势将所有人都震住了。现在天气转暖,泥土虽已回软,但也仍然很是坚硬,如果是我向地上扎一枪,恐怕最多只能刺入一尺许,这蛇人轻描淡写便有如此力量,整个帝国军中只怕没人能办得到的。 文侯忽然走出雨具,大声道:“弟兄们,妖兽无礼,竟要我们投降。山河破碎,百姓呻吟,大帝的英勇子孙们,这等奇耻大辱,你们难道还能忍气吞声么?” 蛇人竟要我们投降?我只觉脑子里也“嗡”的一声。周围一下变得静了下来,他们也为这消息吃惊。蛇人在我们眼中向来是些吃人生番,不,连生番都不如,就只是种怪兽而已,向蛇人投降,那是谁都不曾想过的。突然间,城头上爆发出一阵怒吼:“不能!” 文侯站高了一些,等周围了静下来,他举起右手,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国的勇士们,为国捐躯的日子到了!” 要为国捐躯了?我心头不由苦笑。我们为国捐躯,为了守护那些视人民如草芥的达官贵人么?我又想起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郡主。 人的生命究竟有什么价值?我有些茫然地看向天空。大雨落下,如千万条长枪,周围的士兵都在呼喊着,有些肚里有点文墨的在喊“誓死守卫国土”,有些则很粗鲁,污言秽语地骂着蛇人,文侯看着那些士兵,嘴角又浮起了一丝笑意。他现在因为没撑雨具,身上被雨淋湿了,但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却伟岸如天神。 不管我守护的到底是谁,这土地是我们的。我默默地想着,试图用这些话让自己振奋起来,可心头仍是一片茫然。 这时耳边忽然听得文侯厉声道:“楚休红!”我身上一凛,才发觉自己有些走神,大声道:“末将在。” “南门守御之责就归你了,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文侯的声音很严厉。我心头又是一凛,的确,不论帝君、太子、唐郡主他们有多么不好,但现在,我守卫的已不仅仅是他们了,还有城中数十万百姓,还有她。 我走上一步,扬声道:“末将定不会让蛇人越雷池一步,力战到底,死而后已。” 文侯嘴角又微微一笑。他转身又分派了几个将领,南门首见蛇人,此时驻兵最多,共驻军五万人。由于已到最后关头,文侯将能调遣的部队都调了过来,过几天红月公、青月公的勤王军也会到来,从兵力上看,帝都已聚集起一支庞大的军团,到时只怕也会达到十万之众。 十万,这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如同历史重演,这一次几乎与高鹫城一般无二。高鹫城的十万南征军最终全军覆没,终帅换成了文侯以后,我们能不能不让噩梦重现? 空中又响过一声惊雷,一道闪电直击而下,弯弯曲曲,天空中的浓云也似被划得裂开。 决战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蛇人的第一次冲锋是第二天凌晨。雨已经停了,我把前锋营分成了两组,轮班站岗,天刚开始发亮的时候,突然从了望哨上发出了警报。所有轮值的士兵都涌上了城头,在南门上,毕炜派过来的一个小队也推了二十架雷霆弩上城助守。 东边已经发亮,但别处仍是漆黑一片。在南门下,一片更黑的暗影不断涌动,如同一波潮水涌上来,连地面都感觉得到颤动。那还只是蛇人的先头部队吧,就已有了这等威势,那些还不曾与蛇人交战过的新兵都有些变色。曹闻道走到我身边,有些担忧地道:“楚将军,城中的粮草不知能坚持多久?” 从高鹫城逃回来的人对粮草之事特别敏感。虽然帝都不比高鹫城,但焉知会不会步高鹫城的后尘,被蛇人重施故技团团围住?只是粮草是军机大事,文侯也没跟我说过,我只是道:“大人定会有安排的,我们不要多想。” 蛇人越来越近了,此时离城已不过百十来步,城头突然射下了一阵箭雨。那是雷霆弩发动第一波攻击,在这个距离,寻常弓箭没什么威力。城头上每隔十几步便是一架雷霆弩,这一阵箭雨突如其来,登时将前排一些蛇人射倒,哪知蛇人军阵脚一丝不乱,发出了一阵震天的喊杀声,最前排的蛇人亮出了一面面方形大盾。这些盾牌极是宽大,一面总有上百斤,也只有蛇人才端得起来。那些蛇人将盾牌连在一起,象是凭空搭起了一座厚墙。雷霆弩只能直线射击,如此一来,登时已失了威力,而蛇人的队伍仍在缓缓推进。 果然更强了。 我心头一阵骇然,与最初时只知乱杀一气相比,此时的蛇人颇有章法,应对有据,已深中兵法。这时曹闻道忽然喜道:“楚将军,它们果然又用攻城车了!” 在攻城门的那一拔蛇人后面,有一架庞大的攻城车正缓缓开来。这种攻城车威力惊人,若能冲到城下,再厚的城门也经不住两三下,在高鹫城时也亏得劳国基舍身炸断了导轨,我们才逃过一劫,此次一回来我就向文侯提出过,因此已有了准备,此时见蛇人果然又以攻城车开道,我不由舒了口气,道:“让弟兄们速作准备,等它们靠近护城河时再说。” 攻城车太过庞大,用轰天雷也未必能炸掉,而且文侯不知为何,居然没有安排用轰天雷,只是命工部赶制了许多小型抛石车。这些抛石车威力不大,不过能抛出数十步而已,抛出的东西恰好能落在护城河边,建造起来也容易,只等蛇人一来便让它们尝尝个中滋味了。 蛇人此时已到了护城河边,有些冲得快的从盾牌背后杀了出来,纷纷跳下护城河。城头箭如雨下,但蛇人似乎毫不在意,仍在源源不断地冲上来,有几处已有蛇人向城墙上攀来,一时间杀声震天,反倒是城门口这儿出乎意料的平静。曹闻道小声道:“可以了么?” “再等等。” 我刚说完,从下面突然发出一阵呐喊,有两块长长的木板直竖起来,“砰”一声,同时砸在城下。这正是攻城车的导轨,蛇人竟然将两块厚板钉在了一处,也只有蛇人才能搬动这样厚重的木板。 我一长身,喝道:“动手!” 话音刚落,身后的十余架抛石机同时发射,“呼”的一声,十几个坛子直飞了起来,划了条弧线落向蛇人阵中。那是些装满油的坛子,用封泥封好后装在抛石机上,蛇人想必也以为我们抛出的定是石块之类,盾牌封得更密,那些坛子却是一碰就碎,在盾牌上砸得“砰砰”作声。抛石机对准的都是那攻城车,这是经过苑可珍改良过,落点极准,十几个坛子倒有七八个落在了攻城车的话也大见感情,似是发自肺腑,城门周围的士兵原本就极为兴奋,听得太子的声音,城头上又是一阵震天欢呼,我吐出一口气,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胸中的气息也象带着血腥味。 这时文侯陪着太子从敌楼上下来,太子脸上有些苍白,看着城头上横卧着的尸首,似是难以下脚。我也顾不得理他,和钱文义检点伤员。前锋营战死了七个,但有上百人受伤,有几个伤势还很重。即使太子再感谢他们,死去的人也活不回来了。 我正扶着一个受伤的士兵走到一边,只听得文侯大声道:“楚休红。”我将那士兵交给边上的人,走了过去,跪到他们跟前道:“末将在。” 我实在不想见太子,本想如果文侯不叫我,那我就装作忘了谒见他。没想到文侯叫上了我,此时不去也不行。跪在太子跟前,一想到她此时正在太子的宫中,心头就一阵阵绞痛。 太子道:“平身吧,楚将军。”他的声音里似有些笑意,我不知他有什么用意,站起身来,却见太子笑咪咪的,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被他看得发毛,也不敢多问,太子看了我一阵,忽道:“楚将军今年贵庚?我好象见过你的。” 我不由哭笑不得。我见过太子已不止一次了,还曾与邓沧澜一起上殿接受帝君嘉奖,太子居然说好象见过我,他只怕已将当初有心杀我的那事也忘得一干二净。我道:“殿下,末将与见过殿下数次了。” “是么?”太子仍有些茫然,文侯在一边打圆场道:“殿下,楚将军就是上次与沧澜一起受赏的那人。” 太子“噢”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啊。”他又打量了我一下,笑道:“果然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我几乎要笑出来。那次他要杀我时,恐怕连我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吧。我道:“殿下谬赞,末将无才无德,当不起殿下错爱。” 我这话已有些意气了,太子却象没听出来,没口子道:“当得的,当得的。”他转身对文侯道:“不错,今晚我们还是去醉枫楼吧,顺便将我新谱的一支《回云曲》与甄卿切磋切磋。” 文侯道:“殿下笛妙天下,微臣今晚定要洗耳恭听了。来人,送殿下回宫。” 太子的马车就在城下,他走时,城头上的士兵一个个都肃立两旁,人人动也不动。看着他走远,我才松了口气,但文侯还在边上,我仍不敢乱说什么,心中只是疑惑之极。蛇人刚退,文侯首要之事是检讨此役,太子不识轻重那也难怪,文侯怎么也如此不知好歹,到了这时候还要想着去醉枫楼饮酒作乐。 正想着,文侯道:“楚休红,你将此间善后交付给人吧,马上与我回去。” 我吓了一跳,只道又要有什么变故,战战兢兢道:“大人,是末将征战不力么?”太子走时虽然满面春风,但方才那块石头也让他吓得够呛,天知道他是不是面上一套,心中却把遇险之事算在了我身上。但看文侯面色甚是轻松,我知道多半不会是这事,太子也不是那中深有城府的人。 文侯道:“自然不是,楚休红,此战你打得甚好。” 我们杀了三个蛇人,自己也伤了七个,应该不是败局,文侯自然明白的。我听得这话,心中才放下一块石头,嚅嚅道:“大人,末将还须将军中弟兄安顿好,只怕晚上……” 文侯有些不悦道:“楚休红,人力有时而穷,若是事必躬亲,神仙也受不了。善后之事你交给属下办吧,马上随我前去。” 我不敢多说,生怕再说要惹恼了文侯,交待了曹闻道和钱文义几句,整了整战袍,跟着文侯下楼去。走下阶除时,心中仍不免惴惴,不知吉凶祸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七章 帝都鏖兵 时间很快,蛇人围城已经快一月了。现在已是四月底,马上就要立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安乐王看过我后,再没下文,想必也觉得我不是东床之选,倒是唐郡主却由帝君赐婚,嫁给了蒲安礼。 当初唐郡主择婿,文侯推荐了我,蒲安礼也是候选之人。在唐郡主眼里,出身高贵、雄壮慷慨的蒲安礼比我更象个英雄吧。蒲安礼成婚没有太子那么隆重,但也是一件大事。蒲安礼的父亲是当朝重臣,位居工部尚书的蒲峙,他自己娶了唐郡主后,多半也要袭武侯之爵,比他父亲爵位更高。 我也几乎将安乐王之事都忘了。蛇人隔一两日便发动一次攻城,但这种攻击仍然颇有限度,看来蛇人的意思的确是让我们疲于奔命,有长久围攻之意。我们虽然有轮休之制,仍是感到疲惫。 五月一日,我正在城头与曹闻道和钱文义商议,忽然听得从城北处传来一阵喧哗。曹闻道皱了皱眉,对边上一个道:“喂,你去打听一下,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答应一声,下城骑上马便向北面而去。我道:“大概是勤王军来了。” “勤王军来了?那粮草够不够?” 曹闻道有点担心地说着。他也对高鹫城的绝粮之苦记忆犹新,现在虽然每日伙食不减,但实在有些让人担心。我也不好说文侯已有孤注一掷的计划,只是道:“不用担心,文侯大人自有安排。” 这时一边城头上的士兵又发出一阵欢呼,曹闻道吃了一惊,道:“蛇人攻来了?”他冲到城墙边向外看去,却见下面仍是风平浪静,蛇人的阵营里没什么异样,只有一幅伏羲女娲的旗帜迎风招展。边上有个士兵过来道:“将军,安乐王来城头犒师了。” 安乐王?我吃了一惊,从那天他在醉枫楼请客后,我几乎要将他忘记了。 正想着,忽听得小王子叫道:“楚将军,你在这儿啊。” 他一身戎装,头上戴的仍是个束发金冠,虽然年纪尚小,但长得高大,颇有几分英武,身后则是由两个人抬着的安乐王。我和曹闻道钱文义跪下行了一礼,我道:“王爷,殿下,末将楚休红接驾。” 安乐王到了跟前,笑了笑道:“楚将军,好久不见,现在可好?” “回王爷,末将正在轮岗,恕无礼之罪。” 安乐王笑道:“起来吧。楚将军,你们浴血奋战,本王极为钦敬。无以为报,我命人备下一些物品,请楚将军散与众位勇士。” 安乐王并无官职,如果是帝君发内府犒师,多半不会让他来的,他只怕是以私财来犒师。不论他有什么目的,能这么做,我倒是对这个庸庸碌碌的王爷一下刮目相看。我又行了一礼道:“多谢王爷。” 安乐王发的是每人两个包子。东西虽微,但城中足有十万余士卒,散给全军也不是个小数目,便是安乐王府,备齐这些东西实是不易。我们现在虽能吃饱,但军中发的仍是些干饼,实在不好吃,捧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将士们大为兴奋,一时城头上四处飘散着肉包子的香味。 一边在散犒赏,安乐王便被屠方请去喝茶。屠方是南门主将,但我因为直属文侯,并不归他节制。城上的士兵每人都捧着包子,吃得不亦乐乎,小王子则在城头看来看去,掂掂我们的长枪,处处看着都新鲜。他看来看去,抓到了我的攻城斧,拿起来试了试,道:“真沉。” 我道:“小殿下,小心点,一把攻城斧有十多斤重呢。” 小王子把斧头放下,忽然神神秘秘地拉我到一边道:“楚将军,你现在没事吧?” 我有些莫名其妙,道:“怎么了?”城头上人挺多,现在那些士兵正排队在领包子,几个安乐王府的侍女正忙得不可开交,要让出块空地也不容易。 小王子道:“武昭老师说我现在枪法又进步了,我想和你试试。” 他到底还是小孩心性,不过他的枪法确实已可圈可点,武昭老师说他进步多半不是顺口敷衍。我道:“城上也没有白垩枪,怎么练法?” 小王子道:“那就用真枪!” 我吓了一跳,但见他一脸跃跃欲试,似是真要拿把真枪和我比试。我断然道:“这绝对不成!要是伤了小殿下,那我可是罪该万死。” 小王子有些失望,忽道:“那儿不是有杆子么?拿来试试好了。” 那是麻秸,是用来在城头生火用的。听得小王子把麻秸叫成“杆子”,众人都笑了起来,大概小王子从来没见过麻秸。不过麻秸既脆又轻,自是伤不了人。我拗不过他,只得道:“好吧。” 小王子取了两根长些的麻秸,掂了掂,扔了一根给我道:“楚将军,来吧。”他摆了个门户,看到他用枪的手法,曹闻道在一边不由得喝了声采道:“好枪法!” 小王子年纪虽小,但使枪的手法中规中矩,便是在军中也已算得相当不错了。我拿起麻秸,在手中舞了个花,道:“小殿下,当心了。” 麻秸虽不能伤人,但一旦戳到脸上也不是好受的。周围的士兵让开了一些,我立了个门户,刚站稳,小王子抢步上前,喝道:“看枪!” 他手中的麻秸忽地一声刺向我的胸口。一见他这一枪,我吃了一惊,小王子的枪术比去年果然大有进步,那时他枪法虽高,出枪却有些拖泥带水,不够干脆,这一枪却利落之极。我将手中的麻秸抖了抖,前端一碰,只觉力量也颇为不弱。麻秸因为很脆,用力太大则会断开,我这一磕也不免收了几分力,哪知手下只稍慢得一慢,小王子叫道:“小心了!”手中的麻秸已如飞电一般穿过我的枪势,直向我面门刺来。周围观战的士兵有些枪术较弱的都“啊”了一声,当中夹着个女子的声音,想必都为我担心。其实小王子这一枪虽然使得可圈可点,但是他毕竟还没有实战经验,能发不能收,若是刺我前胸倒是难以应付,但刺我头部的话,却并不难解。 我脚下一错,人借势一拧身,手中的麻秸已绞住他的麻秸,登时将他的枪势击散。小王子正待收枪再刺,但他方才用力太大,而我已是军中第一等枪术好手,不等他收枪,又已踏上一步,随着他的枪势上前,已刺向他前胸。武昭老师说过,枪术之道,当攻守皆备,万万不可一味强攻,敌人枪已进门,攻不利尚有可为,守不利则一败涂地,小王子这一枪正犯此病,他的枪出得太猛,我随着他的枪势上前,他哪里还有反击的余地,若是实战,我这一枪足以将他挑落马下。只是现在只是比试,小王子身无片甲,麻秸虽脆,刺在他胸口仍不免疼痛,我正待收手,哪知小王子突然一伏身,手中的麻秸猛地挑了起来,已脱出我的枪势,人却向旁一闪身,不退反进,竟然反击过来。 这一枪使得不拘泥成法,如行云流水,一边曹闻道叫道:“好!”我的枪术在他之上,平时与他比试时他从没喊过好,这一声自也是对小王子喊的。我也没想到小王子竟能如此变招,一时竟有些惶惑。小王子这一枪变招虽速,实比我还慢得片刻,只怕仍无济于败局。我正想着是不是该佯装败北,让小王子击中我开心一下,哪知手上却熟极而流,只一抖间,又将小王子的麻秸罩住,两根麻秸已缠在一处。 如果这是实战,小王子的力量没我大,这般以硬碰硬,定会被我挡开,而我这一枪至少也要将他刺穿。只是我们手中拿的都是麻秸,我这般一用力,“喀喀”连声,他手中的麻秸用力之下,登时断成十数段。 我慌忙收住枪势,人向后一跃,跳出三尺许,道:“殿下,末将无礼,恕罪。” 小王子手里拿着小半段麻秸,有些迷惘的样子,也不见怒意,只是喃喃道:“奇怪,奇怪。”我将麻秸扔到一边道:“殿下,怎么奇怪?” “武昭老师说过,这一枪你多半难以应付,我也练了好久,可还是被你一枪破了,后半招也使不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不由笑了:“殿下,枪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殿下枪法甚好,但战场之上,往往由不得你一招一式地使出枪法来,其间必要随机应变。象小王子方才那个变招躲过我的枪法,就十分高明,但接下来要和我对攻,就不免操之过急。当时你若是退后几步,然后再图反击,只怕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小王子摇了摇头道:“楚将军你别安慰我,武昭老师也跟我说过,我想要击败你,起码还有五六年。嘿嘿,五六年后,我一定要击败你。” 小王子身为宗室,对枪法如此痴迷,倒是大对我胃口。我笑道:“不错不错,殿下以你在枪法上的进益,终有一日会超过我的。” 话虽这么说,但我的枪法一半是在战场上血战练出来的,小王子日后只怕不会有上战阵的一天,就算他的枪法真练到比我还高,也未必能胜过我。象武昭老师枪法比我高,可真个比试,他也未必能击败我。 小王子将手中那段麻秸一扔,忽然道:“不成,楚将军,再来比一次,我还有一路枪法没使过!” 方才他的枪法被我逼住了,一直使不出完全,一定大为不满,这话已迹无耍赖了。我笑了笑,正待答应,一边一个女子道:“小弟,别缠着楚将军了。” 这声音轻柔动听,听起来极是舒服。我看了看那边,却是一个正分发包子的女子在说话,正是那个与唐郡主一起出来的女子。只是这回她穿着一件寻常衣服,一时间我倒没有发觉。小王子走到她跟前,撇了撇嘴道:“姐姐,我就知道你偏心眼,方才我要输的时候你也不帮我。” “什么呀。”那女子脸上微微闪过一丝红晕,低下头,却又略微用眼角扫了我一眼。她就是安乐王的女儿吧?我也一阵局促。原本对这个女子没什么印象,此时却有些恍惚。 小王子咧嘴嘻嘻一笑,道:“姐姐,你分包子吧。我还要……”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从了望台上传来一阵惊呼:“蛇人攻上来了!” 城外,蛇人的阵营处又腾起一片尘土。我吃了一惊,抢到一边抓起一把长枪,扭头对一个士兵道:“快送殿下他们下城。”说罢,已扑到墙边,盯着蛇人的阵形。 蛇人最先毫无章法,完全混乱一片,后来一直是以松散阵形攻城的,但现在却显得纪律严明,真想不到短短一年间蛇人竟能达到这等地步。 正看着,忽然听得小王子道:“楚将军,我站哪儿?”我扭头一看,却见他不知从哪儿抓了一根长枪来,正站在我身后。小王子虽然长得高,但还是比枪还短许多,看上去大是不类,脸上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道:“殿下,你快下去,城头危险。” 小王子道:“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他说得倒是义正辞严,我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肩头道:“殿下,国家养兵,是让我们保家卫国的。如果将此责推给百姓,那国家养兵何用?” 小王子一阵语塞,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边上一个士兵忽然惊叫道:“统制!” 他叫得极为急迫,我不知出了什么事,耳边听得有一阵尖利的破空之声,抬头看去,只见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黑影。黑压压的一片,几乎象是蝗虫过来了,一边曹闻道突然惊叫道:“石炮!” 那正是蛇人在用抛石机。 蛇人以前惯用的是那些巨大的抛石机,威力虽大,却极不灵便,抛出的巨石也很难搬到战场上,加上蛇人目力不能及远,对城池的威胁不是很大。现在它们都改用了这些小型抛石机,根本不顾准头,密密麻麻地掷上来。我心中一震,叫道:“大家小心!” 石块纷飞,几乎将空中都织满了,城头上的士兵纷纷躲到有遮蔽处,有一些士兵却不退反进,冲上前去。那是毕炜派来助攻的火军团士兵去护住雷霆弩。雷霆弩威力巨大,此时也暴露出移动不便之弊,我冲到墙边,叫道:“来人!快护着雷霆弩!” 以雷霆弩的威力,蛇人攻上城头我们还有办法抵挡,如果雷霆弩被毁,那只能用血肉之躯与蛇人力搏了。一些士兵拿着大盾过来,纷纷护住雷霆弩,我靠着雉堞蹲下。在这个位置,石块也砸不到我,但这儿只能站一两排人,如果蛇人趁势攻上来,那该怎么办? 我正有些六神无主,一边小王子叫道:“唉呀,楚将军,那些怪物来斩关了!” 我从雉堞缝中探出头去,只见一批身着轻甲,扛着坚盾的蛇人正游过护城河,向城门口冲来。因为有抛石机掩护,从城头只能零星射下箭去,那些蛇人虽然也有中箭的,却浑若不知,仍是拼命冲上。 到了此时,我再顾不得危险,跳起来叫道:“守住!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 许多人都涌了过来,拼命往下掷飞石灰瓶。蛇人发出的石块象豆子一样在城墙上跳动,不时有士兵被飞石砸中,被砸得头破血流地倒了下来,边上的士兵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向前冲,前仆后继,城头上霎时间已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咚”的一声,冲在最前的蛇人已到了城门口。那几个蛇人手中握的都是巨斧,比帝国军用的攻城斧都要大一倍,当先一个一斧正劈在城门上。半尺厚的城门,上面还包着一层铜皮,但这蛇人的巨斧还是劈开铜皮,深深没入城门中。 随着这蛇人的一斧,我的心也一下凉了。蛇人的力量实在太大,如果任由它们劈下去,这城门虽坚,只怕也会被砍开的。我跳了起来,叫道:“有胆的,随我来!” 城门口蛇人聚作一团,如果这时有个平地雷,就能将它们全都炸为齑粉。我不知道文侯为什么不把平地雷给我用,这时再想这些也已没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守住城门。而且,城门一旦被劈开,我们纵然将这几个蛇人全歼,后面来的蛇人我们便再挡不住了。 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将蛇人挡住! 我咬了咬牙,回头嘶声叫道:“快,绳子!拿绳子过来!” 城头这些东西备了不少,两个士兵捧了几圈绳子过来,我一把抢过一圈,钱文义在一边叫道:“楚将军,你要去肉搏么?” 我把绳子一头打了个圈套在雉堞上,道:“钱将军,若是蛇人要沿绳而上,你立即将绳子砍断,以后前锋营归你全权指挥。” 不等他惊叫起来,我已大声道:“够胆的跟我来!”说罢,抓住了绳子,一下从城头跃下。 城墙与护城河之间只有数尺宽的一条窄地,此时蛇人还在不断地发射石炮,但已稀疏下来,从城头射下的箭却密了许多。护城河上到处都是蛇人在游向城墙。那些蛇人在水中只露出一个头,时而有被城上的箭射中死在水里,翻转身子浮在水面上,但后来的蛇人却借着那些尸体仍在向前冲。我刚跳下来,人还不曾站稳,正好有个蛇人正要上岸,我手起一枪,猛地向它搠去。此时我居高临下,那蛇人手也快极,我一枪甫出,它左手一把抓住,右手从水里猛地举起一柄巨斧。但它刚从水里钻出来,浑身湿淋淋的,手中打滑,我的枪滑过它的掌心,一枪刺中它的左眼。这一枪我借了下落之力,只怕已透脑而入,那蛇人惨叫一声,巨斧还不曾举起,便一下落入水里,身体也猛地向后摔去。 此时从城上已跳下了几十个士兵,其中大半都是新兵,城门口左右都有,离门最近的几个士兵已与正在斩关劈门的蛇人交手,幸好由于地方狭小,蛇人盘在地上并不稳当,虽然是一对一,一时间竟还分不出胜负来。但蛇人还在拼命劈门,我心如火燎,叫道:“快上!”可是前面的士兵正在激战,将路堵得严严实实,我在后头只能干着急。 话音未落,在城门正上方突然有一个人影落下来,我吓了一跳,这人跳下的地方就在蛇人头时迟,那时快,小王子抓着绳子已荡到我身边。我还不曾落地,也来不及细想,枪杆猛地一磕,小王子被我拨得向外荡去,登时离得远了,但如此一来,我下坠之势更急,只觉脚下一震,已站到地上,立足未稳,仍向前冲去。 蛇门口原有五个蛇人,有两个正在拼命砍着城门,方才被我干掉一个,另一个被我身后的士兵缠着接战,此时我要面对的只是一个。方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还能干掉一个,但正面相对的话,我也知道肯定不会是它的对手。好在我用的是长兵,而这蛇人则是用短兵,以长击短,我还能有一线胜机。 小王子被我拨开后,又向回荡来,我叫道:“快把殿下拉上去!”话音刚落,那蛇人格开我的长枪,巨斧一横,又向我拦腰扫来。它这一招使得大是高明,我现在除了跳下护城河再没办法,可是河里仍有蛇人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下水等如送死。我心中一寒,但事已至此,逃也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硬拼了。我把枪一竖,便要去格住它的斧刃。这蛇人用的斧很大,斧刃雪亮,加上蛇人这等巨力,能不能挡住,我是毫无信心。 它的巨斧还不曾砍到我的枪杆上,突然从头,道:“保重。”他手臂一用力,人已飞腾起来,此时小王子已在落下,曹闻道大喝一声,左手一把将小王子挟在臂弯里。多了一个人,他也已跳不起来,右手却将绳子飞快地卷在腕上,两脚则在城墙上急速踩动,看过去,几乎象是横着在城墙上走一般。 曹闻道的本领可圈可点,有他护着小王子,只消我能挡住蛇人,那小王子多半已经脱险。哪知我只分了分神,和曹闻道一块儿下来的那士兵突然一声惨叫,却是他在拔枪时被那蛇人一斧夹胸砍过,身体几乎斜着被砍成了两半。 我心头一痛。在战场上,生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那士兵的血飞溅而出,也沾了我半身,连脸上都沾了一些,我也顾不得伤心,提枪分心刺去,喝道:“混蛋!” 蛇人的巨斧还砍在那士兵体内,斧刃被血肉吃住了,一时拔不出来。巨斧原本就很沉重,再加上百十来斤一具尸体,以那蛇人的力量也有些吃力,我这一枪势如飞电,正刺中那蛇人咽喉,那蛇人负痛之下,猛地向后一挣,反倒将上前助战的一个蛇人也推倒了,两个蛇人一块儿摔进护城河里。 这时另一个蛇人也已被前锋营士兵刺倒,城门口只剩了一个。那蛇人也转过身,不再去砍城门,转身向我们扑来,而此时河里正有更多的蛇人要爬上来,我想要喝令旁上冲上,还不曾出口,早有几个士兵扑了上去。蛇人如此凶悍,但前锋营的士兵也杀出了怒火,虽然那蛇人的巨斧伤人立死,但士兵们似乎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一时间已有七八个士兵将那蛇人围在当中,我也冲不上去了。 现在已是在肉搏。虽然蛇人要强悍得多,但前锋营前一阵子的苦练当真不是白费,城下的三十多人排在城门两边,当中七八个已将那蛇人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边上的人直直立在护城河边,长枪不住往爬上岸来的蛇人刺去。 “快上来!” 我刚和另一个士兵将一个蛇人重新逼下水,从城头上有个人高声叫道。我回头一看,却见从城上垂下了许多绳索,有个身着重甲之人探出半边身子向我们喊着。这人满面虬髯,正是毕炜。我和毕炜相处得不是太好,但此时看到他,却大感欣慰。我一挥枪道:“大家快上去!” 劈门的那蛇人在砍死了四个士兵后,也终于被前锋营乱刃分尸,那些满身满脸都沾着血迹的士兵听得我的话,各自抓住了一根绳子。城上已有准备,有人一抓住,上面立时向上拽,眨眼间已有十几个上了城。城下的士兵少了下来,一下子便挡不住蛇人的攻势,有个士兵手缓得一缓,长枪被河中的一个蛇人抓住,正待回夺,那蛇人已一斧砍在他颈边,斧子都吃进了他体内。那士兵却也勇悍,明知必死,却已拔出腰刀,反而冲上一步,一下抱住了那正要上岸的蛇人,一刀刺了进去,那蛇人缠着他的身体,一块儿摔进河里。 我抓住了一根绳子,此时上面已在拼命拉着,有个士兵提枪搠倒了一个蛇人后向我跑了过来,我伸手道:“快!快抓住我!”此时蛇人大多已抓上岸上,如果让他去抓绳子,只怕会被蛇人追上,他也伸手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猛一用力,只道定会将他拉过来,哪知用力之下,却觉手上一轻,拉住的是将他的上半边身体。 他还是被一个蛇人追上,被拦腰砍成了两段。 我心头一痛,手臂却是一紧,被城上的人拎了上去。此时城下还有五六个士兵没能上来,蛇人却已冲到墙边,它们用的大多是巨斧,一时间惨叫四起,鲜血飞溅,城下直如地狱。 我闭起了眼,不忍再看这副情景。跳下去时本就有了战死的打算,但是脱险后仍然感到自己实在是幸运。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利箭破空之声,城下的蛇人随即发出了一阵惨叫,我睁开眼,却见城门口的蛇人身上插满了利箭,正在血肉中挣扎。这些箭力量极大,那几个聚集在城门口的蛇人被钉在地上,正不住翻滚,但箭头入土甚深,它们根本挣不脱。我抬头看去,却见毕炜冷笑着看着城下,身边是几台雷霆弩。以前那些雷霆弩不能及下,这几台却是箭口朝下的。 我手一碰到雉堞,手臂一用力,立时跳了起来。毕炜身边站着的是个少年,却正是苑可珍,他一见我便叫道:“楚老师!”似乎要跑过来,毕炜喝道:“不要分心,守着原位!” 苑可珍一身工部的制服,虽然脸上还带着稚气,却也与以前那个小孩大不相同了。我向他走去,毕炜似笑非笑地道:“楚将军,这新制的雷霆弩威力如何?” 我心头怒不可遏,握着拳头道:“毕将军,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明明有这种东西,他却不先和我说,以至于前锋营战死了十多个弟兄,我虽然知道毕炜对我一直没什么好感,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贻误战机。 毕炜没理我,喝道:“放!”此时又有一些蛇人冲到城门边,雷霆弩又发出了一排快箭,那些蛇人也登时被射倒。数起数落,城门口已留下了一批蛇人的尸首,那些蛇人才退了下去。 等蛇人退去,毕炜才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转头道:“楚将军,你可真个悍勇。” 我不知道他是在挖苦我还是什么意思,也只是冷冷道:“多亏毕将军你的大恩大德,再晚一步,只怕我这条命也要丢在这儿,守门之责也完成不了。” 我们杀了第一波斩关劈门的蛇人,但蛇人源源不断地攻上,若非毕炜及时来援,我们仍然守不住。我的话中虽然不无挖苦之意,但也多少有点感激。哪知毕炜却只是苦笑一下道:“楚将军,你别取笑我,若不是那位苑先生急中生智,将雷霆弩前脚锯掉,只怕我们想救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苑可珍的主意么?我看了看一边,苑可珍正蹲在那几台雷霆弩前察看着。雷霆弩甚是精密,若是不调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能在转瞬间反应过来,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我走到他身边,苑可珍抬起头来,又笑了笑道:“楚老师。”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小子,多亏你了。” 苑可珍却道:“这只是从权而已,那几台雷霆弩得修整过了。唉,不知道薛大人会不会骂我。” 我道:“你让雷霆弩能往下射,他夸奖你还来不及,哪会骂你。” “雷霆弩机括之力太大,原本不适合变换射出的角度,我将前脚锯掉,只射了这几箭,有两台都已裂开了。” 我不由一怔。看来天下事当真不能两全,我原本寄希望于雷霆弩远近皆能,看来还是不行。 正想着,小王子忽然跑过来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他刚从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回来,此刻却没有半点惧意,好象方才遇险的是我而不是他。如果是我的部下,我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但他毕竟是个郡王世子,我一个小小的下将军岂敢如此无礼,何况,小王子虽然给我惹了次麻烦,但他这等勇气也让我喜欢,依稀有点我当初的影子。 我行了一礼道:“殿下,您万金之体,以后可千万不能不能这么做了。”说完怕他不以为然,又道:“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要依军法处置,只怕会因为保护殿下不力,被砍头的。” 小王子睁大了眼道:“真的么?”他突然跑到郡主跟前,道:“姐姐,楚将军说的是真的么?” 我有些哭笑不得。小王子这样的天潢贵胄,实在不知道军法的厉害。正想着,却听得一边郡主道:“楚……楚将军,谢谢你救了小弟。” 我跪了下来,道:“郡主,这是末将应尽之责。” 郡主的声音很是清雅,几乎有种透明的感觉,可是我一想到那次她和唐郡主一起走出来,便有种怪异的感觉。虽然看上去她和唐郡主完全不同,可万一她也是唐郡主这样的人,那时我该怎么办? 我跪在地上默然无语,突然,一边忽然传来了安乐王惊慌的声音:“没出事吧?小茵,你弟弟没事吧?” 小王子跳了起来,跑过去道:“父王,儿臣在,是楚将军救了我。” 安乐王急匆匆地跑过来,他宽袍大袖,跑得很忙乱,两手还提着衣服前摆防着摔倒,抬辇的随从急匆匆跟在他身后,一见小王子奔来,他一把将小王子搂在怀里,道:“还好还好,上天保佑。” 小王子脸一红,挣脱了安乐王的怀抱,道:“父王,楚将军很了不起的,你可要谢谢他。” 安乐王喃喃道:“该谢的,该谢的。”他见小王子活蹦乱跳的样子,却也恢复了以前的雍容,直起身子道:“楚将军,请上前来。” 我走到他面前,跪下道:“王爷,末将在。” “楚将军,你救了我儿,无以为报,说吧,想要什么?” 我道:“王爷,这是我应尽之责,不敢居功,请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安乐王搓着手,喃喃道:“这怎么成。只是,给你什么呢?”他往身上东看西看,忽然从腕上摘下一串手链道:“楚将军,这个赏给你吧。” 那是一串珍珠串成的手链,每一颗都滚圆,更难得的是一般大小。我又行了一礼道:“王爷,末将实不敢受。” 安乐王笑了笑,斥道:“有什么不敢,快接了!” 他说话一向和蔼,此时却象变了个人似的。我吓了一跳,慌忙接过来放进怀里,低低道:“谢王爷。” 安乐王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楚将军,加油啊。” 他打了个手势,抬辇的两个侍从把辇放下了,安乐王刚坐了上去。这时屠方急匆匆地过来道:“王爷……王……王爷,殿下没事吧?” 安乐王道:“多谢屠公,犬子得楚将军救援,没出事。” 屠方看到了还在活蹦乱跳的小王子,也松了口气。屠方是南门主将,虽然我不是他的下属,若小王子在南门外出事,他也难脱干系。安乐王还则罢了,小王子却是和太子比亲兄弟还亲,在太子跟前便不好交待了。 安乐王带着郡主和小王子走去。临走时,我又跪下向他行了一礼,安乐王也没理我,抬起头时,却见郡主正由几个侍女簇拥着走进一可以装上长柄,这样便可双手持斧。再练上直劈横扫下撩这些简单明了的招数,只消列成一队,一定比大刀威力还大。” 斧头一般是用于攻城时劈门所用,偶尔也有带上战场的,但要说直接当武器用,似乎还从来没有过。斧柄太短,挥舞吃力,那都是弱点。但也正因为斧头沉重,照曹闻道这种想法,威力又可增大许多,到时蛇人再冲上来,以这等长斧队出击,只怕一斧便能砍开蛇人的头颅,的确大有可行的。 一想通这点,我又惊又喜,道:“好!曹将军,你等等,我马上去木府,要薛郎中帮我们赶制几十根斧柄出来。” 曹闻道脸上也在放光:“楚将军,我在营中挑选力大之力,马上组织一队巨斧武士吧。” “巨斧武士?”我捉摸了一下这个名字,笑道:“好威风。曹将军,想不到你还挺会取名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四十一章 胜券在握 蛇人已在向两边散开,此时两翼的蛇人也正在上前,正是个雁行阵的样子。看样子它们是要全线出击,可能神龙炮对它们的震慑太大,此时中央的蛇人反而最少,说不定我都不必再与蛇人交战了。 我松了口气。我不是亡命之徒,能避开一战,自然是避开的好。这时毕炜喝道:“楚将军,现在看你的了,神龙炮大概得小半个时辰后才能再次发射。” 本来我还在有些怀疑毕炜会不会是被文侯骗来的,但他显然知道神龙炮只能发三次的。我胸中豪气顿涌,毕炜官职在我之上,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又为何不能?我将枪一摆,叫道:“弟兄们,布阵!” 前锋营中的老兵将八阵图练得比较熟一些,新兵还是很生涩,因此现在所布两个八阵图都是以老兵为主。我一声令下,两个圆阵极快地向当中聚拢,挡住了火军团。曹闻道和钱文义调度虽然不及吴万龄,却也非比一般,这两个八阵图移动时一丝不乱,煞是好看,城头上又发出一声喝彩,不过这次是给前锋营的。 蛇人见神龙炮又被遮掩起来,发出了一声呐喊,又开始从当中猛冲。它们有许多坐着马车,刚冲出没多远,从城头飞下一片箭雨,将拉车的马匹射倒了许多。 那是城头驻守的士兵在放雷霆弩。雷霆弩初出,威力也让我吃惊,但看过了神龙炮那等无坚不摧的威力,雷霆弩就显得没什么了不起了。这一阵箭雨虽密,也只射倒了几十个蛇人,而且真正射死的不多,许多蛇人从马车上翻上来,身上还带着箭,仍然随坐冲过来。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越来越近了,我们已经可以看得清蛇人的样子。当蛇人攻城时我们也曾和它们靠得很近,但野战时看到四野全都是蛇人,让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我擦了把额头的冷汗,举起长枪道:“弟兄们,生死在此一战,不要贪生怕死,被我们的父老乡亲唾骂!” 所有人都应和了一声。此时有十几个冲得快的蛇人已经到了阵前,当先有两个蛇人举刀便劈。它们对上的是钱文义那个八阵图,钱文义大喝一声,八阵图一下转了起来,那两个蛇人象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了进去,只听得一枪扎斧劈之声,随着八阵图的转动,有挠钩手从阵心拖出了两具蛇人的死尸出来。 八阵图的防御力之强,可以说天下无双。以前帝国军的坚壁阵也有此威力,但坚壁阵对士兵的单兵能力要求极高,没有三四年苦练是练不出来的,八阵图却要容易多了。不管怎么说,发明八阵图的周诺的确大是将才,死后所得的哀荣也不算枉。 这两个蛇人被卷进阵中,曹闻道这一边也与蛇人对上了。他们这一边一下子足有十多个蛇人,远没有钱文义这一边干脆利落,这个磨盘转了好一会才算将那十来个蛇人解决掉,但我也看到有两个受伤的士兵被抬下场。这时蛇人又是一惊,冲上前来的已不敢再横冲直撞,在那儿顿了顿,趁这机会,我向曹闻道喊道:“曹闻道,伤亡如何?” 曹闻道在阵中喊道:“两个兄弟阵亡,还有三个轻伤,不碍事。” 八阵图威力虽大,但蛇人毕竟太强,被卷入阵中已处劣势,却还能反击。这十多个蛇人卷进阵来已能给我们造成伤亡,如果蛇人大举进犯,只怕八阵图立即被冲得七零八落。我的背上已冒出冷汗,只希望蛇人能被我们吓倒,不再冲上来,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蛇人只是顿了一顿,忽然一声呐喊,又向前冲了过来。它们的喊声极是响亮,虽然还比不上神龙炮的响声,比我们的喊声却要响得多了。我叫道:“快,守住!” 曹闻道和钱文义的两个八阵圈又开始转了起来,那些没有列入阵势的士兵则站在两边,随时准备补上。我心中也再无杂念,唯一想到的就是死战。 只能死战到底。蛇人吃了神龙炮一个大亏,此时见神龙炮不再发威,又开始从中间聚拢。它们也一定是想要报仇,如此一来,蛇人两翼张开的策略便又难以实行。蛇人的队列原本就不整齐,虽然两翼还在保持队形推进,中间却是一片混乱,各执刀枪的蛇人一涌而上。 如果对手是与我们同样的人,以如此混乱的阵形,前锋营要挡住一两万都不在话下。但我们面对的是蛇人,究竟挡不挡得住,毕竟还是未可知。此时前锋营两个八阵图的前端已与蛇人交上了手,两个阵形磨盘一样转动,冲进来的蛇人被绞进阵形中,也真如被压在磨盘下一样。八阵图的高明之处在于士兵总在变化,一旦进入阵形,一个蛇人往往要面对七八个士兵的攻击,而这种攻击又是在时时变化,令人防不胜防。一个蛇人被卷进阵中,边上的长枪兵将蛇人架住,巨斧武士再以巨斧猛砍,就算铁打的也会被砍成碎片。可现在蛇人的数量太多了,人力有时而穷,蛇人却似无穷无尽,我们究竟能挡多久? 蛇人的大军终于冲上来了。如同一个万丈狂澜猛地打在磐石上,八阵图的阵形一下被冲得乱了一下。我叫道:“保持阵势,不要乱!其余的都是我们与蛇人交战以来连番战败的。我一声高喊,倒有千百人都应和起来。 蛇人已没有了战心。以前蛇人也有败退之时,但那时蛇人败退没有人敢追上前去,现在的蛇人却真正的兵无斗志,只顾四处逃跑,有不少蛇人甚至连武器都丢了。但帝国军足有七万之众,铺天盖地,此时连守城的士兵也都冲了下来,当中甚至还夹着些平民组成的义勇军。 搠倒了数个蛇人,此时蛇人已成大崩溃之势。照兵法上所说,围歼若无全歼之力,则必给敌人留一条后路,否则敌人自知走投无路,定要全力死战,反而难以对付。但这时帝国军哪里顾得上给敌人守后路,全线扑上,战线越拉越长,蛇人被逼得步步后退,而后面又是熊熊大火,那些蛇人绝望之下,回身死战,还好现在我们已占绝对优势,而且士气高昂到前所未有,蛇人这些反扑毫无效果,不是被砍死,便是被逼入火堆中烧死。 烈火熊熊,尘烟飞场。文侯是在这儿地下埋了许多个带着平地雷的火油桶,平地雷炸天,火油桶喷出来,立时便着,那些泥块吸饱了油,也一样烧了起来。我不知道文侯是如何一下子引燃那么多平地雷的,这事一定是毕炜在主持,连张龙友都不知道。直到这时我也恍然大悟,张龙友暗中主持造了那么多火药,而他说过神龙炮一次吃药两斤多,二十尊炮,只能连发三发,那么备下火药有三四百斤足够了。可照帝都的实力,制上万斤火药都够,那么多火药都不知去向,其实我早该有所察觉。 文侯所说的“孤注一掷”,其实是担心这些平地雷不能引燃吧,可最终他还是成功了。 蛇人已被驱逐得走投无路,外围的蛇人几乎已被全歼,地上到处都是蛇人的尸首,火海中的蛇人也冲不出来,近十万蛇人,得以逃脱的大概只有走在最后的一万多个。这次蛇人元气大伤,恐怕以后再没有攻击我们的能力。 我刺倒了面前的一个蛇人,还不等那蛇人爬起来,边上两个巨斧武士立刻冲了上来将那蛇人砍成三段。攻上来的都是步兵,走得不快,但蛇人车马尽毁,也不比步兵快多少。我们围在火堆边,大风不断,风助火势,烧得越来越猛。看着火阵中的那些走投无路的蛇人,时而有几个被烧得倒了下来,周围的士兵和义勇军不时发出欢呼。 我看着里面的蛇人,心头却突然有些痛。蛇人是我们的敌人,在战场上与它们拼死厮杀,我根本不会心软,可现在是看它们活活被烧死,不知为什么,我却想起了当初在蛇人营中见过的木昆,还有那个给我送饭,做梦也想着来人类的城市观光的米惹。那些蛇人有时我都觉得比与我同类的陶守拙、二太子诸人更易接近。 曹闻道兴高采烈过来道:“统制,我们胜了,我们胜了!”他眼里都是泪水,看样子极是激动。高鹫城的噩梦,也许只能今天才算彻底摆脱。现在八阵图的阵形也早不知散到哪里去了,都是在一片混乱,蛇人也毫无斗志,现在只是在拼命逃着,可到处都是帝国军,那些蛇人除了逃入火海,就别无他路了。帝国军的士气空前高涨,偶尔有几个负隅顽抗的蛇人回身攻来,却有几十个帝国军同时冲上,将那蛇人乱刃分尸,就算有人受伤也在所不惜。 曹闻道的盔甲上沾满了血,还粘着许多黑灰。他的左胸被蛇人砍了一刀,战甲砍开一条口子,衬里的软甲也被砍破,伤势虽然不重,曹闻道却毫不在意。我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将长枪往地上一扎,道:“是,我们胜了!” 这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了,甚至有些意外。我回头望向城头,城头也是欢声雷动,聚拢着一大片人群的定是文侯和太子。我对文侯已是钦佩得五体投地,再没半分疑虑了。 我道:“曹将军,前锋营兵员损伤如何?” 曹闻道看着那片火海,心不在焉地道:“我这两千五百人中大概战死了五百多,还有三百来人受伤。老钱那儿也差不多吧。” 战死的比受伤的还多,前锋营的士兵的确勇猛无比。我心头一酸,叹了口气道:“战死的弟兄们一定要抚恤好,不能让他们的家人太过伤心。” 曹闻道不以为然,道:“怕什么,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当兵的刀头舐血,为国捐躯,死而无憾,统制你也太婆婆妈妈了。” 他太兴奋了,说话大为无礼。我也没和他计较,心知他是兴奋之极。其实我也很是兴奋,但一想到那些战死者,心中就不免痛苦。 这时钱文义也跑了过来,他和曹闻道差不多,一样的满身都是血迹。一到我马前,钱文义行了个礼,急道:“统制,让弟兄们快结阵。” 我见他说得有些惊惶,一时还不知出了什么事,曹闻道在一边道:“老钱,你怕什么,来看那些妖兽被烧死岂不甚好。” 钱文义道:“有风……”他说到这儿,又是一股风吹来。现在起的是南风,正是吹向城中的,不过文侯当初在抢收粮食时便将地上的谷物割尽,火势只在有火油的地方漫延,烧不过来。文侯要用火攻,那时便连这些事都已想到,确是个天才。这阵风中带着烟灰,钱文义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我也被呛得一阵咳,但心头却忽地一亮,抬头看了看天,叫道:“是,快让弟兄们整队,不要大意!” 我叫得很是紧张,边上友军的军官也听得了,有个我认识的军官笑道:“楚将军,你勇猛无敌,不过胆子也忒小了点,哈哈哈。” 我叫道:“天要下雨了!快要下雨!” 我一说出,钱文义登时连连点头。曹闻道听得我在叫,看了看天,立刻叫道:“快整队,不要乱!” 火势很大,黑烟滚滚,遮天蔽日,却也不知何时在空中结了大片乌云。方才我们拼命追击,谁都没有注意,这时才醒悟过来。前锋营当即整队,离得近的友军听得我们的话,也开始结阵,而两边诸军仍是乱糟糟一片。 刚将八阵图结好,身后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那是文侯派出的传令兵,那人叫道:“诸军听令,严阵以待,不可混乱!” 文侯也看到了风雨将至吧。我有点担心地看向天空,随着火势,天色越来越暗。那传令兵一路传过去,各营都在乱糟糟地重整队形。 如果天下起雨来,蛇人脱出火海,若是拼死反击,只怕我们重又回到当初之势,怪不得钱文义如此惊慌。曹闻道也明白了此中利害,担心地看着前面。 一声闷雷响了起来,也几乎是同时,暴雨倾盆而下。火势被暴雨一冲登时减弱了许多,被火阵困在当中的蛇人趁这机会纷纷逃窜,有些与我们靠近的居然还敢反扑过来。亏得文侯提醒在前,帝国军已严阵以待,反扑的蛇人当即被歼灭,但看着剩余的蛇人退走,帝国军竟无人敢追。 我也不敢。 战事终于结束了。虽然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未能取得更大的战果,但看到遍野都是蛇人的焦尸,所有人都是笑逐颜开。这一战蛇人损失总在六到七万,帝国军大约也损兵在万人以上。虽然未能全歼蛇人,这还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捷。 如果以后有人写史书,也许会将这场战役称为“帝都大捷”吧。到了这时,我心中的喜悦也已退去,却多了几分忧虑。蛇人元气大伤,围攻帝都的蛇人充其量还剩个三四万。但如果这三四万蛇人残军重新围攻,城中的十万人依然抵挡不住。 可是,文侯一定会想到这事的。 我心头一定,对着目送蛇人退去的前锋营诸军叫道:“回城!” 出战的七万大军缓缓回去。和蛇人一战,从凌晨到正午,共持续了半天时间。这一战,不仅仅是杀死大批蛇人,更重要的是帝国军的信心重新树立起来了。 有文侯指挥,对蛇人我们一样有胜机!每个人都这样想着。 ※※※ 回到城中,城民们对凯旋而归的大军夹道欢迎,其中一些老人更是老泪纵横,不时给进城来的那些士兵塞着馒头鸡蛋一类的食品。也许那些食品原本是准备着城池被破后逃难所用吧,我暗自想着。 雨还在下着。雨水打在我的战甲上,将沾上的血迹和烟灰冲得干干净净,重新恢复了开始的明亮。一进城,我跳下马,走上城去,向在城头上看着我们进城的文侯和太子跪下道:“殿下,大人,末将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前来缴令。” 毕炜已站在文侯身边,站在一边的还有屠方。屠方虽是南门主将,但此役全是文侯布置,他这个主将其实是被架空的。作为屠方副将的路恭行却不在屠方身边,不知办什么事了。此战粗了,善后之事还有不少,至少城外那几万具蛇人的尸首和近万战死的士兵尸体都得处理。文侯还没有说话,太子已抢上前来,道:“楚将军请起。楚将军英勇无敌,确是世之良将,了不起!” 被太子称赞,我总有些不舒服,但他这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我也不敢无礼,道:“谢殿下谬赞,末将不过尽自己的本份。” 太子一抚掌,叫道:“说得好!楚将军此言大有名将之风!帝国的希望,正在楚将军此一语中。” 这些话大概又是文侯教的吧。我偷偷看了文侯一眼,文侯脸上看不出什么,毕炜却露出一丝不悦之色,大概是听太子这些话,又有些吃醋。毕炜算得上将才,但器量不免偏小,太子这席话只怕有一多半是因为郡主而说的。 文侯等太子说完,走上一步,笑道:“楚休红,此战你立下奇功,我都不知该如何奖励你才好。殿下,你说为楚将军晋上一级,可是僭越?” 我现在是下将军,晋上一级则是偏将军,与毕炜和邓沧澜同级了。我看到毕炜脸色一沉,大概为我这等超速提拔大为不满,太子却是笑容满面地道:“正是正是,本王马上去向帝父上表,推举楚将军晋级。” 我又跪下谢过。等太子好不容易回宫去了,听着城中城民们的狂欢之声,我已再忍不住,跪倒在文侯跟前道:“大人,末将有一事禀告。” 文侯看了看我,嘴角浮起一丝笑容道:“楚休红,你很好,我会放在心上的。” 他大概还以为我会要求什么加官进爵,或者与郡主的婚事吧。我急道:“大人,此役因暴雨突至,未竟全功,蛇人还有再战之力,大人万万不可大意。” 地雷阵已经用过了,如果蛇人再次攻来,那可没有办法再用平地雷和火油了。文侯听得我说的是这个,脸色一沉,我心头也是一沉,只道是这话让文侯不悦,却听文侯道:“起来吧。不错,此事我正在考虑。” 我舒了一口气。现在我对文侯的智谋已是没半分怀疑,他定能再想出一个破敌之策的,可能也早就安排好了。可是刚站起来,我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一丝忧虑闪得极快,文侯马上微笑道:“今日庆功,楚休红,你不要晚了,早点来我府中。” 我有点想说现在庆功还早一点,蛇人未能全灭,还要提防,可是又不敢多说。 等文侯一走,毕炜冷笑一声道:“楚将军,你当真了得啊,这回可是要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了。” 听他这等冷嘲热讽,我心中微微起了一丝怒意,但转念想到方才在战阵上我们也是同赴患难,算是同生共死了一次,那时他对我说的话很是真挚,也不想和他计较了,正色道:“毕将军取笑。此番末将功劳都是依靠毕将军方能建立的,岂敢居功自傲。” 这次也的确是靠毕炜的神龙炮先行将蛇人的锐气打掉,八阵图才能建功。毕炜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上也大概红了红,亏得他满面于思,不太看得出来。他道:“楚将军也不必过谦了,你英勇无敌,毕某也大为佩服。” 他这话倒也说得多了几分诚恳。我笑了笑,又向他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我们同在大人麾下为将,日后的日子还长呢,以后还要多向毕将军请教,请毕将军提携我这个不懂事的后辈。” 毕炜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道:“哪里哪里。”看样子似乎要说什么谦虚的话,但顿了一顿只是道:“哪里。”可能他谦虚的话也是从来没说过的。 我心知毕炜肯定没想到我会如此恭顺,可能他准备了不少挖苦话,但此时被我堵在胸中说不出来。我暗自发笑,又道:“毕将军,末将要领本部将士回营了,请毕将军先走吧。” 毕炜道:“不必了,我还要将神龙炮清洗干净,楚将军请便吧。” 我又向他行了一礼,道:“那末将失礼了。”看着他那副茫然的样子,我心中暗暗失笑。毕炜虽然有点狂妄,行军打仗也爱用计,不过这人还是喜怒形于色,很是直爽,不算什么心思缜密之人。 走下城头时,我又回过头看了看城外。南门外,尸横遍野,狼藉相枕,既有蛇人的尸首,也有帝国军的尸首,混杂在一处,几乎分不清。不仁者,天诛之。武侯在临死上这么惨痛地跟我说,现在我杀了那么多蛇人,也许,我也是个不仁者吧。张龙友说我现在变了许多。也许,我们是都变了许多吧,要在这世上活下去,我也只能改变自己。可是,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我的心还真能在这种变化中“不易”么? ※※※ 《天行健?天诛》至此终,楚休红纵横捭阖,征战万里的故事将在《天行健?创世纪》中继续,敬请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章 逝者往矣 “楚将军好。” 我走进文侯府时,门口的司阍向我行了一礼。当初我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是半个囚徒,那时他对我根本不理不睬,现在却恭敬得很。我点了点头,道:“请禀报大人一声,说我求见。” 他笑了笑道:“大人交待过,如果是楚将军,不必通报,自行入内便是。楚将军请。” 我走进了大门。仍然是那块写着“文以载道”的匾额。和武侯府恰是一对,武侯府写的是“武以定邦”。可是,载道定邦,对于我来说,可能都是毫无关系的吧。 到了厅堂前,我低声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求见。” “进来吧。” 文侯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推开门,文侯正坐在案前看着一卷帛书。虽是白天,可是这厅太大,因此有些阴暗,案头还点着一盏油灯。见我进来,他微微一笑,道:“楚休红,坐吧,正要找你呢。” 我到了他跟前,先跪下行了一礼,道:“大人,请你看看这个。” 我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羊皮纸,双手捧着递给他,文侯一怔,可能也没想到我会上书。他接过来看了看,眉头一扬,道:“这真是你的主意么?” “是末将的意思。” 这是一封辞职书。我向文侯要求退伍,不再当兵。虽然南宫闻礼说郡主希望他们辅佐我,为一个新时代而效力,可是我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人有很多种,有些是永远站在潮头上的,有些只是随波逐流,而我属于后者。对于战争,我已经厌倦了。 文侯又看了一眼我的辞职书,淡淡一笑道:“‘末将懦弱胆怯,碌碌无能,难当大用,还望大人另选良材,免铸大错。’楚将军,你现在读书倒是不少啊,也会文绉绉地咬文嚼字了。” 他的话里带着些嘲讽,我不由脸上一红,道:“大人,此是末将肺腑之言,还望大人恩准。” “不准。” 文侯的脸上仍是带着些笑意,将那张羊皮纸往油灯火上一送。羊皮纸很薄,一下烧了起来,发出一股焦臭。我吃了一惊,道:“大人……”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一个。你是因为郡主之事,对前途都丧失信心了,是吧?” 我浑身一震,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的确,我虽然说什么自己“懦弱胆怯,碌碌无能”,但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这么认为。只是安乐王因为郡主之事迁怒于我,而我也总觉得,郡主之死,其实都是我的责任,我实在没有信心去接下郡主的担子,可是文侯说把我当成儿子,我也不禁感动,几乎又要落泪。 文侯站了起来,踱了两步,道:“楚休红,你的兵法、刀枪、弓马都大有可取,可是你的性子却太不可取了。郡主之事并不是你的责任,安乐王气头上说两句过头话,事后定会原谅你的。难道你真的为了一时失望,便想放弃这大好前程么?”他顿了顿,又道:“大敌当前,万民还在水火之中,在这时,你一个军人却想撒手不干,这难道不就是一个大错?” 万民与我何干。我想这么说,但是却又不敢。我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动也不动。文侯绕着我踱了一圈,忽然伸出手来,“锵”一声抽出了我腰间的佩刀。 他的动作极快,我没有防备,吃了一惊。文侯将刀举到眼前,喃喃念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当初李思进将军铸此刀时,还有一个故事,你听过么?” 我虽然知道这刀是李思进的佩刀,但谁也没来跟我说过这种故事。我道:“末将不知。” “李思进将军与你有些想似,十二名将中,他是心地最为仁慈的,早在大帝颁不杀降之令前,他的部队就从来不杀降人。但在破伽洛国首都石虎城时,他受命严防城门,对敌人一律屠戮。” 石虎城当年是伽洛国的首都,也是伽洛国的最后一个据点。此战极为惨烈,伽洛王守了两月,宁死不降,结果城中军民几乎死得一干二净。这个战例当初在军校时也说起过,和我们围共和军的高鹫城颇有相似之处。 文侯又道:“此战是大帝得国的最后一次大战役,此战之后,再没有大规模战争了,可是伽洛国的零星余部仍然坚持抵抗了两年之久,两年后方才真正结束。因此石虎一战后,十二名将中大多仍然披挂上阵,东征西讨,唯一的例外却是李思进,他请命镇守昌都省。这两年里,这个名将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修筑西靖城,将一个地处边陲的小城修到了十二名城之一。” 这些事我也知道。大帝建国初年,四处仍然叛乱不断,虽然规模都很小,但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那两年被称为“烬余二年”。伽洛国,这个帝国最大的敌人被灭亡后,为了防范伽洛人死灰复燃,十二名将的征战仍然很频繁。但唯有这两年里,先前相当活跃的李思进销声匿迹了,当时我还猜想李思进是不是受了重伤不能上阵才会如此。 文侯走到墙边的书架前取下一本书,喃喃道:“当时李思进不知在想什么,不过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在追溯早期清虚吐纳派时居然也提到了李思进。天机法师说当时李思机皈依了法统,每日打坐炼气,大得清净无为之旨,在筑城的两年里,城中从未判过一例死罪。” 我不知道这些事和铸百辟刀究竟有何关系,但文侯既然这么说,定有联系。此时文侯又顿了顿,我不觉追问道:“为什么?” “法统崇尚清净无为,当初还没有分成清虚吐纳与上清丹鼎两派,只是内丹派与外丹派,但两派仍然大同小异,不象今天一样势同水火。那时两派同有一大戒条,即是不杀生。” 法统戒杀生?我不觉吃了一惊。出身法统的象医官叶台,倒还做得到,但象张龙友这样入了伍,要不杀生那是不可能的。我道:“现在没这条吧?” 文侯微微一笑,道:“你自己看看这本书吧。” 我接过书来,看着文侯指的那一段。那一段说的便是法统分为派的原因,原来清虚吐纳和上清丹鼎分开正是始于李思进。 那时,李思进为西靖城主,在筑城时,有一队流寇辗转经过西靖城。这队流寇人数不过数十,西靖城却有两万驻军,按理绝对没有什么大碍。可是这队流寇也是身经百战,西靖城的驻军却因为主将荒废操练,战力大大下降,又拘泥于“不杀”,这数十个流寇先降后叛,竟然在城中一路杀掠,穿城而过,两万驻军也挡不住他们,最后夺路而逃,自己损失了一半,却斩杀了数百帝国军和上千的城民,城中房屋也被烧掉了许多。此事对李思进震动极大,一个名声赫赫的勇将,以绝对优势,居然还拿不下区区数十人的乌合之众,损失如此之大,使得昌都省举省大哗,以为李思进浪得虚名,庸碌无能。也因为李思进的无为之治,西靖城上下掀起了一场李思进适不适合再担当西靖城主的口舌之争,连法统也被卷入了。因为李思进偏向于内丹派,因此内丹派坚持李思进没有错,只是军队之责,外丹派却说李思进一味宽容,以至于惹此大祸。两派越说越僵,最后那些法统的人竟然也拿起刀剑,要以武力决定对错了。 李思进经过此事,闭门静思了数日,命人聚精铁铸了这把百辟刀,刻此八字铭文于其上,时时告诫自己。我知道后来李思进重整军队,并没有不杀这条,看来李思进也终于放弃了法统这种不切实际的信条了。 我读完这一段,抬起头,正看见文侯在看着我。我把书还给他,默然无语,文侯道:“你以为你与李思进相比如何?” “末将远远不如。” “错了。”文侯微笑起来,“古人和今人的不同,就是古人往矣,而我们还在不断地向前走。也许现在李思进还站在你前面,但总有一天,你说不定会赶上他的。但如果你自己不愿再向前走了,那自然就远远不如。” 我浑身都是一抖,道:“是……是么?” “不要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世界在你手中,只要你愿意!” 文侯向我伸出手来,一把握成拳头。他的手并不粗大,保养得很好,白皙光滑,但这个拳头却似有着极大的力量。我几乎带着敬畏,看着他的拳头,喃喃道:“可是,可是我真的能够么?” 文侯拍拍我的肩头,道:“能够!” 他的话斩钉截铁,也让我更有了几分信心。我抬起头,低声道:“大人,对不起。” “不要说这话了,楚休红。”文侯微笑着,又坐了下来,“对了,郡主的葬礼明天就要举行了,你与我一同去。” 我吓了一跳,道:“可是,安乐王他说……” 小王子和我说过,安乐王对我恨之入骨,有将我斩杀以谢郡主之意,如果我出现在郡主的葬礼上,说不定他真会杀了我。文侯却摇了摇头,道:“安乐王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是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不用怕。明天,你要表现得极为痛苦,让他看看,失去郡主,最伤心的应该是你。” “是。” 我嘴上答应着,可是心中却不免有些不快。说实话,对于郡主的死,我虽然不会比安乐王更伤心,但也是很伤心的。文侯这样的话似乎是要我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来,这让我很不舒服。文侯倒没有注意到我这种反应,只是道:“明日葬礼,宗室大多会来。只要安乐王承认郡主以你妻子的身份下葬,那就够了,所以你一定要去。” “是。”我也只有这一句话了。我的心头只觉得发寒,不论文侯对我如何赏识,说什么把我当儿子看,可是在他心中我毕竟远远及不上甄以宁,对于他来说,我永远都只是一件工具吧。 ※※※ 郡主葬在宗室墓地之中。宗室墓地也在西山,离国殇碑和忠国碑都不远,安乐王的墓址已经选好,安乐王正室早亡,边上留出了安乐王的墓地,没想到却是郡主先行附葬。 今天是个阴天,零星还有些雨丝,虽然已是夏天,天气却有些寒意。远远望去,那两块巨碑耸立山头,如同两个无言的巨人。我站在文侯的身后,穿着黑色的战袍。帝国丧服为黑色,这身黑袍是文侯命人为我赶制的,算是我为郡主穿孝。安乐王还没来,太子倒先来了,他的脸上也带着忧伤之色,反倒使他少了许多原先的轻佻,多了几分凝重。一见到他,我几乎忍不住想问问他关于她的事。东宫与路恭行一战后,也不知她如何了,幸好我知道要是我真问出口,那可是糟糕之极,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对于郡主,我究意是什么感情?我实在说不上来。爱她么?有一些吧,也许更多的是尊崇。她的计略眼光都远在旁人之上,与文侯相比,似乎都要胜出一筹。可是她死得却太不值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根本不会孤身出来的。 以前在军校时,有些风流人物谈起女人来就口沫横飞,即使在高鹫城那种险恶之地,龙鳞军的金千石一说到女人也双眼发亮。金千石就说过,女人是最怪的,如果她不是真的爱你,那她们就聪明得绝对不可相信。可如果她爱上了你,那她就算说太阳从西边出来,那一定就是出现奇迹,太阳的确从西边出来了。 郡主,你也只笨了一次,却连自己的命都送掉了,真是个傻瓜。我想着,眼里却湿湿的,泪水已打湿了眼眶。 “楚休红,安乐王来了,随我去见过。” 文侯轻声在我边上说着,我慌忙擦去眼中的泪水,定睛看去。一队人正缓缓走来,当先是一具八人抬的朱红色灵柩。棺木很大,压得抬灵柩的人走路都有些晃动。 虽然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是一看到这具灵柩,我的泪水又不禁流了出来。 文侯和太子步行迎了上去。灵柩后面是安乐王和小王子,跟前他们的是几个穿着丧服的女子,大概是安乐王的侍妾。我记得郡主和我说过,她的生母已经去世了,那些侍妾却哭得眼泪鼻涕都是,好象最伤心的是她们。 太子走到车前,伸手扶住要从车上下来的安乐王,道:“叔父,小心点。” 安乐王点了点头。这些天不见,他一下子老了许多,我看到小王子看到了我,他的眼神有些惊慌。安乐王下了车,一个踉跄,文侯连忙迎上去扶住他,道:“王爷,请节哀。” 安乐王抹去眼里的泪水,道:“甄侯,世上最不堪的,便是白头人送黑头人啊。” 文侯也擦了擦眼,道:“王爷,人死不能复生,掌珠定已升入天国,还望王爷以国事为重。”他转过头看向我道:“来,楚将军,过来见过令岳。” 安乐王眼中忽地闪过一丝杀气。他的人看上去十分寻常,但这一道目光却凌厉之极,我走上前去,跪下道:“王爷,末将有礼。” 我看见安乐王的手按在了腰刀上,他的手指关节处都已发白,一定在想着该不该当众将我劈了。虽然知道安乐王要杀我不是不可能,可是我还是跪到他跟前。不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郡主。不管怎么说,我没能保护好郡主,那就是我的责任。 小王子忽然抢过来,一把抱住我,哭道:“楚将军,你来了!姐姐临终前老是叫着你呢。”他低低地哭着,却在我耳边小声道:“快哭啊。” 虽然有小王子的关照,但是我现在已哭不出来了。我扶起他道:“殿下,请起来吧。我未能保护好郡主,一切责罚都是我应得的。” 小王子脸色也有点变了,可能他想不通我为什么会不把性命当一回事。我轻轻推开他,抬头看向安乐王,道:“王爷,末将无能,致使郡主玉碎匪人之手,此罪万死莫辞,请王爷处置。” 我这话一出口,文侯的脸也变了,我知道他一定对我不听他的安排而恼怒。我也知道,若是我表现得痛苦不堪,在此时安乐王说不定会原谅我,但是我不是戏子,痛苦不是给别人看的。 安乐王也怔了怔,半晌才道:“既然你这等说,那我就成全你。”他伸手拔出了腰刀,小王子惊叫道:“父王!”安乐王喝道:“退下!”可小王子还是不依不饶,站在我和安乐王中间,叫道:“父王,姐姐说过,不要怪楚将军。爹,你杀了楚将军,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高兴的。” 小王子的声音已带着哭腔,安乐王的眼中闪烁了一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叹了口气,道:“小殿下,你不用多说了,我有负郡主,这是我罪有应得。” 安乐王看了看,忽然也长叹一声,道:“楚将军,起来吧。” 小王子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道:“爹,你原谅楚将军了?” 安乐王没有回答他,只是踏上一步,将小王子推到一边,道:“楚将军,这是你真心话么?” 我道:“郡主因我而死,末将痛不欲生,王爷若要斩我,末将不敢多言。” 安乐王忽地喝道:“那你死吧!” 他忽地把小王子一推。小王子虽然个子长得很高,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安乐王一把将他推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刀光一闪,劈向我前额。 安乐王还是要杀我!我心中一沉,可是动也不动。如果我被安乐王杀了,那样也对得起郡主吧。在刀劈到我眼前时,我不由闭上了眼,等着死的来临,耳边只听得小王子的惊叫和文侯的声音:“王爷!” 安乐王又叹息一声,道:“要是杀了你,小茵不会高兴的。” 他将腰刀收回鞘中,忽地喝道:“楚休红,给我抬棺木去!” 到了墓前,将灵柩放下,在那儿已有一列身着长袍的法统围着土坑。上清丹鼎派和清虚吐纳派同出一派,虽然主修有所不同,但布灵堂做法事却是一模一样的,这些人也不知是哪一派,多半是清虚吐纳派。他们手中拿着一个小铃,一边绕着圈慢慢走着,忽然闪到两边,露出一座香案,有个峨冠长袍的修道之士正站在案前。 这是真归子! 现在朝中是清虚吐纳派得势,上清丹鼎派向受排挤,帝君极信任清虚吐纳派宗主玉馨子,上清丹鼎派宗主真归子虽然也同样是国师,但与玉馨子相比,他很少露面,有什么重要法事全是玉馨子出头,没想到郡主的葬礼叫的却是上清丹鼎派。 真归子念诵着经文,手中的一柄木剑上下翻舞。我记得张龙友说过,法统是剑丹双修,他们的剑术虽不适合马上击刺,步下搏击却大有威力,我碰到过好几次的那种奇丑无比的剑士似乎就出自上清丹鼎派只重练剑的旁支。真归子现在虽不是与人动手,但看得出出剑有力,手坚定如磐石,如果用于实战,他也一定是个高手,而且他的动作间依稀正与那些丑陋剑士颇为接近。 我看得呆了,真归子忽然清啸一声,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向剑尖一指,剑尖上突地冒出一朵火花,他右手轻颤,香案上的几支蜡烛一下被点燃。也是他这一声喝才让我回过神来,心中又是一阵痛楚。这是郡主的葬礼,在这个时候我居然也分神想什么剑术好不好,难道郡主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么? 想到这儿,我的心头更加痛楚,象被一把小刀扎入了,还绞了绞。郡主对我是真心真意的,可是我也的确只是在随波逐流,有负于她的深情。 淡黄衣衫,雪白的手指,碎珠崩玉的琵琶声…… 我的心早已经交给她了吧,即使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安乐王边上的太子,太子此时全然没有平时的轻佻,眼神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虽然他新生的弟弟妹妹一大帮,可是让他真正有手足之情的,也许也只有郡主和小王子两人。 在这一刻,这个我一向看不起的太子,也似乎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法事做完后,就该入土了,我和几个下人一起将灵柩放入坑中。沉重的灵柩压在坑底的土壤上时,小王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跪在坑边,抓了一把土洒进去,哭道:“姐姐,你走好。” 葬礼结束后,安乐王已经连站都快站不起来了,几个侍人扶着他上了车,小王子跟着上去。我跟在他们身后,小王子上车前又看了一眼那座新坟,忽然道:“楚将军,你以后还会娶别人么?” 我怔了怔,小王子已经小声道:“如果你敢娶别人,那我一定不会饶你!” 我心头一阵苦涩。虽然他在威胁我,可我并不怪他,只是点了点头道:“好的。” 也许,我真的不会再爱上某个人了吧,我失去的已经太多了。 安乐王走了以后,太子也上车走了。文侯走到我跟前道:“楚休红,我们也走吧。” 我回头又看了一眼,道:“等一下吧,我还想再看看郡主的坟。” 这样的话已经很失礼了,文侯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道:“也好。” 我走到这座坟前,看着那块墓碑。墓碑上写着几句话,概括了郡主短短的一生。在她的一生中,也说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是两三行文字便说明了一切。 “不要多想了。”文侯把手搭在我肩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送葬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因为死者只是个郡主,大臣们大多没来,来的也只是一些宗室,唐郡主和蒲安礼倒也来了,这时唐郡主正在大声骂着马夫,也不知在发什么脾气。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可是,我的心中却是那么地空虚。 我道:“大人,我们回去吧。” 坐进车里,文侯不知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在想什么。进西门时,我再忍不住,道:“大人,末将又没听你的话。” 文侯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这一点也真的很象以宁。” 甄以宁就不愿听从文侯的安排,从那时文侯让他娶唐郡主开始,他就在不断地违背文侯的安排,不然以他的身份,文侯肯定不会放他到前线冲锋陷阵的。一说起甄以宁,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和甄以宁相比,我实在相差得太远了。 车子到了军校门口停了下来,我向文侯告辞,下了车,正要向住处走去,文侯忽道:“楚休红,不要再多想,蛇人尚未全灭,你的任务还重。” 我转过头,又行了一礼,看着文侯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蛇人经此大败,元气大伤,虽然还保存着相当的力量,可是文侯这话也未免太沉重了。如果不是我多虑,他方才说这话时的样子几乎象是我们刚吃了一个大败仗,而不是我们正在追杀败逃的蛇人。 到了门口,正在开门进去,我突然觉得身上一凛。 屋里有人!凭着战场上磨炼出来的直觉,我感到了有种异样的感觉。我轻轻抽出百辟刀,侧着身子站到门边,开了锁,将门一推。如果里面有人要暗算我,他一定会一刀劈下。闪过这一刀后,我的百辟刀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反击过去。 然而,屋里并没有人暗算我,有个人轻声“嗤”地一笑,道:“楚将军,你倒有了长进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放下心来。这是邵风观的声音,其实我也该知道,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做了,上一次他被文侯撤职,回来还给我刀马之时,也是不动门锁,人进了屋子。我将百辟刀放进刀鞘,笑道:“邵将军,你要是不当将军,做个小偷也是一等一的。” 上一次邵风观身上满是伤痕,样子很是狼狈,这回却是衣着整洁,不过和上次一样,他拿了个小酒壶,正在自斟自饮。我坐到他跟前,将木板门推开了,才坐了下来,道:“邵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邵风观眼里带着一丝狡黠,给我倒了杯酒推给我道:“你猜猜看。” 我的心头一动,道:“是不是战事不利?” 邵风观淡淡一笑:“真聪明,我们吃了一个败仗。这回不是故意的,而是实打实的败仗。你跟我来吧,我给你看个东西。” 我道:“好吧,我去牵马。” 邵风观道:“不用,你的飞羽太引人注目了,我已经安排好马车。” 他走到门边,向外看了看,道:“跟我来。” 我有点惴惴不安,跟在他身后道:“你要给我看什么” “到了就知道了。”他飞快地向前走去。现在军校里正在上课,这儿倒是很清净。我虽然名义上还是军校教师,但由于要统率前锋营,所以授课的事大多由胡滔代劳,现在我是偏将军,大概用不了多久也会有我自己的宅第了。我跟着邵风观走过拐角,他打了个呼哨,一辆马车忽然从一个岔道里开了出来,驾车的正是诸葛中。 邵风观扭头道:“楚将军,上来吧。” 我跟着他上了车,里面车帘也放下了,漆黑一片。我道:“邵将军,你在担心什么?” 邵风观道:“也没什么,有备无患。阿中,没有人注意吧?” 诸葛中道:“没有。” “那就好,我们走。” 车子晃了一下开动了,我心中越发不安,小声道:“邵将军,到底要去哪儿?” “城南。” 以前邵风观开的平宁镖局就在城南,我道:“是去你那镖局么?” 邵风观点了点头:“不错。不过镖局早歇业了,现在只有几个以前的伙计在打理。” 我越来越好奇,只是想不通邵风观到底要我看什么东西,还要搞得如此神秘。车子不紧不慢地开着,一路上听得了路上行人的喧哗,危难解除后,帝都几乎立刻恢复了往昔的繁华,做生意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车中很暗,邵风观盘腿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道:“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 邵风观叹了口气,道:“我想给你看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知为什么,我想到的是她,难道邵风观把她偷出了东宫,来送给我么?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可是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但我可以抛弃一切也在所不异。我急道:“是个女子?” 邵风观抬头看了看我,眼神中又是诧异,又带着点善意的嘲讽:“原来你也挺正常啊,呵呵,我以为你不喜欢女人呢。” 我脸红了红,心知自己的胡思乱想也太没边了,也让他去乱猜,只是道:“到底是谁?” “到了再说吧。”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好再问。车子七拐八拐,忽然一停,诸葛中打开车门,道:“邵将军,到了,外面没有异样。” 邵风观舒了口气,道:“来吧。” 平宁镖局的匾额已经取下了,大门紧闭,他推开门走进去,我连忙跟着他进门。虽然知道马上就可以知道了,可是还在胡乱想着。邵风观到底要我看谁?难道,会是甄以宁? 我浑身一震。如果甄以宁没有死,那可太好了。这时邵风观走到了一间内室前,伸手推开门,我抢上前去,先行进屋。 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床上张着帐子,我几乎是冲到床前,一把撩开了帐子。撩起帐子时,我的手都有些颤抖,这个谜团马上就可以解开了。可是一撩起帐子,我却是一怔。 床上的确躺着一个人,这人浑身是伤,包得严严实实,一张脸只有一半露在外面,但绝对不是甄以宁,我绞尽脑汁也不记得我认识这个人。这人正在睡觉,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邵风观让我来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邵风观走到我身边,我道:“邵将军,他是谁?” 邵风观道:“他叫顾宣,是火军团的士兵。” 我又是一怔。火军团,那是毕炜的部队,毕炜追击蛇人,将火军团都带了出去,这个顾宣想必就是其中受了伤。可邵风观搞得如此神秘做什么?我道:“那怎么了?” 邵风观没有回答我,弯下腰,轻轻拍了拍那个顾宣,道:“顾宣,醒醒。” 这顾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我,他大吃一惊,叫道:“你是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邵风观轻声道:“不用怕,他是楚将军。” 顾宣道:“我记得了,你是楚休红!”我已经是文侯的亲信,火军团原本就是由文侯府军的班底扩编而成,他认得我也不希奇,可是这顾宣认出我后还是惊恐万状,不知为了什么。 邵风观道:“不用怕,楚将军不用报告文侯大人的,你告诉他你的经历吧。” 顾宣还是十分惊慌,又上下打量了我一阵,道:“真的可以相信他么?” 邵风观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反正我看他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 我有点哭笑不得,邵风观救过我的命,可是这话也似乎并不是夸奖我。我道:“顾宣,只要你没做什么恶事,就不用怕我。” 顾宣又打量了我一下,目光中还是疑虑重重,半晌,方道:“邵将军,可以跟他说么?” 邵风观道:“废话,你的命只有楚将军才能救,说吧。” 顾宣想了想,咬咬牙道:“好吧,反正我这条命是拣来的。”他撑着想坐起来,却又眉头一皱,似乎身上疼痛不堪,我扶着他道:“慢慢说吧。” 邵风观拉过一张椅子,道:“坐吧,他的话很长。” 等我们都坐好了,顾宣开口道:“楚将军,我是火军团第三队的士兵,隶属毕炜将军统辖。今年四月上,毕炜将军秘密召集我们十人到文侯府商议……” “四月?”我打断了他的话。四月时我刚从雄关城受训回来,蛇人也正要围攻帝都,文侯的地雷阵想必就是这个时候布下的。顾宣道:“是的,是四月。那时蛇人刚打破北宁城,屠方将军的大军败回来,城中人心惶惶,我们也都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忽然受到文侯大人召见,我们都十分意外,也极是高兴。” 他说到这儿,咳了两声,邵风观拿过一杯茶道:“喝一口,慢慢说吧。”顾宣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方道:“文侯是在密室中召见我们的,要我们立誓绝不能走漏消息,给了我们一个任务,便是在南门外秘密埋伏。” 我的心猛地一跳。顾宣虽然只开了个头,我却已经隐隐知道了文侯的计策了。我抢过话头,道:“是埋伏在地下么?” 顾宣和邵风观都是一震,顾宣惊道:“你知道么?你……”邵风观却道:“楚将军,你的心思真是机敏,一下就猜到了。” 地雷阵怪不得能同时爆发,原来,并不是用引线点燃的,而是用人!我惊得呆了,道:“原来是在地下挖了地洞,要你们埋伏在里面啊。难道,你们在地下埋伏了一个多月?” 顾宣点点头,我惊道:“不可能!一个多月,你们吃什么?拉在哪里?而且蛇人难道不会发现洞口么?” 蛇人围城足足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顾宣他们头顶都是蛇人,要说十个藏人的大洞连一个都没有被发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哪知顾宣道:“不会发现。” “为什么?” “因为此事极为机密,文侯也只挖了十个洞,里面放了一个月的干粮食水,我们一进里面,出口就被封住,除了几个通风口,根本就没有洞口。文侯也说过,蛇人一被击退,就会将我们挖出来的。” 我听得毛骨悚然。一个活生生的人,要被埋在地下一个多月,这要何等坚忍的意志啊!这次解除了蛇人的围攻,这十个人的功劳应该是最大的,不论如何奖赏都不过份。我不禁肃然起敬,道:“顾将军,帝国是你们的努力才保住的,这个功劳可以排第一位。” 话一出口,我马上知道自己错了。战后论功行赏,我也被加封为偏将军,可是从头至尾,文侯根本没有说起有这样十个人!果然,顾宣也只是冷冷地一笑,道:“功劳?还有什么功劳,一炸起来,我才知道我们都被骗了!本来文侯说我们那个洞穴不会有事,火药都埋在别处,可是炸起来时,我却发现,原来那些火药和油就在洞穴边上!” 我不禁呻吟起来,仿佛看到了黑暗中,被火药爆炸时冲击,泥土被炸得纷飞时的情景,一时间竟连气都喘不上来。顾宣也在呻吟着,他的脸上虽然包着纱布,眼神中却流露出难忍的恐惧和痛苦。好容易我才平静下来,道:“后来呢?” 顾宣苦笑道:“那时我吓得魂不附体,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往上刨着。虽然知道出来也是个死,可总比活活埋在土里憋死要好一点。我的运气很好,开始的一震将头顶的泥土全都震塌了,竟然被我死命爬出了土层。一出来,便看见四周都是火,那时我的心都凉了,被火烧死和被土埋死,其实也差不多啊。” “后来呢?” “后来?”顾宣又是冷冷一笑,“本来我也只道自己是死定了,已经不打算再要这条命,突然间天上下起了雨。我没想到还能绝处逢生,可还没来得及高兴,马上被一群烧得焦头烂额的蛇人围住了。那些蛇人正在拼命向后逃跑,正好有一辆车经过我。大概我下半身还埋在土里,身上又糊满了泥土,它们以为我也是蛇人,其中一个竟然将我拉上了车。” 我皱了皱眉,喝道:“不可能!它们发现你时会以为你是蛇人,可一上车后,难道还不会发现么?” 顾宣道:“自然马上发现了,有个蛇人立刻要杀了我,但其中一个蛇人却制住了它们。开始我也不知道这蛇人是什么用意,只能被它们俘去,后来才知道,那个蛇人想从我嘴里问出这地雷阵究竟是如何发动的。” 我沉思着道:“它真的打这样的主意?” 顾宣道:“是的,它后来还来问过我。对了,它还告诉我,它的名字叫木昆。” “木昆!”去年我赴援东平城时,为了换回二太子,蛇人派来的使者就是这个木昆。那时木昆的睿智就让我吃惊,它的谈吐和态度和一个人没什么两样,没想到这个蛇人也参与了围攻帝都。邵风观道:“你总该信了吧?我本来也不相信。” 我本来还有点怀疑顾宣的话,此时却已坚信不疑了。顾宣没去过东平城,除非这一席话是邵风观教他的,否则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木昆这个名字。我道:“顾将军,你可受了不少苦。可脱险后为什么不报告文侯大人?” 顾宣道:“在蛇人中倒是没受太多的苦,那个木昆要问我,我已抱定必死之心,一个字都不告诉他。毕将军率军攻破了北宁城,蛇人继续南逃,这次那个木昆也带不了我们了,扔下我们自己逃走。那时我才长舒一口气,只道自己九死一生,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 我道:“只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宣冷笑道:“我是被邵将军发现的。到了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除了我,还有郁继荣也活了下来。” 我一怔,马上就想到了那郁继荣定是另一个埋伏在地下洞穴中的士兵。邵风观在一边轻声道:“那个郁继荣是另一个脱险的士兵,是毕炜先行发现的。我发现了他后,见他身上被包扎的,还只道是卖身投靠蛇人的败类,听他说到木昆我才算有点相信,正想向毕炜和邓沧澜报告,正好看见毕炜在处斩郁继荣。” 这时顾宣突然大叫了一声,身上的纱布登时殷红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四章 远交近攻 我和邵风观都大吃一惊,邵风观抢到床边,叫道:“阿中!阿中!” 诸葛中冲进屋来,邵风观道:“快,看看他!” 诸葛中看了昏死过去的顾宣一眼,从边上拿过一个瓦罐,道:“他的创口崩开了,快,给他换纱布!”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剪刀,剪开顾宣身上的纱布。一剪开,我就闻到一股血腥气,中人欲呕。一见他的伤口,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顾宣腰腹之间几乎都成了黑色,简直不能说是伤口,而是整张皮都烧掉了。这么重的伤,也只有在大火中才会形成。此时我再无怀疑,顾宣说的,一定全都是真话。 诸葛中用一个小银勺从瓦罐中挖出一堆黑色的药膏,平铺到顾宣身上,细细摊开,又用新的纱布包起来。伤口太大了,诸葛中包得也很难,大概还要半天。邵风观对我道:“楚将军,我们先出去吧。” 他扶住顾宣,手上也沾满了血污。我点点头,跟着他出去。顾宣的惨状实在难以入目,而他的话更是让我的脑子乱成一团。 邵风观到了后院,提起一桶井水来洗手,我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吭。他一边洗着手,一边道:“楚将军,你相信他的话么?” 这不是真的。我想这么说,但我知道这才是句假话。我道:“不会是假话。可是,毕炜怎么会这么做?” 邵风观甩了甩手,冷笑一声道:“你真以为毕炜跋扈到这等地步么?要没有上面的吩咐,他怎么敢这么办。楚休红,你毕竟不是文侯大人的贴身亲信,有些事他不会和你说的,哼哼。” 他的话中也有深意。当初邵风观也是文侯的亲信,但还是比不上毕炜和邓沧澜两人,现在我的地位恰好就是与当初的他相当。我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道:“可是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战士舍身取胜,对军心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邵风观道:“你还是太老实了。大人是大人,在他看来,所有人都只是一件工具,只是好用不好用而已。” 我没法反驳,只是点了点头,道:“可是也不至于要灭口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邵风观将手擦干了,道:“因为大人没有对他们说实话。这条计是要死士才能完成,万一这些士兵翻悔不愿了,怎么办?他一开始就准备牺牲这十个人了。” 我只觉背后尽是凉意,喃喃道:“可是既然愿意埋伏在地下一个多月,他们还会怕死么?” 邵风观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凑到我跟前,小声道:“楚将军,头脑一热时是会置生死于度外的,可是那十个人要在地下躲一个月之久,这一个月里你能担保他们不胡思乱想么?万一到时有几个人不肯听命点燃火药,那地雷阵的威力无法发挥,帝都就只有陷落的命运了。文侯大人也说过,他这是在孤注一掷,绝不能有一个步骤有闪失。既然已经骗了这几个人,那就骗到底,把这几个人的嘴永远封住。大人是大人,在他看来,士兵和将领,包括你我,包括邓沧澜和毕炜,甚至太子,都只是他的工具而已!” 我心头一寒,轻声喝道:“大胆!你这话是大逆不道!” 邵风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怔了怔,冷笑道:“原来你也是这种呆子。好啊,你去向你的大人报告吧,我是看透了,也不怕你。” 他虽然这么说“不怕”,手却已按在腰刀之上,看来如果一言不合,说不定他真会杀我的。我心头一阵迷惘,喃喃道:“我不会去报告的。顾宣他太可怜了,他救了我们,却还是这样的下场。” 邵风观又是一怔,才松开手,轻声道:“是啊。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事,只让这个真正的英雄能够活下去吧,也算能勉强减少一点愧疚。” 他的话极是沉痛,闻之鼻酸,我低下头,泪水也几乎要流下来。英雄,也只有成功后才会被欢呼的,象顾宣这样的人,算得上真正的英雄,可是永远都不会有人记住他,甚至要活下去都成了奢望。我道:“是啊。我们要怎么做?” 邵风观道:“我不知道毕炜有没有察觉,只怕已经有点怀疑,一旦被他知道了,顾宣这条命也就算完了。我马上要去雄关城接着受训,风军团只有八百人,而且我去得没多久,也不敢相信他们,你的前锋营有五千人,而且大多跟了你有两年了,我希望在我走的时候你能收留他。好在他面目全毁,伤势能好的话,以后隐姓埋名也不会有人知道。” 前锋营还没回来,躲在五千人的前锋营里,自然比躲在风军团中更安全一些。我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我身边也有些赏赐,可以让他安个家度日。” 邵风观道:“这样最好,镖行里虽然开销大,但赚得也不少,我也可以给他一些。由你出面,毕炜肯定想不到。” 我只觉心头象被什么东西啮咬着,邵风观还在盘算着去哪个地方给他养伤,现在只有向北才安全一些。我听着邵风观的声音,忽然鼻子一酸,道:“邵兄,所谓真正的英雄,大概都没有好下场吧。” 邵风观象噎住了一样,话语嘎然而止,半晌才道:“大概吧。” 我们同时长叹了一声。 ※※※ 东平城之战的失利,也使得帝国军的反击形成了一个顿挫。接下来一个月里,邓沧澜和毕炜的进攻一直没有大的起色,蛇人虽然没有反击之力,守得却坚如磐石,攻守双方形成了僵局。 天越来越热,现在已到了七月,正是酷暑天气。七月头上,前锋营回来休整,见到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都没有大的伤损,我才松下一口气。虽然对钱文义也可以放心,但我还是只跟曹闻道说了顾宣的事。邵风观走后,我在一个僻静之地找了一间小房子,找了个老妈子来伏侍他,只是顾宣身上的伤太过严重,结了痂后长不出新皮来,以至于十分怕热。我本想找个机会再送他到北方的村子里让他静养,但文侯时常会召见我,一直抽不出空,现在曹闻道来了,总算有了个靠得住的人。 曹闻道听说了顾宣的事,也不胜唏嘘。我们正在商议将顾宣送到哪里为好,一个士兵忽然在门外道:“楚将军,李将军请见。” 我一怔,道:“哪个李将军?”猛地想起来,又惊又喜,道:“是李尧天将军吧,快点请他进来。” 李尧天作为邓沧澜的副将,此番也立了不小的功劳。上一次我和他在雄关城分别后,还一直没遇见过,而在东宫与路恭行一战,****他给我的流星锤才算保住自己,也可以说我这条命是李尧天救的。听得他来了,我登时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再和曹闻道商议顾宣的事了。 我迎出门去,正见到李尧天牵着马站在大营门口。我连忙上前,道:“李兄,真是难得,快,快,请进。” 李尧天笑道:“楚将军,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已升为偏将军了?” 李尧天虽然立功,却只受到赏赐,军衔并没有升,这次中上级军官中军衔得以升迁的也只有蒲安礼和我两个。想到比这个不世出的智将李尧天还高上一级,我不禁也有些得色,道:“见笑了,那是侥幸而已。曹闻道,你将李将军的座骑牵下去,好生喂料。”不过想想李尧天如此才能,居然军衔没我高,我的“侥幸”之说也未必不对。 曹闻道答应一声,自下去了,我和李尧天并肩向里走去,我边走边道:“李将军,你也轮休了么?” 李尧天道:“我与你所率的前锋营一块儿回来的,不过不是轮休,邓将军命我督造战船,务必要在今年造出巨舰来。” 我想以前听薛文亦说起过,要造出长度在四十丈以上的战船,忙道:“是有四十丈长么?” 李尧天眉头一扬,道:“你也听说了?我听到这个尺寸时也吓了一跳。听说是工部一个叫叶飞鹄的小吏设计的,此人倒是个人才。” 叶飞鹄我也见过一次,虽然身无寸官,但极是桀傲不驯,不过文侯很赏识他,还将那艘最大的船命名为“飞鹄号”。大概也因为有文侯的支持,他一个小小的吏员才得以承担如些重大之责,可以造出这种前所未有的巨舰来。我道:“这么大的船,真不容易。好象是去年四月开始建造的,现在只怕也快完工了吧?” 李尧天道:“哪有的事,早呢,现在只怕才完成了一半。” 我皱了皱眉,道:“我记得以前听工部的崔侍郎说过,飞鹄号耗去一千工时,相当于数百个工人全力工作了一两个月。飞鹄号长二十丈,这艘四十丈长的船所有尺寸都放大一倍,那么所耗时间按比例就得多八倍,一两年才能造好,去年四月到现在,一年多了,还不成么?” 李尧天道:“哪有这么容易的,工时不是这么算法。船只一大,加工难度就成倍增长,单单那船的龙骨,寻常小船加工龙骨着,先夹了一片肉摊到石板上。肉片切得很薄,红红白白的甚是新鲜,一放到石板上便成了褐色。两面一烤,再放进酱汁中一蘸,便可以吃了。 李尧天吃了一片肉,道:“楚兄,你叫的这个朋友是谁?” 我道:“他叫南宫闻礼,官拜谏议大夫。” 李尧天道:“是谏议大夫么?他应该知道。”他说着又夹了片肉烤了起来。我们两人正自吃着,忽听得有个伙计在外面道:“大人是来找楚休红将军么?这边请。” 我站了起来,对李尧天道:“他来了。”说着拉开门,正见南宫闻礼走上楼来,我忙道:“南宫大人,这儿请。” 南宫闻礼走到我跟前,忽然跪下行了个大礼道:“卑职南宫闻礼见过楚将军。” 南宫闻礼的谏议大夫是文职,论品级,只比我的偏将军低了一级,在这种私下场合也不用行大礼,我吓了一跳,忙扶起他道:“请起请起。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这位是李尧天将军。” 李尧天已经站了起来,向南宫闻礼一拱手道:“南宫大人,久仰大名。” 南宫闻礼微微一笑,道:“李将军的名声才是如雷灌耳。” 我们坐了下来,南宫闻礼一坐下便道:“楚将军,今日叫我来,可有什么事?” 我看了看李尧天,道:“我有一事相询,请问南宫大人,近来朝中有无出海征战之议?” 南宫闻礼眉头一扬,看了看四周,方才小声道:“楚将军轻声。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他虽然没有承认,但这也已经证明确实有人提出要出海征战了。我吃了一惊,也压低声音道:“真有这事?” 南宫闻礼道:“文侯大人向帝君上过一封奏疏,此后便大力征召造船工匠,并征集海图。我虽不曾看到那份奏折,但听人说,文侯大人确有出海征战之意。” 我想了想道:“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我们虽然取得了一个胜利,但这并不是决定性的胜利,帝国军的力量仍嫌不足。在这种时候,另辟海上战线,实属不智。可是我虽然想不通,但是却坚信文侯此举有其深意在。 李尧天忽道:“也许,大人是想打通海上战线吧。” 我道:“陆路还不曾打通,现在就要分兵海战么?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李尧天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楚兄,你不要忘了,在南边,还有一支至今不知底细的力量在。” 我浑身一震,呆了呆,方道:“是五羊城?” 五羊城的面目直到现在为止,仍然模糊不清。郑昭来与文侯见过一次面,但那次文侯又要杀了他,似乎并不是联手的意思。现在帝国南北交通阻断,五羊城究竟如何也没人知道。这座南方的大城究是陷落了,还在仍在苦战,都是个未知数。 李尧天道:“不错,正是五羊城。五羊城至今没有消息,多半还不曾隐落,但我实在想不通蛇人为什么会放着他们不攻,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是五羊城主和蛇人达成了协议,互不侵犯,或者已经投靠了蛇人也不一定。” 南宫闻礼失声道:“什么?这有可能么?可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啊。” 李尧天的脸色甚是沉重,道:“如果五羊城被破,难民定会四处逃散,蛇人再强,也不能打几十万军民杀得一个不剩,总会逃出几个来,我们也会得到消息。现在正因为没有消息,才更加说明了五羊城并无战事。” 我点点头道:“有道理。不过五羊城纵然投靠蛇人,定然也不是真心投降,所以大人才有此议。” 李尧天皱起了眉头,沉吟道:“可是,为什么以前一直不去联系?如果能让五羊城在蛇人帝都败退时出兵,蛇人立足未稳,定然守不住东平城,我们也可以将它们一网打尽。” 他的声音里也大为痛悔。此番蛇人能够突破水军团包围,退入东平城,归根到底就是水军团军力不足。如果有五羊城两万兵助阵,那支蛇人的两万败兵说不定真的能被全歼于大江之上。 我的脑海中拼命转着。郑昭那一次前来,究竟是何用意?如果那时五羊城主有携手抗敌之意,文侯又为什么想杀郑昭?可能其中还有什么秘密,只是现在还不清楚。 不去想了,我道:“来,莫谈国事,我们烤肉吃吧。” ※※※ 吃完烤肉,天色渐暗,我和李尧天走出酒楼时,天边已经亮起了几点星光。我们慢慢沿街走着,各自想着心事。帝都之围解除后,百废俱兴,好象一切和战前没什么两样,但我知道,郡主说的那个新时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地到来了。文校开禁只是第一步,就象滚雪球一样,这个雪球越来越大,这将从根本上改变帝国的吏制。 只希望蛇人这个意外不要打断帝国向前的进程。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边上的李尧天道:“对了,李兄,你以前不是问过,句罗岛有个圣贤祠么?” 李尧天道:“是啊。怎么了?” “伏羲大神真的是人首蛇身的?” 李尧天道:“是啊。我们句罗其实也是从中原迁去的,这圣贤祠据说是根据中原的伏羲祠的样子建造,只是规模小一点而已。伏羲祠大概已经湮灭无闻了吧,你们中原人反倒不知道了。” 我皱了皱眉:“可是,为什么会人首蛇身的?难道上古时蛇人就已经出现了?” 李尧天道:“这些事就说不清了。年代太久,谁都不知道,不过,圣贤祠里的伏羲大神和蛇人毕竟有些不同,也亏得蛇人硬扯到一处。” 我大感好奇,道:“是么?有什么不同?” “伏羲大神的像上半身和人一般无二,而蛇人的样子毕竟不太象人。” “是这样啊……”我想着木昆给我的那块布。那块布上的印子很模糊,只看得出画像上的伏羲女娲神的样子,倒是和蛇人的形状极其接近。如果照李尧天的说法,伏羲女娲真正的样子,与其说是象蛇人,不如说是人和蛇人的混合体,恐怕木昆说的什么四肢人夺了两肢人的世界之类也并不是事实! 一想到这点,我不觉长吁一口气。听到木昆说过这一席话后,我心中总有些不安,隐隐地有些负罪之感,现在总算要好得多了。李尧天见我如释重负的样子,大概颇觉奇怪,道:“楚兄,怎么了?” 我道:“没什么。”如果这世界并不是蛇人的,那么这场战争中略微的一点内疚我都不必了。我这样想着,可是,木昆的样子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木昆虽然是个蛇人,可是它太象个人了,可以说就是个人。如果我要杀了它,会不会也有杀人一样的感觉? 这种想法让我感到出乎意料的沉重。我默默地走着,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只是一片茫然。 到了前锋营前,李尧天道:“楚兄,多谢你的款待,我也得走了。从明天开始,大概要忙了吧。” 我向他行了一礼,道:“李兄,多保重,以后有空多来吧。” 一个士兵牵出了他的马,李尧天跳上了马,在马上向我行了一礼,忽然嚅嚅地道:“楚兄,说不定,我们相见无期了。” 我本要进去了,听他这么说,不由大吃一惊,道:“怎么了?” 李尧天眼里闪动着一丝异样,道:“希望我猜错了。听南宫大夫之言,我觉得,文侯大人似乎……似乎……” 他吞吞吐吐地没说下去,我急了,道:“到底是什么?” 李尧天一惊,道:“没什么,我多半是想错了。哈哈,我突然觉得,大人可能想远征倭岛。” “什么!” 这句话才真正地让我大吃一惊,我觉得文侯要李尧天督造战船无非是大力发展水军,想在海上与五羊城取得联系,怎么也没想过竟然会远征倭岛。我道:“你到底是怎么会如此觉得的?” 李尧天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勉强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根据,只是我觉得,建这么大的船,似乎只有远航才用,否则不免大材小用了。不过倭人虽然狼子野心,现在远征的话,不免有点不分轻重缓急,哈哈,楚兄,我多半是胡猜的。” 他向我告辞了,打马回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却一阵阵地发寒。 李尧天是个绝世的名将之才,他的感觉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我暗自下了决心,明日定要求见文侯,当面问问这些战船究竟要派什么用场。 ※※※ 第二天是个好天。盛夏季节,雨水很多,隔个三天两头便会下一场雨,但一旦旱起来也会持续十多天滴雨不下。我起了个早,先和全营士兵出了一趟操,待出了一身汗,又洗了个澡,正在穿着战袍,打好腰带,准备去求见文侯,曹闻道忽然过来道:“楚将军,文侯大人派人前来召见。” 我扎好腰带,走了过去,那传令的正是文侯府兵首领汪海。他一见我,先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大人有令,命你速速前去。” 我道:“真巧,我也刚想去见大人。” 曹闻道牵过了我的飞羽,我跳上马,道:“曹兄,这儿就托付你和钱兄了,让兄弟们加紧训练。” 汪海的马也是良驹,却比飞羽要差好几个档次,我不时拉住飞羽,不让它跑得太快,道:“汪将军,你可知道大人召我有什么事么?” 汪海道:“末将不知,听说大人要去检阅新军,大概要叫你一块儿去吧。” 我道:“又有新军么?”因为帝国军损失太大,文侯加快扩军,如今帝都驻军又已经接近了十万,其中有三四万是新召集的,大概这批士兵在雄关城受训完毕,刚抵达帝都吧。我不再多问,和汪海并马向前走着。 进了文侯府,汪海陪着我向里走去。其实文侯府我来过好多次了,根本不用他领路,只是他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不管是谁都要陪到书房前的。到了书房门口,汪海大声道:“大人,楚休红将军到。” “来了么?快进来吧。” 文侯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推开门,进了书房。一进门,却不由吃了一惊,这大厅里门窗紧闭,窗帘都拉了下来,显得很暗,一时间我都没发现文侯在哪里,定睛一看,才看到文侯站在桌角的一张大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我走到他身后,跪下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休红,你来了。”文侯转过身,“过来,看看这儿。” 我不知道文侯到底在看什么,走上前去。前些天还没有那张桌子,大概是新铺的。说是桌子,不如说是个方形的无盖大槽,七八尺见方,中间堆着一些沙子。虽然很暗,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一张地图,正中有一些白色细砂堆出了一个长条,正是大江的形状,将整个桌子分成两半。 我道:“是地形图啊。” 文侯点了点头,道:“这些日我命人整理各省地图,让工部以胶水调和细砂,给我做成了这张实景地图。你看,此图一尺相当于一千里,帝国东西南北之距大约都都有万里之遥,一个人要踏遍帝国全境,十年都还不够,如今却尽收眼底。” 虽然活了二十多年,我到过的地方也算不少了,一直到过南边的高鹫城,看一旦在这地图上看到,才知道我走过的仅仅是一小片而已。帝都位于帝国北部的东边,以前总觉得帝都离海很远,但在地图上一看,帝都几乎就贴在海边。文侯说地图上一尺相当于实地一千里,帝都离海还不到千里,在这儿一看,便连一尺都不到了。 我看着这地图,道:“大人,有了这地图,天下形势,俱在掌握中了。” 文侯叹了口气,道:“不成呢,还是太粗糙了,拼起来时,相邻两省都是驴唇不对马嘴,如今兵荒马乱,要画一幅好地图就更难了,这图只不能表示个意思而已,将来天下太平,我定要命人绘制一幅天下细图,以造福后世。” 我想说这地图已经做得够精细了,但文侯既然这么说,我也不敢反驳。不管怎么说,能将一个个省的地图拼起来,已经相当了不起。我贪婪地看着这地图,拼命想找出高鹫城的方位,只是还没看惯,一时找不到。文侯忽地将手一指,道:“高鹫城在这儿。” 他的手指指着的,是一座木制的小城堡。这样的小城堡有不少,代表的准是那些大城,代表高鹫城的是最大的一类。一看到这儿,我的心不由一震。在文侯指下,高鹫城仅仅是这么个玩具一样的木头城堡,但是当初,有十万帝国军的尸骨都埋在了这儿。 我呆呆地看着,动也不动。文侯忽然拍了拍我的背,道:“休红,你想不想有朝一日领兵回去,祭祀阵亡的帝国军将士英灵?” 我一下跪了下来,道:“大人,此恨日夜未能释怀。为雪此辱,末将愿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文侯淡淡地一笑,道:“现在可不成。现在那儿准是蛇人的巢穴了,以我们的力量,还攻不到那儿去,坐吧。” 我有些失望。今天文侯叫我来,我隐隐地还希望他是因为毕炜和邓沧澜兵势不利,想让我取毕炜而代之,毕竟现在毕炜和我都是偏将军,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但听文侯的意思,好象并没有想让我领兵。我坐了下来,道:“大人,末将久未征战,心向沙场,望大人能让末将出阵。” 文侯看着我,道:“你想出战么?” 我本已坐下来,又站起来道:“是。” 文侯站了起来,道:“好,有一件事正要你去做。” 我又惊又喜,道:“是什么?” “联系五羊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六章 海上风云 帆已上足了,船行进得很快,现在站在船头已能看清对方了。隔得远时也看不出海贼有多少,此时才见到一片风帆,数数的确起码有十几艘之多。这些船虽然都没有我们乘坐之船大,但转动灵活。只是不知为什么,似乎是我们在靠近他们,他们似乎并没有向我们进发,只是在原地转来转去。 我正有些诧异,朴士免在边上舒了口气道:“原来五峰船主正在劫掠客商。那就好,若我们绕开他们,他们多半不会追上来。”他转身向身边一个士兵道:“传令下去,让舵手右偏五度。” 我虽然也知道朴士免所说的是上上之策,但心里总有些不舒服。我道:“他们抢的是什么船?” 朴士免手搭凉篷看了看,道:“现在还看不清,我上去看看。” 朴士免动作很快,又攀上了了望台,看了看后下来了。他下来时脸上却带着些喜色,道:“好极了,被五峰船主围攻的是艘倭人的船。” 倭人与句罗人是世仇,何况去年句罗岛还差点被倭人灭国,怪不得朴士免会幸灾乐祸。我有点诧异,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五峰船主是倭人支持的么?” “谁知道,五峰船主这种人无恩无义,有奶便是娘,想必是和倭人闹翻了。”朴士免说着,伸手擦了一把汗,笑道:“趁他们斗个难解难分,我们正好过去。” 不去理他们么?虽然我知道朴士免的话不错,我们实力不及五峰船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横插一脚。我看着那儿,海贼的船都不大,正中那艘船却要大一些。此时海贼将那船围住了,虽然听不到声音,却也看得到风帆招摇,海浪拍空,斗得甚是激烈。 我正看着,朴士免突然皱起了眉头,道:“不对!五峰船主分出五艘向我们这儿过来了!” 不用他说,我也看到了,在那一堆海贼船中,有五艘突然越众而出,直向我们驶来。我道:“他们想抢我们么?” 朴士免道:“他们大概没发现我们是战舰,等靠近了,给他们点厉害尝尝,让他们知难而退。” 那五艘船都不大,乘风破浪而来,船速极快,船尾拖了一条长长的白印。但每艘船最多也不过能乘五六十个人,五艘加在一起也不过比我们多了一倍而已,虽然比我们快,但多半造不成什么威胁。可是朴士免说他们可能没发现我们这艘是战舰,难道这是真的么?战舰有冲角,商船没有冲角,这一点一眼可以看到,海贼不见得全都是看不清远处的人。我摸住了腰刀,道:“朴将军,情势好象有点不对啊。” 朴士免的脸色也有点沉下来,低声道:“是啊,五峰船主好象要把我拿下的样子。来人,给他们射几箭,提醒他们一下。” 由于雷霆弩比较笨重,移动也不灵活,船上只带了八架雷霆弩,此时都已经装在船头两侧。朴士免传令下去,左侧的士兵答应一声,扣上雷霆弩发射出去。他们的弩术虽没有火军团精湛,也算可圈可点,但相隔尚远,八支雷霆弩倒有一大半射空,另一半射中的也或中船帆,或中船帮,没什么威胁。 朴士免搓了搓手道:“这回他们该知道了。” 也许五峰船主是知道了,那五艘船同时降下了速度,似乎在商议什么,突然,那五艘船又向前开动,从海贼群中却又分出了五六艘。 海贼一共也不过二十艘船左右,这一下已经分出了一半。我吃了一惊,道:“朴将军,他们是想把我们拿下啊!” 朴士免皱起了眉头,道:“是啊,真怪,五峰船主活腻了么?” 我握紧了刀柄,道:“朴将军,事不宜迟,我要命前峰营全神戒备。” 朴士免似乎也有点乱了方寸,五峰船主的举动大出他的意料,他定是想不通了。他想了想道:“好吧,楚将军,请你小心,海贼凶残成性,千万不可大意。” 我道:“知道。”正要回舱向钱文义下令,刚转过身,却见钱文义急匆匆从舱中冲了出来,叫道:“统制,出什么事了?” 我道:“你来得正好,快让兄弟们准备好,有海贼攻过来。” 钱文义这才看向一边,道:“是五峰船主!” 我倒是吃了一惊,道:“你知道?”马上记起当初钱文义跟我说过,他是在海边的一个渔村长大的。五峰船主在海上横行了好多年了,钱文义多半也听人说起过。只是想想我晕船的那次,浑身无力,不要说举刀了,不觉得担心地道:“让兄弟们千万不可大意。他们身体如何?有晕船的没有?” 钱文义微微一笑,道:“请放心,统制您让我挑选士兵时,我便专门挑些坐过船的,平时又常在赌钱,时常活动身体,出海头一日还有几个兄弟晕了船,这两日便除了那唐开以外,没一个晕船的了。” 原来钱文义让他们赌钱也是让他们尽快适应船上啊,这和我用雕刻来分手也是一个道理。只是唐开一直生活在天水省,他坐过的船得极是狂傲,我心头火起,钱文义也撇了撇了嘴道:“好大的口气。” 朴士免走了过来,到我跟前道:“楚将军,看来这一战是免不了了,您可要准备好。” 我道:“海贼的先锋定是悍将,你能将他射死,挫挫他们的锐气么?” 说实话,我真有射那海贼一箭之心,但我的箭术准头实是不够,而船只又摇晃不停,要射箭就更难了,如果我一箭能射中,那肯定得靠九分运气。而钱文义的箭术与我也相去不远,多半一样射不中。此时我倒想起了曹闻道,曹闻道的箭术甚是高明,他说不定能一箭中的。现在只能靠雷霆弩。 朴士免摇了摇头道:“不行,现在他们靠得还不是太近,若是用雷霆弩射他们,他们知道了我们底细,雷霆弩的威力发挥不出。” 的确,海贼的船比天驰号要小,也更要灵活,先前用雷霆弩射了他们几箭,那时他们还不曾留意。一旦被他们发现雷霆弩都装在船头,那他们将攻击重点放在船尾,倒是件头疼的事,相比较而言,射死这一个海贼只是小事。但看着那海贼大剌剌地立在船头大骂,我心中就有股说不出的怒气。我道:“那就放过他么?” 钱文义道:“统制,小不忍则乱大谋。朴将军,我倒有一计,不妨假意答允,让他们靠近,然后来个突袭。” 我道:“不错,这也是可行的。朴将军你以为如何?” 朴士免道:“两位将军都是陆战宿将,但水战与陆战有所不同,敌船靠近后会用扰钩搭在我船之上,此时两船相连,便无法动弹,我们便被局限在这艘船上,只能与敌人拼命了,因此万万不可让他们靠近。” 我心头一凛,道:“是啊。我们这船一旦不能动,敌人船多,就算把这艘船上的敌人斩尽杀绝,他们却可以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了。如此说来,我们只能用远攻了?” 朴士免道:“正是此理。但海贼一定会靠上来的,接舷战避不了,我们船上一共也不过一百五六十个人,能交战的只有一百三十多,楚将军,请您负责船尾的防卫,定不能让他们攻上来。” 他把丁西铭手下那二十多人剔除在外了,我不由暗自好笑。朴士免从来不臧否人物,但在他心目中,丁御史那二十七人想必就是看看的吧。虽然我有点不相信他说的接舷战是避免不了的,但还是道:“好的,朴将军你放心,我绝不会放一个海贼上船。” 天驰号比海贼的船大得多,首尾近二十丈,与当初那艘飞鹄号是同一式样。因为太大,不太容易守,沿四周排列一圈,几乎每三个人就要守一丈左右,朴士免将水军团分成了两部,各守一边,而将船尾交给了我,不知为什么,他还把十多个人安排在了舱完,只听得在船头处朴士免大喝道:“放箭!” 朴士免说话向来温文尔雅,声音不响,没想到发令时却象换了个人一般。随着他一声令下,左侧雷霆弩同时发出,一排利箭直扑海贼。那些海贼原本都大剌剌地站在船头,他们没料到雷霆弩有如此大的威力,登时一阵惨叫,被射倒了五六个,只是那个方摩天离得最近,一支箭却从他身边射过,没射中他。方摩天也大吃一惊,吓得和身一滚,翻了下去,几艘海贼的船登时一片混乱。 朴士免大声道:“五峰船主,我军无意与尔等为敌,但尔等若仍要拦路,不要怪我们无情!” 朴士免的声音很大,此时离他们也已很近了,方摩天定然听到,但他只是叫道:“拿铁盾!敌人弓箭厉害,用铁盾!” 他们仍然不肯放过我们啊。我心头怒意更甚,道:“钱文义,让弟兄们放箭,不要让朴将军一个人担着。” 钱文义点了点头,我也拿起了一张弓,拉开了对准最近的敌船。海上的风比岸上大得多,射箭更难取准头,但此时敌船离我们只有二十多步,连我的手弩几乎都可以射到了。我刚拉开弓对准敌船,只等他们冒出一个头来便一箭射去,哪知最近的那艘船发出了一阵“啪啪”的响动,船头上竖起了一片片板子,船舷平空增高了一截。 这便是铁盾?我手起一箭射去,这一箭力量虽不及雷霆弩,也偏了方向,还是正中一块方板,却被弹得崩向一边。此时第二拨雷霆弩也已发出,只听得“叮叮当当”响个不住,那些箭四散纷飞,竟然全射不进去。 那些板真的是铁做的!怪不得朴士免说接舷战避不开了。朴士免水战娴熟,定也熟知海贼所用战略,弓箭只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要取胜,还是要靠接舷战。这时前锋营众人也开始放箭,但箭矢只射在铁盾上,根本不能给他们威胁。我拦住他们道:“别浪费弓箭,等他们过来时再放箭。” 海贼要接舷战,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冲过来。那铁盾甚是沉重,他们一定带不过来,只要他们一离开铁盾,那就是他们的末日到了。只是我们的箭带得并不多,不能浪费。前锋营诸人听得我的命令,都收起了弓箭,紧盯着对面。 海贼的船已越来越近了,方摩云的那船最近,已只剩了十来步,几乎可以一跃而过。好在海贼的船比我们的低,我们要跳过去容易,但他们要跳过来却是不可能的。此时已经可以从铁盾上面看到躲在后面的海贼身影了,我正要命令众人放箭,忽听得朴士免喝道:“快!下水!” 他喊得很急,我心中一凛,猛地冲到舷边向下望去,只见海面上有十几个人浮着,正在向天驰号游来。 海贼的船只是引开我们的注意,水下才是真正的进攻!我叫道:“往水下射箭!” 雷霆弩及远而不能及近,海贼要接舷战,只怕还没冲上天驰号就会被全部射死,而他们从水下攻来,打的只能是凿船的主意。可是作为海贼来说,他们要的是财物,把天驰号凿沉后岂不是得不偿失?不管怎么说,幸亏朴士免及时发现,若是被海贼靠近了,那就悔之晚矣。 钱文义已带着一队士兵冲到舷边。这和当初在东平城外与蛇人的一战相去无几,不过海贼水性虽佳,却没有蛇人的水性好,蛇人可是在水下潜行数丈,他们却不行了。我们发现得及其时,一阵乱箭射过,潜水的海贼扔下了几具尸体,终于逃了回去。 看着他们逃走,钱文义皱起眉头道:“海贼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仇恨,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我道:“我也想不通。也许……”边上一个士兵突然道:“他们是想灭口。” 我脑海中一阵闪亮,道:“对,他们多半是要灭口。” “灭口?”钱文义一阵诧异,“我们根本不认识他们,灭什么……”他还没说完,突然恍然大悟道:“是啊,他们是想灭我们的口。” 听朴士免说,海贼是倭人在背后支持的,但现在他们正在进攻一艘倭人的船只,想必这件事海贼不想让别人知道,可我们却无意间撞上了,所以他们想要灭我们的口了。我看了看方才说话的那士兵,那人年纪还很轻,可我一时却想不起来了,对他道:“喂,你叫什么?” 这人也不看我,只是将一支箭搭在弓上,顺口道:“小人简仲岚,统制。” 简仲岚?我一下想了起来。他就是那时因为与同营士兵动手,砍伤同伴,又不肯认错,差点被我杀了的那个士兵。那次因为张龙友求情,我才饶过了他,但也打得他皮开肉绽。他的伤现在自然已经好了,但那副倔强的样子却还没变。 钱文义见我注意着简仲岚,小声道:“统制,他虽然不是出生在海边,但水性不错,我才点他来的。” 简仲岚的母亲是狄人,他也该自幼生活在西北一带,没想到他的水性也还不错。我点点头道:“大家小心点,海贼一计不成,定会再生一计。” 我刚说完,突然从海贼船上发出了“哗”一声响,我吃了一惊,却见当先的海贼船上铁盾从中分开,露出几个缝隙,缝隙间飞出了三个铁锚,直向我们的船飞来。 现在海贼的船与我们仍然保持着十余步的距离,这些铁描本身就有上百斤重,挂着的又是铁链,掷锚之人神力可惊,纵然比不上陈忠,相去也不会太远,而且能同时掷出三个来,那么起码有三个大力士了? 铁锚来势极猛,没人挡得住,幸好不是向我们这儿扔的,但朴士免那边有个士兵惨呼一声,只怕被铁锚砸中了。只听得“砰”一声,铁锚重重地砸在甲板上,一下便钩住了船舷,铁链也绷得笔直。朴士免惊叫道:“快把这链子弄开!” 海贼是要接舷战了!我心头一寒,一把抽出百辟刀,一个箭步便向最近的一个铁锚冲去。虽然铁链更易斩断,但这铁链太大,我够不着铁锚,百辟刀虽然吹毛可断,而这铁锚如此大法,要一刀劈断,只怕力有未逮,只是现在好歹也要试试。 我正要举刀劈去,钱文义忽然惊叫道:“统制!”他叫得很是惊慌,我眼角瞥去,只见一支箭正向我射来。海风甚大,但这一箭却奇准无比,正向我头部射来。 好箭法!我暗中赞叹了一句,头一低,这箭从我头的“火烟旗”是什么,但听钱文义的声音便知不妙,道:“怎么了?” 这时朴士免冲过来,叫道:“楚将军,海贼挂火烟旗了,马上就要全攻,小心啊!” 我道:“是那个烟么?” 朴士免道:“是。这是五峰船主下的必杀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我们的意思!” 我心头猛地一震。看样子,那个五峰船主见到我们这儿坚守不下,要孤注一掷了。想到海贼那般疯狂的进攻,我打了个寒战,道:“他们马上要攻上来了吧?” 话还没说完,那几艘正在踌躇不前的海贼船上发出一声高呼,同时冲了过来。他们还有八艘,而后面的十来艘船也在向我们这儿驶来。我惊叫道:“他们是要撞上来!” 海贼的船没有我们的大,船头虽有冲角,撞上来却讨不了好去,他们的船受伤更重。但他们看来是不顾一切了,八艘齐上,我们这艘大船只怕也要受重伤。朴士免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道:“楚将军,请你快把这些铁锚弄掉!”他粗着脖子叫道:“转舵!转舵!”转身向舵舱跑去。 海贼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最为愚笨,却也最为有效,这次我们再难各个击破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靠朴士免的驾船之技闪开。但要闪开八艘船的合击,那几乎不可能,更何况现在天驰号上还拖着两艘海贼船。要是上敌船去解开铁锚还容易些,但上了那艘船,两船分开后再回来便不容易了。我心头一阵茫然,叫道:“快解开!解开!” 前锋营的士兵全都冲了过来帮着我解开铁锚,有个人忽然道:“统制,我有个办法。” 我抬头看去,正是那简仲岚。他没有动手,只是看着那两艘贴在我们船边的海贼船。我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办法,快说!” “统制,我们现在可是有三艘船啊,我们也可以与他们相撞!” 我心头一亮,恍然大悟,叫道:“对!”扭头道:“水军团会驾船的,来十个人!” 钱文义见我叫得气急败坏的,一时也摸不着头脑,道:“楚将军,怎么了?” 我道:“去对面解开!” 钱文义叫道:“什么?”去海贼船上解开自然要容易些,但解开后再要回来就不太容易了。他道:“那只要少点人去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叫水军团的兄弟去?” 我道:“因为还要用那两艘船!”我顾不得再多说,将身一纵,跳了过去。现在和那艘船相距不过数尺,我们就船要高一些,跳过去很容易。我一落到海贼船的甲板上,便向舱中冲去。那三支铁锚都是从座舱的窗中飞出,只怕是用机械之力掷出,单凭人力定掷不了如此之远。果然,一冲进舱中,我便看见里面装着三台很大的机器,有点象石炮。 那就是掷出铁锚来的机器了,海贼看来惯施此技。我冲到一台机器前,手起刀落,一刀向铁链斩去。那铁链也很粗,一刀下去只将其中一环斩断,链子却没断。我抓起那根断了的链子,又将另一边也斩开,铁链登时断开,“咚”一声,这艘船离天驰号登时远了数尺。 我正要斩断第二根,一个水军团士兵已经冲了进来,道:“将军,我们要做什么?” 我叫道:“快去控船,用这船撞那些海贼!” 李尧天的部下果然精干,不用我多说,那士兵已冲向舵舱。我手起刀落,又将另两根系着铁锚的铁链也砍断了,又冲上船头。 船头正在横过来,指向一艘海贼船。由于这两艘先行靠上来的海贼船几乎挡住了我们整个船帮,海贼要冲击只能绕到另一边,此时走得最快的一艘海贼船已绕到了我们船头处,看样子准备撞向侧边,朴士免正在指挥着船只倒退,尽量让他们撞上的不是侧面而是正面。但天驰号太大了,两艘缠上来的海贼船刚解开,转动仍然还不灵活,已来不及避让,那艘海贼船也根本没想到我们会用这艘船撞上来,正全速撞向天驰号,见我们撞过来,登时慌了手脚,急忙转舵。但一时间他们哪里转得过来,“砰”一声,我坐的这艘海贼船正撞中那艘海贼船侧面。 我被震得立足不定,差点摔出去,连忙一把抓住船舱上的扶手。这艘船的冲角已嵌入那海贼船的船身,那海贼船的前半段被撞了个大口子,船上的海贼们手忙脚乱,也顾不得再攻击天驰号,转而冲向我这艘船来。 在船上只有二十来人,要挡海贼也不容易,我正觉惊慌,边上一个士兵挤上来道:“统制,小简让我跟你说,把这船点燃后拦在此处,我们回去。” 我脑中一亮,道:“对,快去点火!” 也不用我说,船上的几个前锋营士兵已经在劈碎船头的木板,正推到一处,而水军团的士兵则在放下救生船来。这些大船两侧都吊着两艘小船,以备船难时逃生所用,我们一共也才二十多人,一艘船挤得下了。我冲到舱边,抽刀劈去,舱门被我劈了开来,我将破门板往船头那堆木头中一扔,叫道:“快点火!” 有个士兵点着一支火把向那堆木片扔去,火一下燃了起来,可是却不旺,只怕海贼冲过来马上就可以踩灭。这时,一个士兵突然从船舱中抱着一个坛子出来,叫道:“统制,这儿有坛油!” 我接过这坛油来用力向火堆扔去。此时一个海贼正要去踩熄火头,那坛油砸在他脚边,“呼”一声,火势飞扬而起。这海贼大叫一声,一条腿已被点着了,不住在地上跳着。油助火势,船头的火足足大了十几倍,火舌乱窜,船头那个狼头塑像在火焰中象是活了过来,那些已经冲上来的海贼被烧得哇哇乱叫,想逃回去时却又被后面的海贼挤住了。海风也因为船头起火大了许多,风助火势,船头登时一片火海,不住蔓延。 我叫道:“还有油么?” 那个抱着坛子的士兵道:“舱中还有几坛,我马上去。” 我道:“叫几个人一块儿去,快走。” 座舱已被拆得七零八落了,我和跟着那士兵进了舱,到了底舱,那儿堆放了不少杂物,当中有几个坛子,还有两个大木桶,好象装的是酒。海贼的酒不象张龙友弄出的酒那样可以燃烧,现在只怕没多少用,油坛却只有三四个,而且也不太大。我有点失望,道:“快搬上去,空手的人搬点粮食回去。” 我们下来的人太多了,我也没能搬到手。空着手也不象样,看了看四周,想找点有用的东西。但海贼似乎另有据点,并不是在海上长久漂泊,粮食也不多,拿不了什么。突然,我看见壁上挂着一个小盒子。海贼的东西多半粗陋,但这个盒子却做得出奇地精致,我摘了下来,道:“走吧。” 上了甲板,将那几坛油抛进火里,火烧得更旺。此时另一艘海贼船也烧了起来,两艘船正好形成了一道屏障,海贼要冲上来就必须绕一个大圈,朴士免更指挥着士兵用雷霆弩攻击。这样的距离寻常弓箭已没有威力,只有雷霆弩能射到,那些海贼一露头便被弩箭射中,只能龟缩在铁盾后,这样更难逼近。 二十余人划着小船向天驰号而去,到了跟前时,上另一艘船去的士兵也都回来了。船上已放下舷梯,我让他们先爬上去,自己夹着那木盒,回头又看了一眼。此时两艘着火的海贼船上已是烈焰熊熊,被那艘船撞中的海贼船上忙乱不堪,正急着灭火。 这时钱文义叫了我一声道:“统制,上去吧。”我看了看,船上的士兵已大多上了船,点了点头道:“好,我们上去,你先去。” 现在虽然还不能说已经脱险,但海贼已经失了锐气,看来什么火烟旗也必将成为空话。我抱着那盒子,手足并用攀上了舷梯,到甲板时钱文义一把拉住我,将我拉了上来,道:“统制,没事吧?” 我心情大好,笑道:“钱兄,没事。弟兄们有受伤的么?” 钱文义道:“只有两个弟兄受了点擦伤,极是轻微。你拿的是什么?” 我道:“从海贼船上取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我看了看,箱子还上着锁,便交给他道:“先放到我舱中吧,我去看看朴将军。” 钱文义接过箱子向里走去,我刚要走,只听有人道:“楚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丁西铭的声音。他的声音发颤,带着惧意,站在舱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似乎随时会倒下去。我行了个礼道:“丁大人,请放心,是些小毛贼。” 丁西铭声音颤颤地道:“他……他们有好多人啊!” 丁御史是个文官,可能从来没见过这种战阵。说实话,现在的战况根本算不上激烈,我们人数虽少,但船比海贼要坚固得多,加上有娴熟水战的朴士免指挥,我一点都不担心。我道:“丁大人,您还是回舱中歇息,静候佳音便。” 我也没功夫和他多磨嘴皮子,行了一礼便向船头走去。到了船头,却不见朴士免,船头也只有十来个水军团的士兵在了,我问一个什长道:“你们朴将军么?” 那什长道:“朴将军在指挥舱中。楚将军,幸亏你们冲过去拦了他们一下。” 我扭头看去,指挥舱设在船尾舵舱上面,朴士免正立在窗口,边看边说着什么。水战与陆战不同,舵手极为重要,命令下去得立刻执行,因此指挥舱都是设在舵舱上的。我攀上舱顶,到了指挥舱门口,一个水军团士兵拦住我道:“楚将军,请不要打扰朴将军指挥。” 朴士免全神贯注地看着海面上,不时向下发出一个指令。现在天驰号与海贼们的距离已远了一些,但海贼仍然没有放弃,正在重新集结,可能马上就又要冲上来。天驰号的速度比不上海贼的快船,只能且战且走。我知道现在也的确不该打扰他,便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 朴士免发布了几条指令,突然叫道:“楚将军,您回来了!快请过来。” 我走上前,道:“朴将军,我们走得掉么?” 朴士免皱了皱眉,道:“五峰船主升了火烟旗,没那么容易放弃。楚将军,请你让兄弟们抓紧时间休息,过一阵他们还会追上来的。” 现在没有空的海贼船做屏障了,接下来只能是一场恶战。我道:“这些海贼真是死缠烂打。” “他们本来如此。楚将军,小心点。” 这时,了望台上的那士兵突然高声叫道:“朴将军,前面有个小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七章 死里逃生 前面大约两里外,隐隐现出一个小岛的影子。我惊道:“那是海贼的大本营么?” 朴士免拿起身边的望远镜看了看,摇摇头道:“不会,那是个礁岛,太小了,住不下一千人。”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喝道:“左五度!登上那小岛!” 如果那只是个荒岛,我们上了岛后,凭借地形之利,海贼更不易攻。我下了舱出口,但海贼依然不肯放弃,还是紧追不放。他们损失了两艘船,战死的海贼也有百人上下,吃了这个大亏,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正看着越追越近的海贼,这时从船头有一些水军团士兵奔了过来,我道:“怎么了?” 一个水军团士兵道:“朴将军有命,将两架雷霆弩搬到船尾。” 雷霆弩原本都站在船头处,但现在海贼在我们后方,朴士免要把雷霆弩搬到船尾,那是觉得已经来不及赶到岛上掉头了吧。我道:“好吧,我们也来帮忙。” 雷霆弩很笨重,又要固定在甲板上,不容易搬动,可到了这时候,也不得不如此了。前锋营没怎么用过雷霆弩,水军团用得也不是很熟练,刚固定好一架,钱文义忽然叫道:“海贼进攻了!” 我抬起头看去,却见海贼的船头忽地飞出了十几支火箭,直向天驰号射来。我吃了一惊,叫道:“快闪开!” 海贼不怎么用弓箭,我几乎要以为他们船上没有弓,没想到这一次居然用火箭进攻。此时相隔还有二三十步,那十几支火箭从天而降,只有五六支射到了船上,其余的都落进水里。钱文义惊叫道:“他们要烧我们的帆!” 火箭威力不大,但一旦帆被点燃,那便不堪设想。而天驰号比海贼的船大,帆也要大许多。风帆为了不吸水,是用很厚的布刷上油制成的,这些天又没下雨,很易引燃,虽然降下帆后火箭便等如无用,但一旦降下了风帆,那天驰号行进得更慢,更难以逃脱了。我心中一震,叫道:“是啊,怎么办?” 我刚说完,帆“呼”地一声落了下来。船帆很大,落下来时卷起一股劲风,我们虽然都聚在船尾,仍然被震得晃了晃。钱文义惊叫道:“下了帆,我们怎么逃?” “朴士免会有办法吧。”我喃喃地道,可是心里却实在没底。 一降了帆,船速大减,海贼的船上却发出了一阵欢呼。近二十艘海贼船已经一字排开,呈半月形向我们包围而来,恐怕我们到不了岛上,他们就先把我们围住了。我正有点惊恐,那简仲岚忽道:“朴将军是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么?” 我道:“多半是了。”可是现在我们是船尾对着海贼,要掉头已来不及,而这时掉头,便等如将侧翼暴露给他们了。我不知道朴士免到底打什么主意,虽然想去问问,但此时却没时间了。我道:“快将武器准备好,又要接舷战了。” 这回海贼首攻船尾,我们要挡住海贼的第一波攻势。幸好船尾已经装好了两架雷霆弩,多少可以用一用。我拔出百辟刀来,紧盯着追上来的海贼船,一个水军团士兵突然从舱“我们”了,我扬手高声道:“天地阵!”,扭头淡淡一笑,道:“马大人,请放心,前锋营虽然只有三十人,要挡千军万马也不在话下。” 这话实是吹牛,三十人的八阵图要挡上千人便是不可能的,但要挡住百人上下还是不成问题。海贼一定打的两路出击的主意,想让我们左右不能兼顾。但海贼一定不知道,前锋营自练习八阵图以来,我和曹闻道、钱文义诸人就在不断改进,我鉴于八阵图聚得太紧,面积不大,提出一个两分八阵的想法,经众人商议,已经初步练成,如有需要,一个八阵图随时可以一分为二,又可以合二为一,如此便可以弥补八阵图的不足。我还曾经想是否可以让一个八阵图一分为三,但这样难度太大,现在还没练成,分成两个却已经可以了。我们虽然一共才三十个人,一分为二后每个才十五人,而布八阵图最起码得十六人,分开后的两个八阵图并不完整,要对付精兵突击还力有未逮,但要对付海贼我想还是足够了。 天地阵甚实就是八阵图,只不过稍有不同,八阵图是个浑圆,天地阵则是个扁圆,这样才可以随时分开。前锋营闻令,阵形一展,此时海贼已在抢滩,他们果然从左右分击,待他们一上岸,我手猛地一劈,喝道:“分!” 八阵图一下分为两阵,如两道狂风,两边的海贼虽在猛冲,但却没料到我们居然能从中分开。虽然他们每一边都有五六十人,前锋营一边才十五人,但在八阵图下,前锋营竟似有千军万马,阵势卷动之下,海贼纷纷惨叫倒地,一时杀了个难解难分。 我对马天武道:“马大人,现在也要靠你们出力了,有漏网的,请马大人除去。” 八阵图因为并不完整,也有十多个海贼漏了过来,但那些海贼多半身上带伤,又被前锋营打得晕头转向,马天武他们完全应付得了。马天武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好!”他虽不是武人,此时却说得大有气慨。他转身刚要走,又道:“丁大人这边……” “放心,有我在此,海贼伤不了丁大人一根毫毛。” 我说着,拍了拍腰间的百辟刀,马天武道:“那丁大人拜托楚将军了。”抽出刀来,往空中一扬,叫道:“来人,我们上!” 所谓名将,不是本身本领非凡,或者只能统率精兵,而是用好每个人,人尽其材,物尽其用。此时我突然想到了当初太子说音律和兵法暗合时的话来了。那一席话多半是文侯教他的,不论音律是否真和兵法暗合,这话确是有理。能用精兵不是名将,能将劣势也转化为优势,才可称得上是名将。 而我现在也已经可以初步称为名将了吧。 我心中不觉得意。我一直想做一个名将,但当初官职太卑,后来又一直听命于文侯,只有此时才真正的独挡一面,我也隐隐窥到了“名将”的影子。 此时海贼进攻受挫,已经败逃,冲过八阵图的那十几个海贼更是慌了手脚,已无战心,纷纷逃散。但这岛实是不大,不逃还能支持一阵,此时一逃,被马天武他们一刀一个,杀了个干净。其实马天武手下的二十多人本领不强,原本不会如此轻易取胜的。我又一扬手,喝道:“合!” 随着一声令下,前锋营两支又合到一处,仍然成为一个八阵图。我大声道:“钱文义,有受伤的兄弟么?” 钱文义在阵中道:“七人受伤,还撑得住。” 两番进攻,海贼被我们杀了不下五六十个,我们才伤了七人,这场仗可谓战果辉煌。海贼也被我们这等出乎意料的战力惊呆了,逃回小船上的海贼呆呆地停在海面上随波起伏,既不进,也不退。我道:“好的。我们人手不足,让弟兄们无论如何都可挺住。” 如果是平时,我可以让替补的士兵换上,但现在人手太不够了,只能让他们再我们已稳操胜券,但现在我们多少已经扭转了一些战局,接下来就要看海贼能支撑多久了。如果他们越来越乱,我们说不定真能取胜。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不要乱了。我高声道:“就地休息。”自己拣了块石头坐下,看着海上战况。 天驰号将第二艘海贼船也撞翻后,另外几艘海贼船都起锚散开,追着天驰号的近十艘船与这几艘合在一处,慢慢移动,开始重整队形。这样一来,天驰号已不能势如破竹地冲进去了,速度也一下放慢,顺流而行。 如果象战时一样检点战果,我们一艘战船,一百六十余人对近二十艘海贼船,千余海贼,已破四艘,伤一艘,斩首两百多,自己损失不过十多人,可谓大获全胜。可惜战事还没结束,如果最终我们全军覆没,即使杀掉了一大半海贼,这一个胜仗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现在主战场又转移到了海上,我们倒轻松下来。我从怀里摸出块干粮,慢慢地嚼着,一边看着天驰号的行动。这艘巨舰移动灵活,几乎不敢相信那船上的士兵已不满百人。在船上恶斗一场,到了岛上后又心悬一发,现在稍微松懈一点,便觉得肚子饿。这时马天武回来了,他身上满是血迹,脸上都沾着几块血痕。我掏出块干粮道:“马大人,要吃点东西么?” 他接过来道:“好的。”啃了一口,苦着脸道:“这么硬,这么干,你也吃得下?” 前锋营是吃惯了苦的,吃些干粮,喝点清水,也当得一餐,马天武是督察院巡检,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平时也定是养尊处优,肯定吃不惯军粮。我道:“在高鹫城时,要有这个吃,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马天武没说什么,坐到我身边,狠狠咬了一口,从身边掏出一个小瓶子来道:“来,喝口酒吧。” 我本想拒绝,但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抿了一小口。他的酒倒是很不错,喝下去身上一股热意。我还给他道:“少喝点,说不定还要有一场恶仗。你让你的弟兄们也抓紧时间休息。” 马天武站起来,高声道:“大家快休息,能吃的吃一点,定要保护好丁大人。”这最后一句是他加上去的,看来他做官是深得其中三昧,随时不忘拍马,这一点我是远不及他了。 马天武说了一句,又坐下来道:“楚将军是从高鹫城回来的吧?你们这些高鹫城回来的人后来都升官了是不是?” 我摇摇头道:“也没有。逃回来一千多,能升官的只是少数,很多人仍然是普通士兵。你看,这儿三十个前锋营中,就有几个是从高鹫城逃回来的。比比他们,我这个偏将军实是心中有愧。” 马天武怔了怔,可能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种话。他道:“楚将军,别这么说,您英勇无敌,下官在帝都时便听得过,楚将军是帝国新晋的少年将军,立功无数,心中佩服得紧。此番能与楚将军一同出征,日后与犬子说起我曾与楚将军并肩作战,下官与有荣焉。” 他这番话倒没什么官腔,很是真挚。我有点感动,道:“多谢马大人。眼下,还是奋力一战,保住性命再说。请马大人放心,前锋营与你们共进共退,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马天武笑道:“楚将军,我们虽然同舟这许多日,今天才算真正认识。好,得与楚将军这等少年英雄相识,此生不虚!” 我笑了笑,正待说什么,边上有人忽然叫道:“海贼又要进攻了!” 我们只有一艘船,但朴士免指挥得法,海贼损失惨重,恼羞成怒之下,这次进攻全部对着天驰号。一看到十几艘海贼船向天驰号逼去,我不由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天驰号方才绕着小岛转了一圈,靠的是士兵在内操桨,才能不被海贼追上。现在他们一定也已精疲力竭,这一次如果故技重施的话,还能逃得脱么?海贼一旦追上来,他们的报复一定会极为可怕,船上的水军团一定会尽数身首异处。而天驰号一破,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马天武也已发现海贼的举动,叫道:“怎么办?” 我沉吟了一下。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我们上船去助战,但是前锋营要上船还容易些,丁御史他们要再上船却难如上青天了。到了这时候,我只觉心中一阵茫然,举棋不定,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想了半晌,道:“我们静观其变,相信朴将军的手段。” 朴士免可以击破一两艘海贼船,但这也毕竟有个限度,要让他以不足百人之众与同样精于水战的上千海贼对敌,取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马天武怔了怔,道:“也只有这么办了。唉,袖手旁观,真是担心死人,天也要黑了。” “天黑了?”我吃了一惊。说实话,恶斗到现在,我都已经忘了是什么时辰,只记得海盗出现时还是上午,难道我们已经斗了一整天了?在船上计时还有水钟,现在上了岛,天边又是乌云密布,看不到日色,实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过天色的确已经越来越黑,也不知是到底因为天晚还是有云。 海贼已在向天驰号逼去,我们紧盯着海贼的船头,心头已悬了起来。这一次海贼的船只保持数丈的间距慢慢逼近,看来他们对天驰号已不敢稍有大意,可朴士免不知为什么,竟然不再移动,反倒向岸边靠近了些。 朴士免是要我们上船接应么?我心中一动,急忙向下跑去。前锋营的三十人还在滩上列着八阵图,即使休息,阵形依然不乱。我跑到近前,叫道:“钱文义,钱文义!” 钱文义从队伍中出来,道:“统制,有何吩咐?” “朴将军大概是要让我们重回船上增援吧,我们快准备登船。” 钱文义看了看船,摇摇头道:“不会,方才朴将军回来时,船上发了个旗语,让我们原地待命。” “待命?”我叫了起来,“他有把握,我更没什么好办法。我喃喃道:“总不至于走投无路吧?” 刚说出这话,我心头忽地一亮。临出发时,文侯不是交给我一个锦囊么?他对我说到了走投无路时再打开,现在大概正是走投无路了吧?如果文侯真有什么奇计可以反败为胜,现在不看,那可失贻误良机了。我心中这么对自己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那个锦囊。我一直很想看看文侯交待我的到底是什么事,现在有这个理由,倒是名正言顺。 拆开了锦囊的线,里面放着一张折叠成一个方块的白帛。打开了,一眼便看见文侯那种细密的字体,当头便写着:“字谕楚休红:共和叛贼素有狼子野心,定无善意……” 看到这儿,我已是微微吃了一惊。现在我们是要去和五羊城商议合作之事,文侯却说他们定无善意,难道他另有打算么?我定了定神,接着看下去。 字并不多,很快就看完了,但我却几乎被惊呆了,又看了一遍,确信自己没看错时,我只觉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文侯竟然会有这样的计划! “统制,这是什么?” 钱文义见我呆呆地看着那块帛书,凑了过来,我干笑道:“没什么,这没什么用。”伸手把帛书塞进怀里,道:“朴将军顶得住么?” 钱文义脸色一沉,道:“不知道,很危险。” 的确,海贼正疯了一样向天驰号突击,幸好天驰号上的雷霆弩先时没有射出太多,仍然够用,海贼虽然越靠越近,却仍然没能贴上来。那十几艘小船围着天驰号不住穿梭,天驰号借着坚实之利,纵横捭阖,左冲右突,眼下还看不出有败北的意思。但这样斗下去,迟早都会顶不住,只能看朴士免能不能守到风暴来临了。 在海上航行,最怕的就是风暴,但现在我盼着风暴能早点来。可是风虽然大,离称得上“风暴”却还远,我看了一阵,只觉过了许久,道:“钱文义,风暴还没来么?” 钱文义看了看海面,指着潮头道:“快了,统制你看,水位已经涨上了许多。” 果然,潮头已经比我们上岸时大了许多,这块滩涂也已变小了三分之一。我紧握着百辟刀,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是默默念着:“挺住,朴士免,挺住!” 天驰号在海贼船队中交错穿梭,极是灵活,真想不到水军团的精力如此绵长,到现在还能划得动船桨。这时天驰号突然一个发力,一艘海贼船避计不及,船尾被天驰号的冲角挂了一下,舵舱都被冲掉了一半,海贼们“啊”地一声叫,即使我们呆在岸上也听得清楚。钱文义忽然叫道:“太好了!朴将军将海贼的旗舰打伤了!” 那是五峰船主的船?我也吃了一惊。原来朴士免看似在海贼的攻击中躲闪,其实他一直在对准海贼的旗舰,真是个出色的水军将领,怪不得李尧天放心让他出来。我心头一喜,道:“好,就这样!击沉他!” 但天驰号明显也已精疲力竭,将海贼的旗舰打伤后,一艘海贼船突然从后方冲过来,“砰”一声撞在了船尾。天驰号虽然坚实,船尾却也被撞出个洞来。我惊叫道:“糟了!”如果这时候海贼趁势攻上,那可一切都完了。我叫道:“快去!我们冲过去!” 我已决定不顾一切也要增援,哪知海贼们又是一声惊呼,那艘受伤的旗舰忽地一侧,竟似要翻倒下来。钱文义又惊又喜,道:“好!海贼的旗舰被凿破了!” 朴士免竟然不惜一切,也派出水鬼去凿通了海贼的船!海贼先前想来凿我们的船,没想到最终反倒自己折在这一战术之下。我也惊喜交加,定睛看去。此时那艘海贼的旗舰上正在放下救生船,边上几艘海贼船刚拼死压过来,不让天驰号再次攻击。但海贼的士气明显已低落了许多,天驰号也后继乏力,只是互射了一些箭,不再冲上。海贼卷着艘受伤的旗舰缓缓退去。 钱文义叹道:“真可惜,唉,功亏一篑!” 我提起的心一下放了下来,笑道:“够了,取得如此战果,已足可夸耀于人。” 海贼看来已经认栽,不想再打了,退了一程,停下来整编了一下,却不再前进。有个海贼似乎在高声喊着,此时风已大了,我们隔得又远,在岸上听不清什么。只一会儿,海贼已掉转船头,向后退去。 我们胜了! 我一阵狂喜,却觉得双腿一软,竟然站立不住,坐倒在地。我刚一坐倒,前锋营诸人也纷纷坐了下来。虽然休息了这一阵,但看着朴士免与海贼一场恶战,我们都捏了一把汗,不亚于自己出手,此时心中一宽,竟然连站都站不稳。 天驰号慢慢向岸边靠来,等下了锚,从上面又放下两艘救生船,当先坐在船头的正是朴士免。等他们靠上了岸,还没踏出船,前锋营众人已蜂拥过去,我跑在最前,一把抱住朴士免,叫道:“朴将军,你胜了!” 朴士免满头是汗,被我一抱,身子一歪,一下倒在了水中。我连忙拉起他,他咧开嘴笑了笑,道:“楚将军,我们活了!” 他的话虽然还是很生硬,可是我听着却如聆天音。我道:“是啊,多亏你们。” 朴士免勉强站起来,道:“还有,风暴要来了,快搬到高处扎营。” 此时天色更暗,乌云密布,似乎随时都会有闪电击下。前锋营和丁御史的随从同时动手,将朴士免他们带来的帐篷在小岛高处搭起来。刚搭好几顶,暴雨已倾盆而至。 海上的雨比陆上不知要大多少,帐篷上如鸣金鼓。我让水军团先行休息,指挥着士兵再搭帐篷。等搭好后,我们全身都湿透了。钻进帐篷,把身上胡乱擦干了,有人已在地上挖了个坑,生了堆火让大家烤衣服。我脱下衣服,顺手把那张帛书扔进火里烧了。钱文义拿着一条烤好的鱼过来,道:“统制,给。” 我接过鱼来,道:“怎么有鱼?别人有么?” 钱文义道:“涨潮时被潮水卷上来的。放心吧,人人都有得吃。” 我撕下半条递给他,道:“一块儿吃吧。” 烤鱼的滋味很不错,海鱼还有点咸味,钱文义烤鱼的手段比他的刀法枪术高明多了,鱼肉在火上烤得焦黄滴油,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可是脑海中总是回荡着文侯那道密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八章 旧友重逢 睡到半夜里,我被一阵海浪声吵醒了。睁开眼,周围的人都睡得很香,外面的雨却大得吓人,帐篷被吹得笔挺,仿佛有个巨人在外面敲叩。我吓了一跳,生怕帐篷会被吹跑,翻身起来,却听得钱文义道:“统制,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因为刚睡醒,我还有点迷迷糊糊,待坐稳了,定了定看去,却见钱文义正坐在火堆边,往火里添些柴禾。火堆里只剩些木炭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柴火。我捋了把脸,费劲地挤到火堆边,道:“你怎么还不睡?” 钱文义看了看四周,突然小声道:“统制,现在别人都睡着了,我有句话想问你。” 他的脸色十分凝重,我心中打了个突,道:“是什么?” 钱文义皱了皱眉,道:“此番受命出来,我想过很多。文侯大人交待得很好,但他有没有说过,万一谈判不成该怎么办?” 我心头猛地一震,几乎要以为他看到了那条文侯的密令了,但马上想起那不可能。我勉强笑了笑,道:“怎么想这个?五羊城主与我军联合,有百利而无一弊,肯定谈得成的。” 钱文义道:“如果五羊城主真个那么想和我军联合,为什么他不派人前来联系,却要我们去五羊城?” 其实五羊城主早就派郑昭前来联系过了,只是钱文义不知道而已。我微微一笑,道:“已经派来过了。” 钱文义眉头一扬,道:“真的?” 我点点头。钱文义的右拳往左掌上一敲,道:“那还差不多,不然我真要以为文侯大人是要我们送死去。你想,五羊城地处南方,那儿早就是蛇人的地盘,至今城池未破,那么何城主多半已经倒向蛇人了,我们却要和他们商议联手的事,岂不是嫌命长么?既然何城主早就派人来过,那就没错了,他多半是诈降,以求苟且。只是,我真想不通,蛇人难道真会信他们么?” 我道:“这个我也想不通,不过既然五羊城至今不曾陷落,那么蛇人就已经信了他们了,只是我们还不知原因而已。” 钱文义道:“是啊。如果说是五羊城主倒向苍月公,苍月公相信他那还情有可原。可是蛇人,唉,出海以来我一直在想,假如我是何城主,不论如何退让,总也想不出有什么够分量的筹码能让蛇人信任我。” 我心头一寒。的确,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到!怪不得文侯要设那条秘计,其实正是设的一条后路,看来文侯也有这个怀疑!只是,文侯为什么要告诉我直到走投无路时才能打开?害得我提前打开了。他为什么不明说要等到谈判不成时再看? 以我和钱文义的智计,大概都想不透文侯的深谋远虑吧。不管怎么说,以文侯之能,他的计策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失效过,我也只能相信文侯已经做好了安排,他的每一个部署都有其深意在。我道:“世上事,千变万化,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到时看吧,反正五羊城不曾陷落总是事实。” 钱文义道:“希望如此,不然我们这一趟白跑不说,命也白白搭在这儿,可就太划不来了。” 我心头一阵烦乱,和钱文义两人相对坐在火堆边,默然无语。这一场雨下得仿佛无穷无尽,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总有一整天吧,放晴时已近黄昏了。 在陆地上,这么大一场雨肯定下得水都漫起来了,但是在海上,退潮后,水面倒象是降了许多,大海真似广阔无垠,这一场大雨的水量对于海洋来说实是微不足道。下雨时我们什么事都做不了,放晴后,朴士免立刻指挥士兵抢修天驰号。我对朴士免说用不了那么急,天已快黑了,但朴士免说五峰船主吃了那么大一个亏,铁定不肯善罢甘休,如果不趁早离去,只怕会横生枝节。与五峰船主一战,水军团阵亡了十八人,那十八人被埋在岛上的高处,树了一块木碑,以备他日有机会迁葬中原——不过我想那不太可能了,这十八人只怕要永世埋骨于这礁岛之上。 天驰号所受的伤损不重,无碍航行,薄暮时我们又扬帆出航了。也许经历了那一场大难,上天也发了恻隐之心,此后一路顺风顺水,十分平安。我们是七月十七日出发,如果那场雨下了一整天,那么在八月二十五日那天已隐隐看到了五羊城的影子了,前后只花了一个半月都不到,比邵风观估计的两个月足足快了大半个月。 看到了五羊城,我的心一下宽了下来。即使还会出什么意外,至少,我们的目的地到了。我站在船头,看着船头船尾翻飞的鸥鸟,心中一阵轻松。 征战,杀伐,阴谋,这些都暂时离我远去了。可是一到五羊城,我又要堕入新的阴谋中去。在海上时只觉天下最无聊事便是坐船了,可眼看要到了,我突然又有点留恋。虽然海上有太多危险,至少,在船上我不用担心别人暗算我。 我正看得出神,马天武忽然过来道:“楚将军,丁大人有事请楚将军前去商议。” 与五峰船主一战后,我和马天武成了好友,此时他说得却一本正经。我点点头道:“好的,我马上就去。” 明天肯定可以进五羊城的港口了,丁西铭大概要和我商议一下如何应对五羊城主的事吧。可是,他会不会知道,文侯暗中定下那一条要牺牲他的秘计?我胡乱想着,到了丁御史舱前,道:“丁大人,末将楚休红求见。” 丁御史在里面有气无力地道:“楚将军,请进。” 门被拉开了,我一眼看见丁御史坐在床上,脸色煞白。我吃了一惊,道:“丁大人,您贵体违和么?” 丁御史道:“今日起来本官便觉得胸闷难受,不碍事。楚将军,马上便要到五羊城了,你可曾安排妥当?” 我一躬身道:“末将已吩咐下去,各人都已准备好了。” 丁御史道:“那就好。”他看着舱明来意。” 朴士免点了点头,对边上一个士兵下了道命令。五羊城虽然一直保持独立,但旗语却与帝国通用,现在天已黑了,晚上用的是以灯为号。我看着了望台上那士兵举着红黄二灯打了几个信号,从五羊城出来的一艘船上也回了个信号,朴士免道:“好了,他们知道我们的来意,让我们随他们进港。” 终于抵达了!我只觉浑身都一下子轻松了不少,笑道:“晚饭吃不上了,夜宵可以吃吧。不知五羊城用不用帝国币?” ※※※ 五羊城的布置与东平城约略相似,但五羊城的南门是水门。一个多月的海上劳顿,水军团是惯了,前锋营却不习惯船上生活,早已精疲力竭,一靠岸就迫不及待地要跳上岸。钱文义喝道:“列队,请丁大人先登岸。” 前锋营和水军团刚列完队,从岸上已有三个人先上了船,其中一个高声道:“本人是五羊城南门司刘文昌,请问你们是何方而来?” 我刚想回话,丁御史已走上前,道:“本官帝国督察院御史丁西铭,奉王命与五羊城何城主商议,快去通报。” 那刘文昌闻言吃了一惊,道:“帝国的人?”可能帝国已经许久没派人来了,他也有点吃惊。而五羊城主要与帝国联手的事,他一个小小的南门司多半并不知情。他想了想,又狐疑地看了看丁西铭,道:“请诸位暂且在船上等候,我去禀报郑先生。” 一听到这个“郑先生”,别人还没什么,我却如遭当头一棒,道:“是郑昭么?” 刘文昌看了看我,冷冷道:“请这位将军不要直言郑大人名讳。” 郑昭在五羊城的地位这么高?我还记得郑昭曾对我说过,五羊城中有句话叫“私兵两万,不及六人”,郑昭是那六人中的“说士”,看来不假。而郑昭费尽千辛万苦,从西边绕道回来,也终于回到了五羊城里了。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登时心都凉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郑昭见面,他身怀读心之术,我想什么他都想得到,最可怕的是,如果郑昭知道文侯有这样的秘计,那与五羊城主联手之事只怕谈都不用谈了,铁定失败。 怪不得文侯要语焉不详地说让人到“走投无路之时”再打开锦囊,他担心的正是郑昭吧!他让我担任护送之职,也正因为我知道郑昭的这种本领,不至于措手不及,可是我实在太笨了,一路上思前想后也想不通文侯的用意,偏偏没有想到郑昭!而刘文昌说要请示郑昭,多半正是要让郑昭来窥视我们的真正用意。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此时刘文昌已经下去了。岸上,五羊城的城兵环列四周,在千人以上,一个个如临大敌,看这副架势,大概一旦觉得我们不怀好意,就要把我们尽数斩杀。我只觉茫然不知所措,不知究竟如何是好,眼前只觉一阵模糊,却是额头的汗水流了下来。 钱文义也发现了我神态有异,关切地道:“统制,你不舒服么?”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极为难看,一听他的话,我心头一亮,装作有气无力地道:“是啊,我突然觉得浑身乏力,好象生病了。钱文义,你帮我指挥弟兄们下船,我得躺一会儿,不然撑不下去了。” 钱文义吃了一惊,小声道:“这时候生病了?真是不巧。统制,你快去歇息吧,这儿有我呢。” 我逃也似地回到座舱,关上门,先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坐下来细细地想着现在的处境。 现在最大的危机是我提前知道了文侯的秘计,要不让郑昭知道,除非我一点都不去想。可是虽然这么打算,可是脑海中来来去去的尽是文侯那张手谕上的话,越要不想,却越是想个不停。 怎样才能不让郑昭知道?装病:“军队的职责是结束战争,保护人民,如果军队反而屠杀人民,或者要人民也投入战斗,那这指挥官就已经失败了,绝算不得名将。”说这一席话时,我只是对武侯的屠城灭国和苍月公的全民皆兵有感而发,现在却突然间象又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思想。 战争不是杀人,战争是不得已的手段,不是为了名将之称,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守护!我投入战争,那么多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不正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国土么?我们站在这儿,谁也无法把我把驱逐出去!我是在守护,守护我爱的人,守护我自己! 我直了直僵硬的身体,那股狂风虽然扑面如刀,却也象立时减弱了许多。我不会后退了,即使命运注定我一事无成,我的生命会随时失去,但我不会后退,我要守护我喜欢的一切! 风依然很大,我耳边有响彻天际的雷霆。无数个惊雷从天而降,如万千长剑穿透了我的胸膛,我忍受着那股剧痛,一动不动。 我要守护我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那股厉风仿佛一下子便消失无迹,又变得光风霁月,我只觉浑身登时松懈下来,便如恶斗一场,精疲力尽的样子,突然间,我好象听到了钱文义的声音。 钱文义也在我边上?我睁开了眼,一眼却看见了郑昭。 一见到郑昭,我就吓了一大跳。他向来都是从容不迫,即使当初在帝都西门外被我和曹闻道追上的那次,他也没有象现在那样惊恐不安。可是现在,一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水,似乎比我还累。 钱文义果然在边上,他见我睁开了眼,欣喜若狂,道:“统制,你没事吧?” 我坐起来道:“没什么。怎么了?”刚说完,突然听到钱文义在说:“楚休红生了什么病?要是他完蛋了,那我们可就糟了。” 钱文义怎么这般没礼数,我有点不悦地道:“我还不会完蛋呢。” 钱文义一阵惊愕,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汗水,嚅嚅地道:“是的是的,统制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可是他嘴上说着,我又似乎听见他在说:“他怎么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我吃了一惊,突然间灵光一闪,霎时明白了一切。 我练成了读心术!我现在读到的是钱文义在想的东西!我大喜过望,呼吸一急,哪知眼前忽地一黑,意识中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似乎又要突然奋起。我吓了一跳,连忙调匀呼吸,让自己坐得端正些。钱文义又凑上来道:“统制,你还好吧?” 他凑过来时,我又感到他好象在说:“楚休红得的是什么病?看来很怪。” 我又睁开眼,拼命抵御着意识中的那股力量,道:“没什么,你先出去吧。” 我和钱文义一言一语交谈的时候,郑昭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我不知道他到底卖什么关子,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不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了,要是钱文义凑在跟前,只怕我反而要被那股力量控制住。我勉强道:“你先出去,把门关上,我要和郑先生说些话。” 钱文义道:“好吧。”他掩上门出去了,出去时我还感到他最后在想着:“统制到底是怎么了?” 等他一走,我一下坐直了,对着郑昭。郑昭仍然直直地盯着我,僵尸一样一动不动,看得我有点发毛。我道:“郑先生,请坐吧。” 现在我练成了读心术,那么我也可以读到他的思想了,可是现在我却好象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可刚才读钱文义心中所想,却是轻轻易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着,钱文义已坐了下来,道:“是。”他的脸上仍然极是僵硬,现在倒象是他突然得了一场大病,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怎么看都不象个正常人。 他是突然疯了么? “我没疯。” 一听到郑昭这么回答,我差点失声叫起来。这种情形,明明是他知道我想的一切,可是我却无法知道他的心思,看来即使我练成了读心术,却只能读到钱文义的心思,却读不到郑昭在想什么。我一阵失望,道:“好吧,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要杀就杀吧。” “什么秘密?” 我差点要以为郑昭在取笑我,然而抬头看去,却见他一脸惊恐,汗水也更多了,不象是取笑我的样子。难道,他真的突然得了疯病了? 突然间,我猛地想起那次我被卫宗政提审时的情景了。那次卫宗政派了个人监视我,晚上陈忠偷偷和我商议,都被他听了进去。那次若不是我误打误撞,突然间能够使用摄心术,只怕那时卫宗政便已觉察了文侯的计策。那次那个衙役中了我的摄心术的样子,正和现在的郑昭仿佛,难道,这一次我仍然没有练成读心术,而是摄心术么? 我心头一震,郑昭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也猛地一颤,似乎要站起来,我的头里好象翻江倒海,身体都仿佛翻了个个,说不出的难受。我长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调匀,看着郑昭。现在如果有个人进来,准会摸不着头脑,我和郑昭两人面对面地坐着,谁也不动。 如果郑昭真的中了我的摄心术,那我应该可以命令他做事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心中默默地念道:“郑昭,站起来。” 果然,郑昭“呼”地一声站了起来! 我一阵狂喜,看来,我的确练成了摄心术了!可是没等我高兴,郑昭的眉头突然一皱,低声道:“你怎么也会……” 他要脱开我的控制了!我大吃一惊,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紧盯着他。郑昭脸上变了数变,也不知在想什么,这句话也吞吞吐吐地道:“会……会……摄……心……” “我会!” 我突然间打断了他的话,郑昭眼中神光一闪,又猛地黯淡下去,不再说话了,而我脑海中那股奇异的力量也象遭到迎头痛击,立时微弱下去。我长吁一口气,才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只方才这一瞬,我也满头是汗,象狂奔了十七八里路。 此时我已约略明白了端倪,我练成的一定是摄心术而不是读心术。郑昭想用读心术窥探我的心思,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会摄心术,全无防备之下,被我反克制住。而我因为摄住了他的魂魄,所以现在他的脑子几乎就成了我身体的一部份,他的读心术会用到了钱文义身上,因此钱文义想什么,我也能够明白了。 虽然制住了他,可是到底拿他怎么办,我却想不出来。郑昭说过,读心术非常累人,他一天也不能用很多次,摄心术比读心术要高一层,只怕更加累人,但我现在好象还感觉不到什么。只是我总不能永远都控制住他,一旦被他挣脱,他知道了我有摄心术的话,恼羞成怒之下,只怕会命令人杀了我。 我该怎么办?杀了他么? 我心念一起,郑昭脸上突然显出一丝恐惧。看来我虽然控制住了他,但他仍然保有一部份神智,象当初我中了他的摄心术,身体已不受自己掌握,但神智依然清明一样。两相比较,似乎我的意志力更强一些。 刚一得意,脑海中突然一翻,前额好处被人当头砸了一闷棍,我登时向床上倒了下去,而那股力量却已排山倒海之势压了下来。 郑昭在反击! 可是我虽然明白,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的意志虽然比他强,但对摄心术的运用却远不及他纯熟,我却不识好歹地得意忘形了,这回真个成了他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如果我被郑昭控制,那我心中的什么秘密都被被他探知了。我正痛悔不已,但现在已无法可想,后脑勺刚碰到床上,却听得“嘣”一声,那股力量又突然间消失无迹。 我被控制了!我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那一次我中了郑昭的摄心术,情形更有点象现在一样,先是一阵极大的力量不断压下,突然间又消失无迹,然后我浑身就不由自己控制了。现在我被他控制了,那么所有的事都会被他榨出来吧?我惊恐万状,下意识地却拔刀。 手刚碰到百辟刀刀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中郑昭的摄心术。如果真中了摄心术,他哪里还容得我拔刀?一念及此,我还不敢相信,伸手到跟前,把手张开握拳了两三遍,才算相信自己真的没中摄心术。可是,郑昭大占上风之下,为什么会不反击?我定睛看去,却是郑昭半坐在椅子上,两眼翻白。 他死了?我吓了一跳,只道他用力过度,脱力而死。如果郑昭死了,那也没办法向五羊城主交待,谈判的事一样不必再说了。我跳下床,走到他身边,扶起他的肩道:“郑先生!” 刚握住他的肩晃了晃,郑昭睁开眼,喃喃道:“你……你怎么也会?” 我心头一凛,眉头也皱了起来,郑昭脸上突然挤了挤,马上舒展开来,变成了平常的样子。我看着他,小声道:“你没事吧?” “没事。” 郑昭慢吞吞地在椅子上坐稳了。他的动作变得十分机械,倒象是个木偶。看样子,他又被我控制住了,而且和刚才不同,我意识中已感觉不到那股正在反抗的力量。难道我的摄心术突然间威力大增么?可是我自己知道自己这点摄心术实在靠不住,刚才郑昭的反击如此之强,怎么会突然间如此不济?难道他真的是用力过度,以至于全然不设防了? 突然,我看见他后脑勺上撞出的一个大包,登时恍然大悟。哪里是什么用力过度,方才郑昭突然反击,以至于我摔倒在床,他自己一定也没有好果子吃,一样摔下去。我是坐在床上的,倒下时后脑勺摔在软软的被褥上,自然没什么大碍,他却是撞在桌子边上,结果撞了个七荤八素,怪不得马上被我控制住了。 虽然郑昭被我控制住了,可是我仍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我该问问他五羊城主的立场么?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个问法。 我站到他跟前,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道:“郑先生。” 郑昭也慢慢地站了起来。一看到他那副迟钝的样子,我又有点得意。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觉一凛。方才就是因为得意忘形,差点被郑昭反扑成功,如果现在郑昭是在装样麻弊我,那可糟了。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动,看着郑昭的眼睛,低声道:“郑昭,你现在会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做么?” 郑昭看着我,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一阵狂喜,心知这一步成功了,又道:“好,那你要记住,如果你想对我用读心术,就会头痛欲裂。” 我其实是想到了方才自己头痛得要死,才顺口这么说的,那准是郑昭对我用读心术,而我拼命反抗所致。最主要的是不能让他对我用摄心术,我看着他,慢慢说:“还有,如果……” 我刚要说如果怎么样,门外突然有人叫道:“阿昭,你在里面么?”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然,而一听到这个声音,我更是目瞪口呆,连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这个人是我认识的!我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刚到五羊城,还没下船,居然马上碰到了两个旧识。 我刚一分神,忽然觉得象有一条冰柱插进头顶,直插到后背,那种冰冷而坚硬的剧痛让我一下子缩成一团,不由呻吟起来。我抬起头,正好看见郑昭低下头看着我。 此时他哪里还有半分白痴样子,一脸都是猜疑和惊异,其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妒忌。我吃了一惊,想站起身来,但哪里站得起来,我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我一样了。 我中了郑昭的摄心术! 虽然身体动不了,神智却很清楚。而我中他的摄心术,这也是第二次了。看来方才门外那人一叫,我被分了神,我的摄心术登时被郑昭攻破,而他随之而来的反击却是我再也挡不住了。 到了此时,我只有咒骂自己太过得意忘形,另外就是骂自己太过蠢笨。我方才对他暗示说如果他对我用读心术会头痛欲裂,却忘了让他用摄心术时也头痛个半死。我的摄心术远没有他那么纯熟,被他控制住后,除了还能保持头脑清醒以外,根本没办法反击。我拼命想要平静下来,但方才门外那人的声音却已扰乱了我的心神,哪里还能保持半分平静? 现在只能希望我对他的暗示有用。如果郑昭接下来对我用读心术而痛起来的话,那我还有一线反败为胜之机,否则文侯的秘计,我心中的隐事,什么都瞒不过郑昭了。 郑昭走上一步,低声道:“楚将军,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中霍地一亮。看来郑昭中了我的摄心术并不象我能保持神智清明,他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了。现在如果我乱说一气,说不定可以瞒过他去。我脑子飞转,已想好了三四个借口,正要说时,但一开口,却说道:“方才,郑先生你……” 我要说出我制住了郑昭的事!我虽然想好的借口,但我的嘴好象也不由我控制一样。我吓得魂飞魄散,这等情形以前并没有过,看来快两年不见,郑昭的摄心术也高明了许多。而我一开口,势必要什么都说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九章 折冲尊俎 这时门外那人突然“砰”地敲了一下门,叫道:“阿昭,你在么?出了什么事了?” 这是白薇的声音。这几年不见了,我也很少想到她们姐妹两人,没想到一听到她的声音,我还是一下认了出来。听她的口气,似乎与郑昭的关系很不寻常,当初郑昭就说来高鹫城是为了寻访她们姐妹,也许,现在的白薇已经是郑夫人了吧。 我正想着,郑昭突然小声道:“我们的事以后再说,你千万不要告诉她我有读心术,否则你知道后果。” 此时他的样子十分惶急,倒象是我制住了他一般。随即,我只觉身上突然一轻,好像有一只压在我身上的巨手拿开了,我立刻又可以自由活动,心知郑昭已经解开了摄心术。我点了点头,还没说话,门被“砰”一声踢了一脚。 天驰号造得十分坚固,门也很厚,便是我也未必能踢开。但这一脚力量很大,踢得舱壁也一阵震动。我连忙走上前拉开门闩,门一天,白薇正站在门口,作势要再踢一脚,一见到我,她一下怔住了,看着我,一只举起的脚也放不下去。我淡淡笑道:“白薇,好久不见了。” 白薇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敛枉行了一礼,道:“楚将军,竟然会是你!” 郑昭从我身后走出来,道:“小薇,楚将军是我旧友,方才他有点不舒服,我来看看他,你急什么。” 白薇的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我虽然算不是她的男人,但至少有一阵子她们姐妹二人都算我的侍妾,看到我时多少有点不安。她定了定神,低声道:“楚将军,我听说郑昭进舱好久都不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郑昭笑道:“胡思乱想什么呢,哈哈。好了,我们回去吧。”他走过我,挽住白薇的手臂,有点迫不及待地要带她走。看起来,郑昭似乎很害怕我会把他有读心术的事透露给白薇知道。白薇还是看着我道:“楚将军,你病了么?” 郑昭道:“楚将军只是有点水土不服,我已经在慕渔馆给楚将军他们安排了房间休息,天也晚了,今天你不要去打扰他。” 白薇看了我一下,方道:“好吧。楚将军,你好生休息。”她似乎还想说什么,郑昭又拉了她一下,道:“别打扰楚将军休息。” 看着他们的背景,我有点好笑,但心中也有些隐隐作痛。郑昭把白薇看得很重,白薇嫁给他,也是有了一个好归宿。可是,我心口仍然象堵了块石头一样,有种难受。 钱文义等他们走后,才走上来,小声道:“统领,刚才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心烦意乱,道:“没什么。我们住到哪里?”方才郑昭说让我们住在慕渔馆里,那大概是招待使臣的所在。 钱文义道:“叫什么慕渔馆。丁大人他们已经去了,我们要和你一起去。统领,你方才和郑先生在房里呆了好久,真没出什么事?” 我道:“真的没什么。我们走吧,船上呆得可真累。” 钱文义没再说什么,跟着我向前走去。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方才的事。郑昭到底有没有知道文候的秘计?也许没有,但我实在不敢保证。如果他真的知道了文候有这样的打算,恐怕我这一趟差使不会顺利。 刚集合了前锋营的三十人走下船,有个身着长衫的男子走过来,向我行了一礼,道:“请问是帝国楚休红将军么?” 我点点头道:“我是。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这人道:“小人名叫冯鑫阁,是五羊城远人司的,郑大人已关照过我,请楚将军随我来吧。” 冯鑫阁带着我们出了码头,那里已安排了三辆马车。我道:“慕渔馆远么?” 冯鑫阁道:“不远,约摸有半里地吧,请楚将军上车。” 三辆马车一般大小,不过冯鑫阁带着我和钱文义两人占了一辆,其余两辆让士兵去挤。马车很宽大,我进了车,见里面还很宽敞,总可以坐上十来个人,便对钱文义道:“钱兄,把那几个受伤的弟兄叫过来坐这车吧。” 和海贼一战,前锋营有七人受伤,其中三个的伤势重一些,现在还没有完全痊愈。钱文义答应一声,跳下车去了。等他下车,冯鑫阁却有点诧异地看着我,我有些不安,道:“冯先生,对不住,我冒失了一点,不要紧吧?” 冯鑫阁道:“不要紧不要紧。”他说着,微微一笑道:“楚将军真是爱兵如子。” 我笑道:“不是爱兵如子,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们一向同甘共苦。” 冯鑫阁道:“是,是,以人为尚。” 这句共和军的套话倒也不让我反感。不管做得怎么样,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这两句话本身还是没有错的。 等几个伤兵上得车来,马车开动了。一路上行去,我从窗缝中看着道路两边。虽然夜已深了,街道上仍然很热闹,隔了几年,帝国终于又有使臣到来,可是现在的五羊城却已经成了共和军的大本营,如果五羊城的市民知道后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吧。五羊城规模并不比帝国小,五羊城统辖的广阳省虽然是帝国十九省中最小的一个,方圆才两三百里,但人口却很多,全省据说已超过两百万。南疆自苍月公反乱以来便战火不止,以至于哀鸿遍野,相对平静的广阳省倒成了避难的首选,现在只怕人口更多了许多,街上来来去去的人一个个神情安祥,一副丰衣足食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五羊城主统治有方,看来也有他的本事。我看着街上的行人和店铺,叹道:“五羊城真是繁华,好象也没什么影响。” 冯鑫阁道:“楚将军以前来过五羊城么?” 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武候南征时路过。那一次根本没有到南门来,而且,那一次是为了征讨苍月公的共和军,现在的五羊城却已成了共和军的大本营。我道:“第一次来。对了,蛇人没来骚扰过么?” 冯鑫阁突然闭嘴不语,我心知他定然不肯多说,何况他也不会知道什么内情,便岔开话头道:“现在五羊城有多少人了?” 冯鑫阁道:“有七十多万人吧。” 七十多万!我吃了一惊。当初武候以“为渊驱鱼”之策,将南疆难民尽驱到高鹫城,那时高鹫城也不过七八十万,以至于高鹫城的粮草不继,四月便告破城。五羊城在正常情况下便能有七十万人口,这个城市到底该如何管理?我自己带兵最多不过五千人,但也知道基中困难了,若不是有钱文义和曹闻道帮手,只怕我真要吐血。帝都有五十万人口,有三万禁军,维护治安的执金吾也有五千人,五羊城的七十万人不知要多少士兵了,肯定已远远不止以前大帝与初代城主定下的两万私兵之约。如果再加上共和军残部,我想现在五羊城的军队可能已超过了五万之数。 有五万精兵,那才能成为与蛇人谈判共存的筹码吧,否则蛇人定不愿在后方伏下这么大一颗钉子在。我想何从景也一定猜得到,如果蛇人真的毁灭的帝国,那下一个目标就是五羊城了,所以他不会真心投靠蛇人的。可是如果蛇人真能权衡利弊,它们会不会也在防备五羊城主与帝国的私通? 想到这儿,我不禁又有点担心。我们来五羊城该是个秘密,这消息会不会走漏?一旦走漏的话,五羊城主是会破釜沉舟,与蛇人正式开战,还是把我们杀了以取信蛇人?现在这些都是变数。也许,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变数都将使得事态急转直下,现在,我必须步步小心,绝不能错得一步。 冯鑫阁说慕渔馆不远,我只道离南门没多少路,没想到马车七拐八拐走了大半天,眼见周围越来越冷清,马车才停了下来,冯鑫阁站起身,撩起车帘看了看,道:“楚将军,慕渔馆到了。” 前面是一大片宅院,周围是一条丈许宽的河,河的那一边还有一丈多高的围墙。这几乎是个城中之城,占地也想当大。马车从一座小桥上驶过去,院门口两个卫兵举起长枪敬礼,等我们一进去,院门又关了起来。冯鑫阁道:“到了,楚将军请下车。” 我跳下马车,只见这慕渔馆里鳞次栉比地尽是建筑。房屋虽多,安排得却是错落有致,一丝不乱,到处都是绿树掩映,只是灯火并不多,看来慕渔馆里住的人并不多。现在已是八月未,树上结着累累果实。那些果子大约有小酒盅一般大,有青有红,我从没见过。正看着,冯鑫阁笑道:“楚将军,城主已在丹荔厅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丁大人已在内等候,请楚将军进去吧。” 那丹荔厅门两边的柱子上刻了副对联,是“丹房养志,荔树长青。”落款写着“照磨轩题”。字体很是圆转流畅,如果薜文亦见了一定会说是个某某名匠所刻,我却看不出门道来。 一到门口,有个人已高声笑道:“是楚将军来了吧?草草不周,还望恕罪。” 这声音十分清亮,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声音。我踏入厅门,边上冯鑫阁道:“城主,楚休红将军到。” 五羊城主名叫何从景。何氏在五羊城一向是名门望族,但人丁却不是太兴旺。我只道这种养尊处优的人多半腰宽肚大,一副面团团的样子,但何城主相貌颇为清瘦,双眼不大,却极有神采,颌下有三缕长髯,一个人甚是清雅。虽然他的样子让人一见便觉可亲,但我心中却暗自叫苦。这样的人多半极富智计,我在符敦城里被陶守拙摆了一道,自始自终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下,现在记忆犹新,实在不愿与这种智者来打交道。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五羊城主虽然谈吐可亲,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行了一礼,道:“小将楚休红,来晚一步,还请城主恕罪。” 何从景笑道:“何罪之有!楚将军英勇无敌,我主才听郑昭说起过了。还请楚将军入席吧。” 丹荔厅里设了不少席位,当中是三桌,偏厅还设了十来桌,这个大厅仍然颇有空间。何从景坐在主席正中,在他的左手边,丁御史已然落座,右边的位置空着,大概是给我坐的。帝国尚在,右边原本该是五羊城中的重臣的位置,何从景却让我坐下了,已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意思。我又行了一礼,道:“小将谢过。” 一个侍者导着我到何从景身边坐下,钱文义他们也纷纷落座,只是他们坐的都是边上几桌,这一桌主席上除了我和丁御史以外,都是五羊城的人。 我刚坐下来,侍者给我倒了杯酒,何从景端着杯子站起来道:“今日天使下顾,敝城蓬蔽生辉。今日得见两位天使尊颜,下臣感慨莫名。列位,我们先敬两位天使一杯,以谢天使伏波越浪而来。” 他的话很客气,但越客气的话越会言不由衷。我和丁西铭也站起了起来,丁西铭道:“多谢何城主款待,下官身在帝都之时,久闻何城主是当世英豪,如今一见,更胜闻名。” 何从景笑了笑,道:“干了!”自己先把一杯酒一饮而尽。我们也都喝了下去,刚要坐下,何从景忽道:“丁大人,楚将军,此间所坐,皆我五羊城的股肱之臣。这位,是我城中关税司主簿孔英大人。” 我也听说过,五羊城虽然名义上是帝国领地,其实与独立一般无二。与帝国的兵、刑、户、工四部相应,五羊城也有六司,分别是关税司、军务司、远人司、巡察司、匠作司和职方司。其中关税司相当于户部,军务司相当于兵部,巡察司相当刑部,匠作司相当工部,还有远人司是招待各处来人的部门,职方司则负责大小官吏的考评。与帝国稍有不同的是,五羊城以商人为本,因此关税司的重要性为第一。而到五羊城来的外地商人极多,也需要单设一个远人司负责,职方司却是五羊城特有的。各司以主簿为长,这孔人英是关税司主簿,就是五羊城重臣之首了。 孔人英端起杯子向我们一扬,道:“两们天使在上,下官先干为敬了。”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得爽快,我们也喝了下去。这一桌有十个人,除去何从景和丁西铭、我,剩下七人中多半是各司主簿,但我没看见郑昭在,可能他官职虽大,却还不是主簿,只不知道那多出来的人是谁。 何从景一个个给我们介绍下去,分别是军务司主簿王珍、远人司主薄林一木、巡察司主簿龙道诚、匠作司主簿秦豫和职方司主簿顾清随。每人一杯酒,我酒量甚宏,喝得头也有点晕了,丁西铭的酒量却比我好得多,脸色都不变。介绍到最后一个时,何从景笑了笑道:“这位是我城中后起的名将,丁享利将军。” 这丁亨利年纪很轻,生具异相,头发是金黄色的,双眼却是海水一般的蓝色,样子虽怪,却仍是极其俊朗,让我不禁有点自惭形秽。听得何从景叫到他,这丁亨利站起来道:“小将丁亨利,见过两位大使。” 丁西铭笑道:“丁将军,我们可是本家,丁将军既有此名,想来定于易学颇有心得了。” 丁亨利刚要喝酒,闻言一怔,道:“不知丁大人所说‘易学’是何学? 丁西铭道:“《易》开章有云:乾,元亨利贞。丁将军既名亨利,令尊大人定然精擅易学了。” 《易》这本书我也听说过,所说是上古传下来的一部包罗万有的奇书,但文字艰深,内容隐密,根本没几个人能读得懂,我也没读过,什么“乾元亨利贞”之类,我更是闻所未闻。只是丁亨利虽然名从《易》中所取,看来对《易》也并不知晓,瞠目不知以对。何从景打了个哈哈道:“丁大人真个饱学。丁将军祖籍在极西之地,上代方才定居五羊城,丁大人神目如电,也能一语道破以易学得名,真个佩服佩服。” 他一打哈哈,边上那六主簿也纷纷举杯,这个道:“丁大人学究天人”,那个道:“丁大人学问高深”,丁西铭被他们的马屁拍得晕头转向,只是微笑。 丁亨利忽道:“家父曾说,亨利之名在我故乡极多,本是常用之名,今日听得丁大人所言,小将方知自己名之所出,多谢丁大人指点。” 丁西铭微微一笑,道:“本官只道易学是我独得之秘,不料万里以外亦有流传。丁将军英武不凡,定是当世奇才。丁将军令尊既攻易学,说不字我二人祖上还颇有渊源。” 我看了看丁亨利。他虽是男人,肤色却白得异乎寻常,一杯酒下去,脸上已泛起红晕。只是他长想英武,虽然脸色泛红,仍没有半点阴柔之气,一双手的手指也长而有力,把空杯放下去的时稳稳当当。 这丁亨利的兵法不知怎样,但他的刀法枪术定是一时之选,只是不知和我相比如何。第一轮介绍下来,何从景道:“二位大使远道而来,何从景无以为敬,唯此水酒一杯,还望二位海涵。” 丁西铭道:“何大人客气,下官感激莫名。南疆多事,何大人固守边陲,使万民安居乐业,真国之干城,来,下官与楚将军共敬何大人与到位大人一杯。” 何从景守的可不是帝国的边疆,而是他的祖业吧。我心中暗忖,脸上也堆出一副笑意,道:“城主请。” 何从景笑道:“多谢多谢。”他喝下一杯,拍了拍手道:“上女乐。”说罢笑道:“丁大人,楚将军,五羊城僻处南疆,粗茶淡饭,女乐也粗糙得很,还请两位大使莫要见笑。” 声音刚落,从厅后出来十来个女子,都手持乐器,到席前空地上施了一礼,到队整齐后,乐声响了起来,奏的正是一曲《坐春风》。 那些女子个个都是绝色,容貌非凡,一个女子手中领头唱道:“南国秋来八月间,芭蕉阶下绿、荔枝丹。” 她的歌声柔美动听,清脆悦耳,丁西铭听得呆了。我虽然不是很爱好音律,也觉好听,与当初在太子席上听到的那个花月春的歌声相比,亦不遑多让,而她的相貌比那花月春更是美丽。数句唱罢,另几个女子也应声和道:“红楼隔水卷珠帘。人如玉、翠袖待谁怜。” 这是一段了。唱罢这一段,她们不断交错穿插,变了几个队形。她们舞得千变万化,乐声却没半点阻碍,仍是一气贯下,只是变得幽渺了许多。这时先前那领唱的女子又唱道:“可惜好容颜。明朝风雨后,总凋残。” 这几句唱得低徊宛转,让人回味不已。女子以色事人,想必也如春花灿烂,却无几多时。她唱得优雅,我听得却觉心如刀绞。在不知不觉间,我又想起了她。被锁在深宫中的她,现在还好么?现在太子爱她如珍宝,她的日子也许还好过一点。可是假如日后年长色衰,不为太子所喜,她的命运又将如何?也许,正如歌中唱的那样,“明朝风雨后,总调残”了。 我听得痴了,眼里似乎有泪水要落下。不论是她的命运,还是我的命运,都一样脆弱而不可靠的吧。即使是武侯,曾经权倾一时,手握重兵,身死之后一样水流花谢,尽付阙如。如果我们的命运注定是那么微不足道,那我们还要坚持什么? 这时乐声又变得复杂起来,那些女乐又和道:“劝君且放两眉宽。杯中酒、以尽一宵欢。” 唱完最后一句,乐声戛然而止,余声袅袅不绝,那些女乐围成一图,便如组成了一朵大花的样子,当中那女子便如一朵花蕊,双手高举,袖子落下来露出双臂,皎然如玉。 厅中静了静,方才发出一片叫好之声。我算是见过点世面的,前锋营和水军团的士兵们却想必从来不曾见过这等歌舞,不住声地叫好,我被这阵叫声惊醒了,只觉眼眶有点湿漉漉的,只听得何从景对丁西铭道:“丁大人,这点粗俗歌舞让大人见笑了。” 丁西铭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哪里,她们都好得很,好得很。”他似乎也看得有点呆,先前的滔滔舌辩一时也没了,只是满口子地道:“好得很”。何从景微微一笑,道:“来,再来一个,以尽一宵之欢,哈哈。” 这一次她们跳得要活泼许多,几乎所有人,连那六司主簿都看得有点呆了,想必就算是他们也不是经常可以看到何从景私人乐班的歌舞。但在那些看得双眼发直的人中,我看见那金发碧眼的丁亨利却沉静之极,脸上带着点微笑,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看着。 这丁亨利确非常人! 我正打量着丁亨利,何从景忽道:“楚将军不喜观看歌舞么?” 我没想到何从景会这么问我,忙道:“哪里。小将行伍出身,是个粗人,却也知道这歌舞不同寻常。” 何从景笑道:“这一班女乐是自幼练习而成,她们日日习歌练舞,只是颜色粗陋,舞姿寻常,见笑了。” 我也淡淡一笑,道:“岂敢,小将生性疏懒,未能领会妙处而已。” 何从景笑道:“无妨无妨,楚将军若要领会她们的妙处,我会安排的。” 我没想到他会会错了意,不由有点苦笑不得,道:“不敢,小将就不必了” “楚将军不用客气,远来辛苦,这是应该的。” 何从景似乎认定了我是言不由衷,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道:“英雄美人,相得亦彰,妙哉妙哉。” 我正要力辞,丁西铭忽道:“既然如此,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何大人美意了,哈哈。” 他一直看歌舞看得入神,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我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耳朵倒是很灵。只是丁御史虽然比不上卫宗政有“铁面”之名,却也素来道貌岸然,说出这等话来,实在让我意想不到。只是他这般一说,苦我坚辞,倒显得与他不齐心了。 我闭上了嘴,丁西铭却又道:“何大人,那位领舞的小姐叫什么?” 何从景道:“她是我的爱妾,叫剪梅。丁大人欲亲香泽,下臣安排便是。” 丁西铭怔了怔,道:“唉呀,西铭冒昧了,不知那位剪梅姑娘是何大人小妾,下官不敢唐突。” 何从景微笑道:“不妨,丁大人,自古有云,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一介小妾,何足挂齿,哈哈。” 我听着他的话,心头猛地怒火升起。何从景相貌清雅高贵,本来我对他很有好感,但他说出这等话来,分明是不把女子当人看,我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对他的观感登时一落千丈。丁西铭却是大为感激,道:“何大人真是当世英雄,西铭敬佩不已。” 英雄!英雄就是把女子当成玩物和食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玩弄,饥饿时可以吃掉的吧。我心头怒意更甚,杯中的酒也象突然间失去了滋味,仿佛一瞬间成殷红的鲜血,那股血腥气让我恶心欲吐。 这些达官贵人不把人当人看。共和军虽然在走上绝路时也会把女子当食物吃掉,但他们总还宣称“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也号称男女贵贱一律平等。现在的何从景,虽然名义上是共和军领袖了,他的所作所为却连共和军那点面子都不要了。 丁西铭已是乐不可支,脸上尽是笑意,想必在打算今晚的**了。何从景居然连爱妾都可以随意送人,这个人也的确非同寻常。我虽然不喜他的为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吧。帝**、共和军、蛇人,谁也无奈他何。在各种势力间游刃有余,一直保持独立,的确有他的本事。 不去想这些了,我拿了个桌上的水果。这水果正是我在外面看到过的那种,只是鲜红欲滴。拿在手上才发现原来外面长着一层粗糙的壳,样子并不如何好看。我伸手剥了一下,本以为这壳不好剥,哪知一剥居然把里面的果肉也剥下一大块来,手指上沾满了果汁。那种果肉是半透明的,如凝乳一般,我把一块果肉放进嘴里,只是一抿,居然全然化开,一股极其鲜甜的味道溢满嘴里。 真是美味的水果。我几乎要惊呆了,边上何从景低声笑道:“楚将军没吃过吧?这种水果便是方才她们歌中所唱的‘荔枝’,现在正好红熟。” “真是好吃。”我讪讪地一笑。这种奇异的水果我以前从没吃过,而我尝到过的水果中,以鲜甜而论,这种荔枝可谓当世第一。 我正想着,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惨叫。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此时别人都全神贯住地看着歌舞,这声惨叫声音并不大,似乎在竭力压抑,但我听得清清楚楚。丁亨利闻声浑身一震,扭头看过来,正好和我目光相对。他的目光锐利已极,我被他扫了一眼,心头不知怎么便是一悸,也转过头去,却见何从景一脸惊愕。我道:“城主,发生了什么事了?” 何从景皱了皱眉,道:“楚将军且安坐,我去看看。” 他离座站了起来,丁西铭这时才回过味来,道:“何大人要更衣么?” 何从景道:“下臣去看看,丁大人请安坐。”他转身向后厅走去,两个侍者跟在他左右。过了一会儿,何从景已转出来,坐下后微笑道:“是一个切菜的下人不小心切到手了,没事。” 丁西铭“噢”了一声,道:“这般不小心啊,有事么?” “没甚大碍,丁大人不必在意。来,叫眩目戏上来。” 他拍了拍手,那队女列队施了一礼,退了下去。接着上来的是些装束奇异的男男女女,看来是异国之人。五羊城以商为本,各地商贾不断,这些人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的。 眩目戏颇为奇妙,一个头上缠着白布的男子从掌心喷出各种颜色的烟气,然后又用手抹去,另一个女子仿佛身体里没有骨头一般,可以钻进一个口子很小的坛子里。这些表演极为精彩,我看得目瞪口呆,实在想不通那是怎么回事,好像那些人有妖术。只是丁西铭虽然也看得入神,却明显不及对那班女乐有兴趣。 虽然看着,我心中却在暗自盘算。方才,真的如何从景所说,只是一个下人切伤了手么?如果真的只是这么件小事,他为什么要如临大敌,亲自去察看? 其中一定另有隐情。何从景到底打什么主意?他想做什么? 我入神地想着,这时何从景忽道:“楚将军,这些人来自极西的天方国,以前见过么?” 我“啊”了一声,道:“以前从没见过。” 何从景笑道:“天方亦是古国,所说那儿大多是沙漠,各部落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因此难得一见。这些人也是第一次来五羊城,倒是颇可一观。” 我道:“那和秋人也差不多吧,秋人也是逐水草而居的。” 何从景点点头道:“不错。如此想想,上天待我们可真是不薄,有这一块土地让我们休养生息,男耕女织,丰衣足食,我们自不能辜负上天的一番美意。” 他是在说自己吧?我突然觉得何从景的话也有他的道理。我自然可以指责他如墙头草一般随意倒向另一方势力,但对于他来说,什么立场,什么信念,都不及五羊城的繁荣发展更重要。如果历代五羊城主都要对一派势力忠心耿耿,那五羊城也不可能发展到今天的程度了。何从景坐上了五羊城主这个位置,那就意味着他也只能万事以五羊城的利益为第一。 想到这儿,我对何从景又有了几分理解,觉得他也未必不可原谅。我们是帝国使臣,现在帝国和蛇人的战争仍然没有分出胜负,他也不能割断任一方的联系,仍然要竭力讨好我们,又不能被蛇人发觉他有异心。在五羊城与爱妾的比较下,一个爱妾自然也可以轻易舍弃了。 宴席持续到了后半夜才算结束。散去后,丁西铭打着饱嗝向何从景和六司主簿告辞。他对何从景欲言又止,一副心痒难忍的样子,何从景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丁西铭登时眉开眼笑,想必是说那叫剪梅的女子已经安排到他屋里了。我也向何从景告辞,但心里已经决定,绝对不去碰他给我安排的那个女子。 何从景刚要走出去,丁亨利走过来,向我抱了抱拳道:“楚将军,告辞了,请好好休息。” 此时厅中的烛火灭了一些,已暗淡许多,他的一双眼睛似乎灼灼发亮。我也向他抱了抱拳,道:“丁将军好,多谢款待。” 丁亨利笑了笑,道:“小将久闻楚将军大名,如今得蒙赐见,真是三生有幸。” 我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以为自己的名声真个已传到了五羊城里,那多半是丁亨利的口头之辞。我淡淡一笑道:“是么?在下倒觉得籍籍无名,不足挂齿。” 丁亨利道:“楚将军,我确是听好几个人说起过你。他们说,那时你虽然只统领数百人,但日后必定会大放异彩。嘿嘿。” 他最后笑的两声大有深意,也不知是取笑还是别的,总之不会是真心赞许。我也不以为忤,道:“丁将军见笑了。” 丁亨利正了正神色,道:“楚将军好生歇息。此番楚将军若有闲暇,不妨请来指教一二,让小将一观楚将军高才。” 我心中一凛,他是在挑战么?只是他的话仍然说得温文尔雅,不卑不亢。我道:“多谢丁将军关心。丁将军也请早点歇息吧。” 丁亨利又施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临出门时,又转过头道:“留步,不必送了。”其实我根本不是送他,只是何从景正要上车,丁西铭已经到了门口送行,我也不能不去。 何从景坐上了车,撩开车帘,微笑道:“两位大使敬请安歇,事情我们后日再行详谈,明日多睡一阵吧。” 他的这番话中也有党章吧,丁西铭已是得眉开眼笑,道:“多谢何大人,多谢。” 这慕渔馆不知是派上什么用场的,好象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第,却只住了很少的下人。我和丁西铭的住处被安排在两幢楼的三层上。进了屋,我推窗,坐到窗台上。那两幢楼相对而建,小巧玲珑,掩映在荔枝树间。晚风徐来,微风中似乎也有荔枝的鲜甜香味。 我看着外面,一棵荔枝树离窗子很近,有根树枝斜伸过来,上面累累的满是果实。我伸手摘了一颗,小心地剥着。这种祥和平静的气氛,我已很久很久没再经历过了。 正剥着,门上忽然有响动。那多半是送水的下人,我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一个女子。我登时想起了何从景所说的让我“领会妙处”的事了,她就是来陪宿的吧?我从窗台上跳下来,走了过去,那女子见我走过来,跪下道:“楚将军,妾身春燕见过将军。” 她的模样十分清丽可人,我的心头却是一疼。我道:“是何城主让你来的么?” “禀将军,城主命我陪将军更衣。” 这话我也懂,那些达官贵人把登厕、玩女人都叫成“更衣”,大概也是因为“妻子如衣服”这句话吧。我叹了口气,道:“不必了,你还是回去吧。” 她抬起头,却吓得脸色煞白,道:“是,是,春燕自知容貌丑陋,不堪服侍将军,还望将军慈悲,收容春燕。” 她长得那么美丽,居然还说什么“不堪服侍”我,真是笑话了。这大概是因为何从景跟她说过,一定要把我服侍周到,否则要治她的罪吧,说不定还会杀了她。我心头一阵疼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如果我和她地位相等,我大概根本没机会能近到她左右,可现在她却象一头可怜的小兽一样,即使我侮辱她,那也是她的荣幸。 我走到她跟前,扶起了她道:“春燕,起来吧。如果你回去,何城主要怪罪你的是吧?” 春燕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水,眼中却有点诧异,不知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被她看得大是不安,道:“坐吧,坐吧。”顺手把手中剥了一半的那颗荔枝递给她,道:“你吃吧。” 春燕拿着那颗荔枝,更是莫名其妙。可能以前她为客人陪宿,那些客人早一把将她抱到床上去了,我却大不一样。她坐在椅子上,仍是一派惊魂未定的样子。我不敢再看她,自己走到窗前,又摘了几颗红熟的荔枝,坐到她对面,道:“春燕姑娘,你别害怕。” 春燕仍然惊魂未定,我听得到她的喘息声,大概她仍然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我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不睡在这儿要被何城主怪罪,那你早点上床歇息吧。” 我一说这话,春燕才算松了口气,腮边也泛起一阵红晕,道:“多谢楚将军。那我为楚将军宽衣,先服侍您沐浴吧。” 我笑道:“我自己来吧,你休息好了。” 这套小楼造得极是别致,一边有一个浴间。虽然是在三楼,却已备好热水,一边的衣橱里还有几件新制成的绸缎袍子。我洗了个澡,只觉神清气爽,大是舒服。换好衣服出来,窗子已经关上了,烛光也已吹熄,床上,春燕已缩成一团躺着。我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夜风清凉宜人,极其舒适。我坐在窗台上,又摘了颗荔枝。 吃完了荔枝,我走到一边,把几张椅子拖过来拼在一起。这几张椅子都很宽大,三张拼在一起就够我躺下。春燕听得我在拖椅子的声音,低声道:“楚将军,您不上床歇息么?” 我转过头,却见她坐了起来,一条毯子盖在胸前,露出肩头如雪的肌肤。我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道:“不必了,我睡在椅子上吧。” 春燕吃了一惊,登时不再说话。我躺了下来,拿我的战袍盖在身上。现在天气很热,原本不盖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有女子在,要我宽袍在袖地躺着,实在有点局促。在船上呆了一个多月,日日在海浪声中入睡,现在总算睡在了坚实的地上,虽然椅子**的,我仍然感到无比舒服。春燕身上的幽香一阵阵袭来,我心中绮念顿生,怎么也睡不着。 正迷迷糊糊地半睡不睡时,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哭泣之声。一霎时,我仿佛又回到了被蛇人包围的高鹫城里,似乎觉得武侯下令将各营中的女子集中,斩杀后充当军粮,苏纹月正哭得梨花带面。我吃了一惊,翻身坐起,却忘了自己躺在椅子上,差点摔下来。定了定神,才想到现在是在五羊城的慕渔馆里。 可是那哭声却不是我的幻觉。我疑惑地看去,只见春燕坐在床上,正低声抽泣着。我走过去,到了床边,又站住了,低声道:“春燕姑娘,你睡不着么?是不是我打呼噜吵了你了?” 春燕抬起头看了看我。房里很暗,她的脸却出奇的白,在黑暗中象一朵盛开的白花。她抹了下眼,强笑道:“不是,楚将军,是我不好。” 我叹了口气,道:“春燕姑娘,我不是不喜欢你,只不过,我不想做那种让自己心中有愧的事。” 春燕点了点头道:“是,我明白。楚将军,您真是个好人。” 说这话的人她也不是第一个了,我苦笑了一下。在这世道,这种话我都不知道是夸我还是骂我。我是好人么?可是也未必。很多时候,我这个好人反而害死别人。 我沉默了一会,低低道:“春燕姑娘,你睡吧,天亮还会一会儿。” 春燕呆呆地看着我,我转身又要回到椅子上去,春燕忽道:“楚将军,你也睡到床上来吧。” 我道:“不必了”话刚出口,却见春燕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我心头一软,道:“那你穿上衣服吧。” 春燕脸也红了红,抓过了睡袍,穿在身上。她在穿衣服时,我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一会儿,她道:“楚将军,你转过身来吧。” 我转过身,却见她已穿好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袍。虽然穿上了衣服,但这衣服很宽松,从衣缝间露出了雪白的肌肤,更是诱人。我只觉得额头也一阵发烧,道:“算了,我还是睡在椅子上吧。” 春燕急道:“楚将军,你过来吧,我还有话跟你说。” 她会有什么话要说?我虽然觉得自己还是睡在椅子上为好,可仍然不知不觉地向床边走去。一到床边,我躺在她身边,她身上的幽香一阵阵飘过来,我只觉更是热得难受。 正在强自支持,春燕忽然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把头靠在我胸前。我只觉脑子里“嗡”地一下,不由自主地搂住了她,一只手便要向她的衣服里探去。 哪知还没伸进去,她突然用极小的声音道:“隔壁有人。” 这句话象一盆冷水,把我的满腔热火尽都浇灭了。我诧异地看着她,只道听错了,她点了点头,嘴张了张,没有出身,但发出的声音仍是“隔壁有人”这四个字。 隔壁有人?这幢楼是给前锋营住的,但三楼只有不多几个房间,但是钱文义,也和士兵一起挤在最底层,隔壁怎么会有人?我只觉身上出了一阵冷汗。 这是何从景的圈套! 可是,何从景到底想做什么?隔壁有人,想偷听我和春燕的对话么?到现在为止,我根本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想听什么? 我把想伸到她衣服里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在她耳边极小声地道:“谁?” 她摇了摇头。忽然闭上眼,喃喃地道:“楚将军,睡在你怀里,真是舒服。” 我差点又要把持不住了。但是在脑海深处,似乎有个声音不住提醒我:“隔壁有人!” 春燕不会知道太多底细的,但她既然说隔壁有人,只怕这也不是第一次。隔壁的人到底是谁?他要做什么?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身子也猛地一颤。 我想到了那人是谁了!是郑昭! 一定是郑昭!他想要窥测我的心思!这定是何从景安排他做的,以前肯定也有过,也有人睡在这儿,郑昭就在隔壁施展读心术。我记得郑昭说过,只要距离不是太远,他就可以用读心术,怪不住床是放在这堵墙边的。在这人生第一诱惑跟前,再强的意志也会有缺口,郑昭的读心术更容易施展,怪不得何从景如此大方,爱妾也可以随便送人,想必她们本来就派这种用处。 只是,郑昭读出我的心思了么?我用摄心术摄住他时给他的暗示到底有没有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章 莫辨敌友 知道了隔壁有人,我哪里还敢安睡,一晚上只不敢闭眼。春燕睡在我怀里,倒是一下子睡着了,还打着小声的鼾。我搂着她,身体动也不敢动,只是按打坐的方法调均呼吸。 虽然没有练成读心术,但我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只要全神贯注,可以察觉到郑昭对我用读心术的。但一直到天亮,我仍然没有感觉到脑子里有剧痛。 天蒙蒙亮时,我翻身起来,又进浴间洗了个冷水澡。天本来就很热,冷水洗过后更舒服一些。我洗完后出来,却见春燕睡眼惺忪地在床上爬过来,道:“楚将军,你起来了?” 我笑了笑,道:“我要去练练拳了,你想睡的话再睡吧。” 前锋营便是在天驰号上,仍然天天不废操练,现在上了岸,我这个统领更不能睡懒觉。春燕脸颊微微一红,道:“那,将军,我也走了。” 她披着毯子坐在床上,极是诱人,我不敢再看,只怕自己会把持不住。我转身下楼,到了底层,前锋营众人都已经起来,见我走下楼,钱文义迎上来道:“统领,前锋营集合完毕,我们正要出操。” 他虽然一本正经,但边上有几个士兵脸上都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大概觉得我这么早起来有点不可思议。我道:“好,一起去操练。” 慕鱼馆占地甚大,我们先绕着小道跑了两圈,活动开了,然后练练拳脚。这时朴士免也带着水军团出来,我们干脆在一起练习。前锋营的士兵向来操练刻苦,这些水兵更是在五千人中精选出来的,个个大为不凡,如果不在前锋营,任何一个人都足以担任百夫长以上的职务。军中对拳脚并不很注重,我的拳术也不见得高明,我见唐开的斩铁拳威力甚大,便向他讨教,唐开倒是知无不言,带着我们练了一趟斩铁拳的起手拳法。和他们练了一趟拳后,马天武才打着呵欠从他们那楼里出来,见我们正在练拳,大声道:“楚将军,你们起得这么早。” 我收了拳势,走过去道:“马兄,你也不晚。” 马天武看着前锋营的练习,叹道:“军人真是辛苦。楚将军,你们天天如此么?” 我道:“是啊。马兄,你也来练习一趟吧,活动一下筋骨。” 马天武笑了笑,道:“好吧,你教我练拳吧。” 我笑道:“我这拳法,罢了。那位唐将军才是高手,我也在向他学呢。” 这时唐开正在向人示范,让一个士兵拿了根树枝,他一掌掠过,“嚓”一声,将树枝斩为两段。马天武看得目瞪口呆,道:“我的天!他的手跟刀子一样!你也会么?” 我脸上微微一热,道:“我还不会。马兄,你不妨也去学一下吧。” 马天武笑了笑,道:“好啊。”不过看来也不是很热心,我略略有点失望,心知他这样的官吏对武艺并不上心。这时马天武忽然轻声道:“楚将军,你觉得何城主到底在想什么?” 我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马天武皱了皱眉,道:“我觉得他太客气了,有点客气过分,好象在敷衍。” 我道:“何以见得?” 马天武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在官场上,如果不想做上司吩咐的事,但又不能让人觉得你不肯做,有‘推搪避躲’四子诀,便是把上司服侍得舒舒服服,然后把事情化解无形。” 我诧道:“可是,五羊城主却是自己主动提出联手的,难道他又出尔反尔了?” 马天武道:“我也不知所以。只是,我觉得他现在招待我们未免太好了,而且,把我们安排在这样的地方,有软禁我们之嫌。” 说软禁倒也未必,我们来五羊城的消息一旦走漏,对他和我们都没好处,安排这么个僻静住处原本并不离奇。只是马天武这么一说,我心中总也有个疙瘩。郑昭那么急着想窥测我们的内心,到底是什么用意? 我正想着,边上忽然走过来一个下人,到了我跟前道:“楚休红将军么?” 我道:“我是。”他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有两位客人来访。” 客人?我有点奇怪。会是谁一大早来见我?我道:“是谁啊?” “是两位段将军。” 段将军?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认识什么姓段的人。我道:“好吧,我去。马兄,有点事,失陪了。” 我跟着他出去,转到了那丹荔厅,还没进门,便听得白薇的声音。 原来是白薇。我微笑了起来,“两位”的话,另一位肯定是紫蓼了。郑昭说过,她们是仓月公手下七天将之一段海若之女,自然姓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称她们为“将军”,难道她们也是军人了?我大声道:“段姑娘,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一走进门,白薇和紫蓼同时站了起来,敛衽施了一礼。他们姐妹两人长相一般无二,但气质大不相同,很好分辨。一见我进来,紫蓼脸一红,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才道:“楚……楚将军。”白薇却迎上来道:“楚将军,你起得真早。” 我道:“惯了。你们早点吃了么?” 紫蓼惊叫道:“楚将军你还没吃早饭啊?姐姐,我说来得太早了。” 我忙道:“没关系,你们要没吃的话,一块儿吃吧。以前不也一块儿吃的么?” 紫蓼脸上又是一红。当初在高鹫城里,我的食物都是和她们均分的,幸好开始时吃的东西还不算太少,她们吃的又不多,才不至于饿死。白薇道:“好吧,我们再来服侍你吃早饭。” 我笑道:“这可使不得,你们现在身娇肉贵,哪有让你们服侍之理。要有机会,我来服侍你们还差不多。” 这已近乎调笑了。紫蓼脸上又是一红,白薇却已叫道:“喂,你给楚将军上一份早点,快一点,别的不用你了。” 那下人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我也坐下来道:“两位段姑娘,方才我听那人说你们是‘段将军’,你们真的是军人?” 帝国从来没有女将,如果共和军有的话,白薇是女将还可信一点,要说紫蓼是女将,那我真想不到。白薇笑道:“跟楚将军这种英雄相比,我们姐妹两个真的要笑死人了。不过我妹妹可是很不错阿,在军中号称‘红粉枪’,可以和你楚将军比比。”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红粉枪”这种名字,本也有调笑的意味,大概是开玩笑的。紫蓼脸上更红了,推了推白薇道:“姐姐,你胡说什么,让楚将军笑话了。” 我道:“哪里。我倒真想见识一下紫蓼的枪法。”在船上呆了一个多月,对于我这种骑马惯了的人来说,实在很难受,也真想在跑跑马。 白薇道:“楚将军,你真没什么变化,只是成熟了不少。” 我笑道:“那时我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现在成了中年人吧?”其实今年我也才二十三。只是,二十一岁的我和二十三岁的我确实已如两个世界的人了。 紫蓼“啊”了一声,白薇笑道:“原来楚将军和我们同岁啊。你是几月生人?” 我却是一怔,说真的,以前我还记得自己的生日,但进入军校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我到底生于哪一天都记不起来了。我叹道:“好像是秋天吧,我都忘了。” 她们同时笑出声来,白薇笑道:“楚将军,你可真有意思,自己生日也会忘。” “家父家母俱已见背,也没人帮我记着。”我抓了抓头皮,有点不好意思地讪笑了笑,又道:“对了,你们好么?” 紫蓼忽然道:“姐姐已经嫁人了,楚将军还不知道吧?” 嫁给了郑昭吧?我心头隐隐一痛,脸上仍是笑嘻嘻地道:“是不是郑昭?真要恭喜了。” 白薇只是淡淡一笑,道:“去年就嫁给他了。楚将军你呢?还没成婚吧?” 我发现她眼里隐约有一丝痛楚,难道郑昭待她不好?可是郑昭在船上被我用摄心术制住时,她又十分惊慌,急着来看究竟,似乎两人感情却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她明显不想说这个事,我也不去多问,只是打了个哈哈道:“我这条命都是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在不在了,谁肯嫁给我?” 苏纹月肯嫁给我吧,郡主也肯嫁给我,但都已经去世了。我现在虽然名义上是安乐王的女婿,但实际上安乐王还不肯完全原谅我。一想到郡主,我的神色黯然下来,又道:“曾经有个未婚妻,但还没过门,她就去世了。” 白薇紫蓼两人一下动容,半晌,白薇才轻声道:“楚将军,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我强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哈哈,紫蓼嫁人了没有?” 紫蓼脸上一红,白薇道:“她喜欢的有两个人呢……” 白薇还没说完,紫蓼一推她,道:“姐姐!”白薇道:“怕什么,妹妹你生得好看,喜欢你地任不也更多,连那个法统的小真人看到你也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紫蓼更是大窘,道:“什么呀。”我笑道:“原来法统的人也喜欢紫蓼啊,那是谁?他们可以娶妻的么?” 白薇道:“那是真清真人的徒弟,叫虚心……” 她还没说完,我叫了起来:“什么?是虚心子?” 白薇和紫蓼都吓了一跳,紫蓼睁大了眼看着我,白薇道:“怎么了?楚将军和那虚心子有仇么?” 我道:“哪里。我是在天水省的符敦城认识他们的,后来他们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原来到五羊城来了。” 世界真是小,居然在这儿又碰到两个熟人了。可以说,真清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教了我摄心术,我不知死掉几回了。他们离开符敦城后到了五羊城,看来,真清子是倾向于共和军的,只是他对我又甚是不错,不知是何用意。 到了现在,我对任何人都起了疑心,不敢过于相信了。 这时紫蓼道:“楚将军你认识虚心子啊,那太好了。” 我道:“是啊,真清真人和虚心真人我都认识。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去看看他们。” 紫蓼道:“他整天在工房里,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那地方旁人不能去的。” 我道:“为什么?他做什么呢?” 紫蓼正要说,白薇横了她一眼,道:“楚将军,今天也没什么事,我带你出去看看吧。城住说过,你们不能随便外出,不过楚将军一个人不要紧。” 虽然告诫自己不要太相信别人,但是在我心底总觉得可以相信段氏姐妹。也许,在高鹫城那短短的相伴,段氏姐妹和我也结下了一种奇特的缘分。我可以怀疑别人,总是无法怀疑她俩。 白薇和紫蓼带来了三四匹马,一匹自然是给我的。那匹马虽比不上飞羽,也甚是神骏,我跳上马,叹道:“五羊城并不产马,居然也会有次等好马,真是难得。” 紫蓼道:“这马也不希奇,在五羊城外的马场里,有六千多匹呢。在过两三年,肯定可以超过一万匹。” 一万匹!我不由一怔,这等规模的马场,只有军队才要用。五羊城在南方,交战的话马匹并不是很有用,五羊城主养这么多马想做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对付北面的帝**了。看来,何从景已经在为将来与帝国争雄做准备了。 正想着,白薇叹道:“紫蓼,你这张嘴也真多事,不说话要你死啊。” 紫蓼被她骂了一句,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打了一鞭,向前跑出一段。她与我初见面时极为腼腆,现在却比白薇还要活泼一点。虽然她们两人是孪生姐妹,但性情大不一样,白薇性格沉稳许多,象要大好多岁,紫蓼却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白薇的性格倒是和郡主有点象。想到这儿,我心中又是一疼。郡主对我那么好,但我却并不经常想到她。 “楚将军。” 白薇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她已是与我并马而行,我侧过脸,道:“怎么?” “昨天,郑昭在舱中对你说了什么?” 我心头一震。白薇仍然对那事有所怀疑,不过郑昭把自己有读心术的事瞒住了白薇,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我是否把这件事抖露给白薇知道? 正想着,白薇忽然颤颤地道:“你有没有把金千石的事告诉他?” 原来如此!白薇和紫蓼开始都被龙鳞君的金千石俘虏,成为他的侍妾,后来金千石才把她们送给我。金千石活着的时候最好女色,段氏姐妹被送给我时自然也不是完璧了。可是郑昭有读心术,他也一定早就知道了此事,却仍然对白薇极为看重,看来,不管郑昭这人怎样,他对白薇还是一往情深。我不禁对郑昭也转了些看法,抛开我与他的分歧,郑昭实在并不是坏人,白薇嫁给他也不算辱没。我道:“我自然不会说。可是他知道你们曾经在我营中呆过,难道不在意我么?” 白薇松了口气,微笑道:“楚将军是个英雄,不好女色的,呵昭也知道。” 我有点苦笑不得。我哪里是不好女色,只是看得并不太重而已。我不愿意把女子当玩物,只想当她们是与我一样的人,在一般人看来,大概这也是不好女色吧。我笑了笑,道:“在高鹫城时我生死未卜,才没这个心思,你可要知道我有个外号叫色中恶鬼,怕不怕?” 白薇“咯咯”一笑。她很少露出笑容,此时一笑,真如春花灿烂:“不怕,当然不怕,我也有个外号叫斩鬼人,你怕不怕?”她笑着用马鞭轻轻在我的坐骑上抽了一鞭,我的马叫了一声,只道催马快跑,翻蹄向前冲去。 郑昭昨天的面色有异,白薇见他见的是我,一定前思后想一夜了。此时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她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紫蓼在前面听得我和白薇打闹,转过头道:“楚将军,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我带住马,笑道:“紫蓼,小紫蓼,没什么事。” 紫蓼嘟了嘟嘴,道:“什么小紫蓼,你从来不叫姐姐是小白薇的。对了,我还比你大呢,你该叫我姐姐!” 我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不叫!”说着加了一鞭,又冲到了紫蓼头里。 这里还比较偏僻,但转过一个街角,便是个集市,人来人往。到了集市里,我不敢信马而行,此时白薇紫蓼还没跟上来,我站定了等她们。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市民,心中无限平和。 紫蓼来得很快,她看上去很是娇弱,没想到马术甚高。她到了我跟前,道:“楚将军,你看什么呢?” 我道:“我在看这些做买卖的人。” 紫蓼诧道:“这有什么好看?” 我道:“是没什么好看,平平常常。可是我想,一个人活着,最可贵的不就是为了这种平常的日子么?一旦烟火起来,想过这样的日子都不可得了。” 紫蓼沉默不语。在高鹫城的日子,她想必也记忆犹新。她们逃过了共和军最后的杀戮,也幸亏走得早,否则仍然会被帝**杀死。她叹了口气,道:“是啊,楚将军,那时你待我们真好,真的谢谢你了。” 我也叹了口气,道:“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弱了。如果有一天,世界上不再有战争,每天都可以一大早上集市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那该有多好。” 这是白薇已经过来了,她大概听得我最后一句,笑道:“楚将军英勇无敌,怎么志向这么小?”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果大志要建立在别人的尸首上,那这志向再美好,也是可耻的。” 白薇和紫蓼互相看了看,脸色同时一变。我本是顺口一说,见她们居然反应这么大,诧道:“怎么了?” 白薇看看四周,小声道:“楚将军,这些话你不要跟别人说。” 也许共和军的首脑听了回多心吧。共和军宣称,为了建设一个新的平等世界,必须付出极大的牺牲,所以仓月公会征召那么多么经过训练的平民入伍,而共和军作战时一个个都悍不畏死。我刚才这句话虽然只是无心的感慨,但他们听了,却一定觉得是句讥讽,到时只怕谈判都谈不拢了。 言多必失,的确如此。我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了。对了,我们要去哪儿?” 白薇道:“去马场跑跑去。还记得昨天与你一同赴宴的丁亨利么?” 我道:“那个金发碧眼的将领啊。对了,他到底是谁?何城主的宴席上,六司主簿以外就是他了,可他好像并不是君中首将。” 丁亨利年纪很轻,话。 白薇又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这时紫蓼在前面道:“姐姐,楚将军,你们快点啊。”白薇道:“楚将军,我们快点去吧。” 我道:“白薇,我们到底去哪儿?” 白薇道:“其实是丁亨利想再见见你。” “丁亨利?”我不由怔住了。丁亨利昨晚和我初次见面,谈得也很少,实在想不出他要见我做什么。 白薇笑了笑,道:“他以前就听过好几个人说起你,有点不服气吧。不过他为人很好,紫蓼最喜欢他。” 我笑了:“那他的意思呢?” 白薇脸上闪过一丝愁云,道:“可惜他喜欢的不是紫蓼。” 我正想问一下丁亨利喜欢的是谁,白薇加了一鞭,道:“别说了,紫蓼听到又要不高兴。我们走吧,楚将军。” 我也加了一鞭,跟着白薇赶上了前面的紫蓼。丁亨利是五羊城后起名将,也许,有朝一日他会与我兵戎相见吧,我也是在很想多知道一点关于他的事。 可能,丁亨利也在这么想。 五羊城占地很大,以面积而论,甚至比帝国都更大一些。西城是五羊城的兵营,也是他们的操练场,隔老远便听到那里传来士兵出操的声音。 到了营门口,两个卫兵一见段氏姐妹,举枪致意,道:“段将军请进。” 紫蓼一直表现得像个普通的年轻女子,一到营门口,却登时凝重起来。进了营门,我小声道:“紫蓼,你带的是什么兵啊?” 紫蓼转过头,也小声道:“是女营。” 女营!我又大吃了一惊,道:“妇女也当兵么?” 紫蓼道:“是。男女平等,女子也能保家卫国。” 这大概也只有宣称“人人平等”的共和军才想得出来。共和军宣称人人平等,男女自然更要平等,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要做,不过我想直接原因是共和军被武侯南征军击败后势力一蹶不振,为了补充战力才想出这等说辞。我虽然觉得男女的确应该平等,但也从没想过女子也要拿起刀枪上阵。我发过誓,今生不杀妇孺,如果我碰上的对手是女营,难道我也不杀她们么? 这自然不可能,她们要杀我的话,那我自然也要杀她们,这时已不能有恻隐之心了,即使是段氏姐妹也一样! 这时白薇转过头,笑道:“丁亨利可是很想看看你的枪法。楚将军,你要是给我们丢脸,那我可不饶你。” 她的话虽然有点凶,但语气却是笑眯眯的,极是温柔,我刚下的决心登时灰飞烟灭。如果真的和白薇有战场对阵那一天,我知道自己肯定下不了杀手的。我有些茫然地道:“是么?” 紫蓼有点关切地道:“楚将军,你可别走神啊。丁亨利可是很想看看你的武艺,他可是五羊城枪法第一的。” 我道:“那我可比不上他,我看看就成了。” 紫蓼急道:“那怎么成,你要和他比试呢!” 我吃了一惊,道:“什么?谁说我要和他比试?我拒绝!”我正打定主意,尽量不给人知道我的底细,自然不想节外生枝,与丁亨利比什么枪法。 紫蓼有些着急,对白薇道:“姐姐,怎么办?楚将军他不愿意。” 白薇拍马过来,看了看我,却只是低下头。我道:“白薇,你们可没说让我来和他比试。” 白薇轻声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我们瞒你到现在,实在对不起。你知道今天何成主为什么让你们休息么?” 当然是因为昨晚给我和丁西铭陪宿的那两个侍妾了。但在白薇和紫蓼面前,我也不敢说。我道:“怎么了?” “那是丁将军的主意。丁将军说,你是帝国君后起的将领,如果你名不副实,那帝**不值得与之联手的。楚将军,这不是平常的比试,是关系到你们使节团命运的事。” 我冷笑了一下,道:“如果我不同意,他能杀了我不成?我要回去了。” 白薇顿时语塞。她低下头,似乎想着什么,脸上已有痛苦之色,紫蓼在一边,忧行于色,也不敢插话。看这她们两人这副样子,我不禁有些心软。可能白薇在丁亨利面前打过包票,说一定能带我前来。我正想说句软话,还是答应她算了,哪知白薇忽然抬起头,道:“是,对不起,楚将军。即使谈判不成,你们使节团的安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让你们安然回去的!” 她说得很坚定,眼中泪光闪烁,不似说谎。我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答应你。反正我也想看一看五羊城的实力。” 紫蓼尖叫起来:“楚将军你答应了?太好了!” 她叫道,勒了一下坐骑,一匹马几乎人立起来,而她轻轻巧巧的控着马,在地上打转。白薇眼里的泪水也滚落出来,看着我,喃喃道:“谢谢你。” 我道:“没什么。虽然我曾经杀过很多你们的人,但眼下大敌当前,我更希望能够靠丁御使来解决分歧,而不是靠我。” 白薇一怔,马上知道我的意思了。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楚将军。即使我们的理想不一样,但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她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而她说我是个好人,春燕昨晚上就这么说我。我拍拍马,道:“走吧,趁现在肚里还有食,不然过一阵饿晕掉下马来,那不败也要败了。” 白薇“扑嗤”一声笑了出来,马上道:“你不会败!我相信你!” 我跟着她们想前走去。走过一群正在走操的士兵,前面一片空地上,一些人正在你争我赶的跑马。他们的马虽然比不上飞羽,也算百里挑一的好马,跑得极快。马如劲矢,人似游龙,绕成了一个大圈子。只是他们并不只是跑马,在跑道内侧排着七八个人形木靶,他们跑过木靶时便出枪刺去。那些木靶做得并不大,而且可以左右摇摆,狂奔只是要出枪本就不容易,那些人往往三枪里就有一枪刺不中。其中有一个人出枪却是极准,枪枪命中。这人虽然戴着头盔,但盔下的金发在旭日下甚是耀眼,正是丁亨利。 南人乘船,北人骑马,这是帝国想来的俗语。五羊城自然是最南边了,没想到这丁亨利的枪马如此娴熟,大是劲敌。我原本打算不把实力都显露出来,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没用,以至于影响道此次谈判,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微弱的劣势败下阵来,让他低估我,但有不至于看不起我。可现在看来,丁亨利枪法这等高强,我使尽全力不输就很不错了。 紫蓼到了前面,扬着手道:“丁将军!丁将军!” 丁亨利此时正出枪刺倒一个木靶,那木靶被她刺的前后左右乱摇,听得紫蓼的叫声,他回头看了看,举起手中长枪挥了挥,身后那些骑士都带住马,纷纷过来。看到丁亨利过来,资料脸上红晕更甚,倒不敢说话了。丁亨利到了她马前,将长枪挂在鞍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紫小姐,亨利有礼了。” 紫蓼看着他的样子,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看着意中人的样子。我不禁有点嫉妒,这时丁亨利已向我过来,到我跟前,他跳下马,行了个礼道:“楚将军,您真的赏光前来,小将万分荣幸。” 白薇和我都跳下了马。白薇道:“丁将军,楚将军是我城中贵客,你可千万不要失礼。” 丁亨利笑了笑,道:“武者不拘成礼,楚将军您说是么?” 他脸上虽带着笑意,目光却即使锐利。我迎着他得注视,看着他道:“丁将军取笑。在下看丁将军枪法如神,佩服不已。” 丁亨利道:“楚将军在船上定不曾跑马吧?有无兴趣玩两手?” 我迟疑了一下,眼角正看着白薇和紫蓼的神情。白薇眼中很是复杂,既有期许,又有点担忧,紫蓼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似乎要从我嘴里挖出个“是”字来。我笑了笑,道:“不知丁将军想怎么玩法?” 丁亨利笑了笑,道:“自然点到为止。来人,那两枝白垩枪过来,再拿副练习甲。” 一个军官答应了一声,丁亨利又对着我道:“楚将军确是一派英雄气概,亨利得于楚将军把臂论交,不胜感激。楚将军,我的枪法是西土所传,中原是没有的,只以力量与速度取胜,请楚将军不要太过大意了。” 我也见过了他练习,对他的枪法大致有了个了解。他的枪法确实与别的枪法有些不同,没有太多的花哨,每一枪都是实招。但也正因为去除了那些虚招,枪枪真是中宫直进,速度反倒快了许多。 白垩枪和练习甲都拿了过来,丁亨利递给我一套,道:“楚将军,请先休息一下吧,看看我们的练习可好?” 我道:“不必了,方才过来就是休息,我们速战速决吧。” 丁亨利一怔,又爽朗地大笑起来,道:“楚将军真不愧为英雄,好吧。” 他翻身上马,举起一支白垩枪,平放着举到眼前,向我一低头。这是马上礼的大礼,一般只有小辈对长辈或下级对上级才施的。我没想到他会施这么重的礼,还没上马,在地上还了他一礼。丁亨利道:“楚将军请慢慢来好了,小将先去那边,可好?” 他一句一个“可好”,几乎是在请示。我道:“好的,丁将军请便。”说着,我解开了外套,正要拿过练习甲来穿上,白薇却先拿了起来,解开了系绳,给我披上了。我没想到她会自己来给我披甲,边上几个五羊城的军官眼中几乎也有点妒忌地看着我。我不去理睬他们,小声道:“多谢了。” 白薇也小声道:“丁亨利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你别被他的样子骗了,小心点。” 丁亨利长相可以称得上“俊美”二字。如果单看他的长相,我一定会以为他的枪法是走巧妙一路,绝想不到他是以力量取胜的。我点了点头,道:“好的,多谢。” “不过你也别担心,丁亨利很有分寸,你不会受伤的。” 我心中暗自冷笑了一下。原本我只想随便敷衍一下,但既然丁亨利那么想看我的枪法,我就让他看看武昭老师传我的那几路枪术。我下手可不会太有分寸,虽然他不会又性命之忧,但他身上的伤一定免不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他俊美的相貌让我感到愤愤不平,现在我最想的反倒是在他那雪白的脸上添一道伤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一章 口舌之战 隔得十余丈,丁亨利举枪向我示意,高声道:楚将军,好了么?”我也举起枪,大声道:“好了。”丁亨利的礼数倒是面面俱到,又行了一礼,拍马向我冲来。他骑着一匹红马,周身如火炭,配着一身黑色软甲和白色长枪,模样极是俊朗神武。 丁亨利能被称为是五羊城后起之秀,枪法定然不弱,冲过来时,边上的人一声喝彩。我盯着他的枪尖,双腿踢了一下马腹,也冲了出去。 马行甚快,以这么快的速度疾冲,看来丁亨利是想一枪决胜负,不会跟我缠斗。他手中的白垩枪平平举着,我已算定,只消拨开他的枪尖,让他一枪刺空,剩下来的便是我的场面了。 十余丈的距离,两匹快马疾驰,只不过一瞬间便碰面了。我的目光已锁定了他的枪尖,我也有自信,只消他进入我长枪所及的距离,定能让他一枪掉下马来。 距离在极快地缩短,他那白垩枪的枪尖在我眼中也越来越大,我估计着已能碰到,突然手一送,长枪已拨到了他的枪上。“砰”一声响,却如拨到了一块巨石,竟然一动不动。 他的力量居然这么大,不会输给陈忠! 我大吃一惊,丁亨利却在马上一长身,喝到:“中!”长枪如活了一般,突然从下往上挑来,枪尖已对准了我的肩头。 白薇告诉过我,丁亨利的力量极大,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他。力量大的人一般速度不会快,但丁亨利力量既大,又快得异乎寻常。他的枪法不见得如何高明,只是这样的力量和速度足以弥补枪法的不足。 难道只是一招我就要被打落下马了? 丁亨利的枪已到跟前了,我心中一沉,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快,人猛地伏倒在鞍上,到了这时候,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刚把身体伏低,耳边“呼”的一声,鼻子里一阵痒,那是白垩枪枪头上洒下来的白垩粉飘到了鼻子里,右边肩头却有一阵热,是被丁亨利的白垩枪擦了一下。 白垩枪伤不了人,但以这么快的速度擦过,皮肤也一定被擦得有点肿,但这一枪我毕竟还是躲过了,现在他一枪刺过,便是我反击的良机,我伏在鞍上,只能反手出枪,手腕一抖,长枪已向他脑后扫去。这一枪力量虽然不大,但如果打中他的后脑,丁亨利也没戴头盔,这一枪多半能将他打晕。 我的长枪刚扫出,周围的人一声惊呼,当中夹着紫蓼的尖叫。但长枪“呼”一声,却只是扫了个空,枪尖上并没有受力之感,多半扫空了。我将枪一拖,人也坐了起来,开始把马带住。 这第一个照面,我就中了一枪,已是落在下风。看来不能以为丁亨利枪法简单就好对付,他的枪法应该说是另一个套路的,并不比武昭老师教我的那种变化多端的枪法威力小多少。 我刚把马掉个头,丁亨利在后面也已带住了马。转过身,我却见他头话,白薇在一边道:“楚将军也已累了,方将军,到此为止吧。” 那人脸上有点失望,讪讪地道:“那请楚将军去营房歇息歇息吧。” 看看五羊城的营房倒是不坏,我也可以看一下五羊城的实力。我正要答应,白薇却又抢道:“楚将军很累了,改日吧。楚将军,我们走吧。” 白薇看来有意不让我看他们的营房。我有些不悦,道:“好吧。” 告辞了那人,我率先出了军营,白薇大概也看到了我有不悦之色,也跟在我边上走了出来。一出门,我连话也不想跟白薇多说了。白薇到底是什么用意?只是让我见见丁亨利么?她心中又在想什么? 正想着,白薇忽道:“楚将军,你有点不高兴么?” 她的话有些怯生生的。我道:“哪有。现在我可以回去了么?” 白薇低下头,小声道:“楚将军,你是觉得我有意不让你看他们的营房,是吧?” 白薇的心思倒也真是机敏。我叹了口气,道:“你是共和军的将领了,我是帝国的人。虽然现在有可能两军联合,但毕竟还是敌人,你不让我窥测军机,那也不能怪你。” 我口中虽然说不怪,心中实已怪她了,说得也有点不客气。白薇慢慢在我身边走着,道:“这也是一个原因,我毕竟是个共和军,楚将军,请你原谅我。” 我叹了口气,道:“是啊,不能怪你。丁将军觉得我还够份量么?” 白薇道:“楚将军的本领在他之上,他哪里会不心悦诚服。楚将军,你别怪他,其实该怪我,我经常对他说帝**战力很强,你更是智勇双全,完全值得联手。” 白薇在丁亨利跟前说我的好话,我倒也相信,不然丁亨利也不会对我说什么“久闻大名”的话了。我道:“五羊城的实力倒也不弱。他们现在都是共和军了?” 白薇迟疑了一下,道:“自从苍月公殉国,现在何城主是共和军的大统制,城中军队大多都是五羊城的班底,我们这些真正的旧共和军反在少数了。” 对于何从景来说,“共和”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旗号而已。苍月公虽然是诈降,但他最后与蛇人力战身亡,南疆的民众对他的印象也极好,何从景大概只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同意接收共和军的旗号的。现在这支共和军中大概也可以分成何从景派系和旧共和派系这两大势力吧,有实力的是何从景这一派,而真正的共和军可能也只是夹在当中而已。如果是真正的共和军,他们与帝国仇恨很深,未必还肯同意联手。 我道:“那请你告诉我,现在五羊城里有多少军队?这不会是机密吧?” 白薇怔了怔,道:“有六万。” 我本来只是将她一军,意料中她是不肯说的,没想她居然告诉了我。只是五羊城的兵力居然已经达到了六万之众,便是帝都,文侯拼命扩军,现在也还没到十万。难怪蛇人可以容忍五羊城主在后方了,而何从景也敢与帝国联手。 白薇忽然叹了口气,道:“有些事都瞒着你也不好。实话跟你说,此次何城主与帝国谈判,军中意见并不一致,旧共和军大多抱否定态度,五羊城的六司主簿中,也有一半不同意。丁将军虽然也是属于旧共和军一系,但他却力主联合,说现在蛇人能让五羊城瓦全,就是因为帝都未破,它们没有实力对付五羊城。现在合则两全,分则两伤,必须放下旧怨,以大局为重。” 我没想到丁亨利居然是旧共和派的人,不禁有点动容,心中对白薇也原谅了一些。我道:“丁将军在何城主面前很说得上话么?” 白薇道:“丁将军本来就是五羊城的人,只不过心向共和,才投入我军。他的兵法武艺都是一时之选,在七天将中名列第一。” 我道:“七天将,令尊不是七天将之一么?” 白薇一怔,道:“原来你已经早就知道了啊。”她眼中有些闪烁不定,忽道:“谢谢你,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在高鹫城里还放我们出来。” 我也不去说破那是郑昭告诉我的,只是道:“七天将都是老人了,丁亨利怎么会是……” “现在这七天将是五羊城里的了,不是家父那一辈。丁亨利名列第一,方才那方若水名列第六。方若水这人心胸狭窄,不顾大局,他是竭力反对联手的,我怕他会想出什么主意对你不利,才不让你去他的营房。楚将军,你别怪我,好么?” 我舒了口气。不管白薇说的是真是假,现在她总是在向我解释。我道:“原来五羊城中意见仍然如此不一致。郑昭是同意联手的吧?” 白薇脸上微微一红,道:“是啊。只是我总觉得他态度有点怪,阴睛不定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因为上一次他费尽千辛万苦到了帝都,商议联手,文侯却想杀了他吧。那时文侯一定还不怎么把五羊城放在眼里,如果他知道现在的五羊城有六万以上的兵力,他一定不会等闲视之。我问道:“你呢?你觉得联手之事可不可行?” 白薇轻声道:“有时我觉得,共和是以人为本,以民为尚,与帝国势不两立,你们南征以来,杀了我们多少人,此仇深如海,绝不能共存。但和你认识以后,我觉得,就算帝国的军人,其实也和我们差不多。大敌当前,我们还能怎么办?” 白薇并不同意联手吧,如果此番不是我担任副使,她一定会竭力破坏的。我沉默了下来,白薇见我不说话,道:“楚将军,你生气了么?这是真话,我不想骗你。” 我抬起头,笑了笑道:“哪里会生气。白薇,你能跟我说实话,就算再不中听,我也只有感激才是。” 白薇道:“那你觉得联手之事能成么?” 我叹了口气,道:“所谓共和,所谓帝国,都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想的事,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想尽办法活下去。为了一个信念,你是宁为玉碎,还是愿意瓦全?” 白薇也没再说话。她被金千石俘来后,不惜忍受作他侍妾的羞辱也要活下去,那就是一个回答了。白薇也叹了口气,道:“可是……可是……” 我道:“牺牲是必要的,但牺牲也是值得。我希望帝国和共和军能联起手来,共御外敌,那才是共存之道。” 白薇道:“可是将来一旦蛇人被消灭,帝国会允许共和军独立么?” 应该说,共和军更不会允许帝国存在吧,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蛇人的出现倒是件好事,使得自相残杀暂时被制止了。我心头一阵纷乱,喃喃道:“我不知道,白薇,我真的不知道。” 虽然现在连联手的谈判还没开始,我却似乎已经看到了远景。将来蛇人如果真的被消灭,帝国和共和军之间仍然难免一战。那时,昨天并肩作战的兄弟又要反目成仇,厮杀征战,对于在战火中失去性命的百姓来说,死在异类手下跟死在同类手下,又有什么不同? 不。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阻止的。战争到了蛇人灭亡的那一天,就应该结束了。我想起了郡主死前跟我说过的那几句话,一个新时代就要来了。这个新时代为什么不能是兼有帝国与共和之长,能够容纳双方的时代? 郡主已经去世了,但她的理想还在。郡主让南宫闻礼发誓向我效忠,那是让我继承她这未尽的志向吧? 白薇又轻声道:“楚将军,七天将中虽然有四人反对联手,但丁将军是最受城主信任的,他竭力主张联手,军中的意见也倾向于联合。六司主簿虽是五羊城的执政官员,但能直接影响何城主的,还是三个人。” “三个人?”我有点诧异,“是郑昭那三士么?” “阿昭他们三士都倾向于联手,但他们只算何城主的亲信,能让何城主言听计从的还是他们,是三个老人。”白薇说到这儿,看了看四周。四周没有人,这儿很清净,她又小声道:“是望海三皓。” 我突然想起来,郑昭和我说过,五羊城有句话是“私兵两万,不及六人”。郑昭他们是三士,六人中的另三个,便是这三皓吧。我道:“他们是谁?” “他们很少出面,是五羊城的三朝老臣了,前两代五羊城主对这三人就极为信任。他们三人受前代城主托孤之托,辅佐何城主,何城主对他们言听计从。听说,这个老人中,有一个支持联手,一个竭力反对,另一个则力主观望。因此如今的五羊城中,反对联手和同意联手的势力大约是四六之数,同意的占些上风。” 我道:“既然是同意联手的占多数,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白薇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明日你们与何城主当面谈判,这三皓多半多出面。如果你们能够说服这三人,我想联手之事才能算成。” 就是要舌战啊。怪不得文侯让精于舌辩的丁西铭当正使,他准也料到了五羊城里定然不是铁板一块。鉴于符敦城的先例,我敢说,文侯一定也早就在五羊城里埋下了暗桩,肯定不会对五羊城的这种状况一无所知。 现在何从景还在斟酌联手的利弊,文侯则希望联手能成功,五羊城的旧共和军对联手又抱怀疑态度,这一趟差事,的确不是想的那么容易。我想着文侯那道密令上的话,现在我只希望不必动用到那道密令。 到了这时候,我只能庆幸自己没有把密令的事告诉过别人,而自己那灵光一闪的摄心术又在关键时刻显灵了。冥冥中,上天也在眷顾着我吧,希望我的好运现在还没有到头。 这一日回去,何从景又在丹荔厅开了个晚宴,仍是山珍海味不断。酒足饭饱,回到房中,春燕又在等我。我心中对她虽有怀疑,但看她生得清秀可人,实在不象在骗我的样子。只是我既有怀疑,哪敢对她推心置腹,仍然是在长椅上缩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何从景派来的人便等在慕渔馆了。这次谈判便设在慕渔馆的丹荔厅里,我穿好了战袍,带着前锋营与马天武站在一处。丁西铭是正使,谈判主要由他担当,现在就要看他的口舌之辩能不能折服五羊城的官员们,使得何从景再无疑虑。 进了丹荔厅,里面已经列座整齐。左边的客座还空着,不过只有两个位置,一个是丁西铭的,一个是我的,别人都只能站着,座前的案上摆了一壶酒和一盆水果,大概是让人说得口渴了吃喝一点,以助谈锋。丁西铭跟我先向上首的何从景行了一礼,落座坐下,何从景端起杯子道:“各位大人,今日丁大人前来与我城议事,请各位先饮一杯。不论所谈成与不成,我五羊城不可失了主人之礼,各位请。” 丁西铭听何从景说什么“不论所谈成与不成”,眉头一扬,他准没料到何从景会这般说。等何从景话音刚落,丁西铭站了起来,道:“当今异类入侵,吾等危在旦夕,从长计议,当团结一致,方能渡过眼前危机。帝君英明神武,礼贤下士,不念旧怨,愿与共和诸君携手,共御外敌。” 听着丁西铭说什么帝君“英明神武,礼贤下士”,我不禁有点想笑。帝君根本算不上英明,如今病歪歪的更谈不上神武,至于礼贤下士,则从来没有这等说法,只是这些套话也只能说说。 这时,右首处有个人站了起来,道:“丁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古人明训。五羊城向来超然物外,今吾主高标‘共和’,更与帝国格格不入,岂能携手相与为伍?” 这人是关税司孔人英。他是六司主簿的第一位,也就是五羊城的第一重臣。他率先发难,现在就看丁西铭能不能折服他了。 丁西铭微微一笑,道:“孔大人,下官亦闻古人有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所谓兄弟阋于墙,自然龉龃不免,然外侮来临,终携手共御。五羊城自初代城主与大帝订立盟约以来,历代城主皆为帝国藩属,恪守为臣之道,夙怀忠义。今上英明睿智,宽宏大量,愿将前嫌一笔勾销。当年的初代城主何等英雄大度,今之何城主亦不堕祖风,孔大人若执于共和与帝制之不同,而不顾外御其侮之大计,不免有玷何城主令誉。” 丁西铭这话说得很厉害,说到后来,已是将何从景扯了进来,变成指责孔人英无礼了,孔人英一阵语塞,说不上话来,边上有个人见孔人英已接不下去,道:“丁大人此言差矣,五羊城地处天南,自给自足,一不倚帝国为屏障,二不靠帝国之资助,而帝国屡次增加岁贡,自大帝立盟以来的什一之贡至今日之五一之贡,百姓不堪重负。当年唐武侯南征,又不顾城民死活,一味抽调城中存粮,以至于城中粮草捉襟见肘,万户不见炊烟。吾主盖心伤万民流离,不忍重税盘剥,故此接‘共和’之帜,以拯万民于水火。接帜以来,万民温饱有余,户户皆颂吾主恩德。若再入帝国牢笼,城民势必重回困苦,本官不知如何以对万民诘问,愿丁大人教我。” 这人是职方司主簿顾清随。白薇说过六主簿中有一半反对联手之议,孔人英是一个,顾清随也是一个,还有一个是谁?我打量着对面的六主簿,盘算着下一个是谁。不过顾清随所言不无道理,苍月公叛乱以来,帝国财赋收入大幅下降,而帝都的开销却反倒有所增加,为了弥补亏空,帝君一下子将五羊城的岁贡增加一倍,这也是使得苍月公舍身换取何从景倒戈的一个契机吧。这顾清随虽然在孔人英之下,分管的只是职方司,但他的谈吐却要比孔人英高上一筹。 丁西铭微微一笑,道:“顾大人,古人有云,率海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既是帝国子民,进贡纳税,自是本份。近年来帝国确是危机四起,帝君为渡难关,适当加收赋税,岂谓不宜。然帝君爱民如子,为五羊城计,已下令免除岁贡。” 我不禁觉得好笑。帝君这道令下得惠而不费,五羊城树起共和之帜,自然不再纳贡,却说什么免除岁贡,做了个空头人情而已。只是顾清随既然说帝国赋税太重,丁西铭这般说,他便没办法反驳。我一向有点看不起丁西铭,但他谈吐清晰而有条理,果然有他的本事。 顾清随又道:“丁大人,蛇人兵锋极锐,当年唐武侯以十万大军南征,数十日便已败亡,全军覆没。今五羊城孤悬后方,以一己之力,无从应付。纵然帝国不取岁贡,然五羊城若与蛇人反目,势必首当其冲,遭受攻击。丁大人既言帝君爱民如子,可否保证帝国能派军援助?” 这才是五羊城最担心的事吧。现在广阳省周围全是蛇人的势力,便是广阳省本身也一定被蛇人侵攻,一旦五羊城真的举旗与蛇人开战,何从景也绝对没有把握说能够坚守下去。 丁西铭道:“顾大人差矣,若论蛇人进围帝都以前,确是兵锋极锐,势不可挡,然时至今日,蛇人实是外强中干,难以为继。自蛇人在帝都外一战,文侯大人设计破敌,蛇人被斩不下十万,一退至北宁,再退至东平,如今唯有困守大江以南,惶惶不可终日,而我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蛇人余部指日可灭。顾大人,此时蛇人自顾不暇,焉能分兵再攻五羊城?若是蛇人真个分兵,则帝**必能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取胜更易。顾大人若以为五羊城不堪一击,则不免小看了五羊城的精兵强将。” 丁西铭一说这话,我心知要糟。他的话也是强辞夺理了。对蛇人的几次战役,我大多亲身参加,绝不会如丁西铭说的那么轻易。蛇人固然在帝都围城战中一败涂地,但现在退到东平城,已是站稳了脚跟。如果蛇人真个分兵来攻五羊城,帝国一定无法突破包围,前来增援的。丁西铭是文官,并不懂军机,虽然口中滔滔不绝,大有气概,但他说时,那个军务司主簿王珍已皱起了眉头,他一说完,两个人同时站起来道:“丁大人……” 一个是王珍,另一个却是远人司林一木,他们两人同时站起来,大概也没想到会同时发言,林一木看了看王珍,躬身施了一礼,道:“王大人,请先问。” 王珍点了点头,道:“丁大人所言,王珍不敢苟同。雾云城围城一战,下官也已听说,蛇人一败涂地,可见帝**战力非同凡响,然蛇人军力实在不知究竟,当帝国被围之际,东南五省,中西四省,如今除了孤悬海外的海靖、远在西北的朗月二省尚无蛇人踪迹,其余各省都已被蛇人控制,进围雾云一城者,最多不过占去蛇人军中三分之一而已,至今蛇人仍然坚守东平城,帝**难越雷池,可见蛇人后劲尚足。而五羊城中兵力尚嫌不足,若我军于此际举旗,势必招来蛇人注目,五羊城危矣。” 他的话比较持平,也颇有道理。丁西铭道:“王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蛇人兵锋虽强,五羊城中将兵亦非弱者,何况五羊城城坚壁厚,固守城池,谁曰不然?” 他的话很有气势,但我暗自摇头。丁西铭到底不知军事,五羊城出兵,最先得利的还是帝国,但五羊城却要遭受兵灾,不是拍几句马屁就可以让他们乖乖上钩的。 我正自想着,王珍摇了摇头道:“丁大人,战事一起,不是只说一句‘精兵强将,城坚壁厚’就可以应付过去的。如今尚无战事,一旦与蛇人开战,广阳一省处处烽火,除五羊城外,各地必将沦陷,到时难民蜂拥入城,五羊城如何承受?此中利害,丁大人是否想到?” 丁西铭一阵语塞。王珍是知兵之人,这句话一语中的。这时林一木接道:“王大人所言正是。五羊城城中收入,如今有一半依靠远来客商,一旦有了战事,客商定然大幅减少,而难民增多,此消彼长,军费必将捉襟见肘,难以维持。” 我微微皱了皱眉。林一木所言虽非没有道理,但五羊城经营至今,岂无积蓄?五羊城本以豪富知名,纵然客商断绝,维持一两年的军费也不在话下,林一木看来是竭力反对联手的。只是白薇明明说过六主簿中有三个反对联手,王珍到底是什么态度? 丁西铭道:“林大人,下官临来之时,文侯大人曾与下官说过,五羊城一旦加入,当可左右战局,若能同意联手,军费一事,帝国可以补充,并以精兵万人增援,不知王大人与林大人以为如何?” 王珍和林一木都是一怔。现在五羊城的兵力在六万以上,攻尚嫌不足,守御却是有余。如果文侯真的派一万兵前来,消耗城中粮草尚是小事,这一万人却对五羊城知根知底,成为钉在五羊城心脏里的一颗钉子,他们势必不允。林一木还没说什么,王珍先道:“文侯好意,我等心领,但帝国兵力亦不甚足,增援就不必了。” 丁西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下官也觉五羊城英雄辈出,蛇人跳梁小丑,不足当雷霆一击。当今之世,分则两衰,合则两威,只消戮力同心,定能平定此乱。至于将来之事,到时自有分晓,何城主以为如何?” 虽然算不上大获全胜,但此时王珍和林一木都已说不上什么了。我心中对文侯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这条以进为退之计真个高明,亦如兵法,先示弱于人,然后异军突起,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丁西铭故意让对手一步,然后提出援兵之议,也明知五羊城诸人定不会同意让帝**驻守到城中,然后再退一步,王珍和林一林就不能再说兵力和军费不足的话了。此时六主簿中虽然还有两个没发言,但大局已定,而丁西铭能说出这等话,自是文侯面授机宜,他们其实是折服在文侯的计策之下,已是不枉。 刚这般想着,何从景在上首沉吟了一下,对尚未开口的龙道诚和秦豫二人道:“龙先生,秦先生,你们意下如何?” 龙道诚和秦豫同时站了起来,道:“卑职等甚以为然。” 我松了口气。看来六主簿都已被丁西铭折服,此番谈判初步告捷,下面就该是讨价还价了。只是白薇说的那三个老人却没出现,看来白薇也不是太了解何从景。要五羊城在蛇人后方举兵,冒这个险自然也要付出代价,不知文侯交待过丁西铭什么,肯定也有一条底线。 何从景道:“既然如此……” 丁西铭已是满面喜色,哪知何从景话还没出口,忽然有个人大声道:“城主且慢!” 这声音很响,也很是苍老。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便是一震。白薇说过,六主簿虽是何从景亲信,但何从景最为倚重的还是这望海三皓。这三个老人中有一个竭力反对合兵之议,多半便是此人了。此时我突然想到,何从景方才根本不提这望海三皓,一定是有意的,故意在丁西铭以为大获全胜之时出现这等变故,那也正是丁西铭方才所施的故计。 事情还没有完,真正的交锋应该是现在才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四章 深海龙眠 明士贞低声道:“文候大人麾下明士贞,见过楚将军。” 他是文候在这里伏下的暗桩!我恍然大悟,不由暗叫侥幸。没想到明士贞会是文候派来的人,真是死里逃生。此时我背后仍是凉飕飕的,身体却软软的几乎要摔倒,方才太过紧张,现在一松懈,却有种说不出的疲倦。 小心走了一程,前面忽然出现一片空地。那是一座很大的假山,做成一个悬崖模样,下面是一个大池塘。 这池塘也做得像个海湾,大概是望海馆得名所在。假山上有四个人,一个人手握钓竿坐在悬崖边上,另三个人一前两后站立着,后两人皆是满头白发,正是木玄龄何郁铁波,站在前面的自是何从景了。 我躲在一颗大树后,把手拢在耳边,侧耳凝神听去。幸好海风是吹向我这边的,他们声音虽然不大,却还可以隐约听清楚。此时正听得何从景道:“海老,他们到底适合用意?” 老人道:“这些海贼倒是胆色过人,不无可取,能用则用之,不能用则杀之。只是,若用了他们,倭人那面就必要断了。” 是五峰船主!我心头一亮,已约略猜到了端倪。 来的那些人,是五峰船主。海贼依靠倭人势力,在海上抢劫过往商船,自然与靠商船得利得五羊城是不共戴天得死敌。当倭人与五羊城联手,海贼势必不能再劫商船了,怪不得他们要竭力破坏五羊城与倭岛联手之计,不惜秘密将倭人得使者斩尽杀绝。而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也不惜代价要消灭正撞上此事得天驰号。 那是我还想不通海贼为什么会突然与倭人翻脸,原来当中有此玄机。而五峰船主居然敢冒充倭岛使者来与何从景谈判,真个如那个老人所说,胆色过人。 这些海贼确实非同一般,在两股势力得夹缝中游刃有余,坚持到现在,五峰船主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何从景此时沉吟了一下,道:“只是,海贼的胃口可不小,在海上飘忽不定,以前总找不到他们。此番既然送上门来,不如将他们杀了,再派人来与源氏幕府联系。” 那老人低低一笑,道:“城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之所在,正如钓钩之香饵。五峰船主的胃口不小,源氏幕府的胃口可更大,若将倭人引来,只怕尾大不掉,难以收拾。” 何从景默然不语。看来他也未必没有与倭人联手将蛇人与帝国消灭后,倭人再消灭自己的忧虑。他想了想,道:“只是,帝国已是外强中干,与帝国联手,付出较多,所得却又较少,实在有些不甘。” 那老人手忽地一抖,钓竿一下举起,钩上挂着一尾鱼不住跳动,在月色中银光闪闪。待那鱼在跟前,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鱼身。这鱼力道不小,身上又都是滑滑的粘液,本来很不好抓,他却轻描淡写的便抓到了手中。他将鱼从钩上摘下,扔进身边一个桶里,又在钩上放了饵料,重又掷入水中,道:“城主,正因为帝国已是桑榆晚景,才会急于联手,不惜以一王一候为质,再提供辎重,源氏幕府可不会答应这等条件的。” 何从景道:“海老,您的意思是与帝国联手较好?” 老人道:“以当前而论,蛇人势大,不论帝国还是五羊城,独立皆难抵挡,唯有双方联手,方能与之抗衡。至于说帝国的实力不如倭人,倒也未必。去年我去苻敦城,见西府军能击退来犯蛇人。虽然那支蛇人并不强,但以西府军便可得胜,帝**自然更胜一筹。何况倭人去年犯句罗之境,最终铩羽而归,可见倭人实不强与帝国。何况倭人皆贪利忘义之徒,与之联手,定不愿全力在前,只想坐收渔利,与之合兵,所得更少。” 何从景想了想,道:“若于帝国联手,将来帝国对五羊城下手,又该如何是好?” 老人顿了顿,道:“如今这帝国,当年是如何得来得?” 何从景怔了怔,马上一躬身,道:“谢海老指教。” 帝国是大帝当年率十二名将,东征西讨,最终建立起来得。大帝初起时,力量也很小,前后共花费了九年时间,其间三起三落,有一次甚至众叛亲离,连一同起事时得十八子也有一个背叛了大帝,但最终大帝还是得到了这片广袤得领土。老人的意思,也是说何从景一样可以在其间发展势力,走上与大帝同样的路吧。何从景显然明白了这个意思,我听得暗自心惊。虽然何从景最终放弃了倭岛是件好事,可是如果他知道我已经听到了这些,只怕又要有变数了。 正想着,何从景忽道:“海老,我不再打扰,请海老歇息吧。” 他转过身,又向木玄龄和郁铁波行了一礼。却没有向那老人行的礼恭敬,看来在何从景眼里,木郁两人虽然也位列三皓之一,比那海老的地位却低多了。我闪到树后,一动不敢动,只怕被何从景发现。 虽然此次谈判出了些事故,最终还是成功了,只是何从景有不臣之心,我一定要向文候禀告。想到“不臣之心”四字,我突然想起了路恭行死前跟我说的话。路恭行也说文候有不臣之心,倒是无独有偶,便是西府军的陶守拙,也未必就是肝脑涂地的效忠帝国。 野心象一杯带毒的美酒,人人都想,只是看有没有这个胃口吞下去。我不禁暗自失笑,如果我手握重兵,我会不会也动这个脑筋? 不知道。未必不会,也未必一定会。我暗自叹了口气,只觉茫然。虽然也知道刀兵四起,只会使生灵涂炭,可如果我有能够席卷天下的实力,我也未必不会去做。此时何从景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路上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也不知使什么滋味。 都一样。如果我是何从景的部下,那么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可现在,我必须要把他的企图上报给文候知道。虽然今天没什么实质成果,可是知道了何从景的决定,我也放下了心。现在我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和进来相比,也不见得太容易。 我慢慢的向后退去,一边看着那个山崖上的人。木玄龄和郁铁波两人凑到那老人跟前,正小声说着什么。 看来一切都没什么意外,我扭头看了看身后,正想找一个能出去的地方,突然,眼前只觉一暗。 有暗算!我大吃一惊。此时我把头扭过去了,却怎么都没想到有人在这时候暗算我。这人来的好快,如果我再转头面对他,只怕头还没转过去便要被击倒了。到了这时候,也只有硬着头皮硬碰硬,只希望还来得及。我也不再扭头,人极快的向后一跃。还好我的头是转向后面的,侧着身子跳开也不至于撞到树干上。 刚跳开一步,边上忽然有人长长吁了口气。这声音很低沉,吐气悠长,但也沉重之极。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人已重重一掌击在我的肩头。我情知已到绝路,再也无计可施,不禁闭上了眼等死。哪知刚闭上眼,却听得那海老的声音传过来:“把他带过来吧。” 他们方才就已经发现我了吧,我居然还自以为得计,偷听得不亦乐乎。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带到那老人跟前,无非是晚死一刻,而谈判得事出了这样得变故,说不定也要功亏一篑,现在该怎么办?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来。 木玄龄年纪老迈,力量却着实不小,拖着我向前走,郁铁波拿着刀站在一边,仍是战战兢兢。看来我这一脚将他踢得不轻,他走路时也有些踉跄。到了老人跟前,那老人忽然道:“放开他吧。” 这话不仅时木玄龄和郁铁波,连我都大吃一惊。木玄龄道:“大哥,这刺客本事不小……” “放开他,不用担心。” 老人收起钓竿,站立起来转过身,微微一笑,道:“楚休红,好久没见了。” 这老人声音闲雅雍容,我一直一位那一定是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没想到转过头来,赫然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东平城里收服飞羽时,再雉堞上见过他第一次,在苻敦城的浴室里又见过他第二次,这次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这次他就在我跟前,才算看的清清楚楚。他每一次出现都是在帮助我,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是望海三皓中的海老! 我结结巴巴的道:“您是……您是……”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老人向郁铁波点了点头,道:“二弟,把刀还给他吧。” 郁铁波一怔,但马上把刀给了我。一握到百辟刀,握的心神定了一些,拿着刀看着这老人,道:“请问,您到底是谁?” 老人微微一笑。他的样子虽然丑陋之极,但气度极是不凡,让握有种身不由己想要屈膝跪下的冲动。他不再看握,对木玄龄和郁铁波道:“二弟,三弟,你们退下吧,握有些话要跟楚将军说。” 木玄龄和郁铁波对视一眼,行了一礼退下去了。握心头疑惑万千,实在想不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时那老人又坐下了,微笑道:“楚将军,你也坐下吧。” 握把百辟刀放回刀鞘,盘腿坐了下来。他也坐回原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楚将军,经年不见,你可大有神采了。” 我道:“海老,多谢你的关照。只是小将实在想不通端倪,请海老指教。” 他又笑了笑,道:“世上事,谁敢说能够看清一切?上天既生万物,则万物皆有其理在,只是我们不知而已。” 他的话虽不是回答,但我也听得出他的意思,他是不会回答我的,可是我实在是太困惑了,又问道:“海老,别的事小将也不敢多问,只是想问问,海老你对小将关爱有加,不知为何?” 我看了看桶中的鱼,道:“楚将军,你见这鱼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到鱼身上去了,道:“小将愚鲁,请海老指教。” “鱼或跃于海,或沉于渊,皆得其所哉。然巨可吞舟者亦曾细若芥子,只是有些可波浪于沧冥,有些未当长成便葬身鱼腹,老朽只是不忍见化龙之器早夭于涸辙而已。” 我皱了皱眉,老人的这翻话多半只是敷衍。我嚅嚅道:“小将智勇皆非一时之选,实难当海老错爱,小将仍是不明。” 他又是微微一笑,道:“大雾弥天,终有散日,有些事慢慢自然会明白的。楚将军,你深有自知之明,仅此一点便远在侪辈之上,便兼有仁义之心,乃是不世出的奇才,若栋梁之材只是柴薪之用,岂非可惜?” 我苦笑了一下,道:“海老过奖了,小将可谈不上栋梁之材,若海老仅为爱才,恕小将实在难以置信。” 老人点了点头,微笑道:“不以人谀而忘乎所以,楚将军,你果真又比以前精进。” 我抬起头,道:“海老,小将身受你数次大恩,如今也落在你手上,本不该如此狂妄,然海老若不愿明言,小将也不再多问。” 老人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有些事恕老朽不能明言,老朽亦有一事愿请教楚将军,请楚将军开诚布公答我。” 我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夭请教我,道:“小将不敢,海老请说。”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空,道:“天生万物,万物可是生来便有贵贱之分?”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大的问题。我一向只觉得,人生来就是平等的,不论帝君,还是一个乞丐,首先同样是人而已,可这老人竟然说的是“万物”。我想了想,道:“应该没有。” 老人脸色浮起一丝笑意:“楚将军既有兼爱天下之心,那你就走吧。”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 老人站起身,拿起身边的水桶,连鱼带水倒回了崖下的潭中,道:“楚将军,今夜之事,老朽会守口如瓶,你不必担心被何城主知晓,指望将来将军莫失初心,记住这话便是。” 我站起身,仍然莫名其妙,道:“海老,您真的让我走?”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有些事,老朽也不知做得对不对。只是世既有虎狼之狠,亦有猪羊之懦,人亦如此。猪羊不敌虎狼,然世上若皆是虎狼,则生灵皆遭涂炭。楚将军,你则是虎狼爪牙与虎狼懦心皆在一身,老朽不杀你,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走出一条共存之路。” 他想的,也是让五羊城何帝国能够共存吧。我恍然大悟,不由跪下来行了一礼,道:“海老,小将定不敢忘。小将未必有多少力量,但定会尽己所能,让天下重归太平。”虽然他把我说成和猪羊一样,我也不觉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在他心目中,世上万事万物皆是平等的,虎狼与猪羊也都一样。 我转身要走,却听得身后的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太平,太平。”听着他的声音,我也不禁一阵难受。 这老人的想法,与我竟然不谋而合,所以他才会如此帮我吧。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异数,但慢慢的发现,其实很多人或多或少有我这样的想法。此时我觉得,便是蛇人,也未必就是十恶不赦,如果真的能够和蛇人共存,那也未必不可能。可是想法归想法,这一点能够做的到么?五羊城与帝国的共存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更不用说与蛇人共存于世了。 尽我所能吧。我暗自叹了口气。何从景不会世甘于雌伏的人,文候更是有不臣之心,靠我的力量,能够调和这些水火不容的势力,让他们和平共处么?想想也不可能,我能做的,也仅仅世尽我所能而已,这老人对我的期望也未免太过了。 是太过分了?我心中隐隐的有个声音在反问我。他真的是那么想的吗?可是虽然有些疑惑,我却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我也不想去怀疑,我只希望有朝一日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万物各安其位,天下太平。只是,这个希望也太渺茫,太不可能了,已经迂腐到可笑。 这个老人难道真的如此迂腐?如果他的理想竟然如此不切实际,以何从景这样精细的人会对他言听计从么?虽然不愿去想,这个念头却还是在我心头扎下了根。受骗太多,我已经不再轻易信人了。虽然愿意相信这老人,可心底却还是固执的想要去怀疑。 ………… 望海馆这儿也很偏僻,现在夜已深了,街上更是人影都没一个。我来的时候躲在何从景的马车下,也看不清道路,要回慕渔馆,看来并不那么容易,白天街上还时有拉客的马车夫,现在这么晚了,也不知叫不叫得到车。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前面一个拐角处有家小酒馆还开着,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却不知是不是拉客的那种。我向前走去,想问问能不能带我回慕渔馆,走到近前时,突然听酒馆里有个人高声吟道:“雕鞍名马越千山,拓土开疆意未闲。战血滔滔流不尽,征人只向梦中还。” 这声音极是清朗,在夜色中也显得甚是突兀,只是诗句之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战争之意,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正是陆经渔的声音! 我顾不得多想,快步向前走去。白薇说过,陆经渔便住在望海馆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也许真有这般巧事,在那小酒馆里可以碰到陆经渔。我一把掀开帘子,待看到里面坐的两个人,不由惊呆了。 一个黑黑矮矮的胖子坐在当中的一张桌子前,他对面的,正是三缕清髯的陆经渔!他相貌依旧,可是头上却多了些白发,面色苍老了许多。 我只觉鼻子一酸,抢上前去,跪倒在地,道:“陆爵爷。”一时却说不出话来。我冲进去得太急了,陆经渔也一阵惊愕,看了看我,忽地站了起来道:“楚将军!哈,怎么会这么巧,快请起,快请起。” 我有些哽咽,站起身来,看了看陆经渔。当初,武侯和他是我的两个偶像,我做梦也想成为他们一样的人物,没想到时光荏苒,现在的陆经渔胖了一点,却已没有当初的精悍之色了。我道:“爵爷,您真的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去啊?” 陆经渔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却没回答我,对那黑胖子道:“闵兄,这位是当年我在军中的小友楚休红将军。楚将军,这位便是如雷灌耳的大诗人闵维丘先生,你还没见过吧?” 我对诗词一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闵维丘是不是诗人也不干我的事,只是闵维丘诗名很大,有不少吟风弄月的作品流传于歌楼酒肆,我也听到过,只觉得这个人该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倒也不曾想到,居然是这般一个黑矮的胖子。我满脑子想的只是陆经渔,也许在酒馆里他不好说话?我顺着他的口气道:“闵先生大名,在下听得久了,今日有缘识荆,实是三生有幸。” 闵维丘看看我,眼珠子一白,道:“不必了,行伍之人,某家也不愿深交。” …… 这人在帝都时便有狂生之名,现在仍然如此无礼,已喝得烂醉如泥。把闵维丘扶上车,我道:“陆先生,请问,您知道去慕渔馆怎么走么?” 陆经渔怔了怔,道:“闵先生住的地方离那儿有三条街呢,去那儿做什么?” 慕渔馆原先是何从景给陆经渔建的,陆经渔心灰意冷,也不想如此招摇,才不愿住那儿,宁可住在这样一个小巷子里,我一问慕渔馆,他大概有点多心了。我小声道:“我是住在那儿的,现在不知该如何回去。” 陆经渔又怔了怔,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刚说出口,马上道:“算了,不要说了,不然只会心烦。来,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闵维丘的车子很小,他躺在后座呼呼大睡,我和陆经渔挤在前面。一坐上,陆经渔抖了抖缰绳,赶着车向前面去。他没有说话,若有所思,也不知想些什么。我也不敢和他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边。 走了一程,陆经渔忽然道:“现在朝中是文侯主事?” 我心中一阵激动。文侯看邵风观的甲胄擦得很干净,知道邵风观没有死心,因此一语便将邵风观重新召回军中。陆经渔问这话,可见他的心也还没有死!我道:“是。今年在文侯大人率领下,我军破解了蛇人的围困,斩杀了近十万蛇人。”其实斩杀的蛇人根本没那么多,不过战果向来是虚报的,文侯宣称的也是“杀敌十万”,我不算吹得太过。 陆经渔冷笑了一下,道:“十万!在文侯大人心中,大概也只是个数字而已。” 他这话似乎对文侯有所不满。我暗吃一惊,道:“大人,请问有什么不对么?” 陆经渔忽道:“楚将军,你是受文侯之命来与何城主谈判的,是吧?” 他一猜一个准,果然名下无虚士。我点了点道:“是,不过我不是谈判的正使,只是副使,主要是保护正使丁大人安危。” “丁大人?”陆经渔想了想,道:“丁西铭么?” “是。” 陆经渔皱了皱眉,道:“他可不是文侯的亲信。”他看了看我,忽道:“楚将军,实话告诉我,你是文侯的亲信吧?” 我吓了一跳,道:“文侯大人对小将青眼有加,亲信么,我也不知是不是。” 陆经渔淡淡一笑,看了看四周,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文侯是不是给你秘令,要你一旦在谈判即将破裂时便杀了丁西铭,嫁祸给何城主?” 陆经渔也会读心术!我吓得魂不附体,一下站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喝道:“什么?没……没这回事。” 陆经渔笑了笑,道:“楚将军,为将之道,无论什么意外,便是山崩海啸于前亦不可变色,你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可不能如此沉不住气。” 我只觉背后冷汗直冒。陆经渔是不世出的名将,武勇智谋,皆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我与他相比的确还差得太远,方才我的表现已经是证明他的猜测没错了。我颓然道:“是啊。” 陆经渔道:“那么说来,你的处境可很危险了。我约略听得,何城主不仅仅想和帝国联手,他另外还在与人联系。你晚上跑到望海馆附近,只怕你们的谈判已经破裂。” 这一点他却猜错了,但我也马上知道,陆经渔并没有读心术。的确,如果他有读心术,在高鹫城时他也不会中了苍月公的苦肉计。我想了想,道:“没有。我已知道何城主在与倭岛联系,不过他已经决定断绝倭岛那边了,我们的谈判已然成功。” 虽然陆经渔说什么“山崩海啸于前亦不可变色”,此时却也才舒一口气,道:“是么?那就好。” 他的口气里大见欣慰。如果帝国与五羊城翻脸,即使陆经渔想要超然物外,何从景只怕也容不下他了吧,看来陆经渔即使处于现在这样的地方,仍然不平静。 我默默地想着,陆经渔忽然道:“楚将军,有件事你听听便算了,如果不愿听,就当我胡说。文侯这人心思极其深沉,不论他对你有多好,你都不能太信他,否则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道:“怎么了?” 陆经渔道:“在高鹫城时,我就在想,我们派出那么多回去报信的,即使一个都到不了帝都,以文侯之能,他不会一点消息都得不到的。” 陆经渔的话象一个睛天霹雳,我被惊得呆住了。的确,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文侯在何从景身边都派了一个明士贞,我们在高鹫城被蛇人围住这般大的一件事,他岂会连半点消息都得不到?我道:“难道……难道文侯大人他……” 陆经渔道:“是啊,我一直在怀疑,文侯大人其实不希望君侯全胜班师。如果不是后来蛇人围了帝都,我简直要怀疑蛇人也是文侯派出来的了。” 蛇人当然不会是文侯派的,否则文侯的神通也太大了。只是陆经渔说文侯其实有可能早就知道我们在高鹫城的处境,我却从来不曾想过。我道:“可是,文侯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南征军全军覆没,他有什么好处?” 陆经渔道:“楚将军,你以前官职太小,很多内幕并不知情。朝中文武二侯主事,君侯主军,文侯主政,向称栋梁。但与君侯不同,文侯这人甚有野心,我当初就曾向君侯说过,君侯却说我妄议大臣,只是这几年来我越来越觉得,南征军落了个全军覆没的结局,与文侯不会没关系的。当初他即使派不出援军,能给城中运些粮草来,我们也不会败得如此之惨。十万人,一共逃出的大概还不到三四千吧。” 我的心头如惊涛骇浪,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如果陆经渔说的是真的,那可真的是一个最大的阴谋了。我们被蛇人围住的时候,文侯说不定满心希望我们能与蛇人两败俱伤吧,只是蛇人的战斗力强得超过他的预计,后来的事态才脱离了他的预算。 陆经渔又道:“楚将军,也许这只是我的小人之心,只是我虽然找不到证据,却觉得想得多半不会有错。 君侯败亡,帝国陷入危难,但文侯却成为大权独揽的人物,其中得利最多的,便是他吧。” 我道:“陆将军,那你为什么不回帝都?若此事是真的,我愿追随陆将军左右。” 说出这话时,我已下定了决心。如果文侯真的是这样的用心,那么无论文侯对我有多好,我也一定要代南征军十万袍泽向他讨个公道。陆经渔却叹了口气,低低道:“我不敢回去。我怕他。” 我一怔,道:“怕?” 陆经渔道:“是。甄侯实在太强了,我不敢去面对他,更可怕的是,居然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可怕。如果回到帝都,安知我不会是第二个君侯。” 陆经渔会坦言他畏惧文侯,我也不曾想到。但想想文侯的心思手段,的确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文侯要对付我,就算我有九条命也不够丢的。此时我又想起了甄以宁。如果不是甄以宁,文侯大概连正眼都不会看我的吧。 这时,陆经渔带住马,道:“楚将军,你要从后门进去吧?” 我道:“是啊。” 他指了指前面道:“走过这条街,就是慕渔馆的后门了。” 我跳下车,又向陆经渔行了一礼,道:“陆将军,谢谢你。” 陆经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顿了顿,忽道:“楚将军,这条路荆棘重重,你要走下去,以后千万不要太轻信人。” 这是陆经渔的肺腑之言吧。我有些黯然,道:“多谢陆将军,请你也好好保重。” 陆经渔叹了口气,脸上却又浮上一丝笑意,道:“都保重吧。如果有缘,也许我们还会再见。” 他加了一鞭,马车辚辚而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只觉鼻子一酸,泪水似要涌出眼眶。冰海之龙,这个几近神话的名将,就这样淹没在人海中了么?象投入大海中的一块小石头,再没有波澜。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还在人世,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着,和妻子两人夫唱妇随,白头到老,生几个孩子,就这样渡过一生吧,而帝都的人大概还会去忠国碑前凭吊他的名字,去传颂这个不败的名将那传奇的一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可走,我选择了这条路,即使路上有再多的荆棘,我也要走下去。我不象陆经渔那样看得透,我还有热血,我要改变这世界。 我会看到你说的那个新时代的。在心底,我暗暗地向郡主发誓。 进了慕渔馆,里面又暗了很多。天太晚了。筵席早就散去。四周静悄悄的。我看了看四周,确认附近没有巡逻的人,正要向我的住处走去,忽然听得钱文义低声在暗处道:“楚将军。” 我道:“是我,钱兄,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钱文义从边上闪身出来,我发现他的脸上有些僵直,很不同寻常,我心中“咯噔”一下,小声道:“出什么事了?”看他的样子,似乎又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钱文义没有说话,他身后忽然走出一人,道:“楚将军,这么晚了,你才回来啊?” 一听到这声音,我吓得魂飞魄散。这是郑昭的声音!我的手一把搭到了刀柄上,这时,郑昭从方里踱出来,他伸手拍了拍钱文义的肩,道:“钱将军,这是各噩梦,你回去睡吧,睡醒了就全忘了。” 钱文义点了点头,蹒跚的走去,动作几乎象个木偶。我心知他定时中了郑昭的摄心术,但不知郑昭到底要做什么,等钱文义一走,我低声道:“,郑先生怎么会在这儿等我?” 郑昭却咬了咬嘴唇,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道:“楚休红,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吓了一跳。虽然知道郑昭对我并无好意,但没料到他说得这般直接。我握紧了刀,道:“不要忘了,我可是副使。” 郑昭道:“副使又如何?如果能杀你,你真想把你碎尸万段!”他说这些话时全然没有平时的随和,口气也很急。我心中一动,登时恍然大悟。 他是知道白薇来见我的事了!白薇吻了我,他也一定知道了,可是他有读心术的事又瞒着白薇,这样的屈辱憋在心里,实在不好受。想通了这点,我倒放下了心,冷笑道:“郑先生,我可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你了。” 郑昭看了看我,道:“楚将军,当今之世,身怀摄心术的,大概只有你我二人了。现在已无六耳,我们也不必遮遮掩掩,还是开诚布公吧。我世一个人来的,楚将军若要对我动手,郑某自然不是你的对手,要杀我可是轻而易举。” 他这般说,我倒是一阵惊奇,实在想不通郑昭到底要做什么。我孤身来见我,总不会是来让我杀他的吧? 我把手从刀柄上放开,道:“好吧,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郑先生也不要把我当成卑鄙小人,又什么话便说,在下听着便是。” 郑昭看了看我,忽然一笑道:“我中了你的圈套,居然一对你用读心术便会头痛欲裂,这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阴沟里翻船了,不过楚将军你却没有废掉我的读心术,实在该感谢你。” 我暗自后悔,那次我该暗示他说一用读心术和摄心术就会要头痛要死,那就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他了。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如今要再对他用摄心术,已是不可能了。我只是淡淡一笑道:“过奖,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郑昭倒是笑了笑,道:“果然。虽然因为小薇的事我应该很恨你,但楚将军你光明磊落,我又实在恨不起来。” 他一说起白薇,我倒有点过意不去。我正色道:“郑先生,你也不要胡猜,白薇小姐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郑昭“哼”了一声,道:“做吧,今晚要说的不是这些。” 他指了指边上一张石椅,自己先坐了下来。我也坐到他跟前,道:“不知郑先生有何指教?” 郑昭长吁了口气,道:“你既然已经去过月明楼,想必也已知道前因后果了。” 我暗自叹息。我做事虽然自认比较精细,却还是没能考虑周全,实在不该跟白薇说我要去刺杀那些倭岛使臣的,我道:“自然。” 郑昭道:“没想到五峰船主竟有如此胆色,实在令人佩服。不过既然收服了他们,联手倭岛之议自然无疾而终了,明日再谈些条件,你们便可奏凯而还。楚将军,你这一趟又立了议大功啊。” 我笑了笑,道:“天意如此,人力难回。”想到他居然把那五峰船主也收服了,心中不觉有点忧虑。这批海贼再海上甚是强悍,而五羊城的水军原本就是闻名天下,如此更上层楼,将来如果帝国真有与五羊城刀兵相见的一天,邓沧润和李尧天可吃力得很。 郑昭叹了口气道:“我早知道倭人惯于反复,因此向来主张与帝国联手,只是城主自由打算,以前也说不通他。好在从今日起,他终于完全接受了我得计划。” 我道:“起其实不分南北东西,都是兄弟姐妹,合则两昌,分则两败,城主当然也明白这道理。” 郑昭道:“不错。虽然帝制共和不两立,但人毕竟还是人,大敌当前,别的事都是次要的。我向来坚持如此,因此虽然甄候想要杀我,我还是坚持要和帝国联手。” 一想到当初我奉文候之命去追杀他,我也有些不安,道:“郑先生,你宽厚大度,此言极是。” 郑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宽厚大度么?我可比不上海老,海老的孙子被你杀了,他也仍坚持说与帝国联手是上策。” 海老的孙子?乍闻之下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突然间脑海中跳出那次与郑昭一起来帝都的一个人。 那个奇丑的剑手!那剑手的样子虽然不太象海老,但两人都是尖嘴猴腮,丑陋无比。我道:“是那次与你一起来的剑手么?” 郑昭道:“正是。”说道这儿,他脸上又闪过了一丝茫然,也不知想些什么。 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郑先生,既然我们两军要联合,我希望能以诚相待,同赴国难,将来共和军的前途也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发展。” 郑昭扫了我一眼,“嗤”的冷笑一声道:“楚将军,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凭你,大概还没权决定共和军的前途吧。” 虽然受了他的讥嘲,我仍然不以为忤,道:“现在虽然不能,但我会尽力而为。” 郑昭看着我,似乎想看看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知道他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但即使用了也不怕,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在随武侯南征时,我觉得共和军一个个都是不赦的罪犯,但经过了这些年,我的想法已不大一样。共和军一样是人,我们不能与蛇人和平相处,难道与共和军也不能和平相处吗? “以人为尚,以民为本”的信条共和军做得并不好,但这话却是对的。和共和军相比,帝国其实连这点虚伪都没有,只是把百姓当成毫不值钱的野草而已。 郑昭看了我半晌,我正被他看的发毛,他忽然长叹了一声,道:“楚将军,你不要太高兴了,还有一个难关,你得渡过才可以真正庆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五章 笑里藏刀 天亮起来的时候,何从景派来的车队便来到慕鱼馆。来人说何从景今日在军中视察军务,最后一轮谈判也改在军营举行。丁西铭没有怀疑,我却在想着郑昭说的话。 郑昭说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只是让我小心。五羊城现在军中得实力派有七天将之称,这七天将中四个是原来共和军得残部,真正属于何从景手下得只是丁亨利、方若水、和另一个叫何步天的年青将领。何步天是何从景的另一个远房侄子,也是七天将中最受何从景信任的两个将领之一。七天将中有四个将决反对联手,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帝**没有战斗力,更本不是蛇人的对手,和帝**联手,只有百弊而无一利。郑昭说的最后一个难关,大概就是指军中的反对意见。只是与文官不同,军中的将领不是单凭口舌就可以折服的,他们很可能要向我挑战。以前的口舌之战我出不上力,但今天就不仅仅凭口舌可以胜过对方。今天这场谈判,说不定我的作用还会比丁西铭会更大一些。 一进军营,只见那演兵场前搭起一个大台子,撑着一把很大的阳伞,何从景正和几个人坐在那儿。丁西铭看了看四周,小声对我说:“楚将军,何城主怎么要到这儿来谈判?” 这儿是露天的,演兵场上又光秃秃的,树都没几棵,自然不舒服,我小声道:“丁大人,他是想看看我们的实力了。” 五羊城的军容甚是整齐,看来不论水陆两方面,战斗力都是不差的。可是检阅完毕,众将上前请安,何从景赐座,似乎更本没机会让他们上来挑战。直到何从景命掌印官过来,将一封写好的帛书交给丁西铭,仍然没有人要向我挑战的意思。 难道郑昭在骗我?郑昭语焉不详,也许,他说的危机并不是这个?我疑虑重重。今天郑昭仍然没有出现,如果他在面前,说不定我会大失体统的揪住他问个究竟的。 这是丁西铭已经看完了何从景递过的帛书,在上面按上了手印,盖了章,还给了何从景。帛书一式两份,他们互相交换后,丁西铭长吁了一口气。越过风涛,在海上奔波了这么多日子,知道今天才算大功告成。他站起来,向何从景深施一礼,道:“何城主深明大义,实是国之栋梁,下官佩服不已。” 何从景也站了起来,微笑道:“丁大人言重了。从景虽然身在南疆,但国难当头,自应尽释前嫌。丁大人请放心,我两军联合,妖兽定不足道矣。” 他笑得极是谦和大度,丁西铭亦笑道:“何城主真当世雄杰,有何城主鼎力相助,妖兽诚无足多虑。”只是看着他两人的笑意,我心底却一阵阵发寒。丁西铭虽然不知道何从景大过与倭人联手的主意,但也一定不会相信何从景真的毫无保留的协助帝国,而何从景对帝国的戒心也毫不掩饰。只是这时候两人谈笑风生,似乎肝胆相照的说着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也许,政客都不足信的吧? 同样,文候也不能太信任他的。我不禁又想起了陆经渔的话。 换过文书后,竟然什么事也没有,远人司的林一木送我们回慕鱼馆准备回程,何从景面子傻瓜做得十足,自丁西铭以下,我们每人都有一份程仪,丁西铭的最大,我的比丁西铭的少一点,但也算得上不薄了,别的士兵按官职大小,都有一份礼物,一个个笑逐颜开,觉得此行不枉了。看着他们得笑容,我暗自苦笑。他们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们所有人得性命都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如果那海老建议何从景与倭人联手得话,我们只怕都得死在睡梦中了。 谈判如此顺利,我们也归心似箭,只想早点启程回去,一回到慕鱼馆便打包准备等船了。今天出乎意料的顺利让每个人都兴奋莫名,丁西铭更是得意洋洋指挥着马天武干着干那。我没有什么东西,最宝贵的大概倒是朴士免给我的那件海犀甲。海犀甲贴身穿着,别的东西也就是一个包裹便可以提走了。我上楼料理着一些旧衣服时,忽然想起春燕和我在一间屋子里过了两天。虽然知道她一定是何从景的耳目,但对她却没有什么恼怒的,只是感到有些茫然。这此一别,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正想着,楼下有人道:“我们统领在楼上整理东西。又什么事么?正是钱文义的声音。我心头一动,想着:“难道是春燕?”可马上便又哑然失笑。春燕可不是随便可以能出来的,更可能的是白薇。昨夜我没按原计划行事,大概她来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下了楼,道:“钱兄,是哪位来找我?” 一看到来人,我不由一怔。这人金发碧眼,竟是丁亨利。他穿着一件便装,便见潇洒,见我下来,双足一并,“啪”的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就此一别,不知重逢何日,我为将军设了个小宴饯行,不知是否赏光?” 我道:“丁将军好意,小将不敢推辞。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丁将军了。” 丁亨利笑了笑,道:“便在醉月楼中,楚将军请随我来。” 那醉月楼是在慕鱼馆附近的一个小酒楼,他并没有叫别人,大概丁亨利虽受何从景信任,薪水也不是太高,不能大摆筵席,为我饯行也只能在醉月楼这等小酒楼中。我也笑了笑,正要说话,一边忽然有人道:“丁将军,小人也要叨扰,不知可否?” 我道:“唐开,你配我一起过去吧,在楼下等等我,我与丁将军辞谢后马上便回来的。丁将军,也请你原谅,实是要回去了,忙得很。” 丁亨利却是一怔。我心里暗笑,他不让唐开入席,我答应了,但让唐开在楼下等候他总没法拒绝。虽然我也不认为丁亨利又要我性命的理由,但至少总要防着一手。 丁亨利道:“只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对唐将军太失礼了?” 我道:“唐将军与我是至亲,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丁将军,走吧。” 现在成了我催他,丁亨利也不好再说什么,道:“好吧,楚将军,我的车在外面。” 我道:“过了街便到,走着去吧。唐开,我们走。” 何从景那车厢下面可以藏人的马车让我心有余悸,虽然谈判已经顺利结束,可是我实在仍然有点害怕这会不会仍是个圈套,马车之类还是不要坐的好。 想到马车,忽然又想起了明士贞。昨天幸亏碰到了明士贞,可是,明士贞真的如他所说,是文候的内奸?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何从景身边有郑昭,明士贞作为暗桩,一定瞒不过郑昭的。这一点昨天我就想到了,只是昨天我在怀疑明士贞骗我,现在想想,他让我去听何从景和海老的密谈,实在没半点好处,开始时他不知道我的底细,直到见到了我的百辟刀才知道我的来历。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文候派来的内应的话,郑昭不可能不会发现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头乱成一锅粥。细细想一想,一共也只有两种可能,是,或不是。如果明士贞是内应,郑昭不发现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可能是发现了又故意留着他,使的反间计了。可是何从景会如此胆大,只带明士贞一个人去海老处么? 想到这儿,我不觉浑身一凛。不对!何从景不可能如此不小心。他只带明士贞一个人去海老处,只能证明一点,他是绝对相信明士贞的,那么明士贞就是在骗我,他并不是文候的内奸! 可一想到这儿,仍然有些地方说不通。还是那句话,明士贞为什么要放我进去偷听何从景与海老的密谈?海老结果建议与帝国联手,今天波澜不惊,什么都没发生。可如果海老建议的是与倭人联手,这消息却被我听到,岂不是要出漏子?这样一想,明士贞的身份又模糊起来。他到底使哪一方面的人,想干什么? “楚将军,到了。”丁亨利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抬起头,此时已到了醉月楼前,丁亨利站在门口,向我一让,道:“楚将军,实在抱起,寒酸的很,在这儿为你饯行,包厢在楼上呢。” 我不想再去想明士贞了,笑了笑道:“挺好的。”我扭头对唐开道:“唐兄,你在楼上等等我吧,叫几个菜,你在下面吃着,等一会我来付帐。” 丁亨利笑道:“楚将军这话见外了。让唐将军在下面等着,已是很不好意思了,岂能再叫你坏钞。”他对那跑堂的道:“店家,这位客官用了什么,等一会都记在我账上。”说完,对我道:“楚将军,来,我们上楼吧。” 我吁了口气。丁亨利和蔼可亲,但安知他会不会笑里藏刀,郑昭说的还有一个危机,会不会指这个?现在已经到了这儿了,自然没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我必须事事小心,不能出错。 醉月楼虽小,生意倒是不错,楼上楼下都是人。丁亨利领着我向前走去,到了一间包厢前,推开门道:“诸兄,我把楚将军请来了。” 里面已经又六七个人了,我一进门,他们都站了起来。我一眼便看见了方若水,他们都穿着便装,但方若水眼里的敌意仍然不去。丁亨利引我上座,道:“楚将军,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吧。你边上这位是何步天何兄,坐 他身边的使莫登符莫兄,再边上是魏仁图魏兄,坐你对面的是于谨于兄,他边上是巴文彦巴兄,还有我边上这位是方若水方兄。” 另外几个我还没多大映象,一听到“何步天”三字,我心中隐隐吃惊。郑昭说起过,何步天和何中一样,都是何从景的子侄辈,也是当今五羊城后起七天将中名列丁亨利之下的第二位。我向他们团团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各位兄台大概都是军人吧?” 丁亨利微微一笑,道:“承蒙前辈厚爱,我们七人继承了当初苍月公麾下七将的名号,也被称为七天将。” 果然来了。我心中暗自叫苦。不过,在酒席上他们总不会动粗,这地方这么小,我们八个人一坐,几乎把一间小包厢都塞满了。我道:“原来诸位都是五羊城的栋梁,日后我们两军合作,还望诸位多多关照提携才是。” 何步天道:“楚兄客气了。楚兄本领非凡,丁大哥对楚兄赞不绝口,说你日后定是世上有数的名将,还望楚兄日后关照提携我们才是。” 他说得倒是很委婉,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道:“丁将军谬赞,在下不过是无名下将,实不足当得此话。” 何步天道:“我虽不曾见过楚兄得枪法,但丁大哥说,以他的枪法亦不是楚兄对手,那楚兄定是难得得勇将了,哈哈。” 说到这儿,我也听得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看来丁亨利这酒也不是好喝的。我已打定主意,反正马上要走了,随他们说什么,我又一定之规,只不生气便是。我端起杯子来,道:“何将军此言,实令在下汗颜,丁将军枪术通神,那天与丁将军比试,在下根本不是对手,何将军可不要听信了丁将军过谦之辞。” 丁亨利这时也站了起来,道:“来,来,闲话慢慢聊吧,楚将军马上就要踏上回程,我们敬他一杯,愿他一路顺风。” 他这般一说,何步天也不再冷嘲热讽,各人端起杯子来敬了我一杯,我团团行了一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多谢诸位美意,在下感激莫名,无以为表,先干为敬了。”他们到底有没有美意,现在实在说不上来了,也不必管他们了。 喝完这一杯酒,丁亨利皱了皱眉,道:“菜怎么还不上来?”他向我道:“楚将军且稍坐,我去催催他们。” 说罢,便走了出去。 丁亨利一出去,何步天忽道:“楚兄,有件事何某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知能不能说。” 大概他又想冷嘲热讽几句,我道:“何将军请讲。”这何步天也是何从景的从侄,与何中自然是兄弟辈了,只是他的性情与何中大不相同。何中是五羊城三士中的“隐士”,当初在陆经渔麾下隐忍多年,谁也看不出他的底细,可是何步天却是喜怒行于色,一下子便能看出他要说什么来了。 何步天道:“我旧时听老人说过一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不知楚将军听过没有?” 我心头一动,道:“自然,这话我也听说过。” 何步天道:“楚兄文武全才,在下佩服得紧。这话便是说,良禽当有择乔木而栖之明,而非木有择禽之理。楚兄今之良将,为何反不如良禽?” 我心头翻了个个。微笑道:“何将军此言差矣,在下也听古人说过一句话,乃是‘君子不弃父母之邦’。楚休红虽然算不得君子,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还是要学学得。” 何步天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一方得方若水忽然喝道:“楚休红,你们帝国得帝君横征暴敛,荒淫无道,你难道仍然执迷不悟么?” 我心底也有了怒意,道:“方兄所言,似乎要逼我留在五羊城了?” 方若水道:“逼字谈不上,楚将军,只是我看不惯不识时务的人。” 我冷笑了一声,道:“方兄言重了。楚某岂但不识时务,还又臭又硬。纵然五羊城又千般好,但帝国为我父母之邦,帝国子民识我父老乡亲,楚某不才,却也不愿背弃。” 虽然这样说着,只是心头也有点疼痛。方若水所言并不是虚言,帝君确是横征暴敛,荒淫无道之人,只是,我欠了郡主那么多,还有她,她也在帝国,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留在五羊城的。到了此时,我才知道郑昭所说的最后一个难关是什么了,原来并不是谈判之事,而是我个人难关。 究竟是谁让他们来的?以这七天将本身,肯定没那么大胆,敢自做主张要留我下来,那么是何从景看上我了? 我也有点哭笑不得。他们想拉拢我,没想到居然用这般强硬的手段,偏生我又是不吃硬的人。好在马上就要上船回去了,除非何从景不想履行刚签好的谈判,不然他们也不会对我真个如何。 我这般一说,何步天嘿嘿一笑,道:“楚将军,我共和军以人为尚,以民为本,顺应天命,受万民拥护,而帝国则一家天下,独断专横。为天下苍生计,楚将军亦不愿回心转意么?” 我深吸一口气,道:“帝国确有独断专横之弊,但帝国的有识之士已看到此病,也在不断改进。正如父母深罹沉疴,儿孙岂有弃父母而投他人之理?正为天下苍生计,我亦愿留在帝国,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何步天摇了摇头,道:“迂腐。只是,楚将军,你既然如此执迷不悟,实令我等痛心。” 我站了起来,道:“何将军,你是何城主至亲,在下不敢失礼。但既然一言不合,实不必再多说了,在下告辞。” 我转身要出去,一左一右两个忽然站起来,极快的堵在了我身后,正是方若水与巴文彦两人。方若水冷笑道:“楚将军,你这般逃席而去,不免太过失礼了。” 我道:“方将军,难道你非要与我动手吗?” 方若水嘿嘿的笑了笑,道:“实话告诉你,我等奉命,非要留住楚将军不可。” 我怒道:“岂有此理!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你们如此做法,不怕坏了何城主大事吗?” 何步天忽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将军,你要怪就怪你本事太好,有人怕你成为后患而已。” 是何从景?虽然他这话已露出恶意,但我仍有点得意。没想到何从景对我评价如此之高。我摸到腰间的百辟刀,深深吸了口气,道:“诸位,在下只是无能之辈,只怕难当如此错爱,但也不是会屈膝之人。” 何步天眼里忽地闪过一丝杀气,站了起来。七天将中我只和丁亨利动过手,以枪法而论,我也胜不了丁亨利多少,这六人纵不及丁亨利,加起来却一定比我厉害多了。我本不相信他们真地会对我动手,但一看到何步天这样子,心中一寒,不禁有点后悔不该把话说得太死了。 何步天正待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人地惨叫,又听得唐开喝道:“楚将军,你有事吗?” 我们在房中呼喝了几句,唐开在楼下想必也听得不对了。他这人也有点太冲动,我刚想说我没事,门上“砰”的一声,竟然破了一个洞,一只手探了进来,一把将门拉开了。 站在门外的正是唐开。他一手按在刀上,左手拇指扣在掌心,正是斩铁拳的架势。一开门,见我好端端的站着,他倒是一愕,道:“统领,你没事吧?” 我道:“没事。唐开,我们走吧。”说着,向他们拱了拱手,道:“诸位,道不同,不相与谋,在下告辞。”话虽然说出口,心中却不觉忐忑,实在不敢确定他们到底敢不敢动手。 这时,忽然从外面楼道里传来了丁亨利的声音:“楚兄,发生什么事了?” 他脸上全是错愕,想必也没料到这么快我就和何步天闹了个不欢而散。我道:“丁兄,在下要告辞了,好意心领了。” 丁亨利一把挽起我的手,道:“不急吧,来,来,陪我说两句。” 他拉起我的手时,前心空门大开,如果真要动手,我拔刀便可杀了他,他根本没有回手之力的。只是见他如此坦荡,我又有些踌躇,这时丁亨利朝何步天道:“何兄,麻烦你们先到楼下等等我吧,只怕楚兄与我们有了误会了。” 我只道何步天总会反驳,不料他只是点了点头,对旁人道:“我们出去。”说罢,昂然走了出去。一眨眼,本来挤的满满的房中已空空荡荡。唐开仍然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却也不出去,左手依旧按在了刀柄上。 丁亨利坐了下来,道:“楚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得很缓和,我也不好对他发脾气,道:“丁兄,方才何兄要我留在五羊城,不然就要动手了。这是五羊城的待客之道吗?倒也新鲜。” 丁亨利似乎没理会我话中的讥刺之意,沉吟一下,道:“楚兄,我们虽是新交,但一见如故,有句话我想问问你,也请楚兄坦然相告,可好?” 我道:“请说。” “楚兄,你以为,共和制与帝制,哪个对百姓有利些?” 我没想到他会问如此大的问题,怔了怔,叹道:“若我非要说帝国的老百姓更快活些,那也是假话。五羊城我虽然走的不多,但眼中所见,万民安居乐业,倒也比帝都更祥和一些。” 丁亨利也怔了怔,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楚将军果然心胸博大,眼光高远。那么何城主与帝君相较,哪个更受子民爱戴?” 这话有点不好回答了。我想了想,道:“帝君受万民景仰,为天下之主,何城主也虚怀若谷,甚受城民爱戴。不过,对我来说,帝君是我的主上,何城主只是友军之主。” 丁亨利道:“自然,这话楚兄不好回答。只不过,平心而论,若你能选择,你愿生活在帝都,还是生活在五羊城?” 我道:“丁兄开诚布公,我也不瞒你。如果能够选择,那我说不定会愿意留在五羊城。”我见丁亨利又要说什么,不等他开口,续道:“只是,丁兄,有些事不足向外人道也,我是没得选择的,已然生在了帝国。” 丁亨利道:“为何没得选择?路是靠人走的,要走哪条路,全在你的一念。楚兄,以你的才干,留在五羊城,更能为天下苍生出力。” 我叹了口气,道:“也许吧。只是走在这一条路上,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而已,我也只有与他们一起走下去了。” 丁亨利道:“若你走的这条路只是一条不归之路,有朝一日会碰壁呢?” 这话我已经答不上来了。丁亨利所说我自然也明白,在我心底,我也一样觉得帝制实在应该大大变样,便如当初郡主与我说的,共和纵然是医治帝国的一剂方药,也不是唯一的药。我道:“若要碰壁,那我就要破壁而行,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丁亨利微微一笑,道:“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便走上康庄大道?” 我道:“丁将军,你觉得共和是一条康庄大道么?” 丁亨利道:“所谓共和,便是天下人共同治理天下,首领一职,有德居之,无德则退,万事以民为本,如此怎不可称康庄大道?” 我叹了口气,道:“万事说来皆有理,但做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了。丁将军,共和军说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当初在高鹫城中受围,为解绝粮之苦,岂也不杀人为食?苍月公在势大之时,破石虎城,也曾活埋了两万帝国守军。丁将军,日月无私,普照万方,而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非我之人便不为尚,非我之民便不为本了,说到底,其实这也是一句空话,只不过石为实现野心而拉拢民意而已。” 说到最后,我已经有些动气了。虽然心底也觉得共和军挂在嘴边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这两句话并没有错,但共和军做得如何却又是另一回事。在我看来,帝国也罢,共和军也罢,其实也只是一样,不过说出来的话有些不同而已。 说出这话,我也觉得有些重了,不禁又有点后悔。丁亨利至少还没有何我撕破脸,要是这些话惹恼了他,我也没有好果子可吃。可话说也说了,又有什么办法?但看看丁亨利的样子,眼中却多了几分迷茫,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我正等着他反驳我,哪知他想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说的也对吧。”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这时门外有个人叫道:“哎呀,出什么事了?门都破了!却是那小二端着菜上来,想必见门被唐开拉破,而唐开则直直站在门口,大惑不解。” 等他放下菜重新出去,丁亨利道:“楚兄,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愿留在五羊城么?” 我道:“不愿。” 说出这话,我已经把心提在半空了,准备着最坏的打算。不过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思着,忽然象打定了注意,又倒了两杯酒,一杯给我道:“楚兄,干了这一杯。” 我拿起杯子来,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一饮而尽。丁亨利向我照了照杯,微笑道:“楚兄,你我一见如故,也是有缘。如今是友军,自应肝胆相照,但日后若成敌国,还望楚兄不要怪我。” 谈判书刚刚签下,虽然我知道五羊城必定会有与帝国反目的一天,却也没料到丁亨利会说得这么直接。我点了点头,道:“作为军人,这也是本分。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又刀兵相见得一天。” 丁亨利叹了口气,道:“我何尝没有这等想法,只是有时也身不由己。” 我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目光中多了几分冷峻。我强笑着,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总是朋友,还是请那几位朋友一块儿进来,再喝一杯吧。” 丁亨利微笑道:“不必了,还是我们喝吧。”他说着,又倒了一杯。 一听他这话,我得心又提了起来。丁亨利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打定了注意么?只是他得脸上虽然有些阴晴不定,但目光深邃,实在看不透他想些什么。我又喝了一杯,只觉酒味火辣而苦涩。 丁亨利指着菜道:“来吧,楚将军,就此一别,也不知相见何期,多吃点。” 因为那定了主意,我也定下心来了。我仍然不相信丁亨利会不顾一切在这儿拿下我,我给丁亨利倒了一杯酒,道:“丁兄,我也敬你一杯。五羊城一旦正式与蛇人开战,你们得担子可也不轻。”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你知道蛇人视力不佳,不能视远吗?” 刚一说出,我又有点后悔。这话本是海老跟我说的,丁亨利哪有不知之理,我也实在多说了。哪知我刚一出口,却见丁亨利脸上大为惊愕,放下杯子道:“什么?这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道:“没错。所以蛇人的箭术不行,大多不会用箭,与他们开战,以远程武器最为奏效。近战时,蛇人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不容易对付。”虽然这样说着,心中却是一震。丁亨利居然连这么要紧的事都不知道,难道海老对五羊城得人也要瞒着? 这时楼下又是一片混乱。听得这声音,丁亨利皱了皱眉,我正想出去看看,唐开忽地推开了门,道:“楚将军,是那位姓段得女将军来了。” 白薇!我忽地一声站了起来,道:“她怎么来了?”哪知这时听得楼下有个女子尖叫道:“楚将军,楚将军你在么?”却是紫蓼的声音。我大为吃惊,走出门道:“是段姑娘吗?请上来吧。” 何步天在楼下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看着我时,我心头一阵发毛,他的目光有点阴森森的,几乎让我想起了蛇人。紫蓼一见丁亨利,脸上泛起了红晕,绕过何步天快步走上来,道:“亨……丁将军,你们没事啊,没事就好。” 丁亨利微笑道:“段姑娘怎么觉得我们会有事?楚将军要回去了,我们在为他饯行呢。” 紫蓼张了张嘴,却转向我道:“楚将军,你也要回去了吧?” 我道:“是啊。”转过身对丁亨利道:“丁将军,多谢款待,我也要回去了。” 丁亨利“啊”了一声,道:“来,我送你下楼吧。”他有对紫蓼说道:“段姑娘,你也陪我们一块儿走走吧。” 紫蓼脸上红晕又深了一些。我们一同走下楼,何步天迎上来道:“大哥……”丁亨利打断了他的话,道:“何兄,我送一送楚将军,请你回复城主,便说楚将军已经回去了。” 何步天看了我和唐开一眼,忽道:“可是,丁将军,难道……” 丁亨利哼了一声,道:“此事由我一身承担,何兄不必多言了。”他走到外面,指着一辆马车道:“坐我的车去吧。”又对紫蓼道:“段姑娘,真对不住,我的车最多也只能坐三个人。” 紫蓼道:“我骑马好了,也去送送大哥……不对,是楚小弟。”说到这儿,她也想起他们姐妹两个其实比我还大一点。我也不在乎我到底是大哥还是小弟,讪笑了笑,道:“不必了,我还是自己走吧。” 丁亨利微微一笑,道:“坐我的车吧,五羊城百姓虽然安居乐业,但拦路抢劫的匪徒也有不少,不可不防。” 他的话里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在,我心一横,道:“好吧。”和唐开两人都进了他的车。坐在车里,丁亨利却是一声不吭。到了码头,我们下了车,丁亨利才抬起头来,向我招了招手,道:“楚将军,保重啊。” 我也向他招了招手,看着他的马车离去。唐开在我耳边低声道:“统领,他怎么又让你回来了?我看他实 是不怀好意。” 何步天他们所为,定然都出自丁亨利指使,自是无疑的。但让我奇怪的是他居然最后让我全身而退,真是怪事了。唐开还想说什么,忽地知趣的道:“统领,我先上船。”说罢,便向船上走去。 那是紫蓼过来了。她一到我跟前,跳下马来,道:“楚将军,丁将军走了?” 我点了点头,道:“紫蓼,你姐姐好吗?” 紫蓼脸上闪过一丝阴云,小声道:“她被姐夫关在家里了。楚将军,方才有个城主的侍妾派人向我们告知,丁将军向城主提议,要留你在城中。姐姐说你一定不肯的,让我来看看你。” 是春燕!我心中一阵激动。春燕最后还是帮了我一把,虽然她也没想到丁亨利最后还是让我走了。这件事从头至尾,看来都是丁亨利在策划,如果我不愿留下,只怕他们确有将我斩杀之意,只是后来丁亨利仍然改了主意了。我沉思着,紫蓼忽然将一个小包递给我道:“楚将军,这是姐姐让我给你的。” 我心中一动,道:“是什么?” “姐姐做的衣服,给你路上穿。”她翻身上马,又道:“楚将军,我也要走了,你保重啊。” 你们也保重吧。我默默的想着。 难道,真的有一天帝国和五羊城会发生战争吗?如果真的有这一天,也许我战死在蛇人手下,倒是我最好的结局吧。我一阵茫然,一时也不知身在何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章 意外之变 丁西铭亮出的这个条件使得五羊城从上而下都震惊不已郁铁波也说不出话来。 一王一侯作为人质送到五羊城不能算没有诚意如果何从景再不同意只能说他无意于与帝国联手了。木玄龄已笑道:“果然果然帝国也算不惜血本了。城主请不必多虑如今帝国与五羊城已是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唯有联手对敌方能渡过眼前危机。” 他的话中含意是将来的危机将来再说吧。不论是木玄龄还是郁铁波他们口中总是自称为“五羊城”而根本不提“共和”二字。在他们看来五羊城现在亮出共和的旗号同样只不过是一个筹码如果将来有必要一样可以去掉这旗号。文侯一定也看破了这一点所以才决心派我们前来谈判。在他们看来什么信**什么理想都只是押在赌桌上的一注罢了。也怪不得旧共和军会竭力反对他们一定也看出了一旦五羊城与帝国联手他们的未来可大为不妙何从景很可能有一天会出卖他们。 丁西铭已轻松了许多施施然一礼道:“木老所言极是。帝国与五羊城实是唇齿相依。若帝国真个为蛇人所灭那五羊城的末日也便到了。城主眼光博大自然知晓此理。” 郁铁波也无从反驳他转身又向何从景躬身一礼道:“城主此事实在非同小可不可草率为之。” 何从景点了点头对丁西铭道:“丁大人今日事便商议至此余事明日再议可好?” 丁西铭脸上露出些失望之色。他肯定想趁热打铁今日便将此事谈妥但何从景看来却仍有些犹豫。他躬身一礼道:“还请城主从长计议。” 何从景道:“明日再在此处商议定能给丁大人一个答复。来人恭送郁老、木老回三贤阁。” 我们都深施一礼何从景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出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等五羊城的人都走了丁西铭瘫坐在椅上长吁一口气道:“何从景真是个精细的人。” 他也不是对我说话但此时我就在他身边不回也不好。我道:“是啊希望明日能够谈成。” 丁西铭微微一笑道:“楚将军还不曾看出来么?何从景演这一场戏给我们看其实他比我们更希望谈判能成。楚将军这次功劳可是来得甚易啊。” 我诧道:“他不是说还要再商议么?那郁姓老者又是竭力反对只怕……” 丁西铭叹道:“楚将军你是武人没有看穿何从景的把戏。时至今日他哪里会还拿不定主意!今日那六主簿、木郁二老者皆是他安排下的棋子。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谈成而是为五羊城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我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两个老人突然前来。若是何从景真个对他们言听计从只怕一开始便出来了。” 丁西铭看来心情甚好笑了笑道:“正是这是官场上的欲擒故纵之法他们是要逼出我能答应的条件才演这一场戏的。嘿嘿他们也小看我了我不会退到最后的底线的。” 不但是何从景连我也小看了丁西铭吧。文侯能将此重任托付给丁西铭他自非弱者今天的唇枪舌剑让他给我的印象大为改观。我沉吟了一下道:“那么说来顺利的话这几日我们便可回程了。” 丁西铭道:“是啊。楚将军这一路也多亏你的护卫回去的话这功劳也不小啊哈哈。”他打个哈哈这意思我也明白却是在说我的功劳不及他了。只是一路上他向来对我爱理不理现在谈笑风生看来心情不错。 因为谈判的事甚是顺利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回到住处与前锋营的士兵们说说笑笑。何从景对我们着实不错桌上鲜果不断五羊城气候炎热水果也极多有些从来没见过。我们一边围着桌子吃着水果一边聊着天说些各地风物。这些士兵大多出生在大江以北说些乡里琐谈倒也其乐融融。我正剥着一个荔枝听着钱文义说着他们海上曾出现过的一条巨鱼边上有个人轻声道:“统领。” 我转过头见是那简仲岚。他一脸凝重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道:“有什么事么?” 简仲岚道:“楚将军今日那两个老者是什么来路?” 我道:“他们是望海三皓五羊城的老臣也是何城主最为倚重的人物。” 简仲岚皱了皱眉道:“楚将军你不觉得这两个老人太容易对付了么?” 我不以为意道:“他们原本就有一个支持联手两人势力相当自然好应付了。” 简仲岚道:“统领也许小人有点过虑只是小人觉得何城主既要谈判己方之人应该意见一致无论如何也不该当众争执。也许他是另有打算?” 简仲岚没有听到丁西铭的话他也不是丁西铭那种大官多半不知官场的玄妙。我笑道:“这个很好解释何城主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最大之利故意让他们在我们面前争执的。” 简仲岚想了想道:“倒也说得通。”只是他的眉头还皱着我拍拍他的肩道:“小简不要多想了明日何城主就会给我们答复到时什么都明白了。” 简仲岚这人想得太多那次他与同僚争执已见其端。听了丁西铭所言我已经十分放心此番谈判定会以顺利告终的。可是简仲岚却道:“还有一件事我们来时那个海贼五峰船主不是在攻打一艘岛夷的船么?” 我道:“是啊五峰船方本来被岛夷收买想必谈崩了双方狗咬狗起来。” “可是那艘岛夷的船会不会也是要去五羊城的?” 我象被当胸重重击了一拳。这件事我从来没想过如果真象简仲岚说的那样那只意味着何从景在与帝国谈判的同时可能也在和岛夷谈判! 我登时动容看了看四周道:“等一下这儿不好说话找个僻静地方再说。”这个慕渔馆是何从景安排我们住下的里面到处都是五羊城的下人出没安知其中会不会有何从景安排下的暗桩。如果何从景真的也在和岛夷谈判的话而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有所察觉那此事就大为不妙了。简仲岚也领会我的意思点点头小声道:“统领去哪里?” 我看了看四周只觉这慕渔馆里实在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密谈。我道:“你和别人说过么?” 简仲岚道:“没有。”他为人甚是孤僻这些话想必也不会跟别人说。我道:“那好晚间我们找个地方细谈吧。”想想如果被郑昭知道了那后果可不堪设想。郑昭中了我的摄心术无法读出我的心思但简仲岚的心思他却一定读得出来的现在他只不过还没现而已。 到底去哪儿谈为好?我实在想不出来。这时钱文义忽道:“统领朴将军要见你。” 朴士免正从外面走进来。我放下心事迎上前道:“朴将军有什么事么?” 朴士免行了一礼方道:“楚将军我要回到天驰号去检修船只想问问楚将军是否有事要交待。” 我心头一动道:“你们都去么?” 朴士免道:“是啊天驰号受伤不轻驻扎在船上的人手不够用马上就要过去那位远人司的冯鑫阁大人便等在门外。若是谈判顺利那我们便不过来了。” 朴士免的心思也当真缜密他一定考虑到万一谈判不顺利我们仍然掌握着天驰号仍然可以及时脱身吧。我道:“好吧我送你回去。小简跟我走。”说着向简仲岚使了个眼色简仲岚这人极是伶俐道:“遵命。” 现在所有的地方都不及天驰号上安全而我送朴士免回去同样不会惹人怀疑。我更想的是让简仲岚回到船上去省得郑昭心血来潮对前锋营士兵人人来个读心术走漏风声。朴士免倒也没疑心道:“那么多谢楚将军了末将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我也顾不得他那种多余的客气对钱文义道:“钱兄我送朴将军回船马上回来。” 钱文义也没有疑心只是道:“是统领。”简仲岚的怀疑越少有人知道越好五羊城主身边有个郑昭实在太让人害怕了。 门外是冯鑫阁的马车。朴士免带了一半人出来也足足塞了五辆马车。在车上冯鑫阁倒是谈笑风生到了码头我跳下车道:“冯大人我送朴将军上船便回来。” 冯鑫阁全无怀疑道:“好的楚将军请便不要误了城主的晚宴便是。” 我笑了笑道:“很快便会下船的。” 我带着简仲岚上船。我们都穿着一式的衣服冯鑫阁定不会猜到简仲岚并不是水军团的人。上了船我借口去舱中拿点东西带着简仲岚进了我的座舱。一进舱我掩上门低声道:“小简此事极为机密你万万不能跟别人说。” 简仲岚有点诧异道:“为什么?” 我道:“五羊城主身边有个异人能看透人的心思。” 简仲岚失声道:“什么?那丁大人的心思他不也都知道了么?” 的确丁西铭说什么文侯允许他答应的条件他还没有全搬出来但郑昭一定全都知道了怪不得今天何从景没有最后拍板看来明天要把那最后的条件也逼出来。只是现在也管不及丁西铭了最重要的是万一何从景真的在和岛夷谈判此事大概连文侯也没考虑到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简仲岚也有点惊慌道:“统领现在该怎么办?” 我道:“你先住在船上吧记住不要跟别人说这件事。” 简仲岚点点头又道:“是。” 如果岛夷也在当中掺了一脚那事态可越来越复杂了。我走到门边拉开门道“小简好好休息吧。” 离开了舱里朴士免正抱了个布包过来一见我出来叫道:“楚将军您要走了么?” 我道:“是啊我军中有个兄弟也要呆在船上了你关照一下他吧。” 朴士免道:“楚将军请放心。对了这件是海犀甲请楚将军笑纳。” 我把那件鲛织罗还给朴士免后朴士免就说要送我一件海犀甲没想到他还记着。我也没心思多管笑道:“朴将军太客气了。对了回程时我还要向你请教一下雕刻之技。” 朴士免也微笑道:“我看过楚将军最近的那件木雕除了刀功还有点不熟别的无可指摘其实已在我之上了说起请教末将可是不敢。” 和他寒喧了两句我把那小包夹在腋下又小声道:“朴将军这些天要加倍小心随时做好准备。” 朴士免也小声道:“末将知道请楚将军放心。” 告辞了朴士免我走下了船。天色还早冯鑫阁见我下来忙迎上来道:“楚将军这么快?” 我坐上车道:“是啊回去吧。” 回到慕渔馆天仍然还早前锋营诸人正在厅中赌钱。钱文义见我回来有点尴尬地道:“统领你回来了弟兄们闲得无聊玩两把。”军中虽然不禁赌博但因为我不喜欢赌钱他们当着我的面也不怎么玩。钱文义大概没想到我回来得这么快才和他们一块喝五吆六的玩了起来。 我道:“玩吧玩吧。对了让弟兄们这两天加倍小心千万不要大意。” 钱文义一愕道:“出什么事了?” 我道:“也没什么事不过谈判这两天便会有结果小心点总是没错。” 钱文义想了想道:“是啊对了楚将军刚才那位叫白薇的女将军又来找过你了见你不在她又走了。” 白薇又来过了?我不知白薇找我还有什么事多半也没什么要紧不然她会等在这儿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岛夷的事又不能告诉丁西铭憋在心里很是难受。正想着钱文义却道:“楚将军……” 我道:“还有什么事么?” 钱文义正要说丁西铭这时正好走出来一边整着衣服对我道:“楚将军回来了?何城主已经到了我们快去迎接吧。” 这天的晚宴开始得很早。虽然酒宴上何从景仍是谈笑风生但我看得出他似乎心事重重没有昨天那样自然。天刚黑下来何从景便起身告辞出去了留下两个主簿陪我们饮宴。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越好奇。郑昭这两天都没有出现他在做什么?何从景真的也在与岛夷联系么?岛夷自恃远在海中帝国难以征讨时时有不逊之行入侵句罗被邓沧澜和李尧天击退后连贡使也停了已是正式与帝国决裂。何从景和他们联系的话其志可知。 五峰船主突然与岛夷反目会不会也与五羊城有关?五峰船主是以劫掠为生的海贼而五羊城的收入却有一半是海上客商带来的他们向来也有仇怨。以前五峰船主依附岛夷如果岛夷和五羊城主联手那么五峰船主的日子就难过了。也许这就是五峰船主要攻击岛夷的船而又要隐瞒消息的原因吧。这样也可以解释当我们现了海贼所为后五峰船主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攻击我们。 只是现在没有半点证据我又没有郑昭的读心术读不出何从景的心思唯一的办法就是偷偷接近何从景也许能够听到他的秘密。可是我该如何接近何从景?而且还有一个春燕。这两天春燕天天晚上都陪着我多半也是何从景派来的耳目了究竟该如何将她瞒过去? 我暗自握紧了拳头越想越觉不妙丁西铭却仍在谈笑风生引经据典地说些闲话。等何从景一走我也站起身来向丁西铭行了一礼道:“丁大人末将身体有点不适想先行告退请丁大人恩准。” 丁西铭正说到兴头上也不在乎我离席道:“好吧楚将军早点歇息去吧。” 我向那两个陪席的主簿告辞后走出了丹荔厅。一出门外面更显得昏暗无比大厅里的声浪一阵阵传出来大是嘈杂。我向我住的那幢小楼走去心中还在想着这事。 该如何接近何从景?虽然避席出来我仍然没半点头绪。上了楼正好看见朴士免给我的那件海犀甲还放在桌上。我脱下了外衣将海犀甲披到身上试着一边向窗外看着。从这儿可以看到大门口一些随从正簇拥着何从景上马车。何从景每次出来排场比太子还大要出还有好一阵。 海犀甲是一件软甲披在身上又将短衣罩上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我正打量着自己看上去谁也不会知道我里面还穿着软甲吧正想着身后忽然有人道:“楚将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是春燕的声音。我连忙笑道:“你来了啊坐吧。”可是一看到春燕她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哭丧着脸腮边似乎还隐隐有道泪痕。我道:“怎么了不高兴么?” 春燕道:“没……没什么。楚将军今天我想向你告个假。” 我正想着怎么摆脱她呢没想到她先说出来我不由一怔道:“为什么?” 春燕的脸有点红吱吱唔唔地道:“城主……城主有命妾身要去侍寝。”她说的时候面红耳赤似乎羞于提起。我暗自舒了口气却叹道:“唉真可惜我还想和你多说说话呢。” 春燕抬起头道:“楚将军请放心。” 我点了点头道:“好的你走好吧。”我心中其实有种说不出的欣慰春燕在我房里其实让我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尤其是知道她可能是何从景派来的耳目更让我如芒刺在背她要走其实我是求之不得。春燕敛衽向我施了一礼道:“楚将军我走了。” 我道:“我送送你吧。”我抓起方才换衣服时解下的百辟刀扣上了腰带又穿好靴子。这一身打扮也和五羊城的士兵没什么两样了。等我配好佩刀抬起头猛地现春燕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道:“春燕走吧。” 春燕忽地一个激凛微笑道:“楚将军妾身不过是个歌伎不必相送了。”她说着又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将军请你多多保重以后春燕大概不会再来了。” 我心想不来最好脸上却装出一副失望的表情道:“是啊我也要回帝都去了。春燕你也要好好保重啊。” 春燕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楼梯仄仄她也没有提灯只有窗缝里透进来一些微微的烛光。走了一半的时候春燕忽然转过头来道:“楚将军。” 我“嗯”了一声道:“什么?” “从此一别恐怕相见无期。楚将军你心地太过良善日后可要小心些啊。” 我微微一笑道:“春燕我可是个军人实话告诉你死在我手下的人都有几十个了你还说我心地良善么?” 春燕叹了口气道:“有些时候没杀过人的人心地更凶恶。” 黑暗中她忽地站住了肩头微微抽*动。我见她不动了心中一急道:“怎么了?” 春燕用手抹了抹眼睛淡淡道:“眼里吹进了砂子。”她转过头微微一笑道:“楚将军我们走吧。” 黑暗中她的笑容如一朵雪白的花朵我看得有些痴了。春燕原本就很是美貌但此时的美丽似乎非人间所有几无烟火气我都不敢相信她是个随时陪宿的侍妾。我不敢多看只是低声道:“那小心点吧很暗当心踩空。” 下了楼有两个人正等在门外见我和春燕一块儿出来当先一个怔了怔对春燕道:“春燕姑娘城主马上就要走了。” 春燕点了点头道:“好吧。”她又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便跟他们走了。看着她的目光我不禁浑身一颤。 那是何等凄婉的目光啊!我几乎要错以为她是苏纹月了。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一直怀疑春燕别有用心但她临去的目光却让我觉得我想错了。即使她真的是受何从景之命监视我的但她毕竟是个人不是件工具。 不论是谁都会有七情六欲吧而我现在有点太过小心戒备了。 正想着忽然听得有人道:“统领统领!”那是钱文义的声音。我转过头正见钱文义从后面过来我道:“怎么了?” 钱文义看了看前面走的春燕凑到我耳边小声道:“那位姓段的女将军让我交给你一样东西。” 我一怔道:“她?是什么东西?” 钱文义道:“只是一封帛书她下午就给我了让我单独时才交给你的。”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帛书卷递给我脸上带着点颇为暧味的笑意大概在猜测我和白薇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其实比他更摸不着头脑接过帛书来凑到灯前看了看。帛书上很简单地写着“慕渔馆后门见”几个字。我将帛书凑到烛火上烧了一扭头却见钱文义正看着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我也不和他多说道:“钱兄我得出去一趟这儿你担待些若丁大人问起我便说我睡下了。” 钱文义微微笑了笑道:“放心吧我谁也不会说的楚将军去就是了。不过何城主还在门口你等一会再走吧。” 我道:“我走的是后门。” 钱文义皱了皱眉小声道:“楚将军我们现在处境有点尴尬后门也关着末将以为最好还是避避嫌疑为妙。” 我沉吟了一下道:“也对。”不让慕渔馆下人开门的话我只有翻墙出去了。 钱文义看了看四周又很小声地道:“楚将军你真要去的话我知道有个地方从那儿走神不知鬼不觉。” 那个地方是一间柴房。这柴房是在一间茅房隔壁里面堆了好几堆柴禾我们先进了茅房绕过一堆臭哄哄的残砖碎瓦挤进两个大柴堆中间。钱文义扒开一堆柴草小声道:“这堵墙上有个破洞出去是一间破房子从那儿出去就是后门了。” 我笑了笑道:“你居然还找得到这种地方真有本事。” 钱文义微微一笑道:“这可不是我找到的。楚将军我说了你也别责怪是弟兄们晚上无聊才找到这么个溜出去的通道。” 我苦笑了一下何从景的酒宴只有我们一些身份较高的才能入席别的士兵大多在外面另开一桌早早就吃完了。他们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五羊城又如此繁华他们不能随便出去要他们憋在里面实在够他们受的。我道:“有几个人知道?” 钱文义道:“不多也就是三四个人。楚将军你可不要怪他们啊。” 我道:“当然不会。钱兄我们没被他们现吧?” 钱文义道:“应该不会。要是何城主的人连这儿也能现那就太过神通广大了。”他又有些诡秘地笑了笑道:“统领你放心去吧我什么都没看见。” 钻过破洞便是一间东倒西歪的房子。这房子不大里面堆了些破了的桌椅上面积了一层灰尘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我小心绕过那些桌椅走到门边。门关着锁已经断了只是虚掩而已。我推开门外面就是慕渔馆后门的小巷子。五羊城很繁华几条主要的大街店铺林立晚上也是灯火通明这儿却只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昏暗无比。 走在青石板路上我突然有些茫然。慕渔馆里要明亮许多外面这条巷子却象另一个世界了。刚走到这条巷子里我的眼睛还不能适应什么都看不清。白薇叫我到底有什么事?她跟我说在慕渔馆后门可却不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正打量着周围边上突然响起了车轮滚动的声音。这是一辆小小的的马车只能坐两个人也就是那些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代步所用。我还没有回过味来黑暗中便听得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来:“楚将军是你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四章 阴云密布 回帝都的路途一路顺风没出什么事。抵达帝都的时候已是十月二十七日刚好立冬。五羊城气候炎热即使是秋天也与帝都的盛夏差不多可帝都一立冬就一下冷了起来。天驰号驶入鼎湖的时候恰是凌晨鼎湖中已结了一层薄冰。 船一靠岸李尧天带着几个部将迎了上来躬身一礼朗声道:“丁大人末将李尧天有礼文候大人在岸边等候多时了。” 文候居然亲自迎接丁西铭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只是仍然趾高气扬的走下船道:“文候大人真是礼贤下士李将军带路吧本官尧亲自向文候大人汇报。”我虽然是此次谈判的副使他似乎根本不放我在眼里了。 李尧天又行了一礼道:“丁大人请文候大人在帐中等着呢与楚将军两位。” 所谓“带路”只是丁西铭的架子而已。文候的营帐就设在码头上一眼便看得到。李尧天打了丁西铭走到我跟前行了个军礼微笑道:“恭喜楚将军凯旋而归。” 我苦笑了一下。虽然谈判成功了但何从景明摆着也是不愿臣服实在不知这样得谈判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弊。我道:“李将军现在与蛇人之战如何了?” 李尧天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太好东平城还在蛇人手里毕将军与邓将军已与它们隔江对峙了数月毫无进展。” 毫无进展的意思也是说战况没有恶化。我暗自舒了口气道:“那就好了。” 我还待再问李尧天道:“楚将军文候大人已等候多时了请你与丁大人同去缴令。” 我“啊”了一声心中只想问问那顾宣的事到底如何了只是码头上人多耳杂也不好问。丁西铭却根本不管我顾自抱着装文书的木匣由随从前呼后拥的簇拥着向帐中走去。我快步走上前跟上了丁西铭。 一进帐里面却与外面不大一样暖意融融。我和丁西铭同时跪下丁西铭大声道:“大人下官赖帝君洪福大人计策周详幸不辱使命已与五羊城主何从景签订合约请大人过目。” 这几个月不见文候又瘦了一些。他原本面团团的颇有点财主之风现在脸却甚黑两颊也有些塌陷。一个亲兵下来接过丁西铭手中的木盒打开了递给文候文候看了看微微一笑道:“免礼。丁大人有劳了此事成功丁大人居功其伟真不愧是国之栋梁。” 丁西铭甚是兴奋磕了个头道:“多谢大人栽培西铭感激不尽。” 文候道:“好吧回书我马上奉上帝君过目。来人为丁大人备车回去休息明日早朝时请静候佳音。” 如果座上的不是文候丁西铭只怕要笑出声来。他又跪下磕了个头道:“谢大人谢大人。” 文候将文书放回木盒忽然道:“楚休红起来吧随我回府。” 丁西铭本已站了起来听得文候竟然要带我回家脸上大是惊异。我是文候的亲信他只怕也有耳闻只是没料到居然亲信到这等程度可以与文候一同回府的。我也不去管他行了个礼道:“谢大人。” 文候的马车很是宽大。一进车厢坐了下来文候淡淡道:“楚休红这趟事没出什么意外吧?” 我把去的时候遇到海贼的事说了也把后来的事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本想瞒过最后丁亨利想留我在五羊城的事不说但我实在是怕了文候那次我去苻敦城他居然连萧心玉的事都知道这次我不敢有什么隐瞒原原本本全说了出来。 我说的时候文候不住点头。等我说完了的时候也到了文候府。他领着我走到厅中道:“坐吧。” 我刚坐下来文候忽然道:“你见过海老本人没有?” 他不问何从景却问起海老来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道:“只是见了一面这老人丑得很尖嘴猴腮的只是计策周详极是厉害。五羊城的望海三皓与其说是三个不如说只有他一个。” “怪不得可以控制何从景……”文候眯起眼似乎在想着什么。我有点忐忑也不敢说话心中想着:“文候大人与那海老难道是旧识?海老到底是什么面目?” 海老要何从景放弃对倭岛的幻想与帝国联手何从景也是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拿定主意谈判才算顺利结束。可是海老似乎并不是完全为何从景考虑我实在想不通海老到底是什么人物。 “你觉得海老到底如何?” 文候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想了想道:“禀大人末将有点看不透这个老人。末将总觉得他似乎并不完全是处处为何城主着想更象是代表另一股力量。” 文候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如此。看来共和军和何从景之间也并非蜜里调油合而为一了。” “海老是共和军一派?”我吃了一惊。因为白薇和我说过共和军一派大多反对与帝国联手可海老却是此次谈判成功的决定性人物。虽然说海老是共和军的实际脑也说得通但我仍然记得白薇说过的一个人。 苍月公的那个被称作南武公子的儿子。这个人我虽然没能见面但从他的所为来看他才是共和军真正的脑人物。 “对了楚休红此次颇为顺利那个锦囊你没拆吧?” 这话象一个晴天霹雳我脑子里“嗡”地一下。我还没到五羊城就把锦囊拆了而且也没有按锦囊中说的去做。如果说实话只怕文侯会觉得我靠不住。我一下跪倒在地道:“禀大人末将该死。”口中说着心中却飞快地打转想着该如何找个借口为好。 文侯倒被我这样子弄糊涂了道:“怎么了?”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借口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嘴里却东拉西扯地道:“末将该死还望大人恕我末将方才敢说。”我知道我已经好几次不按文侯说的做了如果他知道这一次我也没有按他说的去做那准不是好事。 文侯道:“起来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道:“禀大人那锦囊我向来放在贴身的地方只是在经过密陀海一带时我们遇到了海贼。那些海贼势头颇大多亏朴将军指挥得法我们才算脱险。只是在与海贼交手时我衣服被他们割破那锦囊落入海中也找不回来了。” 文侯皱了皱眉道:“原来如此啊那也没什么。起来吧这又不是你的过错那锦囊原本就是要到走投无路时的权宜之计丢也就丢了。” 我站起来道:“多谢大人。”心中却暗自好笑。这一路上我们何尝不是数次都到走投无路的关口也幸亏最终顺利返回了。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明士贞的事忙道:“大人对了我想问一句您在何从景身边有没有安插人手?” 文侯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寒意道:“做什么?”方才他一直都很是和蔼说这一句时却目光如电极是凌厉。我心中一寒道:“是这样的末将遇到一个何城主身边的侍从名叫明士贞他自称是你派在何城主身边的暗桩。只是末将觉得有那郑昭在何城主身边什么暗桩都呆不下去的。” 文侯怔了怔忽地笑了起来:“居然将计就计!楚休红你上了他的当了。” 我心中一动道:“那个明士贞不是您的人了?” 文侯道:“我根本没听说过这般一个人。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道:“说也没说些什么只是我跟踪何城主向海老请教时被他现了。但他没有声张只说他是您派在五羊城的。” 文侯沉吟了一下头一抬道:“不错海老确实与何城主并不完全齐心!” 我不知道他怎么说出这般一句话来道:“什么?” “何从景向海老求计此事极为机密不能让外人知道自然事前也不能让你知道了对不对?” 我道:“是啊确是如此因此我虽然怀疑那明士贞在骗我却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放我去听。” 文侯笑了起来:“楚休红你去偷听何从景问计这事做得可真蠢。显然那个侍从已经知道何从景求计的结果了知道让你听到了也无所谓而声张起来反而会使得谈判接不下去。” 我心头又是一震道:“他是何城主的侍从怎么会预先知道何从景问计的结果?” 文侯道:“他不是我安插的人而是海老的人。” 我大吃一惊却也恍然大悟失声道:“原来如此!那么说来郑昭也是海老的人了?” 文侯点了点头道:“那个郑昭身怀这等奇术我实在怀疑凭什么何从景能招到这等异人。现在想想何从景自负智计无双其实早已落在那海老的圈套中成了他的一只棋子。这个海老真不知是何方高人居然如此厉害!” 直到这时我才算看清了明士贞的真正面目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那也是为什么海老知道我躲在林中偷听吧这个老人到底想干什么? 文侯这时又叹道:“丝丝入扣深谋远虑。真想不到五羊城居然有这等高明之士楚休红这趟你能全身而归实在是靠你运气好啊。” 我道:“是啊。”当时还不觉得如何回过头来再想想当时实是千钧一危机四伏而可怕的是我也只隐约感觉得一点别人却一点都没觉察丁西铭只怕还在大赞何从景深明大义吧。 文侯道:“战场之上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楚休红你千万要记住这一点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道:“末将记得了。”可是心中却想起路恭行死前和我说的话了。他要我不能太相信文侯文侯这个人大有不臣之心。对于文侯我也不能太相信吧。 我想了想又道:“大人有一件事还望大人仔细。” 文侯道:“什么?” “据末将所见五羊城虽与我军联手但仍存二心实不可不防。” 文侯笑了笑道:“楚休红你现在倒是想得也多了。” 他这话似乎有嘲弄的意思我有点惶惑道:“末将胡说了望大人恕罪。” “没什么罪何从景之心我也明白他是借帝国危难之际想趁机扩大力量。迟早有一日五羊城必叛。” 文侯说得这般直接我也默然。此事迷雾重重但文侯洞若观火在派我们去谈判之前他便想到了吧。这时文侯一个欠伸道:“不管怎么说回文终于拿回来了五羊城现在也在我们这一边。有了这支援军这回蛇人要吃苦头了。楚休红你回去休息吧明日穿件好衣服随我上朝领赏。” 我行了一礼走了出去。此时司阍已经和我很熟了见我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走出文侯府我又陷入了沉思。 这一次从五羊城借蛇人的战书表达愿意谈判之意开始其实就是文侯和海老的斗智吧我、丁西铭、何从景只是这一场斗智中的工具。只是不知道这场斗智到底是谁赢了。不管这么说现在的局面也该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说不上谁输谁赢。 这世上的智者也远远不止文侯与海老两个。以后一定还会有什么可与他们匹敌的人出现吧这个人有可能是我么? 我有些抖。这些想法自然大为无礼但是我实在无法摆脱这样的诱惑。五羊城和帝国迟早总会有一战而我和文侯也总有一天会反目的。不论到时我能不能与文侯相提并论我总要及早做好准备。 甄以宁对不起了。 我茫然地看着天空。 第二天的天气很不好后半夜下起了雨天边刚亮起来时天越冷了雨点已经变成了雪片而且越下越大等早朝时已是白茫茫一片地上也积起了薄薄一层雪。 我和丁西铭跟随在文侯身后百官都已列队等候帝君上朝。现在的帝君身体越来越差时不时要放弃早朝国事大多由太子监理。在每个人心中都已经看到了新朝的影子了。 也许这个新朝就是郡主和我说过的新时代吧?只希望新朝来的时候能真正有些新气象不象五羊城那样换汤不换药只不过换个名头而已。 在雪中等了一阵一些年老体弱的老臣已冻得瑟瑟抖早朝时带来的手炉只怕也烧光了再等下去说不定会出人命。正在这时一个黄门官走了出来高声道:“帝君上朝百官依序而进不得喧哗。” 以我的官职如果要上朝的话非排到最后几个不可。不过今天我和丁西铭是作为文侯带进来的随从可以跟着文侯入内反倒成了第一批。一进大殿却感到热气腾腾。帝君身体越来越弱早朝时想必也要把大殿弄热了才能进来。我跟在文侯身后站到班中身后的官员一批批进来其中就有蒲安礼他却连正眼都不看我。蒲安礼是新任武侯虽然官职与文侯平级不过在所有人眼中他自然不能与文侯相提并论的。 有资格上朝的有一百多人。这一百多人都是高官厚禄养尊处优的人只是早朝实在是件苦事。他们走得倒很快恐怕天天上朝闭着眼也不会走错了。等官员位排列整齐由文侯率领着先向上面帝君行过三跪九叩之礼文侯出班将与五羊城达成合兵之议的事说了。说到何从景要求一王一侯为质时几个脑筋灵敏的已把目光投向了蒲安礼。他说完后帝君在上面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准奏”文侯便退了下去。 这时的蒲安礼面色极是难看只怕他也猜到了帝君的儿子众多帝都也有不少亲王那“一王”要找一个不难只是那“一侯”却非他莫属了。到了这时候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哪里敢有异议。 文侯以后是一些官员的禀报无非是些赈济灾民与修缮城墙之类。在文侯递上奏折时我站在后面也没有出班。听过了几个人的禀报一个官员走了出来朗声道:“禀帝君微臣谏议大夫南宫闻礼有本。” 他的声音很是清亮回荡在大殿中。一听到南宫闻礼出来了我有提精神。南宫闻礼是郡主生前在朝中扶植的亲信。碍于身份郡主很难上朝那时有什么事大概都让南宫闻礼出来。郡主死后只怕南宫闻礼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帝君在上面低低地道:“卿但说无妨。” 南宫闻礼道:“数年前为节约国库支出将五部中的吏部废除。然臣闻国欲大治当清吏治赏优罚劣。臣退而思之欲清吏治吏部实应恢复。” 帝都百官分为兵、刑、户、工四部早些年也曾增设吏部而成五部尚书其中吏部尚书为朱章矩也就是当初武侯南征时铜城营统领朱天畏之父。朱章矩爵封昌平伯不过此人才干有限吏部成立数年倒是弄得一团糟吏治比没成立时还乱。而朱章矩一场大病结果四肢尽废只能躺在床上了。朱章矩一倒吏部更支撑不下去而苍月公反乱更使得国库捉襟见肘因此干脆废除吏部以节约开支没想到南宫闻礼又提议恢复了只怕帝君不会同意。 果然帝君只是想了想道:“如今国事蜩螗万事需从俭此事搁置再议南卿退下吧。” 南宫闻礼是姓南宫的帝君却称他为“南卿”好象多说一个字都要累死。南宫闻礼悻悻地退了回去。他退下后便也没什么大事了帝君看样子召见群臣也已累个半死喘息几声便散了早朝。 我刚晋升为偏将军自然不可能又得到晋升只是受了些封赏。出宫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看大殿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大殿显得灰蒙蒙的不可向迩。 帝国也真的如这座大殿一样不失威严却死气沉沉。 “楚休红。” 文侯忽然叫了我一声我忙走到他跟前道:“大人末将在。” “放你三天假。”他见我一愕微笑道:“好好歇歇洗洗风尘三天后来我府中报到。你回来得也正是时候要派你大用处了呵呵。” 我和丁西铭都因功赐第。虽然那宅第不过是个小小的院子可是与以前军校里我住的那小房子相比自不可同日而语后院也有个小小马厩飞羽可以拴在里面了。以前我和薛文亦李尧天诸人聚会也只有去酒馆里坐坐现在却可以在宅中宴客了。文侯给我拨了一个厨子和两个下人供我使唤想到以后可以请他们来我家里坐坐此行倒也不无收获。 去那宅院看了看已是中午雪已停了。现在的事还很多先得去前锋营把诸葛方叫回来不过这事明天也可以做现在有了新家最要紧的是跟几个老相识见见面。我牵出飞羽就去找薛文亦到了薛文亦家中还没进门倒听得里面有欢笑之声。我走时薛文亦的妻子已有身孕难道现在生了?我笑道:“薛兄什么事这么乐?” 薛文亦听得我的声音高声道:“楚休红!哈吴兄楚兄回来了!” 是吴万龄!我心中一喜。吴万龄一直在前线作战很少能碰面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我笑道:“是吴万龄么?” 吴万龄已抢了出来到我跟前跪下道:“楚将军末将吴万龄有礼。” 他现在衣着光鲜记得我去五羊城前薛文亦说起他已晋升为都尉现在只比我小了三级。想想我们一同从高鹫城逃回的四个人虽然各人机遇不同却都还算顺利回来时官职最小的吴万龄现在也成了中级军官照他的展拜将也是这两年的事了。我扶起他道:“吴兄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么生份了?是不把我当朋友么?” 我们从高鹫城逃回来时路过天水省吴万龄那时想留在符敦城结果中了陶守拙的计她们四个被当成西府军的礼物送给了帝君。那件事让我对他极为不满有一阵子我对他不理不睬。但随着时间过去我觉得自己不免有点过份虽然再见不到她总让我心底隐隐作痛但对吴万龄的恨意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倒是看吴万龄的样子他象是心中还有芥蒂。我故意说得亲热点也是让他别多想。 吴万龄有些尴尬道:“楚将军许久不见您英武大胜往昔。现在您已是偏将军了吧?” 说到官衔我也不由有些得意。偏将军可以说是后起将领中目前能升到的最高军衔了现在帝国也不过二三十个偏将军其中一大半都已四五十岁了有几个甚至早已致仕。在偏将军这一级中我的年纪是最轻的。我道:“见笑了。” 吴万龄道:“楚将军智勇双全英武过人末将早知您定能指日高升的果然不假。” 我心头有些不悦。我对吴万龄已算是脱略形迹了他说得虽然客气却显得生份了许多而且满嘴的马屁话便是他的末将只是略尽绵薄全靠楚将军力战。” 看他的意思似乎还要说上一通李尧天看来也受不了他那种过份的礼数道:“朴兄楚将军不是外人这儿你看着吧我去楚将军那儿走走。” 我本想让朴士免一块儿去只是想到他那种性子和李尧天在一块儿已经很让他拘谨了再加上薛文亦和吴万龄两个生面孔只怕他要食不甘味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对朴士免道:“朴将军那这儿有劳你了。” 朴士免又行了一礼道:“多谢楚将军。”也不知这谢从何来。 等李尧天牵出马匹我与他并马而行李尧天忽然轻声道:“楚将军听士免说你们与海贼交手是因为撞上他们在伏击倭人的船?” 我点了点头道:“是啊。”海贼伏击倭人是因为五羊城有与倭人联手之意海贼因为与五羊城结仇太深生怕被倭人出卖因此暗中破坏双方合议。不料后来情况急转直下五羊城并没有和倭人联手倒是海贼自己反而被五羊城收编了。我简略地说了一遍李尧天听得很仔细最后才长吁一口气道:“好险。我也想过五羊城有没有可能与倭人联手没想到居然真会有此事。” 如果五羊城真的和倭人联手那帝国就处在四面树敌之境形势更加艰难了。句罗岛是帝国藩属又与倭岛是世仇帝国一灭句罗岛势必也是唇亡齿寒岌岌可危。 我道:“还好何城主最后还是选择了与帝国联手。” 李尧天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楚兄你觉不觉得此中还有内情?” 我一怔道:“有什么?” “从五羊城的立场来看与倭人联手实是更为有利为何他们舍易求难?” 这主要是最受何从景倚重的海老的意思。不过有些事文侯也关照我不要多说我道:“倭人与我终非一族何况这些人狼子野心惯于背信弃义何城主权衡再三觉得还是与帝国联手为上。” 李尧天沉思了一下道:“也许如此吧。我只希望这件事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才好。” 我奇道:“什么?你觉得还有人会指使?” 李尧天道:“也没证据我只是觉得此事有点太顺利了五羊城仅仅要求一王一侯为质便同意联手这要求未免小了点只怕会另有图谋。” 五羊城当然不会满足只当一个藩属一旦蛇人被消灭五羊城肯定就会成为下一个敌人这早在文侯预料这中李尧天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也猜到了。恐怕不仅是他邓沧澜和毕炜、邵风观他们多半也知道而何从景同样也知道我们猜得到他的心意因此同意丁亨利所献的让我留在五羊城之议。我们双方实在可称得上是尔虞我诈心照不宣而已。 未来实在是崎岖坎坷远远不是一条平坦的大道。 和李尧天一块儿到我的住处在院中一下马李尧天叹道:“楚兄这儿可真不错闹中取静。” 薛文亦在里面听得我们的声音大声道:“楚休红开饭了不曾?你这主人溜出去半天我们肚子可饿扁了。” 我笑道:“李将军请进吧。” 一进厅堂里面已经收拾得干净利落。这房子我也是第一天来仍然透着新鲜正中放着一张方桌吴万龄与薛文亦两人正对坐着喝茶。见我和李尧天进来吴万龄一下站起行了个军礼道:“李将军末将火军团中军都尉吴万龄有礼。” 吴万龄也在邓沧澜麾下呆过和李尧天想必认识。李尧天还了一礼道:“吴将军好。这位是……”我道:“这位是工部木府员外薛文亦薛大人。薛大人有‘妙手’的匪号不过他这妙手可不是说他会偷东西。” 薛文亦笑了起来道:“楚休红你这人现在也油嘴滑舌的。李将军在下已是废人不能起立还望李将军见谅。” 李尧天却动容道:“您就是造出飞行机的薛大人啊?久仰久仰!” 我道:“闲话少说了来喝酒吧我去让他们上菜。” 这趟回来何从景给我们的程仪不少我坐吃山空也可以过上一阵子了今天急着要请客也办不了太多的菜还记得那回与李尧天去吃的烤肉别有风味干脆去酒楼借了全套家伙来再把上好的牛羊猪鸡各色肉和蔬菜弄了一大堆打了一坛子好酒。虽然所费不菲可想想我也能象模象样地请一回客也不觉有些得意。 刚把烤肉的石板拿出来吴万龄愕道:“楚将军这是食具么?”李尧天却道:“石板烤肉啊。”我道:“是啊这是李将军家乡的风味大家试试。” 这石板烤肉大有野趣吴万龄与薛文亦两人吃得不亦乐乎赞不绝口。在座的四个人倒有三个是武人薛文亦现在虽然不再是军人但以他的块头和个子胃口一样不小一大堆肉和菜被吃个精光一坛子酒也喝得见底了我和李尧天还算清醒薛文亦却已是满嘴胡话。 又坐了一会薛文亦已是迷迷糊糊地半醒不醒吴万龄站起来道:“楚将军薛大人看来不成了我先送他回去吧。” 我站起来道:“我也送送他吧反正这几天我都有假。”李尧天也站了起来道:“我也得回去了楚将军多谢你的款待改日我来做东大家一块儿再喝个痛快。” 与李尧天告辞后我和吴万龄扶着薛文亦出门叫了辆马车让薛文亦坐上车吴万龄和我并马走在薛文亦边上。薛文亦醉得甚是厉害我们得防着他摔下马来而我更想再打听一下铁甲车的事。可是吴万龄也只是看过一次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他说过两天铁甲车就会正式运行到时我一定会被召去看的。 将薛文亦送了回家我和吴万龄也分了手。骑着马独自回去天色将暗已是黄昏。这时天空中又飘起了细雪纷纷扬扬路两边的人家6续上了灯昏黄朦胧的灯光映得这条街道如同梦境时而有一两个人匆匆走过。二太子叛乱之后禁军也遭到清洗一大批跟随二太子的军官或贬或斩维持治安的执金吾也少了将近一半那个开酒店的吕征洋也被削职为民流放外地执金吾的军力现在仍然没能恢复。不过少了金吾卫帝都的治安却不见得糟到哪里去以前的执金吾只怕扰民更多于安民吧。少了执金吾这条街道一到黄昏倒显得冷冷清清不象以前总能撞见成群结队大呼小叫的执金吾士兵。 看着薄薄积了一层雪的街道我心头忽然有一阵烦乱身上也觉得冷便跳下马来牵着飞羽慢慢走着。想起五羊城里丁亨利要留我下来那件事我拒绝了他当时说得慷慨激昂但现在想想却实在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共和军所宣称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是句空话到了何从景手上更加不切实了但至少还有这句话。可是在帝国人也分为三六九等有些人天生高贵有些人天生卑贱便是我若不是当初文侯建议开放军校入学之禁只怕我现在也是个在码头卖苦力的穷汉子哪里会做到偏将军之职。 想到自己的军衔我也不由得苦笑。一般来说到了偏将军也已到头了现在帝国的副将军全是十三伯中的人物一共也没几个不出意外的话恐怕我到死也只能是个偏将军。想想邓沧澜和毕炜身为文侯亲信爱将跟随文侯也已十多年了现在也不过与我并列我也没多少遗憾吧。 可是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为了高官厚禄么?我也想过高官厚禄也梦想过有朝一日我能做到6经渔这样的伯爵甚至能够封侯。可是身为帝**人梦想的6经渔现在却落寞地生活在五羊城里象一个庸人一样娶了个妻子说不定还会生个儿子出来他还会想起当初的豪情么?如果有朝一日他回到帝都知道自己的名字被刻在忠国碑上被当作战死的英雄受人祭祀不知会怎么想。 想到这儿我忽然一凛。6经渔在五羊城文侯应该知道的吧?可是文侯还是把6经渔当成了战死的英雄这也是为了鼓舞士气吧。路恭行说过文侯有不臣之心6经渔在五羊城和我说的一席话说明他对文侯同样颇为忌惮他明白说不回帝都是因为畏惧文侯。难道文侯真的是那样的人么?在整个帝国到底有几个人看出了文侯真正的实力? 我已是知道了文侯真正的力量邓沧澜和毕炜虽然文侯的亲信只怕他们对文侯看得还没我透。在帝君和太子眼中文侯是个会说说笑笑插科打诨的弄臣在已经被杀的邢历眼中文侯也是个手段狠毒的对手可是他们知道文侯是厉害到那个让何从景言听计从的海老都要忌惮的人物么? 雪还在下我牵着马在街道上独自走着。走了一程身上也渐不觉冷我重又上马向自己的住处走去。猫儿胡同位于城西不算繁华到了胡同口更觉得冷清。我下了马牵着飞羽向住处走去。 刚到门口忽然见前面一扇门开了正是我住的地方。我的宅子很小也没有司阍难道是那两个下人来给我开门了?我还没尝过这等滋味真有些不习惯。正胡思乱想着一个人走了出来低声道:“楚将军么?” 这声音很熟可我一时却想不起来上前一步待看清那人的脸我吃了一惊道:“南宫大人!” 那正是谏议大夫南宫闻礼。他听得我的声音又要跪下来行大礼我一把扶住他道:“请起请起。”他的谏议大夫比我的偏将军只低一级而文武不同其实并不用行这等大礼他只怕仍然恪守向郡主的承诺吧。 南宫闻礼道:“楚将军卑职今日在朝中见您回来碍于礼仪未能参见还请楚将军恕罪。” 我不由哭笑不得他只怕把对郡主那一套全搬到我身上来了。只是一想到郡主我的心头又有些疼痛。郡主不死的话很多事我也不会象现在那样茫然郡主一定能给我一个答复的。 我拉着他进去一进门拍了拍身上的雪。一个下人过来我把马缰递给他道:“大哥去给马上点料好生喂喂你们休息去吧。” 进了屋坐下后我对南宫闻礼道:“南宫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南宫闻礼微微皱了皱眉道:“楚将军卑职今日上疏建议恢复吏部将军想必也见到了?” 我道:“是啊被帝君驳回了。” 南宫闻礼道:“此事原是郡主在生之日便已定下的。唉若是郡主在世她定能打通各路关系我一上疏定会有人附和如此事半功倍。可今日朝上楚将军你也见到了我上疏后没一个出来的。” 的确南宫闻礼这个谏议大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力量的朝臣不会理睬他比他还小的朝臣又不敢附和他这一档的官员其实按通常来说谏议大夫也只有随声附和的份今日上疏怪不得他势单力孤。我想了想道:“可惜我连上朝的资格还没有呢。” 南宫闻礼忽道:“楚将军当初郡主有不少事是先与文侯大人沟通后方才命我上疏的有了文侯大人声援诸事无往不利。将军您与文侯也甚是熟识为何不将此事禀报文侯大人让他斟酌斟酌?” 我想了想道:“好吧明日我便求见文侯大人向他禀明此事。”只是我实在说不上恢复吏部到底有何用处还没说出来南宫闻礼已喜形于色抢上前来跪倒在地道:“多谢楚将军。” 我扶起他道:“只是我恐怕说不出什么恢复吏部的好处啊。” 南宫闻礼从怀中摸出一个卷轴道:“将军放心卑职已写好此疏请将军递交文侯大人便可文侯大人定会明白。” 换句话说我明不明白也没关系吧。我暗自苦笑南宫闻礼对我甚是恭敬只是在他心中恐怕将我当成一个只会好勇斗狠的莽夫了若不是有郡主这一层关系他只怕连正眼也不肯向我看一眼。我接了过来道“好请南宫大人放心我会办好此事的。” 南宫闻礼道:“那卑职不打扰将军休息就此告辞。” 他来得突然走得倒也快将风衣往头上一披便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唯有苦笑。这个南宫闻礼内心实是桀傲不驯之辈要被他看得起恐怕不容易。我在他眼里只怕也只能派点这等用途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五章 铁甲战车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便起了床。昨晚我细细看了一遍南宫闻礼那封奏折以防向文侯提起时自己莫名其妙什么都答不上来。开始只是想着随意看看但看了一遍却如当头一盆冷水再无睡意。 南宫闻礼在奏折中分析了当今朝政的七弊我虽然不是此道中人也觉得他说得完全合理深中肯綮象他说的百官一旦入仕但不思进取“尸位素餐万事不求有功但求无功皆因空有考绩之律久无考绩之实。”在五羊城时也设有职方司便是考核官员政绩将正绩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奖中等平下等罚因此五羊城的官员都颇有效率我们一到码头上那个五羊城南门司的刘文昌马上便过来询问。换了帝都的官吏有远人到来非让你在码头上等一两个时辰不可。 我越看越是兴奋。南宫闻礼并不只是个由郡主扶植的傀儡他这个人大有才能郡主当初的计划便是让南宫闻礼在政我在军两方面相辅相承齐头并进慢慢成为帝都举足轻重的人物吧。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但以南宫闻礼的才能一定可以做到。只是现在郡主已经不在了要完成这个目标单靠我们两人实在很难。 想到这儿我不禁又有些失望。说不定也许共和军更能够做到这一点吧。 我把奏折放进怀里让下人牵出马来先去了一趟前锋营。钱文义已经回营也已将顺利与五羊城达成协议的事说了因此曹闻道一见我回来便大为兴奋。以前我们是孤军奋战现在有五羊城作为联军实力一下大增自然信心也大增了。 在营中将积下的事处理好这几个月前锋营日日操练更见精锐又听得东平城战况不利人人都有求战之心。离开了营地我独自向文侯府走去。到了文侯府文侯刚回来我让人通报后才去见文侯。一进大厅文侯仍然站在那张地形图前看着我在门口跪下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文侯转过头道:“走来吧。楚休红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我站起来走到文侯近前道:“大人末将有一事相求。” 文侯扬了扬眉道:“是么?什么事?” “昨日上朝谏议大夫南宫闻礼曾上疏要求恢复吏部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 文侯道:“是啊恢复吏部确有必要然事有缓急此事还不急在一时。” 我从怀中摸出那奏折道:“末将倒以为整顿朝纲清理吏治实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还请大人三思此便是那南宫大夫奏折的副本还望大人拔冗过目。” 文侯接过来奇道:“没想到你倒与南宫闻礼这么熟我看看吧。” 我只觉心头一寒道:“末将也不是与南宫大人很熟只是相识而已。” 文侯没再说什么坐了下来道:“对了你走了这些天前锋营的训练拉下没有?” “禀大人末将临走时将诸事托付裨将如今前锋营越精锐不会输于别人。”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不错我也听李尧天说起过说你那五千人战力甚强。便是毕炜向不许人言下倒也对前锋营颇为赞许。” 因为前锋营的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我暗自得意帝都破围一战若不是前锋营全力一战他的火军团只怕挥不了应有的效用看来毕炜虽然与我甚不相能但他这人倒也不是小肚鸡肠之辈无怪乎文侯对他同样倚重。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前锋营将士愿为国一战万死不辞。” 文侯忽然站了起来道:“对了你既然来了便与我一同用膳下午随我去看一看。” 我心中一动道:“大人可是铁甲车么?” 文侯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异样道:“你也知道了?” 我又是一寒。文侯这眼神似乎也不全是赞许也许我有点过于嚣张了。我沉下头道:“末将已有耳闻实在很想看一看。” 文侯道:“既然你也听说了那便跟你实说吧许久以前我就想建起地、火、水、风四军团。如今火、水、风三军团都已成军唯有担当主战之责的地军团还没有着落。前不久龙友研制铁甲车大有成果只怕地军团也该成军了。” 以前军权都在武侯手上文侯自然没有条件建立这四支嫡系军团来。可现在文侯已经是朝中权势第一的大臣了这才是更主要的条件吧。我道:“大人这铁甲车真能投入实战么?” 文侯道:“眼下不知因此两日后还要来一次实战演习看看这铁甲车在实战中到底如何。” 我有些踌躇道:“大人不知实战演习是何意?” 文侯微微一笑道:“到时便知这两日龙友正在准备两日后便可见分晓。来吧随我用膳再将你在五羊城的事好好说说我还想听听何从景的底细还有那个海老究竟是何许人也。” 文侯府中的厨子自然比我家里的本事要好得多文侯甚讲究口腹之欲他的饮食虽然不多但颇为精致午膳是四荤四素一汤每道菜都味美可口。文侯小酌了几杯一边吃着一边听我说着在五羊城之事尤其是谈判以及我在望海馆的经过让我说得极为详细而听他问出的话似乎对五羊城的大小官吏了如指掌连那负责安排我们行程的远人司冯鑫阁他都知道。我说到在望海馆与海老的对话时心中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说6经渔的事哪知文侯忽然打断了我的话道:“什么他连符敦城也去过?” 我正说到乍见海老才记起当初在符敦城见过他一面听文侯这般说心知说漏了嘴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啊。只是在符敦城时惊鸿一瞥那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做梦。” 文侯的一只手捻着那酒杯杯子在他掌中飞快地打着转里面的酒却不漾出半点。他喃喃道:“这海老究竟打什么主意?居然敢进入府敦城说不定他连雾云城也来过了。” 也许吧海老的本领是我生平仅见他多半也来过帝都的这一点上文侯便不及他了文侯自己因为百事缠身根本没办法亲身去那些地方。他将酒杯在掌中转了两转又一饮而尽道:“说下去。” 我将前后的事都说了一遍最后还是横下心瞒过了6经渔的事不说打定了主意若是文侯已知此事我便说答应过6经渔不说此事。但文侯的心思全在那海老身上也似乎并不知道我和6经渔见过面看来文侯虽然耳目众多毕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的。等我说到完成谈判那七天将又在醉月楼设宴想留下我来文侯忽然又道:“楚休红你觉得那七天将人物如何?” 我沉吟了一下道:“那七天将与我都不太熟但我与丁亨利斗过枪此人枪法出众与我不相上下而且领军严整确是个不世出的良将其余六人纵然稍有不及定也相去不远。” 文侯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何从景手下竟能聚集这许多好手怪不得也敢大模大样与我们谈判。” 何从景的不臣之心是明摆着的文侯的不臣之心还深藏在心底吧。我道:“大人末将以为五羊城便如双锋之刃与敌与我皆是利器实在不可轻敌。” 文侯冷笑了一声道:“自然。联手联手也只不过暂时的联总有一天要分手的。楚休红只怕与五羊城可迟早要有一战。眼下虽然是友非敌但若有与他们共同对敌之时千万要记得这一点。” 我心中微微地隐痛。蛇人还是眼下的大敌我们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同盟便已有了裂缝只怕与五羊城一战是逃不过的。五羊城号称什么“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实在也是句空话。丁亨利对这一点也看得清楚吧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而那些士兵只怕更想不通了。虽然文侯这么跟我说但心底我已暗自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尽己所能竭力避免这一战。 文侯胡乱吃了点东西道:“楚休红吃完了么?” 我已吃了个七分饱但文侯看来已无胃口我便道:“末将饱了。” “好吧随我去城北看看铁甲车。” 文侯上了马车我骑着车跟在边上。出了北门又转道上山到了曾经来过一次的工部秘营。今天没有下雪但山上积雪未化想起去年来这儿时也是一个下雪天那一次张龙友给我们看了神龙炮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年便又有一样新武器。 天保二十八年马上就要到了。如果顺利的话希望天保三十年前能够结束战争。可谁知道呢?说不定就算到天保六十年战乱仍未平息即使帝君能活到天保六十年的话。 一想到帝君我不由得苦笑。虽然谁都不敢明说但以帝君的身体谁也不会相信会有个天保六十年出现。 走过山洞眼前便是豁然开朗。一年不来倒也没多大变化只是新建了几间屋子地面也平整了许多。我们刚走出洞中有几个人迎上来跪倒在文侯跟前领头的正是张龙友。张龙友人还是那么瘦却更加成熟了些嘴边也长出些胡子扬声道:“文侯大人卑职工部右侍郎张龙友会同金府员外郎丘慕节、火府员外郎洪广恭见过大人。” 文侯微微一笑道:“张大人免礼请起。” 张龙友站了起来也向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又对文侯道:“大人铁甲车的最后装配已经完成是否让他们试验?” 文侯道:“好吧后天便要正式试验不要出乱子。” 张龙友微微一笑道:“是请大人放心。”他转身对边上一个小吏说了两句那人走了开去张龙友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双手道:“楚将军好久不见你了。” 我出前也见过他一次算来也都有四个月了。我也笑道:“张先生现在可好么?” 张龙友道:“天天在此只盼能早一日击溃蛇人。” 这时几个下人给文人搬过一张椅子文侯坐了下来我和张龙友侍立在文侯两侧。那小吏过来道:“张大人已经安排妥当让他们出来么?” 张龙友道:“好出来吧。” 那小吏从怀里摸出一面小旗晃了晃张龙友小声道:“楚将军你还是第一次见到吧?这铁甲车可厉害得紧。” 铁甲车的名字我已经深深记住了现在要亲眼目睹我不禁一阵激动。在远处山崖上挖了一个洞洞口有门封着此时“砰”一声门开了从中传来了重物碾地之声。我心知铁甲车便要出来睁大了眼不敢眨一眨。 铁甲车出来了!这铁甲车也不是方方正正的车头有些尖。吴万龄说一辆车有上万斤只怕估计得有些大但这一两车起码也有六七千斤上下。刚出来时车子行驶得甚是缓慢车轮慢慢转着但随着行驶车越来越快到了我们跟前时车已与一般人快步疾走时差不多了。 铁甲车绕了一个圈前面已搭了一些鹿角木桩之类约略有点象蛇人所扎的阵营。铁甲车到了跟前却不减猛地撞了上去。平常大车若是撞在上面多半会卡住不动但铁甲车底盘甚低又太重了“咯嚓”连声那些木桩都被齐根撞断鹿角也被碾碎。 这铁甲车真个势不可挡! 文侯忽然出了一阵笑声转过头来对我道:“楚休红你以为如何?” 我道:“铁甲车只是撞击么?”如果只是撞击铁甲车行驶虽然不慢终究还不算太快只怕追不上敌人。张龙友道:“自然不是铁甲车能攻能守攻则如锋刃出鞘守则如铜墙铁壁。来人将木人插上。” 那小吏又将旗子晃了晃有内上下人举起几个木人过去插在地上。这些木人与真人一般大小插在地上时便如列了一小队人马。只是做的并不是蛇人的样子而同样是人。 还不待我多想铁甲板边忽然开了几道活动的窗子从中探出弓来。弓弦响亮箭如雨下那几个木人身上已扎满了利箭。张龙友道:“大人铁甲车中装置有小号雷霆弩一具强弓三具箭矢七百枝并可随时补充。” 我道:“为什么不用神龙炮?将神龙炮装在里面岂不是威力更大?” 张龙友叹了口气道:“神龙炮射时一是有后座之力二是会有硝烟散出。铁甲车可乘五人内里本已很挤就算没有后座力那硝烟在里面郁结不散也呆不住人了因此不能装神龙炮。” 我暗自叹息。天下也没有两全其美之事不过就算铁甲车上没装神龙炮这威力也够大的了用以冲锋真有无坚不摧之势。文侯道:“铁甲车一次可以行驶多远?” 张龙友道:“铁甲车的动力装在内部以一人摇动便可一般人行驶半里便筋疲力尽便是以两人换班最多也不过两到三里。换人的话可以一直行驶下去只是那机括运行太久便会热因此行驶两里要歇息一刻否则机括便会融化。” 我道:“里面不能装两套机括交替使用么?” 张龙友道:“以后再做改进说不定可以但眼下这套机括已不能再缩小了再小的话便驱不动铁甲车。而一套机括要占去铁甲车一半的空间两套是装不下了若是将铁甲车扩大整车重量大增用这套机括又已驱不动此是不得已的办法因此一旦用于实战必须有步兵保护平时用马匹牵引引战时才摇动机括前进。”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文侯捻了捻胡须站了起来道:“龙友两日后在太子与众将前正式演示你准备如何办理?” 张龙友道:“大人的意思是?” 文侯看了看那架还在行驶的铁甲车道:“建造铁甲车所耗资金甚多户部出了邢历这件事也正忙作一团只用这样的木人和木桩只怕也说服不了他们。既是实战演习自然当以实战来给人看。” 张龙友想了想道:“大人是说让人真个攻打这铁甲车么?” 文侯点点头道:“不错去牢中提三十个死囚。” 我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抢道:“大人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死囚与铁甲车对战么?” 文侯微笑道:“楚休红你也想到此点了?”张龙友已在一边叹道:“大人高见非如此不能见铁甲车的真正威力。别人见了铁甲车有此威力自然再无二意。给那些死囚武器让他们能击溃铁甲车便免死那些死囚定会全力出击如此演示方可显示铁甲车在实战中的效用否则终是隔靴搔痒。呵呵楚兄你放心吧到时自会有重兵守护众家大人不会出乱子的。” 我是觉得让死囚这般被铁甲车活生生杀死不免太过残忍张龙友却以为我在担心把死囚放出来会对看客不利。我正待再说文侯已道:“正是。楚休红二日后守卫之责便由你的前锋营负担了。五千精兵守着三十个死囚若还会出乱子只怕连你自己也不信吧哈哈。” 我胸口象堵着一团什么东西说不出的难受可是也说不出来。死囚原本迟早就是个死这么做他们还有一线生机那些死囚自己想必也会欣然同意。可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人活活死在铁甲车之下实在看不下去。但要反驳又说不出什么来。 妇人之仁。当初武侯也说我有这个毛病这几年过去了我好象一点也没改掉。也许那也是我不想改吧。 这时文侯站起身道:“好吧龙友你在这儿好生准备两日后到军校演兵场都要看你的了。” 张龙友喜形于色跪下道:“多谢大人栽培卑职感激莫名定当肝脑涂地办好此事。” 看着他的身形我突然觉得张龙友如此陌生已经看不到那个在高鹫城里被称为“呆子”的少年的身影了。仅仅这几年张龙友就变了这么多么?薛文亦虽然身形走样现在面团团的直如一个富家翁但每次见他依然如同初见时一般吴万龄和张龙友却变了太多尤其是张龙友再过几年我想必都认不出他来了。 也许这也是现在张龙友的官职能升得这么快的原因吧。我暗自叹息心头说不出的难受。曾几何时张龙友也曾经与我一同反对武侯斩杀女俘以充军粮的命令以今天的张龙友想必不会这么做吧。 离开张龙友呆的秘营我仍然闷闷不乐。骑马走在文侯身边我默默地想着在高鹫城时的一切。第一次我甚至觉得还是战死在高鹫城里还好一点。 “楚休红你还有什么顾虑么?” 文侯忽然撩起车帘向我问道。我一惊不敢说我在想这些在马上行了一礼道:“大人末将觉得让死囚实战有点冒险。” 文侯有些不悦道:“你难道担心死囚临时哗变你的前锋营挡不住么?” 我道:“倒不是这个。只是万一死囚真个将铁甲车击溃了那该如何?” 这也是顺口说说的了。铁甲车能将鹿角木桩也轻易撞断碾碎那些死囚手中纵有武器也没有多大用处。文侯却只是冷冷一笑道:“若真个如此那铁甲车便还不完善尚不能实用张龙友牛吹得太大要责罚的是他。” 我不禁又抖了抖。张龙友现在极受文侯宠信他也做出了那么多功绩但听文侯的意思张龙友在他心目中仍然只是一件工具。只怕不但是张龙友我还有邓沧澜、毕炜、邵风观这些现在最受文侯信任的将领同样只是文侯的一件工具。 我回头看了看。一条山道曲曲折折已掩映在乔木之中。满山俱白唯有那条山道是一线黑色隐隐约约。 回到住处我已经没心思躲在家里喝酒吃菜了将家中的事跟两个下人交待一下让他们自行吃饭不必等我自己打马到了营中。一到营中里面倒是热闹得很钱文义所带的人此趟差事大是得意个个都了一笔小财一个个正在炫耀从五羊城带来的土产那些没去的都在后悔不曾随我前去。我进了营中钱文义正拿着一包荔枝干请众人品尝曹闻道笨手笨脚地剥着荔枝见我进来曹闻道猛地站起来喝道:“起立!统领你来了。” 我道:“大家坐吧。”自己走到他们跟前曹闻道抓过两颗荔枝干道:“统领你尝尝这荔枝干帝都倒是很少见的。” 荔枝晒干后成了黑色与新鲜的荔枝全然不同我手头也有一包还没尝过顺手拿过一颗道:“这些天训练如何?” 曹闻道微笑道:“统领你叫来的那诸葛中甚是得力现在的前锋营比你走时更精锐了。统领五羊城真有一种很臭的水果么?他们居然爱吃?” 五羊城稀奇古怪的水果很多还有那种虫子撒上盐化成的沁碧兰浆想必曹闻道更是闻所未闻我也没注意到底有没有一种很臭的水果。现在没心思说这些我道:“诸葛中人呢?” “昨天老钱回来他便缴令回去了。听说邵风观的部队在前线甚是吃惊现在天冷了他们原想占个便宜哪知蛇人的守御仍然很强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毕炜和邓沧澜这回是啃到硬骨头了。帝都破围这一战胜得太轻易胜利后所有人都有种轻敌之意觉得蛇人并不地么可怕现在战事又转为胶着只怕对士气的打击更大文侯因此也急着要找到新的克敌之策吧。我道:“让弟兄们好生准备后天有事。” 曹闻道跳了起来道:“后天?哈终于轮到我们上前线了!这回可要让他们看看前锋营的厉害!” 我道:“还没有上前线是一次演习。” 一听得是演习曹闻道又有些泄气钱文义却在一边道:“统领是又有什么新武器了?” 钱文义的心思倒也缜密。我点点头道:“不错。此次太子以降朝中诸位大臣都要来观看前锋营负现守卫不能出乱子。” 曹闻道叫道:“统领你胆子也忒小了放心吧绝对不会有差错。” 差错自然不可能会有纵然是华而不实的禁军有五千人守卫也足够了文侯之所以不让禁军来守卫恐怕是二太子之乱后对禁军的改造尚未完成他也不敢相信禁军三大营吧。只是演习过后铁甲车一定会投入正式使用如果将铁甲车交付前锋营使用那我要指挥作战就必须做出相应的改变。 在营中看了一遍诸葛中这人真个甚是仔细营中军纪严明营帐整整齐齐看来我托付给他没错如果只靠曹闻道一个人不是驭下太严便是军纪松懈了。只是想到后天就要看到一群死囚被屠杀我就有种不舒服。陈忠在我营中养伤他伤势虽重此时也已好全了。和他聊了几句看他仍然有些闷闷不乐只怕还想着老上司邢铁风被杀之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了他几句。我本来想和曹闻道说一下6经渔没有死的事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 6经渔自己也要忘了自己那就不要让他活着的消息被别人知道了。 十一月一日。一大早起来只觉甚是寒冷。昨晚下了一晚的雪早上雪停了外面雪已积得足有一掌之厚。我穿戴整齐从马厩牵出了飞羽赶到军营点军赶往军校。到了军校时天还刚刚放亮操场上却仍然堆满积雪在一边的台上已搭好了架子摆好大大小小的交椅正中的位置想必便是军校祭酒当今太子的位置了。我看了一遍向领我们来的杂役喝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将积雪扫掉?” 那杂役有点委屈地道:“将军这是文侯大人特别关照过的要我们不要把雪扫掉。” 文侯特别关照?我马上回过味来。的确实战中当然不可能有人给你把雪扫干净的文侯是故意留着积雪看看铁甲车在雪地中能不能挥应用的效用吧。 我们等了没有多久文侯已率领一队人来了。在他身后我看到李尧天和吴万龄也在。我打马上前到了文侯跟前滚鞍下马道:“大人末将楚休红在此恭候。” 文侯从车上走下来看了看操场微笑道:“不错不错很会办事。楚休红你来得倒也早啊。” 我道:“末将受命在身不敢怠慢。” 文侯扫视了一眼周围道:“好你随我上台等候殿下到来。” 在台上等了也没多久百官就6续而来。让我惊奇的是居然兵部尚书路翔也在其列。路翔身为兵部尚来掌管兵事但他早已被文侯架空二太子叛乱他的长子路恭行是二太子第一谋士兼战将结果死在那一役中幸亏路翔见机没有被文侯抓到把柄加上他是帝君最宠爱的江妃的表兄因此事后没有夺他的兵部尚书之职只是权力更加空了这个兵部尚书等如闲职这已是公开的秘密这想到这回他也来了大概表面上太子以降百官都来观看演习路翔名义上还是重臣也躲不掉吧。兵部尚书名义上还是四部尚书之他到了文侯跟前仍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文侯大人下官路翔参见。” 文侯却也满面春风道:“路兵部令郎未曾同来么?” 他说的令郎自然不是指路恭行了只是这话实有讥刺之意。路翔却如不觉仍然微笑道:“犬子学业繁忙加上他生性不喜兵事因此未来。” 这时一个通事官骑马过来叫道:“太子殿下到!”文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殿下来得好快。路兵部我们一起去迎接殿下。” 路翔仍然微笑道:“文侯大人请下官紧随其后。” 太子今天倒是来得甚早我们刚迎到门口太子的十马大车已经驶进军校门口。文侯迎上前去跪倒在地我们也全都跪了下来。地上的积雪已被踩实了倒也没有什么泥水只是跪下时双膝冰凉。文侯高声道:“微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圣驾。” 太子从车中走了出来。今天他穿的是一件极为华贵的白狐皮大氅在雪地上他齿白唇红丰神俊朗倒也大有风度。太子走了马车扶起文侯道:“甄卿请起。今天又要我来看什么啊?” 文侯道:“恭喜殿下铁甲车已然试制成功今日请殿下过目。” 太子“噢”了一声道:“铁甲车?这是件新武器么?” 文侯道:“不错。此为破敌之利器不久前方才试制成功威力甚大此诚帝君与殿下之洪福。” 太子看样子对铁甲车也没多大兴趣微微叹了口气道:“好吧甄卿让他们快点开始。” 等他们都坐好了文侯对边上一个亲兵低声说了两句那亲兵走到台边取出旗子挥了两挥却见从一边有十几个士兵押着二三十个人出来。这些人衣衫褴褛身上还戴着镣铐。太子奇道:“这些人似是囚徒啊要做什么?” 文侯微笑道:“禀殿下这是微臣从天牢中提出的三十个死囚。为演示铁甲车威力微臣已向他们承诺若他们能击溃铁甲车则免除他们的死罪今日他们定会全力以赴的请殿下观看。” 太子提起些兴趣道:“让他们真打啊?哈哈只是甄卿可要防着点这些死囚放开了若是狗急跳墙可不得了。” 文侯道:“请殿下放心微臣已命楚休红将军的前锋营负责防备万无一失。”他转过头对我道:“楚休红你下去加强戒备。” 我跪下行了一礼道:“遵命。”走下了台子。说实话我实在不愿和太子站在一处宁可下去和前锋营在一起。这时有几个下人扛着些长枪大斧铁棍之类的武器进来让那些死囚自己挑选顺手的武器那些死囚正在掂着份量。我走到曹闻道边上道:“曹兄准备得怎么样?” 曹闻道正盯着那些死囚这时吁了口气道:“还好没有给他们弓箭不然我们防起来要累得多了。统领老钱在那边你放心吧。” 我看了看曹闻道身边陈忠正站在他身后。他是护旗的那杆大旗极是沉重只是在他手中如拈灯草可他脸上仍是闷闷不乐的。我向陈忠招了招手道:“陈兄过来吧你来给我押阵。” 陈忠抬起头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楚将军多谢你只是我还要护旗呢。” 他也知道我向文侯把他要过来的事了。邢铁风被杀他那一军的军官大多也遭到清洗与邢铁风靠得很近参与叛乱的大多已被斩杀陈忠其实也参与了叛乱只是有我求情他一点事也没有。我道:“把旗子插在地上吧叫别人看着点现在到底不是作战。” 陈忠答应一声拍马过来。等他到了我身边我小声道:“陈兄不要多想了世上事都是定数由不得我们的。” 陈忠一怔又道:“是多谢统领开导。” 陈忠是个很**旧的人也是个极讲信义的人。他心思虽然不够灵敏但却是个最可信赖的人。而几次与他一共上阵杀敌我们两人都配合得极好有他凭一身神力守在我身边我的胆气也壮了不少。我道:“小心点吧以后在前锋营中让我们一起好好干。” 这时那些死囚已经挑好了武器镣铐也都解开了。虽然杂乱无章也没个阵势不过扛着武器便显得大为不同。曹闻道忽然小声道:“统领你看有两个死囚看样子不是俗手啊。” 他说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又高又大比旁人都高出大半个头身体极是强健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另一个虽然也只是中等身材体格很匀称颇为英武真想不到是个死囚。那高大的汉子挑的是一柄以前我练过的巨斧队所用的长柄巨斧另一个则挑了一柄长枪正拿在手上抖一抖动作极是娴熟看得出枪法甚高想必本来就是行伍出身。别的死囚中也颇有几个还不错的只是这两人最为惹眼。 不知他们犯了什么罪不然真是些出色的士兵。我暗自叹息心知在铁甲车下这些人本事再好也逃不掉性命的。 这时一阵号角响亮一边的一道角门开心一辆铁甲车开了出来。曹闻道还是头一回见大吃一惊道:“那就是铁甲车?” 我道:“是啊。” 陈忠也惊道:“全是铁的!那些人就要和这辆铁甲车对战?那怎么打?” 那些死囚只凭手中的武器无疑是以卵击石。我一阵烦乱几乎有点不忍看却也只能冷冷道:“看吧反正那也是死囚。” 那些死囚也惊呆了大概只知道要和什么“铁甲车”打没想到这铁甲车几乎是整块坚铁便是用巨斧去赶顶多也只能砍出道印子来只怔得一怔铁甲车已到了他们跟前“刷”地一声从车上射出一阵箭雨。这还是怕误伤过在圈外的前锋营吧没有用雷霆弩但即使是普通的弩箭在这样的距离也是血肉之躯挡不了的登时有五六个死囚中箭倒地鲜血直流没中箭的吓得倒曳兵器四散逃开。 忽然那巨汉一声大喝不退后进向铁甲车冲去他刚冲得几步还没到铁甲车前铁甲车上的窗口忽然又打了开来。 又要一波箭雨了。我不禁暗自叹息那巨汉也是一身神力只是毫无用处他力量再大也弄不翻这数千斤的铁甲车而这么近法箭矢飞出他还躲到哪里去?哪知我刚要叹息那个巨汉忽然一声闷喝伸手抓起地上的一个中箭的死囚猛地砸向铁甲车。那个死囚还不曾死被那巨汉扔出去出一声惨叫正堵住铁甲车的窗口。 叫声嘎然而止窗口正在射出利箭全部射在那个死囚身上立时死得透了。这巨汉趁着这个机会人一跃而起举起大斧猛地向铁甲车砍去。 这一斧快如闪电台上的众人都出惊叫。说时迟那时快“砰”一声巨响巨斧正砍在铁甲车的面板上铁甲车竟也被砍得晃了晃。如果是木头的这一斧只怕可以将车子都劈成两半但铁甲却只是多了个白印还不待那巨汉收回斧子从窗中忽然飞出两柄长枪齐齐刺中那巨汉前心。巨汉惨叫一声倒退几步将斧子支在地上却已不动了想必已然毙命。只是人虽死巨斧仍然支在地上尸身还不倒下。 那些死囚见此情形吓得更是四散逃开。当巨汉冲上前时有几个胆大的死囚也跟了上去但还不曾动手那巨汉便已中枪他们也登时没了勇气。四散一逃从铁甲车中又射出箭来几个在正面的又中箭倒地。 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十来具尸体只不过短短一瞬三十个死囚便被杀了三分之一虽然车子被那巨汉砍了一斧但毫无伤里面的人恐怕只是震了一震铁甲车的威力着实惊人。曹闻道咋舌道:“好厉害!好厉害!太厉害了!” 那巨汉的力量虽然及不上陈忠比曹闻道的力气却大得多了而且那巨汉的本领也颇为不弱只怕与蛇人单挑也可以支撑个一时半会在铁甲车前却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便已毙命。如果造出上百辆铁甲车的话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蛇人那令人胆寒的力量也不足为惧了。我虽然有点不忍看下去但亲眼看到铁甲车实战的威力仍然极是震惊。 陈忠也看得呆了忽道:“统制你看还有人敢上去!” 那巨汉的死死囚已是魂飞魄散居然还有人敢冲上去这人也当真有胆色了。我定睛看去正是那个使长枪的汉子。这人用的是长枪正面交锋在铁甲车前长枪与赤手空拳没什么不同但这人身形极是灵活在地上一翻已闪过一阵箭雨人躲到了那巨汉的尸体背后。他的身形比那巨汉小了一圈这巨汉的尸身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想必车中的人也看不到他。我诧道:“他想做什么?” 曹闻道眼尖道:“他在挖坑!统制他想把铁甲车的轮子陷进坑中吧。” 操场的地面压得很实要挖坑也不容易。此时铁甲车正追逐着四散逃跑的死囚那些死囚东躲西藏但操场本没有多大离铁甲车有一段距离一个个反倒成了铁甲车的活靶子。他们全力狂奔虽然比铁甲车要快却快不过箭矢眨眼间又死了十来个。 此时操场上的死囚已经死得剩不了十个了。铁甲车压着路面出隆隆之声那些尸身被碾在车下登时裂成两段鲜血直流地上的雪也被染得斑斑驳驳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曹闻道摇了摇头道:“根本不是铁甲车的对手啊马上就要被尽数消灭了。可怜。” 那些死囚被挑出来多半还以为找到一条生路没想到铁甲车面前哪有生路可言纵然被斩也不过一刀之苦而死在铁甲车下有些死囚中箭后还没死是被碾死的痛苦只怕更多。那些死囚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哪里还有斗志有两个已经崩溃了竟然向前锋营冲来想要夺路而逃但一到前锋营跟前立被前锋营用长枪逼回根本逃不出去绝望之下一个死囚扔掉武器跪在铁甲车前不住磕头但铁甲车哪里管求不求饶仍然向他冲去。 眼看就要碾上了我心中一阵痛楚闭上了眼不敢看这等血腥场面耳边忽然听得一声惊呼我睁开眼正好看见有个人一把将那死囚拉开却正是那个躲在巨汉尸身后的汉子。 他挖好了坑了?只是从这儿看过去也看不到什么方才我的注意力全在铁甲车上面了。也许是因为地面太硬挖不出坑吧。他将那死囚一把拉开铁甲车上又飞出数箭。这几箭距得极近原无不中之理但他手中长枪一轮枪杆舞了个花竟然将箭矢都挡了出去拉着那方才磕头的死囚闪到铁甲车一边。 高明!我暗自惊叹。铁甲车威力虽大终究太过笨重转动很不灵活。若是离得远一点车中四面皆可放箭正面又可碾来操场上又没有地方可以躲但这般一直闪在侧面以他的本领能拨开箭矢铁甲车要杀掉他也不太容易。 转得几个圈那汉子忽然脚一软却是一箭射中了他的小腿。这一箭因为离得很近已是将他的小腿肚也射穿了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马上连滚带爬地闪到了那巨汉的尸身后面。另一个死囚失了他的保护已是被利箭穿心而过倒在地上不住惨叫。铁甲车这回也现了他躲到那巨汉尸身之后转了个方向直直冲了过来箭如雨下那巨汉的尸身上已被箭射得全是箭矢。 眼看便要碾上忽然铁甲车出“砰”一声响车身一侧竟然不动了! 几乎所有看的人都出了惊呼谁也没料到有这等变化。我一怔之下马上明白定是那汉子在地上挖了坑已然奏效耳边听得陈忠喃喃道:“真聪明!居然把坑里填些积雪让人看不出来。” 原来如此!那汉子挖了坑后马上把积雪填进去表面上便看不出来了。铁甲车方才没注意到他在做什么登时着了道。这铁甲车如此笨重一个轮子陷下去哪里还出得来。还剩下的四五个死囚见此情形出一阵欢呼又向铁甲车冲过来。 难道铁甲车真的被死囚击败了?我还没回过神来铁甲车的后盖“砰”一声打开几个士兵跳了出来。其中有一个手持弓箭翻身出来立刻前腿跪下弯弓搭箭动作极是伶俐箭极快两个冲在最前的死囚一个踉跄中箭倒地。另外两个见势不妙还待逃跑可哪里逃得掉那个箭的士兵射术高强又是双箭齐出一箭穿心。 刚射倒最后两个却听得一边有人惊呼一声却是从地上忽然飞起一柄长枪向那个射箭的士兵刺来正是那个汉子出的。那个弓兵也没料到背后还会有敌并没反应过来车中忽然又跳下两个士兵手中持着长枪双枪一交一下将那汉子的长枪挡了出去又一枪向下刺去。 虽然那人将铁甲车的车轮陷住了但他一个人毕竟不是这些士兵的对手。我正有些惋惜钱文义忽然急急地打马过来。他跑得气喘吁吁到了我跟前大声道:“统制那……那是杨易!” 杨易!我大吃一惊。杨易和钱文义还有我一样都是当初南征军前锋营的百夫长后来重建前锋营他和邢铁风都曾在我手下呆过一阵东平城一战后便隶属蒲安礼麾下。杨易这人向来沉默寡言给我的印象不深后来也没消息没想到竟然成了死囚想必也是因为与邢铁风太近。到了这个时候谁也救不了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九章 雪夜奇袭 那些临时营帐里都生着火当中两个大桶一桶是雪白的馒头一桶是煮好的牛肉前锋营士兵一边烤火一边吃着馒头夹肉倒是其乐陶陶。我回到帐中曹闻道已迎了上来道:“统制什么时候出?” 我道:“等雨停后就得走了。吃饱点吧明天就不一定还能吃得到饭了。” 曹闻道咬了一口馒头夹肉笑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昨天没死今天也不一定会死。统制你也来一个吧这牛肉滋味当真不错。”他说着拿了个馒头用腰刀剖成两半夹了厚厚一块肉递给我。我接过来咬了一口里面的牛肉鲜香肥嫩确实很好吃。我把肉和馒头咽下去道:“不错。” 围着火炉刚吃了两口门口的士兵忽然“哗”一下齐齐立起。前锋营的士兵军纪之严为全军之冠这样子自是有某个高级将领来了。我连忙把嘴里那口馒头咽了下去站了起来。刚站起一个士兵急急跑过来小声道:“楚将军邓沧澜将军来了。” 邓沧澜过来了?想必是我们该出了。虽然已有准备但我心中也不不由得一沉。我站起身叫道:“全体肃立!” “啪”的一声响帐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这帐里有百来个士兵但他们闻声站起居然整齐划一声音也只有一声原本也都乱七八糟坐着吃东西眨眼间又已站得整整齐齐。 他们刚站起邓沧澜带着两个护兵走了进来。见此情形他也吃了一惊行了一礼道:“列位请坐吧好好休息马上就要出了。” 我迎了上去道:“邓将军现在就要出么?” 邓沧澜走到我跟前却没说完忽然一个立正向我行了个军礼。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连忙也站直了还了一礼。我们两人一行礼曹闻道以降帐中所有的前锋营士兵也齐齐一磕皮靴“啪”地一声。这一声又让邓沧澜有些动容不自觉地又行了一礼。 如果再这样行下去只怕没完了。我还了一礼道:“大家坐吧邓将军不知有何吩咐?” 邓沧澜这才坐下来道:“楚将军你先吃吧我是带人送鱼皮靴来的。” “鱼皮靴?”我不禁有些诧异。这个东西我闻所未闻现在前锋营的战靴都是牛皮靴十分牢固根本不必换的。我道:“这个有什么用?” “方才我去看过浮桥已搭到江心浪有些大桥面沾湿后穿牛皮靴容易打滑。鱼皮靴是水军所用战靴穿上后不会打滑楚将军身负攻之责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等一下让军中换上吧。” 原来水战还有这许多讲究。我点了点头道:“多谢邓将军了我可根本没想过这些。”本来我对邓沧澜多少有些不满觉得他让我的前锋营打头阵有让我们当替死鬼踩着我们向上爬之意现在想想我不免有些小气了他是一心一意为求胜而前锋营的确已经成为全军中最为精锐攻击力最强的部队了对于邓沧澜来说把精钢用在刀刃上是他这个主将之职纵然觉得对不住我也只能这样。 我点点头又道:“邓将军还有一件事。蛇人战力之强令人惊叹我总觉得强攻不是最好的办法。用兵之道奇正相合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邓沧澜眼中亮了亮道:“楚将军你觉得如何才算出奇兵?” 我想了想道:“火攻。” 我只是顺口一说因为当初看邓沧澜来的战报说李尧天水战倭岛援军五千对两万以寡击众就是以水上火攻打了倭人一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的。我们从水面攻击蛇人多半不会料到我们用火攻之策。只是这样的雨雪天气我想不出该如何动火攻。 话一出口邓沧澜面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我只道自己说错了惹他着恼吓了一跳也站了起来道:“邓将军我……” 他打断了我低声道:“是邵将军跟你说的么?”说完又皱了皱眉道:“不对他也不知道。” 我心里一动道:“这是我随便说说的。难道真的要用火攻?” 邓沧澜面色一下缓和下来坐到椅子上道:“你想的?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消息走漏了。” 我又惊又喜道:“这种天气如何动火攻?” 邓沧澜道:“到时你便能知道了。”他拔出小腰刀伸手在牛肉桶中插了一小块肉出来送进嘴里大口嚼着一边道:“楚将军放心你不是去与蛇人硬拼。只是也不是没有危险。” 知道了邓沧澜并不是让前锋营送死我心境一下好了许多把方才吃了一半的馒头夹肉拿起来又咬了一口笑道:“就算躺在床上也会有危险。若是贪生怕死我早就不会当兵了。” 邓沧澜将手在大腿上一拍道:“楚将军说得甚是邓某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先预祝楚将军凯旋归来。”他说着忽然狡黠地一笑低声道:“地军团之主非楚将军担之不可。眼下无酒等你回来我请楚将军痛饮。” 我心头一热。现在地军团的主将是屠方但屠方年纪已然老大肯定不会呆得久了以后的主将多半会在现在的四部名号将军中出现。而这四人中只有我是文侯的亲信地军团的主将迟早会是我的吧。我笑道:“好到时定要痛饮三杯。” 这时从外面传来低低的一声吹角。邓沧澜拿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沾着牛肉汁的小腰刀又把刀插回腰间站了起来向我一抱拳道:“楚将军看天气马上就要雨止转雪诸军都已来到我先过去调度请楚将军随时候命。” 进攻就迫在眉睫了。我站起来行了一礼道:“末将遵命。” 吃得已经很饱了。等邓沧澜一走我走到营帐门口。寒风如刀夹杂着细细的雨丝刮到脸上一阵阵的刺痛。邓沧澜说过天黑时雨便会停现在天已擦黑。雨果然已经很小了雨丝中夹着一些雪珠。各部军队都已经来了江岸已是黑鸦鸦一片偶尔传来几声兵刃的碰撞声。 “统制换鞋吧。” 曹闻道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我扭过头见他拎着一双鱼皮靴站在我身后他已经换好了。我接过来走到帐中坐下一边解开皮靴的带子一边道:“曹兄叫弟兄们都要小心点。” 曹闻道咧了咧嘴笑道:“统制你有时真有点婆婆妈妈都什么时候了反正到时拼命向前才有活路大家都知道。” 拼命向前么?我换好了鱼皮靴。鱼皮靴不透水比牛皮靴要薄一些穿着有些凉不过的确不会打滑。我在地上试了试道:“曹兄我问你一句话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这话把他问住了。曹闻道挠挠头皮道:“这个么我也想不出来。不过在帝都时我给爹妈留下了一笔钱我想我这辈子只要能给他们两老送终就行了若是不能也至少让他们以后不至于饿肚子。” 我怔住了。曹闻道这样子算是志向么?可是那些士兵最多的想必也只是这样一个志向吧。能让自己所爱的人好好活下去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绝不是跟那些达官贵人说的那样是为了忠君爱国。我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吧。我们就算死了活着的人就会好好活下去的。” 是的活的人会活下去死了的人会死去永远都是这样。天全黑下来的时候雨已经止了现在是满天的雪。看雪势还会越下越大。 这样的天气的确是奇袭的好时机。蛇人原本就不能视远在满天雪花中更看不清了。而它们一遇冷战斗力更会大减。 接到传令兵传来的令牌我挥了挥手道:“集合。” 前锋营也就是现在的横野军满员五千现在分成三部曹闻道与钱文义各领一千五我则由廉百策协助统领两千陈忠率领五十人的巨斧队作为我的亲随武士跟在我的左右。 在浮桥码头高级将领已齐集在罗盖下。此番奇袭毕炜和邓沧澜虽然都是主将一样要率军出只有屠方才可以坐镇后方。我到的时候几个人都在屠方居中毕炜和邓沧澜分列两侧他们身后则站着邵风观和折冲将军齐雅辉、镇威将军宗敏、扬威将军陈澎诸人。我大踏步走到屠方跟前单腿跪下道:“屠将军末将横野将军楚休红在此待命。” 屠方穿着赤红战袍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站起身从一边的亲兵手里拿过一个小杯倒了杯酒道:“楚将军老朽以此杯为将军壮行祝你旗开得胜。” 我大声道:“谢将军。”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转身看了一眼在雪中立得笔直的前锋营五千士卒高声道:“弟兄们大战已在眼前。这一战中定会有许多弟兄要丢掉性命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便是死也要死得值得。走吧!” 浮桥只有丈许宽并排站了四个人便已很挤了。五千人得站一千两百多排加上间隙这支队伍总要长达二里许。当初想着以浮桥进攻时我一直都没想到有那么长。想想一旦起攻击这样子四人一组冲上去只怕有一大半会死在城头。 我越想越觉得身上冷。虽然邓沧澜说只要能攻到城下他已备好水云梯前锋营士兵不会挤作一堆可是我还是不知水云梯到底是什么。到了这时候也只能跟曹闻道说的一样拼命向前才有活路。 浮桥已经塔了快有三分之二多最前端离东平城还有一里多。雪中望去东平城只剩一条影影绰绰的影子蛇人定想不到我们已经到了它们眼皮底下了。由于浮桥总长达到五里那些竹子、木板之类全用船运已不现实浮桥上又不能走太多人因为最后一段将由横野军自己搭建。每个人都抱了一捆竹子和木板向前小跑着浮桥被踩得“吱吱”作响几乎已水面平齐。这样的承重力只怕承不住神龙炮的份量我看着不禁有些失望。如果能把神龙炮拉到东平城的北门下连数炮那城门定能轰破再攻就要容易多了。也许文侯命李尧天督造如此庞大的战船就是为了装神龙炮吧?不过现在邓沧澜水军中的大号战船上也可以装神龙炮。天气这般冷恐怕已能连三炮之上。有神龙炮助阵我们一定更有把握。 人流穿梭不息五千士兵每人都带了一部份竹子木板先到尽头的把东西放下由那里等候着的水军团搭建浮桥剩下的人就开始传递最后的钱文义一部则负责运送。大约过了二个时辰浮桥已延伸到距东平城只剩二十余丈的地方了。二十丈平地上这段距离一蹴而就在江面上却显得仍然很是遥远。我是在队伍的中间这地方离东平城还有百余丈。我招呼了一下陈忠让他歇一歇准备动攻击。 浮桥太窄因此调度就显得尤为重要。曹闻道是第一波攻势我负责第二波钱文义是第三波。我把调度之权下给廉百策他虽不像吴万龄那样专精调度却也井井有条。 正看着陈忠在我身边喃喃道:“楚将军马上就要攻城了啊。” 我笑了笑轻声道:“陈忠你怎么样?” 陈忠已将大斧提在手中也压低了声音道:“楚将军放心我的力气快要满出来了。” 东平城的北门因为是水门并不太高只有三丈许。三丈的高度与帝都那二十丈的可怖高度相比实在已不足挂齿但仍然是个难以逾越的高度了。 浮桥抵达的地点正对着城门。只要我们能攻破这道水门就可以长驱直入。原本北门外有个木头搭建的码头但现在码头已被蛇人拆去。我看着黑暗中的东平城道:“好像蛇人没有现我们。” 一直到现在城头仍无异动。虽然已经有五千人越江逼到城下可是由于横野军的军纪极严一个说话的都没有走路的声音也混在江浪之中即使是我自己如果不是脚底传来的震动闭上眼都会怀疑只有我一个人。 这次攻击根据计划由水军团对城门的西边二十余丈处动佯攻把蛇人的吸引力吸住后横野军趁机斩关夺城。东平城也是十二名城之一城墙极为坚固城门也厚因此我们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打开城门后续部队才能长驱直入否则前军不能进后军却拥上来我们就会弄巧成拙反而大败一场了。 只有半个时辰。我默默地看了看天。现在万事俱备最后那二十丈会有几十艘已经装好木板的小船迅拼拢以极快的度搭建一个临时码头然后我们就开始攻击。现在只等着水军团的佯攻开始。 等待的时候特别心焦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天气黑漆漆一片雪下得越来越大站着不动手脚冻得有些僵硬。横野军全军一动不动仍如果再这样下去蛇人的战斗力因为天寒减退只怕我们减退得更多。正在心急时突然间上游处有一点亮光直升而起直冲云霄。 这是火药箭也是张龙友的工部土府新明出来的。那次我建议他改变火药配方他后来试制了许多种想找出比七硝一硫二炭威力更大的配方来也加了许许多多别的东西。虽然火药本身威力没有增大多少倒是给他搞出一些别的东西来有一种是加进一些粉末后火焰颜色生变化。这种东西虽不能增强威力文侯却觉得可以信号用。用几种颜色搭配可以传达几种意思我身上也带了两个让我打开城门后点燃射。现在出的这种是红光那意思就是攻击开始。 开始了!我的心里一阵激动队伍也开始向前移动看来曹闻道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进攻了。我扭头对陈忠道:“快上!”兵忠神。邓沧澜在上游动攻击就是为了让我们在下游进攻的声音不容易传到蛇人的大队中。虽然这只能抢得短短一刻的先机可是战场上瞬息万变就算就一点先机可能也是胜负攸关的。曹闻道虽然有些莽撞可是他行动的度远远过钱文义因此我也让人冲在最前。 等我冲到浮桥尽头时吃惊地现沿着城门一带居然已经排列了足足二十多丈长的小船。这些小船上都用大钉将三四艘钉在一起每一组上都装着云梯。先期上城的士兵有些正俯在城头拉人上城看样子我们已占了上风。 这就是邓沧澜说的水云梯?还不由我多想陈忠叫道:“楚将军我们快上!” 我叫道:“保持距离云梯上同时只能呆四个人!” 他带的五十个巨斧武士都是彪形大汉身躯庞大若是他们同时登上云梯只怕连下面那三四艘组合在一起的小船都会压沉。这些水云梯一共有三十多架邓沧澜说同时可以两三百个人登城那么一架云梯上同时可以站**个吧。巨斧武士块头太大又拿着大斧站不了那么多只怕一次只能登四个。曹闻道虽然稍嫌莽撞毕竟心思还是很细密可陈忠的确有点冒冒失失我怕他想不到这些。 果然陈忠呆了呆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这种命令但他是天生的军人叫道:“同时上四个不要乱!”自己率先爬上了上去。等他上去几级我跟了上去叫道:“再上两个等陈将军上城了你们第三个再上来别乱了。” 城头的蛇人看来已中了邓沧澜的圈套上面传来的厮杀声并不很激烈。跟在陈忠后面我的胆气也壮了许多。只是这肯定是暂时的蛇人马上就会明白我们的意图现在我只希望曹闻道的先头部队能在城头立稳脚跟我们可以减轻一些负担。 眼看着陈忠马上就要攀上城头了突然我听得他闷喝了一声停住了步子左手攀住云梯右手的大斧却举了起来猛地一扬。“嚓”一声响一阵血雨倾盆而下一个蛇人的身体带着风声“忽”一下摔了下来定是在城头向陈忠动攻击被陈忠砍死。只是他这般一用力水云梯却也往下一沉。 陈忠砍死了这个蛇人也不回头叫道:“楚将军小心蛇人杀回来了!” 终于来了。只是我已有了准备也并不觉得意外。城头的杀声一下子急了那些原本还有余暇拉人的士兵一下从城头消失了踪影。现在他们必须要话只是用力一托。我只觉脚底一轻趁势向上跃去一下跳上了雉堞。那个被我别开长枪的蛇人正在把长枪收回去可是它也没料到我居然会突然跳起来枪还没收上见我突然出现在面前居然还怔了怔。我可由不得它愣长枪一送枪尖一下没入它的面门鲜血四溅。刚刺死这蛇人左边忽地一阵厉风扑来是左边那蛇人收枪向我攻击。陈忠可以与蛇人硬碰硬地对抗我知道自己没这个力气身子一侧一下卷进那蛇人长枪中段左手拔出了百辟刀喝道:“死吧!” 这一刀已是必中哪知那蛇人忽地将枪尾一格“当”一声百辟刀正砍在枪杆上。它这支长枪的枪杆木质极佳以百辟刀之利居然砍之不断只吃入了二三分。我心中一寒正要再砍一刀身后响起了陈忠的怒吼:“拿命来!” 这两个蛇人被我缠住了陈忠终于爬上了城头。他的大斧如惊雷下击兜头打来那蛇人的举枪一格却哪里格得住这等大力“咯嚓”一声长枪被陈忠的巨斧劈为两段连那蛇人的头也被劈了开来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把百辟刀收回鞘中叫道:“陈忠你的伤没事吧?”有陈忠在身边我的底气登时足了许多。大话不敢说有陈忠相助我至少可以让巨斧营都上城来。 陈忠道:“不要紧小心!”他叫得甚争急却是一侧的蛇人见城头被我们突破已过来增援。看到这副情景我不由得想起当初在高鹫城时的日子了。那时蛇人攻上城来时我们也是这般惊慌失措只是现在攻守已然易位要慌也是蛇人在慌了。 我和陈忠两人守在云梯出口处枪扎斧砍那些蛇人一时间也冲不出来巨斧队五十人很快便有一半上了城。云梯有三十多架照这个度一架云梯上了二十多人那一共总得有六百多人了只是我只觉得面前蛇人越来越多进展并没有预想得那么快杀声中不时听到惨叫也并不仅仅是蛇人的。这时天空中又出现了一点红光我皱了皱眉叫道:“曹闻道!曹闻道!你在哪儿?” 曹闻道那支部队行动最为迅照理应该有不少人上来了可是我却看不到他。这红光是第二道信号了邓沧澜和我说过我必须在第三道信号前打开城门。可是直到现在上了城头的横野军只不过三四百人而已。我刚喊出声一边不远处便听得他在叫道:“统制我在这儿一时过不来!” 横野军虽强但另外部队却没有巨斧营那么强从云梯上来一定很困难吧。我心头一沉叫道:“上来的兄弟们快去护住云梯让后面的加紧上来!” 有句话叫“骑虎难下”我当初确实也曾骑在一头鼠虎身上明白这话的意思。现在我们的处境正与之相类前进太难退是绝对不可能城头的蛇人越来越多我们已没有退路那么只有硬着头皮冲了。可是城中蛇人足有数万能上城的多半总有两三万横野军全军不过五千人。邓沧澜说会有火攻助阵但现在我连火的影子也没看见。这种风雪天火雷弹之类也用不了难道邓沧澜的火攻已经失败了? 如果火攻失败那我们这些已经在城头的人就是死路一条了。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喝道:“快点快点上来!” 现在城头的蛇人大部被邓沧澜牵制在上游可是一旦它们现城门受攻肯定会来增援的。在抢在它们增援前打开城门出前我觉得虽然难也不是不可能。一旦真正交上手才知道我想得还是太乐观了。风雪中蛇人虽然战力大减但现在的蛇人仍然得两三个士兵才能抵住一个它们又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这样下去我们的实力拼光直至全军覆没也未必能夺取城头。 陈忠忽地在一边道:“楚将军后续部队为什么不上来了?” 他力量过人向来无畏此时的话中却隐隐有些惧意。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道:“马上就会来了!” 陈忠都已经觉得害怕了那别人心中可想而知。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是兵书上的话。如果一支军队的士气全没了那就是一支乌合之众一触即溃装备再好也没用。就算打肿脸充胖子我也得撑下去。只是这话说着容易能不能让人相信我也实在没底。我刚说完眼前忽地一亮城头上登时明如白昼。我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触目之下不禁惊得呆住了。 不知何时几艘船已逼近城墙。在一片密密麻麻的云梯当中蛇人正在与横野军交战也根本没现这几艘船吧。这几艘船上每条船的船头都有一道火柱冲天而起扑向城头直如长虹垂挂。只是这火柱一上城头登时如水流一般漫延开来形成一道火墙。 邓沧澜的火攻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心头也大为兴奋叫道:“火军团来增援了弟兄们冲啊!” 邓沧澜给我的时间是。这一场战役我们是赢了但战争还长得很。只是现在不好去打消他的兴头我也笑了笑道:“医营呢?还没来么?” 曹闻道道:“快来了吧。” 横野军伤亡很重天气又冷如果不及时救治许多原本可以救活的伤员只怕会不治。我勉强站起身高声道:“快把受伤的弟兄扶到背风的地方阵亡的弟兄们都抬到一边。” 这时廉百策从城头走下来道:“楚将军屠将军来了是不是集合……”他没有和蛇人面对面交战虽然箭助攻也累得脱力但总不象我们那样筋疲力竭。 我道:“我去接他吧弟兄们先歇着要紧。”现在这时候不是列队形让主将看看样子的时候了。我提起长枪对曹闻道和钱文义道:“曹闻道钱文义走吧。” 刚走到城门口便听得有个人喝道:“你们是哪一部的?屠将军前来还有军人的样子么?” 我有些恼怒。虽然当初甄以宁也说过将有斗将有策将而一军主将运筹帷幄比冲锋陷阵更重要可是屠方在后方督阵现在过来也不该如此不顾实际地乱骂。正想着却听得屠方道:“蒋参军将士奋勇杀敌让他们多歇歇吧。医官快过来加紧救护!” 听得屠方这般说我心头才有些宽慰。屠方是个宿将还知道体恤士兵那个蒋参军多半是个从军的世家子弟只会乱骂人了。我提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刚走出城门只见屠方带着一些人正站在那临时的码头上。我跪倒在地道:“末将楚休红见过屠将军。”哪知人已太累跪得也急了些跪下来时人晃了晃险些要趴在地上我用长枪一支总算跪得稳了。 屠方抢上前来一把扶住我道:“是楚将军啊快快请起。”他年纪不轻力量倒也不少一下便将我扶了起来。我站了站直道:“屠将军末将治军不严怠慢了蒋参军还请屠将军原谅。” 话刚一出口边上一个面白如玉的中年军官一下涨红了脸想必便是那蒋参军了。他是个参军论军衔比我这个偏将军要低得多。我恼他出言不逊故意说怠慢的是他讥刺了他一下他反应倒也算灵敏一下听出我言外之意来了。 屠方正色道:“楚将军横野军忠勇无双为国之干城此役功便是横野军立下的。来人将功劳簿拿上来我亲自记下楚将军和横野军的大功。” 边上一个幕僚躬身道:“尊命。”就在城门口展开记功的帛书正要研墨屠方道:“来人拖过一个没死透的妖兽过来。” 城门口躺着好几具蛇人的死尸只是都已死得透了。两个侍从拖了一具尸体过来屠方拔出腰刀在那蛇人身上割了个口子。蛇人的血还没干一割开血登时涌出。屠方拿笔蘸了蘸道:“楚将军奇功当以血书。功劳簿上克复东平第一功便是楚将军与横野军的大名。” 照他这样子做作我实在应该跪下来感激涕零一番可是我却觉得一阵茫然。虽然也有几分感动却只是一躬身道:“多谢将军。” 名诗人闵维丘当年有“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这几句诗现在想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空有国殇名么?也许也仅仅如此。只是对于我来说国殇之名也是空的。 屠方在城门口呆也没多久便带着亲兵入城了。克复东平这是地军团成军以来的第一件大功他对横野军倒也不薄命医营优先救治横野军北门外划出了一大片房子作为横野军临时营房让军中上下歇息还抬来了不少馒头牛肉之类。别的还罢了这馒头牛肉倒是雪中送炭我们连番恶战一个个都又饿又累这般热气腾腾的牛肉馒头抬上来伤势也似乎好了一半。我拿了个馒头夹了一块肉大口吃着。临出阵时也是这般吃过一顿但那时还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现在放下了心吃的东西仿佛也香了许多碗口大的馒头我连吃了两大个牛肉更是吃了不下一斤。 钱文义和曹闻道两人坐在我身侧也大口大口吃着。曹闻道饭量原本就很大钱文义以前吃得不多此时吃的却也不在我之下。我们也不说话只剩下了咀嚼吞咽这一个动作。从鬼门关打个转回来能吃得下饭也是一种无尚的享受了。 屋子里升着火只要受伤不是太重的所有人都在吃东西。曹闻道咽下了一口馒头忽然笑骂道:“别光吃不说话别人要听到还以为养了一屋子的猪呢。” 吞咽的声音的确不好听颇似猪吃食的声音可若不是曹闻道说谁也不会想到。他这般一说一屋子的人怔了怔登时哄堂大笑有人叫道:“曹将军能做太平猪也是福气啊。” 曹闻道把馒头在肉汤里蘸了蘸道:“当了兵福气就是能活着回来。来吼两声吧有统制带兵也是福气。” 我笑道:“老曹你本事没长多少马屁功夫倒长了不少。”曹闻道咧嘴一笑扬声唱道:“身既死矣……” 这《国之殇》向来悲壮此时从曹闻道嘴里却多了几分油腔滑调。若是平时我定不准他这般糟蹋军圣那庭天的手笔现在却不想多管了。 曹闻道起了个头别人登时也连唱带笑地跟上。唱了半段歌声整齐了许多先前的油滑却越来越少倒添了许多肃穆。第一段唱完曹闻道忽地闭口不唱转过头轻声道:“统制我若死了你千万把我葬到灵官胡同的一棵大槐树下吧。就算烧成灰也要洒在那儿。” 我奇道:“别说丧气话。再说为什么去那儿?” 他怔了怔叹了口气道:“是啊都快二十年了小娟也不知早嫁到哪儿去了。”他转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又用嘶哑的声音吼着。 我呆呆地连馒头也忘了吃了。曹闻道这人是个天生的军人我有时几乎忘了他也是个人差不多把他和我的飞羽、百辟刀、流星锤和手弩看成是一类。可是他也有自己的记忆即使这记忆已经很淡了。 如果我死的话我要葬到哪儿?难道葬到东宫?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可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还是忘了吧。我想着可是心头却仍然隐隐作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章 漏网之鱼 我连着吃了几个夹肉馒头觉得力量回复了几分浑身也软软地直想倒下。用力太过之后往往如此我站起身走出门去打了一路拳活动一下筋骨。 “楚将军。” 我听得廉百策在一边叫我抬起头来看了看道:“伤亡清点出来了?” 廉百策也已累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走到我身前先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初步清点我军此役阵亡七百二十四人重伤三百十三人轻伤未计。” 伤亡果然在一千以上。我一阵气苦道:“把阵亡的兄弟都清点出来有家人的通知他们家人没家人的好生安葬受伤的弟兄们好好调理。” 廉百策点点头道:“我已辟出一排空房作为医营临时驻地受伤的弟兄都抬进去了楚将军放心。” 廉百策为人极其精细做事举一反三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辅助人才若不是邵风观恼他不和自己共患难只怕死都不肯放他了。我正要再说什么边上忽然传来一阵哗然火光和喧嚣冲天而起。此时各部都在城中搜斩蛇人城门口的蛇人已全部歼灭照理不该有这等声音的。我吃了一惊道:“生什么事了?过去看看。” 循声走到城门口廉百策忽然皱了皱眉道:“是火军团。” 毕炜与我颇不相能我本不想多看但见那儿的火军团士兵有些异样个个身后背了一个大桶每个桶上伸出一根长长的管子从管口不时喷出一道火流。看到这副情景我才恍然大悟在城头火军团以火攻援助我们拦住了蛇人原来用的是这种武器。这多半是工部明的新武器了火军团有神龙炮和雷霆弩再有这种火器作为近战利器看来文侯对毕炜的确极为看重。我看得入神道:“他们在烧什么?” 像是回答我从那些火军团士兵当中忽然出一声低低地嘶吼一条火柱猛地拔地而起足有丈许高又重重摔下来“啪”一声摔得满地都是火苗火军团的士兵们出一阵哄笑。廉百策道:“他们在烧蛇人啊!” 的确那是个蛇人。那蛇人的尾部被钉在地上已是动弹不得被烧得满身是火正在拼命挣扎。在战场上蛇人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杀死它们根本用不着怜悯可是看到这些火军团士兵简直是在以杀戮为游戏我恍惚中又仿佛回到了高鹫城看到那时我们屠城的惨像了。我抢上前去喝道:“干什么!” 我喊得很是大声那些火军团士兵也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转过头看见我喝道:“没见我们正在烧死这妖兽么?” 他说得很是不逊边上一个士兵借着火光看了看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那人脸上变了变马上堆下笑来道:“是横野军楚休红将军啊。小将火军团五营队官骁骑甘隆见过楚将军。”他向我行了一礼道:“横野军此番破城锐不可挡楚将军勇冠三军小将佩服之至。” 他说得倒相当得体我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廉百策看了看我插嘴道:“甘将军这些妖兽万死不足赎其罪只是这般烧死未免太浪费了还是一刀杀了便是。” 甘隆脸上红了红道:“楚将军说得是小将明白。”他将手上那管子一拧搭在身后的桶上道:“兄弟们不要用火龙了用刀子杀了便是能省则省。” 等他们散去这一片空地上只剩下那具蛇人的焦尸。尸体被烧得浑是恶臭呲牙咧嘴的甚是难看。我看着这具蛇人的尸喃喃道:“廉兄你说上天为何要降下蛇人来?” 廉百策被我一下问住了道:“这个……恕小将愚钝我也想不出来。” “若蛇人能与我们一同生活在这世界上难道便不可以么?这天地如此之大为何一定要杀个你死我活不可?” 廉百策嚅嚅道:“是么?”他忽地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了。现在便是如此若我们不杀光它们那它们便会杀光我们。” “是么?”我淡淡笑了笑向城门走去。城门被我们斩为碎片此时江风不住倒灌进来艨舯斗舰在江面上排列如云波涛之声中隐隐还夹杂着金鼓之声那是邓沧澜率水军团在追杀潜水而逃的蛇人。我道:“廉兄当初在东平城外我曾到蛇人营中住过一晚也认识了几个蛇人。那时现有些蛇人实在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只是些茹毛饮血的妖兽甚至似乎比有些人更有见识。上天既然造了蛇人那它们难道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力了?” 廉百策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我也不知你说得算不算错但作为一个军人我们能做的便是依令行事。令行禁止虽误亦行。” “如果明知错了还要执行岂不可笑?兵法同样有云:乱命有所不从。” 我说得有些响实在也是因为想不通这些事。我记得当初为解救二太子我到了蛇人营中那个为我送饭的叫米惹的蛇人它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我们一样走在大街上看看我们的生活。这种愿望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算错但却又是绝对不可能的。廉百策被我说得无言以对只是慢慢道:“可是现在蛇人终究是我们的敌人……” “敌人?敌人难道不会变成朋友么?当初共和军何尝不是我们的死敌现在却是盟军。”我看着江面长叹一声“工部现在做出了许许多多新的武器任何一种都杀人如草威力无比。可是如果他们的才智不浪费在这上面而是明些更实用的工具岂不更好?” 我知道这种想法实在有些离经叛道平时我也不愿多说但现在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刚说完却有些后悔自己有些太多嘴又道:“当然现在也没办法了蛇人就在眼前……” 廉百策忽地转过头低声道:“楚将军你也觉得那是蛇人?” 他这话似乎并不在回答我我见他神情有些异样方才一直看着前面才知道他方才根本没注意我在说什么心中一动道:“你说是不是?” “有些像。”廉百策又看了看身后声音又压低了些道:“楚将军是不是把陈忠他们叫过来如果真是蛇人我们两人不是它们对手。” 真的有蛇人?我不禁按住了腰间的百辟刀。现在城中满是杀声各部都在追击溃逃的蛇人这儿因为是诸军进城的所在照理不可能再有蛇人了。我顺着廉百策的目光看去城门口用小船搭建起临时码头正随着波浪微微起伏雪已停了码头上薄薄的积雪已被踏化湿漉漉一片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我想了想道:“弟兄们太累了让他们好生休息我们先过去看看别草木皆兵闹出笑话来。” 廉百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话却又没说出口。我拔出刀来道:“小心点别靠得太近。” 蛇人在冷天战力大减如果这么冷的天它们躲在水里多半会冻僵恐怕廉百策看错了。我又看了看廉百策心中忽然一动。邵风观跟我说过廉百策这个人颇为势利要我别太相信他。虽然我觉得应当用人不疑说实话我倒更相信邵风观一点。 我只看了廉百策一眼他忽道:“楚将军那儿有块地方被江水打湿了末将过去探探请楚将军押阵。” 我想了想道:“好吧。”那儿的确有块地方湿了许多但方才千军万军从城门口进来有水溅上来打湿边缘实是平常之极。廉百策这人机敏之极可能觉察到我有点不太信任他才主动要过去看。我见他要走又道:“廉兄千万小心。” 廉百策点点头摸出腰刀走到码头边弯下腰看着忽然伸手摸了摸地上湿处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看看江面扭过头来向我摇了摇头。 哪知他刚转过头我脚前木板忽地一阵响亮眼前腾起飞起一片水花从我身边寸许远的地方木板寸寸碎裂一把长刀从中猛地刺出。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趁势脚一点人猛然跃起向后一跃跳出数尺远。从这个破洞中一个长长的黑影冲出横着向我卷来。真是蛇人!我一跃而起闪过这蛇人的一卷廉百策也已听到这儿有变转身要过来却见他身后的水面突然像开了锅一般泛起水花。我大吃一惊叫道:“小心身后!”脚又一点廉百策极快地转过身却见水花猛地溅起又有一个大大的蛇人头颅从水里冲了出来。 这蛇人手上握着一把短刀。这种三尺长的刀对于我们来说已不算短了拿在蛇人手里却显得很短。那蛇人一冲出水面短刀平平挥过拦腰向廉百策砍来。我又惊又悔心知错怪了廉百策但我离他还有十余步动作再快也不可能赶得及刚冲出几步却见廉百策将身一跃忽地跳过那把刀。那蛇人显然在水里呆得久了动作相当迟钝廉百策身体灵便闪得轻巧之极。 蛇人有两个!我悔恨莫及。廉百策跟我说有蛇人我方才还不太相信原来完全是真的。此时我的身体还在半空未曾落地猛地将身体一转只望能闪过这一击但身子刚一侧那蛇人的下半身已一下翻起将我卷了起来。 这蛇人显然比廉百策对付的那个厉害太多了力量大得惊人我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人几乎要晕过去。幸亏这蛇人身体因为浸在水中僵硬了许多力量大减只怕这一卷之力能将我的肋骨都尽数卷折身体也失了平衡眼中依稀见廉百策身子一折反手已拔出刀来正与那蛇人对刀。廉百策的箭术极强没想到刀术也不弱。我心中稍稍一宽已知廉百策暂时没有危险猛吸一口气不让那蛇人再束紧缠着我的身体手臂一弯反手将百辟刀砍向身后。可刀刚举起来手腕忽地一紧两手同时被扼住耳边却听得一个声音道:“原来是楚休红将军真是幸会。” 这声音极其流利而且似乎极为熟悉我大吃一惊一时也想不起来这蛇人怎么会认识我的只待挣扎但那蛇人的力量太大了虽然浸在冷水中让它的力量大打折扣我用尽浑身之力也只能让它微微有些松动根本脱不开身。眼角看去却见廉百策身体轻捷如燕在码头边上闪躲那蛇人屡斫不中激得江水四溅。廉百策的力量虽远不及蛇人但身法灵便那蛇人在冷水中力量大减一时竟斗了个旗鼓相当。只是他不时看向我大概见我被蛇人缠中极为担心。看他的样子我不由大为气沮。我本来还想救廉百策没想到他自保有余我倒落入了蛇人掌握。我被它缠得连气都快透不上了眼前金星乱冒只是苦苦支撑。好在这蛇人力量虽大现在却比我大得有限抓住了我的双手后它右手中的刀却也举不起来只能拼命缠着我它也知道一旦被我挣脱那死的便是它了。 这时廉百策忽然放声叫道:“快来人!楚将军遇险!” 他喊得很响只是江风很大涛声也响连我都听不太清不知有没有人听到。我张开嘴也想喊可是刚一张嘴那蛇人忽然叫道:“木昆快过来杀了他!” 木昆!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只觉得心头一震。当初在东平城时我去蛇人营中交换二太子那个蛇人派出的使者正是叫木昆这个蛇人睿智练达给我的印像极为深刻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地方碰上。而一听到这蛇人叫着木昆我也顿时想起了抓住我的这个蛇人来了脱口道:“你是山都!” 山都当初在高鹫城时就统领最前抵达的蛇人辎重营连这次我是第三次与它面对面了。我刚一叫出它冷冷道:“伏羲大神保佑你终于落到了我手中。百卉公主我给你报仇了!” 它说得咬牙切齿说到“百卉公主”这四字时我几乎可以听得到它话中的痛楚。当初我作为毕炜的部下第一次来到东平城带着士兵劫营那时捉回了一个女蛇人便是叫什么“百卉公主”。当时蛇人军的领正是山都它还为了这个百卉公主不惜杀了它们天法师派来的特使。看来就算是蛇人也与我们一样有感情的。 山都紧紧抓住我的双手我虽然动弹不得它也松不开手来木昆又被廉百策挡住只是过不来它只能拼命地收紧身子。我只觉身上像被套了几个铁箍呼吸越来越困难。看样子它是要将我活活勒死! 完了么?我咬了咬牙。我已经有好几次险死还生的经历了绝不能认输。我握紧了手中的百辟刀只盼能脱出山都的掌握可是它的力量实在太大我连连力可仍然挣不脱。正在着急耳边却听得有人喝道:“楚将军!” 有人终于现城门口的异常了!我大喜过望猛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趁胸口收紧时那极短的一松猛地一挣。这几乎是我最后的力量了耳边忽然一阵厉风掠过山都出一声惨叫勒住我的身子随之一松我一下脱出了山都的掌握身体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它的双手仍然抓住我死也不肯松这一下我已翻到它身后它被我压倒在地我看到它一个眼睛里正淌出血来。 这人居然会暗器?而且准头如此高明说不准是廉百策箭营中的人。山都还不死心身子又猛地甩过来想要再次缠住我我立足未稳双手又被它抓着脱不出来眼看又要被它缠住边上忽然有几个人疾冲过来身法快如闪电有两个一下站到我身侧一把抓住了山都双臂其中一人已下了它的刀另外一个则按住它的尾巴。山都一声嘶吼身体一屈那人被它一下震开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却不等山都再动弹又有几人冲了上来帮忙。山都的力量纵不打折也抵不住这许多人登时被按在地上。 我刚脱出山都的掌握耳边听得一声响抬眼望去却见廉百策手中的刀被木昆击落在地。我心中一凛叫道:“快去救他!”刚喊出口边上一人忽地伸手作势“当”的一声木昆手中的大刀横在跟前身体已缠住了廉百策。廉百策力量比不上我被木昆缠住了已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我吃了一惊见那人又待伸手作势忙拦住道:“小心别伤着廉将军!”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人并不是横野军士兵竟然是那个想要投军被我拒绝的冯奇。 冯奇手中握着那把弹弓也有些犹豫。方才山都缠住了我亏得他一弹打瞎山都一只眼睛我方能脱身但木昆卷住了廉百策头躲在廉百策身后冯奇弹弓之术虽精但这石弹若不能击中蛇人的双眼打在身上也没多大用处。他厉声喝道:“方海骆震国魏风你们上!” 他显然是这十个人的领此时有六个人按住了蛇人还有三个站在他身后。这三人手中都握着长剑看样子倒与法统所用长剑类似听得冯奇命令三人正待上前忽然听得木昆喝道:“楚休红是你么?” 我道:“等等。”走上一步大声道:“木昆先生正是在下。” 冯奇大为吃惊大概他从来没见过有人会与蛇人这般对答过。木昆道:“楚将军此战你们大获全胜但现在这人在我手上木昆不才杀人却还会的。” 廉百策忽然叫道:“楚将军别管他……”只是一句话未说完便又顿住了想必是木昆按住了他的嘴。廉百策双手都被木昆缠住他的力量又远不及我根本动弹不得。我犹豫了一下道:“木昆先生你放了他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木昆的刀慢慢移到廉百策咽喉处道:“楚将军你这话当真?” 我冷笑了一下道:“木昆先生此时我营中弟兄马上都会赶过来。等人到齐了那时我便想网开一面也做不到了。” 我这话也不全是威胁。蛇人在士兵眼中根本就是一些妖兽落到蛇人手里那是自己的命不好根本没什么可谈的若横野军都来了群情激愤之下廉百策的命自然不会被他们当一回事动起手来只怕我也弹压不下去。木昆犹豫了一下道:“楚将军木昆自知已无生路只求以此人之命来换山都将军之命。” 冯奇他们都“啊”了一声。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木昆要换的并不是自己的命。我看了看被按住的山都道:“好我答应你们。” 冯奇惊道:“楚将军这些妖兽的话不能相信!” “冯兄我相信木昆先生的话。” 我走到山都跟前道:“木昆先生你先把廉将军放了我便放你的山都将军。” 我嘴上虽然说相信木昆其实心底仍然不敢信。山都力量太大一旦放开它想要再制住也不容易。只要廉百策能脱险此时江上还有水军团巡弋我是答应放了它们可别人没答应过它们仍然逃不掉。这么做虽然有些卑鄙但对付蛇人也没人会以为我出尔反尔的。 哪知我刚一说木昆应声道:“好我相信你。”它一下松开了廉百策又推了他一下。廉百策已筋疲力尽被它一推向前一个踉跄直冲了几步。我走上前一把扶住他另一手仍然握着百辟刀防备木昆暴起伤人。 木昆道:“楚将军现在你……”它话未说完身后忽然有人喝道:“楚将军!楚将军!” 这是陈忠和曹闻道的声音。他们终于觉码头上有变带人赶了过来。我扶着廉百策退后木昆仍提刀作势却不迫上来。刚退到后面曹闻道一把扶住我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我笑了笑将百辟刀收加鞘中道:“没事。”心中却是有些犹豫。木昆说到做到它极其聪明多半也知道我可能会不认帐但仍然将廉百策放了回来我若是再将它们杀了自觉连蛇人都不如了。我看了看被按倒在地的山都道:“几位将它放了吧。” 曹闻道惊道:“统制放不得的!”他一挥手陈忠与几个巨斧武士已抢到我身前执斧护住我。曹闻道高声道:“妖兽毫无信义岂能与他们订约。” 没有信义的其实该是我们吧。我苦笑了一下道:“曹兄也许你说得对但我既然已经答应它们廉将军也已脱险就不能食言放了它吧。” 曹闻道还待再说什么但张了张嘴仍然没说。按住山都的那几人看了看冯奇却没放手冯奇厉声道:“没听到楚将军的话么?快放了它。” 那五人一下松开了山都向后一跃。他们身法极是轻捷快得异常山都还没来得及动弹他们已退到冯奇身后。看着他们的身形我心头一动隐约想起了什么还没回过神来曹闻道突然叫道:“统制小心!”我吓了一跳刚一抬头却见山都忽地立起猛地向我扑来。 我没想到山都居然还要对我出手大吃一惊正待退后山都双手已抓住我的肩头叫道:“死吧!”我只觉如同落入一把铁钳中心知不好一伏身一手便要去拔刀正想挣开它的掌握“啪”一声山都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惨叫另一个眼睛里也有鲜血暴出定是冯奇又出了一弹子。但山都两眼俱盲却毫不迟疑下半身已向我卷来我的腿被它的尾巴一带登时立足不稳重重摔倒在地百辟刀也压在了身下。 山都不惜一死也要杀了我!我后悔莫及正在骂自己又犯了妇人之仁居然会相信蛇人的话耳边却听得木昆惊叫道:“山都将军……”它话音未落一个黑影已猛地扑过来狠狠撞在山都身上。这力量竟然比山都更大山都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后摔去。撞上来之人正是陈忠山都重伤之下力量减弱了许多此时哪里经得起陈忠的神力但它的身体仍如长鞭一般甩来一下正卷在陈忠身上。陈忠的力量太大与山都卷在一处“砰”一声正从山都扑上来的那缺口处掉进了水里。 曹闻道一把扶起我道:“统制你没事吧?”我蹲在地上双手抓住木板不住大口喘息一时还弄不清究竟生了什么事。破洞中江水像是开了锅一般不住翻腾多半是陈忠和山都在水中缠斗连这码头也在不住晃动我喘了两下叫道:“快快救陈忠!” 我刚喊出又是“哗”的一声一股江水被激得喷了起来竟是淡红色。我的心猛地一跳也顾不得危险凑到那破洞边叫道:“陈忠陈忠!”我也知道陈忠纵然不死身在水下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可是看到泛起的这阵血花我还是心惊胆战。正在担心陈忠的安危一只手忽然从水中伸出搭在木板上。 手臂上有袖子那是陈忠的手!我大喜过望一把抓住猛地向上拉去。可是陈忠的体重不轻浸透了水便更重了我又浑身无力哪里拉得起来。这时曹闻道也抓住陈忠的手奋力一拉两个人一用力便把陈忠拖上了岸。只是陈忠冻得连嘴唇都白了。我跳上岸拍拍陈忠的脸颊叫道:“陈忠!你没事吧?” 冯奇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打开了道:“楚将军给他喝两口。”我接过这小瓶来只觉酒气逼人心知定是美酒扶起陈忠的头给他灌了下去。这酒当真比什么灵丹妙药更好一灌进去陈忠脸上登时现出血色只是我灌得急了他大大咳嗽了一声将一口酒都喷了出来。 我又惊又喜道:“快把陈忠扶回营中给他更衣!” 陈忠睁开眼道:“楚将军曹将军说的果然不错蛇人在冷水中力量大打折扣。” 我又是气又是想笑。陈忠这人脑筋也真个简单曹闻道准跟他说了那天的事他觉得蛇人在水中力量大减便抱着山都跳进水里。只是他没想到在冰水中他自己的力量同样大大减弱了。我道:“别多想了快换衣服去。” 曹闻道站起身喝道:“来人将这妖兽碎尸万段!”他与陈忠性情颇为相投两人交情很好见陈忠险些丧命已怒火勃。我抬头看向木昆却见木昆握着刀呆呆地看着我们却不动弹。我伸手道:“曹将军等……等一等。别伤害它将它活捉过来。” 曹闻道怒道:“统制你这人太婆婆妈妈了!老陈险些送命你还要守什么承诺!”他平时对我都甚是尊敬此时却似乎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知道他已怒不可遏喝道:“我有话要问它!” 曹闻道一凛忽地一躬身道:“遵命。”他是个标准的军人即使正在气头上仍然恪守军纪。他刚说完又道:“这蛇人若是反抗那统制你莫要怪属下没本事活捉它。” 曹闻道杀心已起看来定要杀了木昆。我看向木昆叫道:“木昆先生你弃刀投降吧我饶你一命。” 木昆此时才似回过神来忽地高声道:“楚将军伏羲女娲子孙义不独生!”却不逃走只是抬头望着天空似是准备受死。曹闻道呆了呆低声道:“统制这妖兽还这般狂妄。”话中却已带了两分钦佩。 我心中一阵烦乱。按我的本心实在不想将木昆杀了可是这时纵然不杀它也不行。我向前走了两步曹闻道紧紧跟了上来我小声道:“别担心你看好陈忠。”自己又向前走了几步。此时与木昆距离只有五六步了我不敢再靠近将手按在刀上道:“木昆先生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它要我放了山都我也答应了但山都宁可一死也不肯放过我这不能算我说话不算话了。木昆看了看我道:“是楚将军你说得没错。” 我想了想道:“木昆先生当初在东平城外我来你们营中时多亏有你关照在下甚是感激。你我虽是异族但说实话若无战事我们未必不可以成为朋友。” 木昆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它看了看手中刀喝道:“楚将军今日木昆唯死而已请上来吧。” 我其实也有些害怕木昆会暴起伤人但心中疑团实在难解。蛇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以前郑昭说无法用读心术读出蛇人心思但当面问总可以问出来。木昆睿智聪明肯定知道底细这个险一定要冒一冒。我叹了口气道:“木昆先生当初你对我说过伏羲女娲之事我也去查问过了确有这个传说他们形貌与你们也的确颇为相似但有这个传说时你们蛇人不知在什么地方而传说中女娲氏抟土造人造的可是我们这些四肢人木昆先生你知不知道?” 它呆了呆手中的刀动了动。我心头一凛只道它会动手但木昆仍然没有上前只是怔。半晌它忽然道:“我也知道。” 我看不出它的表情但此时它的语气却极其失落。我道:“你知道?” 木昆点了点头道:“伏羲女娲那是上古传说。我当初给你的那拓片上其实不全圣域中石刻甚多但我查看许多却现与我们形貌相似的唯有伏羲女娲两位大神其余的尽是你们这些的四肢人。” 我心头一亮道:“如此说来这圣域只怕是我们这些四肢人建造的?” 木昆没有说话头微微低下多半也已默认。我心头一阵狂喜当初听木昆说起伏羲女娲大神说什么四肢人臣服两肢人乍闻之下不啻天崩地裂只觉我们抵御蛇人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但此时木昆也承认所谓四肢人夺走两肢人的世界其实只是蛇人造出的谣言心头这个疙瘩终于解开。 我低头不语木昆忽然又道:“楚将军今日你们已大获全胜木昆无颜去见父老要杀便杀吧。” 我叹了口气低声道:“木昆先生你走吧。我答应一命换一命不能食言。” 木昆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知想些什么。我将手从百辟刀上移开向它行了一礼道:“好自为之我不能保证旁人不会伤你你快走吧。” 我正待转身要走木昆忽道:“楚将军你……我们难道真不能共存么?” 我有些黯然。是啊与蛇人难道真不能共存么?仅仅因为非我族类就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天地如此之大给蛇人一片栖身之地也未始不可。我摇了摇头道:“也许有这个机会但你们杀我十万南征军就再也没这个可能了。” 木昆也说不出话来。现在蛇人与我们已势成水火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可以与蛇人共存的可能性。我又叹了口气道:“今日我放了你以后如果还能见面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木昆先生保重。” 我纵然放了木昆它想逃生唯有渡江而遁。但在这种寒冷的气候里江上又有水军团巡逻它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达理明智的蛇人也会和那些野兽一般的蛇人一样被杀死我心中就有种不好受。我不敢再去看它转身向后走去生怕再面对它自己更会心软说不定会主动救它逃生了。虽然我不想杀它但如果救一个蛇人的话我在军中也定然再无立足之地了。 我刚转过身木昆在我身后叹了口气道:“也许吧。当初你们拒绝和谈我该知道有这个结果的。” 我一下站住转过身道:“和谈?你们什么时候有过此心?高鹫城以来你们势如破竹杀我人民不下千万当初哪会想到和谈?” 木昆也似吃了一惊道:“你不知道?我们到了你们帝都之下曾派使者下书要求与你们和谈划江而治只是你们选择了战争。” 我心头一阵烦乱喝道:“胡说!你们当时是要我们投降!” 蛇人围困帝都时的确曾派人下了战书当时还是蒲安礼和邢铁风两人去接的战书。我仍然记得当时文侯从战袍上割下一块来写了回书然后说起蛇人要我们投降群情激愤人人都觉得已到生死关头不惜决一死战了。 木昆道:“纵然投降你们帝君仍不废王号战争便可结束这岂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条件?何况从高鹫城后我们不再以你们为食开始饲养家畜反倒你们仍视我们为兽类根本无心谈判。” 的确当初帝君如果知道蛇人开出这种条件恐怕会答应也未可知这样帝国至少也有半壁河山。如果木昆所说是真的他那时自行下书回复岂非妄自决断?幸亏帝都破围一战我们大胜否则人类岂不是会因文侯而落入万劫不复?难道文侯是因为自己将一切都赌在这一战中不惜以人类的命运作为赌本了? 我抬起头喝道:“胡说!你说的不是真的!” 木昆道:“当时是我向相柳阁下建议和谈的山都将军本不愿意但百卉公主当初力主与你们和谈山都将军最终也同意了。嘿嘿木昆实在是自作聪明应该想到你们连自己同族都可杀食其实你们才是天地戾气造出的妖兽!” 它说到最后声色俱厉我被它说得哑口无言。我们才是妖兽?我一阵茫然。在高鹫城亲眼看到共和军和南征军最后都杀人而食当时就想过我们实在和蛇人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如果说我们懂得仁爱之心那蛇人其实也该有蛇人可以为了同类付出生命像山都因为那个百卉公主被我捉来宁死也要杀我我一样可以理解。但要我承认人类才是妖兽却实在让我难以忍受。 我正想反驳一句身后突然有人喝道:“还有蛇人!快过来!”木昆听得这声音忽地咬牙道:“楚休红死吧!”它提刀猛地向我砍来。我心头一凛手疾伸到刀柄上正要拔刀耳边只听一声厉响“啪”一声木昆的一只眼睛登时暴出血花定是冯奇又出一弹。冯奇的弹弓之术极强他又站在二十余步开外这点距离自然能百百中。木昆中了一弹一只手一下掩住眼另一手上的刀子仍然向我劈来却已错了方向。此时我已拔出刀来只消一刀便可捅入它前心但刀刚一出鞘我不禁又有些犹豫只是向旁边一跳木昆的刀重重劈在地上将木板也砍裂了几块正待拔刀我身边已闪上四个人来手持长剑逼住了它正是冯奇带来的那几个剑手。 木昆一目已盲满脸是血奋力拔出刀来还待反抗那四人长剑已刺出四把长剑如一面铁枷正枷住木昆的咽喉。他们剑术极快四剑疾疾收在木昆咽喉处刺出四个血洞四人又极快地向后跃去防着木昆临死前伤人。这种细剑不利劈砍但尖端锋锐入肉极深只怕已将木昆的身体都刺通了木昆咽喉入鲜血喷出手中刀舞了一下似是还待劈出但力量已竭身子一晃一下摔了下来身体倒入江水中。 木昆死了!我杀过的蛇人也有不少但从来没有这般难受过。第一次与木昆见面还是在东平城它戴着一个大帽穿着一领长衫单看上身与寻常士人简直没什么不同举止也显得颇为温文尔雅。它应该不会骗我蛇人中的确有一些同样不愿继续这场无休止的战争如果它们在蛇人中占多数的话也许我们与蛇人真有止息干戈和平共处的一天。可是它死了这场战争也真正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再也不能回头了吧。 木昆的尸身沉入水中又没有浮起来。我走上两步正要仔细看看曹闻道已抢上前来道:“统制你没事吧?” 我正想说没事身后只听有人道:“楚休红是你!你没事吧?”这声音却是邵风观。我扭过头却见邵风观领着一些人快步走来。他的风军团因为气候恶劣未能出击此战寸功未立此时还徘徊在城门处。我勉强笑了笑道:“邵将军是你啊。” 如果不是邵风观木昆也不会误会我吧。可是看到邵风观关切的目光我又不能说他。邵风观抢上前来道:“楚兄我真吓了一跳居然还有几个漏网的蛇人。”他说着忽然厌恶地扫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廉百策我知道他对廉百策余怒未息道:“邵兄我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邵风观撇了撇嘴道:“今日风太大我们无法出击真把我气坏了。唉看你们奋勇杀敌我们却只能在后面看看。方才我与弟兄们到处看看找找有没有躲藏起来的蛇人看见城门口有这许多人过来看看才现居然真有蛇人。哈这些妖兽也有今日。” 蛇人不擅守城加上这种恶劣天气它们力量减弱又没有严谨的纪律一败之下就溃退得不可收拾。对于共和军有不忍之心的我想不止我一个但对蛇人只怕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不忍了。可是我仍然觉得心底有一丝痛楚。 邵风观也没注意到我的神色仍在大声说着什么。他这人向来十分沉稳但东平城是他曾经做过守将的地方故地重游他也不禁多嘴起来。我听他说了一阵已是心乱如麻正想找个什么借口走开好让自己静一静邵风观忽道:“楚兄你太累了吧?快回去休息吧此间由风军团来搜寻便是定不会让一个蛇人漏网。” 这时一个风军团士兵叫道:“浮起来了!浮起来了!”我抬眼望去只见码头边上浮起了一个长长的蛇人尸身。我快步上前向水中看去。蛇人的样子似乎全都一模一样那蛇人咽喉处有几个伤口正是木昆。我心头更是一痛扭过头看了看。邵风观也正看着不知为什么看得非常仔细。我道:“邵兄麻烦你一个事把这个蛇人还有那破洞里的蛇人一块儿埋了吧。要是方便就立个碑做记认写上‘山都木昆之墓’。” 邵风观抬起头诧道:“埋了?立碑?”安葬蛇人还说要为它立碑这等事当真闻所未闻。我点了点头叹道:“它们虽然是蛇人但与一般蛇人不太一样。”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好的你放心吧。” 我道:“我得先去歇息一下了。”说完自觉不免太过冷淡又笑了笑道:“明天有空我们一块儿再喝庆功酒吧。” 邵风观也笑了笑:“对了我又打到一头**来试试吃一顿石头烤**肉看。” 我道:“好的我可等着了。”想到那**肉的美味不禁把因为木昆之死引起的伤心也忘光了。此时陈忠已被曹闻道与几个巨斧武士扶了回去我知道廉百策因为邵风观在此已如芒刺在背让他先回去我则让冯奇他们十个人跟在我身侧。回到营中先去看了看陈忠。在冰冷的江水中激斗了一阵陈忠此时正裹在棉被里打喷嚏好在没什么大碍。看到他仍很有精神我才放下心来坐在陈忠面前道:“陈忠你没事吧?” 陈忠大大打了个喷嚏道:“没事将军。”他又道:“那几个会打弹子的人呢?” 我笑了笑道:“他们有心加入横野军现在我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等一会就去看看他们。”原先我觉得冯奇他们可疑但这次是冯奇救了我一命那他绝对不会对我不利我也找不到理由再不答应了。 陈忠犹豫了一下道:“将军有件事我想告诉你那冯奇我似乎以前见过。” “你见过?”我皱了皱眉。陈忠性情敦厚平常放假也不怎么出营交游并不广阔我都不知他怎么会见过冯奇。 陈忠吞吞吐吐地道:“大概……我也说不准但我总觉得当初我在路将军手下见过他。样子记不太清了但背后插把弹弓我记得很清楚。先前我就觉得眼熟此时见他出手更不会错。” 军中用弹弓的绝无仅有我从来也没听说过有谁用弹弓的陈忠应该不会记错。我心头一震道:“是路恭行?”二太子在帝都破围之战胜利后向文侯难派路恭行攻打太子的东宫当时陈忠也在路恭行手下。我道:“是攻打太子那次么?” 陈忠点了点头道:“路将军当时训练了一支决死队其中好像就有一个打弹弓的。” 冯奇是决死队的人!我大吃一惊。当时路恭行奉二太子之命捉拿太子被我带着四十九个巨斧武士在东宫观景台死守。那一战巨斧武士全军覆没也幸亏陈忠临阵倒戈路恭行才功亏一篑。最后动攻击的是路恭行手下一队身着黑衣的武士那些武士用的都是短刀并不曾见有用这种法统的细剑。 我正想问陈忠是不是看错了但话还没出口心中便知不该说这些。陈忠说话不多但说一是一绝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能说出来自是确定了我若不相信他只怕陈忠会多心这话又咽了回去。 曹闻道在一边插嘴道:“统制要不要我将他们抓起来拷问?” 我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此番他们救了我一命。功未赏却无端拷问于理上说不清。这样吧我与廉百策一起去问问他们。”廉百策足智多谋也极善察颜观色让他一块儿去问话定能问出底细来。 曹闻道道:“要不我带几十个弟兄同去。” “不必了他们先前救我自然没有害我之心带人过去只怕他们要多心。”我笑了笑又道:“说不定他们另有打算说清楚便可。” 曹闻道急道:“如果他们真是路恭行的决死队残部万一想为主上报仇那怎么办?” “不会的。要报仇我在蛇人手上时他们有的是机会不会等到这时。” 曹闻道想了想道:“也对。我去叫廉百策进来。” 廉百策现在在横野军中颇受我重用不过他这人也太会多心若只是叫个士兵去叫他过来只怕廉百策会胡思乱想。曹闻道虽然粗鲁但这些地方倒也细心得很。 过了一会儿曹闻道带着廉百策过来了。他被木昆擒住后此时仍然惊魂未定一见到我便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末将万死让将军置于险地……” 我道:“廉兄别说这些没要紧的话和我一块儿去问问冯奇。” 廉百策一怔道:“怎么了?” 我将陈忠的话约略说了一遍廉百策皱起眉头道:“陈忠将军说的?那不会错。可是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曹闻道在一边笑了笑道:“二太子已被斩他们树倒猢狲散大概想投靠统制了。” 他这话刚一出口廉百策脸上登时一红。我心知这话又犯了他的心病忙道:“古人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这也是英雄所为。走吧。” 廉百策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但眼中已带了感激之色。良禽择木而栖这话自然不错但也谈不上英雄所为他先前在邵风观落难时背弃了邵风观心中大概也一直后悔我这话自然让他甚是感动。 冯奇他们歇息的是横野军驻营的一间空房里。我们一进去冯奇他们正在吃着馒头夹牛肉。他们夹在军中进入东平城只怕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此时正吃得热火朝天我们一进门他们放下馒头十个人齐齐站直。 我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冯将军好。” 冯奇大吃一惊有点口吃地道:“楚……楚将军你是说收我们了?” 我坐了下来道:“这个自然。不过我也有句话想问问你们。” 冯奇看了看同伴一眼把嘴里的牛肉和馒头咽了下去道:“楚将军我想也瞒不过你的我们本是路将军麾下决死队成员。” 这倒轮到我和廉百策大吃一惊了。我带廉百策过来本就是想旁敲侧击看出他们的底细没想到冯奇竟然直言相告。我道:“果然是么?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冯奇道:“末将既是这个身份战前若是直言相告楚将军你岂能相信我们?不杀我们便是您的忠厚了。” 我笑了。的确若不是他们救了我一次若知道他们是决死队成员打死我也不敢相信他们。我道:“你们既是路将军麾下为何又要投入我军中?” 冯奇忽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苦涩道:“败军之将原本实在不该再抛头露面了。我们十人号称十剑斩小人是什长。那次路将军奉二殿下之命攻打东宫已知胜机极微便对我们说若是东宫一战成功我们便突入禁中趁乱擒住帝君否则”他顿了顿道:“要我们日后投入楚将军麾下。” 我吃了一惊。二太子起事前我已经是文侯的亲信了而路恭行作为二太子的亲信该与我势不两立怎么还会有这等命令?我道:“真的?” 冯奇道:“我们兄弟原本也想不通但这些日慢慢也知道路将军深意。路将军当日只说到时楚将军问起原恩便说养虎为患终须有制虎之人就行了。” 我恍然大悟。路恭行自尽前跟我说过文侯总有一日会有不臣之心要我当心。他知道二太子事若不成朝中定再无能制住文侯之人唯有希望能有与文侯抗衡的人出现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对我这么有期待。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在东宫我与路恭行斗得天翻地覆那时我对他毫不容情他对我倒总有些犹豫。也许那时他就知道二太子非成事之人但各为其主既然走上这条路就祟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我叹了口气道:“路将军就相信我能收留你们么?” 冯奇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原本也有所怀疑不敢贸然前来。但路将军说时之英雄唯楚将军仁义宽厚虽与路将军走的不是一条路可是与路将军的目标却是一样。帝国的将来终将靠楚将军一力承担。”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却翻滚不定。路恭行也太看得起我了可是我真能做到他期望的那样么?冯奇大概见我默然不语又道:“楚将军末将不敢居功市恩若楚将军不愿收留我们末将等也不敢心存怨心终老于山林愿已足矣。” 我想了想道:“冯将军既然不弃那就留在我军中吧。” 冯奇脸上露出喜色道:“真的?”他们十个人忽地齐齐跪下道:“谢楚将军收留之恩。” 他们是路恭行的旧部以文侯的手段我若不收留他们他们就只有化名亡命逃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去了。他们一身本领非凡路恭行训练他们定然花了极大力气。攻打东宫一役路恭行自己也知道难有胜机大概不忍心让这十个好手白白送死才给他们指点了这条后路。我没想到路恭行死后还给了我这般一个人情。也许真的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离开冯奇他们的居处廉百策低声道:“楚将军此事要不要瞒着文侯大人?” 我诧道:“为什么要瞒着文侯大人?当时各为其主现在他们愿为国出力那是好事。回帝都后我便向文侯大人禀报大人定会肯的。” 当初在符敦城我因为中了陶守拙的计策害死了萧心玉后来不敢向文侯说起但文侯一语就道破那时我就吓得魂飞魄散。这件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不敢再瞒着文侯。廉百策听我这么说张了张嘴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半晌他才道:“将军不管怎么说这一战我们还是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十七章 跨江而击 地军团此次出师我作为前部横野将军身负先行之职。杨易伤势未痊我留下了两个伤兵在帝都服侍他将部下分为两大两小四部钱文义和曹闻道各统一军在前斧营与箭营则与我跟随在后。 从帝都南门出经过北宁城时只见一片残破。北宁城本是屠方居城当初帝**在此与蛇人相持了长久经过无数次苦战最后才不敌退却在北宁城损兵极众。屠方经过北宁城时让全军停下一会为死难将士默哀。说也奇怪原本天气晴朗当我们进入北宁城时却风雪大作一下子冷了下来。在风雪中看着北宁城的残垣断壁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屠方见到这副情景只怕也别是一番心情。 这几年战争先是共和军再是蛇人已经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战火中以后还不知要有多少百姓丧生。龙战于野生灵涂炭不论是改朝换代还是抵御外敌只要有战争最苦的仍然是天下苍生。 离开北宁城继续往前行军一路所见仍是盈路白骨。原本从帝都到东平这条大道十分繁忙两边村落不断现在却残破不堪没到北宁城时偶尔还见得到几个村庄里面住的也是稀稀落落几户人家等过了北宁城就是一片荒芜了。 从帝都到东阳城有一千余里如果骑着快马拼命赶路三到四天可到行军的话却总要在十天上下。在风雪中两万人马绵延数里大旗招展。回头望望北宁城在漫天大雪中已经只剩一个轮廓。 地军团走得较快第八日晚我所率前部已抵达东阳城城下。邓沧澜和毕炜听得消息出城来迎接我们他们这几个月一直在前线恶战两人都消瘦了不少。毕炜本就长了一部大胡须此时的胡子更是乱七八糟显得眼晴大了许多。 屠方的中军进入东阳城后地军团四部也在周围扎好了营。原先东阳城有不少居民现在却除了军队以外就只剩些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了。东阳城虽然没有东平城大但原先在三四十万人口的城池现在只有十万人上下登时显得空空荡荡。 我将前锋营事务处理好便带着钱文义与曹闻道去屠方的居处。地军团四部名号将军都是偏将军与邓沧澜与毕炜两人相同屠方一来自然已成为东阳城的将。我们赶到时邓沧澜与毕炜都已在了。向屠方缴过令我在邓沧澜与毕炜边上坐下钱文义与曹闻道侍立在我身后。与邓沧澜在雄关城一同练过几个月的兵但他这个人向来沉默寡言与我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毕炜虽然和我更熟悉一些只是他好象也不想理我。 等了一会地军团四部名号将军都已到齐。除了四相军团以外毕炜还带着近四万普通军队这些部队的指挥官也列席会议了。不过四相军团是文侯亲手组建自是主力。这时邵风观也来了他虽然也名列四相军团指挥官之一军衔却还只是个下将军也只能坐在我边上。刚与邵风观打了个招呼屠方站起身示意亲兵在身后挂起一幅城防图道:“列位将军本爵受命增援先请邓将军说一下战况吧。” 邓沧澜站起来道:“末将遵命。”他走到那城防图前道:“列位将军如今城中兵力共为八万三千余人蛇人大约为四万有余。自六月末以来我们与蛇人已对峙足足半年仍无寸进前后伤亡已达两万以上。这一仗如此难打实是始料未及沧澜内心有愧。” 当五月打破蛇人的帝都之围举国上下欢欣鼓舞觉得胜利指日可待。当毕炜率军追击时也是一路捷报频传可是等到将蛇人赶回东平城后好消息就越来越少反倒是伤兵源源不断地回到帝都一时间人心惶惶似乎末日又将来临。幸亏邓沧澜和毕炜二人虽不能有多少进展蛇人同样也没能反击过江人心才又安定下来。如果当时他们没能挡住被蛇人反击成功的话文侯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打出第二个帝都破围战吧。邓沧澜虽然说得谦虚我们却没有一个人轻看他的。屠方也道:“邓将军言重了蛇人战力非同寻常能与它们如此对峙不落下风实在可称得上胜利水火二将不愧为当世英才。” 东平城和东阳城的对峙虽然使得帝国的负担很重总算还承受得住文侯也能不断练兵调度兵力源源不断地补充新兵。可是听得屠方这般说邓沧澜只是苦笑了一下道:“爵爷谬赞沧澜有愧。如今爵爷领兵前来真如久旱甘霖望能一战成功。” 他说着指着图上的东平城道:“列位将军请看东平城北面临江我军如今攻击也唯有从北门攻入。大江江面阔达数里幸亏蛇人船只极少如今看来也无北进之意否则以我军实力只怕难当蛇人的全力反攻。” 这时齐雅辉忽道:“邓将军当初蛇人筑堤积水以灌东平城迫使我军弃城北走如今我军是否重施此计让蛇人也尝尝这味道?” 邓沧澜道:“原先我们也想过是否可行蛇人当初所筑堤坝虽然大多崩塌颓圮但加以修缮也非不可能。只是在下驾船实地看了一遍方知时过境迁此计已然行不通了。蛇人在东平城的南门外掘出一道一里多长的沟渠我军纵然在上下游筑起堤坝积水只会从沟渠中泄入风波海。这条大渠纵短也足足有一里之长且尽在大南江岸全在蛇人掌握之中我军无法对之进行堙堵。” 之江省的北部相邻大江有一个极大的湖泊名谓风波海。这风波海是帝国第一大湖蓄水极多蛇人在东平城外挖那条沟渠纵然我们筑堤积水江水也会沿沟渠南下觅路流入风波海无法倒灌入城了。蛇人力量很大挖出这般一条大沟来也不奇怪在符敦城时它们便也曾想穴地攻城。只是挖此沟渠实非易事必要顺着地形仔细规划方能成功便是让工部水府的人尽数齐来只怕也要经过勘测召集上万民夫费数月之功方能完成。蛇人在短短时间里便能掘出这样的沟渠实是未雨绸缪深谋远虑。而有了这道沟渠东平城东北两面都成了临水想从6上进攻唯有从西南两边动手凭我们现在的实力这根本是做不到的。听邓沧澜这么说齐雅辉沉默不语也无话可说。 邓沧澜敲了敲案头道:“诸位将军未来之时我与毕将军已商议过多次也曾想派奇兵绕道从东平城南面夹攻但此计实在太过艰难若想在蛇人后方立稳脚跟那支奇兵非得有十万之众不可。纵然我军能够分出这许多兵力十万人的行军也难以掩人耳目。何况一旦被蛇人现势必有一场野战。不是沧澜胆怯蛇人之长正在野战只消蛇人分兵一万足以令奇兵止步因此这也不可能。” 屠方想了想道:“如此说来唯有正面进攻一途?” 邓沧澜点点头道:“在下不才以为唯有如此。列位将军皆今之俊彦或能有奇谋妙计沧澜洗耳恭听。” 屠方想了想道:“若正面进攻则是一场水战。蛇人水战不逊于野战只怕以我军实力仍然不是它们的对手。” 邓沧澜道:“蛇人天生会水幸亏它们船只极少驾船之术也极不高明因此每次接战总是以守为主。纵然如此我军多次进攻仍讨不到便宜。” 屠方呆呆地看着地图周围鸦雀无声。我心中也不由茫然听邓沧澜这么说东平城几乎是不可能攻下的。如果攻打东平城要水战为主地军团擅长6战只怕这次前来增援也挥不了太大用途。 屠方看了半晌长叹一声道:“这些妖兽难道真个无懈可击?” 邓沧澜和毕炜对视了一眼忽道:“也不是无懈可击蛇人守城之术也不高明全无章法若我军能攻到城下蛇人定然败北。只是……” 只是我们根本攻不到城下。毕炜这时也长叹一声插嘴道:“不错。蛇人在帝都溃退后遁入北宁城我率军追击复夺北宁城可谓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这些蛇人在江边一败渡江退进东平城后却变了个样子厉害得不象话。” 我低头沉思着以前文侯说过蛇人总兵力在二十万上下分兵十万来攻帝都被一把火烧掉一半多可是剩下这四万蛇人居然仍有这等实力真个始料未及。现在蛇人的总兵力仍在十四万上下比帝都的兵力还要多。幸好它们展过猛兵力分散如果当时这二十万兵力全部用来攻打帝都只怕文侯的地雷阵也不能奏效了。 蛇人实在太强了我们在不断进步但蛇人的战力却象没有底一般。这一场战争到底到哪一天才是个头? 这一场会议开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反倒是把我们出时的信心打掉一半。文侯现在出兵也是因为知道蛇人在冬天战斗力锐减。可现在已经很冷了我们仍然未能有所进展开春后蛇人反击那时就不知该如何应付了。会议结束后屠方和邓沧澜、毕炜两人继续商议我们则回营整理。我不知道他们能商量出什么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奇策。 钱文义和曹闻道两人跟在我左右走出门三人并马而行。我还在想着这事钱文义忽然道:“统制若冬天仍不能攻破东平城只怕……” 他没再说话曹闻道抢着道:“是啊开春了还夺不回东平城的话那可糟糕之极。” 我点点头道:“文侯大人组建地军团要任务也就是协助水火两军夺回东平城有屠将军与邓毕两将军联手我们兵力也占优多半能有奇策一战成功的。” 正说着身后有人叫道:“楚将军。”我扭头一看却是邵风观带着诸葛方过来。我打马过去笑道:“邵将军好久不见了。” 邵风观脸上仍然挂着点似笑非笑的笑意过来道:“楚兄能说句话么?” 我心中一顿道:“有什么事么?”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妙的消息。他带我走到一边小声道:“楚将军听说现在廉百策在你手下了?” 我道:“是啊。你知道得倒也快我是临出前才把他要过来的。” 邵风观沉吟了一下道:“廉百策的本事尽够只是这个人太势利你要当心只怕不会太忠诚。” 邵风观大概还在为廉百策当初没和他同甘共苦而心存芥蒂。我苦笑了一下道:“只要他忠于国纵然对我不忠又有何妨?” 邵风观怔了怔脸上又展开一丝笑意:“楚兄你的心胸果然又开阔了许多倒是我小气了。” 我笑了笑。在《胜兵策》中曾经写道用人之道才为第一德则次之。不管廉百策有多么势利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当初回到帝都时我也是个差点被杀头的溃兵若不是文侯破格提拔我哪里会有今天。我也不想多说这些便道:“邵兄你在东平城也呆了有一段时间了难道蛇人真个无懈可击么?” 邵风观道:“蛇人退入北宁城时毕炜开始也吃了个小亏只是等我的风军团赶到将平地雷从空中掷下蛇人守势登时崩溃。不过现在到了东平城情形就有些不同了风军团要飞过大江往东平城掷雷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蛇人也学了乖在城头布置工事。他们的工事与我们完全不同竟然将泥土堆上城头上面再盖上残砖碎瓦再在土中挖洞如此一来平地雷对它们的威胁就不大了。” 这种防守办法也只有蛇人才做得到。我想了想道:“蛇人守城章法如何?” 邵风观撇了撇嘴道:“没什么章法只是一味恶战。唉就是这种恶战我们反倒毫无办法什么诱敌之计声东击西对蛇人全然无用。如果全军能冲到城下要攻破城池只怕不费吹灰之力可偏生就冲不到近前唉。” 东平城北面临江进攻的话只有借助邓沧澜水军之力。但邓沧澜的水军只有一万五千人五六百艘战船单靠这点力量的确还不足以对付蛇人。我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这块骨头可真是硬啊。” “再硬也要吞下去。”邵风观笑了笑道:“今晚有空么?来我营中陪我喝酒有好东西给你尝尝。” 我道:“今晚会不会有什么任务……”邵风观打断我道:“你们刚来哪儿会有事。放心蛇人这回是一味死守它们没船虽然会水也游不过这数里之阔的大江。” 晚上向屠方告了假我去邵风观营中了。我去见屠方时他仍然对着那地形图苦思冥想看样子还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入手进攻。毕炜与邓沧澜在东平城与蛇人相持了那么久这两人的将才都在屠方之上他们一直都想不出良策屠方多半也想不出来。 一进邵风观营中刚通报过邵风观已迎了出来笑道:“楚兄你来了进来进来。”他一把拉着我进了他的营帐他的营帐很是干净布置得也甚是得体正中放着一张桌子一锅不知什么肉正煮在上面香气扑鼻边上还有几盆菜。 我坐了下来笑道:“好香。这是什么肉?” 邵风观得意地道:“你没试过吧尝尝吧。”他给我倒了杯酒用筷子指指那锅肉道:“别的也没什么新鲜这肉却是难得的。” 我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刚一咀嚼便觉这块肉如同冰雪入口即化满嘴香鲜。我诧道:“这是什么肉?没吃过啊好象不是猪羊之肉。” 邵风观道:“哈你当然不会尝过了整个帝国唯有这大江中才出产别的地方都没有的。” 我道:“咦是鱼肉?我吃着可不象啊。” 邵风观道:“不是鱼这是**肉。**是大江中一种水兽长得和鱼一般无二但周身无鳞肉质极细。这**开春了也不算甚少只是一到春天肉质淡而无味唯有冬天脂满膏肥配上江边的芦蒿细煮有一股异香。只是**是躲在泥洞中过冬的冬天极为难捕今天我手下有几个士兵巡逻时现这**钻出洞来逮了个正着算你有口福。” **肉味道甚美我接连吃了两块又夹了快蔬菜尝尝。只是想到隔江便是蛇人又是一阵烦乱胃口也没了。放下了筷子。邵风观正吃得欢见我放下筷子诧道:“怎么了?味道不好么?” 我道:“不是。我在想不知屠爵爷有没有破敌之策。” 邵风观道:“想这些做什么反正天塌下来压住的也不止我一个走一步是一步吧。”他伸出筷子往锅里又夹了块肉放进嘴里笑道:“反正我也想通了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拣来的每活一天也是净赚不是算蚀本。” 他说得滑稽只是我听来却又有着无限失望。第一次在东平城见到邵风观时他并没有这样玩世不恭只是自从甄以宁死后他说出来的话也就总似冷嘲热讽。一阵没来由的伤悲涌上心头我也夹了块肉道:“是啊想通了都一回事每活一天都是赚的。” 邵风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要说什么这时门外有个士兵高声道:“邵将军邓都督有请。” 邵风观皱了皱眉道:“邓沧澜这个时候叫我做什么?”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想理睬我道:“邵将军既然有事还是去吧。” 邵风观道:“楚兄别理他若是屠爵爷召我我还不得不去邓沧澜和毕炜两人么让他们等等也不算什么。来再干一杯。” 他倒满了酒递给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倒让我代他着急。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胡乱吃了几块肉道:“邵兄还是快点过去吧我也吃得饱了都吃不下了。” 邵风观打了个饱嗝笑道:“楚兄你胆子真小。也罢再喝完这一杯我去见见他们吧。”他又将我的酒杯也倒满了举杯向我一迎道:“来楚兄希望我们能在接下来的一战中活下来。” 从邵风观的营帐出来他上马去见邓沧澜了。和他告别后我向自己的营地走去一路听得江水汤汤城中灯火阑珊一副破败气象。东阳城和东平城夹江对峙东阳城规模虽然不及东平城倒也相去无几。当初之江省向称富庶两个城池都繁华无比如今一个落在蛇人手里另一个的城民也逃得七七八八了现在留在城中的根本没有几家平民。如果战争真有结束的一天也不知东平和东阳二城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旧观。 刚到营门口我跳下马边上忽地闪出一人低声道:“统制。” 这是廉百策的声音。我道:“廉兄是你啊有什么事么?” 廉百策曾经是东阳城的守将现在却只是个小小的伍长。重游故地只怕他也别是一番滋味。廉百策走到我身边小声道:“统制方才你与邓毕两将军都碰过面了吧?” 我道:“是啊今天刚到。” 廉百策皱了皱眉道:“统制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我不等他说完道:“廉兄以后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绝不会不让你说的。” 廉百策忙道:“是这样的统制你也知道当初我也曾经当过东阳城的守将。” 我道:“是啊也没多久才一年多的事。” 廉百策道:“我在这儿呆的时间不短之江省的冬天虽然没有帝都那么冷但也寒意逼人。” 我怔了怔道:“怎么了?难道冬天大江会冻住么?” 廉百策道:“老辈子人说过大江也冻住过不过我是从来不曾见过。统制我想跟你说冬天江水太冷虽然蛇人在冬天战力不强可是在这么冰冷的水中攻城只怕攻的一方更加吃亏。” 我沉吟了一下道:“这是个问题。不过邓将军久经战阵只怕早已想到这点了。” 我刚说出口马上见廉百策脸上一阵黯然想必他觉得自己的意见未受重视忙道:“对了廉将军你当初在东阳城守御多时你觉得从何处进攻东平城最为有力?” 廉百策脸上又现出一丝喜色道:“禀统制末将觉得要攻东平城只怕唯有正面强攻一途。” 我叹了口气廉百策在东平城呆得很久他也说唯有正面强攻看来要进攻东平城正面强攻是唯一可行之策了。可是东平城的北面是水门邓沧澜的水军力量不足以压住蛇人究竟怎样才是进攻的最佳途径? 遣退了廉百策我坐到自己营帐中找出了书囊中的《行军七要》和《胜兵策》来翻着。这两本书我都已看得滚瓜烂熟背都背得下来了。正看着一阵风吹过蜡烛光被吹得暗了下来我伸手护住烛光心中仍在想着战事。 蛇人的优势在于单兵的作战能力以及直接的水中格斗这样派水鬼队去破坏东平城水门就不太可行。我们的优势只有兵力以及有飞行机、雷霆弩、神龙炮这一类武器却又并不是强到可以让蛇人一触即溃的程度到底怎么做才能攻进去? 正想着忽然听得外面有人道:“统制。” 这声音有点怯生生的我抬起头道:“进来。” 帐帘被撩起了进来的却是简仲岚。他站在门口有点犹豫的样子我道:“简仲岚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么?” 简仲岚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统制末将有破敌之策想说。” 我不由失笑。简仲岚这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第一次对他有印象便是在蛇人围困帝都之时那次他也说有破竹之策只是我听都没听没想到这回他又有计策了。我刚想让他退下转**一想在五羊城时若不是他提醒我只怕我也想不到何从景也会与岛夷谈判。这人年纪虽轻但说出话来颇有根柢他说的破敌之策纵然不可行听听也好。我道:“说吧有什么破敌之策?” 简仲岚本来有点犹豫听得我这般说脸上露出喜色道:“是。统制末将幼年住在狄人中间狄人逐水草而居时常迁移有时在沙漠里会遇到流沙……” 我有些不耐烦了不知他说这些做什么道:“这和破敌之策有关系么?” 简仲岚道:“有啊。沙漠中的流沙与江水很有相似之处一旦人马陷入便不住沉下去再出不来了因此那时探路这人一探到流沙便有人用木板铺出一条路。” 我有些哭笑不得道:“江水和流沙可不一样木板虽然也能浮在水面上可总不能在江上用木板铺出一条路吧?” 简仲岚道:“在江上当然不会用木板可以搭浮桥啊。” 他的话也不响但我脑海中登时如闪电划过忽地一亮猛地站起来道:“浮桥?” 简仲岚道:“不错。邓将军的水军团中大船不多小船倒有不少。这些小船只能载个七八人运兵时无甚大用但用来搭浮桥却正好。现在天冷了江面上风浪不大如果能搭一座从东阳直达东平城下的浮桥则大军可以直接抵达城下与平城攻击无异了。” 我道:“正是正是。邓将军手下还有一些大的战船可以在两边担任守御之责而风军团也可以在空中拱卫到时掩护地军团突击同时火军团也能直接冲到城下了。”我越说越是兴奋踱了几步道:“不错这是个办法。简仲岚我要给你记上一功。” 简仲岚道:“多谢统制。”他脸上也浮起兴奋之色。 让简仲岚回去我仍在想着建浮桥的可能性。行军时辎重营除了担起运送辎重之责若有河水挡道也要搭一下浮桥的。只是在小河上的浮桥搭得很方便拆下来也容易要在大江上搭浮桥我倒没有想过不知这到底有没有可能。而且江阔数里水军团的小船虽然不少不知够不够把浮桥搭到城下的而且这浮桥不知要几日才能落成蛇人若见到我们在搭浮桥一定会冲出来进攻要搭浮桥不是说搭就能搭的。廉百策对这儿地形最熟悉我想他应该知道这主意可不可行。想到这儿我也呆不下去了走了营帐。 一到外面守夜的士兵见我出来不由一怔道:“统制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我道:“我想找一下曹将军麾下的廉百策他住哪个营帐?” 那士兵又是一怔道:“曹将军在那儿那个廉百策我就不认识了。” 我不禁失笑。现在前锋营有五千人便是我也只认识一些将领这些士兵除了本部诸人别部的肯定都不认识。我道:“好吧我自己过去。” 曹闻道的营帐还是灯火通明我刚走到近前却听得里面一阵乱曹闻道急急迎了出来道:“统制!你怎么过来了?” 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心中狐疑道:“你在做什么?” 他道:“没什么……”见我要走进去忙道:“统制里面很乱我在让他们收拾。” 他要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便让我更加疑惑。现在不早了哪有在这么个夜里整理的。我不顾他的拦阻撩开帐帘走了进去一进去却见两个士兵正在抬着一张桌子桌子上还铺了一块毛毯地上放着个碗。见此情景我恍然大悟心知曹闻道定是在赌钱。 军中赌博成风有些好赌之人甚至没日没夜地赌博只是我不喜欢赌博他们在我跟前大多不赌。一路来时日夜兼程曹闻道也得不了空赌博现在到了东阳城这嗜好马上又上来了大概叫了麾下一些军官在吆五喝六只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来这儿。我扭头道:“你们在赌钱么?” 曹闻道脸一红道:“统制都是我不好我瘾头上来了让他们陪我玩两把。” 我微微叹了口气。曹闻道这人别的都好人也忠厚就是有点不分轻重缓急。我低声道:“平时玩两把也没什么只是别玩得太急了蛇人还在对岸我们随时就会出的。” 曹闻道惊道:“这么快?我想总要休整几天的。” 我道:“你想过有可能如何进攻么?” 曹闻道道:“我和老钱也商议过觉得除了正面强攻也没别的好办法。只是正面攻击邓将军的船只又有点不够很难。” 我点了点头道:“这也是。你们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曹闻道道:“现在还没有。统制你有什么好主意了?” 我道:“方才简仲岚来向我说了这事我想听听廉百策的意思。他在么?” 曹闻道撇了撇嘴道:“那个小简啊他有什么主意。” 我正色道:“曹兄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简仲岚所言颇为有理不能一概而论的。” 曹闻道也不敢多嘴道:“好的我去把廉百策叫来吧。” 我道:“不用了我去找他。他是哪间?” “左边第二间。”曹闻道说罢忽然小声道:“统制我知道在营中赌博是不对你不会责罚我吧?” 我本来并没想要责罚他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不能太轻描淡写了便道:“责罚是不会不过以后营中熄灯任何人都不得再做旁事。下回再有这等事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曹闻道笑了笑道:“是是遵命。”当士兵在侧他对我从来都是毕恭毕敬但私下在一处时他对我似乎没多少尊重。 到了廉百策那营帐边曹闻道叫道:“廉百策你睡下了没有?” 廉百策在内应了一声撩开帐帘出来一见我却是一怔道:“统制!你怎么来了?”说罢才行了一礼。我道:“廉兄我有点事想问问你去曹将军帐中吧。” 到了曹闻道帐中我将简仲岚说的搭建浮桥之计约略一说廉百策眉头一皱道:“只怕做不到。现在正是水势虽然不急但大江上仍然时有大浪而且大江宽达数里浮桥哪有这般容易?” 我一阵失望。廉百策在东阳城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说出的话自然有理。我叹道:“看来也不成了……” 哪知我还没说完廉百策忽然皱了皱眉头道:“也未必不可能!”我又惊又喜道:“还可以?” 廉百策抬起头道:“我在东阳城时曾听老辈人说过很久以前有人也想在大江上建起过浮桥似乎是百多年前的事了。” 我道:“成功了?” 廉百策道:“那时南疆有一批贡品要送到帝都东西太多离天寿节又太近而当时东平城的船只尽是些小船因此当时的东平城主征调船只在江面搭起一座浮桥将贡品直接运到东阳城。只是那座浮桥搭起后贡品尚未运完便被大浪冲垮当时在船上的贡品尽数落水算是得不偿失后来也没人再试了。” 我道:“那也就证明浮桥搭不成吧。” 廉百策道:“可是那次是从东平到东阳与如今相反啊。大江南岸较为险峻水流也急但北岸却要平缓许多从南至北难由北而南却要容易许多。”他说到这儿忽道:“统制我想过了这浮桥若是从上游开始说不定真能搭起来!” 我一时还弄不明白道:“从上游?为什么?” 廉百策蹲下地来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划着道:“你看这是大江。”他在地上画了两条线算是大江又在两边相对的画了两个方道:“这是东平城那是东阳城。浮桥若是直接从东平到东阳直接横跨大江正好兜住江水建桥的绳索上吃的力道极大。但若是北岸的浮桥不从东阳城出而是从上游。” 他说着在上游画了一个点斜斜画了条线到南岸的东平城道:“你看如此这浮桥便是斜着跨过大江绳索上吃的力道便要小许多了搭起来也列可靠。” 我已明白他的意思了。浮桥最主要的便是用绳索将船只连到一处廉百策所言果然更容易搭建一些。但从东平到东阳浮桥是一直线要短许多从上游搭起的话所用船只便要多许多。我道:“这样一来船只够用么?” 廉百策微微一笑道:“船只的确不够。” 我叹道:“那还要说什么便是没用了。” “船只不够却可以用别的代替。”廉百策的笑容有点莫测高深“东阳城多的便是竹子完全可以扎竹筏代替船只。” 竹筏!我脑海中忽地一亮叫道:“不错!你说的太对了!” 之江省盛产竹子据说有的地方号称十里竹海满山遍野都是竹子因此之江省的日常器皿也有不少是用竹子做的。东平和东阳的竹子还不算多却也到处有竹园便是城中的大户人家庭院中也总是植着几本竹子。如果将船只和竹子都征调起来说不定真的够用。我越想越兴奋道:“好你马上将这计划写下来我去禀报屠爵爷。” 廉百策道:“还早了点要实地看看江水流势才行。统制末将不才对东阳城地势也算熟愿去勘探水势。” 我看了看天色道:“晚上可去么?” 廉百策道:“晚间不易被蛇人现应该更好。只是楚将军你现在就要去?” 我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看看将此事初步定下来。” 廉百策大概也没料到我会这么急想了想道:“也好。只是统制你水性如何?” 我被他问得一怔道:“还行虽然算不上好也淹不死的。” 廉百策微微一笑道:“不沉底便行有我在统制你便可放心。” 我也笑了道:“好马上把钱文义与曹闻道都叫起来让他们准备船只。” 叫起他们曹闻道一听我们要趁夜勘探水势吓了一大跳却也坚持要和我一同前去。我拗不过他也同意了让钱文义在岸边接应。其实我更想让钱文义一同去钱文义毕竟是海边长大的水性更好一些。 我们找了一条小船这船也只能坐五六个人我与廉百策、曹闻道带了另两个会操桨的一同下船。在岸上时听到江水之声也不觉如何一到水面才知道江声原来很响几如金鼓浮桥若是直直通过去恐怕只能用铁索才行。 那两个士兵操桨很熟练我和曹闻道两人划桨只能算充数他们两人一桨下去船就在水面上掠过。廉百策坐在船头不过用手探到水中试着水势渐渐已至江心。此时对岸越清楚看得到东平城只有零星灯火。看来现在的蛇人已不再怕火却仍然不是太习惯。 廉百策看了看对岸又伸手到嘴里舔了舔试了试风向道:“统领东阳城如此的船只有千艘么?” 我想了想道:“小船的话如果加紧征调说不定能有。” 廉百策道:“江阔四里斜着铺设浮桥则浮桥长度在五里左右大约有八百丈。平均每两丈用船三艘大概需船一千二百艘加上竹筏已经够用了。”他又试了试水势道:“水流还有点急只怕非得在上游四里外下水才行。来再往南岸走走靠近些看。” 我有点担忧道:“再近些只怕离东平城太近了……” 蛇人天生会水虽然它们没有船的话游不过四里宽的大江但游个一两百丈说不定还行。一旦被蛇人现我们这样一艘小船只怕是送死。廉百策倒有些不在意道:“统制放心小将耳朵甚灵水中若有异响我一定会听到……” 刚说到这儿他忽然脸色一变我吃了一惊道:“怎么了?” 廉百策抬起头脸已变得煞白喝道:“快往回划!快走!有船从南岸过来了!” 我耳中仍然满是江声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曹闻道看来也比我好不了什么同样一脸茫然但廉百策说得这么慌只怕不会有错。我们加紧往回划廉百策也拿起一把桨划了起来。蛇人败退到大江边时遭到邓沧澜与李尧天的水军团截击损失很重北上时的船只也大多被我们夺下但毕竟还有一些的恐怕蛇人现了我们出来追击了。我们现在过江心没多少隔得那么远蛇人居然也会现我们真是怪事。海老在符敦城时曾对我说过蛇人目不能视远现在又是深夜它们到底是怎么现我们的? 廉百策划了几下忽然皱了皱眉道:“停下!”我也没在意他这般命令停下手中的桨曹闻道骂道:“做什么?一会儿让我们逃现在又要停下。” 廉百策道:“似乎不是我们的现在这声音停下来了。”他俯下声耳朵贴在船帮上听了听忽然道:“不对!有刀枪撞击之声是在动手了!” 我们不由一愕。难道有人会从东平城过来么?不对更可能的是那些人和我们一样也是趁夜来勘测水势的只是他们离东平城太近了以至于被蛇人现。 廉百策还在听着一边道:“没错确是有人江上交手了听声音似乎很不妙……哎唷有人落水了!”他说得绘声绘色曹闻道喝道:“喂廉百策你别胡说八道来吓人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廉百策道:“现在刮的是北风你在风中听当然听不到若是贴到船帮上听从水里传来的声音便可以听得出了。” 曹闻道半信半疑俯下身子去听我也将耳朵贴到船帮上。刚一碰上只觉江声一下大了一倍直如金鼓齐鸣别的什么也听不出来。这时曹闻道叫道:“我听不出来!统制你听到了么?” 我皱了皱眉道:“廉兄你真的听到了么?”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信。廉百策有些委屈道:“当然末将在东阳城呆了好多年那时有一阵连睡都睡在船上看得熟了……” 他还没说完江面上忽地一亮过了一会听得很轻的“嘣”一声。这声音又轻又闷但我知道那是火雷弹的声音! 廉百策说的一点没错确是有人在江上而且那是帝国的人!我拿起桨道:“快过去看看!” 曹闻道惊道:“统制你真要去看?” 我道:“那些人已到危急关头说不定是帝国的将领。我们靠近些看若不是再逃也来得及。” 这时忽然江面上空又闪了一下这回不是贴着江面的看得更清楚。我再无怀疑道:“看那是在求援!” 曹闻道还要说什么廉百策点了点头道:“不错。曹将军你带着弓箭么?” 曹闻道身边带着那把短弓他拿出来道:“带着只是在江上恐怕射不中。” 廉百策道:“你守着我来回他一个信号。”他的本领都在弓上身边也带着一把短弓。他搭起一支箭从怀里摸出一块汗巾包在箭头又拿出火镰来打着火绒点着了那块汗巾。看着汗巾烧了一阵他才仰天射了出去。 江上风大汗巾上的火一下被吹灭了但余火不熄一个红点射向空中。他射完这一箭却见南边江面上忽然闪起一个亮点。也亏得东平城中暗淡无关这个亮点很是清晰在江面上晃了几晃。我知道那是水军的灯语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正要问廉百策他却在一边惊叫道:“统制那是邓沧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一章 风起青萍 然而最终的胜利依然十分遥远远得望不到影子。一转眼就是三年了。 这三年里生了很多事。夺回东平城是天保二十八年年初。这一年的好消息仅仅这一次而已正当我们挟余胜之威踌躇满志准备一路南下扫平蛇人这年的四月就遭到了一次大挫石虎城被蛇人攻破全城兵民被斩杀迨尽。 石虎城是名将褚闻中镇守。褚闻中的两万狼兵颇负盛名我在随毕炜赴援东平城时曾有一支狼兵临时编入我麾下对他们的战斗力我是深有体会。加上蛇人攻击符敦城失利人人都以为比符敦城更坚实的石虎城自无问题褚闻中自保有余。没想到大约有一万余蛇人如同天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了城池狼兵居然没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石虎城位于大江上游南岸是上游的门户此城一失中游符敦城、下游东平城这两道门户就形同虚设蛇人可以从石虎城绕道渡过大江这道天堑一路杀来。文侯听得这个消息时正召集我与邓沧澜、毕炜和邵风观四人举行家宴报事人递上羽书文侯惊得失箸更色不语竟日。第二天他立刻命令邓沧澜与毕炜两军火沿江而上务必要阻住蛇人北渡。 当时新军训练依然不足反攻东平损兵不少新训练出来的士兵大多补充入诸军中东平城甫夺回也需要大兵镇守实在派不出更多的部队了。幸好邓沧澜与毕炜的水火两军团不负重托在石虎城与蛇人鏖战二月缠斗之下虽然未能击溃蛇人但蛇人也被他们拖住了未能大举北上结果到了六月文侯调狄骑一万加上调拔的青月公援军二万共三万人赴援八月告捷蛇人终于退却石虎又被夺回但诸军伤亡惨重据说连毕炜的神龙炮也失落了两门。 而这时蛇人又向东平动了进攻。 此时驻守东平的只有地军团。虽然屠方指挥得力我们横野、折冲、镇威、扬威四部算是力战不止可是水火两军团已被调走地军团孤掌难鸣死守到八月正是石虎夺回的捷报传来时东平城再度易手地军团退守东阳城。 幸好东平城经过接连两番战役已是残破不堪蛇人又缺乏船只一时不能渡江攻击而此时五羊城终于出击了一举收复了周边几个城池蛇人大概觉得后院起火加上天气又转冷于十月底全军退却我们才算侥幸夺回东平城。 天保二十八年十一月一直到天保二十九年夏帝国与蛇人没什么战事文侯也舒了口气帝**算是有了个难得的喘息机会但是五羊城却陷入了危机蛇人恼怒何从景突然难派兵围困五羊城。我们离得太远加上自顾不暇只能盼望上天护佑让五羊城脱得此劫。说来好笑五羊城是共和军的大本营以前帝国视之为若仇雠恨不得他们早早毁灭现在却从上到下都盼着他们撑过去连重病在身的帝君也破天荒地率监国太子一同以太牢祭天为五羊城祈福。谁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五羊城一旦覆灭蛇人下一轮的攻势会极其凌厉就算文侯自己也没有再一次胜利的信心了。 没想到的是五羊城的守御强得出我们意料。从这年七月一直到年底虽然谣言满天飞说是蛇人已经攻破五羊城马上就会北上但事后都被证实只是谣言而已五羊城守得固若金汤。可是南疆不比帝都冬天也不是太冷蛇人又下了狠心定要破城而后已这一战旷日持久一直持续到次年七月蛇人终于知道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废然而退。 消息传来的这一天帝都上下欢声雷动简直就和当初帝国破围成功时一般。也因为五羊城苦战整整一年终于守住了城池而这一年天下大熟粮草取得大丰收尤其是句罗岛据说太仓粟米几乎要满溢出来句罗王入贡的粮草马匹比往常多了一倍帝都的底气也为之一振人人都觉得胜利终于快要来了。可是谁也没想到此时倭岛又开始向句罗岛动进攻句罗王以血书告急。 据说倭岛此番进攻竟然是受蛇人挑拨。我不太相信蛇人竟能挑动倭王但倭人进攻句罗岛却是事实。文侯权衡之下决定派李尧天率一万水军团会同三万句罗水军远征倭人一举解决倭王。 这一战我不太赞成邓沧澜的水军团在石虎城损伤很大此时补充了不少新军还有待训练但李尧天自己跃跃欲试。倭人与句罗人是世仇能有这个机会远征倭人他是求之不得。 这一年薛文亦得子张龙友则因为改良铁甲车加封为工部侍郎。更因为与叶台一共献上丹药帝君服用后病情大见起色连带着上清丹鼎派的地位都大见上升。 天保二十九年九月李尧天率水军团精兵一万会同三万句罗水军战船八百余艘开始远征邓沧澜则在帝都加紧训练新军。水军团因为元气大伤文侯决定是年大力扶持水军团从诸军中抽调能手这一年军校毕业生中有不少便编入了水军团。唐开报了名被水军团收录。他是军人一直不甘于在军校当教官此时终于得偿所愿。这一年毕业生中有一班就是我当初教过一段时间的其中有几个也入了水军团成了唐开的同僚。 李尧天九月出。我对他极有信心便是文侯也相信李尧天的能力但不幸的是李尧天一去便无消息。直到第二年开春有残兵逃回帝都我们才知道李尧天的结局。当时水军在海上曾遇到倭人拦截被李尧天轻松击败倭人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死守本岛。李尧天列队待攻哪知就在总攻的前一夜飓风忽起八百艘战船全军覆没。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怔忡了半天。李尧天是不世出的将才我总以为他这一去定能奏凯而还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死在飓风之下!当初路恭行自尽前说是“天命有归”也许冥冥中真的有天命在注定一切。 李尧天远征军的失利使得共和军越重要起来。以前文侯一直有的让共和军与蛇人去拼命我们坐收渔人之利的**头直到这时才终于完全打消帝国与共和军的合作越密切起来甚至文侯允许共和军在帝都设立议事处负责与五羊城之间的日常谈判。 天保三十年号称太阳王的天保帝因为“积劳成疾”国师玉馨子上疏保举他的师弟玉清子为帝君向海外仙山取药。由于上清丹鼎派的丹药立竿见影清虚吐纳派那些养生之道显得难见成效玉馨子一定盼望借这机会重获宠信。只是要派人寻药花费不少现在因为战事国库空虚御史台右班御史齐裕辉上疏办谏。因为在进谏时有些冲动向来不问政事的帝君竟然破天荒地大雷霆对齐御史动用廷杖结果齐御史被活活打死。而齐裕辉正是地军团折冲将军齐雅辉的亲哥哥齐雅辉因此事连坐而斩地军团进行整编。这件事对地军团震动很大齐雅辉有功无罪却因为无妄之灾而斩不仅是地军团上下全军都为齐雅辉不平。好在此时与蛇人的战事不算激烈否则因为此事已渐渐成为主力的地军团只怕会因为军心涣散而一蹶不振。文侯也有鉴于此对地军团进行了一番大调整我因为属于文侯班底中的大将被提拔为地军团副都督仅名列屠方之下横野军由钱文义接手折冲军则交给了曹闻道。虽然我也很想升官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升官我实在并不高兴。 天保三十年玉清子率众如期入海求药唐开正被选中成为护卫的两个百夫长之一结果一去再无消息。十二月帝君驾崩。 天保三十年的冬天是二十年不遇的寒天天气极为寒冷。虽然因为寒冷与蛇人没有太多战事可是因为连年战争无家可归的贫民日益增多这年冬天因为冻馁而死的贫民极多尸狼藉于道。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里太子登基为帝改元自新。 自新元年二月春雪连绵。 这一年是因为“帝都之乱”而载入史册的。起因去天保三十年年底太阳王终于病重不治去世前遗诏命江妃自缢以殉。遗诏下到江妃所居静婉宫江妃不从说这是太子矫诏命宫中卫士斩杀传旨黄门紧闭宫门不让人出入。太子针锋相对命文侯率军进攻。文侯调火军团炮轰宫门毕炜率人杀入江妃所居静婉宫将里面一干人等斩尽杀绝江妃因绝望而自缢。路翔是江妃表兄这些年他这个兵部尚书被文侯架空根本不得过问军事等如闲职但他一直随遇而安似乎根本不以为意此时终于再也按耐不住与文侯生了正面冲突。 帝都的变乱生前我因为对事态的处理上与文侯相左被文侯调到前线。后来听说帝都之变死伤上千而事后文侯大肆搜捕路翔余党刑罚极为残酷单是刑法上被折磨而死的就不下三千人因连坐获罪的过两万以致这一年帝都的棺材价格大涨人们背后传说“自新”这年号不好“自”是如倾盆血“新”则是斤斧加所亲。 然而这一年对蛇人的战事却捷报频传地军团与风军团、水军团会同八千共和军在东平城下与来犯的五万蛇人野战取得大胜但地军团同样损失惨重。可是这一战使得地军团名噪一时勇名之盛一时无两。以往我们不敢与蛇人野战因此敌退我进敌进则我退总在进行拉锯式的消耗战但此时张龙友终于已将铁甲车改善完全蛇人在铁甲车的冲击下溃不成军全军覆没而这一战因为屠方当时留在帝都我担任前敌全权指挥。战后屠方晋升为兵部尚书我则升为地军团都督可是我与文侯之间也因为帝都之乱的处理产生了无法弥合的裂缝。 这一年陈忠也结婚了。地军团在齐雅辉被连坐后进行过一次大的整编这一年因为左部镇威将军宗敏和右部扬威将军陈澎战死地军团又补充了一次兵员总兵力达到了四万因此又进行了一次整编。本来钱文义、曹闻道两人已分统一营此时我将全军分为五部取名为“仁义信廉勇”五营简称为“五德营”。钱文义统义字营信字营交给陈忠廉字营自然是廉百策剩下曹闻道和杨易两人不太好安排权衡这下曹闻道为人有些莽撞仁字营需要节制全军需要一个大将之才相比较之下杨易有勇有谋才堪大用这些年立功甚多便是与他不甚相投的曹闻道对他的军事才能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勇字营便交给了曹闻道杨易成为仁字营统领。 杨易一直对我颇为不忿甚至曾经出走过要投奔五羊城。那一次是我孤身追上了他请他留下来。他虽然要前往五羊城但我知道他实是因为自己与路翔沾亲带故见文侯搜捕余党极酷生怕自己遭殃并不是真的仰慕共和军的信条。杨易文武全才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几年立功很多因此他成为五德营五大统领之另几人包括曹闻道在内也都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仕途得意可是我心里仍然痛苦。当没有人的时候我总是拿出那块沉香木来细细雕琢。现在我琢刻之技已颇为有名朴士免若还在生只怕也要甘拜下风。可是每当我拿出那个毛坯时却觉得无从下手她的样子在我记忆中越来越模糊终于已成为一团幻影我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可能雕得出来。她现在是帝君的妃子。因为为帝君生下了长子母凭子贵她现在已是最得帝君宠爱的嫔妃了。帝君除了一正二侧三妃其余嫔妃很少即位后居然甚为勤政颇有励精图治之名与做太子时整天只知吃喝玩乐大为不同。他将军事全部交给文侯自己一心关注政事。帝都之乱后帝国文校又进行了一番变故彻底打破门阀之见一律以开科取士不问出身。南宫闻礼甚得太子信任全权办理此事。他的确是个能吏做事井井有条刚正不阿。蛇人的威胁虽然还未消除但帝国上下已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像。 薛文亦已被提升为工部侍郎张龙友更是青云直上已是工部主事侍郎。现在的工部尚书蒲峙再过一两年就要致仕尚书一职多半便是张龙友了。吴万龄在火军团中也已成为中军是毕炜的得力臂膀。薛文亦的儿子薛庭轩今年四岁了甚是活泼。 现在是自新元年七月。蛇人迭遭失败势力已大不如前四相军团成为帝**的绝对主力帝国民间甚至还有儿歌说什么“楚毕邓邵国家之宝”云云我想多半是文侯命人造的流言抬高四相军团地位的。 战争还在继续仍然看不到尽头。 “砰”一声曹闻道肩头被我刺中虽然枪头只是白垩但这一枪力量仍然很大曹闻道一个趔趄在马上摔了下来。我吃了一惊慌忙带住马跳下来道:“曹兄怎么样了?” 曹闻道摔得呲牙咧嘴不过看来并没受伤。他揉了揉肩头苦笑道:“统制练枪时用不着这样狠吧。” 我有些过意不去。帝都之乱后我心情一直极坏出手也往往失了分寸。我道:“是是我过份了。” 曹闻道见我居然道歉倒有些不安道:“不能怪统制你是末将现在养尊处优枪法也生疏了。”他现在是勇字营统领平时主要是指挥作战已很少上阵冲锋枪法确实有些生疏。我道:“曹兄枪马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是要多练练了。” 有了铁甲车骑兵的用处一下减弱了许多现在地军团还是步兵较多马匹多用来运输物资。可是我总觉得铁甲车虽然威力巨大终究不能一味迷信。曹闻道站起来动了动四肢抓起白垩枪道:“再来一次。” 他这人倒是很不服输。我笑了笑道:“还要再来?” 曹闻道嘿嘿一笑道:“我斗不过你现在两打一吧我叫个人一块来玩玩。” 我笑骂道:“得了你非要报仇我让你打一下就是你和陈忠两人一块儿上来我哪儿斗得过非要我出丑么。” 他和陈忠最为相投叫的人肯定也是陈忠。陈忠力大无穷他练习枪马又远比曹闻道勤勉如果生死相搏我还可以用阴招狠招取胜可是这种练习他若和曹闻道联手我肯定不是对手了。曹闻道却摇摇头道:“不是陈忠是个新来的。” “新来的?”我有些诧异。地军团编制最大此次回帝都休整补充了不少兵员也许曹闻道现有个枪法很出色的新兵了。我的好奇心被撩了起来兵法有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个新兵如果枪法出色再多学兵法日后说不定堪当大用。我道:“好啊让他来吧。” 曹闻道嘿嘿笑了笑对边上一个亲兵说了句什么自己跳上马道:“统制你可别小看他了这人虽然新来但我和他斗过一回枪法居然败在他手里。” 我吃了一惊道:“你输了?真的假的?”曹闻道枪法虽然还不算什么武昭已走了过来他的脸有些白。方才我要以投枪术他定然已看在眼里。这点距离白垩枪虽伤不了人但一旦掷中小王子定然坐不稳马鞍会被我打下来。他一到我们跟前跳下马来道:“小殿下我说你现在尚不是楚将军对手你还不信。” 小王子嘻嘻一笑道:“是啊是啊我险些被楚将军的投枪打下来。” 武昭道:“你还笑!楚将军不明底细若误伤了你我和他如何向王爷交待。” 小王子将护面挂到马鞍上道:“武昭老师这你也太小看我了要连这一下都话好像叫什么‘郑昭’。” 郑昭!我吃了一惊。郑昭身有读心术他来这儿自然可以揣测别人的心思了。不过文侯已经知道他有读心术只怕这一番暗斗会极其激烈。而让我吃惊的还是他说的家眷。我道:“是他妻子儿子么?” “他就有一个妻子听说叫什么段白薇的是个女将枪法很不错还没儿子呢。”小王子也没听出我的声音有些异样只是缓缓说着。“共和军的人物看来也很有些出类拔萃的。对了和那个郑昭一块儿来的还有个法统的人居然也认识你。” 我诧道:“法统的人?”这回我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道:“是谁?” “我也忘了。”小王子抓了抓头皮看来实在想不起来。我暗自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白薇也来帝都了。我知道她对我有种异样的感情郑昭也知道在五羊城时就大为吃醋所以来帝都才特意打听我在什么地方吧。他是何从景的股肱之臣何从景对他极为倚重此番前来雾云城看来帝国和共和军的合作又深了一步。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件好事。 小王子来到地军团后虽然没什么作为不过他与陈忠和曹闻道两人混得倒是极熟反是廉百策大概还在担心我对他有成见总不敢与小王子太接近。 休整一月有余时间已交八月。文侯也来地军团视察了几次问了我一些地军团近况。每次见到他我总觉得文侯又憔悴了许多。帝都之乱后官吏经过一番大清洗凡是江妃与路翔一党不是遭贬斥就是被调任闲官而文侯手下得力之人尚不足以填补空缺文侯这段时间也一定累坏了。看着他的样子我因为帝都之乱中与文侯意见分歧而产生的不满了消除了许多。不管怎么说文侯手段虽然狠辣却远远比路翔和江妃一党高明。帝都文校经过这一番动乱彻底对平民开放官宦子弟最后的特权也被剥夺似乎倒是件好事郡主所说的“新时代”似乎更近了。 也许没有文侯这样的权臣帝国也没救了。医者常说沉疴当下以虎狼药文侯恐怕就是一剂虎狼药吧。 这一天我陪着文侯检阅完地军团自己也累得要命。回到住处让人烧了水洗了个澡坐在桌前看着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这本书介绍了许多地方的风物特产有些地方我也去过。只是天机法师在书中所说的“盛产珠玉”或“盛产牛羊”之类的繁华地方现在却多半已成一片废墟了。 白天文侯和我说起共和军提出了一个南北夹击的计划。这计划相当大胆但也确实有效。以往我们和共和军各自为战总是缺乏呼应现在帝**已经在东平城站稳脚跟共和军也已收复闽榕、广阳二省只是闽榕省尚有两万余蛇人占住了南安城死战不退。南安是闽榕府城池虽然不算如何高峻终究也是十二名城之一共和军屡攻不克但南安是后防腹地如果这地方不解决掉广阳闽榕二省终究不得安宁因此何从景便让郑昭携来这个计划要求地军团和水军团助战。文侯权衡之下觉得此计划虽然也是何从景想利用我们但南安城确实不可丢失何从景也答应一旦攻下南安城可以由帝国控制。闽榕一省是共和军收复的现在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但南安城如果被帝国控制那么帝国的势力便可插到五羊城边上了自然对帝国有利。他想来想去觉得此事对双方都有利但要我们出征时尽量保存实力不要打消耗战。 文侯的心思郑昭肯定也知道。何从景需要的也只是让后防安定吧他现在在往西南一方扩展已打入南宁省闽榕安定后就可以全力经营西南为将来与帝国对峙做打算了。而何从景的打算也一定在文侯的算计中只是他们都心照不宣而已。初步定下是八月初出邓沧澜的水兵团带我们到东平城后就分兵两路地军团从6路南下水军团沿海而行九到十月开始对南安动攻击。如果顺利年底前一定要拿下南安城明年就要开始正式的大反攻。 整个计划就是这样。地军团作为主力作战部队将十分吃重。我趁现在这个机会多看些南疆地形到时不至于措手不及。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的是文侯既然不要我们全力进攻为什么又要让征调四相军团的大部助攻。我本想问问文侯但看他高深莫测的样子又不敢问。文侯虽然说过把我当儿子看待但我也知道这绝无可能的我在文侯心目中不出来只是向前走了两步跪倒在地道:“陛下臣楚休红有礼。” 还没说完他微微一笑道:“免礼吧。楚将军你是我堂妹夫不必如此多礼。” 帝君尚是太子时只知寻花问柳爱好除了女人以外就是音乐。登基后我也曾谒见过他一次在朝中他自是一本正经但以前那个纨绔子弟的印像太深了我怎么都想不到仅仅大半年他就变成现在这样子。我低下头低低道:“微臣不敢。” 他道:“朝中为君臣现在却只论亲属。妹夫你坐吧。”我一坐下来他已倒了一杯酒递给我道:“楚将军这春梨酒是今年的新酿。别的酒越陈越好这个酒有些不同新酒才有雪梨果的清香你尝尝。” 我对酒并无什么嗜好但帝君亲自为我斟酒不能不喝。我接了过来道:“微臣惶恐……” “跟你说了不必这样称呼现在只论亲属。” 我接过酒来喝了一口。这酒十分清冽喝的时候几乎喝不出酒味一喝下去才感到喉咙口如同烧起来一般。听他说什么“只论亲属”我不禁苦笑。郡主还活着的话我才是他堂妹夫现在却只是个名义上的堂妹夫而已。而帝君叫我来自然不会是让我喝一杯春梨酒我已转过了十多个**头猜不透他到底要说什么。 他显然也现了我脸色的异样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叩叹道:“茵妹巾帼不让须眉原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材可惜天不假年。楚兄我们是至亲还该多走动才是。” 他居然和我称兄道弟了。其实郡主只是帝君的堂妹帝君同父异母的弟妹还有十多个我根本算不上什么至亲他越这样说我心中就越惶恐。我低下头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臣子岂敢与帝君如此相称。” 他叹了口气道:“人主与常人岂有异哉?楚将军你也多虑了。”只是他虽然说我多虑却已不再和我称兄道弟。听他这样说我才觉得自在些低头行了一礼道:“君臣之礼微臣切切不敢忘。” 与其说我不敢忘君臣之礼不如说我不想与帝君太过接近吧。帝君叫我过来做得这般隐密又瞒过文侯我已经猜出他的用意来了十之**他是想建立自己的私人班底。他可以说是文侯一手扶持上去的同样如果文侯哪一天想推他下台也是容易得很。现在帝**最精锐的四相军团指挥官全是文侯的私人他又军权在握就算想起兵造反也是毫无困难。只是最让我想不到的是一向只知醇酒美人的帝君居然也会有这等想法了。看来大帝的血脉即使已经稀薄得如同清水毕竟还在帝君体内奔流着。我被张龙友骗来实在不想这样表态心中只是转着**头希望能含糊蒙混过去。 帝君听我这般说也垂下了头喝了口酒。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也啜饮着杯中的酒。文侯掌握了朝中一切帝君只能算是个傀儡而文侯的手段我想起来就要不寒而栗无论如何都不敢投靠其他人的即使那人是帝君。我在心底暗自骂着张龙友。张龙友定已成为帝君的私人了如果我向文侯告密文侯虽然不会对帝君下手但张龙友的地位肯定会一落千丈说不定就不明不白暴尸街头。只是这样的事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可如果我明说不肯成为帝君班子中的一员今天恐怕也走不出去其中利害我自是洞若观火。 半晌帝君忽然抬起头道:“楚将军普天之下皆何人之臣?” 我一凛抬起头来道:“禀帝君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王者之臣心属何人?” 我谁也不属我只是我自己。我想着忽然一阵烦乱口中却低低道:“臣之心身皆属帝君。” 这是套话除了这等回答也没有其他了。帝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这笑意一闪即没他又叹了口气道:“若茵妹在日楚将军你说这话只怕就不会这般犹豫了。” 他一说到郡主我只觉胸口有些疼痛说不出的难受。郡主活着时我曾经答应她就算有朝一日要与文侯为敌我也会站在她这一边。可是郡主已经死了这句话我几乎要忘了。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又闭上了。 帝君忽然道:“楚休红世事变幻莫测。当初二弟要害我多亏你救驾我方有今日。日后若有什么变故还望你记得今日之言。” 我的心头又猛地一震。帝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文侯与帝君之间真的已经产生了裂痕?我不禁抬起头看着帝君。他那张俊朗的脸此时已多了几分凝重以前那种纨绔子弟的轻佻已荡然无存。 帝君也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了不再对文侯言听计从。我心头一阵乱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明君自是万民之福但君主昏庸把政事全权委派给贤臣其实比一个自以为是的明君更好一些。我低下头道:“臣不敢。” 从我这儿看过去帝君的脸隐没在烛光后阴沉而又威严不知为什么在我的心底他的脸与文侯似乎重合到一处了。沉默了半晌帝君忽道:“楚休红好自为之帝国大帅之位朕给你留着。” 我突然颤抖了一下。我现在是偏将军已是第四等的高级军官元帅却只有文侯一人。帝君这话已经暗示了他要与文侯决裂了吧?我只觉得一阵晕眩。该不该向文侯报告?可是如果真能取文侯而代之成为元帅的话那不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么?原来帝君叫我来是逼我表明立场吧。可是尽管现在我对文侯也有很多不满但文侯将我一手提拔起来我实在无法想像有朝一日真要与文侯为敌。 帝君见我没说话哼了一声道:“楚将军难道你连元帅都不满足么?” 他的话中有些不满甚至我能听得出他语气中露出的杀机。我只觉背后一凉道:“陛下臣不敢。” 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也感得到帝君淡淡笑了笑道:“起来吧。”他从怀里摸出一方玉玦道:“这枚镇岳玦乃是那庭天当初的随身之物向来都由宗室至戚有勋功者佩带。虽然晚了点你收起来吧。” 那庭天的佩刀叫镇岳刀以前由二太子执掌镇岳玦多半也是他随身佩带的。二太子被诛杀镇岳刀赐给了文侯没想到这枚镇岳玦却没有随同刀一起给他。我迟疑了一下心知只要接过玉玦就要站在帝君一方了。文侯对我有大恩他也说过会把我当儿子一样看但我知道这绝对是套话而已在文侯心目中我同样是一件工具。我迟疑了一下看着他帝君也看出了我的迟疑道:“楚休红这并不是我给你的是替你侄子给你的。” 他口中的侄子自然是从郡主那一方说的指他的幼子吧。 是她生下的王子。帝君只有三妃帝后因为容貌不佳不受宠爱秦艳春也一直不能怀孕日后的太子肯定就是她所生的这位王子了。我心如刀绞晃了晃几乎要摔倒。帝君却又叹了口气道:“朕知道甄卿对你恩重如山也不该太勉强你。只是昨日为赦免江妃与路兵部亲属一事甄卿竟然毫无人臣之礼。为大臣者跋扈如此朕只怕将来难以预料能依靠的唯有楚卿你了。”他顿了顿又道:“茵妹当初对我说过若有这一天务必要向你说明她说你定会站在朕这一边的。” 我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如果帝君只是拿些高官厚禄来引诱我我连听都不会听但他又提起了郡主。如果我的心已被战火炼成了铁石郡主就是一道深深裂痕。我咬了咬牙终于伸出双手接过道:“臣不敢愿为陛下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如果文侯有一天真与帝君反目以帝君的能力肯定不会是文侯的对手。我知道自己绝对是选错了可是想到文侯对江妃一党那残酷的手段我连想都不敢想一旦帝君被推翻后她的下场。 只是为了报答你郡主。我在心底暗暗地想着。 帝君微笑道:“我知道你会收下的。妹夫快回去吧龙友在外面等急了。”他方才已改口叫我名字此时才又叫我“妹夫”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赶我走又磕了个头道:“谢主隆恩。”这才走出门去。 一出门张龙友正站在门外。他见了我躬身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我送你回去吧。”听声音竟是如释重负。我一言不只是跟着他走到门口。又等一会听得门外传来马车声他拉开门道:“上车吧。” 上了车我那件衣服已经折好放在座位上。我换好衣服一路上仍是一声不吭。到了我的住处张龙友替我打开车门微笑道:“楚兄恭喜。” 我仍然有些不安见他居然眉开眼笑的我淡然道:“都是你安排的?” 张龙友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岂敢我哪有这等权力只是举荐你而已。楚兄说实话我真怕你出不来。” 如果那时帝君觉得我不能站在他这一边只怕我马上就会被杀吧。只是就算他埋伏下刀斧手我想我也不会束手待毙的。只是如果真到了这种地步张龙友便难逃荐举非人之责了。我叹了口气道:“算了效命君王本是军人的本份。” 他笑了笑道:“自然我向帝君说楚兄你素怀忠义是靠得住的人。”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又道:“还有这里有两包药粉你回去后马上用酒将红药服下白药洒到洗澡水里浸半个时辰等水变黑后换清水再浸半个时辰。” 我接过来诧道:“这是什么?”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看看四周道:“别问了你照做就是不然三日后会吐血而亡。” 我大吃一惊这才恍然大悟。帝君给我喝的那杯酒里一定下了毒。可是我明明见帝君从自己喝的壶中倒出来的做梦也想不到会有毒。能调出这种无色无臭的毒药的除了精擅药石的张龙友还有什么人?怪不得是他带我过去原来一旦觉得我靠不住就要杀我灭口了。我有些怔忡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好半晌才冷冷道:“那多谢你了。” 我转过身不再理睬他重重关上了门。我怕再晚一点他就会看到我眼中涌出的泪水。 虽然现在我和他站在同一边但是我们之间那一份友情终于化为乌有。我想到过太多的可能却从来不曾料到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二章 兵连祸结 八月七日地水联合军团出。地军团出动了仁、廉、勇三个营共两万余人水军团由于李尧天败亡损失惨重现在能出战的不满七千。风军团作为辅助一同出击火军团也调了两门神龙炮一千士兵从征因此此次同样是四相军团联合出击只是合计也不满三万人。不过以前风军团与地军团合作较多此次却编入了水军团。 出时我与邵风观坐的是水军团两艘旗舰之一的摇光号。水军团的战船从大到小分为“风花雪月”四级风级战船长度在四十丈以上宽也过二十丈是帝国前所未有的巨艘正是为了载送风军团而量身定制的。风军团起飞条件颇苛一定要有一块较平坦的空地以前的战船太小风级战船却已足够飞行机起飞。 文侯起意建造这种巨舰已是好几年前了。但这种船实在太过庞大工部屡造不成负责造船的叶飞鹄殚精竭虑费了数年之功才算建造成功由于这船太大了一共只造成了破军、摇光、开阳三艘其中破军号被玉馨子带走寻找仙药。站在船尾看着两岸的树木不断向后退去我不禁又为李尧天叹息。如果李尧天出没有那么急的话有这样的巨舰肯定不怕风浪了征倭之役说不定便能成功。 我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了邵风观的声音:“楚兄天这么热你不怕晒么?” 我扭过头却见邵风观站在我身后一手拿了个线轴另一手则拿了个网兜。我道:“你要钓鱼?” “八月水满正是吃鱼的好时候。你要不要钓?在船上坐上十来天人都要憋坏了。” 在这种巨舰上钓鱼渔竿已经没用了邵风观拿的是一圈很粗的丝线一个鱼钩也大得有点吓人。我笑道:“这么大的钩子鱼吞得下么?” “大钩才能吊大鱼。”邵风观把网兜放在甲板上在钩上挂上饵料拎着渔线甩了几圈一松手重锤带着钩子直飞出去。他的臂力颇强而甩钩子也需要手法他甩得十分熟练看来也是钓惯了的。我本来也想试试见他这样摇摇头道:“我可不成只怕钩子都扔不远。你练了很久了吧?” 邵风观放着线道:“以前我镇守东平东阳的时候每到**月就常去钓鱼。那时是坐在七八丈的城头上钓比这儿更高。带一壶酒钓上来的鱼现烤现吃凉风吹过来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快活。”他说着眯起眼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道:“船上也能烤鱼?” 邵风观道:“当然能行。等一会钓上来我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这种钓法与一般有些不一样没有浮子靠的全是手上的感觉。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水面我有些没趣正想找个阴凉处坐下歇歇邵风观忽然道:“楚兄对了你军中监军是谁?好相处么?” 我道:“地军团监军还行。你那儿只有八百人大概没派吧。” 邵风观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哪会没有来了个黄门整天趾高气扬。这伙刑余之人真不知帝君吃错什么药了硬要派下来。你那个监军新来时大概还老实过些天就会人五人六了。” 我道:“不会的我的监军是安乐王世子。” 邵风观诧道:“是小王子?你的小舅子啊?怪不得帝君看来真把你当自己人了连监军派得也如你的意。对了你有过女人么?” 我怔了怔干笑了一下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邵风观抬起头看着天边的白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想起我老婆来了。” 我道:“你结过婚?”和邵风观认识起我从来没见他有家眷现在他突然说起这个不禁大为诧异。 邵风观苦笑了一下道:“我结婚很早十九岁军校一毕业就结婚了。那时正受文侯赏识我也很是得意。” 我道:“那她现在在哪儿?”邵风观一直都单身即使在帝都开平宁镖行时身边也没有女人连花街柳巷都不常去我都想像不出他居然早就结婚了。 邵风观仍然抬着头看着天空低声道:“难产死了连大带小干干净净。” 他故意说得轻松可是话中的悲哀仍然掩饰不住。我喃喃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邵风观抬起手来刚要去抹一下眼角却在唇上抹了一下笑道:“也没什么好些年前的事了。倒是楚兄你有这么个小舅子当监军想玩个女人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这辈子又只怕没办法再娶实在不成纳个妾也好啊。” 我道:“算了我还要害人么?和我沾上边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反正不知哪一天就会死在战场上就一了百了了。”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一阵难过。我爱过谁么?也许只有她。可是为什么爱上她?我和她见过的面也并不多而且也永远都不可能了仅仅是第一次见到时的感觉吧她也未必会知道。现在我虽然是地军团的都督了可是与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连她的样子都已记不清了。 邵风观道:“楚兄你也太没志气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要留下些什么来。像路兵部位极人臣又如何?最终全家落得身异处所以能乐就乐得一时吧。” 帝都之乱中路翔一家被据说的暴民残杀殆尽可是我绝不相信会出这种事。路翔是武将出身府中家丁众多也都会些拳脚一些暴民根本冲不进去何况帝都之乱虽然由他的次子路慎行牵头路翔自己向不出面就算暴民恼羞成怒也不会杀到他府上去我想也是文侯为掩人耳目而放出的风声而已。路恭行在死前放了我一次当初我就求文侯放过他一家但显然人微言轻文侯也没听我帝都之乱时我又在前线。想到路恭行死前对我说的话我就觉得有些惭愧。听邵风观提起路翔我道:“是啊只是路兵部一家死得也太惨了。” 邵风观撇撇嘴道:“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他们死得还算痛快你还不知道天牢里关的那些江妃亲族死得多少凄惨呢。” 我低声道:“我也听到过一些。”以前江妃深受先帝宠爱她的兄弟叔伯自是一步登天成为皇亲国戚颇为跋扈放任。江妃自缢后这些人自然被作为余党被捕在牢中受尽折磨而死。文侯手段狠辣凡是江妃的亲属一个都不留甚至有些与江妃已根本没什么联系的远亲也被抓了起来路翔是江妃表兄他死后亲属同样遭到血洗路氏一族已被灭门。帝君也正是因为为赦免那些亲属与文侯产生争执也终于离心吧。 邵风观道:“反正我也看透了能有一天快活就快活一天吧。”他说着忽地精神一振人欠出栏外叫道:“上钩了哇好大一条!” 我扭头看去只见江面上轻浪丛生邵风观手里的线已放得很长隔得远了便看不见了。我道:“在哪儿?” 邵风观抿着嘴道:“鱼上钩后会往下沉的这时劲头最大再等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这鱼冒头了。”他把手中的渔线不住放着又保持崩紧。这渔线足足有十几二十丈长邵风观一边转着手中的线轴一边紧紧盯着江面。 过了没一会他突然叫道:“快看就在那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船后七八丈远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水花溅起深绿的江面上多了这一条白痕极是显眼。我道:“那就是鱼么?” “当然是了。”邵风观抿了抿嘴又道:“嗬好大的劲!楚兄这鱼大概跟你差不多大了。” 线已崩得极紧甚至我能听得渔线因为振动而的“嗡嗡”声。我道:“小心啊别崩断了。” “断不了这是天蚕线。”邵风观一会儿收一会儿放总是保持着渔线紧崩我看得也提心吊胆但又插不了手。忽然邵风观脸上露出喜色道:“成了!它没劲了!”说着马上摇动线轴。我看了看只见那片白色的水花已经小了许多当中露出一片青黑的鱼背看这条鱼的背当真有五六尺长说与我差不多大看来不是虚言。 邵风观刚收了一阵忽然渔线一下又拉得紧紧的。他脸色一变喝道:“好狡猾居然装死。”他的手很快一下松开了线轴的摇柄那线轴“嗡嗡”地转动渔线极快地放出去。过了一会渔线不再放出了邵风观这才再次摇动手柄。 如此这般来来回回一共有三次邵风观才长吁一口气道:“行了这回是真没办气了。”他很快地摇着过了一会那鱼已被他牵得靠近船帮了。他提了提道:“好沉少说也有七八十斤。楚兄你快帮我拿网兜别让它挣断了。” 鱼在水中份量还不算重但一旦提出水面再挣扎一下只怕邵风观这天蚕线也要被弄断。我答应一声拣起网兜向水中伸出。那条鱼看来确是筋疲力竭了没有什么太大的挣扎被我一下兜住。我是一只手抓住的刚要提起来却觉份量出乎意料地大单手竟然提不起来。我双手抓住网兜的杆一用力才算提起。 那鱼上了甲板还跳了跳。这鱼从头至尾有五尺多如果从鱼嘴到鱼尾量一量确实和我差不多。邵风观解开鱼嘴上的钩子看着这条鱼道:“哇真难得原来还是一尾云鲲。” 我道:“云鲲是什么鱼?”邵风观道:“云鲲体内脂膏极多渔民买不起蜡烛经常用云鲲体内刮下的油脂点灯的。这鱼油太多煮食嫌腻却是天生的绝佳烤材。现在已经不多了这么大的更是少见。”他笑了笑道:“楚兄你的口福当真不错来喝两杯吧。” 他拔出短刀一下砍入云鲲腮下那条云鲲负痛又跳了跳但邵风观臂力过人一刀下去已将云鲲砍死。他收好刀叫道:“阿方阿方!” 诸葛方闻声出来道:“邵将军什么事?”一见他那条云鲲惊道:“这么大的鱼!” “去洗刮干净了鱼肉拣中段的剁成方段鱼头给兄弟们熬汤叫伙夫把鱼脑剜出来盛两碗。” 诸葛方答应一声抓着鱼进去了。他这人显得文弱没想到臂力居然也不小这条六七十斤的大鱼一手便提起来了。邵风观收好渔线对我笑道:“来吧趁路上还有几天等到了闽榕就没工夫喝酒了。” 诸葛方果然得力我们刚进了邵风观的座舱他已带了几个人把炭炉桌案都排好了那条云鲲也已切成许多块。鱼肉雪白看上去几乎像是上好的面粉。邵风观拿了把铁叉叉了一块道:“楚兄别客气了秋季云鲲之味堪称至味。”扭头对诸葛方道:“阿方你们先出去我和楚将军对酌你们和弟兄们一块儿吃去吧。” 他以前镇守东平城这种鱼鲜准已吃过许多了。我也叉了一块顺口道:“这鱼好没骨头。” 邵风观笑道:“这么大的鱼鱼刺都和小刀子差不多了。来翻个面等两边都微焦泛黄就可以吃了。” 那鱼肉一伸到炭火上马上出“吱吱”的响声鱼皮已卷了起来从肉里滴出油脂。云鲲的油脂看来确实极多烤了一阵香味一阵阵传了出来。等烤熟了邵风观将鱼肉蘸了蘸调料咬了口道:“不错不错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我笑了:“邵兄你说我没志气我看你也没志气吃条鱼就夫复何求了。” 邵风观嘴里塞满鱼肉正不住咀嚼着等咽下去后道:“自然。以前东平城的渔民捕到云鲲除非真穷得叮当响否则全自己吃不肯拿出来卖的。”他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道:“好酒!” 我烤的鱼肉也已熟了。将鱼肉放到嘴边还没咬下去便闻到一股奇香让人食欲大开。一咬下去只觉鱼皮烤得酥脆鱼肉却细腻甜美说不出的好吃不禁赞道:“确实好吃和**各有千秋。” 邵风观将杯中又倒满了道:“来干一杯吧。” 我拿起杯子只觉酒味极似帝君给我喝的那种春梨酒不禁迟疑了一下邵风观道:“怎么?那一日你不是喝过这酒了么?” 我险些要把酒都泼了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邵风观莫测高深地一笑看了看四周。我们在舱中喝酒烤鱼肉左右都被屏退门也已关严实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楚兄那日我只是比你早一些到。” 我呆呆地看着他道:“你……你……”怎么也想到邵风观竟然也被帝君暗中召见过。邵风观仍是低低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文侯大人与我有恩但他实在太过跋扈。既然他不仁便不要怪我不义楚兄日后我们更要齐心合力。” 他这话已经十分露骨听他的意思竟是要处心积虑地打倒文侯。我虽然答应帝君站在他这一边但也暗中誓只消文侯不起不臣之心我同样要对他忠心不二。我冷冷道:“邵将军文侯大人对我恩重如山这话我当做没听到但你以后也不要跟我说了。” 邵风观与我也算颇为相投的朋友我不能向文侯告密可是我也不愿意和他一样公然表示要与文侯对抗。邵风观是一怔道:“是是。”看着我的目光却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我迟疑了一下只觉嘴里的鱼肉也食不甘味放下叉子道:“你不怕我将你这想法禀报文侯大人么?” 邵风观忽地一笑道:“楚兄你婆婆妈妈有时也失之小气但有一点却是我绝对比不上的你说话一言九鼎绝非两面三刀的小人。只是我有句话也不得不说你一心盼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再无战争但若是文侯在位一日你觉得有可能么?” 我不由语塞。文侯好大喜功生性多疑虽然能力的确远侪辈但一味以铁腕治人。现在与共和军唇齿相依表面上合作无间其实仍是勾心斗角此番应共和军之请赴援他就密令我们几人不得冲锋在前不能让共和军坐大。文侯在世一日以他的能力可以约束诸人但压得越紧反弹也越大他现在越一意孤行李尧天远征倭岛便是他的决策失误。现在他位极人臣以帝君的名义下诏天下莫敢不从。但一旦他真的取帝君而代之不说旁人青月、红月两位大公肯定马上起兵反乱天下又要陷入无穷无尽的战乱中去了。便是陶守拙到时也多半会有异动。 而这一天似乎越来越近了。帝君的能力远不及文侯但也正因为他自己能力不及所以能够放手任用属下而且禀性较文侯要宽厚一些。作为君主帝君算不上明君可是比一个一意孤行的自以为明君要好得多。只是我答应效忠帝君真的只是为了报答郡主么?我知道并不完全是只是这话就算邵风观也不能对他说的。我不想多说这事了低声道:“隔墙有耳别说这个了。” 刚说完门外响起了诸葛方的声音:“邵将军鱼脑来了。” 邵风观脸色忽地转霁道:“进来吧。”他大声道:“楚兄云鲲之脑别称软玉膏号称水产八珍之上品难得尝到的。来试试。” 那云鲲个头虽大鱼脑却也只是浅浅两小碗而已。天气虽已转凉但还是甚热我们又闷在房中烤鱼肉已是闷出了一头大汗但我们两人却心照不宣只作不觉。鱼脑果然鲜美异常但我吃在嘴里却吃不出味来上水产八珍的上品我吃着也就和豆腐差不多了。一吃完邵风观将碗一推道:“楚兄你觉得如何方称名将?” 我道:“那庭天碑文上说‘平昔言简虑精当提兵时令出不二。战必胜攻必克麾军所向秋毫无犯’。如此我想才称得上名将。” 邵风观点了点头道:“正是。为将者当不失仁义之心。百战百胜非兵家至境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大者。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又谈何容易人的野心无底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作后盾任何人都想趁乱分一杯羹战争便永无穷尽了。” 我知道邵风观的意思。文侯是个独断的人他需要的是手下的绝对服从。在这样的人手下既有可能高度团结但一旦有变马上就会分崩离析。而在帝君手下各部互相制约不会有哪一个独大才能达到真正的长治久安吧。帅才能将将而不需将兵同样一个再贤明的君主也不及一个能放手任用贤臣的庸君。这个道理我懂但是现在文侯绝不甘于放权的。我叹了口气道:“将来的事让将来的人头痛去吧眼下我们的任务就是平定蛇人之乱。对了此番进攻南安你觉得前景如何?” 邵风观笑了笑道:“南安蛇人只有两万拿下已不是问题。” 我皱了皱眉道:“我想也是如此。照理五羊城现在招纳流亡军力大大扩展照理完全有实力独力拿下南安城为什么甘愿将南安城送给我们?我一直有些想不通。” 邵风观道:“他们在西边相当吃紧吧听说战事很紧主力都调到那边去了。” 我道:“也许是这样只是何从景会如此大度么?闽榕原先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距五羊城也很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会允许我们占了南安城我真有些想不到。” 邵风观呆了呆喃喃道:“是啊他们到底有什么居心?”他伸手敲了敲额头又道:“也许你想得太过复杂了把何从景的实力想得太强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无法独力拿下南安城。现在帝国与共和军总算还是同盟给蛇人占了不如被我们占了更好些。” 也只有这样想了。我没再说什么只是仍然觉得有些不对。文侯对何从景要求增援的提议并没有起疑心也许正与邵风观一样的想法。难道我是多虑了? 邵风观干笑了笑道:“不要多想了楚兄文侯大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我们能揣测的。我们的任务便是照他说的做拿下南安城便是我们的功劳。来再吃两块战事一起我们就没这闲功夫吃鱼了。” 邵风观这句话倒说得对。我们抵达东平城后地军团便与水军道分道而行。风军团跟随水军团向东出海不像以前那前随地军团前进毕炜的一千火军团倒是编入地军团出。两门神龙炮非常沉重要从帝都运到南安城实在不甚容易。 在东平城休整一日补充了粮草辎重后向南而行。在东平城给我们调度粮草的户部官员面色甚是不好户部掌管财政原是个肥缺当中大可中饱但文侯对吏制也大刀阔斧地修改了一番删汰冗员提拔能吏现在户部官员虽然待遇不变要做的事却远远比以前多了。听说此事便是由南宫闻礼全权操办户部尚书邢历被斩杀后蒲峙改任户部尚书。只是蒲峙年事已高加上蒲安礼封侯到五羊城为质他也已被文权架空只有一个虚衔而已户部的实事全是升为户部侍郎的南宫闻礼一手把握。我在帝都时南宫闻礼也来拜见我几次当初他有什么难办的事一向郡主请示便迎刃而解现在他仍然有这种习惯。其实说到政事我根本插不上嘴南宫闻礼只是恪守郡主要他效忠我的遗训吧。他这人十分能干现在甚受文侯看重从御史大夫升到户部侍郎官虽然升得不快实权却大大增强。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忠和钱文义在东平镇守其余人随我离开东平城浩浩荡荡向南进。仁、廉、勇三营两万余人出时几乎毫无声息我骑马走在队伍中间看着整齐的军容心中也颇为得意。文侯一直想要训练一支无敌的雄师对军纪抓得极严四相军团中最先达到文侯之愿的倒是人数最多的地军团。 这支队伍纵不能说是无敌也当能够纵横天下势不可挡。看着一列列士兵无声地出城整齐划一动作迅我胸中也升起一股豪气。 名将之号离我也已不远了吧。南安城位于东平与五羊两城之间依海而建与五羊城一样是个靠海的城市。与海靖伯孙琢之的海靖省隔海相望。海靖省是个大岛一片荒凉人烟稀少阖岛之民不过六十万大帝得国后伽洛王遗臣在此还割据十余年直到十二名将中的孙英跨海东征方才归降。孙英降服海靖后被封为海靖伯世代镇守现在的孙琢之也是孙英的第十一代子孙了。因为海靖省地广人稀两百多年来地位一直和西部偏僻的朗月省不相上下加上历代孙氏城主都比较宽厚海靖省两百年来未被兵灾加上孤悬海外民风淳朴柔弱据说孙琢之的两万兵战斗力比禁军还差当初五峰船主的海贼纵横海上孙琢之实力远在他之上却对他毫无办法。南安城虽然名列十二名城之一也因为夹在五羊城与东平城之间外围又有海靖省作为屏障所以连兵都没有结果蛇人兵锋所向南安城几乎毫无抵抗就陷落了。 到现在蛇人在南安经营也有数年之久不知这座城池被它们改建成什么样了。在地军团停下来打尖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帐中一边读着那部《皇舆周行记》一边想着。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冯奇的声音:“楚将军我们抓到几个奸细。” 我吓了一大跳蛇人居然将奸细派到这里来了?我撩起帐帘走到外面一边道:“有几个?有没有逃掉的?”刚走到外面只见冯奇他们押着的并不是蛇人却是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这些人瘦得皮包骨头面有菜色身上也很脏。我诧道:“奸细指的是他们么?” 冯奇道:“是将军他们居然敢来偷取我军粮食被曹将军抓到了十来个我们想定然还有另外的查了查果然在这儿抓到他们两个。” 是被蛇人赶出南安城后四处流浪的难民吧。我心中一酸道:“快放开他们吧。” 冯奇道:“楚将军他们可是……” “就算他们是被蛇人赶来的那也是迫不得已叫人煮点粥给他们喝。”我看了看四周又道:“曹将军捉到的那些人呢?” 冯奇有些迟疑道:“大概都被曹将军斩了吧方才我就听见他骂人。” 我急急向外走去道:“冯奇叫伙房多煮些粥。”我知道曹闻道性子很急躁说不定真会杀人所以连忙向他的营地走去。曹闻道的营地就在我边上地军团的营帐成一个大圈的样子尾相连我就在杨易和曹闻道两营之间搭了个小帐篷小王子则在中心。 刚到曹闻道的帐外便听他大声道:“姓杨的虽然你是五德营的将不过我姓曹的可轮不到你来教训!”听声音大是气愤大概与杨易有了口角。当初杨易出走一半是觉得自己是邢铁风远亲终究不会为文侯所容另一半也是与曹闻道相处得不太好觉得曹闻道与我十分接近他定不能为我信任。只是曹闻道人虽有些粗莽但颇识大体也知道自己不及杨易有才能因此杨易成为仁字营统领后他并不反对可两人终究尚存芥蒂现在这怒火终于泄出来了。我生怕他们吵起来快步走了两步正要说却听得杨易和声道:“曹将军你勇猛无敌在下佩服之至只是这些人分明只是难民还是饶了他们为是。” 原来他们也是为了难民的处置起了争执。我走到曹闻道帐外两个卫兵见是我打了个立正道:“楚将军到!” 他们话音刚落曹闻道已一头从帐中钻了出来道:“统制这么晚了你还过来么。” 我道:“老远就听得你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曹闻道道:“统制你来得正好方才我抓到几个奸细杨将军说他们是难民要我别杀他们。” 杨易自己也做过死囚因此更能理解一些这些难民的难处吧。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小声道:“曹兄有件事我想求你请你答应我。” 曹闻道正要撩起帐帘听我说得这么郑重呆了呆道:“统制你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就算那几人真是奸细也别伤他们把他们放了吧。” 曹闻道倒有些局促了抓抓头皮道:“统制你可别这么说。我也知道他们是饿急了眼才来抢军中的粮食蛇人真要他们打探消息也不会让他们来抢粮的。” 我心中有些苦涩。的确如果真的有人卖身投靠了蛇人那他们也不会借抢粮食来打探消息。我道:“他们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我将他们关在一辆空车里了。”曹闻道顿了顿又道:“统制你要看他们可得当心点这些家伙下手狠得要命几个弟兄为了拦他们被打破了头你要放他们至少也要让受伤的弟兄们出出气。” 曹闻道也不免有些小气我正不知该不该答应他杨易突然从帐中走了出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他大概听得我的声音却见我半天不进去又有些多心了。我走上前向他还了一礼道:“杨兄多谢你救了这几个难民曹将军已经想通了放了他们吧。” 杨易可能在担心我会附和曹闻道也要杀了那几个人此时才舒了口气道:“多谢楚将军那我去放了他们。”曹闻道在一边急得挤眉弄眼但又不敢像方才那样跟他争执。我道:“一块儿过去吧我让伙房里煮了一锅粥让他们喝完了再走。” 曹闻道关人的空车就在营中。那是一辆装料豆的大车因为战马沿路消耗这辆车已空了下来准备到前方的城池时才补给现在便用来关人了周围站着一些手执刀枪的士兵。见我和杨易、曹闻道过来那些士兵“刷”地一个立正。曹闻道虎着脸道:“打开车门那几个人若是敢反抗格杀勿论!” 他对那几个抢粮食的难民仍然耿耿于怀只是放出来后那些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几乎都站不直了。这车虽大但塞进了十多人再关一阵说不定会关死几个。只是这年头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弄死几个人也根本不在话下。我不禁有些恼怒低声道:“曹将军!” 曹闻道有些惶惑地过来道:“统制我知道我是太残忍了只是他们也伤了我的弟兄……” 的确有几个士兵头上包着纱布还有血迹渗出。虽然不是重伤但这些人抢求粮食时定已不顾一切。看到这情景我对曹闻道的恼怒也淡了几分叹了口气道:“曹兄你让伙房把煮好的粥带到这儿来吧。还有两个人也带过来。” 我刚一说出口一个俘虏喝道:“当兵的要杀就杀老子好歹也做个饱死鬼!”这人面黄肌瘦也不知几天没吃过饭了但口气仍是十分倔强。曹闻道听得他出言不逊眉头一竖我知道他准备开骂了连忙抢上前道:“这位兄弟我们的粮食也不富余不能多给恐怕也不能让你走前吃得太饱。” 我把“走前”两字说得重一些这人也吃了一惊喃喃道:“放我们走?” 我点点头道:“是。你们吃完就走吧。”此时几个伙头兵抬了一个大桶过来了其中一个还挎着一只大篮子里面放着几副碗筷。这粥里还放了些菜叶和肉干煮得虽然不算很厚倒也很有点香味领他们前来的居然是廉百策。他那儿虽然没有人来抢粮但他也听到此事了。他们将粥桶放在地上廉百策道:“楚将军粥都煮好了。” 我道:“来吃一碗吧。”伸手拿起一个碗盛了一碗递给了那个抓到的俘虏。这人接过粥来看了看粥面又看看我道:“将……将军……” 我道:“别说了。保境安民军人之责刀枪绝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他们来抢军队的粮食那也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只是我真的放了他们还让他们吃饱大概他也想不到。这人拿着粥碗呆呆地看着忽然一仰脖将一碗滚烫的粥全喝了下去。这粥刚煮开我拿在手上还有点烫手他一下喝下去倒是顿都不顿一下。 我看着他喝粥心里不由一阵心酸。这人看样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饿急了根本顾不得其他。他喝完粥抹了抹把指上沾着的一点粥汤也舔了下去。这时另外几个俘虏也壮着胆子过来我盛着粥递给他们道:“慢点喝吧每个人都有。”只是说归说他们一个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一下拼命喝着简直连碗都要吞下去。 一桶粥很快分完了。我看了看桶底还有些余沥道:“还要么?还有一口吧。”正说着那些俘虏忽然一下跪了下来那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汉子已是泪流满面道:“将军多谢您的活命之恩。”一边说竟然还不住磕头。我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粥勺道:“起来吧快起来别这样。” 那人抬起头道:“将军请问尊姓大名?” 我笑了笑道:“我叫楚休红。” 他吃了一惊叫道:“什么?您就是帝**的楚休红将军?真的么?” 他眼里惊疑不定大概还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我道:“楚休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我不至于冒充吧。”这人称我是“帝**”多半便是信奉共和思想的了。共和军号称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但难民仍是奔涌如潮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行之有效的举措——虽然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打走这些俘虏我回到自己的营帐坐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上心里突然又有一阵难受。战争不管是什么目的给黎民百姓带来的只有痛苦而所谓的名将才能在战争中得到好处吧。以前我还一直想做一个武侯这样的名将但现在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觉得不值得。 失去的太多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后悔自己走上这条路吧。让天下人安居乐业这谈何容易。 “楚将军。” 杨易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我转过头笑了笑道:“杨兄你还不去歇息么?” 杨易走到我身边也坐了下来道:“楚将军多谢你。” 我奇道:“谢什么?” “你没有听曹将军说的还是将他们都放走了我代他们谢谢你。”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算什么不是因为你我本就不想杀他们。” 杨易沉吟了一下道:“只是万一他们其实是奸细呢?至少我军的虚实被他们看去了。” 我道:“他们看到的也无非只是个大概而已就算是奸细也让他们去吧对我军并没什么大碍。他们都是些人我不信他们会死心塌地为蛇人卖命。” 杨易想了想忽然压低声音道:“楚将军此时并无外人我有句话想跟你说一下。你觉得此番与共和军联手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凭什么平白无故地将这块肥肉送到我们嘴边?” 此事我和邵风观在船上时就讨论过但也看不清共和军真正的用意只能猜测他们要收复南安城是力有未逮。我道:“大概单凭他们的力量尚无法收复南安城吧。” “只是我觉得文侯大人也在防着共和军啊。” 我抬起头道:“是什么?何以见得?”文侯要我们保存力量不要冲锋在前的密令只是下给我和邓沧澜、邵风观三人的他不应该知道。难道是邵风观说出去了?但我知道他和邓沧澜都是十分稳重的人绝不会这么做我也没和别人说起过那就是杨易自己猜出来的。 杨易道:“以前风军团经常和我们联合行动此番却跟随邓将军出而我们的铁甲车也只带了两辆完全是不想被共和军偷学去。” 的确文侯这么分派就是这个用意吧。铁甲车威力很大我们现在能与蛇人在野战时抗衡靠的完全是铁甲车的力量。共和军的装备现在远不及我们如果他们也能有铁甲车、神龙炮和飞行机蛇人全线溃败的时间又将提前了只是文侯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我讪笑了笑道:“你也该知道的文侯大人自是这个用意。” 杨易道:“我有些担心的事如果共和军到时真的来窥探我军这些武器的秘密只怕会起摩擦。楚将军你想好应付之策了么?” 我淡淡笑了笑。在出前文侯便交待过这事要我们尽量保守秘密。铁甲车的外表任谁见了就知道该如何仿制但内部的机括却不是旁人能想得到的因此文侯要我们绝对不能让共和军靠近铁甲车。至于飞行机就算他们拿到了样机也未必能仿制得出来神龙炮也一样火药的配方五羊城肯定也有人知道但神龙炮的制法就不是凭看一眼就能偷学得到的。我道:“你也不要过虑现在五羊城毕竟是我们的盟友都有共同的敌人。” “只是监军他……” 小王子是监军名义上他可以节制全军。好在他对我言听计从因此地军团的监军和主将大概是各个军团中关系最为融洽的了。我道:“别担心了再过几天就要到南安城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这一场定然又会是恶战。”八月三十日地军团终于抵达南安城下。共和军已经在那里扎下了营我们抵达的时候天色已擦黑让人进去报信过不了多久便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隔了五六丈那人已经在大声道:“原来是楚将军。久违芝宇别来无恙否?” 这人的声音很是响亮我一时也听不出是谁天又黑了五六丈的距离已看不清人的面目。我带着五德营统领上前道:“在下楚休红请问是哪位将军?” 此时那人已离得近了已能看清来人的样貌。来的是四五个人当先一个也只有三十多岁略略有些胡子一张脸却是白皙得异样。他跳下马来摘下头盔笑了笑道:“楚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一摘头盔一头金黄色的头一下跳入我的眼帘。我呆了呆叫道:“丁将军!” 他是丁亨利!这个生具异样的共和军将领是七天将之也是共和军的第一大将。我只道他会在前线与蛇人交战没想到居然是在南安城下。看来何从景对此战极为重视。我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只怕共和军的目的不仅仅是联手攻下南安城那样单纯。 丁亨利走上前来一把挽住我的手笑道:“楚将军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我也笑了笑道:“丁将军你可变了许多。” 丁亨利捋了一下颌下的短须道:“你是说这把胡子吧哈哈我誓蛇人不灭就不再剃须了。” 若是十多年后才能消灭蛇人他的胡子想必该垂在肚子上了吧。我道:“丁将军真是良将。对了这三位是我军的三位统领这位是杨易将军这位是廉百策将军这位是曹闻道将军。” 上次我去五羊城是钱文义跟随杨易他们三人和丁亨利都是初识。丁亨利也招招手把他身后那几人叫过来。我本以为那是他的随从原来却是魏仁图和方若水两人。这两人也名列七天将当初在五羊城曾见过一百。何从景手下这七个最重要的年轻将领竟然到齐了近一半看来他的确将这一战看得极重。 丁亨利看了看我身后道:“楚将军你带了多少人?似乎不止一万啊。” 曹闻道在一边道:“当然不止三个营两万还挂零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丁亨利没什么异样我见那方若水脸上却是一抽似乎露出一丝惧意。我心中一动疑云大起。共和军要求援军照理来的越多越好这方若水为什么反而生惧?我正想着曹闻道意犹未尽又道:“还有七千水军从海上而来想必这几天就要到了。” 丁亨利道:“那全军有三万人了?呵呵文侯大人的赤忱真令人感动。” 他说得全无异样那方若水此时也恢复了平静但方才他脸色的变化却已落入我眼中。我道:“怎么?是不是兵力还不够?” 丁亨利道:“不是何城主向文侯大人请的援兵只是一万我怕粮草接济不上。” 原来如此方若水担心的是我们把他们的粮草吃光吧。我笑了笑道:“我军自备粮草丰足贵军也只消负担万人粮草便够了。丁将军在此等候了几日了?” 事先约定的就是九月一日前聚齐地军团训练有素行军度甚快提前一日赶到了。丁亨利爽朗地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来了也不过两天而已。楚将军请你们几位来我营中我可备好了一席酒为诸位接风。” 丁亨利的酒席也不算丰盛只是他十分健谈酒席上谈笑风生有时谈到军机也极有见地。杨易他们与他初步见面开始对他那副与常人迥异的相貌还有些陌生渐渐也熟络了。只是在酒席上我时时偷眼看一下方若水。他现在已看不出异样了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惧意仍然时时闪过我的脑海。 真的是因为粮草的事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共和军向帝国请援就算真的请援只是一万也不应该只多备一万的粮草。何况闽榕省此时大半已落在共和军掌握中了闽榕省也是鱼米之乡粮食出产极多因为气候适宜据说稻米有地方能一年三熟方若水身为七天将之一似乎不该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惊慌。 难道共和军别有用心?我看着正在侃侃而谈的丁亨利只是拿不定主意。何从景做事极为狠辣当初他们曾有心将我留在五羊城甚至有我一旦不从就将我斩杀之意只是丁亨利最后还是放我走了。这一次难道他们打的又是另外的主意?只是这主意又会是什么? 酒席结束天也晚了。酒席上我不敢多喝但也被灌了几杯头有些晕。回到帐中我让人打盆冷水来洗洗脸。 正在搓着毛巾帐外有人道:“楚将军你还没睡吧?”听声音正是杨易。我道:“杨兄进来吧。这会了还过来有什么事么?” 杨易走了进来他面色凝重还没开口帐外却又有人道:“楚将军你歇息了么?”却是廉百策的声音。我道:“进来吧我还没睡。”廉百策掀帘进来见杨易也在怔了怔道:“杨将军你也在啊。” 我不知他们不约而同地过来有什么事正想问帐帘一下又被掀开了曹闻道急匆匆进来道:“廉百策你……杨将军你也在?” 我把毛巾扔回盆里道:“坐吧。”他们三个统领同时过来我生怕出了什么事。曹闻道不等坐下便道:“统制我觉得共和军那黄毛小子不太可信!” 他说得很直。我心头一动杨易和廉百策却是一怔。杨易插话道:“曹将军你是何以见得?” 曹闻道坐了下来道:“楚将军我说我们有两万多人时那黄毛背后的那人脸色忽然一变。虽然很快但这也太可疑了。” 杨易和廉百策不禁有些动容。曹闻道居于五德营之末他们可能一直把他当成勇而无谋之人没想到他也注意到方若水表情的细微变化了但我知道曹闻道除了有些急躁其实心思也十分缜密。我也坐了下来道:“杨将军廉将军我想你们也察觉到了吧?” 杨易和廉百策看了看都点了点头。杨易道:“那位丁将军谈吐得体滴水不漏但太滴水不漏了他一直在回避我军来得太多这事酒席上我旁敲侧击了几次都被他带到别处去了。” 我不禁有些惭愧。酒席上我把注意力都放在方若水身上了一直没注意杨易说了什么原来他也早有怀疑。我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照理如果共和军兵力不足要求援军的话那援军来得越多越好。三万人虽然比他们预期的多也不至于让他们的粮草造成困难。” 廉百策插嘴道:“楚将军说得极是末将觉得他们似乎在瞒着我们什么。方才我约略数了数共和军的兵力也在三万以上不过有些奇怪我似乎……” 他说到这儿欲言又止。我诧道:“奇怪什么?” 廉百策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方才我向那丁亨利将军敬酒时特意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他身上竟然隐约有股硝黄之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三章 势均力敌 廉百策是神箭手眼睛鼻子都很灵他说的硝黄之味我就没闻出来但他既然这么说自然不会有错。我吃了一惊道:“有硝黄之味?难道说……” 我还没说完曹闻道抢着道:“难道共和军也有火药了?” 火药原是上清丹鼎派的一味丹药配方他们迟早也会知道。我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有火药了他们的战力也大大提升只是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前来求援?” 这的确是个疑问。共和军现在虽是帝**的盟友但双方仍然勾心斗角绝不会开诚布公的。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到底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杨易廉百策也是漫无头绪猜了几种都觉得不太可能。曹闻道有些烦了道:“唉要是将那黄毛小子偷偷捉来拷问一番那就一清二楚了。” 杨易和廉百策都笑了起来。这倒是个最直接的办法但又是绝不可能的。杨易道:“那怎么成这么一来帝国和共和军的同盟就会彻底破裂。” 如果我练成了读心术的话……我心头忽然一寒。还好郑昭尚在帝都如果他在这儿我们这些想法他都能一清二楚那什么事都干不成了。我皱起眉头道:“先不要管这些走一步看一步吧。大家先去歇息明天看丁亨利有什么举措再说。大家千万要小心不要多说话。” 他们散去后我也准备脱衣休息了。可是和他们一说睡意已荡然无存脑海里想的尽是这件事。丁亨利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如果我有读心术的话自然能清清楚楚如果用摄心术的话……但我的摄心术也只是偶尔成功了两回根本毫无把握。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偷听吧。 一想到偷听我猛地坐了起来。这种事我也算轻车熟路了在五羊城就是因为偷听到了何从景和海老的对话我才知道他们有意与帝国联手。也许现在也该去偷听一下丁亨利? 起了这个**头我登时坐了起来。要去偷听不能穿战袍了得穿些紧身的深色衣物。我刚把战袍脱下转**一想不禁失笑。现在是军营不是在五羊城里这里到处都是岗哨要潜到丁亨利的营帐实在是千难万难根本不可能的。 本来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但这么一想不禁又失望地躺了下来。要偷听是根本不成的如果文侯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有办法吧。虽然对文侯已经越来越疏远但我对他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管怎么说他教给我太多东西。文侯在的话他会怎么办? 我正想着远远地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我吃了一惊极快地穿好战袍冲了出去。一出门正见冯奇过来他见到我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外面来了一列车队。” “车队?”我呆了呆“是什么人?” “他们不肯说在廉将军驻地前被拦住了。” 我道:“跟我去看看吧。” 十剑斩现在是我的亲兵每天晚上各五人在我营帐左右执勤。我带着五人向喧哗传来的地方走去那儿正是廉百策的营地廉百策正在和一个人说着什么我走上前道:“廉将军这是什么人?” 我刚出声廉百策转过头来道:“楚将军他们要经过我们军营。” 他刚说出口与他对答那人忽然叫道:“楚休红将军!你们是帝**!” 我道:“我们当然是帝**今天刚到的。你们是什么人?” 我抬起头看向那人那人却有些犹豫低下头没再说话。这一列有十几辆大车前后总有几百人甚有排场只怕是共和军中的某个高官这人当初也见过我的话只是天色太暗我看不清那人面目正想上前看个仔细身后却传来丁亨利的声音:“啊王珍大人你刚到么?” 我抬起头只见丁亨利带着魏仁图和方若水骑马急急过来。到了我跟前丁亨利跳下马道:“楚将军你忘了么?这位是军务司的主簿王珍大人啊。” 五羊城自城主以下设关税司、军务司、远人司、巡察司、匠作司和职方司这六司也就相当于帝国的四部六司主簿就相当于尚书。王珍是军务司主簿也就相当于兵部尚书当初我到五羊城时与他也有一面之缘。我看见后面一辆车的门开了一个官吏走了出来正是那个王珍连忙上前行了一礼道:“王大人小将楚休红有礼。多有冒犯王大人海涵。” 王珍也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不必多礼。楚将军不愧今世良将军令如山下官佩服之至。” 他说得也甚是谦和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又行了一礼道:“王大人请小将明日再一拜见。” 我让廉百策一军让开一条道丁亨利领着这车队向前而行。也许王珍来得本就晚了他们走得很急。待他们离开地军团的军营廉百策低声道:“楚将军共和军的军务司长官居然也赶来了此事可有些蹊跷。” 我正想着一件事听得廉百策这般说道:“怎么了?” “若这军务司长官是个尽忠职守之人他该随部队一同前来。若他只是虚有其表似乎现在赶来也没用了。” 的确丁亨利在此处驻扎已经有两天了王珍如果一开始就要来到前敌照理总是一起出的只是晚了两天比地军团来的还晚了半日难道这王忠是在玩忽职守么?何从景是个颇有才能之人属下也都能人尽其才共和军现在对蛇人的战事颇占上风作为共和军总理军务之人王珍绝不是无能之辈。那么他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究竟什么事会如此重要居然要他迟了三天才来到前线? 我正想着廉百策忽然又道:“楚将军方才那与我交涉之人叫什么?” 我道:“我也没看清。他没和你说?” “他也没说。这人口舌灵便我看他赶车时动作也敏捷异常谈吐不卑不亢绝非寻常车夫听他说认识你只道你也认识他。” 是啊他也认识我只是我实在想不起来。我淡淡一笑道:“好好休息吧明日邓都督他们一来便要准备进攻了。” 我也打了个哈欠。现在天已很晚了平时这时候早就沉入梦乡今天一直在忙方才还没睡意现在却觉得困了。我转过身回到自己营中。脱了衣服睡下仍在想着方才的情景。正想着脑海中忽然像有个人在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是刚才那人的一句“楚休红将军”!这句话虽然听不出是谁说的但我总觉得如此熟悉我应该听到过。只是称我为“楚休红将军”的有很多凡是初识一般都会这么称呼我。这个人究竟是谁?我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那一定并不熟悉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吧。在五羊城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太多了但那人又是个车夫我在五羊城时车也没坐过几回哪一次都没和车夫说什么话…… 不对我认识一个车夫!我脑海中忽然如有一道闪电划过一瞬间上一次随丁西铭去五羊城谈判的前前后后又似到了眼前。我的确认识一个车夫那个明士贞!那一次他冒称是文侯派来的内应但后来我曾问过文侯文侯说这明士贞根本不是他派去的人我是上了他一回当。那次文侯推测出他其实是海老派在何从景身边的卧底因此推断海老与何从景并非如我想像的那样亲密无间何从景对海老也并不是言听计从。这事已过去了几年我已差一点忘了明士贞这人了方才那人叫我的这句话分明与当时明士贞看到我用的是百辟刀时叫我的一模一样。 原是这个人是明士贞!我不禁微微抖。原来来的并不仅仅是王珍而是何从景!怪不得王珍会尽一步到前线原来是为了陪同何从景。只是何从景没料到我会来得这么快大模大样过来一头撞到地军团营里他又不愿暴露行踪所以才会一直没说明吧。丁亨利一定是听得密报后马上过来解围。只是何从景到军营中来做什么?他是五羊城之主又是共和军的领收复南安城虽然也是一次重大战役也不至于他亲征。何况他亲临前线又为何做得如此隐秘?我睡意全消睁大眼看着帐好要和我比试枪法的么?” 小王子是随军监军照理他可以节制全军我也得听他的但自从他来军中事事都听我吩咐省了我不少事。不过也因为如此一路上我也有点冷落他了只是偶尔才去陪陪他给他讲些兵法上的心得和枪术。一路行军相当辛苦他也没来磨什么只是跟我说过驻扎下来要跟我再比比枪法。我在马上一躬身道:“小殿下水军团的邓将军已经到了我正要与他去议事等我回来吧。” 小王子眼中一亮道:“邓沧澜来了?哈那邵将军也在他那儿吧我也要去。” 小王子对风军团的兴趣不在地军团之下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地军团他毕业后准会去风军团的。安乐王严令不准他乘坐飞行机可这等禁令让他对飞行机更是好奇邵风观倒也与他混得很熟却也受过安乐王嘱咐坚决不让他坐。现在远在闽榕省他准是要威逼利诱邵风观让他坐一回飞行机了。我知道他打的定是这个主意不由好笑故意板着脸道:“去是可以不过飞行机绝对不能坐你答应了我才带你去。” 小王子脸一下涨得通红半晌才道:“不坐就不坐!谁要坐了我就是想去看看邵将军的。”虽然说得嘴硬眼里却几乎要流出泪来。他入军校很早虽然毕业了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尚不脱稚气。我不禁有些心软但一想到安乐王三番五次跟我说过要我不能让他坐飞行机狠下心道:“你父王跟我说过要是我让你坐了飞行机他知道了非杀我的头不可。小殿下你不想我死在这儿吧?” 小王子道:“那不告诉他不成么?” “不成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要是连答应的事都做不到那算什么军人!” 小王子苦着脸咬咬牙道:“好吧。”话里却带了三分哭腔。他也答应过安乐王不坐飞行机不过我想他答应时定然言不由衷没想到居然承认了心头也有些佩服这少年的毅力。我道:“那么小殿下我们过去吧。” 邓沧澜也知道他与我的关系不同一般加上他年纪尚稚信中也没说要让监军同往。只是小王子是监军完全有权列席军机会议。以小王子的身份日后定然会成为统兵大将但我看他对兵法兴趣不是太大现在让他列席听听也好。潜移默化他将来说不定也是我的一个有力臂助。 一众出营旭日已然东升。我们驻在共和军的西侧到海上还有一二里路。这一带已是海边了地势甚是平坦一览无余。走了一程便已到了共和军驻军。昨天是黄昏时来的看不清楚现在才算看个详细。《胜兵策》有《营说》一卷对扎营的概要说得相当精辟我扎营便是按照此书来的。但看丁亨利所扎之营虽然与我的营地不太相同却也十分坚固整齐。正看着营门那信使道:“楚都督请稍歇我去他们营门过号。” 我道:“还要过号?” “是啊他们军纪甚严来时我也向他们主将请了号令方才放我过来的。” 他拍马到了门口两个执戟军士跟前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那营后看了看我们又给了他一些东西那信使方才向我招了招手。我有些诧异到了他边上他递给我一块小牌道:“楚都督收好。” 我道:“这是什么?” 信使苦笑了一下道:“也是号牌有几人就给几块等一会出门时要验的。真不知他们为什么如此严格。” 我也呆了呆。的确这等做法是有些过于严格了如果战事紧张做这等事实在有些浪费时间丁亨利定下这等过份的军纪做甚? 共和军的军营内部也相当严整。那信使说他们方才如临大敌但现在看看没什么异样只是我见他们营中连随意走动的都没有气氛总有些不同寻常。特别是不少人立在营盘边上手执兵器似在防卫什么但南安城中又分明没什么异动。我看得诧异忽然听得一个人高声道:“楚将军这么早来我营中么?” 那正是丁亨利。我笑了笑迎上前去道:“丁将军我军水军团已到我要前去议事。” 丁亨利面色如常也只是笑了笑道:“也到了?当真了得。贵军竭诚协助丁某感佩莫名。” 我道:“丁将军贵军是要出击么?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丁亨利哈哈一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妖兽来去不定我军要随时做好准备倒让楚将军取笑了。” 他说话时仍然面色如常声音也平和坦荡。但我知道他的涵养很深说的话未必是事实。我道:“岂敢贵军军纪严整我军望尘莫及。” 丁亨利打量了我一下我被他看得毛正想再打个哈哈他忽然道:“楚将军我们虽然信仰不同但共御外敌唯有团结一致方能得胜。” 我是帝国将领他却是反对帝制的共和将领如果不是因为蛇人我们现在只怕该是拼个你死我活了。他这话说得十分诚恳我虽然不敢十分相信也不禁有些感动点点头道:“丁将军你说的是现在我们唯有一心方能破敌。” 丁亨利没说什么。他自然知道今天我们是盟友但这同盟太不牢固了。我相信他内心实是不愿同室操戈但更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我暗自叹了口气拱拱手道:“丁将军我得马上走了晚间再来商讨军机。还望破敌之后再与丁兄把酒言欢。” 丁亨利眼里闪过一丝阴云。他是个沉稳之极的人山崩于前亦不变色但此时也有些躁动了。我说的“还望”二字他定已听出深意来了。是啊这是个希望但这个希望也有可能破灭。我故意漏出口风就是让他知道我已经有了防备。 共和军的营盘也甚大廉百策说他们也有三万余人与我们的总数不相上下比地军团三营要多一些营盘也要大一些。穿过共和军大营在东门缴掉了号牌已就在海边了可以看到水军团在海上的船队。海边一艘小船正等着。我们把马留在岸上让十剑斩留了两人看着马其余人上船。船一离岸小王子马上好奇地道:“楚将军那个丁将军好像是异族啊?眼珠子也是蓝的。他很厉害啊我都有点怕他。” 丁亨利生具异相小王子一定很好奇了。只是他甚是威风面对面时小王子不敢无礼现在才说出来。我道:“他是异族是很厉害。” 一边冯奇忽地长吁一口气道:“楚将军共和军倒没对我们不利啊。” 方才我们在共和军营中一路都有人跟着我们直到我们离开他们的营盘。我知道那准是丁亨利派来的心中虽然不悦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等与邓将军商议后再说吧。” 小船靠近了已能看清船头钉着的“开阳”两个铜字。此番出海水军团两艘旗舰都出来了邓沧澜坐的是开阳号邵风观坐的是摇光号。一见这两艘大船小王子眼都直了叫道:“天啊!这么大!” 我笑了笑道:“小殿下来时你不就是坐这船么?” 小王子道:“那时是够大了现在看起来却好像更大一些。” 我道:“因为在海里吃水要浅一些吧海水浮力比湖水大。” 小王子点了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啊。” 此时从船上放下了绳梯我们相继上了船。我刚上去邵风观已冲了过来照我肩头一拳道:“嗬楚兄你来得慢了点啊。” 我道:“共和军营中盘查得紧拖了些时间。邓将军呢?” 刚说完却听得邓沧澜道:“楚将军邓某有礼。” 他带着几个人走上前来。刚走到我跟前一眼看见立在我身边的小王子怔了怔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小殿下恕沧澜无礼。” 他刚说完身后一个人尖着嗓子道:“小殿下您也来了啊。”这人声音甚怪一听便是个阉人小王子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只是淡淡道:“玉公公这是我军的楚将军。” 我知道水军团监军是个黄门姓玉忙上前道:“玉公公末将楚休红见过。” 阉人多肥胖玉公公却很瘦穿着战袍但这战袍十分不相衬。虽然模样不成气派倒大得很他瞟了瞟我道:“楚将军免了。”连礼都不回只是对邓沧澜道:“邓将军既然都来了就一块儿进去商议吧。” 我听说过玉公公从小服侍太子现在太子当了帝君他也一步登天十分跋扈邓沧澜一定受了他不少气。想到我的监军是小王子不禁暗自庆幸。设置监军是帝君自己想出来的主意。他的本意是生怕各部实力壮大后走苍月公老路因此派内监、宗室为监军节制各部。但这些监军大多不学无术与主将处得不好只有少数监军算是明事理的。邵风观也抱怨过他风军团的监军什么都不懂只会颐指气使但他那个监军懒散不爱管事除了气派大点也不算难以忍受现在就没来。这个玉公公却似什么都要插一手真不知邓沧澜怎么忍下来的。 邓沧澜道:“是听玉公公吩咐。楚将军进去吧。” 玉公公被两个小黄门扶着一步三摇地走了进去。我走在邵风观边上小声道:“你那个监军怎么没来?” 邵风观也小声道:“晕船了吐得昏天暗地爬不起来呢我整治的这桌海鱼席他可吃不上嘿嘿。”他的话里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大概是眼不见为净。 一桌菜是邵风观整治的极是鲜美小王子吃得大是满意。地军团的伙食远比不过风军团我又不太好吃他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他定在腹诽地军团吃的比不上这一桌味道好。不过议事却是由玉公公主持的。吃喝了几筷他便开口说了只是他根本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话来说了半天尽是些“赤胆忠心报效君王”之类的空话。不过他也算有口才把如何忠君归为言、行、心三方面还编了几句顺口溜合辙押韵要求以后开军机会之前所有将领都由他领着**颂一遍。我跟着他**着那几句半通不通的话时憋不住想笑看看一边邵风观嘴角也带着一丝轻蔑。邓沧澜倒是一本正经玉公公慷慨激昂地说一句他跟一句**得着实响亮反是站在玉公公一边的小王子**得没精打采的。 **完这一段玉公公也有点倦了道:“今日军机会就开到这里吧列位将军自去安歇。还望几位将军牢牢记住这几句话时常默颂要做到言行一致心口如一时时刻刻都要想到咱家的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要为陛下忠贞不二。” 邓沧澜一本正经道:“遵玉公公教诲沧澜时刻铭记在心。”等玉公公一走邓沧澜马上正色道:“几位将军留步我们再商量些事吧。”眼角却有些不自然地瞟了一下小王子。我知道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把玉公公敷衍走了后这军机会才正式开始所以故意不叫小王子的吧只是小王子跟了来让他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他对小王子还不够了解道:“好小殿下你也坐下听听吧。” 小王子一下精神起来道:“是。”他是监军照理我该听他的现在他倒似地军团的一个下级将领而已。邓沧澜又是一怔脸上这才和缓一些伸手招了招门口的护兵掩上门低声道:“楚将军邵将军今日请你二位过来再将后天动总攻之事商议一下。” 定下的计划是九月一到抵达南安城修整一日九月三日动攻击十日内必要将南安城夺下。南安城虽是十二名城之一但周围地势平坦无险要可守是十二名城中最不具军事价值的一个因此以前也没有驻军。但蛇人盘踞南安城已久我们也不知它们到底将城池建得如何了商议的结果也就是步步为营小心从事。此番赴援帝**不能出全力要在这个前提下帮助共和军夺取南安城并不是太困难。 各项事谊安排妥当后我也该回去准备晚间的联军会议了。我让冯奇把马匹牵过来正待叫正和邵风观嘀咕什么的小王子随我回去邓沧澜忽然走过来道:“楚将军我备下薄酒一席请楚将军赏光。” 邓沧澜并不爱喝酒他突然叫我喝酒多半有什么要事要说了。我道:“多谢邓将军只是我得赶回去了。” “没关系只不过小酌两杯而已误不了事。” 我道:“也好。要不要叫邵将军?” 邵风观正在一边和小王子说着什么。小王子对风军团最感兴趣多半在打听飞行机的事。邓沧澜看了那边一眼道:“不必了邵将军对付小殿下已来不及一时半刻没空哈哈。” 他看向邵风观的目光有点异样。看他的样子我心中忽地一动似乎邓沧澜对邵风观并不是推心置腹隐隐有些不信任之意难道他猜到了邵风观对文侯的不忠?不自觉地我想到帝君在胜友楼对我的一席话了。帝君即位后便如换了个人他让我誓向他效忠同样也收买了邵风观而作为帝国水军都督的邓沧澜会不会也已被帝君收买?但转**一想便觉得不可能。邵风观对文侯心存芥蒂我又是名义上的安乐王郡马都有收买的楔机邓沧澜却是文侯一手提拔的心腹帝君也不是呆子应该不会动他的主意。也许邵风观自从东平一败遭贬后虽然重获启用但在文侯心中他便不再是自己最亲近的心腹了邓沧澜自然不会与他商议最隐秘之事。如此想来我被帝君收买之事文侯应该还不知道。帝君当太子时我对他颇为看不起总觉得他这人只知吃喝玩乐实是纨绔子弟一流人物没想到即位后居然如此精细厉害也不由得暗自佩服。我也打了个哈哈道:“好吧。” 进了一边小屋果然放了一桌薄酒薄到只有一盆鱼肉片和一盆豆腐干而已酒也只有一小壶。这鱼肉片做得也不见得如何精致与方才邵风观捕来的海味不可同日而语。看来水将与风将虽属齐名的后起名将在饮食一道上邓沧澜实较邵风观不讲究多了。邓沧澜给我倒了一杯道:“军中简陋楚将军休怪轻慢。” 我抿了一口酒道:“邓将军取笑了。请问究竟有什么事?” “你们方才过来时共和军似乎有些异样生什么事了?” 我道:“他们似乎在搜索什么人大概是个逃兵吧。”我在通过共和军营房时丁亨利一番做作虽然说是在练兵但我自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邓沧澜皱起了眉道:“逃兵?我看他们调度十分频繁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我道:“若是有人将军机泄露给蛇人那倒真是一件大事。”当初蛇人将南征军包围在高鹫城中便是因为南征军的参谋高铁冲将军机泄露给蛇人以至于南征军先机尽失屡屡战败终于全军覆没。现在虽然形势换了过来但如果军情泄漏仍是一件大事。 邓沧澜抓了抓头皮若有所思地道:“楚将军你觉得此番战事我们胜机有多少?” 我道:“蛇人两万我们与共和军联兵共有六万多是敌人三倍有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九成以上的胜机。” 如果野战的话六万士兵与两万蛇人也只能势均力敌但蛇人不擅守城而我们这支部队却是精锐中的精锐加上又有风火两军团助阵我几乎敢说与蛇人一对一的话我们也不落下风不要说兵力占绝对优势了。 邓沧澜皱了皱眉道:“你也这般说。楚将军你说共和军此番请援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他这样问我我倒答不上来了。在船上时我与邵风观就谈过这个事觉得有可能是共和军兵力大多遣向西线自己兵力不足又急于平定后方才向帝国请援。但看了丁亨利的部队分明也有三万以上而且如果我们猜得不错的话他们也一定有了火药甚至很有可能有了神龙炮…… 一想到神龙炮我浑身登时一颤。邓沧澜也现了我的意样诧道:“怎么了?” 我小声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共和军可能也有了火药了。” 邓沧澜眉头一扬道:“是么?难道火军团消息走漏了?” 我道:“火药本来就是法统明的五羊城多半也有上清丹鼎派的人他们有火药并不稀奇。只是我担心的是神龙炮。神龙炮火军团主战武器也不是凭一眼就能偷学得到的……” 邓沧澜一开始还不知我说些什么待我说到“偷学”时他也是浑身一震道:“难道他们居然在打这个主意?”想了想却道:“不对他们真这么干的话同盟铁定破裂。何从景不是妄为之人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 我明白邓沧澜的意思共和军如果想偷学神龙炮势必要得到一尊神龙炮来研究方行而想得到神龙炮唯一途径便是诉诸武力。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方若水听得我们共有三万人便脸色大变吧但我同样不敢相信深谋远虑的何从景居然会如此不识轻重。他们有了神龙炮固然实力大增但与帝**破裂后原本就不太牢固的共同防线便彻底崩溃。现在蛇人未灭结果就肯定是帝国与共和军两败俱伤蛇人居中得利。前几天杨易也曾经和我说起这个事那时我也不以为意便是确实共和军不会这么干。但从实际看来共和军却很有可能走上了这条路方才我看到他们的调度大概便是准备动手了吧。我轻声道:“有些事现在还说不清邓将军总之小心为上。” 邓沧澜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小心便是。”他苦笑了一下叹道:“我们是来增援共和军与蛇人交战的现在却仿佛共和军才是敌人。”我不禁哑然无语。这一天在当初我与丁西铭去五羊城谈判时便已想到了只是以前总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未来尚不在我考虑之列。然而这一天终于来了即使不再怎么不想看到。我道:“多加小心便是。唉我真不希望他们会真的这么做。” “如果我是何从景恐怕我也会这么做。” 邓沧澜忽然这么说了一句。我呆了呆道:“是么?”的确帝国虽与共和军结盟却一直没有真正的团结如果我是何从景自然也不会对这种同盟抱以多大希望。尽管谈判时说好剿灭蛇人后帝国会给共和军一个生存的空间但现在尚属同盟便如此勾心斗角一旦胜利来临帝国一定不会允许共和军自立一方的而共和军同样不甘愿雌伏于帝国羽翼之下。 邓沧澜大概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言忙道:“晚间便要去共和军营中商讨军机了吧呵呵若是他们心怀不轨这可是个好机会一下子便可将我军诸将尽数拿下。” 我心中一动道:“是啊邓将军你说该如何应付?”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防。楚将军你带了三个统领来吧让他们加强戒备一旦有变也好有个接应同时让共和军知道我们不是没有防人之心的。” 我道:“南安城未破我们自己倒先行火拼何从景恐怕不会如此不智吧。”刚说到何从景我猛地想起昨晚所见的那一批人马低声道:“对了还有件事何从景可能昨晚已到共和军军中。” 邓沧澜呆了呆道:“什么?那他们为何不明说?”何从景现在是共和军领他偷偷到前线来此事便大大可疑。 我道:“有些事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此事颇有暧昧。” 邓沧澜点了点头怔了半晌忽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唉大敌当前本应团结一致却偏生都心怀鬼胎真不知这战事究竟哪天是个头。” 他方才一直冷静之极此时却大有感慨。我记得当时帝都之乱生前文侯曾询问过我们四相军团主将对事态的解决办法邵风观是无可无不可毕炜则是坚决支持文侯的计划而我则大力反对。当时邓沧澜虽未坚持但他也同意不要在帝都动用地军团。因为那次我与文侯意见相左被文侯调到了前线帝都之乱生时我并不知晓不过也听说邓沧澜那时颇为消极只有邵风观雷厉风行。看来虽然邓沧澜与我大大不同但想法却颇有一致之处。我叹道:“不管如何先把蛇人消灭再说吧以后的事以后总有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邓沧澜又喝了一口酒道:“也只有如此。好吧晚间在共和军营中商议只是你我两人前去吧邵将军让他留在船上主持以防不测。”他抹了抹嘴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道:“现在真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对付谁更像是共和军与蛇人结盟来对付我们一样。” 这虽然是句玩笑话但我却似被针扎了一下手一松酒杯也险些掉下来。正要张口说什么邓沧澜见我这样子淡淡一笑道:“楚将军你也别想得太多。何从景当初虽与蛇人有过协议但他在蛇人背后捅了一刀就算这些蛇人比猪还蠢也不可能相信他再有什么协议了。” 我苦笑了一下。方才一刹那我的确在想有没有可能这是个圈套蛇人其实又和何从景达成协议想来对付我们。但正如邓沧澜所说除非南安城的蛇人比猪还蠢它们肯定也猜得到共和军绝对不会真的与它们齐心对付我们的。但如果共和军并不是和蛇人达成协议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的是想得到帝**的种种新武器?只是这似乎也不太可能。 我脑海中越想越乱怎么也理不清楚喃喃道:“那么到底他们要干什么?” 邓沧澜拿着酒杯在桌上顿了顿道:“实在不清楚。楚将军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付?” 如果问我手下的三位统领他们该如何办?我默默地想着。廉百策足智多谋一定会分析出许多来杨易则会提议多多查探知己知彼。但若是我问了曹闻道他肯定会说小心为上走一步是一步随机应变。这三个人中曹闻道智谋算是最差的但现在最好的办法似乎还是按照他的作风来。我道:“走一步看一步总之我们兵力不比共和军弱纵有异动也不会落在下风。若是先行有什么举措的话万一我们错怪了何从景岂不冷了同盟将士之心。” 邓沧澜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有时不变应万变反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我们千万要小心了。” 他端起酒杯来正要说告辞之类的话外间小王子忽然大声叫道:“为什么不成!”他说得气急败坏我只道生了什么事吓了一跃而起顾不得失礼猛地冲了出去。小王子是郡主唯一的弟弟临来时安乐王也交待我要我关照好他若是他出什么意外那我实在不敢回去面对安乐王了。哪知一冲出去却见小王子一脸委屈邵风观却是满脸尴尬正在说什么见我出来他如释重负道:“楚兄你跟小殿下说说吧不是我不让他坐飞行机实实是王爷交待过不能让小殿下坐。” 原来是小王子又偷偷瞒着我去磨邵风观了来时他答应我不坐飞行机看来还是抵不住诱惑。我松了口气笑道:“小殿下王爷真的说过你可不要怪罪邵将军。”邵风观精明强干平时又老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现在却满头都是大汗惶惑不已。这个在千军万马中恶战亦镇定自若的名将看来同样对付不了小王子。 小王子狠狠跺了跺脚道:“你们不告诉父王不成么?兵法说将者当身先士卒我可是地军团监军连坐飞行机都不让!”他年纪不大身材却长得够高已经和邵风观不相上下毕竟年纪还太小了点今年才十七不脱稚气。 我正色道:“兵法说将者当身先士卒但同样说将者不逞血气之勇不涉险地说的是不能贪生畏死同样不能胡乱冒险。小殿下正因为你是监军是个军人了更要服从军纪你可是帝国未来的名将之材不要冒这种无谓之险。不要说你我与邓都督也都没坐过风军团的飞行机。” 这倒也不是假话。风军团因为在四相军团中最为特别除非有特殊需要旁人都不能随便坐上去。小王子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眼中湿湿的似乎随时会落泪半晌方道:“不坐就不坐!” 他赌气不再理我甩手便冲了出去。邵风观和他混得也挺熟但邵风观不让他坐在他眼里大概也属于坏人之列同样没理他邵风观却追了上去在小王子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小王子眉头一扬道:“真的?”邵风观正色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邵风观岂敢欺骗小殿下。”小王子登时兴冲冲向邓沧澜拱拱手道:“邓都督多谢告辞了。”说完便快步向送我们来的小船走去。 我有些担心走到邵风观跟前道:“邵兄你别胡乱答应他安乐王爷千交待万交待万万不能让他坐飞行机的。”风军团练习时曾出过一件意外一架飞行机在空中机翼断裂一个士兵摔下来摔死。这事安乐王也听说了他对飞行机极不信任以前风军团一直都随地军团出击他曾多次要我管住小王子不让他坐。若是邵风观偷偷让小王子坐了万一被安乐王知道不但他要倒霉我只怕也会被臭骂一通。 邵风观笑了笑道:“我答应他回帝都后代他向王爷求情。到时我让风军团本事最好的带他上天而且飞不高不会出事的。” 我道:“飞得再低离地也有好几丈摔下来同样会摔死人。邵兄你可千万别胡来。”邵风观有点玩世不恭什么事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了我越来越怀疑他是答应偷偷带小王子上升。 邵风观撇了撇嘴道:“楚兄你一直有英勇无敌之名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小殿下虽然也是宗室不过这小子真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好男儿不经风雨怎成大器你要让他也成为帝都那些废人中的一个么?” 我一阵语塞。的确帝都那些游手好闲的宗室子弟大多手无缚鸡之力毫无用处。难道我真的希望小王子和那些宗室子弟一样么?我看了看坐在小船里的小王子道:“只是安乐王……” “精钢当细细磨砺方成宝刀。楚兄你有这样的监军是帝君关照你难道你怕他将来成长起来会夺你的权么?” 我被邵风观说得回不了嘴苦笑道:“好吧好吧到时你自己向安乐王求情我可不帮你。” 坐到小船上水军团送我们回岸时小王子仍是兴奋不已。看着他我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心痛又想起当初逃回帝都与他初次见面的情景了。那时他年纪幼小身上还有些纨绔子弟的骄横之气随着时间流逝却越来越精悍。这个少年走的路虽然和我大不相同但和我实在颇有相似处。不与其说像我不如说更像甄以宁。在军中磨练一两年他说不定真会成为第二个甄以宁的。 变化太多了。我心头却是一痛想到了同样变了许多的张龙友和帝君。帝君现在心狠手辣也许是受了文侯的影响。而张龙友变成这样也与文侯脱不了干系。文侯养虎为患他知不知道自己一手扶植的人对自己起了二心?而我在这层层势力中到底又该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七章 欲善其事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一晃停了下来。那是到了文侯府我正想告辞下车文侯却道:“等等还有点事进去说吧。” 我不知文侯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心里不免有点不安。到了文侯的书房让吓人都回避了文侯却只是拿出一个砚台来道:“来给我磨墨。” 我在墨池里用铜蟾滴了些水拿起墨磨着。文侯擅书法门口“文以载道”四个字便是他自己写的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我磨墨。那条墨倒是上好的佳品亮晶晶的几如墨玉上面有金粉刻成的几个草体字。我本就认不出草体何况这墨已经磨去了一小半更认不全了。墨在墨池中一磨马上化开登时清香四溢。 文侯摊好一张树皮纸等我磨了一阵道:“行了。”他拿起一支笔在墨池中一抿道:“此墨如何?” 文侯所用绝非下品我随后附和道:“这墨非常好。” “此是句罗进贡的松烟墨乃是昔年句罗学时李成芳亲手所制。寻常之墨都是以猪牛皮所熬之胶合墨。李成芳别出心裁以句罗特产的鸾筋熬胶取千年古松的松须焙干制烟煤再扫立春日梅梢雪水调和共制墨十八方称十八学士墨。当初句罗进贡后一直深锁大内进上检点内附方才找到这十八学士墨。以两方赐我。用了大半年这墨也墨掉了快一半了。逝者难追墨亦如人啊。” “逝者难追墨亦如人”是当年天机法师的《墨铭》中的两句。当初文侯让我多读书我有空便恶补一阵《墨铭》也曾度过接口道:“天机法师《墨铭》中尚有‘时不我待莫负此身’两句亦是劝人珍惜时光的好句。”文侯笑了笑道:“好句倒也谈不上只是《墨铭》中的前四句倒也大堪玩味。‘昔年轮困峤峤不臣。输于洪炉。出于埃尘。’足为不臣者戒。” 文侯说道“不臣”二字时我的心头便是一跳。他是有意提起这两个字的吧?也许他是在试探我的心思。这时候我是在想有郑昭一样的读心术好看看文侯的心思。我道:“天机法师此言确是一片赤诚以忠义为本。” 我正说着却见文侯嘴角突然有了一丝笑意。我心里打了个突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本来下面还有些客套话要说登时说不出来了言多易失我在文侯眼中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少说点也不见得古怪。文侯果然也并没觉得我这话不自然他写完了字将笔倒过来在桌上扣了扣忽然将笔往案头笔山上一放微笑道:“你倒也说‘忠义’啊。哈哈那你为何作出不忠之举?” 他的话想一个晴天霹雳我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也是一黑。“不忠”这个罪名从文侯嘴里说出来更让我惊心动魄。我向帝君宣誓效忠的确是对文侯的不忠文侯这样说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此事?我的额头登时冒出了汗珠只怕脸也涨的通红。文侯耳目众多当初张友龙逼问我向帝君效忠时我就担心此事会落到文侯耳中说不定真的已经被他知道了。以文侯的下手之狠他会如何对付我?我心一横。跪下道:“大人末将决死无不忠之心恳请打人不要妄听小人挑拨之言。” 文侯叹了一声道:“或真是小人我自然不去理睬。不过你已上了御史弹劾的奏折倒也有点麻烦。” 我呆了呆道:“御史弹劾我不忠?” 文侯一点头道:“是。是督察院的冯御史新官上任弹劾你在地军团不忠帝君。哼哼亏他想得出说你设五德营番号中无‘忠字营’便是不忠。” 督察院前任御史丁西铭与我一同赴五羊城谋求何从景的同盟成功后便升官了现在的督察院都御史叫冯保璋我根本不认识此人不知道他和我有什么仇。我道:“大人明察将之五德‘仁’、‘义’、‘信’、‘廉’、‘勇’那是军圣那庭天大人手著《行军七要》中所载非我随心所欲想出来的。” 文侯道:“这些言官都是属疯狗的他们才没看过《行军七要》只是要参上一本参倒一个是一个。”他抬起头直直看着我。道:“楚休红说实话你当初以五德定五营番号时可曾想过忠心为主之事?” 我心头又是一跳道:“为将者当忠心报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末将久历行伍此理不敢或忘。” 这话我也故意说得模棱两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遇更是可以有别解的。果然文侯微笑起来手轻轻地在桌上一敲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帝君面前我会代你解释的。楚休红这几日你要加紧训练地军团马上就要远征了。” 我吃了一惊。道:“远征?一旦被蛇人锁江那该怎么办?”帝**和蛇人的战事一般都是在大江沿岸生。虽然有了神龙炮和铁甲车飞行机后。我们逐渐占了上风但战场上千变万化我们仍不敢说已有必胜之机而蛇人的水战却越来越凶狠。蛇人天生会水本来没有船但它们却因陋就简造出了许多小战船每船坐两个蛇人明了锁江之策。蛇人力气又大船只又小来去如风锁江后满江都是密密麻麻的蛇人一个蛇人操浆一个蛇人持枪盾立于船头。邓沧澜的水军团却因元气大伤麾下多属新兵适应不了这种锁江战法连吃好几个亏。文侯让他和我去增援闽榕省另一方面也是让水军团熟悉一下战事暂时调离第一线而已。正因为蛇人水战厉害我们在大江南岸与蛇人作战时总不敢脱离几个南岸大城太远不敢肆意追击生怕万一追过了头江南被蛇人封锁反被抄了后路。可是文侯说要远征难道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了么? 文侯道:“不用担心这个了。” 我眼中一亮道:“大人是要用水雷么?” 文侯脸上露出微笑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也不仅仅是水雷只是有了水雷后事半功倍而已。”他的手指又在桌上敲了敲道:“叶飞鹄此人不枉我提拔他一场居然有次巧思。他设计出一种‘螺舟’可在水下潜行以此来布水雷还有谁能防得了?” 水雷放出后急上浮触物即炸如果有船能在水下潜行到敌船之下施放水雷的确敌人根本不能防备。我又惊又喜道:“这种螺舟真能潜行水底么?大人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文侯道:“现在还不曾完善螺舟下潜上升还十分麻烦且在水下看不到外面。不过工部说土部现一个水晶大矿叶飞鹄也说再过一年左右螺舟定可大成。” 我道:“麻烦也不要紧蛇人只是些小船各自为战……”正待说下去见文侯严重已有讥嘲之色登时闭上了嘴。 文侯现在的准备并不是以蛇人为对手他是已经把共和军当成假想敌了!我不禁为自己的多嘴后悔不已怪不得文侯还要叶飞鹄改进螺舟他要对付的不是蛇人的小船而是五羊城赖以自豪的战舰! 文侯见我的样子道:“你也该想明白了。蛇人的末日是指日可待但蛇人被灭的那一天并不就意味着战事了解而是要更加激烈。何从景相比也知道这一天只是我没料到他居然做掉海老了不起了不起。” 我也颇有同感。海老这个神秘老人神通广大我总是不是把他和文侯归类一类总觉得何从景根本对付不了他却也没想到海老居然会栽在何从景手里。我道:“何从景此人确实甚是精明。” 文侯摇了摇头道:“不可能除非我的密报错了否则何从景绝无解决海老之能。海老此人深不可测。早在唐兄率军南征他就有眼线布置下去了何从景纵然了得也不是这人对手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得手的。” 我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文侯方才说武侯南征时海老就已布了眼线说明当时文侯也派了自己的眼线下去那么我们南征军被困高鹫城时文侯应该早就知道了!文侯大概也一直没有多想漏出这一句来6经渔曾跟我说过他的怀疑然而直到此时我才算确认下来。 原来我们在高鹫城中受蛇人重围直至绝粮吃人文侯纵然不知详细也应该知道一点消息的。但他装作不知直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我心里极是难受高鹫城里那种无助和绝望知道现在仍然在我的噩梦中纠缠不休。这样做对文侯有什么好处?也许仅仅是为了不让武侯南征得到全胜回来后越自己吧。南征军全军覆没也不是他愿意见到的。可是为了他的一点私心十万袍泽葬身在高鹫城中文侯的心中究竟会不会有愧疚? 我正想着忽听得问候道:“对了楚休红你对那郑昭到底知道多少?” 我的心中乱成一片但脸上仍然丝毫不露道:“郑昭?他怎么了?” 问候道:“此人作为五羊城特使常驻帝都我记得你说过这人会读心术是吧?” 小王子来地军团时说起过郑昭来拜会过安乐王随同的还有一个法统的人却忘了叫什么。我道:“是此人极为不易对付大人千万要小心。” 文侯道:“这人确不是等闲之辈。当初他与人前来帝都谋求同盟那是我想杀他却不曾防到他有这等奇技结果让他逃了。此番重来他竟毫无畏惧当真了得。” 那一次文侯派毕炜和邓沧澜守住东南两门只道郑昭会从这两门回去不料郑昭因为探得了文侯的心思竟从西门出。虽然仍然被我和曹闻道追上与他同来的那个五羊城剑士也命丧当场但我和曹闻道先后中了他的摄心术竟让他安然逃走。郑昭的刀法拳术大概都无足观但有这等本领加上胆大镇定的确是一等一的人物。我道:“他是何从景的亲信何从景怎么肯放他出来?” 文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道:“他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也是我一时失察帝君允他在帝都设府常驻我只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却不料此人不断结交朝中贵显我怀疑已经有不少人被他收买。恐怕这冯保璋也是被他收买的一个弹劾你便是受此人指使。” 我吃了一惊道:“他还有这等本领?”转**一想倒并不觉得奇怪。郑昭身怀奇术与人交谈即可知人阴事。又能投其所好而五羊城富庶甲于天下有何从景的财物做后盾软硬兼施之下朝中官员被他笼络一批并不奇怪。指使郑昭笼络官员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他们觉得军事上无法几百帝国索性从政客入手么?但我想他收买归收买如果要把这些官员收为己用只怕力有未逮。我道:“只怕他是希望朝中有人能为自己说话也好行事吧。” 文侯道:“应该如此。”他想了想道:“到底如何才能破除此人的读心术?” 郑昭的读心术是在无法应付以文侯之能这一点上也定然无能为力。我道“读心术能读人心思末将也不知如何应付只是这人当年对末将用摄心术。结果受到反制他一读我的心思便会头痛欲裂的。” 文侯动容道:“真的如此?”他忽的一下站起来右手的五根手指在案上轮番敲打眼里却放出光了。我不知文侯想到了什么此时他的手忽然停住了看着我道:“楚休红他既然读不出你的心思那这件事便落在你的身上了。”他脸上露出喜色喃喃道:“真是天不绝我天不绝我。” 我道:“文侯大人有何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文侯道:“其实也没什么。此番审问那蛇人是我方与共和军共同担当。我已定下计策只消一审出这蛇人底细四相军团立即出务必要抢在何从景的前头。只是那个碧眼丁亨利竟然邀这郑昭一同审讯我自己不能亲身参与审讯纵然派人传递消息也会被这郑昭看破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没想到你竟有这等本领正好由你担当了哈哈” 我暗自苦笑。文侯心里一定有许多对付共和军的注意吧如果和郑昭坐在一起审讯蛇人这些注意便等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丁亨利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准备了这步棋有郑昭在一边坐镇文侯根本没办法对他不利。也别想骗过他。而文侯又万万不可缺席审讯为了此事他一定伤了不少脑筋了。 我行了一礼。道:“遵命。” 文侯道:“你便如此……”他正要说忽然又有些怀疑道:“郑昭真个读不了你的心思了么?” 他这般一问我却被问的有些心慌道:“这个……当初他是读不出末将心思只是已经几年不见他了末将也当真不知他还能不能读出来。” 文侯犹豫了一下道:“事到如今也别无良策了大不了此番我封住四门看他能上天不能嘿嘿” 文侯说得平和但我知道他心底已经动了杀机。如果郑昭看破文侯的心思恐怕文侯便要不惜撕毁同盟之约也要杀了他。说实话郑昭的死活不在我心里虽然他死了白薇多半会难过但丁亨利当年曾放我一马现在不能将他也拖下水。我道:“大人如此一来不是就要和共和军刀兵相见了?” 文侯冷笑道:“他回去也有近一月路程只消封住消息一个月中四相军团便可大功告成了。楚休红听命。” 我不敢再说跪下来道:“末将听命。” “五日后那蛇人的伤势方能愈合楚休红我命你代本爵审讯蛇人郎莫。审讯之时你只消听我吩咐依计行事便可每日向我报告审讯情况。” “遵命。” 我答应一声心里却又是一阵疼痛。 终于要和丁亨利交锋了。 离开文侯府天还没黑。我跨上飞羽让它自己沿着路慢慢回去背后的冷汗依旧未干。 文侯有个习惯当他举棋不定之时总喜欢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扣。这个习惯大概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当初我很接近文侯每次见他有大事要决定时总有这个动作因此看的习惯了。当文侯跟我说我做出不忠之举时刹那间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只道向帝君效忠之事已被文侯知晓差点就要和盘托出就因为看到他说话前曾用笔尾轻轻敲了敲桌案才料定他也并无把握。虽然文侯用冯保璋弹劾我来搪塞但我知道他说出此话来定有试探之意。可见他已经在怀疑我了。直到离开文侯府很远我仍是惊魂未定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在文侯跟前耍花枪瞒过了他。 文侯毕竟只是个人啊。我拎着丝缰默默地想着。 回到地军团驻地刚一进门却见曹闻道、陈忠和廉百策三人站在门口见我进来他们脸上露出喜色曹闻道抢上一步。道:“统制你没事吧?” 我怔了怔道:“文侯大人找我商议事情会出什么事么?” 曹闻道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色廉百策干笑了一下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忠却道:“楚将军大人责骂你了不曾?”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担心文侯对我不满会对我不利吧。我笑道:“文侯大人知人善任骂我做什么?快去休息吧这些天要加紧训练。”现在地军团总人数已有四万人训练已成大问题。我将《胜兵策》所载将兵之法归纳为数条让他们五个统领执行。说白了也不稀奇无非是换岗训练再分责权于手中下级军官。虽然效率甚高但还是相当麻烦。 廉百策道:“楚将军我们可是又要出征了?” 我道:“听命令吧那个蛇人俘虏审讯完毕时大概也是我们出征之日了。”陈总脑筋简单曹闻道冲动他们会胡思乱想文侯要对我不利也不奇怪而足智多谋的廉百策居然也会这样想是在让我吃惊大概过于聪明的人有时往往也会为小事所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八章 南武之智 那个叫郎莫的蛇人伤势恢复到可以审讯已是十二月中旬了。这一段时候我和杨易他们五统领每日骑马操练不敢怠慢。十二月十七日那天下了一场雪天气很冷我正准备和人出操时等候已久的命令终于下达了帝国由已致仕的前刑部尚书卫宗政领头我作为文侯的代表辅助主审而共和军的两个主审人正是丁亨利和郑昭审讯地设在城西的一座叫石郎庙的古建筑中。石郎庙十分僻静因为里面有座白塔俗称白塔庙原本每月逢五逢六开庙会庙会时周围的小商贩云集此处不过因为要审讯郎莫庙会自然也封了。 我带着冯奇和另三个随同传令人到石郎庙时卫宗政正等候在门口。天太冷了他虽然穿着裘皮大氅仍是冷得在原地跺脚取暖。我现在是偏将军地军团都督但卫宗政是有爵位的比我要高一级。我到了他跟前行了一礼道:“卫大人小将楚休红见过。” 卫宗政当年当督察院御史时就有“铁面御史”之称现在仍然不苟言笑。石郎庙门口已积了一片雪大门紧闭配上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倒也合适。只是他见我行礼却也还了一礼道:“楚将军好。楚将军少年英雄行此大礼折杀老朽。” 他脸色虽冷但这话却一点也不冷我甚至可以听得出他话中的谄媚之意不由得大失所望。在太子与二太子争位期间他有些偏向二太子但在审问我时仍然秉公执法不愧铁面之号没想到只隔了几年而已他当初的铮铮风骨已荡然无存那个刚正不阿的卫宗政恐怕也已成为绝响。只是想想也难怪二太子争位失败后文侯对二太子一党极为严苛许多官吏只是与二太子稍稍接近但被文侯打成乱党诛杀。以卫宗政这种众人皆知的靠近二太子的人居然能逃过一劫事后变得如此圆滑也难怪了。只是我印像中的卫宗政一直是那个连二太子和文侯都敢驱逐出审讯现场的人现在这印像崩溃更是失望。 我又还了一礼道:“卫大人外间如此寒冷怎的不先进去?” 卫宗政道:“五羊城的两人尚未到来。我与他们说好要一同进去以防舞弊。若先行进去岂非食言?欲正人先正己等他们一同来再进去吧老朽还不清了卫宗正倒也不觉得奇怪喝道:“郎莫你从实招来你们的巢穴在何处?部队设置如何?” 郎莫看着卫宗政半晌不说话。如果是人的话那它就是在渺视公堂。郎莫居然如此嚣张实在让人吃惊。卫宗政脸一下沉了下来显然他也始料未及。审讯人时也有嚣张之极大刑伺候仍然绝口不招但卫宗政有他的一套到最后总会招供。可是对付蛇人也不知刑法还灵不灵。 卫宗政看了看我见我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手在桌上一拍道:“上刑。” “刑法无用?” 文侯喝了一口茶眼里闪出一丝狡黠的嘲讽。我有些沮丧地道:“是卫大人用了好几种都毫无用处那些蛇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连一句话都不说。” 卫宗政先给郎莫上的是夹棍。夹棍在那些不法之徒的黑话里称为“檀木靴”因为夹棍多半用檀木所制又多半夹在腿上。夹棍的可怕在于一点点收紧连根圆棍不断靠近那种几乎要将骨头都夹断的痛楚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棍责之类的刑罚会把人打个稀烂看上去血肉横飞但在受刑的人眼里看来有“宁受棍打不坐水夹”的话。夹、水、坐这三大刑都不是肉刑施刑不见血夹就是夹棍水则是用湿布蒙面看人快要昏厥时再及时撕下坐就是坐笼不知底细的人会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经受过以后才知道这种刑法的难忍。棍打时前几棍觉得疼痛后面皮肉被打麻木了就只是皮肉受伤反倒并不难捱。唯有这三大刑表面上不伤人皮毛坐笼更是连碰都不碰人的皮肤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蛇人因为长得和人不同身体要细很多而且身上密布鳞片坐笼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个普通的囚笼又很能憋气水刑对它们效用也不大照理说最适用的就是夹棍了。可是白天刑吏连着将夹棍紧到了极限如果是人的话恐怕骨头都要被夹得裂开了郎莫却似毫无感觉。 文侯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道:“蛇人披鳞带甲身体坚韧一般刑法的确是难以奏效。不过蛇人与人也差不多我已让工部给宗政做了个‘揭鳞拷’看它还忍不忍得住。” 我迟疑了一下道:“大人我担心的是郑昭当初跟我说读不出蛇人的心思但不知他现在还能不能读出。” 文侯一笑道:“他读不出的。” 当初读不出现在未必还读不出。我想这样说但看文侯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再说也许另有主意我多嘴也不好就没有再说。 第二天审问继续。 让我意外的是来的居然只有一个丁亨利。丁亨利说昨天郑昭回去冷热今天不能起身就休息一天。我昨天见郑昭气色就有些不对没想到今天真的生了病。今天的审问卫宗政上来就用了揭鳞拷。所谓“揭鳞拷”其实也就是一个专门为蛇人定做的架子将郎莫捆在架子上然后用一些小钩将郎莫身上的鳞片钩开一头固定在架子上这蛇人被定在架子上后一动都不能动了。蛇人的表情很简单但我也终于看到了郎莫严重露出的痛苦之色。 郎莫身上被拉下了十几片鳞片半边身子全是血迹虽然它是不是扭动身体却仍然没有招供。它倒也不说“不知道”之类干脆一句都不说。我在一边看得有些心惊胆战我当初受卫宗政审问时也尝过三法司酷刑的滋味。当时幸亏甄以宁为我请来了赦书使卫宗政不得动用肉刑我才能撑过去。如果那个时侯卫宗政也对我用上夹棍这一类酷刑的话我想我任你用什么酷刑后来干脆不吭声了。” 曹闻道道:“这么横?他别是把舌头咬断了吧。”一边陈忠接口道:“舌头咬断那里还活的了就算它是蛇人也活不成了。” 我也不相信蛇人会咬断舌头。蛇人的牙和我们不一样只有几个尖牙郎莫真要咬。”他和小王子也甚是投缘常带小王子骑马练枪。小王子这些天回王府了。安乐王身体不太好。我也曾去安乐王府探望过安乐王年纪老大人也肥胖看到我又想起郡主一声让我少去看安乐王我也乐得不去。 我道:“我的生日么……”还没没说完忽地浑身一震。 对了就是“见”!郎莫的视力很好可以远程投射投枪。可是在石郎庙里的那个蛇人却和寻常蛇人差不多刑拘抬到它眼前时它才有害怕之意。郎莫是我押回帝都来的一路上我都在看着他给他吃食时它向来一伸手就能拿到和石郎庙那个大有不同。 难道石郎庙里的蛇人不是郎莫?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卫宗政正在审的那个蛇人一样身体甚长身上也有一道刀疤只是在我看来蛇人的相貌大多相去无几颜色也差不多。 我越想越惊也越来越觉得有道理。昨天我向文侯禀报审讯情况对于有没有审出什么来并不太关心他问的更多是和郑昭和丁亨利的反应还有那蛇人口齿很不灵便可是我曾听过郎莫说话郎莫说起来极是流利。看来极有可能文侯已经将郎莫掉了包了。他找到一个与郎莫相似的蛇人让它来代替郎莫受审。 文侯真的又做了手脚!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猜测的**不离十。刚回来时他就怪我没有在路上趁乱审问然后将郎莫灭口原来他还是打了这般一个主意。如果被共和军知道那同盟马上就会破裂。我心急火燎只想马上去权文侯一声不要因小失大。现在蛇人势头仍大与共和军反目那我们得之不易的优势恐怕会一夜间失去。 我猛地站了起来准备不顾一切也要向文侯进谏。曹闻道吓了一跳道:“统制你怎么了?” 我这才醒悟到我有些失态道:“没什么。”心中却是一动他们五人都是靠得住的人现在也没有旁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有什么事和他们商议也要好得多我看了看门廉百策倒也凑趣离座将门掩上了过来小声道:“楚将军有什么话要吩咐么?” 我想了想一横心道:“是这样的……” 等我将这猜测的说完曹闻道已是到吸一口凉气道:“文侯大人还打这个主意啊不怕共和军恼羞成怒马上翻脸么?” 杨易道:“不会。文侯大人何等人物他肯定算到共和军猜不到的。” 我苦笑了一下。今天郑昭没有来丁亨利又很奇怪地让卫宗政停止用刑只怕他们已经知道了文侯想瞒住旁人还行要瞒住郑昭却很难。也怪不得文侯要让卫宗政用酷刑上过刑后两个蛇人的差异处越不明显。只是我不知道郑昭是怎么看出破绽来的连我都被瞒过了郑昭以前并没有见过郎莫他怎么会知道的? 廉百策迟疑了一下道:“楚将军今天丁亨利和郑昭表现如何?是谁提议下午休息的?” 我道:“郑昭说是得了病没来丁亨利提议的休息。” 廉百策皱起了眉杨易却惊道:“不好他们现了!” 我道:“我奇怪的是他们既然现了大人的计策为什么毫无异动反倒是帮大人圆谎?唉难道要偷入文侯府看个究竟么?” 要偷入文侯府那是不可能的。文侯的府兵守御极严而且文侯如果真的用了这计策郎莫早被他藏好了就算让他们大摇大摆地找都未必找得到。 曹闻道忽地抬起头道:“这也可以你以禀报为接口去见大人然后当面……”他忽地闭上了嘴大概也觉得自己的主意有点馊。这主意左右都不对如果我们猜错了那文侯就会对我大加轻视而一旦我们猜对了恐怕文侯更会怒不可遏。 我道:“不行了我连大门都进不去司阍挡驾说是大人偶感风寒。” 陈忠在一遍插嘴道:“那共和军的人呢?不能问他们么?” 我一怔廉百策却猛地站了起来道:“陈兄好计策!” 大概陈忠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称赞嘿嘿一笑道:“是吗?” 廉百策道:“偷窥文侯大人那是视同叛逆而文侯大人定然将守密做得极好想听也听不到。但丁亨利他们肯定不会那么防范去看看他们怎么做可是容易多了看丁亨利他们如何应对便知分晓。”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我还是想不通郑昭怎么看破大人的计策的” 廉百策道:“你不是说郑昭会读心术摄心术么?他控制一个文侯大人的亲随让他在文侯大人身边便可以知道文侯大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些s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道:“不会大人府中连端茶送水的人这些天也不出门。郑昭本事再大也不能隔了大老远用摄心术。” 廉百策想了想道:“楚将军他能不能控制飞鸟?” 我笑了起来道:“廉兄你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就是想得太多。如果郑昭的摄心术到了这等地步那我也认栽吧他连鸟兽都能控制真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了。” 廉百策讪笑了小大概也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过分道:“是末将是想得太多了” 我道:“别管郑昭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我们盯着他就是了。” 曹闻道在一旁插嘴道:“统制你想用什么法子?” 我道:“法不传六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们这两天就在这加紧训练吧没事都不要出门” 郑昭的读心术和摄心术几乎没有破绽要跟踪他大概只有我自己才行。可是我白天又要陪着卫宗政在石郎庙审问那个假郎莫只有晚上有空。不过文侯白天还要上朝议事我想他白天也没空的如果他在审问郎莫也一定是晚上。郑昭究竟有没有查到头绪跟着他一定能真相大白。 天快黑时我带着冯奇他们几个向文侯府走去未到时我就偷偷交代冯奇要他注意周围是不是有异样人等郑昭要施读心术肯定不能太远。我怀疑他会呆在停在附近的马车之中。 见了文侯说明了今天的情形文侯听得郑昭今天没来眼里也有些吃惊之色但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异样。我几次想劝文侯多加小心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我不知道文侯知道我看破了他这条计策到底是欣赏我还是恼怒愈是喜欢猜测别人心思的人愈是忌讳别人猜测自己的心思认识文侯那么多年了我想他生气的可能居多。 出了门冯奇和几个人迎了上来。我上了马等离开文侯府有一段路了我小声道:“看到周围有什么异样吗” 冯奇道:“来来往往的人倒有不少但我们绕了一圈没有现停在围墙外的马车之类。” 前面忽然一阵喧哗吵闹我呆了呆道:“冯奇看看出了什么事了” 冯奇答应一声打马过去马上又会来了道:“是尊王团在游行楚将军。” 尊王团是帝都最近出现的一个民间组织。听说这阻止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也不知道领是谁以尊王报国为宗旨是不是搞点为士兵募捐或者为一场战役胜利游行之类的活动。帝君不准平民结社游行不过尊王团有这种冠冕堂皇的宗旨自然大力扶持。我也听说过尊王团在帝都的种种活动虽然他们给军队募捐游行之类对鼓舞士气不无帮助但听说他们以“为君王效命乃臣民光荣”一类的措辞强行要商家捐款就有点不舒服。我不喜欢这一类蔑视他人的行为就算理由再正大也一样不喜欢。我道:“我们让一下吧别和他们撞上了。” 尊王团游行时也霸道得很见人就要募捐。好在他们对捐款的管理颇为透明。每天捐得多少用到何处都有一本帐公开清清楚楚。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这些尊王团的人全都是满嘴大道理动不动就是要为国捐躯为国牺牲一类。我见过几个来地军团的尊王团代表那次听得满耳朵都是的聒噪挺他们的意思好像我们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是对帝君的不忠对国家的不忠一般非得全死在战场上才对得起饷银。我们穿的都是便装要是碰道他们多半又要破财索性让到一边算了。 现在这拨人正是如此。还隔得老远便听到“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好男儿宁战死沙场不苟活世上”之类的口号吼得震天响几面红的大旗也舞得迎风招展。虽然没有军服但他们的衣着倒是整齐划一应该是定做的前心一个大大的“忠”字。曹闻道他们也听说了冯保璋弹劾我五德营不设忠字营的事。那次他们走后曹闻道就牙痒痒地说他们既然那么想死就把他们编成忠字营算了下一次战役时全送到最前线去给蛇人当口粮。连想来不太谈笑的钱文义也说了句挖苦的话说就怕蛇人嫌这批口粮只有嘴巴硬身上的肉却太软。 现在过来的这批尊王团如果当口粮的话倒是上佳的。一个个都身高体壮。他们队伍中扛着几条横幅当先一个骑马的汉子挥臂高呼:“人生一世”跟在他后面的人就大叫道:“誓死忠于帝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声音越喊越响居然向文侯府前转去。沿途有不少看热闹的市民有些被他们感染了也挥臂高呼更增气势。等他们过去了我招呼冯奇道:“冯奇走吧。” 冯奇看着这支队伍的背影长吁一口气。道:“难怪难怪路将军会失败。” 看到这架势他大概以为民心所向吧尽是现在的帝君当年的太子吧。他到没有想到加入那一次是二太子赢了一样会出这种尊王团也一样会说什么誓死效忠帝君的话太子虽然比他父亲要勤政得多但也不是什么万民敬仰的明君。 我们刚要出去一个侍卫忽然小声道:“都督你看那人!” 他说得很轻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一个转弯处有一辆马车停下来从车中走下一个人来隔得远了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看见那人戴了一个大帽子帽子刚被风吹歪了露出下面的一头金。 是丁亨利应该是他。 他进了一家叫得意居的九楼。丁亨利上楼并不奇怪但让我生疑的是他到了这个并不如何高档的酒楼来。他们住的地方边上就有一家很豪华的酒楼难道他来这里就是为这酒楼在文侯府边吗? 我暗叫侥幸。丁亨利也算小心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的样子是在太鲜艳一下就漏了破绽。 丁亨利很快地进了酒楼。我跳下马道:“冯奇你跟我走一趟让兄弟们先回去。” 冯奇不明所以也跳下马。我把马缰绳交给其他随从和冯奇向酒楼走去。见我们进来一个跑堂的迎上来道:“两位爷是堂吃雅座还是打包么?” 我扫了一眼大堂里有十几张桌子生意倒也不错大半坐满了。但丁亨利并不在这里。我道:“包间吧你们这儿有几个包间?” 跑堂的道:“回爷台敝店有五个包间今天您运气好还剩三个。平常这时候全都让人定了。” 我略为失望本来觉得郑昭想用读心术的话肯定是临街那间因为离文侯府最近我想定下边上那间没想到那间却已经有人了。我道:“那给我第三间吧。” 那跑堂的答应一声领着我上楼。进包间坐下后我怕被丁亨利认出我的声音便让冯奇点了几个菜我也胡乱指了几个又要了一壶酒。冯奇有点莫名其妙道:“将……”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小声道:“别说话先吃吧。” 这是门拍了拍却是那跑堂的送菜来了等他放下酒菜我道:“店家隔壁好像没人啊。门都锁着的”、 他“啊”了一声道:“那也是那几个客人包下来的说是要等人。他们连钱都付了我们开店的当然不好回绝。别说要空出个房间就算人家要买下得意居只要有钱那也一样不好回绝爷台您说是吧?” 那跑堂的一走开我走到冯奇跟前小声说:“你吃吧声音不妨大一点。” 冯奇点点头。我掩上门拉开了窗。这窗子对着一条小巷子巷子里已经十分阴暗。我身手道隔壁窗下小心推了窗子那窗子竟然被我一下推开了。因为小巷很窄这窗子是移动式的居然没有在里面上窗闩从这儿可以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我小心地从窗子里钻出去抓住隔壁的窗框。轻轻一用力人已钻了进去。要进去并不太难难的是不能出声音好在每天例行的练拳打坐让我的行动十分情节敢说隔了一间房他们肯定察觉不到了。 一进去我便轻轻拉上窗子这间包间便又重新堕入阴暗之中。我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桌上正放了一些碗筷我拿起一个空碗贴在墙上再将耳朵贴到碗底。这是薛文亦跟我说的“虚能纳声”之理当初我被三法司会审薛文亦就坐了两个筒让外面的陈忠和我传话。碗虽然没有那个传声筒效果好但比我直接用耳朵要好得多。 耳朵刚贴上去变得听有个人道:“怎么样了?” 这声音压得很低但一听这声音我就觉得浑身一颤。这声音正是丁亨利。只过了一小会我听得有个人在道:“今天还是问不出来郎莫不肯说。” 这声音正是郑昭。我只觉心头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文侯果然对我也瞒在鼓里可是他没料到被郑昭看破了。可怕的是文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这计策被人破解大概还觉得丁亨利被他瞒过了。文侯的计策算是相当高明他用一个和郎莫很相似的蛇人来“冯奇结账吧。” 结完帐我刚走出门便闻到外面一股烧焦了的臭味。我吃了一惊只道身上被烧坏了但我的衣服是棉布的这却是烧丝绸的味道。我道:“冯奇你身上是不是被火烧着了。” 那正在收拾桌子的跑堂闻言抬起头道:“两位爷这是方才的那客官烧了一块帕子仍在这垃圾筒里了” 我呆了呆那跑堂的受伤拿了个垃圾筒正把桌子上的肉骨头之类抹进去里面有一团嘿黑的东西只有丝绸点着后才会缩成一团。我道:“他们做什么要点这块帕子?” 跑堂的笑了笑道:“多半是嫌帕子脏了那几位客官出手可大方得很。”言外之意大概在旁敲侧击我的消费给的不多。我没理他和冯奇下了楼走出门去。 马匹早已带回去了我让冯奇先回去自己快步向文侯府走去天已黑下来了文侯府这边一直不算热闹街上也冷冷清清。我刚走到文侯府门口正要让司阍通报求见文侯还没开口迎面正有一个人出来一见我便叫道:“楚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五章 心腹大患 这声响极是突然我们都是一怔。杨易忽地大声道:“有人来攻!” 这正是遭到进攻的迹像。我大吃一惊心道:“是丁亨利动手了么?”此时大为后悔不该不听明士贞的话。但现在后悔也晚了我道:“杨将军廉将军点齐本部兵马准备战斗曹将军一部暂由我来带。” 刚说完曹闻道的声音在一边响了起来:“统制我回来了不用你带了。” 他已骑在了马上看来听得有异声马上就有了准备。我道:“是共和军动的攻击么?” 曹闻道道:“不是是蛇人杀出来了!” 蛇人?我倒是一怔。这次增援我几乎是把共和军当成要敌人了一直都觉得蛇人不堪一击南安城必破无疑却没想到蛇人居然还会开城突击。但听得并不是丁亨利对我军下手不知怎么我心中一宽道:“杨将军曹将军你们率本部兵马列天地阵廉将军你一部在两百步外随时接应不能让蛇人冲动阵脚护住火军团。” 令刚传下便听得一个大嗓门叫道:“仁字营与信字营列天地阵廉字营与火军团两百步后接应!”这正是那大嗓门的夏礼年在喊他现在是地军团的传令官。廉百策以前统领的是箭营现在带的却也是五德营中的一营满员有八千人现在也有七千左右。不过廉百策是箭术大高手廉字营也最注重箭术。雷霆弩一类太过笨重不好携带但廉字营身边的弓箭带的最多甚至有三分之一的人配了和我一样的手弩。他和火军团一同在后接应正好可以补火军团的不足。 地军团的训练是帝国诸军中最为刻苦的夏礼年的喊声刚落两万人只花了短短一瞬传已列好阵势。南安城中的蛇人一共也不过两万就算全部冲出来我想以地军团的能力也能挡一阵子。也不过片刻前方已传来厮杀之声定是蛇人前锋已经攻到了我们营门口。我扭头看了看只见几个士兵正在装配铁甲车。铁甲车太沉重了因此平时是拆开了分车载运现在要装配起来也不易。我道:“铁甲车还有多久能装好?” 一个正在拧螺丝的士兵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道:“禀楚将军马上就好。” 我道:“尽快蛇人的攻势很强。” 如果没有铁甲车八阵图也并不能抵挡蛇人的轮番猛攻铁甲车晚一刻上阵就会多死伤几个士兵。我伸手从边上抓过一支长枪道:“带匹马过来!” 飞羽因为受了点小伤我不受再骑现在骑的是另一匹。刚跳上马却听得小王子高声道:“楚将军打仗了么?” 话音刚落他已冲到我身边。他已是得豪迈似乎根本不把蛇人放在眼里。我笑了笑道:“对蛇人枪法并不重要蛇人也不会和你斗枪的千万要小心。”说着扭头对跟上来的冯奇道:“冯奇你留一半人在这儿看住那明士贞其余人跟我去。” 冯奇道:“楚将军放心我已叫小魏他们留在这儿了我随你上阵杀敌吧。” 我带着几十个亲兵走向前去。这种短兵相接之时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主将必须随时把握战况才能及时调整战略因此每逢战事我都站在前线。 一到营门只见近两百步外杨易与曹闻道两个八阵图正在快转动。虽然我们的营盘只是临时扎下的但也扎得甚是坚牢他们两支部队共有近一万五千人依托工事将营门守得铁桶一般蛇人根本进不来。我正看着战况小王子忽道:“楚将军我们冲上去么?” 我看了看他只见他一手紧紧握着长枪握得太用力了连指关节都已白。我道:“不必了现在仁勇两军团行有余力我们上去只是添乱。” 小王子眼中一暗道:“那我们不去打了?” “为将之道只在取胜不在杀伤。”我扭头看了看身后只见身后的廉字营正在向前推进。对持枪守在我边上的夏礼年道:“夏礼年你去问问廉将军火军团准备好了没有。” 火军团的火炮威力很大但这次蛇人攻得太过突然他们的火炮还不曾布置好。夏礼年还不曾回答我忽然听得一声巨响。 那正是火炮!但这炮声是从远处传来的。如果是邓沧澜船上的火炮却太远了我不该听得到那准是共和军中传来的了。夏礼年一怔也顺着炮声看了看道:“楚将军……” 小王子惊叫道:“楚将军这是共和军里传来的!他们也有了火炮了!” 共和军果然有了火炮!就是明士贞所说的神威炮吧那么他说的并不是假话了。这时一马已飞驰过来正是廉百策。他到了我跟前行了个礼道:“禀楚将军廉字营与火军团的甘将军都已准备停当。”说完又低声道:“共和军果然也有了火炮啊。” 我道:“不要管他们了列好阵势夏礼年传令让仁字营与勇字营左右两翼展开让出中央。” 八阵图的威力太大与蛇人胶着在一起将攻势全都接了下来蛇人冲不进来。这样一来我们所带的火炮和铁甲车、雷霆弩反而挥不出应有的作用。我让他们让开把蛇人放进一批进来一是减轻杨易和曹闻道的压力也是想看看神龙炮和神威炮的威力到底哪个更大一些。 夏礼年将命令让刁斗上的士兵以旗语传下不多时前方仁字营和勇字营两个八阵图缓缓让开。他们结的本是天地阵也就是八阵图的改良阵两两个阵随时可以融为一体要分开也容易。在蛇人猛攻之下他们让开的仍是行有余力一丝不乱。刚一让开如同一道堤坝决口上千个蛇人已从缺口处直冲进来。小王子已是跃跃欲试道:“楚将军冲上去么?” 我道:“听从命令不要动让火军团和廉字营先行建功!” 一般火军团进攻总是列在最前以神龙炮进击当敌人冲近了才由步兵护住他们再行退后。但现在蛇人出城太急火军团机动力不够只能在杨易和曹闻道后面了。因为神龙炮的射程只有百步上下所以我让廉百策与杨易和曹闻道保持两百步的距离。这一片已是地军团的腹地了但地军团效率极高只不过接战这一刻便已将营帐辎重收好留出了一片空地。蛇人冲到这儿来一定自以为得计觉得已攻到我们中心万万想不到已成被我们围歼之势反而陷入重围让它们有来无回。 随着号令仁字营和勇字营又缓缓合拢将蛇人接在当中那些蛇人冲得也越来越近已经看不清它们的相貌了只是在我看来它们长得都一般模样。小王子已有些着急叫道:“楚将军还不冲么?再不冲那些怪兽便要杀上来了。” 我喝道:“不得号令不得妄动!”我生怕他一时兴起冲出去拍了拍马拦到他跟前。现在火军团马上就要神龙炮他要是杀上前去和蛇人绞作一团会害得火军团无法进攻打乱整个战斗步骤的。只是拦住他才现这倒是过虑了小王子虽然满心想要厮杀却不会不遵军令的。我知道在军校中将士兵遵守军令强调得无以复加小王子虽是宗室先却是个军人。我压低了声音道:“小心座骑别惊了马。” 小王子道:“是神龙炮么?” 他话声刚落却听得“轰”一声神龙炮已然出。虽然只有两门但神龙炮的威力当真可怖。我骑的这匹马已是身经百战听神龙炮声也已惯了没有太大的惊慌但小王子的马却还不曾听惯随着炮响他的马忽地一声厉叫人立起来。我正在担心小王子会不会摔下来却见他一提缰轻轻巧巧地将马带住拍了拍马头道:“玉什么正色道:“小殿下古人有云佳兵不祥战为不战。一般来说保存实力比胜利更重要。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取胜如果这胜利不是决定性的就是不值得的因此不要斤斤计较于一战的得失最后的胜利者才是胜利者。” 小王子道:“楚将军你说的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吧。” 我不禁苦笑道:“还没到这种程度。尽量以少的代价取得大的胜利这便是用兵之道。”小王子枪法虽然高明但兵法觉得却十分马虎大概他只喜舞枪而军校中的教师也不敢对这个与当朝帝君最亲近的宗室子弟如何因此他的兵法知识实在颇为浅陋。 小王子“啊”了一声道:“我明白了就是要身先士卒但不能逞血气之勇。” 小王子这话倒是说得既通俗又贴切。我道:“小殿下天资聪明说得正是。”话一出口不禁暗自苦笑。我不喜拍马但在小王子跟前我也不知不觉地拍上了马屁。 小王子大概也根本没听到我拍的马屁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道:“楚将军那些蛇人似乎要反扑啊!” 的确蛇人后路被断前方又是神龙炮和雷霆弩冲进来的这些蛇人已只剩了不到两百余个。但蛇人死得多了剩下这两百余个无一不是锐勇无匹之辈竟然扛着死去蛇人的尸体当作盾牌反身攻向杨易和曹闻道。我心头一震道:“它们是要拼死一战啊。” 兵法有云:围必纵之。也就是说就算围住敌人也必须放一条生路否则敌人见无路可走就会拼死一战有时反倒弄巧成拙。蛇人虽然不是人但它们看来也有和人一样的心思。八阵图的守御力极强可是蛇人和人不一样这样不顾死活地前后夹击杨易和曹闻道两营纵然挡得住损失必也极大。而现在这批蛇人离仁勇两营太近再用神龙炮和雷霆弩会误伤到我们自己。我将右拳重重往左掌一击喝道:“弟兄们该出击了!” 我只道小王子定会一下冲出哪知他却有点茫然地道:“楚将军蛇人知道冲不过来便马上转身逃走么?” 我道:“自然是。” “它们好像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啊和那时我见过的有些不一样了。” 小王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蛇人几年前在帝都之围中他就和蛇人正面交过手但那时的蛇人仍然有种宁死也要向前猛攻的悍勇不像现在这些蛇人那样遇挫便思退却现在的蛇人实在和人类的部队相去无几了。看着这些蛇人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木昆心头一阵不好受。如果说蛇人像人那木昆这样的蛇人实在比真的人更像人一些。看来蛇人一天比一天更像人有人的弱点也更有人的优点我有时恍惚觉得和我交锋的这些并不是人蛇身的怪物而是一支和我们一样的部队。我抹了下并没有汗的额头喝道:“别想这些不相干的令命廉字营冲锋!” 杨易和曹闻道的两支八阵图现在还没有败像但被前后夹击明显转动的度减慢了。传令兵刚将旗令挂出廉字营忽地齐声呼喝上前了几步将神龙炮和雷霆弩都掩在后面。廉百策是箭术大高手廉字营的箭术亦是五德营之冠但如此一支庞大的队伍自然也不能只作弓箭手使用作为五德营的一员他们的格斗能力同样可圈可点。廉百策久历行伍带兵颇有经验廉百策人数较少只有五千上下但仓促中排成的几列方队仍是整整齐齐。小王子道:“楚将军上吧!” 我看了看两辆铁甲车已排在方阵最前。我道:“小殿下你跟在铁甲车边上不要让蛇人攻到铁甲车边上。” 铁甲车初次试验时曾被杨易在地上掘坑陷住结果无法前进。文侯由此现铁甲车有不够灵活之病因此命张龙友改进。改进的结果是铁甲车的车轮不再是光滑的上面刻着许多花纹这样即使陷入小坑车轮也不至于会打滑爬不上来。只是如此一来铁甲车的度却减慢了张龙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得以为天道本有不足凡事总不能十全十美。正因为铁甲车度不够文侯本来所设想以铁甲车队替代骑兵结果也未能成为现实骑兵在地军团中仍占有很大的比例。我在实战中将步兵、骑兵和铁甲车交错在一起铁甲车冲锋步兵护卫骑兵追击以此来扬长避短。现在那些蛇人被仁勇两营拦住回不去我们也不用追击所以骑兵只在后方押阵。 小王子还是第一次与铁甲车一共作战满脸都是兴奋道:“遵命。”以他的身份说这种话大概也是诸军监军中唯一一个了。见铁甲车与那支蛇人渐渐接近了小王子有点坐立不安道:“楚将军我们也上么?” 我道:“不要逞血气之勇让铁甲车先冲锋。” 铁甲车在廉百策的廉字营之前缓缓推进两边的士兵如雁翼般展开让铁甲车突出在前。这两辆铁甲车便如钢钉的锋芒势不可挡。那些蛇人也现我们开始迫上而它们现在仍然突不破仁字营和勇字营的拦阻忽然出一声呼啸转而又向我们扑来。仁字营和勇字营有近一万五千人而我们这儿仅是这两营的三分之一多一些先前有神龙炮阻击它们不敢再冲过来现在我们已在推进神龙炮不能射在蛇人看来突破我们自然比突破仁勇两营容易多了。这数百个蛇人如一道暗色的浊水汹涌而来两辆铁甲车倒似两片浮萍。小王子急道:“不好了铁甲车要被推翻了!” 我笑了笑道:“不要着急蛇人弄不翻铁甲车的。” 以蛇人的力量数十个齐上铁甲车虽然沉重被它们推翻也不是难事。张龙友也考虑到这一点将铁甲车的底盘设计得很低上面还铸着大量尖刺利刃蛇人力量虽大却根本没有能用力的地方而它们用的全是些长枪。只要地型不是太过坎坷敌人又没有得力工具铁甲车可以说是无敌的。小王子还不曾见过铁甲车的实在才会如此担心我却见得多了。果然两辆铁甲车一突入蛇人群中便如在水面划开两道波痕那些蛇人纷纷闪避夹杂着其中一些惨呼。我道:“看到了吧蛇人没办法的。” 刚说完边上冯奇惊叫道:“楚将军它们在往地上扎枪!” 他没有说我也现了在铁甲车前的一些蛇人正将手中长枪往地上扎去。蛇人力大长枪扎下枪身没入土中极深。我心头一凛在马上一长身喝道:“夏礼年!传令廉字营马上出击接应铁甲车!” 我叫得很响夏礼年已在高声传令小王子却有些诧异道:“楚将军怎么了?” “蛇人是要拦住铁甲车全军出击!” 蛇人把长枪扎在地上形成排排木桩铁甲车威力虽大如果转瞬间跟前多了几排木桩同样也过不去的。只是人的力量根本不会那么大这种计策也只有蛇人才想得出来。好在那些长枪如果插得不到位同样挥不了应有的效用蛇人仓促间把长枪插下多半并没有用但我也不能不防着这一手。现在铁甲车的冲锋已经见效本来也该让廉字营冲上去了。 小王子一听得我的出击令大为兴奋叫道:“弟兄们跟我冲啊!”他再也不顾我方才的告诫了拍马便冲了出去身后几个亲兵跟着他。廉字营都是步兵哪有他那么快我只是稍稍一分神他已冲杀到了铁甲车边上了。我暗暗叫苦对身边的冯奇道:“冯奇快去保护小殿下!” 冯奇他们这十剑斩我带了八个过来。叫他们跃马冲锋非其所长但以他们的本领保护某个人倒是绰绰有余。只是冯奇有些犹豫地道:“楚将军……” 我知道他大概又要说什么十剑斩要保护我的安危之类的话来。但他还只吐出三个字却听得前方出一声惨叫。我吓了一大跳抬眼望去只见小王子身边竟然有两个亲兵滚鞍落马浑身都是血。 小王子的亲兵有二十几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而且他们全是骑兵机动力非常强照理自保有余落败也不会这般快法。我心头一震喝道:“快上!”也顾不得跟冯奇磨嘴皮子两腿一夹马肚人便冲了出去。 这匹马虽非飞羽却也是匹骏马只是一眨眼我便冲到了小王子身边身后却传来一阵惊呼。自从我当上地军团都督以后就不再每战必冲杀在最前了在背后指挥的日子更多一些现在我也冲上多半令得周围的士兵都大为吃惊。 我冲到了小王子身边却见他正与一个蛇人对枪。那蛇人枪法颇为高明力量又大小王子两边有亲兵替他挡驾也不和它斗力一支长枪倏倏收正与它斗个不亦乐乎。那些蛇人想必也现他是个军官了正不断游过来边上那两个亲兵枪法虽强却已额头见汗我冲过来时右手那个亲兵手一松被蛇人的长枪进门正刺向他前心。我见他已躲不过这一枪手中长枪一抖枪竿在手掌中极快地滚动“当”一声那蛇人的长枪枪尖正触到我刺出的枪尖上。它力量虽大但我的枪在不住滚动这蛇人的枪力被我但枪的滚动之势化去登时错了方向全力一击变得直直向上刺去。我不等它收回枪来长枪一下刺中这蛇人颈中鲜血登时四溅而出。 刚出这一枪听得小王子在一边赞道:“好一个滚龙枪!”他手中枪一进一退也已在与他对敌那蛇人头上扎了一枪。那个蛇人负痛之下弃枪而逃反倒将身后的蛇人也撞得人仰马翻。他一枪见功又惊又喜叫道:“楚将军我赢了……” 不等他再自吹自擂我厉声喝道:“不依军令进止为乱军军法当斩小殿下!” 他看来也吓了一跳有点不服气地道:“我哪里不依军令了?我听你说的出击了。” 我喝道:“快快退下你已害死两个人了!” 那两个亲兵是为了护佑小王子才被刺落马下的。在蛇人群中他们哪里还能活命。方才小王子和那蛇人斗枪也根本没现有两个亲兵已死脸上闪过一丝阴郁马上又叫道:“那些蛇人是想夺取铁甲车!” 铁甲车的门在的是真的了它们真的是想要抢夺铁甲车甚至它们也制造铁甲车么?我只觉背后也起了一起寒意。现在地军团能与蛇人野战而占上风可以说全凭了铁甲车的威力。如果蛇人也有了铁甲车那我们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就此荡然无存又将从头开始了。只是到底是谁向蛇人走漏的风声?难道地军团中竟然会有蛇人的奸细?只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在蛇人威逼之下人类有可能会为蛇人做事但如果说人会给蛇人当奸细那恐怕永远都不可能。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喝那是廉字营冲上来了。五德营虽然各有侧重像杨易的仁字营和钱文义的义字营较侧重步兵曹闻道的勇字营则侧重骑兵陈忠的信字营大多由力士组成。廉字营的箭术练得较多但他们同样精擅格斗之技。廉百策心细如定也看出铁甲车已陷入危机及时冲了上来。蛇人虽然挡住了铁甲车但一时也攻不进去正在无计可施等廉字营上来更是兵溃如山倒。廉字营本是生力军一个冲锋最前面的几个蛇人被卷入廉字营的八阵图中如同磨盘下的豆子一般登时被绞得粉碎。 我将枪拄在地上看着战场中正在厮杀的人们。蛇人这一次主动出击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真的是为了夺取铁甲车?好在就算它们有这种意思这一战我们也是大获全胜了。此时仁廉勇三营已合兵一处这些蛇人哪里还抵挡得住大概连一个都逃不出去。 我正想着廉百策已到我跟前道:“楚将军末将来迟你没事吧?” 其实他完全按军令行事倒是我为了救援小王子冲得早了些。我道:“廉将军你看见当中那个特别长一些的蛇人了么?” 廉百策道:“正是这妖兽投的枪。楚将军末将已下令定要将它活捉。” 廉百策的心思当真灵敏我还不曾说话他便知道我的意思了只是他大概以为我是想要折磨这蛇人来泄愤吧。我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这一战大局已定蛇人已一败涂地。其实它们虽然挡住了铁甲车但对铁甲车仍然无计可施便已注定它们要失败了。此时小王子得廉字营之助已将那三个蛇人刺倒正指挥手下亲兵将蛇人扎下的长枪砍断。蛇人力量太大每支枪扎入土中起码有三尺大概除了陈忠谁也没本事再将枪随手拔出。铁甲车一脱困更是横冲直撞蛇人既不可挡铁甲车锋芒又被廉字营的八阵图层层卷入只不过片刻只剩了十来个蛇人在负隅顽撞其中正有那个特别长一些的蛇人。 虽然战事不曾结束但胜负一定后面已有后勤的士兵在打扫战场了。虽然因为迎击及时仁廉勇三营也极富战斗力但这一战我们损失的人员仍然有百人上下。百来具尸体被排成两排准备点齐姓名到时入土安葬。看着后勤士兵抬着战死的士兵过来我突然感到一阵颓唐。 “楚将军。” 小王子带着几个亲兵跑了过来。他身上已溅了不少血但都不是他的看来他连块油皮都不曾擦破仍是得意之极地道:“楚将军我杀了两个蛇人!两个!” 他说得甚是轻松但我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我看了看一边那些战死者的尸道:“你的亲兵也死了两个。知道么就因为你莽莽撞撞害他们丢了性命。” 大概我说得有些重小王子也是一怔。他这样的天潢贵胄大概从来也不觉得死一两个亲兵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他的脾气说不定还会向我大脾气。但我实在想狠狠斥责他一番。但小王子嘴角抽了抽却忽地低下头道:“是楚将军你骂得对。” 他忽地跳下马走到那些尸堆边忽地跪了下来。冯奇叫道:“小殿下!”看了看我我只是摇了摇头道:“让他去吧。”我本来想骂小王子一顿但他这个举动却让我大大感动。我跳下马走到小王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小殿下起来吧。好男儿不要轻易向人下跪。” 小王子抿着嘴站起来眼里已有泪光闪烁。他这样下跪其实也大违他的本意只是见我要骂他了才这么做吧。不管怎么说他能够放下王子的架子即使是做给我看的也如邵风观说的一般是个“可造之材”。我道:“小殿下征战杀伐不在一战这胜负一城之得失。当年谷律光号称帝国三百年未有的勇将平生战斗未曾一败结果却被擒斩这战例你也该学过吧?” 谷律光是六代帝君时青月公麾下第一大将。当时谷律光拥兵七万纵横西北狄人极畏之呼其为鬼神军。后来谷律光叛乱起兵攻向帝都青月公一路拦截结果七战皆败帝都震动只道谷律光定能杀到帝都城下。可是正当六代帝君准备出都以避时却传来青月公的捷报说谷律光已然授叛乱已平。原来青月公每战虽败己方损失却极少而谷律光自恃勇力每战虽然得胜却都是惨胜七战过后军队损失已然过半剩下来也都伤损严重早已无力再攻向帝都了。此时青月公这才动全力一击未尝一败的谷律光平生第一次失败这支让狄人都胆战心惊的鬼神军也溃不成军非死即降。这个战例也算出名小王子自然知道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我看了看在地上排得整整齐齐的尸道:“小殿下你要知道只有最后的胜利才称得上胜利。” 小王子又重重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冯奇忽然在身后道:“禀楚将军有人来了。” 那是个仁字营士兵。五德营士兵的战甲前心都有字号那士兵前心正写了个“仁”字。他急急到我跟前半跪下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共和军已杀到营口请楚将军定夺。” 我心中一跳道:“他们要攻打我们么?” 那士兵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色道:“这个……应该不是吧他们是来助战的。” 我还不曾回话只见三骑马如泼风而来。那三人都没有带武器当先一人没戴头盔露出满头金。周围的士兵都些什么但又不敢过来。丁亨利道:“再退一些吧。” 又退了十余步那儿正有一辆大车。这车原本运载的是铁甲车的零件现在就扔在这儿了。丁亨利跳下马将马匹牵在车杠上。我也下了马跟着他转到了车后丁亨利这才道:“楚将军我想你也该知道我们军中有异常。” 我没想到他那么坦率怔了怔道:“是。到底生了什么?” 文侯说过明士贞并不是他在五羊城埋下的暗桩但明士贞把共和军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我做什么?这个疑问丁亨利定不会说的我落得装装傻。哪知话一出口丁亨力已道:“我们在对付海老。” “什么?”尽管我一直在装作豪不知情的样子但丁亨利这话还是如一个晴天霹雳让我意外至极。我知道何从景对海老言听计从倚若干城。就算这话是从丁亨利嘴里说出来的我也实在难以相信。但文侯说过明士贞是海老的人…… 丁亨利自不知道我在转着**头大概只以为我是在震惊他压低了声音道:“此战以前海老曾向城主献计说贵军装备远在我们之上定要趁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将你们全军拿下再派良工精研你们那些战具武器那我军战力便能大大提高。” 我只觉背后也冒出了冷汗不禁伸手按住百辟刀刀柄干笑了笑道:“丁亨利你要拿下我了?”但看丁亨利眼中却大是茫然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他一向冷静镇定这样子的茫然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在车杆上坐下抬头看着天空道:“海老此计甫献我便觉得太过背信弃义因此与城主秘密商议觉得海老此计实是在助蛇人大为可疑。而此时我们又得到风声知道南安城中有这朗莫在。这朗莫是蛇人天法师贴身之人蛇人谓天法师是伏羲女娲两大神只的化身极受尊崇我军与蛇人屡战总是捉摸不到蛇人到底从哪里来的。而一旦捉到此人定可知道蛇人的巢穴在何处了。” 我猛地抬起头道:“什么?那还不快去问!”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丁亨利的深意。我们与蛇人交战至今虽然已占上风但蛇人却如杂草一般总也消灭不了。文侯也命我捉拿蛇人的重要将领回去审问但问来问去纵然那些蛇人皮肉被铅水浇烂仍然说不知道自己到底从何处而来就连文侯也无计可施。我不知道那朗莫是不是真的会说出真相但如果能从它口中得知蛇人的巢穴那结束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的契机也终于要浮现出来了。 丁亨利苦笑一下道:“我原本想瞒住海老捉住这朗莫后再回去深查海老底细没想到昨日我才现海老竟然与蛇人暗通款曲将我军虚实告知城中的蛇人。幸好这些蛇人太笨居然会分兵出城被我们各个击破。只是如此一来我的计划也被他们打乱了。” 我看着他心中乱成一片实在不知道丁亨利的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实。我沉吟了一下道:“那海老现在呢?” 丁亨利颓然道:“我没想到海老居然在我们身边也安排了人。虽然我让步天兄看住海老但风声走漏他已逃走无疑。” 他是现了明士贞吧。我暗暗好笑丁亨利仍然想瞒住我何从景就在军中的事实看来的确不能对他太过推心置腹。我道:“好吧不过那朗莫是我军捉住的我要求我们一同审问。” 丁亨利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道:“这个自然。”他直到此时才算放松了点微微一笑道“楚将军战争终于快到尽头了。” 说的是和蛇人的战事吧帝国和共和军的战事又将开始了。我在心里想着微笑道:“那么请丁将军与何城主商议派人至帝都共同审问。” 丁亨利脸上登时僵住了道:“楚……楚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道:“意思很明白丁将军你们打过要解决我军的主意自然不能太相信你们了哈哈。”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在这个地方审出底细来蛇人的巢穴定然在南方如果被共和军抢先攻入收编了蛇人的话那帝国的噩梦就真正开始了。丁亨利纵然正直无私但我绝对相信何从景或者那个神神秘秘的南武公子在打这种主意。 对不起了丁亨利。我默默地想着又道:“丁将军唯有在帝都审问才能保证两军真正的精诚合作。南安城破后请贵军选派使节与我军一同北上。” 丁亨利还想什么我一板脸道:“丁将军别的话也不必说了你是个聪明人我想我也不笨大家都心照不宣便是。不过楚某以性命担保我们绝不会先行审问的。” 丁亨利看着我的目光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忽然他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点点头道:“楚将军说得正是。明日你们也该出了到时候我军使节会来到贵军中的。” 他的语气十分僵硬我心头也是一阵疼痛。丁亨利纵然对我不是都说实话但他对我比我对他要坦诚得多。我强抑住心底的酸楚道:“好楚某静候佳音。” 丁亨利淡淡笑了笑。他的笑容里已带了几分苦涩。想必也觉得没什么好说了他向我行了一礼解开马缰跳了上去。我也上了马丁亨利看着远处的城池道:“看来我们商议的进攻方略都用不上了。” 城头已有火起远远地传来一阵阵欢呼看来南安城的蛇人战斗力比我们预想的要弱得多反攻竟然一举攻入城中。我诧道:“原来蛇人如此不堪一击……”本想说丁亨利何必要向帝国请援但马上想到这本是海老的主意便闭上了嘴。丁亨利打马向前到了那两个随从跟前挥了挥手道:“走吧。”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越痛楚但仍是正色道:“丁将军走好本督不送。” 丁亨利转过身在马上行了一礼道:“多谢楚将军。” 他刚走小王子已急不可耐冲过来道:“楚将军杨将军和曹将军已经杀入城中了我们也上吧?” 廉字营未得命令不能轻动但我看他们也都跃跃欲试。我提起枪只想泄一下胸中这口怒气喝道:“好全军出以级定功!”见冯奇也要跟来转身道:“冯奇你带两个人看住那个蛇人俘虏别出乱子。” 要杀蛇人大为困难即使有铁甲车相助但每一战我们的损伤仍然与蛇人相当。眼下这一战我们却是大获全胜他们当然人人都想试试手了。听得我的命令廉字营齐声欢呼一拥齐上如一道洪流冲向城门。现在南安城的城门洞开帝**和共和军也都混在了一处每个人都只想多杀得几个蛇人士气也极是旺盛。城头上不时有蛇人中刀中枪摔下来有时也夹杂着几个人杀声隆隆震耳欲聋。 我和小王子冲在队伍的最前方我的眼里却不禁滴出了泪水。现在这情形岂不是高鹫城破时的重现么?只不过我现在又成了胜利者。假如我是蛇人的话现在也该绝望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九章 乱命不从 这人是府兵领汪海。他一见我行了一礼道:“真是巧大人正要我叫你呢你就来了。” 我呆了呆道:“大人叫我?” 汪海道:“正是。不但是你还要我去通知邓将军、毕将军和邵将军他们。楚将军请你先进去吧大人在书房等你。” 虽然我来过好多次一个司阍还是照例领着我向文侯的书房走去。一边走我的心里迷惑之极。文侯这么急叫齐四相军团究竟有什么事?难道出事了? 到了书房前我在门口整了整衣服大声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求见。” 门开了。让我吃惊的是开门的竟然是个陌生人。这人满面于思但年纪还很轻他一见我躬身行了一礼道:“小将西狄沙吉罕见过楚都督。都督请进。” 他是个狄人!他的帝国话说得字正腔圆极是标准如果不看他的穿着都让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狄人。前些年狄人五王合盟联军犯边驻守西北的青月公抵挡不住是文侯亲自领军平定后来狄人便十分恭顺年年入贡帝**的军马不足时也向他们收购只是我没想到文侯麾下竟然会有个狄人。我满腹狐疑地走进书房却见文侯正在写着一幅字。我走到文侯跟前行礼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文侯没有抬头道:“楚休红你来得倒早先坐吧。” 我有些犹豫。如果这狄人不在我当然马上就要禀报但现在却不知该怎么说。我低低道:“大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文侯头也不抬道:“坐吧有什么事过一会再说。” 我的心一下凉透了。文侯的话中分明有点不耐烦之意虽然现在文侯对我已经冷淡了许多但这样子还是从来没有过的。我看了看边上那狄人他倒会意又躬身一礼道:“楚都督请坐。” 我还没有回话文侯在一边道:“楚休红沙吉罕殿下是狄王太子以后要编入你营中你先和他聊聊吧。” 凡是帝国藩属诸王都要将王子送到帝都为质等国中先王去世才将质子送回继位。一来是防止藩属作乱二来也是让这些藩王早受帝国王化以利与帝国结为一体像句罗现在的国王当年就曾在帝都住了十余年连正妃都是帝国宗室之女。狄人归顺未久沙吉罕来帝都也不会有多少年但话说得如此流利这人倒也聪明得紧。只是看到他我心里却很不好受。曾几何时我也常常随侍文侯身边现在这个位置被沙吉罕的。沙吉罕一怔道:“小殿下原来比我还小啊?”他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我呆了呆不知这话有什么触犯了他哪知他道:“楚都督小将还不曾上过战场和小殿下比起来实在差得远了。” 我这才明白他是自觉连小王子都比不过大为灰心忙道:“小殿下也是今年刚从军校毕业的呵呵。”狄人性子很直沙吉罕的帝国话说得那么好谈吐也颇为风雅但性格仍然保留着狄人的直率倒是大得我心。虽然在军中心计少的人没有心计多的人用处大但我还是喜欢性子直的人五德营中虽然陈忠和曹闻道两人能力不及另外三人我却和他们更接近一点。 沙吉罕听我这么解释舒了口气道:“那以后可要楚都督多多栽培莫要怪沙吉罕才疏学浅贻笑于方家。” 他的样子实在谈不上文秀又是王子之尊但说话倒让我想起当初的朴士免一想到朴士免我便又想起壮志未酬中道云殂的李尧天心里不由一阵黯然。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李尧天死得太不值得岂但是他甄以宁、路恭行这些人何尝不是国之栋梁却死得无声无息还有的就是……郡主。 一想到郡主我的心里更不好受。大概是脸上也露出来了沙吉罕大为惶惑地道:“楚都督小将说错了什么话么?” 我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已经为国捐躯的几个同袍。” 沙吉罕道:“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楚都督也不必难受。沙吉罕虽是化外小民亦知忠君爱国子民之责。” 我又强笑了笑。沙吉罕能得文侯欢心这一类话张口就来大概也是一个原因。我还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汪海的声音:“大人邓将军、毕将军、邵将军已到。” 邓沧澜他们和我平级他们进来自然要向文侯行礼我当然没有大剌剌地坐着的道理。我一下站了起来沙吉罕也随着我站到一边。文侯将手中笔一掷长了长身道:“进来。” 他个子不高但这般一长身真有睥睨天下之势。我不由一凛看看边上的沙吉罕心头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沙吉罕双眼亮眼中尽是神往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当中还有一丝阴沉之极的痛恨!沙吉罕年纪还轻说话也谦和我根本想不到他还会有这样的眼神这个人分明不是个善类!文侯将他带在身边只怕会养虎为患。只是我知道现在我在文侯眼里定比不上沙吉罕的份量重这席话就算说了文侯定会觉得是我在妒忌沙吉罕而已。好在沙吉罕会编入地军团到那时…… 门开了邓沧澜他们同时踏了进来躬身向文侯行了一礼文侯道:“坐下吧。” 他们看到沙吉罕也不由一怔文侯道:“这位是狄王王子沙吉罕以后就会编入地军团中是你们的同僚了。” 沙吉罕十分恭敬地向他们行了一礼。现在他又成了一个谦和的大胡子少年眼中已没有半分桀骜但方才那一瞬间的眼神流露我仍然记忆犹新。 文侯等我们都坐了下来才慢慢道:“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有一件事。” 他抬起头扫视了我们一眼低低道:“诸位蛇人的末日到了。” 我回到营中时杨易他们仍在等我。我不等他们开口先道:“马上到我帐中吧有紧急命令。” 到了我的营帐我让冯奇他们带领亲兵在外守卫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曹闻道忍不住问道:“统制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给他们倒了一杯道:“郎莫开口了。” 杨易呆了呆道:“文侯真的使了掉包计?” 我点了点头道:“是。” 方才文侯没有再隐瞒将他的计策全都说了出来我猜的并没有错。这两天他一直在文侯府中加紧审讯郎莫郎莫倒也刚硬一直到了现在才开口。 在朗月和南宁两省西南边界有一条极长的山脉。那一带因为地势极高山也高峻之极虽然地处西南仍是四季如严冬山头长年积雪得名为大雪山。地势稍低一点的地方也是森林密布奇珍异兽极多。隔山便是帝国藩属香虎国只是因为有这条山脉阻隔香虎国与帝国也是十年一贡极少往来就算往来走的也都是海路。当年大帝得国为征服香虎国想水6并进兵两万探路准备打通大雪山通道。但这两万人一去便失去消息两年后才有两百来人人回来说路实在太艰险根本无法行走。6军大将不顾一切结果在山中迷路又遇上雪崩两万人竟然有一万八千多人被山巅崩塌的积雪掩埋剩下两千人在回程中也因为严寒和怪手袭击而纷纷遇难得以生还的只剩这两百来人。大帝征战站无不胜唯独在大雪山损失惨重幸好走海路的两万人顺利抵达七战灭香虎国。只是因为去香虎国实在太艰险无法将其收归版图只好让他们就地驻扎成为藩属国。 这香虎国的始末我便早先便曾读过。而朗莫在严刑之下终于说出在大雪山北麓相当与朗月和南宁交接处最偏僻的地方有一个山谷那儿四季如春蛇人称为伏曦谷便是蛇人的大本营。伏曦谷地形险要至极只有一个山口与外相通而外面则是茫茫林海自古便无人烟因此从来不曾见过人。 蛇人在山谷中生息百余年领称为巴山王。之下有相柳烛阴共工禹强四职称为四弼。郎莫担任的正是禹强之职。而巴上王之上还有一个天法师号施令但天法师极其神秘以郎莫四弼之尊竟然从来不曾见过天法师一次。就算巴山王一共也只见过天法师三四次。 “身型极小但声响极洪手有雷电。”巴山王有一次和他们四弼说起天法师时是这样来形容的。天法师教他们生火打猎铸造铁器在蛇人眼里天法师就是他们始祖大神伏羲女娲的化身——天法师也是这样对他们说的。只是蛇人天性畏火而猎取食物实在不需要太多铁器一直进展甚慢慢。 蛇人在伏羲谷中修养生息在林中猎取猎物为生但随着蛇人的数目增多猎物越来越少。虽然天法师教他们驯养野猪野羊野牛之类但仍然无法满足它们所需。虽然蛇人饱餐一顿可以数月不食但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粮食不继因此有少数大胆的蛇人便离开伏羲谷到了外间这也是六十年前天机法师陪同太子周游天下在南疆次现蛇人的原因。只是天法师严令蛇人不得出谷因此外出的终究极少。 渐渐地蛇人已有了二十万之众。虽然蛇人吃的不算多住也简单伏羲谷地方也大但二十万蛇人挤在一个山谷中到底已相当困难许多蛇人都开始有了怨言说天法师不准出谷的禁令下得太不通情理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猎物吃光驯养的猪牛羊之类也接济不上统统都要饿死。 正当蛇人开始抱怨时天法师突然出一次新的命令由四弼将二十万蛇人分为四部分批出谷。天法师告诉蛇人远古时天地有伏曦女娲执掌当时二肢人——也就是蛇人是大地的主人但后来出现一种四肢的妖兽得妖魔之助席卷大地夺走了二肢人的世界现在而肢人到了夺回这世界的时候了。 蛇人开始出了。率先出谷的是相柳和烛阴两部共有十万之众。这十万蛇人兵分两路一路由天法师直接布命令攻向高鹫城另一路则扫荡四野零星村落。在伏羲谷时蛇人只觉得伏羲谷就是天下而出了谷才知道世界有多大。想到这么大的世界原本都是二肢人的却被四肢人夺走蛇人更是愤怒万分士气大盛连战连捷。仅仅用了不到一年就已经扫平了一块让他们都不敢相信的庞大地盘。 初期的胜利使得蛇人冲昏了头脑觉得用不了多久世界就重新是他们的了。事实上大部分头脑简单的蛇人已经心满意足现在这块地方到处都是食物除了四肢人本身四肢人所驯养的家畜也比蛇人驯养的要肥大可口许多。有些蛇人甚至打了主意觉得让四肢人生活在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不好虽然蛇人是世界的主人但四肢人的灵巧也让它们惊叹让四肢人去养殖家畜侍奉他们远比直接吃了更合算。抱这种想法的为数极多郎莫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天法师不同意天法师要他们不得与四肢人联系一定要将四肢人消灭干净绝不能剩余虽然蛇人觉得消灭四肢人有些可惜但他们还是照办了。这时候他们的武器和智慧在与四肢人的战斗中大大长进本来觉得是手到擒来的事。但奇怪的是这时四肢人突然变得厉害了许多原本势如破竹的蛇人军越战越艰难。权衡之下蛇人的厌战之心越来越强几乎有一半的蛇人不愿再战斗下去了。 但天法师的命令极为严厉。而蛇人虽然遇到了不少困难但还是攻到了四肢人的帝都准备动最后的决战因为觉得胜利即将到来虽然不少蛇人并不觉得天法师的命令是什么高招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 然后就是雾云城的守城之战。这一战的结果让蛇人大吃一惊四肢人的反击凌厉至极竟然将蛇人消灭了近一半。这是蛇人有史以来最惨重的大败愤怒之下就有蛇人建议聚齐军队以全部力量再次进攻帝都势必要将帝都打成斎粉不惜同归于尽。可是意外的是这个计划却被天法师否决天法师要求蛇人各自为战拼命扩大地盘。 蛇人终于开始怀疑天法师的用心了。头脑简单的蛇人想不到但蛇人中还是有一些相当聪明的他们觉得天法师的命令越来越有偏向对蛇人不利的意思。四肢人的战力虽然不强但人数众多远远过蛇人的数量几乎有无穷无尽之势而蛇人兵员损失却往往得不到补充。另外尽管蛇人的战力远远过四肢人但四肢人层出不穷的新武器抵销了蛇人体力上的优势。事实上现在蛇人并不能占到多大的上风长此以往仍然各自为战的话最有可能就是被四肢人各个击破最终全军覆没然而怀疑归怀疑天法师在蛇人中的威信仍然无可比拟而且蛇人的各自为战也不是全无战果天法师不时调度分派也带来一些胜利使得大多树蛇人对天法师仍是深信不疑。郎莫虽然有所怀疑却也不得不听从调度率领八千蛇人坚守一个豪无必要的南安孤城。 我说到这儿只觉口干舌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廉百策却叹道:“原来南安城才八千蛇人啊我们还以为有两万呢。” 我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两万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打下了。” 杨易也诧道:“是啊只有八千而且南岸已远离前线归路被我们截断那天法师为什么命令这些蛇人坚守孤城?”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我记得当初在东平城与山都换俘时曾经有个天法师的使者过来制止山都换俘却被不顾一切的山都杀了。天法师到底打什么主意却是谁都不知道的。我清了清喉咙道:“郎莫交代的话便是如此。他说的话中最有价值的便是伏羲谷的所在。据它说大雪山绵延数千里大约有两千到三千余里当中数百里是茫茫林海而出伏羲谷的百余里又是一片冰雪即使是蛇人要出来也极其困难。” 杨易怒道:“那蛇人的繁衍生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它们在外面似乎并没有多起来。” 曹闻道也插嘴道:“对统制那郎莫说没说蛇人产仔还是下蛋的?” 我摇了摇头道:“大人转述的话也没说这些。”说到这儿我不禁有些茫然。的确和蛇人作战多年知道蛇人中也有女的按理蛇人在外面也有五六年了总该会生下一些来。但我从来没见过小蛇人那些蛇人即使身体有大小长短不同一个个却都像正当壮年真是不知他们怎么冒出来的。 杨易喃喃道:“小时候读过一部书说道海里有种鱼本是生活在河中每年游归大海但到了一个季节又会回到那条河里产卵。难道蛇人也是这样只有在伏羲谷才能出生?”、 我将桌子一拍道:“杨易你说得正是!”远征伏羲谷不是一件易事比当年武侯南征更要困难文侯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远征军成行我先前总觉得有点异样但杨易这般一说我才恍然大悟。的确文侯一定也是这样想得在外面不论杀了多少蛇人伏羲谷中总会不定期会杀出一批蛇人来唯一一个釜底抽薪之计就是索性毁掉伏羲谷。 杨易皱了皱眉道:“看来要破蛇人最直截了当的就是毁掉伏羲谷让蛇人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但我觉得劳师远征大是困难伏羲谷地处那么偏僻的地方我们就算找到它们趁百里而蹶上将实是以疲兵犯强敌大是不智单是补给就困难已极了。” 我道:“这些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文侯大人自然会布置周全。”我从橱里取出一幅帛书地图挂了起来指着高鹫城西南道:“郎莫说伏羲谷就在这一带。” 他们都凑过来看着地图。曹闻道哼了一声。道:“这鬼图。统制什么时候出?” 虽然文侯命人绘制地图但那一带亘古便无人烟绘得也相当粗糙只能看个大致情形而已。要在那里行军这地图等如无用。我道:“事情紧急但准备还要一点时间大概……”我估算了一下情形辎重、粮草都非一朝一夕能预备的“大概总要两个月吧。”文侯大人而说明年二月初出。 杨易皱起了眉头道:“从帝都到伏羲谷大约有五六千里的路程。就算行军也得花上两三个月何况这一路大概还会有不少征战就算明年二月出八月能杀到伏羲谷那也是个奇迹。” 我道:“奇迹也要人创造的先要有信心。大人既下了这个决心势必不能回头我们做好准备这消息先不要透露出去。而且”我指了指符敦城方向“大人下令往这条路走。” 我刚说完曹闻道已叫了起来:“这儿?那可是难走的多了。” 天水省以下都是崇山峻岭人烟稀少路也很少。虽然从里向伏羲谷一带进路程要短一些但艰险不能与转道五羊城一带相提并论。杨易喃喃道:“往那走就不能搭水军团的船了。” 我道:“是啊。大家努力这一战定要成功不能失败。” 虽然这样说着但我自己也觉得没多少底气。文侯的几话总让我想到武侯南征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杨易他们脸色也凝重起来同时站起身道:“遵命。” 也许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战了吧。分派完任务我突然觉得心烦意乱。走出营帐在操练场走了一圈。白天这里十分喧闹现在却空荡荡只有偶尔有几个轮岗的士兵走过。我找了块旗杆石坐下看到边上有一小段木头是一截断了的枪柄。我从怀里摸出刻刀随手几刀已刻出一个鱼形。现在我常常刻上一会儿手法已相当熟练。当初文侯让我学吹笛但我对吹笛是在没什么兴趣倒是雕刻有了点名气。周围虽然漆黑一片但刻这样的一条线条简单的鱼根本不会戳在手上。 正刻得木屑纷飞身后忽然响起了廉百策的声音:“楚将军。”我转过头见廉百策站在十几步外道:“廉兄你还不去休息吗?” 廉百策走了过来道:“楚将军方才我见你脸色不太好啊是在担心吗?” 廉百策察言观色之能也厉害。我强笑了笑把旗杆石让开一块道:“当然又要远征了哪能不担心的?坐一下吧。” “文侯大人定计应该不会有错。”廉百策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只是楚将军文侯大人为什么要瞒着共和军?” 我道:“大人的心思我也不敢瞎猜。你说呢?” 廉百策道:“末将觉得文侯大人似乎想要收伏蛇人。” 我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这么想?” 廉百策道:“既然蛇人只有才伏羲谷方才繁殖要控制它们并不难。按理说伏羲谷在南疆五羊城离那儿要近得多从五羊城补给后再出要比从帝都出方便许多。文侯大人命令我们舍近求远不去和共和军合作自然是想收伏蛇人。” 我浑身一震。廉百策说得完全没有错。文侯正要我们攻破伏羲谷后查明蛇人是如何繁殖的将它们的种子带回来。早在高鹫城时路恭行就和我说过万一有人能驯养出一只蛇人军来那当真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当时我们怕蛇人是苍月公驯化的后来才知道不是但驯服蛇人的**头文侯一定也有了。以蛇人的战斗力加以兵法指挥这支部队几乎可以说是无敌的。今天听文侯分派任务时我就想向文侯进谏劝他千万不要动这个**头蛇人现在已经如此难对付等它们也有了雷霆弩神龙炮铁甲车一类的武器万一那时叛变还能用什么克制它们?但看文侯的样子我又丧失了勇气。现在文侯对我不比以前他大力栽培沙吉罕安知不是要取代我的位置?如果我再过么?” 廉百策道:“我与杨将军他们方才都商议了一下觉得楚将军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兵法有云乱命有所不从纵然定计的是文侯亦然。”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他这话可是让我不服从文侯的命令啊虽然我暗中已答应向帝君效忠但文侯所颁命令我向来不敢违背。现在廉百策居然叫我不再听文侯分派一旦文侯知情只怕后果难料。但我也觉得文侯这等计策是在太不识轻重了他要收伏蛇人自然要用来对付共和军。共和军现在也有了神威炮火器上并不落后铁甲车他们多半也会做出来如果收伏了蛇人将来与共和军开战必然大占上风。可是我是在无法认同他这样的做法不仅仅是这样令得我们损失更加惨重而且我也不相信蛇人能真的被收伏一旦蛇人都有山都、木昆、郎莫这样的智力再有了我们的武器我根本想不出我们还有什么本钱可以抵挡蛇人。 文侯是在玩火。也许可以得计于一时但我绝对不相信永远不会出乱子。 我咽了口唾沫道:“你的意思是……” 廉百策道:“我们还是和共和军合作吧。文侯不让我们行动那就暗着来。” 我怒道:“胡说!这岂不是等于叛乱?大人纵然定计有误也不能这么办。” 廉百策吓了一跳一下站直道:“是是末将知错。” 他一脸的惶恐站得笔直动也不敢动。我小声道:“文侯大人所虑也不是多余安知共和军会不会也打这个主意。” 廉百策道:“那楚将军您的意思是……” 我想了想道:“不能先行通知但可以将伏羲谷的消息透给他们。到时两军共同攻打伏羲谷将伏羲谷摧毁谁也不要再用蛇人” 廉百策道:“楚将军明鉴。” 我道:“休息吧现在得好好训练。这一趟远征将要横跨半个帝国不是简单的事。” 廉百策一走我就叹了口气。其实我这个主意也和廉百策所说得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说要主动去和共和军联系而已。 我看着天空夜深了一阵阵寒风吹来如刀锋掠过。现在天上堆满了云无星无月周围越地黑暗。我想起五羊城海老曾和我说过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都有生存的权力。即使蛇人不是人类也和我们一样是生命如果能共存的话未必不是好件好事。 只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打了那么多年仗蛇人也曾经想和我们沟通但都断绝了。现在蛇人和人类已经站在同一个悬崖上只能留下一个来。 你们可以做对手却不能做奴隶。我默默地想着。 还是决一死战吧木昆那也是对你的尊敬。 我站起身向营房走去。刚走了两步忽地站住了。猛然间我又想起了在得意居所见到的那块烧焦的手帕。 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 我打了个寒战。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忽视了什么。丁亨利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奇怪的举动?手帕不便宜脏了洗一洗便是丁亨利并不是不知道稼穑艰难花钱如流水的世家公子他到底为了什么? 手帕上有什么非要毁去不可的东西么?我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非得让他烧掉一块手帕不可。就算写了字揣在口袋里带回去也没人会现的。这种丝帕烧起来很臭相当惹人注目以丁亨利之能他这么不小心么? 我只觉得身上寒意更增隐隐地我觉得自己又堕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不对丁亨利这人不是等闲之辈得意居的二楼雅座也只有他们这几个人难道他们在里面做这机密事项居然没有放风的? 我抹了一把脸。虽然寒风凛冽但我额头已见了汗。这件事越想越奇怪我怎么都想不通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除非他是故意想让我知道…… 故意?我身上又是一凛那么丁亨利其实已经知道我跟着他们进了得意居了?他在手帕上写字给郑昭看?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必烧掉一块手帕而且丁亨利既然已经现了我又为什么仍要说那些机密之事? 我闭上眼回想着在得意居中听到的那些对话。我听到丁亨利向南武公子说了我的好话还说了他在关押郎莫的笼子上装了天遁音结果现我没有私自审问之事。 我一下张开眼。方才也没有在意现在回想一下才现我听到的那些话居然都是在谈我!只怕丁亨利已经现我跟着他走进来了吧也猜到我多半会在隔壁偷听才故意说那一番话的。那么他烧掉手帕的用意也是有意要提醒我一下让我知道他已经现我了吧?而他们说没有现文侯已经审出结果那也是骗我? 我心头忽地一沉。也许不知不觉地我有堕入一个圈套中了。他们究竟是什么用意?丁亨利所说的“天遁音”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继续在石郎庙审问。郑昭今天倒来了现在知道那蛇人并不是郎莫但我仔细看来仍然没现这个蛇人与郎莫有什么不同。文侯的计策当真厉害居然找到一个与郎莫如此相像的蛇人。我偷偷看看丁亨利和郑昭他们面色如常似乎毫无怀疑。上午审了半天刑具用了许多仍然没有什么用。卫宗政正在下令用新的刑具边上一个小吏过来道:“卫大人地军团冯将军又是禀告楚都督。” 这是昨天我交代过廉百策的。让他去通禀冯奇再让冯奇进来禀告说地军团有事让我回营。就算郑昭对冯奇用读心术他也读不出什么意外来。果然卫宗政不疑有他郑昭和丁亨利也不觉得意外我告退后随冯奇出门。一到门外我就道:“冯奇你先回营去吧我还有点事。” 冯奇怔了怔道:“可是营中……” “营中之事有杨易弹压不会出大乱子我马上就回来。” 我不和他多说掉头向工部走去要瞒过郑昭可不容易冯奇作为我的亲随队长还会来见我的这些密事还是瞒着他为好。冯奇倒也不说多点点头道:“是。” 到了街头走在人群中我才有种安全之感我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个十字路口有一大块空地原本是逢年过节时那些富户请戏班来唱戏还愿的所在现在却有一些工匠正爬上爬下地搭着一个太子台上竖着一个高高的架子约略像一张椅子只是椅背是两根旗杆足足有长许高也不知道谁坐的椅子那么怪。 我到了工部刚到薛文亦的工房便听得里面有笑闹之声。走进门却见小王子正和薛庭轩在院子里玩枪。薛文亦现在常年坐轮椅人也长胖了薛庭轩没有他那么胖也是个小肉球子手里拿了一把木头枪正和小王子比试着。见到我小王子有些局促叫道:“楚将军你也来了啊我正要回营呢。” 薛文亦坐在一边带着微笑地看着见我进来道:“楚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小殿下正要我给他做一把手弩他马上就要回营了。” 军有军纪士兵轻易不能离营。小王子是地军团监军身份特殊他要走也不须向我告假但他回家后一直没有再来营中报到多半是因为训练很枯燥他耐不住。见到我大概怕我怪他所以说在头里。我笑了笑小王子和别的监军相比不知好到哪里去了那些监军不遵军令还是小事更麻烦的还是多嘴。邓沧澜营中的玉公公就是不懂装懂老喜欢干涉军务连向来沉稳的邓沧澜私底下也向我吐过苦水。我道:“这两天枪术没有练吧?” 小王子叫屈道:“哪里武昭老师天天教我呢。对了你学过交牙十二金枪术么?” 我摇了摇头道:“这是武昭老师的十二种枪法吧我没学全。” 小王子大为得意道:“哈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嘿嘿这是一种枪法是武昭老师的不传之秘楚将军我们来试试。” 我虽然没心思练枪但小王子兴头那么大我也不好回绝而且交牙十二金枪术原来是一种枪法我倒也想看看便道:“好吧。” 工部木府承担着制作兵器的任务边上枪杆也多。小王子拿了一根枪杆扔给我自己也拿了一根道:“楚将军你嗑药当心点。庭轩。你看到。大哥我可要使出真本事来了。” 薛庭轩“嗯”了一声拿着那杆玩具枪站到一边。小王子将手中枪杆一抖道:“楚将军我可来了。” 他现在长得快个字已经追上我了握枪的手法也老练至极看来天天练枪之说不假。不过他的枪术虽精我自信仍然斗不过我。只是他与我比过几次每次都败不让他赢一次只怕他要死缠烂打觉都睡不好。我道:“好吧你上来。” 如果我先出手小王子的动作仍然没有我快他刚学的这一路交牙十二金枪术只怕没有使出来便要被我扎中前心了。军中说到枪法有种说法是:“一力降十会一快伏九牛”说力量大足以可知种种花哨枪术而出枪快。就算对方力量再大仍有机可乘。想想也是一个人枪法极佳号称“滴水不漏”可以格挡飞箭但人力终有穷时如果把一具雷霆弩放在身前几步内射出他枪法再好也挡不开的。 小王子嘿嘿了一声道:“小心了。”他脚下一错人踏上一步枪已当胸刺来。这一枪力量、方位、手法都大有可观小王子的枪术又有长进。我喝彩道:“好!”手中枪探出便去格挡。 只消将这一枪格开下一枪便顺势刺出足以将小王子逼开数步。哪知两枪甫交我只觉枪尖一沉像是系了万钧重物一般小王子的枪竟然将我的枪压了下去。 败枪势!这是枪术大忌两枪相交如果枪尖被压住那就败了七分了。小王子的力量不及我但他居然毫不费力就压住了我的枪当真令我大感意外。 小王子压住我的枪他自己恐怕也没想到登时满面欣喜手下却顺极而流长枪一缩一伸枪头忽地弹了起来刺向我前心。这是我中门大开已是根本闪不开他手中是根枪杆虽然没有枪尖但毕竟不是白垩枪我身上又只穿了便服这一枪只怕要刺得我吐血。他枪是出来了但脸上喜色未退马上又是一片煞白想必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交牙十二金枪术的威力一至如斯。 我闹钟也是一片空白。小王子虽然上过战场但他经验到底不足这路枪术他自己也不太熟手下拿捏不准。现在我的枪已经被他压制在下再抽枪阻挡已是来不及我也不及多想索性手腕一压枪头在地上一抵猛一提气人已一跃而起。而这是小王子的枪正从我脚下掠过被我一脚踩中小王子已经握不住枪枪杆“啪”的一声被我踩在地上。 我落下地来小王子已抢上来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道:“好枪法!”小王子的枪术我已经很熟悉了没想到这交牙十二金枪术居然如此神奇短短几天就有了那么大的长进。如果是真个搏杀我固然还不至于败北但这样下去迟早他会过我的。 小王子见我没有受伤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道:“楚将军你说我的枪法有没有进步?” 我苦笑了一下道:“进步太多了。小殿下我已经打不过你了。” 小王子打了个哈哈道:“楚将军你别乱拍我知道我还斗不过你。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过你的。” 如果别人这样对我说我总会觉得不舒服这话明摆着是挑衅了。可是小王子说来我却并不觉得不快。小王子比我更痴迷于枪法他才是武昭老师真正的传人。怪不得武昭老师向来眼高于吧。”我看了看拿杆玩具枪便在摆架势的薛庭轩道:“你儿子可不像你大起来说不定会成为武人。” 薛文亦笑了笑道:“这样不错啊。我正想待他蒙后就请你教他兵法呢。” 她的儿子也有薛庭轩那么大了吧?我心里忽地一疼不知是什么滋味曾经见过一次那个小太子一身华服虽然年纪幼小却一脸一本正经。不知不觉又是一代人我也快到三十了。 薛文亦在一边忽然叹道:“楚兄你也结婚吧。毕竟也不算太年轻了。” 我讪笑了笑向小王子努努嘴道:“小殿下可是看着呢我要是敢娶别人他宰了我。” 薛文亦也笑了起来道:“那只是说说的。这小子对你可是崇拜的五体投地刚才教薛庭轩枪法时就是不是说他要能有你的枪法好就好了。” 我听他老牵扯着说这个忙道:“别说这些了对了路上我见十字路口在搭一个台子上面有个椅子一样的东西那是什么做的?” 薛文亦道:“那个啊是断头台。” 我吃了一惊道:“断头台?” “文侯大人说现在刁民日众为杀一儆百以后处斩就会在大众之前。以前的刽子手用刀砍看到的人不多因此他设计了这个断头台让木府做出来的装好了上面会有一把闸刀。把闸刀拉上去一放一下把人头砍落。” 我只觉周身一阵阴寒身体也有些木了。在文侯看来杀人也是一种威吓的手段吧。可是这样下去百姓明着不敢说有什么话都在私底下说了只会觉得帝国更不稳定。 我正想着薛文亦道:“楚兄你不说说有事找我么?” 我摇了摇头道:“是啊我有件事要问你。” 他推他进了屋小声道:“薛兄你有没有一种不用线也能偷听的东西?和你以前给陈忠的传声筒差不多但不用线。” 我也只是碰碰运气哪知薛文亦眼里忽地亮了起来道:“你耳朵可真长!” 我呆了呆道:“怎么了?” “你是从谁那儿听到天遁音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震惊。我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从薛文亦嘴里听到这三个字我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道:“你也知道天遁音?” 薛文亦道:“不是我想出来的。上半年有个法统的法师来找我还是小殿下陪着来的就说起这个东西。我以前做了个传声筒也觉得拖根线太不方便但要拿掉线却实在麻烦。那法师居然也在想这个这人当真了得被他做成了。听说过钟妖之事么?” 我道:“没听说过。” “那是东平城的事。东平城有座大涤玄盖观山门前后有两口大钟。那还是当初东平两大富豪斗富同时给大涤玄盖观还愿结果铸了一模一样的两口……” 我急道:“这些事以后说吧你快说说天遁音。”薛文亦一肚皮的掌故我怕他说起来没完没了。薛文亦笑了笑道:“那法师和我说每当一口大钟敲响另一口居然不敲也能响因此他就想到了这一切。” 他转动轮椅到了桌边两手伸进抽屉里左手取出一个盒子道:“你看这就是天遁音。”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喇叭形的东西。薛文亦道:“你放到耳边听听。” 我刚将那喇叭口贴在耳朵上只听得有刮动的声音好像里面有个虫子。我连忙拿下来看了看但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不由诧异地看着薛文亦薛文亦带着得意的笑容将右手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右手也放着一模一样的东西他的右手手指正在那东西的喇叭口刮动。我心中一动道:“是你在刮?” 薛文亦点了点头道:“这就是天遁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六章 携手反击 然而蛇人仍然还有战斗力拼死反击还是让我们抵挡不住。我们刚冲到城下人流已经在退出来了。由于这一次交战太过突然也只是共和军和地军团在接战水军团不曾出动我们的攻势最终不能持久。好在帝**和共和军都训练有素冲进去时有些混乱退出来时却是井井有条不露败相。此战蛇人也已遭受重创只消动一次全面进攻定可大获全胜。 小王子见诸军已在退却大是不满道:“楚将军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杀进去?蛇人已经不行了。” 我带着廉字营驻守在城门以外看着诸军退却防备蛇人趁势攻击。那些蛇人想必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大概想到的就是不久以后灭亡之日并不追击。我道:“战争不争一朝一夕之功。小殿下放心吧蛇人已经被我们打得怕了。现在它们还有负隅顽抗之力强攻不利让他们歇一歇那它们的士气便会低落下来明天便是它们的末日了。” 小王子“啊”了一声道:“对了这便是兵法所云‘围必纵之’之理吧只是蛇人也会因绝望而反扑么?” 我道:“肯定会。”我看向城头城头上的蛇人还是密密麻麻的不过这定是蛇人的全部力量了。它们没有那个莫朗的视力不能射箭只是在城头目送着我们。南安城城墙并不算高只有五六丈现在这城墙也已残破不堪似乎一触即溃。 正看着勇字营已退下来了。曹闻道有些莽撞我最担心的就是他杀上了兴孤军深入之下遭受重创见他先退回来我放下了心迎上去道:“曹将军。” 曹闻道看到我在马上拱了拱手颓然道:“统制曹闻道无能没想到那伙妖兽还这般厉害我们居然守不住城头。” 蛇人不擅守城却擅长野战尤其是巷战。曹闻道他们没有铁甲车开道兵力又不占绝对优势打不过并不奇怪。我道:“没关系兄弟们损伤如何?” “死伤总在三百上下吧还好杨易那儿也有两百左右。” 我道:“将战死的兄弟好生收殓吧如果他们有家属抚恤从优。” 曹闻道没再说什么大概也听我说这种话说得太多了他只是撇了撇嘴道:“统制收营了吧?明天我们不是要去北门动总攻么?” 我勉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淡淡地道:“是收营吧。” 小王子忽然在一边道:“楚将军为什么不再攻呢?兵法不是说再而衰三而竭蛇人挡住我们一次攻击现在定然正在庆幸的脱生天再攻的话他们未必挡得住。” 我看了看城头道:“也许它们是挡不住了不过我们损失也够不小休整一下吧。奇计不可恃以堂堂之兵足以破敌就不要冒险。” 曹闻道在一边道:“统制说得很是。小殿下明日总攻定可杀个够本。” 小王子还有些不满意我道:“小殿下你今天已是极其英勇早早休息吧。要睡不好明天便不能上阵了。” 小王子吓了一跳道:“是是我这就去了。楚将军我先过去。” 看着他走了曹闻道忽然“噗”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小子真不错。” 我叹了口气道:“曹兄现在总算你也知道人的姓命是最宝贵的了。”曹闻道总让我想起昔年的柴胜相来不过曹闻道的脾气远远好过柴胜相。他正扭头看着城门听了我的话转过头道“得了统制你这些婆婆妈妈的话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其实我真的觉得既然当了兵就该随时准备丢命你想永远不死一个人那是绝无可能。若是这些话说得太多反叫弟兄们有贪生怕死之**。” 我想反驳他两句但也找不到话头。曹闻道说的没错我自己也准备着随时丢掉性命平时对士兵训话总是说些“生死若鸿毛为国捐躯军人之幸”之类的话但我怎么都无法让自己相信死是一件幸运的事。就是士兵大概也有些烦我这样。我苦笑了一下道:“有时也多亏你们。大概我真的不适合当这个都督。” 曹闻道忽然有些局促起来道:“统制你别这么说。你宅心仁厚事事为士兵着想又不喜无谓冒险实是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才。像杨易虽然说我佩服他兵法枪术但要是他当地军团都督我曹某头一个不服。”他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我们这些人一个个就像棱角分明的石头而统制你就是泥浆。也只有泥浆调和石头才能筑起一道坚城。嘿嘿。” 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知道他又在取笑我那个“泥将军”的绰号了。五德营中也只有曹闻道能和我如此脱略形迹交谈间毫无拘束。我道:“曹兄我也在想你和我合作最久但五德营却排你为末实在有些不公平……” 我话还没说完曹闻道爽朗地一笑道:“统制你这话是把曹某看小了。我自知无过人之处杨易的兵法钱文义的整兵陈忠的力量廉百策的智谋都非我所能及忝居勇字营统领我倒觉得自己已不错了。” 我道:“曹兄你也别看不起自己。也许兵法、整兵、力量、智谋你都不及他们但你身上有他们没有的直率。”说到这儿我心头忽然有些痛楚接道“要是我死了恐怕最适合接受五德营都督之位的就是你了。” 曹闻道怒道:“死啊活的做什么说不准明天我就战死了呢。别说了杨易回来了。” 杨易当初成为五德营之的仁字营统领时诸将颇有些不服其中最为上窜下跳的便是曹闻道了。只是杨易对曹闻道颇为忍让曹闻道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现在虽然仍然不喜欢杨易但杨易有什么分派他仍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只是若有杨易在场他就不爱说话了。这时杨易带人已经走了过来我见他一条手臂用布条绑着忙迎上去道:“杨兄怎么了?受伤了?” 杨易道:“被一个蛇人的长枪擦了一下不碍事。楚将军蛇人已无再战之力今日还要再攻么?” 我道:“诸军商议的计划是明天现在我们孤军作战反为不美。先回去休息吧等一会移营北门明日便要总攻了。”现在人多耳杂我想先不和他说我们捉到了那个叫莫朗的蛇人之事。杨易看了看一边的曹闻道压低声音道:“楚将军那个明士贞我总觉得他的话中有不实之处。此人到底是不是文侯大人伏下的暗桩?” 我道:“文侯大人说过他并不是。我有点想不通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只是看他献上的那个《水雷制法图》似乎又不像假话。” 杨易道:“俗话说未施香饵安得鱼。我怕此人献出的图也是个香饵啊。” 我道:“就算是香饵他又想做什么?让我们和共和军火并么……”我还没说完杨易忽地压低了声音惊道:“火并?难道他说共和军有拿下我们之意?” 我猛然间想起我还不曾和杨易他们说起这事正想细细说一下却听得后面有人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嘴里叫道:“楚将军!楚将军!” 那是冯奇。我有些不快冯奇看来确实没当过兵不知军中禁忌。好在现在战事结束如果是战前他这般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会让人以为生了足以灭他什么。 冯奇答应一声带马走了我看了看身后却见杨易正在看着我大概也在猜测冯奇向我汇报些什么。我向他招了招手高声道:“杨兄!” 杨易急急地过来道:“楚将军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道:“快叫几个弟兄一块儿过去那个明士贞出事了。” 杨易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有内奸?” 我心乱如麻道:“我正要去看你叫几个靠得住的人跟着。” 明士贞的本事不小但如果说他能将十剑斩中的小魏和宋广晓都料理了再无声无息地逃走我绝对不敢相信单凭他一个人能办得到。甚至我都有些怀疑那个宋广晓或者小魏自己就是他的内应说被捅了一刀只是苦肉计所以让杨易带人一块儿过去。杨易又皱了皱眉道:“还有件事我……算了先去看看再说吧。” 他转身叫了几个人我们一起向前而行。莫朗被关在我的后帐中就在明士贞休养那帐篷边上方才因为营中被蛇人突入现在诸军都在打扫战场抢救伤员这儿空空荡荡一片。走了中军帐前我急急向后帐走去杨易诧道:“楚将军你走错了吧?” 我转过头道:“没错方才廉将军捉倒一个蛇人俘虏被关在后帐共和军攻打南安城便为捉住这蛇人。” 杨易怔了怔一招手道:“快过来!”他心思机敏缜密已知此事不同寻常几个士兵闻声下马闪到我们左右。杨易小声道:“这蛇人知道些什么?” 我沉吟了一下道:“现在还不知道只是丁亨利对这蛇人极其看重要求与我们共同审问。” 我们缓步向前走去刚到后帐前便见地上躺了两个人身下一摊血迹看号衣正是廉字营士兵。我吃了一惊抢上前去杨易却比我更快抢到我跟前对左右道:“小心戒备!” 后帐少有人来也十分隐蔽冯奇六神无主根本没来这儿看居然还没现这里也出了事。我扶起地上一个士兵试了试鼻息见他还有些喘息道:“快送医官处救治!” 这两个士兵都是当胸中了一刀中刀处干脆利落出手之人本领大不寻常大概也只有明士贞才有这个本事。我盯着后帐喝道:“明士贞!你若在里面就快出来!” 杨易站在我身边忽然小声道:“里面好像有人声!” 我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低低的呻吟。我握住百辟刀道:“把帐帘撩开!” 两个持枪士兵走了过来一左一右两杆枪撩起帐帘。帐帘一扯开看到里面情景的人都“啊”地低呼了一声。乍一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一个人被蛇人紧紧缠着地上散落着一些绳子。那人正是明士贞只是满面青紫身体已被那蛇人缠得看不出来了。这个叫莫朗的蛇人原本就特别长明士贞又不算高缠住后只露出一个头。我喝道:“快!快把他们扯开!小心点!” 其实也不用太小心明士贞被缠住但莫朗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把刀插在它身体上只露出刀柄同样已是奄奄一息了。两个士兵从明士贞身上解下莫朗时这蛇人只是略略动弹一下眼睛上已蒙上一层白膜。杨易试了试明士贞的鼻息对我摇了摇头道:“不成了。” 我看着莫朗对边上一个士兵到:“快去叫蒋医官过来马上来!” 那士兵答应一声去了。此时明士贞和莫朗都躺在地上一个人一个蛇人同样动弹不得。杨易仍不敢怠慢和几个士兵持械看着。杨易小声道:“楚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明士贞要杀这蛇人没想到这蛇人挣脱了绳索反把他缠死了。” 杨易道:“多半如此。只是这明士贞既已脱困为什么不趁乱逃走反而来杀这蛇人?” 我心乱如麻但杨易的话让我心头一凛道:“你是说这个蛇人的确非常重要以至于明士贞非要杀了它灭口么?” 杨易点了点头低声道:“楚将军此番到南安城来怪事越来越多我也实在想不通。明士贞究竟是何许人也?” 明士贞是五羊城望海三皓中海老的亲信。海老何从景南武公子丁亨利蛇人这些势力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不由苦笑了一下即使耳目无所不在的文侯我想他也不能把这些关系理顺。如果丁亨利没骗我共和军中现在海老已与何从景反目但莫朗身上有蛇人的秘密明士贞想杀了它无论对哪一派来说都没有好处难道说海老竟然是蛇人一方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海老身材矮小奇丑无比的确不似普通人但他也肯定不会是蛇人。为什么他要帮助蛇人?蓦地我又想起当初武侯帐中的高铁冲来了。高铁冲同样身材矮小奇丑无比但也不是蛇人可是高铁冲却是蛇人的内应。难道说蛇人竟然是一些人手中的工具么?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身上也越来越冷。这样的想法以前一直隐约有些但总觉得有些人借蛇人的力量来消灭我们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蛇人毕竟是些异类高铁冲、海老这些人即使借蛇人之力消灭了我们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何况在五羊城与海老的一席交谈总让我对这个矮小而丑陋的老人有种说不清楚的敬畏。在这个老人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是我根本无法了解的我总也无法让自己相信宣称万物皆是平等的海老竟然想把人类消灭掉。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海老现在的所为究竟是什么意思。帝**和共和军的同盟在海老的全力支持下建立起来了可是现在又是他竭力要破坏这个同盟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是我尚未知晓的? 我正想着一个士兵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都督蒋医官来了。” 我抬起头却见蒋一模提了个药箱正站在我跟前向我行了一礼。我道:“蒋医官快看看这个蛇人。” 蒋一模一怔道:“蛇人?”他正要放下医箱听我这么说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我道:“是蛇人看看它还有救吗?” 蒋一模走到莫朗身边有点莫名其妙。莫朗虽然不能动弹但几个士兵还是按住了它以防它暴起伤人。蒋一模抓起莫朗的一只手搭了搭咋舌道:“楚将军这个……” 我见他面有难色道:“怎么了?” 蒋一模道:“我真不明白该如何给这蛇人看伤它可没脉可搭的。”他看了看莫朗周身道“好像别的地方也搭不了脉。” 蛇人浑身都是鳞片就算手背也长满了鳞蒋一模的确是无从下手。我心里叹了口气杨易在一边道:“蒋医官那你看看边上那人还有救吗?” 蒋一模如蒙大赦赶紧放下莫朗的手搭了搭明士贞的手腕半晌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恕我无能此人肋骨齐断气息全无已是死了。” 如果明士贞不死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事来现在就只能救回莫朗了。我道:“蒋医官你试试无论如何也要救回这蛇人。它身上好像只受了这一处刀伤你看看还有救没有?” 蒋一模沉吟了一下也没说话忽然伸手到莫朗胸前抚了抚。蛇人身体很长但上半身与人相去无几前心也没有鳞片。他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蛇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我见过头被砍掉的蛇人还能在地上爬。好在这把刀没有血槽否则这蛇人必死无疑我先把它起出来缝合伤口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走到那蛇人边上杨易也走了过来我们一起扶住蛇人。如果是人这样一刀扎下肯定活不成了不过蒋一模说得也对蛇人的生命力极强而且明士贞的刀因为没有血槽扎进去后血没有流出多少不然就算蛇人多半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我和杨易扶住蛇人另几个士兵也按住了它身体各部蒋一模打开药箱从中取出几把尖头夹子又拿出一根针来穿好了羊肠线道:“楚将军杨将军你们小心起刀时它可能会动的。” 我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起刀吧。”医官起刀对手法要求也高起得慢了反而会让伤口更大。蒋一模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忽地一缩“当”一声我眼一花那把短刀便已被拔出莫朗的身体登时一颤。虽然它受伤极重但负痛之下的挣扎还是让我身子一颤杨易更是脚下一滑险些脱手。蒋一模的手法当真高强还不等血从伤口喷出来他左手一晃三把尖头夹夹住了伤口右手的针极快地穿梭我还没看清他已经在伤口上缝合了七八针开始打结了。而此时伤口处的血只是涌出了少许一些。 等蒋一模缝好了伤口拿块纱布把伤处包好又在莫朗胸口探了探这才长吁一口气道:“楚将军现在没事了就看这蛇人撑不撑得到明天。” 我也松了口气直起身来对杨易道:“蒋医官谢谢你还得麻烦你去救治受伤的弟兄们。杨兄去洗洗手吧再请工正来做个架子牢固些把这蛇人绑在上面平时派两个人轮班日夜看守不能再让它挣脱了。”方才莫朗已经挣脱了绳索如果不是明士贞突然杀出来捅了它一刀方才混乱之下大概它早就逃了。现在它受伤虽重但我也不敢再大意。 我们走出营帐一边的亲兵已端了盆水过来。我洗着手上的血污杨易走到我身边却是肃立不动。我道:“杨兄一块儿洗吧。对了你方才不是说还有件事么?” 杨易“嗯”了一声道:“对了楚将军我领兵杀进城时现蛇人在城里挖得到处是坑地上铺路的石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我一怔道:“这也一样?” 当初我们反攻入东平城时我就看到里面到处有挖掘的痕迹。蛇人用泥土在城头修筑工事所以当时也并没有觉得奇怪后来反攻下一些小城池村落时便不曾看到蛇人做这等事。只是南安城墙上蛇人并没有修筑什么它们是在做什么? 杨易道:“我也想不通。因为进城时间不长也没细看似乎挖得并不算深也不像是为了阻碍我们。大概因为时间太紧吧。” 他说的也很不肯定也许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也有点说不过去。我道:“大概也是如此。别想这些了如果这莫朗真知道些什么我们就可以明白了。” 杨易道:“楚将军说得是。”他看了看天空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攻下南安城已是势在必成了我担心的倒是共和军的举动。他们到底还会做出些什么事?” 这时冯奇从一边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明士贞失踪他难辞其咎因此脸色也有些惶恐。我道:“小魏和宋广晓两人如何?” 冯奇脸上很是难看道:“小魏算是救回来了可是宋广晓他……”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忽地跪倒在地道“楚将军小人大意以至铸成此错请楚将军责罚。” 我把明士贞交给十剑斩看管冯奇是十剑斩的领出了这事照理他是难以脱卸责任的。但他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而十剑斩中也死了一个我实在不忍心再骂他。我叹了口气道:“好吧罚你一个月军饷。宋广晓家还有人么?好好抚恤他的家人。” 冯奇眼里涌出了泪水道:“禀楚将军我们十人都是孤身一人。楚将军我想把宋广晓的尸身带回帝都安葬请楚将军准许。” 以前阵亡将士都是就地安葬的因为长途运输实在不便。开了这个口子若是所有阵亡将士都要运回去那就麻烦了。我想狠下心来说不许但这话实在说不出口杨易也看出我的为难了在一边道:“冯将军军中有令阵亡将士一律就地安葬的你也别为难楚将军。” 冯奇磕了个头道:“我也知道但宋广晓与我情同手足还请两位将军格外开恩。我们也商量过若不能携回尸身就算带回骨灰也好。我们兄弟十人有约在先无论如何死也要魂归故里。” 杨易也没话好说了。现在土葬虽多但火葬也有不少带瓶骨灰回去也不算如何。杨易不敢答应看了看我我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去办吧。” 冯奇又磕了个头道:“多谢两位将军。”看着他起身而去我叹了口气道:“杨兄我真觉得对不起军中弟兄。” 杨易也叹了口气道:“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闵先生此诗在军中流传甚广士兵的苦处实在难以想象。你已经算做得很好了听说有些部队三天两头闹哗变以至于要拉壮丁从军地军团从没出过这种事。” 我想了想道:“携带骨灰回去也是个好办法。一律就地安葬虽然省了不少事但弟兄们为国捐躯死了也不能回归故里实在太对不住他们的英魂。以后如果想带骨灰回去的话就一律放行在辎重营专门安排一队人做这个事。我纵然不能为他们做太多但死者已矣生者为他们做这一点事总是应该的。” 杨易有些迟疑道:“只是楚将军这口子一开恐怕在诸军中你要成为众矢之的另外几部将领说不定会骂你市恩卖好。” 我心中一阵烦乱道:“我也不想再往上爬做到地军团都督足够了他们爱骂不骂吧大不了我解甲归田。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再打仗行伍之中难免亡于刀枪之下我宁可老了带一群儿孙整日嬉闹最后安安静静死在一张躺椅上。” 杨易笑了笑但笑容也有些苦涩道:“你的志向可不算大。”他摇了摇头道:“既然死者已矣就别说这些活啊死的事了现在要之事是消灭蛇人别的以后再说吧走一步是一步。” 他跳上马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竟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也许他看我的背影也是一样吧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出了刀枪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使臣便是那丁亨利么?” 文侯看着我呈上的那《水雷制法图》又看了我和邓沧澜一眼邓沧澜用眼光瞟了我一下轻声道:“正是此人。楚将军生擒的那个叫莫朗的蛇人暂时关押在天牢。” 莫朗是地军团捉来的文侯本该问我才对可是他却只在问邓沧澜。他想了想抬起头道:“楚休红在路上你可曾审问过?” 我伏倒在地道:“禀文侯大人末将与丁亨利将军有约在先到时一同审问因此未敢擅作主张还请文侯大人主持审问。” 南安城战士结束的第二天没想到丁亨利便带同随员前来说是他愿为人质随我一同入帝都。我答应了丁亨利一同审问也许是因为他对我一直都坦诚以对我却对他屡屡提防因此我只想守住对丁亨利的承诺。但是如果我对文侯说只是因为我答应了丁亨利文侯恐怕会着恼说我头脑冬烘。现在捧他一下一来可以让文侯觉得我对他仍是中心耿耿凡是不敢擅专二来也可以将我未在路上审问的原因扯开。 果然听我这样说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你实在错失良机了。你本该在路上审问完全再将这蛇人杀了只说路上突染时疫那么这个丁亨利也无话可说。” 突染时疫一类的话也是推托时的套话蛇人染不染得上这种病我都怀疑。我跪在地上伏头道:“末将知罪。然我帝国以诚待人实不可失信于远人。” 文侯哼了一下低低道:“冬烘。”他叹了口气道“楚休红你越来越叫我失望。” 文侯这话有些重我一怔也没办法回话。邓沧澜在一边见我尴尬忙也跪下道:“大人那蛇人受伤甚重在路上一直都昏迷不醒此事不可苛责楚将军还请大人明察。” 我对邓沧澜一阵感激。邓沧澜与毕炜都是文侯最亲信的人但邓沧澜到底和毕炜不一样如果此番出征我是和毕炜同去他现在不落井下石我就得千恩万谢了根本不会想他会为我说话。 文侯哼了一声道:“好吧你们征战辛苦今年也要天凉了现在战事已少就先歇息一两个月让何从景和蛇人纠缠一阵再说。”他站起身道:“审问那蛇人莫朗一事我会安排的。” 他这话是将我和邓沧澜都排斥在审讯之外了我们也没有话好说行了一礼道:“遵命。” 文侯这时倒笑了笑道:“你们一直征战在外也少有闲暇的日子难得四相军团都回来了今晚我设宴为你们接风去醉枫楼吧。洗个澡带你们属下的高级将官过来。” 文侯以前也时常宴请我们四相军团现在因为和蛇人屡屡征战和他接触渐少也很少有一起宴饮的机会。但我也知道我既不能像当初那样对文侯言听计从文侯也不会对我再像那时一般推心置腹。 回到营中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我叫五德营统领出。 飞羽的伤已经好了我骑在马上率先而行看看帝都的市容。现在帝都确是越建越好大路宽敞两边房屋也大多翻新因此帝都居民十分感激帝君之政时不时传来歌声也是歌颂帝君的什么“微君之故胡瞻此华堂”之类。我们一行六人走着心境倒也开朗了许多。舞刀弄枪久了这样在街上散步的机会也不多。 正走着前面忽然一阵乱。我道:“出什么事了?”钱文义手搭凉棚看了看道:“没事是执金吾在收要饭的进卑田院。” 我诧道:“卑田院?那是什么?” 地军团没战事时五德营轮番休整此次支援南安城义字营和信字营就留守东平城没等我们回来就已回帝都休整了因此钱文义对帝都的现状知道得清楚得多。听我问起钱文义道:“因为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流落到帝都来。鉴于难民越来越多有碍观瞻文侯大人向帝君上疏安置凡是身强力壮者准许城外开荒种地三年不纳赋税老弱妇孺实在无自给能力的就设卑田院供养不得任意乞讨这些要饭的想必是今天刚来的难民吧。” 我道:“这也是好事啊那些人为什么不原意去?” 钱文义叹了口气道:“事是好事但卑田院供养岂是好受的勉强糊口而已。而且卑田院分男院女院不得男女杂居而且不养幼儿幼儿都有人领养因此带孩子的大多不愿去卑田院。” 我呆了呆道:“这么说来这样子也实在有些不通情理。文侯大人知道么?” 钱文义还没说什么却见一个女子尖叫着“还我!还我孩子!”还夹着孩子哭声。我一打马道:“走过去看看。”率先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却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几个身着执金吾制服的人正与一个女子拉拉扯扯那个女子蓬头垢面一只脚已断了竟是个残废怀里抱着个六七岁的孩童那小孩正吓得号啕大哭。我喝道:“做什么?” 执金吾中有个士兵扭过头见我们六个都骑着高头大马倒也不敢怠慢迎上前来道:“我等执金吾正在公干请问几位是……哈那不是曹将军么!” 曹闻道见那人认识自己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你是……” “小将执金吾百夫长林武曹将军当初你曾经训练过我们的。” 二太子伏诛后文侯对禁军进行了改制大大整编了一番曹闻道当初曾被借到执金吾去当教官因此现在的执金吾和当初吕征洋的执金吾大不相同了这几个执金吾士兵便显得精明干练。曹闻道也展开笑容道:“是你啊我还记得和你一队的那个叫……叫6沐沂的他的枪法很不错。” 林武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6沐沂已经去世了。曹将军你们回来休整么?这位将军是……” 他看向我钱文义在一边道:“这位便是地军团都督楚休红将军。” 那士兵听得我的名字惊叫一声道:“楚将军!”他一说几个执金吾士兵都走上前来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我本想斥责几句但他们如此恭敬这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在马上还了一礼道:“列位兄弟这妇人怎么了?” 林武道:“她一脚残废也养不活孩子的我们要带她去卑田院她又不肯去。” 我看了一眼那个女子。这个女子粗眉大眼一看便是农家女子年纪应该也不太大怀中抱着的孩子此时还在抽泣。我道:“是因为到了卑田院便要与她儿子分开吧?” 林武迟疑了一下道:“他自顾不暇若是有人愿收养她的儿子自然要送出去的不然她也养不活这是卑田院院规。” 我心头略略一痛。文侯定下这种规定本意就是让人口能更快地增长但母子天性这等强迫她与幼子分开实在有些不近人情。我道:“她若是能养活自己儿子便不用被收养了吧?” 林武道:“这个自然。只是……”他看了一眼那惊魂未定的女子也不说话。 我道:“养她儿子到十六岁得多少钱?” 林武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道:“卑田院分口粮每年每人也只一个金币。加上衣褥之类养她儿子到十六岁十个金币也该够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我现在是偏将军俸禄已是每年三千金币照这样养法我一年可以养上三千人了。我从怀里摸了摸拿出一袋金币来数了数有十六个金币还有些零碎小钱。我把那些金币都拿出来道:“把这十六个金币给她吧这样她便可以养大她儿子了总不用去卑田院了吧。” 林武一呆接过金币向我行了一礼道:“我代她多谢楚将军。”转身走到那些同伴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个女子睁大了眼似乎也没听清我们在说些什么。我一阵心酸对杨易他们道:“走吧。”走出一程还听得林武在对那女子说:“这儿有十七个金币三十个银币”云云。 到了醉枫楼里面已是高朋满座。我们下了马已有文侯府兵在一边牵过让人传上去甫一上楼便听文侯爽朗的笑声道:“地军团楚将军到了哈哈四相军团这回都到齐了。” 我率杨易他们五人到文侯座前跪下行礼落座已毕却见这堂上设了四边座位我的位置是居左邓沧澜居右我这一侧是邵风观毕炜坐在邓沧澜那边文侯对面还设了几席却尚是空的。文侯待我坐下笑道:“楚休红你来得可是晚了些啊。” 我站起身行了一礼道:“末将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还望大人恕罪。” 文侯笑道:“不必拘礼了今日难得四相军团都在座大家脱略形迹不醉无归除风月之外不得谈论他事。” 这情景依稀便是当初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样子了。当时我还记得文侯为太子与一个歌姬花月春拉皮条让我还有些看不起。不过当时太子还能微服来此现在他已成帝君再不能来这里了。 我们都坐了下来因为文侯在座邵风观也只是点了点头颔致意毕炜却连正眼都不看我。四相军团中地军团编制最大我带来的人也最多邓沧澜的部将有四人毕炜身后坐了三个人风军团人数虽然最少但邵风观身后却也坐了三人。坐了一会却不见酒菜上来只是一班乐人吹拉弹唱还有流水价上些小点心。我正有些奇怪要问问一边的邵风观却有个人忽然进来到了文侯面前跪下施礼道:“大人客人都来了。” 还有客人?我不禁有些诧异文侯却一下站起道:“有请。” 能让文侯站起来迎接的人到底是谁?一边邵风观忽然低低道:“楚兄是共和军。” 丁亨利!我恍然大悟。丁亨利是随我一同回来的来了以后他自有客馆安歇只是我万没想到文侯居然也请了他。难道文侯也有拉拢他之心么?我不由暗笑想起当初在五羊城他曾献计要留下我的事。这回轮到他到了帝都文侯可不像他那样君子若是他不肯转投帝国的话可没那么容易过关。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我多少有点幸灾乐祸想看看丁亨利该如何应付。 正想着却听得扶梯响亮丁亨利的声音响了起来:“甄先生过誉丁某愧不敢当。”多半是文侯说了什么赞誉他的话了。我不等他进来已先站了起来杨易曹闻道他们也随我站起边上的邵风观见我站起来也一下站起身挥挥手他身后的人便都立直。我们这一起立邓沧澜不知生了什么事随着站起剩下了个毕炜到这时不站起也不行了。他与丁亨利没什么交道站起来时脸上部情不愿的。 我们刚齐齐立正文侯已与丁亨利走了进来。见我们全都站得笔直丁亨利一怔还没说话文侯已抢道:“丁将军这几位你也该都认识吧今日俊彦齐聚一堂真是难得的盛事。” 丁亨利满面春风道:“甄先生太客气了几位将军大多见过面这位想必是毕炜毕将军吧?” 毕炜满面虬髯丁亨利现在也是留了一部胡须倒与他相映成趣。只是丁亨利的胡须是金黄色的而且长相也较毕炜儒雅得多。毕炜见丁亨利问到自己道:“正是在下丁将军好。” 丁亨利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他转身向邓沧澜也问了好又向我走来和邵风观打过招呼才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在下在雾云城这几日还望将军多多关照。” 我正与他客套着脸上忽然隐约刺痛似乎有一道极其凌厉的目光看向我。我吃了一惊抬头看去。目光是从丁亨利身后射来的丁亨利此番前来随身只带了一百多个亲兵今日赴宴也只带了四个随从而已。我抬头看去也只觉四个人一般的平庸不禁有些诧异。 此时丁亨利已然落座与文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文侯所言净是些风月之事我一直以为丁亨利一心都在行伍之中哪知他谈起这些事来倒也口若悬河。只是我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只顾想着方才那道目光。我征战已久应该不会疑神疑鬼地弄错方才丁亨利身后确是有个人看了我一眼可是我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 难道丁亨利身边还带了个极厉害的随从么?丁亨利孤身赴帝都肯定也要防一手带的随从绝对不会简单。好在他也不会和我们动手他的随从就算再厉害也与我无关。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文侯和丁亨利的对话。文侯谈吐风趣引经据典妙谛纷呈丁亨利虽然没有文侯这等渊博和口才答上一句却也毫不露怯。我总以为两人会说一说明日审问那莫朗的事哪知他们却无只字涉及。丁亨利身后侍立的四人纹丝不动都如泥塑木雕一般。听着他们说话我也食不甘味都不知在吃些什么。 酒宴结束后时近午夜。丁亨利一行是客先送他们回去后我们也该回去了。邵风观手脚最快站起身行了一礼正要告辞文侯忽道:“风观沧澜阿炜休红你们四人再陪我一会吧其余人先回去休息。” 我略略一怔但也知道文侯定然有什么秘事要吩咐了。邵风观闻听却是声色不动道:“遵命。” 我们带来的诸将都是各军团中的骨干但文侯所言定是极机密的要事他们也不得与闻。十几个人鱼贯而出毕炜和邵风观座位近门他们的属下先出去每人出去前又不可失了礼数要向文侯与我们四相军团都督行过礼因此地军团和风军团还要再等一会。我正要坐下邵风观身后一人走出来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都督小将有礼。” 这人很有点眼熟但我一时却记不起来正在回想曹闻道忽然叫道:“赵子能!”他这般一叫我猛然间想了起来这赵子能原是西府军第一军骁骑当初周诺传我八阵图时便是让赵子能前来传授的没想到他现在到了风军团。只是曹闻道大概也有些诧异因此叫得甚响正在一边与邓沧澜说些什么的文侯也惊动了笑道:“曹闻道将军原来识得赵子能将军啊真是故友重逢。” 曹闻道他们作为五德营统领现在也已晋升为下将军文侯认识他倒也不奇怪但赵子能貌不惊人应该是到风军团不久文侯居然也知道他的名字。曹闻道见文侯居然认识他破觉意外一时连话都说不上了赵子能却淡淡道:“禀大人末将昔年在司辰伯陶爵爷麾下时曾受楚都督恩惠。” 当初我受命增援符都城后来和陶守拙联手做掉了周诺这赵子能不算高级将领但他既然名列周诺编出八阵图的智囊团自然属周诺一派了。不知他如何躲过了事后陶守拙的清洗想来在西府军也呆不下去所以才会加入风军团吧。听他说受我“恩惠”我便想起周诺之事心头不禁一沉。当初周诺两大弟子一个背叛另一个唐开也在西府军呆不下去。虽然唐开对我也颇为感恩但他后来还是加入了水军团没有入地军团恐怕心里一直对我都有芥蒂在。我不知道这赵子能这话到底是不是反话但看赵子能谈吐似乎又不像是因为周诺死在我手下而怀恨的样子。 等人都散尽了文侯的两个随从这才退了出去将门也掩上了文侯这才低低道:“四位将军你们对这共和军丁亨利怎么看?” 毕炜是初次见他抢着道:“南边蛮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话音刚落邵风观道:“大人末将倒以为这丁亨利若只知兵法不过老行伍而已但此人八面玲珑则大是劲敌。” 他似乎有意在和毕炜抬杠毕炜大不服气道:“他就知道吃喝玩乐有什么了不起?” 邵风观冷笑一声道:“丁亨利若只知吃喝玩乐那他也不会随楚将军千里北上只为共同审问那蛇人了。” 毕炜还要说什么文侯道:“阿炜不用说了。有些事你还要向风观多学一点。” 现在毕炜在文侯跟前比邵风观要亲近多了毕炜见文侯这般说也不敢再说什么。文侯看向我和邓沧澜道:“沧澜休红你们以为呢?” 邓沧澜躬身行了一礼道:“此人心思灵敏且深通兵法末将以以为若得将此人收为己用当是一大臂助望大人明察。” 文侯道:“是么?”他转向我道:“休红你以为如何?” 我心头暗笑邓沧澜这话当初在我出使五羊城时丁亨利也向何从景说过吧只是何从景却一直看我无足轻重所以后来他放了我何从景看来也没责怪他什么。现在当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果然轮到他头痛了。我正想加一把火附和一下邓沧澜让丁亨利大大头痛一番一躬身正想这么说心头忽地一凛。 丁亨利对我虽是两国之人却说得上“坦荡”二字。当初他要留下我实在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明知我不会投靠共和军日后我们两人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他还是把我放了。想到这儿我心头一软道:“禀大人末将以为此人才华横溢但肯定不会为我所用的。眼下两军同盟实不可行此亲痛仇快的下策。” 文侯淡淡一笑道:“果然。丁亨利生具异相若能为我所用当真不错。不过此人谈吐隐隐有刀兵森严之相确实不会从我沧澜这个点子虽好却是行不通的。”他顿了顿眼里忽地冒出一丝杀气道:“只是我担心的倒是坐在他身后左手的第二人。” 文侯这话让我们四人都大吃一惊毕炜道:“那四个不都是那南蛮子的随从么?” 文侯道:“那四人一般相貌平淡无奇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气度但他们乍到时我突然见他身后左手第二个眼中冒出一股森严之色。这等气度当有王者之相绝非做人随从的!” 文侯竟然如此赞扬一个随从我们更是吃惊。旁人还好毕炜已是打翻了醋坛道:“大人丁亨利所用的随从各有本领自是不假。只是一个小小随从大人未免看得太重了吧。”邓沧澜也道:“是大人末将也以为如此。”听他们的意思自是不信。 不不对文侯决不会看走了眼的。我心中想着当时我也感到了一瞬间那人凌厉逼人的目光虽然马上就消失了。那人的注意力是集中在我身上的也只一刹那居然逃不过文侯的眼睛只是此际文侯也有些迷茫喃喃道:“不对我不会看错这人似乎比那丁亨利更难对付。” 文侯这种评价也实在让我接受不了。不管那人如何深藏不露肯定不过丁亨利的也许文侯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我想着文侯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来道:“大家先看看这个吧楚将军从南安城带回来的。” 他把卷轴一展开挂起来我就“咦”了一声。从明士贞那里拿来的卷轴是帛的很柔软因为当初几个人传看都有些皱了文侯展开这张却十分平整而且奇怪的是这似乎并不是帛比帛要厚一些硬一些。听得我的声音文侯笑了笑道:“顺便说一下原图已经给工部细细研习这是我让人复制的图。” 邓沧澜和毕炜都睁大眼睛看着连邵风观的兴趣也提了起来他道:“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这帛怎么这么白这么硬?有几层在内?” 文侯道:“此是工部张尚书从天水省所贡茧纸中得到启最近方才制成的树皮纸。虽然比不上帛书和羊皮纸牢固但因为是树皮做的甚是便宜。从明年开始文武二校的学生便用这种树皮纸抄写教材了。” 我记得当初我与唐开所率西府军贡使团一同回到帝都的路上曾见过夜摩大武所用的茧纸。只是茧纸颇为难的没想到张龙友竟然能举一反三用树皮造纸实是令人佩服。这时邓沧澜在一边道:“那么说来书便是人人都买得起了?” 本来帛书和羊皮纸都贵得吓人一本薄薄的书够得上中产人家数日至一月的开销因此家有藏书的尽是些达官贵人甚至有平民一辈子都不曾摸到过书。现在文武二校虽然都已开禁但平民入学虽易学习时总要有册页这笔开销仍然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我听说有些文校学生因为买不起帛书和羊皮纸只能以泥板写字。如今树皮纸生产既易价格也便宜书的价格自然大大降低最能得益的便是这些学生了张龙友有此明实是造福众生。 文侯点了点头道:“现在工部正在鼎湖边上建造厂房大概两月之后便能投产每日可造纸百余斤。”他大概觉得这个“百余斤”不太直观指了指卷轴道“百余斤树皮纸大概相当于三四千张这种卷轴。” 邓沧澜面有喜色道:“这么多?”他颇好读书平时就常常手不释卷一说到书登时有点眉飞色舞。文侯道:“先不要说这些了你们看看楚将军带来的这个水雷图吧。” 复制这张图的定是个高手匠人复制得和原图一般无二连落款的虚心子的印章也一模一样。水雷图虽然是我拿来的但和火军团与水军团的关系更密切一些我也看不出什么来。毕炜扫了一眼喝道:“好东西!设计这水雷的人是谁?” 文侯道:“这里有个章叫什么‘虚心子’想必是法统上清丹鼎派的人。楚将军你认得这人么?” 我站起身道:“禀大人这虚心子原是东平城法统如今在五羊城中。” 文侯点了点头道:“我只道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但草泽遗珠在所难免可惜了。”他说“可惜”自然是可惜未能将虚心子收入麾下。 邓沧澜和我一同回来路上也曾看过这水雷图但此时仍然看得十分仔细。他道:“大人工部对这水雷如何说?” 文侯道:“张尚书薛侍郎二人都看过大为心折说这水雷落想奇僻构思不凡尤其这触之机极是精巧实是别开生面。工部已按此造出十枚水雷试用颇为得力。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将这图给楚将军的那个明士贞到底是什么用意了。” 水雷有用自是好事但这样一来明士贞的举动就更显得古怪了。五羊城最强的是水军那支水军与水军团不相上下。水军团因为李尧天征倭失败元气大伤现在他们的实力恐怕还在水军团之上。原本他们有了水雷水战便占了绝对优势但水雷之秘被明士贞揭破水军团与五羊城水军的实力差距便拉近了一大截。但明士贞明明不是文侯埋下的暗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沉吟着尚不曾回答邓沧澜道:“大人这明士贞确实奇怪。按理他献图之举对我们大有好处但那莫朗知晓蛇人的秘密他却要去行刺难道说这人是蛇人内奸么?” 文侯听邓沧澜这么说眼中忽地现出一片迷茫道:“什么?”他垂下眼睑又陷入了沉思。我们四个不敢打扰他只是侍坐在侧连大气都不敢出。半晌文侯忽地抬起头道:“四位将军战事恐怕更要激烈了。从今日起四相军团加紧训练余事不必多管。” 他想了半天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都有些大失所望但也不敢多嘴齐齐站起躬身一礼道:“遵命。” 文侯道:“工部已加紧制造水雷。沧澜你要让水军团尽管熟悉以水雷作战。”他顿了顿道:“今年已是十月中了蛇人每到冬日便龟缩不出战事甚少你们几个军团务必要抓紧时间训练。毕炜火军团在四相军团中威力最强但共和军既然也有了火炮就不必再加意防范趁这几个月火军团与水军团合流一起多加训练。” 毕炜一挺胸道:“末将在大人请吩咐末将万死不辞。”他一脸虬髯长相越来越威武可溜虚拍马的水平倒越来越高了。 文侯吩咐邓沧澜和毕炜联合训练却未有片言及于我和邵风观我心里不免有点不好受。本来地军团作为四相军团中的主战部队我这个地军团都督顺理成章隐隐也有四相军团之之势但现在倒似乎邓沧澜坐了席。 正想着听得文侯道:“风观你的风军团趁如今闲暇加紧训练部队不可大意。”邵风观答应了一声文侯把头转了过来。我心知定要吩咐我了多半也是让地军团好好训练之类的话正准备答应哪知文侯却站了起来道:“大家先回去吧。戎马倥偬趁这时候多多休息。” 文侯居然没吩咐我?我心头一沉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毕炜有点幸灾乐祸看着我的眼光。但我没理他正想再问一下但眼中一见到文侯心中又是一震。文侯吩咐我们时向来斩钉截铁坚毅至极但他说这话时脸上突然浮现出苍老之色仿佛转瞬间又老了十岁刚站起身要和别人一起行礼向文侯告辞文侯忽道:“楚休红你等一下与我一同回去吧。” 我吃了一惊毕炜在一边也是大为惊愕眼中已是掩饰不住的妒忌。我屈膝跪下行了一礼道:“遵命。” 当初文侯带我出去议事让我坐他的车一同回去那是常事但现在已经很久没这样过。我站在文侯身边看着邓沧澜毕炜邵风观他们一个个过来向文侯行礼告辞。毕炜的眼神似乎恨不得那是两把刀子好深深扎在我身上邵风观眼里却有些隐隐的忧虑。我知道邵风观一定在担心我会不会重又倒向文侯毕竟我和他曾向帝君誓过效忠帝君的只是苦于又不好说。 我接过曹闻道给我的马缰牵过来栓在文侯车后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进了车文侯依靠在里面的一张椅子上也不看我只是点了点头道:“坐吧。” 马车开动了。我不知文侯究竟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半晌文侯忽然道:“楚休红你这五个属下倒是很忠心啊。” 文侯让四相军团的中级将领先回去另几个军团的人也都回去了我却没想到曹闻道他们五人居然在等我。我怕文侯心有不快道:“末将……”正要解释两句文侯摆了摆手道:“治军严整无令不行这是为将之道中难得的。他们是你的属下自然应该听你的兵法亦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不能怪他们不听我的话。” 我的背后忽然一阵冰凉。文侯跋扈朝野已有私议但文侯功劳太大对帝国有再造之功就算有私议总还只是背后的闲话而已。可是文侯虽然说得随和但他大概连自己也没察觉吧他方才说的分明是以帝君自居了。 文侯仍然低低地道:“楚休红你这人有点过于拘泥礼法德有余而威不足我一直怕你没有驭下之能。不过看起来我也是担心得没道理你驭下能够恩威并重已能胜任一军都督之职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笑意道:“休红你今年已经……已经二十五了吧有没有看中的女人?” 我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来。事隔几年文侯仍然记得我的年纪我不禁大为感动。只是他问我有没有看中的女人实在不好回答。我行了一礼道:“禀大人末将……” “不要太拘礼了”文侯皱了皱眉“休红我说过把你当成以宁一般看待你也不用如此拘束。” 他一提起甄以宁我就像被击中了要害低下头道:“末将不敢。末将身受郡主大恩曾立誓不负郡主。” 他伸出手来看了看又道:“你也该成个家了。安乐王那边虽然不好交代不过如果你是纳个小妾而非正室王爷那边我也会代你缓颊不必担心。我家里有个女乐长相颇为不恶性子也柔顺你不妨就纳了她吧。” 我心头涌起一阵寒意连忙跪下道:“大人美意末将心领。只是此事末将实实不敢郡主一生为末将所误末将心中有愧唯有以此报之。” 这一番话虽然冠冕堂皇但我实是想起了当初的陶守拙送我萧心玉、何从景送我春燕的事了。那两个女子都是很好的人但她们又都只是别人手里的工具文侯给我的女乐一定也是一样的。也许我觉得文侯对我渐渐疏远可是文侯说不定还觉得是我渐渐离心吧他让我纳妾一是要拉拢我二就是在我身边安插一个人手。 我说完文侯却没有再说话。我有些担心怕他因此而恼怒却听他低声道:“你也是这样子唉。” 他这声长叹极是萧索一时间仿佛就是个寻常的老者。我知道他一定又想起了甄以宁了。当初甄以宁在文侯膝下时也许因为顶撞曾惹得文侯万分恼怒但逝者已矣像文侯这样的老者即使有太多的城府想到早逝的幼子时仍然和寻常老人一样。我突然有些不忍心用这样的机变去对付他道:“大人若您一定要我纳妾那我就纳吧。” 他的脸色突然一变我吓了一大跳正想着这话怎么又得罪他了文侯直直盯着我半晌方才道:“你还真的和以宁一样都是和我顶个半天然后又不情不愿地要依着我唉。” 他现在的话哪里还有半分文侯的样子分明就是个老人。我只觉得眼眶都湿润了道:“大人……” “别说了。”文侯一扬手“你不原意纳妾是你的事我不来勉强你。”他转过头也许是车里有些暗我看错了他眼里分明也有一丝泪光。我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坐在一边一声不吭。 车辚辚而行文侯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车中死寂一片。突然文侯道:“楚休红你觉得海老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此时他的话又极是冷静。我知道文侯已恢复常态道:“禀大人海老此人末将着实捉摸不透。他曾为何从景出谋划策大为得力有时却好像在害他。似乎他并不是帝国共和军哪一方的人而十第三方。” 文侯颔道:“第三方。”他沉吟了一下道:“不错我也有这等想法。只是我实在想不到这第三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凭什么能与帝国和共和军对抗。似乎天下也没有这第三方势力了西府军?倭人?他们的实力实在差的远。” 我试探着道:“大人末将有时胡思乱想觉得这海老似乎有可能是蛇人一方的。” 文侯眉头一扬道:“蛇人?” 我道:“正是。当初还在高鹫城时君侯幕府中的高铁冲便是蛇人奸细。无独有偶这些人的相貌都是尖嘴猴腮奇丑无比海老也是如此。末将以为他们可能是蛇人中的一支。” 文侯轻轻笑了笑道:“你这想法当真是想人之不敢想。” 他的话中有几分讥嘲之意我脸微微一红但文侯的手在案上轻轻敲了敲又道:“似乎也只有这么来解释了。出了蛇人的确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还能与帝国和共和军抗衡的。只是这些人虽然生具异样仍然不会是蛇人。难道蛇人也有生脚的一种么?” 我也说不上来。当初我怀疑高铁冲时就因为他长着两条腿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不敢断定他就是蛇人的内奸。可当时就是因为他向蛇人通风报信以致于武侯屡次设计突围都未能成功十万大军最终全军覆没。但海老为何从景设计明明又是与蛇人对抗的这又该如何解释?他们都生有这副相貌究竟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原因? 大车缓缓而行飞羽的蹄声夹杂在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中却是一丝不乱。帝都的路是天下第一都是用长条青石铺成光滑整洁马蹄一声声敲在石板路上清脆入耳倒似鼓点。文侯不再说话我也没说什么心里只是在揣摩着文侯的心思。眼前这个老人就像一道深不可测的峡谷本来以为早已看得明白了但离得越近就觉得越难以捉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章 脱身之计 腊月二十三是民间祭灶的日子。这一天也是个节日要炼糖烙饼祭完灶后这些食物自然都给人吃了。这一天安乐王让我去王府吃晚饭只是文侯所给的期限也没几天卫宗政这些日子已大为焦急仍然得不到半句口供。 这一天审完那蛇人已被刑法弄得半死不活了势必无法再审。把它拖下去卫宗政面如死灰看了看我又看看一边的郑昭和丁亨利叹道:“楚将军郑大人丁将军看来老朽是无计可施了。” 丁亨利没说什么郑昭道:“卫大人不必内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离开时我叫住了他们道:“丁兄郑兄还记得当初在五羊城时我答应的事么?” 郑昭还没说什么丁亨利却是眼中一闪微笑道:“哈楚兄看来终于肯让我得偿所愿了。” 他一定是以为我说的是他招募我之事大概觉得我答应投靠共和军了。我心中暗笑道:“终于不辱使命。冯奇把我送给郑先生和丁将军的礼物拿过来吧。” 丁亨利和郑昭都是一怔冯奇已拿了两个木盒过来了道:“都督在这里。” 我把一个盒子交给丁亨利一个交给郑昭道:“丁兄郑兄这是小将的一点心意以供清玩。” 丁亨利和郑昭仍是莫名其妙郑昭道:“楚将军这是什么?” “小将平素颇喜雕刻这是两个木雕见笑了。”我叹了口气道:“你们难得来一次日后回五羊城就天各一方相见也难了。这两个木雕早就动手昨日方才完工请郑兄丁兄切莫见笑。” 我在五羊城时根本没和他们说我学雕刻之事只是为了送出这两个木雕才借这个话头而已因此故意说得含糊不清郑昭会以为我答应丁亨利的而丁亨利又会觉得是我答应郑昭两人都不会起疑心。送给郑昭的木雕是一株荔枝树而送给丁亨利的是他的全身像。丁亨利的样子十分奇异我也经常在雕人像雕出来不难但那荔枝树却极为繁复精细让我雕的话大概得花个把月那是请薛文亦帮我雕的。而这两个木雕中有一个暗藏着薛文亦改良过的天遁音。 所谓天遁音乃是以两片极薄铜片相互感应从而声。那天听薛文亦说起令我大为惊叹。让我更吃惊的事想出这种奇异东西的居然就是虚心子!我还记得小王子刚入伍时讲过郑昭与一个法统之人前来拜会过安乐王那法统的法师还认得我只是小王子忘了他叫什么当时我想不出是谁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那就是虚心子。虚心子在五羊城时就已经制成了天遁音但他心思虽富机巧工艺上却较薛文亦远逊制出来的天遁音虽能传音但声音极小只消周围稍有喧哗便难以听清了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改进的办法这才来向薛文亦请教。只是我仍然想不通虚心子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将这天遁音向薛文亦阖盘托出回想起来虚心子心无城府恐怕根本没想到共和军和帝国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吧。那天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要薛文亦千千万万不可对别人说起只当忘了这事。万一文侯知道他有这东西那帝君、张龙友他们就再也无法隐藏形迹了。岂独如此只怕朝中人人自危即使私底下都战战兢兢不敢说什么了。那天薛文亦听我陈说利害也被吓惨了连连点头称是。其实无独有偶薛文亦比虚心子胸中城府多得有限他虽将天遁音又加改良形制缩得更小可谓精益求精居然用在偷听他老婆背后有没有骂他。也亏他派这么个用途因此才秘不示人谁也不知道他改良成这样了。 薛文亦改良过后的天遁音在十丈以内可以听到郑昭他们以天遁音窃听文侯我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听听他们背后究竟说什么。那天在得意居听到他们交谈其间疑问实在太多郑昭他们未必就对着这木雕说机密之事但布下这个局总多一些得知秘事的机会。 他们接在手中连声道谢。我知道丁亨利多半不疑有他但以郑昭的性子定然在狐疑不定可是他又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只怕心痒难搔难受之极。我虽然绷着个脸心中却不由好笑之至。 告辞后我上了马却不回营到城南找了个小酒楼叫了几个菜自斟自饮。放天遁音之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却已派了冯奇让手下暗自跟踪郑昭和丁亨利。十剑斩马上厮杀并不强但这些隐迹跟踪却是他们所长。等了没多久冯奇急匆匆来见我说是已查明郑昭和丁亨利到了共和军设在帝都的议事处。其实这也是不出所料的事丁亨利一行随我们北上后谢绝了文侯给他们安排的鸿胪寺寓所就一直住在议事处。 一探明了他们的去向我在酒楼里和冯奇互换了衣服让他先回营中自己上了先前备好的马车向共和军议事处走去。冯奇他们已经实地看过给我讲过议事处周围情形。那是一所大宅院占地数亩但房屋大多靠墙。我不知郑昭他们到底是哪一间现在也只能赌一赌运气趁去安乐王府吃饭之前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车是预先备下的与军中无关只是寻常的小座车。 马车沿墙缓缓而行赶车的是一个不常出面的十剑斩中人名叫周艺持。周艺持在十剑斩中剑术也不算强不过这人就是长相普通如果放到人丛中只怕转眼便找不到了我现在就要这样的人。 走了半圈我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一点声音我敲了敲车厢前壁周艺持会意地停下了车。 车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拐角正好有一块空地。墙上原本开着几扇窗但窗子已用砖块砌上了多半是郑昭不想让闲杂人等窥视里面。这样一来车子停在这儿倒更不觉异样了。 车子一停下周艺持听我的话到街对面一家酒店吃饭这辆车便装作是先放在这儿。等他一走我就将手罩在听簧上仔细辨认着从中传来的声音。这天遁音虽经薛文亦改良声音仍是极轻要仔细听方能听得见。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听着。 这时听簧里传来的居然是丁亨利的声音。听簧传出的声音虽有些变形但语气还是丁亨利的。他正道:“不会吧天遁音是虚心真人的独得之秘帝国并没有这个。” “虚心子有点不识轻重他不是在上半年到过帝都么?万一他将天遁音交给哪个人了该如何。” 这声音不知是谁的边上又有一个人忽道:“应该不会吧。虚心真人对共和忠贞不二绝不会做这事。” 这口气正是郑昭。那么方才说虚心子有可能将天遁音交给旁人的就该是那个公子了。这人很有可能便是白薇说过的南武公子。我不由微笑起来。这人实在多疑但猜得正中肯棨实是不好对付的人。可是这人再多疑再聪明也不可能现我所装置的天遁音的。 天遁音是两部份一部份是声簧就装在那木雕中另一部份叫听簧放在耳朵边听的。薛文亦不愧妙手之名他说过虚心子的天遁音簧片是平的这样制成形状就不能太小否则无法传得远了。而薛文亦设想不落俗套将声簧和听簧打成了蜗纹形这样形制大大缩小窃听距离却更大了。送给郑昭的那棵荔枝树是他的得意之作簧片被他巧妙地做成技头的颗颗荔枝。虚心子所制簧片都是暗藏在内而薛文亦却堂而皇之地就放在外面郑昭心思再灵敏也不会想到那就是簧片。那两个木雕送给丁亨利的人像腹中空空大有暗藏机关的可能但其实那人像倒毫无机关。我送那两个木雕人像是故布疑阵让他们疑神疑鬼去。听他们说话自是没有现我的圈套。 南武公子顿了顿道:“你对虚心子用过读心术么?” 郑昭也顿了顿道:“这个不曾。其实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说实话的只是卑职根本没想到这个。” 听簧里传来“嘶”的一声想必是南武公子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木雕中真被藏了天遁音那么偷听之人定然就在附近。郑昭你立刻到外面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 我浑身一凉险些就要叫出声来。我只想到了他们现不了我所安装的天遁音却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釜底抽薪。现在周艺持在那边吃饭照事先说定他要见我扳下车项暗号再过来不然得在饭馆吃上一个时辰。我一欠身几乎马上将车项的暗号扳下来但又停住了。 不对。木雕毕竟在他们手上那议事处占地庞大隔了几间屋说话定然传不到外面。如果南武公子仔怀疑的话不该对着木雕说这话完全可以找个别的地方。 他这是在敲山震虎!刹那间我已明白了南武公子的计策。他根本不是要让郑昭来看而是现在就有人观察周围情形了。如果我贸然拉下记号那才中了他的计。 想到此处我顿时停了下来索性躺在车板上仔细听着。但现在却没有声音传来了过了好一阵才听得郑昭道:“左墙外停了一辆空车右墙边有几个小贩没什么可疑。” 听得郑昭的声音我不由得暗自长吁了口气。要是我沉不住气就一下被他诈出来了。我正在得意耳边却一下子听不到声音了等了好一阵仍是一点都听不到。我正在想那天遁音是不是坏掉了突然从听簧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什么?” 听簧里传来的声音有点变形我也听不出那是谁却听得有人道:“是个木雕放回去吧。” 这正是郑昭的声音!我一呆猛然间明白了郑昭的意思。原来天遁音并没有坏掉而是被收在什么密闭的地方了。看来南武公子虽然没觉有什么异样但还是让郑昭将这个收好。这个南武公子当真是个极端小心的人物太难对付了。 我正在惊叹却听方才那人道:“是楚休红做的?给你的还是给我的?” 听到那人说我的名字我不由一呆也不明白这人跟郑昭说话怎么这样随便还没回过味来郑昭已道:“当然是给我的。阿薇收好吧我们出去吃饭。” 一听到郑昭说“阿薇”这两个字我的头登时“嗡”了一下。是白薇!原来白薇也在帝都!小王子上回就说郑昭曾携眷前来拜会过安乐王只是在五羊城时我听紫蓼说她们是共和军女营的统领。我回帝都以后她一回也没没来看过我我只道她早已回五羊城了没想到原来还在这儿。 在五羊城白薇也曾经想利用过我但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实情。我知道她对我有一种很微妙的感情郑昭也知道在当时他就因为怕我给他戴绿帽子而险些对我下手。不过以他的读心术也该知道白薇和我是清白的看来是郑昭不让她来看我。 现在我只希望白薇能和郑昭多说几句话从中多少可以透点消息出来。但顿了顿我听得白薇道:“阿昭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郑昭也顿了顿道:“我相信你。快把东西理好吧明天公子就要回去你把这木雕带回五羊城好了。” 我心底一凉郑昭虽然没有现这木雕里的奥妙但一旦被白薇带走那我的布置就全盘落空连一句有意义的话都没能偷听到。事已至此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又等了一阵但听簧里再也没有传来声音大概被白薇打好包了。我仍不死心拼命听了一阵但听簧里仍是一丝声音都没有。正竖起耳朵听着却听得大门边有人道:“郑先生郑夫人要出门么?” 那是共和军议事处的司阁在说话。 “是啊我和郑先生出去赴宴钱大哥你辛苦了。” 那正是白薇的声音! 我抬起头从车厢的一条小缝里向外望去。刚看出去正好看见郑昭和白薇两人携手过来我只看见白薇的身影一闪而过。这几年她倒没什么变化虽是惊鸿一瞥但我总觉得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忧色。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忽地一疼。我很少想起她姐妹二人只有偶尔穿上她给我的衣服时才想起她来。在这一瞬我却突然觉得她似乎时时都在想**着我。 在高鹫城如果她们没有出城的话肯定也要被武侯杀了充作军粮。生命原本也就是决定于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现在已看不到她的身影我眼里却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看来已经没办法再窃听到郑昭的事了但我却没有失望。虽然不怎么想起白薇我也不知道我对她究竟有没有感情可是觉得能够听到白薇说话见她一次也是好的。 我拉下了车项的暗号。周艺持一直都在注意一看到我放出信号他马上过来赶着车离去。 将车带到我先前吃喝的那小酒馆前我下了车冯奇已迎了出来道:“楚将军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怕会误了王爷的饭局。” 我道:“稍稍晚一点也没事吧。”冯奇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我方才才听说原来今天郑昭夫妻也受王爷之邀了。” 这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我道:“他们也要去?” 我终于明白了丁亨利烧那块手帕的用意了。我自以为得计恐怕我在得意居听他们说话早就被他们在外的眼线看在眼里。在得意居他是故意露出破绽又故意说什么天遁音应该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天遁音假如我真有天遁音一定会就此送上去的。可笑我自以为得计居然真的把天遁音送上门去。郑昭今天去赴安乐王之约一定是想确认我去做什么了我不知道他也会赴宴有可能会让安乐王帮我掩饰迟到之由他就可以读取安乐王的心思查探出来。但他想错了一点以为我是奉文候之命一定各个步骤都安排妥当其实我却是临时起意文侯根本下知道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旁人知情薛文亦改良后的天遁音不是他们这些不通机关之学的人所想象得到的阴差阳错之下他们这才劳而无功。如果真被他们现了我藏的天遁音那他们一定以为自己所谋尽为文侯知晓那时帝国和共和军表面上的同盟也一定会马上破裂。 在这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坏了大事。现在文侯和何从景之间都在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既互相利用又互相忌惮两者之间只有一层薄纱掩盖这才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合作。我差点把这层薄纱挑破而现在同盟破裂的话文侯一定不敢兵远征伏羲谷同样共和军也不敢急着要抢先出兵了那么进攻蛇人巢穴消灭蛇人的良机也会错失。 有些事双方心知肚明但没人挑破时就行若无事。一旦挑破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现在的情形。 冯奇道:“如果他们先到就坏了。楚将军你快去吧我把飞羽带来了。” 飞羽脚力虽快但如果在大街上全飞奔那反而欲盖弥彰可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我道:“快快牵出来。” 等赶到安乐王府王府的管家陈航已迎了上来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您来了王爷方才还在说起你呢。” 我甩蹬离鞍道:“郑昭先生来了吗?” 陈航牵过我和冯奇的马道:“郑先生还没到楚将军请进吧。” 郑昭没来?我暗自舒了口气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不必头痛怎么瞒过郑昭了。我道:“小殿下呢?” 陈航还没回答却听小王子高声道:“楚将军!”我扭头一看只见小王子正从一边过来。他今天穿着一件战袍模样的长袍更显得英武挺秀。看到他我眼前仿佛又出现郡主的模样眼眶不由一下又湿润了。 小王子并没有觉我的异样迎上来笑道:“楚将军我可等急了呢。今天郑夫人也要来听说郑夫人是女中豪杰枪术很强是不是你和她比一下?” 虽然心里有些难受但我还是被小王子逗得笑了。我道:“今天可不是时候。郑夫人名叫段白薇是共和名将段海若之女我认识她。” 小王子吃了一惊道:“啊楚将军你什么人都认识啊。”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小王子知道白薇在高鹫城时曾做过我的侍妾只怕更会大吃一惊了。我道:“小殿下快带我去给王爷请安吧。” 进了大堂给安乐王跪下请了一安站起身来时见他看着我的目光里分明有痛楚和怜惜。这几年安乐王长得更肥胖了些人也老了许多。 我刚坐下来安乐王忽道:“楚将军近来笛艺研习得如何了?” 他一说到笛艺我的心头不禁又是一疼。郡主生前给过我一支铁笛让我学些笛艺说文武二侯都是奏笛名家我若能吹笛对仕途大有辅助可是我对吹笛实在缺乏兴趣偶尔吹两下便扔在一边那支铁笛也一直收好了不曾拿出来。但安乐王问我我自然不能这样说低下头道:“回王爷.末将屡次想要研习但每见铁笛便不能成曲。” 安乐王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他自然觉得我说的是一见铁笛就会想起郡主以至心痛不已便也不再追问。看着他的样子我又有些过意不去。安乐王虽然颟顸无能但还算个善良的老人我对他也用些机变实在有点不忍。 小王子显然也见我们说不下去了插嘴道:“父王楚将军现在军务繁忙戎马倥偬没空吹笛了。不过他现在的木雕可是大大有名军中诸将都以得到楚将军的赏赐为荣呢。” 安乐王笑了笑道:“我也听得了帝都八郡马楚将军的木雕可是排在前面的。” 所谓“帝都八郡马”也是好事口头流传的一句话说是八个颇有才艺的郡马我是排在第二位的第一位是蒲安礼。另外六个郡马都是各家王府的快婿都是以诗书琴棋画一类闻名把我和他们并列无非是布衣百姓对这些显贵子弟的想象而已。我道:“那不过是旁人谬词。木雕本小技末将也借此打时光而已。” 安乐王点了点头忽道:“那个人像你雕好了没有?” 我一直在用一块沉香木雕她的样子可是在我脑海中她的模样一天比一天模糊几不可辨一直无法雕成。那一次安乐王见到这木雕以为我雕的是郡主所以才会这样问。我沉吟了一下道:“禀王爷人像不必雕成只要未将心中有此便已足够。” 这也是滑头话安乐王倒也不再追问。正在这时陈航走到门口道:“禀王爷郑先生到。” 郑昭来了!我忍不住微微一笑。郑昭想要抓到我的破绽不过天也助我居然让我先来了。 听得陈航的话安乐王站了起来。我进来时他根本不曾起身迎接对郑昭却如此隆重我倒不曾料到。郑昭和白薇刚跨进门安乐王道:“郑先生贤伉俪大驾光临小王蓬荜生辉。” 郑昭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晚生路上遇到些阻隔来得晚了。”我本以为郑昭见我先到一定会大吃一惊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楚将军原来先到了。” 安乐王道:“楚将军已经来了有一会了。郑先生路上出了什么事?” 郑昭道:“也无甚大事不过被一些自称尊王团的人拦住了半天听了些大道理。” 他说得甚是轻蔑。我对那伙尊王团也没半分好感倒是颇有同感。郑昭忽地扭头对我道:“楚将军内子当初受楚兄关照甚多还不曾谢过。” 他突然间说这些话我一怔才现白薇正对着我看。她的脸上有些潮红嘴唇也在微微抖动欲语不语。我恍然大悟心知郑昭定然又在吃醋。郑昭身怀奇术但也勘不破情关看来薛文亦用天遁音偷听老婆的话也并不如何可笑了。我欠身一礼道:“郑兄郑夫人许久未见了。” 白薇的面色一下子又平静如常还了一礼道:“楚将军很久没见了。”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我总觉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在想什么呢?坐下来时我又看了她一眼但白薇似乎有意在躲避我的目光倒是郑昭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让我如芒刺在背大是难受。 吃喝了一阵安乐王忽道:“郑先生此番回五羊城不知何时重来呢?” 郑昭也要回去?我本要喝一杯酒此时不禁停住了。郑昭是共和军议事处的负责人如果连他都要回去那么说明共和军已经对与帝国的同盟不抱希望了这个同盟随时都会破裂而这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伏羲谷的方位了吗? 我不禁望向郑昭郑昭也在看着我我们的目光一对郑昭忽地露齿一笑道:“楚将军大概也要远行了吧?晚生此去恐怕要过几年放能重归。” 他这话里已带有些挑衅的意味了。我知道他说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那就祝郑先生身体康健有幸再来吧。” 白薇的脸一下子变白了。郑昭的话中隐含着有夺取帝都的意思而我回答他的话也并不是善意白薇自然听得出来。安乐王呵呵笑了笑道:“郑先生这两年在帝都也当真辛苦比上次看到可清减了许多。郑先生回去好生将养将养吧。” 郑昭有读心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然大得人欢心安乐王看来也对他青眼有加。郑昭对我的敌意越来越深而且现在也马上就要成为敌人了我心头突然起了杀意手不自觉地要摸向腰刀。但还没摸到却觉得两道灼热的目光直射过来。 那是白薇的目光。我说不出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什么似乎有几分乞求也似乎有几分哀婉。看着她的目光我的心忽地一软想要干掉郑昭的心思一下就打消了。 郑昭现在虽然读不出我的心思但我的性格也已经被他摸透了。有白薇在他身边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他下手。我道:“是啊郑先生劳心太甚还是休息一阵。” 郑昭忽地笑了笑道:“楚将军也是啊。好在如今两国团结一致胜利指日可待。等到天下太平之日晚生可要再来叨扰王爷一杯酒了。” 这一桌酒我实在吃得不是滋味。好在这也是安乐王的一次不正式家宴算是为郑昭饯行的时间并不太久送走郑昭夫妻时白薇又看了我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安乐王对郑昭当真极其尊重甚至要送他出门。 她终于还是走了。我跟在安乐王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茫然若失。干掉郑昭一定会引起同盟破裂现在文侯也一定不会同意帝国与共和军的同盟就是郑昭的护身符。现在同盟已经临近尽头郑昭这等人物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当然要准备离开让我失望的是白薇仍然跟着郑昭走了。郑昭并没有对她如何管制但她在帝都一直不来见我说明在她心目中郑昭的分量还是要比我重得多。我现在担心的倒是郑昭走不走得成在文侯心目中郑昭这等人若不能为己所用便不能留在世上了。 “楚将军你好像和郑先生不是太熟啊?” 小王子忽然在我身边轻声说道。我扭过头干笑了笑道:“认识挺早的不过他是共和军的人以前有过一点不愉快。” 小王子舒了口气道:“他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啊还是他特意提出要你作陪的。” 我苦笑了一下。郑昭让我作陪无非就是要想确认我是不是在窃听他的机密而已。但我心中却不由一动他在安乐王跟前对我赞不绝口自是读得安乐王心思投其所好而已那就说明安乐王对我已经视若家人了。我心中忽地一酸看着这个老人的背影。对于我来说他仅仅是帝国一个无能的王爷而已而且郡主去世时他曾迁怒于两个家医不得力将他们砍了。我最痛恨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虽然表面上从来不敢不尊重但背地里也从来没有真个看得起他过。直到现在我才觉得心中有愧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个老人。 他毕竟是郡主的父亲啊。 郑昭此时已经要上车了。他正在向安乐王行尊礼说着客套话我和小王子走过去时郑昭抬起头满面春风地道:“楚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能重逢楚将军也请多多保重。” 我看着他忽然道:“恐怕马上在高鹫城就能与郑先生重逢了吧。” 小王子大吃一惊插嘴道:“楚将军真的么?” 我看着郑昭道:“郑先生应该知道吧。” 我这样说其实是表示了我不想和文侯一样瞒着他另一方面也是表示他们的行动同样瞒不过我。郑昭显然没料到我居然会说得那么露骨有点尴尬地道:“应该是吧。王爷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晚生告辞了。” 安乐王道:“郑先生这就要走啊?纵不能送君千里总要再送你一程的。” 安乐王也不是什么礼贤下士的人居然对郑昭如此礼遇当真让我大感意外。他叫过自己的座车与郑昭同车而行大概在送他回去的路上还想再聊一阵。等他们出了门小王子叹了口气道:“父王真器重郑先生连人都变了个样子。” 我心中忽地一动小王子的话触动了我心底什么。我道:“王爷以前不这样么?” “父王向来看不起这些文士的。”小王子咂了下嘴“楚将军他对你也没那么器重。只有以前可娜老师走时父王才送她到大门口。” 我依稀还记得那可娜老师曾是郡主的西席大概是个很让安乐王心折的女子。安乐王自己没什么了不起但是看来很能尊重有才能的人。只是我总觉得小王子的话有些什么地方不对顺口道:“那有什么不对?” 小王子道:“父王以前出门总要唠叨个半天这回一句也不说就走了。哈楚将军我们来比枪吧。” 小王子本是无心之语但我的心头忽地像有根针刺了一下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郑昭现在不敢对我施术但他对安乐王和小王子却仍然可以的安乐王的行径与平常大为不同很有可能是中了他的摄心术。只是郑昭的摄心术显然又进了一层以前中了他的摄心术形如行尸走肉大不一样但现在安乐王谈吐举动与平常没有太大的不同以至于我一直没想到。 小王子大概见我面色有异奇道:“楚将军怎么了?” 我道:“郑昭会不会想绑架王爷?” 小王子“哧”一声笑了起来道:“他绑架父王有什么用。再说陈航带着家兵跟着真要绑架还不知是谁绑谁呢。” 小王子并不知道郑昭的本领但他所说也有道理。安乐王虽是宗室之但向来不干涉军政两方之权郑昭绑架了他也毫无用处。我沉吟了一下道:“郑昭以前与王爷交往很多吗?” 小王子道:“倒也不太多只是父王很是欣赏他。不过以前完陈航已然喝道:“我家安乐王爷出城送客快快开门!” 陈航这人有点狗仗人势这两句喝得中气十足比那门官更有威势。果然那门官的声音一下哑了过了一阵只听外面有个人道:“末将康宗佐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死罪死罪。” 帝都的王公国戚向来都是无法无天的加上帝君兄弟多即位后帝都更是多出一大批王爷。这些王爷别的用没有就会威。这些王爷在天保年间作为皇子不少受封为一字王如今帝君即位他们的一字王保不住成了二字王。王号里的字加多了却更不值钱加上文侯的新政大大减少他们的俸禄这些王爷的脾气大多不好前不久刚出了一件事帝君的四弟静海王以前的信王因为在一个酒楼里跟人呕气就叫了一帮家人把那酒楼砸了个精光在金吾卫过来弹压时静海王还大打出手将金吾卫也打伤。这事闹得民怨很大文侯要对静海王治罪帝君则因为这个弟弟与他关系不错只让他闭门思过夺禄一年轻轻放过了。事后帝君下诏让这些兄弟注意言行不得再做出格的事。说来好笑我名义上是安乐王府郡马帝君对王亲国戚下的诏书居然也给我下了一份我才得知这事但在民间那些王爷名声已坏人人见了都怕这个康宗佐大概已被吓惨了抱了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 看来南宫闻礼现在改革吏制是自下而上实在有点本末倒置。吏制清平决不是汰去冗员提拔能吏就能树立起来的。上行下效如果上面尽是一些无耻之徒那有什么资格要求下面的官吏清廉正直? 我不禁看了看郑昭心里突然间极其悲哀。不论共和军是不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那些“以人为尚”、“以民为本”有没有成为事实至少共和军还做一些表面文章而帝国却连这种表面文章都没有制造出来的只有尊王团一类的愚民。 郑昭这时倒没有注意我只是向安乐王行了一礼道:“王爷晚生此去不知何时复返。王爷大恩晚生他日有缘再见王爷之时方能图报。” 他向安乐王行了一礼忽然转过头道:“楚兄在下也将告辞多谢楚兄相送之情。” 现在到底该不该让他走?我心里又有些犹豫。让他回去自是放虎归山但他一直在努力弥合帝国与共和军之间的裂缝两方的盟约也是他全力支持才得以订立。何况他的本事虽然神奇在战阵上却毫无用处对战事根本没有影响如果文侯想杀了他只不过是因为在这个人面前他不能保留自己的秘密吧。现在帝国与共和军的同盟即将破裂错并不在他们这一方我就算拿下他无非是讨得文侯的欢心别的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小声道:“郑兄我再送你最后几步。” 下了车我与他都上了马。向前走了一程郑昭微微一笑道:“楚兄多谢成全。” 我不再和他打机锋了将手按在刀上小声道:“郑兄你这般一走是不是帝国与共和军又要势不两立了?” 郑昭怔了怔忽然叹道:“楚兄我再假装不知那是看不起你了。”他抬起头看着我低低道:“共和军与帝国的战争已是迫在眉睫。” 我苦笑了一下道:“难道没有挽救的余地么?” 郑昭微微一笑道:“你也该知道文侯大人随时都会对我们下手。这同盟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楚兄聪明人难道真信有同舟共济坦荡无私之事么?” 他见我又要说什么笑了笑道:“郑某定下这条脱身之计虽然自信瞒得过文侯大人只怕瞒不过楚兄你。但楚兄看来也不曾想到在下以身为饵丁将军他们早已出城了。文侯之网虽密但未撒之前犹是沧海一片。” 我又苦笑了一下道:“确实。我该向文侯大人进言说丁亨利才是该留下来的你对战事没什么影响。” 郑昭的脸上更是笑得高深莫测摇了摇头道:“楚兄若是这等人物我早就束手就擒了。只是楚兄真是这等人物恐怕楚兄自己早已身异处。” 他的话虽然很有点玄妙但我已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在五羊城丁亨利送我回来就算我看破了郑昭的脱身之计现在仍然无法去对付丁亨利。而我如果真是这等不择手段的人物恐怕文侯就是第一个容不得我的人了。 我道:“郑兄你想过没有也许帝国与共和军仍有修好的余地。” 郑昭想了想道:“恐怕没有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底。” “也许有的。”我想说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白薇的声音:“楚休红!” 我转过头。白薇也骑在一匹马上看来她与郑昭准备轻身而退。她一脸惊愕眼中却不知是什么神情。我的心头又是一痛在马上行了一礼道:“郑夫人一路走好。” 白薇想说什么便还是没有说。看着他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我不禁长叹了一声。 郑昭还是对安乐王用了摄心术。在他下车时我突然提出要下车送他照理安乐王肯定要说两句的但安乐王一声不吭显然就是中了摄心术了。可是当初想到他对安乐王施摄心术时的愤怒已经荡然无存耳边回响的总是他最后一句话:“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一章 过河拆桥 郑昭从帝都脱身的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四。天气晴朗正在化雪。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冷得手脚都有点麻。我在营中操练了一阵正觉得身上开始热汪海忽然急吼吼地到营中传令说文侯紧急召见我。我知道定是郑昭的事让文侯极为恼怒只怕要痛骂我一通。 到了文侯府仍是在那书房里。请了安让我意外的是文侯倒没有大雷霆只是背若手看着挂在中堂的一幅字。这字应该是文侯刚写的斗大的“文以载道”四个字。郑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从帝都全身而退对于算无遗策的文侯来说实在是个极大的失败。而郑昭走前赴安乐王之宴我同在宴上这消息文侯定然也已知道了他让我来多半便是要我说明此事。我虽然已经准备好了解释心里终究有些不安。让我更不安的是文侯居然让我跪在地上迟迟不问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已是怒到极点。 沉默了半晌文侯忽道:“楚休红你近来可好?” 他的声音极是温和甚至比往常更是温和。我心中更是志忑道:“末将正在加紧训练随时准备出。” 文侯转过头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起来吧。” 他也坐到椅上指了指边上道:“楚休红你也坐下吧。” 当初武侯行事只消看他的脸色便知是要赏还是罚了。文侯与武侯完全不同朝中官员背地里说文侯的脸一定只是张面具因为看他的脸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文侯不论要做什么事都和颜悦色即使他马上要杀你。 我坐下文侯道:“楚休红你过了年就是二十六了吧?” “再过六天便有二十六了。” 先前操练时身上并没有出汗现在我的背上却已冒出冷汗。文侯说得越是平和恐怕他心中的恼怒就越甚。我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又跪到文侯座前道:“大人末将死罪。” 文侯笑了笑道:“你又犯了什么死罪?” “昨日末将赴安乐王之宴不料共和军郑昭亦来赴宴末将一时大意又中了他的摄心术以致此人脱逃成功。” 在赴宴之前我确是不知郑昭也来赴宴但这样说的话文侯只怕更会着恼。我说我是因为中了摄心术反正死无对证文侯自己也因为害怕郑昭的异术而不敢和他见面自然不能怪我了。 文侯又笑了笑道:“这事啊错不在你我原本就要让他回去的。” 我呆了呆道:“大人这人身怀秘术为什么要放他回去?” “此人秘术只能探听旁人心思战场之上无甚大用。而这人在共和军中地位甚高若无端斩杀双方同盟便即刻破裂。楚休红你现在也是一军统帅难道连这点都没想通么?” 我心里却越感到寒冷。这绝非文侯的真正心思郑昭这种秘术如能为他所用对于他来说便如虎添翼。虽然不至于要杀了郑昭但文侯一定想要将他留下来。没想到郑昭从他手掌之中脱身文侯现在一定怒不可遏可是说出来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些朝官说文侯的脸是张面具当真不假。只是他自己将此事轻轻揭过只怕是不想多谈自己的失败吧。我当然乐得顺竿爬道:“大人明鉴。末将无知实是不知轻重。”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人走得如此之急却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郎莫交代之事。我千方百计隐瞒自觉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到底是什么人告的密?” 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文侯紧急召见我难道并不是因为郑昭脱身的事而是在怀疑我把郎莫交代的事告诉了丁亨利他们么?我本已起身一下子又跪倒在地道:“大人莫将只将此事和我营中五统领说过再没告诉过第六个。” 虽然我垂着头但也感到文侯看了看我。即使视线未曾相对我也感到文侯那阴寒彻骨的眼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顿了顿文侯才道:“我可不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我的心头越寒冷。文侯越这样说就越说明他在怀疑我。我垂下头不敢看着他道:“大人明鉴此事万分机密末将身涉嫌疑无以表白。” 过了好一阵我仍然听不到文侯的声音。如果他认定是我走漏了消息只怕此番出征就没有我的份了连地军团都督也得抹掉。丢不丢官无所谓但这次远征是与共和军修好的最后机会我绝不能让来之不易的和平被人破坏。 即使那个人是文侯。 过了好一阵我才听得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起来吧我相信你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我抬起头道:“大人我们四相军团应该不会走漏消息难道是那郑昭用秘术得知的么?” “审讯之时从无一人与外界接触他本事再大也不应该会知道。”文侯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奇怪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察觉的?” 与共和军得知这个消息本身相比他们使用让文侯都看不破的方法才更让文侯恼怒吧。如果是郑昭的秘术还好说一点但如果是收买了文侯左右的话这最让文侯难以忍受。文侯惯于在旁人身边安插眼线越是这种人就越容不得别人在自己身边施展这等伎俩。我当然不敢告诉文侯郑昭他们用的是天遁音只能沉默不语。 文侯也许在等着我的回答见我一直不说话他也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他才道:“楚休红此次远征你还有什么想法?” 如果文侯说别的我也没什么好回答。但这事是这些天来我日思夜想的我道:“禀大人远征蛇人此战不同以往劳师远征极为凶险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保证锱重给养补充。伏羲谷僻处西南雪山地带从天水省南下虽然路途稍近但要难走得多运输至为困难一旦接济不上则大势去矣。” 文侯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我在想的。唉若那伏羲谷在海边便好办得多了。” 如果伏羲谷在海边那么水军团便可以一展所长现在水军团却是无用武之地。我道:“大人我也曾算过以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为三张干饼计算每百张干饼重二十三斤则十万人每天要消耗大约七万斤。即使以万斤大车运载每天也得七辆大车方可。此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不说粮食单是运输用的大车便是个惊人的数字。就算途中可以补充一部分旷日持久地打下去如果要从帝都运送给养就实在太难了。” 文侯哼了一声道:“你是想说想要攻打伏羲谷非与五羊城联手不可么?” 我说的当然就是这个意思但见文侯面色不善心头不由一凉。文侯是坚决不肯与共和军联手攻打伏羲谷的如果我坚持他更会认为是我想与共和军联手所以把这消息透给他们。我道:“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文侯道:“是什么?” “既然给养不可能完全依靠补充那么就要自给自足唯有军屯一途了。” 军屯就是军队屯田由军队在驻扎地开荒。这是长期作战的好办法是第二代青月公在西北防御狄人时开始这么做的。军队自耕自种富余的还可以卖给地方。当初狄人势力极盛来去如风帝**再怎么训练总不是习惯于在沙漠中逐水草而居的狄人骑兵的对手。但历代青月公就是用这一招稳扎稳打逐步建立一系列堡寨连成犄角之势使得狄人无法施展铁骑突击的故技。当初狄人五王合盟共为边患被文侯两月扫平一方面是文侯用兵有方但青月公的屯边军积蓄的粮草让文侯部队无后顾之忧才是真正的取胜之本。此事我想了很多如果文侯一定不肯与共和军联军那么只有实行屯田慢慢攻打了。 文侯听我这么说微微一领道:“如果想要稳妥确实只有这么做了。但军屯失之太缓战局瞬息万变还有共和军在后。他们知道了伏羲谷的方位这一手便难了。” 我不禁无语。文侯担心的是共和军在后方下手吧。如果我们与蛇人斗个两败俱伤共和军突然杀出来夺取我们的阵地与粮田时我们肯定不是对手。可是这也是文侯自找的原本共和军是同盟军双方合作从五羊城取得补给要方便得多现在却要防敌一般防备他们当然他会觉得屯田失之太缓了。我道:“大人那您说如何方是万全之策?”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四相军团成军已久一直都是我直线指挥。我一直想在你们四个中选一个为帅只是一直说不好。你们四人铢两悉称都是帅才以前一直难以定夺。” 我心头一动。四相军团要有一个主帅这消息早就有了。最早是屠方提出来的。元帅只有一人以前是太子。太子即位后文侯就应该晋升为帅但屠方奏疏称文侯功劳太大帅位已不足尊文侯因此提出在四相军团的四都督中提拔一个另外三人晋升为上将军。以前元帅与上将军的军衔都只有一人当文侯晋升为帅后顺理成章就应该是身为兵部尚书的屠方晋衔为上将军别的副将军全是他那年纪的老将。屠方的意思是大力提拔年轻将领而他这奏折明着是晋升文侯其实是削去文侯军权显然是受到帝君暗示提出的。文侯居然也这么说那么就是将计就计的意思把他自己的私人抬上帅位一文一武成犄角之势权势就更大了。只是他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属意我么?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又有些不好受。文侯曾大力提拔我也曾视我为股肱现在虽然渐渐与他疏远也许他仍然当我是信得过的人可是我却已经暗地里向帝君效忠了。 “楚休红此番远征地军团将是主力好好立功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道:“大人……” 文侯笑了笑将手搭在我肩上道:“以宁死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等你回来我向陛下推举你为元帅也正式行过继之礼。日后文侯之爵还要你来继承。” 文侯的声音如此和蔼让我想起了早已去世的父母。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一下子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哽咽地道:“大人……” 我几乎就要向他誓誓死效忠于他了可是头刚磕在地上猛然间却如有道闪电从头这些话的时候如果他是真诚的绝对不会有一只脚是脚尖点地!我像是沉入了冰水之中周身一下子凉了下来但嘴里仍然诚惶诚恐地道:“大人之恩楚休红粉身难报。” 我不算一个擅长作伪的人如果不是跪在地上文侯一定看出我的脸色有变因此索性把头垂得更低这样也显得我越诚惶诚恐。果然文侯扶着我的双肩将我搀了起来道:“起来吧休红。”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也许是觉得骗了我多少有点于心不忍吧。我知道文侯确实曾有封我为帅之意但自从帝都之乱中我竭力反对他的决策后这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了。我估计在文侯心目中元帅之位应该是邓沧澜的。可是现在他亲口跟我说要晋我为帅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越想越怕。如果不是我在胡思乱想那么文侯一定是对我动了杀机了!虽然现在和文侯越来越疏远但我怎么都不相信他会杀我。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文侯为什么要骗我了。 也许是我的脸色更加惶恐文侯笑道:“休红你身经百战也已是一军都督若不是你们四人年纪尚轻资历不够早就起码是副将军了。纵然为帅那也是你应得的。” 我扶住文侯的手站了起来道:“大人末将自觉才疏德薄不堪当此重任邓将军为帅远比末将适当。” 我说得平静但这其实是个试探。我扶着他的手原本也很自然但将食指指尖触在文侯手腕的脉门上。《道德心经》中最基础的是调匀呼吸和心跳因此我打坐时都是双手互搭脉时刻注意心跳次数对脉搏也敏感至极。虽然只是指尖轻触却立刻感觉到文侯的脉搏一下加快了。 如果先前只是有所怀疑当我说出这话时终于确认无疑心也彻底凉了。文侯确实在骗我他根本无意拜我为帅。他现在给我下这种保证也就证明他确有除掉我之心否则将来邓沧澜为帅我希望落空肯定不会再跟随他了。那时往好处想他会明升暗降地解除我的兵权往坏处想就是在那时之前除掉我省得日后为患。 文侯却不曾觉察微笑道:“此事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给养?” 我想了想道:“既然不能从五羊城获得补给那么补充的粮草就唯有从符敦城调了天水省积粮极多保障远征军原无问题只是路途虽较五羊城近一些路况却要难走百倍而且天水省虽然富庶比较五羊城还是远远不及只怕……” 文侯道:“只怕什么?怕陶守拙不肯么?” 我咽了口唾沫道:“正是。虽然西府军擅长山中作战但从天水省到伏羲谷需要穿过秉德省。这一省极为荒凉人烟稀少官道年久失修极为难行。末将与陶守拙打过交道此人视西府军为私产要他全力支援远征军只怕他口是心非不肯真心出力。”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意道:“你说得正是。既然如此那就将他除了另选人手主持。如此西府军兵员可编入后备而陶守拙这守财奴的多年积蓄也正好拿来为国效力。” 我吓了一跳道:“除了他?可是他并无过错。” 陶守拙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这些年来他对帝国还是忠心耿耿主持西府军也甚是得力。蛇人也曾攻打过几次天水省但每一次都被陶守拙击退这条北上之路一直未能打通。如果除了他虽然可以解决给养问题但他无罪被诛多年的属下一定群情思变只怕天水省又会演变成一场叛乱。 文侯哼了一声道:“此人不思进取只知展势力我屡次要征调西府军他都阳奉阴违总说天水省防务重要不能脱身。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文侯曾经有两次要调西府军入京补充兵员陶守拙说得好听但每一次都在派兵前夕突然禀报说遭到蛇人进攻结果派出来的兵一次只有两千一次索性只有一千人。其实天水省虽然时有蛇人出没但数量并不太多以西府军之能就算只有现今的一半兵力守御也毫无问题。而两次都是在文侯出调令时有蛇人进攻其中定然有诈。这种花招瞒得过别人当然瞒不过文侯但陶守拙的手脚干净至极每次都毫无破绽以至于让人觉得西府军的兵力的确不能再减陶守拙实是为国出力甚多不可苛责文侯也对他没办法。他这样对文侯耍手腕无非是仗着西府军孤处一隅文侯对他鞭长莫及无怪乎文侯要除掉他。可是不管怎么说陶守拙在天水省守卫总是有功无过这般除了他也难服人心。 我道:“陶守拙纵然该死但除了他如何向他手下交待?” 文侯又是一笑道:“进屋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五章 伏羲谷 我说不出话来。在我的印象中总以为海老不会听任何人的命令可是我想错了。我皱起眉头道:“当初帝**南征途中的高铁冲还有我在符敦城外碰到过的一个曾与郑昭一同来帝都的海老你的孙子加上海老你似乎是另一种人我说的对吗?” 海老怔了怔道:“孙子?”他想了想这才道:“原来你是说那个啊。其实他不是我孙子也许有点亲属关系但我也不知道。” 我诧道:“你自己都不知道?” 海老叹息了一声道:“你显然没有读心术不然早来读我的心了。有过女人了吧?” 我的心微微一痛又想起了苏纹月。我道:“这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读心术需要童身。一旦练成也就成了天阉。”海老苦笑了一下“我怎么还能有孙子?” 我呆了呆道“还有这等异事!” “你见过蛇人前相信世上有这种人么?” 我道:“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曾有记载但我那时候根本没有看过这部书当时也实在不敢相信所以曾拖了个蛇人的尸去见 高铁冲他才告诉我的。海老你和蛇人有什么关系?” 海老道:“这样说说不清楚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不知道楚将军有无兴致?” 我耳朵都要竖起来了道:“当然有海老请说。” 海老道:“那你不放开我吗?” 我犹豫了下道:“海老请原谅你实在太让我害怕所以不能释缚。请说吧。” 海老也没有坚持顿了顿道:“很久以前这世界是另一个样子当时的人能借助工具在天上飞得比鸟还高在地上跑得比奔马还快。” 我道:“是。我当初还找到两部书讲的就是那时的事只是不太看得懂而且书页的材料我至今也搞不懂是什么做的。” “你觉得这些都是真事吗?” 我想了想道:“虽不敢信但不敢说那是假的毕竟年代太过久远已经没什么证明。” 海老道:“那都是真的我们这个世界其实是上一个世界的残余。” 我诧道:“上一个世界?” “是。上一个世界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祖先。你想必也听说过他们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能结果遭了天谴。” 我干笑了一下道:“我一向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毕竟太不可信了。” 海老道:“当初我也觉得那只是胡扯直到我看到蛇人。” “蛇人?” 海老点了点头道:“你觉得蛇人是怎么来的?” 我皱起眉头道:“听说蛇是生蛋的蛇人想必也是如此。” “你见过蛇人的蛋么?” 我呆了呆。与蛇人交战这么多年我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蛇人的蛋只能见到蛇人源源不断地出现。别说蛇人蛋了连母的蛇人这许多年来我也只见过那百卉公主一个。我道:“蛇人的蛋应该都在伏羲谷中吧?” 海老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与你想的不同蛇人的蛋并不是公母相交生出来的。” 我呆了呆道:“那这些蛋是怎么来的?” 海老看着我慢慢地道:“是我们造出来的。” 我怔住了。半响干笑了一下道:“难道蛇人都是你们造出来的么?” 海老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蛇人以前只有零星几个只是这几十年我们大力制造蛇人这才一下子多了起来。” 我的头像是被搅成一团糊一般。海老的话实在让我难以理解我冷笑道:“你们怎么造?拿个蛋**几句咒钻出蛇人来了?” 我这已是在挖苦了海老却道:“相去也不远吧。” “你们造出蛇人来做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虽然我告诉自己海老应该不会骗我但他的话实在太难以置信了。我道:“别忘了蛇人是要吃人的。你们并不是蛇人总不会嫌命长了造些蛇人来吃掉自己?” 海老叹了口气道:“信不信由你了。我们原先住在一个极偏僻的地方。也许说那里偏僻还不够其实那个地方是一个地穴没有出口。” 我道:“你们在地穴里?既然没有出口那是怎么进去的?” “也许是很久以前就封住了吧。”海老的目光有些迷惘他的声音也低了许多“我们不知道在那里住了多久只知道有许多代了。虽然在地底但一样有阳光有食物我们过的很好都觉得自己应该永远生存在地底下。” 我怒道:“这怎么可能?地底下怎么可能住上许多代?海老我敬你为人才听你说话你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骗我别怪我没有耐心了。” 海老看着我半响才道:“好吧那你就当我在说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吧。这些人无数代都在地底下繁衍生息从来没有看过一眼外面的 世界。直到几十年前的一天突然生了地震。” 我突然觉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这并不是因为海老对我用摄心术一类而是我本能地觉得海老虽然改用了说故事的口吻但是他说的这个故事却更像真的。我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海老的话。 “地面打开了这些人才现原来外面还有一个世界。本来他们已经在地底下住惯了没有人想过要出去只是灾难接踵而至本来他们在地底有的一切光亮食物……地震后却一下子变得短缺起来。更可怕的是地震后连繁殖都已中止这些人已面临灭绝的危险。” 我虽然仍不敢信可是海老的话却似有种魔力让我不得不听我道:“于是就出来了?” 海老点了点头道:“当生存都成了问题谁都知道留在地底是死路一条于是这些人到外面来了。外面有光亮有食物更主要的是他们希望能在外面找到繁殖下去的办法。可是到了外面他们才现与他们熟知的世界全然不同外面竟然是个蛮荒世界。还好他们有一幅上古流下来的图按照这图指示类似他们住的地方应该还有五个分布于各处以大江为界南方四个北方一个。可是他们费尽心机去寻找时却现南方有两个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完全湮灭了。于是他们就找到南方的最后一个也就是位于伏羲谷的那个”。 我睁大了眼心知海老要说到正题了。蛇人来历的秘密大概马上就要从他嘴里说出来了吧。我大气也不敢出看着他。海老蒙面的布还没拿掉他也被绑着可是他的样子却显得如此的睿智似乎能够洞察一切。 “他们到了伏羲谷现这里竟然没有遭到破坏一切都完好无损登时大喜过望。但细细查看才现了其中的不同。” 我刚想问:“什么不同?”猛然间想起海老方才说的蛇人是下蛋来繁殖的抢道:“那里只适用于蛇人么?” 海老点了点头道:“正是。蛇人与我们完全不同伏羲谷中的设施保存虽然完好却只能适用于蛇人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处。这种绝处逢生的惊喜转而失望的感觉楚将军你想必也知道吧。” 我知道。我默默地想着。不止一次我还没来得及从逃出生天的欣慰中清醒过来马上就陷入了绝望。我道:“你们仍然不死心?不是还 有最后一个么?” 海老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最后一个是在荒野中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我忽地倒吸了口气道:“在我们的城里?”刚说出见海老点了点头我接道:“是雾云城?” 海老道:“楚将军你的洞察力当真越来越强了。” 蛇人当初北上围攻帝都在兵法上不免有点稍嫌急躁。后方尚未平定就急着远攻帝都结果失败后蛇人就再也没有能力起大规模的远征 了。我道:“可是如果蛇人是你们繁殖出来的为什么在围攻帝都失利后你们没有加紧制造蛇人蛇人的兵力反有减退之势?” 海老又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听说过一句话叫‘玩火**’么?” 我睁大了眼努力理解着海老这话的意思。半响我道:“难道蛇人也明白过来了?” “不能说完全明白过来但它们虽然曾经是生番一类却毕竟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海老眼里带着忧虑“当初天法师决定用蛇人来对抗你们。当蛇人一举攻破高鹫城时我就已经对蛇人的战力担心了。刚现蛇人时它们全是些半人半兽的东西但很快就有人学会了说话而且说得越来越好。当我现蛇人在自己训练自己不怕明火时我便担心有一天无法制住蛇人了。可是那时天法师只说我是多虑。” 我道:“天法师?是你们的领吗?” 海老点了点头道:“我们一共有二十多个一半留守伏羲谷一半分派各地。” 我沉吟了一下道:“海老你被分配到五羊城吧?以前那高铁冲就到了武侯军中。只是符敦城里你们派了谁?” 海老低低笑了笑道:“楚将军这些你就不必问了。其实你也该知道我们的长相虽然与你们有些相似毕竟大为不同你看到了便猜得出来。” 在符敦城外我遇见过那个自称为“神”的剑手应该就是符敦城的海老那一类人吧。我道:“后来呢?” “当蛇人势如破竹一举将大江以南的人类一扫而光时天法师也终于害怕起来。再这样下去蛇人在数量已占了优势加上它们可怖的战力蛇人消灭你们之后就要反客为主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它们了。” 海老摇了摇头苦笑道:“真是够讽刺。天法师觉得你们是一些可怖的敌人所以用蛇人对付你们。可是你们终究还可以对付我们却造出了另一个自己无法对付的敌人出来。于是天法师决定改变策略。” 我听得心里毛道:“你们又用了什么策略?” “牵制蛇人让你们能够各个击破。” 我一怔但马上也就恍然。帝都之围后蛇人一直没能再组织起一次大规模的进攻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天法师有意消耗蛇人的实力。我 道:“蛇人被你们分派着送死它们没有察觉吗?” “天法师严令它们不得与你们谈判。虽然也有蛇人曾经怀疑但不等它们觉便被勒令送死它们也来不及有什么举动了。”海老叹了口气道“天法师虽然能力出众但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错误的估计了蛇人的能力已犯下了第一个错误随之又犯了第二个他低估了你们的能力。你们不但明那个天法师已经知道我们即将动攻击了他会不会有别的计策? 这时一匹快马向中军奔来到了我跟前骑者滚鞍下马道:“禀都督风军团已轰开敌军防御工事杨将军已开始攻击。” 我站了起来道:“好。传令下去诸军随时跟上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夺下外匏原!” 伏羲谷成葫芦形靠外面的一块空地叫外匏原比里面的内匏原要小许多。原本打冲锋的常是曹闻道但这次是最后的决战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曹闻道固然是将才但他到底不如杨易。为了一举冲垮蛇人防线我把所有的铁甲车都调到仁字营中由杨易调遣。传令官夏礼年大声喝道:“诸军兄弟都督有命全军出击一个时辰之内夺下外匏原!” 那传令兵答应一声翻身上马而去他刚走身后突然传出一阵喧哗。我回头看了看小声道:“简参军那准是共和军前来交涉了依计 行事。” 简仲岚点了点头。我让他去稳住来使借口蛇人突然从伏羲谷中冲出。让他以为这只是一次突的遭遇战。丁亨利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他确认我已提前进攻他的行动也一定会加快。现在尽管肯定瞒不了他多久但我只需要争取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只要我们在外匏原扎下营来那么丁亨利即便要对我们不利也唯有封住风刀峡口一途无法将我们断为两截了。 而现在我就希望他这样做。 早在我决定放弃文侯所定之计转道高鹫城之前我已经将义字营的大部都留在原地让钱文义沿着那条宝木措开出的小道潜行。钱文义所领队伍不到地军团五分之一廖载雄为他们提供粮草便不在话下。由于我们出时还带着两万西府军所以丁亨利根本现不了前来的地军团已经少了近五分之一。算来钱文义应该就在这两天里赶到要对付共和军背后下手靠的便是这一支奇兵也正因为有这条计策我才必须将郑昭留在身边。 风刀峡每天都有狂风呼啸除了风息的两个时辰根本无法穿行所以我下了死令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夺下外匏原还有一个时辰可以让后续诸军通过。在这两个时辰内扎下营后丁亨利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杀不过来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心里像是被火烧着一般越来越焦急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现在全军将士都在关注着我一旦有哪个步骤失算远征军即使不是全军覆没也是元气大伤共和军坐山观虎斗的计划倒是全盘实现了。我骑在马上只觉背后汗水涔涔而下内衣也已湿透了连掌心都不知何时湿成一片。我伸手往战袍上擦了擦冯奇在一边递过一个口袋来道:“都督擦把手。” 那是滑石粉。现在我很少冲锋上阵了以前身边必带的滑石粉也归冯奇带着。我将手伸进口袋里用力捏了两下细腻的石粉将掌手的汗水全都吸干了。我把口袋还给冯奇道:“简参军还没回来?” 冯奇看了看道:“大概还在交涉。都督……” 他欲言又止脸上隐隐有些忧色。杨易仍然没有出信号来他心中一定也十分焦急。我笑了笑道:“不要着急相信杨将军。” 正是这时突然有两点红色的亮光直冲云霄。周围的士兵全都不约而同地一个立正出“哗”一声响。冯奇又惊又喜叫道:“杨将军得手了!” 杨易夺下外匏原了!我精神一振高声喝道:“兄弟们出!” 这信号丁亨利一定也看得到但现在他知道也已晚了。我扭头对夏礼年道:“让甘将军跟上不要乱了阵脚。” 夏礼年脸上也露出喜色重重点了点头转过马头向后跑去。 全军出了。杨易果然不负所托在一个时辰之内夺下了外匏原这使得诸军士兵也大为振奋。虽然中军还混编着两万西府军但五德诸将带兵有方西府军也非弱者这些客军的军纪几乎不比地军团逊色纵然全军出动仍然井然有序交错穿插直如流水。 我看着诸军一路路进入风刀峡冯奇忽然小声道:“楚将军那个郑昭来了。” 队伍中过来了一辆马车。这正是郑昭的车子周围还有十几个士兵守着。马车到了我跟前车帘忽然挑开郑昭探出头来叫道:“楚将军!” 我向他点了点头道:“郑先生委屈你了。” 郑昭脸色很不好看。虽然我下令要瞒住他但人多口杂他又身怀读心术多半已经知道我的计策了。他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好狠。” 我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 郑昭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他垂下头忽然又道:“楚将军你要小心腹背受敌。” 一旦丁亨利真对我下手那就是说要牺牲掉郑昭了。我突然有些同情起他来大声道:“不论战事如何好生保护好郑先生不得有误。” 各为其主我不好说郑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愿意担任人质说明他也并不希望我们同室操戈可是我也敢说郑昭一定已经打好了趁我们突击时脱身的计策只是我提前进攻打乱了他的计划到了这时候他也怕了起来。 如果丁亨利真的对我们下手的话地军团愤怒之下肯定先拿他这个人质开刀虽然我现在这样说可是真要出了这种事也肯定保不住他。不过我这样说他的脸色还是要好了一些道:“多谢你了。” 这时小王子也已随众过来了。因为我严令不让他随杨易冲锋他仍然大为不满过来时故意板着个脸不理我。我笑了笑对冯奇道:“我们也走吧。”拍马到了小王子身边在马上行了一礼道:“小殿下。” 小王子哼了一声道:“楚将军我现在是监军不是?” 我道:“自然是了。监军云者即是监督诸军小殿下请放心血战还在后面到时我们说不定都要与蛇人短兵相接。” 小王子道:“还要打仗?不是已经胜了么?” 我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容易风刀峡太窄铁甲车冲锋之下它们没有丝毫胜算。里面有个内匏原却是一大块平地到那里才会 有真正的大战。” 小王子登时提起精神来道:“是么?”他伸手要去摘枪我止住他道:“小殿下当务之急是快穿过风刀峡。杨将军已经开出路来了现在不用急。有你动手的时候。” 小王子脸上露出笑道道:“好这回我要试试交牙十二金枪术的厉害了。” 交牙十二金枪术我也没有学到我不由有点悻悻道:“好我要看看小殿下大展神威。” 小王子道:“楚将军放心回去后我就全教给你嘿嘿。” 如果有命回去的话。我心中想着脸上仍是满面春风道:“一言为定。只是小殿下你教会了我交牙十二金枪术想再过我就更难了。” 小王子爽朗地一笑道:“武昭老师说过枪法运用之妙在乎一心枪法只是余事。只消我加倍努力过你一定不在话下。” 我也笑了道:“走吧。” 中军已经有大半进入风刀峡了现在只剩甘隆的后军还在后面。风刀峡有三里之长按一般行军度半个时辰就能走完应该不会有差错何况杨易提前完成任务我们的时间更充裕了些到现在为止我的计策一步步都成为现实现在就看后半段了。 钱文义现在就要看你的了。虽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仍然希望丁亨利能够知难而退钱文义这支奇兵即使白走一趟仍然值得。 风刀峡两边都是万仞高山山顶还蒙着厚厚积雪。如果在山顶伏有奇兵的话那么峡中的军队定然会死无噍类。只是这只是兵法上的看法而已两边都是绝壁要到山顶上设伏不是人类所能所以不必担心。只是看着两边刀削似的峭壁我仍然一阵心悸。 战事胜负有时仅仅是一线之隔冥冥中也有运气在。假如风刀峡地势不是如此险要的话蛇人守住风刀峡两边的山头我们就插翅难越。蛇人自恃这个大本营是个绝险之地却正是这个天堑使得他们这一回几乎无还手之力。 “楚将军。” 小王子忽然在我身边小声说道。我扭过头道:“怎么?” “回去之后你还是结婚吧。”小王子板着脸似乎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说着“爹说了你为了姐姐守了那么多年心意已到也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他说的必是帝君的妹妹我苦笑道:“怎么说这个了?” “大哥说他的十九妹温柔娴淑是你良配。” 我道:“我恐怕无福消受了。我误了郡主一生哪还有这个心思。” 小王子吁了口气道:“自然十九公主一张脸长长的胆子又小难看得要命我也说配不上你。” 我暗暗一笑。其实先帝虽然身体孱弱但是相貌堂堂后宫嫔妃又都是绝色那十九公主定然不丑只是在小王子看来他姐姐天下第一旁人哪里比得上。而帝君要招我为驸马。自然也是拉拢我的意思如果不是这个帝君大哥有命。小王子恐怕死都不会说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说了。我道:“郡主虽已故去但她仿佛一直在陪伴我。小殿下我这一生有了她就足够了。” 小王子眼里突然涌出泪水来哽咽道:“姐姐……姐姐要是还在那有多好。” 看着他落泪我心头突然一阵疼痛。这些话其实我也只是说给小王子听听而已我平时想过郡主么?我不想再说道:“快走吧别落下了。”我回头看了看现在风刀峡已过其半甘隆他们想必也进入峡中。有火军团在最后震慑丁亨利要动手的话就唯有封住谷口一途。 又走了一程突然前面军队慢了下来。风刀峡甚窄顶多只有四马并行前面一慢后面的又源源不断跟上峡中登时显得拥挤。我皱起眉头道:“冯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冯奇答应一声刚向前去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响。这是神龙炮的声音。我浑身一震转过头去。刚转过身只见一骑快马如飞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六章 势如破竹 那是简仲岚。等他离得近了我喝道:“出什么事了?” 简仲岚跑得急了上气不接下气。他到我马前大口喘息着道:“都督是……是蛇人!” 我本以为是丁亨利终于孤注一掷向我们动进攻了根本想不到是蛇人。我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是蛇人!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简仲岚张了张嘴又喘息着冯奇从身边解下水袋递过去简仲岚喝了两口顺了顺气这才道:“它们是从地底出来的。原来这里有条暗河这些蛇人竟然潜行地底突然掘土出来。我们与共和军也相隔甚远。被它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甘将军的火军团损失惨重有三分之一被灭神龙炮也丢了一门。”他顿了顿又道:“丁将军的部队正在整顿也被打了个出其不意损失不小。” 我只觉一股寒气从头话冯奇道:“回小殿下杨将军是要让敢死军身背平地雷去轰掉蛇人工事。” 小王子脸色一下变了道:“这……这怎么可以不是让他们去送死么?”他看向我眼中已带着些惊恐。 要他自己上前线与蛇人拼杀大概也不会怕成这样。我叹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不牺牲掉一些人那么恐怕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小王子点点头道:“也是。只是……”他的话没有说完身上却打了一个寒战。大概想到一个活人身背平地雷与蛇人同归于尽终究还是害怕的。 我不再与他多说一拎丝缰高声道:“曹闻道!曹闻道!”那些勇字营士兵忽地一开曹闻道在几个亲兵簇拥下乘马过来。虽然勇字营现在挤得很紧但一分一合直如水波曹闻道带兵也有他的一套不是庸手。他到了我马前行了一礼道:“统制仁字营吃紧信字营正在助攻廉字营也已上前曹闻道请命请统制恩准。” 我道:“不必了外匏原不够大八阵图活动不灵。再说有仁信两营不会出大乱子。曹闻道你让诸军依序加快前进在风刀峡口布阵迎接甘将军到来。” 曹闻道眼中一亮道“统领你是要让蛇人去吃峡中狂风?” 我点了点头道:“蛇人在此突击本身便是死拼之举。如果我们在峡中与蛇人胶着正堕其计。现在唯有将计就计不与他们恋战。既然风刀峡有这名字就让利如快刀的狂风去收拾它们吧。” 曹闻道回头看了看似乎还有些担心我喝道:“曹将军你难道还不信杨将军与陈将军的能力么?” 曹闻道身子一震在马上直了直身子又行了一礼道:“得令!” 分派好曹闻道我对小王子道:“小殿下我们上前去看看吧。” 小王子倒是精神十足道:“楚将军我们要去斗了?” 我暗自苦笑。如果我和小王子也要短兵相接的话那么就是我们全军覆没之际了。小王子虽然枪术高强却似乎把心思全用到精修枪法上去了兵法却很粗疏。我道:“小殿下为将之道不在好勇斗狠。我希望你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而不是一个只会拿抢拼杀的莽夫。” 以小王子的身份我跟他这样说不免有些僭越了但小王子没半点不快喃喃道:“那楚将军我们干什么?” “让兄弟们都看到我们。” 小王子诧道:“看到我们?就摆这个样子?” 我微微一笑道:“正是。将者军之胆。战事瞬息万变一旦分派下去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改变。作为主将我们要相信将领的能力自己要做的先是让正在厮杀的兄弟们知道我们也不曾临阵脱逃二就是观察战事变化好随机应变。” 小王子道:“这个就是为将之道吧?当初蛇人围攻大哥跟文侯大人都走上城头也是这个道理。” 我道:“正是。不要小看你站在前线这会让兄弟们增加百倍的信心。走吧这里有曹将军不会出差错。” 曹闻道做事也许有些莽撞但他也同样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命令。现在他麾下除了自己本营的士兵还有许多西府军的成员让曹闻道冲锋只怕会手忙脚乱但让他防御却大为可信。我高声道:“曹将军这里一切都有劳你了。” 曹闻道还没什么前方突然又传来连串炮响。这阵炮声几乎和文侯当时在帝都外布下的地雷阵差不多了大地被震得颤动两边高山上也有些积雪被震得落下来。幸好风刀峡两边都是峭壁积不起雪来不然这一阵震动足以引雪崩将整条风刀峡都埋了。这阵巨响让我胯下的飞羽也晃动了两下小王子的坐骑更是打了个滑险些便要摔倒。我正要过去扶他小王子却忽地将长枪往地上一撑一下站定道:“楚将军是杨将军把蛇人的工事轰掉了么?” 我没想到小王子的膂力也居然如此了得了。不由有些吃惊。小王子当真是可造之材不愧身上有大帝的血脉。我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催马上前冯奇领着我和小王子的亲兵队紧随在后。外匏原其实也并不算小安顿下六七万人绰绰有余只是现在蛇人的反击已夺走了外匏原的三分之一这才显得拥挤了。我和小王子刚上前去却听得一阵欢呼士兵们已蜂拥向前这里一下子显得开阔起来一眼看见“仁”字大旗下杨易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前方。 我和小王子走了过去。杨易看到我们忙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监军都督。” 我道:“攻破了么?” 杨易点点头道:“损失甚重蛇人防御十分严密。”五德营中杨易是对属下最为和蔼的一个称得上爱兵如子居然要出动敢死军来死拼杨易心里一定也十分不好受。 我道:“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必须立刻将外匏原夺下。” 现在外匏原人数太多八阵图无法布成已成混战之势这个局面我们都不曾想到。事已至此唯有将计就计决一死战了。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不时有飞行机掠过。风军团威力虽大但飞行机上毕竟装不了多少轰天雷而且升空太多的话飞行机十分危险因此邵风观本是让属下轮番上阵然而此际空中的飞行机竟有数十驾之多看来邵风观也已豁出性命不顾一切地冒险了。 我和小王子找了个高处让冯奇将两杆大旗插下看着正步步推进的地军团士兵们。小王子有些坐立不安我知道他一心想着要杀到前线去但地军团虽然拥挤进退间却一丝不乱如果他要上前只怕会打乱进攻的步骤他不敢轻动我也故意不去看他。蛇人的反击仍然乎我们的想象显然杨易也没有料到蛇人到了此时居然还会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由于部队犬牙交错风军团已经不能挥太大的效用轰天雷的爆炸声已渐渐稀疏了起来显得身后的炮声更密。听起来曹闻道已陷入苦战。我心中越来越急风刀峡起风的时间已经渐近如果曹闻道未能守住被那批从地底河道杀出的蛇人突破我们就要陷入前后夹击的绝境了。只是越是这时候就越要沉住气。我绷紧了脸让自己脸上不露出焦急的神色只是看着前方。 小王子在一边不时抓耳挠腮又想说又不敢说。终于他再憋不住了小声道:“楚将军……” 他话还没说出口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林立的笙旗也有一片纷纷倒下。小王子吓了一跳闭上了嘴再不敢说话我也吃了一惊在马上一长身伸手在眼前搭了个凉篷看去。 是一支蛇人突破了仁字营的防线! 冯奇也在一边惊道:“杨将军把这些蛇人放了进来!” 我道:“杨将军正在苦战他是要我们来解决这些妖兽。冯奇小心了。” 转瞬间仁字营从中分开给这批蛇人让出了一条道。那些蛇人充其量不会过百来个它们的目的自然是要冲乱我们的阵脚。仁字营虽然仍在混战却保持着混而不乱之势。这些蛇人自然是杨易故意放它们过来的。 我提起枪喝道:“小殿下你等的恶战来了!” 小王子精神一振手一扬长枪已架在马鞍前。他高声道:“楚将军放心管叫这些妖兽有来无回。” 那些蛇人显然也没料到杨易会来这一手它们就像夹在削开的木头裂缝中的楔子本想将这木头劈开却没料到被仁字营给挤了出来。当它们杀到我们近前时已经只剩三十余个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蛇人眼里还带着茫然。 我和小王子身边的亲兵加起来足足有两百余人。这两百多个都是从各营中精挑出来的枪术好手小王子道:“楚将军现在可以杀上去了么?” 我正想说让他守在后头但转**一想道:“好吧我们一同上去。” 小王子的斗志很是可贵所有的监军中大概只有他一个能够在前线厮杀。如果一味不让他厮杀他这种锐气只怕会越磨越钝。 小王子听得这话面上露出喜色喝道:“上啊!”他一带马已头一个冲了上去。我怕他有什么闪失一催马紧随在他身边。现在蛇人就在我们跟前战马只一个冲锋便到了那些蛇人面前了。小王子对着一个最近的蛇人喝道:“看枪!”手一送长枪已刺向那蛇人面门。 一见他刺那蛇人的面门我就知道要糟。蛇人与人不同他们没有坐骑平时高度还不到马鞍处但一昂起头来可以比我们坐在马上更高。而蛇人由于身体细长头部更加灵活要刺中蛇人的头部相当困难。果然那蛇人头一侧已闪过小王子的枪尖左手一抬已将小王子的长枪夹住它右手也握着一杆长枪此时猛地刺向小王子的坐骑。我生怕小王子有什么闪失正要冲过去却见小王子双手将长枪一扳枪尖极快地一伸一缩电闪雷鸣一般已抽出那蛇人腋下一瞬间那蛇人两臂都出现了一个血洞。蛇人固然强悍但也经不起这等重创那蛇人的长枪一下摔落在地还不等它再动小王子的长枪已在它前心重重划了一道。小王子的枪尖钢口极好磨得也锋利至极这一枪更是使得如行云流水在那蛇人前心开了一道尺许长的大口子。蛇人再厉害此时也一下仆倒在地动弹不得了。 小王子这几招枪法使得大为高明边上几个亲兵齐声喝了一声彩。小王子大为得意道:“楚将军我这路交牙十二金……”他话未说完一个蛇人忽地蹿了过来。这蛇人原本盘成一堆离小王子也有个五六尺远突然蹿过来度快得惊人。它用的是一把短斧劈向小王子腰部。小王子话都没说完哪想到斜刺里会冲出这么个蛇人脸一下变得煞白。我离他较近眼见不好伸手将长枪硬生生挤到那蛇人斧下。那蛇人的大斧正劈在我的枪杆上因为是斜着劈上没能劈断只是刮下了一条木屑斧刃沿着枪杆滑下砍到了小王子坐骑的脖子上。那匹马很是雄骏却被这一斧砍得半条脖子都几乎要断了连叫都叫不出来便已向一边倒去。我不等那蛇人把巨斧拔出来左手往腰间一按已取出流星锤向它右臂掷去。 流星锤足以将人的颅骨打裂但蛇人的颅骨与我们不同要硬得多如果打这蛇人的头上只怕只会让它疼一疼而已因此我打的是那蛇人的手臂。现在我和那蛇人隔得甚近这一锤又已用尽浑身之力流星锤如飞而至打了个正着我也听得耳中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想是那蛇人的臂骨已被我打断。 不等我高兴那蛇人左手忽地伸出一把抓住了流星锤。这蛇人动作灵便快捷比一般蛇人的动作起码快了一倍。它一把抓住流星锤已在腕上缠了几圈猛地往回拽去。我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套着皮绳的左手仿佛随时会被拉出来。但这流星锤是李尧天给我的无论如何不能失去。我也顾不得一切伸手向回一缩想要不顾一切拉回来。手刚一动一边忽地有一枪斜斜刺出那蛇人正在与我拼力这一枪来得突然扎了个正着。那正是小王子他的马被那蛇人一斧砍断马脖子此时正倒在地上小王子却一丝不乱脱蹬跳下马来站在地上挺枪反击。他这一枪刚扎中边上几支枪同时刺来一瞬间那蛇人已被刺得千疮百孔。 那正是小王子的亲兵。小王子冲得太快亲兵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冲了出去。但小王子平时没什么事有空就带着亲兵练枪他的亲兵队个个枪法高强出枪利落至极仅仅是慢了一点点而已。五六只枪同时扎入那蛇人力量再大也什么 忙道“我会小心了不会再随便冲上去。” 我点了点头道:“好吧上去。”说着一催马已到了亲兵组成的八阵图后面。本来我们要五六个人才能抵住一个蛇人但八阵图布成后一百人应付五十个蛇人已绰绰有余何况这支蛇人已经不到四十个了。小王子再忍不住带着一队亲兵一下冲过来。这一次他小心多了不敢贸然冲上只在外围与落单的蛇人交战。他枪法高强那些蛇人冲不进八阵图原本就已惊慌失措更不是他们的对手。 战事已成定局。我看了看战场杨易的仁字营已经占尽上风另一边陈忠的信字营在廉字营的协助下更是势如破竹不用多久定然能将蛇人彻底逐出外匏原只是身后的厮杀声仍然不断。我扭头对冯奇小声道:“冯奇你去看看曹将军那边战事如何了。” 冯奇点了点头拔马向后跑去。蛇人的前后夹击之策固然凶险但计策毕竟不能决定一切在仁字营与信字营的力战之下蛇人的主力已 被压了下去现在要担心的也仅仅是曹闻道那一边了。我正看着边上一个亲兵过来道:“都督邵都督求见。” 我抬头看去只见邵风观带了两个亲兵骑马过来。我迎了上去道:“邵将军。” 邵风观眼里布满血丝脸上却带着些笑意道:“楚兄看来我们这一战是赢了。” 我也笑了:“邵兄幸亏有你协助。” 风军团在战事开始时起了很大作用。如果没有他们的空中支持主攻的杨易和陈忠两营一定没那么顺利就占了上风。现在战事已经胶着风军团也不能无限制地停留在空中他们也可以休息了。 邵风观从腰间拿下一个小葫芦扔了给我道:“来喝口酒提提神。” 我接过葫芦道:“风军团损失如何?” “我是派风军团四子轮番出击每队出击两次只有一架飞行机失事落入内匏原去了。”和任何军队一样战争中总有将才脱颖而出。风军团现在有四个最为出色的将领恰好名字中都有一个“子”字其中一个就是原来隶属西府军的赵子能另外三个不知是谁。现在内匏原仍是蛇人控制落到那里自然再无生还之望。我不禁有些黯然。邵风观对士兵也很爱惜但他却从来不和我一样为士兵的丧生而伤心在他看来上了战场就只能自求多福谁都有可能战死。活下来是运气战死了也是命里注定。 邵风观大概也看到了我的表情他带了带马靠到我跟前道:“楚兄你那监军小子可当真了得呵呵我也算开了眼了。” 小王子正与几个亲兵围攻一个蛇人他已不敢冒进现在进退越来越显得沉稳。他的亲兵个个都是好手以众击寡那些蛇人更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已杀了五六个自己毫无损伤。现在杨易放出的那些蛇人已经大部被杀剩下几个只在做困兽之斗垂死挣扎而已。邵风观喝了口酒道:“总算有这一天了。当初可是我们被它们追得四处逃窜几乎不知道生路在哪里。” 我道:“是啊希望这一战结束天下就能太平。” 邵风观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我明白他的意思蛇人即使被消灭了战争却仍然结束不了。与蛇人的战争像一层迷雾掩盖了我 们内部的重重矛盾当迷雾散去时帝**与共和军甚至帝**内部的帝君与文侯这两派势力只怕也会有冲突了。 邵风观像是自语一般喃喃道:“战争结束了不知蒲武侯这一次能不能回来。” 我心中一动。蒲安礼夫妇和一个亲王作为帝**的人质在五羊城已经呆了好些年头了我几乎忘了这么个人。对蛇人的战事结束他们 回帝都的日程也就临近了。那个亲王也罢了蒲安礼资历虽浅但他毕竟是与文侯平级的侯爵妻子是前任武侯的独女父亲又是现任户 部尚书掌握财政大权可以说是现在朝中表面上势力最强的一对父子。这对父子一定是帝君竭力拉拢的对象文侯也不会放过他们。可 是帝君纵然已经今非昔比但我还是觉得他的能力远远不及文侯。 正想着忽地一边的大旗出一阵“哗哗”的响动邵风观脸色一变道:“不好起风了。” 风说起就起居然全无预兆天空中还有几架飞行机原本组成编队此时一下乱了阵势。我道:“快让几个弟兄回来。” 邵风观看着天空道:“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让他们自求多福看他们的造化吧。好在是萧子彦这小子领队希望他能斗得过这阵大 风。” 风军团四子中其中有一个叫萧子彦吧。我看着空中风势越来越大那几架飞行机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乱飞看得出正在努力降落只 是极为困难。但那几个人技巧纯熟有几次我几乎以为会相撞却在千钧一之际擦身而过化险为夷。 正看着那几架飞行机小王子跑了过来叫道:“楚将军那几个蛇人我们杀光了。” 他说得兴高采烈马鞍前居然还挂了个蛇人的头颅。我看着他道:“好不要冲动诸军阵脚在此掠阵吧。” 现在地军团的攻势极有章法已经渐渐组织起地军团最为擅长的“层涛击”了。所谓层涛击就是将全军分为几组如同海涛一般交错攻击杨易最为精擅。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没有哪种势力能经受得住地军团的这种攻击。小王子杀了几个蛇人兴致大高见邵风观抬头看着天也仰头看去道:“楚将军起风了这几个风军团的弟兄怎么还不下来?” 我道:“要降落也是很危险所以王爷严令我不得让你坐飞行机。” 邵风观忽然“啊”了一声我忙抬头看去却见一架机翼下涂了鲛头的飞行机已失去平衡多半就是那个萧子彦的座机歪歪斜斜地向一 边的绝壁撞去。一旦撞上不撞死也要摔死邵风观平时镇定自若此时却也乱了方寸大概萧子彦是他麾下爱将纵然邵风观嘴上说让 他自求多福事到危急仍然关心。 小王子也惊叫道:“不好……哎呀还好!”却是那架飞行机眼看要撞上绝壁忽地一折竟然在空中一个急转擦着石壁转了过去。 我手心捏了一把冷汗一颗心刚放下来邵风观在一边重重喘了口粗气喝道:“好小子。” 小王子忽然道:“邵将军你的手!” 我循声看去却见邵风观的手掌里正有鲜血滴下。我吃了一惊还没说话邵风观已苦笑了一下道:“楚兄关心则乱让你见笑了。” 他竟然是在不知不觉中指甲掐破了掌心皮肤。我道:“来人给邵将军包扎一下。” 邵风观擦了一下手道:“不碍事。楚兄我得回去让下面清出点地方来。萧子彦这小子死里逃生若是降落时出个乱子那才划不来。” 我道:“邵兄请便。” 风已越来越大旗帜几乎都要被吹得直了呼啦啦地作响。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却是冯奇疾驰而来。我见他的脸色也有些异样心头 一沉道:“曹将军如何了?” 冯奇到了我跟前道:“禀楚将军曹将军将那支地底冒出的蛇人消灭干净了。” 我松了口气。冯奇看来也明白他的样子让我误会道:“这个地方真个匪夷所思外面的风还能撑得住一入风刀峡居然大得惊人。甘将军走得算快了可是最后还要十来个人没有赶上一门神龙炮也没来得及拖出来起风时居然连这神龙炮都被卷得飞了起来没来得及出谷的弟兄更是被……” 他已说不下去了。小王子追问道:“怎么了?” “连同那些被逼住的蛇人一起被一下子撕扯成血沫了。” 我心头也是一凉。如果不是杨易的进攻卓有成效我们会有大半被封在风刀峡里进退不得这一阵大风便会令我们损失大半。这也是蛇人一直龟缩谷中不敢外出攻击的原因吧。 天命有归非战之罪。我又想起当初路恭行死前说过的这八个字。有时胜负并不决定在指挥官的能力上更决定于一点点不可捉摸的运气。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起风我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更可以全力向前了。 我在马上长了长身道:“好吹号动总攻!” 这个命令说说容易要做却难。我一直等待着的这个机会现在终于来了。现在才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战如果我们败了外面的丁亨利无法趁机攻进来也就失去了坐收渔人之利的机会而共和军并没有独立攻击蛇人的实力。这一次远征伏羲谷也可以说是人类与蛇人血战多年才获得的胜机失去了这个机会这么多年取得的成果都将毁于一旦。丁亨利不是平庸之辈一定看得到这个后果。要破解他对我们的异心这也是唯一一个方法。 我实在不愿意再有战争了。从违背文侯的命令开始我一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帝国与共和军要么一块儿一败涂地要么就只能合作。而我总觉得丁亨利一定也有这样的想法。何从景一定命令他向我们下手而他千方百计避免这个后果。现在有这样的战果我倒觉得那是我和丁亨利默契的成果。 总攻号吹响后原本就已占了上风的各营都为之精神一振。也许每一个人都已看到了胜利的前景吧现在的攻势几乎可以用“疯狂”来形容。地军团各营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攻击先前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现在却一举突破了内匏原和外匏原的交界口前锋一举杀入内匏原了。 小王子看得心痒难熬不时看看我准是要让我下命令让他领军杀进去。只是现在军心已然振奋到了最高点他上去只是徒劳冒险而已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我故意不看他只是带着马看着诸军冲杀。 这时一个亲兵道:“都督曹将军来了。” 曹闻道和几个亲兵随众过来。在他的边上的是一只手打着绷带的甘隆。我忙迎过去道:“甘将军辛苦你了。” 这一波攻击火军团损失最为惨重追究起来我让火军团担任后卫难辞其咎。甘隆却没有半分怨恨我的意思在马上单手行了一礼道: “楚将军末将无能令都督失望了。” 我道:“甘将军你们为国牺牲岂是无能。火军团的弟兄损失如何?” 甘隆苦笑了一下道:“损失近了一半。这一战末将实在无颜面对毕都督。” 火军团来了三千人这一战大概损兵一千二三百回去后毕炜一定会借机弹劾我救援不力。只是我现在不愿多去想这些我与毕炜不睦是我们两人的事火军团的士兵一样是同甘共苦的帝**兄弟甘隆为了这一战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一样令我感激。如果没有火军团的殿后震慑恐怕丁亨利在我们进入一半时就会动攻击让我们腹背受敌吧。我道:“甘将军死者已矣现在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吧。” 甘隆精神一振道:“楚将军甘隆尚有一战之力。现在还有四门神龙炮还不曾好好开过火让我们上吧。” 内匏原比外匏原大得多蛇人恐怕在里面建筑有工事。这种攻坚战有火军团助阵能够事半功倍。我想了想道:“好吧。只是这一战恐怕不决出胜负就不会结束了。” 甘隆爽朗地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耳。能死在对蛇人的最后一战里那是做一个战士的光荣请都督成全。” 他并不属于地军团但现在他也称我为“都督”那是把自己也纳入地军团里的意思了。我看着他心里一阵激动。不管怎么说毕炜虽然与我不睦但两军合作时他仍然全心全意。助攻的火军团由这个与地军团关系最好的甘隆指挥就已表明他没有掣肘之意。我点点头道:“好大家小心点曹闻道!” “末将在。” “你协助火军团的弟兄进攻尽保护之责。” 曹闻道在马上直了直身子行了一礼道:“得令。” 兵锋如刀一往无前。外匏原已是喧天的呼吼即使是风刀峡里尖厉的风声也压不下去。身边不时有挂彩的士兵走过但一个个意气风仿佛这点伤根本不在话下不知是什么人又唱起了那支《国之殇》: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低沉而浑厚的歌声在山谷回荡悲壮豪迈可是听来又带着一股森严的杀气。平时听到战士唱这歌总觉得有种视死如归的激越让人热血沸腾现在却听得浑身冰凉。 在他们心目中一定都觉得这是最后一战了吧。打完这场仗只要还能保住性命就能安享太平岁月了。如果帝国马上就与共和军兵戎相见的话他们现渴望着的太平仍然遥遥未及还能有这么高的士气么? 我不知道。明明胜利在望我却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与迷惘。 明天对于我来说已是一个猜不破的谜语我几乎不敢面对这些英勇无畏的战士。很多时候我总想着假如我战死在疆场之上也许会是个更好的结局吧…… “都督。”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定了定神只见简仲岚骑马立在我身前。 我道:“简参军火军团都车完了么?” 简仲岚跑得急了喘息也有些粗。他道:“都督杨将军的前锋进展极只是身后要不要守御?” 现在风刀峡中狂风大起根本不可能有人穿行的简仲岚担心的是明天共和军趁风停时冲进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吧。我笑了笑道:“不必了。” 简仲岚有些迟疑道:“钱将军他……要是他不能及时赶到的话……” 我道:“放心吧钱将军非等闲之辈。” 现在我们已经攻入内匏原驻军不是个问题如果丁亨利要动手那么他动手越早就越为有利。义字营的实力不如共和军但丁亨利派兵掩杀我们后方留在外面的就不是拥有一万兵力并且有铁甲车的义字营的对手。到时共和军的背信弃义就只会自食其果反是他们腹背受敌了。 我提前一天动进攻也正是为了配合钱文义的进程。按照约定明天就是钱文义抵达的日期。 简仲岚没再说什么只是道:“都督有一件事。” 我不知道到了这时候他还要说什么道:“什么?” 简仲岚咬了咬牙道:“共和军的炮火射程似乎能够达到七百余步。” 他的话如同石破天惊我不由惊叫道:“什么?”神龙炮能打到两百步左右先前我设计故意夸张神龙炮的射程让丁亨利误以为神龙炮 有四百步射程因为我觉得共和军的神威炮出现得比我们晚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比我们更远。就算万一共和军有奇才异能之士殚精竭虑地研制他们的神威炮顶多也就与我们相等吧我夸张到四百步射程本以为足以威慑住丁亨利了可是简仲岚居然说他们能打到七百步远实在让我震惊。 简仲岚道:“我在甘将军营中时蛇人正在风刀峡与我们缠斗我们边走边退大炮无暇射的只是一些小炮。但其中我曾见山壁中了一炮击得山石粉碎只有巨炮才有这等威力。这炮子是从谷外射来的当时我们已入风刀峡有一程了约摸距谷口六七百步这一炮只可能是共和军放的。” 我迟疑了一下。如果简仲岚的话属实那么共和军的神威炮竟然比帝国的神龙炮威力大了三倍有余。一旦开战神龙炮几同一堆废铁。我想了想道:“你没看错么?” 简仲岚道:“这一炮绝对没错。只是奇怪的是共和军只放了这一炮大概见我们与蛇人纠结在一起后来就没有放炮助攻了所以我也有点不敢肯定。” 不那并不是助攻而是示威吧。我的心底一阵凉也许丁亨利是被我的夸张骗过了但他也用这一炮告诉我神龙炮并不足以阻挡他们的神威炮。而他们有了这么大威力的巨炮仍然坚持由我们主攻不言而喻就是摆明了他们早就准备在我们背后动手的意思。可是这样一来丁亨利这一炮的用意又显得模糊了…… 我的心头突然一疼。丁亨利的用意很明白他并不想与我交战这一炮是给我一个信号希望我能摄于他的武力而投降吧。他并不是嗜杀成性的人但迫于命令不得不要对我们动手所以用这信号来告诫我。 我摇了摇头喝道:“别想这些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到了那时候再想对策不迟现在是趁热打铁一举攻破蛇人的巢穴!” 像是应验我的话前面陡然出一阵震天也似的欢呼想必杨易的前锋又已得手。我看了看周围已没有多少人道:“走吧。” 外匏原呈一个狭长的椭圆形前后有二里许我们本就已在中间再加一鞭片刻就已冲到外匏原与内匏原交界处的关口处。这里满地都是死尸不少帝**与蛇人是缠在一起死去的。即使死了我耳中似乎仍然听得到这些战死的士兵死前的怒吼。此时我也顾不得这一切了又加了一鞭飞羽真个如飞一般向前冲去几乎一瞬间便已到了那关卡前。 刚一过关卡眼前豁然开朗。现在已近黄昏外匏原开始昏暗起来内匏原却还沐着夕阳的余晖要明亮许多。以至于过关口的瞬间我眼前有短时间的模糊。我把手搭在眼前刚仔细一看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前额也“嗡”的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三章 违命不从 “怎么要转向东南?”邵风观一把撩开我的营帐帐帘还没等坐下便问道“楚兄你在想些什么?” “邵兄从此间开路而行极为艰难。你也看到过要开出一条路来今年已是根本不可能了。” 邵风观眼珠转了转小声道:“是帝君下令今年必要回返?” 他的心思果然灵敏只是一句话便猜到了。我苦笑道:“邵兄我一直在庆幸不是你的敌人。做你的敌人真是睡觉都睡不好了。” 他打了个哈哈道:“岂敢岂敢强中自有强中手现在睡不好的是我自己。只是这些大人物都是这个模样桥还没过就在准备抽桥板了。”他眼里有些颓唐重重坐了下来道:“只是你这般公然违背文侯之令如何向你的监军交待?” 现在要出了。虽然先前商议时没有和邵风观说过现在却不能隐瞒他了。得到了宝木措的地图我已经想好了一个战略。昨天想了一夜觉得甚是可行。而这个战略必须得到邵风观的大力协助。 我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对付他的办法了。” “楚兄我劝你别小看这狄人少年。这小子是长尖牙利爪的别看他年纪不大可不是好对付的人。”邵风观的眼里闪过一丝疑虑“而且我们从东南走的话就是绕过高鹫城了。从那儿走就瞒不过共和军的耳目你与他们联系过了么?” 我点了点头道:“已有密约。” 邵风观一阵愕然咋了咋舌道:“你这么相信共和军么?万一他们到时翻脸该如何对付?” 我笑了笑道:“此事正要邵兄协助了请你过来便为此事。” 我将我的策略向他说了一遍邵风观听得入神半晌说不出话来。听我说完他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楚兄你越来越阴险了。” 我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么句话来不禁有些尴尬道:“何出此言?这计谋不好么?” 他摇了摇头道:“计谋天衣无缝。只是这种计策我一直以为只有文侯才想得出来。” 我的心里一凛。我所设想的这条计策固然很是周到但想来确实有些像文侯所设计的。也许我不知不觉地成了第二个文侯? 我背后的汗水涔涔而下叹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就算阴险我也认了只要无愧于心就行了。” 邵风观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我知道。楚兄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一句话么?我说你是不能当敌人的。” 我道:“是啊。那时我还为你说的是文侯。” 邵风观笑了:“你能忍。不论是怎样的生死关头你总不肯放弃。这种坚忍是最可怕的。我就没你这种坚忍说实话当时帝君来招揽我时我就决定了。如果那时你不原意倒向帝君的话我就立刻向文侯密报一切就算做卑鄙小人也在所不惜。” 我没想到邵风观居然说得如此直率诧道:“为什么你非要把我也拉进来?” “文侯是我曾见过的最能忍的人他可以在武侯的光芒下韬光隐晦那么多年只是他终究没有经历过生死关。所以我觉得能够对付文侯的只有你了。”邵风观看着我又拍了拍我的肩道:“所以你阴险也不是件坏事。” 我不知道自己该笑一笑还是怎么讪讪地道:“那你就不怕我对你阴险了?” “当然不怕。”他眼里露出一丝狡黠又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你与文侯不同你是个讲情义的人。所以只要我不害你你就不会害我。” “沙吉罕监军来了。” 冯奇小声地说着看得出他有些不安。当他听说我要请沙吉罕过来商议转向东南时他大吃一惊可能觉得我太过大胆了。 我道:“他来了?快快请他进来。”我见冯奇眼里净是担忧之色不由笑了笑道:“冯兄别担心。” 冯奇打了个立正小声道:“楚将军他带了几十个亲兵要不要我们守在里面?” 沙吉罕也一定嗅到情形不对了吧。只是他再聪明也逃不过我这条计。我道:“不用了。你们在里面他反而会起疑心。”我见他还要说什么道:“你放心吧他不会对我下手的请他进来吧。记得我交代的话。” 冯奇道:“是属下记得。”转身出去了。 门帘一开沙吉罕进来了。一见我他便躬身施了一礼道:“楚都督沙吉罕有礼。” 他的话很客气但他身后的四个保镖已经说明他对我根本就不信任。他是远征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照理我该去谒见他的所以我假说突染疾病请他过来商议军机大事。 沙吉罕表现得倒是十分殷勤抢到我的床前道:“都督您怎么了?” 我咳嗽了两声装得有气无力地道:“监军大人末将突染沉疴只好有劳监军大人移玉。” 沙吉罕道:“都督大人得的什么病?这可怎生是好?”说得很是关切。 “只怕是中了瘴气了。”我叹了口气“现在我已没办法再指挥诸军只能有劳监军大人全权代理。” 他一下子被我吸引住了凑过来道:“都督大人你这病这么严重?” 我心中暗笑。文侯给他的密令自是一旦我不听从命令就将我拿下现在他一定料不到我居然要把军权全部交给他。这条以退为进诱敌深入之计就算比沙吉罕老到也逃不了。我叹了口道:“此次染病我都不知还会不会好。” 沙吉罕顿了顿忽然低低道:“那么楚将军你去死吧。” 他话音刚落那四个保镖忽地冲了过来拔刀站在我四周。我一怔道:“监军大人这时何意?”手在被子里却已握住了百辟刀。沙吉罕这一手却是大出我的意外我只以为我这样说他表面上的客套总会有的。 沙吉罕的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看到他这种笑我的心不由一震。这种笑容我太熟悉了分明与文侯一般无二。这个少年虽然是个狄人长大了只怕又是一个文侯。他无声地笑道:“都督大人临来之时文侯大人有命只消你有异心便让我将你当场格杀。楚将军你纵然身染重病但前一阵调兵遣将与共和军暗中勾结此罪即是当诛!” 文侯居然要马上诛杀我!我不禁愣住了。虽然现在与文侯越来越疏远但临来时他还曾经叫我过去面授机宜我心中一直觉得无论如何文侯都不会如此对我。难道我暗中投靠帝君的事已被他知道了?我心里一阵刀绞似的痛苦。我虽然投靠了帝君但我也誓只要文侯不曾真正有不臣之举我就绝不反叛文侯。可是显然文侯并不这么想。 我看着沙吉罕道:“监军大人你杀了我如何向诸军交代?” 沙吉罕看了看身边一人微笑道:“塔卜里你与楚将军说说你有什么本事。” 这塔卜里也是个狄人看长相却与一般狄人的粗壮大为不同。他向我行了一礼道:“禀都督大人在下塔卜里我的本事是制作人皮面具。” 他说到“人皮面具”四字我不由得浑身都抖了抖一瞬间已然明白了沙吉罕的用意。塔卜里与我的身形很是相近沙吉罕是想杀了我后让这塔卜里扮成我。因为我自称身染重病扮成我后旁人多半现不了。这样一切就真正由他掌握到时他再放出消息说我因重病而死也没人怀疑了。如果我用的不是这种计策而是寻常的想赚他过来只怕反要弄巧成拙被他将计就计了。 我看着沙吉罕慢慢道:“沙吉罕你真个要杀我?” 我盯着他他一开始也在看着我过了一会终于挡不住我的视线扭头道:“我……”才说了一个字他浑身都是一震双手也在抖像是痛苦之极。 成了!我按捺不住的欣喜。我病榻后面有一个小小空间郑昭坐在里面。把沙吉罕叫过来再用摄心术控制住他这便是我的计划。郑昭告诉我要用摄心术必须让对方心情不定因此我紧盯着他趁他目光一闪烁郑昭一举成功。 他那四个保镖却不知道沙吉罕出了什么事那个塔卜里道:“王子怎么了?” 沙吉罕神情甚是痛苦我知道他这是在与郑昭的摄心术相抗。但这摄心术来无踪去无影只怕他根本不知如何相抗法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正看着他沙吉罕忽然伸手去拔腰刀只是这小小腰刀像是有千钧之重他拔出来时慢得异乎寻常。 他是要杀我?我怔了怔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喝道:“别让王子自杀!” 那四个保镖已是六神无主恐怕觉得沙吉罕受命要杀我却又于心不忍听我一说更要以为沙吉罕天人交战之下想要自杀。那塔卜里倒是忠心耿耿一把抢掉沙吉罕的腰刀道:“王子您别想不开啊。” 沙吉罕是想自刺一刀以此来打破郑昭的摄心术。他的腰刀一被抢掉浑身一震忽地平静下来。我心知郑昭的摄心术已完全控制住了沙吉罕心头窃喜道:“沙吉罕王子你还要杀我么?” 沙吉罕摇了摇头道:“你们以后听楚将军的命令吧。” 塔卜里急道:“王子你要做什么?”沙吉罕方才还叫他们来杀我转眼就要他们听从我的命令一定让他们都无所适从。 沙吉罕的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喝道:“听从楚将军吩咐!” 他一声厉喝嘴里忽地喷出一道血柱人已向前倒下。塔卜里一下扶住他又看了看我一张脸自然是迷惑不解。 郑昭的摄心术居然能隔空杀人!我也大吃一惊。我这副惊愕的样子在塔卜里他们看来自然毫无可疑之处。我道:“快快去叫蒋医官过来!”我故意不说把沙吉罕送到医营生怕将沙吉罕送出后他居然没死反倒苏醒过来。刚说完耳边听得郑昭低低道:“将他们拿下!” 郑昭的声音也极是虚弱。我不由得又吃了一惊见塔卜里要走忙道:“这样只怕来不及等等我叫人进来冯奇!” 塔卜里向我行了个大礼脸上已满是羞愧。方才他们还拿刀逼着我现在我如此为沙吉罕着想这等以德报怨之举便是狄人也大为感动吧。我突然间中气十足地叫人他也顾不上怀疑。 冯奇原本就守在门口听得我的叫声十剑斩的几人同时抢了进来。他生怕沙吉罕会对我不利进来时手还按在腰刀上一进来见居然是沙吉罕胸前沾满了血倒在一边不由诧异我招了招手道:“冯奇动手!” 这是我事先交代好的。只消一叫他们进来便突然动手将沙吉罕他们捉住。他们动手极快塔卜里他们还在准备我让冯奇他们帮忙抬人毫无防备十剑斩的九人突然动手两个服侍一个这四个狄人纵然强壮近身格斗却远远不是冯奇他们的对手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四人同时被打晕了。冯奇原本还要对付沙吉罕但还不曾动手见沙吉罕已摔倒在地不由一怔。 等这四人被打翻我翻身从床上起来道:“好先将这四人和沙吉罕的尸带到后帐。小心不能让旁人察觉。” 沙吉罕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四个保镖也毫无防备冯奇定然一肚子疑惑。只是他什么也不说行了一礼将这四人抬到了后帐。等他们一走我撩开隔帘道:“郑兄!” 郑昭的脸色极为苍白。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抓着胸前见到我道:“拿下了么?” 我道:“都拿下了。”他的样子太过虚弱我将他扶到床上让他躺下道:“郑兄怎么让沙吉罕死了?” 郑昭喘息了一阵道:“这狄人少年意志当真坚强我险些便控制不住他没办法只好杀了他。”他抬眼看着我道“楚兄有一件事我要求你。” 我道:“什么?” “马上将那四个狄人杀了。” 我怔了怔马上明白过来道:“是因为你的摄心术能杀人?” 郑昭的脸更加苍白了苦笑道:“是啊我又给了你一个把柄。” 郑昭的摄心术居然有了这等威力任谁都会害怕只怕那个南武公子知道郑昭有这种本领第一个**头也会是除掉他以绝后患。 看来共和军远非自己所标榜的那样是一片无忧乐土一样有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杀了那四个保镖世界上就只有我知道郑昭有这种本领所以郑昭说又给了我一个把柄吧。 我的脸大概也有些苍白了喃喃道:“郑兄承蒙你不杀高谊可感。”他只是不能对我用读心术摄心术依然可用的。如果他要杀我一样也杀得掉。 郑昭苦笑一下咳了几声道:“别以为这种杀心术是易用的这是种借刀杀人之术你若不动杀机我根本杀不了你。方才这狄人少年杀机已然极盛我不杀掉他他马上就要砍落你的头了。”他咳了两声道:“别说了马上将那四个狄人杀了斩草除根!” 现在郑昭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会杀心术的事传出去吧。只是沙吉罕手头有一支三百人的狄人骑兵。虽然不多不过狄人骑兵以悍勇闻名也须小心从事。我本来想控制住沙吉罕让他布命令逐步解除这三百狄人骑兵的武装可是现在沙吉罕已死这条计便行不通了。我想了想道:“等一下再杀有个人还有用仍要倚仗郑兄你。” 郑昭犹豫了一下他使出杀心术已极其疲惫要他再用这种术法一定是勉为其难。但他也知道现在我们已是骑虎难下无论如何都要拼一拼了。他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你想利用那会做人皮面具的塔卜里。这人意志远不及那沙吉罕我还撑得住。”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喝了一口长吁一口气道:“该怎么做?” 他打开瓶子时我闻到一股忘忧果汁的味道。忘忧果汁服下立竿见影能马上止痛提神但这种果汁治标不治本事后对人身体有损因此只是权宜之计给士兵在战场上受伤后服一口。我道:“好你先歇一歇等一下我会将那塔卜里带到这里听我说‘动手’两字你便控制住他。” 我将我的计划跟他说了一遍郑昭点点头道:“我记得了。” 我道:“你再休息一下吧有劳了。”让他坐回隔帘后我让冯奇将邵风观五德营统领还有小王子他们找来。 他们来得很快邵风观进来时还想说两句笑话但看我一脸凝重便没说什么。我让他们坐下道:“诸位现在已是我们远征军的生死关头了。方才监军沙吉罕与数人来行刺我。” 如何对付沙吉罕我只约略向邵风观说了一点五德营五统领都还不知道但他们一定也猜到我迟早会解决沙吉罕。听我这样说曹闻道“忽”地站了起来道:“什么?统制我去杀了他!” 我道:“不必了沙吉罕已死。” 这话一出不但是五统领便是邵风观也变了脸色。曹闻道说是要去杀了沙吉罕但谁也不会当真。可是如果我杀了沙吉罕那就是公然反叛。我对邵风观所说的计划也并不是要杀沙吉罕的。 杨易道:“都督沙吉罕虽然最该万死只是该如何向文侯大人交代?” 我道:“这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关键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付他那三百个亲兵。” 官场上这种事用得最多的口吻就是“暴病身亡”但说沙吉罕在我帐中突然暴病而亡只怕是火上浇油。杨易踌躇了一下道:“一不作二不休干脆……” 杨易的意思是趁消息尚未走漏将那三百人一同杀了吧。这种时候本由不得我善心可要将那三百个无辜狄人一同杀了这事我实在做不出来。我道:“全都杀了太残忍了。我倒有个主意那沙吉罕有个手下擅能制作人皮面具沙吉罕方才便准备将我杀了易容为我让你们不起疑心。我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这人来骗过那三百人。” 杨易道:“这人会听么?纵然威逼他万一到时他变卦岂不是弄巧成拙?” 杨易还不知道郑昭有摄心术的事。我微笑道:“他不会变卦的。” 曹闻道忽然道:“统制那位郑昭先生是不是在这里?”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郑昭前来商议此事极其机密郑昭也瞒得极好。我不知道曹闻道是怎么猜到的马上又想起当初曹闻道与我奉命捉拿郑昭时都中过他的摄心术。事后曹闻道最上不说但对郑昭一定耿耿于怀现在想到能控制那塔卜里的最佳人手便是这个能控制他人心神的人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好身后忽然传来郑昭的声音:“曹将军果然神目如电。” 我扭过头只见郑昭撩起隔帘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此时已恢复常态倒是曹闻道的脸色有点不好看。邵风观他们也没想到郑昭居然在我帐中邵风观已吃惊道:“郑先生!” 郑昭微微一笑向我道:“楚将军这位杨将军所定之计才是上上之策。那三百狄人军不是易与之辈留着总是祸害不如解决了便是。” 你当然觉得杀了他们最好。我心底想着还没说话邵风观忽道:“郑先生所言有理我觉得也是彻底消灭了为是。” 我心头一乱道:“怎么消灭?” 廉百策在一边插嘴道:“让那人假扮沙吉罕监军只消放出风说小王子奉命前来诸军紧急检阅。再让小王子命沙吉罕交出监军大印让那假沙吉罕假装不肯起兵谋反便可名正言顺地杀了他们。” 这计策很是毒辣廉百策虽然没说支持哪一边但他出了主意显然也是支持将狄人军全灭的。军中成军而且这三百人还是属于监军的这实是兵家大忌廉百策心里肯定也很想将他们解决掉了。 现在邵风观和两个统领都同意了全歼狄人军的事我的心头一阵乱道:“只是这样太不讲信义了……” 邵风观道:“兵行诡道哪有信义可言。”他抬眼看了看曹闻道、陈忠与钱文义道:“三位统领意下如何?” 曹闻道敲了敲桌案道:“统制末将也觉得还是一举解决了为上策不然便是块心病。” 陈忠看了看我没说什么钱文义却道:“都督不愿多有杀伤自是仁者之心。” 我不由一阵苦笑。钱文义不愿得罪我他虽然没有明白支持全灭狄人军之议但这话里显然也有这样的意思。我还在犹豫曹闻道低低喝道:“统制现在已势成骑虎纵然不杀这三百人我们叛逆之名也逃不了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先封了口只消能一举消灭蛇人有了此功回到帝都后纵然文侯大人想怪罪也不会说什么话了。” 我脑海中一亮。曹闻道虽然有些莽撞但他这话实是至理。我违背文侯意图与共和军联手那已经形同叛逆杀不杀这三百狄人军都改变不了叛逆之实。只是那毕竟是三百条人命啊要我这样毫无理由的一律斩杀这样的命令我当真开不了口。我正想着曹闻道又在桌上一拍道:“统制当机立断杀了吧!” 我还没说话杨易也已站起身道:“统制若不杀这三百人势必酿起大祸。当机立断此时不能由恻隐之心。” 如果我还是当初前锋营的那个小小百夫长我一定会厉声斥责说他胡言乱语吧。只是现在我说不出来。杀了那些无辜狄人我做不到。可是因为不杀他们日后文侯清洗我就要连累五德营中层以上的军官这样的事我更不敢想象。 我的心里乱成一片隐隐约约地也有些能够理解当初武侯的决断了到了现在这样的位置许多事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吧。我暗自叹息。假如我仍然是个只知冲锋陷阵的小军官恐怕会更好一些。 陈忠道:“只是那三百人根本没有罪过杀了他们如何服众?” 曹闻道低低道:“他们属于沙吉罕的亲兵这就是死罪了。一旦这三百人作乱那要死的就远远不止三百人了。” 陈忠道:“可是他们未必作乱……”话未说完便打住了垂下了头。 邵风观道:“楚兄现在该你下决心了。” 我看了看他们。现在代表五德营的五统领大半还有代表风军团的邵风观代表共和军的郑昭都同意全歼狄人军了我要做什么决策已是不言而喻。我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出颤抖道:“好吧就按杨统领的计策办。” 这正如郑昭所说是一条上上之计但我的心头依然疼痛不堪。我蓦然又想到了百辟刀上的那八字铭文。“唯刀百辟唯心不易。”当初觉得这八个字平平无奇现在才越来越觉得其中的痛苦与悔恨。有时候只能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 当年的李思进老来只怕活在自责中而我也会如此么? 有郑昭的主持一切都依照计划运行。塔卜里被郑昭控制着改扮成沙吉罕的样子沙吉罕因为长了一嘴胡子年纪虽小身材却相当高大与我相差无几塔卜里扮他比扮我更容易。加上是夜间以小王子奉命前来接替监军之位为由阅兵郑昭控制着塔卜里当众表示反抗。那些狄人军果然忠诚根本无暇分辨这是真的沙吉罕还是假的沙吉罕便当众作乱。只是五德营已严阵以待狄人军还没来得及冲到我跟前几乎是看瓜切菜一般被五德营料理了。三百狄人军包括塔卜里在内一个都没留下级全部斩落。 我与小王子并辔站在观礼台上看着那些狄人军在五德营的攻击下溃不成军。狄人都是骑军可阅兵时都没骑马他们不能一展所长更不是五德营的对手。看着满地的残臂断肢我突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在战场上更血腥的场面都看到过可是现在这种屠杀却让我极其不舒服。 “楚将军你看那人本领不错啊。” 小王子突然叫了起来指着场中的一个狄人。此时狄人已经只剩下三四十个了扔在垂死挣扎其中一个持枪的狄人枪法大是高明左右挡格五德营结阵而行的士兵居然一直拿不下他。不过以那人的本领之强仍然无法对抗结成阵势的五德营正步步后退。而这时五德营围成的圈子已越来越小再近得几步那人便退无可退只能死在刀枪之下了。 我道:“是啊这人枪法不错。狄人枪法大多不佳这人倒是个异数。” 小王子抓耳挠腮道:“楚将军我想……这个……那人本领很好是不是让他死得体面一点?” 我道:“你想与他比枪?” 小王子点了点头。他嗜枪法如命见那狄人枪法如此出色难免技痒难忍。 我沉下脸来道:“不行。现在你与他比枪那才是看不起他在他临死前还要戏弄他一番。还是让他死在刀枪之下吧死得像个汉子。” 那人果然像条汉子此时他已退无可退四面皆是压上来的五德营终于大吼一声猛地向东边冲去。这拼死一击当真凌厉他刚冲上两步两支长枪已然刺穿了他的身体。但这狄人浑若不觉仍然向前冲去一枪刺向一个士兵。这种一命搏一命的拼死战法谁也挡不住那个运气不好的五德营士兵被这一枪刺了个对穿。不等那狄人拔出枪来前后左右同时有十几支枪刺过来这一次他再想搏命也不成了浑身上下皆是血洞整个人都像浸在血里。 看到那狄人的搏命一击小王子失声“啊”了一声。那狄人的枪法出色但最后一枪却已不是枪法了可偏偏是这一枪谁也挡不了。小王子的身体都有些抖大概想想方才如果真的去比枪那人搏命杀来他也未必能挡住。他喃喃道:“这算什么枪法。” 我道:“小殿下战场上枪术其实并不能决定对决的胜负。” 战场上你死我活谁也不会来与你一招一式地比枪。武昭老师号称天下第一枪假如他上了战阵一对一时别人大概奈何不了他但只消三四个士兵上前围攻他就根本难逃性命了。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其实是一股悍不畏死的勇锐之气。只是小王子养尊处优他可以将枪术练到精益求精却少了这股气势。 小王子默然不语。半晌他道:“楚将军那么难道为将之道别的几乎可以不用说就是要心狠手辣么?” 我垂下头道:“兵者凶器终是不祥之物。虽然战场上要心狠手辣但如果一味心狠手辣你这人的本身也要成为一件凶器。为将之道最重要的该是仁者之心。” “仁者之心?” “是啊。仁者爱人视天下人皆如己身如此方可为将。” 我这样说着心口又是一阵绞痛。这些话我能做到么?以前我还对丁亨利说他们共和军说的一套做的一套可即使是我岂不也是如此?仁者爱人我能做到多少? 原谅我吧。如果你们化为厉鬼找人抵命我愿随你们入地狱担荷此罪孽。 看着那最后一个狄人成为一具尸体我默默地说着。那狄人虽死仍然不倒站立在正中血已将他周身都湿透了眼里仍然透出愤怒与不解。 解决了狄人军后我马上就调集诸军紧急出转道向东南方向。 我与郑昭走在队伍前面郑昭骑术倒也不差骑在马上十分灵便。我们一路聊着各地风物倒更似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在寒暄。但郑昭从来不对我说共和军内部情形有几次我旁敲侧击想问他海老的事他总是把话题岔开我知道他一定对我抱有戒心。 我也一样。 从秉德省向东南绕过高鹫城需要四到五天。我们是三月十一日出到了三月十五日傍晚前面探路的斥候来报我军前锋离高鹫城已经只有三十里了。 高鹫城。这个噩梦一般的城池的名字又出现在耳中时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梦一个长长的噩梦。 负责开路的曹闻道这时带马过来到了我马前两丈开外便行了一礼道:“统制共和军押粮使者来到。” 郑昭给我的条件就是由共和军提供粮草本来说好是在高鹫城会合没想到居然变卦了。我不知曹闻道为什么要离那么远道:“让他过来。” 曹闻道迟疑了一下道:“统制粮草的事最好你自己去看一下。” 曹闻道向来心直口快现在这么吞吞吐吐的样子实在有点叫我怀疑。我扭头看了看郑昭见他也正看着曹闻道眼神有些异样心头一凛道:“郑先生失陪一下。” 郑昭被我一叫浑身都是一颤又笑道:“楚将军请便。” 郑昭一定要对曹闻道施展读心术了只是被我一下打断他现在多半还读不到什么。我生怕夜长梦多将胯下飞羽夹了夹道:“曹将军快随我来。”等离郑昭有了一二十丈确认他现在已经用不出读心术了我小声道:“有什么事?” 曹闻道低声道:“共和军丁亨利也来了他说有话要告诉你。” 丁亨利?我略微呆了呆道:“走吧。” 押粮使者名叫孙叔全是五羊城关税司主簿孔人英的副手这次给我们带来了三十万斤粮草补给。五羊城一直以来就以富庶著称现在后方已经稳定与海外的贸易十分频繁已完全恢复旧观因此虽然五羊城人口众多但他们的存粮极其丰足三十万斤粮草对他们来说等如九牛一毛。远征军从秉德省出以来虽然粮草还够到了这里时也已吃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了孙叔全的这批补给来得极为及时。 我让曹闻道通知钱文义过来负责接收这批粮草然后带马向丁亨利走去。到他跟前我拱拱手道:“丁将军真是有缘啊别来无恙?” 丁亨利正站在粮车前两个亲兵牵着他的马。见我过来他也拱拱手道:“楚将军好久没见了。” 我跳下马向丁亨利走去道:“丁将军命我前来有何指教?” 丁亨利道:“楚将军有件事必要向楚将军禀报。” 他说得很是郑重我道:“什么事?” 丁亨利迟疑了一下道:“我们本来打算是将粮草运到高鹫城囤积开战时再运送就不至于接济不上了。只是……” 高鹫城位于伏羲谷与五羊城的中间将此地设为中转站的确可以事半功倍。我道:“是啊现在为什么要这样运?” 丁亨利道:“原本进行顺利只是我们来到此处才现高鹫城中不知何时竟然盘踞了一批蛇人。我带来的只是一支运粮队正想要向后方请援正好你们来了。” 我怔了怔道:“有这等事?”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这也是我情敌过甚没有先行查看弄得现在进退两难。楚将军你来得正巧此事只能倚仗楚将军你了。” “混蛋什么来得正巧明明是下了个圈套!”曹闻道在案上重重一拍“楚将军他们明摆着是要我们先和蛇人恶斗一场。” 我苦笑了一下。我不相信以丁亨利的本领居然会连高鹫城中有蛇人都不事先查探明白。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仅仅是让我们露一手吗?还是像在南安城那样想要对我们偷袭? 我看了看杨易和廉百策道:“杨将军你意下如何?” 杨易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都督共和军也许就埋伏在附近他们想要的只怕是看看我军真正的实力。” 我沉默了一下道:“廉将军你说呢?” 廉百策没有抬头皱起眉半晌才道:“楚将军上一次和共和军联手合攻南安城我军的实力丁亨利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一次明士贞逃到营中当时正是奉了海老之命要与我们火拼结果何从景权衡之下不再听信海老提议反要将海老拿下。那时海老让共和军与帝**火拼的理由是帝**的诸多武器但明士贞告诉我共和军已有了一种神威炮与帝**火军团的神龙炮相埒。何从景大概觉得帝**的武器并不大占上风所以才会对海老起疑吧。我点了点头道:“是。” “方才那丁亨利过来我在他身上没闻到有火药之味。恐怕”廉百策抬起头有些忧虑地看着我“楚将军恐怕共和军已经明了一种比我们的火药更有效的东西了。” 比火药更有效?我呆了呆一时还想不通是什么意思。回过神来我道:“真会如此?” 廉百策道:“方才丁亨利与楚将军你交谈时末将有意与那些共和军押粮队搭话。他们虽然不知底细但隐约也听说何从景手下有个叫虚心子的人明了一种白色火药。” 火药是硫黄、硝石、炭合并而成现在的配方约略是七硝一硫二炭。硝石虽是白色但因为掺有硫黄与炭粉所以拌匀后颜色是灰黑色的。听廉百策说什么白色火药我道:“难道用的是纯硝石么?” 廉百策道:“是不是纯硝石我们现在也探听不到。不过共和军用了这种白火药末将以为他们一定是想在实战中测试一下。” 曹闻道在一边道:“他们若要测试趁我们没来时自行攻击蛇人岂不是更好?” 共和军测试的并不是炮火的威力而是与帝**神龙炮的比较吧。我还没说话廉百策已冷笑道:“他们要测试与我们的神龙炮相比哪个威力更大。” 曹闻道诧道:“他们测这个做……”刚说了半句他一下睁大了眼道:“是要对我们下手!” 廉百策点了点头道:“如果他们的火炮射程、威力不及我们到时一旦双方开战吃亏的是他们。需要这等临阵磨枪的测试显然他们马上就要用炮火来对付我们了。” 曹闻道呆住了。共和军迟早会对我们下手大家心中都有准备。只是现在对蛇人巢穴的远征还不曾开始共和军就在准备对付我们廉百策这等说法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可是丁亨利手下有相当强的武装他要攻破盘踞在高鹫城的蛇人残军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现在他要如此做作我也只能承认廉百策的想法极有道理。 陈忠忽然道:“只是那位丁将军看上去是个正直的人他会这么做吗?” 廉百策冷笑道:“正直?也许他是个正直的人。只是在正直的共和军眼里我们都是些帝国鹰犬都是需要斩尽杀绝的。” 陈忠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在他们眼里现在共和军虽然是同盟同样也是迟早要消灭的一支叛军而已。我想说丁亨利不会这么做但却说不出口。换了我会这样么?我想说不会但也知道这只是一句谎言。 我道:“廉将军你虽然这样认为可是有证据么?” 廉百策站起身向我行了个大礼道:“都督末将若无十分把握决不敢如此嚣张。末将在共和军中布有一个眼线这消息是他舍命得来请都督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眼线?我不由怔住了马上又点了点头道:“好。”我想了想看了他们一眼道:“现在神龙炮的有效距离是两百步左右明日攻打高鹫城我自有办法。只消瞒过丁亨利他们就不敢对我们轻易下手了。” 他们几个都站了起来道:“遵命。” 开完这个战前会议我突然觉得疲倦之极。我走出营帐向操练场走去。 这个操练场只是临时踩出来的并不如何平整。南疆的气候湿热草木繁盛现在更是生得郁郁葱葱。为了扎营辎重营曾将草皮略微割了一道但留下的杂草还是深可没膝。我走在草丛中拣了块石头坐下呆呆地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 “统制。” 曹闻道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想起。我转过头却见他站在我身后五尺远的地方。我笑了笑道:“曹兄你不休息么?坐一会吧。怎么了板着个脸?” 曹闻道坐到我身边。如果是平时私底下他对我向来嘻嘻哈哈的现在脸色却很凝重。他看了看四周小声道:“统制我觉得我不认识老廉了。” 我道:“怎么了?” “老廉平时从不出头有什么话也总是在最后说。现在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而且他在共和军中放眼线谁让他这么干的?” 我忽地一震。曹闻道的话提醒了我廉百策作为五德营的一个统领居然瞒着我在共和军中布眼线这完全不像他的性格啊。如果说他暗中有推翻我之心以他这种谨慎小心的性子一定要瞒住我的为什么今天如此锋芒毕露?现在为了丁亨利这件事我搞得焦头烂额这些事都没想到听曹闻道一提醒我才觉得其中大有不寻常之处。我道:“你觉得呢?” 曹闻道摇了摇头道:“我怕老廉也会和老钱当初在东平城时一样。统制我觉得你对他们都未免太相信了钱文义到底出卖过你一次你还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 我心头一阵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决策对不对。 不我应该相信他们。杨易钱文义陈忠廉百策曹闻道虽然他们性子各不相同但都与我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了我如果不信任他们那么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我拍拍他的肩道:“曹兄我们一同作战也有六七年了吧地军团正式成军也有几年了。这几年五德营百战百胜还不曾打过败仗靠的不正是上下一心吗?” 曹闻道没说什么。我们与蛇人交手已有几十次了战斗中廉字营与勇字营配合也相当默契曹闻道是个天生的军人他自然知道战争中团结一致的重要性。 我道:“廉将军不管做什么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先我们就要相信他。我相信五德营的每一个弟兄先是五德营的一员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有损五德营的事。” 曹闻道大概被我一席话说得蒙了点了点头道:“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不由暗自苦笑。方才说得慷慨激昂但曹闻道的话也不无道理廉百策的身份实在有些微妙。他说起“眼线”这两个字时我就不自觉地想到了……文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七章 犁庭扫穴 小王子只比我稍慢片刻我刚停住他也已到了。在我身后勒住马小王子忽然惊叫道:“天啊!”只是两个字。除了这两个字也无法表达出他的感慨了吧。远远地看去 地军团与蛇人正在激烈交战只是靠近了才知道竟然激烈到这等地步。蛇人在内匏原靠近关口近百步处挖了一道壕沟它们则将挖出的土在壕沟后侧堆起一道工事自己躲在工事后防御。内匏原虽比外匏原要大一些但这个交界处却相对特别狭窄那道壕沟足足有丈许宽也不知有多深因为帝**的蛇人的一具具尸体交错枕藉竟然已将这壕沟都塞满了此时正在交战的双方竟是站在那些尸上的! 帝**知道最后胜利即将到来攻击再不留余地而蛇人也一定知道末日就要来临已是死战到底。也几乎分清哪是蛇人哪是地军团了我眼前只能看到那些身体交缠在一处的。至于那些受伤倒地的连被救回去的可能都被没有了一旦倒地后面的人马上就冲上来踏在他身上。士兵的靴子和蛇人的下半身全都被鲜血染作红色而尸堆中不时有喷泉一般的鲜血直直喷起。 那是地上那一层尚未死透的人和蛇人在垂死挣扎时从伤口里喷出的血啊。 我的心里冰冷一片小王子更是吓得目瞪口呆喉咙里只是出干哑的“嘶嘶”声。我亲身经历过的惨烈战事不算少但这样的恶战连我都已惊呆了更不要说没上过几次阵的小王子了。在小王子心目中跃马横枪冲阵厮杀那都是令他向往的故事中的形象潇洒英武可以在王公的饮宴间向那些娇弱的小姐们炫耀。但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片地狱中的景象所有人都已经如野兽如恶鬼如噩梦中逃出的邪灵只知拼命挥动武器。有的人甚至误伤了同伴但挥刀的和受伤的都似毫无感觉拔出刀来继续向前砍去。尸体越堆越高已经几乎与蛇人的工事持平现在已经可以攻击工事后的蛇人了。真是地狱中的场景。如果我不是地军团的都督现在一定也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吧。也许不等杀到这里就成了一具尸体了。我只觉眼中一热泪水已涌出眼眶。进攻时我还意气风计算着每一个步骤的得失看到眼前的一切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所计划的所谓上上之策其实一样要牺牲掉那么多士兵的生命。曾几何时我岂不也是这些士兵中的一员?如果当时别人要牺牲掉我的性命去换取胜利我也一样感到愤怒。只是眼前这些死去的将士们在无休止的进攻中他们还有愤怒的闲暇么? 我只觉一颗心也在震颤似乎每一具死尸都要站起来无言地看着我甚至还包括蛇人的。当初那个叫木昆的蛇人跟我说起过假如蛇人与我们互相了解了和平共处未必就不可能。而那个一直想看看我们如何生活的叫米惹的蛇人与地军团里那些纯朴的新丁又有什么不同?只是和解的机会一次次错过了剩下的就只有你死我活的死斗。 我只觉眼前茫茫一片心里也空荡荡地极是不好受。与蛇人的对垒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可能有回头的机会了。但帝国和共和军有朝一日也会走到这个地步么?我突然痛恨起自己来。直到此时我才现丁亨利要动手的话其实他已经错过了好几次机会了。他并不想与我们兵戎相见啊!而我却满脑子地想着如何防备他根本没去想想他的想法。 我想着任由泪水流着再也顾不得别人会对我指指点点了。这里每一个战死的人包括蛇人他们都有活着的权力。海老说过天下众生皆是平等都有活着的权力。但那时在我看来这仅仅是一句骗人的空话甚至海老也死在我手里可现在海老的这句话却如惊雷一般地我脑海中响着。不我绝不能让帝国与共和军也走到这个地步。我伸出手来看了看。我的手多少也有一份力量只是有这份力量在我就一定要谋求帝国与共和军的和解。我已经做错了一次决不能再错第二次。 “陈将军要做什么!” 小王子的尖叫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定睛看去却见右前方有一阵人正大踏步向前冲去。 那是陈忠的斧营!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这回是个山洞人太多了反而缚手缚脚。” 是个山洞!我的心像被什么抓了一下。海老说过他们原本就住在山洞里难道就是这里么?我道:“冯奇跟我过来。曹闻道让火军团再加快一点。”如果蛇人把洞口封住了凭借这山洞还能坚持一些时候。但它们已经退守山洞了那神龙炮就能挥出最大的威力。我向前跑去前面的士兵纷纷让开看到我的号旗又大声欢呼。跑了一程看那些士兵的号衣已是仁字营的我扭头道:“冯奇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奇抢上前去高声道:“仁字营的弟兄前面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士兵高声道:“都督蛇人用巨石把山洞堵住了。” 用巨石堵住山洞?我呆了呆那么说来那天法师根本一开始就准备放弃外面的蛇人了。他封住洞口到底要干什么? 我正想着简仲岚忽然跑上前来小声道:“楚将军蛇人是要凿山而逃吧” 我刚想说不可能心头却又是一惊。天法师手下指挥的可是蛇人啊并不是人类。如果是人类的话想凿山而逃那实在是句笑话但对于力大无穷的蛇人来说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我心头一凛还没说什么这时却见前面的仁字营旗下有一骑马跑过来正是杨易。他浑身都是血迹到了我近前行了一礼道:“都督末将迎接。”我也没工夫和他说这些客套话道:“杨易蛇人用石块封住了洞口么?” 杨易点点头道:“正是。”他脸上也像写着诧异道“楚将军蛇人难道不把同类当兄弟看待么?” 前方的蛇人在与我们浴血奋战而后方的蛇人居然把退路都封死了。当初在东平城下我率骑兵前去偷营结果回来后却现城门紧闭不让我们入城时绝望之余刹那间整支军队都已丧失了斗志。现在这些蛇人一定也现了这个结果吧洞口一封它们败退就是死路一条了。知道被天法师背弃恐怕也是这些坚守防线的蛇人突然间崩溃的原因之一。我也不好对杨易说那个天法师其实并不是蛇人只是道:“杨兄神龙炮马上就要运来。” 杨易脸上露出喜色道:“好极了。我正担心甘隆会拖拖拉拉走到什么时候他来了就好。对着那些石块轰上几炮不倒也要轰出条缝。” 我道:“仁字营损失如何?” 杨易刚才还一脸喜气此时脸一下拉长了道:“禀都督末将该死此战开始以来仁字营减员已达一半以上。” 杨易向来沉稳至极喜怒从不形于色但现在也有些冲动了。这一波攻击对他的震动实在太大了战果从来没有如此辉煌而损失也从来没有如此之大。仁字营向来以减员少著称杨易在军中挑选几十个伶俐的士兵学了些包扎急救之类在营中成立一个急救营随时救助受伤的同袍效果极好。这一点我在诸军中推广但实行得最好的还是仁字营。但即使这样仁字营还是损失了一半的弟兄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我道:“杨兄不要自责了战争就是如此。只有流过鲜血才真正懂得和平的可贵。” 杨易苦笑道:“我宁可永远不懂也不希望留那么多血。” 我被他说得噎住了。他说得没有错只是现在说来似乎是在有意反驳我以杨易平日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我不再说这些回头看了看道:“火军团呢?请他们再快一点。” 杨易道:“甘将军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我本来是扯开话题没想到杨易反来安慰我了。我暗自苦笑道:“杨将军你听过洞里面有什么异响么?” 杨易脸上有些诧异行了个礼道:“都督末将确实听过里面传来隐隐锤凿之声想必它们是在凿下石块来堵住洞口。” 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看来若再不快些打破这道门只怕会越来越难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话那我下半生也不必睡个安稳觉了。我心里一阵焦躁道:“去看看那洞口吧。” 那个洞口并不算甚大约莫是个径可丈许的圆洞只是现在堆了很多石块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想凿开这洞口没有一两天是办不到的。 小王子咂舌道:“蛇人力气好大!这片刻就把洞口堵这么死。” 我见洞口的士兵居然并不在挖那些碎石反倒往地下挖去。我一怔脑中一亮叫道:“杨兄好计!” 杨易定然现强行挖出石块已近乎不可能但这洞底却仍有泥土他将洞口的底部挖空只留一层厚土再用炸雷将土层炸开那些堵住洞口的石块就会自行掉落地底的洞中。与直接挖石块相比这样要容易得多。杨易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道:“这山体都是坚石虽然洞口一块还 是泥土但挖入三尺就碰到石骨。加入蛇人不停地从里面补上石块甘将军晚一刻到这条计失败的可能就大一分。” 我道:“军中炸雷都已用完了?” 杨易点点头道:“一点不剩。”诸军中原本都带有一些炸雷但这一战从早打到晚已经用得干干净净。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仗了全都不再节约火器但没想到蛇人最后却来了这么个最笨又最有效的计策让我们居然毫无办法。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问过邵将军么?” 邵风观的风军团用的是轰天雷。轰天雷因为要携带上天不能过重所以和平地雷相比轰天雷的声响和浓烟要大得多但爆炸威力却要小一些。只是不管如何轰天雷也能爆炸多放几个一样可以把泥层炸开。 杨易怔了怔道:“末将该死尚不曾请教邵将军……” 他话音未落边上我的一个亲兵忽然过来道:“都督邵将军到。” 邵风观说到就到我又惊又喜道:“快让他过来!”情急之下连客套礼貌都没有了。好在邵风观与我相知甚深他并不会介意的。 那亲兵答应一声刚要回头人群中忽然让开一条道三匹马已疾驰而来正是邵风观。我迎了上去高声叫道:“邵将军!” 邵风观马骑得很快。到了我近前他翻身下马从马鞍后掏出两个圆球道:“楚兄我这儿还剩两个轰天雷我想你定然要用。” 我笑道:“邵兄你真是雪中送炭啊。”接过那两个轰天雷递给杨易道:“先用这个吧。” 此时在洞口挖洞的士兵已将那洞挖得甚深杨易上前将挖洞的士兵都叫了出来让他们把那两个轰天雷放好。过了一阵从洞中奔出两个士兵杨易也带马向我们过来叫道:“小心了!”杨易刚过来只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响从那洞口的地穴里喷出一道两三尺许长的火舌只是堵住洞口的石块却纹丝不动。我呆了呆道:“失败了?” 杨易翻身下马伏在地上听了听叫道:“大家小心!备好刀枪!” 他话刚说完却听得又是一声巨响。这声响虽然不如轰天雷炸开时那么响却连地面都震了一下一股灰尘猛地扬起却是洞口那块地面塌陷了一大块堵在洞口的石块一下子掉下去又将那地穴填平。洞口露出来了。洞口往外喷着灰尘却看得出内面已经堆了数尺高的石块。再缓得一时片刻蛇人就能在里面又堵上一层。 诸军先是怔了怔忽然齐齐爆出一声“万岁”人潮已猛地向里冲去。虽然知道里面仍有蛇人先冲进去的多半九死一生但这些士兵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安危争先恐后地冲进去。 我怕小王子又要冲进去喝道:“仁、信、廉三营不得妄动!”地军团加上补充的西府军现在这三营总数仍然起码有两万人。如果两万人全冲进去只怕要把那山洞都塞足了。但现在各营根本听不到我的命令他们仍在嘶吼着往里冲。只是他们冲进去后后面的人冲进去时也并不显得局促显然这洞穴大得乎我的想像。我见制止不了他们扭头对杨易道:“杨将军命人准备火把。” 蛇人的眼睛虽不能视远但昼夜都能看到。山洞里一定十分阴暗靠近门口时还好但一往里走定然要眼睛昏花看不清楚。我已阻止不了诸军的进攻那就尽量让他们少一些伤亡。 火把刚点起来小王子道:“楚将军我们也进去吧。” 洞中传出的杀声已轻了一些但这显然并不是里面战事已近尾声而是蛇人正往里逃窜而地军团士兵正在追击。我取过一个没点着的火把扔了过去道:“小殿下拿着这个。”他杀得兴起我怕他又要落单。在外面随时能注意到他如果在洞里迷路那就完蛋了。我给他一个火把省得他老是动心想要厮杀。 小王子接过火把却又道:“楚将军请。” 经过刚才这一场血战小王子也终于开始成熟起来。 “后来呢?” 帝君已听得津津有味。岂但是他连那些服侍的内侍也一个个支棱着耳朵听着。我还没再开口小王子在一边抢道:“帝君大哥我跟着楚将军杀了进去一到里面才知道里面居然别有洞天大得乎我们想象那个洞起码可以屯一万人。” 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结束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但小王子一说起来仍是眉飞色舞。他说得兴起干脆走到前面指手划脚地说着。若是旁人左右早该喝斥他“藐视帝君”了。但帝君自己毫不在意旁人也都知道帝君与小王子这对堂兄弟的交情。有小王子来交待我也省了不少心。从进入那洞穴后小王子一直就与我形影不离一切他全都知晓。我不由偷偷看了看一边的文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在凯旋班师之际我一路上都在担心回帝都后该如何面对文侯的责骂。这次出征的后半截我与文侯的交待完全是背道而驰了而他命令我掌握的蛇人繁衍地也被我毁于神龙炮的炮火之中我想他一定已恨死我了。只是回到帝都让我吃惊的是文侯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倒是张龙友意气风说了不少。 文侯被架空了。这是我回帝都得到的第一个情报。文侯被帝君以“披肝沥胆为国操营”为名加封为文信公却明升暗降收回了他的节制诸军之权以及帝**校副祭酒之位。文侯被人在背后摆布恐怕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但这一次摆布他的是帝君文侯也毫无办法。而为帝君出谋划策的一定是现在意气风的张龙友了。 看着文侯我突然有种同情。才年余不见文侯一下老了许多。不论文侯后来有多么跋扈终究是这个人领导了帝都保卫战。与蛇人的战争正是以这一战为转折点的。而现在帝君明显是在故意冷落他酒宴上文侯虽然坐在他身边到现在为止他却一句话都没与文侯说过。当我看到文侯那有些颓唐的眼神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文侯不是那种一受打击就一蹶不振的人他现在这样子是心也死了吧?我和张龙友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而我在外完全违背了他的计划张龙友更是步步紧逼迫得他不住退让。在文侯眼里我与张龙友无疑就是背叛了他。他原本就已与我渐渐疏远但一直视张龙友为股肱当张龙友露出真正的面目时他心中所受打击一定比张龙友背叛这件事更甚。小王子正指手划脚地说到我们步步为营向洞中杀去蛇人则节节后退。那山洞大得异乎寻常等退了近一里的路那些蛇人再也不退了忽地立在道中拦住我们的去路。这里已完全没有阳光火把的光也只是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隐隐看到这里地方并不大蛇人到了这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也不退了一个个手持兵刃等着我们。小王子说到这里对蛇人的严阵以待多少有点添油加醋。我知道他用的是欲扬先抑先把蛇人的势力大大夸张一番因为接下来便是火军团大展神威了。而这块地方因为狭窄异常易守难攻我们若是强攻的话很难攻下于是干脆也严阵以待由火军团以神龙袍开道。第一炮轰过那些拦路的蛇人被轰得支离破碎哪知他们竟然仍然死守不退以战死者为工事。“从未见过这等恶战。”小王子说到这里也咋舌叹了一句。虽然他见过的恶战原本就没几场只是听他的语气也让人感到当时这一场恶战的惊心动魄。 安乐王插嘴道:“后来呢?” 小王子正说得起兴道:“后来……”张龙友忽道:“后来自是小殿下与楚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陛下有此忠勇将领诚我帝国之福我为小殿下与楚将军敬一杯。” 刚抵达帝都我和小王子就都收到帝君密旨要我们不得公开蛇人最后的情景。小王子说得兴起张龙友定是怕他说得口滑把这些秘事都说出来了。我看着张龙友向我端起杯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当初郭安敏带来帝君密旨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攻破蛇人大营后务必要携带一对蛇人俘虏前来帝都。定是张龙友想要驯养蛇人以其作战。接风宴过后帝君下旨说我与小王子劳苦功高赐御书房安歇。向那些王公大臣告辞时安乐王因为小王子安然无恙且立下大功高兴得眼睛都没缝了重重拍了我两下肩。而向文侯告辞时我想向他说两句什么但文侯却十分淡漠只是向我拱了拱手说几句客套话形同路人。虽然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但我心里仍然很不好受。 那些王公大臣散后我与小王子坐在书房里烤火饮茶等候。小王子一边在火炉上烤着小牛肉吃一边兴致勃勃地问道:“楚将军大哥会 封我们个什么?” 我笑了笑道:“小殿下你大概可以封帅了而我恐怕可以加封副将军。” 副将军现在没有几个了全是些儿孙满堂的宿将上将军只有文侯一人。而帝君在太子时是元帅他即位后一直没卸此职所以副将军是实际上军中的最高军衔。我已当了好些年的偏将军碍于资历一直没能升上副将军。但这次一举解决了蛇人无论如何也该成为副将军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外面传来一个人声:“妹夫小弟你们久等了哈哈。” 正是帝君的声音。我和小王子一起跪下道:“陛下在上末将有礼。” 帝君穿着便装走了进来。一进门他回身将门掩上过来一手拉一个道:“现在还生分什么里面说里面说。” 御书房里书倒有不少只是很多都是簇新的大概上架后从来没看过。 帝君坐了下来满面春风地道:“妹夫小弟坐吧。现在不必拘束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本是至亲退了朝就不是君臣了哈哈。” 我们坐下后帝君便拉拉杂杂说些官中佚事。他的谈吐温文尔雅声音清朗听声音也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阿爹阿爹你在么?”这声音有些奶声奶气帝君脸上露出喜色叫道:“阿虎爹在这儿。”门开了一个细碎的脚步跑了进来。我的心猛地一震心头犹如翻江倒海。帝君不算太好色现在有一子一女。由于皇后无出而这个太子是最受帝君宠爱的枫妃生的一直传说即使将来皇后有嗣仍然可能立这个太子为储。我当然不管皇储不皇储想到的只是如果太子过来的话那么她也会来吧。 一想到她就想起在高鹫城时在武侯宴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太久了久得已恍如隔世她的黄衫与琵琶那细碎崩玉般的声音渐渐也如一个旧梦般模糊但现在一刹那间又变得清晰起来。 我不由得站起身。刚站起来一个宫女已追着一个小孩子跑了进来。一见帝君和我们都在里面那宫女吓得面色煞白跪倒在地道:“陛下奴婢万死。” 帝君已一把抱住了那孩子手指摸着孩子圆滚滚的下巴那孩子也咯咯笑着。见这宫女跪下帝君笑道:“不用了先出去候着吧等一会再带太子出去。” 那宫女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小王子见这孩子好玩凑上去道:“陛下大哥太子叫阿虎么?真好玩。” 帝君笑道:“枫妃生他之前说是梦见有人手格鼠虎我才给他取了这名。” “手格鼠虎”。这四个字像四把尖刀我几乎要晕过去。在逃出高鹫城途中不就是我与一头鼠虎恶斗救下她么?她一直没有忘了我! 我心里已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是盯着这小太子想在他脸上看出她的样子来。只是这小太子更像帝君并不太像她而她的样子在我记忆里也已模糊得多了。 帝君忽道:“妹夫你过来听封。” 我呆了呆跪了下来。帝君拉着太子的手笑道:“阿虎这位是楚休红将军你要记得了他是你姑父。叫一声明天让姑父带你去骑马。” 太子看着我有点怯生生地道:“姑父。”虽然有点不情愿显然骑马的诱惑力还很大。 帝君哈哈笑道:“妹夫别的官明天上朝时再封你今天我先封你个太子少师阿虎将来骑马打仗就归你教了。” 小王子在一边道:“陛下大哥那你封我什么?” 帝君笑道:“小弟我就封你太子御前走马。以后你这小侄要骑马就骑你头上了哈哈。” 小王子怔了怔怒道:“大哥你也太欺负人了!”不等他说完帝君又笑道:“笑话笑话小弟你也是太子少师以后就教阿虎枪法。” 小王子这才转嗔为喜道:“行我一定全教他。我的枪法嘿嘿连楚将军都说好。” 帝君只是打了个哈哈多半不信。其实他真个没想到单以枪法而论小王子的确已经越我了。帝君将太子放下来道:“阿虎你先跟 小叔叔去玩我后书房有一套水钟你让小叔叔教你玩。” 小王子一怔道:“什么水钟?” “那是工部呈上来的以土木金石制成是将御花园缩成两丈见方当中引水。十二个时辰中每到整点都会有木人自动出来报时平时则由水流带动会自行运动。” 这一定是薛文亦想出来的东西了。薛文亦号称妙手手工之巧直追当年的大匠鲁晰子。小王子被一下吊起了好奇心伸手道:“太子来我带你去玩。” 等小王子带着太子进了书房后厅帝君忽然正色道:“妹夫现在没人了你也好说为什么没按我的话把一对蛇人带来。” 他眼中射出逼人的寒光隐约就是当初那个跋扈的文侯。我心头一寒离座跪下道:“陛下末将该死。只因蛇人实在太强全都宁死不降 而且在那里我没能再现有一个母的蛇人。”说蛇人宁死不降那只是推诿之言要抓两个俘虏不是办不到的。只是听到蛇人中没有母的帝君一下皱起了眉道:“这怎么可能!那许多蛇人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我道:“因为蛇人繁衍大异寻常。末将攻入蛇人巢穴现了一件异事。” 帝君提起精神道:“什么异事?” “巢穴中竟是一台金铁所制机械在制造蛇人之蛋。” 帝君眼中一片茫然道:“造出来的?真有此事?” “末将不敢谎报。此事实在太过奇异末将乍见也不敢相信。那巢穴中蛇人之卵不知有几蛇人从中孵化而出源源不断故而能不断兵源。” 帝君脸上已露出喜色道“那你将那台机械带来了么?” 我顿了顿先磕了个头道:“末将万死。这机械极为沉重而且一旦拆开末将也不知道该如何组装何况当时外有共和军窥测末将无法瞒过他们耳目。权衡之下末将下令将其炸毁。” 帝君像被针刺了一下忽地站起来叫道:“炸毁了?浑蛋!”他一直对我“妹夫妹夫”地叫个不停十分亲热此时却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只怕怒头上要杀我也不一定。我心知自己的生死已在此顷刻之间又磕了个头道:“此物狼犺难运而若将此物留在原处只怕共和军会用此物孵化蛇人故末将思量再三还是毁去此物方为上策。” 帝君颓然坐倒喃喃道:“毁了毁了……”他忽然眼中寒光一闪道“共和军后来怎么会不下手?” 我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此事实全赖共和军主将丁亨利居间调停。丁亨利此人虽然身在共和但心向帝国不愿与末将兵戎相见故末将得以全身而返。”假如说丁亨利不愿两军无谓交战帝君恐怕不会理解。假如我与丁亨利易地而处帝君的第一个命令就会要我趁丁亨利交战之际攻打。现在我说几句瞎话帝君反而更能相信反正丁亨利也不在跟前不会冒出头来说他根本没有心向帝国的意思。 帝君哼了一声道:“心向帝国?没那么简单此人只怕也有点冬烘而已。”他叹了口气又道“这人也到帝都来了吧?” 我道:“是。此番远征若无共和军提供粮草补给我军不可能得胜。末将以为共和军颇有诚意不妨与其周旋一番。” 帝君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既然没把那东西带来便只能如此了。周旋一阵嘿嘿其实甄砺之倒是此道高手。” 我没有说那台孵化机体积并不算大如果拆下来应该不见得太难。只是一旦拆了下来那么丁亨利再想回避战争伏羲谷外一场恶战也已难免不了了。当时钱文义已然赶到而丁亨利守住了风刀峡一旦动手钱文义部固然可以重创他但丁亨利如果豁出去的话他拼着损失半数兵员也足以将我封死在伏羲谷里直到最后两败俱伤。以何从景的意思一定是觉得我绝对不会放弃蛇人繁殖之秘所以才会让丁亨利在当时动手吧。只是他没想到我最终毁去了蛇人的孵化机再这样两败俱伤就有点不值得了。当时共和军几乎已将全军都开到了伏羲谷前而帝**还有水火两军以及一些常规军总体实力强弱不言而喻。所以最终丁亨利笑脸相迎皆大欢喜仍是南武公子的意思。现在这样也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唯一结果。只是听帝君这么说我道:“陛下将来该如何应对五羊城提出的要求?” 帝君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起来吧说说五羊城战力如何?” 我站起来坐好道:“丁亨利称得上世之名将。以他为的共和七天将每个都是不俗之才大为可畏。” 帝君道:“兵来将挡这倒不用担心。共和叛反终是逆贼总有一天要解决他们的。” 他眼里又闪过了一丝杀气。我越来越觉得他和张龙友两个就像两个小号的文侯心头不禁有点忐忑道:“陛下邓将军与毕将军两人现在如何?” 帝君笑了笑道:“不必担心他们。现在他们已经不是甄砺之的人了。” 我怔了怔。水火二将是文侯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若非当初文侯想做掉邵风观我想邵风观也不会离心的。说他们会背弃文侯简直让我难以相信。当初帝君下旨命我务必要在自新二年十二月底赶回来。我紧赶慢赶总算在十二月二十三日抵达帝都。当时觉得他这么急多半是担心水火二将会奉文侯之命反叛但我们回帝都时二将都镇守在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听帝君说这水火二将已经不是文侯的人了我才恍然大悟但也大感意外。文侯在接风宴上如此落寞最让他失望的恐怕就是邓沧澜和毕炜这水火二将与他决裂吧。文侯倚仗的就是地、水、火、风这帝国最为精锐的四相军团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一夜之间四相军团居然都不再听他指挥了。我与邵风观原本就已不受文侯信任但他视水火二将为私人这两人居然也会背弃他对文侯的打击远在这两人的反水这件事本身之上。我道:“邓将军和毕将军也会不听文侯的话?” “毕胡子有奶便是娘邓沧澜受他裹胁不得不然。何况”帝君浮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邓沧澜满脑子都想着南宫闻礼的老婆只要可娜夫人对他说一句他全都言听计从。” 南宫闻礼的妻子名叫可娜曾经做过郡主和小王子的老师和南宫闻礼结婚并不太久南宫闻礼说她只是万年县县令的女儿连邓沧澜是 后起一代名将的佼佼者与毕炜不同人也长得清雅潇洒没想到居然会喜欢她。只是帝君连这些都知道我心底不由有些隐隐的不安。 帝君真的像个小号的文侯文侯便是这样对手下人的喜怒哀乐生活起居也全都了若指掌。假如方才小太子过来也是帝君安排的话…… 帝君忽地站起来慢慢道:“妹夫蛇人已灭百废待兴接下来你却任重而道远啊。” 我也站起来道:“陛下末将愿为国出力不惜肝脑涂地。” “说不定真会有这一天吧。” 他喃喃地说着手背到身后只看着窗外的暮色。暮色沉沉夜风凛冽吹得窗纸也瑟瑟作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四章 决战前夕 当五德营浩浩荡荡地离开高鹫城时我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座名城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一片废墟了。虽然被共和军当作储粮基地但城中仍然弥漫着一片死气。当初的那个国民广场上蛇人的尸堆积如山正在焚烧。 曾几何时被焚烧的却是我们人类的尸。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险些摔下马来。 昨天我们动了猛攻。高鹫城中的蛇人虽然不多但它们仍有相当强的战斗力。只是在五德营的猛攻下这些蛇人的抵抗显得如此脆弱。为了瞒过丁亨利我有意让神龙炮放些空炮而让曹闻道的先锋军在前方四百步外配合点燃平地雷这样共和军一定以为神龙炮威力足以打过四百步。张龙友一直在改良神龙炮当初刚制造成功的神龙炮只能打出五六十步现在能打到两百步左右。我把这距离又扩大一倍丁亨利现他的神威炮的射程并不能比神龙炮远应该会打消伏击我们的心思吧何况昨天我有意请邵风观的风军团全军出动那个五羊城的押粮使者孙叔全看得目瞪口呆这也会让何从景再考虑一下与我们翻脸的可行性了。 只是我仍然觉得心头隐隐作痛。 高鹫城这个留着太多记忆的地方。当初乘着飞行机逃出来时我曾誓我会回来。在许多个梦中我都梦见自己身先士卒重新杀入这座满是蛇人的城池战甲上沾满了鲜血。只是今天确实回来了却没有像梦中那样经历恶战过于顺利的一边倒战事让我几乎有种失望。 死在这座城中的南征军将士有整整十万啊。加上以前共和军守城时死的这座城里在那一年中死了几十万人白骨几乎可以盖满城中每一寸土地了。直到几年后的今天我仍然可以看到城中到处都有的人骨。 那些骨骼中有武侯的、祈烈的、金千石的吗?也许苏纹月的骨头也在吧。我不敢再去看了那些惨白的人骨像无数只在我背后盯着我的眼睛让我不自觉地冷汗直流。 我正入神地看着城中曹闻道骑着马从下跑了上来。蛇人不适应台阶原来上城头层层台阶被它们填平了现在可以直接骑马跑上城头来。曹闻道到了我跟前在马上行了一礼道:“统制勇字营已到齐准备出。” 勇字营是五德营中的最后一营。我点了点头道:“共和军有什么反应?” 曹闻道笑了笑道:“他们吓惨了。” 丁亨利才不会吓惨不过五德营展示的战力也一定令他大吃一惊。只是我也没有想笑的心思低声道:“曹兄还记得当初在城中的事么?” 曹闻道那时是6经渔的部下他也经历了高鹫城的先围城再被围之战。他叹了口气道:“统制哪里忘得掉。” 我对着城中闭上眼喃喃道:“曹兄听吧当初阵亡在城中的十万袍泽在为我们壮行呢。” 闭上了眼夹杂着出城时的辚辚车声、萧萧马鸣以及行军的步履声沉重而悲凉耳边的风声中恍惚便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在那种隆隆的声响中我忽然听到了有人高亢而苍凉地唱了起来: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那是勇字营的老兵在唱。到现在当初参加过南征的老兵已经不多了只有几十个全编在勇字营里他们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也深有感触吧。开始时歌声还稀稀落落很不整齐慢慢地的就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整齐了。我的眼里一下子湿润了几乎无法再看清眼前的一切。 “归葬山阳”。无数人连这样的愿望都无法满足他们的骨头仍然像枯枝朽木一样扔在城中各处。我擦了一下眼道:“走吧!” 曹闻道带转马向城下奔去我也带着冯奇他们九人跑下了城头。当离开城有一段距离时我又回头看了看。高鹫城上空弥漫着一股黑烟。 那是焚烧蛇人的黑烟。 小烈金千石王东还有死在蛇人营中连尸骨都已无存的谭青你们英灵若在就跟随我去吧。 我在马上直了直身子向高鹫城行了个军礼默默地想着。 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一阵风吹过那股黑烟被一下子吹散了。恍惚中我的眼前又出现了许多年前那个前锋营百人队的弟兄们的音容笑貌。 “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我默默地**着泪水再一次飞迸。 日行夜宿这一日已是四月二十日。 在帝都四月二十日还是初夏但在南疆却已又闷又热离伏羲谷越来越近了。这一天我与杨易、廉百策、曹闻道和陈忠在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这一次帝**与共和军联军也已过了十万之众后勤补给大为不易但共和军调派得井井有条。虽然越往里走路就越难天也越热但共和军提供的粮草一直能够源源不断地接济上来。对于五羊城这种可怕的后勤补给能力杨易也大表忧虑。如果我们全然不作防备而共和军也未曾被我们在高鹫城的一番表现吓倒的话一旦他们对我们下手甚至不必下面冲突只消与我们对峙一个月那我们必定会因为粮草接济不上而彻底崩溃。杨易与曹闻道都经历过高鹫城绝粮之苦现在虽然置身于这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如果绝粮的话也并不能比在城中多支撑多久。 正在商议冯奇忽然进来报道:“楚将军共和军丁亨利将军求见。” 丁亨利单独求见?我呆了呆他突然私底下来求见我一时想不通他有什么主意道:“好吧你们先从后门出去我看看他的来意。” 等杨易他们出去后帐中也收拾干净了我这才出门去高声道:“是丁将军么?” 丁亨利正站在外面。让我吃惊的是他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身上穿的也是便衣腋下夹了一个卷轴。看见我丁亨利点点头道:“楚将军好。” 我带他进去等他坐下我道:“丁将军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丁亨利将那卷轴放在案头顿了顿道:“楚将军此间距离伏羲谷的路程应该不过三百里了。” 他的脸色十分凝重甚至可以说带着一些惧意。急行军每日百里这样的距离三天便可到普通行军每日六十里四五天也能走完。只是这三百里不是寻常的三百里行军可以说人类的命运就寄托在这三百里行军上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地图笑道:“丁将军你难道还会怕吗?”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不怕楚将军见笑。当初我们曾经派过三十个斥候前去查探结果回来的只有两个其余二十八人声息皆无。以这两个斥候探查所得画成了这份地图误差应该不会很大但也不会很准确。” 他手按住卷轴一端刚要打开忽然又有些犹豫地道:“楚兄我想最后求你一次。”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诧道:“什么?” “你到我们这边来吧我愿做你的副手。” 我心里一动勉强笑了笑道:“丁将军现在我们可是同盟军我当然是与你站在一边的怎么还叫到你们这边?” 丁亨利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打开卷轴道:“楚将军请看。” 丁亨利的意思我很明白。何从景要他暗中对付我他内心一定极不愿意。刚才他说那种话已经冒着被我怀疑的危险了。以他的性格与能力照理不会如此不智和冲动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丁亨利不是等闲之辈一旦动手也肯定不会手下容情。只是他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吧所以也在做最后一次消弭双方危机的努力。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心头不禁有些黯然。如果换个位置我想我也会和他一样做吧。只是这一场火拼真的避免不了吗? “……楚将军以为如何?” 丁亨利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直到这时我才省悟到方才自己走神了。我装作听得仔细的样子看着地图道:“这伏羲谷有多大?” 丁亨利的图上伏羲谷是一个深陷在大雪山山坳中的山谷。四面环山样子约略是个葫芦形只有一道峡谷与外界相通。 “伏羲谷面积不小足可屯兵十万只是”丁亨利指着那葫芦形的伏羲谷上面那块小一些的空地道“伏羲谷有两道关口上面那块空地叫外匏原要小许多里面的内匏原要大三倍有余。楚将军我们突破第一道后可以在这外匏原扎营只是这样一来蛇人便被封在里面了若它们困兽犹斗不顾一切反攻也难办得很啊。” 我道:“丁将军可是有了主意了?” 丁亨利犹豫了一下道:“楚将军所领诚天下精锐兵锋所指无人能挡。伏羲谷天生险地易守难攻但贵军若以火炮与铁甲车开道蛇人的防线当不难攻破。最难办的倒是运送补给。”他指着伏羲谷出口处那道峡谷道:“此处土人称为风刀峡长达三里每日狂风从峡中穿过只有两个时辰停歇每天也只有这两个时辰可以通行。正因为地势如此险要所以蛇人在这道峡谷里根本没有设防我们要攻破蛇人的第一道关卡并不甚难难的便是这第二道。” 我沉吟了一下道:“但如果粮草接济不上那蛇人在第二道关卡反击便可以逸待劳收事半功倍之效。” 丁亨利点点头道:“丁某正有此虑。蛇人虽是妖兽看样子也神通兵法布阵大有道理。而伏羲谷天生险要只有强攻一途只是一旦动强攻我们的损失也会大得无法忍受。” 所以想要帝**打头阵吧。我心中暗笑道:“丁将军如此看来……” 丁亨利忽然抢过我的话头道:“伏羲谷只有这风刀峡与外间相通。如果攻入外匏原一旦归路被截则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地。楚将军此事当从长计议。” 我道:“那丁将军以为如何?” “两军合力一共进退。” 丁亨利究竟是想什么主意?如果两军混编在一处等如我军被共和军穿插分割了一旦共和军对我们下手就会引起极大骚动结果多半是两败俱伤。难道他是准备在食物中下毒? 我觉得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如果两军混编要下毒的话就太容易了只是丁亨利会这么做么?我沉吟道:“现在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外匏原之地不足以屯这许多兵。而且两军混编的话只怕磨合困难反而不如一军单独进攻得力。” 丁亨利道:“那楚将军之意是……” 直到此时我才恍然大悟。丁亨利所谓的两军混编其实就是做买卖的漫天要价等我来坐地还钱。我笑了笑道:“我军远来地形不熟还是由贵军做先锋开路吧。” 他要漫天开价我干脆把价钱还到地底。当初与郑昭商议联手之事就是由帝**开路共和军提供粮草他们绝不会同意这种提议的。果然丁亨利笑了起来:“楚将军太谦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下午请楚将军来我营中碰个头商议一下吧。” 是要公事公办在场面上与我还价了吧那么今天是来探我的口风的。我暗自叹息。丁亨利为人诚恳但现在也这样玩弄手腕了。可是我岂不也与他一样? 当丁亨利告辞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曾几何时我还想过有朝一日与丁亨利一同与蛇人交战现在是这样了但完全没有那时想象的肝胆相照。 丁亨利说要一块儿碰个头天知道背后打什么主意。我当然不敢将诸将全部带去除了邵风观以外只带了冯奇他们四个和杨易。 我们进入共和军的营地于谨、方若水这七天将中两位亲自前来将我们迎入丁亨利的营帐。 丁亨利的营帐与普通士兵的营帐一般无二连大小都差不多。我们走的营帐前他已站在门口等候了满面春风地道:“楚都督邵都督两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进。”他看着我微笑道:“楚将军不知您雕刻之技是不是更有进益?” 我笑了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楚将军过谦了。如斯神技当年鲁晰子大师亦不能过。亨利每次读书倦时一观楚将军在雾云城中所赐的木雕佳果累累便觉倦意顿消。” 他这话毫无溜须拍马之意看来丁亨利最佩服我的恐怕还是这一手雕刻之技。我笑了笑道:“岂敢岂敢。” 我们分宾主落座我见一个个座位上除了一大杯茶外还放了个碗和小银匙但碗中却是空的不由诧异。也许商议军机时会有点东西吃但不知为何还不拿上来。 我还没问丁亨利拍了拍手几个士兵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锅过来放在当中。这汤锅样子很古怪下面是一个槽里面净是赤红的火炭锅中的汤汁也在微微作响散出一股异香。丁亨利道:“列位将军在下无以为敬倒是刚打了几个野味请几位品尝。” 杨易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示意不会有毒丁亨利就算再出花样但我相信他的人品绝不会做这事。何况他拿了这么一个大锅出来自是示意不会有毒了。我道:“丁将军太客气了。”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将军可知这锅中所煮是何物?” 我还没说邵风观忽然抽了抽鼻子笑道:“丁将军原来煮的是五毒羹啊。” 一听“五毒羹”这名字我吓了一跳但看邵风观样子笑眯眯的并没有异样心知这汤只是名字凶不会有什么大碍道:“在下倒是闻所未闻邵兄不妨明示以广我见闻。” 邵风观道:“有丁将军在此末将岂敢僭越。” 丁亨利笑道:“南疆多瘴气颇多毒物其中有龟、蛤、雉、鼠、狸五种号称五毒。五物毒性并不厉害生就之肉却肥美嫩脆端的是天下至味。这五物毒性虽低单一食之终究无益唯有五物一同调和五毒自相克制便无毒性。只是五物需活杀方可五羊城一带已然绝迹昔年楚将军出使敝国也未得染指此等异味。如今行军山中这五物便又多了起来在下便煮得一器。只是邵都督果然博学在下本欲炫其独到原来邵都督早就知晓了。” 邵风观道:“听说五毒羹为大补炽热之物夏日食之会引鼻血不知丁将军何以解之?” 丁亨利道:“这便要请两位都督猜上一猜了先请。” 一个士兵拉开了锅盖。锅盖刚开一股热腾腾的异香扑鼻而来。 那士兵拿了把长柄铜勺将锅中之羹舀在一排铜碗中。端到我跟前时我才现这五毒羹完全不像平时吃过的肉羹竟是金黄色的胶冻之物只是还散着热气。那些金色胶冻全无杂质盛在碗中还微微颤动。 铜碗边还放了一把小小骨匙。我因为听得邵风观说是叫“五毒羹”总有些不敢下手。但见邵风观已将一匙放在嘴里抿了一下一副享受之极的样子就大着胆子也舀了一勺。刚放进嘴就觉一阵奇异的鲜甜沾上舌尖一下子炸开登时浸透浑身毛髓身体里也霎时充满了力量。 看来邵风观说得并不错这五毒羹确是大补炽热之物现在我周身也热得直冒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来喝了口茶。茶水滚烫不像一般的茶但气味芬芳喝下去时却又有种极为清凉之意登时将胸口的燥热解了。我怔了怔却听得丁亨利道:“楚将军你可知这是什么茶吗?” 我苦笑了一下平时我喝茶纯粹为了解渴根本不知道各种茶之间的区别。我看了看杯中杯中不见绿叶茶水却是碧绿我正要老老实实说不知道脑海中突然一亮。这种茶凉得出人意表与寻常茶水完全不同我在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曾见到一条说南疆有种松萝茶其性极寒土人攀岩采得是医治中暑的圣药也可以当茶饮便是滚水冲泡也有寒意。我心中一动道:“这茶叫松萝茶吗?” 丁亨利颔道:“松萝茶生于山巅其性极寒便是在五羊城也只能在夏天方能饮用。这种松萝茶是从雪山上采摘而来较寻常松萝茶更为清冽平时若是饮得多了甚至会引寒症却正好可以中和五毒羹的燥热之气。楚将军连松萝茶都知道当真博闻。” 我苦笑了一下。现在丁亨利的谈吐分明就与当初我来五羊城谈判何从景请我饮用沁碧兰浆时一般无二了。我道:“五羊城不也有种沁碧兰浆吗?那种酒也是其寒无比只宜夏天饮用的吧。” 我只是顺口一说眼角却突然看到陪坐在丁亨利一侧的方若水脸色极快地一变。我不由一呆丁亨利却笑了起来道:“楚将军原来还对那沁碧兰浆****不忘啊。沁碧兰浆确是极寒之物但此寒非彼寒松萝茶之寒乃王道之寒沁碧兰浆却是霸道之寒。松萝茶可解五毒羹燥热但五毒羹若与沁碧兰浆相遇则会产生奇毒足以令人当场毙命因些有‘五不见沁’之说。” 我大吃一惊道:“竟有此事?” 丁亨利点点头道:“因为此二物非常人所能享故知者甚寡。” 这当然应该是何从景说的吧。也只有何从景这一族历代贵为城主才能够享用这些极为难得的异味。五毒羹与沁碧兰浆相遇会有剧毒我实在不知道如果有人要暗杀我只消在酒宴上同时上这两种酒菜我定然会着了他的道。 只是丁亨利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从丁亨利的脸上看不出异样借着喝茶眼角余光扫了方若水一眼。方若水这人在七天将中最沉不住气方才他变了脸色也让我怀疑。我看过去时只见方若水正看向丁亨利眼中分明写着为丁亨利所说这番话的疑惑。 丁亨利是在告诫我!我脑中忽地一亮。只怕何从景曾经向他们说过这种计谋我怀疑就会在消灭蛇人的庆功宴上实施此计到时五德营的中高级将领杯酒谈笑间便全都上了当。我越想越怕心中也充满了对丁亨利的感激。 不管丁亨利如何对我隐藏他终究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他是宁可与我堂堂正正地决一雌雄也不愿用阴谋来害我啊甚至不惜点破何从景的阴谋。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既感激丁亨利又痛恨他。 如果他愿意投降帝**那该免去多少刀兵。只是我知道丁亨利想的多半也是如此。他这样告诫我是因为对我惺惺相惜不忍让我白白送死还是向我市恩为了将来招降我做打算?我看了看丁亨利却见他正啜饮着一杯茶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 不对。丁亨利的确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但他更不是因为私交而放水的人他告诫我一定有他的理由。但不管怎么说他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是让我能够防备这种防不胜防的暗杀手段我看不出有什么坏处。 今日丁亨利的谈锋甚健天南海北风土人情说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以前从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好的口才。我的口才远不及他倒是邵风观不论丁亨利说什么他都接得上来。我自幼就在军校读书那时看的净是些兵书战册直到后来文侯劝我多读书这才读得杂了些但与他们根本不能相比只能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偶尔才接两句。只是让我奇怪的是丁亨利今天说是叫我们来商议军情直到现在却连一语都不及军务只是闲聊。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正在沉思却听邵风观放下杯子道:“丁将军多谢款待。只是今日我等前来应该不是只为了饮宴吧?”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将军邵将军直到今日方才请诸位过来商议还请两位将军海涵只因我军主将今日方才能阵前。只是主将路上恐怕耽搁了原本中午便能到却直到现在还不曾来。” 他的话很平静但我和邵风观都不由吃一惊。共和军的主将是丁亨利连帝**上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年来丁亨利率共和军也打了不少胜仗他的名声连句罗国都有所耳闻。可是他居然说他不是主将邵风观道:“丁将军可是何城主到阵前了么?” 丁亨利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城主千金之体且要经营五羊城岂能亲至军前。我军主将乃是南武公子。” 丁亨利这话一出我就算一直想不动声色脸色也不由变了变。我斜眼打了一眼邵风观只见他的脸色也极快地沉了沉看来他也听说过南武公子这名字。我正想再问一问有个亲兵忽然过来在丁亨利耳边耳语了两句丁亨利脸上登时露出霁色笑道:“两位将军久等了南武公子已到请两位稍等亨利失陪片刻。” 他站了起来陪席的于谨和方若水也站起来行礼告退。这让我更为吃惊。南武公子这个人其实我也和他接触过了只是还不曾照过面实在很想知道这人长什么样。只是以前他十分神秘外间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还有这一号人物这一次的派头却大得惊人一来便让丁亨利以下终将一同迎接。看了这个共和军背后的头号人物也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他来究竟是什么用意?现在丁亨利前去一定是在紧急商议什么如果能知道他们的交谈我的胜算又大了几分。但现在是在共和军军营中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可能去偷听的。我苦笑了一下又吃了一勺五毒羹再喝一杯松萝茶。一冷一热间身上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舒服。猛然间却想起刚才丁亨利迎接我时说的客套话。 他说他读书倦了看看我送他的木雕用的是“佳果累累”! 我送给他的是他的半身像啊!我的手都不禁有些颤抖。我送给郑昭的礼物才是一株荔枝树正装着天遁音。那一次想偷听郑昭私底下的密谋结果南武公子虽没看出破绽还是怀疑里面有什么玄虚让他们收好别拿出来。郑昭小心至极一定一直随身带着他到我军营中后只怕交给了丁亨利保管。那两个木雕我故布疑阵给丁亨利的是个空心的大有安装天遁音的可能却毫无古怪而给郑昭的荔枝树上那一颗颗荔枝正是天遁音。我想丁亨利虽然足智多谋却不像郑昭那样多疑那个木雕更是薛文亦的杰作精致至极让他爱不释手连他也终于大意了。而我为了有备无患一直将那个天遁音的听簧带在身边。更巧的是南武公子一直不在营中。如果他在营中以他的多疑一定不会让丁亨利将那个木雕拿出来摆设的。 没想到我竟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不论南武公子和丁亨利现在设了多么精密的计策现在这计策已经有了一条裂缝我必须要抓住。想到这里我装作有些难受的样子道:“邵将军我腹中难受先失陪一下。”伸手向侍立在边上的一个共和军亲兵招了招手那人迎上来道:“楚将军请问有何吩咐?” 我道:“我腹中疼痛想要如厕。” 那亲兵道:“那楚将军随我来。” 丁亨利是从帐后出去的但那亲兵却是从帐前领我出去。我招呼了冯奇他们四个紧随着我。现在在共和军军营中他们要随时护卫我倒也并不奇怪只是那个亲兵大概会觉得我的架子太大连上厕所还要亲兵侍立。我最怕的便是厕所太远便听不到丁亨利与南武公子的交谈没想到出去稍走几步便是另一个营帐。丁亨利的军营中果然清洁这个厕所显然是中高级军官用的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臭味都没有。我本来还想找机会到外面靠近了听现在显然用不着冒这个险了。薛文亦的天遁音即使有房屋阻隔也能传播十丈之远现在全是营帐传得一定更远一些。厕所里既安静又没人打扰比到外面要好得多了。 我让冯奇他们守在门口不让外人进来。我身为帝**的远征军主帅这点派头自然不让人生疑。一到里面我便取出听簧凝神听去。 刚开始只有一点杂音。我细细调着听簧上的一个螺丝杂音渐渐变小了但说话声仍然不太清楚。军营中人太多了实在不能听得很清楚。我努力辨认着猛然间我听得有个人道:“是邵风观先问的。” 虽然从听簧中听来声调都变了但我想多半是丁亨利在说。他说邵风观先问是什么意思?我怔了怔却听得另一个道:“看来邵风观还不如楚休红能沉住气。” 这人就是南武公子?我的心头猛地一跳从天遁音里传来的口音已经变调实在听不出和当初听到的那声音有什么相似之处。却听得那人接道:“公子说过如果是这样那就照计划先干掉楚休红。” 这话并不响但在我耳边直如一个霹雳。这人居然并不是南武公子而南武公子果然对我们不怀好意!只是我不知道他定的是什么计策帝国远征军兵力现在比同来的共和军还多他能有什么办法来干掉我? 我很希望能听到那人能详细说一遍这计划但只听得他在说:“该走了。等得太久他们要起疑心。” 我也得回去了。上个厕所上得太久恐怕他们也会起疑心。我收好听簧走了出去。冯奇他们仍然守在门口见我出来冯奇马上端了一盆水过来道:“都督请净手。” “那南武公子要干掉我们?” 邵风观双眉一扬放下了酒杯看着我。的确现在大反攻还没开始胜负未卜说共和军已经准备干掉我们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 “他们有什么实力干掉我们?”邵风观仍然有些疑惑。“兵力他们不占上风战具他们也不占上风。纵然共和军也有火炮对轰之下他们占不了便宜。” 我道:“确实如此。但我怀疑他们拥有我们不知道的实力。” 邵风观低头沉思没再说话。好半天他才道:“我倒觉得那南武公子可能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行军七要》中所说‘三军夺帅尚可匹夫夺气则殆’应该就是那南武公子所用的计策了。不过若真个要对我们不利在这节骨眼上他亲自来到军中胆子可当真不小。” 刚才那南武公子出来气派极大在前线的共和军七天将中的五个都来作陪了除了前先已经见过的丁亨利、于谨和方若水还有魏仁图和巴文彦两人。出来的这个南武公子俊朗英武当真光彩照人邵风观大为吃惊大概想不到这个向来隐藏在背后的人物会如此高调。我笑了笑道:“邵兄你被他骗了这是个替身。”我顿了顿又道:“这人一直藏头露尾我怀疑当初大人所赞那个随丁亨利来帝都的下人才是真正的南武。” 邵风观更是大吃一惊道:“什么?”当初文侯称丁亨利身后一个随从有王者之相只是随丁亨利来的四个随从全都貌不惊人平平常常混在下人堆里根本看不出来绝非今天见到的这个俊朗英武的年轻公子。 我道:“只是我有点奇怪南武想要做掉我们到底凭的是什么?那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夺气’就说得过去的。” 邵风观沉吟了一下道:“楚兄我觉得你想什么都已先入为主先认定共和军要对我们不利。你有证据么?” 我顿了顿道:“有。我听到他们的交谈。” 邵风观道:“难道丁亨利和那个假南武到你那个厕所里议事?” 他这话已是在挖苦了。我并不在意顿了顿心知不告诉他实情是不行了。风军团编制虽小但因为特殊向来是诸军耳目。如果邵风观不信我的话万一风军团先行被共和军消灭那地军团几乎就成了瞎子。我耐住性子道:“你知道有句话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么?” “当然知道张尚书常说这话。” 我从怀里摸出了听簧道:“这个东西是一种叫‘天遁音’的偷听工具的听簧。拿这个可以听到十余丈内人的说话声。” 邵风观呆住了接过听簧看着半晌不说话。我道:“邵兄我手头也没有天遁音好让你试试……” 我话未说完邵风观打断了我的话道:“楚兄我不是不信你。”他抬起头有些犹豫地道:“你有没有在风军团中装上这种天遁音?” 我笑了笑道:“这东西你以为是树上结的年年可以采一大筐。一共没几个手头一个都没有了。”说完觉得这话尚未足说服人正色道:“邵兄请你放心我绝不会用这东西去刺探你的隐情。” 邵风观道:“那么张尚书和文侯也不知道这东西吧?” 我点了点头道:“是。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 邵风观刚才脸色很不好现在才红润起来。他将听簧放在桌上打了个哈哈道:“不用在我身上就好了。楚兄不满您说文侯若听得了我背后骂他的话我邵风观只怕死一千次都不够。” 如果文侯知道有这种奇妙的工具的话满朝文武包括我在内恐怕连一个都不能安心。 我道:“邵兄我也知道。别忘了现在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 邵风观顿了顿叹道:“楚兄我自命有识人之明可真的看不透你。你有时聪明得让我心悸有时又似乎愚不可及。像这个天遁音你完全可以用在丁亨利身边安插耳目来搪塞过去却偏偏跟我说实话。不怕我因此对你生了戒心吗?” 我也叹了口气道:“兵者诡道但既然我们已是同舟共济就必须开诚布公。或是连我们都要互相猜疑那这仗已先输了一半。”我看着他慢慢道“邵兄我们相识时间也不算短了你是怎样一个人我自认看得清。你爱算计人但你绝不是那种背后下刀的小人。” 邵风观干笑了一声道:“楚兄谬赞。”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道“男儿在世总要轰轰烈烈做一场。楚兄我听你的吧你有什么打算?” 我淡淡一笑道:“南武公子当然对我们不怀好意。好在我早就有了准备。伏羲谷中定然有个大秘密我们本就想要先冲进去现在共和军也希望我们打头阵这自然不用再说了我们要做的便是把损失降到最小此事便要有劳邵兄。” 邵风观道:“伏羲谷地形险要共和军如果封住谷口即使我们攻下了伏羲谷最终还不是要被他们饿死?伏羲谷这种地方只进不出乃是绝地实是兵家大忌。” 我道:“所以我才说攻打伏羲谷要有劳邵兄。我准备将甘隆放在队伍尾部由风军团来打头阵。” 邵风观嘿嘿一笑道:“这姓甘的几乎是半个地军团的人了。你是防备共和军从背后下手?”甘隆是火军团都尉。毕炜与我不睦这是军中上下公开的秘密所以凡是火军团与地军团合作时都是由这甘隆出面这次也不例外。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伏羲谷是绝地他们封住谷口我们要杀出去便很难但他们杀进来更难。把火军团放在谷口以炮火轰击南武公子要攻击的话就得准备拿尸体来堵住出口了。” 邵风观皱起眉头道:“可是他们如果封住谷口要把我们饿死的话该怎么办?” 我笑了起来:“这个你放心。他们封住谷口我们只消固守两天就行了。” 军中一般自带三天之粮。伏羲谷易守难攻要守两天可以说轻松之极。邵风观一怔道:“你想留一支部队在外接应?” 我道:“这是行不通的。这样一来反而招共和军疑心而且我们分兵势力不足只怕连里面都攻不下了。你放心吧到时就知道了。” 邵风观眼中一闪笑了笑道:“原来你早就有打算了真是老奸巨猾。只要外面有接应共和军敢这样做的话到时尾受敌吃亏的只怕是他们。” 我也笑了起来。还没说什么他眼里突然又闪过一丝不安轻声道:“楚兄我觉得你似乎把那南武公子看小了我怕他还有别的计策。” 我道:“有可能只是现在也不知道。不过只消我们随机应变任他有千变之计也无能为力。” 邵风观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他站起身道:“好就这么办吧攻打伏羲谷便由我来打头阵。”他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那听簧又道“另外这个东西你现在没用了吧?给我吧。” 邵风观还是怕我用这个来偷听他吧。我暗自苦笑道:“好吧。”现在听簧也没什么用了给他也没什么。 送走了邵风观我又把杨易、廉百策、陈忠和曹闻道都叫了过来商议了一下进攻的计划。与蛇人打了这许多年仗蛇人的习性也摸得透了这一仗只怕是有史以来最艰苦的一仗也恐怕是与蛇人的最后一仗了。 与共和军兵戎相见已是近在眉睫了吧。我想着。 商议完后我也已觉得有了倦意让诸将各自回去动员准备。我和衣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心事。远征军的任务已到了尾声全身而退应该不会有意外但回去后文侯如何对我却该准备一下了。罗杀了沙吉罕让小王子做监军虽然有帝君撑腰但文侯是何等人决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早作准备。 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嘈杂。 我皱了皱眉坐了起来想唤过一个亲兵让他去看一下出什么事。刚坐起来身上忽然有种沉入冰水中的感觉不由打了个寒战。还不等我回过神耳边裂帛一声一阵厉风当头压来。 有刺客!我吃了一惊手握住了腰间的百辟刀。在地军团的中军居然出现了刺客!这是地军团成军以来从未有过的。 我刚握住百辟刀只觉头过那是一种法统的剑术在马上虽没什么大用处但步下相争威力却极大。也幸亏冯奇能及时过来不然还真不一定斗得过他。 冯奇蹲下身试了试他的鼻息道:“死了。”他翻过那人的身体那人后脑上嵌了一颗铁丸。冯奇的弹弓与这人的剑术倒是异曲同工在马上没多大用处步下时却伤人立死。 我道:“可惜这人已死问不出他的来历来了。”这人虽然乍一看极像张龙友但细看便知不是了。这人肤色比张龙友黑得多也要瘦一些。 冯奇道:“楚将军放心还有一个那人我已让他们定要捉活的了。” 这时外面忽地传来一阵欢呼冯奇眼中一亮道:“楚将军捉住了!那人捉住了!” 我道:“去看看吧。” 冯奇答应一声。走出门口他让几个亲兵把我的营帐中收拾干净跟上来道:“楚将军今天要多加小心。虽然现在有两个刺客我怕还会有第三个出现。” 我点了点头。此时一些人已迎了过来当头的是提着兵器的杨易与陈忠。他们两人的营盘靠近中军离我最近闻声已赶了过来。 看到我两人同时跪下。我忙迎上去道:“请起。刺客捉到了么?” 杨易点了点头道:“此人好生厉害伤了我们十几个弟兄还是陈将军以巨盾合围逼住了他方才打落他的兵器将他击昏了。”他说着把身边一柄断剑双手捧着递过来。我接了过来一眼便看见那断剑剑柄上嵌着一个太极图道:“人呢?” 杨易道:“便在后面。”他站起身道:“抬上来!” 两个士兵抬着一个人过来了。这人身材瘦小头上还蒙着布。冯奇在我身后小声道:“这人蒙面进军营时受到盘问结果拔剑伤人另一个想必是趁乱进来的。” 我走过去冷笑道:“好狡猾的刺客。只是想到地军团来当然讨不了好。杨将军快将受伤的弟兄送医营医治。” 我一边说着到了那刺客身边。刺客四马攒蹄地被绑在一根枪杆上这种姿势被绑着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不出来了。这人的剑很细只利于击刺陈忠用巨盾困住他正是以长击短。以陈忠那等神力没打爆他的头也肯定是想留活口手下留情了。冯奇看样子很为刺客侵入我的营帐而不安我说这话是安安他的心。我伸手揭开这人的蒙面本想笑着说几句好让冯奇更宽心一点哪知才揭开一角却如遭电殛浑身都僵住了。 这人竟是海老! 海老这人太神秘了。以前何从景对他言听计从但在与共和军共同攻击南安城时我听明士贞说何从景要对付海老一直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是我再会胡思乱想也想不到这个睿智的老者居然会充当刺客并且现在被我们四马攒蹄地绑起来。 冯奇看我半晌不说话过来道:“楚将军……” 我不等他说完抢道:“将这刺客装入囚笼放到我帐中来我要马上审问。” 冯奇答应一声杨易在一边道:“都督。” 他还没说什么我道:“杨将军陈将军你们休息去吧让军中弟兄加强戒备只怕刺客还有同党。再通知廉曹两将军让他们坚守本阵多加小心。” 如果照惯例我总会让五德营统领与我一同审讯的杨易想必也要请示一下却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只是他没有多说什么面色肃然与陈忠两个向我行了一礼。刺客居然侵入了中军这还是地军团成军以来的头一次他们也很是不安。 我小声道:“杨兄郑昭先生现在如何?” “他被软禁着我派了几十个兄弟轮番看过每个时辰一换十二个时辰从不间断楚将军放心。” 我点点头道:“千万小心不能出乱子。” 我回到帐中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海老被关在一个囚笼里。囚笼是关押犯了军纪的士兵的就是以前的坐笼只是我把坐笼周围的那些尖棒全都去掉了。海老身上被搜过利器都已搜走。他被绑在囚笼的栏上就算醒了也动弹不得。 我查看了一下确认海老不会挣脱向一边的冯奇点点头。冯奇会意拿起桌上的一碗水含了一口走到笼边向海老面上喷去。海老似乎也有郑昭那样的摄心术单独面对他我还当真不敢因此让十剑斩中的今晚轮值的四人都陪在我身边。 冯奇一口水喷出。刚喷到海老脸上冯奇脸上就露出诧异之色。海老长相奇丑无比有布蒙着还看不出来但这布一湿便贴在了脸上冯奇看来定是大吃一惊。他倒也没说什么走过来小声道:“他醒了。” 我走到海老身边看着他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看到我他眼里却没有惊异只是苦笑了一下道:“楚将军果然杀不了你。” 我又向前走了一步道:“海老请原谅我的无礼。” 海老道:“我来行刺自当如此楚将军不必自责。” 我们一问一答间冯奇脸上已露出了诧意。现在我哪里像是在审问刺客倒似与故交拉家常一样如果是曹闻道一定按捺不住好奇心要问我是怎么回事了。 我拖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道:“海老我有句话要问你。”顿了顿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海老也看着我道:“楚将军你当真想知道?”他看了看冯奇道:“你让他们退下。” 海老要对我用摄心术?我的心中一动但如果不听他的海老一定不肯说。我站起身道:“冯兄你与弟兄们先到外面等着。如果我说要带此人出去你不要听我的命令立刻用冷水浇到我头上将此人拿下。” 冯奇睁大了眼可能他觉得我有点糊涂了。只是他再莫名其妙也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道:“遵命。” 他带着三个十剑斩中人一块儿出去我重新坐下来道:“海老假如你要用摄心术我劝你还是算了。” 海老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道:“原来你也知道摄心术。你也真的越来越厉害了现在我就算对你用摄心术也逃不出去。” 我道:“我也不信海老你会用这种手段。只是今天实在也太乱了我本来更相信海老你决不会充当刺客可是你仍然当了刺客。” 海老看着我眼中灼灼放光。我知道那并不是施摄心术的意思看着他的眼睛也不避让。半晌海老道:“岂但是你我也不相信自己会来行刺但还是来了。” 我道:“那么请问究竟有什么原因?” 海老叹了口气道:“原因很简单。你那四个保镖为什么会出去?” 我呆了呆道:“海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我皱起眉过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了是有人给你下了命令。” 海老气概极大如果说有人能命令海老我实在不敢相信。但我话刚出口却见海老点了点头眼中有嘉许之色。我更是诧异道:“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能命令海老你?” 海老道:“楚休红直到现在你似乎还很尊敬我。我想问问你这是什么原因?” 我道:“当初在五羊城聆听海老你的教诲你曾说过天下万物皆是平等。此理我从来没想过听海老你一言方才茅塞顿开。更何况以前数次受过海老恩惠楚某**兹在兹绝不敢忘。因此”我顿了顿接道“海老你居然前来行刺便更让我奇怪了。” 海老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也认为天下众生平等不论是什么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那你为何仍然提兵来此?” “受命于上不敢有违。” 海老看着我道:“我与你也是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八章 尊王攘夷 帝君说帝国百废待兴这话却也说得恰如其分。蛇人被消灭举国欢庆加上快要过年更是隆重之极。帝君大赦天下百姓欢声雷动虽然帝都还显得元气未复却已有了些太平盛世的景象了。 我在路上匆匆走着把风衣的衣领拉高了遮住我的脸。今天薛文亦请我过去吃饭说是过年了也让他那个叫薛庭轩的儿子见见我。过了年他儿子有六岁了。与薛文亦大不相同他这儿子酷爱使枪还没蒙枪倒已经开始学起来了。薛文亦让他拜在我门下但我平常也没功夫去教只能说抽空去指点一下。薛文亦望子成龙他自己在军中呆过不短时间但从来没学过刀枪更盼望儿子能够允文允武成为名将所以多次催着我过去。 因为快过年了街头很是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一块空地时里面挤满了人当中拉了一条横幅有个头上扎了块红布条的人站在临时搭起来的台上正高声说着什么净是些什么“誓死报国”、“为国尽忠”一类的话。他说一句边上围着的人便一阵欢呼。 我站着看了一眼边上一个拿着一叠纸的少年马上跑过来道:“先生你要加入尊王团么?”说着把一张纸递到我手上。尊王团?我不由稍觉诧异。这个组织出来也有几年了当初也曾派代表来劳军虽然觉得他们整天叫嚣忠君爱国有些无聊动不动又上街游行强要路人和店铺捐钱。但他们全说些大道理也不好说什么没想到居然壮大到这等程度了。我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尊王团报名表”下面是些小栏目甚是详细什么名字性别籍贯年龄还有出身云云。我道:“这是什么?” “这是尊王团的报名表。”少年大概觉得我有可能加入这个尊王团兴致也上来了指点着道:“填好这张表便给一张尊王团证书先生你就尊王团员了。先生作为帝国子民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为国出力只有加入尊王团才是真正的英雄。”那张纸甚是平整。工部造出树皮纸以来因为纸张成本便宜得不能与牛羊皮相比展极快现在用破布木屑都能造纸以前这些废物都成了有用之物因此帝都已有十几个造纸作坊了。只是纸张纵然多我也没想到居然会这样浪费何况还要费抄工。尊王团有这个财力假如抄写一些识字课本一类那也是一件实事。加上他说什么只有加入尊王团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心里不禁有些厌恶道:“蛇人可不是用嘴说死的。” 少年道:“先生话可不能这般说。军人血战固然有功但他们很多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当兵的心里并不是真正忠君爱国。我们尊王团开启民智让帝国百姓知道人伦大义那才是不世之功奠定帝国万世基业。” 这少年相貌端正原本并不让人讨厌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可厌。 我把纸还给他道:“算了我没兴趣。” 这少年不死心在我身后道:“先生你这等想法大是危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无帝君我们还有这等太平日子好过么?” 我没有理他。如果要反驳只消跟他说五羊城没有帝君就行了。只是这样一说恐怕会引得他再大一番议论而我总还是地军团的都督。我顾自走去耳边却传来身后的喧嚣有人哭叫道帝君万岁之类想必是刚加入了那尊王团。进了薛文亦家内院便闻到一股香味只见薛文亦正在廊下薛庭轩则拿着把小木枪舞动。我笑道:“薛兄好自在。” 薛文亦一见我笑道:“楚兄你来了啊正等着你呢。庭轩快叫楚叔叔。” 薛庭轩提着枪过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叔叔。”上次见他时口齿还不太清楚现在说话已经很流利了。我一把抱起他道:“哈又长高了不少啊。” 薛文亦转动轮椅过来道:“来里面坐吧。” 我正要随他进去身后忽然传来邵风观的声音:“薛侍郎在下叨扰了。” 薛文亦和邵风观交情并不深厚他约了邵风观自是为了让他来陪陪我了。我转过头笑道:“邵兄你也来了啊。” 邵风观手上还拎着一个稻草扎就的包。他淡淡一笑道:“巧得很阿方家里带来一只毛腌风鸡正好尝尝。”他把那稻草包交给边上一个下人见我有些诧异道:“毛腌风鸡是阿方他们的家乡风味每年霜降时杀一只肥鸡将肚里收拾干净擦上盐塞入香草用稻草扎紧悬挂风干等过年时就可以吃了这东西做醒酒汤最好极是鲜美。” 邵风观甚是讲究口腹之事他吃的东西总是稀奇古怪。我笑道:“邵兄一说到吃你便眉飞色舞。” 邵风观笑道:“日求三餐夜求一宿。世上别的都是假的能吃能睡才是真的。” 邵风观说得轻松但在他话里我总觉得有一种苍凉之意。这个绝世名将越来越是颓唐。他离弃文侯投靠帝君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是本能地不愿靠拢文侯吧。即使成为帝君的心腹他心里也未必就此平静。邵风观倒也没在意什么伸手从我怀里接过薛庭轩掂了掂道:“好个胖小子哈哈薛大人更像令正与你的尊容不太像。” 薛文亦现在肥头大耳薛庭轩年纪虽稚却颇有英气。薛文亦干笑一下道:“来进去坐吧正好可以开席。” 我道:“没旁人了么?” 薛文亦道:“今天就你们两位了。见笑我在朝为官只是脾气太糟也没什么朋友。” 薛文亦性情恬淡从不结党营私大概与旁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谈得上朋友的恐怕就是我们当初一同从高鹫城逃出来的四人了。只是现在我们四个人也已变得太多我的心里微微一痛道:“吴万龄呢?他在帝都么?” 薛文亦的嘴角略略一抽道:“他现在是毕将军的红人一直驻守前线没有回来。” 他说得平淡但话中多少有些不满想必吴万龄与他也越来越是疏远。现在邵风观在这里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道:“好吧开吃。薛兄你在烧什么菜这么香。” 薛文亦还没说什么邵风观已叫道:“我猜薛大人定是搞到了些飞龙吧!” 薛文亦笑道:“邵将军果然了得!”他转向我道:“楚兄你大概没听说过飞龙吧?” 我确实没听说过这种东西道:“这是什么?” “那是句罗岛雪山上的一种飞禽。居说是海中龙涎化生本是小鱼**月间月圆之夜出海生出双翅变成一种飞鸟不是很大极为难得滋味也极是鲜美。”薛文亦说着脸上忽地有些黯然道:“这是今年前来朝贡的句罗使团送给我的。那使团中有一个本是李尧天将军旧部说是当初李尧天将军为感谢我给他的船配备器械早就准备送我一对尝尝鲜。只是这飞龙鸟极是难捕平常捕得的全是贡品要不也是句罗王宴臣所用今年才多捕到几对。” 一说到李尧天我也不禁有些黯然。李尧天才高名显性情温和在帝国口碑也极好可是这个才华绝世的水军名将却没有与他才能相配的运气在征倭时殉职。我道:“李尧天将军去世也有三年了吧。” “现在已是自新三年那就是四年了。”邵风观忽然加了一句。邵风观一直有些落落寡合但与李尧天合作时相处得甚是融洽他们也算是接近的朋友。他叹了口气道:“想想死去的老朋友我们这几条烂命可真硬啊。” 薛文亦道:“尽在外面说什么快进去吧。那句罗使臣还给我送了一坛子什锦泡菜和这边的泡菜味道大不一样先来点尝尝鲜清清口吧。” 我们坐了下来。薛文亦的家里打扫得很是整洁他妻子虽是小家碧玉却也持家有道。我挟了点泡菜道:“有命回来想想也实在该满足了。” 以前曾听李尧天说起过句罗人家家都吃泡菜。帝国各地也出产泡菜不过各地的制法颇有不同滋味也大相径庭句罗泡菜约略与天水省的泡菜有些类似不过味道也颇有独到之处这泡菜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虽不中看味道却还好。邵风观也吃了一口道:“哪一仗不是把头别在裤带上能完整回来便已该拜谢天君了。” 薛文亦端起杯子道:“现在好了战争终于结束了。祝两位以后一帆风顺身体康健。” 战争结束了么?我暗自苦笑看了看邵风观他也有点哭笑不得。一场战争结束了另一场战争却已迫在眉睫。只是在薛文亦这些远离战争的人看来和平已经到了再也不用担心今晚睡下去明天醒来便是在一片火海中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和平如果真的到来那该多好。 这一顿吃得甚是开怀连最讲究口腹之欲的邵风观也吃得兴致勃勃一张嘴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天南地北饮食男女他说了兴听得我们目瞪口呆。邵风观学识既博口才又佳即使不为将做文臣亦当是个名臣。 到最后上了那道毛腌风鸡做的汤。邵风观说得没错那腌鸡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做成汤后滋味鲜美异常连后来爬上桌来的薛庭轩都喝了两大碗把两个鸡腿全都啃光了。吃完饭与薛文亦一家告辞后我与邵风观一同回去。邵风观是骑马来的因为我是步行他牵着马陪我走一段。 快过年了。现在起到正月十五执金吾都不再禁夜街上逛夜市的人摩肩接踵一个个喜气洋洋。我和邵风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过先前那块空地时听得有人正叫道:“快来加入尊王团吧以为国捐躯为荣。”邵风观转过头来做了个苦相道:“楚兄以后要组织敢死队不用招人了那就叫他们去吧。” 我也苦笑道:“只怕到时这敢死队是往后冲的。” 邵风观叹道:“那也不一定底下那些人会真以为战死是件幸福的事而这些叫别人去死的人你杀了他也不会加入敢死队的。” 我道:“不管怎么说他们还知道忠君爱国总有可取之处吧。” 邵风观撇了撇嘴道:“嘴上功夫有什么可取。” 邵风观虽然说得刻薄但我也觉得他说得没错。一时间无话我们闷着头走过那群人身后他们还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不时有人在欢呼想必非要弄到半夜不可也不知他们哪来这么旺盛的精力。正走着邵风观忽然道:“楚兄毕胡子居然会背弃大人我实在没想到。” 我淡淡一笑道:“虽然有点意外不过邓沧澜也转了向才更让我想不到。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文侯大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这一场恶斗谁才会最后赢。” “大人应该胜算不大了。”邵风观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此番远征大人机关算尽让我们动手。胜了固然好败了也是我们的罪过不关毕胡子和邓沧澜罪过。只是帝君手段更狠居然来个釜底抽薪。邓沧澜不是轻易倒向之人会受毕胡子裹胁大概大人也没料到吧。” 我道:“听说南宫大人的夫人给他写了一封信声明其中利害。” 邵风观打了个哈哈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邓沧澜自命是痴情种当初就看中了可娜那时大献殷勤人家不理他他还不死心。现在人家嫁为人妇居然还是一封信就转得回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我不好随着邵风观去挖苦南宫闻礼的夫人只是打了个哈哈道:“也该回去了邵兄过了年去哪里?” 邵风观道:“陛下命我前去镇守东平城多半是负责监视毕胡子和邓沧澜的意思。” 我道:“是么?我倒没接到。” “你当然不会接到这种命令。”邵风观嘴角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当初二太子趁帝都空虚起事虽是堕入文侯计中陛下现在可不会重蹈覆辙你这个宗室大将要在帝都镇守的。”说到这儿他的脸忽然沉了下来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当心点大人只怕命不久矣。” 我的心猛地一动道:“真的?”见邵风观只是微微点点头没说话。 他的眼力比我要高明看事深中肯綮想来也是帝君和张龙友定然料定文侯不会甘心现在文侯越低调他们越会防备。远征军回到帝都帝君和张龙友一定都松了口气吧。而我们回来后对文侯的打击一定也会更深一步。现在看似平静但已暗流涌动随时都会奔涌而出。我不知道这个大潮过来自已还能不能有命幸存。 太多的激浪吞噬了多少性命啊…… 暮色中突然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天崩地裂蒲牢吼日奔月逐吞星斗云中妖龙食人。风吹鬼雨洒空街楼头游鼠窥尸骸骷髅犹插七宝钗。” 这声音颇显苍老很是突兀相必是什么人喝醉了酒在胡唱只是这歌词太骇人了根本不像是在大过年的时候该唱的。我和邵风观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立住了听那人高唱。却听得那人接着唱道:“残檐声声响铁马碧血红染鸳鸯瓦来年白骨蔽四野。可怜岁岁起刀兵不知何时得太平如此人间不欲生。鸢飞戾天力犹乏鱼潜于渊无深峡终是苍生多罪业无端应此茫茫劫。” 当那老人唱到“可怜岁岁起刀兵不知何时得太平如此人间不欲生”三句时我心里一阵绞痛听到最后“终是苍生多罪业无端应此茫茫劫”那两句眼中不禁又有泪水要落下来。这老人想必是个诗人我虽然不知这诗写得好不好但其中悲天悯人之情怀却能感觉得出来。在与蛇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不知有多少百姓无辜丧生了难道现在还要再来第二次么? 我看了看一边的邵风观他眼中隐隐也有些泪光手中紧握马缰似是若有所思。暮色中那老人的歌声已经停了唯有寒风吹过凄厉如刀。 邵风观在年初三便率风军团与一万新编入常规军的西府军前往东平城。蛇人消灭后当初与共和军商议的势力范围就该一步步落实。根据当时协议闽榕省该划归共和军这样之江省就成为帝国与共和军势力的交界一旦有战事东平城就是最前沿的重镇了。现在虽然一片和睦的景象但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可是即使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能放弃。年初一晋升命令下达四相军团全律晋升一级我、邓沧澜、毕炜、邵风观同时升为副将军。虽然同是副将军按排名我在第一第二则是邵风观毕炜第三邓沧澜在第四所以邵风说他是派去监视水火二军团的完全不假。 按照军功四相军团的四都督早就可以晋升为副将军。但由于副将军很少一直被当成一个类似荣誉的军衔现在只有一些退伍致仕的老将才得封副将军我们这四个年纪都在四十以下的副将军也是帝都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不过小王子由于是监军未封军衔我说他要拜帅的预言落了空元帅一衔到了文侯头上只是谁也知道那是个空架子。同样屠方晋升为上将军那也是个虚职了只不过屠方没有野心倒是自得其乐但文侯明升暗降他心里一定不高兴。 年初五共和军派来的使者团开始正式与帝国谈判商讨共同治国之方。共和军提出了两个建议一个是划江分治大江以南归共和军以北是帝国共和军作为帝国的一部分每年上交税收。这相当于把以前五羊城的权限扩大了上百倍大江以南帝国再无权力插手帝君肯定不会同意因此共和军的另一个提议是建立联合政府将兵、刑、吏、户、工五部官以七三分成的比例分别由帝国与共和军委派官吏国策由五部尚书率官员组成内阁共同商讨阁臣有提交国策之权同样以七三分成的比例由帝国与共和国委派而帝君拥有最终否决权但一切事务都以国家律法为准所以内阁第一件事便是制定新的律法称为立宪。因为立宪相当于将帝君的权力分给内阁所以这个提议倒是得到不少帝国官员赞同觉得大为可行可商议的仅仅是一些细节问题。 从个人的方面来看我很支持立宪制。内阁并非终身制五年一届名单按比例由两方推举阁臣连任不得过两届一旦有重大决策失误内阁必须立刻引咎解散重新组阁。不论怎么说这样子可以很好地弥补以前帝君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之弊。如果是明君决策也未必全能英明如果是个昏君那他胡作非为便没人能制约。如果采用内阁制至少不再是某个人一人说了算任何决策都必须由内阁讨论才能提出而即使帝君有什么决策同样必须由内阁讨论一旦内阁通不过帝君即使有否决权也没用。内阁制既维护了帝君的权威又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帝君的独断现在看来比共和军以前坚持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一切权力归于民众”这种空话更具可行性。南宫闻礼就极为赞同这个主意说这是取帝国与共和制二者之长双方都能够接受。 可是帝国中反对这提议的声音也有不少尤以兵部尚书屠方、刑部尚书丁西铭反对最力。屠方上疏说此议对帝君大为不恭而丁西铭在奏疏中说得更厉害说什么“此议名立宪而实共和久而久之百姓当以陛下为赘痈”因此“臣以为切切不可行此下策”。正月十五共和军与帝国的文臣唇枪舌剑越来越激烈一整天几乎是在争吵中度过的。丁亨利作为共和军使臣的席代表我也看得出他已是身心疲惫一边的郑昭更是心力交瘁。蛇人被灭后因为丁亨利没有对我们动手我没理由再扣着郑昭便将他送了回去。这次郑昭加入使团自是因为他能知道帝**重臣的底线在何处可是一旦真的谈判了恐怕帝国文臣的固执让他也大为意外。纵然他能读出对手的心思又有何用?像丁西铭这样寸步不让的在帝国可谓占了主流。假如全部是屠方丁西铭这样的大概这谈判早就破裂了。 谈判中我只作为列席旁听也不多说什么但耳中塞满了争吵声我也觉得头痛欲裂会后的宴席根本没心思参加了只想回家好好洗个澡。我的宅子仍是当初那套小宅院冯奇他们九人现在也住到我家里来我在宅子隔壁买了一套房将两个宅子打通仍然只与帝都的一般富户相埒而已。不过小归小毕竟还有一些下人为我洒扫做饭 只消回家便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洗个热水澡的生活。 这一天是正月十五一年之中的上元节有观灯的习俗街上张灯结彩极是热闹。我回家让下人烧热了水就放假让他们早早上街看灯去家里没留几个人。反正冯奇他们因为当初路恭行的事仍然很少出门今天也呆在家里有他们在自然出不了事。我脱了衣服泡进了澡池里。当初在符敦城洗那个温泉至今难忘。帝都虽然没有温泉但我现在手头有了点钱在家里请高手匠人设了这么个澡池底下铺了一层白色卵石接入热水便与符敦城来仪馆里那个温泉一般无二了。澡池里每天清洗十分干净躺进去时当真舒服得骨头都要酥掉。 正泡觉得水有点冷了刚想叫人换水门上忽然响起两声敲叩看门的老周在外面道:“将军来客人了。” 这时候还来客人?我不禁有些不快。在这种时候过来做不之客的实在想不出会是谁。我道:“让他稍等一会我穿一下衣服。” 老周道:“是。” 我懒洋洋地擦干了身上正在穿着外套门上忽然又被敲了两下。我有些不快道:“老周你没让他等一会么?” “是我。” 这个声音轻柔温婉我却如同被当头打了一棒惊道:“白薇!” 这的确是白薇的声音。我怎么也想不到白薇会在这么个夜里到我家来甚至我都不知道她与郑昭一同来帝都了。我抢步上前一把拉开浴室的门。 门外正是白薇。她穿着一件大大的披风只露出一张脸。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颊如玉一般白。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的双肩但手还没碰到她的衣服不禁又收了回来道:“对不起郑夫人没想到是你。” 白薇的脸白皙而光润甚至没什么血色。她呆呆地看着我我不禁诧道:“怎么了?”低头一看心里却是一阵刺痛。 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正是当初白薇送我的那件。我干笑道:“郑夫人你先到正堂坐一会吧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白薇轻声道:“不必了。” 我呆了呆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白薇像是一个踉跄人向我怀中倒来。 我只道她没站稳伸手想去扶她心中却忽地一紧。 白薇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雪亮的短刀正刺向我的前心。 白薇的刀法相当不错如果我全神贯注的话这一刀我还能闪开但现在根本没想到白薇会对我动手想要闪开已来不及本能地要去腰间拔刀手才一动才省得自己衣衫不整。自从武侯把百辟刀给我我就从来没有解下来过连睡觉的时候百辟刀都在我的腰间刚才因为在洗澡百辟刀就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我手趁势一伸已探到了架子上。而此时白薇的刀已刺出一半。 拔刀的动作熟极而流。假如我立刻反击虽然仍旧躲不开白薇这一刀但至少可以两败俱伤。可是手指刚碰到刀把的一刹那我却怎么都拔不出刀来。当初与曾望谷相斗时我誓这一生一世永远不杀妇孺。 可是现在拔刀的话我根本无法拿捏得稳只能出刀杀人了。 不我不能杀她即使她要杀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白薇的刀直刺过来手却怎么都挥不出去。即使那只是一句誓言可是我心里却如横贯着一根粗大的铁条怎么都闯不过去。我曾想过自己会怎么死被蛇人砍死捅死缠死那都有可能可是再也不会想到我会死在白薇刀下。 我不禁闭上了眼。 但预料中的死却没有来。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睁开了眼这才现白薇手正颤抖着刀子几乎要碰到我的身体了却不曾刺下去。见我睁开了眼她骂道:“胆小鬼!为什么不还手?” 我手忽地一挥百辟刀“锵”一声抽出喝道:“现在也一样!” 现在已是有备而刀光一闪正从白薇面前掠过砍在白薇那把短刀的刀身上一下将白薇的刀砍成两半。这一刀斩得太过轻易百辟刀虽然锋利却也不能如削朽木一般斩断别的快刀而白薇的刀头落到地上出的更是木头的沉闷声音。我一怔左手一把探出拧住白薇的手腕一把夺过那半截刀伸百辟刀在剩下的刀身上一敲声音黯哑果然是木制的。我怒道:“你开什么玩笑?你要知道我惊慌之下出手是不分轻重的说不定真会一刀斩了你。” 白薇的刀术虽然不错但与我仍然不能相比。她那把木刀被我夺过却恍若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哽咽地道:“我就想死就想死你刀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被她吓住了道:“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郑先生吵嘴了?”白薇虽然不是使小性子的人但如果她与郑昭有什么别扭我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白薇摇了摇头道:“你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我都不敢相信你也能活到现在。” 我被她骂得有点哭笑不得道:“是啊我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活了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原来傻瓜总能活久一点。” 白薇却根本没理会我的打趣话只是不住地流泪。看着她落泪我越来越不自在干笑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再哭我都要为了没被你杀掉而感到内疚了。” 白薇终于笑了一下但她眼里仍然满是泪水。白薇不会特意来与我开玩笑的一定有什么事。我拍了拍她的肩道:“说吧到底生了什么事?” 白薇擦去了泪水抬起头道:“你为什么一定不肯杀我?” 我道:“我当然不会杀你。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杀女人和孩子。” “如果女人要杀你呢?你也不杀她?” “当然不杀。”我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会乖乖让你杀掉。” 白薇叹了口气道:“不你这个傻瓜到时你想还手都来不及的。”我被她说中了。假如刚才白薇用的是一把真刀而且她真的要杀我的话我有九条命都不够丢的。我道:“那因为是你。我相信你不会杀我。” 白薇抬起头道:“为什么?” “因为……”我斟酌着自己的辞句。白薇虽然并不是真的要杀我但她毕竟算是行刺我怕自己说得不对会让她多心。我道:“她来杀我自有她的理由我却没有杀女人的狠心。” 她扭过头看着屋角道:“楚休红你也变了很多。我记得在高鹫城里你不愿杀降但眼里一样有杀气只是眼神却要清澈得多。现在你手握重兵动辄伏尸千里可你眼里的杀气淡了眼神却也浑浊了许多。” 我不知她说这些做什么干笑了一下道:“人总是要变的你不也变了许多。当初你和紫蓼在高鹫时我可真以为你们只是两个弱不禁风的闺秀。” 白薇轻轻咬了咬嘴唇她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倒显得特别明亮。她道:“人为了求生往往会不择手段你说是么?” 我想说在高鹫城绝粮时帝**和共和军都为了活下去而吃过人肉。连人肉都能吃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那时我极其厌恶武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达吃人的命令可是随着这些年的征战厮杀我却似乎又能理解武侯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人可以变成多么可怕的东西!我叹了口气道:“那也是难免的。” 我刚说出口白薇忽然扑上来一把抱住我道:“不我不要。我只要那时的你。” 她的身体火烫。我的头“嗡”的一声心道:“这也是她的手段么?” 但怀中这个女子显得如此柔弱无助假如她是一件武器那一定是一件根本伤不了人的武器吧。我用左手揽住了她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哽咽着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在黑暗中我嗅到她幽幽的香恍惚中似乎又回到那个被蛇人围住的高鹫城里。我的左手抚摸着白薇湿润的头喃喃道:“白薇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过去的事都已经成为过去。” 夜渐深寒意也渐增但屋子里却如春日一般和暖。我抱着怀里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从送她出高鹫城时的那一吻起我对白薇白薇对我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只是我也知道白薇是不可能和我走在一起的。她是共和军宿将之女又是共和军的重臣之妻而我呢?现在总是帝**的要将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白薇想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般蜷缩在我的胸前道:“是啊都已经过去了。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至少我可以伤你的心。” 我笑了:“这种行刺法倒是求之不得。下一次你准备什么时候再来行刺?” 我觉得怀里这个柔软的身体突然热了起来正想说什么白薇忽然挣脱了我的拥抱道:“不会有了。” 刚才她的声音柔腻入骨现在却突然变得冰冷。我的心头忽地起了一阵寒意还没等我再想什么白薇突然又轻轻吻了我一下道:“楚休红今晚只是一个梦梦醒后就忘了吧。” 我道:“只怕我永远都忘不了。” “忘不了也得忘。”黑暗中她坐了起来默默地穿着衣服。虽然看不清但我感到手背上溅了几点滚烫的水。我也坐了起来道:“不对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白薇的话一直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今天你过来不会只是吓吓我再跟我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拉得有点重白薇甩了两下仍然没甩掉反倒被我拉得靠到我身上。 她嗔道:“你把我弄疼了!” “这不是你说的话。”我逼视着她“白薇你有什么话就实说吧不要再瞒着我。” 白薇抬起头。黑暗中我看到她的眼里已满是泪水嘴唇也哆嗦着。“要杀你。” 白薇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才说出这三个字来。我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一听这三个字倒松了口气苦笑道:“要杀我的人多了吧。” “丁亨利。” 白薇的头垂了下去。她像是用尽了浑身力量这时又虚脱一般靠在我胸前。我淡淡一笑道:“丁兄真看得起我。”大概我并不太惊奇白薇倒有些诧异道:“你知道了?” “猜也猜得到。”我喃喃道“联合政府的事显然已经走到了绝路多半行不通。到了这时不管哪一方都要准备着打仗了。丁亨利不是等闲之辈蒙他看得起他也当我是一个好对手。这时候趁早把我消灭了那将来他的胜算就要大得多。” 我感到怀中的白薇颤抖了一下她轻声道:“那你会对他动手么?” 我叹了口气道:“我早就有这种想法可是怎么都下不了手。丁亨利兄是当世人杰我也不想杀他何况他提出的立宪制我觉得很有道理。” 白薇道:“你说这个提议通得过么?帝君的态度如何?” 我沉吟道:“陛下的意思模棱两可。但今天我谒见陛下向陛下竭力说明立宪制的好处陛下已有肯之意。所以丁亨利兄若是杀了我那这个提议只怕定要破裂了。”说到这儿我脑海中忽地一亮看着白薇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今天我听南宫闻礼说丁西铭又上了份密疏其中献了一计说趁共和军的名臣宿将皆在帝都可密禁军一鼓尽歼共和叛军当如汤泼雪不征自灭。听到这种馊主意我不由大惊失色。假如文侯当权他一定不会出这种不顾后果的主意。但现在帝君亲政信任的已是张龙友。说实话张龙友对扳倒文侯玩权谋确实很有一套但他对大局的把握却不能与文侯相比。回到帝都时为了当初海老那个与他长得极为相像的弟子阿麟当时我曾私下隐约问了张龙友一句结果他一口否认事后却似乎在刻意回避我了现在这事更是不与我这个驻帝**的实际最高将领商量。我与南宫闻礼紧急联名谒见帝君向他陈说其中利害。现在共和军来的只是几个将领而共和军军纪严明故事里说的那样主将落马余众一哄而散的事在共和军里不可能生所以即使突奇兵杀了使者一样达不到消灭共和军的目的反倒使得共和军死了与帝国合作之心。现在帝**虽说刚得胜而归但那一战几乎全是我们打的共和军以逸待劳一旦交手帝**占不到上风。帝君听我们说了许久这才有动容之意。只怕共和军中也隐约听到了这种消息假如帝**真要如此行动势必会动用我这个帝**最高指挥官所以白薇才会受命来问吧。 白薇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慌乱虽没说话我只觉心头一下阴寒彻骨。白薇这样做我还以为她其实一直爱着我所以冒险来提醒我但现在我也断定这是共和军的计策了。我松开了她冷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郑夫人这是何城主还是南武公子的意思?我想不会是郑先生的意思了你还得瞒着他呢只是很难。” 白薇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我还想再说几句重话却见她抬起头看着我道:“楚休红你看不起我吧是是我**!”泪水已淌过她的脸颊她的眼神伤心欲绝。我不由一怔心道:“想错了么?”何从景和那个南武公子都是不择手段的人可是郑昭也是共和军中的有数人物他也白薇琴瑟甚合当初在五羊城因为白薇偷偷见了我一次郑昭就醋意大险些与我闹翻。假如知道白薇与我做了这样的事只怕他火头一上来什么都做得出何从景与南武公子再不择手段也不可能出这种馊主意。难道是我想错了?白薇已经挣脱我的怀抱穿好衣服向门口退去。我急道:“白薇……”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抓过衣服胡乱穿着。 白薇已退到了门口却又有些犹豫。我跳下床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道:“白薇别怪我我现在最会疑神疑鬼。” 我本以为她会犯脾气挣脱我但她却没有任由我握住她的手抬起头轻声道:“没有你不是疑神疑鬼。” 我气为之结。这真是何从景或南武公子的计策么?我都不敢想象郑昭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可是白薇竟然会直承此事也让我没想到。白薇毕竟不想骗我。我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百感交集。她原本不该陷入这一类阴谋诡计之中可她还是陷进来了。我觉得自已实在太对不起她假如在高鹫城里没有认识她姐妹二人她也不会接到这种命令吧。我看着她柔声道:“是何城主要你来探听我的立场?” 白薇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她是有目的而来我心里却是一阵狂喜。白薇对我毕竟不能无情何从景固然不择手段却低估了白薇对我的感情。我伸出双臂猛地抱住了她一语不。白薇也没有说话伸手也抱住了我的腰。“别担心只要我有三寸气在就定不让帝**开战端。”我在她耳边低低说着。 白薇抬起头她的眼里有些亮道:“你能保证?” “可以。”我点了点头。现在我是帝国兵权最大的人帝君要下命令调度军队的话已不可能绕过我。我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我都要竭力完成立宪制的达成即使动用最后的兵谏手段。而何从景大概也正盼着这个结果吧。 白薇闭上了眼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道:“谢谢你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回复公子。” 我哼了一声道:“是南武公子出这种主意?真无耻。白薇要是郑先生……” 白薇有点狡黠地一笑道:“不要说公子那也是我自愿的。公子虽然让我来探你的口风但今晚的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公子并不知道。” 我心头却有点寒白薇说得轻松南武公子也许没让她和我做这种事但她瞒过旁人容易要瞒过郑昭那是不可能的。而他们是夫妻白薇也不可能不去见郑昭。我道:“万一郑先生会知道那你怎么办?” 她笑了笑道:“你到底担心些什么?担心阿昭上门来揍你么?”也许是得到了我的承诺她的心情已好了许多可是我却不禁担心。海老和我说过要练读心术必要童身练成后也成了天阉怪不得当初白薇说到郑昭时吞吞吐吐的而我也怎么都练不成读心术。白薇显然不知道郑昭有这种秘术而郑昭即使已是天阉仍要娶白薇看来他对白薇确是一片痴心在白薇面前会当作不知道只会恨到我身上。不管怎么样恨就让他恨我吧谁叫我对不起他。我笑了笑道:“白薇假如共和军与帝国开战了你的女营也要上前线么?” 白薇道:“是的。”她迟疑了一下忽然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白薇的声音变得很轻耳语一般道:“不要以为你们那支会在天上飞的部队是独得之秘如果真有开战的一天你要小心。” 我吃了一惊风军团的秘密共和军早就想知道了邵风观说起过风军团一年能抓到十来个前来刺探之人那些人当然都是共和军。可是我没想到共和军居然也已经有了足以匹敌飞行机的武器。我道:“是什么?” 白薇摇了摇头道:“我是听公子偶尔说起已经试验成功别的也不太清楚。你也不要多问了我对你说这些已是泄密。只希望永远不要有这一天。” 白薇的眼里似有一丝痛苦。她轻轻把我揽住她的手拿开道:“我也该走了。今天的事你全都忘了吧。” 现在是上元虽是午夜街上仍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来会闹个通宵外面的声响不时传进来。我道:“那么你什么时候再来?” 白薇退后了几步道:“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了。” 我的心突然如针刺一般痛道:“永远?” 她重重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推开门人闪了出去。我快步追上去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才走到门边便见有一道人流正走过我屋前的 有人在队伍中高吼着“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一类的口号白薇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流中去了。 我站在门边看着那些人走去。这些人定然又是尊王团平时对他们讨厌现在简直是痛恨了。我伸出手来看了看掌心。掌心里仍然留着方才白薇的体温而她那甜美的嘴唇也似乎刚离开我的嘴。 “永远。”我嘟囔着白薇说的这两个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第一次即使白薇是在利用我在骗我我仍然想着她。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又有些不安总是想着白薇说的那个共和军也有飞行武器的事。白薇说是南武公子偶然说起但我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南武公子是不会不小心的。当初我把暗藏天遁音的木雕送给郑昭即使他没现破绽仍然要郑昭把这些收好不拿出来。一个如此精细的人在要白薇来向我施美人计打探消息时会漏出这等机密事的口风?只会有两个原因一是白薇仍在骗我二就是这也是南武公子计策中的一环。可是我不相信白薇会有意骗我更有可能的就是南武公子有意要借她的口来告诉我了。他是要告诉我共和军的实力比我想象的更强让我铁下心来为和谈出力吧。虽然不用他说我也有这个心思但是现在却总觉得不安。南武公子这样的人恐怕才是最危险的人……假如联合政府的事告吹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不去取丁亨利的性命而是取下他的。我站在门口看着那伙尊王团的人嘶吼着走远又站立了许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三十九章 和平之年 也许是帝君被我和南宫闻礼说动了,立宪的事很顺利,已推上了日程表。丁西铭此时如同变了个人,不再竭力反对,有时倒还为立宪出谋划策。 五月,宪律编成。这份宪律名义上由帝君挂衔,经过帝国与共和军的一些重要官员联合商讨,南宫闻礼执笔起草的。虽然保留了国号不变,也承认帝君为帝国最高统治者,但其中加入了不少共和军的理**,像土地占有量不得分化过大,赋税一律由国家制定,削减官员特权之类。由于帝国宗室和功臣后裔众多,他们每个人都有俸田,所以这份宪律加入的几条对他们的利益损害很大,他们反对之声也最响。好在安乐王竭力支持,主动退出一部份俸田。他是宗室领袖,有他带头,旁人无话可说,总算没有闹出什么不可收拾之事。 立宪的路上,困难重重,这只是第一个难关。第二个难关是改革吏制。共和军要求兵刑户工四部中,他们起码要占有一个尚书的名额,这一条帝君却很难答应。经过一番谈判,最后变通后,在刑部和吏部给他们两个侍郎的官职。只是帝君同时还了一条诏书,帝国四部尚书府扩为六部,在增加了一个吏部的同时,还加设了一个礼部。吏部管辖官员政绩考核一类的事,礼部则主要接待外国使臣以及主持国家大典。共和军名义上属于帝国一部份,但由于占据地国四分之一最富饶地区,所以比照句罗、西狄之类的地位,由礼部接待。令我再吃一惊的是,吏部尚书原本是属意南宫闻礼的,但最终颁布时,却是张龙友调任吏部尚书,南宫闻礼升任礼部尚书,薛文亦则提拔为工部尚书。 本来这两部的事基本上由刑部负责,现在增设这两部尚书府,等如将共和军的那两个侍郎的权限又分化了一些。此诏一出,我也不禁有些吃惊。何从景吃了这个暗亏,却又没处申冤,帝君现在居然想出了这么高明的策略,当真要刮目相看了。 磕磕绊绊,时间到了自新三年的七月。从那一天起,白薇就再没出现过,我暗中叫人前去打探,却说白薇早已经回了五羊城。想必是郑昭知道了她和我的事吧,只是我现在虽然常能看到郑昭,却见不到他有什么异样。我恍惚了一阵,也只得死了这条心,一心参与和共和军磨嘴皮子的事了。此时联合政府的事已呼之欲出,现在在谈论中下层官吏的比例问题。因为有郑昭参加谈判,谈得异乎寻常的顺利。我自然知道其中原因,文侯也知道,但他现在什么事都不管,我也不愿去提醒张龙友他们。不管怎么说,能谈成才是我的目的。我每隔一阵去军营察看,五德营经此一战,损失惨重,现在正在补充兵员,加紧训练。 只是,我真的希望以后不再动用这些无畏的战士了。如果联合政府顺利成立,他们应该有大部份都能解甲归田,与家人团聚,娶妻生子,过完平淡而充实的一生吧,所以很多老兵既显得兴奋,又有些迷惘。到老来,他们会坐在廊下和儿孙吹牛,谈起当年的血战时,会感到恍若前尘,更多的却会是幸运,庆幸自己从死尸堆中逃脱了性命。自新三年十二月,谈判已进入尾声。共和军与帝国在各个方面都已达成共识,只等开年实行了,这个自从战争暴以来少有的和平年份也就这样过去了。一年没有战事,每个人都觉得太平盛世已经到来,过年时人们的脸上笑容也多了。吏部成立后,帝国上下经过一番裁减冗员,惩劣赏优的大整治,现在也越显得有盛世的迹象。每年过年我都是在军中与士兵们共同渡过的,今年也不例外。地军团五万人现在作为拱卫帝都的常规军,今年过得尤其轻松。在地军团的年终宴席上,帝君还下了慰问令,更让士兵们觉得现在这个帝君称得上明君。 大年初一,帝君在阳和苑梅园召集开宴,我带着五德营的五统领随行赴宴,阳和苑是帝君围狩的园林,大帝得国后,希望子孙后代不失尚武之心,因此在城外辟了这个占地数百亩的阳和苑,让帝君和宗室每年来此围猎。上代帝君因为兴趣全在女人身上,十几年没有到阳和苑来了,而这一代帝君喜好也是音律文字,阳和苑荒废已久。不过正因为荒废得久了,倒更有野趣。现在正是冬春之际,阳和苑里虽然木叶尽脱,却可以看到那些树木都已长出新芽,梅园里更是梅花初开,空气中似乎都有一股清雅的香气。我与五德营五统领入了梅园,已听到里面的谈笑之声,夹杂着檀板丝弦歌吹之音。黄门过去禀报告,过来道:“宣楚休红将军与五德营统领觐见。” 我们走了过去,却见梅园深处已整整齐齐地排了几列桌椅,帝君则站在一角的一株梅花前与几个人谈笑,一组乐人且在一边弹奏。我们上前跪倒在地,道:“臣等叩见陛下。” 帝君摆了摆手,道:“列位将军请起。今日之宴,大家不必拘礼,必要尽欢而散。现在人还没齐,大家随便走走吧,哈哈。” 帝君一直喜欢这一类雅集。但他即位以来战事不断,他又有当一个中兴之帝的心思,所以十分勤政。现在一切都告一段落,共和军也终于承认了帝君的统治,直到现在才可以轻松一下吧。杨易和廉百策还喜欢观赏景物,钱文义、曹闻道和陈忠却没这种心思,好在座位上有消闲小食,还放着轻易不饮的黄封御酒。这种美酒据说是大内珍藏之物,寻常不易喝到,曹闻道有点贪杯,早就迫不及待了,何况还有唱曲的在一边助兴。我虽不贪杯,也想尝尝这种酒。我们叩谢后,正待落座,帝君忽然道:“楚将军,过去看看这本点碧如何。” 我对花卉本来也没多大兴趣,但帝君叫我,不得不过去。那株梅花长在园角,离宴席有几十步,也不甚高大,铁干焦枝,点缀着几朵稀疏的绿色梅花,道:“陛下,这花倒是稀见。” 帝君道:“点碧是《梅品》中所列三神品之一,据说只长在极北姑射山,只在冰雪之中方能生长,别处种不活。句罗王前年搜罗了一本,进贡来的,阳和苑的花匠手段倒是高明,居然被他养活了。”他捻了捻新留的一点短髭,叹道:“‘琪园曾种玉,蝶梦未归人。谁知冰雪里,偷得一枝春。’闵维丘先生此诗虽只廿字,倒也有点意思。”听得“闵维丘”三字,我怔了怔,道:“陛下说的那位闵先生,可是当今那个有名的诗人?” 帝君眼中登时放出光来,道:“是啊是啊,楚将军原来也读过闵先生的诗么?可惜先帝因他写诗语涉狭邪,将他配出都,此后就连年战争,不知所踪,只怕已经没于乱军,可惜啊。” 我想说我在五羊城曾见过他一面,那时他精神十足。而前一阵我和邵风观听到的那个在深夜狂吟的老者,声音很像他,很可能现在已经回到帝都了。可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闵维丘诗名满天下,如果他想现身,早就出来了,现在仍是声息全无,那么他多半是不想再见人。做一个隐士,也许那才是闵维丘的愿望吧,现在的他大概心里更平和喜悦一些,我也不必多事。我道:“是啊,不过如今天下太平,诗人辈出,总会有别的诗人出现的。” 以前文侯常陪着帝君谈笑。文侯才学过人,说出的话来也大对帝君胃口,但现在帝君与文侯已经决裂了,想必也不会召见他。而张龙友对诗文一道没什么兴趣,帝君平常忙于国事,更找不到一个可以闲谈的人,现在我说了这两句,大是投其所好。他笑道:“果然果然,现在文校中有个少年,叫什么钱莼客的,诗词极是高明,大有出蓝之势,过几年声名定然远闵维丘。诗词虽小道,实由天份,非凡人力,天才果然还是有的,我学了那么多年仍然不成话。” 我也不知那钱莼客是什么人,对诗词兴趣也不大,但帝君这话却大得我心。他贵为国主,却清楚知道自己的不足,说不定,帝君真的会是一个明君吧。我的心情也登时好了许多,道:“陛下奏笛之技,亦是绝世无二,诚天人之资。臣亦学笛,这许多年却无寸进,实是汗颜。” 一听到吹笛,帝君的兴头更足了,道:“果然,茵妹当初还给过你一支铁笛,你不常练么?” “臣钝于此道,实无天份,今生恐不能及陛下之万一。” 帝君笑了笑,道:“呵呵,楚将军,你是个老实人,也会拍马了。” 我道:“臣不敢。” 他虽说我拍马,心情却显然更好了些。其实这话也不是拍马,帝君别的他很有可能会有异动。一旦生什么事,你该怎么办?” 我怔了怔。帝君突然向我说如此重大的事,实在没想到。现在梅园中人虽多,但那边正闹得欢,一队黄门当中阻隔,那边的人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他们定然以为我和帝君正在闲聊。我小声道:“臣为陛下之臣,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帝君脸上露出笑意,道:“甚好。”他看了看后面,道:“甄砺之也该来了,过去吧。张卿很多事都是听我的指派,你也不要对他有成见了。” 我与张龙友已是越来越疏远,回帝都后,更因为我问了海老的事,他和我干脆再不来往,帝君也许以为我一直在为当初他向我下毒而耿耿于怀吧。 我道:“臣不敢。”在这一瞬间,我突然现帝君眼角闪过一丝杀气,心里不由一动。 这种杀气,当初刚回到帝都时,在他的眼里看到过一次。那次他是准备杀我,这次他要杀谁?难道,是文侯么? 此时来的人已有不少,六部尚书都已到齐。更让我意外的是除了文臣,四相军团中的另外三个都督也都来了。邵风观和毕炜驻守东平城,邓沧澜沿大江巡防,此次只怕是帝君下诏让他们赴帝都而来。虽说现在没有战事,但对于共和军不可不防,帝君居然如此冒失,我不由有些不安。我看了看张龙友,张龙友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倒是新任礼部尚书南宫闻礼向我颌示意。他现在已成为尚书,官职不在我之下,当众自不能再向我行大礼。在前代帝君时,法统在朝中也颇有势力,但帝君还是太子时就对法统观感不好。虽然张龙友和御医正叶台都属于上清丹鼎派,帝君对这一派还算客气,但也客气得有限,两派宗主都已没资格参与这一类将相的饮宴了,与前朝视两派若天人已判若霄壤。薛文亦倒是更胖了点,坐在轮椅上快要推都堆不动。我与他们正在寒喧着,边上一个黄门过来禀报道:“陛下,甄文公大人到。” 我吃了一惊,却见文侯正带着两个人过来。他现在已经升为公了,只是在我心中仍是习惯地称他为文侯。我迎上前去,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文侯脸上没什么异样,满面春风地道:“楚将军请起。经年不见,楚将军更是英姿飒爽,俊朗不凡。” 虽然他说的是好话,但我依稀听得出他话中的嘲弄之意。我不由有些讪讪,但仍然毕恭毕敬地道:“大人,末将公务繁冗,未能常至府上拜见,还望大人恕罪。” 文侯自然听得出我话中针锋相对之意,但他眼中毫无意外,只是打了个哈哈,走到帝君跟前,一躬到地,道:“陛下,臣甄砺之见驾来迟,望恕死罪。” 帝君也是满面春风,道:“甄卿晚来,当罚三杯了。哈哈,甄卿,听说你最近新谱一曲,不知可否一聆?” 文侯当初辅佐太子与二太子争位时,是以一个弄臣的形象出现的。那时在饮宴时,凑趣为太子吹个曲,是常事。自从二太子被扳倒,文侯就不再有这种举动了。但现在谁都明白帝君与文侯已经决裂,帝君却又如当初一般要他吹笛,那已与当初太子要文侯吹笛的性质不同了。 帝君是要折辱文侯! 文侯略略一怔,却只是一笑,道:“陛下有命,臣不敢辞。只是臣技拙劣,有污陛下天听,臣之罪也。” 帝君道:“甄卿太谦了。还是先落座吧,联当一闻甄卿妙曲。” 文侯一到座前,邵风观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齐齐过来向文侯请安。文侯对这几个先后背叛了自己的心腹之将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仍是谈笑风生,但我却能依稀觉察他眼里那一丝痛恨。我刚坐下,杨易忽然在身后轻声道:“都督,小心大人背后那人。” 文侯背后那人?我呆了呆,不由抬眼看去。刚抬起眼,却与一个怨毒的眼神相撞。那人一见我看过来,马上便掉过眼神,但那一瞬间我也已经认出他来。那人正是当初那个叫叶飞鹄的工部小吏,此人因为为水军团设计出螺舟,破格提拔,从工部调入水军团为随军工正,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文侯的随从。这人技艺高明,却因为脾气很坏,在工部一直沉沦下僚,是文侯一手提拔他的,他对文侯也定然感恩戴德,对于我这个曾名列文侯门下四将之,却率先背反文侯的人一定痛恨之极。 帝君招了招手,一个黄门捧着一个开了盖的银盒走到文侯跟前,里面放着一枝竹笛。事已至此,文侯不吹也不行了。他捻起那支竹笛,忽然一怔,呆呆地打量着。帝君微笑道:“甄卿,此笛为句罗王所供,名谓‘万波息笛’。此笛一响,相传可息海上波涛。甄卿妙技,朕当洗耳恭听。” 文侯道:“陛下,此笛乃是国宝,臣不敢冒渎。” 帝君哈哈一笑,道:“此笛旁人不敢吹动。但甄卿乃绝世人物,岂有不可,但吹无妨。” 文侯又怔了怔,道:“那微臣有僭了。” 他拿起笛来,却极是怪异,只用右手两根手指捏住一端,走到了座位一侧的一株梅花之下。那株梅花开得甚是繁茂,文侯其貌不扬,身材也不高,但一站在树下,竟是渊停岳峙,隐隐有帝王之姿。他用两根手指捻着笛子举起来,手指也不按在笛孔上,人离笛子尚有一尺多遥,便鼓气吹去,那支笛子忽然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他竟是隔空吹响了笛子!这等本事,便是帝君这个吹笛圣手也不由动容。平时吹笛都要按动笛孔方能出不同音色,但文侯的手指碰也不碰,只将气息凝成一线,单以气息强弱就出了不同声响。他吹的这支曲调虽然简单,但音色变化极多。笛声向以清丽见长,但文侯这支曲子却如风起云涌,悲壮激昂,一瞬间,恍如天风海雨逼人。 帝君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大概他要折辱文侯,没想到却被文侯折辱了。现在我虽与文侯分道扬镳,但听着这支笛曲,不禁心生神往。文侯纵 然有千般不是,他终究是一个绝世人物。我的心里乱成了一片,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初在文侯麾下与蛇人在帝都城外血战的情景,一时间觉得离开文侯,实是一步大错。假如文侯才是帝君,那么这个帝国一定比现在要好得多了。 笛声越吹越高,忽然出“喀”的一声。这声音极为刺耳,我只觉心里忽地一空,翻江倒海般极是难受。定睛看去,却见文侯手里的笛子已裂成两半,而帝君那边席上的一树的梅花已有大半吹落,空中尽是血点也似的花瓣,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扫过。帝君身边的一个黄门忽地张开一把黄罗盖,将帝君遮在下面。这黄罗盖是为避风雪而设,今日天气晴朗,先前只是收在一边,那黄门动作极快,手势也极稳,竟是个长年练习拳脚的好手。他出手及时,花瓣纷落如雨,尽洒在黄罗盖上,帝君身上却未沾得一片。 文侯踏上一步。帝君见他走近,面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身后两个黄门忽地抢上,挡在他身前。此时的文侯眼里,竟然也有了杀气! 我大吃一惊,万料不到还有这等变故,站起来道:“大人笛技,当真妙绝天下。” 被我一叫,邵风观他们与五部尚书也全都站了起来。丁西铭尤其赞不绝口,他甚有才学,引经据典地夸赞。帝君此时面色已然平复,笑道:“甄卿,你这支曲子当真厉害,小邦敝物,竟然抵受不住。” 花瓣已然落尽,文侯此时面色倒已平复,微笑道:“陛下见笑了。臣此曲,名谓《龙吟谣》,可惜这万波息笛竟当不得臣一吹之力,竟致碎裂,实臣之罪。” 帝君又笑了笑,道:“只是此间已乱,来人收拾了,去竹园重开吧。”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松竹梅号称岁寒三友,阳和苑也有岁寒三园。在竹园里重开宴席,倒没出什么事,但我也现事态有些不对。 胡乱吃完了,各自回去。这几天我都在军中歇息,到了军中,让人烫了点酒,上了些可口菜肴,叫齐了诸将同乐。帝君之宴虽然清雅,实在食不甘味,而且也吃不饱,倒是回到军中,与众将胡吃海塞,吹牛聊天,更让我自在。 刚喝了几口,却听得有人笑道:“楚兄好兴致啊。”正是邵风观带着个从人挑帘进来。我又惊又喜,站起来道:“邵兄,你也来了,请坐。” 邵风观拿起桌上一支牙签,扎了块牛肉嚼着,道:“白天吃得不饱,知道你这儿有得吃,我来做个不之客。这牛肉不坏。虽然上不得台面,我辈武人,还是吃这个好。” 我笑道:“行了,你这个人食不厌精,也会说这话。” 他为人精细深沉,照理和我性子完全两样,但我与他总是最为投缘。 邵风观咽下了肉,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马上就要回去了,现在来向你辞行。” 我呆了呆,道:“这么快么?” 邵风观道:“是啊。”他向周围诸将团团作了个揖,道:“众位兄弟,邵某失礼,还请海涵,先自罚三杯。” 邵风观酒量甚宏,谈吐也风雅有趣,在席上谈笑风生。只是大概白天黄封御酒喝多了,现在喝了几杯便醉态可掬。我见此有些担心,道:“邵兄,你还是别喝了,小心点。” 邵风观头转了转,苦笑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楚兄,冒昧请你领我到你的营房躺一躺去。” 邵风观大概真的醉了,不过叫他亲兵扶他去未免失礼,我扶起他道:“小心点。” 在军中别的事我都能与士兵同甘共苦,唯有这住宿,我实在受不了与士兵们杂处,因此我的营房设在辎重营处,闹中取静,现在军中吃犒劳,人都在聚餐,这里更是冷冷清清,声息全无。到了我的营房,我刚要扶他躺下,邵风观忽地站直了,微笑道:“楚兄。” 他现在哪有半点醉意。我有点莫名其妙,道:“邵兄,你弄这些玄虚做什么?” 邵风观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扔给我道:“帝君密旨,你看看吧。” 邵风观对什么事都无可无不可,居然如此传达密旨。我一怔,打开来看了看。字也不多,三两眼便看完了。待看到最后一个字,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帝君要我严阵以待,紧密注意,近期将要对禁军三营整治,所以要严防帝都出现骚动。现在兵员不足,禁军三营经过整顿,现在近卫军、五大营和执金吾的战力虽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但兵力有所下降,近卫军和五大营都缩编为五千,执金吾则为三千。我道:“陛下对禁军也要下手了?” 邵风观点点头,道:“禁军中有不少是大人提拔起来的,属于他的心腹之人也不知有多少。大人还在,陛下不敢对禁军动太多,但卧榻之旁有这么个大患,终究寝食难安。陛下让我过来,本来是为主持此事,可惜今日未能得手,我再呆下去,大人只怕会铤而走险,所以他要动用你这支兵力。” 我大吃一惊,道:“今天陛下对大人动手了?” 邵风观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之意,道:“楚兄,你也真是厚道人。” 我迟疑着道:“是那支万波息笛?” “正是。”邵风观冷冷一笑,“那笛子里装着玄冰魄,这种东西沾热即化。大人若是寻常吹奏,热气一入笛腹,毒气立即散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便干掉他了。可惜大人终究不是寻常人,我早就说过这种诡道是行不通的,大人自己便是诡道大行家,何况是这种情形。计是好计,可惜用迟了一年。” 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今天文侯吹完笛,帝君头共和军是想测试我军火炮的威力,为将来反目做准备。当时曹闻道便说他有点让人不认得了,但后来也没什么异样,廉百策作为五德营五大统领之一,仍然出生入死,与另四个一般,让我觉得怀疑他都有点过意不去。没想到邵风观居然会说地军团中最有可能的文侯耳目就是他,回想起来,廉百策也曾说他在共和军中有耳目。可是以他的身份,似乎不应该有这种举动,假如说那耳目是文侯的,只是把消息传给他的话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与廉百策谈谈吧。我不相信廉百策会是文侯的耳目,也不希望他是。廉百策作为五德营的一员,他以前的功绩足以让我信任,邵风观说这话未必没有私心在,可能还在为了当初他被文侯贬职,廉百策却未相随而怀恨。他与我关系虽好,但不妨碍廉百策的提升,大概更让邵风观恼怒。可是我也不相信邵风观是那种恶意中伤人的小人,他心思细密严谨,言必有中,我同样不可不信。 邵风观这时又拍了拍我的肩,道:“此事就要倚仗你了。楚兄,如果真动上了手,你绝对不要心软,该杀就杀。好了,楚兄,我的任务已经完了,也该回去了,以后就得看你的。” 我道:“尽力而为吧。” 邵风观走后,我回到席中。曹闻道见我一个人回来,道:“统制,邵都督呢?” 我道:“他有事先回去了。大家慢慢喝吧,我也得先休息一阵。” 我盘算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廉百策叫出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震天般的锣鼓之声。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曹闻道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喝道:“出什么事了?” 我第一个**头就是帝都生叛乱了,文侯已经开始动手,但转**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地军团全军在此,文侯纵然把禁军全拉出来,也不会是地军团的对手,何况那阵锣鼓敲打得居然甚有节奏,似乎叛乱时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我道:“不要慌,立刻让诸营准备。” 此时在一边喝酒的冯奇他们也已冲了过来。我道:“冯奇,我们出去看看。” 一走出营房,我不由怔住了。来的是一伙穿得奇形怪状的人物,头上一律扎着红色布带,上面还写着字。现在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看不清写的是什么。我按住刀柄,喝道:“是什么人?” 从人群中走出几个人,当先是个胖大汉子,走到我跟前道:“我们是尊王团的请愿人士,我们要见楚休红都督。” 尊王团?我又听到了这个让我不舒服的名字。我微微皱了皱眉,道:“我就是楚休红。你们要请什么愿?” 那汉子从怀里摸出一卷长轴,喝道:“楚都督,我代表尊王团二十万赤胆忠心的成员,向都督请命为前锋,扑杀共和叛贼。共和叛贼,其心可诛。乱我帝国,犯我疆域。尊王义士,忠心报国” 这份请愿书也不知是哪个冬烘先生起草的,后面全是四个字一句,我听得不耐烦,但也不敢多说什么。这尊王团在帝都的势力越来越大,去年还只是个在街头宣讲,拉人入伙的组织,今年就说有二十万成员了,得罪了他们肯定没好果子吃。我道:“好吧好吧,尊王团的义士们,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只是现在国家承平,共和军正与我们谈判联合组成政府,不能说他们是叛贼。”那汉子“扑通”一声跪倒,身后那伙人也一个个跪下地来。这汉子声嘶力竭地道:“都督,您千万不要为共和叛贼蛊惑啊。他们虽然号称受帝国统治,却是心怀叵测。若是联合政府组成,势必成为帝国末日,我二十万忠勇尊王团员决不答应!都督,这是我们二十万团员的血书,请过目。” 这汉子的嗓门居然不下于夏礼年,虽说军营地处偏僻,我真怕郑昭和丁亨利他们会听到,忙道:“好,好,请你给我吧。” 我只想把他们打了便是,哪知这汉子不依不饶,嘶声道:“都督,容忍共和叛贼入都,实是极大失策,若不当机立断,啮脐已晚。我等不才,愿为地军团前锋,扫荡叛贼,还我南疆河山!” 我心中暗骂,脸上只能陪笑道:“这位先生,今日我军正值休息,若是诸位在此不去,地军团将士连休息都休息不好,那只能被别人扫荡。先生之意,末将已经了然,还请先生暂且回去,待末将向陛下转达。” 我说到“陛下”时,这汉子忽地一个头磕在地上,他身后那些人也全都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我先是吃了一惊,马上有点恶作剧地道:“末 将将此事告知陛下,陛下闻听此言,定然为尊王团义士心怀陛下之心所感动。等陛下下诏,必请先生为陛下前驱,为陛下分忧。” 我一口气说了六个“陛下”,那伙人也梆梆梆地磕了六个响头。我还要再说,他却站了起来,把那血书交给我道:“那就有劳楚都督了。” 大概他头也磕得晕了,实在怕我再说出十七八个“陛下”来。我心中窃笑,道:“好吧,请义士回去,为陛下担荷重责。” 我说到陛下时,他又跪下磕了个头,马上爬起来道:“都督,小人告辞。”这回走得倒是忙不迭。 等他们一走,曹闻道和钱文义同时憋不住,在我身后笑了起来,便是杨易他们脸上也有了笑意。曹闻道过来道:“统制,他们给的这个血糊糊的东西写了点什么?” 我借着外面的火把光看了一眼,道:“无非是要把共和军全都杀光的意思。” 曹闻道吐了口唾沫,道:“该死,打仗时他们躲在后面,现在太平了,他们又变着花样要打仗。这么想打,下回组织一个二十万尊王团肉盾军,拿他们当盾牌,打个过瘾。那两个哨兵也真是吃干饭的,怎么把他们放进来。” 他们都笑了起来。然而,我看到有个人没有笑意,正是廉百策。我笑了笑,道:“回去接着喝吧。”我见廉百策也要进去,忙道:“廉兄,你的字写得好,来帮我认一下这封血书,重新誊一个,明天好交给陛下。” 廉百策不疑有他,应声过来。现在纸张大行,价格一天便宜过一天,书籍的成本一下便宜了许多,我的营房里纸也很多。不管怎么说,这是张龙友的实在功绩,倒也令我佩服。进了我的营房,我抽出一张纸,道:“廉兄,请抄吧。” 廉百策拿起笑,正要写,我忽然道:“廉兄,是文侯大人派你来的么?” 廉百策手一动,那支笔也掉在了桌面上,他扭过头道:“都督,你这是何意?” 以前为修读心术,我把那本《道德心经》读得滚瓜烂熟。等知道修读心术要童身,修成后又成天阉,我知道我既没可能修成读心术了,也不想变成天阉,便不再修习,书上的经文也忘了大半,不过总还记得有一句,说是要判断某人是否说谎,只消突然间单刀直入地问话,那人下意识会回答的。但廉百策却没有上这个圈套,反倒反问我起来。 我笑了笑,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文侯大人在地军团伏下的暗桩。” 廉百策忽地笔直站起来,道:“都督,廉百策自认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地军团的事。若廉百策是文侯大人安排的耳目,末将愿受万刀刺体之苦,永不后悔。” 他居然这等毒誓,我倒吃了一惊。虽然说有人誓等如放屁,但廉百策不是这种人。我皱了皱眉,道:“你真不是么?” 廉百策一把抽出刀来,刀刃向里,手捧着送到我跟前,道:“都督,您若不信,廉百策愿受都督一刀。这定是邵将军所言,邵将军对末将有偏见,原本也是末将不是,故末将死而无怨。” 廉百策真是个精明人。我看着他,心中却有些疼痛。要么廉百策真的不是,要么他的演技高明之极,我把手背到身后紧紧握了握,微笑道:“廉兄,不要那么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来,把刀收好。” 廉百策正色道:“是,都督。”这才收回了刀。看他这样子,我不禁后悔得要死。廉百策平常虽然有些沉默寡言,但在我面前却还算放得开,时不时会说两句笑话。但现在这样子,他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一个上司了。也许,当初那个与我有兄弟之情的廉字营统领,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我在肚里拼命骂着邵风观。假如真如俗言说所鼻子痒是有人在背后骂你,那邵风观现在的鼻子一定痒得恨不得割下来。我也拼命骂着自己,这事做得实在太蠢,蠢到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我道:“廉兄,别往心里去,抄这血书吧。” 廉百策仍是一脸僵硬,道:“是。” 看着他,我更觉得过意不去。廉百策这人精细过人,他说不定真会用安排耳目一类的计策。我不喜欢安排耳目,因为我觉得那些耳目也是人,让他们到敌人跟前,一来太过残忍,二来这些耳目也知道我们自己底细,若被敌人破获后反是我方情报被敌人得知,因此从来不用。可是我不用,不能以此来要求别人,廉百策做的一切同样是为了地军团,我实在没理由乱怀疑他。 想到此处,我走了过去,道:“廉兄。” 廉百策把笔墨放好,站起来道:“末将在。” 我叹了口气,道:“廉兄,对不起。” 我说得不响,但营房里只有我们两人,这里也很清静,他一定听到了。 但廉百策却没说什么,只是鞠了一躬,这才重新开始抄写。 不是廉百策的话,那会是谁?我不禁又要苦笑一下了。地军团整编五万人,一有战争就会有伤亡,一有伤亡就要补充,文侯想要埋进个暗桩,实在太轻易不过。 不管他了。只希望,这个暗桩作为地军团的一份子,也会把地军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想着,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四十三章 背信弃义 第二天因为赶路太急上气不接下气的使臣终于来到了军中。这使臣名叫宁春岩官拜礼部侍郎正式向我宣读了帝君的退位诏取消国号宣布今年为共和六年要地军团就地向共和军投降。 所谓就地的共和军就是被我们围入坠星原已无逃生之机的丁亨利军了。当使臣一宣读完毕接诏的军官从五德营统领以降全都哗然再不顾地军团的森严军令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说着。以得胜之命向败北之军投降自古以来无此先例曹闻道更是骂了帝君的祖宗十八代骂得小王子脸一阵白一阵红。 骂归骂等势头过去我宣布全军听令向共和军投降。只是我也加了自己的一句不愿降者放下武器自行离去。结果此令一下有五千余整编自西府军的五德营士兵要求离去。我不加留难让辎重营分遣散费用。地军团成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士兵自行离开之事生看着他们我心里不禁一阵痛楚。好在军官相对稳定离开的只有一些下级军官中级军官甚至包括从西府军提拔上来的一样没有离去。 忙完了这些事我正准备与使臣一同前去面见丁亨利商量投降事宜。正待上马忽然听得边上有人在吵闹。我皱了皱眉道:“冯奇出什么事了?” 地军团向来以军纪严明著称从来没出过这种士兵喧哗之事。没想到仅仅一道退位诏这支坚如磐石的队伍也一下变得如一盘散沙了。冯奇过去看了看过来道:“楚帅是那些离去的士兵想最后来向楚帅辞别。” 我叹了口气道:“让他们过来吧。”本来那些士兵也没资格来跟我辞别什么的但今天我的心境颓丧已极倒也想看看他们。一个时代开始了也就是一个时代的结束。西府军变化过好几次这些西府军出身的士兵也是辗转才来到地军团的有始有终也该见见他们。 冯奇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他们仍然穿着号衣只是现在离开地军团把号衣上的标号都拆掉了。一到我马前那几人一下跪倒在地道:“楚帅!” 我道:“起来吧几位兄弟。楚休红无能让兄弟们失望了。” 当先一个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水道:“楚帅我董良年从军二十年只有在地军团这几年才有回家之感。今日离去小人永世不忘楚帅之德只愿能在楚帅麾下为将。” 我叹道:“董兄弟一个人的德是无济于事的德者唯有国家才能配之。国家有德黎民才有太平日子。现在新的国家成立了从现在开始就为这个新国家出一份力吧。希望生生世世再不要有战争了。” 那董良年点了点头又向我磕了个头方才站起身。边上的宁春岩忽然叹道:“久闻楚帅爱兵如子果真不假。有楚帅这等深明大义之人诚共和之幸。” 我只是淡淡一笑。宁春岩在朝中为官久了没听出董良年的言外之意。董良年分明是在劝我自立但我拒绝了。我道:“请问大人如今帝都形势如何?” “邓毕两位将军领军前来太师全无防备因此禁军几乎未曾出动。不过后来近卫军曾要阻扰毕将军以火炮炮轰宫门击散后便没人再敢顽抗了。” 宁春岩虽然口吻平静但我隐隐听得到他话中的惋惜。他的心里大概仍然向着帝国吧毕竟做了帝国的官那么多年。假如近卫军能够多抵御毕炜几日我将丁亨利击溃后回师北上勤王水火两军团多半无法阻挡的事态便能挽回。我笑了笑道:“对了邵将军呢?” 宁春岩的身子忽然一动有点局促地道:“这个……楚帅邵将军他……” 我一把勒住马喝道:“邵将军怎么样?” 宁春岩抬起头慢慢道:“毕将军起兵时也曾向邵将军通气但邵将军不愿结果风军团被尽数斩杀。” 我在马上晃了晃险些摔下来。飞羽也感到了我的异样长嘶一声停住了脚步。我勒住马让自己坐稳些道:“邵将军死了?” 宁春岩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道:“走吧。” 假如是昨晚曹闻道他们叫着要自立时我听到邵风观被斩杀的消息一时气急说不定真会同意他们的建议吧。只是现在已经过去了我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结束这场战争再不愿节外生枝。 邵兄你也是为了这个新时代而作出牺牲吧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在马上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邵风观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在邵风观看来投靠哪一方都已经无所谓了但毕炜却杀了他大概是那时我坚持要为帝国尽忠他答应与我保持一致的结果吧。四相军团中风军团编制最小实力也相对最弱但邵风观作为帝君的亲信有权节制水火两军这也埋下了他被毕炜杀害的隐患。毕炜与我一向不睦但现在我对这个人却已恨之入骨。 当我和小王子、宁春岩三人进入坠星原面见丁亨利时丁亨利却没有一点惊异之色只是当我要向他跪下时他一把扶住我道:“楚兄共和国没有这种跪礼而楚兄你也不是败将亨利绝不敢当。” 我苦笑道:“丁兄攻城略地一刀一枪之争大概我不曾败。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战楚休红却一败涂地。丁兄其实你早有预料是故意在此牵制我吧。” 丁亨利也苦笑了了一下道:“原本是有此意只是我哪里料到竟然被你牵着鼻子走七万大军居然被你不到五万人围住。虽说为了引你决战我没有动用飞艇队只是用兵之道亨利还是逊于楚兄一筹若不是可娜小姐终于得手亨利已经在给自己准备墓志铭了。” 我惊道:“可娜?”不由看向宁春岩。南宫闻礼遭尊王团刺杀后可娜以其遣孀接任了礼部尚书之职。原本我对这种余荫大不以为然但可娜的表现说明她虽是女子才能却不让须眉我也不再有什么想法。但我做梦也想不到可娜居然会是共和军的人。宁春岩面色也有些尴尬话都不说。他是礼部官员礼部长官居然会是共和军派进来的人在他看来自然不是件荣耀的事情。 丁亨利道:“楚兄想必还不知道吧可娜小姐即是苍月公之女。呵呵你败在她手上大概不算如何冤枉。南武公子与可娜小姐诚当世人杰楚兄虽然也是出众的人物比他们尚略有逊色。” 我喃喃道:“我哪敢与他们相比。只是这可娜小姐为什么一直都在帝国?” 丁亨利道:“现在跟你说也没什么了。苍月公当初教育子女不愿他们受己荫蔽因此自幼托付给他人培养除了苍月公自己旁人根本不知道。可娜小姐托付给一个县令只是后来出了种种事端她未能回返。可娜小姐果然了得说要留在帝国没想到居然做上了尚书的高位真了不起啊。” “的确了不起。”我随声附和着。不知为什么我功亏一篑失败在可娜身上可是我总是对她恨不起来。不仅令因为她是南宫闻礼的妻子还因为她是郡主的老师吧。在我的内心深处郡主已是一个路标一个指引偏偏不是一个妻子的形像。而可娜的身上有着太多郡主的影子几乎就是一个人的两个化身。我道:“丁兄你说的飞艇队是什么?” 丁亨利道:“这是我军的秘密武器与你们的风军团一般也是空中作战只是威力比你们的飞行机大得多。如果我用了飞艇队你肯定会避而不战的所以这次我没有用结果才会被你引入绝地。”他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吧。不过假如我用了飞艇队应该不会败得如此难看。东平东阳二城虽然水火两军团早有密约那个钟禺谷却仍在摇摆。定然靠了飞艇队他知道无法抵御这才开城投降了吧。” 我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白薇时她对我说的话。我一直没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可其实她已经透露了共和军一个极大的秘密了。一时间我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谈妥了第二天受降之事本来该丁亨利设宴款待我们。但共和军被我们围在坠星原中什么东西都没有暂时也免了。我与宁春岩、小王子一同回来一路无语。昨天这条路上还剑拔弩张一触即今天却已显得祥和之极。战争结束了连早出的小虫子都似叫得欢快了许多。虽说二月的天还很冷但料峭中也已有了暖意。 走过一程宁春岩忽然叹道:“天意天意啊楚帅。” 他突然感叹起天意来我也不去多说只是道:“是啊天意如此。” 小王子在一边道:“楚帅五统领那边到底会不会出乱子?” 我笑了笑道:“他们当然不愿意但事已至此他们也不会做什么事了。小殿下对于五德营的兄弟我是绝对信任只消是他们做的就和我决定的一样。正是有这样的信任地军团才被称为天下第一强兵。” 小王子诧异地道:“那么那些要离开地军团的你也不怪?” “当然不怪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小王子低下头过了好一阵他忽道:“楚帅我也要对不起你了我也想走行不行?” 我一怔道:“你要走?” 小王子呆呆地看着前面道:“有件事我也一直没和你说父王前一阵给我来了封信说他病体加剧要我回去。楚帅前一阵我怕乱了军心不敢对你说现在说了想必不妨。” 我叹道:“王爷的病又重了?唉你先回去吧等我回去马上就去看望他老人家。现在毕竟已是另一个世界了夜长梦多。” 小王子眼里流下了泪水道:“我看过父王马上回来。” 我笑道:“回来做什么这里向丁亨利交割完毕我也要回帝都了。以后我们就安心做共和国的子民吧尽自己的心力让这个国家更美好。对了”我说着跳下马来道:“我这匹飞羽脚程极快你先骑回去用不了一两天就能到帝都。” 安乐王一定命不久矣希望小王子能够赶到。只是这话我也不说了不然小王子更要泪流满面。他想必也知道我的意思没有推辞跳下马向我行了个军礼来我换过了马匹道:“那我连夜就走了。” 路上小心。我想说但没有说出来。小王子自从从军以来一直就跟随在我身边。名义上他一直是监军属于地军团的最高指挥官但实际上他一直是我的属下。诸军的监军能与众将如此融洽的他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即使不考虑郡主的关系小王子也是个相当出色的将领。可是现在与他分手大概是我们作为军人的最后一次了。将来会怎么样又有谁能预料? “的的”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看着小王子的背影消失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远去。我长叹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往山涧中一扔。山涧不管太高但很陡那盒子掉落下去跌得粉碎。 宁春岩见我扔掉了什么诧道:“楚帅你丢了什么了?” “一点过去罢了。”我笑了笑“宁大人好在还有将来。” 地军团现在的兵力大约还有三万五六千。经过两天的清点连同清单一起在坠星原的受降仪式上由我交给丁亨利。丁亨利倒是十分客气允许地军团保留武器装备一同返回帝都。路上他真个已经当我是同僚了不时来陪我说话解闷。开始杨易他们见他仍然心怀戒备但过不了多久他与曹闻道已混得很熟。丁亨利谈吐不俗又从来不摆架子曹闻道大概都已忘了眼前这人是身居共和军统帅的将领。 与丁亨利相比共和军另外两个名列七天将之列的莫登符和于谨要拘束得多。尤其是莫登符当初他与七天将中另一个成员方若水一同与曹闻道对抗结果被曹闻道的冲锋摧垮防线自己也被曹闻道刺了一枪现在见到曹闻道时总是死板着脸。好在有丁亨利我相信这莫登符不至于做出什么借机报仇的事来。 现在共和军与地军团合兵一处已达十万人。十万人行军不是容易的事。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回到帝都已是三月出头的事了。三月已是春暮细雨如丝繁花似锦帝都显然焕然一新颇有几分新时代的新气像。看着郊天塔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已近黄昏走在我身边的丁亨利忽然叹道:“楚兄虽是旧景但看时的心境不同看出来也大为不同了。” 我笑了笑道:“丁兄现在才放下心来?” 丁亨利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让小王子走时就明白你没有二心。不过你手下那些将领个个都是桀傲不驯之辈一旦起事只怕会前功尽弃。” 我道:“你也太多疑了吧。地军团既然已经投降你的担心就是多余的。” 丁亨利看着我半晌这才叹道:“楚兄你真是个老实人啊。难道你真没看出来他们有奉小王子为主继续与我们对抗之心么?小王子不愿违背你的意思所以故意避开了。” 即使坐在马上我也吃了一惊。我其实也隐约知道小王子突然提出要走定然是杨易他们向他提出了这个计划。小王子没有和我说我也不再过问只让他连夜离开。可是我没想到丁亨利原来早就知道假如当时真个执行而天时地利尽已错过失败在所难免。现在想想那个计划失败倒是一件好事了。我叹道:“也真瞒不过你。丁兄你要向上禀报么?” 丁亨利眼里一阵茫然道:“楚兄假如你能保证让他们放下武器就此解散那我就不知此事。” 我道:“好吧。反正我也厌了战争以后我就在共和国里做个小官吧希望能够分管学校我识字还能教教人。” 丁亨利怔了怔道:“好吧我尽力而为。我也不想再从军我们一块儿当教席算了没事了就一块儿喝两盅。” 可惜邵风观不在了。我想说但喉咙口像有什么哽着。 每次回到帝都我都是作为胜利者凯旋而归但这一次却不同。宁春岩已经先行进去回禀我们到了城门口仍然见城门处冷冷清清的城外却已扎了不少营帐。见我们过来有几骑马冒雨跑了过来当先一人喝道:“丁亨利将军在么?” 丁亨利迎上前去道:“是敬唐么?是我。” 那人正是共和军金枪班的领程敬唐。他打马到我们跟前向我们行了个共和军的军礼道:“末将奉公子之命在此迎接楚帅和丁将军。请丁将军率部驻向华表山麓地军团就地扎营。” 原来那些营帐是给我们准备的。南武公子一定是害怕我们驻回城中他难以控制吧要丁亨利军在华表山麓扎营也一定是防备我们。我看了看丁亨利丁亨利脸上也有些局促道:“楚帅我也得走了。不用多心你们也是共和国和平的有功之臣这只是暂时的。” 我不由苦笑。坐拥雄兵不战而降在共和军看来我的确是有功之人但是在支持帝国的人看来我实在是个背主求荣的无耻小人不知在背后我会被骂成什么样。不管我自己将留下怎样的骂名五德营的将士们毫无过错他们不该背上这种骂名要骂就骂我一个人好了。 南武公子考虑得倒也周倒营帐中卧具什么的全都已经备好了连吃的也已煮好甚至每个帐中都放了一坛酒。那种大帐每个足足要住五十多人近四万人进完也得好半天。我看着五德营进入营帐杨易走了过来小声道:“楚帅酒菜试了几个都没问题。不过最好让弟兄们吃前再试试。” 我看了看一边丁亨利正在那边与程敬唐说着什么我小声道:“也别太多心了。” 杨易还待说什么程敬唐已打马过来。到了我跟前他又行了个军礼道:“楚帅请您入城公子将与您商议善后事宜。” 地军团一直是共和军最主要的对手突然间全军投降南武公子也觉得胆战心惊吧。南武公子是文侯、张龙友那一类人他是很难了解我的想法的大概觉得我投降肯定会以地军团有筹码提要求。不过日久见人心他再难以理解总也会明白过来的。我点了点头道:“好我马上去。” “请楚帅即刻出接您的马车立刻就到。” 居然急成这样我不由呆了呆。但现在我是降将如果不听他们的南武公子更要多心。我道:“好吧” 杨易忽然在一边道:“楚帅让冯奇他们陪您去吧。” 冯奇他们九人擅长剑术马上击刺不见得如何步下相斗这九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去见南武公子他肯定不允许我带几百个亲兵一块儿去的只带九个就没什么理由拒绝了。程敬唐果然没说什么杨易跟冯奇他们交待了几句向我行了个礼道:“楚帅请放心末将等在此待命。”他把“待命”两字说得甚重我点了点头道:“有劳杨兄了。” 这时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驶了过来这车只怕是宗室用的。我坐了上去道:“走吧。” 冯奇他们九人穿好蓑衣骑马跟在我的身后。马车进了城细雨蒙蒙帝都的大街也被洗得干干净净。虽然下雨街上仍是人头攒动与以前没什么两样。对于百姓来说帝国也好共和国也好仅仅是名称的不同罢了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做生意的仍然要做干活的也一如往常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雾云城的街头没有了横行霸道的宗室贵族倒显得更加清静了。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总觉得帝都的人脸上笑意多了许多。 马车拐了几个弯冯奇忽然追上来喝道:“停车!这是去哪里?” 我撩开车帘道:“怎么了?” “楚帅这不是去家里的路。” 难道直接去见南武公子么?我怔了怔看向程敬唐。程敬唐面色不变道:“楚帅公子的意思府上地处喧哗所以请楚帅到前朝的东宫暂时驻跸。” 他居然用了“驻跸”一词我不免有点尴尬。不过我也猜得到南武公子的意思我家不算大边上居是一些店铺不太好监视吧。帝君即位后搬出了东宫而现在太子还太小尚不能入住东宫这座宫殿一直都空着把我安排在那儿自是软禁的意思。到了这时候也没什么话可说了我道:“好吧就去东宫。” 到了东宫马车驶进大门停在寝宫前。不出所料寝宫外殿已驻了两三百个共和军士兵程敬唐倒像没事一样推开车门道:“楚帅请下车。” 我走下车看了看从后院挑出屋脊的观景台道:“南武公子今天不见我?” 程敬唐道:“今天太晚了请楚帅暂且安歇明日再谈。有位楚帅的旧友想来看看你别处多有不便此处就要方便许多。” 他一说到“旧友”我的心里就猛的一动想起了白薇。但程敬唐只怕并不知道白薇是我的“旧友”我登时有了好奇心道:“是谁?” “等一会就来了。楚帅请先沐浴更衣。您是今世英雄总该有应有的威仪。” 程敬唐的话里似乎有着些讽刺之意我看了看他但见他的模样尽是崇敬看来这是他的真心话。想起当初丁亨利离开帝都与我在酒楼饮酒时程敬唐奉命来叫他一听到我的名字从不饮酒的他也饮了一杯敬我。也许我虽然是帝国的人但在他只有军人没有敌人的眼里我一样值得尊敬吧。 东宫的侍女和黄门仍然在里面。我走进去时他们纷纷低头迎接。程敬唐领着我进了寝宫道:“楚帅请休息等一会会有人求见的。” 他一走冯奇他们几个立即四处查看。他们手脚利索有的攀到高处有的则在床底下扫一遍。待他们静下来我道:“现什么了没有?” 冯奇道:“看来没有藻井处都铺了一层铜皮根本安不了什么机关也埋伏不了什么人。楚帅你说南武公子会有好心么?” 东宫建造得十分牢固只是我也不知道居然在东宫里还贴过一层铜皮大概是那一次二太子动变乱后添上的以防有外敌从屋。我自然知道郑昭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不觉得那是什么亏心事。我道:“郑兄看来真是问罪的。” 郑昭摇了摇头道:“贱内与你之事我也不想听你分辩。何况今日你是避免了刀兵的功臣郑某不过是共和国里一个小吏更难以与你争锋。只是夺妻之恨只消是人便难以咽下所以楚兄能隐忍至今郑昭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他中了我的摄心术之前我的心思都已被他读过他自然知道我对太子夺走了她而一直心怀不忿。只是随着时间过去这恨意也渐渐减淡了。她成为帝君的宠妃比当一个朝不保夕的将领的妻子总要好得多。这样一想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恨帝君。尽管悲哀那也是现实何况在她心中大概早就将我忘了。毕竟我与她只有一同回到帝都那一段而已。可是对她的思**原本已如云烟消散郑昭这一句话却像是挑开了我的心中的重帘又让我窥到了在高鹫城武侯宴席上那一袭黄衫雪白的手指以及碎珠崩玉的琵琶声…… “楚兄你难道真的无动于衷么?也不想知道一下她的下落?嘿嘿现在纵然是金枝玉叶也都成了阶下之囚楚将军你就不想着救她出来么?” 郑昭的话像是越来越远仿佛从一个极高的地方传来的带着一层迷雾般的渺茫。我觉得自己的前额也越来越沉似乎正陷入一个泥潭之中慢慢地就已不能自拔。我喃喃道:“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这是郑昭的摄心术!我清楚地知道。可是现在他的摄心术像是增大了千百倍的威力我已根本无法阻挡脑子深处只觉得嗡嗡作响似乎肯个虫子不停叫着。我的额头尽是冷汗伸手想去拔袖中的刀却又拔不出来。想要也用摄心术反制可是脑海中如同翻江倒海根本静不下心来。 郑昭仍然站在那里慢慢地道:“楚兄你是不是已经动不了了?也许是想拔刀吧如果自己拔不出来为什么不让你那些手下干掉我?呵呵。” 虽然头痛欲裂我还是抬起头。但刚一抬头却见冯奇他们一个个张口结舌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我心中一阵惊慌怒道:“你……你真卑鄙!”没想到郑昭的摄心术竟然一强至此以前他顶多只能控制一个人现在控制了那么多却还是行有余力。我一着失算现在也只能保持脑海深处的一线清明。 郑昭皱了皱眉道:“这两个字还是原样奉还吧。楚兄你还能坚持真是佩服。” 我突然觉得背后像突然又有千钧重物压上来登时站不直了神智也在慢慢流失。半蹲在地上我突然有些想笑。这一趟总算是小心谨慎了可没想到郑昭根本没有用什么计谋只是明明白白地用摄心术杀上来。白薇让虚心子传的那句话大概就是郑昭要对我不利吧可是虚心子却说晚了一步。可就算虚心子及时说出口我又有什么本领来对抗郑昭这种排山倒海一般的摄心术? 正当要摔倒在地的时候地上突然出“叮”一声响。 那是袖子里的无形刀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一直想拔刀但苦于拔不出来现在这个声音本身就像是一柄利刀一下在我脑海中的迷雾里砍出一条裂缝我长舒一口气只觉心头有了一线清明手指一拨一把握住了无形刀刀柄脚一蹬猛地扑到郑昭身前。郑昭的脸色也猛地一变我不等他再有什么举动左手一扣已扳住他的肩头右手刀便横到了他的颈间。 只消再加一丝力量锐利无比的无形刀便可割开郑昭的喉管。可是无形刀已经逼近郑昭喉咙口的皮肤他的脸已然血色全无我却觉得再没有了一丝力气。 对郑昭的那一丝内疚让我出不了手。 正是这里脑后突然一痛我只觉眼前刹那间变得模糊一片像是全被塞进一个桶里被不住地搅动搅成了一团浆糊再也没有知觉了。 等我醒过来只觉身体极是沉重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身下**的很是粗糙显然不是东宫那张柔软的床铺。 “你醒了。” 郑昭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吃了一惊一跃而起但身上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却是上着重镣。我呆了呆道:“这里是天牢?” 我面前是一些粗如儿臂的铁栏隔开。在铁栏那一面郑昭正看着我。见我醒了他道:“楚兄你果然比别人能多撑许多时候。” 我喃喃道:“原来你的摄心术到了这等程度了。” 郑昭微笑道:“楚兄其实说破了也不值一文。我的摄心术固然强了许多但也不至于强到你无法抵挡的程度。其实你住到这座履着铜皮的屋子里就已经到了末路了。” 我怔了怔不知是什么意思。郑昭上前一步小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也是偶尔现这座屋子顶上全覆了一层铜皮我站在某一点上摄心术居然千百倍增强。我现了这个秘密谁也没有告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来对付你哈哈很意外吧。” 我叹道:“原来我最终还是败在你手上。你要杀我么?” 郑昭叹了口气道:“我是很想杀你不过楚兄你也饶过我几次好坏我也不能这般杀你。只是要放你的话我想我也没这般大度。” 我道:“你这般对付我南武公子会怎么样?” 郑昭摇了摇头道:“楚兄你身为帝国第一名将看来只会行军打仗啊。你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将领而是帝国的最后希望了。公子早就说了为了共和国的长治久安决不能留你在世上。可惜丁亨利如此了得居然也不是你的对手真的令公子十分失望。” 我喝道:“你们到底要怎么做?”我想跟他们说我本来就准备交出兵权听候共和军的安排只希望能让我去学校当个老师教教孩子认识几个字便已足够。但现在说这种话无异于摇尾乞怜我也说不出来。 郑昭道:“其实也简单楚兄你现在可正在宫中与南武公子谈判地军团的投降事宜呢你那些将领也正在等消息。只是他们等到的会是你以狼子野心在雾云城纵兵掳掠的消息哈哈。” 我只觉身上一凉怒道:“胡说五德营绝不会掳掠民众!” 郑昭道:“楚兄真是天真。假如有些身着帝**军服的人在城中掳掠一个人说是你指使的十个人会信十个人说百人信百人说了便是千人信。以此类推多叫几个人散布消息楚兄你就是纵兵掳掠平民妄图叛乱的祸了。你那五个属下叫他们掳掠不会听叫他们动手可是求之不得更何况听得你已被收入天牢的消息哈哈。你以为我们坐等着你回来投降共建新国家么?现在雾云城里已经有不下十万的兵力加上丁亨利的部队内外夹攻之下楚兄地军团马上就要成了历史了。” 他越说越是兴奋我也只觉身上越是寒冷。共和军竟然早就打好了将地军消灭的主意所谓的要我投降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我怒道:“这是你的主意么?” 郑昭微笑道:“岂敢我还想不出这等妙计这种一石数鸟的主意唯有公子想得出来。楚兄你已难逃一死让你死前看到自己如何被人唾骂我想想就要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他一开始还只是微笑到后来已成了狂笑。我心里倒平静下来冷冷道:“疯子!”本来总觉得有几分对他不住但现在我却后悔没有趁那时杀了他。 郑昭仍是面带笑容道:“疯子也好。楚兄日后贱内为你初一十五烧香我倒不会反对这样可算对得你了吧?哈哈。” 他不再理我背着手向外走去。咣咣连声也不知关了几扇门。看着他离去我心里越来越沉也颓唐已极。 五德营现在大概还以为我正在与南武公子唇枪舌剑吧。可是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听从杨易他们说的自立为帝总是对的。不管怎么说战争还是结束了即使我死了又有何妨?就当是战死在沙场上了。甄以宁李尧天邵风观他们无一不是一等一的人才但死了也就死了连个声响都不留。 我坐在那张榻上默默地想着又不知不觉地睡去。睡梦中仿佛回到了五德营带他们举兵反叛结果共和军调集重兵前来镇压连丁亨利也死在我的枪下。 这个梦长而又长也不知断在了哪里。只知道一睁眼只觉寒意逼人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我大声道:“有人没有?” 然而没有人回答。我只觉越来越冷抱着双肩想要起来身上又带着重镣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坐在榻上动动。我费力地挪动着尽量让自己暖和一点正在这里听到了有一个声音。 一连串的脚步声。 我突然又有了希望。把我关在天牢可能只是郑昭自己的意思南武公子大概只想确认我没有重新举兵的野心吧。我坐得端正了些看着外面。 现在有人在开门了。坐在这里也可以看到外面映进来的一闪一闪的火把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四十四章 旭日初升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程敬唐。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十几个金枪班士兵。 看到他进来我精神略略一振。金枪班是南武公子的亲随士兵现在进来的多半就是南武公子了。虽然我肯定见过改装后的南武公子但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这个一手毁灭了帝国的共和军最高领袖前来看我究竟有什么用意?我猜想可能是与我谈谈五德营缴械的条件。他虽然扣住了我但五德营就在雾云城外随时都会攻城。纵然五德营现在只有不到四万人的兵力而集结的共和军前后却已过十万但以五德营这些年来百战百胜的威名我想南武公子绝对不敢轻启战端还是要来与我谈判的。 也许这是个契机。我索性躺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腿也架起来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以示我纵然身陷囹圄仍然有平常心。 金枪班士兵一进来便两边排开站得整整齐齐有个人走了进来。 一看到这人我再也装不了镇定翻身坐起惊叫道:“吴万龄!” 进来的居然是吴万龄! 实话说即使金枪班排开架势进来的是个蛇人或鼠人我都不会那么惊奇。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是吴万龄。吴万龄进入火军团后一直在做一个中级军官。等他在火军团做了中军毕炜与我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我就再也没机会再看到他了。偶尔想起也只是为他担心。但戎马倥偬想到他的机会已是绝无仅有等毕炜被邓沧澜迫降共和军时我都已经忘了吴万龄也在火军团里。现在看他进来相貌没什么变化却是气度非凡颇有指挥千军的气魄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吴万龄走了过来脸上也没有表情隔着囚笼的铁栏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兄别来无恙。” 我看着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淡淡道:“吴兄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万龄微微一笑道:“有件事一直瞒着楚兄您万龄在此深表歉意。只是两国相争兵行诡道无所不用其极楚兄应该也能理解。” 我道:“你是共和军伏下的暗桩?” 吴万龄摇了摇头道:“家父便是苍月公。” 这话又像一个晴天霹雳把我打得闷了。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是道:“什……什么?那么那个南武公子是谁?” “家父有二子一女义子名南亲子名武。家父不愿我们借他的余荫欺凌他人因此从来不带我们外出我兄弟三人一直以平民子弟的身份生活。”吴万龄的声音仍是平和如常似乎说的只是一件家常而已“我就是武。当唐侯渡江击败家父我受伤未能随众南归被一户人家收留结果唐侯南征时将我征编进了部队。” 我喃喃道:“怪不得那时逃归路上经过符敦城你会宁可留在符敦城也不愿意回帝都。” 当时吴万龄为了留在符敦城向陶守拙说明了与我们一同北上的四个女子的身份使得陶守拙定计把她们也当成供品献给帝君使得我和枫再也无法在一起。那时我恨得险些就要把吴万龄杀了现在想想也许当时杀了他可能更好一点。邓沧澜反叛文侯是受毕炜胁迫而最后毕炜投降共和军虽是受邓沧澜胁迫吴万龄在其中起的作用肯定也不小。我心里一阵烦乱也不知是该表示钦佩还是愤怒。以前我总觉得吴万龄虽然整顿军务有一手但这个人能力终究不太强所以放到哪里都是泯然众人。回头想想吴万龄在帝**中呆了那么长时间这种坚忍就已经令人生畏了。 吴万龄道:“不怕楚兄见笑以前家父就说我懦弱无用当时我还不服气。高鹫城一战我才真正知道自己懦弱无用。父亲在城中我却在敌军中攻打城池。那时也起过入城后与父亲共存亡之心但一来没这个本事二来当时唐侯合围之势已成最终我居然是作为战胜者才得以入城。等后来在蛇人齿牙间侥幸逃得一命更是觉得天下之大茫茫然却无我容身之地。” 我沉默不语。虽然认识他这个苍月公公子的人很少可是到了帝都万一被认出来那就是死路一条了。尽管对他语带讥嘲但将心比心假如我处在他的位置我恐怕也会这样做吧。我道:“后来你为什么仍然一直留在帝**中?当时联手共抗蛇人军你有的是机会回去。” 吴万龄行了一礼道:“当时南哥已将家父留下的部队带得有声有色他也已在军中建立起了威信如果我回去就会影响到他的地位。而且我自觉不是南哥和你那样的能力群之辈回去后充其量也只能当个小军官。与其如此不如就留在帝**中伺机而动。” 我冷笑道:“你不要说你没能力。帝**有一半便毁在你的这份坚忍和自知之明里。只是你把你父亲的家底拱手相让不怕九泉之下难以面对你父亲么?”当初吴万龄献计突袭五羊城捉拿了何从景我只是觉得这计策有点不讲信义。回过头来想想那其实是南武公子授意吧借我们的手除掉了何从景南武公子就此彻底掌握共和军的领导权。 吴万龄脸上也没有异样之神色只是行了一礼道:“楚兄谬赞。天下非一人的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万龄自觉比不上南哥共和的大旗只有南哥才扛得起来我愿意把南武这个名号让给他。” 我这样说他已是不无挑拨之心。但吴万龄根本不受激他的话也很坦然。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知觉得应该恨面前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们兄妹二人邓沧澜纵然对张龙友不满也不至于裹胁毕炜反叛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能力但帝国确实可以说有一半毁在他的手上。我叹了口气道:“闲话少叙吧。吴兄你既然来了就把来意说清楚点。” 吴万龄拍了拍手有个亲兵提着一个葫芦过来。吴万龄拿出一个木杯倒了杯酒从囚笼缝隙里递进来道:“楚兄今天万龄只是来陪你喝几杯叙叙旧情。这一杯是谢你高鹫城中的相救之情。” 我接过杯子里心里百感交集。吴万龄用木杯也是怕我用这个伤人吧。我接过杯子来一饮而尽道:“不必了那时即使不是你我一样要救。何况那时有个伍克清还有个女子可以说是被我害死的。” 吴万龄也把一杯酒一饮而尽道:“那是没办法的事楚兄也不必自责。上天有好生之德。楚兄你讲仁义与家父所说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实是一理。” 我心中突然又充满了希望道:“吴兄现在你们已经赢了那也是天数吧。你来是让我为这新的国家出力么?” 吴万龄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我的心沉了下来道:“怎么了?” 吴万龄道:“楚兄还记得大帝杀伽洛王故事么?” 大帝得国灭伽洛国伽洛王请降但大帝却以“王者如草纵之则狐兔囷集”为由将伽洛国王族尽数斩杀。虽然当时看来凶残但伽洛国残党因为再找不到直系宗室勉强弄了几个旁支宗室结果连伽洛国故地的民众都不支持。听吴万龄说起这件事我的心头一动道:“那么是要杀我了?” 吴万龄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默然不语。过了好一阵才抬起头道:“楚兄我知道我也对不住你。世间万物有生有灭有得有失这个新时代的创立也必要有人以血为祭。楚兄你就是这个新时代的祭品。” 我干笑了一下道:“祭品?也是。我带领帝**与你们交战多年已是身不由己了。如果我活着恐怕南武公子寝食难安日夜都会担心有朝一日重整地军团揭竿而起吧。” 可是政客做事不择手段。当初我会背叛文侯正是因为我看不惯文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可是南武公子和文侯显然是同一类人甚至比文侯更不择手段本来我还以为我命令地军团放弃抵抗接收收编即使南武公子不会用我至少也能让我归隐山林吧可是现在觉得即使他们愿意用我恐怕最后也是一场悲剧。我苦笑着看着杯子里的酒道:“那么你现在就是要杀我的么?这杯子里是什么毒?” 吴万龄道:“不是现在。楚兄请放心这酒是安国王府里窖藏的木谷子酒没有毒。” 这酒是木谷子酒么?我鼻端也闻到了一丝幽幽的酒香隐约正是当初攻入高鹫城时闻到的。只是我向来并不喜欢饮酒所以一直都没现。我道:“真是生受你了。” 吴万龄放下杯子道:“还有一件事。”他招了招手另一个士兵捧了个包裹过来他放在外面的桌案上解开了道:“楚兄这是你随身的几件兵器。我知道你很喜欢这几件东西一直贴身带着所以我请南哥准许为你殉葬。” 他解开了刀裹里面是我进入帝都谈判时身上带的无形刀、手弩和流星锤。这几件东西我一直都带在身边也都有了感情。只是吴万龄当然不会在我活着时给我现在就想摸一摸都不行了。我看着这几件东西喃喃道:“手弩是薛文亦给我做的为我陪葬吧。流星锤是李尧天给我的原本是他家传之物吴兄请你趁句罗使者来时交还给他们。” 李尧天因为力抗倭岛入侵在句罗名望极高。但他死在暴风之中尸骨无存在句罗留下的遗物一定很少。吴万龄点了点头抽出无形刀来道:“那这把刀呢?” 我叹了口气道:“这刀是以前我的参军简仲岚所用他死后就归了我。此刀乃是神物我死后就给你吧那柄手弩为我殉葬就够了。” 吴万龄抬起头道:“那多谢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你的马被郑昭夫人要去了不要紧吧?” 白薇?我的心头一疼道:“那是最好的结果了谢谢她。” 他收好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道:“楚兄今天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了请吧。” 我抿了一口道:“吴兄新朝建立后你想做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道:“不怕楚兄见笑我唯一的长处就是整兵。小时候我就喜欢看士兵操练看他们走得整齐划一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所以去军中做个中军倒是得其所哉。只是南哥肯定不会让我做这个可能也就是吃吃喝喝渡过余生了。” 我道:“太平了到时肯定要裁军。其实吃吃喝喝有什么不好就算你是绝世名将到了太平年代一样会无所事事。” 吴万龄道:“也是。我还记得你曾说过天下最宝贵的就是人。你说过珍宝易失山河永在但如果没有人一切都没有意义。只要百姓能过安稳日子兵器入库马放南山那是最好的事。”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木谷子酒上口甘甜绵软但后劲很足我这一口喝得急了头也有点晕身体有些热。我伸出杯子吴万龄又给我倒了一杯我道:“这样的太平日子本来早就可以到来只是当初你们不愿解甲才让苍生又多受了这许多苦难。现在这共和国建立了可是你说共和军和帝国有什么不同么?那时叫帝君现在你们叫大统制南武这个大统制和帝君只不过是名称上的不同而已。” 吴万龄道:“楚兄此言差矣。也许现在你是看不出不同来但共和军与帝国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帝国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共和国却是天下人共有的天下。帝国如果出现明君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但一旦出现暴虐昏庸之帝纵有能臣亦是无能为力。共和国却是不同天下人共主国家只要有谁做得不好议府便可弹劾大统制另选贤能上台。这就像一辆大车驾车之人如果只有一人一旦方向出现偏差车入深渊旁人唯有陪葬的份;可是如果有乘车之人都有驾车之权那么随时都可更正方向大车纵然出轨也无大碍随时都可以回到正道上来。眼下国家初创制度必定不甚完善不少地方仍要沿用帝国之制可是十年百年后这天下人共有天下的想法已深入人心纵然大统制想要复辟帝制也已不可能了。” 我说不上话来。即使我再痛恨共和军再痛恨南武公子也不得不承认吴万龄说得没错。本来我的心里满是愤慨但现在却平静了许多又大大喝了口酒道:“帝国也许是气数已尽。好吧要杀我我也认了只是我还有一句话请吴兄转告南武公子请他成全。” 吴万龄道:“楚兄放心你要吃什么我一定满足你。” 我笑了笑道:“五德营与共和军交战多年但都是听我的指挥。要定罪就定我一个人吧。” 吴万龄点了点头道:“五德营乃天下第一的强兵谁也不会不承认能够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的事了。” 听他的话开始时我还放下了心但转**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我道:“什么叫‘自然是最好的事’?” 吴万龄抬起头道:“与你一般五德营已经是一个传说了。如果让他们留下来即使再拆编改制都像是一把悬在床头的利刃。楚兄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我惊呆了心也一下凉到了极点。五德营的战力显然让他们都害怕所以不把五德营消灭掉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我喝道:“吴万龄你们不能背信弃义!是你们说要与我军谈判我才命他们不再抵抗的!” 吴万龄端起杯子道:“楚兄兵行诡道这话你也说过不少次了。五德营几乎占了当初帝**的一半战力如果保留他们的编制不啻养虎为患。只有让五德营彻底消灭新生的共和国才能长治久安。” 我把酒杯一扔冷笑道:“长治久安?你们骂帝国**暴虐可你们现在的这种做法与帝国又有什么两样。五德营是人是五万活生生的人放下武器后也是共和国的子民了。你们说以人为本以民为尚这难道是放屁么?” 我心头火起越骂越凶吴万龄却只是微笑着看我。等我骂累了他道:“楚兄现在是非常时期不使霹雳手段难树雷霆之威。只要共和国能得到民众承认支持纵然现在像帝国又有何妨?这颗种子已经播下终究会长成参天大树。你问问共和军的百姓看如果现在有人再自称帝君会怎么样。我也知道这样对五德营太残忍。但就像一个身染重病的人只有把病变之处切除这个人才能重新健康起来。” 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问过了。正是听到百姓几乎一边倒地不支持帝制使得我心中也有些动摇不知道自己矢志为帝国尽忠究竟对不对。吴万龄说得也许不错五德营对于新生的共和国来说的确是一个威胁可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信誓旦旦要与五德营谈判的南武公子一开始就已经打下这个主意。我扑到囚笼边抓住铁栏道:“吴万龄我求你了你让我写一封手书吧我让五德营就地解散让他们分散四处永远不能再聚集好了不要这样做!” 吴万龄看着我他的眼里也带着一丝痛苦慢慢摇摇头道:“不可能了。现在虽在谈判但诸军集合已毕进攻随时都会起。” 我看着他骂道:“背信弃义!” 吴万龄迎向我的目光道:“何为信?何为义?为了大事一点小信小义又算什么。楚兄你统兵之能丁将军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你输就输在太讲信义了。” 我大口喘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真的应该听从杨易和曹闻道的劝告吧……我闭上了眼。有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我的心现在已经死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正是我听惯了的火炮的声音。听到炮声我睁开了眼睛道:“开始了?”吴万龄行了一礼道:“楚兄五德营对你倒是忠心耿耿不愿放下武器。现在炮声已响那就说明谈判已经彻底破裂进攻开始了。” 我冷笑道:“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么?” 吴万龄眼里也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太平岁月是要用无数人的鲜血才能换来吧。” 我颓然坐倒在床上道:“既然已经开战了你还陪我坐什么?想看我痛苦的样子?” “对不起楚兄”吴万龄把酒杯放下了低低说道“五德营的战力有目共睹。虽然他们已到绝境但仍然不能大意。我要在这里守着你以防万一。” 防备五德营攻到这里来?我不禁苦笑起来。南武公子看来也并不是真的运筹帷幄稳操胜券了他也在担心万一我被五德营救出会引起胜负易手吧。他未必太看得起我了五德营根本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即使五德营真能冲入大牢把我救出来结局肯定也是全军覆没。只是我心里总存了万一的侥幸以五德营之能说不定真能救我出来吧。金枪班虽强毕竟人手不太多如果能杀到这里也许真会出现奇迹…… 炮声越来越响了。五德营中只有一些小炮重炮都在火军团处现在的炮声这么响肯定都是共和军的火力。我抬头看着大牢的天窗窗子很小又被铁栏分隔着现在看不出什么。只是我仍然睁大眼看着想看到五德营的战旗突然出现在窗子里——虽然我也知道那只是妄想。 炮声隆隆越来越响。吴万龄也在看着那天窗忽然皱起眉头叹道:“五德营当真厉害果然反向城里杀来在神威炮之下还逼近了这么多飞艇队看来马上要出动了。” 共和军有了那种白色火药炮火已经在帝**之上了更何况五德营的都是小炮。五德营力战不屈战线居然还能逼近城池我知道杨易他们一定是想不惜一切代价救我出来。听吴万龄说到飞艇我心头一动道:“飞艇队?” 吴万龄微微一笑道:“楚兄你大概以为以前帝**的风军团是独得之秘吧?你看!” 他指了指外面。由于炮火天空也已暗了许多在硝烟中我看到天空中有几个椭球形的东西正缓缓飞过。我道:“这就是飞艇?” “正是。飞艇虽然不如风军团那样灵活但携带的炸雷却要多得多了。东平城献城投降便是被飞艇所迫。楚将军所以说五德营虽强却毫无胜算。” 飞艇在空中游曳从中不时有东西落下随即又出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这一声声爆炸像是炸在我的心上我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已刺破皮肤刺入了掌心鲜血滴沥而下。如果不是吴万龄在我想我一定会痛哭失声的。每一声爆炸会有多少五德营的弟兄丧命?他们在与蛇人的恶战中幸存下来最终却命丧在曾经并肩作战的友军手里。如果他们听得到的话我会声嘶力竭地叫喊让他们赶紧逃生逃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了。 可是连这些都是妄想。 炮声越来越响了。吴万龄站在窗边看着身体也有些抖。突然他转过头微笑着道:“楚兄说句真心话虽然是必死我几乎愿意做你的部下正向这里冲杀过来。” 他虽然说得平静但我看得出他眼里已有了一丝恐惧。我精神一振冷笑道:“想拿五德营的命恐怕你们要付出十倍的代价。” 吴万龄摇了摇头道:“没那么夸张。五德营虽强但这一战是不可能赢的。现在南门外大概已经躺了一万多五德营士兵的尸体了吧我们的人损失很少只是我也实在想不到他们虽然知道必死居然仍旧踏着尸体一**地向城门冲来。”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五德营满员的话我真不知道最终哪边会赢。” 五德营连番征战兵员补充也越来越困难现在已不满四万了。吴万龄说又城下就倒下一万多恐怕现在实际损失已过一半。我一声不吭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滚烫的泪水也许是眼中流出的鲜血? 爆炸声没有减弱的迹像烟尘越来越浓现在把窗子都遮掩起来了。喊杀声中我隐约听到一个歌声。 是那支《国之殇》。虽然帝**有军歌但这歌似乎才是地军团真正的军歌。歌声被炮声震得支离破碎我只能听到零星几个字。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他们也知道现在战死了只会背上骂名连“国殇”两个字也不会加到他们身上吧。 我直直地站着掌心的鲜血一滴滴流下落在地上与泪水夹杂在一起。战争中有几次也曾陷入险境但只有现在我才体味道“绝望”两个字的意义。 歌声时断时续袅袅不绝但越来越清晰了。吴万龄脸上越来越凝重终于他已镇定不下来喝道:“锁门!加紧戒备!” 大牢就在城南。如果五德营突破南门冲到大牢来并不很远。只是即使能冲到这里又能如何?牢门是一道天堑杀回去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壕沟。但吴万龄也已着慌说明五德营的攻势出了他们的想像让他们都始料未及。让我奇怪的是五德营居然像是确认我被关在这里一样根本没有犹豫直接就过来了。 我默然看着他们。到时这时反倒平静下来。南武公子把我关在这个大牢显然就是把我当成诱饵五德营即使能突破南门也肯定是杀不回去的。如果一开始就杀开一条血路往西边突围的话多少会有些人逃出去。杨易深通兵法不会不知可是他们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仍然不顾一切地冲来我实在不忍他们为了我而丢掉性命。现在我既盼着五德营能杀进来但又怕他们真能杀入。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但炮火却稀疏了不少有可能已经短兵相接所以炮火无法逞威了。吴万龄已经站不住拖过一张椅子来端坐着看着外面。现在外面硝烟弥漫远处已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外面的空地。我也想不通五德营居然真能冲过来虽然现在看不到但听声音已是越来越近只怕不过一里地。 时间像是流逝得越来越慢。吴万龄端坐在椅子上直如泥偶木雕耳边的厮杀声却越来越响歌声已听不到只有一声声嘶吼和惨叫。我闭上了眼眼前仿佛出现在刀枪下挣扎的躯体那些士兵前仆后继鲜血都流成一个个水洼不时有人倒下。 还有多久?这厮杀声就是战无不胜的五德营落幕的伴奏么?我想着心也疼得像在滴血。从五德营前身的前锋营成军到后来的横野军一直到极盛时的地军团也不过十几年时间。这十几年在经历时仿佛长得永恒但回时却短暂如一弹指。就像一场奢华的盛宴曾经有过无数才智杰出之士登场有些匆匆走过有些走到了最后。不论停留的时间有多久终究还是曲终人散剩一地狼藉。小烈、谭青、金千石、甄以宁、李尧天、邵风观这些曾经与我生死与共的人一个个都死了连他们的名字也不会有人记得吧? 我默默地听着。 喊声越来越响。即使身处大牢最深处我也能感到大地的震动。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像是一声巨锣。吴万龄猛地站起来喝道:“怎么回事?” 有个狱卒冲了过来高声道:“将军是帝国叛逆杀进来了!他们刚推翻铁门!” 真的来了!我精神为之一振人也站直了些。吴万龄显然也已现冷笑道:“楚兄你还不要高兴。下石门!” 除了大牢出口的铁门牢房还有一扇大门。因为大门要行车不能太小这牢门却要小得多也更难推翻。我被关在最里面要通过那里还有一扇石门。只是这扇石门一旦下了再想弄开就极难。程敬唐犹豫道:“公子现在……” 吴万龄打断了他的话道:“程将军你不知道五德营的战力。他们破了大门我都怕现在放石门都来不及。” 他一声令下我只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绞盘绞动之声定是那些狱卒在放石门。 没有用的。我想这样说但也没有开口。放下了门外面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又小了一些。这个天窗很小即使没有极粗的铁棍人也不能从这里出去。可是五德营既然已经杀到了这里肯定已经不顾一切我敢说就算用火药炸他们也要把石门炸烂。 这时远远地又传来一声响。这一声比方才轻了许多也沉闷许多多半是牢房的大门被推倒了。大牢里狱卒不少虽然不是正规军但他们也属于军人可是在五德营的冲击下竟然不堪一击大门被推倒后仅仅只隔了如此短的一刻便被推翻了。 吴万龄身子一震已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喝道:“程敬唐准备了!” 金枪班同时除去枪尖的皮套。一般的士兵从来不在枪尖套皮套的但金枪班所用长枪都特别长一个枪尖竟达一尺多而程敬唐的金枪枪尖尤其长足足有一尺半长简直就是一柄短剑。他们挺枪对着门口声息皆无。 又是“砰砰”两声有人在敲石门。这石门极厚根本非人力能够敲开的。吴万龄脸色却是一变喃喃道:“糟了他们要用火药!” 这的确是在石门上凿眼放火药了。我不由得暗自苦笑杨易他们当真是孤注一掷不顾一切了。用火药将石门炸得粉碎我虽然被关在最里面也难逃危险。只是到了这时候也由不得我做主只能看他们怎么做。 平时用火药炸山取石凿眼并不用很大但外面凿个不停。吴万龄心神不定道:“程敬唐去听一下来了有多少人。” 程敬唐答应一声走到石门边将耳朵贴住石门细听了一会儿扭过头道:“回公子应该有百十来人。” “百十来人?”吴万龄怔了怔怒道:“城头守御的一万多人是吃屎的么居然百十来号人也杀进来了这半天也不来增援!” 如果共和军前来增援现在正在凿击石门的那些五德营士兵一个都逃不掉。是因为五德营的攻击实在太强城头的共和军根本过不来吧。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听着外面的响动。 敲击声停了这时才听得外间的厮杀声。看来那些守御大牢的狱卒还没有被五德营杀光五德营一边在与狱卒交战一边在门上凿眼的。敲击声一停程敬唐面色一变飞步冲了过来叫道:“快躲好!要炸了!” 真的来了么?我已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原本对五德营攻入大牢根本没有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他们真的做到了这真是一个奇迹! 程敬唐话音刚落只听得“轰”的一声却并不甚响。随着爆炸声那扇门沿对角裂成四片一股灼热的风扑面吹来里面带着些飞迸的小石子连关我的囚笼铁栏上也被碎石打得叮咚乱响。我伸手护住脸还没拿下来只听得有人叫道:“楚帅!你在哪儿?” 是廉百策的声音!他虽然是张龙友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但又是忠贞不二的五德营统领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他第一个。也许他是觉得曾经把我的事情报告给张龙友有点对不住我想要将功折罪吧。这时硝烟尚未散去廉百策刚跳进来被硝烟呛得泪流满面。他伸手去擦眼我已看见两个金枪班士兵悄没声地冲上惊道:“小心!” 廉百策的手还没从眼睛上拿下来两柄金枪已一左一右扎进了他的身体。我一阵气结心如刀绞叫道:“廉百策!”可是廉百策却已软软地跪了下来嘴角是流出血来。金枪班枪术极强这两人又是全力施为廉百策的枪术又不见得太高虽然第一个冲进却连还手都来不及就死在那两个金枪班枪下。 那两个金枪班一枪刺死了廉百策枪还没从他身体中抽出从那破洞中忽地探出一支枪来。这一枪神出鬼没刺的是右手边那金枪班。左手那金枪班伸枪去挑却连枪都不曾碰到那一枪已扎入了右手那金枪班前心。那人的枪还没拔出廉百策的身体便已死去只比廉百策晚死片刻而已。 这是杨易!只有杨易有这么高强的枪法!五德营中单以枪法论除了小王子和我是杨易最强。杨易的枪法与我在伯仲之间那金枪班枪法虽高却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枪刺死右手的金枪班左手那人惊叫一声探枪一下压住了杨易的枪杆趁势一绞。这一枪十分高明杨易一枪用老除非是陈忠以力硬碰硬才有反败之胜之机否则根本没办法反击了。哪知他的枪刚绞住杨易的枪却“砰”一声把杨易的枪绞得飞了起来。那人一怔就在这一刹那一个人影一掠而入一道刀光闪过那金枪班喉头。 正是杨易。他竟然弃枪用刀趁那金枪全神贯注于枪上一下冲了进来挥刀斩开那人喉管。那个金枪班嘴里出几声怪异的叫声喉头处冒出血红的泡沫一下倒了下来。 杨易这一出手如电光石火连斩两个金枪班吴万龄也惊得呆了。他突然喝道:“刘国涛左上三步宗南右上两步施文琥中央攻上其余人立在空隙间!” 他口齿灵便声音也响亮几个金枪班立时照他所说立好。我的心头一沉叫道:“杨易小心这是坚壁阵!” 坚壁阵是过去军中爱用的一种步战阵法靠的是各部天衣无缝的配合与信任。因为练这种阵势对单兵战斗力要求很高如果有哪个士兵稍弱一点坚壁阵有了突破口反倒更易冲破当我从符敦城学会了更易于布阵防御力同样不俗的八阵图后就一直以八阵图为主战阵势了坚壁阵几乎没有用过。只是金枪班个个都是一流的好手不存在哪个稍弱一点吴万龄布得也严谨之极虽然仅仅十几个金枪班布成这阵势却真有铜墙铁壁之意。 杨易挥枪挡开最个叫刘国涛的金枪班的攻击一边叫道:“楚帅果然在这里!快进来!” 杨易你为什么这么笨!我心中又是急又是感动。杨易不会不知道这是个陷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了进来让我都不知说什么好。我也不敢分他的心只是默默道:“杨易撑住!” 然而杨易显然有些撑不住。从五德营驻地冲杀到这里他的体力消耗得已经差不多了。虽然先制人击杀了两个金枪班但那两人的性命也可以说是廉百策一条命换回来的现在几个金枪班以坚壁阵冲上杨易连冲了两次都没能冲过来。他也已看到我了可是在这时也不敢分心。我正在担心他身后又钻进了几个人都是五德营的战士。可杨易虽然有了帮手在金枪班的抵御下却仍然没法上前一步反倒是刚冲进来的几个五德营士兵被轮番击倒。杨易他们要杀进来必须经过一条甬道。这甬道很窄长枪只能刺击枪法中的砸抡之类手法根本用不上来杨易他们要杀进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又是几轮冲击五德营的士兵已死了十来个了几乎要把石门上炸开的那缺口都堵上杨易自己也挂了几处花鲜血染红了战袍。我见他出枪已是越来越慢心中疼痛叫道:“杨易你快走吧别管我了不然你会死的!” 杨易挡开一个金枪班的进攻豪笑道:“楚帅幸亏小魏回来传信我们方才知道有这等变故。放心吧人固有一死。杨易早就该死了死在今天也已值得。”他忽地收枪一抱两手在枪杆上靠得极近一个金枪班只道是便宜急冲上前哪知杨易的枪忽地点出正中他的咽喉那金枪班被这一枪的套话文士成忽地挺了挺身子行了个军礼道:“得令!”钻了回去。我见他缩回去的脸上已满是泪水应该也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关我的囚笼即使用最快的锉刀来锉只怕两三天都锉不断更何况里面还有十来个以逸待劳虎视眈眈的金枪班了。他们如果再进攻的话只能是最终被斩尽杀绝。 而这正是南武公子的计策。 文士成一走外间一下安静了许多也许是冲进来的五德营开始退走也有可能是文士成以下全部战死了。我惴惴不安不知该怎么办。文士成即使向还在苦战的陈忠与曹闻道传达我的命令他们两人会听么?陈忠力大忠厚但智谋弱了点。曹闻道虽然可圈可点却顶多是个猛将之材靠他两人统率五德营还能杀出重围么? “楚帅请原谅。” 杨易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让我一下回到了现实。我看着他也许是泪水已经枯竭了流也流不下来。我道:“杨兄你根本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害了你们。” 杨易笑了笑道:“不要说了。”他肚子中了两枪五脏六腑只怕都已受伤。即使那些伤不至命现在这样子流血也肯定活不下去了。我看着他这个难得的将才现在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么?这许多年来他虽然一直还对帝国有所保留时不时有弃官归隐之心但最终还是听我的劝告留了下来。如果他第一次要出奔到五羊城时我没有拦他现在他起码是共和军的中层将领了吧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他虽然叫我不要说但这话让我更加心痛。廉百策和钱文义战死在他们看来大概也是死得其所是为国捐躯。可杨易不同杨易一直不满帝国最终却还是为帝国殉葬了。 杨易忽然皱了皱眉手捂住的伤口里又是许多血流出来。他吼道:“你们上来一个补我一枪让我少受这些罪了!” 金枪班本来补上一枪就可以要他的命但杨易踞坐在甬道中竟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只是呆呆地看着。 吴万龄忽然上前向杨易行了一礼道:“杨将军诚当世人杰请受我一拜。” 杨易也不知他是谁微微笑了笑道:“多谢了。给我个痛快吧。” 吴万龄拔出了无形刀道:“杨将军此刀是楚将军所用。楚将军刀下所斩尽是英雄豪杰杨将军雄姿英不可死于寻常刀剑纵然死也要死在这神器之下。” 他挥向杨易砍去。我嘶声道:“不要!”但刀光一闪我看到杨易那没有头的身体晃了晃倒了下来。 杨易也死了。陈忠和曹闻道还能活多久么?我茫然地看着。甬道里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最先战死的廉百策已被别的尸体掩埋起来都看不出来。吴万龄看着这一地尸忽地脸上也流下了两行泪水。半晌他才道:“程敬唐将这些尸身好生掩埋了吧他们都是当世杰出的英雄豪杰。” 程敬唐持枪走了过来却不说话忽地单腿跪倒哽因地道:“公子……” 他为什么要跪?我一怔吴万龄显然也有些莫明其妙。他怔了怔忽然苦笑道:“原来南哥还是容不得我啊。果然斩草要除根这才是他做的事。” 程敬唐要杀吴万龄!一刹那我才恍然大悟。南武公子让吴万龄来看守我一开始就已经打了要除掉他的心思吧。杨易他们多半也是南武公子故意放进来的否则地军团再强也冲不破共和军的重重包围。吴万龄是苍月公嫡子如果与南武公子争位南武公子是争不过他的。虽然吴万龄自愿让出南武这个名字可是在南武公子看来他仍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在这时杀了他可以毫无破绽地嫁祸给地军团。只是程敬唐显然还有点良心不忍杀了这个真正的主人。 程敬唐泪流满面道:“公子你走吧。敬唐身受公爷大恩没齿难忘。”虽然共和军号称人人平等也没有公侯伯一类的爵位了他情急之下说起苍月公时还是说“公爷”两字。 吴万龄淡淡笑了笑道:“走到哪里去?走到天边南哥也是找得到我的他总是不信我。敬唐你转告南哥一句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这八个字是共和国立国之本一定要落到实处。” 他扭头看了看我苦笑道:“楚兄没想到我还走在你之前。九泉之下你要找我报仇就报吧只是鬼死了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鬼死了是什么程敬唐痛哭失声不再抬头。我也不忍心去看吴万龄。他一向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为了父亲的信**生命也可以付出。也许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吧。 刀已落下。几个金枪班也有不忍之色扭过头去。 “楚帅好好上路吧。” 天还没亮但断头台前已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斩杀帝君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肯定谁都想看一看。我看了看边上的帝君他的脸色苍白比身上的白袍子还要白只怕已是傻了。张龙友背着手站在一边却看都不看我。 第一个上断头台的就是帝君。当帝君被推上台去一个赞礼大声宣读判词说他“骄奢淫逸独断不仁”还说了许多条罪状。平心而论帝君并不算骄横后来那些年也算勤政。如果是太平朝代他最起码也会是个守成之主等老病死后得个美谥吧。可是现在话是由别人说的了。 上断头台的还有不少人尽是帝国的宗室高爵。今天是共和国的流血之日大概要杀一整天吧。这时我听得有个孩子轻声道:“妈到底生什么事了?” 我扭过头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她她穿着一领土布的裙袍一手揽着太子。太子神色木然似乎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他其实也有十四五岁了可是自幼生长在深宫只知读书习字现在这样的变故一定让他晕头转向。我看见她在太子耳边说着什么脸上也和平常一样木无表情。也许对于她来说生与死早在高鹫城破的那一天就已经一样了吧。今天也许只是一场解脱。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朝思暮想的人。有人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最美好也许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眼前晃动的只是那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淡黄的衣衫雪白的手指碎珠崩玉的琵琶声。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这时外面一声炮响围观的人们也是一阵震天也似的欢呼有人在叫着:“打倒帝君!”还有人在喊:“共和国万岁!”当初启用断头台斩杀共和军驻帝都代表时台下喊的无非是把打倒和万岁的对像换过来而已。现在听到这种声音倒似一场嘲弄。 刽子手已经过来带她了。她作为最得帝君宠爱的妃子又是太子的母亲尽管她什么都没做过她的一生只是被人伤害被人玩弄到头来也要作为罪魁祸被斩杀。我看着她站起来整了整衣裙挽着太子的手走去。我想说句话喉咙口却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走过我身边时我再也忍不住道:“枫!” 她转过脸看了看忽然微笑道:“楚休红。” 她知道我的名字!我想要说太多的话却突然间又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百感交集只是道:“如果能回到以前那有多好啊。” 她微笑着道:“是啊。” 她的笑容如春花一般明媚虽然她的眼角也略略有些细纹了。太子好奇地看着她也许为第一次看到母亲的笑容而奇怪。我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道:“是的那时真好。” 那时并没有什么好。可是在我的回忆中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却显得如此温馨。至少在那时我们都还活着。 有个宗室忽然痛哭起来叫道:“我不想死啊!来人!快把我放了!”虽然被绑得死死的那人居然还站了起来便要向外冲去。两个狱卒冲上前去手持木棒向他头上打去打得铮铮有声那人口鼻流血还在挣扎。 她向是没有看到一般向我轻轻点了点头道:“楚休红永别了。” “永别了。”我喃喃地说着。为她刻的那个沉香木雕像也已失落在最后一场战役中如果将来有人找到的话也许就是她仅留下来的一点东西了吧。我目送着她一步步向外走去在凌晨前最后也是最黑暗的暮色中走上断头台。我也没心思去听赞礼在编排她的什么罪状了只是默默地想着从前。 “第三个被杀该是我了。” 张龙友突然轻声道。他原本就坐在我对面一直都没理我。虽然做了几年太师养尊处优人也稍稍胖了点但他的脸上却还依稀有着那个从海老处逃出来时的青涩少年的影子。他见我没理他苦笑了一下道:“楚兄你到这时还在恨我么?” 我叹了口气道:“人之将死恩怨已尽。” 张龙友也笑了笑道:“也是啊。以前我就想着杀你现在看看真是可笑。” 这时狱卒又已下来了。看着他的身影我的心里一沉。不是惧怕死亡只是知道了她已经走了。 狱卒走过来却没有和张龙友所说的一般到他跟前反倒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礼道:“请吧。” 我站起身来道:“龙友兄原来还是我先走一步。” 狱卒摸出一个黑纱头罩轻声道:“楚帅请海涵。” 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我这儿就要戴头罩了所以只有帝君一家才能享受不蒙面处斩的待遇吧。我任由他把黑布罩到我脸上一步步跟着他出去上了断头台。 断头台的利刃已经拉起上面虽然擦了一下还沾着血迹。这些血是她的吧?我看着只是呆呆地向前走吧。与前面被处斩的不同赞礼也根本没有读我的罪状下面的看客倒是群情激昂地喊叫着。 我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怜悯。 突然我呆住了。在人群的前列我看到了白薇! 她清瘦了许多。更让我震惊的是她手上拉着一个男孩子。这男孩只有六七岁吧靠在白薇身边根本不敢看我。 白薇有孩子了!我只觉一阵晕眩。这个孩子肯定不是郑昭的那就是我的了? 我想再看一眼白薇那刽子手却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楚帅请稍快一些。” 别再看了吧。也许再看下去会让他觉得我这个帝**元帅也会贪生怕死。其实我真的很贪生怕死直到现在我也害怕会死。只是当死真的来临时我也会去勇敢地面对。 我站到了断头台前刽子手帮我将头放到刀下小声道:“楚帅请放心。” 放心么?我苦笑着。下面的看客又是一阵欢呼我听得一阵轻响。从头罩下看出去眼前的一切都如血染就一样红。 这一个新时代终于来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四十一章 阴谋诡计 当黄门出来告诉我,帝君不见我时,我惊得呆了。我道:“为什么陛下不见我?” 黄门苦着脸,道:“陛下现在不愿见人。楚将军,请您先回去吧。” 那一天,我赶散了一批举着绑了个共和军的旗杆游行的尊王团,把领头的送到执金吾,没想到第二天傍晚,一大批尊王团就来我门外聚会游行。他们打出横幅,骂我吃里扒外,是“共和叛匪”潜于帝都的内奸,似乎全然忘了原先他们称我为帝国栋梁的事。更让我恼怒的是,我居然在在那伙人当中看到了那个被我送到刑部去的汉子,连那个被冯奇打了一泥丸的汉子也在。他们得意洋洋地笑着,似是有意前来示威。冯奇气恼无比,向我要求给他一铁弹,我还是把他拉住了。等那些尊王团从早吵到天黑时走了,我立刻起草了一个奏折,准备面见帝君交给他,要他收回允许尊王团便宜行事的诏令。这等便宜行事必将事态闹到不可收拾,尊王团已经开始冲击共和军设在帝都的议事处,再这样下去定会让联合政府的事彻底破产。我要求帝君立刻下诏,缉捕闹事领,取缔尊王团,向共和军赔礼道歉。可是奏折刚递进去,我还没等到帝君召见,便退了回来。上面批着几个字:“尊王团朕之赤子,忠贞可嘉,不得阻挠。” 看到这等批语,我差点气死。我刚以为帝君有点明君的样,居然就批出这等话来。而帝君现在也不知对我有了什么成见,我三次求见,都被驳了回来,说让我回营候命。等第三次被驳,我知道已帝君已铁了心不愿见我,更害怕那个共和军议事处有什么闪失,只得先去那边看看。自从我听说尊王团冲击那里的事,心急如焚,立刻调动五德营的两辆铁甲车前去守卫,防止尊王团再干出什么事来。现在共和军议事处里虽然没有太重要的人物,到底都是共和军派驻帝都的官员,假如他们出了什么事,那真个不可收拾。 我到了议事处前,还隔得两条街,便见人山人海,很多人都兴高采烈地向那边冲去,而议事处的所在竟有黑烟升起。我心头一沉,向那儿走去,刚走了一段,便见地上有一滩血迹,心更是沉了下去。再走过一条街,已能见到议事处了。一见,我心中便彻底凉透了。我派来的两辆铁甲车被拖到了一边,上面还被大大地写了几个字,有骂我是国贼的,也有誓死保卫帝君的,连在一起看似乎我有行刺帝君之意。幸好铁甲车牢固,没什么事。可是议事处门口已稀稀落落没几个人了,其实连门都已经没有,早烧作焦炭,正一团团地散出黑烟。 我快步上前,敲了敲铁甲车的门。铁甲车的窗子拉开了一条,里面的士兵见是我,这才开门跳了出来,一脸的沮丧。我骂道:“饭桶!这是谁干的?” 一个士兵委屈地道:“都督,人太多了,总有好几万。他们疯一样过来,把我们推到一边,我们又不能真个动手碾压他们。他们一下冲了进去,把里面的人全抓了出来。” 这士兵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另一个接道:“他们把那些共和军的官员拖出来,便活活地在地上打死,连尸都拖了走了。将军,我在战场上不怕,可是看到他们的样子,当真怕了。” 他们说得简略,可是我却有如目睹,心头像被撕裂了一样痛。我只以为尊王团只是冲击办事处,不敢真个如何,没想到他们真的疯了,居然做出这种事。我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四周,颓然道:“回营。” 我拉开门,跳上了铁甲车。士兵也跳上了车,驾驶者见我进来,道:“都督,若是那些尊王团再拦着我们怎么办?” 我恨恨地道:“碾死勿论!” 我心里已真的痛恨之极。尊王团把议事处彻底毁坏,他们也就是把立宪制毁了。现在共和军大概未曾接到消息,等一知道此事,我敢说战火立刻就要燃起。这些尊王团真的疯了么?可帝君居然还支持他们,难道帝君也疯了?铁甲车在路上横冲直撞。这回那些尊王团想必也知道了我的决心,一个都不敢在车前晃,两辆铁甲车一路直接开军营。一回军营,简仲岚过来想要汇报什么,我咆哮道:“现在不要说了,谁也不准来打扰我,违者格杀勿论!” 这种命令无理之极,我也知道,可是我现在实在想静一静。到今天为止,这一年来的和平结束了,我与南宫闻礼这一年来为立宪的奔忙也全数成为画饼。我千方百计想要避免战争,但战争还是迫在眉睫。我现在恨不得立刻下令,把地军团开出去,见一个尊王团就杀一个。可是现在把二十万尊王团杀光也无济于事,何况我真有这种命令,肯定会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杀人狂魔楚休红”之名。更何况尊王团成员大多是帝都居民,有不少与那些士兵有着亲属关系,我让他们杀人,他们多半不肯的。 我该怎么办?即使在与蛇人交战的最危急关头,我也不曾像现在那样无助。我现在实在想和人商量一下,可是在地军团里只怕商量不出什么。即使是杨易和廉百策,定也感到茫然。假如是曹闻道,可能会嚷着要血洗帝都了。 现在该怎么边?我想着。帝君突然间变脸,他是受到了谁的游说?多半是张龙友。张龙友现孵化器是被丁亨利炸毁,原先的计划全部化为泡影,恼羞成怒之下,要与共和军决裂。一定是这样的。本来我对张龙友已经回复了一点好感,但现在又恨他入骨。帝君偏生信任他还在信任我之上,我什么话都说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打仗。可是,我能和帝都的百姓开战么?我现自己以前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我总以为君为轻,民为贵,民意是不会错的。可是,民意有时也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当一个人疯狂时,跟着疯狂的人往往会有几百、几千、几万。 帝国疯了。我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 门上突然响起了敲叩。我吼道:“现在我谁也不见,快滚!” 可是门外那人仍在敲。我怒不可遏,站起来冲到门边,拉开门,正想再咆哮几句,命令他滚蛋,门一开,却见是曹闻道站在门口,后面杨易他们四个也直直站着。我冷冷道:“你们要做什么?” 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我有事禀报。” “不见,等过后再来。” 我正想关门,曹闻道一把抵住门,道:“你太冲动了。” 曹闻道自己很冲动,现在倒说我冲动了,我冷笑道:“曹将军,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曹闻道平时虽然与我不拘小节,嘻嘻哈哈个没完,但我一旦正色对他说话,他立刻恭敬之极。可是现在他却毫不退缩,直了直腰道:“统制,你平时向来冷静镇定,现在却大为失常。老廉有件极要紧的事要禀报,你一定要听。” 他反倒像在命令我一样。我心头又是一阵怒火升起,正待作,但看到他身后的杨易他们四个,心里却像有一盆冷水浇过。这一席话不仅仅是曹闻道的意思,只不过只有曹闻道才敢说。我抹了一下额头,点点头道:“好吧,让廉将军进来。” 曹闻道舒了口气,回头向廉百策颌示意。我转身进了屋子,坐在了椅子上。廉百策进来后,把门掩上了,我道:“廉将军,你有什么事?” 廉百策看着我,忽然一下跪倒在地,重重给我磕了个头。他这等举动我不曾想到,吃了一惊,但脑海中如电光一闪,道:“你你真是大人的人?” 廉百策抬起头。他眼里已带有泪光,却也有三分苦笑,道:“百策是大人的人,也是张大人的人。” 他这一句话,我已明白了一切。邵风观说得完全正确,他当真估计得百百中,只是他也漏算了一点。我站起身,道:“当初张龙友是在掌握大人的耳目吧?” 廉百策点点头,道:“甄文公当初将耳目刺探的统领权交给了张大人,百策那时也是张大人有意安排。张大人说你认识我,只消我能显露本领,他要杀我时你定会求情,以后就会把我纳入你的麾下。” 我的心里如同有一块寒冰。早在那么久以前,文侯和张龙友就已经在我身边埋下了耳目,我居然毫无觉察。文侯一时失察,把耳目统领权交给了张龙友,这也是后来被帝君和张龙友反克的关键吧。我点点头,道:“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 廉百策又重重磕了个头,道:“可百策先是地军团廉字营的统领。将军,那天你问我时,我便知瞒不过将军了。现在末将宁可一死,也不愿再隐瞒将军。” 我沉吟了片刻,扶起他来,“廉兄,起来吧。这事你还向谁说过?” 廉百策道:“我只与杨将军他们四个说起。” “让他们都进来。”廉百策答应一声,出去将杨易他们叫了进来。等他们到齐,我看了他们一眼,道:“先,我想对大家说,廉将军永远都是我们地军团的一员,生死与共。” 廉百策的呼吸急促起来,杨易他们看了看廉百策,都点了点头。他们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杨易道:“都督,廉兄永远都是我们的兄弟。” 我伸出手来,道:“过去我总觉得,军人以身许国,不该以私交笼络。但如今形势急转直下,国家已无法让我们信任,我现在只能要求你们无条件服从我,即使付出性命。” 他们都吃了一惊。我以前一直反对将军队私人化,所以在五德营中,我没有与哪个营特别亲近,全部一视同仁。我见他们也有些犹豫,道:“你们也可以不同意,不要有顾虑。只是我现在要做的事,必须得到你们无条件的支持。” 廉百策道:“楚将军,也许末将没这个资格,但末将愿无条件服从。” 他伸出手来,拔出腰刀要刺破指尖,曹闻道忽地伸出手拦住他,抬头看着我道:“统制,你先说你要做什么事。假如有违我本心,末将坚决反对。” 五德营中,在旁人眼里曹闻道是与我最接近的一个,我也从来没怀疑过他和陈忠两人的忠心,没想到他现在却是第一个反对。我的心里一动,还不曾说话,杨易忽然道:“都督,你是要兵谏陛下?” 这话一出,几个人全都面色大变。兵谏帝君,如果不成功的话就会被视成反叛,诛灭九族。即使成功,恐怕我们也逃不了后世的骂名。我点了点头,道:“因为这不仅仅是我一人的事,所以我想求得诸位支持。” 陈忠忽然道:“我同意。” 他一直没说话,此时说得斩铁截铁。曹闻道嘴唇哆嗦了几下,左手往右掌中一击,道:“好,干就干!统制,我也跟着你。” 钱文义看了看杨易,正待说话,杨易忽然上前一步,道:“都督,这是下下之策,万万不可。” 曹闻道眉头一竖,道:“你说”杨易忽然一伸手,止住了他,低声道:“帝君出尔反尔,已失人君之望。末将以为,要做就做彻底,废了他!”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轻,但却是石破天惊,连我都吓了一大跳,看着杨易。他现在说的话已够得上大逆之罪,足够凌迟碎剐了,我都没想到一向持重的杨易居然会有这等提议。我正要让他闭嘴,杨易已接道:“帝国数百年,气数已尽,共和军也是口蜜腹剑,说的和做的完全两样。都督,现在帝都根本没有能与地军团对抗的势力,只有你自立为帝,才能建立一个真正的新时代!” 杨易的眼中炯炯有神。他是当初兵部尚书路翔的远亲,结果路翔被文侯扳倒,他无罪被拘。从那时起,他对帝国已经彻底失望了吧。曹闻道看着他,又看着我,头上汗水已流了下来,忽然伸手到桌上一拍,道:“杨兄说得极是!我赞成!老陈,你呢?” 陈忠似乎也被杨易的话吓了一跳,但他没有多想,只是道:“楚将军为帝,我同意。” 我见钱文义和廉百策也要开口,不管他们是附议还是要反对,抢道:“此话再不用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曹闻道看着我,道:“统制,我知道你觉得共和军说的那些更有道理。你不做帝君,做共和军的统领也是一样,你肯定是个明君。” 我摇了摇头,道:“不管我会不会是明君,我以军队牟私利,便是给后人做了个极坏的样子,纵然有再冠冕堂皇的借口也不行。这事不许再提,绝无可能。” 曹闻道低低一笑道:“起兵自立为帝是以军队牟私利,兵谏难道就不是了么?统制,要做就做彻底,杨兄这话我赞成!” 曹闻道和杨易以前一直不太和睦,但这时两人似乎说到一块儿去了。我的额头已尽是冷汗,背后也有寒气爬过。我本来只想让他们支持我兵谏。现在在帝都以地军团实力最强,兵谏很有可能成功,可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说到这个上去。那些野心家,在开始时何尝不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即使在起初这是真话,但后来还是变了。就算我永世不会变,但我一定要堵死以军队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目的这种路子。 可曹闻道的话一语破的,我觉得兵谏可以表明我没有私心,自立为帝才是有私心,可两者其实有什么两样,都是用武力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今天我可以兵谏来强迫帝君放弃决议,明天就有人可以用同样的理由起兵造反,不论我是否有私心,都是为将来的无耻做了个榜样。 不,绝不允许。我直了直身子,大声道:“不要说了。从现在起,任何人,包括我在内,如果想要地军团起兵,不论口号有多么正义,地军团必不可听,当视若国贼,立时格杀!” 他们脸色又是一变。刚才我还要让他全部无条件听我的命令,现在这条命令就像是跟自己作对了。他们怔怔地不说话,我哼了一声,道:“听到了么?” “遵命。” 他们同时说了一句。刚说完,曹闻道急道:“那么,统制,你该怎么办?” 我的头乱成一团。帝君不再见我,共和军的议事处已被乱民捣毁。现在共和军自然不会得到这个消息,但再晚,过一两天这消息也该传到五羊城了。我不知道帝君敢任由尊王团胡作非为到底有什么预防措施,方才热血上头,根本顾不得考虑太多,现在倒冷静下来。我看了他们一眼,道:“大家先坐下来吧。你们说,现在事态已经如此,共和军听到变化定会起兵,到底该如何避免?” 他们都坐了下来。廉百策一坐下,便道:“楚将军,有一件事,甄文侯问过我好几次你的态度,他应该仍想把你召回麾下。楚将军,有没有可能把兵力交给文侯,让他处理?” 文侯的才能,我们全都清楚。廉百策其实是张龙友安排进来的,他现在有这种提议,显然已经把立场完全转到地军团上来了。我还没说话,杨易已摇了摇头,道:“文侯大人如果能控制地军团,定然能够扭转乾坤。但他一旦手上有了权力,便更不可收拾,等如饮鸩止渴。” 我也正是顾虑及此。如果我现在投靠文侯,那么文侯起死回生,固然可以一举扭转局势,但他不是我所能驾驭的人物,演变成的局势恐怕是我更不愿看到的。我点了点头,道:“杨兄说得极是。” 陈忠忽道:“其实说来说去,这件事到底本身有没有人在指使?” 杨易看了看廉百策,廉百策脸腾地红了,道:“楚将军,尊王团背后其实是张尚书” 曹闻道闻听,猛地站了起来,道:“老廉,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有些怒气,但看着廉百策的样子,却又释然。廉百策作为张龙友派来监视我的人,这些年来他心里一定犹豫困苦之极。现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背弃张龙友,哪里有时间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我道:“这事是张龙友指使的?” 廉百策道:“末将也不知。但那尊王团的领受张尚书笼络,那是肯定的。” 陈忠道:“都督,末将也不知道太多,只是末将觉得既然张尚书早就预谋此事,那么他定然对共和军的反扑做好准备了,都督,你不想与共和军交战,恐怕不行。” 杨易道:“陈兄以为,张尚书其实早就派人趁虚远征五羊城了?从兵法上说,此举愚不可及,如果他真有这种心思,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地去捣毁议事处。一个议事处又不是什么重镇,里面也没什么共和军的重臣。如果我要偷袭五羊城,第一件事便是留着他们,这样才可以迷惑共和军,同时出动奇兵,收到出奇不意之效。捣毁议事处,只是打草惊蛇。” 陈忠对兵法并不擅长,杨易说得正是。张龙友最擅长的就是权谋。他的权谋术连文侯都要败下阵来,肯定会想到这一点,不会走出这等臭棋。钱文义这时沉吟道:“假如捣毁议事处,并不是张尚书的主意呢?” 杨易道:“帝君就算想出这等主意,还要张龙友去办的。” 钱文义不再说话。但我只觉脑海中闪动了一下,想到一个**头。我们现在都觉得捣毁共和军议事处与偷袭共和军应当是同一件事的两个步骤,但杨易和钱文义的话却给了我一个提示,假如捣毁议事处并不是要与共和军开战,而是为了提醒共和军?能做这一件事的,只有一个人文侯! 我被这个**头惊呆了。但唯有这样想才讲得通。显然,张龙友并没有完全掌握文侯的耳目,仍然有一部份归文侯亲自掌握。恐怕,尊王团真正听从的,实际上是文侯!只有这么想,才想得通尊王团为什么要三番两次来地军团劳军,我本来就属于帝君一方的人,帝君根本不必借助尊王团来笼络我。我越想越是悲哀。文侯的确是个不择手段的人,用张龙友自己的武器摆了他一道,根本不把那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不管是被杀死的共和军驻帝都人等,还是那些一心以为自己做的是忠君爱国之事的尊王团员,在文侯眼里,同样等若蝼蚁。 我猛地站了起来。他们都被我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杨易小心地道:“都督” 我道:“不要紧。你们在营中严阵以待,除了我亲自来到,不要接受任何命令,包括帝君和我的手令在内。” 杨易急道:“你要做什么?” “见文侯大人。” “楚将军,你真是难得。”当我到了文侯府,文侯正在伏案写着一幅字。文侯的书法向来出色,现在有了纸,练习得更多。我看着他,道:“大人,我想知道尊王团是不是听您的指挥。” 文侯忽地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嘲讽,道:“没想到,你居然只比张龙友晚看出半天,呵呵。不过,他搞的这个尊王团原本就是个松散的组织,我也不能全部控制。” 我没想到文侯居然直承,心里更觉得凉了。假如文侯矢口否认,那就说明他仍在暗中活动,应该有挽回的余地。可现在却说明他把一切都摆在了台面上,再无法改变了。我道:“大人,你可曾想过,这样做虽然将了张龙友一军,但将立宪彻底破坏了。” 文侯道:“楚将军,你可知道什么是这世上最难用,也是最易用,最有威力,也最无力的东西么?就是民心。所谓民心,当动起来时威力无比。要是挑拨起来,有时可能只需一句话,他们就会义无反顾,万丈深渊也会争先恐后地跳。可是一旦挑拨起来,也就如一只出柙的怪兽,再不受控制了。”这时他写完了最后一笔,将笔往笔筒里一扔,抬起头看着我道:“民心是最容易摆布的。张龙友用这个将我推倒,我认输。但现在我把这些还给了他。” 我已惊得呆了。直到现在我才现,事实上还有我根本没想到的内幕。我道:“那么,张龙友让陛下不干涉尊王团,并不是因为尊王团受他指挥?” 文侯哈哈笑了笑,道:“楚将军,假如你是姓张的对手,恐怕早就被他大卸八块了。他真是天纵奇才,把我手中的武器全部夺走了。我用手头仅剩的这件武器,也是威力最大的武器来与他决一死战,他也应对得全无破绽。” 我像被冻僵了一般,人无法动弹,话都说不上来。远远不止我所猜想的,只是两个权谋家在指使手下,而是一场用权谋来争夺民心的对决。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不知听过多少遍,在这些权谋家手下,民心也只是一件可以随意玩弄的东西。更让我震惊的是,我现即使我自认自己真正以民为本,一切都从民众的利益出,还是有可能遭到民心背弃。所以,共和军尽管说的和做的并不一致,仍然可以获得很多人支持。同样,帝国横征暴敛,一样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这一切,都是因为民心是可以由着人摆布的,即使你告诉他们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一样有很多人不愿看一眼事实,跟着你这样说。 文侯走到我跟前,轻声道:“楚休红,你今天到我这里来,那么我再给你最后一个选择,你跟我,还是站在那边?” 他看着我,眼里灼灼有光。我只觉头晕目眩,嗫嚅地道:“我我” “实话告诉你。假如你不站在我这一边,我胜利的可能最多只有两成。但只要你站过来,我就有七成的把握打垮他们。所以我非常需要你的力量,楚休红,我老了,只要你跟随我,将来的一切都是你的。那时,你想要立下什么法令,建立怎么一个国家,都可以任由你的意思了。” 文侯的话中似有一种魔力,我几乎就要点头了。然而,我心里似乎有一个倔强的声音在怒吼着:“不,不要。”听从了文侯,也许会真的和他说的一样,但这岂不是借助军队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我刚过毒誓,决不让任何人利用军队来干涉政局。军队,只能用来保护人民,与任何政派无涉。 我重重地摇了摇头,道:“大人,我不会帮你。” 文侯的眼里一下极其失望,我甚至看到了他眼神背后隐隐的杀气。我顾不得一切,道:“大人,末将有一个理想,军队不能属于任何人,军队这把利刃,只能以之示外敌,不能用来对付自身。所以请恕我无知,地军团哪一方都不会帮。” 文侯的眼中又开始亮:你是说,“帝君要你捉拿我,你也不会从命?”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索性直着脖子,道:“不论帝都生什么事,地军团只能用来抵抗外敌。即使帝都出现无法控制的骚乱,地军团也只会帮助维持治安。大人,末将告辞了。” 文侯要争夺民心,不会动手弑君的。他肯定还能控制一部份禁军,加上府兵还有一些,帝君没有地军团可调,便同样不会用极端手段。也许,这样选择才是最好的,索性让他们去争吧,看谁争到了民心,我便倒向谁。 我看着天空,不由微笑起来。来时我茫然不知所措,现在打定了主意,人也镇定了许多。我现在所做的,岂不同样是一种权谋?只是这样做可以免除许多杀戮,让流血只局限于这些达官贵人之间吧。只是,第四天我就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这几天里,尊王团如火如荼地壮大,现在几乎把整个帝都的居民全都卷起去了。由于文侯的煸动和帝君、张龙友的放任,尊王团几乎控制了朝政,甚至一些宗室都开始头上绑条红布上街,自称尊王团一员。尊王团动了整个帝都居民搜捕共和军的残党,现在已经展到搜捕同情共和的人。仅仅过了几天,立宪制已没人提起,甚至有人在茶馆里说了一句立宪的事,立刻被尊王团捉去用私刑拷打致死。在人们眼里,共和军已是一切不幸的根源,赋税增加是因为共和军,天灾**也是因为共和军。在他们眼里,只要摧毁共和军,一切都会变得美好无比,人人都能过上富裕的生活。等到了第四天,杨易带着人惊恐万状地来我住处告诉我,尊王团已然失控,开始闯入私宅,强行将人带走,因此他要暂时住到军中不要出来。我见他面色有异,心知不对,追问之下,杨易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今天出了一件大事,尊王团一大早便开始了一个“清君侧”运动。被他们列入要从帝君身侧清除的奸臣名单的,有十几个,我排在最后,而排在最前的则是为立宪奔走最力的南宫闻礼。 凌晨,十几个尊王团成员趁天还黑,执械闯入南宫闻礼的宅,当场将南宫闻礼刺杀。帝君闻听南宫闻礼被杀,也吃了一惊,命令执金吾捉拿要人犯,结果尊王团在皇城下聚集十万人,迫使帝君宣布南宫闻礼有罪,杀人者有功。也正因为出了这件事,“清君侧”运动到现在才杀了三个人。廉百策现在还与尊王团一些脑人物有联系,他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与众人商议,决定先分头把那份尊王团要除掉的文臣武将名单上的人等先接到地军团里避难,杨易正是来接我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只觉心都冻成了冰。张龙友和文侯以民心的对决,现在已经出他们的控制范围了。民心已如出柙的怪物,横冲直撞,我知道他们两个当中,肯定要有一个身败名裂,把一切都输光。帝都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混乱之中。而更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件事生在一个少有的没有战争、和平的年份里。仅仅几天前,人人都认为一个太平盛世拉开了序幕,可是幕布拉起,才现那是一个万劫不复的年代。 二月十七,帝都的混乱到了,文侯为帝国立下了极大的功劳,他也确实有治国的能力,就算让他成为一个幕僚,也能够向他请教许多治国之策。毕炜虽然没有与我们联命,但他也没有提议要杀文侯。坚决要杀文侯的,却是晋升为文公的蒲安礼。蒲安礼上疏,说文侯跋扈难制,不臣之心永无宁日,因此必须斩杀,张龙友也附和他的建议。张龙友和蒲安礼,这两个帝国目前地位最高的人都坚持如此,虽然有我们四相军团三统领联命保奏,仍然无济于事。不过好在我们也不算毫无地位,帝君决定,赐文侯一死,给他留一个全尸,不至于身异处。 自新五年七月,文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当时,我正奉命抵御丁亨利的共和军北上。 丁亨利非同凡响。共和军重新举旗以来,虽然仍遭四相军团压制,无法渡强北上,但他们的实力越来越强,而且每次挫折都无法给他们实质打击,往往过了几个月共和军就恢复元气。我几乎要以为共和军真的拥有那种能造出人类的孵化机了,可是经过详细调查,共和军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他们的法宝就是征兵。 与帝**征兵时不同,共和军征兵完全凭自愿,只是承诺会把土地按军功分给他们。与帝国的土地私有不同,共和军宣称土地国有,人人皆可拥有。这一点对于流离失所的难民极有吸引力,而且大江以南的土地要比大江以北肥沃得多,不要说帝国那些拥有广袤封地宗室王和功臣们不愿把自己的土地分给难民,就算他们肯,这些土地的吸引力也不及共和军控制区。更何况随着战火蔓延,劳力下降,当初立宪时定下的减免赋税已成了一句空话,实际赋税反而增加起来。而越是这样,逃离帝国控制区的难民就越多,共和军的兵源也更充份。当我现被我们占领的地方的民众也开始传说有一个地方没有贵族压迫,不必缴纳苛捐杂税,土地也归自己所有时,我明白,帝制先天上比共和制就有着致命的缺陷。我不相信共和军能永远把土地分给民众,可是在当今,共和制再华而不实,帝国再有明君贤臣出现,对于民众来说,共和制仍然要好得多。只是,我现在已经踏上了不归路,无法再回头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走下去,把另一条路截断,这才这条路才会是一条康庄大道。 自新五年十一月,四相军团齐聚,经过商讨,决定对五羊城动一次水6攻势。由于共和军的水军被邓沧澜击败后,实力大不如前,所以我们的水军占了绝对优势,共和军也干脆放弃水面决胜之心,把精力全部放在了6军上。虽然地军团的兵力较丁亨利稍占优势,但这优势远未到必胜的地步。共和军的七天将都在,而且他们还有那种威力远远过我们的火炮,6战实力之比最多只是五五之数。我定下的是声东击西之计。表面上,由地军团动攻,似乎为了掩饰水军团从海上的进攻,其实邓沧澜才真正是佯攻,地军团最终动的是主攻。以这种看似不合理的战术来打击共和军出现的空隙,也是丁亨利露出的唯一破绽。丁亨利深通兵法,我与他也交手多年,知道寻常的计谋瞒不过他,但也正因为对兵法太熟悉了,他一贯不做冒险之事。丁亨利与我惺惺相惜,可我们也都知道对方在战场上决不会留情,战争对于我们都不是一件儿戏,我以地军团孤军深入,随时会遭到重创,他一定会认为我是在故意引诱他,直正的杀手是以水军团从海面攻击。只是当他把兵力移到水门时,地军团将不顾一切突然动最后的攻势,一举破城。这个计策太过冒险,如果是平时,我决不会用这种手段。一来可行性太低,二来即使成功,损失也会大得出预计。可是我还是实行了。帝**第二次攻破五羊城。 这一次本应给共和军带来灭顶之灾,可是最终却令我失望,丁亨利仍然率领三分之二的士兵逃遁。这个人不愧今世数一数二的名将,即使处于绝境,仍然能如游鱼一般脱身。攻破五羊城,本应是一个转机。我建议对五羊城采取怀柔政策,让这些共和军控制地的民众知道,帝制并非如共和军说得那么可怕,他们仍然可以生活得安祥幸福。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张龙友突然莅临五羊城,他亲自在城中搜捕共和军残部,随即斩示众。我知道他是想用雷霆手段震慑共和军民众,让他们不敢再依附共和军,使共和军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适得其反,毫无效果,反倒映证了共和军宣传的“帝制邪恶”,我在攻破五羊城初期采取的一些怀柔手段相应成了两面三刀,前功尽弃。攻下共和军的大本营,岂但没有消灭共和军,反倒让他们的生存余地更大了。 我现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能揭示出天法师的真面目。伏羲谷一战后,因为天法师不知所踪,我一直在追踪这个人的下落,不知他躲在共和军还是帝国的背后。经过数年的追查,我终于现了天法师是躲在共和军的南武公子处。我将这个消息通知丁亨利。我告诉他,这一切其实都是天法师捣的鬼,包括最开始的尊王团捣毁共和军帝都议事处,以及水火两军团偷袭五羊城。天法师是把我们当成了他手中的武器,他想要做的是消灭我们人类。丁亨利答应了。他同意停战,先去南武公子处追查此事下落。然而,这时南武公子却到了军前,带来的却是天法师那风干已久的级。早在几年前,天法师就已经被南武公子看出破绽杀死了。只是天法师让我们火并的计划,却经过南武公子修改后,一步步成为现实。最后一线和解的希望也破灭了,战火重新开始。此时,共和军的实力已经占了上风,而屋漏偏逢连宵雨,孤悬海中的海靖省都督,海靖伯孙琢之宣告独立,不再听从帝国命令。与之相应,西府军都督、司辰伯陶百狐宣布天水省独立。海靖省是海上门户。孙琢之独立后,水军团已无法再从海上长驱直入, 进攻五羊城了。天水省则是西北门户,陶百狐一独立,西北诸省从此与帝国失去联系。 自新八年,也就是共和五年的五月,最后一击来临了。狄人以为文侯和沙吉罕报仇为名大举入关,实力大不如前的青月公再不能守,被狄人全线突破,防线彻底崩溃,青月公阖家**而死。同月,句罗岛宣布与帝国绝交,改奉共和国为正朔。句罗是帝国最为忠实的藩属,每当句罗有难,帝国也不惜一切代价援助。连句罗都背弃了帝国,我也似乎看到了帝国的末日。只是,我仍然不愿就此放弃,我仍想做最后一搏。 自新八年年底,我率地军团装作不支共和军进攻之势,将共和军引入大江中游的对马山和屏风山一带的坠星原。当初帝国与共和军第一次同盟,6经渔因为不愿回归帝国,于是率旧部盘踞此地,屡次偷袭帝国补给,就是在此地被我带领次上阵的地军团铁甲车队击败。我还记得那一次6经渔引以为傲的铁骑军被铁甲车追杀殆尽时,他嗒然若死的样子。那一次,他告诉我,属于他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将是属于我的时代。现在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与6经渔最得意的弟子又开始了一次决战,这也将决定接下来的时代属于谁的问题。 战争就是如此。我定下最后一个细节时,想着。可是我没有一丝欣喜,却只有失望乃至绝望。我的眼前看不到一丝光明,当初武侯阵亡前所说的“不仁者天诛之”六个字,时时在我耳边回响。我一直引以为戒,可是渐渐的,我自己也成为一个自己不愿的“不仁者”。 自新九年、共和六年的一月,帝国与共和军决定最后命运的一战开始了。丁亨利率领的共和军主力陷入了地军团的包围,可是,共和军的实力却只有在地军团之上。尽管将丁亨利包围,我仍然不知道这一次是鱼死还是网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部 天诛 第四十二章 天翻地覆 对马山和屏风山,是两座极为相似的山峰。在大江中游,这两座山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山,一般人都不知道有这两座山。这两座山位于大江中游的交通要道旁,地形险要,因为当中的坠星原只有一头相通,是个死地,所以是兵家大忌。只是这地方十分偏僻,少有人知,如果我不是因为当初与陆经渔在此地有过一战,一样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当初,曹闻道被陆经渔困在了坠星原,这一次,却轮到了丁亨利。 几个人都在看着地图。当初坠星原一战,我们大多参与过,此时故地重游,定然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那一次我们兵力战优,战具也远远超过陆经渔,但开始时却被陆经渔牵着鼻子走。若非陆经渔一直对曹闻道这个旧部心存希望,不愿将他斩尽杀绝,那我们多半会被他各个击破了。 曹闻道看着地图,脸色有些难看,想必又想起了当初的事。小王子倒是默然不语,只是手指轻敲着桌面。自从在追杀文侯一战中手刺武昭老师落马,小王子像是一下变了个人,越来越沉默寡言,人也显得老成了许多,有空便攻读兵书,现在已是我的一个得力臂膀,也越来有大将风度。 杨易忽然道:“楚帅,照常理,这一次共和军已是无路可逃了,只是……” 杨易没再说话,曹闻道在一边道:“只是这个人用兵奇妙,总是令人猜测不到,是吧。那一次在五羊城里,原本也该打他们一个全军覆没的。” 我暗自叹了口气。杨易这么说,虽然有点长他人威风,但我也当真有这个顾虑。丁亨利,这个金发碧眼的汉子用起兵来,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总也捉不住他。现在我把他逼入绝境,已是第二次了,可是我仍然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再出奇计逃脱。 那一次在五羊城,他命人向我声称要投降。我自然不信丁亨利会投降,然而他这样说了,我也不能不顾一切进攻。在我内心里,我也真心希望共和军能够投降,只是我清楚地知道,丁亨利决非这种人。 那一次,我就上了丁亨利这个当。他猜出我不会相信他的投降,但对他的求降仍然要敷衍,所以暗中将士兵化整为零,而营中仍然保持原样,自己则与我讨价还价,拼命要求投降后的待遇,让我误以为他要发动反击。等我发现他真正的目的,被困城中的共和军已经有多半夹杂在逃难的城民中出城去了。兵行诡道,这个道理我也烂熟于胸,但那一次丁亨利就是用我所熟知的道理来摆了我一道,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现在我仍然吃不准他到底是真个被我引入圈套了,还是又给我设了个圈套。商讨了一阵,我们决定,到目前为止还是静观其变。至少共和军的主力已被我们堵在坠星原里,他们另外不会有太多的兵力可用。即使他们不顾一切杀开血路逃走,也得付出一笔极大的代价。我们只需以逸待劳,多多防备丁亨利那不按常理的奇计便是。 商议完毕,五德营诸将各自前去准备。为了将丁亨利引到坠星原,我们的损失也不少,将来已不可能再有同样的机会了,我们就如同一个走到了绝路的赌徒,这一次是仅存的翻本机会。 等他们走走了,小王子忽然站起来道:“楚帅……”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我道:“殿下,怎么了?” 小王子吞吞吐吐地道:“父王现在身体又不太好。” 安乐王最近身体很不好。年纪大了,又向来肥胖,现在他的病很多。小王子颇有孝心,平时一回帝都便去陪着父亲,我作为名义上的女婿,也不时去陪陪他。以前安乐王在我眼中一直是个颟顸无能的人,但接触得多了,也觉得安乐王虽然无能,本质上却是个善良的老人。宗室子弟向来跋扈骄横,但安乐王府的人与旁人大不相同。看着病卧在床的安乐王,我仿佛又见到自己早已过世的父亲。听小王子这般说,我道:“小殿下,你还是先行回去,这里有我们在。” 小王子摇了摇头,叹道:“忠孝不能两全,我说的倒是你。父王一直希望你能多去陪陪他,看到你,他就像看到姐姐一样。” 我的心头像被刺了一下,道:“好吧,等这一战结束,我就陪王爷多说说话。” 小王子抬站了起来。这几年他已经长开了,比我还高出半个头。他道:“楚帅,你觉得丁亨利这回还能有什么办法脱身?” 我道:“看起来已是很难,只是丁亨利足智多谋,现在实在猜不出他会想出什么办法。” 小王子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可是,楚帅,除掉共和军,难道是最好的办法么?” 一霎时我不知道小王子说这话的真意,看着他道:“小殿下,你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我觉得,共和制在民众中根基已成。这一路而来,我偷偷问过很多人,表面上他们说帝国好,可私底下,一个个都说共和制要好得多,因为共和制没有帝君,没有宗室,人人平等。帝国纵然现在开放文武校之禁,可是在民众看来,要开禁,首先仍然要有禁可开,所以帝国仍然视百姓为下等人。共和军宣称人人平等,土地也全部归自己所有,不再缴纳赋税。总之,在百姓眼里,共和制才是应该的。楚帅,我觉得我们是在逆天而行啊。”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小殿下,这事我何尝不曾察觉。地军团在百姓中口碑还好,可当初每次出师,当地百姓都会自发前来劳军,可现在劳军的事越来越少。固然是连年战火使得百姓越来越穷了,可是他们心底未尝不会有对我们的怨言。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把我们看作引起战争的祸首,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已这么想。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投降共和军么?” 小王子没再说什么。这个问题实在没办法回答,如果真的说下去,的确只剩了投降共和军一途。他舔了舔嘴唇,道:“可是,楚帅,你即使杀了丁亨利,恐怕仍然灭不了共和军。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死灰复燃,那时就更难办了。” 小王子说得没错。现在共和制已深入人心,南武公子又神出鬼没,这些年来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行踪。虽然现在共和军最大的一支武装被我困住,但丁亨利只是共和军的武器,南武公子才是共和军的心脏。南武不死,再过几年,他肯定会招兵买马,重新举旗的。我屡次想要捉拿南武公子,可到现在为止却连南武公子的真身都没碰到过一次。更何况就算捉住了南武公子,可是民心已经向着共和一方了,没有南武公子,也会有人举着立和制的旗帜站出来的。 只是,这些现在已无暇考虑了。即使我走错了路,却也没有再选择的余地,只能走下去。我拍了拍小王子的肩,道:“不要多想了,现在一心对付丁亨利吧。”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了冯奇的声音:“楚帅,共和军有使者要出来。” 坠星岩只有一条出口,我以三台铁甲车封住出口,再以军中的炮火从死角处轰击。虽然我们的炮火威力远不及共和军的,但占据地形之利,共和军纵然有威力比我们大好几倍的火器也无济于事。而丁亨利身边不会有多少补给,我们只消封半个月,足以让他全军饿得半死,除非他们也开始以人为食。不过,我知道丁亨利是绝对不可能实行这种策略的。所以一把他们封死,我立刻派了使者进去递交劝降书。现在,大概是丁亨利的答复吧。 我走到门边,道:“有几个人?” “一个。”冯奇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似乎是丁亨利。” 我大吃一惊,道:“是丁亨利自己?” 战时派出使者谈判,那也是常事,但极少有主帅充当使者的。丁亨利即使认定我不会趁机对他下手,自己前来谈判,胆子也实在大得过份了。冯奇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他自称是共和军丁亨利,要求面见楚帅。” 我看了一眼小王子,小王子也有些震惊,道:“他现在出来了么?” “杨将军不敢自专,请楚帅和监军大人定夺。” 我道:“走,去看看吧。” 小王子道:“楚帅,你不要忘了罗须陀之事。” 战史上曾经有过一个先例。大帝起兵时曾为先朝名将罗须陀围困,无法脱身。罗须陀与大帝曾是好友,爱惜大帝才能,于是要他前来投降。结果大帝派了替身前来谈判,趁罗须陀自认与大帝有交情,不加防备之机,那替身舍身刺杀罗须陀,大帝则率军趁乱冲出,结果反败为胜。这一战虽然成功,但未免对大帝声誉有损,所以只作为诡道中的极致,记载在野史之中,正史中只说大帝趁乱阵斩罗须陀。不过,帝国那些有了一定资历的将领,一般都知道这个战例,所以后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使者都派遣无关紧要的人物,若是重要的,反倒令对方疑虑。丁亨利是陆经渔在五羊城收的弟子,他肯定听说过这件事,小王子因此来提醒我。 我笑了笑,道:“丁亨利岂是这种人。小殿下,走吧。” 我整了整衣服,带着冯奇他们向前走去。虽说我不信丁亨利会充当刺客,但终究不敢太过大意,到了坠星原谷口,命冯奇守在我身边,亲兵队也严阵以待。丁亨利枪术甚佳,真个不顾一切时也不易对付,必须先做防备,所以给丁亨利准备的位置放在了十几余以外。这个距离,有冯奇的弹弓保护,丁亨利稍有异动便可以制住他了。 安排妥当,我向杨易点了点头,杨易会意,下去道:“让共和军使者过来。” 一个传令兵得令,骑马向谷口跑去。坠星原的谷口不像伏羲谷口那样有条长长的风刀峡,不过是两山夹出的一个缺口而已,只过了不久,我便见那传令兵骑马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杠着白旗的人。虽说隔得远了看不清,但那人头盔下金色的头发还是很耀眼。丁亨利身具异像,他要找替身恐怕也找不到,这个人多半便是丁亨利的正身了。我站起来,道:“请丁亨利将军过来。” 到了近前,我的亲兵让丁亨利下马,搜检过身上,才放他过来。他到了我给他准备的那张椅子前,将手中白旗往地上一插,抬头道:“楚兄,别来无恙。” 虽然身边尽是手握明晃晃刀枪的地军团士兵,丁亨利的态度仍然从容不迫。我暗自赞叹,道:“丁兄,你近来也好?” 丁亨利看了看眼前,微微一笑,道:“与楚兄相识已然不短,不过现在这样见面,似乎还是第一次。” 与共和军交战以来,我就从来没见过他。现在在虎视眈眈的士兵中与他相对,确实还是第一次。我道:“天下事,今日不知明日。丁兄,当初我们杯酒言欢,今日刀兵相见,只是想不到而已。” 丁亨利嘴角仍是带着点淡淡的笑意,道:“那么,楚兄,今日亨利前来,你连杯水酒都不预备,未免有失待客之道。” 我没想到丁亨利居然会讨酒喝,不由一怔,冯奇在一边喝道:“大胆!”我止住了他的叫骂,道:“给丁兄倒杯酒。” 酒倒了上来。丁亨利举起杯子呷了一口,缓缓道:“楚兄,你觉得你胜券在握,我已如鱼肉在俎,是不是?” 我道:“丁兄难道觉得不是?” 丁亨利叹了口气,道:“当初与楚兄初见,我便想最好不要与你为敌。没想到,我们仍然成为死敌了。事已至此,你觉得当初可能避免么?” 我不知道丁亨利不说些实在的,倒扯些不着边际的话做什么。我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也许会有机会避免,但木已成舟,丁兄你以为还有什么办法么?” 丁亨利把杯子放了下来,道:“虽说世间并非事事如人意,但我们终究可以改变一些什么。楚兄,若非当初你与南宫大人的努力,那时的立宪连谈都谈不了。” 听他说起南宫闻礼,我心里一阵痛楚,叹道:“立宪最终还是失败了。” 丁亨利淡淡一笑,道:“也不能说失败,帝国子民正是通过立宪,知道了共和的好处。不是么?当初我们在帝国人的眼里,尽是些妖魔鬼怪,正是立宪后,他们开始知道了共和制并非要把人斩尽杀绝,并不是杀人不眨眼。” 我哼了一声,道:“其实,这早就在你们的计划中了,是不是?” 丁亨利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又喝了口酒,长叹一声:“虽然这计划极见成效,但我一直有所保留。楚兄,纵然兵行诡道,但这等做法,实际上已经是在利用民心了。” 我的心头一动。丁亨利的看法与我也相差无几,只是我倒没什么保留,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得民心者得天下,失去民心当然也失去了执政的资格,文侯当初就说过,民心其实是这世上最难用,也是最易用,最有威力,也最无力的东西。共和军能够左右民意,在我看来,不过是在一场不见杀戮的战场上占了上风,无可厚非。我道:“民心为何,原本也只是受人摆布的。你们能争取到民心,但并不是永远保留民心所向。”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楚兄,你真觉得把民心当成一件随意摆布的东西是无所谓的事么?这可不是一幢高楼,一堵城墙,倒塌了就可以盖一个更高更大的。拿民心当武器,换来的只是一人的荣耀,付出的代价却是无数苍生的性命。” 我默然不语。丁亨利说的,其实也是我心里所想的。只是正如文侯所说,民心是最易受人摆布的东西,也许他们被源源不断地送死,心里只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即使我自认做的一切都是为国为民,可在他们眼里或许这一切一文不值。 我突然感到一阵烦躁,道:“丁兄,你今天来便是跟我说这些?” 丁亨利又倒了杯酒喝下,道:“差不多。楚兄,我只想对你说,纵然我对左右民心之举有所保留,但现在民心向背,不言而喻。楚兄今日纵然杀了我,只会使民心更倒向共和军一方。帝国大势已去,纵然是你,也回天乏力。”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丁亨利没有说错,到了今天,民心已经全部在共和军一边。不管这是共和军的宣传,还是别的原因,帝国已经得不到民众支持,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帝**征兵越来越难。地军团在诸军口碑中最好,百姓说起地军团,有“饿死不扰民”的风评。可即使是地军团,现在同样已召不到新兵了,一直都无法整装满员。再这样下去,地军团长久树立起来的好名声,肯定会慢慢被磨掉吧。 丁亨利看着我,慢慢道:“楚兄,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容情,不过仍要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想再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我心中更是不快,道:“丁兄,你到底搞什么鬼?我也知道你定然不肯投降,所以还是请回吧,这次我的确不会再留情了。” 丁亨利却像没听到我的话,喝了口酒道:“夏天的一棵大树上,枝繁叶茂,一只蝉正在高唱。只是这蝉没想到,有一只螳螂正躲在它身后,随时准备着捉住它。” 丁亨利居然真的讲开故事了!但这个故事似乎隐涵深意,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听着他。丁亨利又把杯子倒满,呷了一口,道:“螳螂只以为自己要得到一顿美餐了,可是它同样没想到,有一只小鸟看到了这虫子,正停在它身后,马上就要啄上来。而这小鸟的心思全在螳螂身上,它与螳螂一般,没看到有个孩子手持弹弓,已经瞄准了它。” 他说着,放下酒杯,脸上露出微笑道:“螳螂、小鸟,都已经要捕捉猎物了,可是它们自己不知道自己同样是猎物。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奇妙?哈哈。” 我的心头一动,道:“丁兄说这故事,可是有什么深意么?” 丁亨利抬起头,看着我道:“楚兄,这世上并非只有胜负那么简单。螳螂对于蝉来说,那是胜者,但它在小鸟眼里,却是个猎物。” 如果是别人说的,我一定会觉得那只是嘴硬而已。但丁亨利的语气十分诚恳,我的心突然感到空落落的,不由道:“难道丁兄还伏下一支伏兵?” 丁亨利道:“假如我说没有,楚兄一定不信。假如我说有,楚兄只怕同样不会信。说也好笑,伏兵虽有,能不能成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楚兄,当我被逼上绝路的那一天起,这支伏兵就该发动了。” 我猛地站起来,喝道:“丁兄,我当你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所以听你说了那么多。若是你一味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不要怪我无情了。我只问你一句,丁兄,你降不降?”丁亨利被我围入坠星原的兵力足足有七万之众。以共和军的实力,现在是固若金汤。” 杨易道:“从外攻确实很难攻破,但万一变从内起,又该如何?” 我的心又是一动,但杨易的话未免太过耸人听闻,钟禺谷、邓沧澜都是忠勇之士,毕炜虽说不见得如何忠,但他为帝国征战多年,现在共和军也不曾占到绝对优势,更何况丁亨利主力被我所围的消息他肯定也能听到,这个时候不会有变化的。我道:“也不必太过多虑了,岂会有事。” 杨易脸上的忧色却丝毫未解,他小声道:“楚帅,我们为了引共和军入伏,一直不与外界通消息,末将觉得还是尽快派细作去探明东平东阳二城现实为好。” 丁亨利讲那个故事,杨易在一边定也听到了。我笑了笑,道:“即使那支共和军从东平转道过来,也需十余日才能抵达。杨兄,你觉得丁亨利还能坚持十余日么?”其实东平城有钟禺谷镇守,还有水军团助攻。水军团有螺舟施放水雷,可以说是无敌,就算共和军能破了东平城,定也渡不过江去。 杨易仍然忧心忡忡地道:“看起来丁亨利有恃无恐,他到底倚仗的是什么?楚帅,夜长梦多,末将还是觉得及早进攻为上策。” 我沉思了一下,道:“另几位统领的意思呢?” “他们与我想的差不多。楚帅,牺牲再所难免,你想要不战屈人之兵,现在已不可能了。眼下以雷霆手段震慑敌军,才是避免更大伤亡的最好手段。” 现在帝国今非昔比,实际控制疆域越来越小,国库也因为连年征战而越发空虚。现在,我背后已经不再有一个巨大的力量支持,所以只能靠地军团本身的实力去震慑敌人。杨易这一点说得没错,只是这样一来,杀伤越来越大,我们自己的伤亡也越来越大。我越想越是茫然,现在这种情形,与我的信念离得更远了。我一直坚信,军队的存在,杀戮不是目的,为的是消灭战争。可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哪里是消灭战争,而是在挑起战火了。 也许,真要和丁亨利所说的那样识时务为俊杰,投靠共和军,才能达成我的理想吧。可是我又无法让自己相信,这样并不是见风使舵。共和军所说的虽然与我的信念更接近,但共和军的虚伪也令我心寒。郡主当初对我说过,并非只有共和制才能做到以人为尚,以人为本。帝君虽然不是个理想中的明君,但他至少也在努力往这条路上走,现在帝都附近的帝国实际控制区已经做得相当好了。当帝国重新和平,假以时日,我坚信帝国会焕然一新的。 我敲了敲椅子的靠手,道:“好吧,饿他们三天。三天后,发动总攻,不必留情。” 被封死在坠星原的共和军士兵固然唯有一死,但他们的死却可以换来和平,他们的死也是值得的。我在心里这样想着,但仍然痛苦之极。七万共和军,虽然被围入绝地,但我们想要彻底击溃他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以杀戮树立起威严,终究会在杀戮中失去。当初的武侯大概到了临死才悟出这个道理吧,可是我即使早就知道,仍然一步步地重复着武侯的脚印。 虽然我说三天后总攻,结果当天夜间丁亨利果然就发动了一次突围。只是他所处的地形太过不利了,他们虽然拥有比我们更强大的火器,但帝**全在死角里,他们从里面根本打不中我们。而他们一旦突出对马山与屏风山之间的山谷,就立刻遭到五德营的迎头痛击。我们的火炮威力固然不及他们,可是占据了有利地形后,发挥出来的实际威力远远比他们大得多。后半夜开始的战斗,到凌晨天放亮时结束,共和军在谷口留下了两三千具死尸,鲜血也流得遍地都是。 小王子一直站在我身边。看着遍地尸体,他的脸极是难看。当共和军终于放弃了突围,重新退回坠星原时,他突然扭过脸,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小王子从军时间已经不短,死人也见得多了,比这更血腥的场景他不知看过了多少,但这一次他也忍不住。我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背道:“小殿下,怎么了?” 小王子抹了下嘴角,道:“楚帅,我……我真看不下去了。” 我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杀他们。可是一旦他们突围出来,丁亨利也不会对我们留情。谁叫这是战争。” 小王子没说什么话。暮色中,他的面色苍白,眼神也虚浮。我暗自叹息,知道这个少年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小王子还没长成时,在他心目中,上阵杀敌是件值得兴奋的事,当时他也盼着能冲锋在前。可是经历得多了,尤其是在追杀文侯一役中,他亲手将追随文侯的武昭老师挑下马来以后,小王子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每到征战再也不奋勇上前了,时不时地倒流露出对战争的厌恶,以至于他与五德营诸将越来越疏远,连以前和他关系最好的曹闻道,现在也对他颇有微词,说他胆小懦弱无能。 其实小王子那种想法我何尝没有,每个经历过战阵的人都会有。只是有些人能够挺过这一段,在以后的战事中越来越有凶性,而有些人却无法承受那种压力,以至于崩溃。小王子自幼养尊处优,没经过什么挫折,他不像我那样能忍。到了现在,只怕已经到了他的极限了,所以干脆尽量逃避。 我没有去逼他。小王子做不了他理想中的名将,说不定并不是一件坏事。所谓名将又算什么?武侯是名将,文侯也算名将,但他们不是横死,就是身败名裂。而我的结局又会是什么?我猜不出来,只怕好不到哪里去。让小王子能平安地度过余生,对于他来说,未始不是幸运。 我正想再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冯奇忽道:“楚帅,有人过来了!” 曙色中,有一骑从扎下的营盘中如飞而来。我吃了一惊,道:“是谁?” 冯奇道:“是从廉字营里过来的。”他伸手从腰间摸出了弹弓,取下弹丸扣下。不管来者是谁,这样子如飞而至,只怕是出了意外,他自然要先做好准备。 那骑马来得极快,一下子便已到了近前。原本二十步外该下马而行,但那一骑冲得太快,竟然冲到了距我十步左右才滚鞍下马。他冲得太近了,左右亲兵队登时哗然,全都挺枪上前,冯奇也把弹弓对着了他。我却已经借着曙色看清了来人,正是廉百策,忙止住了他道:“不要动手,扶廉将军上来。” 廉百策足智多谋,也向来镇定,但现在却惊慌成这样子。我的心登时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可是,四周并无异样,并没有中了别人埋伏的迹像。我定了定神,迎上前去道:“廉兄,出什么事了?” 廉百策上气不接下气,扭头看了看身后,道:“楚……楚帅,出大事了,我们找个地方说。” 廉字营扎下的营盘离这儿很近,可是廉百策却像赶了上百里路一般,脸上也全无血色。我心中一动,道:“要叫诸统领过来么?” 廉百策道:“我已派人去通知了,他们马上过来。楚帅,快进去说吧。” 他说得惊慌失措,全然没有平时的镇定。现在五德营都正在面对敌人,丁亨利不知何时又会再次冲锋,实在不该把五统领都叫出来。但廉百策如此惊慌,并且不无僭越地召集五德营统领,只怕真出了天大的事。我心中也有些惊恐了,对冯奇道:“冯奇,扶廉将军进我的营帐。” 一进营帐,我把诸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我和小王子两人。我道:“廉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廉百策看着我,又看着小王子,似乎鼓足勇气,这才道:“楚帅,帝国覆灭了。” “什么!”我和小王子都失声叫了出来。我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在做梦不成?” 廉百策摇了摇头,道:“楚帅,你知道,我与张太师还有联系。” 小王子惊道:“廉将军,你怎么和太师有联系?” 廉百策原是张龙友安插在五德营的耳目,但他最终背弃了张龙友,把张龙友吩咐的一切全部都先禀报过我。这件事只有我和五德营五统领知道,连小王子都不知道。这也是这些年我与张龙友一直能够和睦相处的原因,张龙友通过廉百策得到的情报,所了解到的都是我如何不折不扣地执行帝君的命令,从来不自行其事,包括他要求我斩杀跟随共和军的村落的命令。我顾不得与小王子解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廉百策咽了口唾沫,突然放慢了语速,也更低地道:“东平东阳两城同时被共和军策反。共和军与水火两军团联合,昨日突入帝都,解除禁军武装,帝君与太师以下百官全部成为阶下囚,帝国已亡。” 这个消息像是个晴天霹雳,我被震得耳中似乎“嗡嗡”直响,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小王子急道:“那我父王呢?” 廉百策道:“小殿下,真是报歉,我收到的羽书密报中没提到安乐王爷的事。”他顿了顿,又道:“楚帅,使臣已发,大约明天便能赶到此地,命令我等就地向共和军投降。” “王八蛋!降个屁!老子不降!” 曹闻道一下蹦了起来。他在我面前一直很收敛,但这回再也不收敛了,帝君和张龙友也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他大声道:“岂有此理,这伙王八蛋连一天都守不住。邓沧澜和毕炜这两个王八蛋也真是王八蛋,三姓家奴!” 毕炜会投降共和军,虽然意外,但总还可以想像,毕竟他曾经被帝君策反过一次,背叛了文侯。可是邓沧澜和钟禺谷也被策反,简直无法理解了。而廉百策得来的消息更让我震惊,这一次竟然是邓沧澜裹胁毕炜反叛,毕炜将错就错才降了共和军。我止住了曹闻道的破口大骂,道:“曹将军,稍安忽躁,我们还不知内情,先不要骂人了。诸位,明日使臣便到,要命令我们就地投降,你们以为五德营该如何行事?” 曹闻道忽地又站起来,向我一躬身,道:“楚帅,兵法有云:乱命有所不从。这是条不折不扣的乱命,绝不能听。末将以为,如今当行杨将军那日的建议。” 杨易那天建议我废了帝君,自立为帝,结果被我驳回。我心中恼怒,刚要骂他,陈忠忽然站起来道:“末将见识浅薄,不过那日楚帅你说帝君尚在,臣下自立是开了一个以武力夺权的坏头。现在帝君已废,那么自立为帝便不是以武力夺权。” 陈忠话不多,但这话说出来很有份量。钱文义和廉百策登时站了起来,道:“末将等愿奉楚帅为帝。” 他们的声音不高,但十分坚决。五德营的五统领,有四个同意我自立为帝,而杨易更是那天提出这建议来的人,他的立场不言而喻。我心头一乱,还没说话,小王子忽然“哇”一声骂了起来,道:“可是,父王……父王他……” 他们没有再说话。帝君现在在共和军手里,正如当初我希望以何从景为人质逼迫共和军投降一样。假如五德营现在举旗自立,他们也就失去了人质的效用,只怕会被灭口。五统领里只有陈忠的女儿平时都跟在营中,其余诸人的家室都在帝都,一旦我们起事,他们的家眷肯定难逃罪责。只是他们毫不犹豫就站了起来,小王子却做不到这一点。安乐王是帝国宗室领袖,目标很大,小王子被定为叛逆的话,安乐王定然难逃一劫。小王子虽然已在军中拼杀多年,可他到底只是个虚龄刚到二十五的青年,心头一乱,也哭出声来。 我的心里也乱成一团,道:“大家都不要再说了。此事至今尚无确切消息,全军严阵以待,静候消息。” 杨易忽然道:“若是共和军再要突围呢?” 我道:“共和军现在突围,仍然依前例攻击。”我看了他一眼,忽然从袖中拔出无形刀来,一刀斩在案角,喝道:“另外,杨将军,任何人不得自行攻击共和军,违者视若叛逆,当场格杀,有如此案!” 百辟刀在征讨文侯一役我与叶飞鹄的对刀中碎裂了,现在这把刀是简仲岚用的无形刀,这把刀虽然较百辟刀小一点,锋利却大有过之。一刀斩下,案角立时斩落,缺口光滑无比。杨易浑身一震,看向我,眼神却带着震惊和悲哀。 严令之下,他们凛然起立,道:“末将遵命。” 我生怕杨易还要自行其是,把曹闻道调到杨易营中,陈忠调到了钱文义营中。仁字营和义字营原本各距对马山和屏风山一边,呈犄角之势牢牢钳住丁亨利突围的必经之路,现在多了两个军团,实力更强。但我的意思并非是要加强实力,而是看好杨易和钱文义两人。曹闻道说得虽响,但他对我的命令向来不折不扣地执行,绝无违背,陈忠也一样。钱文义曾经背叛过我一次,现在虽然可以信赖,仍然不得不防。最要担心的,倒是杨易。杨易是个帅才,即使他统御地军团,我相信也能胜任,因此我总有些不放心。 分派已定,让五德营自行调度,我坐在高处看着地形。从这里看不清坠星原的情景,但我也猜得到那里严密的阵形。不准杨易出击,固然是怕他违背我的意思,逼我自立,另一方面也害怕丁亨利。丁亨利尽管已入绝地,但爪牙犹在,假如杨易以仁字营单方出击,纵然得地形之利,肯定也讨不了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吧,看谁能掌握这个变局。 “楚帅,谢谢你。” 小王子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我转过头,道:“小殿下,坐吧,别哭了,我不会让王爷落到险地的。” 小王子抹了下眼泪,道:“不是为了这个。楚帅,帝国真的气数已尽吧,你能够拯救这世界的话,还是把帝国抛在一边为好。” 我苦笑了一下,道:“拯救这世界?小殿下,假如你听得某个人这样说,他是为了拯救国家,解民倒悬而起兵,那我可以告诉你,他只是个野心家,为的仅仅是一己私利。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人去拯救,我们只消顺应变化,那就够了。” 小王子怔了怔,道:“包括大帝?” “包括大帝。有哪个人,成功后会功成身退,真正履行他‘拯救国家,解民倒悬’的夙愿的?有史记载,至今两千年,已历十几皇朝,每一朝的末世,总会天下大乱,于是有人站出来,说是为了拯救苍生黎民,不得不以暴制暴。可是过后,仅仅是换了一个国号而已,百姓仍然要经历一次轮回。” 我这话已是直斥大帝之非,小王子有些茫然,道:“可是,照你这么说,难道大变来时,只能袖手旁观了?” 我叹了口气,道:“小殿下,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只知道一点,就是尽量减少战争,能避免战争就避免吧,只消敌人不是那种穷凶极恶,毫无道理可讲的野兽。” 小王子沉默了一阵,道:“那么,楚帅,你是决定投降了?” 我默然不语。五德营统领大概只看到我的茫然,小王子却看到了我内心的决定。我点了点头,道:“共和军建立的也许并非是一个理想中的国家,但他们至少可以让百姓知道,这个国家并非是一家一姓的天下,而是天下人共有的天下。小殿下,战争持续得够久了,我一直盼望能有这一天。尽管与我构想的不同,这个新时代并不是在我手中建立起来的,但这个新时代还是快要来了。我能做的,就是顺应这个时代,不要逆势而行。” 小王子没再说什么,只是向我行了一礼,转身走去。他现在已经镇定多了, 郡主,请原谅我,我失败了。看着小王子的背影,我眼前仿佛又见到了郡主的身影。假如郡主不死,她所构想的新时代一定会一步步成为现实吧,也应该比现在好得多。可是一切都已过去了,在这道洪流面前,我的力量太渺小了。尽管我也努力想让它沿着郡主划定的方向奔涌,但它仍然越出了疆域,奔向一个全新的天地。 天暗了下去。暮色中,远远的却有野火烧起,忽明忽灭,似要燎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部 创世纪 血和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部 创世纪 星海(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部 创世纪 展翅(1-3) “如果有一天你能成为天使,你的背上会插上翅膀。” 萧子彦在操纵飞行机进行今天的例行巡查时,看着地面上那些方方正正的农田和一幢幢象是玩具一样的房子,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人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那时他每天想的,都是有朝一日能和飞鸟一样自由在蓝天翱翔。当有一天他在对一群大人说出这个志向时,惹来了一片笑声,其中有人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帝国风军团第三百人队的百夫长萧子彦在飞行机穿过白云时,突然又想起了这句话。 也许是少年时的梦想,每当架驶着飞行机飞过蓝天时,他总是象第一次飞行那样激动。 天空是柔嫩的蓝色,透明得象一汪水,好象连自己的人都能溶在里面。萧子彦熟练地操纵着飞行机的机关,让飞行机象一只轻快的鸟一样掠过白云。每一次飞上天空,他总有一种惊喜,每一次掠过白云,听天风吹过耳边时,他的心总会象第一次尝到爱情滋味的少年一样跳动起来。白云慵懒如醉,风声也温柔得象少女的私语,也许只有在这儿,他才真正找到了只属于自己的所在吧。 想着,他不禁抬起头,看了看更高处。 飞行机并不能飞得太高,太高了便无法起到巡查的作用。但是每一次执勤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向高处飞,总是希望天风将自己吹到白云深处,飞到那个无人可知的世界去。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滑动,飞行机的速度和方向都有了微妙的改变,坐在后座的汤维不由自主地叫道:“萧队官!” “嗯?” 萧子彦熟练地操纵着飞行机。巡查时并不需要严格编队,各人可以任意发挥,只要一队相差不太远就可以了。但是现在萧子彦的飞行机已经离其他几架都有了相当的距离,他虽然统率的是个不满员的百人队,实际能够飞上天空的只有二十多人,而飞行机也只剩了十一架而已。现在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五架,那五架飞行机正努力地跟随着他,但他们都做不出萧子彦那种花哨的动作,只能循规蹈距地飞行,因此相距已越来越远了。汤维是风军团新来的士兵中成绩最好的一个,但也仍然不能独自飞行,今天跟随萧子彦巡查,也是为了让他多点经验。 “间隔越来越远了,萧队官,这样不好吧。” 萧子彦把手搁在操纵杆上,笑道:“小汤,你害怕了?” 汤维没说什么。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吧。萧子彦有些想笑,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飞上天空时,让那些老兵大吃一惊。 我好象是天生属于这天空吧,对于大地,反而更显得陌生。 萧子彦有些自嘲地想。他的飞行成绩一向为风军团之冠,但马术却糟糕之极,只能说勉强不会从马上掉下来而已,这也使得他一直只是风军团的百夫长。 蛇人被扫平时,风军团到达了全盛时期。那时有八百人,五百架飞行机,是四相军中编制最小的一个。以如此小的编制能与庞大的地、水二军团并列,功劳甚至还在火军团之上,风军团的统领邵风观功不可没。但是随着战势日益严峻,风军团的减员极为严重。而风军团对士军要求极高,以前的新兵没有训练三个月以上是不能上天的,只有两年以上的老兵才可以单独驾驶飞行机,现在却只能训练一个月,但即使如此,要补充士兵还是难而又难。现在的风军团一共只剩了三百余人,象萧子彦这样进入风军团已有三年的老兵只剩了不到一半,以前的八个百人队每一个都已大大不满员,象萧子彦这个第三百人队实际上只剩了四十几人,一大半还是从没飞行经验的新兵。风军团的大部跟随楚帅正在天水省与来犯的共和军激战,萧子彦他们这支百人队则被借到东平城助守。 战事交错,前哨屡次易手,现在攻来的共和军不论从军力还是攻击力都与帝**相埒,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只是,经过七年对蛇人之战,帝国已是国库空虚,民心也开始离弃帝国了。虽然帝国的上层官僚们仍在日日宣称民心所向,共和叛匪指日可灭,但萧子彦知道,那只是一句假话。不仅是大江以南共和军的地界上,便是大江以北帝国一向控制的地区,许多民众都在偷偷传说共和军的好处。共和军不征税,不纳粮,在那儿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生活幸福,连那儿的天空都似乎比帝国要明朗许多。 共和军现在真的那么好么?萧子彦不知道。只是他记忆所及,共和军的大本营五羊城却绝对没有传说的那么好,那时依然是哀鸿遍野,饿殍满地。为了准备还未到来的与帝**的战争,早在与蛇人战争时期,共和军也一样抽取极重的赋税,仅仅比帝国稍微少一些而已。 离开五羊城也有五年了。他叹了口气,他是五年前加入帝**的,那一年楚帅发动了对蛇人的毁灭性攻击,一举摧毁蛇人大本营,将蛇人尽数消灭。那一年他只道战争已经结束,和平终于到来,可以解甲归田,安享太平了,可谁都没想到战争远远没有结束,在与蛇人交战时并肩作战的帝**和共和军又开始了同室操戈的新一轮角逐。 难道战场永远都不会结束么?萧子彦的心头微微一阵疼痛,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小静的声音。 十八岁以前他就一直住在五羊城。他是个孤儿,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父母死在蛇人刀下,自己还是个婴儿时就由师傅收养。师傅是五羊城有名的镖师,如果按师傅的意思,萧子彦以后娶了小静,就可以继承镖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虽然也不见得如何安稳。可是他自幼就想着要从军,杀尽蛇人,在十八岁那年偷偷离开了家,加入了军队。 他的本意是想加入当时驻守在五羊城的共和军的,可是阴差阳错,他加入的却是路过五羊城的帝**军队。这些年来,随军东征西讨,眼看着帝**和共和军的关系一天天恶化,直至分道扬镳,刀兵相见,他就时常有种造化弄人的苦笑。他想起小时候师傅常常说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话,有时,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意外就会把将来全都改变了。那一次如果不是提前离开了家,自己一定会加入共和军吧,说不定,现在就会是自己要对付的敌军中的一员了。 “萧队官,我们该回去了吧。”汤维在后座有点不安地说着。 “好吧。”萧子彦看了看身后,那几驾飞行机已经落后很多了,而且越飞越低。看来,那些士兵已经到了极限,毕竟风军团中萧子彦这样的优秀队官也仅仅三四个而已。他熟练地搬动着飞行机的机关,正准备掉头,眼角处忽然看到远处的一点烟尘。 这样的烟尘他看得多了,是军队行军时扬起的尘土。他道:“小汤,发信号,让他们回去,我再去看看。” 汤维也已经看到了南边的异样,他道:“好。”从座位边取出了两面小旗,举起来打了几下旗语,另几艘飞行机见到信号,掉转头向东平城飞去,萧子彦等他发完信号,道:“小汤,坐稳了,我们走。” 飞行机虽然装着喷射器,可以在空中得到二次推进,但毕竟飞不了太远。驾驶飞行机,必须不断捕捉上升气流,这样才能在空中盘旋上升,否则很快便会落地。萧子彦操纵飞行机极有天赋,可以在空中停留大半天,一般人却做不到这一点了。那些烟尘隔了数里路,以风军团另外人的水平,还飞不到那里。 随着他扳动机关,飞行机忽然一侧双翼,钻天直上,速度也快了许多。汤维虽然随萧子彦执勤许多次,却还是第一次见飞行机飞行这等快法,双手紧紧抓住座位前的把手,动都不敢动,一脸色都有点白了。萧子彦胆大包天,飞行机沿着气流急速飞行,有时甚至翻过身来,那时汤维几乎以为天地霎时翻转,看着下面那些山山水水都变得渺小不堪,他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 汤维刚入伍时,风军团的老兵便和他们这批新兵说起风军团有“四子”,萧子彦正居其一。这四子战功赫赫,以操纵飞行机时的技巧著称,虽然名列第一的赵子能已经战死,但剩下的三子也足以让敌人胆寒。这一次风军团统领邵风观将军将萧子彦这支百人队派到东平城,自是对萧子彦大为器重,也希望萧子彦能够不负重托,守住东平城。可是,萧子彦自己知道这担子有多重。虽然现在帝**仍然捷报频传,可是他在楚帅和邵将军脸上看到的却是另一回事。 和一场战役的胜负无关,战争必须是全面的。虽然四相军团屡战屡胜,可是每次胜利后得到的不是民众的欢呼,而是他们的冷遇。与战事相反,帝国的口碑在民众心目中越来越差。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帝都的宗室和大小官吏依然醉生梦死,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在这种现状下,帝**依然还能作战,已经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萧队官,快到了。” 此时飞行机已快到下面那支部队上方。在飞行机上看下去,可以看得到有些共和军士兵正向上指指点点,他们多半也看到这架飞行机,正在谈论。风军团主要在西北一边协同作战,对于这儿的共和军来说还是很新鲜的,可能很多人从来没见过飞行机。 在这些谈论的共和军中,会不会有童年时的玩伴?不知为什么,萧子彦突然想起了这些。虽然这完全有可能,但从军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在共和军中发现自己认识的人。 如果碰到那时的同伴,是不是也该生死相搏,难道真的要杀了他么?萧子彦一阵茫然。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直接杀过一个人,但死在他手上的敌人只怕也有上百个了。每次从飞行机上掷下震天雷时,他的心中就是一震。听到下面的巨响,他总是在计算着会有多少人死在这一声爆炸中。 这一次又要开始了吧。虽然帝国的收入有一大半都充作军费,但还是越来越少,连风军团的飞行机都得不到补充,带到东平城来的震天雷并不太多,但萧子彦还是相信一定能击退敌人的攻势。 飞行机在空中打了个盘旋,下面的情景已一览无余。这次共和军派出的部队绵延数里,浩浩荡荡,将一条大道都占满了。萧子彦微微皱了皱眉,默默地算着敌人的数目,汤维忽道:“大约有六万人。” “六万人么?”萧子彦也不想再去算了。汤维测算的本事在风军团中也是小小有名的,以前那些新兵闲来无事,拿一小把白米赌着玩,要人看一眼马上报出一个数字,误差在十粒以内的算嬴,汤维几乎每次都大获全胜。他既然说是六万人,那误差最多不会超过一两千。现在东平城有兵力两万多,共和军的大部队都在天水省与四相军团角逐,还能派出六万人的大部队攻打东平城,即使这支部队不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也是难以应付的,看来共和军对东平城是势在必得。 ※※※ “六万人!” 钟禺谷手中的茶杯一晃,茶水都溅了一些在几案上。作为刚提升的下将军,被授予守御大江东部重镇东平城之责,这个年轻将军本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然而经历过的几场大战让这个年轻人也变得畏头缩尾。 萧子彦道:“钟将军,敌人数量虽重,但队列不整,看来也都是些新入伍的士兵,战斗力不会太强。” “可毕竟有六万的兵力。”钟禺谷将茶杯放到桌上,沉思着看着墙上的一张地图。 那是东平一带的设防图。东平城附近山丘林立,却都是些低矮的小山包,树木高大,很利于设伏。在东平城南门外有两座名为左辅、右弼的小山,上面各设了一个石堡,驻有两千人的兵力,与东平城成犄角相倚之势,因此东平城的防御力在帝国诸大坚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钟禺谷看了看,忽道:“叛军几时能到城下?” “按他们的行军速度,明日便到了。” 钟禺谷想了想,道:“传令下去,让辅弼二堡守军退回城中,将城堡毁去。” 萧子彦还没说出话来,边上的众将先都大吃一惊,有个将领叫道:“钟将军,这可使不得!” 这人名叫马耀先,军衔是都统,仅次于钟禺谷的下将军,是东平城的第二号将军,也只有他能当面反驳钟禺谷。他比钟禺谷要大十多岁,但现在官职反在钟禺谷之下,向来对钟禺谷不服气,因此说话也很不客气。 钟禺谷看了他一眼,道:“马将军,你有何高见?” 马耀先捋起衣袖,道:“钟将军,辅弼二堡与东平城唇齿相依,若失二堡,敌军便能以此为据战进攻城内,东平城的守御将会更加困难。而有此二堡,敌军无法攻到城下,防守要容易得多。”马耀先的口齿远不及钟禺谷,这一席话也说得磕磕绊绊,但这番话却也大有道理,萧子彦不由暗自点头。 钟禺谷道:“若两军兵力相若,自然不错。但眼下叛军兵力是我军三部,防守二堡要分兵四千,一旦敌人将两堡团团围住,无法补充补给,马将军以为两堡能守几天?” 马耀先道:“左辅右弼二堡的辎重可以坚持十余天,而这十余天内,从东平城发兵,足以将敌军击退,那时再趁机补充辎重,有何不可?钟将军若是胆小,末将愿领四千人守御二堡。” 他这番话已是大不客气了,几乎在直斥钟禺谷胆怯。钟禺谷脸上微微发红,猛地站起来,喝道:“马将军,你若真能守住,自然是好。可万一左辅右弼二堡失守,东平城军力大损,此罪你可能担当?” 马耀先道:“当然可以!若二堡失守,我义不独生,唯死而已。” 马耀先的喉咙原本就很响,此时一急,脸红脖子粗的更象是在吵架,几个官职低一些的脸都吓得有点白了。敌人还未到城下,守将就已经先起了内讧,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萧子彦是个客将,也不好多插嘴,心中却有些失望。 帝国真个已是到了末路了吧,连将领都不团结。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打个圆场,忽然听得有个人道:“两位将军,请听我一言,不知可否?” 这人声音温和,字正腔圆,语气也不紧不慢。萧子彦认得这人,此人名叫许寒川,是东平城的行军参谋之首。这人虽是文职,长得也文质彬彬,据说枪马娴熟,便是寻常武将也不是他的对人。这许寒川年纪不到四十,颇饶智谋,在东平城算得上是钟、马二将之下的第三号人物。 听得许寒川的声音,马耀先倒是平静了许多,道:“许参谋请说。” “东平城城中兵力不足,若敌人有长久围困之举,守辅弼二保较诸守城确是要难上数倍。当初风军团统领邵将军建此二堡,实是着眼于进攻,萧将军你说可是?” 萧子彦听他问到自己,站起来道:“许参谋所言甚是。但攻守原是一体,不可执于一端,辅弼二堡与东平城相辅相承,确是不可轻言弃守。” 马耀先听萧子彦这般说,点了点头道:“萧将军说得很对。我说……” 许寒川心知若被马耀先抢过话头,只怕又要磕磕绊绊地说上一大通,忙道:“正是此理。但钟将军所虑亦有道理,要守左辅右弼二堡,付出的代价也不在小,东平城兵力不足,分兵四千去守这两个堡,便是本末倒置。” 马耀先听得一头雾水,道:“许参谋,你既说不能失去,又说不能守,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寒川捻了捻胡须,微笑道:“我是说,若敌军有围城之议,二堡守御得不偿失。两全之计,是要充份发挥左辅右弼二堡之效,一举破敌。敌人想打持久战,我军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将其歼于城下。” 马耀先听到此时才明白许寒川是附和自己的,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正是。叛军乌合之众,不值一哂,一鼓作气,定能将他们击散。” 他说得勇气十足,一些将领也都随之抬起了头,似乎正如马耀先说的一样,胜利已是唾手可得。萧子彦虽然觉得钟禺谷弃守左辅右弼二堡之议过于保守,可也不同意马耀先说得那么轻松,他先前以为许寒川定是同意钟禺谷的见解,没想到许寒川居然会附和马耀先,不由大为吃惊。他印象中的许寒川颇为持重,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如此冒进。他张了张嘴,正待说句什么,钟禺谷已先道:“许先生,你以为凭借辅弼二堡与叛军决战,正是上策么?” 许寒川走出队列躬身一礼,道:“钟将军深通兵法,难道忘了百里行军而蹶上将之理么?据寒川看来,我军有三胜之机。其一,敌军远道而来,定已疲惫不堪;我军以逸待劳,正是生力军。其二,据萧将军所言,敌军队伍散乱,定是乌合成军;我军身经百战,精锐无匹。其三,敌军补细既难,驻扎之地又无险可守,我军却有高城大寨为据,足以抵敌。有此三胜,寒川以为各有敌军虽众,实不足惧,我军胜券在握矣。” 许寒川是仕人从军,虽然一身戎装,此时滔滔不绝,仍是咬文嚼字。马耀先虽听不太懂,但总算知道许寒川是在说敌人必败之理,叫道:“许参谋这话说得太好了,我也正是这个想法。” 钟禺谷的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有些尴尬。萧子彦来东平城并不太久,却也知道这许寒川算得钟禺谷推心置腹的谋士,原先也与钟禺谷接近得多,但此事许寒川却大力支持马耀先,钟禺谷心中定有众叛亲离之感。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虽然许寒川说得有条有理,无懈可击,但战争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通的。虽然许寒川的话大有道理,但事实说不定却是大相径庭。钟禺谷撤防辅弼二堡之议虽嫌保守,但一旦成为持久战,这个决议更为合理一些。照马耀先和许寒川的计划,那已是在孤注一掷,将胜负都寄托在城下一战上了。可是要他来说出一条万全之策,却也想不出什么。和军校出身的钟禺谷与马耀先不同,他从没进过军校,连兵法都背不全,列席战前会议无非因为他是风军团派来的客将,算是代表一支独立的队伍而已。 钟禺谷深吸了一口气,忽道:“马将军既然敢战,我也不好折了马将军锐气。只是若叛军未能一鼓击散,还望马将军能尽早回城,少受损失。” 马耀先挺起胸膛道:“遵命。钟将军放心,末将定能斩将立功,让叛军不敢小看了我们东平城。” 钟禺谷道:“事不宜迟,请马将军即刻点齐兵马,左辅右弼二堡便全在马将军身上了。其余将佐回去立刻准备,不可轻敌。” 散去了众将,钟禺谷对亲兵道:“今日我要休息,你们好生看守,不得有误。”那亲兵心知钟将军定是恼羞成怒,慌忙到门外站岗,生怕钟禺谷脾气发作砍几个人泄愤。这钟将军年纪虽轻,却是帝国新一代将领中的翘楚,除四相军团统领以外,便数得他了,可是万万得罪不得。 将帐中人都打发出去了,钟禺谷走进内室。东平城名列帝国十二名城,将军府也造得高大巍峨,只是钟禺谷好静,用的下人不多,将亲兵打发出去,一个大堂里冷冷清清,鸦雀无声了。 钟禺谷进了内室,从腰间取下了腰刀,抽出刀来细细擦拭。这口刀还是钟禺谷毕业时由现在的帝君御赐的,那时钟禺谷在数百毕业生中成绩名列第一,名列毕业生中“金刀十杰”之首。过去这几年,那时的金刀十杰后来真正能出类拔萃的并不多,但钟禺谷却能一帆风顺,从一个百夫长成为下将军,也是帝**中难得的。 刚擦了一下,钟禺谷忽然轻声道:“进来吧,没人了。” 门微微地推开一条缝,进来的却是许寒川。在会议上许寒川侃侃而谈,此时脸上却带着一股谄媚的笑容。一进来,他便跪下道:“钟将军神机妙算……” “把门关上。” 钟禺谷用刀指了指门,许寒川连忙关上门,才小心翼翼地道:“钟将军,正如你所料,马耀先这莽夫果然一下子便跳了出来。” 钟禺谷将刀擦了擦,拿到眼前,侧身看了看,道:“事情都办好了?” “方将军说了,他与向大统领禀报此事,大统领说钟将军识大局,为共和政府立下这等大功,定是共和国的开国功臣。” 钟禺谷冷笑了一声,道:“功臣?共和军不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的么?怎么还会有功臣一说。” “这当然只是个说法了,嘿嘿。”许寒川讪笑了两下,道:“钟将军,东平城一失,帝国门户大开,将来便是想划江而治也是不能够了。大统领的共和军得了天下,钟将军就是大将军了。” 钟禺谷的手指在刀面上轻轻一滑,差点连手指也割破。但他脸上仍是声色不动,道:“这是将来的事。军中军心如何?” 许寒川脸上的笑容一下褪去了:“不好说。卑职也打探了民心,没想到居然有近一半还对帝国抱有幻想,尤其是马耀先那一军七千人,根本搬不动。” 钟禺谷垂下头,只是沉思着。许寒川接着道:“其实,钟将军,趁马耀先兵发在外,派个死士过去将他刺杀了,岂不一了百了,轻轻易易?何必要这等曲折。”他还待再说,忽然看见钟禺谷脸色已变得铁青,后面的话已吓得吞了回去。 钟禺谷长吁一口气,道:“寒川,不是这等简单的。我向共和军投诚,是为了黎民百姓免受刀兵之苦,马兄终究是军中同袍,我不忍为一己之利出此下策。反正到时辅弼二堡定挡不住共和军的铁蹄,让他象一个勇士战死沙场,也算对得起他了。” “钟将军真是仁者之心。”许寒川又谄媚地笑了笑,道:“只是这么一来共和军就会受到无谓牺牲,只怕……” “不用多说了,战士总要死在战场上。”钟禺谷将金刀插入刀鞘,重新挂到腰间。“寒川,你要注意马耀先一部动向,在辅弼二堡被攻破后他们定会鼓噪,要注意弹压。” 许寒川行了一礼道:“寒川遵命。” “你去吧。”钟禺谷挥了挥手。这个计划太过险恶,钟禺谷也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可是许寒川却没有走,反倒长身,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道:“等等,钟将军,我还有句话。” “什么?”钟禺谷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沉。许寒川做他的幕僚也有好几年了,可是今天这个熟悉的人却好象变得那么陌生。 许寒川淡淡地笑着,道:“钟将军,你还在犹豫,是吧?” 象是被击中要害,钟禺谷脸上闪过一丝惊恐,道:“当然不是,你怎么这么想?” “钟将军献城,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请钟将军不要三心两意了,否则的话,事情又要出个差池。” “你在威胁我么?”钟禺谷心头升起一股怒火。此事虽是许寒川提议,他也向来首肯,而许寒川对他向来恭敬之至,此时却仿佛有恃无恐,一下跋扈起来。 “卑职不敢。卑职一生无他长处,只是行事从不后悔。钟将军,天下无难事,最怕的就是躇踌不前,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的箭了。” 钟禺谷眉头皱了皱,手在腰间的刀环上握了又松,半晌才道:“好吧,一切由你便宜行事。” 许寒川微微一笑,心知钟禺谷权衡再三,终于打消了犹豫之念。他躬身深施一礼,道:“多谢钟将军以大义为重。” 他倒退着走出门去。刚把门掩上,只听得内室里传来钢刀出鞘之声,“嚓”一下,想是那口金刀深深斫入了桌面之中。他淡淡一笑,向将军府后门走去。 一走出后门,两个等候已久的随从迎上来,将他扶上了马车。马车不太宽大,车帘垂下,里面黑糊糊的,他一进车厢,一个人轻声道:“许先生,钟将军主意定了么?” “是,他不再犹豫了。” 这人声音尖细,似乎还是个少年。许寒川应道:“是,他不再犹豫了。” 车中的那人顿了顿。等车开了起来,那人耳语一般地道:“忠于帝国的部队你想过怎么办了?” 许寒川淡淡一笑,道:“请胡先生放心,他们大都安排到左辅右弼二堡中。马耀先以为这两个石堡固若金汤,打死他也不相信会遭这等攻击。” 那人也低低哼了一声,道:“城中还有一支风军团的百人队,你准备怎么对付?” 许寒川道:“那是客军,我没办法指挥,也派不进人去。不过,”他抬起头笑了笑,“这支百人队只有十来架飞行机,炸雷也不多,何况我可以调走他们一半。如此以共和军的飞艇队进攻,他们自然不在话下。” 那人干笑了一下,道:“自然,许先生。” 此时忽地有一阵阴风吹过,将车帘也吹了起来。天色并不很晚,但是空中已是彤云密布,很是昏暗。许寒川撩起车帘看了看天色,微笑道:“胡先生观天之术真个了得,明天真要起大风了,风军团的攻击力又会打一个折扣。” 他撩起车帘时,车中才透进一些光线来。那姓胡的正襟危坐,虽是坐在车中,头上还戴了一个大大的斗笠,四周还垂着薄纱。车帘一开,薄纱被吹起了一些,依稀可见这人白皙瘦削的脸。 ※※※ 萧子彦刚将飞行机上的螺丝拧紧,一阵风吹过他的脸庞。他因为干得有些累,额上也沁出些汗水,这阵风吹过,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他直起身子,擦了一把汗水,道:“小汤,你那么怎么样了?” 汤维正拿着一罐黑油加入螺栓之中。飞行机在空中顺风飞翔,需要不时调整双翼,因些这些螺栓必须十分灵活,否则一不当心,整架飞行机都会一个倒栽葱落下来的。他将黑油加了一些,从飞行机后探出头来道:“萧队官,好了。” “明天多半会有一场大战,千万要小心。”萧子彦看了一眼摆得整整齐齐的十一架飞行机,不由叹了口气。战事越来越吃紧,飞行机也得不到应有的检修。这次带来的工匠只有两个,日常维修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战事一起,他们根本来不及。风军团与旁人不同,一旦飞行机失事,士兵就只有死路一条。 无论如何,这十一架飞行机一定要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这时其余的士兵也已将飞行机检查停当,萧子彦一架架看过去,检查一遍后才将众人解散。飞行机的最为重要,失去飞行机后的风军团可以说一钱不值。也许,风军团的价值也仅仅就是这几架飞行机吧。萧子彦不由自嘲地想着。他回到原位,正要招呼汤维回去,却见汤维仰头看天,他道:“怎么了?” “明天好象要下雨。”汤维从架子上跳下来,“这样的天能升空么?” 我当然可以,别人恐怕很难。萧子彦想着,只是笑了笑:“看了。要是风太大,升空就太危险。不过马将军勇冠三军,明天不行,后天风止了我们再出战也不迟。” 马耀先守辅弼二堡,无论如何守上一天总不在话下。如果风太大,明天风军团无法出战,后天就可以让共和军尝尝震天雷的滋味了。 汤维脸上仍然不见笑容,萧子彦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天钟将军请我们喝酒,想开点吧。当战士的,那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有一天就乐得快活一天。” 汤维这才勉强笑了笑。萧子彦虽在说笑,可是在他看来,这笑话也未免太不可笑了。萧子彦又看了一眼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飞行机,对留守的两个士兵笑道:“别担心,我们会给你们带东西回来的。” ※※※ 钟禺谷在东平城的一个酒家请客,山珍海错,百味杂陈,风军团的士兵们吃得不亦乐乎,萧子彦端着一杯酒啜饮着,眼里却有点犹豫。他经历过的战事已有不少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有点心神不定。共和军曾经两次进攻东平城,那两次都铩羽而归,劳而无功,所以马耀先才能有此信心一举击退共和军吧。 他刚喝完一口,边上一个士兵端着杯子叫道:“萧队官,来来,我敬你一杯。” 平时萧子彦对下属颇为严厉,但他毕竟只是个百夫长,尽管在风军团中名气不小,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官,不在操练时,别人也不见得怕他,这人是个老兵,自然更可以随便了。萧子彦淡淡笑了笑,端起杯子来和那人碰了碰,道:“少喝点,明天可能就要出差了。”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萧队官,你放心好了。”那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爽朗地一笑,叫道:“来来来,有谁再来和我喝一杯?” 酒楼的一角,一队女乐正在弹奏着柔靡的乐曲。那士兵又和人喝了一杯,叫道:“什么曲子,软绵绵的。喂,小娘儿,会弹《国之殇》么?” 《国之殇》是帝**的葬歌,因为慷慨悲凉,简单易唱,常被当成军歌。只是这支曲子得用铁板铜琶才能奏得出来,那些女乐的纤纤玉指哪里弹得动这等曲子?那个带领女乐的老头子面有难色,站起来道:“将军,弹是会弹,只是……” “弹吧。” 一直在上首喝酒的钟禺谷突然发话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取出了一支黑黝黝的笛子。帝**的上层将领多半有吹笛之好,便是楚帅,自己虽然不会吹,身边却总带着一支铁笛,当初萧子彦也见过几次。他见钟禺谷取出铁笛来,心中不由有些好奇,只想听听这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主将笛技如何。 钟禺谷拿出铁笛来,先在袖口擦了擦,放在唇边试了两个音。刚吹出声响,萧子彦不觉有些失望。他虽不擅音乐,但平素便十分喜欢,好坏是一听便听得出来的。钟禺谷的笛技不算差,但也绝算不得好,只能说是泯然众人,平平而已。好在那些士兵们也听不出好坏,只觉嘹亮的铁笛声夹在一片柔靡的琵琶声中,颇有几分气慨,也不识分寸地叫起好了,有人先应和着唱着那支《国之殇》,旁人纷纷应和,一片混乱。萧子彦皱了皱眉,他倒更喜欢方才那班女乐奏的那支《旧梦曲》。 那支曲子大概算得上靡靡之音,可是他喜欢。在那飘忽不定的乐声中,他仿佛依稀看到了旧日的梦境,那时自己穿着宽大的衣服,跟着师傅每天在五羊城习练刀法拳术,那时的小静才三岁,穿着红袄,坐在对她来说太过宽大的藤椅里,笑咪咪地看着他,手上拿着一个筷子插着的米团子。这个场景也有好多次真的出现在他的梦中,以至于萧子彦有些怀疑这究竟是自己的梦还是记忆了。 太久了。即使对于他这么个年轻人来说,这个记忆也是太久了。 钟禺谷一曲甫毕,那些士兵唱的《国之殇》还没唱完,便已是纷纷叫好。钟禺谷有礼貌地笑了笑,站起来向萧子彦拱拱手道:“萧将军。” 萧子彦连忙站起身,回了一礼道:“钟将军,有何吩咐?” “我尚有军务在身,先行告退。请各位尽兴,不必顾忌,我会让人结帐的。”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诡诡的笑意,又道:“这儿的女子温柔似水,爱的便是英雄,可不要让她们失望啊。” 钟禺谷的言外之意已甚是明显,所以他话音未落,风军团的士兵都欢呼起来。这酒楼颇为豪华,若非东平城主将请客,他们原本也没钱来这儿消遣。东平城的女子以前就以美貌著称,这儿的更是个个娇艳如花,钟禺谷这次请客可是大手笔了。风军团八十多人虽然也有一些已经成家,但几乎没有一个是之江省来的,在外面本来就憋得狠了,哪里还肯假惺惺的谦让,几个急色的拼命盯着那些女乐,只想找个身体健壮些的。看那样子,只怕钟禺谷一走便要扑上去,扯到内室厮混去了。 萧子彦心头略略有些恼怒。四相军团是帝**精锐中的精锐,军纪也都是最好的。楚帅明令,士兵有奸、掠、妄杀三斩之罪,犯此三斩之罪,不论是谁,一律处死,因此四相军团从来没出过什么丑闻。钟禺谷虽是帝**将领的后起之秀,但他所统的不属四相军团一支,大概对于他来说,女色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对萧子彦来说,找这些卖身女和犯了奸罪一样。他抬起头,正待反对,钟禺谷想必也已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抢先道:“萧将军,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也不可扫了各位弟兄的兴啊。” 钟禺谷的话带着玩笑出之,但萧子彦也听得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若是自己拒绝,钟禺谷只怕会发怒,而自己的手下同样不会认为自己做得对。他反对之语本已到了嘴边,此时突地又咽了回去,没再说什么,只是又行了一礼,道:“钟将军请便。” 钟禺谷哈哈一笑,拍了拍萧子彦肩头,道:“萧将军,**一刻值千金。战场上要勇冠三军,闺房里可不要丢盔卸甲啊。” 他的话中有言外之意,边上几个士兵都哈哈大笑起来。钟禺谷话语不多,所以一出口反倒没有架子。到了这时候,萧子彦想要反对也没办法了,只是嚅嚅道:“可是,明日的军情……” “萧将军放心,正因为要上战场了,才要让弟兄们放松一下。我相信风军团的各位弟兄铮铮铁骨不会给美女泡酥的,哈哈。” 钟禺谷打了个哈哈,将手中的铁笛往腰间一插,又拱拱手道:“各位请便。”转身出了门。他一出门,几个老兵迫不及待的扑向一边的女乐,将那几个女乐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乐器却先好好地搁到了椅子下,防着被撞坏,方才尖声边笑边叫。 萧子彦心中怒意更增,但此时的局面他已没办法控制了,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过桌上的酒杯,将杯中余沥一饮而尽,道:“小汤,我们走。”又大声对几个什长道:“洪胜东,倪兴武,严平,明日别睡过了头!” 那洪胜东便是先前来敬酒的老兵。他与萧子彦资格差不多,平时关系也不错,此时搂着个女子,已是丑态百出,听得萧子彦的声音,转过头道:“萧队官,你还要去哪儿?不在这儿留宿了么?” 萧子彦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却还是忍住了,道:“我要回去看看。明天不要误了点卯。” “放心,误不了。”洪胜东说着,已撅起嘴向怀中那女子脸上凑去,那个女子娇笑着,半推半就地挡着。萧子彦再也看不下去,整了整佩刀,便向门外走去。才出门,却见汤维一步三回头地似是十分留恋,他低声喝道:“小汤,你也要去鬼混么?” 汤维吓了一跳,道:“是,是。”他知道萧子彦最是一本正经,自己是萧子彦直接指挥的,若是惹恼了他可不好玩。可是耳边传来屋里男女的欢笑声,又让他心中痒苏苏的似有什么小虫子在爬,实不愿随萧子彦回去。萧子彦见他不情不愿地跟着自己出来,心中忽地一软,叹道:“好吧,你想去就去吧,省得死了还是个童子身。” 汤维闻听,脸上一下堆满了笑意,道:“萧将军,那我们回去?破了童子身,那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你去吧,我不去。” 萧子彦冷冷地说了一句,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虽然在走,但听得那些女子的尖声笑语,便是他也有些挪不动步子,他心知若不快走,只怕自己也要转回去了。走了十余步,身后的声音渐渐轻了,却听不到汤维跟上来,他转过头看了看,酒楼的门已掩了起来,声浪还在一阵阵传出来,汤维早已钻了进去。他心头着恼,低低斥了一声:“好色之徒!” 刚骂了一句,却也骂不出来了。这二十三年来,他还没有碰过女人。在五羊城,是师傅管得严,到了军中,却有军纪约束。虽然楚帅所定军规只是严禁奸淫,却士兵成婚却没有半点阻碍,只是风军团太过吃重,萧子彦也从来没找到一个肯嫁给自己的。五年来虽有机会去花街柳巷走走,但每一次他都不知不觉地想起了小静。 五年了,那年小静才十五岁,胸脯刚象花蕾一般绽放,也刚开始在看自己时羞红了脸,自己就离开了她。萧子彦总是觉得有朝一日自己还是会回去,以至于每一次到了花月场所就避席而逃,所以到了明天,风军团中的童子身恐怕只剩了自己一个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部 创世纪 七征之铁骑军(2) 楔子 “啊~” 一个凄楚的声音冲霄而上,运粮队的官兵们都吃了一惊,纷纷抬头看去。 时孟雄也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天空。树木十分茂密,木叶尽脱的枝条将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从树枝的缝隙间,一只黑色的大鸟伸开双翅,斜斜向西北方飞去。 “呸,是只乌鸦。” 时孟雄身边的徐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作为运粮队的副队官,徐兴算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军官,可是胆子却一直很小,所以他也算个老兵了,却只是个骁骑,一直越不过这个被军人戏称为升迁鬼门关的军衔。他扭头对时孟雄道:“大哥,没事的,是乌鸦……”可是一扭头,却看到时孟雄脸上带着些少见的忧虑,他心头一动,道:“大哥,你担心什么?” 时孟雄仿佛大梦初醒,低声道:“徐兴,叫弟兄们加紧戒备。” “会有事?” “兵法有云:‘遇林莫入’。这片树林很大,若是有埋伏,那可不好办。别忘了,我们押送的可是前线急需三十万斤粮草。”时孟雄摘下长枪握在手中,试了试。此次受命押送的粮草是前线水火两军团急需的。 开春以来,蛇人发动了今年的第一次攻势。由于大江上游的符敦城和下游的东平城都已落入帝**掌握,这次蛇人是从中游突破。大江中游的滂若城虽然不列十二名城,也是帝国有数的大城,却被蛇人一举击破。滂若城边的滂若湖是帝国第二大湖,蛇人夺取了滂若湖后,竟然一反常态,开始以滂若湖为基地,大举造船。 自从天保二十八年帝国与五羊城的共和军正式结盟以来,战事一直在胶着中见好。东平城终于失而复得,从帝都败退下来的蛇人被一举击溃,恐怕近期再没有实力再次进攻了。而西府军守御如磐石,蛇人在那里也吃了一个大亏,所以滂若城就成了蛇人反击的最后希望。蛇人如果在这一战中再次失利,胜负的天平恐怕就要偏向帝国和共和军一方了,因此帝国主政的权臣文侯也对此战极其看重,命令刚取得反攻东平城胜利的水火两军团到滂若城与蛇人交锋,并紧急召集援兵赴援东平城,让驻在东平城的地风两军团也能尽快发兵。四相军团总数已近五万,是帝**的绝对主力,这一战绝不能失败。可是由于滂若城已被蛇人夺去,水火军团只能沿湖扎实营,为了保障这一战的胜利,补给供应就显得尤为重要。时孟雄知道自己肩头的担子有多重,他绝不敢有半分大意。 徐兴道:“是。”心中却忖道:“时大哥也忒小心了。他常说我胆子小,看来他胆子比我还小。”他举起长枪,喝道:“弟兄们,加紧戒备!” 运粮队有士兵和民夫各两千。听得徐兴发令,“哗”一声,士兵们持枪在手,打了个立正,声音整齐划一。这两千人都是文侯练成的新军,战斗力不弱,时孟雄和徐兴两人是文侯亲手从文侯府军中提拔上来的军官,在后起将领中都有些小名气。这条路上山贼出没,他们在出发时早就知道,不过山贼再厉害,也无非是三五成群,纠集成伙,不过一些乌合之众,与正规帝**不可同日而语,徐兴胆子纵小,也不相信会出什么大事。 就算有山贼,恐怕也因为见了这等声势正在逃跑吧。徐兴不禁有些得意,道:“时大哥,放心吧……” 他话刚说到半截,眼前忽地一花,在马上晃了晃,仿佛当胸被打了一拳。徐兴怔了怔,心道:“这是怎么回事?”低头看去,却见一支长箭正插在他胸前。这箭的尾羽是黑雁毛,箭身有一半插在他前心,箭尾颤颤微微。这一箭来得太过突然,他都没感觉到痛楚,心中还在想着:“怎么会有支箭?我死了么?”一念闪及,差点惊叫出来。只是这叫声憋在胸口,已喊不出声了,身子一歪,顿时摔下马来。 时孟雄见徐兴中箭,心头一凛,眼前却觉一花,一支箭如疾风闪电般直扑他前心而来。他枪马娴熟,也不多说话,身子猛地向前一扑,长枪向地上扎去。枪尖“突”一声刺入泥土,那支箭堪堪擦着他的头盔飞过,正射在身后的一棵树上。 遭埋伏了!时孟雄用力一撑,人重又坐直,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要跳出喉咙口来,背上湿漉漉的尽是冷汗。这里算是后方,没想到居然会中了埋伏,他心急如焚,一带马,喝道:“弟兄们,小心了!” 民夫已乱作一团,运粮队的士兵却一丝不乱,举起刀枪,闪到大车后面。这些运粮的大车每辆都装载数千斤粮草,足以当成工事使用。见此情形,时孟雄心中略略一宽,也带马闪到一辆车后,叫道:“不要慌,这是些山贼,不是我们的对手!” 路上也曾经遇到过一次山贼。那些因为战乱而饿疯了的汉子居然打上了运粮队的主意,只是他们不论人数、武器、战斗力都远远不是帝国精兵的对手,若不是时孟雄急着赶路,那些山贼只怕会被他们杀得一个不剩。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眼前这些山贼显然比那一批要高明得太多,行动前居然毫无预兆,行动时又迅疾如风。 也许是些逃兵吧。时孟雄也听到过,一些开了小差的逃兵啸集山林,招兵买马,自立为王。这些人因为本是军人,手下的山贼也多半比平常的要严整许多,战斗力也可圈可点。 运气真糟。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徐兴,心头一阵疼痛。徐兴身下已积了一滩血泊,虽然死了,眼睛却仍是睁得大大的,似乎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义弟虽然胆心,但心思缜密,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没想到会死在这里。时孟雄咬了咬牙,喝道:“弯弓还击!” 山贼躲在林中,先用弓箭攻击,如果贸然冲上去,那正中了他们的圈套。如今的上策便是以弓对弓,山贼人数绝不会比运粮队多,只要立稳脚跟,运粮队绝不会输的。时孟雄已打定了主意,也伸手从背后摘下弓来,正要搭箭,耳中却听得一片急促的马蹄声。 如骤雨,马蹄声来得极是突兀,运粮队的官兵全都惊呆了。山贼有些也骑马,但马匹毕竟是少数,而且在这等山林间,并不利骑马,可是这阵马蹄声就如同从天而降,只不过一眨眼,眼前的林中就闪出一片黑影。 那是些身披黑甲的骑兵!这些骑兵如同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利刃,运粮队的士兵刚拿起弓,还没来得及搭箭,就被这些骑兵分割成一段段,只是一个照面,惨叫声已响成了一片。 时孟雄只觉如坠入梦魇。这些黑甲骑兵出现得太突然了,他们的战斗力也实在太过惊人,新军殊非弱者,但在这些黑甲骑兵面前,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只一个冲锋,运粮队方才的队形已荡然无存,地上眨眼间便多了近百具死尸,而受伤的也有这么多。 这些骑兵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两百来人,但这些人的骑术、枪法无一不是一时之选,行动如风,两千运粮队在这两百多个骑兵面前,几乎如同俎上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连还手之力也没有。时孟雄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嘶声叫道:“镇定!镇定!结阵!” 如果布好阵势,有这些大车当工事,两百多骑兵肯定冲不动两千人的运粮队的。可是现在运粮队是一直线,虽然大半是步兵,在树林中却还没有那些骑兵灵活,现在阵势既布不成,要反击也组织不成来,只能各自为战。可是那些骑兵来去如风,各自为战又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几个穿错,运粮队已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了。 再这样下去,会全军覆没的!时孟雄只觉额头一阵发热,抓起一支箭,对准一个黑甲骑士一箭射去。那个黑甲骑士看样子是个首领,时孟雄箭术不弱,这一箭虽然未能瞄准,却正中那骑士左肩。那个骑士正挺枪刺向一个士兵,也没料到身后会射来一箭,在马上晃了晃,右手却已伸到背后,一把抓住箭杆,猛地拔了出来,转过身看向时孟雄。 他的目光隐在面罩之下,可是时孟雄仿佛感觉到面罩下那种逼人的寒意。他打了个寒战,心一横,翻身上马,喝道:“帝**备将时孟雄在此,你们这些狂妄草寇,有胆量的来与我一战!” 他刚喊出,只见那个黑甲骑士也举起了枪,在空中晃了晃。时孟雄心中一宽,暗道:“中计了!”现在出言挑战,如果敌人应战,那么这些骑兵的攻势必定会缓下来,如此运粮队有了喘息之机,就可以结阵以待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欣慰,那些骑士却齐声断喝一声,根本不停,只是一个交错,杀向后方,给时孟雄与那人让开一片空地,手上却仍然不缓,还在穿错交织,将已不成阵形的运粮队杀得更不成阵形。 没有中计。时孟雄只觉胸口像堵了一团什么东西,说不出的难受。这些人绝非寻常山贼,纪律如此严明,每个骑士的单兵作战能力也强到超出想像,帝**陆战第一的地军团也未必能有这等战斗力。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那黑甲骑士已挺枪向前走来。身后的黑甲骑士将运粮队越逼越后。靠得近的也已看到时孟雄向那黑甲骑士挑战,但纵然有心上前帮忙,却已自顾不暇。只是新军军纪严明,虽然已尽在下风,却没有一个逃跑,仍然力战不退。可毕竟大势已去,黑甲骑士只不过几个冲锋,运粮队的斗志已被摧毁殆尽,现在充其量只是在尽人事而已。 时孟雄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只觉心头疼痛之极,这一场大败太突然了,也是他根本不曾料到的。以前还自以为本部这两千人不输于地军团,看来仍然差得远啊。他淡淡地想着,手中长枪却握得紧紧的,盯着向自己冲来的那黑甲骑士。 树林并不适宜冲锋,但那黑甲骑士驭马之术高明之极,一匹马四蹄腾空,几如飞翔,只一眨眼便已冲到时孟雄跟前,随着一声厉喝,长枪直取时孟雄前心。时孟雄的枪一横,用尽平生之力挡去,“当”一声响,两马交错而过,时孟雄只觉双臂一麻,长枪几乎要撒手脱出。 他惊骇得差点叫出声来。他的力量在军中也算小有名气,那黑甲武士虽然借了马力,但左臂已经受伤,可是两枪相交之下,对方的力量却仍然比自己要大许多,而且这一枪雍容大度,枪法老辣之极,明明是个长于枪术的武士,绝非不通武学的山贼。他心中骇然,带转马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甲骑士也带过了马。这一枪未能取时孟雄性命,反而被时孟雄格开,这个似乎也有点诧异。怔了怔,这人觉声道:“下马投降,便可得知。” 时孟雄心头火起,怒喝道:“去你妈的!老子叫时孟雄,黄泉道上记着吧!”他将枪在头道,这鸟平常只能喂六分饱。一旦喂足了,那就会冲霄直上,无法让其听命了。故当地土人称其为‘饥则为用,饱则飏去。’” 楚休红心中一动。文侯所言,并不是平常的闲话而已,这话中显然有言外之意。只是他神情木然,接口道:“譬如用人,也是如此。” 文侯笑了起来:“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楚休红,坐吧。” 他抓起桌上一块丝巾抹了抹手上的血沫,自己先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楚休红,夺回东平后,你也在帝都休整了两月有余,如今如何了?” “末将已将前营整编停当,只待出发。” 重夺东平之役,楚休红所率的地军团前军担当的是先锋之责。这一战他立功极大,但前军损失极为惨重,几乎战死了三分之一,手下两大统领的曹闻道和钱文义都受了重伤,他自己也受了一些伤。战后前军受命归帝都休整,补充兵员。今过了两月有余,他所统领的五千人的地军团前营扩编到了七千人,伤员也大多已经归队,正是该出发的时候了。 文侯微微地皱了皱眉,道:“那正好,此次你不必转道东平城与屠将军集合,直接去滂若湖营中。只是,”他踱了两步,道:“路上还有一件事。” “请大人明示。” “今日得到消息,时孟雄的运粮队在渡江后遇伏,失去下落。” 楚休红吃了一惊,道:“什么?是蛇人干的?”那时孟雄原是文侯府军中的小军官,虽然不是什么大将之材,却也沉稳干练,而这一趟居然会在后方遭伏,那是谁都想不到的。虽然路上有山贼,但时孟雄手下有两千人,照常理,那些山贼绝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运粮队全军覆没,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蛇人干的。 文侯点点头,道:“在后方遭袭,而且无一人逃回,只可能是蛇人了。” 楚休红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文侯看出他的意思,道:“你有什么想法,便说出来吧。” 楚休红道:“是,末将在想,除了蛇人,还有一支力量也能做到……” “你是说西府军?” 楚休红点了点头。西府军驻扎在大江上游的符敦城,现在的统帅是天水省总督陶守拙。陶守拙这人足智多谋,符敦城守得极其严密,是帝国西南得以安定的重镇,可是这人却难以捉摸,文侯对这人也颇为忌惮。西府军共有五万,而且擅长山地作战,如果他们要吃掉时孟雄的运粮队,倒也并非不可能。 文侯叹了口气,道:“我也曾怀疑过。不过今日眼线密报,西府军并无异动。要吃掉时孟雄,起码也要五六千人马,这样一支部队离开符敦城要掩人耳目,不太可能。如果陶守拙是零星将部队陆续发出来,那此事都麻烦了。” 文侯说得平和,但楚休红知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西府军是谋定而动,哪里还只是麻烦,而是致命一击了。西府军的兵力不弱,而且这地方利于割据,承平时要讨伐也大为不易,何况现在正值内忧外患。他道:“只是,有证据么?” 文侯道:“正是毫无证据。三十万斤粮草,虽然不是个小数目,要再备齐这一笔补给也并不是太难,可是如果西府军真有离心之意,这才是心腹大患。陶守拙这人深谋远虑,照理不该在这时候搞这种事,但此事实在奇怪,不可不防。”他眼里忽然闪出两道逼人的寒光,道:“楚休红!” 楚休红听得文侯的声音一下变得严厉起来,一下站起,躬身道:“末将听令。” “我已备下二十万斤粮草,此番由你押送。沿途小心,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不论是谁,都给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不要留一个活口。” 所谓不留一个活口,就是担心万一那是西府军所为吧。如果真是西府军干的,那么把那支人马杀尽了,却不声张,西府军吃了这个哑巴亏,多半不敢有所异动了。楚休红已知道文侯之意,道:“是,末将明白,袭击运粮队的,不是山贼,便是蛇人。” 文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招了招,那只海东青见势,忽地飞了过来,落在文侯臂上。文侯道:“楚休红,你将青儿带去,一旦水落石出,就让青儿带信回来。” 楚休红跪下行了一礼,又道:“对了,大人,末将还有个请求,请大人恩准。” ※※※ 一支长枪向陈忠刺去,陈忠手中的长枪忽地一横,正要架开,那支长枪却忽地收回,陈忠架了个空,在马上一个踉跄,那支枪却在陈忠枪下刺来,眼看要刺中他前心,陈忠左手忽地从背后拔出一支手戟,猛地向枪头打去。“砰”一声,手戟击中枪尖,那杆长枪经不住这等大力,一下指向地面,陈忠右**已带转,一枪刺出,那人却在马上一伏身,闪过这枪,两匹马交错而过。 “好本事!”曹闻道喝了一声彩。但他彩声未落,那人忽地回身一枪,这一枪对着陈忠背心,他再也躲不过去,左手的手戟正要反手打去,“笃”一声,背心软甲上已多了一个白点。他颓然举起长枪,道:“我败了。杨将军,你的枪法当真出色。” 那人解开护面,也向陈忠施了一礼,道:“陈将军力大无穷,实在令人佩服,我这招回马枪其实散乱无力,若真个对敌,已伤不了陈将军了。” 陈忠跳下马来,道:“杨将军不必客气,力量是天生的,枪术却是练成的,我的枪术比你差远了。你的枪术,大概与楚将军不相上下了。” 与他对阵的是杨易。杨易原本是南征军前锋四营百夫长,与楚休红是同僚。他是个世家子弟,与原先的户部尚书邢历也是远亲,当邢历被文侯以私通蛇人之罪诛杀后,他也被夺去军衔,下狱问罪。当文侯试验铁甲车时,他与一批死囚被当成铁甲车的对手,结果铁甲车被他陷入地中动弹不得,而杨易那次也受了重伤。事后,楚休红将他救了下来,编入地军团任职。当地军团受命反攻东平城时,杨易伤重未愈,留在帝都养伤,此时几个月过去,他的伤势已然痊愈,今日便出来试试手。前营统领钱文义和他是旧识,那时谈不上有多大交情,现在仍然只是点头之交,反倒是曹闻道与陈忠,虽是初识,养伤时三人却越谈越投机。此时他们伤势都已大好,趁着前营操练,几人说好来试试枪术。结果钱文义与曹闻道两人都不是杨易对手,陈忠力量极大,与杨易缠斗数个回合,仍然败在他神出鬼没的枪法之下。 听得陈忠说起楚休红,杨易面上闪过一丝阴影,顺口道:“是么?”当初楚休红与他都是前锋营百夫长,杨易地位还比他高一点,此时楚休红已是前营横野将军,官拜偏将军,杨易却什么都不是了。虽然他也知道是楚休红救了自己,心中终究有些不服。 陈忠却没发现杨易面色有异,抹了把汗道:“是啊。楚将军枪法过人,很是厉害。”他本不是健谈之人,人也老实,以前一直升不上去,到了楚休红麾下才算一展所长,因此对这个比自己年轻一些的上司极是尊敬。他还要再说,曹闻道已见杨易有些不悦,忙上前道:“陈忠,杨兄,统制回来了,老钱正在和他说话呢。” 营门口,楚休红正与钱文义并马而行,向这里过来。到得跟前,楚休红已跳下马来,到杨易跟前道:“杨兄,你伤势好了么?” 杨易有些局促,道:“多谢楚将军关照,我好了。” 他说得十分僵硬,楚休红倒也不以为忤,道:“杨兄,你在这里,我们这些老朋友算是聚齐了。今后还请杨兄施展平生才学,为国出力。” 杨易“嗯”了一声。楚休红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来,道:“对了,我已向文侯大人请令,恢复杨兄都尉的军衔了。” 曹闻道“啊”了一声。杨易原本已是都尉,但军衔早被夺去,而他与钱文义两人现在是前营两大统领,克复东平后才由备将破格提升为都尉,而陈忠功劳很大,现在仍是个校尉,廉百策更只是个骁骑而已。杨易一惊,道:“什么?” 楚休红微笑道:“这是文侯大人的意思。大人说杨兄才堪大用,以前也查无实据,因此让杨兄官复原职。” 杨易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想些什么。楚休红拍了拍他的肩,道:“杨兄,事过无痕,万事都要向前看,以后倚重杨兄大才之处还多着呢,别多想了。”他知道杨易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军官一下摔到死囚,心中绝不会没有想法,只是多余的话也说不上来,唯有这等开解。 杨易叹了口气,道:“多谢楚兄了。” 楚休红暗自松了口气。杨易自从被他救回来后,对他不是直呼其名,就是尊称为“楚将军”,直以此时才称兄道弟。他道:“杨兄,我们一块儿进帐中商议,文侯大人有令下达。” 曹闻道与陈忠两人陪着进帐,楚休红落在后面。看着他们远去,钱文义上前,低声道:“楚将军,你这样为杨易着想,他未必领你的情。” 钱文义为人精细,洞若观火,楚休红虽然说这是文侯的意思,他知道定是楚休红在文侯面前求情求来的。楚休红叹了口气,道:“钱兄,杨易才具不凡,只是运气不佳,才落到这等地步,不该埋没的。” 钱文义低低道:“其实我见杨易对你仍存芥蒂,未必真能为你所用。其实你救了他,算是很对得起他了,难道他真的不想留在我们营中,你还能横野将军的名号也让给他不成?” 楚休红道:“别说这些了,以他的才能,只要能为国所用,在哪个营中都是一样。”他笑了笑,道:“走吧,这回又要打一场硬仗了。” 钱文义叹道:“打仗打仗,唉,这仗哪年是个头啊。” “一日从戎,就得准备着时刻捐躯。也只有我们努力,这仗才可以早一天结束。”楚休红将马匹交给一个护兵,又道:“走吧,此番我们身上的担子不轻。” ※※※ 文侯第二次凑齐的补给有二十万斤粮草,由沿途各省分别补齐,不过前营出发时仍然满满地装了近二十辆大车,驰出了帝都南门。 平时押送粮草,每辆车总要民夫二十人,由于前营本身已达七千人,便不再调拨民夫了,全部由前营押送。加上本身路上耗用粮草,浩浩荡荡足足征发了四十辆大车。 作为帝国最为精锐的地军团前营,出发时文侯与太子都出来送行。朝行暮宿,前营经过北宁城,补充了不足的粮草后,第七日上抵达大江北岸的襄州。这是祈连省的第一大城,而祈连省本就极其残破,这个作为府治的第一大城同样残破不堪,祈连总督要接待这七千人的大军一定勉为其难,好在楚休红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只在城中休整一晚,补充自身所用的粮草后便重新出发。在接风的酒宴上,祈连总督也说因为战乱,人民流离,祈连省越发残破,现在他这个总督充其量只能号令本省北面一小块,西南大部都是鞭长莫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支蛇人的奇袭队进入那块自方。祈连省没有驻军,总督本人也不过一千府兵,而这一千府兵同样只能屯田自给,养活自己都已不容易了。 离开襄州,还有六日的路程才能抵达大江,而大江对岸便是滂若城。滂若城号称依江而建,其实距大江尚有三里之遥,在那里,水火两军团沿江布阵,与蛇人夹江对峙。江面已遭封锁,水路很难逆流运上,陆路运输同样十分困难。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昔年帝国的武侯统南征叛军,就是因为粮草接济不上,十万南征军全军覆没于蛇人之手,这事更让后来的统兵者痛定思痛,绝对不敢对粮草大意。 离开襄州后的第一日,应为刚休整过,一天走了百来里路,是出发以来走得最快的一天。大道到了这儿便已中断,前方已不见人烟,到处一片荒凉,偶尔看到几个村落,也是白骨累累,空无一人。 楚休红骑在马上,看着前方出神,曹闻道拍马上来,道:“统制,前面是马当山,马上要走山道了,是不是再赶一程,过了马当山再说?” 如果出事,那也就在前面这段路上了。楚休红低声道:“接下来的数百里路都是山道,地势十分险恶,时孟雄的运粮队想必就是在这一段路上出事的。叫弟兄们打尖造饭,修理一下车辆,歇息一下吧,明天赶早出发。” 让传令兵传下令去,曹闻道笑道:“统制,不是我夸口,我们前营这七千弟兄,哪里时孟雄那两千人可比的,山贼敢来,管叫他有来无回。” 楚休红面色仍是十分凝重,道:“不要小看了时孟雄。他虽然没立什么奇功,可也是文侯大人提拔上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何况,他带的两千人都是新军,战力不弱,加上两千民夫,四千人居然会销声匿迹,动手之人绝不是易与之辈。” 曹闻道脸色也沉了下来,道:“可能是中了埋伏吧。” “不错。如果真要正面攻击,那么那支部队至少也要与时孟雄的部队兵力相等。只是我实在不敢相信,山贼居然能达到两千之众。而且如果两千山贼能消灭时孟雄的话,那这恐怕不是山贼了。” 曹闻道微微一惊,道:“统制,你是说,可能动手的是正规军?会是共和军么?” 共和军虽然已与帝国联盟,但人们都知道这种联盟并不牢固。共和军明是友军,暗中抢夺帝国运粮队,也未必没可能。楚休红却摇了摇头道:“不太会。一来这儿是江北,离共和军的老巢五羊城太远了。何况,共和军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若帝**失利,他们会更加吃力。五羊城主不是寻常人物,不会看不到这点的。” 曹闻道想了想,忽道:“难道,会是西府军?” 楚休红皱起眉头,只是低声道:“不知道。不是没这个可能,可是陶守拙也并不是不知轻重缓急的人。”他叹了口气,道:“不管是谁干的,文侯大人有令,一旦碰上,就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曹闻道眼里闪出光来,道:“遵命。” 此时一个亲兵过来道:“楚将军,饭做好了,给您端过来还是过去吃?” 楚休红道:“我过去吧。”他又小声道:“曹兄,吃完了陪我前面去探探路。” 曹闻道叹了口气。其他军团中,将领多半有专用伙夫,唯有楚休红所统一营不设。楚休红说不能同甘共苦者,不能服众,因此从上到下都吃一样的伙食。曹闻道对楚休红极为服膺,唯有对这一点大为不满,几次提出要与其他军团一般设个将官灶,却被楚休红严辞驳回,才不敢再提。 军队出发,带的粮食全是干饼与菜干肉干之类。这些东西味道自然不会好,曹闻道胡乱吃了一碗面糊,把肚子填饱了,刚放下碗,便听得楚休红道:“曹兄,吃完了没有?” 曹闻道抹了抹嘴,道:“好了好了。”他跳上坐骑,道:“统制,我们去哪里?” “就在前面。” 楚休红用马鞭指了指前方。曹闻道见他身边只带那十个护卫亲兵,心中一动,忖道:“统制在担心和人动手么?”他们原先从属于二太子麾下路恭行的决死队,二太子与太子争位失败,自己被斩,路恭行也自尽而亡,这十个人听从路恭行生前吩咐,成为楚休红的卫队。这十剑斩是十个出身法统的剑士,并不擅长骑射击刺之术,却是一等一的剑术师。 十二人并马而行,十剑斩走在前面,楚休红与曹闻道跟在后面。此时夕阳在山,斜晖半敛,映得满山皆红。看着两边的景色,楚休红叹道:“曹兄,若是战争结束,你想做什么?” 曹闻道一怔,一时还回不过神来,道:“战争结束?”他想了想,嘿嘿一笑,道:“我也没想过。反正那时总该有个位置,讨个老婆,生一堆儿子,就这么过日子便是了。统制,你可别怪我没志气。” 楚休红也笑了起来:“哪里,我也是这般想的。唉,只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天下苍生得以过上太平日子,那有多好。” “当然。只是我也不知道一旦打不了仗,我还能干些什么。” 曹闻道的话中有些黯然。他性子粗豪,不无鲁莽,这些事只怕从不曾想过,若不是楚休红提起,他也恐怕永远不会去想的。楚休红道:“这些就到时再说吧。如果真能不打仗,便是要饭也是好的。” 曹闻道笑道:“统制,你现在可是帝国有数的名将,居然比我还没志气。要被别人听到,会说你没英雄气概的。” 楚休红道:“志气是什么?如果要踏着别人的尸首往上爬,那这些所谓的英雄,还是少几个吧。”他抬起头,忽然低声道:“其实我有时觉得,便是共和军坐了天下,那也没什么不好。” 曹闻道大吃一惊。虽然共和军现在与帝国是同盟,可是这些话仍然是犯忌的。他惊得张口结舌,楚休红也觉得自己失言,低声道:“曹兄,这也是随便一说,别放在心上。唉,人有时总是身不由己。” 曹闻道不再说话,心中却仍是翻江倒海地反覆。他心中暗自忖道:“难道统制有投奔共和军之心么?他若易帜,那我是不是要跟着他?”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定主意。这时前面忽然有人喝道:“是什么人?” 二喊话的是十剑斩队官冯奇。他们十个人如临大敌,齐齐飞身下马,拔剑看着路边。楚休红夹了夹马,追上来道:“有什么事?” 冯奇道:“楚将军,有个可疑之人。” 他刚说完,便听得有个人叫道:“将军,我们只是猎户,不是可疑之人啊。”说着,从路边的树丛里钻出两个人来。这两人穿着兽皮衣服,手里拿着铁叉,正是猎户打扮,一个年纪大一些,有四十来岁,另一个只有二十多。楚休红看了看他们,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走上前,将铁叉放在地上,跪下磕了个头道:“将军,小人名叫黄满,这是我侄子黄猊。我们正要回家,听得有马蹄声,才躲到路边的。黄猊,过来给将军磕头。” 他们身上是挂了些山鸡野兔之类,那叫黄猊的年轻人也跪到楚休红跟前,有点不情愿地磕了个头。楚休红打量了他们一下,道:“起来吧,你们住在哪儿?” 黄满道:“回将军,我们家就在那边的屏风山的山坳里。那里原本有个黄家庄,因为打了几年仗,庄上的人都逃光了,我因为老母在堂,又不敢到外面闯,只好在这儿混日子。” 这黄满一脸风霜,手脚粗大,正是个寻常猎户模样。楚休红道:“既然住在山那边,为什么要翻山到这里来打猎?” 这儿人烟稀少,飞禽走兽到处都是,要打猎,的确不必走这么远。黄满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曹闻道喝道:“问你呢,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黄满吓了又磕了个头,道:“回将军,不是小人愿意赶那么多路,是因为两年前有批山贼占了屏风山,我们不敢去那儿自讨苦吃,只好到马当山来取些野味。” 山贼?曹闻道看了看楚休红,楚休红若有所思,道:“起来吧。那伙山贼有多少人?” 黄满道:“我们也不知道,反正扎的山寨挺大,总有个两三千人。” 两三千人!曹闻道几乎惊叫起来。那已经不是一支可以小看的力量了,如果真如黄满所说,只怕这支人马是一支不知从哪里溃退下来的残兵。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又是以逸待劳,时孟雄中了埋伏,恐怕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 楚休红陷入了沉思,冯奇等了一会,见他不再说话,道:“楚将军,这两人该怎么办?” 楚休红道:“黄大哥,去大江边上是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黄满道:“是啊。” 他刚说完,一边黄猊忽然插嘴道:“满叔,不是还可以走都思道么?” 黄满道:“那条路都荒废了快十年了,谁还敢走。” 楚休红道:“都思道?”他临来时,也曾经看过这一带地图,知道都思只是途中一个小城,不过地图上并没有说这儿有一条路。黄满点点头道:“那是以前马帮走出来的。那时春天大江泛滥,船只不能通行,他们就从都思道走。只是好多年都没马帮了,也没人敢再走这条路。险得很,又窄,大车过不去。” 楚休红道:“那么只有走这条路了?” 黄满道:“是啊。将军要到大江边上么?若能将那伙山贼剿灭了,也是一桩功德。” 楚休红道:“你愿意带路么?” 黄满露出喜色,又磕了个头道:“将军真有此意?我愿意带路。”他一直是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此时才会露出笑意。 楚休红笑了笑,道:“保土安民,军人之责,黄大哥不必如此。今天就到这里吧,冯奇,带黄大哥叔侄两人回去,好好安顿,天亮我们便出发。” 冯奇道:“遵命。”带着黄满与黄猊两人先走了,楚休红与曹闻道两人走在后面。见冯奇与那两人走得远了,曹闻道小声道:“统制,你真信他们的话?” 楚休红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这儿不是说话的所在,回去说。” 曹闻道知道这个年轻的主将颇为精细,方才见他似是深信不疑,心中不免疑虑,此时才放下心来。一回营中,楚休红让冯奇收拾出一间小帐篷给黄满叔侄住下,回到自己帐中,让曹闻道将钱文义、廉百策、陈忠和杨易都叫过来。曹闻道带着几人回来,还不等坐下,他便道:“统制,我总觉得不能太相信这两个姓黄的。” 楚休红道:“坐下说吧,小声点。”他从怀里摸出一卷地图,在桌上摊开了,道:“几位将军,方才我与曹将军出去探路,碰到两个猎户,说前面屏风山盘踞一伙山贼,大约有两三千之众,我想听听列位的意思。” 这五人中,钱文义和曹闻道是两大统领,陈忠和廉百策分统斧营与箭营,杨易暂时是个客将的身份。他们互相看了看,钱文义道:“方才我听曹将军约略说了,也觉得不可太过相信这两人。” 楚休红道:“这两人虽是猎户模样,样子上没什么破绽,不过那黄满若真如他自己说的胆子小,急着回家,怎会我一让他带路他便没口子答应?再者,他说起有条都思道也可通到大江边,只是路途十分险恶,不能通行大车。可是他并不曾见到我们部队,怎会知道我们有大车?此中大有可疑。” 曹闻道忽然道:“是啊,可是他说起那条路来做什么?” 楚休红道:“我觉得,他故意说起这条路,便是想让我们走上都思道。只怕,这黄满叔侄便是山贼前来探路的,见我们势众,不敢正面对敌,想带我们进他们的埋伏。” 钱文义点了点头,道:“楚将军说的有理。你将这两人带回来,便是要将计就计么?” 楚休红微笑道:“正是。请列位将军前来,便是要大家做好准备,明日出发,不要被他们看出破绽。” 曹闻道忽然叹道:“好汉子。”他脱口而出,陈忠道:“曹将军,你说谁是好汉子?”曹闻道笑了笑,道:“我说这黄满与黄猊两人,也真是好汉子,居然敢面不改色地到我们大营来。”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楚将军,你是想收降这些人?” 楚休红不好杀,人人都知道。楚休红道:“是有这个心思。只是,我还是怀疑,如果真是山贼,两三千人就能吃得掉时孟雄了?” 曹闻道“啊”了一声,廉百策眼中却是一亮,道:“楚将军,难道说,你在怀疑其中另有玄机?” 楚休红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是啊。时孟雄那两千人消失得太莫名其妙,就算这伙山贼是一支溃兵,要吃掉时孟雄也不是容易的事。你们来看。”他指着地图,道:“我们如今在此处,到水火两军主营,还有五六日的路程。这条路上,如果少有人烟,商队已难得一见,山贼在这个地方扎营,岂不甚是奇怪?” 廉百策道:“是啊,除非他们是厌倦了征战,想躲起来过点太平日子。只是这般一来,便又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时孟雄了。”他抬起头,道:“楚将军,难道你是说,这些人其实并不是山贼,而是……蛇人?” 曹闻道惊叫一声,道:“黄满他们两个可是两条腿的人,打死我也不信他们是蛇人。” 廉百策道:“当初五羊城主与蛇人也有过密约,互不攻击的。有一两个人投靠蛇人,未必不可能。” 楚休红道:“我也有这个怀疑。山贼有可能真是一伙溃兵,也有可能是一支蛇人的奇袭队,还有一个可能,”他顿了顿,小声道:“是从这里出来的。” 他的手指点的是西边的符敦城。钱文义皱起眉头,道:“符敦城到此间也有近千里路程,而且陶守拙这么干的话,到底有什么好处?” 楚休红道:“这些便要让这黄氏叔侄二人来告诉我们了。明日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他再硬也不会不说了。” 曹闻道笑道:“哈哈,统制,你果然深谋远虑。”他见杨易在一边板着个脸,捅了捅他道:“老杨,你说是不是?” 杨易被叫来开会,一直一言不发。楚休红也道:“是啊,杨兄,你说这条计行不行得通?” 杨易抬起头,沉声道:“楚将军,我觉得,不要当别人是傻瓜,结果疏忽大意,反而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说得十分干硬,曹闻道有些不悦,道:“老杨,你也别把别人看得太聪明了。” 杨易冷笑一声,道:“这黄氏叔侄我虽然不曾见过,但你方才也说,这两人敢舍生来做死间,定有过人之处,岂会在言语中露出破绽?我怕这破绽是他们故意露出来的,本就知道你们不会信,因此以退为进,不惜一死引你们上钩。” 他的话隐隐有讥讽之意,曹闻道大为不悦,正在说什么,楚休红却动容道:“杨兄,你说得对。”他低下头沉思着,曹闻道本想驳杨易几句,但见楚休红并没有不把杨易的话不当一回事,也不再说了。楚休红想了一会,忽地抬起头,向廉百策道:“廉将军,你以为如何?” 廉百策的嘴唇动了动,道:“这个么?我觉得杨将军的话不无道理,但楚将军你的话也是对的……” 楚休红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顾虑我的想法。集思广益,我身为前营统领,若是决策错误,那是连我们的性命都要赔上去的,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廉百策想了想,咬咬牙,道:“我也觉得楚将军你的计策未免有些一厢情愿,把敌人想得太弱了。如果时孟雄真是他们解决掉的,那这些人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不会派两个一眼就能看出破绽的人来引我们入伏。我同意杨兄所言,他们恐怕是两个死士,故意让我们觉得已看破他们的计谋,从而反堕入他们的圈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