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诸侯一锅烹》 正文 引子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穷极生变,变即起乱,大乱复有大治。 周而复始,不外乎一字,易。 中州,自武英王定鼎山河建立大周以来,天下承平已有数百年,追随武英王征伐无道的八百诸侯也已雌伏了数百年。 常言道,久握生杀大权,必生掌控天下之心,于是,各路诸侯因各种原由,或是你家偷了我的鸡,或是我家霸了你的牛,至此,展开了长达数百年的中州争霸战。 景泰八年春,风和日丽。 位于中州东部偏南的安国迎来了一场天大的喜事,期待已久的宋国小侯女总算经由泰日峡道,抵达了安国都城少台。 为什么说期待已久? 这事,说来话长 昔年,武英王是以武力横扫定鼎天下,所以在分封诸侯时也是以武力而定。 武力的像征,便是战车。 天下诸侯因战车数量分为三类,万乘君王,千乘大国,百乘小国。 起初,安国与宋国都是百乘小国,并且安国的国力还要强过宋国,因为安国的第一代国君是武英王的义弟,姬姓,相较于宋国,安国的封地更为肥沃,物产也更为丰富,不过,令人费解的却是富饶的安国历经了几十代,依然是个百乘小国。 宋国就大不相同了,因为太穷了,穷则思变,早在五十年前便经历了一次变革,国力日渐强大。 近年,宋国时常借着征伐山戎的由头,蚕食着临近的诸侯小国,竟然越打越强,现在已经是千乘大国,正逐步向万乘君王迈进。 安国因为世代与宋国联姻,一时倒未被那野心赫赫的宋蛮子给列上征伐名单。 不过,宋蛮子何许人也? 据闻,宋蛮子身具异相,额上生双角,眼中起赤瞳,这样的人物岂会坐视榻间有肥肉? 于是,安国便成为了宋国争霸战车上的一员,每每宋国想要征伐他国,必然令安国也一同出兵,只是在战后,对待战利品的分配上,向来是宋国吃肉,安国喝汤,等同于宋国的属国。 原本安国也认命了,但是,三年前宋蛮子居然打起了卫国的主意,而安国国君几经思虑,婉言拒绝了出兵的要求,并没有踏上宋蛮子的战车。 说起卫国,不得不顾名思义,拱卫中央之国。武英王鼎立天下,建都于朝歌,占据了中州中部肥沃之地,一家独大,另有三个拱卫小国,那便是卫国c虞国c祈国。 谚语有云:三国若不存,天下即危。 安国国君不是傻子,且不说安c卫世代交好,便说卫国虽然只是个百乘小国,但却是天下共主景泰王的近卫国,岂可轻易挑衅? 宋蛮子打卫国的主意,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试探景泰王的威严与天下诸侯的态度,这样的浑水,安国不能淌。 果不其然,宋国的战车尚未抵临卫国边境,景泰王就已经拟了一纸召书,命史官持着它传檄四方。 王命即出,天下即从。 一时间,正在征伐不休的诸侯们纷纷罢止了兵戈,响应王命号召,派兵拱卫卫国。 雍国的火焰战车自北而来,浩浩荡荡,一望而无际。齐国的白羽精锐由东直剖,填野塞苍,投鞭断流。燕国的玄甲武士直接抵临卫国的边城小邑。 这些,都是万乘之君,雍国更是天下第一大国c公爵爵位c诸侯伯长。大周王朝共有五类爵位,公c侯c伯c子c男,何为诸侯伯长?八百诸侯的兄长,代替大王征伐四方,维持天下秩序。 面对百国云集,不可一世的宋蛮子不得不勒令战车回转,彻底打消了侵食卫国的念头,更由此再一次向天下证明中央之威,凛然不可侵犯。不过,经此一事,众所周知,宋国迟早有一日会登堂万乘。 自那以后,宋蛮子吞食卫国不了了之,但却因此记恨上了无辜的安国,再度征伐他国时也不叫上安国了,并且陈兵于泰日峡道,又将原本议好的联姻之事一拖再拖。 面对大军压境,安国上自国君下至粟民惶惶不可终日,一面派人持着国书到宋国都城阕城求亲;一面召集诸部家臣,汇聚战车于泰日峡道;又遣人入朝歌,请求景泰王出面调停。 景泰王感念安国国君向来忠厚,便命诸侯伯长雍公出面调停。雍公即令齐c燕一道入宋。 三位万乘之君同时驾临宋国阕城,宋蛮子虽已年有五十,却是后起之秀,不得不低下了桀骜不驯的头颅,使女出嫁于安君。 此际,安国举国上下喜气洋洋。 干净整齐的城池中到处张红结彩,便连直通望渊亭的十里黄沙道中也泼了一层浅浅的水。 一路行去,三月微风送爽,凉意层层袭来。 六匹雪白的骏马拉着四轮具车行向望渊亭,天地乾坤,上规下矩,自武英王而降,中央之主乘八驱车,诸侯国君御六马战车,卿c大夫可乘两驱之车,士可乘一马之车,平民不可乘车,至于奴隶不但不可以乘车,便是连车身也不可靠近,不然就是以下犯上之罪。 安国国君姬狄坐在车中,神色有些怪异,既有如负重释的概然,也有些黯然恼怒,宋国侯女的车驾到了望渊亭便停了,派了个鼻子长在天上的巫官前来,二话不说,掏出国书便道,侯女远道而来,车马劳顿的,极其辛苦,还望姬侯看在宋c安两国世代交好的份上,莫要计较。 计较,如今的安国还敢计较么?君不见,宋国战车轰鸣于泰日峡道口?君不见,滚滚黄沙已经遮蔽了安国的天空? 国势不如人,姬狄敢怒而不敢言,暗觉车厢内气闷无比,便将推窗打开,问道:“离望渊亭还有多少路程?”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起了,步行于车旁的上卿孟于溪抬头抹了抹额角的汗水,答道:“回禀君上,出城方有五里,尚有一半路程。” “还有一半路程。” 姬狄更为不悦,望渊亭坐落在望渊山上,那位宋国侯女自称车马劳顿,却有心情与体力去登高望远,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原本,按照古老的传统,诸侯之间的联姻非同小可,既有送亲也有迎亲,但却万万没有一国之君亲身迎亲十里之说。可是如今,世间还有礼法么? 姬狄年已三十有许,向来最是注重礼法,现在他共有三个儿子,原本此次联姻,是他代长子姬云求亲于宋国小侯女,谁知临到头来,却是他这丧了发妻的国君前来迎亲,而这宋国小侯女要嫁的人也并非世子姬云,而是安国的一国之君,姬狄。 宋蛮子怕是意在将来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看了一眼骑在马上,英姿勃发的长子姬云。三个儿子中,就数这长子最为优秀,既继承了他的仁厚,又延袭了亡妻卫姜氏的聪慧,年纪轻轻便享名于诸侯。 亡妻卫姜氏,卫国国君,卫侯之女。 这时,德高望重而老态隆钟的巫官管叔渡似乎猜测到国君在想什么,在车驾的另一旁低声说道:“君上莫忧,宋侯临时易嫁,不外乎是想借此高我安国一头。依臣看来,这更说明宋侯已经改变了主意,用不了多久就会撤兵。” 一听这话,安君神色一变,暗暗捶了捶因久坐而略显酸麻的腿,回头看向少台城,只见沿着黄沙道两旁密密麻麻的跪着人群,一个个匍匐于地却拉长着脖子向车驾看来,那脸上的神色既是恭敬,又是渴望。 渴望什么呢?应该是和平 “唉” 姬狄忍不住一声长叹,想起了自任国君以来,善待卿士,操典农桑,友好邻邦,民风不可谓不纯朴,国力也算是蒸蒸日上,但是如今这天下为什么便是好战的宋蛮子大行其道呢? 一时间,他有些茫然。 长子姬云纵马过来,扬着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并没有因为父亲代已新娶而不悦,在车窗旁说道:“父侯,如今人心不安,天下承变,我安国若想在八百诸侯内赢得一席之地,理当变法,强兵重战!” “变法?强兵重战?” 姬狄冷冷一笑,若说强兵之道可取,那好战的殷王便不会被武英王给砍了脑袋,若说变法之道可取,那河东的骊国便不会因为变法而被卿士大夫群起而攻之,最后落得个国毁人亡的下场。 自己的这个长子啊,什么都好,就是从燕国回来后,动不动就要变法强兵,也不想想,安国生存于众强国之间,屹立数百年而不倒,倒底依凭的是什么? 想到此节,他便来气,暗悔不该将长子送到燕国去做质子,安国与燕国互质的传统已有数百年,燕国是万乘君国,送来的质子只是燕侯的庶子,别人来少台也只是来修习仁厚之道,以好回国之后,安安份份的做一个侯门屏藩,而安国却不得不将继承国君之位的世子送入燕国。 这点,却是无法改变。 “轰隆隆,轰隆隆” 这时,天边乌云乱滚,一层一层向远方荡去,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这天,或许真的要变了。” 姬狄默默的放下雕翎木窗,正了正脖子上的冠带,靠着车壁,皱起了眉头。 “君上,望渊亭,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有个傻子 花开花落,潮涨云起,一年又一年。 景泰二十年春,安国都城少台,文修院。 阳光明媚。 “四方上下谓之宇,往古来今谓之宙。宇虽有实,而无定处可求,宙虽有增长,不知其始之所至” 阳光穿廊投影,斜斜的射在四方院落中,在那老槐树下端端正正的跪坐着一群小孩,正在摇头晃脑的读书,大的约模十来岁,小的只有三四岁,他们都是安国的侯族子弟,年及三岁便需在文修院跟随巫官一起修文c学史。待到八岁,若是国君的儿子则要离开文修院,前往与安国交好的诸侯国做质子,此举,又称侯子游学。 当然,万事也有例外。 此刻,满脸肃穆的巫官突然站起身来,捧着竹简走到院角,指着一名年龄最大的男孩:“侯子请答,何为不知其始之所至?” 当巫官起身时,院中的数十个孩童齐齐停止了读书,等看清了巫官所问的人,一个个神情各异,有人掩嘴偷笑,有人做着鬼脸,更有人交头结耳。 “何为不知其始之所至?” 那被巫官指问的男孩一脸茫然,他搔了搔颇为零乱的头发,见满场的孩童都向自己看来,神色更加惶然。 “侯子,往古今来谓之宙,宙虽有增长,不知其始之所至”巫官耐心的提醒着,双手握着竹简背到身后,目光平淡,隐隐泛着一层冷。 男孩一张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想了一阵,霍然抬头,答道:“梦里有长有短,长时多为恶梦,短时多为好梦,好梦恶梦虽然都是梦,但我却不知它从哪里来,也不可以控制它的长短,如果我知道了,可以控制它,那就只做好梦,做,做一辈子” “哈哈哈” “嘻嘻嘻” 众小孩哄笑起来,其中有个小孩还站起身,指着男孩大声道:“报告老师,我知道,刚才四哥一直在睡觉,我看见他的口水流的好长!”比划了下口水的长度,极其夸张。 一听这话,那被唤作‘四哥’的男孩更是慌张,匆匆忙忙的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口的衣襟湿了一滩,赶紧用手胡乱一搓,又抬起头来,摸着脑袋看着巫官,嘿嘿一笑。 这笑容,干净中透着难掩的傻意。 “唉” 巫官长叹一声,目光中的冷冽褪去,对男孩柔声道:“侯子所答,对也不对,若把梦境拿来和宇宙相较,确有可较之处,但却似是而非。” “哦。” 男孩长长的“哦”了一声,目中神色更显迷茫,搭拉了两下眼皮,神情恹恹,仿佛又想睡觉。 真是春来不是读书天呀。 巫官摇了摇头,向廊上书案走去,当他转身时,朝着院门口站着的一人点了点头。 院门口,安国上巫管叔度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皱纹像蜘蛛网一般爬满了脸,背驼得像老树虬枝一样弯,眼角与嘴角也布满了死亡斑。 此刻,管叔度柱着那根青梨木做成的蛇头拐杖,一瞬不瞬的看着院中角落处的那名孩童,等到那孩子傻兮兮的闭上了眼睛打磕睡,他才对身旁一个黑精黑瘦的小巫官说道:“走吧,咱们应该去见君上了。” 少台城仿朝歌城而建,城中央是祭祀台,宫城环绕着祭坛呈圆形,宫外是卿c大夫的官邸,再外便是居于都城的士族宅院,最外圈是平民与商贾,以及各类商肆。 姬姓侯族子弟,所有年满三岁尚未及冠c成亲者,除了那个傻子外,都居住在少台宫中。 宫城的望城台上有座四角凉亭,与城外望渊山上的望渊亭高低对望,安君与几位卿c大夫坐在其中。安君坐北面南,卿c大夫们左右列席。安国共有上中下三卿,六御上c中c下大夫。 安君四十有余,坐卧气势稳重如山,披着一件宽大的朱色锦袍,跪坐在草席中,案上的朱雀熏香炉里绽着寥寥娜娜的香。 此时,上卿孟于溪正向安君禀报着国事:“回禀君上,春祭已毕,春耕已起。承昊天之意,举国之内,阡陌之中,莫不为兴国事而躬耕。各侯田,各封地,一概如是” 冗长不见起伏的声音响在凉亭内,软绵绵的节奏摧得人昏昏欲睡。 不多时,亭中便响起了细微的打憨声,细细一瞅,是坐在亭角的下右大夫姬靡,只见他正上下点着头,但眼睛却睁的大大的,仿佛也在深思着国事并不曾入睡。 “嗯!” 安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骇得姬糜浑身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安君斜了他一眼,和声道:“农工之事关乎社稷安危,上卿辛苦了。”说着,端起案上茶碗,吹着水面上的茶渣。 国君乏了,得捡关键的事说,且需长话短说,孟于溪皱了皱鼻子,加快了语速:“回禀君上,去岁与宋国一道伐杞,联军大获全胜,我安国也得了河东三十里地。如今亦当春耕,却不知是否依照惯例?” “嗯,按例行事。” 安君眉头一皱,大大的抿了一口茶。 伐杞之战,宋国得了杞国三座城池,安国却只得了三十里荒地,不仅如此还孤悬于外,与安国本土隔着一条河与一个小召国。那里紧临着杞山与东海,山中多盗贼,海中有海贼,以安国如今的国力,虽然吃下来了,却难吞进肚子里,只能按照惯例,束之高阁。这种隔国分地的手段,宋蛮子已经干了不是一回两回。 安国,敢怒而不敢言。 上左大夫姬英是安君的亲弟弟,有着一把漂亮的小胡子,这时,轮到他禀事了:“回禀君上,商人们前往代国购马,但是代国却突然提高了三倍价格,并且不要钱财,只要粮食与冶铁。此事紧急,请君上明断。” “粮食,冶铁”安君眉头拧得更紧。 主掌外交事务的中卿虞芥道:“君上不知,去年冬天,游学到代国的齐国小侯子与人决斗于酒肆,不想竟然命丧当场。齐侯震怒之下,兵陈边境,并号召代国周边的皋国c具国c刘国c钟于国等十余诸侯共伐代国。如今大战在暨,所以代国要粮要铁。” “代国有什么好游学的”安君在心里嘀咕了下,沉声道:“粮铁乃国之根本,代国突然起价也非仁厚之举,再说,若是此时换粮铁给代国,致使齐侯误解” “君上!” 虞芥摇头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代国毗邻宋国,代国若亡,宋国便将直面齐国,据臣所知,宋国已遣使者入雍c燕,欲邀雍c燕两国一道,逼回齐国联军。” 安君犹豫道:“代国若亡,燕侯便失去了东南的屏藩,应该会有所举动,但是雍公怎么会出兵?三年前,雍c宋一战,雍国可没讨到多少好处!” 虞芥笑道:“回禀君上,此一时c彼一时,雍c齐争雄已有数十年,若是教齐国灭了代国,那齐国的国力必然超过雍国,所以雍公为压制齐侯,肯定会放下旧怨,与宋侯联手制齐,而我安国自宋” 说到这里一顿,虞芥看了看安君的神色,续道:“自从宋姬打开泰日商道以来,我安国便通过宋国与代国交好,从代国购买战马以强国力,历经十年我安国战车近千,此时若是拒绝代侯,马道必然断绝不说,且会失信于代侯c宋侯!” 众卿c大夫在心里一阵盘算,纷纷劝道:“齐侯远,宋侯近,君上三思!” 安君脸上红一阵c白一阵,半晌,叹了口气,说道:“商道开僻不易,仁厚应当守信。我意已决,便换粮铁于代国,滋其度过危机。”说完,踞坐的身形仿佛矮了一截。 “君上英明。” 众卿c众大夫齐齐喘出一口气,仁厚也得看时候,齐国是比宋国略强,但齐国离安国远,宋国却是与安国接壤,若是因此惹恼了宋侯,那可大事不妙。雍c齐c燕c宋争雄,像安国这种百乘小国生存于夹缝之中,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 “既已无事,诸位便回吧。” 安君意兴澜珊的起身,众卿c大夫纷纷行礼。 “君上” 便在这时,老巫官柱着蛇头拐杖在一名宫人的搀扶下,潺潺危危的走了过来。 老巫官先是向安君施了一礼,接着又朝着卿c大夫们揖了一揖,便老神在在的捧着拐杖而立。 诸侯国中,巫官地位超然,若说众卿与诸大夫是国君的家臣,戴甲持戈显露于外,那么巫官便是国君的影子,总是在隐藏暗处,但却无处不在。他们不娶妻c不生子c也没有世袭的封地,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昊天大神,以及被神眷顾的一国之君,他们是国君最信任的人。 众卿众大夫去了。 安君背着手向乐宫走去,快要午时了,一边在宫中用膳,一边聆听着宫女们敲打编钟的声音,会使人心情格外平静。宋国嫁来的侯女——宋姬亡于七年前,死后不过一年,他便又娶了一任娇妻,是徐侯之女,徐姬生得格外娇柔,体态轻盈,擅击编钟。 阳光洒在青石阶上,将安君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像极了老巫官手中的蛇头拐杖。老巫官走在安君的影子里,轻声说道:“君上,小侯子一如既往,连宇宙与梦境也分不清,前些日子的谣言不足为信。” “不足为信?” 安君顿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巫官,就像凝视着自己的影子。 老巫官低头道:“是的,谣言虽然极易让人生疑,可它终究是谣传,做不得真。君上且想,哪会有人傻了十一年,忽然一朝明智?” “或许是装傻?”安君的眼神锐利起来。 老巫官避了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恭声道:“君上多虑了,虽说宋姬聪慧异于常人,但小侯子确实是傻,这事做不得假。” “那就好。” 安君转过了身,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极为怪异,既有如释重负,又有弱不可察的失望,矛盾而复杂。 老巫官虽未看见国君的神色变化,但却揣摩到了一二,跟在安君的身后,试探道:“君上,小侯子年已十一岁,却身居宫外,此举终是不妥,莫若召到身前?” “罢了!” 安君摆了摆手,对于自己那个傻儿子,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与其召到身前,还不如眼不见为净。仔细一想,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这个傻儿子了,也不知是否与七年前一样,长得那么像宋姬。 一想到宋姬,便想到宋蛮子,安君脸色一沉,脚步加快。 “君上,君上” 老巫官精神还好,体力却大不如前,在安君身后追得扑爬滚打,险些一个失足滚下石阶,幸好被身旁宫人一把给拉住,不然,这老而不死的老巫宫怕是就此交待了。 安君听见身后有异,回身道:“还有何事?” 老巫官稳了稳神,捧着蛇头拐杖,朝着阶顶的安君深深一揖:“回禀君上,不日,燕国的侯子便会来到少台游学,按礼,我安国若有适龄侯子,也当前往燕国游学。可我安国的适龄侯子,如今唯有”言止于口,脸上露出难色。 “哈哈哈” 安君笑将起来,洪亮的笑声由阶顶传下来,沿着青石阶一路往下铺。 “你既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那便让他去试试又何妨?” 老巫官颤声道:“若是燕国不避愚傻,当真” “只要不是宋国,那就由他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车夫与侍女 “休学!” 文修院内,言巫慢吞吞的扔下竹简,然后猛地一挥手。顿时,早已等得不耐的顽童们就像开闸放洪一样,沸腾起来了。只有那个傻子仍然傻傻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睁着一双茫然而浑浊的眼睛,东看看c西瞅瞅,仿佛还没完全从梦境里醒来。 “啪!” 后脑勺猛地挨了一下,傻子怔了一下,转动着脖子,傻愣愣的向身后看去,身后站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孩,露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手里拿着一片竹简当剑使。 “四哥,快把你的雀儿给我!” 胖小孩挥动着竹片,不住的催促着傻子。 院中孩童都是喜欢捣蛋的年纪,见小胖子戏弄那傻子便纷纷围了过来,大声的跟着起哄:“快点,快点,快把你的雀儿拿出来,摆在案上!” “雀儿,拿出来,摆在案上?”傻子被催得急了,涨红着脸,可怜兮兮地问道:“傅弟,真,真的要拿出来么?光天化日的不太好吧?” 胖小孩乐道:“当然,快点拿出来摆在案上,让大家一起看!” “哦,好吧。” 傻子被逼无奈,只得慢腾腾的起身,把两掌宽的腰带解开,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案角,抖了抖袖子,慢慢的扫了众小孩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却霍地一下躺在了书案上,双手向下摸去。 “哇哦,他想掏什么出来?” “四哥,你要干啥?” 众小孩怔住了,一个个眼睛瞪得浑圆,小胖子的木剑指着傻子的手,嘴巴张得无比巨大,足可塞下一颗大鸭蛋。 傻子双手顿在腰胯处,正准备把雀儿摸出来,方便大家一同细细观看,但却被众小孩的表情给吓了一跳,不由自住地捂住了裤裆,红着脸分辨:“不是,不是要把雀儿摆在案上么?” “唉哟!” 小胖子用竹片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一脸无奈的蹲下身来,用手指戳了戳傻子的额头:“我的四哥,我要的不是你这个雀儿,是你的那个雀儿!” 傻子答道:“傅弟,我只有一个雀儿。” “哈哈哈,傻子” “嘻嘻嘻,傻子,傻子” 众小孩哄笑起来,谁知那小胖子却突然怒了,刷地一下起身,提着竹片,指着众小孩喝道:“笑什么笑,再敢笑我四哥,我一剑削了他的脑袋!” 众小孩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有些畏惧这小胖子。 在文修院里学习的孩童虽说都姓姬,却也有亲疏上下之分,这小胖子是上左大夫姬英唯一的儿子,自打出生便被姬英爱若珍宝,向来蛮横。 “我的四哥只能我来笑,你们统统不准笑!” “是,是是” 小胖子挥舞着竹片将众小孩赶得连连倒退,然后他满意的把竹片插在腰带上,回过身来面对傻子,叹道:“唉,四哥,你真是个傻子,我说的是你袖囊里的雀儿,不是你裤裆里的雀儿。” “早说嘛” 傻子恍然大悟,一咕噜从案上爬起来,拾起案角的腰带缠在腰间,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一只雪白的小鸟,嘿嘿笑道:“幸好傅弟要的是这个雀儿,而不是我的雀儿,我的雀儿是拿来尿尿的,要是没了,以后憋得可难受。” “哈哈,四哥你真傻” 小胖子捧着雪白小鸟大笑起来,缺了门牙的嘴无比滑稽。他一笑,众小孩子也跟着哄笑起来,院子里闹成一气。 稍远些的地方,言巫一直偏着头凝视着这一幕,待看见傻子与小胖子勾肩搭背的离去,他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傻子十一岁,那小胖子却只有七岁,论个头自是傻子要高得多,但两人勾肩搭背的走着却几乎是平齐的,细细一看,原是那傻子弯着腿。 一瘸一拐,颇是怪异。 文修院外停靠着十几辆马车,车帘上都绣着奔日朱雀,这是安国侯族的徽章标志,装饰有华丽也有简朴,昭示着主人的显贵与平庸。 小孩们哄笑着走出来,仆人们从巷道两侧迎上去,将他们接入马车里,驶向少台宫。 唯有一辆马车例外,它静静的停在远处的树荫下,不与任何一辆马车扎堆,拉车的马瘦骨嶙峋,一眼看去,根根肋骨凸现在外,仿佛下一个瞬间便会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车帘也只是麻布帘子,上面也未绣奔日朱雀。车夫也与别家不同,高高瘦瘦的,一袭黑衣,腰上挂着一柄铁剑。 剑身极长,两尺有七。 三月的阳光照在槐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车夫站在树影里,树影摇来晃去,脸色阴晴不定,一双冰冷死寂的眼睛,静静的,直直的,投向那走在人群中的傻子。 一看见这车夫,正在哄笑中的小孩们霎然一静,那小胖子的脸色也变了数变,悄悄把勾搭着傻子肩膀的手往后挪了挪,不自然的笑了笑。 “四哥,我先走了,等我玩够了,再把小白还给你。” 小胖子一溜烟逃入车中,揭开边帘,朝着傻子挥手。 傻子孤零零的站在院门口,裂着嘴,傻愣愣的笑着,等到一辆辆马车消失在深深的巷道里,身后的院门也不知何时闭了,傻子甩开袖子,迈步向远方树荫下的马车走去。 “灰儿” 正在路边啃食杂草的瘦马看见傻子来了,甩了甩尾巴,朝前走了几步,把脑袋偎依过来,拱着傻子的胸口,伸出舌头舔着傻子的脸。 “别舔,别舔” 傻子呵呵笑着,笑容灿烂无比。 车夫走出树影,来到阳光下,按着腰间铁剑,朝着傻子半跪于地,长长的影子投下来,将直立的傻子笼于其中。 傻子钻入车中,笑了笑。 车夫也笑了笑,张嘴的那一刹那,骇目惊心,嘴里空洞洞的,没有舌头! 马车向城西驶去,穿过了卿c大夫们的官邸,路过了士族们的高墙大院,潜入了森凉的巷子里。 “叮咚,叮咚”高高的巷墙里传出竖琴声,颇是动听,这是少台城有名的酒肆《云间雀》,是上卿孟于溪的产业。 转出巷道,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所见是一片低矮的茅草屋,道路也变得颠簸起来,道旁有群童子光着屁股嬉戏,追来逐去时,看见迎面而来的马车,围住马车乱笑。 傻子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偏过了头,不理这群小屁孩。 车夫眉头一皱,轮起马鞭一抖,“噼啪”一声响,正中槐扬树上的鸟窝,草絮纷扬落下,从鸟窝里传出一阵吱吱咕咕的声音,小屁孩们向落在草丛中的鸟窝奔去,车夫用马鞭卷了一只小雏鸟递给傻子。 傻子将那只还没睁开眼睛的小鸟装进了袖子里,马车继续起行。 远远的,有个妇人坐在门口浆洗衣物,那浑浊的污水沿着妇人鸡爪般的手指流出,从更浑浊的水盆里溢出,直直泄到黄土道中,形成一片又一片的坑洼地。 终点,便是那片坑洼地的尽头。 车夫跳下车,揭开帘。 傻子走出来,朝着那浆洗衣物的妇人嘿嘿一笑。 “唰唰唰” 妇人只顾着搓衣物,把盆里的污水搅得哗啦啦的响,仿佛里面不止有脏衣物,还隐藏着几条活泼乱跳的大乌鱼。 傻子走到妇人面前,看着污水中的倒影,叫了一声:“我回来啦!” “唰!” 妇人搓着衣物的手猛地一顿,却搅起一团更大的水花,那水花欢快地跳出了水盆,泼向了傻子,将傻子的衣衫下摆与鞋子浸得尽湿。 “呵呵”傻子笑着。 妇人抬起头来,虚着一对斜长的小眼睛凝视着傻子,不冷不热的说道:“原是小侯子回来了,我还当是小偷呢,咱们这破院子,可是很久都没有小偷光顾了。”说完,抱起巨大的水盆,一脚踹开破门,向院内走去。 车夫牵着马,走向后院。 傻子跟在妇人的身后,进了院子。 院子的确很破,墙也很矮,若是小偷来了,当真防不住。院有四间苞茅盖的泥房,妇人住东面,车夫住西面,北面两间房,一间傻子住,另一间住着个小侍女。 妇人抱着水盆直入东面房间。 这时,从北面靠西的房间里走出了小侍女,因为低着头,看不清楚样子,但却能看出来,这是个娇小的女孩,条子极细,身上穿着半新半旧的明黄深裙,滚边是黑色的,双手合在腰间,步姿轻盈的迎上来。 “侯子回来了,见过侯子。” 声音也极细,好像正在春风中颤抖的小野花,但礼仪却是极为周致的,应该是经过严格调教。 “我饿啦!” 傻子揉了揉肚子,阔步走向北面靠东的房间,推开满是孔洞的破房门。 内中陈设极简,仅有一案席榻。屋里有两扇窗,一扇面对着院子,一扇在背墙上,此刻,那草榻上方的背窗紧闭着。 傻子走到草席中坐下来,拉开矮案下的暗格,把小鸟放进去,还给它垫了些杂草,然后等饭吃。 不多时,门口黄影轻闪,小侍女端着木盘走进来,把三样吃食放在案上,一碗黄澄澄的糠皮粥,一碟绿油油的酱野菜,尚有一小瓮粘糊糊的东西。 傻子喝光了糠皮粥,嚼着酱野菜,把那瓮粘糊糊的东西捧起来,用力一嗅,眉眼俱开,是肉羹。 “哪来的肉?” 飞快的将一瓮肉羹尽数倒进了肚子,傻子满意的摸了摸鼓鼓的肚皮,眼睛亮起来。 “是,是我抓的小鸡崽” 小侍女跪坐在傻子的身旁,不安的扭动着小蛮腰,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她有着小小的脸蛋,细细的眉,翘挺的瑶鼻,小小的嘴,皮肤吹弹得破,虽说年纪尚小,但已经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绝对是个祸国殃民的角色。 “上,上哪抓的?”傻子傻乎乎的问。 “后,后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习剑听书 傻子傻了。 后院有巴掌大一片地,里面的确有个破马厩与一笼小鸡崽,只不过,那笼小鸡崽却是那妇人的产业,与他可没有半点干系。 妇人向来警觉,总是认为有小偷会光顾这破败不堪的院子,并顺带偷走她的鸡,所以终日坐在门口防贼,要是教她知道小侍女竟然抓了她的鸡熬成了肉羹,进了傻子的五脏庙,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想到妇人大马金刀的坐在门口骂街的姿态,傻子就头痛,那阵仗真的是口若悬河,泡沫横飞。 过了一会。 傻子捧了捧肚子,哭笑不得,想将肚子里的鸡给吐出来已经是不可能了,还是准备挨骂吧!撕下一角草席,揉成两个小团,想要塞进耳朵里。 “侯子不必如此。” 这时,小侍女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眨着眼睛,把傻子堵耳朵的手按住,取出傻子手里的草席团扔在角落里,从身后的竹篮里捧出一双崭新的翘头鞋,笑了一笑,埋下头,一边替傻子换下湿鞋,一边轻声说: “侯子不要担心,我抓小鸡崽是与王大娘照会过的。王大娘心好着呢,知道侯子修学艰难又又正在长身体,需得吃肉,所以并未刁难小虞。” 小虞是这小侍女的名字,贱女无姓,年方十二岁。 红澄澄的夕阳从窗口泄进来,照在一主一仆身上,傻子老神在在的坐着,嘴角带着那人畜无害的傻笑。 小侍女的腰真细,盈盈不堪一握,脖子上的肌肤莹雪透嫩,比傻子前日上树掏的小白鸟还要白上三分,乌黑的头发极长,因贱民不可挽髻,便直直的垂泄下来,沿着翘挺的小屁股一直泄到腿弯,还有一半拖曳在地。 “小虞,你的丝带呢?”看了一阵,傻子眼睛有些直,口里有些干,愣愣的问。 “丢,丢了。请侯子责罚。” 小虞浑身轻轻一抖,后脖心荡起一丝潮红,心想:“侯子在看我呢?他在看什么呢?眼神直勾勾的”不安的扭了扭腰,手却不停,麻利的替傻子换好了鞋。 女孩子早熟,小侍女的脸蛋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但是她误会了,傻子并不是在看她窈窕婀娜的身子,而是一直在想她的丝带去了哪里?那条垂络流苏是前不久她的生日,傻子送给她的礼物,岂会轻易弄丢? “侯子早点歇着。” 小虞等了一会,傻子没有说话,反而看得她心里慌慌的,她便红着脸c端着手朝傻子拜了一拜,然后捧起案上的空碗,轻轻的,倒退着出了房间。 也只有在这个小侍女与那哑巴车夫身上,傻子才会感觉到这个世界对自己应有的尊重,说尊重有些过,可能谨慎的呵护更贴切些。 小侍女一走,室内慢慢的冷了起来。 傻子拉开矮案的暗格,把手指伸向那只还没睁开眼睛的小鸟,感受到指头靠近,小鸟叽叽叫了起来,用力的啄着傻子指头上的糠皮粒。 喂完了鸟,傻子默默的站起身,关上了房门,躺在散发着酸气的草榻上,睁着眼睛,抱着肩膀,看着屋顶的蜘蛛爬来爬去。 直到那只漂亮的小蜘蛛在屋角成功的织好了一张新网,傻子才翻身下来,走到草席中坐了,伸出手指在已经冷却的茶碗里蘸了蘸,沉了沉神,挥指在案上肆意一撩。 姬烈。 字如其名,刚劲雄厚。 这一刻,傻子的眼睛雪亮如星。 姬烈,安国第二十四代国君姬狄与宋国小侯女之子,年已十一岁,傻了十一年。实际上,只有姬烈自己知道,他只傻到八岁,三年前的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傻子不傻了。 然而,众所周知,天姿绝慧的宋国小侯女的儿子是个傻子,天下间的傻子多了去了,但是不傻的傻子却仅此一人,傻而不傻最是熬人,要让一个神智正常的人一直傻下去,那是一件荒谬而痛苦的事情。 三年里,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告诉别人自己不傻了,但是当他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站在小侍女面前时,他所看到的那一幕却让他永生难忘。当时,小侍女的眼睛瞬间大亮,随后,定定的看着他,那晶亮的眼睛却慢慢的黯了下去,她噙着眼泪低下了头,默默的跪在他的身前,缓缓的摇着头,不说一句话。第二天,他的车夫消失了一整天,深夜归来时,少了舌头! 自那以后,傻子彻底傻了。 一直要傻到什么时候? 姬烈不知,姬烈只知举国上下,除了他的车夫与侍女,无人不盼着他傻,仿佛他傻着才是天经地义,也只有他傻着安国才能安泰平和。 这很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是个人都知道安国的邻居宋蛮子不是好惹的,他当初把女儿嫁过来,嫁给了国君而不是世子,这能安什么好心?幸好他的女儿生的是个傻子,一个傻子能带来很多麻烦,同时也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譬如:成为一国之君。 于是,姬烈不得不傻。 众怒难犯,众愿难违啊,难道只能认命吗? 姬烈裂着嘴,笑了一笑。 或许,还有人例外 姬烈又笑了一笑,相比方才的笑容,嘴角的傻气与苦涩尽去,代之而起的是决绝与坚毅。 夜幕起了,没有晚餐。 姬烈爬上了草榻,背抵着凹凸不平的黄泥墙盘腿而坐,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斜对面的后窗。 他在等待。 月光摇窗疏影,万籁俱寂。 整个少台城一派静湛,唯有宫城与酒肆《云间雀》的灯还亮着。 “咕咕咕” 一阵怪异的鸟叫声传入昏暗的房间里,听见这鸟叫声,姬烈眼中闪了一闪,挺身而起,来到窗下,侧耳聆听。 “咕,咕咕” 鸟叫声持续着,颇有节奏,一长两短,好像在呼唤又似在催促。 姬烈跳下来,走到前面的窗户,推开一条缝,探眼一瞅,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东面的灯早就灭了,隐约传来滚滚的打鼾声,想来那妇人已然入睡。 姬烈诘然一笑,轻手轻脚来到后窗,推开掩得并不牢实的破窗户,轻快的跳下来,屋外是一片莹白,冷月将这世界笼得稀疏迷蒙。 屋后即是后院,院墙虽矮,但仍然高过姬烈三倍,可这却难不倒他,抱着一根歪脖子槐树往上爬,攀上了墙,嗖的一下,跳将下去。 动作轻盈,犹胜猿猴。 姬烈奔跑在茫茫月色中,宽袍大袖随着夜风飘来荡去,前方的鸟叫声一直在持续,一直在引路,他追逐着那鸟叫声越跑越远。 跑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鸟叫声嘎然而止,经得这一阵快跑,姬烈脸上滚起潮红,胸膛不住起伏,心中怦怦直跳,神色却是极喜。 此时,他来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里,月光摇着竹影,蒙蒙胧胧的格外安静,在竹林的尽头,有一条雪炼小溪正在月光下无声的流淌,在那溪畔有一方平整的草地,一个黑衣人背对而立。 皓月当空,静溪婉约。 黑衣人静静的立在溪水畔,仿佛在聆听溪水流动的声音,柔和的夜风将黑衣人肩头的剑穗扬起,宛若春天里的柳絮,又仿佛是凛冬下的寒雪,飘飘洒洒。 姬烈走上前去,朝着那个头并不高的黑衣人深深一揖,然后默默的拾起地上的包裹,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套箭袖窄衣。脱下宽袍大袖,换上劲装窄衣,拔出插在草地中的两尺铁剑,再度朝着那黑衣人一揖。 自始至终,姬烈没有说一句话。 黑衣人背对而立,并未回头,也没说话。 此间静,静得唯有心跳与溪水声。就在姬烈穿好衣物拿好剑的那一刻,仿若石雕般的黑衣人动了,一动即若雷霆万均,一发不可收拾。 姬烈也动了,随着那道黑色的剑影疯狂的舞动着铁剑,他在发泄着心中的不平,就像被久困于笼的雏虎,一旦回归山林就会迫不及待的跳上巨石,朝着曾经困锁它的月光咆哮。因为,它是老虎,不是猫。 沧沧月光泼下来,但见黑衣人纵身于溪畔,剑锋冷寒煞雪,每一斩c每一击都是大开大合c石破天惊,与那娇小的身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姬烈的动作与黑衣人如出一辙,时而扑击长空,倏尔按爪横扫,动静之间如鹰似虎,所不同的只是一个在月下溪畔,一个在林中草地。 一个时辰后。 姬烈环剑一斩,将身旁一排青竹齐齐斩断,树倒叶飞之时,收剑而立,气息吞吐如潮,剑锋静止若山。 “呼” 吐出一口气,黑衣人已去。 来时无踪,去时无迹。 姬烈早已司空见惯,并不惊疑,将剑归鞘,慢慢的脱下身上窄衣,再次换上宽袍大袖,把铁剑与衣物放入包裹中,挂在一株青竹上,然后来到溪畔,临水照影,正了正头上的三寸小板冠,沿着弯弯的小溪向月色深处行去。 清溪拂影,冷月流声。 姬烈独自一人昂首徐行,走了约模两刻钟,来到溪水的尽头,坐在高高的院墙下,按着膝盖,静静的等待。 片刻后,墙上亮起一盏灯。 紧接着,人影摇晃,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间或又有竹简坠地的声音,好像是墙上有人在摆弄书案。 稍徐,一个脆嫩的声音响起:“景泰元年,寒肃。雪正浓,四野茫盖,燕侯与管卿对弈于川。侯输三子,再度复盘,执子曰:‘吾势颓也,虽有雄城良兵,却困城于地,坐不能起,起不能兵,徒奈何哉?’” 墙上的声音顿了一顿,仿佛正在拿茶润喉。 姬烈跪坐于墙下,眼中精光忽闪忽闪,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大雪纷飞,百川静止,天地寰宇一派肃杀,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却在这雪中博弈,抚冠问苍生,弹指定江山。 那声音喝了口茶,清亮了不少,续道:“管卿笑曰:‘我之所强,在于联犄成势,犄若不成,必若雪崩。如今,君上欲取姚国与薛国,取姚,薛必攻之,取薛,姚必截之。因而,君上若行强取,必将得不偿失!’” “燕侯叹曰:‘如斯何解?” 那声音又顿,仿佛在等待姬烈深思。 姬烈眉头紧皱,那声音说的正是如今的天下大势,小诸侯们抱成了团对抗大国。若自己是燕侯,面对抱成团的姚国与薛国,该怎么办呢? 等得一阵,那声音续道:“管卿曰:‘天下兮,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君上欲取二国,二国为已身之痛,故而合抱成犄。然,人非圣人,孰能无私?臣闻姚侯好珠,君上恰有倾世明珠,何不赠珠于姚侯,与其修好,复借姚之道,攻伐于薛。’” 这次,声音未有停顿,直续:“天下尽知,燕侯也好珠,故,燕侯筹措不定。管卿心知肚明,复曰:‘君上莫忧,姚侯为明珠而背友,必然遭到天下人共弃!君上乃仁信大国之君,岂可坐视榻间有此小人?待君上伐薛归来,理当取大义c舍小仁,顺应天下民心,攻取姚国,惩戒不仁不义不信之人!如此一来,可堪一石数鸟!’” “妙战!!燕侯大喜,遂依管卿之计,赠珠于姚侯,取薛国c得姚国c获美誉,荡涤靖宇,称雄于北!” “呼” 姬烈长长喘出一口气,好一个管卿,管里子,阳谋c阴谋直指人心,真让人不寒而凛啊,他以一颗绝世明珠为代价摧毁了看似坚不可摧的姚c薛联盟,在收拾掉了较远的薛国后,回过头来便灭掉了背叛盟友的姚国,顺便取回了燕侯的心爱之物。 可怜的姚国君主,得了明珠却只不过是暂时替燕侯保管一下而已,到头来,既失明珠又失国! 离间计并不出奇,有人成功也有人失败,成功的关键并不在于对敌人的了解,而是对于自己的了解,为了达到目的,已方愿意付出什么? 这个连环计,一环扣着一环,出彩的地方并不是离间姚c薛联盟,而是说服燕侯赠珠,管里子的高明之处便在这里,不仅说服了燕侯,还为燕侯找到了撕毁合约,攻取姚国的借口,同样是背信弃约,最终,燕侯赢得了天下人的称赞,姚侯却遗臭万年! 这,才是大师手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你是谁 姬烈朝着墙上一揖。 随后,那声音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又脆生生的念起来,这回念的却是雍国,讲述了雍国与孟国之间的一场非战之战: “兵家有言,上兵伐谋,不战而胜!雍国以重金购买孟国良弓,致使孟国举国造弓而荒置农田。一旦临战,雍国封锁边境,孟国粮食耗尽,唯有投城请降!惜也惕也,国之根本不可失!身为君者,当耳明眼锐,不可因利而失势!” 姬烈听得入神,虽没有说话,但却用手指在身旁的泥草丛中写下了八个字:货币战争,始于仲卿。 那声音念完了长长的评语,咳嗽了两声,又沉默了一阵,仿佛大大的喝了一口水,咽了下喉咙:“嗯耳明眼锐方可明辨时势,势成则业成,势竭则业败。今方有一闻,愿与清风听。” 清风是姬烈。 姬烈会心一笑,端端正正的坐着,有着与年龄不同的稳重,他抬头看了看天,冷月清辉,已是后半夜,天色将明。听完这一则史,他便要离开这里,等到三天后,再来习剑听讲,而这些都是在文修院里学不到c听不到的,那里只会讲些天地常识与君臣之道。 这时,那声音读道:“先王十二年,齐侯将殁,宠姬有子庶出,名曰薛齐。宠姬欲使其子薛齐以承大位,勾陷世子。世子纯厚,不堪其污,遂横梁自尽。其时,齐侯尚有二子,一子宜吾,一子重申。 时有良臣,劝两位侯子远避他国,然而宜吾已为世子,不愿舍国器离去,唯有重申忍痛远走,就此流亡。 十九年后,宠姬c薛齐c宜吾为争权而死,重申得以回齐,任贤臣,兴国事,举世称雄” 说完,那声音没有如同以往一样加以评论,而是沉默不语。 稀疏的月光摇动着墙上的灯火,姬烈坐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深深的陷入了历史的典故中,齐侯重申的故事与自己何其相似,只不过,那齐侯还可以流亡保身,一待势起便可称霸诸侯,而自己却是个傻子,只能傻傻的被困禁于此。 沉默良久,姬烈打起精神,按膝起身,朝着高高的院墙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你,你这就要去了么?” 墙上那人说话了,声音有些犹豫,有些颤抖,有些不舍。 姬烈顿住脚步,回头望去,只见在那淡薄的月光下,微摇的灯火中,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因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样子与年岁,只能看见那人穿着一身的火红。 离奇的习剑,诡异的听史。 三年了,自从傻子不傻了,每隔三日便会有鸟叫声召唤着他,前往林中习剑,来到这墙下听书,他不是真的傻子,自然也曾怀疑,并曾悄悄的打探,但以他的能耐,根本探听不出是谁在帮他。 谁会去帮一个傻子? 谁会去帮助这么一个被人遗忘c为人软禁c遭举国上下忌恨的傻子! 或许,是老天垂怜吧,傻子曾经这样想。 但是在今夜,那只知读书而不问其他的人说话了,并且站在了那里,站在了傻子能看见的地方。 看着墙上那团火红,姬烈无比激动,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朝阳,那红彤彤的朝阳里渗透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在心里滚来滚去:‘终于,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不是一个人’ 傻子的世界,向来都是一个人。 可怜的傻子踉踉跄跄的奔向高墙,站在那墙根下,仰着脑袋竭力的看向墙上,忍着眼里滚动的泪水,颤抖的问:“你,你是谁?”声音很沙哑,但却很轻柔,深怕将墙上的人给吓跑了。 你是谁? 尽管姬烈自认为很温柔,但墙上那人被仍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声音也有些颤抖:“我,我只是个读书的。” “我知道你是读书的,但你是谁?” 姬烈不依不饶的问,隐藏在宽袍大袖下的手拽成了拳头,努力的想要看清那人的样子。可惜,因为那人缩在了灯影里面,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一截被灯光拉斜了的影子。 稍徐,墙上那人壮了壮胆,往前走了一步,赤红的裙角飘出了高墙,荡漾在姬烈的头顶。 那人犹豫了一阵,脆生生地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再来了,以后,我也会不再在这里读书了。” 声音稚嫩,明显是个尚未长成的小女娃。 姬烈没有接话,甚至没有去想她话里的意思,因为他看见了一双眼睛,像小鹿一般的眼睛,干净明亮,里面跳动着一颗颗的星星。 那人被姬烈火辣的眼光看得有些害怕,缩了缩头,端着双手,看着天边熹微的月光,轻声说:“有人让我告诉你,你要保重,要像齐侯一样忍辱负重。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像齐侯一样回来,只有这样,你才能对得起你的娘亲。你会回来吗?”说到这里,她歪着脑袋,悄悄的瞥着姬烈,很显然,最后这一问,才是她想知道的。 下意识的,姬烈点了点头。 “天快亮了。” 那人的眼睛亮了一下,星光照人。说完这句话,那娇小火红的身影便又隐在了灯光之外,过了一会,灯光灭了,墙上安静了,四野一片浮白。 姬烈站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只露着个脑袋,仍然看着那高高的院墙,心潮澎湃,但却摸不着头脑,隐隐的,还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月色莹白,远远的传来蛙鸣声。 天快亮了。 姬烈吸了口气,举步往回走。 “请留步。” 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猛然一回头,这才发现在那高墙的一侧有间小门,一个着仆人装束的壮年男子从门内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方木匣,默默的将木匣放在地上转身就走,没有多说一句话。 剑。 匣中有剑,剑长三尺,式样古朴,剑身的纹路如同大河激流,透着森森寒气。稍一试锋,吹毛断雪,极其锋利。 “虎邪!” 剑名虎邪,入手极沉,一看便是出自铸剑大师之手,但令人奇怪的却是没有剑鞘,怪不得要以木匣盛放。 姬烈捧着剑,剑锋朝下,握着冰凉的剑柄,面对着高墙沉沉一揖,然后提着剑转身便走,他知道,一旦自己离开,这院子便会空无一人。 按原路回返,途经竹林,挂在竹枝上的包裹不翼而飞,便连那被他削断的竹子也被收拾一空,微风摇动着树叶,清微的香气悄悄袭来,一切仿佛从未发生,只是一场梦。 来到自家院墙下,顺着墙外的一株老树爬上去,猫在墙上瞅了瞅,雾蒙蒙的并无异样,揉身跳下来,猛地一转身,却发现一双硕大无朋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霎那间,姬烈的心骤然提到胸口,脑海中一片空白。 “灰儿,灰儿” 轻微的马叫声响起,瘦马在破烂的马厩中扑扇着耳朵。 “原来是你。” 老半晌,姬烈回过神来,拍了拍胸口,裂嘴一笑,走过去摸了一把瘦马的脖子,从草堆上扯了一把干草,扔在马槽里,蹲下身来,凝视着瘦马吃草,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浓。 过得一会,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天便净亮,姬烈翻入室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室中摸索前行。 来到前窗,推开窗缝向东面看去,并竖起了耳朵。“呼,呼呼”东面的室中传出鼾声如雷。 姬烈洒然一笑,抱着虎邪剑摸回草榻,从床下扯出一方破烂麻布,将剑厚厚的裹了,做成枕头的模样横在榻上,枕着剑枕,刚一闭上眼睛突地想起那只小鸟,又翻下床来,把矮案上的暗格打开,用手指摸了摸小鸟毛绒绒的脑袋,小鸟反嘴就来啄他,他却哑着声音笑道:“快点睁开眼,等你开眼了,我给你起个名字。” “吱嘎” 便在这时,隔壁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开门声,紧接着,廊上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轻轻柔柔的像羽毛一样,不下细听还听不见。 姬烈心中一跳,赶紧关上暗格,跳上床,闭上眼睛,扯起了呼噜。 肯定是小侍女起来了,想必正去打水做早饭。用不了多久,那东面的妇人也会醒来,那妇人一醒来便会大声的嚷嚷,将梦中的姬烈吵醒,而那西面的车夫会抱着铁剑,阴沉着一张脸,冷冷的注视着妇人,直到她闭嘴。 想着,想着,姬烈睡着了,嘴角带着笑 月隐星褪,日尚未起。 少台城中,某个森然的院子里。 一名中年男子跪坐在华丽的锦席中,案上已温好了一盏酒,正徐徐的透着香气。那男子把着酒盏却未就饮,修长的手指沿着酒盏口划着圈圈。 锐利的目光,时隐时现。 这时,一道颀长的影子嵌入室内,那人提着头颅,站在室口,恭声道:“回禀家主,事情已办妥。” 中年男子看了看那带血的头颅,目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不忍,却冷冷的问:“该死的,都死了么?” 影子答:“都死了!” “你下去吧。” 影子消失在灯光里,中年男子捉着酒盏默然起身,慢慢走出室,站在屋檐下,举头望向那已然看不见的月亮,抿了一口酒,叹道:“昔日承你一言之恩,如今我已尽还,是福是祸,便要看你的在天之灵与他的造化了。” “父亲。” 脆嫩的声音响起 “天亮了么?” 室中没有燃灯,却明亮如雪。 因为案上有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老巫官颤抖着双手,触摸着夜明珠。 这颗夜明珠虽然比不上燕侯那颗祸国殃民的倾世之珠,但却同样光滑细腻,比任何一件丝绸都要滑嫩,比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体都要细腻。 老巫官的表情很怪异,微微上扬的眉角显得很惬意,但是颤动的鼻子却像条肥蚯蚓一样扭来扭去,让他看上去很可怜。这一幅画面,不由得让人想起冰火两重天。 或许是明珠放光过烈,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从那条缝隙看出去。 天,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又来个傻子 天亮了。 三天后,燕国的使者来到了少台城。 与燕国使者一同来到少台城的还有燕侯的第十八个儿子。 据说,脑子有点问题。 三月的安国,桃花开得格外浓艳。 桃花妖娆,燕国亦妖。 纵论当今天下,八百诸侯,燕国不如齐国富庶,不若雍国根基深厚,也比不上南楚独霸江东的地理优势,甚至与新锐宋国相较也有诸多不如,但燕国就是燕国,燕人世代身居北方苦寒之地,却并未被风雪压弯了脊梁,反被凄风苦雪铸就了一身血性。 燕人好战,燕人擅战。 大小上百战,从无败绩。 燕国不与别国同。 燕人尚黑,黑色代表五行之水,当燕人身披玄甲,兵临城下时,那铺天盖地c汪洋成势的黑色象征着悲伤c不祥与死亡,可当燕人灭得敌国,夺得城池,雄纠纠气昂昂的站在敌国城头高唱战歌时,那夺天抢地的气势同样象征着孤独c骄傲与高贵。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战” 高昂的战歌响在桃花绚烂处,惊得树上的鸟儿乱飞。 三辆四驱战车并驾齐驱,将并不宽大的桃林夹道塞得密不透风,战车是黑色的,戈矛是黑色的,铤立在战车上的武士也是黑色的。 燕人不戴冠,只以黑布裹头,刀锋般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视那甜腻而柔软的花香若无物。 战车的后面是两辆礼车。 燕地苦寒,战车无伞无盖,便连侯子与使者所乘的礼车也不例外。使者是位年过五旬的老人,从头倒脚裹着黑袍,只在衣领上绣着一只玄鸟。 相传,玄鸟陨卵方有燕。 燕人,是金乌的后裔。 高傲的玄鸟c璀璨的金乌,慢慢的飞翔在温润的花海中。 在桃林道的尽头,望渊山下,安国的三卿六御早已一身光鲜的守侯在道口,倾听着战歌声徐徐浸来。 少台城门口,安国世子姬云率着一批火甲武士,驾着火云战车,穿出了城门,缓缓驶向望河山。 宫城之上,望城台中,安君俯视着儿子的战车长龙,脸上的神情既犹豫又兴奋。老巫官站在他的身后,将国君的忐忑尽收眼底。 “君上莫忧,十年苦心,今日定当一偿所愿。” “但愿如此。” 安君展开袍袖,迈前一步,直抵宫墙望向远方,仿佛这样便能看见玄鸟与朱雀共辉。 他有些迫不及待。 老巫官摇了摇头,暗暗的。 玄鸟飞出了花海,在望渊山下的道口顿了一顿,战歌声并未停歇,与绵长人龙一道奔向少台城。与此同时,火云战车的锋角抵拢玄鸟。 越来越近。 “看啊,看啊,那便是我们安国的战车” “看啊,看啊,那首车上的武甲便是我们安国的世子,未来之君” “看啊,看啊,燕国的战车好寒酸,连伞盖也没有” 远远的,安国人在望渊山上c在道路两旁c在树林中比较着c赞叹着。安国自宋姬打开泰日商道以来,一直在暗自图强。 存匕十年,今日当一试其锋。 面对安人震天荡地的呼声,坐在左首礼车中的燕侯十八子歪过脑袋,眨着眼睛,问另一辆车中的使者:“老师,安国人是在欢迎我们么?” 使者答道:“是的,侯子不要怕,燕人无惧。” “燕人无惧!” 年方十岁,脑子有点问题的燕侯十八子站了起来,挺着孱弱的胸膛,学着父侯的样子,眯着眼睛,看向那奔腾而来的朱雀。 使者微微一笑。 朱雀来了,与燕国的车队执锋相对。 人海寂静。 便连战马也互相注视着,不安的刨动着前蹄。 燕侯十八子看着英姿飒爽的姬云,他竭力的保持着眯眼的样子,从眼里缝里逼视着安国的未来之君。燕人无惧,纵然他只是十八侯子,纵然脑子有问题,但燕人便是燕人,凛然不可侵犯。 使者静静的,肃穆。 他在等待,等待安国的未来之君让开。 果不其然,姬云脸色变了数变,终于一勒马缰,避在了道旁,并朝使者温和一笑,拢手一揖:“燕使远道而来,安国不胜荣幸。”又朝着那传闻中燕侯的傻儿子一揖:“见过侯子。” “世子多礼。” “嗯。” 使者还礼,燕侯十八子抱揖,但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姬云脸色再变,笑道:“父侯已在城外等侯,燕使请。”说完,猛地一挥手,火甲锵锵的战车一水二分,散在道路两旁,欲让燕国车队先行。 “世子请,侯子请。” 使者却未先行,而是朝着燕侯十八子使了个眼色。按古礼,使者出使他国等同国君,但若与侯子一道出使,侯子为正使。 姬云请使者先行,此举耐人寻味。 燕国使者是何等人物?不需转念,即以行动告知,将在安国游学数年的侯子,不管他脑子是否有问题,还是只为十八子,终究是燕侯之子,万乘之君之子。 玄鸟与朱雀并驾而行。 一路上,姬云都在暗中打量着燕侯十八子,燕侯十八子额角冒着细汗,但身子却挺得笔直。 唉,大国之子果然不同。 便连个傻子,气势也与小国的傻子有天差地别。 姬云在心头感叹。 望渊山距少台城不过十里,黑红相间的车队驶向城门。安君领着上c中c下三巫,以及诸史夹道相迎。 安国的老巫官接过燕使递来的国书,高声礼唱:“昊天在上,伏惟告之,今有友邦,万里而来,我心唯荣,我心唯喜,载歌于路,陈粟于土后土在下,伏惟尚飨!” 等到长长的迎礼唱罢,安君牵着燕侯十八子登上了自己的六驱马车,向宫城行去。 安国人并未散去,涌在车队的后面,人人面带喜色,仿佛盛大的节日一样。 诸侯迎礼,有文礼也有武礼,国君迎于城门,巫官礼唱赞颂,这是邦国文礼。而文礼只是开胃小菜,稍后在宫城外还有武礼可以看。 安国人等的,便是武礼。 此时,燕国的傻子坐在六驱马车中,高贵的行于万人之前,安国的傻子坐在瘦马破车中,孤独的行于巷道深处。 破车走得不快不慢,一路嘎嘎响。 哑奴车夫挥动着鞭,舍不得抽马,一下一下的抽着虚无的空气。 姬烈听着车轮与鞭声,脸上的神情也在不断的变幻着。 今日一早,小侍女捡到一封信,信里面写着:苍鹰当博击长空,岂可久恋于巢。随后,他这个被人遗忘多年的傻子突然时来运转,竟然被那高高在上c素未蒙面的父侯给想起来了。 安君派人来通知他,收拾妥当后,即刻前往宫城听侯君命。 此时,傻子头戴簇新的板冠,身穿朱红锦袍,脚上蹬着翘头缕纹鞋,腰上也悬着一柄剑。乍眼一看,倒是有模有样,像是国君的儿子。 游学燕国?流亡于外? 来得如此快,让人始料未及。那怕在听见墙上读书人的那番话后,姬烈心里便有所预料与准备,但此时此刻乍闻之下仍是心乱如麻:是谁在帮我?能成功吗?肯定与那个读书的小女孩有关,她穿着红色的衣裳,会不会是侯族宗室?她们是谁? 路,总会有尽头,就算走得再慢也会走到终点。 “灰儿,灰儿” 骨瘦如柴的瘦马终于穿出了巷道,来到宫城外。 人山人海。 哑奴车夫将马车停在人群外,挑开帘,将茫然无绪的姬烈迎下来。 车夫微张着没有舌头的嘴,定定的看着傻子,指了指人海中央那高坐于台的安君,又指了指自己,再将指尖定在了傻子的胸口。 一切,尽在不言中。 傻子裂嘴一笑。 早已等侯着的两名宫人迎上前来。 傻子傻笑着,向他们走去。剩下的路,唯有傻子一人独行。 宫人引着傻子,甲士们分开人群。 平生第一次,有宫人领路,有甲士护卫,但傻子的心中却并不欣喜也不惶恐,他只是傻笑着,一瞬不瞬的看着那高台上的安君。 安君并没有看他,正在对燕国的傻子嘘寒问暖。 “四哥,四哥” 远远的,一个小胖子朝着姬烈猛烈的挥手,但姬烈却没有看过来,他的注意力在高台上。 “四哥!!!” 小胖子加大了声音,并挥动着手中的雪白小鸟。 “傅弟” 姬烈听见了,朝着那小胖子笑了一笑,小胖子所处的位置在安君的右下首,属于侯族的观礼台,世子姬云c侯子姬风c姬绡都在其中。 姬烈正要举步向那小胖子走去,身旁的宫人却冷冷一声咳嗽:“小侯子,请随奴来。”宫人为贱民,多为罪奴。 从下面绕过侯族观礼台,来到卿c大夫们的礼台,但宫人与甲士却并未停下,而是引着傻子走向了士族的礼台,在那里有一个小看台,既不与士族们扎堆,也不与平民相等,就那么孤零零的凸现着。 “小侯子,请。”或许因为肢体不全,宫人的声音阴恻恻的。 有位置坐,已然不错。 姬烈大模大样的跪坐在小看台里,仍然挂着那标志性的傻笑。 身周的士族们开始嗡声如蚁:“这便是那个傻子么?” “是的,你看那眉眼与宋姬一模一样” “是啊,只是可怜了宋姬,那般聪慧绝伦的一个人物,竟然生了个傻儿子!不过,幸亏是个傻子,要不然,迟早安国会变成宋国,听说,这傻子连撒尿也不会” “哈哈,若是不会撒尿,那岂不憋死?” “嘘,禁声!” 突然,一道眼光射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这个傻子叫燕十八 姬烈身旁的议论声嘎然而止。 在安国,能让闹哄哄的士族们突然安静下来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安国的一国之君。 当四目相对时,姬烈心头像是扎进了一根针,令人痉挛的刺痛逐渐蔓延全身,但他却并没有闪躲,脸上的笑容反而更为灿烂。 看见这意料之中的痴傻笑容,安君眉头皱了起来,眼睛也半眯起来,然后缓缓转过了头。 虽然隔得较远,姬烈也仿佛听见了自己的这位父亲c安国的一国之君,那冰冷的哼声与一闪即逝的叹气声。 是内疚么? 姬烈当然不会这样认为,一个能把亲生儿子扔在外面八年,而不闻不问的人,岂会有所谓的亲情与内疚? 那他为什么会叹气? 因为傻子丢了他一国之君的脸么? 可是傻子终究是傻子,哪有不丢脸的傻子? 姬烈把袖子里的拳头松开,按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若是细看,会发现他的左腮有些异样,略略往下皱,那是因为他正暗咬着牙。 这时,又有一道眼光看来。 是燕国的傻子。 燕侯十八子定定的看着姬烈,眼神有些奇怪,像是正在看着一只受伤的小鸟,既关切又悲伤。 姬烈怔了一怔,然后冲他笑了笑。 燕国的傻子也笑了笑。 在这一刹那,两个傻子惺惺相惜。道家的人常说,同类相从,同声相惜,傻子的世界只有傻子才懂。 正常的世界运转着,武礼开始了。 “簧,簧簧” 八个吹角手扛着四抬号角走到了广场的中央,吹响了原始的c苍凉的号角声。 阳光射在吹角手们的身上,他们光着臂膀,显露着古铜色的肌肤。那长达一丈八尺,需要两人才能吹响的青铜牛角泛着黑红相间的光泽,为这古老的传统注下了神圣与庄严。 朽木苍缟的老巫官在这时焕发了生命力,穿着稀奇古怪的袍子,戴着孔雀羽冠,张牙舞爪的跳了一阵只有他自己才能领会的祭舞,然后便沉声的宣告众人,武礼已得到昊天大神的认可,会受到神的赐福。 “战车,战车!” 在安国人的欢呼声中,从广场的右侧缓缓驶出来一辆战车,车上的三名武士穿着红甲,拉车的四匹战马也是一水的红骠马。 “战车,朱雀战车!!” 御手驾着战车沿着广场奔跑,三十二名徒步剑盾手跟在车后,滚滚的车轮声与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安国人的热血沸腾声交杂在一起。 安君站起身来,看着那如同朱雀一样翱翔的战车,仁厚的国君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世子,世子!” 未及片刻,安国人又开始呼喊着他们的世子,那位英勇擅战的姬云,下一任的安国国君。 在这一刻,没有人记得他们还有一个傻侯子,那给安国带来战马与繁荣的宋姬之子。 姬云并未让人们久等,朝着安君施了一礼,扬着嘴唇上的小胡子,笑道:“父侯,燕国使团不远万里而来,为示敬重,儿子愿为父侯御使战车,欢迎友邦的到来。” 战车御手是贵族武士无上的光荣,为国君御马出征更是无比的荣耀,但是安君弓马并不娴熟,自然不会亲自下场与燕国武士对阵车战,哪怕只是象征性的武礼。 于是,安君便接过老巫官递来的节旄,将这代表一国之君的信物交给姬云,沉声道:“礼仪之邦,当守礼节仪,戒骄戒燥。” “是,父侯。” 姬云双手捧过用牦牛与雀羽制作的节旄,在三名护卫的帮助下穿上了沉重的甲胄,高举着节旄,走向广场正中的战车方阵。 战马暗嘶,战阵肃穆。 当世子姬云将节旄恭敬的插在车左,铤立在战车左首的位置上,人海瞬间汹涌,暴起了一浪又一浪的欢呼声。 “世子,世子” “世子,世子神武!” 安国人扬着双手赞叹着c赞美着,在他们的心里,此刻,骄阳下,身着华美铠甲的世子简直便是战神的化身,就是与燕国那战无不胜的燕却邪相较也不多让。 燕国的傻子坐在这震天的呼喊声中,略微有些不安,便轻声问身侧的燕使:“老师,这位姬云世子真的有叔叔那般厉害么?” 姬云曾游学燕地,拜燕却邪为师。 燕使一脸肃容,嘴角却弯成了一个轻微且不屑的弧度,以只有燕侯十八子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侯子勿惊,只是徒有其表罢了。”顿了一顿,又冷笑:“学生就是学生,要想胜过老师,不仅得有勤奋,还需要天姿。安国积弱已久,安国人,血不入骨,如今看上去虽然是激昂如潮,但却难以持久,若逢挫折,必然一败涂地。” “谢过老师教诲。” 燕侯十八子似懂非懂,眼里却闪过一丝光亮。 这时,从广场的左侧驶出了燕国的战车,御手驾着黑色战车,引领着徒步剑盾手来到台下,朝着高台上的安君颔了颔首,面向燕侯十八子。 默而无声。 从始自终,没有欢呼声,也没有车轮滚滚声,唯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c甲胄碰撞声c沉闷如铁的呼吸声。 战车御手是燕使的儿子,像根黑木头般竖立于战车上,默然的看着燕侯十八子,等待着一声令下。 燕侯十八子,姓燕,名十八。 按中州古礼,取名经由司商。为燕十八取名的司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取了这样的名字。需知,自古以来九为尊c六为贵,而十八倍过于九,又会是什么呢? 或许,尊贵之极便为傻。 燕十八有着像初生婴儿一般干净的眼睛,却也同样有着初生婴儿一般的胆小怯弱,于是在骁勇擅战的燕国,燕十八便成了傻子。 此刻,在万众瞩目之下,燕十八果然胆怯了,瞳孔在轻轻战栗,嘴唇也在微微的颤抖,竟然忘记了向战车上的武士下达命令。 燕使眉头一皱,暗暗拉了拉燕十八的袖子,轻声唤道:“侯子,侯子,燕人无惧” “嗯。” “燕人无惧!” 一听见“燕人无惧”四个字,燕十八便像是承蒙了昊天大神的赐福一样,神情骤然一凛,用衣袖拭了拭额头的汗水,按着膝盖,颤抖的c坚定的c缓缓的站起来,但却并未向武士下令,而是朝着安君深深的抱了一揖:“安侯以礼待我,我当以礼而还。燕十八愿与安国世子共驰于昊天之下。” “侯子不可!”燕使大惊失色。 安君神情也是一怔,正欲借辞推拖,邦国间的武礼既然是在展示各自的武力,便会有不可预知的危险发生,若是燕侯的儿子在安国出了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谁知,安君尚未想出合理的托辞,燕十八已不由分说的推开了燕使,毅然的走下了高台,来到战车下,望着战车上惊呆了的武士们,裂嘴一笑。 “侯子,侯子” 燕使的儿子吓坏了,众武士也惶然。 “燕人无惧。” 燕十八念叨着这四个字,爬上了战车,站在了弓箭手与甲戟手的身后,说道:“我不会驾车,亦不会弓戟。”说着,看了看对面的安国战车,又道:“我也没有节旄,但我既然站在这里,便会无所畏惧,我将与你们并肩作战,直到取得胜利!” “诺!” 燕人武勇,止意于舌。面对尊贵而又娇弱的侯子愿意与他们并肩作战,他们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从内心深处吼出了这么一个字,但就是这么一个简短有力的‘诺’字,却彻底的镇住了全场。 一派死寂。 所有人都在看战车上的燕十八,姬烈也不例外。 此刻,姬烈的心跳得极快,按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拽成了拳头,一个强烈的念头填满了心胸:燕十八,他绝对不是个胆小的傻子。 而众目睽睽之下的燕十八更是感觉自己仿佛正置身于火海中央,或是赤足行于冰山,浑身上下极度不自在,他虽然挺着胸c昂着头,但眼光却在东飘西荡,不经意间竟与姬烈的目光对上。 在这一瞬间,看着这个笑得傻哩八叽的安国傻子,莫名其妙的,燕十八心头一松,于是便冲着姬烈微微笑了一笑。 霎那间,姬烈的傻笑凝结在脸上,不由得心想:‘这燕国的傻子,是在嘲笑我比他更傻么?’ “簧,簧簧” 雄壮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车战讲究阵势,阵形五花八门,譬如:锋夭c雁行c鱼丽c长蛇等等。若是大国间的战车会战,参战的战车成千上万,那战阵便更为复杂,大阵套小阵,一阵环一阵。 试想一下,当结成阵势的战车方阵奔滚撞来,蛮横的辗过人群,那将会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战车是战争的锋刃,更是国力的象征,但也是奢侈的消耗品,所以,各诸侯间征战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摧毁对方的战车,抹灭对方的战斗意志,抢得对方的封地与臣民。 不过,今日燕国与安国的车战并非是为争抢封地臣民,只是在展示各自国力,仅出一个战车序列。 安国世子姬云拉下了头盔上的面甲,引领着战车与以其配备的徒步剑盾手布成了锋夭阵形,战车居前,剑盾手处后,仿佛利剑出鞘。 燕国布的是雁行阵,三十二名徒步剑盾手分布于战车两翼,斜斜向外伸展,恰若剑鞘。 剑若够利,自可脱鞘而出,鞘若够坚,也可禁剑于匣。 双方战阵,徐徐压上。 铁与血的对抗,一触及发。 渐渐逼近,战马的嘶哮与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甲胄与剑盾的碰撞声此起彼落,一下接着一下的撞着心口,令人颤抖c战栗。 目睹此景,姬烈情不自禁的以拳头抵着自己的大腿,身子微微前倾,眼角也在轻轻抽搐。 “四哥,你说谁会赢?”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战车轰鸣 这声音来得突然,也极不合时宜,姬烈愣了一愣,然后,慢慢松开拳头,自然而然的按在膝盖上,抬起头来,嘿嘿一笑:“傅弟,你说谁会赢,那他就一定会赢!” “嘿,我说了不算” 小胖子姬傅从侯族的看台上敏捷的跳下来,一溜烟跑到姬烈身旁坐下,又朝着姬烈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嘻嘻直笑:“如果我说了就算,那我就是昊天大神了。”说着,用手指顶了顶天空,却突然回过神来,脸色蓦然一变,匆匆看了看左右。 身周的士族与平民都在一瞬不瞬的看着场中,谁会去注意一个黄口小儿正在亵渎昊天大神? “啪啦啦” 放下心来的小胖子吐了吐舌头,将一袋子沉甸甸的刀币扔在面前,按着两腿膝盖,碰了碰姬烈的肩:“四哥,咱们来赌一赌,要是你赢了,这些钱通通归你。若是你输了,小白就归我啦!” 黄澄澄的刀币在太阳下泛着光,小胖子认真的看着姬烈。虽说小胖子时常欺负姬烈,但姬烈知道,这小胖子对自己并无恶意,且多有照顾。不说别的,一只小白鸟能值几个钱?这里的钱足足可以买下一匹马了!但是姬烈却不想与他赌,便摇了摇头。 小胖子见姬烈摇头,决定加重筹码,从袖子里摸出两个小盒子,一左一右的挡着姬烈的眼睛:“四哥,你赌也得赌,不赌也得赌,快说,谁会赢?” 姬烈被盒子挡住了眼睛,再也无法看向场内,但却能听见声音,那是利箭划破长空的尖啸声,紧接着,周围的人群静了片刻,几个呼吸后,人群爆发了,掌声雷动,欢呼如潮:“世子威武,世子威武!!” 小胖子急了,催道:“四哥,快点,快点!” “燕国。”姬烈只得答道。 小胖子愣了一下,放下遮挡姬烈眼睛的手,无奈的说道:“四哥,你真的是傻么?” 盒子挪开,眼前回复光明,姬烈看见安国的战车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往无前的扎向燕国车阵内腹,沿途将拦截的燕国剑盾手撞得四分五裂,自己的兄长姬云冷酷无情的拉动着弓箭,居高临下的将箭射进燕国人的咽喉,爆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莲。 而燕国人却不为所动,仍然维持着较为松散的雁形阵,斜长的两翼缓缓内缩,即便不断有人倒下,却听不见任何惨叫声。 姬云在阵中所向无敌,甚至弃弓持戟,斩杀了对方战车上的戟手,差一点便削中躲在车后的燕十八。 燕国戟手被挑飞的那一瞬间,姬烈看见了燕十八,姬云的长戟与燕十八擦身而过,燕十八一张脸骇得煞白,脖子下意识的向后缩,胸膛却反方向的挺了挺。就在这时,燕国御手一声爆吼,单手御马,单手横戟,重重一戟斩中姬云的戟身,巨大的贯力将夺命长戟格开,并把姬烈震得歪了几歪。 两车交错,车轱辘上疯狂转动的刀锋横轴将来不及闪开的一名安国剑盾手与一名燕国剑盾手拦腰搅断。血水自腰部溅开,肝肠流满地。 人群哗然。 “可惜,可惜”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安国人顿足长叹,坐在高台上的安君却眉头紧皱,刚才那一幕太惊险了,要是姬云的戟再长一分,便取了燕国傻子的命,一个傻子死了无关紧要,但这个傻子如果是燕侯的儿子,那又不一样了,绝对不能让他死在安国!想到这里,安君忍不住向自己的傻儿子看去。 “陷进去了,包围开始合拢了”姬烈平淡的看着场内的厮杀,嘴里喃喃自语。 安国战车的活动空间越来越狭窄,虽然仍占据着上风,但却再也做不到像刚才一样横冲直撞,燕国的徒步剑盾手五人一组从四面八方向中挤拢。 而这个时候,没有人看出来安国已经陷入了颓势,他们只看见英勇的世子殿下正在奋勇杀敌,一次又一次的将燕国战车逼退,胜利仿佛在望。 小胖子的心思不在场内,不论谁赢了c谁死了都和他无关,他在喋喋不休:“四哥,你说你真的傻么?我听父亲说,你要去燕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要是你不回来,那我该多伤心啊,你走了,谁给我摸鸟儿去,我又捉弄谁去呢” 姬烈:“越来越难了” “是啊,愁死我了,你去了燕国,我怎么保护你呢?要不,你别去燕国了,我保护你一辈子,相信我,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四哥!” 小胖子搂着姬烈的肩膀,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场内,黑与红参杂在一起,厮杀得正猛烈,安国世子激昂的喝斥声传了过来,小胖子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四哥,他们都说你是傻子,但是傻子怎么可能捉到得那么聪明的鸟儿呢?其实他们才是傻子对不对?” “太晚了”姬烈看着场内,淡淡的道。 小胖子点头道:“是啊,太晚了,他们都是傻子,傻子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才是傻的,就像天上不会掉星星一样。四哥,我知道,你必须要离开这里,不然你就真的和他们一样傻了。你如果一定要去燕国,我也不拦你,但我要给你准备点礼物,本来,我想把我的侍女缀儿送给你,在路上给你铺床叠被什么的,可是她身上真的好香,我也离不得她,没办法,我只能偷了娘亲的陪嫁首饰给你做盘缠,你看,这是一对玉佩,拿去卖了,足够你逍遥到燕国了” 小胖子捧着两个锦盒,真诚的看着姬烈,他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一直在自说自话。 姬烈回过头来,看着小胖子微微一笑:“傅弟,我记得,你有个姐姐” “啊,不可以!” “坚决不行,我姐姐不能给你铺床叠被!!” 小胖子一蹦三丈高,一脸戒备的向姬烈看去,却见姬烈微微一笑转过了头,他心中仍有些不安,又坐下来,低声道:“四哥,你不知道,我姐姐笨死了,根本不会铺床叠被,也不会唱歌跳舞,没趣得紧。” 姬烈道:“会读书么?” “当然不会!”小胖子愣了一下,然后把头摇得像拔浪鼓。 姬烈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小胖子紧张的看着姬烈的侧脸,却见姬烈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他心中一阵慌乱,说道:“四哥,就算你看上了我姐姐,父亲也不会让她跟你走的,再说,我姐姐身上又不香。要不,要不我还是把缀儿送你吧!”这小胖子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喜欢趴在有香气的女子身上睡觉。 姬烈摇了摇头,心中微微失落,那个穿着一身大红,眼神清澈如水的小女孩会是谁呢?授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 虽然明知她们不可能让自己知道,以免被自己的父亲猜忌,但姬烈并不气馁,就像那读书人所问的一样:你还会回来吗? 会!如果我能离开,终有一天我会回来,不再是以傻子的身份,也不再顾忌任何人的猜疑,我会堂堂皇皇的站在这里,告诉你们,我不是傻子! 想着,想着,姬烈瞅了一眼高台上的安君,拽起了拳头,心中的委屈化作了满腔的怒火,胸口灼热一片,眼睛也红了起来,一瞥眼,看见了地上的钱袋与胖乎乎的小胖子,眼神又是一软,紧紧拽着的拳头慢慢松开。 “锵c锵锵!” 这时,一阵刺耳的金铁交接声裂响。 两辆战车打斜对撞,长达三尺c尖稚一样的横轴互相搅在一起,滋啦滋的火星直溅。 姬云奋力架住迎头劈来的铁戟,他的头盔掉了,披头散发,气喘吁吁,战车上只有他和御手了,弓箭手和甲戟手都已经死了,三十二名剑盾手也或死或伤,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而燕国却还有十来名剑盾手完好无损,他们正从四周围过来,浑身血迹斑斑,眼神冷得像狼。 到了这个时候,胜负基本已定。如果他不是姬云,如果他不是安国的世子,为了武士的尊严,他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但他是姬云c国君的继承者,他应该以安国社稷为重。 低头认输么? 姬云重重的喘着粗气,汗水顺着眉毛往下流,粘得他的眼角非常难受,场外的欢呼声已经停了,所有人都无法相信,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看上去威猛雄壮的安国士兵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当燕国战阵合拢时,他们像猪一样被赶在一起,挡住了已方战车去路,又一层一层被削薄,最终,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若非亲眼目睹,若非满场喋血,这样快的逆转,谁敢相信? 高台上的安君再也坐不住了,他的右眼皮一直在跳,这是极度不祥的预感,他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伸出右手,朝着场内虚弱的招了招,他在召唤着他的儿子,他忘记了这是不合礼法的,纵然他是一国之君,也不能肆意的打断昊天大神认可的战斗。 老巫官走到国君身旁,低声说了几句,国君愣愣的坐下来,老巫官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根白麋鹿的角。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老巫官手中的麋鹿角,看着他将弯角的那头慢慢的朝下。 这就要输了?就这样输了? 安国人忐忑不安,心里空空荡荡的,他们甚至没有看出来差距在哪里,十年来,安国人节衣缩食购买战马,制作战车c甲胄与良弓,工匠都是从鲁国花重金请来的,在跟随宋国一起征战的时候,也是胜多负少,如今怎么就败了呢?而且败得一塌糊涂! “走!!!” 就在全场惶恐不安,而老巫官手中的白鹿角还没有完全竖下的时候,姬云突然一声大喝,竭尽全力格开架在肩上的铁戟,与此同时,御手疯狂的抖着马缰,战马嘶声长啸,扬起蹄子一阵乱踩,竟将燕国剑盾手逼开了一条缝。 他们要从这条缝隙里杀出去,只要冲出了包围,凭借马速与姬云的回头箭,便可以一箭一箭的射杀剑盾手,然后再与燕国的战车一决雌雄,燕国的弓箭手也死了,没有人可以牵制奔腾的战车! 胜负,犹未可知! “世子殿下!!”也不知是谁,腾地起身,双手朝天,纵声咆哮。 霎那间,人群沸腾了。 “别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突然的变故 就在全场起身为世子殿下鼓掌助威的时候,场内却突然安静了,听不见半点声音,只见正准备抖缰纵马的御手慢慢举起了双手,而世子殿下仍然保持着弯身抬戟的姿式,一动不动。 一阵风袭来,豆大的汗水滚进背心里,蓦然冷凛,姬云微弯着脖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前方。 前方是一枝箭,它搭在弦上指着姬云,拉箭的手在颤抖,箭簇也在上下点头,但不论怎样始终不离姬云的眉心。 “世子殿下,你输了。” 引箭的人脸色苍白,因为力气有限,手中的弓并没有完全张开,他竭力的保持着弓与箭的平衡,声音却平淡无奇,仿佛在说着一件云淡风轻的事,又好像只是在向姬云证明,只要我一松手,那便是一箭爆头,我的力气不够,你还是快点认输吧。 他是,燕十八。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起了弓,又在关键时刻拉开了它,决定了胜负。他才十岁,孱弱的像是一阵风也能吹跑,谁又会去注意他?但是在这一刻,他站在那里,是那么的突兀,全场瞩目。 气氛寂静若死,竟然能听得见风声,怪异的风从东刮到西,挟裹着地上的血腥味往四下里飘。 被这刺鼻的血腥味一冲,安君猛地回过神来,自己的儿子正在生死边缘,再不认输就来不及了,像狼一样的燕国人,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敌人与食物,可没有仁慈。 安君看了老巫官一眼,老巫官心知肚明,赶紧把白麋鹿的弯角一竖,大声道:“燕国胜!!” 并不洪亮的声音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燕十八吐出一口气,慢慢放下了弓箭,捏了捏酸痛的胳膊。 事到如今,胜负已定。 ‘败了,终究还是败了’ 世子姬云气喘如牛的看着燕国寒酸的战车与孱弱的傻侯子,再把那满地呻吟的己方士兵一看,脸上一红,随后,又情不自禁地瞅了瞅自己头顶上那绣着朱雀的车盖,一时间,双方强烈的对比犹如钻心利箭,刺得他内心羞愧不已,只觉那华丽的车盖无比碍眼,当即“唰”地拔出剑,反手斩断支撑车盖的竖木,然后跳下车来,举着盖头献给燕十八。 燕十八脸上微微一红,腼腆的笑了一笑,那半截车盖少说也有百斤,以他的力气根本接不过来,一直在旁边戒备的燕国御手赶紧接了过来,放置在己方的战车上。 “果然,难逃一败” 远远的,姬烈平静的看着这一幕,虽然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此时此刻也不免一阵唏嘘,虽然安国出战的士兵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并且装具精良,但他们却缺少了骨子里的血性,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一旦受挫就会分不清东南西北。 纵观整个战事,燕国人极度冷酷,不计个人生死,步调始终一致,节奏和目的极为明确,那便是先消灭敌方的剑盾手,然后捏紧拳头,一举摧毁敌人的战车,最终取得摧枯拉朽般的胜利,而安国人自打进攻受挫后,便一直在各自为战,如此一来,不败才怪! 在姬烈的心里,哪怕燕十八并没有拿起弓,胜利也只会属于燕国!一群披上铠甲的蠢猪,是不可能打得过一群饥饿的野狼的,纵然这群蠢猪的领袖也很强壮! “四哥,你,你竟然赢了”小胖子捧着首饰盒,哆嗦着嘴唇,不可思议的看着姬烈,在这一瞬间,他无比的肯定,那正在微笑着的四哥绝对不是一个傻子! “输了?怎么会输呢?” 开局是光辉灿烂的,结果是虎头蛇尾的,被一记重拳打蒙了的安国人怔怔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与结束,怅然若失。 两辆战车汇拢,向安君所在的高台驶去。 燕国使者站起身来,向燕十八行礼,向安君致意。 安君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战车上的儿子,内心却缓出一口气,不论如何,总算结束了,安国的下任国君依然完好无恙,这已经值得庆幸了,况且败给燕国也并不丢人!他还没有狂妄到自认为可以与雍c齐媲美的地步,方才只是心存侥幸罢了,而侥幸每个人都会有,只是有些人仅仅把它当作希望,有些人却拿它当唯一,前者永远都会有希望,后者死在了唯一的侥幸上。 “父侯,儿子败了” 战车还没有停稳,车上的姬云已经拔下了节旄,双手捧着它,慢慢向下跪去。安君看到儿子一脸的沮丧,心中蓦地一紧,这还是那个骄傲的c焕发着蓬勃朝气的安国世子么?些许的挫折便折弯了他的膝盖,难道他忘了自己身为一国储君? 储君岂能轻易下跪? 如此,怎堪担当大任? 安君心中由然一怒,拧着眉头拂然起身,正准备冷冷的训斥几句。 便在这时,变故突生,坚固的战车仿佛不堪承受世子殿下的膝盖,在他双膝及地的那一瞬间,车轱辘响起一阵滋滋嘎嘎的声音,紧接着,车轮骤然歪斜,车身剧烈摇晃,随后,战马受惊,扬起前蹄,“希律律”的嘶啸,御手大惊,赶紧死命勒住奔马,同时高声叫道:“殿下,快跳!!” 晚了,庞大的战车轰然崩塌,两根辕木‘啪’的一声断裂,四匹惊马挟着强横的牵力,将御手从车辕上硬生生扯了起来,就像放风筝一样高高扬起,并疯狂的向高台撞去,与此同时,整个战车前部翘了起来,猛然一个倒扣。 “轰”尘沙飞扬,巨大的战车车厢就像一具棺材,将世子姬云死死的扣在其中,生死不知。 “呼,呼呼” 安君心跳如鼓擂,手脚僵硬,脑子一片空白,想喊却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匹惊马拉着御手向台上撞来。台高不过五尺,岂能挡住飞马? “护卫君上!!” 关键时刻,老巫官猛地一掐大腿,扯着脖子高声大叫,眨眼之间,安君周围飞快的窜出几名甲士,铤着丈八长戟向惊马扎去。 “噗” 血花飞溅,甲士倒飞,高台上下乱作一气。 结束了,全场鸭雀无声。 三天后。 玉树青铜灯,一树十五枝,每一根枝丫上都置放着一根熊熊燃烧的蜡烛,将《启蛰殿》照得一派通明,启蛰又名惊蛰,是每年的第二个节气,也是农耕播种的重要节气,《洛书》有云:‘一惊桃始华,二惊仓庚鸣,三惊鹰化鸠。’其中的鸠是布谷鸟,每当布谷鸟开始放声歌唱,那就喻示着田间乡野挂果累累。 启蛰殿供养着布谷鸟,鸟笼挂在朱雀柱的横梁上,几只鸟正在里面跳来跳去叽叽渣渣的叫个不休:“布谷,布谷” 若是在往常,这样清嫩的声音让人听着身心格外舒畅,但是在今天,不管是躬着身c垂着手站在帷幔前的老巫官,还是帷慢后,那躺在床上脸苍白的安君都觉得异常刺耳,除了那个白发苍苍的右史不觉有异,仍在专心致志的写着书简。 诸侯国中有六史,大史掌国之六典,小史掌邦国之志,内史掌书王命,外史掌书使乎四方,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六史职掌不同,各司其职,右史专司记录侯族直系要事。 竹简是用雨后新竹制成,背面碧绿如玉,正面白皙如葱,右史薛离子记事从来不用烤过的竹简,只用这种新竹,一是因为如果用烤过的竹简书写,那就嗅不到这股墨与竹交融时的清香,二是以新竹写字格外考究腕力,写出来的字当然独具神异。 “景泰二十年春,燕使入少台,祭礼于宫外。鼓瑟乐,交车战,君民同乐。忽尔,暨于马惊,世子残,恐将卧床余生,君上惊,三日不醒,举国惶恐。” 短短五十个字,言简意赅c字字如刀,但却写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可别小看这五十个字,重要的事发经过与结果可都在里面了,特别是最后的这四个字,犹其令薛离子满意。 “君上安歇,容臣告退!” 静待墨干后,薛离子卷好竹简,站起身来,朝着帷幔深深一礼。 “咳咳” 惟幔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咳嗽,两名宫女将幔角拉开些许,浓郁的香气从帷幔里渗透出来,娇美的徐姬扶着刚刚苏醒的安君慢慢坐起来。 安君道:“薛右史可否再行斟酌?” 薛离子眉头一皱,捧着竹简行礼:“君上何意?莫非是臣记事不实?” 安君犹豫了一下,皱眉道:“史笔如刀,岂有不实之处?只是最末四字未免太过,莫若改为‘倾国怀忧’如何?” 虽然只是略加改动,意思却大不一样,‘怀忧’可以是担心国君与世子的身体,‘惶恐’却正是安国如今的现象,两者岂可混为一谈? 薛离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而义正辞严:“君上此命,恕臣难为。君上应知,史无小事,史无大事,史鉴实事” “罢了,罢了,右史退下吧” 滔滔不绝的右史还想继续说下去,安君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史官就是这样食古不化,在他们看来,士可杀c不可辱,史成之后,任意改动一字,都对他们是一种侮辱,以往安君还会笑脸听教,甚至会认错悔改,但今天实在没有心情。 薛离子抱着竹简,雄纠纠c气昂昂的去了,安君接过徐姬递来的药羹,皱着鼻子喝了一口,又命徐姬与宫女退下,并带走梁上的鸟笼。当两名宫女提笼着鸟笼,关上《启蛰殿》的大门,殿内骤然一暗。 或许是因为宫女关门时带起了风,玉树青铜灯上的烛火微微摇晃起来,在那颤动的灯影下,老巫官的影子显得愈发佝偻。 殿内落针可闻。 良久,安君将药羹搁在床头,问道:“是老二还是老三?” 老巫官的眼皮跳了跳,想了一想,答道:“回禀君上,事发当日,老臣命人扣留战车c索拿鲁国匠师,不想,那鲁国的匠师却于日前便已离开了少台,至今下落不明。” 安君冷声道:“可有检验出关牌碟?” “查无此人。” 老巫官续道:“其后,老臣不敢妄加猜疑,遂再验马尸,却意外发现了此物,君上且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囊,毕恭毕敬的递给安君。 “龙蜒草!” 安君揭开布囊,里面铺着一层浅褐色的粉状物,稍稍一嗅,脸色极冷。 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药材,百年难得一见,不论是古老的巫术还是现在医家都将它奉若至宝,而它还有一个功效,那便是训兽,任何凶猛的野兽在它面前都会乱了方寸,只需一片叶子,或是一指甲粉沫,便可使猛兽伏首,如若过量,则会使其疯狂! 是谁? 是想要世子的命,还是国君的命? 安君脸色阴沉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我们应该是朋友 少台城的上空阴云密布,令人窒息的压抑充斥着宫廷内外,每当飞鸟飞跃那片飞檐翘角的殿堂时,总会乍然受惊,转而逃之夭夭。 一队又一队顶灰贯甲的宫廷武士举着丈八长戟,踏着整齐的方步,行走在宫城中的每一条巷道里,路过的宫女与宫人们都低着头,憋着心跳避在一旁。 宫城外,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藏在乌云下,它们的主人则聚在宫门口,黑压压的一片,无人出声。不时的,有人离队而出,走入那高高的宫墙里,不时的,又有人从墙里出来,脸色沉重,一如头顶的乌云。 微风吹过树梢,掀起阵阵寒意,哑巴车夫抱着铁剑像标枪一样挺立,瘦马拉着破车甩着尾巴啃食着野草,不时的向宫城内瞅上一眼。 一只雪白纤细的手将车帘掀开,小侍女搭眉看了看天空,担心的说道:“要下雨了,侯子几时能回来?” 车夫没有回答她,只是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丝的感彩,冷冽的像刀锋一样。可是小虞却并不怕他,捧起一只刚刚睁开眼睛的小鸟,看着它那麻豆大小的眼睛,说道:“昨天夜里,它的眼睛睁开了,侯子一回来就能看见,宋师,你说对不对?” 车夫重重的点了点头,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七天了,自从那次变故后,小侯子便被带入了宫里,一去未返。 这时,宫城的门又开了,上卿孟于溪与上左大夫姬英并肩走了出来,宫外的人群迎上去,一个个虽没有说话,但却神情紧张。 上卿孟于溪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登上了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上左大夫却笑了笑,随后也上了马车,朝哑巴车夫与小虞驶来,当擦身而过时,边帘挑开了,姬英坐在车里,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车夫依然挺立,眼神却柔和下来。 小虞看着姬英的马车越去越远,抚摸着小鸟的羽毛,轻声道:“宋师,还等吗?” 车夫紧了紧怀里的剑,点了下头。 下雨了,纷纷扬扬的飘着,整个宫城被勾勒得烟雨蒙蒙,从姬烈的位置看出去,不论是亭台楼阁,还是那些穿梭于其中的宫女都宛若水中倒影。 这里是《芳阕殿》,建筑风格与宫城中任何一个地方都大不相同,姬烈趴在窗户上,一瞬不瞬的看着雨水从屋檐上坠落,在青石板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坑。院子里,不知名的花朵在雨中颤抖,一切都显得那么萧索,就连远方那高耸在殿台群里的雕像也仿佛沉没在水雾中央,那是安国第一代国君的戎装塑像,而这里是娘亲曾经的寝宫。 香炉多年未擦,已经爬满了铜锈,顽固的熏香从铜绣缝隙里钻出来,腐朽而陈旧。 两名老宫人低着头守着门口,在门外,两排甲士像雕塑一样挺立在屋檐下,他们身上的甲胄与手中铁戟被雨水侵蚀,一样腐朽。 姬烈不能离开这里半步,他被囚禁了,七天里,他没有见过任何人,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心情由平静渐渐化为焦急。 离开安国,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知道,他的车夫也知道,他的侍女应该也知道,甚至那教他练剑的c为他读书的人或许都知道。 隐隐的,姬烈有种预感,这一次的变故或许和自己有关。 若是有关,他们的下一步会怎么做?我又该怎么做? 若是无关,那事情就复杂了,谁会冒如此大险谋杀世子?大险必有大利,除了安君的另外两个儿子,还会有谁?对了,还有自己 想到这里,姬烈不由得一阵苦笑,恐怕自己的那位父亲之所以将自己囚禁在这里,便是有这样的想法。他会杀了我吗?一了百了?他不敢,哪怕我是个傻子,他也不敢杀了我,因为我是娘亲的儿子,是宋姬之子,如果我突然死了,他怎么给宋国交待?宋国早就想找借口吞掉安国,他不敢冒这个险!况且,他若想杀我,早下手了。 那我该怎么办? 难道一辈子被囚禁在这里?他们会来救我吗? 姬烈恨恨的看着远方,抓着窗户的手颤抖起来,转念间,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车夫与侍女,以及那些暗地里帮助自己的人,若是他们不顾一切的来救自己,下场会怎样? 不,不要啊 姬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车夫的舌头,虽然没有人告诉他,可他知道这必然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他不是圣人,但如果要牺牲爱护自己的人来换取一时的安稳,他不愿意。如今,这芳阕殿或许并不是单一的牢笼那么简单,它可以像诱饵一样,将暗地里帮助他的人一个个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想着,想着,姬烈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越来越急的雨洗唰着一切,而自己却是那么的渺小与无助。 就在这个时候,燕十八从雨中走来。 他怎么来了?来干什么? 姬烈心头一跳,走到矮案后,用衣袖扫了扫上面的灰尘,坐下来侧耳倾听,这时,燕十八已经走到了门口,也不知他对两名老宫人说了些什么,他们竟然让燕十八进来了。 进屋后,燕十八并没有言语,直直向姬烈走去,姬烈转头看他,只见燕十八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雨氅,氅上的兜帽将他的脸遮了一半,让他的下半张脸看上去白的惊心。 雨水顺着大氅往下流,将铺在屋中的苇席滴湿了一滩,他走到姬烈面前裂嘴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你怎么来了?”姬烈皱着眉头问道,不知为什么,他不喜欢燕十八,或许是因为燕十八并不傻。 “来看看你。” 燕十八揭开兜帽,他竟然没有束发,满头黑发只以一根黑带系了,两缕垂在前面的头发被雨水斜湿了,贴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色衬得更白。 认真说来,他长得很好看,眉如柳剑,鼻似悬胆,就连嘴巴也不大不小,若是点上一点丹朱,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女了。 “看什么?” 燕十八见姬烈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心中拂悦,这样的眼光他已经看得太多了,在燕国每个人都用这种眼光看他,他已经忍了十年,如今他不用再忍了,于是,他解开雨氅上的系带,朝着姬烈用力一抖。 “噗”雨点似扇面,将姬烈淋了个透心凉。 “哈哈哈” 姬烈怒目而视,燕十八却大笑起来,把雨氅往身后一扔,按着腿坐在了姬烈的对面,对身后的老宫人道:“出去吧,把门带上。” 老宫人抱着雨氅,一脸犹豫。 燕十八道:“怎么?莫非要坐下来一道喝茶?”斜着看了老宫人一眼。 “老奴不敢。” 老宫人低下了头,抱着燕十八的雨氅一步步退到了门外,带上了门,方才燕十八看他的那一眼,仿佛直接看到了他的心里面,让他不寒而凛,更不敢起违逆的心思。 关上了门,殿内更阴暗了,燕十八随意的打量了一下,便打开案上的火刀匣,点亮了案角的朱雀踏龟灯,又揭开茶瓮,用里面的竹勺勾了两碗茶,一碗递给姬烈,一碗自己捧着喝。 这时,姬烈已经抹干净脸上的雨水,平静下来,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入口浓烈辛辣,是姜茶,安国气侯温润,国人喜欢喝姜茶去湿。 燕十八吹着茶碗,问道:“你可知,我为何来看你?” 他才十岁,论年龄不及姬烈,论个头也比不过,论强壮他更是不如,但此时此刻他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这让姬烈心中很是隔应,姬烈懒得理他,喝完了茶,走到窗户旁,向外面看去,外面的雨下得更猛了,泼瓢大雨倾盆而下,如刀似剑的乱割一通。 燕十八端着茶碗走到姬烈身旁,仰头向窗外看去,说道:“来安国之前,听兄长们谈及,说安国有个傻子,是宋姬的儿子,三岁不知人语,八岁不分黑白,令安侯与宋侯很是难堪。如今看来,人言未必足信,就如同这漫天的雨,虽然来得猛,但也去得疾。” 姬烈心中在担忧自己的事,而他却一直在身旁嘀嘀咕咕个不休,听得姬烈很不耐烦,忍不住冷冷一哼。 燕十八却仿佛并未查察姬烈的不满,犹自说道:“你和我一样,我在燕国就是个傻子,你在安国也是,所以我来到了安国,而你即将离开这里。” 姬烈眉头一挑。 燕十八嘴角一弯,温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我们应该是朋友。” “朋友?” 姬烈歪着脑袋看他,燕十八一脸真诚,可是眼底却藏着一丝戏谑,姬烈冷冷一笑,转过头去。 燕十八脸上红了一红,抿口茶掩了掩,又道:“我和你既一样又不一样,我在燕国是可有可无,可你就不同了,你在安国却使不少人废尽了心思。” 这话,话中有话啊,姬烈本来打算再也不理他,此时听他这样一说,心中顿生奇意,不禁随口问道:“我只是个傻子,谁会来掂记我?” “哈哈” 燕十八又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好看,既不媚俗也不嚣张,就是很开心的笑着,姬烈却恨不得一拳头轰将过去,看他还得不得意。 “你果然不是个傻子,没有傻子会说自己是傻子。” 燕十八得意的挑了挑眉,却见姬烈拽起了拳头,他吓了一跳,赶紧斜着跳了两步,离姬烈远远的:“你想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姬烈看了看窗外,雨下得很大,看守自己的宫人与甲士,以及燕十八的护卫都站在门外,恐怕屋内不论发生什么事,他们也听不见。 于是,姬烈把拳头捏得格格响,一步步逼向燕十八,狠声道:“我虽然不能杀人灭口,但我可以揍你一顿,反正我也是傻子,而你也是个傻子,没有人会相信傻子的话!你说,是不是?” “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第一次打架 瀑雨激窗哗啦啦。 姬烈把燕十八逼到角落里,一只手就拽起来了,燕十八想要大叫,脖子却被勒住了,根本叫不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想用脚踹姬烈却同样使不上劲,只能像只小鸡一样胡乱的踢着。 “嘿嘿” 看着燕十八满脸惊骇,姬烈心头痛快无比,捏起拳头在燕十八眼前晃了晃,并不着急,一点点的凑向他的鼻子。 “住,住”燕十八拼命挣扎,奈何他体质孱弱,而姬烈常年习剑,他岂能逃脱? 姬烈也怕不小心勒死了他,松了松他的领口,拳头却直直抵上了他的鼻子与嘴,把他那翘挺的鼻子向两边压去,冷声道:“如果你老实回答我的话,我就不揍你,如若不然”用力的揉了揉拳头。 “嘶,嘶”拳头是硬的,鼻子也是硬的,硬碰硬之下,燕十八痛得快哭了,事到如今,好汉不吃眼前亏,可怜的燕十八只能拼命点头。 姬烈将拳头松开些许,又怕他张嘴乱叫,便狠狠的盯着燕十八,直到他服软,才把他放在地上,却仍然拢着他的衣领,坐在他的对面,问道:“你怎么能进来?” 燕十八抽了抽鼻子,恨得要死,却不得不答:“我虽然是个傻子,但我却是燕国的傻子,一个燕国傻子突然想见一见安国的傻子,这有什么奇怪的?安君又岂会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姬烈点了点头,又问:“你来干嘛?” “来看” 燕十八正想说‘来看看你’,姬烈又把拳头伸过来了,他赶紧缩了缩鼻子,使劲摇头:“别打,别打,我什么都说!” “你最好老实点。”姬烈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燕十八道:“你可知,我为什么会来安国?” 姬烈摇头:“不知道。” 燕十八叹道:“你是一个不成功的傻子!” 姬烈怒了,又要揉他的鼻子,燕十八赶紧解释道:“你不是个傻子,至少现在不是,你以为只有你自己知道么?其实知道的人有很多,包括你的君父,你的兄长,还有宋国的那位国君。你说,一个傻子做成你这样,是不是很失败?”说着,嘴角又弯起一抹戏谑。 姬烈的脸越来越红,手上也不断加劲,燕十八重重的喘着气,哑声道:“你,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被你勒死了!” 姬烈松了松手,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只是倒底怎么回事,他却想不透,脑子里乱成一团。 燕十八不屑的挑了挑眉,趁着姬烈松手的空档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脸色慢慢稳下来。 “侯子” 这时,屋外传来一个声音。姬烈脸色蓦然一变,赶紧一把捂住燕十八的嘴。 “侯子,侯子。”外面的人加大了声音,仿佛还想进来。 姬烈急红了眼,他并不怕燕十八去告发他,因为他知道燕十八说的事多半是真的,他怕的是不知道背后的原因和将来的结果,他敢肯定,他的车夫与侍女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他!而他不能让他们有半点散失! “啪,啪!” 手背上响起无力的击打声,姬烈扭头一看,只见燕十八正鼓着眼睛转来转去,那眼神颇是诚恳。 “如果你敢出卖我,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会捏爆你的,你的”姬烈在燕十八的耳边狠狠的说着,并张开右手在他的胯下虚虚的握了握。 燕十八瞬间领会了姬烈的意思,脸上更红了,翻了个白眼,重重的点了点头。 姬烈忐忑不安的松开了燕十八,坐在了他的身旁。便在此时,殿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雄壮魁梧的燕国护卫按着剑走进来,是那名骁勇无畏的战车御手。 姬烈心中怦怦乱跳,用眼角斜了燕十八一眼,如今局势逆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选择相信燕十八不会出卖自己。 燕十八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领,顺了几口气。 燕国护卫眯着眼睛细细一看,暗觉有异,举步向二人走去,腰间的铁剑拍打着裙甲,锵锵有声。 越来越近。姬烈心中一横,正准备有所动作,却听燕十八道:“子英,出去。” 燕国护卫一愣,斜了一眼姬烈,神色不善。 “出去,把门带上。”燕十八淡然道。 “诺。” 名叫子英的护卫定定的看了姬烈一眼,然后缓缓向门外退去,巨大的身影也慢慢褪去,等到人与影子完全退出了视线,殿门再次关上了。 “呼” 姬烈吐了一口气,这名燕国护卫在战场上杀人如同剖瓜切菜一样,可不是他能应付的。偏过头向燕十八看去,只见他正微微的笑着。 这一刻,姬烈觉得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燕国傻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惹人讨厌,便没有再封住他的衣领,只是冷冷的对他说:“说吧,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哦,让我想一想。” 燕十八走到矮案后,拿起竹勺勾了两碗茶,自己捧着一碗慢慢喝,又拿眼示意姬烈也来喝。 姬烈走到燕十八的对面坐了,并没有喝茶,只是皱着眉看他。 “安国的茶不错,挺有劲道,你怎么不喝?” 燕十八喝完了茶,抹了一把嘴,却见姬烈眼里冒着火,拳头捏得格格响,他也不敢造次,只得说道:“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知道有人去了燕国,恳请君父把你弄到燕国去,而你是安国的侯子,安国又离燕国如此远,要把你弄去那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不过,我君父却答应了那人,正好,他也有个傻儿子,于是,我便来到了安国。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一定会去燕国。” 姬烈听得头大,下意识地问:“那人是谁?” 燕十八又勾了一碗茶,捧着茶碗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猜那人肯定与君父有旧,或许,他是一个对燕国很重要的人。” 姬烈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思中。 燕十八又道:“想一想,你在安国的处境,你如果真是个傻子,那么太好了,安侯肯定暗心欢喜,而宋侯也失去了翻江倒海的由头,安国与宋国会因此相安无事。但如果你不是傻子,会怎么样呢?” “从此多事,贪念由此而起。”姬烈喃喃的道。 燕十八笑道:“正是如此,这次你的长兄遭人暗算或许就有此由。不过,如果我是宋侯,我才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也根本不会扶持你,只要你死在安国,那么我就有理由来替你讨个说法,这样更简单,你说,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姬烈心跳如狂,一直以来,他其实对那位素未蒙面的外公有所期待,但此时细细一想,据小虞讲,自从娘亲去世后,宋国的使者就再也没来过安国,以往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是个傻子,那位外公因此失去了耐心,如今看来,恐怕真如燕十八所说,毕竟,在这种人的眼里,江山社稷永远是第一位,便是亲生儿子也是说杀就杀,如若不然,他怎么会将风华正茂的娘亲嫁给安君? 如果姬云死了,安国会怎么样?就算姬云没死,如今也与死无异,安国迟早会再立世子,而这世子之位的争夺怕是血雨腥风,而我若是因此有个万一,那,那那宋国才是最大的赢家!! 想到这里,姬烈闭上了眼睛,紧紧的拽着拳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是希望我傻,便是希望我死!我不死,我偏不死,总有一天我不会再存在于你们的希望之中 “别担心,你的君父不是个傻子,要不然,你又岂能活到现在!” 肩头传来两下拍击,姬烈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只见燕十八正淡淡的看着自己,他的眼晴很亮,声音很平淡:“这些,或许只是我在瞎猜,不过,做为一个傻子,我们只能相信自己,你说是吗?” 姬烈无言以对,默然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那栋雕塑,雨小了,斜风细雨汇聚在雕塑上,形成一条条小溪,从塑像的眼角流下来,像眼泪一般。 燕十八的声音响在身后:“安国的雨季真美,但我更喜欢燕国,那里的雪宏伟而磅礴,虽然每到冬天我就会冻得像只小老鼠。”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姬烈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 燕十八走到他身旁,向他伸出手,笑道:“这就是今天我来的目的,我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是朋友。我叫燕十八。” “朋友?”姬烈扭头看燕十八,像看妖孽一样看着他,这家伙才十岁便对局势与人心洞察如镜,如果不是妖孽,那又是什么? 燕十八耸了耸肩,撇嘴道:“是的,朋友,虽然你刚刚揍了我一顿,并且很下流!”脸上一红。 “我叫姬烈。” 姬烈伸出手,与燕十八的手掌重重的击在一起。 “啪!” 雨停了,彩虹挂在雕塑上。 燕十八去了,带着姬烈给自己的车夫与小侍女的口信,内容只有一个字:‘等!’ 等,狂风暴雨后,哪怕没有彩虹,也必然会有晴天。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莫名其妙的多了一群可怕的敌人,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大智近妖的‘朋友’,姬烈心中却渐渐平静下来。伫立在窗前,静静的看着几名宫人恭敬的绕过雕像,转过朱红的长廊,向自己走来。 “侯子,请随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长与短、生与死 雨后的《芳阕殿》散发着一种怪味,那是朽木腐烂的霉味与杂草野花的清香交织在一起的味道。 院子里,杂乱无章的野草肆意曼延,被瀑雨催残过的花朵可怜兮兮的东倒西歪,甲士们一脚踩上去,又将它们深深的践入泥泞里。 姬烈跟在甲士的身后,面色平静的弯下腰,将一株幸免于难却歪倒在阶角的野花捧直了身子,这花长得极美,姬烈注意它很久了,它是院中最漂亮的一束,虽然只是含苞初放,却已经是色彩斑斓,它的身茎断了,如果不进行扶茎救治,用不了多久它也会和那些陷入泥泞的花一样腐烂死去。 “侯子,君上在等着呢。” 老宫人在身旁催促着,姬烈却没有理他,而是蹲下身来,寻了两根树枝将它的身茎夹住,再撕烂了衣衫下摆,把它们紧紧的捆在一起。 做完了这一切,姬烈搓干净手上的泥水,站起身来,往前走去。 老宫人跟在他的身后,轻笑道:“侯子真是个善心人,那花经侯子这么一救,肯定能活过来。” 姬烈回头向花看去,在心里说道:‘但愿如此,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转头继续走。 老宫人笑了笑:“侯子可知这是什么花?” 姬烈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只是看着它挣扎在风雨中,不屈不饶的绽放着自己独特的美丽,这种倔强一下就触动了他的心弦。 老宫人低声道:“这是血信子,咱们安国可没有这样的花,它生长在宋国的映月谷里,只要有它的地方,就再也不会有别的花存在。侯子如此怜悯它,老奴不妨也来凑个景,稍后便命人将它好生打理,过上两年,这个院子里就只有它了。”说着,又笑了笑:“侯子勿惊,这花已经消失七年了,如今突然绽开必然有它的道理,所以老奴才会对它另眼相看。” 姬烈定定的看着老宫人,这才发现他不是宫人,虽然他穿着粗布麻衣,但他的衣袖与袍角都绣着日月暗纹,而这,属于侍奉昊大神的巫官的标志。 有宫人递来蛇头拐杖,那老巫官接过拐杖,柱着它,微笑的看着姬烈。 安国上巫官叔度,姬烈当然见过他,只是每一次见他,这老家伙都在祭祀,头上戴着高帽子,脸上也涂着浓重的彩泥,形同素未蒙面,而他方才的那一番话好像是在说花,但却意有所指,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 可惜,姬烈是个傻子,一个傻子怎么能听懂这么意味深长的话呢?于是,姬烈嘿嘿一笑,埋头直走,把老巫官丢在了身后,老巫官眯了眯眼睛,不以为意的跟了上去。 出了《芳阕殿》,少台宫的繁华展现在眼前,秀丽的建筑,婉约的宫女构成了一幅幅缥缈如烟的画卷,若不是那一队队巡逻的长戟甲士破坏了意境,雨后的少台宫就是人间仙境。 雕塑耸立祭祀台前,是前往《启蛰殿》的必经之路,所有来到这里的人脚步都会放轻,因为那石头像是安国人的骄傲,每一个卿c士大夫看到它,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一段岁月,数百年前,这一片土地还不属于安国,武英王分封了这里,第一代安君带着他的家臣与幕僚们来到这里,经过数十年血战,赶走了山戎,打跑了东夷,最终将奔日朱雀旗牢牢的插在这里。 安国人向来念旧,于是他们将功绩都书写在这雕塑上,以好让每一个后世子孙瞻仰c铭记。 姬烈站在雕塑前,再一次感受到这种扑面而来的震憾,远处看还不觉得,近看它就是一个庞然大物,高达七丈,分为三个部份,底部基座篆刻着一场场战事,中部是一辆六驱马车,底部则是披着甲胄,雄视八方的第一代安君。 老巫官的声音又在身侧响起:“前人功绩,后世帛书。在昊天大神的注目下,每一个安国人都为此而骄傲,也以此为榜样,才有了今日的安国。如今的安国在八百诸侯中虽然依旧不算强大,但却国富民强。老奴相信,终有一日在神的指引下,安国将会因为英明的国君而崛起于诸侯之林。侯子以为呢?” 姬烈仰接着脑袋并未回答,老而不死的老姜最辣,老而不死的狐狸最狡猾,这老东西字字句句都是话外有音,但却让人抓不住首尾,他倒底想干什么?他不是官叔度么?国君最亲信的人!怎么会暗示我留下来争夺世子之位?他这么急的一再暗示,说明了什么? 嘿嘿,事物反常必为妖,你这样蒙我,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要是留下来,你会帮我?帮我收尸吧? 姬烈心头冷笑一声,脸上神色却半点不改,慢慢放下搭在眉上的手,说道:“姬烈听不懂。”说完,转身向《启蛰殿》走去,走得又快又疾。 老巫官愣了一愣,抓着拐杖追了上去。 “君父,君父” 《启蛰殿》内,安君的另外两个儿子姬风与姬绡泪流满面的跪在案前,把头磕得震天响。 安君神色木然的坐在案后,对两个儿子的悲声哭诉充耳不闻,从矮案下摸出一个竹筒往案上一搁,冷声道:“到底是谁,我已不再追究,你们哭天抢地的做给谁看?事已至此,便让昊天大神来决定吧,你们谁先来?” 冰冷的声音不带半点温情,两名侯子听得身形一震,次子姬风抬起头来,直勾勾的向那竹筒看去,只见里面放着一根根竹签,有长有短,而这长与短便将决定他们兄弟俩的命运。 三次姬绡抬起泪水纵横的脸,声嘶力竭的喊道:“君父既然如此猜疑孩儿,为何不干脆赐孩儿一死?待孩儿死后,君父定知何为清白!” “清白” 安君神色更冷,伸手把那竹筒一推:“数百年来,安国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你们还知道羞耻与清白为何物吗?如今,为父不愿有违人伦,你们却仍不知道感恩,莫非真要为父辣手无情?长者留,短者去,各安天命吧!”说完,闭上了眼睛。 “君父啊” 次子姬绡朝着安君深深一拜:“儿子不为自请清白,但请君父三思,儿子已为侯门屏藩,自有封臣领地。若是君父定要儿子前往宋国为质,儿子不敢违逆,但唯恐一旦离去,封臣无人管束,领地荒废。” 安君道:“不论谁去,侯族不会收回领地,你们的领地与封臣将由各自的长子继承!” “谢过君父,儿子先来!” 姬风惨然一笑,正欲把那竹筒捧起,姬绡却唰地起身,怒道:“君父不公,既是听天由命,怎地不见四弟?莫非,他不是君父的儿子?” 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有人把傻子给想起来了,也总算有人称呼姬烈为四弟,而不是宋姬之子! 姬风的手一顿,也向安君看去。 安君眼皮跳了跳,睁开眼来,眼神却更冷。 “他,自有他的去处!” “布谷,布谷” 梁上的鸟儿跳来跳去,烛光摇动着安君阴晴不定的脸,案上的竹筒空了,地上散乱着一堆竹签,两个儿子捧着各自的竹签离开了,有人欢欣,有人痛哭。 七天了,所有的蛛丝马迹汇聚在一起,却仍未能得出一个明确的结果,幕后的黑手到底是谁,安君已懒得去追究,既然问题出现在源头,那么便解决源头的纷争,留下一个c流放一个,以免悲剧再次发生。 只是,他却不止三个儿子,还有一个 而这一个,最让人头疼。 就在安君头疼不已的时候,最后一个儿子来了,安君振作起精神,端直腰身,看着最小的儿子跨过了门坎,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殿门的上方有一轮彩虹,将斑驳的光影投入铺着朱红布毯的廊道,柱头也反着光,每根柱头上都雕刻着攀云朱雀,用的是上好的齐漆。安国确实富庶,这样富丽堂皇的布置,怕是只有富甲天下的齐国才能做到。 姬烈走在光影中,目不斜视。 青铜玉树灯摇来摇去,却摇不清安君的脸,姬烈并没有去打量自己的这位君父,他的目光随着自己的脚尖移动,直至来到案前,默然跪下,按膝不语。 “抬起头来。”安君道。 姬烈抬头,安君细细打量。 ‘真是与她一模一样啊’ 七年了,自宋姬亡后,安君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审视这个傻儿子,他的眉锋浓挺,眼睛温润,鼻子如刀削,薄薄的嘴唇一抿如刀,若论长相,四个儿子中属他最英俊,但是安君却看不惯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在嘲笑,又好像骄傲的朱雀看不起凡鸟一样。 这种感觉令安君仿若回到七年前,那个骄傲的小侯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也是这样,略略上翘。 过了一会,安君回过神来,直视着姬烈:“有人说你是傻子,也有人说你在装傻,是不是在你的眼里,天下人都是傻子?” 安君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梁上布谷鸟的叫声也能掩盖它,但就是这样的声音,却像一支冰冷的箭直直的射入姬烈的胸膛,猛烈的炸开。 刺痛,一点点的深入。 心里越痛,姬烈越是沉稳,按着自己的膝盖,微仰着脑袋,注视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君。他的眼神空洞,却又像是水纹一样,你看进去就能看到自己在里面荡漾。 良久,安君居然眯了眯眼,避过了姬烈的目光,指着案上另一枚竹筒,冷然道:“你抽一根,长者去,短者留。若是短竹,我若不死,你不得归。” 长者去,短者留,你若不死,我不得归!哈哈,你到底还是希望我是个傻子啊,可惜事与愿违,我终究让你失望了,我的君父! 姬烈嘴角弱不可察的一沉,松开按着膝盖的手,伸向案上的竹筒,竹筒很大,里面只有两根细细的竹签,一根长,一根短 安君皱眉凝视着他,等待他的选择。 殿外,老巫官脸色凝重,宽大的衣袍在晚风中荡来荡去。 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dyt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另一个小虞 天色暗下来了,最后的c冷冷的一抹白挂在望渊山上,宫城门口的人群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去,宫门闭上了,一切尘埃落定。 谁也没有料到,安君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应对,不日,次子姬风便会离开少台,前往宋国为质,而三子姬绡则会留下来,等待一个黄道吉日被立为世子。 纷争结束了,惶恐也被突如其来的瀑雨洗刷得干干净净,卿c大夫们这才发现,虽然可能注定有一方会不甘心,但这仍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至于那个傻子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们并不关心,或许偶尔也会关心,只不过与他们的利益干系不大,他们选择性忘却。 树叶还未干透,陈积的雨水顺着叶面的纹路掉下来,滴在铁剑的剑柄上,沿着剑柄上的花纹往下浸,最终消失于手掌的边缘。 手掌发白,紧紧的箍着剑,抱剑的人挺立在树下,冰冷死寂的眼神随着逐渐黑暗的天空变得焦急起来。 “宋师,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细细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美丽的小侍女撕下一截布条咬在嘴里,把满头秀发揽成一束,以布条系住,随意的甩了甩,然后取出一张硬弓,崩了崩弦,负在身上,又背起装满箭矢的箭囊,随后,两只素白小手一晃,竟然从车顶上抽出两柄雪亮的兵器。 这是两柄极为怪异的兵器,长不及两尺,像弯弯的镰刀一样。 小侍女将兵器插在腰后,又从车内扯出一根火把,挑帘而出,站在辕上搭眉望了一眼远方那抹白,回头道:“宋师,再不决定就来不及了。” 车夫缩在阴影里,牙邦咬得死紧,显然犹豫难决。 小侍女皱了皱眉:“那个燕国人未必可靠,在这个时候,那些受了侯女恩慧的人也未必会再来帮我们,我们只能靠自己,趁着城门还没关,把小侯子救出来,连夜离开。”说完,单手在车柱上一撑,身子打旋而起,轻飘飘的落在车蓬上,准备举火为号。 与此同时,在原本姬烈居住的破院四周,陆陆续续有人打开了门,走到了黄土道中,有的光着臂膀提着硕大的战锤,有的衣衫褴褛脚上还沾着泥,手里却提着剑与盾,有的刚刚放下小货担,即从里面抽出两把重斧 他们是宋国铁士c宫廷近卫军,十二年前追随宋国小侯女一道来到安国,小侯女亡后,他们的小侯子被逐出了宫城,软禁在这里,而他们也随即来到这里,苦苦的等待,默默的守侯,只为了当初他们半跪于地时,对小侯女做出的承诺。 今夜,或许他们都将长眠于此,但却无一人退缩,这就是武士的尊严,一诺轻生死,一诺重干城! 他们的脚步落得极沉,一落一个坑,惊得角落里的野狗夹着尾巴颤抖,同时也惊醒了破院里的妇人,这妇人默默的放下怀里大水盆,用衣襟擦了擦手,转身走入房间里,出来时手里提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弓。 妇人看了一眼宫城的方向,面无表情的点燃了箭头上的油布,左脚前踏,右脚往后斜蹬,粗如水桶的腰则不可思议的弯成了一张弓,而手上的巨弓,满如圆月。 “轰!!” 破烂的木门碎裂成渣,壮若小山的巨汉踏入院中,扬起了手中磨盘大小的战锤,他的眼神犹如一井死水,定定看着妇人的右手。 妇人与其对视,半分不让。越来越多的人在聚集,他们走过门口,看也不看院内一眼,死一般的静。 少台城中某个地方,一群群的幽灵从阴影里冒出来,他们浑身上下裹着黑布,只在衣领口绣着白色的日月,他们静静的聚集在空阔的庄院里,静待一声令下,或是一点火光划破长空。 宫城上,顶盔贯甲的城门将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城墙上,他的手一直搭着剑柄,五根手指不时的虚开虚合,在他的身后,一队长戟甲士鱼贯而随。对面的不远处,也有一队人迎面而来,是另一个城门的城门将,他们将在中段汇聚,可是却不约同的停下了步伐,从头盔缝里互相望着对方。 雨虽停了,寒意却更渗人。 夜风刮起地上的残叶,顺着死士们肩膀处的缝隙一直往前飘,来到屋檐下打了个转,悄悄的潜入了明亮的室中。 蓄着一把漂亮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歪身坐在案后,手里捉着一杯酒却未就饮,另一支手轻轻的叩着案。 “叩,叩叩” 叩声零乱,彰显着他此时的心情,良久,他放下酒杯,默然走出室,看着院内那一群黑压压的死士,点了点头。 死士首领半跪于地,沉声道:“家主放心,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中年男子没说话,挽着衣袖出了院子,登上了马车,消失在黑夜即将来临之时。 箭已临弦,一触即发。 美丽的小侍女正准备点燃火把,眼睛却蓦地一闪,嘴角弯起,身子前倾,透过树影直直的看向宫城。 城门开了,两名宫人与一队甲士护送着姬烈走了出来,姬烈东看看c西瞅瞅,仿佛在四处找寻着自己的车夫与小侍女,神情颇是焦急。 “侯子” 小侍女一声欢呼,从车蓬上跳了下来,脚尖一掂,正想朝姬烈奔去,脸上却蓦然一红,‘嗖’的一下钻入了车中,眨眼间又钻了出来,背上的弓不知去哪了,两把镰刀也消失不见。 有人比她更快,姬烈方一出来,哑巴车夫便像脱弦的利箭一样朝姬烈奔去,他一把抓住姬烈的胳膊,上下左右的看,深怕姬烈少了点什么。 “啊,啊啊”车夫激动不已,眼睛亮得像璀璨的星辰,张着空洞洞的嘴,胡乱的比划着,在这一刻,他欢快的像个三岁孩童。 “哈哈,我没事,咱们回家。” 姬烈轻轻一笑,胸口的暖意腾腾升起,车夫与小虞在担心他,他又何尝不是在担心他们。如今,见他们完好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姬烈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 这时,小侍女轻盈的走来,依旧是那般怯怯的,像风中柔弱的草絮一样。那匹瘦得即将倒毙的马也看见了姬烈,扑扇着耳朵,拉着破车一路小跑过来,将一颗硕大的脑袋凑向姬烈,伸出腥臭的舌头舔姬烈的脸。 “侯子回来了,见过侯子。” 小侍女端着手朝姬烈施了一礼,仪态周致,温雅宜人,与方才那个背弓提刀的小女孩一较,简直判若两人,只不过,她的脸蛋上那一抹彩霞还是没消。 月色如水,温柔的抚着少台城的大街小巷。车夫赶着瘦马,瘦马拉着破车,一路嘎吱嘎吱响。 姬烈与小虞坐在车中,姬烈一直静静的看着她微笑,小侍女一张脸羞得通红,那两把镰刀藏起来很容易,可是那张硬弓就太难了,车内就这么大点地方,她遮住了这边,却露出了那边。 “小虞。”姬烈唤了一声。 “嗯。” 小虞低着头应了一声,还在想用裙摆将露出来的硬弓遮住。 姬烈伸出手把她的手轻轻按住,微笑道:“你就是我的剑术老师,对不对?”现在,他不用再装傻了。 “嗯,啊” 触手的那一瞬间,小虞就像被针刺了一样,猛地缩手,等缩回来,却突然觉得不妥,紧接着,姬烈又来了这么石破天惊的一问,她顿时呆住了,眨着眼睛反应不过来。 这时,车外传来“噼啪”一声响。 听见这响声,小虞脸上更红了,咬着嘴唇,轻声应道:“嗯,小虞教的不好,请侯子责罚。” 姬烈瞅了瞅她身后硬弓,笑道:“你的剑术可比我强多了。” “比,比不过宋师的,小虞不擅长用剑的。”小虞用裙子按住硬弓,声音越来越细,头越来越低,脸蛋都快藏到胸口里去了。 姬烈心中温软一片,他没有再追问小虞的剑术又是跟谁学的,也没有问她身后的弓是怎么回事,很多事他都知道,彼此心照不宣,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安危,不过,有一件事他不得不问:“小虞,那墙上读书的人是谁?” 这回,小虞很干脆的摇头:“不知道。” 姬烈心中一沉,如果连她都不知道,那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哑巴车夫也不知道,而他已经抽了那支代表流放的短竹签,不日便会离开安国,直到安君死去,新的国君继位后,他才能回来。 那一天,是十年后,还是三十年后,遥遥无期,自己欠下的恩情,几时才可以偿还? 想着,想着,姬烈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愈发笃定,所有的恩情都不会忘,所有的耻辱终会还。 今天的短签他是不得不抽,如若不然,恐怕他再也走不出宫城,并将永远的失去他的车夫与侍女。安君可以赌他倒底傻不傻,他却不可以赌安君能否有一颗仁厚的心。这,就是别无选择。 “侯子,为它取个名吧。” 耳边响起小虞的声音,姬烈睁开眼来,只见在她那雪白的掌心里卧着一只毛绒绒的,刚刚睁开眼睛的小鸟。 姬烈笑道:“我有一把剑叫‘虎邪’,那就叫它‘诛邪’吧!” “是这把剑吗?” 寒光乍射,一柄锋利的长剑横曳在眼前,姬烈愣住了,他根本没有看清自己的小侍女是从哪里把它拿出来的。 小虞的脸蛋又红了。 “灰儿,灰儿” 瘦马识途,到了破院前便停住了脚步,欢快的叫着。 车夫揭开帘,姬烈与小虞一前一后的走出来,小侍女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姬烈微笑着向院子走去,却发现院门不翼而飞,他回头向小侍女看去,小虞仍然低着头,脖子上却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细声道:‘我不知道。’ “哦。” 东面的房间里透着灯光,与皎洁的月光相互辉映,妇人那臃肿的身影透在窗上,稍徐,妇人听见了动静,推开窗,狠狠的瞪了姬烈一眼。 一切如故。 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dyt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小鸡变神鸟 这是一个安静的早晨,阳光清浅,空气也格外清新,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东面的妇人也消失的不知去向。 姬烈从房间里出来,肩头上停着那只小鸟,它紧紧的抓着姬烈的肩膀,啄着姬烈头发上的草籽,或许,它认为这是糠皮粒。 小虞从后院来,手里捉着两只小鸡崽从姬烈的面前路过,妇人走了,却未带后院的那笼鸡崽,如今,当仁不让的属于小侍女了。她准备将这两只鸡崽给炖了,给姬烈煮上浓浓的一锅肉羹,可是手里的小鸡崽却不听话,它们扑扇着翅膀,转动着小眼睛,叽叽的叫着。 小虞顺着它们的眼光看去,便发现了姬烈,她愣了一下,朝着姬烈盈盈一礼:“侯子起的好早。” “是啊,好早。” 姬烈微微一笑,心情大好,站在台阶上,摊开手掌:“给你,别再弄丢了。” 掌心里是一条垂络流苏,样式别致,手工精细,来自大江之南的南楚,南人与北人不同,北人粗犷,南人细致,文化底蕴也有较大偏差,所以大江之北,自诩正宗的各诸侯国向来瞧不起江南各国,视他们为蛮夷,不过却不得不承认南人做的饰品异常美丽。 小虞看着姬烈掌心的流苏丝带,眼晴慢慢红了,咬了咬嘴唇:“侯子怎么把它寻回来的?” 姬烈笑道:“用一颗珠子换的。”他没说谎,他用小胖子送他的珠玉首饰跟那妇人换了这条丝带。 小虞道:“一颗珠子可以买好多条丝带了。” “不,这条丝带不同,它的价值绝对在那颗珠子之上。”姬烈把丝带递过去,无价之宝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稀缺,而这条丝带在他的心里确实独一无二。 小虞深深的看了姬烈一眼,正准备提着裙摆行上一礼,然后去接过那条珍贵无比的丝带,谁知,她的两只手里都捉着鸡崽,根本腾不出手来,而那两只不安份的小鸡崽也突然朝着姬烈肩头上的小鸟叫了起来。 姬烈肩头上的小鸟不甘示弱,也冲着两只小鸡崽尖啼。 “叽叽叽” “咕咕咕” 霎时间,整个院子里乱成一气,小鸟在姬烈的肩头上跳来跳去,叫声越来越大,仿佛在捍卫它的威严。但是两只小鸡崽显然不怕它,在小鸡崽们的眼里,它又瘦又小连毛都没长齐,有什么好怕的? 小虞脸蛋羞得通红,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姬烈也怔住了,过了一会,还是小侍女先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的用尾指勾起姬烈递来的丝带,转身便朝厨房走去,脚步零乱。 这时,姬烈突然说道:“小虞,把它们放了吧。” “哎?”小虞回过头来,一脸的不解。 姬烈道:“一样是禽羽之辈,又何必厚此薄彼呢。” 美丽的小侍女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好像有些明白,又没完全明白,秀丽的眉心皱起来:“可是,就算今天不吃它们,总有一天它们还是会被人吃掉。” 姬烈用手安抚着肩头上的‘诛邪’小鸟,微笑道:“至少在今天,它们的际遇是一样。” “哦。” 小虞眨着眼睛转不过弯来,她觉得侯子今天好奇怪,鸡就是拿来吃的,为什么还要给它不同的际遇呢?不过,她又觉得侯子说得好像有道理,而且还另有深意,但那深意是什么,她又想不透,于是,她干脆不想了,把两只小鸡放在地上,轻轻一拍掌:“去吧。” “叽叽叽”两只小鸡飞快的逃走了。 “别跑得太快,你们要感谢侯子哦。”小鸡崽们已经逃出了院子,小虞才突然想起来,它们应该感谢侯子的不杀之恩,便轻盈的飘到院门口,把手拢在嘴边,朝着门外喊道。 姬烈无声一笑,小虞回过头来,恰巧与他的目光对上,一瞬间,爱红脸的小侍女脸蛋又红透了,赶紧低下头,飞快的向厨房跑去。 小小女儿情豆初开,似懂非懂,欲语还羞,便是这样的可爱。 便在这时,哑巴车夫领着几个人走进了院子,他们走到台阶下,朝着姬烈半跪于地。 姬烈一眼看去,他们身材魁梧,眼神炽烈,身上携着各式兵器,车夫自然不用说,常年一柄黑色长剑,在车夫的右首,是一名雄健如山的光头壮汉,他的背上背着一柄夸张的战锤,当他单膝跪地时,明显的感觉到地上的黄沙震荡了一下。 车夫的左首是一名农夫,衣衫褴褛,样子纯朴,背上负着一面沉重的铁盾,腰上挎着一柄重剑。 农夫的身后是一个略显瘦俏的人,可是他的兵器却是两把重斧,斜斜的插在背后,肩头露出斧柄,阳光落在斧柄上却不反光,一如这农夫的眼睛,深彻不见底。 另外两人是弓箭手,一人背着牛角硬弓,一人背着黄扬长弓,左腰挎剑,右腰缠着箭囊,左右双肩也都背着箭囊。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么定定的望着姬烈。六个人,六种气势,却给人一种千军万马阵列于前的感觉。 姬烈也被眼前的气氛给震慑住了,半晌,才把他们逐一扶起来,事到如今,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是忠贞不二的勇士,视信诺为唯一,是娘亲留给自己的宝贵的财富。 从今天起,他将依靠这些人远走他方。因为他的君父不会派人护送他前往燕国,只是给了他一封戳着印章的国书与一袋钱,甚至连象征国体的马匹与战车也不会提供。 然而,姬烈并不怨恨这样的父亲,自从安君逼着他做出选择之后,在他的心里便没有了‘父亲’这两个字,现在不会有,今后也不会 没有战马不用愁,我还有一匹瘦马,没有战车不用愁,我还有一辆破车,没有护卫不用愁,想要我的命,拿命来换!!! 姬烈咬着牙,仰起了头,竭力的不使自己的眼泪滚出来,初升的朝阳投射在他的脸上,为他注下了一层悲壮的光芒。肩头的‘诛邪’小鸟仿佛也察觉到他沉重的气息,它伸出小脑袋磨了磨他的脸,姬烈却没理它,它有些急了,赤红的小眼睛一转,突地冲着东天的红日发出一声长啼。 “唳!” 啼声虽细,却破风刺耳,经久不歇,它一边一长啼,一边开合着翅膀,仿佛想要振翅而起,冲破那红日,撞碎那青霄,奈何毛还没齐,怎么可能飞得起来,不过那气势倒是摄人心神。 “神鸟啊” “侯子,侯子,这是神鸟啊” 哑巴车夫第一个跪下了,其余五人震惊过后,纷纷跪地,农夫仰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姬烈肩头的小鸟,喃喃自语:“有鸟东来,其美其华,啼若穿云,披似红霞,额生比齐,足起火爪,夜栖梧桐,声震天下。侯子,这是朱雀神鸟啊” “朱雀?神鸟?” 姬烈吃了一惊,用两根手指把那只还在不停扇翅膀的小鸟拧在手里,细细一翻打量,别说,它还真的有点怪异,虽说只有一丁点大,毛也还没长齐,但额头上真的有几根较长的逆羽,不细看还看不出来,那爪子也与别的鸟不同,赤红如火碳,在尖角隐隐有一点金,就好像滚滚火焰燃烧时,尖端处的那层金光一样。 难道,真的是什么朱雀神鸟? 就这么一个专吃糠皮粒的小不点,还声震天下? 姬烈迷糊了,勇士们却更为虔诚了,目光炽热如火,在他们的眼里,姬烈的身形也越来越高大,这绝对是朱雀神鸟,它在恰当的时候,来到了侯子的身边,这意味着什么?要知道,安国人可是自称是朱雀的后裔。 不过,看着姬烈将这神鸟像拧着小鸡崽一样拧在手里,他们不禁暗暗替侯子捏了一把汗。幸好,姬烈只是稍微抖了抖那神鸟,便把它扔在了肩头上,一脸平静与淡然。 勇士们心想:‘侯子果然与人有异,受昊天大神如此眷顾,却依然不动于色,如此人物,天必佑之,人必敬之。’ 意外之喜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至少表面是这样,至于是不是暗流涌动,那就需要日后再来见证了。 被确认为是朱雀的‘诛邪’小鸟也并没有因此受到特别的待遇,当小虞做好了早饭,惊奇的看着它时,它吃光了整整一瓮糠皮粥,然后又飞到姬烈的肩头上,不时伸出长长的尖喙啄着姬烈的头发,仿佛想从里面找出几条虫子,或是几只虱子。 姬烈觉得,目前来说,它好像还没有朱雀神鸟的潜质,只是一只贪吃的小鸡崽。 该起程了。 按照惯例,不管姬烈心里如何想,但他必须得去宫门前,接受老巫官的祝福,告别君父,告别安国的土地,其后,横渡流渊河,再跋涉万里前往燕国。至于为什么不走泰日峡道,安君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姬烈也不需要任何解释。 瘦马拉着破车来到门前。 姬烈一身光鲜的走出了没有院门的门,身后跟着七人,哑巴车夫宋让,美丽的小侍女小虞,光头战锤熊战,剑盾农夫姒英,旋风双斧霍巡,牛角硬弓手田立,黄扬长弓手田重。 姬烈拍了拍瘦马的脖子,把小鸟交给小虞,举目向四周望去,蓝天白云下,高耸的梧桐树,寥寥的炊烟,低矮的茅屋,弯弯曲曲的黄土道,神情麻木的路人,还有那远方嬉笑着的一群光屁股小孩。 三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 姬烈长长呼出一口气,按着‘虎邪’剑,踏上了车夫放在马车下的木凳,钻入了破车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瞎了眼的雕塑 太阳慢腾腾的爬上了树梢,大方的将光芒洒向少台城的每一个角落,卿c士大夫们聚集在宫门前,安君也一大早就到了望城台上,老巫官又把自己搞得像孔雀一样神秘兮兮的站在宫城内那巨大的雕塑下。 虽然不是祭天祭地的大日子,用不着三牲九献,但两位侯子同时出使他国也不算小事了,所以仍然会有盛大的祭祀,况且,谁都知道,等到该走的一走,那躺在床上的姬云便会被剥夺世子的身份,而新的世子就将产生。 这,也算历史性的时刻。 整个过程将会有四个部份组成,卿c大夫们礼迎侯子,侯子入内祭祖,告别望城台上的君父,百官与国人送饯。 此时,广场上的人群越聚越多,一点也不输于那一天的武礼。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着将要出使宋国的姬风c前往燕国的姬烈,只不过大部份都是在谈论着姬风,毕竟,知道姬烈不是傻子的人屈指可数。 一个傻子有什么好谈论的? 上卿孟于溪今天气色不太好,或许是被太阳晒的,也或许是因为晚上没有睡觉,不像中卿虞芥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细细一看,站在宫门前的卿c士大夫c诸史们都一样,有人神情恹恹,有人暗藏兴奋。 在这种时候,胜利的一方总会忍不住抖抖羽毛,便见下右大夫姬糜朝着上卿孟于溪抱了一揖:“上卿辛苦了,不过,今天确是红日照喜呢,而且还是双喜临门。” 孟于溪眯着眼睛,冷冷一哼。 站在姬糜旁边的大史狐悼微笑道:“侯子出使他国是友好邻邦c彰显国体的大事,今日两名侯子为国为已,远赴千里,确是双喜临门。” “此言差矣,大史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呀。”姬糜仿佛早知狐悼会这样说,狐悼话还没落地,他便接上了口:“侯子出使他国固是一喜,但却另有一喜不为人知,那便是侯子虽然离境,但封臣与领地却将由各自长子继承。据我所知,二侯子的长子是上卿之女所出,如此,方堪双喜,足堪双喜!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笑起来。 “姬糜,你简直就是无耻之徒!” 孟于溪大怒,指着姬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姬糜却只顾着大笑,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当下,有人看不惯姬糜嚣张的样子,越众而出,指着姬糜的鼻子骂将起来,姬糜这一方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立马不阴不阳的顶了回去。你一句c我一句之时,又有一群失落的人加入了骂战,而他们当然是那位即将被夺去世子之位的姬云之拥戴者。 顿时,宫门前,闹作一团。 远远的,燕十八坐在马车里,他的老师c燕国的使者站在马车旁,嘴角不屑的扬起,冷声道:“侯子可知,这宫门前的闹剧,因何而起?”说着,不等燕十八回答,自己却答道:“因贪欲而起,贪欲深埋于心,因利而动,因动而失,因失而增。人的私欲哪,就像恶梦一样,如果不保持清醒,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恶梦之中。” 燕十八点了点头,又摇头:“老师,不是这样的。” “咦!”年老的燕使神情一怔,奇道:“愿闻侯子所知。” 燕十八脸上一红,答道:“安侯为求全,自以为妙计,殊不知却落入了下下乘。暗中的黑手到底是谁?安侯没有深究,也没有再查证,而是强行流放其二,存余其一。这样一来,或许是可以暂缓国内局势,同时杜绝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实则不然,因为人心已变,当善不再善,恶不再恶,规则也就被打破了。”说着,遥遥望向宫城上方的望城台,微微一笑:“至此,安国因安侯而乱!幕后黑手功居第一!” “咚!” 这时,一声震天的鼓响激荡开来,炸响于每一个人的心胸,冲散了海浪一般的喧哗。所有人情不自禁的向望城台看去,只见安君孑然孤立。 燕使看了看天色,皱眉道:“这时辰还没到,为何便鸣鼓?” 燕十八腼腆的笑了一笑,调转目光,看向远方,说道:“到了,来了。” 雄浑的鼓声消失在天边,全场鸦雀无声,从广场的东面传来了轻微的马蹄声,这极静中的蹄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们不由自主的向东面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朱雀旗,马上的骑士顶盔贯甲,铁塔般的身形将身下的战马压得吐息如潮。 单骑之后是一辆战车,侯子姬风穿着朱红大袍挺立于辕上,面色平静,看不出喜与悲。再后是三十二名徒步剑盾手,他们列着整齐的方阵,目不斜视。最后是八名侍女,以及十六名布衣死士。 这样的阵容,虽不及燕国的使团庞大,却足可称得上得体,特别是那些华丽的甲胄与漂亮的战车,以及窈窕的侍女都令人眼前一亮。 “不愧是拥有富庶领地的二侯子啊”有人在人群里赞叹。 也有人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奇道:“时辰已到,怎么不见那个傻子呢?” 有人笑道:“或许傻子傻得分不清日月,还在梦中呢。” “说得也是,哈哈哈”众人哄笑。 “不许说我四哥!!” 突然,从一辆马车里冲出一团肉球,手里提着一柄竹剑,朝着那离得最近c笑得最欢的人狠狠一敲。 “啪!” “唉哟,哪来的顽童,竟敢冒犯老夫” “打得就是你!” 肉球虽然个头很小,但却勇猛无敌,在人群里一阵左冲右撞,把那带头嘲笑的人打得抱头鼠窜。这时,从那马车里传出一个脆嫩的声音:“傅弟,别打了,快回来!!” “哦,就来” 此时,肉球已被身强体壮的人给制住,有人认出了他是上左大夫姬英的宝贝儿子,也不敢把他怎样,只是死死抱着他,不让他再发狠。可是肉球向来蛮横,听见马车里的人召唤,当即眼珠一转,右手猛地向身后那人裆下一掏,抓住一物,用力一捏。 “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响起,肉球脱身而出,朝自己的马车奔去,一个不小心手里的竹剑脱手而飞,正好飞入身旁一辆马车,随即便听那车内传出一声痛呼,肉球一怔,回头看去,只见从那马车里钻出个脑袋,不停的揉着额头。 肉球笑道:“呵呵,对不住了。” “傅弟,傅弟,快回来!!” 清脆的呼唤声像是珠玉落盘一样,正在揉脑袋的燕十八听得一怔,寻声而望,只见朱帘半挑,一双无比清澈,无比干净的眼睛突然撞入心里。 “来了,来了” 身周的人群再次骚动,那双眼睛眨了一下,然后缩了回去,茫然间,燕十八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愣愣的转过头,随着人群的目光看去。 姬烈没有战车,所以他只能站在车辕上,车夫牵着瘦马,其余六人走在马车的两旁。 “嘎吱,嘎吱” 破破烂烂的车轮辗过青石板,发出不堪负荷的声音,让听见这声音c看见这一幕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替那车轮担心,深怕它一下瞬间便会散落一地,那样,也太丢脸了! 而这马车上下左右的八人,除了姬烈,人人一身布衣,布衣倒也罢了,至少应该整齐一新,可这仍然是奢侈的想法,除了那个美丽的小侍女有一件半新半旧的明黄裙子,其他人身上打满了布丁,或是干脆光着膀子! 马车,缓缓的驶向宫城。 奇怪的是,万众失声。寒酸到极致,让人发不出声音,自然也就没有人议论。 姬烈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也不会去猜测他们复杂目光里的含意,他只是仰着头,淡然的看着望城台上的安君。 有人宫门外责问他:“小侯子,天下大事,在戎在祀,如今时辰已过,侯子可曾知罪?” “时辰已过?” 姬烈神情一愣,看了一眼上方模糊不清的安君,又把全场扫了一眼,傻笑道:“你真傻,我是个傻子,傻子怎么会分得清时辰?” “胡言乱语,不成体统,简直有失国体!”生性刚烈的右史薛离子一张脸涨得通红,正想排众而出,把这亵渎礼仪的傻子给好生教训一顿。 上左大夫姬英打横一拦,站在了前面,朝着并驾齐驱的姬云c姬烈两位侯子深深一揖:“时辰已至,恭迎两位侯子!” “咚c咚c咚!”三声鼓响。 百官一怔,随即回过神来,两位侯子这一去,怕是今生再难回国,说起来,也算是对安国做出巨大的牺牲,既然如此,又何苦去与一个傻子计较呢? “恭迎侯子!”百官揖礼。 姬烈默然还礼,然后跳下马车,走在姬风的身侧,大步向宫城内迈去。 此时,万众瞩目下,他走得气宇轩昂,不卑不亢,竟使人产生一种错觉,而这种错觉非常荒谬,令人心里乱跳:他,比二侯子更像国君之子! 再次站在宏伟的雕塑前,姬烈抬头看着雕像那张威严而又肃穆的脸,不经意间,却发现天边飞来一只苍鹰,落在那塑像的头上,随后,它紧紧的抓着塑像的鼻梁,使劲着的啄着那硕大的c石头做的眼睛。 “哈哈”姬烈裂着嘴,轻声一笑。 他身旁的二兄不耐烦的聆听着老巫官那稀奇古怪的祈祷声,乍然间,听见傻子笑了,便瞅了他一眼,情不自禁的问:“你在笑什么?” “你看,他的眼睛瞎了”姬烈指了指雕塑上方。 姬风抬头一看,大惊失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活着回来 历经了几百年,雕塑巍峨而又沧桑,在它的脸上爬满了陈旧的青苔,太阳就挂在那尖尖的盔缨上,那只黑色的苍鹰或许是在啄青苔里的虫子,也或许只是在磨自己的嘴巴,像发了疯一样。 于是,雕塑瞎了,被苍鹰啄烂的青苔像肮脏的鼻涕一样涂满了雕像的眼晴,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晃眼一看,这古老而雄伟的雕像仿佛艰难的活了过来,流着骇目惊心的眼泪。 正把双手举向天空,向昊天大神祈祷的老巫官也看到了这一幕,因为他脸上涂着彩泥,所以看不清神色,但他的眼晴却深深的陷了进去,随后,嘴巴动了几下,指着那苍鹰,说不出话来。 人群开始骚动,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诡异的一幕,他们口瞪目呆的看着那青绿色的液体沿着被风侵蚀的纹路往下流,一种深深的恐惧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瞬间就占据了每一个人的脸。 “昊天大神哪” 右史薛离子第一个跪下了,紧接着,接二连三的跪地声响起,人群就像被风吹过的麦田一样,一茬一茬的矮,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是从那里飞来的苍鹰,也根本不知道昊天大神倒底在喻示什么,但在如此庄重的时刻,突然出现这样的征兆,无疑会令人颤抖不已。 老巫官完全怔住了,他就那么滑稽的指着苍鹰,一动不动,好似也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石头人。 “把它射下来!” 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正在颤抖的人群不由得扭头望去,只见安君正从望城台上一步步走下来,神情平静。 国君发话了,宫庭武士们不敢再傻站着,当即便有两名武士拉开了弓,将箭头对准了雕塑上的苍鹰。 “君上,不可啊” “这是昊天大神的喻示,君上不可啊” “君上,君上” 人群沸腾了,百官跪在地上劝阻着国君,上卿孟于溪眼睛一转,也不知道想到啥,竟然腾地起身,拦在了武士的面前,大声道:“君上,天地之初,有蒂焉,万物之始,喻吉凶。如今天降神喻,鹰召祸福,正是昊天大神垂怜我安国子民呀,君上应该秉持天意,不可逆天而为啊!”(蒂,花蒂的蒂,万物之始,后来延伸出帝,昊天上帝) “天意?” 安君冷冷一笑,向那跪在地上的二儿子姬风看去,恰好姬风也在看他,那可怜兮兮又充满期待的眼神让安君心中略有不忍,不过,转眼之间,他又看到那个傻儿子,他想不注意也难,因为雕塑下铺拉拉的跪了一地,而他的那个傻儿子却孤零零的站着,与那呆怔住的老巫官倒是相映成趣。 鹤立鸡群? 还是傻的不知道畏惧? 安君眉头皱起来,冷声道:“射!” “诺!” 羽箭飞向天空,不知道是真的有神意,还是因为弓箭手太过紧张,竟然射偏了,箭夭擦着雕像的耳朵飞得不知踪迹,反倒激怒了那只苍鹰,便听那鹰发出了一声尖啸,啄得更猛烈了,石絮纷扬而下。 “君上,君上呀” 人群炸开了,弓箭手也怔住了,安君咬了咬牙,正要喝斥。姬烈却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慢慢扫了乱成一锅粥的人群一眼,张嘴道:“射!” “簌!” 利箭撕破长空,干净利落的将那只苍鹰一箭贯穿,羽毛乱飞,鹰尸打着漩儿落下来,恰好砸在老巫官的头上,老巫官浑身一个激淋,仿佛一下从恶梦中醒来,捧着鹰尸高声叫道:“感谢上苍,感谢昊天大神的怜悯,我听见了你的声音,我看见了你的仁慈,这便是最真诚的祭品啊!恶鹰啊,终有此报啊” 老巫官捧着鹰尸,一脚高脚低的跳起神秘莫测的巫舞。雕塑下的人们根本回不过神来,他们一会看看老巫官,一会又看看抿着嘴角的安君,随后又把目光定在姬烈的身上。 姬烈根本不理会这些目光,甚至对安君的窥视也视而不见,他已经厌倦了这样的闹剧,这样的臣民,这样的君父,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他淡淡的看着远方的弓箭手,点了点头。 刚才放箭的是黄扬长弓手田重,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在两百步开外的地方拉开了与人等高的长弓,一箭取了苍鹰的命。身旁的宫庭武士与姬风的封臣武士一脸惊诧的看着他,他却只是漫不经心的弹了弹弦,把弓背在身上。在这一刻,没有人再敢轻视他们。 宫庭武士长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光头熊战背上那柄硕大的战锤,突然间,他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场武礼,瞳孔越缩越细,眼前再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一个壮如铁塔c浑身裹在狰狞铠甲里的怪兽咆哮着,从战车上一跃而起,一锤子砸碎了对面的马头,一锤子砸飞了御手,又一锤子砸烂了战车 荒诞的祭祖结束了,没有人再去追究那只苍鹰到底喻示着什么,既然老巫官说它是昊天大神派来的恶鹰使者,以自己的牺牲换取了安国的太平,那么就应该去相信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毕竟安国上下有资格与昊天大神沟通的人,就只有上巫管叔度。 安君再次爬上了望城台,一脸严肃的俯视着宫城前的百官臣民,以及那两个刚刚登上坐驾的儿子。 一名黑精黑瘦的小巫官捧着长长的木盘来到了姬烈的马车前,姬烈低头一看,盘子里放着几样物事,一瓮黄褐色的泥土,一刀麋鹿胸脯肉,一束带着嫩叶的苞茅,一樽安国酿的果酒。 “侯子,请。” 小巫官把木盘举得高高的。 姬烈端起那盏酒,便想一口喝了。小巫官大吃一惊,赶紧低声制止:“小侯子,这是用来敬献给燕侯的,现在可不能喝?” “哦。”姬烈怔怔的把酒杯放下,他还以为这是饯行酒呢。 傻子,终究还是傻啊。 围观的人群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也不知望城台上的安君是怎么想的,便见一名甲士快步走到老巫官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老巫官想了一想,指着小巫官道:“你随四侯子一道前去燕国,免得失了国体。” “这,这” 祸从口出啊,小巫官呆住了,眼泪汪汪的看向老巫官,可是老巫官却转过了头,向宫城内的雕塑看去。 事已成定局,不管小巫官乐不乐意,他都只能捧着木盘跟在姬烈的车后,一步一步向少台城外走去。 汪洋的人海向城外卷去,姬烈站在车辕上,没有回头。 按礼,百官需送至城外,国人可自行选择,可以现在便散去,也可以一直送到望渊亭下。可是,到了城外,不仅国人们没有散去,就连卿c大夫们也仿佛极为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望渊山下。 望渊山上有渊亭,站在亭里可以将整个少台城收入眼底,到了这里,远行的人一般会登上望渊山回望少台城,以示故土难离。但是姬烈却没有上山,他站在辕上看着卿c大夫们簇拥着姬风向山顶爬去,国人们也远远的跟随,而自己的身边却只有八个人。 是的,八个,又多了一个小巫官,他说他叫小黑,真的很黑,若是在黑夜里,一眼看去,肯定就只能看见那一排雪白的牙齿。只不过,这个小黑挺沉默的,轻易不露出他的牙齿,或许他还在后悔。 “呵呵” 被人冷落的姬烈并不觉得悲伤,他反而笑了起来,接过小虞递来的‘诛邪’小鸟,把它扔在肩头上,目光直视前方,这里有两条路,往西北一直走,是绵延千里的泰日山脉,若往正北,那就是一条沉毛不起的流渊河,他知道,在不远处的河畔一定有一艘船正在等着自己。 “走吧。”姬烈挥了挥手,毫不留恋。 “四哥,四哥!!” 这时,身后传来了焦急的呼唤声,姬烈眼睛一亮,回头看去,便见一辆马车急冲冲的奔来,还没有停稳,小胖子就已经等不及的跳下马车,朝自己跌跌撞撞的跑来。 “傅弟?傅弟!!!” 霎那间,姬烈胸口一酸,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他赶紧跳下车去,迎向小胖子,他跑的踉踉跄跄,宽大的袖子东摇西摆,借着迎面吹来的春风,风干了眼角的眼泪,一把将那圆滚滚的小胖子抓住,红着眼睛,一叠连声:“傅弟,傅弟,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四哥,四哥” 小胖子喘着气,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笑意,他抓着姬烈的手臂,说道:“四哥,我好怕追不上你啊,父亲不让我来,可是我还没有给你饯行啊,我还有礼物要送你呢,我一定得追上你啊,我的四哥” “傅弟,你不是送了我礼物吗?” “那不算,那是我输给你的。” “傅弟,我知道你是故意想输给我的。” “不算,真的不算” 兄弟俩把着手臂,你一言c我一句,一边说一边蹦,一个红着眼,另一个也快哭了,小胖子把头摇得拔浪鼓,拉着姬烈向自己的马车走去,边走边说:“四哥,我要把我最喜爱的人送给你,她会给你铺床叠被,在你玩累了的时候,你可以躺在她的身上睡觉,她的身上好软,好香” 说话间,小胖子已经来到马车下,一把掀开车帘,叫道:“缀儿,缀儿,你快出来!” “是。” 一个怯怯的c嫩嫩的声音响起,从马车里走出一个女孩,她低着头,轻快的下了车,双手合在腰间,拜了一拜:“缀儿见过小侯子。” 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姬烈怔住了,这是个漂亮的小侍女,约摸十三四岁,长着一张鹅蛋小脸,皮肤白皙,眼神温柔,一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酒窝,颇是玲珑可爱。小胖子站在她身边,一脸的得意:“四哥,怎么样?很香吧?” 姬烈喃道:“傅弟,君子不夺人所爱!” “我们又不是君子,我们是兄弟。” “真的不行。” 姬烈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小美女直摇头,此去燕国路途遥远,吉凶难料,怎么可以带上她呢?就连那个小黑,若不是国君与老巫官硬塞过来,他肯定也是不会要的。 可是小胖子却一直坚持,摇着姬烈的手:“四哥,你就带上她吧,她能做很多事的,会唱歌,会跳舞” 姬烈正自无奈,一转眼却看见了自己的小侍女c剑术老师小虞,突地计上心头,当即,他就弯下身来,对小胖子一阵耳语。 “真的?” 听了姬烈的话,小胖子眼睛一闪,却嘟着嘴道:“我去验验。”说着,甩掉姬烈的手,快步向小虞走去,围着小虞转了一圈,然后掂着脚尖,对着姬烈一阵耳语,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姬烈不敢笑,只能苦苦的憋着。 小虞眯着好看的眸子,斜着眼睛看看小胖子,又看看姬烈,她不知道小胖子在笑什么,心里却想着:‘这小胖子没安好心,肯定是在取笑我,不然他嗅什么嗅?不过,他想要送给小侯子的侍女却没有我好看呢,况且,我还是小侯子的剑术老师呢,哼!’美丽的小侍女仰起了下巴。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姬烈站在车辕上,小胖子也站在车辕上,兄弟俩互相对望着,突然,小胖子把手拢在嘴巴边,大声喊道:“四哥,你一定要回来,活着回来!” 回来,活着回来 姬烈重重一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我在这里等你 八百里流渊河,涛涛河水由西到东支流无数,往西与泰日山脉西麓接壤,往东可直通东海,是中州少有的大河,也是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 放眼望去,这条的大河就像一条翘头摆尾的长龙,头部波涛最是汹涌,舟船难行c落羽即沉,一直到腰部,水势才稍显平坦,勉强可以行舟,到得尾部狂浪又起,洋洋洒洒滚入东海。 沿河两岸密布着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安国就是其中之一。 少台城外,河的南岸,安国在这里设有码头,只不过,这码头却很少使用,因为近些年河流改道,原本平坦的水势突然汹涌无比,就算在这里起舟也难以横渡,必须顺着水流往东绕上百里,进入支流方可上岸,所以,天长日久下来,除了附近的渔民还在冒着生命的危险下河,基本上看不到舟船。但是,今天例外。 今天,姬烈将在这里过河。 “嘎吱c嘎吱” 孤独的车轮声辗碎了宁静,惊起了芦苇荡中的鸟群,马车两面窗户都开着,姬烈和小虞坐在车中。 原本小侍女不肯和姬烈同坐一车,但是在姬烈的坚持下,美丽的小侍女还是怯生生的坐在了姬烈的对面,原因很简单,因为小虞觉得如果自己不坐,说不定侯子便会将那个瘦弱的小巫官给请上来。 小虞不喜欢小黑,当然并不是因为小黑长得太黑,而是因为小虞认为这个小黑好像看不起侯子,要不然,为什么在回答侯子问题时,这个黑不溜秋的黑碳头除了摇头就是点头呢?很明显,这黑碳头不是个好东西! 好吧,既然你不爱说话,那就让你端着盘子一路走到燕国去!小虞偷偷的瞧了一眼车窗外走在最后的黑碳头,抿着嘴悄悄笑起来。 越到河边,吹入车内的风越湿,隐隐的有泥土的味道,也有草根被水浸霉的味道,而鼻尖又暗暗的缠着幽幽的香气,这是小虞的味道,姬烈没有骗小胖子,小虞真的很香,虽然她从来不戴花,也不涂香粉,但却自有一股香气,清微浸人。 “咕咕。” 小鸟‘诛邪’在肩头轻声叫着,它又在啄姬烈的头发了,虽然里面并没有虱子,也没有糠皮粒,可是它却对这件事情乐此不彼,为此,小虞怕它吵着姬烈,还趁着姬烈闭着眼睛的时候,曲指白玉般的手指弹了它一记。 姬烈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太累了,装了三年的傻子就好比崩了三年的弦,今天突然放松下来,怎么会不累?只是越累,他越睡不着,脑海里闪现着一幕幕画面与一张张脸,他答应过读书的小女孩,一定会回来,也答应了小胖子,会活着回来,可是,活着往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侯子”小虞一直在注视着姬烈,看见他眉头紧紧皱起来,她忍不住轻轻的唤了一声。 听见这满含担忧的唤声,姬烈睁开眼里,朝着小虞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他把肩头那仍在坚持不懈啄头发的诛邪给捉下来,捧在手里,轻轻的抚摸着。 “嘎吱。” 这时,马车却忽然停了,车辕上的宋让把帘挑开,指了指前方。 到了么? 姬烈漫不经心的顺着宋让的手指一看,杂乱无章的芦苇荡肆意蔓延,看不见村庄,也没有人烟,四下里静得可怕,连鸟叫声也没有,而前方却有一个小山坡,坡下有一辆马车,健马甩着尾巴啃着芦苇,啃得很欢,雄壮魁梧的黑衣人站在马车旁,横按着腰上铁剑,背对而立,小山坡上有个人影,小小的个子却披着一件黑色大氅,上面绣着一只特别醒目的玄鸟。 燕十八。 姬烈钻出马车,把诛邪放在肩上,朝小山坡大步迈去,宋让等人追了上来,拦住了他。 姬烈微笑道:“去去就来,别担心。” 宋让摇头,目光却看着那魁梧的黑衣人;光头熊战取下了背上的战锤,警惕的看向四周。 农夫姒英抢在了姬烈的身前,抬剑架在了盾上,微埋着头;旋风双斧霍巡提着斧头护住了姬烈的左面,浑身上下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姿式,手臂内弯,两腿下沉;剑术老师小虞不知从那里弄来两把镰刀,站在了姬烈的右边,她眯着漂亮的眸子,嘴角却挑着;田氏兄弟在姬烈的身后,各自搭箭引弓,瞄准的却不是黑衣人,而是深深的芦苇荡里。 一行九人,只有小巫官小黑没有跟上来,他在第一时间就钻到了马车下面,不过,却险些被瘦马一脚踩死。 “安国的傻子!” 就在这个时候,小山坡上的燕十八猛地转过身来,朝着姬烈大声叫道。 “燕国的傻子!”姬烈提起拳头扬了扬。 燕十八拢着嘴叫道:“你信不信我会杀你!” “你信不信我会揍你!”姬烈举起了拳头,然后慢慢的张开,又虚虚的开合着五指。 燕了下鼻子,看了看自己的裤裆,脸上一红:“你无耻下流!” “我说到做到!”姬烈高声叫道。 燕十八一怔,也不知他想到啥,突然叫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姬烈点头。 “哈哈”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或许是这笑声冲淡了那若有若无的杀意,又或许是因为‘朋友’两个字太过珍贵,背对而立的黑衣人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手,深深的芦苇荡里走出了一群黑衣死士,他们或者持戟,或者持弓。 “快上来,我等你很久了!” “你鬼鬼祟祟的,小心我揍你!” 小山坡虽然不高,但却长满了野草与荆棘,再加上泥土又湿又松,所以每往上爬一步都非常困难,好在姬烈常年习武,爬的倒不是特别慢,小虞提着裙子走在他身边,身姿轻盈的像只蝴蝶,那些杂草与荆棘仿佛是她的朋友一样,会刻意的避开她,这很神奇。 宋让倒底还是不放心,便让小虞跟着他上去,毕竟,美丽的小侍女只要收起那两把镰刀,看上去人畜无害,而且特别可爱。 “你听见了吗?”燕十八蹲在山坡上的一块石头上,双手拢在嘴边嘲姬烈喊。 “你在说什么?” “你听见了吗?” 因为正在杂草与荆棘中穿行,姬烈没听清,燕十八又重复了一遍,姬烈顿足倾听,隐隐约约的风声潜入耳中,间或又有一种奇怪的沙沙声,连绵不绝的,仿佛蚕虫食叶一样。 小虞道:“侯子,是浪声。” 坡下非常安静,坡上却有风声和着浪声,背面是一平四展的平原,正面却是浩瀚奔滚的大河,就以这一片小山坡为界限,这个世界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 姬烈与燕十八并肩而立,小虞站在他们身后,姬烈高出燕十八一头,燕十八起初不在意,后来觉得后背挺得有点酸,便悄悄的站在了一块尖石头上。 谁知,还是被姬烈发现了。 “哈哈”姬烈笑起来。 燕十八脸上一红:“笑什么笑?你还笑得出来?”他真的很容易脸红。 姬烈眯着眼,把他上上下下的一阵打量,问道:“你穿大氅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比你魁梧?” “你” 燕十八险些气结,脸‘唰’一下红透了,白皙的脖子上透着几根淡淡的青筋,他怒视着姬烈,奈何姬烈眼里却充满着戏谑,根本不怕他的眼神,他一心想要搬回一城,于是脱口而出:“你带着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 “啊?”姬烈惊奇。 “格格。”小侍女抿嘴偷笑。 燕十八额上滚起了汗,提起手想擦,又放下,尴尬不已。姬烈就那么惊奇的看着他,仿佛被他的美貌所迷。燕十八实在受不了姬烈的熊样,转过头去,看着茫茫大河:“姬烈,我是该说你人傻胆大呢,还是该说你英勇无畏?”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姬烈收敛了戏谑的神态,他向前走了两步,放眼看去,天地茫茫,大河仿佛就在脚下滚荡,在那芦苇的深处,泊着孤零零的一艘帆船,而那里将是他起航的地方,他的声音很沉:“天大地大,却没有我姬烈的容身之处,我又何偿不知,前路就如同这汹涌的河流,一遇风起巨浪排天,即便无风,也有暗流滚动,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舟覆人亡。可是,我没得选择。”说着,他想起那只竹筒,以及那竹筒里的竹签,一长,一短。 燕十八走到姬烈身边,看了他一眼,皱了皱鼻子:“从安国的少台到燕国的燕京,若是走泰日峡道,全程三千八百里,会途经宋国c钟国c蔡国c代国c扶余国等,蔡国的美女很多,你可以在路上挑几个,没准还会遇上蔡国的第一美女蔡宣,她长得可真美啊。”看了一眼正在撇嘴的小虞,又道:“不相伯仲啊,左拥右抱,人生一大美事。” 小虞雪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纤纤素手的尾指却在轻轻的勾动,这是她的小习惯,想拿镰刀削人时,就是这样。 “难不成,你见过那位蔡国第一美女?”姬烈没有注意到小虞的小动作,他的眼睛虚虚的眯着,或许是因为迎面吹来的风渐渐的冷了,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飘浮。 “可惜,我也没有见过,再说,我还小。”燕十八下意识的摸了下鼻子,抓着鼻尖往上提了提,鼻翼两侧就堆皱起来,但一点也不难看,因为他的皮肤很白,像透明的瓷玉一样。 你还知道你小啊,姬烈嘴角一弯,迎着风说道;“可惜,我没得选择,我的前路就只有一条,不然,真想去看看那位蔡国美女。” “是啊,我们这些傻子,本来就没得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墨家殷让 滚滚大河奔流不返,湿冷的风卷着浪花激起腾腾烟雾,仿佛云蒸霞蔚一样,在那稍显平静的河畔突兀着一座小山坡,姬烈c燕十八c小虞站在山坡上,好似置身于云端。 潮涨潮落,江山如画。可是这美丽的江山却与他们无关,姬烈在想着自己的承诺,小虞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漂亮的燕国傻子给揍一顿,燕十八却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话:“若是走泰日峡道,你更安全,你不会死在安国的土地上,但是却避不开宋国。一旦你进入宋国的国境,那么变数是无法预料的,宋侯或许会将你扣留下来制造纷端,也或许会让你死在路上,把责任推给安侯,不管是那一种结果,显然都不是安侯所愿意看到的。” 姬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对于他来说,清醒的活着原本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他只能挺着并不雄壮的胸膛去面对c去承受,但是燕十八的话语仍然像一把刀子,无情的扎入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里,一寸,一寸的揉。 燕十八道:“若是走流渊河,你会绕很大一个圈子,全程六千八百里,或许你要走上一年,而这些都不重要,要命的是你必须得活下来。” 说到这里,燕十八的眼圈有些红,胸膛也在轻微起伏,他指着那滔滔不绝的大河:“你看,这里就是你的第一步,它会让你飘在这河里,分不清东南西北,或许有一天,会有一艘渔船将你打捞起来,从你已经腐烂的身体上找出某一件信物,这信物或许不会传到少台城,但肯定会传到阕城,而那个时候,震怒的宋侯会举倾国之兵来替你讨个说法。” “不是这样的,你瞎说,我们宋人不会这样对待小侯子的!” 这时,一直咬着嘴唇想把燕十八给狠狠教训一顿的小虞实在忍不住了,她忘记了身为侍女的礼仪,也忘记了燕十八的身份,她一支手叉着腰,一支手指着燕十八的鼻子。 “对不起,你不是宋侯。”燕十八脸上一红,露出很抱歉的神色,但眼神却是定定的看着姬烈。 “你也不是我们的君上”小虞急急的道。 “小虞。” 姬烈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燕十八说的没错,小虞是宋人,但却不是宋侯,况且,小虞在安国出生,在少台长大,严格说来也不算宋人。 燕十八并没有因为小虞的顶撞而生气,他朝着呆怔的小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姬烈,我和你都是傻子,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我希望你能活着。如果这条河埋葬不了你,你千万不要松懈,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会经历一些你想象不到的事,但你一定要记住,命运总会在你失去防备的时候,拉开夺命之箭。”说完,燕十八沉默,红润的脸上带着悲伤。 良久,姬烈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知道,等我离开了安国的土地与河流,我就将面临未知,或许,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割了我的脑袋,把它装在漆黑的麻袋里,沿着这条来时的路回到少台城,然后出现在某一个人的案上,那时,一切未知和危险也就结束了。” “你知道就好,我的朋友。” 燕十八掂起脚尖,拍了拍姬烈的肩膀,突然一阵风来,掀起了他身上的大大氅,他本来体质就弱,又在这里等了姬烈很久,此时再被这冷风一激,脸上顿时显出一种病态潮红,忍不住咳嗽起来。 姬烈皱眉道:“你在安国也要珍重,我会回来的,到时,我请你喝最浓的姜茶。” “我等着,那时我一定能打得过你,我会让你知道被另一个傻子羞辱的滋味!” 燕十八捏起拳头笑了笑,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盒子,递给姬烈:“我比你幸运,因为我有十七个兄长,而你却只有三个。带上它,别弄丢了,或许有一天你能用得上它。到了燕国,你就安全了,你可以入燕京学宫,修习各家所长,甚至可以拜我叔父为师。” 姬烈奇道:“燕国也有学宫?” 燕十八看他一眼,好像看着孤陋寡闻的白痴一样:“如今天下风云并起,哪个万乘君国没有学宫?齐国有稷下学宫,雍国也有墨山书院,便连南楚听说也弄了个论战行辕。至于宋国,后起之秀还是有所欠缺啊。”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哦。”姬烈脸上一红,他只听说过齐国的稷下学宫,那里人才济济,是天下各家各派向望的地方,齐国富甲天下,更以养士闻名于天下。 燕十八拍了拍姬烈的肩:“我走啦,你肩上的这只小鸡崽挺神气的,就此别过!”说完,又面向小虞,朝她腼腆一笑,深深一礼。 “别过。”姬烈喃喃自语。 燕十八头也不回的山坡下走去,他选择走山坡的正面,那条路没有杂草与荆棘,或许是因为有人从背面上来时,觉得很不方便,便在这正面开僻出了一条小道。 姬烈没有急着下去,他看着燕十八登上了正面的另一辆马车,也在马车旁边发现了另一群黑衣人,然后,燕十八便扬长而去,他又转目看向那大河,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渐渐的,看不见浪起浪伏,也听不见一丝风声,直到手心传来一股温热。 “侯子,侯子” 不知何时,美丽的小侍女拉着他的手,抬着那双澄静的美眸,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下去吧。” 姬烈温和一笑,牵着小虞的手向山下走去,他没有走正面,而是选择了来时的路。 在杂草与荆棘中穿行,姬烈的每一步都落得很沉,因为被他牵着小虞展不开身法,也是一脚高脚低,但她却没挣开他的手。 “侯子,小虞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把你推进河里,也不会让任何人偷偷割了你的脑袋!”说这话的时候,小虞的裙摆被荆棘撕裂了,她的眸子却明亮如雪。 “叫我姬烈。” 姬烈身形顿了一下,紧了紧手心里的小手。“嗯。”小虞反手扣住姬烈的手,脸蛋红了,神情却愈发坚毅。 桃花开了又谢,在那一片漫无边际的桃林里,鸟儿们站在树梢上唱着清脆的歌,虫子们拱出湿润的泥土爬在一片片落花上,马车的车轮辗过去,把虫子与落花通通辗进泥土里,鸟儿却飞下了树梢,落在了车顶上,并带来了桃花的香气。 “咳咳” 燕十八对花香过敏,捏着拳头咳了几声,又扯了扯脖子上的系领,把大氅扯开一些敞敞风,姬烈说得没错,他之所以穿上大氅,并不是因为这上面的那只玄鸟,而是这样看上去更魁梧一些,不过,他这身子冷不得也热不得,过冷过热都会病。 现在,他就觉得有些头晕。 “侯子。” 听见了咳嗽声,前面的马车停了,年老的燕使下车走了过来,站在车窗旁,递进来一只琉璃瓶与一根细银勺。 燕十八接过这价值不菲的琉璃瓶,用细银勺从里面取了一点碧绿的液体,然后用舌尖一点一点的舔进肚子里,随后,闭上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自嘲道:“千金难购上好马,万金难觅活命药,这么小小一瓶药的耗废,可以制做十几辆战车了,可惜却用在了我这个傻子身上。我该替它值,还是不值?” 燕使关切道:“侯子切莫妄自菲薄,这龙蜓草髓固然无比珍贵,但与侯子的安危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君上为侯子向医家秦大师求了它来,足见君上对侯子的看重。” 燕十八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徐徐开眼,脸上又飞起一轮红,但气色却明显好了许多,把瓶子与银勺递给燕使。 燕使接过物事,笑道:“这宋姬之子,侯子以为如何?” 这时,站在另一面车窗旁的子英突然说道:“他的这些护卫应该是宋国铁士,大名鼎鼎的宫廷近卫军,一共一百零八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宋侯的近身侍卫。” “宫廷近卫?”燕使想了一想,神情渐渐凝重:“如此说来,或许那位宋侯与君上一样。” “不一样。” 燕十八摇了摇头,懒懒的说道:“这些近卫应该是跟随当年的宋国小侯女来到了少台城,而这,并不足以证明宋侯的态度。即使有异,那也是对小侯女的喜爱,而不是姬烈。毕竟,人心是会变的,这是天地易数。” “侯子高见。”燕使沉默。 子英又道:“侯子说的是,不过这些人里面有个人,如果子英猜的没错的话,他应该是殷让!” “殷让?” 燕使神情动容,燕十八微微一怔。 子英道:“是的,宋国第一剑客,天下第二剑客,殷王的直系后裔,墨家的传人殷让。子英若是与其交手,不出十剑,必为其所败。但若是交阵,子英不俱天下任何人,哪怕是面对大将军c燕师!”神情平静,并不以技不如人而卑微,说到最后一句,傲气横生。 听到殷让这个名字,燕使脸上神情极其怪异,他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凭什么说他墨家殷让?墨家的易容术,可与医家媲美!” 子英道:“人的样子可以变,但有些东西却永远也不会变,譬如一把价值连城的剑。而我恰好看见了这么一把剑,墨家的黑白剑!天下间,见过它的人只有墨家中人,我虽然不是墨家子弟,但我却见过它,父亲应该知道我在那里见过,就在父亲的床头,它的画像就挂在那里,它的任何一丝纹路都刻在我的脑子里!只是,我却不知道用这把剑的人有没有变,杀不杀人!” “殷让,殷让,背师弃宗的殷让,我要去找他,夺回黑白剑!”燕使扭头向来时的路看去,满脸涨得通红,神情扭曲,他的腰上也挂着一柄剑。 子英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你的剑没开锋。” 燕使怒道:“我必须得去,哪怕我死在他的剑下,黑白剑在他的手上,是耻辱与亵渎!” “老师,我累了” 就在这个时候,燕十八却突然累了,他抱着大氅软软的向车壁靠去,闭上了眼睛,胸膛微微起伏,仿佛真的睡着了。 燕使抬起的右脚放下来,按剑的手顿住,又闭了下眼,神情渐渐平静,朝着燕十八行了一礼,然后,一脚踩在一片落花上,将它深深的揉进土里,举步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车队继续起行,驶向少台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老船夫 安君站在雕塑前,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徐姬就在他的身后,温柔的看着他。 他已经四十六岁了,他老了,虽然他并不是纵情声色的人,但皱纹也悄悄爬上了脸,站久了腰会酸c腿会疼,脖子也会抽筋,徐姬等在这里,便是为了等他回到《启蛰殿》后给他捏脖子。 可是今天,安君却仿佛感觉不到脖子疼,他竭力的仰着脖子,凝视着雕像上那依然被青苔所遮闭的石眼,一眨不眨,好似这样便可与已经逝去数百年的宗烈英魂进行交流,并从那里得到肯定或者否定。 他相信,祖宗们肯定能给他一定的启示,因为安国的这一片土地不仅是以血染红的,更是以智慧开僻出来的,数百年来,多少次生死存亡,安国始终能在八百诸侯之林里屹立不倒,依凭的便是这纯正的信念,以及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热爱。 当然,他是不会在意那只苍鹰的,那只是一个巧合,更差点因此引起一场动乱,这绝对不是启示,对于他来说,任何会引起安国动荡的事情都必须立即制止,因为他得给下一任国君留下一个坚如铁桶的安国,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终有一天,所有的耻辱都会以血与火来洗唰。至于下一任国君是谁,那并不重要。 不过,恍惚间,他却突然想起了那天逼着那个傻儿子做出选择时的场面,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灰色的,没有人的感彩,像是一只狼掉进了插满竹刀的陷井里,它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也不挣扎,只是冷冷的望着井口,不,与冷酷的狼比起来它更高贵,它根本不在意那无边的痛楚正在带走它的生命,它只是漠然的注视着井口的人,等待着恢复最后一丝力气,把敌人拖进地狱。 “天哪” 安君抚着额头晃了两晃,脚下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身后徐姬赶紧将他扶住,惊声唤道:“君上,君上,快来人呀” “我没事,我没事。” 安君一再重复着,脸上尽是汗水,眼角在轻轻痉挛,眼眶里却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恐惧。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老巫官正向他走来,他赶紧从徐姬娇柔的怀里挣扎出来,站直了身体。做为一位国君,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让自己的家臣从任何角度窥视到虚弱。 “君上。” 老巫官拄着拐杖来到安君面前,然后顺着拐杖溜下去,拜了一拜。 “你下去吧。” 安君挽着手c挺着胸,吩咐徐姬退下,徐姬担忧的看着他,不愿离开,但是安君却没有理她,只是淡漠的看着老巫官身后的三个年轻巫官。 徐姬只得退下。 三名年轻巫官将身前的木匣打开。 一颗带血的头颅,一个硕大的鸟窝,一笼雏鸟。 安君凝视着带血的头颅,他认得这颗头颅,它的主人是宫城东门的城门将,这个城门将的家族世世代代为每一任国君守卫东门,而这个城门将也曾多次随安君出征,并救过他的命,是个忠诚的卫士。 “他死前,可有言语。”安君冷声问道。 老巫官抹了把额角的汗水,答道:“回禀君上,他朝着《芳阕殿》跪下,大笑三声,然后,挥剑割了自己的脑袋,并未言语。” 安君顿了一下,仿佛吸了一口气:“厚葬,东车氏,赐地三里。” “君上仁厚。”老巫官道。 安君走到鸟窝前,蹲下身来摸了摸,这鸟窝是用草絮混和着梧桐叶构建而成,里面还有几枚尚未孵化的鸟蛋,看来看去,并无出奇之处,他又看向那鸟笼,里面装着五只鸡崽大小c黑不溜湫的小鸟,一个个惊恐的看着他。 安君眉头皱起来。 老巫官道:“君上,这是楚地特有的楚乌,春天来了,南楚人终于越过了大江,灭掉了屈国,把屈都设为屈县,把屈君之妃收入楚宫,同时也带来了这种黑色的鸟。” “屈国” 安君有些恍惚,纵然他早就知道屈国被楚国灭了,如今仍是一阵心悸,要知道,屈国也算是一个千乘大国,与南楚人交战多年,却难逃国破人亡,而屈国离安国并不遥远。 老巫官感叹道:“是啊,南蛮凶狠,江东尚未靖平,便野心勃勃的北上,雍c齐c燕c宋是不会坐视的,君上也应该早做绸缪。” 老巫官的声音一平八稳,安君心里却一阵烦燥,西北边的宋蛮子还如利箭悬在头上,如今却又来一个更为强大的南楚,这,教他怎么不烦燥?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牵连着他的心,便站起身来,暗自吸了两口气,问道:“听说是神鸟朱雀,为何却成了楚乌?” 老巫官道:“君上多虑了,朱雀是南天之火,楚乌是北地之水,虽说水火不相容,但朱雀是神鸟,火神的化身,楚乌却只不过是一介凡鸟,展翼不能惊天,张嘴不可啼云,抓枝之物而已,岂可与神鸟譬论?” 安君道:“但愿如此,云儿如何?” 老巫官是安君的最信任的人,他当然能猜透安君的心思,自从变故突生后,安君便没有去探望过这将要失去世子之位的儿子,虽说江山社稷胜过一切,但说到底安君也培养了姬云数十年,又怎么可能丝毫不介怀? 于是,这位老巫官拿捏了下分寸,回道:“回禀君上,世子性命无碍,精神也在逐渐恢复中,但若想要站起来,恕臣无能。” “罢了!” 又是心存侥幸,而侥幸往往让人失望啊,安君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又问:“上卿与上左大夫可有异动?” “并无异动。”老巫官答道。 “如此便好。” 风来了,慢慢的吹过宫廷,吹起了宫女的裙角,吹散了地上的血腥味,也吹淡了安君紧绷的心神,他抬头向雕塑望去,凝视着这雄伟的身影,淡然道:“下去吧。” “诺。” 老巫官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向宫外走去,他方一转身,安君便回过了头,疑惑的看着老巫官那佝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眼神越来越锐利。 “君上,该用膳了。” 良久,侍侯在一旁的宫女胆怯的提醒国君该回《启蛰殿》了,温柔的徐姬在那里等着他,应该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燕窝汤,如果他心情大好,她还会为他跳上一曲舞。 但是,今天安君心情并不好,他漫无目的向宫廷四周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芳阕殿》,听说那森冷的院子里开了一束花,或许应该去看看。 老巫官手里的蛇头拐杖是梨花木做的,每一个褶皱都磨得光滑如镜,每一处转角也如曲水流转,他极爱这根拐杖,并不是因为那杖头上的蛇眼镶嵌着代表着日与月的红白宝石,而是因为这根拐杖是先君的赐予。 侍奉昊天大神的巫官没有封地与妻c子,但昊天大神是公平的,既然已经从他们身上剥夺了那么多,便会给他们更多的荣耀与地位。 国君若是阳的化身,巫即是阴的反面。阴与阳是合合不离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影子呢?但是影子不应该有思想,若是影子有思想,那阴阳必然互转。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老巫官浑身打了个哆嗦,虚着眼睛向天上的太阳看去,那太阳散发着和煦的光芒,可是这光芒却让他又打了个冷颤,赶紧加快脚步走入阴冷的屋里,把蛇头拐杖放在供架上,然后走到墙边。 这面墙上堆满了书简,一层一层,从墙底一直垒到屋顶,因为缺少阳光的照射,散发出一种陈腐的味道,细细一听,仿佛还能听见老鼠正在啃食着竹片的声音。 老巫官深深吸了一口那腐臭,眼睛越来越亮,他搬过一架木梯,举着铜灯,艰难的爬了上去,在最上层找到了它,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一堆缺了线的书简,瞬间,整座书墙崩塌了,扑面而来的竹片海洋将他埋在了里面。 “吱,吱吱” 深藏在阴暗里的老鼠被抖了出来,它们慌张的向四面八方溜去,这时,从那堆竹山里伸出了一只手,它东摸摸西摸摸正好抓住了一只老鼠,那老鼠受惊之下,反过头来便咬住了一根手指,那手指猛地一甩,‘吱’的一声,老鼠被砸死在窗棱上,软叭叭的掉下来。 稍徐,老巫官从竹山里爬了出来,在角落里找到了心爱的东西,他来不及抹去鼻梁上的血迹,颤抖着手打开了它,柔和的光芒顿时像涟漪一样绽开。 把手遮在上面,光影在他的指缝中流转,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时阴时晴,他无声的笑了起来。 “嘶拉,嘶拉” 就在这时,一阵怪异的声音在窗户外面响起,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抓着窗棱,老巫官怔了一怔,然后面无表情的把盒子关上,走到窗前,打开,把那只蹲在窗外的黑鸟捉了进来。 他并没有急着去看鸟爪上的细竹筒,而是在黑暗的世界里喃喃自语:“或许,我应该为你做点别的?” 这是一艘双桅帆船,船头与船尾各有一桅帆,年轻的船夫刚刚把船首的风帆拉起来,巨烈的河风就贯了过来,要不是年老的舵手当机立断斩断了绳索,恐怕这艘将将离开港湾的船便会淹没在在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姬烈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彻底打消了直驶对岸的念头。船上一共十八名船夫,十三名甲戟手,再加上姬烈九人与一辆马车,原本宽阔的甲板顿时显得狭窄起来。 老舵手掌起了船尾舵帆,只挂到一半,然后,搓着手走到姬烈的面前,告诉姬烈,现在正是春季洪讯期,浪涛异常暴戾,必须顺水绕行百里,进入支流方可上岸,况且,自河流改道后,对面的吕国已被流渊河吞没了,吕国没了,码头自然也就没了,这么大的船不可能在悬崖绝壁边泊岸,而且河中密布着被淹没的暗礁。 姬烈问道:“老人家贵姓,是谁的封臣?”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老舵手技艺高超,指挥着十七名船员东拉西扯,规避漩涡与暗礁犹如行军布阵,竟然能做到号令禁止,这样的人物绝非普通的渔民。 老舵手抹了一把满是褶皱的脸,在姬烈的面前半跪下来:“臣,薛密蒌见过四侯子,薛氏乃安君之封臣,三十年前,薛密蒌督水军八百人,河流改道后,水军遣散,薛密蒌隐于乡里。今闻侯子北渡,故率族中青壮前来护送过河。” “原来是薛老将军,快快请起。” 古老的中州有八大姓,姬c殷c齐c燕c宋c芈c卫c姜,安国也有八大姓,这八大姓直属安君封臣,都是追随第一代安君开辟国土的元勋,有着世袭的领地,薛氏便是其中之一。 而此时,姬烈才发现这是一艘战船。 (伟大的华夏民族也有八大姓,是母系社会的延伸,我们的起源来自于此,但与书里有不同之处,请大家不要混淆,小说只是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同舟共济 大河滚滚,战船在河中央随着浪花起伏,不时被巨浪抛起来,仿佛要脱水而飞,不时又被逆涛淹没,只余桅帆在剖水前行。 船上的每一个人也都随着浪花左摇右摆,甲戟士们坐在甲板上,把长戟插在甲板缝隙里,抱着戟杆摇来摇去,船员们扯帆的扯帆,横桨的横桨,拼命纵持着航线,不敢让船靠近漩涡半步,从上往下看,偌大的战船就像一片叶子,险险的擦着狂怒的漩涡飘行。 姬烈脸色惨白的抱着一根船柱,高强度的起伏让他无比想吐,可是却不敢站起来,小虞坐在他的对面,也抱着柱头,美丽的小侍女一眨不眨的看着姬烈那不时鼓起的腮帮,她有点担心,怕姬烈再也忍不住喷她一脸,可是,周围的柱头都挤满了人,她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再说了,别的地方更糟,没见那个光头熊战正在拼命的吐么?绿色的肯定是蕨菜液,黄色的多半是糠皮粥,至于那滩白色的粘稠物,鬼才知道是什么东西! 哦,‘诛邪’从小侯子肩头上窜过去了,它要去吃糠皮粒么?千万别啊,好恶心 美丽的小虞胃里一阵翻滚,赶紧转过头,却发现姬烈正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自己,紧接着,他的脸也鼓起来了,抿成刀锋般的嘴唇即将虚开。 啊 小虞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一场狂风暴雨,谁知,等了好一会,只听‘唰’的一声,就再也没有半点动静,她睁开眼来,只见姬烈正冲自己微笑,不经意间,小虞看见了那把插在甲板上的虎邪剑,剑身有一溜血迹,正像一颗颗血珠一样往下滚,紧接着,她急急向柱头看去。 浪雾把木柱浇透了,却冲不淡殷红的血迹,它从姬烈的掌心溢出来,顺着柱头的纹路浸到小虞的手上。 “侯子。” 小虞泪眼迷蒙的看着姬烈,半晌没有说话,张嘴却只能吐出这两个字。姬烈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叫我姬烈,现在好多了,别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晶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滚出来,小虞摇着脑袋,哭得鼻子都红了,一抽一抽的,她在心里恨自己:‘还说要保护侯子,不让侯子受半点伤害,你为什么要转过头去?你为什么要闭上眼睛?我恨你!’ 姬烈看着她哭,心里一痛,伸手想去抚静她的眼泪,伸出去的手却被她牢握住,她用她的手堵住了伤口,并紧紧的抱着柱头。 “轰!”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个颠簸,随即,船头高高扬起,整艘船被抛了起来,刚一落水,薛密蒌一边拼命扯舵帆,一边声嘶力竭的喊:“抵开,抵开,用浆抵开暗礁!!” “啪,啪,啪”接二连三的碎裂声响起,那是船浆被抵断的声音。“啊!!!”一声惨叫撕心裂肺,姬烈扭头看去,只见一名船员被巨浪吞没,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希律律!!” 祸不单行,刚刚脱离暗礁,又被一个浪头猛然一推,船身骤然向前飙去,同时右舷急速斜倾,被绑在柱头与船舷之间的瘦马惊叫连连,竟然拉断了缰绳,跌跌撞撞的向大河冲去,眼见就要如同那位船员一样一去不归,一条黑影惊天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瘦马前面,双手抵住瘦马胸前的两块毽子肌,用力的向后推去。 此际,他双脚蹬在船舷上,身子与甲板平行,整个人如同铁戟横江,硬生生的制住了惊马。 宋让。 与此同时,多灾多难的战船终于稍微平静下来,有人哇哇狂吐,有人朝着滚荡的大河呼唤着消失的船员,也有人口瞪目呆c魂飞天外。 宋让捡了根更粗的绳子把瘦马栓好,朝姬烈走来,光头熊战终于不再吐了,一步步挪过来,姒英c霍巡c田氏兄弟都围了过来,就连那一直钻在马车下瑟瑟发抖的小黑巫官也冒出了个脑袋,犹犹豫豫的朝姬烈凑来,他把自己绑得可真结实啊,腰上缠着好几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的系着船尾桅杆。 然而,小虞却拦住了小黑,她冷冷的看着小黑腰上的绳子,指着马车下,说道:“你,一边呆去,照顾好你的苞茅缩酒。” 小黑往后退了一步,嘴巴动了几下,仿佛想要分辩,但还是没有显露出他那一排雪白的牙齿,只是看了姬烈一眼,便低下头,默默的向马车走去。 这时,剑盾手姒英眯着眼睛扫了一眼那些东一堆c西一伙的甲士与船员们,压低着声音说道:“侯子,我们已经飘了五十多里,应该已经过了暗礁群,现在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姬烈知道姒英在说什么,自从他离开少台城,他就知道前路所面对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敌人,这些人不管来自哪里,最终目的都一样,那便是杀掉自己,解决纷端,或者成全纷端。可是,我真的要这样么?先下手为强,宁杀错,不放过?他有些犹豫,毕竟刚刚还在同舟共济。 “侯子。” 薛密蒌从船尾走了过来,一只手提着酒,一只手托着盘子,他的额头尽是水珠,脸上却洋满笑意,来到的姬烈的面前,笑道:“蒙昊天大神眷顾,有惊有无险的跃过了暗礁群,前路三十里水势较缓,四侯子可以稍作休歇。等到天黑前,最后加把劲纵渡老虎滩,四侯子便可上岸。” “老虎滩也是暗礁群?”姒英问道。 薛密蒌摇了摇头,把酒和盘子放在姬烈面前,笑道:“老虎滩不是暗礁群,却比暗礁群更可怕,当年,流渊河改道,漫天的洪水排云摧城,在杞山下又与从北往南奔来的颖河对撞,最终将颖河融为支流,不过,正是因为那场对撞太过激烈,以致河底崩裂,再与地底暗河连接。所以,老虎滩表面虽是风平浪静,实则是步步深渊。” 众人神情一变。 薛密蒌提起酒坛往酒碗里注酒,又道:“四侯子不必担心,当年伐杞之战,老臣曾经多次驱舟入杞,走的便是这条道,只要能在天黑前赶到老虎滩,一切无忧。”说完,把满满的一碗酒递给姬烈。 姬烈没有接酒,却突然问道:“老将军,方才不幸落水的那人可是老将军的族人?” 薛密蒌神色一变,手也一抖,酒水泼洒出来,这时,站在他身旁的一名年轻船员“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红着眼睛,悲声道:“四侯子不知,那不是别人,那可是叔父的长子啊!” “混帐!” 年轻的船员话刚出口,老舵手便是一声厉喝,随后单膝跪地,捧着酒碗举到眉际,郑重地道:“四侯子不必挂怀,薛氏一族乃是安君封臣c姬氏家臣,数百年来,每逢国战必为车之左右,如今犬子为国尽忠,正是死得其所。这是薛邑产的琵琶酒,请四侯子品尝。” 酒,一碗刚刚历经了生死离别的烈酒,姬烈在那酒碗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从那酒碗下看到了薛密蒌满是皱纹的脸,以及那隐忍着痛苦的眼神,霎那间,姬烈脸上蓦地一红,站起身来,双手捧过那碗荡来荡去的酒。 “多谢四侯子。” 薛密蒌深深一拜,然后抬起头来,等着姬烈饮光这碗酒,尽情称赞美酒的甘醇,从彻面赞美家臣把领地管理得富庶安康,这样一来,君系子弟与家臣初次见面的礼仪也就算完成了。 谁知,姬烈却并没有饮光这碗酒,他只是浅浅的抿了一口,然后大步来到依旧飘摇的左舷侧,将手中的酒碗一倾,面对着滔滔大河,大声道:“敬以此酒,以祭英魂,寥以此酒,礼祭英魂,英魂不死!”拜了三拜。 “侯子” “英魂不死,英魂不死!” 薛密蒌动容,匍匐在甲板上,薛氏众人也铺拉拉的跪下了,这可是无上的赞美啊,便连那些宫廷甲戟手也拄着长戟,低下了头,向英魂致敬。 宋让却皱起了眉头与姒英对视了一眼,两人互相摇了摇头,光头熊战浑身一软,抱着战锤就地坐了下来,仿佛因为一直在狂吐,力气已经泄尽,霍巡扛着双斧走到了姬烈身旁,靠着舷壁坐下来,闭上了眼,田氏兄弟懒懒的走向原地,默然的坐下,整理着箭囊,眼角余光却在扫视着甲士与船员们的一举一动。 小黑巫官好似觉察到了什么,一会看看这群无精打彩的人,一会又瞅瞅站在舷侧的姬烈,然后缩进了马车肚皮下,嘟嚷了一句:“昊天大神哪,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 不想,他的这喃喃自语却被小虞给听见了,美丽的小侍女耳力极好,听得清清楚楚,她本来懒得去理会这个胆小鬼,但却实在听不得他那口气,仿佛他是因为祸从口出才被指派来服侍侯子一样,呸,你当我们稀罕你么?你这个黑碳头,一点用也没有! 这么一想,小虞更生气了,正准备走过去踹马车一脚,忽然间,心中却一动,眸子眨了两下,歪着脑袋向犹自匍匐未起的薛密蒌看去。 良久,薛密蒌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深深的看着背对着他的姬烈,他不明白姬烈为什么不转过身来接受家臣的还礼,又等了一会,见姬烈仍然面向大河发呆,他只能大礼三拜,默然走到船尾。而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他背后,凝视着他脖心的小虞来到了姬烈身边,拉住姬烈的手,咬着嘴唇:“侯子,小虞真的好笨,一点用也没有。” “小虞,你应该叫我姬烈。” 姬烈回过头来,脸上笑着,眼底的悲伤一闪即逝:“从来没有人会给我敬酒,因为我是个傻子。”伸手一招,诛邪小跳上舷,窜到他的手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血战八方 小虞不笨。 美丽的小侍女很聪明,方才发生的那一切合乎情理,更令人感动,姬烈是侯子,薛密蒌是家臣,家臣牺牲性命为国尽忠,国君之子酒祭英魂,这,看上去很完美。 可是,它太完美了。 要知道,姬烈可是傻子啊,从始自终,小虞在薛密蒌的身上看到的只是一个本份的家臣,他的恭敬,他的虔诚,以及他的忠勇,正是因为这样才令人感动,难怪姬烈会动容,不过,这却是小虞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待姬烈,并不以为他是个傻子。 妖者,异于常也。 姬烈抚摸着诛邪额上的那几根逆羽,诛邪小鸟有些不乐意,反嘴啄姬烈的手指,挺用力的,但是姬烈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目光飘来荡去,似乎在看远方巍峨的青山,又似乎是在随着浪花一点一点逐远。 在这样的眼光里,小虞觉得自己很渺小,她放开了姬烈的手,不安的扭了扭小蛮腰,轻声道:“小虞错了。” 她只要一心虚就会扭腰,姬烈淡淡的道:“你没错,你是不是担心那碗酒里有毒?我也是这样想的,那酒我没有吞下去,我把它吐进了大河里。” 小虞咬嘴道:“小虞说过要保护侯子,可是却太笨太笨了。你中了毒,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就算杀了他也没什么用。”泪眼盈盈。 “这不怨你,放心,酒里也没毒,这里的风浪较为平静,船下有鱼,它们喝了酒,并没有飘在河上。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姬烈声音低沉,心里更沉,他拿不准这薛密蒌是否不怀好意,更担心是自己内心作祟,但是他却必须得做决定了,因为在这艘船上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他最在意的人,他不会允许她们受到一丁点伤害。 这是船,在怒河上,要么同舟共济,要么舟覆人亡,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生与死,向来如此。 于是,姬烈走过去,拔起插在甲板上的虎邪剑。他方一离开左舷,霍巡也站了起来,漫不经心的四下里看了看,左方,八步外有两名甲士,正扛着长戟看大河里的飞鱼,右方,十五步外是船尾,那里有六名甲士,另外还有五名甲士在右舷,五名船员在船尾协助薛密蒌控制舵帆,其余的十二名船员都在甲板下的船舱里。 光头熊战身处的位置很微妙,刚好就坐在船舱口,渐渐西移的太阳投光在他的身上,那巨大的影子把舱口遮了个严严实实,他的战锤就在他的怀里,如果有人从甲板下冲上来,那么,他完全可以一锤一锤的砸烂他们,像砸老鼠一样。 田氏兄弟坐在船身正中置放杂物的大木箱上,视线空阔,他们背对背坐着,一个面对船尾,一个面向船首,可以从容的将箭囊里的箭射到船上任何一个角落。 当姬烈拔起剑,宋让就抱着剑站了起来,他没有去看船尾的薛密蒌,可是他的站姿却很独特,肩头微微斜倾,既方便出剑,又可以让他在身前不远处的柱头上借力,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对于他来说,一剑而已。 宋让不能说话,姒英便自然而然代替他与姬烈交流,此时,这位农夫剑盾手走到姬烈身旁,蹲下身来,从方才薛密蒌带来的盘子中捡了一张阕菜做的大饼,一边咬着,一边悄声道:“侯子,如果这个时候动手,我们怎么过老虎滩?”嚼着饼,别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在说话。 这也是姬烈犹豫难决的问题之一,只不过现在他已经做了决定,不管薛密蒌是谁的人,也不论他是否心存歹意,甚至姬烈也没有去想如果错了会有什么后果,他只知道他没得选择:“我也听说过流渊河,但我没有听说过老虎滩,如果必须死人,那就让命运来决定吧!” “簌!” 就现在,姬烈的话还没有完全落脚,一支箭不知从那里射来,直取姬烈的咽侯,眼看姬烈就要丧命在这箭下,一具铁盾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挺起,将这夺命之箭挡住。 与此同时,右舷的某个角落里,一名刚刚松开箭弦的甲士捂着喉咙,瞪成眼睛,‘扑通’一声栽进河里。 黄扬长弓手田重面无表情的再次放箭,正中另一名挺戟奔来的甲士,那甲士乃是首领,身上穿的是重甲,一时未死,竟大声叫道:“薛密蒌,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唰!” 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没人会相信瘦俏的霍巡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只见他猛地一蹬甲板,竟然把厚达半尺的甲板给蹬裂了,而他的身子却已冲天而起,像滚山石一样撞向八步外的两名甲士,然后猛烈的一个旋斩,竟将一名甲士活生生拦腰斩断,旋风双斧当之愧! 相较于霍巡的力大如山,宋让的动静轻微如蝶,在那把剑出鞘的一瞬间,寒光微微一闪,光芒还没有散去,那黑色的影子就已经在柱头上轻轻一触,随即,长虹惊天,与一名刚刚拿起弓箭的年轻船员擦脖而过。 “噗”的一声,血水冲天而起,人头在甲板上滴溜溜打滚。快,快到极致化为慢,慢的让人窒息,慢的让人无法去恐惧。 船尾很狭窄,宋让在剑林中穿梭,不时有人惨叫,也不时有人倒下,血水如潮射,却没有一滴溅到他的身上,他的眼睛直视着薛密蒌。 “不,不是” 薛密蒌神情怪异,嘴巴颤来颤去,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因为不知何时,他也举起了一把剑,他本该掌舵才是。 船尾的六名甲士并没有参予拦截宋让,他们在第一时间便冲向了姬烈,六个全副武装,头脸都在铁甲中的甲士一起奔撞,那沉重的力量让整艘船都仿佛颤抖。 如果说他们是披着甲胄的暴熊,那么,牛角硬弓手田立无疑便是最精明c精艺最高超的猎人,在六名甲士奔来的同一时间,他便从大木箱上跳了起来,纵身到了整个战船的最高处——中柱的横杆上,并拉开了弓。 区区十五步距离,对于六名甲士来说,却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那个像猴子一挂在横杆的射手,他是怎么做到的?每一次弦响,必然是四箭齐发,如果不是四箭,只有一支箭,那便是那只猴子找了个刁钻的方位,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角度硬生生的穿破后脖软甲,把箭射进了他们的脖子里。等他们冲到姬烈面前,他们就像一只只刺猬,浑身是箭,并且,六人只剩下了四人。 这时,面对他们的是一面铁盾,一把重剑! 镰刀,像弯月一样的镰刀,所不同是,镰刀是内刃而它是外刃,它伴随着小虞飞舞,在夕阳的陪衬下,那一抹明黄时起时伏,而它就像彩虹最外围的那一轮光圈,划过从左舷奔来的甲士的脖子c喉咙,或者眼睛。 不多时,蝴蝶停止了飞舞,美丽的小侍女提着镰刀向左边看去,夕阳如血,一柄锋利的长剑由下往上的插入了最后一名甲士的下巴,剑尖显然捅烂了脑颅,白的c红的,分不清是血液还是脑水的东西从伤口处喷出,溅了姬烈满头满脸,因为个头不如人,他又没有小虞那样美丽而又危险的身法,所以只能从这个角度出击。 咸腥味从嘴角钻入神经,姬烈浑身抖了一下,却并没有第一次杀人的那种恐惧,他猛地一抽剑,然后一个错身,高大的甲士便像一堵铁墙重重的砸在他身旁的甲板上,同时,把甲板上的一滩血水溅起,宛如朵朵血花。 甲板上的战斗进入尾声,宋让提着血淋淋的长剑奔向船舱口,那里的厮杀正当激烈,光头熊战陷入了狂怒中,他挥舞着脸盆大小的战锤,咆哮着,怒吼着,将船舱里钻出来的人砸得稀烂,那一声声猛烈的砸击与惨叫参杂在一起,抽得人神经隐隐作痛。 船舱口,血流成河。 风,吹不散这无尽的杀戮,浪花,抚不平这无声的惨叫,阳光软不拉叽的洒下来,见证着这一切的发生与结束。 短暂c激烈c残酷c血腥。 光头熊战一屁股坐在血肉滩里,反手想去拔背上的箭却够不着,姒英按着他的肩,抓住那箭杆猛地一抽,血水“吡”的一声飙出。 这时,那一直躲在马车下尖叫的小黑巫官发现战斗已结束,畏手畏脚的钻出来,见姒英“啪”的吐了一口口水在手掌心,然后便想朝光头熊战背上的伤口按去。小黑巫官眉头一皱,叫道:“慢,慢着。” 众人纷纷看他。 小黑巫官眼里露出羞涩的神态,他估计脸红了,但因为他太黑,所以红不红没人看得出来,他解开腰上的绳索,钻入马车里一阵捣鼓,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土罐子。 他从土罐里取出一坨黑糊糊的东西,走到熊战的背后,把它均匀的勾在熊背的伤口上。做完这一切,小黑看了看姒英,不由分说的把手心剩下的黑泥涂在了姒英的脸上,然后又走向霍巡,再给他也挖了一坨,霍巡满不在乎的把它涂在肩上那骇目惊心的伤口上。 参战的八人,除了熊战c霍巡c姒英,其他人完好无恙,特别是小虞和宋让,他们身上连一滴血也没沾。 小虞眯着好看的眸子看小黑,许久,许久,哼了一声:“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有没有毒” 宋让摇了摇头。 千万年来,巫与医一直是并肩齐驱的,甚至不分你我,尽管古老的巫与现在的医互相看不起。小黑是黑,但他不傻,他如果敢下毒,不把光头熊战把他撕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哪来的奴隶 船,仍在飘着。 激烈的战斗后,每个人都有些脱力,姬烈喘着粗气盘腿坐在地上,闭上了眼,虎邪剑就横在他的腿上,剑上的血迹也还没有擦,乖觉而又聪明的诛邪小鸟不知从那旮旯窜了出来,爬上了他的肩头,这家伙简直给朱雀神鸟丢脸,战事方一开始,它就藏起来了。 夕阳是红的,血也是红的,虎邪剑染着血自然是红的,而那诛邪小鸟本来就是红的,至于姬烈,他身上穿着代表着安国侯族的礼服,也是一身大红。 小虞走到姬烈的身旁,蹲下来,正想从怀里掏丝巾给他擦脸上的血污,手却顿住,嘴角一歪,就那么伸出雪嫩如玉的小手,毫不嫌弃的给姬烈擦起来。 手是温软的,动作是轻柔的,女孩儿家特有的香气幽幽浸来,这一束香像是穿过了浓浓的血海直抵姬烈的心田,然后慢慢绽开。 姬烈睁开眼来,朝着自己的侍女温柔一笑,女孩儿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却也柔柔的笑着。 姒英c霍巡c田氏兄弟走过来,说是要去检查一下船舱,顺便充当舱底船员,如今船上的船员都死光了,他们却还飘在河上,虽说现在流水较缓,顺着河流往前飘总能上岸,但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一些不安,因为前方还有老虎滩在等待他们。 姬烈虽然年龄最小,但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地位,他不可以再歇了,他站起身来,擦干虎邪剑,把它挂在腰上,然后把诛邪捉在手上,抚着它的逆毛,平静的看着身前众人,淡然道:“把帆张满,等飘过了这一片山峡水域,我们便想办法靠岸,把船烧了。” 这艘船的命运,在它启航之时便已注定,不论是姬烈还是薛密蒌或是任何一方活下来,都会把它付之一炬,或者直接沉入河里,掩盖一些不可为人知的秘密。 姒英道:“侯子,我们应该去横川渡口,不然,我们怎么递国书?又如何过关?至于烧船,我们可以在上岸之前便伏下火种。” 姬烈道:“有人知道横川渡在哪里吗?” 众人摇头。 姬烈道:“既然我们不知道横川渡在哪里,又何必要去找它,左右偏差不过二十三里,我们顺着山脉走就是,总会找到关口,那时再递交国书通关也不迟。” 姒英沉默了,若是渡口偏差二十三里,那么道路因为方向的不同,或许将偏差上百里,这样的距离完全可以是两个,甚至更多的诸侯国的边界了,而国书上明明确确的写着他们将会通过那些诸侯国,一旦误入,对方不予放行,那他们就将滞留在那里,但是他知道侯子之所以不愿意寻找横川渡,那是因为侯子相信横川渡的前面会有老虎滩。 姬烈确实是这么认为的,老天爷给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在他的面前永远摆着两个选择——生与死,既是如此,他只能选择生,而不会去选择生与死并存,他必须活着去燕国,在那里成长,等待时机一到再活着回来,完成自己的承诺。 姒英四人下了船舱。 宋让朝着姬烈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是那么欣慰,让姬烈很容易就读出它的含意,是的,在宋让的眼里,不管是姬烈做了什么样的决定,这都代表着他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懵懂唯诺的傻子。 姬烈也笑了一笑,笑得坚定。 这时,船尾传来了几声呻吟,宋让神色微变,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笑了一笑,伸出手去拉姬烈,却又蓦地顿在半途,姬烈毫不犹豫的拉住宋让的手,向船尾走去,一如这些年,每一次上马车,宋让总是会亲切的扶着姬烈,虽然他明知道姬烈不用扶。 船尾一片狼藉,这里是修罗场,人头与四肢就像烂瓜烂菜一样到处都是,让人无法想象这里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一场战斗。 你看,小黑巫官就受不了啦,他跑到船尾来,想帮助光头熊战一起掌舵帆,从而证明自己还是有点用处的,免得被这群杀人不眨眼的人给剁了扔河里,谁知,刚一冲进这里,他便瞪大了眼睛,停止了呼吸,然后抱着桅杆狂吐起来,气得熊战直翻白眼,可怜的熊战杀人厉害晕船也厉害,被小黑吐出来的污物一熏,也跟着‘哇啦哇啦’吐起来。 小虞是个绝色小美人,美人一般都爱干净,见小黑在那里吐个不休,她顺手便捡了个东西扔过去,啾的一下,正好堵住了小黑的嘴,小黑正吐着呢,嘴巴一堵更不痛快了,赶紧把东西扯出来,愣一眼看去,然后眼睛直了,胸膛急剧起伏。“哇!”倾臭如潮,他的手里捧着一只断手! ‘呸,没用的东西!’小虞在心里暗骂一声,偏过头去。 姬烈也恶心,可是他却强行忍住了,跟随宋让走在那血泊肉渣里,来到薛密蒌的面前。 薛密蒌浑身是血的委顿在船尾舷下,河水与血浆把他的头发打湿了,粘在满是皱纹的惨白的脸上,像是传说中的河怪一样狰狞。他站不起来了,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看着姬烈,那眼睛绿油油的,充满了仇敢与不甘。 小虞撇了一眼他的手与脚,轻声道:“宋师挑断了他的手筋与脚筋。” “嗯。” 姬烈直视着薛密蒌,并没有避开这刻心挖骨c诅咒般的眼神,自从他做下了那样的决定,便已经做好了承受它所带来的反噬的准备,他看了看薛密蒌仍然握着的剑,低声道:“你是安国人,还是宋国人?” 薛密蒌怔住了,似乎不明白姬烈为什么会这样问,下一个瞬间,他明白过来了,血气猛然上涌,脸上唰地一红,咬牙切齿的看着姬烈:“你过来,我告诉你。” “你想咬我一口吗?你如果是安国人,那么我为你可惜,薛氏怎么可以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姬烈摇了摇头,心里像是扎了一根针,正在轻轻的挑动,可是他的脸上却极为平静,仿佛只是在就事论事,而与他本身无干一样。 良久,良久。 薛密蒌脑袋一歪,软塔塔的挂在肩上,光头熊战走过去,抵开他的嘴,血水汩汩冒出来, 熊战道:“他死了,咬断了舌头。” 姬烈心头的针突地扎了一下,疼得他险些痉挛,他走过去把薛密蒌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回头过来,慢慢扫过四周,却突然想起不久前的风雨同舟来,他想叹一口气,却终是没有叹出声来,指着那些甲士尸体,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安国人,他们或许却不是,他们想我死在这河里,而你却想等我上岸。” 没有人接话,也没有人问为什么,因为小虞她们知道,姬烈的这话是对薛密蒌说的,要问也该由薛密蒌来问。只有小黑例外,他停止了呕吐,抱着那只断手,认真的想了想,随后,愣愣的看着姬烈,认同的点了点头。 “侯子。” 霍巡提着斧头朝姬烈走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妇人,这妇人低着头,手被绑在背后,脖子上架着一柄剑,剑的主人是姒英。 船上怎么会有一个妇人? 姬烈眉头皱起来。 三人来到船尾,霍巡一声不吭的站在妇人身旁,姒英却剑不离首的防范着妇人,冷声道:“侯子,这妇人躲在船舱储物箱里,来历不明。” 姬烈示意姒英放下剑。 姒英犹豫了一下,却在宋让的眼神中放下了剑。 姬烈看着眼前的妇人,一蓬乱哄哄的头发,上面粘着几片草叶与蕨菜叶,身上的衣物皱皱巴巴的,打了不少的布丁,因为手被绑在背后,便将她的腰勒得很细,脚上穿着一双破烂而污秽的麻布鞋,几根脚指头露在外面,一样污秽,仔细一看,指甲盖里全是灰褐色的积年污物。 “抬起头来。”姬烈淡然道。 妇人颤抖着抬起头来,这是一张麻木的脸,因过于害怕而麻木,眉毛极稀,眼神浑浊,眼球上面隐隐有一层灰白色的膜,应该是有眼疾,颤抖的嘴唇干裂,露出几颗稀黄的牙齿。 这是一个中年妇人,从表面上判断,多半是一个奴隶,姬烈曾经见过奴隶,长得或许有较大偏差,但眼神却大同小异,都是这样的漠然又胆怯。 姬烈问道:“你怎么会在船上?” 妇人不答,只是抖得更厉害,或许是因为有眼疾的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血肉场,害怕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姒英走过去,捏起她的嘴巴,冷然道:“侯子,她的舌头被人割了。” 舌头被人割了?一听这话,姬烈心中霍地一沉,一阵冰冷的痛楚随即传来,情不自禁的向宋让看去,宋让也在看他,目光平淡而柔和,缓缓的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姬烈暗吸了一口气,奴隶是不会写字的,看来这原由是问不出来了,但是却不得不查证她大概的身份,于是对姒英道:“看看她的手腕与脚腕。” 姒英道:“我方才看过,手腕与脚腕两侧烙着‘狐’字,应该是狐氏的奴隶,狐氏有一块封地就在渡口附近。侯子,我们在大河上,身处险境,我们”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横着手掌轻轻一拉,示意姬烈,杀。 杀? 是啊,杀是最简单的办法,可以将一切未知的危险扼杀在摇蓝里,并且这是在大河上,即便姬烈善心大发,想放她也放不了。可是,姬烈今天已经杀累了,他回头看了看那肮脏的c已经死去的薛密蒌,又看向前方。前方水面越来越宽,两侧山势也渐缓,看来即将飘出山峡水域了,他转过头来,面对着那妇人,轻声道:“一会就要靠岸了,上岸后,你便自行离去吧。” “侯子三思!!!” 姒英突然跪在地上,神情激动的看着姬烈:“侯子不可妇人之仁啊,一个狐氏的奴隶,怎么会藏在薛氏的战船里而没被发现?若是薛氏发现了她,为什么还要留着她?” “就这样吧,一会上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黑夜里的诱惑 日隐月起,圆圆的月亮在黑夜里散发着皎洁的光芒,零落的星子眨着梦一样的眼睛,大河却在燃烧,熊熊燃烧的战船把半个天空映得红通通的一片,乍眼看去,仿佛一朵红莲正从地狱里冒出来,肆意绽放它那邪异而又妖艳的姿态。 姬烈站在河岸上,这里是一段斜坡,滚滚的流渊河在这里转了个弯,被一座大山一剖两半分为两条流域,一条直直奔向东海,一条弯弯曲曲绕向北方,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他们就飘出了绝壁峡域,挑选了这个地方泊岸。 这里不是渡口码头,吃水较深的战船没有牵引根本进不来,也不容易停下来,幸好霍巡的水性极好,姬烈便命他带上绳索一头扎进河里,然后泅到北岸,把几根绳索分别拴在沿岸的几株古树上,借着倾斜的拉力,迫使战船缓缓搁浅。随后,姬烈又命人卸了甲板铺在绳索上,搭了一座简易的浮桥,把瘦马与各项物资通通运上了岸。 不过,中间有个小插曲,虽说水流较缓且有浮桥,但人行于其上总是胆战心惊的,于是小黑巫官便啊的一声,张牙舞爪的掉进了河里,幸好河水不是太急,恰巧他又抱住了一块随他一起掉下去的浮木,要不然,姬烈就没有巫官了。 现在是三月底四月初,正是春寒陡峭的时节,夜风吹过来不冷自凉,可怜的小黑巫官冻得满脸发紫,却没人在意他关怀他,而他又来得太急,根本没有多余的衣物,只能抱着肩膀颤抖。光头熊战实在看不下去了,一锤子砸烂了一株枯树,为他升起了一堆火。 篝火已经燃起来了,与河面上的火光相互辉映,田重与田立在茂密的林子里窜了一会,提回来一大窜野兔,现在它们已经被洗剥干净架上了火上。 等到油渍滋滋滋的往下滚的时候,小虞先捏着耳朵凉了凉手指,然后飞快的撕下一根肥硕的兔子腿,用嫩绿的叶子包了,来到姬烈的身边,嫣然道:“侯子,先尝一点,看看香不香。” 河面上的火光渐渐小了,仿佛能听见战船正在徐徐下沉的声音,这声音很微妙,一点都不刺耳,看着被水与火渐渐吞没的船桅,姬烈微微一笑,终于到了岸上,而这里再也不属于安国,他心中难得一阵平静,接过被叶子包着的兔肉,撕了大大的一条肉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囫囵不清:“真香啊。小虞,你为什么不愿叫我姬烈?” 小虞怔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细声道:“侯子是主人,小虞是侍女,侍女怎么可以直呼主人的姓名呢?” 她其实想叫的,只是叫不出口,心里也在奇怪,为什么姬烈对这件事情这么看重。 在这个世间,姬烈当然不会认为人人平等,只是他自小便失去了母亲,而少台宫城里的那个君父,他从来不认为那个人配作自己的父亲,相反,对于宋让与小虞,他一直是当最亲的亲人来看待的,此时,听小虞这么一说,他心中不由得一阵畅然,捧着兔肉没说话。 小虞见他不说话,心里急了,红着脸蛋想解释,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没把姬烈急着,反倒把她自个急得眼泪汪汪,扭着手指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火堆处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姬烈举目一看,只见光头熊战正在火堆旁叉着腰大笑,而小黑巫官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小黑的脸上涂满了兔油,他想要还击熊战,可是熊战那般魁梧的身材,他根本够不到,只能期期艾艾的看着,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 看来,他们处得很好。 姬烈裂嘴一笑,朝火堆走去,小虞跟在他的身后,低垂着头,也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火堆旁,一群人围坐着,一边啃兔肉,一边笑闹,就连沉默寡言的霍巡也裂着嘴,无声的笑。白天,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较量,能在那场较量中活下来,并在夜里升起一堆火,吃着香喷喷的兔肉,这的确值得人欣慰。 当然,任何时候总会有人欢笑,也总会有人暗自哭泣,那个妇人不在火堆旁,她独自一人坐在火光外,抱着臂膀发呆,上了岸,天便黑了,她无处可去。不过,就算天亮了,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奴隶,在这深山野林里,仍是无处可去。或许,等待她的只有一个下场。 火堆旁的人并没有问姬烈将会怎么处置她,其实就算问了,姬烈也不知道,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杀与放,一旦真正做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姬烈决定,等到天亮,再做决定。 火堆旁,宋让站了起来,提着剑向妇人走去。 姬烈怔了一怔,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众人的目光也都跟随着宋让脚步,神情各异,笑闹声便在这时候停了下来,气氛一下子变得诡静。 妇人觉察到了,她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一样,抱着肩膀向后缩去,可是她的身后是一块遮风的石头,她无路可退,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让的影子越来越近。 宋让的影子遮上了她的脚,她缩了缩脚。宋让的影子掩住了她的腿,她赶紧蜷起了腿。突然,宋让的影子整个罩住了她,她再无任何退路,只能把头埋在臂弯里,不住颤抖。 冷,她感觉到异常的寒冷。 她把自己抱成一团,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即将在沙漠里渴死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宋让蹲了下来,把一张刚刚烤过的蕨菜饼放在了她的面前,妇人嗅到了蕨菜被烤过后特有的香气,她的肩头抖了抖,却仍然不敢抬头,直到宋让离去,那黑色的影子不再缠着她,妇人才从手臂缝隙里看了一眼宋让的背影,然后伸出手迅捷的抓起蕨菜饼,却没有塞进嘴里,而是藏在了自己的胸膛下面,又抱起了肩膀与腿,把那张蕨菜饼死死的保护起来。 她的动作很快,但是却没有人在意,火堆旁的众人反而因此或多或少的松了一口气,一个饿得快死的人,在看到食物时,出于本能会拿起来就啃,但是她却没有,而是用身体把食物保护起来,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不至一次面临死亡。对于奴隶来说,这才是正常的,因为她们本来就时时刻刻在直面死亡啊。 宋让还没有走到火堆旁,熊战的笑声又响起了,他在取笑小黑不会吃蕨菜饼,蕨菜饼要抹上野兔油才够香嘛。小黑没有理他,却趁着熊战不注意从他的手里夺过一块野兔肉,然后在蕨菜饼上拼命的擦起来。熊战愣了一愣,抬起蒲扇大的手掌,似乎想要扇小黑一巴掌,但却重起轻落,把小黑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众人哄笑。 这一切,都落入了姬烈的眼里,他看着小黑笑了笑,心想:看来,我有一个怕死的c聪明的小巫官呀 夜深了,营地里的篝火仍在不屈不饶的燃着,不时听见木柴爆裂的噼嘙声,霍巡与姒英身披重甲在营地外守夜,甲胄是从被他们杀死的安国甲士身上拔下来的,如今,姬烈一行九人,除了姬烈c小黑以及小虞,每个人都有一套,而光头熊战身材太过雄壮,一个人占了两套半。 霍巡虽然使用的是双板斧,但却生性木讷,姒英性情谨慎,不到关键时刻极少说话,所以,两个人一起守夜,哪怕面对面坐着,也没有人说话。 姬烈躺在马车里,马车被改成了简易的帐蓬,美丽的小侍女躺在最里面,把自己蜷成了一只小虾米,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姬烈不可能让她睡着外面,至于在别人的眼里,小虞是姬烈的侍女,她和他睡在一起,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以前不需要,那是因为他还傻着。现在不同了,对于宋让来讲,姬烈已经十一岁了,需要侍女近身服侍,哪怕他们并不能发生什么。因此,在今夜这个重要而又特殊的日子,宋让命光头熊战他们都离得远远的,以防万一。 姬烈当然懂,所以他没睡着,小虞的呼吸又软又甜,吹气如兰,虽然她竭力的装着已经熟睡,可是她那长长的睫毛却出卖了她,这两把小梳子不停的颤抖着,显示着她心里其实很害怕,虽然她比姬烈大一岁,正是豆蔻初开的年华,但是她真的不懂,因为没人教她,所以她只能把自己蜷起来,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咕咕。” 正在姬烈尴尬的时候,诛邪小鸟突然从外面窜了进来,姬烈一把将它捉住,弹了弹它的小脑袋,暗觉燥热的心平静了下来,忽然间,一阵奇怪的声音传入耳朵里,这声音隔得很远,又低又沉,像是一阵风幽幽的刮过空无一人的山谷。 听着,听着,姬烈情不自禁的挪动着身体,轻手轻脚的钻出了马车,下车时,谨慎的他还是将虎邪剑挂在了腰间。 他方一下来,霍巡与姒英便发现了他,两人狐疑的朝他走来,姬烈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跟着。 霍巡与姒英对视了一眼,停住了脚步。 “呜,呜呜” 幽远而又深邃的声音伴随着河风浸来,姬烈朝着声音的来处走去,一身大红嵌在蒙胧的月光里。 这声音格外揪人,磅礴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悲伤,姬烈听得特别入神,只想随着声音一直走下去,走到没人的尽头,那空旷的山谷里。 “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聪明的巫官 冷冷的月光透过树影落在地上,隐隐约约的看不太清,从那潮湿而又松软的落叶丛里突然窜起一条黑蛇,它张开獠牙血口咬向姬烈。 姬烈目光正看着远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踩到了它的尾巴,眼见姬烈就要被一口咬中脖子,就在这时,姬烈肩头上的诛邪小鸟突地一声尖啼,挺着尖嘴朝黑蛇啄去,与此同时,一枝利箭从上往下贯来,精准的角度居然将那直立起来的黑蛇从头到尾给贯穿了,像一根黑棍一样插在地上。 “侯子!” 树上人影一闪,田立提着牛角弓跳下树来,抓着姬烈的肩膀摇晃,姬烈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死亡,第一次离他这样的近,近得让人毛骨悚然,那一瞬间,黑暗深渊的门仿佛就在眼前寸寸打开,一支黑色手从门里伸出来抓向自己,而自己却不能动弹,极静的恐惧使人忘记了心跳。 “侯子,侯子!!” 田立又猛烈摇了两下,姬烈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看向那已经死去的c被利箭直立贯穿而插在地上的黑蛇,这条黑蛇不长也不粗,腰身只有拇指粗细,可是嘴巴却很大,尖锐的獠牙已经被诛邪啄断了,诛邪那赤红的爪子正抓着黑蛇的嘴巴往两边撑,而它的脑袋已经钻进了蛇口里,它仿佛想从蛇口钻进去,一直钻到肚子里,吃光里面的肉。 “诛邪!” 姬烈惊了一跳,想要阻止诛邪小鸟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谁知,朱邪却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麻豆大小的眼睛一转,然后急急的回头,‘嗖’的一下,钻了进去,随后便见蛇尸被撑得越来越粗,显然,诛邪正在里面钻行。 “诛邪,快出来!”姬烈急的满头大汗,深怕诛邪被这不知名的蛇给融了,提起剑来想斩,又怕一个不小心把诛邪也给斩死了,只能绕着蛇棍团团打转,却一筹莫展。 这时,营地里的人都已经醒了,纷纷赶过来,宋让来到近前,瞅了那黑蛇一眼,神情一凛,提着剑就向河边走去,不多时,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人。 “扑通!” 宋让像扔一只小鸡一样把手里的人扔在地上,那人被重重的摔了一记,却不呼痛,反而倔强的抬起头来,直视着宋让。他是小黑,他的怀里紧紧的捧着一枚埙,方才那幽冷深邃的声音便是埙声。 小虞定定的看着那枚埙,脸蛋越来越白,雪白的牙齿把下嘴唇都快咬出血来,冷声道:“你怎么知道侯子喜欢埙声?这是什么蛇?” 美丽的小侍女绝对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那么巧的,在一个刚刚离开安国的夜晚,它在河边恰当的响起,引诱侯子独自前往,然后又那么巧的,这条蛇不在别处,却在侯子去往河边的必经之路?小虞一直很聪明,只是她不喜欢表露出来而已,她的神情冰冷,问的却很聪明,先问无关紧要的,紧随其后是致命的。 “我”小黑张嘴便要说话。 这时,却听一阵‘咕咕’的声音,随后,诛邪的小脑袋从黑蛇的胆囊处钻了出来,嘴里叨着一枚蛇胆窜到了姬烈的肩头上,它也不急着吃,只是无比得意的扑打着翅膀,欢快的叫了起来。 姬烈松了一口气,向小黑巫官看去,小黑撇过了头,不看他:“难道我便不能喜欢埙?贵族们都偏爱钟声,而我却独爱埙声,难道这也有罪?至于这条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着侯子说话!” 姒英走过去,想用剑抬起小黑的下巴,小黑固执的不愿抬头,冰冷而锋利的剑刃瞬间便划破了表层皮肤,一圈血迹渗到剑上。 “哈哈哈” 或许是因为恐惧,也或许是因为刺痛,小黑疯狂的笑了起来,笑了一阵,沿着剑锋慢慢的转着下巴,拖出一圈血迹,直直的看着姬烈:“我的确知道你喜欢埙声,也知道你喜欢这个曲子,但这条蛇与我无关。”斜着眼,看向似英:“你下手吧,我知道在船上时你就想杀我。”说着,又朝小虞怒目而视:“还有你,你自己保护不了他,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可笑,何其可笑!” “哈哈”小黑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叫:“下手吧,我不怕你们,反正跟着你们去燕国多半也是死!” “成全你!” 姒英看了宋让一眼,见宋让面无表情,便准备把剑送入小黑的喉咙里,一柄巨大的战锤却从侧面伸了过来,抵住了拟英的剑。 “熊战,你这是什么意思?”姒英冷声道。 熊战看着被血糊了一脸的小黑,眼里露出一丝不忍,转过身来面对姬烈:“杀与不杀,当侯子来决定。” 杀与不杀?姬烈觉得眉心一阵疼痛,皱着眉头拔出了剑,走向小黑,小黑冷冷的笑着,把脖子扬起来,不想,姬烈却反手一剑将那根蛇棍斩成两断,冷声道:“我不管你从那里得知我喜欢埙声,但我相信选择你。”说完,姬烈朝着马车走去。这是巧合还是蓄意,他懒得去猜,他是真的累了,就想躺在车里好好的睡上一觉,等待明天的太阳升起。 太阳出来了,挂在树梢上。 一行数人收拾妥当,开始上路,严格说来前面并没有路,这里是一片野森林,姒英提议往东走,指不定能寻到横川渡,踏上以往既定的轨迹,但是他的想法很快便被田重反驳了,如果一直往东走会被林外的山脉阻拦,田重昨天猎兔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树林东面的尽头。 众人看向姬烈,等待他来决定。 姬烈却命熊战去把小黑叫来,小黑不情不愿的来到队首,下巴上缠着一圈麻布,鼻子翘得老高,横竖一副老子不怕死的样子。 真是个倔强的黑碳头啊,姬烈心里暗暗一笑,沉声道:“你是我的巫官,既然注定要跟着我们一直走下去,那么请你做一个称职的巫官,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众人这才想起来小黑是巫官,普天之下,巫官或许不是最聪明的,但他们无疑是知识最渊薄的,他们一生都生活在浩瀚的书简海洋里,上知天文c下知地理,以及各诸侯国的风土人情。 况且,姬烈心中自知,这小黑知道自己喜欢埙,那么就足以证明他来头不小,甚至有可能是老巫官培养的下一任上巫。 可是,这个有可能成为上巫的小黑却仍不卖帐,他扬着鼻子不说话,眼里流露出骄傲而又不屑的神色。他这个样子深深的刺激到了小虞,美丽的小侍女立即让他付出了代价,她就那么站在车辕上,抓着他的后领,像举一条黑狗一样把他举起来,细声细声地道:“你如果再对侯子无礼,我就把你掼成一滩肉酱。”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就像甲板上的一样。” “呕” 矮小精瘦的小黑正在拼命的挣扎,一听‘甲板上’三个字,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然后瞳孔外放,显然是想起了那惨不忍睹的场景,抓住脖子呕吐起来。 小虞等他干呕了一会,把他扔在地上,冷冷的看着他。 小黑面露挣扎之色,过了一会,撇过了头,不敢看小虞,却面向着姬烈,说道:“既然我是你的巫官,那么我应该得到尊重。” 姬烈道:“这里,没有人不尊重你。” 小黑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挺着胸膛说道:“既然你尊重我,那么我便是你的巫官,从今以后,递交国书,通关行文这些事都该由我来负责。” “自然是你负责。”姬烈点头道。 小黑眼睛一亮,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既然你如此尊重我,那么我愿意奉上我的学识与智慧,这里以前是吕国的领地,自从吕国被流渊河吞没后,它换了个主人,归属陈国。而东面的山便是杞山山脉,往东八十里可至召国,召国与安国向来友好,在召国的东境,面临东海的地方,安国还有一片无人封领的土地。” 姬烈耐着性子等他说完,说道:“我们不会去东海,我们会去燕国。” “很遗憾。” 小黑摇了摇头,慢吞吞的道:“哪怕我们不能去横川渡,恐怕我们还是应该沿着山脉往东走,看看能否在东面的景城遇上前往召国的商队,然后再想办法向他们购买通关牒文。” 小虞皱眉道:“为什么要向商队购买通关牒文?我们不是有国书吗?再说,我们的钱可不能乱花!” 小黑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道:“因为毕国与安国不友好,一百二十年前,安国俘虏了陈国的国君,八十年前,陈国与安国决战于泗水,两方国君双双战死,直至去年的伐杞之战,安国与陈国虽然同为宋国联盟,但在最后仍然因为抢道的问题发生了磨擦,导致数十辆战车滚入了河中。你说,如果我们此时去递交国书请求通关,会怎么样呢?” 小虞眯着漂亮的眸子,不说话。 姬烈叹道:“那便去景城吧。” 正要起行时,小黑突然又拦住了马车,朝着马车一揖:“请侯子下车!” 众人纷纷向小黑看去,特别是挑开帘的小虞,她的神色极为不善,小黑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懒洋洋的挺起身来,淡淡地道:“侯子如果不想太过引人注目,那么请下车,因为我们入景城得以平民的身份。” 熊战摸着光头道:“马车怎么办?” 姬烈提着剑下了车,淡然道:“马可以留下,并不犯禁,马车可以制成板车,也不犯禁。嗯,你们的甲胄得卸下,兵器可以随身。” 小黑嘴角一歪,露出两颗雪白的牙齿。 这时,姒英走上前来,低声道:“侯子,那妇人当如何处置?” 姬烈回头看去,远远的,那妇人正蹲在草丛里啃蕨菜饼,手里拿着根烧了一半的树枝,她紧紧的拽着它,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且由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墨香楼里的绝色 这是一间酒肆,名叫墨香楼,位于陈国景城东隅,各诸侯国内的城池可以没有领主府,也可以没有驮马商行,但却少不了酒肆,因为酒肆并不是单一卖酒的地方,它集众家之所长,既是酒家又是棋坊且是客栈,但凡南来北往的行人与客商都会云集在此。 人一旦多了,消息自然灵通,安国的春桃果酒若是运到蔡国一定能买个好价钱,因为蔡地的美女们特别喜欢这种绵而不烈的酒。同样,蔡国盛产各式乐器,琴瑟钟篌样样俱全,安国偏爱钟,鲁国爱琴c卫侯爱箜篌,只要找对了消息与门路,商家们自然是财源滚滚。当然,这还只是普通的小型商户,大宗的买卖都是由各国卿c士大夫们的家臣把控,他们的嗅觉更为敏锐,时常关注着天下大势,譬如齐国将与代国开战,代国缺铁c缺粮,齐侯缺弓夭c粮车,又如南楚越江,而江北各诸侯国都对南楚北来深感忧心,他们需要战车与甲胄,甚至悍不畏死的战士。 诸此种种,仅靠一国一家是收集不到如此全面而适时信息的,所以,各国的大c小商户们都愿意在行商的过程中,来到酒肆里品上一盅酒c煮上一壶茶c摆上一局棋,或是与熟识的人互相分享,或是高价标售各类消息,以使中州大地所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能迅速的被天下人知道。 景城墨香楼占地颇大,整个城东的三被它囊括于其中,装饰却并不华丽,一如它的名字,沿街是三层青竹楼,入堂是棋战精舍,两侧是雅座酒坊,最里面是一排排客栈。 今天生意极好,不论是酒坊还是棋战室俱是座无虚席,因为在那正堂的棋战台上,一名陈国士子与一名鲁国客商正在摆大盘棋。 这种大盘棋可不是一般人能下的,因为他们的所下每一步棋都会被人评论,天下士人都是爱惜羽毛的,如果不是棋艺足够高超,谁会去下这种可能会导致身败名裂的大盘棋?更何况,最终这些评论会被风传到中州各地,是各诸侯在选贤任能时的重要评判标准之一。 棋盘高高的挂在墙上,不论是吃酒的人,还是棋舍里下棋的人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墨香楼的侍女捧着长长的镊子,将一枚枚棋子落在墙上。 清脆的落子声不绝于耳。 或许是因为博弈太过激烈,楼上楼下围观的人群竟然没有再议论,都一瞬不瞬的看着盘中厮杀,下棋的人也不若方才那样每下一步都会口若悬河的展示自己的布局。 “噼啪c噼啪” 陈国的士子是名年轻人,也是景城极负盛名的棋手,棋风狠戾,落子石破天惊,可是如今他却陷入了深不可拔的泥沼中,而鲁国的客商却一直不温不火的将他逼至绝谷。 “我输了。” 最后一枚棋子落下,陈国士子满头大汗c脸色惨白,所有的精气神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一直在守在他身旁的一名墨香楼侍女赶紧将他扶进了棋舍里,在那里早已煮好了一壶清茶。 鲁国的客商赢了棋却并不欣喜,他只是淡淡的朝着围观的人群抱了一揖,便径自向墨香楼的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庭廊,周围已无闲杂人等,他顿住脚步,对身后的侍女道:“你去招呼客人吧。” “是。”侍女转身离去。 这鲁国的客商约摸三十来岁年纪,有着商人标准的面目与派头,富态柔和,衣饰华丽,他举目看了看四周,绕过植着剑兰的花圃,来到墨香楼的最里面,在一栋小院子前再次停下,整了整身上的衣冠,敲了敲篱笆门。 “吱呀。”门开了,门后站着两名女子,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衣服。 客商朝她们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清幽小院,宁静而美丽,素雅的樱脂花开满了整个小院,香气却不渗人,歪脖子柳树上挂着鸟笼,一对黄眉鸟正在里面默默的啄食,屋舍非常朴素却很雅致。 鲁国客商来到屋檐下,屏了下鼻息,朝着竹帘内揖道:“东主,事已办妥。” “进来吧。”一个说不出c道不明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它既不轻柔也不温软,就像冰冷的泉水坠入了寒潭中,一颗一颗。 室内的摆设与小院的风格一致,清新而素雅,兰花熏香炉,墨白山水画,青竹做的矮案,案上摆着一面瑟,瑟身浑黑,五十根弦却是白色的。 女子坐在案后,歪着脑袋认真的较正琴弦,她的鼻梁很挺,一颗细小的汗辍在上面,手指纤细,像玉做的一样,许是一直较不准弦,她稍微有些急,小小的嘴巴便抿了起来。 客商进来了,她没有看他,仍然较着弦。 客商跪坐在案前偏右一些的地方,从袖囊里抽出一支竹筒,把竹筒恭敬的放在案上,她仍没有看他。 客商按着膝盖,垂着眼敛,安静的等待着,直到室内响起叮的一声轻响,他才抬起头来,笑道:“这面瑟已经哑了三年,不想今天却被东主修好了。” “我还修好。” 女子抬起头来,轻轻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啪啪”两声轻响,任何一个女子在做这样的动作时,要么显得英气活泼,要么便是调皮可爱,唯她例外,她是那么安静,却又很认真,黑如墨珠的眼睛里仿佛没有装任何东西,只是在静静展示着它的美丽。 她的年龄不大,大概十三四岁,但是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去忘记她的年龄,因为她太过美丽,美到极致便不真实,任何一切的词藻堆在她的身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她拾起案上的竹筒,抽出里面的帛信,认真的看完每一个字,把信剪成三片,塞入三枚竹筒里,逐一仔拧上筒盖,封上朱泥,然后微笑道:“那个陈国人如何?” 客商答道:“师承法家术派,眼光锐利,行事大胆,手法狠戾。” “哦。”鼻翼上的细汗滑在嘴边,她没有去擦,用嘴把汗抿了。身旁的侍女伸手过来,她把竹筒递给侍女,轻声道:“即刻起程,从速。” “是,东主。”侍女干利利落的起身离去。 客商犹豫了一下,揖道:“东主,这人或许并不适合。” 女子道:“为什么不适合?” 客商道:“法家三派,法c术c势,各有优缺点,若以国情而论,法派与术派都不合适我国,唯有势派的握法处势,无为而治方可一展所长。” “你说的有道理。” 女子皱着细眉想了一想,然后说道:“众所周知,自古以来,我国便以仁厚治国,卿大夫们也都安于守旧,目前看来,行事较柔的法家势派的确适合。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和我,怎么会这里?” 客商一怔,额上滚起了汗珠。 女子笑道:“就这样吧,过几天我就会离开陈国,小事你自行决定,大事若需呈报,需得一信多发。” “是。” 客商起身离去,快要出去时,女子却又叫住了他,问道:“你是去找那个宋国小孩么?” 客商怔住了,他没想到她居然会留心这样的小事,而此时,女子又低下了头较正琴弦,一边较正,一边说道:“他的天赋真的有那么好么?值得你每天都去教他。”说着,不等客商回答,她又道:“去吧,我方才看见他了,坐在茅草堆上晒太阳。” 姬烈坐在茅草堆上晒太阳,他当然不知道有人在留意他,他们一行九人来到景城已经有些日子了,小黑巫官很称职,他擅于交际,很快便与这里的行商搭上了线,可是事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原因很简单,陈国与召国要打架了,两国陈兵边境互相吆喝勒索,导致通关牒文千金难购。 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这个时侯打,姬烈很无奈。 四月的太阳晒在身上很温和,摧得人昏昏欲醒,可是姬烈却不想到房间里去睡,因为墨香楼的客栈分为三六九等,他们住的是最差的一等,那床上草席已经发霉了,散发出的味道实在难闻,还不如躺在这里晒太阳,等待姒英与小黑打探回来。 况且,在这里晒太阳也是有好处的,譬如,有个客商便因为他的特立独行发现了他,然后主动教他下棋,姬烈从小被当成傻子,自然没人教他下棋,不过他却有很强的天赋,令那个棋艺精妙的客商赞不绝口。而这,对于姬烈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又譬如,他在这里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右手拿着一根扫帚正在打扫着隔壁的上等客院,左手却拽着一根树枝,被火烧了一半的树枝。 那个妇人,狐氏逃奴。 巧合还是阴魂不散? 姬烈拿不准。 隔着一道巷子两堵墙,妇人扫完地,柱着扫帚眯着眼睛看来,眼神并不尖锐,也不慌张,而是显得很迷茫,好像在竭力的辨认姬烈一样。 姬烈突然想起来,这个妇人有眼疾,看不清楚很正常,就在他正准备叫上小虞和熊战一道去站在那妇人的面前,让她好好看看时,客商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 每到午时三刻,客商必然来找姬烈,下上一个时辰的棋,然后扬长而去。姬烈很尊重客商,与客商亦师亦友,向来不谈及其他。不过,客商却主动告诉姬烈,他叫冀怀,是齐国人,也是因为陈国与召国即将开战而被迫滞留在这里,至于下棋,那是他平生最大的喜好。 冀怀说的话姬烈当然相信,因为姬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让人掂记的,反而别人还教他下棋,使他受益良多。但是,姬烈却没有告诉鲁怀自己的真实名字,他说他叫虞烈。 为此,姬烈心里有些欠疚。 “虞烈,你下来,战上一局。” 虽然那个绝美的女子说姬烈是个小孩,但冀怀却不认为,不论棋力还是棋品,姬烈都让他刮目相看,绝非顽童可比,不过,他却不敢反驳自家东主的话。 姬烈从草堆上跳下来,小虞见冀怀来了,她比姬烈还要开心,飞快的从屋子里抱出两卷草席铺在草堆下。 冀怀自带棋盘与棋子,两人对坐在草席中,小虞侍在一旁,一边煮茶,一边静静的看着双方落子。 不远处,熊战抱着战锤坐在门槛上,宋让在窗旁看着落花翻飞,田重喜欢站高处,因为高处可以使他的长弓发挥最大的作用,田立则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他的硬弓最是刁钻,拥有巨大的穿透力,霍巡蹲在地上,仿佛在数路过的蚂蚁有几只。 过了一会,冀怀捉着棋子笑道:“下棋时,心要静,神要远,你今天心不静,气不定,是不是因为通关牒文的事?” 姬烈按落一子,没说话,暗自静心定气。冀怀也不以为意,相处的时日虽短,但他却知道姬烈向来不多话,心有明镜慧自来,是个难得的棋才。 双方纷纷落子,姬烈毕竟是初学,不多时便落在了下风,可他却不急不燥,每一步都落得很稳,直到最后告负。 冀怀满意的捡着棋子,说道:“棋不在胜负,而在决定胜负的过程,你的棋力又有长进,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国手。我本希望能与你多聚些日子,奈何人世之事,大多事与愿违,你可知,陈国与召国已然在议和,想来,不用多久便可通关。” 姬烈心中一喜,棋子掉在地上,正准备说话。小虞却抢在了他的前头,欢呼了一声:“真的吗?”说着,又捧起一碗茶,递给冀怀,嫣然道:“冀师请喝茶,谢谢冀师教我兄长棋艺。”在美丽的小侍女心中,凡是待姬烈好的人,那都是大好人。 “当然不会有假。” 冀怀微笑着接过茶碗,冲小虞与姬烈意味深长的一笑,以他那般敏锐的眼光,怎会看不出姬烈的身份有异,虽然姬烈说小虞和自己是兄妹,但他岂会看不出来其实是主仆,而那些时刻环绕在姬烈身边的壮汉,他们也不像普通的渔民,更像是姬烈的护卫。 只不过,对于冀怀而言,姬烈是谁与他无关,他只是看中了姬烈的棋道而已,于是,在小虞低下了头看脚尖,而姬烈也是尴尬不已的时候,冀怀又道:“天大地大,你我相识也是缘份一场,如果改日通关仍然遇到麻烦,你可以知会我一声,你不用现在就拒绝。” 姬烈心头一热,险些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赶紧沉沉一揖:“多谢冀师,前路若是果真遇阻,学生定去拜访。” “哈哈” 冀怀指着姬烈笑了起来,笑得轻松得意:“能得你尊我为师,也不枉了这些时日,走了,这壶棋便送给你。”说着,甩了甩袖子长身而起,走到院门口,却又突然回过头,问道:“方才你所注目的那位妇人可是与你有旧?” “妇人?”小虞柳眉一挑,脸色微变,下意识的便勾了勾手指。 姬烈深怕她把藏在暗处的镰刀摸出来,赶紧说道:“隔得太远,学生也没看清,仿佛是一位旧人。” 冀怀道:“想是店家新纳的仆妇,你若与她有旧,不妨去后院厨房看看。”说完,转身便去了。 等他一走,小虞便‘嗖’的一下跳上了草堆,环顾四周,《墨香楼》的客栈如同森然的井田一样孔孔格格,远方不时有侍女与各式人等穿梭来去,但却没有那位妇人。 小虞只能跳下来,正准备问姬烈,却见姬烈正直直的看着她,那眼光令人心慌意乱,她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细声道:“看,看什么呢?”自从那日同处一车之后,她便觉得侯子看自己的眼怪怪的。 姬烈道:“你的那个,武器呢?”那两把镰刀很难形容,它总是莫名其妙的来,又悄无声息的去,姬烈从来没有一次看清楚小虞是从哪里把它取出来,又把它放在了什么地方。 “它叫蝶翼,我没带在身上。”小虞的脸红了,像春日的朝霞一样,灿烂无比。 姬烈知道她在说谎,却没有折穿她,她穿的虽是紧腰深裙,但那袖子却是蓬松广袖,那两把镰刀只有尺半长短,完全可以藏起来。 这时,霍巡等人围了过来,姬烈把刚才看见妇人一事说了,众人陷入沉思中,他们并没有收留那妇人,在入城的时候,那一直尾随在身后的妇人突然消失了,如今事隔多日,她又再次出现在眼前,天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老实巴交的霍巡皱眉想了一阵,说道:“侯子,以往我不觉得有啥,毕竟,再离奇的事也有巧合的可能,可是接二连三的巧合那就是不对劲。” 连他都觉得不对,别人更是满腹疑云,田立道:“侯子,既然鲁先生说她在后院厨房,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一躺,看看她倒底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姬烈心中也纷乱如麻,一方面,他觉得那妇人行迹极其可疑,可是另一方面,又觉得此事不合符逻辑,如果她当真心怀鬼胎,又岂会轻易的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想着,想着,姬烈暗觉眉心一阵隐隐作痛,内心燥动不已,既想就此前去探个究竟,又想置若不闻,看她如何行事,因为近来几日,满脸是血的薛密蒌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无声的看着他,每次醒来他都浑身是汗。 就在他越想越乱之时,却突然萌生一个念头: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方一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姬烈心中咯噔一跳,只觉脖子上冷嗖嗖的,但是院子里却没风,而太阳还照在身上投着斜长的影子,可是这股冷意却越来越渗人,姬烈猛地抬头一看,但见客栈的上方,一只黑色的鸟无声无迹的掠过。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天上的黑鸟惊鸿而过,小黑与姒英一前一后的走进了院子,小巫官满脸喜色,走路都是一颠一颠的,姒英不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依旧是一副冷寒若铁样子。 众人都向他们看去,心知小黑说的好消息必然是陈国与召国议和的事。然而,经得这么一打岔,姬烈那难以言语的危机感却莫名消失了,他怅然若失的望着天空,可那黑色的鸟却已飞得不知去向。 这时,小黑已经走到近前,见众人都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忍不住想显示自己的能耐,于是,便微仰着脑袋,淡定的道:“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是什么好消息?” “不想。”小虞很干脆的摇头。 小黑知道不管他做了什么,小侍女都是看不起他的,而他作为一名学识渊博的巫官,当然不会与一个还没长成的小侍女计较,他向老实人霍巡看去,问道:“难道,你也不想知道么?” 谁知,那一向被他用来当做反衬人物的老实人却反问他:“难道是你买到通关牒文?”说完,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咦?” 小黑显然不适应这种转换,他愣了一下,然后摊着手说道:“很抱歉,目前暂时还不能离开。” 霍巡转过头去,从怀里掏出布条擦着板斧,不再理会小黑。经得十余日相处,在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对彼此逐渐了解,霍巡知道小黑就是欠揍,喜欢故弄玄虚,但若是没人理他,他又会忍不住的冒个头出来,展现自己的智慧。 果然,小黑见众人兴致不高,没人理会他,他只能无奈的道:“真的是个好消息,陈国与召国准备言和了,我的一位卫国商人朋友已然应承我,会帮我们弄到通关牒文,想来” “那就是还没有!”小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虞就已经打断了他,并且冷冷的撇了他一眼。 小黑很受伤。 “确实是个好消息。”姬烈道。 月光翻过窗照在姬烈的脸上,他刚刚醒来,方才他又一次梦见了薛密蒌,仍然和以往一样默无声息的看着他,正是这种无声的怨恨,使得姬烈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了。 过了一会,姬烈抹了一把脸,茫然的坐起身来,抓起脖子下的虎邪剑,看着窗外的夜空,星空寂寥,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安静的挂在天上。 姬烈吐出一口气,把手里的剑又紧了紧,觉得自己恐怕真的错杀了薛密蒌,要不然,不会如此的忐忑难安,转念间,却又想起了燕十八,若不是燕十八一再告诫他前路只有生与死,是不是便不会下此狠手呢? 不,我仍然会这样做!如同今夜,我明知道姒英与霍巡背着我去找那位妇人了,可是我却没有阻止。 姬烈抚着剑苦笑,人有时候连自己都会骗,但却骗不过真实的内心啊,原来我真的是一个无情的人。 这时,窗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小虞抱着一盆剑兰向屋内走来,姬烈又抱着剑躺了下去,他不想让小侍女看到他那苍白的脸而担心。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dyt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小虞的歌声 小虞来到屋里,歪着脑袋瞅了一眼床上,看见姬烈还睡着,她便把怀中的那盆剑兰放在矮案上,然后低下头来嗅了一口,徐徐清香钻人心神,屋里的霉味被这香气一冲,竟也去得不少。 “咕咕咕” 这时,诛邪小鸟不知道从那个旮旯飞了回来,它窜到床上,啄了啄姬烈的头发,姬烈佯装睡觉不理它,它又碰了碰了姬烈的鼻子,连续几次后,姬烈仍然一动不动。 好吧,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小家伙仿佛生气了,小眼睛一转,扑腾着翅膀朝小虞飞去。 小虞轻然一笑,伸手将它捉在怀里,坐在地上哼起歌来,近来这小鸟长出了硬翅,整天早出晚归的飞来飞去,许是小虞时常给它弄吃的,它很喜欢小虞,就算小虞摸它的逆羽也不恼,反倒一副挺享受的样子。 姬烈觉得,这家伙多半是个好色的,要不然,怎么会把一颗脑袋使劲的往小虞的怀里拱呢? “春阳清兮,照我新衣,夏星皎兮,抚我莹鬓,秋月明兮,吹砥我襟,冬雪洁兮,覆彼我膝” 小虞蹲坐在草席中,捧着诛邪哼着不知名的哩曲,脚尖一翘一翘的,她的歌声很低,像是怕吵着姬烈,可是姬烈根本就没睡着,此刻,那细柔的歌声像是水中的精灵正把一朵朵浪花泼洒在水面上,发出柔和而悦耳的声音,听着这美妙的歌声,姬烈的心神慢慢放松,脸色也渐渐回复。 隔了一会,姬烈睁开眼睛,向小虞看去,月光静静洒的在那明黄色的小巧身影上,格外的柔和,异常的美丽,那张吹弹得破的脸蛋也泛着一层莹洁的光,她一边逗弄诛邪,一边用脚尖踏着轻快的节奏,眼神温柔的像月色下的一湖静水。 “小虞,你唱的是什么歌?”姬烈从床上无声无息的翻下来,走到小虞的身旁坐下。 小虞却仿佛早就知道他醒着,并不吃惊,歪着脑袋冲他莞尔一笑:“是我娘亲教我唱的,没有名字。” 姬烈道:“很好听,你能再唱一遍么?” 小虞诘然一笑,偏过头去,抚弄着怀里诛邪,轻声的唱了起来。 “春阳清兮,照我新衣,夏星皎兮,抚我莹鬓” 这歌声就像一只温柔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着伤痛与暗怒,姬烈也跟着唱了起来,心绪宁静致远,眼神也更加柔和。 短短的一支曲子,俩人翻来复去的唱,直到唱得口也渴了,小虞去案上砌了一碗茶来,姬烈捧在手里咕噜噜喝了,轻声问道:“小虞,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娘亲。” “我娘亲早就去世了。” 小虞怔了一下,雪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她定定的看了几姬烈数息,然后抱着两条小腿,把脸埋入臂弯里,显然是想了自己的娘亲。 这一刻,小虞无比的柔弱,她的身子本就小巧玲珑,现在又是环抱着腿,那就是小小的,可怜兮兮的一团了,就算姬烈并未听见她的哭泣声,心中也揪得生痛。 其实,她还是个孩子啊,虽然她的身手很强,好像杀人也不眨眼。 姬烈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只能下意识的抚着她那柔顺的长发,低声哼唱着:春阳清兮,照我新衣 小虞无声的抽搐了一会,在姬烈的歌声中抬起头来,却并未看向姬烈,而是望着天上那一轮钩月,泪眼盈盈的说道:“娘亲是小侯女的侍女,跟随小侯女到了安国后便生了我,从我娘亲就不喜欢我,我知道的,她不喜欢我,从来没抱过我,还打我” 姬烈摇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娘亲,但是我认为,能唱出这样的歌的人,一定是个慈爱的人,。” 小虞没有反驳,抽着鼻子道:“我刚生下来,她便想把我给扔了,她看我的眼神是那么冷,我很怕她,我一直都在躲着她。” 姬烈怔了一怔,又想了一想,说道:“或许她有苦衷。” 小虞不说话了,眼里的泪水越滚越多,但她却就是不哭出声来,而这样的楚楚可怜是致命的,急的姬烈心头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咕咕。” 就在这时,诛邪小鸟也仿佛察觉到了小虞的悲伤,它从她那温暖的小腿缝隙里钻出来,跳到她的膝盖上,用长长的嘴喙磨擦着她的脸和脖子。 小虞被它磨得有点痒,不由自主的便扭了扭腰,这么一扭,顿时发觉在自己的腰上有一只手,而那只手正轻轻的抚着,她愣愣的向身侧看去,却正好看见姬烈的手臂正在上上下下的动,霎那间,美丽的小侍女脸蛋唰的一下红透了,泪眼汪汪的眼里泛起了层层涟漪。 “侯子,你,你”可怜的小虞浑身颤抖,咬着嘴唇,羞怯的语不成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呀,好生为难呀,而那只手还在摸着。 小虞误会了,姬烈觉得自己不是在摸,而是在安抚,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被她这么一看,他心里也有些慌,立即便从掌心的触觉发现不妥之处,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的手竟然抚到不该抚的地方,而那里正是小虞翘翘的小屁股,怪不得她会羞成这样。 姬烈赶紧缩回手,脸也红了,讪讪的想要解释,却说不出话来,尴尬极了。 谁知,这时小虞却镇定了下来,眨了眨眼睛,慢慢的向他怀里靠去,用脸蛋倚着他的肩膀,好像这样便能温暖一些,又仿佛梦语一般的说:“或许,娘亲待我还是好的,不然,她怎么会在临死前教着我唱这首曲子呢?我唱的不好,她还给了我一巴掌,我想,她肯定是想让我记住她,哪怕是恨她,但她是我的娘亲啊,我怎么可以恨她?我只是希望她待我好一些,可是她却早早的死了。” 姬烈轻轻的拥着她,没有说话,他能听出来小虞对她娘亲的依恋,而小虞也终于不再哭泣,两个小儿女一起举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一起听着墨香楼前院隐隐传来的丝竹声,一时万籁俱寂。 小虞倚着姬烈的肩,柔声道:“有一件事,不知道侯子还记不记得。” 姬烈道:“什么事?” 小虞道:“我三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娘亲又想把给我扔了,可是侯子却紧紧的拽着我的手,不肯让娘亲把我抱走,要不然我早就死了,那个时侯子才两岁啊。” 一听这话,姬烈愣了,他不该如何回答,小虞说的这幅画面只是想一想便会觉得很忧伤也很美丽,但那个时候他还傻着啊,怎么会记得呢? 姬烈傻傻的不说话,小虞那么聪明的人物怎么会猜不出来呢,她微微一笑:“小虞可真笨,侯子连我娘亲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会记得那么一件小事呢,不过,自那以后小虞的命便是侯子的了,永远都是。” 说到最后四个字,她定定的看着姬烈,定定的点了点头,仿佛这样便能显示她心中的决然,而姬烈却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另一种意味,模糊不清,但却令人感动。 这时,小虞又道:“侯子不要担心,过去的已经过去,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小虞的面前伤害侯子!”说着,她想起了船上的事,又红着脸道:“船上,船上的那次不算。” “是的,不算。”姬烈心情大好,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的小侍女为了船上的那一碗酒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她每天都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而此时,在那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宋让又抱着那把剑,斜斜的靠着身后的一颗树,静静的看着屋内的灯光轻轻的摇动着两个小儿女的影子,在他看来,屋里的那两个小人儿是如此的般配,小虞迟早会是姬烈的人,他相信他会看到那么一天,而那一天,一定会让人无比欣慰,他等那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 至于自己,宋让从来不放在心上,就如同他喜欢躲在阴影里,这一点和他怀里的剑一样,如果剑不出鞘,没有人知道那惊世的芳华,当然也就领略不到它的寒冷。 缓缓的,他拔了拔剑,但却只把剑拔出来两寸,让那冷冷月光照射到剑锷上方的铭文,以及那朵冷冽的梅花。 不器,不攻。 看着这四个字的铭文,宋让笑了笑,因为嘴里没有舌头,那笑容便格外诡异,似乎是在嘲笑,又仿佛是在警惕,至于倒底是嘲笑还是警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突然,他的眉头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旋即,他无声的窜上那株月下的桂花树,像条蛇一样轻灵而危险。 与此同时,屋内的小侍女神情也一变,因为她听见了一阵怪异的声音,那声音就像小石子滚过沙地,虽然微弱,却令人心悸。 她并没有急着站起身来,更没有提醒姬烈,而是把两只小手一晃,蝶翼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在月下绽起一丝寒光,紧接着,就在那怪异的声音将要滚到这片屋顶时,她动了。 一动即若雷霆万钧。 “唰!” 她的动作快的不可思议,单掌在地上一按,明黄色的身影便已腾起,一个倒翻钩住窗顶,脚尖在窗棱上一借力,人就已经上了屋顶。 浩浩的月光铺下来,有一条月白色的影子贴着屋顶游窜,身形极快,但是看上去却像水影一样,便是眼力最好的鹞鹰也难以捕捉这模糊不清的轨迹。 然而,小虞就是小虞,论身法,没有人能比得上她,便连她的师傅宋让也不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为你挖个坑 月光如梦,在那迷离的梦境里,小虞轻飘飘的向那月白色的水影掠去,蝶翼在翻飞,在月光的印衬下,它灿烂的像烟花一样,东一飘c西一切。 月白色的人影在扭曲,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会被人发觉,他像一条月白色的烂布一样绕来绕去,却终是绕不出蝶翼的范围。 而此时,另外一处阴影里响起了一声微弱的痛吟,随后,一道黑色的影子携着带血的长剑窜了过来。 “嘶!” 眼看那月白色的人影就要被前后夹击,他却突然硬生生的承受了蝶翼的锋刃,就在血液还没有完全喷出之时,他扭身便逃。 小虞柳眉一皱,正要揉身追上,黑色的宋让却已抢先一步,并且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美丽的小侍女读出了他眼神里的含义:保护侯子,小心对方声东击西! 黑色的影子像风一样卷过屋顶,紧紧的衔着那月白色的影子,如同附骨之蛀一般奔进那稀蒙的月色中。 小虞飞身而下。 而方才那一阵轻微却激烈的打斗声已经惊起了不少人,姬烈被团团围在了屋中。 光头熊战像头临战的巨熊一样挺在最容易遭受攻击的窗户边,硕大的战锤已经被他提在了手中,他的眼睛发红如血,这是他即将陷入狂怒的姿态。 田立与田重则在姬烈身旁,因为霍巡与姒英不在,田立便充当了近身护卫,他推起了屋中唯一的一张矮案,将它竖在姬烈的身前,并拔下腰上的剑,埋下了头,而田重则拉开了黄扬长弓瞄准着屋外,他并没锁定任何一个地方,而是将箭头上下左右的颤抖,这样一来,不管任何人从任何角度发起攻击,都将在第一时间遭遇他的利箭,而这样的箭术姿态,也从另一个彻面召示着他臂力是多么的强横。 至于那诛邪小鸟,它当然是毫不犹豫的躲了起来,这个怕死的家伙,怎么会有这样的朱雀神鸟?它就不能展现出在面对那条黑蛇时的那种凶狠吗? 小虞从窗口翻进来,险之又险的避过熊战狂爆的一击,然后,一句话不说,默默的站在了姬烈的右侧,如此一来,姬烈才算是真正的被包围了。而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快得让姬烈有些愕然,不过,当熊战冲进来的时候,他总算反应过来了,现在,虎邪剑已被他握在手中,眼睛也警惕的看着屋外。 屋外,月光摇着人影,斜斜的透了过来,田重嘴角一歪,箭头指向影子的最尖端,他呼吸了三下,正准备松弦,因为在这个时候放箭,恰好便可将箭插入来人的头颅。 “别,别别” 这时,屋外却响起了小黑那慌张的声音,随后,小黑巫官举着双手走到了门口,那一排洁白牙齿在月光下极其显眼。 田立冷声道:“你不是藏起来了么?” 小黑道:“我,我现在是巫官,我得与你们并肩作战。” “恁地废话,快进来!”小虞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喝道。 小黑窜了进来,畏畏缩缩的一阵东看西看,发现矮案后最安全,犹犹豫豫的凑过来,又对姬烈重复了一遍:“我是你的巫官,我不会再藏起来了。” 姬烈懒得理他,若是他真如他说的那样英勇,那他就不会躲在自己的身后了,这家伙肯定是觉得他藏的房间不安全,所以才跑了过来。 屋外起风了,零零絮絮的风刮起了地上的落叶,飘浮在门口与窗外,气氛越来越冷,外面却没有丝毫动静,恰是这种冷凛,更使人心生不安。 小黑牙齿在打颤,咯吱咯吱的。 小虞狠狠的咬着牙,真想一刀把他切了呀。 “嗖!” 恰于此际,屋外一条人影乍现,同一时间,田重手中的箭脱弦而飞直奔来人,眼见即将来人一箭洞穿,那人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弯身避过了这必死的一箭。 熊战爆发了,翻出窗户,拖着那巨大的身影撞向来人,高高扬起战锤在月光下叠出一丝逼人的寒光,想将正弯着腰的来人重重的砸进大地里。 不想,更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那人竟在千均一发之际,伸掌在地上一按,身形竟然平射而出,万分惊险的避过了这一击。 “轰!!” 一锤砸下,石破天惊,冰冷而又坚硬的青石板让熊战一锤子给轰成了渣,然后,他片刻不停的抱着战锤疯狂的旋转,想将那还没离开他攻击范围的来人搅碎。 “宋师!”飘身而来的小虞却在这时一声惊呼。 真是宋让。 宋让的身影擦着熊战的战锤不断的飘移,如同怒海中的孤舟,一步一步远离那死亡的漩涡。 而此时,熊战总算停下来了。 宋让并没有在意险些被众人所杀,反而微笑着,称赞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入屋中,摆了摆手,示意屋外已经没有敌人。 小虞奇道:“宋师没有追上那人?” 宋让摇了摇头,反身又向屋外走去,不多时,折身而回,手上提着一个人,那人浑身上下裹在月白色的袍子里,咽喉处有一点红,血迹像莲花一样绽放。 既然已经安全了,小黑便从姬烈的身后钻了出来,绕着那已经死去的人转了一圈,捏着下巴,故作睿智的说道:“这袍子适合月夜行凶,你怎么不留下活口,他现在死了,我们可问不出来什么。” 宋让不说话,眉头却越锁越紧。 熊战蹲下身来,把死人脸上的布扯开,从嘴里扣出一枚黑乎乎的泥球一样的东西,又把那人翻了个身,撕烂他背上的衣物,吐了口口水在掌上,然后在他的背上用力一抹! 从始自终,熊战并没有说一句话,脸色阴沉的像一滩死水,而伴随着他的举动,田立与田重神情越来越凝重。 “阴月卫!” 当那人背上的半片黑色的月亮被抹出来时,田立重重喘了一口气,他的弟弟田重则道:“非是宋先生不愿意留活口,而是留不下,这是阴月卫。” 小虞皱眉道:“他们从哪里来?” 田立道:“宋国,专属于宋侯,是宋侯的影子。” 宋侯,姬烈终于听见这个称呼了,也终于看见了这个人的影子来到了这里,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苦涩与愤怒交杂在一起,使得他微微的晃了一晃,可他却并未因此而倒下,他紧紧的拽着虎邪剑,来到那死人的身边,合上死人脸上的蒙布,说道:“埋了他,就埋在这院子里。” 但是,却没有人回应他,就连小虞也没有,或许,她还在震惊当中。 姬烈也没有等待众人的回应,他提着虎邪剑,招呼着从角落里钻出来的诛邪小鸟,那小鸟转了下眼睛,“嗖”的一下,飞到他的肩头上。姬烈举步向院外走去,他站在熊战一锤子轰出那个洞口,歪着脑袋看了看,好像觉得这个地方挺合适,慢慢的蹲下来,举起虎邪剑,准备用它把石板下的松土刨开,给那死人挖个坟墓。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乎他的护卫们在些想什么了,生者当尊重死者,而生与死本来就没有间隔,或许,下一个瞬间,他的护卫也会变成他的敌人,当然,他仍然会举起剑,毫不犹豫将它插向对方的胸膛,或是对方的剑插入自己的胸膛。 生与死,哈哈 虎邪剑已经竖起来了,姬烈的脸上却露出了笑意,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可就在此际,他的面前多了一条黑色的影子,那影子用自己的剑架住了他的剑,然后,宋让便跪下来了,跪在了姬烈的对面,他没有舌头,不能说话,他微笑的看着姬烈,收起了剑,探出双手,伸向那个坑。 忽冷忽热的酸意在眼眶里打转,姬烈抬起脖子看着天上的星星,那些东一颗c西一颗的星星一闪一闪,像是一双双眼睛一样,它们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很温柔,很恬静。 当姬烈低下头来时,面前那个土坑已经变得宽广了一些,熊战默默的挥着战锤,并没有使力,如同普通人一样掘着坟墓,田氏兄弟也一样,而极爱干净的小虞就像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她一边用手挖着肮脏的泥土,一边咬着嘴唇忍着眼泪。 “我,我是巫官,我,我要和你们一起”不知何时,小黑也来到了土坑旁,喋喋不休的重复着他那神圣而又光荣的职责。 当坟墓还没有完全挖好的时候,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小黑巫官主动的站起身来,说道:“应该是刚才的声响惊动了店家,我是巫官,我来应付。” 姬烈点了点头,给了他施展口才的机会。 小黑巫官挺着胸膛向院门走去,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完美的说辞,可是那一套说辞却没有用武之地,当他打开门时,从院外走来的人不是店家,而是姒英与霍巡,这两人去了小半宿,样子很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姬烈淡淡的问他们,去了哪里。 姒英犹豫了一下,答道:“回禀侯子,那妇人果然有问题,我与霍巡去后院厨房没有见着她,在回来的路上却撞见了,她调头逃跑,我与霍巡追上去,可是那妇人却极其狡猾,带着我们兜了大半个景城,最后还是让她逃了。”说完,他看向那已经挖好的大坑,问道:“这是?” “侯子的敌人,阴月卫的坟墓。”熊战与田立抬着那死去的阴月卫从屋里走出来,光头巨汉看着姒英,冷冷的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你是小偷吗 中州大地,方园千万里,每一天都在发生着许多巧合的事情,而有些巧合更是近乎于离奇。 此刻,宋国的世子宋伯约就觉得他遇到的事颇为离奇,一只浑身乌黑的鸟停在他身旁的一根横梁柱上,在那横梁柱下站着他的家臣鱼罗夫。 鱼罗夫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他的样子极其狰狞,因为他曾经在一场战事中被火箭射中脸庞,虽然幸运的活了下来,但是他的那张脸却完全毁了,整个面孔就像一滩烂泥,眼睛也瞎了一只。现下,他正睁着那另外一只烂眼,注目着门外。 门外,空空无也,只有静静的月光洒在台阶上。突然,一滴血滴在那台阶上无声的绽开,紧接着,一条月白色的人影翻了下来,按着胸口跪在台阶上,血,殷红而又粘稠血顺着他的手指缝隙往下流,把灰白色的台阶浸了一滩。 鱼罗夫大步上前,沉声道:“可有见着人?”因为他的嘴也被烧烂了,说话不关风,所以导致他的声音很怪异,像是藏在水里面发声一样。 月白人影摇了摇头。 “是谁?”鱼罗夫问道。 月白人影身受重伤,只要一张嘴就会有血从那嘴巴里喷出来,把他的声音完全掩盖了,他颤抖的伸出手指,在台阶上划了几个字,然后扑通一声扑倒在台阶上。 铁士,宋让。 歪歪斜斜的四个血字格外醒目,看着它,鱼罗夫那张烂泥般的脸更扭曲了,他招了招手,从回廊上的竖柱后转出另一名月袍人,默然的将那已经死去的人抱走。 “宋让。” 鱼罗夫抬脚把那四个字擦得一片模糊,反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道:“世子殿下,是宋让出的手,既然宋让在景城,想必那个傻子也在。” 宋伯约放下手中的竹简,把它卷成一筒,动作很优雅,尽管半宿过去,里面的字他一个也没看清,可是他的神态却仿佛有些疲倦,像饱读累卷一样揉着眉心:“没想到他会来景城,更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里遇上他,我的外甥。鱼罗夫,说说吧,你的想法。”声音不高不低,神态高贵,但却微笑着,好似平易近人一般。 鱼罗夫已经习惯了世子殿下的优雅与刻意的平意近人,只不过他是世子殿下的家臣,家臣是不可以从封主身上看到缺点的,于是他低下了头,瓮声翁气地说道:“殿下此番入陈,所行之事功在社稷,岁在千秋,这是难以抹灭的事实,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何君上却会在殿下即将功成之时,急召殿下回国?” 宋伯约想了一下,皱眉道:“君父要我回去,自然有他的道理,做为臣下,岂敢私心揣度。” 好一个臣下,而非儿臣,鱼罗夫听出了其中的意味是那样的不甘却又无可耐何,这一次,他随宋伯约来到陈国,是因为伐杞之战后,宋国在陈国与召国之间有一片小小领地还没有分封,宋侯为锻炼自己的儿子,便将这片领地的处理权全权交给了宋伯约。而这片领地是宋侯刻留下来的,它的作用,自然不是那么简单。 宋伯约领会到了宋侯的意图,他来到陈国后,通知陈侯与召侯,说是因间隔过远不便管理,要将那片土地赠给两国,成功让陈国与召国产生了纷争,进而他又从中大肆挑拔,竟使得陈国与召国险些开战。 但是,他做得太过了,陈国与召国明里暗里都算是宋国的属国,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了,宋国必然会出来持公道,而这种三角纷争,事后多半落不了什么好处,甚至有可能把二国推向并不遥远的大雍与强齐,这显然不是宋侯所愿意的,于是便命巫官前来将他好生一顿申饬,并勒令他即刻回国。 此时,鱼罗夫翻着一只烂独眼,瞅了一眼那故作泰然的宋伯约,平静的说道:“殿下恕臣大胆,如今的君上已经不是昔年的君上了,他已经六十多岁了,眼已渐昏,耳根不净,自是希望宋国太太平平,可是这样,宋国何时才可与雍齐争雄?”说着,等了一下,见宋伯约并未喝斥,又道:“不过,如今事已至此,我们只能遵令回国,但是今夜发生的事,臣以为,正是昊天大神赐给殿下的另一件礼物。” 宋伯约道:“何以见得?” 鱼罗夫道:“殿下应知,当年君上为何将侯女下嫁安国,不错,正是想借机搅乱安国,令人失望的却是侯女之子居然会是一个傻子,而一个傻子是不可以成为储君的,所以,君上才会大失所望,不再管他。但是现下,臣已经确定此子绝非傻子,如今正在前往燕国的路上。殿下是他的舅父,若是殿下邀他至宋国,我想他不应该拒绝,也不容拒绝。等到了宋国,殿下便将他奉给君上,君上必定欣慰。” 宋伯约陷入了沉思中,这一次他前半部份做得很好,正遂君父的愿望,后半部份做得很出彩,却受到了申饬,心里怎会没有怨气,可是他现在还不是国君,他只能把那怨气吐进肚子,还得做出一副谦孝恭顺的样子给天下人看。 而这,他其实已经很不耐烦了,迅速的在心里盘恒了一下得与失,安国不同于陈国与召国,在安国的周围,可没有什么雍c齐大国,行事自然会少了很束缚。 于是,宋伯约淡然说道:“是啊,要不是因为急着回国,我还在召国的岩城,听那个唠唠叨叨的召国老头说着他先祖的光荣事迹,要不是我的那个外甥又稀里糊涂的到了景城,我们也不会恰巧的遇上,这是多么离奇的巧合呀,想来,定是小妹在天有灵,感念君父慈爱,所以才把他送到了我的面前。只是,那宋让与那些铁士绝非等闲之辈,万一我那个外甥的傻毛病又犯了,你可有把握令他乖乖的听话?这里可是景城,陈国的关城!”陈国二字咬得特别重。 鱼罗夫当然知道这里是陈国而不是宋国,陈国虽是宋国的属国,但却未必会唯命是从,说不定还会暗中破坏一下,这就是现在的天下诸侯态势,不过,他早已胸有成竹:“殿下勿忧,我们当然不会找上门去,那样太过显眼了,而他会去燕国,总得离开这里,我们只需某个地方安静的等待。至于宋让与铁士,他们都是宋国人,终生效忠于宋侯,我想,他们会懂得取舍。” 宋伯约优雅的喝了口茶,说道:“你也说了,宋让与铁士终生效忠于宋侯,可我却不是宋侯。” 鱼罗夫道:“殿下总有一天会是的,若是他们不懂得取舍,那么,阴月卫或许可以教一教。” “切莫轻心,当年追随小妹前往少台的铁士,那可都是宋国最为精悍的铁士,阴月卫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再说,如果阴月卫损伤过大,君父可是会生气的。”宋伯约淡淡的说道。 过了一会,鱼罗夫桀桀的笑了起来:“殿下,再精锐的勇士也躲不过暗箭呀,而我们,恰好就在暗处。” “不错。” 一夜纷争,终霄难眠。 第二日,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姬烈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去拜访冀怀,而他在此时去拜访冀怀,当然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通关牒文。 昨天夜里,当他们将那阴月卫埋了后,便聚在一起商讨对策,论来论去,最终得出一个结果,那便是尽快离开景城,不去管那些阴月卫的来意,以及那个身处暗中的妇人。这样的决定让小黑很受伤,他觉得这样一来,就说明了他这个巫官确实很无能,居然连一张通关牒文都弄不到。 但是,这恰好是姬烈所需要的,虽然他的护卫们在宋让的带领下,仍然坚定不移的站在了他的身旁,但是谁敢保证,若是在面对宋侯时,他们依然如此坚定呢? 侥幸,往往是通绝望的途径。 姬烈带上了冀怀赠他的那壶棋,走在一片植着剑兰的花匍里,剑兰是鲁国特有的花,鲁国侯族的徽章就是一只麋鹿头顶着剑兰花,这种花生命力顽强,它生长在鲁国境内的冰封峡里,就算在冰天雪地里,它也能妖娆的绽放那只属于它的独自魅力。 冀怀所住的院子就在这片剑兰花的后面,墨香楼的最深处,姬烈曾经过去一次,他依凭着记忆来到那青青的篱笆前,叩了叩门。 “叩,叩。” 清脆的叩门声惊起了树上的鸟,它们在院内叫了起来,声音颇是好听,姬烈并没有抬头向里面张望,这是拜访主人时的起码礼节,若是主人在家,自会开门迎客,若是无人在家,就算张望也没用,还会被人当成小偷。 姬烈当然不是小偷,他等了一会,院内却没有半点动静,他想瞄上一眼,又觉不妥,四月的绚阳投在他的身上,拉下长长的影子,这时,他看见自己的影子与另外一道影子交织在了一起,心中一喜,便听见有人在墙内问道:“请问,是小偷吗?”声音独特致极。 哎? 姬烈怔了一怔,要不是亲耳听到,谁会相信居然有人会问这样问题,因为就算是小偷也绝对不会承认的,可是,院内的那人却问得很认真,于是,他便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不是,我是来拜见冀师的,劳烦通传。” “冀师?” 院内的那人有些疑惑,随后,好似想起什么一样,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说道:“那请你稍等,我去问问。”说完,那道纤细的影子悄悄的退走了,院内又没了声音。 等了一会,篱笆门吱呀一声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花胡子与美人舌 门开了,篱笆墙后站着两名身穿蓝白衣裙裳的女子。姬烈道了一声谢。其中一名女子便引着姬烈向院内的屋舍走去,一路默无声息。 “小偷,小偷。” 突然,一阵清脆的声音在姬烈的头上响起,姬烈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在那株歪脖子柳树上挂着个鸟笼,里面有两只黄眉小鸟正在不住的叫着。 奇怪,黄眉鸟怎么会学人说话? 姬烈惊奇不已,他听说过鹦哥会说人话,在那大江的南岸,遥远的南楚还有一种黑鸟也会说人话,却不知黄眉鸟居然也会。 身旁的侍女显然猜到姬烈在想着什么,她抿着嘴,偷偷笑了一笑,但却没有替姬烈解惑。 姬烈当然也不会问。 来到台阶下,门上挂着青竹帘,有清新香气从竹帘内透出,姬烈知道冀怀必然便在帘后,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出来迎客,可他仍然抱着棋壶深深的一礼:“学生虞烈,拜见冀师。” 屋内没有动静,过了一会,有人问道:“你说,你是谁?”敢情这人没听清呀。 这人不是冀怀,她的声音太独特了,姬烈自然听了出来,她便是方才隔着篱笆墙问自己是不是小偷的那个女子,姬烈心怀疑惑,悄悄的以眼角余光向左右瞟了瞟,确认这是冀怀住的院子无疑,只不过,他上次来的时候,那颗歪脖子柳树上并没有挂着会说话的黄眉鸟。 或许,这个女子是冀怀的内眷。 这么一想,姬烈答道:“我叫虞烈,宋国人,若是冀师不在,那虞烈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说着,转身就要走,毕竟他是来找冀怀的,而不是冀怀的妻子或者女儿。再说,他心里有些恼,这个女子好无礼,你明明就是这院子的主人,已经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却说什么要去问问,问谁呢?问你自己么?还让我等,等了半天,却又问些无关紧要的话。 “慢着。” 不想,他方一转身,身后便响起了那异常脆嫩的声音,姬烈只能耐着性子转过来,听听她会说着什么。 那人道:“嗯,宋国来的虞烈,我知道你,可是你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不是”她想了一下措辞,续道:“不是你要去的地方。” 不是么? 姬烈迷惑了,眯着眼睛向那株歪脖子柳树看去,心想,难道是一模一样的院子?不过,就连黄眉鸟也能说人话,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那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慢声道:“你猜错了,这里是你原本要去的地方,却不是你现在要去的地方,你要的去地方不是这里。” 她说的很认真,可是姬烈却更迷糊了,于是便听她又道:“天下很大,人所不知的事情有很多,黄眉鸟会说人话也不稀奇,有很多鸟儿,只要把它们的舌头巧妙的剪一剪,再细心的教一教,就能说话了。” “不知都有那些鸟?”姬烈竟然问道。 那人怔了一怔,答道:“很多的,齐国的鹦哥,南楚的黑八,鲁国的黄眉,卫国的美人舌,还有蔡国的花胡子,很多,很多”她竟然逐一的例举,然后又说起了剪鸟舌的心得:“剪舌头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能少剪也不能多剪,剪多剪少都不会说话的。”说到这里一顿,奇道:“哎,我怎么和你说这些?” 姬烈没有说话,浑身一阵发麻,心想,她肯定剪了很多的舌头。那女子沉默一会,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语气有些不悦:“花胡子,你带他出去吧,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花胡子,难道是一只鸟?嗯,有可能,例如诛邪那小家伙,它便是那么的通解人意,并且非常狡猾与怕死。 姬烈愣愣的想。 但是他却猜错了,花胡子不是一只鸟,而是他身旁站着的那位颇是娇丽的侍女,便见那侍女脸上飞起了一层红霞,低着头,脆脆的应了一声:“是。” 姬烈跟着‘花胡子’向院外走去,另一名侍女歪着嘴笑。名叫‘花胡子’的侍女轻声嗔了一句:“笑什么笑?你不也是美人舌。” 那名侍女不笑了,神情有些幽怨。 出了院子,姬烈向‘花胡子’告辞,‘花胡子’却拦住了他:“东主说了,让我带你去找你的冀师,请随我来。” 姬烈这才回过神来,这侍女是要带自己去见冀怀,当即跟在她的身后,一颗心恍恍惚惚,暗觉方才的所见所闻颇是怪异,但是具体异在何处,却又说不出来,不由自主的回头一看,却见那篱笆墙上的门已经关了。 “请随我来。” 侍女又重复了一遍,对于姬烈的异样她并不惊奇,凡是见过东主的人,不论男女,哪个不是这样呢?纵然,他只是站在阶下,而东主又隐身于帘内,但是,东主却与他说了那么多的话,这与见面差不了多少呀。 绕过一片荷塘,姬烈终于来到了他应该去的地方,冀怀正在荷塘边的院子里看书,见姬烈来了,神情一喜,迎上前来。 姬烈与冀怀下了一盘棋,结局当然是姬烈告负,姬烈并没有问那院子里的女子是谁,可是冀怀却主动告诉姬烈,那女子是他的一位尊长之女,身份尊贵,不可与人言,她偶然来到景城,他便将院子让给了他,却忘记了告诉姬烈。既是如此,姬烈自然不会多问。 罢了棋,姬烈替冀怀煮了一壶茶,诚恳的奉给他,然后一拜揖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冀怀捧着茶碗,凝视着姬烈,耐人寻味的笑了一笑,说道:“以你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你不会来请我帮忙。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问你是何原由,只希望你能不负胸中的棋艺与棋品。” “多谢冀师。” 姬烈感动不已,挽着袖子朝冀怀深深一拜,怎么会不感动呢,他身边的人,要么是他的护卫,要么是他的亲人,冀怀却是他的老师与朋友,或许知已更为恰当一些。 冀怀坦然受了一礼,道:“之所以受你一礼,是因你我都是棋道中人,你回去静待,快则日许,慢则三两日,定可起程。” 这么快? 姬烈更喜,正想把怀里的钱袋掏出来,冀怀看见了,脸色一沉,冷声道:“怎么?难道你认为一面通关牒文比得过你面前的这壶棋子?” 姬烈羞得满脸通红,他当然知道冀怀赠送自己的这壶棋子价值不菲,可是求人帮忙,总不能空手而来,满载而归呀,不过,眼见冀怀的脸色越来越冷,姬烈也不敢再把钱袋掏出来,只能再次行礼,然后告辞离去。 沿着来时的路回返,小虞站在进院的巷子口等他,原本小侍女想跟他一起去,但却被他坚定的拒绝了,求人怎么可以再带上一个小尾巴呢? 小黑也在巷子口东张西望,见姬烈抱着棋壶慢慢的走来,他快步迎上去,人还没到近前,急冲冲地问:“如何?可是颇难?”竟然忘记用尊称。 唉,姬烈知道在这个巫官的心里,肯定是矛盾的,一面希望能够尽快的离开,一面却又怕人笑话他没用,姬烈决定让他正视自己,便道:“快则日许,慢则三c两日。” 小黑呆住,一语不发。 ‘叩叩。’ 有人扣门。 篱笆墙内,‘花胡子’站在左边,‘美人舌’站在右边,歪脖子柳树上的黄眉鸟又在叫着:“小偷,小偷。” 但是,这回来的却不是小偷,而是冀怀,他来到青竹帘前,正准备行礼,帘后却传来那女子的声音:“进来吧,不用多礼。” “是,东主。” 冀怀小心翼翼的走入室内,对着那正在摆弄锦瑟的女子又是一礼,然后问道:“东主见过他了,觉得如何?” 琴有五根弦,瑟却有五十根弦,案上的这把瑟大部份的音色都不准,所以才会哑了三年,而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来了三日,也足足较正了三日,到得如今,很不幸,每根弦都不准,不过,她却并不气馁,从早到晚都在很认真的较正着。 此刻,她的脑袋微微歪着,眉心浅浅拧着,十根葱嫩如玉的手指都在忙活,不时的拔一下,听一下。 冀怀安静的等待。 良久,她想了一想,不再较弦,拍了两下手掌,认真的说:“恐怕,你这把瑟我得带走。” 冀怀笑道:“冀怀相信,总有一天,东主会修好它。” “应该是的。” 女子淡淡的看着冀怀,点头道:“宋伯约正在景城,那两个阴月卫定是他派来的,能把宋国的阴月卫给招来的人,不会太多,而能让你都不敢太过靠近的人,天下间更是曲指可数,至于那个叫虞烈的小孩,他自称是宋国人,可是最近,我只听说安国不太平,宋姬的儿子出使燕国却消失在流渊河上,我想,这一切必然有所关联。” 冀怀神情一震,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他的东主会说下去。 果不其然,那女子又道:“宋姬的儿子叫姬烈,宋国的小孩叫虞烈,姬烈消失了,虞烈却招来了阴月卫,并杀死了其中一个,另一个逃之夭夭。这,难道不是离奇的巧合么?哼。”她说的很认真,就连那最后的一个‘哼’都不带半点情绪,仿佛只是在表达,难道你以为我猜不出来么? 冀怀眼里闪了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名护卫非常可怕,他的剑极快,在他偷袭阴月卫时,我根本没看清他怎么出的剑,而那阴月卫便被他一剑封喉,这样的人绝非无名之辈!对了,还有那妇人奴隶,她也突然消失了!” “嗯。” 女子抿了抿嘴:“这事记录在策便好,不论是安国还是宋国,暂时都与墨香楼无关,我说过,这些小事,你自行做主便可,只是你当知道,墨香楼的职责。” “多谢东主!” 冀怀神情霍然一松,脸上露出喜意。那女子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他有多聪明。” 冀怀沉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血信子,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它的样子,它像血一样的红,孤零零的盛开,花束极其雍容,像是昊天大神不慎从天上扔下来的一团云彩,有它的地方,就不会再有别的花,因为它会霸道的吸走附近所有的养份,百花凋残,唯有孤芳自赏。 不过,现今却有人正在默默欣赏着它,审视着它,这人是安国的国君姬狄。 它的身茎已经完全好了,可是缠在它身上的布条却没被卸下来,或许是照顾它的宫人怕它太过娇贵,承受不起太大的风雨。 寥寥娜娜的香从陈旧的熏香炉里升腾而起,慢慢的充盈着同样陈旧的殿堂,安君站在《芳阕殿》的窗前,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远方那雄伟的雕塑浮在层层节节的宫庭海洋中,而血信子便在那海底,就像是侍奉着雕塑的礼花一样。乍眼一看,还颇是协调,可细细一看,意味却又突然变了,那花就像一束火焰正从雕塑的底部燃起。 高大的雕塑上有人爬上爬下,像一只只蚂蚁一般,那是宫人们正在擦拭着雕塑的身体,它已经有数百年没有洗过澡了,以至于它竟然瞎了,而这,显然是安君不愿看到的,于是,宫人们只能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顺着一根根绳索往上爬。 三天前,有名宫人成功的爬到了雕塑的脖子上,正准备把它的眼睛洗干净,突然一阵风来,将那宫人像吹纸片一样刮走,当然,结局是悲哀的,可是安君却没被吓倒,他派了更多的宫人,并下了严苛的命令,如果三日之内不能让雕塑睁开眼睛,那么这些宫人便将为它陪葬。 陪葬人殉的传统自古就有,但却从未听说活人给石头陪葬,一时间,朝野内外议论纷纷。 议论吧,你们就议论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倒底想干什么?安君紧紧的抿着嘴角,神情极其坚毅。 近来,安国不太平,哪怕是处身于这森严的堡垒中,安君也能时刻的体会到那隐隐的风浪正在无声的搅动着。自从将两个儿子逐出安国,这一片温暖而又静谧的港湾便不再安静了,从水面下冒出了一个越来越大的声音:该换世子了,该换世子了! 是啊,该换世子了,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就连安君也这样认为,可是为何他却会如此的愤怒。 有人说是安君老了,贪图国器,以为可以长生不老。也有人说,安君在等待奇迹的发生,希冀世子姬云能从床上爬起来。更有人说,安君觉得身强体壮,完全可以再生一位侯子。 荒谬,这是何其的荒谬?他们难道都堵上了自己的耳朵?也蒙上了自己的眼睛?或许他们以为自己是傻子,而我也是傻子,傻得不知道流渊河上的船消失了,一个人也没回来! 是的,一个人也没回来。 安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复杂万分,有愤怒,有心悸,有恐惧,难言的火焰在他的胸口燃烧,他真希望这把火能把胸膛烧得更明亮一些,以好使自己可以睁开眼睛看清楚倒底是谁把手伸在了安国的上空。 他有些后悔了。 “君上!” 老巫官拄着蛇头拐杖潺潺危危的走来,他的身旁换了个贴身小巫官,不像以前的那个那样黑。 安君没有睁开眼睛,微昂着脖子,仿佛在嗅着风中的花香,也好像正在沉思,这使他看上去没有半点破绽。 老巫官匍匐在地上,拱着的背像条蠕虫一样难看。 半晌,安君睁开眼来,问道:“可有消息?” 老巫官答道:“回禀君上,前几日流渊河上起了风,暴雨足足下了半日,掩盖了一切的痕迹,而横州渡至今没有等到它泊岸。” 安君道:“起来吧,下去吧。” 连续两个命令,简短而有力,老巫官废力的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借着作揖的机会,向窗边的安君看去,但却看不出任何一点情绪,他只能转身离去,心想,看来,国君对我的信任也同那流渊河一样有了起伏,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君上!” 老巫官方去,下右大夫姬糜又来了,这家伙眼睛无比晶亮,再不像以前那副模样,以前的姬糜可是成天昏昏欲睡的,是什么使他焕发了生命力呢? 在姬糜的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大大小小都是安国的重臣,他们来到这个森冷的院子里,就像在《启蛰殿》一样齐齐拜揖。 “君上,后日便是黄道吉日,宜祭祀,宜废立,臣请君上早作决断,勿使国器梁悬,君上应知,昔年齐国之变故,正是储君不明,妖姬祸乱” 呼我还没死呢,哪来什么国器梁悬?安君暗暗深吸一口气,只觉太阳穴两侧的那根筋跳得特别厉害,要不是看在这个姬糜是同父同母的胞弟份上,他真会命人将这满嘴胡言乱语的家伙给绑起来,然后让这不学无术的东西顺着那根绳子爬上去,去替雕塑开眼。 不过,安君倒底是安君,以仁厚著称,他并没有让自己的胞弟去爬绳子,而是让他带着群臣快快的消失,至于废立世子一事,需得三卿六御共同商议后,再行决定。 “君上三思,臣等告退。” 众臣去了,他们都知道,安君扛不住了,用不了多久,残废的姬云便会被换下,正值壮年的姬绡会被封立为世子,成为下一任国君。 安君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是他却感到一阵无力,看着外面那束血信子,他情不自禁的走出殿来到它的面前,蹲下了身子,想要用手去抚摸一下它的娇艳,可是就在即将触手的那一瞬间,他却又猛地缩回了手,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 “君上!” 又来人了,安国什么时候如此多事?这回来的却是上左大夫姬英,安君起身见是他来了,心头微微一松。 姬英是安君同父异母的胞弟,而这位胞弟与方才那一位可是有天壤之别,姬英文武双全,能征善战,自从他十五岁以后,凡是安国的战事都会看到他的身影,因为安君不善武事,他更是多次代替国君出征,如此一来,他的功勋领地自然也是安国境内,除国君直属领地外最为广袤的,是侯族屏藩的中坚力量,有他在,安国就不会大乱。并且,这位胞弟向来不热衷于国内政事,安君对他很是尊重与欣赏。 看见了他,安君的心情都好了一些,笑问:“上左大夫所来何事?” 姬英道:“回禀君上,南楚越江后继续厉兵秣马,导致江北各诸侯惶恐不安。日前,郑侯号召江北二十八国齐聚郑国都城玉丸城,共商抗楚大策。” “郑国?郑侯?” 安君眉头皱起来,郑国紧临大江沿岸,是千乘大国,是江北二十八国里面最强大的,在南楚没有越江之时,经常欺负他国,五十年前更是因为一件稀奇古怪的事,与安国爆发了一场战争,所以,一听到郑侯这个名字,安君心里便有些抵触。 姬英道:“是的君上,江北二十八国之中,屈国已为南楚所灭,虽然我安国离大江较远,但是前车之鉴,不可不虑。况且,景泰王得知南楚越江后,也颇是忐忑不安。依我看,雍c齐c燕c宋也不会坐视南楚北来,想来,雍公不日即会召开诸侯盟会,共驱南楚,而我安国与其旁观静待,不若早日置身于其中。” 安君想了一想,说道:“说得也是,昔年,因苞茅缩酒一事,先王为惩戒南楚之不诚,率北地各诸侯越江伐楚,不想船至江中,却为风浪所裂,先王与大军也一去不归。这事,景泰王与众诸侯可都记着呢。嗯,以下犯上之辈,定为天下人所不耻,驱逐南蛮的事,安国不能落后。至于郑国玉丸城,稍后我便与上卿协商,还是让上卿跑一躺吧。” 姬英犹豫了一下,回道:“君上,上卿前日抱病,听说卧床不起。” “抱病?” 在这个时候卧床不起?安君闭了下眼,心中明亮如镜,看来,老上卿孟于溪还在与我置气呀,这是在无声的抗议我令他的女婿姬风出使宋国啊。 想着,安君心中一阵烦燥,冷声道:“既是如此,便请英弟代表安国前往玉丸城。” “君上?” “就这样吧。” 安君举步走出院子,朝雕塑走去。 姬英满以为安君会选择让即将成为世子的姬绡去,再让他从旁协助,没想到却这样的结果,而安君做下如此的决定,说明了什么? 姬英怔怔的看着安君逐渐远去的背影,良久,似乎心有所知,翘着漂亮的小胡子,笑了一笑,可是,转眼他便看见了院中的那束孤独的血信子,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凝结,叹了一口气,轻声问自己:“一条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消失?莫非,你的在天之灵,也遗弃了他?” 天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来,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去。 燕十八正在凭栏望远,他是燕国的侯子,安君待他自是不同,他虽然不住在少台宫中,但他所住的院子却是整个少台城景观最佳,装饰最为华丽的。 子英站在他的身旁,身上穿着甲胄,手下按着剑,这个年轻而自信的将军也在眺望远方,或许他的目光已经穿透了千山暮水,飞到了极北之地的燕国。 燕使却在他们的身后喃喃自语:“怎么会消失了呢?就这么平平静静的消失了?那可是一条船啊!若是真消失了,那黑白剑也就消失了,那可是墨家的剑!”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拳头也拽了起来,显然内心很激动。 燕十八唯恐自己的老师在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来,于是,他转过头,平静的看着燕使:“老师,狂风暴雨将要来临之前,往往表面很平静,这样会让人失去防备,如此方为狂风暴雨。可是,它到底会来,自然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人捕捉,所以也并不平静。” “侯子的意思是?” 燕使想了一想,却想不明白,也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这位学生,在燕国时,他寡言少语,但每每说话都会引人深思,而如今,这现象就如同山洪爆发,让年老的燕使一时半会跟不上他的节奏。 燕十八微笑道:“消失了,并不代表沉入深渊,反而,我认为他应该已经上岸。至于安国,山雨欲来风满楼,当然也就不平静了。” 注:山雨欲来风满楼出自唐诗,但是江山写的架空,这些大家就不要去计较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拦路的骑士 景城是一座关城,顾名思议,依关而建的一座城池。四月十八,这是一个好日子,阳光温柔,空气清新,姬烈等人一大早便离开了黑香楼,继而又出了城,直抵城外的蝎子关。 “嘎吱,嘎吱。” 霍巡牵着瘦马,瘦马拉着板车,姬烈走在板车的右面,身旁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零星的竹叶飘在溪面上,随着溪水向关山荡去。 小虞就是姬烈的尾巴,她紧紧的跟在姬烈的身后,美丽的小脸蛋上洋溢着欢欣,一切都很顺利,神通广大的冀怀在当天夜里便弄到了通关牒文,从侧面狠狠的羞辱了小黑,当然,没人会去理会小巫官的情绪,而夜里也并没有动静,不管是阴月卫还是那妇人都消失得无踪无迹,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咕咕。”诛邪小鸟飞到了瘦马的头上,瘦马不停的扇耳朵,想把它给扇下来,但是,可怜的瘦马忘记了它是马而不是兔子,它的耳朵是够不着站在它额头上的诛邪的。于是,那好色而又胆小的诛邪小鸟更得意了,它一边挥着翅膀,一边耀武扬威的叫着,像极了正在勒马出征的将军。 蝎子关耸立在半山腰上,是连通陈国与召国的关口之一,关上有要塞,太阳照在那古老而又生冷的关墙上,投下一片黑暗的影子。 在关墙上,竖着两具高大的石像,一文一武,左边的是武像,身披甲胄与大氅,按着剑雄顾四方,右方是文像,身着宽袍捧着节旌,面目平静的看向远方,两具石像的眼神都极为深邃,远远的看着它们,就仿佛置身于时光长河中,领略到那浩然的沧桑。 它们分别代表着吕国的第一代国君与第八代国君,同时这两具石像又象征着开拓与守护。然而,数百年过去,它们依然挺立在这里傲风饮雪,但是吕国却被一场洪水给摧毁了,若是它们有灵,不知是否会为此而悲伤? 在中州大地上,这样的历史与典迹比比皆是,不知有多少英雄人物默然倒下,又不知有几多英雄人物正在成长。 姬烈一行人来到要塞下,小黑巫官持着通关牒文大声的吆喝,关墙上的甲士首领命人放下吊篮,小黑把牒文置放在篮里,甲士首领细细的看过牒文,又狐疑的看了墙下的人群一眼,没说一句话,却猛地一挥手。 “哐哐哐” 沉重的城门被粗如儿臂的铁链绞开,一寸一寸的往上提起,仿佛一只巨大而狰狞的猛兽张开了嘴,霍巡牵着瘦马走进去,姬烈等人鱼贯而随。 墙道阴暗而森冷,里面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就连那本是青石板的道路也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变成了黑色,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泥酱被车轮辗过,吡的一声从石头缝隙里溅出,射了小黑满头满脸。 “真臭。”小虞捂住了鼻子。 幸好,这条墙道并不长,走了一会,对面的太阳便晒在了道口上,众人依次出了狭窄的墙道,迎面是瓮城,甲士首领与一队甲士从墙上蜿蜒而下,把通关牒文交给小黑。 “你们来自宋国?”甲士首领问道。 小黑答道:“是的。” 甲士首领又看了一眼小虞,因为小侍女的美丽,他显然迷惑了一下,小黑走过去,想要挡住他的视线,可是身材却太矮,根本挡不住,小黑只能朝着霍巡挥手:“走吧,天黑前,我们要赶到落雁镇!” “嘿嘿” 甲士首领冷冷一笑,挥手示意放行。 就在众人即将从瓮城的另一面穿出时,甲士首领突然大声道:“路上要当心,前面并不太平。” “多谢。” 小黑转过身来,朝着他揖了一揖,却用眼神示意霍巡动作快点,小巫官心想,这些关城将领常年驻扎在外,个个如狼似虎,天知道,方才他看小侍女的那眼神是什么意味。 一出蝎子关,诛邪小鸟便从小虞的袖子里飞出来,再次跳到瘦马的额头上,众人的心神也仿佛因为它的活泼好动而轻松起来。 马蹄向前驶去。 太阳温柔的抚着林梢,姬烈靠在树上啃蕨菜饼,小虞也在一旁乖觉的啃着,她的吃相很文雅,先是用四颗雪白的牙齿咬着菜饼的边缘,然后稍微使劲让牙齿陷进去,最后用舌尖轻轻的将菜饼抵入嘴里,细嚼慢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是背对着姬烈的,因为她不想让侯子看见自己吃东西,可是小黑却看见了。 小黑在她的对面,像块黑木头一样发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吃蕨菜饼的,像是什么呢?哦,对,像是一只优雅的小老鼠。 “看什么看?”小虞冷冷的撇了小黑一眼,捧着已经咬出一块月牙儿来的饼子转过身,不想,一转身又面对着姬烈。 姬烈的吃相就没那么好看了,他是用手撕的,狠狠的撕下一大块,然后放进嘴里嚼,不时的喝上一口水。诛邪小鸟就在他的腿上,它仰着小脑袋直勾勾的看着姬烈那正在开合着的嘴巴,它在等待,等待从那里面滚出菜饼渣来,这家伙现在荤素不忌,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吃糠皮粒了。 熊战与霍巡把板车下面藏着的甲胄翻了出来,很幸运,这些价值不菲的铁甲并没有被人检查出来,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样子太寒酸了,而那匹瘦马也太瘦了,所以才会让守城的人看漏眼。 田立与田重也在马车旁,他们是弓箭手,不能穿此类重甲,不过,这却难不倒兄弟俩,他们正用剑把甲胄分成一片一片,然后用布条衔接起来,很快便制成了两套半身甲,可以保护关键的部位,譬如胸口c背后c裆下。 宋让独自一人抱着剑,站在林子的最外面,他的目光看着那条弯弯曲曲的黄沙道,以及两旁茂密的野草,这里是蝎子关野外,时常会面临战事,不适合居住,所以附近并没有村庄,也没有农田。 姒英把板车给卸了,又叫霍巡用斧头去砍了两颗树来,正在剔除上面的枝丫,他们准备给姬烈制造一辆马车,毕竟现在已经进入了召国的国境,小黑巫官的怀里揣着国书,他们再也不用冒充平民了。 霍巡以前做过木匠,他的双斧使得又快又狠,不多时,一辆简易的马车便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完成了。姒英朝姬烈走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笑道:“侯子请入车,再往西北走上三十里,我们便可以在落雁镇歇脚。” 姬烈拍了拍手,又把那正在腿上啄饼渣的诛邪拧起来,扔在肩头上,拔起插在身旁的虎邪剑,随着姒英朝马车走去,小虞跟在身后,她正在狠狠的盯着姬烈的巫官,因为小巫官方才实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像只老鼠。” “侯子!” 正在姬烈挽着袍摆,一脚踏上马车的时候,身旁响起了姒英的声音,这声音急促而短暂,带着紧张的气氛,姬烈提目一看,太阳洒在黄沙道中,泛着一层微弱的光晕,道旁的野草在微风中像波浪一样摇摆,并无异样,可是身旁的人都却不一样了。 姒英抬起了盾牌,架起了剑,小侍女飞身到了辕上,站在了姬烈的身边,光头熊战扛着战锤,霍巡提着双斧在马车的前面,而田氏兄弟则取下了弓,提在手里,注目着远方。至于小黑,这家伙是精明的,他鬼鬼祟祟的走到马车旁,瞄着车轮下。 宋让,他也退了回来,站在了熊战与霍巡的前面,目光冷冽,神情平静,抱着剑的手已经扣上了剑锷。 “蹄它,蹄它” 迟来的马蹄声遥遥传来,姬烈站得高看得远,隐隐约约看见有一丝光正在前方闪烁,而这光他特别熟悉,那是铁甲被阳光照射时的反光。 宋让回过头来看了姒英一眼, 姒英道:“侯子请入车。” 姬烈点了点头,钻入马车中,毕竟他们总不能一直保持着戒备的姿态,那样也太引人注目了。 “走吧。” 马车缓缓前行,前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车内c车下的人的心跳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或许,这只是虚惊一场,也或许,这又是一场苦战,谁知道呢? 但愿,只是各自路过,小巫官在心里默默的这样想。 很不幸,小黑巫官的想法并没有实现,于是他看见,那名顶盔贯甲的骑士直直的朝马车奔来,马蹄飞扬,溅得黄沙四起,那骑士头盔上竖着一根尖刺,尖刺的尾部飘着一束明黄色的盔缨。 “希律律” 高速奔来的骑士在相距马车五十步外的地方勒起了缰绳,健马扬着前蹄人立而起,那骑士骑术极为高超,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跟着立起,顺势拔出了腰间的铁剑,指着马车。 “轰!” 在众人的眼光中,那沉重的马蹄缓缓落下,黄沙像是水波一样向四周荡去,那骑士维持着剑指马车的姿式,没有说一句话,可是,在马车周围的人,脸色统统变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风掠起骑士头盔上的盔缨,骑士整个人都藏在甲胄里,没人知道他是谁,他冷冷的看着马车,与车中的姬烈对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以剑尖抬着它,恭敬的放在道旁的野草上,其后,勒转马头,用剑猛地一拍马臀,绝尘而去。 姬烈按膝而起,走出马车,提着虎邪剑,默默的向那草地上的物事走去,没有人拦他,小虞在身后呼了一声:“侯子!” 姬烈回过头来,朝着小虞一笑,阳光下的小侍女可真美啊,她那一身紧腰深裙将她衬得像花之仙女一样,可是那颜色却是如此的刺眼。 宋国,尚黄,五行之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生死相随 害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因为所害怕的往往是最符合事实逻辑,也是最容易发生的。当姬烈看到那个骑士时,他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过。 这是一枚用来系大氅的扣子,它比一般的扣子大多了,以青铜铸就,状似一朵血信子,正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泽,姬烈拾起它,向马车走去。 姒英道:“这是宋国侯族专用的肩扣,方才那名骑士是宋国的宫庭近卫。” 小黑道:“来人绝非宋侯,一国之君不会轻易驾临他国。” 田立道:“前方是落雁镇,他们肯定在镇里等我们。” “还有阴月卫。”霍巡用拇指抚过板斧的锋刃。 熊战摸着光头道:“阴月卫直属于宋侯,若非宋侯驾临,那么来的阴月卫不会太多。” 田重道:“他们未必会在落雁镇,怕是就在这条路上,还有三十里,他们可能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埋伏下来等待我们,毕竟因为最近的战事,这条路荒芜人烟。” 小虞道:“我们可以绕过去。” “不可以。” 小黑摇头道:“召国多山多泽,如果我们绕行,可能会绕上很久,甚至会遇上沼泽地,再说,前方只有这一条路,它直通落雁镇,而落雁镇便是召国的关城。” 沉默。 一行九人凝视着前方的道路,陷入了沉默,阳光撒在黄土道中,微风吹着黄沙扑面而来,风中有野草籽的味道,略微有些刺鼻。 姒英第一个回过头来,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宋让,然后将目光转向姬烈。随后,众人纷纷看向姬烈。 后退是不可能了,唯有前进。姬烈把肩头的诛邪抓下来,抚着它的逆羽,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淡淡的看着姒英,姬烈心中自知,他的七名护卫加一名巫官,这八个人从不同的地方来,或许也有不同的心思。而这一次,就是最大的考验。 小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气氛沉凝如水,浓重的化也化不开,农夫剑盾手是姬烈的护卫,但他同时也是宋人,曾经宣誓终生效忠宋侯,霍巡等人也是。纵然,在那一夜,在宋让的带头下,众人表示对姬烈效忠,可是现在即将面对旧主,他们心中矛盾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做为一名骄傲的武士c高贵的死士,忠诚甚至大过于荣誉。 到了此刻,姬烈当然知道对方为何会隐匿爪牙,因为与其硬碰硬,不如从内心深处击垮这群忠诚的c悍不畏死的勇士。而他必须得做出决定了,越迟疑越糟糕。 “大胆姒英,你想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咬着嘴唇不说话的小虞实在忍不住了,她从姬烈的身后翻向姒英,把蝶翼架在了姒英的脖子上。 蝶翼那薄薄的锋刃擦过姒英一丝皮肉,血线浅浅浸出,姒英却根本不为所动容,他仍是直直的看着姬烈。 众人的神情变了,熊战惊愕,霍巡向后退了一步,田氏兄弟呼吸急促,小黑又下意识的想钻到马车底下,唯有宋让依旧淡淡的看着姬烈。 “大胆!” 小虞自己是宋人,从小便对强盛的宋国有着天然的归属与向望,所以,她比姬烈更为清楚的知道,在姒英等人的心中,宋国是何等的重要,而宋侯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她敢肯定,如果再僵持下去,这些人的忠诚便会化为乌有,于是,她把蝶翼缓缓的往内拉,想要逼迫姒英低下头。 一柄剑伸了过来,架住了蝶翼——虎邪剑。 姬烈站在马车上,格开了蝶翼,他定定的看着姒英,仿佛想要把自己的影子钉入对方的心里。稍徐,姒英避了避,姬烈转过头,环眼扫过四周,挺了挺并不广阔的胸膛:“你们都是我娘亲的卫士,曾经对昊天大神起誓,誓死悍卫我娘亲,但你们同时也是忠诚的宋人,忠士不可辱。事已止此,姬烈怎可以一已之安危,陷诸位于不义?就此作别吧,多谢各位多年来的护卫,我将前往落雁镇!”说完,跳下马车,朝着众人环环一揖,然后向霍巡伸出手,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霍巡是老实人,他的眼里流露着痛苦的挣扎,情不自禁的又退了一步,避开了姬烈伸过来的手,姬烈一生下来,便是他效忠的对象,他为了守护姬烈,甘愿脱下那代表着荣誉的甲胄,穿上了补丁布衣,他做过木匠,挑过货担,却根本不知道后悔为何物。如今,他的小主人长大了,也不再浑浑噩噩,可是为何在这个时候,昊天大神却定要给出截然不同的两条路让人选择? 姬烈别无选择,他想活下去,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他希望众铁卫生死相随,可他知道若是在此时显露出任何一丝那样的,恐怕这些铁卫都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毕竟,他们视忠诚高于生命!他只能把选择留给他们,大丈夫处世总会遇到无数的磨难,这是昊天大神对英雄的恩赐! “侯子” 看着姬烈诚恳的目光,霍巡不再后退,他把缰绳放在地上,人也单膝跪在地上,朝着姬烈沉沉一拜,然后抬起头来迎视着姬烈,却迅速的抓起身旁的板斧,猛力的向自己的咽喉割去。 “住手!” 姬烈大惊,抬剑就去格板斧,不过他却慢一步,一柄沉重的铁剑抢在了他的前头,带鞘的剑后发先至的击中了板斧,“锵”的一声,斧头落偏。 宋让挺身而立,赞许的看着姬烈。 姬烈心中怦怦直跳,脑子里一团空白,半晌,怔怔的将霍巡扶起来,逐一的看了众人一眼,强忍住想说话的冲动,沉沉一揖。 宋让没有受礼,他上了车辕,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小虞也没有受姬烈的礼,她提着蝶翼走到了姬烈的身旁,温柔的看着他。 姬烈上了马车,钻入那没有帘子的车厢里,目光注视着前方,说道:“走吧,落雁镇!” “噼啪”一声鞭响,瘦马抬起头来,扑扇了两下耳朵,举蹄向前方走去。 “嘎吱,嘎吱。” 车轮在滚动,美丽的小侍女那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姬烈,那张樱桃小嘴张了又张,终是忍不住说道:“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侯子需要他们!” 姬烈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却只是笑了笑,如果强求他们履行对娘亲的承诺,那样只会逼死他们,于事无补,不如让他们自己去衡量,前路还很漫长。不过,他心里倒底有些忐忑,真想回头望一望啊。 就在这时,马车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一只暴熊正在急速奔跑一样,姬烈心头一喜,歪过脑袋看去,只见光头熊战披着甲胄,扛着战锤,奔到马车旁,裂着嘴巴笑:“我说过,那些裹在烂袍子里,见不得人的家伙来得不多!”说着,挥了挥锤子。 “我也说过,不论刀山火海,不论地狱深渊,田立的箭将永远守护你,我的侯子!”马车的另一旁响起了牛角硬弓手的声音。 “这条路可真是荒芜人烟啊,适合挖个坑埋人,大大的坑!我要在那坑上立个木碑,写着,生灵止步于此,因为亵渎!”这一次是田重,他迈着大步走在车窗旁,朝姬烈微微一笑,并耸了耸肩。 “你若想挖坑,得需要我的大斧!”老实人不会说话,他扛着两面硕大的板斧挤开了田重,在姬烈的窗边露了个脸,神色有些腼腆。 都来了啊 姬烈心头的花像海洋一样怒放。 “在我没有倒下之前,在我的剑与盾没有碎裂之前,没人会从我的面前来到你的眼里,我的侯子!”姒英也来了,他淡然的走在熊战身边,没有看姬烈,目视前方。 “我,我,还有我” 小黑巫官跑得气喘吁吁,就像一只流着哈喇子的狗,还是黑色的,他仿佛快要断气了,翻着白眼说道:“你,你们要挖坑,你,你们会受伤,你,你们会迷路,而这,都,都需要我!我是巫官!”是啊,伟大的阴阳家巫官,整句话里他就那四个字说得最顺溜,我是巫官! “格格” “哈哈哈” 宋让无声的笑了,小虞眯着眼睛也笑了,众人都笑了。 姬烈当然也笑了,他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上,看着前方那依旧模糊不清的道路,说道:“走吧,我们去与他们见上一见,也不知道来的是谁?或许,又是一位长辈!” “是的,侯子!能调动阴月卫的人不多,应该是您的某位舅父,做为晚辈理应主动拜见!”姒英侧身看向姬烈,在这一刻,这位农夫剑盾手的目光里也充满了赞许。 这是一处狭长的地带,阳光从斜坡上漫下去,却不能触及谷底,温暖而又微弱的风刮到了这里也变了脸,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鬼哭狼嚎一样。 如此天然的谷地最适合埋伏作战,千万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曾在这里设下伏击,那谷底的泥土又黑又臭,也不知埋葬了多少尸体。 斜坡上却开满了花,召国人c陈国人管它叫,血骷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兵家之诡 恋上你看书网(630b一一k),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血骷髅不是红色的,它是白色的,但又不是纯白,近乎褐白与死白之间,花束有人头大小,乍眼一看,活像一张张扭曲的鬼脸。 鱼罗夫也有一张狰狞的脸,并不比这些血骷髅差,只是在现下,你却看不到他的脸,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铁甲中,头上戴着尖刺铁盔,面甲已经合上,那只烂眼从盔缝里透出来。 宋伯约站在鱼罗夫的身旁,双手柱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剑,也是一身甲胄,与鱼罗夫所不同的是,他的甲胄更为华丽,左胸上有一朵血信子,头盔也更为精致,盔缨是珍贵的黄狸毛,肩上披着明黄色的大氅,背心正中绣着肆意张扬的血信子。 二人站在斜坡的顶上,大氅被风刮起。从下往上看是看不见他们的,但由上往下俯视,却可以将谷口的动静一览无疑。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至少对于宋伯约来讲是这样,他是宋国的下一任国君,哪怕只是在这里守了一天,那也是极为漫长的虚渡。不过,表面上看去他却很沉着,一点也不心急,这是通往落雁镇的唯一途径,守株待兔固然很笨拙,也不需要过人的智慧,却往往能够功见奇效。 在峡谷的两侧埋伏着十二名阴月卫,四名弓箭手,十四名剑盾手,当然,此刻他们手里都拿着弓箭,另外,峡谷的出口还有三名重装单骑,一辆战车,战车上有一名御手,一名弓箭手,一名甲戟手。 这样的力量对付一般的毛贼与小股山戎绰绰有余,却也算不上特别强大,但是宋伯约不惧,他是宋国的世子,大国之子游走于他国时,谁会瞎了眼睛去触他的霉头,不怕招来灭国横祸么? 现在,宋伯约正在琢磨着,待会见了那个傻外甥,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方能显得高贵而平易近人。是的,他只是邀请一枚棋子挪个窝而已,棋子不应该拒绝,但他却应该对棋子表示仁爱般的关怀。 又等了一阵,太阳逐渐西沉,红彤彤的日光晒得人有气无力,谷口依旧没有半个人影,宋伯约刚刚想好了完美的措辞,突然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鱼罗夫,你说我的那个傻外甥,会不会突然调转马头,回到了景城?说不定,一溜烟又跑回了安国,那可就难办了!” 鱼罗夫道:“殿下放心,他肯定会来,因为他别无选择。” “何以见得?”宋伯约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仿佛已经看到姬烈调转马头,仓皇的逃回了景城,然后又悄悄的摸出了城,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庄里弄到了一条渔船,正在流渊河上随着浪花起伏。 鱼罗夫看了宋伯约一眼,那只烂眼里藏着一丝嘲弄,不过,他却不敢让这嘲弄显露出来,微微低下头,口气非常恭敬:“殿下,臣敢肯定他会来,若是回到安国,他就只能继续做一个傻子,要让一个不傻的人做一辈子的傻子,这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 “万一你的鸟儿瞎了眼睛,他真的就是一个傻子呢?”尽管鱼罗夫很恭敬,但宋伯约却仍然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他才是傻子一样。 “不会,他已经来了。” 鱼罗夫的声音永远是这样,不带半点情感,或许是因为那支火箭融化了他生而为人的灵魂,他向远方看去,烂独眼里透着针一般的锐利,夕阳从盔缝里浸进去,那破烂而又粘糊糊的眼皮里包着一颗滑不溜秋的眼珠子,这很恶心,更使他看上去就像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 姬烈来了。 宋伯约扭头看去,夕阳西下,那小小的车队追着太阳而来,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车轱辘辗过凹凸不平的黄土道,高一脚c低一脚的走着,在马车的两边爬着八只小蚂蚁,隔得太远,也看不清这些蚂蚁都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宋让是那一只,不过,在那车辕上却站着一个红火色的小蚂蚁,格外刺眼。 “就这么一点大小,他怎么不扛上奔日朱雀旗呢?”宋伯约缩回手,方才他用两根手指去比远方的车队大小,因为视距的问题,那一行九人与马车还没有一片叶子大,更不用说车上的姬烈了。 鱼罗夫好像并没有听懂世子殿下话语间的嘲弄,他那只烂独眼凝重起来,说道:“殿下,为万全之计,只要他们一靠近,我们便放箭,先行射杀几名铁士,如果能把宋让射死,那就更好。” 宋伯约眯着眼睛看着谷口方向那越来越大的红蚂蚁,冷声道:“我的外甥连辆战车也没有,身上更没穿甲胄,若是也被射死了,那就不好了。” 鱼罗夫道:“殿下,弓箭手们不会朝那只红蚂蚁射出箭矢!” “好吧。” 宋伯约心情好了一些,毕竟他的家臣和他还是心连心的,就连譬如都是一样,红蚂蚁,真像一只红蚂蚁啊,如此卑微的生命,却又如此顽强。 “嘎吱,嘎吱” 渐行渐近,人脸也渐渐清晰,就连那匹瘦马额头上停着的小鸟都能看清,宋伯约神情淡然,柱着剑的手在轻轻打着拍子,与车轮的行进速度一致。鱼罗夫扬起手来,胳膊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壮实,他保持着扬手的姿式,等待着。 “吱!” 眼看马头即将陷入那片夕阳照射不到的黑暗时,车轮却停下了,无巧不巧,恰好就停在射程之外。随后,车辕上的红蚂蚁整了整衣冠,下了车,在黄土道中摆了一张矮案,另有蚂蚁在案上摆了香炉与酒坛。 一只黄色的小蚂蚁在案后铺上了苇席,红蚂蚁跪坐在席上,他慢慢揽起了双手,目光直视前方,大声道:“姬烈愚昧,不知是那位尊长到来?可否下谷一叙,姬烈以好当面奉酒谢罪!” 鱼罗夫道:“殿下别上当,此乃诈虎出林之计!” 听了这话,宋伯约隐匿了惊疑的神色,轻声笑道:“小小伎俩,我岂会信他!” 等了一会,那谷口外的红蚂蚁朝着谷口上方大礼三拜,拜毕,捧起一碗酒,放声道:“尊长远来探望姬烈,如此深情厚恩姬烈难以为报,唯有执酒一盅礼敬尊长,尚望尊长远饮。” 说完,捧着满满的酒碗大礼再拜,又把酒碗放在案左尊首的位置,样子恭顺,神态也无比诚恳,仿佛对面真的坐着一位尊长似的。 宋伯约犹豫了,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如果他不是傻子,那么他应该能分辩得出这里最适合伏击,况且他的身边还有宋让。” 鱼罗夫道:“殿下,忍耐!这里是前往落雁镇的唯一途径,他别无选择!一旦他们靠近,我们便放箭。” 宋伯皱了皱眉。 这时,谷口外面,马旁边的小虞看了看天色,靠近了姬烈,轻声道:“侯子,看来没人,要不继续赶路吧,天快黑了。” 姬烈没有回答,也抬头看了看天空,夕阳在西天,就像一幕血雾越缩越小,却越来越红,晚风刮过山谷,发出阵阵冷寒的声音,那些血骷髅随着风摇摆,就像一张张大笑的鬼脸。 一路来,每当路遇林地c山坡,他们就会停下来,将方才的戏码做上一遍,而此时,姬烈看着前方那诡异而森冷的山谷,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人,但直觉却告诉他,危险就在坡上。 他站起身来,眯着眼看向坡顶,突然大跨一步,朝着坡上一揖:“尊长远道而来,姬烈愚昧无知,不慎之下,伤了尊长的护卫,尚请尊长莫怪。世人常言,宋国之大,大在其心,宋国之强,强在其髓。姬烈虽非宋人,身上却也流着一半宋人之血,因冒昧而伤尊长之护卫,现今,且用血来偿还!”说完,猛地一咬牙,‘唰’地拔出剑,反手就在自己的腿上割了一剑。 “侯子!!” “慢着!!” 就在这时,马车旁的众人齐声惊呼,坡上传来一声大喝,小虞劈手夺了姬烈的剑,搂着姬烈歪歪斜斜的坐在黄沙道中,姬烈按着腿上的伤口,血水汩汩的从指缝冒出来,他却弱不可察的笑了一笑。 “殿下,殿下” 宋伯约大步朝谷下走去,鱼罗夫拦在他身旁,急道:“殿下切莫中计,此子若是真愿自戕以谢罪,为何不一剑入胸?” “一剑入胸?” 宋伯约冷冷一笑:“他方十一岁,肘长不过尺半,剑长却足足两尺有余,如何一剑入胸?鱼罗夫,宋国之强盛皆因宋人之血髓,我身为宋国储君,莫非还不如一小儿?若不敢下此谷,岂非为天下人耻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战,你身为兵家子弟,莫非不知?”说着,挥开鱼罗夫,大步向下走去。 鱼罗夫叫道:“殿下,如若他果真知错悔改,应当前来进见,而非殿下屈身去见他!” 宋伯约犹豫了一下,向谷下的姬烈看去,只见姬烈歪倒在小侍女怀中,显然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冷笑道:“鱼罗夫,莫非你以为天下间,就你一人可堪智慧?我那外甥腿上已受重伤,如何可爬得崎岖山谷?”说完,一抖披风,再不看鱼罗夫一眼,急步走向坡下,他要去接受外甥的请罪,然后细心安抚,再把外甥带入宋国。对于他来说,这,很完美。 鱼罗夫又在身后喊了一句:“殿下,臣愿抬他上来!” “兵家之子,诡也!”宋伯约没理他,兵家就是兵家,武器而已,永远也不明白贵族之血裔贵在何处! 山风拂着鬼花,鬼花缠着宋伯约的大氅,在鱼罗夫的眼里,这场景异常刺眼,他大吼一声:“护卫殿下!” “诺!”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贵族的骄傲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夕阳如血,落日融金,宋伯约优雅的看着姬烈,漫步下谷,裹着月袍的阴月卫从暗处钻了出来,弓箭手收起了弓,剑盾手提着剑与盾簇拥着他们的世子殿下。 鱼罗夫却不在宋伯约的身旁,他快步走向峡谷的出口,爬上了等待已久的战车,与三名重装单骑一道缓缓向入口驶去,他是兵家子弟,自然知道上兵伐谋c其次伐交c再次伐战的道理,可是依他看来,不论伐谋还是伐交最终的胜负都取决于力量的悬殊。 血从姬烈的指缝流出来,沿着大腿往下滴,把黄沙浸湿了一滩,当然,他割的那一剑并没割中要害,之所以流了这么多的血,是他暗中又用手指扣了扣,并且阻止了小侍女为他包扎伤口。而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成功的将宋伯约与暗中的埋伏引了出来,此刻,那位宋国的世子殿下就站在三十步开外的地方,凝视着他腿上的血,面露哀伤之色。 姬烈没有心思去想这哀伤有几分真假,他在小虞的扶持下站起身来,蹒跚的挪到那矮案前,朝着被护卫簇拥的宋伯约拜了一拜:“姬烈自小生于安国,愚昧多年,却不知是那位尊长趾临?” 一名护卫首领道:“世子殿下!” 姬烈怔了一下,神情动容的大礼再拜:“原是舅父驾临,姬烈误伤舅父护卫,恳请舅父见谅!”拜毕,便想去捧起案上的酒。 “你先裹伤,稍后再品尝安国的春桃果酒。”这时,处于人群中的宋伯约再一次展示了他的仁爱,不过他却没有从护卫群中走出来,并非是因为他畏惧什么,而是他在等待。 “多谢舅父。” 因为失血过多,姬烈脸色已白,险些便一头栽倒在地,幸好小虞见机得快,一把扶住了他。 小黑巫官走过来,从土罐子里挖出一团药泥,均匀的涂在姬烈的伤口上,小虞低下头来,替姬烈裹好了伤。 姬烈站起身来,直视着宋伯约,论面相宋伯约与他长得颇为相似,但是神情气度却大不一样,两人的嘴角虽然都是略略上弯,但姬烈是让人一眼看上去便知倔强为何物,而宋伯约则不然,他是高贵中带着温和,温和中参杂着藐视。 互视数息,宋伯约排众而出,拄着剑,问道:“你要去哪里?” 姬烈答道:“燕国。” 宋伯约想了一想,道:“君父时常念及你娘亲,而我也看见了,你的身上的确流着宋人之血,如今,你既已走出了安国,与其前往极北苦寒之地,不知将来如何。莫若与我一道前往宋国,将来的成就必定会远超于现在!至于你方才戏我之罪,我权且不知!你,意下如何?” 言简而意赅,这才是真正的贵族式傲慢,他们一面玩弄着计谋,一面又不屑于计谋!而宋伯约之所以下来,便是在等待姬烈的答复。 姬烈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有些话语轻如鸿毛,有些承诺重于千山,这种时刻的贵族对答,一旦脱口便再无任何寰转的余地,不然他就会被天下人耻笑c唾骂,每个人都遵守的游戏规则,他岂能脱身于外?除非他愿意一辈子流亡,终生不登大雅之堂! 而宋伯约的承诺是非常诱惑的,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换作任何一个人来选,恐怕都会选择跟他去宋国,但是姬烈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那一天夜里,他坐在墙下听书,那个念书的小女孩歪头问他:“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我会回来 转念间,他又想起了那个竹筒,那一长一短的两根竹签,而安君却对他说这是命运的选择,多么可笑的命运,多么可笑的谎言! 姬烈裂了裂嘴,无声的笑了一笑,他挺起胸膛,面对着神态悠然的宋伯约,大声道:“姬烈也贪爱亲情,但姬烈却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你的选择?” “燕国!” “啪,啪,啪!” 掌声响起,宋伯约微笑的看着姬烈,他的眼神里有欣赏,有不屑,还有一丝狠戾,三击掌之后,他看向挺立在马车旁的宋让:“你们的选择?” 宋让不说话,走到姬烈的身旁,站定。姒英走到宋伯约的面前,单膝跪下,用手掌拂了拂地上的黄沙,把那枚明黄色的大氅肩扣放下,然后站起身来,退走,退到姬烈身旁。 “啪,啪,啪!” 掌声再次响起,宋伯约白皙的脸上有了一层浅红,他仍然微笑着,只是那眼里的欣赏少了,狠戾却强了,三击掌之后,他看着矮案上的酒,笑道:“看来,我是喝不到你诚心诚意奉上的春桃果酒了。”说话间,他退入了护卫君中,转身向坡顶走去,他背对着姬烈,挥了挥手。 当然,他不用畏惧暗箭,谁又敢把箭射入他的背心呢?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对面的阵势组成了,十四名剑盾手处前,四名弓箭手处后,十二名阴月卫游离于两侧,他们在等待世子殿下爬上斜坡顶。 对方三十人,而己方只有九人,姬烈腿上受伤,小黑等同于无,实际上是以七人对三十人,避无可避的血战即将来临。 姬烈上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拔出了虎邪剑,小虞站在他的身旁,蝶翼已经擒在手中,小黑也颤抖着爬了上来,他将充当姬烈的御手,幸好这车辕够宽够结实,足可以容下三具并不雄伟的身体。 风声黯哑,血阳西沉。 姬烈弯下腰来,拍了拍瘦马的屁股,瘦马却未前行,反而回过头来,朝着他扇了扇眼帘,姬烈轻声笑道:“老伙计,就看你了!” “唳!” 一声啼唳穿云破日,诛邪小鸟从姬烈的肩头骤然乍飞,朝着对面一名弓箭手的眼睛啄去。 “吼!” 与此同时,光头熊战一声大吼,提着战锤撞向对面的敌人,姒英也在同一时刻猛地一蹬地,身形弹射而起,落入敌方人群中,他们要在敌阵中砸开一个缺口,以好使马车通过。 “簌,簌簌!” 田氏兄弟的箭迸射而出,对方立即予以还击,其中有两支箭直奔驾驶马车的小黑,姬烈与小虞挥剑c挑刃,瘦马拉着破车冲向敌阵。 从马车的到谷口的距离不过百余步,杀戮的火焰就在这里燃起,阴月卫像一只只凶猛的猎鹰扑向马车,他们想将姬烈扯下来,可是小虞的蝶翼却总能比他们更快一步的抵达他们的咽喉。 “簌!” 姬烈刚刚勉力斩开一名有所顾忌的阴月卫,眼前又飞来一支箭,这箭直取小黑的眉心,胆怯的巫官拼命的抖着缰绳,不经意的一低头,却恰好避开了这夺命的一箭。 “嗷!” 熊战在咆哮,他那巨大无匹的身躯成了剑与箭的目标,虽然他穿着无比沉重的甲胄,却也躲不过如此密集的攻击,不多时,那甲胄上便布满了箭,使他看上去像只庞大的刺猥。 姬烈没有看见霍巡,但却听见了旋风双斧在人群中舞动的声音,嘶啦嘶啦c滋滋噶噶就像刮锅一样,间或,又有血线从敌人或是已方的人身上飙射出来。 “锵!” 姒英挺着铁盾挡住了一击,铤手一剑戳掉了一颗头颅,但他却终究没有躲过身后的阴月卫,护肩被削飞,连同飞出去的还有一片肉,可他仍然在战斗,在挺进。 宋让飘在外围,有四名阴月卫死死的缠住了他,田氏兄弟跟着马车飞奔,他们借着车厢抵挡从四面八方扑来的攻击,然后还出弦上的箭,插入敌人的咽喉,或者眉心。 “嗖!” 诛邪小鸟扑翅而来,尖尖的长嘴里衔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球,姬烈却来不及去称赞它,因为身侧又扑来一名阴月卫,面色苍白的小虞迎上去了。 此时,离谷口只有二十步之遥,马车的速度却越来越缓,前面那薄薄的一堵人墙就像是永远也凿不穿的云层,他们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一心一意想把姬烈拽下马车,然后,提着姬烈的头发,将他献给那坡顶上冷冷注视着的世子殿下。 血水在蔓延,忠诚与荣誉在抵死较量,厮杀惨烈无铸,就连小虞再次飞身而回之时,肩头也冒着一朵血花。 ‘莫非,就要止步于此?’ 姬烈在心头念了一句,竭尽全力的挥剑,将摸到近前的一名剑盾手斩开!“噗!”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扭头一看,宋让腰上中剑,他却不管不顾顺势一剑刺出,正中一名阴月卫的咽喉,对方血线还没有喷出之时,扭身而起,脱出了包围,向谷口纵去。 黑色的飓风如同猛虎入林,瞬间打破了苦战的平衡,光头熊战抱着战锤,疯狂的旋转,霍巡眼睛瞎了一只,浑身喋血,但他却没有躺在血泊里,而是轮起板斧高高跃起,从上往下劈入了一名弓箭手的身体,一剖两半。 “侯子,快走!”浑身是血的姒英狂吼! “驾!!” 瘦骨嶙峋的瘦马,奔腾的瘦马,它就在此时此刻爆发,它发了疯一般冲向深谷,沿途将一名想要抵挡它脚步的剑盾手撞飞。 阳光逐次消失,两旁的鬼脸花不住的摇晃,仿佛在尖叫一样,马车后的嘶杀仍在持续,姬烈抓着辕柱,扭头一看,所剩无已的阴月卫就像鬼魂一样缠来,田氏兄弟正在朝着他们放箭,在阴月卫的身后又追着宋让与姒英,更远一些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见霍巡了,光头熊战那硕大的战锤在夕阳下叠着光,把围着他啃咬的几名剑盾手挥来砸去,那猛烈的砸击直接锤入了姬烈的心里,姬烈张大着嘴巴,想喊却喊不出声。 “轰隆隆,轰隆隆” “侯子!!” 地皮在颤动,姬烈下意识的回头,迎面撞来了一排铁墙,那是一辆战车与三具重装单骑并驾齐驱,狭窄的峡谷,它们已经堵住了任何一丝缝隙,再无去路。 本已身受重伤的小虞就在这时定定的看了姬烈一眼,然后脚尖一掂,扭头向战车窜去。 “小虞,回来!!!”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声嘶力竭的喊声在谷内裂响,小虞像飞蛾扑火一样扑向战车,鱼罗夫挺剑便刺,小虞险之又险的避过,蝶翼的锋缘沿着御手后脖软甲斜斜一拉,御手的头颅滚落,甲戟手挺戟刺向小虞的胸口,小虞避过尖锐的戟锋,顺着戟杆滚身,趁势抹开了弓箭手的咽喉,血水喷了小虞满脸,迷了她的眼睛,就在这时,鱼罗夫爆吼一声,双手轮起重剑,一剑斩向小虞。 “锵!” 金铁交接,火星四溅,小虞哇的喷出一口血,巨大的贯力将她那小巧的身体扬起,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撞向谷壁,软软的掉了下来。 “小虞!!!” 姬烈目眦欲裂,抱着诛邪剑从车辕上跃起,踩着对方的马匹上了战车,疯狂的向鱼罗夫斩去,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姬烈会如此的想将一个人千刀万刮。他神智已失,眼里只有鱼罗夫,一剑又一剑的斩向鱼罗夫,对身旁的甲戟手不管不顾。 “碰!” 一声闷响,天旋地转,夕阳在旋转,谷顶在旋转,鬼脸花在旋转,就连那站在顶上的宋伯约也在旋转,可是姬烈却还有最后一丝意识,他朝着晃得模糊不清的鱼罗夫吼道:“我会杀了你,我发誓,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说完,他倒下了。 一切结束了。 鱼罗夫提着姬烈,像提一只小鸟一样高高举起,诛邪小鸟还想啄他的烂独眼,却被他一剑劈飞,险些一剖两半。 “我那可怜的外甥,你为何就不愿和我一起走呢?结果不都一样么?” 宋伯约站在谷顶的一块大石头上,从他的脚下看去,正好可以看见鱼罗夫高举着姬烈,他知道这是鱼罗夫在向自己邀功,或许,还有一些别的意味存在,不过,他并不打算去深究这个独眼家臣是何意味,太阳快落山了,他觉得有些疲惫,如果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赶回景城。 “或许,我可以独自去尝尝安国的春桃果酒,我的外甥。” 他又喃了一句,把那柄被他一直柱着的华丽的长剑挂在腰上,慢吞吞的转过身来,这时,眼前突然一黑,一道诡异的影子映入他的眼帘。 鱼罗夫高高的举着姬烈,就像举着胜利的旗帜一样,因为脸上罩着面甲,看不出任何神色,但是,他的眼神却冷的像冰,其中还带着威胁。 三名重装甲骑持着长剑围住了光头熊战,不得不说这家伙就像是一只打不死的爆熊一样,身上插满了箭矢,背上还挺着一柄断剑,可是他却仍然提着那柄巨大的战锤,不甘示弱的看着战车上的鱼罗夫。 姒英已经冲到了战车旁,但他的脚步却硬生生止住了,一柄长戟指着他的咽喉,他却仿佛没有看见那戟尖是多么锋利,只要轻轻一戳他就得去见昊天大神,他的目光随着鱼罗夫手里的姬烈而摇动。 小黑被抓住了,一名剑盾手站在车辕上,扯着他的头发,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小黑一动也不敢动,疼得直裂嘴巴。而田氏兄弟也被一名阴月卫与两名剑盾手看得死死的,田重耳朵少了一只,田立的肩上插了一柄剑,血水正沿着剑刃渗出来。 宋让在马车旁,三名阴月卫冷冷的注视着他,一眼也不敢眨,他的剑在滴血,剑柄上方的梅花已被血染红,可是他却不敢再动,因为姬烈的背心抵着鱼罗夫的剑。 鱼罗夫的声音也很冷,像是刮过雪谷的寒风:“宋让,铁士,名不虚传!但是,这是一场战争,如今,你们已经败了!”说着,把手中的剑往前抵了一分,尖锐的剑尖瞬间刺破姬烈的后背,血水无声的流淌。 这时,一名剑盾手拖着霍巡走到近前,像扔条死狗一样把霍巡扔在战车下,霍巡浑身是伤,瞎眼里还在冒着血,人已经昏死过去了,但他的两只手犹自死死的拽着斧头。 惨烈,无比的惨烈。 宋伯约麾下加上鱼罗夫共计三十七人,现在却只存活着十三人,而姬烈这一方人人重伤,小虞和霍巡更是生死不知,而最为关键的是,姬烈正在鱼罗夫的剑下流血。 “噗。” 一声轻响,田重扔下了手中的剑与弓,紧接着,田立长长的喘出一口气,也扔了武器,光头熊战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吐着哗啦啦的血,姒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但是,宋让却缓缓的扬起剑,引得身旁的阴月卫再次紧张起来,并齐齐的后退一步,十二名阴月卫如今只剩下四人,有一半是丧生在他的剑下。 “宋让!” 鱼罗夫冷冷一喝,正欲把剑再挺一分,却见宋让只是把剑上的血甩掉,在一名死去的剑盾手身上擦了擦,归了鞘,然后,分开人群,将谷壁下的小虞抱在了怀中。 鱼罗夫暗吐一口气,当下便吩咐两名剑盾手将霍巡也抬起来放到战车上,既然对方已经失去了斗志,他当然不会去逼得对方鱼死网破,况且世子殿下要的是活的姬烈,而非死的。 幸存下来的人朝谷外走去,一路都是残肢断体与鲜血,两名剑盾手沿途打扫战场,把死者扔在战车上,其余的人不管心思如何,目光都看着前方,因为大家都知道,宋伯约肯定就在前方等着,等着享受胜利的果实。 宋伯约的确在谷外,最后一抹夕阳在他的身上投下浓重的色彩,他的脸色却很苍白,天然上翘的嘴角也没有扬起,反而向下深深的抿着,影子从他的身侧斜斜透出来,只是有些臃肿,因为在他的脖子有柄剑,那握剑的手很肮脏,指甲盖里全是陈年污泥,身后的人也很肮脏,浑身上下冒着酸臭气息,熏得他都快吐了。 双方对立。 静,死一般的静。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战过后,面对的竟然是这样的场面,鱼罗夫的烂独眼像是一坨腐烂的肉一样抖动,他死死的看着宋伯约背后的那人,但是那人却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整个人与宋伯约重合在一起,简直不分你我,怪不得宋伯约的脸色白的渗人。 鱼罗夫看向宋让,宋让搂着小虞,血水从他的腰上c肩头渗出来,把小虞也染红了,但是他却没有说话。 做为对宋让的尊重,鱼罗夫没有再问,而是朝着那妇人,冷声道:“你是何人?可知你剑下何人?” 那人隐藏在宋伯约的身后并没有回答,却用行动来表明,宋伯约脖子上的剑缓缓一拉,血水沿着冰冷的剑慢慢浸开。 “且慢!你到底是何人?居心何在?可知劫持宋国世子是何下场?”鱼罗夫的烂眼皮抖得更厉害,目光深深内缩。 宋伯约叫道:“别废话,她是个哑吧!” “哑巴?” 鱼罗夫怔住了,既然不是姬烈的人,那又会是谁的人?而我又如何与一个哑巴进行谈判?鱼罗夫头痛不已,也暗悔不已,不得不说,这人极其大胆,选的时机也极为巧妙,若非一心想将姬烈留下来,若非太过自信,又岂会让对方钻了这样的孔子,真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不过,那劫持宋伯约的人却并未让鱼罗夫太过头疼,她用剑指了指鱼罗夫手中的姬烈,然后,拧着宋伯约的衣领,把他高高举起来,再用剑尖抵住他的后背,一点一点往里抵。 血,一丝丝往外渗。 这下,便是傻子都知道她想要什么了,没错,她要姬烈,如若不给,她就会杀了宋国的世子殿下,而宋伯约若是死了,鱼罗夫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命c流亡。 鱼罗夫当然不会拿自己的生命与前程来换姬烈,他当即把手里的姬烈抖了抖,叫道:“你想要人,可以,放了世子殿下!” 那人不答,手中的剑却往内送。 宋伯约疼得脸都变了形,那冰冷的剑尖陷入脊椎骨的缝隙里,剧烈的痛楚深深的钻入他的四肢八脉,他忍不住痉挛起来,嘶声叫道:“快,快放,放放,放人!”本来还想再骂一句混帐,可是他实在太痛了,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也就忘记了。 铁盔下,甲胄中,鱼罗夫也在冒着冷汗,他从战数十载,这样的情景却是第一次遇到,眼见宋伯约像条蠕虫一样在那人手底下弯来绕去,他只得亲自抱着姬烈跳下了战车,大步向那人走去。 “停,停停!” 刚刚出谷,宋伯约又叫了起来,他从剑尖的深入程度感觉到了那人的意图。鱼罗夫闻声顿脚。 宋伯约喝道:“把人放下!” 鱼罗夫依言放下姬烈。 宋伯约感觉剑尖还抵着骨头,又补了一句:“牵匹马来,你的马,最快的马,快!!” 鱼罗夫转身去牵马。 背后的剑尖退出骨头缝,宋伯约吐出一口气,满脸都是冷汗,风一吹来直哆索,愣不的又碰上了剑尖,疼得他猛一挺胸,活像一只正在被滚水来回浇洒的大蚂蚱。 稍徐,鱼罗夫牵了马来,宋伯约命令鱼罗夫后退,重装单骑后退,那人一手提着宋伯约,一手提着姬烈,把姬烈扔在马背上,直到鱼罗夫与重装单骑退到了深谷内,这才冷冷的扫了谷中一眼,将宋伯约狠狠的掼在地上,提剑在马屁股上猛地一插。 “希律律” 战马吃痛,发足狂奔。 “唳!” 就在这时,委顿在地上装死的小诛邪一声长啼,扑腾着翅膀,飞过了鬼脸花丛,跃过了宋让的头顶,朝着那滚滚的烟尘追去。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别吃我的鸟 ,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下雨了,淅淅沥沥。 黄沙道被雨水打湿了,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有些刺鼻,有些恶心,草丛里的蚂蚁拼命的舞着触手来来回回的奔跑,一根带雨的树枝抽过来,“啪”的一声响,姬烈脸上顿时起了一条红棱子,火烧火辣的疼,而那冰冷的雨水又从头上滚下来,沿着红棱子一直流到嘴边。 姬烈抿了雨水,越来越多的雨水却又扑过来,打在他的脸上,扑入他的眼睛里,渐渐的,就再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没办法抹去,因为他正趴在马背上,手脚都被绑着,况且,就算没被绑着也没有力气了,他浑身上下都疼。 健马仍然在奔驰,它连续的c漫无方向的奔了一天一夜,这已经到了它的极限了,它胸前那粗壮的青筋越来越狰狞,就像是一条条蠕动的青虫一样,这青筋里是无穷的力气,它带着姬烈与那人甩掉了所有的追踪者,除了那被栓在马屁股上的诛邪小鸟,它现在是一只落汤鸡,正无精打彩的与姬烈对视。 一人一鸟,都是那么的可怜兮兮。 “希律律” 突然,那正在奔腾的健马发出了一声绵长而令人心悸的悲嘶,璇即,它胸前的青筋一根根的炸开,血水如浆洒,前蹄仍在飞跃,后蹄却已伏下。 “轰隆。” 一声闷响,马倒毙在泥水中,姬烈与诛邪也滚进了泥泞里,姬烈脸朝下,急促的气息把臭水滩吹得冒起了泡泡,他挣扎想要挺起头来,腰上却传来断裂般的痛楚。 这时,一支布满雨水c惨白色的爪子探了过来,一把拧着姬烈的脖子将他扯出了臭水滩,因为过于用力,那乌黑的指甲陷入了姬烈的脖子里。 “啪嗒,啪嗒。” 姬烈在那人的手下晃荡,他现在的样子无比狼狈,浑身上下滴着污水,左边脸被马鞍磨破了,右边脸上密布着一道道红肿的伤口,那是拜一路而来的树枝与荆棘所赐。 雨越来越大,四面八方冒着腾腾水气,像是一口正在煮沸的汤鼎,那人提着姬烈朝雨里走去。 姬烈道:“带上我的鸟。” 那人把姬烈抖了抖,跳入草丛深处。 “带上我的鸟。”姬烈的嘴边却溢出一丝血来,他本已受伤,又在马背上躺着颠了整整一日一夜,吐血是正常,但是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没有任何一丝起伏。 那人顿住脚步,扇了姬烈的后脑勺一记,走到臭水滩旁,从水滩里捞出那只水淋淋的鸟,现在,它的羽毛上沾满了泥巴于树叶,比姬烈更狼狈,要不是这人捞它出水滩,它必死无疑。 “咕。”它缓缓睁开眼睛,失神的看着姬烈,尖尖的嘴里冒出个气泡。 姬烈松了一口气。 “啪,啪!” 两声脆响,姬烈与他的鸟各自挨了一记,那人左手倒提着鸟,右手提着姬烈的腰带,窜入了深深的草丛中。 这是一片废弃的农田,里面长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草,有些柔软,有些沾上点雨水便坚硬似刀,一下一下的抽过来,把那小鸟抽得咕咕叫,姬烈却紧紧的闭着眼睛,死死的抿着嘴,任那撕裂般的痛楚在四肢蔓延。 那人很谨慎,尽管已经甩掉了追踪,并且又有这一场天降之雨掩盖了马蹄的痕迹,但她仍然不肯就地歇息,穿过了一望无际的废弃农田,沿着一条浑浊的小河行了一阵,弯来绕去走了不知有多久,四野里除了雨声,再没有半点别的声音,她停住了脚步。 竹林,桃林。 有竹有桃的地方一般有人家。 那人左右看了看,寻了个草洞,把姬烈与小鸟通通塞进去,转身就走,谁知,走了一半又回来,拉开草洞上的草,把姬烈揪出来,随意在地上扯了一把草,堵住了姬烈的嘴巴,然后再次把他塞入洞里。 脚步声越去越远。 姬烈瞪着眼睛,嘴里充斥着野草的涩味,泥土的腥味,还有些许血腥味,方才那人一番粗鲁的塞草,把他的舌头弄破了,刺痛一阵阵钻心。 “咕咕。”被绑了翅膀与脚丫的小诛邪轻声的叫着,在这黑漆漆的洞里,它那一对赤红色的麻豆小眼显得格外明亮。 姬烈想笑一笑,但嘴里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小鸟把头歪过来,想温暖他,却不想它自个也是的,反倒把姬烈的脖子磨得一阵生疼,是的,他的脖子也受伤了,泥水与血水参杂在一起,只要太阳一出来,必然溃烂。 姬烈虽然很疼,但他却很珍惜这份温暖,可惜他的手被绑着,不然他一定捧着他的鸟,将整个江山也奉给它,当然,他并没有江山。 “噗噗噗” 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响起,姬烈认得这脚步声,是那人回来了,而这人并不是别人,正是那船上的妇人,狐氏的逃奴,姬烈曾经放过她,现下,他却因一时仁慈,把自己置身于地狱。 妇人拔开草洞,把姬烈与小鸟提出来,朝着竹林深处走去,他们走过了一条河流,穿过了一道小桥,来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村子。 村子废久很久了,枯井上轱辘都已经腐朽,妇人提着姬烈在井口晃了晃,姬烈道:“没水。” “啪!” 妇人狠狠抽了姬烈一记,直把姬烈抽得眼冒金星,她却大步向村尾走去,来到一所破破烂烂c四面不关风的茅屋前,一脚踹烂了房门,走进去,将姬烈扔在屋角。 天在下雨,屋内很阴暗,蜘蛛网缠在脸上,粘糊糊的,鼻子里却尽是腐烂的味道,背后绑着的手不慎摸到一个东西,圆圆的,滑滑的,回头一看,骇目惊心,身后竟是一堆堆白骨,分不清有多少,那一双双空洞的骨眼正无情的瞪着。 姬烈下意识地说道:“或许,他们死于战争,或是掠夺!” “嗤!” 那妇裂着没有舌头嘴,冷冷一笑,然后走过来,把姬烈绑在柱头上,堵上嘴巴,把小鸟吊在姬烈的脖子上,这时,她想了一想,扯过一根草绳,绑住了小鸟尖尖的嘴。 做完这一切,妇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快步向屋外走去。 这一次,她去的时间颇长,姬烈不由得想,这人极其狡猾,她这一日一夜没命的跑,却从来不看路,让所有追踪的人根本摸不清方向,而现在,她肯定是去掩盖进村时留下的痕迹了。 “嚓吱,嚓吱。” 这时,屋外响起了一声怪异的声音,姬烈掂起脚尖从破烂的墙壁向外看去,那妇人正在磨刀,一只脚踩在一块大石头上,两只手抓着剑的首尾翻来复去的磨,刺耳的声响就刮在心里一样。 那剑根本不用磨,她想看到我的恐惧吗?姬烈冷冷的想着,脖子上的小鸟也被这声音惊了,它拼命的弯起瘦长的脖子,也想看一看,殊不知,一看之下,它就开始没命的挣扎。 妇人走进来,先是找了些木板,将那些四面漏风的墙壁堵住,连窗户也紧紧的闭上,然后从怀里掏出火刀,点燃了火。 火光一起,屋里顿时亮堂起来,四周角落里的森森白骨也就显露出来了,大的小的都有,显然这个村子曾遭到屠杀,而屠杀者将他们扔在了这里,或许,就是赶到这屋子里集中屠戮。 妇人在骨头堆里捡了几根粗壮的,架在火堆上充当柴火,把一根断了一条腿的矮案劈了,做了个简易的支架,又走到屋外端回来一盆水,把那盆水放在支架上。然后,提着剑,一步步向姬烈走来,阴冷的眼睛盯着正在姬烈胸口挣扎的小鸟。 “别吃我的鸟!”姬烈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道。 “呃啊。” 妇人仿似在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那笑声更是怪异,像是一脚踩进深深的烂泥潭里所发出的气泡声一样,令人寒毛倒竖。 “别吃我的鸟!”姬烈定定的看着她。 “嘶啦!” 猛然,那妇人一个箭步冲到姬烈面前,撕裂了他胸前的衣物,用剑尖抵着姬烈的胸膛,仿佛在说:“不吃它,那就吃你。” 姬烈下意识的缩了缩,但转眼间却又挺起胸,冷漠的逼视着她,就在这时,因为姬烈挺胸的动作,使得藏在怀里的某样物事滚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妇人皱了皱稀稀拉拉的眉头,把那匣子捡在手里,用剑翘开匣盖,里面躺着一只黑色的鸟,并不是活鸟,而是黑玉雕的一只鸟。 妇人把它举到灯光下,细细一阵看,走回来,在姬烈的身前,用剑划下一行字:“这是什么?” 姬烈脸上蓦地一红,冷声道:“原来你不是奴隶!” “我本来就不是奴隶,回答我,不然就杀了你!”妇人用剑划道。 姬烈道:“至交好友赠送的礼物!” “好友,你居然会有至交好友?”妇人急急的划着。 姬烈从妇人划的字上读出了她的意味,但他却并不打算回答她,他冷然道:“你倒底是谁?与我何仇?或者,为谁而来?” 妇人抬起头来,裂着空洞洞的嘴,蠕动着那只有舌根的舌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一阵嘶哑呃啊的声音。 为此,她被激怒了,抬起剑搭在姬烈的脖子上,慢慢的寸一寸往下拉。从左肩一直拉到右腰,血水如珠,滚在剑上,妇人狰狞的笑着,无声的笑着。姬烈强忍着痛楚,牙齿咬得格格响,却没有呼痛,只是冷冷的注视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漫长的旅途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她想折磨我,她在享受这种乐趣,我不可以怯懦也不可低头,不然她就会失去这种,立即杀了我,姬烈心头如是想。 他必须得活下去,有许多承诺等着他去兑现,如今,那些承诺又多了几条,譬如,让那伤害小虞的独眼人生不如死,惩罚宋伯约,甚至有一天,他会到宋国阕城去拜访一下那位外公,在他的脖子上架上一柄剑,然后问问他的心是铁铸的,还是肉长的!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得活着,而活着,就必须得忍耐! “滴答,滴答。” 血水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姬烈感觉到剥皮般的痛楚,那妇人斜着一对三角眼,牢牢的瞪视着姬烈的面部表情,把手中的剑略略往上挑,抵上了姬烈的胁骨。霎那间,疼痛如同万蚁钻心,姬烈倔强的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那骇目惊心的伤口上涂着像烂泥一样的东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那妇人盘腿坐在火堆旁,正把一只只死老鼠剥皮,在水盘里洗唰干净后,扔进滚沸的铁锅里。 妇人往锅里撒了一些干叶,浓郁的香气顿时四泄而开。 嗅着这香气,姬烈肚子不争气的一阵咕咕乱叫,就连吊在脖子上装死的诛邪小鸟也不再装死,它直勾勾的盯着那口锅,麻豆小眼里流露出饥饿的目光。一人一鸟,整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妇人吃了三只大老鼠,用剩下的一只堵住了姬烈的嘴巴,然后就走到另一处屋角,背对着姬烈,蹲下来,蜷起来,像一条要进入冬眠的老毒蛇。 老鼠肉炖得很香,也很有劲道,姬烈默默的嚼着肉,用牙齿c用舌头,被倒吊在他脖子上的诛邪小鸟也在啄着姬烈嘴里的肉,它将脖子弯了一个夸张的弧度。 这一夜,很漫长,那妇人没再折磨他与他的鸟。 早晨,天麻麻亮,屋外又下起了雨,妇人提着姬烈走出来,沿着村尾的泥泞路走向远方的高山。 山中树木茂盛,荆棘横生,进了山,雨却小了,妇人提着姬烈爬得飞快,并不时的回头看上一眼。 她在看什么呢?莫非她还在疑心有人会追来么?她在害怕什么呢?会是害怕小虞么?也许是宋让的剑!一想到小虞与宋让,姬烈的心痛得犹如刀搅针钻,悔恨一层一层的将他裹紧。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半日,或者一天?妇人翻过了山,姬烈却紧紧的闭着眼睛,他的神智已经不清晰了,整个人就像烂麻布搓成的一样。 隐隐约约间,姬烈听到车轮轧轧声,他竭力的将眼皮虚开一条缝,眼前却只有颤动的树木与藏在泥草丛中的石头,哪来什么车轮? 蓦然一抬头,看见树梢上停着一只黑鸟,它一边啄着爪子,一边发出像车轮一样的叫声,姬烈知道,这鸟是鬼车,又叫九凤,是泰日山脉里特有的鸟,传说中,它们带来死亡。 妇人恨恨的盯着树梢上的鸟,悄悄的捡了一块石头,想要砸死它,可是那鸟却异常敬觉,石头还没有飞起,它便已鬼叫着冲向天空。 妇人的脚步更快了,在这急剧的颠簸中,姬烈又晕了过去。 再次悠悠醒转时,太阳已经升起了,他正趴在妇人的肩上,穿过一片热闹的村庄,寥寥炊烟在青山绿水中徐徐升起,不远处,有一群小屁孩在田埂上斗草戏喜,几只狗一边打闹着,一边跑过来,其中有一只跑来嗅那妇人的味道,却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 那狗,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妇人的肩膀很硬,顶得姬烈胸口生疼,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说不出话来,温暖的风从他的嘴里钻进去,到达喉咙里却像刀子一样炸开。 疼痛到无以复加,姬烈连惨叫也发不出,只能在妇人的背上不住痉挛,而他的鸟也在他的背上颤抖。 姬烈哑了。 月落日升,日复一日。 姬烈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着,妇人带着他东游西走,有时与一群乞丐流向城镇,有时又化成普通的平民借宿于某个村庄。 这一天,妇人背着他来到一处关隘的背后,这关隘极其熟悉,它像一只巨大的蝎子一样抬着两只钳子,在那钳子尖端上挺着两具高大的石像。 蝎子关,陈国。 她回来干什么? 姬烈想认真的想上一想,但他却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像坨烂肉一样挂在妇人的背上。 妇人把姬烈放在一株苍虬的老槐树下,去旁边的水井里打水喝,两个小乞丐蹲在树下,不怀好意的看着姬烈。 姬烈知道,他们是怕他与他们争可怜c抢地盘,在这一路来的路上,妇人曾经多次把他放在隐暗的角落里,等待路过的人施舍一枚刀币,或是一珠蚁鼻钱。当然,妇人并不需要那些钱,她只是在羞辱他。 “你这个丑八怪,让开!” 那个哈喇头小乞丐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姬烈,不想,就这一戳,姬烈便像泥胎草塑一样横躺在地。 “呵,竟敢讹我!你小子没打听过吧,我可是景城一霸!”哈喇头夸张的跳了起来,离姬烈远远的,见姬烈仍旧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转,他便犹豫着上前,踹了姬烈一脚,怕姬烈还击,又飞快的跑开。然后再来,活像一只正在试探攻击的断尾巴猫。 姬烈脖子上的泥巴鸟想要啄他,没啄到。 “别打了,有恩主来了!”一直在袖手旁观的另一个小乞丐叫了一声,并迅速的蹲下来,茫然的看向远方,神情是那样无辜与可怜。 “嘎吱嘎吱。” 车轮辗过黄泥道那特有的声音在姬烈的耳朵里响起,他没有力气回头,静静的看着一颗小石头在泥土窝滚来滚去的,诛邪小鸟代替他叫了两声,却是那样的黯哑,不像什么朱雀神鸟,反倒像是一只被踩住脖子的鸭子。 车轮声越来越近,姬烈听见钱币落在泥土中的声音,听见碰碰碰磕头的声音,渐渐的,马车的车轮辗过了树下那一片阴影,来到了姬烈的眼前,那车轮极其华丽,轴承上镶嵌着铜片,上面刻着一只白麋鹿,栩栩如生。 会给我扔钱么?姬烈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花胡子,这里有个更可怜的,别忘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独特的,无比脆嫩的声音轻轻响起,这声音一响起,姬烈便睁开了眼睛,竭力的想要坐起身来,却没有力气,他疯狂的扭动着脖子,张大着嘴,想要呼喊,却只是发出难听致极的‘呃啊’声,像刮锅一样。 “真是可怜,给你多一点。” 眼前闪过一截蓝色的裙子,裙子下面是一双水蓝色的漂亮鞋子,鞋子很小巧,上面绣着好看的剑兰花,隐隐的还有一丝香气,一支雪白的手探下来,一点一点的进入了姬烈的眼帘里。 她把三枚黄澄澄的蚁鼻钱放姬烈面前,那颗小石头滚动的土窝里。 “呃啊,啊” 姬烈呐喊着,声音像是地狱里的魔鬼,那个给他钱的女子惊了一跳,捂着鼻子,嫌弃的躲开了。然后,那双漂亮的蓝鞋子便越走越远,渐渐的消失在阳光之中,马车也去了,而姬烈却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树影里,瞪着眼睛。 马车一走,两个小乞丐便围了上来,他们直勾勾的看着土窝里的钱,眼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二人急急对视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朝土窝里伸出手,不想,两只手却碰到了一起,随后,他们便扭打起来,在姬烈的面前争夺着原本属于姬烈的钱。 姬烈冷冷的看着,裂开了嘴巴。最终,哈喇头取得了胜利,带着钱一溜烟跑得不知去向,另一个小乞丐在姬烈的身边翻白眼c吐白沫。 妇人走过来了,垂着双手,低着头,与姬烈对视。 “你,痛苦么?” 妇人没有进城,她在野林里穿梭,她在大山里乱窜,等她再一次停下脚步时,姬烈听见了水声。 八百里流渊河,从东往西奔滚不休。 妇人提着姬烈站在河岸上,她那一对三角眼定定的看着昔日战船沉没的地方,那一处静静的河湾。 夜里,妇人在旧日宿营的地方升起了一堆火,从破布囊里取出一张蕨菜饼架在树枝上烤着。 姬烈坐在她的身旁,在他的面前放着一只烤得香喷喷的野兔,等她烤好了那张蕨菜饼,她又从怀里掏出一根树枝,被火烧了一半的树枝。 妇人把树枝放在脚边,用一把短剑割开了野兔肉的肚子,从里面取了点油,用手指均匀的抹在蕨菜饼上,闭着眼睛一口咬下,美美的c桀桀的笑了起来。 诛邪小鸟艰难的凑过去,想要啄一口那香喷喷的野兔肉,这一次,妇人没有打它,反而很温柔的抚了抚它那沾满泥巴的c硬硬的脑袋,并且用短剑割下一片肉,喂入它的嘴里。 “吃!”妇人用短剑在地上划了一个字。 “我快死了!”姬烈伸出颤抖的手指,在地上写着。 “吃了,会死得好一些。”妇人歪头看姬烈,她的眼神不再阴邪狠戾,那灰蒙蒙的眼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意韵,仿佛很悲伤。 “我知道,我活不过明天了。”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生死对决 迷蒙的月光笼罩着这片悲伤的大地,大河在肆意的咆哮,烈火在绝望的燃烧,这一片毫无人息的林子里,处处都是黑暗的阴影。 姬烈想要去拾起那只烤野兔,手上却无力,将将把它提起来,它又噗的一声坠地,落地时,那野兔的眼睛正好对上姬烈的目光,一人一兔,恰是生与死的对视。 生者与死者,原本就没有间隔啊。 姬烈默然。 妇人想了一想,放下手里的蕨菜饼,用短剑将兔肉大卸八块,这样姬烈就会有力气拿起它了,在今夜,在这里,她不想再像喂一只待宰的猪一样去喂他,所以,在前两日,她便让他多少恢复了些力气。生者,应当给予死者应有的尊重,哪怕这死者还没死! 姬烈拾起一块,喂给诛邪,再拾起一块,放入自己的嘴里,一边默默的嚼着,一边用手在地上写字。 “我终于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今夜的妇人耐性极好,她用短剑划道。 姬烈的口水很珍贵,他用舌胎下的一点口水将舌胎上的肉泡软,然后顺着喉咙流下去,忍受着那火烧一般的痛楚,腹中有了东西,身上的力气开始缓慢的回复,用手指写道:“你不是奴隶,你要杀我,是为了薛密蒌,对不对?” 妇人看着地上歪歪斜斜的字,咬了一口饼,默然的点了点头,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姬烈想笑,但却没笑出声来,他又拾起一块肉喂鸟,这一次,他仿佛在想着什么,手指在诛邪那被绑着的爪子上停顿了一会。 “倘若你再喂你的鸟,你就会成为一个饿死鬼!等你死了,我可以放过你的鸟,让它远走高飞!”妇人用剑划着字,很用力,剑刃划过草叶泥地,沙沙作响。 姬烈低头看向面目全非的诛邪,苦笑,过了一阵,他倔强的再喂了它一口肉,自己也嚼着。 他渐渐有了些力气,为了使诛邪吃得不那么废劲,他一只手抬着它的屁股,一只手划着:“你不是狐氏奴隶,就一定是薛密蒌的人,不然,你怎么会选择在这里杀我?” 妇人划道:“你很聪明,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不过,聪明的人,总是活不长久。” 姬烈写道:“我杀了薛密蒌,你为他复仇,天经地义。” “你,如此肯定?” 妇人抬起头来,凝视着姬烈,此刻的姬烈面目狰狞,脸上密密麻麻的布着各式各样的伤口,虽然都是些皮外伤,但看上去却是那样的渗人,犹其是他脖子那一道伤口,皮肉外翻,却不是红色的,而是乌褐色的,里面滚动着溃烂的脓水。但是,他的眼睛依然明亮。 姬烈看着眼前的四块野兔肉,点了点头,写道:“我快死了,你应该告诉我。”拾起一块喂诛邪,自食一块。 妇人沉默了很久,狠狠的把蕨菜饼揉进嘴里,她的动作很粗鲁,以致于咽到了自己,拼命的咳嗽起来。姬烈眼睛一亮,这时,那妇人却又回过头来,瞪视着他。 姬烈与她对视,良久,拾起最后一块兔肉喂诛邪,写道:“你可以不说。” “我会告诉你。” 妇人举起水壶,灌了一阵,然后看着姬烈对着水壶蠕动着喉头,水,是力气的来源,她可以让姬烈的体力稍微恢复一些,但却绝对不会给他太多的力气,因为一路来,她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姬烈,这个傻子,这个尚处稚龄的傻子,他对死亡的冷漠,对痛苦的忍耐,偶尔也会让她感到心悸。 不过,今夜,一切都将结束。 喝饱了水,妇人用力的在地上挥动着短剑,留下一行工整的字迹:“我之所以跟着你,之所以提醒你远离危险,是因为我想亲手杀你,这一点,如今,你比谁都清楚。” 姬烈点了点头,神情痛苦的闭了下眼,然后睁开。 “我不是薛密蒌的人,但我却是他的女儿,我取你性命,该也不该?”妇人抬着三角眼,注视着姬烈脸上任何一丝的轻微变化。 可惜,姬烈却仍然让她失望了,他只是裂了裂嘴,写了一个字:“该!” 妇人走剑如蛇,飞快的划着:“你是魔鬼,你比任何人都残忍,你杀了我的父亲,可我却从你的脸上读不出丝毫悔意!我折磨你,羞辱你,我看到你痛苦,就想起我的父亲!” “你怎会在船上?为何扮成狐氏逃奴?”姬烈依旧冷静,仿佛已经看破生死,或许以他现在的际遇,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了之。 “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划完这一句,妇人大笑起来,没有舌头的笑声疯狂如鬼,她浑身上下都在笑,就连那裸露在外的脚指头都在颤抖,因为她知道,姬烈永远也猜不出她是谁,但是这对她来讲,又是多么荒谬而可笑,因为她们曾经面对面,整整八年。 就在这笑声中,妇人再一次举起了水壶,任由壶中的水冲唰着她那肮脏的脸与眼,当壶里的水流尽,她趴下来,跪在地上,爬到姬烈面前,眼对着姬烈的眼,张开了空洞的嘴巴,无声的笑。 谁,是谁? 是谁!! 姬烈眼睛在内缩,肩头在颤抖,他慌张的颤动着嘴巴,浑然忘记自己不能说话,他甚至想抬起手来,抓住妇人的肩头,大声的问。 一个人的脸可以变,甚至身形也可以借助某些东西而改变,唯独眼神不会变,当那冰冷的水洗尽一切虚幻与假象,这个妇人就显露出来了,她不是别人,正是往日住在东面的那个胖妇人, 一股悲凉从脚底一直冒到脑门,紧接着无边的愤怒填满了姬烈的胸口,他浑身都在颤抖,是她?怎会是她?竟然是她!居然是她!!是她,是她,那就是我的那位君父啊,天哪!!! “嘎嘎嘎” 妇人裂着嘴巴怪笑,她欣赏着姬烈愤怒的表情,就像一只最邪恶的毒寡妇蜘蛛,以别人的痛苦为食,拔起地上的短剑,一点一点的探向姬烈的脖子,没错,她要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取走他的生命,只有这样,才能把这种刻骨铭心的痛楚留到他的下辈子去!去死吧,你这个小魔鬼! “诛邪啊!!!” 姬烈痛苦的咆哮,无声的狂吼,就现在!他猛地一抬诛邪的屁股,诛邪挣脱爪子上的绳索,迅捷无比的扑向妇人,那尖长的嘴巴深深的插入了妇人的眼里。 “啊!!!” 妇人惨叫,她拼命的甩头,却甩不开诛邪,诛邪的两只爪子死死的抓着她的脖子,尖长的嘴巴搅烂了她的眼球,却还不放过她,竭力把尖嘴往里扎,似乎想扎进她的脑颅里。 “啊” 妇人发出狼一般的嚎叫,越痛她越恨,她并没有去对付诛邪,而是把剑尖对着姬烈的咽喉,狠狠的扑去。眼看必死,姬烈来不及避让,抓起地上的那截烧了一半的树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扎向妇人的脖子。 “噗。”c“噗。” 两声闷响,这声音像是捅破了两层烂布,又仿佛是两个将死之人终于齐齐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或者,更像是两声悠长的叹息。 天地静止了,冷月在发呆,星星不再眨眼,大河也茫然失声,唯有火光仍在跳动,它弯来绕去,寥寥娜娜,无声的展示着它的美丽。 生命已经逝去,太阳终将升起。 温柔的阳光把温暖撒向这片地方,一只雪白色的小兔子从林子外面蹦蹦跳跳的窜来,当它即将靠近那熄灭的火堆时,它惊呆了,入目所见的这一幕把它给吓坏了。 良久,它抖着胡子嗅了嗅,晨风里有草木的清新也有火的余味,还有一种味道它既陌生又熟悉,它犹犹豫豫的靠得更近了一些,骨碌碌的转动着小眼睛东瞅西瞅,突然,它看见了一堆灰褐色的毛,它闪了两下眼睛,仿佛还没回过神来,随后,尖尖的耳朵唰的一下竖起来了,然后调转脑袋,头也不回的向林子外面奔去。 “唳!” 她快醒了,阳光洒在窗棱上,柔柔的抚着那白皙如玉的脸庞,细细的眉,翘挺的鼻子,小巧的嘴,有几粒汗珠滚在她的腮边,晶莹透嫩,长长的睫毛像胡蝶的翅膀一样轻轻的颤动着,由上往下看,她静静的躺在床着,仿若娇艳的花正在柔弱的绽放。 “侯子!” 突然,她一声疾呼,睁开了眼睛,捧在胸前的小手紧紧的拽了起来,她拽的是那样的紧,仿佛犹在梦中,想把什么人给拽回来。 “侯子,侯子。” 她低低的喃着,茫然的眼睛逐渐回神,眼角却流下两行眼泪,她坐起身来,抹干净眼泪,却因此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急促的喘了几下,美丽的小脸蛋惨白若纸。 一对怪异的兵器放在她的枕头两侧,她把它们藏在宽广的袖子里,然后,俯身拾起床下小巧的鞋子,在床上默默的穿好,慢慢下床,向墙壁走去,在那里竖立着一道精致的剑架,一柄长剑横在上面。她取下那柄剑,把它负在背上,举步向屋外走去。 门一打开,那无边无际的阳光瞬间洒满了她全身,好似为她注了一层光,她眯了眯眼,对门外的人说道:“我们得去寻侯子。” 门外聚着一群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其中一名壮如蛮牛的健汉摸着光头,问道:“该去哪里?” “燕国。”她静静的答。 另一名瞎了一只眼,浑身上下裹着伤,却提着两柄大板斧的人问道:“如何去?” “就这么去。” 她又眯了下眼,抬起头来,一只黑色的鸟划破天空,遥遥的飞向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我叫卫萤雪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草长鹰飞,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香气,马车在轻轻的摇晃,两旁的树影缓缓的向后退却,温暖的阳光洒在眼敛上,干净而醇和的味道在鼻间蕴绕。 马车里的少年躺在阳光里,怔怔的看着车窗外的树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样子很入神。 这少年长得挺英俊,明亮的眼睛像是璀璨的黑白宝石,眉毛很修长,仿若春天里的鹅毛,鼻子也很挺,嘴唇有些薄,嘴角天然有些上翘,只是,在他的脖子上却有一道骇目惊心的伤口,纵然现在已结疤,但那狰狞的c像蜈蚣一样向四周伸着触手的伤痕,仍然会让第一次看到它的人不寒而凛。天知道,他曾经遭受过什么,这样的伤口很明显是利器贯喉所至,而他能活下来真的是万幸的奇迹。 一只硕大的鸟翻过树梢,沿着阳光照射树叶所产生的斑影一路往下扑,直到钻进了马车里,这只鸟赤羽金爪,额上有几根长长的逆羽迎风招展,无比雄俊。 它轻巧的落在少年身旁,用脑袋讨好的拱拱他的脸,把一枚不知名的蛋放在了他的脸颊边。 “咕咕。”它乖巧的叫着。 少年人摸着它的逆羽,裂着嘴巴温和一笑,笑声有些沙哑。他慢慢的坐起身来,把那枚有着花纹的蛋拿在手里看了看,又宠爱的碰了碰它那尖如利刃的嘴喙,示意它自己吃。 这时,马车停下了,细碎的脚步声在车外响起。少年人双手反撑,想要借力站起来,却未能成行,反倒使汗珠爬满了他的脸。 “你是不是又不听话了?” 车帘外响起一个温和而脆嫩的声音,颇是好听,嫩的像刚刚冒出尖的叶芽,柔的就像那窗外的太阳。听见这声音,少年人脸上一红,又慢慢的躺了回去。 他方一躺下,车帘便被揭开了,阳光从脚上一直流过来,竟使得少年人迷了眼,而她就在那阳光里,这是一个小女孩,年约岁,穿着天蓝色的深裙,长长的秀发被一条天蓝色的丝带系着,像缎子一样铺在背后,额头光洁如玉,眉毛又细又长,最是那双眼睛,轻轻的一扑一扑,就像月光扫过满湖秋水,温柔,恬静。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朵天蓝色的巾花,美丽无铸,一只雪白小兔趴在她的手上,此刻,正用它那麻豆大小的眼睛警惕的看着少年人身旁的火羽大鸟。 “咕咕咕。”那火鸟一看见这小女孩,连蛋也不吃了,撒欢一样窜到她的脚边,亲昵的又磨又擦,活像一只正在讨好主人的狗。 “你倒挺听话的。” “咕。” 火鸟块头很壮,小女孩不用弯身也能抚摸它的头顶,它享受的叫起来,并把脑袋在她的手心里磨着。 小女孩莞尔一笑,蹲下身来,把小白兔放下,那小兔子一离开,便受惊的窜到角落里,把屁股对着火鸟。 “小白乖,诛邪不会欺负你的。” “咕咕。” 大火鸟迈着趾高气昂的步伐向小白兔走去,可怜的小兔子它想躲却没地方躲,只能把长长的耳朵竖起来,然后用两只前爪按住眼睛,仿佛看不见便不用害怕似的。 小女孩跪坐在少年人的身旁,仔细的把他一番打量,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替他蘸着额上的汗水,嘴巴却嘟了起来:“虞烈,你能活过来,秦师说这是昊天大神莫大的恩赐呢,你怎么却不珍惜呢?” 暖暖的香气从她的手腕处浸来,名叫虞烈的少年人脸上又是一红,他想自己去擦汗水,却被小女孩不由分说的按住。小女孩擦完右边擦左边,一缕头发从她肩头滑下,坠在虞烈的脸上,暖香更浓,熏得人醉。 替他擦完汗,小女孩又仔细的检查着他的脖子,细长而白皙的手指按了按伤口结疤处,轻声说道:“喉乃气之桥,桥固而气足,声发于此。方才,秦师说你喉咙内的火毒已经拔尽了,你可以试着说话,不可太用力哦。” “嗯。” 虞烈咽了一口口水,动了两下嘴巴,神情有些紧张。小女孩鼓励的看着他,也微微蠕动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但虞烈能读懂她的唇型,那是在说:‘说话。’ “我。” 虞烈张嘴,从喉咙里冒出一个囫囵不清的声音,小女孩眼睛霎然一亮,眼神里充满了喜悦,嘴角弯起来,浅浅露着两个小酒窝。 “我叫虞”少年人胸膛急剧起伏,额上汗珠又冒了出来,声音无比沙哑,缓慢而废力。 “别用力,别紧张。” 小女孩劝别人不要紧张,她却比他更紧张,又趴下来替他擦汗,一边擦一边诱导他说话:“我叫萤雪,卫萤雪,卫国人,今年九岁。” “我叫虞烈,蔡国人,今年,今年十一岁半。”不知是因为说话太难,还是别的,少年人的脸越来越红。 小女孩眸子里汪着满湖满湖的水,继续道:“你是我的小白捡来的。” “我是你的小白捡来的。”虞烈认真的回道。 小女孩微微一笑:“秦师给你配了药,但你却是我治好的。” “我是你治好的。” 小女孩道:“外面的花好香。” “外面的花很香。” 小女孩道:“我们正在去燕国的路上。” “我们在去燕国的路上。” 虞烈一直流着汗,显然说话很是艰难,但那脸色却是颇喜,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只不过他的性子向来沉冷,就算是这样的极喜,也难使他太过动容。他看着那个美丽的小精灵,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说了一会话,小女孩伸出两根手指按住他的嘴,左手穿过他的肩膀,使劲的把他半扶起来,这一番动作累得她吹气如兰,举着一个小药罐对准虞烈的嘴:“来,把它喝了。” 虞烈很是尴尬,深怕累坏她,悄悄的硬挺着腰,却被她发现了,便见这世上最美的小精灵眉心凝成了个‘川’字,训道:“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我一直很听话。” 虞烈一口喝光了瓶子里的药,一阵清凉从嘴里延伸到火辣的喉咙,顿时就如久旱逢甘露一样,让他情不自禁的呻吟出声。 “萤雪。”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个雄厚的声音,小女孩脸上一红,把虞烈慢慢放下,抱起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应了一声:“哎,就来。” 她正准备出去,却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认真的说道:“你要听话哦,不可乱动哦,一会我们就要进雍都了,等进了城,我再来陪你说话哦。”眨了眨眼睛。 “莹雪!”外面的人稍稍加重了语气,意味着催促。 虞烈躺在厚绒绒的羽毛毯子里,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 “来了,来了。”小女孩歪头一笑,带走了那暖暖的香气。 马车外站着一名身材雄奇的老者,鹤发童颜,满头雪发,眼神锐利,手里虽柱着一根拐杖,但身形却不佝偻。 小女孩刚一跳下马车,那老者眼中的税利便化为了温柔,亲切的拉着她的手向前面的马车走去,边走边道:“莹雪,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你可不要忘记对为师做出的承诺哦。” 小女孩抱着兔子,眨着眼睛道:“秦师,喉乃气之桥,桥固则气足,气足则神盈,桥气若伤,一分补百日。他伤的好重啊,百日可不够呢。再说,秦师不是常教导莹雪,医者当无所畏惧么?”抬起头来,虔诚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老者不说话了。 漫漫秋风刮过一望无际的桂花道,在那桂花道的尽头,挺立着一座雄城,天下第一大国,雍国的都城雍都,它静静的卧在群山环抱中,仿若一颗瑰丽的明珠。 雍国,五行之火,尚朱。 城墙是以红石垒铸,高达十五丈,一排排火盔火甲的甲士挺着长戟游弋于其中,在那城墙下,护城河的旁边,有一株苍天古桐树,枝叶繁茂,偌大的华盖将整个城门楼也笼于其中,树冠上方竖着一面迎风裂展的大旗,上面绣着古桐树与熊熊燃烧的太阳。 而这,就是雍国的标志。 真是天下第一大城啊,比朝歌城还要雄伟。 少年人倒底没有听小女孩的话,他斜斜的靠着车壁把车窗推开一条缝,从那缝隙里打量着这座雄城,虽然他没有去过朝歌城,可是天下人尽知,如今的雍都早非景泰王的朝歌城可比。 “咕咕。”大火鸟也探长了脖子,左右前后的看。 入城的人极多,放眼看去,密密麻麻尽是人头,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说着不同的方言,显然来自天下各国,其中有人操的口音颇是熟悉,令少年人怔怔的怅然。 车轮缓缓的向前流去。 城门甲士上前问询,甚至有两名甲士朝虞烈所在的马车走来,那老者和蔼的站在车辕上,淡然说了一句话,便见那城门甲士脸色一变,恭敬的朝着老者施礼,并唤回了向虞烈走来的甲士。 城墙洞幽暗而深长,两侧与洞顶刻着一副副壁画,有些已经被风剥落,有些颜色正鲜明,都是一场场令人血脉喷张的战事,最近的便是雍公征伐北狄,那浩大的场面,万马共鸣,千车齐啸,那滴血的头颅,狄人王者的狼头王冠,无一不在展示着属于雍人的骄傲。 穿过城墙洞,迎面而来的是一辆奔腾的火焰战车,它高达十七丈,之所以在外面看不见它,是因为它被古桐树遮掩了,人与马来到它的面前,就仿佛尘埃一般,被它所藐视,为它所践踏。数百年过去,它挺立在这里,注视着强大的雍国。雍国人从来不塑人像,只塑战车,而天下战车,雍国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家里断电了,从早上六点一直到现在,所以发迟了。请喜欢这书的书友多多推荐。目前来说,这书的各项数据糟糕到无以复加,但是江山认为这会是一本好书。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永远陪你说话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数百年前,武英王分封天下,雍国并不是最强大的,第一代雍君既不是公也不是侯,只是一个伯,但是他带着武英王所赐于的梧桐籽来到了这里,把那种子深深的埋进土里,开始征伐四方,建立了雍国。 这是雍国的开始,却不是雍国的巅峰,在一系列的战役中,雍国人抛头颅c洒热血,以血水灌溉着这株梧桐树,随着大树拔地而起,雍国越来越强大,那奔腾的火焰战车奔驰在中州大地上,在冰河之源,辗碎了北狄王庭,在东海之滨,将桐日大旗插进了东夷之王的眼窝里,在落日山脉,无情的铁蹄蹂躏过西戎之人的每一片土地,甚至,这汹涌的战车曾经漫过大江,南击蛮王,斩首十万而回。 诸此,开国三百八十年,并国二十七,服国三十八,疆域万里,最终奠定了天下第一大国的地位,而国君更是第一位天下霸主c诸侯伯长,荣享公爵。 马车驶入雍都,繁华的雍都车水马龙,令人目不暇接,来来往往的人温文有礼,骨子里却藏着掩也掩不住的傲气。 这是一片火红的城市,无比庞大却井然有序,宫城并不广阔,它座落在城内中心位置,规模大小甚至不如虞烈一路而来所见的管国c毕国等千乘之国,但是,天下人岂敢小觊宫中的那些风云人物? 马车静静的流过人海,驶入了幽静的巷道,从虞烈的马车上看去,墨山那巍峨的身影扑入眼帘。 墨山书院建在墨山的半山腰上,道家的始祖老子曾在山上讲学,更在山上悟道,而儒家的始姐孔夫子也曾游历至这里,讲学十年。雍国是天下第一个开设书院的诸侯国,雍国之所以强大,那些曾在雍国学习,又在雍国效死的诸国士子功不可没。 这里并不是马车的终点,马车驶出巷道,来到一片荷塘前,微风吹过荷塘边的桂花树,香气层层袭来。 《墨香楼》 在那河塘的对岸,清新而素雅的樱脂花开得异常烂漫,秋风轻轻拂过树梢,吹落满头花雨,虞烈看见,前面马车的车窗推开了,伸出来一支雪白小手,那手转动着五指,像是在捕捉那些纷扬而下的落花。 蓦然间,虞烈想起了另外一个身影,也是小巧而白皙,声音细细的,一笑起来就让人格外亲切,不笑的时候,却又很冷酷,是的,冷酷,她就喜欢佯装无情。想着,他笑了起来,声音依旧沙哑。 不想,因为马车驶在小道中,前后相距过近,那前车中的小女孩听见了他的笑声,从窗户探出个头,凝视着他,嘴唇微微蠕动。 她是在说:“又不听话了!” 虞烈笑了一笑,关上车窗,躺了下去,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他念叨了一下:“小虞。”霎那间,骨子里的痛楚从四面八方钻出,将他一层层裹紧,大火鸟跳过来,偎依在他的身边,他轻轻的抚弄着逆羽,把嘴上的笑意和心中的痛楚渐渐抚平。 墨香楼前听琴声,人车尚未靠近,悠扬的琴声已钻入耳中。威严而和蔼的老者早就在这里定下了房间,小女孩指使着两名侍从扶着姬烈进了一间素雅的屋子。 屋内的装饰并不豪华,可是那张床却铺得极软,小女孩还不放心,又命人去马车里把羽毛毯取来,细心的铺在上面,然后才让虞烈躺上去。 “你要听话哦,一会我就来陪你说话。” 临走前,小女孩抱着兔子在门口回首,在她的印象中,虞烈永远是那个奄奄一息的c被人残酷伤害的c无比可怜的小可怜,是她将虞烈从死亡的深渊里拉回来的,虽然这一大半的功劳是她的老师的,可是她不这么认为,因为每天都是她守着他的,给他诊治,为他换药,只是,这个小可怜却并不太听话,老是背着她做些让她不开心的事。 叮嘱了虞烈,小女孩便去了。 虞烈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樱脂花,他已经躺了三个多月了,腰上c胸口上的伤还未尽好,不敢太过用力。不过,相比起三个月前,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时,自己就像地狱里冒出来的魔鬼,面目狰狞,伤状恶心,他曾多次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小女孩嘤嘤的哭泣。 想来,那个时候,我的样子把她吓坏了吧。 大火鸟从窗口飞出去了,巨大的翼翅划过天空,遥遥插向那正在西沉的太阳,它越长越大,天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身子大了,食量也就大了,它会自行觅食,喜欢吃各类毒蛇。 一个人的时刻很漫长,也很短暂。迷迷糊糊间,月亮就已经爬了出来,它静静的挂在屋顶上,又大又圆。大火鸟去而复返,嘴里衔着一条硕大的赤练蛇,它又把那蛇扔在虞烈的头边,讨好的请虞烈吃。 “你自己吃。” 虞烈看着那弯来绕去的赤炼蛇哭笑不得,大火鸟用爪子按住想咬虞烈的蛇头,火红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仿佛在说,你真不吃,你不吃,我就吃咯。 虞烈点了点头。 大火鸟抓起蛇,飞到墙角,毫不客气的开吃。 “诛邪,你怎么又在屋里吃恶心的东西了!” 这时,小女孩来了,她俏生生的站在门边,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捂着鼻子,皱着眉头:“你就不能在外面吃吗?” 大火鸟正吃得欢呢,被她一嗔,浑身抖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无辜的看着她,“嗖!”的一声向屋外飞去。 “还是挺听话的。” 小女孩微笑着向虞烈走来,把热腾腾的药碗往案上一放,爬上了虞烈的床,例行检查了一番后,又下床端药,废力的把虞烈扶起来吃药。虽然屋外就有两名侍从,可她给虞烈治伤时,从来不让人帮忙,若是那样,虞烈就不是她一个人治好的了。 服侍着虞烈吃完了既是药又是羹的药羹,小女孩柔声道:“虞烈,你想去外面看月亮吗?今夜的月亮好圆。” 虞烈点头。 小女孩命人去马车里抬了一张软椅来,这是她特地为虞烈设计的椅子,以藤草编织而成,躺在上面就像躺在软床上一样,更重要的是,那些藤草都是以药水煮过的,有益于恢复虞烈身上的伤势。 圆月流光,静而无声。 雍都城万家灯火,墨香楼笑语欢声,有人在前院的酒肆里放声诵唱,歌声苍劲恢宏,是燕国的战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战” 也有人在吹埙,浩荡而悲伤的埙声在月光下来回徘徊,使人心中顿生一阵庄严的怅然。 听着这歌声c埙声,月光下的两个小儿女很久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阵,歌声和埙声都停止了,小女孩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问道:“虞烈,你想家吗?” 虞烈没有说话。 小女孩又问:“你想吗?” 虞烈道:“不想。” 小女孩低下头:“我想家了,想娘亲,也想君,父亲。” 虞烈看着她,说道:“卫国的月光一定很美。”声音很温柔,哪怕仍是沙哑的像刀刮,并且他知道,天下姓卫的人不多,那是卫国的侯姓。 小女孩点头道:“娘亲说,月亮上住着神女呢,神女只要一眨眼,看见她的人就可以满足一个愿望,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她眨眼。” 虞烈笑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姬烈:“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可以坐着看月亮。” 虞烈心中一动,颤抖着嘴唇,老半天才说道:“你的愿望实现了,我现在正看着呢。” “不是这样的。” 小女孩轻轻摇着头,雪亮的眸子里倒映天上的月,声音无比轻柔:“我想你坐着看,不是躺着看。可是,我又不想你坐着看。” 虞烈奇道:“为什么?” “你能坐起来了,就会离开我了。我想你永远都躺着,这样我每天都可以来陪你说话,可是,可是”说着,说着,眼睛红了,鼻子一抽一抽的,有点想哭。 虞烈怔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女孩的老师不喜欢虞烈,在那老者的眼里,虞烈身上有太多的疑团,出于医者的仁爱之心,他可以救虞烈,但却不会留下虞烈。而这一点,虞烈当然也是自知,原本虞烈正在打算着,一旦可以站起来,便会悄然离开,等到他年,再来报答小女孩的恩情。 此时,他唯有沉默。 过了一会,小女孩眼睛不红了,对着天上的月亮,说道:“月亮上的神女,求求你了,刚才说的不算,还是让他坐着看吧,萤雪不需要和人说话,莹雪有小白。”想来,在虞烈没来之前,她经常对着那只小白兔说话。 虞烈想了很久也没说话,直到他觉得喉咙有些疼,吞了口口水润了润,轻声道:“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我都不会离开你,会一直陪你说话。” “真的么?” 在这一瞬间,小女孩的眼睛亮的就像天上的星辰,她紧紧的握着虞烈的手,一叠连声:“真的么,不许骗人哦。” “不骗人。”虞烈看着这从天上降落人间的精灵儿,郑重的点头。 “来,喝了它。”小女孩晃着手中的小药罐,又到喝药的时间了。 小女孩看着虞烈喝光了药,抿着嘴笑了:“明天,秦师会去拜访山上的人,宫里的人,他想我和他一起去,可我不想去,我想陪你去逛雍都城,今天我看见有人卖蔡国来的埙,我们明天去买了来,我吹给你听,好不好?” “好。”虞烈笑了,露着洁白的牙齿。 “哪里逃!”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喝斥。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赐你一箭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小白兔惊慌失措的跑进来,一头扎进小女孩的怀里,追猎者也紧随其后的闯进来。 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手里提着一把两尺短弓,长得瘦瘦高高的,身上穿着华丽却沾满污垢的衣服,脸上也被太阳和风沙侵得通红,一看就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虞烈注意到,他的衣服式样有些特别,前后衣襟很长,前襟并不是缠腰的,而是对襟在胸前,形成三角模样,那衽边上的刺绣也不是中州大地上贯见的‘回’字纹,而是蚁鼻钱与古铜剑,这样的打份,说明他来自大江以南的诸侯国,那里的人喜欢这样的纹饰,代表着富饶与强盛。 小白兔在悲鸣,它的屁股上插着一支短箭,卫萤雪把它捧在怀里,急急的从怀里摸出一大堆小药罐,在它的伤口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等血止住了,她想去拔掉那支箭,可又不敢,急得直哭:“虞烈,虞烈。” “给我。” 虞烈接过小白兔,正准备先用力折断箭杆,然后再想办法拔出来,却发现在它的肚子下冒出了一截带血的箭尖,它不行了,嘴里开始不住的吐血。 虞烈心中一痛,怔怔的向卫萤雪看去。小女孩犹不知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满怀希冀的看着虞烈。 虞烈转过头去,看向那个大江以南的小男孩。而此时,那小白兔终于一蹬腿死了,卫萤雪也总算看见了它腹下那滴血的箭尖,她怔了一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院内的侍从向小男孩走去。 小男孩也被这场面镇住了,直到侍从大声的质问他,为何伤害他人眷兽之时,他才醒悟过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冷声道:“它方才跑到我的院子里,偷吃我的东西时,可没见它是有主之物,活该被我射死!”蹩脚的口音,仿佛是在捂着嘴巴说话。 两名侍从脸色一冷,正欲说话,却听虞烈道:“它不长眼睛,跑错了院子,丢了性命自是活该,可是你不长眼睛,追错了院子,是否也该去死呢?”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也没有情绪。 那小男孩却听得一怔,随后脸上一红,指着虞烈喝道:“它是我的箭射死的,你若是想替它报仇,就拿把弓箭来,我倒要看看谁先死!”说着,扬了扬手上的短弓。 虞烈咳嗽了一声,向一名背着弓箭的侍从招了招手。小女孩却是回过神来了,一把抓住虞烈的手,腾地起身,泪眼怒视小男孩:“你这个恶人,射死了我的小白,还闯进院来想射死我的我的虞烈,你是天下间,最恶最恶的恶人!” 方才,卫萤雪一直在低头关心小白兔的伤势,那小男孩只看见一个身穿天蓝色裙子的小不点在婴婴的哭泣,他心生不耐烦,如今,小不点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恶人,他却怔住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卫萤雪是很美的,她的美丽不带任何侵略性,哪怕现在还只是个小胚子,但她却已经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既雍容又柔弱,每个人看到她的第一眼,总会忍不住心生怜爱。 小男孩被骂的低下了头,他的脸红了,慢慢的由脸颊往上浸。卫萤雪见他紧张的拽着弓不放,还以为他一心想和虞烈比试箭术,顿时更生气了,大声道:“你这个恶人,虞烈已经受了伤,怎么和你比箭,要是虞烈没受伤,你是比不过他的!”在她的心中,虞烈是很厉害的,在那种情况下都能活过来,还不厉害么? “又没比过,你怎知我不如他?”小男孩嘟嚷着,还伸手拔了拔弦,意态明显。 卫萤雪气结,不禁扭头看向虞烈,而虞烈脸色略白,紧紧的抿着嘴唇,仿佛想要站起来,她心中一慌,又瞅了瞅已经死去的小白兔,眼中的泪水哗啦啦的流:“不用比,谁要和你比,你快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来吧,我和你比!” 虞烈挣扎着坐起身,接过侍从递来的弓箭,他是真的怒了,因为他知道那小白兔在小女孩心中的份量。 “怎么比?”小男孩不屑的看向虞烈。 “就这么比!” 虞烈张弦引弓,慢慢转向小男孩,箭尖即将对准小男孩时,突然松手,脱弦而出的箭沿着小男孩的脸颊射向院外,并带走了他系头发用的布条。 小男孩披头散发,怔怔的看着地上飘落的几根发丝。虞烈却重重的咳嗽起来,制也制不住,不一会,脸上就通红如血。卫萤雪大吃一惊,赶紧从地上找了个小药罐,喂他喝下去,并轻轻的抚着他的背。 “我技不如人,你可以走了。”虞烈捏着拳头咳嗽。 侍从从小男孩身旁走过,去捡箭失,并冷冷一笑。小男孩脸上唰地一红,正准备说什么,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声音:“少主,少主!” 虞烈迎头一看,院内闯进来一群披甲带刀的人,他们看见了小男孩披头散发的模样,神情不善。而这时,隔壁院落里的老者的侍从也被惊了,一群侍从奔进来,与那群带刀的人狠目相对。 这时,捡箭的人回来了,在他的前面走着白发如雪的老者。 那老者一进来,便看向地上那滩兔子血,神色一变,三两步走到卫萤雪身边,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她没事,松了一口气,将她护在身后,却问虞烈:“怎么回事?” 虞烈还在咳嗽,方才那一箭拉伤了他的胁骨,现在他正品尝着那断骨一般的痛楚,他想回答老者,喉咙里却滚荡着血腥气,深怕一张嘴便吐出血来,吓着了小女孩。 幸好,小女孩即时道:“老师,他是个恶人,射死了小白,还闯进院子来!虞烈气不过,就和他比箭,他输了还不赖着不肯走!” 小男孩吱唔道:“我,我不是赖着不走。” “那你还不走!”卫萤雪冰雪聪明,知道自家老师不喜欢虞烈,唯恐因这事而让虞烈受到责怪。 小男孩大声道:“我输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是输了,我射死了你的兔子,一报还一报,你也可以把我射死,我不怨你!”说着,上前几步,把手上的短弓递给卫萤雪。 一个温柔娴淑的小女孩哪敢拿弓射死他,卫萤雪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看着那弓又想起死了的小白,忍不住蹲下身来,抚着死去的小白兔,轻声低泣。 小男孩低着头,又把弓递给虞烈:“你可以射死我!” “我已经射过你一箭了。”虞烈总算停止了咳嗽,把那已经翻到嘴边的血咽了进去。 “你不射死我,我就失信了!”小男孩固执的递着弓。 “少主,不可!”小男孩的护卫大惊失色,纷纷围上来。 “退下!”小男孩大声喝道。 当小男孩的护卫们上前时,老者的侍从便迎面而去,有的已经按上了刀,老者也喝道:“退下!” 这时,院外人头滚动,越来越多的人听见了动静,跑来看热闹,老者本是清静人,心中愠怒,向那群护卫看了一眼,神色稍微一变,然后狐疑的将小男孩一阵打量,皱了皱眉,冷然道:“你快走吧,这里是雍都,杀人犯法。” 小男孩本想再说几句,但一听到“雍都”二字,神情一怔,提着短弓转身就走,即将出院,又回过头来,大声道:“我会赔你一只更好的!”说完,引着一群护卫,头也不回的离去。 挑事的人已经走了,热闹自然看不起来,人群逐渐散去,老者却直直的看着虞烈,仿佛想要看进他心里。 虞烈也在看老者,神态泰然。大火鸟不知从那个旮旯飞了回来,窜到虞烈的肩头上,与他一起对视老者。 半晌,老者好似叹了口气,对小女孩柔声道:“萤雪,走吧。” “不,老师,虞烈受伤了,我要细诊一下,我,我还要把小白埋了,呜呜,恶人杀了我的小白。” 小女孩捧着小白兔的尸体,楚楚可怜的抬起头来,泪眼盈盈的看着自家老师。 月光静静的洒着,老者已经离去,小女孩拿着个小药锄在院子里挖坑,她给它选了个好地方,这里植着一片紫萝花,小白生前最喜欢偷吃紫萝花了。 虞烈坐在藤椅里,正专心至致的用短剑刻着一块木头。 等小女孩挖好了坑,依依不舍的把小白兔埋进坑里,虞烈把木头递过去,她把那木头插在坑边。 “小白之墓。卫萤雪c虞烈泣立。” 小女孩看着这墓碑,很久,仿佛想起来什么,望向天上的明月,轻声道:“虞烈,你说是不是我太贪心了,有了小白还嫌不够,所以,所以神女就夺走了我的小白,它现在肯定在天上,在那月亮里。”指着月亮。 “咳咳咳” 虞烈又咳嗽起来,肩头不住的颤动。小女孩吃惊了,急切的唤着站在院门口的侍从:“快来呀,你们快来呀,帮我把虞烈扶进去,我已经没有小白了。” 虞烈暗笑。 “虞烈?宋国小孩?” “是的,东主。不过,现在他又成了蔡国人,和神医秦越在一起!” “蔡国人?” 女子从那繁复的五十根弦里抬起头来,鼻尖滚着细汗,神情却很认真,她想了一想,说道:“有趣,安国,宋国,现在又是蔡国,却不知,日后又会是哪一国?” 跪坐在女子斜对面侍女莞尔一笑:“没准,会成为鲁国人。东主,你说咱们走哪都能见着他,这岂不是,岂不是” “缘份?” 女子歪着头接口,轻轻拔弄了一下弦,发出的声音仍然不准,低下头来,继续与五十根不准的弦较劲:“不管他是那一国人,都与我们无干,我们遇见他,那也只是一种巧合。雍公召开诸侯盟会,这事可不简单,说不定就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而不是去关注一个小孩的身份。花胡子,你下去吧,我要修琴了,明天,或许会修好呢。” “是的,东主,明天肯定能修好。” 名叫‘花胡子’的侍女恭敬的退出来,俏生生的站在屋檐下,月光洒下来,照着她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因为她的东主每次都说明天或许就能修好,可是这么多个明天过去了,瑟还是那瑟,弦也是那弦。一如天上的月亮,虽有阴晴圆缺,却亘古未变。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风云聚雍都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璀璨的明珠,繁华的雍都。没有身临其境的站在雍都的桐日大街,就不知道天下间竟然有如此广阔的街道,由南至北,足可容纳十辆战车并驾齐驱而不嫌拥挤。 但是此时此刻,从城墙到火焰战车雕塑,再到雄伟壮观的凯旋门,最后直至雍都宫城,这长达十五里的大街两侧布满了各国人等。 虞烈和卫萤雪也在其中,只不过,他们并不是来欢迎各诸侯国的国君的,原本,小女孩只是想去桐日大街对面的巷子里买一枚蔡埙,顺便带着虞烈出来逛逛,让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以免他整日躺着闷得慌。现在,小白已经死了,她格外珍惜虞烈。 谁知,竟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据闻,南楚越江声势浩荡,不仅江北二十八国震动,在郑国的玉丸城歃血为盟,就连河北各诸侯也在景泰王的关注下,纷纷表示誓死效忠王庭,南逐蛮夷。于是,天下霸主雍公召开诸侯盟会,会盟齐c燕c宋三国于雍都,商讨伐楚一事。 不过,另有传闻,齐国未必会来参加盟会,因为数十年来,齐国一直与雍国明争暗斗,争夺天下霸主的地位,或许,那一位齐侯也在暗中准备着召开诸侯盟会。 要想制霸天下,能否召开诸侯盟会是标志性的关键,目前为止,唯有雍国拥有诸侯伯长的身份,受天下c以及景泰王的认可,但是,南楚越江一事,对于齐国而言,却是天大的一个机会,若是强齐可独自率领麾下属国伐楚建功,那么,无疑将是对大雍最大的挑战。 齐国,会来吗? 凡是等在桐日大街两侧的人心中都在这样猜测,唯有虞烈和卫萤雪例外,他们被堵在凯旋门的巷子口,看着对面的巷子发呆。 小女孩脸色有些红,轻声道:“虞烈,你闷不闷,胸口疼不疼?” 虞烈道:“不闷,不疼。” 其实是有点闷的,只不过他的注意力也在凯旋门外,一听说宋侯会来,他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拱状的凯旋门,高有十三丈,浑身以红石雕铸,顶部上方飘扬着桐日大旗,下方左右两侧是两辆火焰战车,车上的将士顶盔贯甲。在战车的前面,雍国的上卿仲夫离正挺身在礼车上,静静的等待各诸侯的到来。 仲夫离并不是雍国人,而是成国人,五十年前,他骑着一匹瘦马,从成国的深山大林里走出来,来到这天下第一大都,就学于墨山书院,学有所成之后,便留在了雍国,与雍公君臣相合,卿相三十年,内治国政,外制诸侯,建下了赫赫功勋。谁又敢说,他不是雍人? 南楚的强大,在于独霸江东,雍国的强大,在于百川纳海,齐国的强大,在于富甲天下,燕国的强大,在于敢战擅战,而宋国呢,这是一个异数。 仲夫离觉得第一个看见的诸侯,恐怕就是这位异数。谁知,结果却大出所料,第一个来的不是宋侯,而是朝歌城的大巫官。 朝歌城,那是天下的中心,位于雍齐之间。数百年过去,天下共主的直系领地远远不及各位万乘国君,但既是天下共主,谁又敢轻视他呢?不怕群起而攻之么? 至于这一次景泰王会派大巫官前来,并不出于仲夫离的意料之外,大周之所以失弱于诸侯,关键性的因素,便在于当年的伐楚一战,孝成王带着诸侯联军越江伐楚,却被江浪所吞,不仅大军尽没,孝成王更是下落不明,做为他的儿子,景泰王岂不怀恨在心?只是,因为大江天险,再加上万里远征,粮草难继,是以只得暗忍于心。而这一次南楚越江,便是景泰王重振王室雄风的时候到了。 想着,仲夫离淡淡一笑,王室,还有雄风么? 大周王室尚青,乃五行之木。缓缓驶来的礼车以八匹雪白骏马拉着,老态隆钟的大巫官持着八方节旌昂首挺胸,这节旌上每一片羽毛都不尽相同,来自中州大地的八百诸侯。在礼车的身后是十辆战车,装饰极为华丽,就连徒步剑盾手身上的甲胄也是异常精美,太阳照在上面,泛着层层耀眼的光芒。 王室,也就剩点体面了。 仲夫离心中如是想,神态却是非常恭敬的,他朝着大巫官大礼肃拜,而大巫官只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果然到的是宋侯。宋国尚黄,六匹黄骠马拉着年过六十的宋侯驶来,在他的身后是二十辆战车,一百重装单骑,一千二百铠甲剑盾手。 恐怕,这是今天最大的场面了,看来,宋侯心有自知啊。 仲夫离微微一笑。 自从宋国的战车方阵驶入眼帘,虞烈便直勾勾的看着那战车上的老人,他已经老了,尽管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腰也挺得笔直如松,但是岁月不饶人,他的眼角已经下垂,嘴角上的法令纹深如丘壑,看上去就像八月里的青瓜一样,皱皱巴巴。宋国因他而强盛,或许也将因为他的逝去而衰弱。 虞烈注视着他,把这个老人的样子刻进灵魂里,此时此刻,少年人心中却很平静,他企图与那老人对视,所以把车窗推得更开一些,但是那老人却只顾着目视前方,根本未看向甲士拦着的人群一眼,当然也就不知道人海中有人正用无比复杂而炽烈的目光看着他。 卫萤雪道:“虞烈,你在看什么?” 柔和的声音打断了虞烈推窗的动作,他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等他再次回望桐日大街时,已经看不到老人的车驾,只能看见那飘扬的血信子大旗越来越远。 “战神来了。”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两侧围观的人纷纷向凯旋门外望去,一个个探长了脖子,就像一只只长颈鹅,这样倒是便于宰割,虞烈心中突然想。 战神,天下间只有一个战神,那便是燕国的大将军燕却邪,据闻,燕却邪八岁误入古铜山,在山里遇见了一个仙人,那仙人活了不知有多少年,本领参通造化,仙人在燕却邪的面前放了一根松柏枝,一卷书册,一把剑。 松柏枝代表着长生不老,书册代表着浩瀚的智慧,剑,当然喻示着战争与守护,燕却邪选了剑,于是,那仙人便传授燕却邪兵法,使他纵横天下三十年未尝一败。 传说只是传说,作不得真,但燕却邪却是兵家子弟首推的人物,兵法集诡正奇异于一身,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足可谓燕国强盛的擎天支柱。 “燕大将军。” “仲卿。” 远远的,仲夫离一眼便看见铤立在战车上的燕却邪,这位大将军未乘礼车,和普通的士兵一样穿着铠甲,剑袋上系着一柄长剑,头上未着冠,只以布带系成髻冠的模样。 燕却邪只是侯族子弟c大将军,并非一国之君,仲夫离对待他的态度却犹胜于国君。 燕却邪按着剑袋上的剑点了点头。 万众瞩目于燕却邪,虞烈也不例外,燕国前来的战车只有三辆,概因,燕国不需要浩大的场面,只需要把那雄伟的战神放在战车上,那便是对天下诸侯最严肃的尊重与告戒。 燕却邪约模四十上下,有着兵家子弟特有的面孔,方脸,剑眉,刀唇,眼神坚毅如铁。他身上穿着一件大氅,原本是黑色,如今却分不清本色,只看见一团团黑红相间的花纹参杂在其中,如同夏日里盛开的血莲一样夺目。那不是血莲,而是真正的血液,燕国的敌人之血。 卫萤雪挤在虞烈的手臂边,扑扇着大眼睛,轻声道:“虞烈,你长大后,想成为战神么?” 虞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卫萤雪见他点头,她的眸子黯了一下,又见他摇头,那黯下去的眸子又亮起来,嘴角也弯起来:“为什么呢?天下间所有的男孩子都想成为燕叔叔呢!” 虞烈没有在意小女孩对战神的称谓,他的目光仍然追随着燕却邪,漫不经心的答道:“一个人的强大,终有尽头。” 卫萤雪抑着美丽的小脸蛋,想了一想,想不明白,把小脑袋搁在虞烈的手臂上,看着那逐渐远去的黑色铁流,喃道:“我们去燕国,会住在大将军府呢,听老师说,那里最安全。小时候,燕叔叔还抱过我呢,他身上有一种味道,不好闻,就像,就像”用力的想,眸子黯下去:“就像昨夜里的小白一样。” 虞烈道:“死亡的味道。” “虞烈!” 突然,小女孩的声音有些高昂,虞烈蓦然的回过头来,卫萤雪的小脸蛋涨得通红,定定的看着他,说道;“秦师说,你能活过来,是,是莫大的奇迹,你怎么可以不珍惜呢?你,你还说要一直陪我说话。” 小女孩虽小,但她是医者,怎会不知死亡的可怕?虞烈心中一动,以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不会失言的。”一出口,那嗓音却仍如破锣一样。 “那就好。” 小女孩又开心了,又把柔软的脸宠挨着虞烈的胳膊,目光看向车窗外,明亮的眸子里闪着喜悦的光芒:“虞烈你看,齐国来了。” 齐国来了,万众期待的齐国终于来了。可是,虞烈却无精打彩的向车窗看去,并不像马车下的人群那般激动。 齐国尚白,战马c战车c甲士浑然一白,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涌向凯旋门,入目所见,那头盔上的白盔缨,波浪一般呈递展开。 富甲天下的齐国,装备最精良的齐国,他们并不以战车享名于诸侯,震慑天下的中坚力量是白羽精锐,他们或骑单骑,或挎长弓,或悬重剑,千人如一人,同进共退。 值此,凯旋门的迎接进入尾声,宫城内的诸侯盟会三日后便正式开始,其中各项角逐,物资分配等等就不是闲杂人等可以得知的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就像分流的河浪扑向红色的海洋。 等了小半日,虞烈与卫萤雪所乘的马车总算驶向了桐日大街的对岸。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什么都会的小姐姐 雍都的商肆都集中在凯旋门右侧的巷子里,说是巷子,其实也很宽阔,可容三辆马车并行,琳琅满目的各式商品摆满了巷子两侧的商铺。 巷子里人头簇拥,不时见到穿着各式衣裳,操着各地口音的人与车来来去去,这里的店家也不吆喝揽客,大多悠闲的坐在店内,品着一壶茶,咕着半盅酒,讨论着天下大事。 雍都,是一个开放的城市,除了奴隶,任何人都可以议论国事,在别的诸侯国这是不可想象的。 到了这里,小女孩把车窗推得很开,左手扶着虞烈的腰,右手指着路过的商家,给虞烈讲解着那里面都卖着些什么东西,不时,还会与别的诸侯国比较一番,看来她去过的地方很多。 虞烈其实一直想问她,身为贵胄之女,为何却会浪迹天涯?不过,每一次面对她的目光,他又会缄默。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又何尝不是? 蔡国人开设的乐器坊在巷子的另一头,门楼牌匾上没有书一个字,只是挂着一枚硕大无比的埙,非常醒目。 侍从勒停了马,把帘子掀开。 卫萤雪扶着虞烈慢慢躺下,凝视着他:“你要听话哦,在这等我,一会回来,吹埙给你听。” 虞烈点了点头。 卫萤雪走到辕上,突然又回过头来,眨着眼睛道:“说不定会见到蔡宣呢,你想不想看到她?”顽皮的笑着。 蔡国第一大美女,蔡宣,虞烈笑笑。 小女孩去了,马车里还留存着她的香味,暖香芬芳c药香浸人,她的身上总是装着许许多多的小药罐,那清新的药香无时不在。 她下车时忘了关车窗,虞烈躺着也能听见街上的繁华,他很想坐起来看看,却怕小女孩突然回来,又说他不听话,于是,他忍耐着。 他的耐性很好,卫萤雪并没有很快就回来,或许她真的在里面遇上了蔡国第一大美女。大美女与小美女面对面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呢?他不由得想,并微笑起来。 又过了一阵,醇和而温柔的香摧得他昏昏欲睡,就在他准备睡上一会的时候,有人在他的车窗边一声冷笑:“唷嗬,我道是谁,原是动也动不得的神射手!” 虞烈虚开一条眼缝,光影逐渐回复,那个大江之南的小男孩顶着一脸的阳光站在车窗旁,真是走哪都能遇见啊,虞烈歪过头去,懒得理他。 小男孩被藐视了,怒气腾腾上升,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虞烈:“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和你再比过,那时,你肯定不如我。” “但愿如此。”虞烈懒懒的说道,伸出手掌遮在眼敛上,挡住那有些刺眼的阳光。 “哼,走着瞧!”好斗的小男孩去了。 “虞烈,我回来了。” 不一会,小女孩满脸欣喜的回来了,她的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埙,有五孔的,也有七孔的,埙身曲线优美,上面的花纹繁复而美丽。 虞烈微笑的看着她,等她说话。他知道,小女孩肯定在这家商肆收获颇丰,从她脸色就能看得出来。 果不其然,小女孩把怀里的埙一个个的放下,把它们摆成一只小兔子的模样,又歪头看虞烈,她的神情很怪异,很调皮,很可爱:“虞烈,你猜我在里面遇见了谁?” “蔡宣么?”虞烈捡起一枚埙,拿到嘴边试音色,谁知,正想用力吹一吹,胸口却一阵火辣辣的疼,那痛楚往上窜,又感染了喉咙,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女孩赶紧摸出一个小药罐,把虞烈扶起来,喂他服下,顺着他的背,说道:“你又不听话了?” “没有。”虞烈的声音有些黯哑,眼中藏着一丝愤怒,并不是恼小女孩,而是恼自己,真的就像一个废物一样躺着,不知还要躺多久。 “别生气,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哦。” 小女孩察觉到虞烈的愤怒,她把虞烈放躺,捧着一枚小巧的埙吹起来,声音并不好听,断断续续的,她脸上飞起一层绯红,解释道:“我不太会,你别笑我。” 马车缓缓回驶。 虞烈没笑她,正色道:“所以,你买了这许多,是想都学一学吗?”五孔埙和七孔埙吹法是不一样的。 卫萤雪点头道:“嗯,我要把它们都学会,像那个美丽的小姐姐一样什么都会。” 虞烈奇道:“小姐姐,难道真的是蔡宣?”说着,想要挺起身往回看。 卫萤雪按住他,雪白的脸蛋上有一丝不悦,嘟嘴道:“你又不听话了,难道我就不好看么?你看你,一听说美丽的小姐姐,你就,你就跟小白见了紫萝花一样,什么都忘了。” “我没忘,萤雪最好看。”虞烈微笑道,方才,他只是逗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让她不开心。 冰雪聪明的小女孩其实很敏感,一听虞烈称赞她最好看,脸上的绯红更红了,眼睛却弯成了两尾月芽儿,露着雪白的贝齿笑道:“是个美丽的小姐姐呢,却不是蔡宣,她真的很好看,有多好看呢?”咬着嘴唇,歪着头想,仿佛在思考一件很困难的事,一会,嫣然道:“天上如果有神女,那就和她一样好看了。” “天上神女。” “是的,她会吹很多曲子,还会弹琴呢,她说,如果我再来雍都,还去那里找她,若是她不在,就叫我把这个给店家看。咯,虞烈你看,这是她给的。” 小女孩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在虞烈的面前晃了一晃,这是一枚绿宝石,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茫,模样有些怪,仿若一枚种子。 卫萤雪把它藏在怀里,用手拍了拍,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欢喜,显是想起了那个多才多艺的小姐姐,看来她和别人相处的很愉快,甚至连等侯在外的虞烈都忘记了。 虞烈也替她欢喜,小女孩一直在周游列国,从来没朋友。 眼见马车就要穿出巷子,车外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卫萤雪推开车窗,探首一望,叫道:“虞烈快看,又是那个恶人。” 她扶虞烈坐起来,虞烈向窗外望去,这是巷子的入口,人群都聚集在这里,连路都堵住了,他们朝着商肆内指指点点,议论不休,那个小男孩便处于人群沸腾的中心,他的手里紧紧的拽着一个物事不放,一名店家打扮的人正扯着他的袖子不让走,并大声叫道:“你敢抢我的货物,这里是雍都,任何不法之徒都会受到严惩!” 那小男孩涨红了脖子,嚷道:“我买你的东西,又不是不付钱,你为何不卖给我?” 店家道:“我的货物可卖给任何一个人,但却不会卖给你!” 小男孩大怒,喝道:“为什么?难道你瞧不起我?”说着,向身边的护卫们连使眼色。 那一群护卫人人面色谨慎,不时的东看西看,仿佛不想惹起太多人注意,一名首领走到小男孩近前,低声说了几句,谁知,那小男孩却勃然大怒,叫道:“为什么要忍?我又不是不给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袋钱,打头就朝店家扔去。 店家偏过头,避过迎面砸来的钱袋,那黄澄澄的蚁鼻钱顿时叮叮铛铛的滚了满街,有人弯身拾钱,场面更为混乱,小男孩便想趁此机会挣脱店家逃跑,谁知,那店家却死活的拽着他,就是不让他拿走货物,高声叫道:“我是屈国人,你这个江南来的小蛮夷,你们毁了我的家,让我无家可归,我的货物就是扔了,也不卖给你!”说话间,拼命去扯小男孩的头发,直把那小男孩扯得连连呼痛,但他却并没还手。 一干护卫大惊,纷纷欺上前去。店家雇的几名侍从见势不对,从店内冲出来。眼见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慢着。” 这声音不大,但是伴随着它脆生生的落在地上,一群身着火盔火甲的甲士却从巷子口奔了进来,挺着丈八长戟将小男孩的护卫与店家的侍从逼开,甲士的首领喝道:“大雍律令,胆敢扰乱商肆者,莫论高低贵贱,一概论罪!” 小男孩叫道:“我没罪!” “没罪?” 甲士首领冷冷的看向小男孩,喝道:“有罪没罪,且随我走一躺。”手一挥,大群甲士一拥而上,想把那小男孩捆起来,小男孩的那一群护卫顿时个个面露狠戾之色,纷纷拔出剑袋上的剑,腰上的刀。 “唷,拒捕!”甲士首领眉头一挑。 “慢着。” 这时,那个脆嫩的声音又再响起,第一次它被忽略了,而这一次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虞烈回头看去,那声音就从他身后的一辆马车上传出来,车帘紧紧的闭着,看不清楚模样,马车也非常普通,猜不出内中人的身份。 稍徐,驾车的车夫下了车,昂首分开人群,走到那甲士首领身前,低声说了一句,就见那甲士首领面色骤然一变,下意识的便要弯身行礼,却见那车夫冷冷的横了他一眼,甲士首领赶紧挺起身来,故作镇静的道:“不知尊驾何故喝止,愿闻其详。” 推荐自己的书,门阀风流已完本,魏晋风流,值得一看。另外,喜欢这书的,请多推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赔你一只不死兔 巷中的人纷纷向那马车看去,那马车依旧未张帘,过了一会,里面透出一个清嫩的声音:“大雍律令,扰乱商肆者,莫论高低贵贱,当流徒百里,苦役十日,是也不是?” 声音稚嫩,又是个小女孩,虞烈狐疑的向卫萤雪看去,卫萤雪也在看他,明亮的眸子一闪一闪:“是那个什么都会的小姐姐。” 哦,果真不是蔡宣,虞烈心想。 甲士首领神情紧张的看着马车,愣愣回答:“是,尊驾熟知大雍律令。” 马车内的人道:“有售有购方为商,行商者当论价而售物,购物者当唯物而论价,此二人,可是因货物价格而争执?” 甲士首领怔怔的,没接话。 马车夫咳嗽了一声,甲士首领惊醒,下意识的又要行礼,却终是止住了,回头便问店家:“你二人,因何事而争执?” 店家也被镇住了,心知马车上的人来头不他不敢慢待,答道:“这人来自南楚,而我来自居国,南楚灭居,致使我无家可归,是以,我不卖货物予他,谁知,他便欲行强取!” “南楚人?” “居然是弑主背信的南蛮人?” “把他抓起来,流徒百里,不,千里!” “说不定是南楚人派来的间客!” 现下,雍公召开诸侯盟会,商讨的正是讨伐南楚一事,一听到那小男孩是南楚人,人群神情激动,蚁嗡如潮,嚷作一团。 那小男孩脸色涨得通红,大声叫道:“我不是什么间客,更不是蛮夷!你们江北人才是蛮夷,不卖货物予我,反而讹我!” 小男孩的护卫们神情各异,匆匆对视,即见有人悄悄摸向那辆马车,就在此时,却听那声音再度响起:“大雍律令,凡入大雍境内者,一视同仁。可没有什么江南c江北c河北之分,但凡入我大雍者,行商论商,行事论事,亦无南北之分。如今,我且问你,欲购何物,可有付钱?” 众人神色一凛。那小男孩冷笑道:“在场之人都长着眼睛,也长着耳朵,这店家开肆卖货,我按货付钱,并未与他论价,谁知,他不仅不卖,还污我辱我,莫非大雍律令只是口头说说?” “当然不是口头说说。” 那声音接口道:“不论你来自哪里,只要你在大雍境内,就得遵守大雍的律法。店家,倘若你咕价待售却不售,是为蓄意扰乱商肆,按律,当洗徒百里,苦役十日。” 店家早已蒙了,他原本只是欺那小男孩年幼无知,想出一口灭国的恶气,谁料竟然会闹成这样,额头上滚着股股汗水他也不敢擦,哆嗦道:“小人愚昧,只为故国难忘,所以” “罢了!” 马车内的人没听他说下去,扬声道:“南来的客人,这店家已然知错,你还愿买下他的货物吗?若是你愿意买下他的货物,而他也愿意卖你,那就不是扰乱商肆,而是论价纷争罢了。” 闻言,店家搓着手,讪讪的看向小男孩,满眼都是希冀之色。 小男孩嘴巴一歪,大声道:“我不是蛮夷,我既然看中他的货物,自然会付钱。”低头一看,地上的钱已被捡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袋钱,扔给店家,冷声道:“我不是蛮夷,你们屈国也并非我所灭,你若是个大丈夫,当真心怀故国,何不提剑与敌人战场相见?” 说完,把手中的袋子一扬,背到背上,扭头问马车内的人:“我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了。”马车中人道。 小男孩挎上马背,扬长而去,一干护卫紧紧跟随。 他方一走,甲士首领便驱逐围观人群,此时,众人俱知那马车中人绝非一般人物,纷纷散开,原本一场流徒百里的纷争,三言两语化为乌有。 虞烈和卫萤雪怔怔的看着那马车缓缓的擦身而过,驶出了巷子。 卫萤雪眼里闪着皎洁的光,笑盈盈的说道:“虞烈,这个小姐姐好厉害哦,也不知道她是谁呢?”说着,摸出怀里的绿宝石把玩。 虞烈看了那绿宝石一眼,奇道:“你与她处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收了她的礼物,怎会不知她是谁?” 小女孩莞尔一笑:“世人常言,这世上的交情有莫逆之交,忘神之交,吻刭之交等等,难道,就不许萤雪与小姐姐也来个不名之交么?再说了,我也送了她礼物呢。” “不名之交?” 看着面露得色c眼眸亮晶晶的小女孩,虞烈心头一软。 人群已散,马车驶出了巷道,绕着高耸的凯旋门回转墨香楼,谁知,刚刚进入对岸的巷道,车夫便勒住了马,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卫萤雪还没把车窗完全推开,从那窗缝处就伸进来一支手,那手里提着一个精美的布袋,稍微晃了一晃,轻巧的落下。 “我说过,我会赔你一个更好的,这只兔子可不会死!”小男孩在车窗外说道。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卫萤雪推开窗,正准备把那袋子扔给那小男孩,却见他嘿嘿一笑,勒转马头,朝着巷子深处奔去。 虞烈听见马蹄声逐渐远去。 卫萤雪嘟着嘴巴关了窗,扭过头来看着虞烈:“虞烈,他是恶人,杀了我的小白。” 虞烈笑道:“不妨看看是什么。” 卫萤雪脸上浅浅一红,心中却也好奇,当下便想把那袋子打开,袋子系得很紧,小女孩解来解去解不开,虞烈接过去一看,原是打了个死结,便顺着绳索的纹路细细解,马车驶到墨香楼前面的樱脂花林时才解开。 一只兔子,却不是真的兔子,而是用一块白花石雕刻成的玉石兔,红红的鼻子和眼睛,长长的耳朵,和小女孩的小白一模一样。 卫萤雪眼睛一亮,不禁想捧过去细看,手伸到半途却又转过身去,轻声道:“恶人的东西我不要,它又不会说话。” 虞烈诘然一笑,知道她其实很喜欢,便把那石玉兔又放入袋子里,系好了绳索,放到她的手里,笑道:“若是真不喜欢,改天还他便是。” “嗯。” 卫萤雪偷偷看了一虞烈,也不知她想到啥,默默的把那袋子放在脚边,脸上的红晕一层一层的染:“我一定会还他的,我已经有虞烈了,我再也不要别的了,不然,天上的神女会觉得我很贪心呢。”微微一笑,两个浅浅酒窝露出来。 虞烈看得一怔。 小女孩见虞烈失神,她笑得更可爱了,笑靥如花,娇若春风。 虞烈真希望能一直看她这样笑下去,笑到地老天荒。 马车进了墨香楼,卫萤雪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奔向院子,一边跑,一边朝被侍从抬着的虞烈格格笑。 稍远一些的地方,那个南楚小男孩藏在竹林里,他听见了小女孩的笑声,却没见看小女孩捧着他赔给她的玉石兔,脸色黯下来。 老者访友已归,正等在院外,大火鸟蹲在墙上,它看见虞烈回来了,嗖的一声窜过来,虞烈伸出手臂,它便停在了虞烈的右臂上。 “老师,我回来啦。”小女孩向老者扑去,老者蹲下身来,拉着她的双手,满脸尽是疼爱。 侍从抬着软藤椅向院内走去,虞烈朝老者含了含首,老者深深的看了虞烈一眼,冷声道:“明日便要起程,收拾一下吧。” “是。”虞烈点了点头,心中却在奇怪,这老者待他一直冷若冰霜,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还知道提醒他收拾一下,至于老者说的收拾,那是让他告诉大火鸟,他们随时可能起程,让它不要出去觅食。曾经有一次,大火鸟飞丢了,三天三夜才追上他们。 卫萤雪是个孤独的小女孩,并且才九岁,但凡有趣的事,便会告诉她的老师,她把那枚绿宝石种子拿出来,捧给老者看。 老者接过那颗宝石,逆着夕阳一看,光晕如水,色彩斑斓,内中有一株古树,枝丫俱全。 老者怔怔的捧着它,神情动容,把那绿宝石慎重的放在小女孩手心里,合上她的小手掌,笑道:“与人相交,不问出处,贵在知心知己,萤雪是个好孩子,像冬日里的白雪一样纤尘不染,所以,那位贵女才会赠你心爱之物。拿好它,切莫弄丢了。”说着,斜了一眼躺在院中软椅上的虞烈。 虞烈脸上一红,转过头去逗弄大火鸟,他知道老者是在说他,心有污垢,待人不诚,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哦。” 卫萤雪长长的“哦”了一声,开心的捧着那绿宝石逆着光看,只见树影婆娑,煞是迷人,转念间,她的眉心又皱起来:“老师,我们明天便走了么?可是,萤雪还想再去找小姐姐学埙呢。”扑扇了两下长长的睫毛,炫然欲泣。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每到一个地方,不论见着什么人,对于她来说,都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终将分离,幸好虞烈例外,他说过,他会永远陪着我说话呢。 卫萤雪甜甜的想。 秋天里的夕阳格外红,懒懒的撒在墨山上,一半苍翠,一半绚烂,书院里的钟声从半山腰响起,雄浑的荡涤四面八方。墨香楼里,听见钟声的鸟儿在笼子里跳来跳去,不停的叫着:“小偷,小偷。” 较了一天弦的女子走出屋来,在夕阳下美美的伸了个懒腰,媚着眸子说道:“齐国来的是谁?” 站在树下的侍女答道:“三侯子,齐煜。” “齐煜?” 女子走到鸟笼下,捡了根树枝逗弄黄眉鸟,边逗边道:“齐煜此人生性傲慢,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齐侯派他来,意态明显,看来这一次诸侯盟会必将不欢而散。不过,如此一来,却正好帮了咱们的忙。斗吧,斗吧,你们若不斗起来,别人怎么安泰。对了,那个小偷呢?走了吗?” “小偷?” 侍女一愣,老半晌才想明白女在说谁,答道:“还没,不过,听说明日便会离开。” “哦?”女子回过头来,眯着眼睛想了一想,有点不耐烦的说道:“走吧,反正与我们无干。” “东主说的是。”侍女抿嘴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身后的尾巴 一过雍都,天气逐渐转寒,越往北越冷,冽冽寒风吹老了嫩绿繁红,一眼看去,天地苍青犹如浓墨重彩,远山与危城迷蒙而又萧索。 车窗闭得严严实实,风吹不进来,虞烈也捂得结结实实,肩上披着厚羽大氅,头上也戴着绒帽。离开雍都时,还是八月金秋,如今却已是瑟瑟寒冬,而他们却仍在大雍的国境内,并不是他们走得太慢,而是大雍实在太大,从南到北,漫长无崖。 或许,等到了燕京,隔年的桃花就将开了。 虞烈把车窗推开,汩汩冷风贯进来,把他的脸色扑得白了一层,他开窗并不是为了透气,而是因为大火鸟一直在身旁咕咕的叫,它饿了,要出去觅食。它越长越大,蹲在虞烈身旁,足足占了大半个马车厢,当它展开翅膀撩破长空时,就如同丈长的火焰穿风破云,它的爪子与尖喙坚硬如铁,当他们穿越碧落要塞时,它遥飞在天,守关的士兵们拿箭射它,它却一嘴巴啄烂了守关将领的眼睛,若非老者医术了得,恐怕他们便会遇上麻烦。 方一把窗打开,大火鸟便急不可耐的挤出车窗,朝苍白青天扎去,虞烈随目而望,天空高远,一群冬雁正排成人字型从头顶划过。大火鸟越升越高,渐渐的就只能看见一个小红点。 这是一只神鸟,或许是经世火凤,也或许是离天朱雀,你从哪里得来? 老神医秦越曾经这样问虞烈,而他并没有回答,他总不能告诉老神医,这鸟是我从梧桐树下的路边捡来的,它幼时毫不起眼,整天被人拧来拧去,还喜欢吃糠皮粒。 “虞烈,虞烈。” 马车停了,卫萤雪捧着一个小手炉朝虞烈走来,她穿着厚布深裙,肩上也披着大氅,依旧是天蓝色的,滚边是雪白的狐狸毛,风一吹来,那雪白的羽绒夹着她的小脸蛋,让她的脸蛋看上去更倒是那双大眼睛却更为明亮了。 “虞烈,你把这个拿去捂着。”卫萤雪把小手炉递来。 虞烈伸手去接,触手一片温暖,还有她身上的余香,但他却并没有拿着手炉捂,而是把它推进她的怀里,笑道:“我不需要。” “拿着。” 卫萤雪固执的把手炉塞到虞烈的怀里,还瞪了他一眼,然后扶着他向营地走去。又是三个月过去,虞烈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只是走得很缓慢,也较为吃力,近来,每天小女孩都会这样扶着他走一走,让他习惯大地的触觉。 营地设在两株古槐树下,巨大的树身光秃秃的,没有树叶,犹如两只庞大的手掌撑向天空。侍从们有的在搭帐蓬,有的正在升火,老者没有下车,他在马车厢里。 站在树下遥望远方,危危山城挺立在极目之境的天地间,看上去虽近,其实还很遥远。 卫萤雪扶着虞烈坐在树下烤火,椅子不再是软藤椅,而是硬竹椅,虞烈一坐下去,腰背抵着硬冷的竹片,略略有些咯人,小女孩关切的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虞烈稳稳的坐着,微微一笑。回头向来时的路望去,身后却是一片茫茫,各式落叶与杂草在寒风中打滚,一群骑士从风里冒出来,勒停了马蹄,驻扎在半里外的地方,他们是一条尾巴。 自从离开雍都,这条尾巴便一直跟着,不论虞烈他们是与大队行商走在通天官道上,还是独自行走于阡陌小道中,这条尾巴始终不离不弃。 “虞烈,我已经把兔子还给他了,他怎么还跟着?” 卫萤拿着一根树枝搅着火堆,腾腾的火焰照耀着她,小小的脸蛋,漆黑的眸子,精致的眉与嘴,仿若一幅极美的画卷,虽然这画中的人物尚处幼龄,但令人无疑的是,她美得的不可方物。 虞烈道:“或许,他与我们同路。” “同路?虞烈,我不喜欢与他同路。”小女孩略微有些生气的扔掉了树枝,鼓着可爱的腮邦子看虞烈。 虞烈伸出手去,摘掉她头上的一片落叶。他们身后的尾巴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南楚小男孩与他的护卫,虞烈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跟着,可他能读懂这个小男孩的眼神,炽热如火,偏又卑微胆怯,有点像谁呢? 燕十八么? 不,燕十八的卑微与胆怯只是假象,反而,他从头倒脚都渗透着绝对的自信,而这个南楚小孩的卑微却是深藏在骨子里,就如烙印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却又容易被外在的表象所混淆。 老者下了车,拄着根拐杖朝火堆走来,冬天到了,这位精神矍铄的老神医终于出现了一丝颓靡,凛风吹来,就如普通老人一样佝偻着背。 侍从摆了一片草席在树下,老者跪坐在席中,把背挺直了,温柔的对卫萤雪嘘寒问暖。 老者非常宠溺小女孩,像是春阳逢白雪,深怕一个不小心,柔弱的雪便化了,他看待小女孩时的眼神也是这般,不时会闪现一抹令人心悸的痛楚。而这痛楚,让虞烈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近来老者对虞烈的态度也在悄然改变,不再像以前一样冷漠,偶尔也会关心关心他的伤势,而虞烈也再没有听见他劝小女孩让自己离开。被人关怀的感觉很好,可是虞烈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究其原由却又说不上来。 “蹄它,蹄它” 急促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众人举目回望,一骑携尘而来,翻动的马蹄踩乱了满地落叶,沉闷的蹄声仿佛直接踩在人心里一般,老者眉头一皱,小女孩嘟起嘴来,而那些侍从们则警惕的按上了腰上的剑,虽说大雍境内很少有山匪路盗,不过,一路而来的路上,他们也曾见过被抛尸荒野的旅人。天大地大,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要不然,为什么各国士子周游列国时,都会在腰上挎一柄剑? “簌!” 一名侍从放箭,脱弦而出的箭插在马头前,但那名骑士却并没有勒停奔马,而是直直的朝树下冲来,虞烈大惊,猛地起身,挺着胸膛,将卫萤雪护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那骑士却突然勒住缰绳,高速奔驰的健马人立起身,“希律律”的叫着,骑士却已翻下马背,跪在了惊惶不定的老者身前。 一干侍从大怒,有人将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也有人用箭对准了他的背心,那人却浑然不顾,只是颤声道:“老神医,求求你,请老神医救救我家少主!求求你,求求你”他翻来复去的重复着,双手按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救人?搞得像要杀人一样。 “救谁?”老者镇定下来了,眯着一对威严的眼睛看向那跪在泥地里颤抖的壮汉。 “我家少主。” 那人抬起头来,迎视着老者,然后重重一个长揖,揖地不起。过了一会,老者道:“去把他带来吧。” “多谢老神医!” 那人翻上马背,绝尘而去,没有多说一句话,混乱的马蹄声显示出他心中的万般焦急。 卫萤雪从虞烈身后冒出个小脑袋,她瞅了瞅骑士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惊魂不定的抓着虞烈的手,轻声道:“少主?是那个恶人生病了么?老师,他是杀死小白的恶人,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老者道:“人有善恶之分,病却无善恶之别,身为医者,不论人之善恶,当论病之善恶,萤雪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哦。” 卫萤雪眨着眸子,长长的“哦”了一声,却仍然紧紧的拽着虞烈的手,并将小巧的身子依向虞烈。 老者深深的看了虞烈一眼,目光里满是赞许。 少倾,一群护卫抬着那个南楚小男孩来到营地里,小男孩躺在一张木板上,紧紧的闭着眼睛,面白如纸,额上却通红一片,浑身上下也都湿透了,正在不住的痉挛。 “挺可怜的。” 善良的小女孩扑扇着大眼睛,注视着小男孩被抬入老者的马车里,等到车帘被拉下,小男孩的护卫默无声息的守侯在马车旁,她回过头来,紧了紧虞烈的手:“虞烈,当初你比他更可怜,小白发现你时,老师说你已经死了。要不是,要不是诛邪一直叫,老师就把你给埋了,呜呜,我讨厌泥巴,我也讨厌做梦,冰冷的泥巴,它一点一点的堆着你”哭起来了。 越哭,她把虞烈拽得越紧。 看着哭得像个泪人儿的小女孩,虞烈心中却升腾起阵阵暖意,因为他个子比小女孩高一个头,不得不蹲下来,伸手抹着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不会有那一天的,虞烈说过,会一直陪着你,听你说话,听你吹埙。” “嗯,你说过的,不许反悔。”卫萤雪抿着嘴唇,重重的点头,随后又怯怯的补了一句:“我吹的不太好,可是我很认真的,我会吹的很好的,像那个小姐姐一样。”神情很肯定。 虞烈笑了。 天黑的时候,老者从马车里走出来,神情很疲惫,小男孩的护卫围上去,没有人问,却都神情紧张的看着老神医。 老者道:“并无大碍,只是水土不服,又偶感风寒,两厢交加便一病不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想彻底治愈,还需些时日。” “多谢老神医!” 扑啦啦一阵响,三十六名护卫推金山c倒玉柱的跪了一地。老者接过侍从递来的汗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凝视着护卫首领:“医者无别善恶,然则,患者却有善恶,我救他,是出自医者之心,可如今,我且问你,为何一直跟着老朽?” 护卫首领便是方才那骑马呼救的人,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老者,眼里有话,却说不出口,良久,方才重重拜倒在地:“老神医但请宽心,我家少主并非恶人,我等亦非忘恩负义之人,之所以与老神医同行,别无他由,实是,实是同路而已。” “同路?”老者眉头皱起来,淡然道:“欲往何方?” “燕京。” 第一卷快结束了,数据很糟糕。数据一糟糕,就不会推荐,连个蚊子腿也不会给!请喜欢这书的书友们,大力推荐。江山会把写好,也相信它是一本好书。而好书是需要支持的,没有人支持,它就会沉入海里。尽管,它现在已经沉了,但我想只要喜欢的人多推荐一下,它会浮起来的。另外,为了多一些点击,江山会调整更新时间,第二更一般会在夜里十点以后再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魔鬼与奴隶 这里是酆国,一个混乱的国度,位于雍国和宋国之间,三年前,雍国与宋国在这里进行了一场规模不大的战争,但就是那次相互间的试探却彻底的把酆国给拖进了无底深渊,国君死于那一战,新继任的国君还是个毛头小孩,封臣争权夺利,今天,你在朝堂上骂我,明天,我就驾着战车来打你,各自为政,各自为战。 酆国原是狄人的领地,经过血与火的战争,武英王的诸侯们打败了狄人,把他们像赶兔子一样越赶越远,但是却有一些狄人不愿离开旧地,躲进入了深山里。而这样的大山,酆国不胜枚举,如今恰逢大乱,那些狄人便从山林里钻出来,挥舞着刀与剑,肆意的践踏着这片土地。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天地四野一派昏暗,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却升腾着滔天火焰,妇人抱着孩童哭喊,老人被斧头砍成两半,一只黑色的大狗从火光里冲出来,它把一个面目狰狞的狄人拖下了马背,并咬断了他的脖子,可是转眼间,一柄重剑便砍烂了它的头骨。 “哈哈哈” 狄人在疯狂的笑着,有人割下了狗头,架上在火堆上,也有人蛮横的撞开破烂的房门,把屋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妇女拖起来,三两下拔得精光。哭声,惨叫声,笑声参杂在火光里,而那火焰宛如从地狱里冒出来一般,被风一裂,竟也发出一种怪声,类似桀桀怪笑。 “轧轧轧” 就在这时,一阵怪异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提着斧头的狄人首领抬头看去,一只黑色的鸟从村子上空掠过。死亡的使者,鬼车? 不祥的预感钻入心里,狄人首领向黑鸟飞来方向看去,灰蒙蒙的天空,月亮还没升起,那地平线上却冒出了一条黑线,紧接着,那黑线越滚越粗,马蹄声遥遥传来。 “有人来啦,骑马的敌人!” 狄人首领挥舞着斧头大声叫喊,但是散落在四处的狄人们正在烧杀抢掠,根本没人听见他的喊声,即便听见了,怕是也装作没听见,他们积压了数百年的愤怒与在这一刻爆发,除非掉脑袋,不然谁也阻止不了他们。 “蹄它,蹄它” 蹄声越滚越近。 狄人首领纵马冲到村口的树下一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只有八个人?八个人能顶什么事?在这方园数十里内,除非是那位封臣大人亲自领兵来围搅才足以吓倒他,不过,他早已打听清楚,封臣大人早在三天前便离开了封地,并带走了领地内所有的战车与战士,听说是去和八十里外的另一位封臣决战去了。 八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人?看来,不用躲进山里了。狄人首领看着正中那一抹明黄,裂着稀黄的牙齿一笑,虽然隔得较远,他仍然能看见那个女子曼妙的身姿随着马匹而起伏,若是能躺在这具身体上肆意驰骋,那绝对是一件美妙的事。 狄人首领眼睛放着光,他拉开了用树枝与竹片做成的简易长弓,准备来个先声夺人,把那个身形最强壮的大块头给射下来,然后再聚集部属,把这些人统统杀掉,只留下正中央那个穿着明黄衣裙的小美女。可惜,他的美梦到此为止。 “簌!” 一百二十步外响起了破风声,箭头在他的眼里越来越大,他浑身发抖,想避却避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扎进了自己的喉咙。 痛楚,因为太快而没有痛楚,浑身上下却传来一阵无力感,狄人首领缓缓的抬起手,握着箭杆,感受着血水浸出来,渐渐的如泉激涌,他惊慌失措,瞳孔开始急剧内缩,然后猛烈放大,仰天倒下。 天地在旋转,他看见一匹匹马从头上飞驰而过,甚至,他还看见那个女人夹着马腹的腿,是那么纤细而修长,他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时,一只马蹄重重的落下,正好踩着他的头颅,于是,他再也看不见了。 火焰仍在熊熊燃烧,屠戮者与被屠戮者却对换了一下位置,七个人冲入混乱的小村庄,其中有一个躲在了竹林里,这是一个黑精黑瘦的年轻人,他远远的看着杀戮进行。 刚刚从妇人身上爬起来的狄人被巨大的战锤砸成肉泥,正在四处放火的狄人被箭钉死在树杆上,那些围着火堆烤肉的狄人最惨,他们被一条黑影与一条黄影缠着,伴随着每一次光寒闪烁,断手的断手,掉头的掉头。 “投降,我们投降!!” 不知过了多久,短暂一刻,或是漫长一生,零散于四处被追杀的狄人尖叫着,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颤抖。这些人都是怀着仇恨之心而来,并且他们的手上已经沾了血,正是最疯狂的时候,唯有极度血腥的杀戮,才会让他们胆寒心裂。显然,这七个人具备这样的能力与手段。 所有的狄人被弓箭手与剑盾手赶在了一起,这七个魔鬼让他们蹲在火堆旁,那炽烈的火焰甚至舔到他们的脸,烧着他们的眉毛,可是他们却不敢呼痛。 那个壮如铁塔的巨汉扛着带血的战锤,冷冷的看着他们,他身上的战甲破破烂烂,像是强行把几件甲胄拼凑在一起,而那硕大无比的战锤上还挂着一块肉。 魔鬼,是的,他们都是魔鬼! 那个躲在树里看热闹的小黑鬼骑着马奔来,看也不看火堆旁的狄人一眼,却听他说道:“这些凶徒都是老鹰岭上的狄人,老规矩,找找他们的首领,额头上戴狼牙的。” “戴狼牙的?已经死了!”穿着半身铁甲,背着与人等高的弓箭手漫不经心的说道。 提着硬弓,拽着人头的弓箭手走到火堆旁,朝着那些狄人吐了一口口水,冷声道:“全村人都死光了。” “还没死绝。” 一名剑盾手与一个提着双斧的独眼人从村尾走来,那名双斧手异常恐怖,他的眼睛与脖子上还缠着旧伤布,斧头却被血染红了。蹲在火堆最外围的一个瘦小的狄人清楚的记得,这个魔鬼把他的兄长从头剖到了脚,一想起那场景,他开始拼命的呕吐起来。 剑盾手走过去踹他一脚,皱着眉头说道:“还有六个人活着,都躲在村后的地窖里,小虞,你最好去看一看,因为他们都是小孩,刚才他们见了我与霍巡,叫得比狼还惨。”看了一眼光头魔鬼,又补道:“幸好,不是熊战去。”说完,用手拍了拍铁甲,血水与肉浆被振得蓬洒而下。 那个光头魔鬼摸着光头嘿嘿一笑。 身穿明黄裙衣的小女孩看向村尾,想了一想,吩咐道:“别急,等我回来再处理。” 处理什么? 剩下的十几个狄人面面相窥,他们不由得向那小女孩看去,真是个美人儿,腰极细,手与脚都是小小巧巧的,但是他们却知道,正是这个小美人杀人不眨眼,那火堆旁边横七竖八躺着的狄人,十之都拜她所赐,一刃封喉。 小美人两手一晃,两柄怪异的兵器便被她收在了宽大的广袖里,背着一柄长剑向村尾走去。由始至终,没见她用过那柄剑。 而她刚一走,剩下的几个魔鬼便朝着火堆旁的狄人冷笑,那笑声诡异而刺耳,狄人们觉得,今夜的寒风可真冷,冷得他们抱着脑袋发抖。 不多时,小美人去而复返,眯着眼睛看火堆旁的俘虏。 剑盾手道:“都杀了吧,留着也是祸害。” 光头魔鬼上前一步,扬起巨大的战锤,狄人们面露悲色,有人想抓起地上的武器,却被那提着双斧的魔鬼一斧头斩断了手臂。断手的狄人倒在血泊里,嘶声惨叫。一柄剑无声无息的探过来,插进了他的咽喉里。 惨叫声嘎然而止。 静,死一般的静。 杀人者抽出剑,环扫众狄人一眼,冷,冷到极致渗人心。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方布条,擦干净剑上的血,归鞘,抱着剑,默然。 众狄人惊若寒蝉,死亡的阴影在他们的眼里迅速蔓延,但他们却失去了挣扎的勇气。 光头魔鬼再一次举起锤子。 小美人便在这时说话了,她说:“杀了他们,只不过为这世上添了一堆烂泥,留着他们,或许还有点用处。”声音平淡,冷漠。 剑盾手道:“留着何用?” 小美人走到火堆旁,踢了踢那个瘦小的狄人,问道:“你叫什么?” 狄人惊道:“仇由耳海。” “不,从今而后,你没有姓也没有名,你是一个奴隶。”小美人看着跳动的火光,静静的说道。 “奴隶?” 瘦小的狄人抬起头来,飞快看了小美人一眼,然后,猛地低头,匍匐在地上:“是的,我是你的奴隶。”不管如何,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你不是我的奴隶。” 谁知,小美人的下一句话却让那狄人摸不着头脑,但他却不敢再看她,因为方才,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分明的感觉到那抱着剑的人露出了一丝杀意。 “你,你们都是奴隶。” 小美人平静的看着火光吞吐,说道:“但却不是我的奴隶,你们的主人是个尊贵的人,你们不配看见他,你们只需要记住他的姓名,永生不忘。” 众狄人匍匐于地,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问主人是谁。 好在,那个小美人并没有让他们久等,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剑盾手递来的剑,在地上的一滩血水里蘸了蘸,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两个字。 姬烈。 风起了,冽冽寒风刮过村外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同时,也掀起了小美人的裙角,那一抹明黄倒映在刚刚爬出黑暗深渊的月亮之眼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谁从地狱里重生 寂静的夜,繁星寥落,只有瑟冷的月亮还在那漆黑的天空躺着,他抱着剑站在一块石头上,夜风撩起他的袍角,他抬头昂望北方。 “轧轧” 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响起,黑色的鸟穿破了天上皎月,从北方斜斜飞来,抱着腿坐在石头上的小美人伸出手臂,那黑鸟便停在了她的手臂上。她扔给它一块肉,它咕噜一下吞了进去。 “小虞。” 剑盾手高一脚c低一脚的穿过坑洼不平的田地,来到这块石头上,抱剑的人与小美人都没回头,剑盾手坐下来,斜眼看着她手臂上的鸟,沉吟了一会,说道:“你留下那些奴隶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带上那些孩子?” 小美人平静的说道:“我们不带走他们,他们就会饿死,或者成为奴隶。” 剑盾手道:“我们拿什么来养他们?” 小美人道:“狄人把几个村庄抢得干干净净,那些抢掠得来的财物,足可以养活他们与奴隶,等到了前在面的飞凤镇,便为奴隶们添些软甲与兵器,我想,这一路北去,奴隶会越来越多。” 剑盾手道:“奴隶不可以有武器。” 小美人道:“可以,他们必须得卖命。” 剑盾手皱眉道:“倘若他们叛乱?” “一个奴隶叛乱,杀三个奴隶,三个奴隶叛乱,全杀光。小黑会管好他们,也会告诉他们,什么是奴隶,留他们性命,给他们吃的,给他们武器,是让他们为侯子效力,而不是叛乱。”小美人静静的说道。 剑盾手沉默了,随着她的目光向北方看去,北面的天,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田地里有水鸟的叫声。过了一阵,他回过头来,看着她背上的剑,犹豫了很久,说道:“我们从安国到陈国,再从陈国到召国,把召国寻了一遍,又返回陈国,却依旧杳无音讯,现在,这只鸟又带着我们往北走,从这里到燕京,怕是还要走上大半年。”说完,伸手从石头缝里拔了一根草,衔在嘴里嚼。 小美人眼睛眨了一下,用力一振手臂,那鸟腾地飞起插入漆黑的夜里,她理了理嘴边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逐着黑鸟消失的轨迹:“侯子说,生者当尊重死者,把那些死去的狄人也埋了吧,那些活着的孩子,你可以教导他们剑与盾,田氏兄弟会教他们掌握风与力的速度,而老师与我,会让他们学会如何杀人。” “就这样吧。” 剑盾手凝视了她很久,她却一瞬不瞬的看着远方,目光平淡,就像静静的一湖水,没有任何一丝波澜。剑盾手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朝着那一直抱着剑危然不动的人点头行了下礼,跳下石头向村子走去。 他刚一走,那个黑精黑瘦的年轻人来到石头上,坐在小美人的身边,说道:“奴隶们可以不知主人身在何方,但是尊贵而骄傲的战士们却必须得有指引的方向” “你想说什么?” 小美人回过头来,虚着眼睛看年轻人,那美丽的眼睛冷的像冰,刺得年轻人不敢于她对视,年轻人下意识的避过头,声音很低:“大家都在猜测,侯子可能已经不在了。” “何人在猜测?” 小美人冷笑道:“身为家臣武士,心中若有此念,即是不义,主失而臣不往,即是不忠,不忠不义之人是你?还是我?或是他们?”说话间,广袖一翻,已将怪异的兵器架在他的脖子上:“你是侯子的巫官,侯子待你不薄,但我却并非侯子,倘若你再敢私议侯子,那么你会和那些狄人一样。” “小虞。” 这一次,年轻人没有避,反而与她对视,小美人手上加劲,年轻人的血便渗出来,他有些疼,却裂开了嘴,露着一排雪白的牙齿,笑道:“武士的尊严在于忠义信仰,而我却只是一个巫官,身为巫官必须有效忠的对象,就如天上的日月。难道,你想让我和那些奴隶一样无知?或者,让我去相信那只会带来死亡的鸟?” 就在这时,一柄捡探了过来,像是毒蛇吐信,直取年轻人的咽喉。当剑光乍寒的那一瞬间,小美人眼中倒映着那剑的轨迹,她来不及思索,左手一扬,一柄怪异的兵器架住了那剑,而她的右手则重重的拍在年轻人的胸口,把他打落石头。 “宋师,他是侯子的巫官。” 小美人白皙的脸上滚起一层红晕,提着双刃站在石头上,那抱剑的人怀中之剑已出鞘,那剑锷上方的梅花正在月光下叠着冷寒。 “不,我是你的巫官!”那年轻人从草丛里爬起来,满头满脸都是泥巴,只能看见那一排白牙,他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夜空下传得很远。 “我的巫官?” 小美人扭过头,瞪视着年轻人,脸上的红晕越来越盛,眼眸中的愤怒也愈来愈浓,夜风裂着她的长发,她咬着牙,冷声道:“我说过,你再敢私议侯子,我就杀了你。” “慢着!” 小美人的眼冰冷死寂,就在她即将飞身而下,抹开那年轻人的咽喉之时,那年轻人却突然高声叫道:“我们有国书,我们将前往燕国,没有人知道侯子长什么样,我们说谁是侯子,他就是侯子,姬烈!!” “大胆!” 小美人勃然大怒,提起双刃飞向那年轻人,这时,一柄剑却探了过来,将她拦在半途。 “宋师!” 匆匆几声金接交接,小美人擒着双刃,倒飞回石头上,那年轻人身旁却多了一人,正是那抱剑之人。看着与年轻人并排而立的抱剑人,小美人微挺的胸膛不住起伏,眼里滚荡着一圈晶莹的泪花,她难以置信,那抱剑人竟然会阻止她杀这年轻人。 年轻人却丝毫也不意外,他从怀中掏出一轴细锦国书,大声念道:“燕侯见鉴,邦国之交,礼尚往来,今有燕地贵子入少台” “不许念!”小美人流着泪,大声喊道。 那年轻人浑然不顾,一直念下去:“两国往来,亘古久远,今遣一子,烈,轻车远赴,相闻于礼,致我二国,和邦康泰。希此情谊,绵若高山,垂若流云,千载万年。昊天在上,伏维告之。”念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揽起袖子长揖:“臣,公孙一白,拜见侯子。” 小美人惊慌失措。 “侯子!” 这时,田地里又走来几个人,剑盾手c双斧手c战锤手c两个弓箭手,他们一起来到石头下,那面容生冷的剑盾手捧着一个匣子,单膝跪地:“臣,姒英。” “臣,熊战。”c“臣,霍巡。” c“臣,田立。”c“臣,田重。” “拜见侯子!” 一干众人,武者单膝跪地,文者长揖,唯有那抱剑者仍然挺立,他与剑盾手深深的对视了一眼,然后,抬头看向那石头上的小美人,目光复杂无比,既有担心,又有期待,过了一会,他也单膝跪在地上。 “侯子还活着,你们,你们” 月光静静的摇着,小美人语不成声,那个匣子里放的不是别物,正是一顶三寸板冠,一件火红的礼袍。 等了一阵,名叫公孙一白的黑小子抬起头来,殷切的望着石头上的小美人:“侯子,此去燕国路途遥远,恳请侯子换装,以章国仪。他年,若是得天地眷顾,我等从容而归,昔日之仇,昔日之血,必以铁与血来偿还!” “恳请侯子换装,彰体国仪,血债血偿!”众人齐声道。 谁知,那小美人却软软的坐在石头上,抱着小腿看着那红火色的衣物,无声的流着眼泪。 剑盾手偏过头,看了抱剑之人一眼。 抱剑之人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缓慢的站起身来,纵到石头上,把那小美人拉起来,替她抹干净泪水,又把她嘴唇边的头发别到耳后,裂开了一张没有舌头的嘴,无声笑了笑,随后,提起剑来,在石头上一阵疾划。 铁过坚石,飞屑走沙。四个大字:血债血偿。 “姬烈啊” 突然,小美人抬起头来,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喊了一声,而这一声喊,像是藏在她内心很久了,细细的,怯怯的,却刻骨铭心,曾经,她对侯子说,身为侍女怎么可以直呼侯子的姓名呢? “我是小虞啊,我没有姓名的,我是贱奴。” 喊完那一声,她又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影子,声音与影子都像无根的浮萍,飘来荡去。 “你是侯子。”公孙一白仰视着她,声音无比诚恳,目光庄严。 “我若是侯子,侯子在哪?”她问道,像是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泪水一颗颗的往下掉。 公孙一白答道:“侯子一直都在,您就是我们的侯子,我们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我们会有很多的奴隶,我们也会有更多的武士c战士,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活着回来,把敌人与仇人统统送进地狱里。为您,我奉上我的智慧与生命,捍卫您的尊严。” 剑盾手道:“我的剑与盾。” “我的战锤。” “我的斧头。” “我的弓与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燕京门前谁盗牛 “春阳清兮,照我新衣,夏星皎兮,抚我莹鬓,秋月明兮,吹砥我襟,冬雪洁兮,覆彼我膝” “虞烈,你在唱什么歌?” “好听么?” “嗯,非常好听。” 马车轻快的驶向天边,在那一道地平线上,一望无际梨花开了,一树一树雍容无比,仿若漫天的雪误了季节,不慎落在这三月天里。车窗推得高高的,虞烈和卫萤雪坐在马车里,虞烈正在哼着动听的歌谣,卫萤雪坐在他的身边,双手捧着脸蛋,一边听,一边格格娇笑。 “虞烈,我吹埙给你听。” 卫萤雪捧出埙来,长长吸了一口气,小小的嘴巴对准埙嘴,鼓起了腮帮子,嘤呜嘤呜的吹奏起来。吹得便是虞烈方才唱的那首曲子,她吹得颇是好听,再不像以前一样断断续续的,虞烈听得很入神,嘴角始终带着微笑。 老者坐在首车里,他也听见了小女孩的埙声,嘴角挑起来,在车队的最后,那个南楚来的小男孩百无聊耐的打着马,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 这里是燕国,离燕国的国都燕京只有三十里路程,整整一年的时光,春夏秋冬不住更替,虞烈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此刻,他听着卫萤雪悠扬的埙声,心中却在想着过往,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逐次闪现,有痛楚,有欢乐,更有难以忘记的人。 “唳!” 大火鸟从车窗边掠过,遥遥插向天际,卫萤雪放下了埙,把下巴搁在虞烈的手臂上,闪着眸子看着火鸟远走高飞,小女孩喜欢这样偎依着虞烈,因为她觉得虞烈就是昊天大神赐给她最好的礼物,比小白还要好,小白不会说话,但是虞烈会,虽然他并不多话。 虞烈感受着她那光滑如玉的脸蛋磨擦着自己的手臂,鼻子里也钻着那淡淡的暖香,若有若无的药香,心神格外宁静。近来,老者待他越来越好,竟然允许卫萤雪与他同乘一辆车,这在以往,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莫非 一想到那个莫非的可能性,虞烈脸上一红,情不自禁的紧了紧小女孩的手,卫萤雪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虞烈,你在想什么?” 虞烈道:“想燕京。” “燕京有什么好想的?秦师说了,我们今天肯定能到燕京。”纯洁无瑕的小女孩歪着脑袋凝视他。 虞烈被她看得心里有点慌,撇过头去,看着车窗外那一片漫无边际的雪梨花,说道:“你刚才吹埙的时候,吹错了一个音。” “是么?”卫萤雪仍然盯着他。 虞烈道:“是的。” 卫萤雪道:“可是,我吹错了音,为什么你会脸红?” 虞烈想了一想,道:“你以前不是说么,等你到了燕京,你就能像那个雍都的小姐姐一样,吹出最动听的埙声。” 卫萤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可是我们还没到燕京呀,就算到了燕京,我吹的不及小姐姐好,你为什么要脸红呀?” “这”虞烈语结。 卫萤雪莞尔一笑:“虞烈,你方才的样子就像小白一样。” “像么?”虞烈下意识地问。 “嗯。” 卫萤雪重重的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摸出那枚绿宝石来,隔着绿宝石看雪梨花,说道:“每次小白做错了事,就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它知道我舍不得打它。虞烈,你也是怕我打你么?” 与小白兔同等地位的虞烈闭上了嘴,卫萤雪还小着,什么也不懂,她就像是那树上的雪梨花,清新怡人的绽放着,却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丽。 马车静静的驶着。 这时,密如雨点的蹄声从远方响起,卫萤雪放下绿宝石,搭眉望去,在那遥远的天边,梨花盛开的尽头处,滚来了一道黑色铁流,越滚越近,长戟如林,黑色的战车,黑色的甲胄,整齐划一的步伐。而这道黑色的洪流奔涌在梨花道中,异常醒目。 大军过境,不可挡道。 侍从赶着马车避在一旁,那南楚小男孩的护卫们也摧马散在道旁两侧,一辆辆马车从虞烈等人的面前缓缓驶过,挺立在战车上的甲士目不斜视,面色冷硬如铁。 足足一个时辰,庞大的军队才逐渐消失在梨林深处。 日渐西沉,老者看了看天色,吩咐车夫快马加鞭。燕京是燕国的都城,防备极为森严,必须在日落前赶到,不然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进不了城。 卫萤雪却犹在回望那滚滚远去的燕国大军,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才回过头来,皱眉问道:“虞烈,他们是去代国么?” “嗯。” 虞烈点了点头,从雍都到燕京必然要经过代国,当他们抵达代国时,战争的乌云已经笼罩着整个代国,齐侯派出了八万大军,其中更有一万白羽精锐,而齐国麾下的各属国也纷纷跟随,最后竟然汇聚成浩浩荡荡的十万人马,扬言三日灭代。 但是,齐侯的扬言却并未如期实现,因为雍国参战了,雍公指责齐侯在南楚越江之时操戈于内,乃不仁不义不忠之事,当下便令上卿仲夫离领军五万,攻齐救代。而身在雍都的燕十八则在燕侯的授意下,调配边军前往代国劝戒雍公与齐侯罢兵,一致伐楚。至于宋侯,齐国的大军还没抵达代国时,他便已经任命世子宋伯约为节旌大将军,率领三万宋军前往代国,当然,他的借口与燕侯一样,都是劝雍公和齐侯以和为贵,以伐楚之事为重。 不过,如此浩大的一场战事,岂能轻易的以和为贵?景泰王的告诫与申饬如同雪片一样飞来,四位万乘之君依然我行我索。虞烈离开代国时,战火已经点然,雍齐燕宋四国在代国的境内,爆发了几次试探战,规模虽不大,却异常激烈。而如今燕十八竟然调动燕京的精锐部队前往代国,想必是战争规模扩大了。 众所周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而突如其来的争霸战,齐国离代国较近,占着地利,而雍c燕c宋三国占着时机,虽说是劳师远征,并且人心与步伐难以协调一致,但毕竟是三国联手,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然而,虞烈却并不关心这场战事,他心头想的是,在万里之外的某个地方,有人或许会大大的松一口气了。是的,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宋侯的目光被代国牵引着,自然也就没有心力再去计较别的了。 “虞烈,虞烈” 正在虞烈皱着眉头深思时,卫萤雪在他的眼前不住的晃着小手,虞烈回过神来,见她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不禁问道:“怎么了,萤雪。” “燕京到了,虞烈。” 燕京。 极北之境的燕京。 马车翻过一道山梁,粗犷而豪放的燕京城涌入眼帘,它并未建在一马平川的地方,而是危耸在一处悬崖绝壁上,从下往上看,就如同空中之城。 燕人是玄鸟的后裔,举国尚黑,但燕京却不是黑色的,反而是白色的,高大的城墙浑然一白,在城门楼的位置上飞着一只玄鸟。 马车沿着山道盘旋而上,到了城墙下,举目极望,这才发现那玄鸟雕塑之庞大,夕阳晚照,它投下一片黑暗的影子,仿若漆黑的夜空一样,将天与地都笼入其中,人与马行走在那黑暗里,恰若浮舟于海,沧海一粟。 浩荡,苍凉,雄壮。 种种情绪由心而生,震得人头皮发麻,从南到北,虞烈自认为见过不少壮观景象,包括雍都那踏天踏地的火焰战车在内,但却都不若眼前这只玄鸟带给人的震憾强烈, “好大的一只鸟。” 卫萤雪双手握在胸前,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按爪展翅做扑击状的玄鸟感叹,她的样子可爱之极。 “那是你没去过南楚,若是你去了南楚的都城,你就会知道,天下并不是只有一只鸟。” 一个酸溜溜的声音传来,虞烈与卫萤雪回头一看,是那个南楚小男孩,他从马背上一骨碌翻下来,拉着缰绳走过来,没有看虞烈,直视着卫萤雪,说道:“在大江之南,南楚之都,凤歌城,有一只焚天火凤,翼展三十丈,呈冲宵之势。不论是气势,还是个头,都比这只玄鸟要大,你要是见了,肯定会喜欢。”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的小玩艺,想要交给卫萤雪。 谁知,卫萤雪却压根不理他,反而拉着虞烈的手,嫣然一笑:“虞烈,你知道鄀国盗牛的故事吗?” 虞烈道:“曾有耳闻,南楚初建,为祭祀天地与先烈,他们建好了宗祠与庙堂,却没有三牲五畜可以进献,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去隔壁的鄀国盗了一只小牛犊,又害怕牛犊的主人前来追牛,便连夜宰杀。” 卫萤雪眨巴着眼睛:“是哦,听说那小牛犊连牛角都还没长齐呢。后来还听说,至那而后,南楚人每逢祭祀必在夜里进行,却不知,是有月亮的夜,还是没月亮的。” 那南楚小男孩涨红了一张脸,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朝着虞烈悻悻的一声冷哼,牵着马朝城门走去。他的护卫追了上去,路过虞烈身旁时,纷纷投来冷视的目光。 卫萤雪倒底是个善良的小女孩,看着小男孩萧索的背影,心生不忍,仰着小脸蛋,对虞烈道:“虞烈,我不是嘲笑他的先祖,只是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他看不起你。” “我知道。” “萤雪,萤雪。” 这时,前方传来老者的呼唤声,进燕京城,必须得步行而入,老者站在吊桥畔,朝着虞烈与卫萤雪招手。 燕京,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这是我的虞烈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虞烈与卫萤雪手牵着手走向燕京城。在那巨大的玄鸟的注视下,他们就像两只小蚂蚁。 过吊桥时,大火鸟振起翅膀飞到玄鸟的头顶上方,仿佛想与那玄鸟比比看谁飞得更高,它盘旋了一会,见身下的庞然大物纹丝不动,便沿着玄鸟的翅膀悠然滑行,对于它们鸟类来说,这是莫大的挑衅。 它发出嘹亮的啼声。 城墙上的守卫大惊,拉弓的拉弓,扔戟的扔戟,更有人调转城门巨弩想把它给扎下来,谁知,一路而来,嚣张的大火鸟已经被人给射习惯了,它一点也不紧张,挥着翅膀避过漫天箭雨,猛地拉高,把那支夺命的城门弩抛在身后。 “诛邪!”卫萤雪把手拢在嘴边,朝着大火鸟喊了一声,也不知那大火鸟有没有听见,就见它猛地一个翻身,斜斜向天边飞去。 “还是挺听话的。” 卫萤雪满意的把手放下,牵着虞烈的手向城内走去。城墙上的守卫惊诧不已,指着他们议论纷纷。夕阳慢慢落下去,虞烈比卫萤雪高出一个头,小女孩身穿天蓝色的裙子,无比娇美,虞烈一袭麻布深衣,还算英俊。 在山下与城墙外看燕京城,以为燕京城依山而建,城内定然也是随着山势起伏不平,实则不然,燕京城虽不若雍都那般庞大,城内的建筑风格也与其他诸侯国大不相同,但街道却是平平整整,老者说,燕京建在天台上,这天台方圆百里,一平如展,原本是昊天大神的祭台,不慎落到人间。 进了城,天就快黑了,街道并不广阔,来往的行人却也不少,在这里虞烈竟然看到了北狄人,他们牵着马,穿着毛皮窄衣,说话行事却与常人无异。老者说,燕人与北狄人打了数百年的仗,把狄人越打越远,双方有血海深仇,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见了狄人就要赶尽杀绝,相反,在燕侯的麾下有一个狄人军团。 天大地大,果然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穿过热闹的长街,一行数十人来到人僻幽静的弄巷口,一队黑甲巡城卫迎面而来,老者正欲避在一旁,那巡城卫的首领却面色一变,匆匆迎上前,对老者施以大礼。老者含笑以对。虞烈心中并不惊奇,一路来,这样的情景在许多诸侯国都曾见到,医者,兼顾天下,老神医那是声名在外。 巡城卫去了,临走之时,那首领拦住了南楚小男孩一行人,细细问询了一阵,那小男孩不耐烦的出示了某样东西,巡守卫首领警惕的将他们逐一审视了一番,默然离去。 到了燕京,他不可能还跟着吧,虞烈心想。 果然,那南楚小男孩走上前来,依然没看虞烈,目光在卫萤雪身上逗留了很久。老者咳嗽了一声。 小男孩回过神来,朝着老者长揖:“多谢长者一路而来的照拂,燕京到了,我们将要去驿馆投宿,不知长者去向何处?他日安顿下来,楚”顿了一下,续道:“楚舞一定会再来拜见,以谢尊长救命之恩。” 听见他的名字,老者神情微稍一动,但却并不是动容,淡然道:“你不必谢我,救人性命,那是医者的本份。就算要谢,这一路来,你千里护送已是谢过了。至今而后,各自行路,各自珍重。”说完,转身便去。 小男孩怔在当场。 “虞烈,我们走吧。”卫萤雪拉着虞烈的手,跟上老者。 突然,那小男孩站在巷子口大声叫道:“我不是蛮夷,我不是!!”他的喊声无比激动,像是承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在这一刻,他就只是一个骄傲而又自卑的孩子。 众人回过头来,老者凝视着那情绪不定的小男孩,说道:“这里是燕国,燕君治下有狄人军团,那狄人军团的首领即是燕君之封臣,据我所知,君臣相合,礼敬有加,并未见蛮夷。” “我,我”小男孩蠕动着嘴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说不出话来,一路北来,他遭受了太多的白眼,他在江南身份尊贵,但到了北地,却都说他是蛮夷,巨大的反差之下,他的内心犹同山洪缺堤,一发不可收拾。 老者摇了摇头,又道:“是不是变蛮夷,得看他如何行事,若是自尊自爱,有理有节,持礼行方,没有人会说他是蛮夷。”说完,再不停留,卷起衣袖走入巷子深处。 卫萤雪问道:“老师,他是谁?为什么会说自己是蛮夷呢?” 小女孩眨着眼睛,她当然知道小男孩来自南楚,但是在她的心中,并没有当他是蛮夷。她清楚的记得,这个傲慢的恶人虽然杀了她的小白,但是那天在与商人争执时,商人无理取闹,揪打他,他却在克制与忍耐。 老者却看着虞烈,声音略沉:“他是谁并不重要,是不是蛮夷也不重要,我只看他如何行事。” “尊长说得是。”虞烈低下了头。 “到了。” 这时,老者停下了脚步,虞烈抬起头来,他们已经走出了巷子,到了一栋宅子前,这宅子并不奢华,门口植着两株雪梨树,梨花正雍容的绽放着,在那梨树下挺立着两名身穿黑甲的武士。 大将军府。 一名武士走下台阶,问老者所为何来,老者出示了燕却邪的信物,武士快步入内,不多时,那厚重而古朴的府门洞开,从里面走出一群人来,领头的也是一个老者,花白头发,面容坚毅。 台阶上的老者看着台阶下的老者哈哈大笑:“老哥哥,早就盼着你来,不想你却一拖再拖,时至今日才来,来来来,酒早已温好,就等你来。” 老神医笑道:“老伙计,我倒是想喝你的酒,可是我却怕你偷了我的药,放入我的酒里,让我一睡三天。” 台阶上的老者老脸一红,挥手道:“那都是何年何月的事了,没有八十年也有六十年,你还提它做什么?这回我定与你一醉方休。” 豪放的老者大步走下台阶,拉起老神医的袖子便往宅子里奔,却把两个小客人给忘得干干净净。 虞烈与卫萤雪怔怔的相视一笑。 “萤雪。”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从那台阶上的一群妇人里走出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子,约模三十上下,柳眉杏眼,唇红齿白,笑起来格外恬静,她走到卫萤雪的面前,蹲下身来,拉着小女孩的手左看右看,眼里尽是疼爱:“萤雪,快猜猜我是谁?”又扭头对身后那一群妇人笑道:“都愣着干嘛呢,还不来与萤雪见过?” “姑姑,小姑姑。” 一群妇人都走了下来,围着美丽的小女孩行礼,行完礼后赞叹不已,她们就像看珍奇宝贝一样,把卫萤雪看得小脸蛋通红,她有些不安的闪着眼睛,想要从人群里寻虞烈,却发现虞烈远远的站在梨树下,静静的看着她笑。 “哎,我的宝贝小萤雪。”拉着卫萤雪的那女子脆脆的应了一声,一把将小女孩搂入怀里,爱怜的磨着脸蛋,眼泪却悄悄的流了下来。 “姑姑别哭,虞烈过来。” 卫萤雪伸出小手抹干净那女子眼角的泪水,又向虞烈伸出手。虞烈讪讪的走到妇人群中。卫萤雪拉着他的手,扑扇着大眼睛,对众妇人道:“这是我的虞烈。” “啊。” 一干妇人愣住,虞烈傻了眼,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这样介绍自己,而小女孩却一本正经,且略显担心的看着那为首的女子。 稍徐,那女子抬起头来,打量着虞烈,此时夕阳已沉,门口的风灯映着虞烈的脸庞,他身处众妇人的目光之中,神情泰然自若,不卑不亢,一如他身后的那两株雪梨树,标秀孤拔。 ‘却是个不错的少年郎呢,气度不凡。’女子在心里暗暗赞了一下,她是燕却邪的发妻,身边的妇人都是她陪嫁的侍女,早在月前她便收到了夫君的来信,自然知道与老神医同来燕京的不仅有自己的侄女,还有一名被侄女所救的,来历不明的蔡国小孩。 “虞烈见过燕夫人。”虞烈行礼。 “远来辛苦,把这当自己的家。” 女子微微一笑,算是还礼,拉着卫萤雪的手走向宅子,卫萤雪又拉着虞烈,小女孩拽得紧紧的,深怕虞烈一转身就不见了。 夜月澜静,高高县在燕京之颠。 青铜灯在案上吐着光,这灯的模样虞烈还是第一见,它不是常见的三牲五畜灯,也不是为诸侯们所偏爱的青铜玉树灯,而是骆驼衔草灯。 骆驼在中州大地上很少见,只有极西极北的沙漠里才会偶然发现它的踪影。这只青铜灯铸得惟妙惟肖,足见技艺高超,而它能摆在这里,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燕国的铁蹄已经到达了那浩瀚无垠的沙漠。 燕国崇尚武功,世人常言,好战的燕人骨子里流的是铁与血,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每一日都在战斗。 剑架上撑着一柄剑,虞烈走过去,剑架并不精美,已经生满铜绣的c青铜铸的侍女跪在地上捧着剑。 取剑在手,入手极沉,用力拉剑出鞘,光寒一寸一寸展开,试了试锋,却并不锐利,燕人的剑就如同燕人的骨头一样,它们能承受重砍重击,百折而不挠。 虞烈以前也有一柄剑,如今却不知流落何方,他把剑又放在剑架上,走到矮案后,跪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把那只黑玉雕刻的玄鸟拿出来,对着案上的灯火,细细的看。 最近这段时间,小区电路维修,时常停电,刚才就停了,一来电就赶紧发上来,不知道还会不会停。请喜欢这书的书友们大力支持这书,要不然,一直不给推荐也很烦人。这会是一本好书。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初来乍到就逞威 这只是一枚普通的黑玉,雕工称不上精美,甚至有些粗燥,就像是顽童信手雕刻而成,逆着灯光一看,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不像雍都贵女赠给卫萤雪的那枚绿宝石,内中还有乾坤。 “燕十八。” 虞烈念叨了一句,用拇指抹着那玉雕,心想,燕十八说,有人到了燕国,请求燕君把我弄到燕京,那人是谁?燕十八给我这枚玉雕,说或许有一天我能用得上它,现在是不是就是那一天?而今,我与小虞她们分开了,能证实身份的国书也已丢失,是不是可以把这玉雕交给某个人?该交给谁呢?我又为什么要去证实这个身份呢? 小虞她们肯定落入了宋伯约的手中,对于贵族来讲,杀害已经投诚的忠诚武士,那是不被昊天大神认可的,她们的性命应该无忧,现在或许就在宋国的阕城,成为了宋侯的护卫。 一想到那个明艳的小侍女成为仇人的护卫,虞烈心中一痛,那痛楚起先只有一丝,它从记忆深处冒出来,东绕西缠,竟然越来越强烈,他的手指在轻轻的颤抖,险些连玉雕也握不住。 我应该去证实这个身份,不为别的,就为我曾经许下的诺言。还有萤雪,我答应过她,会永远陪着她,大丈夫处世,一诺千金。 是的,他许下的诺言有很多,而那些诺言都需要强大的力量才能实现,至少,他现在应该进入燕京学宫去学习,也应该想办法拜燕却邪为师。若是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是很难办到的,安国虽但不论如何也算是个诸侯,如果他用心,这一切,或许都能办到。 虞烈把黑玉雕放入盒子里,塞入袖子深处,自从那次妇人把它翻出来之后,他再也不会把它藏在怀里,而是在袖子里加了个袖囊,并且在囊口打了个死结,这样,它就不会轻易的暴露在别人的眼前了。当然,也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它的存在,至少卫萤雪也知道,不过小女孩显然对这做工粗燥的雕刻并不感兴趣。 “咕咕。” 大火鸟从窗外翻了进来,现在,只要虞烈不是与它阴阳相隔或是隔海对望,不论飞得多远,它总能找到他,把它那颗硕大的脑袋往虞烈脸上凑,也不管它额头上的那几根逆羽坚硬如刺,磨得虞烈脸上火辣辣的疼。 或许,它是在报复我,在它小时候,不经过它的允许便抚摸它的逆羽。 虞烈站起身来,微笑的抚摸着它的逆羽,如今,他再也不能将它抱在怀里了,就算它收拢翅膀,那也是一个庞然大物,虞烈站着也只不过比它高了些许,而之所以起身,只因为这样抚摸它的逆羽更方便一点而已。 大火鸟很享受虞烈的抚弄,它抖擞着脖子上的羽毛,拿长长的鸟缘去啄虞烈的头发,里面当然没有糠皮粒,而它现在再也不吃糠皮粒,它打开合拢的翅膀,从它的腋下扑咙扑咙滚出一堆圆溜溜的东西。 蛋,一枚枚毒蛇蛋,月光浸进来,照在这些大小不一的蛋上,它们有的身具艳丽的花纹,有的就像生冷的石块,但无疑的是,它们的父母肯定都已经进入了大火鸟的肚子。 虞烈当然不会吃蛇蛋,因为这是卫萤雪强烈反对的,他指着那些蛋,命令大火鸟:“尽快吃光,别让萤雪看见。” “咕。” 大火鸟得令,用翅膀将那些蛋统统扇到门后,啄开蛋壳,滋啦滋啦吸起来,不多时便吃得一干二净,回头向虞烈看去,却见虞烈已经爬上了床,正把双手放在头下。于是,它嗖的一下,翻了虞烈的床,静静的卧在虞烈的身边,还把那大翅膀盖在虞烈的身上,这样,虞烈就不用盖被子了。 或许,不管我是不是傻子,是蔡国的虞烈还是安国的姬烈,它待我的情谊永远也不会变。 嗅着大火鸟身上的腥气,虞烈的眼睛一闪一闪,就像那天上的星辰正在明灭闪烁,渐渐的,困意袭来,他抽出放在头下的手,翻了个身,搂着大火鸟的脖子进入了梦乡。 “侯子,你在哪里?” “快来啊,它在这里。” “快来,快来” 三月的阳光温暖而和煦,它将光芒播向这个世间,不分贫贱于富贵,院子里,一株参天古梨树下,一群小孩正在笑闹着追逐,虞烈却犹在梦中,他躺在床上,眉头时皱时舒,有时,他会张大着嘴巴,仿佛想要喊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有时,他紧紧的拽着拳头,拽得那样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显。 “侯子,你在哪里?姬烈,你在哪里?” “快堵住它,快堵住它。” “拿箭射它,射它。” 院子里更吵了,虞烈却陷入了梦魇,他挣扎着,却醒不过来。这时,院外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你们在干嘛,不许拿箭射诛邪!” 院子里霎然一静,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大火鸟咕咕的叫着,它叫得很欢快,紧接着,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诛邪不怕,不怕,姑姑,这是虞烈的鸟,它不会伤人的。” 院子里更静了,虞烈的额头上却滚满了汗珠,他长长的喘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方一开眼,门便开了,阳光扑撒进秋,卫萤雪融身在那阳光里。 “虞烈,你又做恶梦了?” 卫萤雪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熟门熟路的从袖子里摸出丝巾给虞烈蘸着汗水,虞烈却笑道:“萤雪,你撒谎了。” 卫萤雪脸上一红,嘟嘴道:“萤雪才没撒谎,诛邪它只伤恶人c坏人,好人它碰都不会碰。” “哦。”虞烈一笑,坐起身来。 “萤雪,你快出来看看。”屋外传来急切的呼唤声。 虞烈与卫萤雪走向屋外,燕夫人与几名妇人站在院子里,正一脸惊疑的看着梨树上的大火鸟,在她的身旁有一群小孩子,他们手里拿着剑与箭,也都张大着嘴巴看树上的大火鸟。 而此时,大火鸟正在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它在树梢上博斗,剧烈的动作使得梨花纷纷扬扬而下,恍若凛寒季节雪花飞舞一般。因为梨树的树冠太过茂盛,所以,众人都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却能听见那怪异的声音,嘶嘶嘶,滋滋滋,令人不寒而凛。 “诛邪!”虞烈唤了一声。 正在忙碌的大火鸟低头向虞烈看来,就在此时,一个无比狰狞的蛇头探出来,猛地一口大火鸟咬去,那尖长的獠牙像刀一样。 “诛邪” 卫萤雪吓得脸蛋煞白,眼睛一下便直了。而一干妇人们总算看清了那是何物,吓得直哆嗦,反倒是那几个小孩却丝毫也不怕,其中有一个更奔到高处,搭箭便射。不过,他的箭慢了一步,就在蛇头咬来的时候,大火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嘴一啄,与那蛇头来了个硬碰硬,当场便将那颗小孩头颅大小的蛇头给啄爆了。 蛇血肆意溅撒,染红了梨花。 大火鸟拖着丈长的大毒蛇飞了下来,把那蛇尸啪嗒一声扔在院中,扑抖着翅膀,朝着惊骇欲死的众人咕咕的叫着。 它在邀功。 “哇哦,好神骏呀。” 那个提弓的小男孩把弓一扔,朝大火鸟奔去,却被闻讯赶来的护卫拦住,这群黑甲护卫警惕的看着大火鸟与毒蛇尸体,脸上冒着冷汗。 这株梨树植在这院子里已经一百多年了,谁也不知道在它的身上居然藏了这么一条大毒蛇,若是它心怀恶意?那在隔院习武的孩子们 燕夫人惊魂不定,却强自镇静,命令众甲士将那蛇尸拖走,又朝着虞烈虚弱一笑:“多谢你的鸟,这可真是一只神鸟啊。” 虞烈抬头看了看梨树,细心的他发现树身并无异样,连个裂缝也没有,不禁有些怀疑它的来处,昨夜大火鸟带回来一堆蛇蛋,指不定,它是来找大火鸟寻仇的。 甲士们将蛇尸拖走,大火鸟并没有阻拦,高傲的看着渺小的人类弯着腰拖走它的食物,不屑的咕咕叫。一干甲士放松了戒备,都拿异样的眼光看鸟,以及那鸟的主人。 “诛邪你过来,不要站在血水里。” 卫萤雪脸色回复过来了,她朝着大火鸟招手,目光有些嫌弃。大火鸟摇头摆尾的度步过来,途经一处草地时,还把嘴巴与爪子擦了擦。 “真神骏呀。” “大哥,你看它那嘴,我想,肯定比父亲的剑还要厉害,一啄一个准。” “三哥说得没错,它的翅膀也很厉害,我刚才射了好多箭,可都奈何不了它,神鸟啊。” “还有那爪子” “我早说了,诛邪不伤人,你们偏偏还拿箭射它,那是它不与你们计较,不然,一挥翅膀就把你们扇飞了。” “哇,它叫诛邪呀?真是好名字,诛尽邪恶,与父亲差不多呢。” 大火鸟讨好的偎着卫萤雪,一群小孩子都围上来,稀奇无比的指指点点,争先恐后的恭维着大火鸟,最后一个小屁孩说的话,更是让燕夫人羞红了脸。 这群小孩大的十二c三,小的六七八,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各式兵器,盾c剑c戟c弓样样俱全。那个年龄最大,提着剑的少年人走向虞烈,笑道:“我叫燕无痕,欢迎你与你的鸟来到燕京。” “我叫虞烈。” “我叫燕趾。” “我叫” 众小孩子纷纷报上姓名,爱乌及屋之下,他们对待虞烈非常热情,并邀请虞烈一道去隔院习武,当然,得带上大火鸟。 燕夫人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卫萤雪甜甜的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老神医的嘱托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天下诸侯一锅烹最新章节! 若说是老神医与卫萤雪替虞烈打开了大将军府的房门,大火鸟则在有意无意之下替他打开了大将军府的心门,使得初来乍到的虞烈有了安身之所,然而,这还是不够的,于是,他把那枚黑玉雕摆在了老神医的面前。 虞烈别无选择。 老者把那枚黑玉雕拿起来,但却并没看它,而是凝视着虞烈,他的神情很平静,脸上还留存着一夜宿醉后的余波。 “安国?安君之子,姬烈?”老者精神有些欠佳,既像是在问虞烈,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虞烈与老者相识几近一年,对老者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老者是个名满天下的神医,见过的人上达王侯c下至粟民,看着忠厚和善,其实为人颇是谨慎。此时他越是平静,则越说明他心中正在思量,或者说,正在怀疑更为恰当一些。不过,虞烈并不在乎这些,他捧起案上的醒酒茶递给老者。 老者放下黑玉雕,接过茶。 虞烈揽起袖子,大礼长揖。 老者饮了一口茶,不咸不淡的道:“你说你是安君之子姬烈,乃奉安君之命前往燕国游学,那你身上可有行文国书?” 虞烈道:“国书已失。” 老者皱了皱眉,仿佛酒还没醒,又大大的饮了一口茶:“你既是安君之子,怎会遭人暗算,险些倒毙于野?” “此事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你可以不说。” 老者把茶碗一搁,力道有些重,碗中的茶汤蓦然一荡,竟有些许被震了出来,泼撒在案上,浅浅的浸着黑玉雕。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定定的看着虞烈,冷然道:“我与萤雪只识得蔡国的虞烈,并不识得什么安君之子姬烈。” 虞烈神情微变:“虞烈惶恐,之所以隐瞒身份实属无奈” “罢了!” 老者却并未听他说下去,不耐烦的一挥手:“我不管你是虞烈还是姬烈,我且问你,现在,你所求何来?” 茶水浸着黑玉雕,并沿着案上的纹路往下滴,一滴一滴略微有声,仿佛直接滴在了虞烈的心头,打破了那伪装的平静,他想了很久,抬起头来,直视着老者:“虞烈答应过萤雪,会永远陪在她的身边,虞烈也答应过别人,终有一天会回到安国,如若虞烈来自蔡国,那么,虞烈将会失信于人。” “我不喜欢你。” 虞烈的一番直白却并未能打动老者,白发如雪的老者拾起那被茶水泡过的黑玉雕,声音很冷,也很漫长:“虞烈啊,人行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萤雪待你一派赤诚,你却对她刻意隐瞒,难道,你就不会感到羞耻?如今,你又信誓旦旦的说是为了萤雪,是一个守信的人,你教人如何信你?大丈夫立身处事有方有长,却不是你这样一个方长之法!” 虞烈背心冷汗直流,但他却倔强的与老者对视。 老者眉心动了一下,道:“你想求的,无非是一个贵族的身份,你想争的,无非是万里之外的安国君侯之位,你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又何谈信诺?” 说着,他把那枚黑玉雕不屑的扔在案上,续道:“燕国尚黑,确是玄鸟后裔,但举国上下,这样的玩物不知凡几,你说这是燕君之子所赠,何人信你?我,大将军,还是燕君?莫非,你以为它是萤雪那枚桐籽芳华?虞烈啊,你愚啊,愚不可及。”声音越来越重,他的神情极为懊恼,恰若恨铁不成钢。 虞烈背心的汗水往上浸,又从额头上往下滚,浑身上下如浸水笼,他睁着眼睛,蠕动着嘴唇,却哑而无声。 老者接下来的一番话便将他彻底击倒:“虞烈啊,我之所以容你,是因为萤雪。萤雪年纪尚小,难辩真伪,待人只以真心而论。你且摸着你的良心,你现在还敢说你是为了萤雪吗?” 长长的一翻话语让虞烈无地自容,而老者也说得口干,他捧起茶碗咕噜噜直饮,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着院外飘扬而下的梨花,语声更为漫长:“若是在来燕京的路上,你便对我和盘道出,我还不会这样心痛,可是如今,你让我如何信你?” 虞烈没有狡辩,他只是抬起低下的头,朝着老者大礼三拜。 或许是见惯了他的冷静淡漠,此时乍见他的惊慌内疚,老者的神情反倒稍微一松,随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目光中闪过那抹令虞烈心悸的痛楚。 “去把门闭上。” 老者命虞烈去把房关门上。 虞烈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却见卫萤雪正藏在梨树的后面,掂着脚尖偷看,她的眉头微皱,神情也颇为紧张,显然是怕老者训他。 卫萤雪见他走到门口,冲他一笑。虞烈还以一笑,示意自己没挨训,并慢慢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屋内的光线顿时柔和不少,老者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面色依旧冷硬如铁。 虞烈默然走到他的面前,坐下。 老者未看虞烈,更没看那枚黑玉雕,他按着自己的膝盖,平静的说道:“我有事,将要外出游历,此去不知何年方归,你若肯应承我一件事,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虞烈惊道:“长者外出,且容虞烈与萤雪侍奉左右。”说这话时,并无半点作伪,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老者与他有救命之恩。 老者面色稍微一缓,摇头道:“这一次,我是去访药,不会带上萤雪。” 一路北来,老者时常会停下,进山入林挖药材,对此,虞烈并不奇怪,只是现在他却暗暗觉得,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不禁问道:“不知长者访的是何药?” 老者道:“这药举世难寻,我踏遍了中州大地也未见到它的身影,准备沿着冰河之源往北去寻,或许能找得到它。我走之后,你要好生照顾萤雪,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不让她半点委屈,你可否做到?” 虞烈心头一动,拜道:“长者放心,虞烈便是舍去性命不要,也绝对不会使萤雪受到丝毫委屈。” “很好,我姑且再信你一回。你这黑玉雕没有半点用处,证明不了什么,但我会留书一封与燕大将军,希望他能收你为弟子,并且,明日我将认你为螟蛉之子,继承我的领地,你别高兴的太早,那是当年燕君赐我的一块不毛之地,它所能带给你的也只不过是一个贵族身份而已,至于以后,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烂漫的春风吹红了中州大地,带来了花的芬芳与草木的气息,不过,其中也有那浓得化也化不开的血气。 天地之间,一派肃杀。 小小一个代国,方园不过数百里,却聚集着数十万人与马,他们在这里舍命厮杀,犬牙交错的战阵如同四方合围又纵横穿插的巍峨城墙。一道道,一浪浪,有些静止如山,有些动如雷霆。 正北向,燕却邪挺身在战车上,在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阵列着黑色的海洋,那玄鸟大旗飘扬在大阵上方。 正东向,顶盔贯甲的齐国上将军乐凝按着剑环顾四方,在他的身后,万马齐喑c长戟如林,那雪白色的盔缨仿似浪花一般,层层逐向远方。 西北向,宋伯约风彩依旧,只是眉宇间却略显疲惫,而宋国的将士们,那一片黄澄澄的汪洋正在他的身前身后层次递开。 正中向,火焰战车在奔腾,桐日大旗在燃烧,仲夫离身着火盔火甲冷漠的看着前方,在那里,躺着成千上万具尸体,大雍的荣誉不容挑战! 秃鹰在天上盘旋,它们本想飞下来啄食这些血肉,但却被这冷寒而浩荡的气势吓得只敢高高盘旋。 代国的四方关城与要塞,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已经通通被打开,在西北向的惊魂关外,人与车所组成的长龙从四面八方涌来,不过,却不是行走各国的商人,而是军队押送的粮车。 惊魂关三十里外有一片森林,这里一派祥和,鸟儿在树梢上歌唱,虫子在泥草中低吟,战马在树下啃食着新鲜露尖的嫩草。 阳光穿过树梢,投下斑影点点。一个浑身红火的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举目望向远方,他的神情些焦急,细长的眉毛不时的皱起。 “蹄它,蹄它。” 遥遥的奔来一骑,马背上的骑士马术极为高超,他规避着山石与泥潭,穿行在密林之中如履平地,等到了那块大石头下,骑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侯子,关城已锁,不容任何人通行,宋国押送粮草的军队正沿四方扩散,他们要清扫那些背后劫粮的山戎人。” “侯子,看来,这场战争会经久不散,我们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往东绕过雍军大营与齐军大营,然后再寻路转向北方。”一个黑精黑瘦的年轻人在石头下说道。 石头上的红衣人转过头来,向身后看去,在那密林里四处散落着人群,他们大多身着简陋的甲胄,手里提着各式兵器,也有许多半大的孩子参杂在其中,细细一数,怕不有百人。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个个带伤,个个狠戾,天知道,他们一路来,经历了些什么。而在那些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被杂草与烂布遮掩的板车上堆放着袋袋粮食。 没错,他们曾经劫掠过宋军,就是宋军押送粮草的部队要剿灭的山戎人。 红衣人道:“轻装前行,每人负上二十斤粮。” 一个身材巨大的光头壮汉摸着脑袋嘟嚷道:“好不容易得来,怎么又要舍弃?二十斤粮,可吃不了多久。” “不要担心,咱们还可以再劫,反正现在到处都是粮!”一名提着两柄板斧的人接口道。 “走了!” 红衣人跳下大石头,翻上马背,猛地一夹马腹,穿林而去。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凯旋归来的男爵 风乍云舒,潮升汐起,天下风云变幻莫测。 转眼已是八年后,景泰二十九年。 古老而广袤的中州大地烽烟四起。八年前雍齐燕宋会战于代,耗时整整两年却两败俱伤,因此河北各诸侯伐楚之事一再搁浅。而六年前,南楚在大江之畔背水一战,击败了江北二十八国联军,以鲸吞江河之势一举灭了曹国c滕国c郜国,并侵吞了郑国三座城池,不过江北各诸侯却因此团结一气,肆死抵抗南楚北上。南楚北上乏力,转而西进巴成之地,欲夺巴成以固后方。 时至今日,大雍与强齐因六年前那惨痛的一战,不时还会爆发局部性的战争。而燕国也因北狄履履犯边,燕君震怒之下,遣三军北逐狄人于冰河之源,铸造了血水融川的人间惨象。至于宋国,自从代国之战后,国力日渐夕薄,不仅盘距在落日山脉以西的西戎人趁机卷土重来,就连麾下各属国也纷纷改旗易帜,宋侯忙得焦头烂额。 大国即乱,小国更别提,短短八年间,亡国上百,天下各诸侯今天你伐我,明天我打你,乱成一锅粥,更有甚者,居然被自己的封臣弑杀,而那封臣竟然冒天下之大不违,顶替了国君称侯,虽说此举惹得天下人大怒,雍公亲自披甲出征,灭其国,夺其头,以告天下诸侯,但是人心已乱。要知道,以下犯上的事情偶有发生,但是,胆敢取而代之的却绝无仅有。 正是,风云并起,蛟化为龙,几多英枭人物。 不过,天下虽乱终有安僻之所,燕京便是那其中之一。 又是一年梨花盛开的季节,漫漫梨花悄悄的开遍了燕京的大街小巷,在那庞大而千古不变的玄鸟的注视下,凯旋归来的将士们披着寒甲,挎着长剑,高声诵唱着战歌,从容不迫的挺进这座万古雄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战。今夕何夕,枕刀于喉,今夕何夕,青冢悠悠,今夕何夕,舍我去仇。且归来兮,眠于树渥” 高昂而苍凉的战歌声伴随着漫天的雪梨花肆意飘洒,每一个听见战歌的燕人都感到热血澎湃,他们情不自禁的推开门,打开窗,放声唱了起来。 是的,燕人并非世人所传言那样好战,他们也畏惧死亡,但他们却从来不会畏惧战争。他们热爱土地,寸土必争,一如他们喜欢的梨树,把根深深的扎入血与水融成的大地,开出的花却是洁白无暇。而燕京学宫便是燕国这片土地上开出的最为耀眼的一朵花,它建在燕京城的中心位置,形状恰若一朵雪梨花,有五瓣花叶,分别代表着道c儒c法c兵c阴阳五大流派,当然,学宫内并不是只有这五大流派,墨家c名家c农家c医家应有尽有。 按掼例,不论带甲出征还是凯旋而归,将士们都会绕着那圆形的燕京学宫周游一圈,今日也不例外。 大将军燕却邪傲然挺立在战车上,面如古铜,饱经岁月沧桑,那双眼睛却坚冷如铁,一如他身上的铁甲,护肩的鸟头已不知去向,左胸深深内陷,右胸密布着剑与箭犁过的痕迹,然而恰是如此,却衬出他的神与形伟岸如涛。 在燕却邪的身后是三百六十名将士,他们并没有乘战车,而是贯甲单骑,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在最后一次战役中历下赫赫战功的人,其中有一人最是引人瞩目。 这是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铠甲,年约二十上下,眉长如松,唇薄似刀,嘴角略略上翘,他的那双眼睛最是好看,像是黑白分明的宝石一般,顾盼之间凛然生威,而这,并不是他引人注目的原因所在,而是在他那的头顶上方,飞着的一团火焰。 那是一只翱翔青冥的神鸟,它宛如游龙一般纵横来去,发出阵阵穿风破云的长啼,它展开长达两丈的翅膀投下一片更大的阴影,恰好就将那年轻的将领笼罩于其中。 那片阴影就像光柱一样,随着年轻人而移动。 “诛邪,诛邪!” 燕京人都知道,在燕京有这么一只庞大的神鸟,它从南方飞来,却落根在了燕京,而此,当然值得燕京人为之而骄傲,他们欢呼着,目光无比热烈。据前几日归来的将士们说,在冰河之源上,这只神鸟履履建功,更是在最后关键时刻,一嘴巴啄烂了北狄之王的天灵盖,顺势还从他的怀里叼出了北狄人祭祀天地用的小金人。 “虞烈,虞烈!” 燕京学宫门口,成百上千的各国学子们与学士们都在翘首以待,当那年轻人雄纠纠c气昂昂的骑着马纵过来时,人群中有人挥着手,大声的叫着。 年轻人目不斜视,却悄悄冲着那人群中的人比了个手势。 “哼!”燕却邪一声冷哼。 年轻人眉色一正,挺胸抬头,状若铁铸铜浇一般,再也不敢偷着做小动作了。 “壮哉,威武哉!如此铁甲雄狮,天下何人敢撄其锋?”年老的学士抚着白须连声赞叹。 “虞烈又立功了,这回不知能不能把爵位再升一升呢?”一名学子看着燕却邪身后的年轻人,神态极为羡慕。 那学子身边的人道:“他不是刚升过么?我记得,是去年的陇山会战,他率领自己的家臣武士八百里奇袭,以微小的代价活捉了北狄之王之子c女,共计十余人,一并进献给了燕君。那一回,他就已经是二等男爵了。” 另一人接口道:“我却听人说,那一次奇袭实际上是他迷路了,窜了三天三夜,不想却歪打正着,恰好碰到狄酋子女正在小溪边沐浴,便让他一锅给端了,唉,他的运气可真好!” 这时,在旁边静听的一名学士突然怒道:“一派胡言,虞烈有神鸟诛邪伴随左右,岂会迷路?瞧你这怂样,莫非是你对虞烈心怀不满,我可告诉你,咱们燕国人只佩服男子汉大丈夫,而不是背后说人坏话的酸溜溜老妇人。”说完,按着剑,转身便走。 被骂的那人脸红耳赤,吱唔道:“那人是谁呀?怎么如此无礼?” “你是新来的吧?”最先议论虞烈的那名学子挑着眉角。 被骂那人奇道:“兄台怎知我刚来燕京不久?” “怪不得你不认识他,以后切莫相信那些道听途说了,虞烈是大将军最为得意的弟子,兵法才学冠绝燕京,就是学宫里的那些老夫子们也非常喜欢他,而方才骂你的那人不别人,正是燕大将军之子,燕趾。” 被骂那人看着燕趾远去的背影,叹道:“唉,人比人,气死人啦,倘若我有燕大将军为师,又为老夫子们看重,传以绝学,当然也可建得奇功” “呸,竖子,不足以言!” 一听这话,被骂那人身旁的学子们纷纷离他远远的,就像躲避瘟疫一样,深怕近了便会沾染上他那份酸劲。 北狄之乱终于平了,狄人彻底消失在了极北的冰河之源,凯旋归来的将士们挺立在宫城前,燕君召告天地,祭祀先烈,奖励功勋之后,燕却邪与年轻人并肩齐驱,缓缓驶向大将军府。 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十六名燕却邪的家臣护卫。 燕却邪道:“虞烈,此番伐狄一举功成,你居功着著,但是君上却并没有提升你的爵位,你可有想法?” 年轻人摇头道:“伐狄八年,燕师才是居功至伟之人,虞烈哪敢当得。再说,去年陇山一役,君上待虞烈极厚,破格提拔,更赐地十里。此举,已然惹人生羡,虞烈又岂敢贪图太多,况且,这次不是也赐了五里地嘛。”说着,温和一笑,若非脸颊上那一道新添的伤痕破坏了韵味,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贵族士子。 “如此便好。” 燕却邪威严而凝重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歪过头来,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别急着回领地,稍后到家里来,你师母一直写信念叨着你,说是给你烙了你最爱吃的蕨菜大肉饼。到时候,咱们师徒俩再满上两盅酒,把萤雪请来奏上一段埙,就在那株大梨树下。”说着,搓了搓手,脸上露出向望的神色。 三年从战,身侍铁甲与寒剑,枕雪而眠,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蕨菜大肉饼为何物,一想到那热腾腾c香喷喷的美味,他不禁咽了口口水,说道:“现在就去,何必等到稍后。” “咦?” 燕却邪眉梢一挑,罕见的,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定定的看着虞烈:“好小子,你是打仗打傻了么?你去了三年,现在载誉归来,你的那些狐朋狗友轻易岂会放过你?咯,你看”说着,眉锋一转,看向巷子口前的一排梨树。 年轻人扭头看去,在那深深的巷子口,一排茂盛的梨树下,几个身影正在躲躲藏藏,很显然,他们是来找年轻人的,但有燕却邪在,他们又不敢上前,其中,就有那为年轻人抱不平的燕却邪之子,燕趾。 燕却邪仿佛并未看见自己的几个儿子也在里面,他冷着一张脸,说道:“去吧,不过,你要记得,萤雪可在家里等你。嗯,顺便把那几个臭小子给我捉回来,我要考究他们的兵法与剑术,你师母说,这些年他们欠缺管教,简直是不成体统。”说完,威震天下的燕大将军一抖马缰,竟然绕过了那条回家的捷径小弄巷,朝另一条巷子奔去。 “虞烈!” “你小子总算回来了,快走快走,我们早就在琴语楼里为你订下了大大的一桌庆功宴。再迟片刻,恐怕就听不上蔡国第一大美女蔡宣的琴声了。” 燕却邪一走,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便奔了上来,把那年轻人团团围住。而那只一直飞在年轻人头顶上方的大火鸟也朝着年轻人欢快的叫了一声,随后,调转翅膀朝着城中某处飞去。看来,它也有急着想要去见的人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燕京七虎 自古以来,蔡卫之地多美女。 蔡国第一美女蔡宣,享誉天下已有多年。 蔡宣擅琴,传闻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时,游历至蔡地,因为错过了入城的时间,便夜宿在城外,正当他睡得迷迷蒙蒙之时,突然在梦中听到一阵悠扬琴声,那琴声好像是从天上月宫坠下来,仿若一片随风辗转的叶子,勾得人心欠如丝,思绕如绪,于是,孔夫子醒了,从帐蓬里爬出来,一路沿着琴声追寻,连鞋子都没穿。 孔夫子的弟子由路追随在他的身旁,两人来到一处高墙大院外,琴声便是从那里面传来,隔着稀蒙的月光与幽静的竹林,孔夫子与由路听得痴迷忘返,不知不觉尽已天明。 琴声止了,那弹琴的人好像知道有人在院外听琴,便蹬上了高墙,抱着琴朝着二人俏生生的行了一礼。由路赞道,美也,斯美也,可与明月争辉。孔夫子也道,美也,斯美也,可使人忘乎于神也。由路说的是人美,夫子说的是琴美,不管是人美还是琴美,自那而后,蔡国蔡宣之美名传遍天下。而那一年,她才十二岁。 《琴语楼》不是燕京最大的酒肆,却是燕京最为知名的酒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蔡宣在这里。三年前,蔡宣突然到了燕京,以一曲《风吟和煦》震动了整个燕京城。从那以后,或许是喜欢上了燕京城满城的梨花,她留在了燕京。而这,显然是燕人喜闻乐见的,每逢月圆之夜,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守露终宵,只为听一听她的琴声。 圆月流萤,华灯初上。 琴语楼内座无虚席,就连外面的街道上也停着一辆辆马车,车内都有人,他们当然是因为没订到位置,却又想听一听蔡宣之琴。其中,有不少人是学宫里的士子,这样一看,又或许他们只是在仿效当年孔夫子墙外听琴。更有人直接在路上铺了张草席,把棋盘摆在席上,借着天上的月光与楼里的灯光悠闲的落着棋子。 这时,那拥挤的街道上行来一辆马车,驾车的车夫避过人群直接停在了酒肆的门口。从车里面走出一个人,那人抬头看了一眼酒肆的招牌,嘴上一笑,大步入内。 他自以为行事低调,却不想还是有人把他给认出来了,就听那下棋的人低声道:“八侯子燕止云果然是每逢月圆之夜必来啊,莫非他真的以为蔡宣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成?” 坐在他对面的人笑道:“蔡宣若欲富贵,天下何人不可嫁得?你瞧,那一位,并不比燕止云差!” 又来人了,这一位没有乘马车,他穿着一袭白衣,一路衔着月光步行而来,腰上悬剑,步伐稳健,行进间自有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度,走近了一看,却是一位年轻俊朗的贵族。这人与方才那人一样,他抬头瞅了瞅酒肆的招牌,淡然一笑,按剑入内。 “齐格,齐国的世子,目无余子,眼高于顶,他竟然也来凑热闹,平时可不见他来。” “蔡宣之美,果然名不虚传呀,你再猜一猜,那人是又何人?”下棋的人挽着袖子把子一落,向街道的另一头瞟了一瞟。 坐在对面的人扭头一看,答道:“我当是谁,原是南楚蛮夷,他如何懂得欣赏蔡宣之美?”神色悻悻。 下棋的人笑道:“大江之南方圆数万里,南楚独占一半,今日之南楚,国势之强盛,足可媲美雍齐。” 对面的人不屑道:“若非雍齐燕宋自伤于内,岂容南蛮逞威!蛮夷就是蛮夷,不修古礼,嚣妄独尊,他日,雍公必会赶其入江。”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 “哼!” 一声冷哼从遥遥传来,说话的人面色一变,连脖子都硬了起来,坐在他对面的人淡然一笑,‘啪’的一声落子。而在他们的对面,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年轻人,他走路极快,也不看左右,只顾着前方,等走到两位下棋人的身后,他冷冷的凝视了二人一眼,却没有说一句话,昂首阔步跨入酒肆,他的护卫则留在了外面。 今夜人多,护卫侍从不得入内。 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不多时,街道中又行来一群人,这一群人狼行虎步,边走边说笑,其中有个人竟然穿着一身的甲胄。 方才奚落南楚人的那人眉头一皱,正想讥笑几句,不想对面的人却连连摇头,他凝目一看,认清了人,赶紧闭上了嘴巴,这一群人他可招惹不起,个个都是燕京一霸,又称燕京七虎。 其中有燕大将军的三个儿子,燕无痕c燕趾c燕武,卿相管离子的幼子管落风,百里大夫的两个儿子,百里冰c百里源。而走在最中间的,那个穿着铠甲的不合时宜之人,当然就是刚刚凯旋归来的燕大将军最得意的弟子,燕国二等男爵,燕京七虎的老二,虞烈。 燕京七虎来到酒肆门口,一涌而入。 此时已是云破月出花弄影的初宵,琴语楼内熏香蓼蓝,俏丽婀娜的侍女们来回穿行,脚步落得细碎,不论是雅间还是棋房酒舍都是一派静澜,宛若人间仙境。 燕京七虎一来,顿时打破了这清冷的幽静,一群人说说笑笑直往楼上奔,酒肆内的侍从们神情一变,低下了头,侍女们恬静的微笑着也不敢拦。 “虞烈!” 就在这个时候,二楼上有人推开雅间的窗户,朝着正在爬楼梯的一群人大声叫道。 燕京七虎在楼梯上顿住脚步,纷纷向那人看去。 燕趾眉头一挑,提着拳头,冷声道:“又是那个南楚小子,被揍得还不够么?今夜月色正好,适宜动手。” 燕京七虎的老大,燕无痕皱眉道:“四弟莫要鲁莽,好歹楚舞也是父亲的记名弟子,二弟别理他就是。”他们一群人称呼对方时,用的是燕京七虎的排虎。 燕京七虎里的老幺,最为老成的百里源道:“大哥说得正是,二哥今日凯旋归来,何必坏了兴头,咱们喝酒听琴,不理他。” 谁知,他的兄长百里冰却笑道:“你小子嘴里一套,心里一套,当初是谁提着麻袋把他给笼了的?那一顿黑拳,你可没少打。” “哈哈。”一干人等笑起来。 “虞烈,你且上来!”楼上那人又叫。 燕京七虎人人色变,怒容上脸,琴语楼里的侍从侍女面露惊色。 莫不是,今夜要上演一场燕京七虎大闹琴语楼?有那聪明伶俐的侍女凑着个空档,悄悄向酒肆内快步走去,显然是去搬救兵了。 “你们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熟料,那名叫虞烈的年轻人却淡然一笑,分开众人,提脚便往楼上走。上了楼,沿着一排竹篱隔的雅间一直走到最里头,虞烈停住脚步,径自推开门,走进去。 “你还敢来?” 雅间里仅有一人,一案席,并无侍奉的侍女,那人年约十岁,鼻似悬胆眼若钩,面色略黄,眉毛又浓又长,坐姿也不老实,歪着肩膀靠在墙壁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物事,目光直逼虞烈,仿佛恨不得把他一口给吞了。 虞烈身上穿着甲胄,一坐下来便锵锵直响,笑道:“我为什么不敢来?” 那人凝视着虞烈,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物事重重扬起,却轻轻拍在案上,冷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里是喝酒的地方,听琴的地方,有什么该来不该来?”虞烈看了一眼那案上的物事。 这是一枚白花石做的兔子,手工精美,惟妙惟肖,是孩童的玩物,那石兔浑身发出柔和的光芒,石头是不会发光的,除非把玩它的人对它爱不释手,才会使它包上一层玉浆。 虞烈注视着兔子。 那人脸上一红,手掌一抚,漫不经心的盖着石兔,顺手缩进了袖子里,扭头向窗外的月亮看去,说道:“你走之后,萤雪每日都会去你住过的院子里吹埙。我若是你,我绝对不会离开她半步。绝不。”他的声音很淡,却异常肯定。 虞烈脸色一冷,站起身来。 那人回过头来,嘴角一翘,冷笑道:“怎么?又想和我打一架,我告诉你,如今你未必能打得过我。”说着,按上了案上的剑,挑衅的看向虞烈。 虞烈脸上的伤疤跳了一下,一个大跨步抢过去,一把就将他给提起来了,扬起拳头抵在他的鼻子上,用力的揉,把那人揉得冷汗直冒,他却冷声道:“楚舞,今天我不揍你,但是,倘若你再敢觊觎萤雪,别怪我辣手!”说完,重重的将那人掼在地上,转身就去。 “虞烈,你这个蠢货,你就是个蛮夷!” 身后传来那人因为压低声音而显得沙哑的骂声,虞烈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穿着一身甲胄从一群衣冠楚楚的士子们面前走过。 众人避开他。 当途经一处雅间时,里面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那人举起手上的三角青铜酒盏,朝他邀了一邀。 虞烈大步入内,笑道:“你也来了。” 白衣人扣了扣案,示意他坐下,提起案上的酒壶,为他斟了一盏,淡声道:“尝尝齐国的酒,算是为你庆功。” 虞烈一口喝干了酒,笑道:“相较于齐国的春酒绵而不烈,我还是更喜欢燕国的抹刀子,大冬天里饮一口,从头烧到脚。” 白衣人抿了一口酒,慢慢的把背抵向墙,举止优雅,神态高贵,眼光如雪:“冰河之源有那么冷么?” “满目唯白,冰川连天,是你想象不到的冷。可惜你和我不一样,不能随燕师一起出征,要不然你就该在那里冻成一坨冰了,看来看去,倒是恰好。”虞烈笑笑,瞟向白衣人衣服上那些华丽的纹饰,神态玩味。 白衣人大度的一笑:“喝你的酒去吧,听完琴,早点回去。” “走了。” 虞烈抖着甲胄懒懒起身,又是一阵嘎啦嘎啦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不怕被砍脑袋么 当琴声响起的时候,正是虞烈一脚踏出白衣人房间的时候。 那清新如丝的琴声仿佛是一缕清风,它不知从哪里来,一寸一寸的就叠翠了青山,催绿了大地,在那的杂草的根上绽出了一点碧绿滴水的嫩芽来。而这个时候,人们才察觉到它的存在,它如绢似流,似玉珠倒挂,一颗一颗从云颠滚下来,滴破云彩,挂在树梢,打湿鸟儿的翅膀,融入大地,化成一汪清泉,轻快的起伏,在那青石间越逐越远。 《风吟和煦》 它来的可真是时候,就算燕京七虎与那南楚人当真打起来了,只要听见这琴声,肯定也会化戾气为祥和。 虞烈靠在栏杆上,看那弹琴的人。当然,蔡国第一美女蔡宣岂是那么容易见的?她在二楼悬挂大盘棋的地方弹琴,有四面千秋梨花屏替她遮掩东西南北,听琴的人看见的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剪影,不过,纵然只是一个婀娜多姿的剪影,也令那些听琴的人悠然迷醉,神移魂消。 “怎么?迷上了?” 白衣人端着三脚青铜酒杯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他身上的衣服上下尽白,却不是雪白,而是一种玉白,五行之金,正是苍青玉白,在那衽边c衣领与袖口的地方绣着繁复而精美的花纹,衽边是常见的‘回’字纹,衣领与袖口却是一种飞天神兽,那神兽脚踏沧海,背托红日。 这是齐国的标志,齐国发源于东海之滨,传说中,这飞天神兽可吞风化雨,降九天玄火,端的了得。 虞烈眯着眼睛看那神兽,戏道:“蔡宣之琴确属天籁之音,不过,我却是个俗人,不会欣赏。我只会喝烈酒,听个好听,不像某人一副神醉心迷的样子,便连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来。” 那白衣人比他年长两三岁,气度稳健,听他奚落也不恼,径自走到栏杆前,看了一眼那万众瞩目的地方,淡然道:“天下之大,诸侯如林,东南西北各有喜悦之音,卫c蔡之音乃是靡靡风雨,而雍国犹擅大气磅礴,燕国最是浑厚沧凉,宋国尽多张扬,至于大江之南也有华美之音,而我齐国” 琴声继续,却有一名侍女朝他们走来。 虞烈接口道:“齐国之音便如齐国之酒,绵而不烈,绕来绕去,使人听上去昏昏欲睡。” 白衣人笑骂:“偏就是你,把齐国的酒贬得一无事处,我还没与你算帐,如今又来糟贱齐音。”说到这里,神色却突然一正:“若是天下一统,尽闻一音,却不知又是何种景象?” 虞烈神色一变,却耸了耸肩,正准备说话。 这时,那名侍女已经转着竹廓来到近前,朝着两人施了一礼:“我家女子听闻二位论音,知道二位必定是音道大家,故遣我来,问一问二位,可否一试其艺?” 隔得这么远,还一边弹琴,她居然也能听见?虞烈心头一惊,向白衣人看去。那白衣人却漠不关心的一笑,捉着酒杯,度回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那侍女见白衣人走了,也不为奇,抿嘴一笑,又道:“我家女子识得齐殿下,也知今夜必有贵客前来,却不知贵客” “罢了,罢了,我可不是什么音道大家,你要寻的人在那里。”虞烈连连摆手,指了一下白衣人所在的雅室,绕过那名侍女,提步就走。 此时,琴声已经进入尾声,那最后的一抹尾音极为漫长,好似一声幽长叹息。所有听琴的人都忘乎所以,只有虞烈一人抖着甲胄在那人群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众好友所在的雅室。 推开门。 室内静悄悄的,熏香百折不挠的撩着,酒坛上的封泥已经揭开,浓烈的酒香肆意扑鼻,案上的菜肴琳琅满目,都是大肉大骨头,室中之人神情却各有不同,有人面露潮红,有人嘴角含笑,更有人望着窗外那轮圆月发呆,也不知在想啥。 看到这样的情景,虞烈不得不感叹,蔡宣就是蔡宣,一曲《风吟和煦》技掠四座,月醉人不知。不过,就如他方才所说,他只是图个好听,并未入神,当然也就不会忘乎于神了,当下,一屁股坐在燕无痕的身边,拍着矮案笑道:“三年不见,各位都成风雅之士了。” 众人回过神来,都直勾勾的看着虞烈。燕无痕讪然道:“你从哪里来?” 虞烈奇道:“这还用问,当然从廊上的那一头,一步步走过来。” “一步步走过来?” 燕趾拍了下脑门,一脸的生无可恋:“方才蔡宣在奏琴,而琴声刚一停你就来了,也就是说” 卿相管里子的儿子管落风生得玉树临风,他接口道:“也就是说,二哥根本没听。” “暴殄天物啊,二哥。”燕武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被人揭穿虞烈脸上的伤疤一跳,举起酒来,大声道:“诸位,琴也听过了,咱们该喝酒了,来,满上!” “满上!” 燕京七虎都是好酒之人,当下便推杯倒盏的海饮起来。 酒上三分脸,耳根正酣时,那名侍女又来到了雅室中,问虞烈可否献上一曲,她家的女子知道虞烈是谁,也知道虞烈极擅吹埙,曾经在燕京学宫与音道大家曲毅共奏一曲《阳春白雪》,被燕京人传为佳话。而那曲毅去年死在了游历列国的路上,于是,这一曲便成了绝世唱响。 一听这话,燕京七虎纷纷起哄。 燕无痕道:“二弟,来上一曲,为燕京七虎涨涨脸。” 燕趾怂恿道:“二哥,蔡宣可是蔡国第一大美女,我虽每月都来听她一回琴,但却从来没见过她,你要是肯去献曲,她定会青睐于你,出来见你。”说着,歪着头看侍女。 侍女莞尔一笑,点头道:“世人常言,燕京有一虎,排行第二,文武双全,集众家之所长,文者可坐论学宫,武者可纵横捭阖,于音道更是独秀一枝,我家女子可仰慕得很呢。”说着,低下头,脸上一红。 就是这俏然一红,顿时使这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热血上脑,他们把虞烈抱的抱,推的推,搡的搡的扯起来:“快去,快去,如此好事,切莫错过。” 管落风更是摇头晃头的吟起来:“美也,斯美也,可与明月争辉。美也,斯美也,可使人忘乎于神也。” 谁知,那位当事人却不为所动,他摸了一把脸,笑道:“诸位,酒也喝了,琴也听了,咱们也该散了,师母在家里做了蕨菜大肉饼,燕师也还等着呢。”指着燕无痕c燕趾c燕武,又道:“燕师说,你们也需与我一道回去。” 此话一出,室中气氛猛然一变,就像是虞烈提着一盆冰水迎头浇去,直把那燕氏三兄弟浇得面面相窥,老半晌,身为老大的燕无痕无奈的叹道:“月圆月缺,曲终人散,此地终非久留之地,我们还是散了吧。” 燕趾可怜兮兮的看着虞烈,求道:“二哥,把你的甲胄借我一用。” 百里冰摸了一把燕趾的额头,奇道:“没喝多呀,难道,回家还需穿甲胄么?” 燕武道:“三哥有所不知,对于二哥而言,家中不仅有蕨菜大肉饼,还有绝色女子正倚门翘望,那美女品貌才艺足可媲得蔡宣。但是对于我们来说,等待我们的将会是屁股开花!”说完,自己却哈哈大笑起来。 燕京七虎会心齐笑,就连那女子也听得忍俊不禁,掩着小嘴娇笑起来。 不多时,燕京七虎搂着肩膀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虞烈迎面与楚舞撞上,两人鼻子对鼻子,眼睛瞪眼睛的对视了一会,各自一声冷哼,擦肩而过。 白衣齐格靠着柱头,朝正在下楼梯的虞烈微笑,虞烈还了他一个白眼,回头时,只见一个做普通士子打扮的人从身边经过,直奔后院而去,那人走得急,险些与燕武撞在一起。 燕武啐了一口,嘟嚷道:“我呸,八侯子燕止云又去纠缠蔡宣了,真给燕人丢脸!” 虞烈笑笑。 随后,燕京七虎出了琴语楼,穿过街道上那拥挤的人群,在巷子口分道扬镳,虞烈与燕氏三兄弟爬上马背,向大将军府奔去。 当时明月在,撒落乾坤一轮辉。 “站住,何人夜里奔马?” 就在四兄弟肆意驰骋时,前面突然朝传一声冷喝,月色蒙胧,巷子幽深,看不太清,只能看见在巷子的深处有一个黑不隆冬的大影子,隐约还传来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 众人勒住马。 燕趾酒已上脸,睁着一对昏蒙蒙的眼睛,奇道:“不对呀,巡城卫巡夜不是这个时候啊,难道是我记错了?” 燕无痕道:“走,过去看看。” 众人拔马前行,那声音又厉声喝道:“夜里奔马,不怕被砍脑袋么?” 燕武答道:“你是何人,诈作巡城卫,不怕被枭首示众么?”此时,他们已经听出来,那人虽然捏着嗓子,但绝非男人。 那声音沉默了,影子在移动,仿佛想跑。 “哪里走!” 行事鲁莽的燕趾当即打马狂奔,将那影子拦住,他坐下的马发出‘希律律’的声音,又听他喝道:“胆敢冒充巡城卫,我倒要看看你是谁?唷,怎会是你”声音嘎然而止,没了下文。 虞烈等人驱马上前一看,燕趾愣愣的坐在马上,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团大影子,月光撒下来,哪是什么影子,果然是一辆马车,坐在车辕上的人身材窈窕,虽然穿着一身男装,但那细眉细眼的面目却颇是熟悉。 虞烈细细一辩,恍然大悟,这车夫不别人,正是方才琴语楼里的那位娇美的侍女。 “堵到家门口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我想请你收留我 淡淡的,柔柔的月光撒在巷子里,如流水一样宛转,那侍女下了车,朝着四人盈盈施了一礼,然后便看着虞烈抿嘴微笑,却不说一句话。 燕无痕最先回过神来,把那紧闭着窗与帘的马车一看,重重的拍了一下虞烈的肩:“二弟,如此明月良宵,切切不可辜负,我们先走一步。”说完,招呼着那犹自愣愣的燕趾c燕武:“快走,莫让父亲久等。” 快到巷子口了,燕趾还扭过头来,朝着虞烈酸溜溜的大声叫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还当是那个小毛贱不开眼,竟敢冒充巡城卫拦我的路,原是月中神女下凡来呀。唉,可惜,却不是为我。” “哈哈。”燕无痕c燕武哄笑, 三人转过巷道,笑声越来越远。 虞烈骑在马上,歪着脑袋看那个闻名天下的蔡国第一美女从马车里钻出来,天大地大,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但他却不会认为这蔡宣是冲自己而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嘛。不过,不得不说,这蔡宣的确是个大美人。 侍女站在一边揭开了帘,从那帘子里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纤细如葱,月光照在上面竟然透着一层浅浅的萤润,手腕上戴着青绿色的玉手环,两厢一衬,皓腕如雪,光滑胜玉,惹得人心中怦怦直跳,只见它轻轻抓着车棱微一用力,一个大美女便出现在了虞烈的眼前。 她朝着虞烈浅浅一笑:“小婵太调皮,莫怪。”笑得很恬静,仿似没有半点风情,声音也很清冷,细细一听,‘莫怪’两个字还带着柔弱的颤音,仿佛她来堵虞烈也是出于无奈,有着淡淡的防备与若有若无的戒心。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虞烈皱起了眉头,不说话,却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她被虞烈看得有些不自在,搭着侍女的手走下来,将要踏上小马凳的时候,她抓着裙摆,露出了一只精致而小巧的鞋子,鞋背微弯,鞋腰纤细。鞋子的面料很好,用的是上好的齐锦,润滑如丝,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那被裹在丝锦里面的脚指头正在悄悄的弓起来。踩上马凳的那一瞬间,弓起来的脚指尖微微一弹,就像蜻蜓点水,又似雨打芭蕉,就那一借力,她的人已经落在了青石道上,裙子没有丝毫荡漾。 她端着手微笑,对虞烈平静的说:“那有如此看人的。”脸上浅浅红着,安静如水,却又有一种温静的活泼,让人一下便对她有了好感。 虞烈笑了一笑,翻下马来,说道:“你是为齐格而来吧?” 她听得一愣,美丽的眸子眯起来,却摇头道:“你与齐殿下的交情真好,竟然可以直呼殿下的名谓,不过,我却不是为殿下而来。” “不是为他,难道是为我?”虞烈脸上挂着怪笑,左右看了看。 她被他逗乐了,想笑却没笑,眼睛却在笑:“蔡宣今夜冒昧前来造访,实是有事相求。”说完,又对身旁的侍女低语几句。 那侍女深深看了虞烈一眼,朝着蔡宣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向虞烈来时的巷道口走去,颇是神秘。 “何事?”虞烈警惕起来。 蔡宣想了一想,抿嘴道:“我说出来或许你不信。” 虞烈皱眉道:“若论音乐造诣,我有自知之明,远不及你。” “我求你的不是这事。” 蔡宣急切的打断了虞烈的话,并且往巷口外看了看,仿佛在担心什么,过了一会,她定定的看着虞烈,说道:“我来燕京三年了,却没有什么朋友,也不识得几个人,我想,我想”脸上红了。 虞烈不耐道:“倒底何事?” “我想请你收留我一段时间。”蔡宣急急的道。 “收留?”这下,虞烈彻底怔住了,难可置信的看着她。 蔡宣就是蔡宣,面对虞烈如此古怪而狐疑的目光,她不像普通女孩一样低头羞涩,而是直视着虞烈,眸子皎洁如雪,声音也平静下来:“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太久,快则十来日,慢则月旬我就会走。”说着,见虞烈神情犹豫,她又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的封地在络邑,那里荒芜人烟,人迹罕至,但是离燕京却不过八十里路程,小婵回来说,风景也很美。” 虞烈仍然犹豫,心道,这是连路都已经去探过了呀,不过,不能因为我的封地偏僻你便赖上我吧。 蔡宣显然猜出了虞烈的想法,她嘴角一弯,莞尔一笑:“我知道,你已经有了一位红颜知已,不论美貌与才艺都远非蔡宣可比,而你一般不会在封地久留,因为你要回燕京来陪她。” 虞烈一怔,斜着眼看她,心想,你还打听得真够清楚。 蔡宣脸上一红,娇美万分,她心里已经有了分肯定虞烈会帮忙,神色微微一松,却听虞烈道:“你想离开燕京,却又不愿意离燕京太远,你在躲避什么?” 她咬下了嘴唇,轻声道:“八侯子燕止云,他想带我去雍都,这人很烦,我不想跟他去。” 虞烈明白了,近两年,燕国与齐国走得很近,导致雍公心生不满,去年便召回了在燕京游学的儿子,并且有封锁商道的意思,而燕君显然不愿介入雍齐之争,便命八侯子燕止云出使雍都,燕止云这一去,怕是没个十年八年回不来。不过,转念间,他又想起一事,便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寻别人帮忙,而是来找我,我们素未蒙面。” “我知道这很冒昧,可是我别无选择,因为”她的眼睛亮起来。 却与此时,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在巷道外面的侍女小婵快步奔来,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道:“小娘,我们得走了,燕止云追来了。” 蔡宣细眉一皱,突然一把抓住虞烈的手:“我走了,明日一早,我在城外等你。”说完,钻入马车。临去之时,推开边窗,定定的看了虞烈一眼。 侍女赶着马车绕进了另外一条巷道,伴随着车轮滚滚,逐渐消失在蒙胧的月色里,虞烈心头一阵莫名其妙,怔怔的发了一会呆,翻身上马,正准备打马而去,身后传来急切的马蹄声,回头一看,一辆马车急急的奔来,辕上的车夫把马抽得急,险些与虞烈撞上。 虞烈提着缰绳,歪着头看那马车追着反方向而去,冷冷一笑。不想,那马车又调头回来,车辕上的车夫挥着鞭,高声道:“你是何人,可有见着一辆马车至此而过?” 虞烈脸上的伤疤一跳,懒得理他,抖马就走。那车夫见虞烈不答,挥鞭就向虞烈抽来。 “啪!” 虞烈用剑挡住,那车夫鞭术不错,竟然把虞烈的剑缠住了,他用力一拉,想把虞烈拉下马来,谁知,虞烈却猛地一发力,反倒把他扯得站起来,随后,虞烈突然松手,抖去剑上的马鞭,顺便把那车夫也抖下了车辕。 车夫还没从地上爬起来,车内就已经响起一声厉喝:“大胆!” “大胆!”虞烈也叫道。 车内的人没想到虞烈竟敢吼他,呆住了,那车夫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满嘴的血,喝道:“你是何人,竟敢,竟敢谋害八侯子!” 谋害,好大一顶帽子呀。 虞烈也喝道:“你又是何人,竟敢冒充八侯子行凶,你可知道此乃何地?此地乃是燕大将军府前,岂容你放肆,且随我去见巡城卫!”说着,便想跳下马来揪那车夫。 这时,车内的人回过神来了,把车窗推开一条缝,撇了虞烈一眼,脸上一黑,放下了窗,冷然道:“走吧,正事要紧。” 闻言,那车夫一愣,却不敢违背命令,把地上那颗血淋淋的牙齿一捡,赶着马车,悻悻的与虞烈擦身而过。就在这时,那车窗又开了,燕止云坐在车里,冷冷的看着马背上的虞烈。 虞烈乜斜着一双醉眼与他对视,两人的眼神交错而过,虞烈嘟嚷了一句:“却真有些像八侯子,难道是我喝多了,眼花了?八侯子不在府里歇着,怎会在这乌七抹黑的巷子里奔马行凶?嗯,不是八侯子,肯定不是八侯子,应该是我喝醉了。” “哼!” 一声冷哼从背后传来,虞烈淡然一笑,纵马向巷外奔去。 “虞烈!” 虞烈来到熟悉的大将军府门前,正准备翻身下马,从那两株梨树下转出一个妙人儿,一看见这人,虞烈便笑了起来,嗖的一声翻下马。 月色静澜,温柔的抚着那树下的人儿,怎生一个美字了得。虞烈三步并作两步走去,来到树下人的面前,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只说了一句话:“萤雪,我回来了。”左右看了看,见无人,便伸出手想去拉她的手。 “哼,我才不理你!”妙人儿却转过头,不理他。 虞烈静静的等待,把她头发上的一片落花摘掉,这时,妙人儿肩膀一动,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虞烈,你要老实交待哦,你与那蔡宣都说了些什么?我等了老半天,你才回来。” “萤雪。” 看着月下美人眨着那明亮的大眼睛,浅浅的笑着,露着两个小酒窝,虞烈心中情动,伸手一揽,将那美人儿轻轻拥在怀中,却不敢搂得太紧,深怕身上的铠甲磨伤了她,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急着回来,什么也没说。” “骗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坏消息与好消息 细嘴油灯吐着光,映着持灯人威严而肃穆的脸,并在墙下投下了一片黑暗的影子,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州地图,持灯人一寸一寸的移着灯,伴随着灯光的移动,中州各地就如同天上繁星被一一抹亮。 “燕师。” 屋外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持灯人头也不回的道:“进来。” 屋外的人走进来,走到持灯人的身旁,与他一同打量着地图上那数也数不清的小点,这每一个小点便代表着一座重要的城池,或者一个诸侯国。 这幅地图有些年头了,图布昏暗发黄,边角处已经磨损,有些地域更是模糊不清,刚进来的人抱着肩膀漫不经心的移动着目光,突然,他的眼光在地图上的某处地域一凝,眉头皱起来。 “虞烈,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那个?”持灯人右手提着笔,一边在地图上勾画涂抹,一边说道。 “坏消息。” 虞烈下意识的答道,他已经换下了沉重的甲胄,穿着卫萤雪为他亲手缝制的崭新深衣,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卫萤雪的手很巧,把这一袭黑色深衣缝得犹如量体裁衣,使得他的身形更为挺拔,并且很英俊儒雅。 持灯人听见他的回答,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三年前,萤雪连个护脖的颈巾都缝不好,如今这手艺却连她姑母都赞叹不已,而你却一直没变,还是喜欢先听坏消息。” “先听坏消息,再听到更坏的消息之后,便不会太过失望。”虞烈看着地图上的勾勾画画,那每一笔勾画都喻意着一个诸侯国的消失,或是那片土地上,正有成千上万的人生活在战争的乌云下。 “好吧,那就先说坏消息。” 摇动的灯光映着地图上一条绵长的大江,那大江由西到东将整个中州大地从中贯穿,在那大江的北岸上圈着几个小点,注着一行小字:景泰二十三年春,南楚北进,灭三国,吞三城。 这是个坏消息,但却不是持灯人现在想说的坏消息,他把手中的灯举起来,一直举到最顶部,照着一处醒目的小黑点,沉声道:“君上身体每况愈下,方才急召我入宫,商讨伐楚一事,吐血不止。” 虞烈眉头一挑,却未接话。 持灯人正是燕却邪,他续道:“三个月前,雍公再度召开诸侯盟会,号令天下诸侯伐楚。然而,天下大势恰若此图,根枝相连,错综繁杂,任何一个地方的微小变动,都有可能致使整个局势发生巨大变化。君上若是有失,燕国便会陷入动荡,而雍公的伐楚之事定然也会横生枝节。” 燕君已经六十有八,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策立世子,若是燕君突然身亡,那么燕国必然会陷入动荡不安,这时间的长与短谁也无法掌握,或许是一年半载,也或许更长。 “这确实是个坏消息。”虞烈沉声道。 “接下来说好消息吧。” 燕却邪揉了一下眉心,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此时再看,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唇上的法令纹也陷得更深,令人情不自禁的想到他也老了,整整四十七岁了。 雄将已老,却难以卸甲,终年都在为燕国征战四方,若是有一天他也突然撒手人寰,那么燕国的未来将会如何?虞烈不敢再想,沉默下来。 燕却邪拍了拍虞烈的肩,提着灯照着雍齐边境,说道:“雍公欲伐楚,齐侯也欲伐楚,目的一致却兵分两路,一路是雍燕联盟由北到南,从中直贯,一路是齐鲁诸国联盟,从东绕西,进江北。虽说各自为战,但雍公与齐侯已有盟约,伐楚期间两国友好,不得互起战事。” “齐国和鲁国?” 虞烈脸上的伤疤稍微动了一下,齐国与鲁国同处东海之滨,两国时好时恶如同风云变幻,不过,大体来说,强大的齐国一直想吞掉老成守旧的鲁国,而鲁国始终视齐国为头等大患,所以与雍国紧密相连,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诸侯国怎么会走在一起? 燕却邪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将军脸上一沉:“这就是变数所在,众所周知,齐国的卿相隰叔夜一直主张伐鲁自强,举东海之力制霸中州,但是齐国的上将军乐凝却不然,他力主弱雍伐楚,称霸天下。” 一个制霸,一个称霸,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却相差万里,简单的说,制霸手段温和,所需时日较长有,可能是一代人,也可能是几代人循序渐进方能逐步达成,而称霸手段激进,如同火中取粟,不成功则成仁,齐国当真便那么急不可耐了吗? 突然间,虞烈想起了那位白衣齐格,以及他所说的天下一统,虞烈心头一动,说道:“乐凝是鲁国人,鲁国与齐国联盟,怕是意不在楚,而是在雍。” 燕却邪赞许的看着虞烈,点头道:“昔年代国一战,乐凝未能达成称霸天下的目的,反而消耗了齐国的国力,近些年一直处于隰叔夜权制之下,此次齐鲁联盟伐楚,必然有他莫大的功劳。依我看,伐楚之事必生波折,而这变数极有可能来自此地。”指着漫长的雍齐边境线上那众多的诸侯小国中的一处关键位置,续道:“这里是余国与郇国,分属于雍齐阵营,雍齐两国之间的战事大多由此而起,如今,雍齐两国互有盟约,轻易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违而撕毁盟约,但若是这里出现意外,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虞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两个小诸侯国的地理位置极其微妙,分别处于河东走廊的南北两边,又被一道大山东西阻隔,两国之间只有一条窄线互通来往,而这条细长的线弯来绕去,一头指着雍国的雍都,一头延伸到齐国的大都,即墨。 燕却邪指着窄线中间的一个小点,说道:“这里是旬日要塞,是扼制东西南北的重要关塞,原属于郇,后属于余,而现在,它归属于景泰王,待伐楚之后,再纳入余国。”说着,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虞烈也会心一笑,想来,这便是年已老迈的景泰王出的主意,为使两国一心伐楚,便向雍公讨了这个要塞,以示互不偏颇。 “景泰王为保障此地的祥和,已经派遣了大将军风轻夜率领着三千朝歌青骑前往旬日要塞,只不过,那三千朝歌青骑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出过朝歌城了,我想,他们多半会迷失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或许永远也走不到旬日要塞,而景泰王亦有此虑,故致信一封与君上,希冀君上派遣一支别军,乔装为朝哥青骑一并前往。” 燕却邪长长的一番话说下来,虞烈不住的点头,燕却邪与景泰王推测的没错,从朝歌城到旬日要塞不到三千里的路程,却密密麻麻的分布着数十个诸侯小国,这些诸侯小国三成属于雍,三成属于齐,还有四成是各成体系,并有许多正在互相攻伐,且不说这些复杂的情况,单是一路而来,风轻夜代表着景泰王,各路诸侯自然会大肆宴请,诸此逗留之下,怕是两年也走不到旬日要塞,而旬日要塞离燕国的钟离城并不遥远。 虞烈问道:“伐楚日期可有定下来?” 燕却邪道:“大致已定,待到春去夏来,诸国发兵,迎秋起战。”说着,凝视着虞烈,微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说这是个好消息?” 虞烈裂嘴笑道:“燕师即说是好消息,那肯定便是好消息。” “来,喝酒!” 燕却邪走到案后,把灯与笔一放,提起案上的酒坛,满满的倒了一碗酒,捧起来一口干了,抹着嘴角的酒渍,赞道:“不论春秋冬夏,诸国万酒,喝来喝去,还是抹刀子最称我心。” 虞烈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老实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碗,捧起来咕噜噜喝。 燕却邪等他喝干了一碗酒,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北狄之乱,耗时五年,虽说最终将狄人远逐于千里之外,但我燕国的国力却也大不如前。伐楚事大,不容有失,我必亲身前往,难以得脱。这旬日要寒的别军,我已向君上推荐你为别军主将。” 虞烈听得心头一惊,他只是个男爵,也有功勋在外,但浅薄的资历却摆在那里,论来论去,领军的人也论不到他的份上,原本,经得燕却邪一番分析,他也料定自己多半会去旬要塞,却没想到居然会是主将。 “怎么?大名鼎鼎的燕京之虎怕了?”燕却邪好整以暇的看着虞烈,抿了一口嘴。 虞烈笑道:“虞烈是怕,但身为燕师的弟子怎敢怕?只是” “只是,你若前往,萤雪必然怪我。不过,旬日要塞虽处后方,但却干系重大,君上已然允诺,只要不出差错,或是守到朝歌青骑前来,交接之后,你便可以返回燕京,并且记你一大功,由男升子,指日可期。我辈大丈夫,立身于天地之间,抛头颅,洒热血,正是男儿本份啊,虞烈。” 燕却邪语重心长的说着,眼里闪动着璀璨无比的光芒,身为兵家子弟,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老死榻上,雄伟的大将军就如同一道伟岸的山梁,仿佛永远也不知道疲倦。 虞烈再喝了一碗酒,重重的顿在案上,任由那股奔腾的火气在胸口与喉咙间窜来窜去:“的确是个好消息,几时出发?” “一个月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家臣与武士 是夜,虞烈与燕却邪就着香喷喷的蕨菜大肉饼与墙上那破烂而沧桑的中州地图,俩个人饮光了整整一坛抹刀子,那酒无比浓烈,入嘴冰冷如雪,进喉却火辣似刀,燕却邪说,那坛酒在树下已经埋了八年,经过漫长的岁月,又被冰冷的泥土和雨水肆意侵蚀,这才养就了它一身水火之性。 燕却邪意有所指,虞烈心领神会,喝得七荤八素的从燕却邪屋里走出来,醉熏熏的扶着廊柱,举头一望,繁星寥落,天上的月亮静静的坐着,已是中夜时分,低下头来,斜着一双醉眼,却发现燕氏三兄弟还在院中,当然,他们并不是在饮赏明月美景,而是在受罚,兄弟三人每人占据了一条长凳,直挺挺的跪在上面。 那长凳很狭窄,他们跪得很难受,汗水从背心里滚出来,从额头上泄下来,三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但却一动也不敢动。 “哈哈。”虞烈吐着浑浊酒气,乐了。 “二哥,没义气呀” 兄弟三人直勾勾的看着虞烈从他们身旁慢悠悠的晃过去,他们的眼神追随着虞烈,是那般的可怜,但是虞烈却把他们当空气,燕武忍不住嘟嚷了一句,结果招来了燕却邪,就见那威风凛凛的燕大将军在屋子里一声冷哼,三兄弟顿时唰地回头,继续装做一副坚忍不拔的样子。 虞烈在院子外面碰上了燕夫人。 事隔多年,燕夫人依然美丽,岁月仿佛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刚从厨房里出来,端着木盘来送大肉饼,见了步履蹒跚的虞烈,温和一笑:“萤雪给你熬了醒酒汤,正在火上煨着,你先去屋里歇着,一会萤雪就给你送来。” “萤雪,醒酒汤?” 虞烈一愣,卫大神医只会熬药汤c煮药羹,什么时候学会了醒酒汤?他心里有点犯怵,不要到时酒没醒过来,反而再多躺三天,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想当初,大火鸟便是喝了她研制的百毒不侵汤,结果来,是不是百毒不侵难以考证,但大火鸟却在他的床上昏睡了足足半月,至那而后,它只要一见到卫萤雪端着汤便会调头就飞。 昏昏沉沉的来到昔日旧院,并没有物事人非事事休的感觉,院子打扫得极为干净,屋里的灯亮着,泠泠月光照着古老而苍劲的大梨树,树下的石案上刻着棋盘。 虞烈的手指抚过那棋盘的纹路,嘴角带着微笑,这棋盘是他与卫萤雪用短剑一笔一笔刻出来的,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他曾经在这里与在燕京学宫结识的好友们对弈,就是在那一次棋会中,齐格败在了他的手下。 时至今日,虽然齐格始终不肯承认虞烈的棋艺高他一品,但他却再也不和虞烈下棋。真是个输不起的家伙,亏他还是齐国的世子,下一任齐国国君,丝毫也没有万乘之君的风范。 想到齐格,虞烈裂嘴一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蔡国第一美女蔡宣,总觉得她的来意没那么简单。 在院子里吹了会清凉的夜风,卫萤雪还没端药来,虞烈却觉得四肢乏力,头也越来越沉,提步朝屋内走去,方一入内,只见一个庞然大物正趴在他的床上,嘲着他咕咕的叫。 “诛,诛邪” 虞烈歪歪斜斜的朝床挪去,刚刚走到床边,股股酒意急涌而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歪,栽倒在床上,恰好压住大火鸟。 “咕。”大火鸟叫了一声。 虞烈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分不清是朝阳还是夕阳的阳光从窗进来,浓烈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正准备用力揉两下清醒清醒,脸上却突然一凉,一股温柔的气息笼罩着他,紧接着,那如丝似缕的暖香c清新浓郁的药香缠绕着他。 一双玉白冰清的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两侧,轻轻的揉动,一缕长长的秀发垂在他的胸口,若有若无的香气便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你啊,喝得人事不知,连醒酒汤都来不及喝就躺下了。你现在越来越沉了,我都扶不起来。” 温柔而清嫩的声音响起,虞烈微笑的凝视着面前那张美丽的脸宠,她是那样的美,眼睛清澈如湖,那湖里面又泛着点点星光,稍一对视,便会深深的沉溺于其中。 虞烈笑道:“醒酒汤就是给喝醉了的人喝,我若是躺下了,那便是我真的喝醉了。燕师说,人生在世需逞意,快活沙场里,醉臣美人膝。” “喝醉了还这么皮。” 那人轻然一笑,手指却抚过他脸上的伤疤,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柔声道:“疼不疼?” “不疼。” 虞烈摇头道:“有卫大神医在,虞烈不知疼为何物。”说着,坐起身来,却发现身上的外衣已经脱了,整整齐齐的叠在枕头旁,而那矮案上还摆着空空无也的药碗,看来卫大神医又撒谎了。 阳光斜斜的透进来,照在那美人儿的身上,她穿着天蓝色的深裙,三千青发挽在腮边,梳了个垂耳双环髻,又从背后泄下来,一直洒到腿弯,真是美丽万分的精灵儿。 “现在几时了?”看着那红彤彤的阳光,虞烈迷迷糊糊的问道。 卫萤雪莞尔一笑:“已经午时了,你错过了时辰,蔡国第一美女不会等你了,格格。”笑着,又给他递过一碗凉茶。 虞烈笑道:“不论什么美女都美不过卫大神医。” “虞烈,你撒谎哦,若真是那样,我岂不成了天下第一美女?大雍的那位女公子又怎么办呢?”卫萤雪眨着眼睛,咬着嘴唇看他。 虞烈诚恳地道:“燕师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卫萤雪是天下第一美女,那位大雍的女公子自然便是天下第二。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这,绝对不会有错!”认真的点了点头,最后一句还加重下了语气,在他的心里卫萤雪最美。 卫萤雪被他逗乐了,眯着眼睛笑起来,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美得不可方物。虞烈迷了迷眼,举起碗来,一口气把凉茶喝了个精光,那温润而略凉的茶水顺喉入肚,瞬间驱走了浑身的疲乏,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伸了个懒腰,身上骨骼发出一阵暴豆般的声音,转眼却见自己的家臣们等候在院外。 浓烈的阳光照在三位家臣那一身伤痕累累的铁甲上,叠着寒锋般的光芒,他们看见虞烈走到窗前,纷纷向虞烈低头行礼。 卫萤雪抱着衣物走过来,温婉笑道:“虞烈,你错过了时辰,是你自己喝醉了,可不是因为我的醒酒汤哦。” “自然不是。”虞烈回过头来,脸上洋着宠溺的笑容。 大火鸟在天上飞扬,它展开铁一般翅膀,像刀锋一般从城墙上那巨大无匹的玄鸟头顶划过,不时发出声声清越长啸,引得路人竞相仰望。 虞烈骑在马背上,穿着一身铁甲,他的三位家臣首领紧紧的跟在身后。面目狰狞,额头上被砍了一刀的那人叫络鹰,他以前是个奴隶,虞烈用三枚蚁鼻钱买了他,给了他一身铁甲一把剑,并给了他一个名字,他跟着虞烈去了陇山c冰河之源,历时三年,转战数千里,虞烈赐他的那柄剑已经断在了北狄人的身体里,而这身铁甲也满布骇人的伤痕,但是他却因此获得了自由,并且已是虞烈家臣之首。 那个面目文秀的年轻人叫络侯,骑着马走在他身边的人叫络风,听名字就知道他们俩以前也是奴隶,其实虞烈所有的家臣武士通通都是奴隶。 原因很简单,当年,虞烈继承了老神医的爵位与那荒芜人烟的领地,他可没什么族人,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继承,而领主又怎能没有家臣与武士,原本燕却邪愿意赠他一些护卫,但是他却拒绝了,他用老神医留下的钱买了一批奴隶和种子,带着他们去了那偏僻的地方开荒,谁知,现实是残酷的,领地上的风景很美,可那浅浅的泥土下面却是成片成片的山石,根本不产粮食,可怜的虞烈与他的奴隶们险些饿死。幸好,战争来临了。 怪不得,燕却邪会说,对于虞烈而言,去旬日要塞是个好消息,确实,虞烈不畏惧战争,反而向望战争,因为战争能带给他肥沃的土地与爵位,那样,他便可以拥有更多的家臣与武士,十年,二十年,终有一天,他会带着他们走上另一片土地。 “家主,当心。” 一行四人穿过燕京城那狭长的吊桥时,因为虞烈陷入沉思中,竟然险些掉入那深不见的护城河里,他的家臣之首络鹰一直留心着他,赶紧一把拽住虞烈的缰绳,勒住了马。 虞烈回过神来,纵马冲出吊桥,左右一阵看,繁华的燕京城是燕国之都,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从这里进城入城,但是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之际,却没有闪过心头的那人。 “或许,她知道我不会收留她,所以另觅他处了吧。”虞烈勒着马,喃喃自语,身侧是无边悬崖。 漫漫春风卷到这里,风势骤然一烈,异常的寒冷,虞烈与三位家臣首领沿着弯曲而狭窄的盘山道下了这座无比雄伟的山城,在那开阔地带,一片白茫茫的梨树林里,等待已久的骆邑武士们涌了出来,朝着虞烈单膝跪地。 出征八百,归来三百,中州大地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以血水铸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奇怪的贵客 领主,顾名思义,领地的主人。古老的中州土地上,什么时候有了第一个领主不得而知,自从武英王分封天下之后,八百诸侯俱是领主。同理,上行下效,各诸侯在与东夷c南蛮c西戎c北狄征战之时,诸侯国的版图在不断的扩大,单靠领主一人难以管理,便封各自的家臣与子嗣为领主,代替诸侯国君巡守国境,而这即是封臣。 一言而概之,诸侯与封臣的区别,只不过是领地的大小而已。而在各自的领地内,领主拥有无上权威,即便是他的封君与封王也无权干涩,这便是世袭贵族领主。虞烈虽然只是一个二等男爵,但在那贫瘠的领地内,他便是当之无愧的未冕之王。 络邑距离燕京八十里,快马加鞭个把时辰即至,但是虞烈却行得非常缓慢,因为凯旋归来的领主并非只有他一人,在那一望无际的梨花道中,绵长而庞大的铁甲海洋正在缓缓滚动,得等到前面的分岔口才会散向四面八方。 就如同景泰王伐楚需得借助各诸侯的力量一样,各诸侯出征必然也得借助封臣的力量,而诸侯与封臣至少在名义上不得违抗,不然就会遭致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这是王室c诸侯c封臣,三者之间密不可分的关联,也是天理所在。没有任何人会去置疑,因为武英王是伟大的君王,他从昊天大神那里得到了天外神铁,铸造了九只大鼎定鼎天下,并且颁布了昊天大神的律意,违背神的律意,那将会生不如死。就好比那位弑君称侯的叛臣,不仅被雍公万砍了脑袋,将他那无头的尸体悬在烈日下爆晒整整四十九日,并且将他的子嗣与家臣通通贬为奴隶,生生世世,永世不得超脱。 翻过一道山梁,出了二十里梨花道,眼前骤然广阔,汪洋的黑色洪流涌向四面八方。虞烈加快了速度,率领着三百家臣武士向络邑奔去,时隔三年,虽然那领地极其贫瘠,但却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领主对于领地的热爱,那是刻进骨子里的天经地义。 黑色旋风向前卷去,大火鸟高飞在天。大队人马奔过一片平坦的地方,两侧是绿意盎然的农田,远处,传来孩童们的欢笑声,妇人们殷切的呼喊声,她们站田埂上迎接远征归来的丈夫与父亲,一群黑甲将士回应了她们,他们驾驶着战车,骑着奔腾的战马,涌向那属于他们的家园,或许,一回到家,他们便会脱下冰冷的铁甲,享受那份渴望已久的安定。 一名魁梧的甲士勒马站在小土坡上,春风摇着他那破烂的大氅,他却在冲虞烈招手,这人是这里的领主,也是虞烈在军中结识的刎颈之交,他们一同出生入死,把后背交给对方。 “虞烈,来尝尝酒!”中年领主裂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笑容灿烂。 虞烈记得,他曾嘲笑过自己,说络邑是一片不毛之地,并且讥讽虞烈是个奴隶领主,穷困潦倒,连辆战车都没有,为此,在一个月夜风高之夜,虞烈与他打了一架,当然,结果是虞烈技高一筹,他的那颗门牙至今还在陇山的某个旮旯里,至那以后,他把他的战车赠给了舆烈,在冰河之源,当他即将被北狄人从背后捅死时,虞烈把那名狄人剖成了两半。 中年领主叫子车舆,他时常对虞烈吹嘘自己的女儿长得美丽,想把女儿嫁给虞烈,并且说绝不嫌弃虞烈是个奴隶领主,虞烈对此敬谢不敏。 如今,他的女儿走过来了,捧着一碗酒,含情脉脉的看了虞烈一眼,然后低下了那张羞得通红的脸。 “多谢。” 虞烈接过酒碗,一口饮得干干净净净,抹了把下巴,称赞她酿的酒非常美,就如她的人一样。领主的女儿抬起头来看他,谁知,那位奴隶领主却已拔转了马头,风一般的逃走,仿佛深怕被人揪住一般。 “虞烈,虞烈,别急着走呀。”子车舆哈哈大笑。 虞烈头也不回的奔向络邑,他的家臣首领络侯在他的身后偷笑,子车舆的女儿确实很美,腰身很结实,充满了生命力,而这很好,便于生养,她那手臂怕是比三岁孩童的腿还粗,这也很好,说明她很勤劳。 络邑,方园二十里,只有虞烈一个领主。三百铁甲来到一片狭长的山谷前勒住马,大火鸟从谷顶上方掠过,发出一声长啸,那谷顶便响了风猴的叫声,络鹰骑在马上吼了一声,一群风猴尖叫着从绝壁上窜下来,络风朝着猴王一指,那猴王骚首掏耳的叽叽渣渣个不休,仿佛是在说什么一样。 “家主,有人来了。” 来人了,会是谁呢? 风猴是燕国特有的产物,它们个头很小,成年猴王也只有瓦罐大小,它们喜欢在悬崖绝壁上打洞,聆听风的声音,所以叫风猴,不论是嗅觉还是听觉都异常灵敏,看家护院更胜于犬,是每一个领主都喜爱的物事。 这一群猴子是大火鸟降服的,它是它们的领主,而它们的职责便是在这里警惕来往的行人。 山谷很长,谷中遍布着大小不一的碎石,络鹰跳下马,拾了一块石头,沉声道:“家主,来的人有车。”那石头被辗碎了,地上有车轮的痕迹。 车有马车与战车之分,燕国虽说还算太平,但领主与领主之间偶尔也会爆发规模不大的战斗,特别是在春季播种的时候,为抢水而发生的流血事件并不鲜见。不过,络邑是什么地方?既没水也没土,谁会掂记上这里呢?除非 虞烈略翘的嘴角挑了一下,纵马向谷外奔去,出了谷,眼前是一段极陡的斜坡,三百重甲单骑缓慢的爬在陡坡上,仿佛一只巨大的黑色铁蜈蚣。 “这里是络邑,来人止步!” 刚刚爬到半坡上,坡顶便响起了一声大喝,头顶是一道栅栏,在栅栏的两边耸立着简易的箭楼,站在箭楼里,可以将箭射向任何一个地方,而敌人却在半坡上,不仅无处躲藏,并且无法快速接近栅栏。 听见这声大喝,众人反倒松了一口气,箭楼与栅栏还在,至少说明来的不是敌人的战车。 “家主回来了!” 络鹰奋力纵马,奔到离栅栏三百步开外的地方,大声的叫着。不多时,一群半大小子从箭楼上窜下来,飞快的打开了栅栏。 翻过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陡坡,展现在身下的是一片天然凹地,虞烈勒着马,在坡顶上往下一看,这一片凹地被昊天大神一剑剖成了两片,前面一片葱绿如海,后面一片寸草不生,此刻,在前面那片凹地上穿行着一些黑色的小点,那是留守在领地的老人与女人正在辛勤的播种。 领地里没有河流,却有一方湖泊,它就如一颗鲛人的眼泪,镶嵌在这绿白之间,在那湖岸两侧,竖着道道巨大的水车,正把湖里的水卷起来,撒向那些沟渠里,而这些沟渠便如同血脉经络,延伸到凹地的每一个角落。 出征之前,前面这一片肥沃的土地还不属于虞烈,它是燕君的直系领地,因为太过偏僻,再加上肥沃的土地还不到十里,不便于分配,所以它被燕君遗忘了。要不是虞烈继承了这里,说不定它会永远的沉默下去,如今,却焕发着勃勃生机。 领地上的老人很少,大部份都是女人与半大孩子,当初虞烈购买奴隶是奔着开荒来的,不需要老人,只需要成年男与女人。 当三百铁骑从坡上漫下来的时候,田野里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那黑色的洪流一点一点的挤入眼里,一别三年,整整三年。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抹干了眼角的眼泪,拄着拐杖朝虞烈奔来,因为奔得太急,手中的拐杖不小心点上了一块石头,猛地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可是,他却并没呼痛,反而很快的站了起来。虞烈已经骑着马来到他的面前,他又匍匐在地,颤声道:“家主回来了,络瞳见过家主。” 虞烈跳下马来,扶起他,笑道:“辛苦了,我们都还活着,那水车?”指向水车,他记得出征之前,它们可没有屹立在那湖岸上。 络瞳是络风的父亲,也是虞烈购买的为数不多的老人之一,三年前,虞烈带着领地内所有年满十五岁的奴隶出征,把这片不毛之地托付给了眼前之位老人,而他也并未让虞烈失望,三年过去,他们不仅没饿死,还开僻出了这么一片大好的土地,放眼一看,似乎又新增了一些少壮奴隶。至于那巨大的水车,可不是一般的奴隶造得出来! 络瞳顺着虞烈的手看去,水车正哗啦啦的搅着水,老奴隶脸上洋着骄傲的笑容:“回禀家主,这些水车都是新来的一个娃子所造,起初没人信他,只有我信他,没想到还真就让他造成了。” 虞烈道:“那人何在?” “在老地上,没出来干活,说是要弄个什么?”老奴隶眯着眼睛想了好一阵,猛地一拍脑门,笑道:“对,叫什么连轴助耕器,说是有了那东西,一个人可以干三个人的活!” “连轴助耕器?” 虞烈心头一动,举目向那湖岸水车看去,这才发现那些水车与水车之间也有轴承在转动,仿佛并不是单一的依靠风力,怪不得这谷里风浅,而它们却转得那么快。 老奴隶道:“去年,老奴接获由燕贵人转交的家主的来信与财物,奉命新购了一批娃子,他便是其中之一。” 燕贵人是燕夫人。 这时,老奴隶的儿子络鹰却皱着眉头,盯着一片车轮印,问道:“父亲,邑中是不是来人了?” “是啊,谷中来贵客了,卫贵人来了。” 老奴隶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会走路的木牛 虞烈并没有急着去见老奴隶所说的那位卫贵人,而是命老奴隶带着他把新得的领地逛了一圈,站在湖岸上,凉风习习吹来,掀着他身后的大氅,沉睡了千万年的湖泊被高大的水车打破了宁静,它搅动着白色的浪花,把珍惜的水源送向那一片能产生希望的地方,湖里有鱼,在那艰难的岁月里,虞烈曾带头在这湖里摸鱼掏虾。 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一蹴而就的,中州大地的每一寸土地都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也经历了数百年c数十代人血与火的开僻,才有了如今广阔无垠的天下。不过,武英王在定鼎天下时,显然没有料到天下居然如此大,而那个时候,整个大周王朝只不过数千里的疆域,故,大周律,公侯可方百里,伯方七十里,子方五十里,男方十里,但是三百九十年过去,如今仍然屹立着的诸侯们,那一个不是方圆数百里?最为明显的便是那大江之南的南楚,开僻之初不过是个子爵,方园五十里,祭祀还得偷牛,可是而今,方园何止万里? 沿着三年前那令人眼羡不已的领地转了一圈,轻快而节奏鲜明的马蹄起落声就如一曲神圣而庄严的赞歌,阳光穿过树梢注在那排排黑甲上,泛着一冷煜的光。 老奴隶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骡子跟在虞烈的身后,他一边向虞烈回禀着三年来领地里所发生的大事,一边不时的扭头看向身后那三百重装单骑,他那浑浊的眼睛里是掩也掩不住的光芒,情不自禁的便想起了过往。 想当初,领主带着八百儿郎出征时,甲胄不过十副,马匹也是三匹跛脚马,就连儿郎们用的兵器都是生满了锈的残次品,可是现下,瞧瞧这些精壮的战马,瞧瞧这些沉重而防护力极强的铠甲,再瞧瞧领地武士那冰冷而令人胆寒的目光,当初,老奴隶可清清楚楚记得呢,他们一个个都是刚出炉的雏鸟,既想展翅高飞,又生怕被风折断了翅膀。 若不是领主就在身旁,老奴隶真想掐一掐自己的大腿,看看会不会疼,是不是在做梦。人老了,总是不自信,况且身为奴隶也根本不知道自信为何物,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他还是狠狠的揪了一把,那生冷的痛楚让他裂开嘴巴,露着稀黄的牙齿笑着。领主是个好领主,并没有拿他们当牲口一样作贱,甚至这位年轻的领主还给予了立下战功的人自由的身份,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可的的确确就发生在眼前。 马蹄踩着陈旧而松软的落叶,穿过一片密林,春风送来了桃花的香气,那片绚烂的桃林一望无际,三月的桃花开得正是妖娆,再过几个月便会挂果累累,谷顶上的那一群风猴是这片桃林的原主人。 燕国气侯寒冷,但在这群山环围的凹地里,一年四季如春,若非远方那片光秃秃的旧领地实在难看,这里就是人间仙境。 桃林里停着一辆马车,到了这里,老奴隶收敛了目光,低下了头,告诉虞烈:“家主,那便是卫贵人的马车”。声音无比恭敬,尽管他现在已经不是奴隶,可是对于贵族的敬畏却深深的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卫贵人在燕京。 那辆马车很熟悉。 虞烈道:“带我去见见那位铸造水车与连轴助耕器的人。” 老奴隶怔住了,他没想到领主居然不去见卫贵人,而是去见一个新来的奴隶,不过,他做了五十年的奴隶,服从是他的天性,他谦卑的点了点头,引着虞烈向旧领行去。 马队驶过桃林,跨过那灰绿分明的分界线,桃林里的马车推开了车窗,一双美丽无铸的眼睛凝视着马背上的虞烈。领主大人没有回头。 新领与旧领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放眼望去,旧领呈斜坡状,没有明亮的湖泊,也没有嫩绿的田野,只有几株稀稀拉拉的梨树,就算在这阳春三月里,它们开得也有气无力。 沉重的马蹄踩在泥坑里,拔起来的时候,带出了浑浊的泥浆,显露出了坚硬的石头。领主府建在斜坡上方,在这里,泥土稍微深了一些,并不雄伟的领主府掩映在几株参天大树之中,一缕青烟从尖如戟锋的烟囱里冒出来。 大火鸟蹲在一具巨石雕刻而成的人像前面,这人像位于领主府的左方,它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大氅在风中纹裂,手里的剑指向远方,一只石鸟跟在他的身后,翅膀已然张开,正欲一飞冲霄。 年轻的女奴们已经得知领主回来的消息,正在那一片石头砌成的府邸里忙里忙外,见着大群马队奔上来,提着粗布裙子拜倒在地上。 看见领主纵着马蹄上前,大火鸟迈着方步走过来,它现在直立之下差不多与虞烈等高,虞烈拍了拍它的头。它用尖嘴磨了磨虞烈的手掌心,走到那石像前,继续吃着它的晚餐,那是一条花纹斑斓的巨蛇。 领主府并不是奴隶们住的地方,绕过那几株参天大树,排排低矮的石屋就像梯田一样分布在斜坡的背后。老奴隶带着虞烈穿行在那些石屋的缝隙间,来到了最靠近悬崖的一处石屋前。 这所石屋相较于虞烈来时的房屋要略大一些,在屋前甚至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此刻,那院子里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木头,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正蹲在那一片狼藉之中,在他的面前有一架木头做的器具,样子有些像牛,长着一对弯角,他用力的搅动着木牛肚子上的一根转杆,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响起,那木牛居然动了起来。 年轻人一心都在那头木牛身上,以致于虞烈与三位家臣以及老管家来到他的身后,他也没有发现,而看着眼前这一幕,一行五人包括四匹马与一头骡子通通怔住了,人与马c骡的眼神都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就在那头木牛昂首挺胸向前走了几步之后,那木牛张开的嘴巴却突然冒起了一股浓烟,紧接着,一阵火腥味鼻扑而来,那头木牛“轰”的一声撒了架。 “糟糕,糟糕。” 年轻人连声惊叫,窜到那还在燃烧的木牛旁边,伸手便向里面掏,仿佛想从残骸里找出什么东西来,他的神情进入了忘我状态,袖子被火烧起来都浑然不觉,眼见那火势越来越大,而他还在翻,络鹰一个快步抢过去,把他拉离火堆。老奴隶冲进屋子里,端出一盆水来,朝那年轻人一泼,顿时把浇得个他浑身上下透心凉。 火方一灭,那年轻人回过神来,见虞烈正在看他画在地上的图案,心中一急,两步抢到虞烈身旁,竟想把虞烈推开。 “大胆!” 络鹰c络侯c络风齐声喝道。 老奴隶叫道:“不得无礼,这是家主!” “家,家主?” 年轻人一张脸被火熏得污七抹黑,怔在当场。老奴隶推他一把,他猛地惊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虽然跪着,但那脖子却挺得笔直,屁股下意识的便想往脚后跟上坐去。 “起来吧。” 虞烈注意到这个细节,却没有多想,蹲下身来,细细的看那地上的图案,这些图案是用炭笔画成,样式极为繁复,有大有小,功用不一,看了一会便觉得头晕目眩。 “这里得用铁。”突然,虞烈指着图案中的某个位置说道。 “用铁?” 那年轻人眼睛一亮,转眼间却又黯了下去,嘟嚷道:“我没有铁,只有木头。”神情沮丧。 “至今而后,你想要多少铁,就有多少铁。” 虞烈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转身就走。年轻人追到院子外面,高声叫道:“真的么?要多少有多少?” 虞烈笑笑,没回头也没说话。 “混账东西,家主说的话,岂能有假!”老奴隶一声厉喝,又对虞烈低声道:“家主三思啊,铁贵而木贱,一斤铁等同一两金,家主若想看些稀奇玩艺,稍等几日,我让这娃子做个会飞的小木鸟,飞得虽不高,却颇是稀奇。” “给他!” 夕阳慢慢的落在西天,虞烈朝着老奴隶淡然一笑。 一行五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老奴隶一直在轻声嘀咕,并不停的向自己的儿子络鹰使眼色,希望他劝一劝虞烈,但虞烈却故作不知,等到了领主府,虞烈吩咐老奴隶摆开庆功宴。 领主凯旋归来,当然得犒赏与他一同征的将士们,并且会赐于一些土地与财物。女奴们在席间穿来穿去,陈年桃子酒被一坛坛抬了出来,腌得浓浓的熏肉也被摆在了案上。 待到诸事已毕,夕阳已然尽沉,领主府内外燃起灯光,虞烈换下了一身铁甲,走到那具石像旁边,对着即将升起的月亮伸了个懒腰,目光与那石像一致,望着苍茫远方。 这时,一辆马车沿着斜坡缓缓驶上来。 虞烈冷然一笑,转身便走,却听一个声音叫道:“大名鼎鼎的燕京之虎,为何却不讲信用?” 虞烈不答,回过头来注视着马车。 车辕上的娇美侍女被他看得有些慌,却强自撑着,又道:“你与我家小娘有约,怎地,怎地却不遵守?我家小娘亲自来了,你为何又视而不见,你,你岂有此理!”咬着嘴唇很生气。 “小婵。” 一个恬静的声音响起。 注:书友们放心,在江山的书里,永远也不会出现划时代的东西,因为江山不喜欢辗压,会飞的小木鸟,会行走的木牛,这些东西早就已经有了。另外,求推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鬼车军团 东海之滨。 阳光逐次消失在这片土地上,战争却仍在持续,攻守双方拉锯在不到五里的狭窄地带,带着荆棘花标志的战车无比蛮横的辗过剑盾手方阵,却被敌人的长戟方阵所阻,重装单骑跟随在战车的两侧,他们发起了死亡般的冲锋,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长戟方阵,而敌人却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他们根本无视死亡的面孔,挺着丈八长戟,将那些浑身包裹在重甲里的骑士戳飞。 他挺立在高处,站在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站车上,身上的铁甲布满道道恐怖的伤痕,飘扬在背后的血红大氅千疮百孔,看不见他的脸,顶盔贯甲的他只有一双眼睛显露在外,从那盔缝里透出来的是冰冷死寂的目光。在他的头顶上方,盘旋着一只黑色的鸟,那鸟的叫声极为怪异,就像车轮辗过碎石一样,‘轧轧轧’,死亡的使者,鬼车。 “簧” 八名赤膊壮汉在最后一抹夕阳的照射下,吹响了长达两丈的战争号角,这雄壮而又沧凉的声音瞬间扩散到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前进,前进,为战车开辟一条血路。 前进,前进,把敌人赶进大海里。 前进,把那荆棘花撕碎 逆流在咆哮,铁甲海洋卷起道道血红的浪花,剑盾手c长戟手踏着黏稠的糊状的血水,把剑与戟送入敌人的身体里,弓箭手在攒射,漫天的箭雨就如蝗虫一样啃噬着每一寸土地,敌人在步步后退,他们惊慌失措,却犹在死死支撑,他们想撑到落日坠入大海。 就在这时,奔腾的战车从高处冲下来,不可一世的铁甲洪流如同利剑出鞘,瞬间击穿了敌人最后的一丝勇气,重装单骑在高速奔驰的战车面前,只不过一个玩物,他们就像是一只只铁蚂蚱被巨大的战车无情的撞碎c抛飞,那一道死亡的镰刀像飓风一般,从西向东犁过,人头在翻滚,血水在激射,生命在此时此刻薄贱如纸。 兵败如山倒,倒卷的浪头疯狂的冲击着荆棘花大旗,它在颤抖,它在急速后退,它想退到大海之畔,在那里还有一群战船在等着它,黑夜即将来临,而战车是不可能追到大海里的,它却可以乘着战船溜到某个岛屿上,静静的等待再一次的卷土重来。 可惜,黑夜还很漫长。 “轧轧轧” 怪异的响声起于荆棘花大旗的上方,一只黑鸟破空而来,它抓着那面旗子,用尖嘴c利爪不住的挠。魔鬼,去死吧!大旗下方,一名身穿华丽的荆棘花铠甲的中年人拉开了手中的弓,落日叠下来,他踏步弯身,弓如满月,样子很壮美。 “簌!” 千均一发之际,就在他拉开弓的时候,一个光头巨汉突然从战车上一跃而起,踩着车辕跳上了马背,站在奔腾的战马上把手中的硕大无朋的战锤猛力掷出。 那穿着荆棘花铠甲的人连人带车被砸了个稀烂,荆棘花大旗软棉棉的飘落在血水里,一切都结束了。 生者固生,死者长眠。 在这血水横流的修罗场上,一区瘦骨嶙峋的战马驮着他,慢慢的穿行着,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低下了头,他瞅了一眼那血泊里的荆棘花大旗,目光由冰冷转向平静,伸出手来,那只黑鸟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光头巨汉正从被摧毁的战车里把他的战锤拔出来,回过头来见了他,朝他弯下了身。他点了点头,勒转马头,回身朝山坡奔去,那破烂的血色大氅肆意张扬。 山坡上,有人在等他,那人穿着一身精美的铁甲,不过,那身战甲穿在这人的身上却显不伦不类,他没有戴头盔,露着一脸富态而圆润的脸,臃肿的身形把铠甲挤得快要变形,让人很是为他担心,要么把那薄甲挤破,要么就会被甲衣勒死。 那人看着奔上山坡的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商人般的笑容。 他座下的马又老又瘦,就算爬这并不陡峭的一段斜坡,也让那匹老马喘起了重重的粗气,他唯恐伤了马,从马背上翻下来,牵着老马的缰绳半拖半拽的上了山坡。 这幅模样很怪异,那穿着铠甲的商人笑起来:“恭喜你获得了胜利,如今你已比我更为富有,我若是你,所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洗个热水澡,而是把这匹老马给宰了,换匹更好的马。或许不用宰,只要你一放手,它便就地倒毙,哈哈哈。哈。” “唰!” 那商人夸张的笑声嘎然而止,因为脖子上已经架上了一柄怪异兵器,像柄镰刀一样,冷寒的锋刃映着商人的那一脸扭曲的脸,持刃的人声音更冷:“你若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若是我的马因为你的话而有个散失,那么,你最好每日向昊天大神祈祷第二天醒来,你的头仍然在你的脖子上。” 说完,他冷冷的撤下兵器,挑了一片有嫩绿野草的地方,把老马拴在那里,然后走向那商人,冷声道:“我要铁,粮,奴隶。三日之内,不管是你或是你的国君,请务必备齐。” 穿着铠甲的商人脸上滚出了汩汩冷汗,他用力的抹了一把,向那漫山遍野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看去,脸色一寸寸暗下来,嘴上却笑道:“鬼车军团果然名不虚传,该付你们的财物一分也不会少,至于奴隶,你要奴隶干什么?如果你愿意,君上可以赐你一片卢国,你与你的军团都可以留下来,而你从此就是一位真正的贵族。” “贵族?哈哈。” 一个黑精黑瘦的人从山坡下走上来,站在披着赤色大氅的人身旁,露着一白牙笑道:“多谢卢侯与应卿的好意,不过,我们鬼车军团自由自在惯了,贵族与否对我们无所谓,只要谁出得起钱,我们就会替谁卖命。当然,铁c粮c奴隶,一样都不能少。”说着,他爬上了那商人的战车,拍了拍车辕,又歪着脑袋把商人的那身精美铠甲上下一阵打量,又道:“你这身铠甲不错,要不,十个奴隶和你换了?” “这” 那商人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是卢国的上卿,却被一个雇佣军肆意嘲笑,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奈何势不如人,卢国原本就只是一个百乘小国,举国兵力不过万,连年征战之下更是终日徘徊在灭国的边缘,若不是齐国的上将军介绍了这鬼车军团来援,如今的卢国恐怕已经被从海上飘来的东夷人给灭了。 一想到那介绍人是齐国的上将军乐凝,卢国上卿应无鸠心中怦地一跳,强自忍住心中滔天的愤怒,竭力做出一幅淡然的样子,却不说话。 见状,那黑精黑瘦的人洒然一笑,从战车上跳下来。 与此同时,从坡下陆陆续续走上来几个人,打头的是一名黑衣人,也是唯一一位没穿甲胄的人,他的肩头上背着一柄剑,剑鞘上染满了鲜血,而他的身上却无丝毫血迹,面色苍白,眼神冷漠,仿佛不知生死为何物。走在黑衣人身后的是一名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剑盾手,他的胸口插着一柄断箭,护肩与胸甲残破不堪,手里的铁盾凹凸不平,显然曾为重器击打。在剑盾手的旁边,一名独眼人扛着两柄板斧,那黑黝黝的斧头上正滴着一窜血迹,把地上的野草沾了一堆。双斧的身后是两名弓箭手,一个缺了耳朵,一个脸上被划了一刀,从眉心一直拉到下颔,极其狰狞。 这一群人,即是鬼车军团的七位首领,那披着赤色大氅的便是鬼车军团的军团长,他终年都是顶盔贯甲,没人知道他的真容,只知道他杀人不眨眼。而在东海之滨,各诸侯国以及各东夷部落,没有人不知道威名赫赫的鬼车军团,他们常年累月保持着三千人,只作战不生产,拥有的强大的战力。八年来,他们时而替齐国效力与大雍作战,时而,又活跃在大海的沿线与东夷人做战,有时更会介入诸侯国之间的攻伐,哪里能为他们提拱足够的钱c粮与奴隶,他们就会去哪里。 不过,鬼车军团的老窝在齐国的云麓山下的云雾镇,很难说他们与齐国没有丝毫关系。 众所周知,富甲天下的齐国,军力由国君的直属军队c各封臣的家臣武士以及来自天下各国的雇佣军所组成。当今天下大乱,战火四起,历经八年血与火的洗礼,这鬼车军团俨然已是齐国境内的第一雇佣军。卢国得罪不起拥有万乘国力的强齐,同样,也得罪不起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齐国的云麓山脉终年不见阳光,春风吹过那云绕雾走的山峦,在那碧绿的山峰下有一座小镇,名叫云雾镇。 云雾镇是齐国上将军乐凝的领地,但是上将军却很少来这里,管理这个镇子的人叫乐芈,是上将军的族人,也是一位商人。 然而,这只是他表面上的身份,齐国境内有大大小小十多个雇佣军团,这些雇佣军大部份都是来自已经亡国的诸侯子嗣,他们依俯着齐国而生存,用了齐侯的地,吃了齐侯的粮,当然得为齐侯效力,乐芈的另一个身份便是负责管理这些雇佣军团。战时,这些雇佣军为齐侯而战,闲时,乐芈是个商人,商人当然得在商言商,怎么可能让他们闲着,而能让这些只会战斗的人产生价值办法唯有一种,那便是战争。 此刻,乐凝坐在一片开满剑兰花的草地上,闭着眼睛,神情很陶然,剑兰花的味道,清新而自然。 在他的身后有两名侍女,都是千娇百媚的人物,一个正把着青铜酒盏倒酒,当然是齐酒,在齐国得喝齐酒。另一个侍女拿着一把小扇子正为他赶着那嗡嗡嗡的剑兰蜂。剑兰花盛开的地方,怎么会没有剑兰蜂呢? 乐芈微微一笑,睁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向镇子口看去。 镇口竖着一面大旗,上面绣了一只黑色的怪鸟,那鸟阴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凛,哪怕它只是个死物。 过了一会,轻微的马蹄声穿过浓雾传入乐芈的耳朵里,紧接着,蹄声越来越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他站起身来,向镇外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阴与阳的轮转 潮湿的风中飘荡着血腥的气味。 一只黑色的鸟破雾飞来,在镇口那面大旗上方盘旋转了几下,收敛了翅膀,停在了旗颠上面,它与那旗子上绣的鸟一模一样。 镇外的雾很浓,戴着面甲的马头从雾里挑出来,然后是矫健的马胸,修长而有力的马蹄,骑在马上的人顶盔贯甲,披着血红色的破烂大氅。越来越多的人从那浓得化也化不开的雾中走来,他们一个个神情冷漠,冰冷的眼神带着死一般的压抑,如同刚从水里钻出来的厉鬼。数百名奴隶跟在这群厉鬼的身后,宛如一条沉默的长龙,大部份都是东夷人。 披着赤色大氅的人旁边走着一匹瘦马,那马瘦得令人心悸,根根肋骨凸现在外,没有人骑它,反而有一个黑精黑瘦的家伙正牵着缰绳帮助它前行,一进入镇子,它便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浊气,然后有气无力的卧在一片嫩草中默默的啃食着。 奸商乐芈就站在马旁,那些嫩草是他提前命人去云麓山深处寻来,草叶嫩绿如芽,里面伴着的精料大豆是用温水浸泡过的,老马牙齿不好,吃不得生豆。 但凡雇佣军都有些怪脾气,雒国的青狮军团在战后必然会祭祀先烈,具国的红枫军团则会在战前请巫官跳上一阵战舞,霍国的蝎子军团喜欢烧杀掳掠,他们死得很快,就死在乐芈的手中,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雇主愿意雇佣这样的军队,乐芈奉大将军的命令,封锁了蝎子军团驻地,让他们活活饿死在里面,听说,临死之前他们还在互相杀来杀去。 然而,鬼车军团与众不同,他们杀人比谁都狠,却从来不杀敌人以外的人,对着无干的人动上一根手指头,他们也嫌浪费力气,他们就像商人一样付出血水与汗水,换回来生存与壮大的权利。 这一点,乐芈很是欣赏。 不过,他们也有怪脾气,每逢战事,披着血色大氅的人就会骑上那匹瘦马,沿着战阵缓缓行过,每当这一刻来临时,这些从地狱里爬起来的人便会陷入疯狂,噬血一般的疯狂。对此,乐芈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是一位商人,而不是名家子弟,他不用去深究事情背后的原因,他只需懂得如何运用巧妙的手段让群魔鬼唯命是从,把那瘦马高高的供奉起来便是其中的手段之一。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乐芈抚了抚老马的脖子,走到那披着血色大氅的人身旁,指着镇子里存放兵器的仓库,笑道:“一百套重甲,五十套马甲,两百面铁皮木盾,三百柄重剑,一百支长戟,长短弓一百二十具,箭矢若干,尚有三辆战车,而今尽已入库。” 闻听此言,披着红氅的人神情一怔,半晌,回过头来凝视着乐芈,冷声道:“多了一半。”说着,因为比身长七尺有余的乐芈矮了半个头,他退后一步。 “多出来的是预付。” 乐芈笑道。 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斜斜的钩月在星河里摇来摇去。夜里的云雾镇格外安静,四下里没有半点声音。 宝剑横在剑架上,温柔的夜风从窗户里翻进来,摇动着案上的一点微弱灯火,他跪坐在席中,歪着脑袋凝视那剑架上的剑。 八年,转眼即逝。 他不再是少台城里的贱奴,也不再是侯子的侍女,他忘记了娘亲在临死之前教自己唱的那首歌谣,甚至也忘记了自己的模样,他所记得的就只有这柄剑与这冰冷的铁盔。是的,他仍然穿着一铁甲,戴着铁盔,并不是因为害怕被人看见他的模样,而是深怕一脱下来,就会情不自禁的哭泣。 今夜,他正在卸甲。 微微摇动的灯光里响起了歌声。 “春阳清兮,照我新衣,夏星皎兮,抚我莹鬓,秋月明兮,吹砥我襟,冬雪洁兮,覆彼我膝” 轻柔的歌声如丝如絮,仿佛一支温柔的手正在轻轻的抚平伤口,在那飘忽不已的灯光里,他卸下了手甲,把手浸入温热的水盆里,水盆里的水逐渐变成一派淡红,他洗干净了手上的血污,把手伸到灯下一看,十指纤细如玉,多一分则太肥,减一丝则太瘦。 那美丽的手解开颔下的系带,捧着铁盔往上轻轻一提,霎那间,瀑布般的头发飞扬而下,他怔住了,良久,冲着对面的铜镜笑了笑,那铜镜里的人可真美啊,细细的眉毛,明亮的眼,翘挺的瑶鼻,小小的嘴,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动人,又是那么陌生。他记得,有个人曾经暗自嘀咕,说这镜子里的人长大了,一定是个祸国殃民的角色,如今看来,却也不假呢。 想到这里,他翘起小巧的嘴角,想要嫣然一笑或是莞尔一笑,但是动作颇是生涩,皮笑而肉不笑,他并不气馁,眨了眨眼睛,想让镜子里的人眼睛里冒星星,然而,那镜子里的美人儿却令他失望了,那双明亮如雪的眼睛里闪过的不是星星,而是冷酷寒冰。就算如此,他仍不放弃,开始手忙脚乱的卸甲,换上了一套明黄色的深裙,穿上了小巧而精致的翘头绣鞋,又从矮案的暗格里捧出一个锦囊,那里面有一条垂络流苏,他定定的看这美丽的丝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摒住了呼吸,小小心翼翼的把它取出来,用嘴唇衔着,双手把那雪爆般的长发松松挽到背后,再把那系带在脑后。 对着铜镜,侧身提裙,瞥了一眼。 转了一个圈,再瞥一眼。 “格格”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确信已经适应了现在的模样,便把那剑架上的剑取下来,负上背后,推开房门,沿着空无一人的狭窄长廊走去。 因为穿着薄底绣鞋,石板潮湿而微冷,那爬满青藤的廊壁两侧挂着气死风灯,夜风吹过来,摇不动灯光,人却微有些冷。他抿了抿嘴,双手一晃,手里多了两样怪异的兵器,弯弯的,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他提着那兵器前行,仿佛这样便可以抵挡寒冷与胆怯。 是路,便会有尽头。 他来到一处地方顿住脚步,这里是云雾镇最靠近大山的地方,也是鬼车军团的禁地,除了军团长与七位首领,任何人不得靠近,如有擅闯,即杀无赦。 “小虞?侯子。” 瞎了一只眼的壮汉守在黑暗里,他看着从两排微弱灯光里走来的那个窈窕女子,揉了揉眼睛。 “小虞。” 那个身穿明黄裙子的女子微微一笑,走到壮汉的身旁,把地上的板斧捡起来,塞到他的手里,然后直直的凝视着他,神情很恬静,声音很肯定。 “小虞真美。”壮汉呆了一呆,憨厚的一笑。 女子莞尔一笑,相较方才,动作自然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漆黑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沿着熟悉无比的道路摸黑前行,直到眼前一亮。这是一个山洞,洞里燃着束束火把,洞中很干燥,地上铺着草席,摆着矮案,六个人分案而坐,有人在默默饮酒,有人在大块吃肉,也有人正在无声拭剑,而坐在左首的一个黑精黑瘦的人正在低声的说着什么,两人那斜长的影子投入洞中,他止住了话头,站起身来。 “侯子!”c“侯子!” 众人纷纷起身,朝着影子的来处行礼,转眼间,那女子走入洞中,六人俱是一怔。 “小虞?”黑精黑瘦的人张嘴吐出两个字,一副怪异的神情。 女子面色不变,淡然的走到最正中的位置坐下,把背后的剑取下来,放在案左,问道:“小黑,你派去燕国打探的人回来了么?” “臣,公孙一白。” 黑精黑瘦的小个子脸上一红,据理力气。谁知,女子却根本不睬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半晌,他被女子看得心里发怵,低下头来,轻声道:“探子已回,仍无所获。” 八年了,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便会派出探子万里迢迢的前往燕京城,探知一个已经消失了八年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那女子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按在膝盖上的食指也翘了翘,名叫公孙一白的小黑瞥见了她的这个动作,脖心骤然一冷,下意识的缩了缩。 洞中石柱上的火把摇来晃去,气氛冷若寒冰,众人都有意无意的看向那女子,最是那名黑衣人,他凝视着女子案上的那柄剑,眼底藏着一丝深缠于心的痛楚,抹也抹不去。 那女子闭了下眼睛,仿佛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来时,神情已然平静:“说说看吧,该如何应对?” 众人松了一口气。 公孙一白赶紧道:“回禀侯子,臣以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莫论那位上将军作何打算,我们鬼车军团都是身不由已,何不将计就计,既还人情,且取要塞,又夺北路?” “往北夺路?夺了北路,咱们是去燕国,还是入雍国?我的大巫官,公孙一白!”女子定定的看着公孙一白,冷然一哼。 公孙一白神情一变,沉声道:“侯子,当年之事,事发突然,臣确实没有料到劫粮之时竟然会遇上齐国大军,就此被乐凝拘来齐地,一困八年。不过,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咱们在齐国得以壮大,并且建立了鬼车军团,若是在此时打开要塞,莫论往北往南俱可有所作为。”说着,神情悻悻。 而他们这一群人,正是当年姬烈的护卫们。八年前,身为巫官的小黑,一时不慎迷了路,把众人带到了齐国大军的背后去劫粮,结果很惨,几乎全军覆灭,要不是齐国的那位上将军乐凝突然对黑衣宋让感了兴趣,恐怕他早已成为了刀下之鬼。因此,众人埋怨了小黑八年,不过在小黑的心里却不这么认为,他想,要不是那一次歪打正着,天下虽大,却再也没有比齐国更适合鬼车军团生存的土壤了,去燕国干什么呢?侯子已经死了,就算要血债血偿,那也得有力量才行啊。 这时,那一直闷不作声的剑盾手姒英说话了:“若是去旬日要塞,伤亡姑且不论,能否夺得要塞也不论,只论将来,如果有人得知是咱们鬼车军团暗中破坏了伐楚大事,那天下虽大,就再无我等容身之处了!又谈何往南赴北?更别说为侯子复仇!” “乐凝乃是何人?” 小黑巫官站在一块石头,淡然道:“乐凝是齐国的上将军!此事若是泄露出去,不仅我们鬼车军团会遭受覆灭之灾,就是齐国也会被天下人唾骂!那么,他的大将军之位还能坐得稳吗?齐侯震怒之下,他的项上头颅还能保得住吗?”说到这里一顿,微笑道:“因此,应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位上将军!” “确是如此,但你就不怕乐凝过河拆桥?”姒英冷声道。 一听这话,小黑巫官神情一颓,良久,把手一摊:“我们别无选择,不过,生即是生,死即是生,阴与阳的轮转,向来都是一念之间。我们被困在齐地八年,我们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我们虽然勇猛无敌,但却算不得强大,而这都是拜乐凝所赐。如今,我们必须做出选择了,据我所知,宋国大乱!而流渊河的南岸,听说那位安君也快死了,时不我待!”说完,涨红了一张脸,看向坐在正中央的女子。 众人看向女子,八年来,她向来不管事,然而,每到决择之时,却总是她在拿主意。 此刻,落针可闻。 她慢慢站起身来,默然的把那柄从来没有出过鞘的剑背上身后,说了一个字。 “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羊入虎口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虞烈起了个大早,在领主府门前练习剑术,生逢乱世不容懈怠,陪他对练的是他的家臣之首。络鹰是名剑盾手,力重剑沉,每一击都是石破天惊,俱是杀人的招数,谈不上任何美感。 大火鸟从他们的头顶上方掠过,看来它是去领地外面的绝壁上寻找它的手下,那一群风猴去了。 老奴隶起得比虞烈更早,他与那个名叫妫漓的年轻人一起,用一辆平板车拉着年轻人新造的木牛,他们要去领地里试一试这木牛。老奴隶一直在心疼那些用在木牛上的铁,若是这木牛中看不中用,那么他会把那年轻人狠狠的教训一顿,并且会用委婉的方式再一次去劝他的领主。 练了一会剑,出了一身汗,虞烈刚刚把剑放下,一名年轻女奴便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 洗了把脸,精气神为之一清,虞烈走到那石像前,举目向自己的领地看去。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把这片凹地照得五彩斑斓,清晨的微风里有露水的气息,更参杂着一丝甜腻,这是三月桃花的味道。 在那片灿烂的桃林后面有一片平整的空地,新来的几百名少壮奴隶站在那里,络侯与络风正在为他们发放甲胄与兵器。阳光照在那些少壮奴隶的脸上焕发着异样的朝气,因为谁都知道,跟随领主出战,只要获得足够的功勋便可拥有自由,对于奴隶来说,那是一样奢侈而又令人难以抗拒的东西。 虞烈回到领地已有数日,每天都过得很悠闲,在这平静的日子里,他的老奴隶与三位家臣首领已经为他前往旬日要塞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包括从奴隶里挑选合格的战士。如今,万事已备,只欠东风。不过,在那东风来临之前,虞烈还得做一件事情,那便是返回燕京,而在回到燕京之前,他一不小心,遇上了点小麻烦。 现在,这小麻烦来了。 小麻烦出现在这清晨的阳光里,正是那蔡国第一美女蔡宣,她走到虞烈的身旁,与虞烈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轻声问:“你几时走呢?” 虞烈道:“这是我的领地。” “我知道这是你的领地,可是你应该回燕京了,那里有人在等你。” 清晨的一缕微风拂动着她的头发,其中有一丝飘到虞烈的脸上,微麻而微香,虞烈不为所动。蔡宣下意识的便想去理那一缕头发,谁知,却被风扬起更多的发丝,她脸上一红,干脆任由它乱洒,神态却很恬静。 虞烈往一旁避了避。 不速之客之所以被称为不速之客,那是因为它来得太快而让人始料未及,同时,又让人难以明确的表明态度。几日来,面对身旁的这位不速之客,虞烈采用的是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好吃好喝的款待着,但就是不理你,看谁先沉不住气。因此,蔡宣心里很是隔应,这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名叫小婵的娇美小侍女躲在参天古树的背后,不时的探出个小脑袋,她在偷看她家的蔡小娘与虞烈,并且在心里诅咒着虞烈,这个该死的,没有礼貌的奴隶领主,他怎么可以这样呢?我家小娘可是蔡国第一美女哎!人美琴美名扬天下,不知多少人死活求着我家小娘,都求不来这样的福份,他却不知道珍惜,成天把我们晾着,还不肯走,不肯让我们落得个清静 小侍女忘记了这里是虞烈的领地,在这里,他想留到地老天荒都可以。而她的小娘却没忘,柔和的阳光落在蔡宣的脸上,她那浓密而翘长的睫毛眨了眨,微微偏过头,避着些风,免得头发扬到虞烈的脸上,看向虞烈左边的石像,说道:“蔡宣曾周游列国多年,在朝歌城曾经见过一具石像,若论神情与气度倒与此像有几分类似。”她在没话找话。 虞烈道:“那是武英王的雕像。” “嗯。” 蔡宣低低的“嗯”了一声,未看虞烈,又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就若此像纵马扬缰,有气吞山河之势。” 虞烈道:“过奖。” 蔡宣静静一笑:“奈何,它却只是一块大石头,就与那朝歌城里的石像一般,虽然与武英王长得一模一样,却难以改变如今的天下。”说完,她安静的等待。 虞烈说道:“人是人,像是像。” 蔡宣道:“人是人,像是像,人像不是人也不是像,那它是什么呢?” 虞烈皱起了眉头,向身旁的蔡国第一美女看去,阳光里的蔡宣美得令人窒息,自始至终,她的嘴角都带着那淡淡笑意,这笑意不张扬,也不嘲弄,但却令虞烈心里很不舒服,隐隐觉得这个聪明的女人绝对不是和他在探讨名家的伟大理论,而是话里有话。没准,她已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设了一个陷井,等着他往里钻呢。 敌不动,我不动。敌已动,我仍然不动。虞烈不动。 等了一会,见虞烈不说话,蔡宣嘴角一弯:“不管它是什么,依蔡宣看来,人像比石头多了一丝神气,却比人少了一分灵气,而人一旦有了这分灵气,就可以跨上战马,远离这片片小小的凹地,驰骋天下。” 原来如此,绕了这么大一个大弯子,还是想让我快点走,这里倒底是谁领地?虞烈心中一阵好气又好笑,却在不知不觉间与她拉近了距离,不过,领主大人也不是好惹的,他冷声道:“你为了避开燕止云,来到了我的领地,如今身在我的领地,却又想避开我,你不觉得这很无礼么?况且,你避来避去,要避到何时?”说着,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眉宇间闪过一阴冷,声音很沉:“人世之事,不如意者常居十之,你避得了今天,却避不过明天,与其避来避去,不如挺身面对。”话锋一转,又道:“除非,除非,你并不是在回避!”猛然看向蔡宣,眼若利芒。 原本,蔡宣一直在从容而安静的听他讲话,甚至,因为看到了他眼里那一闪而过的痛楚,她正在猜测那里面的原因,谁知,虞烈的话锋却急转而下,她很明显的怔了一下,脸颊泛起了一层桃红,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哼!” 虞烈被激怒了,在这一瞬间,他开始讨厌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他憎恨被人像傻子一样的利用,他再也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他拾起插在地上的剑,转身朝领主府走去。 “我,我” 蔡宣朝着虞烈的背影喃了两声,或许是因为被人看穿后的羞涩与胆怯,也或许是内疚,她的脸色更红了,像艳丽的春桃果酒一样。 “家主,家主。” 虞烈还没有走到那个缩头缩脚的小婵身前,在他的身后便响起了老奴隶的声音,虞烈回过头来,就见自己的老奴隶正沿着斜坡爬上来,他走得很急,来到面前,喘着粗气说道:“领主,邑中来贵客了,马车上刻着玄鸟!” “玄鸟!” 果然如此,该来的总会来。虞烈冷冷一笑,眯着眼睛向那呆怔在人像旁的蔡宣看去,蔡宣也在看他,怯怯的,仿若秋风下的小野草,不过,此时此刻,虞烈却没有心情去欣赏她这份难得的柔弱,他大步走到她的身旁,冷然道:“你如果想赌,我可以陪你赌,但你若是输了,就会输得一无所有。” 在他的逼视之下,蔡宣后退了一步,背后的发丝被风肆意的扬着,人却娇弱的颤来颤去,那捧在腰上的十根手玉也绞在一起,更加显露出她内心的惶恐不安。 “我,我赌。” 她目光闪来闪去,挣扎着,蓦然一定,抬起头来直视着虞烈,自信与平静又回到了她的脸上。但是,虞烈却懒得理她,吩咐着一脸茫然的老奴隶:“把她请我的房中,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你,你想干什么?” 虞烈话刚落脚,蔡宣急了,情不自禁的提着裙摆就想逃。老奴隶也急了,他不敢违逆虞烈的命令,可面前是一位贵女,而不奴隶,他想拦也不敢拦,不由得怔在当场。 真是愚蠢的女人,虞烈眉头一皱,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便往府里拽。他的力气极大,娇小柔弱的蔡宣挣了几下,却根本挣不脱,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不住的用手锤着虞烈的肩膀,不肯乖乖就范,虞烈横了她一眼,干脆把她打横扛在肩上,大步入内。 当经过那目瞪口呆的娇美小侍女时,奴隶领主再次吩咐他的老奴隶:“把她也给我请进来。” 一听这话,老奴隶苦着一张老脸,看了看自家领主大人的背影,又看向那一脸不可思议的小侍女,愁眉苦脑地道:“这位女娃子,老奴已然六十三,扛不动你了,你还是自己请吧。” “虞烈,你是燕京之虎,怎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你,你岂有此理!”蔡国第一大美女在那奴隶领主的肩膀上柔弱无助的踢着一双小脚,腮边的羞红凝水欲滴。 这,这是羊入虎口么?可怜的小侍实在无法难以相信看到的这一切,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彻底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忠诚的奴隶 蔡宣很生气,她十二岁就已经名传天下,其后,一直周游列国,从南到北,由西向东,走过的地方很多,见过的人物不胜枚举,既有王侯将相更有百家子弟,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像虞烈这样的人物,这个可恶的c鲁莽的c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奴隶领主把她重重的扔在床上,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可恶啊,蔡国第一大美女揉了揉手腕,那玉洁冰清的皓腕上红了一圈,仿佛烙印一般,还有些疼。 小婵犹犹豫豫的走过来,嘟着红嘟嘟的小嘴,替蔡宣吹了吹那已经红肿起来的手腕,然后眨着眼睛说道:“小娘,现在该怎么办?他不会把我们关上一辈子吧?”神情很担心。 蔡宣静静的没说话。 沉默便是默认,小婵的脸色蓦地一变,眼睛瞪得老大:“糟啦,若是如此,那就是他对小娘有了非份之想,那,那小婵岂不是,岂不是也要被他霸占啦?”嘴巴一嘟,泫然欲泣。 小侍女考虑的很长远,不过,她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一般来说,贵族女子出嫁,陪嫁的人向来都是身边的侍女与庶出的姐妹,而那些侍女与姐妹们无一例外也都会成为那人的藤妻。至于原因很简单,按大周律,不论公侯伯子男,贵族只能有一位正妻,但却可以拥有无数的藤妻,正妻与藤妻之间,地位虽有不同,然而能否获得男人的欢心与宠爱却是别无二致的,况且,只要正妻膝下无所出,那么藤妻所生的子嗣也是可以继承爵位的,而这,显然恰是贵族们所看中的,是以,但凡出嫁,俱是嫁上一大批女子,以求对方心无旁物。 “噗嗤” 看着一脸担心c生无可恋的小侍女,蔡宣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她极少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却笑得非常好看,恬静中带着妩媚,这一种含蓄的媚态,是个男人便会难以抗拒,就连她对面的小侍女也被她的美丽所惊,怪不得孔夫子与由路会对她惊为天人。 然而,这笑容恰若昙花一现,很快就在她的脸上消散,化为幽冷的平静,她握着手腕说道:“别担心,他对我没有非份之想。” 小婵不信,奇道:“怎么会没有呢?小娘如此美丽,是个男人都会情不自禁的想,想要霸占,就连,就连小婵都想呢。”说话时,她凝视着艳丽无双的蔡宣,还舔了舔那略显干涩的嘴唇,此刻,她竟然忘记了自己身为女人,想霸占也霸占不了呀。 蔡宣道:“不会的,就算他真有那心,我也不会随他。”说着,坚定的摇了摇头,轻轻的抚着被虞烈拽红的手腕,腕上仍有些疼,火烧火辣的,不知何故,经她的手抚过,那一股火热竟然从手腕上蔓延开来,好似想往心里面钻一样,她把袖口翻下来掩住,却掩不住内心的慌乱,脸上一点一点的红起来。 屋内没有点灯,光线较暗,一缕软棉无力的阳光从窗口淌进来,细密而微小的尘埃在那阳光里肆意的搅动着。 “小娘,我去看看。” 小婵是个活泼好动的小侍女,她可静不下来,便走到窗下想往外看,可是那窗户太高了,掂起脚尖来仍是够不着,于是,她便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屋里的矮案推到窗户下面,然后爬上矮案,鬼鬼祟祟的朝外看去,谁想,将将爬上去,迎头便撞上一双眼睛,吓得小婵一声尖叫,险些从矮案上摔下来。那双眼睛淡定的看着一脸惊慌的她,说道:“家主吩咐过,要我看着你们。” 是那个老奴隶!可恶的领主的奴隶也是可恶的!他竟然这样看着我们,简直,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小婵拍着胸口,气鼓鼓的从矮案上跳下来,朝着那静静的坐在床边的蔡宣,嘟嘴道:“小娘,窗户外面趴着个老奴隶。” “我知道,我听见了,他要看着我们,这是一个忠诚的奴隶。”蔡宣平静的说道,她坐在床边,那一缕微弱的阳光投在她的手上,而那双手又叠在她的腿上,就像一只已经认命的待宰羔羊。 “哎?” 小婵不住的眨眼睛,老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想,我家小娘聪明无比,可就是太善良了,也太清冷了,这个时候善良与清冷可不是一件好事,不行,我得去替小娘探一下,想着,她又爬上了矮案,掂着脚尖,问着窗户外面的老奴隶:“忠诚的奴隶,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络瞳”窗户外面的老奴隶也站在一方矮案上,他的神情比蔡宣还要平静,他想,那个贵族女子说得没错,我的确就是忠诚的化身。 “你有子嗣么?” “一个。” “叫什么呢?” “络鹰。” “这名字好奇怪哦。” “那是家主的恩赐。” “嗯”小婵低下头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随后,慢慢抬起头来,目光纯洁无暇:“品格高尚的络瞳,令人尊敬的老者,你可以告诉我么,外面来了几辆马车?几个人?” “一辆不,我应该不能告诉你。”老奴隶下意识的就答,然后又不停的摇头。 小婵抿嘴一笑,轻声道:“一个品格高尚而令人尊敬的人是不可能撒谎的,再说了,那个可恶的”一顿,改口道:“那个同样令人尊敬的领主只是让你看着我们,并没有让你撒谎,而我家小娘称赞你忠诚,你理当以忠诚回报,切切不可撒谎,你说,对也不对?” “对也不对?对?不对?”老奴隶年纪大了,绕来绕去实在绕不出来,他不停的抹那满是汗水的额头,觉得脑子里一团糟,要不是得了领主大人的命令,他肯定立即转身就逃,贵族们的世界,总是这样深奥啊。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来了几个人?”娇美的小侍女甜甜的笑着,那目光是温和的,赞许的,鼓励的,同样又是高不可攀的。 “两个。” 来人的确是两个,一个是燕止云,一个是位衣冠楚楚的老者,当然,他们还带着一些护卫,不过,这些护卫却自动的被老奴隶给忽略了,或许在老奴隶的心头,除了贵族子弟,其他的都算不得人。况且,就算这些护卫也是贵族,但是对于一个奴隶而言,他能有多大的分辩能力呢?能清清楚楚的把领头贵客给辩认清楚就已经不错了。 领主府的会客大厅建得很是壮阔,中庭石柱足足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柱头上雕刻着大火鸟,厅内的一应设置也都是石头雕铸而成,样式古朴,做工却很粗燥,恰恰适合燕国的豪气与狂放。 此际,三人分别落在三张巨大的石案后,女奴们把柱头上的悬灯点燃,并且熏上芥香,这是络邑自产的一种香料,其味独特,初闻略腥,再而甜,继而幽,可通人精气神。 那个儒雅的老者第一次嗅到这种香,忍不住的连声赞叹。虞烈淡然微笑,对老者持有一定的敬意。燕止去却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老神在在的坐在左上首,看也不看陪座在右首的虞烈一眼,而面对他时,虞烈泰然自若。 燕止云是燕人,燕人向来都是直来直去,他一来便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意,虞烈也算半个燕人,同样是个倔强而骄傲的脾气,当燕止云傲慢的问蔡宣是否在这里时,他直接告诉燕止云,若他是为蔡宣而来,不论人在与不在,怕是将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女奴们奉上春桃果酒,儒雅的老者喝了后,又赞:“此酒却与燕酒不同,色泽艳丽,其香浓厚,顺滑缠胸,又烧得人神堂内外一派洋洋。不知,乃是何物所酿?” 这位名叫殷庸的老者一直在试图缓和气氛,而他的大名虞烈早已如雷贯耳,他是燕国的上右大夫,此人身集道c儒两家之所长,并且对法家势派也有所涉足,是燕京学宫的坐堂老夫子,也算是虞烈老师,师者父也,虞烈当然不会对他不敬,当下,奴隶领主便捧起案上的酒碗,敬道:“老师过奖了,不过是弟子领地上的春桃所酿罢了,老师若是喜欢,稍后弟子即命人备上几坛,聊表心意。” “甚好。” 殷庸是燕国的上右大夫,一人身兼多职,半生操劳,他虽然兼着燕京学宫的坐堂老夫子,但却很少去燕京学宫讲学,不过,每一次去,他都燕大将军的这位得意弟子很是欣赏,这一次,要不是事关八侯子与虞烈争女人,想要把他请到这偏僻的地方来,那是想也别想。 然而,现下这位儒雅的老者却在想着,这两人都是直傲性情,当以何种谋略方可让两人各退一步,从而达到息事宁人的目的?如今,八侯子即将起程前往雍国,却在此时此刻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人不得不深思啊,莫非他想借机把此事闹大,从而暂止起程?唉,八侯子到底还是年轻啊,若他真是存了这样的想法,身患重病的燕君只会给他一个结果,那便是令他速速起行,不得违令,并且此生怕是难以回来咯。是的,唯有息事宁人,小不忍则乱大谋。 老谋深算的殷庸正在为燕止云运筹帷幄,那位因思念美人而寒着一张脸的八侯子却把手上的酒碗重重一顿,冷声道:“此酒极劣,入口酸涩,盘胸滞而不畅,劣不可耐,怎能比得过抹刀子?燕都尉,你方才说我与老师此番前来,必然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莫非便指的是这酒?” “侯子慎言!”殷庸面色微微一变。 “八侯子,此言何意?” 虞烈按着膝盖,猛然挺身,眼神冷若寒冰,他是络邑的领主,同时也是燕国的轻车都尉,燕止云以侯子的身份造访封臣的领地,如今,竟然当面斥责虞烈领地上的酒难喝,这是对领主莫大的侮辱,而他不按古礼,称呼虞烈军中身份而不是贵族身份,更是对虞烈极大的藐视。 虞烈挺起了胸,燕止云却低下了头,把玩着手上的一枚玉,漫不经心的说:“酒难喝,领地衰败,入目不见家臣,充耳不闻雅音,放眼看去,尽是些不知书文的牲畜之物,燕都尉,世人都说你是奴隶领主,难道,不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拿我的剑来 虞烈是一个武夫,却并非一个鲁莽的武夫,他同时也是燕京学宫的学子,极受那些学识渊博的老夫子们喜爱,他知道方寸懂得进退,不过,面对燕止云一而再c再而三的故意挑衅,他毅然的站了起来,冷冷的笑着。 那冷冽的笑声盘荡在高大而空旷的会客厅里,女奴们纷纷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儒雅的老者端酒的手一顿,斜挑着眼角向虞烈看去,但是虞烈却没看他,因为虞烈知道,燕止云既然带上了他,又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举动,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虞烈道:“八侯子之言,虞烈不敢苟同,八侯子若是觉得虞烈不配为络邑领主,大可夺去虞烈的爵位。不过,虞烈却想问问八侯子此番前来倒底是奉了谁的令?宗稷府?或者是君上之意?若是宗稷府,那请侯子出示大将军节令,若是君上之意,请出示君上玉印,如若不然,虞烈恕不奉陪,八侯子请自便!”腾地坐下来,面色冷凛的下了逐客令。 虞烈是贵族,想要剖夺一位贵族的爵位与领地,即便是身为侯子的燕止云也没有这权力,要知道,天下之大,上规下矩,若是贵族们拼死血战得来的爵位与领地如此轻易的就被剖夺,那这个国家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针尖对麦芒啊,既然你们已经对上了,那便看看你如何收场。人老成精的殷庸好整以暇的看了燕止云一眼,又捧着酒碗慢慢啜起来。其实这位上右大夫心里也有些恼,别人不知道虞烈是谁,但燕止云怎会不知道虞烈不单单是一个奴隶领主,小小的二等男爵那么简单,更是燕大将军最为看重的弟子,如今,这燕止云不听老者的告诫,当着老者的面,对虞烈一再的挑事,事物反常必为妖,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燕止云也在试探老者,试探这位上右大夫待他的倒底有多忠诚,或许,这是一次蓄谋。 老而不死是为妖,老妖精瞬间洞悉了一切,他慢条斯理的饮着酒,显得无比镇静,看戏嘛,当然得看足戏份,指不定,唱戏的还不止这两人呢。 燕止云还在把玩那枚玉,仿佛对虞烈的怒目相向视而不见,就听他道:“虞都尉言重了,我这次来并未得宗稷府授令,更未得君父玉印,只是来探访一位友人。络邑的风景很美,犹其是那片桃林,芳华卓约,极易使人驻足忘返。想来,我的那位友人便是在那片桃林里迷了路,却不知虞都尉可否成人之美,将我那位友人请出来?” 一听这话,殷庸稍显赞许的点了点头。 虞烈却不领情,冷声道:“八侯子即非奉命而来,又喝不惯络邑的酒,何不尽早离去?至于八侯子所谓的友人在不在络邑,虞烈不得而知。不过,虞烈仍然是那句话,八侯子若是为蔡宣而来,定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最后八个字落得极重,且话外有音。 燕止云脸色一变,怒气隐现,他看上右大夫一眼,但是那位上右大夫却又捧起了碗遮住了脸,燕止云在心里暗暗冷笑,冷然道:“莫非,虞都尉定要与我为敌?” “来者是客,何来敌?”虞烈不动如山。 燕止云道:“既是如此,我将自行去寻,还望虞都尉切莫阻拦,燕止云虽说即将前往大雍,但毕竟还是燕国的侯子,君父之子!想来,虞都尉应该知道何为上下之别!” 虞烈心头大怒,眯着一双冷眼,向那出言不逊的燕止云看去,燕止云也在看他,不避不让,仿佛知道蔡宣肯定就在络邑。 这样一来,虞烈愈发笃定,燕止云此来既是为蔡宣也是别有所求,而那位蔡国第一美女,她不挑别处,偏偏往络邑跑,要说没存别的心思,谁会相信?虞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若是把蔡宣交出来,这燕止云在别有所求之下,又岂会轻易的善罢甘休?既然始终难以善了,那便来吧,虞烈憎恨为人所利用,他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这时,门口的阳光突然一黯,虞烈的家臣之首络鹰走了进来,他直行到三张石案的前方,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家主受辱,家臣当死。”说着,微微抬头,凝视着虞烈的下巴,平静的道:“家主之尊严,络鹰当以性命守护,恳请家主赐以络鹰甲胄与剑盾,络鹰愿与贵客之武士一决生死。” 阳光缓缓的透进来,照射在雄壮的武士身上,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那块垒的c仿若铁石般的肌肉在紧绷的衣服下跳动,那一道从眉心划到下颔的伤疤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狰狞,他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力量与爆戾,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平静,且令在场的三人都是一怔。 古老的中州大地诞生了诸多英雄人物,也因这些英雄人物而留存了许多传统,决斗便是其中之一,据传,上古之时,有三皇五帝,鲧禹在治水时,因久治不下,受到了前来视察的舜帝的猜凝,而鲧禹的父亲正是因为治水失败,被舜帝流放到羽山而亡。 面对君王的猜疑,鲧禹百口莫辩。这时,鲧禹的巫官来到舜帝的面前,愿意与舜帝的巫官共跳战舞聆听昊天大神的神意,舜帝准了,两位巫官头戴羽冠,手持权杖的跳了起来,你起我伏,我进你退,恰若两名武士正行对决一般,舜帝感染到了他们的默契与庄严,并从鲧禹身上看到了诚恳,于是便放下了猜疑,把自己带来的那名巫官也指派给了鲧禹,三人一并治水,而那两名巫官便是赫赫有名的伯益与后稷。 至那而后,巫官的祭舞逐渐演变成了贵族之间为了证明清白和荣誉而进行的武士决斗,直到武英王讨伐殷王之后,天下大兴礼法,这项古老的传统才渐渐被宗族调解与宗族复仇所取代。 但是,对于虞烈而言,他只身一人,并没有宗族可以依靠,受到燕止云与侮辱,一时之间也难以反击,于是,这个传统来的恰是时候。只是,络鹰是何人?络鹰是他的家臣,三年前还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奴隶,怎么可能知道这项已经消散数百年的古礼? 虞烈狐疑的向自己的家臣之首看去,谁知,络鹰却低下了头,一声不吭,静静的等待领主为他披上战甲。 上右大夫也在看雄壮的武士,老者的眼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他举起酒碗,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若有所悟的笑了一笑。 虞烈看见了上右大夫那奇异的一笑,他与殷雍面向而座,顺着殷雍的目光扭头一看,会客厅的右侧有一条幽暗的通道,那是女奴们上茶奉酒时所走的地方,而他的老奴隶正在那通道的尽头鬼头鬼脑的张望着,见虞烈看来,老奴隶吓了一跳,猛地一下缩头,好像撞着了柱头,但却听不见他的呼痛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她。看见了自己的老奴隶,虞烈却想起了那位蔡国第一美女,他想,看来蔡宣也并无把握,所以才会想办法让络鹰来拖延时间啊。只是,拖得了一时,可拖不了一世,那人会来么? 转念间,虞烈又想了一人,那人温文儒雅,白衣飘洒,正是天下各国女子梦中的最佳情郎,也是这次争美事件的暗中导火绳。蔡宣啊蔡宣,你是真聪明,还是大糊涂?那人若是对你无意,你便是被燕止云给硬生生抢了,他也会视而不见c听而不闻,这便是齐格!而你来到我的领地,为我带来了燕止云的造访,我却不得不维护你,蔡宣,你可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想着,想着,虞烈心头的怒火如同流渊河一般起伏不平,一种被束缚的感觉缠着他,宛若大火鸟被捆住了翅膀一样,令他呼吸一点一点沉重起来,眼神冷得不像人。 一名燕止云的护卫从门外走进来,单膝跪在络鹰的身旁,这人身着华丽的铠甲,剑袋上悬着一柄铸纹精美的重剑,他抬头迎视着燕止云,淡然道:“臣,愿为八侯子出战。” 虞烈识得此人,这人名叫余人焕,自称是天下第一剑客蒙奇的弟子,号称燕京第一剑客,曾经打败燕京学宫无敌手,若是络鹰与他对战,胜负难料,一时间,虞烈犹豫难决。 燕止云自然不知道虞烈在想些什么,但他有他想要的东西,他智珠在握的把玩着玉块,看也不看那跪在地上的络鹰与他的领主一眼,反而对单膝跪地的余人焕道:“你是贵族子弟,而他的护卫却是一个奴隶,身份高贵的贵族子弟岂会与低贱的奴隶同场较技?你下去吧!”意味深长的一笑。 虞烈道:“高贵与低贱都是命,一剑剁过去,脑袋掉了,仍然会化成一滩烂泥,八侯子,若是你觉得我的家臣不够资格,那么虞烈愿意披甲,试试八侯子的剑术!剑来!”说着,站起身来,向跪在身旁的女奴伸出了手,示意女奴为他披甲取剑。 在这一瞬间,奴隶领主再不是一位贵族,而是征伐沙场的血士,他的眼里不再有伪装的克制,脸上的伤疤微微跳动,凌厉如刀的气势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那血腥而又暴戾的气息充斥着整个会客厅,绝非那些华美的剑士可比。三年来,虞烈跟随燕却邪转战数千里,大小数十战,身上的伤口数不胜数,方才铸就了这千锤百炼的杀气。 燕止云把玩玉块的手一顿,不由自住的昂起头来看虞烈,脸上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万万没料到虞烈居然会向他发出挑战,这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贵族之间能动口,绝对不动手,就算动手,那也是蓄养的家臣与武士替代,这,这奴隶领主怎么就,就如此的岂有此理? 傲慢的八侯子心中镇惊,露于形色。 儒雅的老者却会心一笑,暗道,这才是燕大将军的得意弟子,燕京之虎!把老虎逼急了,是会吃人的。八侯子啊八侯子,你想令燕京之虎屈服,勇气可嘉,但是我却为你担心,因为你的手里可没有足够的龙涎草。 “啪,啪,啪!” 掌声从厅外响起,门口的阳光黯了一大片,一群人从那阳光里走到了略显阴暗的会客厅,当头的一人瞥了瞥惊疑不定的燕止云,冷笑:“唷嗬,我当是谁惹得我二哥动怒,原来却是八侯子c十二哥,嘿嘿。”燕止云在燕氏宗族排行十二。 走在他身边的另一人道:“十二哥不在燕京,怎地却在二弟的领地上逗留?我记得,明日便是十二哥起程的日子,难道,是我记错了?” 一个皮肤白皙,看上去人蓄无害的年轻人笑道:“大哥没记错,八侯子明日便将出使大雍,这可是整个燕京城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还有一事,整个燕京城也是众所周知,那便是八侯子仰幕蔡国第一美女蔡宣已然到了忘乎成痴的地步。而前两日,小弟听说蔡大美女喜爱桃花,恰恰二哥领地上便有一片烂漫的桃花,想来,八侯子定然是替美人摘花而来。” “哦。” 那名年纪最长的c面相沉稳的大哥长长的“哦”了一声,抱着手臂,懒洋洋的看着燕止云。转眼间,他看见了上右大夫,神色一肃,施了一礼:“燕无痕见过老师。” “燕趾见过老师。” “燕武见过老师。” “管落风,百里冰,百里源见过老师。” 纨绔子弟,燕京七虎来了。 断了两天两夜的网,快把人急死了。原来是有人剪断了电信的光纤,不让电信公司的线路从门前过。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拖了几万人两天两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上酒上剑上美人 “来了几个人?” “六个。” “有没有一位身穿白衣的?嗯,领口与袖口绣着飞天神兽。”小婵掂着脚尖站在矮案上,竭力的比划着飞天神兽的样子。 “没有,隔得太远,老奴看不清。”老奴隶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根本就不知道她比划的倒底是长着翅膀的狗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哦,谢谢你,忠诚的络瞳,你真是一个令人尊敬的人。” “可是” “别担心,你的领主不会责罚你,却会因此奖赏你呢。” 老奴隶在窗户外面揉着红肿的额头,那是因为刚才偷看时,他一不小心撞上了柱头,并且他还在轻声的嘀咕着,他觉得自己好像违背了领主大人的命令,但他又无法抗拒那位女贵人的提议,是的,他这么做都是在帮助他的领主,并没有违背忠诚的含义。 “小娘,燕京七虎来了,一个不拉。” 娇美的小侍女从矮案上跳下来,她的额头满是细汗,她觉得与老奴隶沟通那可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不过,她的神情却是轻松的,至少燕京七虎来了,那她就应该安全了,再也不用担心被那位令人讨厌的c厚脸皮的燕止云给霸占了。在她的心里,小娘如此美丽,想嫁谁都可以,当然得选个更好的,譬如,齐国的那位世子殿下。 “知道了。” 蔡宣仍然静静的坐在床边,双手叠在腿上,仿佛一动也没动,但是,她的目光却黯下去了,那美丽的大眼睛里好似拦了一层雾,比齐国云麓山脉的云雾还要浓,还要忧伤。 燕京七虎来了,他却没来。 看来,我真的输了,就像他说的,我若是输了,就会输得一无所有。而他却不知,我早已经一无所有。 五年前,蔡宣游历到齐国,她迷上了灿烂的东海之滨,喜爱上了那一片湛蓝无垠的大海,也喜欢上了齐国那种含蓄的精美,更在齐国的大都即墨遇上了齐格,她为他弹了一曲《百鸟朝凰》,齐格却说,这并不是《百鸟朝凰》,而是昊天大神的喜悦。 多么动人的称赞。 因此,三年前,蔡宣来到了燕京,谁知,那位能说出动人心扉的话语的人却对她视而不见,但是,蔡宣就是蔡宣,她不会像普通贵族女子一样等待,也并不会像《毛诗》里唱的那样婉转而上,溯回求之。相较于在水一方的伊人,她更为胆大而直接,她以自己为赌注。 然而。 高大而宽敞的会客大厅因为燕京七虎的到来而显得有些拥挤,燕无痕六人与那饱学多智的老者见过之后,便自行其事,有的一屁股坐在虞烈身旁,大声嚷嚷着上酒,有人阴阳怪气的瞅着尴尬的燕止云,一脸的不屑,更有人朝那打遍燕京学宫无敌手的余人焕叫嚣着,要来一场公平而公正的决斗。 总之,这一群纨绔子弟根本就没把八侯子燕止云放在眼里,他们个个都是大有来头,燕氏三兄弟不用说,他们也是侯族子弟,父亲是燕君的胞弟,燕国的擎天之柱,更是掌管着宗稷节令,管落风的父亲是上卿管离子,那可是大智如妖的人物,燕国之所强大,文在管离子,武在燕却邪,至于百里兄弟,他们的父亲是上左大夫百里泉,真正的三朝元老,而莫论管氏还是百里氏都是古老而渊源流长的宗族,在武英王分封燕地时,管氏与百里氏便追随着第一代燕君开拓北地,他们都是世袭的贵族,与燕国休憩相关,简单的说,燕国就是他们,他们就是燕国。 燕京人都知道,燕京七虎只要聚在一起,那一定是热闹非凡,并且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譬如,某一年,上卿管离子最是钟爱的一只百灵鸟突然不见了,却出现在了燕京城外的某个旮旯里,那雪白的羽毛已然被剖了个精光,正架在火上翻来复去的烤,又譬如,某一年,燕君赠给燕大将军的明珠不翼而飞,却进入了燕京城里的酒肆里,而在那偏僻酒肆外面的沟渠正横七竖八的躺着燕京七虎。 “二哥,上酒!” “上剑!” “上美人!” 会客厅里乱作一气,儒雅的老者坐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出,但是他却丝毫也不尴尬,反而提着酒壶自斟自饮,神态是那么的悠然陶然熏熏然,因为他知道燕京七虎一来,闹剧就将结束,同样,另一场闹剧却刚刚开始。 燕止云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正在与号称燕京第一莽夫的燕趾对视,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擦出一道道火花。 年轻的女奴战战兢兢的捧着酒坛走过来,燕武伸手便接了,哗啦啦的往碗里倒,并且大叫:“二哥,威武,且满饮此盏!” 虞烈刚刚接过酒碗,身旁的燕无痕微笑道:“二弟,美人何在?” 文质彬彬的管落风接口道:“大哥,还是息事宁人吧,没见二哥都差点拔剑了么?这要是把美人给请出来啊,指不定有人心毒眼红,没准就被抢走了。”说着,故作胆怯的瞅了一眼燕止云。 “我呸,谁敢抢我二哥的美人?” 百里冰冷冷一笑,把嘴巴上的酒渍一抹,扯开了胸口的衣襟,露着毛绒绒的胸瞠,瞪着那还未退下的余人焕:“你这厮鸟,上回趁我不在偷袭燕京学宫,这回可让我逮着了,来来来,你我今日大战三百回合,不让你知道何为燕人剑术,我就不姓百里。”说着,大手一挥,就要扯剑袋上的剑。 余人焕额上直冒冷汗,络鹰已经退下了,燕止云却因为正在与燕趾对视而没能顾得上他,他待在这里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仿佛被群虎环视一般。 这时,眉来眼去的那两位终于爆发了,就见得燕京第一莽夫腾地起身,指着燕止云:“十二哥,往昔旧怨,今天你我也该算一算了!” 燕止云怒道:“你要怎地?” “还能怎地?” 燕趾卷着袖子,横然道:“前年八月,你的马车挡了我的道,你的车夫打了我的人,去年三月,你仗着有张好面皮,抢了我看中的小桃花,大丈夫生而为人,此仇不得不报,今日一并算了!”说着,大步一迈,就要去揪燕止云的领口。 燕止云大惊失色,叫道:“放肆!” “放不放肆,揍完你再说!” 燕京第一莽夫可非浪得虚名,但见得燕趾大眼圆瞪,一把就揪住了燕止云,拧起拳头便要给他来个脸上开花。 “四弟,住手!”燕无痕叫道。 “四弟,不可鲁莽!”虞烈想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四弟,打得好!” 唯恐天下不乱的百里冰磨拳擦掌,而他的弟弟百里源则悄悄的拽起了一把青铜酒壶,并且瞄了瞄那仍然跪在地上的余人焕的脖子,准备稍后给他来一记阴狠的,先把他给放倒。 管落风是斯文人,他举着酒杯,轻声道:“四哥,威武。” 就在这时,却见人影一晃,一道人影硬生生的插入燕趾与燕趾云之间,信手一翻,扣住燕趾打出去的拳头,再伸掌一推,将燕止云推得一个趔趄,脱离了燕趾的掌控,同时,反手一拳与虞烈的拳头对上。 “碰。” 一声闷响,虞烈倒退几步,脸上滚起一团潮红,他深怕燕趾吃亏,抢上去与那人对了一拳,拳头轻轻颤抖,一阵刺痛随心传来,心下一惊。 而此时,那人已经站了燕趾与燕止云的中间,不是别人,正是那仿佛风吹即倒,温文儒雅的老者,燕国的上右大夫,智谋过人的殷庸。 全场震惊。 燕趾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老者,燕无痕嘴巴大张,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燕武说不出话来,嘴里包着一大口酒,百里冰眼睛一闪闪,里面尽是稀奇,百里源又悄悄的把酒壶放下,缩了缩脖子,至于管落风,他一口酒咽在喉头,涨得一张脸通红。 谁敢相信,神态儒雅座的上右大夫竟有如此身手? 虞烈揉了揉拳头,眯起了眼睛,不想却因方才那一记对拳将他的袖囊震开了,一个物事“啪”的一声,掉下来了。 此刻,厅内极静,静的让人毛骨悚然,而这轻微的声响反倒使众人浑身打了个激淋,不由自住的向那地上的物事看去,青石板上卧着一个黑不溜湫的东西,样子像是玉,正在石柱上的悬灯照耀之下泛着微弱的光芒,这么硬碰硬之下,它居然没碎。 虞烈低下头去,把它拾起来,瞅了瞅,却自嘲的笑了笑。这东西不是别物,正是昔年燕十八赠给他的那枚玄鸟黑玉,说是可以替他打开燕国的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今天,要不是它突然掉出来,他都已经快将它忘记了。 厅中的众人见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物事,都回过了头,又看向那位深藏不露的上右大夫,而上右大夫的眼光却落在虞烈手中的那枚玉上,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虽然仅仅是一闪而逝,却让人不敢直视,不过,转眼间,他又回复了儒雅的常态,温和的打量了下虞烈,把握着燕趾拳头的手掌松开,朝着众人笑道:“君子不器不利,器因仁而贵,利因仁而贵。你们都是燕国的栋梁之材,怎么可以习那市井武夫?此事就此作罢吧。” 说着,他把跌倒在地的燕止云扶起来,淡然道:“八侯子,你我已看过络邑的桃花,春桃果酒也已经饮了,这就走吧。” 燕止云的样子无比狼狈,领口被燕趾撕烂了,嘴角也因老者方才的那一推,擦上了案角,肿得老高,一丝血迹从牙齿里溢出来,他狠狠的看着燕趾。燕趾满不在乎的挑了挑眉,莫说是一个失势的侯子,就是燕国世子,他也不怵。燕止云又向虞烈看去,目光阴狠如鸠。虞烈把那玉揣在怀里,骤然之间与他的目光对上,奴隶领主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走!” 将每个在场之人都深深看了一眼之后,燕止云一声大喝,挣脱了殷庸的手,气急败坏的向领主府外冲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天降妖星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云层像破烂的旗帜一样翻滚,大火鸟在那些旗帜里穿来穿去。 燕京七虎站在领主府外那巨大的人像前,燕止云的马车孤独的从斜坡上溜下去,样子看上去有些仓皇,上右大夫没有与燕止云同车,他骑着一匹虞烈赠送他的马,长袍的下摆垂在马肚两侧,被风一吹,飘来荡去,颇是悠哉悠战,看来,他的儒雅与悠闲并没有因为燕止云的不满而受到丝毫影响。 在来之前,或许他还是比较看重燕止云的,但在这件事的过程中,燕止云所作所为却太令上右大夫失望了,根本就不像一个储君,上右大夫在燕国是孤家寡人一个,对于他来说,扶持谁都扶持,何必非得把一堆烂泥往墙上扶呢? “蹄得,蹄得。” 轻快的马蹄敲击着裸露在外的山石,发出更为轻快的声音,上右大夫勒住了马,回过头来,朝着斜坡上的燕京七虎微微一笑。 百里冰神情一紧,高声叫道:“老师,您是不是改主意了,觉得我武德高尚,想要收我为徒?” 上右大夫招了招手。 “遵命。” 百里冰神色大喜,一溜烟的就冲了下去,不多时,他又去而复返,垂头丧气的道:“老师嫌我武德不够,还需打磨与修养,要怎生个打磨法?” 没人能回答他。 百里冰瞪着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又对虞烈道:“二哥,老师让你去单独见他,老师该不会是想收你为徒吧?” 虞烈笑道:“若真是那样,我会收你为徒。” “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叫你老师,而不是二哥?”百里冰眼睛一亮,燕趾和燕武都有些跃跃欲试。 “现在就叫一声来试试,哈哈。” 虞烈爽朗一笑,向斜坡下走去,凹地的风吹着他的头发,有一缕发丝拂着脸上那道伤疤,为他平添几分难以言述魅力,他来到上右大夫的马下,抬着头迎视殷庸。上右大夫也在看他,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这笑容既像是春天里的风,让人生不起丝毫的防备,又像是最熟悉的人分开了许久,等到故地重逢时,那微笑的c不含任何心机的打量。 就这样看了一会,上右大夫翻下马来,笑道:“虞烈,把你那枚玉让我看一看。” 玉? 虞烈一愣,老半晌没回过神来。上右大夫指了指他的袖子,他才愣愣的从袖囊里把那枚玉摸出来。殷庸接过玉,在手里细细一阵摸索,眼神很温柔,又把它举起来,逆着阳光去看。虞烈也跟着他看,并没有在那里面发现有什么异样的乾坤。 “是个好东西。” 上右大夫把玉还给虞烈,对着虞烈那一张满含期待而略显犹豫的脸,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翻上马背,催马下坡,又背对着虞烈摇着一根手指,边摇边行边道:“不用担心,我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它从何而来,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个天下最终会属于你们。” 一派儒雅的老者摇着手指头去了,虞烈却怔在风中,老者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二哥!” “老师!” 坡上传来几声呼唤,虞烈怔怔的回过头来,仰着脖子向坡上看去,他的弟兄们还在等他。 命运就像天上的星辰,它们看似杂乱无章,却紧密相连,生命就像那连接星辰的线,从这里到那里不着痕迹,却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 一颗黯淡的星辰从那漆黑的天幕里跳出来,它一眨一眨,伴随着那犹如呼吸般的眨眼,它的光芒愈来愈胜,与另外两颗星星连成一线,仿佛一柄赤焰之剑横曳在天河之上。 “荧惑主岁,司宗妖孽。” 念出这一句话的人在高耸入天的月台上颤抖,他浑身上下都笼在黑袍之中,在那袍子的袖口与领口上绣着白色的日与月,身旁的侍者不安的扶着他即将倒下的身体,他紧紧的拽着侍者的手,嘴唇蠕动着,却沙哑无声。 侍者只能从他的嘴型上去分辩他想要说什么,犹豫地道:“大巫官,现下宫城已闭,不如明天再去见君上吧?” “去!” 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冒出来一样,而大巫官那狰狞的神色让侍者心底发寒,再也不敢违逆。 与此同时,中州大地,上至朝歌王城,下至八百诸侯,不论任何一个地方都在发生着同样的一件事情,那便是一个个大巫官疯狂的穿行在都城里,巷道里,宫阕里,向他们的王,或是君上回禀着同样的一句话。 “荧惑燎野,守心八方。” 天上的星星明灭闪烁,今夜的星辰格外灿烂,在络邑,领主府外,燕京七虎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c酩酊大醉,自从虞烈去了陇山与冰河之源,他们就少了一个人,聚会也少了些乐趣,今夜没人管束之下,自然要痛饮了一翻。 “唰!” 燕趾突地拔出了剑袋上的剑,踉踉跄跄的走到人像下,用剑指着那天上妖异的星辰,叫道:“终有一日,燕趾必当乘长车,携巨剑,北击冰河,南驱大江,西卷落日,东倾沧海,会尽天下英豪!” “壮哉!” 众人哄赞。 百里冰从酒坛子里冒出个头来,眯着眼睛朝天上一看,被那耀眼的星辰晃得有些头晕,他想爬起来,却爬了几下都没成功,只得嘟嚷道:“我,我也要会尽天下英豪,哦不,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说完,头一歪,抱着酒坛呼噜呼噜的打起鼾来。 “哈哈。”众人大笑。 “我要周游列国。”老成的百里源红着一张脸,腼腆的道。 “我要学贯古今!” 管落风亮着一双眼睛,燕京七虎之中,只有他略懂一些星象,心中怦怦乱跳。 当下,一个个正值风华的年轻人纵酒高歌,对着天上那连成一线的妖星,发出了慷慨豪迈的声音,就连那正在角落里吃毒蛇的大火鸟都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它仰头向天上看去,看着看着,突地一声长啸,拍翅而起,直直的向那天穹上的火剑插去。 “二弟,诛邪可真是神鸟啊,你看,在那天上,唯它一鸟,一剑。”燕无痕吐着浑浊的酒气,眼睛极亮。 虞烈半躺在地上,双手反撑在背后,醉眼迷蒙,在他的眼里,大火鸟在熊熊燃烧,在肆意的翱翔,宛若一道奔腾的火焰,所有的星光都被它遮蔽,而那一柄斜挂在天上火剑,就是那些火焰的源泉。看着,看着,他觉得口干舌燥,胸中似有一支闷锤,正在一下一下的擂着,引得他真想与那大火鸟一样放声长啸。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双手一撑,挺身而起,抱起酒坛一阵狂饮,殊不知,这酒下了肚没能止渴,反而越喝越渴,他下意识的向腰上按去,却按了个空,忘记了自己没带剑,记忆中却有一柄剑浮现在他的心头,勾得人一阵怅然。这时,他的家臣之首络鹰向他走来。 “家主,蔡贵人请家主前去一续。” 蔡贵人? 虞烈一怔,这才想起来,整整一天过去了,还把那蔡宣给关着呢,方才,燕趾还怂恿着,要他把蔡美人领出来,给大家弹琴助兴,但是,却被燕无痕拦住了,而虞烈自己也不愿蔡宣在此时此刻出来献琴,毕竟,这蔡国第一美女和他可没什么关系,而他心中的女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卫大神医。 这时,燕无痕神情却一正,一把拉住醉熏熏的虞烈,正色道:“二弟,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有所为c有所不为。有些事,你可千万不要,不要”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虞烈奇道:“大哥,有话不妨直言。” 燕无痕想了一下,说道:“二弟可知,我们怎会来得如此巧?” 虞烈道:“蔡宣。” “嗯。” 燕无痕点了点头,沉声道:“燕止云前脚刚出燕京城,《琴语楼》里的人就来找到我。二弟,这样的女人,太过聪明。”说着,缓缓的摇了摇头。 虞烈心头一沉。 燕无痕又道:“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独处燕京,那人又是燕止云,如此行事倒也怪不得她。不过,我之所来,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萤雪。” “萤雪,她也知道了?”虞烈脸上一红。 燕无痕微笑道:“二弟,萤雪待你情义深重,你可千万莫要负她,她好像早就知道蔡宣在你这里,今日一早,她心神不定的来找我,起初我还不信,后来琴语楼的人来了,我才敢确信,不过,她却命我不许对你提起,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她怕你难堪。” “萤雪,卫大神医。” 美人情深,虞烈心头涌起暖意如潮,拍了拍燕无痕的肩,扭头便走。 燕无痕会心一笑。 微弱的烛火摇动着地上的影子。 老奴隶仍然尽忠尽职的守在窗户外面,不过,他却没有站在矮案上,因为屋里的贵女说要从那里看天上的月亮,对此,老奴隶很是奇怪,按理说,从窗户看出去,是看不到月亮与星光的,只能看见柱头上的灯光。 难道,这位美的不像话的贵女的心里有一轮月亮?老奴隶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他看见他的家主从那一路的灯影里走来。 “络瞳,你下去吧,辛苦了。” “是。” 老奴隶躬着身子退入了灯影里,在家主的面前,他永远是那般的恭敬,虔诚的恭敬。虞烈在过堂口吹了下风,举步向房门走去。 “你,准备一直关着我吗?” 将将来到门口,屋里传出一个平静而清冷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倔强的蝴蝶兰 石墙上的墙龛里悬着灯,青铜牛灯的两只角也挑着光,室中却仍然显得有些昏暗,石头做的矮案上摆满了各式吃食,有蕨菜大肉饼,酱伴血腥草,熏腌羊腿,看上去色香味俱全,但无一例外,它们来时是怎么样,现在还是那样,一动未动。 娇美活泼的小婵在奴隶领主走进来时,知情识趣的退下了,她与虞烈的女奴一起,说是要去替自家小娘熬些清淡的蕨菜粥。 蔡国第一美女吃不惯络邑的食物,奴隶领主是一个武夫,口味很重,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或许是因为一天没吃东西,也或许是因为别的,蔡大美女坐在床边,跳动的灯光映着她的脸,面色有些苍白。 “你等的人,他没来。” “我知道。” “燕止云明天就会离开燕京。” “我知道。” “我明天会离开络邑,前往燕京。” “我知道。” 我说什么你都知道,可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却还要来到我这里?奴隶领主心中愠怒,冷冷的向她看去,她的神情依然平静,姿态依旧端庄,但在那里忽明忽黯的灯光里,却让人觉得她是那么的柔弱。 想了想,虞烈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虽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如她的愚蠢,一如她带给他的麻烦,一想到麻烦,虞烈皱起了眉头:“你想把齐格引来,却怕齐格最终不来,所以,你为自己伏下了另外一条线,因为你知道,不论燕止云想做什么,只要他们一来,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你把你的聪明与愚蠢加诸在了我的身上,蔡贵人。” “对不起,其实我还派人告诉了你的红颜知已。” 蔡国第一美女在向虞烈道歉,可是奴隶领主却丝毫也感觉不到她的诚意,她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床边,目光看着窗外,仿佛在说着与她无关的事。 虞烈道:“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蔡宣:“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正也被你关着。” 虞烈斜眼看她:“你一直想让我离开,倘若我真的去了燕京,那么你所有的谋划便会付诸东流。” 蔡宣轻轻了笑了一下:“你不是说么,人世之事不如意者,常居十之,若是你真的要离开,那么就会有别的事情发生,它会让你留下来。” “留下来帮你挡住燕止云?如果我不挡呢?”虞烈加重了语气。 蔡宣:“那我就真的输了,彻底的一无所有,不过,我知道你不会那么无情。况且,我知道燕止云是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一只落水的鸡,却仍然以为自己是只凤凰,他会以他的尊严,伤害到你的尊严。还因为” 虞烈冷声接口:“还因为我是齐格的朋友,出于朋友之间的道义,身为领主的尊严,我必须得替你挡下燕止云,是么?” 蔡宣点了点头,仍然望着窗外,没说话。 虞烈有一种挫败感,诚然,如果她不是一个女人,奴隶领主肯定会把她从窗口处扔出去,可惜,蔡宣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娇弱而美丽的女人,在今夜之前,她平静的就像那万年不波的湖泊,在今夜之后,她娇弱的就像寒冬来临前的狗尾巴草。对于这样的一个女人,奴隶领主下不了手。 “你想把我扔出去么?” 就在奴隶领主一屁股坐在地上,恨恨的拿起酒壶倒酒的时候,蔡国第一美女静静的说道。虞烈倒酒的手一顿,扭头看她,却见她正凝视着窗外的灯光,眸子很清静,没有半点情感:“其实我知道他多半不会来。” 虞烈一怔,下意识地问:“那你为什么?” “我累了,中州很大,在大江之南,那里的山与水就像墨画一样,那里的人以右为尊。在落日山脉,那里的血信子终年不败,那里还有蔡国c卫国,不论是蔡国人还是卫国人都温文有礼,向往着和平。就算在这里,络邑,一半是荒凉,一半是美景,总有不一样的地方。” 蔡宣轻声的说着,她站了起来,仰着脸蛋看向窗外,从她的角度看出去,在那跳动的火光之外,有一片漆黑的夜空,在那夜空上有一颗妖艳的星辰,比月亮还要璀璨,她说道:“蔡宣十二岁就开始周游列国,我是女子,不是男人,男人们周游列国是想着怎么治理这个天下,而我,却只是想看遍这个天下,我在燕京滞溜的时间太长了,在这里,我的琴声就像笼子里的鸟,虽然美丽,却没有灵魂。” 说着,她回过头来,定定的凝视着虞烈:“谢谢你的收留与款待,你没有看上去那么粗鲁。”揉了揉手腕,眸子如雪。 虞烈无语。 蔡宣莞尔一笑:“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不管它是什么。明天我也会离开,离开燕京,离开燕国,去往下一个地方。燕京之虎,我们还会再见的,你说对吗?” 我们还会再见的,你说对吗? 你会回来吗? 四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突然之间,一个个声音回荡在虞烈的记忆深处,一张张面孔从漆黑的夜里爬出来,就那么直接的映在他的瞳孔上,他的下颔抿得死紧,脸上的伤疤伴随着火光而跳动。 “会。”虞烈说道。 妖星沉没,太阳照常升起。 一夜之间,古老的中州大地好像经历了翻天复地的变化,又仿佛一成未变。 一缕阳光落在人像的头顶上,大火鸟从领主府的屋顶上起飞,巨大的翅膀遮蔽了新生的太阳。燕京七虎从领主府走出来,在那几株参天大树下,跨上早已备好的马,虞烈当然也在其中,穿着一身铁甲,他吩咐三位家臣与老奴隶,他会先去燕京,等到时日一至,三位家臣就得带上络邑的战士前往燕京与他会合,然后直奔旬日要塞,并且一再叮嘱,需得带上那会做木牛的妫漓。至于那位蔡国第一美女,她爱待多久待多久,待到花开花谢也没关系,若是要走,也不强留。 老奴隶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怔怔的点了点头。 一行七人从斜坡上漫下来,清一色的黑衣,清一色的高头大马,穿过那片不毛之地,迎面吹来了桃花的香气,就在这个时候,燕京七虎看见了停在桃林边的那辆马车。清浅的阳光落在纷繁的粉红之林,拉车的马四肢修长,颇是神骏,马车也很精致,帘子是楚锦,窗格上雕刻着美丽的蝴蝶兰,这种花虽然美丽却不娇气,它在蔡国遍山遍野的盛开,是蔡国人的最爱。 小婵从车辕上跳下来,直接走到虞烈的马前,仰着脑袋笑道:“小娘说,既然会再见,就不用在临别之前再见面,而等在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就要走了,请别担心。” 一个聪明的女人,一束倔强的糊蝶兰,虞烈又对蔡宣有了新的了解,不过,这个蔡国第一美女似乎每换一种不同的角度,就会展现出一种不同的风景,奴隶领主歪过头去看那马车,只见那窗格与帘子都紧紧的闭着,看来,她是真的不打出算出来。 “桃花会开到五月,你们可以留下来,反正也吃得不多。” “谢谢。” 小婵嫣然一笑,小跑着回到马车,朝着车里说了一句什么,那车帘却仍然闭着,随后,娇美的小侍女蹬上车辕,瞅了虞烈一眼,鼓着腮帮摇了摇头,轻轻一抖鞭,那正在卷食林中野草的健马拔蹄便走,斜斜的穿出了桃林,走在了燕京七虎的前面。 “真是一个奇女子。”燕无痕微笑道。 “或许。”虞烈笑笑。 奇女子的马车片刻不停,翻上了进络邑的必经之路,那一段无比陡峭的斜坡,又顺着那斜坡溜下去,穿过了绝壁悬崖,头顶上传来风猴的叫声,一只小风猴竟然从悬崖上跳下来,落在马车蓬上,从那窗格里伸出一支雪白的手,小风猴从那玉一般嫩的掌心里抓了一枚坚果,吱吱吱的叫着,样子颇是兴奋。 虞烈终于知道,她们是如何无声无息的通过这片绝壁了,他想,或许我得让诛邪告诫告诫它的手下,不可因为收受了贿赂,便置络邑的安全于不顾。 马车穿出了绝壁峡谷,小婵把车夫的位置让给了早已等侯在外的一名骑士,那是一名宫廷骑士,铠甲上有蔡国的标志,被龙涎草环围的蝴蝶兰。蔡宣虽不是蔡国的侯族子弟,但却是蔡国的骄傲,这样一个贵族女子周游列国,又怎会孤身一人? 三十六名骑士环围着马车,骑士首领向燕京七虎低头致意,然后引领着马队向南而行。燕京七虎骑在马上目送马队消失在那起伏不平的天边,拔转马头,朝北而去。 自始至终,蔡宣没有下车露面。 再见,或许再不相见。 “唳!” 大火鸟是燕京人的骄傲,它喜欢沿着燕京城墙上那庞然大物一般的玄鸟做低空滑翔,每当这个时候,人们便会抬头仰望,毫不吝啬对它的赞美。只是在今天,它却未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在那城墙下的吊桥旁边,有一个女子正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一身淡蓝,她是那么的美丽,像初冬的第一场雪,明人。 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震惊于她的风彩。城墙上,那庞大无匹的玄鸟遮掩住了阳光,投下一片森森的黑暗,她置身在那黑暗里,光彩夺人。 “诛邪。” 她向天上的大火鸟轻轻唤了一声,并且伸出一支羊脂玉嫩般的手,那大火鸟原本正在玄鸟的翅膀上翻来斩去,它仿佛听见了这声低唤,一拍翅膀,向她飞来,好像想要停在她的手臂上,但它的身躯实在太大了,莫说是停,便是收笼了翅膀,站着也比她高,但是,这却难不到聪明的大火鸟,它在那女子的手指尖上方,一边拍着翅膀旋转,一边欢快的咕咕叫着。 “真乖,真听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来去终有时 燕国的宫城占地并不广阔,但它却是整个燕京城最高的建筑,因为大巫官的观星月台就建在宫城中。宫城是圆型建筑,观星月台也同样如此,它高达二十丈,上窄下粗,层叠而上,如同一柄冲霄之剑,从下到上要整整爬上两百五十八级台阶,如果是一个年已老迈的人,那要爬上半天,或许,甚至会累死在台阶上。 大巫官显然擅于爬台阶。 此刻,燕国的大巫官钟重正柱着拐杖走在燕却邪的身旁,他的步伐依旧矫健,丝毫也不比大将军慢。他们并不是从下往上走,而是正在下台阶。大巫官每下一级台阶,就会把那拐杖重重的点在青石板上,发出“噗噗噗”的声音。这节奏有点像《沙场鼓令》。 燕却邪穿着一身黑衣,披着一件纯黑色的大氅,剑袋上悬着那柄传说来自仙人赐予的青离剑,他按着剑一步一步往下走,脚步落得极沉,甚至掩过了大巫官的拐杖声。 “荧惑燎野,守心八方。大将军,荧惑是妖星,主掌杀伐,司不详。近来,燕京城里尽是些风言风语。”大巫官一边潺潺危危的往下走,一边在大声的说着话,他必须得大声的吼,不然就会被风声掩盖了他的话。 “什么风言风语?” 燕却邪顿住了脚步,眯着一双眼睛向下面看去,此时他们还在观星台的第二层降陡平台上,从这里看下去,整个燕京城被一眼尽收,那些大大小小的建筑就像一个个的黑盒子点缀在那巨大无比的玄鸟背后,而那玄鸟张开的翅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把燕京城保护在它的翼下。 一只红火色的鸟掠过了那玄鸟的翅膀,向大将军府飞去。 虞烈回来了,大将军心想。 大巫官一路吼到这里,脸色有些苍白,他在平台上顺了一会气,说道:“还能有什么呢?只不过是一颗颗惶恐而不安的心罢了,并不值得人去探究。不过,大将军,那些真正为了燕国而生存的人很容易被这些风言风语蛊惑,大将军是燕国的战神,要小心那些流言蜚语,也要当心一些心怀叵测的人。” “你倒底想说什么?” 燕却邪回过头来,凝视着大巫官,他的眼神锐利的像刀一样,深深的剜进人的心里。 可是,大巫官却并没有避开,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神情也很凝重:“我听到一种传言,君上之所以身患重病,还把一个个侯子往外送,那是因为大将军。更听说一种传言,燕国只有在大将军的治下,才会真正的强大。大将军何不想想,传出这些谣言的人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有可能是那些侯子,也有可能是潜在的敌人,甚至有可能就是眼前的这位大巫官。 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冷了,但是燕却邪的却迎着风笑了笑,他是天下共知的战神,手握燕国兵权,更拥有宗稷节令,为人嫉妒c眼羡c猜疑那是正常的事情,如果什么事都要一一的去想,那么,他将一事无成。 “大巫官之言,燕却邪铭记在心,大巫官好意,燕却邪心领。” 燕却邪按着剑大步向台阶下走去,再不等那位大巫官。 大巫官站在平台上,看着燕大将军那雄壮的身影一点点变小,他对身旁的侍者道:“你要记住,我们是巫官,我们没有爵位,没有领地,不娶妻,不生子,我们的眼里只有阴与阳,只有君上。” “是。” 侍者扶着大巫官,虔诚的点了点头。 没有与大巫官保持同一种速度,燕却邪步伐落得很快,不多时就下了观星台,回头向观星台看去,已经看不见大巫官的身影了,转过身来,却见卿相管离子正向他走来。 “老卿相。” “大将军。” 管离子是燕国的卿相,与燕却邪同属一人之下c万人之上,白发苍苍的卿相已经老了,皱纹爬满了他的脸,但是他的那双眼睛却依旧充满了睿智,他看着那高耸入天的观星台,笑道:“大将军莫要放在心上,那只不过是巫官的职责而已,这个老家伙一大早也来拜访过我,昨夜妖星临空,今日君上呕血不止,如今他见谁疑谁,这也很正常。” 一股浓浓的药味从老卿相的身上透出来,管离子虽然年已八十,但身体一向健朗,从来不用任何药物,如今,他身上那浓得风吹不去的龙涎草味是从何而来?燕却邪不想也知,他举目向燕君的寝宫看去,隔着重重叠叠的飞檐翘角,他仿佛看到那位兄长正在侍女的扶持下,涨着一张重紫如金的脸,不停的吐血。 “老卿相,君上的病情如何?”燕却邪皱眉问道,今日,他本来是入宫来见燕君商讨伐楚一事,却被拦在了门外。燕君不见任何人,只见了眼前的这位老卿相。 “边走边说。” 管离子神情还好,俩人沿着狭长的宫庭墙道向宫外走去。 一路上,路过的宫人与侍卫见了他们纷纷行礼。 老卿相道:“君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便是龙涎草髓也难见成效。若是秦越还在燕京,或许可以稍事减缓,奈何那个老家伙也是一去不归。不过,人生在世,总是免不了生老病死,君上又何偿不知。” 燕却邪沉默,既然老卿相都说难见成效,那想来自己的那位兄长是凶多吉少了,他不由得想起了以往的岁月,在兄长之前,燕国是一穷二白,除了地盘大,别的什么也没有,还时常被北狄人欺辱,正是自兄长继位后,与老卿相一道,奋发图强,整治内史,任贤用能,方才有了如今强盛的燕国。若是兄长一去,后继者是无能之辈,那燕国的未来将会如何?中州大地上,因为英明的国君的崩殂而导致举国不震的例子屡见不鲜,譬如,那落日山脉以东的宋国,宋侯尚未死,便已逐渐日落西山。 平生第一次,燕却邪急于想知道自己的那位兄长倒底看中了谁,不禁问道:“老卿相可知,君上意在何人?” 闻言,老卿相愣了一下,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他伸出手来,想拍一拍燕却邪的肩膀。 燕却邪是老卿相看着长大的,在他年轻时,老卿相时常这样以示爱护。 燕大将军微微一笑,矮了矮身子。 老卿相重重一掌拍在大将军肩头上,呵呵笑道:“《诗歌》有云,悲莫悲兮生别离,悦莫悦兮新相知。待到时候一至,大将军自然就知道了。今日君上见我,提起了伐楚一事,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大将军。” “敬遵君上之令。” 燕却邪正准备朝老卿相行礼。 管离子却一把拉起了他,语重深长的道:“九弟免礼,伐楚事关天下,更关乎燕国之存亡,九弟自行任之。”在燕氏宗族的上一代,燕却邪排行第九,燕君排行第二,老卿相是以燕君的口吻。 燕去邪神情一怔。 管离子道:“大将军应知,北狄之乱虽然已平,但是我燕国的根基已伤。按理,本当休生养民,修整戈矛,然而,时不我待呀,在这诸侯环伺的大争之世,唯强者方可生存。咱们燕国比不上齐国土地肥沃,更不如大雍地大物博,若是稍显颓势,那么,燕国就会成为宋国,甚至是代国。到那时,不论是齐国还是大雍都会争先恐后而来,把我们分而噬之。” 老卿相的声音沉如深渊,燕却邪的面色凝重如水。 大争之世,这便是大争之世,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夕阳慢慢落下来,洒在年月久远的青石墙道中,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燕却邪与老卿相肩并着肩。 当行到宫墙外时,管离子突然道:“齐国来人了,齐侯命人前来尉问君上的身体,并言道,已身已老,希望身在燕国的儿子能早日回到齐国。” “齐格?” 燕却邪眉头一挑。 管离子道:“正是你的那位弟子,君上已然同意。” 燕却邪想了一想,沉声道:“如此说来,伐楚之后,齐国也将生变。” “是啊,日薄西山,红日东升,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昊天大神正在注视着该老的人老去,也在为新的天下奠定秩序。小九。” 老卿相又伸出了手,燕却邪再次矮了矮身,他拍了拍大将军的肩膀,反手将宽大的袖子卷在背后,大步朝等在宫门外的马车走去。 燕却邪凝视着夕阳落在老卿相的背上,那投影在地上的影子已然佝偻。 “伐楚。唯有强盛的燕国,方不惧日落日升。”大将军默默的在心里念了这么一句,跨上战马,奔驰而去。 与此同时,燕止云出了燕京城,为他送饯的人很少,战车的后面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个人,并不是因为他已然失势,而是在今日,燕君突然命老卿相持着国君玉印,又新增了几位出使他国的侯子,其中包括最为得势的三侯子c五侯子。一天之内,变化如此之大,让燕京城里的贵族与平民都始料未及,他们不知道该去送谁,嘴里却下意识的念叨着“荧惑守心”四个字。 “荧惑守心?” 冷冽的风吹过燕京城外的悬崖,儒雅的老者坐在马车里,看着那绵延不绝的侯子车队渐渐消失在天边,他微笑道:“并不是荧惑守心,而是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理当去。走吧。” “啪。”一声鞭响,马车驶向燕京城。 “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理当去?”在那儒雅老者的马车旁,有个年轻人听见了这句话,那人穿着一身华丽无比的衣服,面色略黄,眼睛却非常有神,他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石头兔子,目光看着极远的地方,喃喃自语:“楚舞,别人都有去处,那你该去哪里?天下之大,却无你容身之处。”说着,他自嘲的一笑,猛地一抽马,绝尘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倒底谁是傻子 夕阳落在马车的背后,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梨林,那些雍容而高贵的梨花就像北地的雪,一层一层铺向天边。矫健的战马在马车旁打着沉重的响鼻,骑在马背上的骑士直视着前方,神情坚毅如铁。三十六名甲戟手,三十六名剑盾手,十二名弓箭手,三辆战车,一辆礼车,这是燕国侯子出使他国的标准礼仪。 君父真是迫不及待啊,在黑暗即将来之时,把我赶出了燕京城。 看着最后一抹光隐在远方,燕止云叹了一口气,自古以来王侯最无情,君父就要死了,却在死之前把我遣往大雍,目的是为了什么,三岁顽童都知道,那是因为君父在为燕国的未来之君保驾啊。同样都是君父的儿子,我也并没有觊觎那个高高在上的侯位,为什么君父却不记得了?是的,他什么都忘记了,他忘记了是谁在他病重的时候徘徊在他的门前,终宵不去。他也忘记了是谁最是恭顺仁厚,同时待他像父亲一般,渴望着他的鼓励,或者,等待着他的教训。 一个什么都忘记了的人,那又会是什么呢? 嘿嘿,君父啊君父,如今的你,怕是只有君而并无父。 燕止云冷笑了一声,他的巫官骑在马上听见了这一声冷笑。巫官拍马过来,沉声道:“八侯子,出了百里梨道,我们就往东走,连夜赶到栖霞镇,然后转道去钟离城,再由钟离城进入大雍南境,全程两千八百里。近来是雨季,道路泥泞,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不然,在梨花尽谢之前,我们赶不到雍都。” 是啊,我在赶路,我必须得在梨花凋谢之前赶到雍都,甚至,连我所要走的路,都是事先拟好,那一条路最为便捷,它会保障我按时抵达。哈哈 燕止云在心里笑了一声,他看着向身后滚去的梨花海洋,说道:“此去雍都,怕是再也看不到这么壮美的梨花了,却是连累了你,我的巫官。” 巫官愣了一愣,他把这理会成侯子的伤感,或是不甘,他恭敬的道:“侯子出使他国,这是千古以来不变的传统,只有经过磨砺的剑才能经得起劈砍。” “是吗?” 天色逐渐暗下来,燕止云的脸半明半暗,他挑头向燕京城望去,想最后再看一眼那令人震憾的玄鸟,但是隔着茫茫梨海,什么也看不到。夜风刮过梨树,没有发出声响,一股冷意却扑面而来,往他的心里钻,他暗咬着牙,说道:“我记得,那一年,梨花开得正艳,十八弟出使安国,那一天下起了雨,燕京城里的人却冒雨出来,他们等在城外的悬崖上,一边嘲笑着十八弟,一边又为他送饯。今天,有些地方类似,有些地方却孑然不同。”说着,他把眼睛眯起来,好像在回忆,突然一声轻笑:“我还记得,那一天,君父爬上了高高的观星台,他一直看着十八弟的车驾远去,笑容很怪异。是的,我看见了君父脸上的冷笑,是那么的怪异,我当时就在他的身旁。” “侯子的意思是?”巫官神情动容。 “我没有他意,我什么都没说。” 燕止云紧了紧肩上的大氅,放下了窗格,阴暗笼罩着他,他想,是啊,我什么都没说,我的君父,至那而后,我便开始不学无术,我纵情声色,我咨任矫纵。我的君父,或许你知道那是为什么,是的,因为你那怪异的冷笑吓到我了。你让上右大夫来教导我,上右大夫对我很好,他很忠诚,他忠诚的为我忙来忙去,在他的忠诚之下,我愈发骄纵。 我的君父,你以为我是傻子么? 或许,你喜欢傻子。 哈哈。 十八弟,你是一个傻子么? 我是一个傻子么?燕十八在问自己。 不,有人比我更傻。 他站在窗前,看着最后的一点余光叠在安国宫城那高大的石像上方,搬着手指头数一数,九年过去了,而他离开燕京却是整整十年,岁月依旧不变,那宫城的石像也没有半点改变,它依旧瞎着一只眼,据说,不论安君把它洗得再干净,到得第二天,它还是会瞎上一只眼,流着那浑浊的c令人恶心的眼泪。为此,安君砍了很多人的头,挖了他们的双眼,或许,这是一个笑话。 安君在后悔。 燕十八知道,安君肯定后悔了,不管是因为安国如今的现状,还是什么别的原由。自从他的难友姬烈离开少台后,安国并没有因为傻子的离去而安泰下来,反而更加慌乱了。虽然,泰日峡道另一头的宋侯并没有来找麻烦,而今的宋国因为代国一战c西戎之乱c属国背叛,已经陷入了自身难保的境地,所以安国暂时安全。但是,安国也没好到哪去,就在安君扛不住压力,宣布三侯子姬绡为世子的第二天,那一直躺在床上半身不遂的姬云居然站起来了,天知道,那是一场多么喜剧的意外。 从床上爬起来的姬云并没有去质问安君,也没有对姬绡已为世子而产生丝毫不满,他离开了少台城,带着一直追随他的家臣们去了属于他的领地。或许是安君为此心有内疚,封给他的那一片领地极是富有。很快,姬云便把领地经营得有声有色,俨然已是安国境内最为富庶的地方。可是,慌乱到底来临了,某一天,安君兴高采烈的前往儿子的领地,却惊奇的发现,在那方圆不到五十里的地方,居然有八十辆战车,三千名带甲武士。安君惶恐了。 燕十八记得,那一天,他做为嘉宾也倍同在一旁。他分明的看见,安君那一张涨得通红的脸,同时也看见,姬云嘴角的冷笑与狠戾的表情,并且,站在姬云身边的人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其中包括安国的上卿孟于溪。 孟于溪? 那可是二侯子姬风的岳丈啊,他怎么会与姬云沆瀣一气? 燕十八相信,安君肯定与他有着同样的疑惑,于是,那位内心慌乱的安国之君拟了一纸书信,命人拿着它火速前往宋国,把那封信呈在了宋侯的面前。宋侯看了信后是什么想法,燕十八当然不得而知,不过,身在阕城的二侯子姬风却回来了。可惜姬烈已经死了,要不然,这个时候安君说不定会派人去燕京,把他也召回来。 真是个愚蠢的国君呀,把最聪明的儿子拿去送死,留下来的却尽是些无用之辈,他们磨拳擦掌c互相攻诘,只会使安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若不是安国还有强大的上左大夫在左右制衡,怕是早就陷入了战乱之中。不过,上左大夫姬英,他对安君,恐怕没有安君想象的那么忠诚。 这一点,燕十八是不会告诉安君的,他只是安君的一名弟子,前来少台向安君修习仁厚之道,与他无关的事,他干嘛要多嘴呢?况且,上左大夫还是灵儿的父亲。 他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我的难友,我为你看着呢,看着安国覆没。燕十八心想。 “侯子,安君请侯子前往《芳阕殿》一叙。” 这时,高大魁梧的车英从灰蒙蒙的世界里走来,这位兵家子弟如今愈发沉稳,就像他腰上悬着的剑,十年未曾开,却是重剑无锋,恰是锐利到极致的表现。 燕十八奇道:“安君?老师他不是卧床不起么?” “今天是个好日子,侯子来时植下的那株梨树也开了。” 既是使者又是巫官的车敬捧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微笑着走过来,时隔多年,老使者神彩依旧,他抖了抖那绣着玄鸟的大氅,把它披在了燕十八的身上。 安君卧床已有旬月,他躺在厚厚的羽绒床上,睁着一双疲惫的眼,看着布谷鸟在柱头上跳来跳去,今天,这讨厌的鸟并没有歌唱,殿内显得很安静,宫女们匍匐在门口,娇美的徐姬那窈窕的身子正转过那爬满铜锈的熏香炉,朝殿门外走去,寥寥娜娜的香让她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模糊,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娇妻不喜欢《芳阕殿》,说这里有一股腐朽的味道。 腐朽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安君冷冷一笑。 老而不死的巫官仍然没死,他就像个老妖精一样与安国同在,他拄着蛇头拐杖穿过那一片茂盛的血信子,来到殿中,跪在安君的床前,低声道:“君上,老奴来了。” “来了啊。” 安君喃了一声,昏浑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神彩,他伸出鸡爪一般的手,无力的挥了挥,示意老巫官起来。可是老巫官却不敢起来,他回禀道:“君上,老奴没用,事隔多年,老奴实在查不出来四侯子到底在哪。” “查不出来?” 安君支撑着想坐起来,老巫官赶紧上前扶着他,却被安君猛力的甩开,老巫官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安君侧过身子,注视着老巫官满是汗水的脖子,冷声道:“老伙计,是人便会有贪欲,我之所以留你一命,你可知道为何?” 老巫官缩在地上,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滚,他浑身上下湿透了,却不敢说话。 “他没有死,近来,我时常梦见他,他和他娘亲长得一模一样,连神情都一样,嘴角微微翘起,还是那般居高临下的藐视我。你应该去燕国,而不是在盯着流渊河,你得顺着那条路去找,或是,死在那条路上。” “是,老奴这便去燕国,沿着路寻,或是死在路上。君上珍重。”老巫官不敢违逆,虽然他并不知道,安君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一个已经死了九年的傻儿子,但是他别无选择,因为他曾触及到安君逆鳞,而那一次事败之后,安君并没有杀他,仍然一如继往的信任他。 “你去吧,希望我死之前,还能见到他。” “是。” 老巫官走了,芳阕殿里又安静了,死一般的静,安君像个死人一样躺着,死亡斑爬满了他的眼角与嘴角,他裂着嘴巴,仿佛是在竭力的呼吸,又好像是在微笑。但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有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堵墙与一扇小窗户,可是他却仿佛看见燕国的那个傻子正向他走来,而在那个傻子的身旁还有一个人,眉目清秀,嘴唇略薄,一弯如刀。 “我对不住你,快死了,才想起你。” 安君心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放风筝的女人 血信子已经霸占了这里,它们妖娆的绽放着,那些跪在门口的宫女有些正在凝视着花朵,有些却在轻轻颤抖,仿佛很害怕。确实让人恐惧,因为在这栋宫殿的外面,竖着一排森然的铁戟,在那些铁戟的戟锋上插着一颗颗头颅,无一例外,这些头颅的原主人都失去了双眼,他们临死之前的尊容很难看,大张着嘴巴,无声的呐喊,比那流着绿色眼泪的雕塑还要狰狞。 这是一个正在滑入深渊的国度。 燕十八从《芳阕殿》里走出来,隔着满院的血信子看着那些狰狞的头颅,他的护卫与老师寸步不离的紧随其后,当然,这位老师并不是床上躺着的那一位,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疯子,或者说是一位疯狂的国君,而他偏偏还享有仁厚之名。 当他们绕过那雄伟而丑陋的雕塑时,燕十八的老师车敬轻声说道:“恐惧并不是敬畏,只有智慧与仁爱才会赢得人尊敬,我的侯子,我们应该立即起程,离开这里。” 墨家子弟讨厌杀戮,他们崇尚着仁爱,但他们同时也知道,仁爱并不能使这个已经混乱的天下平静下来,于是,他们积极的投身于天下,奉献自己的智慧,兼相爱c交相利,达到非攻的目的。 燕十八没有立即回答自己的老师,他凝视了一会那瞎眼的雕塑,向宫城外走去,边走边道:“我的老师,宋国没有欺凌安国,为何安国却仍旧如此恐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车敬怔了一怔,答道:“欺凌无处不在,不是单一的宋国,而是整个天下。强国恒强,弱国恒弱。安国以弱国之势,仰望天下,自然会恐慌。” “是吗?” 燕十八笑了一笑。 车英却在一旁反驳:“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这是天下不变的道理。为使恐惧与杀戮消失,唯有强大的力量。故,兵家有言,国之大事,大戎在祀。力量终将战胜一切。” “力量也需控衡,不然便是杀戮与恐惧的蔓延。” 车敬同样在反驳自己的儿子,他们一个是兵家一个是墨家,就像矛与盾,几乎每一天都在争吵着同样的问题。燕十八已经听够了,他微微一笑:“君父召我回国,可我却有些留恋少台了。” “侯子,不可。” 这下,争得脸红耳赤的父子二人异口同声。 车敬沉声道:“侯子,少台并非久留之地,我们应该立即赶回燕国。” 车英也道:“由燕京而来的信是密信,并没有使者,君上做出这样的安排,目的何在,不思也知。侯子,我们需得连夜离开少台,经由泰日峡谷穿过宋国,直抵燕京。这一路上,我们会降下玄鸟大旗,侯子会化身为郑国的商人,我们的行踪会悄无声息。” 是的,他的护卫与老师已经为他拟好了回国的路线,或许,他们已经拟好了许多年,但是燕十八还是不敢肯定,甚至是不敢相信,君父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召回去,我不是一个傻子么?胆怯而又懦弱的傻子。君父不是说,燕国不需要胆怯的人么?难道,这些都是谎言? 车敬见燕十八沉思,他却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这位老墨家神色凝重起来:“侯子,大事为重,切切不可为儿女私情而误国事啊。”压抑的腔调有些声嘶力竭。 “儿女私情?” 燕十八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他的老师猜得没错,若说在这充满恐慌的安国,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去留恋的,还真是儿女私情,只不过,他心中的那个人却未必知道。姬灵儿,上左大夫姬英之女。世人都说,安国最美的不是那漫山遍野的桃花,而是花丛中的姬灵儿,她的美更甚于春起夏藏的桃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她无刻无刻不在绽放着自己的美丽,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姬灵儿甚至比那被孔夫子惊为天人的蔡国第一美女蔡宣还要美,恐怕与大雍的那位女公子不相上下。 蔡宣长什么样,燕十八不知,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女的大雍女公子是何模样,燕十八也不知。他只知道,姬灵儿的确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她的眼睛是那般的清澈,声音如百灵鸟一般好听,若说这个天下还有什么是纯粹而干净的,那必然就是姬灵儿的笑容。 “侯子,等回到燕国,待到大事之后,侯子大可遣人来造访安君与上左大夫,谅他们也不敢拒绝侯子的好意。”车英与其父不同,他只会想出解决的办法,而不是一味的劝燕十八,在这位兵家子弟的心里,力量最为重要,只要燕国足够强大,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呢?即便是大雍的女公子,或是朝歌城里的王女,那还不是任由强大的燕君取索。 “唉。” 燕十八看着车英,竟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转身朝宫门外走去,跨上那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吩咐跟上来的车英:“去城外,望渊山。” 望渊山上有忘渊亭,站在亭里可以将数十里花海尽收于眼底,上左大夫之女姬灵儿极喜桃花,每当桃花盛开的季节,她必然会来到山上,一边放风筝,一边将那清脆的笑声撒落这个人间。因此,桃花盛开之时,她也成了少台城的一景。但凡听见她笑声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的驻足在那山下,看着那大红色的身影与天上的风筝,或许,他们都希望成为那天上的风筝,被她牵着,为她所眷顾。只不过,这样的念头却只能想想而已,上左大夫对姬灵儿爱若珍宝,接二连三的拒绝了陈侯与召侯为各自的儿子求亲,也不知他到底想将女儿嫁给谁。 来到望渊山下,燕十八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并不是因为那一排排的护卫拦住了他,而是因为有些美丽的事物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风筝高高的飞扬在天上,那脆嫩的笑声伴随着风筝而起伏,燕十八坐在马车里,把窗格推开。三月的风不冷不热的扑了过来,他却捏着拳头咳嗽起来。车英递过来珍贵的小药罐,燕十八用细长的银匙取了一些药液,用舌头把那碧绿如珠的药液舔干净后,走了下马车,向山上走去。 燕十八想,今天,在离开安国之前,我应该去见一见她,只是仔细的看上一眼。或许,等我再次回来时,身上已经沾满了权力c地位c阴谋c诡计等等诸多肮脏的事物,那就再也没有勇气站在她的面前。更何况,我还会回来么? 上山的道路落满了陈年旧叶,踩上去不松不软,车英一直走在燕十八的身旁,保持着警惕。 山道上站着两排甲士,他们狐疑的看向燕十八。 “我” 燕十八走上去,想要说什么,脸上却腼腆一红,说不出来。 “见过燕侯子。”那群甲士向他行礼,并让开了上山的道路。 燕十八脸上更红了,仿佛受不了这三月的风一般,他紧了紧肩上的大氅。渐行渐近,笑声越来越清晰,他已经可以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正奔跑在风中,心跳开始加快,脚步也零乱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从八角凉亭里站起身,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止步。” “我是”燕十八手足无措。 “咦,是你。”凉亭中的人对燕十八的到来很是惊奇,他歪头打量着燕十八,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这是一个年轻人,十六七岁年纪,长得有略微有些胖,一笑起来,那两只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燕十八认得他,他是姬英的幼子姬傅。 燕十八捏着拳头咳嗽了一声,说道:“我,我来看看。” “看什么,看风景么?”那人斜挑着眼。 燕十八没有说话,也不敢看向那团正奔跑着c欢笑着的红火人影,他抓着袍摆走入凉亭中,故作镇静的望向北方。那人走到他的身旁,向极北之境望去:“听说燕京很冷,每逢月便会下雪?” “是的,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撒,放眼看去,万里山河一片白。”燕十八嘴里说着话,眼角却飞快的向那正在放风筝的女子看去,可是他的位置没有站好,目光被一株古柏树给挡住了,只能听见那婉转如铃的笑声。 那人道:“四哥走时,我想把我最心爱的女人送给他,让她替四哥铺床叠被暖被窝,四哥却不肯收。如今,再过几个月燕京就要下雪了,也不知道四哥在那里会不会冷?四哥,你后悔吗?”声音很低,仿佛是说给燕十八听,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燕十八听得一怔,扭头看去,只见这略胖的年轻人眼角含着泪,而他却倔强的不肯让那泪水掉下来,就见他抬着头说道:“四哥答应过我,会活着回来,每年三月我都会在这里等,我相信,四哥绝不会食诺,他一定会回来,你信吗?” 你的四哥已经死了,他不会回来,燕十八想这样回答他,但是嘴里说出来的却完不一样:“我信。若是他回来,你还会把最心爱的人或物与他分享吗?” 说完,燕十八定定的看着姬傅,他的嘴角翘了起来,带着诡异的笑容。那年轻人迎视着燕十八,他读出了燕十八笑容中的审视含意,认真的想了很久,重重的点了点头。 “会。” “傅弟,你在和谁说话?”这时,一个无比清嫩的声音响起,随即,斜长的影子从凉亭外面透了进来。 燕十八脸上唰地一红,低头盯着那影子,看着它渐渐的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不敢抬头,浑身都在颤抖,嗡声道:“我,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个风即吹倒的燕侯子。去年,你走到半山坡,不就被一阵风给刮跑了么?格格格。” 那女子娇声笑起来。 “哈哈。”姬傅也放声笑起来。 燕十八一张脸涨得绯红,抬起头来时,脸上带着傻傻的笑容。 景泰二十九年春。 这一年的春天,妖星临空,不论是桃花还是梨花都开得格外浓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今日为友,他日为敌 因为蔡宣的离开,琴语楼黯然失色,虽不至门可罗雀,却也清冷不少。 虞烈与齐格在二楼的雅间里,新来的琴师正在悠悠的弹着《阳春白雪》,一楼有两名士子在下悬盘大旗,一位是儒家子弟,一位是法家势派,俩人的论调都比较温和,一如那悠扬的琴声。 齐格今天不再是白衣飘飘,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铠甲,头上还戴着吞天兽盔,这套全身甲做工精细,装饰华丽,左右胸甲各绣着一只神兽,肩甲上蹲着两只小狮子,一件雪白的风氅从肩拖到脚,上面的刺绣是踏海吞日兽。然而,就算是这样的装扮也丝毫不能掩盖他的儒雅,反而更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别样的魅力。太阳从竹窗浸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气宇非凡。 虞烈坐在他的对面,暗想,这家伙确实长得不赖,我若是蔡宣也会选他而不是燕止云。奴隶领主永远记得,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位齐国的世子殿下,是在大将军府门前的那两株梨树下,那是一个阳光大好的早晨,虞烈正准备去燕京学宫听讲,卫萤雪把他送到门口,一辆雪白的马车从巷子口蹄得蹄得的驶来,当车帘挑开时,这家伙站在车辕上微微一笑,那笑容能把阳光都融化,而他恰恰就是那太阳之子。 不过,虞烈知道,这些统统都是假象。 近年来,燕却邪就只有三位弟子,虞烈c齐格c楚舞,三人是同门师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子相处久了,各自的狐狸尾巴自然会露出来,就譬如说这位受人赞美,令闺中女儿爱幕不已的齐格殿下,别看他长着一副好面皮,神情气度也是恬淡儒雅,实际上,这家伙却是一肚子的坏心眼。 至于例子,不胜枚举,就拿最让虞烈难忘的一件事来说,这家伙因为比虞烈年长几岁,但是入门却晚了三年,所以虞烈是师兄,他是师弟,对此,他一直心有不甘。于是在某一天,虞烈上茅房的时候,悲剧发生了,当奴隶领主清爽完毕后,突然发现茅房里用来擦屁股的竹片不见了,他撅着屁股满头大汗的找来找去,却一无所获,想扯把茅草敷衍了事,结果茅房里干干净净,别说是草,就是连一丝草根也没有,而地上却有清理过的痕迹。正当虞烈想要吼一句,是哪个家伙把我的茅草全给铲了的时候。齐格推开了茅房,穿着一身白衣,脸上笑眯眯,手里抱着一桶净竹片,说是要和虞烈商讨商讨关于师兄和师弟之间的归属问题。 虞烈傻眼了。 经过一翻激烈的讨价还价,两人和平达成一致,私底下虞烈是师弟,齐格是师兄。至那而后,虞烈就知道,这家伙完全就是一个金玉其外c败絮其中的败类。此刻,这败类一手捉着酒杯,一手在案上轻敲轻敲,显得很是惬意,和那一次他推开茅房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师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他日,若是师弟在燕京待得不痛快,大可来齐国寻我,师兄我定然不会亏待师弟。”齐格一边抿着酒,一边微笑的说道。 这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自从虞烈下棋赢了他后,不知怎的,这个败类便看上了虞烈,一心想把虞烈拐到齐国去,虞烈自是懒得理他,冷声道:“你可知道,有人为了你孤身前来燕京,又苦苦等了你三年,当她有难时,你却视而不见,似你这种人物,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齐格脸上一红,却仍然微笑道:“我喜欢听她的琴声,却非喜欢她的人,她爱慕的是齐国的世子殿下,而非是我齐格,本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又何必定要牵绊在一起?再说,她那般聪慧的人物,岂会保不住自己?” “是啊,齐国的世子殿下要娶的是王女,景泰王之女,而非路人。”虞烈冷冷一笑,众所周知,两年前,景泰王将女儿姬雪许给了齐格,而今,那位王女只有十三岁,还得等上五年才能嫁给齐格。 齐格并不想在此事上纠缠,他从怀里摸出一枚腰玉放在案上:“不论如何,这事因我而起,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这玉你拿着,他日再逢,我必让你一回。”说着,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又叹道:“当今之世,今日为友,明日为敌,真希望你我永远也不会有敌对的那一天。” 虞烈知道,他是在说如今齐国与燕国的关系,自从大雍对燕国施压以来,燕国便主动的与齐国疏远了许多。不过,听他这一番话,虞烈心中也是一阵怅然,齐格还不知道,虞烈已经奉了燕却邪的军令,即将前往旬日要塞,而燕却邪的假像敌不是别人,正是齐国。 天下大势,风云变化,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虞烈把那枚玉拿在手里,这块玉可比燕十八送他那块强多了,摸上去乍寒微暖,温润无比,正面雕刻着齐国的标志,踏海吞日兽,背面刻着齐格二字,这两个字是齐文,形体偏瘦。浩瀚的中州广阔无垠,八百诸侯传承虽是一致,但经历了千百年的沧桑,总有大同小异的地方,就如这文字,但凡万乘大国都有各自的通行文,而小诸侯们则必须得研习大国的文字,不然,如何与大国邦交? 这时,外面的琴声止了,那正在下悬盘大棋的两个士子也分出了胜负。齐格的一名护卫在门外道:“殿下,时辰已至,我们必须得起程了。” 听得这话,齐格与虞烈都是一怔。 沉默了一会。 齐格懒洋洋的起身,抱起案上的头盔夹在腋下,伸出手来拍了拍虞烈的肩:“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珍重。” “珍重。” 齐格走了,带走了燕京学宫的十几名学子。虞烈骑着马送到城外,送饯的场面极其浩大,几乎是全城出动。等到那一片白色盔缨组成的海洋消失在梨花深处,虞烈摸出了齐格赠他的那枚玉,又把燕十八送的那枚掏出来,一黑一白,相互辉映,黑的那枚没有带给他任何的帮助,白的尚未可知,不过,奴隶领主却知道,至少他们都算是他的朋友。 今日是朋友,他日又会是什么? 吹着悬崖上的冷风,虞烈心头有些怅然,然而,他却并不是那等矫情的人物,这淡淡的感伤只在他心头盘旋了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勒转马头,朝大将军府奔去。奴隶领主身上背负了太多的承诺,没有权力去想未来,他只能把握现在。 回到大将军府,正好碰上楚舞从里面走出来,两人互相一对视,各自一声冷哼,仰着脖子擦肩而过。若说交情,虞烈与楚舞也认识八年了,但是两人的关系却很微妙,楚舞是虞烈的师弟,却从来不叫虞烈师兄,一般称呼虞烈为蛮夷,这家伙自个是南楚蛮夷,所以恨得不天下所有人都是蛮夷。至于楚舞的身份,虞烈听燕却邪透露过,说是楚侯的次子,要不然,燕却邪也不会收他为记名弟子。如今,北地诸侯欲伐楚,楚侯却没有把这个身在燕京儿子召回去,可想而知,他在楚国的地位。 而这一点,虞烈与楚舞倒是有相似之处。 把马交给门口的燕氏护卫,虞烈大步向院内走去,卫大神医总会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她怀里抱着一只断了腿的兔子,身后跟着摇摇摆摆的大火鸟,远远一看,那大火鸟就像她的贴身侍卫一样高大强壮。虞烈微笑着向她走去,她却并没有看见虞烈,险些与虞烈撞在一起,吓得她“呀”的一声惊呼。 等看清了虞烈,她脸上一红,嗔道:“你又不听话了?” 虞烈笑道:“哪来的兔子?” 卫萤雪从怀里掏出小药罐,一边往那兔子的伤口上抖着药粉,一边答道:“燕武捡回来的,好可怜哦,燕武说它跟别的兔子打架,把腿都打断了。虞烈,当年你比它还惨呢。”抬起头来,认真的眨着眼睛,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虞烈当初是多么的惨不忍睹。 “有卫大神医在,它会好起来的,至今而后幸福快乐。”虞烈定定的看着卫萤雪,微笑道。 “是么?” 卫萤雪斜斜的瞥了虞烈一眼,不知她想到啥,脸蛋悄悄的红了,明亮的大眼睛里汪着满湖的水,却不敢与虞烈对视,抱着兔子飞快的溜了。 大火鸟咕咕咕的叫着,拍着翅膀紧随而去。 虞烈站在梨树下,望着伊人远去,鼻尖却还蕴绕着那暖暖的幽香c浅浅的药香。奴隶领主摸着脑袋,傻傻的笑了起来,到得年底,卫大神医就满十八岁了,可以嫁人了,燕大将军说,他已经遣人去卫国了,等奴隶领主从旬日要塞回来,便能抱得美人归。卫萤雪是卫侯之女,自小便拜秦越为师,学习医术。原本,以虞烈如今的身份想要娶到卫侯之女是非常困难的,但是有燕大将军作媒,此事便不离十。不过,一位身份尊贵的侯女怎会随人周游列国?虞烈心中本有疑惑,也曾探听过,可不论燕大将军还是燕夫人都对此避而不谈,而卫萤雪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论如何,我会保护她一生一世。 “卫大神医” 虞烈喃喃的念了一句,柔情满怀。 这时,燕大将军从内院走来,在燕却邪的身旁还有一人,那人是燕国的上右大夫殷庸。在大将军府见到上右大夫并不奇怪,他是来与燕大将军商议旬日要塞一事,毕竟,冒充朝歌青骑并非一件小事,需要细致而周密的谋划,方可做到人不知c鬼不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永不陷落的要塞 乌云在头顶乱滚,天色阴沉得骇人。 虞烈抬头仰望,大火鸟在那黑压压的云层里穿来插去,它在追逐一群秃鹰,有秃鹫的地方大多有人爆尸荒野,死人就在虞烈身后约模二十里的地方,那名叫虎啸岭的山崖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有些是山戎人,有些是狄人。如今,食人者正被食,大火鸟抓住了其中最为壮硕的一只秃鹰,呼啸着向前方掠去,它现在不仅吃毒蛇,还吃各类会跑的c会飞的动物,丝毫也不在意那些长翅膀的是它的同类。 至于那些占山为匪的山绒人与狄人,他们都是路匪强盗,他们从诸侯们的战车与铁蹄下幸存下来,依托着山林而生存,就像躲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虞烈并不可怜他们,中州大地,向来都是弱肉强食,他们既然敢打虞烈的主意,那便有横尸荒野的觉悟。 骑在马上回头望去,绵长的奴隶大军在身后拖曳婉转,犹如一条沉默的巨龙。共计一千五人,八百匹马,八辆战车,其中,八百人来自络邑,五百人来自虞烈的刎颈之交子车舆的领地,另外还有两百人是一个名叫刑洛的三等男爵麾下的家臣与武士。不过,现下他们统统都是奴隶,而虞烈却是一个奴隶贩子。 确是如此,自从离开了燕国的边城钟离城之后,燕国的二等男爵便成了一名奴隶贩子c马贩子c武器贩子,要不然,那些山匪路霸也不敢打他的主意。而今,他带着两百名骑士押送着这些马匹c奴隶与兵器,走在狭窄而弯曲的横山走廊,穿过这条长达五百里的走廊便将进入余国的国境,到得那时,这些肮脏的奴隶便会寻个人僻幽静的地方,脱掉身上的破麻布,换上铁甲,披上那色彩鲜明的风氅,骑上矫健的战马,以朝歌青骑的名义直抵旬日要寒。这样,便可做到上右大夫殷庸所谓的人不知,鬼不觉。至于抵达旬日要寒塞之后的事,上右大夫已然安排妥当,不用虞烈劳心。 只不过,路虽不远,然而这狭长的五百里横山走廊一直都不太平,走廊的两边分布着十三个小诸侯,其中有六个诸侯互相为敌,为分两个阵营,一个诸侯则在两方摇摆不定。一路而来,有人待虞烈这个奴隶贩子如同上宾,好酒好肉美人侍侯,也有人不怀好意,看着那些战马与兵器,眼睛都快绿了。当然,那些不怀好意的诸侯们是不敢明着与燕国的商人作对的,但是在他们的国境内,却会不时的冒出些莫名其妙的强盗,而这些强盗统统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喂天上的那一群秃鹰。如若不然,这群秃鹰已经换了五个首领,为什么还不愿离去?不对,现在应该是六个首领了,它们的第五任首领现在正在大火鸟的爪子下悲鸣。 要下雨了,前方是雪峰要塞。 走廊里气侯潮湿,两侧是绝壁,道旁是丛林,路上铺满着陈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腐叶,马蹄落上去甚至会挤出一团又臭又酸的污泥来,一般来说,商人与旅人是不会走这条道路的,他们大多会选择平坦而安全的燕雍大道,但是虞烈没得选择,因为这条路最为便捷,且极是隐密。而这两点,恰恰是奴隶贩子所需要的。 子车舆拍马从后面赶来,这位中年领主一边抹着脸上沾糊糊的,分不清是雾水还是汗水的污渍,一边抱怨道:“这该死的梅雨季节,我与你打赌,最多再过半个时辰,昊天大神便会毫不吝啬将他的眼泪拔洒下来,把我通通淋成落汤鸡。” 他的脸上新添了一道伤疤,在眉骨位置上,说话时,那道翻着红肉的伤疤一跳一跳。或许是太不习惯这种潮湿的天气,像雾一样笼罩在脸上,所以中年领主竟然开起了昊天大神的玩笑,幸好虞烈的队伍里并没有巫官,要不然,他免不了挨上一顿训斥。但是,虞烈却对这样的玩笑乐意之至,在军伍之中,杀人与被杀的压抑如果不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排解,那么,将会是一场灾难。 于是,奴隶贩子也抹了一把脸,甩掉那些粘稠之物,笑道:“赌什么?” “酒!你若是输了,便替我斟酒!”子车舆豪爽的笑着,那笑容既得意又挑衅,他们时常打这样的堵,在战后,胜利之后,输者替赢者斟酒,不过,斟酒者需得单膝跪地。 虞烈笑道:“我可没有好酒款待你,你若真想喝酒,等到了雪峰要塞,我就把你给卖了,换上一坛,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臭小子,竟然想把你未来的岳丈给卖了!等回到燕国,再不让梵子为你酿酒!” 子车舆一本正经的说着,并且直直的看着虞烈,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放弃将女儿嫁给虞烈的打算,在他的眼里,他的女儿梵子最美丽,与奴隶领主最是般配。 虞烈与他对视了一会,俩人吹胡子瞪眼睛,然后同时裂开嘴巴,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驱走了一些阴霾。 这时,三等男爵刑洛凑了上来,这是一个新兵蛋子,约模十六七岁,一脸的稚嫩,他刚刚继承了先辈的爵位,急于向世人证明他的英勇,不过,他的父亲刑屠确是一位英雄,在冰河之源,燕却邪率领十万燕国大军将北狄之王的十五万人马围在冰风谷,那奔腾的战车与铁蹄就像是昊天大神惩罚人间恶念的铁犁,它在十五万大将军里纵横来去,把那不可一世的北狄之王犁得血痕累累,北狄之王疯狂乱撞,想要逃离燕却邪的包围,而冰风谷三面环围,只有一个缺口,那便是北方的狼牙口,刑屠率着三千人驻扎在此。 那一战,虞烈至今回想起来都是荡气盘肠,同时又是满怀沉默的哀伤。三千名驻扎在狼牙口的将士无一生还,但却成功的阻止了八万狄人绝死的冲击,血水染红了冰河,尸体堆积成了山峦,三千名燕国将士大多体无完肤,犹其是刑屠,发现他的时候,他须发皆张,双眼圆瞪,大腿齐根而断,肚子上插着一支断剑,血肠流了满地,酷寒的天气已经把他的血与肠凝结,风雪也扑满他死不瞑目的脸,但是他的两只手却死死的抓着旗杆,以自己的身子顶着它,使它在飘扬在狼牙口上。冷酷无情的燕却邪渭然长叹,三军沉默。 虞烈与刑屠素无交情,但他却极是敬重英雄,古老而肥沃的中州大地正是以英雄之血浇灌而成,刑洛的脸上依稀有那位英雄的痕迹,如果再他蓄上一把络腮胡那就更像了。前往旬日要塞,吉凶未知,很有可能便是第二个狼牙口,原本虞烈并不打算带上这么一位稚嫩的新兵,然而,在知道他是刑屠之子后,奴隶领主一口答应了。再说,那珍贵无比的八辆战车,其中有三辆是这个新兵带来的,另外五辆是子车舆的财产,虞烈太穷,一辆也没。 “燕京之虎,前面就是雪峰要寒吗?传闻中,它终年积雪,牢不可破。”刑洛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年轻一辈的燕人都仰慕燕京之虎,以燕京之虎为榜样。 虞烈举头向远方看去,浓云层层滚滚,在那极目之境的地方危耸着一道山峰,那山一半苍青一半雪白,雪峰要塞就建在半山腰上,是余国的边塞,余国的第一代国君毕生都在建要塞,一共建成四座天堑绝塞,分别把守着东南西北,这四座绝塞就像四面强大的盾护卫着余国,然而,虞烈却觉得,或许这正是余国积弱的原因之所在,强大的诸侯是不会依赖于要塞而生存的,譬如大雍的碧落要塞,它也建在山崖上,但却只是一个驿城,它的城门终年不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自由来去。 虞烈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刑洛,沉声道:“天下之间,永远也没有牢不可破的要塞,包括那传说中永不陷落的旬日要塞。” “是啊,永不陷落已经成为过去,旬日要塞曾被强齐攻破,赠送给郇国,然后又被大雍攻破,还给了余国。不过,我觉得雪峰要塞定然是坚不可摧,你看它那险要的位置,飞鸟难渡,战车难及,至今为止从未陷落过。”年轻的新兵望着远方,脸上的神情跃跃欲试。 虞烈没有理他,这位年轻的新兵还需要磨砺,血与火的磨砺。 “蹄它,蹄它” 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响起,放眼看去却看不到人,虞烈一扬手,绵长的巨龙停了下来,稍徐,一骑转过前面的弯道,从崖石缝隙处穿出来。来者是络鹰,虞烈的家臣之首,便见他打马到近前,高声道:“家主,前面有盗匪拦路抢劫一群周游列国的士子!” “抢劫士子?” 虞烈皱起了眉头,做为一名合格的主将,在穿行这样的峡道时,需得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警惕,他一共派出了三十名轻骑斥侯,一路往前,一路往后,各探二十里。此刻,络鹰满脸都是汗水,剑袋上的剑鞘染着血,就连他座下的马也少了半片耳朵,显然在前方遭遇了敌人。 “家主勿忧,拦路的不过是小股盗匪,不足三十人,如今尽数伏诛。”络鹰勒着马原地打转,带血的剑袋拍打着腰上的裙甲,哗啦啦响。 虞烈却沉下了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意想不到的遇见 不管朝歌城里的那位景泰王如何向天下人解释竟然同时有两支朝歌青骑,或许景泰王也根本不用对任何人做出任何解释,毕竟他是天下共主,所谋的也是伐楚大事,但是对虞烈而言却并非如此,临行之前,上右大夫与燕大将军都一再叮嘱,勿必小心谨慎,切莫让人看出端倪,至少在明面上不能暴露出这假的朝歌青骑来自燕国。 可是如今,奴隶领主犯难了。 当他与大批奴隶往前走了十五里,到达了被山匪路霸抢劫的现场时,却惊奇的发现,在那一片血泊里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上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这老者是何人不得而知,面相却是沉稳厚重,眼里也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约模六十来岁,腰上佩着剑,此刻那把精美的剑已经出鞘,正被老者捏在手中。而在那老者的车下,环围着一群年轻的士子,个个擒着长剑,狐疑的c戒备的打量着虞烈。然而,这并不是奴隶贩子在意的事,他所在意的是因为另一辆马车,那辆马车颇是熟悉,车帘与窗格紧闭,帘上绣着精致的蝴蝶兰,被龙涎草包围的蝴蝴兰,在那马车的四周围着一群骑士,人人穿着华美的铠甲,肩上的大氅也绣着同样的图案。 蔡宣?天下间,竟然有如此巧事? 奴隶贩子紧皱着眉头,正准备吩咐子车舆快走,但是却已经迟了。 “燕”蔡宣的骑士首领认出了虞烈,脸上豁然一喜,正要大声叫出燕京之虎。 虞烈赶紧笑道:“哈哈,原来是霍兄,我当是何人半途遇劫,不想却是霍兄。霍兄不在蔡国,怎地今日却到了此地?”说话间,奴隶贩子跳下马,大步向马车走去。 那骑士首领明显的怔了一怔,不过他也是久历天涯,见多识广的人物,瞬间便回过神来,当即翻身下马,朝虞烈走来,边走边道:“哈哈,真是他乡遇故知啊,阔别三年,不想却在此地与,与薛兄相逢于道,不知薛兄意欲前往何处啊?”有意无意的瞥了瞥另一辆马车,回眼时,却突然叫道:“当心!” 就在这时,一个躺在血泊里,断了一只手臂,面相模糊不清的人突地铤身而起,一剑朝虞烈的胸口扎来。 “锵!” 一声金铁交接,刺耳的声音伴随着火星四溅,就在那人起身偷袭之时,虞烈同时一剑向他插去,两把剑交错而过,那人的剑从虞烈的胸甲上擦过,带起了一阵“滋啦啦”的声音,虞烈的剑却插入了他的喉咙里,那人瞪着眼睛,嘴里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因为汩汩热血正从他的嘴里溢出来,虞烈猛地一抽剑,那人浑身一抖,仿佛一条将死的毒蛇临死之前的痉挛一样,随后,他的瞳孔骤然急放,手中的剑“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双手向脖子捂去,奈何生命已经消逝,即将回归昊天大神的怀抱,又岂是人力所能挽回?就见他慢慢的,慢慢的仰天倒下,倒在那粘稠的血泊里。 虞烈走上前去,把剑在那人的尸身上擦了擦,冷漠的向四周看去。 “呀!” “唉!” 一声惊呼,一声长叹。 长叹来自那车辕上的老者,他的眼里闪着不忍,惊呼却来自被骑士环围的马车里,此时那雕刻着蝴蝶兰的窗格已经推开,蔡宣正坐在马车里看向虞烈,眼神依旧平静,但是她的侍女,那娇美的小婵却掩着小嘴巴,瞪着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与惊骇。而那一群围着老者的士子们面色各异,大多都与那老者一样,他们围着老者的马车,布成了防守阵型,手中的剑统统指向虞烈。 儒家子弟?却不知那老者是哪一个老夫子? 蔡宣,终是避不过啊,好在,她还没道破我的身份。 虞烈心中的念头接连闪过,然而,他懒得去理那一群宁死不坠冠c怀仁而天下的儒家子弟们,他把剑归鞘,插入剑袋里,大步朝蔡宣的骑士首领走去。 骑士首领低声道:“这老者我并不认识,山匪在林子里用强弓射杀了他们一部份人,正准备强行抢掠时,我们来了,与山匪相持了一阵,幸好你的人从背后给了山匪狠狠的一击,要不然,在这个鬼地方,胜负如何还真是难料。”说着,看了看那血泊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心有余悸。 虞烈早已经看过了,这场战斗来得突然,结束的却很惨烈,那些躺在血泊里的人大部份都是面部朝下,背上却扎满了箭,很显然,络鹰率着侦骑在背后给了他们突如其来的一击,而在虞烈的八百奴隶中,侦骑是最为凶悍的,每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悍卒。此刻,他的侦骑们正在血泊里走走停停,他们在拔死人背上的箭,对于穷困潦倒的奴隶领主而言,这些都是他的私有财产。 奴隶贩子向骑士首领点了点头,朝蔡宣的马车走去,不管怎样,既然遇上了,总得打个招呼,况且,还得与马车里的那个美丽的c聪明的女人达成一样协定。 “又见面了,我是”虞烈正准备开门见山。 “你,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蔡宣还没说话,她的侍女却忍不住了,小婵指着虞烈,眼神在颤抖,手指也在颤抖,显然,她被虞烈刚才的那股子狠戾给吓坏了,这与她印象中的虞烈可大不一样。 “你是燕国的商人,薛烈,我认得你,你常来琴语楼听琴。” 谁知,蔡宣却平静的接口道,这位蔡国第一美女的镇静让虞烈也为之心惊,若是别的贵族女子看见那些尸体,看见虞烈杀人,早就崩溃了,就如她的侍女一样,可蔡宣就是蔡宣啊,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惊栗,有的只是平静,静静的一湖水,甚至那里面还倒映着虞烈的影子。虞烈看着那影子,沉声道:“是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蔡小娘。” 蔡宣道:“是啊,的确没有想到,我们之间的相遇居然会来如此快,又如此的巧。”嘴里说得很诧异,脸上的神情却一成不变。 又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虞烈心头却一松,暗暗吐了一口气,大声道:“薛烈此番将入余国,经由余国而入齐国,听说,齐地的美酒温和醇美,我把这批奴隶卖了,会换回来成百上千的齐酒。想来,蔡小娘也是去齐国吧,不如一道同往?” “原来是个奴隶贩子,怪不得心狠手辣!” “原来是蔡宣!” “蔡国第一美女,天下第一琴音!” 这时,那一群士子里有人发出不屑的声音,有人则大声的惊呼起来,要不是那老者还站在车辕上,想必他们会围上来,竞相目睹能让孔夫子惊为天人的蔡宣是何等的美丽。而那老者神情却微微一变,他的目光并未看向虞烈,而是定定的看着虞烈的奴隶大军,眼里有若有所思的隐悟,谁也不知他在想啥。 蔡宣把窗格放下,说道:“我不是去齐国,我要去大雍,过了雪峰要塞我便要转道往南,并不与你同路。霍成,咱们走吧,薛烈,后会有期。”她的声音很清脆,这与她以往的绵柔口音不一样,明显是拔高了音调,仿佛是在说给虞烈听,其实是在说给那群士子与老者听。 美丽的蔡宣,聪明的蔡宣不知虞烈所为何来,却用自己的方式配合着他,并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的骑士首领走过来,翻上了马背,引领着马车向雪峰要塞走去。自始至终,虞烈并没有强求与蔡宣同行,这样的巧遇来得太突然了,对虞烈,对蔡宣都是如此。或许,在那位蔡国第一美女的心里,她还没有做好这么快就与虞烈再见的准备,又或者,她还没有忘记燕京。 华丽的车轮辗过了血腥的泥泞,向雪峰要塞行去。 老者深深的看了虞烈一眼,拢手在胸前,朝着虞烈揖了一揖,然后便钻入了马车,命那群士子起程。而那群士子显然也不愿意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奴隶贩子同行,他们把剑归鞘,追逐蔡宣的马车而去,甚至有人唱起了动人的诗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天上乌云滚荡如潮,并不是白雾苍苍,而这里也没有清澈的涓河,只有粘泞的血水与死相狰狞的尸体,不过,儒家子弟向来如此,况且,他们还很年轻,而蔡宣的确很美丽,值得人为她追逐,为她宛转而上。 “唳!” 大火鸟从远方飞回来,巨大的翅膀划破了云层,一道闪电险些击中了它。几个呼吸后,泼瓢的雨水从那阴冷如死的云层里撒下来,眨眼之间,昊天大神的眼泪便倾泄如洒,不仅把虞烈淋了个冷心凉,还将那些浓腻的血水冲淡,而那群秃鹰也来了,它们钻进林子里避雨,目光却直勾勾的看向那在血溪里浮动的尸体。想来,用不了多久,这里便会干干净。 “从速!” 虞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回头大声道。 远方,大雨之下,那巍峨而神秘的山峰显得格外奇异,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劈打着山体,就像是昊天大神正在鞭笞着巨大魔鬼一般,而那骤闪骤明的光芒仿佛映出了雪峰要塞的模样,虞烈依稀看见,一个石巨人两只脚各踩一道山梁,手中持着擎天巨戟,戟端聚着闪电。 雪峰要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强盗与守军 梅雨时节,骤雨来得猛去得快。 一轮彩虹挂在半山腰。 守城将姚晋站在要塞的箭塔上,穿着灰色的铁甲,披着灰色的大氅,整个人就像剑袋上的剑一样暗沉。彩虹就在那石巨人的戟端上方,这个庞然大物两只脚踩着石头要塞的两端,左脚高而右脚低,雪峰要塞与别的要塞不同,它的瓮城并不在主城的前方,而是与主城南北相望,是以雪峰要塞其实是两所关塞,互成倚角之势。 五百里横山走廊仿若一条绵长弯曲的河流,只是它却不能归入大海,它在这里止步,被一道危耸入天的山峦拦截,然而,它的去路并没有被封死,雪峰山的底部有一条黑暗而潮湿的蛹道,前后不过两里,穿过那蛹道即是雪峰一线天,经由一线天而入余国。雪峰要塞便建在那条蛹道的上方,它凭据天险扼守着横山走廊,将战火烽烟阻止在雪峰之外。 包裹着铁皮的沉重木门悬挂在箭塔下方,粗如人腿的绞索上爬满了青苔,像是一条条巨蛇正咬着木门上的吊栓,八个身强体壮的力士常年累月守侯着箭塔上的绞盘,不过,他们却很少会动用力气拉开那些绳索,因为这里人烟稀少。但是,若要从横山走廊往东走,雪峰要塞是必经之路,方圆三十里没有村庄,要塞便是村庄,而姚晋则是这里的领主。 他放眼看去,横山走廊一直锦延到天边,此刻,那狭窄的走廊中来了一条长龙,龙首是一辆精美的马车,由雪白的骏马拉着,围着马车的骑士们英姿矫健,龙颈也是一辆马车,十几名冠带飘飘的年轻士子正像群蚂蚁一样拱卫着它。在此之后,便是那条长龙的腰身与尾巴,它弯来绕去,前后拖曳两里。龙首已经向雪峰要塞爬来,尾巴却还在那一片密林里。 虞烈骑在马上,眼前所见令人叹为观止,只见那高达二十丈的石巨人依山而建,它的上半身披着铠甲,下半身却裸露着,两腿粗壮有力,可以看见块垒分明的肌肉,这石巨人头上戴着尖盔,左手拿着一面巨盾,右手擒着长戟,腰身则微微弯曲,手臂上扬,仿佛正要将手中的长戟掷出,刺穿那刚刚破出乌云的夕阳。这样的大手笔在中州并不多见,可想而知,余国的第一代国君的确终生都在修建要塞。 夕阳落在盘山道上,冗长而沧凉的号角声遥遥传来。 不论是蔡宣还是那老者,或者是虞烈,他们都选择了入塞修整,因为天色即将黑了,在黑暗中通行蛹道并无不妥,但若想穿过蛹道后面那条一线天,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再说,佐近并无比要塞更适合的栖息地,他们别无选择。 蔡宣的骑士首领霍成引着马奔向左边的主塞,待到塞门前,高高勒起马首,夹着马腹大声道:“我等乃是蔡国人,经由此地入大雍,还请打开城门。” “轰隆隆,轰隆隆” 霍成的话还没落脚,八名绞盘手便已绞开了要塞的城门而非蛹道的巨木门。蔡宣的马车没有丝毫停顿,钻入了那石头铸就的堡垒里。接下来是那个老者,他的一名弟子持着一面通关牒文骄傲的扬了扬,随后便领着马车从那些全副武装,神情戒备的甲士群中钻了进去。 虞烈注意到那面通关牒文很是特别,并不是简单的木牌,似金非玉,样式独特,夕阳落在上面还泛着微弱的莹光。儒家玉牒,乃是朝歌城景泰王赐于孔老夫子的,凭借此物可以在中州大地上的任何地方自由来去,但是那老者却非孔老夫子,在燕京学宫的儒家讲堂里挂着孔老夫子的画像,与这老者长得孑然不同,再则,孔老夫子已然仙逝五年,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现下,轮到虞烈了。 奴隶贩子骑着马朝那群甲士走去,子车舆与刑洛骑马走在他的身后。 夕阳从石巨人的戟端飘下来,叠在那些甲士的戟尖上,泛着令人难以逼视的冷寒,箭塔上的弓箭手们看见虞烈走过来,呼吸也仿佛沉重了一些,纷纷将箭头对准了悠哉悠哉的奴隶领主。对此,虞烈视而未见,他朝着那穿着灰色铠甲,明显是主将的人出示了通关牒文。那人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眉目很平常,鼻子却极大,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一半。看见这张脸,奴隶贩子的眼睛骤然一缩,下意识的便向腰上的剑袋按去。 那人手里拿着牒文,眼角的余光却在瞥着虞烈,见虞烈的手向剑袋按去,他那硕大的鼻子颤了一颤,目光冷得发寒。 就在此际,虞烈的手落在了腰上,而非是剑袋上,他从腰上取下了一个小布囊。 “湿雾寒重,请将士们喝酒。”虞烈把手中的布囊递过去。 长着硕大鼻子的姚晋接过布囊,用手掂了一掂,皮笑肉不笑:“燕商客气了,塞中早已备下了热水与热粥。”说着,转身喝斥身后那一群紧张的甲士们:“一辈子没打过仗,见过血么?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还不收起你们的武器,去把我昨日猎到的雪狼给宰了,记得,把狼腿留给贵客!”扭过头来,抖着大鼻子,似笑非笑:“让贵客笑话了,不过,雪峰上的狼肉劲道很是不错。” “但愿如此,最好再有一坛酒。”奴隶贩子笑得人畜无害,就连眼睛里都闪烁着商人所独有的精明与狡猾。 雪峰上的月亮格外幽凉,它清清冷冷的挂在头顶上,仿佛伸手即可捕捉。水白的月光洒入要塞,留下一片半明半暗的光影,一群群甲士在里面穿梭,他们手持着明亮的火把,沉重的脚步踩在坚硬的石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虞烈跪坐在案前,面前是一整条烤得香喷喷的狼腿,一碟熏肉,一碟腌蕨菜,一坛子老酒。子车舆与刑洛坐在对面。三人面对着整整一案吃食,却无人动手。倒是那蹲在墙角的大火鸟正在撕着一匹雪狼,它那锋利的爪子直接掏进了狼肚子,扯出了一条条血淋淋的肠子。 对此,子车舆是司空见贯,刑洛却看得脸色苍白。 要塞很简陋,塞中的平民很少,且大多面色灰沉,与他们的领主倒有些相似。这是一处贫瘠的领地,领地上的武士与平民以及领主都有着饥饿的目光。 室中没有青铜灯,未经丝毫打磨的石柱上挂着一束火把。那火光微微摇晃,映着对面子车舆的鼻子,他的鼻子没有此地领主那么大,却也不小。此刻,子车舆见虞烈凝视自己的鼻子,不禁抬手揉了揉那酒糟鼻,沉声说道:“我已暗中下令,夜里枕剑待旦,马厩外面也有咱们的人。” 一听这话,刑洛的脸色更白一分,目光闪了一下,低声道:“这里是余国的军塞,我们若是在此地动手,那,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们不敢。” 火光摇着虞烈阴晴不定的脸,他抓过木盘中的羊腿,从右腰上拔出短剑,把那羊腿切了三大块,用剑插着肉放入子车舆和刑洛的盘子中,自己嚼着另一块: “别担心,此时此刻他们越是嚣张,越是说明他们没那个胆,毕竟这里是军塞而不是盗匪窝,他们也不会看不出来我们并非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他们若是想要从我们身上挖走一块肉,那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况且,我已经命络鹰领着侦骑在外驻营,但凡要塞内稍有风吹草动必然瞒不过他,我们是燕国的商人,区区一个要塞是抵挡不住燕国的铁骑与怒火的,将士们赶了一个月的路,明日还将远行,今夜,就让他们好好的睡上一觉。” “怪不得他们把脚步踩得那么重,原来是那个大鼻子在故意示弱。这厮鸟的鼻子长得与偷袭你的那人一模一样,却没那人的狠气!”子车舆抓起盘中的狼肉,大快朵颐起来,吃相极为难看。 刑洛盯着盘子里的狼肉,又看看正吃得欢的虞烈与子车舆,他提起狼肉来,却不知道该怎么下嘴。子车舆伸出满是油污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下嘴啃,别担心。真正行凶之人,是不会将自己的凶器暴露在敌人尚未警觉之前的,这姚晋如此作为,那是在向我们暗示,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 “各自暗示?那岂不是说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刑洛突然道。 这话一出,虞烈和子车舆都是一怔,奴隶贩子的眉头皱起来,他放下肉,想了一会,笑道:“不会。我看这要塞孤悬于外,这里既是军塞又是领地,领主的贫穷犹甚于我,而这要塞的绞索满是青苔,那巨木门也腐朽了一半,显然很久没有人经过此地了,所以,他们才会连周游列国的士子也不放过。否则,若是他知道我们的身份,岂会让人白白去送死?” “咕咕。”这时,大火鸟吃完了雪狼的内脏,转动着一双眼睛向虞烈瞅来。 虞烈把手在衣襟上漫不经心的擦了擦,眼神却是突地一凝,扭头向大火鸟看去。与此同时,子车舆与刑洛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的停止了撕肉与嚼肉,纷纷看向那大火鸟,睁大的眼睛里倒映着跳动的火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灯下黑 石柱上的火把冒着烟,滚汤的松脂油一滴一滴往下掉,滴在潮湿而腐朽的石板上,散发出一种刺鼻的味道。大火鸟收敛了翅膀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庞大的身形犹如洪荒古兽,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睛却无辜的看着虞烈。“咕咕”它可怜兮兮的叫着,并将爪子下的狼尸往虞烈的方向推了推。 虞烈好气又好笑,走到它身旁,伸出手去,大火鸟趴了下来,让他拍了拍它的脑袋。一人一鸟在这昏暗的c充斥着血腥味的屋里,静静的对视。 屋外那沉重的脚步声已然消匿,子车舆与刑洛都已离去,临走之前,子车舆抱走了那坛老酒,刑洛则红着一张脸卷走了剩下的烤狼腿,在已知情况有异之下,俩人都还能保持着应有的镇定,这让虞烈很是满意,犹其是刑洛,这个年轻的新兵蛋子不愧是英雄之后,假以时日,英雄不敢说,但必定是一位出色的人物。 “仙嗡,仙嗡” 琴声便在这时传来,断断续续的,仿佛是弹琴的人正在试弦,虞烈抚着大火鸟粗硬的逆羽,感爱着那犹如箭夭般的坚利,大火鸟趴在狼尸上,伸着脖子往上拱了拱,仿佛在挠着虞烈的手心一般。它就像是一个做错了的事顽童,正在刻意的讨好,虽然它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虞烈笑了一笑,用手挠着它脖子上那一片绒毛,说道:“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太过大意了。” “咕。”大火鸟委屈的叫了一声,却舒爽的张开了翅膀,它浑身上下坚如金铁,唯有脖子下有一片软毛。 调弦的人仍在试琴,响声颇是清脆悦耳,就好像一颗一颗的水珠坠落在青水潭中。虞烈揉了揉大火鸟那硕大的脑袋,从墙下取了剑,大步走到屋外。放眼看去,天上没有星星,唯有一轮钩月斜斜的挂在那黑暗的星河之中,在那柔和的月光照射之下,雪峰山一派蒙蒙胧胧,要塞里安静如水,只有琴声在叮叮咚咚的响着。 箭塔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曳,石巨人投下庞大的阴影,将整个要塞笼在其中,就连天上那迷蒙的月光也被它所遮蔽。十来名甲士正沿着石墙巡逻,几名年轻的士子围在火堆旁,聆听蔡宣的琴声,另外还有几人正在马车旁边借着火光整理着一摞摞书简,那名老者站在门口,抚着长长的白须,凝视着虞烈。 虞烈朝他行了一礼。 老者微笑着还了一礼,却向虞烈招了招手。 虞烈向老者走去,老者身材极是雄奇,肩宽背阔,竟然比虞烈还要高出个半个头,屋里的灯光从他的背后透出来,把他的影子映在地上,虞烈走在他的影子里。一阵夜风吹来,不胜寒冷,奴隶贩子紧了紧腰上的剑。 老者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且随我来饮上一盅。”说着,转身走入石室,因身材太高,跨门坎时他不得不低头躬背。 虞烈与老者保持着七步距离,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位睿智的老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和厚重。或许是因为老者的腰上也挎着剑,那剑极长,怕不有两尺七八,剑柄上镶嵌着翡翠与玉石,君子如玉,君子似竹。时下,中州尚武崇文,而剑乃百兵之君,是以莫论文人还是武者都喜欢在腰间悬上一柄剑。 石室颇是狭小,纵横不过十来步,但却打扫得很是干净,正中摆着一张乌桃矮案,案上的青铜雁鱼灯吐着不炽不烈的光,把室中照得一片明黄。案前案后铺着半新半旧的青苇席,案上有酒却无肉,燕踏兰花熏香炉正吹着寥寥香气。这些物什显然是老者自备,石头要塞里穷得只剩下石头与天上的月亮,以及一批饥不择食的强盗,可没有这些颇是讲究的物事。 老者走到案后坐下,顺手取下了剑,打横放在案上,又朝虞烈招了招手:“且来坐下,随我饮上一盅。”说着,揭开了酒坛上的封泥,清冷的酒香瞬间溢满了室中。 好酒。 虞烈一嗅便知是好酒,走到老者的对面坐下,捧起案上的酒碗,接着老者倾注的酒水。 老者一边注酒,一边微笑着打量虞烈,眼里隐隐有着看破世间尽繁华的意味。虞烈却在看老者摆在案上的剑。老者倒毕酒,又给自已斟了一盅,捧着酒碗抿了一口,脸上有了一丝红晕,笑道:“不知小哥贵姓?” “薛烈,燕国陇山人,常年行商,现下正往齐国大都即墨。”虞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目光却仍然看着那剑,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而云淡风轻。奴隶贩子不愧是奴隶贩子啊,时时刻刻都保持着高度而自然的警惕。或许,就算是有人在梦中问他,他也会如此回答。 老者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把酒碗放下,将那剑往虞烈的面前推了推:“若是喜欢,不妨出鞘一观。” “如此,薛烈却之不恭。” 奴隶贩子向来不是矫情的人,他没有丝毫的推托,一把将那剑拿在手中,朝老者笑了一笑,然后斜对着老者拔出了剑,霎那间,烛光透寒锋,剑刃上流起一道婉转的莹光,那莹光如同大河激流,映着虞烈的脸庞,不用试锋便知它极为锋利,然而,虞烈却并不在乎它的锋利,他的眼神凝在剑锷上方。 老者注视着虞烈的神情变化,微笑道:“此剑名为鹰邪,是大江之南的铸剑师欧邪所铸,欧邪一生铸剑无数,凡其所出俱为名品。基中,又以鹰邪与虎邪的声名最浓,鹰邪与虎邪乃是一胎同生,份为雌雄双剑。小哥且猜一猜,此剑是雄还是雌?” “雌!”虞烈一寸一寸的将剑归鞘,这把剑的样式与虎邪剑一模一样,但是虎邪剑却没有它这般华美而花哨的装饰,不用猜也知道,虎邪定然是雄剑。 “哦,小哥如此肯定,莫非是曾经见过雄剑虎邪?”老者捧起酒碗,抿了一口,好整以暇的看着虞烈。 虞烈把剑放回原来的位置,举起酒碗一口饮了,笑道:“长者说笑了,薛烈只是随性一猜,并未见过那虎邪剑。如今酒也喝了,剑也看了,夜深了,薛烈这便请辞。”说着,朝老者一礼,起身便走,走到门口,却又回头,看着那安坐如山的老者,半晌,沉声道:“夜月孤寒,明日想来是个晴天,长者还是早点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方可起程。”最后四字,咬得颇重,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屋外。 “且慢。” 虞烈前脚将将跨过门坎,身后便响起那老者淡然的声音,奴隶贩子回过头来,只见老者微微笑着,眼里闪着难以言语的光芒,就听他道:“多谢小哥好意,恶人之所恶,在恶于心,善人之所善,在善于心,恶恶善善,恶人恶之,善人善之,以善待恶,当可礼恶于善。只是,老朽却有一言赠以小哥。” 奴隶贩子听得一阵头大,但那老者却是一张温和的笑脸,令人难生怨怼,不过,虞烈心想,我已经告戒过你了,你若定是要一意孤行,去以善待恶,自寻死路之下那也怪不得我,当下,有些不耐烦:“长者但讲无妨。” 老者笑道:“前些日子,途经燕国钟离城,老朽曾听人说起,在燕京城里有一只神鸟,乃是燕大将军的弟子燕京之虎所蓄养,据闻,那鸟展翅惊云,神骏异常,而北狄之王便是丧生在它的嘴下。依老朽看来,倒是与小哥那只鸟有几分相似。小哥若不想让人误会,何不暂时遣走身旁之鸟?需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多谢。”奴隶贩子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朝着老者深深一揖。 老者还了一礼。 从老者的房间里出来,虞烈心头似压了一层乌云,千般在意,万般小心,却唯独忘记了大火鸟,近几年,它跟随自己一起出征,在冰河之源更是一嘴巴啄烂了北狄之王的天灵盖,是以,燕京城里固是路人皆知,就燕京城外也屡屡听闻它的事迹。而自己却带着这么明显的一个标志前往旬日要塞。这不是灯下黑吗?自己看不见自己的影子?虞烈啊虞烈,真糊涂啊! 想着,想着,虞烈的眉头紧紧的皱起来,按着腰上的剑,急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心想,得让大火鸟回燕京去,别再跟着我。侥幸,往往与死亡是同一条路径。 “喂!” 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窜出来,虞烈正在快步急行,一时之间收不住脚步,而那人也根本收不住脚,就见她瞪大了眼睛,愣愣的撞了上来。 “是你?” “是,是我。” 小婵眨着大眼睛,仰着一张娇美的小脸蛋看虞烈,怔怔的还没回过神来,而虞烈正揽着她的腰,皱着眉头凝视她。蓦然间,俩人回过神来,娇美的小侍女“呀”的一声惊呼,像只受惊小兔子一样挣扎个不停。奴隶贩子力大无穷,方才又怕她跃倒,右手正死死的箍着她的小蛮腰,她挣扎了几下,哪里挣得脱,一张脸蛋羞得绯红,嘴里乱叫:“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谁知,她不叫还好,一叫顿时引起了火堆旁那一群正在听琴的士子的注意,那些士子纷纷扭头向他们二人看来,也被眼前所见这幕惊呆了。 而琴声,就在此时嘎然而止。 奴隶贩子心头一怔,猛然松开右手,“啪”的一声响,小婵直直的倒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她瞪着眼睛看虞烈,仿佛被这一下给摔蒙了,老半晌,幽幽的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朝黑暗里奔去,嘤呜嘤呜哭起来。 钩月流水,诸事不利。 虞烈站在石巨人的跨下,天上那轮钩月就像是昊天大神半眯着的眼睛,带着审视与冷笑的韵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别无相欠 一夜无事。 第二天,果然是个艳阳天,太阳慢腾腾的爬上了半山坡,在黎明来临之前,大火鸟飞离了雪峰要塞,不过,它却并未遵照虞烈的意愿飞往燕京,而是绕着要塞上方那石巨人手中的巨戟转了一圈,然后朝着东方飞去,留下一声委屈而凄厉的长啼。 虞烈知道,大火鸟生气了。 站在雪峰底部的蛹道前,抬眼向上望去,头顶恰好便是两处箭塔,弓箭手们居高临下,可以轻易的将箭失插入任何人的脖子或是眼窝里。那些摇动的箭族在晨阳下泛着点点寒星,奴隶贩子心想,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姚晋站在箭塔的缺口上,灰色的铠甲,灰色的大氅与他身下的山石俨然一体,八名强壮的力士奋力拉起绞盘,伴随着一阵“哐哐哐”的声音,那巨大而腐朽的木门缓缓向上升起。 蛹道张开了黑洞洞的嘴巴,腐烂与腥臭扑面而来。 虞烈看见,在那不远处的马车上,蔡宣的侍女小婵捂着鼻子与嘴巴,恨恨的瞪了自己一眼。对于昨夜之事,虞烈并不觉得愧疚,他坦然的看着小婵,结果那娇美的小侍女脸上却飞起了红霞,再一次剜了他一眼,并且捏着拳头举在腮边,张开了樱桃小口,做了个她所认为的非常凶狠的姿势,好像是在告诉虞烈,恶人,你若是再看我,再欺负我,我就咬你一口。 蔡宣安静的坐在马车里,窗格却是推开的,她静静的看着蛹道,从来没看过虞烈一眼,仿佛与奴隶贩子素不相识。倒是她的骑士首领反而拍马过来,告诉虞烈,过了蛹道与一线天,他们便将转道往南,前往雍都。 雍都,如今的雍都已然成为天下的中心,蔡宣是蔡国第一美女,她前往雍都一定会受到雍都人的欢迎,大雍与燕国不一样,大雍更为繁华富庶,且海内升平,极为适合像蔡宣这般娇滴滴的大美人。这样的女子就应该与清风相伴,闲来无事弹弹琴,而不是面对血腥的杀戮。虞烈这样想。 儒家老者的马车在最前面,一群年轻的士子见蛹道已开,举着火把便要往里窜,他们想在蔡宣的面前显示自己的英勇无畏。 就在这时,箭塔上的姚晋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们不想被毒死在里面,那么,你们最好再等上一个时辰。” 诚然,巨木门上那爬满的青苔见证着岁月的沧桑,同时,那破烂的木门下方正滴着的一团团条条丝丝粘稠之物也在告诉着来人,这条蛹道已然茺弃了很久。并且,在那漆黑如墨的蛹道里,突然传出了一阵怪异的风声,这风声就像是腐烂的气泡破裂,汩汩作响,而恶臭便随着那诡异的风无声无息的潜来,令人头晕目眩,两名士子不由自主的掐着脖子呕吐起来。 老者眉头一皱,吩咐人去取了清水来,然后把一罐碧绿色的粉状物倒在水盆里,用手指搅散了。士子们围上前去,把各自的汗巾投在盆里打湿了缚在脸上。 一行人举着火把步入那黑暗里,虞烈骑在马上,看着那些零星的火把一点一点消失在那张黑色的大口里,但是,他却不得不等上一个时辰,奇怪的是,蔡宣也陪着他等,并没有接受那些士子们殷勤献上来的汗巾,或许蔡大美女有洁僻。 一个时辰过去,虞烈把手中的火把投入蛹道中,静静的等待,直到那跳动的火光没有丝毫异样,奴隶贩子才大手一挥,喝道:“走!” 话还没落脚,蔡宣的马车已动,那雪白的骏马拉着车厢抢先一步进了蛹道,就在此时,蔡国第一美女从车窗缝里看了虞烈一眼,明亮的目光里闪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粗鲁的恶人,嗜血的奴隶贩子,讨厌的奴隶领主,咱们后会无期吧。”趁着擦身而过的机会,小婵朝着虞烈吐了吐舌头,不停的诅咒着。 虞烈心头一阵好笑,却故意绷着一张脸,按着剑袋上的剑,缓缓的c冷冷的注视着她,直把小婵吓得猛地一哆嗦,小脸蛋苍白如纸,险些又哭了。 “哈哈。” 奴隶贩子身后的人大笑起来,不是别人,正是子车舆,他凑了上来,看着前面的火把浮在黑暗的蛹道里,碰了一下虞烈的肩,阴阳怪气的笑道:“都是美丽的小娇娘啊,蔡国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虚传,你昨夜把她的侍女怎么了?这小侍女竟然如此恨你?”说着,挤了挤半片眉毛,露出只可意会c不可言传的笑容。 刑洛脸上一红,接口道:“我知道” “时辰不早了,走吧。” 虞烈打断了刑洛的话,正准备打马而入,脖心却传来一阵冷寒,顺着那寒意抬起头,一眼便见箭塔上方的姚晋正在冷冷的看着他,俩人对视了一瞬,姚晋抖着大鼻子笑了笑,然后左手前伸,虚虚握住,右手拇指与食指捏着虚无的弦,缓缓向后拉,对着虞烈的眉心,做了个引弓就射的模样。 “噗。”姚晋松开了右手,轻轻吐出这么一个音。 虞烈心头勃然大怒,但他却并没有发作,只是裂嘴一笑,伸起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缓缓一拉,然后猛地一夹马腹,箭一般冲向蛹道。 蛹道中漆黑不见五指,道路却很是平整,一千多人行走在其中,火光耀动时,犹如一条绵长的火龙。 两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路上,子车舆都在向虞烈抱怨,说虞烈应该该狠狠的教训那个强盗领主,就在他的领地上,用手中的剑在他的大鼻子上划一剑。 虞烈道:“正事要紧。” 无惊无险的穿过了黑暗而潮湿的蛹道以及那无比狭窄的一线天,入目所见豁然开朗,微风拂着林梢,阳光落在草丛里,鸟儿在树梢上迎风歌唱。老者的马车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蝴蝶兰却等待在道口,三十六名骑士环围着它,静静的看着奴隶贩子冒出个头来。 子车虞碰了碰虞烈的肩,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刑洛好奇的看过来,眼里尽是羡慕,奴隶贩子懒得理他们,纵马向蔡宣的马车奔去,将将把马勒在马车旁,便朝着那紧闭的车窗说道:“谢了,一路珍重。” “吱嘎”一声响。 蔡宣推开了车窗,轻声道:“蔡宣从不撒谎,上次你帮了我,这次我便还你,自此而后,我们别无相欠了。” “是。”虞烈道。 “走吧。” 车窗再次闭上,在小侍女做出凶恶的鬼脸之前。骑士们护着马车转道往南。 虞烈目送马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方才回过头来,举目向身后的雪峰要塞看去,巍峨的雪峰山在这时展现了另一种风彩,白云悠悠,满山苍青,一排大雁从头顶飞过,遥遥插向极目不可视的天际,但却根本看不见要塞的模样,就连那巨大无匹的石巨人也被茂盛的树林遮掩住了,只能看见那高高扬起的长戟。 突然之间,虞烈心想,或许,我还会回来,在那个大鼻子上划一剑。 太阳落在破烂的大旗上。 “轧轧轧” 一只黑色的鸟盘旋在雾隐镇的上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他披着比那旗子更烂的赤色大氅,翻上了马背,缓缓向身后看去。身后是三千铁甲,他们持着剑与盾c扛着大戟c背着长弓,神色凛然,三千人聚在一起,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那匹瘦马又被牵了出来,它喷着响鼻,嘴里还在嚼着嫩草。他驱着马靠近瘦马,温柔的摸了摸它那毛发稀少的耳朵,瘦马扇了扇耳朵,他缩回戴着手甲的手,向天上的黑鸟伸去。 黑鸟猛地一个疾扎投向他,抓着他的臂甲,放声大叫:“轧轧轧,轧轧轧” 他伸手接过光头壮汉递来的一块带着血的肉,把它塞进黑鸟的嘴里,黑鸟咕噜一声吞了,血液从它的嘴喙上溢出来,浸上了他的臂甲。 他猛然一振臂:“去。” 黑鸟腾空而起,扎向头顶的太阳。 “东主,前面便是霸桥驿。” “知道了。” “东主,天色不早了,这里离出云城还有八十里路呢,我们要不要在霸桥驿歇一歇?” “知道了。” “东主” 青山绿水间,一辆华丽的马车轻快的行驶着,在马车的后面缀着数十名骑士,人人精悍,腰上悬着重剑。车辕上的车夫面目温和,瞧模样与装扮,仿佛是一位富态的商人而不是粗鄙的车夫。 马车很宽敞,里面坐着三名女子,正中一名女子穿着雪白的滚边深裙,满头乌黑的秀发沿着洁白如玉的脸颊缓缓垂下,拂着她面前的一张锦瑟。两旁的女子穿着蓝白相间的裙裳,面目娇好。其中一名脸色微红,吱吱唔唔地道:“东主,咱们” “花胡子,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若是想歇,那便歇吧。”白裙女子专心至致的调弄着那面已经有些年头的古瑟,精致小巧的鼻尖沾着一滴晶莹的汗珠,她的声音极是独特,任何人只要曾经听见,便再难忘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真假风轻夜 出云城是余国最大的城池,也是余国的都城,余国是个百乘小国,方圆不过三百里,人口不足十万,带甲之士刚刚满万,不过,出云城却很是热闹,它是连接大雍c强齐与燕国之间的枢纽,南来北往的行商与旅人大多会在此地聚集,或是东走,或是北上,或是南下。因此,出云城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大早,太阳刚刚升起,出云城便迎来了朝歌青骑,城中的居民听说朝歌青骑来了,纷纷聚于道旁围观这支景泰王的近卫军,他们骑着矫健的战马,披着青绿色的风氅,那长长的风氅拖曳在马屁股上,正中央的位置绣着君临天下的五爪金龙,太阳落在上面泛着耀眼的光芒,而那些朝歌青骑人人顶盔贯甲,只余一双眼睛从盔缝里透出来,目光坚毅,千人如一人,就连马蹄的起伏也是一致。 这是一支装备精良c历史渊源久长的重甲单骑,它始建于武英王,最初只有八百人,但是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方诸侯,数百年过去,八百诸侯依然在向朝歌城派遣子嗣,可是朝歌青骑却不再是贵族们的专享,如今,号称天下第一骑的朝歌青骑在大将军风轻夜的率领之下来到余国,做为一方诸侯,余君当然得亲身来迎。 余君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蓄着一把修剪的很整齐的小胡子,目光炯炯有神,他站在六匹马拉着的战车上,遥遥看着朝歌青城穿过一望无际的人海,向自己涌来。 他们来得恰是时候,余君心想。 数日前,伐楚大军正式向江北进发,在雍公的召令之下,做为大雍的属国,余君也派遣了三千儿郎跟随雍公一起出征,此次伐楚声势浩大,雍燕联盟有二十万人马,齐鲁联盟更是号称三十万大军,就算如此,三位万乘之君也并未举倾国之力,毕竟这是一次长途远征。不过,对于余国而言,抽调走了三千人,却是伤筋动骨了。而那三千人正是驻防在旬日要塞的将士。 此际,余君眯着眼睛看铁骑滚来,他不得不眯着眼睛,因为朝歌青骑越来越近,太阳照在那铮亮的盔甲上泛着日晕般的光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单论卖相,朝歌青骑的确是天下第一。 余君在心里笑笑。 “蹄它,蹄它。” 马蹄沉沉的落下,溅起地上的黄沙,那起伏着的青绿色海洋在领头骑士的一声号令之下,齐齐顿住了脚步。 余君打量着风轻夜。 风轻夜也在打量着他。 余君看不见风轻夜,风轻夜却能看见他。真是傲慢的朝歌青骑啊,见了诸侯也不卸去头盔上的面甲。 不过,毕竟朝歌青骑代表的是天下共主景泰王,余君心中虽有些许不满,却也不至于显露声色,即命他的巫官高声唱颂着武英王,以及欢迎风轻夜与朝歌青骑的到来。 等到巫官拖着嗓子唱罢颂辞,简单的向昊天大神回禀之后,风轻夜驱马走到余君的车驾前,翻身下马,向余君致意,并拿出了景泰王的手谕。余君细细的验过手谕,邀请风轻夜入宫一叙,以全宾客之礼。 风轻夜却道:“因王命在身不敢久留,待他日复命归来,风轻夜再向余君请罪。” 余君愕然,却点了点头。 巫官捧出了的节旌,风轻夜双手托着节旌步步后退,待至马旁,将节旌插在马面上方,翻上马背,向余君弯腰行礼。 余君微微点头,算是还礼。 礼成之后,朝歌青骑并没有在出云城盘桓逗留,他们来得突然,去的让人始料未及,当那青绿色的海洋消失在出云城东门,太阳才刚刚挂在城墙上的箭楼,围观的人群轰然炸响。 一名余国人忿忿不平:“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怎可如此无视我余国?” 有人接口道:“正是此理,风轻夜出身贵胄,乃是殷王之后,武英王定鼎天下之时,赐反戈导正的殷王十五子以风姓,世袭一等侯,论身份地位,风轻夜却不逊于余君。”说话的是个商人,显然不是余国人。 方才那个余国人怔住了,余君不过是个子爵,而这还是自封的,并未得到景泰王的认可。 如今的天下,诸侯们地盘大了,自然想把各自的爵位也升上一升,毕竟都是一国之君,理论上的一人之下c万人之上,然而,朝歌城却不然,历任君王都牢牢把控着爵位,以此向天下告示,天地乾坤,上规下矩,各自爵位已然镌刻在九鼎之上,岂能轻易更改?是以,除了少数几位诸侯因功勋着著,或是太过强盛,朝歌城迫于压力之下,不得不升其爵位,这一类,譬如雍公,又如齐侯c燕侯。但是,大部份的诸侯却欲求不满,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封自升,然后派人去朝歌城,向景泰王委婉的请罪,景泰王鞭长莫及之下,对此睁一只眼c闭一只眼,采取不认可,不反驳的态度。不过,也有例外者,就如那大江之南的南楚,从子爵一直升到侯爵,近来更是扬言要居公称王,却并未派人去朝歌城请示,简直就是关起门来自行其事,视景泰王如无物。 尊贵的世袭一等侯风轻夜率着朝歌青骑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进发,而他当然不是风轻夜本人,其实是个乔装打扮的奴隶贩子。 此刻,在那出云城的人群里,有一辆马车悄悄的驶离了人海,向城东的《墨香楼》行去。《墨香楼》是天下第一楼,在中州大地上有数十间酒肆,主肆在雍都,这里是分肆,但就算是分肆,也是出云城最大的酒肆。 正是五月末的季节,素雅的樱指花开得烂漫无瑕,一束束簇簇争相绽放。天下人都说,虽然不知墨香楼的主人是谁,却一定是个素洁淡雅c纤尘不染的女子,要不然,怎会如此喜爱樱脂花,但凡是有墨香楼的地方,就有樱脂花。花胡子便对此颇是认可,她看着车窗外那雪中透红的樱脂花,又回过头来悄悄的窥视自己的东主,心想,世人说的对,也不对对,我们家东主确是纤尘不染,但却比任何一束樱脂都要美丽。 “花胡子,你在看什么呢?” 雪衣女子低着头认真的较弦,眉头微微皱起来,近十年过去了,这面古瑟她还没有修好,不过,她一如既往的确信,终有一天,她会修好它的,是的,肯定会修好的。 名叫‘花胡’子的侍女笑道:“东主,你说今天见到的那些朝歌青骑还有风轻夜是真的还是假的?” 窗外飘着落花,雪衣女没有抬头,一边较着弦,一边轻声道:“美人舌,你来回答她。” “是。” 面目娇好,仪态大方,气色沉稳的另一名侍女答道:“据八百里快骑来信,以及渡鹰带来的消息而言,风轻夜与朝歌青骑两个月前便离开了朝歌城,不过,他们却只是刚刚翻过了三百里天脉走廊而已,在那天脉走廊的后面,还有十八盛情难却的诸侯正在等待着他们,所以,这里的风轻夜必然是假的。” 雪衣女子道:“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花胡子奇道:“若不是风轻夜与朝歌青骑,那我们今天看见的人,又会是谁呢?” 雪衣女子歪头看了‘美人舌’一眼,‘美人舌’恬静一笑,对那活泼可爱的‘花胡子’道:“依我看来,今日所见之朝歌青骑气势如虹,绝非等闲之辈,不是那等历经生死c百战而余生的精锐悍卒岂能做到动静如一,令行禁止?花胡子,你仔细想想,如今这天下,望气而知的国运的诸侯又会是哪一个呢?” “燕国。” 花胡子皱着眉头想啊想,突地眼睛一亮,嫣然道:“天下如盘,诸侯如林,若论气势自是燕国最浓。只是,燕侯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违呢?此举,岂不是授人以话柄?” ‘美人舌’正准备答话,那雪衣女子却用手挑了下弦,发出清脆的一声‘咚’,听得这声响,雪衣女子细眉一弯,静静的笑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的美丽,看得两位侍女齐齐一怔,她却拍了拍手,眯着眼睛笑道:“好啦,总算修好了一根。”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均想,今天修好了一根,明天却会坏上两根,东主呀东主,这面古瑟有五十根弦,你几时才能修好呢? 雪衣女子并未察觉她的两位侍女正在暗中偷笑,她用雪嫩的手背抹了下额头,明媚的眼睛里尽是满足与快乐,她说道:“景泰王命风轻夜率领朝歌青骑前往旬日要塞,可没说一定得是哪个风轻夜,在景泰王的眼里,不论是谁,只要有人披着五爪金龙的大氅,站在旬日要塞里,确保它不被郇国,或是齐国,亦或大雍所夺取,而因此造成伐楚失败便可。至于是不是燕侯所为,我想,不管是雍公或是齐侯,甚至余君都是心知肚明,不过,谁又敢肯定便是燕侯所为呢?彼此心知,而心照不宣罢了。花胡子,现在你听明白了吗?”认真的看着花胡子,眨着眼睛问。 “哦。” ‘花胡子’睁大着眼睛,乌溜溜的黑眼珠转来转去,显然没明白,不过她却了长长的“哦”了一声,仿佛已经完全领会了东主的意思。 “格格。”‘美人舌’忍俊不禁轻笑起来。 “唉,你呀,可真笨,又不肯认真学习,就知道偷懒。” 雪衣女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出一根葱嫩的手指头,戳了戳‘花胡子’的额头,经这一点,‘花胡子’俏脸一红,吱唔道:“东主,我明白了,就是说,假的也是真的,对不对?” “唉,对。”雪衣女子秀眉一皱,像男子一样耸了耸肩,满脸的生无可恋。恰是如此,魅力无限。 这时,马车总算穿过了那一片苍翠的竹林,又绕着墨香楼转了一圈,经由后门而入,更像富商的中年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来,恭敬的揭开了帘。雪衣女子从车内走出来,脸上缚了一面丝巾,微风吹来,拂起丝巾一角,显露出那皓洁如玉的下巴。 齐国的大商人,乐芈早已等侯在青青篱笆墙外,见雪衣女子款款行来,他脸上堆起笑容。 “瑶依,近来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林子大了都有什么样的鸟 “你叫我什么?” 雪衣女子静静的说道,眼神清澈如水。 乐芈脸上的笑容颤了一下,拢起双手,揖了一揖:“乐芈见过贵女。” “嗯,既然你不请自来,那便进去说话。”雪衣女子清淡的说着,目光从未看过乐芈。 ‘花胡子’推开了篱笆墙,‘美人舌’把鸟笼子挂在柳树上,院中植着鲁国特有的剑兰花,此际,并不是剑兰花盛开的时节,花圃中青绿一片。 侍女们从房中抬出了矮案,摆放在小院中,‘花胡子’点燃了案上的麋鹿熏香炉,‘美人舌’将崭新的苇席细细的铺在案后。 雪衣女子徐徐落座。 乐芈陪座在另一张矮案之后,神情凝重,目不斜视,注视着宛转而上的熏香,模样神色很是局促。 ‘美人舌’开始煮茶,茶具极是精致,茶瓮上纹绣着鲁国的标志,白麋鹿头顶着剑花兰,就连那勾茶的青竹勺也同样如此。 淡淡的茶香混和着剑兰花的清香缠绕于鼻尖,其中还有些许露水的清新味道,乐芈接过‘美人舌’递来的茶,借着抬手的机会,向那雪衣女子看去。 雪衣女子脸上缚着丝巾,并未饮茶,‘花胡子’把那面古瑟放在她的案上,雪衣女子又低头调起琴弦来,边调边道:“说吧,你来此何意,鲁瑶依只识得鲁国的士子乐凝,却不识得齐国的大将军。”声音很淡,却颇是好听,就像她正在拔弄的琴弦,清脆而悦耳。 乐芈放下茶碗,看着这位尊贵的贵女,情不自禁的猜想着那面纱下的绝世容颜,别人不知道墨香楼的主人是谁,可是他却知道,天下最大的酒肆,熟知中州大地一草一木人一物的墨香楼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淡约如素的女子,而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便是鲁国的已故卿相鲁冰的女儿,同时也是鲁国的侯族直系子弟,芳华二十三,仍然是待嫁之身,不过,传闻,这位奇女子却立下了誓言,齐国一日不灭,她终身不嫁。 鲁国卿相鲁冰,亡于齐鲁之战。 乐芈是鲁国人,却效力于齐国,在齐国,他是一位真正的贵族,但是在鲁国,他与其兄都只不过是一介普通士子,自是无法于眼前这位累世贵胄的女子相提并论,若不是因为他的兄长是齐国的大将军,他是没有资格坐在这位贵女面前品茶的,还是得需仰视啊。 “叮咚。”一声弦响,雪衣女子的眉头皱起来。 ‘花胡子’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乐芈神情一怔,收敛了目光,垂目凝视着熏香炉,笑道:“家兄力主齐鲁联盟,一并伐楚制雍,贵女想必知道其中原由。” 雪衣女子低头较弦:“天下人,天下事,朝令夕改,就如花开花谢。” “家兄却始终未改。” 乐芈陪笑道:“家兄是卿相的弟子,至今未忘卿相当年提拔之恩,更未曾有丝毫忘记昔年之仇。如今,齐鲁已然联盟伐楚,便是明证。” “大将军高义。”雪衣女子不咸不淡的说道,仍然垂头调弦。 乐芈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脖心上,那一片晶莹的嫩白,他的目光有些直,喉咙有些干,捧起茶碗来润了润喉,说道:“若是伐楚事败,迫不及待的齐国与大雍必然互起争端,两虎相斗,焉能不伤?此消彼长之下,卿相之仇,举国之恨,指日可雪。” “女子不论国事。” 雪衣女子抬起头来,伸手接过‘花胡子’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淡然道:“瑶依只不过是一介女流,不懂大国之争,更不知高士之谋,不过,瑶依却知道,强者恒强,弱者恒弱的道理,鲁国若欲强盛,当在吸纳天下英才,善修国政,而不是寄希望于他国之争。何况,与虎谋皮,焉知虎不伤人?” 乐芈笑道:“若是如此,贵女不在雍都为君上网罗天下英才,为何却在此地?” 雪衣女淡淡的道:“行事当有分寸,有些人,总是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 闻言,乐芈一阵语结,良久,端起茶碗顺了一口气,微笑道:“贵女说的正是,家兄亦有此虑,旬日要塞势在必取,待争端一起,家兄便可借此回军,令齐c雍相争,如同昔年代国之战。如今,我已令人相机袭取旬日要塞,为万全之计,前来拜见贵女。” 雪衣女道:“天下并无万全之事,你且说说,你命谁相机强取旬日要塞?” 一听‘强取’二字,乐芈若不可察的笑了笑,说道:“永不陷落的旬日要塞饱经创伤,与废墟堡垒相差无几,鬼车军团c红枫军团与青狮军团近六千人将化为东夷盗匪,若是在突然袭击之下能取得要塞那是最好,如若不然,还请贵女施以援手。” “鬼车军团?” ‘花胡子’插口道:“可是那战无不胜,被称为天下第一雇员军的鬼车军团?”眨着眼睛,满是好奇。 ‘美人舌’也道:“听说,他们的军团长比风轻夜还要神秘。” “正是。” 总算有令她们感兴趣的事了,乐芈松了一口气,对面的贵女恬静如水,清冷的香气徐徐袭来,身旁还有两名千娇百媚的侍女奉茶,原本这是一幅绝美的画卷,但他却觉得如坐针毯,此时见两位侍女主动问起鬼车军团,而那位贵女也是一副垂耳聆听的样子,这位齐国的大商人只觉浑身一轻,笑道:“鬼车军团确是神秘,迄今为止,无人见过军团长是何模样,不过,若说神秘,天下间又有哪个地方比得上墨香楼呢?” “那是自然。”花胡子接口道。 乐芈歪嘴一笑,正准备再好生的恭维对面的贵女几句。谁知,那雪衣女子却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你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天色已然不早,请回吧。”说着,站起身来朝室内走去。 齐国的大商人怔怔的看着雪衣女子的背影,饶是他与这位贵女并非初次见面,却仍是难以揣度她的喜怒。 这时,雪衣女子已经走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步,并未回头,淡然道:“花胡子,替我送客。” “哎。”花胡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对着那犹在发怔的乐芈笑道:“乐先生,请随我来吧。” 逐客令? 乐芈是齐国最大的商人,游走列国如入自家后院,手中更是掌握着齐国上万雇佣军的生死,现在却被人下了逐客令,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女子,不过,他却丝毫也不觉得恼怒,苦笑了一下,朝着雪衣女子的背影揖了一揖,转身随那花胡子向院外走去,边走边想,不愧是鲁国的明珠,墨香楼的女主人,我竟然难以揣度她的喜怒,竟在不知不觉之间,惹恼了她,唉。 齐国的大商人意兴阑珊的走了,留下了一声长长叹息。 等他一走,那位富态的车夫便走入了雪衣女子的房间,恭敬的落座在她的斜对面,说道:“东主,乐芈与乐凝皆不可信,如今他们已是齐国的贵族,乐凝更是齐国的大将军,早已不是卿相当年救助的那位落魄士子。” “我知道。”雪衣女子除去了面纱,显露着绝美的容颜,她美得很过分,不论眉与眼c唇与鼻都是无可挑剔,她拔弄着琴弦,轻声说道:“乐凝既是兵家子弟,又师承法家术派,行事凌厉狠绝,而齐国确实能使他一展所长,现在的他倒底是鲁人还是齐人,谁又能说得准呢?不过,想要称霸天下谈何容易,以齐国如今的国力,与大雍抗衡尚可,想要取而代之,不缔于痴人说梦罢了。” 中年富商道:“既是如此,东主为何要应承此事?” 雪衣女子抬起头来,转目向窗外的樱脂花看去,不知想到啥,目光很深远c很清冷:“对于我鲁国而言,最需要的是时间。齐国若与大雍开战,我们便有了时间,如此而已。咦”说着,说着,嘴里突然发出一惊咦,明媚如雪的目光直直的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眨不眨。 中年富商比她更惊,要知道,他服侍鲁瑶依已有十余年,还从来没见过她惊奇的模样,他顺着自家东主的目光扭头向窗外看去。白云悠悠,微风摇动着樱脂花,在那茫茫的天穹之上,翱翔着一只大怪鸟,它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在白如雪毯的云层里穿来插去。 “神鸟啊,比翼惊天。”中年富商忍不住的惊叹。 “有点像是朱雀。” 雪衣女子微张着嘴巴,目光随着那大怪鸟而移动,惊奇写满了她的脸,眸子闪着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大怪鸟从上方掠过,拉起一片红火的残影,飞离了窗口的视线。她飞快的起身,奔到屋檐下,把手搭在眉边,追随着大怪鸟逐渐消失的身影。 看见这一幕,刚刚送客归来的花胡子吃了一惊,随着雪衣女子的目光望去,看着看着,花胡子突然皱起了眉头,说道:“东主,我觉得这鸟好眼熟啊,可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眼熟,眼熟?” 雪衣女子回过神来,脸上染了一层浅浅的绯红,但她却不想在自己的侍女与侍从面前失态,于是,她慢腾腾的把搭在眉上的手放下来,就着姿式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淡淡的道:“天下故大,千山万林,什么怪事都有,这只鸟不过长得比较大一点而已,不足为奇。而你说见过,兴许是在梦中。花胡子,你知道了吗?” “是哦,那为什么东主还” “咳。” 雪衣女咳嗽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残破不堪的要塞 虞烈站在窗前,窗外的世界在眼底逐次层现,军事要塞一般都建筑在位置险要的地方,旬日要塞当然也不例外,此地是一处天然的山梁,前后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纵目极视,可以看见寥寥炊烟正在远方升起,间或又有响亮的歌声飘过来,那是在田间劳作的平民与奴隶的歌声。 既然是坚固的军事堡垒,且号称永不陷落,那么该有的自然不会少,高达十二丈的城墙,危耸如林的箭塔,广阔的军营,宽敞的马厩,以及那占地颇大而又守卫森严的粮仓,甚至,还可以在那些横七竖八c纵横交差的街道中看到不少的平民正来来往往。可别小看这些平民,他们在要塞前后的平原上屯田,那些土地很肥沃,他们可以把粮食源源不绝的屯进粮仓里,从而保障要塞拥有强大的战力。 不过,这些统统都是在永不陷落之前。 现在,放眼看去,东升的太阳就像一团大火球,在旬日要塞的斜上方散发着无穷的光与热,在它的照耀之下,整个要塞一半昏黄半阴暗,那些昏黄的地方尽是些破败不堪的景像,塌了一半的城墙,系得松松垮垮的滚木,严重损坏的狼牙箭,而箭塔依然如此,整个要塞原本有十六座箭塔,如今只剩下了八座,还大部份都缺失了箭垛口,甚至,有的塔身已经深深的凹陷了进去,有的遍布蛛网一般的裂痕。军营很广阔,但那些零星的帐蓬搬着手指头都可以数清,马厩里没有马,只有浑浊的污水与游来荡去的老鼠。而这还是比较好的地方,那些阴暗的地方更是不堪不目,倒处都是断墙与残砾,以及被大火焚烧之后的创伤。 昔日的荣光已经不再,如今的旬日要塞伤痕累累。 来之前,虞烈有想过它怕是没有传闻中那样伟岸,但是也没想到它居然会是这般的一副惨景,这个曾经令余国为之骄傲,传遍中州大地的天下第一塞就如迟暮的英雄,因为岁月沧桑的洗礼,正在轰然老去。靠它,是不守住的,虞烈有自知知明,他来到旬日要塞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平民与奴隶召集起来,从他们中间挑选出身强体壮的去修补城墙,会木工手艺的,去整修狼牙箭与箭塔,女人们则把以往守军留下来的烂帐蓬再缝缝补补,毕竟不能让一千五百名勇士露宿于野,那会使他们的战斗力大打折扣,至于小孩,虞烈也没有放过他们,他们可以帮忙赶走那些在马厩里窜来窜去的老鼠。 待这些命令发布之后,要塞中的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他。 一名朽木苍缟的老者说道:“将军大人,近来天下太平,用不着修要塞。” 虞烈回道:“很快就不会太平了。如果你们不想被大火焚烧,不想让自己的头颅插在戟尖上,那么,请你们奉献所有的力量与虔诚。”说这话的时候,虞烈指着那被焚毁了一大半的民居,在那里,常年累月飘浮着一股难闻的气息,那是火腥味与腐臭味参杂在一起的味道,骑着马经过那里,就连马都会不停的打着响鼻。而这,都是拜残酷的战争所赐。 虞烈只是燕国的一名五等男爵,他不是昊天大神,不能凭一已之力阻止战争的发生,他所能做的事,唯有打赢战争,让自己生存下来,而要赢得战争,就必须得关注能影响到战争的每一个细节,这是燕却邪的教导。于是,整个要塞动起来了,就像一位沉睡了上百年的巨人正从泥泞里爬起来,纵然它步履蹒跚,还在不住的咳嗽,但毕竟不再是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在一个半大男孩的帮助下穿上了沉重的甲胄,虞烈从要塞里唯一一栋依然完好的建筑中走出来,这里是领主府,他来这里当然不是看风景,也不是有特别的待遇,而是因为这里有旬日要塞的布防图,以及方圆百里之内的大致地图,虽说那地图的边角上落下的日期是武英王二十八年,整整三百多年过去了,山川地貌都在改变,可是知已知彼方能百百且,有总比没有强。 沿着‘之’字型墙梯蹬上城墙,金龙大氅的下摆拖曳着泥地上的木屑。 密密麻麻的人正在城墙上爬上爬下,不时听到阵阵吆喝声,奴隶贩子手下的奴隶,那个会做行走木牛的妫漓也在其中,他又捣鼓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艺,譬如,可以驮着箭矢,自如行走在凹凸不平的城墙上的木狗,以及新型的抛石机,它比以前老旧的抛石机多了一些轴承,体重却减轻了很多,人手更是从六个人减少了到了三个人便可操作。又如,他在城墙的箭垛口上悬挂了一些长柄铁铲,这种铁铲长达三丈,锋利的铲面犹如刀锋,守军躲在箭垛口后面,把它左右扬起,可以将依靠墙梯攀登而上的敌人通通铲成肉泥。并且,他还在城墙的下方挖了一些坑,在那坑里放下了大水缸,据他所说,若是敌人想挖暗道而入,那么,这些大水缸可以起到警惕的作用。 对此,奴隶领主很是满意,给他指派了三十个年轻的平民与奴隶供他驱使,并且免去了他的奴隶身份。不过,这个年轻奴隶却对这样的殊荣毫不在意,他整天都在忙碌,已然废寝忘食,处于亢奋的边缘。 墨家弟子啊,消亡的贵族。 看着一脸污垢却来去如风的年轻奴隶,虞烈心头百味陈杂,两百年前,那时诸侯们的战争有着严格而符合礼仪的章程,大部分都是在野外进行,首先是互相数落对方的不义之处,然后各自派出一辆战车决斗,胜利者自然便是正义的一方,再趁次机会一鼓作气于敌人誓死血战。可是如今却不同了,因为天下大乱,伴随着兵家子弟的崛起,战争越来越诡异,既有大军团战之于野,也有攻城掠地。有攻城便有守城,若论守城机关术,天下之大,墨家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这个名叫妫漓的年轻奴隶便是墨家中人,墨家中人怎会是奴隶?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虞烈自已若不是遇上了卫大神医,老神医秦越岂会收他为螟蛉义子?无依无靠之下,说不定,便会因为来历不明而沦落为奴。天下人,天下事,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命运,这妫漓比虞烈更惨,他原本是一位贵族,他的父亲是子爵上卿,但是这位上卿却杀了自己的封君,并且私自称侯,惹得雍公大怒,把他父亲的脑袋枭首示众,并且将他也贬为了奴隶。幸好,他遇上了虞烈。 突然之间,虞烈想起了一个人,那人将天下一统奉为毕生夙愿。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虞烈的师弟齐格。如今,那位齐国的世子殿下已然回到了齐国,想来,只消他的父亲一命呜呼,他便会成为齐国的国君,而那时,他便会履行那次喝醉酒之后所作的承诺,为了天下一统,战争将无可避免,为了阻止战争,还天下以太平,唯有天下一统。 战争与和平? 虞烈笑笑。 这时,子车舆从维修了一半的箭塔上走下来,与虞烈并肩向要塞外的平原看去,这位中年领主身经百战,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铁血气息,但却是个老兵油子,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紧张,他碰了碰了虞烈的肩:“风大将军,你说真话,咱们现在修要塞,还来得及吗?” “不是来不来得及,而是我们别无选择。”虞烈笑了笑,全军一千五百人,都得称呼虞烈为风大将军,毕竟这位奴隶贩子是在替别人守城。 子车舆挑了挑眉,太阳照在他眉骨的那道伤口上,伤口早已痊愈,却留下了一道永不可抹的印记,他笑道:“是啊,各诸侯们的大军还在半途,伐楚不知何年何月才可功成,而那位真正的风大将军已经离开了朝歌城三个月,却依旧遥无音讯,鬼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旬日要塞,若是他一直不来,我们岂不是要守到伐楚之后?” “怎么,你怕了?” 虞烈回过头来,凝视着子车舆:“有可能是一年半载,极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他现在身为主将,不得不忧心军心与士气,在见到如此破烂的要塞之后,他的副将是什么样的心态至关重要。 “哈,哈。” 子车舆并未让虞烈失望,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无比夸张,脸上的横肉乱抖,傲然道:“燕人的血,流的是铁,燕人从来不畏惧战争与生死。”说着,一顿,无比严肃的看着虞烈,压低着嗓子,沉声道:“燕人无惧。” “燕人无惧。” 虞烈回应了他,心中却一阵恍惚,纵然他已是半个燕人,时常听见这代表着燕人气节的四个字,但每每听见,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第一次听到它时的情景,那也是在一方战场之上,燕十八爬上战车时说过,燕人无惧。而那时,他还在安国少台,是一个人见人嫌的傻子,却也是一位侯子,他的身边有小虞,有车夫宋让。他们现在都在哪,宋国吗?想着,想着,他的目光时而温柔,时而阴冷。 红彤彤的太阳爬上箭塔的顶端,照着金光闪闪的五爪金龙大旗。 远方的炊烟越来越多,却因隔得太远,看不到半个人影,一排北雁尖啸着从头顶飞过,时值浓夏,它们将飞上近万里,直到那大江之南,在那里安然的渡过温暖的冬天。 子车舆抬起头来,朝着天上那群大雁吼一声,这一声吼,直把那群大雁吓得队形紊乱,叫声更为尖厉,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虞,风大将军,依你之见,和我们作战的将会是谁?” 虞烈道:“不管来的是谁,都是敌人。” “对头。”中年领主很是喜欢虞烈的直爽,碰了碰他的肩:“他们何时会来?” “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现在。” “现在?” 子车舆眯着眼睛向远方看去,但却一无所获,怒道:“鬼影子都没一个,哪来的敌人?” 虞烈道:“等看见了,就会有鬼了。” “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知恩图报的怪鸟 要塞内的铁匠铺。 老铁匠瘸了一条腿,拄着根烧得乌黑的木根在火炉旁边递火,小铁匠正在把炉子里的剑胎起出来,熊熊的火焰照耀着他的脸宠与古铜色的肌肤,这是一张略显稚嫩而刚毅的脸,块垒状的肌肉上滚荡着豆大的汗水,他把剑胎放在铁磨上,擒起铁锤“锵锵锵”的锤击起来。 不大铁匠铺中回荡着金铁交接声,房梁柱上悬挂着一柄柄剑胎、戟胎、甚至还有已是半成品的盾牌。 老铁匠眯着一双被火熏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注视着小铁匠铸剑,不时的停醒着诸般要领:“金两分,铁八分,水三分,火七分。剑乃百兵之君,是昊天大神的恩赐,过刚则易折,过软则无力,需得恰到好处。一柄将要成形的剑,最要紧的地方不是锋刃,而是剑锷上方的剑颈,那里要击八十遍,力不可过重,需得边拖边拉,如此方可使剑具备韧性。” “是,儿子记得,父亲说过,剑是活物,这剑颈就如同蛇的七寸一样,若是火侯与锻铸稍有不惧,就会前功尽弃。”小铁匠抡着拳头大小的铁锤,敲击着剑颈,鼻尖的汗水一滴滴坠落在铁磨上,发出一阵“滋滋滋”的声音,并冒起一团团青烟,而他打铁的姿式非常特别,铁锤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去过火,喂过水,不多时,一柄锋利的重剑便已经铸好。 老铁匠把那剑捧在手里,细细的打量,又曲起中指弹了弹,听着那清脆的剑吟声,笑道:“铸剑就和做人一样,都需经得千锤百炼,方可刚柔并济。” 小铁匠憨厚一笑:“父亲,风大将军率领朝歌青骑来到要塞里,又是修城墙,又是整修街道与房屋,并且制军极严,对民户也秋毫无犯,看来,这位贵族大人是个好人,儿子想去参军。” 这已经是小铁匠第六回提起了,老铁匠把剑挂在房梁上,锤了锤那条从大腿根部齐根而断的腿,冷声道:“咱们铁丘氏是殷王之后,自从离开铁丘来到这里,咱们便由贵族沦为平民,世世代代都在这里打铁,列祖列宗也曾多次受余君的号召为他卖命,包括我这条腿,但是结果呢?平民还是平民,甚至上一任余君竟然想把我铁丘氏划为奴隶。这些,难道你都已经忘了?” 小铁匠道:“儿子没忘,但是儿子不想打一辈子的铁。” 老铁匠沉默了,知子莫若父,他这个儿子自小便很是聪慧,不仅随着他学习锻铁之术,还曾研习典故与兵文,那些珍贵之极的书简都是铁丘氏几百年来用生命和血水换回来的,依靠着这些书籍,不论风云变幻,铁丘氏始终能有一技所长,因此,并没有淹没在残酷的历史河流中。原本儿子想上进,那是一件好事,但是,如今的铁丘氏人丁衰败,就只有这么一支香火,他怎舍得把儿子送去沙场。 过了一会,老铁匠道:“你若真想逞丈夫之志,那且待你成亲之后再说。” “成亲?” 小铁匠眉头皱得死紧,像他这种家族衰败,并且随时可能沦落为奴的人,谁会把女儿嫁给他?若是娶个奴隶女子,老铁匠又不愿意,所以,他已然到了成亲的年龄,却一直耽搁了下来。 “汪,汪汪。” 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尖厉的狗叫声。老铁匠脸色一变,柱着拐杖就向后院奔去。 “定然又是那畜牲来了。”小铁匠也是一惊,从铁磨上取了铁锤,三步并作两步,超过步履蹒跚的父亲,杀气腾腾的直奔后院。 老铁匠刚刚走到后院门口。 小铁匠提着铁锤,垂头丧气地道:“没见着,旺财不见了。” 旺财是他们养的一只大黄狗,足足有牛犊大小。 老铁匠拄着拐杖喘气,怒道:“看清楚了吗?是强盗还是匪军?”或许是因为受了百余年的屈辱,老铁匠对贵族,以及他们的军队都是心存怨恨。 小铁匠道:“父亲,儿子早就说过,不是强盗匪军,而是一只鸟,一只庞大无比的鸟。浑身红火,一撩翅膀能有这么大。”抡起铁锤比划着那只鸟的大小。 老铁匠凝视着他把半个后院都比划了进去,狐疑地道:“这个世上那有如此大的鸟,分明便是那些亦盗亦匪的守军,前日夜里,偷了咱家一笼鸡,昨日是一只鹅,今天竟然连旺财也遭了他们的毒手!”说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眼里尽怒气:“你还说他们秋毫无犯,到现在仍然为他们隐瞒,简直是岂有此理!我,我寻他们说理去!”那只大黄狗与老铁匠相处十余年,情谊深厚,他转身就走,要去寻那朝歌城来的风大将军理论去。 小铁匠也是一张脸绯红,唯唯的嘟嚷:“不是人,是鸟,是鸟!” “鸟,我看你才是一只呆头鸟!”老铁匠怒骂。 “汪,汪呜……” 却于此时,一只癞皮大黄狗从院墙的狗洞处钻进来,围着老铁匠一阵磨蹭,委屈而胆怯的叫着。老铁匠定晴一看,心下一阵骇然,只见那大黄狗的背上缠着一条大毒蛇,蛇已经死了,七寸被啄得稀烂,但是蛇尸的其他地方却完好无损,就连那最为珍贵的蛇胆也还在。 老铁匠怔住了。 小铁匠把那蛇尸取下来,心头也是一阵茫然,自古以来,蛇血蛇胆便是珍品,价值不菲薄,这条丈长的大毒蛇若是拿去献给贵族,至少也能换得十几枚刀币,对于他们而言,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飞来横财,小铁匠奇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那鸟知错悔改又知恩图报,知道吃了我们的鸡与鹅乃是不义之举,便又捉了这条蛇,让旺财背回来弥补?” “老丈,老丈在吗?” 前院传来人声。 “来咯,来咯。” 老铁匠一叠连声的应承着,快步快到前面的铺子里,迎目一看,来者骑着一匹雄壮的战马,身上穿着制式的铁甲,披着绣有五爪金龙的大氅,没戴铁盔,是个年约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眉毛又浓又挺,嘴唇略薄,脸颊上有一道伤疤。 “老丈,我的剑可有补好?” 那年轻人见了老铁匠,从马背上翻下来,落地时抖得身上的铁甲锵锵作响,他站在阳光里微微一笑,神情颇是可亲,气质雍容而贵气,是的,若不是那一身铁甲与脸上的伤疤,他更像一个周游列国的贵族士子,老铁匠对贵族们的气质颇是熟悉,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与冷傲。 不过,不得不说,这位年轻人并不冷。 “贵客送来的剑,剑胎乃是上好的寒铁,老朽与犬子花费了整整七日才补好了缺口,并且重新淬了一遍火。” 老铁匠走到梁柱下,将刚铸好的那柄铁剑取下来,在手里掂了掂,有些依依不舍的交给了年轻人。对于铸剑师而言,一柄好剑具备着灵魂,此剑刚来时,刃口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豁口,有的如米粒大小,有的则细如发丝,显然曾遭过千砍百击,甚至,在铸剑淬火时,老铁匠仿佛听见了剑上的怨魂正在悲泣、咆哮。 这是一柄杀人之剑。 年轻人接过剑。 老铁匠眯着眼睛瞅他,说道:“此剑虽不是上品,却也算是难得一见,宝剑自有灵性,贵客若是知剑之人,还请煨血。” “多谢老丈。”年轻人提着重剑,试着舞动了两下,寒光闪烁,霍霍有声,轻重却是正好。他把剑竖着一捧,食指抹过剑锋,丝丝血液溢在剑上,却凝而不散,犹若颗颗血珠滚过剑身,而那剑上的剑纹被血一浸,霎那间大放异彩,仿佛真似有灵一般。 “好剑!”年轻人赞道。 当下,年轻人支付了补剑的费用,并且多给了五枚蚁鼻钱。 老铁匠笑眯眯的接过蚁鼻钱,在嘴里啃了一下,蚁鼻钱是大江之南的南楚所铸,相比于大雍的刀币,齐国的金狮钱,含铜金更高,一口咬上去,便会留下一个牙印。因此,蚁鼻钱是中州价值最高的通用货币,而令人讽刺的是,北地的诸侯们视南楚为蛮夷,却对南楚的蚁鼻钱并不排斥。反而,有些弱小的诸侯甚至会鼓动商人们大肆换取蚁鼻钱,从其中提炼铜金,因为铜金是制造战车不可或缺的事物。 “贵客来取剑了?我,我……”小铁匠走了过来,羡慕的看着那年轻人的一身装束,又看了看老铁匠,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了然,正欲翻身上马。 “呜,呜呜……” 突然,一阵凄厉而刺耳的号角声遥遥传来。 年轻人神情一变,猛地一抖马缰,朝着要塞正东方奔驰而去,背后的青绿色大氅飞扬在阳光之下。 “怕是,来了。”老铁匠拽着钱袋,拄着拐杖走到街道中。 而此时,整个旬日要塞响起了马嘶声、沉重的脚步声,铁甲磨擦声,大声的吆喝声。小铁匠怔怔的看着年轻人远去,愣愣的看着一排又一排的铁甲之士从铁匠铺旁边的军营里走出来,他们神情坚毅,目光冷硬,头上的青色盔缨构成了汪洋大海。 突地,小铁匠回过头来,无比慎重的看着老铁匠:“父亲,好男儿志在四方,功名在文,富贵在武,为取功名与富贵,且恕儿子不孝。”说完,也不等老铁匠言语,便窜进民铁匠铺里,从阴暗的旮旯里翻出一套陈旧而沧桑的盔甲,又从最高的房梁上取下一把样式古朴的铁剑。 “唉。” 老铁匠一声长叹,一脸无奈的走了进来,帮小铁匠把那套繁复的铁甲穿好,凝视着甲身上的刺绣,沉声道:“至今而后,你是铁丘黎,再不是无名之辈。你要记得,你是殷王之后。” “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以风轻夜的名义守护你们 “来了吗?” “来了。” “为何只有一人?” “不知道。” 从太阳升起的地方,奔来了一骑。 矫健的战马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疯狂奔驰,骑在马背上的人顶盔贯甲,左手高高举着一面旗帜,右手则提着一颗带血的头颅,那被风扯得冽冽作响的旗帜上面绣着色彩鲜艳的荆棘花,太阳落在旗子上面,同时也照耀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而远方,旬日要塞在落日的映衬下泛着一层红血,就像血色的堡垒一样。 沿着那片新近开恳出来的农田,沉重的马蹄溅起田间的泥土,发出无比沉闷的“噗噗”声。 来骑飞驰到城墙下,抬眼打量着永不陷落的要塞,那冰冷而死寂的目光从盔缝里透出来,他缓缓的,缓缓的举起那颗头颅,用力的把它掷向旬日要塞,仿佛想将它砸碎在城墙上。可是,他离城墙还有三百步的距离,那颗头颅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轻轻的坠落在城墙下方。 头颅在草地中打滚,就像一块滚来滚去的石头一样。 来骑勒着马在城墙下方打转,他座下的马仿佛狰狞的猛兽不住的长嘶,而他却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依然残破不堪的要塞。等到他绕着城墙奔了一圈,纵马踩碎了泥泞中的那颗头颅之后,他勒回马首,朝着来时的地方奔去。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天哪,是东夷人。” “他们就如蝗虫一样,每过一处寸草不生。” “那是谁的头颅?” 恐惧,无边的恐惧在那犹如铁锯一般凹凸不平的城墙上蔓延,正在补修城墙与箭塔的平民和奴隶们惊呼起来,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惊慌,他们曾与郇国作战,曾与强齐为敌,甚至,又曾与余国作战,与大雍为敌,按理说,原本不应该如此畏惧,但是世人尽知,不论与大雍还是强齐为敌,都不会遭致惨绝人寰的灭绝,而东夷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有着世代血仇,几百年来,仇恨已然烙进了彼此的骨头里,不论是谁获胜,失败的一方就只会有一个下场,那便是血腥的屠戮。 虞烈站在城墙上,以在他的身边站着子车舆、刑洛、以及他的三位家臣,他们都是顶盔贯甲,脸色却阴沉如水。 “或许,这便是他们的用意。” 虞烈凝视着那颗被泥沙裹得模糊不清的头颅,他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却知道必然是旬日要塞里的人,而且还是奉他的命令去平原上屯田的人。此时,纵目极望,漫漫的平原上已经看不见徐徐炊烟,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黑烟,一股一股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就像一道又一道奔滚的狼烟。 狼烟所起的地方,是平原上的村庄。 “东夷人怎么会来到这里?”子车舆眉骨上的伤疤像痉挛一样跳动,按着剑的五根手指不住的开合。 虞烈没有接话,仍然在凝视那颗头颅,眼神冷得像冰。 刑洛道:“必然有诈,东夷人早就被齐国赶进了大海里。” 子车舆道:“如果不是东夷人,那又会是谁?” “不论是谁,若想夺取这里,那便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时,虞烈说话了,声音冷的没有半点情绪,他看着他的两位副将,命令道:“即刻召回平原上的屯民,莫论要塞前后都是如此,还没有修补好的城墙用石头填上,若是没有石头,那就折房。另外,准备战斗。”说完,他快步向城墙下走去。 一路上,所有的平民与奴隶都在看他,他们的目光惊若寒蝉,既像是畏惧东夷人,又像是在畏惧着他,有人哆嗦着嘴巴想问什么,却始终没有问出来。虞烈从人群里走过,身后跟着一队甲士,这些甲士都是他最为忠诚而勇猛的家族武士,络鹰、络风、络侯便在其中。而虞烈当然知道平民与奴隶都在想什么,无非是要塞如此残破,怎能抵挡疯狂而嗜血的东夷人?甚至,他们还在担心平原上的村庄,那里面或许有他们的亲人。 是的,城墙与箭塔都还没修好,抵挡不住东夷人的入侵,但是虞烈却知道,来者绝对不是东夷人,目的也非洗掠,而是占领。若是他们占领了这里,那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如若不然,岂能引起大雍与强齐的注意,并且给他们以足够的名义背弃盟约? 该来的总会来,生与死,总是免不了一战。 虞烈是半个燕人,他并不畏惧战争。他来到城墙下,把那颗肮脏的头颅从泥草丛里拾起来,命络鹰用黑布裹了,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城墙上方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城墙上的人也在看他,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就像待宰的鹅群一样,那些眼神让人心悸。 落日慢慢沉下去,风悠悠的吹过平原,就连那风里都充满着血腥而又压抑的气息。 良久,络鹰低声道:“家主,现在该怎么办?将士们见惯了生死,自是不会被东夷人的残暴所吓倒,但是平民与奴隶或许会逃走,甚至会引起暴乱。” 是啊,该怎么办? 虞烈心想,兵家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战,敌人很狡猾,在他们出其不意的偷袭之下,或许那些村庄已经被屠戮一空,但是他们却并不急着攻城,而是前来下战书。此举狠毒啊,使得要塞里的上万平民与奴隶惊慌不已,从而埋下不可知的隐患,而我,确是大意了。我若不命人去塞外屯田,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我若不屯田,那将士们如何生存?在那高耸的粮仓里堆满了粟米,然而,只有最外面的那一层的麻袋里装着真正的粟米,其余都只不过些沙泥。 粮食,只够吃三个月。 因此,我不得不屯田。 如今,敌人来下战书,而不是攻城,说明他们对要塞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我却陷入了被动。 “蹄它,蹄它……”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虞烈扭头看去,落日背向而沉,在那一道昏黄色的地平线上又奔来了一辆战车,它无比嚣张的直直窜到与虞烈相隔三百步开外的地方,御手拢住了马,弓箭手拉开弓,将一枚箭失射在虞烈身前的不远处,随后,战车上响起一阵肆意的冷笑,一如既往的不发一言,其中有个披甲佩剑的中年人站在车左的位置上,眯着眼睛打量着要塞,不住的指指点点,仿佛正在研究该怎么破城,或者,只是在向城墙上与城墙下的人证明,区区旬日要塞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 “杀,杀了他们。” 城墙上的平民与奴隶在低声的蠕动着嘴唇,铁丘黎眼里却喷着怒火,脖子上的青筋犹如一条条青虫一样不住跳动,制也制不住,喉咙里干得要命,突然,他猛地一声大吼:“杀光他们!”。紧接着,那些蠕动着的嘴唇越张越大,声音仿若暴雷惊天:“杀光他们,撕碎他们!”战士们也咆哮起来,以剑击盾,以戟顿地。整个旬日要塞里充斥着暴戾与狂吼,那高昂的复仇意志犹如怒海狂涛一般。 “哈哈哈……”一阵突兀的大笑声响起,是那战车上的一名甲戟手。 “家主!”络鹰扭过头来,双眼充血,定定的看着虞烈。 “去。” “诺!” 虞烈一声令下,络鹰率着数十名斥侯朝那战车追去,滚滚的马蹄溅起黄沙飞扬,谁知,那战车却霍然调头,头也不回的向远方逃窜。络鹰夹着马腹,拉开了与人等高的长弓,“嗖”的一声,箭若流星急奔,奈何那战车有四匹战马拉着,速度丝毫也不慢,络鹰射出的箭坠在了烟尘后面,斜斜的插入草地中。战车远远的去了,消失在平源深处。络鹰并非莽撞之人,很快便纵马回来。 不过,经此形势急转而下的一追一逃,城墙上的平民与奴隶面色已然不同,再不若方才那般胆战心惊,他们双眼圆瞪、气喘如牛,紧紧的拽着拳头,木棍、斧头,注视着虞烈骑着马奔入要塞,沿着“之”字型墙梯走上来,站到了高大箭塔的箭垛口上。 年轻的将军头上顶着最后一抹血阳,环视过那一张张脸,拔出了剑袋上的剑,吼道:“天下之大,强者恒强,弱者恒弱,不过是一群强盗野匪,何足惧之?世人皆有一死,今日是他,明日是我,他日或将是你,你我并非神灵,谁也不知道会死于何时何地,但是,绝对不是现在。我,风轻夜以血盟誓,昊天大神见证,风轻夜必将守护此塞,守护你们,人与塞同在!”说完,横剑过掌,拉起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手掌流向冰冷的铁剑,人群却被这铁与血点燃了胸中的热血。 “风轻夜,风大将军。” “风大将军!” “贵族啊,真正的贵族啊!” 霎那间,血色堡垒沸腾起来。 …… 夜月起了,孤单的悬在半空。 日间的那一次骚动为虞烈赢得了民心,并且顺利的安抚了压抑的胆怯与暴戾。然而,虞烈却夜不能寐,他提着一盏细嘴油灯,站在领主府那张破烂的地图前,眉头越锁越紧,为了不再刺激平民与奴隶那脆弱的神经,他已经下令停止屯田,于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只有两个月。 敌人,敌人就躲在这地图上的某个地方,既然是大张旗鼓的来,就绝对不会一无所获的去。况且,他们身上还背负着不可为人知的使命,他们在想什?今天的用意是什么? 逼我弃城野战,一劳永逸? 不,或许并不是这么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杀人者 这是一片河弯地,数百年前,这里曾经有一条蜿蜒流长的河流,它位于旬日要塞八十里外,横跨河东走廊,绵延于青金山脉之中,伴随着岁月的流逝,河流早已干枯,松软而又肥沃的河床长满了芦苇丛,河床的两岸是茂密的树林。因为深处金青山脉,所以这里人迹罕迹,是毒虫与野兽出没的地方。 秋风刮过芦苇丛,掀起一蓬蓬草絮,四下里弥满着潮湿的泥土所特有的腥臭味,在那一片密林里,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简易帐蓬与树屋,一群群穿着各式铠甲的人穿梭于其中,战马在树下摇着尾巴喷着响鼻,秃鹫在树梢上盘旋,它们那阴冷而无情的眼正注视着树下,那里有它们的晚餐。 树下竖着一杆大旗,上面飘扬着荆棘花,两名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奴隶被绑在旗杆上,一名穿着甲胄披着青色绿大氅的士兵也被绑着,他的脸上尽是淤青与血痕,头盔也掉了,乱糟糟的头发被汗水或是雨水浸得湿漉漉的,让他看上去颇是狼狈,可那眼神却依旧坚硬如铁。 此时,在那旗下已经伏五六具尸体,俱是被斩首而亡。杀人者面容狰狞,他们一边咒骂着,一边把那两名奴隶按倒在地。 “跪下,头埋下!” 杀人者大声的喝斥着。 两名奴隶被按跪在了地上,他们浑身颤抖,想要求饶,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咔嚓,咔嚓。”两声响。 血水激射,两颗人头滚落在血泊里,树梢上的秃鹫尖叫起来,兴许它们正在兴奋着,今夜又可以饱餐一顿,近来,在这方园百里的地方,所有的秃鹫都在感谢昊天大神的恩赐,它们时而吃那些披着青绿色风氅的人,时而又吃那些举着荆棘花大旗的人,有时是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有时是在荒芜人烟的古道里。总之,对于秃鹫而言,这确是一件美事。 “跪下,头埋下!” 杀人者高高举起带血的铁剑,这把铁剑已经砍了十几个人头了,却依然锋利,在穿过树叶的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妖异的光芒,血水顺着剑流到他的手臂上,那些块状的肌肉仿佛不堪束缚一样不住的跳动。他的三名同伴把那名身披青绿色大氅的人按向血泊,想让那人跪下来,谁知,那人却力大无穷,任他们怎么推拉踹打,就是直挺挺的立着,昂然不跪。 “是条汉子!” 密林里穿来一个声音,从那斑驳而陈旧的阳光中走来一人,那人踩着松软的落叶一步步走来,身上的环铁甲哗啦啦响,他的脸上有一道骇然的伤疤,鼻子被削掉半边,眼珠也很诡异,不是常见的黑色,或是深褐色,而是一种血色,昏黄的血色。这人走到屠宰场中,抬头看了看那面荆棘花大旗,又斜眼向那披着青绿色大氅的人看去,目光冷得就像那树梢上的秃鹫。 “你带着五个人,却杀了我十五个人,了不起,是条汉子。告诉我,你来自哪里?不过,千万别说是从朝歌城而来,那样我会亲自砍了你的脑袋。”这人冷冷的说着,稀疏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阴冷如死,身上也披着一件大氅,上面绣着东夷人的标志,一束妖艳的荆棘花,但是在那不为人察的角落上,却刺着一枚小小的红枫叶。 “他不会说,就和昨天杀的那些人一样,而且,他还是一位贵族。”这时,从密林里又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名中年男人,面目威严,同样也穿着甲胄披着大氅,剑袋上的剑华丽而精美,镶嵌着蓝宝石的剑柄上凸现着一只狮子,那狮子色泽纯青。他是所有人当中,衣甲最为整齐,收拾得最是干净的一个人,他淌着血水而来,步履稳键,目不斜视,仿佛正在朝歌城中觐见景泰王一样,神情庄严肃穆。 “告诉我,你的姓氏。”中年人走到近前,凝视着披着青色色风氅的年轻人的甲胄,上面满是血水与污垢,甚至在腰甲上还有一截带的血肠子。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能掩盖那件甲胄的精美,它并非常见的黑色,荡着一层银白,胸甲与肩甲上烙着繁复的花纹。 年轻人冷冷一笑,挺直了胸膛,并没有搭理他。 “跪下,这是我们的青狮军团……” “啪!” 一名杀人者高声喝骂,还未说完便嘎然而止,因为那中年人反手一记耳光重重的抽在喝骂着的人的脸上。那人挨了一记,神色却恍然一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溅起一团血花。 中年人却如无事人一般,淡然道:“起来吧,下不为例。”说着,他又细细的打量起年轻人身上的甲胄,仿佛对甲胄上的那些花纹很感兴趣。 “不过就是一名假的朝歌青骑,难道,你还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缺了半个鼻子的人冷笑道,中年人神情弗悦,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面对着披着青绿色大氅的年轻人:“铁丘氏,你是铁丘氏的后人,告诉我,你怎么找到了这里?一共来了多少人?” 年轻人闻言一怔,显然没料到中年人竟识得他甲胄上的标志,不过,转眼间他便回过神来,挺了挺胸膛,神情无比傲然:“不错,我正是铁丘氏之后,铁丘黎。你们这些东夷强盗,竟敢与风大将军为敌,终日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密林里,还妄想夺取旬日要塞,真是白日做梦。”浓浓的啐了一口,脸上尽是不屑。 “是你们的风大将军不敢与我们堂皇对阵,而不是我们怕了他。这样的人,可不配称为贵族。”缺了半个鼻子的人冷然道。 “哈哈哈……” 年轻人大笑起来:“蝼蚁蛇鼠之辈竟也妄称堂皇对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在这阴暗的密林里,像老鼠一样躲着,造冲车,造锤车,却不敢攻城,然后又趁着月黑风高翻进旬日要塞里,四处杀人,撒播种种流言。如此,岂是大丈夫所为?你这无鼻无脸之辈,且往旬日要塞的城墙上看一看,那些插在戟尖上的头颅都是谁?” “看来你都知道了,那么,我还真不留你。不过,我却可以给你一个贵族式的死法。”中年人淡淡的说着,神情很平静,目光里却闪过一丝阴狠。 “来吧,用我的剑,就这样砍了我的头,把我的头送到旬日要塞,风大将军会为我复仇,我会睁着眼睛,看着你们统统的被插在戟尖上。”年轻人傲然挺立,看着一名杀人者手中的剑,那人手里拿着的正是年轻人的剑,只不过,现在它却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好吧,如你所愿。给他松绑,把剑给我。” 中年人接过杀人者递来的剑,他便成了杀人者,他眯着眼睛,凝视着年轻人的脖子,他想,这人确是一位贵族,我应给予他应有的尊重,一剑断脖,然后把他的头颅与甲胄,包括这柄剑一并送回去。 “来吧。”年轻人挣脱两名为他松绑的人,大步走到尸体堆里,站在血泊中,面着对西向,那是旬日要塞的方向。阳光穿过树林,照着他的脸宠,略显稚嫩,眼神刚毅。他深吸了一口气,暗道,我不能害怕,更不可畏惧,我是铁丘氏之后,风大将军说过,世人皆有一死。 铁剑在细碎的阳光下叠着光,中年人举起剑。 “呜,呜呜……” 却于此时,一阵凄厉而锦长的号角声遥遥传来,那缺了半个鼻子,眼睛昏黄如血的人神情一变,冷然道:“莫非是那风轻夜寻来了?他真敢弃城而来?” 中年人眉头一皱,高举着剑,扭过头来,寻声回望。 “报……” “蹄它,蹄它……” 一名骑士骑着马奔驰在密林中,骑术极佳,躲避着树枝与坑洼,来到近前,高声叫道:“回禀两位首领,大首领到了,请两位首领前去迎接。” “大首领?死亡的使者……” 两人齐齐一怔,神色各异,那鼻子缺了半块的人眼睛一缩,右手下意识的便按上了剑柄,中年人仍然高举着剑,平静而冷漠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异色,他慢慢把剑放下,仿佛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那缺了半块鼻子的人道:“总算是来了,走吧,我们得去见见他。” 缺了半个鼻子的人道:“我可不想招惹他,他若是发起疯来,比你成天埋在那些破烂的书籍里所想出来的狠毒诡计更为可怕。” “你若不去见他,恐怕才会真正的招惹上他。” 中年人冷冷的说着,把手中的剑递给身旁的一人,又吩咐那些屠杀者:“把他看起来,给他弄些吃的,再备些热水,若是他逃走了,我就把你们的脑袋统统砍掉。”说着,面向那年轻人,微笑道:“铁丘黎,希望这阴暗的密林里,不会让你感到蒙受了耻辱,你的脑袋会好好的长在脖子上,等我回来取。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不日,我们便将攻城,希望那时,你还能看到。” “哼!” 年轻人冷冷一哼。 神态雅致的中年人与缺了半个鼻子的人去了, 十三名杀人者持着杀人的剑与戟,抵住年轻人的后背,逼令着他往密林深处走去,年轻人回过头来,向那号声响起的地方看了一眼,眉宇间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担忧,他想,又来一个更为残暴的强盗,风大将军,你还能履行你的诺言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公输老大人 密林里的空气格外潮湿,阴冷的过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铁丘黎被押解到一所树屋,杀人者端上来一盘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腿,一口咬上去,竟然险些把牙齿给蹦掉一颗,不过,他还是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整根羊腿,抹着嘴心想,这些强盗坏事做尽,却吃得挺好,这么大一根羊腿,要是放在旬日要塞里,那可是五个士兵的量,况且,要塞里也并没有羊腿可以吃,风大将军应该是缺粮了,要不然,怎会缩减将士们的口粮?而这,可不是好的迹象。那些该被活刮的领主与贵族们带走了旬日要塞里的粮食,拿沙泥填满了麻袋,这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因为那些贵族大人们在临走之时,命人去挖泥沙,铁丘黎便是其中之一。 秃鹫群在树梢盘旋,一只秃鹫朝树屋飞来,停在了屋话,只是朝着两人点了点头,然后一抖马缰,纵马走在了前方。缺了半个鼻子的人鼻子一抖,想要说什么,却是没说出口,眼里藏着掩也掩不住的怒意。 “哈哈,两位首领能者多劳嘛。” 这时,从马队里窜出一个黑精黑瘦的人,身材瘦小,装扮怪异,头上戴着板冠,身上却披着铁甲,只是那身铁甲很不合身,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根木棍套着铁皮罐子,很是滑稽。来到这里,他翻身下马,牵起了那匹老马,边走边道:“听说,旬日要塞里的那位风大将军是个蛮横之辈,却不知这人倒底有多蛮横,竟把两位首领逼到这等田地。我记得,昔日定下的地方,可并不是这里。”说着,回头问身旁一名背着硕大战锤的光头巨汉:“熊战,这里是落梅谷吗?” “落梅谷?” 光头巨汉拧着眉头,想了一想,冷声道:“落梅谷里肯定有梅花,可是这里除了芦苇还有啥?前几日,我们倒是去过有梅花的山谷,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梅林。不过,如今也不见梅花,只剩下被烧毁的营地,以及一排插在桃枝上的头颅,如果我没记错,听说是营地里的人被风轻夜偷袭了,嗯,很惨。好像是这样。” “哈哈。”黑精黑瘦的人笑起来。 中年人面色一变,强自压住心头怒火。那缺了半个鼻子的人却是忍不住,瞪着血红的眼睛,喝道:“公孙一白,你敢辱我?” “我并不是在辱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很浅显的道理,蛇无头不行,行军打仗同样如此,若是没有我们寻得公输老大人,并派人将老大人送来,你们就是再折腾上一百年,也未必能啃下旬日要塞,说不定,还会被那位风大将军分而噬之。或许,朝歌城里的风大将军没那个本事,但若是旬日要塞里的那位,我想,两位比我更清楚。不过,攻城,当攻心为上,雒青狮雒首领之计,确让人闻而生畏,公孙一白佩服。”黑精黑瘦的人牵马而行,目光直视着前方,声音不咸不淡,言语却很直接。说完最后一句,他扭过头来,朝着骑在马上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露着一排白的骇人的牙齿。 闻言,那中年人面色稍微一缓,目光凝视着前方的大首领,淡然道:“同行若不同心,谋事必败,至今而后,夺塞一事,雒青狮唯大首领马首是瞻。” “具器且首领,你呢?”黑精黑瘦的人看着那鼻子缺了半块的人,他的眼里带着玩味的笑容。 名叫具器的人嗡声嗡气地道:“说得漂亮道:“老朽观旬日要塞之城防,几位首领若是遣人潜入滋事尚可,然若想夺城而取之,却是极难。那城墙上的诸般布置绝非等闲之辈可为,大军若行强取,必为其折于墙下。想来,能有此手段者,必是墨家高人。” “墨家高人?” 帐中的人齐齐一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谁是螳螂谁是蝉 月亮若想升起来,太阳必然就会沉下去,阴与阳、黑与白亘久对立,墨家与公输氏便是如此。 有守便有攻,守城机关术墨家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可若论攻城机关术则非公输氏莫属。墨家与公输氏就像太阳和月亮,同样都挂在天上,却从来不会同时将光芒撒向大地。二者之间互相研究对方的优缺点,以此来增涨彼此的学识,恰若矛与盾。矛若够利,自可破盾,盾若够坚,亦可抵矛,纵然有人会一手拿矛、一手拿盾,攻防一体,但是,攻与防从本质上相互对立。 月亮升起来了,帐蓬里回归了安静。 披着赤红色大氅的大首领坐在矮案后,案上铺着旬日要塞的简易布防图,疏离的月光徘徊在被风撩起来的帐帘口,帐中的宾客与下属都已离去,临走之时,老公输说器械已然足够攻所需,他随即当机立断,三日之后即行攻城,对此,雒青狮表示唯他马首是瞻,而那缺了半个鼻子的具器则大声嚷嚷着,一定要把旬日要塞里的风轻夜之头颅插在戟尖上,就如同风轻夜也曾那样对待他的儿子。 战争向来都是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城墙上有两处缺口,足足有三丈宽,纵然里面填充了石块与木头,但它毕竟不具备强大的防护力。 天下,没有不破的要塞,号称永不陷落的旬日要塞更是一再被攻破,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案上的灯摇动着,把他伏着的身影拖在案上案下,盯着这不知是谁画的蹩脚城墙图久了,他觉得眼睛有些酸,抬起头来,闭了会眼,帐外飘来一阵夜风,清清凉凉的,拂得人心神为之一清,遥遥的传来几声狗吠声,那是络青狮养的一只狗,有牛犊大小,喜食人肉。 “汪,汪汪……” 狗叫声持续着,但凡雇佣军团都喜欢养鹰犬、甚至是老虎,昔日的蝎子军团便养了一只红额斑晴虎,在蝎子军团覆没后,那只红额斑晴虎的下场很凄惨,它被齐国的大商人乐芈披了皮,做成了一件威风凛凛的风氅,进献给了他的兄长,齐国的大将军乐凝。 或许,在乐芈与乐凝的眼里,雇佣军团与没有生命的货物一样,有利用价值时,可以给予赞美,失去利用价值时,便会弃之如彼履。 “鬼车军团永远不是货物。” 他对自己说道,向那只停在套甲木人上的黑鸟招了招手。 “轧轧轧……” 黑鸟向他飞来,停在他的手臂上,他从案上的陶瓮里抓出一块新鲜的血肉,塞进它的嘴里,它咕噜一声吞了下去,转动着那麻豆的大小的眼睛,死一般的黑。 “去吧,去旬日要塞看看。” “轧轧。” 黑鸟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像黑色的幽灵一样窜出了帐蓬。他走到侍女奉剑架边,把那柄剑取下来,负在背上,他习惯这样把剑负在背上,虽然他有着一条精美的剑袋,但这柄剑却永远也不会挂在那剑袋上。 “小虞。” 他自言自语,像是在提醒着自己一样。 帐外的月光清清冷冷,洒在帘口一片水白,他走出帐蓬,来到月光下,皎洁的月亮就挂在头顶,它不像星星,从来都不眨眼睛,它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而他也在抬头凝望着它。圆月流水,静夜无声,凄凉的月光照着他破烂的大氅、明亮的眼睛,夜风微微掀起他的氅角,为他凭增一种孤单的意境。 大军就在身旁,一排排帐蓬就像天上的星河一样,密密麻麻,星罗棋布。一队队手持着长戟与火把的甲士在营地中巡逻,每当看见身在帐蓬外的他时,那些甲士都会不由自主的放轻脚步、低下头。他们敬畏我,可是,我却不需要他们的敬畏。 天上的月亮啊,我是小虞。 侯子的侍女,小虞。 他就那么一直抬头凝望着,仿佛一座有生命的雕塑。 不远处,黑衣宋让抱着剑站在阴影里,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神格外温柔,并且带着深深的担忧,仔细一看,那眼里还有矛盾的纠缠。公孙一白站在黑衣宋让的身旁,他看着帐外的人,说道:“宋先生,你为什么不把小虞的真实身份告诉她,若是那样,她或许不会再念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黑衣宋让没有舌头,他不能回答公孙一白,但是他却把带着剑鞘的剑架在了公孙一白的脖子上,只要他轻轻一拉,锋利无比的剑便会脱鞘而出,割断公孙一白的喉咙,不过,他并未那样做,他只是定定看着公孙一白,眼光是那样的冷。 然而,公孙一白却并未避开这阴冷而又危险目光,他比宋让矮上一头,抬头仰视这种居高临下的虎视需要莫大的勇气,他的勇气都写在眼里:“我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报酬,三日后,我们便行攻城,在取得旬日要塞之后,就往西走。如今,西面的宋国已是日落西山,宋侯躺在床上吊着最后一口气,国内的世子与侯子以及各封臣乱成一锅粥,而它的属国也纷纷倒戈,正是我们一展拳脚的时候。探子回来说,往西的诸侯们都希望看到殷国能从灰烬中重生,毕竟,他们原本就是殷国的属国,而当年的殷侯待他们极为良善。我们会去殷地,竖起殷国的大旗,杀掉宋国派遣在殷地的令尹,而后伐宋。我想,苦心人、天不负,多年的谋划必然会得到应有结果,而她将会成为天下间第一个女诸侯。当然,在此之前,我们还得替乐凝收拾掉这个烂局。” “烂局?” 这时,面相老巴交的农夫剑盾手姒英转走帐蓬角走到二人身前,凝视着公孙一白:“乐芈示意我们在夺取旬日要塞之后,寻机杀掉雒青狮与具器,令青狮军团与红枫军团就此消失。然而,他能示意我们,又岂会不示意雒青狮与具器。或许,他们也正在想着,待夺取了旬日要塞之后,该怎么样才能让我们鬼车军团消失。对于他们而言,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烂局。” “正是此理。”缺了一只眼睛的双斧手霍巡与田氏兄弟凑了上来,月光与火光映着田重半张脸,他的脸色阴沉如水:“一桃杀三士,大将军的确是好算计,而且让人无法逃脱。要不然,乐芈那个奸商岂会提前便将报酬给付了?还真是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螳螂谁是蝉,那得看各自的能耐。”老实的霍巡睁着一只独眼,把那柄大板斧扛在肩上,向密林里看去。 “汪汪汪……” 恰于此时,狗叫声突然激烈起来,而那晃动着火光的密林里传来一阵喝斥声,紧接着,便见一条人影在树林与草丛中起伏,在那人影之后,追着一只凶猛的大狗与持着火把紧追不舍的人群,“簌!”弓箭手松开弦,利箭擦着那人影的肩扎入树身,“簌簌簌”接二连三的箭响破空,那人就地一滚,避过一排箭矢,用力在地上一蹬,趁势奔得更快,但是树林里毕竟是营地,巡罗的士兵很快便围在了人影的前面。那人影眼见前后被堵,慌不择路之下往河床的斜坡就是一滚。 “扑咙,扑咙……” 甲胄压断了芦苇杆,发出一阵犹若干柴爆裂的声音。 “拿下他!”追在后面的士兵高声大叫。 “汪。” 那只凶猛的狗从斜坡上跃下来,硕大的身子在半空中拉起一道弧线,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向地上的人咬去。眼见那人即将丧生在狗嘴之下,却突然听到一声短促的悲鸣“呜”,一柄铁剑从大狗的背上透了出来,那人双腿向上猛地一蹬,将狗尸蹬飞,河床内的巡逻士兵与守在帐蓬外面的两名剑士早已被惊动,他们挺着长戟,压着铁剑,向那人围去。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咬着牙向士兵冲去。 “何事哗营?” 那人正在与士兵交手,帐蓬内传出一个声音,稍徐,帐帘一挑,那个头戴高冠,身披宽袍的公输老大人背着双手走了出来。无巧不巧,那人正好被一名士兵横戟扫在腰间,那名士兵的力气极大,竟把那人扫得连连倒退,并且“哇”地喷出一口血,但是他这一退,恰巧就退在刚刚走出来的公输老大人身旁。 “唰!” 光寒骤闪,在那一瞬间,倒霉的公输老大人脖上子便已经架上了一柄带血的铁剑,士兵们见公输老大人被劫,怔在当场。血液顺着剑身往下滴,一滴一滴尽数滴进公输老大人的脖心,而他却还没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眼前那一张血水模糊的脸,居然一脸正气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挟持老朽?” 那人冷声道:“你又是何人?” 公输老大人下意识地道:“我乃公输……” “公输氏?哈哈……” 那人很明显的怔了一下,转念间,眼睛霍地一亮,疯狂的大笑起来,然后,一把向脸上的血水抹去,不想却抹得更为狰狞,他大声道:“公输老贼,你助恶从恶,今夜恶报来了,你且给我听好了!杀你者,乃是铁丘氏之后,铁丘黎。”说完,左手抓住公输老大人的高冠,右手便想拉动铁剑,给那可怜的公输老大人来个一剑两断。 飞来横祸啊,公输老大人浑身都软了,灰色的胡须乱颤,却说不出话来。 “住手!” 一声爆喝响起,璇即,缺了半个鼻子的具器骑着马从树林中窜下河床,提剑指着铁丘黎,怒道:“铁丘黎,你若敢伤公输老大人一根汗毛,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铁丘黎,你如此作为,非大丈夫所为,更非贵族所为。”络青狮黑着一张脸,分开人群,走到铁丘黎的面前。 “贵族?碎尸万段?” 铁丘黎冷笑起来,他死死的拽着老公输的头冠,充血的眼睛扫过那密密麻麻的戟尖与箭尖,心想,以我之命,换公输老贼一命,值了。至于贵族,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贵族。风大将军,铁丘黎不能再为你效力了。心下一狠,便要取头。 “慢着!”络青狮与具器齐声大叫。 “簌。” 在此电光火石之间,利箭的尖啸声划破了长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对峙 在那冷冷的月光照耀之下,田立拉开了与人等高的黄杨长弓,月圆如盘,弓满如月。 当那利箭呼啸而去时,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公输正在闭着眼睛等死,对于他来说,真是流年不利,他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来到此地,棋逢对手之下,正好与那守城的墨家高人过过招,谁知,竟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还是在守卫森严的营地中。至于雒青狮,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死死的看着铁丘黎手中的剑,嘴巴却微微张着,或许,对于他而言,这是一次莫大的羞辱。而那缺了个半个鼻子骑在马上的具器,他的瞳孔深深内陷,里面像是藏着一根针,他在想着后果,显而易见,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因为这老公输不是别人,正是齐国大将军乐凝的老师,老公输若是死了,乐凝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静,动到极致化为静。 利箭从雒青狮的脖子旁边擦过,将他背上大氅的系带摧毁,带断,氅还未落,就听“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铁丘黎拉动的铁剑与利箭相触,强大的贯力顿时冲破了铁剑的轨迹,锋利的剑刃在老公输的脖子上拉起一道血痕,一丝血液飙射而出。然而,猝不及防下,铁丘黎手中的铁剑脱手而飞,与那利箭一同掉入了芦苇丛中。 快,一切都来得太快。 雒青狮背上的大氅缓缓坠落,像是一团烂布萎顿在地,他却一无所觉,扭过头怔怔地看去,只见在五十步外,一块凸起的土坡上站着身形颀长的田立。此时,田立手中的弦仍在不停的颤抖,而他的目光冷酷如冰,情不自禁的使雒青狮打了个寒颤。不过,雒青狮倒底是个时常掌控他人生死的大人物,他很快便驱走了心里的那一丝莫名其妙的畏惧,把地上的大氅捡起来,系带已经断了,无法再披在肩上,他把大氅顺手递给一名士兵。然后,雒青狮回过头来,对着那已被士兵们死死围住的铁丘黎冷声道:“你该死了。”随后,命令那一群士兵:“杀了他。” 士兵们挺着长戟一涌而上,正要将失去武器的铁丘黎戳死当场。 “慢着,他是我的奴隶。”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柔缓的声音响起。雒青狮眉头一皱,寻声而望,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人,他的身材并不高,若是没有那身铠甲与大氅的衬托,反而会显得很娇小,他的步伐一如他的声音,看上去很缓慢,但是每一步都是一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寸,他的向人群走来,人群如水二分,夜风撩起他那破烂的赤色大氅,月亮照着他明亮的眼睛,他来人群中,冷冷的看了一眼铁丘黎,对老公输道:“公输老大人,让您受惊了。”又回过头来,面对着雒青狮:“我的奴隶,属于我的私有财产,你无权处置他。”说得很认真。 雒青狮吸了一口气,冷然道:“他是敌人,而不是你的奴隶。” “不,他是我的奴隶。”披着赤色大氅的人重复道。 雒青狮摇头道:“不是。” “谁说不是?” 这时,一群人从月光下走来,他们走到披着赤色大氅的人身后,那个黑精黑瘦的公孙一白对着老公输一揖,道:“公输老大人受惊了。”说着,吩咐老公输身旁的两名剑士:“天色已然不早,请带老大人移步至我的帐中安歇,帐中备有二十年齐国老酿。” 老而不是死是为妖,虽说老公输刚从死亡的边缘上打个转,但他是何等人物,若不是老成谋深之辈,又岂能做得齐国大将军的老师?便见他按了按脖子上的那条血线,深深的看了一眼铁丘黎,眼神犹带惊惧,身子还在颤抖,却背起了双手,大步朝营地深处走去,边走边道:“公孙一白,若不是二十年的老酿,但凡少了一年,老朽都会找你算帐。” “老大人慢走。” 公孙一白拢起双手朝着老公输的背影一揖,目送老公输消失在密如丛林的帐蓬之后,他慢悠悠的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雒青狮,笑道:“雒首领,此人原是敌人不假,他挟持公输老大人也是罪在不赦。但是如今却不同,现在,他已是我们的奴隶。至于为何不同,雒首领何不看看此地,看看周围?这里是我们的营地,刚才射箭救下公输老大的人也是我们的人,那么,你且告诉我,他为何便不是了?” 黑瘦如柴的公孙一白仍然笑着,笑得云淡风轻,笑得胸有成竹。不过,周围的气氛却瞬间一变,河床与密林就如壁垒森严的两座城池,而那一片斜坡则是分界线,斜坡上面站着密密麻麻的士兵,他们紧张的看着雒青狮与具器,手中提着弓,举着戟,脸上的神情却茫然无措。与此同时,河床中的火把一簇簇的亮起,远方,还传来阵阵呼喝声,紧接着,便是铁甲锵锵声。 “我是铁丘氏之后,我叫铁丘……” 铁丘黎虽不是贵族,但也不是奴隶,铁丘氏不能为奴,老铁匠对他的教导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下意识的便叫了起来。然而他的叫声却嘎然而止,他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脖子一凉,一柄怪异的兵器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握着那怪异兵器的手很白,像初雪一样白,同时也很冷,像凛冬积雪一样冷,那人的声音更冷:“至今而后,你没有姓,也没有名,你只是一个奴隶。若是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割掉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睛。喂鸟。” “呼,呼……”铁丘黎颤抖着嘴唇,重重的喘着粗气,却不敢再说一个字,因为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的舌头,很显然,只要他一说话,便会被割了舌头、挖了眼睛,他并不畏惧死亡,却害怕失去舌头与眼睛,那样,生不如死啊。 小铁匠倒底年轻。 越来越多的士兵在冷月的注视下往河床与密林的分界线聚集,密林里的人不敢下来,河床里的人在静静等待,雒青狮的太阳穴滚着汗水,尾指在颤抖,那尾指上戴着一枚绿宝石戒指,既像是一只萤火虫,又像是一点鬼火晃动个不休,密林里的人凝视着那点鬼火,只要它抬起来,那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射出手中的箭。至于后果,没有人会去想后果,很多事往往都是突如其来。 公孙一白歪着嘴角看雒青狮,在他们的身后,三千名铁士一半举着火把,一半就像鬼影一样伫立。 “啾啾,啾啾……” 初秋月圆,满野肃杀。 就连河床里的秋虫也不甘寂寞,它们在芦苇丛中低鸣,原本是很低微的声音,但是现在听起来却是那样的刺耳。雒青狮不由自住的向那一片草丛看去,却见具器骑在马背上,那血红色的眼里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他顺着具器的目光看去,却见正好看见公孙一白那好整以暇的笑容,他的尾指猛地一跳,慢慢转动着脑袋,漫不经心的向密林里瞟了一眼,心头却似被一根针猛然一刺,这刺痛让他浑身都在颤抖,然而,越是如此,他的神情越是平静,平静的接过护卫手中的大氅,把它抱在怀里,遮住尾指上的绿宝石,淡淡的笑道:“确是雒青狮失言了,既然大首领说他是奴隶,那他便是奴隶。谁又敢说不是呢?具首领,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具器忙不慌地的接口,猛然向雒青狮看去。 “当然是。” 公孙一白道。 …… 月光照着破烂的城墙,夜风吹着戟尖上的头颅。 虞烈站在月光下,城墙上。 摧毁永远比建设容易,两个多月过去了,这座永不陷落的要塞却是依旧伤痕累累,那两段被火焚烧之后,又以冷水泼烂的城墙已经没时间再补了,里面填充着一些石块与烂木头,在月光下看去,它们格外醒目,就像在一件华丽的袍子上打了两个大大的补丁,难看之致。秋天里的夜风是温柔的,它徐徐吹过荒凉而一望无际的平原,顺着那一道山梁漫上了城墙,将虞烈背后的大氅扬起,同时,也轻轻的摇动着那些戟尖上的头颅。 一股浓浓的腐臭气息钻进鼻子里。 虞烈并不是嗜杀者,但是他却已然习惯了这种味道,他紧紧的按着剑袋上的剑,注视着远方,身旁那两排随风摇曳的头颅就像是一盏盏油尽的枯灯。这些头颅大多已经干枯,露着空洞而骇然的眼,不过,也有一部份是新鲜的,还在不住的滴血,一滴,一滴。杀戮,自从那些东夷人出现后,杀戮便无处不在。有时候,他们会从那两处断墙里爬进来,无恶不作,当然,最后的结果便是被虞烈插在戟尖上。有时候,他们会出现在平原上,劫杀着零星的、来不及撤走的平民与奴隶,就像是一条条毒蛇吞食着惊慌失措的老鼠,而每当这时,虞烈的轻骑斥侯则会像等待已久的苍鹰一样扑杀他们,然后把他们的头插在戟尖上。 战争,永远也没有仁慈。 以杀止杀,我不得不这样做,要不然,我的头就会被插在戟尖上,而我身后的人也同样如此。 虞烈,你没有权力去仁慈。 仁慈和侥幸一样,都是通往死亡的道路。 “锵锵锵。” 身后传来甲叶抖动与沉重的脚步声,虞烈不用回头便知来的是子车舆。中年领主腰宽体阔,身材雄伟,走路永远是这样,一踩一个坑,当年在冰河之源,便是因为他太重,一脚踩进了雪坑里,居然拔不出身来,险些被狄人给砍了脑袋,幸好虞烈出手救了他。 子车舆走到虞烈身旁,与他一道望向远方:“臭小子,咱们没粮了,若是这些该死的东夷还不来,咱们就得饿死。天杀的风轻夜,到底死在哪儿了?” 虞烈道:“敌人与风轻夜都会来的,刑洛走了几天?” “七天了,从旬日要塞到出云城不过一百二十里路程,就算押着粮慢些,来回两天也就足够了!刑洛肯定是没有要到粮,那该死的余君想把我们饿死在这里!”中年领主咬着牙,眼里充斥着饥饿与狠戾,他歪头看向那些戟尖上的头颅,又道:“平民与奴隶也跑了一大半,不过,跑了也好,省得浪费粮食。” 虞烈沉默,暗暗的咬着牙,腮帮子鼓起来。 “臭小子,你说,要是燕大将军在此,会如何应对?” “老伙计,相信我,敌人很快就会来,相信我,最终的胜利只会属于我们!”虞烈一眨不眨的看着子车舆。 “啪!” 中年领主重重的拍了一下虞烈的肩膀,笑了起来:“臭小子,我就服你。当年,齐国八万大军突然兵临钟离城,而燕大将军只有守军五千,大雍又迂回至钟离城的背后,处于绝境之中的燕大将军便说了和你一样的话。再说,我不信你,我信谁?我们都得活着回去,等回到燕京,让梵子给你上碗好酒!”说着,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虞烈也笑了起来,眼肯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 “轧轧轧……” 恰于此时,一阵诡异的叫声传来,虞烈扭头一看。茫茫月色之下,一点黑色逼临要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绝望的老铁匠 铁匠铺的门大开着。 老铁匠柱着木棍,单腿蹦上了矮凳,动作是那般的颤颤危危,在月光的掩映之下,透着几许滑稽而悲凉的意味。 他把一盏细嘴油灯挂在门上,微弱的灯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把他那佝偻的影子拖洒在门口的街道上。在门上挂灯是铁丘的风俗习惯,据说,这样挂灯可以将已死亲人的魂魄招回来。 这是一盏引魂灯。 引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铁丘黎。 挂了灯之后,他并没有立即跳下矮凳,而是举目向那灰蒙蒙的世界看去。夜风吹来,跳动的灯火像鬼影一样弯来绕去,油灯上的烟就像是一条会变化的黑蛇,时而缠着他那张坑洼不平的脸,时而又爬上他那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常年在烟熏火燎之下打铁,他的眼睛早已处于半瞎的状态。所以,尽管挂了灯,外面也有着稀疏的月光,可是他却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他仍然看得极为专注,干枯的嘴巴也在轻轻的蠕动,仿佛正在呼唤着什么。 “老铁,你的儿子已经死了。” 铁匠铺的外面是一条巷子,巷子里铺着青石板砖,有条人影从巷子口鬼鬼祟祟的冒出来,紧接着,从那人影的身后陆陆续续又走出几个矮小的身影,他们就像一窜蚂蚱一样走到铁匠铺门前,为首那人抬起头来,凝视着矮凳上的断腿老铁匠。 “是啊,我的儿子已经死了,为了功名与富贵,他让铁丘氏绝了后。”老铁匠弯着腰咳嗽起来,地上那断了腿、柱着木棍的影子,就像地狱里魔鬼一般狰狞恐怖。 沉默了一会。 那人道:“我来寻点东西。” “你也要逃了么?你带着妻儿,又能逃到哪里去?” “正是因为我有妻儿,才不得不离开这里。该逃的,不该逃的都已经逃了,旬日要塞是守不住了,我得为他们着想。” “你去挑吧,看中什么,就拿走什么。” 老铁匠并没有看那正仰视着他的人,他的目光飘忽不定,好似在这凄冷的月下搜寻着他的儿子,准确的说,是在等待着他儿子的魂魄被引魂灯招来。他打算就这么一直站着,或许会等到旬日要塞陷落的那一天,那样,他就可以去地狱里教训那个不听劝阻的儿子了。想着,想着,他握住手中的木棍,用力的向虚无的空气击打起来,嘴里骂道:“叫你别去,你偏要去,叫你别去,你偏要去。” 如同梦语一般的诅骂。 铸剑的炉火早已熄灭,与老铁匠的心血一样,死得干干净净。往昔挂满了剑胎、戟胎,以及各种盔甲的铁匠铺里,如今空空无也。那人领着一家老小细细的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反倒是他那年方五岁的小儿子从后院里捡到一柄残剑,那剑破烂的不成样子,剑刃中折断,刃口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豁口。 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把那柄断剑像宝贝一样捧在怀里。 手里提着一柄弯刀的大人揉了揉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你拿柄断剑干什么?” 小男孩抬起头,答道:“用来杀东夷强盗,和兄长一样。” “兄长?你的兄长已经死了。”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说道,脸上的悲伤浓的就像那门上的灯烟。 女人从冰冷的土灶里翻出了半块散发着馊味的冷馍馍,用一块烂布小心翼翼的把它包起来,那颤抖的手就像干枯的鸡爪子。乖巧而懂事的小女儿则把后院里晾着的那张蛇皮取了下来。男人看着这冷清如死的铺子,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他提着手里的杀猪刀,朝着老铁匠挥了挥:“老铁,你的狗呢?” “死了,都死了。”老铁匠面朝着东方,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嘶哑的声音极其难听,经过一番激烈的击打,动作也慢了下来。 男人眼里流露出不忍,看向自己的女人。 女人紧紧的捧着那半个冷馍馍,眼里好生一阵挣扎,终是说道:“铁大叔,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逃到外面,兴计还能活着。” 男人也道:“是啊,老铁,人死不能复生,小铁已经死了,可是你得活下去。” “铁丘氏终于绝后了啊,绝后了。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快走!!” 说着说着,老铁匠就像一只陷入绝境的野狗,突然爆怒,他从矮凳上跳下来,举着木棍朝男人打去。男人用杀猪刀架住木棍,稍一用力,便将老铁匠推倒在地。此刻,老铁匠仿佛已经迷失了自己,他挪着一条独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却徒劳无功,他在地上扭来扭去,就像一条恶心的蠕虫。 “老铁,你疯了么?”男人喝道。 “疯了,疯了,你们都疯了。” 老铁匠竭力的抬起头,瞪大着又红又肿的眼睛,突然又裂嘴大笑:“哈哈,你们都逃了,偷走了我的狗,偷走了我的家什,也偷走了我的儿子。你们都会死外面,统统死在外面。”狞笑起来。 “走吧,他疯了。”女人拉着一双儿女,胆怯的靠向男人。 男人凝视了老铁匠一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提着杀猪刀,引着妻儿走出了铁匠铺。远远的看去,他们就像一群老鼠,仓皇逃离死亡的老鼠。 人尽去了,铁匠铺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 老铁匠就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一阵风吹来,炉灶上的灰尘随风飞舞,挂在门上的引魂灯妖异的闪动。迷迷糊糊间,老铁匠仿佛看见了小铁匠,他正在炉灶旁边铸剑,那古铜色的肌肤,那滚动的汗水,以及那稚嫩而真诚的笑容。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黎儿,是你么?你别怕,过来,我不打你。” “黎儿,黎儿……” 老铁匠扭着脖子,朝着那跳动的灯火伸出了手,他的姿式极为怪异,就像是一条正在不住绞紧的麻绳,不过,他脸上的狰狞与疯颠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温和的笑容。 “轧,轧轧。” 诡异的声音响起,一只黑色的鸟飞入了铁匠铺。它停在炉灶上,睁着麻豆大的眼睛,注视着老铁匠。老铁匠仰头微笑着,像条蛇一样蠕动到炉灶旁,抓着坑洼不平的灶壁,使出浑身力气爬起来,向它伸出手,温柔的呼唤着:“黎儿,黎儿……” “轨。” 黑鸟骤然展翅,像黑色的流星从老铁匠的头顶窜过,直奔后院而去。老铁匠怔了一下,脸上却露出更为笃定的笑容,肯定是黎儿,他回来看我了,他还在,铁丘氏便没有绝后,没有绝后。该死的功名,该死的富贵,把我的黎儿变成一只黑不溜湫的鸟。 老铁匠向后院追去,失去了木棍的支撑,可是他的速度却并不慢,仿若回光返照一样,蹦着一条独腿。 黑鸟停在后院的树上,冰冷的月光照耀着它,它伸展着翅膀。 老铁匠仰头看去,只觉得那翅膀仿佛将月光都遮闭了。而这只纯黑鸟的鸟一边啄食那树枝上已被风干的蛇胆,一边无比冷漠的看着老铁匠的眼睛。 “黎儿。”老铁匠向它再次伸出了颤抖的手。 “轧!” 猛然,黑鸟的爪子在树枝上一蹬,快若闪电的扑向老铁匠,那弯长的嘴喙的目标是老铁匠的眼睛。老铁匠愣愣的看着它扑来,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涌入心中,这是鬼车鸟啊,原来,它不是我的黎儿,而是死亡的使者。“唳!”就在此时,又破又烂的小院上空骤然一黑,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从天而降,庞大的身影笼罩着老铁匠与黑鸟,仿佛末日来临。 “轧轧轧。” 黑鸟尖声叫起来,叫声无比凄厉,就像是一把铁勺在心头来回的刮来刮去,而它的身影则比方才扑击老铁匠更快,宛若一道黑色的流光,险之又险的避过大火鸟那尖利如剑的长嘴,头也不回的向茫茫的月空逃去。 “咕咕。”大火鸟收笼了硕大无朋的翅膀,并没有去追那黑鸟,它睁着血红如火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老铁匠。 “真,真的是一只怪鸟啊。”老铁匠喃了一句,仰天倒在地上。 “咕。”大火鸟迈着将军步,走到老铁匠身旁,偌大的黑影将老铁匠罩的死死的,它低下头去,伸出嘴喙碰了碰老铁匠的脸,见老铁匠还没有死,欢快的叫了一声。然后,它抖了抖头上犹如长长的盔缨一般的逆羽,正准备引颈尖啸一声,突然之间,它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扭头向铺子前院看去,下一个瞬间,它的眼敛飞快的闪动了一下,“咕咕”一叫,冲宵而起。 而此时,虞烈与子车舆走到铁匠铺门口,恰好看见冲天而起的大火鸟。 “诛邪!”奴隶领主情不自禁的叫了一过,然而,大火鸟却没有回应他。 “你就不应该赶走它。”子车舆的目光追随着大火鸟消失在辽阔而清冷的天边,耸了耸肩。 这时,铁匠铺门上的油灯被风惊了,那微弱的灯光竟然发出了一丝火啸,“嘶嘶”作响。 虞烈皱眉道:“为何将灯挂在门上?” 子车舆想了一下,沉声道:“招魂灯,可以指引亡者回到故地,这是一个古老的传统,伴随着殷王被武英王给砍了脑袋,夺了天下,它就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河流之中,不想,却在此时此地见到。臭小子,前有鬼车,后有招魂灯,尽是不祥之兆啊。如果我死了,记得,不要为我设招魂灯,把我的头颅扔进酒缸里,再满满的注上一缸子燕酒,那样,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中年领主并不是嗜酒的人,可是这一刻,他的神情却无比的镇重。 虞烈被他的目光刺得心中一痛,却笑起来:“你死不了,若是死了,你那美丽的女儿怎么办?” “哈哈,你答应娶我女儿了?”子车舆大笑起来。 “我已经有妻子了。”虞烈一本正经的说道,脸上那道伤疤轻轻的跳动起来,就在这时,奴隶领主想起了身在远方的卫大神医,那个美丽而温柔的女子,一待此事了结,他便会回到燕京,娶她为妻,然而,眼前却是如斯的情景:破败不堪的要塞,人心惶惶的城池,凄凉的月色下,城与人都仿佛正在一步步的滑入深渊,还有,那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 “咕噜噜……” 虞烈陷入了沉思,背后的大氅在招魂灯之下,缓缓摇动,身旁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中年领主按住乱响的肚皮,举目向远方看去。 那里,是出云城的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鬼谷子高徒 晨光熹微。 刑洛骑在马背上,初升的太阳就像温柔的女子羞红了脸,把柔软的光芒投在那犹如马尾一般的青绿色盔缨上。年轻的三等男爵什么?”余君脸上神上蓦地一变。 “余侯勿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笼中鸟 沉重的马蹄,像箭一般一去不回的朝歌青骑。 宫墙越来越近,那些颤抖着的弓箭手犹豫要不要放箭,宫墙下的守卫们瞪大了眼睛,犹犹豫豫的挺起手中的长戟,不过,却没有人察觉,他们自己正在不由自住的后退。眼见那划破平静的利箭即将贯来,或许,它想将这些华而不实的守卫凿穿,将他们统统钉在宫墙上。又或者,它只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那压抑着的、蓬勃而出的怒火。谁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三百步,两百步。 愈来愈近。 “嘎吱,嘎吱。” 便在这时,从那宫城前的一道小巷子里突然钻出了一辆马车,两匹漂亮的、雪白的小母马拉着华丽的马车窜到了那条青石道上,它们仿佛不知道死亡正在逼临,竟然稳稳的停在了道路中央。继而,它们歪着脑袋,扑扇着眼睛,怔怔的看那青色的利箭撞来。 “希律律……” 青色的利箭在离马车二十步外顿住,三等男爵高高勒起马首,矫健的战马放声长嘶,粗壮有力的前蹄不住乱刨,长戟在日光下叠煜,而他身后的一百名青骑同样如此。 一百零一人,如一人。 在高速奔跑之中,突然勒马而阵型不乱,当真是天下第一骑啊。 看着那静止如山的朝歌青骑,宫城外的守卫与宫墙上的弓箭手先是齐齐喘了一口气,然后又情不自禁的捏了一把汗。若是朝歌青骑撞来,那宫门前必然会是血流成河,守卫是抵挡不住的,而若是朝歌青骑想要撞开城门,那也是不切实际的,他们最终也都会死在弓箭手与源源的不断援兵之下。不过,他们是朝歌青骑啊,若是余国的士兵沾染上了他们的血,那后果不堪设想。 多亏了这辆马车,余国的士兵均想。 “呼,呼呼。” 马蹄沉沉的落下,战马打着粗重的响鼻,三等男爵从盔缝里凝视着那辆马车,他们毕竟不是东夷人,不能像东夷人那般行事不择手段,在无辜的人面前,他不由自住的收笼了带来死亡的翅膀。而那两匹母马与车辕上的车夫,以及那马车内的人仿佛统统惊呆了,车帘没有挑开,也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的停在那里。阳光投下来,在青石道上留下了清晰的影子。三等男爵突然看见,在那精美的车轱辘上雕刻着剑兰花。 过了一会,车内传出一个异常独特的声音。 “走,走吧。”那声音轻微颤抖,好似吓得不轻。 “诺。” 辕上的车夫抽了一记空鞭,两匹小母马的目光从那一百零一匹雄健的公马身上撤回,依依不舍的离去,阳光落在车蓬上,浑似为它注了一层浅浅的光。刑洛骑在背上,脑海中回荡的却是方才那独特的声音,它就像是初春的露水,从枝头坠落下来,一滴一滴的坠在清澈的寒潭中,每个听见它的人都会难以忘记,甚至会暗暗觉得这恐怕便是天下间最好听的声音。 一百名披着青绿色大氅的燕国战士仿佛也被它所迷了,亦或,纪律性极强的他们只是在等待着刑洛的命令。这一瞬间的气氛极其怪异,就像是一个巨人提起了沉如山岳的战锤,却突然发现眼前失去了目标,那是一种力量无处发泄,瞬间茫然的感觉。 拔剑四顾心茫然。 年轻的三等男爵耳中仍然回荡着那声音,他怔怔的看着马车消失在那弯曲而狭长的巷道里,下意识的甩了甩头,好似想要甩去那莫名其妙的感觉,柔的阳光照耀着盔缝里的眼睛,狠戾与决绝正在逐渐消散,但是,他却勒马着开始徐徐后退。 一百名燕国战士跟着他后退。 莫非,还要再来一次? 宫墙外的守卫又紧张起来,他们在首领的喝斥排成了横排,蹲下身来,把长戟抵在青石板的缝隙中,斜扬着锋利的戟尖,宫墙上的弓箭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纷纷引弓搭箭。不论如何,这里是余国的宫城,纵然他们是朝歌青骑,也不能在此地放肆。 “不得放肆!” 一个清冷的声音喝道,紧接着,从那森然的宫庭深处走来了一个身穿白袍的士子,他按着腰间的细剑,快步走到宫城门口。守城的首领认得他,近几天,这个名叫蒯无垢的卫国士子每天都会来到宫城里,君上待他很是不同,听说,他是鬼谷子先生的高徒。鬼谷子,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过,这里毕竟是余国的宫城,守城的守卫代表的是余国的脸面,岂能被一个白衣士子喝斥? 城卫首领大声道:“未经君上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不得擅离。” “看看这是何物?” 白衣士子仰头注视着城墙上的首领,在他的手中扬着一物,那是一枚玉简,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着四座要塞,分别是,旬日要塞、雪峰要塞、青铜要塞和彤云要塞。余国上至国君、下至粟民都对这四座要塞充满了自豪感,时时刻刻也不忘记把它们宣之于众,而这,正是余国的标志。 见令,如见余君。 “打开城门!” “哐啷,哐啷。” 沉重的绞盘拉动着,高达三丈,厚有半尺的镶铁木门向左右缓缓分开,城门后的甲士们像蚂蚁一样涌了出来,分列在宫城外,迅速的布成了防御阵型。白衣士子排众而出,步伐落得不徐不急,他微笑着走向那正在纵马慢跑的朝歌青骑。 …… 初秋的阳光,温暖和煦,它撒遍出云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然而,它也并不是万能的,总有些地方是它所不能触及。譬如,《墨香楼》的这所小院,纷繁的樱脂花已经谢了,剑兰花也开得有气无力,正在走向凋谢的道路,但是,那株千年古愧却被这秋风吹得青绿如海,它伸展开雍容而古老的树冠,将整个小院揽在怀中。 小院里格外清幽。 马车从后门驶进来,直接停在青青的篱笆墙外。 富态的车夫从辕上跳下来,恭敬的掀开车帘。 一支雪嫩的手从帘中伸出来,它握着车棱微一用力,悄生生的女子便已经站在辕上,她抬起那美得不像话的脸蛋,眯着眼睛向日头看去,然后,举起手来,朝着温暖的阳光美美的伸了个懒腰,轻快的跳下车辕,走入了那清冷的院子。 她伸懒腰时,车夫没敢看,一直低着头。 名叫‘花胡子’与‘美人舌’的侍女等候在院中,她们正在照料着那一对会说话的黄眉鸟。 “小偷,小偷。”两只小鸟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声音清脆。 “谁是小偷?”身着雪衣的绝色女人抬起头来,歪着脑袋问黄眉鸟。 花胡子与美人舌偷偷一笑,低下了头。 “你是小偷,你是小偷。”两只黄眉鸟叫得声音颇大。 跟在雪衣女子身后的车夫忍着笑,忍得很辛苦。 “唉,它们的舌头没有剪好,只会说小偷。” 过了一会,雪衣女子像个男人一般无奈的耸了耸肩,样子潇洒到极致,她走入那挂着青色湘竹帘,熏着寥寥清香的室中,落座在了乌桃矮案后。车夫坐在她的斜对面,按着膝盖,眼观鼻、鼻观心。而她则在看窗外那随风摇曳的樱脂树,眸子很美丽,目光却很散慢。 “东主要修琴么?”美人舌轻轻问道。 “嗯。” ‘美人舌’抱了那面古朴的瑟来,把它放在案上。 雪衣女子幽幽的把目光收回,眼中焕发了一丝神彩,低头较起弦来。 这时,车夫说道:“东主,那些朝歌青骑会接受蒯无垢的提议么?要知道,为了粮食,他们不惜一战。” “会的。” 雪衣女子低头较弦,没有看车夫:“正是因为他们快饿死了,所以肯定会接受蒯无垢提供的一个月食粮。若是你,一个是遥遥无期的等待,一个是现成的活命机会,你会选择什么?” “我会选择活命。”活泼可爱的‘花胡子’转动着大眼睛,插嘴道。 “这回,你倒是挺聪明的。”雪衣女子道。 ‘花胡子’吐了吐舌头,脸蛋红的像那天上的秋日一样。 车夫皱眉道:“东主太仁慈了,给了他们粮食,他们便会继续守下去。那样,东主的谋划岂不是付诸东流?” “不会的。” 一根弦陷在了缝隙里,雪衣女子伸出手,‘美人舌’递来一把小银剑,她用那把银剑小心翼翼的挑动着琴弦,深怕它会断在里面,鼻尖凝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汗珠,就连呼吸也微微重起来,声音却仍依旧清冷:“若是一点也不给他们,那么,他们唯有一条路,那便是死守到底。可是现在却不同了,往前一步是无底深渊,往后一步是海阔天空,若是你,你会选择什么?” “海阔天空。”花胡子抢道。 雪衣女子斜斜抬起头,瞅着花胡子莞尔一笑。 谁知,花胡子却反手指着屋外那树上的鸟笼,认真的道:“东主,我想,它们也是这么想的。” “哎。”雪衣女子脆脆的应了一声,转念,却蓦然怔住了,一瞬不瞬的看着在鸟笼中挥着翅膀的鸟儿。 室内的气氛很怪异,淡淡的忧伤弥漫着。 良久,车夫尝试着,小心地问:“若是他们定要往前走呢?燕人无惧,燕人的血,流的是铁。” “蒯无垢会告诉他们真相,当然,只是其中一部份的真相。而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它可以摧毁看似坚不可破的信念。” “难道,东主觉得鬼车军团他们拿不下旬日要塞?他们也该动手了,伐楚的大军已经逼临了江北,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或许能拿下,或许不能。可是,我们不能将自己的命运交给模糊不定的选择。” “若是仍然失败了呢?”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该回雍都了。” 说完这句话,雪衣女子按着瑟弦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来到树下凝视着笼中的黄眉鸟,过了一会,她掂起脚尖,把鸟笼取下来,打开了笼栅。 “小偷,小偷。”黄眉鸟高声叫着,一点一点靠近笼子口,发现那阻挡它们展翅高飞的笼栅已经不见了,叫得更欢了,飞快的冲上了云霄。 雪衣女站在树下,注视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生与死的较量 乌云在头顶乱滚,一层一层荡在旬日要塞的上方,在那些褐色的,像破烂的大旗子一样的云层的缝隙里,被遮蔽的阳光有气无力的透射出来,可是转眼间又被更多的乌云吞噬,整个世界就像末日来临一般,充满了昏暗、压抑、恐惧与萧冷。 东夷人发动攻击了。 几百名尚未来得及逃走,或是已经认命等死的平民与奴隶从低矮而潮湿的屋子里走出来,麻木的爬上城墙,协助着那些披着青绿色大氅的守军,他们有的在给那会走路的木狗背上绑箭矢,有的在城墙上滚动着粗如人腰的木头。还是都不想死啊,可是死亡已经来临,谁又能躲得过呢? 老铁匠柱着木棍从铁匠铺里蹦出来,像只青蛙一样跳过那条破烂的青石巷子,又一级一级的蹦上了‘之’字型墙梯,一名士兵拦住了他,示意不需要他的帮助,他挥起木棍吓退了士兵,顽固的跳上了城墙,站在城墙上的一块大石头上,把那干枯的手掌搭在眉间,竭力的向远方看去。 人马上万,无边无际。 一望无际的平原被人与马填满了,妖异的荆棘花大旗在风中肆意的滚荡。在那黑压压的战阵前方是各种怪异的攻城器械,老铁匠发誓,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攻城器械,它们有的像是一只只铁皮乌龟,有的仿佛是一条条直立的毒蛇,更有甚者像是巨大的怪兽不住的张口、闭口,在它张口闭口的瞬间,显露出森冷的牙齿,像锯齿一般,可以把人一嚼两断。在攻城器械的后面是一排战车,数量不多,却也有二十具,看来,东夷人百虑而无一失,考虑到了守军可能会出城拦截。在战车的周围是剑盾手、长戟手、重装骑士,弓箭手缩在后面。而战阵的最后是一排排巨大的抛石机,老铁匠看见,一群群蚂蚁正拱着那些抛石机,它们想把这些庞然大物拱到既定的位置上。 “都得死啊,都得死。” 看着那庞大的战争机器,老铁匠发出了梦语般的呻吟,一阵冷风贯来,他哆嗦了一下,绣着五爪金龙的大旗飘扬在箭塔上,他看着那旗子冷笑了一声。城墙上的气氛冷凝若死,顶盔贯甲的守军们仿佛没有呼吸一般仁立。一名年轻人从老铁匠身边经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老铁匠瞪了年轻人一眼,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肯定是在嘲笑他断了一条腿还跑到城墙上来。 蠢货,我是来看你们怎么死的,也是来看这旬日要塞是如何陷落的,反正铁丘氏已经绝后了。 老铁匠这样想,他认得那个年轻人,城墙上这些稀奇古怪的守城器械便是这人捣鼓出来的,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功用,但是老铁匠却知道,这些物什同样是杀人不眨眼的,他们都一样,是的,都一样,给人带来死亡、绝望,偏偏还自以为正义。 正义是个什么东西?连希望都没有了,正义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老铁匠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让他给找到了那位风轻夜大人,那位尊贵的殷王之后、世袭一等侯正被一群甲士拱卫着,他背上的青绿色大氅极其显眼,因为在那大氅的边角上缕着金线,这是个神秘的家伙,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只知道他有一双冷冽如冰的眼睛。纵然是在这样情况下,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仿佛在这天下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勾起他内心的一丝丝波澜。 不过,老铁匠却知道这肯定是装出来的,风轻夜的根脚老铁匠知道的清清楚楚,什么尊贵的贵族,什么世袭一等侯?我呸,居然也敢号称殷王之后,要不是他的先祖临阵倒戈,殷王岂能如此轻易的便被那个匹夫给砍了脑袋,夺了天下?虽然同属殷王之后,但是这样的人,老铁匠是不耻与他为伍的。 仇恨与绝望在老铁匠的心中蔓延,他的眼睛看见的尽是死亡的阴影。 “簧簧簧。” 战争的号角吹响在灰暗的天空之下,灰色的堡垒下方,敌军的战阵里奔出一骑,人与马俱甲,沉重的马蹄踏碎了潮湿的泥土,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马头戴着狰狞的面甲,就连两只耳朵上也套着尖尖的牛角,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物一样,令人心悸。那骑士飞驰到城墙下,挥扬着手中两柄巨大的板斧,纵声咆哮。回应他的却是一支快若闪电的利箭,在那阴冷如死的天空下,一名身形颀长的人穿着半身甲站在城墙上的箭垛口上,他手中那与人等高的长弓的弓弦仍在发出潮吟。 “锵!” 刺耳的金铁交接声钻入耳朵,老铁匠看见那名重装骑士在电光火石之际,以板斧挡住了这绝死的一击,勒马朝已方战阵奔去。真是没有礼貌啊,别人是来邀约公平而公正的绝斗的,莫非,你们还想死守到底?老铁匠在心里嘀咕着,他认得放箭的那人,是风轻夜的家臣,好像叫什么络风,而此时他已分不清敌我,只觉得墙上的人,墙下的人统统都该死。 “轧轧轧。”一只黑色的鸟突然划过上空。 城墙下,那危然不动的战阵有了一丝骚乱,几十名衣衫褴褛的人被士兵们押解出来,士兵们将他们按倒在泥泞里,扬起了手中的铁剑,久久不曾落下。这群人大部份都是旬日要塞里的平民与奴隶,其中有两名披着青绿色大氅的士兵。他们目光呆滞的望着城墙,那原本应该保护他们,如今却使他们如草芥一般跪在泥泞里的堡垒。 你不内疚么,背誓者。 老铁匠拄着木棍,狠狠的向披着金边大氅的人看去。 突然间,那披着金边大氅的人仿佛察觉到了老铁匠狠毒的目光,他蓦然回过头来,与老铁匠对视。他身边一名雄壮的武士也向老铁匠看来,过了一会,低声对他说着什么。他们肯定是想杀掉我,老铁匠这样想,来吧,我早就想死了,反正铁丘氏已经绝后了。 可是,那人却缓缓的摇了摇头,把目光移到了城墙下,在那一瞬间,老铁匠心头莫名一跳,他竟然从那人的眼里看到悲伤,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悲伤,与老铁匠狠毒的目光无关。 这时,城墙下的杀人者开始杀人,一颗又一颗的头颅被剁掉,滚在了泥泞里。 城墙上的风轻夜,像标枪一样挺立。 很快,几十名平民与奴隶以及士兵便被杀光了,杀人者在他们的尸身上擦着剑。我的黎儿,或许就是这样被他们砍掉了脑袋,可怜的黎儿,我连你的尸体都得不到,老铁匠那细小的眼睛里溢出了血红的泪水。 “簧簧簧。” 城墙上的号角不甘示弱的响起来,风轻夜高高举起了右手,捏成了拳头,那戴着手甲的拳头辉着耀眼的银光,就连头顶上的乌云也遮不住。城墙上的将士们咆哮起来,他们以剑击盾,以戟顿地,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那一双双从盔缝里透出来的目光,赤红如血。 高昂的战意,愤怒的咆哮,在这一瞬间,被那只拳头点燃。 “呜……” 伴随着绵长而凄厉的号角声,那些已然就位的抛石机疯狂的舞动起来,一颗颗石头在灰暗的天空下呼啸着,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它们重点打击的对象是那两处断墙。“碰、碰碰!”“轰!轰轰!”城墙在颤抖,发出绝死般的呻吟,填充在墙内的石块与木头就像是雪山上积压了上千年的雪,一层一层的被剥落。与此同时,那个墨家的年轻人拿着一根木头做的怪异三角架比划着敌方抛石机的位置,突然一声大叫:“全体,后撤三步,东移两步,盘绞七道!” “放!” 当士兵们将抛石机移位之后,那年轻人猛地一挥手,一排石头做的爆雨划破了长空,撕裂了秋风,朝着那些正在肆意舞动的敌方抛石机砸去。 “碰,哗啦啦。”一具抛石机被砸了个正着,像纸片一样碎裂开来,而那犹不罢休的石头继续冲击,在那密密麻麻的人海里犁出了一道血痕。 “后撤,后撤!”站在战车上的一名老者怪叫起来,然而,显然已经迟了,又是一排石雨砸来,血肉横飞。 由此,旬日要塞的第一次攻防战,拉开了。 一群秃鹫在天上盘旋,偶尔也会被那些飞来撞去的石头砸中,但是它们对血肉的渴望远远大过了死亡,它们在生命的刀尖上跳着令人战栗的舞蹈,冷冷的注视着下方的搅肉修罗场。当双方的抛石机肆掠之后,石头用尽了,该损毁的也都损毁了,城墙上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两处断墙摇摇欲坠,一座箭塔轰然倒下,上面的士兵被砸成了肉泥,而城墙下则被血染红了,那潮湿的大地上倒处都是坑洞,残肢断体遍布四野。秃鹫兴奋了,它们怪叫着,盘旋着,却并没有立即飞下来享受它们的食物,因为它们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老铁匠也兴奋了,双手举向天空,喉咙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位于大阵中央的荆棘花大旗摇动了,那些铁皮乌龟与直立的毒蛇被一寸一寸的推进。 “簧,簧……” “嗬,嗬嗬。” 长达两丈的号角像鬼一般叫着,士兵们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吼声。没有阳光,他们身上的铁甲,手中的剑与戟都是黯淡的,但是却更为骇人。当那些铁皮乌龟与毒蛇即将抵拢城墙时,漫天箭寸泼洒下来,把跟在后面的士兵洞穿,把他们插在地上,人海,一茬一茬的矮,可是却没有人后退。 这是,生与死的较量。 生者固生,死者长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只替一个人卖命 在狂风暴雨来临之前,荆棘花大旗疯狂的摇动,潮水一般的东夷人终于退了,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像倒卷的浪头消失在山梁上,在二十里外的平原上扎下了营地。城墙下到处都是尸体,血肉与泥巴混和在一起,冒着浓烟的攻城车、熊熊燃烧的云梯,那些被桐油烧烂的,被沸水浇碎的尸体千奇百怪的挂在城墙上,一只被烧得乌黑的手掌竭力的向上伸着,它仿佛还想爬上去。 城墙上的情景并不比城墙下相差多少,四下里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些披着荆棘花大氅,有些披着青绿色大氅,到得如今,他们统统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臭味。而那两处断墙已经完全毁了,所有的冲车与撞车在此地止步,在这里燃烧,但是,不计伤亡的东夷人总算把它给推平了,并且将断墙后的塞门刀车摧毁得干干净净,若是他们再来一次强攻,或许,旬日要塞便陷落了。 狂风就像凄厉的号角,肆意的在头顶刮着,闪电就像飞舞的银蛇,又仿佛是昊天大神手中的鞭子,尽情的鞭笞着破烂的天空,以及那苟延残喘的要塞。漆黑的鸟尖叫着划过天空,暴雨便在狂风与闪电最为疯狂的时候来临,它无情的洗唰着满是伤痕的大地,把那些焦臭的、血腥的气味统统荡涤一清。 “或许,我们应该夜袭。” 太阳,天上早就没有太阳了,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将一名已死的士兵从箭塔上劈了下来,整座箭塔都仿佛在这天地的凛威中颤抖。子车舆半躺在城墙上,凝视着那士兵的尸体沿着城墙悠悠坠落,他的脸上又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痕,肩甲上挂着一截敌人的血肠子,腿边的铁剑已经开始卷口,血水就从他的身边蔓延开来,一滩又一滩。 “今日,他们一共发动了三次强攻,丢下了成百上千具尸体,然而,他们还有一战之力,我们若是夜袭,或许正中他们的下怀。” 虞烈坐在一块抛石机抛上来的石头上,背低着乌黑的城墙,不住的喘气。屁股下的石头滑溜溜的,那并不是天上的雨水,而是血水,粘稠如糊的血水。一具东夷的人尸体就在他的脚边,那尸体的肚子被剥开了,血水与肝肠洒了一地。他还记得,当这个东夷人疯狂的扑上来时,暴怒的就像一头野熊,不过,现在也只是一滩烂泥,杀他的剑正拄在虞烈的手中,血红色的剑。 “城墙已然不可守,明日再来,他们会从那两处被推平的断墙里钻进来,而我们却没有足够的人手去修补它,平民与奴隶都逃光了,将士们也都饿着肚子。等到他们前后夹击,那便是我们的末日。”豆大的雨水从天上泼下来,中年领主仰着头,接受着雨水的冲洗,他的脸色惨白如雪,被洗干净后的那道伤口皮肉外翻,就像一条恶心的虫子爬在他的脸上。 “末日,永远也不会到来。” 虞烈拄着铁剑站起身来,顺手把络侯那死不瞑目的眼睛阖上,他的家臣在护卫他的时候,被一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利箭贯穿了脖子。放眼看去,大雨磅礴,城墙内外滚着蒸腾的水气,而他的将士们便像一具具会行走的雕塑穿棱在这混沌的世界之中,他们有的正在救护伤员,有的正从敌人身上拔出箭矢,更有人摘下了头上的铁盔,面对着某具尸体,无声的静默。 战争,永远不是儿戏,不会只有敌人死亡,而自己却毫发无伤。 经此一战,奴隶领主损失不小。 远方,那一道倾斜的山染的尽头处,敌人的营帐仿佛飘浮在水气中,道道闪电在营地的上空抽来劈去,他们不是东夷人,却比东夷人更为凶狠,犹其是其中的一部份东夷人,他们仿佛不知死亡为何物,又像是活着便是为了战斗,就是在与北狄人对阵之时,虞烈也从来没有如此疲惫过。 是的,奴隶领主感觉到了疲惫,或许是因为终日只能以糠皮粥度日,导致他的体力在不断的下降。他扭头向城墙内看去,一股极淡极稀薄的炊烟在大雨中飘来荡去,那是幸存下来的平民与奴隶正在熬着糠皮粥,一想到那泛着清香的稀粥,奴隶领主的肚子不听使唤的咕咕叫起来。 士兵们开始清理城墙,有人将同袍的尸体抬下‘之’字型的墙梯,有人将敌人的尸体像扔团烂肉一样扔到城墙下。冒着大雨的秃鹫们守在那里,它们贪得无厌,地上的尸体已然吃不完,可是,每当有新鲜的尸体从城墙上扔下来,它们又会一窝蜂的窜上去,争先恐后的拉扯着那些尸体。 没有人会为此而感到内疚,怜悯,在此时滚进了地狱的深渊。 这是一场秃鹫们的盛宴。 虞烈沿着城墙走向‘之’字型墙梯,他的步伐落得极慢,背后的大氅湿漉漉的滴着血水,每当路过被抬的尸体时,他都会停驻一会,默然的在心里念上四个字‘燕人无惧’。突然,两名士兵翻开了一堆纠在一起的尸体,老铁匠从那一堆烂肉里蹦出来,张牙舞爪的朝虞烈扑来,几名士兵拦着他,老铁匠疯狂的吼着:“风轻夜,该死的风轻夜,你摘下铁盔看一看啊,这都是你造的孽啊,你会受到昊天大神的惩罚,你会被诅咒至死,诅咒至死。不,被雷劈死!”时而指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时而指着天上的闪电。 老铁匠竟然还活着? 奴隶领主在冰冷的铁盔下露出了一丝看不见的笑容,他没有去理会那神经兮兮的老铁匠,也没被天上的神雷劈死,沿着‘之’字型墙梯往下走,大氅的下摆一路拖着血水,他整个人都像血潭里捞出来的一样,边走边对他的副将说道:“多喝点粥,明天我们背城一战,当他们即将布成阵势时,我们骑着马从梁上冲下去,搅碎他们,分割他们,最终让他们倒在这道难以逾越的天堑之下。” 中年领主嗡声道:“我们的粥已经所剩不多了。” “全部拿出来,若是有肉,也同样如此。” 铁盔下的声音有些压抑,就像是在水里说话一般,但是燕京之虎的身形依然挺拔,眼神坚硬如铁。 …… “该死的,哪有这样打仗的?我们在前面流血,被人撕成碎片,你们却在躲在后面!!” 暴雨洗唰着营地,中军大帐里乱成一气,缺了半个鼻子的具器就像一头陷入暴怒中的狮子,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只,另外一只被一团烂布代替,那一身让他引以为傲的华丽铠甲上布满了被钝器击打的痕迹,其中有一道最为恐怖,胸甲深深的陷了进去,他能活下来,当真得感谢昊天大神。雒青狮同样狼狈不堪,背后的大氅只剩下半片,丝丝血迹从被砍烂的肩甲上透出来,他跪坐在矮案后,阴冷的看着主案后的大首领一声不吭。 具器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只血红的独眼冒着腾腾的怒火,吼道:“我不服,我不服!!” 公孙一白冷笑道:“具首领,你若是不服,大可率红枫军团就此离去,我鬼车军绝不强留。至于你的言语,公孙一白却不敢苟同,若无我鬼车军团三千儿郎拼死力战,今日一战不过是填尸入血海。莫非,你的另外一只眼睛也瞎了,看不见是谁血洒城墙?”说着,腾地起身,指着具器:“这是战争,不是市井无赖之徒的斗殴!号令如一,令行禁止,方可百战百胜。打仗,哪有不死人?!” 具器一时语结,日间三战,打头阵的是红枫军团与青狮军团,鬼车军团则在他们力泄后发动了最为强力的一击。同样也是那一击,彻底的摧毁了两处断墙,并且成功的爬上了城墙,与守城的朝歌青骑展开了殊死博斗。不过,具器却自认为,若是红枫军团保存实力,也一样可以给予敌人最为致命的一击。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个不可为人知的念头,那便是,鬼车军团定然是在故意消耗红枫军团与青狮军团的实力,以便在取得旬日要塞之后,立即对两大军团下手。 真狠哪,死亡的使者。 一想到这,具器大叫起来:“总之,我红枫军团伤亡过半,明日一战,绝不为马前卒!雒青狮,你死了么?且说句人话!”睁大着独眼,恶狠狠的瞪向雒青狮。 摇曳的灯光照耀着雒青狮阴晴不定的脸,他拿不准具器是在与公孙一白唱着红白戏,还是假戏真做,然而,红枫军团确实伤亡过半,而青狮军团也不例外,唯有鬼车军团仍有八九成实力,为将来计,他不得不咬着牙齿,冷声道:“大首领勿怪,雒某已然尽力,明日一战,难为先锋。” “岂有此理……” 公孙一白眉头一挑,正要说话,却听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大首领道:“三军同心,方能齐利断金,既然两位首领都不愿抵阵而前,那么明日一战,便由鬼车军团先行一步,两位首领押阵后来。” “大首领!”公孙一白惊呼,露着一排白的渗人的牙齿。 “就这样吧。” 大首领却仿佛并未看见他的智囊公孙一白那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冷冷的看着雒青狮与具器,直到他们都低下了头,他向那正在吞食一块血肉的黑鸟招了招手。 黑鸟飞向他,停在他的臂甲上。 “轧轧轧。” 像是车轮辗过石块一般的诡异叫声响起,雒青狮与具器按膝而起,告辞离去。 大帐里回复了安静。 公孙一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大首领挥了挥手制住了。 大首领抓起案上的长剑,负在背上,明亮的大眼睛逐一扫过帐中的人:抱着剑的宋让,神情悻悻的公孙一白,肩头上缠着伤布的双斧手霍巡,魁梧的快要把铁甲震破的熊战,冷若寒冰的剑盾手姒英,黄杨长弓手田重,牛角硬弓手田立。他们也在看她,目光由狐疑化为纯净。 “你们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可是我很累了。而今,通往前方的路已经打开了,明天我们便离开这里。什么大将军,什么诸侯霸主,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干系?我们为什么要替他们卖命?我们只替一个人卖命,那便是侯子,而不是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擦身而过的故人 肆掠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停了,第一缕曙光从淡青色的天空迸射出来,仿佛是昊天大神沉睡了千万年,突然睁开了眼。虞烈站在乌黑的城墙上,看着远方的炊烟从薄雾寥寥的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曙光落在他的盔缨上、肩甲上、大氅上,那马尾一般的盔缨在晨风中微微荡漾。 敌人正在填饱肚子,等他们吃饱喝足后,便会沿着身下这道山梁蜂涌而来。 七百九十九匹雄健的战马在城门与断墙后喷着重重的响鼻,八辆战车一字排开,中年领主铤身在一辆战车上,凝视着城墙上的奴隶领主。虞烈没有马,昨夜他把他的马杀了,炖成了浓浓的糠皮肉粥,分给了每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士。杀马是不祥的,可是他已别无选择。 今天,或许是最后一战,亦或,只是一个开端。 城墙上站着三百五十名士兵,把城门上方的城墙塞得满满的,就连箭塔上也站满了人。虞烈放弃了两处断墙的防守,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了这里,看上去,这很符合逻辑,既然断墙已经不可守,不如坚壁一垒,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为了麻痹敌人的耳目。战车与重骑突击,必须出奇不意才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若是把三百多人稀稀拉拉的分散在各处,很容易便会被敌人识破。 但是,敌人会上当吗? 或许不会,不过敌人也别无选择,他们要么退走,要么便蛮横的辗碎这里。 “簧……” 炊烟熄灭了,远方响起了号角声,在那一片茫茫无际的薄雾中走来了漫无边际的敌人,当第一匹马挤入虞烈眼帘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就像秋天里的粟田一样,不知不觉的就填满了大地。他们高举着荆棘花大旗,踩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旬日要塞走来,初升的阳光落在他们的铁甲上,泛着鱼鳞一般的光辉。 二十里,眨眼便到。 一匹巨大的马驮着个像铁山一样的巨人。 那巨人头上戴着狰狞的牛角盔,身上穿着尖刺铁甲,肩头上与胳膊肘上的倒刺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他座下的马也同样如此,马头上挺着五寸长的尖刺。他从盔缝里看向旬日要塞,却正好与虞烈的目光对上。奴隶领主的目光冰冷无情,他的目光冷冽若死。 巨人手里擒着大旗,醒目的荆棘花在风中飘扬,与城墙上的五爪金龙旗遥相呼应。他翻身下马,重重的落地,泥水在他的脚下四溅开来,他高高举起大旗,看着城墙上的虞烈,猛力把它插在泥坑里。那一瞬间,大地都仿佛在颤抖,而敌人的大阵里暴起了团团吼声。 “战,战,战!” 亢奋的战意充斥着宁静的早晨,山梁上的秃鹫群盘旋而起。 今天,又将会是一场盛筵。在这群扁毛畜牲的心里,死人越多越好。 “时侯到了。” 山梁下的大阵骚动着,定在那里的荆棘花大旗向所有人召示着,今日必然是一场血战,旗子所在的地方便是分界线。虞烈转身向‘之’字型墙梯走去,他的年轻奴隶妫漓追了上来,低着头,期期艾艾的道:“家主,我,我不会。” “不会也得会,当他们开始爬坡时,你便挥动旗帜,打开城门。当我们前路受阻,你便用最后的墙弩为我们开劈出一条血路,若是敌人被我们分割,却依然不退,你便拿起弓箭吧。”奴隶领主回过头来,凝视着他那像受惊的小鸟一般的奴隶。 “我,我是墨家子弟。” “昨天,你已经造了诸多杀孽。今天,不是生,便是死。” 奴隶领主的眼神冷酷无情,说完这句话,他转下了墙梯,爬上了沉默的战车。他的奴隶孤单的站在城墙上,像个胆怯的孩子一样。 “簧簧簧。” 山梁下的号角激烈的炸响,惊醒了发呆的奴隶,他踉踉跄跄的奔到箭垛口,紧紧的拽着手里的一面旗子。十六名绞盘手死死的看着他手里的旗子,只要它一挥动起来,他们便会拉起沉重的城门,放出等待已久的洪水猛兽。 妫漓趴在箭垛口上,垫着脚尖,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瞪的浑圆,浑身却在颤抖。他是墨家子弟,仁爱非攻,可昨日那血淋淋的搅肉场,却是出自他手。为此,年轻的奴隶整夜未眠,耳朵里充满着声声悲嚎,眼里尽是那血腥的场面。倒底是那里错了?他问自己,却得不到任何结果。 没有人会为他解释,因为人性是最为复杂的,而战争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是一头浑身上下滴着血的怪兽。 二十辆战车在号角声中缓缓向山梁上爬来,在战车的后面是一千多名重装骑士,他们全副武装,盔甲与剑戟在阳光下泛烂。上千名剑盾手、长戟手,弓箭手跟在战车与重装骑士之后,排成松散的阵型,斜斜分布于两翼,恰若海船上的一柄巨大铁锚,这是攻防兼备的阵型,像堡垒一样移动,任何一个方位都是无懈可击。 这,这该如何是好? 看着这巨大的铁堡垒一点一点的向山梁上压来,妫漓一张脸涨得通红,就算不是兵家子弟,他也能看得出来,今天的东夷人与昨天孑然不同,昨天,他们就像潮水一样,一浪接着一浪,而旬日要塞则像危然不动的礁石。可是现在,年轻的奴隶手足无摸了,到底是该摇旗还是向城墙下的奴隶领主示警? 然而,这是战争,不会遵照任何预定的轨迹,只会有突如其来的变化。 “轧轧轧。” 突然,那只黑鸟像脱弦的箭一般朝发呆的妫漓扑来,想要啄瞎他的眼睛。一排羽箭飞起,那鸟灵敏到极致,竟然在半途硬生生的骤然拔高,将那排箭矢抛在身后,漆黑的爪子猛然一探,在年轻的奴隶脸上留下了四道深深的血痕。年轻的奴隶大吃一惊,挥起旗子向那黑鸟砸去。 “哐哐哐。” 十六名绞盘手拉动了绞盘,沉重的城门缓缓向上拉起,不知是泥水还是血水的粘稠物一坨一坨往下掉。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号角吹响了,八辆战车排成四排从城门内蜂涌而出,七百九十九名重装单骑像魔鬼一样从断墙处源源不断的挤出来。 太阳在东方像火球一样燃烧。 在那一瞬间,虞烈被刺得睁不开眼,等他适应下来,却发现敌阵已然爬到了半山坡。他匆匆扫了一眼对方的阵势,心中一惊,可是转念间眼中一狠,“唰”地拔出剑,高声叫道:“众将士,冲破敌阵,辗碎敌阵。”叫罢,奔腾的战车头也不回的向那庞大的堡垒撞去。 斜坡长达十五里。 在这十五里的斜坡上,战车与铁骑的海洋铺天盖地的罩向堡垒。在高速奔跑之下,战马的胸肌不住的跳动,骑士身上的甲叶急剧起伏。风声拉响在耳际,秃鹫的叫声盘旋在天,大地在颤抖,仿佛承受不住这无情的践踏。 虞烈双眼瞪得血红,眼角微微抽动,他死死的盯着那越来越大的堡垒,对面的人与马渐渐清晰,那在阳光下泛着光的长戟与箭簇就像一双双死亡的眼睛,正漠然的与他对视。他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马蹄声,就连心跳声也突然消失了,却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在陈国蝎子关外的那道无名峡谷之中的场景,那盛开着的血骷髅,那飞蛾扑火的娇弱身影,那咆哮着的巨大战锤,以及宋伯约那冷冷的笑声。 “轰!” 撞上了,海浪撞上了礁石,浪花肆意的跳动,血水与血花竞相绽放。虞烈松开手中的弦,将箭扎入一名敌人的眼睛,那敌人捂着眼睛还没从战车上倒下来,他又抓起了身旁的铁戟,猛地一戳,把擦身而过的战车上的弓箭手的头颅戳掉,血水喷洒了一脸,他来不及抹,挺起长戟格开面前飞来的箭。 “前进,前进,开劈出一条血路!” “簌簌簌!” 黑色的鸟总算被弓箭手赶得调头就飞,城墙上仅余的两面墙弩在这时爆发了它无穷的威力,粗如儿臂的弩箭呼啸而去,在那坚固的堡垒里犁出一道骇目惊心的血痕。在这短短的呼吸之间,两辆战车已然撞碎,剩下的六辆战车与七百余名重装骑士抛开了敌人挤向两边的战车与骑士,发了疯一般向堡垒的内部扎去,凿穿它,分割它,一直凿,一直凿,直到凿到平原上,把那些尾随其后的步兵方阵凿烂!辗碎! 就像昊天大神的鞭子!! 一路所向披靡,眼见即将凿穿敌阵。 “唰!” 便在此时,一道光芒乍现,不远处,一个身披破烂的赤色大氅的人拔出了背上的剑,那剑在阳光下泛出眩目的光芒,他骑在马上,高高的举着剑,像是举着一轮太阳,他纵声大喝:“前进,有我无敌!!” “吼!” 回应他的是一声爆吼,那铁山一般的巨人猛地从战车上跳起来,轮起手中那磨盘大小的战锤,像是一只洪荒怪兽,连人带锤的砸向敌阵,黑压压的影子罩着战车,战车上披着青绿色大氅的士兵口瞪目呆。“碰!”一声巨响,奔腾的战车嘎然而止,战马的头没了,脖子上喷出一股血浪。而那怪兽犹不罢休,狂吼着,又是一锤,彻底的砸烂了战车,随后,他抱着战锤,疯狂的旋转,将战车后面退避不及的一名重装骑士连人带马砸飞。 “虎邪,虎邪……” “熊战,熊战……” 战车在奔腾,片刻不止,虞烈心中狂跳如雷,他已经忘记了挺戟放箭,呆呆的看着那死亡的漩涡在身后越旋越远,但凡有骑士想要去撞飞它,反倒却被它转飞。那擒着太阳的人,被迫挤向两边的敌人正在飞速的往他身旁聚集,他们头也不回的奔向要塞,一路斩杀已方落单的重骑。而那人背后的大氅太过夺目,虞烈识得它,正是当年自己曾经披过的大氅啊,边角处被他不小心用油灯烧坏了,小虞向妇人借了麻线,补好了它。至于那柄剑,它无数次出现在虞烈的梦中,剑身上的每一条纹路,奴隶领主都熟知于胸。 那是虎邪剑啊,是我的剑啊! “轧,轧轧。” “将军当心!” 就在虞烈魂飞天外之时,那黑鸟瞅了个空挡向他斩来,坚硬如铁的爪子直插他的眼睛,而奴隶领主还愣愣的回头凝望着。“唳!”一声尖啸撕破了长空,熊熊燃烧的太阳突然坠了下来,血红的翅膀拍飞了箭矢,尖利如剑的长嘴后发而先至的啄断了黑鸟的一根爪子。“轧!”一窜黑血飙飞,那黑鸟尖叫着扭头便逃。血色的太阳紧追不舍,一红一黑两道残影奔窜在钢铁洪流的上空。 “簌!” 有人站在奔驰的马背上,朝着血红的太阳放了一箭。那血红的太阳在半空中一声长嘶,将箭拍落。不过,那黑鸟却总算逃离了它的捕猎,窜到了那手擒着太阳的人手臂上。 “小虞啊……” 虞烈放声呐喊,可是喊出来的声音却是那么的黯沉沙哑。那手擒着太阳的人已经奔到了断墙处,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但是茫茫铁流,他能看得见谁呢?他的目光在那天上的血色太阳上滞留了一会,好似在想着什么,虞烈心跳如狂,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却纵马冲入了断墙,再没回头。 “杀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一世,虞烈回过头来,眼睛赤红如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蹉跎的蒯无垢 雨后的彩虹挂在树梢上,雍容的桂花树上飘来清新的香气。 七八月,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 刑洛骑在马背上,穿着一身铁甲,甲叶擦得干干净净,胸前的护心甲倒映着浓密的树叶。那个名叫蒯无垢的白衣士子也骑着一匹雪白的健马,走在三等男爵的身旁,他的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既不是燕地那雄壮而沧桑的曲音,也不是大雍那般磅礴大气的腔调,舌头压得很低,那些声音就像是从鼻子里冒出来的一样,词句有些囫囵不清,但却很是好听。 “这是什么曲子?”三等男爵扭过头,从盔缝里看他。 蒯无垢道:“若是你摘下头盔来,我就告诉你。” 三等男爵扭过头去。 白衣士子微微一笑,嘴唇上的小胡子翘了起来:“与人相交,贵在惺惺相知,岂可藏尾露尾?就算是朝歌青骑,也没必要成天笼在铁甲里,你说是也不是?” “我可不想与你结交。”三等男爵翁声翁气的说道。 “至少,我们现在走在同一条路上,而且还会去同一个地方。而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是不是敌人现在看不出来,大将军说过,敌人永远也不会把凶器暴露在恶意即临之前。” “至少,我没有恶意。” “看不出来。” 俩人的闲聊到此为止,三等男爵固执的顶着铁盔,直视着前方。眉目如画的白衣士子左手按着腰上的铁剑,右手却多了一把精美的小酒壶,他咬开酒塞,就着清凉的秋风饮起酒来。 阵阵酒香混和着花香往四下里飘。 在他们的身后,一百名朝歌青骑押解着粮车,尽管那些麻袋扎得死死的,却仍然会有士兵不时的纵马到粮车旁,仔细的检查一番,深怕袋口没扎紧。从出云城到旬日要塞不过一百二十里路程,刑洛为了等这七车粮食又在出云城多待了两天。他的心中焦急万分,偏生这些粮车还老出问题,不是轴承坏了,便是车辕裂了。所以,他们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却只不过行了八十余里。好在,无论如何今天也能赶到旬日要塞。 喝了酒后的蒯无垢眼睛亮若星辰,他又哼起歌来。 这回,三等男爵没理他,在刑洛的心中,这厮多半不是个好东西,周游列国的士子他见得多了,燕京学宫里更是一抓一大把,各家各派应有尽有,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镇定的人。三日前,当他骑着马,端着戟冲锋时,这厮就那么懒洋洋的站在青石道中,脸上还挂着那令人讨厌的笑容,就算是飞扬的马蹄擦着他的鼻子落下,他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刑洛的父亲刑屠曾经说过,武士会为了荣誉而淡漠生死,这家伙并不是武士,虽然他的腰间也挂着一柄细剑,但那只是用来装饰的,刑洛一手便能将它搬断。那他是为了什么?不得而知。然而,三等男爵却就此觉得这厮深不可测。 低沉而韵味悠长的歌声飘荡在桂花道中,白衣士子英俊的脸被酒熏得坨红。骑队穿出桂花道,迎面是广褒无垠的田野,金黄色的粟田被秋风卷起来,像海浪一样层次递向远方,一群群平民与奴隶正在这片海洋里忙碌着。这里是余君的直属领地,虽然距离旬日要塞仅仅四十来里,但却仿若是两个世界一般。四十里外,是杀戮的修罗场,这里却是一派祥和。 三等男爵心想,这些粟田足够将士们吃上小半年了,若是我趁其不备,可是我没时间收割,若是……。他不敢再深想。 翻过这道短斜的山梁便是旬日要塞后面的平原地。 三等男爵背上的大氅被秋风扬起来。 白衣士子酒壶空了,歌声也停了。 惊慌逃窜的人群就在这时闯入眼帘,他们拖家带口,踉踉跄跄的从平原上奔来,像是一窝一窝的老鼠。 卑微的背叛者。 刑洛眼神一冷,提马向平原冲去,背后的风氅冽冽作响。 沉重的马蹄落在荒芜而贫瘠的土地上,逃窜的人群见骑兵涌来,慌不择路的向四面八方逃窜。刑洛拦住了几个人,抬着手中的长戟,指着一人的咽喉:“你们不觉得羞耻么?我们以生命来守护你们,你们却选择了背叛。” 被三等男爵指着的是一个平民,或许还是位贵族,他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袍子,磨损的边角处绣着模糊不清的家徽,精气神却完全垮了,惨白的脸,麻木的眼,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一样,这水鬼吞了一口口水,沙哑的说道:“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毫无礼仪,毫无人性的屠杀。我若不走,就会被砍掉头颅,滚落在那肮脏的泥土里。看看你手中的戟,你是在守护我们么?你们和那些强盗一样,霸占着我们的领地,主宰着我们的生死。来吧,插破我的喉咙。哈哈哈。” 水鬼疯狂的笑起来,却没有忘记抬起双手正了正头顶上那歪斜的板冠,还把脸上的一缕头发别到脑后。就此一瞬间,水鬼变了,神情凛然不可侵犯。 头坠不堕冠,这是一个儒家子弟。 锋利的长戟一寸一寸的缩了回来,三等男爵遥遥向旬日要塞望去,眼里尽是迷茫,我们在守护什么?我们披上了这代表着荣誉与牺牲的大氅来到这里当真是为了守护么? 燕人从来不畏惧死亡,却害怕死得毫无道理。 “这是一场不义之战。” 老鼠们爬上了山梁,消失在了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白衣士子骑着马悠哉游哉的靠近三等男爵,目光平静如水,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当然,自从代国之战后,当今这个天下,就再也没有任何正义可言,包括五十万大军伐楚。” “若是如此,那忠诚与荣耀何在?”三等男爵的声音又低又沉,仿佛是在问蒯无垢,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忠诚与荣耀,就是热血与土地。” 白衣士子的目光深邃如海,纵马向依稀可见的旬日要塞奔去。 三等男爵提马追了上去:“听说,你是鬼谷先生的弟子,鬼谷先生一生收徒无数,无一例外俱是英雄豪杰。既有兵家子弟,又有各家夫子,逝者不言,只言当今,譬如,南楚的大将军楚宣怀,南楚北燕并世称雄。又譬如,大雍的卿相仲夫离也曾得鬼谷先生授艺,更如,齐国的卿相布衣褴褛,拜山得艺,等等。那么你,又属于那一类呢?”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老师的弟子竟然有这么多。你说得很对,他们都是纵模天下的英雄人物,蒯无垢却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士子,哪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师兄们都是人杰,蒯无垢替他们丢脸了,年已三十,仍在蹉跎。唉。” 白衣士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似很感概,可是刑洛从却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颓废,反而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屑。 刑洛道:“你既是鬼谷先生的弟子,为何不去江北观风云变幻,却来这里做了个押粮的粮夫?” “唉,我已经说过了,岁月蹉跎,蒯无垢无才无志,能得余君看重,给朝歌青骑押粮,已是三生有幸了。” 白衣士子提着空空无也的酒壶对了下嘴巴,酒虽没有一滴,但那浓浓的酒气却贯进了他的喉咙里,他的眼睛亮起来,胜过天上的星辰。 三等男爵不再说话了,这厮总是这样惫懒,不论刑洛怎么套他的话,他都会用这样明显是推辞的话语来搪塞刑洛,而此,让三等男爵暗怒于心,真不是个好东西。 走了两个时辰,一路都是逃难的人群,三等男爵再也没有拦下他们,他懒得去问了,这是一群失去了信仰的人,都是行尸走肉,与死人无异,他这样想着,抵挡着内心的惶恐。 太阳挂在西方,旬日要塞也在西方。 那蒙蒙胧胧的要塞孤独的伫立在山梁上,三等男爵打起了精神,命令全军从速。 “旬日要塞陷落啦,哈哈哈哈……” 马蹄正要落下,从那一堆腐烂的杂草里突然冒出个头,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死盯马背上的刑洛,裂着稀黄的牙齿疯狂的大笑起来。 “老铁匠?” 三等男爵心头一震,从马背上翻下来,一把他提出了杂草堆:“你说什么?” “来啦,来啦,一剑又一剑,头颅,满地都是头颅。都死光啦,都死光啦。哈哈哈。” 老铁匠已经彻底疯了,他在刑洛的手底下挣扎着,大叫着。 三等男爵猛地一个趔趄,把老铁匠重重的掼入杂草堆里,爬上了马,斜拖着长戟,高声叫道:“众将士,人与城同在!” “人与城同在!!”一百名士兵面色大变,但却齐声回应了他。 “慢着,你们不要粮食了吗?” “要塞都没了,要粮食何用?” 三等男爵从牙齿缝里逼出这句话,率着一百名士兵风一般卷向那泛着血光的旬日要塞。白衣士子凝望着他们远去,又回头看了看那无人管束的七辆粮车,跳下马来,把昏迷的老铁匠从杂草堆里拖出来,拍了拍他的脸。 老铁匠悠悠醒来,又开始大叫:“死啦,全死光啦。哈哈哈。” “看来你真的疯了。我不应该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白衣士子凝视着老铁匠的瞳孔,过了一会,从马腹下扯出一个布囊,里面装着厚实的大肉饼,他把布囊扔在老铁匠的怀里,爬上了马背,赶着七辆粮车,慢腾腾的向旬日要塞而去。 …… …… 新一轮的停电断网风波又来了,江山现居家乡小城,真是验证了那句话,有其利必有其弊,小城生活散漫,宁静,但同时办事效率也极差,家门口的一道街道整修了两个月,还是没有完全修好。不知道什么还会停电,断网。我也是被折腾得快疯了。更新也极度不稳定。喜欢看的书友们慢慢看,江山一有机会就会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成王败寇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却还在山梁上燃烧。 旬日要塞透着一层昏红而腐朽的血光,像是妖异的火莲。 白衣士子到达要塞时,样子很狼狈,头上的板冠掉了,脸上不知道在哪里磨趁了一道血痕,手上的细剑沾满了污泥,身后的粮草只有五辆了。迎接他的是个略显臃肿的朝歌青骑,这人不是风轻夜,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是,之所以这样笃定,是因为在出去城时蒯无垢曾经在人群中远远的见过风轻夜一面,虽然仅仅是惊鸿一瞥,而且风轻夜也并没有看向他。 年轻而莽撞的三等男爵站在那人身旁,他只关心粮食。 三等男爵皱眉道:“还有两车呢,为何不在?” 蒯无垢的名字叫无垢,现在却是浑身污垢,然而就算如此,他仍然把腰挺得笔直,神情也是那般懒洋洋的,他微笑道:“我能活着走到旬日要塞,已经是三生有幸了,你们能得到五车粮食,也应该感谢昊天大神。毕竟,我只有一个人,一把剑,而被你们逼离要塞的人却有成百上千。” 是的,他被劫了。 就在刑洛率着一百骑兵离去后不久,那些看上去胆怯而肮脏的老鼠们把他团团围住了,在那一刻,绵羊变成了饿狼,麻木化成了凶狠,他们大叫着冲上来,扯开麻袋,捧着黄澄澄的粟米往嘴里塞,边塞边笑边哭,仿佛饿了一千年。 白衣蒯无垢是个仗剑走天涯的人,他周游列国时,见过不少饥饿的奴隶,但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疯狂的场景。于是,他拔出了腰上的剑,想把带头的那人耳朵削掉一只以示警告,结果却被人像拧只小鸡一样拧起来。幸好,遥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了一阵号角声,那些正准备把怒火发泄在他头上的人听见了号角声,齐齐的怔住了,就像一具具石化的雕塑一样,下一个瞬间,他们便又变回了老鼠,慌不择路的向四下里逃窜。要不然,别说粮食还能不能保住,怕是连他自个的小命便就此交待了。 真是一场危险的旅程。 旬日要塞并没有陷落,虽然它残破的让人心悸,放眼看去,到处都是战火带来的创伤,坍塌了一半的房屋,街道中遍布着碎石,摇摇欲坠的泥巴墙,被火烧得乌黑的城墙,插满了箭的箭塔,破烂的铠甲,满身伤痕的士兵。 老鼠从那坑坑洼洼的街道中窜过,一点也不怕人,一支羽箭从天而降,把它射翻在泥水潭里,一名魁梧的士兵从墙头上跳下来,提着它的尾巴,嘴里嘀嘀咕咕:“不错,不错,可以煮上一锅汤了。” “唉,这便是号称永不陷落的旬日要塞么?曾几何时它是何等的风光啊。” 蒯无垢语重心长的感叹着,此刻,他骑着一匹跛脚马,跟随在那个肥胖的人身后,三等男爵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他的身旁,一脸的阴沉。至于他那匹雪白漂亮的白马去了哪里?很不幸,它被一名看上去很强壮的逃难者抢走了,时至如今,他还记得那人冷笑着的脸。 天之道,盗亦有道啊,他们只拿走了我的马,却没有取走我的脑袋,我是否应该感谢他们? 蒯无垢闷闷的想着。 沿着积满脏水的街道走向军营,一路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士兵们都对他们行着默而无声的注目礼,不过,蒯无垢却知道,这些士兵是在向他身后的粮车致敬,他们的目光是如此的饥饿,与那些盗亦有道的强盗没什么两样。 狭长而破败的街道里飘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像是陈积了千万年的阴冷雨水,突然暴露在了烈日之下所散发出来的霉烂味。蒯无垢没有捂住鼻子,因为捂住了也没用,满城都是这种味道,离军营越近,这种味道越浓,熏得人头晕眼花。 这是,死亡的味道。 蒯无垢皱了皱眉,嘴巴上的小胡子往上翘起来,浓密的胡子把鼻孔挡住了些许,臭味不是那么浓了。他正想笑一笑,却转眼看见了城墙上那些飘来荡去的头颅,一排又一排的头颅像是南楚的葫芦瓜一样,只不过,它们并不是生长在瓜藤上,或是人的脖子上,而是被插在戟尖上。他的眼神极好,甚至看见戟杆上,那些干涸的、乌紫色的血条引来了一群群嗡嗡乱叫的苍蝇。 把目光放得更远,那里是要塞的另一面,黑压压的秃鹫像是翻滚不休的云层。 这哪是人间啊,简直就是地狱。 主导这场战争是什么的样人? 怎可如此残暴? 不知不觉中,蒯无垢紧紧的抿起了嘴,因为抿着嘴,小胡子便垂了下来,臭味又开始往心里钻,往神魂里透,他感觉到无比沉闷的压抑,可是越压抑,他的眼睛越亮,神情也愈发坚定。 军营里很吵,到处都是叫骂声。 然而,细细一看,来来往往的士兵们俱是沉默无声,他们走路很沉,一落一个坑,目光很沉,就像万年不竭的死水,便连手里牵着的马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那叫骂声是从何而来? “敌人。” 那个略显肥胖的,披着青绿色大氅的,看上去像是个将军的人替蒯无垢解了疑惑。这人有着一张平凡而普通的脸,若不是那斑驳的铁甲与脸上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就像是一个朴实的老农。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或许是因为太过疲惫,眼眶深深内陷,眼球上密布着血丝,但是他的眼神依旧坚毅生冷,与他腰上的剑一模一样。 “走吧,我带你去看一看。”那人说道。 三等男爵押着粮车向军营深处行去,跛脚马带着蒯无垢,跟在那人的身后反向而行。 一路沉默。 军营的左面,这里没有帐蓬,只有一面随风飘扬的五爪金龙大旗,以及那些石头与木头仓促垒就的牢笼,就算是牢笼也并不多见,稀稀拉拉的十几间,大片大片的人蹲在地上,手与脚都绑着粗黑的绳索,披甲执锐的士兵警惕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弓箭手们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的引着弓,保持着戒备。 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透过士兵群向里面看去,蒯无垢又看见了乱烘烘的苍蝇,它们在那群人中起伏,跳着死亡的舞蹈,每当这时,便有三五名士兵提着剑、架着戟走到苍蝇聚焦的地方,从那里抬出一具将死,或者已死的尸体出来。 士兵们从蒯无垢的身旁走过,被抬着的人已经死了,脸肿的像乌紫色的猪肝。 “风轻夜,乐芈,乐凝,鬼车,你们通通不得好死!” 突兀的叫骂声便在这时响起。 那略胖的人接过身旁士兵手中的弓,引弦搭箭,瞄也不瞄一下的把箭射在了某个牢笼的木柱上,箭尾不住的颤动,那声音嘎然而止。蹲在地上的人群有了一丝骚动,他们抬起头来,看向放箭的人以及站在那人身旁的蒯无垢。 蒯无垢也在看那人。 那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把箭还给士兵,提马向那些牢笼走去。 穿过人群,那一张张脸,惨白、白的泛青,那一双双眼,麻木而茫然,像是没有灵魂的肉虫。蒯无垢心中一下一下的抽动,嘴巴抿得更紧。 “你所看见的,是被铁蹄辗碎了胆的人,在此之前,若是你站在他们之中,只会有一个下场,那便是被砍掉脑袋,他们可不会管你是谁。”那人骑着马,剑袋上的剑拍打着马腹。 蒯无垢没有说话。 那人回过头来,裂着嘴巴冷冷一笑,当走过一所牢笼时,他指着笼中的人:“此人手底有八条人命,但却无一人是战士,统统都是平民与奴隶,其中有两名三岁孩童与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如此算来,却是九条人命。” 那人蹲在牢笼的角落里,像是在躲藏那道斜斜透到牢笼里的夕阳,地上有一滩泥水,倒映着他的脸,乱七八糟的头发垒在他的脑门上,干枯如草,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液体从他的头发上滴落,把泥水中的那张脸滴烂。 可是,蒯无垢却分明看见,此人有着一张年轻的脸,约模十五六岁。 来到下一所牢笼,柱头上插着一支箭,那人拔下箭,定定的凝视着牢笼中的人,按着剑的手背上,青筋一下下的跳动,气息如牛,又沉又闷。 “哈哈哈,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具某别无二话。但是,老子败得不甘,若不是那些该死的家伙临阵脱逃,被关在笼子里的人,就是你们,你们!”笼子里的人声嘶力竭的喊着,他有着魁梧的身形,眼睛瞎了一只,鼻子少了一半,胸口滴着血,一支断箭从胸甲的缝隙处插了进去,他每吼一声,伤口处便会挤出一团污血。 此人,是个亡命之徒。 蒯无垢向另一个牢笼看去,那里面跪坐着一人,双手按着膝盖,背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很平静,身上穿着一件华丽而精美的铠甲,尽管上面伤痕累累,但是却干干净净,在他的身旁也有一滩泥水,里面投着一团碎布,细细一瞅,面料很奢华,应该是南楚的织锦。 “他是谁?”蒯无垢指着笼中人问道。 “鬼才知道,他们是强盗,强盗何来姓名?” “某,雒青狮,雒国第三十八代国君,世袭三等伯。然,某生不逢时,自幼流离,虽卑而不弃,心怀复国安邦之志。呜呼,奈何天意弄人,吾怀全壁之意,却无用武之地,潦倒于草莽,困顿于牢笼,徒奈何哉……” 笼中人静静的说着,神情庄严肃穆,声音抑扬顿挫,仿佛是在诵唱着一篇华美的祭文。 蒯无垢得听怔住了。 等他念完,蒯无垢淡然道:“我要见风轻夜,风大将军。” “风大将军现在不能见你。” ……… —— 停电,停网,电刚来,网还没来,我跑到亲戚家来借个网,请各位原谅。无法定时更新。本来说这个月每天两更,也食言了。请喜欢这书的书友理解。质量肯定不好,也没检查错别字。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狼毒箭 生命很脆弱。 虞烈受伤了,为了救一匹马。 那是一匹瘦到骨头里的老马,在震天的厮杀声中,它披着华丽的马甲孤独的伫立,有气无力的叫着。人群像潮水一般对撞,它站在潮水的中央,扑扇着一对浑浊的眼睛。当时,奴隶领主引着麾下的战车与铁骑,像尖刀一样将敌人剖烂,辗碎。“灰儿,灰儿。”当它看见他时,他正把铁剑插进一名敌人的喉咙里,鲜红的血喷了他一脸,从头盔缝隙溅入眼里,于是,他看见了一团血红,在那血红之中,它摇头晃脑、踉踉跄跄的向他奔来,叫声是那么的欢欣,令人颤抖的欢欣。他不知道它是怎么认出了戴着铁盔的自己,但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它。 那是我的马,我唯一的马。 奴隶领主御驶着战车向它奔去,车轱辘辗上了一块石头,剧烈的颠簸险些使战车倾覆,他却不管不顾,从车上跳下来,张开双手奔向他的马。就在这时,缺了一半鼻子的独眼人站在小土坡上,朝着奔驰的老马射出了手中的箭。利箭破空而来,时间与空间在那一霎那慢到极致,奴隶领主狂吼着,使出浑身的力气在地上一蹬,身子弹射而起,于千均一发之际替它挡下了那一箭。 “灰儿,灰儿。”老马看着他慢慢的倒下,悲伤的叫着。 虞烈重重的躺倒在地,把地上的血水溅开,冰冷的铁盔掉在血水里,他看见了半蓝半红的天空。嘶杀声远去,像是隔着一个世纪一般遥远,他凝视着自己的马,露着牙齿微微一笑。 “唳!” 大火鸟向土坡上的人掠去。 梦境到此为止。 阳光穿过院外的铁树,一丝丝一缕缕,其中有一缕爬上了古老的雕花窗,悄悄的射进了房里。 屋中燃着灯,爬满了铜锈的青铜玉树灯,一灯十五枝,十五根雪白的蜡烛笑,眼里却含着深切的担忧。 “什么也没看见,倒是闻到一股酒香,浓冽而厚重,和燕酒一模一样。” “哈哈,莫非亡魂婆给你喝的忘魂汤是一碗酒啊,这敢情好,日后,轮到我去时,我一定要多喝两碗,喝得亡魂婆肉疼。” 中年领主放声大笑起来,身上的甲叶跟着他的笑声发抖。虞烈咳嗽了两声,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我的马呢?”奴隶领主顺了两口气。 “那匹老的连牙齿都掉光了的马?”子车舆皱着眉头,凝视着虞烈。 虞烈虚弱的点了点头。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救那匹马,我把具器的手筋和脚筋挑断了,在里面撒上了盐,他哀嚎了两天才告诉我,那是敌人的马。就是那些撞破了断墙,疯一般刮向要塞,逃窜而去的敌人。”中年领主的声音很沉,眼里闪着隐隐的怒火。 “那是我的马。” 虞烈并没有多作解释,听见小虞她们离去,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是那么的深沉,然而,他的神情依然平静,或许是因为身上的痛楚导致了心灵的麻木。他翻了一下身,想要坐起来。 “别动,别动!” 子车舆把他按回了床,沉声道:“臭小子,你不是铁打的,你一样会死。要不是你身上的龙涎草髓与这只蚂蚁,你早就死了,亡魂婆的忘魂汤也喝了,哪里还会记得什么马?放心,它正在院外吃草,比你精神,诛邪和它在一起,它们好像认识。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要你活过来,把我女儿给娶了。” “粮食?”虞烈扯着嘴角,艰难的笑了一笑。 子车舆道:“别担心,出云城来人了,刑洛押回来五车粮食,而我们搅灭了那些强盗,抢了他们藏在山里面的粮食,现在,粮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足够我们吃到明年花开。” 明年花开,梨花,桃花,绚烂多姿。 虞烈不由自主的便想到了燕京城的梨花,在那皓如白雪,雍容的梨树下,站着天蓝色的卫大神医,她恬静的笑着,指着他的鼻子,微微蠕动着嘴唇,仿佛在说:‘虞烈,你又不听话了?’ 萤雪,漆黑夜空里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带给人温暖的希望,而雪花总是那样晶萤而剔透,它干净而纯粹,乍然一抚,触手清寒渗人,可是合在掌心里,它又会化成温润的水。 我一直很听话,不要离开我。 心神放松下来的奴隶领主嘴角带着笑意,血红相间的眼里尽是温柔。然而,转眼间,那些梨花化成了绚烂的桃花,粉红粉红的一大片,他仿佛又回到了安国,变成了那个受人嘲弄的傻子。 ‘侯子,侯子,我是小虞……’ 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耳边低吟,继而,那个声音轻轻的唱起歌来,是那么的好听,像是清澈的山泉滚过滑溜溜的石头,温柔而透澈:‘春阳清兮,照我新衣,夏星皎兮,抚我莹鬓,秋月明兮,吹砥我襟,冬雪洁兮,覆彼我膝……’ 歌声悠悠,虞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有人要见你,他等了七天。”就在这时,中年领主扭头向窗外看去。 在那里生长着一株枝叶苍虬的铁树,铁树永远也不会开花,就像生冷的铁剑,将剑尖插向天空。在那树下,有一片原是花圃,如今却长满杂草的草地,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正在摇着尾巴卷食着它们。一只硕大的,浑身赤红如血的大鸟在草地上将一条色彩斑斓毒蛇开膛剖肚。 一个蓄着小胡子,头顶白冠,身披雪白长衫,腰上悬着细剑,手里捉着一把精美小酒壶的中年士子正在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草地上的大火鸟,他的神情很专注,每喝一口酒,脸色便更红一分,嘴里赞叹着:“神哪,这是朱雀。翱翔天际的神鸟,你展开的翅膀,遮蔽了灿烂的天空。从东到西,呼啸万里,大地在你的身下燃烧,人们在火海中抬头,却难以追逐你的身影。可是,你为何却坠落在人间?” “咕咕。” 听见了赞美,大火鸟扭过头来,像看傻子一样的看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生存与毁灭 八月底,九月初,草长鹰飞。 大火鸟在天上盘旋。 瑟瑟秋风卷起落叶与杂草,飞舞在旬日要塞的大街小巷。青石条铺就的街道上,旧日的血迹深深的浸进了石头缝隙里,被风干透了,像是一块又一块深黑色的花斑。 虞烈走在街道上,络鹰与络侯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一群群士兵正在巷道中巡逻,偌大的要塞除了士兵便是俘虏,极少见到平民。沿着‘之’字型墙梯走上城墙,箭塔上的五爪金龙大旗在秋风中冽冽作响,城墙上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插在戟尖上的头颅早已消失一空,唯有那两处断墙仍在秋风里呜咽。 战争已然结束,一切回归了平静。 秋风很凉了。 若是在燕京,再过个把月就会下雪了。 虞烈抱着铁盔站在箭垛口。 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卫国士子骑着一匹跛脚马来到城墙下,他抬头看了看的虞烈,然后爬上了城墙,站在虞烈的身旁,纵目向极远的地方看去。 虞烈仿佛并没有觉察他的到来,仍旧望着远方。在那苍青色的天穹下,大火鸟自由自在的飞翔着,不时发出阵阵清啸。有时候,奴隶领主很是羡慕他的鸟,一挥翅膀便可高飞在九天之上,不像他,身上总是有太多的羁绊。 或许,那不是羁绊而是承诺。要想得到,总会失去点什么。 就在奴隶领主看着悠悠苍天出神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酒香,清新而冷冽,一闻便是好酒。 蒯无垢喝着酒,小口小口的啜着,神态很优雅很惬意,他那把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精美小酒壶好像永远也不会空。 这是虞烈第一次与蒯无垢见面,严格上来说,是第二次,真正的第一次是在虞烈陷入昏迷之时,这人把那只污七抹黑的黑蚂蚁放在了虞烈的伤口上。听子车舆说,他是鬼谷子先生的徒弟。鬼谷子博学如海,桃李满天下,本人不仅精通各家各派的要义,还极擅医术。传闻中,那位神仙的一般的鬼谷子已经两百多岁了,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多谢。” “不必,蒯无垢虽不是医家子弟,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但是在己所能助之下,也不愿见死不救。何况,你是朝歌城的风轻夜,大名鼎鼎的世袭一等侯。” 蒯无垢慢吞吞的说着,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的脸已经红得像大火鸟的屁股一样,舌头也有些大了,他把小酒壶的酒塞拧好,挂在腰上,眼睛追逐着那在天上翻腾来去的大火鸟,眼角的余光却在打量着虞烈。 秋风掀起虞烈背后的大氅,铁盔被他夹在腋下,显露着一张苍白的脸。他长得很是好看,尽管脸上有着伤疤,双眼赤红如血。如今,他勉强已能下地行走,然而,那些殷红的血气仍然牢牢的占据着他的眼球。 奴隶领主听出了蒯无垢的言外之意,他并未反驳,只是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平静的看着蒯无垢。或者说,虞烈是在等待,等待这个英俊的,鬼谷子的传人说出他的来意,虞烈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他也就在旬日要塞等了一个多月,并且失去了一只珍贵而诡异的黑蚂蚁。那只蚂蚁在虞烈能下床之前,“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被风一吹,竟然化成了一团黑色的粉沫。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虞烈懂得这个道理,可是却并未急着见他,而是让蒯无垢一等再等。 等什么?虞烈自己也不清楚,只是下意识的一直让他等。 然而,一个多月的等待并未耗尽蒯无垢的耐心,他反而在旬日要塞安安份份的住了下来,每天,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都会骑着那匹跛脚马把整个要塞里里外外的转上一圈,仿佛是在巡示他的领地一般。 这时,大火鸟从远方飞回来,爪子下弯弯曲曲的缠绕着一条大毒蛇。它从城墙上方掠过,巨大的翅膀掀起了强横的气流,把蒯无后刮得一个趔趄,险些栽下城墙,虞烈一把拉住了他。 “多,多谢。” “不必。” “你的鸟很神骏,它应该叫诛邪吧?听说,在燕京城有一只神鸟,它的主人是燕国的二等男爵,燕京之虎——虞烈。我应该称呼你风大将军还是?” 刚刚站稳脚跟,蒯无垢便定定的凝视着虞烈,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神情却很是严肃。奴隶领主也在看他,血红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喜怒,站在虞烈身侧的络鹰与络侯的气息却突然加重了,甚至,络鹰的手已经按上了剑,就等奴隶领主一声令下,他便可以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鬼谷子传人拧起来,狠狠掼到城墙下,肥沃着大地。 蒯无垢瞟了一眼络鹰那按着剑的手,对虞烈道:“若是你想杀人灭口、恩将仇报,我也不会怪你。当今天下,弱者恒弱,强者恒强,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诸侯之林。不过,我却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在我的胸口来上一剑,千万不要把我的头颅插在戟尖上。我死之后,希望你能把这酒壶与我一起埋了,不知可否?” 虞烈道:“如你所愿。” 络鹰欺前一步,拔出了剑袋上的剑,冷冷的看着蒯无垢的胸口。 “慢着!” 蒯无垢退后一步,一只手抓着腰上的小酒壶,另一只手却摸上了细剑的剑柄,一瞬不瞬的看着虞烈:“你想杀人灭口,你杀得完吗?你岂能杀尽天下所有人?” 虞烈平静地道:“暂时,我不需要杀尽天下所有人,我只需要杀了你。我会把你的酒壶和你埋在一起。” “那些俘虏呢,你也要统统杀掉吗?” “他们会成为奴隶,被贩卖到中州各地,谁会相信奴隶所说的话?” “两千人,那可是两千个人,而不是两千只老鼠,你居然要把他们尽数卖掉!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想把他们卖给昨天刚来的那位奴隶贩子!” 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很气愤,蒯无垢涨红了一张脸。 虞烈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淡淡的点了点头,就在昨天,旬日要塞里来了一位商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奴隶贩子。来得早,莫如来得巧,这是一件利人利己的事。两千个俘虏每天都会消耗巨大的粮食,并且还得留心他们逃跑,或是抢走守卫的武器,那可真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于是,当那个神态悠闲的奸商率着他的商队偶然路过旬日要塞时,他得到了上宾一样的待遇。经过一阵激烈的讨价还价,子车舆吹胡子瞪眼睛的拍了矮案,一个奴隶,五枚蚁鼻钱。奸商接受了这个价钱,却表示要用刀币支付。 真是无奸不商啊,这些俘虏都是青壮之辈,若是在燕京、雍都等地,价值至少是在八枚蚁鼻钱以上,而刀币与蚁鼻钱的兑率本来就有问题。 “你当真相信那人是个奴隶贩子?”蒯无垢深深的吸了口一气,秋风撩起了他的头发,有些零乱。 “为何不信?”奴隶领主道。 “嘿嘿……” 白衣士子冷笑了一声:“事物反常必为妖,方园数百里内,谁不知道旬日要塞正在进行残酷的战争?怎会有人率着商队冒死来到这里?” “你不也一样。” “我,我当然不一样。” “有何不同之处?” “他是商人,商人贪财贪命。” “莫非,你视钱财如粪土?难道,你就不爱惜项上的头颅?” 在这一刻,奴隶领主的嘴角略略往上挑,那令人讨厌的,讥讽的笑意使白衣士子的脖子红了起来,他瞪大着眼睛,按着细剑的手在轻轻颤抖,胸口也在微微起伏,过了一会,他好像定了定神,冷声道:“你若是将俘虏卖给了他,怕是就此放虎归山。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便会看到你的头颅被插在戟尖上。” “放虎归山?” 奴隶领主血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就算是虎,也是被一群吓破了胆的老虎,闻鼓即裂,有何惧之?” “唉……” 谁知,此时蒯无垢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拢起双手朝着虞烈一揖:“燕人的血,流的是铁,燕京之虎果然名不虚传,一身是胆。如今看来,你是准备坚守至风轻夜的到来。” 虞烈没有说话,只是转目看向了西北方,那里是燕京的方向。 蒯无垢也向西北方看去,秋风裂卷云层,云皱云舒,白驹过隙,一目千里,障障的青山,弯曲的古道,一望无际的梨花海洋,展翅高飞的庞大玄鸟,黑色的钢铁洪流,这一切都仿佛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个伟大的国度。 “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如若我所料未差,你与那些即将成为奴隶的俘虏目的一致。” “为何如此笃定?我救了你的命。” “你救了我的命,却希望我善待俘虏,然而,这是一座孤城,粮仓里的粮食也让我无法去善待他们。仁慈,给予敌人仁慈只有死路一条。至于命……”说到这里,奴隶领主脸色苍白如纸,他紧了紧肩上的大氅,目光极为深远,声音却依旧淡淡的:“我的命拽在我的手里,但是,昊天大神却从未给过我好运。他只会让我选择,生存,或者毁灭。” 平静而冷漠的话语入了蒯无垢的耳朵,他心头微微一颤,歪头看向奴隶领主,或许是因为那一股一股袭来的秋风很冷,虞烈那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病态的潮红。不过,他却从虞烈血红色的眼中看到了何为坚毅,这是一个铁铸的人,仿佛永远也打不倒。但是,蒯无垢却知道,有一样东西,可以轻而易举的击倒他。 生存,还是毁灭? 秋风卷起白衣,裂着大氅。 “你不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你身在棋盘之中,却让智慧蒙蔽了你的眼睛。那只操控着你的手,给予你一往无前的勇气,同时,也在把你推进深渊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雨中来客 每个人都有一双手,粗细长短不一。 营帐里,一灯如豆。 虞烈跪坐在灯前看手,昏黄的火苗映在血色的瞳孔里像是两只细长的竖眼,他的手修长而有力,手背上的青筋伴随着手指的开合时隐时现,翻转手掌,虎口与指肚上结着粗燥而厚实的死茧,这是常年累月勒着马缰与练剑所致。 蒯无垢走了,骑着那匹跛脚马离开了旬日要塞,他没有回出云城,而是沿着要塞斜背后那条弯曲的小道走向横山走廊。天大地大,在古老而广阔的中州大地上,每一天,总会有千千万万的士子骑着马挟着剑周游列国,他们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从东游到西,往南流到北。看见天青水秀,他们会吟唱着同样古老的诗歌去赞美,看见暴政恶俗,他们会拔出腰上的剑,把所看见的一切刻在竹简上,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历史,就在他们的手中记载与传递。然而,他们更多的是在寻找适合他们生存的土壤。这是诸侯们的天下,每个诸侯都有不同的手,喜好也各不相同,执政同样如此。哪里能让他们一展所长,他们就会在哪里出现。 白衣士子虽然走了,却在虞烈的心中留下了一枚种子。而那种子便是一支手,一支藏在黑暗里,却拽着命运的一支手。 大火鸟霸占了虞烈的床,它趴在那里,伸展着巨大的翅膀,刚入夜时,它吃了一条丈长的毒蛇,两只肥美的兔子,十枚色彩艳丽的蛇蛋,以及半桶香喷喷的糠皮粥,现下,它一动不动的趴着,长长的嘴喙里不时的冒个泡泡,眼皮有气无力的搭着,那双赤红色的眼睛与它的主人一模一样,辉映成趣。而它,显然是吃撑了。 略显寒冷的夜风拉扯着帐帘,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穿着铠甲的士兵持着火把挺着戟从帐门外走过,脚步声沉重而有力,不时,从那极远的夜里又传来几声轻微的呻吟,那是俘虏们正在接受惩罚。隔壁的帐蓬里响起了怒骂与大笑声,那是中年领主和三等男爵正在与远道而来奸商搓商着奴隶交易的细节,他们唱着红白脸,子车舆是白脸,年轻的三等男爵是红脸。毕竟,那是一万枚蚁鼻钱,不,一万五千枚刀币,对三位领主大人而言,这是一笔意料之中的意外之财。自古以来,战争便是奴隶最大的来源之一。要不然,凭什么说是成王败寇呢?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更是大争之世的准则。 奴隶领主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的手,两只血红色的眼睛仿佛聚成了两束血光落在那翻转的手上。他想,或许蒯无垢说得对,我的背后有一支手,它推着我前进没有退路,而那漆黑的前方没准就是深达千万丈的深渊地狱。我是虞烈不是姬烈,就算是姬烈,那也只是一个受人嘲笑的傻子,我与齐格不同,与燕趾、燕武他们也不同,他们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而我只是在这诸侯之林里挣扎着的一只蚂蚁,我只想活下去,活着去完成许下的诺言。 神,是不会慈悲的,它只会冷冷的注视着这些匍匐在它脚下的蚂蚁,给予它们希望或是别的欲望,让它们在那欲望里竭力的挣扎。在它的眼里,天下是盘棋,或许我连一枚棋子也算不上。它无比贪婪,以喽蚁的喜怒哀乐为食。 萤雪还在等我。 《芳阕殿》里的血信子开得一定很美丽,我想去看看。而那个墙上读书的声音,它总是会在我的梦里响起,她是谁? 小虞,你们要去哪里?你们不是说过么,会永远守护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可是如今,你们却拿着我的剑与我为敌。 我的君父,我的舅父,我的外公,你们抵在我背心上的剑,冰冷刺骨。 不,你是虞烈,而不是姬烈! 你,没得选择! 豆大的火光摇来摇去,奴隶领主耸着肩膀,摊着两只手,血红色的眼睛在温柔、茫然、无助、无奈、愤怒与咆哮之间不住的变化着。大火鸟感触到了他那强烈的情绪在急剧变化,它从床上吃力的挪下来,迈着将军步,慢腾腾的走到他的面前。它站起来比他还要高大,硕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虞烈在那阴影里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他的鸟。大火鸟低下头,一如既往的用那毛绒绒的脑袋去磨趁他的脸,并且“咕咕”的叫着,仿佛是在说:‘虞烈,虞烈,你还有我。’奴隶领主被它的逆羽刺得生疼,却无声的朝着它笑,站起身来,环着它的脖子,抚弄着那几根弯长而粗硬的逆羽。 微弱的灯光将一人一鸟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营帐里很安静,两道互相偎依的影子不再孤单。 下雨了,稀稀拉拉的下着,滴落在营帐顶上,“噗噗”有声,湿冷的风从帐帘处灌进来,把灯扑灭了。 大火鸟爬上了床,摆了个舒服无比的‘大’字。虞烈走到套甲木人旁边,取下满是豁口的剑挂在剑袋下,揭开被雨水浸湿的帐帘,走了出去。 黑漆漆的天空,没有任何一点色彩,在那雨水侵袭不到的地方飘着几束零星的火把,除此之外,整个军营与要塞黑压压的一片。 子车舆与刑洛送走了那位奸商,中年领主略显肥胖的身影从雨中走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定的看着虞烈:“去还是留,该做决定了。” “我们应该留下。燕人无惧。燕人的血,流的是铁。”年轻的三等男爵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璀璨的光芒,艰难的抉择来临了,做为一名尊贵而骄傲的武士,还有什么是比忠诚与信仰更为重要的呢?舍身取国的时候到了! “燕人不畏惧死亡,可是燕人不会毫无道理的去死!只要旬日要塞还在,战争便永远也不会停止。我们打赢了一场战争,可是我们却无法打赢接下来的战争,我们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而那该死的风轻夜,他不知死在了那个诸侯的酒坛里,或是某个娇美的贵族女子的床上!”子车舆的声音在“噗噗噗”的雨声之下,显得格外低沉。 “便是只有一个人,我们也要战斗到底!我们是军人、武士,武士怎可违抗封君的军令?!”刑洛在压低着声音咆哮,他的眼睛依然很亮,锐利的像是一柄刚出炉的剑,他的脸和脖子应该已经红了,尽管黑漆漆的看不见。 “蠢货,君上与大将军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我们没有粮食,要塞难以坚守,只有死路一条!”中年领主大声喝斥。 “死亡,原本就是武士的归宿!”三等男爵据理力争。 “若是在燕地,若是为了燕国的兴衰成亡,子车舆百死无悔。但是,这里是余国,这里没有皓洁如雪的梨花,也没有雄才大略的君上,只有破烂的城墙与鼠目寸光的余侯,他们统统想要我们死在这里!!”中年领主吼了起来。 三等男爵后退了一步,却又挺着胸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虞烈看去。子车舆也向虞烈看来。 去与留,矛与盾,又一次摆在了奴隶领主的面前,他必须得为此做出选择。他在心里感叹,不论是去是留,蒯无垢都不愧是鬼谷子的传人,在不知不觉间,就使这看上去坚不可摧的要塞坍塌了一大半。虽然两位副将都压抑着没有说出心里的禁忌,可是很显然,他们都在怀疑,这是一场阴谋,对于那些俘虏而言,他们来攻取要塞,不论成功或者失败,最终都会走向死亡。而对于三位领主而言,或许,自从他们离开燕京城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被燕国所抛弃,纵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君上?大将军?亦或,还有其他人? 雨下得更大了,打得帐蓬哗啦啦响。 中年领主与三等男爵的目光就像是寒雾之中的夜狼,灼灼逼人。 虞烈抬起头来,冰冷的雨水从天上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胸中似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的燃烧。他拔出了那把残破不堪的剑,指向漆黑的苍穹,血红的目光越来越红。 “呜……” 然而,凄厉的号角声就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不合时宜的响起。 茫茫大雨,泼瓢而下。五爪金龙大旗在雨水的冲唰下,像条破布一般垂挂在箭塔上,塔楼中的气死风灯在风雨之中摇曳,就像一只只晃动的鬼眼。 从那漆黑不见五指的平原上响起了低微的马蹄声,它很轻,却又很沉,一下一下的踩着战栗的心弦。 来骑爬上了山梁,从雨幕中看去,只能看见十五个扭曲着的影子。 凄厉的号角声仍然在回荡,死一般静的要塞瞬间活了过来,马嘶拉响在雨夜里,铁甲的碰撞声与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奸商推开窗户,看着一队队士兵卷向城墙,他皱着眉头,神情茫然。 虞烈站在城墙上,注视着来骑越来越近。天上的闪电就像是昊天大神的长戟,它撕裂了漆黑如墨的雨空,十五个人在那闪电之下惊鸿一现,人人披着一身黑衣,头与脸都笼在那黑色的雨袍里。 远方的青金山像是一头沉默的怪兽张着黑洞洞的巨口,这十五个人就从那巨口中来,带着无边无际的压抑。 城墙上的士兵们在沉重的吐息。 那些人座下的马也在沉沉的吐息。 人,却静止如死。 “来者何人?”刑洛沐浴在闪电暴雨之中,眼神冷得像刀。 “故人。” 为首的黑骑士慢慢的抬起头,缓缓的揭下罩着脸的黑袍,斜斜的凝视着七丈上空的虞烈,他的眼晴像是两轮太阳,散发着无穷的光和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统统葬进地狱里 “没想到我会来吧?” “的确没想到,齐国的世子殿下竟然会屈尊降临。” “我是你的师兄,我若不来,怕是你把命丢在这里都没人会知道。” “我的命很硬,一时半会死不了。” “你啊,就和你的名字一样,看上去坚韧不拔,性烈如火,实际上,你就是一只躲在泥潭里的铁壳乌龟。” 旬日要塞领主府。 齐国的世子殿下拧着身上的黑袍,一窜窜的雨水从湿透了的袍角坠下来,把青石地板打湿了一滩。 虞烈披着一身铁甲,脸色苍白。 “怎么搞的?”齐格抖了抖被拧皱的袍子,手法熟练,一点也不像一位养尊处忧的世子殿下,他看着虞烈血色的眼睛,微笑:“刚才,我还以为我看到了两盏红灯笼,谁知却是我的好师弟,燕京之虎。上次,你在脸上搞了一道伤疤,这次干脆弄了双和诛邪一模一样的眼睛,莫非,你不想做乌龟了,要学诛邪在天上飞?”说着,他捶了虞烈一记,不想却恰好碰到虞烈胸前的伤口。 虞烈弯着腰闷哼一声。 “怎么,打不死,锤不烂的燕京之虎受伤了?这可是一件稀奇事。”齐格仍然微笑着,眼底却流露着担忧。 络鹰推门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士兵,他们端来了一盘烤得香喷喷的羊腿,一罐烈酒,这些都是齐格带来的食物。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湿冷的风从门口卷进来,把案上的烛火与屋角火盆里的火摇得一阵乱窜。 “中了毒,狼毒箭。” “狼毒箭?那你居然还活着?” “我说过,我的命很硬,谁也收不走。” “是吗?” 羊腿烤得很有劲道,上面还洒了一些辛辣的香料,酒也是好酒,齐国的玉酿春。齐格的吃相很文雅,手里提着一把雪亮的小银剑,边割边吃,不时的端起酒碗抿一口。奴隶领主的吃相就很难看了,他捧着半支羊腿,大口大口的啃着,端起酒碗来,也是一阵咕噜噜的饮。 室内的气氛有些怪异。 大火鸟凑了过来,虞烈把没啃完的羊腿扔给它,扯起背后的大氅擦了擦手:“你怎么知道是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齐格摇头一笑,把那插着半片羊肉的银剑指向正在啃羊腿的大火鸟:“天下虽大,但是如诛邪那样的神鸟却别无二号,既然旬日要塞的上空盘旋着朱雀,那么,你以为这里的守将还能是谁?” “你是为公输度而来的吧?”虞烈喝干了碗里的最后一滴酒,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公输度是齐国的贵族,更是前任右大夫,现在是奴隶领主的俘虏,那位奸商愿意出与两千名奴隶等同的价格卖走他,虞烈没有同意。 “公输度?” 齐格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慢慢的把肉放下,把酒碗放下,直直的看着虞烈,眼里弥漫着苦涩与恼怒:“从即墨到旬日要塞六百八十里,来时,我带了三匹马,为了尽快抵达这里,两匹累死在了路上,它们都是我所心爱的马。可是,我并不后悔,因为你是我的师弟,唯一的师弟。”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一路上,那些犹未干透的黑色雨袍滴着水。 看着他那孤独而萧索的背影,虞烈怔了一会,歉意与暖意层层涌来,他走到齐格的身旁,向窗外看去。一直以来,虞烈与齐格虽说相识多年,且有师兄弟的情份,但是在奴隶领主的心中,齐格就是齐格,是齐国的世子殿下,是天之骄子,太阳之子的化身,与自己是格格不入的,而能称为朋友的人就那么几个,燕趾、燕武、管落风等六人。或许,对于齐格而言,这的确是一种悲哀。 雨水扑打着枝叶苍劲的铁树,十四个身着黑袍的人挺立在走廊里。走廊上,墙龛里的灯光是微弱的,冷风刮过,它颤抖的照耀着冰冷的雨夜与十四个一动不动的人,那些人无比雄壮,他们挺立在光与暗的交汇处,像是十四具沉默的石雕,无形的气势在他们身周凝聚,雨水沿着他们手中的剑坠落。他们是齐国的黑武士,都是贵族子弟,一生下来便宣誓终生只效忠于齐国国君,同时,他们也是天下第一剑客蒙奇的弟子。他们很少上战场,然而,却是闻名天下的宫庭近卫军,与景泰王的朝歌青骑,宋国的玄甲铁卫,大雍的赤炎剑士,南楚的血凤卫齐名。不过,若论真实战力,齐国的黑武士虽然只有三百人,但却无一例外俱是万里挑一,当年,齐侯与东夷之王决战于东海之滨的日月峡,三百名黑武士骑着战马奔腾而去,像是咆哮的怒涛,一举冲溃了东夷之王的中军大阵,那可是一万八千人的中军大阵! 看着这些黑武士,虞烈的眼底缩了一缩。英雄,向来都是历史的缔造者,而历史也从来不吝啬赞美。有些赞美更接近于神话,但是,奴隶领主却知道,那些不可思议的神话,只是因为未曾亲眼目睹而已。 这时,齐格突然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带上足够的人手,趁着雨夜不备,一举夺下你这破烂的要塞?” 虞烈尴尬一笑。 见虞烈没有接话,齐格耸了耸肩膀,自嘲的笑了笑:“是哦,我是齐国的世子,怎会来做这种肮脏而又敏感的事情,所以,我绝对不是来谋你的要塞。那么,问题来了,一个齐国的世子殿下怎么会突然光顾这里,还蒙着头与脸?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这里有人值得他来。会是谁呢?公输老大人?是啊,公输老大人是齐国的三朝元老,门人弟子众多。聪明的二等男爵若是捉住了他,肯定舍不得杀掉,毕竟奇货可居嘛。”扭过头来,凝视着虞烈:“师弟,你想将他作价几何呢?”这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耀着腾腾的怒火,以致于那精美绝伦的脸都跟着红了起来。 虞烈道:“半条羊腿,半罐酒。” “半条羊腿,半罐酒?” “是的,你刚才已经支付过了。”奴隶领主无所谓的笑了一笑,露着洁白的牙齿。 齐格怔了一怔,叹道:“唉,五年前,你为了与我争抢一盘羊腿,半壶酒,我和你从早打到晚,俩个人打得鼻青脸肿……” “你说错了,是你被我打得鼻青脸肿。”虞烈一本正经的打断了他的话。 齐格脸上一红,扭过头去,看着雨夜下的黑武士,眼里升腾起笑意,重复道:“虞烈,你是我的师弟,唯一的师弟。你可以瞒着我,但我却不能不来救你。如今这旬日要塞,说是被整个天下所注目也为不过,你可有想过退路?” 虞烈脸上的笑意凝固。 齐格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为了萤雪,你的选择只会有一个,那便是死守这里,直到老师来救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天下人,天下事,一旦入局,想要脱身而出,谈何容易啊?老师是燕国的战神,也是天下诸侯共认的战神,身为战神,胸藏万千丘壑,总会有取舍的时候,到那时,当舍的,他绝对不会心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老师的荣耀,是以万千将士的尸骨垒就而成。你,便会是其中之一。” 平淡的声音冷过窗外的雨水,虞烈血红色的眼睛凝固在那些跳动的水花之上,心中却一直在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直至覆没在那无边无际的深渊里。 齐格拍了拍他的肩:“燕侯是景泰王的女婿,当年,雍齐伐燕,景泰王更是不顾己身安危,亲自御驶八驱战车到了钟离城,阻止了燕国的覆没。这事,知道的人,该死的都已经死了,想要记载下来的人,统统被砍了脑袋,没死的,也都闭上了嘴。于是,世间流传着,老师以一万人,战胜了雍齐二十万精脱联军,那可真是一个神话啊。” 他笑了笑,续道:“如今,景泰王请求燕侯出兵,燕侯即便明知去的人是有去无回,却仍然会派出得力的干将来死。我不如老师,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你是我的师弟,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你或许在想,老师应该是被蒙人在鼓里,等他清醒过来,便会来救你。” “虞烈啊虞烈,上位者无情啊,你向来自诩无情,其实,却是个多情的人啊。你为了萤雪,甘愿把自己陷入死境。当然,你是燕京之虎,你不会坐以待毙,你会在被万千人环伺之时,披着血痕累累的伤口,张牙舞爪的咆哮。你会把老公输的身份公诸天下,甚至,你会把自己的身份也公诸于天下,然后,痛苦的裂开牙齿,向所有一切的敌人扑去,希冀与他们同归于尽。可是,我的师弟,你所想的一切,在他们的眼里,都只不过是一场早已推演的清清楚楚的棋路啊。我的师弟啊,你就和你的棋一样,看上去锋利无比,刚强无铸,其实,过烈就拆啊。” “所以,你从来不肯承认,那一次下棋,你输给了我,是吗?” 虞烈的声音又低又沉,不知何时,他低下了头,冷透渗骨的雨水从窗口扑进来,打在他的脸上,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模模糊糊的一片,墙龛上的灯光从外面飘进来,摇映着他满是雨水的脸,他的腮邦略微鼓起来,嘴角却一点一点的往上翘起。 “跟我去齐国吧,你是我的师弟,唯一的师弟,我会保护你。终有一天,你会成为齐国的大将军,率领着白色盔缨组成的海洋,吞没那些给予你耻辱的人。把他们,统统葬进地狱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齐格的愿望 齐格的手重重的拍在虞烈的肩上,炽烈的目光就像两道深深的漩涡。 多年以后,当太阳慢腾腾的爬上即墨城的上空,虞烈仍然记得那个寒冷的雨夜,四周一片漆黑,唯有齐格的眼睛明亮如雪。那已是二十年后,他叫姬烈,而不是虞烈,并且已不再年轻稚嫩,颔下蓄着两寸短须,肩上披着朱雀大氅,头,你还是我的师弟。” “是的,齐格师弟。”酒不醉人,人自醉,奴隶领主仿佛有些醉了,舌头有点大。管他明天会如何,至少今天还不会死。痛痛快快的喝酒,痛痛快快的去死,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齐格抱着空空无也的酒壶,两条腿很不雅观的伸着,摇头笑道:“你不用再死守下去了,伐楚已然失败,真正的风轻夜想必已经拔转马头向朝歌城奔去。” “伐楚失败?那可是五十万大军!”霎那间,醉熏熏的酒意一扫而空,奴隶领主睁着血色的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齐格欣赏着虞烈吃惊的神态,齐国的世子殿下嘴角弯起了属于他的那种高贵而又闲适的笑容:“你这臭石头天天呆在烂泥潭里,能看见些什么?你所能看见的,就是巴掌大的一片天空。”他伸出手,在虞烈的眼前比了比那片天空有多大:“北地各诸侯伐楚,声势浩大。不仅有雍齐燕鲁四国联盟,还有江北二十八国一并参战,雍公是诸侯伯长,统筹天下军马。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人马再多,战车再雄,只要人心不一,又有何用?不过是为大江之北的土地又新添了十几万具亡魂而已。” 说到天下大势,齐格的脸上焕发出了难以言语的风彩,他缓缓的转动着五根手指,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奴隶领主的肩头沉了下来,眼里散发着锐利的光芒:“虽说人心不一,但那是五十万大军,或者更多,怎会败得如此之快?” “你也觉得太快?” 齐格笑道:“天下人都觉得快,可是我却不这样认为,而楚宣怀想必与我一致,就在天下人都觉得南楚肯定会避其锋芒,退而据守,或是干脆逃到大江之南,以天险拒敌之时,楚宣怀却反其道而行,率着八万精锐楚军离开了屈城,在郑国的玉丸城下以雷霆之势击败了江北二十八国联军。”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趁势袭取坚固的玉丸城时,他却带着大军迂回到了三十万齐鲁联军的侧翼,历经三战,击败了懦弱的鲁军,然后又避开了闻讯赶来的齐国的白羽精锐,一路往东铤进,就在天下人都认为他肯定是想要去劫断雍燕大军的粮道之时,他又一次让天下人失望了,他并没有去自投罗网,因为仲夫离率着赤炎剑士与火焰战车正在墨都严阵以待,那里是雍燕联盟的粮仓,岂会被他轻易夺取?他沿着墨都大道前进,险之又险的避过了仲夫离与燕却邪的首尾夹击,正当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又调过了头,奔袭千里,直取齐国的前军,乐凝仓促之下,命白羽精锐快马支援,谁知,他却与白羽精锐比起了谁的马快,你知道,白羽精锐是重甲技击骑士,哪里跑得过他?白羽精锐追了两天两夜,失去了目标,只得勒马待命。不想,却突然看见了滔天的火光。你猜,是那里起火了?” “墨都!”虞烈牙齿咬得格格响,眼里的血光不住的吞吐,按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拽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现。 “答对了。” 齐格微微一笑,身子往前倾了倾,在冰冷的石地板上画了个圈,在那圈上点了几下,笑道:“正是墨都,仲夫离已经老了,美人白头,英雄迟暮,像他这样的人物,吒咤风云了大半生,岂会甘于平平静静的死去?” 虞烈点了点头,接口道:“楚宣怀转战数千里,喋血沙场,已是强弩之末,并且深陷于诸侯联军的腹地,正所谓,火中取粟,弄险而已。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若是仲夫离,也会率军而出,与楚宣怀争上这么一个生死存亡的‘险’。” “妙哉!兵家之道,本就在险!”齐格拍了下手,眉目飞扬:“只不过,昊天大神把所有的眷顾都给予了楚宣怀,而不是老卿相。仲夫离慢了一步,当他咬住楚宣怀的尾巴之时,墨都城已被楚宣怀付之一炬。双方在熊熊燃烧着的墨都城下决一死战!楚军三万,雍军九万。你猜,结果如何?” “哀兵必胜!”虞烈猛地捶了一下腿,沉声道。 齐格微笑道:“对于老卿相而言,虽然失去了粮仓,但是若能把楚宣怀的三万大军尽歼于城下,那么战局便就此反转,所以,雍军虽哀,却有一线之光。而楚宣怀却是别无选择,八万人,战死的,累死的,超过了半数,他们很累了,可是要想活下去,唯有赢得这一战。”说着,他站起身来,神情无比怅然,慢慢走向依然飘着雨的窗户,边走边道:“一将成功,万骨枯。墨都一战,老卿相晚节不保,八万精锐雍军败于三万残兵之手,就连老卿相自己都被楚宣怀给活捉了。不过,燕却邪也成功的堵住了楚宣怀。然而,失一时,失一势,失一世,楚国的援军从巴、成之地赶来了,而墨都的那把大火燃得实在太大了,一切都难以挽回。至此一火,楚宣怀赢得了天下骂名,也赢得了一身荣耀。” “此战,堪称经典,楚宣怀,狡猾如狐,狠戾无我。”虞烈长长的吐出胸腔里一直憋着的那股气,走到齐格身旁。 “天下,是英雄的天下,然而,也是万万人的天下,英雄以万万人的血铸就荣耀,倒底是对还是错?”齐格看着头顶漆黑的夜空,脸上的光彩消失殆尽,尽有一种说不出落寞。 虞烈很难领会他的孤独,对于奴隶领主来说,生命大过信仰,没有在泥潭里的挣扎过的人,怎会知道生存的艰难?以及,对命运的恐惧。 “如今,你不必再坚守这里了。你若想回燕京去,现下便走,趁着棋手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或者换个说法,趁着还没有人能因得住你的时候,赶紧走,一刻也不要停留。”齐格扭着脖子,看也不看虞烈。 虞烈重重的吐息,眼神越来越坚定,就在他正准备转身去军营时,齐格又叫住了他,微笑着:“知道我为什么会拒绝蔡宣吗?” 虞烈一愣,摇了摇头。 “我是齐格,一生下来便是齐国的世子,注定会成为万乘之君,享受天下人仰止的目光,可是,我若说,倘若有得选择,我也想骑着一匹马,腰上挂着剑,悠哉悠哉的去周游列国,你信吗?” 虞烈定定的看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齐格笑笑:“记住,蔡宣爱的是齐国世子,而不是齐格。活着。珍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都是无情之辈 屈城,原本是屈国的都城,现在是南楚在江北的一个县邑。城池并不大,方圆不过三十里,城中的建筑却是别具一格,它不像雍都那般磅礴大气,也不像燕京那样让人叹为观止,它就像是一个精美的圆型盒子,商肆与民居仿若一圈又一圈的圆环,拱卫着原本是宫城的县邑署。 南楚与燕国一样,每征服一个诸侯国,便会将那里设为县邑,最高执政长官被称为令尹,相当于左、右大夫,但是却并不拥有县邑的所有权。这是新兴诸侯的做法,老牌强国大雍与齐国则不然,他们遵循着古老的传统,天子居中央,诸侯拱卫四方,每一次凯旋归来便是大肆的封赏,将新得的土地逐一分封给侯族子弟或是功勋着著的将与士,让他们成为国君的封臣。 屈城,整个城池都是白色的,远远看去,就像一枚白玉宝石镶嵌在黑山绿水之中。 “簧,簧……” 青铜牛角特有的声音响起,十六名魁梧有力的壮汉站在那白色的城墙上,吹响了八台长达一丈八尺的号角。伴随着绵长而苍凉的号角声,从城池中央的县邑公署缓缓驶出一辆牛车,拉车的两头牛是雪白色的,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车身没有顶蓬,竖着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旗子上绣着一只在雷电与乌云中展翅翱翔的血凤凰,这是南楚的标志,雷云血凤。 传说中,南楚人是火神的后裔,他们世世代代为远古神王守候给人间带来光明与毁灭的火种。 两头白牛顶着弯角走在白色的大道中,楚宣怀铤立在车上,他穿着盛大的戎装,背后披着绣有雷云血凤的大氅。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是一身华美的铁甲,披着桐日大氅,这人是大雍的老卿相仲夫离,此时的他,神态依旧,只是那双锐利如鹰的眼里却透露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哀伤。 燕无痕骑在马背上,看着两头白牛从白城里走来,雪白的牛蹄踏着吊桥,踩着一路的野草,来到了庄严肃穆的平原上。在这里,万马俱黯,人声静止,唯有一望无际的旌旗海洋在风中一浪一浪的卷向远方。这些旗子色彩鲜艳、五花八门,有的绣着古桐树与红日,有的绣着撩翅高飞的玄鸟,也有踏海吞日兽,白麋鹿与剑兰花,甚至,还有被龙涎草环围的蝴蝶兰,以及奔日朱雀等等。 强大的南楚,以一己之力战胜了天下诸侯。 旌旗在翻卷,朝歌城来的大巫官也站在一辆雪白的牛车上,手里持着代表着景泰王的节旌,隔得太远,燕无痕看不清楚那大巫官的表情,只能看见大巫官披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头上戴着朝天雀羽冠,活像一只五颜六色的花孔雀。 燕无痕高高举着玄鸟大旗,想笑却不敢笑想,因为他的父亲燕却邪就在不远处,一脸肃敬。冬天已经来临了,冷冽的冬风刮着燕国战神肩上的黑氅,他抿着深深的颔纹,按着那把黑色的青离剑,目光直视前方,看上去就像铜铸铁浇一般,冰冷无情。 两辆雪白的牛车对向行驶,庄严的号角声来回盘荡于天际,朝歌城的大巫官和南楚的大巫官走向临时搭建的祭台,台高十五丈,两只花孔雀沿着洁白的石梯向上爬去,他们在台上捧着祭文高声的唱诵着,声音抑扬顿挫,极其洪亮,可是燕无痕却一句也没听清,只听见呼啸的风声拉响在耳际。屈城外面是八十里平原,风吹过来无遮无拦。八十里外是一道漆黑如墨的山脉,那是墨渊山,它就像是一道巍峨无比的黑色城墙,耸立在大江北岸。 墨渊山,墨家的发祥地,墨家第一代巨子墨子先生在此山中得道。在那漫无边际的山脉中应该还有一座白城,听说那是中州大地上最难攻破的城池,那里不属于任何一位诸侯,只属于墨家子弟。他们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衫,却不是代表着阴与阳,而是纵横,纵横的脉络宛若仁厚的大地,只要雨水滋润,便会诞生出生命的气息,不分彼此,兼爱天下。 不过,他们也赏善罚恶,这一次,楚宣怀转战千里,火烧墨都,致使数十万平民与奴隶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因此,听说山中的那位巨子颁发了黑白令,下令黑白子缉杀楚宣怀。而这很可笑,当今的诸侯之林,还有善恶之分么? 终于,燕无痕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低,然而,在这冷风肆掠、寂静如死的人海之中却是那么的刺耳。等他回过神来,想捂住嘴巴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父亲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燕无痕赶紧挺起了胸膛,直视着高台,装出一副笑声不是由他而发的样子。 高台上,两位大巫官已经念完了冗长的祭文,相互交换了停战盟约,俩人把手高高的举向苍青色的天穹,跳起了只有他们才能领会的舞蹈。 一脚高、一脚低,样子很滑稽。 “蹄它,蹄它……” 马蹄声由远而近,楚宣怀在一百名血凤卫的护卫下,骑着马向燕却邪奔来,一路所向,人海如水二分。 看着远远奔来的楚宣怀,燕无只觉得胸腔中的那颗心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想要脱腔而出一样。那可是楚宣怀啊,被誉为南楚的战神,大小上百战,从无败绩。而他这一次孤军深入,进行了一场长达三个月的千里奔袭,更像是一个神话,令人难以置信的神话。世人都说,这一次,父亲败了,败给了南楚的战争之狐。 越来越近,人与马渐渐清晰。 “这便是楚宣怀啊。”第一次看清楚了马背上的楚宣怀,燕无痕心中竟然略略有些失落。 楚宣怀年约四十有许,长得并不好看,脸色就像被火烤过的竹简一样,黄中带青,虽说是方脸阔眉,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掩也掩不住的疲惫。乍眼一看,仿佛是一个刚从田地里劳作归来的农夫。若是再扛上了把锄头,那便如出一辙。 就是这样不起眼的楚宣怀,打败了五十万大军,逼得北地诸侯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燕无痕心头一阵茫然,在他的心里,楚宣怀甚至强过了父亲,由他主导的这场战争就像是一曲《高山流水》,慷慨激昂而又婉转缠绵,让年轻的燕无痕既是敬仰,又是热血澎湃。他想,不论如何,楚宣怀用兵如神,是当之无愧的战争之狐,纵然现在像个农夫。想着,燕无痕觉得手心里滑溜溜的,情不自禁的紧了紧手中的大旗。 楚宣怀抓着马缰,微微伏下身子,并不雄阔的背居然有些佝偻,他一瞬不瞬的看着燕却邪:“我没胜,你没败。” 燕却邪铁一般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他按着青离剑,淡然说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燕却邪败得心服口服。” 楚宣怀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老师说过,什么样的人决定了什么样的兵法,你用兵在于堂堂皇皇以正取胜,而我却喜欢剑走偏锋,以奇胜正。然,奇能胜正,正必胜奇。若是易位而处,你肯定能胜得比我光彩。” “老师同样说过,胜即是胜,败即是败。” 古井不波的燕却邪,声音依旧没有任何一点起伏。简单的对话,听在燕无痕的耳朵里却是如雷贯耳,他想,原来,原来父亲与楚宣怀是艺出同门啊,却是不知,谁是师兄,谁是师弟?而那位老神仙又倒底是谁?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燕无痕结束了他的伐楚之行,擒着玄鸟大旗随着大军向北回返,一路上,各式各样的旌旗犹如波涛起伏的浪花,消散在了各地。 在泰日山脉附近,高举着踏海吞日兽的白羽精锐,以及那些持着白麋鹿与剑兰花大旗的人往东而行,大雍的桐日战旗横渡了流渊河。当奔日朱雀旗也与玄鸟大旗分道扬镳的时候,燕无痕突然想起了大火鸟诛邪,他纵马加快了步伐。 “父亲,为何不让孩儿随着虞烈一起去旬日要塞?”憋了整整半年,燕无痕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一次伐楚看上去波澜壮阔,实际上味如嚼蜡,身为掌旗都尉的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上战场。若是去旬日要塞就不一样了,和虞烈在一起纵马挥剑,方才是男儿本色。 谁知,燕却邪眯着一双刀眼,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燕无痕浑身一抖,不敢再问。 当途经宋国阕城时,听说宋侯死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宋蛮子终于在病床上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闭上了那双野心勃勃的重瞳。燕无痕跟随着父亲参加了宋侯的葬礼,放眼看去,整个阕城挂满了白帆,哀嚎震天。犹其是那位世子殿下,在周围铺满了血信子的棺椁前痛不欲生,然而,燕无痕却不经意的发现,这位优雅的宋国世子嘴角挂着一丝不为人察的笑容。 年迈的老狮子一死,年幼的狮子便迫不及待的开始露出尖利的牙齿了。它会把对手撕得粉碎,或许,被对手撕得粉碎。这是一个已经滑进深渊的国度,生存于其中的人却丝毫不知。 燕无痕在心里冷笑。 茫茫无际的黑色铁流滚入落日山脉,苍鹰在天上盘旋。燕无痕紧紧的跟在父亲身后,突然拍了下脑门,仿佛恍然大悟一样:“唉呀,糟糕,伐楚已毕,却无人告知虞烈,要不孩儿命燕虔带人去旬日要塞?”燕虔是他的贴身护卫。 燕却邪不答,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半个月后,庞大的军队穿过红彤彤的落日山脉,沿途剿灭了几支零星的西戎人,燕无痕手中的铁剑总算派上了用场,他擦着剑身上的血迹,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父亲,孩儿的剑总算饮过血了,虞烈说过,剑不饮血与绣针无异。真想快点回到燕京尝一尝娘亲做的蕨菜大肉饼啊,虞烈也极为喜欢。” 这是他第十八次提起虞烈,每提一次,他的心便更冷一分,到得现在,虽然脸上笑着,牙齿却在打颤。 燕无痕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自己的父亲,燕大将军。 夕阳如血,照耀着马背上的燕却邪,他的神情依旧冷寒若冰,嘴角的颌越抿越深,他仰起头来,看着天上的血日,那血红色的光芒浓得就像一滩血水。 “无痕,你要记住,天地铜炉,万物如火,莫论英雄或是枭雄,都是无情之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战神之死 “这是青离剑,历经千锤百炼,足可吹发断金。你是我的长子,总有一天你会继承它。燕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做为一名燕人,你得拿剑守护着它的每一寸土地。而你要知道,剑有两刃,一面伤敌,一面留给自己。燕人无惧,燕人的每一滴血都不会白流。但是,总会有人流血。或许,有一天就是你。” 青离剑搭在燕无痕的肩上,握剑的手粗大而有力,手背上的每一根青筋都显示着它那无穷的力量。燕无痕凝视着那只手,顺着手看到了父亲的眼睛,那是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里面有着太多复杂的意味,但是他只看见了深深的无奈与疲惫。是的,他竟然从父亲的眼里看到了与楚宣怀一模一样的疲惫。 夕阳落下去了,燕却邪撤回那把黑色的剑,把它插入剑袋里,重重的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燕无痕,又伸出手在儿子的肩膀上用力的拍了拍,然后勒转马头。 冷风从背后贯来,肩头上还残留着那重重的拍击感,燕无痕扭头回望,一望无际的黑色洪流像是沉默的巨龙,玄鸟大旗就被他擒在手上,被风刮得呼啦啦响,落日山脉仿佛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陷入了黑暗里,巍峨如鬼。 燕无痕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他朝着旬日要塞的方向看去,虽然隔着重重阻碍,但他却仿佛看见了那号称永不陷落的军塞,破烂的大旗在风中翻滚,旗子的下方滴着浓稠的血水,熊熊大火在城墙上燃烧,虞烈在烈火中高举着剑。 “虞烈,快逃。” 他蠕动着嘴在心头唤道,火海中的虞烈好似听见了呼唤声,扭过头看了一眼,眼神是那样的愤怒与悲伤。燕无痕怔住了,霎那间,仿佛有支手猛地一下揪住了他的心脏,那种突如其来的痛楚与沉闷让他压抑得快要疯狂,但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多时,就见那脸上有着一道伤疤,眼睛黑得渗人的虞烈把插入了一名敌人的喉咙里,然后他无声的笑了起来,把剑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 从喉咙深处迸射出来的声音是颤抖的,燕无痕回过神来,呼啸的风扑上他的脸,浑身上下湿透了,针刺一般的寒冷。他向父亲看去,燕却邪却已去得远了,只能看见一截黑色的大氅在远处起起伏伏。燕无痕擒着大旗奔向自己的贴身护卫燕虔,急促的马蹄像雨点一样落下。 “奉大将军密令,你即刻前往旬日要塞,命轻车都尉虞烈率军回返燕京,不得有误!”燕无痕的声音在颤抖,尽管他做出极其镇定的样子。 “请大将军军令。” “没有军令,这是密令!” 面对着燕虔狐疑的目光,燕无痕心头急得要发狂,下意识的便按上了腰上的剑,倘若他不是燕无痕,他会立即向东奔去,纵然是死,也要与自己的好友死在一起。可他是燕却邪的儿子,掌旗都尉,他举着的大旗就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闪亮,他到不了旬日要塞。 颗颗汗水从燕无痕的额头上滚落,他扛着旗子拦在道路中央,大军的步伐慢了下来,若再迟疑,前方的父亲定然会发觉,他唰的一声拔出了腰上的剑。 “蹄它,蹄它。” 就在燕无痕正准备把剑架在燕虔的脖子上时,从队伍的前方奔来一骑,披着黑色的铁甲,骑着黑色的马,燕无痕的心跳跟着马蹄声怦怦乱撞,这人是父亲的家臣之首,也是父亲的侍卫之首。 那人在燕无痕与燕虔身旁勒定了马蹄,像座铁山一样伫立,他直直的看着燕无痕,嘴巴张了几次,想要说什么,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中拽着的一样物什递给了燕无痕,然后便勒转马头,朝那渐渐黑下来的前方奔去。 这是一枚黑玉,黯淡无光,正面雕刻着一个‘燕’字,背面是一只玄鸟,神态姿式与燕京城上那只玄鸟一模一样。 燕无痕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冷冽的空气顺着鼻孔钻进胸腔里,像是浓烈的燕酒一样冲破了沉闷的压抑,那只握着玉的手在颤抖,他想用另一支手按一按,可是那支手却举着玄鸟大旗,他颤抖的把玉递给燕虔:“八百里快骑,不得有误!” “诺。” 燕虔率着一队黑骑兵离开了大军,向东方窜去,每人携带着五匹马。从这里到旬日要塞,全程四千三百里,若是马不停蹄的赶路,或许在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他们便可抵达,应该还来得及。 天色越来越黑了,燕无痕骑着马站在小山坡上,目光追随着那队黑骑兵的身影越去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向坡下冲去,他想立刻飞到父亲的身边,告诉他,燕人不畏惧死亡,为了燕国而流血牺牲,那是无上的荣耀,但是燕国却不可以无情,忠诚理应得到荣耀的回报。 凌乱的马蹄踩碎了山上的野花,那是一丛丛纷繁的蝴蝶兰。 山坡下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大军将在这里扎营,一群群士兵们正在把帐蓬竖起来,有的在伐树造拒马,有的在挖坑埋灶,更多的士兵则在河边饮马,燕无痕沿着小河奔驰,没有看见父亲,来到尚未完全建好的中军大帐,仍然没有看见父亲。 “仙嗡,仙嗡……” 悠扬的琴声便在这时响起,它随着夜风潜来,竟然压过了万人大营里的各种喧哗声。这是一首燕无痕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起承转合不着丝毫痕迹,就像是天外飞勾,一下一下的勾着人的心弦,他骑在马背上寻声望去,只见正在唰马的士兵唰到一半凝住,埋灶的士兵挥着锄头却忘记了下锄,整个大营仿佛在这一瞬间陷入绝对静止。 听不见风声。 也听不见流水声。 只能听见琴声。 座下的马也被琴声吸引了,它驮着燕无痕向琴声来处寻去,一路都是蝴蝶兰,这种只有拇指大小的花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一只只伴随着琴声翩翩起舞的紫色蝴蝶。月亮升起来了,琴声还在持续,缓步慢行的马驮着燕无痕跨过了小河,来到一片梨树林前,一匹雪白的马正在月光下啃着地上的野草,这匹照夜狮子马的眼睛是血红色的,是父亲最喜爱的一匹马,名叫追风。 两百名黑骑兵守在树林外面,月光静静的泄着,琴声时而豪迈,时而温柔,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被风掀起飓浪排天,洋洋洒洒,无声之时又静如处子。 马蹄踩着琴声的节奏,穿过了两百名雕像一般的黑骑兵,树林里的月光是稀稀蒙蒙的,就像是为大为披上了一层迷蒙的轻纱,天与地在这琴声中陶醉,燕无痕心静如水。 树林的深处有一个小土坡,蝴蝶兰一如既往的开遍了这里,八名燕氏家臣拄着铁剑挺立在坡下。在那并不陡峭的坡上,有两个人影,一黑一白。白色的人影正在低头操琴,黑色的人影盘腿而坐,那柄黑色的剑插在他的身旁。燕无痕翻下马背,朝着八名家臣笑了一笑,按着腰上的铁剑向坡顶走去。 来到坡顶,燕无痕不敢出声,小心翼翼的坐在草地上,深怕一个不小心便打碎了这梦幻般的声音。 弹琴的人浑身上下笼在白袍之中,看不清楚样子,只能看见那白皙而细长的手拔弄着琴弦,燕却邪皱着眉头,淡淡的看了燕无痕一眼,转过了头,注视着操琴人的手。 “仙嗡,仙嗡!!” 琴声逐渐拔高,越飞越高,慷慨激昂的声音仿若千军万马正行沙场对阵,那一声声嘶吼,那一道道血浪,那一面面飘摇的大旗,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琴声中咨意暴发,突然,那只白皙而细长的手勾起了一根琴弦,将琴声高高挑起,然后,猛地脱指。 一声,弦断,心裂。 “嘶啦。” 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夜空,震碎了心胆,一柄铁剑从坡下的一颗树上飞出,仿佛长虹贯日一般扎向燕却邪,冷寒的光芒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父亲!!” 燕无痕眼目欲裂,大张着嘴巴,想要将燕却邪扑倒在地,然而却动弹不得,如同被无形的恐惧禁锢了一般,嘴里发出的声音也黯哑如嘶。 燕却邪仿佛怔住了,他仍然凝视着那根断裂的弦,琴弦是以上乘的马尾鬃粘制而成,韧性极佳,紧绷的着弦突然断掉,那一截反弹回去的弦抽打在白衣人的袍子上,“噗”的一声响,紧接着,殷红的血便浸满了白衣,像是熊熊燃烧的血日一样。 “唉……” 燕却邪一声轻叹,抬起头来时,铁剑已然临头,它不偏不斜的插进了他的胸甲,角度极其刁钻,正好插在胸甲上绣着的玄鸟翅膀上,那里有一条肉眼难辩的裂痕,是这身防护力极强的甲胄最为薄弱之处,除了赐甲者,无人知晓。 “君上死了。” 血水从燕却邪的嘴角溢出来,越来越多,一股一股往外喷,以至于他说出来的话,无人能听清,或许他也只是说给自己听。对面的白衣人胸口也扎着一柄短剑,俩人同时仰天倒下,燕却邪黑色的大氅像毯子一样铺在盛开着的蝴蝶兰上。 “父,父亲啊!!!” 燕无痕扑在燕却邪的身上,像狼崽子一样嚎叫,八名家臣疯了一般窜向那颗树。 下雪了,突然之间就下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亡魂之塔 下雪了,鹅毛般大的雪肆意飞扬,雪峰山上下浑白,放眼看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过九月,寒冷的气息便铺天盖地的袭来,下了三天三夜的雪还不停止。 “该死的,这天可真冷啊。” 寒风像野狼一般哀嚎,在雪峰要塞内咨意的扑腾,又从腐朽的木门缝隙处刮进来,把屋里的火盆扑灭了,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士兵一边跺脚,一边咒骂。 被风雪覆盖的箭塔上响起了微弱的号角声,像是在梦中一样遥远。那些被雪堆积了一半的门洞纷纷打开,一群群士兵从里面钻出来,僵硬的走向各自的岗位。雪峰要塞内的士兵讨厌冬天,一到凛冬,他们就像见不得光的土拔鼠一样颤抖。 破烂的大氅不能带来半点温暖,寒冷的铁甲披在身上就像穿着一层冰块,会把人冻得满脸乌青,就连手中的剑与戟都是恶魔一般的存在,一手握上去,稍微不慎,就会被拉下一层皮来。 士兵们爬上了的城墙、箭塔,零乱而麻木的脚步把洁白的雪地踩得乱七八糟,一名虞骑带着二十名士兵从要塞背后的一条小道走向雪峰山的另一面。就和剑有两刃一样,雪峰山也有正反两面,正面依靠天险拒敌,背面是余国的内腹。 弯弯曲曲的小道早已被雪埋了,士兵们只能凭着记忆前进,他们走得极为小心,两名长戟手走在最前面,把冰冷的铁戟往雪地里乱插,若是插得实了,铁戟会陷下去一小半,若是插得不实,厚绒绒的雪一直往下陷,那么就得绕行。 士兵的手上都裹着污黑肮脏的烂布。 突然,那名正在咒骂着的矮小士兵猛地一戟往雪地里插去,积压了三天三夜的雪就像遇到沸水一样,迅速往下陷,连带着周围的雪也跟着松动,他想往后退,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的往前栽,于是,他张牙舞爪的掉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雪窟窿,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 “希律律……” “该死的,该死的……” “闭嘴,你想引起雪崩吗?” 马嘶声,叫骂声,喝斥声参杂在一起。周围的雪聚向那个黑洞洞的窟窿,像是活物一般闭上了嘴巴。虞骑脸色铁青的安抚着座下的马,命令队伍绕行。 死了一只老鼠,剩下的十九只便更像老鼠了,他们肩抵着肩,脚磨着脚,胆战心惊的前进,在昊天大神的威严下,任何人都是老鼠,为了生存而小心翼翼的老鼠。 穿过了一线天的眼睛长在脑门上,可往常也不这样烈燥啊,今天是怎么了?喂,你找到酒没有?” “找到了,走吧,去外面撒。” 两名士兵鬼鬼祟祟的走出了马厩,其中一人怀里藏了一瓮酒,雪峰要塞里的酒极其珍贵,这一瓮酒是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得来的,那是一次绝密的任务,他们奉领主大人的命令,去劫杀一队周游列国的士子,那些头戴高冠,腰悬华美长剑的士子被他们剥得精光,赤条条的埋在了阴暗的泥土里。按领主大人的规矩,劫道所得的财物统统都得上缴,特别是酒,然而,他们却偷偷的留下了这么一小瓮,平时也不敢喝,把它藏在雪地里。 两人来到一株光凸凸的柏树下,借着千年古柏那巨大的树身遮闭风雪,抱着酒的士兵把酒罐放在地上,废力的解开了打结的裤挡,正准备对着树身来上一泡时,却见另一名士兵歪歪斜斜的向悬崖走去。 “你干什么?”他压低着声音问道。 “不干什么,朝着这该死的冬天来上一泡尿。它想冻死我,我就让它喝我的尿。” 那名士兵回过头来,裂着稀黄的牙齿一笑,然后转身走到悬崖边。树下的士兵笑了一笑,也觉得有趣,提着裤裆走到悬崖的边缘。 “哦,嘶……” “哦,嘶,真爽啊……” 两名士兵解开裤裆,悬崖上的冷风与冰雪猛烈的卷来,两人嘶牙裂嘴的叫着,眼前是白茫茫的风雪,远方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它们静止在那里,像是一张冰冷而无情的脸,撒出去的尿瞬间结成了冰,尖端的冰棱一节一节往下掉,尾部的尿却还在冒着腾腾热气,这种感觉独特致极。两人不停的颤抖,眼里溢着兴奋的光芒。 瘦弱的那名士兵一边抖着跨下的物什,一边道:“这鬼天气,撒出去的尿都结成了冰,领主大人所说的敌人还会来么?” “谁知道呢?领主与贵族们都是些蠢材,他们的脑子都是泥巴做的,别指望他们能做出什么英明的举动来。别的不说,就说上次,那些带着一只黑鸟的强盗说是要付五千枚刀币买一条活路,结果,刀币没给,还把领主大人的耳朵割了一只,要不是他们急着逃命,你和我还能站在这里撒尿吗?唉哟,该死的,该死的,快冻住了。”身形较为强壮的,脾气暴燥的那名士兵歪着嘴巴拼命的抖动着跨下物什,让它射出更多的尿,却不被冻住,这可是一门技术活。 “哈哈。你得边抖边撒,不要为了说话而分神。”另一名士兵熟练的在风雪中撒尿,那尿被他射得很远:“领主大人说,这回来的敌人很凶残,就是那些假的朝歌青骑,听说,他们在十天前打败了上左大夫即余,那可是一等男爵啊,在他的领地上有八百名武士,还有一千名奴隶。上次那些强盗拐走了我们五百人,现在我们只有三百人了,哪里还能挡得住凶残的敌人?等他们来了,估计,你和我就撒不成尿了。你说,他们放着平坦的雍燕大道不走,为什么却要来这里?唉,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一声长叹。 “放心,他们不一定会来,就是来了,我们也能守得住。咱们雪峰要塞有雪峰山做为依托,他们再凶残,又没长翅膀,难道飞过去么?等他们一来,我们早早的发现他们,让他们钻进一线天,走入雪峰山的肚子,那黑暗蛹道里,然后我们把门前后一关,让他们统统饿死在里面。上回,要不是该死的领主大人太过贪财,我们岂会上当?该死的,该死的,又要冻住了。”说话的士兵不停的扭动着屁股,像是条挣扎的蛇。 “确实该死!”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悬崖上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做一回神 虞烈站在亡魂之塔的塔顶。 短暂而残酷的战斗结束了,塔内到处都是尸体,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的死相很独特,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到死他们都不知道究竟死在谁的手上,而这些人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当虞烈率着二十八名死士仿佛从天而降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他们就像一只只仓惶逃窜的老鼠,竟然忘记了抵抗。得亏了那两名在悬崖边撒尿的哨兵,要不是他们藏在树下的酒,刚刚从千刃悬崖爬上来的虞烈与死士根本连剑都握不稳。幸好,昊天大神对虞烈终于有了一丝怜悯,给他留下了这么一小瓮酒,让它暖了他们的身子,否则,现在躺着的尸体,恐怕就是自己。 有生便有死,一百名死士跟随他冒着风雪攀爬飞鸟难渡的悬崖,如今只剩下二十八人,其余的七十二人像冻僵的纸片的一样坠落,死无全尸。 此刻,做为胜利者的虞烈背着手站在哨塔之颠,正好位于那颗硕大的牛头骷髅的眼窝里,他的脸色很白,比那些飘扬在塔外的雪花还要白,眼睛不再是血红色,而是黑中带红,看上去像是一双诡异的鹰眼,右胸的旧伤在隐隐作痛,那钻心的痛楚使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他能听见中年领主那像牛一样的喘息声,士兵们压低的脚步声,带血的铁剑磨擦着尸体的怪异声,以及在塔下的那匹马的悲嚎声。 从牛头骷髅的眼窝里看出去,白雪皑皑的世界庄严而神秘,雪花既像乱舞的蝴蝶,又像破烂的大氅,它们填充了一切,把一切都埋葬在那洁白的身体里。远方,远方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是迷茫而未知的明天。而眼前,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他们在四处寻找能暖身的物什,或许是一碗残酒,或许是一截干柴,或许是一件兽皮,他们把它们集中起来,把酒碗小心翼翼的放好,把那些从死去了数千年的北狄战士身上剥下来的兽皮堆放在一起,准备在塔内升起一团火。中年领主骂骂咧咧走到马厩里,把那匹一直嘶叫着的马牵了出来,一剑插入了它的脖子里,殷红的血飙射出来。两名士兵跪在雪地里,捧着铁盔接着喷洒而出的血浆,冒着热气的马血浇入冰冷的铁盔里,发出“嘶嘶嘶”的声响,纵然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虞烈也能听见,更能看见有几丝珍贵的马血偏离了轨迹,射到了雪地里,血水融化了雪,很快又被雪水吞噬。 这是一个冷酷的世界,一切都为了生存。 奴隶领主平静的看着飞舞的雪花,坚毅的面部轮廓,冰冷的眼。一个月前,当他正准备从旬日要塞撤离时,伐楚失败与假的朝歌青骑这两件事就像长了翅膀的飞鸟,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中州大地,不约而同与有所预谋在这件事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虞烈再不敢犹豫,当即率部撤出了旬日要塞,向燕京所在的方向挺进。 “哈哈,陷落啦,陷落啦。” 一个疯狂的声音钻入耳朵里,不,它就长在虞烈的心里,只不过是由那个陷入疯狂的老铁匠喊出来而已,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如血的夕阳笼罩着旬日要塞,他们前脚刚走,老铁匠后脚便爬上了城墙,在那血光里,他拄着一根木棍,把双手竭力的伸向天空,放声的呐喊。 永不陷落的要塞,它早就陷落了,自从它学会了阴谋与背叛,它的存在就只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罢了。 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到来了,不自量力的余国领主们早就知道这些假的朝歌青骑非常富有,他们刚刚卖掉了两千名奴隶,塞满了刀币的马车足足有五辆,他们有着上好的战马,上好的盔甲,就连那些青绿色大氅的材质也是上佳,剥下来把颜色与花纹一改,瞬间便可以组建一支强力的军队。于是,乱哄哄的领主们出动了,他们红着眼睛,驾着战车,拦在了他们自认为的必经之路上。然而,虞烈并没有走雍燕大道,他们东逃西窜,好似漫无目的,可是却一路带来死亡,像秃鹫一样的领主们搞不清楚他们的动向,等到看见他们时,死亡就已经来临。血水染红了盔甲,也染红了那颗跳动着的心,陷入绝境的奴隶领主带着他的部下,蛮横的撕裂着所有能看见的一切。他们就像受伤的猛虎,虽说浑身上下都在滴血,却仍然在疯狂的咆哮。 食人者总是被食,那是因为他们低估了对手,而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不过,猛虎也有疲惫的时候,当鲜血流尽时,它也会闭上血红色的眼睛。 那会是什么时候?明天?亦或现在? 虞烈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是一颗弃子,跟随着自己的残兵剩勇也都是弃子,他们被燕国无情的抛弃了,看不见曙光与荣耀,只能看见丑陋的死亡。而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与十年前一模一样啊,都想我死。 苍天啊。 都当我是傻子么? 你们都当我是傻子么!! 热血被冰冻了,愤怒与悲哀同样如此,奴隶领主咬着生冷的牙齿,环视着这片无情的天地,他的胸口痛到无以复加,却不再颤抖,内心的怒火沉默着,就像积压了千年冰雪的山峰。 突然间,他想起一句话,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我的故乡在哪?我若死了,又该把头抬向哪里?那里会有小虞的歌声么?我的鸟又该怎么办?它飞来飞去,会不会成为别人的箭下亡魂?萤雪,我若死了,你不要悲伤,我说过,我会一生一世陪你说话,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永远,永远,那不是该死的谎言。 “喝点马血吧,暖暖身子。” 中年领主捧着盛着马血的铁盔向虞烈走来,铁盔上罩着一件兽皮,他把那兽皮揭开,里面的马血还在冒着热腾腾的热气,他裂着嘴巴朝着虞烈笑着,笑容是那般的憔悴,被风雪冻红了眼睛里满是迷茫,还有一丝深切的担忧。 是的,他们都是英勇无畏的战士,现在却乱了阵脚,而我不能乱,我得把他们带回去,他们理应享受荣耀,而不是被那些肮脏的秃鹫所分噬。 虞烈接过盛着马血的铁盔,大大的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边的血,辛烈的马血灌进肚子里,像是烧起了一团火。 子车舆把马血分给士兵。 士兵们沉默的饮着马血,一口一口,喉结不住的滚动,喝完血,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紧紧的闭着嘴巴与鼻息,他们必须得节省热气与体力,因为接下来还有一场更为残酷的战斗,而那场战斗将决定等待悬崖下的六百名同袍的生与死。 两名在悬崖边撒尿的哨兵成了俘虏,也是唯一的两名俘虏,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像看鬼一样看着奴隶领主。当他们撒尿撒的正欢的时候,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从千刃绝壁窜上来,一手一个把他们拧起来,然后让他们头撞头。其后,他们瘫软在雪地里,看着这个魔鬼带着一群魔鬼冲入了哨塔里,惨叫声响起来了,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亡魂之塔里尽是血迹。这魔鬼提着虞骑的头颅,站在血水里,冷冷的看着他们被拧进来,像扔两条死狗一样扔在他的脚下。那眼神冷到极致,比呼啸的寒雪还要冷。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只有三十个人,要塞里却有三百人,足足十倍之差,就算是出其不意,我们也毫无胜算。要不,放出信号,让悬崖下的士兵往上爬?”子车舆走到虞烈身旁,压低着声音说道。 “我们低估了风雪的力量,不可以再让战士们做出无谓的牺牲。”虞烈摇了摇头。 “那如何是好?要不绕回去?”中年领主的神态焦急起来,声音依旧很低。 “绕回去?” 虞烈走到牛头骷髅的眼眶处,向外看去,摇头道:“没有第二条路了,要想活着,我们就必须得夺取这里。” “呜,呜呜,簧……” 突然,一阵微弱的号角声从雪峰要塞的方向响起,它穿过了茫茫风雪,到达这里时声音很怪异,就像是在水里发声一般,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沉默的士兵们唰地挺身,瞪大了眼睛。 中年领主脸上一狠,抽出了布满豁口的铁剑。 虞烈心中也是一惊。 “呜,呜……”号角声持续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虞烈心头一动,走到两名俘虏面前蹲下来,定定的凝视着他们:“知道我是谁吗?” “不,不知道。”那名瘦弱的俘虏牙齿在打颤。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奴隶领主提起带血的铁剑,把它抵着强壮俘虏的喉咙,一点一点往里扎,新鲜的血液从那俘虏的喉结旁边溢出来,顺着剑身流淌,与已经冻洁的血液交融,形成一种妖异的色彩。 强壮的俘虏在抽搐,死青爬上了他的脸,他张大着嘴巴,却喘不出气来。虞烈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神情,仿若胸膛里的那颗心已不再跳动。 瘦弱的俘虏感受着同伴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他睁着无比惊骇的瞳孔看着虞烈,眼眶都快要被撑破了,全身的寒毛倒竖起来,他却感觉不到寒冷,唯有令人窒息的晕眩在一浪一浪的袭来。 终于,虞烈抽出了铁剑,强壮的俘虏不再颤抖,瞪着灰色的眼睛,动了下嘴巴,却没有说出话来,头一歪死了。奴隶领主平静的抬起剑,指向瘦弱的俘虏。 “我,我知道,我知道。” “告诉我,是什么?” “敲,敲,敲……” 瘦弱的俘虏指着塔角挂着的一样物什,那是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有些像是钟,又像是鼎,或者更像是钹。虞烈快步走过去,轮起铁剑猛地砸向它。 “哐,哐哐。” 刺耳的金铁交接声远远的传了开去,那一直连续不断的号角声与它共鸣了一会,慢慢的黯哑了下去。 中年领主重重的喘出一口气,捧着铁盔向虞烈走去,经过那名大小便失禁的瘦弱俘虏时,用脚踢了踢,骂道:“没用的东西,留着也是个废物,不如杀之了事。” 虞烈回过头来:“饶他一命,我们并非强盗。” “嘿嘿。”中年领主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笑起来,把罩着兽皮的铁盔递给虞烈,那里面还有一点马血。 虞烈接过铁盔,正准备捧起来一饮而尽时,目光却突地凝住了,他快步冲到光线较好的牛头骷髅眼窝处,捧着那张兽皮,皱起了眉头。 良久,他抬起头来,露着雪白的牙齿:“神,离我们并不遥远。或许,我们也可以做一回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天与地的光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我来取你的人头 “是谁?是谁毁我国之干城?是谁如此大胆,又如此愚蠢!” “卿相以为是谁?” “不论是谁,都必须得付出代价,燕人的血不会白流。” “卿相所言正是。” 大雪滂沱,肆意扑洒的雪就像一团团互相纠缠的乱麻。廊上摆着棋盘,零乱的棋子看不出阵势,甚至还有一两颗滚落在了地上,燕国的上右大夫殷雍与卿相管离子面对面坐着。 上右大夫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衣,上面没有任何刺绣,他的神态与身上的衣服一样,冷静中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肃。被白发苍苍的老卿相拂落的棋子在地上‘扑落落’的打着转,殷雍弯下腰,把它们拾起来,边拾边道:“据八百里快骑与渡鹰传回来的消息,行刺者有两个人,一个白衣人,弹得一手绝妙好琴,大将军便是被他的琴声吸引,此人行刺之前已经自毁面容,故而来历成谜。而另一人,身上穿着黑白衣裳,藏身在一颗古槐树上,大将军胸口所中之剑便是由他而发,此人已死。” “琴声?黑白子?墨渊山?嘿嘿。” 八十岁的老卿相穿着一身白衣,与廊外的雪花不相伯仲,他背抵着廊上的柱头,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目光却看着廊外的雪,睿智而深沉的眼里闪烁着一点微弱的火苗。火苗虽微,却不容忽视,且令人战栗。管离子纵横天下数十载,世人只知道燕国的老卿相是个读书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却很少有人知道,老卿相还是个兵家子弟,在燕国强大之初,在茫茫白雪的冰河之源上,那决定性的一战之中,老卿相披创无数,孤军深入,硬生生的搬断了北狄之王的王旗,为苟延残喘的燕国赢得了一线生机。值此大争之世,岂容嘴上轻谈,而无杀伐决断? 盛怒下的管离子,就像是一头卧在雪地中的狮子,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他的身上,被他的热气蒸发,你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一跃而起,向你扑来。 “老卿相认为是墨家的人下的手?”殷雍把捡起来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又把棋盘上那些混乱的棋子逐一摆好,与方才的棋局丝毫无差。 “你不就是墨家子弟嘛。二十三年前,殷国被宋国所灭,因此,墨家一分为二,一者入世,一者隐匿,入世的人入了天下诸侯的朝堂,隐匿的人藏身于白城,自号巨子。二十三年过去,入世的人行走天下时,战战兢兢,时时刻刻不忘本分。然而,白城里的人越走越远,却以正宗自居。世人都说,白城是天下最难攻破之城,可是,谁又知道,城池本来就是拿来被攻破的,不论它如何坚固。” “城池是拿来庇护的,为人遮风挡雪,为人赢得生存之机。”上右大夫凝视着老卿相的眼睛,不卑不亢的说着。 “罢了,今日我不与你论道。此事太巧,君上崩殂,全城戒严,你我密而不丧。然,知道君上亡故的人不止你我,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小九于此时遇刺,看似为墨家的人所害,实则不然,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既然按耐不住了,那就别怪我无情。” “老卿相可是心中已有定数?” “定数?” 管离子冷笑了一声:“事物反常必为妖,谁获利谁为盗。君上亡故,新君未归,小九却遇刺。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想把这桶脏水泼在新君身上,或是栽于先君。殊不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越是周密的阴谋,越是容易暴露,因为它太完美却无道理。今日不论道,却是个好天气,正适杀人。” “老卿相三思。”殷雍心中一惊,捏在手里的棋子滚落在棋盘上,“叮叮当当”作响。 “不杀人,难以平愤。小九有三个儿子,五百家臣,两万武士,跟随小九前往江北伐楚的是长子,燕无痕。而两位次子燕趾、燕武在小九伐楚之前便离开了燕京城,去了封地陇山。嘿嘿,那些人可真是好算计呀,新君归来之时,便是小九遇刺的消息撒播开来之时。到那时啊,便是三岁孩童的一句挑拔之言也足以点燃滔天大火。燕国绝对不可以乱,先君留给新君的燕国更不可以乱。我还没死,杀人者,理当是管离子。来人,拿我的剑来!” …… “在那遥远的苍穹之上,太阳和月亮就隔着阴与阳的距离,在那阴与阳的长河之中,星光烂煜,你看,最北边这一颗叫做北辰,它散发着无穷的光芒,几可与太阳和月亮争辉,然而,它终究只是一颗星星,每当太阳升起,月亮高悬之时,它就会黯淡下去,隐匿自己的光芒。” “老师,北辰乃是群星之首,为何却要自隐光芒?” “因为它所面对的是太阳和月亮啊。” “哦,那若是它们共存于天,各绽光芒,那又会如何呢?” “会天下大乱。” 高耸入天的观星台上,茫茫的风雪呼卷苍云,管落风与大巫官对坐在台心的黑白阴阳之上,黑与白色彩分明,却又团抱在一起,首尾相连,构成一道圆环。 大巫官穿着厚厚的羽绒,整张脸都缩在那毛绒绒的领子里,手里抱着一个碳炉,冻得直哆嗦,神情却是很亢奋:“落风啊,世人只知观星需在夜里,其实不然,星相一学与阴阳之道相辅相承,阴者阳也,阳者阴也,世人那浑浊的眼睛又怎能看见神的阴阳呢?而要想让眼睛不再浑浊,那么,便需昊天大神足够的虔诚。” “是啊,原来在大雪之时,天上也有星辰散发着光芒,而且比平时更为耀眼。”管落风也抱着一个碳炉,亮若星辰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茫茫天穹,从他的眼里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那颗如日中天的北辰星,它是那么的耀眼夺目。 他是卿相管离子的幼子,自幼聪慧绝伦,博学而旁通,不仅是道家子弟、儒家子弟,还与父亲涉足兵家要义,并且,他还是大巫官的记名弟子,跟随着大巫官学习阴阳家的观星之术。大巫官对他也是格外看重,把一生所知倾囊相授,如今,除了他的衣领上没有绣着代表阴阳家的日与月,已然与一名阴阳巫官别无二致。 “老师,阴与阳的距离有多远?” “阴与阳的距离很遥远,远的让人穷其一生也难追索,阴与阳的距离很近,不用去听,彼此的呼吸共鸣。它们,共为一体。” “彼此呼吸共鸣,却又远在天边,不可触及,实则共一为体。那么,如今的天下是否也是如此,看似大乱纷呈,王道不王,侯道不侯,唯有弱肉强食,而此阴盛阳衰之象,终有否极泰来之时,那时,想必便是阴阳合济,天下安泰。” “落风聪慧啊,天下大势无不在昊天大神的掌握之中,生与死、存于亡都只不过是阴与阳的表象。天下万物,所有的一切都沿着这条既定的轨迹而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逃脱。” 雪更大了,都快把俩人堆成俩个雪人了,大巫官把怀里的碳火盆搂得更紧了一些,落在身上的雪花被火气融化,雪水顺着厚厚的羽绒往下滚。管落风却丝毫未被风雪影响,他的脸上洋溢着年轻的朝气,眼里尽是喜悦,看得大巫官心里略微有些羡慕。这羡慕的心思一钻进他的心里,大巫官便是浑身上下猛地一个哆嗦,像是被昊天大神给抽了一记一样。 “锵!” “嘶啦……” 怪异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大巫官搭脸着的眼皮猛地一跳,睁开来的那一瞬间,一道无形的光芒迸射开来,刺得对面的管落风背脊一冷。 “老师,怎么了?” “没事,坐下吧。记住,观星之时,心目不可二用。” 怪异的声音持续着,管落风想要站起身来,却被大巫官按上了肩膀。大巫官的手掌很有力,年轻而健壮的管落风竟然挣扎不得,只得狐疑的向自己的老师看去。 “啊……”风雪里传来一声低低的惨叫,那叫声听得管落风毛骨悚然,它并不是尖厉的嘶喊,而是叫到一半,嘎然而止。 大巫官按着管落风肩膀的手在颤抖。 管落风竭力的向风雪里望去。茫茫风雪刮在天上,刮在观星台上,除了它们的身影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那短促的叫声却不时的传来,而大巫官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是谁?是谁杀上来了? 怀里的碳火盆已经熄灭了,管落风浑身上下冰冷无铸,心神却异常清醒,他看向老师,大巫官的眼睛像血一般的红。 “唉……” 一声悠长而疲倦的叹息终结了风雪与惨叫,雪花静静的飘着,一身白衣,白发苍缟的管离子提着一柄带血的铁剑慢慢的走上观星台,他的脚步很沉,每走一步,洁白的雪地上便多了一个坑。在他的身后,一群黑衣人笼罩在黑袍里,看不见面目,只能看见袍缘下那冰冷的眼睛,既像是原野中的荒狼,又像是血月。 “父,父亲?” 管落风牙齿在颤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在他有生以来的记忆中,父亲是睿智的,儒雅的,仁慈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说话也总是慢吞吞的,与血剑无缘。纵然,他知道父亲身后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杀人不眨眼,是燕国的利器,藏于黑暗中的血刃。 “老卿相还是来了。” “夜孤离,我来取你的人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人心鬼域 观星台共有两百八十八级台阶,从下到上,每一级台阶都在滴血,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死相不尽相同,有的仰面朝天,有的扑倒在血泊之中,但无一例外的是,在他们的领口与袖口上都绣着日与月,滚荡的热血在冰冷的风雪中凝洁,它渗入了雪里,比雪更为艳丽,像是一簇簇盛开的梅花。 一身黑衣的上右大夫殷雍走在台阶上,每看见一具尸体,他都会叹一口气,这些都是燕人儿郎啊,他在其中看到了大巫官的继承者,那是一个年轻的巫官,他的脖子被斩开了,脑袋埋在雪里,嘴巴微微张着,眼里尽是茫然。是的,在面临突如其来的死亡时,谁不是茫然无措? 在第三层降陡平台上,殷雍停驻了一会,并不是因为他的体力跟不上,而是他得顺顺气,冷冽的风雪灌入胸膛里,让人情不自禁的又喘了一口气,他抬头向那高不可攀的台顶看去,台顶藏在浩浩的风雪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披着黑袍的武士昂立于风雪之中,他们的剑还在滴血,一滴一滴。 突然间,上右大夫感觉到一阵疲惫。 爬吧,还有一半的路程。 殷雍慢慢的向观星台上爬去,身形逐渐佝偻。 管离子很累了,他已经八十岁了,爬不动了,上一次爬上观星台还是在十年前的春天,那天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他与君上爬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爬上来,就在那雕刻着玄鸟的石柱旁边,他们肩并着肩的看着燕国的小傻子越去越远,而这一次,他爬这两百八十八级台阶却只用了两炷香的功夫。 剑在滴血,剑很沉,管离子提着它朝大巫官走去。 台顶没有血,只有无边的雪。 大巫官慢慢的坐下来,坐在管落风的身边,怀里的碳炉早已熄灭了,不能带来一丝温暖,他把它放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老卿相手里的剑,平静的道:“老卿相来得很快,并没有让夜孤离的头久等,可是,老卿相当真不畏人言么?” “相较于人言可畏,燕国的安危更为重要。” “老卿相为我大燕殚精竭虑一生,实在令人敬佩啊。但是,老卿相凭何认定大将军的事与我有关?” “或许与你有关,或许与你无关,然而,有关无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借你的头,把它送去陇山。等它到了那里,自然与你有关。” “看来我是必死无疑了。身为巫官,我们不娶妻,不生子,没有封地,也没有任何荣耀,一旦主君身死,便是任人屠戮的下场。嘿嘿,老卿相手段狠戾呀。” 大巫官一边说着,一边冷笑,一边解开宽大的绒袍,把藏在袍子里的一罐酒掏出来放在地上。他拂了拂了地上的雪,厚厚的雪层四散而开,接二连三的东西被他从宽袍里拿了出来,古老而陈旧的龟壳,那是用来占卜与运算的,牛角做成的短旌,那是代表着大巫官是昊天大神的侍者,地位崇高,一把干枯的苞茅草,一枚深褐色的枣子,这两样东西意味着大巫官伟大的牺牲,没有封地,没有子嗣。 这些东西统统摆在了大巫官的身前,他的神情庄严而肃穆,每一位巫官都不是天生的,他们来自各个阶层,奴隶,平民,士族,他们被神挑选成为神的侍者,但是在此之前也有父母,甚至还有家族,而夜孤离的家族便是管氏。不过,人们只知道大巫官名叫夜孤离,却不知道夜孤离还是老卿相管里子的族弟。 这一切,是多么遥远的昨天啊。 “五十年前,就在这里,我跪坐在阴阳图上,额头顶着冰冷的大地。我的老师,上一任大巫官把这些东西放在我的头前,告诉我,从此以后,我是一名巫官,我没有家族与子嗣,我归属于阴阳。天上地下,唯一值得我信赖的只有昊天大神与君上。我将生命奉献给他们,他们给予我绝对的信任。那时,我才十二岁,可是我的心却是那么的热,而今天,却是如此的冷。”夜孤离的淡淡说着,苍老的声音在风雪之中显得很空洞。 “父亲?” 管落风惊呆了,他一会看看像雕塑一样的老师,一会瞅瞅正提着剑一步步走来的父亲,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而那些令人惊悚的疑问更是让这团浆糊煮了起来,冒着一个又一个的泡泡,每一个泡泡便是一个疑问,君上死了?大将军出事了?父亲要杀大巫官?杀了之后,要送去陇山? 这,这不是梦吧?管落风头痛欲裂。 管离子走到阴阳图上,按着颤抖的膝盖,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他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儿子,冷声道:“孤离,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起了杀心啊,知道君上亡故的人,只有我和你以及殷雍,而知道小九身上的甲胄有缺陷的人,只有我和你,以及死去的君上。你说,我不杀你,我杀谁?就算你扣了我的儿子,甚至在我的面前杀了他,那也无济于事,我仍然会杀了你,既是为燕国,也是为小九。” “哈哈。哈哈哈。” 夜孤离大声笑了起来,笑声疯狂而剧烈,连眼睛都呛了出来,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道:“不是我,就是你,真的是这样吗?倘若真是如此,那你便不会如此的害怕,我的族兄,你是在怕什么?手握重兵的陇山燕氏?三侯子背后的乌巢百里氏?五侯子背后的凤仪屈突氏?或者还有八侯子,对,八侯子身后也有人啊,不少的中小士族支持他。看哪,看哪,那个傻子居然有如此多的对手,以他那般怯懦的性子,怕是还没到燕京便被吓破了胆吧。” “住嘴!!” 管离子一声大喝,抬剑架在夜孤离的脖子上,猛烈的咳嗽起来。 然而,夜孤离却并未住嘴,视那架在脖子上的血剑若无物,不住的冷笑:“君上临终前,紧紧的握着你和我的手,的确说了‘小十八’三个字,但同时也说了‘小九’两个字,我没有老,更没有糊涂,君上叫的是小九,而不是燕却邪,或者燕大将军。如今,你要杀我,拿我的头去换回陇山燕氏,再用陇山燕氏这把剑,替那个傻子斩除一切障碍。我的族兄,真是好算计呀,好算计,但是,天底下并非只有你一个智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知道君上快死了,便劝君上遣人前往旬日要塞,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加快伐楚的步伐,从而将燕大将军尽快调离燕京城,如此,你才可以布下这不为人知的棋局,要不然,从安国的少台到燕京,那个傻子已经走了大半年,怎会仍然未到?他在等什么?等你布棋吗!!老卿相,管离子,你真的已经老了,擅谋者必溺于谋也。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下棋吗?若是如此,燕大将军岂会在离开燕京城之时,命两个儿子带着一家老小去了陇山封地?我的族兄,你这不是在救国,而是在将我燕国推向无底深渊!!” 大巫官的神情越来越激昂,声音却越来越低,紧紧咬着的牙邦与血红的眼睛显示着他此刻的愤怒,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酒坛,仰起脖子,不停的灌。 “啪!” “来吧,割下我的头颅。你还在等什么?” 酒坛重重的摔在地上,破碎的陶泥片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其中一片划上了管落风的脸,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管落风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凝结在了脸上,他浑身哆索,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老师说的都是真的,父亲那高大和蔼的形象崩塌了。 “咳,咳咳。” 管离子的咳嗽声更猛烈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宽阔的肩膀不住耸动,手中的铁剑颤抖不已,那锋利的剑刃在夜孤离的脖子上拉出一道道血槽,血水一点一点的浸出来,凝结在剑上。 “父亲!” 管落风终于叫了起来,一把拉住管离子的手。 “滚开。” 管离子甩开了儿子,力气奇大无比,把管落风远远的甩在了高台边缘,一名黑袍人冲上去,把管落风拧起来,不让他挣扎。老卿相继续咳着,直到咳出了一嘴血,急剧起伏的胸膛才平静下来。 血水从管离子里的手指缝里渗透出来,一丝丝坠落在雪地中,夜孤离神情一变,闭着眼睛,叹道:“放手吧,老卿相,老哥哥,我从来没想过以落风来要挟你。士可杀,不可辱,燕人的血,流的是铁,而不是被阴谋所葬送。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旬日要塞里的将士,大将军,他们都不该死。赶紧去弥补这一切吧,要不然,迟早有一天,燕人的血,流的就不再是铁。” “大争之世,哪有不死人?信仰不同而已,你信奉的是昊天大神,而我信奉却是强大的燕国。为了燕国的强盛,管离子纵然百死,也无一悔。” “卿相,上右大夫来了!”一名黑袍人冷声道。 “唰!” 冷酷无情的铁剑划过,一片鹅毛雪花被斩裂,头颅从大巫官的脖子上坠落,那一双睁着的眼睛却犹未死尽,它眨了一下,定定的看着刚刚爬到台顶的上右大夫殷雍。 还是杀了啊,终究还是杀了。 殷雍软软的坐在雪地上,与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声音空洞而无神:“老卿相,新君归来了。” 管离子提起雪地中的头颅,用一方黑布包裹起来,拧在手里,一步步走向殷雍,风雪缠着他宽大的袍子,零乱而肃杀。 “新君归来,新的燕国,就要到来了,上右大夫可愿将此头颅送往陇山?” “卿相恕罪,殷雍已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老鼠与老虎只有一念之差 身子在摇晃,四肢无力,头沉如山,眼睛上却是冰凉冰凉。马蹄的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近,紧接着,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先生,已经七天了,臭小子怎么还不醒?”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道:“风寒侵骨导致旧伤复发,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得看他自己。” “看他自己,那是什么意思?”粗哑的声音急燥的问。 温和的声音道:“气血淤积引发神不归属,他飞上那雪峰之颠已是抱有死志,哀莫大于心死,此乃心症,又岂是人力所能挽回?” “放,放……” 粗哑的声音怒吼着,但却没将“放屁”两个字吼出来,顿了一顿,嗡声嗡气地道:“臭小子大风大浪经得多了,鬼门关闯了无数次,砍下的头颅都能垒成一座山,些许挫折又岂能打倒他?他说过,所有人都得活着,他还要娶我的女儿,他最重信诺,岂会说话不算数?如今钟离城已然在望,恳请先生施以援手,无论如何也要让他醒过来。” “唉。”一声叹息:“此症,金石之药已然无用,或许就是这点牵挂,让他活了下来。” “子,子车。” 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却卡在了嘴巴里,因为舌头无力,阻碍了它钻出嘴巴,而喉咙上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他无法回避,连牙齿都不能咬,竭尽全力的想抬起手,摘下眼睛上那冰凉冰凉的东西,谁知却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我,我这是死了么?魂不附体?若真是死了,为何却能听见子车的声音?快到钟离城了么?还剩下多少人? “蹄它,蹄它,它……” 马蹄声去了,由近而远。 四周一派安静,听不见半点声音,忽然,沉如千斤的眼皮上动了一下,清冷的手指与眼皮轻擦而过,那冰冰凉的东西随即撤离了眼皮,在那一霎那,仿佛撤去了千斤重担,可是却仍然睁不开眼睛。 “你醒了?” “你死了七天,又活过来了,真是一个奇迹。” “你不用说话,就算说话我也听不见,此地仍是横山走廊,离燕国的钟离城还有六百里路程。” 这是一个独特的声音,与方才那个温和的声音有别,它清清嫩嫩的,每一个音节都是清晰分明,非常好听,就像是泉水一样叮叮咚咚,他觉得有点熟悉,可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或许,这样好听的声音只会出现在梦里,一想到梦境,他的头就开始剧痛,那是无以复加的痛楚,他感觉浑身都在痉挛,但实际上却是直直的躺着,一动没动,汗水很快便爬满了他的脸。 一丝清香透过来,柔软而又滑腻的丝巾轻轻的蘸着汗水,额角,脸颊,太阳穴,鼻尖,嘴唇上方,下巴,脖子,它温柔的一寸寸拭过,清香一股股往鼻子里钻。 “咳。” 那个温和的声音咳嗽了一声,显得很不安。 可是那人擦干净他脸上的汗水之后,却并未停止,清香越来越浓,一丝头发坠在了他的鼻尖上,让他有些痒,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双手按上了他的太阳穴,触碰的那一瞬间,他浑身抖了一下,而那润滑而冰凉的手指也抖了一下,随即,它安定下来,轻轻的揉着。 “你不要去想,那会熬坏你的脑子。你也不用回答我,你什么都回答不了。” “我们是商人,被你的下属捉了,他们说他们是凶恶的强盗,谁走在他们的身旁,他们就杀谁,幸好我们还会点医术,于是,他们要我们救你,若是救不活,就会杀了我们泄愤。所以,你得活过来。” 那声音顿了一下,嫩滑的手指撤离了他的脑袋,那人仿佛伸了个懒腰,轻声道:“把车窗打开一些,他有些气闷。” “诺。” 车窗被“格吱格吱”的推开,清新而冷冽的空气从窗外飘进来,将那幽幽的清香冲淡不少,外面想必还在下雪。 一片雪花调皮的从车窗外飞进来,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绕来绕去,想要落在他的鼻尖上,一支雪白而小巧的手伸过来,把它接住了,雪花很快融化在那掌心里。 “扑啦啦。” “希律律……” 突然,外面响起了狂风卷雪般的声音,继而,拉车的马受惊了,不安的嘶叫起来,紧接着,一阵火气透来,那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咕咕。” “诛邪,诛邪!”他在心里大叫。 “不急,不急。” 那清嫩的声音格外温柔,而那双柔滑的手又按上了他的太阳穴,轻轻的揉搓着,这人的手法很笨拙,揉得他又疼又痒,可是他却说不出来。 “这是你的鸟吗?它叫什么名字?那天,我看见你骑着它,飞到了天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鸟。” “诛邪。”他在心里答道,那丝头发又坠下来了,缓缓的扫着他的鼻尖。 “他们说它叫诛邪,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名字。你们若真是强盗,那它第一个该诛掉的便是你们。” “我们是别无选择,为了生存。”他在心里反驳,他想,我们没有了归宿,也没有了信仰,我们奔窜在这条路上,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我们别无选择,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你不要反驳,强盗就是强盗。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你们是一群很厉害的强盗,不仅打败了闻名天下的鬼车军团,擒了两千个俘虏,把他们统统卖了,还活捉了老公输,现在他还被你们捆着呢,或许你们想卖个更好的价钱。有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但事实却发生在我的眼前。就在三天前,路过焉国边境,那个肥得像猪一样的领主想要偷袭你们,却反倒被你们剥了一层皮,我至今都记得,他的屁股上中了一箭,逃跑的时候,那支箭在他的屁股上晃来晃去,样子很滑稽。哈哈。” 这人笑了起来,很爽朗的笑声。 “咕咕咕。”大火鸟一直徘徊在窗前,也发出了嘲笑一般的声音。 “伤亡如何,伤亡如何?”他在心头焦急的问,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人能听懂他的心声,这让人莫名其妙。 那人果然听懂了他的心声,重重的按着他的太阳穴,笑道:“你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自己都死了一回,还在担心别人的死活。放心吧,伤亡并不大,你的下属很聪明,他故作不敌,引着那头猪追来,等那头猪拉长了战线,然后聚集所有的力量调头一击,把那头肥猪打得抱得鼠窜。不过,打跑了一只猪,后面却来了一群狼,你想不想知道结果如何?” “咕咕。”大火鸟代替他作出了回答。 那人道:“结果没打起来,因为你们被我救了,我们是商人,商人一生都在和强盗打交道,强盗要的无非是钱财,只要给了他们足够多的钱财,谁还会冒着生命的危险拦住道路?当然,你们这群强盗除外,你们要的是一条路,活路。” “你是谁?你是谁?”他在心里翻来复去的问,他知道那些拦路的强盗都是些什么人,岂会被钱财所诱惑? “现在才想起问我是谁呀?那我偏偏不告诉你,我就是一个商人,被你的下属捉了,和你生死与共。你别会错意,你不活过来,他们就要杀了我。强盗啊强盗,向来都是恩将仇报。” “你别皱眉头,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说不定我们才是真正的强盗对吗?” 那人仿佛生气了,按在太阳穴上的手加重了力度,他处于水生火热之中,偏偏还动弹不得。过了一会,那人又道:“燕京之虎,你可真聪明啊,不过,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一只慌不择路而又胆战心惊的老鼠,见谁,你都认为他会给你一捧子,把你拍死在那肮脏而又浑浊的泥水里。可是,你何不想想,一只老鼠,它有什么价值呢?除了一颗卑微的心,它一无所有,难道不是吗?就算你飞上了天,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一颗卑微的心。”他颤抖着,羞愧着,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赤条条的站在雪地里,而周围却聚满了人,那些人都在指着他,嘲笑着他:‘看哪,看哪,一个傻子。傻子就是傻子,不论你如何挣扎,也还是一个傻子。’ 不,我不是傻子,我不是!!他在心里呐喊,僵硬的手指微微颤抖,汗水又从额头上滚了出来,脸上的那道伤疤一抖一抖,略微上翘的嘴唇慢慢往下抿。 他快醒了,然而,却是从内到外的崩裂。 “公……不可激他。”那个温和的声音急急的道。 就在这时,手上一凉,一支清冷的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那支手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仿佛受惊的小鸟一般,但是它却定定的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抚弄着他的手背,那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突,隐约可见里面滚动的血液,好似下一个瞬间,它们会破皮而出,肆意的喷洒。 “急什么?” 那人斥道,声音无比关切:“我曾听说过一句话,强人之所强,能人之所能,是在于内心强大无铸,而饱经世态炎凉。虞烈啊,你既然能飞在天上,为何却看不见九天之上的风光?若有人笑你,那就让他们笑去吧。梁上的燕子,怎会知道雄鹰所想?” “为何我看不见九天之上的风光?”在那支手的安抚下,他渐渐平静下来,一阵茫然钻进了心里。 窗外的雪,更冷了。 一件温暖的大氅盖在了他的身上,那人替他掖了掖四角,不让冷风侵袭他,声音平淡:“强盗啊,你活过来了,我就会离开,我不需要你知恩图报,只需要你记住,老鼠和老虎,其实只有一念之差。” “蹄它,蹄它。”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告个假 如题,今天有事。至于上架,下周我会申请上架。第二卷快结束了,主线和支线都安排好了,要好好理一理思路。 下一卷,才是正式进入主题。有人说慢,也有人说看不懂,当然看的人本来就少。 不过,我还是会坚持把它写下去,并写好它。我相信,这会是一部很有看头的书。 字数也会很长,估计得有个三五百万。上架后至少每天两更,这是肯定的,因为我得拿全勤。 说句不好听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了,靠全勤过日子。等拿完两个月的全勤之后,这书也有近百万字了,那时,剧情大幅度拉开了,我想,应该会多一些读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