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来》 第一章 你又来了 放眼于一望无际的荒原与山岭之间，只有一座萧索的城关。</p> 此处原为一道关隘，依山而筑，断塞人烟。本是崎岖贫瘠，人迹罕至，但在妖魔猖行之时，倒也庇护了一众贩夫走卒。</p> 这些人遭逢变故，背井离乡，流落至此，却被城墙拦住去路，迫于无奈，只有在此止步，嗟叹不已。</p> 既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些流亡之人便只好挑土担石，自己修房构院，安顿了下来。</p> 待到如今，城关依旧，俗世安稳，这里虽是茅茨土阶，但也井然朴素。只是在这一无所有的荒土中，在凉薄的日色笼罩大地的时刻，难免又会沾上几分冷峻的气息了。</p> 在距城关不足二里的一片疏林杂草间，倘若细细的找寻，便能看到一间破败的庵舍。</p> 此庵名为静雪庵，兴建之初是为了供奉一位食雪禅师。相传众人逃亡之时，或是有人死于饥寒，或是死于急病，又或者老死途中。众人相互扶持，钱粮俱都散尽了，但家财尚可抛却，唯有亲人的尸体难以舍弃，只盼有朝一日回到故乡，还能入土为安。</p> 这些人中，有一位僧侣，名为食雪禅师，枯容白眉，俨然年事已高。禅师入世修行，心怀慈悲，一路上超度亡灵，昼夜不息。</p> 禅师死后，落日峰上的僧人到了此处，听闻禅师的事迹，皆是称颂不已，于是建了庵院，修行布道。人们感念禅师的恩德，为其供奉香火，这里曾也是香烛不绝，兴盛一时。直到近年来落日峰上遭逢大变，寺内的僧众纷纷上山，避世不出，再也不来宣经传法，人们才慢慢的将这里遗忘。</p> 而到现在，终于是无人问津了。</p> 世间风雨总归无情，世人一旦忘却了，或许就再也想不起来。</p> 眼下是薄暮时分，夕阳在天边盘桓。</p> 一场雪后，本来黯淡的天空忽然呈现出澄澈的光彩。几点星辰悬在天边，雾气已渐渐地升上来了。</p> 院外砖墙斑驳，荒草丛生，庵内的那尊佛像捻指微笑，眼角处已能看出些许残损的痕迹，但从那巨大的投影之中，却依稀还能瞥见往日峥嵘的模样。</p> 庵堂中挂着一幅对联，联上的字迹极其潦草，却仿佛嵌进木纹一般，墨沈未干地写着两排大字：“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其间悬挂着的那道匾额上，写的却是：“你又来了。”</p> “你又来了！”一位少年坐在佛像的脚跟前，忽然睁开眼来，口中喃喃有词：“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他的脸上布满一片寂静之色，仿佛陷入了沉思。</p> 过了良久，他仰头望向佛像那张冷漠的脸，叹道：“佛祖爷爷，这世间真的只是善恶才是因果吗？”</p> 佛像默然无语。</p> 四周的阴暗笼罩上来，少年整个人透露出一种不合年龄的阴郁气质。他眼角一动，似乎又有些黯然：“我的因果，又是什么？”</p> 他的声音轻得没有回音，四周阴影流散，仿佛沉入梦中。</p> 突然间，远处的林中传来了几声息索声响，一群黑鸦在树枝上焦躁起来。少年的目光闪了一下，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有些慌乱，装模作样地念道：“南无飒多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怛侄他，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p> 他口中漫不经心，眼角却偷偷瞄向门外的那棵木兰树。</p> 初冬已至，正是花期消尽，禅枝凋槭的时候，那木兰迎风簌簌，颇有几分萧条的况味。</p> 来人脚步很轻，一个清瘦的人影从树丛中抽离出来，慢慢地停在庵门前。</p> 少年看见一张瘦骨棱棱的长脸，眯眼对他微笑，那人道：“小流儿，今日有没有用心啊？”</p> 那人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僧袍，看来高大而苍老，胸前的佛珠映着几点暗淡光辉，似乎同他一样饱受岁月摧残。他的脸上布满落日的阴影与苦行的疲倦，此刻正用那双憔悴的目光注视着少年。</p> 少年站起身来，悄悄地拍了拍灰尘，埋首嗫嚅道：“今天与往常一样，只念了一百遍，便念不下去了。”</p> “哦？”僧人露出几丝怀疑神色，“佛祖面前不打诳语，把手伸将过来。”言罢只是在他手腕上轻轻切了一下，心中便已了然。</p> “不管是一百遍还是十遍，倘若你能心境清明，倒也不做计较。”僧人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但你瞧瞧你这心怀杂念的样子，和没念又有什么区别呢？”</p> 少年知道骗不过他，埋头不作声响。</p> 僧人看来无意责备他，他的嗓音沙哑如烟熏，咳嗽道：“罢了，念在初犯，不与你计较。不过这准提咒攸关你的性命，以后万不能大意了事。”</p> 见少年不再作声，僧人摇了摇头，目光在庵内游视了一圈，忽然道：“最近天色黑的越来越早了，为何都不点灯？我这个快瞎眼的老和尚可不太认得路了。”</p> “咱们的灯油不多了。”少年向僧人叹道。</p> “我倒忘了。”僧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饭菜呢？”</p> “饭菜……怕是已经凉了。”少年有些为难地笑了起来，一点瞳光在幽暗的庵堂中闪烁着。</p> 僧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径自入了内室。</p> 群山绵延，万木萧疏。窗棂之上，一轮银月簇拥白雪，明亮得几乎能倒映出这茫茫的世间。</p> 然而对僧人而言，他的眼中却只有一个人的倒影。</p> 他拄着头坐在床边，睫毛动了一下，烛光轻晃，在他眉骨下投下阴暗。在他的目光深处，似乎藏着难以消除的哀伤。</p> 少年吃过斋饭后不久，便打起了瞌睡，被僧人抱至榻上，嘴中不时传出几句呓语。僧人伸手抚过他的鬓角，手指微颤，他的手背上散布着褐色斑点，在干薄的皮肤下，突起苍蓝的血管，看来就像一片枯叶。</p> 少年此刻若是醒着，便会发现僧人原本花白憔悴的那张老脸上，这时流露出严肃的神情，令人难以凝视。</p> 僧人的胸口之中，一种灼人呼吸的热感，穿越了阴沉的往日，将他的心神全都攫住了。</p> 他回忆起当年在百里亭外，在那鞭丝帽影，冠盖云集之中，那位抱剑独立，睥睨群雄的青年剑客，与眼前的这个少年何其相似！</p> 从少年熟睡的轮廓中，他依然能够辨认出那人的锋芒与锐利。他的脑海中浮现起那道江河一样奔腾的剑光，心中感觉惶然失了一块，许多往事同在梦里似的近而弥远。</p> 僧人直起身来，伫在窗前，轻叹道：“十六年了，当年囚龙谷中一别，距今已有整整十六载，三弟啊三弟，你究竟在哪里？”</p> “绝雁岭，落日峰，就连秋风五丈原我也找过了，却没有你半点影踪。以梵门天眼神通，竟寻不见你丝毫痕迹，难道你真的去了地穷宫？”僧人面容悲戚，嘶哑道，“三弟啊，你可知道，为兄时日无多，这十六年来，心火已经快将我这副枯骨燃尽了。恐怕我有生之年，也无法再见你一面。”</p>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我却依然不信，除非……除非让我找到你的尸体。”却见他蓦地抓住木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我的执念而已，连大哥也劝我不可再入心魔。但我……终究是不甘心啊！”</p> 夜凉如水，月冷似冰，僧人面色苍白，似在忍受痛楚。</p> 突然间，他的胸口掠过一阵寒意，这寒意打断了他的回想，也一并消除了他的悲伤。</p> “谁！”</p> 僧人四下环视，一股凶狠的气息从身上漫延出来。</p> 窗外，黑魆的林木中仿佛有某种对峙。月光的凉影同树木的黑影混做了一团。</p> 僧人振衣而起，跃出窗外，却见一轮明月嵌在深紫的天幕之中，四周群山连嶂之处，几点星光恍如江汉渔火，森然可怕。林间听不到虫吟，只有偶然的凉风，叹也似地穿过。</p> 越是这般寂静，他心中反倒越发不安，他的呼吸深重，目眶中聚起浓光，仿佛在竭力压制住心中猛兽。</p> 僧人扶袖合掌，沉声道：“阁下不必鬼鬼祟祟。深夜造访，所为何事？请现身一见吧！”</p> 风毫末不起，僧人的衣袍却无风而动。</p> 在他身旁，一个黑衣人漫步走出，一身衣袍沉郁有如浸了墨水一般。他半阖着眼，双目狭长，凝视着僧人。然而他的面色僵硬，在这暗夜中，同石雕也无多少分别。</p> “多年未见，想不到昔日的黑风居士竟然老朽成了这副模样。”男子语调兀慢幽长，充满了轻蔑之意。</p> “黑风寨寨主已去，世上只有苦心僧。不知你是哪位江湖上的故人，竟知山野往日诨号？”僧人面无惊色，心中却诧异不已。当年他做客漠北黑风寨，适逢老寨主病危，仇家伺机生事，恃势凌人，不肯退让。僧人几番调解无果，不得已破了杀戒。仇家退后，老寨主却以往日情义相胁，又以生死相托，要他接管黑风寨。僧人万般无奈只有应许，却不愿以寨主自称，旁人便称他为黑风居士。</p> 只不过十几年前他因故将黑风寨托付给他人关照，这段前尘旧事也随之了结。僧人隐退江湖多年，今日被人一眼识破，心中不免惊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不速之客 但细细打量眼前之人，又对其毫无印象，只是此人说话语声，却令他颇为不耐，像极了当年那位……</p> 僧人心中一动：“难道是易容之术？”</p> “你不认得我了？也是，时日易逝，容颜易改，你当然认不出我。但你总该认得这把剑吧？”黑衣人袖底闪过一道惊芒，一把三尺清锋横在他面前，幽幽闪着蓝光。</p> “碧渊剑？原来是你！”僧人的声音此刻有如洪钟，轰然作响。</p> 黑衣人抚剑低语：“如今这把剑已不叫碧渊剑，在饮过那人的血之后，此剑便名为幽泉剑。”</p> 僧人心下一紧：“那人？你说的那人，现在身在何处？”</p> “死了。幽泉剑下，并无生还之人。”</p> 僧人一愣，但片刻之后便振声狂笑。</p> 男子眉峰紧皱，却不出声。笑声渐歇，只见僧人斜眼看他，冷冷道：“手下败将，就凭你么？”</p> 就凭你么？绝无可能。僧人心道：“就算那日他身负重伤，这也绝无可能。”</p> 僧人的话落入男子耳中，他只听到“手下败将”四个字，面色便已布满森森寒意，一字一顿道：“昔年赐辱，自当永志不忘。”</p> “既是这样。”僧人眉色愈戾，“还不快滚！”</p> “今时不比往日。”男子收起峻容，轻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焚心诀进益虽快，但是练到后头反倒难熬，到了那性命攸关的最后一层，甚至还要自毁炉鼎，死而后生。看你眼下这般模样，恐怕已经深受心火煎熬了吧？</p> 僧人道：“那又如何？”</p> 男子继续道：“而我派剑法内外兼修，乃是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的功法，一日可抵你数日之功，更没有诸多桎梏。和尚，你认为自己还有必胜把握么？”</p> 话音刚落，僧人又笑起来。</p> 男子皱眉道：“你笑什么！”</p> 僧人笑声顿止：“我笑你自欺欺人！你岂不知这修行一途全凭天资造化，此乃堪之不破的真理。你终究不是他，哪怕这些年来我寸步未进，你也不是我的对手。”</p> 黑衣人一声冷笑，剑锋斜指：“废话少说，当年你断我一指，今日我便要断你一臂。”</p> “呵，当年年少气盛，确是做了些意气之事。但你难道不明白？”</p> 黑衣人微微一愣：“明白什么？”</p> 僧人叹了口气道：“我若是真要杀你，你还能出现在此地？”</p> 男子笑而不答，那笑容便如夜色中的一道伤口。</p> 僧人再叹：“贫僧已很久不开杀戒，你又何苦相逼。”</p> 黑衣人笑了起来：“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p> “也罢，承蒙你照顾，那孩子方才得以保全。”僧人闭眼道，“当日你咄咄相逼，我唯有卸去你手中兵刃，断你一指，本属意外。”</p> “你我虽有仇隙，但不至于性命相搏，今夜我也不伤你，你若败了，自断经脉，可饶过一命。”</p> “好个大言不惭的和尚！”</p> 语声甫落，男子双眼忽然剧睁，仿佛是夜枭凝视，杀气森森。一声剑吟刺破黑夜，男子身前，长剑徐徐升起，剑身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光泽。</p> “断水剑法么？”僧人面露讶色，“怪不得你有胆量找我。”</p> 黑衣人眉峰一挑，负手而立：“今日便来做个了断。”</p> 蓦然间长剑横空，幻化出无数剑芒，宛如风驰草偃一般，卷天漫地而来。</p> “万柳飘风剑法？原来你娶了花家的人，连姓氏都变了么！”僧人面容变幻，旋即后退几步，手结莲花法印。一朵火莲自他脚下升起，瞬息间掠至头顶。</p> 僧人周身为火围绕，眉发皆燃，他鼻中长嘶一声，好似挣裂顽石。</p> 剑光与火光相撞，顿时消散于无形。</p> 僧人袖袍焚烧，升起缕缕灰烟，露出两截干枯的手臂。一片彤云在他面前旋转，凝聚成红光隐隐的巍峨古钟，令人难以直视。</p> “心宿钟！”黑衣人瞥见那青铜的钟体上缓缓浮现的“荧惑守心”四个大字，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云。</p> 黑衣人长袖翻飞，长剑环身而舞，身后浮现出迭迭剑影，有如一片汪洋，一时间光惊骇目。他踏前一步，独向漫漫夜空，无数剑芒在身侧穿梭呼啸。</p> 僧人心下一片骇然，不禁脱口而出：“这不是万柳飘风剑法，这是千方残光剑！玄门道宗的天遁剑法！你从何处习得？”</p> 黑衣人长剑一指：“去！”</p> 无数剑光掠出，在僧人面前聚成一道璨如闪电的白芒！</p> 僧人面已凝重，枯掌虚按，掌内蕴有惊雷。他暴喝一声，掌力重叠之处，一片火雷炸裂开来。</p> 僧人虽挡住剑势，但受到火雷反噬之力，身上衣物焚烧得所剩无几，袒露出他瘦骨嶙嶙的胸膛。</p> 男子讥嘲道：“看来就算我今夜不来，你也活不了多久。”</p> 僧人暗忖道：“想来当日他趁乱抢到的，竟是玄门道宗的天遁剑法。此人身负数派剑法，倒是颇为棘手。既然如此，那便顾不得了！”</p> 却见他深深呼吸，低喝一声，身躯中劈啪作响，筋骨暴起，涌出一阵火雷炸裂之声，片刻间已由一位气息奄奄的老人变作一个钢筋铁骨的硬汉，双臂抡起心宿钟，猛地向黑衣人头上砸落。</p> “诸佛龙象？好一股龙象之力。”黑衣人宛如鬼魅般一闪，巨钟嗡然作响，被僧人抬起，露出底下的深坑。</p> 男子身形一动，僧人便注意了他的步法，心中似乎想起了什么：“难道你？”</p> 黑衣人冷笑不语，双手结子午法印，身后传来风雷之音，只见月夜中浮现出一只白骨森森的苍蓝猛虎，周身缠着黑光，脚掌一按，便向僧人扑来。</p> 僧人呼吸一窒：“鬼影迷踪！神虎提魂印！你果然……果然已做了鬼上人的鹰犬！”</p> 黑衣人淡然道：“你真是迟钝的很。”</p> 僧人闻言面容激愤起来，仿佛看见世界在这一刹那点燃，于他眼前熊熊燃烧：“我道你即便苦修十六载，也万万没有寻衅的本事。想不到你却是将邪魔外道的本事都学尽了！我当真小看了你！”</p> 僧人双手一招，只听一声巨响，青铜古钟在半空中翁然震颤。浩浩烟尘弥散开来，向着黑暗的天空飞舞。</p> 恍惚中，一匹焰马腾越而出，扬鬃长嘶。继而火鸟清鸣，煽动着巨大的翅膀。烈焰高升，热浪翻滚，宛如森罗万象，铺天盖，罩住那只白虎。</p> 下一刻，金铁交击之声，振聋发聩，古钟声势磅礴，余音波荡不息。过得片刻，光芒敛散，万象消弭，一把长剑跌落在地，赫然冒出白烟。</p>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黑衣人气息凌乱，那对狭长的眼眸中，有惊惧之色。</p> 夜幕中，一条薄薄的云河横在二人之间。</p> 僧人身形摇晃，神情亦有诧色：“你妄图将各门武学融会贯通，区区一十六年仍是太短了些。若非我手下留情，此刻你岂有命在。”</p> 男子嘿嘿笑道：“你到现在仍然手下留情，是为了那人么？”</p> 僧人吐出一口浊气，深陷的眼睛审视着对方：“这么说来，当日在囚龙谷中便是你从中作梗，陷害我兄弟？”</p> 黑衣人闭目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p> “那你今夜来我这里，也并不是寻衅这般简单了？”僧人心中微动，“是焚心诀么？你居然有胆量要这个东西？”</p> 黑衣人哂笑道：“和尚你这就想错了，焚心诀纵有千般好处，我也断然不会染指。想要它的，另有其人。”</p> 僧人诧道：“鬼上人？他在何处？他也来了么？”僧人语气急促，最后一句几乎是紧咬牙关。</p> 黑衣人面色不变：“他的确对你有意。不过你大可放心，我还没有透露你的行踪。今日是你我之事，与他人无关。”</p> 僧人冷哼一声道：“他既然想要我这副枯骨，便该亲自来。凭你还不够分量！”</p> 黑衣人一对狭目注视着僧人，表情变得不可捉摸：“我确实胜不过你，但要对付你那兄弟，却是绰绰有余。”</p> “你！”僧人泛起杀意，“当日我三弟兀自辑凶，深入敌营，是你提剑相助，我本对你心怀感激。”</p> 僧人只感觉到了一股阴戚戚的冷气，在他身体里上升：“如此说来，你竟是狼子野心！”</p> 黑衣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和尚你这又说错了，你那三弟既然剑术无双，无人能及，我又能拿他怎么样呢？”</p> 僧人眉峰一剔，目光愈戾。</p> “只不过……”黑衣人语锋一转，“你的三弟终究还是败在了道义之上。当日鬼上人出现之时，他本有机会保全性命。但是他的那把惊鲵剑，却始终都拔不出来。”</p> 僧人疑惑道：“这是为何？”</p> 黑衣人道：“不过是一点迷心术罢了。”</p> 僧人周身一震：“是……一笑茫然？”</p> 男子悠悠道：“鬼上人想要令我们自相残杀，当然只好用你说的‘一笑茫然’了。”</p> 僧人的语声竟同悲咽似地发起颤来：“于是你便对他动手了？”</p> 男子阴恻恻一笑，语气有如微风：“他至死都不相信，杀他的人，会是我。”</p> 僧人紧绷着的脸上，双眼重又燃起夜幕中的火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佛都有火 一团冷风将烛火扑灭，白烟袅袅升起，他感到一丝凉意。</p> 他自小体质纤弱，又身怀宿疾，倘若平日里多行几步，体内便像是有火气乱窜，令他喘不上气来。</p> 他生就一副真气全无的嶙峋瘦骨，近年来又深感体内的躁动越发猛烈，几近失控的边缘，心中的无力之感真是难以陈述。</p> 他的睡眠总是很深，有时候坐着便睡着了，像他这样羸弱的身躯，哪怕只是一丝凉风，便够他难耐了。</p> 今夜，他感到四肢发冷。他在梦中听见一阵嘈杂的声响，如同气泡在他耳中破裂，像轰鸣声，又像是……激烈的争吵声。他从没有睡的这般不踏实过。</p> 少年眉间紧皱，忽然睁开眼来。</p> 房内一片灰暗，阴影竖立在他面前，气流显得有一丝凝重。</p> 房里少了一个人，他很快就察觉到某种莫名其妙的慌乱，仿佛有只胳膊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p> 少年幽幽吐出一口气，扭头一看，却见窗门敞开，灰蒙蒙的夜气正四处弥散。</p> 少年心道：“怪不得这么冷呢。”</p> 随即他便听到一个声音：“你这么做，是为了玉浮山的那个丫头么？”</p> 玉浮山？那是什么地方？听起来是老头子的声音，半夜三更的，他不会又在自言自语了吧？少年面色有些无奈。</p> 他与僧人相依为命，知道他有时彻夜不眠，只在墙角自言自语，第二天又全然忘记。像这样反复无常，少年倒也见怪不怪了。</p> “不然又为了什么？”冰冷的声音淡淡响起，“像花师妹这般柔心弱骨的女子，岂能让他一人独享了。”</p> “还有别人？”少年吃了一惊，心中泛起慌意，披起一件外衣，蹑到门前。</p> 月光从檐上轻俯下来，印在少年的额上。他看见僧人的背影，衣袍褴褛，手中托着一座铜钟，看起来竟是从未有过的高大。</p> 而在不远处，一个黑衣男子，冷眸中精光蹿动，转目向他望来。</p> 少年茫然问道，“出什么事了，义父？”</p> 僧人身躯微晃，托着铜钟的手臂也似抖了一抖，转头喝道：“你出来做什么？回去！”</p> 他的声音嗡嗡作响，余音中却透出一丝恐惧。</p> 少年看到他神态狰狞，心中一骇，竟呆呆地立在原地。</p> “义父？那孩子居然活到现在了，很好，很好。”黑衣人嘴角掀起一丝无人觉察的冷笑，忽然幽幽念道：“六洞明朗，幽狱重开。魔牢把护，听吾传唤。”</p> 他话音刚落，少年突地感觉背后一凉，随后四肢僵在了一处。在他身后，忽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臂，搭在了少年的肩上，随后便是一张面无血色的狰狞鬼脸。少年吓得大声呼喊，却发现喉底根本发不出声音。</p> “幽狱鬼诀？”僧人怒声道，“这就是鬼上人传你的邪门歪道？”</p> 黑衣人道：“如何？”</p> 僧人喊道：“恪守本心！不可妄动！”随后沉喝一声，推开古钟，双掌合十。古钟罩住少年头上天空，盘旋不落，蓦然间金光大作，现出七具佛像，似嗔似怒，或悲或喜。那厉鬼被金光一映，嚎啸不止，顷刻间冰消雪释。</p> 少年摆脱禁制，扑的一声坐倒在地。僧人长吁一口气，不料异变陡生。</p> 半空之中，一柄长剑祭起，仿佛白练般一闪，瞬息没入僧人胸口。</p> “你！”僧人身躯摇晃，几乎跪倒在地。</p> “七佛灭罪箴言，果真非同凡响。”黑衣人嘿嘿一笑：“我本不想杀你，奈何你比我预料中厉害太多，出此下策乃是形势所逼，你莫要怪我。”</p>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少年走去：“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吧？你费尽心思将他劫走，眼下又如何呢？你要怎样护他周全？”</p> 僧人的怒气难抑：“卑鄙之徒，你敢伤他半根寒毛！”</p> “你道我不敢？”男子故作惊讶的回望一眼，“我劝你还是歇歇的好，幽泉剑已刺入你的心脉，你要是妄动真气，恐怕这一时半刻你都坚持不了。”</p> 少年此刻后悔不已，看着僧人竭力忍耐的样子，心中有如火烧，眼前一暗，险些晕厥过去。</p> 男子嘲弄道：“你不要急，很快就到你了。”说话之间，伸手便向少年抓来。</p> 僧人早已怒不可遏，大喝一声，猛然拔出胸口长剑，弃掷在地。随后紧咬牙关，伤口处涌出一阵火光，竟能听见炙烤的声响。</p> “佛都有火！”</p> 只见他势若疯虎，蓦地欺身而上，周身火光在夜幕中结成一具佛像。这佛像烈火交织，凛然有威，怒目圆睁，庄严恐怖。</p> 男子脸上腾起一片金光，笑容顿时凝固了。还未来得及反应，僧人已突至眼前。</p> 僧人大喝道：“金刚怒目，只杀不度！”</p> 男子手中没有长剑，又惊又骇之下，竟也愣在当场。待到回过神来，身子已向后飞掠数米，胸前一片焦痕，竟不知被打了多少掌，五脏六腑似都绞在一处，口中鲜血狂喷，重重地撞在一棵枯树上，将其拦腰截断。</p> 僧人执掌在前，正色道：“启禀十方佛刹，此人投靠奸邪，欺师灭祖，今日弟子重开杀戒，还望佛祖恕罪！”</p> “你，你……”男子挣扎起身，望着宛如鬼神的老僧，已惊得心胆俱裂。他口中发出一声呻吟，有如一只负伤的野兽，手足并用，爬进林中。</p> 僧人如一尊雕塑，兀自站立不倒，又像一面在黑暗中展开的烈焰大旗，周身红光烈烈。伫立了约有半刻，火光尽散，他终于缓缓跪倒。</p> 少年急得六神无主，但见了僧人满身的烈焰，亦不敢上前。突然一片红雾散去，僧人跪在地上，他急忙上前，将其扶在怀中。</p> 僧人张了张口，面容虚弱：“不要怕，恶人已被我吓跑了……”</p> 触手处皮肤滚烫，高大的身躯已渐渐萎靡下去，脸色惨淡中带着一丝微笑。适才一番暴起，僧人胸前那被火烫过的伤口又再度豁裂开来，鲜血喷涌，湿漉漉地反映着月光。</p> “义父……你怎么样了？你伤得好重……”少年直抹眼泪，呼唤声中带着哭音。</p> “没出息，不要哭。”僧人灰白的脸上，流露出严肃的神情，“我还死不了。”</p> 少年微微一愣，僧人又道：“把眼泪擦干净，好好听我说。”</p> 少年摇头道：“不成的，我听人说，把话说完，人就咽气了……”</p> 僧人叹道：“好孩子，我即便现在不死，过不了多久，终究是要死的。”</p> “我不要你死。”少年呜咽道。</p> 僧人失笑道：“傻话，生老病死，都是定数，人力如何能抗衡呢？”</p> 他抬起手臂，抹去他的眼泪，长舒一口气：“其实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死了就能见到我的师傅，我的师兄，他们才是不该死的人。”</p> “义父，你别再说了。”僧人身下的血泊越漫越大，看得少年心头急跳。</p> “眼下不说，就再没机会了。”僧人柔声道：“好孩子，你在我身边待了十六年，你我情如父子。但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生父是谁？”</p> 少年吃了一惊：“我的生父？”</p> “没错。我隐瞒你这么多年，只是不希望你陷身险境。但眼下……”僧人摇了摇头，“眼下若要你置身事外，想必已是徒劳，我索性便将这些陈年往事一并交付了罢。”</p> 少年脸上露出一种不知所措的神情，一时忧心忡忡，一时又似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少年侠气 “这要从十七年前说起。”僧人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一吐而快：“十七年前，地穷宫长老鬼上人闯入凌烟阁，窃取水宗心法《大河典籍》，数日之间，玄门道宗的坐忘峰与旭华之阁也接连失窃。消息一传，江湖顿时哗然。虽说各派心法玄妙高深，却也相互抵晤，旁人难以兼修。只是鬼上人阴险难测，城府极深，非比常人。江湖中一致认为，这些典籍断不可落入他的手中。于是一时之间，仙流正派的宗师宿老青年才俊尽皆聚到极北荒原。”</p> “如此阵仗，地宫自是如临大敌。那鬼上人手下有数名死卫，无不以鬼字为名，乃是江湖中隐退的高手。但即使是高手，也架不住数派一拥而上。”</p> 少年问道：“那后来呢？”</p> “后来他们自知不敌，便将众人引到天烛峰下的风蚀海，唤醒了在那里沉睡的虬龙。”</p> 少年心里咯楞一下：“虬龙？这世上有龙？”</p> “本来这虬龙即便醒了，合众人之力，也并非不能一战。只是那天夜里，风蚀海的所有人却尽皆中了劫火之力。此火以修道人真气为食，虽不致命，却在人心中埋下祸根，只要稍运真气，便有走火入魔之虞。”</p> 少年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那不是糟了！”</p> 僧人叹道：“不错，众人身负劫火，再来对付那头虬龙，自然真气难继。但幸得先人庇佑，堕星原上却有一块八隅岩。相传玄霄真人渡劫升仙，天降流火，将荒原焚为一片焦土，唯有这八隅岩残留下来。我们催动八隅岩内残存的法力，将虬龙暂时拦在阵外。”</p> “但躲在阵中，亦不是长久之计。当日你父亲率先驱除了劫火，眼见阵法衰弱，不愿畏畏缩缩，怯战不出，便仗着一身孤勇，冲出阵来，邀战虬龙。”</p> 少年身躯微震，望着老僧。僧人闭眼长叹，往事悠悠，浮现眼前：“那日一战，当真是山崩海立，沙起云行，我在一旁看得眼红心热，却又无可奈何。”</p> 少年问道：“这是为何？”</p> 僧人面露苦涩：“众人之中，只有我不受劫火影响，我被人围住，逼问化解之法。唉，劫火乃无生无灭之物，除了将其驱出体外，又哪有其他化解之法呢？我之所以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体内有了别的火种而已。”</p> 少年道：“那后来呢？”</p> “阵法终究失效了，众人只有退出风蚀海。我至今仍记得，风蚀海万里黄沙，狂风漫卷，你父披伤浴血，立于沙场，而我却好端端地躲在人群之中，我实在是个贪生怕死的卑劣小人。”</p> 少年听到这里，不由握住他的手，僧人苍白的脸上现出沉痛之色，顿了顿才道：“那日从风蚀海逃出来的名门高手不足半成，我们向西直退，退至囚龙谷中，终于退无可退。在这穷途末路之时，忽然听见谷内寒潭中传出一声龙吟，一位水宗少年跃入潭中，拔出一口三尺长剑。此剑一出，风云换色，山岳潜形。那位少年催动长剑，从天而落，一剑刺入虬龙眼中。”</p> 少年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剑？”</p> “此剑乃是玄霄真人所留，名为七星龙渊，乃是试剑石上留名的神剑。那少年倚神剑之威，本欲逼退虬龙，不想却将其激怒。虬龙狂性大发，竟将你父一口吞入腹中。”</p> 少年身躯一震，惊愕道：“什么？”</p> 僧人笑了起来：“如此一来，虬龙反倒失算了。以你父大河真气之充沛，兼之手中惊鲵剑乃绝世锋锐，不到片刻便剖腹而出。”</p> 少年心中稍定，僧人又道：“虬龙遭受重创，鬼上人自知败局已定，竟将各派典籍撒落一地。众人一涌而上，争抢典籍，反倒乱作一团。而你父孤身潜入敌营，自此下落不明。”</p> 少年面色凝重，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场残剧，眼中若有所思。</p> 僧人摇头叹道：“如今想来，当年的一切不过是个骗局。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父天赋异禀，乃是剑客奇才，自然要遭奸人暗算。”</p> 僧人正色道：“孩子，我本不愿你牵扯到江湖的恩怨中来，但事已至此，你也该知晓一切。你记着，你本姓江，名为万流，你的曾祖江遗恨在世之时，世人闻名无不肃容。你父江千怒自称为海上骑鲸客，潇洒不羁，义气凌云，实乃一等一的人物。江湖路远，你不可令他们蒙尘……”</p> 僧人的声音逐渐微弱，说到最后，仿如梦呓一般。</p> 少年心中揪紧，不由喊道：“义父！”</p> 僧人惨然道：“还有一事，你出生时体内残留了一丝劫火，近年来，渐有复燃之势。我不授你修炼真气的法门，一是因为你体质特殊，难以修行，二来也是怕劫火复燃，无法控制。你记住了，我传你的准提神咒，你需日日诵念，不可大意！”</p> 少年郑重道：“我记住了。”</p> “好孩子……”僧人言罢，阖上双眼，前尘往事，尽皆涌上心头。</p> 只听他口中缓缓吟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p>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三十年前，我在江南的百里亭遇见他，那时，他少年侠气，持才傲物。而我只是一个拙口笨腮的佛门弟子，真是不知何故，他却与我一言定交，结为兄弟，二人结伴江湖，潇洒快意。那段时光真是我此生最得意的时候……”</p> 语声刚落，只见他双臂一抬，将少年推开，细小的火苗从他体内各处蹿出，顷刻间将他整个吞没。</p> 他身上的衣物瞬间焚毁，面部却被阴影笼罩，肌肉块块剥落，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过不多时便只剩下一堆苍白的灰烬。</p> 江万流望着那蓦然升起又顷刻湮灭的火焰，心中一片凄然。</p> 一股凉风扑在地上，灰烬向着天空飞舞，江万流跪在院内，良久未动。</p> 忽然他眼中一亮，只见灰白的遗骨中，一点光芒微微闪烁，他近前一看，一枚指盖大小的燧石，漆黑发亮，周围还有几点火星，飘散湮灭。</p> “这是……佛骨舍利？”</p> 江万流将其捧在手中，想到僧人死后，只留下这块漆黑的石头，一股哀伤惨淡的意味便填满了他的心胸。</p> “真是感人肺腑。”</p> 江万流浑身巨震，将一对憎恨的目光投到来人身上。</p> 身后黝暗的树林中，渐渐浮现出那人的面容，苍白孤冷，发髻零乱之中却依旧挂着一丝冷笑。</p> “我早该料到的，这贼秃挨了我一剑，伤及心脉，又强行运功，无论如何是活不成了。”那人不慌不乱地从林间踱出，拾起地上长剑，抚剑道，“只可惜了我这把剑，沾了这贼秃的火气，怕要沉寂一段时日了。”</p> 他把长剑在月光下端详了片刻，这才冷冷地睨了少年一眼：“怎样？是你自己过来，还是我抓你过来？”</p> 江万流目光冰冷，不发一言，只是将手中的燧石攥得更紧。</p> 男子与他目光相撞，心中一凛，这种目光，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曾几何时他甚至都不敢与其对视。</p> 一念及此，他的心中颇有痛楚，于是阴毒一笑：“你已经一无所有了，还在逞强么？”</p> 男子点头道：“好啊，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没给你机会。”</p> 见他步步逼近，江万流心中一片慌怒。</p> “不错，有些胆色。”黑衣人走到面前，捏住他的下巴，眼中杀意弥漫，披头散发的样子在月影下更显恐怖：“只是呢，我平日里最见不得那些有胆色的人。以为自己是多了不起的人物？不知进退，不识时务，真是可笑！”</p> 他伸手抓住江万流的前襟，说道：“就像你爹那样，说什么侠之大者，义所难辞，死亦何惧，真是令人作呕。你看他落得如何下场？还不是沦为阶下囚，终年不见天日么。”</p> 江万流闻言不禁一愣：“沦为阶下囚？我父亲没死？”</p>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哦？看来他都已经告诉你了。没错，我确实杀了他，只不过呢，有人却不想让他死。”</p> 他顿了一顿：“但他虽然没死，反而比死了更痛苦百倍。”</p> 男子眯起眼睛，在他耳边说道：“怎样？你怕不怕？假如我将你削皮剔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 江万流回想起僧人临死前说的那番话，心道：“切不可令他们蒙尘。”</p> 他转头啐了男子一口：“呸！我若是皱一皱眉头，便不姓江。”</p> 黑衣人恼羞成怒，反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江家人果然顽固不化！”</p> 江万流的脸颊火烧一般，高高肿起，突然一把抱住男子手臂，狠狠咬了下去！</p> 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大喊道：“小畜生！”将他甩落在地，提起一脚，便往肩上踩去。</p> 男子脚下微微用力，江万流疼得直冒冷汗，但一对锋利目光仍然死死地盯住男子双眼。</p> “你想做英雄？”黑衣人声音透着杀气，手臂还在发抖。</p> “我让你知道做英雄是什么下场！”黑衣人提起长剑，剑尖聚起寒芒。</p> 一道寒光落下，江万流心中一紧，瞳孔中竟有火光亮起，黑衣人神情一愕，忽然想到什么，剑势顿止。</p> 江万流抬眼一看，那把长剑悬在眉间，剑气吞吐，只差分毫就能要了自己的命。</p> “我倒忘了，你还有些用处。”黑衣人冷冷道：“算你走运，给我起来！”伸手将他拎起，衣袖一展，纵声长啸，如鹞鹰般飞掠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鬼影迷踪 过绝雁岭，至忘川河畔，其后便是堕星原。</p> 多年以前，这本是一片巍峨大地，山川开合，苍莽千里。如今却仅剩一片寂静如死的荒原，群山连亘处，只有一条深河静静流淌。</p> 黎明时分，一男子携剑而来。</p> 此人面容苍白，黑发凌乱，看来身负重伤，本该是步履踉跄之人，他的足迹却恍如鬼魅一般，不留一丝痕迹。身形倏晃，只是几个起落，便已来到山腹之中。此刻若有明眼人看到他的身法，当惊叹鬼影迷踪重现人世。</p> 他单手持剑，另一只手中却攥着一根铁链。那铁链长逾数丈，乌光隐隐，显然是以精铁铸造而成。而在铁链的末端，系着的却是一个少年。</p> 江万流这一路上，已不知晕厥过几次，却又数次被黑衣人度气救醒。那人拿铁链缚住他，本就是为了对他百般折磨，现在故意放慢脚步，既不让他跟上，也不让他有片刻停顿。</p> 江万流腰间已被勒出鲜血，足底亦是血肉模糊。他恍恍惚惚，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而强撑着他的，不过是背后那根脊骨罢了。</p> 黑衣人斜眼看了看他，漠然道：“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你跟紧了。”</p> 也不待江万流回话，他便提足而上。山中千沟万壑，迂回曲折，他却仿如闲庭信步，施然而行。</p> 江万流跌跌撞撞，膝盖处几次磕到山石，痛得他目泛金星。但在剧痛之余，他反而清醒了几分，低头拿余光留意起男子的步法来。</p> 只见男子足迹倏忽，举步生风，彷如山间游魂，时而辗转，时而迂回，却偏生如履平地。</p> 江万流看在眼中，却不解其意，只好依样画葫芦。他足力虽弱，但走到现在，双脚已经麻木，倒不觉如何吃力。</p> 男子步法高深，倘若细细钻研，即便耗费数年之功，也琢磨不透。但若是仅仅记住他落地的方位与抬脚的次序，倒也不难。</p> 江万流不久便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山路竟不似刚才那般坎坷了。他心中暗喜，但为免男子生疑，仍装作踉跄行走，只不过他脚下的阻力，比上方才，已不知轻了多少。</p> 黑衣人目不回视，全然不知他的步法已被身后这少年不声不响地临摹了去。</p> 这般行了好几个时辰，只见浮云出岫，旭日高升，山路旁草木渐稀，终于只剩下光秃秃的岩石，男子出声道：“到了。”</p> 江万流抬眼一看，在他眼前是一面苍凉岩壁，高峙入云，一股雄厚的蛮荒气息扑面而来，震人心魄。他转身回望，这荒凉大地如同一块刀劈斧斫的磐石一般，伤痕累累，阴影纵横。</p> 江万流想到自身处境，心中徒生悲凉之感，脚步不禁一滞。</p> 黑衣人不耐道：“你愣着做什么！”说罢牵过铁链，江万流足底一蹴，几乎跌倒，却忽然被男子抓住衣领。</p> 他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听男子低喝一声：“起！”</p> 江万流蓦觉双足离地，黑衣人语声未落，便已身在半空，向上飞掠而去。</p> 适才悬崖绝壁之间，江万流便感到山风凛冽，此刻飞腾而上，更觉劲风扑面，令人难以睁眼。</p>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二人已跃上岩壁。</p> “睁眼吧！”男子冷漠道。</p> 江万流稳了稳身形，向前一望，原来此处并非悬崖，而是一片道场。只见无数石柱参差而立，皆是云刻霞雕，栩栩若生。石柱有如星罗云布，像是含有阵法。江万流不由问道：“你不是带我去地穷宫么？这里又是何处？”</p> 黑衣人瞪了他一眼道：“天烛殿前不可高声言语！老老实实给我跟好了，否则落入这都天戊己大阵之中，神仙也救你不得！”</p> 江万流听他语气严烈，知其所言非虚，但口中仍道：“救也不用你救！”</p> 黑衣人倒是不做理会。二人穿行在石柱之间，不过多时，便不知身在何处。</p> 这些石柱一般大小，一般高度，一般的雕琢刻画，时间一久，江万流便觉得头昏目眩，迈不开步子。</p> 忽然足迹一歪，面前冒出一个深坑，坑中埋着无数刀剑，杀气迫人眼睫。</p> 江万流吓了一跳，身后铁链顿时勒紧，黑衣人促狭地笑道：“知道厉害了吧？”</p> 江万流并不应声，心中已知道厉害，不敢再掉以轻心。</p> 二人又行了一阵，忽觉一股热气弥漫过来，灼背烧顶，令人十分难挨。江万流诧异之下，还以为是自己旧疾复发，直到他看到眼前的一切，他才终于清楚地认识到。</p>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龙。</p> 石柱尽头，被岩浆映作一片火红，四周熔岩流淌，热气蒸腾。江万流看见一个巨大的身躯蜷伏在熔岩底下，仿佛已是熔岩的一部分。他站在远处，分辨不出它的身形，只依稀能够看到那一排排鳞片，如鲜血一般闪闪发光，一对狭长的双眸深嵌其中，目光澄碧，深邃锐利。嘴角处獠牙交错，阴森狞恶，在旭日之下，当真是勾人心魄。</p> 黑衣人朝江万流轻声喝道：“跪下！”</p> 江万流本不愿跪，但不知为何，只觉得膝下一软，便真的跪了下去。</p> 男子屈身下拜，恭敬道：“虬龙尊上。”</p> 随后只听一个巨大的声响在天地间回旋：“汝乃何人？”</p> 等到余音消散，黑衣人才不慌不乱地道：“鬼部亲信，有要事求见上人。”</p> “鬼部亲信？”虬龙目光一转，落在江万流身上，动怒道：“汝身后庶子乃是何人？”</p> 黑衣人答道：“故人之子。”</p> 话音刚落，江万流感到身体微倾，接着整个人都绷紧了，一股巨力将他裹挟而起。</p> 黑衣人神色大变：“尊上！”</p> 江万流停在离虬龙不足一丈的位置。虬龙那对狭长的眼眸中燃起幽蓝之火，一直向他凝睇。江万流惊讶地发现，片刻过后，那对深眸当中，竟流露出一丝恐惧。</p> “我认得此人。”虬龙悠悠叹道，声音中仿佛掺杂着几分寂寞。</p> 黑衣人心道不好：尊上难道要对他出手？</p> 却听虬龙漠然道：“既是故人之子，汝等进去吧。”</p> 江万流忽觉身上一轻，缓缓落至地面。黑衣人暗松一口气，正要拜过离开，虬龙又道：“令牌呢？”</p> 男子连忙奉上令牌，虬龙淡淡瞥了一眼，道：“不错。”</p> 它缓缓撑起身躯，熔岩中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黑衣人牵住锁链，低声道：“进去！”</p> 直到二人身影没入洞中，虬龙这才降下身躯，漠然闭上双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穷天极地 洞内漆黑一片，只飘着几点幽蓝冷火，二人的脚步声与锁链的摩擦声回响，愈发显得寂静恐怖。</p> 他们沉默着行了一程，忽听黑衣人冷哼一声，江万流侧目相视，只听他讥讽道：“堂堂灵尊，四圣之首，却甘心做别人的看门之狗，当真是可笑！”</p> 适才他对虬龙毕恭毕敬，眼下却对其嗤之以鼻，江万流不禁冷笑出声，心中暗道：“你岂不同他一样，也是别人的走狗？”</p> 听到少年一声冷笑，男子似乎有些着恼：“你笑什么？”</p> “我在笑，笑这鬼上人实在是用心良苦。”江万流避过语锋，打岔道，“若非你带我来此，又有谁能想到，这地宫的入口竟然在万仞山巅之上？”</p> 黑衣人面色稍霁，提到鬼上人，他的脸上只有敬畏二字：“正是如此。世人皆以为这地穷宫既是位于深不可测的深渊中，这入口必然是在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殊不知，这天底下最高的地方却有着最深的密道呢？”</p> “邪魔外道的想法，一般人又岂会明白。”江万流暗自腹诽。</p> 这甬道通向地底，深不可测，越往下走，越觉得遍体生寒。而这种寒意竟仿佛是从内心深处漫延出来的，难以驱逐。</p> “怎么越来越冷了？”江万流咬牙苦撑，四肢却越来越僵。恍惚中，眼前忽然映出僧人那张灰白的脸。</p> “义父？”江万流忍不住出声喊道。</p> “你看到了？”黑衣人冷漠地道。</p> 江万流问道：“你也看到了？”</p> 黑衣人道：“这里的石壁乃是北冥玄冰打造的，奇寒诡异，据说还能看到那些因你而死的人。那秃驴虽然圆寂，眼下看来倒不曾安息呢。”</p> 江万流注意到男子自从深入甬道之后便不愿说话，心思一动，反问道：“哦？这么说来，你又看到了谁？”</p> “我看到了谁？”黑衣人冷冷一笑，面色不改，“那就太多了。”</p> 这通道深得仿佛没有尽头，江万流终于坚持不住了。尽管他竭尽全力，脚下却再也挪不动半分。</p> 黑衣人似乎有些许得意：“走不动了么？”他这次却没有半点不耐，只是提起江万流的衣领，将他扛在肩上。</p> 江万流心中反感至极，大喊道：“放我下去！”</p> “叫唤什么！”男子吓了一跳，面露凶狠之色，“闭嘴！”</p> 他既然这样说，江万流便偏不闭嘴。男子终究是烦了，反手扇了他几个耳光。江万流反抗不得，唯有作罢。</p> 黑衣人肩上扛着一人，反倒运步如飞，无数幻影在他身边飞掠而过。</p> 这样又行了几个时辰，江万流面前忽然一亮。在甬道的尽头却是一个偌大的石窟，石窟底下深不可测，二人站在甬道出口，耳边隐约传来暗潮奔涌之声。江万流抬眼一看，无数台阶仿佛是从石壁上生长出来一般，逐级递向远处的一座宫殿，而那宫殿歪歪斜斜，瞧来七零八落，像是一片废墟，飞檐似箭，屋椽如勾，竟是说不出的古怪灵异。</p> 二人行至殿前，只见门上悬着一副匾额，匾上那三个幽异字迹赫然便是</p> 地穷宫！</p> 宫门深重，黑衣人放下江万流，轻轻地扣了三下。</p> 那叩门声在洞窟中回荡，久久不息，彷如半夜怨鬼敲门，令江万流泛起一阵战栗。</p> 随后便见一道蓝光游走，门上法阵隐隐，霍然洞开。</p> “进来吧。”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门后空空荡荡，只有一条白骨铺就的小路，通向浓雾深处。</p> 江万流提足欲行，忽然被黑衣人按住肩膀，黑衣人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老实呆着。”</p> 未过多时，忽见浓雾逸开，雾中现出一个纤弱的身影，犹如细柳扶风，旖旎而来。待得近了，却是一个秀眉入鬓，妙目含情的女子，那女子巧笑晏晏，身上异香阵阵，手提一盏象牙镂刻的宫灯，不知为何，面容竟被灯光映得一片惨白。</p> 女子向黑衣人微微施礼，宛笑道：“鬼卿今日怎会有空到寒鸦殿来？”</p> 黑衣人似乎不愿对视她的目光，径自道：“鬼灯护法，我有要事需面见上人，烦请通报。”</p> 鬼灯掩口而笑，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你就这样怕我？”</p> 鬼卿默不作声。</p> 鬼灯柳眉微挑：“上人正在苦禅，你先候着吧。”</p> “苦禅？”江万流闻言惊呼一声，“难道是佛门的苦行之术？”</p> “这位少年郎生的这般俊俏，却是谁呀？”鬼灯秋波一转，忍不住对江万流多看了几眼，“知道的倒是不少。”</p> 见她玉容含媚，江万流不由面上微烫。那女子看似漫不经心，徐徐道：“这苦禅啊便是苦行了，乃是佛门的出离解脱之道。其实也没怎么样，无非就是裸体，拔发，投渊，赴火，寂默，卧冢间这些了。”</p> 鬼卿不耐烦道：“你同他说那么多做什么！”</p> “怎么？你生气了？”鬼灯故意惊讶道：“你不理我，我同别人说说话又不成了？”</p> 江万流回忆起僧人曾与他说过，这世间有一些佛门异端，以苦禅之心行邪魔之事，偏离正道尚不自知。他想到这里，脱口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邪魔歪道！”</p> 鬼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看得他心头发冷。</p> 只听鬼灯随后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银铃一般，在雾中飘摇：“便是邪魔歪道，那又如何？”</p> 江万流口中一窒，竟说不出话，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是处于这幽冥鬼域之中！</p> 或许在他们眼里，自己才是异类吧。他怔怔地想到。</p> 良久，前方的雾气渐渐稀薄，像是刻意让出一条道来。鬼灯神情一动，轻启朱唇道：“上人知道了，要你们过去。”</p> 鬼卿看来也不愿多留，牵着江万流便径自去了。</p> 鬼灯轻声怨道：“许久未见，还是这般无情无义呢。”却见她提起宫灯，娇躯隐入雾中，恍惚间没了踪影。</p> 二人没走多远，面前忽然冒出一座阴气森森的大殿。江万流吃了一惊，想要抬眼细看，却听鬼卿冷漠的声音传来：“不要命了？这里不比别处，再东张西望我便剐了你的眼睛。”</p> 看他这般小心翼翼，一副家奴姿态，江万流不禁又轻视他几分，正欲出言相讥，转念想到父亲还在这地宫的某处等着他，眼下尚不宜与他为难，只好忍下话头，埋首不语。</p> 鬼卿以为他事到临头，终于没了硬气，哂笑几声，便不再看他。</p> 二人这般视如不见，相互鄙夷，不多时便来到殿内。只见寒殿之中一位老者肩披墨氅，玄袍曳地，背身独立，仿佛入定一般。</p> 二人静候多时，老者才转过身来。那老者鼻梁高耸，眼窝深陷，双目如灰，但神色超然，仿佛看破生死，这不是鬼上人，又是何人？</p> 鬼上人道：“鬼卿所来何事？”</p> 鬼卿道：“禀上人，属下找到了苦心僧的下落。”</p> 鬼上人枯眉一蹙：“哦？此人身在何处？”</p> 鬼卿道：“此人贼心不小，十几年来一直潜藏在安阳城外的一处破庙里。”</p> 鬼上人沉吟片刻，点头道：“不错，你做的很好。火部归藏经与大道剑法素来是我枯荣禅功的死敌。此人身负焚心诀，倘若侥幸参破了‘归藏’二字，便是本座生平大患。你立此大功，不枉费本座对你倾血栽培。”</p> 鬼卿拱手道：“上人厚待，属下效死以报。只不过……”</p> 鬼上人灰目一瞥：“只不过什么？”</p> 鬼卿道：“只不过那厮发现了我，我不得不提前动手。”</p> 鬼上人微微动怒道：“让他逃了？”</p> 鬼卿道：“没有。这贼秃老朽得不成人形，被我一剑刺中，已经圆寂。”</p> 鬼上人沉默许久：“哦？就凭你么。”</p> 江万流听他轻描淡写，对自己的鬼蜮伎俩只字不提，心中早已火起，不禁脱口而出：“阴险小人！凭他自然不够！”</p> 鬼上人目光一转，显是注意到了江万流，眼角已露出一丝怒色。</p> 鬼卿听到江万流打岔，心头又惊又怒，手里拿上了力道，猛抽了江万流一记耳光，打得江万流满脸是血，叱道：“上人面前岂容你放肆！”</p> 鬼上人沉声道：“鬼卿，本尊还未问你，这寒鸦殿内，你怎敢带外人进来？”</p> 鬼卿转身下拜，惶然道：“上人恕罪，这小畜生……这小子与牢底的那位有莫大关联。”</p> 鬼上人枯眉微动：“江千怒么？”</p> 鬼卿道：“当年一役，江千怒失擒于我地宫。但此人生性轻浮，放荡不羁，大战之前，竟褻污了一位玉浮山的女弟子。”</p> 鬼上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江万流，道：“说下去。”</p> 鬼卿道：“上人可知，这玉浮山的弟子倘若失身，又不愿供认男子名讳，当处以五雷正法之刑。当日属下心有不忍，便为其揽罪。”</p> 鬼上人冷笑道：“你倒是怜香惜玉。”</p> 鬼卿道：“那女子不得不与属下拜堂成亲，几个月后，便诞下一子。此子体质薄弱，气如游丝，自诞生以来，几乎不会哭喊。我一探之下，发现他竟然身负劫火。”</p> “什么？身负劫火？”鬼上人面色大变，厉声道，“此事当年为何不向我通报！”</p> 鬼卿道：“上人息怒。孩子出生之后，我本打算将他带来漠北，不料被人中途截去。而截途那人正是苦心僧。”</p> “哦？”鬼上人面色稍缓。</p> 鬼卿战战兢兢道：“属下本以为，此子先天有失，真气全无，恐怕难以成人。即便被那和尚劫去，也挨不过多久。然而没想到……”</p> 他看了江万流一眼：“没想到他竟能苟延残喘至今。”</p> 鬼上人沉吟不语。</p> 鬼卿小心翼翼道：“大河真气的传人，却身负劫火，真气全失，上人，这正是我们的机会。”</p> 鬼上人闭上双眼，似乎犹豫了片刻：“不错。水火二气，相生相济。此子体质特殊，或许比那江千怒要有用的多。”</p> 听到这里，鬼卿暗松一口气，上前一步道：“上人历尽三灾，如今便只剩下三劫。这风劫易过，只有水火二劫，凶险异常。不过，若能重开枯荣法阵，二劫又有何惧？”</p> 鬼上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错了。本座禅功已成，这水火二劫，不过如此而已。”</p> 鬼卿心下凛然一惊，连忙拱手道：“恭喜上人！上人必将收复北溟，一统河山！”</p> 鬼上人看来颇为受用，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这枯荣法阵还有其他用处。江千怒此人一身大河真气，固不可破，当年虽然将他安放在玄阴阵眼之中，但少了火劫之力，法阵依旧运转不开。眼下苦心僧已死，此子确是最佳人选。”</p> 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他体力如此不济，能否承受住大阵的法力，还未可知。也罢，便将他放入阳炎池中浸泡些时日，再作打算。”</p> “是。”</p> “鬼藏，你带他下去吧。”鬼上人摆手道：“鬼卿留下，本座还有话问你。”</p> “这里还有别人？”江万流吃了一惊，猛然发现，殿堂的廊柱投下的暗影之中，一个蒙脸束发的男子，慢慢现出身来。</p> “是。”这位名为鬼藏的男子来到江万流面前，冷漠地抓住他手，“跟我过来。”</p> 江万流自知反抗无用，只得任由他将自己带出殿外。</p> 寒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振翅之声，一只赤瞳黑羽的乌鸦飞入殿中，落在鬼上人肩头。</p> 鬼卿看着鬼上人肩上寒鸦，心中蓦地一痛。</p> 鬼上人抚着黑鸦微耸的额头，淡淡地道：“这地宫之中，不知外面日月轮转。鬼卿，你身在江湖，应该算得清楚，这是第几年了？”</p> 鬼卿听出他话中含义，忙道：“禀上人，第十七年了。”</p> “十七年了，已经过了十七年。”鬼上人幽幽叹了一口气，突然神色转戾，沉喝道：“鬼卿，你该当何罪？”</p> 鬼卿蓦地感到一股寒意涌上胸口，立刻跪倒：“上人恕罪，您吩咐的事情，属下正竭力在办。”</p> “哦？本尊还以为你忘了。没忘就好。”鬼上人拍拍肩膀，黑鸦嘶哑叫了一声，扑腾翅膀，向殿外飞去。</p> 鬼卿将头深深埋下，只是没有人看见他眼中潜藏的火焰：“上人吩咐，属下铭诸于心，莫不敢忘。”</p> 鬼上人并不看他，缓缓地向殿外踱去，却听他道：“还要多久？”</p> 鬼卿不敢抬头：“早则数月，迟则一年，必有音讯。”</p> 身后传来鬼上人冰冷的话音：“最好如你所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娑罗双树 自寒鸦殿一路行来满目疮痍，所过之处净是些凋敝残垣，江万流不禁叹道：“原来这地穷宫只不过是一片废墟。”</p> 鬼藏淡然道：“这些宅院，本就可有可无，破了也没什么要紧。”</p> 二人走到这里，他始终不发一言，现在突然应了一句，江万流反倒吓了一跳。</p> 江万流语带机锋道：“也是，鬼道妖人自该居于废墟之中。”</p> 鬼藏却道：“小子，你不必激怒我，等会儿自有你好受的。”</p> 江万流一听这话，虽硬着脖子不屑一顾，但到底还是个未涉江湖的少年，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p> 见他没了声响，鬼藏拿余光瞥了他一眼道：“我本以为，大河派的弟子除了寒鸦殿上跪着的那位之外，都是些难啃的硬骨头，我看你倒也不怎么样。”</p> 江万流听了不免有气，忽然心思一转：“原来那人也是大河派的弟子，却投靠奸邪，果真是欺师灭祖。”</p> 他想到此处，难免义愤不平，暗自咬牙道：“他日若有机会，定要在世人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p> 鬼藏瞧他埋首不语，心中冷笑道：“也算是识时务。”</p> 他这副低眉沉吟的模样，鬼藏反倒不愿多看，冷淡道：“走吧，别慢慢吞吞的。”</p> 二人又行了一段，鬼藏忽然停下脚步。</p> 江万流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发现面前已然无路，唯有一面石墙，高逾数丈。墙上的雕刻古朴精致，看起来岁历已久，饱经沧桑，但依然还能辨认出那两株相互交缠的古树。</p> 江万流细瞧之下，忍不住惊异道：“娑罗双树？”</p> 鬼藏看了他一眼道：“你竟然认得。”</p> 江万流想起佛书中曾经提到过：“娑罗双树者，一方二株，四方八株，悉高五丈，四枯四荣，下根相连上枝相合，相合似连理，荣枯似交让。”</p> 他不禁喃喃道：“此树乃是过去七佛开辟道场之树，又怎会……怎会出现在此？难道这里是七佛道场不成？”</p> 鬼藏冷冷道：“你猜的不错，这里本就是七佛道场。”</p> 江万流心中的惊讶已是无以复加：“这里是七佛道场？那地穷宫岂不就是佛门圣地？”</p> 鬼藏却不应他，抬手按动门上机括，只听铿然巨响，尘土飞扬之中，石门徐徐上升。</p> 鬼藏站在门口，斜眼看他道：“走吧？”</p> 江万流跟在身后，不发一言，胸中却仿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心底呐喊道：“一路至此，受尽屈辱，终于……终于要见着你了么？”</p> 前方的洞窟火光隐隐，又似乎有寒流溢出。鬼藏站在洞口，背手而立，面纱之下似乎带着一丝阴毒的笑容：“进去吧。”</p> 方一踏入洞窟，便觉一股忽冷忽热的气流从他身侧卷过，江万流喉底热血一阵急涌，险些溢到了嘴边。</p> 鬼藏轻蔑道：“不过是站在洞口而已，就已经撑不住了？”</p> 江万流默默咽下血水，举目四望，却见前方乃是一圆池，池水静静流转，泾渭分明，那赤红的一边火光漫天，如岩浆翻涌，而那冰蓝的一边却又仿佛幽冥碧潭，冷彻心扉。江万流凝神细视，只见那寒潭的波光映照之中，一人衣衫蓝缕，披头散发，全身上下皆被锁链紧紧缠住。</p> 江万流心中一紧，暗呼道：“定然是他！”</p> 鬼藏上前几步，促狭道：“姓江的，你看看谁来了。”</p> 那人闭目不见，听而不闻，便如泥塑般一动不动。</p> 鬼藏又道：“怎么，你的亲生骨肉站在你面前，你都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么？”</p> 话音刚落，男子霍然睁开双眼，目含冷电，不怒而威，沉声道：“奸邪小人，你又想耍什么诡计！”</p> “诡计？”鬼藏冷笑道，“江千怒啊江千怒，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以你现在这副模样，我有必要用这些么？”</p> 说话间，他将江万流拉至身前：“如何，还能认出来么？这可是你儿子，时隔多年，父子重逢，却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当真是凄惨的很！”</p> 江千怒对他所言并不理会，只是细细打量了江万流一番，心道：“是如裳的孩子么？确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未免太单薄了一些。”</p> 江千怒出声道：“小子，你母亲是谁？”</p> 江万流一呆，随即道：“我不认得我母亲。”</p> 江千怒剑眉微拧，疑惑道：“那谁养你长大？”</p> 江万流答道：“孩儿自幼被义父收养。”</p> 江千怒奇怪道：“你的义父可是个身高魁梧，大眼浓眉的和尚？”</p> 江万流闻言却是一愣：“我义父是个和尚不假，但至于身高魁梧，大眼浓眉，这……”</p> 他顿了顿才道：“自我记事以来，义父便已经很老了。”</p> “一个老和尚？莫不成是灯心禅师？”江千怒思忖道，“不应如此，灯心禅师对我成见颇深，莫非……莫非是受二哥所托？”</p> 江千怒一念及此，暗暗点头：“是了，若是二哥托他代为抚养，禅师慈悲为怀，必然是会答应的。”</p> 这般想着，江千怒又道：“那你义父眼下人在何处？”</p> 这话戳中江万流心中痛处，他恨声道：“他已经被恶人害死了！”</p> 江千怒面色稍变，又听江万流咬牙道：“不，若不是因为我，义父他本不会死的，是我害死了他。”</p> “他在死前告知了我的身世，要我认祖归宗。他说，江湖路远，切不可令江家蒙尘。”江万流说到这时，脑海中却飞云逝电般地回想起来，“是了，义父临死之时还曾念过一句诗。”</p> 江千怒立即问道：“哪句？”</p> “他说，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p> 江千怒听到此处，胸口仿如万千大石碾压而过，心中狂喊道：“当真是他！”</p> 此诗乃是二人当年结拜时所作，旁人并不知晓。他在洞中时常念起，想到往日结义之情，才能熬过这么久的岁月。</p> 但为何苍老许多？难道是焚心诀？江千怒想到他一边忍受心火煎熬，一边又为其辛苦抚养幼子，此情此义，当真是何人能及！忍不住嘶声恸哭道：“二哥！”</p> 鬼藏嘿嘿笑道：“现在总该相信了吧？”却见他将江万流一把提起，上前抛掷而出。</p> “你做什么！”江万流只觉胸前一紧，下一刻足底已然悬空。</p> “召来！”鬼藏手掌一翻，指尖幽光蹿动，阴冷石壁上忽然闪现出几只惨白的骨爪，呼啸飞来，将江万流牢牢抓住。江万流痛的倒吸一口凉气，身下却有一股炙热气息漫延上来，低头一看，脚下便是那燎发摧枯的滚滚岩浆。</p> 江千怒喝道：“你放开他！”</p> 江万流本有几丝惧怕，听见这话却又涌出无数勇气，直直地盯着鬼藏那深嵌在黑纱中的眼神。</p> “眼下倒有几分气概了么？”鬼藏冷笑道，“只可惜，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p> 江万流沉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p> 鬼藏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过是让你们家人团圆，难道不好么？”</p> 他一脸戏谑地看着江万流：“不然，你跪下来向我求饶，我说不定会让你少吃点苦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藏险于怀 鬼藏话音未落，却听石窟内爆发出一阵笑声，听得他眉头紧皱。</p> 只见江万流神色寒冽，语气却平静异常：“妖人，我忍辱吞声，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见我父亲一面，眼下心愿既了，你我又何须多言。地穷宫害我义父，辱我先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若有来日，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p> “说的好！”江千怒听到这里，眼中浓光闪动，暗露赞许之色。</p> 江万流声音越是平静，鬼藏反而感到背后阴寒，他不怒反笑道：“说完了没有？说完了便给我进去罢！”他手中略一蓄力，便将江万流抛入池中。</p> 江万流还未来得及呼喊，四周池水已倾没过来，猛地灌入口鼻之中，他恍惚中吞下几口池水，便仿佛五脏六腑皆被烧着了一般。</p> “好热，好难过……”江万流难以挣扎，心头大乱。沉沦之际，忽听耳边传来一道微茫声响：“沉气凝神！”</p> 江万流心神一凛，尽力将头探出水面。</p> “切莫回头。”那声音又道，“我以天遁传音授你清静口诀，你且听仔细了。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p> 江万流缓过一口气来，不敢怠慢，依言吐纳几番，忽觉气海中一股凉气弥漫，缓缓游遍全身，所过之处，却是一片宁和。</p> 鬼藏见他坐在阳炎池中，几番摇摇欲坠，却都撑持下来，不禁另眼相看：“这小子竟有些门道。”</p> “这阳炎池为一丝寒灰劫烬所化，乃是世界终尽劫火洞烧之残留，虽不是真火，但以我的功力，尚须忌惮三分……”他心中暗道，“也罢，看他还能撑得几时。”</p> 鬼藏深深地看了江万流一眼，静静道：“两个时辰之后，我再来看看，你是否还如刚才那般硬气。”</p> 他撂下此话，便转身而去。</p> 江万流兀坐潭中，只觉周遭无尽火焰扑噬而来，他便如同坐在火焰峰头，被烙红的铁鞭抽打一般，滋味着实难言。他虽然凭着静心诀勉力支撑，但全身上下，已是通红一片，唯有那方寸灵台，还保留几丝清明。</p> “感觉如何？”江千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修为尚浅，能维持灵台清明，已属不易。你放心，这阳炎池水不是真火，并不致命，只要心神还在，就没有什么大碍。”</p> 江万流应了一声：“嗯！”</p> 江千怒叹道：“好孩子，委屈你了。”</p> 江万流正色道：“为了救出爹爹，我什么苦都不怕。”</p> 江千怒闻言一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必勉强自己，你的根基有多少，我一眼便看出来了。大河派的功夫，想必你半点都不会吧？”</p> 江万流心中一窒，小声道：“我确实没有学过……”</p> 江千怒长叹道：“先不说你全无武功，即便你从小习武，武艺精深，在这池水当中，也是真气难继，施展不开。更何况你和我一样，被这螟蛉骨爪牢牢拴住，要想脱身，谈何容易……”</p> 他话未说完，江万流便截口说道：“爹爹何必气馁？其实义父曾交与我一把兵刃防身，他还说，藏险于怀，遇气化风，此剑在危难之时，方可祭出。”</p> 江千怒惊道：“可是怀化剑？”</p> 江万流脖子僵硬，点不了头，只好眨了眨眼睛，道：“正是此剑。义父念在我真气不足，便传我佛门心剑术的口诀，并说此法门不在乎习练之人真气充盈，而在于心念坚决。眼下正好使得。”</p> 只见他目光一换，面有肃容，沉声念道：“不测之谓神，无碍之谓通。意势神用，心剑合一！”话音甫落，一道绿光徐徐升起，剑锋化作惊芒，振空而去，不过锵然几声，便将江千怒身上铁链击碎。</p> 江千怒笑道：“孩子，你很好。”说话间他猛地站起身来，浑身筋肉暴起，骨节噼啪有声，恍如惊雷作响一般。</p> 那绿光在半空中绕了几匝，倏然回落，将江万流身上的骨爪击开，江万流没了支撑，眼看便要仆倒。</p> 江千怒见其不支，足下疾点几步，一手将其挟在怀中，一手抓住剑柄，蓦地跃上岸来。</p> 江万流见二人脱险，心神激荡，喜不自禁：“爹爹，我们脱困了！”</p> 却见江千怒摇头道：“言之尚早。此处位于地底深渊，别无生路，况且我气海被封，有如废人。若要在那老杂碎手底脱困，几乎毫无可能。”</p> 江万流忙道：“那怎么办？”</p> 江千怒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p> “什么办法？”江万流疑惑的望着他。</p> 江千怒道：“你用剑将我气海划开，取出那个老杂碎埋下的枯荣树种。待得一时片刻，我体内真气恢复些许，我便有把握送你出去。”</p> 江万流心中咯噔一下：“把我送出去，那你怎么办？”</p> “你不必管我。”江千怒摆手道，“你可知在这地穷宫下面是什么？”</p> 江万流回想道：“我来时曾听到水声。”</p> 江千怒点了点头：“不错，这地宫底下正是极北寒潭，从极之渊。当年我被押到这里之时，不愿让惊鲵剑落入贼人之手，便将其掷入潭中。此剑凌波辟浪，万里横行，你下去后若能找到此剑，它便能带你出去。你识不识水性？”</p> 江万流道：“义父曾教过我的，他说，剑诀心法我不能学，但这泅水之法却不能不学。”</p> 江千怒赞许道：“正是！我江家男儿焉有不识水性的道理。”</p> 江万流心中到底还是担忧：“爹爹，你将我送出去后，那你呢？”</p> 江千怒凝望着他，目光中透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决绝：“孩子，你需明白，你我身涉险地，能离开一个已是侥幸！大丈夫当断则断，切莫迟疑，若是你心软肠柔，踌躇不定，你我一个都走不了！”</p> 江万流正色道：“孩儿明白了！”</p> 江千怒将怀化剑交到他手中，撩开衣袍道：“那人不久便会回来。时间紧迫，你快点动手吧！”</p> 江万流攥住剑柄，面容似有不忍：“爹爹忍住了。”</p> 江千怒轻言笑语道：“放心，皮肉之苦我还受得！”</p> 江万流沉住呼息，持剑之手微微颤抖。那怀化剑锋利异常，剑锋轻轻一划，皮肉便即翻开，鲜血长流。江万流眉尖一跳，定睛瞥见那伤痕之中，正隐隐散发着青红二气。</p> 江千怒催促道：“动手！”</p> 江万流手腕微颤，不忍下手，踌躇之间，忽听面前那汉子沉声喝道：“我自己来！”言语中竟已带着几丝怒气。</p> 只见江千怒伸出二指，掏入腹中，剑眉微蹙，不多时便钳出一枚沟痕遍布，棱脊分明的树种来，只瞧了一眼，便弃置一旁到。</p> 江万流暗道惭愧，连忙撕开衣袖为其裹伤。</p> 江千怒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指着那枚尚留血迹的树种道：“此物为枯荣法阵的根基，吸取阴阳二气而生，不生不灭，水火不侵。你留着它，将来或许会有用处。”</p> 江万流点了点头，便将其收入怀中。</p> 江千怒随后吩咐道：“我要凝聚真气，你在一旁，不可靠得太近。”说完也不等江万流应答，便闭上双眼。</p> 江万流后退几步，凝目注视着他脸上的轮廓，只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眉间沉凝，如封百脉，似闭天门，气海深处，忽然一道蓝光弥漫周身。</p> 江万流脑海中顿时回想起僧人的话：“你父江千怒自称为海上骑鲸客，潇洒不羁，义气凌云，实在是一等一的人物。”他想到这里，心怀激荡，胸口便似有一把烈火烧腾起来。</p> 没过多久，只见江千怒蓦地睁开双眼，江万流心中一喜，便要出声询问，忽听他阴沉地说了一句：“来了！”</p> 洞窟外果然传来石门开阖之声，江万流一惊，忙问：“怎么办？”</p> 江千怒冷笑道：“水来土堰，兵来将迎。”</p> 那脚步声慢慢悠悠，越来越近，江万流默念口诀，严阵以待。忽然一道黑影出现在洞口，江万流猛然喝道：“疾！”怀化剑应声而起，如携风雷，凌空掠去。</p> 鬼藏暗吃一惊，身影倏然隐入虚空之中，转眼又出现在江万流面前，漠然俯视道：“雕虫小技，还想偷袭？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抬手便向江万流头顶击落。</p> “那你看我斤两够了么！”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冷冷传来，有如利剑划过，绞散黑云。鬼藏背后升起一道冷气，还未反应，一只手掌便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上。鬼藏正要转身，不料肩上掌力猝发，一股寒流卷过五脏六腑，瞬间便将他全身的真气尽皆封冻住了。</p> 江千怒缓缓抽出鬼藏腰间佩剑，打量了一番道：“丧门剑？勉强称手。”</p> 言罢手腕一转，倒持长剑，抵在鬼藏颔下，冷冷道：“这十多年来，阁下厚待，江某领受了。”</p> 话音未落，鬼藏忽然放声长笑。</p> 江万流眉头一皱：“你笑什么？”</p> 鬼藏脸上并无神情，只是幽幽道：“堂堂的仙流正派，竟也有这般卑鄙下作之人，让我如何不笑。”</p> 江万流在一旁冷冷道：“似你这般整日躲在暗处，对人放些冷枪毒箭。如今被人故技重施，岂不是理所应当？”</p> 鬼藏怒喝道：“上人不会放过你们的！”</p> 江千怒哈哈一笑：“你这话说得全无道理。”</p> 只见他目含冷霜，一字一句道：“是我不会放过他才是！”</p> 话音甫落，剑光一闪，鲜血喷涌而出。</p> 鬼藏直直倒在地上，江千怒收回长剑，却听江万流一声惊呼：“爹爹！”</p> 只见一道黑烟翻腾上来，将鬼藏身体裹住，顷刻间化作一只黑鸦扑棱而出。</p> “黑羽式神之术？”江千怒看到这幕，心道不好，伸手抓住江万流，便发足狂奔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凌天拔剑 “什么是黑羽式神之术？”</p> 江万流被拽的一个猝不及防，不由问道。</p> 江千怒沉声道：“所谓黑羽式神之术，便是以异法封禁对方魂灵，使其化作一只黑鸦，生生世世不能摆脱控制。”</p> 江万流疑惑更重：“刚才那人不是死了么？”</p> 江千怒摇了摇头道：“他还没死。他在将死之时发动禁制，虽然失去肉身，却也捡回一条性命。”</p> 说话之间二人已奔出石窟，江千怒遥见雾色迷蒙，前无去路，心头不禁有些迟疑。</p> 江万流道：“爹爹随我来。”</p> 原来一路上，鬼藏见他只是个不成事的少年，显然有些掉以轻心，并未将其蒙面。</p> 江万流本事低微，记性却是极佳，凭着印象低头认路，贴墙而走，几番辗转之下，竟也来到寒鸦殿前。</p> 只见庭院内浓雾已稀，宫门遥遥在望，二人面前，只有一条白骨铺就的小径，浮动着幽异鬼火。江万流暗自庆幸，看了父亲一眼。江千怒点了点头，目含赞许之色。</p> 江万流正暗松一口气，不料身后忽然狂风肆卷，黑气漫延，回头一看，只见一尊黑漆漆的法印从天而落，砸将下来。</p> “不好，是鬼王印！”江千怒面色大变，将江万流护在身后，暴喝一声，拔地而起，剑指长空，恍惚间风雷大作，一把巨剑蓦然斩落下来，将法印劈作两半。</p> 这时，黑云中传来一个苍老声音：“好一招凌天拔剑，江老弟风采当真不减当年！”</p> 江万流心中一沉，只见黑云翻滚之中，鬼上人凭虚而立，衣袍振空，猎猎作响，灰眸之中已然布满森寒杀意。</p> 江千怒冷笑一声，道：“老杂碎，你来得倒快。”</p> 鬼上人哂笑道：“在这地宫之中，你的一举一动，又岂能瞒得过我？”</p> 江千怒讥讽道：“我倒忘了，那厮不过是被你下了符咒的走狗，即便死了也要向你尽忠。”</p> 鬼上人似乎不以为意，淡淡笑道：“江老弟要往何处去？”</p> 江千怒两眼望天道：“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p> 鬼上人面色平和，舒然长笑，若非江万流对此人心怀忌惮，那一瞬间倒真以为对方只不过是个淳朴健朗的老者而已。</p> 鬼上人长笑过后，却又叹道：“天下之大，并非是去不得，而是有些地方，你一旦来了，便走不得！”</p> 江千怒面色未改：“老杂碎，这你就想错了，江某人从未想过离开。”他嘴里虽然如此说道，手中已紧紧攥住剑柄。</p> “想不到江千怒也有英雄气短的时候？”黑雾中传来一男子声音，下一刻便走出一对黑衣男女，那男子右手携剑，女子左手提灯，只听男子冷冷道：“也好，既然不想离开，不妨交出手中兵刃。”</p> 江千怒一听其声，面容猝变：“原来是你！”</p> 却听女子哀怨道：“原来江大哥只记得旁人，不记得妾身，妾身当真是难过得紧。”</p> “少说废话！”江千怒似乎在竭力按捺住心头的怒气，沉声道，“背信弃义之徒，要我交出兵刃，不妨自己来拿。”</p> 鬼卿冷然道：“我若来拿，你留得住么？”</p> “试过便知。”江千怒声势不减，横剑在前，“十七年前，你以一招流天澈地，斩断同门之义，今日我便以这一招还你。”</p> 江万流看得出神，忽听耳边传音道：“我拦着他们，你快走。”</p> 江万流一惊，便听一声呛然剑吟，江千怒踏前一步，长袖临风，手中剑光荡漾，剑锋震颤不已。</p> 江千怒狂傲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p> 他话音刚落，剑身顿时清光大盛，剑锋回转之处，竟从半空中引下一川冰河。那冰河声势浩大，寒气四溢，似要将对面之人尽数吞没。</p> 鬼上人见状感慨道：“想不到你的修为又精进了几分！”</p> 江千怒嘿嘿笑道：“还不是拜你所赐？”</p> 冰河来势汹猛，鬼卿身在洪流之中，竟难以挣扎，心中惊骇莫名。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一招在那人手中竟能有如此威势，若非他身上带着水宗宝物激流甲，恐怕已经不是那人一招之敌。</p> 江千怒见他在冰河中沉浮，却安然无恙，疑惑道：“激流甲？你倒是好命。”</p> “只不过，这激流甲今日也救不了你，浪兮滔天！”江千怒语气一转，剑锋逆驰，冰河两端顿时翻搅起来，激起巨浪，向着鬼卿头上砸去。</p> 鬼卿见状连忙喊道：“上人救我！”</p> 鬼上人双眼微闭，手捏囚鬼法诀。只见虚空中一具漆黑铁牢，将鬼卿锁入其中，任凭激流冲打，却纹丝不动。</p> 江万流看得目瞪口呆，却听江千怒回身喝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p> 江万流心头一凛，暗骂自己糊涂，当下再不迟疑，转身便跑。</p> 鬼卿一动不动地望着江千怒，心中千百滋味：“为什么？为什么我多年苦功，竟还是比不上他？”</p> 鬼上人幽幽道：“你以为你跑得掉吗？”言罢黑袖一招，身后黑云之中顿时浮现出无数骷髅阴兵，磨牙凿齿，桀桀怪啸，朝江万流扑掠而来，吓得他仓皇奔逃。</p> “老杂碎，接我游仙剑！”</p> 江万流正慌不择路，忽觉眼前一乱，转眼再看之时，方才空空荡荡的庭院之中，此时竟已剑气弥漫，呼啸不止。江千怒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傲孤清的寒意，仿佛仙人降世，又仿佛他自身便是一把睥睨天下的绝世锋锐，莫能匹敌。</p> “四明有狂客，呼我谪仙人。俗缘千劫不尽，回首落红尘。我欲骑鲸归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真。笑拍群仙手，几度梦中身。”</p> 江千怒身随剑游，半空中幻化出千百身影，迎上了从天而降的骷髅阴兵。</p> 鬼上人点头赞叹道：“好一句笑拍群仙手，几度梦中身！”</p> 但他下一句又道：“但你可知，在这世上，除了火部归藏经与大道剑法，便再没有令本座忌惮的招式。”</p> 鬼上人摇了摇头道：“正所谓天庭有路，地狱无门。你既然进了本座的幽冥洞府，那么一切就都是徒劳。在这里，无人胆敢违抗本座，因为……”</p> 鬼上人面露狞笑：“在这里，本座便是法度！本座便是主宰！本座便是王！”只见他枯掌一按，无数黑气窜涌，顷刻间汇聚成一尊阴冷漆黑的法印，寒光隐隐，鬼哭阵阵。鬼上人反手一压，法印轰然坠地，仿佛天塌地陷，万法皆消。</p> 江千怒吐出一口热血，心头暗凛：“都天大法主印？”</p> 江千怒面色未改，反而长啸一声，道：“来的好！老杂碎，那你看这招又如何？”纵身提剑，迎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剑之大道 江万流被气浪一卷，向前跌翻，爬起后回头一看，只见江千怒嘴角溢血，心中不由担上心事。</p> 却听身后一女子幽怨地道：“少年郎，你这就要走了么？”</p> 江万流知道来者是谁，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应声，只顾奔逃。</p> 鬼灯见江万流脚步不停，对自己置若罔闻，越跑越远，气得她一手叉腰，娇喝道：“臭小子，不许再跑了，给我留下！”</p> 只见她抛出手上宫灯，那宫灯在空中骨碌直转，微光闪烁。</p> 江万流面前忽然现出几幢琼楼玉宇，登时吃了一惊，只听楼内歌声清越，动人心扉，异香阵阵，熏人欲醉。轻纱浮动，裙影蹁跹，宛如琼瑶仙境一般。</p> 江万流一步踏入，便有一双柔软的手臂将他挽住了，几具温香软玉一般的身躯一齐贴了上来。江万流环视一圈，发现在他周围，尽是冰肌雪肤，花颜媚骨。他心中一荡，但连忙回神道：“幻象！”</p> 他心知有异，自然不敢怠慢，闭眼默念道：“观天有道，观地有灵，开！”</p> 再睁眼时，只见他双眸中佛光熠熠，视线所及处，迷障皆消，那些千娇百媚的绝代佳人，竟化作一具具惨白的骷髅。</p> 江万流摇头叹道：“所谓红粉骷髅，便是如此了吧？”怀化剑轻吟一声，激越而出，将眼前幻境绞作一团。</p> 鬼灯皱起峨眉，讶然道：“佛门天眼？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本事。”</p> 鬼灯见他离那宫门已不过数步之遥，心中不由焦躁起来。</p> 突然一个身影倏忽而过，鬼灯埋怨道：“你怎么才来！”</p> 来人面色冷峻，不发一言，却是方才败下阵来的鬼卿。只见他足下轻点，振衣而起，恍如黑鸦一般落至江万流身后，伸手便向他抓来。</p> 江万流听见风声，心中吃紧，脚下连踩鬼影迷踪，避开掌风，又让过前襟，竟瞬间拉开三步之远。</p> 鬼卿心中咯噔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惊怒道：“你从哪里学来的鬼影迷踪？”</p> 江万流头也不回地说道：“自然是拜你所赐。”</p> 江万流几步突至宫门前，面前宫门紧闭，森严可畏，门上泛着幽异光芒，隐约传来鬼哭之声。</p> 江万流心头一阵发憷，背后又是一阵凉风袭来。</p> 江万流移身换步，却听鬼卿不紧不慢道：“北溟玄铁，天下至坚，连我都破不开这道门，你还想逃？”</p> 正值此时，忽听半空中传来一阵朗笑之声，江千怒面色凛然，高呼道：“老杂碎！你说在这世上，除了火部归藏经与大道剑法，便再没有克你的招式，是也不是？”</p> 鬼上人眯眼紧盯着他，并未作声。</p> 江千怒又道：“这世上是否会有如此凑巧之事？比如说……”</p> “难道……”鬼上人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p> 江千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比如说，在你眼前之人，却正好懂得你连做梦都不敢面对的招式？”</p> 江千怒话音未落，便听见天地之间升起一道恢宏巨响：</p> “剑之大道！当以雷电为锋，风云为锷，天为剑身，地为剑柄；下抵九幽黄泉，上临玉宵苍穹，开以阴阳，制以五行；出之无形，收之无神，纵横六合，睥睨八方。此剑一出，恍如雷霆之势，天地皆破，万物遁形！”</p> 在这幽暗闭塞的地底深处，不知为何，竟然激起电闪雷鸣，江千怒手持长剑，须发飘扬，周身剑气绵延不尽，浩荡有如狂风肆虐。</p> 江万流在狂风中站立不稳，忽听耳边一个声音道：“避开！”江万流心头巨震，立刻就地扑倒。</p> 天空中那个汉子嘶声怒吼：“给我破！”下一刻剑光汇聚于身，一道剑幕撑裂天地。那道恢宏剑幕从天而落，分土裂石，须臾间便将宫门轰得渣滓不剩。</p> 鬼卿大惊失色，侧过身去，堪堪避过，蜷伏在尘土之中，勉强睁开双眼。却见无数剑芒犹如掣电疾风一般，漫卷而过，转眼便露出底下的半顷废墟，他又惊又骇，心中的恐惧竟已到了无言描述的地步。</p> 江万流面容灰白，怔然而立。纵是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剑法通神，但亲眼见到这般霸道可怕的威力，仍是目瞪口呆。</p> 一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是这等惊神泣鬼，檠天架海的人物，他胸中那股热血激流，却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了。</p> 风声渐渐平息，鬼上人苍老的声音在半空中回旋：“江老弟，这大道之剑想必你也是勉力为之，此等声势，与那坐忘峰的道谕真人相比，还是相差太远了些。”</p> 江千怒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虚弱：“老杂碎，你应该庆幸我这招没有对你出手。”</p> 鬼上人嘿嘿一笑，笑声中似乎却掺进了几丝恐惧。</p> “当年我有幸见识到道谕真人亲手施展这一招，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中，我苦心钻研十数载，终于领会大道剑法的真义。本想有朝一日，让你领略其中威力，只可惜……”江千怒摇了摇头道，“时机未到！”</p> 鬼上人阴测测道：“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p> 地上烟尘散去，众人皆是灰头土脸，鬼卿问道：“那个小畜生呢？”</p> 话正说完，眼角突然瞥见江万流的身影奋力一跃，过不多时底下便传来落水之声。</p> 鬼卿心中大急，正要纵身跃出，鬼灯却拦住他道：“不必追了，这下面有他好受的。”</p> 鬼卿甩开素手，怒叱道：“你懂什么！上人要他活着！”言罢足底一蹬，跃入漆黑深渊之中。</p> 这从极之渊远比江万流预想的更加寒冷，江万流只觉脑后一股颤栗漫过全身，顿时难以呼吸。</p> “不过是一点寒冷，和阳炎池的沸热比起来，又何足道哉。”江万流这般想着，尽力收敛心神，睁眼一看，只见水中飘荡着无数明灭的火焰，宛如鬼火一般摇摆不定，远处的水底更有无数白影游动。</p> “那是什么？”他凝神细看，却惊恐地发现那些白影竟是无数赤身露体的孤魂野鬼。江万流浑身一颤，猛地灌入一口冷水，心口仿佛结冰。</p> 这些苍白野鬼许久未见生人，突然发现不速之客，瞳孔中蓦地亮起森森绿芒，游曳着漆黑的长发，一齐向他扑来。</p> “我竟要命丧于此？”江万流心中一片惨然，绝望之际，却听四周传来破浪之声，一道蓝光在他身侧环绕，化作一片光幕，将这些泅水孤魂挡在其外。</p> 江万流回头一看，发现来人却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不禁有些恼怒，心道：“我岂能受他掩护。”</p> 一念及此，怀化剑绿光一闪，将光幕破开。</p> 鬼卿面有异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下去不过是自寻死路。”</p> 然而江万流并不领情，目光四处游梭，忽然瞥见不远之处，一把长剑插在石缝当中，闪着洌洌寒光，而四周的孤魂野鬼似乎对其极为忌惮，竟不敢上前。</p> 江万流心中一动，奋力向前游去。他身体虽然瘦弱，但在水中却是轻捷无比，片刻便游至近前。手指抚过剑身，只见苍白剑脊上刻着“惊鲵”二字。</p> “就是它！”江万流大喜过望，猛地拔出长剑，只听锵然一声剑吟，惊鲵剑卷起漩涡，光芒大作。</p> 江千怒自使出大道之剑以后，丧门剑便已残破不堪，再无反击之力，唯有在鬼上人手下苦撑。忽听见水底一声龙吟，不由眉头一舒，朗声长笑道：“老朋友，你终于醒了！”</p> 鬼卿暗道一声糟糕。却见惊鲵剑化作流光，在水中激起一道暗流。江万流吃了一惊，长剑几乎脱手而去，连忙紧闭双眼，牢牢抓住剑柄。</p> 惊鲵剑宛如游龙戏水一般，在水底飞掠，光芒所及之处，万鬼辟易。过不多时，江万流只觉耳中嗡然作响，意识渐渐模糊。正要咬紧牙关，忽然身体一轻，一股阴凉空气直贯口鼻。</p> 江万流猛吸一口气，睁开双眼，却见自己身在半空之中，惊鲵剑凌风而掠，绝尘飞去。</p> 回首相望，身后那座巍峨山峰却已化为日暮之中的漆黑剪影，荒凉寂静，别有一番萧索之意。</p> 江万流想起几日来所历种种，心中又悲又喜，自语道：“爹爹，你千万要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青翼血蝠 夜已深。</p> 一轮明月爬过山头，在山崖上停留了片刻，又向着西边沉落。月光之下，是一个山棱纵横，深河奔涌的地方。</p> 几日前下过一场雪，河面虽未冰结，但原是奔涌的河水，眼下却已渐渐凝滞起来，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止。</p> 水面上反映着冷沉的山影和几点疏光，凉风吹过水面，掀来一片浪声，反倒越发显得夜色静谧。</p> 河水缓缓漫过深谷，水面上升起一片茫茫的雾气了。在浓雾中忽然现出一个黑影，顺着水流漂荡，如同是一具浮尸，四肢苍白臃肿，将稀疏的头发飘散于水中。然而恍惚之间，这具尸体竟然从水面上直直地站起来，被一身黑袍包裹着，喉中发出了几声干渴的声响，神色中大有几分如梦初醒的恍然。</p> 看他那皱面驼腰的姿态，却是一位老者。老者悬立在水面上，身上冒出迷蒙的水汽，一身衣袍转眼间风干。只见他捊起长袖，屈指掐算了一番，忽的长眉一皱，道了一声：“不好！”</p> 他手腕一抖，袖底蹿出一道乌光，竟是一把黑漆漆静悄悄的长剑。长剑在他身侧悠悠绕了半匝，停在了水面上，老者双足轻轻一点，长剑便如飞云逝电一般，向着群山深处掠去。</p> 那河水仿佛晃了几晃，几道涟漪渐渐散去，河面又归于平静。</p> 天烛峰下十万大山，绵延千里，其中毒烟遍布，迷瘴丛生。</p> 江万流一直在跑，虽然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他却不敢心怀一丝侥幸。</p> 惊鲵剑带他脱离险境之后，他便一头扎进树林之中，虽然林中道路更加难走，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p> 眼前这条崎岖的小路，曲折之中还遍布着蟹青色的细小岩石，行来十分扎脚。</p> 没过多久，他便感到山路越来越陡，而他的双脚却越来越重，如同灌了铅一般。</p> 月光绕到他身后，将影子投在他的面前，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暗影缠身的人。在月光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恐怖起来。</p> 树影摇动，彷如活物。林间有凄惨虫鸣，有野兽啸声，有蛇蜥游走，有惊雀飞起。</p> 但对他来说，最可怕却不是这些，最可怕的却是他的困倦！</p> 慢慢地，他感到无力可继，脑海中依稀能够听见了血液汩汩流动的声响。</p> “只要向东直行，便能离开这里。”他自言自语道，像是在安慰自己，但每说出一个字，胸口便针扎似的难受。</p> 他来时一路向西，于是心中认定，只要向东直行，便可离开，但至于到底能不能摆脱地穷宫的追逼，他却不敢去想，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p> 江万流费尽力气，爬上山坡，却见坡上怪松兀立，乱石嶙峋，在他面前，不知是走兽还是飞禽的骨骸，七零八落，陈列了一地。</p> 江万流吃了一惊，骇然四顾，只见悬崖边上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支离破碎地拼凑着几个大字：“绝雁岭。”</p> “绝雁岭？此处就是极北荒原的分界了吗？只要从这儿下去，便到蜀州地界了吧。”江万流略松一口气，上前细看。却见那块石碑上除了“绝雁岭”三个大字之外，还刻着两行细如秋毫的小字。</p> 江万流借着月光，凑上前去：“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p> 这几句是什么意思？江万流并不十分明白，但心中却登时紧紧地揪在一起。</p> 此处杳无人迹，沉默阴郁，仿佛有一种眩晕的感觉盘旋于头顶。江万流双脚发软，深深呼吸，但终究是血行不畅，眼前转了一转黑，忽觉足底一滑，好像一脚踩到深坑里，便从山坡上滚落下来。</p> 旁边乃是万丈悬崖，一股凉风从底下吹掠上来，吹的他毛骨悚然。</p> 江万流大惊失色，连忙将一根粗藤紧紧抱入怀中，但依旧止不住坠势，他情急之下，掏出袖中短剑，凿进石缝中，又向下滑了几丈，方才停止。</p> 江万流向下一望，只见底下是白雾凄迷，深不可测，若是失足跌下，万无生还之理。他暗道一声：“好险！”当下不敢怠慢，收好短剑，顺着长藤向上攀援。</p> 然而正在此时，山谷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长嚎，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黑暗中传到了他的鼻端。</p> 江万流向对面望去，只见一双巨大的青色长翼划破浓雾，继而便是一张坍塌的丑脸，脸上满满覆盖着漆黑的绒毛。四周光线太暗，江万流视线之中，只能瞥见一对猩红的眼睛和森蓝牙齿，但尽管如此，已经将他吓得够呛。</p> “这难道是一只青翼血蝠！”江万流全身的血液顿时就冻结住了，毛发一根根竖立起来，喉咙更是干烈得厉害。</p> 所谓青翼血蝠，乃是专以凶禽猛兽为食的洪荒异种，双目猩红，翼卷黑风，吮血劘牙，残忍好杀。相传此邪物仅在空桑山上才有，此地距空桑山应有万里之遥，不知为何这血蝠竟会出现在此处。</p> 江万流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加紧攀援。然而这只血蝠快如逝电，转眼而至。江万流感到背后一阵尖劲的凉风，森寒透体，心中一声悲叹，正要闭目等死。然而等了好久，却毫无动静。</p> 他睁眼一看，那只血蝠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一般，径自飞开。</p> 江万流长长呼息，面色稍缓：“原来并不是冲我来的。”</p> 几番险死还生，江万流心中反倒镇定下来。他眼随意动，顺着血蝠的行迹望去，只见在他右方遥遥相望的岩壁上，兀然伸出一块巨大的岩石，俨如空中楼台一般。在那岩石之上，一只遍体雪白的豹子洇在血泊之中，身上带着有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正对着血蝠不停地嘶吼，声音像是发怒又像是哀求。</p> 血蝠收紧双翼，在它身上撕咬，看来却并非是要致其于死地，而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恨意一般，肆意糟践对方。</p> 豹子蜷紧了身躯，发出冷彻心扉的绝望之音。</p> 江万流见状不禁疑惑道：“它为何不作反抗？”</p> 那豹子嘶声绝望，但身躯却未挪动分毫，仿佛身下还有值得它用性命回护的东西。江万流依稀能听到一丝微弱的呻吟，夹在沙哑的吼声与狰狞的尖啸声中，几乎淡不可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血神大法 “难道……”江万流心中一动，阖上双眼，意贯天门，默念道：“观天有道，观地有灵，开！”</p> 只见他蓦地双眼圆睁，眉睫之前，有风云舒卷，谷中一切顿时映入眼帘。在那豹子硕大的身躯下，果真便有一个黝黑的微弱身影，正嗷嗷待哺。</p> 那豹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窥探，一对澄黄的圆睛里射出凶光，对上江万流。江万流只觉得脑门仿佛莫名挨了一棍，头昏脑胀，脑海中浮起一个凄厉的声音，震耳欲裂：“滚！”</p> 他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不过心中却已了然：“原来它是为了保护身下的孩子，才寸步不离。”</p> 看到那豹子鲜血淋淋的惨状，江万流不由回想起僧人垂死时的模样，暗道：“义父也是这般遇害的！”</p> 一念及此，江万流心中旧痛复发，再看向那豹子时，目光中已布满怜意。</p> 只见他猛一咬牙，脚底暗自发力，在石壁上频点了几步，然后飞身一跃。</p> “妖孽受死！”江万流大喝一声，随后只听背后一声铮然长鸣，惊鲵剑旋身而出，化作一道惊芒，蹑影追风般掠去。</p> 那只血蝠受他一惊，连声尖啸。惊鲵剑来势汹汹，血蝠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蓦地撑开翅膀飞起，疏忽不见。</p> 江万流堪堪落在巨岩之上，身躯一晃，险些落下崖去。他长出一口气，捂胸叹道：“侥幸！”</p> 原来方才他贸然出手，声势虽大，却后力难继，倘若一不小心被血蝠看出破绽，他便无计可施。</p> 这时一个女子声音从耳边传来：“你是何人？”</p> “她居然还会说话？”江万流循声望去，不由吃了一惊，马上解释道，“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的。”</p> “你为何救我？”只见那豹子仰头注视着他，目光警惕，毫无退让之意。</p> 江万流叹道：“我和你一样，也被奸人欺侮，方才流落此地。”</p> “你也同他们一样，觊觎我的孩子？是也不是？”那豹子似乎依旧不信，她眼中透露出强烈的敌意，看来历经世间冷暖。</p> 江万流连忙摆手道：“不不，我绝无此意。我是来帮你的。”</p> “帮我？”豹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帮不了我，你方才惊扰了它，那只黑毛畜生睚眦必报，定然不会善罢干休的，它很快就会折回来的。这里四面都是绝壁，除了蔓藤之外，根本没有生路。你快走吧，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p> 江万流露出一丝疑惑道：“眼下已是生死攸关，为何你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你就甘心闭目受死吗？”</p> “区区小辈，懂些什么！”那声音突然拔高，透出几分冷厉，“那畜生处心积虑，为的便是得到我的孩子，若不到手，誓难罢休。而我宁可亲手杀了我的孩子，也不愿让它落入奸邪之手！它若是发现这数月苦功，得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定要凶性大作，杀尽这方圆百里所有活物。到那时，你以为你还能够幸免么！”</p> 江万流听完呆了一呆，失笑道：“前辈竟然……竟然是在关心我的安危吗？”</p> “方才你虽然惊扰了它，但趁早离去，它还无暇与你为难。但你若是继续留在这里，结果可就难说了。”那豹子深深地望着江万流，“小子，以你目前的修为，你毫无胜算，你我萍水相逢，不必为我丢了性命。”</p> “我不会走的。”江万流胸口升起一股热流，神色决然道，“这次，我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死了。”</p> “什么？”豹子微微一怔，目光竟闪过一丝柔和的神采。</p> 江万流沉默了片刻，取出袖中短剑，在袖口上擦拭了一下，只见苍白月光之下，剑身浮现出一排小字：“藏险于怀，遇气化风。”</p> 他略微沉思，突然转身道：“其实，我们也并非没有机会。”</p> 江万流凝视着这一对孤儿寡母，柔声道：“就算是为了你的孩子，你可愿意信我一次？”</p> 那声音淡淡笑了几声：“你们口中说着的信任，难道不很可笑么？不过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话罢了，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对我。但是……若不是因为他口中的信任，我又何至于沦落到这样的境地。”</p> 那豹子目光哀戚，带着无尽的愁怨：“哪怕是死前，还要再被孤负一次么？”</p> 江万流心头微震，咬牙道：“前辈放心，我拼尽全力，也会护你母子周全。”</p> 那豹子呆呆地看着他，视线之中敌意尽消，仿佛寒冰融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神情。</p> “来了！”江万流收敛心神，凝视远处。</p> 前方白雾涌动，暗藏杀机。长翼未至，但已听见豁豁风声，那两点红光明明灭灭，在雾中出没了几次，忽然消失不见。</p> “它不来了么？”江万流心里一松，但旋即升起不好的预感。</p> “小心，在你头上！”</p> 江万流猝然间抬头，却见那只血蝠倒悬在他头顶的岩壁上，面露凶芒，怪啸不已。</p> “惊鲵剑，助我一臂之力！”惊鲵剑似有感召，吟啸一声，身漾清光，悬在江万流头顶。</p> 血蝠眼中露出一丝忌惮神色，口中桀桀怪啸，搅动双翼，便是一阵尖劲冷风，扑面而来。</p> “御！”江万流大喝一声，惊鲵剑展开剑势，清影叠叠，将江万流层层围住。</p> “挡不住的！快些避开！”</p> 江万流心中一凛，足下微措，脚踩鬼影迷踪，连退数步，却听铮铮几声击响，惊鲵剑摇摇晃晃，在劲风中撑了片刻，旋即飞回。</p> 江万流眉峰紧皱，暗暗咋舌道：“竟如此厉害。”</p> 却见血蝠双翼一扫，半空中数枚风刃攒射过来。江万流知其锋锐，不敢硬抗，就地一滚，险险避过。</p> 所谓以心御剑，旨在气静神和，若是心念虚浮，不但威势大减，更有反噬之虞。江万流此刻血气杂乱，强抑著心口剧痛，催动长剑，隐约中已感到剑势难以操控，反击之力渐趋微弱。</p> 血蝠被激起怒火，翼爪如钩，竟将剑身牢牢扣住，一双血瞳紧紧盯着江万流，像是挑衅一般。</p> “不好，着了这个畜生的道！”江万流与其目光相撞，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片血海尸山，而在这片血浪滔天之中，端坐着一位头顶骷髅，瘦骨嶙峋的佛陀。</p> 江万流见了这一幕，心头巨震：“这是……血刹尊者？”</p> 传闻曾有一人，白骨披身，镇压血海，以一己之力，封禁数万邪魔，曾许下宏愿：“血海未干，誓不成佛。”</p> 孰料血海涛涛，杀孽难消，此人终究被心魔缠身，性情大变，遁出血海之后，屠杀千万无辜。从那以后，他便成为世间公敌，此人面如阴阳迸裂，形若鬼神降临，被正道中人称为“血刹尊者。”</p> 江万流疑惑道：“难道此獠竟和血刹尊者有所关联？”</p> 但此时此刻已无暇让他思忖许多！只见血蝠张开双翼，全身泛起红光。江万流正凝神戒备，忽听一焦急声音道：“千万当心，这是血神大法！”</p> “血神大法？”</p> “不错，血神大法吸人精血，阴毒无比，你若是被它近身，必死无疑！”</p> “不能近身么？”江万流略微踌躇，忽然眉间一动，计上心来：“正应等它近身才是！”</p> 只见半空中血蝠收住翅膀，向江万流猛坠过来，来势甚疾。江万流不惊反喜，心道：“来得正好！”</p> “不测之谓神，无碍之谓通。意势神用，心剑合一。去！”他手底一扬，一道绿光破空飞去，正是怀化剑！</p> 只听头上怪叫一声，绿光应声而没。</p> “成功了？”江万流双眸一亮，脸上满是兴奋之色，然而他只是兴奋了片刻，面色便忽然凝固了。下一刻一股腥风贴面而来，江万流两手空空，毫无反抗之力，被重重按在地上，动弹不得。</p> 怀化剑此刻正插在血蝠的左眼处，腥臭的血液顺着剑身流淌，滴在江万流的脸上。而那张腥红的巨口，只差一点就要咬在他的脖子上。</p> “伤我者，死！”血蝠引颈长啸，一声怒喝直贯江万流灵府深处，震得江万流头痛欲裂，他心中一沉，暗叹可惜。</p> 原来他同时操纵二剑，心力已近交瘁，怀化剑去势迅疾，却凌厉不足，没入血蝠左眼之后，余力已尽，再无法贯穿其头颅。</p> “可惜现在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江万流低喟一声，眼前瞬间有无数身影掠过。</p> 在这生死攸关之刻，他脑海中回想的却是江千怒那撕天裂地的一剑。</p> “大道剑法！倘若我能有那般实力，这区区血蝠又有何惧！”江万流面有恨色，紧咬牙关，口中格格作响。面前景物倏忽一黯，化作一片漆黑，仿佛跌进无底深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劫火重生 “受死吧！”</p> 血蝠尖啸一声，露出一对獠牙，咬住江万流的颈背，便要施展炼血之术。</p> 江万流本已软倒在地，忽然手脚一阵抽搐，满脸血光，经脉逆行，渐渐失去意识。</p> “如此伤天害理的歹毒之术，你就不怕遭受报应么！”那豹子双目圆睁，瞳仁中射出两道冷电，刺进血蝠后脑之中。</p> “混账！”血蝠全无防备，脑后硬生生挨了一击，虽不足致命，但也觉得天旋地转，头昏眼花，着实难受的紧。</p> 原来这炼血之术颇费功夫，且最忌打扰，倘若行到紧要处被人打断，轻则真气溃散，修为大损，重则精血逆流，走火入魔而死。</p> 血蝠适才对峙之时，被江万流刺中左眼，心中怒甚，将其视如大仇，恨不得生吞活剥，方才解恨，所以才会不顾旁人在场，便急不可待地对他施以炼血之术。</p> 此时被人搅局，登时暴跳如雷，怒喝道：“贱货！你若是等不下去，我也不介意先解决了你！”</p> 还未移步，忽然转念想到：“这小子虽然不省人事，但万一醒了过来，反倒更麻烦些。”</p> 血蝠面色微变，心中已有计较，露出一丝狞笑道：“莫要心急，待我吸干这小子的精血，再来同你叙旧……”</p> 言罢蓦地张开双翼，护住周身要害，连同江万流也一并包裹其中，双翼上冒出丝丝血气，片刻间便将二者包成一个血蛹。</p>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血液的流动声清晰可闻，江万流不禁感到一丝害怕，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p> “小流儿，今日有没有用心啊……”</p> 江万流心神一怔，只见点点光影汇聚成一个老僧的模样，憔悴的目光里凝望着自己，充满了慈祥的爱意。</p> “义父……”江万流虽知假象，但还是忍不住喊道，“义父！”</p> “没出息，不要哭……”</p> 僧人面露微笑，似乎要抹去他脸上的泪水，但手只抬到一半，便停住了。只见他双眼一垂，溘然而逝，身躯冒出火焰，化成点点灰烬，四散飞舞。</p> 江万流跪倒下来，握紧双拳，口中亦不自觉的将牙咬紧：“是了！我还不能死！还未救出爹爹，还未替义父报仇，我岂能甘心受死！”他一念及此，顿时重拾斗志，余光中忽然注意到灰烬中的一点微光。</p> “那个是？”江万流脑中飞云逝电般的想起来，“那是佛骨舍利！”</p> 他的气息突地凌乱起来，在他衣袖之中，一枚漆黑的燧石突然红光大炽，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胸口。</p> 舍利子者，受佛法加持，光明离垢，穷劫不坏，乃是诸法空相。</p> 然而僧人的舍利融入江万流体内之后，虚空中却无端涌现出一股热流，沛沛洋洋，将其浸没。</p> 江万流猛地干咳一声，心如火燎，焦灼得难受，体内原本蕴藏的劫火之力，却被瞬间点燃。</p> 血蝠本以为布置周祥，万无一失，哪知又生事端，又惊又怒地凝视着身下之人。</p> 只见江万流双目喷火，睚眦欲裂，口中不但发出谵呓之声，更有浊气喷散出来，有如走火入魔一般。</p> “咯咯咯……”江万流牙关急颤，全身的热流猝然爆发，窜入血蝠体内。</p> “这小子体内什么古怪？”血蝠蓦觉江万流精血所经之处，竟将它体内的真气也一并点燃，它先前吸噬的那些精血，反而成了祸患，在腹中烧腾不息。它惊怒之下，暗恨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唯有催动真气与之周旋。</p> 初始它还能勉力维持，但是到了后来，洪流滚滚，四处奔突，焚血噬骨，令其苦不堪言，血蝠心中也近乎绝望。</p> “即便是死，也要拉你殉葬！”事已至此，血蝠非但没有停下炼血之术，反倒变本加厉地吸噬精血。</p> 江万流不由惨叫起来，浑身痉挛不已。</p> “孽畜，休得猖狂！”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个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震得山谷不绝回响。</p> 一道漆黑的剑气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没入血蛹之中，未听有何声响，那血蛹便在顷刻之间化为一丛血光。</p> 来人身着一袭黑衣，立于剑端，瞧来仙姿飘逸，缓缓下降之时，衣袍猎猎作响。待得落地之后，却是一位皱面驼腰的老者。</p> 黑衣老者按下剑首，长剑化作乌光没入袖口。</p> “这厮好歹也是洪荒异种，怎得如此不堪一击？”老者白眉微蹙，惊讶道，“精血焚尽，尸骨无存，此地莫非另有高人在场？”</p> 老者细细查看，只见江万流浑身浴血，置于热浪之中，面目阴晴不定，瞧来十分可怖。</p> “焚心诀！”老者惊叹道，随后打量了江万流一番，摇头道：“既不是苦心和尚，又不是灯心禅师，此人是谁？”</p> 眼见江万流危在片刻，老者趋步上前，凝声道：“小子，依法聚气！”</p> 江万流双眸如火，不能视物，忽听一苍老声音，心中蓦地一惊。还未反应，便听老者在他耳边念道：“行气，深则蓄，蓄定，定则固，固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p> 江万流听完霍然开悟，凝虑片刻，便依言行气，却不料气海中的那一丝真气，刚刚萌发，便教劫火吞噬，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体内仍是空空如也，反倒是那劫火气势腾腾，愈加难以压制了。</p> 江万流心中苦笑，长叹祸不单行，自己虽然摆脱幽冥魔域，却也难逃劫数。</p> 老者见许久没有动静，疑心顿起，一把抓过江万流手腕，探了探脉，讶然道：“竟是枯脉，那火种岂非就是……”</p> 他说到这里，不禁叹道：“倒是可惜了！”</p> 这时雪豹担忧道：“道长，这人还有救吗？”</p> 老者眸色沉沉，摇了摇头：“劫火缠身，回天乏术了。”</p> 雪豹沉默了片刻，又道：“道长可否愿意帮我，为他续命？”</p> 老者浑身一颤，惊讶地望着它：“你是想……不成，你想灰飞烟灭么！”</p> 那豹子平静道：“受人之恩，怎能不报？”</p> 老者犹豫道：“这万万不可……你可知道，即便你现在救了他，日后他若是化解不了体内劫火，依旧难逃一死啊。”</p> “到那时，就全靠道长了……”那豹子语气喘喘，喉底微亮，忽然一颗雪白无瑕，精圆通透的珠子从它嘴里滚落出来，在地上骨碌转了几圈，便径自飞起，化成一缕白烟向江万流飘去。</p> “罢了罢了，都是命数……”老者神色颇有几分难堪，长叹一声，卷起袖袍，将烟雾引至指端，一指点在江万流头顶百会穴中，徐徐度入体内。</p> 江万流恍惚之际，听见一虚弱声音：“小兄弟，今后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只见那豹子的身躯逐渐变得虚幻，如烟似雾，隐入空茫，终于消失不见。</p> 说来却也古怪得很，江万流本已面容枯槁，气息恹恹，体内的经脉更是四分五裂，有如败絮。然而那缕白烟却仿如冰雪清流，所过之处，热焰全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惶然之剑 他不知道自己是几时昏过去的，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一种又清冽又宁静的光同清水一样在他周围涌动。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棵槐树下，月光流泻，草木的气息淡然生香。</p> “你醒了？”老者的声音从前方传来。</p> 江万流抬眼一看，黑衣老者独坐水畔，眉目低垂，面容沉寂，映着沉静的湖水。</p> 江万流挣扎起来，欠身为礼道：“多谢老者相救。”</p> 老者摆了摆手，道：“谢我做什么，救你的并不是我。你眼下已经无碍了，或者说，因祸得福。”</p> 江万流不禁舒展了一下身体，只感到四肢百骸仿佛充满了力气，仔细一看，发现几日来所受的伤口竟已痊愈，便连疤痕也不曾留下。</p> 江万流大惑不已，正要发问，却见老者不瞅不睬地问道：“你可知道那枚珠子是何来历？”</p> 江万流心中一动：“难道是灵兽的内丹？”</p> “不错。正是灵兽内丹。”老者长身而起，走道江万流面前，冷冷望着他。</p> 江万流察觉到他的目光中仿佛藏着一丝责怒之色。</p> 老者收回目光：“只不过，此兽内丹却非比寻常。此兽名为夜魂雪豹，乃是人世间孤寂愁苦之情思所生，食雪饮冰，餐风露宿，故而内丹之中含有一股阴寒之力，正好与你那劫火相克，方能保你无恙。”</p> 江万流知道多此一问，但还是犹豫道：“她……已经不在了么？”</p> 老者默不作声。</p> 江万流又问道：“那她的孩子现在何处？”</p> 老者看了看不远处那块大石，只见那浑身漆黑的小兽，正安静地伏在那里酣睡，浑然不知方才险死还生，命悬一线。</p> 江万流过去将它抱起，小心托在怀中，想到它与自己境遇如此相似，不禁感慨丛生。</p> “你可知道，此刻在你怀中的乃是何人？”</p> 江万流吃了一惊，转头望着老者，暗暗忖道：“这小家伙才出生不久，和这位前辈又会有何关联？”</p> 黑衣老者神情严肃，恭敬道：“它正是我的师祖。”</p> 江万流不由惊呼道：“什么？”</p> 老者道：“师祖当年自知大限已到，于是尸解转生，重投六道。我受师祖法旨，务必要将其转世的肉身引入师门，几日之前，我探得师祖气息出现于极北荒原，是以早早便在附近等候。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师祖修为深厚，必受奸邪觊觎，我没有料想到这点，险些铸下大错！”</p> 江万流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自己怀中，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老者师祖的形象与幼兽合于一处：“这位前辈就已经这般老了，那他的师祖又该老到什么地步？”</p> 他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以前在经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夫神仙之上者，云车羽盖，形神俱飞；其次，牝谷幽林，隐景潜化；其次，解形托象，蛇蜕蝉飞。”</p> 他不由暗暗心惊道：“这般说来，他的师祖竟是一位尸解仙。”</p> 老者顿了一顿，又道：“你服用的那枚内丹之中含有母兽毕生精气，若被修道中人炼化，便能使其平添一甲子修为，若是被异兽服用，也能使其突破玄关，化形换骨。这本是师祖打开前世之门，重拾记忆的关键所在，眼下为了救你，却连这一契机也失去了。”</p> 老者说着惨然一笑，江万流听了静默不语。</p> 老者的面容忽然附上冷霜：“你可知道，事到如今你只有两条路可走。”</p> 江万流若有所思，恭谨道：“愿闻其详。”</p> “其一，便是死。”</p> 江万流凛然一惊，看老者的神情，竟十分冷酷，绝非虚言威吓。</p> “内丹融入你的体内，除非你死到临头，否则旁人无法取出。”</p> 江万流问道：“那第二条呢？”</p> “其二，便是入我门下。”</p> 江万流的惊讶不亚于前者，连忙摆手道：“这万万不可，晚辈已有师门，岂可叛师逆道，背恩忘义？”</p> 老者皱眉道：“这么说来，你是决意一死了？”</p> 江万流沉声道：“晚辈性命，乃前辈所救，前辈若有吩咐，晚辈莫不遵从，唯有一个死字……恕晚辈难以答应。”</p> 老者疑惑道：“这又是为何？”</p> 江万流道：“晚辈身负切骨之仇，大仇未报，不敢赴死。”</p> 黑衣老者凝视着他：“你可想好了？”</p> 老者悄立不动，像是随时都会出手。江万流暗自戒备，突然发现惊鲵剑竟不在身上，就连藏在袖中的怀化剑也不知所踪。</p> “你在找这个？”老者袖底一翻，亮出一道剑光，正是惊鲵剑。</p> 江万流心中一慌：“原来他早就料到此节。”</p> 却见老者递过剑柄，江万流微微一愕，老者疑惑问道：“为何不接？”</p> 江万流无奈道：“晚辈不愿与前辈殊死相搏。”</p> 老者淡淡道：“谁说要和你殊死相搏？”</p> 江万流苦涩地想到：“是了，他只要一出手，我就败了，哪里谈得上是殊死相搏……”</p> 然而下一刻，令他全然料想不到的是，老者竟整敛衣衽，席地而跪：“尊师在上，老朽楮知白，请受一拜。”</p> 江万流大吃一惊道：“前辈你这是为何？”</p> 老者不耐道：“如你这般磨磨蹭蹭，冥顽不灵，要耽搁到何时去。小老儿索性退让一步，拜你为师好了。”</p> 江万流颇感尴尬，正要挪步，却发现足底牢牢定在地上，竟动弹不得，心中万分无奈。</p> 老者施完礼，便即站起，淡笑道：“怎么，你真以为我会杀你？你舍命救我师祖于危难之中，这份情义，老朽自不会忘，又岂能对你出手？”</p> 江万流暗暗失笑道：“这位前辈看似不通人情，行为古怪，想不到却真诚坦然，倒是个性情中人。”</p> 楮知白见江万流面色稍缓，随口便道：“随我过来。”</p> 说罢从他怀中接过幼兽，头也不回，转身而去。</p> 江万流连忙跟上，心中布满疑惑：“怎么才一拜完，就这副嘴脸？”</p> 他走了两步，突然道：“对了，这个你拿去！”</p> 却见楮知白黑袖一卷，抛出一个包裹，落在江万流怀中。</p> 江万流打开一翻，包裹里除几瓶丹药外，只有一枚玉戒，那玉戒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在月夜里瞧不太清。</p> 江万流抬头一看，楮知白已然走的有些远了，连忙收好包裹跟上。二人穿过山谷，行至一个水声潺潺的地方，江万流环视身前，只见一片湖光耀目，两岸山岬缓缓低斜，降入清澈湖底。</p> 楮知白停住脚步，放下幼兽，转身将江万流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暗暗点头道：“筋骨不行，身板倒还端正。”</p> 他扬声道：“你既入我门派，便不再是佛门弟子。”</p> 江万流暗自腹诽：“明明是你拜我为师，怎的又是我入你门派了。诶？他怎知道我是佛门弟子？”</p> 楮知白径自说道：“我派寂静观，传自上古寂静真如，距今已有一百余七代，门中仅有师徒二人。”</p> 江万流听到这里，错愕不已，心道：“这般说来，他师祖不在，这一门上下，岂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么？”</p> 楮知白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悠悠道：“我派法门玄奥高深，非常人所能窥视。又岂可像寻常门派一般，招揽那些樗栎庸材，推而广之？”</p> 江万流暗暗点头：“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天底下庸人比比皆是。”</p> 楮知白道：“祖师爷自创派之际，便留下‘不闻方静’四字祖训，是以我派中人，决不可干涉俗尘之事，我看你眉间含煞，尘心未尽，这入门大礼，便暂缓些时日，你看如何？”</p> 江万流原本想说，从头到尾，不都是你一个人拿主意么？只不过他对老者颇有些歉疚，这些话自然便不好说出口。</p> 楮知白见江万流并不说话，只是沉吟，便道：“闲话不谈。你既入我门派，门派之中诸多法门你便不可不学。只是你根基欠佳，尚需磨练，高深心法不便修习，老朽便教你一套剑法傍身如何。”</p> 一说到剑法，江万流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江千怒的大道之剑，他立即问道：“什么剑法？比得上大道之剑么？”</p> 楮知白微微一怔，不知他从何处听来的大道之剑，摇头道：“比不上。”</p> “比不上大道之剑，便胜不过那个老杂碎。”江万流心中一阵泄气，立即道：“那我不学。”</p> 楮知白似乎有些着恼，沉喝道：“你以为大道之剑是街边杂耍，随处可见么！”</p> 江万流道：“道不远人，世人日用而不自知。大道之剑怎么了，不也是人创出来的么？”</p> 楮知白心中一惊，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是从眼前这区区少年口中说出，对他竟有几分刮目相看。</p> “不错，所谓道法术器，道为其本，器为其末。大道之剑本也不甚稀奇，不过……”他话锋一转，斜视了江万流一眼，“现在就算是坐忘峰的道谕真人亲自前来，一字一句地教你，恐怕你也学不会。”</p> 江万流面颊一烫，他自认根基浅薄，知其所言不假，不禁暗暗惭愧，便道：“那是什么剑法？”</p> 楮知白知他聪慧，一点即通，不由笑道：“此剑法隐世多年，名为‘惶然剑’，乃我师祖观上古剑诀所创。剑法不求形式，只求意境，老朽演示一遍，你且看仔细些！”</p> 楮知白飞身而起，恍如晴云掠影，袖底一道乌光闪过，现出一柄漆黑长剑。</p> 只见他踏波而行，时而有如一个惊恐失色的行人，仓皇而逃，时而又像一个枯瘦的影子，伫立不动。时而脸上惴惴不安，行迹潦乱，时而又黯然失神，百无聊赖。他身随剑动，收放由心，每一剑都看似战战兢兢，颤如临风枯叶，然而每一剑却又阴寒无比，仿佛附骨之蛆，令人避无可避。</p> 江万流看的心惊胆寒，暗道：“原来这世间还有这般凄惨吓人的剑法。只不过，好像在哪里见过呢？”</p> 他忽然想起来了，眼前这剑法与江千怒施展的游仙剑竟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后者潇洒俊逸，前者却凄惨可怜，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无法将两者相提并论。</p> 楮知白舞到最后，身影已是冥冥漠漠，一片萧索。只见他伫立湖畔，脸上一片风轻云淡，也不看江万流，只是淡然道：“你看懂了几分？”</p> 江万流这才惊醒过来，发现脑海中只有些凌乱的身影，招式全都连不到一处。他沉思片刻，还是一片茫然，讷讷道：“好像，什么都没有看懂。”</p> 楮知白负剑而立，道：“老朽有言在先，此剑法不求形式，只求意境，莫要执着于招式。”</p> 他这样一说，江万流反倒略微领悟了几分。</p> 楮知白望了一眼远天，只见长夜将尽，东方既白，便道：“剑法我只演示一遍，你参悟多少，就看自己的造化了。”</p> 江万流心中一阵尴尬，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应声道：“我知道了。”</p> 楮知白深深看了江万流一眼，道：“你服用了雪豹内丹，真气太多并非不是好事，每逢月圆之夜，只需你将多余真气度入师祖体内，便可解胸闷腹胀之苦。”</p> 江万流点了点头。</p> 楮知白又道：“眼下你玄关已破，真气充盈，但毕竟不是修炼所得，根基不稳。这人世险恶，你须得事事小心。这疗伤解毒的丹药我已放在包裹中，你省着点用，总归是够的。”</p> 二人相处至今，江万流才听见这番关怀话语，正要颔然应允，忽听他又道：“对了，我劝你不要妄动体内的劫火，此火凶恶非常，随时随地，便有反噬之虞，你若是死了……那也是与我无关。”</p> 江万流深深无语，忍不住白他一眼。却见楮知白蓦然下跪，一揖到地，随即起身，后退三步道：“事已至此，我去了。”</p> “这就要走了么？”江万流略有不舍，二人虽相处不久，但在经历世道险恶之后，他对这古怪的老者反而有几分好感。</p> 只见他不声不响地御起长剑，衣带飘飘，孤影只形，剑刃悄无声息地划破苍白天空。</p> 江万流驻足远望，心道：“此人面冷心热，但行事果断，绝无半点拖泥带水，倒颇有名士之风。”</p> 望着老者背影，他忽然想起来，直到现在，他竟连这寂静观坐落何处，都不知晓，不由大声喊道：“我到哪里找你……”</p> 却听半空中传来老者苍茫的声音：</p> “江湖路远，后会有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五湖倦客 红日赫赫，凌越于群山之肩。</p> 云梦泽上一片云蒸雾涌，周岸山脉有如枯叶一般，在云海中时隐时现。</p> 时值正午，烈日熔金，群山脚下忽然现出一列人马。为首的乃是一位中年男子，黢黑面皮，满腮浓髯，手举一面黒缎大旗，脚下却几乎足不点地，身影快如逝电一般。在他身后，尾随着四名壮汉，皆是虎背熊腰，眸色深沉，肩上抬着一口黑漆棺材，却健步如飞，紧跟不落。</p> 一行人行至水畔，浓髯大汉忽然振衣而起，脚步频点，凌波飞渡而来。漆黑大旗在雾中迎风招展，宛若云龙游走一般。其后众人未敢怠慢，片刻不停，所行之处，一片蟒鳞般的水迹扩散开来。</p> 湖光接天，水面宽阔异常，湖中岛屿有如星罗棋布，纷然杂陈。众人飞掠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面前忽然现出一片琼楼高宇，临水搭建，精巧绝伦，其后更有瀑布飞泻，壮阔非常。</p> 楼阁前一处圆木搭起的站台上，此时正围聚集着数百位褐衣男女，将此处拥挤得水泄不通。众人不发一言，脸上皆是一片沉默。其中站立着的一位白发老妪，目光最是凄惶，在她身边一位容貌清丽的少女挽住她的手，嘴中喃喃说着什么。</p> 人群中不只是谁，说了一句：“来了！”众人纷纷退后，让出一箭之地，翘首观望。</p> 浓髯汉子翻身跃上圆台，听得闷声一响，浓髯汉子将黒缎大旗插在地上，忽觉眼前一黯，许是阳光太烈，又或者是赶路太久，他竟有些许晕眩，几乎要扶着旗杆方才能站稳。</p> 他略定心神，只见一个鹤发苍苍的老妪，被一位面容清丽的少女扶着，凄凄楚楚地走上前来。浓髯汉子眼尖略微一剔，便即垂下头去，缓缓迎上两步，竟猛地在老妪面前跪下！</p> 浓髯汉子涩声道：“师母，弟子来迟了。”</p> 那鹤发老妪浑身巨颤，双手摆了一摆，似乎要将他扶起，但手臂如同半截枯木在风中惊颤，却怎么都落不下去。</p> 老妪沉默了半晌，仿佛是在平定自己的心绪，浓髯汉子脸上的汗已渐渐地冒出来，遍布在他的发根和胡髭上，他又道了一句：“师母……”</p> 老妪终于发出声来，只见她的脸色在黝暗的光线里涂了一层白粉似的：“接回来了？”声音似断若续，透着一股虚弱。</p> 浓髯汉子道：“接回来了，只是……”</p> 老妪垂眸沉面，颤声道：“只是什么？”</p> 浓髯汉子将头埋得更低：“只是我们赶到的时候，师傅他老人家……已经咽气了。”</p> 老妪身形一晃，险些委顿在地！</p> 这时只听几声闷响，四名抬棺的大汉，也一齐跃上圆台。大汉轻轻放下漆木棺材，便齐齐跪倒。</p> 老妪低喊道：“打开。”</p> 浓髯汉子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一丝犹豫。</p> 清丽少女轻声道：“商师伯，你就打开吧。”</p> 浓髯汉子长叹一声，将棺盖推开数尺，只见里面躺着一位花甲老人，双手合于脐上，面如死灰，神情却也安详。</p> 老妪走到棺前，双手用力抓住棺沿，她抖哆的声音，彷如嘶哑着：“你……你……你争勇斗狠了一辈子，现在……可称心如意了吧？”说话之间，眼中已溢出泪来。</p> “你可知我自从嫁给你后，这三十多年来，日夜为你担惊受怕，怕的便是有朝一日，你先我而去。”老妪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好了，我再不用为你担心了。”</p> 清丽少女走上前来，出言安慰道：“爷爷他抬棺求败，也算是求仁得仁，奶奶……您千万保重身体。”</p> “抬棺求败？”老妪惨然笑道，“既然他为求一败，我又能有何话说？”</p> 老妪微微揾泪，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抬棺的大汉沉声道：“剑呢？”</p> 大汉面露难色：“让对方夺去了。”</p> “夺取了？怎么会？这不可能……”老妪脸色骤变，喃喃道：“使君子也算是一代高人，这般杀人越剑之事，他断然是做不出来的。”</p> 浓髯汉子忽然道：“师母有所不知，此中另有隐情，请师母附耳过来。”</p> “哦？”老妪不待细想，俯身上前。</p> 浓髯大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嘴角的那丝冷笑便像虬须中的一道白痕。只见他袖中寒光一闪，一把短剑倏地插入老妪腹中。</p> “商陆！”老妪捂住伤口，后退几步，满脸惊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汉子，“你，你……”</p> “师母，对不住了，我这也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浓髯大汉向后掠出一段距离，垂手而立，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p> “奶奶！”少女扶着老妪，惊叫起来，“商师伯，你什么意思？”</p> “商陆，你好大的胆子！”</p> 正当众人怒目相视之时，人群中突然跃出一人，乃是一位素衣儒雅，修面整洁的中年男子。男子走到老妪近前，看了看伤势。少女颤声道：“爹爹，奶奶她……伤得好重……”</p> 男子沉声道：“此伤异常凶险，若再深得半寸，你奶奶性命难保。宛儿，快帮奶奶止血。”</p> “是。”那位名为宛儿的少女连忙取出丹药，为老妪服下，又撕开裙带，将伤口裹好。</p> 男子站起身来，背上长剑出鞘，遥指商陆：“商陆，你竟敢以下犯上！饶你不得！”</p> “千行，将他拿下，天痕剑……可能还在他手上。”老妪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p> “是！”男子疾步上前，沉声道，“商陆，交出天痕剑，束手就擒，或许还能从轻发落。”</p> 商陆摇了摇头道：“从轻发落？赤水宗戒法森严，我在宗内待了四十多年，又岂会不知？”</p> 江千行见他毫无悔意，怒喝道：“你既然知道宗内法度森严，又为何以下犯上，大逆不道？”</p> “江师弟，其实我是有苦衷的。”商陆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p> 这笑容在江千行眼中看来，就像是毫无留恋，视死如归一般，仿佛他今日前来，变没打算活着离去。</p> 江千行背后不由升起一丝凉意，沉着脸道：“有何苦衷，等到了祖师殿再说吧！”</p> 话音未落，却听一位抬棺的中年汉子出声道：“江师兄且慢，祖师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等的苦衷，想必也会体谅的。”</p> 这人面容瘦削，苍白如刀，目光定定地望着江千行。江千行不可置信道：“丛毅，连你也……”</p> 丛毅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只是……不想看赤水宗再这般沦落下去了……昔日大河派的威名，江湖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现在呢？四分五裂，便如一盘散沙……”</p> “住口！”江千行挑起剑眉，面如冰霜，“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p> 他身后的老妪在少女搀扶下勉强站起，摆手道：“千行退下。丛毅，商陆，你们有何苦衷，不妨在此明说。”</p> 江千行双眉紧拧，不耐道：“母亲何必听他胡言乱语？”</p> 老妪垂脸沉眸，摇头示意。</p> 江千行不敢违逆，只好暗暗咬牙，收剑回鞘，立在一旁。</p> 商陆脸上始终挂着一痕冷笑，听老妪发话，方才不紧不慢地道：“十七年前的虬龙之战，师母您可还记得？”</p> 一听此言，老妪心中隐约猜到几分，点头道：“老身自然记得。”</p> 商陆道：“那师母您可曾记得，当年我等是如何披伤浴血，如何险死还生。”</p> 老妪闭眼叹道：“当年惨状，历历在目。”</p> 商陆冷哼道：“既然历历在目，那您想必也不会忘了，我儿景和是怎样惨遭毒手？”</p> 老妪虽然知道他必然会提起此事，但心中仍不免有几丝刺痛：“景和之死，老身莫不敢忘。”</p> 商陆闻言哈哈大笑，半晌方歇：“江百里英雄盖世，却要区区一个孩子相救，真是可笑！可笑！”</p> 江千行神色骤变，大喝道：“商陆，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p> 老妪抬了抬手，示意稍安，点头道：“不错，当年景和为了搭救外子，不惜以身相殉，这份恩情，老身铭感五内。”</p> 老妪顿了顿又道：“也罢，今日只要你交出天痕剑，老身可以不计前嫌，让你安然离开。”</p> 话音未落，江千行连忙道：“母亲不可！”</p> 商陆嘿嘿笑道：“师母宽宏大量，实在令人钦佩，但可惜的是，这天痕剑并不在我的手上。”</p> “难道真是刘使君？”老妪面色不由一沉，暗自皱眉道：“堂堂玄门道宗的兵宗长老，竟然也贪图这把残剑么？”</p> 她抬眼看着商陆，思量片刻，终究还是摇头道：“罢了，你去吧。”</p> 却听商陆朗声长笑道：“师母你不必惺惺作态了，我现在即便走得了，日后必定也难逃宗内无穷无尽之追杀。”</p> 老妪倒不否认：“不错，你即便此刻走得了，将来也难逃一死。”</p> 商陆摊手道：“那我又是何苦来哉呢？”</p> 江千行早已按捺不住心头火气：“无耻狂徒，还想怎样？莫非是我久不出手，你倒以为宗内无人了么？”</p> “哼，江家人好勇斗狠，果然难改本性。”商陆冷笑一声，“师母放我离开，不过是觉得当年有所亏欠，我若是这般走了，岂不就两清了么？”</p> “你！”</p> 商陆环视众人，幽幽道：“景和之死，我可以不怪旁人。但是当年，在囚龙谷死去的宗内弟兄，他们的债又该怎么算？”</p> “怎么算？”老妪赫然而怒，声震全场，“赤水宗何时亏欠过他们！”</p> “亏欠！”商陆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师母可知，江百里在外被人称作什么？”</p> 老妪身躯一震，凝视着眼前之人。</p> “江湖中人尊称他为无鞘之剑，不过是说的好听些，其实在所有人眼中看来，他不过是一个仗剑行凶，丧心病狂的疯子罢了！”商陆面有遽色，悲愤难平，“说什么纵横江湖，未逢敌手？他不过是仰仗自己手中那把天痕剑罢了！今日杀了这一帮之主，明日又将别派长老打成重伤。这么多年来，他在江湖之中树敌多少？师母难道不知？”</p> 江千行怫然不悦道：“家父与人相斗，皆是喝过离别酒，立过生死状的，死伤各安天命，旁人又能有何话讲？”</p> 商陆斜视了他一眼：“江师弟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久不在江湖中走动，怎知我等弟兄在外受尽白眼，举步维艰？当年在囚龙谷中，若非他四面树敌，我赤水宗众人又何至于孤立无援，坐以待毙？我儿又岂会惨死！”</p> 商陆又道：“我儿若是力不能敌，慷慨赴死，尚还罢了，偏偏却是因为他！无端被其利用，做了弃子！”</p> 他越说越是气愤：“江百里不是英雄好汉么？怎么欺负旁人，这般威风，面对虬龙，却成了缩头王八？连他儿子都不如！”</p> 江千行一听此言，心头一阵剧痛，勃然大怒道：“住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日落河倾 他喝声仿如怒潮，震得商陆足底一颤。只见他拔剑而起，长剑荡起波纹，杀气便从剑端奔涌而出，凝聚成一道凌厉的白光向商陆肩膀斩落。</p> 商陆虽举剑格挡，却不料一股巨力将他四肢压制住了，真气一时难继，转眼便被白光辗压在地，动弹不得。他吐出一口血来：“你……你……”</p> 江千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竟将这七尺大汉轻松提起：“好一套说辞！你说完了吧？想来你怀恨在心，显然蓄谋已久，家父之死与你定然脱不了干系！”</p> 商陆咳出一口鲜血，还未回话，人群中忽然喧嚷起来，有人指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喊道：“快看！”</p> 商陆面露喜色，回头一看，只见天际几点白帆乘风而来。白帆底下乃是一艘乌木大船，雕栏处依稀能看到人头攒动的样子。待得近了，却见白帆上印着“日落河倾”四个大字。</p> 江千行暗道不好：“白河宗的人来了，来得可真是时候！”</p> 只见他手腕一提，将商陆扔到身后：“给我绑起来，再行处置！”</p> “是。”几名弟子应诺一声。</p> 过不多时，大船靠了岸，船上约有近百人，陆续从甲板上走下来。</p> 为首一人青衫隐隐，面如冠玉，颔下三绺青须，随风拂动，仿如仙人。只见他抬手作揖，疏朗道：“在下白河宗副宗主，萧潜渊，见过江师兄。”</p> 江千行束手在后，冷眼道：“白河宗所来何事？好大的阵仗！”</p> 萧潜渊淡淡一笑道：“江师兄言重了。白河宗听闻江老宗主与人比试，受了重伤，特意带了宗内疗伤圣宝水息之玉，来为江老宗主疗伤。”</p> 他轻轻抚掌，便有一位弟子手捧锦盒，走上前来。</p> “江师兄请看。”萧潜渊轻启锦盒，只见其中陈列着一枚温润白玉，周身裹着烟气，莹莹生辉。</p> 江千行视若未见，冷漠道：“家父已经仙逝。承蒙萧师弟挂怀，江某心领了。”</p> 萧潜渊神情一愕，道：“怎会如此？江老宗主这般身经百战之人，竟也物化而去吗？”</p> 江千行见其神情作伪，并非真心实意，不耐道：“家父抬棺求败，苦觅多年，如今心愿得偿，死无所憾。”</p> 话音刚落，只见萧潜渊敛起长衫，至棺木前跪下，向棺中老人拜了三拜，道：“白河宗副宗主萧潜渊代全宗弟子向江老宗主叩首，愿老宗主入土为安。”</p> 江千行见状登时屈膝下跪，还了三拜，冷声道：“不敢受礼。”</p> 随后他长身而起，环视众人，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诸位不辞千里，凭吊故人，赤水宗全宗上下，皆为感念。但眼下本宗尚有内务处理，还请诸位回避，速速离去。”</p> 这时耳后忽然传来一阵疾呼：“萧师兄救我！”</p> 江千行斜眉一挑，沉声道：“怎么还不押下去？”</p> “且慢。”萧潜渊抬手道：“不知商师弟犯了什么事？”</p> 江千行便知他会有此问，神情严肃道：“赤水宗内务外人不得干涉。萧师弟你即便是做了白河宗的副宗主，未免也管的太宽了些！”</p> 江千行心想白河宗来得如此凑巧，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商陆胆敢以下犯上，想来定是有白河宗在背后为其撑腰。只不过父亲刚死，天痕剑也不知去向，眼下还未到与白河宗硬碰之时。</p> 这般想着，却听萧潜渊“哎”了一声：“江师兄何出此言，这白河宗与赤水宗系出一派，本是亲如兄弟，又何分你我。如今江老宗主逝世，萧某万分抱憾，欲重修两宗往日之好，江师兄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p> 此人说话慢条斯理，听得江千行颇不耐烦：“白河不犯赤水，赤水不犯白河。当年若非白河宗苦苦相逼，我宗弟子又何至于沦落到此地。”</p> 江千行移开目光，故意不去看他，摆手道：“家父灵柩之前，不便多生是非，言尽于此，诸位请回。来人，送客。”</p> 萧潜渊并未着恼，微笑道：“江师兄还是和以前一样，快人快语。江老宗主被何人所害，尚不得而知。白河宗若要避嫌，本该就此离去。只是，萧某这里还有一事相求。”</p> 江千行心中了然，嘴上却故作不知：“何事？”</p> “当年江老宗主意气之下，携江姓弟子另立宗门，临走时却带走了本宗的宗门仙剑。本宗念其爱剑如命，也从未向其讨要。眼下前尘事了，不知此剑可否归还？”萧潜渊语气轻扬，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理所当然之事。</p> 江千行听罢振声长笑道：“笑话，从来只有仙剑择主，我却还没听过上门讨剑的。天痕剑如此神兵，难道还要像破铜烂铁一般送来送去？”</p> 萧潜渊摇头道：“非也，天痕剑本就是大河派传派仙剑，我白河宗向来是水部本宗，赤水宗说到底还是旁门。眼下江老宗主既然化羽，我宗上门讨要，岂非天经地义？”</p> 江千行冷哼道：“大河派？这名字耳生的很，江某见识短浅，以为世间只有赤水白河，这大河派却是未曾听闻！”</p> 他话音刚落，身后老妪突然喝道：“千行住口！”</p> 江千行自知失言，只有悻然作罢。</p> 却见老妪搀扶上前，萧潜渊见了，举手作揖道：“见过冰云婆婆。”</p> 老妪摇头道：“俗礼便免了。白水宗远道而来，路途辛苦。这天痕剑乃是外子遗物，更是宗门信物，不可有失，请恕老身无法归还。”</p> 萧潜渊摇头叹道：“素闻冰云婆婆操持有度，识得大体，怎么此刻也如此不明大义？我等今日满怀诚意而来，不愿兴起无端争执，伤了两家和气。但赤水宗若是执意不肯，那萧某也是无法可想，只好……”</p> 江千行怫然道：“只好什么？”</p> 萧潜渊还未回应，便听老妪高声道：“只可惜，这把剑此刻并不在宗内。诸位还是请回吧。”</p> 她话未落地，对面便掀起一阵喧哗之声，萧潜渊皱眉道：“冰云婆婆，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天痕剑如此重要之物，怎能轻易丢失？”</p> 他一言既出，身后纷纷附和：“不错，赤水宗保管仙剑失责，这黄泉之下，江百里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大河派的列祖列宗？”</p> “家父虽死，但英魂尚在，哪个言语不敬的，不妨上前一步！”江千行面含厉色，目光一扫而过，对面顿时悄寂无言。</p> 他一句话震住全场，半晌又道：“赤水宗遗失仙剑，自知失责，但也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萧师弟，你今日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天痕剑不在这里。我赤水宗虽是旁门，但全宗上下也都不是易与之辈，白河宗今日若要相逼，就请拔剑吧。”</p> “这么说来，多言无益了”对面人群当中，忽然传出一个阴冷声音，“众弟子听令！”</p> “拔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何以止戈 一声令下，犹如掀过一阵狂风。</p> 老妪环视场中，只见刀剑林立，晃人眼目，众弟子神情凝重，不敢作声，双方隐然呈现出对峙之势，只待一声令下……</p> 她不禁摇了摇头：“所谓剑者，乃君子之器也；剑道，乃是非之道也。如今以君子之器搅动风云，以是非之道倾乱宗门，实在是本末倒置，令人心生悲凉。”</p> 老妪回想起大河派数百年兴衰，长叹道：“想当初在场诸位也曾众志成城，戮力同心，如今却视如寇仇，拔剑相向。试问同门之情何在？江湖大义何在？”</p> “冰云婆婆所言差也。”</p> 老妪身躯微颤，望着发话之人，此人身披蓝绸面目如冰，静静说道：“所谓剑道，在于‘止戈’二字！倘若毫无转圜余地，那么侄儿斗胆一问……”</p> 江千行目光一转，只听那人徐徐道：“世事纷扰，何以止戈？”</p> 江千行眉间笼上一层冷霜，沉声道：“自然是凭手中之剑，以战止战！”</p> 那人拍手称道：“不错，便是以战止战！”</p> 江千行眯着眼道：“顾临渊，囚龙谷中一别，已有一十七年，你终于不再躲躲藏藏了么？看来你等了这么久，便是为了今天吧？”</p> 顾临渊面色稍变：“江师弟何出此言？”</p> 江千行喝道：“少在这里装疯卖傻，当年大战之后，说我大哥失踪的是你，说他被俘的也是你，最后说他不堪受辱，暴殒轻生的人，还是你！”</p> 江千行手底剑锋直颤：“今日你若不说个明白，休怪我手中斩鲨剑对你不客气！”</p> 老妪高喊道：“千行不可！”</p> 顾临渊眉锋微动，手中早已暗暗紧握剑柄。</p> 正当情势险峻，一触即发之时，忽听天边传来一声疾呼：“诸位请勿动手，天痕剑在此！”</p> 江千怒侧目一看，只见天际一道金光，飒然划落，一个身披道袍，莲冠高髻的老者御剑飞来。</p> 老者手持一把乌鞘长剑，分开众人，向老妪致歉道：“穆师妹见谅，老道来晚了。”</p> “刘使君，天痕剑果然是被你拿去了么？”老妪接过长剑，疑惑问道。</p> “不错，天痕剑确实是我拿去的。”使君子颔首道，“穆师妹，当日江老弟临死之时留下嘱托，让我务必将此剑交到你的手中。”</p> 江千行皱眉道：“刘师伯，你的天遁剑法日行千里，为何直到现在才来？”</p> 使君子叹道：“师侄有所不知，这一路上，我被几个黑衣人拦截。这些黑衣人与我过招，皆是刻意干扰，一触便走，令人烦不胜烦。我本欲施展道法脱身，谁曾想，这些人竟会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攀杆乘云之术，实在是难以甩脱，这才耽误了时日。”</p> 穆冰云眉目沉凝：“那师兄你可从这人身上看出什么端倪？”</p> 使君子细细思忖道：“当时看来，并未觉得，如今一想，这些人身上倒是有几分大河派的影子。”</p> 江千行望着顾临渊，冷笑道：“果然如此。”</p> 使君子看了他一眼，又道：“江师侄，你父之死，我虽难辞其咎，但此中怕有奸人作梗，暗藏蹊跷。那天我与他交手，起初并无异样。后来他倾尽全力使一招长河落日，身上真气却莫名溃散了，我剑势难收，这才错手重伤了他。他重伤之后，我本想度真气抢救，却发现他身上的经脉早已散乱不堪，仿如败絮一般！这……这绝非是外伤所致啊！”</p> 见江千行久久不答，使君子又道：“我与你父相交多年，彼此功力如何，心知肚明。若说他死于这一招天地低昂，未免难以令人信服。”</p> 江千行暗暗点头，沉吟道：“不错，这天地低昂虽是玄门道宗剑法之精妙，但家父有真气长河护体，若非真气自行溃散，万无毙命可能。”</p> “他在弥留之际将天痕剑托付给我，便是恐其有失。”使君子顿了一顿，向穆冰云道，“穆师妹，我这次前来不光是受人之托，还想提醒你防范一二。但眼下看来……却已晚了。”</p> 穆冰云长叹道：“有劳刘师兄费心了，眼下既有内忧，又有外患，我赤水宗风雨将至，恐怕难以善了。”</p> 使君子听她语气虚弱，低头一看，惊讶道：“你受伤了？是何人所为？”</p> 穆冰云摇了摇头，不愿多言，江千行在一旁恨声道：“奸邪小人，不提也罢！”</p> 萧潜渊在一旁听了许久，双眉紧皱，忽然上前一步道：“原来江老宗主的死因竟有诸多可疑之处，冰云婆婆，眼下天痕剑已经找到了，只要你归还仙剑，我白河宗自当全力调查，决不让凶手逍遥法外。”</p> 江千行胸中怒火交织，端详眼前之人，似乎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许破绽，但凝视许久，毫无所获，便扬声道：“归还仙剑可以……”</p> 萧潜渊眼眸蓦地一亮，却见江千行斜眉一剔，剑指沧澜：“你自己来拿！”</p> “既然江师兄寸步不让，师弟我也只有奉陪。”萧潜渊面有无奈之色，身后弟子一听此言，纷纷鱼贯而出，列成阵势，将赤水宗诸位团团围住。</p> 穆冰云长叹一声，目光逐渐锐利，沉声道了一个“好”字，微微欠身道：“外子遭奸人所害，宗内群龙无首，老身不得已重领本宗内务。天痕剑乃是赤水宗传宗之物，自然与宗门同存共亡。萧师侄，还剑之事，恕老身万万不能答应。”</p> 穆冰云撂下此话，蓦然转身，高举手中长剑：“见宗主信物，如见宗主！众弟子听令！”</p> 赤水宗弟子纷纷下跪。</p> 穆冰云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赤水宗不可一日无主，我儿千行年岁已长，修为有成，武学造就，宗内无人能出其右，故而老身拟将宗主之位让于千行。”</p> 话音刚落，对面一片哗然。</p> 穆冰云沉声道：“赤水宗第五代弟子江千行。”</p> “在！”江千行应声上前，屈膝拜倒。</p> 穆冰云倒转剑柄，神情庄重：“这把剑乃是上古神兵，轩辕法器。天痕在握，天河倒悬。持此剑柄，你便是赤水宗第五任宗主。”</p> 江千行目光一扬，应声道：“是。”</p> “大丈夫提三尺之剑，当立不世之功。你成为宗主之后，切不可鲁莽轻率，务须克己守心，动身忍性，方能创业垂统，不负赤水宗百年声名！”穆冰云言辞烈烈，令人动容。</p> “孩儿领命！”江千行沉沉呼吸，正要伸手握住剑柄。</p> 忽听有人高声喊道：“且慢！”</p> 抬头一看，只见顾临渊面含冷笑：“我白河宗今日诚心诚意而来，协商之事还未了结，赤水宗此时传宗，莫非真当我等不存在么？”</p> 江千行斜视此人，动怒道：“顾临渊，你身为执法长老，连宗门法度都忘了么！”</p> 来人却仿佛不以为意，笑道：“宗门法度自不敢忘，只是如此仓促传宗，顾某私以为不可。”</p> 穆冰云微微皱眉，脸上腾起一股淡淡青气，收回长剑，“哦”了一声，道：“那顾师侄以为如何？”她眸色幽深，话语中已有寒意。</p> 顾临渊拱手道：“顾某以为，确认天痕剑归属之后，再传宗不迟。”</p> 江千行冷哼道：“说来说去，不就是要动手？”</p> “江师弟稍安勿躁，我还未说完。”顾临渊抬手示意，“十年之前，泪泽水畔，家父长留真人曾与江老宗主比试三天三夜。当时江老宗主携天痕剑之威，一身大河真气也已臻至莫可抵御之势，家父毕竟年事已高，不慎输了半式，一直耿耿在怀，引为平生憾事。是以十年来悬剑云梦阁，半步不出。”</p> 江千行心头微凛，出声道：“家父当年与长留真人比试，胜负已分，人尽皆知。你重提旧事，却是为何？”</p> “好个胜负已分，人尽皆知！”顾临渊淡然一笑，朗声道，“所谓道无常道，水无常形。家父当年虽然输了，却不表示白河宗败给了赤水宗。想来江老宗主英雄盖世，在场的各位俱都得到不少真传。只是不知与我白河宗的众人相比，又胜过几分？”赤水宗众人突闻此语，均是面面相觑，好不诧异。</p> 江千行哈哈大笑道：“姓顾的，如此说来，你是想秤秤江某的斤两？”</p> 顾临渊略作一揖道：“江师弟此言差矣。宗门受辱，做弟子的自当砥砺。区区不才，却也愿为宗门略尽绵力。”</p> 他话音刚落，却听赤水宗众人哗然道：“要打便打，少说废话！”</p> 江千行拔出长剑，斜眉道：“说吧，想怎么打？”</p> 使君子皱眉劝道：“且慢！今日难道真的要闹到同门相残，不可收场的地步？”</p> 话音甫落，却听顾临渊一脸冷漠道：“江师兄，方才听你所言，这宗门内务，外人不得干涉。刘师伯虽是玄门宿老，在这里恐怕也多有不便吧？”</p> 江千行剑已出鞘，点头道：“也罢，刘师伯，这门派之事，你确实不便插手。我父死因，与你无关，承蒙千里送剑，好意心领，侄儿他日再登门拜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静影浮光 使君子须眉皆扬，赫然怒道：“胡闹！你父将天痕剑托付给我，便是将赤水宗的后事托付给了我！我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p> 顾临渊在一旁幽幽道：“刘师伯你一向秉持公正，怎么今日却如此徇私？”</p> 使君子见江千行朝自己暗暗摇头，心中已有计较，沉声道：“公正之名，本就是世人抬举。老道却不曾放在心中。”</p> 江千行眉睫一跳，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今日一战在所难免，我江家人从不怯战，更无需他人相帮，刘师伯你请回吧！”</p> 使君子一听此言，摇头顿足道：“当真是和你爹一个倔脾气！”</p> “江师弟这般骨气，实在令人敬服。”顾临渊拍手道：“只不过，这同室操戈，传出去未免太过难听。你看这样如何，眼下距仙门大会尚还有些时日，那今日不妨便算是试剑之会，以剑会友，相互切磋。你我双方各出三人，三战两胜。若是赤水宗输了，便归还天痕剑，若是白河宗输了，我等即刻便走，白河宗弟子从此不再踏入此地半步。”</p> 他面含得意之色，自以为是中肯之言，不料却激起对面一片骂声：“呸！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你们！”</p> 顾临渊神情微措，默立不语。</p> 江千行沉吟道：“如此确是不公。我赤水宗输了，交出天痕剑。若是白河宗输了……”</p> 萧潜渊本在一旁默不作声，这时忽然出声道：“如何？”</p> 江千行凝视着他：“白河宗若输了，便留下水息之玉，为我母亲疗伤。”</p> 萧潜渊点头道：“这倒无妨。”</p> “还有……”江千行眉峰微剔，“萧师弟你需自封经脉，留在我宗，在家父死因查明之前，不得离去！”</p> 顾临渊嘿嘿一笑道：“江师兄，你这口开得太大，不知撑不撑得下？”</p> 却听萧潜渊沉声道：“便依你所言。”</p> 顾临渊脸色微变：“萧师弟你……”</p> 萧潜渊摆一摆手，道：“老宗主之死，疑点重重，若成为两宗心结，终归不好。我愿留在赤水宗内，一同查明真相。”</p>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江千行反倒起了疑心，凝声道：“那好，这第一阵谁来？”</p> 萧潜渊闻言陷入沉思，却听顾临渊淡淡道：“你我都已近不惑之年了，倒不如给小辈一个展现的机会。”</p>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游梭了一阵，扬声道：“先意，你上前来。”</p> 却见一位身形瘦颀的少年应声上前，目中精光倏闪，拜道：“顾师叔，萧师叔。”</p> 萧潜渊点了点头，不做异议。顾临渊微笑道：“第一场便由你上吧。”</p> “是！”那少年应诺一声，快步走入场中，遥施一礼道：“大河派第十六代弟子楚先意，见过江师叔，见过诸位师伯师兄。”</p> 江千行默不作答，回头望了那搀扶在老妪一旁的清丽少女一眼，少女立即会意，轻移莲步，走上前来。</p> 江千行道：“宛儿，你去会一会他。”</p> 江宛儿面色一凛，低眉道：“女儿领命。”</p> 言罢转腰挪步，步入场中，裣衽施礼道：“大河派第十六代弟子江宛儿，见过诸位。”</p> 楚先意见其秀色，双眸一亮，拱手道：“江师姐多年未见了。”</p> 江宛儿瞥了他一眼，秀眉微扬：“楚师弟别来无恙。亮兵器吧。”</p> 楚先意不由笑道：“江师姐清容未改，英姿不减，着实令人倾慕。我这把承志剑，还请师姐小心了。”</p> 只听一声剑吟，楚先意拔剑出鞘，江千行目光微凛，落在那把剑上，却见剑身如水，清光冷冽，心道：“承志剑？这小子多大年纪，楚怀渊便将承志剑授予他？”</p> 江宛儿皓腕一翻，随后拔剑道：“此剑名为‘静影’，楚师弟请赐教。”</p> 江宛儿珠声未落，场中便突然掀起一阵微风，楚先意身影一晃，抢先一步，足底仿如凌波踏浪，江宛儿只觉眼前一花，耳边便传来破空之音。</p> “好个先下手为强！”江宛儿心神一敛，却见她微拧纤腰，裙影如风，翩然掠至来人身后，手中长剑闪电般刺出！</p> 楚先意一击未中，腰间反倒泛起凉意，暗呼不好，立时挥剑转身。</p> 只听一声金石之音，楚先意猝退数步，惊容未定。江宛儿一掠即回，仗剑凝立，英姿一时飒然。</p> 楚先意暗暗咬牙，轻喝一声，长剑挽出几个剑花，分别向江宛儿云门，巨阙，神藏几处穴道上点落。</p> 江宛儿淡淡一笑，身影突然一飘，剑锋宛转，便如一轮明月入怀。长剑所指之处，月影摇动，寒意碜人肌骨。</p> 楚先意剑势被其罩住，几番冲突，始终破不开笼罩，不禁感叹道：“好一招古月沉江。”</p> 楚先意见久攻不下，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手中长剑脱手而去，剑锋刺破空气，带起一阵涟漪。</p> 江宛儿大惊失色，收剑回护，双剑一触，突然一道寒芒乍裂，映得江宛儿清容如雪。</p> 江宛儿猝退数步，蹙起蛾眉，只见承志剑悬于半空之中，寒气森森，被日光一耀，剑身仿如结冰。</p> “冰河悬天剑法？”江千行看了顾临渊一眼，见其暗暗点头，面有笑意，一对剑眉不由拧起，“冰河悬天剑法玄奥精深，以这少年的功力，应该还未完全掌握，一旦失控，如何是好？”</p> 他一念及此，出声提醒道：“宛儿当心！”</p> 楚先意站在场中，负手环视，俨然胜券在握，胸有成竹一般。江宛儿见了，不免心中有气，轻叱道：“你在看哪里！”手中长剑回旋，衣卷轻风，却是一招月露风云，向楚先意袭来。</p> 楚先意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手捏剑诀，承志剑清锋微颤，蓦地凝出一面冰墙，阻在江宛儿身前。</p> 江宛儿足底微措，便欲急退。忽然身后传来阵阵寒意，眼波一转，又见数面冰墙凭空出现，封住四面八方。</p> 江宛儿玉容骤变，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只听楚先意道了一声：“裂！”</p> 话音甫落，江宛儿忽觉周身空气一凝，蓦地寒风大作，卷地而起。她在冰面上瞥见自己的面容，支离破碎，一颗心不由直坠下去。</p> 四周一片锐啸之声，无数冰刀贴地飞旋，江千行惊怒道：“不可！”却听场内传来一阵凄惨叫声，片刻间冰刀倏散，江宛儿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跪在地上。</p> 楚先意见了佳人玉体，目光突地一亮，在江宛儿娇躯上游走，片刻不离，假意拱手道：“师姐承让了。”</p> 便要收剑入鞘，得意退场。忽听场外传来一声怒喝：“登徒浪子！将你一对招子留下！”一道身影腾空掠起，楚先意才一回头，便只见一道利爪劈面而至。</p> 楚先意惊了一惊，仰面趋避，那人手掌一落一掀，带起一道血光，楚先意蓦觉面颊微凉，隐约作痛，一道伤痕自眼底延至唇边，赫然有如血泪一般。</p> 楚先意不禁大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p> 那人豁开衣袍，裹住江宛儿身躯，精赤着上身，霍然拔剑道：“有能耐的，接我一招！”</p> 此人神色如刀，目露寒光，气势汹汹，宛若疯狂，楚先意一瞥之下，却生不出丝毫怒意，胸中冷然有如寒冰侵骨。</p> 江千行喝道：“陵游！”</p> 陵游头也不回，固执道：“待我处置了此人，再来领罪！”</p> 却听江千行沉声道：“别轻饶了他！”</p> 陵游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痕冷笑，长剑遥指：“小子！留眼留命，自己选择！”</p> 楚先意心头惶然，回首喊道：“师叔救我！”</p> 萧潜渊虽对他所为略有不满，但毕竟是宗门弟子，也不好视若不见，正要出手，忽然身边一道身影掠出，挟声道：“赤水宗未免也太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了吧？”</p> 来人却是顾临渊，江千行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神色，振衣而起，冷冷道：“我看今日谁能救得了他！”</p> 顾临渊身躯一震，看了江千行一眼，只见其目视眈眈，毫无退让之色。他暗自一凛，心知这样下去，此事恐怕难以善了。</p> 这般想着，目光一转，落在楚先意身上，却见他双膝跪地，冷颤不已，暗骂道：“没用的东西！”随即一脚将他踢翻，咬牙道：“我白河宗弟子，还轮不到别人管束！楚先意，你出手不逊，伤我两宗和气，便罚你在凌烟阁禁闭一年，静思己过！”</p> 楚先意心头一沉，从地上挣扎起来，哆嗦道：“弟……弟子领命。”</p> 江千行怒色稍减，一对鹰目凝视着顾临渊，暗忖道：“好个执法长老，却也是个人物。”摆手道：“陵游退下。”</p> 陵游似乎仍是心有不甘，江千行又道：“退下！”</p> 陵游暗自咬牙，抱起江宛儿，足下一点，落回原处。将江宛儿轻轻放下，却见其她面色惨白，一对秀目中泪光盈盈，心中蓦地一痛，抓住她手道：“宛儿，我定为你报仇！”</p> “陵大哥……”江宛儿一听此言，两行清泪倏然滑落下来。</p> 陵游心中辗转不定，面上却是冷如冰霜，只见他猛然站起，躬身抱拳道：“师父，下一阵我来！”</p> 江千行便知他会请命，点了点头道：“也罢，你小心应对。”</p> 陵游得其首肯，心头大喜，提剑出列，环视众人：“谁来！”</p> 他话音刚落，便听对面有人应道：“静影沉璧，浮光跃金，素闻赤水宗内有浮光静影，一对璧人，区区仰慕多时。今日一见，不过如此！”</p> 陵游神色微变，只见一少年锦衣华冠，步履盈盈，携一把三尺长剑，向萧潜渊略作一拜，道：“萧师叔。”</p> 萧潜渊颔首道：“微生，你去吧。”</p> 江千行见此人年纪虽轻，却目光坚定，说话之间气度沉凝，神华内敛，思忖道：“此人不可小视。”</p> 那少年正要移步，忽然又被萧潜渊喊住：“且慢，你附耳过来。”</p> 少年面有疑虑，但还是依其所言，只见萧潜渊唇间翕动，少年神情变了一变，疑惑地看了萧潜渊一眼，犹豫片刻，方才点头。</p> 少年踱步而出，举手作揖，但见了群豪环列，终究是年少血气，难抑豪情，双眼中忽然闪过风云之色，朗声道：“大河派第十六代弟子陆微生，请！”</p> 陵游似乎不愿多言，只是短短几字：“浮光剑，陆师弟小心！”</p> 言罢突然昂起头来，眸中寒芒闪现，身躯如疾风卷地般掠起，只听铮然剑吟，长剑悍然出鞘，仿如刀魂附体，向陆微生劈头斩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匣底龙吟 剑锋熠熠有如碎金，映出陆微生惊讶面容。</p> 陆微生鬓发都被掀起，面色大变，避开锋锐，后退一步，右手紧捏剑柄。</p> 陵游眼尖微微一剔，剑锋急转而下，攻其右胁，劲风凌厉，激得陆微生顿时撤手。陆微生连连后退，身躯微晃，招架之余，额间已然冒出冷汗！</p> 陵游这一阵快抢快攻，使得却是大河派中潮汐流的剑术！</p> 正所谓“潮汐翻波势若倾，千挝鼍鼓震重城！”潮汐剑法出招迅疾，气势庞大，倘若对面之人意志稍乱，片刻间便会败下阵来。</p> 陵游见对手疲于招架，陷入被动局面，不禁眉头微皱：“怎么如此不堪？”长剑斜挑，割破陆微生身上华服，手腕一转，剑锋便直取咽喉。</p> 陆微生眼见自己连剑都拔不出来，心中已有计较，蓦然翻身腾起，在空中几个纵跃。</p> “想逃？”陵游足下一点，长剑紧随而上，一点剑芒始终不离陆微生下颌。陆微生惊讶更甚，落地之后，急忙向左一晃，纵地掠出，陵游冷笑一声，紧附其后，身随剑走，专向陆微生落脚处戳刺，逼得他四处奔逃。</p> 江千行看到此时，心中泛起一丝疑虑。</p> 陆微生见始终甩之不去，神色微恼，又是猛冲而起，一扑一掠，襟带飘飘，堪堪落在站台边缘。身后碧波万顷，映出自己身形，陆微生暗道不好，然而悔之晚矣。</p> “到此为止了！”语声冷冷落落，带着几分傲意，陆微生忽觉颈下一凉，一柄利刃抵在喉间，寒气碜肤透体。</p> 陵游冷笑道：“白河宗高徒，今日一见，不过如此。”</p> 陆微生面颊一红，低喝道：“再来！”</p> “哦？”陵游神色微动，收剑后跃，拱手道：“奉陪！”</p> 陆微生深深呼吸，收束心神，过了约有半刻，方才拔剑出鞘。陵游斜眼看过去，目光忽然定住了。</p> 只见剑身清光如洗，恍若秋水，寒气幽幽，直透眼睫。江千行见了，不禁双拳紧攥：“果然是承业剑！”</p> 陆微生一扯襟带，纵跃而起，旋身之际，衣袂翻飞，剑光便如云雨一般，罩住陵游四面八方。</p> “这是……密云布雨？”陵游面色郑重，右手在身前划过，“铮”的一声，浮光剑漾起古铜色光芒，剑刃亦不时发出蜂鸣。陵游朗声道：“请接我一招，沧海横流。”</p> 长剑划过空气，带起一道涟漪，陵游直直刺出一剑，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而后气浪回旋，逆卷而来。</p> 陆微生想不到他身处剑势之中，仍旧强悍如斯，心中却也暗暗服气。气浪破开剑势后，余力不绝，劲风劈面，陆微生眉峰紧皱，疾退数步，挥剑成河，消去对方剑势。</p> 还未缓过气来，又听陵游朗声道：“请接我一招，金光叠浪。”</p> 陆微生眉间一凛，遥见陵游目光逼人，长剑重重一挥，半空中气浪翻卷，光影飞旋，忽疾忽慢，浩然漫延，在日光之下，彷如涟涟湖波。</p> 陆微生自知无处可避，唯有暗暗聚气，一声剑吟，承业剑凌空而起，周身泛起寒气，无数霜剑转眼凝聚，静静漂浮。</p> 陆微生似乎有些许吃力，定了定身，喝道：“破！”霜剑冲开气浪，攒射而来。</p> “来得好。”陵游朗笑一声，“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请接我一招，瀚海浮舟。”</p> 他在出招之前，皆自报招式，固然有扰乱心神之意，但更多的却是挑衅。</p> 陆微生被剑势包围，恍如一叶轻舟在海上漂泊，无数霜剑落入其中，竟都消失不见。恍惚中，风浪骤起，陆微生立在舟中，眼见风浪将至，无奈有心无力，身不由己，承业剑锵然落地，长叹道：“在下输了。”</p> 话音刚落，风浪隐息，剑光倏散，陵游立于场中，嘴角一撇，并不作声。</p> 陆微生拾起地上长剑，脸上忽然现出一片轻松自得之色，正要收剑还鞘。陵游神情微变，喊道：“且慢！”</p> 陆微生微微错愕：“陵师兄还有何事？”</p> 陵游疑惑道：“适才萧师叔对你说了什么？”</p> 陆微生有些踌躇，回望萧潜渊一眼，见其点了点头，才道：“适才师叔对我说，点到为止，不可胡来。”</p> 陵游回想其方才一战，此人几乎未曾出手，还以为是迫于攻势，无力反击，现在看来，莫非是刻意相让？他一念至此，心头蓦然火起，手中剑光一窜，直逼陆微生眼睫，沉喝道：“谁要你点到为止！”</p> 陆微生无奈摇了摇头，承业剑重生光辉，一面冰墙瞬息凝聚在他面前。陆微生退了几步，冰墙裂后，剑光便落在空处。</p> 只听他的声音悠悠传来：“陵师兄剑术高卓，豪气遏云，令师弟我心折不已，浮光剑当真名不虚传，将来如有机会，师弟我再来讨教！”</p> 继而陆微生身影浮现，脸上却有些腼腆，也不看陵游，转身而去。</p> 陵游本是心气高傲之人，如何受得了这般嘲讽，牙关紧咬，便欲再度出手。</p> 顾临渊见到这一幕，立时喝道：“胜负已分，赤水宗如此仗势欺人，实在令人齿寒！”</p> 他语声未落，却听江千行哈哈一笑，拍手道：“好啊，很好！”</p> 江千行笑声一顿，望向萧潜渊道：“先意承志，微生承业，祖师爷当年的话果真应验了。这两个孩子我今日看到了，不愧是白河宗的高徒。”</p> 萧潜渊微微颔首道：“小徒剑艺未精，江师兄过誉了。”</p> 江千行招手道：“陵游，你退下。”</p> 陵游面色紧绷，但到底还是师命难违，迟疑片刻，终于退下。</p> 却见江千行衣冠整肃，缓步踱出，双目扫射，静静道：“你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下一场谁来？”</p> 对面立时便有人应道：“我来！”</p> 江千行凝目望来，说话之人却是顾临渊，颇为意外：“你可想好了？”</p> 顾临渊面色凛然，正要出列，却被一人拦住，惊讶望去，只见萧潜渊摇了摇头，道：“江师兄剑法玄妙，修为深厚，在场诸位中除了刘使君外，恐怕无人能及。这一场还是我来吧，今日事关宗门声誉，萧某虽然不才，也要勉力一试。”</p> 江千行心中冷笑一声：“此人若不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便是厚颜无耻的阴险小人。”</p> 萧潜渊一招手，身后一人递上剑匣。萧潜渊缓缓抽出匣中长剑。</p> 江千行隔了老远，便感觉到森森寒光扑面而来，心中一紧。</p> “七星龙渊。囚龙山下万载玄冰铁所铸。”萧潜渊一抚手中长剑，剑身上便有淡淡清影逸出，“江师兄，请吧……”</p> 他长剑一撩，剑气仿佛碧波寒影，清光如聚，又仿佛月下流水，连绵不尽。他一手捏剑诀，一手提剑，施然上前，脸上萦绕着一层流霜一般的光芒，即使身处白昼，依然令人心旌浮荡。</p> 剑光凛冽，江千行并不惊讶，倒是萧潜渊目光凝碧，清容如许的模样，反而令他心底掠起一丝惊异：“精气充盈功行具，灵光照耀满神惊。他竟已突破至灵光境了么？此人隐藏得如此之深，实在是我平生所遇大敌。”</p> 他的思绪回到十七年前，那日在囚龙谷中，便是此人仗龙渊剑之威，逼退虬龙，虽然解了各宗燃眉之急，却也害自己大哥被虬龙吞入腹中。想到大哥至今下落不明，江千行胸中便不禁升起一丝怅然，暗叹道：“今日之事难以周全。若是大哥在此……”</p> 他一想到这，心中蓦地发冷：“我是怎么了？还未交手，便心生退意，岂是一宗之主所为？今日宗门蒙此大辱，纵使大哥不在，我又怎能后退半步。”</p> 江千行按下气息，稳固心神，拔出身后长剑：“南海斩鲨剑。”</p> 他话音刚落，对面便响起几丝喧哗之声，话不甚响，却刚好让人听见：“南海斩鲨剑虽与北溟惊鲵剑齐名，但又怎么胜得过七星龙渊……”</p> 江千行面色一沉，冷冷道：“今日斩鲨剑不斩鲸鲨，只擒蛟龙。”</p> 萧潜渊微微抬手，身后哗声顿止。他凝立半晌，脸上一片庄重，只听一声悠扬的剑吟在空中扩散开来，仿佛青龙出水，龙渊剑泛起青色光芒，剑刃更不时发出寒气，照人生痛。</p> 江千行眼角一跳，未见萧潜渊如何施法，龙渊剑便在他身旁划了一个半圆，长剑挽处，清光吞吐，几条淡淡的龙影腾跃而出。</p> 六道清影在半空中升腾翻越，四处扫荡。</p> “这是龙渊剑法？”江千行眉目紧拧，“不对，这是……”</p> 只见六条龙影纠缠交错，彷如江流滚滚，迎着天边红日，竟让人心中升起一丝天涯末路的错觉。</p> “长河落日！”江千行不敢怠慢，双手持剑，他虽是书生模样，握住剑柄之后，却有一股汹涌气势展开，一袭长衫猎猎作响。长剑大开大阖，剑刃划过之处，浊流漫卷，空气几如沸腾一般，下一刻天河倒挂，浊浪漫天盖地，转眼间便将龙影淹没。</p> 萧潜渊面容不变，沉声道：“狂龙蹈海。”</p> 只听半空之中，吟啸声起，激荡不息，六道清光从浊浪中盘绕而出，裹住洪流，反朝江千行袭至！</p> 江千行目光凝了一凝：“如此才是龙渊剑法。”</p> 眼见洪流漫天彻地，江千行一跃而起，立于浪端：“赤水断！”一声断喝，满含怒意，剑势一崩一掀，便将浊浪洪流生生截断！</p> 江千行卓然而立，长剑吟啸不已。转眼间风平浪静，湖宴河清。</p> 萧潜渊微微动容，祭起长剑，剑气飘如游云，矫若惊龙，四处翻腾，在江千行周遭盘旋。</p> “故技重施罢了！”江千行索性将长剑插在地上，空落落推出一掌，掌风卷处，剑气倒折而回。</p> “江师兄果真有江老宗主遗风。如此，就再接我一招。”萧潜渊手捏剑诀，蓦地剑眉轩起，七星龙渊剑清光大盛，趁势而起，似有几道流光迸裂剑身，升腾没入云天。</p> 周围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江流凝滞，不起波澜，天际现出七枚星辰，相互环列，彼此辉映，竟连凌波的红日也黯淡下去。</p> 刘使君伫立人群之中，一见这幕，面色大惊：“七星环列？大事不好！”</p> 却见下一刻风流云聚，遮天蔽日，一声龙吟从天际传来，一道灿如霹雳的白芒从浓云深处电射而出，携着沛然莫能抵御的威势向江千行头顶落下。</p> 江千行举剑格挡，却听“呛啷”一声，斩鲨剑应声而断，那道光芒透过剑身，震得他手臂发麻。</p> 他正低头为断剑惋惜，忽听使君子在一旁喊道：“江师侄，还有六道！”</p> 江千行骇然抬头，却见云层之中，雷鸣未绝，电闪依旧，转眼间又是两道电芒击落下来。</p> 这时身后传来穆冰云颤抖的喊声：“千行接剑！”</p> 只见天痕剑挣脱漆黑剑鞘，被江千行一把抓在手中，古朴的剑身锈迹斑斑，剑刃也残破不堪，却兀自震颤不已，迎向天际划落的电芒。</p> 江千行身在雷鸣电闪之中，又被狂风吹掠，手臂上青筋暴起，淌出献血。他一头长发俱都散开，在风中披拂，衣衫尽碎，面色惨淡，虽然凭着天痕剑勉力支撑，但说不定下一刻，便要倒地不起。</p> 然而与江千行的虚弱截然不同，天痕剑受雷电洗礼之后，反而湛然生光，全不似之前锈迹斑斑的模样，剑身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被风雷唤醒，便要脱手飞去！</p> 穆冰云焦急喊道：“千行，切不可松手！”</p> 江千行一听此言，牙关紧咬，死死扣住天痕剑。但不料天空中有一道电芒落下，震得他五内若焚。江千行面色狰狞，一丛血雾喷在长剑之上，天痕剑光华一转，血痕竟倏然消失，随后响起锋鸣之音，化作一道流光，飞逝而去。</p> 雷声止歇，浓云散去，天上忽然豁开一个大洞，萧潜渊眼见一道流光，疾如逝电，心中暗道不好，提剑跃出，身如一道孤烟，紧追而去。</p> 众人皆翘首观望，忽然脚下地面猛颤，木台四处下陷，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好，是灵尊醒了！”</p> 话音刚落，湖面突然旋转起来，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继而一道水柱激射，向着天痕剑去势疾驰。</p> 萧潜渊飞掠之间，忽觉身后水汽浩荡，声势磅礴，方一转头，便被一股大浪浇头盖脸，淋了个透彻。</p> 萧潜渊发鬓凌乱，睁眼一看，水幕中隐约能够辨认出一个巨大的轮廓，只听一声嗥鸣，那轮廓现出身形，竟是一只龟身蛇尾的异兽，鳞甲耀目，眼泛红光。</p> 萧潜渊心头一凛，连忙喊道：“玄冥尊上，尊上且慢！”</p> 却不料那只异兽对其视如未见，置若无闻，一口将天痕剑衔在嘴里，硕大的身躯猛然一晃，便没入湖中。</p> 顷刻间风浪平息，空气沉凝的有些尴尬。</p> 烈日之下，萧潜渊一人凌空而立，水迹顺着衣襟流淌，脸上狼狈不堪。</p> 只是此时此刻，他早已无心在意这些，只是望着湖面上水波还未消散的地方，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潇隐人家 过荆门向蜀州城去，不足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名为潇隐的村子。村子依山而建，隐于一片竹林之中，村前一条寒江绕过山坳，缓缓向东而去。</p> 这天向晚的时候江面上泊来了一只竹筏，竹筏上除了一位撑篙的船夫外，只有一位穿鹅黄轻衫的少女。少女看起来约莫二八年纪，肤似白雪，皓腕如霜，拿一把皓白长剑，正以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遥望江面上的烟岚。</p> 船渐渐止了行，少女登上渡口，船夫在后面喊道：“小姐，前面不远有个村子，我看天色不早了，你若想找个歇脚的地方，不妨去村里去看看。”</p> 少女抬眼一望，却见一条干净的石头小路，穿过一片翠绿竹林。山上炊烟袅袅，隐约能瞧见几片屋檐。</p> “多谢船家。”少女略微点头，以作答谢，随后轻移莲步，身影翩然，在山路上折了几道，便隐入一片翠色之中。</p> 行到竹林尽处，一个竹木牌坊静静立在村口，牌坊后边一条青石铺就的短街横贯左右，两旁搭建着精致的竹楼。</p> 此时日已渐西，浓浓的暮色泛流在街景之中。少女驻在村口张望了一番，眼中蓦地一亮，只见不远处依山傍翠地坐落着一间客栈，正巧小二出来掌灯，两个大红灯笼一亮，中间那“潇隐人家”几个大字显得分外惹眼。</p> 少女心中稍定：“今晚算是有着落了。”不曾想那小二熄了火折子，便返回栈内，顺手将大门也关上了。</p> 少女泛起疑虑，加紧脚步，不多时行至门前。推门而入，只见客栈里头空空落落，寂无人语。少女疑心更重，来到柜前，那掌柜的抬起头来，瞅了她一眼，面上略微不好看：“这位姑娘，你没看见大门关着么？”</p> 少女皱起眉头，将长剑放在柜台上：“还未到打烊的时间，为何不开门迎客？店家，这里还有空房吗？”</p> 掌柜瞥见少女手中家伙，神色一僵，随即有些惶恐道：“没有了，没有了，客官请回吧，小店今晚已经被人包下了。”</p> 少女见他连连摆手，不由秀眉紧蹙道：“这方圆几里，只有你一家客栈。掌柜的你就不能行个方便吗？”</p> 掌柜压低声音道：“不是我不想行个方便，只是今晚这里住不得……”</p> 少女好奇道：“为什么住不得？难道你这里还闹鬼啊？”</p> “哎哟，不是闹鬼，姑娘你往那边看。”掌柜的目光越过少女，落在楼角。</p> 少女循他目光望去，只见楼角处的几张桌旁坐了六七个阴着脸的大汉，一个个紧身装束，目不斜视，桌上搁着硬弓箭囊，精钢器具，面上透着一派杀气。</p> 其中一个长脸阔臂的中年汉子，虽然坐着，却也比众人高出一头，披一袭墨色斗篷，眼角处皱纹深刻，满是风霜之色。</p> 掌柜的压低声音道：“那里坐着的几位爷，可比鬼物还要霸道呐！”</p> 少女也压低声音道：“可不是，那几个人看起来就好凶啊。”</p> 掌柜怯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几位爷一来店里，便将本店包下了，说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姑娘你待了这么久，他们肯定已经注意到你了，你还是趁早离开，免得另生事端。”</p> 掌柜的话音刚落，便听一位鹫鼻男子喊道：“掌柜的，你在那里吱吱呜呜说些什么？还不尽早打发了！”</p> 掌柜连忙应道：“是是……”看着少女的神情，像是在恳求一般。</p> 那长脸汉子也发出话来：“小姑娘，今夜这里不做生意。还请速速离去，以免惹祸上身。”</p> “哦？不做生意是么？”少女闻言秀眉一挑，“那本姑娘也不走。”</p> 掌柜吓了一跳：“哎姑娘你！”</p> 那长脸汉子面色郑重，泛起黑气：“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规矩。在下好言相劝，姑娘切莫自误。”</p> 他身边一位秀气少年见其动怒，忙劝解道：“是啊这位姑娘，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一会儿免得伤到姑娘。”</p> 少女下巴微扬，在众人注视之中，竟搬了一条椅子坐下：“本姑娘今晚偏在这里坐定了。”</p> 离她最近的那位鹫鼻男子顿时拍桌道：“小妮子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赶紧离去。否则……”</p> 男子话未说完，便有人应道：“没错没错，识相的赶紧离去。”</p> 少女细眼一看，却见那人躲在暗处，獐头鼠目，神情猥琐，不由心生嫌恶，移开目光，冷冷道：“否则什么？本姑娘既又不认识你，又识什么相？哎，姑娘我坐了一天的船，累了，走不动了。”</p> “你！你也不去江湖上打听打听……”鹫鼻男子鹰眉一扬，正要站起，长脸汉子忽然抓住他的手，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p> 只见长脸汉子长身而起，抱拳作揖：“常言道，江湖险恶。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多有不便。还是莫管闲事，小心自己要紧。”</p> 长脸汉子说话之间，忽地变拳为掌，蓦然出手！</p> 少女眉睫一跳，纤腰微拧，避开掌风，惊诧道：“好啊你竟然偷袭！”</p> 长脸汉子一击不中，便撤掌回身，正襟而坐。旁边一短须男子附耳上来：“看架势不像是那边的人。”</p> 长脸汉子点了点头，抱拳道：“适才冒犯，请多担待。”</p> 少女冷笑道：“事后君子，卑鄙无耻。”</p> 鹫鼻男子沉喝道：“姑娘莫再出言不逊，我老大忍得了你，我贺老三可忍不了你！”</p> 少女嘴角一撇，冷哼不语。却听那长脸汉子微笑道：“姑娘此言差矣，聂某出手之前，可曾与你说过江湖险恶四个字？”</p> 少女微微发愣，细想之下，好像他刚才确实这般说过，于是鼓气道：“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p> “姑娘不必动怒，聂某并未数落姑娘。”聂老大摆手道：“聂某只问一句，姑娘你当真不走么？”</p> 少女两眼望天：“我为什么要走？”</p> 聂老大摇头道：“刚才我不过是试探，倘若真的动起手来……”</p> 他话未说完，少女却呛他一句：“本姑娘心情不好，你说一万句也没用。”</p> “既然有言在先，姑娘就莫怪了！”那短须汉子，沉喝一声，提起身边铁杖，当头落下。</p> 铁杖挟着劲风，贴面而来，少女神色微变，莲步轻移，恍如雨落浮萍，柳絮飘飞。</p> 短须汉子眼前一晃，定神再看时，少女已经落在别处。短须汉子心道：“虽不是那边的步法，却也难缠得紧。”</p> 迅忽之间，二人已过数招。短须汉子见擒不下她，只有撤回原处。</p> 聂老大脸上挂着一丝疑虑：“不知姑娘师承何处？”</p> 少女也不看他：“常言道，江湖险恶，我为何要告诉你。”</p> 聂老大无奈道：“姑娘你好生固执啊。”</p> 却见他一招手，道：“老四，速战速决，以免节外生枝。”</p> “是！”一位瘦颀男子坐在末尾，从刚才开始便盯着少女上下打量，闻言忽然纵身掠出，身法疾如箭矢。双掌一掀一勾，便将少女裙角撕下一片。</p> 少女吃了一惊，提足便踢，怒叱道：“下流！”</p> 瘦颀男子身躯微晃，避过足尖，一手捏住少女脚踝，另一手却是扬了扬手中布片，嘿嘿冷笑。</p> 那短须汉子贺老三怪笑道：“姑娘小心了，这孙子可有好几个月未曾碰过女人了，下手阴损得很。”</p> 瘦颀男子瞪他一眼：“贺老三你骂谁孙子！”</p> 贺老三两眼望天，不置一语。</p> 少女面色涨得通红，低喝道：“放手！”</p> 瘦颀男子指间暗暗用力，钳住不放，正要将她绣鞋脱下，却听“呛”的一声，少女长剑出鞘，提剑便刺。</p> 瘦颀男子目光突地一亮：“好剑！”</p> 只见那把剑通体雪白，莹莹生光，在夜里摇曳翻飞，乍看之下便如一朵盛开的白荷。</p> 聂老大遥遥望见，眉间忽然紧锁，疑惑道：“叶上白露？你是玉浮山的人？”</p> 少女白他一眼，冷冷道：“你猜！”</p> 却见她面色清冷，长剑挽了几个剑花，逼退瘦颀男子，空气中顿时弥漫出一片寒意。剑身一震，蓦地抖落几朵冰花。</p> 聂老大瞳孔一缩，轻咦道：“滴水成冰？你是大河派的人？”</p> 说完连忙抬手道：“老四，你退下！”</p> 瘦颀男子袖袍一展，翻身后跃，落在聂老大身后。他面色虽有疑惑，却一言不发，说退便退，可见对这聂老大极为敬服。</p> 少女见此冷笑道：“欺软怕硬，听了大河派的名头，连路都走不动了罢？”</p> 瘦颀男子咬牙道：“你！”身形一晃，便要再度掠出。</p> “且慢！”聂老大将其拦下，拱手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多年之前，曾受长留真人授业之恩，虽未拜入门下，却也算半个大河派弟子。”</p> 少女“哦”了一声，心道：“学个一招半式就能算是大河派弟子了？”正要嘲讽他几句，心思一转，又道：“那本姑娘今晚在这里留宿，你看答不答应？”</p> 聂老大摇头道：“不成！”</p> 少女秀眉紧蹙：“既是同门，总该有几分同门之谊，为何不成？”</p> 聂老大沉声道：“念在你是大河派弟子，先前可以既往不咎，姑娘你速速离去，莫再与我为难。”</p> 少女撇嘴道：“我几时与你为难，分明是你们与我为难。”</p> 少女话音甫落，便听楼道内传来一清冷声音：“堂堂荆门六义，欺负一位初涉江湖的小姑娘，传出去恐怕不太好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