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碧玉》 楔子 对面儿的男人口中随着一阵阵的喘息声扑出了浓烈的酒气,加上床头正燃着熏香,浓郁的很,这些味儿乱七八糟的夹杂在一起,几乎让郭碧玉喘不过气来。 她胡乱的哼哼了几声,将胳膊从身上的人赤裸的后背上移了下来,按住那男人的肩膀推了推,道:“哎!你压死我啦!” 那人抬了头,两只眼睛因为饮了酒,透出几分红意来,颇有几分潋滟的邪劲儿,他嘴角歪歪的挑起,邪笑着道:“爷的身量可和他差不多,怎地你没被他压死?” “休提他。”郭碧玉不屑的撇了撇嘴,又有些害羞的道:“我是干干净净给了你、跟了你的,再提我可跟你翻脸。” 说完便抬了腰,两只修长的腿环了起来,那人便一只手撑了床,另一只却向下摸去。 郭碧玉一阵阵鸡皮疙瘩从后背窜了起来,“啪”的一下打在那手上,柳眉倒竖道:“休把老娘当堂子里的小倌儿玩,再起这样的心思剁掉你的狗爪子。” 那人吃吃的笑起来,道:“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爷就爱你这泼辣劲儿。” 虽然如此,那只不老实的手到底停了下来,他又着实有了酒,没多久便一泻千里,伏在郭碧玉身子上发出长短不一的鼾声来。 郭碧玉将那人推开,就听他嘴里模模糊糊的在嘟囔着什么,她便凑过去小声道:“扬羽,扬羽。” 那人迷瞪瞪的抓住了郭碧玉的手。 郭碧玉轻轻地问道:“扬羽好么?” “再好……爷也没尝着……邬黑子……真是暴殄天物……竟生生……玩死了……” 郭碧玉便呆了呆。 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挣了出来,连衣服都顾不得穿上一件,赤裸裸的走到床旁边。 那里安置着一件半人高的雕着连枝桃花纹的紫檀橱柜,上面精致的紫铜香炉里还在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她厌恶的用手遮住鼻子,熄了里面的香,这才蹲了下来,打开橱柜。 再起身时,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匕已经握在了她手里。 她重新回到床边儿上,将短匕放下,在旁边一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里翻出了裙带,从那人脖子下面掏了过去,打了个活结儿之后才将两头紧紧的握在手里。 想了想,她又爬上了床,跨坐在那人背上,那人似乎感到背上一阵湿滑的凉意,口齿不清的道:“小妖精,爷是真不行了,改天……” 郭碧玉恍若未闻,她伸手拿了匕首,两只手交握住了匕首的柄儿,高高举起,脸色木然的扎了下去。 “噗”的一声闷响,身下的男人顿时挣扎了起来,几乎要将郭碧玉掀翻了下去! 郭碧玉只死死的夹紧了腿坐在他背上,又将那裙带在手掌上缠了几圈儿死死的往后狠命勒住,男人的呼喝声只开了个头儿就被扼死在了嗓子眼儿。 待男人挣扎的力气渐小,郭碧玉才握住匕首猛力往外一拔,“呲”的一声,血便喷了她一身,而男人随着这血的喷涌,身子也一阵阵的抽搐着。 郭碧玉毫不犹豫的又扎下去,拔起来,扎下去,拔起来。 那雕着五子登科、石榴枝花纹镶边儿的黄檀大床上,锦被渐渐地被血浸得透湿,从床沿边上滴滴答答的流了一地。 郭碧玉这才下了床,她原本肤白如玉,现在如同血缸里泡过的一般,她也没想着要擦擦,反正已经不干净了。 她厌恶的靠近了那尸体,将那尸体翻了个个儿,又拿起刀,一把手攥了那男人的物件儿,手起刀落的割断了,丢在一旁。 想到刚才那软塌塌的又沾了粘稠血液的触感,郭碧玉心里一阵阵的恶心,她再也不看一眼,转身走到衣橱旁,从里面挑了一件儿薄绸斗篷披在了身上。 拿这斗篷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最里面那件白的耀眼的白貂毛连帽大绒斗篷,生怕沾上一丁点儿血迹。 郭碧玉最后看了一眼,合上了衣柜,衣柜的锁是并蒂莲的式样,小巧的钥匙柄儿是个莲蓬荷叶,多好的寓意啊。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双手扶在那柜门上。 “扬羽,这辈子算你倒霉,我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我也替你报了仇了,咱们就当两清了吧。”她脸上露出了干脆的、果决的笑意:“下辈子别再遇见姑奶奶了。” 大雪初停的清早,郭家长房大娘子无声无息的吊死在了锦乡侯府大门口,虽然发现以后马上解了下来,但是围观的人全都看见了! 郭大娘子除了一个薄绸斗篷里面儿什么都没穿,竟是赤身露体、浑身血淋淋的! 又有小道消息说,锦乡侯府的安世子死在了郭大娘子住的客房里,确切的说,是赤身露体的死在了郭大娘子的床上!那玩意儿还被剪了! 锦乡侯府的世子妃、郭家二房——户部尚书郭义的嫡女郭美玉哭的昏天黑地,又说是郭大娘子勾引的世子,又说是世子被人陷害喝多了酒、走错了房门。 这些爆炸性的消息和重又被人们回忆起来的旧闻不出一个上午就传遍了京城!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人们说的都是郭家长房已经倒了,郭大娘子守了寡无处可去,暂且住到妹妹这儿安身,却被世子借着酒劲儿用了强,锦乡侯府哪还能洗白了去? 郭碧玉原先那个夫君,本来就是个没身份、没地位、无父无母的单蹦儿汉子,犯了事儿死在了牢里,尸身都不知道丢在了何处,更不要说坟茔。 她死成这副不体面的样儿,郭家二房早就发了话,出嫁从夫,万万没有再葬回郭家祖坟的道理,因此竟然就这样搁置在了一旁。 到了中午,天又飘下洋洋洒洒的大雪来,郭碧玉的尸体只盖了那件斗篷,身躯冻的邦邦硬,脸上泛出青紫色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重生的郭碧玉 郭碧玉猛地醒了过来,打了个哆嗦,七手八脚的把一大半儿掉到床边儿上的被子都拽到了身边儿,围成一座小山,小山顶上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 饶是这样,她仍然冷的浑身发抖。 她摸摸索索的伸出手浑身上下的乱摸,只觉得手里湿淋淋,又黏又腻。 她看了看床里面,昏暗的光里上面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她一颗心立刻就吊了起来,上下牙打着颤,“磕磕磕”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响亮,她死死的咬着牙,咬到腮帮子都酸了,拧过头向床外看去。 这一看,就看到影影绰绰地下两个鼓包,看似两个人躺在那儿。 她松了口气,原来滚到地上了,转而又迷迷瞪瞪的想:怎么会是两个? 郭妈被她悉悉索索的声音搞醒了,先是伸出手狠狠的扇了一下在郭碧玉塌下睡得死沉的雀儿,道:“死丫头,姑娘被子都踢掉了!” 雀儿不过也才九岁大,迷迷瞪瞪的睁了眼,傻头傻脑的看了一眼郭妈,“哎”了一声,转过身,“当”的一下就撞到郭碧玉的床沿上,这才疼的完全清醒起来。 她眼睛含了两泡眼泪,龇牙咧嘴的道:“这屋子里都有地龙,姑娘非要盖三床被子,踢掉了才好,不然非大冬天长痱子不可。” 郭妈一只手撑起身子来,又没头没脑的用宽大的巴掌扇了几下雀儿的后背。 “顶嘴,顶嘴!我让你顶嘴!” 雀儿便“哎哟”、“哎哟”的喊将起来。 郭碧玉怔怔的坐在床上,被她俩闹哄哄的吵得脑仁儿疼,一时间,大雪天吊死在锦乡侯府门口的寒意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雀儿,郭妈。 她俩怎么会在这屋子里? 郭碧玉浑身哆嗦了一下。 郭妈刚点了灯笼,刚把光亮儿递过去,就见她家大娘子半跪在床上,两只手诡异的在被子里划拉来划拉去。 “那东西呢……尸首呢……” 郭妈心里就一抖,不敢确信的又问道:“姑娘,您找什么呢?” 郭碧玉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愣愣的看了过来,盯着郭妈看了一会儿,又盯着雀儿看了一会儿,突然跳下了床,向门口跑去。 郭妈吓得魂飞魄散,看见雀儿就站在床头,眼睛半眯缝着,头一点一点的,还打着瞌睡呢,便一巴掌拍到雀儿的头上:“死木头!还不去追姑娘!” “啊!”雀儿这才慌忙追了过去,道:“姑娘!姑娘!您这是去……” “哐!”房门大开,郭碧玉站在门口,一股冷冽的、北方独有的寒风一下子就卷了过来,将她的薄绸衣服瞬间吹透。 狂风里还夹杂着雪粒子,她的脸上被打的隐隐作痛。 一切都那么熟悉,几乎是一模一样……除了她的人只能够到门的一半儿高。 郭碧玉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小手,不提防被雀儿从后面一把抱住,连拖带拽的往屋里拉,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尖叫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 “姑娘,姑娘!哎!”雀儿的脸被乱挥的胳膊肘怼了好几下,酸疼的眼泪都掉出来了,喊道:“您别这样,门口凉!快回床上去!” 郭妈刚把房门关好,急忙赶过来协助雀儿一起将郭碧玉重新塞回床上,盖上棉被,不放心的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做梦魇着了?” 郭碧玉在锦被堆里,双眼直勾勾的,“通”的一下又躺下了,依旧把被子都拢在边儿上。 雀儿往外面儿看看,天还半灰着呢,又看看床上闭着眼睛的郭碧玉,打着哈欠胡乱应付道:“应该是做了噩梦吧。”便蹲了下来,正迷瞪着眼睛要躺下再挠吧一觉,又被郭妈一巴掌拍起来。 “懒坨坨的货!姑娘睡,你也睡!天都大亮了!” 雀儿也不觉得疼,扛着郭***巴掌硬是躺在小榻上,把被子从脚蒙到头,又拱了拱,在里面闷声求道:“郭妈你让我睡一会儿吧,困死了。” 郭碧玉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翻了个身:“郭妈,你让她睡吧。你也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儿天亮了再说。” 郭妈兀自恨恨的瞪了几眼那团被雀儿卷成了茧儿的被子,嘴里不出声的骂了几句,“噗”的一下吹熄了灯笼,也躺下了。 黑暗中郭碧玉还睁着眼睛。 她又伸出手摸了摸脖子,吊死在锦乡侯府大门口的窒息感和冰冷感还那么真实,可她确确实实的又回到了上京的郭家老宅中,变成了少时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她弄不懂。 她闭上了眼睛,以前的她最喜欢睡觉了。 睡过去了,就没有那么多烦恼和不顺心了,万事都不用管,还能做做美梦。 梦醒了,扬羽会把饭食都预备好,她就挑肥拣瘦的对付着吃一口。 等扬羽收拾好了出去赶场,她才懒洋洋的对着镜子描眉打鬓,等着姓安的来私会。 要是等不来,她就倚在门口磕着瓜子看东家长西家短,看困了就再回去睡一会儿。 她就是这样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连带着脑子也越来越懒得动,所以到后来那么凄惨,也是自己作的。 想到扬羽,郭碧玉心里一阵阵的揪紧了的疼法儿,再想到姓安的,郭碧玉就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当初她怎么就瞎眼看上了安子鹤那么个黑心烂肺的货? 郭碧玉思绪纷乱,感慨万千,慢慢的上眼皮下眼皮就往一块儿黏。 “算了,这会儿我还是个孩子呢,还是该睡睡吧。” 郭碧玉再醒来的时候,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屋子里白亮亮的,她能看见东墙上的雕花大窗日光透着窗纱照了进来,窗户下面的条案上放着一个通体碧绿的梅瓶,里面插的梅枝上无精打采的缀着几朵残黄。 床边既没有紫檀橱柜,墙壁那里也没有镶嵌着并蒂莲铜锁的衣柜,更没有燃着催情香的紫铜香炉。 郭碧玉蓬头垢面的下了床,踢了踢还在打瞌睡的雀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乱成一锅的粥 郭碧玉就有些无语。 她蹲了下来,看着雀儿。 窗外的阳光打在雀儿脸上,照着她发黄的发丝还有脸上的浅麻子。 雀儿和她同岁,是她娘给她的四个贴身丫头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她父亲郭皋和母亲费氏去东海的时候在集市上看到了当时还六岁的雀儿,不知怎地貌不出众、人也不机灵的雀儿就合了费氏的眼缘儿,当下就买了回来。 因为雀儿岁数小,费氏发了话,就当是陪着姑娘逗闷子的,不拘着她,所以性子比郭碧玉还单蠢十分。 上辈子郭碧玉在订亲宴上出了那档子丑事,自然下面的人都没好果子吃,尤其是雀儿。她被人迷晕出了事儿的时候,本来应该是雀儿在身边伺候,可偏偏有人哄着雀儿去吃甜团儿,把她弄离了自己的身边。 她母亲费氏气的浑身直抖,在那儿指着雀儿道:“就是养个猫儿狗的,还知道护着主呢!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后来雀儿被拖下去的时候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嘴边儿还粘着一圈儿豆沙馅儿,直喊着“姑娘救救我”,最后也不知道被弄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郭碧玉上辈子没有为雀儿求情,她只顾着哭了。 她又把视线转到郭妈身上,因为雀儿这么嘟囔,沉睡中的郭妈就打了一个激灵,睁了眼,又用手挡了从外头直晒进来的刺眼阳光,一转身,一眯眼儿,看见她家大姑娘正搁地上蹲着,桃花般红扑扑的小脸上,一双圆溜溜乌漆漆的眼珠子正看她和雀儿呢! 郭妈一张老脸讪讪的,顿时起了身,颇有些老鲤鱼打挺的风姿,麻溜站了起来,又弯腰一下子把雀儿身上盖的被子掀开,道:“睡!还睡!我让你睡!姑娘醒了也不知道!” 雀儿一下子就跟诈尸了似的蹦了起来,“嗷嗷”喊了两声,手足无措的看看郭妈,又看看郭大姑娘郭碧玉,叫道:“啊啊啊,什么事!什么事?” 郭妈被雀儿这嗷嗷两嗓子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死丫头你嚎什么!日上三竿了还睡!” 她忍不住开始对着雀儿唠叨:“你当姑娘和你这皮糙肉厚、没心没肺的丫头一样儿?到哪都睡得跟死猪似的!姑娘才来京城,有多少烦心事呢!” 郭碧玉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那么一点儿怀念故人的小伤感顿时再度无影无踪,她站了起来,衣衫不整的光着脚站在地上。 那地面也是温和的,一点儿也不冰。 郭碧玉看着郭妈和雀儿面带羞惭、没头苍蝇似的整理着床铺被褥,也没倒开空理会她,她圆滚滚、白生生透着粉莹莹的脚趾头忍不住蜷了几下。 她想了想,也不管郭妈刚整理好床铺,重新又爬了上去,没精打采的靠在床头,囔声囔气的道:“郭妈,我头晕,我难受。” 刚说完,郭碧玉就打了个大喷嚏。 郭妈一下子就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小碎步奔到床前,看到郭碧玉双颊嫣红似火,嘴唇也有些干裂,心里一突突。 雀儿早已经跑到门口,也不知道怎么说的,青燕、黄鹂、墨鸦三个丫头也都进来了,不一会儿郭碧玉的床前就围了一圈儿人。 她看着眼前这几个脸上写满了担心、蠢蠢欲动的丫鬟,急忙摆了摆手,再要开口,结果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喷嚏! 受到喷嚏的震动,她觉得脑子一下子被震成了浆糊,眼泪也流出来了。 四个丫鬟加一个郭妈再度乱成一团儿。 黄鹂拿手背一贴郭碧玉的额头,被烫的缩了回来,二话不说的就跑到了外面,在床上的郭碧玉就听见黄鹂出了门喊着“不好啦大娘子生病啦”,声音越来越远。 郭碧玉十分的无语,她实则也没有力气说话,头昏脑胀中看到郭妈双手合十,按着她打喷嚏的个数在那儿嘟囔:“三百岁,四百岁……” 雀儿急急忙忙从箱子里翻了一件袄子出来,眼睛里又饱含了泪水,动情的道:“是奴婢的错,夜里姑娘要盖三床被子,奴婢还没当回事,万万没想到姑娘是病了……” 郭碧玉很是嫌弃这件张牙舞爪而来的大红锦缎绣黄金色菊花棉袄,让她想起她弟弟的红色襁褓一打开,常常露出金黄色的一泡屎。 她皱了皱鼻子,可是雀儿常年干活儿的,比她力气大,摆弄她跟玩儿似的,不一会儿郭碧玉就被穿上了棉袄,又被按着躺倒在了床上。 被这么一折腾,她是再也不冷了。 偏偏雀儿还流着眼泪给她盖了三床被子。 青燕是个稍微有点儿头脑的,看了一眼床上的郭碧玉,郭碧玉也正看着她。 不知怎么回事儿俩人突然就心有灵犀了起来。 青燕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了,跟郭妈道:“郭妈,像黄鹂那样儿可不成,叫家里下人还以为怎么回事呢?万一再吓到了老夫人可就糟了,妈妈在这儿伺候好姑娘,我得去把她追回来,去禀告二夫人请个大夫才是正理。” 郭妈一拍巴掌,道:“是应该禀了二夫人,二夫人现在管着家呢,哎呀,刚才黄鹂不会直接去找老夫人了吧?这可不太妥当!” 郭碧玉心想,郭妈您也不傻啊,可这聪明劲儿来的晚了点儿,刚才怎么就那样让黄鹂咋咋呼呼的跑了? 她在三床被子下蠕动着,浑身流汗,这让她再度想起了浑身是血的黏腻感,实在是太难受了。 雀儿体贴的掖了掖被子,道:“姑娘,您这一定是昨个儿晚上受了寒,奴婢懂,这被子捂得是难受,您且忍忍,发了汗就好了。” 郭碧玉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一口水也没喝过。 此刻随着被子被雀儿掖的严丝合缝,最后一丝凉快气儿也没了。 郭妈还在那求神拜佛,墨鸦慌里慌张的满地乱窜,边窜边道:“怎么办怎么办?郎君和夫人回来了会不会打死我们?” 郭碧玉觉得她像一条焖烧的鱼,浑身上下的汗早就烧没了影儿,干热干热的,烘的她一阵阵的头晕脑胀。 她动了动嘴,雀儿道:“啊?姑娘您说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差点中暑的大夫 郭碧玉再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竟然还在活着喘气真是太好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那儿说着:“……老夫人说大娘子从江南初来京城,这就对了。大娘子这是热症,以刚才老朽观察和把脉看,鼻息急促,额头发烫,脸颊嫣红,嘴唇干裂,兼有出汗的症状……” 一只瘦削枯干满是皱纹的手指搭在圆润雪白的腕子上,坐在床边圆凳上的老大夫闭目捻须,摇头晃脑,极为专注的诊断着郭碧玉的病情。 话还没说完,就听床边一声惊呼,老大夫捻须的左手抖了一下,拽了一根胡子下来,他强忍住龇牙咧嘴的表情,不悦的看向声音的来源。 雀儿压根也没管老大夫,只顾着在那跳着脚喊:“醒了醒了!大娘子醒了!” 郭碧玉睁着眼睛,想要开口,就觉得嘴唇好像被粘在了一起,嗓子眼儿干疼干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在心里边儿狂呼:“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啊!我热啊!我渴啊!” 她这么一醒,一屋子人全都围了过来。 这屋子本来就热,是郭老夫人怕郭碧玉初来北地,不习惯这边儿寒冷,特意嘱咐人将地龙烧的旺旺的。 现在除了一个躺在床上的,还有郭妈和四个伺候的丫鬟,再加上老夫人和随侍在侧的一个婆子常妈和两个大丫鬟弄芹、侍椿,二太太李氏,和她身边儿的古嬷嬷,连着老大夫和他带来的药僮。 好么,本来十三个人挤在这屋里,就觉得浑身热的发痒,现在一窝蜂都围在郭碧玉的床前,每个人愈发觉得燥热难耐。 十三个人对着躺着的郭碧玉,围成了一堵极为密实的人墙。 郭碧玉整个人顿时就感觉不好了。 她喘不过气来了! 一张宽脸盘子的、褶子都被撑开了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面容和蔼,眼睛中满是担心:“碧玉啊,乖孙女儿啊,你可把奶奶吓死了啊!” 郭碧玉张了张嘴,无奈什么都说不出来。 郭老夫人看着她倒像是说了“奶奶”两个字,益发心疼, 二夫人李氏则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道:这是什么规矩,“奶奶”,这样儿的用词儿真不讲究! 她白腻的鼻尖也浸出了细汗,上去搀着郭老夫人道:“大夫还没诊完,咱们都先别围在这儿,人多闹闹哄哄的,心不静,万一误了诊治的结果就糟了。” 郭老夫人急忙点头:“对,对对。还是你心细。”说罢往外面走了几步,却仍是不放心的向郭碧玉这边张望。 众奴婢以郭老夫人为中心,也撤离了郭碧玉的床前,只雀儿还在那没挪窝,眼睛都不眨的看着郭碧玉。 李氏皱着眉头道:“还有你,你也过来!” 雀儿左看右看,两边儿都没人,只得看着李氏,用手指了指自己鼻子:“您是叫奴婢?” “就是你!”临近年关,家里事情原本就多,偏生大娘子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病,这房间里又热,李氏待的心里发急,越发觉得大房从上到下都是没规矩的:“咋咋呼呼的做什么?没看到大夫正在给大娘子诊脉么?若是惊了脉象,误了大娘子的病情,唯你是问!” 正这会儿,老大夫继续道:“自然,还有些水土不服,忧思过重,睡眠不安……嗯?还受了惊惧?老朽开几张方子。”老大夫边写边道:“先吃半个月看看。” 雀儿别的没听见,就听见老大夫说受了惊,吓得白了脸,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吓着大娘子的!大娘子半夜……” “咳咳咳咳!”郭碧玉猛烈的咳嗽起来! 这一阵咳嗽,又让她嗓子眼冒烟,火烧火燎的难受,她看了一眼青燕,青燕立刻上前几步将雀儿拖了下来,道:“叫嚷什么,是说你现在别惊了大娘子。”说完还狠狠的拧了雀儿一把。 这点儿小动作,李氏全都看在眼里,一点儿也没落下。 她也不说话,站在老夫人身边儿,看老大夫起了身,急忙将人让到书案处。 笔墨纸砚是早就备好了的,老大夫拈了笔,写完药方,掏出一方棉布帕子擦了擦额头,站起身来,一阵发晕,眼冒金星,心道再呆下去非中暑不可,急忙拱手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这老大夫被一群老的少的围着送到房门口,嘴里直说:“留步,留步。”他又向里张望了一下,正看见窗户下面梅瓶里面那枝被烘成干花的梅枝,道:“这屋子地龙烧的足,被子不要盖那么多,也要常开窗子透透气,平日里应该多给大娘子喝点水。” 郭碧玉被压在三床被子之下,被压的直翻白眼,有气无力的想:“为啥不一开始就说……” 她恨恨的看着,直到老大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眼光也不曾收回来。 落在郭家老夫人眼里,郭碧玉巴掌大的小脸儿埋在被子里,秀气的鼻子随着呼吸有些急促的翕动着,一双大眼睛水光粼粼,那可不是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么? 老夫人顿时“心肝儿肉”的呼将出来,快走了几步到了郭碧玉床前。 在郭碧玉眼里,祖母的脸还是那张圆圆的并不白皙的脸,皱纹原本是深的,可由于日子好了仿佛有些撑开了,下巴也是个浑圆的双下巴。 “奶奶,奶奶。”郭碧玉看着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是她这辈子头一次见到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听着郭碧玉嘶哑的声音,心疼死了,“哎”的应了一声,拍了拍郭碧玉的手:“奶奶在呢。” 李氏便轻轻在后头皱了一下眉头,看见郭老夫人已经亲自动手,“刷拉”一下掀了两层被子下去,嘴里还唠叨着:“俗话说的好,‘若要小儿安,三分饥与寒’,你爹小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反倒身子骨儿还比你二叔硬朗!现如今富贵了,人也养的娇气了。” 郭老夫人是副大骨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二婶的安排 郭家大郎,也就是郭碧玉的父亲郭皋,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为了供弟弟郭仪读书,走了行商这条路。 认得郭老夫人的人都说是老天爷有眼,行商的大郎,如今成了江南巨富;读书的二郎,如今做了户部侍郎。 先前的苦日子早已经成了郭老夫人挂在嘴边忆苦思甜的往事。 二郎君郭仪在调至上京之前在甘州做长史,地处西北,郭老夫人没跟着老二去边塞吃沙子,留在在江南的老大那里享福。 而今郭仪做了京官,自然说什么都要接了郭老夫人来上京团聚。 到了上京的郭宅,一切都有二房的李氏打理,郭老夫人既不需要操心,更不需要自己动手做事,益发心宽体胖、虎背熊腰起来,平日里做衣服,都要多扯半尺料子。 这两床被子被郭老夫人轻轻松松甩到一边儿,就跟掀层纱似的那么轻松,雀儿看的眼睛都直了。 郭碧玉立刻对郭老夫人感激涕零,放在被子里的手都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 她二婶母李氏刚交代完下面的人去拿药、煎药,这会儿仪态端庄的走到了床边,道:“母亲,我已经派人去按照瞿老大夫的方子去抓药了,您这也忙了一个上午,该回去歇歇了,一来让大娘子好好休养,二来,您也得提防着别过了病气。” 郭碧玉便感觉郭老夫人有些局促起来,宽宽的脸盘上挤出了笑容,点头应着李氏道:“你看着安排就好,你是碧玉她婶子,还会出什么差错?” 李氏脸色顿时黯淡了几分,郭老夫人似乎也觉得刚才说的话似乎不太妥当,在床边尴尬了一会儿,才直起了腰。 转身找了一圈儿,只看到一个郭妈算是年长能有些担待的,看上去却木呆呆的,郭老夫人便道:“这一窝子小的小,怎么会伺候人?弄芹,您就留在东院,帮忙照看大娘子。” 弄芹正要答话,李氏拦阻道:“母亲,原本大伯来京城里一家团聚,里里外外的人手就得添置的。媳妇也叫了牙婆,只因临近年关,各家各户人手都缺的很,这才拖延到了现在,没预先跟牙婆定好了,是媳妇的不是。怎么好叫母亲身边儿的人过来?那岂不是媳妇的不孝?” 郭老夫人急道:“我又没怪你,你看你这一大嘟噜话,听得我头晕。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也不能怎么办,郭碧玉倒是想说不用添人伺候了,可又想看看李氏要怎么答话。 于是郭碧玉也不做声,眨着眼睛看立在床头的郭老夫人和李氏。 郭老夫人穿的是一身土黄色绣五色宝象花的缎子衣服,料子亮闪闪的,刚才还拂到了郭碧玉的手腕上,丝丝滑滑,一点儿也没有刮丝的感觉,看上去像是缀锦,是顶华贵的料子。 可是!穿在她身上完全不像样! 简直像一块巨大的、会移动的土坷垃! 再看李氏,完全看不出是三十岁的人,身形依旧窈窕动人,宝蓝色的对襟薄棉袄子上面绣着奶白色玉兰花的边儿,仔细看去,玉兰花心儿里还用丝线挑绣出了粉红色的花心儿,素雅又不寡淡,无一处不精致贴合,又不张扬。 她人也漂亮,肤色白皙,为人娴雅沉静,说话的语声也柔和动听。 前世里,原本郭老夫人在江南和长房在一起待的时间长,郭碧玉又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郭碧玉和这位祖母极是亲昵。可自打来了上京以后,她就不喜欢郭老夫人了。 在她心里,郭老夫人浑身的土腥味儿,和乡下的老太太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多了一层金光灿灿的外壳罢了。 当时,郭碧玉心心念念喜欢的是李氏那样的。 上辈子,她一见到这位二婶母,就喜欢上了,那才是京城里贵夫人的做派呢。 听说二叔郭仪最初在甘州只是做个录事,却颇得当时甘州刺史李延贵的赏识,正合年龄的嫡女是没有,就算是有,也不会嫁给没有身世背景的郭仪! 虽然李刺史只是陇西李氏的外支,可也和世家沾上边儿了。 而那时的郭家有什么?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钱了! 因此当李刺史大人将家中的庶女李氏三娘许给了郭仪的时候,也仍然是郭仪高攀了。 李氏也不愧是世家旁支出身,虽然是庶女,可教养极好,郭仪在甘州步步高升,在这其间,李氏不光后宅打理的好,和郭仪的同僚夫人之间,也相处甚笃。 这内眷之间的交道,可是有讲究的。李氏既然在家门外面都玩得转,在内宅之内,就更不要说了,简直是小菜一碟。 看人家这几句话说的,有多得体?又照顾了婆婆的身体,又表明自己顾全了大局,心里是一直记挂着大伯一家的,还表明了当媳妇的不到之处。 李氏脸上正露出了温柔得体的笑意:“再者说了,即便是人手暂时短缺了,哪就用得上老夫人身边儿的人了?裁玉阁那边的浣琴是个妥贴的人,媳妇正打算让她过来帮衬几日,也带带这几个小丫头。” 郭老夫人脸上顿时现出笑意来,眼睛也满意的眯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这样也好,就说你是个妥贴的,只是这几日就得委屈美玉了。” “委屈什么。”李氏搀着郭老夫人,细细柔柔的道:“不过几日的功夫,哪就委屈了,再说美玉的性子母亲还不清楚?打从她姐姐来了,一天恨不能跑八趟!” 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掐了帕子,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因笑意而露出了红唇内的一线银牙,漂亮和善的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因碧玉水土不服,来了上京,一直没精打采的,美玉总是见不到她姐姐,可心里却着实惦记着呢。就这次,还嚷着要来探病呢。” 郭老夫人立刻开怀的笑起来,也用帕子掩了嘴,道:“美玉是个好孩子,是你教的好。等碧玉好了,再让她姐妹两个好好在一处耍,现在也别过来了,省的沾染病气。” 郭碧玉撑着下巴,看着郭老夫人努力的有样学样、东施效颦,又看着她二婶母李氏。 她年岁还小,眼睛水汪汪的,看人的眼神儿贼呼拉清澈,还透着一股懵懂劲儿。 可是郭碧玉自己知道啊,都两辈子了,她不是什么都不懂了。 上辈子她嫁给了扬羽,在那片市井地儿住了好几年,掐尖骂架、明嘲暗讽、眉头眼脑的,也看了几年,别说看会,学都学的滚瓜烂熟了。 此刻,二婶母弯弯的笑眼中完全是一片冷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严肃的郑娘子 这么一看通透了,郭碧玉也觉得她上辈子对二婶母纯是一厢情愿,挺没意思的。 在郭老夫人眼里,她就变成了一副神情恹恹、没精打采的模样,便急起来:“药怎么还没有抓到?” 李氏柔声道:“药哪用现抓?家里都常备着好药材呢,熬药是得要一阵子,已经叮嘱古嬷嬷亲眼看着青燕去熬了,母亲莫要着急。”她目光温和的看向郭碧玉,道:“折腾了一个上午,大娘子也乏了,闭上眼睛养养神,等醒过来正好喝药。” 郭碧玉正觉得不自在,她也着实头还晕着,便点点头,只闭上眼睛听她们说话儿。 “二娘子那边那个叫浣琴的呢?怎么还没过来?”郭老夫人问道。 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恼意,道:“大娘子急病,我怕人多吵闹,身边只带了一个古嬷嬷可用,眼下在帮忙熬药,还没倒开空去西院叫浣琴过来呢。” 郭老夫人道:“大娘子身边这几个都闲着呢。” 这话说的,装睡的郭碧玉都听不下去了。 青燕去熬药,身边有黄鹂、墨鸦和雀儿在,这三个,指使哪个过去能叫得动人啊?得罪人还差不多。 郭碧玉是知道的,浣琴是二娘子郭美玉的心腹大丫鬟,二娘子房里的事都是她打点着,一直到上辈子郭美玉嫁给了那个畜生,浣琴也是跟过去的。 按照李氏的说法,直到在牙婆那里买够了人手之前,浣琴怕是都要在东院“照顾”她这个大娘子了,平日里的穿戴、物件也要收拾一阵子,更要将手里的活儿都交待好,没有个半天功夫,浣琴是不能够过来的。 所以,郭老夫人这话十分不妥。 气氛一时间有点微妙,郭碧玉就轻声咳了几下,睁开眼道:“奶奶,我吃了药就好啦,您回去歇着,等我好了去看您。”她抱着郭老夫人的胳膊晃了晃:“您为了我受累,我也惦着您啊。” “哎,哎。”郭老夫人忙不迭的点头:“还是碧玉体贴人。” 郭碧玉眼睛隔着郭老夫人粗壮的胳膊,偷偷觑了上去,见李氏的嘴角抽了抽,道:“是啊,母亲,您要是累着了,美玉也该担心了。” “好。”郭老夫人终于站了起来,又给郭碧玉盖好了被子,将郭碧玉的两只胳膊拿了出来,回身一看,逮着雀儿道:“看好你们家大娘子,别再像夜里那样,屋子里都热成了这样,还盖三床被子!” 郭碧玉看着雀儿又要不知好歹的回嘴,急忙弱声道:“奶奶,我知道啦。丫头小不懂事,等二婶母说的那位叫、叫……” 她急的小脸泛红,却说不出来人名儿,郭老夫人道:“等浣琴过来好好替你教教这几个丫头,她伺候你二妹妹伺候的就好。” “嗯嗯。”郭碧玉急忙点头,又对李氏道:“多谢二婶母,临近年关了,这么忙还要来照看我。” 正这会儿,西院伺候的丫鬟双喜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到李氏,急忙进来道:“夫人,郎君的同事赵大人府上送了年礼过来,赵大人的娘子还差了身边的韦妈妈同来,说是要给夫人见个礼再回去。” 李氏不悦道:“怎么都不通禀一声就这样张张狂狂的进来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没规矩!” 郭碧玉躺在床上闭了眼,有些迷迷糊糊的,嘴角却是忍不住撇开,嘲讽的笑了一下。 到了现在,她住在东院,也只得一个郭妈和四个年岁不大的丫鬟,以往在江南老宅那边都是随便惯了的,这句“没规矩”,明面儿上是训斥双喜,实则说东院这边才对——如果真有规矩,双喜连院门都进不来! 郭碧玉这边晕乎乎的犯核计,郭老夫人摆手道:“都是自家人,讲究什么,二郎那里有事,你赶紧去吧。” 李氏矜持道:“那我和母亲一同回去,先把您送回正院,双喜,古嬷嬷在厨房那边,你去把古嬷嬷替下来,让她去陪韦妈妈吃盏茶,稍坐片刻。” 随着郭老夫人和李氏的离去,屋里也清凉了不少。 黄鹂和墨鸦对视了一眼,再看郭碧玉,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虽然呼吸还是颇为急促,脸色倒不再像早上时那么通红的吓人,便轻手轻脚的拾掇起来。 一大早上的这么一折腾,被褥没收,衣服也丢的到处都是。 郭妈刚送了郭老夫人出去回来,看到雀儿还傻不愣登的在郭碧玉床前发呆,对比眼里边儿有活儿的黄鹂和墨鸦真是一块活木头,就忍不住想拍她的脑袋,又怕她大呼小叫吵醒了大娘子,郭妈只得挠了挠自己的手。 黄鹂做了一圈儿活,身上也热了,无声的嘟囔着“热死人”,走到窗下,将窗子开了一条小缝,觉得舒爽多了,又看见桌案上那烘干的梅枝,便抽了出来,轻声道:“我和墨鸦去园子里再剪两枝好的。” 郭妈正要点头,见门口有人,是二房那边夫人房里的管事娘子郑娘子。 郑娘子长了一张瘦削严肃的脸,嘴角下垂,脸色枯黄,一身浅褐色棉衣裙,显得脸色更加的灰暗。 “我家夫人叫郭妈和那个叫雀儿的过去。” 郭妈一愣,李氏不是刚走么?她向前笑脸道:“郑娘子,叫我和雀儿过去什么事?” 所以大房压根就是全然没有什么规矩!主人家叫,竟然还问什么事?郑娘子心中愤愤,本不欲回答,想了想还是道:“要过问大娘子是怎样生病的。” 雀儿吓得脸都白了,正要叫,被郭妈一巴掌拍过去,杀鸡抹脖子的指着床上熟睡的郭碧玉,不许她做声。 这里郭妈最大,黄鹂和墨鸦也呆在了那里,看着郭妈和雀儿一前一后跟着那个郑娘子去了,觉得不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下子梅花也没有心情剪了,两个人对着坐,坐的饥肠辘辘,才意识到一个上午谁也没吃东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青燕才捧了药进来,看到黄鹂和墨鸦一左一右在郭碧玉床前面露戚色,差点把药扔了! “大娘子……” 黄鹂回过神来:“啊?哦!药好了吗?大娘子睡着呢。” 青燕这才放下肩膀,舒了一口气:“那你们俩干嘛呢?哭丧个脸,我还以为大娘子怎么了呢!” 她将药罐放在桌案上,拿了瓷碗倒了一碗药出来,道:“这药得趁热喝了,不然凉了就更苦了,药效也要减的。” 她在一旁忙,突然意识到什么:“雀儿呢?又跑去玩了?怎么就你们俩在,郭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郭妈的委屈 “谁,谁不好了?” 郭碧玉坐了起来。 别说是黄鹂和墨鸦吓了一跳,就连青燕的手都是一抖,药碗里的药汤泼了一点儿出去。 青燕使了个眼色,黄鹂急忙起身,拿了迎枕垫在郭碧玉背后,道:“大娘子醒了?先把药趁热喝了,奴婢这儿早都备好了大娘子爱吃的渍梅子了。” 郭碧玉点点头。 青燕把药碗端到床边,郭碧玉就着她的手,缓缓的一口一口的喝着药。 她刚才睡了一觉,出了汗,脸色不那么红了,莹白如玉的小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瞳仁,专注的看着青燕拿着碗的手。 药汤见了底,青燕冲着黄鹂道:“你们都是傻的么?水呢?” “哦!” 黄鹂如同大梦方醒一般,急忙起身去倒了一盏温水过来,墨鸦端了痰盂在旁边,伺候着郭碧玉漱了口。 青燕拿了梨花白釉的八角果脯盒子,移开盖子,郭碧玉就从里面拈了一粒出来含在嘴里,这会儿黄鹂又拿了晕湿的棉布帕子过来,细细的替郭碧玉擦了脸和手。 就这么个小事儿,三个人也忙的团团转。 郭碧玉此时头脑清楚了一点儿,窝在软乎乎的迎枕里,才开了口:“郭妈和雀儿呢?墨鸦,你说。” 墨鸦嘴笨,是个不会编瞎话儿的,明知道刚才大娘子肯定是听到了她那句“不好了”,也不敢胡诌,只得回话道:“大娘子睡着了没多久,二夫人那边就来了人,我听郭妈称呼她郑娘子。” 郭碧玉眉头一皱。 郑娘子,她认得。 那是个眼光狠辣的人,上辈子郭碧玉偶然见过一次——那是郑娘子被李氏派过去探望嫁到锦乡侯府的郭美玉,正赶上郭美玉要来给她这个堂姐送些年货好过年,安子鹤陪着郭美玉同来,后面还跟着郑娘子。 那时候,郭碧玉已经和安子鹤暗通款曲,正做贼心虚,被郑娘子肆无忌惮、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久,仿佛什么都看穿了似的。 “接着说。” “郑娘子说,是二夫人要过问大娘子到底是怎么生的病,叫郭妈和雀儿过去回话。”墨鸦的声音就带了哭腔:“这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多久的话也问完了呀。” 郭碧玉轻哼了一声。 青燕道:“大娘子,您嗓子不爽适?” 我哪门子嗓子不爽适!郭碧玉在心里翻白眼,对着墨鸦道:“雀儿那性子我知道,也不是肯老老实实跟着去的,怎么回事?” 黄鹂接过口道:“大娘子您也知道,咱们房里也就郭妈能制得住雀儿,当时您睡的正沉,郭妈不让她喊,不然,雀儿一准能抱在您床边柱子上嚎。”她抬眼看了一眼郭碧玉,道:“郭妈也是怕吵着了大娘子……” 郭碧玉看着青燕、黄鹂和墨鸦三个丫鬟,想了想,道:“青燕留在这儿,你们两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对了,什么时辰了啊,给咱们几个弄点吃的来。” 黄鹂和墨鸦忙不迭的出去了,青燕脸色略红,道:“光顾着说奴婢们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了,饿着了大娘子了。” 郭碧玉心想,是啊,从早晨到现在,我粒米未进,你还让我空着肚子喝药。 但是她都多大的人了,不愿意和这几个小丫鬟计较,她稚嫩白胖的手挥了挥,道:“算了,且等着郭妈回来吧。” 青燕嘴呶了一下,她也不知道郭妈和雀儿什么时候回来……甚至,能不能回来。 看着大娘子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青燕心里叹了口气,可也就得认命,奴婢在主人家眼里,原本就不值当放在心上。 更何况她们这位大娘子,原本在江南的时候就是郎君和夫人极娇宠着的,从小儿就抱着到处跑,就连见下面的各大商铺管事,也听凭着大娘子在旁边儿边听边玩。 这些都极有本事的管事们大娘子都是见惯了的,哪会把她们这些内院的奴婢丫鬟放在眼里? 郭碧玉哪里知道青燕心里边的想法,她正对着对面的锦帐思考人生。 在昨天夜里,她刚刚接受了重新有了一条生命的事实。 可是,她怎么就进到这个更小的郭碧玉的壳子里了? 那原来那个十岁的郭碧玉呢? 被挤出去了? 挤出去了那是去哪儿了? 替她去阴曹地府投胎了? 那她身边这些人呢?怎么也都变成她小时候刚来上京时候的样子了? 她想也想不通,弄也弄不懂,所以就不由之主的直了眼儿。 十岁的孩子,平日里哪会有什么心思,所以郭碧玉一开始思考这些很深奥的问题,在郭妈眼里就是一副“我想爹、我想娘、我想江南、我忧郁”的模样。 郭妈刚被二夫人放回来,一进门,满肚子的委屈无从倾诉,看到郭碧玉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圈儿,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还没等郭碧玉开口询问她,她便奔到郭碧玉床前,抽了帕子,捂在鼻子上嚎啕起来。 “我的姑娘哎——来了几日了,那都是什么饭菜啊——一个可口的都没有!生生把我们姑娘熬瘦了! “我的姑娘哎——从打来了上京第一天见过老太太,再往后都没找过姑娘——要不是今个儿姑娘病的狠了——才露了一面儿——那二姑娘见天儿的往上房跑啊——老太太不疼姑娘了哎—— “我的姑娘哎——” “郭妈,你行了。” 郭碧玉太阳穴直抽抽,若是不叫停,郭妈能啭出一套《莺莺传》的说唱来。 郭妈立刻止了哭声,两只肿眼泡看着郭碧玉。 郭碧玉黑漆漆、亮闪闪的眸子看着郭妈,道:“雀儿呢?” 郭妈忍不住打起了嗝儿。 她往后挪了挪,低下头,道:“二夫人说,雀儿实在缺少管教,年纪也小,不顶什么用。放在东院,万一惹了事,大娘子这么小的年纪反而还不好办。” 青燕听到了就是一急,眉心皱了起来,正要开口,郭碧玉的嘴角已然弯了起来:“哦?那我这边少了一个丫鬟可怎么办呢?” “说是要再买一些丫鬟,给咱们东院补齐八个使唤的,在这以前,西院二娘子那边的浣琴先借给咱们用着。” 郭碧玉笑道:“这么说,还是二婶母的好意。” 郭妈就怕她不乐意,急忙点头:“是是是,雀儿那丫头又没有什么规矩,既懒且馋,二夫人也不是就把雀儿这么撤了,说是教好了规矩,再送到大娘子身边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郭碧玉的训教 墨鸦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手里还提着食盒。 她本来从厨房拿了些吃食,准备给大娘子垫补点儿。 眼下郭妈回来了,雀儿却没有回来,又听说大娘子让她进来,墨鸦心里边儿七上八下的没有底儿,回身将房门关上了,又开了窗子,这才将食盒放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站到了郭碧玉床前。 郭碧玉看着窗外,外头是长廊,谁来都能看见,这对于屋内说话的人来说是极为稳妥的,她顿时对墨鸦有点儿另眼相看。 上辈子被她过成了一笔糊涂账,包括雀儿在内,这四个丫鬟的去向,她全都不知道。 而今看,墨鸦虽然话不多,口齿也不伶俐,可是却是个做事细心警惕的。 郭碧玉伸出手,青燕就递了白瓷茶盏过去,她轻轻啜了一口,放在托盘上,倚着妆花长穗迎枕,轻飘飘的道:“黄鹂刚才说了一句话,让我想起了管事们见我父亲、母亲的时候。那会儿管事的要是出了什么他们自己个儿解决不了的事情,自然要请我父母出面,这就是倚仗。” 黄鹂平素快嘴快舌,每天说过的话不计其数,她哪记得是什么话让十岁的大娘子心生感慨,只一脸茫然的在旁边站着。 “黄鹂说,若不是郭妈制止了雀儿,雀儿能抱着我的床柱子嚎。”郭碧玉看着这几个奴婢,道:“你们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郭妈想,这能有什么缘故,当然是心里害怕,不愿意去见二夫人呗。 从做生意的管事们扯回到了雀儿身上,这跳跃也太大了,三个丫鬟都没吱声,生怕说的不对。 “因为雀儿知道,我就是她的倚仗。”郭碧玉脸色冷凝,在郭妈脸上扫来扫去,道:“雀儿都知道这个道理,郭妈,你却不知道。” 郭碧玉完全没有掩饰她的不悦。 郭妈怯怯的道:“大娘子还小……”在她心里,大娘子才十岁,自己个儿都还得倚仗旁人呢! 郭碧玉打断了她的话:“我再小,是主人家。我父亲母亲不在上京,我,”她伸出玉雪般的手指头指向了自己:“就是长房的主人家。” “二房的婶母,年纪再大,也做不得长房的主人家。”她笑了笑:“更做不得你们的倚仗。” “更何况,雀儿是母亲送给我的,我房内的青燕、黄鹂、墨鸦,连着雀儿,不是她二房的奴婢,轮不着婶母安排谁能伺候我、谁不能伺候我,更无需劳动婶母替我们长房管教。” 她说了这么些话,无非让郭妈认清楚一个事实。 郭碧玉垂下眼帘,脸上不高兴,内心也很不高兴的嘟着嘴道:“反正我不管,我的东西,我没发话,谁敢碰?就我爹娘,还不敢呢!” 她这么一说,三个丫鬟瞪大的眼睛才放小了点儿,长大的嘴巴才合拢了些。 这才是大娘子嘛! 前面说的那一番头头是道的话,简直不像是大娘子嘴里说出来的! 直到郭碧玉这一句话放出来,被刺了又刺的郭妈才一个激灵,想起来郭碧玉小时候的事儿。 大娘子,从小就独。 是她的东西,只有她不要了,否则休想从她手里拿走。以前她有个拨浪鼓,原本放在那儿早就不玩了的,被大郎君和夫人拿去逗一个朋友的孩子,末了看那孩子爱不释手,便给他带回家去了。 那一次,就捅了马蜂窝,这祖宗将能见到的东西全都摔在了地上,大郎君和夫人训了她几句肚量小,才六七岁的大娘子顶了回去。 “无论贵重,我的东西在我眼里自然重逾珍宝,便是爹和娘不能随便拿了给人!再者说了,女儿若是十六七岁大,爹娘也能拿了我的东西给人?爹娘说我年纪小,可爹娘年岁不小,这个道理难道你们也要再长大十岁才懂得?” 郎君朋友的孩子才两三岁大,一个拨浪鼓值什么?可大郎君和夫人硬是没说服得了大娘子,干脆不管了,让她自己去讨要。 大娘子有法子,在街上买了几个簇新的拨浪鼓,声儿又响脆,颜色也鲜亮,六岁的孩子,说话跟小大人似的:“我这拨浪鼓用的皮都快破了,来了家里一回,就拿了这个破布次郎、光板儿没毛的破鼓给弟弟,我这个当小姐姐的多羞羞脸啊。”轻轻巧巧的,竟是将那鼓换了回来。 从那次起,家里从上到下都知道大娘子的脾气,她的东西,碰不得。 那可真是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 郭妈劈头就给了自己一下子,她怎么就能因为大娘子来了上京,就忘了这茬儿了? “大娘子,是老奴的不是,老奴现在就去求二夫人……” “求?”郭碧玉居高临下的看着郭妈,道:“就你?能从二婶母那要回来人?你去要吧,能把雀儿要回来,算我输。” 郭妈“哎”了一声,转身就走。 黄鹂忍不住要笑,好在拿手捂住了嘴,三个丫鬟你捅我,我捅你,在底下跟老鼠啃食儿似的嘁嘁喳喳的偷笑。 果然,郭妈走到门口,又回来了,苦着一张脸道:“大娘子,老奴一路上想了,雀儿……老奴要不回来了。” 郭碧玉翻了个白眼,郭妈这“一路上”当真是短的很,就从床头到门口,幸好人还不笨,郭妈要是就这么过去,连二婶母的面儿都见不到。 她在软枕上挪了挪,道:“二婶母怎么问的?” 郭妈正要回答,郭碧玉道:“你先等等,墨鸦,你拿了什么好吃的,别放凉了,端过来。” 郭碧玉右手端着一碗八宝羹,左手拿着一块珍珠茯苓糕,盘腿坐在床边儿,腮帮子鼓鼓的道:“郭妈,你接着说。” 郭妈吞了一下口水,道:“大娘子,您……不然等您用完了老奴再说。” 郭碧玉摆摆手:“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肚子都饿着呢,顾这些干嘛?我可不能为了规矩屈着我自己个儿。” 所以不是让您先吃吗?又不是不让您吃先听我讲! 当然郭妈是不敢这么问的,直接道:“二夫人问大娘子怎么就突然生病了。雀儿说不是她吓的。” 吸溜,郭碧玉头都没抬。 “二夫人紧锣密鼓的问雀儿,还不许老奴替雀儿答话,最后雀儿就说了您夜里……” 青燕、黄鹂和墨鸦竖起了耳朵。 “夜里做了噩梦,开门出去了,被冷风一卷,就着了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操心的奴婢们 青燕眼神不自觉的就溜到了郭碧玉小手背上的那一抹擦嘴的痕迹上,心想:大娘子这是饿狠了,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吃东西的时候!跟街上穷人家的孩子似的! 郭碧玉接过帕子,随意拭了拭嘴,又擦了擦手,丢给青燕。 “谁也别管她,也要让她吃点儿苦头。”郭碧玉道:“你们几个可看见了?这就是在外人面前,不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下场。” 墨鸦小声的问:“大娘子,您昨个儿夜里真的做噩梦开门跑出去了?” 郭碧玉哪说得清楚,含混道:“我只不过是睡热了,开门透透气。可不管怎么说,雀儿这样回话,不是明摆着说她没照顾好我么?那二婶母不罚她又罚谁?” 郭妈道:“二夫人原本说也要罚老奴的,又说大娘子屋里就我这么一个年纪大点儿的,就……” “说。” “就给老奴留点儿体面……”郭妈说到这里,眼泪就挤了几滴下来:“也不知道郎君和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郭碧玉脸色就一沉。 上辈子这一年的入夏时分,她二叔郭仪在甘州长史的任上考评绩优,终于得以调任户部,做了一名京官,要接了郭老夫人到上京来享福。 郭老夫人的两个儿子,一个西北一个江南的这么分别了数年,老太太说什么都要阖家在上京团聚。 老太太这么一发话,郭碧玉的父亲郭皋自然无不遵从,便开始着手安置江南那边的七七八八的产业。 郭家长房在江南发家,此时郭家的“聚时珍”早已成为江南一带信誉良好、盈利极丰的大商号,不但“聚时珍”的总号,连分号也大多设在江南一带。 更不要说隐含经营的生意往来和人脉关系。 这些都是基业,自然要选派经验老道、为人忠诚却不失灵活的管事守着。 下头这些人谁跟到上京创业,谁留在江南守业,怎么个会账法儿,各种杂七杂八的事儿,竟然拖了半年,才安排的差不多了。 上京的调令可不等人,二叔郭仪入夏的时候特意跑了一趟江南,先带了郭老夫人来上京置了宅院安定下来。直到入了冬的时候,郭皋夫妻两个才将大娘子郭碧玉先送到了上京。 实在是因为又到了年关,郭皋夫妻干脆想着等到下面的商铺全都会了账以后,再亲自押了江南那边儿的年礼过来。 总之,郭皋和费氏的行程是拖了又拖,延了又延。 想到这里,郭碧玉道:“盼着我爹娘过来,还不如顾顾眼前。郭妈呀,您还是将宝押在我身上的好。如果不是您不让雀儿闹出动静儿来,又怎么会有这么一摊子事儿?” 雀儿真的把她弄醒了,她就有办法撒泼闹一场。 她才十岁,撒泼耍赖,顶多就是小孩子不懂事。 可当婶母的趁着侄女病倒,要处置侄女手底下的奴婢,说出去却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看着青燕她们几个若有所思,郭碧玉倒是放心的,这几个奴婢还算忠心,最关键的是,她们的身契是在她娘亲的手里。 郭妈就不同了,郭妈是当初祖母打发来的,虽然是十几年一直在大房手底下,可遇到事情,还总是先想着“郭家”,而不是“郭家长房”。 这两者之间,差别可大了去了。 郭碧玉吃饱喝得,又训教了这么半天,十岁的生了病的小身板就有些扛不住,热度重新上了来,她便又躺回床上,耷拉着眼皮叮嘱道:“你们是我的人,只要对我一心一意,我就有办法罩着你们;对外人,你们别太实诚,千万不能受委屈,为了自保就算是满嘴胡吣,我也准。” 这句迷迷糊糊说出来的话,才是真真正正她要说的。 人真到了没了路走,什么骨气都是假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那时候她又为什么不想活了呢? 大抵是因为就算是浑身泡在血里,拉着那恶鬼进地狱,一辈子也活的够本了。 郭碧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的冷意又侵袭了过来,她把被子卷了卷。 青燕轻轻的将被角掖好,将帐子放了下来,又细心的在大娘子头旁边的地方留了一条缝,怕她憋闷,也怕她万一醒了叫人不方便。 郭妈一定要守着大娘子,青燕也不跟她争,便冲着黄鹂和墨鸦使了眼色,三个人出了屋子。 一到门口,青燕就拭泪道:“在南边儿的时候,大娘子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操心的话。” 黄鹂将她拉到园子里,快嘴快舌的安慰她:“依我看这也是好事儿,大娘子也十岁了,总得明白这里头的道理。郎君和夫人把大娘子宠上了天,可,”说到这里,她也有些难过:“可是再以后,总要说亲事,到了夫家,难不成郎君和夫人还能伸手?就只能靠大娘子自己个儿了……早明白,总比到那时候才明白好。” 墨鸦一直在发呆。 黄鹂着急,就捅她道:“你也说几句啊。” “我嘴笨。”墨鸦慢吞吞的道:“我要是像大娘子这样,有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我干嘛还嫁个男人找罪受。”她边说边掰着手指头:“伺候公婆,万一有几个小姑,妯娌,还要费心思打理……” 黄鹂着急的打断道:“女人怎么能不嫁人呢?难不成大娘子要去开道观做姑子?” “谁、谁说开道观。”墨鸦红着脸道:“像、像长公、公主……” 黄鹂的眼睛先是瞪的像杏子那么圆,然后便眯了起来,双手咯吱着墨鸦的腰,道:“看你像个闷头葫芦似的,心里却打的这种主意,难不成你也肖想李一川那样的人儿?” 两个人在梅树园子里闹成了一团儿,青燕“哎哎”了两声,拦了好一阵子,才把黄鹂和墨鸦撕虏开,竖着眉毛道:“姑娘还病着,看你们俩这没心没肺的样儿!” 黄鹂人长得俏丽,此刻脸上两团红晕,樱桃小嘴抿了起来,冲着墨鸦挤挤眼睛。 墨鸦握起拳头,冲着她挥舞了一下,却也是笑了。 青燕道:“墨鸦这样的话可不能跟大娘子说,不然的话我可饶不了你。”她停顿了一下:“就算是平时的玩笑话,你也不能说,万一被传到夫人耳朵里,你就完了。” 她在四个丫鬟中年龄最大,也最受费氏的看重,墨鸦也知道她说的是为了自己好,便点了点头:“我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看的是雪中梅 墨鸦将矮脚案几放到床榻上,一样一样的把东西摆到上面。 郭碧玉撂下筷子,皱着眉头:“早上粥,中午粥,晚上粥,这都多少天了?再吃我就变成人家门口舍粥的粥桶了!” 浣琴正将窗户支开了一条小缝,闻言回头笑道:“哪有大娘子这么好看的粥桶?” 郭碧玉生病那天晚上,她就来了,到今天也呆了有六七天,和青燕她们几个处的极熟,她又是郭美玉那边得脸的大丫鬟,郭碧玉对她也和善,所以平日里也会开开玩笑。 墨鸦一板一眼的道:“早上是碧梗红枣粥,今天中午是山鸡丝笋丁粥,昨个儿晚上是海参小米粥。” 郭碧玉气鼓鼓的瞪着墨鸦:“有本事你把昨天也说出来。” “昨个儿中午是山药薏米粥……” “打住。”郭碧玉道:“总之我今天中午不想喝粥了。” “大娘子,您还病着呢,喝粥好克化,再说了不是变着花样的给您做了吗?就是怕您吃腻了啊!” 黄鹂一掀帘子跑了进来,双手还哈着气,道:“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郭碧玉眼睛一亮,便曲了腿绕过案几,下床蹬上鞋子,墨鸦道:“大娘子,您要干嘛?您不能出去!” “我不出去,我在窗户那看看还不行?” 浣琴正要劝,却看见黄鹂已经翻出了一件织锦蹙金丝的薄棉斗篷,披在郭碧玉身上的瞬间,就如同一片流光披散了下来。 郭碧玉双手拢了一下斗篷,站到窗户那边,她这处玉锦阁前面就是一处独立的小园子,有假山翠竹,还种了几株梅树,此刻寒梅傲雪而开,景色十分雅致。 她小小的身躯扒着窗台,眼睛贪婪的盯着外面。 黄鹂心中可怜她,暗道:大娘子这是被拘的狠了,自打来了上京,就在这玉锦阁里,几乎没出去过。 “奴婢去折几支梅花吧,红梅开的正好呢!” “烤香芋。” “啥?” 郭碧玉转过头,道:“我要吃烤香芋,下雪天吃这个不错。” 浣琴正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郭碧玉身上的斗篷,这样的料子,就算是老夫人那儿,都未必有。 她过来这些天,看到郭碧玉吃穿用度,无不讲究,这可能看出来,不是来了上京才开始讲究的!她看了妆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她在上京也陪着二娘子出去过几次,从没见过! 她再一想起跟着二娘子在甘州的这些年,同样是十岁的女孩儿家,却是吃风灌沙的,就算是回京调养了很久,这肌肤都没养过来,虽然白是白了,可还有些发糙,都不要说在西北要什么没什么,就算是在上京,用的也只是寻常的东西。 这两厢一对比,她心里一阵阵的发酸,为二娘子不平起来。 再仔细一听,郭碧玉对着外面的大雪,还在唠唠叨叨的交代黄鹂呢。 “连着皮烤,千万别削了皮切成一块块儿的蒸!这东西就得拿在手里啃!” 浣琴心中不屑,前一阵子二娘子看着天降大雪,还做了几首咏雪的诗呢,先生都夸奖的不得了,说二娘子是个有才华的女孩儿。看今天梅花都开了,估摸着二娘子又要有佳作了! 再看看这位大娘子,就算长房有钱,可俗到这个份儿上,只想着吃,和二娘子当真是没法儿比! “准备一小碟甜酪,再备一小碟酸梅酱,将我带来的龙井拿去一罐儿,先给祖母做一份儿送去。”郭碧玉继续道:“别忘了搭点八宝咸菜,吃甜的容易烧心。” 黄鹂目瞪口呆的点头,心中却道:“大娘子从哪儿看到的这样乱七八糟的穷酸吃法!” 郭碧玉这才从窗户那转开身,对着墨鸦摆摆手,厌恶道:“快把这些粥汤撤了!” 墨鸦只得叹了口气,大娘子的脾性向来也是说一不二的,便道:“黄鹂你等我会儿,我把这一摊收拾了,你拎回厨房去!” 郭碧玉这才高兴起来,拍着手道:“过会儿咱们吃烤香芋,我跟你说,可好吃了!黄鹂你叫他们多烤点儿!” 烤香芋不是什么难做的东西,又不值钱,厨房灶上还有没燃尽的火,灶上值灶的张婆子听长房的大娘子要吃,有些奇怪,便挑了七八个卖相好、大小适中的,埋在灰里,和黄鹂扯闲篇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家的,肯定是谁又犯了馋虫,拱着大娘子要烤香芋吃。” 黄鹂叫道:“哪有!大娘子这样儿的吃法,我都不晓得。” 张婆子这边儿备着咸菜和两样蘸料,道:“烤香芋老奴倒是知道,这么蘸着吃,可也真是细致。” 不多时芋头熟了,从灶膛里散发出一阵阵的焦巴巴的香味儿出来,张婆子拿了炉铲子铲了出来,倒来倒去的弄干净了表面的灰,这才放在托盘垫着干净麻布帕子上,衬着两罐古瓷酱料和八角盒子装的咸菜,倒很有些古拙的名菜意味。 墨鸦掐着时辰到了这边儿,黄鹂急忙道:“你来的正好,我去端给老夫人去,这份你带回去给大娘子用。” 说罢还不忘了数出了些许铜钱,塞到张婆子手里,笑道:“多劳烦您了。” 墨鸦端着托盘,边走边道道:“大娘子说差不多了,说你一个人先送老夫人那边儿的,再送咱们这边的就凉了,差我过来帮你。” 张婆子看着两个丫鬟窈窕的背影,“啧啧”了两声,将铜钱收到自己荷包里,暗道:“长房的人就是大方。” 两个丫鬟在路上分了岔,一个往主院走,一个快步走回了玉锦阁。 墨鸦刚掀了帘子,郭碧玉便招呼起来:“快点快点!青燕你把茶泡上!” 浣琴眉毛轻轻的扬了起来,心想也不知道这长房的大娘子怎么养成了这副德行,咋咋呼呼的不说,一点儿礼仪教养都谈不上,吃的东西也这么奇怪,再看这模样,怎么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不过大娘子越是这样,越没法儿和二娘子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松鹤堂里芋头的胜利 青燕叫了一声,急忙道:“大娘子,小心烫手!怎么就那么等不及!”她赶忙把茶汤放下来,道:“奴婢伺候您吃。” “别人弄就没意思了。”郭碧玉小小白白的手已经沾满了黑灰,两只手倒来倒去的拿着芋头,边吹气便拱着小下巴示意:“你们也拿了吃。” 她的话,青燕和墨鸦自然是听从的,两个人心里想的一样,大娘子自打来了上京以来,一直闷恹恹的,好不容易起了一回兴致,就当是陪大娘子高兴,别说烤香芋,就算是个炭团儿也要吃。 浣琴急忙摆摆手道:“奴婢早上吃多了,现在肚子里还涨着呢,大娘子宽厚,奴婢借光喝盏好茶就行!” 郭碧玉才懒得应付一个二房的丫鬟呢,只点点头,便掰开了手里的芋头。 黑乎乎的皮子里洁白的芋头瓤儿露了出来,一阵热气带着香味儿也串了上来。 郭碧玉小小的脸孔藏在升腾的白雾之后,不知道是被烘的,还是怎样,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啃了一口芋头以后,她的嗓子也有些发紧。 她忘记了是上辈子的哪个夜里,外面下着大雪,她白天睡多了——那也是她的常态,夜里反而走了眠,懒洋洋倚在靠枕上面磨指甲、涂蔻丹。 那晚上扬羽半夜才回来,见她没睡,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块热乎乎的芋头递给她。 可那时候她不懂得好歹,她心里只有嫌弃,将热乎乎的芋头丢到了地上,还踩了几脚。 如果是一颗心,被她这样对待,也早已被弄得稀巴烂了,可扬羽却始终不曾离开过她,一直到最后…… 贼老天大概是罚她,所以还让她做回郭碧玉。 扬羽,大概是投生去好人家享福了。 一定要是这样。 啪嗒。 一滴眼泪就掉到了芋头瓤儿上面,这会儿雾气也散了,倒把青燕吓了一跳,丢开手里的芋头,道:“大娘子怎么了?烫到嘴了?咬到舌头了?” 郭碧玉急忙摇摇头:“我是不小心被这热气熏了眼睛,给我弄点甜酪抹在这心儿上,你们也试试,吃一口嘴都要化了。” 青燕帮她抹了甜酪,道:“慢点吃,这东西干,别噎着。” “好啊!你们都不等我!” 脆生生的声音从窗户外面传来,黄鹂的脸正出现在窗户缝那里,笑眯眯的往里面看呢! 青燕道:“有你的份儿,现在凉热正好了,你赶个现成儿还不好么?” 黄鹂进屋子道:“哪能进来就吃,还没回话呢,大娘子,那一份儿连带着大娘子挑的那罐龙井都送过去了。可也是巧了!老太太正也没有什么胃口,中午的饭菜只喝了几口鸡汤便撂下了。见我送了烤香芋过去,倒极合老太太的心思,说有多少年没吃到了!” 郭碧玉鼓着腮帮子,边吃边听着黄鹂那炒豆儿似的快嘴在那儿说。 “老太太掰了一个,什么蘸料都没用,说是就想着这个原本的清香味儿,用了点儿咸菜,倒是没用咱们送去的茶叶。老太太那边的侍椿姐姐说过会儿还要午睡,怕喝了茶睡不着。” 郭碧玉该听的都听完了,又拿了一块芋头掰开,自己抹了酸梅酱,道:“给你留了两个,你尝尝。” 浣琴这会儿听了黄鹂的话,只有想翻白眼的念头。 怎么就叫多少年没吃着了?前几天厨房里还做了香芋玲珑骰,把香芋切得四四方方的,六个面儿镶了各色果品,淋了蜂蜜,看着就又雅致又好吃,难不成都吃进狗肚子里了吗? 她在这里暗自腹诽,实则肚子早就饿了,只是刚才她完全不想吃这么没品相的黑乎乎的东西,话已经说出口,现在又没有人再让让她,她就只能在那里干瞪眼,尤其是喝了一杯茶以后,再闻着丝丝缕缕直往鼻子里钻的甜香之气,越发饥饿! 咕噜噜! 浣琴脸上霎时一片嫣红。 郭碧玉耳朵尖,打量着浣琴道:“这是……” 浣琴急急忙忙道:“奴婢怕是早上真吃多了,肚、肚子有点儿不爽适,告个便。”说罢匆匆施礼退下了。 郭碧玉和三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大笑起来。 黄鹂道:“刚才看她在这儿杵着,我没说,我去松鹤堂送烤香芋给老太太的时候,遇到二娘子啦。” 郭碧玉“嗯”了一声,正要拿第三个芋头,被青燕抢先拿走道:“大娘子可别再吃了,吃多了难受,您可还病着呢。” 她只得拿起茶盏,吸溜吸溜的啜着茶汤,等着黄鹂往下说。 “二娘子是折了梅花送过去给老太太插瓶的,还拿了一幅画过去,说是孝敬祖母的。” 青燕将啃得乱七八糟的芋头皮都收拾干净了,突然“哎”了一声,道:“咱们没给郭妈留份儿。” 郭妈被郭碧玉打发了去看着雀儿了。 虽然现在她没理会雀儿,那是因为她要给雀儿点小小的教训,却不能让雀儿受外人的欺负。 郭碧玉将茶盏放下,道:“郭妈和雀儿一起吃,雀儿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黄鹂冲着青燕道:“偏你事儿多,非要打断了我说话。”说罢转头露出一脸贼兮兮的笑容来:“大娘子,您猜怎么着,老太太看了一眼,就说啦,美玉画的真好,这迎春花开的真喜庆。二娘子那张脸呀,当时就……” 墨鸦道:“这、这有啥问题吗?” 黄鹂推了一下墨鸦,又喝了一口茶,道:“什么迎春花啊!这时节腊梅开的好,二娘子画了一上午,特意去老太太面前献殷勤,结果被老太太这么一夸,别提有多尴尬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还是跟着二娘子过去的闻香插了一嘴,说这不是迎春,二娘子画的是腊梅。” “老太太就说了,你看看你们,拿来插瓶的是红梅,画里又是黄通通的,我还以为是两样儿花呢!” 郭碧玉“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闻香倒是殷勤,又是说提的是什么什么诗,画上用了什么什么的笔法。老太太连声说好,可眼睛啊,压根就没往那画儿上面瞧!你们猜,这是为什么?” 郭碧玉笑道:“这个我知道,祖母肯定是着急吃芋头!” 郭老夫人出身乡野,哪懂得郭美玉学的那些诗啊画儿的,对她来说,郭美玉那幅画,怕是还没有一块烤香芋的吸引力大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郭美玉的来访 青燕道:“这话你可别说出去,被二娘子知道一幅画还不如一块芋头,又该哭了。”话是这样交代,青燕自己个儿也忍不住笑了:“老太太可真是……人家说老小老小,可不正是应了!” 郭碧玉靠在椅背上,手里捂着茶盏,静静的啜了一口。 上辈子,祖母一直都学不会这些风雅的玩意儿,也不爱和那些官太太打交道。 虽然对于二叔这一脉,也算是耕读传家,但是祖母可是真正实打实的乡下泥腿子,农村妇女! 那些世家的老命妇、贵夫人其实也都看不起祖母,每次有盛大的宴会,祖母不得不出席的时候,总要靠二婶母李氏在旁边支应、百般掩护,才不至于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 那个时候,在旁边看着的郭碧玉当真是恨不得抛个地缝儿钻进去,深深以有这么一位祖母为耻。 可是,上辈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有这种看不起祖母的想法的呢? 祖母是这么个可爱的、宽厚的老太太。 郭碧玉回到了十岁,那些儿时的记忆,仿佛也随着她的重生清晰起来。 祖母是一直跟着郭家长房在江南过的,她打小儿在祖母身边长大,祖母不疼她还疼谁? 到了上京以后,祖母就爱没事捯饬她屋后的一小块地,种出来的黄瓜、茄子什么的还总要送给她一份尝尝鲜儿。 可郭碧玉那时候不知道听了谁的话,不爱往祖母身边儿凑,仿佛凑近了一点儿就会沾上一身土腥气似的,更不要说祖母送来的东西,都被她赏给了下人。 真心换真心,一来二去,她和祖母越发生分了,后来她在订亲宴上出了事、被迫嫁人之后,一直到死,都没有再见到过祖母。 现在想想,她又凭什么瞧不起祖母呢? 祖母年轻的时候自己个儿凭本事养大了两个孩子,就算是出身不高贵,可心地善良,从来没有那些世家老夫人的弯弯绕,更不会说什么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的话。 想到这里,郭碧玉清咳了一声,道:“郭管事那批人什么时候到?” 长房以后是要到上京久住,精简来、精简去,大箱大笼的还是有千八百个!这实在是太多了,路上难免行进缓慢,便先让大管事郭能和一位聘来的老镖师齐叟把郭碧玉送了过来,这二人又回头去接应走的慢的车队。 青燕道:“怕是还有一阵子呢,咱们到上京的时候,不是说车队才刚过了襄州么?” “等东西到了,挑几卷上品的棉布,给祖母送去。”郭碧玉想起了穿的如同一块金元宝的郭老夫人,这样交待道。 “棉布?”黄鹂不懂了:“老太太愿意穿吗?我看二房给老太太做的那可都是挺好的绸缎料子。” “听我的吧。”郭碧玉道:“青燕,将茶换了。” 青燕道:“这都下晌了,大娘子少饮些,到时候晚上又不肯早睡。” 正说话呢,窗户外面有了动静,正是浣琴回来了,三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压住笑意,黄鹂还凑到墨鸦耳朵边偷偷道:“死要面子活受罪,八成是去偷吃东西了。” 墨鸦也笑道:“就你促狭。” 帘子一掀,浣琴却没进来,支着手撑着帘子站在门边儿上,外面一个软糯的声音道:“大姐姐的病可好些了吗?” 随着声音一个玉雪般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梳着双鬟髻,两侧各装饰了一溜儿黄色的蜜蜡梅花,眼睛大大的,尖尖的下巴上樱桃小口一点点,虽然和郭碧玉差不多大,但已经很有些楚楚可怜的动人韵致了。 来的人是郭美玉。 郭碧玉待要躲回到床上不见她,已经是来不及了。 就算郭美玉是个比她小几个月的同龄小女孩儿,郭碧玉自己个儿现在也是个小姑娘的皮囊,可她自觉得一张老脸火烧火燎的臊的慌,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那个,青燕,你们几个,泡一壶桂花茶,再、再拿几样干果蜜饯过来。二妹妹,你坐着。” 郭碧玉的慌乱几个奴婢哪会感觉不到,黄鹂狠狠的剜了一眼浣琴。 墨鸦也耷拉着嘴。 就算是堂姐妹,连声通报也没有,浣琴就这样让二娘子进来了,以为这是西院的裁玉阁么? 青燕看了一眼郭碧玉,紧张起来:“大娘子,从中午到现在您也没休息,奴婢看您脸上又有些泛红,怕是又有些发热,奴婢还是扶您回床上歇着吧!” 郭美玉正要坐下,听这话又急忙站了起来,道:“是我来的不巧了,大姐姐病了,我心里放心不下,可我娘亲怕我搅了你养病,我是听说你今天精神还好才过来的,既然这样,大姐姐快去好好歇着,别忙了,我改天再来探病也是一样的。” 来都来了,这一面,总要见的,躲还能躲到哪一天? 郭碧玉不自然的笑了笑:“二妹妹多心了,我今天精神头儿是好多了,不然也不会在外面坐一个晌午。” 青燕扶着她往床那边走,等她上了床,在她后面垫了靠枕,郭碧玉才拍了拍床道:“二妹妹来这边坐,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儿。” 黄鹂和墨鸦拿了茶点进来,郭碧玉又道:“摆到这边儿来,二妹妹,桂花茶是我从南边儿带来的,食锦记的东西,你尝尝,一股子清香味儿,不像别家店的那样甜的发腻。” 实则她自己个儿自打活回了十岁,也还没尝过呢。 上辈子自从她来了上京,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江南,更不要说后面她日子过的狼狈不堪,可越是喝不着,越是惦记。 郭碧玉自己先坐直了身子,伸手拿了一杯过来,冲着几个丫鬟道:“我和二妹妹说会体己话儿,你们到外面去就行了。” 包括浣琴在内,四个丫鬟都觉得有些古怪。 这对儿小姐妹,说真的见过的面屈指可数,能有什么xiǎo mì密还防着她们听? 可青燕几个再听话不过,带头走到门外,浣琴也只得跟了出去。 郭碧玉这才仔细的打量郭美玉。 郭美玉正用纤细白嫩的小手捧着茶盏,小嘴吹了一下茶汤,热气被吹散,露出浓黑头发下一双仿佛生着雾气的双眼。脖颈处蹙着一圈斗篷的白毛,细细软软的,衣服的颜色也不艳丽,浅蓝色的交领锦缎襦裙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淡黄色小梅花。 郭碧玉感慨了一下,别的不说,二婶母的确很会打扮人,郭美玉的穿衣风格和她母亲一样,都是又雅致,又俏丽。 如果是真的十岁的郭碧玉,对她来说,郭美玉也应该是陌生的。 两个人在十岁以前,一个西北,一个江南。 虽然幼时有一次郭老夫人过整寿,郭仪曾经携眷回过一次江南,但那时候两个女孩儿年纪都太小了,压根就不记事儿呢! 这回郭仪调来上京,他去江南接郭老夫人的时候,她们两个见过一面,再不就是郭碧玉到了上京以后,见过一次。 郭碧玉心道,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次数,也难怪这会儿郭美玉也边喝茶,边一脸好奇的偷偷打量自己了。 对于郭美玉而言,她这个堂姐可还是个陌生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刻骨铭心的回忆 上辈子,郭碧玉曾经和郭美玉在这郭宅中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一起跟着郭仪延请来的各位女师习学,一起参加其他小娘子们办的诗会、花会……直到两个人各自嫁人。 郭碧玉看着手里的桂花茶发起了呆。 茶盏里的水还是温的,不像那个让她上辈子的人生翻天覆地的晚上。 那个晚上,水那么冰,“哗”的一下泼到她脸上,她一下子就醒了。 郭碧玉听到周围嘈嘈杂杂,皱了皱眉头,心里一阵发烦,又恼怒,头也又疼又晕的,再被泼了水,浑身也冷起来。 她睁开眼睛,刚张了嘴,一句“谁这么不长眼睛”就被她活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 她眼前全是人! 她父亲郭皋怒容满面,脸色涨红,娘亲流着眼泪指着她,嘴唇都在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郭美玉的泪珠子成串的下来,直喊:“大姐姐,你怎么能……”话还没说完,郭美玉的娘亲李氏脸色十分不好的道:“谁让二娘子过来的,脏了眼睛!还不带了下去!” 怎么回事? 郭碧玉不懂!她怎么了? 在这儿之前,有个丫鬟过来,说安世子在素日里她会客的云香阁等她,她就去了,路上还想着都已经订婚了,怎么在订婚宴这个节骨眼儿还非要见她一面呢。 虽然如此,她心中还是甜丝丝的,只是一进门,她就有些头晕,最后…… 郭碧玉后知后觉的将手抬起来,胸前是一张薄被! 薄被的下面,被泼了一身冰水的那种冰凉凉的感觉,从被子直接浸润到了她的肌肤……她脑袋“嗡”的一下! 她慌的不得了,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不知道是应该抓紧被子,还是怎样,她的手颤抖着往旁边摸去,一下子便摸到了榻上有另一只手。 她像被烫到了一样缩回了手——那是男人的手! 郭碧玉茫然的看着床前的一群人,看到她娘亲神情焦急,嘴一张一合,她听不见她娘亲再说什么,她费力的寻找,希望安子鹤不在这床前的一群人当中。 可是,安子鹤明明就在她床前! 郭碧玉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嘴里喃喃的说着,可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也不敢回头看,床上那个男人又是谁? “不是,我不知道。”她只知道看着安子鹤,看着她爹娘重复这句话。 床上那个男人还没恢复知觉,就被她爹郭皋越过她直接拖到了地上! 有丫鬟立刻尖叫了起来,那是为了这场订婚宴,请来的乐班里的乐师! 那乐师可没有被冷水泼醒的待遇,被郭皋几巴掌扇在脸上给活活揍醒的,顿时嘴角就青肿一片,还渗了血。 人既然醒了,就被绑了跪在郭皋和费氏的面前。 可郭碧玉不敢看,更不敢听她父母的问话,她一直祈求的看着安子鹤。 而安子鹤看着她的方向,眼中一片怜惜和心疼。 费氏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玉庆和玉福已经拿了一套衣裙过来,向安子鹤施礼,安子鹤安慰的看了郭碧玉一眼,道:“碧玉,你放心,别慌,我信你。”这才识趣的到门外等待。 郭碧玉抖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了,两个大丫鬟半搀半拎着她到了侧间,衣服都是丫鬟帮着穿好的。 不多时,郭皋和费氏走到了侧间,郭皋皱着眉头出屋而去,费氏则眼圈红红的挥挥手,将丫鬟遣散了,看着郭碧玉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娘亲,”郭碧玉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拽着费氏的裙子:“女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费氏看着郭碧玉,长长的叹了口气,缓声道:“碧玉,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哪里疼……” 郭碧玉茫然的摇摇头,她不晓得娘亲是什么意思,怯怯的道:“女儿除了头有点儿晕,别的都好。” 费氏泪珠子就滚了下来:“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用?那乐师……” “我不认识!我不认识!”郭碧玉哭的都要倒在了地上:“娘亲,你知道的,我哪里会认识什么乐师?” 费氏深吸了一口气,拿帕子将眼泪擦干净了,道:“碧玉,这事情闹的大发了,虽然娘和你父亲已经尽力将宾客拦在门外,可谁也不傻……恐怕能连外院都知道了,娘只想到两个法子。” 郭碧玉眼睛亮了起来。 “第一个法子,简单……”费氏哭出声来:“上京的尼庵道观多,娘亲为你挑个可靠的……” “不,不,我不去做姑子。”郭碧玉嘶声嚎啕:“娘亲,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我不认识他。娘亲,你信我……安世子,子鹤,他也说信我的……” 后一句话被郭碧玉跟救命稻草一样的喊出来。 费氏怔在了当场,看着郭碧玉,郭碧玉看不懂她娘亲眼睛里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只顾着仰着头哭,眼泪一串串的流到嘴里,又咸又涩。 费氏嘴角往下扳了一下,道:“那……就是第二个法子了……你在这呆着,等着娘。” “娘亲,”郭碧玉呆呆的放开了紧攥着费氏襦裙的手,又浑身抖起来:“娘亲,你别留女儿一个人,你要做什么。” 费氏没理睬郭碧玉,而是进了里间,将门关严。 郭碧玉连滚带爬的扑到了门边。 透过门缝,她看到那乐师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一头墨发凌乱的披在脑袋两侧,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颈。 郭碧玉死死的盯着,有一道血迹从后脑上流到了这脖颈上。 她父亲手再重,也不能把人后脑勺打出血来! 而她娘亲费氏,走到了那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乐师身后,似乎是转着身在看着墙面。 郭碧玉看不到费氏在看什么,只看到她娘又向前走了几步,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过了良久,她脸上的泪都干了,倏地看到一道寒光闪闪的剑尖从费氏消失的那个角落递出来,越来越长,越来越近…… 剑的那头被费氏紧紧的握在双手里。 可那个乐师仍然无知无觉的低着头,郭碧玉牙齿忍不住咯咯咯的响起来,扶着门框的双手完全控制不住的颤抖。 郭碧玉眼前一阵阵的发白,耳朵也轰鸣起来,心跳的快要蹦出来!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耳鸣之中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纷沓而来! 她这一颗心分成了两半儿,眼珠子也拆成了两半儿,恨不得同时盯着屋里和屋外。 窗户上印出人影幢幢,有人来了!说话声已经越来越近,片刻就听到最外面的门被打开了。 她娘亲……她娘亲会被发现的……她娘会坐牢……去给这个乐师赔命…… 郭碧玉煞白着脸,哆嗦着晃着门大声哭喊着:“娘亲!娘亲……不行!您不能……” 没想到,那门只是关上了,却没有从里面闩上。 郭碧玉一下子就扑了进去! 跌到地上那一刹那,她听到“铛”的一声,那是她娘亲手里的长剑掉在了地上。 她看见那乐师转过头,一双乌漆漆的眼睛嵌在白玉般的脸孔上。 她听到身后有人“呱唧呱唧”的鼓着掌,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带了笑意道:“郭郎君还不信,非拦着咱家,还是咱家说的对吧,俩人果然是情深意厚啊!要不是咱家及时赶来,令爱岂不是要和心爱之人阴阳两隔?” “大姐姐?大姐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总算结束了的见面 那么长的一夜,不过是这辈子转眼之间的一瞬回忆。 上辈子的那场订婚宴上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又有人从中插手,最后是郭美玉替她嫁给了安子鹤。 可二妹妹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安子鹤是个什么货色? 郭碧玉看着眨着好奇而无辜的大眼睛的郭美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 这、这让她怎么面对郭美玉啊! 一想到上辈子那些糟污事儿,她都想将脸埋到枕头里! 郭美玉看着郭碧玉的眼睛又直直的向旁边儿的枕头看去,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屋里又没有旁人,她只得再度柔声道:“大姐姐?” “啊?哦!”郭碧玉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二妹妹,你别客气,喝茶,这蜜饯也不错,你尝尝。” 她上辈子是尽了兴,随了心。 睡了郭美玉的夫君,最后还把人家夫君捅死了,捅死了不说,还把那玩意切了,切了不说,她寻死,还是在锦乡侯府大门口赤身露体寻的死。 她就是存心让安子鹤这畜生死后都不安生。 那会儿哪还顾得上郭美玉以后怎么过? 郭碧玉不自在的伸出手指头摸摸下巴,看向郭美玉的目光又是怜惜,又是歉疚,道:“其实算起来,二妹妹也不过才在上京住了半年都不到,倒是比我强多了,不像我,一来了上京就大病一场。” 郭美玉被郭碧玉这股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的浑身不得劲,便也垂头看着浅琥珀色的茶水,柔声道:“上京的气候和甘州有些相似,和江南差距就大了,也难怪大姐姐不能适应,以后咱们在上京是要一直住下去的,时间长了,姐姐就习惯了。” “但愿如此。”郭碧玉不自在的咳了一下。 上辈子她下嫁了以后,郭美玉也没少去看她。 只是嫁了人以后锦乡侯府规矩多,做了世子妃的郭美玉也不自由了,看她的次数才少了起来,每次都由安子鹤陪着她。 安子鹤那畜生胆子大,这边从车里扶郭美玉下车,那边却敢用脚去勾郭碧玉的腿。 每次郭碧玉看着气度高华、雍容清贵的郭美玉从车上下来,心中都要先快意一会儿。 郭美玉再得体的微笑,都掩盖不住那股子没男人碰的憔悴和幽怨。虽然对外人都说安世子对她如何体贴周到、新婚和美,可郭碧玉却知道,除了新婚那一夜,安子鹤后面再也没碰过郭美玉。 那时候,郭碧玉以为安子鹤只喜欢她一个人,愿意为她“守身如玉”,所以才那样冷待十里红妆嫁进锦乡侯府的郭美玉。 她是有多蠢。 那时候安子鹤和她说的十句话有六七句是在问扬羽,两个人滚做一团儿的时候,她故意说起哪里被扬羽碰过,安子鹤便是一顿捏掐啃咬,整个人就跟吃了药似的,比平时要野蛮兴奋三分,可她只以为是安子鹤拈酸吃醋、爱极了她! 想到安子鹤的爪子曾经在身上乱摸的那种感觉,虽然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郭碧玉还是忍不住呕了一下。 郭美玉立刻紧张起来,从床边快步走到门口道:“浣琴,浣琴!” 门被推开,一群丫鬟都涌了进来。 “大姐姐吐了!” 青燕骇了一跳!急忙端了痰盂过去,黄鹂和墨鸦也围在床边张罗着是不是要换褥子。 郭美玉在旁边道:“大姐姐这是吃坏了什么?原先只是听说受了风寒。浣琴,你再去找娘亲让她把大夫请来。” “不用不用,我没吐。”郭碧玉将伸到眼前的痰盂推开:“我就是看到二妹妹太高兴了,聊起来就没个完,说话说的太多了,嗓子有点儿干。” 郭美玉瞪大了眼睛。 明明刚才郭碧玉都在发呆,就说了三句话都不到! 原本青燕也担心是不是中午吃烤芋头吃撑着了,听到郭碧玉这样说,将痰盂放下来,担心道:“大娘子,真不用?” 郭碧玉推开青燕,从人缝中看着郭美玉,露出一脸热情的笑容:“我就爱和二妹妹说话,咱们姐妹这么多年都没见着了,就小时候见过一面儿,那会儿咱们还不记事呢。” 郭美玉自动的忽略了第一句话,咯咯的笑起来:“是呀,我听我娘亲说过,我还在你的床上睡过呢。” 这事儿郭碧玉也听自家娘亲说过,听说那时她试图把郭美玉推下床。 郭美玉呆的时间虽然短,但是对她来说也很煎熬,便施了礼道:“大姐姐,我这就回去了,不打搅你休息了,你好好养病要紧。有什么用度缺了少了只管让浣琴去找我娘亲,我娘亲若是没空,找我也是一样的。” 她才十岁,可这话说的有模有样,语气拿捏的也好,施礼告辞的姿态也满是世家闺秀的范儿,话语间更是透出了上京的郭宅此刻是二房当家作主的意思。 郭碧玉心里边“啧啧”了两声,这孩子,被二婶母教导的一点儿活泼气都没有了。 于是她眼神中又带了些许怜悯:“二妹妹这就要回去了?我从南边儿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呢,你要常来坐坐,咱们姐妹两个一起玩。” 郭美玉启唇得体的笑道:“我是真羡慕大姐姐这样悠闲!只是父亲和母亲为我请了师傅,七七八八样的课业要上到年底呢,今天还是教我学画的夫子家中有事,所以才有了这半天闲暇。” 这世家闺秀的做派曾经让上辈子初到上京的郭碧玉钦羡不已。 那时二夫人李氏为郭美玉请了数名夫子,有的在上京还颇有名气,一心想教出一个世家淑女,这样教导出来的郭美玉,举止娴雅,知书达理,处处都把出身商家的郭碧玉比到了地上。 青燕她们在一旁,听得又是刺耳又是扎心。 郭碧玉倒浑然不觉,眨了眨眼睛道:“既然二妹妹这么忙,我就不留你了!我从江南那边带了许多养护皮肤的膏子,还有那边儿太太娘子们喜欢用的胭脂,黄鹂,之前我不是让你装过一套?给二妹妹带回去用,里面儿有合适的或者喜欢的再跟我说,我差了人去江南购回来。千万别客气!” 郭美玉微笑道:“那多谢大姐姐了!” 浣琴照看着郭美玉走到外间,就听郭碧玉在里面精神头十足的喊道:“浣琴!外面雪大地滑,去送送你家二娘子!送到住处你再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送到家的贴心服务 那方盒是木头做的,上了紫檀色的漆,边角雕刻成圆润的云纹,盒盖之上是一丛幽兰的图样,闪闪亮亮的,从各个角度看颜色也不一样,有时亮银,有时碧蓝,极是漂亮。 郭美玉害羞道:“好讲究的盒子。” 黄鹂将那妆盒放到案台上,快手快脚的用一方四角绣了高脚花盆簇团花标记的双丝厚织棉布打着包,道:“这是咱们聚时珍自己出的东西,专门供给大户人家用的,那些江南官家娘子们来聚时珍挑首饰,都是成套成套的拿,总不能就那么直接拿了走,这才定做了一批这样的盒子。” 她将包裹放到浣琴手上,嘴里继续嘚啵:“上面的花花草草的看着好看,其实却不值钱!都是贝壳削成了薄片嵌上去的,听说东南那边海里一抓一大把!” 浣琴接了过来,双手顿时一沉,她笑道:“哟,这盒子挺重的呢。” 话音刚落,就又听见郭碧玉在里面嚷嚷:“黄鹂,盒子重,你帮二娘子送到裁玉阁去!” “哎!”黄鹂喜气洋洋的应道。 郭美玉一出玉锦阁的门,外面的雪正好停了,东院里几乎没什么人手,自然雪也没有及时扫干净,郭美玉皱着眉头道:“年关了娘亲事情多,忙不过来,也顾不上去找牙婆买人,过会儿你从西院带几个奴婢过来,将这里的雪打扫了,不然大姐姐这边……倒叫人说娘亲做事疏忽!” 黄鹂抱着妆盒笑道:“二娘子想多啦,奴婢们都知道二夫人是大忙人,忙里忙外的,我家大娘子还特意交代了,不许奴婢们给二夫人添乱,有哪个出去乱嚼舌头要重罚的!” 浣琴一手擎着伞,一手搀扶着郭美玉,道:“二娘子仔细着脚下,别滑倒了,这些事情交给奴婢。原本奴婢也是二夫人派过来暂时照顾大娘子的。” 三个人两前一后的出了东院,就又是另一番景象。 院子正中,穿堂的大空地上雪都被扫的干干净净,十数名男女仆役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将雪整整齐齐的堆在公孙树下面。 浣琴、黄鹂跟着郭美玉穿过中庭,刚进西院,迎面正遇到二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双寿。 双寿急忙停下脚步,施礼道:“见过二娘子。” 郭美玉点点头,道:“我娘亲还忙着呢吗?” “一个下午就没歇过,吏部李侍郎的夫人刚走,还带着李三娘子,说这次没见到你,下次请你去她家中玩。” 郭美玉道:“我去探望大姐姐,大姐姐还病着,贸然引见给三娘也太草率,等下次有了机会我带着大姐姐一起去。” 双寿笑道:“二娘子说的是。”她又看向黄鹂,从头脸一直望到手里的大盒子,道:“这妹妹有些眼生。” 黄鹂笑着屈膝道:“见过双寿姐姐,我是大娘子院里的。因大娘子送给二娘子的东西太重了,下雪天路又不妥当,所以交代奴婢送过来!” 双寿不自然的笑笑:“哟,看着怪沉的!那奴婢不在这耽搁二娘子了。” “可不是沉!”黄鹂眉毛都要扬了起来,“大娘子从江南带回来的胭脂水粉什么的,瓶瓶罐罐的装了一大盒子!天冷,我得赶紧送二娘子回屋,双寿姐姐您自去忙。” 浣琴瞥见伞下郭美玉的小手紧紧的抓着两侧的衣襟,肺都要气炸了。 难怪大雪的天出来送东西,黄鹂还答应的那么快,透着一股得意洋洋的劲儿!原来打着主意是要存心到处张扬显摆,让旁人都知道大娘子送二娘子这么大一盒东西! 浣琴却不能表露出来,扶着郭美玉拐了几个弯,进了月亮门,就是一片规模不小的梅林。 一阵阵暗香传来,黄鹂边走边吸着鼻子,东张西望的道:“二娘子这园子可真大!这么多梅树,难怪能画出那么好的画儿来!老太太都夸呢!” 浣琴心中愤恨:今天风大雪大,怎么没闪了你的舌头? 黄鹂还在继续的叽叽喳喳,浣琴忍无可忍的道:“黄鹂,送到这儿就行了,你把盒子给我吧。” “那怎么行!”黄鹂大声的叫嚷起来。 郭美玉眉头一皱,伞下的脸露出了几分厌恶来。 “大娘子让奴婢送到裁玉阁,如果奴婢偷懒,现在就回去,大娘子知道了,会狠狠的罚奴婢的!”黄鹂惊恐万状,“说不定会把奴婢这条偷懒的腿打断的!” 浣琴想撞树的心都有了,要不要这么夸张啊!你把大娘子说的这般狠毒,大娘子知道吗? 郭美玉淡淡的道:“倒看不出来大姐姐脾气这么差,既然如此,你就送进来吧,万一因为这个受罚了,我心中也不忍。” 浣琴急忙道:“二娘子真是体谅咱们做奴婢的。” 闻香正在里面拾掇屋子,听声儿便赶了出来,帮着刚进了门的郭美玉摘了斗篷,递过手炉,觑着郭美玉和浣琴的脸色似乎都不怎么好。 黄鹂也没理会郭美玉主仆的脸色,道:“二娘子的妆台在哪儿呢?奴婢放上去,也好回去交差。” 浣琴也懒得再跟她争,下巴冲着里间抬了抬道:“那不就是?” 黄鹂也没让让,径直走了进去,将包裹放在妆台上,边解扣儿边道:“二娘子试试大娘子带来的这些胭脂,娘子们都是精贵人,原本就该用好东西,哪能像奴婢这样糙脸粗皮儿的呢!” 闻香听得瞠目结舌! 她晌午陪着二娘子去看老太太,就是遇见了这个黄鹂,说是大娘子差她送个什么劳什子的烤芋头,把老太太勾的魂不守舍的!当真是一家子粗俗不堪的土财主! 现在看来,不但粗俗,而且还特也无知无礼了! 一个东院的奴婢,就大大咧咧的进了二娘子的闺房,还没规矩的话多,真是太不像样了! 不多时,黄鹂才拿着包裹皮出来了,笑道:“二娘子真是雅致人,房里尽是些琴棋书画儿的,让奴婢大长见识,奴婢真是敬仰的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巧了又巧听到的流言 黄鹂将手里的包裹皮一叠,又道:“倒不是舍不得这块布,只是常用来包东西,今个儿是手头没有新的了,拿旧的留下来对二娘子也太失礼了,奴婢就顺手带回去了。” 她突然掩着嘴笑起来,“奴婢也太冒失了,刚才自己个儿就进去了,也没个人看着奴婢,奴婢可什么都没动。”她转着眼珠子,“不然你们谁进去查查?” 浣琴挤出笑容来:“你这丫头,查什么查。那破布你可收好,好像谁图你家大娘子一块包裹布似的,快回去交差吧!” “浣琴姐姐,可跟我一同回去么?” “我还要过一会儿,你先走。” “那奴婢告退了。”黄鹂施了礼,却没走,浣琴和闻香都奇怪,听她又道:“奴婢告退了?” 郭美玉点点头:“下去吧,回去跟大姐姐说,等我有空了再去看她。” 黄鹂这才走了。 人出了裁玉阁的门,郭美玉便起身进了里间。 浣琴和闻香急忙跟了进去,见郭美玉站在妆台前面,看着那个大盒子,两只眼睛已经挂了泪花。 “他们大房有钱是他们的事,凭什么可怜我?” 闻香不解的看向浣琴。 浣琴心疼起来。 二娘子再懂事,也不过才十岁大。 郭美玉扭身扑在床上,抽泣道:“大姐姐凭什么那么看我?” 浣琴那会儿在门外,也不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也无从劝起。 “就像看乞丐似的看着我……”说到这里,郭美玉哭的更厉害了,“凭什么拿盒东西还到处说,好像我受了施舍似的……还不能不要……呜……” 闻香叹了口气道:“二娘子,您这样可就钻了牛角尖了,大房,那是商户,您就当她们只有那么一样儿能炫耀了吧。” 浣琴将帕子沾了温水,将郭美玉扶了起来,边擦脸边道:“就是,二娘子您平日里多通透的一个人。商户家的女儿,哪能和您平起平坐的?奴婢这几天看,只有一样儿大房比咱们二房厉害。” 郭美玉双目微红,有些不解的看着浣琴。 浣琴皱了皱鼻子,笑道:“就是那股子铜臭味儿啊!” 闻香也不甘落后,嬉笑道:“你还少说了一样儿呢,大房还会烤芋头讨好老太太呢,这本事,咱们可比不了!” “噗嗤。”郭美玉这才转悲为喜,嗔怪道:“就你顽皮,这话可不能说!” 浣琴道:“这才是了,二娘子何必妄自菲薄?郎君在甘州为官,官声极好,升调京中,不过半年,您看看多少官家的小娘子下帖结交您?您再看看,可有人想要结交个商户之女?便是再有钱又怎样?” 郭美玉恢复了冷静,看着那妆台,点点头:“可是虽然大姐姐这样,到底也是我郭家的女儿,上京可不是江南,我也不能不顾及她,唉,下次我去和娘亲说,请夫子们一起教我们两个吧。” 郭妈陪着雀儿用完了晚饭,已经很晚了,回到玉锦阁正赶上黄鹂在那说白天的事儿呢,三个丫头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郭妈这些日子难得的睡得不好了,一闭眼,就是二夫人没能从她嘴里问出来的情形。 那个晚上,大娘子跪在床上划拉来划拉去的模样,还有那一句“尸首呢”,成了郭***噩梦。 原本,在郭妈心里,郭碧玉是真的做了噩梦魇着了,可是自从被郭碧玉敲打了一番以后,她心里竟然越来越怕。 此时,郭碧玉正倚在软榻上,灯光下,她看着这三个丫头的神情透出了一股子纵容劲儿,倒像是三个丫头的娘! 郭妈急忙揉了揉眼睛。 郭碧玉正犯困呢,前世这贪睡的毛病不怎么好改,听见动静懒洋洋的抬起头看着她:“郭妈回来了?雀儿怎么样了?” “还好,并没有吃什么苦。”郭妈讷讷的道,“做奴婢的,总有些活儿要做,这也是免不了的。” 雀儿被罚去洗衣服了。 寒冬腊月的,这算是苦差了。 郭碧玉不置可否,这会儿青燕起身给郭妈倒了杯水,体贴道:“郭妈辛苦了。” 郭妈接过来,喝了一口,小心立在软榻旁边儿,道:“大娘子今个儿身子怎么样?好些没有?” 郭碧玉“嗤”的一下子笑出来,斜斜看着郭妈道:“郭妈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坐不敢坐、站不敢站的!我该说的,那天都说完了,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做就行了。” 她的面貌有几分像费氏,尤其是眉眼,柳叶眉下面是上扬的丹凤眼,脸颊被烛光映照的有些嫣红,小小的脸庞很是明艳。 尤其是斜斜的看着郭妈,很有种风情蕴含其内。 郭妈心里更加吓了一跳。 她想起了今天路过西院侧门的时候听到的话。 两个看守院门的老婆子正在那扯闲话呢,郭妈原本也没打算听,可是路过的时候恰好就听到了“东院大娘子”几个字! 侧门平时不开,那两个婆子在门里,郭妈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外,听了个完完整整,一句都没落下。 “哎,你听说了没?东院那位大娘子病了。” “这谁不知道,那天东院那个丫鬟一路上喊着跑到了正院,把老妇人都吓了个半死,不说是夜里受了凉!” “所以就说你消息不灵通吧,我听说……” 郭妈当时便凑了过去,耳朵贴在这边门上,清清楚楚的听到那婆子道:“听说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你说,大半夜的开门就要往外面跑!听说拽都拽不回来,你说这不是中邪了是什么?” “真的?” “这还能有假?东院的人说是做了噩梦,可这么小的孩子,做了噩梦不过是在床上哭几声,哪会往外跑?” 郭妈当时就打了个寒战! 再回想起那个晚上大娘子的模样,越寻思,越像。 再看到眼前的这个说不定已经被什么邪物上了身的大娘子,郭妈忍不住垂泪道:“大娘子啊,郭妈没伺候好你啊……” 郭碧玉翻了个白眼:“郭妈,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禳灾?驱邪? 黄鹂撇了撇嘴道:“郭妈你这是干嘛呢!大娘子今个儿心里不好受,咱们好不容易说说笑话逗乐了,你一来就哭天抹泪的勾着大娘子难受,你是成心不让大娘子好了是不是?” “什么?大娘子,你快跟郭妈说说,谁惹你不高兴了?” “当然是二娘子了!”黄鹂道:“过来探病,临走时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说羡慕大娘子悠闲,不像她,又是要学这个,又是要学那个。” 关于这个,郭碧玉还真是没太在意,没想到几个丫头这么义愤填膺的,黄鹂还借着送妆盒的差事狠狠的反击了一通,当真是意外。 郭碧玉笑道:“行啦,你这丫头,我那二妹妹脸皮薄,想的又多,你已经把她得罪了,还得意个什么劲儿?” 黄鹂嬉皮笑脸的道:“我不是有大娘子做靠山呢么!” 郭妈在旁边呆若木鸡,一会儿是心疼郭碧玉被二娘子出言暗讽,一会儿又觉得她心疼错了人,眼前的怎么都不像大娘子。 郭碧玉打了个呵欠,冲着郭妈摆摆手:“郭妈你下去歇着吧,这几天不用你值夜。” 今天晚上是黄鹂值夜,郭碧玉看着外面道:“这浣琴怎么还不回来。” “瞧您还用她用顺手了。”黄鹂嘟着嘴,“外人不可靠,不叫她通风报信的,今天二娘子说不定不来了呢。” “不用白不用。”郭碧玉道,“早晚都要姐妹相见,今个儿见了就见了。以后别这样。” 郭碧玉被伺候着躺倒床上,喃喃道:“她也不容易。” 她是真不愿意和郭美玉争什么。 姐妹两个,眼睛都瞎,上辈子都毁在安子鹤一个人手里,郭碧玉都不知道是该同情郭美玉,还是她自己。 郭妈正站在正院门口,内心正在激烈的交战。 当她终于决定迈步进去时,她觉得自己像个烈士。 她要为了她的大娘子,去和那个上了大娘子身的东西战斗。 郭妈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头,勇敢的大踏步走到了门口,笑容僵硬的道:“老奴是东院大娘子房里的,有重要的事求见老夫人。” 正院只有老夫人,院落不大,往里走了不长一段儿路,是个两进的大屋,郭母忐忑的跟着守门的张妪来到屋子前,常妈正好在廊下面,看到郭妈急忙迎了上来:“郭妈怎么来了?是大娘子……” 郭妈摇摇头,摇完了又觉得不对劲,急忙又点点头道:“老夫人在吗?” 常妈笑道:“您来的不巧,老夫人这会儿可不在。” 她将郭妈让到偏厅,有个小丫头快手快脚的上了茶汤,常妈才道:“老夫人带着弄芹、侍椿她们两个在后面忙呢,这会儿谁也不敢去打扰。” 正院后面是一片空地,被郭老太太开辟成了一块菜地,在她眼里竟是比什么都金贵,每天这个时辰,是她固定要去下地的时辰。 这几天刚下过雪,郭老太太惦记后院埋的萝卜,垛在地里的大白菜,带着两个丫鬟去了。 常妈笑道:“大娘子的事,您和我说也是一样的,咱们都是一道看着大娘子长大的,回头老太太回来了,我再跟老太太说,也省得你在这儿傻等。” 正院里,除了来了上京因为人手不够后添置的仆役还有二房从甘州带来的仆役,剩下的老人儿就都是跟着老太太从江南过来的,郭妈都熟,常妈就更不用说了。 郭妈先是掏出了帕子,擦了擦眼睛,道:“常妈,你能不能跟老夫人说说,请位得道的尊师?” 直到郭妈走了很久,常妈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久久都没有动一下。 大娘子被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禳灾?做法? 她没听错吧? 来了上京以后,各院中的事都是由二夫人打理,老太太并不怎么管理俗务,刚才郭妈除了说她自己个儿觉得大娘子不对劲,还有就是提了那么一句:“现在奴仆们都传开了!” 老夫人不管事,只是平时没有事让她管而已,大娘子可是老夫人从小带大的! 她喝了口凉茶压了压,道:“韭芽儿!” “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跑了进来。 “去院子里上下跑跑,替我打听件事情。” 常妈交代完了,又嘱咐道:“知道怎么打听?” “知道,您交给奴婢就是,保准不会出岔子。” 韭芽儿是个面貌略黑,脸盘圆润的姑娘,不清秀,也不好看,看起来憨憨的,可人却极机灵,心眼儿贼多,因为外貌的关系,倒很少被人防备。 常妈没等到韭芽儿,先看到郭老太太在弄芹和侍椿的陪伴下,从后院溜溜达达、满身土的过来了。 郭老太太被伺候着换了一身衣服,舒舒坦坦的往榻上一靠。 屋里暖和,侍椿只拿了一方小垫子搭在老太太腿上,弄芹过来拿着美人锤轻轻的帮她捶腿。 劳作完了,郭老太太总是要眯瞪一会儿,常妈便拿了小簸箩,就着窗户下面做针线。 没多一会儿,常妈听见有动静,一看,是韭芽儿在门口冒了头,便回身看了看郭老太太,看起来睡得正熟,两个丫头也在那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盹儿,便轻手轻脚的迈步出了屋。 回了她的住处,常妈才道:“可打听着了?” “回常妈,的确有这话,东院人少,大娘子又病了,那几个丫鬟不是在东院,就是在东院和厨房之间的路上,反而东院话是最少的。 “外院有的丫鬟和婆子们听了个影儿,知道有这么回事,却模模糊糊的说不清楚,反而是西院里传的最多。 “听说大娘子生病那天,二夫人将郭妈和一个叫雀儿的丫头叫过去问话,也不知道怎么问的,问出了什么,后来郭妈回去了,雀儿被罚到洗衣房了。 “后来有人把那晚上的话传了出去,先是说大娘子做噩梦惊着了,后头也不知道怎么人传人的就变成了魇着了,现在就传着东院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上了大娘子的身。” 韭芽儿整齐利落的说完了,常妈微笑着点点头,道:“差事做的好。来,跟我走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好吓人好吓人的噩梦 韭芽儿跟在常妈身后,回了正院,还摸着袖子里的金镯子,小心翼翼的道:“常妈,这……能留着么?” 常妈不动声色道:“怎么来了上京,都这么畏畏缩缩的?在南边儿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韭芽儿笑起来:“奴婢在这半年,那位规矩严,做好是该当的,哪里见过赏赐?奴婢是怕坏了规矩。” 常妈道:“不用担心这个。你做你的事情去,今天的事儿,一句话都不许往外说。” 韭芽儿这才放心,心中也明白常妈得的赏赐更多,天塌下来也有大个儿顶着呢,矮身屈膝告辞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奴婢虽然好打听,可旁人却休想从奴婢嘴里套出话来,您就放心吧。” 常妈离了主院好一阵子,心里边也惦记郭老夫人,看韭芽儿走远了,才进了松鹤堂,看见郭老夫人已经醒了,便笑道:“怎么样?萝卜糠了没?老奴刚才挑了挑秋日里晒的干豆角,晚上让厨房那边儿给您蒸一小碗干豆角腊肉。” 郭老太太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别给我做饭了,上次碧玉让人烤芋头就挺好,让厨房照样再准备一份儿,不,两份儿吧,也送一份给碧玉去!” 常妈见老太太提起大娘子,便张了嘴,想了想,又合上了。 郭妈看她这一副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模样,奇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 常妈在郭家也不少年了。 她原本是和郭家在一个村子上的邻居,曾经帮衬过当年守了寡、两个儿子度日艰难的郭老夫人,后来郭家的两个儿郎起来了才搬离了原来的村子。 可祖坟什么的都在那边,有一年回去祭祖,正看到常妈在街边儿寻人家做活儿,一问才知道她男人得了疫病死了,她又没生出个儿子,被婆家赶了出来,唯一一个女儿早就嫁到了旁边儿村上,倒也去寻过,可人家只备了点铜钱和两套衣服,说的清楚明白:没有婆家还养着媳妇***道理。 郭老夫人就是个寡居之人,看到常妈,同命相怜起来,便接了常妈来郭家帮她。 这一呆,就是二十多年。 有了郭老夫人这句话,常妈才矮着身子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老奴听了几句流言,也做不得真,说出来怕老夫人生气呢。” 就算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只是韭芽儿打探出来的话,已经够了。 郭老太太宽厚的巴掌一拍桌子,“谁这样浑说!碧玉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会不清楚?” “老夫人,我就怕您生气,才不敢和您说呢。” “唉,郭妈怎么糊涂了?” 常妈笑道:“这不是郭妈糊涂,她这也是听了流言害怕了。都是担心大娘子,幸而她还知道先来找我。” 郭老太太怒气没平息,转而又伤心起来,道:“来了上京,就把好好儿的孩子憋闷病了,那天我去看碧玉,那一声一声‘奶奶’叫的。”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真是怪心疼人的。” 常妈道:“可不是,哎,不是老奴偏心,老奴觉得,这院子里,也就大娘子还真心实意的记挂着老夫人呢!吃块芋头都还想着您!” 郭老太太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问道:“二郎回来了么?” “还没呢,到了年底,每天晚上都要应酬,不是同僚,便是上司。我见二夫人好几次都夜里从厨房里叫了醒酒汤。” 郭老太太本想把郭仪叫过来敲打敲打,郭碧玉可是他亲侄女! 既然不在,也是无可奈何,便道:“现在天晚了,明天一早你就去把二郎和李氏叫过来。我原以为她把家里打理的妥贴,我就不伸手了,现在放任满院子流言蜚语的,成什么样子?” 常妈应下了,又道:“幸而还不曾传到东院去,不然大娘子的病怕是要重了。” 病到底会不会重,常妈哪会不清楚? 她白天才带着韭芽儿去见过大娘子呢,活蹦乱跳的,这话,也不过是敲敲边鼓罢了。 果然,她这样一说,郭老太太心疼起来:“父母都不在身边儿,到底也没有个倚仗,我要是再不护着些……唉。” 没有父母在身边儿护着的郭碧玉,此刻正一口一口的舀着酥酪吃,酥酪里还放着葡萄干儿。 葡萄干是从西域那边进来的,寻常人家吃不起,现在被郭碧玉不要钱一样让青燕抓了一把放到碗里,那东西太甜,青燕都替她齁的慌。 郭碧玉浑然不觉,将一碗吃了个底朝天,才擦嘴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消食。 三个丫鬟不敢吱声,各忙各的,只有郭妈还站在门口。 郭碧玉走到她面前,小小的脸仰着头问:“郭妈,你是不是傻?” 这让郭妈怎么说?尤其是她现在越发的害怕郭碧玉! 她往后退了一小步。 郭碧玉便笑了起来,道:“青燕,你们几个过来看看,郭妈拿我当怪物呢。” “没、没有。”郭妈急的直摆手,“大娘子,老奴错了。”她又猛地意识到现在是大娘子在仰着头跟她说话,急忙跪了下来。 “你们说,我到底怎么就不一样了,就让郭妈以为我不是大娘子呢?”郭碧玉撑着下巴问。 她不再理会郭妈,又继续在房间里面溜达,边溜达边说:“我不就是做了场噩梦么?” 她倏地回头,看着郭妈道:“在梦里,我是真的看见死人了,真的好吓人好吓人啊!” 郭妈看到郭碧玉眼睛里都放着光,吓的一激灵。 “郭妈,你说这房子是不是真的死过人?” 郭碧玉往床那边走,指着床上:“我那天晚上看见了,一个男的,就在这儿趴着……” 别说郭妈,青燕、黄鹂和墨鸦也是头一次听郭碧玉讲这个事儿!简直吓死了,都紧紧的盯着郭碧玉那张床! “光溜溜的,浑身是血的……啊,我想起来了,后背还插着小刀!”郭碧玉背转过身,翻了个白眼,她说的是安子鹤。 “呸呸呸!”郭妈道,“大娘子,这话可不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什么光溜溜的啊!这是你这女孩儿家家该说的话吗?” 郭碧玉这回是真无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病好出屋去请安 幸而还有三个十分配合的丫鬟! 青燕惊呼了一声,颤声道:“大娘子,你、你真的梦见了?” 墨鸦也急了:“这、这便怎么是好?听说死了人的屋子不吉利……尤其是这种横死的,还有鬼来索命呢!” 郭妈愣了一下,然后“嗷”的一声就哭起来了:“怎么能这样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啊!给大娘子住这样的地方!我苦命的大娘子啊……” “郭妈,你别嚎了。”郭碧玉现在只要听到郭妈唱曲儿一样的哭,额角就直抽抽,“不是我有问题,是这房子有问题,你懂不懂?” “老奴错了,大娘子。老奴心疼你啊!”郭妈抽出帕子捂着鼻子,涕泪交流,“大娘子,您罚老奴吧,怎么罚都行。” 郭碧玉叹了口气。 到了今天,唯一还记挂原来那个真正的、十岁的郭碧玉的,只有郭妈一个了。 其他的人,没有谁像郭妈这样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一点也不怪郭妈糊涂,心中反而有些酸酸的难过。 郭碧玉弯下腰,要扶郭妈起来:“郭妈,你起来吧。我罚你什么?你也是惦记我。再者说了,谁会想到咱们在东院这么些天,外面会传出那些话来?” 郭妈自己急忙站起来,道:“那……那我和常妈说的……怎么办?” “法事还要照做啊。”郭碧玉看她们几个都深信不疑,消食消的也差不多了,便回到了软榻上,“这房子需要好好禳灾驱邪,我得了病,也是因为有邪气入体,难怪我这些天都睡不好。” 这话几个丫鬟就听不下去了。 每天都懒洋洋的睡到日上三竿,怎么就睡不好了? 可她们还是点点头:“可不是,大娘子每天都做噩梦呢!” 郭碧玉娇小的身躯整个陷进榻上的大迎枕中,赞许的看了她们一眼,道:“正是这样。” 她想了想,还是得警告一下郭妈。 于是郭碧玉心情颇为愉快,态度却是很坚决地道:“郭妈,你自己好好想想,请个高人来为我驱邪,以后我还能落下什么好名声?你再想想,为什么你就能正好听见那两个守门婆子的说话?” 郭碧玉心里有事,起的破天荒的早。 黄鹂端了冷热正合适的热水来,拿了细棉帕子,替郭碧玉仔细净面,又拿了香膏,将她小小的脸颊和肉乎乎的小手上擦了个遍,又替她梳头发。 看着郭碧玉张了大嘴,打了一个老大的呵欠,怕刮了她头发,便先停了手,道:“大娘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都大好了,总也不去给祖母请安,说不过去。”郭碧玉道。 昨天挺晚的时候,正院的常妈又差了韭芽儿过来递了话。 说是让大娘子放心,明天一早老太太叫二夫人过去追究流言的事儿。 青燕从里间挑了衣袍出来,郭碧玉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道:“那件桃红的留下。” 黄鹂见她挑好了衣服,便打开了妆台上的大盒子,从里面翻捡。 郭碧玉看着镜子里十岁的那个她,闪了闪神,才重新思考起昨天的事儿来。 郭妈说的清楚,韭芽儿白天的话也坐实了这流言是西院传出来的。 郭碧玉知道二婶母看不起商户之女,可看不起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算计她?这可和她上辈子记忆中的那个高贵、典雅、在她出事之前一直对她和蔼可亲的二婶母不太像。 她不想去思考为什么了,事情既然出来了,她现在要抢在前面,把“梦里看见死人”这件事给坐实了。 黄鹂已经挑了几对儿攒珠细绢宫花出来,轮着在郭碧玉头上比了比,留下了一对儿替她簪上,道:“这还是咱们从南边带过来的,也不知道上京流行什么式样的,等大娘子身子大好了,咱们出去逛逛吧!” 青燕笑道:“你自己想出去耍,就撺掇大娘子。” 桃红色的窄领绣花锦袄上了身,益发显得郭碧玉的小脸白里透红,精精神神的。 一矮两高的身影不多时便到了正院门口。 人老了夜里反而觉少,郭老太太每天都是这个点儿就起来,正被弄芹服侍着穿衣服呢,就听门口有人喊:“给大娘子请安。” 声音刚落,就听到了脚步声和衣料的悉悉索索声音,常妈领着一个小人影已经进来了。 郭碧玉喊了声“奶奶”,就自动自觉的脱了鞋子,不但爬到了郭老太太的床上,还钻到了被窝里。 老太太原来还担心,就着亮儿一看,郭碧玉精神头儿倒是很好,脸色也红润,一举一动和在南边儿的时候一模一样,便让弄芹下去了。 郭碧玉往里面拱了拱,撅着嘴道:“这半年孙女儿早上都没地方去了,幸而病好了,不然憋死我了。” 常妈捂着嘴笑道:“离了半年,大娘子还是这样。” “可不就是的,谁说这不是碧玉?”郭老太太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可不就是我碧玉大宝贝。” 被窝里是暖的,是郭碧玉久违了的暖意。 她太怕冷了。 不是因为上辈子那种死法——那是她自己个儿愿意的。 她上辈子心里边儿一直不甘,日子过的也孤寒,原本以为安子鹤是真心实意的对她好,可其实真正目的却是那么肮脏,知道真相的那一刹那,真是从暖炉边掉到冰窟窿里。 她脸上的那一闪而逝的伤感,被郭老太太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拍了拍郭碧玉的手。 郭碧玉回过神来,道:“奶奶,您别担心我,我又不是扛不住事儿,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其实,我是那天晚上做了噩梦,这几天也断断续续的总做,我没敢跟郭妈说,郭妈才犯了糊涂。” “什么噩梦?跟奶奶说说?” “我、我不敢说,可吓人啦!”郭碧玉道,“我怕把您吓着!” “哟,到底是什么梦啊,把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娘子都能吓着。”常妈笑道。 “现在我就不怕了。”郭碧玉道,“总梦到就习惯了。奶奶,您不知道,我睡觉的时候总看见床上有个死人,浑身血淋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晚到一步的二叔二婶 郭碧玉摇着郭老夫人的胳膊道:“您别怪郭妈呀,我没跟她说清楚,再说她也是听了旁人的话。”她小小的脸上露出落寞来,“如果二婶母再把她也罚走了,我身边就只剩三个人了,雀儿走了以后,都没有人陪我玩了。” 郭老太太就看向常妈:“雀儿?雀儿又怎么了?” “二夫人说雀儿没伺候好大娘子,罚去洗衣房了。”常妈急忙站起来,“是老奴的不是,因二夫人管家,没觉得是个什么大事,就没跟您老提起。” “雀儿是个憨的,当时老大媳妇看中了这丫头,就是因为她憨憨傻傻的,没有坏心眼子,能安心放在大娘子身边儿陪着耍子玩。”郭老夫人叹了口气,“她不是个会看眼色伺候人的,照顾不好大娘子也难免。” 常妈道:“二夫人规矩严,这也没什么错,大抵是怕雀儿给旁的奴婢带了个坏头。” “她那个傻样儿,能带什么坏头?”郭老太太怒了起来,“我还不知道那些精明的丫头,当年咱们郭家还没好上几年,各怀心思的都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碧玉,回头奶奶做主,让雀儿回你身边儿去。” 雀儿这事儿是小事,并不值得放在郭老太太心上,她拍着郭碧玉道:“碧玉,你去睡一会儿,我和常妈说说话。” “我不要,您又要说不让我听的话了,我要听。” 常妈道:“让大娘子听听也好,以前在南边儿的时候,咱们说话也不避着大娘子呀。” 郭老太太就叹了口气:“唉,听就听吧。你说说,二郎怎么就看中了这个房子,买下来之前也没请人看看?碧玉做这梦可不是没凭没据的,那院子肯定死过人。” 常妈开导道:“上京是什么地方?又不是什么偏僻地界,哪能任凭咱们挑挑拣拣的?就这个宅邸,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得着的,这里周边都是达官贵人的府第,距离二郎办差的地方又近,能买到这里,听说都是托了好几个人。” “那院子怎么能住人?碧玉这场病怪没来由的,保不准就是被妨的。常妈,你说……”郭老太太到底生了疑,虽然没说出来,常妈懂了。 “这不能。”常妈道,“奴婢想着,二夫人肯定不知道这回事儿,知道死过人,还让人住?” 郭碧玉插话道:“奶奶,二婶母就是故意把东院留给我们住的呀。” 她没管郭老太太和常妈,自顾自的道:“二婶母特意把东院留出来,给咱们长房,是敬重长房,谁不知道东边儿的院子比西边的好多了?要是二婶母因为先来上京,就抢先挑了正院或东院住,那反倒会让人说闲话呢!” “你小小年纪怎么就知道东边为尊了?”郭老太太呵呵的笑起来,摸着郭碧玉的头顶对常妈道:“大娘子懂事了。” ———— 今个儿是郭仪休沐,因此昨晚回来的虽然晚,却聊发少年狂了一番,缠着李氏闹到半夜。 早上起来,李氏脸色犹然还是嫣红的,服侍郭仪穿上了一件藏青缎边暗纹长襟,又帮他理了理衣领。 郭仪凑到她耳边说了句玩笑话,李氏便捶了他一下,道:“还不快些去收拾好了,昨晚上母亲差了人过来传话,让我们早上过去呢!” 郭仪笑道:“定然是母亲是许久不见我了,心里惦念,没别的事儿。母亲向来没有早早叫媳妇过去伺候的规矩,你不用急。”他坐到桌边,“早上用些清淡的,这些天应酬多。” 说话间双寿和双喜已经抬了食盒过来,一样样的往桌子上摆放。 “早就交代了。”李氏递了筷子过去。 早上的是碧梗百合粥,简单配了几样小菜,没有什么油炸之物,郭仪和李氏舒舒坦坦的用过了早餐,才并肩缓步的到了正院。 郭碧玉这边刚陪郭老太太用过饭,就听见外面一群人忙不迭的请安声,便擦擦嘴,从凳子上蹦下来,向外张望。 没多会儿就看见她二叔郭仪从外头风度翩翩的迈步进来,后面跟着李氏。 郭仪身材修长魁伟,仪表堂堂,眼睛是郭家的丹凤眼,五绺长髯更增了几许威仪,李氏则是温婉柔顺的样子,两个人都是藏青色的衣服,倒很相配。 等他们给郭老太太问过安了,郭碧玉才见礼道:“问二叔父、二婶母安。” 郭仪点点头,他对哥哥郭皋家的这个女儿也没有见过几面,更没有什么话说。 李氏没有想到郭碧玉在老太太这里,有些后悔没叫郭美玉也过来,便柔声道:“病可好了?天气冷,你祖母向来疼你,就算是你不来请安也不会怪你的。” “回二婶母,已经全好了。”郭碧玉道,“多谢二婶母关心,我这是病好了,怕祖母总记挂我,才急着过来报个信儿的。” 她回头对郭老夫人道:“祖母,那孙女儿回去啦!” 郭老夫人要和郭仪、李氏说正经事儿,便也没留郭碧玉,嘱咐道:“你起的早,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李氏没做声,临近年底,夫子们都要返乡过年了,但是布置下来的课业都不少,打从今天起美玉一天要抄写几百个大字,《女则》、《女论语》那都是要背的,除此之外,诗画都不能丢下……像郭碧玉这样清闲的,倒也真是少见。 若是郭美玉这般松懈,她可不能够允许,换成了郭碧玉,她只是不屑的嘴角微撇,并不多说什么。 郭碧玉出了松鹤堂,时候还早,她带着青燕和黄鹂又回了东院玉锦阁,墨鸦和郭妈正在屋里魂不守舍的等着呢,看到郭碧玉回来了,急忙道:“怎么样?” “房子的事,祖母自会跟二婶母说的。”郭碧玉道,“我已经在祖母那里用过早饭了,你们先下去吃早饭去,吃完了我们去把雀儿接回来。” 这些天连续几个大晴天,前几日下的大雪已经没了影儿,只有背阴处还有残雪仍未消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去把雀儿要回来 玉锦阁在东院的北边儿偏后,是个单独的二层小楼,前面是个小小的花园,冬天里看不出什么好景致,只有几块山石和稀稀拉拉的梅树。 出了月亮门洞,东边的几重房屋才是她父母的居处栖云居,南边的是一溜六七间客房、书房,还有会客的地方——挂着云香阁的牌匾,那里就是上辈子她出事儿的地方。 栖云居和客房夹角那里有条小路,再往里走才是仆役们住的院落。 现在这些地方都还空着呢。 栖云居前面是一溜回廊,将那里和南边的一排房屋连在一起,东院的大门和栖云居之间有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两边是一丛丛叶子掉的精光的灌木,煞是单调;倒是大门通往书房和会客厅那边的路是鹅卵石铺成,两头是翠竹夹道,虽然冬天没有全数枯萎,显露出黄不黄、青不青的些许意趣来。 这地方照比郭碧玉十岁以前在江南所住的宅院小得多,江南的郭家老宅是她父亲从一个闽南富户手里买下来的,光是一个花园和池子都比这座宅院大了,冬天里也是绿意盎然的,比这里灰扑扑的景致强多了。 然而上辈子里,别说重回江南的老宅,就算是这里,也是她做梦都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出了东院就是中庭,雀儿所在的洗衣房,在西北角。 郭碧玉一身红,又带了四个人在身后,极为招摇。刚到了洗衣房,就有人急匆匆的迎了过来,施了个礼道:“老奴给大娘子见礼啦!” 来的人是个衣着整齐干净的婆子,穿着一身青灰棉裙,头发用头油抿的一丝不乱的,用一根银簪簪起,虽然眼睛是笑眯了起来,可嘴边却有两道极深的法令纹。 郭碧玉被她拦住,便停住了脚步,上上下下的打量这婆子。 她认得,但她就是不说。 她回头道:“这么冲过来吓了我一跳,这是谁呀,怪没规矩的!” 郭妈急忙道:“这是领着洗衣房差事的曲妈妈。” “哦。”郭碧玉道:“行了,你已经见过礼了,还拦在这儿干嘛?” 曲妈妈嘴角抽了抽,挤出笑容道:“大娘子这样的金贵人,不应该来这种地方,郭妈怎么也不劝劝?” “起开。” 曲妈妈一下子就被郭碧玉这句冰冷的话噎住了。 她一张老脸顿时涨的红了起来,就连二娘子看到她都要客客气气的说声“曲妈妈”呢! “大娘子,这地方真不是您该来的,各院的脏衣服、床上的铺盖都拿到这里来洗,不干净不说,万一您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你这老奴说的也不错。”郭碧玉道,“那你把雀儿带过来。” “这……” “怎么?” “雀儿这丫头还在干活呢!今个儿东西多,洗不过来……” “呵呵。”郭碧玉冷笑起来:“这倒奇怪了,这是我家,雀儿是我的奴婢,你这刁奴,推三阻四的是什么意思?” 曲妈妈挺直了腰板:“咱们不是那种不讲规矩礼仪的人家,就算是大娘子,这宅院里也有不能去的地方。再说了,二夫人发过话,雀儿已经不是东院的奴婢了,二夫人让她来洗衣房就是让她好好学学规矩,以后也好更好的伺候大娘子……” 郭碧玉丹凤眼中的瞳仁幽深漆黑,静静的看着曲妈妈一张一合的嘴。 不讲规矩,说谁呢? 若是十岁的郭碧玉,说不准就信了,还真当是二婶母是要帮她管教奴婢呢。 可教规矩是把人丢到洗衣房教的?不过就是想让宅子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大房没规矩罢了。 她在江南生长了十年,父亲母亲将她宝贝疙瘩一样的养大,还没有哪个人敢对她的要求说一个不字,现在连她进洗衣房找回自己的奴婢,都要听一个老婆子唧唧歪歪! 她上辈子过成那样就算了,这辈子还要让她忍?凭什么一个老刁奴都能在她面前讲规矩?凭什么一个老刁奴都透着一股看不起大房的样子来? 郭碧玉黑漆漆的眼中怒气渐渐的升腾起来。 她勾了勾手指头,道:“来,我对你有话说。” 只要大娘子不是非要进来要人,别的都好说,曲妈妈只怕没做好二夫人交代的事,而今只是郭碧玉让她上前听她说话,自然无不从命,便走了过去。 郭碧玉仰着脸,怒道:“这是谁家规矩,是要我仰着头和奴婢说话的吗?” 曲妈妈心中千忍万忍,到底还是咬着牙边笑边矮了身道:“大娘子有什么话……” “啪!” 郭碧玉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的扇了她一巴掌! 别说曲妈妈,就连她身边站着的郭妈等人,也是一脸吃惊,更不要说现在正在周围探头探脑的了! “刁奴!” 想当初郭碧玉在那条乐户街上住,掐架可没惧过谁,逼急了挠脸、撕衣服、拽头发都是干过的。只是没想到现在打了这个老奴,自己手还怪疼的! 她便甩了甩手,黄鹂早就蹲下来捧住她的手吹了吹,道:“大娘子何必脏了自己个儿的手,交代一声,自有奴婢们替你出气。” 曲妈妈捱的这一下,并不很疼,十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啊? 问题是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啊! 她好歹也是二夫人的人,洗衣房现在管事的,手底下的人哪一个不为了能分到点儿轻省的活计讨好她?请她吃酒的、暗里塞钱的,可她这点体面,今天被大娘子这一巴掌都打没了! 曲妈妈捂着脸,猛地直起了身,手指颤抖着指着郭碧玉,脸上情绪酝酿到了涕泪俱下的临界点,正要开口,早就被黄鹂抢先一步跨了过去,将她的手指扇开。 “指什么指?大娘子也是你能指的?” “老刁奴!主子要去什么地方,还要听你一个奴才的?这是谁家的规矩?呵呵,难不成洗衣房成了你曲家的地盘?” “大娘子要看一个奴婢,还由得你藏藏掖掖、推三阻四?这又是谁家的规矩?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们大娘子面前说一个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拳头才是硬道理 黄鹂在郭碧玉身前叉着腰骂,郭碧玉在她身后一会儿呶嘴一会儿咋舌。 这丫头骂的如此斯文,当真比上辈子的自己差远了,郭碧玉觉得嘴边痒痒,又不能亲自上阵,脸上颇有些郁郁。 等黄鹂停了嘴,曲妈妈酝酿的情绪已经全线溃败,她猛地爆发出一阵嚎哭,听在围观的众人耳里,实在是装模作样,极其不自然。 “好难听的干嚎,你们在干嘛?”郭碧玉捂起耳朵,皱眉道,“还不给我把这老杀才的嘴堵上!我不过是看你不懂规矩打了你一个耳光,到现在我的手还生疼,你这老刁奴就叫的跟杀了人一样,姑娘我今天就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杀人!给我往死里揍,揍死了算我的!” 话音刚落,曲妈妈便被郭妈一脚揣在地上! 郭妈每次来看雀儿都要被曲妈妈阴阳怪气的明嘲暗讽一番,心里早就不爽很久了! 曲妈妈对大娘子尚有几分惧意,对同是奴婢的郭妈哪能忍得下这口气,当下回身和郭妈撕虏起来,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曲妈妈就被郭妈和三个丫头围在中间,不停的从里面传出痛呼声。 “我是二夫人的人……哎哟……你们好大的胆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郭碧玉冷冷的道:“别说是二婶母的人,就算你时祖母身边儿的人,只要做奴婢的对姑娘我无礼,我也打得!” “嗷!你们这几个贱人!二夫人饶不了你……” “说谁呢?”郭碧玉脸色更沉:“别留手,狠狠的打。” 她话音刚落,便有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大娘子!大娘子!” 不是雀儿又是哪个?早有想卖好的偷偷去找到她,告诉她大娘子来寻她了。 雀儿一到近前,郭碧玉有些嫌弃的道:“你离我远点儿,看你那一脸,鼻涕眼泪的脏死了。” “大娘子!您真的来了!奴婢以不要我了……” “你傻啊,我不要你干嘛让郭妈中午过去看你,还陪你吃饭。” 雀儿一只手抱着郭碧玉的腿痛哭流涕,另一只手不停的擦眼泪:“大娘子你不是故意罚奴婢的吗?郭妈每次去完了,人一走,曲妈妈就要分我好多衣服洗,比别人都多……还不准我说,她说大娘子不要我了,告状也没用……呜呜呜呜……” 郭碧玉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雀儿手上的冻疮。 她心里的怒火腾的一下子就上去了。 洗衣服不是个好差事,她是知道的,但是一来郭家并不苛待下人,二来冰冷冷的水洗东西也洗不净,平日里会给洗衣房划拨最不值钱的粗炭烧水用,雀儿手上的冻疮,想想也知道是曲妈妈这老刁奴欺负她,故意不让她用热水。 雀儿又是个憨的,怕是真的信了曲妈妈吓唬她的话。 郭碧玉忍住心里的怒气,问道:“你来的第一天我不是就让郭妈给你送了擦手的膏子么?” “被曲妈妈拿走了……”雀儿哭。 “你……”郭碧玉对着雀儿这张难以改变的傻脸,十分无语,她指着那一团人道:“去揍这个老货,揍死算我的。” 雀儿不明所以,但是既然郭碧玉让她去揍,她便撸胳膊挽袖子的上去了,刚打了几下,突然惊呼道:“这是曲妈妈?不像啊!” 曲妈***脸肿的像猪头一样,这么一会儿仍在死命的挣扎嚎叫。 她是二夫人李氏原先从娘家、也就是陇西李氏带到郭家过来的。 除了在李氏房里伺候的郑娘子、古妈妈,曲妈妈也是极受看重、有实权的老资格奴婢,从打李氏低嫁、进了郭家门,她们便有诸多看郭家不顺眼的地方。 别说是行商的郭家大郎君郭皋,就算是郭老夫人,在她内心也从未尊重过,更别说同为商户出身做了李氏妯娌的费氏以及商户出身的大娘子郭碧玉了。 曲妈妈咬紧了牙关,心里不停的咒骂着,这群商户家的贱婢,连带着大娘子,简直就是一群活土匪,什么礼数都不讲! 原本她就被打的狼狈不堪,又重重挨了雀儿几脚,越发不肯屈服、口不择言起来。 “你们这些贱婢,二夫人饶不了你们……我是二夫人从甘州带来的,是陇西李氏的世仆……你们这些商人家的贱婢!要不是因为二郎君,你们都不配和二夫人住在一个宅子里……哎哟……你们这卑贱的商户人家敢这样行事……” 郭碧玉嘴角一直噙着冷笑,一字不差的听着。 说的越多越好,她都记着呢。 有人给雀儿报信儿,自然也有人去给李氏报信。 这边动静越来越大,不多时就听洗衣房外面有人道:“闹闹哄哄的做什么?” 郭碧玉听到了李氏身边儿的古妈***声音,弯嘴一笑,回过身去,看见被众人簇拥过来的李氏,微微屈膝道:“见过二婶母,二婶母这么忙的,怎么来了?” 李氏心里就被刺了一下。 她不知道郭碧玉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确很忙。 她在老太太那儿受了一顿气不说,回到屋里郭仪又训斥了她几句,末了人一甩袖子出去会友去了。 剩下李氏一个在屋里目瞪口呆,良久才长出了一口气,拿了帕子拭泪道:“我这是图什么?大娘子做个噩梦也要赖在我的头上!我原是怕长房不舒服,特意将东院留了出来,怎么知道那里死过人!” “六月里因为买不到合适的宅院,我急了一嘴的燎泡,好不容易买到了,打理装修宅院这些事都落在我一个人头上,生怕出了差错,还大病了一场,谁体谅体谅我?” “年底事情这么多,我忙她儿子的事都倒不开手,还怪我不约束下人口舌……” 古妈妈攥了一把温水浸泡的帕子,递过去劝道:“娘子趟上了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办法?以前在甘州的时候还好,现在两房住在一起,老夫人和大房那边一起的时间长,又是个糊涂偏心的,娘子若不加把劲把管家的权抓牢了,以后还有的堵心的事儿呢!” 李氏抽泣道:“婆母、大伯那一房我都能忍,可郎君万不该也来训斥我,万事都不管,训完了人倒轻轻松松的走了,也不想想,他那么点俸禄,若不是我费心的经营,哪能供着他今日同僚请、明日请同僚的?” 就这么着,古妈妈劝了她好一会儿,李氏才缓过劲儿来。 牢骚再多,事情总要做,李氏将手下的邬管事喊了过来。 “你去打听打听,上京里哪座道观的高人最擅禳灾驱邪,请到家中为东院做一场法事。”她轻轻放下茶碗,“现在临近年关了,如果高人忙的排不开,你就多多加价,咱们不在乎银钱,务必在长房他们回来之前把这事做得了。” 邬管事应了一声下去了,李氏又喊了郑娘子,刚商量了怎么约束下人口舌,就听有人急匆匆的在外面禀告,说是洗衣房那边出了事。 李氏只得撂下手头的事去洗衣房。 她一到,郭碧玉便叫人停了手,曲妈妈急忙跪爬着到了李氏面前,哭道:“老奴总算盼着二夫人了!老奴要被人活活打死了!” 除了脸肿的像个猪头,曲妈***头发也被扯得乱七八糟,还被揪掉了好几綹,衣衫更是破烂不堪。 李氏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曲妈妈?你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有人在洗衣房闹事?” 曲妈妈畏惧的看了一眼郭碧玉道:“大娘子来洗衣房,奴婢不过是好言劝了几句,大娘子便不由分说的让人打死奴婢。” 她说到这里,眼泪又淌了下来,最开始是心酸加上做戏,然而片刻之后,眼泪流过了脸上被抓伤的地方,疼的那个酸爽,越疼越要流泪,竟然止不住了! “奴、奴婢平白无故的就受此折辱,以后还怎样打理洗衣房?老奴这么多年跟着二夫人在郭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氏转向郭碧玉,脸色已经冷如严霜:“大娘子,这是怎么回事?你父母不在身边,可也不能这般任性胡为!” “任性胡为?”郭碧玉重复着这四个字,明亮的眼眸看着李氏道:“二婶母,这是打算听着这个奴才的话,给我这个郭家的大娘子定罪了?” “这……”李氏刚才心中急躁,这话是说的快了些,没有问过郭碧玉那一边的说法就直接下了结论,她没想到郭碧玉这么快就抓住了话里的漏洞! 郭碧玉自顾自的道:“难怪呢,人说世家仆胜过九品官,何况我这小小的商户女了,是不是?” 李氏顿时语塞,虽然她内心十分看大房不起,但是这样被郭碧玉直接说出来,却十分尴尬,急忙道:“大娘子何出此言?” “自然有出处。”郭碧玉小小的身躯踱到了曲妈***身前,“我是郭家长房长女,要洗衣房的一个原本就属于我的奴婢,竟然有个老货拦在我面前,教我规矩长,礼节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当着众人掰扯掰扯 李氏被冷风一吹,已经恢复了冷静,微笑道:“婶母这边并没有这样的规矩。想是大娘子听错了,洗衣房肮脏凌乱,什么人都有,不是娘子们该来的地方,就算是你二妹妹,平日里这种地方我也是不准她来的。” 曲妈妈急忙点头道:“老奴就是这样劝的!” 郭碧玉点点头道:“二婶母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是这老奴却偷了我赏给雀儿的润手膏子,墨鸦。” 墨鸦不吱声不吱气的,一点儿也不显眼,旁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不见了。 她拽着一个洗衣房的仆妇一起挤了进来,将一个物件丢在地上,道:“奴婢从曲妈妈桌子上拿的。这仆妇可以作证,不是奴婢栽赃。” 那物件有些像个贝壳,上面涂着金漆,扣子上是一个小小粒的珍珠,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而且不是上京常见的式样,哪怕是在南边儿,盒子就这般奢华的物件也不多见。 李氏脸色一沉,她轻咳了一声,旁边的古妈妈急忙捡了起来,递到她面前,“啪嗒”一声打开那扣子,见里面的膏子雪白晶莹,异香扑鼻。 “我呢,向来对奴仆们宽厚仁义,这膏子是我怕雀儿的手在洗衣房冻伤了,赐给雀儿的,怎么会出现在曲妈妈那里呢?曲妈妈,您说说呗。” 郭碧玉哈下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曲妈妈。 “这、这是陷害老奴……老奴没拿过……” “那你是说姑娘我陷害你?”郭碧玉道。 “老奴也没这么说。”曲妈妈咬着牙,死也不承认。 “行吧,原本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谁让我宽厚仁义呢!” 郭碧玉直起腰来。 李氏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郭碧玉突然又表示不追究润手膏的事,当真是有种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感觉,心中暗恨道:你宽厚仁义,怎么不给洗衣房人手一盒? 郭碧玉转过身:“有几句话,我要问问二婶母。” 李氏笑道:“但问无妨。”很快的,她就听到了郭碧玉要说的是什么。 “大房是卑贱的商户人家?” “我父亲是死乞白赖的靠上了二叔才能把生意做到甘州?” “若不是因为有个做户部侍郎的二叔,我们都不配和二房住在一个屋檐之下?” “我这个商户之女,给二妹妹提鞋都不配?” 最后一句话落下,李氏脸色苍白似雪,凌厉的眼风跟飞刀似的刮向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曲妈妈! 想也知道,这话不是十岁的郭碧玉能编出来的,定然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奴婢说出口的! 还当这里是甘州么? 郭碧玉不轻不重的继续道:“听说这位妈妈,是二婶母那边顶有头有脸的一位,连她都这样以为,难不成二叔家中从上到下都是这样觉得的?” 除了李氏和郭碧玉,在其余的众人中,郭***脸色是最难看的。 曲妈妈在挨揍的时候,嘴里就没断过话,她是听了个清清楚楚,越听越气,越听,越是心疼大娘子。 郭碧玉心里更加不好受。 如果是上辈子的她,已经直接揪着她二婶母的衣领问“凭什么”了! 可上辈子的她,却早就失去了这种勇气。 她心里一阵阵的刺得发疼,她怎么现在才明白过来呢? 十岁以前,她曾经娇蛮无比,曾经张扬恣意,她想要的,父母无论如何都要为她寻到,她在意的,无论谁也抢不走。 她任性自我,从没有低声下气过,南边的官家小姐,没有一个看不起她。 可来了上京,二婶母有意无意透露出的那种高傲的轻视,二妹妹和她结交的闺中密友展露在她眼前的世家淑女做派,让她觉得她原来竟然是个土包子,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她得以与二妹妹一起接受夫子们的教导,耳濡目染之下,她也慢慢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钱,是世上最脏的东西;士农工商,商在末位。 可她的二叔郭仪是朝廷命官,她的二婶母李氏,是世家之女,却是最顶层、最清贵的。 于是,上辈子的她和祖母渐行渐远,看不起行商的父亲母亲。 原来她的一切转变,是从来到上京的那一天开始的。 那时的她,如同东施效颦一般,二妹妹学什么,她就学什么,二妹妹嫌弃什么,她也嫌弃什么……二妹妹原本就和世家沾亲带故、出身宦家门庭,有那样的考量,自然应当。 她却是活该的,一步一步的低下头,弯下腰,活到了泥土里,失去了自我。 郭碧玉不敢回忆太多的往昔。 她看着李氏,人越聚越多,她便越要说个清楚明白! 她稚嫩的声音在洗衣房不大的地方回荡。 “郭家原籍在江南道饶州治下的一个小村寨郭家集,我祖父早亡,那时祖母带着我父亲和二叔艰难度日,祖母耕种几亩薄田,连吃饱穿暖都发愁,更不要说供两个孩子读书! “我父亲那时八岁,二叔才两岁,是我父亲先懂了事,明白家里景况,没跟祖母说,自己跑去做了学徒,也为二叔赚了第一笔束脩钱! “呵呵,后来二叔也懂事了,说的倒是好听呐,等家里条件好了,让我父亲不要做学徒了,重新读书。 “可用的笔墨纸砚,哪一样不是要钱的?要请名师,要出去会文交友,更烧钱!二叔在饶州的文名有多大,家里的窟窿就有多大!学徒那点钱连二叔一人的花销都不够,让我父亲还怎么拿起书本? “我父亲干脆辞了学徒,做了行商,呵呵,就是你们看不起的那种走街串户的货郎,风里来雨里去,老天保佑,让我父亲赚了钱,开了铺子——可行商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回不去了!二叔既然有心,当初为何不阻止哥哥不要操此贱业? “再后来,生意好做了,二叔也出了饶州,去往上京游学,参加科举,别的举子家中穷困,风餐露宿,二叔从未吃过这样的苦,甚至还经常能接济三五好友,在上京薄有仁名。二叔一不耕地,二不做工,怎地不问问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说是借着二叔的力,长房把生意做到了甘州,二婶母要不要把二叔请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然,我带着这老奴去祖母面前,请祖母听一听、评评理?” 围观的人已经在窃窃私语,就在昨晚之前,家里的奴仆们还都是觉得他们是郭侍郎府上的奴仆。 郭侍郎一家为人厚道,又重孝道,所以才将哥哥一家接来同住,不然,当官的怎么可能和行商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就不是一类人啊! 在他们心中,沾了郭侍郎这个弟弟的光、住进这个宅子里的长房的人,也休想能让他们打心眼里当成主人看待。 可如今,大家伙儿才听到了内情,原来,郭侍郎从幼时念书的时候起,就是郭家那位大郎舍了自己个儿的前途供出来的! 这些郭家的往事,李氏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的脸色难看至极!提早来上京,买了奴仆,有意没有管下人的嘴,就是因为她默许了曲妈***说法。 她要让家里的下人都知道,虽然是长房,可在这个郭宅之中,却是二房为尊! 现在李氏不能再让郭碧玉说下去了! 她说的都是老太太常挂在嘴边儿念叨的,一些儿差错都寻不着,再说下去,谁知道这孩子还能说出什么来? 李氏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意:“碧玉,这老奴满口胡言乱语,怎么能信她的?” 曲妈妈在地上趴的手脚酸软,浑身上下是流一阵汗,又被冷风吹一阵,就没停过哆嗦,听到李氏这句话,她不敢相信的抬起了头。 李氏安慰的道:“你二叔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当年大哥对他的付出,不然也不会一直惦记着到了上京以后住到一起。兄弟的情分岂容这奴才挑拨?二婶母一定为你做主,狠狠的罚这乱嚼舌根的婆子。” 曲妈妈懵了!这不是二夫人默许的吗……她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李氏,可李氏却满面含笑的看着大娘子,一点儿也不曾理睬她。 曲妈妈心里已然充满了绝望,又突然听见二夫人问:“碧玉,你看这婆子就交给你处罚如何?” 她绝望的都泪崩了!就刚才她都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怕是半个月都下不来床了!要是落到大娘子手里还能有个好?还不得去了半条命? “曲妈妈可是二婶母的世仆,侄女怎么能伸这么长的手来处置婶母的奴婢,于情于理也不合规矩,还是二婶母自己来吧。我就是来把我丫头找回去的,婶母没意见吧?” 能有什么意见?人家都放过了曲妈妈,难道李氏还能“手长”的揪着雀儿不放?真的闹到了老太太面前,让老太太知道曲妈妈这老货说过这些话,非大棒子打出郭府不可,那李氏的脸面可就一点儿都没了。 李氏既然没吱声,郭碧玉就也不再搭理曲妈妈,本来她是来要雀儿的,曲妈妈自己撞上来,纯属倒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夫子们的清高 郭碧玉走在前面,雀儿急忙跟在她后面,还唠唠叨叨的道:“大娘子,奴婢不学规矩了?” “跟一个没规矩的老妈子你能学到什么规矩?” “大娘子,奴婢还有五大盆衣服……” “想洗自己回去,别指望我再来接你。” “大娘子,我的那盒金蛤油膏……” “值不了几个钱,就当喂狗了。” 古妈妈手里正拿着那一盒金贝膏子,听到了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气的嘴角直抽抽。 郭碧玉早已走出多老远了,没多久她就带了郭妈她们趾高气扬的回到了东院门口,却见她二妹妹郭美玉和一个丫鬟在那儿呢,雪白的小脸隐在一团团哈出来的雾气之后,如同雾里娇花一般。 郭妈和四个丫头一起行礼道:“见过二娘子。” 站在郭美玉身边的莳花也道:“见过大娘子。” 郭碧玉上前几步:“你怎么来了?怪冷的,站半天了吧?跟我进屋暖和暖和去。” 郭美玉道:“昨晚上浣琴说大姐姐病好了,打发她回去。” “是,总是占着妹妹那边得力的大丫鬟,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左右我这头也没什么事情,就让她回去了。妹妹找我?” 郭美玉还不知道这一大早郭宅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道:“教我的几位夫子今日返乡,我娘亲先前已经与这几位夫子说了,等开春的时候,姐姐和我一起跟她们学习课业,所以我才过来,问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送行,也当提前跟夫子们见个面。” “行啊。”上辈子李氏就是这样安排的,郭碧玉也不意外,道:“青燕跟着我过去就行,郭妈,你看着雀儿把身上好好洗洗,脏死了。” 郭美玉不认得雀儿,却听说过,边走边道:“不是说伺候不得力受罚了吗?” 郭碧玉笑眯眯的道:“咱们姐妹说说话,总聊奴婢干嘛。二妹妹告诉告诉我那几位夫子都姓甚名谁,教什么,省得过会儿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尴尬了。” 二人说着话就到了正厅会客的地方,早有三个人在那里喝茶聊天吃点心。 一个是面容冷肃,不苟言笑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这位就是教郭美玉操琴的令大家;坐在她身侧的是一位年龄更长一些的女子,四十岁上下,笑容和煦,是教授礼仪、女则等课业的曹夫子。 另外一位就是荀夫子了,面貌清癯,长须冉冉,是个风姿颇雅的中年人。 郭美玉进了正厅,一一施礼,那三人微微颔首以后,她才道:“几位老师,这是我堂姐,闺名碧玉,先前我父母和几位老师说过,来年开春要我们俩要一同习学课业,因此我们两个一起为三位老师送行。” 令大家眼神冷冷的瞥到正在见礼的郭碧玉身上,鼻孔里轻哼了一声,并不屑于答话。 曹夫子欠了欠身,抬手抿了一口茶道:“聘师是大事,虽然我与令先生、荀先生乐于传道授业,可自家女儿要拜师,父母却不出面的也属少见,反而是由堂妹领来……” 郭碧玉便害羞的笑了笑:“其实学生也是才知道开春我要和二妹妹一起跟几位夫子学习四艺和礼仪呢!学生的父母应该还不知道呢,不然总会有封信过来告诉学生,在这里都由二叔和二婶说了算的。” 曹夫子一时哽住。 这么一说,是郭大人夫妻两个都没经过郭家长房的同意么? 荀夫子清咳了一声道:“不是老夫自夸,若单以令尊的身份,恐怕还请不到我们三位,郭大人愿意包揽下这桩事,也的确是他对晚辈的厚爱。你更要珍惜机会,刻苦向学。”他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可识字?” 郭碧玉点点头道:“在南边学过的。” “既然如此,年休期间,和二娘子一样,练练字画,不可一日荒废。” “若不是看在夫人面子上,怎么可能会教授一个商户之女。”令大家脸色不悦,拂袖而起,道:“我教授琴艺,你若是没学过,可勤向二娘子请教,《礼记》中《乐记》一篇,必是要背熟的,开春再开课时我要考校。” “多谢几位夫子训教。”郭碧玉见他们都离座了,极为恭敬的道:“一份钱却让老师们把学生也捎带上一起教,实在是占了几位夫子大大的便宜了。等过了年,学生的父母应该也到了上京,到时候再补上束脩之仪。” 曹夫子脸色微愠,道:“我等若是看重财物,什么样的人家去不得?张口钱财,闭口便宜,这等铜臭之事不应是小娘子们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以后慎言。” “哟,这就教上了?”郭碧玉心中暗道,她嘴角微微翘起的点点头:“谨遵受教。” 待等把这三个夫子送走,郭碧玉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郭美玉担忧的道:“大姐姐,你还笑,我是平时惯了的,你又不曾听过他们的讲授,也给你布置了那么多课业,可怎么办啊!” 课业?郭碧玉摆摆手,捂着肚子道:“你先让我笑一会儿,哎哟,我真是不行了。” 上辈子她在乐户那条街上了住了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当真不爱钱的,她可真是一个都没见着。 真清高,就别出来抛头露面的混啊! 还真当她是傻子呢?这几个夫子,是二婶母到了上京以后便千方百计托人请到家中的,从一开始拿的就是双份的束脩钱! 说是怕长房的大娘子随时会从南边到上京来,到时候再按着月份加,反而显得郭府斤斤计较。 侍郎府给的银子相当丰厚,这半年来,他们都是拿着双份的钱,教二妹妹一个人,日子不要太舒心! 现在见多加了一个郭碧玉,这几个人就脸色不虞起来,又是商户又是铜臭,有本事当初就不要拿两份钱啊? 郭美玉看她笑容渐渐收起,才道:“这几位夫子都十分清高……” 郭碧玉忍不住又是“噗”的一声,急忙道:“你继续说,我是想到了别的事儿。” “那位令夫子,闺名蕴兰,其实是我姨母的密友,夫君早亡,她又不肯改嫁,以授艺为生,是位极受人尊敬的琴艺大家;曹夫子就更不用说了,她都得过当今皇后娘娘的赞誉,父亲也是辗转托了很多人,才请到的这位夫子,她们二位教授的学生都是世家闺秀……” 郭美玉柔声道:“她们都是当世教咱们闺阁女儿的名师,普通人家压根就请不到的。大姐姐这么聪慧,就算是出身……”她掩着嘴道:“啊,大姐姐别怪我。” “怪你什么,几位夫子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是商户之女呀。” “嗯,妹妹的意思是,就算是出身商户,可却要明白,那些行商、经济之事,铜臭厌人,本来就不是咱们郭家的女儿该沾手的,姐姐只管好好习学礼仪四艺,才能和那些官宦家的娘子们来往,不然她们都不和你在一处玩的。” 郭美玉做惯了大家闺秀,说起话来自然也是一样的思路,只最后一句话还带着点儿稚龄的天真味道,郭碧玉收了笑意,道:“二妹妹,我知道的。” 上一辈子,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并且坚决的向郭美玉的那个方向狂奔,倒也学了些东西,会抚琴,会吟诗作画,到了后来,礼仪上面就连曹夫子都夸赞过她。 可是,顶什么用呐? 她嫁给扬羽的时候,也不是两手空空的,聚时珍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她这个外嫁给乐师的、声名狼藉的女儿的份儿了,但是真金白银、几亩良田、几间陪嫁铺子还是有的。 可她一点儿也不懂得如何打理经营,几年间,不是这处良田歉收,就是铺子亏损,不是有佃户闹事,就是掌柜跑路。 她手里的钱都折了进去,慢慢的先是真金白银一个子儿都没剩,后来就连首饰匣子都渐渐空了。 她是个张扬惯了的人,当初经常满头珠翠的靠在院门口看热闹,招来不少婆娘嫉妒,随着她发上渐空,没少受冷嘲热讽。 她又不肯受气,没少跟人骂架撕扯。到头来四艺一下没碰,早已生疏,更不要说礼仪,那个全是贱民的地方讲究什么?行商之事她全然不会,最后她最擅长的反而是斗嘴皮子和干仗。 越是不顺,她越是对扬羽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点儿也没想过为什么扬羽也没少赚钱回来给她,却被她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再往后,就更凄凉。 郭碧玉的眼睛不但发了直,眼眶还有些红,看在郭美玉眼里,急忙道:“大姐姐,妹妹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郭碧玉道:“妹妹对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感动的都快哭啦。” “那过会儿姐姐可以去我那里挑些书回去看。” “嗯,我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走自己的路 两个人送过了几位夫子,正往回走呢,就听后面有人喊:“大娘子!大娘子!” 郭碧玉转身奇道:“郭妈,我不是让你看着雀儿洗澡呢吗?怎么反绕到我们后面去了?” “大娘子和二娘子那时候怕是在会客厅呢,没见到老奴。是有人进来传信,说郭能到啦!” 郭碧玉“咦”了一声:“到了?那东西呢?原本以为还要过些时日呢!这么快?” “这怎么能叫快?”郭妈笑道,“再慢都要拖到年后去了,齐叟是跟着郭能一起到的,早到了一两天了。似乎是郎君有什么差事派给他们还没做好,今日得了空,说是下午要过来见大娘子。” 郭美玉看看郭碧玉,又看看郭妈,道:“大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二妹妹,我家的管事到了。”郭碧玉道,“当时就是郭管事和齐叟先把我送到这里来的,然后他们才回头去接应车队,这会儿他们跟着车队一起到了。” 说完她又对着郭妈交代道:“我记得东院是另有侧门的,车队从正门走,动静太大,先前不是让你把南边那趟房子理出来了吗?等他们到了,将郭管事和齐叟请到那儿去,我在那儿见他们。” “哎。”郭妈扭头便走,走了几步又回来了。 “大娘子,东院的钥匙不在老奴手里啊!” “多大的事儿!你去跟二婶母要,难道二婶母还能扣着不给?原先是因为怕我们几个女子住在东院,钥匙不好交给我们,现在郭管事也到了,你带着郭管事一起去,正好他也是应该先去和二婶母见个礼的。你们将钥匙拿过来,以后东院这边有事进出也方便,省得总是劳烦二婶母。” 郭妈这才一拍额头,快步去了。 郭美玉目瞪口呆的,道:“大姐姐,都没有父母在,你怎么能去见外男啊?” “啊?没事的,我也不小了,不必事事都要长辈陪着。”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说那个郭管事,可那个齐叟,我听说不是个做打手的武师吗?” “郭管事是咱们家的世仆,有什么关系?二婶母不也经常见管事的吗?” 郭美玉语塞道:“那、那怎么能一样,母亲是要处理宅务的,没事的时候又不会见他们。” “我也有事啊。” “大姐姐,你才这么大,就算是有事,你又能拿什么主意?反倒对名声不好。” 郭碧玉道:“我才十岁,妹妹你想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郭美玉脸色一红,随即正色道,“叫人知道你从小就接触这些银钱往来的俗事,还和这些贱民来往,会被正经的世家宦门的娘子们看不起的!” 郭碧玉听到了这句熟悉的话,感慨万千。 她上辈子就是太在乎那些小丫头片子的目光了!太希望能得到那群人的认同和接纳了! 郭碧玉的父母得她得的晚,是二叔家先有了哥哥几年后,郭皋和费氏才有了她,自然宠爱她如同掌上珠一般。走到哪,带到哪,哪怕处理再重要的事,都要带在身边,议个事她娘亲都要抽空去看看她。 等她略大一些能走能动了,便更是随意,小时候她跟雪团儿一样可爱伶俐,又常常奶声奶气的学她娘亲说话,因此各家分号的管事常逗着她玩,都是极熟的。 就在来上京之前,她还经历了父母安排商号、产业的全程。 不然,刚才那一番交代郭***话,也不会说的那么溜——因为她在那个环境下耳濡目染了十年。 后来,当所有这些和郭家商号沾边儿的事被郭碧玉引以为耻,不但刻意疏远,还强迫自己遗忘。 现在想想,关上门过日子,自己过的舒坦才最重要,管别人的眼光干什么? 郭碧玉凝视着眼中满是担忧和不可理解的郭美玉,上辈子一直到她上吊了,二妹妹也都是没吃过苦,没挨过饿的,她怎么能理解那种手里没钱的恐慌呢! 其实名声啊、脸面这些都没那么重要,过日子过的捉襟见肘的时候谁还在意这个? 郭碧玉待要再说,觉得鸡同鸭讲,没意思。 她这个二妹妹,根正苗红的官家女儿,她娘亲李氏又是士族旁支的庶女——正因为是这个身份,怕是规矩学的比正经嫡女还刻苦,所以把郭美玉教成了这副样子也难怪。就算上辈子到了最后,她都没做过什么失体统的事、说过丢身份的话。 换句话说,整个人,在现在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定型了。 不过呢,郭碧玉可不像郭美玉那样,对说服一个完全和自己个儿不同路的人抱有一腔热忱。 她很敷衍的应了一声,道:“哦,多谢妹妹的好意。” 青燕看着她已然魂不守舍,想要回到东院见人,便道:“大娘子回去歇歇吧,病刚好,都出来走一天了。” 郭碧玉心中很是赞许青燕的知机,郭管事和齐叟一起过来,必定还是有些事情,她可没空跟郭美玉在这里讲谁高贵谁低贱的大道理,闻言连忙道:“是呢,我有些头晕。” “那大姐姐你……”郭美玉岂会看不出她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又嘱咐道,“您就听我一句,就算是我娘亲也不会同意的。” 郭碧玉听到这句,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一脸坏笑道:“我知道了,妹妹是不是其实心里很好奇啊!那你就直说啊,我带你一起去见见他们!那个齐叟,可厉害了!听说以前当武师的时候能胸口碎大石呢!” 郭美玉简直要晕厥过去! 她脸色通红的道:“哪个要看了?哪个好奇了?” “没事的。”郭碧玉悄悄的凑到她耳边道,“二妹妹要是去了,我让齐叟做给你看,我不告诉二婶母。” 郭美玉急忙往后走了几步,气的小脸通红:“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大姐姐,我是真的为了你好,你……这般自甘堕落,我要去告诉我娘亲!” “啧啧。”郭碧玉看着郭美玉带着莳花逃也似的身影,摊手叹道,“真是个小丫头。” 青燕在她身后很是无语。 大娘子也是个小丫头好不好!还说人家! ———— 才入手半年的郭宅位于宣平坊的东南角,靠着东街这边还有侧门,就对着东边的延明街道。 因周边七八个坊都是官宦宅院,向上隔了几个街区更是东市,因此周边街道极宽,有百余尺宽,可饶是这么宽的街道,也被塞得慢慢的。 那可是两三百辆车! 每辆车上都捆着四五个箱笼,用拇指粗细的大麻绳捆的结结实实、整整齐齐,车边都跟着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的押车随从。 马车一停到了侧门口,早有一队人过来,麻溜的解开绳子,将箱笼搬运下去,另有十数个仆役两人一抬,将刚卸下来的箱子抬进府中。 便有人交待道:“往前到了街口右转,从延兴门出去,咱们车队有人在那候着。” 马车如流水一般的前行,箱笼也一台台的往里边送,这么大的阵仗,早引来了不少闲人站在街道旁边卖呆儿,边看边议论纷纷。 “这宅子不是听说郭侍郎买下了么?又换人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郭侍郎还有个兄长,这是郭府长房的东西。” 便有人插嘴道:“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上调回来?看这样子,怕是任上没少赚吧。” “你懂什么?”又有人驳斥道,“郭侍郎这位兄长不是做官的,乃是行商之人,聚时珍,听说过没?” “我听说过。”另一个家仆打扮的老头儿道,“咱们家夫人的娘家是江南那边的世家,郭家的聚时珍,哪个没听说过?比上京的多宝阁还红火呢!分号几十个,银子跟流水一样的往家里流!” “你吹吧,还多宝阁?” “爱信不信。”那老头儿一口江南口音,不屑于争辩,重新看起热闹来。 回嘴的那个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就算是不如多宝阁,可也够有钱的了。” 这会儿郭碧玉正在南边的书房中,见到郭管事和齐叟进来了,急忙施礼道:“见过郭管事,见过齐伯伯。” “大娘子。”郭管事明显很激动,“听郭妈说你病了!” 这两位故人,郭碧玉其实是很陌生的,的确有过熟悉的时候,可早已被她在上辈子疏远了。 她笑着道:“是病了,受了风寒,已经好了。这书房还没布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倒是委屈两位了。” 管事郭能四十多岁的年纪,紫棠色的脸盘宽宽的,嘴边留着短髭,笑起来:“大娘子看起来倒像是长大一些了,还会跟咱们说客套话儿。” 郭碧玉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江南郭宅,我还不能变得文雅点儿么?” 郭能“哈哈”大笑,又环顾着四周道:“是有些冷清,等郎君和夫人也过来了,这院里便热闹了。” “郭管事,齐伯伯,您二位这回过来了,就安定下来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聚时珍的发家史 郭碧玉笑道:“这算是什么事儿?原先是我病着,也缺人手缺东西,现在您二位既然押着箱笼到了,在我爹爹和娘亲到上京前,保准布置的妥妥帖帖的。就是不知道您两位带了多少人手过来?” 她跟个小大人似的,郭能也觉得怪有意思的,但却也不觉得有多意外,还以为她在学她母亲费氏,便有心逗逗她,正色道:“咱们这次押送了从江南那边运来的箱笼,除了临时雇佣的人手,还有三十六个仆役,这些人的身契都是在夫人手里的。” 郭碧玉思忖了一下道:“虽然不多,但够用了,我爹爹娘亲随身的长随、丫鬟起码还有十几个呢。东院不大,幸而什么都有,这三十六个仆役您看着分配一下,在外院看管院门的、日常洒扫的、伺候访客的、采买的,都运转起来,别让我爹爹娘亲到了这儿还得烦神。” 她说的算是有模有样的,郭能点头应了。 “可我那边,人手还是不够,当初就带了郭妈和四个丫头,二婶母说年关将近,不太好买到好的丫头,这也是实情,我寻思呢,您帮我在牙行留意留意,或者提前定好了,就不劳动二婶母那头了。” 郭能试探道:“可是,大房和二房还没分家,听说宅务都是二夫人打理。” 郭碧玉咯咯的笑起来:“郭管事,我记得临来之前,听说聚时珍以后也要开到上京来,往来事务肯定繁杂,咱们用的人手肯定也比西院多,又不能用公用的仆役,这就势必得再雇一批人,咱们不好在月例银子上面占着公中的便宜。” 她说了一大长串,颇有些口干,旁边的墨鸦静静的递过来一盏茶,郭碧玉抿了一口,接着道:“就算是现在这批人,也不要让二婶母从公中掏钱,就说……嗯,就说是这些人是商号雇佣的,只是时常往来于东院和坊市之间办事儿,都从东院私账走,二婶母定然不会不同意的。” 这番话可真是让郭能有些意外了。 他不知道郭碧玉是真这样想的,还是一套说辞而已,但不管怎样,这个说法不会让二房那边挑出毛病来。 在他看来,生意归生意,宅务归宅务。 聚时珍生意做的名满江南,极重要的一条便是郭皋和费氏这对郭家长房夫妇在江南独大,没有宅务的弯弯绕烦心,手底下的奴仆们只认一个家主,就是郭皋。 而在这些奴仆中能同时在商号和郭家之间奔走的,都是极为忠心的人,这批人是决计不能随便雇佣的,更不能用旁人的钱财来养。 为啥?因为养着养着,就不是自己个儿的了!再出几件走漏消息、吃里扒外的事儿,跟正院、西院都扯不清,还不如一开始就撕虏开来。 郭能点点头,非常的赞同:“大娘子想的周到。” 郭碧玉呢,压根还没想到这么深远。 她只是一想到和世家沾亲带故的李氏,还有二妹妹那副极其嫌弃商户的样子,必定每次在支付月例的时候都要唧唧歪歪。 她又不差钱!干嘛不自己出钱? 看到郭能很同意这个想法,她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转向齐叟道:“齐伯伯,我听郭妈说,您和郭管事这次来,是带着差事来的,办的怎么样了?” 齐叟是个面貌普通的干瘦老者,身着青灰粗布棉袍,原本是郭家行走于江南道与甘州之间合作了十来年的一位武师,而今年迈,郭皋虽然不用他再护着生意,却重金请到了家中。 听郭碧玉问起差事,齐叟道:“既然大娘子提起了聚时珍要开到上京来,老朽便也不瞒着大娘子了,我和郭管事这次来,是要买些铺面的。” 郭能也道:“除了铺面,因为郭家大部分产业都在江南,在上京没有根基,若要以后常住,上京周边的农庄田地、甚至山林,若有价格合适的,也是要买上一些的,能补些东院的用度。” 郭碧玉对于他用了“东院”二字,而不是“郭府”非常满意。 正这会儿有人在外面叩门,墨鸦急忙过去开门,见是黄鹂递了一个大食盒过来,便接过手,仍是掩了门,将食盒放在郭能和齐叟中间的朱漆方桌上。 郭碧玉道:“现在不是正经饭点儿,我叫丫头去厨房要了两碗面,并一盘牛肉,两位先用一些垫一垫。” 香味从食盒里窜了出来,郭能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还真饿了。” 两个人吃着面,郭碧玉则静静的思索着。 若是铺面,定然是要买在东市的。 东市周边的几个坊区,达官贵人居多,不消说,若要生意好做,聚时珍必须、也只能开在东市。 郭家的聚时珍,在江南的各个分号门口的楹联都是一样的。 聚天下臻宝,汇一时之珍。 口气是大了些,可是在江南甚至更南一带却毫不夸张。 时值隆平盛世,万国来朝,先前的内乱对于富贵逼人的士族、官宦人家来说,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 仿佛是为了弥补这一场战乱导致的惊惧,也似乎是呼应圣上拨乱反正后的太平气象,世家大族的花销用度更比原先讲究、奢靡了几分。 原有的世家大族自不必说,在战乱过后受了上面嘉赏的萧、王、袁三姓几乎是比着来。 郭家便是瞅准了这一点。 做平民生意能有多少赚头? 郭皋少年时便弃文从商,在做学徒的时候就是个极有眼力的人,否则也不能凭他自己就担负起他弟弟郭仪的学资。 要知道,求学可相当的不便宜! 乱世初平的时候,郭家的铺子也小有积累,郭皋竟是二话不说,倾尽全力从扬州的海商处吃货,龙脑、沉香、象牙、犀角自不必说,尤其是那些来自海外各国的珍玩奇器也进了不少。 那时节有这个眼光和魄力的人并不多,可谁知一反手便是十倍百倍的利润? 原本是物以稀为贵,下面也有不少大管事提议捂着些往外卖,说不定再过几年就成了稀世之珍了呢!偏偏郭皋瞅准了后面是一个太平年接着一个太平年,从不囤货,也不坐地起价,不但赚得盆满钵满,在贵族人家中也得了个气量大的好名声。 郭皋可没傻到只这样就完了,打过交道的各国海商里面,男女都有,男的便是郭皋带着茶山、瓷器厂的逛,女子则是费氏亲自出面,绸缎行、香粉行的跑。 只要有言谈之间流露出看中的意思的,郭皋便着手进货,一来一回,又把之前买海货的钱拿了回来。 行商讲究的是个先机,海商这种交易又和寻常的生意不同,时间太长!这一波没赶上,等一年半载算是短的,长的几年都有! 待到别的商家意识到了,聚时珍已经和人家做过了几个回合的生意,无论是混脸熟还是谈信誉,都早已经撒丫子跑在了前面。 等聚时珍成为了江南第一的大商号的时候,郭皋早已和岭南一带的朝廷市舶使成了通家之好,官宦、世家中约有七八成是聚时珍的主顾。 单是聚时珍一个商号,便已经能吃下扬州、交州、泉州几处大港的将近一半的海货珍品了!甚至聚时珍自家也有了出海的商船! 郭碧玉看着墨鸦将郭能和齐叟吃光了的碗碟放回食盒,心里有些不爽。 若不是因为郭碧玉的二叔郭仪混成了一名京官,郭老太太又想着一家团聚,谁会愿意离开她记忆中生活极度豪奢的江南啊! 墨鸦又给两个人上了茶,郭碧玉才道:“那京郊的地和铺面可买了么?” 郭能啜了一口茶,道:“地还算是好买,价钱也在大郎君和夫人说的范围内,只是东市的铺面……不好买。” “哦?”郭碧玉手上的茶盏轻轻的放到了桌子上,“是没人卖,还是价钱谈不拢?” 郭能也不知道这谈话该不该继续下去,他想了想,耍了个心眼儿。 总归他也不能和齐叟等到郭皋夫妻来了上京再买地买铺面啊,那岂不是显得他太过没用,可他也问不着二房。 二房那两位,是只管花钱,却不沾手的清贵人。 如今大娘子对这件事儿一副上了心的样子,那不如请大娘子拿个主意,总归现在长房在上京大娘子最大。 他想到这里,轻咳了一声:“大娘子可知道,上京的两片坊市设在何处?” 郭碧玉笑起来:“大管事还要考考我吗?上京的坊市有东、西之分。聚时珍做什么样人的生意,店铺就要在什么地方买。达官贵人们都在东边儿的地段置宅修园,宣平、常乐、平康十数个坊都环绕着东市,咱们自然是要在东市购买铺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做主买铺子 六万钱算什么? 郭碧玉心里边儿轻笑了一声。 上辈子,上京的地价一直到她死,都没停过的涨。最后就连她和扬羽住的那个小破院子,都要两三万钱了! 想到那个她从不曾认真打理过的小院子,郭碧玉就出了神。 和安子鹤的订婚宴上出了事之后,她成了一个丑闻,一个笑话。 就算是她不想嫁,可宴席上亲历了那件事的“大人物”却得罪不起,再者她留在郭府,实在是让整个郭府都成了笑料,因此没多久郭家就在二叔的主张下将她匆匆忙忙的嫁出去了。 那个院子,是扬羽在娶她过门之前,匆匆忙忙买下来的。 当时那么一间小院几千钱已经很是昂贵,不但用尽了他的积蓄,还借了钱,一直过了将近两年才还清,但这些,他都没有用过她的嫁妆钱。 那会儿扬羽身无长物,像他们那样的乐工、乐师,多是合起伙儿来租赁几个房子合住,花销要小很多。 为什么扬羽要那么坚持的用他的钱买一间给她的院子,她那时不懂,也没放在眼里。 现在懂了,却也晚了。 她死了以后那院子就成了没主的产业,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真是肉疼。 郭能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大娘子接着往下说,偷觑了一下,就看见她小小的、粉莹莹的脸上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有些没底,试探着道:“大娘子,这是嫌贵?” “贵?” 郭碧玉回过神来,心里暗忖道:你还没见过更贵的时候呢! 再过一两年,六万钱恐怕只能买到一个院子的地方,还不带房屋,只是空地。 “不贵,我做主了,若是地段合适,就这么定下来吧。” “这可比大郎君和夫人定下来的价格多出了三成啊?” 这会儿老神在在的齐叟终于开口了:“郭管事,大娘子看样子心里有数,按大娘子说的办吧。下午咱们俩就去把这两件铺子定下来。” 郭碧玉点头道:“这事宜早不宜迟,一旦定下来了,东西也有地方放不是?只可惜现在临近年关了,不然赶在过年前开了业,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呢。” 郭能呵呵笑道:“大娘子这就心急了,聚时珍非同一般小商户,既然是江南大商号,开业更要谨慎。” 郭碧玉顿时好奇起来,道:“是年关请不到合适的伙计吗?还是铺子一时之间没修整好,用不上?” 郭能摇摇头,但他对于郭碧玉这问题却并没有不耐烦,反而极耐心的道:“这些都在其次。首先,上京可不是别的地方,权贵勋爵、北方世家和京畿官员的人脉咱们都还没梳拢好。” “这我知道,咱们聚时珍就是做这些人的生意啊。”郭碧玉点点头道,“可是知易行难,郭管事您把这件事放在前头说,想必是极重要却又极难办的。” 郭能用手指轻轻的抹了一下胡须,呵呵笑道:“做生意就是和人打交道,那些贵人们自然没那么容易结交。总归是要花费许多功夫,有许多窍门的。” 他看着郭碧玉亮闪闪的、充满了求知欲的双眼,心道:“这大娘子来了一趟上京,是和以前只知道顽耍不同了。”便更加认真的道,“这第二点,就是同行帮衬,咱们是来上京发财的,不是来结仇的,若是得罪上京的商家……” “这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吧?”郭碧玉笑起来。 “大娘子连这俗话也知道,我说起来就省事儿了。商家有联盟,有的后头也有靠山,甚至有的铺子就是权贵人家自己个儿让家中管事在外打理的。他们联合起来一排挤,咱们聚时珍这生意,也难做得下去。总而言之,开张可不简单,必须得多方打点好了,才能走好这第一步呢!” 郭碧玉暗自咋舌,心道:这也才是第一步,难怪她上辈子坐吃山空,干啥啥不行,最后赔个精光。 她那会儿懒得动脑子,又看不起做生意的,完全不想沾手,以为找了人坐在那儿,自有人来买东西,就能把钱挣了呢! 既然已经定下了店铺的事,郭碧玉便起了身,道:“在我父母来上京之前,事情多,还要多辛苦两位,郭管事,店铺的事情办完以后,记得按我说的将那三十六个家仆分好,列个单子给我,然后院子里布置的事儿就不劳您操心了,您二位专心打理聚时珍那边就好。” 她年纪尚小,坐了这么久,像大人一样的问话,脸上就露出疲惫来,齐叟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色,道:“大娘子来了上京,怕是就没健体了吧?” “呃……”郭碧玉难得的回不上来话了。 实则她一点儿也不想健体。 她原本娇生惯养长大的,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正巧那时齐叟年纪大了,不再亲自跑押运货物的武师生意,想找个安逸的地方养老,郭皋和费氏便请了齐叟,顺带教一教郭碧玉。 夫妻两个可没有想着郭碧玉练得刀如猛虎、剑似飞凤,只要强身健体,以后少生些病就行。 因此齐叟就只教郭碧玉一套五禽戏,现在才学了一年不到呢! 但郭碧玉对于强身健体是排斥的! 尤其是五禽戏,上辈子她初到上京,还乖乖的练过几日,没想到被一大早过来找她的郭美玉看见了,笑话了好些日子,说样子难看又不雅,没有哪个小娘子们会练这个。 那会儿郭碧玉正迫不及待的想要获得郭美玉和她那一群闺中密友的认可,自然“从善如流”,很快的就和郭美玉她们学会了投壶啊、秋千戏啊这些上京小娘子们之间流行的雅戏。 五禽戏?自然被她甩到了一边儿,再也不曾练过一招半式。 即使现在,郭碧玉也很不愿意练,真的不好看,而且把身上的肉都练结实了! 她还记着上辈子摸过郭美玉的胳膊,白如凝脂,软似香膏,一看就是个娇花般的白玉美人。 郭碧玉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戳了一下自己个儿的胳膊,肉肉的,弹弹的,顿时小脸就垮了下来,可怜巴巴的看着齐叟:“我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弱。” 她生了病,直到今日才出了东院去给郭老夫人请安,这事儿齐叟也知道,便拈须微笑道:“可不就是因为先前没顾得上看着大娘子练,身体弱了,来了上京自然就容易水土不服,这才生了病。” 齐叟是郭皋夫妻重金礼聘的老武师,极受敬重和信任的,郭碧玉哪敢自己个儿就说不学了?只得唯唯诺诺的询问道:“那……什么时候开始哦?” 齐叟这么大岁数,哪会看不出来她一脸的不情愿,便道:“这倒不急,大娘子既然病好了,就先常出屋子走动走动,不要畏寒。等大郎君和夫人来了上京,确保大娘子病好的利落了,再开始。” 郭碧玉心里欢呼了一声,脸色顿时阴转晴。 这场谈话的时间卡的刚刚好,有家仆过来回禀箱笼都进了门,接下来的事情既多且杂,郭碧玉便不再掺合,带着墨鸦回了玉锦阁。 郭碧玉一到屋里就趴在软榻上,青燕便目视墨鸦,用嘴比划道:“怎么回事?” 墨鸦也轻声道:“累着了。” 可不是么,十岁的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儿,一大早起来去给老夫人请安,又是去洗衣房闹了一场,总算把雀儿要了回来,还没坐下歇一会儿,就跟着二娘子去给压根没上过课的夫子们送行,匆匆吃过午饭又去见管事的……忙到现在,在江南哪有过这样的时候? 墨鸦是个不会劝人的,便将青燕拉到一边儿,低声耳语了几句,青燕皱皱眉头,才轻步走到软榻前面,矮身蹲下来一看,正对上郭碧玉乌溜溜的眼珠子,便道:“大娘子没合上眼睛眯一会儿?” 郭碧玉神情恹恹的道:“太累了,反而睡不着。” “不睡也好,眼看着过会儿要用晚膳了,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青燕扶着郭碧玉翻了个身,询问道:“奴婢听墨鸦说,您不爱跟齐先生学五禽戏?” “这丫头,眼睛倒尖……”郭碧玉声音懒洋洋的,说话的语气倒像是比墨鸦大了好多岁,“我是不爱学,你看看,我这肉一点儿都不像二妹妹那般娇软……再练还不得练成一身疙瘩肉?” 青燕“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道:“大娘子可想多了,人家那都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好多年才能练出来呢!这也是为了您以后康康健健的少生病,您看您这次,可有多遭罪啊!” “不管。”郭碧玉晃了晃脑袋,“先让我好好歇一段儿时日再说。” 青燕便不再劝,搭了一条薄被在她身上。 郭碧玉道:“咱们家的东西都到了,郭管事会将单子送过来,你们几个将楼上拾掇拾掇,明天帮着我对一对,心里也好有个底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郭美玉告状 虽然这宅子是早半年就买到了手里,二夫人也早早布置了一番,但东院空的地方还多着呢,就连玉锦阁的二楼和后面的一个山房,都是空荡荡的,就更不要说栖云居和书房那边。 这要都填满了得花多少钱! 东院这样,郭老夫人也不是不知道,但她在财物这块儿向来有些偏着二房——长房不差钱啊,所以干脆便撂下话来,东院等着长房到了以后自己个儿布置。 这无疑替李氏省了一大笔钱! 李氏昨个儿堵心的事情多,和郭仪生了一晚上的闷气,早上脸色仍然有些发青,古妈妈伺候她用了早饭,道:“娘子精神不好,去东边儿暖阁再眯瞪一会儿吧。” 李氏对着镜子,自己拿了脂粉又在眼睛下面抹了抹,看眼圈儿的乌青色不那么明显了,道:“二娘子呢?” “二娘子昨个儿刚把几位夫子送走,心里怕是有些难过呢,往常早早就过来请安了,今天倒没见着。” 李氏叹了口气:“我们娘俩,哪有那个福气?吃了睡、睡了吃的!” 古妈妈知道她在说最近一直在折腾的东院大娘子,笑道:“说句不敬的话,那和养猪有什么区别。咱们奴婢都知道,养儿不教,不如养驴,养女不教,不如养猪!” 李氏被她逗得一乐,又绷着脸道:“你可小心着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两个人都想起了曲妈妈,出了这档子事儿,洗衣房的差事肯定是没法管了,古妈妈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道:“老奴昨晚去看了曲妈妈,牙齿也打松了几颗,眼睛肿的像桃儿一样,一直拉着老奴的手流泪,只说对不起娘子。” 李氏面无表情的道:“她把不该说的话当着大娘子的面儿乱说,我护不了她,你还没看清昨个儿的架势?如果我一定要保曲妈妈,大娘子必是要闹到老太太跟前儿的。” “这事是曲妈妈嘴上不严,可也是大娘子先让人动手了,曲妈妈情急之下……” “别再说了。”李氏脸色一沉,“你让她好好歇着吧,昨天的事是怎么都翻不过来了,以后再说以后的事。” 古妈妈要的也就是这句话,昨晚儿曲妈妈求她问问娘子的态度,这么一看,娘子倒没有要责罚的意思,听这话以后还有缓回的余地,她便笑开来,道:“娘子慈悲。” 实则李氏也真的没空管曲妈妈那档子事,她心里乱的很,有些焦躁道:“扶我去正厅,今个儿还要见几个管事的。” 古妈妈搀着她,道:“娘子太过辛苦,府里这么多事,偏偏大娘子不懂事,还要添乱。” 两个人还没出门呢,就听见外面有个娇糯的声音道:“今天有些起晚了,娘亲还在屋里吗?” 外面双寿道:“见过二娘子,夫人在里面儿呢!” 郭美玉便走了进来,古妈妈一看,好么,二娘子眼圈也是红的,道:“刚才还说起二娘子呢,二娘子重情义,昨个儿送完了夫子们,肯定心里不好受。” 李氏重规矩,从没有过把郭美玉一把搂过来疼的时候,郭美玉呢,被她教出来的,也从没有一头扎到娘亲怀里撒娇的时候。 母女两个安然落座,李氏笑道:“你这老货,好好的又提起来惹二娘子难过。” 便转头看向郭美玉道,“夫子们开春就又回来了,平日里课业重,没有个松快的时候,年节里倒不用这么刻苦。” 郭美玉听话的点点头。 “先前不是说要办诗会?可和别的小娘子们约好了?” 不提还好,一提郭美玉便委屈起来:“女儿也不全是因为夫子走了惦念,原本是要办诗会的,是李三娘子前几日递了信笺给我,小年前一天是韦家十六娘子做东,她家里水仙园的花都开了,邀我们过去,我……本来是想带着大姐姐过去的。” 李氏闻言一顿。 古妈妈以为李氏生气了,急忙道:“那可都是世家女儿,你带着大娘子……” 李氏摆摆手,道:“古妈妈糊涂。” 古妈妈一惊,立刻明白过来,昨个儿那场闹,不就是因为大房和大娘子的身份么? “这样很好。”李氏道,“你们姐妹两个,原该互相帮衬、和睦相处。都是郭家的女儿,大娘子又是长房嫡女,初来上京,你带着她见见世面最好不过。” “夫人说的在理,是老奴糊涂了。” 古妈妈在李氏身边儿待得太久了,原本又是从李家跟来的,深知世家做事,大多都这样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理来。那边的大娘子不是说二房看不起行商的长房么?那干脆事事都别落下长房好了,不在外面碰碰壁,怎么晓得这世道原本就是这样? “可……大姐姐她……”郭美玉咬了咬粉莹莹的嘴唇,道,“本来我应该给大姐姐保密的,可是女儿觉得这样反而会害了大姐姐。” “怎么呢?她不愿意去?” 郭美玉摇头道:“那不是的,女儿还没跟她说诗会的事儿呢。是昨天我带着大姐姐一起去给夫子们送行,然后听说商号的管事到了,同来的还有个武师,大姐姐便私下里去见了……” 古妈妈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这成何体统?” 李氏倒还没太吃惊,只是问道:“你没劝劝?” 郭美玉立刻便哭了出来:“女儿劝了,大姐姐非但不听,还非说是女儿心里好奇,要女儿一起去见,看什么武师胸口碎大石……” 李氏并不知道那武师是个老头子,只当是个青壮汉子,红了脸恼怒道:“商户人家果然没教养,难不成我的女儿和她一样没羞没臊的?” 郭美玉拭泪道:“女儿原本只是好心,大姐姐出身商户也就罢了,可到底是郭家的女儿,以后出去行走也是郭家的颜面,让别的娘子们知道她总是和这些低贱之人打交道,总归……总归是不好的。” 在李氏的眼里,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可恶! 毕竟血脉关系就放在那怎么都改不了,可以后郭美玉都是要和郭碧玉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她可不想让郭美玉受一点儿影响。 李氏强自压下心里的恶气,好言道:“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对,凡事问心无愧就好。你大姐姐出身就是那样,古人云,‘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娘亲不是说行商为恶,只是打个比方,大娘子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那样的人,她自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事也急不得,慢慢来吧,倒是你别被她歪带了。” 郭美玉急忙摇头道:“怎么会。商者粗鄙,女儿连听都不屑于听呢。” 把郭美玉安抚好了,那边儿正厅各管事的只站的腰酸腿疼,郑娘子已经来这里看了几次了。 李氏这才匆匆忙忙去了正厅,这是郭府长房、二房在上京的第一个年节,上头还有郭老夫人,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因此李氏交代采买和布置过年的事情,快到中午十分,才一脸疲色的向松鹤堂走去。 “古妈妈,这可怎么好,当真是恶习难改,可怜了我家美玉,万一因为有个这样的姐姐,受到上京世家里小娘子们的轻视……” 古妈妈也叹了口气,她最是知道李氏的苦楚。 李氏虽然出身陇西李家的旁支,父亲就是甘州刺史,可她毕竟是个庶女。 最初在世家贵女的圈子里,颇受冷眼和嘲笑,也是她小心翼翼、摸爬滚打了多年,总算被那群娘子们接受了,又得了李家的嫡女的好感,才能在李刺史后院的众多庶女里出了挑儿,嫁给了郭仪。 古妈妈知道李氏不愿意二娘子走上她的老路。 郭美玉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宦门娘子,万一受到那个不着调的大娘子的影响,被上京的贵女圈子排斥,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郭碧玉可不知道二房的事,她正兴高采烈的指挥着几个丫头布置玉锦阁楼上呢。 今个儿一大早,郭能便将三十六个家仆的名字和都领着什么差使的单子递了过来,他是做惯了这些事,在差使分配这块自然在行,郭碧玉便也不细打听,只管使唤人。 反正东院现在郭碧玉最大,随便她怎么折腾。 库房门大开着,昨个儿晚上,郭能看着仆役们连夜把箱笼、用具都给按类规整好了,现在也开了个七七八八。 守着库房门的十金和十银看着帮忙搬东西的人进进出出,一会儿是大娘子要那个紫檀木雕花的铜镜,一会儿要八宝琉璃灯罩,一会儿又嫌刚才拿的碧罗窗纱颜色深了放回来,一会儿又说要黄花木的桌案并一对儿太师椅。 看着乱,又不乱,每次大娘子都差了墨鸦过来,拿着单子对着领取,东西拿错了再放回来,同样也是再填回账册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李氏的不满 十金笑道:“墨鸦姐姐是个稳妥的人,料应没什么差错,只是库房重地,咱们也不敢托大,等核对好了,无论有没有出入,都一定去回禀。” 墨鸦带着两匹棉布回了玉锦阁,正听见黄鹂的声音脆生生的在楼上响起:“现在这屋子可亮堂多了。” 原先的玉锦阁都是按着郭美玉的路数布置,主打素雅清淡风,竹青色的床幔,藕荷色的窗纱,白雪红梅的迎枕,天青玉兰的屏风……原本大冬天的外面就灰扑扑的,回到屋里,还是灰扑扑的,连个亮堂色都没有,住在里面真是把郭碧玉给憋坏了。 郭碧玉坐在大红绣描金墩上,看着青燕正在拾掇箱笼,这一批是后到的,光装着她四季衣服和各种零七碎八衣饰的箱笼就是十几个。 “这还是临行前做的呢,也不知道大娘子长高了没有,怕是要重新做一批。” 郭碧玉道:“先放着吧,二婶母不会短了我的,有二妹妹的就有我一份儿。” 黄鹂撇撇嘴道:“她们那衣服能穿吗?” “能不能穿的另说,昨个儿箱笼才到,今天就拿了料子去做新衣裳,别说二婶母,祖母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郭碧玉嘴上这么说,心里边儿却想起来上辈子越过越穷,人家都说好女不穿嫁时衣,可到头来她连一件儿绫罗的新衣服都上不到身上。 安子鹤那狗东西惯会甜言蜜语,吹的天花乱坠,可却只送过她一次东西。 就那么一次,把她和扬羽都折进了狱里,最后落到了那么惨的下场。 男人的话要是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郭碧玉想着上辈子,就自嘲的笑了一声,她恨安子鹤,可怪的还是自己个儿,最后才明白过来什么才是对人真的好。 就那么一个畜生,连块烤芋头都没给她买过,她竟然就被迷得五迷三道,可不是活该? 黄鹂看大娘子又陷入沉思,嘴角还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便不再说话,扭身下楼,正碰到墨鸦拿着两卷棉布上楼,急忙接过来一卷。 两个人走到郭碧玉身旁的红木大条案上,将布匹放在上面,郭碧玉起身走到案前,用手捻了捻,这才笑道:“我就记得入秋的时候家里收了西南那边儿来的这种棉布,颜色也合衬祖母,墨鸦挑的好。” 这两匹布棉布一卷是天青色绣浅色云纹飞鹤,另一卷是葛紫飞黄双寿纹。 样式是真好,只是到底是棉布,黄鹂道:“老太太现在除了里衣用棉布做,旁的都用不上了。这棉布看着是好,做里衣有些厚了,颜色也深。” “不识货。”郭碧玉道,“这是夹了丝的,棉线要捻的极细,不然显不出丝的光泽来,双股精织到一处,极花功夫。” 她把云纹飞鹤那卷布拉开了一尺多宽,对着阳光展了展:“看见没?” 果然布面就微微泛起光泽来,云纹飞鹤的图样也比刚才要亮上三分,可奇怪的是一点儿也不像绸缎那样打眼。 “大娘子小小年纪,懂得真多。”墨鸦忍不住道。 黄鹂“噗”的一笑,打趣道:“不叫大娘子懂得多,怕是难得听见你说一句奉承话。” 郭碧玉弯了弯眼睛,道:“卷起来,咱们给祖母送过去。” 青燕还在衣柜那里忙活,闻言回头道:“都快到饭点了,下午再去不好么?” “送东西当然赶早不赶晚。”郭碧玉下了楼,叮嘱道:“墨鸦你就别去了,回头郭妈和雀儿拿了午饭过来,你们几个先用,我说不定在祖母那里吃。” 这才带着黄鹂出了门,那个叫大力的家仆还在玉锦阁月亮门外面傻呵呵等着呢,见到郭碧玉急忙低头道:“见过大娘子。” 黄鹂抱着两卷布正累着,看见大力立刻将东西重新放到大力手臂上:“你怎么还在这里?” “也不知道墨鸦姐姐还有没有要用人的,因此不敢走。” 郭碧玉便赞许的点点头:“是个懂规矩的。” 黄鹂脆声道:“跟我们到老夫人那边走一趟吧。” 松鹤堂里面,李氏正将茶盏递到郭老太太手里:“邬管事已经请了西郊齐云观的齐仙师,明日就过来给东院禳灾。” 郭老太太道:“可靠么?别是什么招摇撞骗的假道士。” 李氏坐了回去,拿帕子按住忍不住抽动的嘴角,道:“这位齐仙师是终南山嫡传的弟子,游历到了上京,听闻那时宫里头一位皇子有些不太好,请了不少名医也不见好转,还是这位仙师在宫里头开坛设法才祓除了皇子身上的恶疾。” 郭老太太最爱听这些奇闻异事,眼睛瞪大了道:“名义都治不好,能是什么恶疾啊?” 李氏微微皱眉,觉得郭老太太好没见识,道:“恶疾不过是个名头,听说当今圣上登基前,宫里遭了乱,死过不少人,阴气重,那皇子,”她低声道,“其实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郭老太太急忙拍着胸口道:“老天保佑,幸好碧玉是个有福气的,做梦梦见了!不然哪能发现那院子死过人?” 李氏脸色再也没法保持如常,她手都有些气的发抖,急忙端了茶盏饮了一口,才道:“圣上见齐仙师是个真有本事的,专门为他在西郊齐云山上修建了齐云观,还封齐仙师为灵济真人。” “阿弥陀佛,果然是位高人。” 李氏也懒得纠正齐仙师本是位道士,郭老夫人念的哪门子“阿弥陀佛”?她清声道:“齐仙师就连皇宫内院都是常走动的,哪会看得上咱们小小的侍郎府第,还是媳妇找了京兆杜家……” 郭老太太一听她开始说这些世家门第,就开始犯迷糊,她又理不清,也听不懂,只得点头胡乱应付道:“这事你做的好。” 说完了这件事,李氏这才道:“这是媳妇该做的,事前没好好打听,是我的错。只盼着大娘子别对媳妇心里有什么疙瘩才好,再影响了大伯和夫君的兄弟情份,媳妇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自处了。” 郭老太太急道:“我又没怪你,碧玉我也是知道的,在我这还替你说话呢!” 李氏额角一跳,鬼才相信郭碧玉能替她说话! “大娘子父母不在这边,年底媳妇事情又多,好多时候顾不上大娘子,可从来不是故意要不管不问的,大娘子才十岁,能拿什么主意?” 郭老太太最不爱听这些弯弯绕的话,急了起来,道:“到底你是要说什么,碧玉出什么事了?” “母亲您不知道昨天大伯家来了人么?” “你是说郭能啊!”郭老太太道,“我知道啊,他还来给我见礼,说大郎过不了几天就来上京过年了。” “郭管事随行而来的装了几百辆车的东西,光是大大小小的箱笼就抬进门千余个,还有从江南那边带来的木器、用具。” 郭老太太道:“搬一次家是怪费劲的。” “也是母亲您先前交代过,东院先不用打理,等大伯一家来了他们自己布置,可是您想啊,大伯他们过几天风尘仆仆的从南边过来,原本就极是劳累,总不能还要拖着身子现收拾啊!东院那边,除了玉锦阁,其他屋子里可都空着呢!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郭老太太有些窘迫道:“这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了。” “娘子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自己个儿还照顾不好呢,又刚刚大病初愈,母亲您说,媳妇应不应当看着东院乱七八糟的甩手不管?” “怎么能不管?你是碧玉她婶母,做事情又有章法,原该你去啊!” “媳妇也是这样想的,长房的东西既然到了,总应该帮忙规整、布置一番,让长房一家子过来了能舒舒坦坦的过个年,因此特意将昨个儿一天的时间都空了下来,没想到……” 李氏口气重了起来:“没想到大娘子直接差了郭妈带着郭管事到我这拿了东院侧门的钥匙,说是以后东院的事情不用劳烦我了!” “母亲!东院玉锦阁死过人,是媳妇的错,可也不是故意的!刚才也回禀过您,找好了仙师明天就开坛做法。可大娘子明显就是心里还怨恨媳妇!” 因为李氏的声音猛然的提高了,郭老太太往后缩了缩,声音小小的道:“哪能呢?” 郭老夫人跟着二房住的这半年,是真的被李氏的做派震住了。 她原本就是个实打实的乡村女子,到老了骨子里也是个农村老太太,一开始就知道二郎郭仪当年能娶到李氏是高攀了。 李氏对她来说那是娶了个看得见摸不着的白月亮在家里,住在一起这半年,她也从来没敢在李氏面前端过婆婆架子,更别说让李氏立规矩、伺候她! 就算是这次郭碧玉住的玉锦阁死过人的事儿,她也是当着李氏的面儿,拐了个弯儿训的二郎郭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玉瓶儿和汤婆子 李氏难得有这样生气的时候,一声高过一声。 郭老太太道:“郭能是个可靠的,这我知道。”她又急忙道,“碧玉年纪小,不懂事是有的,别的心思却是没有的。” “若说孩子不懂,大伯和嫂嫂也不懂?难道事前都不曾交代一声?东西送到了总要进郭府的门,府里的宅务还是媳妇在打理,就这样故意避开媳妇是什么道理!” 李氏说的振振有词,郭老太太无话可说。 “母亲是不知道,怕是明天整个上京世家、官宦圈子都得传遍了!” 李氏冷哼了一声,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对着一脸不明所以的郭老太太道:“数百车从东院侧门进,将一条街都堵了!呵呵,围观的人从宣平坊这头一直站到延兴门!说什么的都有!” “说媳妇故意不给开正门的,说长房和二房起了嫌隙的,说大伯一家怕郭侍郎看了财物眼红的……母亲!” 郭老太太被她这一声高到尖锐的叫声吓得一哆嗦,就见李氏直勾勾的盯着她:“当年我嫁到郭家,难道不也是十里红妆?夫君多年为官,官声清正,多少人送到嘴边儿上夫君都严词拒绝,难道图大伯这些许财物?” 郭老太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有些心虚的解释道:“许是大郎那边事情多,忘记嘱咐郭能了。等他和费氏到了,我重重的训斥他们!碧玉那边,回头你还是得去看看,孩子不懂事,这么多东西哪是她能弄好的?最后弄到一团乱,万一下面再有手脚不干净的,还不知道得缺多少东西!还是你这个婶母帮忙打理最妥贴。” 李氏这才缓了口气,道:“年底事情多,媳妇其实是真的不爱掺合这件事儿。母亲既然这样说了,我就且相信大伯一家不是对媳妇有意见,毕竟家和万事兴。” “正是这个理儿。” “唉,若不是媳妇担心碧玉,别人再多闲言碎语媳妇也不怕。” 郭老太太一听李氏提起碧玉,还一副话里有话的意思,脸上还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忍不住道:“碧玉怎么了?” “母亲,您看看美玉,每天琴棋书画的学,来往的都是什么人?是公侯、世家、宦门的小娘子,最不济,也是书香门第的闺秀。碧玉呢,小小年纪,也不学这些,反倒沾染了一身铜臭气,只爱和商号管事的打交道,对,还有个武师……这都是什么人?” 李氏将身体前倾了过去:“她这个样子,哪个名门家的小娘子愿意同她一处?娘,您不懂,碧玉再这样,可就和她娘亲一样了!” 郭碧玉的娘亲费氏,是郭老太太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早先郭皋到了娶妻的年龄,那会儿郭仪在饶州求学,郭皋便在饶州买了铺面。 费氏的父亲恰是饶州坊市的一个薄有声名的商人头目,妻子早亡,只有一个女儿费氏大娘,也常出来帮父亲打理生意,无意间看到了郭皋,就看对了眼! 费氏的父亲提了几次,想要招赘郭皋。只要郭皋愿意,郭仪以后的学资都由他出——郭家两个儿子,旁人都说这是极划算的大好事,费家只一个大娘,肯定都是要留给她的,费家的产业可是极丰厚的! 就连郭仪当时都没出声反对,因为这个,还被郭老太太打了一顿! 郭老太太不同意,原本她连商户家的女儿都不愿意,更不要说入赘了! 可不同意有什么办法,拖来拖去,郭皋年龄越来越大,拖到了郭仪去了上京赶考,费老爷子又托人来说合。 这次倒没有提起再招赘了,只是说,郭家二郎去了上京,万一考中了被贵人们榜下捉婿,身为兄长的郭皋还没个婚事,岂不尴尬? 当时真是没有办法,郭老太太也认清了现实。郭皋是行商之人,偏偏那时候郭家的生意又没做到后来那么大,别说高门大户,就连书香门第都够不上! 到头来,娶进门的还是商户之女,也就是费氏。 李氏看郭老太太陷入了沉思,缓声道:“当真不是媳妇不敬嫂嫂,当年夫君受到大伯和嫂嫂照顾颇多,媳妇和夫君的心思,这恩不能报到大伯身上——说实在的,大伯现在也不需要了,所以我们才更要多为碧玉着想,不能让碧玉和嫂嫂一样啊!” 郭老太太还有些绕不过来,李氏心里有些急,只得说开了道:“碧玉过了年可就十一了,再过几年,就要说人家了。母亲您想,若是碧玉还跟这些商号管事、外面的贱奴成天打交道,能说成什么好人家?” 她顿了顿,又道:“碧玉是咱们郭家的女儿,有夫君的名头在,好好养着,嫁到公侯府第不敢说,可嫁到正经官宦人家那是没问题的……除非您还想让碧玉找个做买卖的……” “不行!”郭老夫人终于明白过来,她急切的道:“还是你说的对,连我这老太婆都知道,士农工商,商在末流,不能再让碧玉嫁到商户人家啊!” 她下定了决心,看着李氏道:“我看你管教美玉就做的很好。” 她想着,就算是费氏跟着大郎来了上京,也不能把碧玉交到她手里——那不又养成了一个费氏吗? 郭老太太正要开口,就听外面常妈妈高声道:“大娘子,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 郭碧玉想,得亏我过来了,不然就要被祖母糊里糊涂的卖给二婶母了! 这会儿常妈妈看到了黄鹂手里的布匹,忍不住道:“哟,这颜色真好。” 郭碧玉甜甜一笑,大声道:“我一个上午就把东院都拾掇好啦,我之前就一直惦记着这两卷布呢,箱笼一到我就拿了出来,给祖母送来做两件袄子!” “大娘子当真是又孝顺又能干,快进去吧,你二婶母也在呢!” “黄鹂,你不是要去找韭芽儿说话么?你把东西给常妈妈就行。”她往里面迈步道:“常妈妈,你可得跟我一起进去,祖母的心思你最清楚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琢磨琢磨做什么式样的好。” “哎。”常妈妈急忙接了过来,跟在郭碧玉后面。 “奶奶!” 郭碧玉一进来就跑到郭老太太怀里腻了一会儿,才回头正身施礼道:“见过二婶母!” 郭美玉可没有这样的时候,李氏看到郭碧玉,只觉得这副撒娇作痴的样子竟然还对了老太太的胃口,果然是一家人。 “在外面正听见说二妹妹呢!”郭碧玉笑道,“我也喜欢二妹妹这样的,娇娇柔柔、能诗会画的,跟个玉瓶儿似的,不像我,我呀,就是那种黄铜汤婆子!” 李氏心道:“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长房这位大娘子那个不吃亏的性子,还能这么贬低自己个儿?” 她却不知道,以前郭老太太过苦日子的时候,最怕寒冬腊月,那个冷法扛不住,最爱的就是汤婆子。 可穷的时候别说汤婆子,连热水都得省着点儿用! 在她眼里,十个玉瓶儿也顶不上一个汤婆子! 十岁以前,郭碧玉在江南和郭老太太住在一起,天天听郭老太太忆苦思甜,耳朵都要听出茧儿了,后来她上辈子也终于经历了大冬天没有炭烧的日子,对着冰凉的汤婆子,还骂骂咧咧的掉过几滴辛酸泪来着。 常妈妈跟在郭碧玉后头,笑着道:“老奴插句嘴,大娘子和二娘子各有各的好!二娘子的诗老奴是不懂,画儿看过啊,甭提多么好了,看着就让人舒心!” 她转身将布匹放在旁边案上:“大娘子呢,真是能干,一个上午就把院子拾掇好了!” 郭碧玉坐在郭老太太身边儿,笑嘻嘻的道:“又不是要我自己个儿搬东西,我只要发号施令,使唤人就行啦。”她看向郭老太太道,“爹爹将生意做成这么大,我可没见过他坐在店铺门口吆喝卖货啊!” 郭老太太一下子就骄傲的笑起来:“傻丫头,你爹爹多厉害啊!下面那么多大小管事,都一个个被他管的服服帖帖的!你像你爹爹,知道怎么用人。” 李氏坐在那,彻底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老太太不是已经被她说动了吗?怎么转眼间就……这股浓浓的自豪感是怎么回事? “二妹妹的画我都还没见过呢,想必是很好很好的!奶奶?” 郭老太太自然要点头的:“画的像真的一样!” 郭碧玉心里差点笑出来。 这对于祖母来说,自然是真诚的、而且是她认为最好的夸奖了,可是她却不知道学画的人,最重意境;画的像真的一样,那可画匠! 她没看李氏有些难看的脸色,又道:“二妹妹真厉害,不像我,就惦记着吃!奶奶,你后院的萝卜可甜么?” “坏东西,眼睛里就盯着***后院!回头让常妈妈挑一个好的给你留着,别生吃,等你想吃了让人烧了汤,又清香,又润肺。” 郭老太太是个耳根软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一家子翘首以盼 郭老太太又想起了郭皋屋里的那个蘅娘,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出身,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不说,一点儿人情、经济都不懂得,只懂得对着花儿吟首诗,对着月亮流两行泪,看着是赏心悦目、娇滴滴的,可说到底还是碧玉这样的还能顶点事儿!” 她正思忖着,常妈妈已经应了一声,道:“老太太还不过来看看这布,这颜色,这图样,大娘子眼光真是好,不是老奴夸大娘子,十岁大就能将下人用的妥妥当当的,就是以后做个大门宗妇,也不差什么!” 李氏笑出声来! 大门宗妇,做梦呢?就这出身,还不自觉,自己个儿往下贱路上走,哪个高门大府要? 郭老太太站起身来,正要到案前看那布匹,不由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常妈说话呢,大门宗妇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的!” 郭老太太就不高兴了:“我们碧玉差哪儿了!” 差哪儿了?李氏眼眸微微睁大,哪里都差好不好!是出身好?还是精通四艺?还是礼仪得体? 可她却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这些,哪怕说一句都是在打郭家长房的脸面! 郭碧玉跳下椅子,走到郭老太太身边笑着缠道:“我才十岁呢,常妈说什么宗妇不宗妇的!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直跟着奶奶。” 李氏缓声道:“碧玉,这样可不好,哪有女儿家将嫁人不嫁人挂在嘴上?” 郭碧玉小脸立刻肃然了起来,松开了挽着郭老太太的胳膊,规规矩矩立在那里道:“我记下了,二婶母,多谢二婶母教诲。” 呃?这么听话?李氏的拳头再度打在了棉花上。 郭老太太脸色已经极是不好看了,李氏心里也恼怒起来,觉得这屋里没有一个人懂得好歹,便起身道:“媳妇那边还有事情,就先告退了。大娘子耍一会儿就回去吧,别耽误你祖母用饭。” 看郭老太太没有挽留的意思,郭碧玉极为知趣的、立刻道了一声:“碧玉知道了,二婶母再见。” 看着李氏出了屋,郭老太太才道:“真真扫兴,大娘子不过是和我亲热,她就来这么一句,看看孩子都被她管成什么样儿了。” 郭碧玉暗暗翻着白眼,心道:“你刚才还打算将我交给二婶母管教呢!” 常妈笑道:“可不能这么说,听说同咱们府上来往的夫人们都极是夸赞二娘子呢!只是以老奴看来,还是大娘子这股子活泼劲儿招人爱。” “就是说啊!”郭老太太揽着郭碧玉道,“要是碧玉也和美玉一模一样的,那还不得把我憋闷死!碧玉啊,你可不能变成那样啊!” 郭碧玉眨了眨眼睛:“我刚才是装的呢!” 小年头一天,郭仪特意向上司告了假,早早起来和李氏用了饭,收拾停当了,去松鹤堂问安。 郭老太太昨晚上睡得不好,早就起了,一个早上问了常妈七八次:“怎么还没到?” 常妈笑道:“哪有那么快!天寒地冻的,总不能在夜里赶路。” “哎。”郭老太太起身到窗子下面看了一眼天色,“等他们都到了咱们就去门口候着。” “您放心吧,大娘子昨个儿晚上差了黄鹂过来了,说已经差了郭能带着人在南边儿启夏门那里等着!一见着人,就差人快马回来传信儿!到那时候再去大门口都来得及!外面怪凉的,一大早灌冷风,回头再病了,大郎该心疼了。” 说话间门帘响动,郭仪和李氏双双进了屋,给郭老太太请了安。 郭仪是一身银蓝色云纹团花的杭绸夹棉袍子,李氏也是同色的棉褙子,下面是象牙白的襦裙,两个人俱是神采奕奕,郭老太太一见便高兴起来,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转向常妈道,“你看看,二郎君和二媳妇面色都红润许多。” 郭仪落座道:“想到终于可以见到兄长,咱们一家团聚,儿子心里自然高兴。” 李氏吃一堑长一智,也温婉的笑道:“媳妇头天晚上便派了下面的邬管事到南边儿城门口候着,等人到了便回来禀告母亲。” 郭老太太笑道:“你和碧玉想到一处去了!碧玉也差了郭能去了,说不定两个人还碰到一处了呢!” 郭仪瞥了一眼李氏,笑道:“哪用她一个孩子操心?不过这也是父母和子女天性,碧玉心里肯定是急得狠了,也难怪,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了。” 对于郭碧玉来说,有两辈子那么长,没有见到郭皋和费氏了。 她甚至都有些记不清楚了,这会儿的父亲和母亲,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到了后半夜才睡着,这一睡,竟然天大亮了才醒过来,连雀儿都比她醒的早! 黄鹂快手快脚的伺候她梳洗装扮,匆匆忙忙的用过了早饭,结果左等右等,也没见郭能的人来报信。 墨鸦忍不住道:“大娘子,你忘了?昨个儿跟郭管事说,有信儿了就去通禀老夫人……” “对对对!”郭碧玉一拍额头道:“快,雀儿,你跟着我去祖母那里,青燕,你带着她们几个各个屋子再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青燕应了一声,就看见郭碧玉前脚迈出了玉锦阁,又回头道:“屋子里的地龙都烧了吗?多备些热水,让厨房那边准备好……” 黄鹂忍不住道:“大娘子,从昨个儿晚上起,您都说了十来遍了,有咱们在,您就放心吧。” 郭碧玉这才快步出了东院,雀儿紧着在后面道:“大娘子,您慢点!别摔着了!” 一出院门两个人就碰见了老太太屋子里的弄芹,弄芹笑道:“可是巧,老夫人正让奴婢过来报信儿呢!大郎君和夫人已经进了启夏门,大娘子不用再去松鹤堂那边,直接去大门那处就好,老夫人和二郎君、二夫人他们已经往那边儿去了。” 三个人到了大门处,那边已经是乌泱泱站了二十几个人。 郭碧玉送过去的两卷棉布,其中那个葛紫飞黄双寿纹的已经上了郭老夫人的身,做了一件儿圆领直身长袄,常妈又做了同色的抹额,上面缀上了郭碧玉后来送过去的翡翠花片,当真是又精神、又体面。 郭老夫人一看到郭碧玉眼睛就眯了起来,招手道:“过来奶奶身边儿站着。” 郭碧玉对着郭老夫人施了礼,又转向郭仪夫妻二人道:“见过二叔叔、二婶母。” 郭仪夫妻身边儿除了郭美玉,还站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约莫十二三岁,身长玉立,穿着雪白的湖缎圆领棉袍,腰间系着碧色玉带,相貌俊秀清贵,另一个略小一点儿,比郭美玉没大多少的样子,穿着竹青色缂丝袄子,若说俊俏,还胜过前者几分,但是天然流露出了一些畏畏缩缩的样子,看了就不太招人喜欢。 起码郭碧玉不喜欢。 她微微向前迈了一步,道:“见过两位堂兄。” 那个略大一些的就是二房的大郎君郭衡玉,原本是在京郊明玉山的承泽书院读书,那书院的山长曾经做过帝师,起名“承泽”二字自然有其深意——因为后头的隐形东家,实则是当今圣上! 虽然书院大多收世家、官宦家的公子,可管教起来却十分严厉,要到除夕的前一天才会放假。 原本郭碧玉到了上京的时候郭衡玉就没出来,这回是大伯父来京,他便请了假返家,这会儿还是第一次在郭府见到郭碧玉。 郭衡玉温厚的笑笑道:“见过大妹妹。听说前一阵子得了病,可好了吗?” 郭碧玉道:“都好了,多谢堂兄挂念。” 那边郭佩玉便插嘴道:“听说还请了道士。” 他是二房的庶子,虽然也正是读书时候,却进不了承泽书院那样的地方,而是在上京内杜家办的一个私塾里,虽然是私塾,可也不差,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哪怕是庶出,也是要好好培养的。 李氏和杜夫人相熟,便送了厚礼,将郭佩玉送了进去,郭仪很是感谢了她一阵子。 这位庶出的堂兄不太会看人眼色,常常说出冷场面的话来。 郭碧玉一翻白眼,并不理睬他,而是对着郭美玉道:“二妹妹。” 郭美玉微微屈膝,走到郭碧玉身边儿。 姐妹两个在那,一个大红绣金枝梅花的貂皮边儿袄子,一个是水青色绣白梅的厚棉长褂,一个像团火,一个像块冰。 “姐姐今个儿来晚了。” 雀儿便插嘴道:“大娘子起晚了。” 父母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她还这般能睡,郭美玉忍不住掩嘴道:“我倒是一大早睡不着,就起来了。” 雀儿道:“又不是二娘子的爹妈,二娘子其实不用那么早起的。” 郭美玉脸色一白,觉得雀儿这话特别的不着调,但又不好和一个奴婢顶回去。 常妈笑道:“到底血缘天性,那可是二娘子嫡亲的大伯父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壕爹娘的归来 郭老太太心疼道:“过会儿见了你父亲母亲,你再回东院补补眠。” 饶是有常妈打了圆场,郭美玉的脸色仍是不好看。 郭碧玉很是同情她,雀儿这丫头说话没心没肺的,就连她都经常听得一愣一愣、无言以对,更别说郭美玉了。 不多时,远远的就看见挺长的一个队伍沿着门口的平宁街西头过来了,郭碧玉忍不住抻了脖子去看,队伍越来越近,距离郭府大门有十几尺远的地方,两个人影就下了车,快步奔了过来。 到了近前一看,却是三个人,还有一个是抱着的,奔到了郭老夫人面前,齐齐下跪拜道:“见过母亲。” “快起来!快起来!”郭老夫人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儿,道,“这是良玉?倒是比之前胖了不少。” 郭良玉刚会说几句话而已,叫着“来来!来来!”就伸着小胖爪向郭老夫人抓去。 他是郭皋屋子里的蘅娘所出,虽然是长房唯一的男孩儿,可郭老夫人一直以来并不是很喜爱他,不过也是分隔的久了,乍一见到一个大胖小子,郭老夫人心里还是开心的,便要抱。 李氏急忙道:“这便是蘅娘得的那个孩子?眉眼很秀气呢!” 一个三岁多点的肥头大耳的孩子能看出哪门子秀气来啊! 郭老夫人听她提起蘅娘,便有些尴尬。 费氏抱着孩子,正要起身,一霎那身形有些迟滞,郭碧玉心里边儿腾的一股怒火,打人还不打脸呢! 这会儿郭仪已经携着李氏向前躬身拜道:“见过兄长、嫂嫂,路上可还顺利?” 李氏也屈膝见礼道:“见过大伯、嫂嫂。” 郭碧玉也不等她父母回话,做狠的偷偷掐了自己个儿一把,扁着嘴、红着眼圈一头便扎了过去,哭唧唧的道:“爹爹,娘亲,女儿好想你们!” 她扎在郭皋的身上,郭皋身材粗壮,大腹便便,肚子肉肉的,郭碧玉的脑袋就在上面滚来滚去的哭:“女儿一个人在这边……” 郭皋顿时就傻了眼,急忙蹲下来,两只手拢住郭碧玉道:“乖女儿,怎么了?怎么了?” 费氏也将郭良玉递到旁边跟着的奶妈吴***手上,看着郭碧玉不一会儿就把头发弄得凌乱不堪,十分可怜,也红了眼圈。 郭碧玉原本只是不想让父母搭理郭仪夫妻,可是她这么一掐自己,一股疼从心里边儿涌了上来,止也止不住。 上辈子她对她爹爹和娘亲的怨恨一直都没有消除过——怎么就不替她想想,非要把她下嫁给一个乐师?爹娘那么有钱,怎么会搞不定一个内侍? 到后头她的嫁妆基本被她挥霍一空的时候,她也只想着是她父母给她做嫁妆的田地、商铺都是顶不好的。 费氏先前还常去看她,她也总是没个好脸色,摔摔打打的,次数多了,慢慢的她娘也不再去了。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她娘亲去她和扬羽那个院子的时候,屋子里桌上还放着前一天的残羹冷炙没收拾,她正在那对着镜子勾唇,费氏站在乱七八糟的屋子里训斥自己。 她前一晚上没等着安子鹤,心里怨气大,头都没有回的顶撞娘亲:“娘亲早就应该明白,女儿和一个乐师怎么能过到一处去?难道还指望女儿和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吗?女儿虽然是商户家的女儿,可也没那么贱?” 她娘亲那时候被她气的脸色铁青,道:“你既然不贱,当初怎么不狠心做了姑子?你既然不贱,现在怎么去倒贴……”费氏咬牙了半天,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费氏那失望的目光,后来一直刻印在郭碧玉的脑海里。 再后来,等她听说郭家长房出了事、找去郭府的时候,爹爹、娘亲和庶弟,已经被流放了。 她就再也没见过爹爹和娘亲。 郭碧玉在大门口抱着郭皋哭的天昏地暗,郭皋和费氏两个怎么劝都劝不好,自然没空理会脸色几度尴尬的郭仪夫妻。 费氏脸上隐隐的泛着怒气,能让碧玉哭成这样,想也知道她在上京受了委屈了! 李氏没等着郭皋和费氏说一句“弟妹不必多礼”,早就自己个儿直起身,看着周围已经有了围观的闲人,不得不柔声劝道:“大娘子看到了大伯和嫂嫂实在是高兴的狠了,只是外面风大,大悲大喜的也容易生病,咱们先进屋再说。” “我女儿身子骨原先强壮的很,怎么来了上京就容易生病了?”费氏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虽然如此,却是交代了一声东西先拉进门放在中庭,才哄着郭碧玉跟在郭老夫人后面进了松鹤堂。 郭老夫人心疼郭碧玉,嘱咐常妈道:“你去拿温水沾了帕子给大娘子擦擦脸,敷敷眼睛,让她去我屋里躺一会儿,这孩子昨晚上就没怎么睡好。我身边儿用不着你,你去伺候碧玉好好再睡一觉。” 郭碧玉实则也有些不好意思,想躲进去呆一会儿,便肿着眼睛仰头看着郭皋和费氏。 费氏看她脸上糊成一团,头发乱蓬蓬的,可眼睛却是浓浓的孺慕之意和思念之情,忍不住鼻尖微酸道:“快去吧,看你跟小孩子似的,倒让你二妹妹笑话你。” 等郭碧玉进了里屋,一群人才安心落座,继续刚才没完的礼数,郭衡玉带着郭佩玉、郭美玉给郭皋和费氏见了礼,费氏道:“我上次见着这三个孩子,还是母亲做整寿的时候呢,好像就在眼前儿似的,却一下子长得这么大了。” 郭皋笑道:“衡玉和弟弟小时候一模一样。” 提到这个郭老太太就高兴起来:“可不是,写的文章被书院的老师们夸奖过许多次呢,这可是咱们家的文曲星,以后要做状元的!” 费氏爽脆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三个孩子都是有见面礼的,刚进门,还没来得收拾,回头让下人送过去。衡玉和佩玉各是一套文房四宝,美玉是一套头面,东西不贵重,就是长辈的一点儿心意,别嫌大伯母寒酸!” 郭衡玉几个急忙起身谢过,李氏的脸却微微沉了下来,给嫡子和庶子都是一份文房四宝,哪有这样的? 那边儿郭皋和郭仪已经聊了起来。 “……咱们自家茶园里的有几株顶好的,采了茶以后不往外买,只得了几斤,我也带了过来,不是我自夸,就算是贡茶也不输,你拿去,待客或者送给上司,又风雅又不打眼。” “那我就不客气啦。”郭仪笑起来,道,“我岳父从甘州那边让人带了信过来,那边郭集还没撤?” 李氏听到了“甘州”,便留了心,眼睛也看向兄弟两个那边。 费氏见郭皋要开口,急忙笑道:“哪里怎么能撤?” 她起身,走到郭老太太身边儿,坐在床前的软凳上道:“为了二叔的前途,郭集那一块,哪怕是赔钱也不能撤呀!” 赔钱是个敏感词。 郭老太太立刻道:“怎么啦?老大的生意不好做么?” “聚时珍那边还好,设在甘州那边的郭集,可真是个赔钱的买卖呢!”费氏嘴角微微下垂,跟郭老太太道,“可二叔原本就是因为甘州那边和西域通了商贸才上调回京,一升官,咱们就把郭集撤了,这叫甘州的人怎么看二叔?” 郭老太太连连点头。 “万一再传到圣上耳朵里……所以哪怕咱们再搭钱搭人,郭集也撤不得。再说了,当年我和夫君都是去过的,也难为二叔在那喝风灌沙的地方呆那么多年,那边的百姓们就更是苦了!这个郭集,就当是造福百姓,为二叔涨涨人望,也为咱们家积积福。” 郭老太太并不懂得生意之事,一听是积福,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原该如此!只是亏了你和大郎了!” 当今的圣上平乱之后,励精图治,靖安四海,四面八方的藩国都使了人前来觐见,圣上鼓励四海通贸,郭家的聚时珍就是瞅准了机会,一开始就借了这股东风,占了先机。 当初郭仪在甘州任职,原本那边也应该与西域通商,只是利润微薄,始终做不起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厚底子的商家,怕赔的精光;有些底子的大商号,在中南一带就把钱赚了,何必去西北那头儿另辟战场? 若不是为了二弟郭仪,郭皋也很难下这样的决心,但他不忍心郭仪一辈子在甘州升不上去,郭仪几年间又来了十数封信,直说因为通商互市做不起来,“百计无处想,日日增白发”,搞得在江南的郭皋不但平添了许多白头发,还掉了很多头发。 最后到底还是费氏看不下去了,跟郭皋道:不就是钱吗?没了再赚呗! 他们亲自跑了几趟甘州,本着半卖半送都要把互市搞成的决心,才把郭集建起来!这可不是建起来就完了,每年都要往里面投钱投人,让人往那边运送货物,直到去年,可都是亏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说谁无礼呢? 郭皋从少年时走上了行商这条路,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怎么弄花架子,怎么是做实事,他分的很清楚,如果单单为了郭仪,表面功夫也容易做。 可是甘州那边儿的郭集,的确是他花了心力,实打实做起来的,因为郭皋看准了,早晚有一天能看见回头钱。 到了今年,郭集那边的总管事韩毅已经递了信过来,说是有了盈余,等过了年开春他便过来会账,顺便商量明年怎么进货、怎么提价。 他刚才要开口说的就是这件事儿,被费氏打断了。 费氏才不会让郭皋说出来呢!凭什么? 郭仪和李氏也不愿意总听这档子事,好像郭仪能调回上京全是靠了长房出力一样!郭仪笑道:“还是哥哥考虑的周到。”却绝口不谈怎么弥补长房的损失。 费氏就知道是这样,偷空狠狠的剜了郭皋一眼,看郭皋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她才转了话题,对郭老太太道:“这次来得晚,除了收拢、核对聚时珍的账目,收拾年礼,还回了一趟媳妇的老家。” 当年费氏到底是嫁给了郭皋,而不是郭皋入赘,费老爷子后来过世了,便彻底绝了后。 可他在世的时候,对郭皋这个女婿的确是好,教了他不少东西,后面很多人脉也经由他介绍给了郭皋,不然郭皋起步也没有那么快。 且不说费氏没生出儿子来,就算是生出来几个,以郭老夫人的性子,也不会同意给一个到费家去,这成了郭皋的心病。 郭皋虽然会做生意,但是人却不奸诈,反而很是朴实,他既然不是入赘的,就不愿意平白无故的接手老岳父的产业。 费氏的嫁妆是嫁妆,可费老爷子过世后,留下来的生意郭皋却没沾过手,都是费氏打理——当年这在饶州也是一桩佳闻来着。 郭老太太一听她们回了费氏的老家,就明白了,道:“找到合适的人了?” 费氏点点头道:“这件事怪我,拖到了现在,夫君和我想着,一旦来了上京,以后怕是更没有时间了,所以这才忙里趁空的回去了一趟。” “我们从我爹爹远方亲戚里挑了一个人,在村里都打听过了,是个厚道的人,”她掩嘴笑道,“说起来还怪有意思的,他原名叫费立汲,村里人都叫他费力气,就是说他总爱帮人忙,又不图人家报答,常常白费力气。” 郭老太太许久不听乡土轶闻,两眼放光呵呵大笑道:“你们考虑的对,过继要选个厚道人,也不能选小孩子,到时候无端惹出一堆事来。” “就是这么说,父亲的产业经营的怎样媳妇都不管了,只要他每年能记得烧香、拜祭我爹爹,别断了香火,就够了。” “你想得对。做人啊,要是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最后往往什么都落空。” “还是母亲说的对。这件事办完了,我和夫君心里也利落了。只是以后碧玉就要多个便宜舅舅了。”费氏的眼睛弯了起来,打趣道。 李氏听得脸色变了又变,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揉碎了。 她的几个兄弟,都是世家子弟,是芝兰玉树般的存在,而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乡下泥腿子,过继给了费氏那个死去的爹,竟然也敢叫“舅舅”? 郭美玉他们不懂得郭皋和费氏以前的事儿,听得半懂不懂的,郭美玉看见她娘脸色不好,乖巧的不说话,倒是郭佩玉好奇的问了出来,道:“那我们应该叫大妹妹的舅舅做什么?” “叫什么叫?”李氏终于爆发了,“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怎么不向你兄长学学?非礼勿听你们老师没教过你吗?” “哟,怎么就非礼勿听了。”费氏站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我刚才是说什么不合礼数的话了吗?” 李氏也站了起来,笑了一声道:“我管教我家的孩子,嫂嫂耳朵倒是很尖。” “这么点儿大的屋子,那么大的声音,谁能听不见呢!再者说了,难不成弟妹管教孩子是‘非礼勿听’?” 费氏原本就泼辣,早先在饶州打理她爹爹的产业,就没有人不服气的,后来聚时珍成了气候,更是见过大世面的,从没在场面上输过阵。 “都给我坐下!”郭老太太怒道,“我还在呢!就在我跟前儿掐上了,你们都有礼?这是礼数?” 郭仪重重的放下了茶盏,郭皋也清咳了一声。 李氏白着脸,屈膝对着郭老太太道:“媳妇失礼了。”又转过身道,“给嫂嫂陪个不是,别计较我口不择言。” 费氏自然不好冷着脸,还了礼,忍了又忍,仍是没忍住,道:“弟妹出身高贵,嫂嫂比不了,弟妹且放心,我那个过继的弟弟,一辈子也不会高攀弟妹这样的人家,弟妹也不用纠结怎么称呼他。” 郭皋皱着眉头道:“啰啰嗦嗦的说什么,你够了啊。” 费氏才耷拉着眼睛,回身对着郭老太太道:“是媳妇不好,好端端的一家团聚,说起娘家的破事儿做什么?”她语气很快便轻快起来,“母亲,我把马厨子带过来啦,他一路上都还说要给您请安呢!” 郭老太太是个好哄的,立刻高兴起来:“在哪儿呢?喊进来我瞧瞧!” “他呀,已经去厨房忙了,说是要做几道您爱吃的菜呢!” 郭碧玉是真睡着了,等起来的时候,她母亲费氏正和二婶母在那笑语晏晏的说话呢,她祖母郭老夫人看见她抱着枕头从里屋走出来,呵呵大笑道:“你这丫头倒会挑时候,那边饭菜准备好了刚摆上桌,你就醒了!” 费氏看着郭碧玉双眼糊成一条缝儿的样子,忍不住也笑起来,道:“这丫头真是失礼了,倒让她二妹妹笑话。”嘱咐道,“雀儿,去服侍你家大娘子好好梳洗梳洗。” 雀儿这么会儿一直腻在费氏身边,闻言急忙扶着郭碧玉去梳洗。 郭美玉坐在李氏身边,微微笑道:“不会的,说是大姐姐昨晚都没有睡好。” 李氏也笑道:“也怪不容易的,离开娘亲这么久。我和母亲再照顾,也及不上亲娘在身边儿呢,”她站了起来,走到郭老太太那儿道,“碧玉既然醒了,咱们去饭厅去,大伯和嫂嫂用过了饭好歇一歇,大老远的实在辛苦。” 待用过了午饭,郭老太太赶着郭皋和费氏带着郭碧玉、郭良玉回了东院。 一到了东院,郭碧玉有心显摆显摆,带着郭皋和费氏满院子先转了一圈儿,从玉锦阁到栖云居,从库房到云香阁,再到后面仆役院子,一脸的得意洋洋。 费氏笑道:“几个月不见,碧玉长进不少,还会帮娘亲收拾屋子了。” 郭碧玉在费氏身边腻歪来腻歪去,费氏有些事情没法说,只得从这次随身带来的箱笼里拿了一个珊瑚做的小算盘摆件儿,到底把郭碧玉哄走了。 她一走,费氏的脸啪嗒就落了下来,冷声道:“让郭管事和齐先生过来,玉庆,你去叫周管事带着下人把中庭的东西都收拾到东院来!” 玉福知道郎君和夫人有事情商议,显见得中午是不会歇息了,便泡了两杯酽茶端了上来,悄声退下。 费氏才厉声道:“我告诉你!姓郭的!你要是敢把郭集也让出去,我就跟你和离!” 郭皋道:“大中午的,你嚷嚷什么?我不是没说吗?” “你倒是想说!”费氏气鼓鼓的道,“他们一家是清贵人,我告诉你,我也没想着我一个商家妇人够得上他们!但凡再有一次,一拍两散拉倒!” 郭皋道:“既然你知道他们清贵,尤其是弟妹,以后少提咱们这边的事。她是世家女子,咱们聚时珍刚起来的时候去和高门大户打交道,你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向来高傲,便是跟咱们多说一句话,都好像折辱了她们似的。” 费氏也知道郭皋说的是实情,他们生意做得再大,无奈不是个高贵的行业。 “咱们从没和二房一起住过,”郭皋虽然人看着粗,可心思却细,将费氏的手拉了过来道,“他们在甘州独大,咱们在江南也是自己个儿说了算。这么冷不丁碰到一起,自然有不习惯的地方。你就拿她当妹妹看,容忍些吧。” 费氏挣了两下没挣开,又气又笑,叹了口气靠在郭皋身上,道:“罢了,谁让那是你弟弟呢?只是那李氏,我可不敢拿她当妹妹……” 说到这里,她垂眸道,“我是有些难过,这么多年我们做兄嫂的付出良多,没求过他们回报什么,甚至连见面次数也不多。可一来上京,弟妹便要给咱们下马威。” 郭皋笑道:“你和那些番邦的女人谈生意都不输阵,谁能给你下马威?刚才郭仪也找过我,说是替弟妹给你陪个不是,弟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以后他若是官途畅通,咱们也有个倚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兄弟俩各自灭火 郭皋这句话,费氏从嫁进门就听到现在,不但耳朵都要听出了茧子,脑子里面都要出茧儿了。 当年也是指望郭仪做官以后能对他们有个照顾,没想到郭仪去了西北。 聚时珍在江南,也有艰难的时候,又不是要杀人放火,只是行个方便、度一时之艰,费氏那会儿便怂恿郭皋写信给郭仪,让他找找人。 虽然郭仪在西北,但他同期、同年都有人放了江南道的官儿,里面也有郭仪的好友。 可郭仪文绉绉的写了信来,又是“慎独”,又是“官声民望”的,竟是一点儿也指望不上! 陆陆续续,这样的事有那么两三次,费氏也就歇了心思。 郭家二郎这“倚仗”,倚仗不上不说,到头来,反倒他的升迁,还得郭皋和费氏出人出钱出力。 若不是长房破财在甘州那荒凉地界支持郭仪设坊互市,他怕是很难从甘州那沙坑里爬出来。 郭皋老脸一红:“现如今二弟调回上京了,又是户部的美差,想必以后就好了。” 费氏也不戳穿他在自己个儿面前自欺欺人,扬声道:“郭管事和齐先生可到了吗?到了就请进来吧!” 外头玉庆应了一声道:“请到咱们这边儿北书房用茶了。” 郭碧玉把栖云居最北边儿的一间套屋做成了书房,有个独立的门,从主屋沿着长廊就能过去。 外间会客或者办事都方便,里面还单独有一间屋子,专门给郭皋夫妻两个会账和存放账本用。 郭能正坐在外间喝茶,和齐叟道:“大娘子现在是长大了,行事很有章法。这屋子,看见没,是她让人拾掇出来的。” 齐叟笑道:“这就叫不经一堑,不长一智。” 郭能正和齐叟寒暄,就听外面门声响动,急忙起身道:“见过郎君,夫人。” “你们坐。”郭皋道,“事情可办得了?” 这是正事,郭能脸色也严肃起来,将怎么先送大娘子到了上京这处宅院、又回身去押送车辆箱笼,怎么进的郭府,一一交代了,最后才道:“铺面的事也办得了。只是比先前郎君交代的贵了三成。用了六万钱买了两件连院子的铺面,幸而地点不错。” “贵了三成?”郭皋并没露出什么不悦之色,捻须道,“这倒有点意思。上京的铺面怎么涨了这么多?” 郭能不是那种有人背锅就糊里糊涂跟着办事的人,虽然郭碧玉交代了他可以用这个价格把铺子敲定下来,但他还是做了不少功课,打听了不少的消息。 “郎君,先前的战乱一过,江南道那边什么景象,您也是知道的。如今四海升平,当今圣上鼓励四方通贸,几年前还专门颁布了政令和条文,上京这些年,无论是地价还是什么,都一直在涨呢!这三成,倒不是临近年关突然涨的,而是从几年前开始,陆陆续续涨到了现如今这个价位。” 费氏道:“那还亏得郭管事当机立断了。” 郭能笑道:“这个我倒不敢居功,当时我和齐叟先到,一时拿不定主意,”他心知郭家长房这盘生意,费氏能做一半的主,道,“又不能去问二房,便和大娘子讨了个主意,是大娘子当时就拍了板,将这两间铺面敲定了。” 费氏对郭能说“不能去问二房”颇为满意,但是说主意是郭碧玉拿的,这也太荒谬了,她和郭皋面面相觑,才道:“郭管事你开什么顽笑,这样的事儿怎么能由她拿主意?她什么都不懂呢!” 齐叟轻咳了一声:“郎君和夫人小看大娘子了,好歹也是从小带在身边儿长大的,什么没听过?什么没见过?我看大娘子懂得倒多,只是平日里记在心里不言语,着实内秀着呢!再说了,那会儿在您二位身边,没什么主意要她拿,这段时间离了爹娘,什么事不得自己个儿张罗?” 费氏顿时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果然一打听,郭能和齐叟就将大娘子来了上京大病了一场、大娘子怎么去和老太太说东院原来死过人、李氏请了齐云观的仙师禳灾祈福的事儿一股脑都说了。 把郭皋和费氏听得目瞪口呆。 齐叟道:“依老朽看,这反倒是好事。” 郭能也连连点头道:“大娘子越来越像夫人了,这么能干,以后吃不了亏。” 郭皋和费氏心不在焉的应付了几句,交代了下面怎么整装铺面、雇人、开业、趁着年节去打通关系的事儿,这才回了屋。 费氏心里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儿一般,良久,哀哀戚戚的滴下两滴泪珠儿下来。 郭皋吓了一跳,道:“你这是怎么了,多少年都没见你哭过了?”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费氏大哭出声,哇哩哇啦的说话,郭皋只模模糊糊的听出来“碧玉像我”这么四个字来。 他逗趣道:“像你还不好么?郭管事这句话没毛病啊,就算是我听了也高兴呢。” 费氏当即收了眼泪,一手指头便戳到郭皋额头上,柳眉倒竖道:“你是不是傻?像我有什么好?我便是商户女让人家瞧不起,我爹又只得了我一个女儿,每日里抛头露面不知道要受多少闲话!难道让碧玉也跟我一样?” 郭皋被她戳的直往后面退,“哎哟”一声向后跌倒在床上:“你怎么又旧事重提,谁看不起你了?碧玉是聚时珍的大娘子,二叔还是户部的侍郎,哪个敢看不起她?” 费氏轻哼了一声道:“哪个看不起?外人就不提了,你那个从世家求爷爷告奶奶娶回来的弟媳妇就敢!” 郭皋道:“你怎么还不如碧玉看的通透?这事儿事先李氏也不知道,原本将东院让给咱们也是有个敬重长房的意思,给你西院,你又该闹了。再说不是请了齐云观的仙师来做法了吗?那可是进出皇宫都寻常的真人,要不是李氏搭了人情去求人,能来咱们家?” 费氏这才别别扭扭的松开郭皋。 郭皋又趁热打铁道:“女皋陶?女财神?”这都是原先费氏没出嫁的时候人家的戏称,郭皋凑到费氏耳边道:“哪个敢看不起你,要进你家门的能排到饶州河……” 长房这边儿在灭火,二房郭仪也正在挑水呢。 “兄长、嫂嫂今天才来上京,你当着母亲的面儿就让嫂嫂没脸,这让我兄长怎么想?” 李氏神色端庄的坐在那儿,静静的抿了一口茶,好整以暇的道:“我又没怎么样,后来不是陪过不是了吗?” “当年我哥哥……” “且住了,你别提当年,”李氏一脸厌恶道,“你家兄长对你有恩,你兄长的米粮又不曾养过我,难道要连带着我也感恩戴德?这些年,我就算是块木头也听够了这句话了!你只知道你哥哥出了钱,一个商户人家,除了钱还有什么?有钱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使!最后还不是我去求了父亲,帮你搭上了线?” 郭仪没吱声。 倒不是他觉得理亏,而是他哥哥嫂子出钱,那是心疼他这么多年在甘州,除了官声清明,竟然没有什么耀目的政绩,这才下了大力气,并不指望他回报什么;他这位岳父就不同了,是个官场上不吃亏的角色,帮他牵了二皇子这条线,中间还不知道自己个儿匿下了多少!未来如果陇西李家有要用他的地方,郭仪便不能推脱——这算是交易。 只是这种事情,怎么能和李氏掰开了说? 他不说话,李氏又道:“我心里的苦,谁明白?原先的世交好友,听我嫁给了你,人人羡慕,又说你官声甚好,又说你风姿潇洒,可一听说大伯是……商人,好一段时间都和我没了来往。” “你当我是没脸皮的,非要往人家身前凑?”她轻轻拿帕子按着眼角,道:“还不是因为咱们世家女儿的夫家也大多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只要她们的夫君以后能对你官途通畅有万一的助益,我就舍了我这张面皮……” “这我不是都知道么?”郭仪揽着李氏柔弱的肩膀道:“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 李氏道轻轻靠在郭仪肩上:“我也想轻松轻松,和人家万事不管的夫人们一样,办办诗会,调调香,打打马球……可这是上京郭府,人家外面都说是郭侍郎的府第,能让嫂嫂出去和人家应酬吗?不是我贪图什么,嫂嫂列的礼单真想往外送,还没人收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郭仪哪会不知道李氏是什么想法,他内心其实和李氏想的一样。 长房既然到了上京,又没分家,整个郭府,谁主持中馈? 按理来说,自然应该是长房的费氏。 可是,又不能是费氏。 和世家官宦的家眷来往,其间对于规矩、身份对等、轻重缓急讲究太多就不说了,关键是,费氏是没法代表郭府的。 郭仪道:“兄长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去和他说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东西都哪儿去了? “明明那天有好多东西啊!都哪里去了?” 费氏笑道:“你怎么跟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咱们家库房里那些还不够你用的吗?” 郭碧玉嘟着嘴道:“钱哪有嫌多的道理?” 她在栖云居小库房那边转来转去的,道:“那对玉狮子滚琉璃球呢?” 费氏正在记账,郭碧玉就凑过去看,大叫起来:“又被二婶母拿走了?” 费氏来了上京三四天,心里边儿也暗暗纳闷,郭碧玉比原先在南边儿的时候还缠人,一天恨不得从玉锦阁来栖云居八趟,每一次恨不得检查八次家里是不是少了东西! 郭碧玉趴在费氏身后牛皮糖一样的粘着,踮起脚看着她家这本账,好么,光是这一天就取走了好几样物件。 以她上辈子的经验,打眼这么一扫,就知道里面任何一件儿拿去质库,都能当个五七六百的! 她是那天晚上才知道,她娘亲压根就没要管家权,到底还是定下来是由她二婶母李氏打理中馈。 可有本事拿走管家权,就别跟长房这边要钱啊! 她气鼓鼓的道:“二婶母那边这么穷吗?怎么就要来长房讨要东西?” 费氏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外面玉庆道:“二夫人那边差了郑娘子来请夫人过去议事呢。” 得,郭碧玉心道,这一议事,还不知道要搭进去几件儿。 她的脸色一沉,费氏戳了她一下,笑道:“小财迷。”说着就带了玉庆出去了。 郭碧玉觉得怪没意思的,走到侧屋,吴妈正在榻上逗着郭良玉玩儿,颇觉无趣,便出了栖云居。 没走几步,郭碧玉就看见他二叔郭仪和她爹爹郭皋站在门口岔路那里,隐隐约约听郭仪道:“梁大人明日就是五十的整寿,又逢年节,他是吏部管着考核官员的,不能不去。” 郭碧玉翻翻白眼,去了又是送礼,送礼又是拿不出合适的。 果然,就听郭仪道:“梁大人的夫人,出自关中裴家,两个公子一个是翊卫校尉,一个是秘书郎,虽然现在品级不高,可分别迎娶了柳氏和韦氏家的嫡女,以后必定是有大前途的。梁大人的长女嫁给了杜家,和李氏要好,梁家、杜家的小娘子们和美玉也是常来常往的,这种门庭,寻常祝寿的礼单是不是太过失礼了些?” 郭碧玉个子小,不打眼,躲在山石后头,就看见郭仪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礼单递了过去。 她父亲接了过来,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是轻了些。” 把郭碧玉气了个倒仰。 这还没完呢! 郭皋又道:“不知道梁大人喜好什么?” 郭仪就顺着道:“梁家底蕴深厚,不缺什么,只是听说最近喜好养鱼。” “珍品的鱼儿要是寻,也能寻到,只是活物不好送,养不好的话,死了反而不吉利——那就是做仇了。”郭皋道,“我回头给你个鱼缸。” “鱼缸?这,是不是……”郭仪脸色顿时有些不快。 郭碧玉直想跑过去说“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她爹爹给的鱼缸能是一般的鱼缸吗? 想到这里,她扭头就跑,黄鹂便喊了一声“大娘子”,倒惊着了在那谈话的郭皋和郭仪。 郭碧玉就是郭皋的眼珠子,急忙道:“二弟你先回去,过会儿我让人送过去。”也没顾得上郭仪拿着礼单风中凌乱,便追着了过去。 一进屋,只看见黄鹂屋里,急忙道:“你家大娘子呢?” “大娘子去库房了。” 他又沿着长廊跑到库房,饶是严寒天气,也跑出了汗,十金和十银见到郭皋急忙让开。 郭皋进去一看,郭碧玉正趴在一个鱼缸上呢。 他又好气又好笑,道:“乖囡,这库房冷飕飕的,你别冻着了。” 这一声“乖囡”差点把郭碧玉的眼泪激出来! 上辈子,就算是郭良玉长大了,也记在费氏名下,可她爹爹还是对她最好,她那时候是真的伤透了郭皋的心! 把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道:“我不干!这个鱼缸是我的!” 这个鱼缸可不是郭仪想象中的那种大粗瓷缸子。 郭碧玉小小的身量都能盖在上面,能有多大? 这是一整块石头打磨、雕刻而成,这石头也不值钱,是有一次郭皋带着费氏去剑南道那边谈生意,一时兴起买着玩的石头,结果一切开以后里面没有玉,相当于失败了。 可郭皋看着另一面儿怪周正的,下面的底儿还平整,难得的起了一点儿雅兴,让人挖了石头瓤儿,要做个鱼缸。 没想到挖到最底下,下面天然有两条碧莹莹的鱼形的玉。 后来费氏才有了身孕,生下来的这个姑娘,起了名字叫郭碧玉。 郭皋笑道:“这是咱们家的宝贝,怎么能送人?等乖囡出嫁了要给你做嫁妆的!不是这个。”说罢对着十金道:“把那个太极琉璃大盏拿出来。包好了跟我去西院。” 郭碧玉这才知道自己护错了东西,看着十金和十银抬着一个不小的物件出去了,心中懊丧不已。 琉璃并不难得,可是那么大一块儿的可不多见啊! 可她不敢对着郭皋多说什么,更不敢阻拦。 郭皋对郭仪的兄弟情分,就连她娘亲都不敢多说什么。 其实她对二叔也没有太大意见,可是不能把长房当成他们的库房啊?想拿就拿!这些物件又不是白来的!是她爹爹和娘亲辛辛苦苦赚来的啊! 郭碧玉瘪着嘴,没精打采的在库房转了又转,总觉得比先前她整理的时候,东西不多反少,愈发的难过。 她发了会儿呆,才觉得库房的确很冷,黄鹂在外面直跺脚,道:“大娘子,你待够了没啊?” 郭碧玉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能这样颓废,东西往往都是一样一样的失去,所以她要保护属于她的东西——这些都是她的! 她握紧了拳头神色郑重的出了库房,心中一阵阵的疼痛还没过去,就见双福匆匆忙忙的拿了一个单子出了屋门,往库房这边儿走,不消说肯定是她娘亲和二婶母议事之后,又是给这家那家的回礼不够份量了! 郭碧玉急忙捂着胸口,她要被气死了! 她沿着长廊走过来,刚进了外间,就听见帘子里面她娘亲也不知道再和谁说话呢。 “这么看,她也是没有什么心眼儿的,不然也不会第一天那时候就和我过不去。” 郭碧玉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看着今天说的话,倒是真心为碧玉考虑,是我误会她了。我自己就是个商户家的女儿,好不容易二弟有了出息,我和你这辈子也就是个商户了,可是如果像李氏说的,若能交上这样的人家,以后不求碧玉嫁入高门大户,嫁个书香门第,也算是解了我一直以来的心结。” 郭碧玉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合着送出去这么多东西,还都拿她当借口? 另一个声音道:“就说二弟没有旁的心思嘛!还说良玉现在是咱们长房唯一的男丁,等他长大了,想办法把他送到最好的书院去。” 这是她那个傻爹。 郭碧玉一肚子的话讲不出来,他们都不像她,有过那么不堪的一辈子。 那一辈子的她,和现在的这个她判若两人。 别说她爹爹和娘亲了,就连她自己,都全副身心的讨好着她的二婶母和郭美玉,只盼着二婶母为她在世家官家夫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让她能够得一桩好姻缘。 后来她见到安子鹤,一颗心都吊在那畜生身上,只怕自己的商户女身份够不上锦乡侯府,每次去安王府赴宴,不知道送多少东西过去。 现在想来,她是有多么卑微和低贱? 她脸色微红,黄鹂还以为她害羞了,打趣道:“大娘子听自己爹爹娘亲的壁脚还害羞了。” 郭碧玉晃过神来,后面玉福已经从库房出来了,拎着个檀木盒子站在她身后道:“大娘子,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 她不自然的掀帘子进去道:“怕爹爹和娘亲有重要的事要说,没敢贸然进去。” 费氏招呼她道:“碧玉过来。” 郭皋站了起来,问玉福道:“都挑好了?” 玉福点点头:“按照二夫人的单子都挑得了。”却是抬头看了一眼费氏。 费氏挥挥手道:“正好郎君要去西院,你跟着十金十银一道,把东西送过去,我就不过去了。”她将手里的东西推了过去,道,“东西我都登好了,带着这个,请那边库房的管事签个章儿。既然是以郭府名义走的,哪怕只是长房和公中之间的流动,长房这边也得留个底。” 郭皋显然没想到费氏还牢牢记着有这么一个记账的过程,赔笑道:“我给二弟的那个琉璃盏就不用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费氏的交待 玉福应了一声,过来拿了费氏推过来的账册,郭皋脸色讪讪的,落荒而逃。 郭碧玉急忙爬到床上,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娘亲,道:“娘亲,你好厉害啊。” 费氏刮刮她的鼻子道:“是说我对你爹爹厉害?” 郭碧玉鼻头一酸,埋在费氏胸口,道:“不是,就是觉得娘亲好厉害,我还以为……”费氏身上香香软软的,一点儿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果决。 郭碧玉想到那一晚上,费氏曾经亲手拿着剑,哪怕杀人要偿命,她娘也要为她这个女儿做最后的努力。 她哭起来。 费氏急忙拍着她的后背道:“碧玉怎么啦?受委屈了?” “我以为那些东西都是我的,你们干嘛要给别人?”郭碧玉哭道。 费氏噗嗤一下就笑出来,道:“你可吓死娘亲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 郭碧玉仰起头,怒道:“这还叫不大,您和爹爹才来了几日啊,就我看见的,都送走十好几件好东西了,我还没看见钱和绢布呢!这些都是您和爹爹在江南赚下来的!人家都说银钱像流水似的往聚时珍里流,可是谁看见爹爹娘亲有多辛苦?不然也不会把女儿放在上京这么久才过来!” 她说着说着就又带着哭腔。 费氏知道这两个月东院事情多,原先在南边儿只需要打着横、任性过日子的女儿,懂事了。 她心里又是有些欣慰,又是有些心疼。 “小财迷。”费氏拿了帕子轻轻擦着郭碧玉的眼睛,道,“那些不值什么。” 她扬声道:“端两碗杏仁茶并一碟子百合酥来,给大娘子那碗杏仁茶别太烫了。” 外面玉庆的声音道:“黄鹂妹妹,跟我一块儿去吧。” 郭碧玉眨巴眨巴眼睛,费氏将她揽在怀里,轻轻的道:“碧玉这几件事做的都很好,真是长大了。” 郭碧玉很想跟费氏说,她后来那么惨,在迷梦破碎的时候,那么绝望,如果能给所有人报仇,她真想杀安子鹤无数遍,可是即使杀了安子鹤,她的爹爹、娘亲,还有原本不很亲的庶弟良玉,也都回不来了。 扬羽,也回不来了。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努力的憋着,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有事情知道找祖母,还知道护着自己的丫头,把东院打理的这么好,知道心疼爹爹和娘亲不容易,娘的碧玉真是长大了。” 费氏喟叹了一声。 郭碧玉心里也叹了一口气,默默的在费氏的怀里偷偷流眼泪,娘亲并不知道她长大的代价有多大,那是一辈子。 “郭管事和齐先生都说你懂事了,他们两个人都这么说,想必是不差了。咱们聚时珍,赶了个好时候,太平盛世,每年在南边的盈利不差,娘便跟你说说吧。” 这是郭碧玉现在最想知道的,她一咕噜就从费氏身上滚了起来,道:“快说快说,娘亲快说。” 费氏笑道:“聚时珍不是做一阵子买卖,赚了钱就算了的,所以从第一次生意谈成了开始,就定下了规矩,每年的盈利,必须有五成留在聚时珍内,以供周转、在其他地方开辟商号之用。” 郭碧玉道:“难怪聚时珍能越做越大。” “剩下的五成盈利,分成三份,一成是分给你祖母,剩下的则平分,长房两成,二房两成。” 郭碧玉瞪圆了眼睛道:“二叔什么都不曾做,就拿两成?” 费氏柔声道:“你二叔是官场上的人,虽然他是什么都不做,但是自有其作用,尤其是聚时珍刚起步的时候,有个名头在那里,还是有些影响的,只是不太能体现得出来。” 这一圈儿委婉的话,郭碧玉听明白了。 可能是有用……当然,也有可能没用。 因为人情这种东西,向来难以琢磨,一件生意做成了,你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作用在里面,那就只能当他有了。 郭碧玉点点头,表示理解。 “剩下的两成,便是长房的。” 郭碧玉道:“总是觉得我们好亏。”她抬头道,“现在中馈既然是二婶母主持了,那***那一成,八成也到了她手里了。” 费氏笑道:“这三成,是我和你爹爹换个心安。但是他们拿了盈利,不能对聚时珍的经营指手画脚,这也是最开始就谈好的。所以,实际上长房没有这么亏。” 为什么没有这么亏,因为费氏不再详细解释,郭碧玉其实是一知半解的,但是想到聚时珍里面还滚动着历年来投进去的五成利润,二叔和二婶母是不能染指的,她便觉得放心多了。 费氏拉过了郭碧玉的手:“在长房得到的这两成聚时珍的盈利里,有一成是给你做嫁妆的。” 郭碧玉完全顾不上高兴。 她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聚时珍的一成!是她的嫁妆!起码现在还是!可她上辈子在出嫁的时候,完全没有人提过这茬儿!她娘亲没有,她父亲也没有,只是给了她若干良田和店铺,那些店铺,自然和聚时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重活一世,再看到郭皋和费氏,从没有怀疑过她爹爹和娘亲对她的好。 那又是为什么出嫁时将这属于聚时珍的一成收益收了回去? 郭碧玉试探着道:“我的嫁妆?那除了娘亲的嫁妆和这聚时珍的一成,还有别的吗?” 费氏乐了:“美得你!聚时珍是多大的商号,只要爹爹和娘亲还做的动,每年就有你一份收益,你还要什么?” 郭碧玉顿时了然,上辈子有人不想让她低嫁以后,还继续拿着聚时珍这份收益,所以便都换成了其他的东西。 她爹爹和娘亲不是守财奴和死攥着钱不撒手的那种人,她祖母更不会对她这一成利益的嫁妆有什么想法了!那么——要么是她庶弟郭良玉,要么,便是二房了。 这笔账,她心里暗地里记下了,以后早晚要查清楚。 “所以你不用担心家里的东西被搬空了,”费氏拍拍郭碧玉还有些圆润的手,“爹爹和娘亲这次从南边儿送回来的,就是给你二叔他们用的。他们拿的,都是属于他们那两成里面的东西,娘亲一笔一笔都会记下来,算的清清楚楚。” 郭碧玉仍自愤愤然的道:“我都不敢和爹爹说,二房总是说人家送了厚礼,咱们得怎么回礼,可是只看见往外出的,可没见到他们嘴里说的‘厚礼’进来……这也太不厚道了,回礼从我们这儿出,人家送的就都进了他们的库房。” “娘亲和爹爹和这些官宦人家可没少打交道,里面儿可不少打肿脸充胖子的,你当他们能送出什么值钱物件儿?不进咱们这边儿正好算得更清楚。” “打肿脸充胖子?做官没有钱么?”郭碧玉奇道。 费氏笑道:“他们有什么钱?要是有钱,那八成是来路不正!就拿你二叔来说,他要个清名儿,只凭着一个月十贯钱的俸禄?别笑死人了!那些送出去的物件儿,他一年的俸禄都买不起!” 郭碧玉呆愣了好久,感情……做个京官俸禄这么少、二房竟然如此穷酸啊! 若是上辈子的她,或许即便听了这样的话,还会觉得母亲太势利,二房即使贫穷也高贵的多。 可现在不同了。 她明显更敬仰能赚好多好多钱的她爹爹和娘亲! 郭碧玉心里也隐隐有些看不起二房,说实在的,如果二房真的有骨气,真的是只用二叔的俸禄养家,那她也会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一个“服”字,可现在,说句不好听的,这好日子都是她爹她娘赚来的,他们却在那里假清高。 她再度慨然道:“娘亲,你可真厉害。我、我刚才在帘子外面听到你说话,还以为……” 费氏眼光柔和下来,也带着些许的遗憾:“我的儿,你只差生在爹爹和娘亲这家里,出身差,你二婶母说的,我不是不动心,但我也没那么轻易就和人把心交出去。比起人心,钱财珠宝都算是廉价的东西,试几次,就能试出来,这还是笔划算的买卖呢。” 郭碧玉眼睛涩涩的。 她偏过头去,道:“我没有嫌过爹爹和娘亲,娘亲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 她的声音有些囔声囔气的,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滚了下来。 在上辈子里,她都不记得有多少次对着爹爹和娘亲大喊大叫:“我为什么这么倒霉要生在商户人家呢?” 她想,或许以前有很多次,她娘亲曾经说过同样的话,只是都被她忽视了。 所以活该她看不清人心。 她一下子抱住了费氏:“娘亲,女儿真的不觉得我哪里不如人。您……”她带着鼻音撒娇道,“您这么说,不是明着说我不如二妹妹吗?我不干。” 费氏笑道:“好好好,娘亲不提了,这点儿家底可都透给你了,别因为这个和你二婶母、二妹妹起了芥蒂。” 她们自花她们二房的钱,郭碧玉心道,我跟她们着哪门子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我就是个俗人 腊月二十六是个大晴天,郭碧玉让黄鹂开了窗子,将软榻移到窗子下面,懒洋洋的靠在上面晒太阳。 郭妈正在那一针一线的给她做小衣,缝一眼,看一眼,郭碧玉便将手里的扇子盖在脸上,道:“郭妈还当我是妖怪呢!” 郭妈笑道:“我是看大娘子脸上终于有点儿肉了,粉嘟嘟的,怎么看也看不够。” 自从长房的东西全都到了上京,郭碧玉便将看上眼的全都先挪到了玉锦阁二楼,这会儿青燕捧着一小盒东西下来,看见扇子,跺脚道:“大冬天的也就大娘子还打扇子了,黄鹂你也胡闹,还嫌我不够累,夏天的东西往外翻什么。” 郭碧玉看她下来了,一骨碌坐起来,道:“拿来我看看。” 那匣子里是一对儿簪花。 郭碧玉拈起了一支,这簪花做工精巧,边儿上是用极细的金丝掐了形状,然后用未染色的丝线一条条沿着金丝边儿绷起,半天也就能做一个花瓣儿,最后才用颜料轻轻在花瓣儿上面点染。 上面的雪粒子用纯白玉石的碎料打磨成,碎料不值钱,米粒大都不到的玉珠子错落的点缀在花瓣儿上,要得就是这份巧劲儿。 真真是一支可以乱真的寒梅傲雪簪。 平心而论,她上辈子也不算穷的喝风,扬羽不曾让她挨过饿,只是多宝阁的东西,就不要想了。 越是没有,就越是惦记,所以这回她缠着费氏带着她去了一次多宝阁。 去的时候期望满满,到了那里却失了兴致,勉强挑了几件便回来了。 多宝阁的东西华贵非凡,大抵这是北方风行的式样,远不如南边儿的做工精巧、贵气内敛,就像郭碧玉手里现在拿的这支簪花,便是聚时珍的巧匠做出来的,因为耗功夫,且一样就这么一对儿,在店里要价不菲。 郭碧玉放回了簪花,将盒子扣上,道:“去给二妹妹送去。” 黄鹂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便抱着盒子走了。 郭妈停了针线,用针箅了箅头发,道:“大娘子对二娘子可真好。奴婢记得您小时候将自己个儿的东西护的跟宝贝一样,现在倒舍得送出去这么贵重的东西。” 郭碧玉将扇子扔给青燕,道:“这不值什么,你们可别小看了这张请帖。” 软榻旁边的案几上正放着一张请帖,是明天过薛府做客的帖子。 “薛府是京兆世家,二妹妹虽然向来和薛家的五娘子交好,可开这个口,让人家也单独给我下份帖子,而不是做二妹妹的伴当过去,这就是二妹妹的好意。”她躺回榻上,道,“不然,你们以为薛家愿意请一个商户女儿去赴宴?” 这是事实,真没有什么可生气的,而且郭美玉也尽量顾及到了她的感受,她就算是这辈子对于混入贵女们的交际圈没有那么热切了,也不能够不体察二妹妹的好意不是? 反倒是郭妈难过起来,倒是想说些安慰的话,可这样岂不是在埋怨大郎和夫人的出身? 郭碧玉看郭妈嘴里嗫嚅了半天也不晓得该讲些什么,笑道:“小衣上不用绣太多花儿,针脚细些就行了。这料子倒好,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软软的,穿着怪舒服的,回头给二妹妹送去一卷儿。” 青燕犹豫了一下,提醒道:“接二连三的送东西,反倒不值钱了。再过些日子吧,不急在这一时。” 郭碧玉点点头,她听劝。 “那对簪花……不用知会一声二娘子吗?可别当成普通的花儿赏给下人了。” 郭碧玉噗嗤一笑:“这还用知会吗?你还不知道黄鹂那张嘴!” 果然,没到一刻钟,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娇娇柔柔的道:“大姐姐在吗?” 雀儿在门外道:“在呢,二娘子进去吧。”听着声音模模糊糊的,郭碧玉皱了皱眉头道,“郭妈,雀儿肯定又偷吃东西了,你让她进屋吃,在外面吃灌一肚子风,到时候夜里爬起来躺下去的,害我都睡不好。” 因青燕劝郭碧玉那么一下子,郭妈便“嗳”了一声,藏宝贝似的将针线笸箩和小衣收到床头的斗柜里,才道:“大娘子就惯着雀儿这馋鬼。”嘟嘟囔囔的出去了。 “扶我起来。”郭碧玉娇声娇气的道,“你看着吧,二妹妹肯定是来把簪花还给我的。” 黄鹂殷勤的将郭美玉和她身后的浣琴让进到屋子里,满意的看到这一主一仆惊呆了的模样,笑道:“快过年了,大娘子将这楼上楼下重新拾掇了一番,总要有点儿新气象不是?” 浣琴回过神来,将怀里抱着的簪花盒子放到桌子上,道:“大娘子原来喜欢这样的颜色呀。” “二妹妹!”郭碧玉从里间走出来,一把拉住郭美玉的手道,“怪冷的,进来我里屋坐着。” 里屋更是一派豪奢气象。 原先雕花月亮门那里只是垂着一块轻罗刺绣的帘子,两边儿的博古架也是空着的,而今换了一溜儿水晶串珠帘子,博古架上则是放满了郭碧玉平日里喜欢摆弄的珍玩。 迎面便是一座碧水桃花的锦屏,绕过去,锦屏的那一面儿是青天玉兰,郭碧玉道:“这是南边儿的绣娘心思巧,两面能绣成不同的花样儿来。” 郭美玉轻声道:“怪巧的,北方没有这样的绣品。” 窗纱床幔焕然一新,就连摆设都换了! 窗子下面的黑檀嵌螺钿桌案上面一对儿青花梅枝花觚,倒是没有插梅花进去,而是插了一团一簇的牡丹——自然是假的,只是实在逼真。 下面是铺着大红描金玫瑰缎的软榻,软榻边上则是个精致的小矮几,同样是黑檀嵌螺钿的,上面摆着几样果品和茶水。 床两侧摆着两架黑檀牙雕仙鹤衔灯,黑是黑、白是白的,羽纹生动,两只仙鹤还不是一个样子,一个垂首梳羽,一个展翅欲飞,更过分的是,头顶的朱红竟然是两块熠熠生辉的红宝石! 郭美玉坐下道:“大姐姐,那簪花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郭碧玉道,“听那丫头瞎说,口无遮拦的。我是想着明个儿要去薛府……呀,难道妹妹早就挑好簪花了,我倒有点儿多事了!” “大姐姐是一片热心,其实我正发愁呢,过府做客的肯定也不止我们两个,还有别家的娘子们,就是怕和人家戴了同样儿的东西,让人家心里不高兴。这对簪花当真是别致极了,想来也是独一份儿……我怕大姐姐给了我,自己反倒没东西戴。” 郭碧玉笑道:“我还有呢,二妹妹不用替**心,还是让浣琴拿回去。明个儿出门的衣服可有吗?” 这些事情,就是麻烦,郭碧玉都记不清上辈子也不知道是哪次赴宴,穿的衣服恰巧和主人家小娘子的衣衫同色同款,那世家小娘子的名姓她也忘了,只记得当时人家小脸一沉,弄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尴尬,恨不得将身上的衣服扒下来。 其实也就是因为她再往里面挤,人家也当她是鹤群里的鸡,偏偏她那时候还不觉得。 现在想想,凭什么受憋屈的就得是她? 她又不是千里眼。 郭美玉道:“我正要说呢,薛家的五娘子喜好穿淡黄色的衣服,姐姐明天别跟她撞了,旁人就算了,都是客人,无意中一样了也没事。” 郭碧玉点点头:“多谢二妹妹提醒我。”她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掩盖住了内心突如其来的不悦,待到茶杯上的雾气散去,她笑眯眯的道:“说起来,我还不曾谢过二妹妹,这般替**心,这请柬……” “我们姐妹,以后同出同入的时候还多着呢。”郭美玉站起身来,“明日记得把请柬带上。” 说到这里,她才环顾四周道:“姐姐请柬就放在这儿呀,万一被茶水弄污了,明个儿都没法去了。怎么不放在书房?” 郭碧玉眨了眨眼道:“怎么?还要书房啊?我不像二妹妹这般高雅,我就是个俗人,只不过识得几个大字,觉得有没有书房都没所谓。” 郭美玉做了个鬼脸儿,笑道:“大姐姐还有几天轻省日子说风凉话?开春了等夫子们都回来了,有你‘高雅’的时候!到时候别指望我帮你描补课业!” 两个人笑嘻嘻的推搡着走到外屋,浣琴急忙站了起来。 郭碧玉掩着嘴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劝劝你家二娘子,活该你要将这匣子抱过来再抱回去!” 浣琴便知道这簪花二娘子没退回来,又端在手里向郭碧玉施礼,这才跟着郭美玉出了门。 薛家距离郭家倒不是很远,一个在宣平坊,一个在常乐坊,就是走路也没多久就到了,可娘子们出门,不管多远,马车是必须的。 马车到了薛府门口,青燕先跳下来,将郭碧玉搀下了车,才手里挽着一个包裹在旁边等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玻璃心的二妹妹 郭美玉侧过身子,将郭碧玉让到前面来,道:“这是我家堂姐,才从江南那边来。” 青燕上前将请柬递了过去,那接过请柬的婆子偷偷打量了一下郭碧玉,也施礼道:“这就是郭府大娘子了?见过大娘子。” 郭碧玉点点头,拉着郭美玉的手,跟在引路的丫鬟后面进了薛府。 薛府,上辈子郭碧玉是来过的,可是她跟着二婶母和郭美玉去过的上京世家、公侯府第太多了,简直记不住哪里是哪里,现在一看,只觉得都差不多,甚至连丫鬟婆子的面貌都模糊成了一样儿,一个个都是举止得体,带着笑意。 走到中庭,又有一个婆子迎了上来,道:“五娘子和八娘子都在后园梅花林的暖阁里呢,好多小娘子都已经在那儿玩上了。” 郭美玉道:“倒不忙去,我也有好几个月不曾来了,很惦念老夫人和夫人,应该先去见个礼。这是我姐姐,初来上京,第一次来,也应该去拜见老夫人才是。” 那婆子便道:“郭二娘子请跟老奴来,我家老夫人、夫人就在后面和几位夫人说话儿呢。” 虽然郭碧玉为长,可这地方她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而且又是初来乍到的,不如郭美玉这般熟识,便东张西望的跟在郭美玉后面。 虽然她尽力的在脑海里搜寻,无奈竟是没有一点儿能激发她上辈子记忆的地方,只得作罢。 不多时,二人就跟着那婆子来到了后面的房子前面,廊下七七八八站了数个丫鬟婆子,看样子都是随侍的。 带路的婆子便将门帘掀起,郭碧玉倒是一下子就看出来这帘子边角已经破损,深蓝色的锦缎都有些发白了——这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做的棉帘子,还挂着呢! 她撇了撇嘴,进了屋子,一片热气顿时扑面而来。 一个看起来颇为富贵的老太太半倚在大迎枕上,下面坐着六个中年夫人,眼光都向郭碧玉扫来。 郭美玉笑眯眯的走到屋子中间,甜甜的道:“见过老夫人。” 那老太太“呵呵”的笑起来:“你这丫头,怎么入冬以后一次都不来了,我家五娘、八娘一直惦着你。” 郭美玉便回身拉过郭碧玉道:“老夫人,这是我大伯家的堂姐,名唤碧玉,入冬的时候才来上京,”她娇声道,“来了以后生了病,我可不能自己跑出来玩呀。” “你是个友善的。”薛老太太道。 郭碧玉急忙插着话缝儿蹲了蹲,道:“见过老夫人。” 薛老太太只点点头,又指着那几位夫人道:“二娘子可都见过?” 郭美玉笑着依次见礼,郭碧玉便跟在她后头木头桩子似的施礼,心里边儿也觉得有些纳闷,上辈子她竟然觉得这样儿的事儿特别有意思! 只到了最后一位夫人,郭美玉才停住了,回头望向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便大笑起来:“这可真是一家人不识得一家人,论起来她还是你的姨母呢!” 那夫人穿着银色绣竹叶的夹棉褙子,看着有些半旧不新的,脸上也有些风霜之色,神情文雅得体,听到薛老夫人这么说,也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这女孩儿是户部郭仪郭大人家的姑娘。”薛老夫人笑道,“美玉,这是郑夫人,可是你母亲的嫡姐,还不叫声姨母?” 郭美玉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来:“甥女美玉见过姨母。姨母竟然在上京,甥女都不知道呢!甥女回去定要和母亲说,母亲一定会高兴极了!” 郭碧玉看了看很明显一点儿也不惊喜偏偏还要弯着嘴角装惊喜的这位郑夫人,决定还是不要跟着郭美玉乱叫攀亲戚,规规矩矩的小声道:“见过郑夫人。” 郑夫人柔声道:“七娘子竟然在上京,我还真不知道。” 她是李刺史的嫡长女,从来不曾将李氏这种庶女看在眼里,尤其是当年李氏嫁给了郭仪,就那么一个哥哥是商户的小官儿,也让李刺史后院的庶女们抢红了眼,她当时只报之以嗤笑。 她嫁的是荥阳郑氏正宗嫡系的嫡子,李刺史虽然说是出身陇西李氏,可实际上只是一个旁支,她能嫁到那样的人家,当年也是被人羡慕的眼红,又怎么还会去关注庶妹们的婚后如何? 而今在上京突然遇到李氏的女儿郭美玉,当真是始料未及。 她的夫君郑元和原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吟诗作颂的雅人,只是她嫁过去才知道,世家的日子不是想象的那么好过,不过是撑着一张皮罢了。 几年前郑元和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却做得不得意。又是说遇不到伯乐,又是说大材小用,年前也不知道偷偷花了她多少嫁妆,自己个儿折腾到了上京,做了个芝麻大的官儿,还是个闲职!为了这件事,她不知道闹了几回! 上京房子太贵,到了现在,她这一房连房子都买不起,还赁屋而居呢! 因为郑夫人的婆婆出身薛家,这才搭上了关系,今个儿不是头一次来,她家的郑芸得了薛五娘子的请帖,她便也过来了,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郭美玉。 郭美玉梳着双鬟,两边儿的发髻上各戴着一只寒梅傲雪簪花,耳朵上明晃晃的两粒明珠,穿着藕荷色的缎袄,随着她一动,袄子上的绸面儿就泛着光彩——一看就知道是新做的袄子。 可见李七娘出嫁以后过的很是不错!不然女儿也不会穿着的这么华贵体面! 一个郭美玉已经让郑夫人心里不舒服了,更何况那边还站着个郭美玉? 她转头向薛老夫人笑道:“原先在甘州的时候,家里庶妹多,我到了郑家,没多久婆母就让我打理家务,竟然都顾不上庶妹们的去处了,您一说,我才想起来,七娘子这位夫君原先是甘州我父亲属下的长史,可不就是姓郭吗?” 她一口一个“庶妹”,郭美玉脸色就有些发白。 郭碧玉偷偷打量着郑夫人头上式样老旧的簪子,心道:何苦来哉,自家日子过得不好,就去揉搓别人。 “我还记得郭长史有个兄长……”郑夫人打量着郭碧玉道,“听说是在南边儿开铺子的,莫不是就是你说的这个堂姐的父亲?” 郭美玉大小就是个做事妥贴的人,既然帮郭碧玉求请柬,她的出身自然没有隐瞒薛五娘子。 而薛五娘子给郭碧玉下请柬,郭碧玉的父亲是做什么的薛家也知道,不然薛老夫人也不会对郭碧玉爱答不理的,可被郑夫人捅破,薛家的娘子们竟然和商户人家来往,旁边儿端坐的几位夫人都有些吃惊。 郑夫人说完了自己也有些后悔,她虽然见不得一个庶女过的比她好,可毕竟这还是在薛家,这样说,岂不是赤裸裸的打薛家的脸? 薛大夫人急忙笑道:“小姑娘家家的,怕是早就在这屋里站不住了,惦记着去玩呢!赶快过去吧,我就不留你们了,不然五娘和八娘该跑过来找我要人了!” 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郑夫人也连忙挽回道:“我家那个叫郑芸,你们去了正好认个表姐妹,下次便熟了。” 郭美玉便和郭碧玉齐齐应了一声,这才出了门。 浣琴看郭美玉脸上有些不高兴,不敢说话,只跟在后面瞟着郭碧玉,她当时还劝过二娘子呢,可二娘子偏不信,非要带着大娘子过来,刚才一定是在屋子里被人说的脸上挂不住了。 郭碧玉也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位脸皮极薄的二妹妹。 其实郑夫人不喜欢二婶母,那也是很正常的,推己及人,就算是她自己个儿也不太喜欢郭良玉呢!毕竟不是一个妈生的呀! 再说了,郑夫人言语中不客气些又能怎么样,日子还得自己个儿过舒服了,甭管旁人。 郭碧玉也知道这是她上辈子练就了一张厚脸皮,不能拿这种话劝郭美玉,只得作罢。 直穿过了后园的梅林,林子里的暖阁就在眼前了,郭美玉才换了副笑脸。 暖阁里大概有八九个娘子,小的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看上去最大的一个怕是有十三四岁了,见到是郭美玉进来,一个淡黄色绵绸衣衫的圆脸女孩儿走了过来,细声细气的道:“郭二娘子可算来了!” 这女孩儿约十一二岁,正是薛五娘子。 郭美玉笑道:“我不能来,你就不能去看看我?” 薛五娘抬起手来:“外面落雪了?你这花儿上面掉了雪珠子了。”又惊讶的叫了一声,“这花儿别致,竟是假的!” 众家的小娘子们听到薛五娘夸赞郭美玉的簪花,小姑娘家家原本就喜欢这些玩意儿,便都围了上来,啧啧称赞。 郭美玉脸色泛着红,偏了偏头,眯眼笑道:“是假的,不值什么,就是心思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混入汤圆里的煤球 郭碧玉今个儿穿了一身浅粉绣天青喜鹊团花的短袄,裙子是浅粉色的棉裙,腰间坠着一条深红色丝绦结着的琥珀禁步,头上戴着两簇粉露露的花儿,花心则用金丝扭成弹簧上粘着两只蜜蜡和黑曜石做的蜂儿,黑黑黄黄,蜂翅是半透明的蝉纱,煞是活泼可爱,衬得她整个人都跟一朵早春桃花似的。 她喜欢亮堂色的衣服,别说是衣裳,就是屋子里也都是新鲜色,花呀朵儿的一团一簇的。 因此在这大冬天里,她这身衣服和打扮煞是惹眼。 看见各家小娘子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郭碧玉冲着薛五娘微笑道:“多谢五娘子相请。” 薛五娘的脸色有那一刹那不自然,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便转头牵过了郭美玉的手道:“来这边坐,我先前不知道你……那位堂姐来了,所以还有些怪你,这几次小聚,都没看见你呢。” 她的父亲薛定谦在家中行二,虽然出身世家,却走了科举的路子,凭着自身本事做到了工部侍郎,他原先也外放过,因和郭仪的经历有些相似,二人最是投缘。 有了这一层,不到半年的时间,薛五娘和郭美玉已经成了闺中蜜友了! 郭美玉跟着薛五娘走到里面,郭碧玉便跟在郭美玉身后。 老实说这些小娘子对她来说都似曾相识,怎奈她半点儿印象也没有了,郭美玉也不替她引见,她便也没法见礼。 郭碧玉一脸无所谓的跟着郭美玉坐到了旁边的席位上,倒把一个小姑娘气的满脸通红,嘟着嘴道:“人家请你入席了吗你就坐下了!” “小屁孩儿。”郭碧玉差点冲口而出。 她把话吞了回去,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笑眯眯的道:“薛五娘子请我和二妹妹来,总不会是光赏梅,不给饭吃吧?” “你……”那小姑娘顿时语塞。 这小姑娘如此嚣张,定然不是客人,郭碧玉总算有点儿印象了,连蒙带猜的道:“你是薛家的八娘子吧?” 其他几个小娘子还是第一次见郭碧玉,看着衣着打扮这般光鲜富丽,一定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只是不知道怎么一来就得罪了薛家的八娘。 一个面目温柔的鹅蛋脸的绿衣小娘子笑着打圆场道:“八娘子,你是做主人的,都不给我们引见引见么?” 郭美玉这时候才“呀”了一声,急忙站起,不好意思的道:“三娘提醒了我了,原该我为大家引见的!” 那绿衣女孩儿便是李侍郎的三女儿,笑道:“早知你跟五娘要好,一进来就黏在了一起。” “这是我大伯家的堂姐,今年入冬的时候才从南边来到上京,以后少不得还会多和各位来往,咱们都是在一起玩的好的,今天借着五娘的金面和这场赏梅宴,跟各位见个面儿。”郭美玉有些局促道,“今年着实匆忙,等开了春,我和大姐姐在家中摆春宴,请各位姐妹去好好耍耍。” 李三娘便道:“原来是郭大娘子?上次跟着母亲去你家没见着你,说是堂姐病了你去探病,是不是就是这位?” 郭美玉点点头。 “你们姐妹头上的簪花真是别致精巧,在哪儿买的?是不是多宝阁?我要去买一对儿去!”有人问道。 这一开口,顿时一群娘子们都叽叽喳喳的询问起来,郭美玉道:“是我堂姐从江南那边带回来的,不是多宝阁呢!” 一个年龄较大的娘子轻声询问道:“是从江南那边来的?是进京述职还是上调?我婶母就是江南那边的人呢!” 郭美玉顿时不自在起来。 郭碧玉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心道:你不自在个什么劲儿?还轮不到你呢! 果然,薛五娘子脸上也有些微红,反倒是薛八娘看着郭碧玉得意洋洋的大声道:“什么呀!她爹是商人!” 此言一出,成功的让屋里所有的人都尴尬了。 其实郭碧玉自己不尴尬,但是她替这些人尴尬,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觉得白汤圆里混进了一只煤球儿,无论是夹出去还是留着,整碗都不能吃了——就如同这一瞬间冷场的赏梅宴。 郭碧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决定做一颗沉默的煤球。 煤球心里有想法啊! 郭碧玉暗道:这五娘子还是太小了,拿不住场面。客人是主人定的,就算是请来的是个妖怪,也得理直气壮点儿,哪能自己个儿先一副心虚的样子,一点儿世家的狂放做派都没有。 一阵沉默中就听见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嬷嬷伴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迈步走了进来。 薛五娘这么一抬眼,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奔到那女孩儿面前行大礼道:“见过六公主。” 那女孩儿一身淡黄色鎏金纹的棉衫,披着白毛斗篷,眉毛略显粗短,下面一对儿大眼睛却是极精神的,菱唇红艳,两腮嫣红,看到薛五娘“咯咯”笑道:“我是偷偷来的,别告诉你伯伯哦!” 薛五娘的大伯,便是薛八娘的父亲,姓薛名定礼,现在是御史大夫,为人很是死板严谨。 六公主又看着下面乌鸦鸦行礼的各家娘子,挥挥手道:“都免礼吧,宫里所有人都在张罗过年的事儿,好生无趣,听说你家红梅开的好,我便跑来了,你可别怪我突兀。” 谁敢怪啊? 薛家的梅园在上京小有名气,今年红梅开的好,大冬天如同一片红霞。 薛五娘听说六公主从小儿就喜爱梅花,当今圣上特意在她住的殿前遍植梅中名品,急忙笑道:“再好哪会有宫里面儿的好?只不过臣女家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一起赏梅,多点儿热闹罢了!” 说罢吩咐了下面的丫鬟婆子重新布置桌案,又急忙陪在六公主身后道:“臣女不知道六公主驾临,不曾准备什么,只是家常便宴……” “就是这样才好。”六公主说罢便向屋里走去。 六公主,郭碧玉在上辈子倒听说过关于她的轶闻,十件里有一半儿是将驸马揍得下不了床的,总之是摆脱不了娇蛮、无礼这样的评价。 然而郭碧玉那会儿自己也过成了一滩浆糊,更是没指望过嫁了个乐师以后还能重返上流的贵人圈子,所以只当成笑话听了,就连驸马是哪个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位六公主喜好什么、讨厌什么。 说实话,她不怕得罪在座的这些小娘子们,大不了以后不来往就是;可若是得罪了这位六公主,以后可有的罪受了! 关于这位公主爱好和忌讳……郭碧玉绞尽脑汁的回忆了片刻以后,便放弃了,她实在想不起来,只能往后面躲躲,别碍着人家眼了。 她虽然不想惹眼,无奈有人不愿意放过她。 薛八娘子看到郭美玉刚刚按照新的位序落座,眼珠子便转了转,指着最下首的位置对郭碧玉道,“你去那里坐。” 这死孩崽子! 郭碧玉顿时压不住火气了,她本来想悄没声息的混完这场宴会就算完的,而今一看,六公主那对儿好奇的大眼睛正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看她怎样应对呢! “为什么不让我和妹妹一起坐?难道你不挨着你姐姐坐吗?”郭碧玉眨眨眼睛,心里却道:“我就不信,你听不懂这话,难道你姐姐还听不懂?” 正如郭碧玉所想,薛八娘的确没听懂。 薛五娘却听懂了。 八娘这般蛮横,不过是因为郭碧玉并非出身世家,父亲也不是官员或士人,品阶是零!自然要坐在末位! 可如果是要按照这样的位序,八娘就要坐在她薛五娘的上首了!因为薛定礼可比她的父亲品阶要高多了! 这一刻,薛五娘有些埋怨郭美玉起来。 当真不该因为郭美玉说情,便请商人之女来赴宴。刚才那一阵子,各家的女儿们脸色都不太对了,最关键的是,今天六公主还来了! 这个郭家大娘子一点儿自觉都没有,妹妹既然发话,还不老老实实的坐到下首去,多嘴什么? 薛五娘勉强的笑道:“郭大娘子请自便,坐哪里都行。”又对着薛八娘道,“八妹妹别顽皮,过来和我一起坐,都是平时常在一起玩的娘子们,讲究什么品阶位序的?今个儿大家都尽兴才好!” 她已是打定了主意,干脆就当郭大娘子不存在就是了,一时间她殷勤带动着女儿家们喜欢聊的话题,倒也将刚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只是郭碧玉和郭美玉两个顿时便有些被孤立的感觉,郭美玉插了几次话,竟然都无人搭话。 “有意思。”六公主道,“你是哪家的女儿?我怎么没见过你?” 郭碧玉躬身道:“回公主,民女的父亲不是做官的,而是做生意的,民女的二叔才是朝廷命官呢!因为二妹妹与薛府的五娘子交好,因此才有这个幸运能来赴宴,更有天大的福气能见到公主金面呢!不想公主这般豪爽、平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你当我是病猫? 六公主再度笑起来,道:“没想到在薛家还能见到做生意的!” 郭碧玉并不敢去纠正六公主的话——她又不做生意!她爹娘才是做生意的! 薛八娘听了更生气了,她又不敢对着六公主发火,恨恨的拿着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戳去,过了一会儿,又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家里这套青莲碗碟怕是要一起扔了,本来我还挺喜欢的呢!竟然用于款待粗鄙之人!” 郭碧玉顿时就怒了!“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大姐姐!”郭美玉吓得脸都白了,露出惶急的神色,又不敢大声喊,就连这一声都是压低了的,眼睛里还带着恳求。 郭碧玉没看她,但是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不外乎就是“忍”呗! 人家看她能忍,态度又好又殷勤,总有一天,她的诚意会把这群小娘子感动,会接纳她、喜欢她的! 她简直不记得上辈子经历过多少这样冷嘲暗讽,那时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坐得住的,而今她却坐不住了。 就算是花一刻钟来讨好这群人也是浪费! 一辈子这么短,谁知道她这辈子能快活多久? 上辈子她千方百计的去放低了身段讨好这群贵女,原以为受尽冷嘲热讽以后,就是坦途一片,可最后又能怎么样?她哪想到过了十六岁就过上了那样的苦日子? 郭碧玉看着对面的薛八娘,人小心却毒,这拐弯抹角的小娘皮真是欠教训! 若是不愿款待,觉得碍着了她们的清高,那不下请柬也就是了,既然请进家门,便是客人,难道是专门把人叫过来折辱的吗? “听说先皇太后之父文大人曾与八娘的曾祖父同朝为官呢!” 薛八娘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道:“那又怎样?” 先前那年龄较大的、婶母原是南方人的小娘子正坐在郭碧玉左边儿的席案后,闻言略显讶异,坐在她旁边那个素锦白袍的小娘子不明所以,便扯了扯她低声道:“柳四娘,怎么回事?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柳四娘侧过身去掩了嘴说了几句话,那小娘子便露出小小的吃惊和了然的神色来。 “不知道当初先皇太后文太后的父亲若是来了薛府,薛府是不是也要将他用过的碗碟都丢弃?”郭碧玉问道。 薛八娘道:“你怎么能和那位贵人相比……” “我受邀而来,自从进到这处暖阁,八娘子便处处针对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商户之女!” “你本来就是!”薛八娘道,“就算是给你送了请帖,你也应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怎么就好厚着脸皮,真的来赴宴!” 小泼妇!有人生没人教的无礼东西!郭碧玉气的牙根痒痒,直想骂出来! 她恶意的想,八岁就这么泼,扔到那市井之中过几年,保准比她上辈子还泼妇。 她朗声道:“先皇太后之父,是赣南一带的大木材商。先前地动,宫里有殿宇坍塌,修葺的时候急缺木材,还是那位大人运送木材上京——哦,那时他还不是工部尚书呢,还是个八娘子看不起的商人呢!” 商人地位不高是真,若按照律法,商人也不能做官,可也备不住跳出几个异数来。 且不说这位,若是认真向上追溯,本朝开国的时候,资助太祖建国的数十位元勋中便有大商人。 这些事情,郭碧玉上辈子原先也不知道。 还是安子鹤那狗东西求娶她的时候,她父亲郭皋问他一个锦乡侯世子为什么要娶一个商户女儿,这家伙花言巧语、甜言蜜语的当着她的面儿振振有词的回答郭皋的。 当时这奉承话喜得郭皋眉毛都要飞上了天,一下子便将安子鹤认作了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婿——所以后来出事退婚,对郭皋的打击极大。 郭碧玉脑子里想着前世的事儿,眼睛看着薛八娘,一副等待薛八娘解释的样子。 薛八娘一下子就慌了,望向了薛五娘。 她才八岁,虽然每日里也有跟着夫子读书,但是的确不知道这件事。 当今虽然不是文太后所生,但是却是文太后亲手带大的,因此直接封其为皇太后!她又怎么敢对皇太后的父亲不敬? 解释也没用啊,她今日言语中因为郭碧玉的到来不断流露出对商人的厌恶和鄙视,众人都听在耳朵里了,她这般对商户之女郭碧玉百般刁难,难道其实内心对先皇太后颇多腹诽? 这要是延伸开来,能被人抓住的话头儿可就多了。 薛五娘慌忙道:“八娘还小,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郭碧玉轻哼了一声,不过她并不想当着六公主的面儿,拿着人家名义上的太姥爷当枪,便道:“我的父亲无法与文大人相比,我更加与先皇太后差的天上地下!今日前来,也只是觉得身为商户女子,得了名头这般响亮的世家娘子的请柬,应该前来赴宴,全了礼数。” 郭美玉急的额头上都是汗,用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看着郭碧玉,轻声道:“大姐姐快别说了。” “想必各位看我都不顺眼,我既然已经来了,就也不算是失礼了,家中有事,我先告辞了。”她转向六公主那边,躬身拜道,“还请六公主见谅,请准许民女早退。” 六公主一直托着腮帮子,吃一口,看一眼,听一耳朵,满脸的兴味。 听到郭碧玉说要走,六公主道:“走什么?我看你也没吃几口呀?挨着饿回去了岂不是薛家招待不周?” 啥? 郭碧玉暗道:我还非得留在这碍眼啊?问题是,我也不爱看她们呀!看她们吃不下东西! 再说了,薛家的宴席也就这样了——她来之前还以为世家的宴席会有什么不同呢!她想念家里马厨子做的菜…… 郭碧玉没办法,笑道:“既然六公主下令,民女遵命。” 六公主又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别当我是公主,我这也不是发号施令,就是替薛家两位小娘子挽留挽留你这当客人的!” 郭碧玉暗道:骗鬼呢!你若不是公主,我现在就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 然而公主已经发话,她也没办法,只能再坐下来。 郭美玉脸色仍然很不好,沉着小脸,也不理人,还是左边的柳四娘轻轻在案下拽了拽她衣角,道:“方才你的丝绦挂到案角,断了一股。” 郭碧玉低头一看,还真是的,若没人提醒,说不定过会儿上面穿着的琥珀便掉了! 她解了下来,交到身后的青燕手中,起身道:“告便一下。” 便带着青燕离席而去,再回来的时候,郭碧玉已经换了同样也是天青色丝绦的双燕玉佩禁步。 其实冬日衣服厚重,不用禁步裙子也飞不起来,但下面光秃秃的未免难看,天青色也正好让这身粉色裙装有了些稳重之意。 只是这样一来,众人的视线又难免集中到她的这块玉佩上了。 郭碧玉拢了拢头发,安然落座,六公主道:“若我记得没错,原先郭大娘子的禁步是个琥珀的?” “是,”郭碧玉笑道,“刚才有点儿激动,站起来急了,将上面儿的红绳儿不小心弄断了一股,怕掉了才换了一条,六公主真是观察入微。” “琥珀的禁步倒不多见呢!”六公主笑道。 “公主也喜爱琥珀吗?” 六公主点点头道:“里面有东西我才喜欢,没东西我就不喜欢了。” 郭碧玉便回身轻叱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递上去给行家掌掌眼?” 她眼神并不严厉,还带着笑意,青燕也不害怕,便重新拿了出来,跪到六公主面前奉了上去。 其实六公主不过是小孩儿心性,又哪是什么行家了? 她见到上面的丝绦的确拽烂了,便扒拉到旁边,见琥珀下面是用古银做底儿,沿着一圈儿打造成了柳枝的模样,用玉石镶嵌,精神神的柳枝内围了晶莹的琥珀,里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蝉。 郭碧玉道:“公主喜爱这东西,原该奉上,只是这是家中祖母所赠,又是旧物,不值什么钱,反倒是对公主不敬,下次民女多给公主寻几样儿好的。” 六公主小时候喜欢玩虫子,可这显然很不合适,谁能允许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尊贵的公主殿下蹲地上玩大蚂蚁或者屎壳郎呢! 所以六公主被管的很严,坚决不允许玩虫子,后来六公主便爱上了琥珀——只喜欢里面封了虫子的。 这是雅玩,宫里倒没人再说什么了,但是这东西寻常也不得见。 她是天家公主,怎么会看上了人家的东西就要,因此摇摇头,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将琥珀推过去,道:“你收着吧。” 在很多小娘子看来,公主是因为郭碧玉这番话失了兴致,这郭家大娘子真是个蠢东西,千载难逢的能讨好六公主的机会就在眼前,竟然白白错过。 就连郭美玉都着急了起来,在桌案下面捅了好几下郭碧玉,无奈郭碧玉只是不理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碰瓷高手 青燕便回头看着郭碧玉,郭碧玉微笑着微微点头,她才将这一串禁步双手躬身奉上。 薛八娘个子矮,青燕个子高,除了躬身还得屈膝才能做出上举的姿势来,做奴婢的原来如此,只是这样儿腰腿有点吃力,时间长了吃不消。 偏偏薛八娘过了好一会儿,才装模作样的将那琥珀拿在手上,青燕身心俱是一轻,立刻退到了郭碧玉身后。 刚退回去,青燕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就是一阵几乎发狂的尖叫声! 青燕一回头,见她家大娘子的那块琥珀已经碎成了几块,里面的蝉倒是没碎,可好巧不巧的那一块儿恰好弹在了薛八娘的鞋面上,乍一看栩栩如生,薛八娘正在那一边儿惊叫一边儿蹦,没几下,那连着蝉的一块儿直接被她踩的烂成一滩渣渣了。 平心而论,薛八娘真不是故意的,但是她的确也没小心对待这块琥珀,不然也不会拎着明明之前都说过刮断了的丝绦在手上看。 不管怎么说,碎了就是碎了。 郭碧玉“呀”了一声,急忙走到她脚下蹲了下来,狠命的掐了一下手掌心儿,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双目含泪:“八娘子,你为什么摔坏我的琥珀?” 薛八娘原本想说本来是丝绦断了,不管她的事,可看到郭碧玉泪流满面,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意,也不害怕了,又在那滩渣渣上踩了两脚,趾高气扬的道:“就摔了!怎么样?” “这……”郭碧玉颤声道,“这是我祖母给我的……虽不值钱……可这是老人家的……” “大不了赔你就是。”薛八娘撇撇嘴道,“一个物件儿也值得你这样哭哭啼啼的,真是俗气。” 郭碧玉顿时站了起来,眼泪也收了回去,道:“八娘子是高门闺秀,一定不会言而无信的,八娘子打算怎么赔我呢?” 薛八娘高傲的道:“买一块赔你呗。当然啦,你要是喜爱银钱,这物件值多少,我赔你几贯钱!哼,真真铜臭逼人!” 几贯钱?郭碧玉差点没乐出来!小丫头,我说不值钱,你就以为真的不值钱?过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她道:“这物件因为是祖母所赐,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这便罢了——我不要银钱,类似的物件儿,八娘有的话那就太好了。正好六公主也在呢,不如帮民女主持个公道?” 六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拍拍手道:“荣女吏,将这碎了的琥珀包起来,立刻和人去多宝阁和其他的珍玩店问问,价值几何。” 荣女吏说了声“是”,面无表情的掏出一方帕子,将那碎了的琥珀,甚至那堆渣渣都扫了进去,这才出了暖阁的门。 她再回来的时候,六公主正在众人的簇拥下赏梅呢。 光是赏梅也无聊,所以各家小娘子又开始联诗,薛八娘击掌道:“我也得了一句,‘不媚烟霞色’!” 如果是上辈子的郭碧玉,肯定在家里就提前准备好——她没那个七步成诵的才华,就算是提前准备,那几天都要抓破头皮、绞尽脑汁的想! 若是有那么一两句偶然得了其他小娘子的赞誉,她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回到家都要兴奋几日。 现在呢,现在郭碧玉觉得在外面喝西北风加上搜肠刮肚的行为好傻。 又因为她上辈子学的那点儿东西都忘光光了,所以也做不出来诗,她干脆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梅花倒是真好,不愧是世家的园子,比起她现在住的那个郭府的两小片园子可气派多了,但是还是不如江南那边的宅院,郭碧玉暗自对比着,东张西望,一眼就看见容女史匆匆赶来。 荣女吏向公主行了礼,道:“回禀公主,已经问好了。” 六公主“哦”了一声,道:“怎样?” “臣询问了三家,已经大概知道了价格。”荣女吏看了一眼仍旧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薛八娘,道:“多宝阁的老师傅帮忙看了,说这是块金珀,难得有如此透明无暇,更难得的又是灵珀,最难得的是,灵珀里鲜少能见到装了这么大整一只蝉的……” 那老师傅跌足叹息的样子还在荣女吏脑海里,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郭碧玉,这位大娘子,即使父亲是商人,怕也不是一般的商人! 薛八娘越听越没底,若是多宝阁的师傅都连说了三个“难得”,这琥珀难道很值钱? “这样的物件儿有价无市,皆因蝉有个‘蜕变高鸣’的意思,是个吉祥物儿,配在身上是个不俗的挂件,那师傅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爱惜东西——一般人家里,有这么个物件儿,做传家宝都是当得的。” 郭碧玉弯了弯唇角。 不为别的,这位多宝阁的老师傅倒也识货。 六公主饶有兴趣的道:“其他两家怎么说呢?” “回禀公主,其他两家说的也都大差不差。”荣女吏笑道,“还有一家说,这琥珀也有年头了,问臣愿不愿意将里面略大的碎块卖给他家,他们有雇主正要琥珀佛珠手串,缺好成色的琥珀做主珠。” “那到底多少钱呢?” 荣女吏犹豫了一下,道:“有一家没有这样好的琥珀,另外两家有类似的,但是据师傅们说,都不如郭大娘子这块,若是想买,总也要五六百贯之数。” 这也就意味着,郭碧玉那块琥珀更好,恐怕要值上七八百贯! 薛八娘尖叫起来:“不可能!” 郭碧玉同情的看着她。 这可怜的孩子,才八岁,就要背负上她一生中第一次数目极大的债务了! “哈哈哈哈哈!”她内心则是爆发出一阵狂笑,上辈子她住的那个地方,哪一个不是碰瓷高手!哪怕一个瓢被碰到地上掉个碴儿,都还要讨三文钱呢! 她真的很想好心的告诉告诉这位薛八娘,就算是这个数目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也不能直接说“不可能”啊! 这不是表示她不相信荣女吏的话么! 人家也好歹在外面奔波了那么久呢! 荣女吏是宫里的人,自然没有当场就露出不悦之色,反而走到郭碧玉面前,和颜悦色道:“郭大娘子,想要收碎琥珀的那家店叫做臻萃楼,我不能替你做主卖了,你若是想卖,倒是可以差人去问问价钱。” 郭碧玉屈膝谢道:“多谢荣女吏,为了民女这点小玩意奔波辛苦。” 荣女吏有些好笑,这么价值不菲,还说是“小玩意”!这位郭大娘子果然是商户之女,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现在看来,当时有意无意的说这物件不值钱,就是在勾着薛八娘说出“赔”这个字来呢! 她也不说话,只点点头便站到六公主身边。 六公主道:“薛八娘子,这样说的话,你自己找人出去问问如何?” 薛五娘急忙道:“荣女吏的话怎么会有错。只是臣女妹妹一时间没想过一块琥珀便这般贵重……先前郭大娘子一直说并不值很多……” 这也是事实,她们平日里穿戴虽然已经算是华贵,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一块十几贯钱的玉佩,已经足够招摇,谁会想到郭碧玉将一个价值七八百贯的东西戴在身上溜达? 郭碧玉很无辜的摊手道:“其实民女也是听了荣女吏的话才知道的,原本民女以为这就是祖母给我随便玩玩儿的东西呢。” 郭美玉看着简直要哭出来的薛八娘,拉了拉郭碧玉道:“大姐姐,您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让八妹妹赔了嘛。” 郭碧玉差点气了个倒仰。 猪啊! 将近千贯钱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薛五娘听到郭美玉的话,自然是感激万分! 郭碧玉嘴角直抽抽,她被薛八娘指责的时候郭美玉不出来帮她说话,琥珀摔碎了也倒罢了,薛八娘用鞋子继续碾踩的时候,她也不说话,现在她反倒蹦出来了! 卖人情真会挑时候! 她要是同意了不用赔,人家怪的依旧是她郭碧玉!感激的是二妹妹通情达理的帮忙说情!以前她怎么就不知道二妹妹这么精呢! 郭碧玉两只眼睛又含了泪:“这是祖母赐给我的……这让我怎么跟祖母交代……我还想着八娘赔我一个能骗过祖母呢……祖母眼睛不太好……” 装小孩谁不会啊!郭碧玉抽抽涕涕的哭了起来,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没停。 小娘子们心思各异,但无一例外的神情僵硬。 这里好冷啊! 方才走动着赏梅、有说有笑的还好,而今都干巴巴的站在这里,简直脸都要冻硬了! 众位小娘子棉裙下面的脚忍不住的轻轻在雪地里挪来挪去。 有啥事不能回屋说吗?这天寒地冻的!不就是一块琥珀,薛家这么大,赔就赔了嘛! 六公主意味深长的看了郭美玉一眼,转头道:“薛五娘?” 荣女吏是六公主派出去的,人家打听出来的价钱,怎么都不会有错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善财难舍 “说的也是,这件事全都是臣女妹妹鲁莽,既然这是过大娘子的祖母所赐,就算是赔一个一模一样的,也难以弥补她的伤痛。” 郭碧玉急忙捂住嘴,背过身去,众人就听见一阵呜咽之声。 郭美玉简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祖母又没死,大姐姐这是做什么? 郭碧玉忍笑忍得浑身发抖,眼睛真的流了好多眼泪出来,良久才回身道:“请公主恕民女失礼。”说完了又忍不住要笑,只得再度掩面转身。 这还有完没完了?薛五娘心中愤恨,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得低声再度向六公主说道:“只是……这件事臣女得先禀告长辈。” 她心知这件事有了六公主在里面掺合,已经没法善了了,不如在六公主面前做的大方坦然些。 薛五娘看了一眼郭碧玉,又似开玩笑一般的道:“臣女和妹妹也着实没想到郭大娘子身上的物件儿竟然如此贵重,看来以我们两个的体己钱连个角儿都赔不起,只能跟长辈们讨个主意了!今天怕是来不及的,改日一定会送到郭府,不知道郭大娘子信不信得过我?” “自然是信的。”郭碧玉红着眼圈道,“薛家是这么气派的世家,怎么会赖我这样的商户之女区区一块琥珀呢!其实也是民女的错,没办法,民女是个俗人,肚子里不像各位娘子们诗啊文的有货,只能靠这些俗物撑撑场面了!” 有的小娘子不免皱了皱眉头——若想要说她言辞粗俗,又觉得万一黏了上来辩上几句反倒吃不消,只互相对视了几眼,却没人开口。 六公主这才嬉笑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我可得回去了!今个儿真是有趣极了,不枉我偷偷溜出来一回!” 郭碧玉心道,这六公主是看戏看的挺高兴,若是她愿意多参加上京这些小娘子们的饮宴、诗会,会发现有趣的地方还多着呢! 虽然如此,她还是很感激六公主的,哪怕是人家是看了一场戏,也还是为她主持了公道——纵然她不发话,郭碧玉也能让薛八娘子赔她这块琥珀,但那样可要多费点儿劲了。 众娘子将六公主送走,都没有了再游玩的兴致,纷纷让丫鬟去叫自家的马车来。 待等郭家的马车来,郭碧玉一只脚踏上了矮凳,又缩了回来,回头道:“薛五娘子,薛八娘子,多谢今日的邀请,让我也见识到了世家的气派。这一天时光过的真是快,真是有点儿舍不得呢!” 薛五娘子和薛八娘子心中齐齐道:你快走吧! 郭美玉在车里等了一会儿,也是极不耐烦,心道:大姐姐不知道人家已经烦死她了吗?便开口道:“大姐姐,还有事么?” 郭碧玉笑道:“那我和二妹妹就告辞了,年前事情多,拖一拖也是不要紧的。过了年我和二妹妹办春宴,到时候顺便拿过来也是行的。” “……郭大娘子请放心。”薛五娘子脸似寒霜,“我和妹妹会记得的。” 郭碧玉这才心满意足的上了车。 车子动了一小截儿便听了下来,外面车夫老胡恭谨的道:“大娘子、二娘子,前面车辆多,怕是要等一会儿。” “没事。”郭碧玉向外嘱咐了一声,转头道,“青燕,把那迎枕给我,我靠一会儿。” 青燕急忙将迎枕拍软和了垫在郭碧玉背后,扶着她慢慢靠好。 郭碧玉抿抿嘴,青燕立刻从下面暗格里拿出来一个八宝干果盒,放到她旁边的小案几上。 郭美玉小小的脸上,隐隐泛着铁青色,手紧紧的攥着衣襟。 郭碧玉心里也生气着呢! 好在不是自家的亲妹妹,不然非被她指着鼻子骂“吃里扒外”不可! 她从盒子里拈出了一枚渍梅,刚要递进嘴里,忍不住“噗嗤”一下,急忙将那梅子丢下,伏在迎枕上好一阵子笑。 郭美玉和浣琴的脸色愈发难堪。 青燕也没理会,只轻轻抚摸着郭碧玉的后背,帮她顺气,道:“大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可乐的,高兴成这样!” 她不问还好,郭碧玉又是一阵一阵“咯咯……”的笑声,摆着手道:“哎哟,你别问我。” 马车又前行起来,她终于缓过劲来,挪了一下身子换成了更舒服的姿势,半合着眼睛,梅子被她含在嘴里,一个圆圆的鼓包在她略有些肉嘟嘟的脸上从这边腮帮子挪到那边腮帮子。 “大姐姐……” “嗯?”郭碧玉睁开眼睛。 “你能不能……”郭美玉嗫嚅道,“能不能不要叫薛家娘子赔你那块琥珀呢?” “呸。”郭碧玉吐掉了嘴里含着的梅核儿,又拿了一颗放到嘴里,轻飘飘的道:“二妹妹,我不叫她们还的话,你替她们还?” 郭美玉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正这会儿马车又是猛地一停,浣琴急忙扶住了郭美玉,道:“大娘子,我们家二娘子干嘛要赔?你们都是姐妹,这样算了不好吗?您这一天把人都得罪尽了,让二娘子以后还怎么面对其他的娘子们?我们二娘子好心好意替您……” “求了请帖是吧?”郭碧玉看着浣琴,突然笑了,“二妹妹的丫鬟真的很有礼数呢。” 浣琴也被噎住了。 对比青燕来说,她的确是话多了。 “无礼。”郭美玉轻声叱道,“我和大姐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回去自罚一个月的份例吧!” “是。”浣琴白着脸道。 “算了吧。”郭碧玉懒洋洋的道,“这丫头也算是忠心护主了,只是脑子有点不清楚,我的禁步也不是你的二娘子摔碎的,我找她赔的哪门子钱?二妹妹,你也放心吧,千八百贯的,对于薛家来说,不算什么。薛家可比你家二房有钱多了!人家底子厚着呢!” 郭美玉急了。 “大姐姐怎么这样说?说什么‘你家二房’?我们又没有分家!为什么要这么说……” 郭碧玉被她缠的不耐烦,白了一眼道:“二妹妹懂不懂啊?亲兄弟,明算账。不懂回去问问二婶去,咱们虽没有分家,是不是大房、二房各走各的账?” “什么走账……”郭美玉小小的手掩住了小小的嘴,有些不敢相信道,“我听不懂,也不想听!咱们女儿家,怎么能开口闭口就是钱啊、账啊的!大姐姐,你就这么喜欢钱吗?” 喜欢啊!郭碧玉心道:不喜欢的那都是假清高!你又没过过大冬天对着一个拔凉拔凉的汤婆子的那种苦日子! 郭碧玉道:“二妹妹,八成你觉得薛五娘子、薛八娘子肯定是视金钱如粪土吧?那不是正好么?我正好成全了她们,不然被众家小娘子们还要指指点点,说她们摔了人家的东西还舍不得赔钱!” 郭美玉被她绕了进去,想了很久才摇摇头道:“大姐姐,还是不对,我是真心为了你好,又不是为了她们省钱,你这样锱铢必较的,让旁人怎么看你?说你财迷心窍了好听吗?再说,得罪了她们俩,又有什么好处?依我看,你应该去赔礼道歉……反正郭家有钱……” “啥?”郭碧玉将嘴里还没啃完的梅核儿噗的一下吐到痰盂中,不然非被呛死不可! “‘锱铢必较’?我还当真不知道原来二妹妹眼光这么高,千贯钱的东西在二妹妹眼里只是一文钱、两文钱一样的?” 她真的愤怒了! 郭家有钱,那也是她父母辛辛苦苦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来攒去赚回来的!她还没计较今天在宴席上被薛八娘那般对待、郭美玉一句话都没为她说的事儿呢! 一个自家的堂妹,话里话外都是再说她活该就是矮人一等,幸而她还真不指着这块琥珀过活,不然被人就这样弄碎了是不是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凭什么? 薛五娘,薛八娘,其他所有的小娘子看不起她郭碧玉这个商户之女也倒罢了,可郭美玉没这个资格! 清高又娇滴滴的二娘子真是做久了,吃大房的、用大房的,最后回过头来瞧不起大房!哪有这个道理? 郭碧玉脸色一沉,道:“有个词儿不知道二妹妹听过没有——善财难舍,我的东西也不是打家劫舍来的,凭什么就得被人白白摔坏?今个儿她摔了我的禁步,我不用她赔,明日别人就能摔坏我更好的东西。”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老胡将踏脚凳摆好了。 郭碧玉道:“二妹妹为我讨了请帖,我承你的情。至于别的,哼,若是二妹妹不是想替她们还,就还是少吭声的好,我还就是这么锱铢必较。” 说罢便下了车,青燕见她也有些动了真怒,也没言语,更是连一句“拜别二娘子”都没说,径直扶着郭碧玉往东院走。 没多会儿,就听有人在后面喊“大姐姐”,郭碧玉额头上的青筋迸了迸,回头道:“二妹妹还有事?” “那琥珀,是祖母给你的吗?”郭美玉犹豫了一下,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告状谁不会? 青燕扶着郭碧玉回了玉锦阁,自然端茶的端茶,递水的递水,雀儿把从厨房拎过来的点心盒子摆到桌子,道:“大娘子去世家赴宴,一定吃的很好吧?” “好什么好!”郭碧玉净了面,换了一身桃红色妆花夹袄,打开点心盒子道:“饿死……” 老娘了。 郭碧玉拍着胸口,好险,差点就说出去了。 郭妈也没注意郭碧玉一刹那的异样,一巴掌拍到雀儿头上:“你又偷吃!偷吃!” “我没有……” “还狡辩!哪有一笼点心只放半边的!” 墨鸦是个细心的,看着青玉拾掇东西,又往郭碧玉身上瞄了一眼,“呀”了一声道:“大娘子那块琥珀禁步呢?” “别提了。”青燕道,“被薛家八娘子摔烂了,你瞧瞧,都成什么样了!” 她从包裹里取出那个荣女吏包好的碎琥珀,放到桌子上,回头道:“大娘子好生厉害,让我备了包裹将衣服和禁步什么的都带了一套,不然换都没的换。” 郭碧玉拿着玫瑰糕,啃一口,喝一口桂花茶,也不去纠正她明明是换了以后才碎的,心中只暗忖道:更厉害的你还没瞧见呢! 上辈子,她总算是得偿所愿,被接受进了那个世家宦门娘子们的圈子。 宴席、游园会上的那些手段,当真是层出不穷。 什么不小心茶水泼在衣服上、鞋面上啦,那都算是好的! 有的手段阴狠些的,径直一盆滚汤菜就能直接倒在身上——大不了把上菜的奴婢打死赔罪!可倒霉的已经倒霉了,丢脸事小,有的直接就烫坏了皮! 更有什么绊下山石的、推下湖的……上辈子那个谁家的娘子来着,就是被人从后面挤落了桥,湿着身子被一个外男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搂着救了上来。 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娘不得不嫁了那个长得像猪头的恩人……这里面的套头儿啊,多着呢!防不胜防! 上辈子她自己不就是这样吃的亏吗?可一直到嫁给扬羽之前,她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她。她娘那么有手段的人,愣是怎么都查不出来。 话又说回来,到了人生最后的一天,她反而觉得订婚宴没出事、她嫁了安子鹤,才是最恐怖的。 郭碧玉边吃着糕点边寻思往事,那边儿青燕已经将宴席上的事一五一十的跟郭妈并其他三个丫头说了。 她是稳重的人,说事情也不会添油加醋,饶是这样,也够她们几个愤愤不平的了。 雀儿拿了一块糕,咬了一口含混不清的道:“二娘子肯定又去告状了。” 郭妈训斥道:“你这丫头,路上偷吃了还不够,怎么还吃?” “郭妈,你让她吃吧,我吃不完这么多。”郭碧玉道。 她看着雀儿,没什么信心能把雀儿改造成一个精明的丫头,现在不让她好吃好喝的都吃够了,以后保不准又被人家什么好吃的哄走了。 郭妈猛地一拍大腿,“啪”的一声,倒把郭碧玉吓了一跳。 “二娘子不该啊!”郭妈痛心疾首的道,“二娘子怎么能这么做呢!还是不是一家人?” 郭碧玉把嘴擦干净了,道:“你们记清楚了,二妹妹和咱们是一家人,但不是一路人。人家就是这么想的,也难怪。” 她走回来的这段路上,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道:“你们别因为这个对二妹妹抱怨什么,她原本求了请帖,也是好意,现在倒因为这个事儿,怕是薛家那两位娘子连她都怪上了。” 黄鹂不高兴的道:“怪就怪呗,那也赖不到大娘子头上。” 郭碧玉站起身来,道:“青燕将琥珀再包上,跟我走。” “大娘子,您刚累了一天还不歇会儿?” “歇什么?雀儿都知道二妹妹去告状了,我就不会告状?” —— 费氏哭笑不得的搂着在她怀里打滚的郭碧玉,道:“你这孩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郭碧玉撅嘴道:“她们怎么不会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仰起头看着费氏,“娘亲,难道我不让薛五娘和薛八娘赔那块琥珀,她们就会善待我吗?” 费氏看着郭碧玉如同闪着清粼粼波光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话,良久才道:“碧玉想这样做,就这样做吧。你还有爹爹和娘亲呢。” 郭碧玉便紧张起来:“娘亲,会不会因为我得罪了薛家的小娘子,薛家找爹和娘的麻烦啊?咱们家的店不会开不下去吧?或者他们直接封了咱们家的店?” 费氏刮了刮郭碧玉的鼻子,道:“你还知道怕?”她看着郭碧玉越发紧张和内疚的小模样,笑道:“不会,这世上还有王法呢!” 郭碧玉看费氏说的笃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的踏实,道:“娘亲,这帕子还是那位荣女吏的,我想洗干净了还给她,娘亲那里还有没有比这好的帕子?” 费氏心中倒是有些吃惊,原先郭能和齐叟说碧玉懂事了,她还半信半疑,看郭碧玉问出这句话来,倒真的像是开了窍,不像以前在南边儿只懂得撒娇了。 “娘亲给你做主,不要拿更好的,这帕子其实已经很好了,你就拿一打差不多的送还回去。” 郭碧玉立刻就懂了,她今日其实已经是大大的炫了富,如果再拿更好的帕子送人,反而过犹不及,好像说人家的不好似的。 费氏有意再考考郭碧玉:“六公主那里你有什么打算?” “六公主那里,我想把我那套小琥珀的玩意送过去,又不值什么钱,也不是天然的。” 她说的是一盒十六件儿都包着小虫子的琥珀,每个都和大人的指甲盖大小差不多。 有一次郭皋和番人做生意带了她去,那番人老头儿见她可爱,要送给她一个。 郭皋不肯收,番人说是有巧匠熬了树脂做的,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不值钱。郭皋又见郭碧玉着实喜爱,这才让她收下来。 转头郭皋立刻请了聚时珍的老师傅来验看,成色极新,又一模一样的大小,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虽然不值钱,可是以后却不一定没有用处,叫了几个家养的匠人弄了半个多月,到底聚时珍也会了这样的手艺,才罢休。 原来郭碧玉的那块早就被匠人们敲碎琢磨了,所以郭皋叫人做了这一套补偿她。 费氏点点头道:“不错。” 郭碧玉道:“女儿是想还荣女吏帕子的时候,顺带就请她转交给六公主了。六公主是何等尊贵的人物,这小玩意能递上去被公主收下,就是咱们的福气,就别往人家身上攀了。” 她不想去攀着当面谢过六公主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这六公主的想法她完全摸不清,还是离远点儿好。 费氏不知道她的心思,顿时心酸起来:“我的儿,就是因为你生在了商户人家……” “娘亲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郭碧玉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吃穿住行都是用自己个儿赚来的钱,又不偷,又不抢,为什么要矮人三分呢?” 她看费氏还要说话,便紧紧抱住费氏:“娘亲,咱们不要觉得矮人三分,咱们也不要高人一等,只是好好的过日子就好。咱这日子,不是也赛过神仙一样?” 她凑到费氏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儿。 费氏笑起来:“你这促狭鬼,眼睛这么尖,怎见得人家薛家就破落了?一个门帘子也能给你看出门道来!” —— 等晚上郭皋在外面忙回来了,就看见费氏呆呆的拄着下巴叹气呢,急忙凑了过去道:“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费氏这才醒过神来,道:“哟,天色都这么晚了,玉庆、玉福,摆饭!”又对郭皋道:“今日怎么样?” 郭皋换了便服,拿着费氏的茶杯喝了一口凉茶,道:“在弄呢,还是按照江南那边的格局布置,这倒不急了,总归至少也要等到过了上元节以后才能开张。” 他见费氏闷闷不乐,有意说些好事,便道:“这还多亏了碧玉了。” “又关碧玉什么事儿?” “要不是碧玉敲定了,这两间铺面还要至少再涨上一成。” “骗鬼吧你!”费氏轻笑一声,“这么贵还有人买?这得做什么样的暴利生意才能回本?” “自然是聚时珍这样的生意。”郭皋憨笑了一声,见玉庆和玉福已经摆好了桌子,躬身立在那儿等着伺候用饭了,便来扶费氏,费氏打开他的手道:“你就吹吧。” 二人用完了晚饭,郭皋和费氏便去了小书房那边,喊了管事冉波进来。 郭能虽然也是管事,但他主要打理宅子这边,他和郭妈还有一层亲戚关系,用着也放心,冉波才是实打实的聚时珍上京分号的管事。 他年纪不大,左臂其实是有些残疾,是被人给打断过,因为这个,寻不到事情做,一度在街上要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费氏的五指山 原本郭皋是让冉波做个小伙计,后来知道他也读过书,不但会看账算账,为人也沉稳,这才一步一步的提拔了上来。 他的左臂郭皋还找名医给治过,只是断的时候就没弄好,再也没法恢复如初了,细看之下,还能看出来他左边儿膀子不太对劲,有些栽歪。 郭皋道:“快过年了,铺子那边你问问,如果愿意一直干,从明个儿到初七,都发双倍的工钱。另外每个做工的都额外发一份过年的米粮。” 冉波点点头,道:“大体已经差不多了,干到初七的话,铺子一定能拾掇出来,初七往后就可以慢慢往里面布置东西了——只是咱们人手也还有些欠缺,这个时候也雇不到人。” “不急。”郭皋摸着胡子道,“别赶着上元节前面开张,稳住了。另外一家铺子先不要动,咱们带过来的伙计里面有熟手,都放在第一家。” “那第二家?” “放在那,等第一家有了起色再说。” 他又交代了几样事情,冉波才退下了。 费氏看他皱着眉头,也不轻松,便走了过去,郭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拿笔蘸了墨在上面勾勾画画的,道:“这些家我已经去拜会过了,还有几家是女眷,年后怕是要多劳烦你了。” 费氏拿过来扫了一眼,弯唇笑道:“郭大郎真是客气,有什么劳烦的。” 她说的轻松,其实心里边也知道要想搭上新的关系着实不容易。 这张纸上面列的都是以前在南边儿的时候和他们聚时珍打过交道的大人们,因为官员流动、升调的关系现在在上京,还有的则是世家之间的联姻通婚,多半是江南那边的世家闺秀远嫁上京,这可不太容易能见到面。 按说有了郭仪这层关系,好搭这个台阶,但是现在很明显,费氏觉得郭仪指望不上,郭皋虽然没这么直接说过,心里也存了个不给二弟添麻烦的念头,夫妻两个不约而同的没有提起郭仪。 不过这都不叫事儿,比起这些,还是另外一件更让费氏心烦。 她上午刚把郭能报上来的东院月例和过年额外发的赏赐钱粮核清楚了,又听着郭能把郭碧玉好一顿夸奖,再想起郭碧玉下午赴宴回家了以后在她怀里说的话,按耐住心里边儿的烦躁,将一盏茶汤推到郭皋面前道:“你先停停笔,我跟你说个事儿。” 郭皋头也没抬:“你说呗,我听着呢。” “哎呀!”费氏直接将他笔从手里抽走,丢在桌子上,道:“你好好听我说——是关于碧玉的!” “碧玉?囡囡怎么了?”郭皋立刻紧张起来。 费氏闷闷的坐在椅子上,将下午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越说越气,叉着腰道:“我告诉你郭大郎!要是你敢说一句不用赔了我就跟你和离!” 郭皋“哎哟哟”的喊起来:“你怎么又提和离,来了上京你都说了几次了!” “你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二娘子和薛家的小娘子交好,一句话都不为碧玉说,反倒为了一块破琥珀为薛家的丫头片子说话!有什么样的女儿就有什么样的爹!二弟明天要是不找你说这个事儿,我把脑袋摘下来赔给你!” 费氏早已经站到了郭皋的面前,一根手指头戳着他额头,戳的郭皋连连喊疼,步步后退。 “你够了啊,二弟还没说呢!就算是他说了我也不能答应啊!” “你骗鬼呢!” “真的,真的!”郭皋急道,“我要是不知道前因后果可能就答应了,可薛家的小娘子让我囡囡委屈了,我就不能同意!” 费氏将手指头拿了下来,郭皋急忙一把攥住,凑到嘴边边吹气边道:“戳疼了吧!” “哼。”费氏将手挣脱出来,道,“那你答应我,让碧玉跟着我学做生意吧。” “那怎么行?”郭皋大吃一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道,“你不是……” “怎么不行?怎么不行?” 郭皋眼看着费氏的手指头又要戳上来,忙道:“碧玉跟着咱们来了上京,又有二弟的关系,怎么不好好学些诗书礼仪,反倒学做生意……这让碧玉以后怎么嫁人?” 费氏脸一沉:“怎么就不能嫁人?” “你听我说,二弟朝中做着官儿,碧玉是他的亲侄女,这几年好好跟着美玉一起,咱们也做个大家闺秀不好么?到时候也选个世家子弟做女婿不好么?” 费氏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道:“这又是二弟跟你说的吧?倒是挺精明的,拿着别人家的女儿替他联姻换利益,郭皋,你是不是傻?” 郭皋急道:“这不是你早先说的吗!你不是说弟妹是真心为碧玉考虑吗?” “考虑个鬼!她自己个儿的女儿连一句话都不为碧玉说!我算是看清楚她们母女两个了!” “好好好,就算是这样……可你自己个儿前几天还说盼着碧玉找个书香门第呢!书香门第能要一个做生意的娘子做媳妇?” 这话一说出口,费氏“嗷”的一声叫出来:“郭大郎!我就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对不对!你们郭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你胡搅蛮缠。”郭皋心知不好,向旁边屋子逃去。 费氏一把拽住他衣服:“好你个郭大郎!总算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你一直想找个大家闺秀吧!嫌弃我们家是做生意的!” “我自己就是做生意的我干嘛看不起你?” “你多贤德啊!出身农家,为了供弟弟读书不得已才做了商人!饶州谁不知道你仁义郭大郎啊!说吧,你看上谁了!我给她倒地方!” “哎,你别闹了行不……”郭皋抱着脑袋,十分狼狈,“哪有什么大家闺秀……” “我知道了,你巴不得把蘅娘扶正了吧!那可是真正的诗书传家的娘子!郭大郎……”费氏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你没良心!” 郭皋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道:“都没影儿的事……” “我明个儿就派人去接蘅娘来上京!”费氏哭着捶着郭皋道,“让她再给你生个乖女儿!” …… …… 郭碧玉起了一个大早。 她着急去问她娘亲昨天的事,早饭匆匆忙忙的吃了一口,就出了玉锦阁跑到栖云居那边。 “娘亲?”郭碧玉隔着帘子问道,“我能进去吗?” “碧玉来了?快进来!” 费氏的声音倒一如既往的爽快和气,可郭碧玉进了屋子,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她还没来得及问昨天的事情怎么样了,就看她爹郭皋走了出来,好像是牙疼了,捂着右边儿的脸龇牙咧嘴的。 费氏斜瞥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出来,站起来去扳他的手。 “哎,别闹。” 郭碧玉仰着头看着她爹爹和娘亲。 他们都是商户,可能因为总是浸淫在这个圈子里,气质明显比二叔和二婶母差一大截。 可那又如何呢? 这样的情意,是她上辈子求而不可得的……她曾以为她拥有过,可是那却是一场可怖的、思之欲呕的骗局! “囡囡看着呢!” “让囡囡看看呗。”费氏笑道。 郭皋的手被费氏拿开,郭碧玉这才看到她爹右边儿的脸颊上五道指痕,嫣红夺目。 “亏得快过年了,不然我怎么出门!”郭皋埋怨道。 郭碧玉眨眨眼,看着郭皋道:“可是过会儿你不是要去见奶奶么?” 费氏便道:“哎呀你昨天怎么不躲一下,这让母亲怎么看我。赶紧的,抹点膏子上去。” “现在抹哪来得及?我今天就说事情多不过去松鹤堂那边了。”郭皋又捂上了脸,道,“我去库房那边。” 郭碧玉等着郭皋出了门,急忙凑到费氏身边儿,道:“娘亲娘亲,爹爹答应了吗?” 费氏不知道为什么她这般迫切,心里又纠结起来,一会儿觉得兴许是一时兴起,以后说不定就不爱学了丢在一边儿,一会儿又因为不能给郭碧玉一个好出身而内疚。 这么寻思了片刻,她反倒下定了主意。 再不能这么想了,难道女儿看不起自己的爹娘才是好的?那不是和养了个白眼狼一样? “你是真的要学?” 郭碧玉无比确定的点了头。 “你爹原本是不同意的。” “爹爹不是已经屈服在娘的……纤纤玉手之下了吗?” “调皮鬼。”费氏笑道,“你爹是想你多跟二房那边你二妹妹学学诗画、礼仪,以后有你二叔在,肯定也能……总之不会像娘这样。” 郭碧玉知道费氏的意思,肯定也能找个好人家嫁了,便叹了口气。 费氏又被她逗笑了:“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爹爹想的好简单啊。”郭碧玉不敢说太多,只道,“娘亲有什么不好。我要是像娘亲这样有钱,做梦都要笑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初学理账 “你听娘亲跟你说,你父亲不同意,自有他的道理。” 女儿总有要嫁人的一天,到了那时候现学可就来不及了,且不说在婆家保不准要主持中馈,嫁妆也是要打理的,更不要说铺子了,怎么能对这些事一点儿都不懂? 可是打理嫁妆铺子和做生意又不一样。 嫁妆铺子一般都是家生的下人帮忙打理,有卖身契的,不求多赚钱,但求能略微铺贴家用。 做生意开了门那就是要盈利的,而且多多益善,这上头花的功夫、时间和心血,可不是坐在家里的夫人们动动嘴、见见管事的能比得上的。 郭皋虽然让了步,同意郭碧玉学看账、学打理家事,可哪怕是被抓出来五道爪印子,关于学商这件事,却一直没吐口答应。 他话说的极重,对费氏道:“难道让碧玉这么点儿小,就要到外面跑去?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你是碧玉的娘亲,不要她一撒娇,你就什么都答应。” 郭碧玉一听是郭皋不准,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费氏道:“你就先跟我学着怎么管理内务,做生意的事,你就先别想了——从年后起,你先跟我学看账,如果家里的开销都搞不明白,就趁早歇了心思,再也别跟娘亲提学做生意的事。” 郭碧玉这才缓过神来,道:“如果我都能看懂呢?” “看懂才是第一步呢。”费氏将郭碧玉搂在怀里,“后面可学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个结果郭碧玉已经很满意了,她第一时间从库房挑走了一个象牙雕的算盘。 她这个举动谁也没告诉,所以将这东西拿回去,还十分郑重的要求青燕她们按照小书房那样布置个账桌的时候,一个郭妈并着三个丫鬟都十分不解。 郭妈没法儿劝她啊,不然置家主于何地? 青燕柔声道:“大娘子,您……怎么拿了这东西回来?不是已经从夫人那要过一个小算盘挂件了吗?” “我是要学的。”郭碧玉觉得算盘珠子被扒拉的声音特别好听。 她上辈子没少去质库,好好的东西交进去,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响动,然后丢出来几贯钱——真是如闻纶音! 可是旁边儿站着的几个人都觉得这声音好刺耳啊! 好好的琴棋书画不学,学这个……怎么都没法理解! 唯一一个没反对意见的就是雀儿了,她道:“大娘子是要给我们发月例钱了吗?” 这倒提醒了郭碧玉,郭碧玉道:“黄鹂,你去问我娘亲要个空账册来,我要把我这边儿的东西造册。” “库房那边您拿了什么东西不都记了下来了吗?”黄鹂道。 “那是他们的,我的是我的,就像我那块琥珀,没了也得有个记录啊!别废话,快去快去。” 黄鹂只得去了,郭碧玉又道:“快,磨墨,磨墨。青燕,你去开箱笼,咱们今天大干一场。” 青燕心里叹了口气,拉着墨鸦去了里间,一边开箱笼,悄声道:“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墨鸦摇摇头,只闷头往外捡东西。 “许是大娘子贪玩。”青燕猜测道。 墨鸦道:“我看不像。大娘子这样子挺认真的。” 她想了想,直起身来,拉住青燕,很是郑重的道:“青燕姐姐,大娘子年纪是不大,可无论做什么事情,轮不到咱们说对与不对,应该不应该。咱们做奴婢的,全力帮着大娘子就是对的。” 青燕愣了一下,点头道:“是。谢谢你。” 外面黄鹂已经回来了:“夫人说多拿几本过来,怕大娘子写坏了。” 青燕顿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夫人准了的,便看了一眼墨鸦。 郭碧玉蘸了墨,在皮子上写了“玉锦阁”三个大字,心道:“竟然还没忘光怎么写字。” 又端详了一阵,颇觉满意,好歹这笔字上辈子也是苦练过的。 一直到了晚上,才将玉锦阁的全部物件都造了册。 黄鹂咋舌道:“啧啧啧,墨都用了半条儿!没想到咱们玉锦阁东西这么多!” 郭碧玉的小脸蔫巴巴、苦唧唧的,右臂在青燕的手里。 青燕正帮她揉胳膊,又是心疼又是责备的道:“哪有这样做事的,就算是分成几天做也不打紧的。写这么一天的字,那会不手酸?大娘子看着吧,明个儿怕是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郭碧玉道:“大后个儿就要过年了,年节里往来的东西更多,还是趁现在理清楚了,这样一来一往都能寻到来处和去处,后面就省事儿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下面郭***声音隐隐约约的道:“夫人来啦!” 郭碧玉蹦下了椅子,急忙往下跑。 费氏急忙在楼梯那张开双臂担心道:“慢着点儿!别摔着了!” 郭碧玉一下子扑倒她怀里,道:“娘亲这么晚了还来看我!”她向后张望道:“爹爹呢?” “铺子那边还有些扫尾的事儿,忙着呢。”费氏拉过郭碧玉的手,就听郭碧玉“哎哟”一声,急忙抬起来要看个仔细,郭碧玉疼的就更厉害了,道:“娘亲别拽我右边儿胳膊,我这写了一天的账呢!就连铺子里的管事都没我干的活儿多!” 费氏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们也不劝劝大娘子!” 她是对着郭妈并几个丫头说的,可也知道碧玉向来骄纵,压根没有别人劝她的份儿,也没有要责备的意思,而是拉了郭碧玉进了内室坐下,道:“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你着什么急呢!明天我叫大夫过来看看?” “娘亲——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是从打来了上京就没动过笔,这才胳膊酸呢!” 郭碧玉笑眯了眼,道:“娘亲还不知道二妹妹吧,从早到晚又是习字帖、又是抄诗文,作画儿、操琴……人家都没喊过累呢!” 费氏听她说起二娘子,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失落或者羡慕的样子来,仍是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咱们和她比什么。” “是,咱不比。”郭碧玉又是得意又是骄傲的道:“娘亲还没看我这一天的战果呢!墨鸦!快将我那些账册拿来!” 费氏见墨鸦捧了一大摞,倒是吓了一跳:“我给你的这些都用了?” 郭碧玉点点头,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这让费氏好奇起来,便拿了一本在手上,“咦”了一声,又向里翻了一页,笑道:“和娘亲还不说实话,这字比你在南边儿的时候强了几百倍!” 郭碧玉暗叫了一声“不好”,她只顾着把账目记得清楚整齐、看着洋洋得意了,却忘了她这笔字是上辈子苦练过的! 可话又说回来,她早就忘了上辈子这时候她的字儿是啥样的了啊! 她只好尴尬的笑了几声。 费氏又心疼起来。 女儿在江南的郭宅长大,她是独一份儿的大,就算是商户之女,可也是无人不知的聚时珍的娇养大娘子,她在谁面前露过怯? 可来了上京不到几个月,竟然连说话都要琢磨着才能说出口,举止也得体了很多,这帐册上的字——怕也是被二房的美玉比对的,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苦练出来的。 费氏又想起这些日子,反而还是郭碧玉贴心劝她的时候多,一把将郭碧玉揽在怀里,落下泪来,道:“我的儿,娘不要你变成二娘子那样!有娘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苦了自己!那字不练也罢!” 郭碧玉不知道费氏自动自觉地在脑海中描补出了一个夜里她还在苦苦练习字帖的场景,扯着费氏的袖子道:“哎呀,娘亲,您别惦记我的字儿啦,您快看看我记得好不好!” 费氏这才重又仔细看起来。 怪道将上午黄鹂从她那里拿去的册子都用上了,郭碧玉将分类分的极清楚,衣衫、布匹、床幔、被褥之类的,就是一个册子,又有珍玩的、首饰的、香料胭脂等用度的、现钱的……分门别类的,倒真是要用得上这么多账册! 记得也清楚细致,哪怕一个手帕也记在上面! 费氏暗道:真是长大了。 要知道女儿家到了年龄,这些物件都要保管好了,别看一个小物件,流到外人手里,那可能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更何况过了年玉锦阁这边肯定还要填人,到时候现整理,是真容易乱起来。 可第一次做账,就做到这个地步,费氏回想了一下,她十一岁的时候可没有这个本事! 她端详着郭碧玉明艳的小脸蛋,笑道:“碧玉做的很好,不过呢……” 郭碧玉紧张地道:“不过什么?哪里不对吗?” “都对,只是,你要是什么都自己做,不是要累死么?”费氏缓声道,“聚时珍在南边开了那么多家分号,若什么都要你爹爹亲自来做,聚时珍早就黄了。” 郭碧玉道:“东西又不多……”刚说完她眼睛就亮了起来,“娘,您在教我?” “傻丫头!”费氏道:“要知道用人。这几个丫头除了雀儿不堪大用之外,你要看看里面有没有能帮你打理这些事的,不然一条帕子、一盒胭脂都要经你的手来记,你不用做别的了!” 郭碧玉点头如捣蒜。 “嗯嗯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除夕夜 郭碧玉站在雪里,仰头看着天空。 除夕的漆黑夜里,因为这一朵朵盛开的烟花多了无数绚烂色彩,可她心里不是滋味。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明明都挺好的,她重新回到了这个年纪,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就连旁边儿的二妹妹都在拍着手叫好,两位堂兄郭衡玉和郭良玉也在那儿商量下一个烟火是要叫下人放“玉龙出水”还是“春夜繁花”,他们脸上都是真心实意的笑着。 郭碧玉心里喟叹了一声。 她和他们之间的区别,大概就在于她并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吧。 暖阁里面郭老夫人喊道:“别贪看烟火着了凉!让孩子都进来暖和暖和!吃点东西!” 李氏满面含笑的端坐在那儿,道:“母亲放心吧,他们穿的厚实着呢!” 话音刚落,门帘子一掀,郭碧玉就跑了进来,搓着手道:“有些冷,堂兄和二妹妹真是厉害,我得进来躲会儿!” 郭老太太坐在铺了一大块毛皮的胡床上,费氏看郭碧玉要往她祖母身边儿凑,急忙道:“先把身上寒气去一去,再去榻上!” 郭碧玉就脱了斗篷,蹲在炭炉旁边,直到手和脸都热起来,才爬到郭老太太身后。 郭良玉因为太小了,就放在榻上呢,郭老太太丢给他一个核桃,他想吃,又咬不开,急得将那核桃啃得都是口水,郭碧玉嫌弃的戳了戳他胖乎乎的腮帮子,见这小子的嘴里又流出涎水来,忍不住咯咯直笑。 郭老太太见她还要捅,急忙拍掉她的手,将她搂在身边。 郭碧玉便不再理会郭良玉,专心剥起眼前的花生来,不多时,剥了一堆儿,放到郭老太太宽厚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有茧子的手心里。 郭老太太一直笑着,嘴就没合拢过。 “自从二郎去了西北……这一家团聚,娘都盼了多少年了!要是你们的爹还在,该有多高兴啊!” “是儿子不孝。”郭仪一身簇新的宝蓝色棉袍便服,胡须修理的整整齐齐,头插玉簪,腰悬玉佩,整个人清贵无比,说话的声音也清朗好听。 郭老太太一听就笑眯了眼:“什么孝不孝的!你和你哥哥都不容易,娘当年的苦没白受,看到你们都好,娘就好!” 郭仪清咳了一声:“娘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先前几位大人听说过儿子家里的事,都是很钦佩娘亲守志,只是儿子现在官衔尚低,听几位大人的意思,以后若能往上进一步,就是给娘亲请个诰命也不是难事。” 这话,不次于在这屋里扔了一个炮竹! 郭皋喜上眉梢道:“真的?” 郭仪点点头看了他一眼,道:“自然如此,我和薛家二郎相熟,他兄长现在是御史大夫,以前是在礼部任职,这话还是薛大人本人说过的。” 费氏一腔喜意都花了泡影,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到郭老夫人榻前的炭炉里面翻了翻,又用银丝钳子捡了几块炭扔了进去,趁着这功夫转身瞪了郭皋一眼,才回到郭皋身边坐下。 她这点小动作郭碧玉全看在了眼里,只装成懵懂的模样,道:“咦?我之前和二妹妹去的那家也姓薛。” 李氏笑道:“正是你去做客的那个薛家。”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若是长房识趣,就应该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可费氏却没说话,就连郭皋都没说话。费氏不知道郭皋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她自己个儿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二房这副做派! 她暗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赶情母亲的诰命还得看郭碧玉要不要要薛家的小娘子赔琥珀?骗鬼呢! 郭碧玉也在心里道:“真是有意思,拿长房当傻子骗呢!越是那种装模作样的世家,越不可能跟二叔主动明说琥珀的事——只要一开口,就有他们赔琥珀有些犯难的意思在里面了。这不是打自己脸吗?” 最有可能的就是二叔想什么都不挑明的把这件事儿给按下,不了了之!这样一来,薛家的颜面倒是保住了,说不定还会感谢二叔,可大房又能落下什么好儿? 这事儿啊,保准是二妹妹跟二叔二婶告状说的。 今天一看,二房的行事,真是和二妹妹一样一样的。只管着自己个儿卖好儿,却不管长房受了损失,而且这么一对比,益发会显得长房粗俗贪财外加不懂事。 可爹爹和娘亲就这么僵着可也不好啊,郭碧玉便凑到郭老太太耳边道:“奶奶,您还记得我上次拿过来那个装着知了的大琥珀吗?” 她声音也没刻意压低,全屋的人都听见了。 李氏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只要有人提出来就好了,到时候再插几句话,将这事情抹了就完了。 “记得啊,怪渗人的!”郭老太太道。 “那个物件儿啊,我上次带去薛家啦,结果被薛八娘故意摔碎了,还踩了稀巴烂。”郭碧玉扁扁嘴道,“奶奶,你说她是不是应该赔我一个?” 李氏笑着截过话茬儿:“小孩的玩意儿,什么赔不赔的。” “那才不是小孩的玩意儿,二婶母,我先前也不知道呢!”郭碧玉嘟着嘴道,“还是一位贵人让身边的人去店里问了价钱,奶奶,您猜多少钱?” 郭老太太没猜那琥珀多少钱,而是正色对李氏道:“不管多少钱,都不能不赔啊!以前在村里啊,哪怕不小心踩烂了人家田垄边儿上的一棵麦苗,都是要赔的!怎么能故意弄坏人家的东西呢!那小娘子心不善。” 李氏倒抽了一口气,这老太太怎么胡搅呢!还敢说薛家的小娘子心不善! 郭碧玉心里差点笑抽了。 “奶奶说的对,咱们不是图这笔钱,是图这个理。”郭碧玉便不再说琥珀的价钱,而是道:“二叔说的那位薛大人既然是御史大人,肯定是个铁面无私、不会徇私枉法的,家里的女儿无端弄坏了旁人的东西,他肯定是要赔的,哎呀!”她露出担心的神色来:“薛八娘不会因为这个被罚吧?要不要我去替她求求情?” 郭老太太笑道:“还是***碧玉心善,你去和那小娘子的爹娘说说,赔了东西就行了,别打孩子。” 李氏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一祖一孙一定是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老天派下来专门气她的! 郭仪脸色也阴沉沉的,他方才给郭皋递了几次眼色,怎奈郭皋不是低头喝茶,就是看外面的烟火,甚至刚才还走过去给郭良玉换尿布,就是不看他一眼! 不多时,外面的郭衡玉等人都进来了,外面声音渐悄,李氏不再说薛家的事,而是温和的道:“快脱了斗篷暖和暖和,别着凉了,炉子上热着杏仁茶,都去喝一碗。” 郭碧玉被暖气烘的困极了,眼皮儿直往下耷拉,原本守岁也不用他们孩子们守,费氏看着时候也差不多了,笑着道:“孩子们又长大了一岁,伯母没有什么好物件儿,一人一样。”便将手里的东西分给了郭衡玉他们三个。 李氏自然也有东西给郭碧玉和郭良玉,只是郭碧玉实在太困了,站在那里拜谢都差点栽倒,李氏将她扶起来道:“快回去吧!看大娘子困的!”又回头道,“母亲也去休息,您岁数大了,熬不得。” 一群人这才陆续出了暖阁,各回各的院子。 西院的清濯堂里早已点燃了比手臂还粗的红烛,李氏把跟着郭衡玉的书童名叫李文的叫到跟前,交待了一番,这才回了屋。 郭仪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幸而薛大人和薛二郎都没找过我说起这件事——要是真的说了,咱们又说不动兄长那边,那才叫麻烦。” 李氏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私下里跟大伯说,你不肯……” “那是千八百贯钱的东西,我怎么好直接说。” “一块琥珀而已,未必值那么多钱,大伯可是聚时珍的当家的,还差那么一块?”李氏拿了银剪剔了一下蜡烛芯儿,见火苗腾的一下窜了上来,便将银剪“啪”的一下丢到桌子上,转头道,“就是不愿意吐口罢了。” “聚时珍也是兄长……” “算了算了,我一说你就要说当初你哥白手起家、多么多么辛苦。”李氏道,“反正薛家也不至于这么个东西也赔不出来,我又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你和薛二郎交好?倒头来你还往后头缩。” 她依旧皱着眉头,心里寻思着另一件事。 因为薛御史比起他弟弟薛二郎似乎更受皇上的重用,衡玉也大了,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考虑——比如婚事。 她原本还很看好薛家的八娘,而今这样一看,还是有些骄纵了,得再相看相看。 郭仪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话题道:“今个儿碧玉和良玉你给的是什么物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郭美玉口中的姨母家 郭仪一听就不高兴了! “平时挺精明的个人,怎么就在这些小事上犯糊涂!” 李氏眼睛倏地睁开道:“我现在乏着呢,不想跟你吵。你万事都不管,回头只拿我的不是……” 郭仪坐到李氏边上,道:“这次大嫂到了上京,给了衡玉和佩玉准备一样的礼,你尚且还知道不高兴,怎么轮到自己身上,也送一样的出去?” 李氏眼睛也没睁,也没说话。 他看李氏不吱声,急了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你可想差了。大嫂可不是那种无知的村妇,心里仔细着呢,她给衡玉和佩玉明面上都是文房四宝,可东西却是两样儿的。佩玉那套,是店里头挑最贵的买的,衡玉的那套,却是买都买不来的,光是那砚台,都是名品!” 李氏眼皮子微动,郭仪道:“就算是今个儿晚上,你看着吧,大嫂准备的肯定还是嫡庶有别,你啊!你啊!” 郭仪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就听李氏道:“大伯到底还是商户人家,讲究什么嫡庶有别?” 她看郭仪又要开口,干脆背转过身去道:“再者说了,大伯家没有嫡子,和咱们二房的衡玉、佩玉能一样么?良玉可是长房唯一的男丁!轻忽了难道母亲心中会高兴?你让我怎么办?” 郭仪被她说的哑口无言,良久才道:“你寻空再找些女孩儿家喜欢的东西单独给碧玉——让美玉送过去。” 李氏冷笑了一声,也不困了,一骨碌翻身起来,将手递给郭仪道:“拿来。” “什么?” “钱啊!”李氏呵呵笑道,“一年到头的俸禄我是一文钱都没见过你郭大人往家里拿,现在倒让我送东西,说的倒是轻巧,拿什么买?” “我平日有开销,与同僚往来,哪里不用钱?我怎么不知道日子就紧到了这个份儿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主持中馈,能勉力维持家里开销已经不错了,哪还有余钱买这买那?说了你也不懂。你要是不歇歇,我可得眯一会儿了,衡玉明个儿一大早要登门去给几位老师拜祝新年,我还得帮他准备年礼——轻了都送不出去,哪样不要钱?” …… …… 郭碧玉在铜镜前扭着身子看,担忧的道:“我是不是胖了?怎么觉得这身衣服这么紧呢!” 郭妈笑道:“胖了才好啊,大娘子初来上京那会儿,下巴都尖了。”她往后退了几步,端详着郭碧玉,“大娘子气色也好多了,这小脸儿粉扑扑的,长胖点儿以后才好抽条,大娘子还是孩子呢。” “噗。”郭碧玉笑出声来,“郭妈,我现在已经十一岁了。” 她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度过一个年节了。 其实在上辈子,哪怕是年节也用不上她犯愁,一年到头,她只是在那个小院里,怀抱着一直不能消解的不甘心和怨愤,毫无愧疚的吃扬羽的、穿扬羽的,却等待另一个男人。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没有一天能过的轻松,也不知道那一辈子在期盼什么,在恐慌什么。 而今好了,整天睡了吃,吃了玩,玩了睡,不胖才怪。 郭碧玉拾掇完了,刚出了院门,远远的就看见郭美玉,便让黄鹂停了下来,道:“二妹妹必定是来找我的。” 果然,郭美玉加快了脚步,走过来道:“大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郭碧玉笑嘻嘻的道:“我去找祖母玩儿叶子牌去,二妹妹咱们一起去。” 郭美玉道:“难怪呢,我来过几次,你都不在。” “过年嘛。”郭碧玉往松鹤堂那边走,“就应该玩啊,二妹妹这半个月都忙什么呢?” 吃喝玩乐日子过的倒挺快的,今个儿正是上元节,距离过年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夫子们布置的课业那么重,我哪有什么时候玩?”郭美玉叹了口气,“中间还跟着娘亲出去做客来着,对了,大姐姐你还记得上次在薛家见到的那位夫人吗?就是我姨母。” 黄鹂抱着钱匣子跟在郭碧玉后面,耳朵急忙竖了起来。 郭碧玉心中暗笑,也不计较郭美玉这话里隐隐的自夸之意,只回道:“记得啊。” “他们现在也在上京,上次薛五娘的宴会上。”郭美玉道,“有个瓜子脸的女孩子,穿着新绿色的衣服的,你还记得吗?” 郭碧玉摇摇头。 “那个就是我姨母家的大女儿,闺名玉娘,我姨母嫁到了荥阳郑家,姨夫是郑家的嫡子,而今在上京也做着官呢。回家我偷听我爹爹和娘亲说话,说那位郑姨夫的官衔还没有爹爹高,现在一家人还赁屋而居,又小又寒酸。”郭美玉皱着鼻子道。 郭碧玉哈哈的笑起来,道:“二妹妹,是不是觉得心里得劲儿多了?” “怎么会!”郭美玉脸色微红,“娘亲说很多世家并不以阔绰为傲,之所以是世人尊敬的门庭,是因为底蕴在那里,延续了不知道多少年,极为清贵。” 郭碧玉撇撇嘴。 “真的,大姐姐,那位郑姨夫极是潇洒倜傥,玉娘姐姐也有一种清华之气。” “哦。”二房的人说话都这么假而且讨厌,简直没法聊下去了。 郭碧玉心道,别的人她不敢说,二婶母一定在心中爽透了好吗?以前高高在上、看不起她的嫡姐而今过的不如她多矣,她要没有美翻了天,她把脑袋摘下来! 两个小娘子说话间就到了松鹤堂,郭美玉才道:“哎呀,大姐姐,我怎么就跟你走到这里来了!我还有事呢!” “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你那些课业吗?看我,一个字儿都没写也没像你这么着急。”郭碧玉拉着郭美玉道,“来都来了,怎么能不进去给祖母请个安?” “一个字儿都没写?”郭美玉瞪大了眼睛,回头望向黄鹂。 黄鹂捧着钱匣子,对着郭美玉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大姐姐,你这样,夫子们开春的时候来了会不高兴的。” 郭碧玉没理她,早有常妈掀了帘子道:“大娘子来啦,哟,二娘子又来啦!” “大姐姐非拽着我来不可。”郭美玉笑道,“我就又过来了,祖母不会嫌我烦吧?” “哪能呢!”常妈将两个人让到屋子里。 郭碧玉也不去跟郭美玉争论她压根没说已经来过了,只道:“黄鹂,今天有二妹妹,不用你上了,你就看着我的钱匣子就行啦!”说着拉着郭美玉坐到牌桌那里,道,“二妹妹来了还想走啊?输点钱再走。” 郭美玉瞠目结舌的说了个“你们”就将后面“赌钱”的词儿吞了回去,郭老太太笑眯眯的从里间走了出来,道:“离了老远就听见碧玉的钱匣子响。” 郭碧玉道:“今个儿最后一天了,我非要赢到***钱不可,您看,孙女儿把这点儿家底都拿来了!” “看样子大姐姐是输狠了。”郭美玉没再露出要走的意思,而是低声交代莳花回去取些散钱来,便搀扶着郭老夫人坐下来。 常妈笑着坐到郭老夫人上手:“人手不够,老奴便陪着夫人和两位娘子玩一会子。” 一直玩到了晌午时分,郭碧玉钱匣子也空了,干脆把郭老夫人的钱袋子抢了过来扔在黄鹂怀里,直撒娇:“穷的叮当响了,以后只能到祖母这里讨饭吃了。” 郭老夫人作势轻拍了她一下:“这土匪!中午都别走了,就在祖母这儿吃,常妈去叫两样大娘子和二娘子爱吃的菜式。” 郭美玉这才道:“光顾着玩牌了,大姐姐知道么?今个儿晚上,城里有灯会呢!你要不要出去看?” 上辈子郭碧玉看过花灯。 和安子鹤订婚前,他带着她出去看过一次,当时只顾着心里小鹿乱撞了,没顾得上看灯。 后来她下嫁了,没多久又和安子鹤搅在一起,在上元佳节“人约黄昏后”了一次,那会儿她还一心心的想着,他们俩只是没有缘分在一起,是被命运搅散的一对儿苦命鸳鸯,安子鹤是真心喜欢她的。 她也真是眼瞎心盲脑子傻。 想到这里,郭碧玉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得听我爹爹和娘亲的。” …… …… 到了下午,费氏觉着女儿恹恹的,便合了本子,道:“累了?不然下午别学了吧。” 郭碧玉趴在桌子上,扒拉着算盘珠子,道:“娘亲,过了上元节,这个年就算过完了吧?” 费氏这才放心下来,道:“舍不得吧,娘小时候也喜欢过年,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天,平日里吃不到的东西,过年你外祖父都可着我吃。” 郭碧玉倒也不是因为年快过完了,她实际上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但是费氏这样说,她也怕娘亲为她担心,便顺着话道:“开春了以后,家里请的夫子们就会回来了。” “你这机灵鬼,不想上课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上元佳节 上辈子,这些东西郭碧玉都是学过的,而且花过苦功夫,后来很能拿得出手——她自然是希望这些技艺能让人忽略她的出身。 可今天她这样说,却完全不是因为她学过、不想再费两遍功夫,而是她原本就并不很喜爱自己摆弄这些。 或许是因为穷的吧,这些高雅的玩意儿,都是要钱的。 想当初,她也想大冬天的对着残雪冷月操琴来着,可一想到在闺中的时候,弹一次琴,焚的是沉水香,摆的是紫檀桌,燃的是银丝炭,再看乱糟糟的小院里,洗个手都嫌冷,旁边不是东边骂架就是西边打孩子,简直想把琴摔了。 后来倒是没有摔,被郭碧玉送进了质库,当了些钱。 至于那些钱被她挥霍到了什么地方,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有上辈子的寒酸深深的烙印在她头脑里,学这些,还不如学些赚钱的法子实在呢! 费氏哪知道这些事儿?她打小也没学过这些对她来说可望而不可及的高雅事,对于会琴棋书画的娘子们,费氏一直是仰视的。 就如同郭皋虽然是兄长,对郭仪却始终是仰视的。 并不是因为郭仪做了官,而是因为二弟是读书人,还是读书有成、薄有文名的文人。 因此费氏听到郭碧玉这样说,舌头都有些打了结了:“这怎么能一样?你看那些娘子们谁不会?” “她们会,我就得会吗?不管有用没用,我都得会吗?” 费氏待要发怒,又舍不得,柔声道:“学这些又不是为了吃饭。” “怎么不能吃饭,那些夫子们不就靠这个从咱们家拿钱?”郭碧玉道。 那些夫子们,传道授业解惑,从这一点上,她愿意尊重他们。 可在她心里,夫子们可是真靠这个吃饭、赚钱的,这又和爹爹娘亲有什么不同——卖的东西不一样而已?就连先前开国的一位老臣还说过“学得屠龙术,货与帝王家”呢!他们又为何是那样瞧不起人的模样?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爱教商户之女,她还不爱学呢! 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凑上去给人轻视了。 再说了,她也是才知道,为她和二妹妹聘请夫子的两份钱是长房和二房一起结算的,因为二房搭了所谓的人情,所以这笔很是不菲的钱,是长房出的。 “我出钱,我还主动送上去给人瞧不起,那是有病吧?”郭碧玉想归想,却不知道该怎么跟费氏说,最后只得还是使出了耍赖大法。 “我不想学嘛,娘亲,难道你也想让女儿变得和二妹妹一模一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喜欢二妹妹啊?” 费氏又好气又好笑:“你歪缠什么?娘亲这是为了你好,你想啊,以后你嫁了人,绣活儿怎么办?” 郭碧玉道:“不是可以买吗?家里养的绣女是干嘛的?为啥让女儿手指头扎得都是洞、眼睛都花了的去绣东西?如果有这样的夫君和婆家,明明用钱就能解决的事儿,却非要搓磨女儿,娘亲舍得我嫁过去?” 她心中则道,开什么玩笑,就算是上辈子下嫁给了扬羽,他都没舍得让她动过一次针线! 费氏争取道:“总得学样乐器,平日里没事了自己乐一乐不好吗?” “咱们家有钱啊!想要乐一乐,养个乐伎班子在家里都不是难事,想要听叫个班子不就好了吗?” 郭碧玉看费氏还要开口,急忙道:“什么调香啊、操琴弄笛、吟诗作画啊,不会又能怎么样?”她撇了撇嘴道:“娘亲,您不知道,我就上次去薛家的宴席,一群小娘子在那喝风,明明脸都冻僵了,还说什么‘不惧风雪意’,真是酸死了。” 费氏被她逗得前仰后合的,道:“你自己个儿憋不出来,倒去酸别人。” “娘亲你干嘛戳破我!女儿在这上面一点儿天分都没有,前个儿看二妹妹的画,夸了一句比聚时珍的师父画的都好,二妹妹不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说我不懂,又是天然又是匠气的,好娘亲,您就别让我受折磨了吧!有这功夫,您多带我看看账,也比那个强多了!” 费氏没有办法,只得道:“你真是被我和你爹惯的不像样,你要知道,有这样的机会你不去,以后你再想学了,爹娘却不能再跟二房开这个口了,只能自己请,爹娘可请不到那样有名的夫子。” 郭碧玉点头如捣蒜的道:“知道知道。” 她的小盘算达成了,心里边儿得意,这才兴致勃勃将费氏布置的一笔小账算好又校验了一遍,工工整整的誊写在账本上,递了过去。 费氏看了一遍,竟是一点儿差错都没有,又快又准,心里想,这可真是西边儿不亮东边儿亮——罢了,女儿是自己的,已经十一了,或许没几年就要说一门亲事嫁过去,在娘家的快活日子也没多久了,何苦要逼着她做不爱做的事儿? 这样一想,费氏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摸着郭碧玉的头发道:“晚上有灯会,方才你衡玉堂哥过来,说是要带着佩玉、美玉出去,看样子是怕有长辈们约束,想自己看灯耍子玩儿,你要不要去?” 郭碧玉目的达成,心情也好了不少,笑道:“去!怎么不去?” 早些年的时候,上京城里的上元节还没有这么热闹,一来是百废待兴,没那个闲钱,二来,光是前面那场动乱的清算,就弄了好几年,虽然没到人人自危那么夸张,可的确也没有心思办灯会。 还是最近几年,慢慢显露出了太平盛世的气象来,每年都有灯会,由当今圣上自掏腰包,一年比一年热闹。 圣上偶尔还会在城门楼子上观灯,有个与民同乐的意思,各公侯府第、世家官宦,也存了讨好的心思,有意为这良辰美景锦上添花,在各自府第门前的大街上,除了每隔一段路就架好了形形色色的灯树之外,还搭了灯楼,扎了灯轮,一个赛一个的高,一个赛一个的美。 然而这些再高,也高不过朱雀大街那一溜由宫里边儿出钱扎出来的花灯灯楼。 数十尺高的两座披红挂彩的灯楼分别座落在朱雀门两侧,从朱雀的最南边儿一眼就能看到。 灯楼中间夹着一个巨大的灯轮,由一千多个灯笼修饰,一圈圈儿的从火红色一直晕染到了橙色、黄色,乍一看去,仿佛凌空而起的日头一般,映照的朱雀门前如同白昼! 灯轮前面是特意空出来的一大块广场,搭起了数个高台。 当今圣上喜好舞乐,这些年陆陆续续的将乱时极为萧条的教坊和梨园两司都充实了起来,合着太常寺大乐署、鼓吹署一起归云韶府管辖。 上元节这样的节日,云韶府除了从所辖两司、两署中抽取了数百歌姬乐师,更是从民间征调若干乐工艺伎,在这高台之上吹拉弹唱,以庆佳节。 此时丝竹管弦之声响遏行云,又有数十舞姬头戴花冠,红衣似火,极尽豪奢,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如同天女降临。 下面看热闹的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不多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高台上,郭碧玉就听四面八方炸雷似的喊声。 “仇十郎!仇十郎!” 那人对着朱雀门那边叩首拜过之后,才直起身来,悠扬的歌声就从台上响起,唱的是《上元太液游》。 郭碧玉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上辈子。 扬羽鲜少唱歌,一般都是以乐师身份出去讨生计,但他的确唱的很好——比这个仇十郎强上十倍百倍。 她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是什么时候听过扬羽的歌,闷闷的转过头道:“咱们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齐叟、四个仆役连着青燕和雀儿两个,护着她从人堆儿里挤出来,郭碧玉左看又看,觉得少了什么,猛然大吃一惊道:“堂哥他们呢?” 大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行人擦肩接踵的,哪还有郭衡玉他们的身影? 齐叟本来也是费氏特意拜托了看着大娘子别丢了的,四个仆役也是长房跟出来的,自然眼珠子只盯着郭碧玉一个,齐叟便指了两个人道:“你们再进去找找,别走远,我看着大娘子在这下面等着。” 说罢便护着郭碧玉站在一棵桃花树下面。 桃花树自然是假的,用粉色的薄绢做成桃花形状一片片粘上去的。 郭碧玉等的无聊,拽了一根枝条下来,眼看着上面的花都快被她揪光了,才看到那两个仆役满脸大汗的从人堆儿里钻了出来,看到齐叟一起摇头道:“没见着。” 齐叟道:“想是挤散了,二房也有七八个仆役跟着呢,应该没什么大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提白兔灯的孩子 齐叟极是赞同道:“大娘子考虑的是。” 他那边安排人回去,这边雀儿拉着郭碧玉道:“大娘子,哪里有好吃的,我饿了。” 郭碧玉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让你留在家里你不听,非要跟来,现在又饿了。” 青燕知道大娘子对雀儿纵容到了没理可讲的地步,也不插嘴。 齐叟正要提议让雀儿跟报信的那个仆役回去,就听郭碧玉道:“咱们往西市走吧,那边吃的多,人也少一些。”抚须笑道:“大娘子没来上京多久,倒是知道的不少。” 郭碧玉眨眨眼睛:“这还不是随便打听个人就知道了嘛!” 上京的东边,住的人家非富即贵,西边则大多是平头百姓和穷困人家,风格大为不同,沿街布置的花灯也变得朴实和小巧。看腻了东边的孔雀开屏、八仙过海、国色天香那样的富贵豪奢的灯,再往这边走,看着一盏盏的荷花灯、金鱼灯、蝴蝶灯,倒也别致。 沿着路边则是一溜儿的趁着上元节做小买卖的,郭碧玉饶有兴致领着雀儿走走停停,雪白的小脸上泛出了红晕,鼻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一群人穿过了延康坊,转过街角,郭碧玉快走了几步,指着前面不远处道:“过了那座迎雀桥就是西市啦。” 雀儿道:“怎么都没有什么人呀?一点儿都不像在过节啊!” 齐叟笑道:“过了桥就热闹了,保准吓你一跳,吃的喝的玩的多着呢!好滋味大多在这种地方才能寻到。” 雀儿听得双眼发亮,吧嗒吧嗒嘴,急忙很讨好的凑到齐叟身边,道:“都有什么好吃的啊?” 郭碧玉什么都听不到了。 从桥的那边缓缓走上来一个小小的少年,手里提着一个白兔灯笼,随着他的走动,白兔灯笼的微弱光芒也在摇动着。 忽明忽暗中,看不清他的衣服颜色,只能看出是样式普通的棉袍,这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最常见的装束。 他的发髻整整齐齐的用布带束起,灯光就在他小小的脸庞上流动着。 郭碧玉的世界变得一片寂静,在这片寂静声中,她好像能听到那个孩子一步一步踏上桥的脚步声,甚至能听到灯笼中烛火的轻微噼啪声。 空中突然一阵爆响。 大片大片的烟花绽放在浓墨一般的夜空中。 少年正走到了桥的正中,便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天上。 烟花丝丝缕缕,仿佛一片金花素帛猛地裂开,成了无数道金线银线缓缓飘摇而下。 繁星如雨,又如同无数在这一刻绽放了万千花树,下一刻便凋落在少年身上。 他的容貌被烟花映照的极清楚。 少年面庞白皙,两道眉毛如同水墨兰叶那样细长俊雅,因为这场盛大的烟火,他的嘴角欢乐的扬起,双眸专注的注视着烟花,就如同一片星海闪耀着快乐的光芒。 他脸上的笑容干干净净,发自内心,仿佛没有任何烦恼,只因一场途径的烟花便这般满足。 这是郭碧玉记忆中无比深刻的眉眼。 不,她从未见过这个时候的他——这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容貌端正俊秀,可到底还带着稚气。 再过几年,他的眉眼会长开,益发舒展秀美,让人无法忽略那种出身虽低却如同芝兰玉树般的模样和气质。 所以,才让人…… 最后一缕的烟火也在空中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街角再度寂静下来。 郭碧玉无声的哭了起来。 扬羽,扬羽。 ……??…… 桥上的少年见烟花没了,又等了一会儿,这才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但他看到手里的灯笼,重新高兴起来,轻轻的凑过去吹熄了光亮,这才往桥这头走来。 他没走了几步,从他身后奔过来几个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其中一个胖墩儿重重的撞了他一下,那少年被撞的一个趔趄,不由自主的往前快冲了几步,便回头看了一眼。 那几个孩子身上的棉服都是锦缎缝制,绣工讲究,镶着华丽的毛边,看起来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那少年便没做声,低头向前快速走去。 不想又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一个穿着宝蓝色锦缎棉袍的瘦猴般的小孩儿窜到了他前面,道:“怎么撞人还想走?” 那少年被拦住,一会儿就被团团围住,推来搡去。 他哪会不知道这几个公子哥儿有意找麻烦,可他却实在是惹不起,只低头道:“我没有撞你。” “声儿还挺好听!”那瘦猴公子道:“撞没撞由本少爷说了算。我说你撞了你就是撞了。”他眼珠子一转,看到白兔灯笼,道:“这灯笼赔给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这灯笼,不过几文钱一个,哪会被这些衣着华贵的小孩子看在眼里? 那少年也明白他似乎是被这群少爷们当成了无聊时候的消遣了,他却没有将灯笼递过去,而是紧紧的护在怀里。 “哟呵!”旁边身批锦绿色斗篷的孩子高声叫起来:“他不愿意给!打他!” 那胖墩儿也在旁边挥舞着拳头道:“他还瞪我了,我娘都没那么瞪过我!” 那少年低头抱着灯笼,四处躲闪,却不敢还手——这里面的人,他知道哪怕把谁的手指头碰破了一层皮,恐怕就要遭来祸事。 郭碧玉就站在那里,放声大哭! 寻衅取乐的那群小少爷们听到一旁哭的响亮,也有纳闷往这边扫一眼的,见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只当是她被吓坏了,却也不理会,只顾着围着那少年,你推一下,我拉一下。 齐叟、青燕、雀儿还有那三个仆役却已经被郭碧玉吓坏了! 郭碧玉泪眼模糊,她一会儿看着被欺负的扬羽,一会儿又转头看向桥上。 方才扬羽走下来的桥上,站立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比她和扬羽都要略大一些,个头也略高一点儿,头戴玉冠,披着纯黑色的大氅,大氅里面是银白色的衣袍,看不见什么稚气的脸上,正目光湛湛的看着那一团胡闹的、以打人取乐的孩子。 旁人不晓得那少年的目光,可郭碧玉却知道。 那目光赤裸裸的,带着一些或许是刚刚萌芽的兴致和难以明言的意味,这让那少年俊美的脸上带了些似笑非笑的邪气。 曾经她无法抵抗这样的一瞥,觉得眼前人俊美无俦、风流倜傥,却只对她一人好。 可她错了,错的离谱——以至于斩断一辈子都弥补不了她的过错。 安子鹤略薄的嘴唇弯起,那是薄情的面相,从那张嘴中曾对她说了无数的甜言蜜语,也是从那张嘴中,她千方百计的套出了话来,她才明白,口蜜腹剑,说的就是安子鹤这种人。 “大娘子?大娘子?”青燕轻轻的揽着郭碧玉拍着她后背。 她也不知道大娘子为何突然嚎啕大哭,问了多少遍,也没听见郭碧玉回答一句。 郭碧玉直哭的眼泪将脸洗了一遍又一遍,冷风从拐角处吹了过来,将她的脸吹的冰凉,浑身也冰凉。 她怎么会觉得这一辈子,能够岁月安好? 扬羽没有像她因为愧疚而日夜祈祷的那样,去投生到一个富贵人家。 而安子鹤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她再度遇到了他们。 安子鹤遇到了扬羽。 再过几年,安子鹤就会以锦乡侯世子的身份频频向她家表露好意,如同附骨之蛆一样的缠过来。 一阵阵的恶心伴着她无法止住的哭泣,让她喉咙干疼。 她嘶声对那个被围住的身影不停的哭喊着道:“不是让你这辈子不要再遇到我吗?为什么不听呢?为什么不听呢?我对你那么坏!遇到我不会有好事的!会害死你的!” 郭碧玉哭哭啼啼的,原本都上气不接下气了,正巧前几天掉了一颗门牙,说话还漏风,身边围了五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谁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青燕焦急道:“是不是前面那群小少爷们闹事把大娘子骇着了?您能听清大娘子说的是什么吗?我就听到什么坏啊、死的……” 齐叟琢磨了一下,道:“不然我去将他们分开看看?” “我看行,您手下把握点儿轻重,那几个孩子我看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别给您找麻烦。” “我省得。” 齐叟正要往那边走,桥上的安子鹤也正抬步向桥下走去。 被那群小少爷围着的少年寻了个空隙,正要跑出圈儿去,腰间的衣带便被那个胖墩儿伸手一抓,那衣带就掉落在了地上。 郭碧玉脑子里“轰”的一下子便炸响了。 那些她不愿回想、不敢回想的记忆,那些她什么都看不见、可耳朵却能听到的声音……牢狱中,悉悉索索的衣服的声音,身体的碰撞声,急促和粗重的喘息声。 那时候,她听着污言秽语,也是像现在这样哭到要吐出来,嘴里不停的叫骂着他。 可那时候,他甚至连吭都没吭一声——仿佛连鼻息都被他控制的好好的,始终平稳,几乎没有声响。 这一刻,郭碧玉眼中只有那一根腰带。 这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粗布条子,和上辈子那一根完全不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谁欺负他,我揍死谁 青燕和齐叟都被她吓了一跳!青燕顿时就哭了出来,急道:“大娘子这是怎么了……撞到什么东西了吗?今个儿不该出来的!” 郭碧玉已经和那群小少爷厮打在了一起。 虽然她就一个人,可胜在出其不意,而且这阵势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我叫你欺负他!我叫你欺负他!”郭碧玉边哭边喊边打! 这群孩子原本还觉得这女娃子穿着富贵,难不成这小子是她家的小厮? 这么一犹豫,好几个人就都挨了打,郭碧玉就没有留手,能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 他们都是娇生惯养大的,平日吹口气还怕重了呢,哪里挨过这样的打? 顿时好几个小孩儿就被揍哭了,也甭管男女的,把郭碧玉和那小子围在中间,拳头也落了下去。 郭碧玉使出了上辈子撒泼的劲头,双手张的跟鸡爪子似的,碰到肉呼呼的东西就拼了命的抓挠。 虽然她也挨了好多下,疼的龇牙咧嘴,可嘴里却不输阵,歇斯底里的吼道:“揍死你!打死你!挠死你!掐死你!” 这一团孩子在外面人看好像一个滚在一起的大球,大球里十来个孩子吱哇乱叫,又吵又嚷,有喊疼的,有哭爹叫娘的,有放声大哭的,又从桥头打到巷子口,又从巷子口打到街拐角。 别说跟着郭碧玉的这六个人一时间目瞪口呆,都忘了应该干什么了,就连正要下桥的安子鹤也愣在了那里。 郭碧玉渐渐使不上力气了,浑身冒汗,可是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哭,要么她被打死,要么她非把这群兔崽子揍死! 可她还是泪流满面。 她狠狠的咬着一个人的胳膊不松嘴,便是有人打她也不松嘴。 上辈子,如果在那个像地狱一样的牢狱里,她也能这样拼一次,是不是就不会害死扬羽? 那刻骨铭心的一天,也是这样的冬日。 郭碧玉得知了爹爹和娘亲还有庶弟,都获罪流放了,每天就是哭,却不知道除了哭她还能做什么。 扬羽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再出去给人做乐师,只是默默的在家中陪着她。 她一点儿也不想有人陪——或者说,压根不想让扬羽陪着她。 他一直在家里,可有多碍眼啊!有他在,安子鹤怎么好过来呢? 她不是个节俭的人,也存不下什么钱,扬羽在家中这些时日,很快日子便局促起来。 对于这些,扬羽从来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拿了笛子便出了门。 郭碧玉等他出了门,就从袖中掏出了几文钱,出门扔给常替她传信的小孩儿,叫他去锦乡侯府门口拦安子鹤。 安子鹤如约而来,而且破天荒的带了一匣子首饰。 郭碧玉手头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先前为了打听爹娘的消息,将家里剩下来的值钱的东西、没舍得卖的几亩好地,都给了安子鹤,让他打听到底往哪边流徙了,再看看能不能找人在路上照顾她爹爹和娘亲。 安子鹤将那匣子放到桌子上,打了开了,拿了一支点翠花枝凤尾簪,替她插到头发上。 她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到底这时候还有安子鹤可以依靠,他毕竟还是真心爱自己的,若不然,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有什么可图的呢? 以前郭碧玉也没少抱怨安子鹤和她在一起这么久连镯子都不曾送过一付,而今觉得患难见真情,安子鹤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她便也破天荒的通情达理起来,将头上的发钗摘了下来,放到那盒子里,推了回去,擦着眼泪道:“子鹤,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就够了,我不愿意让你为难,这……这是二妹妹的吧?你拿回去。” 这一刹那,郭碧玉注意到他脸上有一丝慌乱。 安子鹤又将东西推了回来。 “好歹你父母也差点做了我的岳父母,更何况那也是……她的伯父伯母,在路上托人照顾是我该做的,哪用得上你的首饰和地?只是当时我钱不凑手,将你的东西换了钱送了过去,今天看到有人卖这套头面,只觉得再合适你不过,你就留着吧,不然你头上什么都没有,我心中不好受。” 郭碧玉被他说的落下泪来,抱着他脖子,心想: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慌乱,他一定还是怕失去我的。 安子鹤虽然没有留下来过夜,可她光是抱着首饰匣子,再想着他的话,心里就甜蜜了一晚上。 谁知道,第二天就有官府破门而入? 几个差役进了门便直接翻开了那个匣子,说那是贼赃,无论郭碧玉怎么解释她是户部尚书郭大人的亲侄女,那几个人也不理睬,最后披枷戴锁的被带出了那巷子。 被众人夹道围观的郭碧玉羞愤的无地自容,她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 直到她被架到了大堂上,水火棍在她腿窝里一杠,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郭碧玉都没有理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贼赃? 不可能的! 一个神情倨傲的管事模样的人向堂上的监丞递过去一本册子,监丞身边的差役急忙将盒子放到案上打开。 正要清点,又有差役进了大堂道:“同犯也拿到了。” 郭碧玉心中一惊,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子鹤出了事,回头却看见素衣白袍的扬羽不明所以的被按在她的身边。 她没守过妇德,从打嫁了扬羽之后,存心不想好好过日子,在她心里,两个人不过是碍于那权贵人物的命令,勉强被捏在一块儿凑合在一起过罢了。 可是,她而今也隐隐约约的知道,扬羽被她连累了。 她突然脸热起来,不敢看扬羽清澈的、询问的双眸。 “点翠花枝凤尾簪两支。” “点翠花枝耳坠一副。” 随着每一样物事被报出来,那监丞就拿笔在上面打个勾。 最后他将盒子“啪”的一声盖起,郭碧玉被吓了一跳,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上面。 官案的后面是红日出海的屏风,屏风上面是“正大光明”四个大字。 “查对无误,这些都是勇武侯府上个月失窃的东西,却出现在犯妇的家中!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讲?” “大人!”郭碧玉急得都要哭了出来,“您可以去查证,小妇人是户部尚书郭仪郭大人的侄女,家中怎么可能会有贼赃!” “犯妇大胆!”监丞的声音从高处砸了下来,“难道是本官核对有误?你倒是说说,这匣东西到底是怎样到了你的家中?” “大人,这是旁人送给小妇人的。” 郭碧玉话音落下,就瞥到扬羽撑在地上的手指微微的蜷动了一下。 “是哪个送给你的?” “是……”郭碧玉突然就没有办法说下去了。 难道说是安子鹤送给她的? 他说是偶然看到了才买下来送给她的,定然也不知道这是贼赃的! 郭碧玉呆呆的看着前方。 不,她不能说,她和安子鹤……他是锦乡侯世子,他娶的是她的堂妹……他反倒送她一盒首饰……只要说出去,他们之间立刻就会被所有人怀疑……他们的事会被抖落出来…… 她嘴唇颤抖着,却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能感到扬羽在看着她,可她不敢转头看他一眼。 “本官问这个倒是多余了,看你薄有姿色,这样的首饰便是想戴也买不起,想是他偷盗了来送于你的。” 监丞的手指指向了郭碧玉的身边。 郭碧玉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喊道:“不是,不是他,大人,青天大老爷——不是他,小妇人拿自己的性命担保,不是他送给我的!” 眼看着监丞的惊堂木高高举起,郭碧玉跪爬了几步,扒着官案。 “大人,我是户部郭大人的侄女,我堂妹嫁给锦乡侯的世子!我父亲是聚时珍的郭皋,他没获罪之前,小妇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就算是而今穷困了,也不至于到偷盗的份上!” 那勇武侯府的管事突然拱手道:“若这位大娘真的和锦乡侯府还有郭府有这么层关系,或许是有些误会,说起来,我家侯爷和安侯爷、郭大人相交甚笃,还请大人慎重,小的也回去禀告一声,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场过堂不了了之,郭碧玉几乎瘫在堂上。 就在她以为可以回家了的时候,却被架着往后面带了过去。 因为暂时还没有定罪,监丞无法判刑,只说怕他们跑了,必须得暂时收押起来。 可监牢人满为患。。 两个人都被关押在最里面的一处男牢中。 那就是那场地狱般的噩梦的开始…… 牢狱里那股腐朽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郭碧玉的鼻端。 还有男人身上的体臭味。 郭碧玉打红了眼,嘴角因为咬的太用力,已经隐隐的感到撕裂的痛楚,眼泪留下来,又顺着嘴角流进了嘴里,除了咸咸涩涩的味道,嘴角撕裂处也被蛰的刺痛无比。 她已经感觉不到是谁被她一直狠命的咬着、疼的哭爹喊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地狱般的往事 郭碧玉死死的抱着被她咬住的胳膊,想着上辈子的那一天,她也是死命的抱着监牢的门柱子。 可无论怎样喊叫,差役的背影都远去了。 只剩下她和扬羽二人,对着这监牢中五个眼神中冒着狠戾、贪婪之光的闲汉。 看到差役头都不回的去远了,那些闲汉似乎明白了什么,拉扯郭碧玉的手更加的用力。 扬羽死命的护着她,可那是五个身材高壮魁梧的无赖!怎样都挡不住那些黑油油的脏手! 那些手在撕扯她的衣服的同时,不时的揉一把,掐一下,嘴里更是吐出无数的污言秽语和淫邪的笑声。 郭碧玉何时经历过这样的事! 她只抱着扬羽躲闪,眼泪就没有停过,嘴里则是不停的祈求着:“不要!不要!求求你们!我没有罪……我出去以后给你们钱……” 其中一个看起来最为凶恶的黑粗虬髯壮汉道:“钱算得了什么?哥几个已经这里蹲了几个月,就算是明个儿杀了哥哥,哥哥今天也要拿你泻火!” 另几个道:“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的货色。” 郭碧玉哭喊到嗓子嘶哑,也哭到眼里再也掉不出眼泪,她不懂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人生就变成了这样。 她两只手抱着柱子,头发就被拽在那人的手里使劲往后拉扯,她吃痛不住,马上就要被那人拉到怀里,她心想,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哭道:“别拉我,我过去就是。” 后面那人听她哭的凄凉,便松了手道:“小娘子知道就好,也少吃点苦,咱们几个伺候你一个人,过会儿你才知道舒坦呢……” 郭碧玉却一头向柱子死命的撞了过去! 她没有死。 连额头都不曾磕破一块。 她撞到了扬羽的怀里,他双臂环拢着她,还轻轻的拍了拍。 “大哥们。”扬羽道,“她是我妻子。” 郭碧玉瑟缩在扬羽身前,连头也不敢回,双手紧紧的抓着扬羽的双臂,怕一个没抓牢,就被身后的那些罪犯扯回去。 更怕扬羽将她推过去。 “小子艳福不浅。”闲汉们粗声嬉笑道,“那又怎么样?” 仿佛知道眼前的两人都尽在掌控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几个犯人反而不着急了,道,“哥几个儿什么都不要,就要图个痛快!” 一只手臂已经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郭碧玉背后的衣服。 郭碧玉顿时魂飞魄散的高声尖叫,双手几乎掐到了扬羽胳膊的肉里。 “不要!不要!” 郭碧玉一阵阵的哆嗦着,抓着扬羽如同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虬髯黑汉也笑着骂道:“你们这些短命鬼别闹了,赶紧把事儿办了,好好玩乐一番赶明儿也好上路。” 一阵大笑声又传了过来,郭碧玉已经呆傻在那里……上路?这群人是死囚……连生死都不放在眼里了,她怎么能保住清白? 扬羽握住了那只手臂。 “别碰她。”郭碧玉听他一字一句的说着什么,可那实在是让她耳朵嗡嗡作响的话,模糊成了一团儿,让她脑子都停滞在那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又听到背后的闲汉笑声更加张狂淫邪,透露出别样的猥亵意味。 “仔细一看,竟然比那小娘们儿长得还好。” “这……老子还真没玩过!” “就你了!要是伺候爷舒服了就饶过你家那个小娘们!” “不,不……”郭碧玉喃喃道,看着扬羽扶住了她的双臂,用力的握了握,然后松开,将他的衣带解了下来。 身后一阵难听的哄笑。 “主动宽衣解带啊!真是识趣!” 扬羽并不理会那些人,而是将衣带温柔的蒙在她的眼睛上,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不。” 不什么,郭碧玉不知道,是不要去,不行,亦或是不用他替她? 可她是那么害怕,哪怕是杀了她,她也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她只是抓着扬羽不放。 扬羽挣脱了开来,又握住了她的双手,道:“我是男人。” 说完这一句以后,才握起她的双手,捂在她的耳边。 扬羽从她身边走过,带走了唯一的一点儿暖意。 只有微微的光亮从布带中透过,可郭碧玉觉得自己如同站在不见天日的地狱里,无休无止的被折磨着,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嬉笑声,污言秽语,粗重的喘息、长叹,身体的撞击声……不堪入耳,却无孔不入的钻进她的耳朵,钻进她的脑海。 无论她怎样紧紧的捂牢,她都能听见。 她不想听见这些声音,便大声的哭嚎起来,想要盖住那些声响。 她不停的叫骂,骂他自作多情,骂他多管闲事,骂他不是个男人……骂到她从喉咙到胸口一片火辣辣的疼,可身子却越来越冷。 郭碧玉瘫坐在地上,嗓子腥甜,偏偏呕出来极苦的胆汁。 在这所她恨不得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监牢里,郭碧玉再也骂不出声音来,身后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停止过。 从最开始她只听到扬羽一声闷哼以后,他再也没出过动静。 她知道他不会寻死,因为那群恶人说过,他要敢寻死,便来对付她。 可活着忍受这些,他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或许他是看重她的清白,可她又哪里还有什么清白? 这大抵是报应吧,本该报应到她的身上,为什么反而是他替她挡了这场灾难? 这些问题,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身后也没了动静,郭碧玉才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焦急的喊着。 “大姐姐?” 奔跑的脚步声快速的接近了这里,一双手隔着栅栏扶住了她。 “大姐姐!”那声音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哪!大姐姐!那是……” 说话的声音带了哭音,怒斥道:“还不放人!” 又有人急忙开了牢门,匆忙的解释着什么,又是误会,又是赔礼,又是对那几个囚犯拳打脚踢,棍棒加身。 可郭碧玉已经不在乎了。 她牢牢的抱着柱子,谁都掰不开她。 直到她自己想起来。 扬羽,对啊,扬羽怎么样了。 她突然就松开了柱子,摸索着往身后爬了过去,有人拦她,被她推了开来。 她摸到了一个躯体,似乎仍是温热的,上面盖了一层衣衫,她突然咧着嘴笑起来,想必是怕污了二妹妹的眼,扬羽才得了这样一件衣服蔽体。 郭碧玉试图在衣带后面睁大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哆哆嗦嗦的摸到了扬羽的头。 他救了她。 若不是他,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她了。 她轻声道:“扬羽,我们一起走啊,二妹妹来了,有人放我们出去了。 ” ——??——爱的分割线——??—— 郭碧玉死命的咬着嘴里的那只胳膊,可眼睛却瞪向桥上。 安子鹤! 她心里仿佛烧着了一团火,原本已经挥舞不动的拳头,原本已经扛不住打的身体,原本已经跑不动的腿脚,突然都有了力气。 嗷!她丢开那只胖胳膊,一头向安子鹤撞去! 安子鹤措手不及,竟然被她撞到在地,郭碧玉迅速的骑了上去,没头没脑的就是一顿狂扁。 “我叫你害他!我叫你害他!” 安子鹤被她死死的压在下面,抱着头脸,两只腿乱踢。 郭碧玉早已经发了疯,一只手按着安子鹤,另一只手浑身上下的乱摸,若是能摸到一把剪子或者小刀出来,她恨不得再捅死他! 可她到底力量微薄,她刚想起来头上还有尖头的簪子,正想拔下来戳死安子鹤,就被安子鹤掀了下来。 安子鹤也恼了,龇牙咧嘴的不复气定神闲的模样,而是气急败坏的将郭碧玉一把推了个趔趄:“谁家的疯丫头!” 正这会儿,桥上又跑过来数十个人,都是家丁的打扮,一个个喊得不是“少爷”就是“祖宗”,郭碧玉这才醒过神来! 她一扭头,看见扬羽还在和那群人扭打,那个小白兔灯笼已经掉在了地上,急忙窜到扬羽那头。 那群小孩被彪悍的郭碧玉打的不轻,看她嗷嗷的又跑了过来,顿时吓得四散开来,只留下那个小胖子瑟瑟发抖,哭喊道:“别咬我!别咬我!” 郭碧玉“呸”了一声,捡起灯笼、拉着扬羽一溜烟的跑了。 别说那群二世祖,就连齐叟他们也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大娘子跑了! 看到罪魁祸首一眨眼溜进了一条巷子没了踪影,这七八个孩子才纷纷的哭喊起来,看着鼻青脸肿的少爷们,家丁们想死的心都有了——小主子们嫌他们跟在后面烦人,甩脱了他们自己走,竟然就遇到了危险,被人揍成了这般模样,回去还不得被老爷太太打死? 尤其是那几个胖墩儿家里的仆人,看到少爷白藕般的胖胳膊上一个血淋淋的牙印,中间还缺了一块,恨不得自己的胳膊被咬掉,也不想少爷被咬这么一口啊! 少爷们对着自家的家丁、仆役挑着脚,指着郭碧玉逃跑的方向喊:“还不快给我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理直气壮地瞎编 郭碧玉拉着扬羽,发足狂奔,不多时就窜到了西市的入口,就听见后面有人吱吱哇哇的大喊大叫。 “拦住那丫头!” “那小子你别跑!” “给我站住!” “打了我家公子别想跑!” 郭碧玉咂咂嘴,完全没有要松开扬羽的念头——扬羽显然还是穷孩子一个,落在那些二世祖手里,还能有个好?被打死了也不用偿命的啊! 她脚下没停,西市里面卖油饼的、馄饨的,猜灯谜的,卖手提灯笼的,卖面具的,炸面蚕的……中间的夹道不算狭窄,可因为是上元节,全是趁着这三天没有宵禁出来游玩赏乐的行人,因此过道很是拥挤。 郭碧玉拉着扬羽,哪里人多往哪里挤,虽然他们个子小,也算灵活,可到底比不过那些家丁都是成年人,腿长步子大。 更加上这群人一边儿追,一边儿嘴里上喊,就差没鸣锣开道了,行人一看这群气势汹汹的奴仆穿着也颇为豪奢,哪敢挡道? 没多一会儿,郭碧玉和扬羽就被团团围住。 而安子鹤带着那群少爷也赶了过来,胖墩儿仍旧含了两泡眼泪,指着郭碧玉道:“就是她!” 郭碧玉虽然形容狼狈,可也是个穿着豪奢的小娘子,颈前还有老大一个镶珠嵌玉的璎珞,家丁们也摸不清她的身份,便抓向她身边穿着很是寒酸的扬羽。 还没等家丁上前一步,郭碧玉尖声的哭喊起来:“救命啊,杀人啦,没有王法了啊!来人啊!叔叔大爷哥哥姐姐们呐!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啊!” 本来今个儿晚上西市人就多,她这么一喊,虽然有人不愿意惹麻烦,可想看热闹的人却更多,一下子周边就围满了人。 郭碧玉抹着眼睛哭哭啼啼的道:“父母是当官的就了不起吗?你们那么有钱,干嘛要抢我的兔子灯?” 看热闹的老百姓一看,果然这小娘子手里拿着一个兔子灯,灯笼也灭了,还有破损,更可怜的是她头发被扯得乱蓬蓬的,衣服上也全是泥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谴责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少爷们和家丁们! 那个瘦猴般的孩子跳着脚道:“那根本不是你的灯笼!” 郭碧玉哭道:“你想硬抢这个灯笼,就说这不是我的灯笼,你好不要脸!” 看热闹的对这群纨绔越发报之以鄙视的目光! 这个白兔灯笼,旁边儿就有的卖,才三文钱一个,果然是霸道的纨绔子弟啊,连这三文钱的便宜都要占! 正这会儿齐叟带着青燕、雀儿和那三个小厮也赶到了,青燕看到郭碧玉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大娘子,你可吓死奴婢了!” 郭碧玉看自己这边来了人,越发理直气壮、装模作样的哭起来:“你们先是看中了这个灯笼,又看到我长得好,污言秽语的调戏我,这位小哥哥看不过去,过来拦阻,也被你们打了……” 围观的百姓们越发哗然! 这么小的小娘子,他们也不放过!也不知道都是谁家的公子哥儿,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 “你撒谎!”那个胖墩粗声粗气的道,“谁调戏你了?你长得还没有他好看呢!” 郭碧玉倒抽一口气,眼睛瞪的溜圆,大惊道:“不要脸!难道男孩子你们也不放过?你爹娘知道你还有这种见不得人的癖好吗?” 这小胖子,是宜威将军府上的二公子,名字叫熊家宝,带的也不是家丁,乃是熊将军手下的亲兵,见自家的熊二少爷急得脸色通红、辩解无能的模样,一个亲兵急忙指着郭碧玉道:“你瞎说什么?再污蔑我家少爷,我家将军把你抓起来!” “哎呀老天爷啊!仗势欺人啊!”郭碧玉叫起了撞天屈,“你们这些当兵的硬说我打了你们家少爷,追了我一路!是你们一直不依不饶!叔叔爷爷们评评理啊,看看我都被打成什么样了?你们那边那么多人,我就两个人,我还是个姑娘家,怎么能打得过你们?” 那三个小厮一起点头:“是他们一直追着大娘子。” 青燕和雀儿在旁边抹着眼泪道:“大娘子被人欺负成这样,奴婢们回去怎么跟郎君、夫人交代?” 齐叟嘴角抽了抽,他刚才可全看见了,他家这位大娘子,当真悍勇的很,把这七八个小少爷打的哭爹喊娘的,到了人前突然装委屈,是个人精啊! 除了安子鹤没亲自动手,其他的少爷怎么好意思说他们七八个人一起上,也没打过一个小丫头?顿时气的无话可说、无言可辩。 齐叟心中则道,看来都是官家子弟,在这儿给人家围着也不是办法,也不晓得报出二郎君的名头来人家认不认,便上前拱手道,“不知道几位公子都是哪位大人府上的,今个儿晚上真是误会一场。我家大娘子是郭侍郎府上的,她年岁也小,不懂事,还请几位公子高抬贵手。” 一个声音接话道:“郭侍郎?郭仪大人吗?” 说话的人是安子鹤身边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 安子鹤算是这里面保持的最好的,郭碧玉没打着他脸,趁着管事的说话,她就恨恨的瞪着安子鹤。 那管事对着齐叟笑道:“没想到是郭大人家的娘子,说起来郭大人与这几位小郎君的父亲是同朝为官,今日真是有些鲁莽了。” 那瘦猴儿是工部祁尚书的小儿子,名叫祁谨严,道:“我妹妹和郭家的小娘子有来往,也来家里做过客,我见到的不是这个,你是冒充的吧!” 齐叟躬身道:“郎君有所不知,郭大人是我家小娘子的亲叔父,小娘子来了上京没多久,有不懂礼数的地方还多请包涵。” 中年管事点头道:“原来如此。” 安子鹤则转过头,望向郭碧玉这边,郭碧玉一个激灵,急忙挡在扬羽前面,果然看见安子鹤因为瞧不见被她挡住的扬羽,眼中略有失望之意,她后槽牙忍不住又磨得咔咔作响。 那管事的对齐叟和旁边其他人家的仆役道:“各位看,这……” 齐叟就坡下驴道:“各位,不管怎样,在这里被旁人围观总是不妥,夜也深了……” 郭碧玉则做了个鬼脸道:“哼,如果想被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你们一起都打不过我一个,就尽管来!” 那几个小郎君都是气的暴跳如雷,齐叟急忙道:“你一个小姑娘家,拿绣花针的手能打的疼谁啊?难道真以为小郎君们打不过你?不过是郎君们有君子之风,让着你罢了!” “就是就是!” “我们是让着你!” 小孩子充硬好强的假话此起彼伏,齐叟这才笑道:“小孩子间玩耍,有口角争执也在所难免,可别因为孩子们抢个三文钱的灯笼,影响了大人们之间的同僚之谊。” 郭碧玉很配合的将灯笼又抱紧了些。 安子鹤有些纳闷的看了一眼郭碧玉,按说他一点儿也没动手,不知怎地,这小娘子反而对他抱有极大敌意。 这会儿那几个二世祖都看着他做决定呢,他便露出了大人般宽厚的笑容,道:“这真是一场误会,我和几位小郎君闲游,他们只是和那个小兄弟开个玩笑,哪就瞧上三文钱的灯笼了?我其实刚才也是要开口劝阻的。” 郭碧玉心道:谁跟你是误会!你不动手,是为了在扬羽面前装个英雄救美的把戏!难道我到了这辈子还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坏水有多黑多臭么? 安子鹤在这群纨绔中还是个当老大的,转身交代了几句,虽然这些少爷们刚才好脸面说了不计较,可到底还是恨恨的剜了郭碧玉几眼,才嘟嘟囔囔的散去了。 安子鹤家的管事这才对郭碧玉这边拱手道:“改日登门给大娘子赔礼。” “不用你们来赔礼,你们不登门我就谢天谢地了。”郭碧玉忍不住道。 她还是小孩儿稚气的声音,听着有些赌气的意味,那管事先是一怔,觉得这位郭家的小娘子甚是骄横,便带着安子鹤走了。 郭碧玉看着他们的身影都不见了,整个肩膀才松垮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围观的人顿时觉得好没意思,什么嘛,竟然都是做官的,哪还有什么热闹可瞧?不多时也散了个精光。郭碧玉这才转身,很严肃的道:“你们都去那边,远远的等着我就好。” 青燕和齐叟面面相觑,雀儿道:“大娘子,那边儿有馄饨摊子,我们能边吃边等吗?” 郭碧玉不耐烦道:“去去去。” 她一直看着扬羽。 他现在的身高和她差不多,因为刚才跑得太快,脸上仍留有红晕,头发也是很凌乱,一双如同黑葡萄粒儿般的大眼睛,有些懵懂的看着她。 郭碧玉鼻子酸楚起来。 她猛力的吸了吸,到底没忍住,急忙低下头,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活生生的扬羽啊! 或许老天让她重新再来一遍,是因为她还是欠着扬羽的吧。 上辈子,她只是报了仇,可却还没有报答扬羽对她的恩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郭碧玉的决心 她在今天遇到了扬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还是个干净、纯善的孩子。 她肯定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变成他命里的劫数。 郭碧玉想好了,就抬起了头,忍不住撇了撇嘴。 看样子,扬羽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的穷出身,再投个好胎也是来不及了。 先天不够后天养吧,看样子她只能尽她最大的努力,帮着他好好的、富贵安乐的长大,再替他娶一房千万别跟她一样的好老婆,生儿养女的平安一辈子就好。 郭碧玉想明白了,一看,人家的灯笼还在她手里呢,便递了过去,道:“这是你的,你拿好。” 扬羽接过了灯笼,却完全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也不是没被人欺负过,挨揍也没少挨,他爹喝了酒就好揍他,只是没想到,在这个上元夜里,会有个小娘子——虽然这样说有点不敬——疯了一般的替他出头。 这位小娘子打架时十分悍勇,逃跑时十分果敢,狡辩时十分无赖,气势完全不输给他家旁边的闵婆子。 可闵婆子又粗又胖又黑,而眼前的小娘子却又白又美又娇柔。 到底什么原因她这位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会替他出头呢? 扬羽想了想,觉得可能真的只是人家喜欢他手里的灯笼而已。 他面红耳赤,又觉得是因为刚才跑得太快了,胸膛里面还在怦怦怦的作响,他也没有什么可以表达谢意,便又将灯笼递了出去,道:“你是不是喜欢这个?你拿去吧。” 郭碧玉瞪圆了眼睛,小时候的扬羽,可真是可爱啊。 看着他又将刚才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给那些二世祖的灯笼递过来,若要想说,她不是为了这个灯笼,只是为了他这个人,却怕是要把这孩子吓跑。 郭碧玉想了想,便接了过来。 却没想到,扬羽穿的衣服原本也不怎么样好,袖口已经磨损抽丝了,恰好这灯笼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精细货色,不像郭碧玉这种人家把玩的灯笼,柄儿打磨的光滑还上漆,这白兔灯笼的竹柄儿有些开裂了,正勾住了扬羽衣服袖口上的粗麻线! 郭碧玉拉了拉,竟然没拽过来,好像扬羽诚心不给似的! 扬羽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他又怕郭碧玉一恼了,将这灯笼丢下不要了,急忙用手去解,偏生那粗麻线十分的结实,又是好几根缠在一起,越是着急,越解不开,反倒还几次不小心碰到了郭碧玉的手。 “嗳。”郭碧玉道。 扬羽抬起了头,嗫嚅道:“对不起,快好了。”说罢又低下头,去弄那线。 蓬!啪! 远处又不知道哪家在放烟花,一波波、一阵阵的,仿佛没有个尽头。 街上的人都仰头观看,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郭碧玉原本想叫扬羽抬头看烟花的,可是她又不想了。 她静静的看着他,他还很是稚气天真脸庞随着烟花的明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她知道的,眼前这张脸上,小巧白皙的鼻子以后会笔直挺拔却不失秀美,现在澄澈温和的双眼,以后也永远不会变得浑浊,她记忆中,最后看到的他,也仍是双眸温润、嘴角噙笑,仿佛是在让她安心。 上辈子,她最后到底没有看到扬羽的模样。 她就那样双眼蒙着衣带的晕倒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二妹妹接到了府里,安置在客房中住了下来。 那时候,门外传来安子鹤的声音,她一下子就哭了,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安子鹤知不知道,为了不让他受到牵累,她没有说出那盒首饰的事情,被关进了那样的地方?她一辈子都毁了,还将扬羽害得那样惨…… 想到扬羽,她慌乱起来,想跳下床问扬羽怎么样了,却听到门外安子鹤也提起了“扬羽”这两个字。 郭碧玉听到门响,不知道为什么,她急忙闭上了眼睛,装作还没有醒来的样子。 她不知道那时她为什么是那样的反应,本来应该睁开眼睛,扑到安子鹤的怀里——可她没有。 她听到门明明开了,却没有人进来,似乎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屋内,又将门关上。 “怎么会是扬羽?”安子鹤的声音带着急怒,“不是说对郭碧玉动手的吗?邬黑子还想要活命吗?” 郭碧玉永远都记得这句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话。 她双眼一下子就睁开了,屋内暖意融融,可她如坠冰窖。 她问自己:她是听错了吗? 可贼老天并没有放过她,屋外的话语,如同一道一道的霹雳,击得她眼前一阵阵的昏黑。 “好不容易她在郭家的倚仗都没了,只要邬黑子把事情做成了,就算是当场没死,过后也得寻死,爷就能把扬羽弄到手里。怎么会弄成这样?” 另一个声音吞吞吐吐的回着话:“这……小的也不清楚,听说是那乐师不愿意郭、郭……那女的……受辱,自、自己愿意的……世子中意的那个乐师,长得比那女的还标致……邬黑子那伙人,世子也知道,荤素不忌的,原就在牢里憋了几个月……精虫一上脑……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安子鹤叹息了一声,道:“罢了。扬羽呢?爷也不嫌弃了,你把人弄出来,安置到那个地方。” 另一个声音嗫嚅道:“世子……人……没了。” “什么?”安子鹤的声音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门又被打开,过了好一会儿,才关上。 郭碧玉这才将被子咬在嘴里,她不敢哭出声来,甚至眼泪都不敢流。她使劲的瞪着屋顶,将眼睛瞪的又干又涩,不知道是怎么挺过去的,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她静静的听着。 “邬黑子那伙人……哪里像世子这样懂情趣、怜香惜玉的……那乐师……怕还是个雏儿,没经过这样儿的事……五个人轮着上……不是一次两次……听乱葬场那个来收尸的说,血流了一地……” 又过了许久,郭碧玉才又听到安子鹤咂嘴道:“可惜了,那扬羽可是个绝色……罢了,永平坊宅子里那个先不要处理了,看着也算是个念想。” “那……屋里这位……也没法子,这是夫人救回来的。” 安子鹤轻嘲道:“留着吧。” “世子真是长情。” 郭碧玉听了这话,简直想大笑出来。 她笑也不能笑,哭也不能哭,那一刻竟然没发疯,也是奇迹。 “守着门。”安子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即推门而入。 郭碧玉闭着眼睛,听到他走到床头,悉悉索索的坐了下来。 他的手掌慢慢的摸上了她的脸。 当初有多渴望,而今就有多绝望——这大抵就是那时郭碧玉的心情,也因为这样的绝望,所以她反而能忍受住这毒蛇般的手掌。 那手掌又轻轻的移到了她的脖颈处,微微用力。 “……看来你也没少勾着他欢好,不然他哪会那么舍不得……那我就更得留着你了,好歹你里里外外他都碰过……留着尝个味儿也是好的……”虽然如此,那手掌的力道却加大了。 郭碧玉猛地干呕起来。 不是因为喉咙被压住,而是安子鹤的话……太过龌龊、肮脏……都是假的,他在人前那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模样,一旦撕下来,里面是黑的发臭的心思……而她,竟然和这样的人…… 她眼中浸出了泪,焦急而惶恐的喊:“子鹤,子鹤,救我……” 她猛地睁开眼睛,安子鹤眼中的愤恨已经一闪而逝,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叹道:“碧玉,是我不好。” 郭碧玉顺从的被他抱着,透过他的肩膀,能看到窗外一片漆黑,黑的让人绝望。 —?—爱的分割线—?— 一道道的金蛇窜上天空,带来了如同闪电般稍纵即逝的光亮,还有轻快的爆裂声。 郭碧玉看着扬羽纤细修长的手指还在和那几根破线头作斗争,不远处是她胖胖圆圆的手指紧紧的握着手柄。 他的手指有时候会不小心拂过她的手背,带来的转瞬即逝的热度,让她眼睛也热起来。 郭碧玉眼睛弯起来,这样也挺好的,恩人,还活着。 不是那样冰凉凉躺在监牢的地上。 这么一想,郭碧玉就想摸一摸,她的手刚伸过去,扬羽却等不及了,他将袖子抬起,张开嘴,露出了一排洁白的小牙,将那几根线咬断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对郭碧玉露出笑容道:“拿的时候小心,那柄儿有些岔劈了,别伤了手。” 郭碧玉的眼睛盯着扬羽的嘴,见他嘴边还有线头,忍不住伸出了手,将那线头拿掉扔在地上,操心的道:“你傻啊,万一伤了嘴怎么办?干嘛用咬的?” 扬羽已经僵硬了。 这小娘子……在做什么……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郭碧玉又看着扬羽的袖子,觉得要操心的事情可真多:“你的衣服都破了,是不是今天晚上弄破的啊?赶明儿我给你做一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人潮里的告别 上辈子,郭碧玉对于扬羽的一切都不关心。 关她什么事呢!她,堂堂郭家的小姐,嫁了一个乐师,还不够倒霉吗? 现在想起来,她竟然对于扬羽的出身,一无所知!他应该是出身穷困之家,不然也不会做乐师,可他父母住在哪里,是做什么的,对扬羽好不好…… 好不好的,也不重要了,郭碧玉心想,还有她呢! 想到这里,她便露出了她觉得很“慈祥”的笑容:“你不用管了。” 扬羽完全不懂她的意思,到底不用管什么啊? 他后退了一步,很恭敬的拱手拜道:“多谢小娘子今晚相救,如果小娘子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告辞了。”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郭碧玉说话,便再度微微施礼,这才转身,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那小娘子脆而甜糯的声音道:“扬羽。” 他很吃惊的转过身来,见人渐稀少的街道上,这小女孩子左手里提着他给的灯笼,右手握着拳头不停的挥动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凶巴巴的,张牙舞爪的喊道:“喂!你离那些人远一点!” 扬羽愕然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她说的是那群少爷们,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个穿黑色斗篷的人,不是好东西!你一定一定不要跟他说话!” “一定一定!”郭碧玉大声的喊,直到看见扬羽很听话的点头了,才扭头跑了。 扬羽站在那里,一直看着郭碧玉跑到了不远处那个馄饨摊子上,几个仆役一样的人护住了她,他才轻吁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青燕道:“大娘子,今个儿晚上实在是太晚了,奴婢先让雀儿跟着一个小厮回去报信了,就说大娘子马上回去。” 郭碧玉愣在那里,良久才道:“完蛋了,雀儿那嘴巴,肯定全说了。” 青燕道:“您还想瞒着呐?大娘子可别做这个打算吧……这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再说了,如果那些小郎君们的父亲真的和二郎君同朝为官,哪有不说之理?即使今晚能瞒得住,明天也肯定露馅啊!” 郭碧玉想了想,道:“你说的也对。好烦啊,店家,来一碗馄饨。” 青燕趁着她等馄饨的功夫,正要帮她重新梳理头发,郭碧玉就晃了晃脑袋:“帮我再弄乱点。” —?—爱的分割线—?— 雀儿嘴边儿上还粘着糖渣,和跟她一起回来的叫发财的小厮刚进了东院的门,就见玉福远远的站在松鹤堂廊下。 廊下十数盏红灯高照,玉福冲着雀儿招手道:“夫人都等的着急了,二房的人早就回来了,说是和大娘子走散了。”她向后张望着,纳罕道,“咦,大娘子呢?” 雀儿急忙跑了过去:“大娘子还在后头呢!青燕怕夫人等得着急,让我和发财先回来报个信儿。” 里屋的玉庆掀帘子出来,道:“夫人叫雀儿进去。发财,这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先下去吧。” 发财应了一声,没走了几步远,就听到屋子里一声尖叫,简直能掀开屋顶。 “打架?碧玉和人家打架?” 郭皋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不准捂耳朵!”费氏柳眉倒竖,厉声呵斥道,“看看你养的好女儿!” 郭皋摇头道:“你别嚷嚷啊,我这耳朵都被你叫唤聋了。” 费氏将郭皋的手从耳朵上掰下来,道:“碧玉和人打架你听到了没有!” “我听到了……雀儿不是刚才说过了吗……你不用反复强调这件事,哎哟哟哟……”郭皋耳朵被费氏掐的疼,道,“好歹碧玉也不是无缘无故打架的。” 费氏泄了气,道:“我就不该让她出去!要出去,也该陪着她出去。” 郭皋道:“有衡玉在,他们孩子们不想咱们跟着,二弟他们不也没去?咱们要非要跟着,反而显着做伯父伯母的信不过侄子。” “既然一起出去,就应该一起回来,哪有半途走两岔了他们就先回来的道理。” “你就别计较这个了!碧玉不是也差人回来报过信儿吗?她有齐叟跟着,还能有什么大差错?打人就打了吧,不是说看见有人受欺负了她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嘛。” “她一个小娘子,犯得着为别人路见不平吗?再者说了,看不惯,指使哪个上不行,怎么好一个女儿家就攥着拳头扑上去和人家撕虏?” 郭皋心道:那还不是你惯出来的?如果是像二娘子那样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冲上去跟人动手?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道:“起码碧玉心性正直良善,等她回来了,再问问吧。” “我是怕她惹了事。” “能惹什么事?”郭皋宽慰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就算是打人,怕也就是像挠痒痒似的,还能把人打坏了?” 雀儿正专心致志的和嘴边的糖渣作斗争,闻言道:“郎君你太小瞧我们家大娘子了,七八个都不是她的对手啊,个个被打的哭爹叫娘的!有个胖小孩儿胳膊都差点被咬下来一块肉!” 郭皋脸都黑了,心烦的挥手道:“胡说什么,还不下去!” 雀儿看向费氏,费氏知道这个丫头向来不靠谱,也道:“你下去吧。” 不多时,就听门外有了动静,玉福在外面道:“大娘子,郎君和夫人在正厅等着呢,你们也一同过去。” 呼啦啦的十来个人都涌进了大厅,手上都各自提了一堆东西,吃的玩的一大堆。 费氏一看,打头的不是郭碧玉是哪个?她左手提着一个快变成小灰兔的小白兔灯笼,右手拿着根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脸上也灰扑扑的,头发蓬乱的不像样子,原本穿的是一套粉色的棉袄,也蹭了一身的灰。 郭碧玉见到费氏,顿时扑了过去,做出十二分的委屈道:“娘!娘!我被人欺负了!” 郭皋先急了,心疼起来,不由分说的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让大娘子给人打成这样?” 费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可省省吧,你家女儿,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又低头对着郭碧玉道:“你要装可怜,也别边吃糖葫芦边装啊,嘴里吃这么欢,谁信啊!”又看见郭碧玉腮帮子圆滚滚的只动,又怕她吃急了噎着,哭笑不得地道:“慢点吃。” 她看着郭碧玉的样子,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起码脸上的灰上面还有泥道道,怕是真的哭了,便不忍再问她,而是脸色一肃,看着青燕道:“我看你是个稳重的人,才让你陪着大娘子出去,怎么闹成这个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郭碧玉急忙道:“娘亲,不怪青燕。” “闭嘴。玉福,带大娘子下去梳洗梳洗。” 郭碧玉蔫蔫的直起身来,想了想,将糖葫芦递到费氏手上,讨好道:“娘亲您吃一个,好吃极了,又酸又甜。” 费氏笑骂道:“快滚去把你那张小花猫脸洗洗吧!” 郭碧玉这才磨磨蹭蹭的从费氏身上下来,转身又道:“爹爹,我也给你买了好东西哦。” “你爹也救不了你,快去收拾收拾,回来我还有话问你呢!” 郭碧玉知道逃不脱,只得将那灰不拉擦的兔子灯抱在怀里,偏着头狠狠的用眼神向青燕他们示意了一番,才灰溜溜的跟在玉福后面出了屋。 费氏有些在意那个兔子灯,想了一会儿,才道:“怎么回事?大娘子怎么会自己个儿和人打起来?” 她这话的意思一时间让青燕有些脸红,主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平日里拎个篮子都不用大娘子,怎么出去了让大娘子撸胳膊挽袖子的自己上? 她急忙跪下道:“夫人,我们和二房的大郎君、二郎君还有二娘子走散了以后,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雀儿说饿了,大娘子就说去西市那头逛逛,没想到还没过迎雀桥,就看见一个和娘子差不多大的小孩儿被一群少爷们围住了拳打脚踢的……” 因为已经太晚了,玉福就没有再给郭碧玉梳起发髻来,而是简单的在脑后绑好,又换了一身淡黄色的棉褙子,郭碧玉这才又回到了大厅,手里仍旧提着那个灯笼。 屋里除了齐叟,旁的下人们都已经散了,费氏神情复杂的看着郭碧玉,招了招手道:“过来。” 她想了半天,才道:“碧玉,那孩子,你认识?” 郭碧玉急忙摇头道:“我不认识啊娘亲,我怎么会认识那边的孩子?我才来了上京多久嘛!” 她着急忙慌的否认,费氏就更觉得可疑。 毕竟郭碧玉先来了上京,中间有那么两个来月不在他们夫妻的眼皮下面。 费氏叹了口气,道:“你知道那群被你打了的小郎君们都是谁家的吗?” 郭碧玉又摇头道:“娘亲,我被揍得这么惨,怎么说是我打他们!我还是不是你亲女儿?”她伸出一只手来,娇声道,“我这手都可疼可疼了,比写一天的大字还疼,我浑身上下都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被盘问的差点露馅 郭碧玉瑟缩了一下,扁了扁嘴,抱着灯笼挪到了郭皋怀里:“娘亲不喜欢我了,就算女儿一开始冲上去打人是错了,可已经动手了,难道我停下来,那些小郎君就会和和善善的放了我?” 她仰头看着郭皋,眼睛里还泪光闪闪的:“爹爹,你没看到那些坏孩子,人家还没得罪他们呢,他们就那样的坏,欺负人的时候,将人像皮球一样踢。女儿一时义愤,冲了上去,如果不拼命反抗,您今晚上说不定都见不到女儿了。” 郭皋一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加之着实心疼郭碧玉,便对费氏道:“行啦。孩子不过是一时好心——” 费氏只得叹了口气,道:“那些小郎君们,不是后来都停下手互相见了面么?你不认识?” 郭碧玉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我一个都不认识。” 事实上她每个都认识。 小胖子就是宜威将军家的熊二,瘦猴是祁谨严,他们俩是安子鹤的死党。 上辈子安子鹤总说熊二生性纯良,纯良个屁,听说他成婚以后,每个月都有死掉的婢女往外抬,祁谨严就更不用说了,一肚子的坏水。 其他的那几个,有淮南刺史的幼子林茂昌,是寄住在他外公杜家的,现在还好,长大了以后又一个无法无天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还有京兆王长史家的公子王增轩、忠信伯的小孙子严煜麟…… 还有个年纪最小的,可下手却也又黑又准,打了她好几下,她现在才想起来,那是勇武侯府的嫡长子,施子坤。 没想到他这时候就已经和安子鹤厮混在一起了,这么说来,上辈子勇武侯府的东西报了失窃,再让她上套,当真容易极了。 当然这里面化成灰她都认识的,就是安子鹤。 她思及往事,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一副茫然的神色,费氏只当她真的不知道,便道:“齐叟说,他们只怕是非富即贵的公侯子弟,还有个是什么将军家的孩子。你既然不认识他们,自然就不是先前结仇了,你又不认识那个被欺负的孩子,你干嘛为了他去打人?” 这才是费氏最不解的。 “我我我我……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郭碧玉结巴起来。 齐叟替她解围道:“大娘子倒有些我辈的侠气,让我想起郎君当年从江南到甘州那条道上的义勇之举了。” 郭皋当年千里迢迢前往甘州开设郭集,路上是遇到过真劫匪,也遇到过假山贼。 那一代的山贼,原本是旁边遭了灾过不下去了,男人们才去弄几个买路钱。 有齐叟他们护着,没讨着好,反而吃了大亏,还是郭皋问清了缘由,心中怜悯他们,更知道山上还有一窝子老弱妇孺,不愿意赶尽杀绝,这也倒罢了,最后还赠了一大笔资费,让他们去郭集安家落户。 郭碧玉感谢齐叟,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我是我爹爹的女儿,自然也是一样的。”她心里却道:那是我恩人,我当然要救了。如果是旁人,别说被抢个白兔灯笼,就是金兔灯笼我也不管。 虽然如此,费氏却是不信的。 她探究地道:“听说,那孩子相貌很好……” “哪有!”郭碧玉差点跳起来。 她心道:我又不是因为他长得好才救他的!因为我要报上辈子的恩啊!虽然他的确长得很好看,可如果让娘亲误会我可就糟了! 想到此处,郭碧玉老脸一红,辩解道,“没、没有啦,很、很一般的!” “比你长得都好,还叫一般?” “娘、娘亲,别、别听他们胡说,真、真的不、不怎么样……” “淡定,一定要淡定,郭碧玉你太紧张了。”她在内心如是反复告诫着自己,才恢复了颇为道貌岸然的模样,道:“呵呵呵,娘亲,还有外人在呢!女儿怎么会是那么肤浅的人呐?再说了,女儿如果真的有什么企图,也不会都不打听那孩子姓甚名谁啊!” 郭皋皱眉道:“你想的太多了,碧玉才多大?” 费氏也觉得她可能想多了,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好好歇着吧,这么一闹腾,都大半夜了。” 等郭碧玉和齐叟都走了,费氏才忧心忡忡的道:“咱们是不是太宠着碧玉了。” “我就说你太惯着她了,连二弟特意请的夫子来教课,你都允了她不去听!” “郭大郎,你还有脸说我!”费氏气呼呼的道,“是哪个碧玉往身上一滚,就答应她以后给她聚时珍上京分号的账目看的!” 郭皋气势弱了下来,道:“我能怎么办?” 因为他只允许郭碧玉看家里的账目,跟费氏学管家,所以郭碧玉过年期间这连续半个月,只要一看到郭皋,就是小脸冷飕飕的,甚至连话都不肯跟他说一句! 这可把郭皋憋坏了! 原先在江南,看不见宝贝女儿也就算了,现在宝贝女儿就在身边,可整天都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他这颗脆弱的老父心,简直碎成了渣渣! 再看费氏,只要郭碧玉下午来学看账、打算盘,便是甜丝丝的娘亲长、娘亲短,玉雪般的小脸蛋常常贴着费氏的脸,他看了扎心啊! 最后反倒是郭皋先扛不住了,跑到玉锦阁在郭碧玉面前晃来晃去,涎着脸道:“囡囡啊,为什么都不理爹爹啊?” 郭碧玉瞟了他一眼,耷拉着脸,极为端庄的施了个礼,道:“父亲来啦,父亲请坐。青燕,给父亲上茶。” 郭皋整个人更加的不好了! 郭碧玉斯斯文文的在那儿端坐,又轻声细语的道:“父亲来女儿这里,有什么吩咐?” 对付郭皋,可真的是太容易了。 郭碧玉虽然觉得这样对待喊她“囡囡”的爹爹太残忍了,可是为了避免上辈子那种惨剧,也只能那样了。 郭皋道:“囡囡,你这样子,爹爹不太习惯。” 郭碧玉垂着眼睛道:“父亲不就喜欢这样的女儿家吗?像二妹妹那样的多好!女儿深感不及,最近一直苦读女训。”她嫌弃的皱皱眉头,“父亲说的对,女儿家学那些铜臭厌人的东西,当真是自、甘、下、贱。” 郭皋心中喊了一百句“冤枉”,如果他有这样的想法,早就被费氏掐死一万遍了! 不过因为郭碧玉这样,他也算是弄明白为什么郭碧玉对他是那个态度。 郭碧玉是他和费氏婚后好多年才得的,原先在江南就宠到了天上,而今这样,却也怪不得碧玉,于是郭皋很痛快的投降了,郭碧玉顿时转嗔做喜,笑眯眯的跑到他身边,“啪叽”一下,亲了他一口。 郭皋这才眼含热泪、满心熨贴。 而今被费氏捅破,他结结巴巴的道:“就准你讨好女儿,不准我讨好囡囡吗?” 费氏“嗤”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郭皋又凑了过去,道:“我这不是看囡囡跟你学家里的账目学的极快吗……这样的天分,浪费了也可惜。” “这算是什么人上人的好天分吗?”费氏卸了钗环,踢了鞋子上床道。 “咱们家这点产业,以后都是囡囡和良玉的。”郭皋吹熄了灯笼,低声道,“良玉——你也知道,是个男孩子,如果有半点可能,我想让他做个读书人,如果碧玉有你一半儿的手段,能像我帮着二弟那样,帮着良玉……” “你想得美!”黑暗中费氏道:“我说你怎么突然同意了!原来打的这个主意!让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碧玉给那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子做牛做马!” 说到这儿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郭大郎,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怎么总是歪缠啊……”郭皋道,“良玉从小是你带大的,我打死也不会把她接到上京来的,以后再往你名下一记,谁敢说那不是你的儿子?如果良玉出息了,碧玉以后也有个娘家弟弟做靠山,出嫁了才不会被人欺负。” 他提起出嫁,费氏又唉声叹气起来:“你听最近长公主的事儿了吗?说是骄纵的很,养了个面首,为了这个面首还和驸马闹和离,弄得满城风雨的。” 郭皋心不在焉的解着费氏的衣带,被费氏拍掉爪子好几次,还孜孜不倦的努力着。 “唉,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郭皋道,“那可是宫里的人上人,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夫人……你松松手……” “我在跟你说碧玉的事儿呢,别闹。” “碧玉和长公主有什么关系?碧玉挺好的。”郭皋终于达到了目的,喘息着道,“胆子大,又有手段,准保吃不了亏。” 说是这么说,可第二天郭碧玉便被郭皋和费氏又叫到了栖云居。 费氏绷着脸,可到底没绷住,笑着对郭皋道:“你个没用的东西,昨晚还挺硬气,怎么郭大人一找你,你就软下来了?” 郭皋苦恼道:“我这不也没想到碧玉这孩子一把得罪了这么多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被关进祠堂 郭碧玉撇撇嘴道:“爹爹也这样说我,我也被他们打了啊,现在我身上还疼呢!再说了,他们七个都打不过我一个,还有脸告状?” “民不与官斗!懂不懂?”郭皋道,“礼物都备好了,明天你跟着齐叟挨家挨户去登门赔礼去!” 郭碧玉道:“我才不去,要去你们去。”她说完了,又道,“不对,你们也别去。” 费氏冷着脸道:“看样子我们是把你宠的无法无天了!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不去。” 费氏“啪”的一下将茶碗垛在案几上:“我还真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了!” 郭皋急道:“你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好好说!好好说她能听吗?再这样下去,你还不知道要给家里惹多少祸事!你有本事打,就要有本事让人家没脸找上门!连累了你二叔,还在这里死犟,谁给你的胆子?” “二弟也没说人家要碧玉上门……” “你闭嘴!”费氏怒极了,脸如寒霜一般,“谁说也没用,要是不罚罚她,家里简直没有王法了!” 郭碧玉道:“家里本来也没有王法,不是家法么?” 费氏脸色发青,“噌噌”走到郭碧玉面前,一个巴掌就扇了下来,却被郭皋从后面死死的拽住,道:“你要干嘛?不许打囡囡!” “还敢跟我贫嘴!”费氏的嘴唇颤抖着。 郭皋道:“你这孩子,快跟你娘亲赔罪!都把你娘亲气成什么样儿了!” 郭碧玉很没有诚意的道:“娘亲,女儿错了,女儿去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费氏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怒极反笑道:“你这样的态度去赔罪,是结仇的吧?我可也用不起你这样的娇娇女去赔礼,你去给我到祠堂抄女则去!不想明白了不许出来!” 郭碧玉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躬身拜了拜,道:“那女儿去了。”说罢竟自转身走了。 把个费氏气的咬牙切齿,郭皋急道:“你这是做什么?祠堂那是什么地方?冰凉凄清的!别把碧玉冻坏了!” 费氏没理会郭皋,也转身走了。 郭皋一个人急得团团转,最后才叫了玉福过来:“你去跟青燕说,就说大娘子被罚进祠堂思过了,让她把祠堂弄得暖和点,别让大娘子受了寒。” 玉福应了一声,又道:“您怎么不跟夫人说说,别罚大娘子了啊?” 郭皋心道:我哪敢提,这话茬还是我引起来的呢! —?—爱的分割线—?— 郭碧玉擦了擦嘴,道:“今天这羊肉锅子还挺不错的。”说完还打了个饱嗝。 雀儿道:“这汤就着饼子吃,可真是好吃。” 墨鸦手脚麻利的收拾了起来,道:“晚上大娘子想吃什么?” “中午吃的太撑了,晚上喝点粥吧。”郭碧玉道。 一转眼她来了祠堂也有十来天了,女则没看几遍,倒是身上又见胖了——这小日子过的,虽然是受罚,可一点儿也不比玉锦阁差。 郭碧玉很哀怨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在祠堂里绕着圈的走动、消食。 墨鸦刚把装了残羹剩饭的食盒拿走,黄鹂就进来了,吸了吸鼻子道:“羊肉?” 屋子里一股子膻味,谁进来都知道啊! 黄鹂剪了一块香饼子放到香炉里,又打开了后面的窗子,道:“大娘子,我去跟玉福姐姐打听过了,这些天,郎君一直都生夫人的气呢!话都没说上几句。” “哦。那赔礼的事儿呢?” “大娘子您都被罚到这里来跪祠堂了,自然没法亲自登门赔礼了,郎君已经安排齐叟带着礼物去了。” 郭碧玉挺内疚的。 她只是配合一下母亲演了一场戏而已嘛。 费氏一动怒,她就知道她娘亲想干嘛了。 毕竟上元节那天晚上她的举动的确不可理喻,那些二世祖们可不是冒牌的,人家爹真的和二叔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肯定会给二叔郭仪带来一些不便。 虽然二叔也没有要求她去登门赔礼,可既然二叔头一天上朝回来就过问了这件事,爹爹心里肯定还是会很内疚的。 所以她娘得拿出一个态度来。 在她的精湛配合下,费氏终于如愿以偿的将郭碧玉送进了祠堂! 这样一来,郭碧玉就不用再到处低声下去的赔不是了,而且在郭府里面,对小郎君们和娘子们最重的惩罚,也就是跪祠堂了呀,费氏先行一步,时间和态度都拿捏的刚刚好!让二房无话可说! 听说她祖母也心疼的不得了,快嘴快舌的黄鹂趁着给老太太送东西过去的时候,把事情原委都说了,老太太更是把她爹爹和二叔骂了一顿,还指着二叔的鼻子骂:“当了官就忘了以前自家被人欺负的日子!‘当官不为民做主’也倒罢了,碧玉替老百姓出头一回,回家还要挨你们兄弟俩的训!” 郭碧玉吃饱了羊肉,祠堂中暖意融融,阳光晒进了祠堂,不由她有些犯困,她晃了晃脑袋,偏过头去看上面的牌位,栖云居那边却迎来了郭美玉的到访。 外面传话说是二房的二娘子过来,费氏先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便笑着将郭美玉拉进屋来坐下,上上下下的打量。 郭美玉一身奶白色绣草青色藤蔓的薄棉冬装,外面还穿着青色丝绒斗篷,是一身又雅致、又不张扬、又很奢华的衣服。 费氏嘴角微微挑起,道:“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伯母这几天忙,也没顾得上去看你。” 郭美玉温婉的道:“劳伯母挂心,侄女那天晚上吹多了风,第二天就着凉了,在床上愣是躺了这么多天才好,心里急着过来给伯母赔罪,可身子却不争气。” 费氏一愣,道:“赔罪?” “那天晚上,都是因为我和哥哥们贪玩,竟然和大姐姐走散了。”郭美玉眸光莹然,很是内疚的道,“周围没有找到大姐姐,又想着大姐姐身边儿有人跟着,我们玩了一会儿就自己回府了。如果当时去找到大姐姐一起走,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儿——” 费氏这才明白过来,看来是李氏觉着差不多了,让郭美玉过来传递某些不好说出口的意思。 想想也是,郭衡玉和郭佩玉出了十五就各自上学去了,也只能郭美玉过来了,不然原本该郭衡玉来,那天晚上,本来也是二房这位大郎君带着郭碧玉出门的。 郭美玉又软声恳求道:“祠堂那里那么冷,还孤单,伯母就饶了大姐姐吧,已经这么多天了,大姐姐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 郭美玉这么说了,费氏也不说放,也不说不放,当着她的面狠狠的又把郭碧玉训了一顿,最后才话风一转,叹道:“你大姐姐是这样野的性子,可怎么办?都是我和她爹把她惯坏了,不知轻重,不分好歹,连点礼数都不懂。” 她牢牢的握着郭美玉的手,郭美玉觉得十分不自在,看到旁边炕桌上放的算盘和账册,就越发觉得手都不得劲了,心想着回去得好好净手才对,勉强笑道:“伯母担心什么?开春教礼仪的曹夫子就来了,有她在,总能学好的。” 费氏又道:“这样的性子,我就是怕她连曹夫子都得罪了。” 她这么一说,郭美玉就回想起当时为夫子们送行的时候,好像的确惹得她们都不太高兴。 “得罪了夫子们,还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到时候万一气得夫子们拂袖而去,岂不是连二娘子都连累了?伯母想好了,就先不让你大姐姐去和你一道听课了……” “那怎么行?”郭美玉固然很喜欢所有的夫子们都只教她一个的日子,可脸上还是露出了很吃惊的神情。 费氏拍拍她的手道:“就这么定了,我先好好扳扳她的性子,你也别为她说情了。” 郭美玉直到回到西院,还是蒙头转向的,几个丫头倒是都拍手称快,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应该和娘亲说这件事,便道:“浣琴去看看我娘亲在不在忙。” 李氏刚出了屋,往正厅那边走。 她这会儿心里有些忙乱,好不容易才静下来,指挥道:“将我屋里最好的茶拿出来,吩咐厨房的厨子,有好点心做几份。你们这几个去正厅看看有没有灰尘什么的,双喜,你去把正厅里的花都换成我屋子里刚开的那几盆水仙。” 没多会儿,郭仪身边跟着的小厮名叫双智的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夫人,郎君说了,等他户部那边的差事了了,陪着安世子一同过来。” 李氏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不然安世子过来了,家里连一个能陪着说话的都没有,一屋子妇孺。” 她显然把郭皋忘了,不过她马上就想起来了,道:“差点忘了长房——他们才是重头呢!你去告诉长房,就说安世子要来府中,让他们早些来正厅相候,到时候少不得还要出门去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安子鹤登门 郭皋挺了挺胸膛——看起来是在腆肚子,道:“都已经让齐叟上门赔过礼了,也没有哪家不肯收,小孩子玩闹而已,哪有这样揪着不放的道理?找就找我好了!” 费氏道:“那要不要叫碧玉出来?” 郭皋想了想,他原本早就想让郭碧玉出了祠堂了,全是牌位,又冷冷清清的,万一把囡囡吓着了怎么办?可如今却犯起了嘀咕,道:“不急,等把这个什么锦乡侯世子应付走了,再说。” “那就听你的。” 虽然这样,到底对方是公侯子弟,不敢轻忽了,两个人都换了极隆重正式的衣服,这才来到了正厅。 李氏早就在那里候着了,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一会儿是怪郭碧玉那晚上得罪了安世子,一会儿又想着若没有这样的事安世子哪会登区区一个户部侍郎的门第,脸色一时间十分微妙,看到郭皋费氏夫妻两个,起身道:“大伯,大嫂。” 她向后张望了一下,有些不悦道:“碧玉呢?” 费氏不紧不慢的道:“碧玉还在祠堂关着呢。锦乡侯世子来郭府,怕也是为了上元节那晚上的事,如果仍是不依不饶的,让他看看咱们家还把这惹祸的胚子关在祠堂,也显得咱们有诚意是不是?” 郭碧玉正在祠堂大扫除,她气呼呼的道:“我干嘛要为了个畜生苦自己啊!” 青燕看了一眼一直在咒骂的郭碧玉,对自己暗道:“大娘子嘴里的‘畜生’一定不会是锦乡侯世子的,一定不是……大娘子只是受刺激了……” 郭碧玉在祠堂有吃有喝,原本只有几个蒲团的冷清地方,在她进来短短十来天以后,又有火盆,又有香炉,连软榻都有。 更不要说吃的玩的,零零散散没少往里拿。 就是没有女则! 几个丫鬟忙碌起来,把这些东西搬的搬,抬的抬,就连地缝里的糕饼渣渣也清扫的一干二净。 因为原本进了祠堂就不许有人伺候,所以郭妈领着四个丫头消灭完了罪证,就都溜走了,只留郭碧玉一个人在里面。 郭碧玉前方是个桌案,已经摆好了几本女则、女训之类的书册,只是书册崭新,若是细看就能看出来怕是一页都没被翻过,她撑着下巴正等的无聊,戳着旁边那个灰不拉擦的兔子灯,就听外面有人打开了门,是李氏那边的郑娘子。 郑娘子虽然施了礼,却仍是有种居高临下的样子,皮笑肉不笑的道:“夫人请大娘子到正厅去见客。” “什么客?”郭碧玉对着眼前刚摊开的女则问道。 郑娘子脸色阴了下来,道:“是锦乡侯的世子,大娘子不应该不知道才对,上元节那天您惹了祸,现在世子登门,说是要见大娘子。” 郭碧玉抬眸看了她一眼,合上了手里的书页,道:“原来郑娘子也知道我惹了祸!所以我才被母亲送进祠堂来思过!郑娘子您是最懂礼数的人了,原来婶母可以发话把我放出去?家里有这样的规矩?” 郑娘子一时语塞。 如果真是按照这样来,家里会乱套,就像二房的主母罚个丫头关柴房,长房发话就给放出来了——这怎么说,也都说不过去。 “郑娘子请回吧,我这样出去,让我怎么见母亲?这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儿打母亲的脸面么?” 郭碧玉说完了,就不再看郑娘子,而是又将书页翻开,专心的看起来。 她就不信郑娘子敢拖着她往外走。 郭碧玉说的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压根就不想见到安子鹤。 她不希望郭家再和安子鹤有任何往来! 可没想到安子鹤还是死皮赖脸的缠了上来! 郑娘子失望而去,郭碧玉心烦的直磨牙,想也知道,安子鹤以锦乡侯世子的身份来了郭家,她二叔二婶肯定是将他奉为上宾,使尽全身解数来讨好他! 那畜生惯会花言巧语,说不定她爹爹娘亲都会被他骗了! 这样一想,郭碧玉又好后悔,她应该出去,破坏这场会面。 不知不觉手里的书页都被她扯下来搓成了一团,才又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这回却换成了她母亲费氏身边的叶妈妈。 叶妈妈见到郭碧玉在祠堂里对着书枯坐,急忙道:“大娘子,快点出来,夫人喊你去正厅呢!” 郭碧玉脸上发出光彩来:“快走快走!” 叶妈妈就掩嘴笑道:“这回出去,见了客人以后,可就不用再关祠堂了!这些日子可把我们大娘子闷坏了吧!” 郭碧玉道:“怎么不用了?娘亲喊我不是让我赔罪的吗?赔完了罪,我肯定还是要被关回去的。” 叶妈妈道:“大娘子别怕,老奴看那位安世子啊,是个极温厚良善的小郎君,人也谦和,可不像那种仗势欺人的子弟。安世子进了门还执的晚辈的礼数呢,就连郎君和夫人他都一一见礼了!一点儿也没看不起人的地方!” 郭碧玉心里“咯噔”一声,暗骂道:“这披着人皮的畜生,惯会来这一套!” 她跟着叶妈妈走,不多时就快到中庭了,正厅屋子后面的廊下就听屋里她爹那个粗旷的嗓门道:“安世子真是太客气了。” “这是应该的。”安子鹤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说起来也是巧了,小侄的祖母和郭老夫人年岁一般大,过府拜访,哪有不去给老夫人问安的道理。” 郭碧玉抽着嘴角,一股子怒气直冲头脑,脚步也不由加快了起来,就想着快点拐过去到门口跟他说:她奶奶用不着他看! 没想到一拐过去,就看正厅那一侧的廊下也过来了两个人,却是郑娘子陪着郭美玉。 郭美玉穿着一身簇新的天水碧丝绣的绸面锦袍,乌鸦鸦的头发上别着一对儿精致的点翠蝴蝶,正娉娉婷婷的往这边走。 也不知道是走得急了,还是什么旁的缘故,她脸上微微泛着粉意,还有些心不在焉的,还是郑娘子道了一声“大娘子”,她才回过神来,道:“大姐姐。” 郑娘子道:“大娘子到底还是出来了。” 郭碧玉心情正自不高兴呢,冷冷的道:“我能不能从祠堂出来,郑娘子可真是关心的很呢。”她翻了翻眼皮,这才将视线对着郭美玉道:“二妹妹,你来这里是?” 郭美玉走上前几步,道:“我母亲说家中来了贵客,让我过来见客。大姐姐你呢?” 想也知道,李氏心里保不准又存了什么心思,郭碧玉似笑非笑的道:“我当然是来赔罪的呀。不然二妹妹以为,我娘亲要把我放出祠堂来这么容易过二婶这一关吗?” 郭美玉小脸一肃,正色道:“大姐姐,你进了祠堂不是我母亲责罚的,我病才好,母亲就让我去跟伯母替你求情。再说,大姐姐若是遵从礼数,怎么会惹到麻烦?” “那我还得谢谢二妹妹替我求情了。”郭碧玉懒得和郭美玉在这里纠缠,她心里早已经打定了主意。 上辈子可怜的人不止她一个,郭美玉也被安子鹤那畜生毁了一辈子。 虽然她跟郭美玉不是一路人,虽然她越来越觉得郭美玉说话不中听,可是如果二婶母真的打起了什么主意,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郭美玉再跳进火坑里啊! 想到这里,她抬步挤到郭美玉前面,快走了几步,抢先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安子鹤在客座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呢,穿着天青飞鹤素缎长袍,头戴玉冠,腰悬玉佩,面目英俊,自有一种从小养出来的从容、温雅的气度在,比起那天夜里更加显得尊贵不凡。 郭碧玉知道他这副皮囊向来能哄人。 这也难怪,锦乡侯府是开国那会祖上就加了封的。 安家的祖先安绶旌与祖皇帝是同乡,颇有谋略,跟着祖皇帝打天下,功高彪炳,可没享到多少福。大抵是日子过的太好了,人养的肥肥胖胖,有一天突然摔倒了,就此中风,神志不清,什么都不记得了,唯有口角流涎都要喊祖皇帝往昔的名字。 祖皇帝十分感念,封了锦乡侯,还是世袭罔替的! 到了而今,也过了有几代,同在开国的时候分封的侯爷,获罪灭族的不知凡几,只有锦乡侯还好好的留着呢。 几代的侯府养出来的人,气度能差到哪儿去? 再加上安子鹤有一副和肚子里的坏水全然不相称的好皮囊,生就的君子相,高傲时人家说他原本尊贵,谦和时人家说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就连上辈子的郭碧玉,在发现他的真面目以前,也觉得他待己冰心一片,至真至诚。 郭碧玉这么一瞪,费氏就察觉出不对劲来,急忙咳了一声。 郭皋道:“这便是小女,上元节那天多有得罪。碧玉,还不快给安世子赔罪!” 郭碧玉眨巴眨巴眼,道:“那天安世子不是说放过我家吗?怎么还来?是要把我全家拿去问罪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暂时得逞 郭碧玉敏锐的注意到安子鹤拳头握紧了,心道:生气吧,发火吧,最好拂袖而去,再也别来了。 安子鹤还没暴起,她二叔郭仪先怒了,手一拍桌子道:“无礼之至!”他声音太大了,倒把后进来的郭美玉下了一跳。 她怯怯的道:“爹爹,娘亲,唤女儿来何事?”眼睛却当真是非礼勿视,连往安子鹤那边斜都没有斜一下。 郭碧玉受不了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假,刚才不是还在门口说来见贵客的吗? 不过因为她的“无礼”,这会儿没谁顾得上为郭美玉引见安子鹤,郭仪道:“世子请勿怪下官侄女无礼,她刚从江南到此,也没学过什么规矩,下官的兄长是行商之人,对于上元节的事情,其实很是惶恐不安……” 郭碧玉这个气啊。 说她无礼,那并非她不懂礼数,而是她想将安子鹤这苍蝇赶走,所以才故意这样行事说话,可二叔凭什么要踩着自家的兄长? 知女莫若母,费氏看郭碧玉模样不对,猛喝了一声:“碧玉!还不快给世子爷赔礼!” “郭大人多虑了。”还没等郭碧玉说话,安子鹤先开口了,“小侄并非为了上元节的事情兴师问罪而来的,我那几个兄弟玩闹没有个限度,原本我也要阻拦,反倒是大娘子先我一步,实在让小侄赞赏。” 郭仪一愣,心道:怎么?不是来问罪的? 费氏则责备的瞪了一眼郭碧玉。 郭碧玉心知今天这件事,只能让安子鹤得逞了,不然就变成她在胡搅蛮缠——方才她几句话,已经很不对劲了,过后她少不得还要被费氏盘问。 她娘可是个心细的人! 安子鹤转向郭皋道:“伯父送去的礼物小侄受之有愧,那天晚上原也有小侄没约束好兄弟的责任,哪里还有让大娘子向我赔罪的道理?” 他站起身来,望着郭碧玉道:“那天晚上对大娘子多有得罪,还请大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竟然微微躬身,以示歉意! 郭碧玉浑身发冷,愈发觉得安子鹤可怕,正常的公侯子弟,就算是再有涵养,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 更何况,她还是个实打实的商户之女? 这事儿完全不对劲!可她上辈子糊里糊涂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锦乡侯府和郭家有了往来的了!而今这种仿佛被毒蛇缠上了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李氏急忙站了起来,拉着郭美玉,抓住话缝儿笑道:“世子不愧是公侯出身,这么谦逊多礼,可见平日里就对自己个儿约束极严,照我说,那天晚上都是小孩子玩闹,有什么打紧?世子倒不必把别的小郎君的糊涂事儿揽在自己身上。”她推着郭美玉道,“从打进门,只顾着看你们赔罪来、赔罪去了,还没顾得上给世子见礼呢!” 郭美玉这才莲步轻移,走到安子鹤前面施礼道:“见过世子。” 安子鹤顺着李氏的话,才露出了少年人的笑意,道:“郭夫人说的是,是我太迂腐了!本来就是同龄人玩闹一场。” 就算是费氏,都眉头微松,李氏这话说的确实解了围,不然碧玉这孩子怕是要和安世子杠上了! 她和郭皋对视一眼,都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来。 安子鹤坐回到座位上,笑道:“我妹妹在家也是行二,年龄和两位娘子差不多大,也常邀请几位大人家的千金到家中小聚,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望两位娘子赏光来锦乡侯府做客。” 他煞是守礼,说完这句以后,就不再看郭碧玉和郭美玉,而是与郭仪说起话来,道:“听闻现在西北那边还有人念着郭大人的好,圣上想了那么多年的互市,总也做不成,竟然被郭大人做成了,小侄在家中常听家父提起,郭大人实在是能臣。” 连锦乡侯府的安侯爷都提到自己,郭仪虽然仍自维持着表面的矜持,可明显双目都喜的亮了起来,嘴上谦逊道:“都是为圣上分忧解难,幸而圣上威仪八方,万国来朝,互市才有成效。” “郭大人过谦了。” 看着安世子同她爹爹和二叔从甘州又聊到户部,从户部聊到聚时珍,又从聚时珍聊到了郭衡玉,郭碧玉心里如同有一百只毛毛虫在爬,直犯恶心,她坐立不安,对于安子鹤她竟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最难过的是,除了心里边儿痒痒,她的手也痒的不得了! 她需要很用力的控制自己,才不会去惦记熏香笼旁边匣子里用来剪香料的小剪子! 好想剪掉点什么。 郭碧玉盯着安子鹤,确切的说是安子鹤腰部以下、腿部以上的部位,就直了眼。 而规规矩矩站在李氏身边的郭美玉,看着郭碧玉的目光所在,也直了眼,外加红了脸,心里边儿也火烧火燎的着急,只怕这位温润如玉的安世子察觉到大姐姐狼嗷嗷的目光! 直到安世子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襟,郭碧玉和郭美玉才松了一口气。 郭碧玉自然是因为安子鹤终于要走了,郭美玉却是因为郭碧玉刚才失礼的目光没有被察觉。 安子鹤拱手道:“不劳远送。” 说是这样说,谁还会当真?除了郭老太太没出来,剩下的人都恭送安世子出了府门。 安子鹤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郭碧玉道:“上元节我那几个好朋友不懂事,他们欺负的那个孩子——大娘子可知道他住在何处?我也想登门赠些东西以为补偿。” 郭碧玉一瞬间身上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那边郭仪还在不遗余力的夸赞安子鹤宅心仁厚。 安子鹤笑道:“小侄也有私心,就怕那几个与我交好的郎君落下个仗着父兄之势欺人的恶名。” 去他娘的宅心仁厚啊!郭碧玉气的直哆嗦,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编瞎话道:“那个人啊,是我家的小厮,一个贱奴而已,不劳安世子挂心了!” —?—爱的分割线—?— 费氏是动了真怒,回到栖云居就将郭碧玉拎了过去。 “给我跪下!” 郭碧玉扁了扁嘴:“娘——” “你现在主意大了,你要是不跪,以后也别跪我。” 郭碧玉只得转头道:“爹——” 郭皋偏过头去。 真是没办法了,郭碧玉委委屈屈的跪下了。 “你看看你今天成什么样子!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费氏气的在屋子里打转转,“锦乡侯府,开国的三王五侯,还剩下几个?这样的人家是你得罪得起的?若是往常,别说咱们家,连着你二叔那一房合在一起,都攀不上!” 郭碧玉抬头道:“攀不上就别攀啊!” “你给我住嘴!”费氏怒极反笑,“我知道你来了上京,受了委屈,心中对你婶母不喜,可没想到你人大心大,反倒还想着要阻住你二叔的官路!” 郭碧玉打了一个哆嗦,她仰头看着费氏,费氏的眼中充满了冰冷和失望。 “攀不上就别攀?你说的倒轻巧!若都是你这样想,你二叔当初就也不用科举为官!聚时珍也不用开遍大江南北,还要来上京另辟天地!怎么样不是一个活着?你也不想想,父辈打拼,为了什么向上‘攀’!爬山,为的是要登顶,人活在世上,为的是要向前走!” 郭碧玉还抬着头,可已经泪水满眼。 郭皋自然是又心软了,温声道:“说这些干什么,孩子不懂……” 郭碧玉摇了摇头,她不是不懂,她懂的,起码她现在有些懂了。 上辈子,她活在一团泥沼中,没想过要向前走过,得过且过,最后自己个儿也烂成了一滩泥。 费氏厉声道:“你别管!不过是矮下身段给人陪个不是就受不了,你可曾想过,我和你爹爹又吃过多少白眼,被多少人看不起?难道还不活了么?这一阵子,我还以为你看的通透,没想到你还这么糊涂!” 郭碧玉上前几步,抱住了费氏的腿,哭道:“娘亲,不是的。我……” 她没法说! “算了。”郭皋道,“囡囡啊,当年聚时珍发家,是因为爹爹和娘亲抓住了机会。你二叔……你要知道,咱们郭家,出身农户,一点儿根基都没有,你二叔经营到现在,殊为不易,安世子话里话外说锦乡侯安侯爷对你二叔极为赏识,这便是机会。” 郭碧玉急得脸色雪白,却无可辩解!让她再回头一百遍,她也宁愿安子鹤离郭家远远的,哪怕二叔不能升官! 费氏冷声道:“你不愿意跟你二妹妹一样,也不愿意和那些世家小娘子一样,为娘还以为你不愿意整天纠缠着内宅那点儿鸡零狗碎,所以才应了你,你现在的模样,又和她们有什么不同?人要自己往前走,而不是去靠拖着别人的后腿!我也懒得再把你关祠堂,你自己个儿回玉锦阁想想!” 郭碧玉站起来,抽抽涕涕的哭了一会儿,才道:“娘亲说的都对,女儿也能想明白。可有一件事,爹爹和娘亲也想想,二叔得了锦乡侯爷的赏识,世子对二叔恭敬有加也不稀奇!可女儿是什么出身?有什么能让安世子登门亲自来赔礼的特别之处?就算是看在二叔的面子上,爹爹和娘亲没觉得二叔的面子也太大了吗?” 说罢郭碧玉一路哭着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乱猜鸳鸯谱 郭碧玉的本意是希望这番话能让郭皋和费氏想清楚,郭仪不过是一个户部的侍郎而已,压根没有这么大的脸! 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对于他们身份低微的人,上位者的垂青和礼遇,不啻于白吃的午餐——说不定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安子鹤,或者锦乡侯府一定有什么缘故才刻意和郭府结交。 给她这样的一个商户之女赔礼,又对着郭皋这样的商人一口一个伯父,怎么想都不正常! 而郭皋和费氏压根就没有按照郭碧玉的思路考虑! 郭皋正在劝费氏:“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看碧玉哭成那个样子。” 费氏叹了口气道:“大郎,你不觉得今个儿碧玉的表现,太古怪吗?她也不是真的没有教养的野丫头,我都观察过了,只要她愿意,做的一点儿也不输给二娘子,为什么偏偏对世子爷那么无礼?” 她说到这里,突然和郭皋对望了一眼。 两个人福至心灵的道:“会不会是……” 夫妻两个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样一来,反倒能解释的通了。 难不成碧玉这孩子对世子爷…… “安世子还特意前来,我看他对碧玉也……十分宽和。”郭皋大胆的做出了猜测,“是不是上元节那天晚上世子相中了我们家碧玉?” “我听碧玉最后说的话,倒有些这个意思,似乎是在说安世子是为了她才登门的。”费氏琢磨着道,“你再品品?” 郭皋抚着胡须点点头,道:“碧玉自己个儿说出身不高,世子爷还特意来赔礼,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她才登这个门。” 他越发觉得这想法没错,脸色不由得惆怅起来:“囡囡这是长大了,她才多大啊,真是舍不得。” “还是孩子呢,不过一打眼合了眼缘而已。”费氏道,“想这些还太早了。” 郭皋道:“这位安世子看起来年岁也不大,可做事说话真是让人心中喜欢,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一说到这儿,费氏又寻到了蛛丝马迹,道,“一定是这样没错了,不然,聚时珍做的再大,那也是个商户,有什么本事让人家世子爷喊你一声伯父?” “唉。”郭皋脸色又阴沉起来,“可锦乡侯府,哪是那么好攀的人家——世子的婚事,怕也不由世子自己做主吧?” “我可不愿意碧玉去做侧妃,说的好听,那就是妾。”费氏脸一耷拉。 “你还说我想得早,你想的也太长远了。什么都还没定呢!” 两个人彻夜难眠,叽里咕噜又是欢喜,又是担心,一会儿觉得误会了碧玉,一会儿又觉得碧玉怕是因为李氏把美玉也喊过去了才不高兴。 费氏临睡前迷迷糊糊的道:“可若真是这样,碧玉干嘛都没有个好脸色给安世子呢?” 郭皋道:“当初你也没给我好脸色啊!” “去你的!” ——爱的分割线—— 如果郭碧玉知道因为她最后说的那句话,郭皋和费氏的想法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肯定要吐血三升。 第二天早上,她顶着黑眼圈跑到了栖云居请安。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更何况费氏还想歪了,只当是碧玉是萌生了小女儿的心思,这才闹起别扭来,倒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跟她再提安子鹤,只道:“以后再也不许这般无礼。” 郭碧玉点点头道:“女儿知道了。”态度自然十分良好。 这倒不是她装柔顺,昨天费氏的话,她是真心有触动的。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打铁还靠自身硬呢,虽然现在看力量悬殊,可是梦想总是要有的——总有一天,谁敢动她的恩人扬羽,她就弄死谁! 可是她娘看她的目光怎么怪怪的? 郭碧玉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继续表明自己的来意:“娘亲,我想找齐叟。” “你找齐叟做什么?” “之前他不是教我健体的吗?” 费氏道:“你又打什么主意?我听齐叟的意思,你不是不想练了吗?” 郭碧玉脸色微红:“他看出来了?” “他是成了精的人物,你那点小心思怎么瞒得住他?你怎么又想要跟他学了呢?”费氏促狭道。 郭碧玉扭扭捏捏的道:“女儿既然闯了祸,万一出去碰到仇家怎么办。” 费氏冷着脸道:“你现在倒知道怕了?遇到又怎么样?难道还想再打一架不成?” 她也怕那些小郎君们不依不饶的,又怕万一郭碧玉性子上来了亲自上阵——那女儿岂不是要恶名远扬了?便道,“你这段时间先不要出去了。” “那怎么行!我也不能一直都不出门啊!”郭碧玉大声反对,她得去看扬羽啊! 费氏瞟了她一眼:“女儿家总是出门才奇怪吧?你看看二娘子,什么时候有事没事就往外面跑?就算是出门,那也是有人邀约、宴请,乘车去、乘车回!怎么会惹到麻烦?你就好好给我在家里呆着,最近哪也不许去!” “啊——”郭碧玉沮丧之至,她强打精神道:“那好吧,咱们不是在说齐叟的吗?” “你既然觉得琴艺、书画只要花钱就能解决,打人这种事又何必自己练?以后要是觉得不放心,替你雇几个人护着你,要是雇人也不放心,买下来几个也不成问题。” 郭碧玉一时无语,知道她娘在嘲讽她,老脸一红,撒娇耍赖道:“娘,娘——谁说我是要打人……我、我就是想身体好了,不、不容易生病……” 费氏逗够了,才肃声道:“齐叟不是咱们家的奴仆,哪由得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我和你爹当初求了齐叟,也就是这个意思,女儿家身体康健些,少生点病——若是想学别的,人家还未必肯收你这样的娇娇女做徒弟呢。”她想了想,又道:“就算是要收你,爹娘也不同意。” 郭碧玉实则很想学怎样揍人。 她见到安子鹤,内心总会油然而生一种按捺不住的暴戾之气。 然而这种想法万万不能被她娘亲知道了,她把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一样,道:“女儿不学别的。” —?—爱的分割线—?— 转头郭碧玉见了齐叟,道:“齐师父,怎么能又快又准又狠的打人呐?” 齐叟一愣,随即会过意来,将带的一个徒弟名叫方胜的喊了过来,指着个桩子道:“假设这是个劫道的,你试试。” 方胜原本就是郭家的奴仆,有身契的,是郭皋和费氏挑出来伺候齐叟的,没想到被齐叟看对了眼,教他习武,他沉稳的走到那桩子面前,挺胸收腹运气,猛喝一声,醋钵大的拳头就砸到了那桩子上,就听“咔擦”一声,那桩子竟然出了一道裂纹! 雀儿先“嗷”的一声跳到了旁边,郭碧玉没被这一拳头吓着,反而被雀儿吓了一跳。 她走上前摸了摸柱子,瞠目结舌的道:“这打在身上会不会打死人?” 虽然她是很想把安子鹤直接解决了,可是她不想吃官司。 齐叟道:“这是要对方像木头桩子那样不动不躲,把要害露出来让人全力一击才行,寻常打架,哪里就能轻易打死人?” 郭碧玉刚想说她想学,冷不丁瞟到了方胜身上,嚯,拳头上方是将袖口都绷紧的遒劲肌肉,就更不要说整个人了,浑身上下都是疙瘩肉。 齐叟又道:“这是力道,若是想要又快又准,不光是打桩子,还要练别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说的就是咱们。” 郭碧玉顿时泄了气,别说她不能见天儿的这样练,就算是能练,她也不想练成一块衣服都绷不住的捆蹄啊! 齐叟就知道是这样,笑道:“男女有别,力量上差距悬殊,大娘子还是像以前那样学学健体就好。方胜,你把你吃饭的盆子拿来。” 不多时,方胜端了一个有锅子那么大的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摸头道:“每天练的多,实在是太饿了。”他因为是长房家养的奴仆,担忧的看着郭碧玉道,“大娘子不是嫌我吃的多吧?” 郭碧玉急忙道:“没有没有,你好好练,想吃什么随便你吃。” 心里却纳了闷,上辈子,她还真没注意过有这么一号人。 没过多久,齐叟跟她爹爹娘亲辞行,说是要回老家,她也没太在意,齐叟好歹也曾经在小时候教过她,可她硬是没有去送行。 想到这里,她背过身去,长吸了一口气。 那时候,等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才开始留意起安子鹤的一举一动来,没多久,便知道原先她拿出来的最后那么点财物,还有良田,还在安子鹤手里握着——他压根没有帮她去托人照顾千里流放的爹娘。 安子鹤那时候在门外说,她在郭家的倚仗都没了……没了的意思,她不敢想,可就算是不想,那些她以前听说过的事儿还是着了魔的往她脑海里钻——流放的苦,不光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有恶差的棍棒,很多人都挨不住,死在了路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偷偷出门 “大娘子,大娘子!” 郭碧玉猛地醒过神来,却是雀儿在扯着她袖子,眼神亮闪闪的,道:“大娘子,奴婢、奴婢有个请求。” 郭碧玉太了解雀儿了,道:“你不是看上人家的大盆了吧……” “奴婢也想随便吃。” 郭碧玉道:“你在我身边什么时候屈着你吃东西了?” “可姐姐们都不吃啊,还老笑话奴婢,奴婢也要脸啊,没有个好由头,怎么好意思总是这样。” 郭碧玉气得发乐,只得走到齐叟那边,恭敬道:“那从现在起我就还把五禽戏好好练着,我之前问的话,您就当我没问吧。” 齐叟知道她是怕郎君和夫人知道了要训斥她,便微笑道:“之前大娘子不是问我五禽戏的事儿吗?” 真是人精啊,郭碧玉感慨了一声,益发恭敬起来:“还有一件事,我一个人练,也怪枯燥的,我身边跟着的那个傻丫头,能不能一起呢?不敢奢求您也看中了她做徒弟,好歹教她点本事,这样伴我出入也平安一些。” 她看齐叟略有犹豫,又道:“齐师傅,我是我爹爹娘亲的女儿,所以也不来虚的了,咱们明码实价,雀儿跟您学东西,从我这出钱。” 齐叟捻须“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大娘子倒是爽快,那老朽就应下了。从今日起,每天辰时初老朽在园子里等大娘子。” 等齐叟带着方胜走了,郭碧玉才重重的咳了一声,雀儿急忙跑过来:“大娘子,成吗?” “我可是说尽了好话,好不容易才让你能跟着我一起。为了你,我花了好多好多的钱!要是你只知道吃,却不知道好好练,我不但不让你学了,以后要把我花的钱都从你吃的饭里扣出去。” 雀儿急忙点头保证道:“不会的,大娘子!” “既然如此,我要考验一下你,你跟我来。” 不多时,雀儿就发现郭碧玉带着她走向了郭府的大门。 她吓得脸都白了! “大娘子!您这是要干嘛?” “没长眼睛么?我要出府。” “大娘子您别吓唬奴婢啊!夫人知道吗?您就带着奴婢这么出去了,回头夫人会打死奴婢的!” 郭碧玉停住了脚步:“你胆子这么小,还跟我一起打什么拳啊。那回去吧,我找齐叟去。” “大娘子!”雀儿哭唧唧的道,“如果夫人要打死奴婢,您千万替奴婢说情。” 她哭丧着一张脸,坐在郭碧玉对面,就算是她再笨吧,也知道了,原来大娘子早有盘算,不然车夫老胡怎么会在府外面架着马车等着呢? 郭碧玉不理她,将窗帘掀起了一条小缝,看着外面。 这一带街道虽宽,可因为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马车不敢在街上疾行,晃晃悠悠的过了一会儿,马车才穿过了朱雀大街,向西边而去。 雀儿还在那唠叨:“青燕姐姐她们就没发现大娘子不见了吗?要是知道奴婢跟着大娘子偷偷跑出来,会不会拨了奴婢的皮?” 郭碧玉被她说的心烦,道:“你再说一句,我先拨了你的皮。” 雀儿这才闭了嘴,只是没忍多一会儿,大叫起来:“这不是那天大娘子打仗的地方吗?” 马车停了下来,老胡道:“大娘子,到地方了。” 郭碧玉翻了个白眼,从座位下面掏了个帷帽出来,戴在头上,看着雀儿还在那大惊小怪,心道,这没眼力价的蠢货,也不知道伺候我整理帷帽,只顾着在那聒噪。 她整理好了帽子,等了一会儿,发现雀儿完全没有要先下车的意思,便将手里的梅子核砸了过去:“还不扶我下车!” “下车?”雀儿瞪大了眼睛,又不敢置信的翻开窗帘,看了看,指着外面道,“大娘子,您看这都是什么地方啊!这都是什么人啊!您要在这里下车?” “你扶不扶我?” “我扶,我扶还不行吗?” 雀儿嘟嘟囔囔的下了车,她虽然怕是郭府中最不讲究也最不起眼的一个丫鬟,可却仍然是穿绫着缎的,面目虽然不算娇美艳丽,可也清秀可人,而这迎鹊桥是什么地方?是通往西坊市的通道! 人来人往的不说,而且因为西边原本就以平头百姓甚至穷困人家、甚至操贱业为生的人家居多,所以冷不丁从马车里蹦出来一个小娘子,便引得不少经过的人侧目。 雀儿被人眼光扫的发毛,拿了脚凳放到地上,又将手伸向马车帘子,尽最后一次努力劝道:“大娘子,您别下来了吧?您来这儿干嘛啊?” 雀儿的手自打从洗衣房回来之后,已经养好了,平日里干的活儿远远没有青燕几个多,自然白净细嫩,此时一只白生生的手搭到雀儿的手上,顿时将雀儿的手衬得黯淡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身姿娇小的小娘子踏着脚蹬出了马车,只是戴着帷帽,看不清楚长相,虽然如此,来来往往的人还是忍不住向这边儿张望。 雀儿浑身不自在,也不晓得为什么大娘子要来这种地方,总不会是怀念前些天在这里英勇揍人的壮举吧? 郭碧玉虽然带着帷帽,却不是怕旁人看的,她上辈子后面几年就在这种地方厮混,实在是太熟了——她纯是怕雀儿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老胡有些不放心,道:“大娘子,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可要小的陪你过去?”万一真出了事儿,他也担不起啊! 郭碧玉走到他旁边,掀起了帷帽,突然笑道:“老胡,你现在再后悔可有点晚了。” 老胡觉着大娘子的眼睛亮的吓人,一时间哽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吓唬你的,你放心吧,不能出什么事儿,你看好马车,回头赏你。”郭碧玉轻飘飘的说完了,便向南边儿巷子里走去。 那天晚上,她也忘了问扬羽住什么地方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她问了,扬羽估摸着也不会告诉她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娘子。 她去的这一代嘉会坊,主要是乐户们聚集的地方,说穷,倒不是很穷,只是大多是都是贱籍或奴籍,平时人家并不叫这里“嘉会坊”,只是叫乐户巷子。 扬羽那日下了桥,却是想向这边跑的,想必大差不差应该在这里才对。 巷子中传出丝竹管弦之声,脚下的路也算是干净整齐,偶有行人,都是穿着普通,看到郭碧玉和雀儿却也不太奇怪,常有乐伎出门应酬酒局,自然穿的要光鲜一些,只是像这两个小娘子两手空空的倒是少见。 郭碧玉自顾自的往里面儿走,突然有个人斜刺里窜了出来。 雀儿的心肝都跟着一颤,定睛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郭碧玉道:“喂,小孩儿!” 那孩子止住脚步,看到两个小娘子站在过道里,前面那个带了帷帽的那个正他招手道:“你们这里有个漂亮的大哥哥,姓扬,你可知道么?” “十指儿家的那个吗?” 郭碧玉哪知道十指、九指的,胡乱点头道:“对,他家住在哪里?” 那小孩儿就侧身指着里面道:“往里头一直走,走到头,再往西边儿走,有个墙塌了半边的小院子,就是他家。”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你是去找他的吗?他这会儿应该不在家,他爹凶得很,大娘子要小心呢!” 郭碧玉想了想,蹲下来,拉过那孩子的手,拈了一枚铜钱儿放到他手里。 雀儿看见那小孩儿手心黢黑,也不知道是泥还是别的什么,大娘子的手偏偏还拉着,她简直都要晕了,道:“大娘子,他的手!” 她声音大,那小孩儿抖了一下,便要将铜钱还给郭碧玉,郭碧玉回头狠狠的剜了一眼雀儿,道:“闭嘴!不然你就出去!” 雀儿自然看不见郭碧玉用眼光剜她,可是她意识到大娘子极度不高兴!她嗫嚅了一下,没再出声。 郭碧玉这才柔声道:“你拿着,跟我说说扬……扬家哥哥的事,他爹为什么凶的很呢?” “他爹爹喝酒啊!每天都喝,喝多了不是打就是骂,反正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娘说哥哥是个好的,就是没投个好胎。” 这话郭碧玉很同意。 她道:“能带我见见你娘吗?” 雀儿扯着郭碧玉的袖子:“大娘子,您……” “闭嘴。” 她按照那孩子指点的方向,走到了尽头,再向右边拐了个弯,果然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院墙塌了一半的破落院子,就连木门也有半扇是脱了框的。 按照那个小孩儿他娘的说法,扬羽的娘亲很早就没了,起码这周围的邻居,没有人见到过扬羽的娘亲,当年扬十指——对,这奇怪的名字就是扬羽他爹的名字——带着没几岁的扬羽搬到这里,那会儿,扬十指还不像现在这样。 现在什么样呢,郭碧玉站在不远处,嘴角抽动。 院子里正传来一阵阵嘶哑的叫骂声。 “扬羽,你个小兔崽子!你把钱藏哪儿了!” 然后就是一声瓶子被摔到地上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扬羽的童年 雀儿听得一愣一愣,简直都忘了害怕,只是呆呆的看着郭碧玉,心想:大娘子干嘛非要来这种地方听人咒骂呢? “老子当初就该把你卖了!还能换几个钱喝酒!” 郭碧玉抱着胳膊,毫无形象的靠在墙上,淡定的听壁角。 周围没有任何人出现,想必这样的骂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怕是有几年了,所以邻居们都见怪不怪了。 扬羽跟着扬十指在这安家落户的时候,小孩子长得就漂亮,和瓷娃娃似的,那会儿有不少人出了高价,要跟扬十指买走扬羽,那会儿扬十指还是个有良心的爹,不肯卖。 咒骂声还在继续。 “越大越没用,吃的多,喝的多!还要老子搭钱搭人情送你去教坊学本事!到现在半文的回头钱也没有!” 里面的人骂着骂着,突然“咦”了一声,然后“嘻嘻嘻”的笑起来:“好兔崽子,原来藏在这里!” 郭碧玉还没反应过来,门扇“砰”的一下被撞开,一个面目衰老、衣衫不整的人从里面歪歪斜斜、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 他自然看见了郭碧玉和雀儿,却浑然没放在眼里,浑浊的目光一扫而过,便从她们两个身边窜了出去。 郭碧玉看他走远了,这才发现雀儿紧紧抱着自己个儿的胳膊瑟瑟发抖呢。 她嫌弃的抖了抖胳膊:“你干嘛呢?” “大娘子,他不是疯了吧?” “是疯了。”郭碧玉道,“酒疯。” 想也知道,扬羽的这个爹刚才是翻到了扬羽藏起来的钱,迫不及待的拿去买酒喝了。 郭碧玉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原先想的很好,这次先给扬羽留些银钱,可却没想到扬十指是这副德行!别说留钱,就是留东西,恐怕都会被他拿走换酒。 郭碧玉在这想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道:“回去吧。” 雀儿松了一口气,欢欣喜悦的道:“早该回去了。” 郭碧玉垂头丧气的往回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就见到一个人影从另一头走来。 她心中没来由的一慌,急忙拉着雀儿跑到一颗大树后面,另一只手趁着雀儿还没有叫出声捂住了她的嘴,她悄悄从大树后探出头。 扬羽还穿着上元节那天夜里的衣服,虽然破旧,但是干净整洁,手中拿着一个长条形的布袋,里面应该就是他学吹的笛子了。 他走到院门口,仰头看着门扇,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唔唔唔。”雀儿直晃脑袋。 郭碧玉看扬羽往这边扭头,急忙转过身去,才发现她方才将雀儿的嘴巴和鼻子一起捂住了,雀儿的脸憋的通红,便急忙松开,又龇牙咧嘴的无声威胁道:“不许出声!” 雀儿怕她再捂着自己,急忙点点头。 她们这边儿的动静,扬羽怎么会不知道,大树旁边的裙角都露出来了,可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又专注的看着院门,因为半边的门板已经完全倒下来了。 而大树那边的人,他只当作是寻常来往于这街巷之间的歌姬——都是些貌美的小娘子,或许是在大树那边私会情郎也说不定。 郭碧玉等了一会儿,发觉没有动静了,这才再度从大树旁边露出一个脑袋。 “大娘子,他进去啦。”雀儿悄声道。 “嘘——”郭碧玉蹑手蹑脚的走到破墙的后面,踮着脚向里面看过去。 扬羽正站在院里,似乎能砸的都被他爹砸光了,他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将那装着笛子的布袋放到了窗台上,这才慢慢收拾起院中的残局来。 他将放在外面还没摔烂砸坏的桌凳等家什扶起挪好,又拿起扫帚将那些被扬十指摔碎的瓶瓶罐罐扫到一起,最后用簸箕装起来放在墙角。等扬羽把这破院清理的还算整齐了,额头的鼻尖已经浸出了汗珠子。 他抬手抹了抹汗,又走到井边上,将桶丢了下去。 郭碧玉就听见“嗵”的一声,急忙伸直了脖子向里面看,见比她也高不了多少的扬羽正在那里摇井上的辘轳,看得她提心吊胆的,生怕这孩子被这桶水拐带到井里! 过了一会儿,一只桶晃晃悠悠的就被扬羽摇了上来。 他提着水走到屋檐下面,探头看了看廊下的一个不算大的水缸,摇头叹了口气,将水桶放了下来,大半个身子探到了缸里。 郭碧玉又担心他翻到缸里去,忍不住手上都跟着用力,雀儿被她捏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扬羽已经熟练的将缸底的瓢拿了出来,舀了水将銚子填满,放到了一个小小的炉灶上。 郭碧玉看着他坐在小杌子上,用几根树枝引着了火,拿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炭轻轻的放到上面后,急忙用一把破扇子扇动起来,还不停的折腰去看,那炉灶不多时就冒出了滚滚的黑烟。 扬羽转过身来,轻轻咳了两下,然后便乖乖的坐在那里,看着院子上方一片晴空,发起呆来。 郭碧玉也发起呆来。 她平日里用的是银丝炭,上辈子最困苦的时候,扬羽也没给她用过这么差的炭,虽然他很少解释——但显然是因为要在屋子里取暖,怕熏了她。 看这破落的院子,有这么点炭火烧水就不错了,不用指望屋子里还有炭盆那种东西。 雀儿可没发呆啊,她在冷风里站着,尤其是这破墙头还是个小风口,她自己个儿觉得冷,又怕大娘子冻坏了,可眼看着那銚子里都冒出了些许热气,大娘子还没有走的意思!她心中暗道:是想等水开了进去讨杯热水喝吗? “大娘子。”雀儿轻轻道,“咱们走吧。” “再看一眼。”郭碧玉将雀儿拉着自己个儿袖子的手拂开,“我不放心。” 有什么好看的啊!再说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雀儿不懂,又拉郭碧玉,“大娘子,他欠你钱了?” 郭碧玉转过身来:“他这么穷,欠我哪门子钱啊!” “那就是大娘子欠他钱了?” 郭碧玉额头上的青筋蹦了蹦:“闭嘴。” 院里却传来扬羽的声音:“谁?” 一下子把郭碧玉吓得魂飞魄散,拉着雀儿就跑! 直跑得两个人气喘吁吁,郭碧玉才发现扬羽根本就没有追出来,她有些懊丧——原本想做的事,一件也没做成。 直到上了马车,郭碧玉仍然闷闷不乐的。 不知道扬羽有没有饭吃。 不知道扬羽那个叫杨十指的爹回去会不会揍他。 不知道下次他爹要喝酒了没有钱,会不会把扬羽的那件不算好的棉袄拿走还钱。 老胡的车慢悠悠的又赶回了东边,就听马车里大娘子道:“去坊市。” 坊市自然是东边的坊市,老胡知道长房的郎君和夫人最近都在忙着聚时珍在上京开业的事,想必大娘子是要去找他们,便轻声“驾”了一声,赶着马车往东市走。 郭碧玉看着手里拿着冰糖烤梨吸溜吸溜吃的雀儿道:“我们从来没来过西市,你知道不?” 雀儿点点头。 不多时就到了,郭碧玉下了车,回身道:“老胡,你把车赶回去吧,过会儿我和我爹爹娘亲一起回去。记住,你只是送我直接来了东市。” 老胡就答应了一声。 郭碧玉笑着道:“你就是说送我去了别的地方,我也不会认的。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 “小的不会说的。” “那就好,傍晚的时候来一趟玉锦阁,我有事交代你。” 老胡摸摸脑袋,也不晓得是什么事,便又应了一声才赶了马车回去。 郭碧玉这才回头,看到雀儿站在那儿,忍不住挎着脸道:“怎么把你给忘了?应该让你跟着马车回去的。” 雀儿紧紧的跟在郭碧玉身后道:“大娘子,您身边怎么能离得了伺候的人啊?” “我嫌你话多。” 雀儿急忙闭上了嘴,又过了一会儿才道:“大娘子,奴婢就说最后一句。奴婢不说话了,您让奴婢说,奴婢再说,行不?” 郭碧玉乐出声来,道:“行。你记得,我们是直接从家中来东市的,我们没去过西市,你要是说漏嘴了,以后我再也不给你买烤梨吃了!” “啊?”雀儿刚出了声,立刻又用手紧紧的捂住嘴。 聚时珍的牌匾已经高高悬起,牌匾上和两旁的楹联都蒙着红布,等到了正日子才会揭开。 门口两根粗粗的柱子泛着紫檀色的暗光,上面托着两个汉白玉雕刻的花篮。 这是请巧匠雕刻出的聚时珍的标记,便是花篮中集珍萃宝的样式。 整个店铺看起来与东市其他的店面风格迥然不同,上京这边大多红墙碧瓦,颜色浓烈,而聚时珍却依着江南总号的风格,素墙黑瓦,形如燕尾的墙头和飞檐如同要剪破这块晴空似的,在这一条长街的店铺中,极为醒目。 正门这会儿自然是没开的,郭碧玉从侧门绕了进去,就看见她爹爹郭皋腆着肚子,负手而立,在那里指点着小厮们做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上京聚时珍要开张了 店铺里的格局也是照着以前江南总号的格局来,第一层最里面是存放东西的内堂,也通向里面的院子,内堂外面才是真正的待客之所,货物分门别类,琳琅满目的摆了数个柜子,按照类别,柜子中间以锦屏隔开,留出了两个人能并肩而行的通道。 每处柜子都配着两个殷勤、口舌伶俐的小厮,专门接待客人。 郭皋就是在给这些小厮们“上课”。 郭碧玉听她爹爹粗声粗气的训人,吐了吐舌头,随手拿起柜子上的一个珊瑚手串放在手腕处比了比,又放回去。 这些在聚时珍不过是中品之物,大多以扬州、交州、泉州的番国海货为主。论起手艺,自是不及本朝的能工巧匠,因此这些直接摆出来的,还不是聚时珍的“硬货”。 “硬货”自然是有的,比如极好的大块香料,又比如原料珍贵,又被聚时珍养的巧匠加工而得的珍玩,都在内堂。 这就需要看柜台的小厮们察言观色的本事了。 若是客人看似对柜子里的货都有些不放在眼中,那就要请出这里的执事——一般都是极有经验的老师傅们,拿着价值不菲、独一无二的东西,请客人上楼品鉴。 聚时珍既然瞄准的是富贵人家,这功夫自然需要做到细处! 郭碧玉又往侧堂绕去,侧堂里,则是聚时珍的“下品”。 可这不过是聚时珍自己个儿内部的区分而已,实则就算是“下品”,在江南时也是身份地位的标志! 侧堂中都是聚时珍的巧匠和绣娘们制作、缝制的首饰和衣衫。 没有别的要求,只一样,不能重了。 富贵人家的郎君们和娘子们,讲究这个。 因此无论是簪子钗环,还是聚时珍所出的四季衣服,做工精细、心思巧妙姑且不论,一个样式或花式,只做一件。 之前郭碧玉送给郭美玉的那一对儿寒梅傲雪的簪花,就再也不会有人能从聚时珍里买到第二对一样的! 雀儿眼睛都看不过来了,郭碧玉却东张西望的,又打开两边换衣服的屋子,也是空空如也的,奇道:“我娘亲呢?不是说今个儿也要过来看看的吗?” 屋里一个正在打理衣衫的小厮道:“方才夫人差了人过来说今天先不来了。” 郭碧玉咽了口唾沫,雀儿比她还紧张,结结巴巴的道:“夫人不会发现大娘子自己出了府吧?” “那、那又怎样,我是来找爹爹的。”郭碧玉道。 她自己给自己打气,又暗自祈祷她娘亲千万不要去玉锦阁,正在那忐忑呢,就看见那小厮从内堂拿了一件全白的貂毛大斗篷,只有脖颈处垂着两根金线绣花纹的绑带,眼睛就粘在了上面,道:“这白貂斗篷从哪来的?” 那小厮道:“回大娘子,这可不是貂毛,是白狐皮!是郎君从商船上收来的,要咱们这边儿可不敢弄这个,白狐那可是成了精的稀罕物,番人却是混不吝,这一批就有十几块皮子,都是连点杂毛都没有。郎君说别的存起来,先做一件斗篷挂出来。” 郭碧玉就想起了上辈子扬羽给她买的那件。 她皱了皱眉头道:“十五都过了好多天了,眼看就要开春了,谁还会买这个?先收起来。” 她倒不全是为了自己个儿相中了这件斗篷。 平心而论,这东西其实要是想买,主要目的还真不是为了御寒,纯是为了穿出来张扬的。 可往后的天气也没有那么冷了,再穿这东西出去,那显摆的意思就太明显了。 世家贵族,向来讲究炫耀的不动声色,这个大厚毛斗篷上了身,只怕会招人嘲笑土财主才是真的。 那小厮犹豫起来,也不知道该不该听郭碧玉的,正纠结,就见聚时珍的主人郭皋慢悠悠走过来道:“听大娘子的,收起来吧。” 他这才急忙抱着斗篷下去了。 郭碧玉转身高兴的跑到郭皋身边,仰头道:“爹爹!” “囡囡怎么来了?” “我想爹爹了啊!”郭碧玉笑道,“再说,我以前不是也总来铺子里玩的吗?” 郭皋“哈哈”笑道:“还说想爹爹,是不是想铺子里的东西了?有什么看中的就拿回家去玩。” 郭碧玉嘟着嘴:“在爹爹心里我只会玩吗?我都会算账了呢!爹爹还答应给我看聚时珍的账本子呢!”她有些担心的道,“爹爹不会是哄我的吧?” “哪能呢!”郭皋笑起来,“爹爹说话算话。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那我要现在看。” 郭皋刚把事情交代下去,这会儿闲了下来,左右无事,就领着郭碧玉进了内堂,又从后门穿出去。 郭碧玉见这后院不过十数尺见方,青砖铺地,中间围种了一棵垂杨柳,眼下还是光秃秃的,到底还是有些局促,便道:“这院子怎么这样小啊?” “原先比这大,只是上京寸土寸金,便干脆把边上围着的房间又扩大了一圈儿,这里肯定要做聚时珍的库房,还得有住人的地方,比起来院子缩小一点儿就不算什么了。” 郭碧玉便嬉笑道:“要不是女儿我,爹爹这样的院子都买不到了呢!快把省下来的钱给我!” “哈哈哈哈!你的嫁妆已经占了一成那么多,还想要啊!” “这是女儿替你省下来的钱,和那一成嫁妆怎么一样?”郭碧玉嘟着嘴道,“最起码也分我一半儿啊!” “你娘说你是个小财迷,我还不信,今天算是见识着了。”郭皋关上了屋子,从里面打开锁拿出了账册,放到郭碧玉面前,道,“能看懂么?” 郭碧玉翻着账本子,嘴里不停的“啧啧啧”的感叹:“怎么看不懂?原来还没开张就花了这么多钱出去了啊!” 郭皋笑着道:“囡囡以为呢?这都是开张前的投入,可比你在家里看你玉锦阁的册子难多了。” “爹爹不要看不起我。”郭碧玉葱管儿般的手指指着账本上的一行行的字道:“我那是大材小用。您别以为我看不懂,这是收入,聚时珍要开张了,爹爹的一些相熟的朋友送来的贺礼对不对?” “那囡囡说说,为什么不是入到长房账上呢?” “这怎么能入到长房账上?”郭碧玉看着上面的条目,这些礼,看起来相当不轻,都是那些和郭皋常有生意往来的大小商家庆贺聚时珍上京分号开张,差了人送来的。 更让她佩服自家爹***是,里面不乏上京的有名商号——多宝阁、甄萃楼、天衣阁…… 郭碧玉擦了擦差点流出来的口水,心想:这些礼都不轻,送到长房,保不准就被婶母以这样那样的名义归到公中了。 可这个原因,却不能说。 她爹爹记到这个账上,肯定是有其他的缘故。 她眼睛一亮,仰头道:“这是生意上的人情,以后也是要从生意上面还。所以要记到聚时珍的账目上。” 郭碧玉的手指指向中间一条茶引上:“像这样的礼,已经很重了,以后怕也是要咱们在他们有求的时候出一把大力气呢!” “囡囡真聪明。”郭皋抚摸着郭碧玉的头顶,“去年整个闽南那边雨水不断,茶山的收成和出茶的品质都不算好,又加上雨水多,山路多有泥泞、塌陷,不好走,东西运送不出来——可苏杭周边确是大丰收,这是泉州一位茶商送来的。” 郭碧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知道聚时珍的生意范围,眼前这个店铺以及南边的商号,其实是他爹爹生意的一半。 还有另一半,是二房不曾涉足的。 郭皋会反手收购本朝所产的丝绸、茶叶、瓷器甚至米粮等卖给番人,或许是盈利没有聚时珍多,也许是因为货物本身太过普通,不值得关注,总之二房似乎没有想过这一块儿。 这让郭碧玉有些庆幸,不过也有些困惑,又不怎么赚钱,干嘛还做呢? 一个疑问还没得到解答,她又指着账目上道:“这批松木和杉木,是去年七八月份就定了的,可比现在的价钱贵多了啊!”她仰头道,“是因为爹爹刚才说的雨水多的原因吗?木料比茶叶还难运出来,所以才贵了几乎一倍,入冬以后,雨水应该少了,路面也会也好走一些,所以才又便宜起来?” 郭皋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囡囡怎么知道现在便宜了?” “女儿刚才经过坊市,闲逛了一会儿,人家的定做家具的木器行,听说但凡用松木和杉木做的都比原来便宜了呢!我好像以前听爹爹还是娘亲说过,闽南那边盛产这两种木料啊。” “有一定的原因。”郭皋有些吃惊,虽然郭碧玉所说的不全对,但也颇有些道理,便简单的解释道,“还有就是,先前囤积了却运不出来,等到能运出来了,已经入了冬,南方还好,北方在大冷天动工的却不多,所以运过来,反而卖不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我的锅我来背 郭皋忍不住笑道:“囡囡说的对,幸而是家中自用,若是做木材生意的,怕是就要赔一大笔了!” 事实也是如此,比如先皇太后的族亲,一直是闽南巨商,只做木料生意,今年境况便不太好,不过人家靠山大,家里底子厚,倒也能扛得住,有的小木材商,可是干脆就一蹶不振了。 郭碧玉得意洋洋的又翻了几页,这才合起来,道:“爹爹,我跟你说哦,我是偷跑出来的……” “什么!”费氏一拍桌子,玉锦阁里面一个郭妈加上三个丫鬟,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费氏气的浑身发抖:“一个大活人没了,连一个报信儿的都没有!” 她忙了一上午,等空闲了,原本是打算去聚时珍看看开业准备的如何了,又想起早上郭碧玉拐弯抹角的那个想出去走走的小模样,心中也可怜孩子这十来天怕是在祠堂憋闷坏了,便来了玉锦阁,想带着郭碧玉一起去聚时珍。 结果怎么样,郭妈在那做针线,青燕和黄鹂在拾掇开春的春装还有裁制春装的布匹料子,郭碧玉选了墨鸦帮她料理账务的事儿,所以墨鸦在那苦练算盘和写字呢。 四个人各干各的,有条不紊,就是不见了郭碧玉和雀儿! 等到费氏问“大娘子在哪儿”的时候,这四位比费氏还吃惊:“什么?大娘子不是去了夫人那儿吗?” 费氏既然来玉锦阁问罪,自然心里也是有了数,不然早就慌里慌张、满院子喊人出去找郭碧玉了。 “你们是做奴婢的,管不了大娘子没有办法,可起码也不能图省事,一甩手什么都不管了!”费氏训斥道,“一问三不知,反倒还要我来说,你们才知道主子没了,那我要你们干嘛?” 郭妈她们哪敢辩驳? “但凡你们有一个把大娘子放在心里,去我那探问探问,怎么会连大娘子出了门你们都不知道?” 这其实真是气头上的话了,按说,这个还真不能怪郭妈她们。 郭碧玉一大早去了费氏那里,平日里一腻就是腻半天,有时候还在栖云居用饭,下午睡饱了才回玉锦阁,谁知道今个儿她早早就从费氏那儿离开了呢? 费氏也知道自己女儿什么脾性,这只怕也不是现生心才出门的,肯定早早就策划好了,偷了个空就往外跑。 她按了按额头,道:“都给我在这跪着,大娘子不回来,谁也别想起来!晚回来一个时辰,罚一个月月例银子,晚回来两个时辰,罚两个月。” 她坐了下来:“你们自己个儿倒寻思寻思,有错没有?大娘子身边只有雀儿跟着,雀儿是个能看顾人的?” 眼下包括郭妈在内,谁也没心情想月例,皆因雀儿是被大娘子惯着的,比大娘子还没谱!这俩人真要是像费氏说的那样出了门,还有个好? 郭妈怯怯的道:“奴婢们知道错了,没看顾好大娘子,大娘子这是去了哪里?” 郭碧玉刚进门,正在那大呼小叫:“都死了吗?过来帮我拿东西啊!” 黄鹂正要起身,看费氏还盯着她呢,急忙又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 门口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夹杂着郭碧玉和雀儿在那嘁嘁喳喳的斗嘴。 “你挡着我了,哎,我看不见门槛了!” “奴婢帮你拿点啊!” “你还帮我拿,刚才你都把东西掉地上了……” 郭碧玉进了屋,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又喊道:“青燕!青燕!” 青燕哪敢吱声啊。 郭碧玉便朝着里间走了过来,一看到费氏,真是吓了一跳:“娘、娘亲,您、您怎么在这?” 费氏冷笑道:“得亏我还过来了,不然哪会知道你胆子这么大!”她又瞥向站在郭碧玉身后的雀儿,道:“跪下!” 雀儿一哆嗦,也跪那儿了,不但费氏瞪她,就连郭妈她们也狠狠的用眼睛剜她,她忍不住往郭碧玉身后又缩了缩。 “娘亲,你干嘛啊?”郭碧玉道。 “难道这几个奴婢不该罚?一个是做主子的乱走,却不知劝诫,反而还跟着瞎跑,其他的都跟瞎了眼蒙了心一样,主子不见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郭碧玉也不知道费氏要怎么罚她们,如果只是罚月例钱,那她自己个儿从玉锦阁走账,给补上就是。 可万一费氏要揍她们呢? 作为主母,奴婢们没有看顾好她,自然是做奴婢的失职了。 可是郭碧玉却不能让她们为了她这一次预谋已久的出行而背黑锅啊,尤其是雀儿,因为她“威逼利诱”的,雀儿本来就是个主意少的,只能听从。 别说郭妈她们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如果她铁了心一定要出去,谁还能拦住? 最关键的是:如果这一次郭碧玉不护着她们,下次再想偷溜,可就难了。 郭碧玉走到费氏面前,却不是赔礼,而是道:“娘亲,第一,我不是出去瞎跑的,我去找爹爹了,路上也是由咱们家的马车送我去的。第二,女儿是不可能像二妹妹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让您和爹爹在江南的时候就把我养野了呢?” 费氏怒道:“这么说还是为娘的做错了吗?” “不是。”郭碧玉皱着眉头道,“娘亲,我不能变成又一个二妹妹。” 上辈子,经过她的努力,谁都说她们两个是郭家的一对知书达理的姐妹花,举止言行,郭碧玉无不是像极了郭美玉,可后来又能怎么样呢? 最后反倒变成了一个废物。 “我去看爹爹,还看了聚时珍的账册,有些话,连爹爹也夸女儿说得对,可见各人有各人的路,女儿不是说二妹妹就不好,可她的路,女儿走不过去。” 费氏愣了一下,道:“娘亲不是……” “我今天自己出去,让娘亲担忧了,是女儿的错。可归根结底,不过是娘亲心里还想着女儿能安安静静的在家中做个大家闺秀。” 若是没有遇到扬羽,没有遇到安子鹤,郭碧玉可能会将头埋在富贵窝里,出不出门的,又有什么要紧?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能再骗自己什么都不会发生。 郭碧玉跪了下来:“娘亲,女儿像您,就那么不好吗?” 这话让费氏怎么接? 她叹了口气:“你先起来。” 她的女儿,她怎么会不了解? 以前在江南的时候由着郭碧玉来,就没拘束过她,不光是她自己带着人出去溜达买好吃的好玩的,她们夫妻俩也没少带着郭碧玉出去消遣,而今乍到上京,就算是不许她出去,她也要偷偷往外跑。 那会儿只当是小孩子,又只有郭碧玉一个她亲生的骨肉,娇纵惯了,现在大了,按说郭府而今也和官宦人家沾亲带故,女儿家不好随意再往外边闲逛,可却很难收回来。 要么就只能硬扳着她,派几个奴婢和下人不错一眼、跟看囚犯一样的盯着,可费氏舍不得。 更何况聚时珍开张之后,她和郭皋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如果今年还有外来的商船进港,她们夫妻二人还要再回一趟江南,离了上京,哪还能看得住? 想到这里,费氏还是放弃了挣扎,有些心烦的对着跪着的几个奴婢道:“我和大娘子说说话儿,你们下去。” “哎哟,哎哟!郭妈!你放开我!”雀儿疼的直叫嚷。 郭妈掐着她的耳朵道:“说,你把大娘子拐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才回来!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仗着平时大娘子纵容你,越发的无法无天了你!” 雀儿眼里含了两泡泪,任身子怎么扭,都逃不出郭***五指山,叫苦连天道:“郭妈!我还拐大娘子?是大娘子拐我好不好!我一个做奴婢的哪能拦得住大娘子?” “你也知道你是做奴婢的!”郭妈气咻咻的道,“怎地不知道报个信儿?” “大娘子那头都往门口走了,我要是回来报信,大娘子就丢了!”雀儿把耳朵救了出来,用手捂着,直嘶嘶的抽气:“我好歹还跟着大娘子呢,你们干嘛赖我,怎么不问问自己,为啥没发现大娘子老半天都没回玉锦阁?” 郭妈讪讪的道:“大娘子哪次去夫人那里,不是经常呆到下半晌才回来?” 雀儿气呼呼的道:“肯定是夫人找大娘子没找到,你们挨了训,反倒来骂我。” 她虽然看起来傻不愣登的,可是怼起人来,简直让人无话可说,青燕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好好劝劝大娘子,哪怕多带几个人出去呢。你不知道夫人过来的时候,脸色有多吓人。” 黄鹂也道:“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大娘子也常出门玩耍的,你当夫人是不让大娘子出去,是怕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儿,只有你一个在大娘子身边,顶什么用?” 雀儿仍旧揉着耳朵道:“我不管,我只听大娘子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管家与管店 这话一说出来,几个人都没再说话了。 今天这是头一回,大娘子避着夫人自己跑出去了,再来一次旁的什么事儿,万一大娘子开了口,让她们瞒着夫人,她们是瞒啊?还是不瞒啊? 瞒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她们扛不住。 可如果不瞒,以大娘子的性格,怕是再也容不下告诉夫人的那个人在身边儿伺候了。 青燕和黄鹂对视了一眼,都悲壮的点点头。 看样子只能跟着大娘子混了。 更为复杂的则是郭妈。 郭妈是老太太很久很久以前给长房的,她比这几个丫头还多个选择呢,还有个老夫人那边可以靠。 她无奈的道:“大娘子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倚老卖老,能劝,就劝劝,不能劝,也只能听大娘子的。” 过了许久,费氏才从屋子里出来,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神情来,看到五个人在院子里束手而立,道:“月例照罚,进去伺候吧。”这才走了。 郭碧玉在屋子里,愣了许久,才明白最后费氏那句话的意思。 “以后出门至少要带一个丫头,一个小厮。” 这是同意她以后能自己出门了! —?—爱的分割线—?— 虽然如此,郭碧玉也不敢太过分。 除了跟着郭皋和费氏去东市,其余的时候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主要原因还是她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去帮扬羽。 刚开业没多久的聚时珍事情多,他们忙起来顾不上郭碧玉,郭碧玉便自由了。 她带着人在坊市上溜达,东问西问的。 这一问不要紧,回家了以后看长房单独采买物件的账目,郭碧玉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她就像抓到了贼赃似的,心里怦怦怦的跳,跑去找费氏,将账本子和她记录下来的行家一条条比着道:“怎么都比市面上的都贵那么一丁点啊?” 采买这块是由郭能家的来做的。 郭碧玉抬眼,很不满意、很不可置信的问道:“郭管事怎么不管管她家婆娘啊?” 费氏忍不住笑了,点着她的额头说了六个字:“水至清则无鱼。” 看她似懂非懂的样子,又说道:“管家与经商不同,不过分就好。家中的主母可不是做捕快的,你回去琢磨琢磨,等你想明白了再说。” 郭碧玉琢磨了很久,历来,采买都是各家各户府中最肥的位置,做采买,去买肉,甲乙两家的一模一样,可如果甲家愿意送采买本人半斤肉,那采买自然就愿意从甲家买了! 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市面上各零七碎八的用度,价格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主人家们哪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天天盯着行价比对,所以今个儿大米五文钱一斗,明个儿大米四文钱一斗,可采买多半还是会按照五文钱的价格上账,多出来的那一文钱——自然就进了自己个儿的口袋。 说句实在的,郭碧玉觉着如果这仨瓜俩枣的便宜都不让采买占,谁还爱干这个活儿啊? 就厨房的婆子,做好了饭菜,只要不是有数的那种,都还要自己留一口呢! 可行商却不一样,若是不管,先是占一钱两钱的便宜,然后欺瞒客户,以次充好,最后就会烂成一窝。 难怪费氏说“不过分就好”,其实娘亲心里门清,郭能家的占的这点儿便宜,不过是她长手漏出来的一点儿,是娘亲想给她占,她才有的占。 等哪天她占了不该占的,娘亲便要收拾人了。 郭碧玉的思绪又忍不住往二房那边儿飞去。 二房,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占便宜,这份“便宜”,是不是也是娘亲和爹爹愿意给二房占,他们才有的占呢? 婶母主持中馈的账目是个什么样儿?想也知道,不是那么容易能看到的。 郭碧玉暂时歇了这份心思。 这些都不急,急的是扬羽那边,郭碧玉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做噩梦,不是梦见扬十指耍酒疯揍他,就是梦见安子鹤也去打听扬羽的住处! 连续十来天,她都心烦的不得了,看到墨鸦正在从玉锦阁现钱的账目上记录郭碧玉补给她们的月例,便挥手道:“你去干点别的,我来吧。” 郭碧玉正在那记账,就听见刚刚走下楼的墨鸦又上来了,道:“二娘子来了。” 说话间已经听到楼梯响,郭碧玉没停手,道:“拿些茶点上来。” 郭美玉还是头一次上玉锦阁的二楼。 楼上迎面是个黄花梨木雕的醉八仙的锦屏,绕到里面则是整个一套黄花梨木的桌椅,后头窗户下面放着一盆水仙,长势正好,绿叶挺拔,花也精神。 郭碧玉迎过来道:“二妹妹挺长时间没来了,怪想的。” 郭美玉红着脸道:“出了年关,以前来往的各家都不忙了,小娘子们不是今日设宴,就是明日诗会的。”说罢偷觑着郭碧玉的脸色。 “二妹妹不像我这样悠闲。”郭碧玉笑道,“不知道送去那套衣裙可合身吗?聚时珍没开业那会儿我去过一趟,一打眼儿就觉得极适合二妹妹穿,当下就拿了过来,但不是量体而裁的,若是不合适,再拿回去也就是了。” “大姐姐有心了。我今个儿来就是来谢谢这份厚礼,前几天姨妈家里的那位玉娘姐姐办诗会,大家都说我这身衣服好。” 郭碧玉看着郭美玉微红的脸,心中道:“到底是个小姑娘,穿件新衣服被旁的小娘子称赞了,就这么喜气洋洋的。” 郭美玉又道:“就是对不起大姐姐,没能带你一起去……” “哎。”郭碧玉急忙摆手道,“千万别,我可不去你们这群小娘子的诗会,我又不会吟诗做诵的,去了你不嫌我丢人,我还嫌你们累得紧呢!” 郭美玉忍不住笑道:“不然大姐姐还是跟我一起学诗文吧。” “二妹妹你饶了我吧!”郭碧玉也笑起来,“我是真没那个本事,让我做首诗可比杀了我还难受呢!反正那些夫子们也不爱教我,我也就不去碍眼了。” 郭美玉神情微黯。 上次费氏跟她说过以后郭碧玉不同她一起跟夫子们上课的事,李氏自然是知道的。 费氏早就知会过她了。 知会的意思就是,长房已经这么定了,无需征得她的同意,也没有什么可商量的。 李氏知道信儿的当天嘴上就起了一串大燎泡。 夫子们不再教郭碧玉,就没有道理再让长房白掏钱往郭美玉身上花!这些夫子们都名声在外,有的甚至可以说是炙手可热,这笔师资,实在是一笔相当不菲的钱啊! 李氏对着算出来的数字直有种想吐血的感觉,可对着喜气洋洋的、觉得从此可以一个人独得夫子们教授的郭美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良久才说了一堆大道理。 什么姐妹和善啦,胸怀宽广啦!郭美玉听了大半天,才听明白,李氏的意思是她应该劝郭碧玉同她一起听课。 眼下她好不容易瞅准了机会劝了一句,就被郭碧玉十分坚决的挡了回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郭碧玉也不多说,起身到楼梯口道:“都在忙什么?二妹妹来了这么久连口水都喝不上!” 她在那边催促,郭美玉便站起身来,打量着二楼的布置,二楼反倒比一楼要朴素些,再里面能看到一个桌子,上面正摊着书册和笔墨。 “大姐姐在这偷偷用功,可被我逮到了吧?” 郭碧玉“噗嗤”一下就笑出来,双手抱着楼梯口的柱子道:“二妹妹想要看就进去看看,我那叫什么用功?” 郭美玉好奇的走了过去,见那上面数字密密麻麻,都是银钱往来,数目不一,又是月例又是打赏,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大姐姐,让我怎么劝你啊!好好的不习学诗文、六艺,一个劲儿的跟这些银钱账目较劲,你、你怎么这样贪财啊!” 在这点上,郭碧玉和她一向就有分歧。 她这叫贪财吗?这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过她懒得和郭美玉在这个事儿上再多争辩一句,只笑笑,没说话。 郭美玉正要再劝,又听楼下有人道:“原来二娘子也在这里,倒省了老奴跑第二遍了!夫人请两位小娘子过去挑衣料子,马上开春了,要做几套春装。” 又听春燕的声音道:“二娘子来找大娘子玩呢,古妈妈辛苦,来这边喝口热茶、歇歇乏。” 古妈妈道:“大娘子这边儿的茶叶可真香,远远的就闻见了,老奴可真要讨一碗喝。” 郭碧玉便拉着郭美玉一起走下来,两个小姑娘仿佛已经忘了刚才各自的不快,嘁嘁喳喳的耳语着,眼睛也都眯成了缝儿。 “过会儿等咱们挑好了料子,就差人送到聚时珍去。”郭碧玉耳语道,“那边的绣娘手工极好,心思也巧。” “那能行吗?” “当然不行啊,聚时珍不接外面送料子过来做的活儿,只售成衣。可虽然咱们俩姓郭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你给我照顾好他 “大娘子回来了。” 黄鹂眼睛一亮,将青燕怀里的布匹分了一半儿走,道:“大娘子,老胡等了您有一会儿了。” 郭碧玉不动声色的道:“跟我过来。” 她之前找过老胡。 不为别的,原本也是打算以后固定用他的马车出去,而今在费氏那里过了明路,就更容易了。 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老胡拉到自己这条船上——她去看扬羽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她爹爹娘亲知道了! 老胡是个实诚人,因为已经背着长房的郎君、夫人送大娘子去过西边坊市,心里也着实虚着呢,只能做了郭碧玉的同伙。 雀儿蹲在门口,郭妈在她面前转来转去的。 雀儿道:“郭妈你别转,我头晕。” “大娘子怎么和车夫说话还防着我们呐?” 老胡是来汇报的。 郭碧玉手底下没有人可以往外面跑,两个小厮玉勇和玉刚是费氏刚派过来的,她还不敢用,所以只能用老胡。 “打听着了?”郭碧玉坐在那儿,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问道。 老胡心里暗道:也不知道那个叫扬羽的怎么得罪了大娘子,大娘子才让我刨根问底的打听,连人家师傅都不放过。 他躬身道:“打听着了。” 外面雀儿不耐烦道:“郭妈你瞎打听什么,大娘子不愿意让咱们听见,自有她的道理。郭妈,多傻啊,你看青燕姐姐她们,就没过来晃荡。” 她这么一说,郭妈才意识到只有她自己在大娘子议事的门外,急忙道:“那我先回屋了。” 雀儿看着郭妈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心里却寻思着,也不知道大娘子找老胡是不是明天又要出去了,还会不会带她啊?要是去西城,那里的冰糖烤梨怪好吃的,可上次没来得及买的蒸糕闻起来也香极了…… —?—爱的分割线—?— “你不是临出门前还吃过点心吗?”郭碧玉回头看着左手蒸糕、右手羊肉串、边走边吃的雀儿,很不满的道,“你在外面等着。” 说完也不等雀儿,直接迈步进了院子。 跟着她的是小厮玉刚,他刚被主母划拨到玉锦阁没几天,自然要好好表现,大声呼喝道:“有喘气的没有,出来一个!” 这是教坊的笛手齐延年的家,地方不大,是个两进的小院,就在乐户巷子最西北头,前面是授艺的地方,后面是他一家子住的。 这会儿正是吃完了中午饭睡午觉的时候,前面没有人,外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就是几副桌椅摆在那里。 齐延年正自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就听外面冷不丁这么一嗓子,吓得从榻上滚下来。 他最近正和教坊的一个舞姬打的火热。 虽然教坊中是由民间征集乐工等进入,也没有明令昭示,但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教坊内的女子在身份上的限制等同于后宫宫女,寻常人碰不得……那是杀头的罪。 可实际上,不光齐延年一个,像他这样与教坊内女子暗通款曲的也不少,但就是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东窗事发。 他张张惶惶的从里面奔了出来,接连打了好几个大喷嚏,一到外院,见不是宫里的人,这颗心先放下了一半儿。 但见一个叉着腰的僮仆站在院子里,衣衫璞头都是锦缎所制,眉清目秀,满脸嚣张之气,妥妥的一个豪奴! 想必喊话的就是他了。 这豪奴身后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靛蓝孔雀羽的厚披风上羽纹清晰,将娇小的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娇艳的脸蛋也是满脸傲气,黑鸦鸦的长发按着这个岁数小娘子惯常的打扮挽了两个髻,头上是累金丝嵌蓝宝石的头面,只是这宝石不像寻常的那样浅粼粼、清亮亮的,而是颜色幽深,和身上的披风倒有些相近。 齐延年心里没底,勉强定了定心神,缓步走到那豪奴面前,清咳了一声道:“不知两位……” “两什么两?还不快请我家娘子进去奉茶?”豪奴玉刚十分嫌弃这里的寒酸,看这一个乐师要站在院子里问话,内心益发不快。 “鄙人家中清寒,也没有个会客之所,那、那就请两位到鄙人授业的地方一坐。”齐延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不断的猜测着郭碧玉的身份。 待到郭碧玉进了屋,玉刚急忙将手中的锦垫铺在凳子上,郭碧玉这才坐下来。 齐延年也不知道是坐,还是该站着,正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底,就听郭碧玉开口道:“齐乐师,但坐无妨。” 郭碧玉这通身的气势,是相当能震撼人的。 齐延年也不敢介意这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小娘子反客为主了,强做镇静的坐在郭碧玉对面,这才注意到郭碧玉头上的头面,竟然不是蓝宝石,而是蓝玉髓所制! 这、这也太豪奢了吧! 几年前有个歌伎被圣上看中,宠幸了一段时间,也是一副“穷人乍富、腆胸凹肚”的样子,常常喊了教坊昔日一同和她献艺的乐工舞女们去给她“解闷儿”,其间就有意无意的露过腕子上的手链——那就是蓝玉髓做的,据说是圣上喜欢她所赐的稀罕物。 而这个小娘子头上戴的无论是从做工还是大小上,都明显要更华贵。 齐延年口气更加低微了下去,道:“鄙人家中没有什么能款待贵客的好茶……” 话还没说完,就听这小娘子身后的豪奴不屑的“嗤”了一声,道:“说是要奉茶,还当真了?我家的小娘子什么时候喝过你们这种穷家破户的茶?” 郭碧玉这才开口:“无礼。” 声音清清淡淡的,但是透着股矜贵劲儿,齐延年又是一抖,正不知道是说他啊还是说那豪奴的时候,小娘子身后的豪奴已经接上话了:“小的错了。” 齐延年松了口气,试探着道:“不知道这位娘子……来鄙人这乐馆有何贵干?” 郭碧玉道:“你有个跟你学笛子的弟子,叫扬羽的?” 她这话问的直接,且并不太客气。 齐延年心里“咯噔”一声。 平心而论,扬羽这个孩子,是他教的学生中天分最好的一个,相貌又出众,如果没有意外,出师之后不说出多大名吧,起码生计是不愁的,攒点儿小钱不成问题。 而且扬羽品性又好,一起学的这群乐户家的孩子也没少排挤他,他也只是不理,倒颇有些潜心学艺的心劲儿在里头。 如果不然,他才不会收扬羽呢,扬十指连学资都快付不起了,还是同意扬羽出师以后在他的班子里白干三年,齐延年才同意收的。 此刻听眼前这个小娘子问起扬羽,他就有些摸不准了。 上京中的贵族、世家实在太多!哪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他都惹不起!更别说扬羽了!难不成,扬羽在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 想到这里,齐延年声音都有些发颤,道:“是,娘子找他何事?” 郭碧玉轻哼了一声。 身后的豪奴玉刚就上前,“哗啦”一下,将一个钱袋子扔在了台案上。 “这里是一贯钱。” 郭碧玉仍是淡淡的道。 齐延年就不明白了:“扬羽充其量是个学徒,当不得这个价儿,娘子这是想请乐班?” “齐乐师真是糊涂。”豪奴开口了,“如果是府中请乐班,何须小娘子亲自到你这里来?” “那是……” “扬羽在你这儿学艺,我每个月都会给你这个数。”郭碧玉道,“不许打他,不许骂他。在你这里,要能喝到热水,吃到热饭热菜,我知道他是个性子好的,若是有人欺负他,你这个当师傅的需得主持公道才行。只要他有一点儿不顺心,我就找你算账。” 齐延年愣在那里。 一方面是因为这番话,不打不骂,那还怎么教徒弟啊!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贯钱已经是个很大的数目了!他平日里收学徒,一个徒弟一年也拿不到一贯钱啊! 到现在他哪还有不懂的道理?扬羽,定然是因为长得好,被眼前这位富贵人家的小娘子看上了! 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上京中的贵女,越是地位、身份贵不可言的,越活得任性!打头的就是长公主了,常年捧着李一川! 若是世家娘子,还顾及些脸面,那些皇亲国戚家里的,一个个骄纵的很,攀比着来,先前还有为了仇十郎大打出手的,也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小娘子倒有些眼光和手段,若是等扬羽万一成名了再去捧,哪有穷困时就资助来的真切? 想到这里,齐延年十分的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昧的去打听这小娘子是哪个府上的,看这架势,问不得呀! 他满面含笑、十分感激的道:“我这做师傅的,替扬羽谢谢小娘子的厚爱。” 说罢齐延年拉出桌案下的抽屉,将钱不动声色的扫了进去,又合上抽屉道:“鄙人会向扬羽转告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倏忽春来到 “这……是鄙人糊涂了。”齐延年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道,“既然如此,就听小娘子的。” 郭碧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来,目不斜视的出了齐延年的乐馆。 雀儿早就把手里的东西吃完了,急忙迎上来道:“大娘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郭碧玉看着她嘴边是羊肉串的油星儿和糕饼渣渣,心道,幸好没有带着这位进去,一进去保准要完。 一想到这里,她对玉刚真是太满意了! “你很好,回去有赏钱。”她道。 玉刚谦逊道:“多谢大娘子赏,小的就是做这个的。” 郭碧玉上了车,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我以前没见过你啊。” “大娘子记性真好,小的原本在铺子里做事情的。” “那怎么又被选到府里头了?” “大娘子有所不知,小的是个容易得罪人的性子,原本小的也不是一开始就在江南铺子里的,是在安王府里做事的,后来安王府出了事,小的和一批奴婢们都被发卖了。” 玉刚在车窗外面就当说笑话似的:“虽然被大郎君买了去店里做事,可原先安王府势力大,小的被惯出了一身狗眼看人低的臭毛病,又管不住自己个儿的嘴,连换了几家铺子,每家都要得罪客人。” 郭碧玉奇道:“你这样的人,我爹爹竟然没有再把你卖了也是奇怪。” “郎君是要卖了我来着,还是夫人留下来,就给我一个差事,郎君出去谈事情,就让我在后头跟着。” 郭碧玉忍不住“噗嗤”一笑,别看她爹爹郭皋是个大商人,可其实内心厚道的很,偶尔就会显得气势不足,有玉刚往他身后鼻孔朝天的一站,倒是很长威风。 笑归笑,她在车上,神思飘了起来。 上辈子她真的对自己的娘亲了解的太少了。 单从用人这件事儿看,娘亲当真是个女中豪杰,若是个男的,肯定比她爹爹郭皋还要强上许多。难怪这么多年,爹爹对她都是这样又敬又爱。 外面的玉刚听见车里沉默了,想了想低声道:“虽然小的生就一副刁奴相儿,可有一样好,小的嘴严。” 郭碧玉嘴唇微微上扬,道:“我知道了。” 又听外面道:“小的有一样不明白,您一个月就给这姓齐的一贯钱,能有多少用到那位身上?” 郭碧玉今天心情好,便道:“能有一半儿就顶顶不错了。” 雀儿坐在她对面,瞪大了眼睛:“一贯钱?” 就算是有一半儿,那也值了,毕竟是用在扬羽身上的,她不心疼。 这一个月中若是有半个月能让扬羽在齐乐师家里吃到热饭热菜,最起码不会耽误长个子,她不能紧紧的卡着这个数给钱,得让齐延年有油水可捞,不然谁会白干? 这个道理,正是她前些日子才懂的。 郭碧玉回了玉锦阁,就听见青燕和黄鹂在那儿说话,黄鹂正在那里有些气急败坏的抱怨:“千刀万剐的老婆子!自己吃的跟口猪一样,反倒有脸说长房!” “怎么回事?”郭碧玉迈步进来,“谁说长房什么?” “大娘子!”黄鹂还气咻咻的,“这不是想着您快回来了吗?奴婢去厨房要点心,结果那魏婆子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玉锦阁这半个月比那边的裁玉阁多吃了两倍还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养了口猪在屋子里!” 郭碧玉嘻嘻的笑起来,道:“雀儿,魏婆子说你是猪。” 雀儿羞恼道:“奴婢才不是猪!”她撸胳膊挽袖子道,“奴婢去找她算账!” 郭碧玉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道:“你别去找她干仗,现在寻常人可打不过你,玉锦阁吃的多了,倒真的都是喂到你身上了。” 雀儿委屈道:“就这样奴婢每天早上都要饿醒呢!奴婢有什么办法?” “黄鹂,你去找魏婆子,别跟她吵,就说玉锦阁在一日三餐之外多出来的份儿,长房单独给钱,但是得有个记录,每次都记下来多添了什么菜式或点心,做了多少,然后月底结算。这件事儿,务必做成了。” 黄鹂也不知道郭碧玉要干嘛,只管答应下来,道:“奴婢知道了。” 转头就看雀儿盯着她,不由道:“你眼睛粘在我身上干嘛?” “点心在哪里?” “怎么不撑死你!” —?—爱的分割线—?— 二月里的风已经隐隐带了丁点儿的暖意,不像寒冬腊月里的刮的人脸疼。 郭碧玉叫人将窗子打开了透气,就看见玉锦阁二楼旁的柳树梢上能看到嫩青色从柳条上浸了出来,一个个的小芽儿还没有米粒大,随着风直往屋子飘。 “大娘子,二娘子那边的浣琴过来了。” 郭碧玉“哦”了一声,没有挪窝的意思,道:“她来什么事儿?” “说是带了二娘子的话来。”青燕道。 “让她在下面等。”郭碧玉揉了揉腕子,还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桌案上被她写的乱七八糟的纸张。 她不能总去西城那边,一周里去一次,已经是很频繁了,再多的话,她怕被费氏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可不去,她心里总是放不下。 原先去问这些杂七杂八的行价,一来是为了应付费氏询问,二来,是为了找些事情做让她别老担心扬羽这个那个的。没想到问来问去,还让她真的觉出这里面儿的意思来。 郭碧玉嘴角含笑的下了楼,浣琴见到她急忙起身道:“奴婢见过大娘子。” “二妹妹让你过来是什么事儿呀?”郭碧玉问道,“是又有诗会还是宴会,没有应景儿的头面吗?” “不是的,大娘子。”浣琴脸色微红,“是令大家和曹夫子回来了,看到只有二娘子一个人在,问是怎么回事。” 郭碧玉奇道:“我记得我娘亲早就和婶母说过了呀,我不和二妹妹一道学了,难不成婶母没有跟几位夫子提起过?” 浣琴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只是两位夫子脸色都不好,所以二娘子让我过来请大娘子过去。” 脸色能好吗?郭碧玉心道:那么高额的师资,还是一年两份的,凭空少了一份,是谁谁不肉疼啊! 那个教扬羽的齐延年,像他那样的乐工,教人一年也没有一贯钱,可像令大家、曹夫子这种游走于世家贵族中的女师,一年可是十几倍还多! 当初也不知道郭皋是怎么说的,总而言之,郭府这样门庭,人家还不愿意来,这几位都是出了几十倍的师资才勉勉强强的过来教授的。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真的跟着浣琴去了,之前的努力白费了不说,恐怕这一见面就会被两位夫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嫌弃和批评。 “你回去跟二妹妹说,我娘亲已经知会过了,我不和她一起跟夫子们学。” 浣琴嗫嚅道:“这……” “你就算是当着几位夫子的面儿说,也无妨。去年我曾和二妹妹为几位夫子送行,当时夫子们就知道,二叔为我安排跟着夫子们听学这件事,我爹娘并不知道,而今他们就在上京,我自然听我爹娘安排。” 青燕看浣琴还要说话,便柔声道:“浣琴姐姐,你就这样去说吧,这是夫人早些日子就说好了的,若是我家大娘子又去了,反反复复的,反而对夫子们是不尊重。” 郭碧玉闲闲的笑道:“这话说的在理,夫子们的课,料想也不是能想不去就不去、想去就去那么随便的。” 浣琴无功而返,郭碧玉正要上楼,墨鸦却进来道:“大娘子,玉刚回来了,说是有事儿要禀告呢。黄鹂跟奴婢说浣琴在里面,奴婢便将玉刚领到偏厅去了。” “做的好。”郭碧玉向偏厅走去。 虽然玉刚已经是被娘亲划拨到了玉锦阁,可一般来说,小厮也多数时候是在外围做事,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被浣琴撞见了,到底有些不便。 “钱送去了?” 玉刚躬身行礼道:“回大娘子,送去了。只是齐延年不在家,是他娘子收的钱。” “这倒不妨事,他要照顾扬羽吃喝,总不能避着他娘子。”郭碧玉摆摆手,道,“齐延年去哪里了?宫里有召?” “齐娘子说有位大人家里的小郎君办生日宴,雇了他的乐班去吹奏助兴。” 齐延年有个班子,郭碧玉早就打听透了,也算是个生财之道,是他和几个乐师一起做的,虽然他们这一批人是属于教坊,可教坊和梨园可有着内外之别,梨园那才是当今圣上亲自调教出来的,说句类比的话,那才是嫡系! 教坊里的人大多来自民间,除了盛大节日或者圣上一时心血来潮,平日里宫里很少传召。这些教坊中的乐工们虽然有宫廷养着,可无不是想方设法的多赚些钱。 像齐延年这样的,带着徒弟,组着乐班,不在少数。 玉刚顿了一下,又道:“齐娘子说,齐延年把他弟子们都带过去了。” 郭碧玉道:“扬羽也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护犊子 郭碧玉站起身来:“走,去看看。” “现在?” “嗯,一般小郎君们办生日宴,不会一直办到晚上,上午接过来游游园,耍一会儿,午宴的时候才用得上乐班子,到了下午再赏一会儿,差不多人也就散了。” 玉刚道:“那大娘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郭碧玉刚出了偏厅,脚步顿在那里,她想了想,道:“你去叫老胡备车吧,先去乐户巷子再说。” 回了正厅,郭碧玉道:“我要出去一趟。” 郭妈是不敢多问的,青燕默默为郭碧玉找了一件淡粉绸面薄棉斗篷,轻声道:“大娘子又是去坊市么?” “嗯。” 不等青燕再问,郭碧玉已经转身出了门,道:“雀儿和我一起去。” 雀儿看她出了玉锦阁,急忙跟在后头,就听青燕喊了一声:“雀儿。” 她回身,青燕已经走到她身边儿,塞了个手炉到她手里:“万一大娘子要自己个儿走,让她拿在手里,别冻着了,照顾好大娘子。” 雀儿道:“老胡车子里的干果盒子空了。” 青燕看着大娘子身影已经出了月亮门,推着雀儿道:“快去吧,下次再拿,这次来不及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墨鸦站到她身边,道:“大娘子做事情越来越干脆了。” 正是晌午的时候,乐户巷子里就连丝竹声都很少,郭碧玉快步的走进了巷子里,熟门熟路的跑到了扬十指家的外面,果然,还没靠近呢,就听见又是一阵叫骂声。 “你少骗老子!钱呢?” “爹,真的没给下赏钱来。”这是扬羽的声音。 郭碧玉一愣。 一时间,她也在想是扬羽将钱藏了起来,怕他爹再拿去喝酒。 可这却不像扬羽。 她回想起来,上辈子的扬羽虽然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乐师,可却是个有一说一的人,她就没见过扬羽骗人。 她悄悄从院墙探出头。 因为是赴宴奏乐,扬羽穿了一身算是体面的墨绿色衣袍,有些眼熟,郭碧玉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教坊里面的衣袍,一定是齐延年弄了出来给他的弟子们穿的。 可那明显是单衣! 显然扬羽还不曾来得及换上原先的棉袍,就被扬十指堵在这里要钱。 他神情透露着疲倦,声音已经带了鼻音:“爹,真的没有。” “怎么可能!”扬十指一跺脚,指着扬羽道,“别以为老子现在不怎么接活!可里面的规矩可都是懂的!去王家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没有赏银?难不成是齐延年一个人把赏钱都占了,老子找他去!” 扬羽紧紧抱住要冲出门的扬十指,哀求道:“爹,真的没有,不是齐师傅。” 郭碧玉看着扬羽的眼眶慢慢的红了起来,他垂头道:“那家的郎君们嫌我演奏的不好……” 怎么可能! 郭碧玉眼睛瞪大了。 扬十指的眼睛也瞪大了,不过很明显的他和郭碧玉是两种想法。 “你个不争气的小兔崽子!老子花了钱去送你学艺!你都学了些什么玩意!”他气急败坏的脱了鞋没头没脑的打向扬羽,“我叫你不好好学!我叫你不好好学!” 扬羽肩膀上顿时就挨了两下。 “不行,齐延年这是怎么教的!得把我给他的钱吐出来!” “爹,别去!”扬羽跪下来道,“齐师傅有用心教我,我也有用心学。” 他还没哭呢,郭碧玉的眼泪先掉下来了。 扬羽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她扭头就走,颤声道:“玉刚跟我去齐延年家,雀儿,要是扬小郎再挨一下我就唯你是问。” “娘子!”雀儿彻底懵了,追着喊了几声“娘子”,郭碧玉头都没有回,她急得在院门前打转转,忍不住哭道:“娘子,娘子,怎么办!” —?—爱的分割线—?— “给我踹开。” 郭碧玉站在门掩着的齐延年家门口,一张粉粉的小圆脸透着愤怒的红,一对凤眼眼光透着股凌厉劲儿,柳眉如刃。 “哎。”玉刚应了一声,便运足了力气朝着本来就没关死的门踹过去。 “匡当当!”两个门扇被他踹开,发出了数声撞门柱的声音。 院子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弟子,也穿着墨绿色的衣袍,正在喜滋滋的说话,被这巨大的门响声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到一个衣饰华贵明艳之极的小娘子冷着一张脸,旁若无人的长驱直入! 齐延年急忙挥手道:“都出去,都出去!” 那些弟子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齐延年已经怒火勃发:“没听见为师吩咐吗?都给我先回去!” 待等人都走光了,郭碧玉已经坐在了他平日里教授学生的椅子上,一只白生生的手在桌子上轻轻的敲着。 那如同白玉的手腕子上是通体碧绿、一点儿瑕疵都没有的玉镯子,一看水头极好,关键就是这镯子的大小正合适,只能是这样大的小孩儿戴,等这小娘子再长大点儿,可就没法再戴了——那不就相当于好好的一对镯子可惜了? 可见这位小娘子家中的豪奢! 齐延年的眼珠子忍不住又瞟向郭碧玉的披风,看起来很普通的粉色缎子披风上,绣的白色绣球花样——那花样,竟是用米粒大的小珠子攅出来的! “今天是怎么回事?”郭碧玉盯着齐延年道。 齐延年心中一个咯噔。 这小娘子,当真来历不一般,不过是中午时候的事儿,她竟然就知道了……他看着郭碧玉一副面色阴郁、问罪于他的模样,小心翼翼道:“小娘子莫急……” 今天是京兆王长史家的大郎君王明轩的生日,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乐班是少不了的,例如齐延年这样的也都有些人脉在,也会处心交好一些官宦、世家府里的管事。 齐延年与王府管事相熟,这个活儿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一提到王长史家,郭碧玉立刻就明白了。 脸色更加的难看:“王增轩难为扬羽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上元节起着哄跟着一起欺负扬羽的人里面就有他一个,也没少挨到郭碧玉的拳头,似乎脸上还被郭碧玉抓了一道子,除了熊二郎君,就数他哭的最凶。 王增轩肯定是认出来扬羽了。 齐延年心中更加不敢小视眼前这个小娘子了! 王长史家的王二郎君,她竟然敢直呼其名!而且明显刚才问话就是试探他的啊,知道是王二郎君难为扬羽,人家都摸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确定了这一点的齐延年更加不敢敷衍了。 “小娘子,您相信鄙人,扬羽肯定是鄙人这些学生里天分最好的,做师傅的也喜爱有天分、能承继衣钵的学生,鄙人教他,比教旁人用心十倍!今天的吹奏,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值得一个大赏!” 郭碧玉自然是相信的。 上辈子,扬羽就是这样养着她。 也是奇怪,她一身的臭毛病,挑挑剔剔穷讲究,可扬羽竟然还养得起她,就连他买院子跟人借的钱,最后也都还上了,可见他的技艺一定是极受人赞赏的。 齐延年又道:“小娘子也知道,大人们家中的郎君,都有些娇生惯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家的二郎君就看着扬羽不顺眼,扬羽吹奏的时候,不是大声说笑,便是出言讥讽……” 郭碧玉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幸而扬羽年纪虽然小,可心性却稳得住,一直没出岔子,全须全尾的奏完了。原本也就到这儿了,我们乐班子也只陪一个午宴,然后接了赏钱就可以走了。可那二郎君又出幺蛾子,全班的乐师,包括其他的弟子们都得了赏钱,唯独没有扬羽的份儿。” 郭碧玉牙齿咬的咔咔响,玉刚开口道:“齐乐师,咱们最开始可是定好了的,扬小郎在你这儿学艺,可不是受委屈、受欺负来的。” 说实话,若不是眼前的这个身份不明的小娘子在齐延年心里属于神秘的、惹不起的存在,他真是很想反驳的。 乐师是什么人? 人家王大人的二郎君又是什么人? 欺负也就欺负了,又能怎么样? 做乐师,还能不受委屈,齐延年从大小时候就是乐户,活到现在,没见过一个! “小娘子,不是我替自己辩驳,但王二郎君身份贵重,实话跟您说吧,就算是他这样对我,我也不敢说半句话。” “别去了。”郭碧玉道,“扬羽不是只要跟着你学艺就好了吗?那些赏钱才几个?我出了!只一样,以后你接了这些公侯官宦家的活,不许带扬羽去。” “那怎么能行!”齐延年声音猛地大了起来。 “怎么就不行?” “小娘子人高贵,怕是不懂咱们这一行!” 齐延年也有些气性上来,大声道:“比不得贵人们操琴弄笛只当是风雅事儿,乐师靠本事吃饭养活自己!如果不打小就出去给人弹奏历练,以后见了大场面,别说吹奏的好,就算是不出岔子都做不到!惹了麻烦,打一顿丢出去都算是好的,又拿什么赚钱养家?” 郭碧玉倒没想到齐延年竟然这么生气,一时间接不上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暴露了! 齐延年这才意识到他失态了! 他顿时偃旗息鼓,苦笑着道:“小娘子莫怪我激动,您想的真是简单了。我这也是为了他们好,您看,我也不是只带着扬羽一个,这些学徒们,都是要跟着我出去历练的。一来能补贴家用,二来,现在还小,哪怕是吹奏的不好,因为是搭着乐班一起的,不会太受到苛责,可以后呢?总有成年了、出师的一天。” 因为涉及扬羽,郭碧玉不得不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想着。 “别说他们,到现在也还有怯场的呢!当年和我一起学吹笛子的一位师兄,只要当众演奏,就两个腿发抖,止都止不住,最后只得做了编谱子的乐工。 “对咱们这一行来说,歌者和舞者到手的钱最多,乐师其次,编谱子的,可比乐师还差上一大截! “钱还是其次的,到了寻常富贵人家,出错也不要紧,可大娘子,教坊和梨园属于宫里的云韶府所辖,圣上传召,万一出了错,那不是要杀头?” 郭碧玉倒没担心过最后一点。 如果她记得没错,上辈子扬羽一直是个自由身,并不属于教坊,和那种祖祖辈辈就是在籍乐户的不一样。 齐延年的最后一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挺可怕的,可见这小娘子神色淡然,越发觉得她身份怕是贵不可言,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李一川。 李一川得了长公主的青眼,捧了许多年,甚少亲自演奏,要演奏估摸着也只给长公主听,自然也用不上看别的贵人的眼色了! 他轻声道:“扬羽做了乐师,这些事情总要经历,娘子若是舍不得,养在府里,或者干脆别让他做这一行了,不就行了吗?” 郭碧玉眼睛一亮。 她真是钻进了死胡同,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齐延年看她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心里道:不是吧?现在的小娘子真是不可小觑……莫不是真的要把扬羽弄进自己府里去?天老爷啊!这是什么世道! 郭碧玉心里有了主意,正要起身离开,就听外面门又响了,有人道:“师傅,我来还你衣袍。” 郭碧玉一个趔趄,脸色都变了,左右看了看,像耗子一样,“嗖”的一下就窜到了屏风后面。 玉刚也急忙跟着跑了进去。 齐延年都没反应过来,心道:“这都要把人养起来了,还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扬羽手里捧着那套墨青色的袍子,还是湿淋淋的,道:“我洗过了,请师娘晾干了收好吧。”他难为情的笑了一下,“放在家里晾晒,说不定被我爹拿去换酒喝了。” 齐延年接了过来,心慌意乱的将袍子随便搭在椅背上,眼睛不住的往屏风那边儿瞧,心不在焉的道:“呃,你……你还有事吗?” “没有,我就是来还衣服的。”扬羽也忍不住往屏风那边看去,齐延年脸色就更不对劲了。 扬羽突然想起来几个师兄弟平时偷偷说起来的关于齐师傅的流言,脸上忍不住微红,撤回了目光道:“若是师傅没有事吩咐我,我就回去了。” “我没事,你回去吧。”齐延年刚说完,又觉得不对劲,急忙道,“等等!” 扬羽不明所以的静静站在那里。 “咳咳。”齐延年佯装淡定道,“今日你吹奏的很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无缘无故的,王家的二郎君对你这么刁难,为师这里准备了一份赏钱,数目不多,你拿回去,也免得你爹苛责。”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些散钱,放在桌案上。 扬羽没有拒绝,走上前去仔细的放到一个钱袋中,又揣在怀里收好,道:“谢谢师傅关照我。” 齐延年叹了口气:“师兄弟们的话,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扬羽微笑道:“嗯,我省得,师父放……” “心”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屏风后面“啪嚓”一声,似乎是什么摔碎了,紧接着传来一声轻呼声。 扬羽愣了一下,然后便大步向那屏风后面走去。 转到屏风后面的瞬间,他就看见一个淡粉色的人影闪过,个子不高,娇小玲珑的,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那小娘子快速的跑出了房门,她身边儿还跟着一个比她高了许多的小厮,两个人一起张张惶惶的向院门那边跑去了。 “等等——” 扬羽急忙追了过去。 只剩下屋里的齐延年目瞪口呆。 他有点转不过来弯儿,这小娘子跑什么啊!反正看样子都有了主意了——哎?齐延年突然一拍额头,这小娘子的行事,倒和传言里的那位六公主很像。 听说六公主是最受圣人宠爱的小女儿,从小就养的骄纵无比,经常出宫闲游。 有长公主捧着李一川在前,有样学样,说不定六公主也看中了扬羽呢? 齐延年几乎能确定了,这小娘子一定是六公主! 六公主正在屋里摆弄早先郭碧玉送来玩的那套小小的虫珀,突然接二连三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荣女吏递了帕子过去,她随便擦了擦鼻子,道:“也不知道谁又说我坏话呢。” 荣女吏便笑道:“怎么会有人说公主坏话?我看是有人惦记公主了。” 六公主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好无聊啊……也不知道薛家八娘到底有没有赔那位郭大娘子琥珀,你让人看看,郭府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是。” —?—爱的分割线—?— “我不太能跑,现在跑不动了。”郭碧玉气喘吁吁的道,“你替我拦他一下啊。” 玉刚嘴角抽了抽,心道:您这还叫不能跑?你几乎跑了半片西城了!他回过头,又想,这扬小郎也够能追的……便转过身,拦在扬羽面前,摆出了豪奴的嘴脸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追什么追?” 扬羽脸色微红,额头上浸出汗珠,胸膛也起伏的厉害,却向玉刚身后张望,道:“那位小娘子……” “小娘子也是你叫的吗?我家娘子欠你钱了吗?” 郭碧玉没跑远,见玉刚把人拦住了,便停了下来。 她远远地站着,玉刚到底要比扬羽年岁大一些,张开手臂一直拦着,虽然她看不真切,却依稀能感到扬羽似乎颇为焦急。 也不知道二人都说了些什么,扬羽趁空便从玉刚腋下钻了过去。 郭碧玉见他又使出上元夜那天的手段,忍不住笑起来。 这招仍旧不灵,扬羽一下子就被玉刚从后面抓住,却还是一直向郭碧玉这边儿张望,玉刚又不知道大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一直拽着他不肯放手。 结果就听见“呲啦”一声,扬羽的那袍子本来就破旧,这会儿干脆成了两片了! 玉刚当然吓坏了! 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可大娘子对这位扬小郎极看重是真的。 他这样一愣神,扬羽便从他身边儿一溜烟的向郭碧玉这边跑来。 郭碧玉也愣了,一时间也忘记了她原本也是要避开扬羽的,只顾着看他跑得越来越近,一只手紧紧的抓着破的袍子,生怕棉絮跑了出去。 这幅样子是有多么狼狈而好笑啊。 郭碧玉“噗嗤”的一声,想笑来着,却哭了起来。 这一哭,就停不住了。 扬羽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个子也没有比她高多少,却仔细的调整了一下站立的方向,恰好挡住了吹到郭碧玉脸上的寒风。 原本被猎猎寒风吹动刮到郭碧玉脸上的碎头发丝儿,此刻安静了下来。 扬羽纯黑的双眸明显的带着喜意,又有些不解,他嘴唇微微张开,可又合起,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儿便透露出了一抹惆怅。 良久,他才柔声道:“我只是想问小娘子事情,若是惹了你不高兴或吓着你了,请小娘子原谅我唐突。” 郭碧玉抽抽涕涕,听了这话,缺了门牙的嘴张的更大了,哭声也越发嚎啕。 他就是这样的,这才多大的一个小孩儿呀,干嘛这样照顾旁人呢? 他爹那个样子,他有没有片刻能像她一样无忧无虑只是个小孩儿的时光? 郭碧玉心想,那肯定是没有了,别说做小孩儿的时候,就算是长大了以后,也…… 上辈子扬羽倒霉遇上了她,绑在了一处过活,他从来不曾对她皱过一下眉头,从来都是像今日这样柔声缓语,从来都是带着微微笑意,可他——似乎在她的记忆里也不曾开怀大笑过。 她狠狠的擦了两把眼泪,这会儿玉刚已经奔了过来,满脸焦急:“大娘子,他……” 郭碧玉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你什么事,你去把雀儿找着,到这里等我,不然她该丢了。” 说罢她一把拽住扬羽的袖子:“跟我过来!” 现在不是上元夜那晚后有追兵的时候,所以走的也没有那天晚上逃命那般急切。 扬羽看前面的小娘子身量娇小,也才是个牙都没换完的小丫头呢,他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可他却很喜欢被她拉着走的感觉。 两个人不一会儿就一前一后的上了城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你可以唱一曲给我听吗? 墙上稀稀拉拉的隔着很远才站着一个士兵,跑到这里来的孩童多,他们也不在意。 郭碧玉转过头,眼睛微红。 她之所以刚才在屏风后头弄出了动静来,还是因为外面提及了扬羽的师兄弟。 明明他做的最好,也最受齐延年的认可,可不光受到王增轩的羞辱,因为只他一人没有拿到赏钱,还要被他那些师兄弟冷嘲热讽。 郭碧玉看着扬羽,这是她恩人呀,她怎么能让扬羽过这样的日子?穷也倒罢了,可没想到还一点儿都不顺心,图什么呢? 她不由自主的两只手都抓住了扬羽的手臂,恳切的求道:“咱们不要做乐师了好吗?扬羽,我有很多很多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都可以过的很好!” 扬羽呆了。 郭碧玉继续自说自话的道:“做乐师有什么好啊?被人看不起,谁都可以踩你一脚——哪怕是什么本事都没有的纨绔子弟,都能凭借他爹是这个那个官羞辱你!你想做什么?是做个小地主呢,还是开个店呢?都不是事儿……你要什么都不想做,也没事,以后就闲着,对,咱们就闲着,也挺好的……” 她嘟嘟囔囔的说个没完,这么一小会儿,已经为扬羽想出了十几种活法儿了。 等郭碧玉闭了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扬羽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呃,你都不喜欢吗?”郭碧玉认真的道,“那我再想想。” “不是。”扬羽摇摇头,问道,“我知道您,上元夜那天听那位老先生提过,您是郭府的大娘子。” 他迟疑了一下,道:“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郭碧玉嘴巴动了动,看着扬羽漂亮的脸上一对黑琉璃般的眼珠,有些心虚的瞎编道:“这,我在别人家的宴会上看见过你。” 扬羽道:“今天是我师傅第一次带我出去呀,我以前从未去过别人家里。” 郭碧玉的老脸一红:“哎呀,总之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一点儿也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一点就行了,我不会害你的,绝对不会的。” 在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扬羽看到她脸色已经变得郑重无比,仿佛立下什么誓言一样。 甚至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劲头在里面。 他越发的不懂了。 他和这位郭府的大娘子,原本应该是天上地下,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人啊! 如果郭碧玉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感慨万千。 他不会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个他,在她的上辈子里就和她绑在了一起,最后还为了救她受尽折辱…… 扬羽感到郭碧玉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他想了想,极诚恳的道:“多谢娘子抬爱和照顾,可是我是想做乐师的。” “为什么!”郭碧玉不能理解,她差点跳起来。 扬羽咧嘴笑起来:“郭大娘子,请跟我来。” 就在这一瞬间,郭碧玉觉得他脸上突然流露出了真正的、属于孩童的开怀,所以她不忍心再坚持什么,而是松开了手,跟着扬羽走到了城墙垛子边上。 他爬到了两个垛子中间的凹槽上,蹲下来向郭碧玉伸出手道:“大娘子要不要上来看看?” 话音刚落,郭碧玉已经手脚并用,很麻溜的自己个儿上去了。 西城墙的外面,漫长的官道一眼看不到头,官道两旁是一片林子接着一片林子,隐隐约约的泛出极浅的黄绿色来。 一片轻快而活泼的笛声就轻轻悠悠的响了起来。 如同春风阵阵拂过,温柔和轻微的风里偏偏带着一只翅膀忽上忽下直扇动人心扉的蝴蝶儿,一串串儿的挑高着、挑高着,又倏地降下来,仿佛发现了下方地面上零零星星的野花,然后就是一阵阵的流连飞舞,最后停落在一朵将开未开的花朵上,似乎也是疲累了一般,缓缓的只随着风儿摇摆。 郭碧玉原本焦虑、沉郁的心情,被扫去了大半儿。 她转头看着扬羽。 在吹笛子的时候,他小小的脸上都是洋溢着一种欢快劲儿,双目微垂,长长的睫毛似乎随着笛音轻颤,修长的手指在笛子上飞速的按动着,因为吹奏他脸色也是微红的,胸膛也起伏的更加厉害。 直到这笛子曲到了尾声,扬羽的眼睛才缓缓睁开。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气息还不太稳。” “已经很好听了,真的。”郭碧玉眼睛弯了起来,“我都跟着高兴起来了。” “真的吗?”扬羽惊讶里带着小小的惊喜,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真的。”郭碧玉指着下面的林子,“好像看见林子都更绿了。” 扬羽笑道:“这就对了,我吹的是《柳蝶儿》。” 他扶着郭碧玉跳了下来,转头看着外面,道,“我经常来这里玩儿,如果不高兴的时候,就吹笛子,慢慢就高兴起来了。” 他很认真的道:“我想,如果我长大以后做了乐师,如果让人听到我吹奏的曲子能心有所感,我就没有白学。就像刚才,如果郭大娘子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郭碧玉急忙点头。 “那我做乐师,不是很有用的一件事吗?起码以后您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还能帮上一点儿忙。” “这……”郭碧玉不想跟他说,她心情不好,一定是因为他没过上好日子。 扬羽,吹笛子的时候是真的很高兴的,他很喜欢,她能看出来。 她不能蛮横的去剥夺扬羽的乐趣,那是他的恩人,如果有能让他做他喜欢做的事、却不被欺负的办法该有多好! 郭碧玉在那里纠结,小小的脸上,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扬羽心道:这么大点儿的娘子,为什么有这么多烦心事呢? 可是,这位几乎是素昧平生、且身份天差地别的郭家大娘子,对他是真的很好,虽然说的话有时候那么匪夷所思和霸道。 他轻声道:“除了这个,我别的都不会呀。” 郭碧玉道:“你可以……” 她生生的住了口。 “学啊”两个字,被她吞了回去。 她在做什么呢?如果恩人喜欢做乐师,那她就护着他好好做个乐师就好,这辈子,只要她努力就好了,只要她改变就好了啊! 如果还要扬羽自己去费劲巴拉的改行,去学原本他不感兴趣的东西,那还叫什么报恩啊! 想明白了这点,郭碧玉豁然开朗,整个脸上都仿佛放出光来。 扬羽只觉得她真是小孩儿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可看她面容舒展,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只是话听了一半儿,他询问道:“您刚才说我可以……什么?” “你可以——”郭碧玉面不改色的将下面的话换了,“唱一曲给我听吗?” 扬羽脸色微红,不过很快他便轻声的唱了起来。 这是风靡上京很久的一首歌谣,自从流传开来以后,几乎人人都会唱,反倒不太见到正式的宴席上有歌手唱了。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扬羽声音还是稚嫩的少年之音,所以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仍是高亢清亮。 歌声起时,郭碧玉的耳朵和脑子里都一阵阵的轰鸣。 世人都说仇十郎一曲千金,可听在她的耳中也不过尔尔。 大抵是因为她原本心里就已经偏向了扬羽,或者是上辈子她在什么地方听过扬羽的歌声,所以这或许尚还稚嫩、技巧尚不完备的一首歌谣,让她情不自禁的道:“很好听。” 她再度肯定道:“我不懂吟唱之法,可是真的好听。”她抬头看着扬羽道,“你跟哪位师傅学?” 扬羽摇头道:“我只学笛子,就是这一种,我爹已经很难付得出学资了,哪还能学很多种呢?” 言为心声,扬羽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话语里已经透露了无奈和浓浓的向往。 他其实一定是很想学的。 郭碧玉心中暗道:“若不是那个叫扬十指的嗜酒如命,怎么也不至于这样艰难。”想到这里,她问道:“你爹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我爹也是乐工,他擅长弹奏琵琶,是个很有名的琵琶手,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他在家中弹过,十根手指头就像飞一样,你见过纸风车吗?就像风刮过的纸风车一样在弦上轮拨。” 扬羽提起扬十指,脸上放出光来,可瞬时又有些低落和不好意思:“以前他很厉害的。” 现在只是个酒鬼。 而且不但是个酒鬼,还打骂扬羽,郭碧玉忍不住要咬牙,这能忍吗? 可不管她能不能忍,这都是扬羽的爹啊!她还能偷偷去揍一顿不成? 想到扬羽的亲爹他自己都指望不上,郭碧玉更加为扬羽难过起来。 扬羽只有自己了! 她振奋精神道:“你,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扬羽又愣了,怎么还赌起来了! 他道:“郭大娘子,您也知道,我身无长物,拿什么赌……而且,赌博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交给我就好了 郭碧玉不等扬羽开口,清脆的道:“就这样定了,我会为你找教习的师傅,你想要学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出学资,总归也没几个钱。可只有一样,你要是成不了仇十郎那样赫赫有名的歌者,那你还学个什么劲儿?” 扬羽是想好好学一身本事,可也不过是想到以后能够以乐师的身份赚些钱安身立命,奉养老父。 仇十郎名满上京,固然是自身技艺高超、嗓音天成,可也是因为有欣赏他的达官贵人在背后使力,一朝在梨园众多歌者中脱颖而出、得了当今圣上的青眼,才这般声名大噪。 他连内教坊的人都不是,而是民间乐师,身份自由的同时原本就比在籍的乐工少了许多机会,怎敢去妄想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仇十郎那样的名家? 这些总还是艺有所成之后的路,人说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他之所以到现在只学一样笛子,也不过是因为省钱,甚至只是因为笛子要比琴筝等乐器便宜许多! 而今这小娘子说要他成为仇十郎那样的人,她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郭碧玉看着仍旧没反应以来的扬羽,霸道地说道:“你就别管了!” 扬羽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觉得这句话倒是有些熟悉,好像当日在上元夜也听她说过。 “你只管学就行了,其他的交给我,可有一样,如果你不能成为上京小有名气的歌者或者乐师,我就……”她想了想,觉得不可以威胁恩人,便道,“那也没事,我还是会对你负责的,做个什么其他行业过活都行,哪怕你一直闲着,我也有能力养得起你,但乐工这一行我肯定不准了。” 扬羽到底还小,郭碧玉的话,他不懂。 她是谁,她是什么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帮他出学资呢?他怎么就成了她来养呢? 好几个为什么他想问出来,可最后搅成了一团儿,让他脑子晕晕的、胀胀的。 “大娘子!大娘子!”雀儿气喘吁吁的沿着城墙边上寻了过来,扬羽看到雀儿,便“呀”了一声,道,“这不是那个……” 雀儿哭喊着道:“大娘子,奴婢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郭碧玉道:“你过来。” 雀儿不明所以,快步奔到郭碧玉面前,郭碧玉道:“你的钱袋给我。” “大娘子要干嘛?”雀儿的眼泪瞬间憋了回去,警惕的捂住了腰。 “少废话,给我。” 郭碧玉从雀儿依依不舍的手里一把抢过了钱袋,交到扬羽手中,道:“你去裁缝铺子里求人缝好了再回去,让裁缝帮你再多垫些棉花在里面,倒春寒可厉害着呢!这样也省得你爹爹看见袍子破了又要打你。人家说天欺地,苗不发,父欺子,逃出门,以后长点心眼,别傻不愣登的站那挨揍!” 她又将扬羽的破袍子勉强围在一起,抽了自己斗篷上的穗子绑了一圈儿道:“这不叫不孝,难道你被你爹打坏了就叫孝顺?那以后你被打坏了又有谁伺候你爹爹?有难处就只管找我,我在宣平坊的郭府,你找一个叫玉刚的就行。” 扬羽昏昏然的道:“我知道。” 郭碧玉这才微微放心了,道:“雀儿,咱们走。” 她今日出来的时候长了,也怕露了馅儿,匆匆下了城楼,幸而玉刚伶俐,已经将马车也叫了过来。 一阵风吹过,扬羽这才清醒了过来,觉得好像做梦似的,急忙奔到城墙边上爬上去,看见郭家大娘子粉色的小小的身影在那丫头的陪伴下上了马车,不多时便驶远了。 扬羽晕头胀脑地下了城墙,想着是要听郭大娘子的指点去找个裁缝铺子才对,可又停住了脚步,将那根来自郭碧玉斗篷上的穗子解了下来,珍而重之地揣在了胸前衣襟的最里面。 这样的小娘子竟然也认同了他的天分,还有他一直想做的事,他心里倏地觉得骄傲了起来——争取到了这位郭家娘子的认可和允诺对他而言就像是打赢了一场大战那样兴奋。 想到这里,扬羽又“啊”了一声,清秀漂亮的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他原本应该说一句“他能行”,怎么就忘了呢! 还有那么多本该问出口的话,他怎么也忘得一干二净呢? 他对着早已经看不见郭府马车的长街,眼中弥漫着好奇和困惑,还有些许不安。 —?—爱的分割线—?— 郭碧玉上了车,就对上了雀儿哀怨的目光。 “咳咳,雀儿,我没有要丢下你不管,不然我干嘛还让玉刚去找你?” 雀儿继续哀怨。 “那个钱袋子的钱,我会还你的。”郭碧玉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让扬羽出了院子的呢!还挺快的。” 雀儿委屈道:“大娘子让我想办法,奴婢这脑子哪有什么办法?想不出来奴婢就想哭,大概是哭的声音太大了,他们父子俩就出来了。奴婢抱着那个坏爹的腿说迷路了,那小孩儿才趁空跑了。” “做得好。” 雀儿嘴唇动了动,决定不要把她还揍了坏爹几下的事情说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担忧的道:“大娘子,夫人会不会发现我们出去了这么久?” 郭碧玉看着雀儿,很认真的道:“会,所以你要记得,因为你自己贪吃走丢了,玉刚找了你好久,所以耽搁了。” —?—爱的分割线—?— 关于扬羽的开销,郭碧玉一直是自己来记账的,倒不是斤斤计较——她和上辈子的恩人有什么好计较的?纯是为了让她自己安心,仿佛上面的数额越大,她的愧疚感会减轻一点儿似的。 可看来看去,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开销,一个月不过几贯钱而已。 她也不敢直接给太多的钱。 郭碧玉能这样掏心挖肺的对待扬羽,完全是因为经过了上辈子,她对扬羽的人品有把握。 扬十指这个人,她却觉得品行很不可靠,不是怕了这穷嗖嗖的、没前途的老乐师,而是担心被他察觉,拿了扬羽当待价而沽货物,这会害了扬羽。 郭碧玉觉得有些烦,她娘亲费氏也觉得有点烦。 李氏正坐在她的对面:“听说大娘子已经跟着大嫂学习管账了?” 费氏摸不清楚她是个什么意思,叹道:“她那个孩子,怕是一辈子也及不上二娘子了,弟妹请了那么好的老师,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学,一身的土腥气,唉!” 李氏道:“夫子们都是极好的,什么时候大娘子回过性子来,再去学也一样,老师们断不至于计较。” 现在郭碧玉自己的主意越来越大,费氏都不能随便替她做决定,便笑道:“多谢弟妹,我再问问她,这孩子也是真倔,就算是管账,怕也是没个长性,再说,这又哪里是什么正经学业呢?” 李氏柔声道:“我正要说这个事,大嫂不必妄自菲薄,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那些历经几代不衰的世家女儿,出嫁前也都要学些管理内务的中馈之道呢!” 费氏目光一闪,心里道:“今个儿这话风怎么转了向了?” 她不言声,李氏又殷殷道:“不然嫁过去做一门宗妇,却只知道两手一摊,什么都不会,怕是嫁妆都打理不好。说起管账,我就想到大嫂连聚时珍那么大的生意都打理得好,管些内务,自然是高来高去、不在话下……” “弟妹可别捧我!”费氏哈哈大笑起来,“到时候再摔下来我可抗不住!还是我自己个儿先爬下来算了!你说聚时珍,那可跟我没什么关系,都是你大伯子在管,他哪会允许我们女人家伸手!” “不管怎么说,在这方面,大嫂肯定胜过我许多,我看大娘子在跟你学,我就想着借个光,让美玉也跟着碧玉一道,大嫂好好教教她们。” 费氏长长的“哟”了一声,掩唇笑道:“弟妹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她殷勤的为李氏斟了茶汤,道:“要论怎么管家,现成的就有弟妹在这儿,我原本想要碧玉去跟你学的,只是想到弟妹平时主持中馈太忙了,没好意思开这个口,真没想到弟妹还求到我这儿来了,不成不成!” 李氏端起茶抿了一口,道:“大嫂也太谦逊了,我也的确是忙……” “平日里你做事情把二娘子带在身边儿,二娘子是个聪慧的,耳濡目染的就会了,哪还用特意学?” 费氏才不会吐这个口呢! 开什么玩笑? 想到郭碧玉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来了上京不过几个月就判若两人,费氏就心疼的不行,指不定因为郭皋的身份受过多少明里暗里的白眼! 就因为长房是商户人家,不便于出面掌管郭府中馈,二房就将管家之权也拿走了。 现在反过来却要让二娘子跟着她学管家? 她就跟吃了两大只苍蝇似的,别提有多恶心了。 费氏心里的恶心劲儿还没完,突然觉得好像又有一只苍蝇飞进了嘴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第二件事总不能还拒绝 费氏不动声色的垂目道:“弟妹也知道,我呢,是商户人家出身,夫君自不必提,也是商人,接触的人便决定了我的眼界,弟妹要是把二娘子放我这里来,教着教着,保不准就教的锱铢必较,市侩起来……以后美玉肯定是要做一门宗妇的,如果学成了我这样的商妇气度,这怎么好?” 这就是回绝了。 李氏脸上的不快一闪而逝,道:“大嫂这也是为了美玉好,那就算了。” 费氏道:“弟妹千万别认为我这个当嫂子的躲清闲或者藏私!我这水平,还有什么私可以藏?倒是弟妹别忘了我说的,吩咐人做事的时候,把美玉带在身边儿,也让她学学掌家宗妇应该有的气度,怎样训教下人才行。账目什么的,当真是细枝末节!” 其实也不消费氏提起,从过了年关,从郭美玉那里知道郭碧玉去跟费氏学管账的时候起,李氏也偶尔会在郭美玉没有课业的时候将她带在身边,让她自己琢磨打理庶务的门道。 只是到底没有专门有个人讲给她听那么易懂,李氏这才动了念,没想到费氏拒绝了她的请求。 李氏笑道:“多谢大嫂提醒。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眼看也就开春了,各官宦人家、公侯府第,亦或是世家贵族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要么包下外面的园林,做游园会请人踏青赏花,要么在家中办春日诗宴。” 费氏道:“我在江南的时候,家中也有这样的宴会,我们初来上京,既然弟妹说是惯例,那就一切听弟妹的。” 李氏柔声道:“既然是小郎君和小娘子们的事儿,我就想着,这次干脆放手,让大娘子和美玉两个人来操办,就拿这春日诗宴练练手如何?” 她之前的请求,费氏拒绝了,这第二个事情,费氏也知道是没办法再说一个“不”字了。 二娘子学了许久的诗文,这种春日诗宴怕是憋着劲儿要扬名呢!费氏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江南这样的诗会也不少! 她是担心郭碧玉! 李氏劝道:“大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办好办坏,都是年龄相仿佛的孩子,没什么要紧,最不济还有我在后头兜着呢!” 费氏只得点头应了:“碧玉懂的太少,到时候还得请弟妹多指点。” 李氏笑道:“不要紧的,到时候姐妹两个商量着办,必定比我们在后面指画要强得多!” 她又凑过去低声对着费氏说了几句悄悄话,这才出了栖云居。 古嬷嬷见她出来了,急忙和陪着她闲聊的玉庆道了别,跟在李氏的身后。 一路倒还算好,进了西院,李氏的脸才沉了下来。 古嬷嬷察言观色道:“莫非是那边儿不愿意?” “口口声声说怕把美玉教歪了。”李氏简短道。 “老奴有句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古嬷嬷抬头觑了一眼李氏,见她没什么表情,便凑近了些,小碎步的跟着李氏进了清濯堂,边走边道,“打理中馈,可不止是看看采买的账目、收支那么简单,最主要还是要跟夫人您学这官宦内眷间的相处之道!” 双喜见李氏进了门,急忙迎了上来,服侍着她净面净手,又帮她卸了几样首饰,换了一件家居的便服,李氏这才靠在软塌上,道:“双喜你下去吧。” 古嬷嬷知道这是李氏听进了她的话,拿了美人锤坐在塌前的小杌子上,轻轻的捶打起来。 “郎君为什么能在这官场上稳扎稳打,步步高升的?离不开夫人您在后头辛勤经营。如果跟着那位学,哪怕把内务打理成一朵花儿,也没太大用!” 这话李氏听着很是受用,微微的点了点头。 “但看那位,咱也不能说人家就不是相夫教子,可帮着夫君行商,眼下又教女儿学……怎么看,都比夫人您差上了一大截!” 李氏微阖着双眼,“嗤”的笑了一声:“你这老货,少奉承我。” “老奴可不是奉承!”古嬷嬷道,“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们,哪个嫁到夫家不是要相夫教子?全力以赴,支持夫君上进才是正道!说起来,夫人平日里主持中馈、与人家礼尚往来,哪个不是以郎君为重?什么时候看重过一时的利益得失了?这点上,老奴觉着,您可比嫁到郑氏的那位莼大娘子强多了。夫君谋了上京的差事,她不喜反怒,还为了些许嫁妆斤斤计较,成个什么样子?” 这点,真是骚到了李氏的痒处! 她生平最恨的事情,便是身为庶女。 少女的时候,不知道在外受了多少冷眼,就算是在家中,也不过是几个庶女之中不起眼的一个,庶女们之间还明争暗斗的,殊不知嫡女只把她们当笑话看。 她咬着牙,将姿态做到最低,才得了嫡长女李莼一点点有别于其他庶女的看待,也就是这么一点点,帮她成功的嫁到了郭家。 现在怎么样? 看也知道了,她的夫君,比那位郑姐丈可强多了;她自己个儿,日子也要比莼娘姐姐好上十倍百倍! 李氏的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古嬷嬷说的是,是我一时间想的左了,美玉这般聪慧,不能放在大嫂那儿反而带偏了。” 费氏还在屋里发愁。 李氏跟她耳语的那几句话,不能全当真,可也不能当耳旁风。 春日诗宴上,二房的郭衡玉会邀请他的一些同学以及与郭府相熟人家的郎君们过来,大多与郭衡玉差不多年纪——按照李氏的说法,这可是个提前相看佳婿的好场合! 且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可做娘亲的能看到这些“候选人”,以后心里也有个数,不至于过几年该说亲了两眼一抹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另外一点,除了男宾,还有十几位夫人来——她们和李氏相熟,家长的子女又与郭家二房的这两个兄妹相熟,自然会一同前来赴宴。 李氏的意思是,如果知道这春日宴是郭碧玉和郭美玉姐妹俩主持,这些夫人们定然会高看一眼,保不齐也会存上几分挑选媳妇的心思。 虽然不可尽信,可李氏说的不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正因为如此,费氏才发愁。 在一群擅长琴棋书画的小娘子堆儿里,只怕碧玉这孩子要活生生被比到地上!那还有谁能看上她啊! 想到这里,费氏道:“玉庆,去把大娘子请过来。” —?—爱的分割线—?— 郭碧玉把黄鹂的记录合上,笑着下了楼道:“玉庆你先等会儿,我这就跟你过去。” 说罢走到房里,道:“黄鹂做的还算不错,接着做就是了,也别透出什么来。祖母那边有时候也是要加餐的,你也有意无意的打听打听,是不是也要从祖母的私房账上另走。” 黄鹂应了一声,帮郭碧玉将胸前的两根系带理妥帖了,郭碧玉抿抿嘴,这才笑眯眯的跟着玉庆去见费氏。 费氏正拿着拨浪鼓逗郭良玉,看见郭碧玉来了,便让郭碧玉上了榻,郭良玉便叫道:“姊姊,姊姊。” 郭碧玉一脸嫌弃的道:“丑小孩儿!”说着话儿却是将郭良玉抱在自己膝盖上,道,“娘亲什么时候把他过到自己名下?” 费氏便道:“小孩子别操心大人的事儿。” 郭碧玉又不是真小孩,她上辈子就知道了,费氏有她的时候原本就已经年纪大了,加上生她伤了身子,再也没法生出孩子来了。 只这一件事,她是真怪祖母和爹爹。 费氏非但没生出儿子,就连郭碧玉也是很晚才得的,在外人看来,她祖母等到郭碧玉这么大了才让郭皋收了蘅娘做小,已经是祖母厚道了,若是寻常人家,费氏进门了三年还没有孩子,恐怕早就帮着张罗一房房的往家里抬了。 虽然蘅娘生了郭良玉以后,她父亲郭皋就再也没去过她房里,可这事儿要是搁郭碧玉身上,她也腻歪啊! 想到这里,郭碧玉就想掐郭良玉。 费氏多明白自己闺女啊,她瞪了郭碧玉一眼,将郭良玉抢回怀里,道:“你跟小孩儿置什么气?” 郭碧玉嘟嘴道:“我也是小孩儿。” 费氏被她气乐了,道:“哪怕是捡来的孩子,在身边儿呆了三年也有感情了。” “这又不是捡来的,捡来的倒好了呢,又不会有个亲娘在那虎视眈眈。” 费氏道:“这样的事,谁家没有?好在你爹将她留在江南那边,眼不见心不烦。” 郭碧玉也知道这就是个“拖”字,其实拖到后面还是会爆发。 上辈子郭良玉略懂事了,立刻就有人在他面前嚼舌根,什么他不是亲生的所以费氏待他不好啦,什么他亲娘在江南受苦啦……因为这个郭良玉没少闹,还把自己活生生的反抗成了一个要才华没才华、要本事没本事的二世祖。 她们俩的话,郭良玉完全不懂,拿起费氏放在旁边的手串要啃,被郭碧玉一巴掌拍掉,道:“这东西不能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春日诗宴 “行啦行啦。”费氏打断了郭碧玉的话,道,“越说越没边儿了,我叫你来,是有正经事儿。” 郭碧玉听费氏絮絮叨叨的说完了春日诗宴,又让她提前准备几首诗,别到时候丢丑,就忍不住道:“娘亲,您先打住。婶母和二妹妹想得倒是挺美的,也不看看,郭府这么大点儿地方,连个像样的园子都没有,搁什么地方请人?” 她冷笑了一声:“相熟的小郎君、小娘子就有三、四十位,还有各家夫人,这些不但要分席而坐,还要能互相照应上,总不能西院一拨,东院一拨,松鹤堂再放一拨吧?那不是宴请,那是让人看笑话来的。” 正这会儿吴妈送了郭良玉要吃的米糊过来,费氏接到手里,一边儿喂,一边儿道:“就你聪明?交给你和二娘子,就是让你们自己张罗,在府里,还是在外面,你们姐妹俩儿商量着办。要是这第一步就觉着走不下去,那你以后别提跟我学做生意!” 郭碧玉眼珠子转了转,道:“那我这就去和二妹妹商议了。” 虽然距离正日子还早,可若要准备这么一个规模不算特别小的春宴,对于郭碧玉和郭美玉两个来说,却要提前花很多功夫。 两个人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弄了两整天,这才大概把宴席的程序和要请的人都确定了下来。 郭碧玉往那要请的名单上瞄了一眼,见薛家的两位娘子赫然在列,便笑起来,道:“请帖这件事儿就交给二妹妹了,夫人们和郎君们的要劳烦婶母和堂哥来下帖。” 郭美玉点点头,从容笑道:“嗯,我来做。其他的活儿咱们也分一分,再各派手下的人分头做事,我跟母亲要了平时议事的厅,每天未时末,让下人来回禀这一天做事情的进展,你看如何?” 郭碧玉道:“二妹妹做事真有章法,和婶母越来越像了!” “就顾着打趣我!”郭美玉小脸微红,“大姐姐快把你想揽的差事挑一挑!” “二妹妹先挑吧,你叫我一声大姐姐,我得让着你。”郭碧玉笑道。 郭美玉也笑起来:“那我先把轻省的挑了,你可不许反悔。” 等她挑完了,郭碧玉一看,留了乐班和租园子的活儿给自己。 郭美玉大方的道:“听说大姐姐平日里经常出去,怕是比我还熟些,妹妹我就躲个懒了。” 其实说起来,准备宴席、摆设、菜谱、引路、席间伺候等,也一样繁琐。 郭碧玉不计较她这位妹妹说句话都要带个小细刺儿的风格,原本她就想揽下乐班的事儿公器私用来着,至于租园子是要出去跑的,她还真是更喜欢这样的活儿,便爽快的道:“行。” 有了名正言顺能出去的借口,郭碧玉反而没着急,她躺在榻上,绞尽脑汁的想上辈子的事儿。 其实京郊的园子不少,但却是在几年后才慢慢兴起的。 上京会愈发繁盛,有钱人多,一个赛一个的讲排场,可上京就四四方方那么大个地方,想在自家修个有山有水的别院,那是不要想了,所以后来不少人买了京郊的园子,买不起的或者下手晚了的,想要做一场游园的盛宴,就只能租借园子。 郭碧玉上辈子过得稀里糊涂,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有一年二房想办赏花宴,看中了一个园子,买是买不起,只是想租借一日,可都排不上号了! 想到这里,她呼的一下子坐起来,道:“墨鸦,跟我上楼。” —?——?— 二月底是春好时节,灰扑扑的上京周边终于有了新鲜的颜色。 东郊的四季别院里,桃花如霞柳如青烟,两条彩带中间夹着一条蓝澄澄的刚化开的河,河面就就像镜子面儿似的,倒映出白云如雪,随着河流缓缓的漂移,一时间竟不知是水动还是云动。 这一条水路是几家合力才开出来的,从泉河里引了一小股水,原本是灌溉下游农田用,原先的园主就在靠近上游的地方建了这么个园子,取了水最好的一截儿圈了起来修了园子。 通往下游农庄的地方则是修了一座桥,桥洞子下面水能流过去,可船却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底下有水网拦着呢。 这园子的匾额还是新的,黑色底儿上就写着“四季别院”四个大字,两位门房并着郭府的小厮和丫鬟整整齐齐的站了几排,但有在这门前下车拿了请帖过来的,便殷勤的请到里面。 李氏正满面含笑的引着几位夫人在桥上赏景,手中的帕子不时要抬上来遮掩住嘴角的得意,嘴里道:“她们小姑娘家家的想出来的主意,我就是只管掏钱的!由着她们胡闹!咱们去暖阁里坐着,这水上面风还有点冷飕飕的。” 水岸南边是一溜桃花林,这会儿开的正旺,桃树下面是十数个搭好的彩棚,棚中也布置妥帖了,红木案配着青玉般的瓷器,里面自然是各色珍馐佳肴,棚子下面铺了厚厚的毡垫,毡垫之下则是用不值钱的木板子架高了半尺,只怕各家小娘子们受了凉。 眼下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小娘子们陆陆续续的到了,桃花林下花如红云,小娘子们云鬟雾鬓,新做的春装一个赛一个的鲜亮,莺声燕语,煞是热闹。 “三娘,你也来了!早知道你来,我就跟你一道结伴来了。” “你这簪子倒别致,我想起来了,之前郭二娘子戴过类似的一对儿梅花的。” “前几天我生辰,便厚着脸皮求娘亲带我去了一趟聚时珍挑中的。” 又有女孩儿道:“五娘和八娘也来了,自上次赏梅宴以后就没见着了!” 说话的是王翰林家的二娘子,这话说的促狭。 自从上次赏梅宴之后,原本隔三差五就要邀小娘子们来家中小聚的薛五娘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想也知道是家中的长辈发了话。 薛五娘笑道:“祖母年前感染了风寒,我和八娘一直在塌前侍疾来着。” 另一个头梳双鬟、看着有些怯懦的小娘子便道:“我听说宫里的薛贵人原本想见见两位侄女,因五娘和八娘侍疾,所以都没有进宫呢,皇后娘娘还说两位娘子纯孝呢。” “其实当不得娘娘这样夸赞。”薛五娘并未否认,“这原本就是为子孙辈的本分,咱们当中谁都能做到的。” 郭美玉身边也围了几个小娘子,苦笑道:“原先自己不曾做过这样的苦差事,没想到这么难!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们千万别放在心上!” “二娘子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是我,八成要乱成一锅粥了。” “要是我娘知道你都能自己操持一整个宴席,又要骂我又懒又笨了。”一个圆脸的娘子叹了口气。 正说话间,一个丫鬟匆匆的走到郭美玉身边儿,道:“大娘子请你过去呢。” 郭美玉叹了口气,道:“看我这都消停不了多一会儿,大姐姐却不知道在那儿躲懒呢。过会儿我再来陪你们,你们且到处走走。”这才转身跟着那丫鬟去了。 那圆脸的娘子是杜家的女儿,看着郭美玉的背影道:“二娘子的衣裳真是漂亮,上京里好像没见过这样的式样和绣工呢。” 郭美玉穿的是一身水绿色银线绣云纹的襦裙,外罩着银丝线锁边的深绿色蜀锦比肩褂子,头上是一整套古银镶翡翠的头面,当真是人如细柳,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袅娜清丽的模样。 “我这忙的脚不沾地的,可一直没见着大姐姐!”郭美玉跟在引路的锦鹮后头,皱眉道,“你家大娘子去哪儿了?” 锦鹮是费氏新放到玉锦阁的四个丫头中的一个,将郭美玉引到最头里的一个彩棚外面,道:“大娘子在里面等着您呢!” “做什么还遮遮掩掩的。”郭美玉说着话便掀了帘子进去,一进去便跪下了。 上头坐着的不是之前在薛府见过的六公主又是哪个? “臣女拜见六公主殿下。” 六公主不耐烦的抬抬手道:“起来吧,我是李家六娘,你出去以后别跟人说我在这儿。” 郭美玉起了身,却瞪了郭碧玉一眼。 郭碧玉耸了耸肩。 早先她看见了薛五娘和薛八娘在宴请的单子上,心里就动了请六公主的念头——六公主在薛府帮过她,而且应该很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只是郭碧玉却知道以自家的身份够不上这位,便先去拜望了荣女吏。 没别的意思,只是问问六公主愿不愿意过来散散心,若是她连这个问的资格都没有,就趁早作罢,也省得得罪了六公主。 六公主原本还惦记着薛府那点儿事儿呐,郭碧玉这投石问路,倒很让荣女吏心里熨帖,觉着郭大娘子虽然出身商户,事情做得倒不差,便趁空透了风给六公主。 这位天家娇女原本就闲得发慌,因此没多久郭碧玉就得了荣女吏的回话,让她递一张请帖过来,只说是请李家六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为爱作诗的你们提供一个舞台 郭美玉道:“六公主若是觉得无聊,臣女叫几位小娘子进来陪着您?” “不必了。”要不是郭碧玉提起这位二娘子,六公主是连她都懒得见的,道:“郭二娘子自去忙吧。” 郭美玉急忙道:“臣女——” “不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荣女吏已经掀开了彩棚的帘子,郭美玉只得忍气道:“臣女告退。” 六公主没理会她,转头向郭碧玉道,“都是些小娘子叽叽喳喳的,有点儿无聊,什么时候开始啊?薛家可赔你东西了吗?” 郭碧玉笑道:“六公主还记着这事儿呢?两位娘子都是守信的人,一进门便交给了我和二妹妹了,只说是寻了好玩的物件给我们姐妹做耍子的,我打开看了。” 六公主道:“那可是好东西,是宫里的。原先我父皇赐给了薛贵人,你知道吧?就是五娘和八娘的姑姑。” 郭碧玉哪里记得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得不懂装懂的点点头,道:“难怪民女觉得比先前的那一块还好呢!” “年节的时候宫里有恩赐的,嫔妃们能召见家人,薛贵人招五娘和八娘进宫。” 郭碧玉便又点头道:“然后就把东西给两位娘子了?” 六公主皱了皱鼻子,道:“你傻啊,像这样御赐的物件,宫里都造了册的,哪能随便就带出宫?两位娘子说是在家伺候生病的祖母,没有进宫。我娘亲还夸五娘和八娘孝顺,薛贵人就说要赏赐她们,这琥珀才到了薛家。” 郭碧玉心道,薛家当真不简单,一点儿也没赔,反倒赚了名声,还白捞了一块琥珀,这生意当真做的不亏。 可她脸上却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道:“那这东西民女留得吗?不然还是退回去吧?” “你留着吧,真要追究起来,那也要先追究薛家,你又不知道。” 郭碧玉沉默了,难道刚刚六公主她自己说的话都忘了? 六公主又拄着下巴沉思道:“不过还真没想到,薛家怎么连一块琥珀都赔不起啊?” “倒不是赔不起,虫珀这样的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一时间难遇到合衬的,这才求宫里的贵人想办法。想必五娘和八娘又是重脸面的人,不肯当真驮着钱过来……” 她说到这里,就听六公主爆发出一阵狂笑,拍着桌子道:“驮着钱,哈哈,你说话怎么这样有意思!” 郭碧玉苦着脸道:“民女倒宁愿她们赔钱。” 她现在手头紧着呢! 六公主道:“难怪我父皇说商人逐利,我算是见识着了。” 郭碧玉笑道:“也是圣上治下才有我们逐利的机会,不然乱世里活命都来不及呢。” “行啦,拍马的话多了,不差你这一句。”六公主向外张望道,“有什么好玩的吗?” 郭碧玉笑道:“河面上有绿头鸭,可以丢东西喂,对面的小郎君们也是一道景色,就是有点儿聒噪。”她又指着那炭炉道,“快开宴了,除了这些,还专门配了人在炭炉子上炙肉,六公主可以尝尝。” 六公主短而粗的眉毛挑了挑,不屑的道:“都是些小屁孩儿,有什么好观赏的。” 其实对面的小郎君们和郭衡玉相熟的多,虽然小小年纪,却大多都是家世良好、相貌俊秀、风姿出众的少年,郭碧玉就算没出去,也能知道这边彩棚里面的小娘子们早已经偷觑了无数眼。 她是两辈子的人,看他们自然也是像看小屁孩,可一个牙同样没换完的六公主也这样老气横秋、阅尽千帆的口气,让郭碧玉心里暗自发笑,道:“宴席之后,便是诗会了,那会儿更有意思,还请六公主容民女卖个关子。” 水岸的北侧是一溜儿临水的长廊,木柱子只是打了一层清漆,廊檐上铺着茅草,别有一番野趣。 河面上两艘小艇平滑的反复行在水面上,从河中央传来阵阵乐声,恰能入耳,又不吵闹,清心之极。 男宾的宴席不像小娘子们这边分棚而设,而是摆了数个大桌子围桌而坐,也设了炭炉和腌制好的羊肉、鹿肉,原本也有小厮伺候,可这些小郎君们兴致来了,纷纷自己动手。 又有人被其他小郎君怂恿着烤了肉去递到对面,一时间气氛欢畅之至,正合了这春光无限。 待等都吃尽兴了,宴席才被撤了下去,转眼间又有小厮和丫鬟整齐的上了茶点干果等零食。 靠着桥头这边,抬来了几张书案,上面笔墨纸砚早已经备好,纸是洒金笺,墨是松香墨,只等着小郎君们的佳作。 郭衡玉微笑道:“既是诗会,还请各位尽兴挥毫,多留佳作。” 小郎君们不是在承泽书院,便是在自家家学中就读,吃饱喝足,春风拂面,碧水悠悠之上弦管声声,远处青山如黛,对岸桃花盛开,又有衣香鬓影隔岸嬉闹,无不是起了争胜的念头。 有的暗地沉吟,有的仰头轻诵,慢的还在绞尽脑汁,快的却已经走到桌案那边执笔开始书写了。 在另一头儿,众多彩棚里也由丫鬟们奉上了纸笔等物,以往是聚成一堆儿写、或者联诗的时候多,这样分开写也是少见,小娘子们不多时停了笔,就有丫鬟将诗作收了上去,这倒让她们觉得新鲜极了。 几个小娘子围住了郭美玉道:“二娘子快招出来,到底要拿了我们的诗作去做什么?” 郭美玉笑着讨饶道:“这我是真不知道,是我堂姐弄出来的玩意儿,就连我自己的都被拿走了呢!” 此时已经有小厮快步跑到了那边的暖阁里,道:“郎君们那边的诗作已经出来了,请各位夫人赏鉴。”说罢将刚誊写好的册子递了上去。 王翰林夫人边翻看边道:“难为你家两位娘子还记得咱们,让我觉着好像又做了一回闺阁女儿。” 旁边的梁氏也掩唇笑道:“我家那个也没少跟人会文,怕是嫌我年纪大了,竟是一个纸片儿都不给我看,我心里经常寻思着,咱们做诗会那会儿,他们还没出来呢!” 夫人们难得的起了兴致,点评起来,那小厮道:“夫人们慢赏,小的还要将郎君们的诗作挂到对岸去。” “这又是什么玩法?”略年青些的杜氏询问道。 “大娘子的意思是,诗会总要有点儿彩头。”那小厮笑着道,“小郎君们的诗会送到河对岸去,挂在桥头的彩棚里请小娘子们品鉴,若是觉得哪个好,就把绢花投进对应的篮子里,到时候会选出花最多的五首诗出来。” 杜氏道:“这个有意思!” “我家那猴子,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偏生狂傲的很,这会儿也好让他受受教训,要是诗作连小娘子们都看不上眼,这才是现世报呢!”梁氏爽脆的道。 她家的小郎君名唤杜实春,和郭衡玉是承泽书院的同窗,关系极要好,又和另两个小郎君合在一起,被人起了个雅号,叫‘明玉四秀’,既是说风姿如玉,也是说学业上比旁人优秀。 她这样说,当真连自嘲都带着股弄弄的自傲。 柳夫人侧过头去,道:“这小厮说的大娘子,莫不就是您家的女儿?” 她是对着费氏问的。 费氏这一上午,也没几个人搭话,一来不熟,二来,她也能看出来李氏的小心思,李氏这是有意无意要给她点颜色,晾着她呢! 可费氏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点儿小冷落,她还真不放在心上,趁着没人理会,她端着杯茶,吃吃喝喝的盘算着江南那边聚时珍的事儿呢——开春化冻,怕是又要有商船进来了。 这会儿柳夫人突然跟她说话,她急忙回以笑容,道:“正是我女儿。” “我家女儿提起过郭大娘子,她们在薛家的赏梅宴上见过。”她笑道,“回家还跟我说了,很喜欢你家女儿呢。” 费氏笑起来:“是柳四娘吧,碧玉这孩子也提了,您家二夫人是从江南嫁来上京的,年关过去那会儿二夫人还请我过府小坐来着——只是当时身份有别,没敢冒昧去拜会您。” “我家那个弟妹既然是邀您过去小坐,肯定也没将身份地位这些俗套放在眼里。” “哪里,二夫人以前也是聚时珍的老主顾,她远嫁到此,知道我也来了上京,怕是勾起了思乡之情,唤我过去只是聊聊江南风物。” 几句话聊下来,柳夫人倒真是有些刮目相看。 她原以为费氏就像郭侍郎夫人不经意间流露的那样粗鄙贪财呢,没想到言辞大方得体。 殊不知费氏原本在江南就是以商人妇的身份接待世家的夫人小娘子,就连和番国的女子打交道,也极懂得眉眼高低和说话之法。 “柳四娘是我的小女,我家长女正在待嫁,做娘亲的总是想着一股脑的把好东西都陪送过去,听说聚时珍里的东西又别致、又罕见,我是想带着她去挑些可心的物件,顺便散散心。” 费氏笑道:“您定好了日子,我陪您一道过去。” 她们这边闲聊,那边有人惊呼了一声道:“小娘子们的诗作,也要送到郎君们那边点评?” 刚才那小厮已经走了,而今是一个丫鬟也将小娘子们的诗作送过来了,那丫鬟看起来美貌伶俐,说起话来也脆脆的:“请夫人们放心,大娘子已经将诗作叫识字的丫鬟重新誊写了一遍才递到对岸,绝不会让小娘子们的笔迹露出去。” 费氏道:“黄鹂,你告诉大娘子,若是有不愿意的小娘子,便看看能不能取消了吧。” 黄鹂笑道:“小娘子们只觉得怪新鲜的,倒没有不愿意的,大娘子也知道这是个谨慎的事儿,连小娘子们的名字都隐去了不抄。这会儿彩棚那边热闹着呢,都围在小郎君的诗作旁边品头论足的,这个说‘天水两树花’好,那个又说‘白云深处一孤舟’写的妙,奴婢就不懂了,怎么水里还开花、云里边还行船呢?” 众夫人一阵大笑,费氏笑指着黄鹂骂道:“你这蠢笨奴才,快下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黄鹂站起身来,道:“过会儿还有更有意思的,夫人们且赏赏诗作用些茶点,大娘子说投花这样的事就不劳烦夫人们了,怕是没有一首能被在座的夫人们看在眼里的。” 梁氏笑道:“这话我爱听!” 柳夫人道:“这诗会的安排怪新鲜的,难为大娘子这么小的孩子想得出来,又滴水不漏的。” 李氏道:“二娘子呢?” “回二夫人。”黄鹂正要走呢,恭敬的回道,“二娘子前头设宴、安置人入席、和各家小娘子们寒暄,很是忙碌,这会儿陪着她们赏诗呢!” 李夫人道:“办诗会和赏春宴事情又多又杂,二娘子竟弄得清清楚楚、有条有理的,你要说这是美玉第一次做,说什么我也不信!” 看着各家夫人投过来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赞赏,李氏这才面色微缓。 彩棚中小娘子们的诗作也已经挂在了对岸的长廊里,小郎君们手里各自拿着一尺长的柳枝,对着诗作摇头晃脑,品头论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碧水白衣,谁家少年? 郭衡玉身旁穿着蓝色锦袍的小郎君回头笑道:“我是奇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诗里面透着股颓废的劲头呢。” “山外复有数重山,梦里未醒还入梦。世间种种挣扎苦,不过春蝶振翅声。” 郭衡玉匆匆读了一遍,拉着他道:“除了一个‘春’字应了景儿,还哪里值得你这狂人一读再读?” “人生苦短,春光也是稍纵即逝,蝴蝶更是只活这么一季……哎,你拉我去哪儿?” “拉你去看看对面的风景,你担心什么,前五跑不了你的。” 颓废的诗作者郭碧玉正在桥上,道:“这回真是出了血了。” 墨鸦忍不住笑道:“大娘子怎么叫出血,是沾了夫人的便宜,自己个儿一文钱都没花呢。” “以后整治不要钱吗?”郭碧玉指着下面,“若要四季不断人,这园子且有的修整呢,你心里记下来,派人去收些山里的野牡丹,不要名品——那样的咱们收不起,只求数量多、好养活。” 她又指着不远处的沿河长廊道:“这玩意儿看着风雅,一刮风下雨草叶都直往下掉,里面也简陋,要找人重新休憩。那边的桃花林子下面,就更是了,今个儿是老天爷给脸面,没下雨,不然下面就是黄泥地,要都用青砖卵石铺好路才行。” 墨鸦忙不迭的点头:“大娘子,您怎么懂得这么多?” 郭碧玉吃惊道:“这叫多么?这不是很容易就想到了吗?” “那奴婢看见桃林,怎么只想着以后过来吃桃子呢?”雀儿道。 “你脑子里只有吃的,自然想不到。”郭碧玉嘴角噙着笑道。 其实她一开始就动了买园子的念头,这才叫墨鸦将玉锦阁的现钱理了理,这些年七七八八的竟也攒了不少钱——还有好多能换钱的物件。 她心里有了底,在外面寻了三、四天,才看中了这个地方,原本开春了卖园子的不多,可原来的主人急用钱要卖,郭碧玉并不因为春日诗宴急着用地方就应了,而是磨磨蹭蹭吊了许久,将价钱又压了压,才定了契约。 平心而论,这园子她买来的确是占了大便宜了,京郊这样游春的地方不少,可带着水的园林却不多。 郭碧玉回去磨了费氏老半天,死乞白赖的说嫁妆里少一个庄园,这才从费氏口袋里掏了钱出来,手脚极其麻溜的花了一日的功夫就将这事儿全套都办成了,还从她爹郭皋那儿硬是要了几个小厮打理园子。 自打稀里糊涂的重新活过,郭碧玉还是第一次心里有了些底气。 这份产业,是她自己的。 而且想到这园子已经悄无声息的有了第一笔收入,她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郭碧玉已经想好了,原本应该自己出的园子钱既然省了下来,要把毗邻这里的农庄也买下来,想到这里她烦恼起来,她缺人啊! 墨鸦是个得力的,可到底是个丫鬟,不好常常往外面跑,以后这些地方都需要管事的打理。 她晃了晃脑袋,道:“走,跟我去陪陪六公主,她不好露面,倒是怪闷的。” 这会儿两边伺候的小厮和丫鬟已经将柳枝和绢花都统计好了,分别卷起了数目最多的五首诗,笑盈盈的向桥边儿码头送去。 码头处是郭碧玉特意租来的十叶小舟。 这不是关乎于她一个人,所以再多的钱也值得——当然了,这钱还是从公中出呢,她也不心疼,越排场越好。 十舟排成了一列次第而出,碧水之中,舟上一人撑船,船篷里的人因隔着纱帘,却看不清楚。 早有丫鬟们为每个彩棚里的小娘子备好了十朵绢花,道:“这绢花是留给小娘子们掷给小舟上的乐手用的,觉着哪个小舟上的唱诵更合心意,千万别手软,拿绢花丢到船上去!” 薛八娘瞟了一眼,道:“轻飘飘的,怎么丢啊?咦?”她手里掂着的绢花,下面其实拴着青色穗子穿起来的一串儿通宝。 她轻笑了一声,讥讽道:“郭家的娘子们就是有钱,也犯不着这样显摆。” 这话的声音大,可是周围的小娘子们早就在自家丫鬟的陪同下行到岸边的石阶上,手里拎着绢花、趴在栏杆上叽叽喳喳的说笑,就算是周围有人听到了薛八娘泛酸,也只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 郭美玉就在众人中间,听着旁边相熟的闺中密友七嘴八舌的恭维她心思巧妙,只淡淡一笑道:“就是图一个乐子而已。” 可她心里却并不高兴——这样的安排,大姐姐为什么不跟她说?若是她费尽心思做的诗不曾进入前五,该有多丢人! 因不知道对面评出来的是哪五首,所以小娘子们猜来猜去的,越发的兴奋、忐忑不已。 小郎君们那边又何尝不是? 圣上擅乐,许多佳作名篇也有不少著名的乐师和歌者传唱。 最开始的时候是佳作难求,很多诗赋大家也只允心仪的歌姬或者歌者唱其诗作;到了现在,很多名动上京、甚至天下扬名的乐师或歌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诗作都唱的! 以仇十郎为例,便只唱圣上的诗作。 哪一个文人不想自己的作品传扬开来?可平心而论,这些小郎君们和小娘子们的诗作,想要被人按曲传唱还欠着火候呢! 郭碧玉这个安排,着实是让北岸都兴奋起来,小郎君们凑到廊边,眼中都是兴致勃勃的神色。 六公主戴着纬帽,在郭碧玉的陪同下沿着河岸边溜达。 “这玩法好,回去我要告诉我父皇。” 过了一会儿,六公主又道:“你这玩法虽然好,我还是不要告诉我父皇了,要不然他说不定天天带着一群歌姬和嫔妃玩这个。” 郭碧玉抽了抽嘴角。 一声骤急的琵琶声从第一艘小舟上响起,密密麻麻的如同滚珠一般,两岸都安静了下来,坐在暖阁里的夫人们笑吟吟的听着曲,不多时就听见有歌声传来。 “……细雨如织覆宫城,催开天水两树花。” 北廊那边便一阵呼哨和鼓掌声,此起彼伏的道:“是子石兄的!” 随着这首诗作唱完,琵琶声渐消,在似有似无的尾音里,“淙”的一声,琴音起自第二艘船中。 “春风冶游至,微雨过柴扉……” 小娘子们那边立刻热闹了起来:“是你的,是你的!” 柳四娘脸色微红道:“我是不是应该把绢花都掷给这艘船啊?” “不行!不行!说好了要全听完的!” 柳夫人看柳四娘露了脸,脸色也极好,道:“难不成这法子也是大娘子想的?” 费氏看了一眼李氏,笑道:“她们姐妹两个折腾,我和弟妹是不管的,谁知道她们从哪儿淘换来的主意,也太闹腾了些!” “我家过几日也要办春宴。”柳夫人声音低了些,“是我大女儿出嫁前想和平日素来交好的娘子们再聚一聚,到时候恐怕要把大娘子这主意拿过去用了!” “看您说的,这玩法外面早就有了,只是挪到这春宴上,又不是她自己个儿想出来的!” 费氏见柳夫人频频示好,自然也要有所回报,道:“到了江南,若是寄信回京,您家自然是有专人往这边儿赶路送信,若是一时不方便,就交到聚时珍带过来,聚时珍也定期有人来往于江南和上京之间,有车队和护送的,倒妥帖些。” 柳夫人笑道:“我记下了。”又和费氏聊了一会儿,听到夫人们都在恭贺梁氏,便知道梁氏的小郎君杜实春果然拔了头筹,也恭贺道:“真是让人羡慕,你还说实春傲气,人家也有傲气的本钱!” 梁氏爽快的高声笑起来:“你们正经该羡慕的是郭二夫人呢!一双子女都教养的这般出色!” 郭衡玉拿了第二,郭美玉则是拿了个第四名,李氏含笑道:“哪就那么好了?” “尤其是二娘子,我是真喜欢这孩子,要文采有文采,要品貌有品貌,又懂庶务,啧啧啧……” 这会儿杜家娘子也崇拜的看着郭美玉道:“二娘子真是厉害,人美,性格也好,诗文做的也好,还能张罗起这么大的春宴。” 雀儿则看着自家主子郭碧玉道:“大娘子,我记得你也送了诗啊。” 郭碧玉道:“我只是随便写写,充数的。我这么忙!” “可是,大娘子,二娘子也很忙,人家的诗作别人都说好。” “闭嘴。” 六公主再度响亮的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也有短处啊!” 郭碧玉原本就因为不得不陪同六公主听不到歌声而强颜欢笑,而今恨不得将多嘴的雀儿千刀万剐,苦着脸道:“民女的短处很多,这些风雅事,民女做不来。” 六公主道:“我看你这套安排,挺风雅的。”说完了又补充道,“很拿手。” 郭碧玉只得厚着脸皮道:“谢六公主夸奖。” 这会儿杜实春的诗作已经唱完了,小娘子们手里的绢花早已经掷到了小船上。 郭碧玉远远的看着撑船的人一五一十的报着数。 六公主见她神情紧张,问道:“下面还有什么?” 郭碧玉依依不舍的将目光扯了回来,道:“回六公主,得花最多的那个歌者,最后还会献歌一曲。” “啧啧啧,你家这春日诗宴,若是换成哪个世家来办,这能最后献歌的歌者怕是要出名了。” 郭碧玉也知道单靠郭府的春宴,还不够,可日子也还长着呢! 她笑道:“六公主请往那边看,那位拔了头筹的人已经出来了。” 其他九艘小艇已经撑回了码头,河面上只留了那一叶舟船,缓缓的撑离了岸边。 那个拔了头筹的人刚刚撩开船篷上的纱帘,立在了船尾处,两岸在这时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那也是个和岸边的小郎君们年龄相仿佛的少年,他发丝整齐的束在脑后,一根竹簪簪起,人在水中央,并不太能看真切他的面容,但却让人觉得这少年一定姿容极佳。 他站稳之后,便擎起长笛放在粉红润泽的唇边,洁白纤长的手指在长笛上舞动,笛声如同随着这一泓流水宛然流动,又如天上流云自在飘摇。 一曲吹毕,他才将长笛斜斜握在胸前。 此时微风拂过,浅白绿色的发带不时的拂在他的脸颊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远处有层层山峦,近处的岸边桃花阵阵,微风带动无数彩棚幔帐飞舞,里面有聆听的人群。 他似乎有些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吟唱。 “云起云有落,山近山复遥。 不知风波里,可有故人行? 相逢道珍重,临别赠歌声。 春月秋霜几重幕, 花间流连处,来寻前生碎梦。” 他用最澄澈的声音吟唱着,举手投足间有着不自知的美好气度。 仔细地倾听,那是一种能让迷醉的歌声,仔细的观看,那是一张能让人迷恋的容颜。 小河两岸,桃林下,长廊边,无数人投去赞赏的目光,又有人窃窃私语,在互相打听着这是谁家的乐班,竟然有这么一个出众的少年乐师! 郭碧玉眼睛微涩,看着船上的扬羽。 这歌怎么那么巧,恰好唱到了她的心坎上!郭碧玉重活到了现在,扬羽,其实是她的故人,更是恩人……可他却不知道。 她随意潦草而写的“梦里未醒还入梦”,是她这辈子最清晰的描述。 前世碎梦是有的,却绝不是缤纷艳丽的花间,而是如同黑暗恶臭的地狱。 而今她和扬羽在这辈子相逢,她想要替扬羽做的又岂止是一声珍重? 只有他没有拿到的赏钱,便要用一船的绢花赏赐来弥补;他曾经无端收到的羞辱,便要用今日的众多人公认的赞赏去掩盖。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郭碧玉望向水面,嘴角自信的扬了起来。 波平如镜,花落如雨。 碧水白衣,谁家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初夏的早晨 窗外的晨曦隔着藕荷色的窗纱透了屋中,似乎将外面清晨的雾气都带了进来。 一张原本就白嫩水润的小脸正被最轻柔手拿着粉饼轻轻的扑着润芳楼的细腻素粉,不过这么薄薄一层,一点儿也遮掩不住肌肤里透出来的红润粉嫩。 那手放下粉饼,又执起螺黛轻轻在一对儿上挑的丹凤眼之上晕染出两道长眉。 手的主人放下了螺黛,从眼前琳琅满目的脂粉盒子里挑出了一个象牙白的细管,道:“大娘子,用这个可好?” 郭碧玉便拿眼睛瞥了一下,微微点头。 青燕便打开了这管上面坠着殷红色小坠子的碧镂牙筒,露出唇脂来,轻轻涂抹在郭碧玉的唇上,原本就红润鲜泽的朱唇因这抹覆于其上的殷红,越发如同虞美人花瓣儿一样明艳。 郭碧玉抿了抿,满意的端详着镜子里的少女。 青燕这会儿净了手擦干了,才拿起玳瑁镶牛角的梳子开始轻轻的梳拢着她的一头乌发。 郭妈万年不变的在旁边看着,道:“大娘子这头发真是好,又长又密,还结实,捵也捵不断。” 青燕笑道:“郭妈说笑了,大娘子的头发哪个敢捵啊。”说着一双巧手将郭碧玉这头长发挽成了双环垂髻的样子,用米粒大的珍珠别针定好了形状,才打开了妆台上的首饰匣子。 郭碧玉嘴角微扬,心想,那是啊,她这每日在头发上就花多少钱呢!江南润芳楼的养护膏子就没断过! 想到这儿,她淡淡的道:“墨鸦,你记下来,过会儿去看看咱们铺子里润芳楼的货还够不够了。” 郭碧玉前年的时候就让郭皋和费氏将另外一间铺面也启用了。 学了将近两年的内外账务,总得有个地方给她练练手——这是她歪缠费氏的时候的说法儿。 说实话,也就是郭皋和费氏这样宠她宠到没边儿的爹娘,才能随随便便就给出一间东市的地方给郭碧玉“练手”。 自然了,这也是因为上京新开张的聚时珍两年来总算有些起色,长房又阔气,完全出得起这个钱,赔就赔了呗! 虽然郭皋夫妻两个只当郭碧玉小打小闹,可郭碧玉却从来没有过开个铺子“玩”的想法! 她在启用这个铺面之前,怎样经营、卖什么货物,早就盘算好了。 南北各有久负盛名的商号,就像他们家的聚时珍,北方则有多宝阁;江南有润芳楼,北边儿有百花香;南边有百味林,上京有七香居……可不是什么南边的商号都有勇气来上京开路! 人手要调配,人脉要重建,从南到北货物要运送,店铺要租买、修整……这些都是代价,可在上京,外来的和尚可不一定好念经,就连聚时珍这样的大商号,第一年都是要赔本赚吆喝的。 可聚时珍既然开张了,也就没有打退堂鼓缩回南边儿的道理! 既然如此,反正也要南北间往来,郭碧玉就寻思着,不如替她赚点小钱。 这会儿的郭碧玉,可不是上辈子最后越过越穷只能处处将就的郭碧玉。 她眼下身娇肉贵,嘴也挑剔,重活一辈子一切以自己先过舒坦了为目标,每每都会让聚时珍的商队从南边运送货物北上的同时捎带上一些她用惯了、吃惯了的东西。 这些东西里大部分她留着自用,也有一小部分平日做小礼物往来应酬,慢慢的她便回过味儿来,一箱子东西也是捎,一车、两车东西也是带,干嘛不多捎带点儿、开个铺子卖? 最初不过几样不易坏的零嘴儿、胭脂花粉香膏、小帕子等物件,可到了今年,郭碧玉已经和南边四家有名的商号定了契约! 直接由这些商号包裹好货物送到聚时珍,再由聚时珍“顺路”送往上京,不需要郭碧玉出一分一毫的钱,销售所得的纯收益,五五分成。 说实话,若是将运费和店铺的钱都算在里面,这铺子最初肯定是赔本的,可货物的运输是占了聚时珍的便宜,铺子的钱是郭碧玉她爹娘出的,到了现在,郭碧玉连本钱都不用掏了,只有净得的利润! 她捂着自己的账目不给费氏看,费氏眼看着她距离郭美玉那种宦门闺秀的样子越来越远,可除了特别喜欢钱这一条,其余的举止言谈,她真要想做做样子,装的又比二娘子还到位! 费氏只得随她高兴的折腾,于是乎这笔相当不菲的收入,都被郭碧玉自己个儿装进了腰包了! 青燕这会儿已经拿了两个黄金缠丝嵌碎红宝的璇花发箍将双髻束住,脑袋左晃右晃的打量是不是高度一样儿。 墨鸦答应了一声,道:“奴婢记下了。”她想了想,又提醒道,“大娘子,今个儿下午要见浙绣坊的人。” 郭碧玉看青燕刚拿出一对儿嫣红的绢花,便摇头道:“不用这个,换成一套的金饰,再挑个金钿。” 青燕会过意来,大娘子平时的装扮,其实也是以舒适闲散为主,今个儿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谈,换了金饰更能压得住,便挑了一对儿累丝红宝珠花插在双髻两侧。 这一套刚弄完了,外面门响,就听黄鹂脆声道:“月例领回来了!” 墨鸦便道:“大娘子稍后,我去楼上记个帐。” 黄鹂便笑道:“多点儿钱,还记账。”随着话音儿黄鹂便迈步进了里屋,将手中不到两贯钱交到墨鸦手上,道,“那头儿可也真是小气。” 她用手比了个“二”,脆声道:“从打大娘子来了上京,这些年硬是一文钱都没涨过。指着她发下来这几个钱,连给大娘子买胭脂都不够。” 郭碧玉被她逗乐了:“我是每天吃胭脂呐?” 黄鹂便指着妆匣子下层,青燕正在拾掇呢,最下面那个打开的小抽屉里整整齐齐摆了一排十二个碧镂牙筒,上面吊着的坠子颜色深红浅红,颜色各异,黄鹂道:“就这一管儿唇脂,也要将近一贯呢!” 墨鸦收了钱,不多时已经从楼上下来了,郭碧玉换着衣服说道:“别嚼舌头了,二妹妹和我也是一样儿的月例。” 黄鹂撇嘴道:“是啊,所以二娘子每次来这边,恨不得眼睛都能拎东西走,偏偏还要露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 青燕将一条销金纱的披帛搭在郭碧玉后颈和双臂之上,笑道:“大娘子这一身儿倒真是亮眼。” “祖母喜欢热闹点儿的颜色。”郭碧玉道,“雀儿把窗台上那两盆长寿花拿着,跟我去松鹤堂。” 黄鹂便道:“老人家都是这样的,这颜色鲜亮,谁爱看那些没精打采的丧气色!” 郭碧玉知道她嘴上边儿最是刁钻,几年前她差使黄鹂送东西到裁玉阁,二妹妹没打赏,被她连带着最早先刚来上京送东西那次,传的满府都知道了,弄得二妹妹好生没脸,为此费氏还做主罚了黄鹂一个月的月例。 她笑着道:“出了门别瞎说,不然又被罚月例钱。”说罢便出了门。 春末夏初的时分,整个院子里都绿意盎然,郭碧玉一身红衣在其中穿行,如同人在画中,加之她这两年个子也挑高了不少,霎是醒目。 院子里梅树挪到了一角,其他的都被郭碧玉种了四季花卉,图的就是一个开花不断,就连郭老太太也说她这地方好,晚上吃饭溜达消食,常常就溜达到玉锦阁外面来了。 这些花费,自然都是长房自己出。 每到这个时候,郭皋夫妻又要奔回江南,再短也要待到入秋以后,若是事情忙不过来,就要待到入冬,大部分时间长房只有郭碧玉和郭良玉两个,基本没有什么开销。 郭碧玉走在路上,神色淡然,寻思着二婶母主持中馈也真是太过容易,长房不但不插手,而且但凡有一点儿是涉及外务的开销都是从二房私账走,替她省了不知道多少钱! 可二房人情往来,郭碧玉却知道,都是从公中走的——用她二婶母的话来说,这些都是为了整个郭府将来好。 这也罢了,可大抵是太容易了,有些事情李氏做的也是越发的过分。 也不知道她二叔是不知道呢?还是装作不知道呢? 出了东院,郭碧玉便不再想这些事儿,左右不过是一本账,惹急了早晚有算的时候。 —?——?— 中庭里只有两排高大的公孙树,树梢上枝叶葳蕤,下面是宽阔疏朗的青石地面,再无其他遮挡,便显露出郭碧玉的这身衣衫的真容来。原来不是大红底色的,而是素白的缎子上绣了一簇簇的大片金蕊红梅,当真是艳丽夺目。 更夺目的是她身后跟着的雀儿,看着娇娇俏俏的丫头,两只手一边儿托着一个大花盆儿,面不改色气不喘的。 雀儿走在后面,眼睛尖,看到西院那边一前一后出来了两个人,便嚷道:“大娘子,大娘子!我看见二娘子了。” 郭碧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不搅事心里不痛快是不 郭美玉走到郭碧玉面前笑道:“见过大姐姐,也是去给祖母请安吗?” “是。”郭碧玉打量着郭美玉,“妹妹穿这一套真是好看。” 郭美玉身上的是淡紫色的襦裙,上面还加了一层白雾般的轻纱,用极浅的青碧绣线绣出一道道柳枝来,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白纱中掺了银丝,流光闪动,仿佛柳枝在细雨中摇曳。 她出落的越发娇美,乌云般的发丝梳成倭堕髻,上面插了一根玲珑剔透的紫晶步摇。白玉似的脸颊上是一对儿楚楚可怜、天然就汪着水光的大眼,眉毛纤细如下弦月一般,下颌还跟小时候似的,尖尖俏俏的。 郭美玉眉心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抿嘴笑道:“多谢姐姐。” 她这点儿小表情,郭碧玉只装作看不见,可却不知道闻香为什么红了脸、一副极其激愤的模样。 郭碧玉又道:“这根步摇选的也好,特别衬这身衣服。” 郭美玉双手在袖中握了握,抬头笑道:“也要多谢姐姐了。” 雀儿便“咦”了一声,道:“闻香姐姐,你干嘛脸红脖子粗的,是要跟谁打架么?” 闻香回过神来,笑了一声:“整个郭府也只有你这个丫头整天惦记着跟人打架了!我可打不过你!” “我什么时候要跟人打架了?” 郭碧玉不理会这两个丫头,“噗”的笑了一声:“谢什么,二妹妹太客套了,姐妹间物件换着用再正常不过了!”说罢亲昵的挽住了郭美玉的胳膊,道“走,一起过去。” 这身聚时珍的衣服,从配色、样式到绣工都精美别致,整个上京绝对也找不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聚时珍卖的就是这个“独一份儿”! 可这也不过是聚时珍四季衣服中价钱中等的档次,大概五、六贯钱的样子。 而那根紫晶步摇,就贵的多,下面用了四十八颗米粒大的紫晶以银丝穿孔做成,且不说材料昂贵,就是这做工,也值得十来贯,连同这件衣服一起,被郭碧玉很大方的说了一句“妹妹暂且先拿去穿用”,便送进了西院的裁玉阁。 像这样被郭碧玉大方借给郭美玉穿用的衣裳、首饰,也有十几套了。 真的要是去买,他二叔郭仪一、两年的俸禄不吃不喝攒着也承担不起! 郭碧玉唇角微微扬起,和郭美玉一起踏进了松鹤堂里,脆声道:“奶奶!我和二妹妹来啦!” 这两年郭老夫人过的越发舒心,身子骨倒还康健,仍是能下得地,种得菜。 常妈扶着她从里屋走出来,一看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并肩而立,一个美艳,一个清丽,便“啧啧”的道:“老奴眼睛花了,屋里怎么来了两个仙女儿?” 郭老夫人也笑起来,道:“穿的像朵花儿一样,这是要干嘛啊?” “像朵花儿”已经是郭老夫人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词了,郭碧玉早就习惯了,便上前道:“我要去坊市溜达,奶奶,上次给您带的酥饼您爱吃么?我再给您带回来点儿。” 郭老夫人摇摇头,担忧道:“多带些人跟着!” 郭碧玉笑道:“哎。” 她往外跑也不是最近的事儿,都两三年了,自打郭老夫人知道了,每次都嘱咐这句话,生怕她如同戏文里的美貌小娘子被什么恶少给盯上了。 常妈含笑点点头,突然“哟”了一声,道:“这花儿开的真是好。” “常妈不说我差点忘了!”郭碧玉道,“雀儿,拿进来,一盆摆窗台上,一盆就摆这桌上。” 郭老夫人又对着郭美玉招手道:“来这边儿坐,你这也是要去坊市?” 郭美玉眼睛弯了弯,笑道:“孙女儿去什么坊市呀!今日我父亲的同僚李大人家的娘子及笄之礼,我受邀去参加的。” 郭老夫人一愣,郭碧玉便笑道:“不知不觉李三娘子也十五了,日子过的真快。”竟是丝毫不以李三娘子没请她为意。 郭美玉又道:“大姐姐,你别介意啊。” 郭碧玉自问因为上辈子的事儿,始终对郭美玉心存内疚,可她也最讨厌郭美玉这得了便宜还卖乖、不依不饶的劲头儿,明明事情过去了还要往回勾,虽然她真的不介意,但是她同样不介意给郭美玉添点堵。 她笑道:“其实有点难过,不然二妹妹,我跟你一道去吧?” 郭美玉立刻为难起来:“大姐姐,我……” 郭老夫人便道:“为什么请了你不请碧玉呢?听你姐姐的,一起去!” 郭碧玉看着郭美玉一副懊悔不迭、恨不得把舌头嚼碎吞下去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给郭老夫人一个大拇指。 为什么不请她,不过是因为二叔是朝廷命官,而她爹是商人。 郭美玉嗫嚅道:“这次典礼请的都是朝廷同僚家的小娘子,不然也是公侯、世家的闺秀。” 郭老夫人又不是傻的,这会儿回过味儿来,二娘子刚才那句“别介意”,明显就是还非要在大娘子面前显摆显摆,往人心窝上扎,便把脸一沉,道:“若没有你大伯,你又哪里去得成?那个李三娘之不邀你姐姐,你原本就该替你姐姐说话才对!” 郭碧玉看着郭美玉快要哭出来了,心中一时间也觉得她活该。 其实最近这一两年,郭美玉的那群闺中密友邀请人过府玩乐,大部分时候都不给她下帖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就是郭碧玉和郭美玉,我爱我的财,你清高你的,悄没声的各走各的路,各自相安,做对儿好姐妹,也就罢了。 谁让她不挑时候非要在老太太面前显摆?没想到没把她踩下去,反倒让老太太不喜。 郭碧玉笑道:“没事的,奶奶,其实她们平时也不怎么叫我,我都习惯了。我去逛逛坊市,散散心,不然,您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还没等郭老夫人说话,郭美玉流下泪来,道:“大姐姐,是我错了,我下次要和她们说清楚,如果不一起请你过去,我便也不去了。” 常妈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来请安,一家人有什么要紧的,二娘子这一哭,我心里都舍不得了。依我说,娘子们都大了,这些事儿她们自己个儿心里有数,老夫人您不用跟着着急上火。” 郭老夫人道:“这才对,你们两个同出同进的,有多么好!那些小娘子们看人有高下,我就知道美玉不是这样的人。” 郭碧玉嘴角抽了抽,觉得郭老夫人也太好糊弄了。 不过她本来也无意让郭老夫人替她操心,郭老夫人昨个儿夜里走了困,早上要再眯瞪一会儿,郭碧玉就和郭美玉告辞出来,等出了松鹤堂,郭美玉的脸上已经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衬着身上纱衣飘拂,很是飘逸出尘。 “时候还早呢,大姐姐要不要去我那里坐一会儿?可好久没去了呢!”郭美玉偏着头问。 “行啊。”郭碧玉笑道,“你什么时候过李府去?” “差不多还要一个时辰,左右也是闲着无事,裁玉阁有几盆兰花开了,咱们赏赏花、喝喝茶。” “二妹妹也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候。”郭碧玉打趣道。 “嗯,几位夫子知道我不到中午就要去参加李三娘子的及笄礼,午宴过后还要再耍一会儿,干脆就停了今天的课业。” 郭碧玉见她出了松鹤堂,立刻旧事重提,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 郭老夫人说郭美玉不是看人有高下的人,但她这个二妹妹啊,还就是这样的人。 她是真的从心里看不起郭碧玉的出身。 可是郭碧玉却和上辈子的那个不一样了。 当有的事情对她来说不那么重要的时候,她发现也就没那么容易感觉受到伤害了。 二妹妹总明里暗里的不停的在提醒着她别忘了她父母的身份,可只要郭皋和费氏,能好好的活着,身份这东西一点儿也不重要。 看不起就看不起呗,对于郭碧玉来说,这些话甚至连耳旁风都算不上,更别说让她黯然神伤、自艾自怨了! 郭美玉边走边道:“大姐姐,我说话不中听,可是。”她咬咬嘴唇道,“你能不能不要去坊市那边了?” 郭碧玉双眼望天,又开始了。 这是最让她无奈的一点,郭美玉觉得她是自甘堕落,完全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非要将她往那条名门闺秀的路上拉,满怀忧虑,苦口婆心。 搞得郭碧玉都想向她求饶了:我愿意自甘堕落,放过我吧! “大姐姐?” “嗯,我听着呢。” “平日里,她们聚会,请不请大姐姐,都没什么要紧,可这次李三娘子这么隆重的及笄典礼都没请你,就是因为大家都传开了,说你改不了商户女的本色,又粗鄙又爱财。” 这要是上辈子郭碧玉听到这话,说不定就跑回屋里蒙着被子痛哭一场了,眼下她只是翻了翻白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大吵一顿,不欢而散 郭碧玉“哦”了一声,眼睛瞥过郭美玉身上的衣服。 如果吧,郭美玉也穿着粗布衣衫说这几句话,说不定她还能感动一会儿,可郭美玉穿着价格不菲的、郭碧玉借给她的衣服,戴着从郭碧玉那里拿的簪子,花枝招展的打算去参加典礼,这实在很没有说服力。 尤其是她拿的又不是这一套两套,每到有什么重要场合她要去,就跑到郭碧玉那边,有意无意又是说衣服样式老了,又是说没有首饰配的。 现在反倒义正言辞的说这话,糊弄谁呢? 反正这辈子,她郭碧玉不可能跟着郭美玉一起踩自己个儿的爹娘了。 她笑笑:“再说我可真要哭着闹着跟你去赴宴了。” 郭美玉瘪着嘴,倒真的安静下来。 两个人进了裁玉阁,郭碧玉就闻到一阵清香,便道:“好香!” 郭美玉道:“在我书房里头摆着呢,大姐姐来。” 错落有致的花架上摆放着几盆兰草,叶片翠绿,舒展飘逸,中间抽了花穗,花型极为娟秀,颜色素白,一进了书房,更能感到花香芬芳。 花架就摆在书案对面,书案上还摊着宣纸,上面是一幅工笔巧绘的兰花。 “幽谷独自开,无人解兰心……”郭碧玉凑过去看着上面的题诗,郭美玉笑着卷起来道:“闹着玩写的,大姐姐别笑话我。” 郭碧玉便“哟——”了一声,道:“这家里谁能笑话你?听说别人家的小娘子办诗宴都不敢请你去了,你去了十有八九就拿了魁首。” 郭美玉的双颊飞上了两抹红霞,庄重的道:“大姐姐听哪个浑说,哪有这样儿?写诗不过是为了陶冶性情,如果只是要争高下,就落了下乘。” 得,郭碧玉觉得这天又没办法聊下去了。 她转而打量着这书房,角落里是方桌和棋匣,书架上摆了许多书,瓶里插着卷轴,桌案上还有一本摊开的不知道什么书,里里外外都彰示着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才女。 大部分织物上都绣着傲骨嶙峋的寒梅,透过书房天青色的窗纱,郭碧玉还能看到外面几丛幽竹,里里外外都在向她诉说这间屋子的主人多么气质高洁。 郭碧玉还知道,她这个二妹妹除了喜欢梅花、竹子,还喜欢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可惜家里没地方挖池塘;二妹妹还喜欢菊花,因为菊花傲寒,总之越高雅越喜欢。 但是这每个地缝儿都流露着雅致的地方,她多呆上一会儿都觉得难受,便抽抽嘴角,干巴巴的道:“二妹妹的确淡泊名利。” 郭美玉摇摇头,笑道:“今个儿天气好,大姐姐,咱们在外面坐着吹吹风、说会儿话。” 因为郭美玉喜欢梅花,所以裁玉阁园子里这些年陆陆续续也被她又移进来不少梅树,也甭管这钱从哪儿走的,总之里面还不少名品。 冬天的时候也确实能好看一阵儿,可其他几个季节,就只是绿油油的,连个花儿朵儿的都没有,郭碧玉觉得很是乏味。 一棵有年头的歪脖梅树下面摆放了一张桌案,上面还有一架瑶琴。 郭美玉笑道:“闻香去把我的独幽收起来,让人把绣墩拿出来。” 自从郭碧玉那边新增了四个丫头,郭美玉这边也增加了四个,都是一个标准,面目普通,没有特点,所以到现在郭碧玉还经常搞混。 她对着正在搬坐墩出来的丫鬟道:“这是绣云?” 那丫鬟急忙放下坐墩,屈膝行礼道:“给大娘子请安,奴婢是伴雨。” “哦。”郭碧玉笑道,“难为二妹妹怎么分得清。” 不多时茶点鲜果都摆上了桌案,郭美玉这边下人管理的严,来来往往的奴婢们就连走路都是悄无声息的,生怕带起来的风都大了些。 郭美玉纤细柔嫩的双手捧起茶盏,轻轻的在鼻端很陶醉的嗅了一下,轻抿了一口,才道:“其实作诗只要有感而发,就是好的。像几年前那次春日宴上,大姐姐做的那首,杜郎君跟我哥哥打听了许久呢!” 这事儿啊,郭碧玉记得。 不知道怎么的那个杜实春就瞄准了那首烂诗,说是这诗有看破红尘的意思,死乞白赖的要打听是哪个小娘子作的,要劝劝这位别真的去做了尼姑道姑。 郭碧玉知道了哭笑不得,可当时郭美玉那张小脸啊,冷的真如同数九寒天的大雪天似的。 这位二妹妹心里怎么个想法,郭碧玉心里门清。 一来,杜实春在承泽书院薄有才名,明玉四秀之一嘛!他竟然对二妹妹的诗不闻不问,反而打破砂锅问到底去找她,这让心高气傲又看不起商户女的二妹妹怎么忍得下? 二来,再延伸一点儿说,杜实春家世也好,像那种类型的宴会可是某种程度的“预热”,说不准二妹妹对这位杜小郎君心里还有点儿想法呢,所以才不高兴。 而今郭美玉竟然如此“大度”起来,坦然的再度提起杜实春,郭碧玉有些摸不清她的意思。 她没答话,端起茶盏也啜了一口。 茶是好茶,唇齿留香,这还是今年的春茶,自打她父母和二房并做一处,郭府自家喝的茶就都由她父母包圆了。 她垂了眸子,猛然就想起来了。 郭美玉这是对杜实春没什么想法了——可其实无论怎么看,京兆杜家的嫡孙,都是一个极好的夫君人选啊? 若是连这样的人二妹妹都觉得不打紧了,那肯定是有了别的目标了。 郭碧玉隐藏在雾气中的眼眸微微一缩——难道是安子鹤? 这几年中,她真是拿这个小畜生没有什么法子——偏偏安子鹤还偶尔来过府拜望,名义上不是跟郭仪讨教,就是找郭衡玉会文。 既然来了,总要去看看老人家,也就是郭老夫人吧?这人模人样的货,每次都把她奶奶哄得反拿他当孙子看。 最恶心人的是,他一来,李氏就总要叫她和郭美玉过去见礼。等见完礼了,要么让安子鹤去西院玩,要么去东院耍,用李氏的话来说:“孩子们还小,别太拘着了,一起耍耍不妨事。” 李氏打什么主意,太明显了。 想把郭美玉嫁进侯府,却还要脸面,不想做的太明显,就可以对她这个大侄女不要脸,每次都拉着郭碧玉作陪。 郭碧玉一点儿都不想让安子鹤去东院,最开始几次都是冷着一张脸,强忍住想把他打死在东院的冲动——可她不能! 等后来她能随便出府了,一有人来报锦乡侯世子来了,她就从东院的小门出去了。 让郭碧玉庆幸的是,幸好她爹娘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上京,不然还不得被安子鹤的花言巧语迷得五迷三道的?就这样,郭皋和费氏仍然对这位“温文尔雅、待人和善、彬彬有礼”的安世子,有着极大的好感! 郭碧玉跟她祖母说“安子鹤是个坏人”,郭老太太就把她揽在怀里:“你怎么这么不待见人家?安世子好端端地,哪里坏了?” 郭碧玉跟她爹娘说“安子鹤是个坏人”,费氏和郭皋就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好好好,他是坏人,我们懂。” 她都快急死了,可她难道能跟祖母、爹娘说起上辈子安子鹤做的那些黑心烂肺的事儿? 一想起来,郭碧玉非但觉得闹心,还觉得不寒而栗。 二妹妹是不知道,上辈子嫁给安子鹤的那个郭美玉过得是守活寡的日子! 她总觉得还来得及慢慢扭转,可不知不觉,李三娘子都已经及笄,而她和郭美玉,明年也要及笄了。 郭碧玉想了想,脸色严肃了起来,盯着郭美玉。 郭美玉不自在的咳了两声,道:“大姐姐干嘛这么瞧着我,怪吓人的。” “二妹妹,你听我说。”郭碧玉身体前倾着,抓住了郭美玉的手。 郭美玉挣了一下,没挣开,勉强笑道:“大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别理那个安子鹤,离他远远的!” “大姐姐?”郭美玉先是一惊,然后脸色红起来,带着些许怒意道,“这是什么话,好像我跟安世子有什么一样!哪次都是娘亲在旁边,便是见面也是守着礼数的!” 郭碧玉脑袋都大了,谁要跟她说这个了。 “我是为了你好,真的。你想想哪个郎君没事就往咱们府里跑?就算是会文,找哥哥会文的多了去了,可没哪个郎君每次都要我们去见礼!” “哪有没事就来?他自上元节过去就没来过了。” 郭碧玉恨得牙痒痒,连安子鹤上次什么时候来的都记得,这明显是上了心啊! “安子鹤不是好人。”她急切的道,“真的,二妹妹你信我一回,下次婶母再叫你去,你别去了。再说咱们都大了,不合适总见外男了。” 郭美玉将手抽出来,水汪汪的眼睛如同结了冰一样,她甩了甩手,道:“外男?大姐姐怕是没有资格教训妹妹我吧?你十日半月的就去一趟坊市,难道见的就不是外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时间和钱都去哪儿了 郭美玉突然笑起来,尖尖的下巴高高抬起,眼睛斜瞥着郭碧玉道:“我懂了。原来对安世子有意的是大姐姐吧?怪不得假做好心呢!” 郭碧玉差点没被她气抽过去。 “你懂个屁。”郭碧玉道。 这回换做郭美玉气的直抖!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郭碧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捂住了耳朵。 郭碧玉又差点被她气乐了,现在捂耳朵有什么用,反正也听见了。 “天哪!你、你……”郭美玉站起身来,指着郭碧玉颤声道,“你就算是喜欢安世子,也不该如此羞辱我!我再说一次,我和安世子坦坦荡荡,光明正大,遵从礼数,每次也只是见个礼就回房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 郭碧玉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也站了起来,道:“我是真的好言相劝,怕你以后后悔。若是二妹妹真的对安世子没任何想法,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还请二妹妹以后不要做打自己脸的事儿!我还真希望‘解兰心’的那个千万不要是安世子才好!” “你、你龌龊!”郭美玉“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扭身便跑了。 便是跑,也是小碎步的一副淑女做派。 郭碧玉看着郭美玉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个二妹妹,骂人都不会,翻来覆去就一个“龌龊”。 雀儿道:“大娘子,你把二娘子欺负哭了。” “我哪有欺负她。”郭碧玉嘟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走,先不管了,咱们去坊市。” —?——?— 郭府东院的角门正对着延明街道,附近都是官宦人家的宅邸,上午的时辰颇为安静,一辆马车就停在角门门口,只有马偶尔打几个响鼻。 角门“吱呀”一声的打开,两个丫鬟先走了出来,一个虽不美貌,但也娇俏可人,脸上有几粒浅麻子,另一个肤色白皙,弯弯的细眉下是单眼皮的眼睛,有种特别沉静的感觉。 两个丫鬟都是穿着绸缎的襦裙,手腕上还戴着金饰,她们出了门,又回身从门里搀了一位小娘子出来。 那小娘子衣着华贵,戴着帷帽,面容被薄纱挡住,看不真切,可身材高挑,虽然是被搀出来的,可手臂其实只是虚扶者丫鬟,一点儿也没有弱不禁风之感,相反给人感觉青春洋溢,极有活力。 她身后又一前一后跟出来两个戴着蓝缎璞头的小厮,恭敬的跟在她身后。 一个眼神灵动,另一个木讷老实。 那车夫见到人出来了,咧嘴笑道:“大娘子今个儿去哪儿?” “还是坊市。”郭碧玉走上前去,那个老实的小厮将小杌子垫在车门下面,墨鸦和雀儿急忙将郭碧玉扶了上去。 等两个丫鬟也上了车,车夫老胡微侧着身子询问道:“可坐稳了?” 听到里面雀儿道了一声“好了”,这才不紧不慢、稳稳当当的向北边驶去。 其实路是不远,也就是中间各着一个坊,但总不好就在路上走,不多时马车就到了坊市的南入口,老胡道:“大娘子,马车可要驶进去?” 东市可不同于西市! 西市街道狭窄,路也不算太好,做生意的、揽活计的、招呼客人的,密密麻麻,若是马车进去,保准堵在那儿! 东市既然开在东城这边,原本就是做贵人生意的,总有贵人不愿意或者不便在这街道上走,因此街道并排跑个三、四辆马车都没有问题,路边各家店铺门前也常常有马车停伫。 郭碧玉笑道:“时候还早,就在这里停吧,我在里面走走。” 她下了车,除了从这个入口进入东市,这里上下左右还分布着八、九个入口,将这东市划分为十数块小片区。 在薄纱之下,郭碧玉仰头看去,见这条街沿街两旁的楼阁鳞次节比,无数条旗幡悬在店铺前面,迎风招展,当真是一排兴盛气象,这还不过是东市的一条街而已! 墨鸦道:“大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浙秀坊的人不是约了下午么?咱们先去逛逛,东北角那块儿也有挺长时间没去了吧?” 墨鸦便微笑道:“上个月底才都转过,以大娘子这种买法,以后怕不是一天转一片地方都来不及?”虽然这么说,还是跟在郭碧玉身后,一行五个人溜溜达达的往东北角的片区走去。 郭碧玉每天都打五禽戏,若是别的小娘子,从南边儿走到北边儿,怕是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了,可她却浑然不觉得累,边走边笑道:“也就买到这儿了,再多是真买不起了。” 她十一岁那年春天,郭皋和费氏不得不再回南边打理生意,想到郭能和齐叟都对这个女儿赞不绝口的,费氏便横了一条心,两口子将郭良玉带在身边儿,却将东院的内务都交由郭碧玉打理了。 费氏还暗地里交代了上京聚时珍这边的大掌柜冉波:“若是有什么事情紧急要处理,又没法子决断,就来问大娘子。” 她这句嘱咐,十分的重要,皆因郭皋也交代了冉波,万一有大事来不及报信的,去问他弟弟郭仪郭大人的夫人李氏。 说句实在话,李氏懂不懂生意上这回事还在其次,可聚时珍一旦打破了先前二房只分利的局势,给二房上了手,再想把这只手送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冉波没有多想过这么一层——这是人家郭府长房、二房的事,由不得他想东想西。 他只是觉得,比起来,大娘子可比李氏要亲近多了,于是就遵从了费氏的嘱咐行事。倒没想到,这位大娘子做起决断来,还真是利索!而且按照她的做法,还都成了! 待等郭皋两口子入冬的时候再回到上京,得知了这半年里郭碧玉的本事,郭皋早就把当初他的嘱咐抛之脑后了,只顾着高兴了。 两口子一高兴,郭碧玉便将东市上另一间始终没启用的空铺子弄到了手,开了自己的店铺专卖南货。 这还不算,郭碧玉又说没本钱,要动用嫁妆里的钱。 费氏当然不想答应啊,可嫁妆这东西,总不能跟着她走,就放在东院的库房里,她估摸着若是非不准许,以郭碧玉现如今这性格,说不定能把锁头撬开。 最后母女两个只得约法三章。 郭碧玉能动用的,只有从打聚时珍盈利的时候起分到她名下的那每年一成的利润。 其他的,诸如费氏当初嫁入郭家带来的嫁妆,这些年陆陆续续往里面添置的物件,只要不是现钱,就不能动。 还有嫁妆里的田产和铺子,也不能动。 每年费氏会拿着嫁妆单子对着查找,只要少一样物件,就将全部嫁妆收回监管。 可每年一成的利润,那得多少啊?那可不是一间铺子的盈利,是南边儿所有主号和分号的盈利啊!压根就不用动用其他东西,就已经足够郭碧玉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郭碧玉心里自然是美的开花!她恨不得要告诉费氏她要拿钱做什么,可是她又不能说!最后只得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一辈子,一定不让爹爹和娘亲吃苦。 那已经是前年的事了。 最初她那间南货铺子刚上手,也就比纸上谈兵没好多少,磕磕碰碰的,别说赚钱了,就算是不计算路费和铺子费用,她都是每天在赔钱。 可郭碧玉心里边儿知道什么稳赚——那可不需要什么本事,只要有钱就行。 在她上辈子死之前,上京的繁华还在继续——万国来朝,处处笙歌,哪里都是一排兴盛景象,只是她过的不如意罢了,当时旁边另一个乐户娘子看她穷困,还撺掇她把扬羽那个小院子卖了换一大笔钱,被她啐了一脸。 别说是土地、宅子还是坊市的铺面,就连那个小破院子都没有停止过涨价。 这一点,怕是她活了一辈子唯一能记得住的那么一丁点儿有用的事了。不然她当初也不会拍板让齐叟和郭能买了那两间铺子,不到一年多一点儿,和那两间铺子差不多的,已经要四万钱了。 以后会越涨越快的。 郭碧玉为什么心急火燎想尽办法跟费氏闹腾要能支配嫁妆里的钱,就是要做这个事儿! 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将嫁妆里的钱花掉了八成。 先是买了四季别院毗邻的一溜儿田庄和泉河流经的一处小山头,连成了片,又在东西坊市各购置了不少空地和铺面,最后又在上京京郊的地方大片大片的置地——无论远近,无论是不是良田。 总之郭碧玉就跟疯了似的,每天就是出去找谁家卖地、卖铺子。 那就是三个字:买买买! 墨鸦那会儿天天就是负责往账目上写今个儿花了多少钱,明个儿花了多少钱——都是以万做单位的! 那账本子上,当真是连续数页,全是红彤彤的一片,看着触目心惊的。 在费氏派给郭碧玉的四个丫头里,雀儿信任郭碧玉,是因为她有点缺心眼儿,墨鸦是最信任郭碧玉的,可就连她那时候都捏一把汗,觉得大娘子这也太敢花了! 万一这些地都没什么产出,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仁济药堂的麻烦 可从去年开始,郭碧玉这本专门记着嫁妆中现钱出入的账本上,就开始填黑字了。 在坊市上买的空地或者铺面,几乎全都赁出去了,而且价格相当的不低!这部分钱,已经远远超过那些买京郊空地时的开销了。 墨鸦对郭碧玉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而到了现在,除了这些坊市的铺面雷打不动的赚钱,南货铺子也在一年多以前就看见了回头钱,那边四季别院就更不用说了……当真是一年四季都不断人的! 今天郭碧玉要去的东北这一片儿,她有两个铺面在这儿,租这两个铺面的,做的生意却大有关联。 一家是医馆,另一家是药堂。 别看东北角好像偏僻,可这着实是个好地方。 因为这里最是靠近兴庆宫。 兴庆宫可是先皇太后和先帝的太妃们住的地方,原本这兴庆宫是为了当今圣上奉养先皇太后文太后而修整启用的。 后来文太后薨了,当今圣上宽厚仁孝,仍然让先帝的其他太妃们继续住在这儿,得以颐养天年。 老太妃们有时候不好总是使唤御医,便按着方子派内侍们出来抓药。 慢慢这家仁济药堂便有了名头,不少世家、官宦家的老太太若是病了,也是来这里拿药。 郭碧玉走到不远处,却眉头一皱。 那仁济药堂前面人还不少呢,看起来煞是热闹。 玉刚快步走到她身边儿道:“不然我去替您拿出来?” 墨鸦这才想起来,现在是月中了啊,难怪大娘子要来这里呢!每过半个月,大娘子都要来这仁济药堂拿药的! “不用。”郭碧玉摇摇头,“这铺子有麻烦了,不太对劲。” 说着走上前去。 仁济药堂的门口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雀儿奋力在人群里开出一条通路来,让郭碧玉过去。 旁边儿的人虽然被挤的歪歪倒倒,可见到是一个衣裙华贵的小娘子和她的丫鬟,倒也不好说什么。 郭碧玉没靠的太近,在人群里就看见门口青石路面上被泼了一片药渣子,原来摆在门口左侧的书案也被推歪了,书案后头坐诊的老大夫正慌里慌张地站在那里,一脸无辜。 人群中心站着个秀才一样的人,只是年龄偏大,衣着普通,山羊胡子正气的一翘一翘的,指着门口的二掌柜颤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您都这把年纪了,就别干这种讹人的事儿了吧?”那二掌柜觑着三角眼尖声道,“看您也是个文人,怎么不要点脸面呢!” 郭碧玉看那老秀才手都要抖成了一朵花,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才憋了一句:“我、我是读书人,讹你干嘛?” 二掌柜笑道:“那我怎么知道,这要问您自己个儿呀!” 郭碧玉便摇摇头,这老秀才,怎么和二妹妹有点儿像,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便轻声问询旁边看热闹的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这老秀才听人家说这仁济药堂是连宫里的太妃都信得过的,所以借了钱为他老母在这儿抓药治病,结果病情一点儿也没好转,后来拿了药渣子问给他母亲瞧病的大夫,那大夫说是这里好几味药材上了年头,早就没什么药效了。” 旁边一人撇撇嘴道:“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江湖骗子,怎么不说是方子不对,这仁济药堂怎么可能卖过了期的药材?” 这会儿那老秀才又不知道被二掌柜说了什么话,满脸通红,站在那里束手无策,煞是可怜。 周围的人又觉得他是真的来讹人的,嘁嘁喳喳地嘲笑讥讽个不停。 郭碧玉便不高兴起来。 别看她自己个儿有时候也粗俗,就今个儿上午她还说郭美玉“你懂个屁”呢!但是她最讨厌这样狗眼看人低的人了! 比如这个二掌柜的,若真的不是药材有问题,好好的说也就是了。 看这老秀才压根也不是过来胡搅蛮缠的人,嘴皮子都拙成这样儿了,哪会是碰瓷儿来的? 而且这老秀才脸上的神情真的非常惶急焦虑!若不是真的为老母抓药看病没个药效,怎么会急到这个份儿上? 干嘛要这样折辱一个事母至孝的老秀才? 她沉着脸,走到那老秀才身边,道:“你的药渣儿怎么带来的?” 郭碧玉突然出声,还把那个老秀才吓了一跳。 他侧身一看,是个一身红衣、打扮富贵的小娘子,便嗫嚅着看着脚下一个摔破了一个耳朵的罐子,道:“用罐子装来的。” 郭碧玉道:“雀儿,把地上药渣收起来。” 雀儿应了一声,弯腰拿起罐子,走到二掌柜身边儿,蹲下就要开始搂。 二掌柜尖声道:“谁敢收这药渣!店里出来两个!” 话音落下,就有两个小厮从里面走出来,那二掌柜道:“把药渣泼到咱们门口,便是得罪了仁济药堂,谁敢捡。” 那老秀才急忙道:“不是我泼的!我只是拿着药渣过来问问你们,你们就撞翻了我的罐子!” 雀儿一直都只听郭碧玉的,才不管那个二掌柜呢,正搂呢,两个膀子就被那两个小厮拽住往后拖,她挣了一下,甩脱了两人的手,继续搂。 那两个小厮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急道:“你这丫头谁家的!让你住手听到没?”说着便来扳雀儿的肩膀。 雀儿“哎”了一声,站起身来,却是回身两臂齐出,一拳一个,打在两个小厮的鼻子上。 那两个小厮齐声惨叫一声,又一齐捂住鼻子,从他们的指缝里又一齐溢出了鼻血。 郭碧玉往前站了一步:“二掌柜的,若是这药真没问题,你干嘛要碰翻人家的?” 她带着一个彪悍的丫头,身边儿还跟着一个穿绫着缎的丫鬟,丫鬟后面还有两个看起来不怎么好惹的豪奴,二掌柜泛起了嘀咕,最后挤出笑意来:“小娘子,都说了是他自己泼的。” “不是的!不是的!”那老秀才又嚷。 郭碧玉笑道:“就算是吧,那为什么又阻拦我们捡取药渣?” “小娘子,一看您就身份不凡,何必掺合这种事,脏了您府中丫鬟的手?这人有意在我们门口闹事,谁知道是不是方子就不对劲儿?再者说了,哪怕什么都对,这世上也没有哪碗药就一定是药到病除的,您说对不?” 二掌柜又笑了笑,看了眼那老秀才,道:“说不定,是同行见我们仁济药堂生意好,雇了人来闹事的呢!” “你胡说!你胡说!” 郭碧玉皱皱眉头,这老秀才难道以为每句话都说两遍就有用了? 她启唇笑道:“您说的是,哪怕方子没错,药没错,也没法说儿就一定药到病除,总有这样那样查不出来的原因嘛。” “小娘子聪慧。” “嗯。”郭碧玉点点头,道,“可是有一样,总能查出来,为了仁济药堂的清名,我愿意帮你们家这个忙,雀儿,送到那边儿的回春堂,请萧老大夫看看。” 雀儿悍然把两个小厮打出了鼻血以后,淡定地搂药渣子,连泥带土装了一罐子,抱在怀里,正要走,二掌柜气急败坏地道:“还不给我拦着她!” 那两个小厮急忙挡在雀儿前面。 雀儿一手抱着罐子,举起右手握成拳头晃了晃:“揍死你们哟!” 两个小厮看得肝颤,正犹豫的时候,郭碧玉道:“你这掌柜的好不知趣!难不成果然药材是放久了的?没有药效了?” 旁边看热闹的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难道这仁济药堂的药材有猫腻?” “我看也是,不然怎么不敢去验一验?” 旁边众说纷纭,竟是一大半儿都从怀疑老秀才变成了怀疑仁济药堂,还让出了一条路来,纷纷道:“姑娘从这边走,不过几步就到了回春堂了!” 那二掌柜的白胖的脸上冒了汗,又急又怒,道:“你是什么人,你知道仁济药堂后面是谁?咱们是常给宫里边儿的太妃们提供药材的!就连这铺子都有来头!” 他胖乎乎的手指指着郭碧玉,咬牙切齿地道:“小娘子可别给自己家里找麻烦!” 郭碧玉“啧啧”了两声:“要是太妃们知道你这铺子里药材有问题,还愿意站在你们仁济药堂的后面?二掌柜的,您啊,想多了。” 她抬起手,将帷帽摘了下来,一张明艳娇美的脸孔便现于人前,她道:“这铺子有什么来头?” “郭、郭大娘子……”二掌柜脸色遽变,差点没坐到地上!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家大掌柜的呢?”郭碧玉沉着脸问道。 “大掌柜在、在后头……” 郭碧玉心知这肯定不是大掌柜不知道,以为只是个老秀才,二掌柜足能应付走了,这才不露面呢,便道:“把大掌柜的喊出来。” 平日里二掌柜不常见到郭碧玉,郭碧玉来取药,都是径直被大掌柜迎入后堂,哪曾想就是这位? 这么忽的来一下子,是把二掌柜吓得不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大掌柜求饶了 二掌柜侧了侧头,那两个小厮会意,急忙跑进店里,不多时,一个瘦瘦的老头儿满含笑意地出来,正是这里的大掌柜阎掌柜,他笑道:“郭大娘子,今个儿来得早!” 郭碧玉以往的确都是下午才来的,她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今天来得早,还看不见这一幕呢。 “郭大娘子,您里边儿请,药材都给您包好了!” 郭碧玉不挪窝,眼睛冷冰冰的。 阎掌柜看到她的眼光,凌厉得跟小刀子似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暗道:“莫非这老秀才是这位郭大娘子的熟人?” 郭碧玉冷笑道:“仁济药堂的药材,我可不敢用!” 她拿的药,有最重要最重要的用途,她虽然脸色平静,实则心里边儿既害怕,又愤怒! 因为是自家的铺面租给了这家药堂,才放心在这家抓药,该不会之前拿的药都是放久了的吧?那样不是害了人? 阎掌柜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急忙道:“郭大娘子,我给您包的药,从来都是真材实料的,您尽可去验看!” 郭碧玉心中微定,可怒火更甚,她唇角扬起,道:“那麻烦阎掌柜拿出来给我,我便不进去了。” 阎掌柜狠狠的瞪了一眼二掌柜,这才拧身进去。 二掌柜心里边儿只盼着这位房东郭大娘子拿了药就赶紧走人,别跟这瞎参合了。 郭碧玉眼角扫到了门口那老大夫坐诊的桌案,走了过去,玉刚和玉勇急忙跑过去,把桌案扶正了,又将椅子上面铺了软垫,郭碧玉才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围观群众更加兴奋了! 二掌柜的脸更加难看了! 她这是要干嘛?这是把自己当县官要断案吗? 郭碧玉轻启朱唇,叹了一声:“哎呀,站了许久,怪累的。” 怪累你倒回你家去啊!二掌柜心道,可怕什么来什么,人群外面一阵拥挤和喧哗,他眼睁睁的看着刚才那丫头手里又捧着药罐,另一只手还拉着一个老者,挤进来了! 郭碧玉便起身道:“萧大夫。” 那老者一身青袍,一头白发也没剩多少,显见得簪子都插不上去了,只在脑后挽了个鬏儿,见到郭碧玉便道:“见过郭大娘子。” 萧大夫就是回春堂的坐馆大夫,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医馆是他儿子小萧大夫开的,他不插手,只做个看诊开方子的。 雀儿就跟斗胜了的公鸡似的,大声道:“这药,就是没有药效了!” 阎掌柜刚拎了药从堂中出来,闻言停住了脚步,笑眯眯地道:“原来是萧老先生来了。” 他将手里的药包放到郭碧玉面前的桌案上,又对着雀儿道:“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药都熬成药汤了,药性自然都散到了药汤里,若是还能看出药性来,也就不叫药渣了,你说对不对?” 萧老先生闻言不赞同地摇摇头,道:“阎掌柜,医者父母心,你别说这些,就算是药渣,也有残留,能看出来,你这药材,就是放的时候长了,不行了。吃不死人,但是也不能治病。” 郭碧玉道:“墨鸦,把我眼前这包药打开,萧老先生,请您帮我看看,这药材怎么样。” 墨鸦“哎”了一声,便麻利的将线绳儿解开,把已经配好的药摊开。 萧大夫走上前去,一眼扫过,便道:“这是按照之前老朽给大娘子开的方子抓的药?” 郭碧玉点点头:“正是。” “等老朽先每样拣一片出来。” “麦冬、桔梗、白芍、牡丹皮……” 围在仁济药堂门口的人,听他手里每捡出来一样,就念一种药材,都抻着脖子往桌案那边儿看,纷纷夸赞。 “果然是名医!” “这药切成片、切成丝了都,还每样都认得,说明人家对药材懂得很!” “刚才说的有道理,我信!” “说不定这副药也有问题呢!” “木蝴蝶、水牛角、连翘、黄芩、元参。”不多一会儿,萧大夫说了整整二十一味药。 郭碧玉虽然不懂,可当时那方子她也找过不少大夫看过,都说是极好的,那上面就是二十一种。 萧大夫这才开始每样看起来,直到都看完了,才道:“郭大娘子,这些都是上佳的药材。尤其是这元参,一看就是肥沃土地里空了几年才种的一批,药性极佳。” 郭碧玉仿佛没听见周围人的惊呼声,点点头。 这原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她看着得意洋洋的阎掌柜,道:“我还不知道,仁济药堂是这样的。您家因为闯出了名气,药材一点儿也不比别的药堂便宜,想必这位老先生就是因为仁济药堂名声在外,才来买药。怎么?在您阎掌柜眼里,我的钱是钱,这位老先生的钱,就不是钱?” 郭碧玉在桌案后面,好像真有了一种当堂断案的威势。 “阎掌柜,您倒说说,人命还分贵贱?贵人们就给抓好药,普通平民,你就拿差的药材糊弄?” 萧大夫在旁边道:“阎掌柜,您别硬撑着了。这罐药渣子,您问遍上京里有名的药堂医馆,也是没多大药性了。” 阎掌柜沉着脸道:“郭大娘子,老朽劝你一句,您是体面人,别跟着闹事情,老朽敬着你是房东,可店面既然赁给了我,做什么生意、怎么做生意,就不归您管了!” 二掌柜也道:“这原本就是本堂的私事儿,碍着郭大娘子什么事儿了?” 郭碧玉冷笑道:“怎么就不归我管?这店面可是我的!” 他们两个人在这儿说话,围观的人和那老秀才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衣着华贵、浑身都透露着一种豪奢气息的小娇娘,是这地方的主人! “对不住,契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仁济药堂要租赁您这店面五年,这五年内,这店面还真不是您的!” “有意思!”郭碧玉笑着站了起来,大声道,“契上也写了,我要是不想租了,可以收回来,不就是违背了契约要赔偿你一年的租金么?我赔就是!” 一年的租金,可不少钱呢!可郭碧玉却不在乎,她道:“我宁肯赔钱,也不能叫你仁济药堂挂着‘仁济’这两个字在这儿嫌贫爱富势利眼,以次充好害病人!” “好!” 周围的人纷纷叫起好来! 雀儿眨着眼睛,崇拜的看着郭碧玉,就连萧大夫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欣赏——他也原本以为郭大娘子只是担心自家从仁济药堂取得药有问题,没想到还有这份情怀! 这是将了阎掌柜一军。 而且几乎就是死棋了! 阎掌柜可是拿郭碧玉当成不经事的小娘子来威胁的,他总觉得被他这样一说,说不定就吓回去了——因为直到现在,阎掌柜也只觉得郭碧玉只是名义上的东家,像赔付一年租金这么大的事儿,她做不了主。 可没想到,郭碧玉就这么怼回来了! 别看阎掌柜说的硬气,可却是个纸老虎。 离了这个风水宝地,再去哪儿还有这么好的生意? 想的更远点儿,自家这号药堂被郭碧玉这样宁肯赔钱都不愿意租,非要赶走,谁还不多打听打听?谁还乐意把房子租给他? 一想到这里,阎掌柜立刻心里慌乱起来:不,他不能走!他好不容易才搭上了宫里的贵人…… 郭碧玉凉凉的道:“阎掌柜,您再想想,若是宫里边儿的太妃知道了,且不说是不是怀疑以前的药是好是坏了,那些太妃,据我所知,可都慈悲着呢,能容得下你这样坑害百姓的奸商?” 阎掌柜和二掌柜一样,流下了豆大的汗珠子。 良久,他才咬了咬牙,道:“大娘子,是老朽白活了这么些年,想左了,您千万宽恕我!” 这就是服软了。 众人再度喝起彩来,可郭碧玉却摇摇头:“您没有对不起我,给我的也都是好药,您真正要道歉的是这位老人家。至于先前您有没有对不起旁的人,我可就不知道了。” 阎掌柜脸色灰败,道:“这位老先生,的确是我店中的药材药性不够,您现在立刻进去重新抓药,我不收钱,直到病人的病治好为止。” 那老秀才听到这话,喜出望外,连连对郭碧玉施礼道:“多谢大娘子施以援手,您的高义,我记下了。” 郭碧玉倒不是很在意,道:“您快进去抓药吧,雀儿,你跟进去,把药罐子洗干净了还给他。”说罢便看着阎掌柜,低声笑道,“阎掌柜,这里面的套头儿我懂,您柜上出药,哪天给谁抓了什么药,是从好药材那儿拿的,还是从放久了的药材那儿走的,肯定一笔笔都有账目。” 阎掌柜都快哭了好么? 他而今是真的意识到他小瞧了这位郭大娘子,说的真是一点儿不差!只得低声求饶道:“郭大娘子,得饶人处且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带着你们下馆子 “这……”阎掌柜真是没办法,可眼看这郭大娘子横的很,若是不答应,怕是仁济药堂这名儿明天就变得顶风臭十里了! 他跺跺脚道:“就按照大娘子说的办。”又对着周围围观的人团团一揖道,“不是老朽为自己找借口,实在是进药的时候招子没放亮,被人坑了,就想着搭进去能回点本,算点本,老朽给各位在这里也立个誓,以后断不会再出这种事!” 阎掌柜这态度,可也是没得说了,周围的人群再度爆发出一阵赞叹声。 “好,敢作敢当!” “我说呢,原来是被人坑了!” “也是不得已。” 郭碧玉微微的笑起来,谁知道这阎掌柜说的是真话假话,可这么一来,反倒显得他也有苦衷,挽回了一点儿名声。 其实她也不是要非置人于死地,对她也没好处啊! 从头到尾,她要的也是阎掌柜的一个态度而已。 态度有了,郭碧玉很满意,这才道:“刚才我话还没说完。” 阎掌柜真是受不了了,声儿都颤了:“郭大娘子,还、还不行啊?” 旁边也有人道:“这位大娘子,高抬贵手吧!” 萧老大夫道:“郭大娘子,老朽和阎掌柜也算认识了不短的时间,卖张老脸,您莫要把铺子收回去。” “谁说我要收回去?”郭碧玉眼睛闪闪发亮,“阎掌柜,您也是吃了亏,我也不忍心见您赔本赔的太多,您那些放久了的药材,卖给我吧。” 这要是偶尔路过这里的人,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声,保不准还以为谁在这打把式卖艺呢。 郭碧玉已经拎着药带着雀儿她们出了人群。 那老秀才怔怔的看着已经看不见的人影儿,道:“侠义之举啊!侠义之举啊!” 萧大夫则笑着拍了拍阎掌柜的肩膀:“真是羡慕你,我这看了大半辈子病,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名声难得,这一抑一扬,滋味儿如何?” “这、这……我真是没想到。”阎掌柜喃喃的道,“郭大娘子,她……” “干咱们这行,都知道,或多或少,没有不往里面儿掺逾期药材的,可如果大家都掺,就你不掺,你往后想想?”萧大夫道,“郭大娘子,这是看你还算上道儿,给你指了一条黄金路啊!” 他说的没错,这几乎都成了这一行不用明说出来的默契了。 什么时候掺,掺多少,什么方子不能掺,什么样的人来抓药不能掺……这都有一套讲究。 可如果不掺呢? 大夫开了方子,如果毛病不出在方子身上,那好的药,自然病好的就快! 这无疑就提升了大夫的名声。 而医与药向来是分不开的,大夫就算是为了自己个儿的名声,在看诊的时候加一句“来仁济药堂”抓药,那可就不一样!那会儿仁济药堂可就是名利双收了! 不过商人逐利,难道药商就会例外? 毕竟逾期或者产地不佳的药材也是钱啊! 可郭碧玉却大包大揽的说这批逾期的药材她包了! 刚才那阵阵欢呼,就是为了她这一句话。 “这位大娘子,图什么?”阎掌柜困惑了。 郭碧玉心情好,墨鸦跟在她身边,提着药。 雀儿就这么一会儿去找萧老大夫的路上还买了一袋儿栗子边走边吃,道:“大娘子,奴婢怎么不明白,您这往里搭钱,给那个阎王爷做人情,图什么啊?” 郭碧玉笑道:“你这蠢才,人家不叫阎王爷。” “反正姓阎。” “我徒个高兴。”郭碧玉道,“反正我现在不差钱。” 墨鸦道:“大娘子,您也不过是最近一年多才看见回头钱啊,距离回本还早着呢。” 郭碧玉笑道:“那些地啊、铺子,放着就是钱了,我都不愁,你愁什么?” 她们没走了几步,突然从后面追上来一个青衣小鬟,道:“这位娘子留步!” 这小丫鬟看起来也是富贵人家的使女,先是冲着停下来的郭碧玉施了礼,指着后头不远处的一个夫人道:“我家夫人刚才就瞧见小娘子了,只是那会儿您还在处理事务,没好上来打扰。” 郭碧玉便遥遥向那边也微微屈膝施礼,这才问道:“贵夫人有什么事?” 小丫鬟掩嘴笑道:“因看见小娘子身上的衣服霎时华丽秀美,想问问是找哪位绣娘做的,若是家中绣娘做的,还请恕我们冒昧。” 郭碧玉这身衣服艳丽夺目,可也不算是这街上最华贵的,来来往往有不少女眷同样衣饰讲究,就像那头站的那位夫人。 只是她的衣服样式不同于新近在上京流行的样子,论绣工、裁制未必更加出挑,论衣料也未必更加贵重稀有,就是有个巧心思在上面儿,倒惹了那位夫人瞩目,还差了小丫鬟过来询问。 郭碧玉嘴角扬起,道:“您家夫人客气了。我身上的衣裙不是家中绣娘做的,是在东市的聚时珍购得。”说完她还指了指,“在中心那条街上。” 看着小丫鬟回去复命,郭碧玉又遥遥向那夫人颔首告辞,这才转过身来,笑道:“冉波真是要给我点儿辛苦钱,要知道,我穿的如此隆重在街上这样走一圈儿,那也是很累人的!” 一群人快溜达到中心那条街上的时候,雀儿手里的栗子也啃完了,道:“大娘子,我饿了。” “你……”郭碧玉瞪了她一眼,“你不是刚吃完栗子吗?” “那么一点点,没有吃饱啊。” 雀儿不肯走了。 郭碧玉一抬眼,心说:怪不得眼看着快到店里了她赖着不走了,这路边就是金荟楼啊! 她哭笑不得的道:“走吧,带你们去下馆子。” 金荟楼不是一家便宜的小店铺,开在东市几乎最好的位置,常有达官贵人在此饮宴,郭碧玉一进门,便有干净利落的小厮迎了上来,笑眯眯的道:“里面儿请。” 墨鸦道:“二楼临窗的雅间,要位置好的。” 那小厮急忙引路带着她们上了楼,推开一个房间道:“里面儿请。” 这地方郭碧玉也不是第一次来,金荟楼除了这临窗的地方,里面还有饮宴之处,不过那就是接待大桌客人的地方了。 二楼这里临窗也只有五间,厅那里还有吹奏之所,若是愿意,可将雅间的雕花木门移开,欣赏宴乐。 现在还是正午偏早的时分,不到热闹的时候,真正到了晚上,笙歌阵阵,那才叫热闹! 小厮殷勤的泡上了香茗,在一旁侍立。 郭碧玉道:“一钵东安鸡,白雪鲂肉,醋芹,十香蒸豚,莼羹。你们家的豆豉胡饼不错,来两份,加上一斤羊肉。” 金荟楼的小厮是见过世面的,看郭碧玉点的几样,虽然并不算奢华稀罕,可的的确确都是他们家拿手的菜式,便应道:“是现在便上菜么?” “上!上!”雀儿很欢心鼓舞。 郭碧玉点点头道:“行。” 不多时四菜一汤就端了上来,香气四溢,雀儿虽然雀跃不已,可也不是没眼色的丫头,和墨鸦一左一右站着,先伺候郭碧玉用饭。 郭碧玉走了这么一上午,倒也的确是饿了,每样都用了些,等胡饼上来,又夹了切成薄片的养肉就着莼羹用了一块,吃着吃着,就听隔壁喧闹起来。 这是金荟楼到了正午时分上客了,因夏初天气已经有些微热,窗户都是打开的,旁边那屋子的声音愈发响亮,听起来倒像是一群郎君们选了这里饮宴。 墨鸦看郭碧玉眉头微皱,便道:“雀儿去把窗子关上。” 雀儿应了一声,走到窗子处,讶异道:“咦?” 郭碧玉嘴里还塞着饼,墨鸦道:“怎么了?” “下面好像是扬小郎。” 郭碧玉差点噎住,急忙端了茶杯快步走到窗户边儿上,顺着雀儿手指指的地方看,果然不远处从街那头来了一个青衫郎君,低着头背着一个布囊匆匆前行。 墨鸦早就知道了这位“扬小郎”的存在,看了一眼郭碧玉道:“大娘子,可要喊他上来?” 郭碧玉摇头,又喝了一口水,快速的嚼着嘴里的饼道:“不用不用。” 墨鸦便走到她身侧,轻轻捋着郭碧玉的后背,帮她顺着气,道:“您慢点儿,万一噎着、呛着可怎么好?” 雀儿不懂:“让他顺便拿走就得了,不然还要再跑一趟。” “把你懒的,别叫他。”郭碧玉道,“我用好了,你们喊玉刚和玉勇进来吃饭。” 她眼珠子还粘在下面走着的扬羽的身上。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扬羽的时候,好像没比她高多少——不对,说不定只和她一样高,可现在已经比她高多了,街上刮起了春风,卷起了他的衣袍,他就抬起了袖子,将背着的布囊整理了一下。 郭碧玉知道那里面装着一根笛子,想必这又是他要去哪里给人家奏曲。 扬羽跟齐延年学了整整六年的笛子,去年出师了,就算是齐延年再想留他做徒弟,却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有人找扬羽的麻烦 扬羽这么一变声,郭碧玉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她可是记得上辈子扬羽的嗓子清亮如同玉鸣,悠扬如同古琴拨弦,不能这辈子反而弄坏了! 尚德鸣那边学费仍然还给交着,郭碧玉要求尚德鸣除了动用嗓子的课,继续把该教的教了,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帮扬羽养护嗓子。 扬羽又不笨,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就是个稳当的人。 齐延年这边儿出师了,可他爹扬十指肯定是指望不上,他是个单飘着的乐师,别说打开局面,就算是糊口也难,他便干脆跟着齐延年的乐班做了笛手,偶尔也接点“私活”。 他少年时就俊秀,而今更如同修竹初初长成,给人一种秀美又坚韧的感觉。 这样的笛手在齐延年的乐队班子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了,每次吹奏笛子倒也能有不菲的收入和赏赐。 扬羽有钱给扬十指,扬十指便每日里沉醉于酒乡之中,喝多了睡,睡醒了再骂骂咧咧的去买酒,回来接着喝,倒也没太找过扬羽的麻烦。 可对比郭皋、费氏对自己个儿宠到没边儿的样子,郭碧玉就替恩人心疼啊! 从小就没有了娘,趟上一个爹还是这样的,小小年纪就得赚钱养家。 扬羽已经快走到了楼下,郭碧玉才看清楚他的衣袍又有些短了,便暗暗记下来,回去要做一套新的春装,夏装肯定也是要的。 她这边倚着窗户框子看,墨鸦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她不像雀儿那样没心没肺,这会儿还据案大嚼。 扬小郎的存在,哪会没有风声。 虽然郭碧玉每次都只带着玉刚和雀儿,但是慢慢的,几个月以后,墨鸦、青燕、黄鹂几个都知道了。 又过了一年,锦鹮、画眉、白鹭和紫鸥也都知道了。 可她们知道了以后,只觉得惊恐。 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她们是贴身的丫鬟,对于家中小娘子在外面“养”着一个姓扬的小乐师全然不知情,说出去,谁信啊? 最关键的是,费氏肯定不相信啊! 真的被当家的郎君和主母知道了,包括雀儿在内的八个丫鬟,还有四个小厮,非得治个牵线搭桥、带坏闺阁女儿的重罪不可,谁也跑不了! 最后玉锦阁的人竟然全都主动的保守起了这个秘密,没有一个人敢往外边儿说,死死的瞒住了玉锦阁之外的所有人! 郭碧玉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 墨鸦想起刚才凑到郭碧玉身边儿的时候偷瞄的那一眼,虽然远远的看不真切,可从走路的模样看却是身姿修长、颇具风仪,她简直食不甘味啊! 早先她就被青燕、黄鹂两个狠狠的逼迫了一番,逼问她是不是跟大娘子说了什么,不然大娘子怎么学起了长公主对李一川的做派? 墨鸦当然不承认啊,她真的什么都没说! 可看眼下这劲头儿,大娘子这样平日里也不像是又长性的人,竟然三年了都一直关照着这位,难不成真是打了这个主意? 墨鸦含着筷子,不由自主的寻思起来。 郭碧玉却脸色倏地一沉,她听到了隔壁的呼喝声了。 虽然看不见,可依稀能听出来有人在说“扬羽”两个字,又有人说“吹笛”什么的,其他的人则纷纷起哄,不多时便看到有两个奴仆样的人走到扬羽的身边儿,做了个相请的姿势。 郭碧玉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玉刚。” 玉刚才吃了一大口饼子,急忙站了起来。 “去打听一下隔壁是什么人。” 楼下的两个奴仆还在纠缠,扬羽摇头拒绝了几次,只是不放。 郭碧玉恨恨的道:“不要脸!” “啥?”雀儿抬起头,嘴巴旁边都是油。 郭碧玉回头看了一眼雀儿,无奈的叹了口气:“没说你,吃你的吧。” 这种时候,就没法指望雀儿了,要是指使她打人,会出事的。 能来得起金荟楼的,又这般肆无忌惮的喧闹,十有八九是纨绔子弟,雀儿把人打坏的话,她也没把握能保得住雀儿。 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郭碧玉再往下看,发现楼下的豪奴和扬羽都不见了! 她急忙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就听见楼梯那边一个声音道:“两位请和贵郎君说,我中午真的要去葛太师家奏乐,眼看就迟了。” “葛太师家我家郎君也是极熟的,不过是要你过来吟唱一曲,也不费多少功夫。” “怎么如此不识抬举?” 脚步声迭踏,人影儿从郭碧玉这边门前走过,进了旁边的雅间,顿时那边便起了一阵叫好声,又有人道:“扬乐师真是难请!” 郭碧玉在屋子里听得柳眉倒竖,这会儿玉刚已经回来了,开门进来禀道:“回大娘子,小的打听着了。是熊将军家的二公子昨天赌什么赌输了,今日在这里做东请一群朋友吃饭。” 郭碧玉心里便“咯噔”一下。 熊二在这儿,保不准安子鹤也在。 “安子鹤在么?” 玉刚摇摇头:“这倒没听说。” 隔壁又有人大声道:“怎地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又不是不给钱!” 郭碧玉恨不得冲过去大骂:你才娘们儿,你全家都娘们儿!扬羽是个纯爷们!是最有担当的爷们儿! 扬羽的声音响了起来:“实在对不住各位郎君,一来在下原本就有事在身,另外在下嗓子目前也是坏的,无法为各位演唱。” “咱们不嫌难听。”又有人道。 “又不白唱!”又铜钱的声音被哗啦啦的扔到桌子上,有人道,“够你赚了吧?” “对不住。”扬羽道,“实在抱歉,在下不能唱。” “不唱一首,你别想走!” “对,别想走!” “啧啧,就是看着人,也够赏心悦目了,哈哈哈哈哈!” 郭碧玉眼睛立刻就酸涩起来! 都是她不好,她还不够更厉害,才会让扬羽遭遇到这样的事…… 玉刚道:“大娘子,怎么办?” 郭碧玉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就听那边有个声音道:“何必难为人?” 相比起这群魔乱舞般的嘈杂声,这声音已经称得上是温柔且体贴了。 可郭碧玉却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狠狠的瞪了玉刚一眼。 玉刚瑟缩了一下:“大娘子,我问了店家,店家说没看到安世子——”他看到郭碧玉要吃人的眼神,改了口:“没看到安子鹤进来。” “你傻啊?安子鹤肯定是早就进来等着了!” 鼓动这拨人来缠着扬羽的肯定就是他,等扬羽被豪奴强迫请上来了,走不了他再做好人。 果然,那边安子鹤道:“我是知道这个时期不能吟唱,各位就别勉强他了。”他笑道,“看看咱们几个,说话声音就如同鬼哭狼嚎似的,不是也一样?” 客观的说,那一屋子里,除了扬羽,便是他说话声音好听了。 可听到郭碧玉耳朵里,就跟催命的鬼叫一样。 “还请谅解我这几位好友,大概是见扬贤弟风姿过人,又久慕你的笛技,所以才急切的失了礼仪。” 郭碧玉已经出了自己屋,耳朵趴在隔壁的门上,肺都要气炸了:谁是你扬贤弟!不要脸! “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安子鹤还在继续说话,“看他们也愿意付酬劳,为在座的郎君们吹奏一曲?过后我送你去葛太师家解释。” 扬羽没有吱声,也没有动,他的笛囊就在他身后,他也没有要拿出来吹奏的意思。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双眸子微微垂下,谁也不看。 就算是安子鹤这样说话,他也没有答话。 一片安静中,雅座中的这些纨绔子弟渐渐不耐烦起来,满脸胡须的熊二又拍下桌子道:“再加五十文!” 实则就算是不加这五十文,原先他们丢到桌子上的钱,也相当不少了。 扬羽在齐延年的乐班之中,去吹奏一次,也不过数十文。 在这里,也只是吹奏一曲就行,可他只是不搭腔。 就这时,门外一个柔和清丽的声音道:“这时候一个乐师倒成了稀罕物儿了?还竞起价来啦?我家小娘子觉得有意思,在原来的数目上再加五十文,请这位身价这么高的乐师来隔壁吹奏。” 那人又道:“以一曲笛音为货物,咱们公平竞争,价高者得,不知道诸位郎君有没有兴趣和我家小娘子玩上一玩?” 说话的是墨鸦。 其实前面那句话说出来,扬羽所在那雅间之内便已经笑声如雷。 “哪家的小娘子这般冲动?岂不知我们这雅间中一人加上一百文,你便要多出一缗钱才能压过我们?” 墨鸦道:“还望各位郎君手下留情,眼下是多少了呢?我家娘子也好报个数儿。” “眼下是你家小娘子将价钱提到了一百五十啦,我们这边加一百文,二百文!” “四百文。”墨鸦道。 安子鹤所在的雅间便沉寂下来。 谁也没料到,原本是一百文、一百文的涨,突然对方就一下子加了两百文! 这样如果谁要加钱越过去,自然至少要足足四百零一文!也就是需要加两百零一文钱!可那样,刚才的郎君才出一百文,现在加价的郎君却要花两倍的钱!可若是两人平摊,都觉得脸面上过不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就是不差钱 “怎么?没有哪位郎君能加过四百吗?无妨,各位商量着凑钱也是可以的。”墨鸦带着笑意在门外道。 她心里却觉得大娘子真是太厉害了! 就这么一句话,一个数字,就让这房间里面的人犯了难。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道:“我加两百五十文!” 这话音里已经带了咬牙切齿的劲头儿。皆因多一文钱这种事,也是很折颜面的,所以喊话的人,说的是两百五十文,这样一来,安子鹤所在的这个包间,便已经出了四百五十文钱了。 因为两边的竞价,竟然也引来了不少人驻足旁观。 墨鸦看向郭碧玉这边,看她伸出了四个手指头,便微微笑道:“我家娘子出八百文。” 旁边围观的人已经纷纷的发出惊呼声。 那边房间中有人吵嚷起来:“你家小娘子不会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只是说说的吧?这么半天了,我们怎么知道你家小娘子出得起这个钱?” 墨鸦“噗嗤”一笑,道:“我们就坐在你们房间的隔壁,眼下又有人这么多人看着呢,跑都跑不掉,哪会赖账?” 若是再要压过郭碧玉,便要再加上至少三百五十文钱。 这也不多,可却又是比先前的那位,多了一百文!对比更早的熊二和另一个郎君,多了两百五十文! 不过是想叫个乐师上来取乐一番,可这乐师一曲笛音便要这么多,谁不犯嘀咕? 中书令周大人家的郎君周衍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安子鹤。 方才便是安世子挑着熊二派人把这乐师硬请上来,可这会儿却装鹌鹑,让大家伙儿往里搭钱!虽然这一桌子人,没有囊中羞涩的,可是也不傻啊! 要知道,揽翠楼里面的小娘子们一群人吹笛弄箫吹奏一晚上,也就八百文好吗? 在这儿砸钱,这不是傻缺吗? “各位郎君可商量好了吗?”墨鸦的声音在外面温柔的催促道。 安子鹤闻言笑道:“千金买曲也是雅事,更何况还用不到千金?我便加到一千文钱吧!” 也就是说他一个人便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五百五十文钱! 他话音落下,围桌而坐的众郎君才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和缓多了,只是却没和缓多一会儿。 墨鸦还没来得及问郭碧玉的意思,郭碧玉已经走到了门口,娇声道:“两缗钱!” 两缗钱,就是整整两千文! 周围的人已经发不出惊呼声了,而是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又有人在后面窃窃私语道:“不知道是哪家贵女在这里追捧乐师。” 另一人捋着胡子叹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而旁边雅间里的郎君们已然听出了发话的是另一个娘子的声音,岂会不知这位怕就是和他们竞价的那位小娘子?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面面相觑起来。 一来,一曲笛音值不到这么多钱。别说扬羽无法与当今上京那些有名的乐师相比,可就算是有些名气的乐师,演奏一曲也不要两缗这么多啊! 二来,他们不知道竞价的这位小娘子是谁,万一是个轻易不好得罪的人,这样弄下去,怕也不妥。 三来,两缗钱,干什么不好啊!就算是再宽裕,可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两缗钱都能从买来一个模样、身段儿都很不错的丫鬟了! 有几个和安子鹤关系极亲密的,也知道点儿他的心思,这会儿便更加不平。 安子鹤想将这乐师弄到手玩一玩,那就应该自己掏钱才对,干嘛架拢着他们做冤大头? 要想再加,这几个心里却都打定了主意,不再奉陪了。 安子鹤看了一眼在这过程中一直平视前方、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扬羽,起身朗声道:“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欣赏这位乐师的笛音,可谓知音难求,今日却得见一位。君子不夺人所好,便让与这位小娘子吧。” 郭碧玉撇撇嘴,暗道:“这厮说得好听,怕是心里又有什么坏主意。”便道,“墨鸦将那位乐师请进来。” “是。”墨鸦靠近了那雅间的房门,喜滋滋的道:“请乐师移步隔壁。” “慢着。”安子鹤道,“怎么知道你家小娘子到时候会不会确实给这位乐师支付两缗钱呢?” 墨鸦道:“钱就在奴婢手上,见到乐师自然会亲手交给他。还请门外面儿的诸位做个见证。” 外面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答应下来。 扬羽施了一礼,便转身出了房门。 且还不知道他吹笛子的技巧如何,周围的人已经暗自喝了一声彩。 现在是春末夏初,众人围在这里看热闹,且都还是些衣冠楚楚、连冠带、装饰都一丝不苟的人,而非市井白丁,风又不流通,自然便有些燥热。 而扬羽开门出来那一刹那,也不知道是不是恰好使得雅间中那边窗户和二楼大厅中流通了起来,竟然有一阵清凉之感。 站在门前的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青色衣袍很干净,干净的甚至有些地方都发白了,也不知道是洗过多少次,他身后的门还未合拢,穿堂而过的风从他身后吹来,将他的衣袍卷起。 就如同春风吹过一丛修竹,刮过一片清澈见底的潭水,仿佛带来了一阵蕴含着清幽绿意的清凉。 他看到门口竟然围了这么多人,有些惊讶,不过却没有特别的窘迫。 他的双眸乌漆漆的,如同羊脂白玉里嵌了乌檀珠子,可乌檀珠子却没有那么清亮亮的;要说像水银里滚动的黑琉璃珠,可他的眼神却没有那么滑不溜丢。 这是一双太干净和纯粹的双眸。 挺秀的鼻梁下是微微扬起的粉色嘴唇,那天然的弧度不带一丝勉强或者造作的痕迹,不似发笑的模样,和专注看人的眼神并在一起,透露着一股温柔劲儿。 而墨鸦还是第一次见到扬羽,一时间看呆了,只顾得长着一张嘴,手里提着两吊钱,早就忘记应该付给他了。 扬羽抬起手臂,将肩膀上背着的笛囊托了托,道:“请问是哪位贵客……” 他一发声,墨鸦才如梦初醒,急忙上前了一步,将两缗钱递了过去,道:“各位请做个见证,我家小娘子并未赖账。” 扬羽虽然接了过来,可心里还是有些发懵。 真的是两缗钱。 墨鸦微微笑道:“这位乐师,请移步隔壁的雅间,我家小娘子等您这曲笛音可好些时候了。” 扬羽脸色微红,柔声道:“请您带路。” 待等扬羽进了房间,墨鸦对外面的人笑了一下,才将门掩好。 而围观的数人则心思各异,有的是见怪不怪,有的是跌足大叹,有的则还在议论。 “这笛手不过还是个少年,竟然已有贵女为其挥金如土。” 便有人意味深长的道:“虽未长成,但看起来也是殊色,和那位……” “哈哈哈,不可说,不可说,还是来这边饮酒。” 而雅间之内,墨鸦看着这位“扬小郎”的脸,原本就已经够温柔可人的一个小郎君,看见大娘子之后,那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眼波就好像熬化了的糖似的,整个房间中都凭空甜上了几分! “见过郭大娘子。”扬羽施了一礼道。 郭碧玉坐在桌子边上,扬起长眉,淡淡的笑道:“坐。” 扬羽并不曾与她同桌而坐,而是在旁边一个红木圆凳上坐下。 郭碧玉看着淡定,可内心激动得不得了啊!她恩人长大了啊……虽然她也不时会去偷偷——阿呸,不是偷偷摸摸,是怕影响恩人学习技艺——暗地探视,可从来没有这样一次离的这样近的看到长大的扬羽。 一霎那间,郭碧玉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又是骄傲又是满意。 扬羽还是那个扬羽。 她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道:“还来得及去葛大人么?我已经叫了马车,你可以乘坐前去。”她又打量着扬羽的全身,道,“这身衣服……” 扬羽道:“已经拜托一位师兄把吹奏时穿的衣服替我带去了,我在那边换衣就好。” “嗯。”郭碧玉点点头道,“可用过午饭了吗?” “用过了。”扬羽双颊微红,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才抬起头看着郭碧玉道,“郭大娘子,两年多都不曾见过您,你还——” 他突然止住了话,眼睛便看到了郭碧玉身后头案桌上的东西,虽然大部分被挡住,只露了一小角儿,但他还是看见了。 他一时间顿在那儿,可就算是没说完,郭碧玉也知道那两个字是“好吗”,她心中微暖。 自从那一年的春宴之后,扬羽已经是在上京的少年乐手中小有名气的一位了。 齐延年的乐班也因为有了他,被更多的府第请去演奏,其中扬羽的酬劳和赏钱都不算低。 等扬羽从齐延年那里出师之后,虽然还在乐班之中,可拿到的钱,就和还做弟子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郭碧玉清清楚楚的记得,也就是一年零两个月前,扬羽委婉的跟教唱的师父提起,他可以将以前别人代付的师资还清,接下来,他自己能支付这笔师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一曲《春归赋》 郭碧玉向来知道的。 这是她稀里糊涂的上辈子中唯一能确定的事了,扬羽是个努力的人。 就算是那时候她不愿意和扬羽往一起过日子,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的梦想似乎很小,可是就算是很小,也是他自己每一步走出来的,如同上辈子那个被他自己最终买下来的小院落,如同这辈子他还清的师资。 郭碧玉不想改变这一点。 那是恩人的尊严,她并不想强势的闯进去并践踏。 而今扬羽的这一句未完的问话,之所以让她心中升起融融暖意,还因为扬羽看到她那副眼前一亮的惊喜模样,因为他真心实意绽开在脸上的笑容,因为他满怀真切却没有说完的话。 他并非是要和她断清瓜葛才说要还清师资什么的。 郭碧玉一双凤眸也弯了起来,道:“我很好。”她笑道,“你还没说是不是来得及呢?可不能误了你的事,乐师的信誉也很重要。” “没有。”扬羽摇头道,“其实葛府是下午的宴会,时间是来得及的。我只是不想在那里演奏。” 郭碧玉笑起来:“为什么呀?” 扬羽认真的看着郭碧玉道:“我记得郭大娘子说过,他们不是好人,还让我小心那个穿黑色斗篷的人,今天他也在呀。” 这孩子还牢牢的记着她的话呢! 一刹那郭碧玉老泪纵横,简直想把扬羽搂在怀里狠狠的叫几声“好听话的乖孩子”! 扬羽道:“郭大娘子?你……” “没事,没事。”郭碧玉眼中含着泪花花,欣慰地道:“你做的对,要记住,他们都是衣冠禽兽。没一个好东西。” 扬羽手都放在了袖子里,握着一方帕子,最后却没有掏出来,只道:“嗯,我信郭大娘子的。”他又笑道,“我不能唱歌,给郭大娘子吹奏一曲吧。”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安安静静的雅间中,便从门缝中流出了一道笛音。 如同流水一般,又仿佛这流水中带着片片落花,水面上有柳丝轻拂。 这一曲《春归赋》,笛声悠悠却不幽幽。 虽然是春归,可大概是因为少年人所吹奏,不见幽怨之情,反而有一种春尽之时的别样明媚。 中间还夹杂了些独特的指法,末尾处一段儿的旋律更显华丽。 让人情不自禁的期待夏日的鸣蝉,夏日的繁花盛开,甚至还有夏日的冶游与衣香鬓影。 金荟楼的二楼原本大厅中就设有演奏的地方,夜晚的时候会有人在此饮宴欢歌,在雅间中也能尽情欣赏,让一个小娘子和几位郎君争买的笛曲在这金荟楼中飘荡,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技艺的确不凡。”有人道。 “那也不值两缗钱。”又有人不赞同道,“技艺过了,便带了匠气。” “那你就不懂了。这曲子原本哀怨凄婉,是春末之时思念征人、春已归良人却未归的意思!吹给客人听,难免郁郁,是那位笛手刻意取悦那位小娘子听的。” “这风格一变,倒让人心里也亮堂了些。” “那又如何,已经失了原曲的本意。” 可不管外人如何谈论、争辩,都不能否认这是一曲极愉悦人的《春归赋》。 一曲奏毕,郭碧玉“呱唧呱唧”的鼓起掌来,道:“我虽不懂笛技,可是却能听出来里面儿的意思,谢谢你。” 扬羽站起身来,施礼道:“是我该谢谢郭大娘子,为我解围。理应当尽心吹奏,能让郭大娘子听得心情愉悦,便是我做到了。那……”他看向郭碧玉,道,“那我就告辞了。” 正这会儿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有人道:“可是郭大娘子在此?” 郭碧玉本来好好的心情,顿时坏了一大半儿,对着扬羽轻声道:“稍等。” 这才转头问墨鸦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墨鸦想了想,回道:“莫不是刚才开门的时候看见我了?” 郭碧玉气急败坏的道:“讨论这个也没用了,你去请他稍候。” 对于安子鹤这个人,其实郭碧玉身边儿大大小小的丫鬟和小厮,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大娘子对他这么反感。 但是做个合格的忠仆,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需要知道是这么回事儿就行了。 墨鸦走到门边道:“请安世子稍候。” 郭碧玉将扬羽弄笛的时候放在旁边的两缗钱拿了起来,塞到他的手里,扬声道:“你的笛曲原本就值这个钱,甚至还不止呢!若有人再不由分说、强人所难,非要请你演奏的话,一曲不给出至少两缗钱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想必与我竞价的郎君们也是这个想法,扬乐师,知音难求,不必推辞。” 扬羽心知这是郭碧玉替他出头,心中感激,便深鞠了一躬。 郭碧玉哪舍得让他低头,急忙扶起他,道:“雀儿,替我送扬乐师到葛府,楼下有马车,送到了地方你直接回家。墨鸦,请安世子进来一叙。” 她眼睛盯着门口处,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间,扬羽被安子鹤拦个正着。 郭碧玉高声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磨蹭,还不快请安世子进来。” 安子鹤一抬眼的功夫,左边的门扇就被雀儿“咣”的一声推开了。 扬羽从他左边走了出去,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安子鹤的衣衫,他心中突然不安起来——从那衣衫的样式看,似乎就是郭大娘子让他防备的那个人,他忍不住停了脚步,道:“郭大娘子她……” 雀儿道:“我家大娘子让你走,你就走吧,别的不用管。” “她会不会有事?” “能有什么事?”雀儿“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家大娘子厉害着呢!” 厉害的郭碧玉清了清嗓子,施礼道:“见过安世子,安世子怎么到了这里?还知道我在这儿吃饭?” “倒是巧,我刚才在隔壁,就是和你竞价的那一桌郎君们一起。听到你喊‘墨鸦’,我便知道是郭大妹妹了。” 安子鹤笑得温和,只把郭碧玉腻烦的恨不得要打他,扳着一张脸,道:“安世子切勿这般称呼我,非亲非故,我也高攀不上。” “我和你堂兄要好,情同兄弟,这样称呼也不算唐突。”安子鹤边说着,眼神边轻飘飘的向门口望去,道,“郭大妹妹和那位笛手是旧识?” “哈哈哈哈!”郭碧玉笑道,“安世子这话问的可真有意思!怎么可能呢?我是听到你们那边热闹,一时兴起,正好手头有钱,随便玩玩而已。” 安子鹤笑道:“郭大妹妹真不认识这个人?我倒还有些印象呢!” 郭碧玉只得继续装傻,道:“安世子找我有什么事儿呢?怎么只顾着问一个外人?” “在此偶遇,自然要过来拜会。”安子鹤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遗憾和失落,道,“这一年多,去郭府的时候郭大妹妹总是不在……就连称呼都见外了,美玉妹妹都是喊我安哥哥的。” 郭碧玉一阵恶寒,如果能把耳朵堵上,她都想把耳朵堵上了! 她忍不住的抽了抽嘴角,实在不想看安子鹤那张深情款款的面皮,怕一个不小心吐出来,只得偏过头去,道:“安世子,我不像二妹妹那般乖巧温雅,平日里在外头疯的时候多,失礼的地方,还请安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安子鹤一愣,随即柔声道:“原来你是为了她……我和二妹妹没有什么。” 他话音里带着深情,深情中又夹杂着一丝喜意。 郭碧玉一听,这怎么我还“为了她”了?他和郭美玉怎样和她什么相干啊?难道……她脸色发青,难道这畜生还以为自己在吃郭美玉的醋?我吃她奶奶个腿儿的醋! 她内心骂完了,又觉得不太对劲,郭美玉奶奶也是她奶奶啊,急忙又暗道:“口误,口误,我吃她姥姥个腿儿的醋啊!” “郭大妹妹平日里喜欢到哪里玩耍?我倒是知道几个地方,风景好,也好玩的。” “不必了。”郭碧玉眼角瞥了过去,安子鹤虽然说得耐心,可在衣襟之下的靴子却动来动去,显示出他并不是如同他说起话来那样耐心。 郭碧玉眼珠子转了转,见他扶在椅子上的双手刚一用力,似乎是想站起来的样子,便突然道:“安世子,咱们不要说二妹妹了吧。” 看着安子鹤双手泄了劲道,郭碧玉笑道:“那个乐师……难道安世子认得他?” 安子鹤脸上立刻露出了宠溺的笑容,道:“郭大妹妹这记性可真是的,几年前一次上元节的晚上,是你我第一次见面,你还为了这个乐师把我推倒在地,狠狠揍了一顿呢!” 郭碧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原来是他么?我可不记得了……就记得后来被关了禁闭。” “是,还是我去了郭府上,你才被放出来。”安子鹤探究地道,“虽然过了有几年了,可我记得那会儿郭大妹妹还跟我说那是你家小厮……” “呵呵呵。”郭碧玉冷笑了几声,心里边儿愈发的警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月圆南货铺 她脸色发沉,道:“所以啊,我原本就是满嘴跑谎话,没几句可信的,和二妹妹是不同的。” “怎么又提她呢?”安子鹤笑道,“那时候我与你还不熟识,所以你不愿意跟我说真话也是自然的。” 他站起身来,一身玉华白的织锦春袍衬得他益发的玉树临风。 郭碧玉就算是极度厌恶,也忍不住要在心里道:“真是人模狗样,只可惜好好的坯子装了一肚子坏水。” 安子鹤原本长得就俊朗,出身又好,清贵之气扑面而来,加之他比同龄人更要成熟些,益发有一种别样的不符合年龄的吸引力。 他见郭碧玉不说话,也不介意,道:“有空还请郭大妹妹过府玩耍,我祖母好一阵子都没见着你了,还念叨着来着。我那边还有朋友要陪,先告辞了。” 郭碧玉不耐烦起来,点点头道:“嗯。玉刚,替我好好送送安世子。” 安子鹤又笑道:“郭大妹妹说话就是有意思,不过是从这个门跨到旁边儿的门,哪就用得着送了?”他看了一眼玉刚,道,“好奴才,好好伺候你家大娘子!”说罢抬步步履生风的出了门。 玉刚、玉勇和墨鸦都呆呆的看着安子鹤的背影,又齐齐回头看着郭碧玉。 他们心里都很感慨:锦乡侯世子对大娘子真好! 他们心里同时也都很困惑:大娘子怎么就看着锦乡侯世子不顺眼呢? 郭碧玉翻了个白眼。 上辈子她看着安子鹤多顺眼啊,倒贴着、没名没份都要跟着他,结果呢? 郭碧玉有些忧郁,这些人是永远都不能明白她为什么对安子鹤避如蛇蝎了。 她看着玉刚,道:“回去自己去墨鸦那里领罚,扣半个月月例。” “啊?” “他不让你送,你就不送啊?你到底是谁家的?”郭碧玉道,“那我问问你,他出门以后回左边儿雅间了吗?” 玉刚怔了一下,道:“安世子不是说他还要去陪朋友么……我以为……” 墨鸦重重的咳了一下。 郭碧玉瞟了一眼墨鸦,道:“咳也没用,墨鸦去问问,要是人不在屋里,另一半儿月例我也不给你了。” 玉刚哭丧着一张脸,等了一会儿,墨鸦去而复返,对他同情的摇摇头。 “回大娘子,安世子不在。” “看看,人家让你别送你就不送,人家说啥你就信啥,你的机灵劲儿都哪儿去了?”郭碧玉道,“你们总觉得我不合总是给这位安世子冷脸儿,可你们看看,就这么一点小事他也不说真话,再温柔小意,那也是假的。” 她语重心长的看着墨鸦道:“你这样的女孩儿,就要提防这样的。” 墨鸦瞪大了眼睛,红着脸道:“大娘子,干嘛扯到我身上?” “怕你被人骗了。”郭碧玉道,“男人越是好看,越是靠不住。” 墨鸦他们又直愣愣的看着她。 郭碧玉尴尬的咳了一声:“扬小郎除外。”说完她也站了起来,道,“不去管安子鹤了,咱们得去做正经事儿了。” 郭碧玉的南货铺子距离这金荟楼不算远,行走间就当消消食。 不多时就看见一抹白墙青瓦,在一长溜的店铺中十分醒目,月亮门的里面是两大株正在怒放的牡丹,正衬了上方的匾额,“月圆南货店”,这便是郭碧玉的铺子了。 当初她觉得卖的不过是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用不到那么大,便执意将一层的店铺空间往里缩了两尺,在外面修了这个月亮门,门里是请了南派木匠精雕细刻的四扇雕花黑漆木门,没想到显得极为幽深雅致,让路过这里的贵女们起了兴致、要进去看看,这才慢慢成就了今日。 郭碧玉没去卖货的正堂,而是绕过了右侧的回廊,到了后院,笑道:“齐师父!” 齐叟就住在这里,他原本也不是长房的奴仆,郭碧玉弄这个铺子“练手”,还少个看铺子的人,他便搬来了这里。 每天早上天不亮,齐叟就走到郭府去看着雀儿和郭碧玉做早上的功课——方胜跟在了郭皋夫妇的身边儿,他就只盯着这两个不许偷懒,等早课做完了,他再走回“月圆南货店”,日子也算逍遥闲散。 他在这儿帮忙,郭碧玉的心都安定了一半儿——因为这里掌柜的傅清是她自己找的,她总不能什么人都跟她爹娘要,识人和用人也极其重要! 傅清正在前面忙,听到郭碧玉来了,急忙赶了过来,施礼道:“见过东家娘子。” 郭碧玉笑道:“我只是借个地方见几个人,傅掌柜自去忙,过会儿我再同你说铺子的事儿。” 正好儿今天天气好,出来逛的人的也多,前面正堂里好几拨客人,傅清不再客气,应了一声又匆匆而去。 “齐师父,您看他怎么样?” “这会儿还品不出来呢。”齐叟捋着胡子笑道,“这时候,月圆南货店上了路,可也没到让人眼红的时候。不过他的家中我都去看过了,妻儿和父母看上去倒是老实的人,大娘子暂且不用担心。” “这我倒是不担心的。如果齐叟去看过了,他家也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那我就更不担心了。”郭碧玉闲散的端起墨鸦刚泡的茶,轻轻的嗅着香气,道,“我是怕他是南边儿的人。那我可就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了!” 齐叟心里边儿一惊。 大娘子这份儿见识,真是……大概这就是天分了。 相隔千里,开铺子难也就难在这“千里”二字上。大娘子从先前自己买了运到这边卖,再到和江南那边有名的四家店铺达成协议,基本是借着聚时珍的便利,将路趟了一条出来。 这会儿里面掌柜的偷奸耍滑、小小贪些银钱,都还是次要,最怕的是这是南边什么有野心的铺子派过来的,直接能端个底儿掉! 他道:“这我倒没想过,改天我再去探问一下。” 郭碧玉道:“嗯,小心为上。我现在可没什么钱,经不起折腾。” 齐叟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还叫没什么钱——他可是知道的,这位大娘子三年前趁着郭家办春宴的时候在京郊购置的四季别院,而今已经和周边连成了一大片,能冶游,能跑马,能钓鱼,能游船,那个小小的山头还能打猎! 但凡要些面子的世家和贵族子弟,谁不愿意去那里? 这些年钱就跟流水一样涌进了大娘子的腰包,她还在这儿说穷……齐叟忍不住咂咂嘴。 过了一会儿,玉勇走了进来,道:“大娘子,人来了。” “不急。”郭碧玉垂着眼帘,翻着手头的东西,道,“齐叟,您引到正堂去,会同傅掌柜带他楼上楼下的看看。” 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正是浙秀坊的人,看穿着打扮起码也是管事的身份。 他在月亮门前面等候,先是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声:听说上京寸土寸金,这东家却舍得废两尺的地方来做这番布置,当真不是个眼界小的。 不过须臾,一位老先生就在刚才那通禀的仆役的陪同下迎了出来,笑道:“是浙秀坊的任掌柜么?” “正是在下。”任掌柜拱手道,“您是……” “老朽姓齐,我家大娘子让我过来陪您先去店里逛一逛,对月圆南货店心里也有个数儿,然后再谈事情,您看可好?” 任掌柜正是这个意思,其实他完全也可以隐藏身份先进来走一圈儿,只是有的店铺会介意这一点,若是被当成同行之间的刺探,反而怕误了合作了,而今那位大娘子这般善解人意,倒让他心里一松,笑道:“那就麻烦齐管事带路了。” 齐叟带着他说说笑笑的进了正堂,傅清急忙将手头的一位客人交给手下人接待,自己迎了上来,齐叟两头介绍道:“这是我们月圆南货店的傅清傅掌柜,这位就是浙秀坊的任掌柜。” 他没提及合作的事儿,只道:“任掌柜对咱们铺子挺感兴趣的,大娘子说请傅掌柜带着看一看。” 任掌柜施礼道:“傅掌柜,久仰。” 傅清笑道:“都是仰赖东家娘子。” 店铺里的事儿,自然是傅清熟悉,任掌柜一边打量这正堂内的陈设,一边在傅清的陪同下四处观看。 房间分了四个区域,都是一模一样的货柜,但是上面雕刻的花样却各不一样,分别是润芳楼、百味林、南珠记和木犀珍四家店铺的表记。 在浮雕表记周围则是环绕着四个小字——“正宗南货”。 任掌柜自己就是从南边过来的,自然对这些店号都熟悉,他略微扫了一眼就知道了,这家店不是什么货都进,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这怕也是经过了不少挫折,才探索出来的一套经验。 什么样儿的能在上京卖得动,什么卖不动,月圆南货店的东家心里是有数的。 而这四家经营的东西,也全然不同,甚至一点儿交集都没有。 其实南人善于行商的也不少,商号多,一门生意几家做,可月圆南货店不贪多,只挑了这四家,这样断不会在店里面就争起客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以德服人 月圆南货铺挑中的四家合作伙伴,其中木犀珍专营梳子,以精巧端丽闻名,谁家女儿不想要一把别致又好用的梳子? 而南珠记专门制作由海珠打造的小首饰、挂件儿,主要以清新雅丽、价格又不昂贵取胜。 润芳楼只买各种胭脂花粉和香膏;百味林则是各类南边儿口味的零嘴儿。 若是浙秀坊能谈成,那么这里怕就是要多出一块地方,专门用于售卖南绣了。 “任掌柜,楼上请。”傅清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次第上了楼,任掌柜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原本楼上光线就好,可也是因为楼上不像下面那样琳琅满目、有些个拥挤,楼上的布置就疏朗的多。 靠街边的雕花窗子占据了一整面墙,阳光透着销金青纱将上面照的亮堂堂的。 一瓶插瓶牡丹就摆在墙角的高脚花架上,靠窗是两套被双扇折屏隔起来的桌椅,其中一个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紫檀匣子,下面则是几个绣墩,桌上竖着妆镜,看上去倒像是女儿家的闺房。 傅清笑道:“这是接待女贵客的地方。”他指着另一侧道,“那里放的都算是镇店的东西了。” 任掌柜这才注意到那边是整齐的四个货柜,都是锁着的。 傅清将桌子上的紫檀匣子拿起来,道:“这是南珠记的一套粉珠头面,已经被人定下了,忘记收起来了。” 粉珠便是一根簪子上镶嵌一颗,就已经足够引人瞩目,傅清这话,自然是故意炫耀。 任掌柜笑道:“粉珠头面难得,若是傅掌柜不介意,在下倒想开开眼。” 傅清就把紫檀匣子重新放回桌子上,将匣子盖缓缓打开,顿时一片柔柔的微光发散了出来,微光之中,每一粒粉珠都莹润可爱,如同妙龄少女不曾染蔻丹的小指甲盖儿一般,玉白里透着正宗的肉粉色! 任掌柜脸色微红。 说实话,他原本是不信的,没想到还真是一整匣的纯正的粉珠头面!看里面的钗子、耳环等物,怕也要一百余颗粉珠才能做出来! 傅清微微一笑:“总要有这么一两样儿贵重物件镇着,不然贵人们对楼下那些寻常物件就也要低看一眼了,咱们自己的铺子被看低了不要紧,可却误了人家这四大号的名声就不好了。” 他说是一两样儿,可任掌柜此刻哪还敢当真,急忙起身道:“傅掌柜过谦了。” 管叟笑道:“若是任掌柜对小店大概了解了,就请移步后堂,我家大娘子在那里等候。” 任掌柜拱手谢过傅清,这才跟在管叟后面下了楼,向后院走去,一路上心里已经是有了计较——这生意一定要谈成。 郭碧玉听到外面脚步声,嘱咐道:“重新换茶。”便微笑着站起来迎到门口处,道:“这便是浙秀坊的任掌柜吧!” 任掌柜吓了一跳! 他怎么也没想到月圆南货铺的东家是个这么大点儿、容色殊丽的小娘子! 齐叟道:“这便是我们东家娘子。” 墨鸦已经泡了茶汤端了上来,郭碧玉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任掌柜,您远道而来,恕我招待不周,等晚上请齐师傅和傅掌柜替我接风洗尘。”她又笑道,“自然了,如果咱们生意谈拢了,除了洗尘,还要畅饮几杯庆祝。” 任掌柜也笑道:“东家娘子真是出乎在下意料了,当真是女中豪杰。” 郭碧玉又问了些南边的故土风物,任掌柜自是殷勤作答,二人寒暄了一会儿,这才进入了正题。 “任掌柜,其实我以前在南边的时候就很喜欢浙秀坊的东西,之所以最初没敢找贵号,也是因为不知道我这小小的南货铺子经营状况如何,要知道,您家的东西,可十分不便宜。” 任掌柜看她凤眼微微弯起,红唇里齿如编贝,带着笑意说起话来,还有一种这个年龄的娇憨之态,就跟家中女儿也不差多少,心中仍然是觉得和他心里原本设想的反差太大。 “而今您也看见了,我这铺子在上京之中,也算小有名气,店既然开在这里,做的自然也是有钱人家的生意,所以东西在精不在多。” 任掌柜点头道:“刚才跟着齐先生和傅掌柜看了一圈儿,十分长见识。” “过奖了。”郭碧玉道,“您若是真地有心,那我也不说虚言,我店中已经有四家南货,哪一家单独提出来,也不比浙秀坊差,您说呢?” 任掌柜一时间犹豫了。 郭碧玉便道:“和其他四家,都是我不出本钱,只负责在上京经营,盈利五五分成,和浙秀坊,自然也是一样。” 任掌柜笑道:“论商号,的确都是南边有名的商号,可浙秀坊胜在人工——那可真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东西!咱们浙秀坊的物件远比南珠记、木犀珍要花功夫,养绣娘的支出是一个大头,而且不是能缩减的。” 郭碧玉脸上露出遗憾之色:“这样的话……” “东家娘子,您且听我多说一句,浙秀坊的东西,大部分盈利都出在绣活儿精致里,不像那两家,原本用料就值钱,所以盈利也丰厚。所以即使给您五分利,他们也给得出来。” 郭碧玉挑眉道:“难道浙秀坊的东西盈利就少?任掌柜,既然是诚心来谈,就应该开诚布公才是——”她偏过头,道,“墨鸦。” 墨鸦应了一声,进了里间,不多时,捧出来一个不到一尺见方的绣屏来。 那绣屏上蓝汪汪的,如同水波流动一般,上面是一弯月影,随着墨鸦走路时的起伏,那月影时而浑圆的如同个蛋黄儿,时而又好像这蛋黄儿被搅碎了一般。 水上斜了一枝桃花,水中片片落花,一对儿锦鲤如同活了一样,也不知道是在戏弄水中的落花,还是映在水中的花影。 一时间水流月影流,花动锦鲤动。 任掌柜惊得站了起来,道:“这……这幅锦屏竟然在东家娘子手里!” 这幅可称为世间珍品的绣屏,是浙秀坊的金牌绣娘苏五所绣,不到一尺的绣屏,卖出了两万缗的天价! 郭碧玉摆了摆手,墨鸦便又将那锦屏端了进去,任掌柜的目光贪婪地跟了进去,直到看不见,才道:“东家娘子真是……真人不露相。” “当初这绣屏是两万缗,而今……” 任掌柜苦笑了一声,道:“而今两万缗难求了。这绣屏的确不便宜,但是,东家娘子,这算是苏五的缝针之作,用了数十种绣法在上面,历时数年,不说呕心沥血也差不多。在这幅之后,她专心教授弟子,很少有成品流出。” “我们只说获利,任掌柜。”郭碧玉双眸认真的看着任掌柜道,“你得承认,一个绣屏——两万缗能买一套小房子了,这样的利润您还说不够丰厚?而且苏五为你们浙秀坊带出了不少绣娘,好多位都得了她的真传,便是一个小物件都价值不菲。” “这……”任掌柜面露难色,最后努力道,“东家娘子,绣娘虽好,可耗眼耗神,您觉得,一位绣娘能绣多少年?” 郭碧玉哪会知道这个,便不说话,静静的听着。 “这么说吧,浙秀坊出的是精品,您既然用过浙秀坊的东西,帕子上连根多出来的丝儿都没有。而绣娘从学艺开始,有悟性的得过了二十几岁才开始出活,到了四十岁之后,不但眼神不行了,精力也不行了。但是咱们东家不是个苛刻的人,也做不出来那种用完了就赶出门的事儿,所以每一位绣娘只要自己不走,都是养到最后——无论能不能出活儿。” 郭碧玉丰润的手指在茶盏边儿上摩挲,微笑着摇了摇头:“任掌柜这便是在我这儿卖惨了。我知道浙秀坊还有下游的铺子,绣娘过了最好的时节,不是不出件儿,只是不能拿到浙秀坊卖,也卖不出极高的价钱罢了。” 任掌柜一时间愣在那里。 这小小年纪的娘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恐怕得问上辈子的郭碧玉。 上辈子她又没钱又喜爱这些东西,就拿百花香的胭脂,她是用不起,可是百花香也有扣模子做坏了的,比如好好的香饼子,上面一朵牡丹花瓣上裂了缝,拿出来作为残次品卖,就便宜不少,还有什么看起来像一颗珍珠实则是两粒碎珠拼的簪子啦…… 就连多宝阁下头都有几家专门对着平头百姓做生意的小商号呢! 不然那些打制昂贵首饰剩下的边角余料卖谁去?扔了不成? 所以郭碧玉这么一猜啊,真个是八九不离十。 任掌柜苦笑了一声,道:“东家娘子……” 郭碧玉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任掌柜,可是呢,我也是个仁义的人,您东家的这份心我是十分佩服,我给浙秀坊让出一分的利。” “啊?”任掌柜原本都不抱希望了,哪会想到还有这种翻转! “不然让你们小瞧我是个唯利是图的人。”郭碧玉道。 “不敢,不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这价格,浙秀坊是有底限的。”任掌柜还是有点不放心。 “您放心,卖低了,我也赚不到钱是不是?断然不会的,价钱只高不低。” “这样才好。”任掌柜点头道。 “还有一点呢,我要什么货,如果浙秀坊有货,便不能推诿,自然,我也不能去南边的库房去查,这全凭诚信。”郭碧玉双眸粲然,“相信贵号看在我让出的这一分利的份上,也不会骗我。” 签协议的事情,却不是任掌柜来这一趟就能定下来的,总要再回禀东家,来回一趟,怎么也要个把月了,但不管怎么说,任掌柜心中都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此行不虚! 齐叟带着玉勇陪着任掌柜出了门,按着郭碧玉的交代,带着这位南边儿来的贵客各处转一转,饱览上京风光才好。 这边儿郭碧玉可还没忙完呢! 她还要见四季别院那边的人。 眼看着春尽了,还要把账会一会呢! 四季别院现在管事的是郭能家的二小子郭二武。 他原本在南边没跟过来,后来眼看着他爹娘在上京郭府,怕是不会再回南边儿了,他大哥郭大文在岭南那边给郭皋做事,早几年娶妻生子了。虽然郭大文对这个弟弟很是关爱,但还有嫂子呢!郭二武住在兄嫂家,总是有些不便,便来了上京。 费氏看他还算是个知根知底的,便派给了郭碧玉。 郭二武进了屋子,急忙作揖道:“见过大娘子。”说完就从袖子里将账目掏了出来,递了上去。 墨鸦接了过来,放到郭碧玉面前。 郭碧玉却不着急打开,而是听着郭二武汇报。 这会儿墨鸦知趣的从后屋里又取出了四季别院的图册,摊在郭碧玉面前。 郭二武也是个能说的,从开春的时候公子哥儿们破冰钓鱼,讲到了春尽哪个世家的老祖宗突发奇想带着四体不勤的子孙去辨识稗草,从拓宽河道到购置游船,从修筑沿河长廊到买了野鸡兔子往小山头上放,足足讲了快一个时辰! 郭碧玉看他讲完了,连一个“好”字也没说。 郭二武心里有些没底,惴惴不安地偷觑着郭碧玉。 郭碧玉沉默了一会儿,道:“墨鸦和玉刚出去。”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轻声走了出去,墨鸦还把门掩上了。 郭二武心里一哆嗦,暗自安慰自己道:“也未必就是发现了,大娘子连账册都没看呢。” 郭碧玉哪用得着看账册啊! 她上辈子最会看人说话时候儿的脸色和眼神了——这郭二武心里明显有鬼啊。 再一听他说的这些事儿,都什么跟什么? 郭碧玉沉下脸,冷哼了一声,道:“说的倒是挺多的,有没有觉着口干舌燥啊?”她指着茶盏道,“难为你了,坐下喝口茶呗。” 郭二武哪敢啊!他是觉得口干舌燥,可绝不是说话说的,而是害怕! “从三年前,到了今天,还跟我说拓宽河道?购置游船?”郭碧玉将桌案上的账本子直接就甩到了郭二武脸上! “还跟我说修筑沿河长廊?那又是哪一年的事儿?” 郭二武一下子就跪下了。 “大、大娘子。”郭二武浑身抖如筛糠。 郭碧玉轻轻笑出声来:“就你这熊样儿,还敢跟我来这套!”她站起身来,慢悠悠的走到郭二武前面。 郭二武就看着雪白的裙裾层层叠叠,下面一双绣鞋上嵌着一对儿明珠,就停在自己个儿前面,他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你倒跟我说说,怎么河道就要拓宽,游船还要购置?怎么沿河的长廊还要修?” 郭二武心里原本就虚,说起话来昏头昏脑、语无伦次:“河、河道……水,泉河冲垮了,雨水多……游船破了几艘,还有长、长廊……屋檐……” “编,接着编。”郭碧玉冷冷的道。 郭二武说不下去了,一抬头,看见郭碧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露着嘲讽的笑容。 “今年春雨少,连当今圣上都祈过雨,你倒说雨水多,真是奇怪了,难不成全天下的雨水都下到咱们四季别院去了?” “这……小的……记、记错了。” “就算是雨水多,你当泉河是长江啊还是黄河?从泉河引出来这么一小条支流,能冲垮河道?”郭碧玉语气里透着股无奈的劲儿,“你知道河道是你接手之前才修砌过吗?” 这句话好像给了郭二武提示,他急忙道:“大娘子!是前面修的人偷工减料……” “哦——”郭碧玉弯下腰,对着郭二武轻声道,“那我是得好好追究追究,你知道前面负责整修的人是谁么?” “是、是谁?小的不知……”郭二武看着郭碧玉似笑非笑的神色,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想到你是个大义灭亲的。”郭二武心里“咯噔”一下,呆呆看着郭碧玉檀口轻启,说道:“这可是你爹郭管事修的呢!” 一个大霹雳就砸在郭二武的头上。 郭碧玉直起腰来,不无遗憾地道:“看来不光是河道,‘你爹’修的长廊问题也不少呢!哦,那游船也是‘你爹’经手买的。” 她把“你爹”两个字念得重重的,每说一次,郭二武就打个哆嗦。 “看来你爹这管事,是要当到头了……哎呀。”郭碧玉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掩唇道,“你大哥那边,我可得写一封书信告诉我爹,让他好好查一查呢!” 郭二武魂儿都没了一大半! 郭碧玉转了身,就听见郭二武头在地上磕得梆梆响,她也没回头,走到了书案后头,冷冷地道:“没了我郭家,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大娘子,您饶了我!”郭二武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这事儿跟我爹、我哥没干系,是小的吃屎堵了心眼儿,大娘子,都是我该死——” “你是该死。”郭碧玉抿了一口茶,盯着郭二武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欲别人知道那园子是我的,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做了什么我就都不会出面教训你?” 郭二武猛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地道:“大娘子,您……您知道……” 郭碧玉呵呵呵的笑起来:“我是知道,我还知道,这是你在园子里特别贴心的莉姐儿对你说的呢!” “莉姐儿!”郭二武摇摇头道,“大娘子,您别怪莉姐儿……都是我一个人做下的!” “啧啧啧,到了现在,还护着呐!”郭碧玉叹了口气道,“人笨,就老实点儿,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你还不知道吧,那个莉姐儿,本事可大着呢,她有个相好的,说起来你应该也认识,就是管着四季别院采买和大厨房的赵大。” “赵大?”郭二武呆了。 “想明白没有啊?” 郭二武的神情一开始还懵懵懂懂的,后面儿就不对劲了。 要叫郭二武一接了园子管事这个活儿就开始贪,那他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原本还是老老实实的该干嘛干嘛的,只是那时候他老实,有人不老实,那就是赵大。 赵大在采买上动手脚,管着厨房也不干净,被郭二武抓个正着,赵大好一顿痛哭流涕的求饶,赌咒发誓的说再也不敢了,又说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郭二武一时心软,加上赵大的姿态实在是低,便没处置他。 没多久园子里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洒扫娘子叫莉姐儿的,就黏上了郭二武。那莉姐儿又会说话,又故意勾着郭二武,郭二武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童子鸡呢,哪能经得住莉姐儿一身白肉愣往他身上贴,他在园子里,又没人拘着他,一来二去两个人干脆就住到了一处。 每日里莉姐儿引着郭二武胡混,只把他捧得高高的,郭二武心里十分受用啊,只觉得莉姐儿说得十分有道理,他俨然就是这园子的主子了——可他才有几个钱啊,那禁得住莉姐儿今日要这个,明日要那个? 正捉襟见肘的时候,赵大又来找他,莉姐儿又是烧菜又是打酒,稀里糊涂一顿酒过后,两个人已经成了“好朋友”。 “你那个好朋友赵大和心尖尖儿上的莉姐儿没少给你出主意吧?”郭碧玉道,“你可真是蠢,你干的这些事儿,就没想想,我是怎么知道的?” 郭二武神情呆滞,目光都涣散了,喃喃地道:“是赵大……和……莉、莉姐儿?” 郭碧玉闲闲地道:“还行,不算太笨。” “大娘子,我……您送我去见官吧。我认了……”郭二武咬牙道,“只是那两个人您也不能留着,我对不住您,也没脸求您,但还是得求,我不能连累我爹和我大哥……您行行好……” 郭碧玉看着他伏在地上。 监牢不是好地方。 她道:“你起来吧。” “啊?”郭二武抬起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这个初夏的夜晚 郭二武还没来得及叩谢,又听见郭碧玉幽幽地道:“我能把你弄去坐监,就能把你弄死在监牢里。” 他只觉得后脖梗都发麻! “大娘子,我不敢了,真不敢了!” “你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四季别院这个‘管事’么?” “知道,大娘子,我知道了。”郭二武道,“赵大这样撺掇我,怕也是想把我挤走……可也是我自己不争气,犯了大错。” “我再信你一回。我也告诉你,我想知道的事儿,自会有人告诉我,好好打理那地方,以后有你的好处。那假账本子别拿过来糊弄我,回去重新做,也别当我这关这么容易过,吃了我的,就得给我吐出来。” 郭二武心知能躲过这一劫,已经把他爹的老脸卖光了,哪还敢赖下之前贪了的钱不还,急忙道:“大娘子,我能还清,您别跟我爹说。” 郭碧玉本来也没打算跟郭能说,只点了点头,道:“你过来。” 郭二武心惊胆战的走到书案旁边,见那卷册上有山有水,亭台楼阁,又是气派又是漂亮,正是四季别院的模样。 郭碧玉指着图册说了一会儿各处的计划,最后才道:“原来是想把这片农田也改了,现在看来倒不用了,你跟那些农民说盖几间草庐,各样儿的庄稼都种上一些,再把农田边上这几个土包上种些果树——‘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贵人们看样子爱上了这个调调儿,且有一阵子风行呢!” 墨鸦等郭二武离开了,才进了屋子,道:“您就这么饶了他?” “我手底下的人还是太少了。”郭碧玉叹道,“他已经算是得力的了,除了去年年底开始不老实,之前被我派过去,立刻就接手四季别院,这样的人你以为随便就能找到么?” 墨鸦看着郭碧玉有些倦意,心里心疼,急忙将她眼前的卷册卷了起来又收好,扶着她出了门。 郭碧玉道:“玉刚去跟傅掌柜知会一声,就说我走了,晚上和齐叟招待任掌柜的开销从账上走。” 玉刚急忙跑到店里,马车早就在这儿候着了,墨鸦扶着郭碧玉上了车,有些埋怨地道:“天都暗了。” 郭碧玉舒舒服服地靠在车里,半眯着眼睛道:“我之所以没动郭二武,一来是他爹的脸面轻易打不得,二来,他有一点好,虽然从我这里贪钱,可也没耽误园子里接待客人……” 墨鸦觉着车动了起来,又道:“那两个怎么处置?” “女的当着全园子的面儿打五十板子发卖出去,男的打五十板子报官府。”郭碧玉恨恨地道,“还跑来跟我告郭二武的密,拿我当白痴么?明个儿把人交到郭二武那里,就说我说的,要是这事儿他都办不好,就什么都不用办了。” 墨鸦噗嗤一声笑出来:“谁让大娘子这样娇滴滴的,又总也不露面,不知道的自然以对这一块儿一窍不通!依我看,大娘子总也要不时去露个面……” “现在还不是时候。” 马车平稳的停在了东院角门那儿,天已经擦黑了,郭碧玉一下车,就看见青燕在那儿打转儿。 青燕见到她急忙迎上来,道:“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这是去哪儿了?雀儿早就回来了……” 郭碧玉道:“打住,别唠叨。我累了,赶紧伺候我用饭。” 青燕见她精神头儿差,急忙又嘱咐黄鹂多跟厨房要一份参鸡汤过来,郭碧玉吃了饭,喝了汤,这才精神起来,靠在榻上,一头长发垂下来。 青燕揉了膏子,又拿了帕子裹了起来,看郭碧玉两只脚舒舒服服的搭在软垫子上一晃一晃,这才轻声道:“今天小郎君又闹了。” 郭碧玉眼皮子微微抬起,道:“他又去西院玩了?” “大娘子猜得准。”青燕拿了一块薄毯盖在郭碧玉腿上,拿了绣墩放在郭碧玉身后,坐下来双手不紧不慢的帮郭碧玉按着头皮,道,“二娘子下午过来找您,看您不在,正好小郎君在院子里玩,就把小郎君带走了。” 郭碧玉撇了撇嘴,不消说,郭美玉一定是参加完了李三娘子的及笄仪式,回来是要迫不及待和她显摆显摆的,没找着她,却把郭良玉带走了。 “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小郎君才回来,一回东院就咋咋呼呼的要来寻大娘子,您的屋子又不是轻易给旁人进的,奴婢们连着玉锦阁外的几个小厮都拦着,小郎君这才闹了起来。”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青燕说完了这些事儿,便不再说话。 这几年她也品出来了,大娘子现在这模样,必定是心里已经有数了,便不再多说,看着膏子已经被头发吃的差不多了,道:“黄鹂,去端温水过来。” 郭碧玉闭着眼睛,青燕将她头发散开,轻柔地用水冲着残留的香膏,还没洗两下,雀儿便进来了。 “大娘子,大娘子!你回来啦!” 郭碧玉道:“嗯。” 雀儿便坐到郭碧玉身边儿,道:“大娘子回来的可真晚,奴婢送完了扬小郎就回来了。” 郭碧玉嘴角便扬了起来,道:“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呀。”雀儿道,“还不是那个世子爷,后来追上来啦!” 郭碧玉急忙坐了起来,淋了自己个儿一身的水:“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马车么?” 青燕瞪了雀儿一眼,雀儿浑然不觉:“大娘子,那个安世子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匹马骑,当然比我们马车要快啦!” “大娘子,您先躺下,奴婢把头发给您弄干净了。” 郭碧玉那还顾得上头发,道:“先别管,哎,你倒是说啊,他追过去干嘛?” “没干嘛呀。”雀儿道,“大娘子你别担心,奴婢看安世子不是找麻烦,挺彬彬有礼的,说是刚才唐突了,请扬小郎别怪罪。” 就是这样郭碧玉才担心! 就连雀儿这种丫头都觉得安子鹤好! “那扬小郎呢?”郭碧玉道。 雀儿道:“大娘子,奴婢有句话,您别不爱听,奴婢觉得扬小郎傲着呢!安世子说是要当面跟他赔礼,他连马车上的帘子都没掀,也不下车。” 郭碧玉心中再度觉得十分的熨帖,点点头道:“他做得没错啊!” 这话连青燕都听不下去了。 “扬小郎”,她们没见过也听过无数次了,这是一个极受大娘子照顾的乐师,当初大娘子在上元节打人就是因为这个“扬小郎”。 安世子是锦乡侯府的世子,他要给一个乐师赔礼,已经是闻所未闻,而这个乐师却坐在马车里连面都不愿意露,这还叫“做得没错”,简直是匪夷所思! 郭碧玉一点儿也没在意青燕的目光,而是急切地道:“他怎么说?” “他说啦,他是乐师,身份低微,当不得世子的道歉,若是真的敢下车当面受了世子的歉意,那才叫大不敬。他还说他没放在心上,原本乐师就是做这一行的,郎君们谈不上冒犯和唐突。” 郭碧玉再度没原则的点点头道:“他说的真好。” 雀儿道:“他说得再好,安世子拦在马车前面也不肯走,最后还是我着急了,问安世子是不是也去葛太师家,要是不去的话别挡道,他这才走了。” 郭碧玉知道安子鹤这个人,表面上温文尔雅,待人有礼,且十分注重名声,拦路道歉这种事,做做样子就好,一直纠缠不休反倒让人生疑,所以他才断然离去。 只是这狗皮膏药真是烦人,郭碧玉挥了挥手道:“你做得好,下去歇着吧。” 雀儿走了,青燕才服侍着郭碧玉从里到外把湿衣服换了,埋怨道:“大娘子也太不爱惜自己身子了,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郭碧玉笑道:“我倒是想生一场病好好歇歇呢,可自从跟着齐师父早上做一套五禽戏,竟是一次病都不生。” “呸呸呸!”青燕笑道,“哪有想生病的道理?” 郭碧玉躺到了床上,却睡不着了,过了一会儿,道:“墨鸦。” 今晚上是墨鸦陪夜,她急忙坐起来道:“大娘子要喝水么?” “不是,我记得之前听郭二武提过,是不是扬小郎还经常被人请了去四季别院弄笛?” “大娘子记得清楚,是说过,还是那一次春宴出了名,那个齐延年的乐班占了大便宜了,最近这两年,找他们的不少。”墨鸦重新躺下来,道,“大娘子,您累了一天了,就别寻思了。” “嗯。”郭碧玉想了想,又道,“你明个儿不是要给郭二武传话么?你跟他说,在四季别院里单独辟出来一间房子,布置的齐整舒适些,若是扬小郎过去,也有个能好好歇息养神的地方。” “……是。” 郭碧玉交代完了,不多时自己个儿就睡着了,可墨鸦却睡不着了。 大娘子这份儿心思可真是……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算是亲妈,顶多也就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吧……想到这里,墨鸦可真是害怕了,这要是被主母费氏知道了……她们这些奴婢,全得玩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葛太师下午的家宴直到了傍晚的时候才散去。 扬羽将笛子仔细收好,正要离开,就听身后的几位乐师喊他,正是和他同在齐延年的宝常班的,有的是操琴的,有的是击鼓的。 击鼓的霍通道:“晚上扬贤弟有什么事儿不?无事的话,一起聚聚,我来请客。” 他刚过了变声期,嗓子没弄好,因此暗哑难听。 扬羽听了心里更加收不住,笑道:“今日不凑巧,我还有事,几位哥哥自己先聚,以后我做东请几位哥哥。” 说罢拱了拱手,快步向他师父尚德鸣家中走去。 他往来都是步行,从东边儿走到了乐户巷子这边,天都黑了,尚德鸣听见有人敲门,急忙趿拉着鞋子跑出来,一开门见是扬羽,愣了一下,道:“你怎么来了?” 说着将他让进来,道:“可吃过饭了?” 说话间看他还背着笛囊,便嘱咐家里的婆娘道:“做碗汤饼给扬羽吃。” 落座后尚德鸣才问询道:“怎么这样晚来过来?是和你爹……” 扬羽摇头道:“我爹还好,把钱与他买酒就好。” 尚德鸣又向后喊道:“做清淡些!”这才饮了一口茶,看着扬羽道,“下午是去吹笛了?” 扬羽道:“葛太师家有家宴,让宝常班去弹奏作乐,我是从那边刚回来。” 尚德鸣看他额头上还有些细汗,便道:“你也太节省了些,这么远的路,雇个驴伕也不费多少钱。我听齐延年说宝常班里那些乐师你是最出众的一个,平日里也不少拿钱,也莫要全给你爹挥霍了。” “嗯。”扬羽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道:“尚师父,您平日里给我喝的养护嗓子的方子和药汤是从哪里来的?” “那不值什么。”尚德鸣“哈哈”干笑了几声,“都是小老百姓的方子,不值什么!” 扬羽诚恳道:“师父您告诉我,是不是郭大娘子送来的。” 尚德鸣一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正这会儿他婆娘已经端了汤饼过来,便道:“你先吃。” 扬羽也饿了,那汤饼上淋了醋和麻油,闻起来香喷喷的,便趁热吃了起来。 尚德鸣看着他婆娘正对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口型上看样子是个“说吧”,等扬羽吃完了,东西都端下去了,才悠悠开口道:“你是怎样知道的?” 今天下午就在金荟楼郭大娘子的那个雅间里,扬羽看到她身后桌子上露出了包好的药,和他在尚德鸣这儿亲眼看见他打开熬的药一模一样。 但扬羽没回答,反道:“师父问我,就是我说对了。” 尚德鸣露出了扬羽曾经在齐延年脸上也看到的笑容,道:“你小子,也真是走运。那么一包药材,哪是寻常人吃得起的?” 扬羽又不是三年前的扬羽。 就算是三年前,他懵懂并且莫名其妙是真的,却也不是无知。 郭家的大娘子对他是真的很好,至于为什么,他是真的不知道。 可是三年后的今天,他要再说不知道,似乎也有些矫情,因为所有的人看见他,都是这样一副“你走了大运”、“你还装什么嘛”的表情! 包括当年他跟尚师父说可以还清师资的时候,尚师父也是一种“别闹了”的样子。 最后还是他一番坚持,尚师父考虑了几天,才答应了下来。 可现在看来,那么点师资,压根就是郭大娘子为他做过的事情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尚德鸣看扬羽沉默不语,只当是他心中不快。 这也难怪,扬羽这人物儿,没说的。 坐在他这灰不叽叽的屋子里,整个人都好像会发光,就跟一颗夜明珠似的,他有时候都时常想,也不知道扬十指那个去世的婆娘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生出扬羽这么漂亮的孩子。 光是人长得眉目如画也就算了,人的脾性又好,温温和和的,又孝顺,说起他那个爹,没有一句不是。 脾性好,心性也好,不是那等虚浮的人,肯下苦功夫琢磨技艺,别说笛技在齐延年那个班子里是数一数二的,别的乐器也使得,有时候急了还齐延年救救场什么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虚浮的人,知道了郭大娘子这回事,怕不是早就贴上去了? 所以,扬羽少年心性,又不算是真正的接触到了世间百态,有些傲气也难免。 尚德鸣想到这里,开解道:“那位对你是真尽心啊!做人也不能太高傲——我这当师父的,见过的事情太多了,可也很少见到跟那位一样的,足足三年多,这么关照着,你还想怎样?总不能给脸不要脸,不能人家对你好,你反而还拿起来了——” 扬羽听到他说了“三年多”,眼眸更加专注地看着他。 尚德鸣自然是以为扬羽听进了他的劝告,便再接再厉地道:“你平日里只管喝药汤,师父却把方子和药材都拿去给人看过,人家说方子开得老道,药性温和,是生怕用药的人有什么不适。 “药材就更不用说了,里面儿一根玄参须,都是上品的好药材,咱们就跟喝白开水似的喝了一年多。 “这些年,你那几个同在齐延年那里学笛子的师兄弟,哪个像以前那样找过你麻烦?你还别以为是你不跟人一般见识,就感化人家了?” 尚德鸣一拍大腿,大声道:“怎么可能?同行是冤家,我们做乐师那会儿,什么捅破笛膜的、偷着把人琴弦磨细的……干什么的没有? “要不是齐延年得了吩咐,按着其他几个弟子不准生事,你能少得了麻烦? “就算是你参加的饮宴,也无一不是被那位细细筛选过的,只要有一点儿不妥当,都不会叫你去……你回想回想,齐延年可再接过王大人府上的演奏了?” 扬羽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里,流光闪动。 最后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便道:“师父,我不会的。” 尚德鸣这才放下心来,想到扬羽也十五了,又古怪地笑起来:“不会就好,既然都知道了,以后郭大娘子有什么要求,你也要听从才对,吃不了亏……好好……那个……郭大娘子……” 扬羽红着一张脸,逃也似的出了门。 直到夜色空旷寂静,他躺在家里吱嘎吱嘎的破床上,他才抬头看着窗户外面那一窄溜儿的夜空。 其实师父还真的是误会他了,不然也不会说了那么一堆话“开解”他。 他真是不需要开解的。 三年中,他的确因为那位没比他小多少的郭大娘子,受到了太多的照顾。 他没有太多想法,只有满心感谢。 明明受人关照,还要傲气什么的,那不是太没良心了? 可在扬羽看来,师父其实也同样误会了郭大娘子,只是他的感受却没法和任何人提起。 从那个上元夜的夜晚开始,郭大娘子就对他很好,一直到现在,到今天下午,都是这样的,关照而呵护。 这完全不是其他人眼中的那种“好”——是真正的完全没有图他回报什么的那种好,仿佛只要他好好的,她就满心欢喜了。 就好像,扬羽困惑的摸了摸头,想到了一个比方,虽然也不合适,但是郭大娘子对他,就像是把他当作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 那又怎么可能呢? 十岁那会儿,他心里很困惑,没忍住,问扬十指他是不是他捡来的孩子,自然是被揍了一顿;他又偷偷去郭家拐弯抹角地打听过,问人家家里有没有丢过孩子。 结果自然让他失落了很久。 扬羽想到小时候做的这件蠢事,忍不住笑了起来,星光便柔柔地洒在他白净如玉的脸庞上,双眸也星光璀璨。 …… …… 因为前一天太累了,郭碧玉难得地在做了早课之后又爬回床上,打算睡个回笼觉,迷迷糊糊就听见外面吵,便皱了皱眉头,紧紧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道:“哪个不开眼的?打出去!” 她敢犯懒,别人可不敢,青燕她们早就起了,屋里屋外都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一番,听到郭碧玉在床上不满意的嘟囔,青燕轻声道:“大娘子,是小郎君在外面闹。” “打出去。” “……是小郎君。” “打出去。” 青燕想了想,出了屋。 墨鸦因为有郭碧玉先前交代的差事,早就领着玉刚出门了,黄鹂正掐着腰拦在玉锦阁院子门口,道:“小郎君不懂事,你们也不懂?带着小郎君来嫡姐门前闹腾,还要往里闯,是哪里的规矩?” 雀儿在旁边一边儿看一边儿拿着口袋里的瓜子瓤儿吃。 一般来说,没有郭碧玉的指示,她是不会动手的,一动手,怕是要把人打到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 陪着郭良玉站在园子门口的是一个老妈子槐妈,还有一个丫头玉喜。 大约两年前郭老太太开了祠堂,将郭良玉写到了费氏名下,郭良玉从此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熊孩子得管 郭良玉这边儿,先前的奶妈吴妈老家在南边,既然用不上她了,她便请辞了。 后来郭碧玉给郭良玉手底下配了一个槐妈,加上四个丫头,都是过到费氏名下以后才买来的,怕的就是原先有什么旧人在郭良玉身边儿嚼舌根。 这五个奴婢,平日只围着郭良玉打转,其实论差事,是极轻省的。 可有的人就是贪心不足。 她们无论是玉锦阁还是东院其他地方,一点儿也插不上手,每个月就领那么几个死钱,一举一动,都要向玉锦阁禀告,支取什么东西,也要玉锦阁批示。 可大娘子自己却过得逍遥自在,想出门就出门,想用什么就用什么——她用的还不是长房的钱! 一想到大娘子多用一文钱,小郎君这边儿就少一文钱,几个奴婢哪还能坐得稳? 日子久了,旁人煽风点火,她们也觉着既然郭良玉已经是嫡子了,又是长房唯一的男丁,住在栖云居里,哪有被大娘子那边管的道理?再说了,大娘子早晚都要嫁人,这东院本来应该是郭良玉这边儿说了算才对! 槐妈看青燕从里面出来,得意地道:“青燕,还不快把你们小郎君迎进去!” “谁们小郎君?”黄鹂厉声道,“话要说明白,玉锦阁院子里上上下下都是大娘子的人,亲如兄弟两个,西院的奴婢们也不会把咱们东院的郎君、夫人当成他们的郎君、夫人。” 玉喜弯下身子对着郭良玉耳语了几句,郭良玉便大哭起来,撒着泼的叫道:“这不是我家吗?我怎么来不得?我非要进去!我非要进去!” “哟——”黄鹂抱着胳膊道,“小郎君,这话是哪个乡下来的土货教给你说的?什么时候见到做兄弟的往自己嫡姐闺房里闯?你还小不懂事,有的奴婢撺掇着主子不要脸面,可咱们大娘子还要呢!” 青燕走近了,道:“黄鹂少说几句。” 槐妈还以为玉锦阁里面儿没出屋的大娘子气势弱了,脸上一喜,忽地又听青燕接着道:“和这种货色较什么劲儿?” “你……”槐妈指着青燕。 青燕就像看垃圾似的,偏过头去,道:“大娘子说了,打出去。” 这话自然是对雀儿说的。 雀儿立刻来了精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槐妈和玉喜,把两个人看得浑身一抖。 听说大娘子手底下这个雀儿是个混不吝,偏偏老夫人说她人傻没有坏心眼儿,主母费氏说她天真烂漫,平日里是大娘子最宠着的一个丫头。 这丫头的拳头厉害,上次把厨房的婆子揍了,足有半个月都还是鼻青脸肿的呢! 这会儿真要动手,这丫头肯定不会打小郎君,那肯定向她们两个身上招呼啊! 槐妈不由自主地往小郎君身后挪去,色厉内荏地道:“你、你敢?” “大娘子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雀儿“呼”地一下就跳了过去,槐妈“嗷”的一声,吓地绕着郭良玉跑,边跑边喊道:“救命啊,小郎君,这丫头要把老奴打死啊!” 雀儿追着槐妈,可她又不死心眼儿,逮到机会,先给了看热闹的玉喜一巴掌,玉喜觉得半边儿脸都火辣辣的疼,嚎着就往外跑,她跑了几步回头一看,槐妈也抱着头出来了! 俩人把郭良玉一个人扔那儿了! 待要往回走,就看雀儿挡在院子门口,对她们龇牙咧嘴的挥拳头。 郭良玉哪见过这阵仗,一会儿喊“槐妈”,一会儿喊“玉喜”。 两个奴婢又想把郭良玉弄出去,又打不过雀儿,门里门外凄凄惨惨的听郭良玉哭得可怜,也是没个主意,最后还是槐妈,道:“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喊人!” 这边儿郭良玉看见槐妈走了,玉喜又不敢过来,抱着雀儿的腿直晃:“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雀儿原本就是个贪玩的,早已经忘了大娘子交代过“打出去”,回身道:“你不是吵着闹着想进来吗?现在怎么又想出去?晚了,偏不让你出去!” 郭良玉绕过她就往外跑,结果跑了几次,都是没几步就被雀儿拎了回来,干脆也不跑了,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他淡黄色的绸缎衣服一会儿就滚的全是土,嘴里口齿不清地喊道:“郭碧玉!你出来!你这商户女!” 原本青燕还要责备雀儿逗弄郭良玉,这会儿听郭良玉嘴里直呼大娘子的闺名,全无敬意,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低声道:“别拦着他,看看他都说些什么。” 外面的玉喜脸都白了,可黄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边,显然是不让她阻拦郭良玉。 “……整天往外跑,谁家娘子像你!” “浑身全是铜钱味儿……我没你这样的嫡姐!丢死人了!” “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不知道,别家的姐姐们都愿意和二姐姐一起玩,都嫌弃你……” “你是嫉妒我……我做了嫡子最不高兴的就是你!你有本事就把我送回去……我找我娘去……” “你和你娘……把我亲娘弄死了……是不是……” 郭良玉才六岁,嘴皮子也不利索,这些话说得也断断续续,还说错了不少地方,但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谁教他的? 青燕和院子里锦鹮她们几个互相使了眼色,心里边儿都是一个想法:这要没人教唆,鬼才信他这么点儿大会说这样的混帐话! 郭良玉喊着喊着,发现周围早都没了动静,他嫡姐正站在玉锦阁门口,一对凤眸冰冷冷地看着他呢! 他顿时就打了一个嗝儿,生生的把下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郭碧玉冷冷地道:“把他给我带进来。”说罢转身进了屋子。 郭良玉哆嗦了一下,他一直很怕这个姐姐,从小就怕。 郭碧玉坐在妆台前面,青燕细细的给她画着长眉,她斜瞥了一眼这个庶弟——不,现在就是嫡弟了,想不嫌弃都做不到。 “去给他好好洗洗,换身衣服。” 雀儿二话不说,拎着郭良玉就走了。 不多时他被洗白净了,郭碧玉已经在二楼等他了,他在桌案面前站着,看着郭碧玉猩红的丰唇,顿时嘴角就往下瘪。 郭碧玉道:“敢哭出来,我就把你扔下去。” 郭皋原本得郭碧玉这个女儿就不早,郭良玉则更晚,郭碧玉还记得上辈子这个庶弟和她一样儿,彻底被养成了废物。 她呢,是瞧不起自己爹妈,所以拼命向二婶母、二妹妹靠拢,努力要拜托“商户女”的身份,跻身名门闺秀的行列。 而她这个庶弟郭良玉,一边儿瞧不起郭皋和费氏,一边儿被一群不知道怎么结识的二世祖架拢着花着家里的钱胡天海地。小小年纪,不是逃学就是打骂先生,不到十岁的时候就敢进青楼,和费氏之间更是形同水火…… 她总以为郭良玉还小,还有时间管——可这会儿她也意识到了,再不管,怕是真的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郭碧玉就只想揉太阳穴。 她不会管孩子啊! 可是从上辈子的经历来看,郭皋和费氏,把两个孩子养成这样儿,很显然,说不定还不如她呢! 郭碧玉清咳了一声,道:“把东西送上来。” 不多时郭妈端了碗酥酪上来,里面洒了碾碎了的坚果仁儿和葡萄干儿。 “吃吧。”郭碧玉道。 郭良玉眼睛亮了亮,却没敢动。 郭碧玉眉毛一竖,道:“怎地六岁了还不会自己个儿吃东西吗?” 吓得郭良玉急忙端起碗来,吃一口,看一眼嫡姐。 郭碧玉也不理他,上午的时候郭良玉都要吃这么一碗酥酪,他的吃穿用度都经过她的手,她怎么会不知道? 等郭良玉吃干净了,青燕又端了一碗清水伺候他漱口,郭碧玉闲闲地道:“你知道刚才吃的这碗酥酪,多少钱么?” 郭良玉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这一碗,起码也要一百文钱,还不包括上面洒的东西。”郭碧玉看着那个空碗,“你知道一百文钱是多少么?寻常的年景,五文钱能买一斗米,这一斗米,够你这么大的孩子,吃两个月。” 郭良玉的眼珠子瞪大了。 “而你,每天都要用这么一碗。” “我、我们又不是吃不起。”郭良玉道。 “是,我们能吃得起。”郭碧玉语气突然严厉起来,“那又是谁给你的底气,敢嫌弃爹娘是商户?” “青燕。”郭碧玉道,“再跟咱们家这位不懂事的小郎君说说他这身衣服。” 青燕柔声道:“小郎君现在这套衣服里衣是素绢所做,外衣是春装,用的是苏杭那边的上等绸缎,奴婢不像墨鸦那么懂行,可估摸着里里外外怎么也要千八百文往上。” 郭碧玉“啧啧”了两声,身子前倾,阴沉沉地道:“郭良玉,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费钱啊?在坊市上买一个你这么大的僮儿做小厮,也就一、两千文呢!还能干活儿!你除了能胡闹,还能做什么啊?” 郭良玉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就是觉得很吓人,带着哭腔道:“姐姐,你不要把我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气势汹汹,兴师问罪 郭良玉“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要告诉我娘!” 郭碧玉戏谑地笑了几声,问道:“你找你哪个娘?” 郭良玉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当然是要找那个一直把他呆在身边、给他好吃的好穿的、经常把他放在炕上和他一起玩的娘了。 事实上,他听到别人带着一股可怜他的表情和语气说到他亲娘的时候,他压根不知道、也不记得他还有个亲娘了。 从不记事的时候郭良玉就跟着费氏,哪会有什么印象? 可是人家都那么说了,他如果没有表示,说的人就会用他能听见的、又很低的声音谈论,说他不要亲娘,又说他有奶便是娘,只顾着跟现在的嫡母没心没肺地享福。 “郭良玉,你还能要点脸吗?哦,吃喝穿用、找靠山的时候,就想着要找我娘亲,平时却跟着外人一起说我娘亲的不是……还说我娘把你娘弄死了,要不要我把你送回江南老家去和你那个亲娘团聚?反正你不愿意做郭家的孩子,你和你那个亲娘爱上哪上哪去!” 郭良玉哭的声音更大了。 “郭良玉,你现在都六岁啦,能不能自己个儿用点脑子?没脑子,你的心总不是石头长的吧?谁对你真心好你感觉不出来吗?” 费氏对郭良玉永远都不可能产生那种亲生母子血脉相连的感情,可除了这一样之外,其他的没有不尽心的地方。 郭碧玉恶狠狠地骂道:“小白眼狼,等我娘回来了我就跟她说,叫她不要你了!” “不要不要!”郭良玉扑过来,也恶狠狠的打郭碧玉,“你说了不算,你说了不算!” 郭碧玉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小子打人还挺疼! 青燕急忙要过来,郭碧玉使了个眼神制止住了她,自己个儿动上手了! 她一手扭着郭良玉的小胳膊,一手操起了桌案上的鸡毛掸子,“啪啪啪”地向郭良玉屁股打去:“白眼狼!白眼狼!” 郭良玉手被制住了,哭嚎着一头扎郭碧玉怀里,用脑袋使劲撞她:“我不是!我不是!” 青燕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俩,脑海里想起了很久以前上元夜的那一幕,心道:“大娘子怎么又动手了!这鸡毛掸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放桌子上的……难道大娘子早就盘算好了要打小郎君?万一打坏了……”可郭碧玉不让她管,她就没敢过去拉架。 郭良玉力气小,郭碧玉也不怕他闹,过了好一会儿,这小屁孩终于累了,哭唧唧地还扑在郭碧玉怀里,在那儿拱呐,边拱边有气无力地哼哼:“我要娘,我要娘……” 郭碧玉看着郭良玉眼皮耷拉了,便对着青燕道:“把我那个软塌铺好。”说完了将郭良玉抱起来,心道,幸亏老娘我是练过的,不然腰非折了不可,便嘟囔道,“你怎么重的像只小猪。” —?—爱的分割线—?— 槐妈是个精乖的,从东院跑出去以后直接去了松鹤堂。 刚从吏部考功司那边得了消息,郭仪在户部这一年的小考是个上等,李氏正在松鹤堂里跟郭老夫人聊这个事儿。 “一转眼都来了上京三年,郎君是个有本事有作为的,已经连续三年的考核都在上等,明年便是四年一次的大考,若是考核的结果不错——”李氏不张扬地温婉笑道,“怕是郎君的官衔还要再往上升一升。” 郭老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我就知道二郎是个有本事的!” 李氏笑了笑,升官也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儿,有了好名声,还要妥善经营,有的官位看着官衔高,可却没什么实权! 至于拿什么经营……反正不能是二房自己个儿承担吧? 这事儿,郭老夫人开口跟大伯说是最好的,李氏琢磨着正要开口往下说,就听外面鬼哭狼嚎的,一个婆子跌跌撞撞的冲进来,道:“老夫人,您快去救救小郎君!” 常妈追在那婆子后面进来,也没看清,便斥道:“这是哪个院子的婆子,怎么就这样往里闯?”又向旁边看呆了的弄芹和侍椿道,“还不快架出去!把老夫人吓着了!” “小郎君活不了了啊!这边儿也轰我出去,那边儿也赶我们,没有活路了啊——” 郭老夫人定睛一看,倒想起来了,说道:“这不是良玉身边的吗?良玉怎么了?” “老夫人为小郎君做主啊!”槐妈哭道,“他要去找大娘子玩耍,结果大娘子怎么都不愿意见,也不知道怎么就惹恼了大娘子,让雀儿狠狠地教训小郎君呢!” 在李氏身边乖乖坐着的郭美玉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怎么会?祖母,娘亲,咱们还是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郭老夫人也知道雀儿是个下手没轻重的,点点头:“快点过去!” 李氏扶着郭老夫人,厉声道:“莫不是你这老货胡吣,良玉可是大娘子的嫡弟呢!” 槐妈急忙爬起来跟在后面,道:“怕也就是成了嫡弟,才碍了大娘子的眼了!” “怎么会,碧玉不是这样的孩子!”郭老夫人道,老太太却忽略了这一批奴婢都是郭良玉记到费氏名下以后换的,怎么槐妈会知道呢? 李氏不悦地瞥了一眼槐妈,皱着眉头,道:“可不是!良玉这孩子讨人喜欢,连美玉都喜欢得不得了。” 郭美玉也柔声道:“堂弟怪招人喜欢的,我也时常把他带到西院玩呢!大姐姐比我更亲上了一层,不至于的。” “要是大娘子和二娘子一样就好了。”槐妈抹泪道,“大娘子对小郎君……老奴不敢说。” 李氏冷冷地道:“说话说半截儿让老夫人抻心么?” “大娘子……对小郎君不闻不问的。”槐妈看郭老夫人圆乎乎的胖脸有些阴沉,又道,“小郎君当她是姐姐,今个儿头晌咱们做奴婢的是怎么都拦不住了,他非要去玉锦阁找大娘子不可,可大娘子连面儿都没露,直接传了一句话,说把奴婢们打出去,让雀儿教训小郎君呐!” 槐妈跟在郭老夫人、二夫人和二娘子的身后来了东院,她有了倚仗,眉飞色舞的,看着玉喜和站在玉喜身边的黄鹂别提有多么得意了。 “小郎君呢!”槐妈冲到玉喜面前。 玉喜看到槐妈这么给力,哪有不配合的道理?双眼一红,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道,“老夫人,二夫人,雀儿仗着有大娘子护着她,把小郎君推倒在地上,弄得浑身都是土还不算,还把小郎君拎进去了,都这么半天了……奴婢想要进去看看小郎君都不能够……” “反了天了!”李氏道,“奴婢还能打起小郎君来了!娘,这雀儿是真不能留了!” 黄鹂撇了撇嘴,施礼道:“奴婢给老夫人、二夫人、二娘子见礼。二夫人,这玉喜撒谎,您别信她的。” “不信她难道还信你?” 黄鹂笑道:“奴婢自然比玉喜可靠多了。” 李氏看着黄鹂不知死活的笑容,更加恼怒道:“到底怎么会事老太太进去了就真相大白了!小郎君去了屋里身边儿怎么没跟一个伺候的人?” 黄鹂愕然道:“二夫人,玉锦阁上上下下好多个人呐!怎么说没有伺候的?” 槐妈也不装可怜了,挤到黄鹂身前道:“哟,谁知道小郎君是被伺候,还是被‘教训’?连做奴婢的都敢和小郎君动手,这是看郎君不在,可着劲儿的欺负!小孩子懂什么,大娘子干嘛这样不依不饶的?” 郭老夫人急道:“都给我住嘴!在这扯什么,还不进去看看。”说罢抬步向玉锦阁那边走去。 她平时常来玉锦阁这边消食遛弯儿,径直就进了玉锦阁的园子。 园子里安安静静的,青燕正在廊下交待画眉和紫鸥把开败的花枝剪掉,看见郭老夫人乌泱泱的一群人涌进了园子,急忙绕了出来,矮身施礼道:“见过老夫人、二夫人、二娘子。” “大娘子呢?”郭老夫人问。 “在里面儿呢。”青燕道。 李氏急忙问:“良玉呢?” “也在里面儿呢!” 槐妈生怕青燕报信儿,急忙挤上前去,抢到门口,道:“老夫人请。” 青燕便瞪了一眼槐妈,道:“大娘子和小郎君在二楼。” 槐妈半信半疑地看了青燕一眼,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起来,按说她应该在门口阻拦才对,就算不阻拦,也应该故意高声喊话,报个信儿才对,怎么一点儿都没拦着,声音也还是细细柔柔的? 郭老夫人急忙进了门,李氏和郭美玉跟在后面,后头跟着槐妈和玉喜还有各自伺候的人,一进屋里就觉得安静得吓人,只有啪啦啪啦的脚步声,愈发显得打扰了这屋里的静默。 郭碧玉在上面儿哪会听不到,急忙轻手轻脚的走到楼梯口这儿,往下一看,嚯,这么一大群人,也正抬头看着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将军 郭碧玉一要下来不要紧,槐妈一下子腰板儿就直了起来,一心心地觉着楼上有鬼,不然大娘子干嘛要下来? 李氏斜瞥了一眼,道:“大娘子不忙下来,我陪着你祖母上去就好!” “这怎么好!上楼怪累的。”郭碧玉嘴角弯了起来,眼神轻飘飘地向里间瞄了一眼,颇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还是我下去吧!”说着又往下走了两级台阶。 这在槐妈和玉喜的眼里,自然是她心虚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心里就别提有多激动了! 郭美玉站在郭老夫人旁边儿,水汪汪的眼睛向上看着,道:“大姐姐,为什么不想让我们上楼?莫不是你楼上有什么不好给祖母看到的……” “啧啧,二妹妹,你这话说的。”郭碧玉笑道,“我能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二妹妹这心思,用你们这些熟读诗书的人的话来说,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郭美玉虚扶着郭老夫人的手臂,道:“大姐姐,谁是小人,谁是君子,还不一定呢。” 李氏不悦道:“和你大姐姐斗什么嘴,没规矩,还不搀着你祖母上去?” 郭老夫人这会儿也有些发懵,虽然她坚信郭碧玉不是这样的孩子,可她也知道打从郭良玉生出来,她就不喜欢这个弟弟。 这也难怪,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 来都来了,那就上去看看吧。 郭老夫人于是就在郭美玉的搀扶下上了楼梯,郭碧玉想了想,还是退回到了二楼楼梯口,侧过身子,颇有些无奈地道:“既然一定要上来,那就上来吧。” 青燕在楼梯下面,听楼梯上脚步声纷沓,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心道:幸好先前这楼梯大娘子叫人重新加固过,不然就原先那个疏松的木头料子,还不得被踩断? 郭碧玉这边儿探着头,嘱咐青燕给老夫人几个上茶,那边槐妈已经一掀里面屋子的帘子请郭老夫人进去了。 二楼阳光好,窗户外的柳树叶子已经密实了,绿绿的阴影和阳光交织在一起洒了进来,屋里安静极了。 郭老夫人看向窗下的矮榻,郭良玉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层绸被,圆乎乎的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额角还有点儿微微的细汗,一道亮丝丝的口水还流了下来,在他脑袋下面的枕头上聚成了指甲盖大的一小滩——显见得睡了有一会儿了。 矮榻旁边是个软墩儿,郭妈坐在上面,怀里还放着针线笸箩,头一点一点的,手上握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当真是要多安逸有多安逸,要多平和有多平和! 槐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说好的满脸泥土呢!说好的被雀儿打的直哭呢! 郭老夫人脸色比刚才更阴沉了十分,恶狠狠地瞪了槐妈一眼。 槐妈一个哆嗦,往后缩了缩,却不小心踩了玉喜的脚,玉喜低呼了一声,郭妈猛地被惊醒,抬起头,对着郭良玉打了几下扇子,这才觉出不对劲儿来,一转身,屋里全是人! 郭妈一张脸讪讪的,道:“天气太、太好了,老、老奴看小郎君睡得香,没、没想到自己个儿也不小心睡着了……” 郭老夫人哪有心思计较这个? 正这会儿郭碧玉进来了,笑盈盈地道:“奶奶,我这儿刚得了些您爱吃的琥珀桃仁儿,百味林的呢!过会儿青燕拿上来,再给常妈包上一盒带走。您可别怪我小气,这东西放久了就变味儿了,不能一下子买太多。” 郭老夫人也心虚啊!碧玉是个直来直去的好孩子,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写在脸上,可从没有过狠心眼儿啊! 结果她竟然带了这么一大帮子人,跟抄家似的就进了玉锦阁,这让她心里边儿真是难受极了! 于是郭老夫人益发地恼怒,都是这两个刁奴!竟然污蔑大娘子,还敢说谎,哄骗她过来! 她看着槐妈和玉喜,怒道:“还不跪下!” 李氏道:“娘,您消消气,我看槐妈她也是忠心护主,怕良玉有个什么……” “二婶母这样说侄女儿,侄女儿真是六月飞雪一样的冤枉!良玉在我这里,我是他嫡嫡亲的姐姐,能有个什么?难不成在二婶母心里,我是凶神恶煞一样的人?”郭碧玉看着郭老夫人,蹙着眉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二婶母这是连借口都不用编,直接就认定侄女儿要害良玉了?” 李氏正要开口,郭老夫人不悦地道:“老二家的,怎么你也这样说?碧玉还不够冤枉的吗?” 郭美玉急忙道:“祖母,这也难怪呢。”她柔声细气地道,“大姐姐平日里出去的时候多,良玉弟弟总也寻不到她,奴婢们又有什么见识,自然会以为大姐姐和弟弟不亲近啊。” 说句实在话,现在的郭碧玉很难想象上辈子她是怎么能和郭美玉捏合到一处的,最后竟然能被外面的人说是郭府的两朵姐妹花,她那会儿还特别沾沾自喜,觉得荣耀得很! 现在的她,一听到郭美玉说话就觉得烦躁无比。 “哦?”郭碧玉长眉微挑,“真是奇了怪了,我家弟弟,不和我亲近,和谁亲近?” 郭美玉不甘示弱地直视着她:“大姐姐这话说得不心虚吗?就算是我,比起大姐姐来,都要更亲近一点儿呢!” 郭碧玉猛地笑起来,看向郭美玉的目光充满了轻视:“把我弟弟带到西院玩几次,就是跟你更亲近一些了?难怪二妹妹会替奴婢们说话,原来二妹妹的见识也就和奴婢们一样儿!” “你!”郭美玉“唰”的站了起来,小巧秀美的脸上充满了凛然和愤怒的神色。 “你什么你?”郭碧玉指着桌子上的空碗道,“你知道每天上午他都要吃什么?” “你知道他最喜欢什么菜式?” “你知道他不能吃什么东西?” “你知道他的鞋子有多大了?” “你知道他换了几颗牙了?” 郭美玉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就如同正在对弈,可她的帅被将死了一般。 李氏也愣了。 这谁会知道啊?别说是郭美玉,郭老太太也不一定全知道啊! 郭碧玉向前走了一步,道:“可是我知道。” “他上午吃的这一碗是酥酪,里面要加磨碎了的核桃仁、瓜子仁、花生仁,还有葡萄干,但是不能加杏仁,他嫌苦。” “他最喜欢吃的是莼菜羹,他不喜欢吃青菜和白菜,可是如果打碎和莼菜一起做羹他就能吃。” “别看他在江南长大,可却不能吃鱼虾,吃了全身会起疙瘩,所以前几年,就连吴妈都不吃鱼虾,怕良玉喝了她的奶也会起疙瘩。” “他现在穿五寸半的鞋子,不能太厚,他的脚像爹爹,容易出汗。” “他换了两颗牙,都是下牙,倒是里面长了两对新牙出来。”她笑着道,“之前那一颗下牙,是娘亲陪着他扔到房顶上的,最近这一颗,我还收着呢,等娘亲回来了再扔。” “姐姐。”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这一圈儿人外面响起。 郭碧玉转过头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矮榻边儿上的郭良玉,眼神仍是没有任何波动。 她没说话,也不需要说什么。 若是她和费氏这样对待郭良玉,都还是扭不过来,那她也不强求。 只是,以后就不要怪她冷心冷肺了,没了郭良玉,她自己也能护好郭皋和费氏。 郭美玉眼神一亮,露出了一个极温柔亲善的笑容:“良玉弟弟!是不是说话声太大了,吵着你了?” 刚才可一直都是郭碧玉在说话! 说到激动之处,她声音的确也怪大的!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这个二妹妹真是惯会见缝插针啊。 跪在地上的槐妈和玉喜见郭良玉醒了,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 槐妈喊道:“小郎君!你怎么样了?你受委屈了!” 玉喜也哭道:“你是不是被那个雀儿打怕了?老夫人,您找个大夫给小郎君看看啊!听说有的人打人表面都看不出来的!” 郭碧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俩蠢货。 “来二姐姐这边,二姐姐可担心你了!”郭美玉向郭良玉招了招手。 郭良玉动弹了一下,向人群里走了过去,可是却站在了郭碧玉的身边,手还拽住了郭碧玉的裙裾。 郭美玉脸色变了,勉强笑道:“良玉弟弟?” 郭碧玉握着裙裾上的小手:“二妹妹说和我弟弟亲近,也不过就是你以为的亲近罢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只说不做,当真是来的轻省!比起来,我这个亲姐姐就笨多了,不会说那些个好听的话儿!” 郭老夫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个孩子长大,细细碎碎可好些事情呢!样样都要操心!她年岁大了,良玉又是庶出,她也不是事事都知道,但碧玉小小年纪能对庶出的弟弟做到这个份儿上,当真是不容易,和大郎一模一样,是个嘴拙心热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谁也别想安生 郭碧玉自然是不会和老太太犯倔的,可接下来的话,却不好当着郭良玉的面儿说,便道:“郭妈,带着小郎君去梳洗,看看衣服要不要换,刚才睡出汗了。”又蹲下来对着郭良玉道:“中午吃豆豉胡饼好不好?我差了人出去办事,让她从金荟楼带回来。” 郭良玉眼睛亮了起来:“姐姐你知道啊。” “嗯,我什么都知道。” 看着郭妈带着明显把槐妈和玉喜忽略了的郭良玉下楼了,郭碧玉才乖乖的走到了郭老夫人身边儿。 郭老夫人将她手握在自己个儿手里,道:“***碧玉……” 郭碧玉又不是要看老太太内疚的,她道:“奶奶,我都长这么大了,理应照顾幼弟,这有什么的?又没什么难处。”她看着李氏道,“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二婶母总把侄女儿往坏处想。” 郭碧玉又转头看着郭美玉:“二妹妹喜欢良玉,尽可和弟弟亲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干嘛你亲近了,就非要说我和弟弟不亲近呢?难道这是你心底期盼的?” “我、我没有。”郭美玉白着小脸道,眼中也泪汪汪的,求助地看着郭老夫人,道,“这明明是良玉弟弟在我那里玩的时候自己说的……” 郭碧玉轻轻嗤笑了一声:“二妹妹,良玉还小,什么事儿都不懂,也记不清,你把这些话都往一个六岁孩子身上推,你不害臊么?” 郭美玉急道:“真的是他自己说的。” “别说了!”郭老夫人生气地道:“以后你们少掺合长房的事儿!碧玉照看良玉,人家姐弟俩好好的,偏你们在里面瞎搅合!” 李氏低头道:“是。” “还有一件事儿,奶奶,您一定要准许我。”郭碧玉道。 “你说吧,什么事儿?” “弟弟身边儿这批奴婢,留不得了。” 郭碧玉回过身,指着地上跪着的槐妈和玉喜,道:“奶奶,您也知道,我弟弟生下来就带在了我娘身边儿,这一批奴婢,还是孙女儿特意在奶奶上次开了祠堂之后亲手挑的,怕的就是知道前情的奴婢乱嚼舌根,把家里闹的不消停。” 郭老夫人不笨啊,她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可这几个奴婢还是知道了,还话里话外地说是孙女儿因为弟弟过到娘亲名下的事儿才不喜欢弟弟……弟弟今个儿还问我是不是我娘把他娘害死了……” “胡说!”郭老夫人气的一拍桌子。 “孙女儿手底下四个奴婢,除了雀儿懵懂,其他三个都是懂事稳重的,爹爹和娘亲留在这边儿的人,也一样,断然不会透出去,锦鹮那四个和几个小厮压根也不知道。那您说,弟弟身边儿的人都是听谁说的?” “直接发卖了吧。”郭老夫人看着李氏,叹了口气,道,“好好的孩子都被拐带坏了。” 李氏心里发苦,道:“是。” 郭老夫人不糊涂,郭良玉除了在东院,就是被接到过西院几回,还用得着问吗? 郭碧玉没再说什么,看样子她祖母已经知道话是从什么地方传到郭良玉身边儿的了,这就够了。 —?—爱的分割线—?— 郭良玉身边的五个奴婢齐齐地被卖了。 不光是这样儿,和这五个奴婢平时来往极密切的东院的人,也被郭碧玉筛了一遍,该打发的都打发了,又重新给栖云居配了一个嬷嬷,姓余,除此之外,只又买了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厮。 只放新人在栖云居,郭碧玉是真不放心了,这次的事对她来说也当真是个教训。 她将身边儿的紫鸥和玉勇派到了栖云居,郭碧玉给了双份的月例。 这是奴仆上的安置,可还有一件大事,郭碧玉也得办了。 郭良玉都六岁了。 想当初二房的郭衡玉、她那位在上京中都有“才子”之名的堂兄,在三、四岁的时候就由郭仪教着认字、写字了!六岁的时候都跟着先生读了好几本书了! 她也应该为郭良玉请个先生才是。 她心里边儿虽有人选,可奈何人家不一定能愿意——毕竟郭良玉是商户家的孩子啊! 郭碧玉的牙有些痒痒,当年她二叔郭仪可是跟他爹打过保票的!说什么良玉上学的事情包在他身上!如果以前还顾忌良玉是庶子,不愿过问也倒罢了,可从打开了祠堂记名,到现在也一年多了,结果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忘得溜净! 如果再等她爹爹郭皋回来,那又到了入冬了,拖吧拖吧就是明年的事儿了——那时候郭良玉就七岁了! 郭碧玉在玉锦阁想了一天,晚上又想到半夜,第二天早上反倒神采奕奕的,见青燕要服侍她上妆,便道:“今天不上妆,把我先前的那套青灰色的棉布衣服拿来。” 青燕道:“大娘子又要去老夫人那里?” “嗯。”郭碧玉点点头,嘴角露着笑意,道,“你去把黄鹂和雀儿喊过来。” 青燕跟了大娘子这么些年,看她叫了黄鹂和雀儿,一个能打,一个会说,瞬时就明白了……这是要搞事。 之前郭老夫人发了话,因此给郭良玉这边添置人李氏是一点儿也插不进手来,全是郭碧玉操持的,虽然忙了一些,可到底比先前要放心。 而今她总算空出手来,想到之前郭良玉从西院学来的那些混帐话,焉能就那么算了! 郭碧玉暗道:把我这边搅得一团乱,你们还想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躲在西院过好日子,休想。 正好今个儿天气好,闲着也是闲着,郭碧玉斜倚在软椅上,手指头敲着桌子,道:“黄鹂之前的帐都记清楚了?” 黄鹂知道她是问早几年让她一直记着的从厨房额外要东西的帐,笑道:“早先是奴婢记在心里头,回来让墨鸦帮我录上,这一年奴婢自己也会记了,都全乎着呢!” “那就好。”郭碧玉回头道,“既然是墨鸦教出来的,那就没问题了。” “把你的帐拿过来,交给墨鸦,墨鸦跟我走。黄鹂,你和雀儿一道,去西院裁玉阁。” —?—爱的分割线—?— 裁玉阁里传来袅袅的琴音,清扬悦耳。 雀儿道:“二娘子弹得真好。” 莳花不愿意和这个三不着两的丫头说话。 雀儿又仰头“啧啧”赞叹道:“就跟一幅画儿似的。” 春夏里梅树也不开花,郭美玉就吩咐人将琴案摆在了裁玉阁二楼的露台上。 那露台右侧攀着极茂密的一株紫藤,这会儿正是开花的时候,紫云片片,浓香扑鼻,露台上的紫云绡随着春风舞动,上面端坐着一个抚琴的美人,眼睛水汪汪的,小嘴粉嘟嘟的,下巴尖尖巧巧的,生就了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 不是郭美玉还是谁? 浣琴在旁边侍立,看到楼下卵石路上莳花领着东院大娘子那边的黄鹂和雀儿过来,撇了撇嘴。 郭美玉不说话,施施然的弹完了最后一个音,一双纤手轻盈柔美而又郑重的从琴弦上离开。 绿意满目,高楼春风,这首曲子她弹奏得甚是满意,正打算深呼吸一下,静心回味,就听见楼下雀儿拍着巴掌道:“好!太好了!真好!” 一瞬间什么意境啊、高风啊全没了! 郭美玉脸色阴沉,恨不得将琴砸下去!这是将她当什么了?当供人取乐的乐姬吗? 她弹奏之时最是挑剔,丫鬟在旁边伺候的时候别说大声说话,连喘气都不敢重一下,总得等二娘子弹奏完了,再闭目慢慢思索、品一会儿,她开口了,她们做奴婢的才敢开口。 莳花对着雀儿怒目而视。 雀儿感受到她的敌意,很无辜:“怎么了?奴婢觉得二娘子弹得是很好啊,夸赞夸赞也不行吗?” 莳花见二娘子已经下了露台,一时忍不住道:“用得着你欣赏吗?你一个奴婢懂什么?” 闻香拿了一条周边缀着淡紫色流苏的披帛,披在郭美玉的杨柳瘦肩上,郭美玉对着妆镜,就听见外面雀儿的声音道:“……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这是大娘子说的。我觉得你还缺少发现美的耳朵。难不成做奴婢就得眼瞎耳聋吗?反正我是觉得好听极了,难不成莳花你觉得不好听?” 莳花进来的时候觉得简直都要被雀儿逼疯了,咬牙切齿地道:“二娘子喜静,你闭嘴。” 雀儿这才没说话了,跟黄鹂一前一后的进来,齐声道:“见过二娘子。” “嗯,起来吧。”郭美玉冷冷的道。 黄鹂直腰的功夫打量了郭美玉一遍。 大抵是因为刚才是在做操琴这么高雅的事儿,所以二娘子的穿着并不随意,淡紫色的披帛上,其实每一穗流苏都掺了银丝线,披帛下面是一条珍珠白的襦裙,胸前淡紫色的抹带上方是细嫩的肌肤,纤细的脖颈上戴着一串珍珠和紫玉攒成的项链,和这身衣服极衬。 她娥眉轻扫,唇上是粉嫩的胭脂色,松松挽就的发髻上斜插了一根紫玉步摇,凤身栩栩如生,凤嘴处不是衔着一颗大白珠子,珠子下面是一根紫色流银苏。 这一身,看着挺眼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有借无还,今天全还 啪! 郭美玉仿佛脸上被人重重地扇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的又烧又疼! 她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好像没听清黄鹂的话。 “其实前两年的衣服也小了,二娘子一直留着也没有太大用处,还占地方,也不好打理。”黄鹂道。 郭美玉敏锐地感到黄鹂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将“一直”两个字说的特别重。 倒不是她生性敏感,黄鹂就是加重了音儿,刚收好琴下来的浣琴,站在她身后的闻香,和引着黄鹂、雀儿进来的莳花,都听见了。 一直。 和借走了就赖着不给的意思,没什么两样。 黄鹂仿佛感觉不到周围的那种不友好的尴尬,泰然自若地将手中一个极小的匣子打开,放到了妆台上。 “今个儿天气好,大娘子命令奴婢们收拾箱笼,一看,不得了!大娘子脸都臊的不行,说:怎么借了二妹妹的东西拖到现在都没还,让二妹妹怎么看我!知道的说我粗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贪着人家的东西不给呢!” 那匣子里孤零零的放着一个红珊瑚手串儿,还有一对儿蝴蝶钗子。 黄鹂笑道:“所以大娘子赶紧让我送过来了,怕二娘子急着用。” 郭美玉脸上火烧火燎的感觉一直没停过。 郭碧玉交代黄鹂办的事儿、说的话,雀儿不知道,这会儿没她开口的机会,她就好奇的探过头去看匣子里的东西,看完了又抬头看着郭美玉,心道:看二娘子这通身的穿戴,那匣子里的破东西二娘子哪会用,她从大娘子那儿借的东西比这好多了! 郭美玉越发觉得雀儿的目光简直要把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扒光、拔光似的!她又羞又气,小鹿般的双眸中浸出了水光。 黄鹂话里的意思已经到了,就没再开口,只是静静的等着。 屋里静的人难受,浣琴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笑道:“这是大娘子的意思吗?” 黄鹂对着二娘子,可不敢直接说“要东西”,可回答同是奴婢的浣琴的问话,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正好给了她话头儿,她立刻回头道:“浣琴姐姐这话问的,要不是大娘子的意思,奴婢敢跑到裁玉阁来要东西吗?” 浣琴脸色立刻就难看了,她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郭美玉——她问错话了。 郭美玉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小匣子,勉强地笑道:“大姐姐也太客气了,我们姐妹间分什么你的我的?” “恕奴婢多嘴,话可不是这样说,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呢!”黄鹂道,“我家大娘子还说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会儿把东西还给二妹妹,下次见到二妹妹这儿有什么好东西,也好开口再借嘛!” 郭美玉纤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心口。 黄鹂便道:“呀,二娘子这……不会是犯了什么病吧……怪吓人的!先前奴婢出去买针线,一跟那卖绣线的老妪还价,那老妪就这样捂着前胸说心口疼……” 郭美玉气得脸色发白,急忙呼吸了几下,道:“大姐姐这也太急了,好歹先知会一声,这一时半会儿倒不太好整理。等我整理好了,让奴婢们送到玉锦阁去。” 黄鹂道:“这倒为难了,大娘子让奴婢带着雀儿来,原本也是怕奴婢拿不了……现在奴婢两个都空着手回去,怕是大娘子要责备呢!” 浣琴道:“黄鹂妹妹别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吧,大娘子怎么会做这种事儿,就跟催债似的,我可不信大娘子会这样。” 雀儿愣愣地道:“怎么还成了我家大娘子的不是了?我还头一次见到有人借了东西不还这般理直气壮的呢!” “浣琴,闭嘴。”郭美玉白着脸,冷傲道,“你带着闻香现在就去理,给大姐姐拿回去。” 黄鹂这才露出讨好般的笑容:“还是二娘子通情达理,我家大娘子之前就说了,二娘子平日里有高士之风,还常常以姨母家那位娘子激励自己,定然不会把这些华服珠翠放在眼里,奴婢还不信,今个儿见了,果然不一般!” 郭美玉脸色淡漠的笑笑,道:“仓促之间,不一定能找全。” “没关系啊!奴婢这儿有清单呢!”说着黄鹂就从胸口掏出了一张纸,笑道,“奴婢记性不好,就怕记不住,这才抄了单子过来,大娘子还说了,这也不一定全对,如果有的物件儿二娘子属实没拿,那就一定是她记错了。二娘子这般高洁的人物,赖账?不能够!” 郭美玉被噎得几乎要吐血,嘴角抽了一下,道:“大姐姐那般精明,连外面的人都是经常打交道的,怎么会记错。浣琴,按照单子一样一样找,挖地三尺都要把东西找全了还给大姐姐!” 黄鹂道:“那奴婢多谢二娘子了,也省得奴婢回去被罚,奴婢们在这儿怪碍事的,先去门外等着就好。” 门外?那得有多少闲话流出去?这俩东院的奴婢,一个嘴贫,一个嘴欠。 郭美玉道:“不妨事,你们在这儿吧,过会儿也好一样一样的核对。”说罢转身进了书房。 莳花急忙跟了进去。 雀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撑着眼皮对黄鹂咬耳朵道:“二娘子到底从大娘子那里借了多少东西啊,这么久都没收拾完。” “且有的等呢。”黄鹂细声细气地道,“三年了,借来穿戴的物件儿,一件都没还过——正当穿的衣服也倒罢了,以前的都不合身了,也不知道还,真拿大娘子当冤大头了。” 她们在外面窃窃私语,郭美玉在屋里强撑着没有流泪,一声不吭,莳花担心地道:“二娘子,不然去找老夫人……” “啪!” 莳花还没说完就被郭美玉甩了一巴掌,这巴掌声响的,连屋外的黄鹂和雀儿都吓了一跳! “还嫌我不够丢人吗?”郭碧玉双目通红,“要让我去跟祖母说我借了东院那个商户女的东西不还?” 莳花急忙跪下来,也不敢捂脸,也不敢哭,拼命地磕头道:“二娘子,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黄鹂轻手轻脚地又从书房门口走到雀儿身边,轻声道:“最看不起这样的人了,东西是她借走的,穿戴也是她穿的,反而拿下面的人撒气。” 雀儿点头道:“大娘子对我们可好多了,还常替我们出头呢!” 这声巴掌浣琴和闻香也听见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单子上的东西都找得差不多了,平日里丫鬟就打理这些穿戴的物事,原本就已经分开放好了,可这会儿她们却不敢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莳花红着眼睛从书房走了出来,看到黄鹂和雀儿,仇恨地瞪了她们好一会儿,才走到卧室外面道:“二娘子问可拾掇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黄鹂觉得莳花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浣琴出来道:“拾掇好了,你们过来核对一下。” 黄鹂自然不会客气,嘴上说“不用不用”,脚却已经迈进了卧室,还拿起了放在妆台上的单子,一边儿看着闻香和浣琴手里的东西,一边儿不住的点头。 “对,是这个。” “哟!这钗子原来在二娘子这儿啊!” “这衣服颜色倒是很合衬二娘子呢,就是有点儿小了。” “哎呀,这是借给二娘子的时候就少了粒珠子吗?不过没事,大娘子不会在意的。” 闻香和浣琴的脸越来越黑。 到最后,黄鹂指着单子上道:“这几样……” 这回连莳花脸色都不好了,原本脸就有些肿了,因为生气紧握着双拳,愈发地神情狰狞起来。 雀儿道:“你干嘛这么凶地看着我们?要打人吗?”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雀儿身后响起:“浣琴。” 雀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抚着胸口道:“二娘子您悄没声息地站在奴婢身后,可吓死奴婢了!” 郭美玉走了进去,冷声道:“给我找件衣服。” 说完将头上的发簪摘了下来,又将项链也解了下来,重重的放在了妆台上。 黄鹂不好意思地道:“二娘子,奴婢是真没想到,不然……” 不多时浣琴扶着郭美玉进了卧房里间,换了一套今年李氏新给郭美玉裁制的春装,又将手中的月色流光襦裙和披帛叠好了放在了一堆衣服上,道:“这回齐全了吧?” “齐全,哪能不齐全呢!”黄鹂笑道:“多谢二娘子成全奴婢们差事。” 雀儿知道大娘子让她跟过来就是为了拿东西,这会儿已经主动将装着衣服的大包裹绑在了背上,又将装着首饰的好大一个匣子托在手上,不仔细看就跟逃难的似的。 黄鹂施礼道:“二娘子,奴婢们告退了。” “嗯。”郭美玉眼睛里闪着冷光,“替我问候大姐姐好。” “是。”黄鹂直起身来,道,“雀儿,咱们回去吧。” “好。”雀儿转身,正要开门出去,突然“哎哎哎”地叫嚷起来——她身后的包袱太大,竟然卡在门那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由奢入俭难 郭美玉扭身就回了卧房,这边儿黄鹂也挺尴尬,急忙推搡了好久,才把雀儿弄出去,责备道:“你好端端的不拎在手上,干嘛非要背着!” 雀儿不服气地嚷道:“我手上不是没空吗?还拿着这么大一个首饰匣子呢!又沉又重的!我又没有三只手!” 话音刚落,卧房里传来几声“啪啦啦”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黄鹂一吐舌头,拉着雀儿就走。 裁玉阁的房门“哐”的一声巨响,在她们两个人身后关上了。 “这是撕破脸了吧?”雀儿边走边道。 黄鹂扭头啐了一口,道:“撕没撕破脸我不知道,不要脸我是看出来了。瞅那委委屈屈的受气样儿,好像大娘子怎么着她了呢!” “大娘子平日里对二娘子多好啊。”雀儿道,“衣服首饰,但凡有看中了的,不管多贵重都随便借去用。就连我一个奴婢都知道借人的东西是要还的呢。” 黄鹂幽幽地道:“这些物件,大娘子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好好的,那就一团和气当姐妹处。可做人不能像二娘子这样,身上穿着大娘子的,头上戴着大娘子的,还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大娘子。” 雀儿皱了皱鼻子,道:“你说的对。难怪大娘子突然要把这些东西全要回来。” 黄鹂道:“你可真傻啊,才不是因为这个。大娘子自己个儿可不在意二娘子看不看得起她,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谁看不起就过不好了,大娘子这次是被二娘子惹火了。” “啊?” “你忘了小郎君的事儿了?”黄鹂说到这里,用一种快意的语气道:“二娘子对自家那个庶兄都不亲,怎么可能喜欢咱们长房的小郎君?小郎君那些浑话是跟谁学的?” “啊!哦!”雀儿恍然大悟地道,“我说二娘子怎么喜欢和小郎君玩呢!原来是给小郎君灌歪理儿!” “我就佩服大娘子。”黄鹂道,“手伸到东院,就让西院都别想痛快。” 眼看着俩人快从西院走到东院了,雀儿道:“可是只把这些衣裳首饰要回来,也不能怎么样吧。二娘子还有别的衣服穿呢。” “那你就错了。”黄鹂自信慢慢地道:“二娘子穿了三年聚时珍的衣服,哪还能看得上普通的衣服?” —?—爱的分割线—?— “二娘子。”浣琴叫落棋捧了一盆温水过来,轻轻地劝道,“不然您就大声哭一场,这么憋着,憋出病来可怎么好?” 郭美玉呆呆地坐在床上,摇头道:“我不哭,我干嘛要哭。” “大娘子做得也太绝了,压根就没把您当妹妹看。”浣琴跪在地上,仔细的看着郭美玉的指甲,心疼道,“二娘子何必为了那么一个粗俗的人为难自己?这指甲养了这么久,就折了。”说着便拿了小锉子仔细的打磨起来。 莳花这会儿脸肿得已经特别明显了,她小心翼翼地道:“每次二娘子去玉锦阁,她不是说这个二娘子穿着合身,就是那个戴着好看——现在看,是故意的呢。” 郭美玉有了些精气神,道:“我怎么会她那一套强买强卖的本事。她说好,我又拉不下脸说不好,好像不拿走,就是不给她脸面似的。” 浣琴细细的帮她的指甲重新染了蔻丹,仰头道:“只可怜了二娘子,平白的受玉锦阁那两个刁奴一顿羞辱。” “有其主必有其仆。”闻香走了进来。 她刚把翻得乱糟糟的箱笼归置好。 到了这个季节,原本李氏也是给郭碧玉、郭美玉两个娘子按规矩各裁制四套春装的,只是家里的绣娘到底比不得聚时珍,不过是中规中矩的样式,郭美玉一拿到,试都懒得试,就压到箱子里了。 这会儿重又被闻香拿了出来,挂到了衣柜里,道:“二娘子,明日还要去杜家……” 郭美玉脸色微黯,勉强直起身道:“拿过来我看看。” 闻香便回身从衣柜那边取了三套衣服出来,道:“还有您身上这套,都是夫人今年让绣娘新做的。” 这三年里,郭美玉这边儿没有断过聚时珍的衣服和首饰——自然都是郭碧玉借给她的。 她眼光好,每次配的衣服和首饰都是又贵重又雅致,每次出去赴宴、会文、游玩,几乎都是贵女们眼中的焦点,极受追捧。尤其是那个杜家的妹妹,每次都对她羡慕得不得了,郭美玉穿什么,她也要去买什么,可偏偏身材微胖,穿不出郭美玉那股仙气来。 郭美玉这几年年龄渐大,长成了青春妙龄的娘子,一张脸出落得清丽脱俗,在她所在的那个贵女圈中又极具才名,因此在许多世家和官宦子弟中都有了名气,还被这些郎君们把她与当朝季相家的大娘子季瑶放在一起,并称“上京双玉”。 郭美玉看着眼前的三套衣服,简直没法想象穿成这般死板的模样出现在人前! 浣琴回头打量了一下,最后道:“二娘子,奴婢觉得还是您身上这套略好一些。” 郭美玉身上的这套也是淡紫色的春装,料子还算贵重,可有些硬翘翘的,花纹也不中看,完全没有先前那套月白襦裙飘逸轻灵。 她叹了口气,算是同意了浣琴的眼光,有气无力地道:“把首饰拿来,我看看有什么能配的。” 闻香将衣服放了回去,将首饰匣子捧到郭美玉面前,见她挑挑拣拣,眉头一直就没松开过,和浣琴对视了一眼,小声劝道:“这事情,难道二娘子就自己担着?也太苦了——好歹让夫人知道。” 郭美玉挑不出来合适的,借来的都拿走以后,剩下的都是不能入眼的,在郭美玉眼里既蠢且笨,毫无精巧秀美可言,就如同整块整块儿的金坨儿。 她挥了挥手,道:“拿下去吧。我娘亲那么忙,打理这么大的宅子,每年也不是不给我做衣服、定首饰吗?我怎么好还拿这些穿戴的小事去烦娘亲?” 闻香道:“不然二娘子跟夫人提一下,以后也别在家中做了,直接在聚时珍买也就是了,还有首饰……” 郭美玉摇了摇头。 这些丫头都不知道聚时珍的东西有多贵! 就像薛家那样的世家,两位小娘子不过才从聚时珍订过两套头面,先前李三娘也是因为及笄大礼,才一次性从聚时珍买了四套四季衣服。 她平日里穿戴的那些,零零总总的加起来,怕是她爹爹好几年的俸禄加一起都买不起。 想到这里,郭碧玉抬眼看着畏畏缩缩的莳花,叹了口气道:“莳花。” “二娘子。” “今天对不住你了。”郭美玉双目微湿,“浣琴把我那盒膏子给莳花抹上,消消肿。” 莳花急忙跪下来:“二娘子折杀奴婢了。”她眼泪掉下来,道,“奴婢替您心里难过。” “是我不好。”郭美玉道,“其实你说的也对,只是当时我只顾着羞恼了,委屈了你。” 她站了起来,道:“我还是要去找祖母,大姐姐不能这么对我。我倒要看看,在祖母那里,她穿的奢华无比,我却是这样的衣衫,她还怎么跟祖母解释!” 莳花急着戴罪立功,便道:“那这会儿怕是正好呢!奴婢刚才听雀儿说,大娘子和她们一起出的东院,和墨鸦去了松鹤堂。” —?—爱的分割线—?— 郭美玉走到松鹤堂门口,双目仍然有些微红。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向里面走去,柔声道:“祖母,孙女儿给您请安来了!” 常妈在屋里听到动静,急忙迎了出来,道:“二娘子来啦!”说完上下打量着郭美玉,笑道,“快进来,今个儿这是怎么了,以往都是花枝招展的,这会儿却都穿成这样。” 郭美玉没懂她的意思,跟着进去,却见屋子里空空的,便道:“祖母呢?” “老夫人去后院侍弄菜园子去了,说起来,大娘子刚才也过来了,现在正在那儿陪着老夫人呢!” “麻烦常妈引路,我也去看看祖母。”郭美玉道。 常妈见她说话都带着鼻音,显然是刚哭过,也不明白又怎么了,便道:“二娘子跟老奴来。” 郭美玉没去过后院,跟在常***后头,不多时就觉得鼻端一股土腥气,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隐隐约约听见屋后头有人在说说笑笑。 她眉心微蹙,益发觉得自己境况悲凉,双目涌起泪花来,转过了屋角,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祖母”。 郭老夫人正指挥着郭碧玉浇水呢,听到声音觉着不对劲儿,回过头道:“美玉啊!这是怎么了?” 郭碧玉手里拿着一个大瓢,也道:“呀,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怎么听着像是哭了呢?” 郭美玉的眼泪就含在眼眶里打转,最后愣是被她给憋回去了。 她没法哭! 郭美玉想象中,郭碧玉应该像平时一样,穿着聚时珍的华贵衣衫,珠翠满头,张扬无比。 可眼前的郭碧玉,头上包了一块青布,穿着一套青灰色布衫子,腰间还围了一块蓝印花围裙,脚上蹬着一双黑布面的鞋——就跟家里的仆妇穿着没有什么不同! 再看她自己,穿着淡紫色压花锦缎的襦裙,肩披雪絮纱,发髻上斜插着一根她已经认为很寒酸了的金步摇,脚上是青缎做底儿绣着金蕊白莲花的绣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告状未果 可来都来了,郭美玉皱着眉,下定了决心,打算也进去帮忙。 她这里挑拣着能下脚的地方,那边儿郭老太太抬起头,急忙摇手道:“美玉啊,快别过来了,这里灰尘刨土的,再把你衣服弄脏了。”又对着常妈道:“快把二娘子领回去等着,我们这快好了,穿的漂漂亮亮的,别弄一身泥!” 常妈也道:“二娘子还是回屋等吧。我看老太太这儿弄得差不多了,再有一盏茶的时候也就出来了。” 郭美玉这才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又恨恨的瞪了一眼在田里正在和祖母说笑的郭碧玉,暗道:“平时恨不得穿一身金子、戴一头银子在身上,偏偏今天穿成这样儿!给谁看啊!” 可如今她再回去换衣服也来不及,再一看哪怕是身边跟着的落棋,穿得也比郭碧玉要体面多了,心中益发的气闷。 不一会儿,郭碧玉搀着郭老夫人进屋来了,边走边道:“什么时候能结出瓜啊?” “你这丫头,哪有那么快!”听声音就知道老太太心情舒畅得很。 郭美玉急忙站起来,道:“祖母,大姐姐。” 郭碧玉笑道:“二妹妹来啦,奶奶,你看我这一身儿,全是土,就不在这儿了,省得二妹妹嫌弃我。” 老太太已经在常***伺候下换了一身常服,闻言道:“嫌弃什么!想当年,你爹还有你二叔全靠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才养大,小时候什么没干过?都是在地里打过滚的!” “大姐姐说笑了,我怎么敢嫌弃大姐姐?”郭美玉也道。 郭碧玉干脆道:“行。”便扯了身边的一个雕花圆凳坐下,细细打量着郭美玉,“二妹妹眼圈儿怎么有些红?” 郭美玉看向郭老太太,道:“祖母。”眼泪就流了下来,道,“祖母,我怕是得罪了大姐姐了。”说着越发收不住,哽咽起来。 郭老太太一愣,看了看郭碧玉,道:“这怎么回事?” 郭碧玉耸肩摊手:“孙女儿不知道啊?我什么也没做啊,不是一直在这儿陪您下地么?” 落棋走到郭老太太面前跪下道:“老夫人,今个儿一大早,大娘子便派了黄鹂和雀儿来二娘子这边,不由分说的拿着一张单子,将二娘子从大娘子那儿借的物件儿都拿走了……原先那些衣物,大娘子也说姐妹之间借着穿不要紧的,可今天……” 她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郭碧玉,咬了咬唇,猛地抬起头:“奴婢也不怕大娘子怨恨奴婢了,还东西原本也该当,谁让平日里大娘子愿意借给二娘子,二娘子又脸皮薄不好意思不拿呢?可一下子就突然过来要,就像讨债一样。二娘子只不过说了一句等整理好了稍后送到玉锦阁去,那两个奴婢就冷嘲热讽的!” 她膝行了几步,叩头道:“老太太,现在裁玉阁还乱着呢,就像是抄家了一样!二娘子在屋里哭了半天,直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大娘子,让大娘子这般针对她。” “啧啧。”郭碧玉才不理会这奴婢呢,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婢,她笑盈盈地看着郭美玉道,“二妹妹……这可真是,你这是从玉锦阁‘借’了多少东西没还啊,能把裁玉阁弄得像抄家?” “呸呸呸。”郭老夫人道,“你们这两个没轻没重的丫头,说什么呢?” 郭仪是当官的,郭老夫人不爱听这个。 郭碧玉笑道:“奶奶,黄鹂这个奴婢啊,您是知道的,不但嘴利索,心还细!二妹妹从我这儿借的东西我自己个儿都记不住,还多亏了她帮我记着。一天两天的还行……这攒了那么多不还,三年前的东西都有,这让我哪能记得清!” 郭老夫人便扭头道:“美玉,东西借一两天还了也就是了,拖这么久……。” “我……”郭美玉越发觉得委屈。 “说得罪了我,这可真是冤枉我了!”郭碧玉道,“那二妹妹,你是觉得我什么时候去要才不算是针对你呢?” 她又对着郭老夫人道:“这世道可真是……先前孙女儿在外面听人说,‘站着借钱,跪着讨债’,原还不信。今个儿真是见着了!奶奶,您以为我愿意开这个口吗?家里的姐妹,我开这个口要东西,我自己个儿先丢一半人呢!” 她这么一说不要紧,郭老夫人也难免想起以前的几桩要不回来的旧账——都是以前还在郭家集住的时候的事儿了。 现在他们日子锦上添花,富贵无比,自然不会把早先那仨瓜俩枣的债放在眼里,可那时候,他们家可还艰难着呢,邻居借了几捆麻线没给,都被郭老夫人一直惦记在心里,现在都没忘掉! 郭碧玉看说的差不多了,便站起来给郭美玉施了个礼道:“若是那两个奴婢有冒犯的地方,我先给二妹妹陪个不是,回去再重重的责骂她们。” 郭老夫人一看,郭碧玉很有做姐姐的样子,心中愈发也觉得这原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便劝郭美玉道:“你也体谅些个,你们还小,不懂得,要债要是一脸抹不开,那压根就要不回来。奴婢们要不回来,你大姐姐自然不会怪你,只会责罚她们,她们这才讨要得急了些。” 郭碧玉笑起来:“祖母真是宽厚,还为那两个奴婢说话。不过说实在的,也是黄鹂心疼我,几年前说是换着穿穿的衣服,二妹妹记性不好,拿去就忘了,我自己个儿竟是一回都没上身!哎,听你这奴婢说,竟然还是我非要强借给二妹妹……下次二妹妹不用脸皮这么薄,直接说看不上,不就行了!” 郭美玉看着郭碧玉“呱唧呱唧”的说个不听,郭老夫人这边儿更是一心心只向着她,袖子里的帕子都被她扯烂了,也不哭了,带着鼻音微笑道:“大姐姐的东西哪会有不好的?穿戴的都是从聚时珍拿的衣服首饰……” “话不能乱说呀,二妹妹。”郭碧玉正色道:“我穿的,还有那些借给你拿去穿用的,可不是从聚时珍‘拿’的衣服,是我‘买’的。二妹妹从我这里拿的倒是轻松,我那可是真金白银交出去的。” “不可能!” 郭美玉直觉地喊出来!那得多少钱啊! 郭碧玉笑了笑:“难道二叔不曾教过你,公私要分开?就算是聚时珍是我家开的,我也不能直接去柜上取——那成什么了?我可是知道二叔这些年官声都极好,人人都说他清廉,不贪公家的东西是自然的,对吧,奶奶?” “是啊。”提起郭仪,郭老夫人便眉开眼笑起来,道,“公私要分清才对,不然你爹怎么人人都说是好官、清官呢!做生意也一样,碧玉做的对。” 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郭美玉原本的意思也不是说郭碧玉不应该“买”,应该直接“拿”,而是那么一大堆东西——就想想雀儿背着包袱被门卡住了就知道了! 衣服都得有几十件,更不要说各种簪子、钗子、步摇各种名贵首饰,足足装了那么大一匣子,这些还只是郭碧玉借给她的,那她自己得有多少? 郭碧玉怎么就能买得起? 怎么可能? 二房怎么会那么有钱? 郭碧玉哪会察觉不到郭美玉的眼神已经带了赤裸裸的妒忌,但她压根就不在乎。 就如同她,这辈子可也再没羡慕或者嫉妒过二妹妹的才名儿啊? 你有才,我有财,好好的,那便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不想好了……郭碧玉抬眼直直的对上了郭美玉的目光,那有的是办法治你。 郭美玉眼光闪动,避开了去,笑着道:“大姐姐真是豪奢阔气。” 郭老夫人便不乐意了,她现在日子好了,可不愿意听人这么说,就好像忘本了似的,便道:“你大姐姐穿的还没你好呢!就你地上跪着的这个奴婢,穿的都比你大姐姐好——你跪着干嘛,还不起来。” 落棋这才站起来,身子歪了一下,却不敢揉膝盖,鹌鹑似的站到了郭美玉身后。 郭碧玉笑道:“我这也是因为要来跟奶奶下地嘛!” “知道换身粗布衣服,这就叫爱惜物件。”郭老夫人下了定论,沉声道,“再说了,你姐姐买的东西,倒平白无故给你用了三年,那也是阔气到了你身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郭美玉是真的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常妈适时的进了屋,手里端着一盘子点心,道:“你们都尝尝,老太太后屋的樱桃树还余了些果子,酿了果子酱做的。” 郭碧玉手里拈着点心,道:“说起二叔,奶奶,良玉也早就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了,我想先聘一个先生来家里启蒙,可若是不借着二叔的名头,怕是好些点儿的先生,都不愿意来给良玉启蒙。” 这话她不能直接去找郭仪说,说了也没用,不会被二叔放在心上,就连在这里说给祖母听,祖母回头吩咐二叔去做,二叔也不过是应一声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摔”出一个孩子来 郭美玉垂着眼帘品着点心不做声。 “倒不用劳烦二叔亲自来找,二叔日理万机的人,哪有时间慢慢替良玉挑选先生?孙女寻思着,我先去打听打听,有了合适的先生,再跟二叔讨一张名帖,看在二叔的面子上,想必才不会挑剔我们是商户人家。” 这个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反而是最容易的事情。 郭碧玉心里边儿是有启蒙先生的人选的。问题就是怕人家一听,连束脩钱是多少都不问就直接就拒之门外了。 所以不得不请二叔贡献出一块敲门砖来。 郭老夫人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回头我交待你二叔就是了,便是让你二叔直接找一个又有什么难处?”又对常妈道,“你提醒着我些,上了年纪,记性不好。” 常妈应了一声,郭碧玉这才看着郭美玉道:“那我就等着二叔的名帖了。” 郭美玉也不甘示弱的回视过去,虽然不曾说话,在郭碧玉看来,却是一副“我就不让我爹爹给你名帖你能怎么样”的意思。 郭碧玉摇摇头,这会儿墨鸦应该来了。 果然,外面墨鸦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娘子可在里面儿吗?” 郭碧玉扬声道:“墨鸦进来。什么事?怎么还找到这里来了?” 墨鸦先给在座的老太太和二娘子都问了安,这才小声道:“大娘子,雀儿那边……” “我听不清!”郭碧玉厉声道,“做什么禀个事情还鬼鬼祟祟的,这里没有外人,一个是我奶奶,一个是我妹妹,放开了说。” 墨鸦脸上完全没有被训斥的尴尬,淡定地道:“是。雀儿是个能吃的,一个人吃的东西快顶得上我们其他三个屋里的奴婢加一块儿了!所以常常是要和厨房那边要添东西的。” “有什么问题吗?”郭碧玉冷冷地道,“不是跟厨房说过了,咱们多要的东西都一起合算了给钱么?” 郭老夫人便听出不对味儿来,道:“自家厨房的东西,怎么你还要给钱?” 郭碧玉笑道:“奶奶,您不知道,这雀儿也太能吃了。除她之外,东院还有几个能吃的,孙女儿嘴又馋,一来二去,可比西院多出去好些,总不好让二婶管家上为难——再者,又不差这些,别让二婶觉得东院总要占着公中的便宜,二婶事情多,做侄女儿的自然能替她考量一分就多考量一分。” 常妈也笑着道:“大娘子这话说得对,我也听说那雀儿吃起饭来,三个人的饭量挡不住。” 逗得郭老太太大笑起来,道:“这要是养猪,可不是把人愁死了,能吃,还那么瘦津津的!” 屋里的人便陪着大笑起来,郭碧玉也跟着笑了一会儿,才道:“既是这样,又有什么事儿?” 墨鸦道:“今天正好收拾屋子,闲着无事,奴婢便想着把在厨房那边记的账也清一清,结果一看,这怕不是记差了?一斗碧梗米好年月也就四十文呢,结果咱们多添一碗碧梗米粥,上面记着的就是十文一碗!像这样的可好多呢!奴婢心里着了慌……”说话间,将袖子里的账本子掏了出来。 常妈顿时变了脸色,向郭老夫人看去。 郭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郭碧玉笑道:“我当时什么事儿,黄鹂这丫头从来没学过记账,都是自己个儿学的,说不准是记的不对。” 李氏管家,若是厨房出了这样大的蛀虫,她难辞其咎。 从郭老夫人的立场考虑,当然是希望黄鹂记错了,恰好听郭碧玉也是这么个意思,脸色才微微缓和了一些。 可郭美玉也是跟着李氏学了三年管家,这里面的东西,她哪还会全不知道? 郭碧玉瞥了她一眼,道:“奶奶,这事儿孙女儿跟您讨个情面,先都别往外说,您也别跟着着急操心。这原本也不算事儿,还是给良玉找启蒙先生要紧。等孙女儿倒开了手,再跟黄鹂仔细问一问,别是她胡乱记,冤枉了厨房的人。厨房到底是下人,错怪了也倒没什么,但就怕让二婶寒了心。” —?—爱的分割线—?— 李氏是又恨老太太偏心,又恨女儿不争气,可最恨的,却是长房的郭碧玉。 “平日里四季衣服都短不了你的,你怎么好去拿长房的东西?长房的东西有那么好拿么?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宴席?” 郭美玉抽泣道:“娘亲为什么还来怪我?若是觉得不妥,就该提醒女儿……” 李氏皱着眉头,谁会想到郭碧玉就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一点儿姐妹的情谊都不讲! 这几年郭美玉名声在外,别的夫人见面了也夸赞她有个天仙般的女儿,说实话,“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话是不差的,聚时珍的衣服精致典雅,首饰匠心独具,就是特别抬人,所以李氏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便宜不占白不占。 “以后少和玉锦阁的人来往。”李氏喟叹了一声,“借你东西,那是不怀好意。你今天也看见了,老太太都不站在你这边儿……” 郭美玉转过身去道:“那明天去安王府怎么办?女儿这样子怎么出门?” “怎么就不能出门?” “娘亲怎么不想想,我三年来身上几乎没断过聚时珍的东西。明天我不去了。” 李氏又气又怒:“难不成你就被长房拿捏住了?以后一辈子不出门?” 郭美玉转过头道:“娘亲以为是女儿赌气?您想想,明天我突然这个样子出门,叫人家怎么想?是猜测咱们和长房闹崩了?还是猜测原本咱们和聚时珍就没什么关系?” “这……”李氏一时间也犯了难,最后一咬牙道,“安王府怎么能不去?你下午便带人去聚时珍买一套衣服吧。” “还有首饰呢!” “首饰你就不要想了。”李氏恨铁不成钢地道,“就算是这一套裙装,聚时珍也要十几贯不止!这次为你新作的四件春裳加一起也不不顶这一件!更不要说首饰了。你若实在觉得不好,赶明儿把老旧的钗子拿去融了,重新打做吧,眼下是来不及了,你去我匣子里挑挑,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拿去。” 郭美玉心知也只能这样了,委委屈屈的道:“是。” 她又道:“差点忘了正经事。”便将厨房的事情一字不漏的都说了,李氏的眉头顿时紧紧的皱了起来。 “娘亲……” 李氏道:“不妨事。你且回去吧,也闹了一天,中午吃过饭了养养神,下午早些回来。” 待等郭美玉走了,她到底没忍住,一挥手便将桌子上的粉瓷梅花盏摔到了地上。 “竟敢跟我对着干!这是威胁我吗?” 透过郭美玉传递过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良玉的启蒙师父,顺顺当当的请到家也倒罢了,不然厨房的事儿没完。 若按照原先李氏的想法,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拦着郭仪不许给名帖的。 就算是商户子弟以后也不能科举,可她就是要让郭良玉养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就连生意都接不过去才最好! 原本已经凑效了,没想到却坏在几个眼皮子浅的奴婢手里! 前一阵子那件事已经让她心里呕血,没想到这会儿厨房那边又被拿住了把柄…… 李氏倒是想把这个罪名儿直接安在管厨房的魏婆子身上,可问题是,魏婆子多收的长房的钱,却都是流到了二房的私账上。 逼急了魏婆子再把她咬出来…… 李氏一急,便站了起来,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都还是应该把长房的事情握在手里——不该让长房那丫头管起来,现在,有些晚了。 她有个想事情就想走一走的习惯,西院的屋子原本就有些采光不好,结果她一脚便踩到了刚才摔烂的瓷盏上,身子一歪,不由得痛呼了一声便摔在地上,手恰恰好好撑在一片碎瓷上。 古嬷嬷刚把郭美玉送出去,回来就听清濯堂里面一声尖叫,魂飞魄散的开门进去,看见李氏倒在地上,手上全是血,心都要吓蹦出来了,向外尖声喊道:“快去请大夫!” —?—爱的分割线—?— 郭老夫人坐在李氏的床边上,脸上交织着忧心和喜悦两种情绪,责备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在自己屋子里摔跤?幸好孩子没事,不然可怎么是好?” 李氏低着头,脸上划过一丝微愠,道:“是媳妇一时大意了。” 古嬷嬷道:“夫人听说了厨房的事儿,一着急,想要去问问魏婆子,走得急了,这才……”古嬷嬷抹着眼泪道,“夫人管着这么一大摊子事儿,又向来要强……” 郭老夫人责备地看着郭美玉道:“你大姐姐都说了保不准是黄鹂那丫头乱记的,还反复嘱咐先不要往外说,怕冤枉了你娘,你怎么这样不懂事,还跟你娘说?” 郭美玉便“嘤嘤”的哭起来,道:“是孙女儿的错,差点害了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名帖到手,交易达成 郭老夫人拍了拍李氏的被子,道:“有了孩子总是这样的,只是你也太糊涂了,怎么自己个儿反倒还不知道?” 李氏红了脸道:“每日忙里忙外的,郎君正在紧要的时候,内宅之间的应酬不能轻忽,癸水一直都不准……也没想过是……媳妇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你也是劳心耗神的。”郭老夫人道,“不然你好好养胎,事情让老大媳妇来?” 李氏疲惫地笑了一下:“娘,我倒是想好好养胎……”她轻轻抚摸着还未显怀的小腹,道,“郎君同僚和上司的那些夫人,大嫂怎么能替我?至于府里的内务,有美玉帮我,咱们府上人口又简单,反倒还轻省,也不用劳烦大嫂。” 郭老夫人哪里不明白她不愿意放手,既然这样,就也没勉强她,只怕她差事松快了,反而心情抑郁了。 “那你自己千万小心。”郭老夫人道,“以后不用总去我那里请安,凡事别太操劳了,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晚上郭仪一进门,便被郭老夫人叫了过去,自然又是一番敲打。 老太太原本就是朴实厚道的人,断然做不出那种媳妇有了身孕就给儿子安排这个那个的事儿,反而板着脸道:“多陪陪你媳妇,别有了这样的夫人还不知足,少去你那两个妾室的房里,让你媳妇心里憋闷。” 郭仪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等回了清濯堂,掀了床帘,就看见李氏半倚在靠枕上,脸色微白,难得的显露出几分娇弱的模样,便坐在床头,李氏睁开眼,见是郭仪,刚要起身,就被郭仪按了回去。 “你且歇着,有什么事还用你亲力亲为的。” “总是做习惯了。”李氏笑道,“哪一天不是在我这儿脱了官服换便服的?” 郭仪眼尖,看见李氏的手包了厚厚的白布,便道:“这又是怎么了?” “摔了一交,手划伤了。”李氏道,“也亏得手撑了这么一下子,不然肚子里的孩子怕就没了。”说着眼圈便红了起来。 郭仪笑道:“难得见你有这么娇弱可怜的时候,倒有些像咱们刚成婚那会儿。” 李氏扭过脸去,轻笑道:“又说什么胡话,都三十多岁的人了……” 两个人轻声说了一会子话,古嬷嬷端了李氏的药进来,又给郭仪上了茶,李氏被伺候着喝了药,才责备道:“怎么晚上还上茶?” 郭仪道:“是我让古嬷嬷泡的,晚上还要起草一份奏疏。林大人对我以前那篇《万国户注》赞不绝口,眼下万国来朝,光是上京,长期稽留在此的就有几千余人,更不要说南边港口附近。这些人又不是来使,有的每日在街市闲逛,甚至生事的也有,总要管束起来为好。” 李氏便道:“郎君自然是才华横溢,只是明明是郎君的主意,却要为林大人所用……便是得了圣上的赏识,也轮不到郎君了。” 郭仪笑道:“你这就是妇人浅见了,林大人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做了六年多,他的女儿,是这位的侧妃。” 李氏看他手指比量了一个“四”,便道:“嬷嬷先下去。” 古嬷嬷急忙躬身退了下去,又将门掩好,郭仪才道:“林大人身后靠着这棵大树,却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踏踏实实的做了六年,连年小考、大考也都是极好,若是林大人还是被圣上压着不能向上一步,反倒给下面的臣僚一种印象——圣上不喜四皇子一样。” 李氏道:“圣上到底……” “不管圣上到底中意哪位,又岂是百官能猜测的?同样的道理,圣上春秋鼎盛,也不会喜欢百官们猜测到他不中意哪个。上次安世子来家中,也是这个意思,四皇子这些年也算兢兢业业,除了办好圣上交付的差事,一句话也没有为林大人说过,怕也是有个向圣上表明没有拉拢臣子的意思在里面。” 提及安世子,李氏脸上露出喜色来:“难道这是锦乡侯让安世子转告你的?” “倒不见得全是锦乡侯的话。”郭仪抚须道,“这几年我品了品,看起来安世子也是个有见地的人,和那些不学无术的公侯子弟还不一样……我看,锦乡侯府也未必就不会重兴。” 李氏道:“我看锦乡侯府现在也没落魄啊!不像那个安平王府,破落的不行。” “你们女人就盯着外表露出来的那些个财物、排场。”郭仪饮了口茶,他四十多了,竟然又让李氏怀有身孕,自然心中得意,心情也不错,解释道,“锦乡侯府几辈子也不过是过过富贵日子,离兴盛可差远了,真正的兴盛……那是要有圣宠、有实权的!” 当今圣上,若是眷顾锦乡侯府,怕是早就眷顾了,李氏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轻声道:“难不成安世子想的是以后?” “不然呢?”郭仪倒不像李氏那么吃惊,“呵呵”笑了两声,“安世子是个有志向的人,和他同辈的人,倒没几个比他更出挑的。他转告我的话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若我猜的不错,怕是林大人在这次大考之后,就要高升了。” 李氏面露喜色,道:“那样的话,若是林大人高升,户部尚书的位置,岂不是就悬空了?” “所以这个机会要把握住。”郭仪道,“若是我的奏疏能为林大人争取一分圣上的赏识,那也是值得的。” 李氏便道:“那你忙你的去吧,别在我身边儿耽搁了,我好着呢!” 郭仪便点点头,道:“你好生休息,我若是早写得了,就过来陪你,若是晚了,就在书房将就一宿。” 这才起了身,正要去书房,就听李氏叫住他,道:“你那可有名帖么?给我一张。” —?—爱的分割线—?— “二婶这些日子实在是劳心劳神,侄女儿不能帮什么忙,反而还添乱,昨个儿知道二婶差点动了胎气,侄女儿都内疚死了!” 清濯堂的窗外绿意盈盈,种了一丛丛的修竹,还有几株枝干虬结的老松,衬以嶙峋湖石,颇有几分刚正不阿的清正之气。 郭碧玉正坐在李氏的下首,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道:“这点东西给二婶养胎,都是南边送过来的好东西。尤其是燕窝,是福建那边一位和我爹爹私交极好的茶商送来的,是宫燕,虽然不多,胜在质地好。” 李氏笑道:“哪就用得上这么名贵的东西了,那可是做贡品的呢!快拿回去,老太太都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我哪敢享用。” 郭碧玉掩嘴笑道:“祖母现在什么好东西不可着二婶?您吃了就是两个人吃,祖母心里快活着呢!” 李氏这才让双喜收了下去。 郭碧玉又道:“我把二婶的事连夜写了书信让人送给我爹爹和娘亲,他们眼下还在南边儿,倒是可以提前帮二婶的孩子购置些物件。” 李氏笑道:“大娘子当真是能干,东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庶弟——现在是嫡弟了,也这般上心,你母亲该有多高兴呢!”说罢将郭仪的名帖放在茶案上,推了过去。 郭碧玉知道她二妹妹跟她这位娘亲简直一模一样,母女两个都是说话不带刺心里不舒服,只是她现在懒得和李氏较真,便道:“没想到二叔当真是将良玉的事情放在了心上,这么快就让二婶交给我了!” 她正要拿,就见李氏的两根手指牢牢地按在名帖上,她抬头,正对上李氏似笑非笑的眼神。 “良玉的启蒙师父请到了,怕是大娘子还有一段时间要忙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倒开手管厨房的事儿了。” 郭碧玉笑道:“就像二婶说的,万一请的是个难伺候的先生,那是真要忙一段时间。厨房的事,侄女儿应该是没空管了。” “既是没空管,大娘子不妨将这几年的账交到我这儿,我正好借机好好整治整治厨房那起子镇日里占府里便宜的蛀虫。” “二婶都身怀有孕了,怎好这样操劳?侄女儿哪能还给二婶添乱?”郭碧玉眨了眨眼睛,“万一再让那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贪心不足的人把二婶气着个好歹,岂不是侄女儿的罪过?” “气,那是肯定的。”李氏垂着眼睛道,“只是既然在我管家的府里出了这事儿,我若不管,也说不过去。” 郭碧玉便笑起来:“二婶既然要管,那侄女儿也有一句话,账呢,侄女儿可以抄一份给二婶,那群奴才可恶,不能将贪了的这些钱吐出来,侄女儿便要拿着原证去把这群人送到牢里去!” 李氏手指便一颤。 郭碧玉趁势将名帖拽了过来,放到袖袋中,道:“什么时候将这三年多要了的钱还回来,什么时候侄女儿才能将这账本子当着二婶的面烧了。” 一碗米粥就敢多要数十倍的钱,这三年是真把长房当冤大头了! 那些钱,不过是在你手里给你捂捂,等你捂热乎了,也就该吐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江南老宅那一位 入了三伏,天气十分的闷热。 今年因为李氏怀了身子,十分怕热,冰盆不要钱一般地往清濯堂送。 黄鹂叽叽喳喳地道:“知道的是怀了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怀了个火德星君呢!” 郭碧玉“噗”的一下就笑出声来,道:“你这促狭鬼!嘴上这么不饶人,以后哪个敢娶你,怕是你说几句话就能往他身上钉几个窟窿眼儿!” 她们几个都和郭碧玉玩笑惯了的,黄鹂跺脚道:“大娘子净拿咱们做奴婢的打趣儿,我还不是看不惯,老马都跟我抱怨好几次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喜欢上南方菜了,时常半夜里就叫吃的送过去。” 老马就是郭皋和费氏从江南老家那边带过去的厨子,原本是长房下面的,为了孝敬老太太,也时常给老太太做些爱吃的南方菜,只是老太太看重李氏肚子里这个孩子,有求必应的,所以老马不得不经常半夜起来给李氏做吃的。 郭碧玉皱了皱眉头,将嘴里的瓜子儿吐了出来,道:“我怎么不知道?” “老太太吩咐的。”墨鸦在旁边道,“说是有一次她去老太太那儿,尝了老马做的蟹黄豆腐,喜欢的不行,原来是什么都不想吃,害喜的厉害,结果那次竟然一气吃了两三碗。老太太便发了话,说二夫人想吃什么,就直接让老马做了送过去。” “这不好。”郭碧玉道,“老马是我爹娘从江南带过来的厨子,万一那顿饭没吃妥贴,这不是给长房找事么?墨鸦,你去找老马,让他辞了这边儿府里的差事,去四季别院那边做一阵子。等二婶平平安安的生了再回来。” 墨鸦道:“大娘子说的是,这法子也好,四季别院那边几乎不断人,做得好了,那些个客人都不少打赏呢!” 黄鹂“咯咯”地笑起来:“老马在那边儿尝到甜头儿不愿意回来了怎么办?” 几个人吃着果盘里的果子,说说笑笑,就听外面道:“大娘子可在吗?” 青燕在廊下笑道:“原来是弄芹姐姐!是老太太找大娘子有事?” 弄芹一甩帕子,跟青燕打趣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找大娘子的?” 青燕将她让进屋来,弄芹便道:“还是大娘子这屋里头好,我一去二夫人那边就想打喷嚏!三伏天冷的像冰窖一样儿!” “咱们大娘子鲜少冰盆摆一屋子,倒不是用不起,是二夫人留给大娘子这玉锦阁实在是好,前后都通着风,摆个一盆在屋里,过堂风一吹,别提有多凉爽了!” 郭碧玉使了眼色,让黄鹂赶紧去办老马的事儿,黄鹂笑着和弄芹打了招呼道:“我还领了差事,回头和弄芹姐姐聊。”便急忙出屋去了。 弄芹这才给郭碧玉施了礼,道:“奴婢见过大娘子,老太太说让大娘子去松鹤堂。” 郭碧玉笑着对青燕道:“果然不是找你的。”又转头道,“可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弄芹犹豫了一下,这才轻声道:“原来这事儿大娘子真不知道,江南老宅那位,被接到上京来了。” 郭碧玉嘴角的笑意微微凝住,道:“进门了?” “哪能呢?”弄芹道,“那么个身份!现在那轿子就停在郭府大门口呢!眼下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不能就这么从大门迎过来。但我看二夫人的意思……” 郭碧玉便“咯咯”的笑出声:“难不成二婶想要把蘅娘从二叔这侍郎府的正门迎进来?” 她虽然笑着,眼中却是一片寒波冷意,弄芹道:“那也难说,我看二夫人像是挺高兴的,听说得了信儿就来告诉我们老太太了!” 青燕在旁边忍不住“噗嗤”的笑了:“二房的夫人替一个长房的妾室高兴,也真真少见。” 郭碧玉也笑道:“多谢弄芹姐姐透这些话儿给我。青燕,伺候我换身衣服,我这就过去祖母那里。” 大夏天的,郭碧玉却穿了一身火红的襦裙,这可不是什么绸缎裙子,而是不知道多少层的轻纱堆叠而成,每层纱为了压重都用金线绣了祥云图案。 随着她走动,如同一片火红云霞透着缕缕金光,极尽华丽! 她唇上也特意涂了艳红色的口脂,眉间贴了金钿,正要出门,又停下道:“总让蘅娘在外面等着也不妥,就算现在,指不定都招了多少看热闹的了!墨鸦陪我去,青燕,你带两个丫头去门口。” “是。” “你们只要做到一样儿,不能让她从正门进!你把她领到东院角门那进来,让她在玉锦阁外面的院子里等着。” 说完了郭碧玉才带着墨鸦跟在弄芹后面,晃晃悠悠的去了松鹤堂。 李氏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正在那儿笑着和郭老夫人说话,一看郭碧玉到了,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道:“正说着大娘子就来了。” 郭碧玉佯装不解道:“见过二婶,奶奶,唤孙女儿过来是什么事儿啊?” 郭老夫人正要开口,又把话吞了回去,她再不讲究吧,也觉得挺难说出口的,将大郎留在江南老宅的蘅娘派人接了过来,这会儿却要费氏的女儿来安置,这怎么开得了口? 一时间,她脸上就有些尴尬。 李氏便道:“是件高兴事儿!” 郭碧玉便笑道:“巧了,我今日这裙子穿的也是喜庆,倒要听听二婶说什么高兴事儿呢!” 李氏道:“你祖母差人将良玉的娘亲从江南接了过来。” “二婶慎言。”郭碧玉脸顿时就沉了下来,“良玉的娘亲只有我母亲一个,哪来的什么江南的娘亲?” 李氏嘴角一僵,不过一会儿,就又笑起来。 反正蘅娘已经到了上京,跟大娘子在这儿非要争个娘亲是谁,也没太大用,郭良玉就是蘅娘肚子里生出来的,这还能抹了不成? 李氏不再看郭碧玉,反对着郭老夫人道:“老太太早就该这么做了。像我说的,把蘅娘接过来和大伯团聚,和和美美的,以后说不定还能再为长房开枝散叶,这可是大好事!” 一提到开枝散叶,哪个老太太不爱听? 郭老夫人眼睛便眯了起来,道:“是这个理儿。碧玉啊,你在东院给蘅娘安置好了……” “奶奶,您糊涂了。”郭碧玉笑道,“我这当女儿的,怎么好管爹爹房里的事儿?” 郭老夫人一怔,一拍额头道:“可不是我老糊涂了!” 李氏笑道:“若是碧玉不好管,那媳妇愿意帮着安置蘅娘。” 郭老夫人正要说好,郭碧玉又道:“那更不成了,奶奶,咱们是正经人家儿,连我这亲闺女,都不愿意管自己爹爹的房里边儿的事儿,一个做小婶婶的反而上蹿下跳的非要插手大伯房里的事儿……”她再也忍不住,“嗤”的一下笑出声来,“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我们郭家呢!” 李氏脸唰的一下,涨的通红,结结巴巴地道:“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谁上蹿下跳?” 郭碧玉“哟”了一声,掩住嘴道:“是侄女儿用词不讲究,处心积虑?也不太对,费尽心思?殚精竭虑?” 李氏气得嘴唇发颤,反而笑起来,道:“大娘子这话说的,我这做婶婶的是真的无言以对,说什么都是错,娘,蘅娘的事儿,我是管不了了!” “本来也不该二婶管!”郭碧玉道,“二婶自己个儿怀了身子,就该好好养胎,难道当侄女儿是个傻的?”郭碧玉眼圈儿一红,“二婶肯定没少在祖母跟前儿撺掇!要是侄女儿冤枉了二婶,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 撒泼谁不会? 郭碧玉扭过身子,拿着帕子捂在嘴上,一边儿嚎啕,一边儿往李氏身上扑,边扑边喊道:“便是要接蘅娘过来,也不是这会子!良玉才好了几天?你是巴不得东院乱成一团儿!回头我也见天儿去跟佩玉表哥说,西院里那个会吟诗会唱曲儿的才是他正经娘亲!” 她这么一闹,墨鸦赶紧拖着她往后拉,哭哭啼啼地道:“大娘子,您可消消气!大娘子,您这么委屈,要叫郎君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墨鸦又不使劲拉,郭碧玉的两只爪子就直朝着李氏身上抓,李氏看着距离她三寸不到的染了蔻丹的红指甲,吓得魂飞魄散!双手紧紧地护着肚子,一动也不敢动! 常妈急忙过来帮着拉,又骂道:“你是傻的吗?怎么不赶紧扶着你家二夫人回去!” 双庆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搀着李氏道:“二夫人,且先回去吧!” 郭碧玉还在那对着李氏不依不饶地哭:“一家团聚,二婶怎么不和二叔的那几位一家团聚和和美美!要是再有个谁也能替二叔开枝散叶二婶怕不是要高兴坏了!你倒是给侄女儿做个样儿让我好好学学二婶!” 李氏掩着脸走了,郭碧玉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向后倒去,墨鸦急忙扶住了她,道:“不好了!大娘子背过气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奶奶,你听我说! 常妈、弄芹、侍椿还有墨鸦围着郭碧玉忙了好一会儿,郭碧玉才“嘤咛”一声醒过来,一张眼正好对着郭老太太担忧的双眼,眼圈儿真的红了几分,道:“奶奶怎么听二婶的那些鬼话!” 郭老太太原本因为这一场闹,很是生郭碧玉的气,这会儿听郭碧玉倒打一耙,气得乐了,道:“我还没怪你,你倒来怪祖母?你刚才把你二婶吓成什么样儿了!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 “难道因为她肚子里有个孩子,就能搅得旁人家宅不宁?” “你二婶也是好心……” 郭碧玉心里边儿怪郭老太太糊涂,若是对着旁人,她早就破口大骂“好心个屁”了。 对着老太太,她却不能这样儿,便用帕子掩着鼻子,不多时眼泪便流了下来,道:“好心?祖母,您是不是觉得我一门心思只向着我母亲?” 郭老太太当然是这么想的了! 在她心里,也隐隐觉得费氏不够贤惠。大郎也不争气,怕老婆。 看李氏,怀了衡玉的时候,就给老二安排了伺候的人,顺顺当当的一下子有了衡玉和佩玉两个儿子。 眼下李氏又怀了第三个孩子,可费氏呢?自己不能生,还不帮老大张罗。 郭碧玉叹了口气:“祖母,谁生下来的孩子,不都管我娘叫一声‘母亲’?说句不好听的,我娘是妥妥的长房主母,这还能变?任谁进来伺候,还能妨碍到我娘什么?还不是由着我娘搓扁揉圆?别说是我,就连我母亲也是没二话的!可您想想,二婶干嘛撺掇着您把蘅娘接过来,难道真是为了长房开枝散叶?” 郭老太太道:“不然呢?” “她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良玉刚开了祠堂过到了我母亲名下之后让您接人,您就没想想这里边儿的缘由?” 郭老太太眉心一皱,道:“这……”她才回过味儿来,这么一说,李氏劝她把蘅娘接来上京,怕不是为了给老大开枝散叶,这明显是对着良玉来的啊! “您再想想,我这边刚为良玉请了启蒙先生,启蒙先生只拿他当长房嫡子来教——实际上良玉也是嫡子了!可万一他们在东院碰到了蘅娘,良玉是认这个亲娘,还是不认?认了,先生怎么想?不认,先生又怎么想?” 认了,先生怕是心里恼火,不但是商户孩子,还是庶子! 不认生母,那又是个什么名声儿? 原先人在江南,好歹见不着,良玉打小又是费氏带在身边的,压根儿没那记性——可现在就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光是下人们之间一人一句,就得乱套! 这点事,郭老太太还是能想明白的,一想明白,她就开始心虚了。 接蘅娘这档子事儿,固然是因为李氏有意无意的总在她面前提起,也是因为她看着李氏又有了身孕,心里边儿活络了。 算上李氏肚子里这个,二房都有四个孩子了,可长房就郭碧玉和郭良玉两个,有些单薄。 郭老太太这才谁也没告诉,就让李氏差遣人回了一趟老家,把蘅娘给接来了。 现在经郭碧玉这么一说,她心里边儿这个后悔啊,比起多个孙子孙女儿,首先也得家宅太平不是? “这事儿……”郭老太太宽胖的脸盘上露出了羞愧的神色,“是奶奶做得不妥当,可人都接来了,总不能再送回去。” 郭碧玉便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你还是先找个地方把她安置下来。”郭老太太道,“别让良玉知道,配两个丫头看着她,别让她出来乱跑……” 郭碧玉皱着眉头,心说:人家好端端的在江南大宅子里,地方大,风景好,除了没男人,吃得好穿得好,有多自在!你非把人家弄过来,还要跟看犯人死的拘着。您这图意啥? 她道:“祖母既然这么说,我就试试吧。但是,孙女儿不能时时刻刻的看着,就算是有丫鬟,可那好歹也是我爹的人,压根就没法守的死死的。万一叫蘅娘今个儿去找良玉一次,明个儿去找良玉一次。”她咂咂嘴,“孙女儿不是说蘅娘品性差,可奶奶也知道她那副娇娇柔柔动不动就要哭几声的模样,这么着,良玉可就彻底被带歪了!” “不然……放在松鹤堂?” “祖母,这可不成,叫外人看着,您是有多宠着这位呢!这也不合规矩,您也别着急上火了,人既然已经来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爹娘怕是还不知道呢吧?孙女儿写信问问该怎么处置好。” 她这么一说,郭老太太又脸红了。 郭碧玉站了起来:“常妈你好好宽慰宽慰祖母,我这就去了,蘅娘说不定还在门口儿呆着呢!” 松鹤堂里安静了下来,郭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常妈,你说我是不是老糊涂了?” 常妈扶着郭老夫人在榻上靠好,拿了美人锤给她轻轻的敲着腿,道:“老太太是良善人,哪有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当时老太太说要接人,我也觉着该当的。” 她在郭家陪着老太太这么些年,有些话也敢说,这意思也是挺明白了,老太太这事儿,是做差了。 郭老夫人就叹了口气:“我老了,记性也不好,先前良玉那场闹才过去了几天哪!今个儿就又让碧玉伤心了。” “老太太这就想多了,大娘子哪会埋怨您?跟您亲着呢,不然直接就跟您说不好管,您怎么办?难不成还真让二夫人去管大郎房里的事儿?别说是官宦人家,就是咱们村里,这样也要让人说闲话的!” 郭老夫人道:“我以后可再不管大郎、二郎房里的事了!” “老太太这样想就对了,您享享福就是了,管那些个破事儿呢!再者说了,大郎若是对蘅娘有点点儿的心思,怕不是早就接来了?也等不到今天。”常妈道,“唉,我这也是事后诸葛亮,若不是大娘子看得通透,真心实意的拿良玉当自己个儿亲弟弟看,长房怕是又要乱成一锅粥了!” 郭老夫人话语里带了隐隐的怒气,道:“李氏那边怀着孩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且去传我的话,让她好好养胎,别耗费心神去管些有的没的!她肚子的孩子才是正经!” —?—爱的分割线—?— 郭碧玉在松鹤堂和李氏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双喜和双乐和青燕带着的白鹭、画眉在门口对上了。 门口停着一辆围着青布的马车,这会儿已经围了些看热闹的——早先住在这边儿隔着一条街的礼部杨侍郎府上,不就被一个娘子带着孩子找上门了吗? 杨侍郎不光被上司重重的申斥,传到圣上耳朵里,还得了一句“礼部侍郎不知礼”的评语——这一年的小考过后,怕是再也没法在礼部呆了! 此时围观的人两眼放光议论纷纷,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李氏管理整个郭府内务,她手下的大丫鬟双喜自是神情高傲,也是一副要做主的模样:“还不快把马车驶进来?” 白鹭笑道:“双喜姐姐这么急着把人接进去,难不成是二房的什么人?” 就这一句话,双喜便气得涨红了脸,道:“车里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和我们二房什么相干?” “既是不相干,二夫人这火烧火燎的,非要让人现在从正门进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老太太派人从江南特地接来的,身份自然不一样,难道不能从正门进?” 青燕看白鹭和画眉还要吵,便柔声道,“实话给你说,难道我们不知道这车里是什么人么?不管是谁派人从老宅那边接人过来,可说破天也就是我们东院的一个妾侍。” 双喜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干嘛还不快请进去?” “请?”青燕“嗤”的一声笑了,“要请,二房请,可有一样儿,你敢把她从正门请进去,长房就敢把她送你们二房去,长房只是商户人家,可接纳不起从郭侍郎府上正门迎进来的身份贵重的‘妾’!” 周围的人这回算是听懂了。 一听懂,更是议论起来,这周围是什么地方,住的也都是要脸面的富贵人家,哪有妾侍从正门进去的? 郭府在这儿也定居了三年多了,大家都知道郭侍郎的兄长是做生意的,反而身份不高,就算是这样儿,二房拿着一个长房远道而来的妾侍,非要逼着人家从正门迎进去,可也是太过分了些。 青燕微微一笑,不再理会双喜,对着一直没打开车帘的里面的人道:“蘅娘,要么你就在这儿杠着,要么绕道旁边东院的角门进去。想要从正门进?我劝你别打这个主意。” 车帘猛地晃动了一下,有人从里面紧紧的揪住了一角,良久,里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去角门吧。” 青燕道:“白鹭,画眉,去给车夫带路!” 说完朝着白鹭和画眉丢了个眼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孤高冷傲老白莲 郭碧玉出了松鹤堂,将帕子递给墨鸦,道:“这上面涂的姜汁也太多了,太辣眼睛!” 墨鸦笑道:“也不知道大娘子从哪里知道这样的促狭法子!” 郭碧玉停下脚步,侧头道:“我眼睛红吗?” 墨鸦摇摇头:“不红,姜这东西当时辛辣,其实不伤眼。” “那就好。”郭碧玉正往东院走,就看见青燕在院门口等着呢,道:“大娘子,妥当了。”她向里指了指,道:“现在在玉锦阁月亮门口站着呢。” 郭碧玉道:“小郎君还不知道吧?” “小郎君在柳先生那边的书房做功课,还不曾出来。” 郭碧玉皱着眉头,直想大声说一句:“这都叫什么破事儿!”末了还是吩咐道:“若是想要过来,你们不用拦着,拦也拦不住。” 说完了,才向玉锦阁走去。 玉锦阁门前站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郭碧玉其实也没想好怎么面对父亲屋里这位蘅娘。 上辈子也没这回事啊! 别说蘅娘,上辈子李氏也压根不曾再有孕——不然就是有了无声无息地又没了,反正她不知道! 而蘅娘一直留在江南,就没来过上京! 就连长房出了事她都没出现过——听说是卷了老宅的东西,一天夜里突然就从老宅里消失了。 若不是郭老夫人多事,郭碧玉早就把这个人忘一边儿去了。 眼前的蘅娘一系白色襦裙,裙角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朵粉色梅花,柳叶肩上披着粉红色的轻纱,别提有多么袅娜了。 白皙的脸在这张脸的主人看到郭碧玉的那一刻忽地变得有些微红,她眉心微蹙,牙齿轻轻咬着嘴唇,神色显得既坚强又冷傲。 想当年,郭碧玉和二妹妹走的近,对蘅娘还颇为同情,觉得一个才女百般无奈竟然给一个财大气粗的商人做了妾侍,实在是明珠暗投了——而今郭碧玉透过表面看清楚了本质,回想到蘅娘的事儿,顿时有些腻歪。 这位蘅娘姓林,父亲是那一代唯一的一个秀才——再多加一句,是一个久举不第的秀才。 就拿郭皋和郭仪两兄弟的事儿来说,不消说,科举相当费钱!这位林秀才要温书,不能出去做活赚钱补贴家用,除了吃穿,还要会文,还要赶路去考试,样样儿都要钱! 蘅娘的娘亲大概不到四十岁就死了。 现在郭碧玉回想起来,八成是活活累死的。 就这样,也没能阻止林秀才的“奋进之路”! 他坚信是金子就会发光,是珍珠就不会一直土内埋藏,一直考,一直考。他得感谢老天爷让他娘子死得晚,那会儿林蘅娘已经长大了,能做活儿了——就由着这位小娘子做针线供着她爹爹。 邻里们可怜她,常常今天一瓢米、明天一块布地周济她,林蘅娘长得美,又能诗善文,不多久就出了名。 那会儿郭家境况已经好多了!郭皋在饶州买了铺面,不但能供给郭仪,自家也慢慢攒了不少家底,因他为了郭仪做了行商,郭老太太一直觉得愧对了他,便一门心思想要找个好媳妇。 她当时看中的,就是这位林蘅娘。 和郭皋年岁虽然差的多了几岁,可郭老太太心中明白啊,他纯粹是忙着家里的事儿才耽误了婚姻,绝对没有什么旁的乱七八糟的事儿。 可事与愿违,费氏的爹爹来郭家提亲,被郭老太太拒绝了多少次,郭老太太这边儿托人去林家提亲的人就被撵出来多少次! 林蘅娘十三、四岁穿着一身补丁的粗布衣服将郭家的东西扔了出来,邻居还夸赞她是个有志向的。 十五岁的时候,再撵人,邻居便有些看不明白了,都这么大了,也该说门亲事了,她爹林秀才也不管她,只顾着自己顶着一个苍白而稀疏的发髻在窗户边上摇头晃脑的念“出淤泥而不染”。在明白人看来,若是能考上,早就中了,难不成林蘅娘还真的觉得自己能做个官家娘子? 郭家差人说合了几次,林蘅娘仍旧是冷言冷语,对媒人不假辞色。周围的邻居,没一个不摇头的,就这样的破家烂户,能撞到郭家这样的人家真是烧了高香了! 郭家大郎人老实,老太太人也厚道,人家二郎可不像林秀才,聪慧着呢,都要去上京赶考了,前途无限!再加上郭家眼看家底也越来越厚实!这样的人家还不允,是要上天吗? 郭老太太最后连以后绝不给郭皋纳妾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林蘅娘依旧是一脸高洁、耻于嫁给商人为妇的样子。 她愿意坚持,郭老太太等不了啊!郭皋都二十多了!最后干脆还是娶了费氏。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林秀才终于把自己熬死了。 那时候,林家真是连个裹尸体的草席都拿不出来了。 卖身葬父的事情林蘅娘做不出来,她最好的岁数都过去了,再不会有什么好人家了,万一被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买了去她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她是孝女一个,断断不能让自家爹爹连个棺材板儿都没有就下葬。 也是赶了巧了,郭老太太带着一家子回乡祭祖,林蘅娘拦着郭老太太的路,哭哭啼啼的说愿意给郭家做妾,只要能出钱给她爹爹操办丧事就行。 她非要嫁进来,嫁进来以后却还是一副清高冷傲的样子,仿佛郭皋出现在她眼前都是一种玷污似地! 不跟来上京,愿意留在老宅,跟郭皋说的是她父母的坟都在那边,逢年过节不能没个人——实际上呢,郭碧玉心里也有点数了,比起被商人纳为妾侍,她还要奉一个商户女为主母,这才更让林蘅娘痛苦! 所以她才宁愿不来上京罢了。 只是这副模样从二十几岁一直坚持到了三十多岁,现如今,孩子也生了,吃郭皋的,穿郭皋的,就连爹娘的坟也是郭皋出钱打理的,她做出这份“贫贱不能移”的模样给谁看啊! 当年谁也没逼林蘅娘啊! 郭碧玉这么一想,觉得难怪上辈子二妹妹对这位蘅娘推崇备至,感情都是一路的,一边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长房经商带来的富贵生活,一边儿看不起长房身份低微是个商户。 蘅娘怔怔的看着眼前一袭华丽红衣的郭碧玉,在她记忆里,郭碧玉还是个孩子呢,可如今她已经是眉目如画、神态肖似费氏的大姑娘了。 郭碧玉也静静的看着她。 过了一会子,到底是蘅娘先受不住郭碧玉的目光,咬唇道:“蘅娘见过大娘子。” 郭碧玉这才点点头,道:“进来吧。” 到了屋里,郭碧玉坐了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蘅娘。 青燕端了一盏茶过来,她品了一口,放在了案几上,一只玉雪般的手腕搭在案几上,玉镯子碰到了案几发出来轻微的“叮”的一声响。 “蘅娘,你不该来。” 蘅娘一下子抬起头,争辩道:“是老夫人……” “不用提老夫人,在这个家里,你别以为老夫人能做你的靠山。”郭碧玉深深地看了一眼蘅娘,“也别以为西院我那位二婶会为你说话,二婶呢,又怀了孩子。” 蘅娘面无表情。 “你既然来了,有几件事,我就得叮嘱叮嘱你。”郭碧玉理了理膝盖上堆叠的纱裙。 “这么着,我先把老太太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你听:老太太说,这事儿做得不妥当,可人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再送回去,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派两个丫鬟看着,叫她别到处乱走。老太太还说了——”她盯着蘅娘,一字一句地道:“别让良玉知道。” 蘅娘脸色微变,抬头道:“可我是他的……” “住嘴。”郭碧玉厉声道,“良玉只有一个嫡母,就是我娘亲费氏。” 蘅娘嘴唇苍白道:“除非大娘子把我弄死,就算是弄死我,我也还是良玉的生母——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郭碧玉“噗哧”一声就笑了,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蘅娘莫不是欺人眼瞎耳聋么?”郭碧玉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娘才把良玉养在身边?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她俯身,轻声道,“家里的人都以为是我娘亲抢走了良玉,实际上,那是你不要的。” 蘅娘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话,连退了好几步,眼神中带着惊恐和不可置信,看着郭碧玉。 郭碧玉自己也忘记上辈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了。 总之她听说过。 而且上辈子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只是不是对蘅娘,而是对良玉说的。 上辈子她和郭良玉一直在死掐,一见面就吵,有一次她被惹急了,听郭良玉又拿着生母林蘅娘说事儿,便大声说出了这句话:“你以为是我娘非要养你?是你娘不要你!” 虽然郭碧玉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听到这句话了,可是就在刚才,她说出口的瞬间,看到蘅娘的反应,却觉得这事儿——八成是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跟先生坦白 蘅娘的嘴唇微微发颤。 郭碧玉这句话,语带双关。 “你若是还存着一分为良玉好的心思,就离他远着些。”郭碧玉似笑非笑地看着蘅娘,“这些年,蘅娘倒是越来越年轻了似地,简直看不出来曾经生过孩子,看样子,日过过得颇为舒畅。” 世人都说“生恩不如养恩”,一个孩子从生下来到长大,不知道要费多少心血。 “我娘亲不是那种心狠的人,否则当初就去母留子了,上京这处郭府,虽然地方小,可有一点方便,有什么动静,多的是人过来跟我禀告。你若是敢去找良玉歪缠,半柱香之后我就能知道,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蘅娘低下头,死死的咬住嘴唇。 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郭碧玉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道:“若是我娘亲,对你罚的轻了重了,或许你还觉着她心中会有顾虑,毕竟是你我爹的人嘛。” “但是呢,我是我爹的女儿,别说是罚你,就算是把你发卖了、打杀了,我爹爹顶多也就是责备我一顿,你说呢?” 蘅娘在郭碧玉冷冷的话语中打了个寒颤。 大娘子的骄奢,早先在江南老宅的时候就听说过,全家上下没有不捧着这位的!郭皋和费氏更是将这个长女宠上了天! “到时候,蘅娘,你说二房的二婶,会不会开口为你求求情?” 蘅娘现在脑子都混了,她翻来覆去就在想一个问题:大娘子怎么会知道老夫人派去江南老宅接她的人向她递了二夫人的话? “墨鸦,咱们这东院还有什么地方能安置人啊?”郭碧玉道。 墨鸦道:“回大娘子,栖云居和玉锦阁之间那里尚有个小小的蔷薇院,里面屋子倒都是拾掇干净了的。” “蔷薇院么?”郭碧玉思忖道,那地方距离栖云居和玉锦阁近,倒是方便监管起来,又不能往客房那边放——柳先生带着良玉在那边上课,只得道:“唉,这里实在是太小了,想伸个脚儿,都能踢到西院。那里也算是小巧雅致,蔷薇开的时候也漂亮,想必蘅娘应该喜欢,就搬到那里吧!” 蘅娘想了想,还是矮了身子,道:“多谢大娘子。” 郭碧玉又打量着跟在蘅娘身边的青衣小寰,这丫头刚才就目光游离,郭碧玉是不太喜欢这种看起来有些油滑的目光,原本蘅娘就够让人不消停了,再来个喜欢撺掇的丫鬟,那要多出不少事来! “你身边这个丫头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之前不曾见过?” 蘅娘道:“她叫兰儿,原先在我身边伺候的慧儿到了年龄配出去了,这是前两年才由老宅管事分给我的。” 青燕便道:“蘅娘亏你还是知书达理的人,怎么见了大娘子还‘我’啊‘我’的?这是什么规矩?” 郭碧玉摆摆手道:“这可不是青燕难为你,咱们家的内务由二婶管理,二婶是世家出身,最讲究礼仪不过,万一你在东院说顺了嘴,见到西院的人也这般随便,到时候我可真救不了你。这丫头,看来不怎么当用,我给你配两个。青燕,你先带着蘅娘过去。” 就算是百般不愿,也没有办法,蘅娘告退跟着青燕下去了。 郭碧玉这才道:“把人都叫进来。” 正巧这会儿黄鹂也回来了,道:“好不容易把人调教好的,前一阵子紫鸥和玉勇跟了小郎君,这会儿又要派人出去?” 郭碧玉看向白鹭道:“也只好再派你过去顶一阵子了,当时我怎样许诺紫鸥,你们也是一样。” 白鹭笑道:“在哪儿做事不是一样的?大娘子且先不要打发那个兰儿,那院子早晚还缺了洒扫、干活儿的丫鬟,在我手底下保准调理的服服帖帖的。” 黄鹂笑起来:“你才从我们手里出师了多长时间,现在就想着调教别人了?” 白鹭“嘻嘻”地笑道:“当初姐姐们疼我们,没使劲折腾我们四个。” “只是既然这位是二婶撺掇着老夫人接来的,就不能让她这般轻省,黄鹂,你去禀告二夫人,如果和西院的二叔房里的妾侍相比,怎么也还要一个婆子两个丫鬟,长房的下人们月例钱虽然都是我们自己出,可总不能买人的钱也由我们出。” “是。” “还有蘅娘的月例钱,也是要从公中出的。对了,别忘了一应的用度。”郭碧玉笑笑,“得和西院那边齐平。” 看手下的人纷纷领了差事都去了,郭碧玉才长吁了一口气,墨鸦道:“过会儿青燕回来了,让她给大娘子按按头松快松快。” 郭碧玉道:“哪还有这样的闲工夫,我在乎的压根不是蘅娘,当一个人吃饭穿衣都指望着旁人的时候,她还有什么可以蹦达的?我是忧心良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凡事遮遮掩掩,倒不如敞开说了的好。走,跟我去一趟栖云居。” 留在栖云居的几个费氏的丫鬟每日也清静,除了扫扫尘、伺候一下费氏留下来的花草神妙的,倒也没有什么事儿,郭碧玉免了她们请安,道:“你们去客房那边等着,一旦柳先生下了课,便请他和小郎君来一趟这里的书房,就说我有事。” 不多时,就听良玉稚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姐姐来了?” 郭碧玉急忙站起身来,随着脚步声近,一个小身影扑了过来,郭碧玉拍了拍良玉的头,看着跟在郭良玉身后的柳先生道:“给柳先生见礼。” 先生姓柳名时元,是个学问不差的举子,可天底下学问不差的人何其多也,他少年的时候到了上京,如今也羁留上京有十来年了——他又不像当年的郭仪那样身后有个会赚钱的大哥,也不像蘅娘的父亲林秀才只顾着自己考学,吃喝用度先靠娘子后靠闺女。 柳时元一切都是靠自己。 在上京羁留的举子极多,不少过的艰难至极,有的返乡,有的靠蹭吃蹭喝度日,还有的靠着皮相勾搭青楼的小姐,干脆吃了软饭。 至于郭碧玉为什么知道柳时元这个人,是因为上辈子险些和柳时元做了邻居。 柳时元和别的又自傲又迂腐的书生不同,其他举子终日买醉在酒楼之上高谈阔论、妄议时政,他从不怨天尤人,并不因为落第便心怀怨忿,反而十分豁达。 更让郭碧玉觉得这个人不一般的是,相对其他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书生,他能把自身的生活打理的非常好,在现实面前从不逃避——当时郭碧玉在门口看热闹的时候,见过他和旁边的屋主讨价还价来着,后来自然是没谈拢,可是柳时元的模样倒是很不卑不亢,说话也通透的很。 这辈子要给良玉选老师,郭碧玉一下子就想起他来了。 她为什么没有拜托二房帮忙找寻先生,就是怕二房故意找个像荀夫子那样的迂腐先生,死板教条,良玉作为目前长房唯一的男丁,可不能读书读成一个傻子! 但是也不能不读书,读书才能明辨是非时事,不然以后这么一大摊子,非得被人骗个精光不可! 像柳时元这样又饱读诗书又不迂腐的人,反而最合适。 郭良玉差人在外面打听了许久,才拿了他二叔的名帖投了过去。 他二叔郭仪,这些年虽然做了官,可文名是有的,一张名帖到了柳时元的手里,再加上郭大娘子给的苏修实在是丰厚,二话不说他便答应了。 郭碧玉给柳时元施礼,他急忙还礼道:“不知道大娘子找我何事?” “先生请先坐。”郭碧玉对着郭良玉道:“黄鹂从厨房拿了点心,你先去用一些。” 郭良玉道:“是不是应该先奉给先生?” 郭碧玉便笑起来:“先生也有的,已经让人去拿了,你先去吧。墨鸦,带着小郎君去吧。” 看郭良玉走了,她才又起了身,端端正正的向柳时元行了个礼,道:“我有事瞒着先生,说实话,若是能瞒住,我还瞒着,可眼见得是瞒不下去了,被先生自己个儿发现了,就更尴尬,还不如我先坦白了。” 她话说的又是直白,又是云山雾罩,柳时元倒觉得有意思起来,道:“大娘子请说。” 郭碧玉这才道:“我这个弟弟,是庶出的孩子。” 柳时元脸色变了一下,瞬间恢复了正常,道:“我看大娘子对小郎君这样尽心,倒不像。” “实不相瞒,他的嫡母,也就是我娘,已经没法再诞下子嗣了,我和我娘,只能拿他当亲生的待。” 这已经涉及了郭家的家事,柳时元倒不好说什么,便道:“其实大娘子也不必提起这个,我原本也不知道,对大娘子的家事也不感兴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女人真麻烦 柳时元道:“大娘子的师资给的丰厚,实不相瞒,我还是挺缺钱的,而且上京又岂止是米贵,连住所也都无法保证,大娘子请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不教小郎君。” 郭碧玉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们家这院子,到底是有些逼仄了,我这边也管束着些——其实若是我爹娘在这边,远应该请先生在家中住下,眼下只好麻烦先生两头跑了。” 柳时元瞪大眼睛,愣了一会儿,心说,果然是有钱人家,这样的府第,竟然还嫌小,这位郭大娘子真的知道什么叫“逼仄”吗? 郭碧玉亲自起身将柳时元身边的茶盏续了茶,道:“还有一点,是我多求先生了,勿要因为良玉的身份便待他有什么不同。” “大娘子待小郎君,可真看不出来……” 郭碧玉笑笑:“我不跟先生打虚晃,我若是有亲弟弟,才不管他呢!” 她说地坦坦荡荡的,柳时元倒是真地对她刮目相看,便道:“大娘子都有这样的胸襟,我又怎么会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倒是小郎君那边,大娘子怕还是要说清楚才好。” “是。”郭碧玉笑着点点头,“您说的没错,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口舌,是非也多。若是先生不介意,过一阵子,我寻个好去处,请先生把良玉带着,一来温书,二来给他启蒙,您看如何?” “但听大娘子安排。” …?…爱的分割线…?… 送走了柳时元,郭碧玉这才将郭良玉又叫到身边儿来,看郭良玉身后的黄鹂摇了摇头,就知道良玉还不知道今天的事,便道:“你也大了,今天用点心前先想着先生,足见先生教得好,也是你学得好,很是懂事。” 她不经常夸郭良玉,常常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因此郭良玉得了她的称赞,脸上直发光,道:“是吗?是吗?” 郭碧玉点点头道:“是。” 郭良玉往旁边看看,道:“先生走了吗?姐姐你和先生说什么?” “说你的事啊?你喜欢这个柳先生么?” 郭良玉便重重的点头道:“喜欢。他知道好些事情,经常给我说外面的事听。” 郭碧玉便道:“这位先生是我特意给你请的,你要知道,爹娘是做商人的。” 说到这里,郭良玉便揪着话把儿道:“上次你还说不许我看不起爹娘。” “可是旁人的眼光咱们管不住啊!” “柳先生很好的,他一点儿都没有看不起啊,他知道我们家是商户,可还跟我说当年打了一场大仗,民生凋敝,因为圣上为米粮、棉麻都减了税,才有商人愿意南北流通的做生意,慢慢的才有了今天的兴盛样子。” 郭碧玉笑道:“先生说得没错,我今天和先生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还有什么事啊。”郭良玉是个孩童心性,把玩起手中的一个木锁来。 郭碧玉心里叹了口气,更加地怪蘅娘做事一点儿都不为孩子着想——良玉跟着费氏,没有受过委屈,好好儿地长到现在,又记为嫡子,她这会儿反倒过来了,不是添乱吗? 最关键的是,难免要伤到良玉。 “还记得你和我吵架的时候说的话吗?关于一直在江南老宅那边儿住着的你生母的事儿?” 郭良玉便点点头,又道:“后来祖母也跟我说了,说她没有死,好好儿的在江南老宅里住着呢。” “她今天到上京了。”郭碧玉道。 “啊?”郭良玉一下子就愣住了! 郭碧玉一看,孩子脸上一点儿高兴神色都没有,只有惊慌和无措。 一时间她也挺可怜郭良玉的,且不管他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坏蛋,可现在还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屁孩儿,懂事了才明白过来一直带着他的不是生母,还差点被西院的人利用个彻底。 郭良玉结结巴巴地仰着头道:“姐姐,我、我该怎么办?我、我应不应该见、见她?” 郭碧玉道:“见不见,都是你的事,你是咱们长房的嫡子,你要见她,我不怪你,你要是不见她,我也给你撑腰,谁要敢说你的不是,我去骂他。” 郭良玉这才突然明白过来,道:“那,柳先生知道了?” “这事儿怎么好瞒着柳先生,我刚才就是恳求柳先生,原谅我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跟他说实话——也恳求他能继续教你。” 郭良玉道:“他若是不教就算了,姐姐你不要为了我的事情烦恼,再找一个不介意的先生,我会好好学的。” 郭碧玉心里长叹一声,暗道,将心换心,她娘亲和她的这份功夫,真是没有白白打了水漂! 她点着郭良玉的鼻子道:“怎么突然就硬气起来了?柳先生不是这样的人,你要想着,饱学之士都不在意,也不看轻你,你就更不应该在乎。” 郭良玉道:“嗯。那……那我还是去看看她吧。”他又急忙抬头道,“我不是想她,只是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觉得我越是躲着不去,反而越显得我怕了。” 今天不见,早晚有一天也得碰见,郭碧玉深知这个道理,什么事情越堵着,最后爆发起来越严重,便道:“去吧。” 等郭良玉走了,她又把墨鸦叫了过来。 “你明个儿去一趟四季别院。” 墨鸦静静站在那儿等着她接着往下吩咐事情,就听郭碧玉道:“我记得毗邻四季别院,当时我们买了不少地?” “对。”虽然图册还放在月圆南货店,可墨鸦还记得,“最靠着四级别院那座桥的两块地,因为地方好,都修了一排草庐,让佃户们都好好的种了庄稼作物,前几天郭二武还过来了,说又扎了长长的篱笆,上面爬了喇叭花,乡野意趣十足,不少人家反而不愿意去上游的楼阁赏景,偏偏愿意来草庐那边。” 郭碧玉心道,什么乡野意趣,那就是乡下。 “别的地呢?” “眼下还没用上,不过也都没闲着,种了四季蔬菜,专门供去四季别院游玩的那些贵人们尝尝鲜。”墨鸦笑道,“听说上次哪位公子去了,还题了‘嚼得菜根有余香’的大字儿呢!看奴婢这记性,记不住名字了,只听说是个大才子,一幅字儿能换不少钱呢!” “你跟郭二武说,寻个安静又不很偏远的地方,再盖一个小院,不用大,两间卧房,一个用餐的小厅,一间书房就行,院子里留几畦菜,再从别的地方移棵梧桐树过去,这事儿要快,我有急用。” “是。” “扬小郎最近去了几次?” 墨鸦嘴角抽了抽,就两天前,大娘子才刚刚问过,怎么现在又问? “扬小郎这两天没去了,听说锦乡侯府前一阵子摆宴,本来叫他过去的。” 郭碧玉道:“这事我知道,他没去。” “是,只是锦乡侯府差人请了几次,他拒绝也总得有个说辞,便推说病了,暂时不能过府演奏,怕过了病气给贵人们,因为这样,所以他干脆最近一段时间谁家的饮宴也都没去,怕锦乡侯府拿了话柄。” “那他是在家里呆着?”郭碧玉皱着眉头,扬羽那个爹,不喝酒也找事儿,喝了酒更找事,也真是难为他了。 “您不是派了雀儿和玉刚每天都过去看吗?您把他俩叫过来,一问就知道了。” 郭碧玉道:“且先这样吧,你把雀儿喊过来。” 雀儿还没来,郭良玉回来了。 郭碧玉道:“怎么这样快?” 郭良玉有些怏怏的,爬到了郭碧玉旁边的椅子上,胳膊肘拄着案几,撑着下巴,突然长叹了一声。 郭碧玉看他这一副愁苦的小大人模样,差点乐出来,道:“究竟是怎么了?” “原来她长这个样。”郭良玉道。 “论容貌,她是要比娘亲美一些的。”郭碧玉道。 “怎么可能?”郭良玉道,“娘亲才好看,脸圆圆的、白白的,还喜欢笑。” 郭碧玉咂咂嘴,心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蘅娘那种长相的女人特别招男人喜欢。 “她愁眉苦脸的,一点儿都不好看。”郭良玉叹气道,“见了我,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样子,一直在哭,我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郭碧玉逗他道:“她是不是问你受没受苦?” “姐姐,你说得真准。”郭良玉道,“她没问我,就是说我受苦了,还说我受欺负了,她看我穿了一身布衣服,就说你和娘亲不给我穿好的。” 因为郭良玉跟着柳先生读书,不好穿的太金灿灿的,柳先生也交代了,读书时就要穿布衣服,这么普通的料子,家里一时间都翻不出来,还是郭碧玉跑到松鹤堂跟老太太要了几块料子现做的。 “我说我其他的衣服都很好,一套要好几贯钱。结果她又说你们要娇纵我,将我往歪了养。” 这点郭碧玉也能料到,有的人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怎么都不能合心意,蘅娘就是这么讨厌,好像世上所有人都对她不好一样。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啊?” “她挺好的啊。”郭良玉道,“她脸上的褶子比娘亲少多了!比二婶母看上去都年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给我好好读书种地去 郭碧玉原是想着缓一缓再折腾东院的事,只是事与愿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不得她慢慢来。 但是她再怎么着急,四季别院那边房子也不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是? 等到一切都安置好了,郭二武才过来请见。 这头儿没说上几句话,那头紫鸥便过来了,道:“柳先生提前走了,说改日再来。” 郭碧玉脸色陡变,道:“这也没来了多一会儿,怎么就走了?” 紫鸥道:“柳先生带着小郎君在栖云居前面的水缸前面做耍子,在柳先生教课的时候奴婢都不在一旁跟着,怕碍着了先生,不知怎么地蘅娘也过去了,也没听清说了什么,等奴婢赶过去,蘅娘已经走了,柳先生就说今个儿的课先上到这儿。” 郭碧玉道:“他才来了一刻钟都不到,就——” 话还没说完,郭良玉就从外面一脸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道:“姐姐,你想办法管管她!” “到底怎么回事?” “那水缸里面不是蓄了水?” “是啊。”郭碧玉道,“大户人家为了防火,都要放置这样的大水缸子。” “先生带着我看里面的鱼来着。” 这郭碧玉知道,当时觉得大水缸子空荡荡的放那儿也不好看,便让人挖了河泥放了点儿进去,养了荷花,又扔了几条小鱼儿在里头。 “先生正在跟我讲清水池塘不养鱼的道理,我——生了我的那个娘就过来了,我原本好好儿在边儿上趴着,一点儿事都没有,她一顿尖叫,差点把我吓掉进缸里去!然后便责备柳先生,又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又是为人师者该如何如何……” 郭碧玉脸色铁青。 柳时元是个通透的人,但看他带着郭良玉讲这些看似浅显的道理,就知道他是个明白人,知道郭家长房想让孩子学到什么,什么才是有用的。 这个先生,真是挑对了。 她道:“后来呢?” “先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跟我说可怜天下慈母心,让我好好体味一下,明天来上课的时候问我是怎么想的,便走了。” 这真是个妙人! 郭碧玉立刻道:“墨鸦,你带着雀儿,去库房里选一套好的文房四宝,替我跑一趟柳先生家,你就跟柳先生说,他这个先生我是聘定了的,为难的事情,自有我解决,让他静候两天,务必不要生气。” 墨鸦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在外面喊道:“雀儿,跟我出去一趟。” 雀儿就在廊下,方才的话倒也听了个一知半解,边走边悄声询问墨鸦道:“那边又不消停了吗?依我说,打一顿就好了。” 墨鸦被她逗得直乐,道:“你可别,她那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骨,禁不起你一拳头,到时候还得大娘子贴医药费。” 她们二人说说笑笑的往库房那边儿去了,郭碧玉这头儿气还没消呢,让紫鸥带着郭良玉去书房写大字儿了,这才对着郭二武道:“我原本还想先去看看,看样子是来不及了,铺盖和一应用度都准备好了么?” 郭二武恭敬地道:“回禀大娘子,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没用和四季别院那头一样的东西,茶杯、用饭的东西都是白粗瓷的,桌椅也是那边儿的佃户们砍了山上的木头做的,还做两个竹子的书架。铺盖用了好的青棉布,里面厚厚的絮了棉花,一点儿也不比绫罗绸缎的被子差!” 郭碧玉点头,满意地道:“这差事你做得好,眼下一时间想不全,以后慢慢儿地也会想起来应该添置什么。明个儿一早你带着两个做工的赶两辆车过来。”她看了一眼郭二武,“我实话跟你说,东院小,而且在这里杂事多,我让你修这屋子,是要让小郎君的启蒙先生带着小郎君去那边耕读。” 郭二武立时道:“大娘子您是个有远见的人,小的佩服。这么着,在山脚下面,也得防着些,我再选两个可靠的佃户,每夜里在院子外面值夜。” 郭碧玉笑道:“正是这样,我有什么想不到的,你要帮我想在头里。”她想了想,又道,“虽然扬小郎不一定常去那边,他的屋子不能落了灰,要殷勤打扫。” “大娘子放心,一直都有人洒扫,每天都做。” “现在是盛夏,窗纱换透风透气的,花儿啊朵儿的就别往屋子里放了,我怕花的香气对他不好,有好看的盆景可以摆放两盆在里头。” 郭二武听了哪敢不放在心上! 大娘子对小郎君好吧?那是真是怕小郎君长歪了的好法儿,看上去比郎君和主母都严厉上几分,郭二武毫不怀疑,要是有一天小郎君真的长成了招猫逗狗的二世祖,大娘子狠狠的收拾他那是没跑的。 但这位扬小郎,那可真是不一样,是被大娘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郭二武寻思着,要是扬小郎开口要四季别院,大娘子都能二话不说,直接给他喽。 但郭二武已经吃过一次教训,深深知道大娘子年岁不打,可发起火来,真是让人害怕!上次赵大直接就给当着全园子人的面儿给打残了! 郭二武暗暗下定决心,且不管以后怎么着,他眼下必须把扬小郎当祖宗一样伺候好,若是扬小郎在四季别院有个什么不妥当,他们这一院子的人都得跟着吃瓜落! 郭碧玉又道:“虽然启蒙先生会约束小郎君,但是你们谁也不能引着他去满山瞎转,再不去别院那边吃吃喝喝!让我知道一次,我也不处置你们,只告诉我娘,说你们这些人勾着小郎君不学好,落到我娘手里,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郭二武心道:您这还叫好说话呢?那不好说话,得厉害成什么样啊?想到这儿,他急忙点头道:“是,大娘子您看这样儿行不行,只说是旁人家的先生带着弟子来读书,我让手底下的人少打听,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们那是小郎君。” “行。”郭碧玉挥挥手道,“你且回去准备吧。” 让郭良玉跟着启蒙先生搬出去习学这件事儿,自然不能不跟老太太提一声,但是郭老太太是个好说话的人,郭碧玉拿了当初郭家做例子。 想当年老太太新寡的艰难时候,就是带着两个孩子种地,无论是郭皋还是郭仪,都做过田里的事儿,也算是耕读传家。 又因为蘅娘在东院,始终是郭老太太一块心病,在问清楚的确是个稳妥地方之后,便点了头。 有了郭老太太点头,第二天一大早,郭碧玉就将郭良玉送上了车。 紫鸥将郭良玉的衣服、玩的小玩意收拾了一大包,放到车上,郭碧玉这才拉着郭良玉的手,将他抱到车上,郭良玉怯怯地道:“姐姐,你会去看我吗?” 郭碧玉笑道:“自然,得去看你学得怎么样了啊!这马车过会儿就去接柳先生,然后你和柳先生一道儿,去个好玩的地方,到时候只怕你都不爱回来了呢!”又嘱咐在马车上的郭二武道,“到了那边,一切都听柳先生的。也不许怠慢柳先生,柳先生想要什么,便给先生送去,一切用度都记在账上。” “是。” 郭良玉毕竟才六岁,又是第一次离家,还是有些害怕,郭碧玉便拍拍他的手,道:“趁这会儿你还不赶紧想想昨天先生留下来的话,马车不一时就到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回课。” 他这才吐着舌头道:“那姐姐我走了。” 看着马车辘辘地从角门走远了,青燕才担忧地道:“大娘子就不怕西院说您容不下小郎君,才把他送走的?” 郭碧玉心道,我怕个鬼。 东院里边儿,只有郭良玉年纪最小,也最容易受人说几句歪话影响,眼下离了这是非多的地方,又跟着一个好先生,反而对他有好处。 最关键的是,送到了什么地方,她谁也没告诉,就连郭老太太那儿也被她蒙混过去了。 找不到郭良玉,谁能奈何? 只剩下一个蘅娘,孩子没了,她也就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剩下的就她自己了,自然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能把东院怎么着呢? 她算是解决了一桩心头的大事,道:“走,再睡一会儿去,我白天还得去聚时珍看看呢!”她打了个大呵欠,道,“那边掌柜的找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爱的分割线…?… 蘅娘是过了好些日子,才发现郭良玉不见了。 郭碧玉皱着眉头道:“怎么一个个都好在玉锦阁门口吵吵?赶走。” 青燕正在门口好言相劝:“蘅娘,大娘子正忙,没空见你,你且回去吧,等大娘子忙完了,自会派人去喊你。” “她把良玉弄哪里去了!良玉是不是被她害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泄泄火,好多了 蘅娘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道:“你们……你们怎可如此?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们不是君子,我们就是当奴婢的,奉劝娘子一句,也别把自己个儿当成什么高人一等的人物儿!” 蘅娘身边儿也都是郭碧玉派的人,白鹭闲闲的站在她身后,靠在月亮门洞上:“我说什么,您非不听,过来自找没趣儿了吧。”又偏过头去,对着雀儿道,“怎么你那儿总不断吃的,给我一把瓜子儿。” 雀儿就走到她身边,示威似地对着蘅娘挥了挥拳头,这才笑嘻嘻的抓了一把瓜子儿放到白鹭手里,道:“白鹭妹妹,你绣活儿好,再给我缝一个大点儿的口袋啊,这个口袋都不够装了。” 蘅娘看着看着院门的这几个奴婢还有小厮,个个没把她放在眼睛里,悲从中来,无可断绝,呜呜咽咽的捏着帕子哭起来。 郭碧玉听见外面安静了,边打着算盘,边道:“你去窗户边儿上看看,别是把人给打了。” 墨鸦记好了一笔,探着头往窗户下面看,“噗哧”一声就乐了:“正站在那儿哭呢。底下的那几个哪有省油的灯?必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这位受不住了。” 郭碧玉冷哼了一声,道:“这就受不住了,过会儿且有的受呢。” 墨鸦心知她自从那天柳时元教小郎君课半截儿被蘅娘打断以后,一股子邪火一直没发出去,她也不可怜蘅娘,也飞快的核着帐,道:“月圆南货铺那边这个月倒是不错。” “那是肯定的。以后就慢慢会回落到一个正常的水平了。”郭碧玉头也不抬,“浙绣坊的东西头一个月在我们这儿摆出来,听说一度都没货了。” “那还是大娘子眼光好,要求他们送丝帕和绢扇过来。听说扇子卖的尤其好,就连象牙骨柄的昂贵货色,也卖出去好多把。” 郭碧玉只是笑笑,良久才停了笔和算盘,道:“你那边四季别院的账怎么样?” “看来郭二武是真老实了,账面没什么问题,该做的、该修缮的,价格也和市价没太大出入。” 郭碧玉眼下仍是几日就去一次东市和西市,倒不是一去了就直接奔着她的地盘去,时不时地要打听一些东西的时价,几年来,这习惯从没断过,越琢磨,这里的学问越深,她干脆派了两个伶俐又识字的小厮,每天专门做这一件事儿,回来造册报给她。 什么东西多少钱,可以说是足不出户就在她掌握中了,所以对下面的人报上来的数目,她心里是门儿清的。 对账这个活儿不轻松,更何况除了南货铺和四季别院这两家郭碧玉自己亲自打理的产业,还有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的铺面! 等她和墨鸦林林总总都理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 墨鸦笑道:“多亏大娘子那些地啊山林啊什么的是一年才做一次总账,不然不是要累死了?” 郭碧玉睁开眼睛道:“你还别说,回头我要再进几个丫头,你帮我挑两个踏实的学记账,京郊的地,我有用处,怕是很快就要忙了。” 京郊的地除了种地,还能干嘛?墨鸦搞不懂,便道:“大娘子也别太累了,钱哪有赚够的时候?” 郭碧玉摇摇头道:“赚钱累什么,累的是和那边那群口不对心的打交道——”她指了指西边,又指了指楼下,道,“还有玉锦阁门口正闹着的这位。” 墨鸦掩着嘴笑道:“这也难怪,无论哪个,都不应该大娘子来应对啊,可差着辈儿呢!” “去厨房给我叫点心过来,再把那位放进来。” 蘅娘发现了一群丫鬟只是围着她看热闹,也不哭了。 她今天穿了一套青碧色的襦裙,头上青丝如云,斜插着一根成色不错的碧玉簪,有因为一直冷着脸,自然而然的站在那儿就有了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这模样能唬住丫鬟们,却唬不住郭碧玉。 她在二妹妹那儿见过太多这样子了,可人家好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官宦家的女儿啊。 郭碧玉故意放慢了脚步,缓缓地下了楼梯,目光则一直在居高临下地打量蘅娘。 “找我什么事?” “大娘子,你把良玉弄到哪里去了?” 郭碧玉就笑出声来,简直是前仰后合,把蘅娘一下子就镇在那儿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哎哟,你别在我这儿装慈母了!”郭碧玉收了笑,眼睛冷冰冰地看着蘅娘,“黄鹂,你告诉告诉蘅娘,良玉走了多少天了?” 黄鹂脆生生地带着笑意道:“小郎君走了有十一天了。” “十一天。”郭碧玉道,“你听见了吗?若是你真的对良玉有心,第一天就能察觉到。可足足过了十一天,你才发现良玉不在东院。” 蘅娘挺起了胸膛,仿佛占着了道理,道:“大娘子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我,我怎么能知道!” “啧啧。”郭碧玉混不在意地笑了笑,“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蘅娘没有再做声,可也相当于是默认了。 郭碧玉却一拍桌子,玉镯子“噹”的一声磕到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我若是防着你,你且告诉我,你是怎么能走到我玉锦阁的门口大吵大闹的?” “我若是防着你,你再来告诉告诉我,你又怎么能跑到栖云居外面见到良玉的先生?” “我若是防着你,你又是怎么每天能出得了东院,不死心的一次次想要见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 “蘅娘啊蘅娘,我给你留了足够的脸面,无奈你自己个儿不要脸!” 蘅娘的脸孔一下子就涨得痛红,一股火辣辣的从脖颈烧了上去:“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郭碧玉道:“对不要脸的人,我也就不用以礼相待了!你也配!” 她这最后一个字,上辈子可没少练! 威力十足,先是发“噗”的音,后面发“欸”的音儿。 蘅娘正在那气得近乎神智昏迷,就感觉一口吐沫星子扑面而来,她不可置信的倒退了几步,想要捂脸,可是又怕摸着了湿湿的东西,不捂脸——难道就这样“唾面自干”? 她颤抖着道:“大娘子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能辱我!” 郭碧玉哼了一声,道:“脸面是自己个儿挣的,也是自己个儿丢的。真把良玉当自己孩子,过往的事我都不和你提,单提这些日子,你是傻的还是瞎的?院子里少了孩子笑声你都不知道?到我这儿来装慈母,我呸,你愿意装,我还嫌你恶心呢!” 蘅娘在郭家安安乐乐、赏花赏月的日子过久了,早没了当年能把郭家提亲的礼物当垃圾往门外扔的泼辣劲儿了,被郭碧玉说的没有一点儿还嘴之力。 她不还嘴,郭碧玉就觉得没意思极了,吵架都吵不痛快。 过了一会儿,蘅娘才反应过来,脸上再度带上了目空一切的莫名高傲:“真真是不可理喻,就算是我没关注良玉,可如今问了,你却翻来覆去的质问我,而不是回答我良玉去了什么地方?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言辞粗鄙,果然是商户女人生的!” 若是早先,郭碧玉指不定就被最后这一句话给激怒了,可现如今,她压根就不在意,她本来就是娘亲费氏的女儿,怎么了?这是事实啊,没什么可否认的,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商户女人怎么了?我娘陪着我爹到处辛苦打拼,哪像你猪一样的窝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我还就告诉你了,你吃的用的穿的都是我娘和我爹一起挣下来的!你高洁,瞧不起商户女人,那行啊,白鹭,把蘅娘吃穿用度都给我收了!” 白鹭痛痛快快地应了一声“是”。 “我呢,也不能把人一下子逼死,家里布料和绣线有的是,我先赊给你点儿,等你出了绣活儿能换钱解决自己吃穿用度了,再还我。” 郭碧玉露出残忍的笑意,低低地道:“反正也是你的老本行,你年轻那会儿,不就是靠着这个养你那个没用的爹么?” 蘅娘脸色刷白,猛地抬起头来,愤恨地盯着郭碧玉。 郭碧玉毫不犹豫地回瞪了回去。 “考了几十年都考不上,累死老婆、拖垮女儿的一个穷酸秀才、迂腐书生,他的女儿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良玉的先生,还敢不要脸的跑过去大放厥词!真真的可笑之至!” 蘅娘几乎是被白鹭拖着走的。 郭碧玉拍了拍手,道:“好饿,点心到了没?” 墨鸦这才进来,道:“听大娘子训人训得痛快,一时间忘了进来了。” 黄鹂也笑道:“我还当我嘴皮子天下第一溜,这……我还在大娘子面前得啵得啵得,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么?” 郭碧玉道:“你且别在这儿玩笑了,去帮帮白鹭收拾东西。” 黄鹂大吃一惊,道:“您这是真要收啊?我以为你就是说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谁在背后嚼舌根 黄鹂原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便笑道:“行啊,要东西这事儿我拿手。” 没多会儿就听黄鹂在外面喊道:“雀儿!雀儿!” 郭碧玉便“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你们看看她可有多坏!还叫着雀儿,别把那朵娇花给吓出个好歹!” 她既然发了话,黄鹂带着雀儿就进了蔷薇院,一个说起话来句句都往人没脸的地方扎,一个凶神恶煞似地将原本的摆设一样儿没留,直接都收拢走了。 头一个晚上,蘅娘还咬了牙非要坚持到郭皋回来,当真拿了绣线准备开始做活儿。 她那房间,当真也是什么都没留,连个油灯都要赊欠,只绣了一会儿,早已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绣的活儿简直不成形,纤纤玉指反而被扎了好几下,加上油灯那么一熏——按着白鹭传过来的话儿,当时就落了泪了。 白鹭知道大娘子也就是想把蘅娘管教服帖了,便坐在旁边不阴不阳、冷言冷语地敲边鼓,又是说她神仙般的日子非要自己找不自在,又是说她受了西院的迷惑——看看现在,西院哪个来过问过她吃饱穿暖啊? 她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兰儿也是个知机的,原本她一路上没少替蘅娘抱不平,眼下一看,吃的喝的都在郭家长房大娘子手里掐着呢!若是蘅娘还继续这么搅闹,她怕是也呆不久,便也换了脸色,和白鹭一唱一和。 且不说蘅娘现在已经娇气得做不了绣活儿了,就是每天的吃喝她也受不住啊? 白米饭,咸菜,再配上一碗看着像刷锅水的汤。 她平日里无论是在江南老宅还是最开始来上京的时候,哪吃过这样的饭菜? 白鹭看她不愿意吃,将碗“当”的一声墩在桌子上,道:“这还是大娘子白赏给你吃的,不忍心连一碗白饭也跟你要钱!有骨气、有本事,你这碗饭也别吃!” 兰儿便劝道:“娘子,您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啊?您图意个什么?” 就这么着,还没到三天,蘅娘就动摇了。 郭碧玉原本以为这位富贵不能淫的、自尊心极强的蘅娘好歹能够坚持个十天半个月的,倒真是没想到这么快!不过想想也是,这些年被郭家锦衣玉食的养着,她哪还能吃得起以前的苦? 她也不见蘅娘,只让黄鹂过去传话,黄鹂领着几个布置房间的粗使丫头和婆子,边布置边叨叨叨。 蘅娘一边看着光溜溜的房间重新弄上了烟云似地幔帐,摆上了鹤嘴灯笼,窗台上放着正开的鲜花,一边儿听着黄鹂各种话往外冒,脸上就如同打翻了颜料匣子,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 蔷薇院这头折腾的热闹,那头郭碧玉正在给郭皋和费氏写信。 原先她还想要叫她爹娘早点回来处理这个蘅娘,眼下没想到这位竟然如此不是对手,干脆不提也罢,省得她娘知道了闹心。 她刚刚叠好了信,西院的双庆就过来了。 “见过大娘子。”自从上次双庆在松鹤堂见过郭碧玉闹的那么一场,心里一直对这位大娘子有些发悚。 “二婶差你来什么事儿啊?”郭碧玉懒洋洋地问道。 “回大娘子,是老夫人那边让我来的,安世子和安娘子过来做客,现在在老夫人那儿说话呢!二夫人和二娘子也在松鹤堂陪着,老夫人让奴婢过来请大娘子过去。” 郭碧玉皱眉道:“你且回吧,我换身衣服就去。” 青燕帮她找了衣裙出来,道:“奴婢知道大娘子厌恶安家的人,不然您去一会儿,奴婢就找个什么由头差雀儿将您再请回来?” 郭碧玉摇摇头道:“他们不会在老太太那儿久留,估计说会儿话也就散了,这招儿留着下次用吧。” 她走到了松鹤堂的廊下,就听里面一阵阵的笑声,里面最响亮的就是她祖母的,郭碧玉忍不住磨了磨牙,必定又是安子鹤这厮在讨好她祖母。 弄芹和侍椿在门外坐着,看见郭碧玉,正要起身请安,就见到郭碧玉“嘘”了一下,轻手轻脚的走到帘子外面。 安子鹤摇着扇子,温和地笑道:“我就说大妹妹是个爽直、爱玩的性子,我将这事儿说给我祖母听,她老人家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性子呢!” 郭老夫人拿着帕子擦了一下眼角,忍不住又笑道:“这是什么好性子!若是以前在村子里,要被人指着后脊梁说,看这家出了败家子儿!” 安子鹤便道:“谁说大妹妹平日里不喜欢这些雅事的,我看大妹妹懂得很,那乐师确实不错。” 郭碧玉就觉得太阳穴“砰砰”地跳,一掀帘子就进去了。 “是哪个人在背后嚼人舌根?当真不是君子所为!” 她一袭宝蓝色的羽纱大摆襦裙,这种经常出现在老太太、夫人身上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老相,因为那纱裙之上用金线绣了一只只金色凤蝶,姿态各不相同,随着她的走动,蝶翼摆动,仿佛穿纱欲出一般! 配这样的衣裙,她的妆容也极其浓酽,长眉欲飞,凤目流光,红唇丰润,玉雪般的脖颈上是一圈蝴蝶纯金璎珞,乌发堆云,斜插着一朵盛放的牡丹,另一侧则是一支赤金蝴蝶钗。 她进屋的瞬间,便注意到她二妹妹局促的向软墩里面又挪了挪,露出既羡且妒的神色来。 郭碧玉笑了笑,仿佛没看见安子鹤和安娘子似地,道:“祖母唤我什么事儿,不是来让我听别人别后说我坏话的吧?” 郭老太太笑眯眯地道:“胡说,谁说你坏话了,还不见过客人!” 郭碧玉这才转头道:“见过安世子,见过安娘子。” 安娘子上下打量着郭碧玉的穿着,道:“见过郭大娘子。”便别过脸和郭美玉低声说起话来。 安子鹤则道:“大妹妹每次都这般客气,反而觉得有些疏远似地。” 郭碧玉毫不客气地挑眉道:“方才听着屋子里背后说我的人是个男的,这屋子里也恰只有安世子一个男人。”她故意将“男人”二字咬地极重,“看来就是安世子说的了?” 安子鹤将扇子合起,仍是温雅而笑:“这样的大妹妹,又有那样千金买曲的雅事,就算是大妹妹说我不是君子、背后嚼舌根我也认了,一定要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脸皮厚到了这个份上,就连郭碧玉都不得不心中佩服。 郭美玉低声轻呼了一下,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安子鹤,道:“安哥哥,难道大姐姐真的千金买曲?” 她的声音中带着不敢相信,还有一丝丝嫉妒和幸灾乐祸。 就连郭老太太的眼睛都瞪大了! 刚才郭碧玉进来的时候只给老太太请安了,坐在旁边的李氏却被她无视了,李氏心里自然极不痛快,此时便板着脸痛心疾首道:“大娘子也当真是胡闹!你爹娘辛辛苦苦地在外奔忙,一年到头在家中也歇不了几个月,怎么能由你这样挥霍?” 她又转头对着郭老夫人道:“千金,天哪!母亲!您听见了吗?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能禁得起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媳妇打理中馈,为了节省开支,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可再能省,禁不起大娘子在后面往外撒钱啊!” 郭碧玉才不管哩,心道:“我撒我赚的钱,与你什么相干!” 郭老太太便紧张地问道:“碧玉啊,你……你真地花了那么多钱?” 郭碧玉笑着道:“祖母这是怎么了?既然是安世子说的,您问他呀!” 安子鹤道:“老夫人,您听我接着往下讲呀。” 不得不说,这厮口才十分好,将竞价、抬价那一段说的当真是起起伏伏、曲折诱人! 郭碧玉撇撇嘴,心道:“他咋不去说书呢?最适合他这样心口不一、张嘴几乎没一句实在话的人了!” 郭老太太听的惊呼连连,最后直到听说加到了两缗钱就结束了,这才拍着胸口道:“原来是两缗钱啊!” 两缗钱,和千金,那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不过于郭碧玉而言,就算是千金也是愿意出的,是给扬羽的,又不是给旁人的! 李氏脸色很不好看:“就算是两缗,钱也不是这么用的!” 郭碧玉还是不理她。 李氏的话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更加恼怒,又加之她已经有了身子,坐在那儿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道:“小姑娘家家的,在外头乱花钱不说,还是花给一个乐师的,成什么样子?” 郭碧玉对李氏笑了笑,却扭过头去,对安子鹤道:“安世子,听我二婶母教训我呢,你果然是专门来我家败坏我名声的。” 安子鹤急忙摇手道:“夫人误会了,当时大妹妹很是审慎,没有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谁也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娘子,何况那乐师技艺的确高超,吹奏一曲,就算是金荟楼中也鲜少有那样的笛音,倒是一时佳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被点化的郭大人 她的用意实在太明显不过,郭碧玉便笑笑:“二妹妹倒是对那位乐师起了兴致呢!我倒真是知道他是哪个,要不要介绍给你?” 李氏怒道:“说什么三不着两的话!” 郭碧玉耸了耸肩,对着郭老夫人道:“祖母,您还真以为我愿意花这个钱呐?我是看不惯安世子那一屋子人仗势欺人罢了!那乐师从楼下经过,就不管不顾地差了刁奴生拉硬拽的给拖上楼来,非要他吟唱、吹奏!那位乐师,原本要去葛太师府上的家宴奏乐的,可那群郎君们却怎么都不放人!” 郭老太太便有些犹疑地看了一眼安子鹤,道:“安世子,这是真的?” 安子鹤笑道:“大妹妹怕是对我们那屋子人有什么误解,他们恐怕是喝多了酒,混闹而已,倒真的没什么坏心。” “谁说的,我那天恰好在旁边的雅间之中,听他们污言秽语的,越说越不像样,谁让我心善,最见不得这样的事儿呢?我就是仗义了一回而已。” 她斜瞥着安子鹤:“我劝安世子少和那群人来往,难道安世子不知道熊家几乎每个月都往外抬尸体么?” 郭老太太吓了一跳,道:“这是真的?怎么回事啊?” “祖母,这事儿谁不知道啊,只是不敢说而已,听说牙婆都不愿意做他们家生意呢!好好的小姑娘进去没多久就横着出来了,您说是怎么回事?” 郭碧玉唇角弯了弯,道:“还称兄道弟的,难道安世子和熊二郎君有一样的‘雅趣’?” 安娘子变脸道:“郭大娘子这是从哪儿听说的,怎么这样污蔑我哥哥!” “哟哟哟。”郭碧玉道,“我只是好意提醒罢了。难道只许你家哥哥登我家门说我是非,我在我自己家中反而不能随意说话了?” 安世子急忙笑道:“两位妹妹怎么吵起来了,反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该提郭大妹妹的事儿。不过既然大妹妹说了,我以后注意一些就是了。” 郭碧玉顿时觉得房间里的氛围古怪起来。 郭老太太和常妈互相递了个眼色,满意地看着安子鹤,越发笑眯眯的,道:“不管碧玉说的是真是假,总归没有恶意,安娘子也是知道护着哥哥,两个小姑娘原本都是好意。” 郭碧玉脸都白了,谁是一片好意了! 她心里差点憋出一口老血,脸色顿时非常难看,觉得这一屋子竟然没有一个明白人! 安子鹤笑道:“这何消老夫人说,我懂的,既然见到老夫人和二夫人身子康健,我就不在这儿久留了。” 李氏道:“侯爷正在西院的书房,刚才差了小厮来说了,等这边儿世子见过老夫人,就过去一趟。” 安子鹤站起身来:“也好,我也许久没有和郭大人请教学问了,心中恰有一些疑问。”便告辞而去。 郭碧玉这才知道锦乡侯竟然也来了,不消说,肯定是和她二叔郭仪在一处呢! …… …… “郭大人果然还是不改文人本色啊!难能可贵!” 锦乡侯安平南身材煞是高壮,一身深紫色便服,抬手捋着浓密的胡须道:“郭大人是难得一见的清流,耕读传家,没有背景和靠山,单凭政绩做到这个地步殊为不易。” 郭仪道:“侯爷过誉了!” “只是后面……”安侯爷沉吟起来。 “侯爷有什么指教,卑职愿闻其详。”郭仪殷切地道。 “郭大人的才干,岂止是一个户部侍郎能局限?有些抱负和理想,必须身在其位,方能实现。” 郭仪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青云无路,如之奈何。有风声说林大人很快就要高升,尚书之位悬空,卑职数年小考,加上大考,都十分满意,远远优于其他同僚,本以为有很大的希望。” 安侯爷“呵呵”笑道:“是不是反而无人关注你,而是多把目光投于齐大人和窦大人身上?” 郭仪道:“安侯爷真是消息灵通,的确如此,甚至下面的吏员已经选择应该站在哪边儿了!” 安平南摆摆手道:“郭大人看来平日里一心埋头公务,倒是鲜少关注这里面的奥妙之处。”他看了一眼在旁边侍立的小厮,郭仪急忙喝道:“下去。” 待那小厮出了房门,安平南才笑道:“齐大人家的两位郎君,分别娶了韦家和柳家的女儿,而韦家的长房嫡女是二皇子的正妃;至于窦大人,家中的嫡女嫁到了杜家。杜家你也是知道的,和皇后一脉走的很近。” 郭仪道:“皇后一脉……那是皇长子?”到了这会儿,他脸上才带了几许惊讶的神色,道:“原来齐、窦两位大人还有这样的关系,难怪各有拥趸。” 安平南豪放地笑起来:“但是郭大人务必过于担忧,林大人对郭大人印象十分深刻,要知道上司的推荐也极为重要!” 郭仪岂会不知林大人的推荐会作为接下来尚书人选的重要参考依据?可如此一来,也就相当于他和四皇子沾上了边儿。 安平南看郭仪脸上没有喜色,反而面露犹豫,便收起笑容道:“本侯对郭大人是真的十分欣赏,若以不忍心看着郭大人走错路。” 郭仪里衣都略微带了汗湿,也不知道是惶恐,还是激动,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他拿捏着道:“卑职既无靠山,更无裙带,原本也只打算做个纯臣……” 安平南打断道:“纯臣是什么?郭大人!历朝历代,在上面争那个位子的时候,无数人想要明哲保身,可哪一个又有好下场?明哲保身可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的说法,那叫‘骑墙’!那叫‘投机’!” 听到这两个被安侯爷重重说出的、掷地有声的词,郭仪浑身一震。 正这时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道:“小的给安世子请安。” “爹爹这话说的还不够透。”说话间安子鹤已经推门而进。 他面目俊朗如玉,却带着一丝肃然,目光凌厉,通身的贵胄气派,和刚才在郭老夫人屋里笑语晏晏的那个安世子简直判若两人。 “郭大人想明哲保身,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上位者只会怨怼你当初不做支持,却不会想到你也不曾支持过他的敌手,对比那些冒险愿意支持他的人,上位者又怎么会提拔你?那岂不是寒了人心?” 安子鹤负手踱到郭仪身边道:“若是郭大人真有才干,便是不小心站在了失败的一方,反而会让上位者施以厚待、以彰显他的识人之明和帝王胸怀呢!怎么看,无论是站在哪边儿,对郭大人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他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您觉得呢?” 郭仪的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锦乡侯府不愧是经历几代的权贵,在这一点上,的确比他看得要通透! 安子鹤又道:“晚辈素来知道郭大人有鸿鹄之志,那您就应该明白,站在高处,才能看得远,才能让你的政令上达天听,才能让你的举措天下推行。可您也知道,如今的朝堂,站在至高之处的,哪有寒门出身的呢?” 郭仪脸色一暗,道:“可卑职出身已是如此,不能更改。” 安侯爷这会儿才走到郭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真挚地道:“寒门又如何?纵观朝野,不少大人们往前追不出三代,谁也都是寒门!” “卑职愚钝,请侯爷明示。” “若是自身出身不能更改,那么最好的抬高身份的办法,便是联姻。”安侯爷意味深长地笑道,“郭大人还是太过单纯了,别说这些大人之间裙带关系勾勾连连,就连那些世家,哪家的子女不是待价而沽?” “这……”郭仪沉吟起来。 安子鹤“唰”地一下展开折扇,含笑道:“郭大人,难不成郭府的郎君和娘子们,到了今日,郭大人还能真的找个寒门相配?” “不……”郭仪下意识地便开了口,而后也自己失笑起来,道:“是卑职想左了。” 他现在好歹也是一个京官!家中富裕优渥,怎么可能将子女与寒门联姻!甚至那些官位比他还不如的人家,他都不会考虑——既然要联姻,自然是要选择能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家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郭仪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道:“那户部一事……” “这件事,郭大人毋须忧虑。”安子鹤摇了摇扇子,不疾不徐地道,“而今四皇子殿下有受到重用的征兆,原因便在于‘不争’二字,这两个字,对于郭大人也一样适用。当今圣上圣烛独照,下面这些人玩的花样,岂能瞒得过龙目?” 郭仪品了品,不由得拱手道:“听安世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安子鹤恢复了亲和温厚的模样,面带羞愧道:“郭大人这不是要折杀我了?真论起学问来,就连衡玉兄我都是要殷勤请教的。” 他脸色突然泛起了红晕,看了一眼安侯爷。 安侯爷会意,“哈哈”地笑道:“今日和郭大人这番详谈,郭大人可不要领会错了——原本也没有让郭大人站在那边儿的意思,只是怕郭府的两位娘子和衡玉被你急匆匆的许了人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安子鹤的幺蛾子 安子鹤从几年前开始,便不时的来郭府拜访,逢年过节从未落下过,而锦乡侯府的安娘子——安世子的妹妹也和郭美玉相交甚笃,还在安娘子的介绍下结识了许多世家千金。 这在以前,郭仪想都不敢想他郭家能进入权贵、世家那个圈子! 他试探地道:“美玉这孩子,卑职定然不会随意定亲,只是我那侄女儿,却是由卑职兄长和长嫂做主的……” “啧啧。”安侯爷笑道,“听闻郭大人与兄长之间极其友悌,也是一桩佳话,而今你已身在宦门,更应为你兄长考虑,虽然是商户人家,可沾上了你郭大人的边儿,也是能说个极好的人家的!若是随便许了人,不但对于那位大娘子来说是明珠暗投,对于郭大人你——也没有任何助益不是?” 郭仪一句试探的话,竟然得了安侯爷这么一大串回应,他岂会不明白?看来这位安世子,竟然属意的是碧玉……他心里隐隐有些可惜。 …?…爱的分割线…?… 郭碧玉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青燕急忙递过帕子道:“大娘子今个儿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打喷嚏,别是着凉了吧?” “这大热天的,怎么可能着凉,也不知道谁在背后——阿嚏!”郭碧玉捂着鼻子,坐在秋千架上笑道:“实在是有些失礼,安娘子可别计较。” 安娘子摇摇头道:“郭大娘子倒真要小心些,我娘亲前一阵子也是这样,后来看了才知道是热伤风,也养了好一阵子呢!” 说完又转头轻声道:“我还想着那天你怎么失约了?” 郭美玉看了一眼郭碧玉,垂眸道:“那日我娘亲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手都割伤了,当时还不知道肚子里有了孩子,差点出了事,我要伺候母亲,就没有过府。” 她从旁边扯了一根柳枝,有意无意地拽着上面的柳叶儿,道:“原本后来应该再过府一趟,跟你解释,也见见老太太和夫人,可又忙着帮母亲打理内务,实在抽不开身。” 安娘子握住郭美玉的手道:“难怪看你消瘦了许多呢!”她瞥了一眼郭碧玉身上的华服,又转头道:“穿的也这样素淡,你真是孝顺,早知道我就多过来几趟了,也帮你解解闷。” 郭美玉便笑道:“还好,这阵子李三娘子、薛家的两个姐妹都来看过我。你最近怎么样?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安娘子便低声的跟她说起来,两个人将郭碧玉晾在一边,状极亲密。 郭碧玉只觉得无聊,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青燕道:“不然就是二娘子院子有什么花儿开了,大娘子一时不习惯。” 郭美玉身后的浣琴翻了个白眼道:“我家二娘子院子里除了梅花便是松竹,哪像大娘子园子里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啥样的花都有?” 郭碧玉便站起来,反正她此刻喷嚏不断,正好找借口先行离开,不然过会儿安子鹤过来告辞,又是厌烦地很。 安娘子正附在郭美玉耳边说着什么,郭美玉眼睛便亮了起来:“家乐?” “嗯。”安娘子点点头。 郭美玉感慨道:“侯府就是不一样。” 安娘子掩唇笑道:“有什么不一样。好多世家家中都蓄养家乐和家伎,就更不要说公侯府第、权贵人家了。”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若是想听,叫乐班进府也就是了,为什么要这样养着?” “那不一样啊。”安娘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红了起来,道,“家乐可让他们演奏自家独有的乐曲,就像季相家中的家乐,一曲‘四海晏清波’闻名上京,就连圣上也夸赞过——这样的曲子,就只能到季相家中才能听到,别处是听不到的。” 郭美玉没注意安娘子刚才那小小的尴尬,神情充满了向往,道:“那下次再去你家的锦乡侯府,是不是就能听到了?” 安娘子为什么尴尬,郭碧玉是知道的。 家乐和家伎,就相当于是府中的奴婢,别看外表光鲜,甚至可能连奴婢都不如。 女伎们有时候还要陪客的——至于在哪里陪,怎么个陪法,这可就不好说了。 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心里边儿乱跳个不停,原本打算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反倒走到了安娘子的身边道:“你家要蓄养家乐么?” 安娘子得意地道:“是啊!我哥哥说当今圣上喜好宴乐,别家都陆续的买了乐班进府,若是锦乡侯府一直没什么动静,反倒显得对圣上意有所指一样,我爹爹说他讲的极有道理,便让他办这件事,听说班子已经物色好了。” 郭碧玉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强自笑道:“安妹妹可知道是相中了哪一家啊?” 安娘子道:“那我可不知道了!咱们女儿家是不好打听这种事的!”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嘴,恍然大悟道:“郭大娘子千金买曲,难怪对乐班的事儿这般感兴趣了!” 郭碧玉哪里还顾得上跟她斗嘴! 她连告辞的话都没说,一甩袖子走了。 安娘子也不介意她的无礼,只当她是被说得受不住了,回头对着郭美玉笑道:“你家这位大娘子啊,比你差远了。” 郭美玉这才露出有些哀怨凄楚的神色来,反握着安娘子的手,盯着郭碧玉远去的背影道:“可是,你也知道,世子哥哥他……” …?…爱的分割线…?… “大娘子?”青燕一路小跑地跟在郭碧玉后面。 郭碧玉头也不回地道:“我要出门,让老胡备车,快!叫雀儿和玉刚在角门那里等我。” 还不到半柱香的时辰,郭碧玉已经上了马车,焦急地道:“老胡,能驾多快驾多快,去乐户巷子!” 雀儿坐在车上,身子猛地前倾,差点撞在郭碧玉身上,急忙扶住了旁边的把手,道:“大娘子,怎么了?” 郭碧玉瞪了她一眼,而后又觉得似乎也不能怪他,便道:“最近有什么人去扬小郎家吗?” 雀儿摇摇头道:“奴婢没注意,扬小郎平日不怎么在家中呆着。因为大娘子让奴婢只看着他一个人,所以我都是跟着他去西城墙那边的。” 郭碧玉皱眉道:“他去西城墙那边做什么?” 雀儿便神秘地道:“大娘子,您不知道吧,他还会剑舞呢!他家中地方小,所以每天都带了干粮去西城墙上面练呢!可好看了!这位扬小郎也真够了不起,会的东西那么多!” 郭碧玉心道:“他去世的娘亲就是擅剑舞的女子,这样看来他倒和他娘更像一些,我都不曾给他聘请过教剑舞的师父,他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 想到此,她又道:“玉刚呢?他也没盯着扬小郎家中吗?” “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盯的啊!”雀儿道,“还没奴婢好看呢!啊!哎呀!”她突然掀开旁边的窗帘道,“马车走得这样快,会把玉刚丢了!大娘子!大娘子!你停下等等他啊!” 郭碧玉扶着额头道:“闭嘴,你要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丢下去。” “奴婢再说一句话行不?” 雀儿试探道。 见郭碧玉不理她,她道:“这会儿扬小郎八成还是不在家,大娘子去西城墙那边啊。” 郭碧玉瞪着雀儿,高声道:“老胡,去西城墙那一块!” “大娘子?“ “说。” “万一今天例外,他不在城墙上,您也别怪奴婢啊。” “你给我住嘴。” 雀儿只好吐了吐舌头,掀开帘子,偷偷地向外张望。 这会儿玉刚早就被远远的甩了半个城,哪还能看得见影子,雀儿想要说话,想了想把自己个儿嘴给捂上了。 郭碧玉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砰”地乱跳,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她大意了。 她怎么就忘了,若是安子鹤打听到了扬羽,可以用这样的手段。 都是她不好,她靠在车窗边上,喉咙不知不觉地有些发紧,她便将手狠狠地咬在嘴里,堵着似乎随时会发出来的脆弱的哭声。 她不能哭。 郭碧玉这儿正忐忑惶恐呢,就听见雀儿猛地尖叫了一声:“啊!” 她吓的心都要蹦出来了!还差点从手上咬下一块肉来! 她恨恨地瞪着雀儿,道:“你还能不能安静一会儿了!” “大娘子大娘子!”雀儿指着车窗外面,手舞足蹈地道:“扬小郎!扬小郎!” 郭碧玉愣了一下,才急忙道:“停停停!”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郭碧玉一下子就摔到了雀儿的身上,她也顾不上了,一把推开车门,道:“上来!” 扬羽原本为了避让这辆狂奔的马车走到了路边停了下来,没想到这辆马车也停了下来,还就停在他的身边儿! 此时马车的门又突然打开,他猛然间看到郭碧玉出现在眼前,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快上来!我送你回去!”郭碧玉扶着车门两边,俯身看着扬羽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放心,有我 郭碧玉愣了一会儿,这才慌里慌张地又退进了车厢,道:“我糊涂了,我还挡着车门,你上不来。” 扬羽这才红着脸上去,这车厢原本不大,这头坐着郭碧玉,那头坐着雀儿。 他一时间上不上下不下的停在了那里,感觉坐在哪边都不合适。 偏这时雀儿看到了他,还往旁边挪了挪。 郭碧玉这才道:“你下去。” “啊?”雀儿和扬羽同时抬起头。 “雀儿,你下去。” 雀儿幽怨地“哦”了一声,从另一侧的车门下去了。 她的脚刚落地,便回身道:“大娘子,我可以去西市那边逛吗?” “不可以,你要跟在马车旁边。” “大娘子——” “我让老胡慢慢驾驶,你能跟上的。”郭碧玉道,“老胡,走吧。” 老胡将马车慢悠悠地调转了头,急速地向扬羽家所在的那条巷子驶去。 “郭大娘子,你最近好吗?”在辘辘的车轮声里,扬羽轻声地问道。 郭碧玉摇摇头,道:“现在不是说我的时候,扬羽,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你爹爹当时没有编入乐籍,不是在册的乐户或者官奴婢?” 扬羽确定地点头道:“是。我爹爹当时年龄不符合,千里迢迢的从地方上来到了上京,结果没有选入云韶府,我记得小时候还见过家中的户籍呢,上面写的是良民。怎么……” 郭碧玉的身子已经倾向了他,她的手就按在扬羽拿着剑的手上,道:“有人要买下你做家乐,你不要做。”她脸色十分的惶急,手也不由自主的用力,“千万不要同意,不要答应。” 扬羽闻言微怔,他感到这只纤细的手传过来的力量和热度,还有一点湿意,便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那柔若无骨的白皙手背上,有一圈牙印。 也不知道被谁咬的,咬的这样狠,都渗出血来了。 他心中猛地一阵他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疼,便掏出一条洁白的帕子,将郭碧玉的手抬了起来,细细的包裹着。 “我小时候,请我爹去弹奏的人不多。就因为他不是乐户,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落选云韶府,在旁人眼里,都是技艺不行。所以我那时候非常羡慕被云韶府‘养’着的乐工,除了圣上传召,或者重大的节日,其他时候都是闲着的,可每个月都有米粮可以领。” 扬羽仔细将那帕子打了一个工整的结,然后专注地看着那包裹的地方,眼眸垂下,长长的睫毛之下,他目光温柔,将郭碧玉的手送回到她的膝盖上,才道:“那时候也有官宦人家、世家来买家乐,只要同意了,一纸契书按了指印,那也应该都是吃穿不愁了。”他嘴角扬起笑意,“不瞒大娘子说,小时候我也是很羡慕的,进了权贵的府第,起码我爹不会这样酗酒打我了。” 郭碧玉的手便不由自主的紧紧的握了起来。 “那你……” 扬羽忍不住又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捋平,担忧地道:“刚包好不能用力啊,不然又要流血了。” 郭碧玉顾不上手,急切地看着扬羽,道:“如果你羡慕——” 扬羽这会儿笑着抬起头,道:“现在不羡慕了。” 郭碧玉下半截的话就吞到了嘴里。 “我是觉得,我爹现在这样,人家肯定不愿意要他,如果只要我一个人,那我照顾他就不太方便了。” 郭碧玉道:“那如果有人就愿意连你爹也一起买下来呢?” “不会吧?”扬羽愕然,转而又笑道,“那我也不愿意,如果成了家乐,虽然衣食无虞,可那就变成了奴婢了,只能弹奏主人家允许弹奏的乐曲,那很没有意思。”他认真地看着郭碧玉道,“况且,我还记得和大娘子您的约定。” “大娘子。”扬羽询问道,“到底怎么了呢?” 郭碧玉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事,她侧过脸去,道:“希望来得及。”她想了想又转过来,认真地道,“就算来不及没关系,我不准。” 马车在扬羽家的破院子前停了下来,雀儿正要打开车门,却见车门从里面打开,扬羽先跳了下来,然后才回身将她家大娘子扶了下来。 郭碧玉已经顾不上戴上帷帽了,直接便走进了扬羽家的破院子。 他原本已经能赚钱了,而且和同龄人相比,他算是小有名声的笛手,时常也会得到赏赐,可日子仍然如此穷困,自然是因为有个那样的爹。 雀儿急忙跑到郭碧玉前面,将房门打开,扬十指以为是刚才的人去而复返,脸上犹然挂着笑意,可一见到扬羽进了屋,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扬羽也愣住了。 他看到了家中瘸腿桌子上摆了很多钱。 他急忙跑到里屋去,过了一会儿便跑了出来,不可置信地道:“爹,你……把我……” 郭碧玉眉毛皱了起来,道:“雀儿,把扬小郎扶到外面去。” 说是扶,雀儿那力气,简直是拖拽,扬羽还没晃过神来,加之被扬十指就这么卖了,打击十分的大,直接就被雀儿弄到了屋子外。 郭碧玉这才道:“老胡,揍他。” 扬十指也不知道这个衣着十分华丽的小娘子是谁,但是看着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刚调整了表情、重新挤出来一个笑容,就听见郭碧玉这句话。 一愣神的功夫,老胡一巴掌就抡到了扬十指的脸上! 老胡常年驾驶马车的,两个胳膊都快赶上郭碧玉的腰粗了,可有多有力啊!那手掌心被缰绳磨的,都是陈年的老茧儿! 再看扬十指,那是个乐师,虽然现在苍老邋遢,可是也细皮嫩肉的,挨了这么一下,常年喝酒喝出来的破败身子一下子就栽倒了,脸上的颜色更是好看,又白而红,由红而紫! “你……” “你什么你?”郭碧玉上前一脚踩在他胸口上,“老老实实地说,你把扬羽卖到哪家做家乐了?” 扬十指挣了一下,可郭碧玉就算不是雀儿,也是每日早课没断过的,身子骨比他结实多了,岂容他这么轻易的挣脱开? 再使劲,胸口就疼得狠了,扬十指立时道:“我说,我说!” 没多会儿,扬羽就看见郭碧玉从屋里大踏步地走了出来,道:“雀儿,跟我走。” 雀儿急忙松开扬羽,小跑着跟在郭碧玉后面出了院子门,却见郭碧玉从袖子里拿了弯刀出来。 她吓的脸都白了,道:“大娘子你要干嘛?” 郭碧玉不说话,“唰”地抽出了弯刀走到马车前面,用力一砍! 雀儿急忙捂上了眼睛,“嗷嗷嗷”地喊叫起来! 扬羽在院子里心突地一跳,也跟着跑出来,就看见郭碧玉翻身上了马,宝蓝色的衣裙如同在他眼前铺开了一抹星空,长眉欲飞,眼神坚定而冷冽,正拽着雀儿道:“上来。” 雀儿从来没有骑过马,这会儿手忙脚乱的爬了上去,吓得跟什么似地,紧紧地抱住郭碧玉的腰不撒手。 郭碧玉双手拽着缰绳,回头看到扬羽,眼神才暖了起来,道:“放心。” 说完她“驾”了一声,马“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 原本并不是很吵闹、甚至可以说是安静的乐户巷子里顿时传来狂奔的马蹄声和尖叫声! “踢踏踢踏!” “啊啊啊啊!” 路上偶有经过的行人急忙避让,就看见一匹油黑色的骏马上面驮着两个小娘子,前面那个面容镇定,还不停地催快速度,后面那个抖成一团儿。 “大大大大娘子!”雀儿都快哭了,她害怕死了!她怕自己掉下去,可更怕大娘子出了事!大娘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她怎么都不知道啊! “住嘴,你再哭马要受惊了,我俩都玩完。”郭碧玉皱着眉头道,她很久很久没有骑过马了,确切地说有一辈子那么久呢。 她上辈子学骑马,还是因为她二妹妹郭美玉说上层贵女们都很喜好打马球,万一不会,很是丢人,她才学的。 郭碧玉沿着乐户巷子向外纵马而行,一直追过了应鹊桥,就看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身着青绿色的团花绸衫,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丝绦,手里还摇着一个白纸小扇,头上戴着黑纱蹼头。 他身边跟着两个家仆模样的人,都是身着褐色衣衫,其中一个还讨好地替他打扇,三人正在说说笑笑着往东边走,看衣着正是扬十指描述的那三个人。 郭碧玉看见这三个人正往桥下面一条巷子走去,那里传过去就通往朱雀大街,跨过朱雀大街,便进了东边了。 她勒缓了马头,静静地立在桥头。 旁边从这桥上来往的人觉得奇怪,不住的打量这个骑在马上的容光摄人地小娘子——竟然连个纱巾都不曾戴! 雀儿从郭碧玉身后探出头,道:“怎么了?” “多好啊,自己走到没什么人的巷子里去,方便我们动手。”郭碧玉冷笑了几声。 雀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两个女强盗 那三人听到后面有马蹄声极快地接近,急忙避让在旁边,只见那马上是两个锦衣华服的小娘子,倒没有在意,可那马刚从他们三人身边经过,就听见“吁”的一声,竟然停了下来。 坐在前面的小娘子缓缓地调转了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三个,冷冷地道:“锦乡侯府的?” 那管事没见过郭碧玉,他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看见是个貌美的小娘子,而且衣着的料子看着就不普通,头上、脖子上戴的也都十分华贵。 他就寻思着,他家这位世子爷,因为一表人才,不少大家闺秀都芳心暗许,难道这也是其中一个? 想到这里,管事急忙收起扇子,施礼道:“小的是锦乡侯府的安管事,请问您是……” “把刚才拿到的东西交出来。”郭碧玉道。 安管事心里边儿一半是吃惊,另一半是好笑! 这小娘子谁啊!就敢这样张狂! 他直起身板,道:“大娘子莫不是没听清楚?我是锦乡侯府的——” “动手。” 雀儿便跳下马,郭碧玉一看,差点乐出声来,这丫头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块帕子,把脸围住了,就露了个眼睛在外面。 “姑娘我罩着你,别怕。”郭碧玉道,“把东西抢回来,我许你一个月都可以出来买好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 雀儿顿时充满了干劲! 正要上前,又停住了脚步,回头道:“大娘子,到底要抢什么?” 郭碧玉比划道:“是两张纸,一张应该比较老旧的,另一张是新的,上面按了指印的。”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指着安管事道:“应该在这老东西的身上。” 安管事和两个奴仆像看傻瓜一样看着这两个小女子,把他们当什么了?当软柿子吗? 过了一会儿,软柿子一号和二号人事不知的倒在巷子的墙边,雀儿正骑在安管事的身上。 安管事被她揍得老命去了半条,气息奄奄地道:“我、我是锦、锦乡侯的……” 雀儿不理他,正把手伸到他衣服里面上下其手。 “你住手……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土匪、强盗……” 雀儿道:“别说话,再说把你揍昏过去,扒光了扔在这里。” 安管事不敢说话了,万一这女匪徒真的把他扒光了,他丢脸还不要紧,万一被人知道了他是锦乡侯府的……他刚这样想,坐在马上的郭碧玉便冷冷地道:“看来是锦乡侯府的管事欠了青楼的过夜银钱,被人扒了衣服丢在这儿。” 要是那样安管事都不用想要不要脸了!他能不能活得成都成问题! 锦乡侯府的世子,可不像看起来那么温文尔雅、和善可亲! 安管事气喘吁吁地道:“这位娘子,老朽、老朽给你就是……你能不能起来……我的肋骨……” 郭碧玉抬了抬下巴,雀儿便片过腿,从安管事身上下来了,蹲在他旁边,伸手道:“拿出来吧。” 安管事从怀中掏了良久,才摸出两张折好的纸来。 雀儿急忙拿了过来,道:“我给我们家大娘子看看是不是,你别想跑,不然揍死你。”说完还晃了晃拳头。 别说安管事不敢走,他也走不了啊,他浑身都疼,爬起来都困难。 郭碧玉轻轻的展开,脸色极其阴沉。 雀儿便道:“不对吗?这老杀才,欠揍。”说罢摩拳擦掌地回过头。 “不是,你等等。”郭碧玉看着手中的纸,一张是扬羽的户籍页,另一张则是卖身契了——上面写了几句官文,大意就是写着扬羽愿意卖给锦乡侯府为家乐。 她将这两页仔细的收到了怀中,心中则怒到了极点。 若是给这三个人拿了契纸盖了锦乡侯府的印鉴,再去户籍管理的官员那里一登记,扬羽这辈子就毁了。 凭什么?凭什么扬十指擅自就将扬羽的一生这样决定了?只为了一点点酒钱? 他怎么配做父亲?他甚至只是把扬羽卖了!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选择也跟着进锦乡侯府——那肯定不是安子鹤的原因,为了把扬羽弄到手,别说一个扬十指,哪怕他家四世同堂安子鹤都能一起弄到府里!想想也知道,扬十指怕进了侯府受约束,不能尽兴的喝酒罢了! 反正扬羽是他儿子,若是找过去要钱,扬羽还能不给他? 真真是打的好主意! 郭碧玉静静地看着安管事,把安管事看得心中发毛。 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娘子还要干嘛,结结巴巴地道:“小娘子,小的、小的可以走了吗?” 郭碧玉扬唇笑道:“走?”她低头道,“雀儿。” 安管事急忙蹬着腿儿往后退道:“小娘子,您不是已经拿了那东西吗?” 郭碧玉露出了微笑,道:“雀儿把这老人家扶起来吧,看你把人家吓的。”说话间安管事又往后蹬了一臀之地,哪里比得上雀儿走路的快,蹭蹭走到他身边,细胳膊一拽,就把他给提起来了。 “安管事,你这差事,没有办成啊,那你可怎么交差呢?” 安管事这会儿直了身子,只把这两个人恨得咬牙切齿,他这差事自然是没法交了啊!还不知道回去以后世子爷得怎么个罚法呢! 原本不过是买个家乐的事儿,压根也用不上他这个管事,可世子爷特意把他叫了过去,让他亲自办这回事,说明世子爷对这件事非常的重视!可竟然出来两只拦路的母老虎,让他把事情办砸了! 安管事不甘心地道:“请问小娘子姓甚名谁,小的也好回禀我家世子。” “你当我们傻吗?还告诉你姓什么叫什么?”雀儿道,“你是不是想回去告状?” 郭碧玉笑道:“告状?不会的,安管事不像那么傻的人。”她盯着安管事,道,“告状有什么用呢?难道还指望世子爷为一个办差不利的奴才抱不平?不责罚他没用,就是顶好的了。” 雀儿似懂非懂地道:“对哦!” “若不是小娘子为难小的,小的怎么会办不成差事?” “我就为难你了,怎么样呢?不过呢——”郭碧玉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眼神却冰冷,“明明办成了,却又办砸了——还不如当初就没办成呢!” 郭碧玉松了缰绳,驾着马“踢踏踢踏”地走到他身边,轻飘飘地道:“您说是不是?安管事?” 安管事若有所思。 郭碧玉没再管他,将手递给雀儿,道:“上来。” 她带着雀儿纵马跃出了这条小巷子,向乐户巷子那边驶去,实则心里捏了一把汗。 她要感谢这三位办事的图着抄近路,进了这条不知名的小巷子,也要感谢西边这一片大多是平民,不愿意惹事的多——方才不少人从巷口经过,虽然看到雀儿揍人,可却没人进来问一声。 若是他们从大道走,她可不敢这样明抢,可能要更费周折。 雀儿仍是紧紧的抱着她家大娘子的腰,就看见她后背上汗湿了一片,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中道:大娘子也只是个小姑娘家啊,她也害怕呀! “可她为什么要对扬小郎这样好呢?”于是雀儿更糊涂了。 事实证明骑马不走路,那也是个苦差事,郭碧玉再骑着马回到了扬羽家,想要下马的瞬间,她差点哭出来。 “雀儿,你先下去。”郭碧玉道。 雀儿便蹦了下去,在旁边看了半天,郭碧玉咬牙切齿地道:“蠢货,扶我下来。” 一下了马,郭碧玉便趴在了雀儿的身上,两行泪一时间没忍住,流了下来。 疼疼疼,疼死她了。 “大娘子,你怎么了?”雀儿焦急地道。 “我没事。”郭碧玉道,“扶我进去。” 雀儿便撑着她的胳膊,这才看见她两只手,一只缠着帕子的倒没事,另一只,却已是磨得红肿了,还渗着血丝,顿时要哭。 郭碧玉知道她这么一哭,那非是要把狼招来的那种不可,急忙瞪了她一眼,道:“我没事,你要哭就躲马车里哭去,我不用你扶了。” 雀儿使劲的憋着泪意,搀着郭碧玉进了扬羽家,就看见老胡在屋子门口站着呢。 老胡急忙迎上来,道:“大娘子,您这是——” “别管我,扬小郎呢?” “在里面和他爹吵呢……”老胡道,“不过这会儿没动静了。” “老胡去弄一下马,我绑树上了。” 老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马车怎么绑树上?啥意思?便急忙奔了出去,一出门吓的腿都软了!难不成这么一会儿,大娘子割了缰绳自己骑马出去了? 而院子里,屋子的门“砰”的一下被推开。 扬羽出现在门口。 郭碧玉从来没见过扬羽这副模样,连着上辈子,他一直都是温和的,连眼睛都没瞪过。今天大抵是太生气了,双颊通红,双目也有些水色。 是谁,谁也会难过到想哭——亲生的爹爹,要把自己就这样卖出去。 扬羽走到郭碧玉身前,看到雀儿扶着她站在院子中,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另立门户 郭碧玉心中难过,却展眉笑道:“不能就这样算了。我说过不准,我说让你放心。” 她从怀中掏出那两张纸,展开递了过去。 扬羽低下头,见到拿着纸的手上一道道红痕斑斑。 他退了一步,躬身用双手接过那两张纸。 然而看到纸上的内容的时候,他也是一愣——郭碧玉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扬羽没有说话,而是又看着下面的那张契纸,默默的撕成一半,又一半,一直到变成了拇指盖大的碎屑。 郭碧玉伸手拉住他的袖子,道:“跟我走。” 扬十指这会儿正追了出来,看到刚才命令恶仆揍他的那个小娘子去而复返,不惊惧,反而露出了笑意,道:“你这孩子,认识这样的贵人怎么不早说?” 一瞬间扬羽的脸上露出更加难堪的神色,眼中也流出浓浓的失望和悲伤。 “这位贵人,你来晚了一步,若是以后想要听他吹奏笛曲,怕得是要去锦乡侯府了。” 扬羽将那契纸的碎屑紧紧的握在拳头里,竟然没有回头看一眼扬十指。 郭碧玉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哦,是吗?”说完便快步拉着扬羽向院门走去。 扬十指在后面还喊着:“扬羽,你不能出去太久啊!明天就得进府了!得收拾收拾!别打什么不靠谱的主意,逃奴那是要被被打死的!” 郭碧玉冷哼了一声,对着老胡道:“可弄好了?” 老胡应道:“弄好了。” 郭碧玉道:“先跟我上车。”她走到马车前面,却费了踌躇了,其实她大腿内侧刚才伤的厉害,现在还火辣辣地疼,八成是被磨破了。 她低声道:“雀儿,扶我。” “哎。”雀儿急忙跑过来,将扬羽不客气地挤到一边儿,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托着她家大娘子上了马车,她正也要上去,郭碧玉却道:“你不用上来,请扬小郎上来。” 雀儿嘟着嘴,退了下来,看着扬羽,几乎都快哭了的怒道:“你真讨厌!还不快点上去!”便跑到了马车的另一边。 郭碧玉这会儿几乎是瘫在了靠垫上,刚才上车的时候动作猛了点儿,大腿破的地方原本粘住了亵裤,结果生生地又扯开了,疼得她几乎要翻白眼。 一看扬羽上来,她急忙要坐正一些。 扬羽急忙倾过身子,将她扶住,道:“郭大娘子,您请便。” 郭碧玉勉强笑了一下,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这才又软在身后的大迎枕里,有些倦怠地道,“老胡,去嘉会坊的坊司那里。” 车辆再度前行,郭碧玉轻嘘了一口气,道:“扬羽,把你的户籍迁出来另立门户吧。” 她没有等到扬羽再说话,道:“我怕,我不能每次都来得及。” 或许是因为后怕,或许是因为差点被颠簸散了的身子骨,郭碧玉说话的声音带了些颤音。 扬羽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好。” “你不怪我吗?” 扬羽摇头道:“我只有感谢郭大娘子。”他明澈如水的双眸看着郭碧玉,“您对我是真的很好,按照俗话,说是恩同再造,也不为过。只是——” 他鼓起勇气道:“那个上元夜,我毕生难忘。到底为什么您会对我这么好?” 郭碧玉眼中微热,偏过头去,而后又回头笑道:“我愿意啊。”她的笑容有些倔强,“你知道的,富贵人家的女儿就是这般任性。” 扬羽“哦”了一声,望着马车上层层锦绣的顶,道:“人家常说,没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事,看来我真是很幸运。” 郭碧玉倒没想到他这般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说辞,似乎只要是她说的,他就是相信的。 “你爹……”郭碧玉有些不好开口,那三个锦乡侯府的管事和家仆,说不定现在怎么在扬羽家闹腾呢,保不齐扬十指还会挨揍。 “他先前收的银钱,怕是马上就会有人上门追讨吧?”扬羽道,“可能会被打……我爹,估计恨死我了。” 郭碧玉有些窃喜扬羽的态度,便忍不住笑道:“不会,你爹最恨的人应该是我了。” “你不懂他那个人。”扬羽道,“没有了锦乡侯府,但是他见你也是富贵人家,肯定会让我死死的……”说到这里,他脸色红了起来,将眼光挪到别处,低声道,“为什么锦乡侯府看中了我呢?我知道有人家买家乐,都是买的齐齐整整的班子。” 提起锦乡侯府,郭碧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姓安的畜生,她哪里会吃这样的苦!这一身伤,还不知道得养多久呢!回去以后她肯定要被青燕几个唠叨死了!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地道:“锦乡侯府是个狼窝,那个姓安的就是个衣冠禽兽,你以后见到了他们府的人都要躲着走。” 关于安世子,扬羽不是一次两次听到郭碧玉警告了,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郭碧玉眼睛弯了弯,真是忍不住想摸摸扬羽的头。 坊司其实距离扬十指家也并不很远,几句话的功夫也就到了。 将户籍另立出来是个简单的事情,扬羽看郭碧玉动一动都龇牙咧嘴的,也不知道她除了手还哪里有伤,怎样也不肯让她再下马车,道:“郭大娘子,这样好不好,我去办好了,然后拿出来给你看。” 郭碧玉想了想,道:“老胡,你过来。” 老胡栓好了马车,便走到车门处,郭碧玉吩咐道:“你多带银钱,跟着扬小郎进去,请人查好扬小郎的手实和记账,然后把扬小郎自己的迁出来,再额外多花些钱,今天就请坊司走一趟,去上面把户籍也改了。” “是。” 老胡正要走,又听郭碧玉道:“户籍那里,一定要看着改掉。” “哎。”老胡道,“扬小郎,您这边走。” 虽然手实和记账原本是一年一改,户籍是三年汇总一次,但是老胡得了他家大娘子的命令,也知道扬小郎重要得不得了,便也不吝惜银钱,只管一路砸过去。 坊司原本也只是不入流的小吏,就拿郭仪来说,俸禄才哪么一点儿啊,更不要说他们了,所以看着砸过来的银钱数目,简直直了眼,哪有不照办的道理,再者说了,这又不是违反了律例,不过是登记的时间早点儿而已。 等老胡带着扬小郎回到了马车那里,郭碧玉听老胡禀告完了,才彻彻底底的放下一颗心,道:“扬羽,你上来,我们回去。” 马车不是朝着扬十指家走的。 “你若是担心你爹爹,我派人过去就好。”郭碧玉道,“我只怕锦乡侯府那边没得逞,这几天还会过来找你爹的麻烦,你先去你师父那里住几日。等他们知道现在你爹做不了你的主了,也就不敢去纠缠你爹了。” “我知道的,大娘子请勿要牵挂……”扬羽有些脸红,改口道,“请勿要多劳心费神,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爱的分割线…?… 郭碧玉怎么能不牵挂啊。 她又不是不知道安子鹤的秉性! 这件事情眼看是不成了,若要买扬羽进府,就只能扬羽自己点头才行,可扬羽事先得了她的告诫,虽然不明所以,可却听话的很,一直以来都对安子鹤敬而远之,指望扬羽自己愿意,怕也是没有指望。 安子鹤满肚子坏水,说不定还有什么损招儿呢。 郭碧玉揉揉眉头,对着过来汇报四季别院情况的郭二武道:“做得不错,柳先生你一定要非常恭敬,不可怠慢。” 郭二武道:“这是自然。小的是真服了柳先生,小郎君比以前懂事多了。” 郭碧玉笑道:“也是你的差事办得好,过会儿去跟墨鸦领赏。” 等郭二武下去了,郭碧玉便站起来,正要走,齐叟道:“大娘子这样也太辛苦,为何不交给老夫看着?” 郭碧玉知道他指的是这几日她都是亲自盯着扬羽,摇摇头道:“一来,您本领虽然大,可遇到了权贵人家,一样没有办法,说不定还要牵累您,我好歹还有个二叔做靠山;二来,您现在盯着的事情也十分紧要,我不能后院失火,您说是不是?” 她又笑道:“齐师傅您放心,我现在每天早上都不犯懒,身子骨已经好多了。” 齐叟道:“那大娘子保重,这头目前看还没有动静。只是傅清的父母、妻子的确带着南边的口音,大娘子若是不放心,换了也就是了。” “且不着急,您帮我盯着就是。” 郭碧玉出了月圆杂货铺,便往里面看了一眼,傅清正坐在柜上算账,下面几个口舌伶俐的伙计有条不紊地给客人介绍货物,倒也一派安宁,便上了马车。 齐叟说的容易,可能够撑起一个店铺的人,当真没那么好找。 郭二武第一次犯错的时候她为什么还给了机会,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少,换一个老实木讷的,的确不会干坏事,可也经营不起来!反而会什么都搞得一团糟! 傅清——只希望他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郭碧玉又扬唇而笑,便是有问题,又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眼珠子一样的人 郭碧玉要看顾扬羽,其实也没齐叟说的那么辛苦,她都是事先跟齐延年问清楚了扬羽去哪家侍宴,然后蹲点等着。 她又不露面,只是坐在马车上备好了吃吃喝喝,和雀儿两个边吃边等,倒也快活。 老胡蹲在马车上面,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家主和夫人都不在,大娘子是彻底给自己松了套了,天都这般晚了,还在这里等着,也不回家,这可真是…… 正胡思乱想,就看见裴府角门开了,一群人走了出来,里面有个郎君仪容便如同皎月一般,正是大娘子这几天几乎当第三个眼珠子放在眼睛里头的扬小郎。 赣南将军伍奋豪返京述职,他的夫人出身裴家,因此在回京数日后,挑了个不起眼的日子,带着夫人到裴家赴宴。 扬羽和同行的数位乐工便是受雇至此,而今晚宴已毕,他们便领了赏钱出了门。 郭碧玉早已经听见了动静,将帘子掀开一条缝,远远地看着,就看见扬羽和其他乐工拱手告辞,一个人往另一条路走过去。 因为扬羽不是往偏僻的地方去,郭碧玉倒也不担心,但她心里边儿纳闷,便道:“老胡,缀在扬小郎后面,别离得太近了。” 扬羽紧了紧身上的长囊,快步向前走去,不多时便到了距离东市极近的一条街道,却是进了一个酒家。 老胡便道:“大娘子,不然咱们回去吧,扬小郎若是用餐,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郭碧玉摇摇头道:“他不是来吃饭的。” 果然,过了没多会儿,扬羽手里提着两提东西出来了,这才穿过朱雀大街,往西城那边走去。 雀儿凑到郭碧玉脑袋后面,道:“大娘子,为什么不送扬小郎回去,这样咱们也能早点儿回家啊。” 郭碧玉道:“我不想跟看犯人似地看着扬小郎。” 雀儿撇撇嘴道:“大娘子不愿意扬小郎像犯人,倒把自己搞得像做贼一样。” 郭碧玉回头便在她头上弹了个爆栗:“说什么呢!” “哎哟!” “嘘——” 郭碧玉捂着雀儿的嘴,看着扬羽的身影,自言自语地道:“他这是去哪儿啊?” 扬羽走的再快,可也几乎跨了半个城了,马车慢悠悠地、远远地跟在他后面晃,把雀儿晃得昏昏欲睡,可郭碧玉眼睛却瞪得像两盏明亮亮的蜡烛似的。 不多时,齐延年的家就到了。 老胡道:“大娘子,扬小郎到地方了,咱们也回去吧。” 郭碧玉想了想,道:“不急,过会儿你去问问明个儿扬小郎可有差使,去哪一家。” 马车等了一会儿,就听“吱呀”一声,齐延年家的门又开了。 郭碧玉急忙凑到车窗旁边一看,道:“他怎么又出来了?”瞬时又明白了过来,方才扬羽从酒店中出来,拿了两包东西,看样子是先送到师父家一份,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会儿扬羽手里还提着的这份,是要回家给扬十指吃的。 她忍不住暗道:“这傻孩子,大晚上的,还刚出完活儿,东西南北的,来回跑什么啊?” 这两年齐延年攒了几个钱,搬离了乐户巷子,在延德坊淘换了一套院落。从延德坊往乐户巷子走,中间有一段要经过西市边儿上,这辰光距离散市还有一会儿,人来人往的,郭碧玉不太担心,便道:“等扬小郎走得略远了,你再去问齐延年。” 不一会儿,看见扬羽走的不见了身影,老胡才过去拍门,在门口问了几句,便回来回话道:“回禀大娘子,明天扬小郎无事。” 郭碧玉道:“嗯,现在你跟过去吧。” 马车还没走了多久,就听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的,老胡便焦急地道:“大娘子,这路被堵上了,马车过不去。不行的话就得绕道了,还不知道多久能散呢,万一赶上宵禁就糟了。” 郭碧玉压根就不在乎宵禁。 她担心的是扬羽! 怎么这么巧前面就出了事儿?她略微掀了车帘,便听到还有人便往这边跑着看热闹,便喊“杀人啦杀人啦”,心里边儿顿时就咯噔一下,捅了捅雀儿道:“你去瞧瞧,是不是扬羽出了什么事?” 雀儿打了个呼,翻了个身。 “没用的东西。”郭碧玉打开车门,跳下了马车,道,“老胡,你把雀儿弄下来,我先去看看。” “哎!大娘子——你别——”老胡都来不及阻止,郭碧玉就已经挤进了人堆儿。 一看到这一大圈儿看热闹的人当中她十分熟悉的那一袭白衣,郭碧玉心就抽了一下。 扬羽正着急地辩驳道:“不是我刺伤的!” 地上躺着一个褐色衣衫、长随打扮的人,两只手紧紧的捂着大腿,能看到手指缝里渗出了一道道的血流,滴滴答答的还在往地上流淌。 那人道:“不是你刺伤的,难不成还是我自己划的?”他看着周围的人道,“还望各位主持公正,在下正在这里闲逛,这位郎君上来不由分说就拔剑要杀我,亏我躲避地快,不然就已经横尸在这儿了!” 扬羽道:“明明是我好好在走路,你撞了我一下,我的剑囊掉在地上,我哪儿知道你为什么捡起我的剑扎自己一剑啊?” 中人便哄笑起来,道:“你这小郎君,世上哪有这么傻的人,捡了别人的剑来扎自己?” 又有人劝道:“他不小心冲撞了你,你脾性也太大了,怎么就好拔剑刺伤他?” “是啊是啊!”一个看起来年龄颇大的老叟低头对着那伤了腿的人道,“幸而不过是扎到了腿,不曾伤及性命,不如由老汉做个保,让他带着你看大夫,看腿的钱由他出可好?” 那人翻了个白眼:“老丈真是不晓事,难道陪我医药的钱就够了么?我刚在富贵人家寻了个工,工钱多得很,结果腿却被他无端刺坏,眼看着这份工是打了水漂了,我家中还有老母幼子靠我养活,这又怎么算?” 那老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到底要怎样?” “这小子赔我一百缗钱,一切两清,不然,嘿嘿。”那人笑了几声,“我也是个硬气的汉子,拼了一文钱都不要,咱们俩去见官!” 一百缗!周边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若不是看着这个人的腿真的是血流如注,这就和讹人也没有两样了! 这边穷家破户的多,就算是一家好几口人加一起整卖了了,也卖不到一百缗钱啊!何况是一条腿而已? 扬羽怎会不知遇上了无赖,怒道:“当真是舍了皮肉来敲诈,你自己刺破了腿自己去医,和我有什么相干,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郭碧玉已是明白了过来,她走上前去,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看着地上那人,道:“他是用哪柄剑扎的你?” 听到郭碧玉的声音,扬羽就好像做梦一样,他惊喜的抬起头,看见郭碧玉果然站在他前面。 他嘴唇动了动,却把“郭大娘子”四个字咽了回去,这会儿他更加不能喊她了,否则不是牵累了她?再说,若是让旁边的人都知道这位大娘子竟然与他这样的乐工相识,于她名声也不好。 “说呀。”郭碧玉盯着那人道。 “是、就是这把。”那人指着大腿旁边的一把沾了血的长剑道。 郭碧玉弯下腰,将那把剑握在手里,翻来翻去的看,最后却是用指肚轻轻的在剑刃上划来划去,轻笑道:“这样的剑,能划伤你?” 那人硬气道:“这位大娘子,你见他生的好看,便偏信他而怀疑小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可这事儿跟大娘子没什么关系,还请您让开!” 郭碧玉勾唇笑道:“你说对了,我还就是因为他生的好看,我就信他。人家说相由心生,像你这样的容貌,怕是心也是歪的。” 说罢她直起了腰,又向那人走了两步,目光在那人的另一只腿上扫来扫去,道:“这样钝的剑,我倒真的想试试能不能砍伤人。” 话音落下,她手里的剑也重重的捅了下去! 噗哧! “啊——嗷!” 围观的人哪里会想到这个挤到正中间的、美若天仙、服饰精致华贵的小娘子说动手就动手啊? 地上那个人眼睁睁看着那柄剑就在自己个儿另一只好腿上扎着,简直要疼晕了过去,可不过片刻之间,还没等到他晕,“嗤”的一下,郭碧玉又将那剑拔了出来! 一道血箭飚了出来,将她的淡黄色的衣裙也染上了点点红梅。 那剑压根就没开过刃,边儿上其实钝的很,这样一捅,再这么一拔,那人腿上顿时多了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那人连告饶都来不及,郭碧玉一剑又下去了,“噗”的一声,再度入肉三分! 在郭碧玉眼里,地上躺着的也不是那个想讹扬羽的刁奴,而是应该千刀万剐的安子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比起你,都不算什么 “大娘子你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嗷——”那刁奴身子下面散发出一阵臭气,脸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慌不择路地撑着身子向后躲去。 郭碧玉黑玉般的眸子盯着他:“说实话。” “您饶了我啊!” 噗。郭碧玉手里的剑又捅了进去,弯着红唇道:“你时间不多,说些有用的才好。” “救命啊!杀人啦!”那刁奴艰难地撑着两条手臂,拖着两条被扎的全是血洞的腿往后退缩着。 “刁奴。”郭碧玉如同罗刹一般跟着他,一双绣鞋就踩在血里,“我便是杀了你,也不过是赔你主人家几个钱,就算是去见官,我也不怕。” 那人的神情终于惊恐起来,看着再度落下来的长剑,嚎叫道:“大娘子,不怪我,是我家主子交代我这样做的!你多管闲事,我主子不会放过你……不不不!” 那无赖惊恐地看着距离他越来越近的血剑:“您放过我——救命啊!” 长剑就停在他的鼻尖上,一滴血沿着长剑滴了下来,沿着鼻尖,流到了他的嘴里。 “饶——”那人两眼一翻,直接就晕了过去。 从她突然握剑暴起伤人,到这个无赖招供,也不过片刻的功夫。 郭碧玉环顾四周,她脸色依旧白皙,若不细看,看不出溅到上面的细微血粒,她目光平静,面容也是沉静的,甚至有些漠然,但正因为如此,反而十分骇人。 她道:“可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众人才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的是个女魔头,哪敢不听?万一也被她拿剑捅几下怎么办? 以那个老叟为首,众人纷纷点头道:“竟是冤枉了这位小郎君。” 郭碧玉又道:“那就好,到时候还请各位做个见证,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说的受人雇佣,来为难这位郎君。” 众人又齐齐点头道:“这个自然。” 说句不好听的,都快被扎成筛子了,就算不是受人雇佣,也只能是受人雇佣了。 郭碧玉又冷声道:“谁去寻这片的里正来。” 那老叟道:“小的这就去。” 郭碧玉这才转过身,忍不住退了一步,因为扬羽就站在她眼前,太近太近的地方。 扬羽也没有想到她突然转过身来。 眼前的女孩儿就站在暮色里,手里拿着还滴着血的剑,双眸中在转过来的一瞬间,露出了一种她特有的固执和冷硬。 只是在面对他以后,双眸才再度泛起了暖意。 扬羽突然唇角微微弯了起来,多带一条帕子果然是对的。 他掏出袖中有些粗糙、并不名贵的干净白棉帕子,犹豫了一下,便轻轻的向着郭碧玉的脸擦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拉起了郭碧玉的手,一点点的擦掉她手上溅到的鲜血,不多时,帕子便染成了一团红色,扬羽便扔在了一旁。 可扬羽还不曾把郭碧玉的手松开。 郭碧玉冰凉的手仿佛是因为擦拭的关系,终于有了一些温暖,她感到扬羽温柔的手仍是执着她的手腕。 不一会儿,扬羽的手指轻轻的盖在她的手上,慢慢的拨开她的手指,在她就要松开手的瞬间,他将长剑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扬羽静静的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也不曾挪动过。 郭碧玉自然懂了他的意思。 和上辈子一样,他能做的就那么多,可是他就会做那么多,毫无保留。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便接受,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不会再问,而是挡在她的前面,自愿地去承担一切。 郭碧玉看着扬羽笑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大娘子!大娘子啊!你怎么了!” 因为刚才那一幕太过骇人,不少看热闹的都散去了,雀儿轻而易举地跑过来,看到这一路流的弯弯曲曲的血,嗷的一声道:“大娘子!你哪儿受伤了!” 郭碧玉没好气地道:“我被人拿剑捅了,我快死了。” 雀儿瞪大了眼睛,顿时泪流满面地扑过来,对着郭碧玉浑身上下一阵摸:“大娘子!你哪儿受伤了!奴婢背着您去看大夫啊!您还站在这儿干嘛!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她发现了扬羽手里的剑,像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样就冲了过去:“好你个扬小郎,枉我家大娘子对你那么好,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大娘子啊……我可怜的大娘子……” 郭碧玉揉着额头道:“你闭嘴,我还没死呢,嚎什么丧,我没事,逗你玩的。” 此时地上那个刁奴刚刚疼醒了,听到地上站着的三个人正在那逗着玩,心道:“大夫呢?我流了这么多血,结果你们在那儿说说笑笑?”他气急了,急怒攻心地再度晕了过去。 雀儿这时候才看见地上的人,吓的往旁边一跳:“我的妈呀,这是谁?流了这么多血!” 郭碧玉道:“你去找个大夫。” “大娘子。”雀儿道,“奴婢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啊,血了呼啦的,多吓人!” 郭碧玉翻白眼道:“你刚才睡得像死猪,还好意思说不放心我?快去!不然人死了就麻烦了!” 雀儿心虚地道:“奴婢这就去,大娘子你等着啊。” “叫老胡带你去,把大夫请来。” 看着雀儿走了,郭碧玉又看看周围听了那老叟的话留下来看着他们的几个就住在附近的平民,颇有些不耐烦道:“里正多久才能到?” 那几个平民唯唯诺诺地道:“回禀娘子,原本离得很久,或许有事耽搁了。” 郭碧玉转过身看着扬羽,眼光扫到了掉在地上的那一包先前在酒楼里买的吃食,便问道:“你怎么不在你师傅家住呢?” 扬羽道:“齐师傅家的娘子年岁也不小了,地方又不大,我去住,总归很不便,所以就没有在师傅那里住了。” 郭碧玉倒没有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沉思了一会儿,就听见旁边的平民喜道:“里正从那边过来了。” 她便走到扬羽面前,道:“给我。” 扬羽知道她是要那把剑,摇了摇头。 郭碧玉道:“我不会有事,那不过是个奴才,于我而言,不过是钱的事,但是对你,完全不同。” 她已经将手伸了过去:“信我,扬羽。” “可对你的名声不好。” 郭碧玉便轻声地笑起来,那笑容让她的脸神采奕奕,她道:“那些于我如浮云,比起你,都不算什么。给我,别让我担心。” 他们身后的刁奴刚醒过来。 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两条腿早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动也不敢动一下,眼睁睁地看着在人渐稀少的大街之上,夕阳已沉,明月已升,漫天星光璀璨,两个人就站在他身前,凝眸相望,那大娘子正说“比起你都不算什么”。 他都快死了,这两个凶手还只顾着你侬我侬! 刁奴内心突然涌起浓浓的凄怆感,悲从中来,无可断绝。 好在里正在那老叟的指引下很快的过来了,清咳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郭碧玉拿着剑指着刁奴的鼻尖道:“他在街上冲撞了我。” 里正一看,这位大娘子气势十分不凡,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嚣张跋扈的气息,旁边还站着一个貌比潘安、容赛宋玉、仿佛一轮月亮般的年轻男子,径自先矮了三分,道:“那这个人……” “我管他!”郭碧玉高傲地道,“这不过是个奴仆,就连和我说话都不配。你去问问他姓甚名谁,是谁家府上的奴才。” 里正便应了一声,走到那人面前道:“你是谁家的奴才?怎地不好好走路,冲撞了这位贵人?” 那人正要辩驳,就看见郭碧玉提着剑,在里正身后阴恻恻地看着他,突然打了个寒颤,这么一抖动,两条腿撕心裂肺地疼起来,他哭诉道:“小的叫丁九。” “你是哪府的奴才?” 丁九哪里敢说!眼下不过是腿残,真的敢说出来,连命都没了!便支支吾吾地道:“小的自己行事莽撞,哪敢提主人家的名字?” “那可不行呢。”郭碧玉开口道,“你非说我捅伤了你,要讹诈我一百缗钱,我可是要赔给你主人的。” 里正一愣,又听郭碧玉站在他身后道:“里正,您看这可不是欺负我这弱女子的刁奴么?我便是此刻将他这个奴才杀了,一百缗够我买四个年轻力壮的奴才赔给他家主人了!” 丁九吓的一个哆嗦,他是真怕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大娘子下狠手把他杀了。 就跟她说的一样,奴才的命不值钱! 贵人们杀了他都不用坐牢偿命,赔点钱就够了! 他哭道:“大娘子,小的瞎了狗眼,您放过我,我不要您的钱。” “那怎么行!”郭碧玉看着手里的剑,“毕竟我刺伤了你,不如一了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皇商 郭碧玉目光微缩,这便是先前他刺伤大腿的匕首了,冷冷地道:“里正,人证物证都在这儿,你怎地不记录下来?” 里正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翻转弄蒙了! 怎么回事?这大娘子手里不也拿着长剑呢么!长剑上面还一片血红呢! 可他瞬间回过神来,既然苦主都愿意这样了结了,他何必替一个奴才违抗眼前这位贵人? “呃!是!”里正急忙从背着的匣子中掏出了卷册和笔。 郭碧玉笑道:“里正大人真是认真负责,不知道在这里做了多久了?叫什么名字?” 这个里正激动得眉毛都飞出去几根,喜形于色道:“小的名叫吴勋良,在这儿承邻里街坊厚爱,做了有十来年的里正了!这里脏污混乱,今日真是天大的福分能见到大娘子这样的贵人!” 郭碧玉笑了笑,道:“吴里正,我会记得你的。” 吴勋良连连应了数声,急忙拿笔蘸墨,不多时便写了寥寥数句——郭碧玉念,他写。 “兹有奴仆丁九,携带匕首刺伤自身,敲诈路人,丁九供认不讳。” “让他按指印。”郭碧玉道,“旁边的佐证也要几个才好。” 丁九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眼巴巴地看着吴勋良抓着他的手按了指印。 吴勋良这才道:“大娘子,您可要告这个刁奴?” 丁九瞪大了眼睛:什么?还有没有天理了?我腿都这样了,我都认倒霉了,怎么反过来你还问她告不告我? 吴勋良赔笑道:“按说他冲撞了您,还意图敲诈,您也可以告他。” 郭碧玉差点笑出声来:“吴里正,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可没这闲工夫,再说了,哪怕罚他把全身家当都赔给我,对我而言,连九牛的一根毛都算不上呢!” 吴勋良看着郭碧玉的眼神更加恭敬。 郭碧玉道:“这么说,这儿是不是就了结了?” “大娘子,您请便。” 丁九没活活疼死,也都快活活急死了!心里只担心这群人把他扔这儿听天由命——那他可真会死的! 他自然不会死,因为雀儿带着大夫来了,郭碧玉还嫌她慢,道:“怎么这么久?” 雀儿道:“就这位能请到都不容易了。大夫,您赶紧给瞧瞧吧。” 老大夫那边蹲了下来,看着血了呼啦的大腿,打开了药箱,拿出来小剪子,他得把站在大腿上的裤子剪开。 郭碧玉便听见脚下鬼哭狼嚎,皱了皱眉道:“扬羽,我们回家。” 扬羽愣了一下,道:“好。” 两个人走在前面,雀儿急忙撇下大夫也跟了上去。 走到马车那儿,郭碧玉才对老胡道:“你去给那里正一些钱财,跟他说这人就放到他那里养着,医药费我出,这人我留着有用。” “是。” 他晓得平日大娘子的风格,一出手都跟钱是白来的一样,喜得吴勋良眉开眼笑,结过了钱以后连连应是,拍着胸脯道:“且得贵人看重,小的哪会不尽心?” 老胡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回到马车上。 雀儿是死活再也不肯下车了,一双眼珠子只瞪着扬羽。 郭碧玉道:“这回你怎么不睡了?” —?—爱的分割线—?— 戌时都快过了半,郭碧玉才带着雀儿回到了玉锦阁。 她一进屋,把青燕她们吓得魂都没了! 原先在外面,又是晚上,昏暗得很,自然看不真切,屋里灯火通明的,看得一清二楚。 郭碧玉脸上、手上都有血痕,淡黄色的裙子上更是溅了一串一串的暗红色! “大娘子!您这是——” 郭碧玉摆摆手,道:“先别问,热水好了么,扶我去洗洗。” 青燕略微放下一颗心,既然还要洗澡,那血迹八成不是大娘子身上的,便狠狠瞪了雀儿一眼,才扶着郭碧玉去了。 不多时,郭碧玉重新变成了一个玉人,干干净净的躺在美人榻上喝冰镇的梅子汤。 青燕道:“大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雀儿,这丫头半点儿都说不清楚!” 郭碧玉放下碗,看着眼前这几个满脸担忧的丫鬟,道:“也没什么。有人惹了扬小郎,便是惹了我。” 等她轻描淡写地将这些都说了一遍,青燕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大娘子,就算是这样,您也不能拿剑啊!伤着自己个儿可怎么办?那刁奴万一跟您拼命怎么办?” 黄鹂则眼神亮闪闪地看着郭碧玉,一副发现了她家大娘子新的闪光点的崇拜模样:“大娘子,您可真是太威猛、太厉害了!您怎么什么都会啊!” 墨鸦已经在翻东西了。 青燕道:“这么晚了,墨鸦你折腾什么?” 墨鸦道:“我听大娘子说那个剑没开刃,用不顺手,我记得以前郎君送过一把西域那边儿产的弯刀给大娘子的,黄鹂,是你收的吗?怎么找不见了?” 青燕正在换香料,听见这话差点烧到手,怒道:“你够了!怎么一个一个的都疯了,大娘子拿那些东西多危险!” 郭碧玉却很同意,点头道:“那柄刀不错,很衬我。回头找到了放在车里。” “大娘子。”青燕还要劝,郭碧玉摇头阻止了她,道,“别再说了,就这么定了。” 郭碧玉定下来的事,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更改的可能。 而且她是不可能退缩的。 表面上看,好像是扬羽的事,可她已经慢慢的品了出来——在她不那么在意身份、地位,不再为此自卑和慌乱的到处迎合之后,反而学会了冷静的分析。 上辈子,自打她认识了安子鹤,就一直在倒霉,最后包括她爹爹、娘亲,还有不懂事的郭良玉,全都跟着倒霉了。 到底是什么让安子鹤对她这个商户女纵容有加——她上辈子被自以为是的“爱”迷了眼睛、糊了心窍,可她的死不白死,起码认清了一个畜生。 鬼才相信是“真爱”呢! 郭碧玉突然坐了起来,道:“墨鸦,你把玉刚叫来。” 青燕道:“都这么晚了。” “谁敢说三道四?”黄鹂脆声道,“这院子里若是还有这样的人,直接卖得远远的。” 青燕笑道:“瞧把你能的,你们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就使劲拱着大娘子闹腾吧。”她也不过是说说,并没有真的要阻拦墨鸦的意思,扭身从抽斗里开了锁,取出两封信来,道:“这是今个儿送来的,一个是二娘子送来的,一个是郭管事送来的。” 郭碧玉便伸出手来,青燕将两封信和黄金凤头缀红珊瑚米粒穗子的拆信钎子递了过去,将旁边的灯笼移近了一些。 郭碧玉先拆了郭管事送进来的那封,道:“这是我娘亲寄来的。”看着看着,她便笑了起来,双眸易发的波光闪动,粉嫩嫩的嘴唇都笑得合不拢了,初始她还忍着,后面干脆就脆声笑了出来。 青燕和黄鹂道:“有什么喜事啊?” 郭碧玉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儿,道:“我爹爹,哈哈哈,他做了皇商了。” 青燕和黄鹂脸上都是一喜,齐齐道:“恭喜大娘子。” 雀儿则道:“那不是以后可以和皇上做生意了?岂不是能赚很多钱?” 郭碧玉一听这话,更是笑得止不住,三个丫鬟都面面相觑,这……皇商应该是特别了不起的,看把大娘子高兴的,都美成这样了! 如果说郭皋做了皇商,郭碧玉还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 为皇家供货,钱不一定就会赚得更多,但是责任却重大,万一哪一次进到宫里的货是次品,惹怒了宫里的人,往轻了说,这皇商八成是做不成了;往重了说,治罪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一来,名声好听,说出去那可和普通的商户有很大的不同,做事也会方便许多;二来,郭皋这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皇商。 藩商们来天朝,有东南水路和西北旱路,眼下成了气候的是水路。 在扬州、交州等地,都设了不少大港,这些年也设立了市舶司管辖,以郭家的聚时珍来说,长期固定进货的商船、藩商大多从扬州水路而入。 除此之外,郭家往外再卖出丝绸、瓷器、茶叶等不属于聚时珍的生意,则会从扬州、交州两地走。 朝廷的市舶司这么多年,管理上自然算得上井井有条,抽税什么的也毫不含糊,就是有这么一点——眼光不行。 从海外来的各样奇珍,原本是由市舶司先采买一部分,作为贡品上贡给朝廷。 市舶司都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四书五经六艺那是很熟的,可挑货的眼光和准头,那可是练多少年都练不出来的,更不要说砍价还价了! 最后扬州和交州两处的市舶司商量了一下,联名上了折子,请求专门设立市舶司通藩商人,由在当地有名望、有德行的商人领袖担任,专门负责从藩商的商船里选购第一批货物作为贡品。 扬州这里,自然聚时珍的郭皋是当仁不让的。 和藩商打交道,再没有比他更有经验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突然明白了 这封信现在到了郭碧玉手里,距离上面任命郭皋为扬州市舶司通藩商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但能让她笑到泪花四溅,也不是因为这个“通藩商人”。 郭碧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安子鹤对她这般容忍,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一幅情根深种的模样! 她甚至都不敢相信,是这么简单的、呼之欲出的原因! 就是因为郭家长房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 而她是郭家长房的唯一嫡女! 就这么简单! 世上的有钱富贵人家多了,为什么安子鹤就盯准了她家,原因也再明显不过。 首先,那些有底蕴的、传世百年的世家,很多是前朝甚至更早的时候就有了,不一定能瞧得上跟着老皇帝造反打天下被封侯的安王府。 其次,世事变迁,朝代更替,很多世家,压根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有钱!就拿早几年她去过的薛家,连门帘子都是半旧不新的! 最后一点,也最为关键,商户人家好啊,有钱,可地位却低,能任他搓扁揉圆! 想到这儿,郭碧玉的记忆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上辈子,她在订婚宴上出了事,安子鹤深情款款地跟她说没事,说他相信她,婚约还是作数的。 那一刻,她觉得哪怕是当即就死了都是值得的。 现在想,他哪是舍不得她?他是舍不得郭家长房的钱! 可就因为他的这副假脸,她后面对安子鹤是搭人又搭钱,却从来没收到过安子鹤的财物,这畜生连一袋瓜子都不曾给她买过!每次来私会,都是她东拼西凑、典典当当弄来的酒菜。 想到这里她除了恨安子鹤,更是埋怨自己蠢到天边了。 虽然这些回忆都是没用的边边角角,可却佐证了她目前的想法。 锦乡侯府,也不过是表面华丽,内里,说不定真的已经破烂不堪了。 想想也是,这么多年没有实权,可侯府的架子在,有架子,就得有相应的开支,几代下来,怕是早就把老本折腾光了! 郭碧玉冷笑起来,倒是打得好主意,这是早已经把郭家长房视作囊中之物、待宰羔羊了么? 她这么一冷笑,和刚才阳光灿烂的笑容截然不同,把旁边的三个丫头吓了一跳。 雀儿道:“大娘子不是高兴傻了吧?” 郭碧玉站了起来,道:“青燕,磨墨,我要写信。” 既然是这样,有些事情就可以开始未雨绸缪了。 她父亲做了市舶司的通藩商人,自然要以朝廷的差事为重,那么……聚时珍经营“不善”,也是合情合理的,如果再“亏损”了,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郭碧玉封好了信,青燕便道:“玉刚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 “叫他进来。” 郭碧玉看见玉刚进来了,便叹了口气,道:“以前看你还百伶百俐的,怎么这么几年,你跟雀儿似地,越变越蠢了呢?” 雀儿插嘴道:“大娘子,奴婢才不蠢,别拿奴婢跟他比。” “你闭嘴。”郭碧玉道,“你看看,我那天带你出去,也不知道你到底跑到那里去了,一天都不见人影!” 玉刚哭丧着脸道:“大娘子,小的跟不上马车,好不容易跑到西城墙下面,可没见到人影儿!小的又跑到了扬小郎家,结果还是不在,那扬十指说你带着扬小郎走了,那天小的脚都跑出了一大串水泡……” 雀儿道:“没出息,你个大男人,磨出点水泡就这样了!那天大娘子的手上、腿——” 郭碧玉道:“行了行了,雀儿你少说几句。”她看着玉刚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再办不好,我可就不要你了,我家不养没用的人。” 玉刚急忙道:“大娘子尽管吩咐,小的一定能办好。” “你呢,明个儿就去寻延德坊那片的里正,叫吴勋良,有个叫丁九的,现在在他家养伤。你把丁九照顾好——”郭碧玉沉吟了一下,“不死就行,腿烂成那样,八成是好不利索了。” 玉刚还不知道这个名叫丁九的人,他的腿是被大娘子戳烂的,道:“然后呢?” “这个丁九,是锦乡侯府的。” 玉刚便道:“大娘子怎么救锦乡侯府的人?” 郭碧玉托着腮道:“这你别管。花多少钱你只管和墨鸦支取,好了以后让他还是回锦乡侯府去,但是得做我们的人,你懂么?” 玉刚道:“哦,小的明白了!” 郭碧玉道:“你真明白就好,这事儿给我办妥了,下去吧。” “是。” “回来。”郭碧玉道,“怕是锦乡侯府也在找他,你想办法避开,别留下自己个儿的尾巴。” 等玉刚走了,郭碧玉才懒羊羊的打开第二个信封,却是一个请柬。 请柬自然十分精致,是锦乡侯府安娘子的帖子,因为安子鹤的原因,所以安娘子没有很轻视的忽略郭碧玉,或者直接请郭美玉代为口头上转达,而是单独送的。 黄鹂看郭碧玉脸上略微显得困倦了,边收拾床铺,边道:“二娘子这几年倒很少过来送她那些闺中密友的请帖,今个儿算是罕见了。” 郭碧玉笑道:“那可不是她不送,而是人家压根就没请我啊!” “那这是谁啊?” “安娘子。”郭碧玉打了个呵欠,慢慢走到床边爬了上去,拥着被子,闭着眼睛喃喃地道,“真是烦啊。” 雀儿今个儿值夜,等黄鹂她们都出去了,她才囔声囔气地道:“大娘子,别去了。” “傻丫头。” “大娘子,奴婢一闭眼,就是您满手是血的样子。”雀儿抽抽搭搭地道,“都是那个安世子不好!” “哈哈,你不怪扬小郎了?” “奴婢也怪他。”雀儿道,“可大娘子待他好,奴婢也只能不怪他了。” 郭碧玉无声地笑了,她在黑夜中睁着眼睛,心道:“我的手早就全是血了。可如果安子鹤再不收敛,我也不介意再捅死他一次。” —?—爱的分割线—?— 第二天一大早,郭美玉就过来了。 郭碧玉难得清闲,正在那儿拎着水壶浇花,看到郭美玉,笑道:“二妹妹可有许多日子不来了,稀客稀客!” “大姐姐。”郭美玉微微矮身见了礼,这才走到郭碧玉身边。 她的纤纤玉指轻轻地托起一朵虞美人,道:“昨个儿我吃过晚饭来替安娘子送请帖,没想到大姐姐还没回来。”她回眸看着郭碧玉笑道,“大姐姐真是大忙人啊!” 郭碧玉道:“二妹妹有话就直说呗,做什么阴阳怪气的。” 自从郭美玉越长越大,那是说话越来越隐晦,越来越拐弯,生怕人能听懂似地,郭碧玉知道,她们这一群世家女儿,就流行这调调。 可郭碧玉是越来越不喜欢了,费脑子。 有这猜来猜去的功夫,还不如去赚几个钱实在。 郭美玉笑了笑,道:“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吗?感觉大姐姐有意疏远我呢!” 郭碧玉“噗”的一下笑出来,道:“哪能呢!我的意思是,在我这儿你随意,自己家里有什么不能说的?” “昨个儿晚上的请柬大姐姐可看见了?”郭美玉问道。 郭碧玉就知道她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便道:“看见了,我那天有事,不能去。” 郭美玉满脸遗憾地道:“那怎么能成?是锦乡侯府老夫人的寿诞呢,而且还特意说了想念我们两个。” 郭碧玉苦着脸道:“我要是不去,怕是要被祖母唠叨死。” “那大姐姐还是一起去吧!”郭美玉挽着她的胳膊摇晃道,“对了,我今天来是提醒大姐姐的,老夫人喜欢素淡些的颜色。” 郭碧玉眨了眨眼睛,突然笑起来:“那就多谢二妹妹提醒了!” 郭美玉等了一会儿,见郭碧玉不再像以前那样请她到玉锦阁里去挑选衣裳、首饰,甚至连这方面的话题都不接话,也觉得没意思,眼里满园摇曳的红花都失了颜色,与郭碧玉没精打采地闲扯了几句,便走了。 黄鹂便道:“我看二娘子又是想来借衣服呢!可有好一阵子没提过这样的话了!以前她这么一说,大娘子保准任她拿看中的去穿用呢!” 郭碧玉笑道:“去锦乡侯府自然和别处不同,况且又是和我同行,又不想掏钱,又不想输给我呗!” 黄鹂道:“想白借那是没门儿!” 到了当天,郭碧玉带着黄鹂晃晃悠悠地逛到了大门口,却见郭美玉真是下了血本,还真去聚时珍买了一套! 绣着荷花的抹胸上系着一根粉红色的火云纱,下面是一色的碧水襦裙,仔细看去,隐隐看到深浅不一,如同水波荡漾,这是流光纱所做,价格十分昂贵,可也的确十分抬人。 郭美玉穿了这么一身,就如同六七月里亭亭玉立的一株粉荷,好一个宛在水中央的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别有用意的热情 李氏身子重了,不便同去祝寿,便派郑娘子随行。 郑娘子听到黄鹂这样说,板着脸道:“没有礼数了?这样的丫头就该重重地罚!” 郭碧玉笑起来:“郑娘子在西院教导丫头们教顺手了么?当着我的面儿教训我的丫头,你这奴婢,有礼数?” 郑娘子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 她在西院也是受下面人尊敬的娘子,在李氏面前,说起话来比古嬷嬷还有份量,就连二娘子都对她十分客气,哪曾遭到过这样的抢白? 郭碧玉不再理她,转而对着黄鹂道:“难不成是我那天听岔了?也不知道现在回去换还来不来得及。” 黄鹂有大娘子给她撑腰,愈发的不怕了,嘲讽地笑了一声:“大娘子没有听岔,奴婢那天听的真真儿的,二娘子‘特意’过来告诉您,说老夫人喜欢素淡的颜色。” 郭碧玉想了想道:“现在回去换怕是来不及了,到时候拖累了二妹妹和我一起去迟了,不是更失礼?只得这样去了,就这样吧。” 黄鹂便道:“大娘子您真是大度。”说着扶郭碧玉上了车。 郭碧玉还真不是大度,而是她宁肯将错就错,锦乡侯府里没有一个她喜欢的,老太太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与她有什么相干? 不喜欢自己才谢天谢地呢! 郭美玉也上了车,就看见郭碧玉正闭目倚在绣枕上,便道:“大姐姐,今天真的不是我故意的,我原先备好了一套浅蓝色的衣服,没想到一大早就被浣琴那丫头不小心泼了水在上头。”她伸出手去,拉着郭碧玉的手摇了摇,娇声道,“大姐姐莫要生我的气。” 郭碧玉微微睁开眼睛,笑道:“二妹妹,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锦乡侯的老夫人喜欢我不喜欢我,那毕竟是个外人,外人如何看我,又怎么会影响你我之间姐妹情谊?” 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是真的没有半点勉强和虚假。 她不愿意讨好那位老夫人,自然也就不会把郭美玉玩的这点儿小心眼放在心上。 郭碧玉静静的看着郭美玉,她是不知道,她费尽心思压过自己、想要讨好的那位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上一辈子,安子鹤将郭美玉娶进了侯府之后,除了新婚之夜,就再也没有碰过她,可老夫人急着抱曾孙子,侯爷夫人要抱孙子,两个人只管问郭美玉为什么肚子还没有动静。 安子鹤不碰她这种事情,郭美玉又不能跟旁人说,没过多久,她房里就塞满了老夫人、夫人送过来的环肥燕瘦的妾侍。 这还不算最过分的,安子鹤那畜生好的是那一口,房里这些妾侍他自然也几乎是不碰的,所以塞了也白塞,可却苦了郭美玉,见天儿不是被老夫人叫过去训斥,就是被侯爷夫人找去谈心,都当她妒心太重,不肯让那些妾侍伺候安子鹤! 眼下,虽然姐妹情谊也不剩多少了,可是郭碧玉仍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郭美玉嫁进狼窝。 固然是因为眼前的少女是她血缘亲人,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若是郭美玉如愿以偿,那郭家长房就很难摆脱安子鹤这块牛皮糖了——除非和二房彻底分家。 可是有老太太在,又有聚时珍这么大的利益在眼前,分家,谈何容易! 郭碧玉安慰地拍了拍郭美玉的手,道:“快别想了。”她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道,“快到了。” 锦乡侯府就在平康坊那里,郭碧玉和郭美玉等着车停稳了,不多时,郑娘子和黄鹂也到了,打开车门将两个人扶下了马车。 郭美玉拉着郭碧玉的手,一起走了进去,道:“大姐姐,你准备的是什么寿礼?” 郭碧玉瞥了她一眼道:“不过是代表我爹娘备了一份礼物而已,怎么?妹妹还额外备了?” 郭美玉有些脸红,道:“也不算什么,给老夫人绣了一张小小的绣屏。” 两个人正在悄声说话,就看见前面一个娘子掩嘴而笑,道:“你们这两个人,是欺负我这个没姐妹的吗?在家里说不够话儿,还要跑到我面前说!”正是邀她们来的安娘子。 安娘子今个儿是一身大红的襦裙,配着海蓝色的丝绦和批帛,额头上也十分庄重地点了金钿,活泼艳丽中带了几许贵气和凝重。 郭碧玉益发觉得异样。 安娘子竟然亲自迎了出来,别说她这个商户女,就算是以郭美玉的身份,安娘子也不必抛下里面已经到场的小娘子们,特意出来接她们! 郭美玉笑盈盈地上前去,道:“安娘子怎么这样客套,哪里就用得着你亲自出来迎我们了?” “还不是因为你有些日子没来了?怕你在我家迷路。”安娘子又转头笑道,“更何况大娘子从来没来过,第一次登门,我这个做主人的更要周到点儿了。” 郭碧玉笑着捅了一下郭美玉,道:“你看看这个人,来接我们进去,还不忘记炫耀她家侯府地方大!” 三个小娘子说说笑笑的往里边走,今天是老夫人的寿诞,安娘子带着郭碧玉她们,先到了正堂。 锦乡侯府的安老夫人正在上首位置端坐,她长相不如郭老太太富态,脸颊瘦削,所以就算是满面笑容,也给人严厉苛刻的感觉。 安娘子的母亲——侯爷夫人林氏陪在李老夫人旁边,笑语晏晏地正陪着几位前来赴宴的夫人闲聊。 郭碧玉和郭美玉齐声拜道:“祝老夫人福寿安康,万事顺意。”又转身给林氏请安,这才规规矩矩地站在屋子一侧。 安老夫人见过郭美玉,却没有见过郭碧玉,林氏便站起来指着郭碧玉道:“母亲怕是没见过这位娘子吧,这是郭府长房的大娘子。”又凑近了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还意味深长地瞥了郭碧玉一眼。 郭碧玉面露微笑,可却敏锐地察觉到安老夫人一刹那的羞恼。 不喜欢她,她能理解,可究竟是因为什么羞恼呢? 安老夫人的确不喜欢郭碧玉,不单是因为她在她的寿诞之日穿了这么一身素白白的衣裳,更因为她知道郭碧玉这个郭府长房嫡女是个商户女! 更让她觉得受到了侮辱的是——她还不得不邀请这个商户女来侯府赴宴,当成上宾款待! 这边儿郭碧玉也想明白了安老夫人的羞恼之意从何而来——自然是因为看不起她这个商户女,却不得不想方设法地表示对她的喜爱、努力将她这只小肥羊骗嫁进侯府呗! 别说是她了,就连安老夫人看着郭美玉的表情,那股子亲善劲儿也是很勉强的! 郭仪目前还是个侍郎,侍郎家的娘子,再怎么美名远扬,在安老夫人眼里想必也是配不上她那个样样都好的孙子的。 郭碧玉嘴角弯了一下,心中不屑地道:“难不成你觉得能配上了,郭家的女儿就任你挑选不成么?” 旁边一个夫人道:“这两位是……” 林氏笑道:“这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郭府的两位娘子。” 那夫人显然是知道郭府指的是哪一个郭府,便笑着看着两个女孩儿道:“真是两个天仙似的小娘子,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郭碧玉躬身答道:“夫人,我是姐姐,是郭府长房的女儿。” 那夫人笑道:“那位便是妹妹了?听说郭侍郎家的女儿是‘上京双玉’之一,今日一见,果然是玉做的人儿。”她向安老夫人那边鼓着嘴、佯装生气道,“可是呀,依我看,郭家可不厚道。” 林氏便道:“哟,郭家还惹着你了。” 那夫人看着郭碧玉道:“就是呀,你看看,明明应该是上京‘三玉’才对,偏偏被郭府藏了一块!” 众人便都笑起来,郭碧玉有些尴尬,林氏道:“这是忠信伯府的夫人,你以前不曾见过。” 郭碧玉心中突地一跳,急忙施礼道:“见过伯夫人。” 林氏又依次替她引见了在座的几位夫人,郭碧玉才和郭美玉一起一一见礼。 其实这些人郭美玉倒是经常见的,只是两个人来此做客,不好由她来引见,而且这样反倒益发衬出来郭碧玉和她不同。 一个夫人招呼了郭碧玉道:“可认得我吗?” 郭碧玉笑道:“柳夫人您好,四娘子来了吗?” “来了,已经去后面和她们玩去了。”柳夫人满面含笑道,“你娘亲回来了吗?” 郭碧玉摇头道:“还不曾,总要秋末的时候才会返京。” “我听说了你父亲的事,看样子真是要更忙了,等你母亲回来了以后我再亲口跟她说声恭喜吧!” 郭碧玉知道她说的是郭皋做了皇商这件事,便笑盈盈地道:“等我母亲回来我便告诉她。” 她和柳夫人正在寒暄,安老夫人也笑眯眯地看着郭美玉道:“你今天这身衣服倒是喜庆,往常倒不怎么见你穿。” 郭美玉含羞道:“既是老夫人的寿辰,穿一身亮堂点儿的颜色,也算是沾沾老夫人的福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安老夫人这样一说,屋内的夫人们倒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她们都是和林氏极熟稔、亲密的知交好友,或多或少也听林氏透过一些口风,说是世子爷对郭府的大娘子情有独钟。 安子鹤在上京的公侯子弟中,那可是一等一的相貌、人品,多少人都寻思着锦乡侯府要为他选一个什么样的世家千金,怎么会看中一个商户女? 就算是看中了,哪里衬得上世子夫人这样的身份、地位?一抬轿子当成妾侍抬进来,都算是抬举了她,可听林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安世子竟存了娶进来做正妻的心思。 正因为这样,所以今天在座的夫人中,大多没有言语刻薄讥诮的。 万一真的那安世子是个情种,硬是把一个商户女弄进来做夫人,可也没必要事先就得罪了不是?给个面子情又不会少块肉! 而今再一看,倒还未必——看样子安老夫人不喜欢这位郭大娘子呢! 可也是,若论平时,就连上京的贵女圈子,郭碧玉都是混不进来的,这几年,鲜少见到上京的世家闺秀郑重其事地请郭碧玉过府赴宴游玩。 怕是这次受邀来锦乡侯府,都是这商户女积了一辈子福才有的幸事了!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做梦吧! 顿时有几位看安老夫人眼风的夫人打量郭碧玉的目光便尖刻、挑剔起来,更有一、两个家中有适龄女儿、原本曾经打过安世子主意的夫人,脸色也变了样。 林氏便有些焦急,心里暗恨老太太不知机,人都已经请来了,还给什么脸色看?若要给脸色,以后进了门,不是随便怎样就怎样? 她怕安老夫人又出什么幺蛾子,坏了儿子的事,急忙笑道:“凤儿,还不带着两位小娘子去后园?只陪着我们在这儿枯聊,怕是心都飞了。” 安娘子便应了一声道:“两位跟我来,其他几位相熟的小娘子都在后园呢,早就盼着你们来了!” 郭碧玉和郭美玉向屋中的老太太、夫人和其他客人躬身告辞,一路上却总觉得怪怪的,好像遇到的侯府丫鬟们无不是带着一种探看、好奇甚至嫉妒的神色看着她。 她便停下脚步,道:“这衣服丝绦打结了,妹妹和安娘子且在一旁等我片刻。黄鹂,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帮我弄开!” 黄鹂急忙奔了过来,看见郭碧玉水玉般的裙摆上系着的丝绦果然缠在了一起,便半跪在地上,认真地解起来。 郭碧玉从袖子里掏出了折扇,打开以后,状似不耐烦地扇了扇,这才掩了嘴低声道:“去打听打听,今个儿不对劲。” 黄鹂直起了身,脆声道:“可算解开了,是奴婢的不是,早上就不该配这块禁步才对。” 郭碧玉这才快步向前,走到郭美玉和安凤儿身边,道:“妹妹等我是该当的,就是安娘子等我怪过意不去的。”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黄鹂便对郑娘子道:“今个儿吃坏了肚子,如今有些内急,郑娘子先帮我照看一下大娘子,我去去就来!”说完了哼呀唉的走到一边儿,拽住了一个丫鬟便跑没影了。 待等到了后园,远远地就听见几个姑娘莺声燕语从锦带花丛中忽高忽低地传了出来,绕过朱红色的长廊,安娘子高声笑道:“看看是谁来了!”便有几个小娘子沿着长廊迎了过来。 郭美玉倒是认识的,这会儿因为都是女儿家,便也没有那么拘束,便为郭碧玉引见了一番。 郭碧玉心中就更奇怪了。 这几位受邀前来的小娘子,身份上很是讲究。 她们父辈的官职连高过郭仪的都没有,也没有特别显赫的世家背景,这样一来,一下子便将郭美玉衬托的高高在上起来,水涨船高,连带着郭碧玉都没有受到轻视,反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看待。 郭碧玉抿起嘴,看见了在后面正对自己微笑的柳四娘。 这里边儿柳四娘算是一个例外,但费氏原本就和柳夫人有些往来,柳四娘也难得地和其他贵女们不同,并没有轻视过郭碧玉——这样一看,仿佛这一桌子客人,是特意为了郭家两个姐妹安排的一样! 郭碧玉暗道:这倒有意思了!难不成今个儿真是要有些什么事情? 柳四娘这会儿已经来到她面前:“郭大娘子,好久不见了。”她上下打量着郭碧玉道,“今个儿你这身倒清爽。” 郭碧玉笑道:“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是穿错衣服了。” 柳四娘愣了一下,随即道:“原以为你是个精明的,怎么这个关头犯糊涂。”说罢拿了扇子轻轻的扇着凉风,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芒。 这回是换成郭碧玉不懂了。 她穿这身,原本就是将计就计,既然二妹妹不喜欢她出风头,她就不出呗,而且还能膈应一下安老夫人,最好让她们少打郭家长房的主意才好。 那柳四娘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柳四娘看她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便拉着她走到一旁,向旁边正在被几个娘子夸赞衣裳别致的郭美玉那边看了一眼,道:“你看看你家这位二娘子,平日里打扮多么素淡雅致,今天也懂得穿一身鲜亮的颜色,反倒是你,平时都是艳丽张扬的衣衫,怎么今日反而换了一身素白白的?” 郭碧玉当真十回难得有一回穿这样的衣服。 十二幅的流光敛云纱,覆在素色真丝缎子的襦裙之上,如同披霜盖雪一般,看着就凉快。 这可不单是为了看上去清凉,实际上真丝做的襦裙原本就清凉透汗,又有股坠重感,可只有一点,一起一坐就是一身的褶子,而今在这上面又多缝制了一层流光敛云纱,里面有再多的褶子都显不出来,看着又轻快飘逸。 郭碧玉今个儿又配了一条深紫色的紫玉禁步和同色丝绦,越发显得素雅如仙起来,就连她自己个儿照镜子,也觉得偶尔这样穿一回也着实不差。 她笑道:“这裙子好,聚时珍还有一条水青色的,又凉快又好看,你若想要,我便让他们给你留着。” 柳四娘轻轻地推着她道:“快别惦记着赚你那几个破钱了!你今天可是想差了,以为老夫人喜欢素淡的,便穿了这么一身儿,你怎么不想想今个儿是个喜庆日子……” “等等。”郭碧玉愕然道,“你以为我是在讨好安老夫人吗?” “不然呢?”柳四娘凑到她耳边道,“你瞒得可真是死,听说安世子这几年没少和你们郭府来往,可我真是没想到,他是为了你,这回可不知道要有多少上京贵女心碎了!” 她们心碎,郭碧玉这会儿的心都要炸裂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脸上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是哪儿的话啊?我自己个儿都不知道……” 柳四娘道:“你就装傻吧。” 郭碧玉脸色这才郑重了起来,道:“四娘子,我真不是装傻。这几年安世子来郭府的次数多不假,可我从来都是远远避开,我对安世子本人更没有什么想法……”她苦笑了一声,“这样败坏女儿名声的流言能要了人的命,到底是谁跟我有这样的仇……” 柳四娘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真不是?” “柳姐姐,您就想想,我是个什么身份?造这样的流言,不是笑话一样吗?到底是谁跟您说的?” 柳四娘摇摇头道:“我是会随便听这些流言蜚语的人么?是安娘子话里话外提到的,就在方才,安世子还差了小厮来问郭家大娘子到了没……” 郭碧玉恨得牙痒痒,觉得安家行事当真是龌龊,连脸面都不要了! “柳姐姐,我虽然是商户女,可是也没下贱到要去给人家做妾——安世子若是真心敬我爱我,就应该去找我父母正儿八经的提亲,现在这样随意乱说,反倒让旁人以为我在郭府就跟他有了什么首尾一样!他虽然富贵,却不该这样随意败坏我的名声!” 柳四娘看她脸色都气得发青,急忙按着她的手,道:“你这样说,我就信你了。可现在只是私下里影影绰绰这样流传,无论是安娘子还是世子爷,说的话做的事都让人拿不到把柄。你可千万别一冲动就敞开了说,这样反倒自己个儿撞了上去。”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道:“若是想这样就得逞了,我也就不是我了——总之,就算我名声败坏了,也宁肯做道姑去,也休想一抬轿子就把我抬进来。” 柳四娘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道:“你爹爹和娘亲不是上冬就要回京了?你只管找他们哭去,他们那样疼爱你,必不肯让你受委屈做个妾侍,再者说了,你爹爹现在也不是普通的商人……” 郭碧玉心道:锦乡侯府的消息倒灵通,怕就是因为得了这个信儿,才越发的来劲了。让我做妾侍,爹爹娘亲是不会同意的。可万一安子鹤铁了心,像上辈子一样要娶她,再加上二叔和二婶敲边鼓,八成她爹娘会被糊弄得答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碗莼菜羹 柳四娘“噗哧”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安娘子没去接你和二娘子之前,这群人听了她那模棱两可的话,脸上就跟喝了陈年老醋一样,恨不得安世子钟情的那个是她们自己!上京里想嫁给安世子的女儿家不知道有多少,偏你还不满意,也不知道你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神仙!” 不多时午宴开始,郭碧玉和郭美玉就跟众星拱月似地被让到了上座,郭美玉很是有些飘飘然,可郭碧玉却如坐针毡。 上辈子在各种府第后园中发生的故事不要太多,她可不希望过会儿发生什么酒醉了和安子鹤共处一室啦、衣裙被汤泼了换衣服的时候正好安子鹤闯进了屋啦、掉下河被安子鹤搂搂抱抱地救上来啦……这样的故事。 更让郭碧玉坐立不安的是,刚才黄鹂回来了,悄悄回禀了她打听到的事儿。 柳四娘听说的这种传言,在锦乡侯府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还有的丫鬟说,上次锦乡侯爷带着世子去郭府,就已经有了提亲的打算。 难怪一路上这些侯府丫鬟的目光都怪异的很! 郭碧玉转头看了一眼郭美玉,心中打定了主意,过一会儿一定要找个由头先走。 她心不在焉的看着满桌子的菜,食不甘味。 此时有侍女端了一盆汤过来,安凤儿笑道:“就是怕郭大娘子没有什么爱吃的,特意叫人从南边儿送了莼菜过来做了羹汤,我也沾了郭大娘子的光,还是第一次吃到呢!” 郭碧玉道:“安娘子这话差了,锦乡侯府沾光怎么可能沾到我身上?若是只看我是南边儿长大的,那上京中北上的南方人可多了去了!” 安凤儿脸色微变,她原本就已经是尽力收敛了脾气在接待郭碧玉这个商户女,哪还会想过郭碧玉不领情? 她压住怒气,沉声道:“还不端过来!” 那婢女便要端着一盆子汤往郭碧玉这边来,郭碧玉突然笑出声来:“我说怎么非把我和二妹妹拱到上首这边坐着,原来锦乡侯府的规矩是从上座这里上菜。” 这话一出,大家又都尴尬了。 上菜怎么能从贵客那边上呢! 安凤儿勉强笑道:“还不是因为急着想给郭大娘子尝尝鲜?” 郭碧玉以一种不把你惹毛了算我输的精神继续道:“每个月我都叫人从江南送过来,对我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鲜。” 这回,就算是席间最迟钝的小娘子,也看出不对劲儿了。 这和安娘子先前透露的那种信息,完全不一样啊!如果是真的,身为商户女的郭碧玉还不得拼了命地讨好这位小姑子?怎么会这样硬怼? 郭美玉急的脸都红了。 不过这“急”,也就是这么一小会儿。 转瞬间她就明白过来了:大姐姐越是这样不讨好,岂不是离安世子越远吗? 想到这里,她抽出帕子,轻轻的擦了擦嘴,掩住了笑意。 安凤儿瞪着郭碧玉,真的想不透,就在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地?她嘴角抽了抽,道:“郭大娘子是怎么了?莫不是刚才是我有什么地方怠慢了?” 郭碧玉凤眸微斜:“安娘子哪里有什么地方怠慢了,只是贵府觉得好的东西,我未必觉得好罢了。所以千万不要无中生有、自以为是的把我和什么东西联系到一起——”她眸光突然凌厉起来,“我不太喜欢呢!” 席间哗然! 就在今天,她们能联想到的和郭碧玉有关的,不就是安世子么? 安凤儿怒道:“你说谁?” 郭碧玉耸耸肩:“我没说谁呀!我说那个——”她手指指向那碗一直被端着的莼菜羹道,“莼菜啊!不然安娘子以为我说的是什么‘东西’?” 安凤儿顿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个无礼的商户女,竟然敢这样说话! 她不想,可她忍不住会往她最心爱、最了不起的哥哥身上联想! 这个卑微的女子,竟然把他哥哥说成是“东西”……安凤儿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她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郭碧玉道:“出去。”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羞辱这个女子的方式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主人家赶出去,这种快意的感觉淹没了安凤儿刚才感受到的耻辱。 她有一次道:“出去。” 郭碧玉也站了起来,心里边儿暗道,若是她,前面八成要再加一个“滚”字,不愧是侯府千金,便是赶人,也这般“礼貌”。 她是想走,可是却不是这样的走法。 她瞪大了眼睛,很无辜地道:“安娘子,你……就因为我不喝你们府中的莼菜羹,你便要撵我出去?” 小娘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压根不是这个原因好吗! “是。”安凤儿盯着郭碧玉,“不然你就把那碗汤喝了。” 对她来说,一个商户女被她哥哥看中了,便是福气,那有拒绝的份儿?更休想爬到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郭碧玉突然轻声笑了起来,道:“给我盛一碗来。” 安凤儿一下子便放松了两个原先一直绷紧的肩膀!她脸上抑制不住得意的笑容,她就说嘛! 这上京之中,不想嫁入锦乡侯府的女儿家,还真是少有,谁不想攀上来?这郭碧玉想来也不过是欲擒故纵而已! 旁边的侍女急忙盛了一碗,递了上来。 郭碧玉接了过来。 安凤儿两只眼睛发出了光,就看见郭碧玉看着碗,用调羹舀了一勺莼菜羹——只要她喝一口,就说明一切了! 可她眼睁睁地看着郭碧玉又将羹汤倒了下去。 郭碧玉眉头微皱,将碗递给了身边的黄鹂,笑道:“黄鹂,你看看这莼菜羹怎么样?” 黄鹂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胆大,口齿伶俐,看着郭碧玉有意纵着,便低头看了一眼,脆声道:“呀,这莼菜叶子怎么泛黄了?想是保存不得法,不然就是晾干了才送来的。”她又看了一眼,道,“若是晾干了送来的,倒也无妨,顶多口感干涩一些。可……这东西里迢迢的送过来,若是保存的不得法,就容易坏,那我劝娘子们别入口,万一吃坏了反倒不美。”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安凤儿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你……” 黄鹂道:“安娘子是要问奴婢如何保存么?也简单,用凉开水将莼菜洗干净,然后再配上一些白醋,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封起来,然后用冰块一路镇着送到北边儿,就算是这样,十坛子也要坏掉三坛子。我家大娘子嫌费功夫,所以一个月也才叫人送一次。” 郭碧玉静静地看着安娘子。 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而今拿一碗从江南运送过来的莼菜就当稀罕物了,还想给她下马威?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难不成不知道你哥哥是因为什么才看中她这个商户女么?因为你家表面风光,内里破败,所以想拿我这只肥羊填你们家窟窿! 安娘子若是身子上有毛,怕是早就炸起来了。 郭碧玉无所谓地摊手道:“看来安娘子真是对我有些误会,我只好告辞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郭美玉,“二妹妹!” 郭美玉最初的想法是理想的,可是她也没想到会演变到这样尴尬的局面——大姐姐将安娘子得罪得这样狠,安娘子万一也连带着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她心中正埋怨郭碧玉不该这样咄咄逼人,冷不防听见郭碧玉喊她,急忙抬头道:“大、大姐姐?” “你是留在这儿呢?还是与我回去。” 郭美玉哪里还能待得住! 她急忙站起来道:“既然姐姐要走,我与你一起回去。”她看了一眼安娘子道,“不然我就没有马车回去了。” 郭碧玉见她仍旧要给自己挖坑,不在乎地笑了一下,坑多了,就平了,无所谓。 郭美玉又满脸歉意地拉着安娘子,刚要说话,便被安娘子当众甩开! 这就很难堪了,可郭美玉的反应,就连郭碧玉也佩服的紧。 郭美玉脸上露出得体的笑意,还带出了一种“我理解、我懂的”的情绪,以及一些些遗憾和惆怅,十分端庄地施了一个客人向主人告辞的礼,又微微向座位上的众位娘子一笑,这才莲步轻移,极为优雅地走出了宴客厅。 若是在座这些娘子们从锦乡侯府回去,自然会赞叹郭美玉身为“上京双玉”名不虚传,同时也会认为这位锦乡侯府的安娘子十分骄横无礼。 至于她们怎么看郭碧玉,郭碧玉不怎么在乎。 她快步地向府外走去,走到半截,就听郭美玉道:“大姐姐。” 郭碧玉回头道:“有什么要说的上车以后再说。” “不是。”郭美玉道,“我们是不是应当去向老夫人拜别一下。” “拜别什么?”郭碧玉笑道,“告状?”她没等郭美玉回答,转了身,正色道,“二妹妹,我今天在这里告诉你,我不喜欢锦乡侯府行事,要去你去,我在府外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黄鹂撇撇嘴道:“二娘子,管好你们西院的奴婢,在别人的府第里摆什么主人谱子,还敢来训教大娘子!若是东院有这样不守规矩的奴婢,早就被打死了!”说着便虚扶着郭碧玉,转身向府外走去。 郭碧玉上了车,黄鹂便在她背后垫好了软枕,伺候着她靠好了,才从下面的抽匣里拿出来点心,又摸了摸茶壶,笑道:“还是热乎的呢!” 两个人吃吃喝喝,黄鹂道:“大娘子,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锦乡侯府里都传遍了!” 郭碧玉道:“你不懂。这事,不能提。” 若是她以安子鹤败坏她女儿家名声为由大肆闹了出去,恐怕正合了畜生的心意。 万一他顺杆爬,说是为了赔罪跑去和她爹娘求娶自己,到时候就不是败坏名声,而变成一桩“佳话”了! 这种“佳话”,她郭碧玉可不想要。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装作对这些流言蜚语全不知情的样子、冷漠以对了。 郭碧玉吃饱喝足,便焦急起来,道:“黄鹂,你下去看看,怎么二娘子还不过来。”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不远处一个好听的、温润的声音道:“今日实在是舍妹不懂礼数,委屈了两位妹妹,等过几日我再带着她登门致歉。” 郭碧玉脸都绿了。 郭美玉怎么把这货带过来了! 外面郭美玉含娇带怯地道:“安世子说哪里话,或许今日安姐姐有些别的事情扰乱了心情也未可知,况且……大姐姐她……” “大妹妹怎么了?”安子鹤询问道。 “大姐姐她今日也有些心情不好。”郭美玉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楚的笑意,“因为我今天的裙子老夫人更喜欢一些……” 郭碧玉坐在马车里差点笑出来,这个二妹妹,太傻太天真了。 安子鹤哪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啊? 果然安子鹤在外面简单道:“二妹妹想多了。” 郭美玉尴尬地笑了一下,见安子鹤目光望向郭府的马车,急忙道:“安世子快请回吧,还有客人等着你款待呢!” “让客人扫兴而去,也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是,若是二妹妹不嫌弃,我便送你们一程。” “这怎么好……” “二妹妹还请上车。” 这会儿锦乡侯府的小厮牵了马过来,安子鹤送郭美玉走到马车门口,道:“大妹妹,今日怠慢了,改日我让舍妹亲自向你赔礼。” 郭碧玉冷冷地道:“这就不必了,原本我也和安娘子不熟。黄鹂,你下去,扶二娘子上来。” 黄鹂便应了一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郭美玉有郑娘子在,也用不着她,她就在旁边儿看着,便看见郭美玉含情脉脉地对安世子矮身施礼,道:“世子哥哥,那我就上车了。”说完脸色微红、浑身如同没有骨头似地被郑娘子扶上车,那个娇柔劲儿就不用提了。 黄鹂撇撇嘴,返身向后面那辆车走去。 郭碧玉一眼不眨地盯着郭美玉。 郭美玉有些心慌,侧过脸去,道:“大姐姐怎么这样看我?” 外面安子鹤马蹄声就伴随着马车的辘辘声,若是开口,难免要被他听见姐妹间的对话,郭碧玉心里当真是不爽到了极点,只得也转过脸去,从另一侧掀了帘子望向外面。 “请两位妹妹过府饮宴,不想却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安子鹤的声音悠然在外面响起。 郭美玉在车内道:“世子哥哥,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这就见外了。” 郭碧玉冷声道:“安世子原本也不是郭家的什么人,见外不是该当的吗?倒是二妹妹,要注意言行才是。” “大姐姐!”郭美玉急红了眼,“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先是对安娘子出言不逊,现在又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郭碧玉笑起来,可双眸如冰:“我就是挑你了。好个懂礼数的大家闺秀,拉着一个外男说不要见外!” “你……” “你什么你?”郭碧玉指着车门道,“若是想你侬我侬地说话聊天,你去另一辆马车,到时候别说是你在车里他在车外,就算是坐一处也没人拦你!别平白的拉着我一起不清不楚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今天在锦乡侯府听说的这些破事儿,郭碧玉只能暗自咽下,谁也不能说,心里怎么能不窝火,郭美玉这会儿还不知死活地往她跟前找不自在,便只能承受她的怒火了。 她这番夹枪带棒的话,郭美玉哪里承受得起! 她颤抖着嘴唇,脸色苍白中透着愤怒的红晕,良久,才嘴硬道:“不过是世子哥哥跟我说了几句话而已,大姐姐也不必这样拈酸吃醋。” “两位妹妹……”安子鹤满含歉意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莫要因为我伤了你们姐妹的和气。” 郭碧玉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安子鹤真是不要脸,怎么着,还要弄出郭家姐妹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流言出来不成? 她从褥子下面摸出来了一把弯刀。 郭美玉眼睛瞬时瞪大了。 郭碧玉伸出手指,轻声“嘘”了一下,将那把刀拔了出来。 这把刀的银色刀柄上用红线仔细的缠了无数圈,最末端是一粒如血般的红宝石,红的耀眼;刀柄用一种她从没见过的沼泽凶兽的皮革所做,古银镶边,勾勒出不同于天朝风格的花,每朵花的正中,都镶嵌着珊瑚、绿玉、玉髓等圆润无比的宝珠,简直比首饰还精美、华贵。 可刀刃从郭碧玉手中掣出的瞬间,才会让人真地意识到这是一把可以削金断玉的利器! 郭美玉浑身抖了起来。 郭碧玉却混不在意地用手指轻轻的拂过刀刃,突然扬声道:“安世子。” 听到郭碧玉主动喊他,安子鹤自然有些喜出望外,他驱马靠近了马车,弯下腰来,凑近窗帘道:“大妹妹何事——”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窗帘已经掀开,一柄弯刀就抵在他的脸侧。 郭碧玉娇美如花的脸庞就出现在他眼前,眼含冰霜地看着他。 郭美玉看着眼前这一切,一声尖叫就含在口里,哽得不光嗓子疼,连带着脖子、胸口一条子都憋得生疼。 “啊啊啊啊啊!”她实在受不了了,突然捂着眼睛尖叫起来! 因为她这样一叫,车夫吓了一条,急忙停了下来。 车子突然一顿,弯刀便在安子鹤的脸上一滑。 郭碧玉轻笑了一声:“二妹妹,你再喊一声,万一惊着了我,我手里的刀说不定就把安世子的脸划出一朵花来了。” 郭美玉完全没听见,继续尖叫! “安世子。”郭碧玉看着后面那马车也停了下来,轻轻地转着弯刀,“不要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我跟你不熟。” 安子鹤最初的一惊已经过去,他能感到抵着他脸的,是弯刀的刀背,他笑道:“大妹妹真是性情中人,我很喜欢。” “我不喜欢你。”郭碧玉继续转着刀刃,“离我们郭家远点。” 脸上一阵剐蹭感袭来,安子鹤一笑,突然直起了身子,让自己的脸远离了那将将要变成刀刃相对的弯刀。 这会儿郑娘子已经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二娘子!二娘子!”她喊了两声,才看见郭碧玉手里握着一把刀,吓得倒退了几步,又猛地走上前去,“大娘子,你对二娘子……” 郭美玉这会儿在里面听到了郑娘子的说话声,眼泪流了一脸,急忙打开车门道:“郑娘子,我不要在这辆车里!郑娘子,你快扶我下车……大姐姐她疯了……” 郑娘子心说:“可不是疯了!怎么能够拿着这样的凶器在手里颠过来倒过去地耍?” 她恨恨地瞪着郭碧玉:“二娘子若是受了惊吓,奴婢一定要禀告夫人是怎么回事!” 安子鹤看着哆哆嗦嗦从马车上下来、几乎软成一滩泥的郭美玉,突然笑道:“大妹妹与你闹着玩的,不想就吓着了你,二妹妹先去后面的车上歇歇。” 郭碧玉唰的一下子将车帘放下,道:“安世子请回吧。”又厉声向车夫道,“还不走?” 可安子鹤只是笑笑,仍旧跟在马车旁边。 他驱马而行,看着前方,道:“我知道大妹妹一直不喜欢我,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经历过那么不堪的一辈子,因为我眼瞎,一生错付给了你,因为我心盲,没有看出来你比禽兽还肮脏阴毒……因为你……扬羽才死的那么惨、那么不值…… 想到这些,郭碧玉的眼睛里不可控制的弥漫上血色。 她拿着弯刀,坐正了身子,缓慢的、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几个字。 “不要打扬羽的主意。” 安子鹤手中的缰绳有一刹那的停顿,眼中一丝阴狠闪过,语气却平静而温和地道:“原来……那几件事都是大妹妹的手笔。” 郭碧玉没有说话。 车窗外,是一阵怅然的长叹。 “看来大妹妹对我有误会呢,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消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故事的人 安子鹤笑道:“原来大妹妹还是在意锦乡侯府的。” 郭碧玉也娇笑道:“说句实话,安世子不要怪我。”她看着对面的郭美玉,一字一句地道,“我很在意什么时候您这位锦乡侯府的世子能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讨人嫌。” “玫瑰多刺。”安子鹤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所以难以撷取,这也是常情。” “你敢动他,就不是被扎一下那么简单。” “大妹妹说话就是有趣。”安子鹤笑了几声,道,“非将我想成欺男霸女的登徒子,遍上京,恐怕只有大妹妹一个人这样认为。” 郭碧玉无奈的也就是这一点。 安子鹤在人前人模狗样,谁不赞他是贵而不骄、温雅如玉的佳公子?便是郭府上下,从老太太到她自己个儿的爹妈,谁不喜欢他? 可她偏偏什么都说不出口。 “罢了。”安子鹤道,“只被大妹妹一个人冤枉,那也是我的荣幸,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家快到了,我还得替你摆平二妹妹,就先告辞了。”言毕勒转马头,向后面那辆郭美玉坐的马车行去。 说真的,若论无耻厚颜,安子鹤自认第二,估计没人敢做第一。 郭碧玉气得拿着弯刀在马车板上戳了无数个坑! 马车驶进了郭府大门,郭碧玉在车上等着,等来等去,也不见黄鹂过来,干脆自己个儿打开车门跳了下来,正赶上后面那辆车也进来了。 郑娘子先下了车,然后才恭敬小心地将郭美玉扶了下来。 郭碧玉一看,二妹妹倒是不哭,也不叫了,双颊嫣红,眼睛仿佛含了春水似地,也不知道安子鹤这一路上都跟她说了什么!郭碧玉毫不怀疑,若是二妹妹能被安子鹤抱一抱,立时就能化了! 她撇了撇嘴,向郭美玉身后张望,发现黄鹂不在。 郭美玉却以为她在看自己,小脸立时板了起来,高傲地冷哼了一声。 郭碧玉道:“黄鹂呢?” 郑娘子沉着脸道:“大娘子,奴婢们坐的车本来就破旧,已经不符合二娘子的身份了,哪还能坐三个人,那不是得挤坏了?黄鹂是我叫她下车走回来了。” 郭碧玉心道,得,那也只得认了,谁让郭美玉被吓跑了到那辆车上了呢?总不能留下黄鹂让郑娘子下去走,正这会儿黄鹂从门口进来喊了声“大娘子”,郭碧玉便招招手道:“好奴才,走得倒快!” 郑娘子扶着郭美玉道:“二娘子,今个儿出了那档子事,都不能好好用饭,快回去歇着,奴婢去叫人做些点心您先垫垫。” 郭美玉点点头,也不看郭碧玉,她柳条般的身子一扭,裙子摆成了一个漂亮的圆形,快步地走了。 郭碧玉“啧啧”了两声,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黄鹂便道:“大娘子,您说谁呐?” 还能有谁,郭美玉啊!她简直是自己个儿往死路上撒丫子狂奔,拉都拉不住! ——?——?—— “傅掌柜……”郭碧玉挑眉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突然笑了一下,改口道,“或许应该称呼您一声傅七郎?您就不用在我面前立着了,请坐。” 傅清没有立时就坐下来。 他抬眼,把月圆南货铺这大厅之中各个地方都仔仔细细的环顾了一遍,才撩起衣袍,坐在了郭碧玉对面。 郭碧玉见他神情坦然,心中更多了几分激赏。 “没想到您是采玹楼傅家的郎君。”郭碧玉道,“反倒拿您当一个普通掌柜来用,当真是失敬。” 她一直以来都怕月圆南货铺的这位傅掌柜是与她签了契约这几家中派过来的人,没想到却是采玹楼的郎君。 采玹楼做得生意,和聚时珍多有重叠之处,早先聚时珍完全不是采玹楼的对手,是当时四海通贸那会儿郭皋先占了先机,大着胆子和藩商做起了生意,慢慢地,才盖过了采玹楼。 而傅清既然出身采玹楼,岂会真的不知道郭碧玉的真实身份? 郭碧玉是聚时珍东家的大娘子! 傅清道:“欺瞒了郭大娘子,真是过意不去。” 郭碧玉更喜欢他了! 她道:“墨鸦,给傅先生斟茶。” 待等傅清的手端起了茶盏,郭碧玉才站起身来,走到傅清面前,竟是施了一礼。 傅清一下子就愣住了。 “多谢您这两年在铺子里花费的心血,若不是有您在,月圆南货铺决计做不到这么好。”郭碧玉道。 傅清急忙低下头,良久才道:“大娘子待我不薄,原本这也是掌柜该做的。” 郭碧玉道:“这是其一。”她再度施礼道,“多谢您手下留情。实不相瞒,我不知道您的来历,因此齐先生一直盯着您——您别怪罪他老人家,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傅清摇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齐先生,也不怪您。” 郭碧玉道:“也是这一两个月间,您家中来往的人太多了,最后才摸到了傅家上面去。您或许原本有应该替傅家做的事情,可却一直都没有做,就凭这一点,我感谢您。” 傅清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郭碧玉笑着坐回到椅子上,道:“我碍于身份,不能时时过来打理,齐师傅呢,别看他天天在这儿呆着,可压根就不懂得这行商的事,这两年多,傅先生若想要动这间铺子,毫不夸张地说,随时都可以。” 这便是抬举了,傅清知道郭大娘子手腕十分不简单,属于嘴上不说心里有数的那一类人——他若真的听了傅家的话,最后还说不定会怎么样呢! “明人不说暗话。”郭碧玉看着傅清道,“傅先生,我现在问您,您愿意继续留在我这里么?” 傅清手一抖,茶碗被他碰得滴溜溜地在茶几上晃了一个圈儿! “郭大娘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郭碧玉道:“我这个人说话直,您听到是什么话,我就是什么意思。”她满面含笑地道,“如果傅先生想回采玹楼,我二话不说,将您这两年的钱都结给您,额外再给您算半成的利,感谢您的辛苦……” 她没有再看傅清,而是看着眼前大厅中陈列的这些货品,道:“若是您愿意继续留在这里,我便继续用您。” “您不怕……” “我不怕。”郭碧玉拦住了傅清的话,道,“傅掌柜,您在这里付出的心血,不下于我,我刚才一直在看您,您舍不得这里,更不会毁了这里。这里每一处货架,货架里每一处摆放的东西,哪一样儿不是您亲自过问、摆放的?” “我……” “傅掌柜,眼下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南货铺,可是未来它能成气候。我还有更多的事要做——”郭碧玉殷切地看着傅清,“我需要像傅掌柜这样的人。” ——?——?—— 这场似乎差一点危及月圆南货铺正常经营、运转的险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无声无息地消退了。 大清早上,齐叟看着郭碧玉和雀儿练好了一整套五禽戏,交代雀儿自己个儿再去打几遍拳,才跟在郭碧玉的后头,道:“虽然也有人再来找傅掌柜,可是因为傅掌柜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慢慢也就没什么人了。” 郭碧玉沿着花圃缓缓的溜达,拿着墨鸦刚递过来的干棉布擦着额头上的汗,道:“既然把人留了下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齐师傅哪天找他聊聊,挑明了说,以后不再盯着他了。” 墨鸦道:“还是大娘子厉害,那天那么几句一说,我看傅掌柜顿时一股子士为知己者死的劲儿。” 郭碧玉“嗤”的一笑:“你想得太简单了,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 “啊?” “傅清,并不是采玹楼派过来的。” “不是?”齐叟讶异道,“可这几个月来找他的可的的确确都是傅家的人!” “哼。”郭碧玉冷笑了一声,“傅清行七,在傅家族中排行,既不是嫡,也不是长。在傅家这些兄弟中,他的身份最尴尬,他的父亲,是庶支中的庶子。他这个爹爹呀,一点儿也不争气,做生意不行,却是个情种!只是这个情种却不专一,是个滥情的。” 墨鸦道:“啊?大娘子这都知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打齐师傅说了他是傅家人以后,我就差人去南方打探了个一清二楚。这里边的事,当真是挺有意思!”郭碧玉道,“傅清的娘亲,是他爹爹在青楼看中的一个淸倌儿,喜欢的时候恨不得生死相许,花了钱弄进了门,没多久就抛在脑后,连名分都没有一个。” 墨鸦知道大娘子说这些不太妥当,可是她又很好奇,便道:“后来呢?” “若是没生出傅清倒也罢了,生出来一个男孩儿,却是傅清爹爹那一房的长子!若傅清也是个花天酒地没本事的倒也罢了,可偏偏劣土出好苗,论起做生意的本事,傅清竟是比同辈的子弟都要有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在门口徘徊的郎君 “可不是糟了?这样一来,怎么可能不招别人的恨?傅清的娘,自知出身给傅清摸黑,低声下气的过了二十多年,饶是这样,大家子里那些阴私手段也没少往这娘俩身上招呼,最后竟然构陷了一件事。” 墨鸦的胃口被郭碧玉吊得不行,急不可耐地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找了外面的男人,说傅清的娘早在青楼的时候就与他有私,傅清也是他的孩子。傅清的娘亲出身青楼这件事,消停了二十几年,又被人拿出来说,加之傅清的爹爹竟然半句话都不曾替她说,她一怒之下就撞了柱子。”郭碧玉说到这里,摇摇头道,“不对,应该是绝望之下,才撞的。” 墨鸦瞪着郭碧玉道:“大娘子,这个不重要,你快往下说——傅掌柜的娘,死了吗?” 郭碧玉翻了个白眼:“你傻吗?傅掌柜的娘在上京他自己家里呢!” 墨鸦拍拍胸口道:“太好了,没有死。” “幸而后来救了回来,可族中却觉得这是丑事一桩,便将他娘亲送到了家庙,傅清也因为这个缘故,一切和生意有关的事情,全都不许他沾手。”郭碧玉叹了口气道,“虽然长辈们没明说,可是眼见得傅家已经不拿他当傅家子弟看待了,同辈的其他兄弟更是‘野种’来、‘野种’去的喊他。” “傅掌柜真是可怜,没想到还有这么凄惨的过去。” “可怜归可怜,他着实是个能忍的,他也不争论,偷偷地买通了一个外地人,和他爹爹刻意交好,只说是当年在青楼对他娘亲惊鸿一瞥之后念念不忘,如果再能遇到,愿意拿钱买下。他爹爹是个庶子的庶子,手里也没多少钱,一听这话,当时就在酒醉之下把他娘亲卖了。” 墨鸦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样的男人,当真是应该天诛地灭!” 郭碧玉道:“所以你们以后找夫家,我要先过过目。” 墨鸦红着脸道:“大娘子怎么又绕到奴婢身上!后来呢?” “傅清得了他娘亲的身契之后,又借着他爹爹将他娘亲卖了的事情大闹了一场,最后拱着家中的长辈将他从族谱中除去了。” 听到这里,齐叟长叹了一声,道:“这也是壮士断腕啊!” 郭碧玉笑道:“齐师傅说的对。傅清就算是留在傅家,其实也什么都得不到了。还不如破而后立——所以他当初来我这间铺子,最初并不是傅家派他来的,或许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只是他这么精明的人,肯定没多久就知道了我是聚时珍郭家的长女,所以才格外用心经营,存了一个拿我这个小铺子和采玹楼较劲的心思。” “那您还留他!”墨鸦道。 “我当然要留他了!他又没有对不起我,这次傅家派人来找他,怕也是偶然知道了他在我这家店里,想要利用他对聚时珍不利而已。”郭碧玉笑眯眯地道,“傅家,我看不行了。” 齐叟笑道:“大娘子又知道了?” “嗯,听您说,来找傅清的人里,身份最高的一个,也不过是傅家的旁支子弟,听说也并不十分恭敬。” “是。有几次傅掌柜是铁青着脸把人撵出去的。” 郭碧玉冷哼了一声道:“傅清早就和傅家没有关系了,就当是傅家想重新认回他,原本就应该找个叔伯辈的人出面,怎么能派这样的人?傅清内心极其高傲,尤其不能容忍别人对他娘亲不敬,就光是为这一点,他都不会带着娘亲重回傅家——求都未必能求回去,何况那些人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傅家就这个行事法儿,说明长辈那一代就看不清楚事情,哪能长久得了?” 墨鸦掩着嘴笑道:“原来大娘子也是为傅掌柜鸣不平呢!” 郭碧玉道:“我说了这么半天,你都听什么了?” “难道不是吗?”墨鸦道。 “当然不是了!”郭碧玉道,“做生意是要赚钱的,雇佣得力的手下,哪能看谁委屈就用谁?眼下若是傅家想拉傅掌柜回去,可是最好的时机,我不能让他们把傅清弄回去——傅掌柜是个真有本事的,万一他回去以后得了采玹楼的实权,对聚时珍可大大的不妙。只要过了这个关头,我拉着他上了我这条船,让他看见采玹楼无法达到的高度,还可以顺便在傅家人面前抖抖威风、扬眉吐气,他可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墨鸦和齐叟对视了一眼,心中齐齐地道:“大娘子好阴险啊!” 郭碧玉突然一击掌道:“哎呀,这么说着说着,不行,我还得许傅清一些东西,不然还真拢不住。” 齐叟道:“既然傅清至孝,大娘子可以想想,是不是送他娘亲一些合心意的礼物。” “这个主意好。”郭碧玉道,“送些小玩意没意思,要送就送大的。” 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搓了搓脸,振奋道:“今天我要把所有的空铺面和空地都跑一圈,要麻烦齐先生跟着我一起。墨鸦,你叫上雀儿,再叫两个小厮跟着。我跟傅掌柜约好了在东市门口,上午先把东、西两市的铺子跑一遍。等下午把傅掌柜送回月圆南货铺去,咱们再去看地。” 墨鸦道:“您这就打算交底啦?” 郭碧玉笑道:“这不算什么,得让傅掌柜看看我自己个儿的本事和家底,不然他怎么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呐?” ——?——?—— 秋初的时分,天空如同一块高悬的蓝玉,连一丝儿云朵都没有。 朱雀大街两旁的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间或会在秋风里懒洋洋地撒些叶子下来,便有人轮番地、不停地在整条街上清扫。 过了朱雀大街,到了权贵们集中的宣平坊、升平坊等地方,街道旁边并不种树,但是却从各家高高的院墙之中能看到这个时节的树木,在残留的绿意中,红的似火,黄的流金,正映衬了各家的红墙碧瓦,煞是好看。 郭府门口看门的老洪在这和煦的秋日暖阳之下,百无聊赖的看着在门前几度徘徊、去而复返的男子。 最开始的时候老洪是有些新鲜劲儿和好奇心的,只是过了好一会儿,这男子又不进门,也不来递话,即使这男子是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好看的出奇的人,他也觉得没意思了。 老洪便打了个大大地哈欠,揉了揉眼睛,举手招呼道:“那小子,你在这儿晃来晃去地,到底有什么事?” 这是扬羽第二次来郭府。 他第一次跑到郭府门前,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他是跑到这边打听郭家以前有没有丢过孩子,自然是被人狠狠地嘲笑一顿,撵走了。 他是来送请柬的。 可是在府门前的街道上来回了几次,却始终不知道,应不应该送出这张请柬。 长公主是九月初九的生日——恰是登高节,当今圣上极喜爱长公主,每年的这一日,都是让皇后安排,在玉山之上为长公主亲自庆生。 可这一次,长公主非要自己操办。 生日宴会设在花江岸边,除了夜宴,奏乐助兴是免不了的,甚至一个、两个乐班都不够体面,也不够彰显当今圣上最看重的这位长公主的至高地位。 包括齐延年的乐班在内,就扬羽自己知道的,还有七、八个别的班子。 扬羽的嗓子已经养好了。 尚师傅已经在教授他学习吟唱,像《花月夜》、《春江颂》、《升平乐》那样的曲子,已经唱的很熟了。 但是他从来没有在这么隆重的场合唱过。 这次,是齐延年特意告诉了他,又登门去知会了尚师傅,让尚师傅帮他选定几首能出彩的好曲子,他才知道——这次夜宴,他会有一小段时间来当众演唱一曲! 这是他变声之后的第一次演唱!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他,迫不及待的去店中购置了最漂亮、最雅致的请柬,最郑重地写好了这张请柬,怀着最忐忑的心情跑来了郭府。 可是看到郭府大门的瞬间,扬羽却犹豫了。 这样贸然送过去,会不会对郭大娘子不好? 若是惹了旁人的闲言碎语——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所以扬羽在大门之外的街道上晃来晃去,希望能等到一个他认识的人,比如那个叫“雀儿”的经常对他怒气冲冲的小丫鬟,或者之前用马车载着他去落户籍的车夫老胡。 现在扬羽看到门口的那个门房招呼他,他一愣,然后走了过去。 老洪原先远远地看,虽然不真切,也知道这个徘徊良久的年轻人是个漂亮的孩子,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但是看衣着又不像,因为只是较为普通的衣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拿到“把柄” 老洪心说:这小郎君的长相,便是比起家中的两位娘子,可也是不逊色啊! 如果不是靠近了看的的确确是个小郎君,他甚至怀疑是谁家小娘子穿了男装出来做耍呢! 待等扬羽一开口,老洪又暗道:“天老爷呀,这声儿怎么这样好听,就跟、就跟城门楼子上的撞钟儿似地!” 他搜肠刮肚也没几个词,城门楼上的撞钟粗浑地很,发的也是“铛铛铛”的闷响,压根就不像扬羽的说话声,非要比在一处,恐怕只有那绵长的韵味有点儿类似了。 扬羽说的是:“老丈唤我何事?” 老洪在他声音的余韵里陶醉了一会儿,才道:“你还问我,你在这府门前走过来走过去,你到底有什么事?是府中有什么认识的人吗?” 扬羽犹豫了一下,待要否认,可显然他在这里逗留早已经被门房看在眼里了,除非掉头就走,可他的请柬还没有送出去。 这一次,他真的非常想请郭大娘子能去看。 他道:“您能否帮我将这张请帖送到有一位叫雀儿的姑娘手上?” 老洪心里一阵愕然,没想到那个浑身精瘦、打人又疼的小丫鬟还认得这样的郎君,便道:“你是她什么人?这张请帖是干什么的?” 扬羽“呃”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红着脸道:“若是不便帮忙送进去,那您还是还我吧。” 老洪便将那精致的不得了的请帖收到怀里,掀着胡子笑道:“不说便算了,交到小老儿身上,只是有一样,郭府不许咱们下人们胡乱收受外人书信往来,所以这帖子怕是要先给东院的大娘子看过,能不能递到你说的那个小丫头手里,还不一定呢!” 扬羽情不自禁地露出满脸的笑容。 老洪差点被这春花秋月般的脸庞晃花了眼,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事情不一定能成,这小郎君还乐成这副模样。 扬羽急忙又从袖袋中抓了十几文钱放到老洪手里,才后退了几步,拜谢道:“多谢您了!” 他在这晃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没有白来,离开的时候步履都生风,老洪看着这飘然若仙的背影,“啧啧”了两声,站起身来,踢了踢在旁边打瞌睡的小厮道:“你替我看一会儿,我进去递个帖子。” 那小厮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道:“什么帖子,也没有人啊!” “管那么多干嘛?”老洪咳了一声,向里走去。 快到东院的时候,他便将怀里的请柬拿了出来,见东院门口两个婆子站在那里闲聊,便上前道:“大娘子可在吗?小的有事情禀告。” 其中一个道:“大娘子今早出门了。” 这着实也不能怪老洪,因为郭碧玉出门很多时候是从东院的角门出去,所以他看不见也不知道。 那婆子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老洪便将请柬递过去道:“有位小郎君说是给雀儿的。” “拿来给我看看。”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两个婆子急忙施礼道:“见过二娘子。” 郭美玉也是过来找郭碧玉的,却没想到遇到这档子事,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老洪,道:“没规矩的东西,还敢替府里的丫鬟和外人私传东西!” 老洪辩解道:“二娘子,正是知道府里规矩严,所以老奴才接了帖子想要递给大娘子,做个主张——若是雀儿真的和外面的人私相授受,大娘子也好有个处置的章法。” 郭美玉轻哼了一声,身边的莳花从老洪手里拿过了那张请柬递了上去。 看着请柬的皮子,是价值不菲的翠羽硬笺,她心里便有些生疑。 给雀儿的,哪用得上这么好的请柬? 再说了,那个粗笨丫头,懂得这翠羽硬笺的好么? 郭美玉打开了帖子。 纸是素玉笺,笔蘸松香墨。 笔法俊秀雅致,第一句话便是——郭大娘子芳启。 郭美玉一愣,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极快!她心中暗道:老洪不是说那男子是递给雀儿的吗?怎么抬头却是写给大姐姐的?难不成……是早就知道递进去的书信一类都要经过大姐姐过目,所以才故意说是给雀儿的? 实则……就是要递到大姐姐手里? 她心中激动,却仍是神色如常地看下去。 “九月初九,长公主芳诞设晚宴于花江之畔。” 这事儿郭美玉也是知道的,长公主,上京中有谁会不知道啊!可以前都是在玉山顶上设宴,以示当今圣上对长公主的重视,怎么这次是要在花江旁边? 可不管怎么说,长公主的芳辰寿宴,不是谁都能去的,难不成那男子是个什么公侯贵胄不成?这帖子是邀大姐姐前去赴宴的? 郭美玉心中酸溜溜起来——大姐姐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去参加公主的生日宴? 她按捺住嫉妒之意,接着往下看去。 “三载封音,多得照拂,感愧非常,当晚幸获良机,得展才技。当祈屈移玉趾,以赴盛会。若得为君高歌一曲,是吾幸事。” 落款之上,是“扬羽谨上”四字。 郭美玉一下子便合上了请柬。 这名字,有些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似地。 良久,她才含着笑意,将请柬很随意地交到莳花手上,道:“给他吧。” 老洪恭恭敬敬地接到手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郭美玉道:“你想的也对,万一是东院里面的丫鬟和外面的人有什么,是该让大姐姐知情。可你是我们郭府的门房,有事情,原本就该正儿八经的禀告大娘子才对,拿了请柬是试探?还是邀功?” 老洪急忙点头道:“二娘子教训的是。” “这次就算了,我不罚你。下次不可再传东西进来,你都这样,让下面的人怎么想?”郭美玉轻飘飘地道。 “多谢二娘子开恩。” “你们都记着,我不曾看过这张请柬,连有这么个东西的事,我都不知情。”郭美玉叹了口气,道,“不然又要以为我们西院总想着插手东院呢!平白无故地落人埋怨。” 老洪和那两个婆子道:“是。” 郭美玉便搭着莳花的手臂,转身慢慢地往西院走去。 她嘴角却不可抑止地扬起了笑意! 她想起来在哪儿听过“扬羽”这个名字了! 还是上一次安世子来家中做客,在祖母的屋里谈起大姐姐“千金买曲”的荒唐事儿,那个笛师,可不就是叫“扬羽”! 原来大姐姐早就认识这种卑贱的乐工! 看看哟,那请柬上写的,可有多么感恩戴德!也难怪,这个叫扬羽的乐工,“多得”大姐姐的“照拂”,竟然有三年之久! 郭美玉满面笑容地走进了裁玉阁,浣琴迎了上来,不解地问莳花道:“二娘子出去一圈遇到什么好事儿了?笑容满面的!” 莳花摇摇头。 郭美玉道:“自然是有好事。浣琴,你去把邬河叫过来。” 以前郭碧玉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非要往那些杂乱肮脏的坊市里钻,在郭美玉看来,自然是连过问都觉得脏了嘴,而今看来,这里边儿的事多着呢! 也就是三年多以前,大姐姐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地,有事没事就往外跑。 到底是不是都去坊市学做生意了,那可未必! 不多时浣琴带着邬河过来了。 邬河恭恭敬敬的在外间磕头道:“见过二娘子。” 郭美玉隔着帘子看着外面的人影,道:“起来吧。” “是。” 邬河是邬管家的小儿子,家生子,从小就在府里当差,也是个心思灵活的小子。 郭美玉道:“邬河,我有件事要交待你去做。” “二娘子请吩咐。” “我要你去打听大娘子的行踪。” 邬河吓了一跳。 要说别的差事,都好办,可大娘子的事儿……谁不知道那是个泼辣的主儿? 下人们里面都在说,这位东院大娘子,就连夫人和二娘子都拿她没办法!人家也有手段,东院被弄得水泼不进针扎不进,这行踪,他跟谁打听去? 若是要跟着,她身边常年跟着雀儿那个悍货,出入又都是乘坐马车,哪里跟得上? 他这样一转心思的功夫,没有立即答话,郭美玉冷冷的话语声就从帘子后传了出来。 “怎么?不愿意?” 奴婢们做事,哪还有说愿不愿意的资格?邬河心道,也别想那么远了,眼前这位二娘子,是他的正经主人,便道:“小的在想怎么个打听法。二娘子,您也知道,我不可能在府中打听到——东院先前有几个嘴不严的不是被打一顿以后发卖了?所以现在东院的人一个个嘴就跟缝起来一样。” “没用的东西,若是在府里面就能知道,我叫你干嘛?” “二娘子说的对,只是若要到外面打探,少不了……”邬河赔笑道,“少不了要多出些开销,二娘子是不知道,外面那些贱民,个个都向钱看,没有好处,谁肯开口?而且小的既然要跟着大娘子的行踪,用两条腿跑的,哪能跟得上她的那辆马车?” “行了。”郭美玉站起身来,道,“大概得多少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展宏 郭美玉吓了一跳! 她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是两缗! 原本她颇攒了一些,可是自从郭碧玉将借给她的衣裳首饰都要了回去之后,她总得出去见人,便咬牙去聚时珍买了几件衣服。 李氏再疼爱她,也不可能任她随便花销,她磨了几次,李氏都不肯出钱给她购置新衣,可是家中绣娘做的她早就看不进眼中了,所以她最近的几件衣服都是用她自己攒下来的钱购置的——至于首饰,那她就算是把打从有月例以来攒下来的钱都算到一起,也买不下来半件,不得不熔了几件样式老的,花钱找人打了几样算是别致的。 去掉这笔大的开支和平日里零零散散的花用,剩下来的也不多了,只是没想到下面的人到外头办事竟然要这么多钱! 郭美玉咬了咬牙,道:“取给他。” 莳花应了一声,开了雕花包银角的小柜子,从里面拿了两缗钱出来,打开帘子递了过去。 她知道二娘子攒这些也不容易,便道:“你仔细些,把二娘子吩咐你的差事办好了!若是叫我们知道你胡乱花销,事儿又办不成,有你后悔的时候!” 邬河苦笑了一声,心道:“姐姐哎,这点钱,也不够我胡乱花销!” 他接了钱,道:“二娘子且等着吧。有了眉目,小的便来回禀。” 郭美玉道:“要快着些,我会跟娘亲说暂时不用派你活儿,你只做这么一件事,办成了我还有赏,去吧。” 邬河匆匆的离了裁玉阁,郭美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双目满含期待。 这点钱算什么? 若是真的被她打听着了,大姐姐真的和下贱的乐师有什么密切的来往……郭美玉的唇角温婉地勾起了一个美好的弧度,步履端庄地走进书房,拿起修枝剪子,端详着花架上摆放的盆景,“咔咔”地修剪起来。 —?——?— 郭碧玉扶着头上的帷帽,这间位于东市西大街的铺面,是先前那家聚时珍的三倍大小,眼下正在整修,灰尘刨土的,傅清和冉波就站在她身边。 上京的聚时珍早已经开始盈利,虽然生意一般,但是郭碧玉却认为问题不在于水土不服,而是经营的方式不够大气。 那么一间小小的店面,什么都要做,以前新开业的时候还能对付,现在便显得十分拥挤,客人一旦多了,感觉就非常不好——而且男女夹杂,身份也不一样。 就拿四季衣裳来说,挑选的大多是宦门女眷,可只是在旁边挤出了一溜儿,试衣服就更不用说了,人多的时候实在是很不方便。 冉波道:“东家接到了大娘子的信之后,便叫人带了口信给我,说无论大娘子做什么,我都只要听从就好,只是没想到大娘子手笔这么大,我竟然不知道何时您在东市还有一间这么大的铺面。” 郭碧玉心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我岂止这么一间? 她把嫁妆中的现钱都花用了出去,买了东西两市的地,可当时下手仍然是不够早,比起当时她拍板儿定下来六万钱买两个铺面,已经又涨了一、两成之多。 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光是她租出去的铺面,每年也已经带给她一笔不菲的收入。 她笑道:“当时聚时珍是摸着石头过河,不敢弄得太大,而今太小了,反而处处受限,生意始终不温不火,也是这个原因。京官多,而且王亲贵族多是集中在这里,便是京兆、两河一带的世家也不少,他们通常又和西北、南方的联姻,聚时珍的名头,你来我往的也能知道一些。眼下名头起来了,人家一去,那么个逼仄的地方,顿时就放不在眼里了。” 冉波道:“大娘子说得有理。我也去多宝阁看过,东市的总店是三层的高楼,地方极大,布置的也好。可惜咱们聚时珍那里周围没有人出手铺面了,不然倒可以买下来连成一片。” 郭碧玉摇头道:“那倒没有必要,以后你那里只交易珍玩,把四季衣裳挪到这边。空出来的地方,你要用最快的时间拾掇好——多宝阁既然是珠光宝气,富贵在明面上,咱们就要尽量往雅致大气上走,奢华都要敛在内里。” 因为这是聚时珍的生意,傅清只在旁边听着,没有插话,可心里却着实有些惊讶。 这位郭大娘子,真是让人意外。 聚时珍的郭掌柜在南边商圈之中,鼎鼎大名,却没有想到女儿也这样能干,十几岁的小姑娘,做事却极其干脆老练,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犹豫和迟疑。 显而易见,她的能力,郭皋也是认同的,不然也不会让这位聚时珍上京分号的掌柜全力配合——听说郭皋只有这一个嫡女,虽然还有个认作了嫡子的儿子,但看今日的架势,聚时珍以后十有八九是要由这位郭大娘子掌控了。 冉波笑道:“若论利润,衣裳利润并不大,可卖出去的件数却是最多的,来往客人也最多,当初可是没想到。” “这个自然,寻常的世家娘子,若是今年和明年春天穿的都是一件衣服,那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冉波讶然道:“隔了一年,难道还有人记着这样的事?” “那可不。”郭碧玉笑道,“小娘子们之间的那些事儿,你不懂。” 就光是衣衫首饰、面妆这些东西,明里暗里的争风、攀比,可激烈着呢! 郭碧玉含笑向前走了几步,指着前面道:“这里后面带着一个不小的后院,你要做的事情是从南边聚时珍那里调几个经验老到的绣娘过来,一定是有身契的。” 冉波道:“方才看到了大娘子的图纸,还不知道为什么后院隔了几处,看来是各有用处。” “对,一处就是绣房,绣房放在东南边,光线好,对了,你还要购置些绣架,一定要合用。墨鸦,再把图拿过来。” 墨鸦和玉勇将图纸展开,郭碧玉点着上面道:“这里做库房,用来存放从南边儿送来的布料、绣线和各类用材,这些都要专人打理。”她突然转向正在认真看图的傅清道,“傅掌柜,这里,怕是要交给你了,帮我寻些人手。” 傅清正在琢磨那图纸,猝不及防就听到了这句话。 他蓦然抬头,看见郭碧玉正望着他。 虽然隔着薄纱,可仿佛能看到她笑语晏晏,目光穿透了出来。 他笑道:“好。” 冉波心里更吃惊。 他既然是聚时珍上京分号的掌柜,从某种程度上不但有话语权,而且也得了郭皋和费氏的叮嘱,还是要关注郭碧玉的一举一动。 傅清的事,他比郭碧玉更早知道,当时便写信给了主母费氏。 费氏的回信则是:“让大娘子自己处理。” 冉波也明白,费氏这是有意锤炼大娘子,只有吃了亏,甚至吃过几次亏,才知道怎么看准人、怎么掌握用人的“度”。 可他和费氏却不知道,郭碧玉吃的亏在上辈子吃完了,那真是个赔进去了一生的大亏。 所以,冉波没有去提醒郭碧玉,可没想到傅清这事后来就无声无息的处理了,至于到底怎么处理的,他也不清楚,而今,看起来大娘子竟然是将傅清收拢麾下了,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郭碧玉并不是不怕,而是有郭家做靠山。 如果她是十几岁的、刚起步的郭皋,断然不敢这样将全部身家押给一个外姓人——还是出身自竞争对手的傅家。 可她现在输得起,也赔得起,若是傅清反水,顶多也就是这一个铺子全赔进去的事儿,但是她却有信心让傅清在上京、江南甚至西北的商界都混不下去! 所以郭碧玉是真不在乎,也真能拿得出这份毋须瞻前顾后的信任来。 她又指着一处道:“这里就是平日绣娘住的地方。” 傅清道:“若是大娘子想长长久久的经营好,这里还是预先铺设地龙的好,上京的冷法,若只是弄炭盆,怕是从入冬到开春,绣娘的手就拈不起针了。” “你想得对。”郭碧玉转头看向冉波,“你那里小做修整的时候,若是能加,便也加上。” 冉波道:“这建议好,平时都是用炭盆,占地方又不方便,也不够热。” “外面的铺面也分成两块,将换衣、试衣的地方同售卖的地方分开——换衣、试衣这里的婢女……墨鸦。” 墨鸦道:“奴婢去找牙婆,先买四个伶俐干净的丫头。” 郭碧玉欣慰地点头:“就是这样,这里得用有身契的,不能随意雇佣。” “经营上,别贪多。”郭碧玉寻思着道,“聚时珍的大类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添加,这里只要专门把女眷的四季衣裳做到最好,就行,男子的服饰、礼服还有其他绣品,都不要染指。” 她停顿了一下:“大家都要吃饭,拿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去抢别人的饭碗,那是傻子才做得事,获利不多,却得罪一大批人——你们雇了人,除了怎样接待客人之外,还要教给他们,若是人家要的东西咱们铺子里没有,要舍得把客人往外‘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扬羽的回报 “比如说,一位夫人慕名而来,却要为自家的郎君买衣服,可店铺里没有男装,就要热情推荐这位夫人去隔壁的披星楼。”郭碧玉笑道,“生意这回事,原本就是和气生财。” 而且你敬我一尺,他日我敬你一丈。 像聚时珍这样的商号,做得是富贵生意,真到了乱世荒年,别说同行之间争得你死我活了,怕是都得饿死。 而今是盛世,互相抬举、一起发财才是正道。 傅清忍不住翘起大拇指,道:“郭大娘子真是明白人。” 郭碧玉抿嘴笑道:“这店开张了,两位掌柜还要帮忙顶在前头,帮忙寻觅合适、可靠的掌柜、帐房人选介绍到我这里来,价钱都好说。”她转向傅清笑道,“若是傅掌柜愿意自己来,那就更好了。” 傅清笑着摇头道:“我帮大娘子做个头儿,之后还好好打理您的南货铺。” 郭碧玉也明白他的心思,聚时珍到底是郭家的产业,她的头上还有郭皋和费氏。 不像南货铺,那是她个人的,她自己说了算,这样他能施展的空间其实更大一些。 郭碧玉点点头道:“至于首饰这块,放在这里。” 冉波愕然道:“这里也是大娘子的地盘?” 郭碧玉指着的地方就在旁边,她笑道:“是呀。两边打通,但是分开经营,别混杂一处。” 傅清道:“那这里怕是请师傅们住的地方了?” “对。”郭碧玉道,“但是这里不急,因为首饰更替没有衣衫那么快,从南边送货过来,一时半会儿也来得及。也不一定非要雇佣老师傅,有年轻有潜力的学徒可以盯着,出师了便聘到铺子里来。” 冉波看着眼前的两处连成片的、正在刷外墙的铺面,道:“大娘子可真是布局长远啊。” 郭碧玉笑道:“可别抬举我了,最后一件事,冉掌柜,这铺面是我自己个儿的,不是郭家的,铺子的租金可一文不能少。” “啊?”冉波神色古怪起来,“大娘子,这……” 郭碧玉道:“难道不该?这可是聚时珍的分号,收入又不是我的。一天我爹爹不把这分号给我,我就得收一天的租金。” 傅清笑着道:“这原本是该当的,公私要两清。” 冉波也明白过来,聚时珍的盈利里,可有老夫人、二房的分成,大娘子自然不可能白给,便点点头道:“这铺子位置好,我便也不与大娘子讨价还价了,就按照旁边铺面的价格付租金。” 郭碧玉这才笑起来:“算你识趣。” 等郭碧玉又带着冉波和傅清走了西市那些在自己名下的地产,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郭碧玉请两位掌柜在金荟楼用饭,席间又细细地把聚时珍分店的事情拟了条目,交待妥贴了,这才乘了马车往郊外驶去。 等到她巡视了一圈儿,心里有了大概的规划,回到郭府已经天色将晚,暮霭沉沉。 郭碧玉强撑着精神将一身的尘土洗干净了,趴在榻上。 青燕帮她揉捏着身子,心疼道:“大娘子何必这么辛苦,出去这样一忙就是一天,若是郎君和夫人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郭碧玉迷迷糊糊地道:“他们心疼我,我也要替他们分忧才对。” 青燕不明所以,道:“眼下一切都好的很,哪有什么忧要你这样十四岁的小娘子分担?您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哪个不是趁着在娘家的时候娇生惯养、吃喝玩乐?” 郭碧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等以后出嫁了,到了别人家,就没法子像在闺阁中那样随心所欲、没有烦恼了。 公婆、妯娌、小姑子,想爬床的丫鬟,争风吃醋的妾侍……郭碧玉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再累,也不过时身子骨乏一阵子,心里却快活得很。” 青燕道:“大娘子您先别睡,等用过饭了再睡。” 正这会儿外面有人说话,郭碧玉撑着眼皮子道:“什么人?” 青燕低声怒道:“还不去看看,大娘子这才松快松快,做什么总来打搅。” 锦鹮急忙轻步走到门口,却是之前守着院门的婆子,她悄声道:“大娘子在歇息,有什么事?” 那婆子道:“说是有个请柬给雀儿的,是门房老洪替人传进来的,总要先给大娘子过目……” 锦鹮竖起眉毛道:“沈婆子你真不知趣,雀儿姐姐不过是和我们一样都是奴婢,奴婢的事,有什么要紧的值当这会儿着急忙慌的往里边送?等大娘子得空了再说。”说罢伸手道,“先拿进来。” 沈婆子赔笑到:“原本不该扰了大娘子,只是这帖子之前由门房老洪送进来的时候,被二娘子拿去看了一眼。二娘子又说不叫大娘子知道——可老奴总觉得不妥,这才看大娘子回来了赶着过来禀告。” “叫沈婆子进来。”郭碧玉这会儿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道,“去泡壶浓茶。” 青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去了。 沈婆子跟在锦鹮后面进来,有些忐忑。 郭碧玉面露微笑,道:“锦鹮,给沈婆子看赏。” 沈婆子一愣,她原以为要被叫进来挨训,哪会想到是看赏!一时间心里边更加七上八下了! 东院里规矩虽然大,可郭碧玉是个大方的人,笃信得让下面的人有实惠,才不会穷飕飕的被人一收买就一个准。 锦鹮拿了平日里准备好的打赏的小布袋子,塞到沈婆子手里。 郭碧玉这才抿了一口青燕刚刚送上来的浓茶,道:“你做的对,我们东院的人,心里只认一个主子,那就是我们郭家长房的人。你没听二妹妹的把这事瞒下来,这就是你应该赏赐的地方。” 沈婆子这才松了口气,老脸上堆起了褶子,道:“老奴吃着大娘子碗里的饭,哪有反而听二娘子话的道理?这是做人的本份。” “不错。”郭碧玉伸出手,沈婆子就恭敬地将那请柬递过来,道,“老洪说是一个郎君交给雀儿的。” “雀儿?”郭碧玉愣了一下。 论理来说,如果真是递给府中丫鬟的,帖子就不该经由老洪的手私下里递进来,这不是郭府有这样的规矩,官宦人家都没有这样做事的——这甚至可以给雀儿扣上一个和外人私相授受的大帽子了。 她翻开请柬。 沈婆子正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就看见大娘子脸上突然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平日里她见到的大娘子,自然是美得不得了,可总是带着股娇纵、霸道的味道,而今这些就如同化在了这满屋子的烛光里,就连平日里那两道对于女孩儿家略显得直了的长眉,都好像弯了起来。 郭碧玉嘴角含着笑意,心道:若是扬羽,也难怪老洪会帮忙,那样一个漂亮的人物,若是开口求人,谁会冷着脸拒绝? 看着这寥寥几行字中透出的那种期盼,郭碧玉心中也升腾起了一种暖意——这份来自于扬羽的回报,她收下了。 她合上请柬,递给青燕道:“收到我那个玉匣里。” 青燕接了过来,心里有些纳闷:不是说这是给雀儿的吗?怎么大娘子却要郑重地收到玉匣里?那里放得可都是紧要的信件。 郭碧玉这会儿才看着沈婆子道:“二妹妹看这请帖的时候,是扫了一眼呢,还是怎样?” “回大娘子。”沈婆子谨慎地道,“二娘子打开以后,仔细的看了,然后才合上交给老奴。” 郭碧玉又道:“二妹妹那会儿可有露出什么神色来?” 沈婆子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才道:“二娘子当时没有生气,反倒还挺和善的,笑眯眯地交代了几句话就走了——就是吩咐老奴们不要把她看过这帖子的事儿告诉大娘子。” 郭碧玉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青燕将烛光挑的明亮了一些,道:“大娘子,您这会儿也精神了,我叫黄鹂把晚饭摆上来吧。” 郭碧玉坐在桌子边儿上,细细的品着今天黄鹂特意交代厨房做得参鸡汤,眼睛一直是弯弯的。 雀儿纳闷地道:“大娘子,参鸡汤有那么好喝吗?您看您喝的,眉花眼笑的。” “好喝啊。”郭碧玉道,“你要不要来一碗。” “不要。”雀儿摇头道,“我不喜欢喝,一股子药味儿。” 郭碧玉用了两碗鸡汤,又吃了两个花卷儿和一点儿小菜,才停了嘴,道:“玉刚那边怎么样?” “那个叫丁九的,腿养的略好了,玉刚便叫他回锦乡侯府去了。”雀儿道,“后来他出来见过玉刚一次,我看玉刚给了他一些银钱,又说没什么事不要找他,安心在府里当差。” 郭碧玉点点头。 之前丁九没办成差事,料应不会得到安子鹤的重用。可那日去锦乡侯府赴宴,回家的路上安子鹤知道了是她坏了他的计划,就不会再怪罪丁九,说不定以后有什么对付扬羽的私密事还会交给丁九做,只要有个防备,就会好很多。 她突然道:“青燕,我记得有一匹月华缎,还在不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郭美玉的谋划 那月华缎,就跟名字一样,皎洁如月光一般,在黑夜里穿在身上尤其夺目。 青燕又道:“那料子有些硬,虽然好,但是不太适合给大娘子做裙装。” 郭碧玉道:“我知道,不是给我做。” 衣料板正,比较适合做男装,扬羽既然是要在夜宴上献艺,自然越显眼、越醒目就越好。 “你找出来,我明天要用。”她不说,青燕也知道——十有八九,是要送给那个“扬小郎”了,大娘子也真是舍得,这布料的价钱自不必说,整个郭府,也就这么一匹而已。 郭碧玉的话,她哪敢不听,当夜就找了出来,第二日就送往了披星楼。 有金主出钱,披星楼又不会跟钱过不去,当下便派了裁缝登门去量体裁衣,等到了九月初五的时候,一整套衣服连同玉带、挂饰、发带甚至鞋袜,都备好了,整整齐齐的摆在了扬羽的跟前。 而这会儿,郭美玉也得了消息。 邬河弯着腰道:“问了有十几个人,都说绝对不会错,乘坐的马车听描述的样子,十有八九就是咱们家车夫老胡驾的那一辆。” “大概有多久了?”郭美玉道。 “听人说,总也得有挺长时间了,因为大娘子模样招摇,身边又总是跟着数个衣着光鲜的奴仆,所以那边儿的人印象是很深的,通常大娘子去西市那边看过行情之后,就会折道去嘉会坊。” “嘉会坊?”郭美玉注视着邬河,“那是什么地方?” “是……”邬河道,“那里俗称乐户巷子。” 郭美玉皱了皱眉头。 邬河小心翼翼地道:“就怕污了二娘子的耳朵。西城那边,原本平民、贱民就多,因为云韶府、内教坊设在禁宫的西边,或许是为了方便应召,所以慢慢地乐户、乐工、歌伎、舞姬就集中住在嘉会坊那一片儿,‘乐户巷子’的名儿就是由此而来。” “大姐姐去那里干嘛?” 邬河犹豫了一下。 “还不快说。” “小的只怕二娘子没听过这样的事,不敢讲。”邬河道。 郭美玉的眼睛烁烁发亮:“大姐姐能做,反倒我不能听,你说你的吧。” “您先前让我打听的那个笛师,就住在里头。大娘子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去看看那个笛师,听周围的人说,原先那笛师日子过的苦得很,后来得了大娘子的青眼,吃穿用度都比以往好了不少。” 郭美玉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私会! 大姐姐这是私会乐师! 天呐……若是按照那请柬上写的,三年……那时候大姐姐才多大?就有了这样的心思!真是伤风败俗!果然商户人家骨子里就是这样,简直是给郭府抹黑! 她脸上泛起了红晕,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偏着头道:“邬河,那笛师,想必生得模样很好?” 邬河急忙低下头道:“听说是长得……很清秀。” 实则他听到的可不只是“清秀”二字。 那一片住的都是乐户,长相可以说都不赖,可从那一片打听出来的情况,那个叫“扬羽”的笛师都被形容成绝色了! 可也是,若不是绝色,大娘子哪会当宝贝一样从小养着护着……藏了三年多? 只是这种话,邬河也不好当着郭美玉的面儿详详细细的说。 眼前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千金,讲究的是非礼勿听……刚才他说的那些话,都已经是过分了。 郭美玉眼中露出了天真懵懂的神色,道:“那大姐姐和那个笛师,每次见面都做什么呀?” 邬河浑身一凛,急忙道:“这……小的可没这个本事打听到了,到底做什么,应该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 郭美玉站起身来,道:“差事做得不差,你给我记住了,这事涉大姐姐的清誉,若是我听到有闲言碎语,唯你是问!” 邬河心道,那你让我打听干嘛?可却急忙低头道:“是。” “莳花,赏邬河。” 等邬河下去了,莳花才道:“二娘子,奴婢、奴婢简直都要被吓死了!大娘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郭美玉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这件事,你也给我记住,不许往外说。” 莳花却没有邬河那么通透,道:“为什么?大娘子这么不要脸……二娘子,您就应该禀告夫人,不然禀告老夫人才对。” 郭美玉道:“你真是傻。”她怜悯地看着莳花,“告诉祖母有什么用,她一直都是偏爱大姐姐的,我母亲现在怀有身孕,怎么能让她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操心?” 这些自然是原因之一,可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都不是实证。 当今圣上也喜好宴乐,甚至有的乐师还被圣上一喜之下封了官呢! 就算是郭碧玉对一个乐师好,那又如何? 若非被人按住了抓在床上,都做不得准——这压根不可能发生!就算大姐姐再喜欢那个乐师,以她那个精明法,也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大姐姐还没有及笄呢! 如果现在就把这桩事张扬出来,万一大姐姐被伯父伯母下狠手管教给扳回来了,那还是大有可能和锦乡侯府结亲…… 她已经从母亲那里听说了。 锦乡侯府想和郭家的长房结亲,这件事,也是父亲透露给母亲的,所以十有八九不是虚言。 想到这里,郭美玉眼中显露出了一丝阴狠,为什么安世子喜欢的竟然是大姐姐?还百般迁就!就连和她说话,询问的也大多是大姐姐的喜好……这样好的人,这么喜欢大姐姐,她却喜欢一个乐师,当真是自甘下贱! 郭美玉又想起最近一次安娘子的来访,竟然是锦乡侯夫人带着她亲自登门,就是为了跟大姐姐就那日安老夫人寿宴上的事道歉。 安夫人看着大姐姐的样子,别提有多么喜爱了,简直就像看着亲闺女一样! 郭美玉的嘴角露出了笑意,心道:不急,她要挑个最好的时机。 不如——就在锦乡侯府真的定下来要提亲的时候,她要让他们看看真正的郭碧玉、郭家长房嫡女,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这个商户女,怎么配做世子夫人? —?——?— 郭碧玉坐在妆台前面,难得地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打开了旁边的玉匣,将最上面的请柬再度拿了出来,摊在桌面上,用手指敲着翠羽笺,发出了轻微的“笃笃”声。 这请柬被郭美玉看过,她并没有什么太担心的。 二妹妹到现在也没有动静,想也知道,是留着后招,她那样钟意安子鹤,怕是会告诉安子鹤,不然就是选一个时机告诉锦乡侯府——这对郭碧玉来说,没有什么用,因为她原本也不想跟锦乡侯府有任何瓜葛。 但是这种事,对于安子鹤来说,同样没用,这衣冠禽兽在乎的是她的嫁妆。 她站起来道:“备车,我要去一趟六公主的府上。” 六公主正在府上发脾气,眼下一屋子人都在战战兢兢地听训,只有荣女吏神色如常,将被六公主碰翻了的花瓶扶了起来,道:“这样礼物不是极好么?怎么还不满意?” 六公主跺着脚道:“上次就是玉雕,前年也是玉雕,今年还是玉雕!” 荣女吏道:“六公主和长公主的情谊,也用不着变来变去的才能体现,长公主哪会怪你。” 正这会儿一个小内侍探头探脑地在外面,六公主暴躁起来:“做什么鬼鬼祟祟的!进来!” 那小内侍吓了一跳,进屋就跪趴在地上道:“有、有位郭家娘子想要求见荣、荣女吏。” 六公主更加不高兴了! “肯定是郭大娘子!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找你!” 荣女吏笑道:“郭大娘子是什么身份?虽然她父亲是做了皇商了,可到底是商户人家的女儿,公主您怎么能是她想要求见就能见着的?”她使了个眼色,一屋子的人这才悄悄退下去,又道,“这也是她做事的得体处。求见我,您自然就知道了,若是要召见她,叫进来便是。” 郭碧玉跟着内侍进了屋,看见六公主在床榻上坐着,急忙叩拜道:“民女见过六公主。” “唉呀,快起来吧。”六公主恹恹地道。 郭碧玉便看了一眼荣女吏,荣女吏看向旁边的玉雕,郭碧玉站起身来,道:“这玉雕怪好看的,这么大的物件,便是聚时珍也不多。” “再好,也经不起年年送啊!”六公主脸色略微和缓了些。 郭碧玉笑道:“原来是寿礼,民女说句僭越的话,这玉雕可不太适合送给长公主。” 六公主道:“你看吧,我就说吧!” 荣女吏奇道:“为什么?连续几年都送玉雕,虽然不合适,可从打六公主生下来,长公主对她就极是疼爱,虽然不出彩,但也不会挑这个。” 郭碧玉道:“民女有理由啊,不过得六公主恕民女无罪,民女才敢说。” “无罪无罪,你快说。”六公主瞪大了眼睛,催促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求来一纸敲门砖 郭碧玉说完了,便静静地站在一边儿。 多一句,也不能说了。 也不知道六公主这件要当作寿礼的玉雕是从哪儿弄来的,进献的人,明显就没怀什么好心思啊! 荣女吏脸色微变。 驸马是京兆韦家的郎君,韦筠,原本也有世家底蕴和傲气在,长公主又是天之娇女,是当今圣上极疼爱的幼妹,脾气自然也不小。 据说驸马尚了长公主之后,两个人竟是没有一日不吵,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上京之中哪个不知道,长公主和驸马早已经貌合神离,人家都说同床异梦,这两位,别说同床,很多年前就分府而居了。 而今一个在公主府,一个在驸马府,哪来的孩子? 再说了,现在长公主身边有个李一川,真要是有了孩子……天哪,想都没法想!若是这件玉雕送过去,不是赤裸裸地羞辱长公主吗? 荣女吏心里有了数,道:“来人呐,将这玉雕抬到库房里去,仔细着点儿,这是六公主要送给文老夫人的。” 文老夫人是先皇太后的堂嫂,当今圣上感念先皇太后的恩情,加之最初龙兴之时文家的功劳在,所以对于文家颇多照顾。 眼下文家并没有什么实权,子孙也鲜少有入仕的,正因为如此,圣上便时常让六公主探望文老夫人。 这便是真切地拿文家当一门亲戚走,也只能是亲戚。 文家人也识趣,越发会意,对待六公主便如同家中小娘子一般,一来二去,倒也真处出几分真情来。 而今文老太太最小的孙媳妇有了身孕,以六公主的身份,送这么个物件,还真是挺合适的。 郭碧玉也松了口气,笑道:“六公主可是为了长公主的寿宴礼物不快?民女在这儿卖个好儿,不如六公主差人去民女的铺子看看。” 六公主道:“聚时珍吗?也一样是一些珠宝珍玩,怪没意思的!” 郭碧玉道:“是民女自己的一间铺子,还收了几件镇店的好东西,若是公主想看,差人去取来给公主过目。” 原本荣女吏还以为郭碧玉是要让六公主亲自到店中去看,为自家的店铺涨涨名望,而今看,这位郭大娘子做事,当真也是极有分寸,有的时候,甚至比那些黏上来讨好、不知所谓的官家娘子们还得体! 她笑道:“公主意下如何?” 六公主笑道:“反正也是闲着,荣女吏,你去叫两个人去郭大娘子的铺子里,到底是什么物件儿?” 郭碧玉抿嘴道:“民女自己弄的铺子小的很,镇店之宝也就那么几样儿,让他们都取来就好了,民女的铺子在东市中心街上,金荟楼再往南边儿走一点就到了,叫‘月圆南货铺’。” 她解下身上一个小锦囊双手捧了上去,道:“这是民女的印鉴,到时候拿给掌柜的看就行了。” 荣女吏接了过来,这才出屋去了,六公主便道:“你今天来,总不会这么凑巧知道我为了姑姑的芳辰礼物难心吧?你来做什么的?” 郭碧玉道:“我还真是有事求公主。”她从怀中掏出了请柬递了上去。 六公主纳闷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家铺子的印鉴不过随意挂在身上,可这个东西却被她如此慎重的放在怀中……一般来说,放到袖子里才常见呀! 她边翻边道:“不是又要做宴会请我去吧?” 待等看过了请柬里面的内容,便合上递了回去,笑道:“这算是个什么事儿!”正好这会儿荣女吏交代人去拿东西进了屋子,六公主便道,“荣女吏,将姑姑送与我的请柬拿一封来给郭大娘子。” “多谢六公主成全。” 荣女吏看着郭碧玉满脸的感激,心知这位郭大娘子,八成就是为了讨请柬来的,只是不知道她一个商户家的女儿怎么会想到要去长公主的夜宴,难道真的是要去看看热闹? 趁着荣女吏去拿请柬,六公主身子往前凑了凑,好奇道:“好看吗?” 郭碧玉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好看啊。” “那到时候你指给我看看。” 郭碧玉顿时含着笑道:“好。” 六公主看着她笑,瞪着眼睛,十分郑重地道:“我不跟你抢。” 郭碧玉忍不住笑出声来:“民女感激不尽,公主真是善解人意。” 她并不想对扬羽怎样,她这辈子唯一的目的,就是让扬羽想怎样就怎样,所以她还真有点儿怕六公主哪根筋搭错了看中了扬羽,六公主如若误会,那便误会好了。 正这会儿荣女吏已经拿了请柬出来了,看见六公主脸上的笑容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将请柬交到郭碧玉手上。 郭碧玉恭敬的接了过来,见那请柬玉色镶边,拿到手上沉甸甸的。 “既然是长公主的芳诞,夜宴的请柬,也分了三六九等呢!”荣女吏笑道,“到时候会有侍女引路带郭大娘子去彩棚之中,只是晚宴散后,难免人流拥挤,郭大娘子到时候要小心些,最好多带奴仆伴随左右。” 这样一说,郭碧玉心中便明白了,荣女吏递给她的这张请柬,怕是上等的请柬,独一处的彩棚,而且彩棚内空间也不小,所以才有多带奴仆的话来! 她喜出望外地施礼道:“多谢荣女吏体贴。” 荣女吏拿着手中的圆扇掩嘴笑道:“不是我体贴,长公主叫六公主随意邀请好友一同玩乐,位置自然都是最好的,哪会给些中下等位置的请柬?” 郭碧玉道:“长公主对六公主是真心疼爱。” 说话间,荣女吏先前差去拿东西的人便回来了,两个内侍抬着箱子进来。 六公主跳下椅子,道:“镇店之宝就这一个箱子装来了,还真的不多啊!” 郭碧玉道:“是啊,民女这店本小利薄,不敢存太多好东西。”说罢亲自上前,将箱子盖打开,对着两个内侍道,“烦请两位将这里的三个匣子拿出来。” —?——?— 郭碧玉在公主府呆了一下午,腿都站酸了,嘴也说干了,终于被六公主放了出来。 荣女吏亲自送她出了府,看出她面有疲色,难得地开口道:“辛苦郭大娘子了。” 郭碧玉也没有客气,笑道:“辛苦是辛苦,平日里民女很少自己在店中招呼客人,从没有一下子说这么多的话,可民女心里边儿却是高兴的!一来这几样东西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今个儿一个下午三件就都卖出去了;二来,又能让六公主这样高兴,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儿吗?” “郭大娘子是个实诚的人。”荣女吏和善地看着郭碧玉道,“若有什么事情,尽可来找我,六公主也是很喜欢你这样爽直干脆的性子。” “是。”郭碧玉矮身施礼道,“也多谢荣女吏成全我,不然我哪里能够得到公主那样尊贵的人物!我看您很喜欢纨扇,我那店中恰有些极为别致的扇子,只是眼下入秋了,也不知道送您纨扇是不是妥帖,若您不介意,改天我让人送到您府上。” 荣女吏微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郭碧玉这才告辞而去,她的马车不好停在公主正大门口,所以走了将近半条街,才上了车,却见除了墨鸦在上面,傅清也在车内。 傅清见到她,急忙道:“怎么样了?” 墨鸦声音也带了些哭腔,道:“大娘子,这样一个半天,奴婢、奴婢还以在公主府里出了什么事儿呢!” 郭碧玉笑道:“傻丫头,能有什么事!快给我倒杯茶,我这嗓子说的都冒烟了。” 等她接连牛饮了三盏茶,才道:“三样东西都被六公主留下了,稍后会派人去付钱。” “了不起!”傅清笑着赞道,“这三样东西在店里也放了一个多月了,被大娘子这样轻松地就卖出去了。” 郭碧玉摆摆手道:“还要与这几家再定几样来。一定要是在江南那边都算得上天公巧夺的物件,才定下来,这三样里,那件绣屏被六公主定下来要做长公主的寿诞贺礼,其他的,那整套的梳子和头面都被六公主自己留下了。” 傅清心知郭碧玉说的有理。 眼见得月圆南货铺在六公主这里上了号,若是那绣屏得了长公主的喜爱,以后生意兴隆的日子还在后头。 他道:“关于以后月圆南货铺这几件顶级货品的订购,我还有个想法。” “傅掌柜您请讲。” “日常的货物,南边流行什么,我们就进什么,是一些大路货,也没所谓,但是用来镇店的这批东西,却不能是江南那边同样能拿得出来的物件,得是为咱们铺子专门定制的。” 郭碧玉点点头道:“这样好。又不是很麻烦,不过费些心劲儿和巧劲儿,做得别致一些,且同款的不能在江南那边售卖罢了。” 等将傅清送回了月圆南货铺,郭碧玉回到玉锦阁也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她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了扬羽的请柬放回玉匣里,又看着从六公主那里讨要的夜宴敲门砖,笑眯眯地回头道:“青燕,我记得先前你们四个做过新衣服的?” 青燕掩嘴笑道:“是呀,是入秋的时候做的,还没舍得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花江夜宴 九月初九重阳节。 长公主的芳诞就在这一天。 以往的时候宫里头的安排是白天在玉山登高设宴,连圣上和皇后也会亲临。 因为今年不同往昔,长公主要玩些个新花样,所以便取消了今日的登高盛会。 白天的时候,长公主和驸马爷貌合神离地一起进了宫,同圣上和皇后佯装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午宴,便出了宫,一出宫门,一个上车,一个骑马,各行其道,各自回府。 这也已经是常态了。 皇上和皇后听了内侍的禀告,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阿莞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皇后道:“还能像谁,虽然是个女儿家,可性格却强硬的很,自然像母后。” 她说的母后,便是先皇太后文太后,长公主就是文太后唯一的一个女儿,当今圣上之所以这般看重长公主,除了因为他从小是被文太后带大,又看着长公主长大,有几分真切的兄妹情谊之外,自然也是因为长公主是文太后唯一的女儿。 “原本以为朕给阿莞挑选了一个好郎君,却不成想……”皇上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皇后便劝道:“既然已经这样了,皇上为何不干脆允他二人和离算了?” “再想想吧。皇家的公主和离,总归是名声有损。” 皇后撇撇嘴,心道:“不和离,长公主身边常年有个李一川形影不离的,难不成就有什么好名声了?”却也不再劝告,而是道,“今日是重阳节,晚宴却不能陪伴阿莞了,太妃们那边总要照顾着些。” 皇上便道:“花江那里不像玉山,没法封起来,咱们一出行,难免兴师动众、两岸戒严,阿莞这夜宴还怎么办?” 皇后掩唇笑道:“看皇上说的,仿佛咱们是阿莞的麻烦似地。” “让她自己玩乐吧,我让全锦过去了,到时候赏些彩头给阿莞增加些乐子也就是了。” —?——?— 快到傍晚的时候,天空中流霞漫天,几辆马车从郭府正门而出,向西上了朱雀大街,径直往南出了城。 花江距离南城门并不算远,行个几里也就到了。 虽然名为“花江”,其实也不过是一条河流,河面比泉河要平坦宽阔许多。 这里是上京之中的文人雅士常来游玩的所在,光是画舫便有数百条之多,而今升平,歌舞声中,当年圣上平乱之时花江被血染红的一幕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岸枫叶初红,银杏灿黄,在每隔几十步便燃着的宫灯映照下愈发显得颜色浓酽。 郭碧玉远远便看到沿着花江两岸一溜儿灯带,靠近江畔,安置了数不清的彩棚。 彩棚之中也早已点燃了灯光,灯光透了出来,将花江两岸的彩棚映照的如同七彩的琉璃,整整齐齐的码在一处。 雀儿从她身后跟着看过去,道:“这模样和当年大娘子在四季别院那场有点儿像。” “你还记得啊!”郭碧玉笑道,“这可不一样。我那才多少彩棚?天家气派,果然不同,这两溜彩棚怕是也有数百之数。” 雀儿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么多?” “是啊,你再看看那些宫灯,在这场夜宴结束之前,会有宫人反复巡逻,只要灭了就要往里加灯油,来来往往的侍应之人怕也有几百之多,就连乐班,听说也有七八个呢。”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地方,雀儿跳了下去,回身将郭碧玉扶下车来。 陆续郭家的车都到了,从后头整整齐齐地又下来三个花容月貌的婢女和四个整齐伶俐的小厮,三个车夫环顾了一下四周,各家的马车已经有不少停在这里,便寻了一处空档停了下来,又带着小厮认了马车停放的地方,郭碧玉才带着手下的人浩浩荡荡地向夜宴的河边走去。 走了没几步,便有两个内侍应了上来,青燕急忙上前,恭敬地将手中请柬递了上去。 其中一个内侍便尖声道:“请大娘子跟咱家来。” 郭碧玉点点头,笑道:“有劳公公了。” 青燕扶着她跟在那内侍的身后,郭碧玉则透过帷帽看着流光溢彩的花江。 今夜夜色正好,一条银河仿佛倒泄在水中,为了不让水中太过拥挤,所以只留了十数艘雕梁画栋的画艇飘在河面上,一时间就如同仙船行在空中似的。 在远处是一处九曲孔桥,九孔倒影在河面上形成了九个圆满的圆。 郭碧玉心知那桥附近便应该是最好的位置了,也许长公主的彩棚也在那里。 她手中的请柬既然是从六公主那里拿的一等的请柬,位置想必也是在那一带。 果然,沿着河边青石路走了很长一段过后,那内侍才反身躬身相请道:“大娘子,请在此处彩棚饮宴。” 郭碧玉身后的一个小厮走上前,将一个锦袋送到那内侍手中,那内侍袖子微抬,锦袋便滑入了袖中,脸上的笑意更加殷勤。 “不知道六公主殿下的彩棚在何处?”郭碧玉道。 “长公主极疼爱六公主,所以六公主殿下的彩棚就在长公主旁边。”那内侍指点了一些。 郭碧玉这才笑道:“多谢公公,公公请便。” 待等那公公转身而去,两个小厮将彩棚帘子掀起,郭碧玉矮身低头而进,将帷帽摘了下来,笑道:“既然六公主殿下在长公主附近,我倒不好去了,你们分成两组,轮番在外面守着。” 八个人很快便商议好了,青燕道:“大娘子,可要将帘子放下?” “放下做什么?”郭碧玉随意的靠在软塌上,“这是一场夜宴,重点不在吃,而在于赏乐,你把帘子放下我听什么,看什么?” 这场阵仗极大的夜宴访者甚多,长公主早早地来到这边,却并未让众人向她请安,这里边儿自然是有一个来者平等、与民同乐的意思。 因此访客不报名号,但是却能根据彩棚的位置看出地位高低来。 没过多久,郭碧玉两旁便已经都有人落座于内,也有远近处传来的寒暄和问候声,听名姓或官职,不是世家子弟、娘子们到此,便是王公贵胄,倒显得郭碧玉这个独自前来,正在帐子里斟茶独饮的小娘子十分特殊。 郭碧玉也懒得出去,万一遇到认识的小娘子,怕也大多是投来“你怎么会得到长公主夜宴请帖”的目光,虽然她不介怀,但也没必要去特意找不自在。 因此她和雀儿、墨鸦两个人在桌案边吃吃喝喝,倒十分欢畅,只是唯一让她惦记的就是不知道扬羽现在在什么地方,想到这里,她招了招手,后面的小厮玉平便走了过来。 “你去外面看看,可否走动,若是不行,便回来,若无人拦着,去看看乐班都在什么地方。” “是。” 雀儿嘴里塞着东西,道:“大娘子真够操心的,一定不会有什么错儿的。扬小郎是个稳妥的人。” 郭碧玉笑道:“你又知道了?” 但是她也明白,上辈子扬羽就很妥帖,最后能一个人买下一个院子,还能养得起她这个败家娘们儿,她若不一门心思往死里折腾,两个人也能够把日子过好…… 一声羯鼓一下子打住了郭碧玉的思绪,她双目看向外面。 花江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画舫都离开了,只余了一艘在水上。 船上灯火通明,最让人瞩目的是画舫的二层船顶露台之上,四串红灯高悬,下面竖起来摆放了一圈羯鼓,正中心还有一面大鼓,有一个黑色劲装的虬髯男子站在大鼓之上,手中拿着两只鼓槌,显然刚才那鼓声,就是发自他那处。 外面已经传来了一声惊叹。 “乔风儿!” 那男子身形矫健如豹,双腿猛地一蹬,又响起一串鼓声,而他已经旋身展臂,鼓槌重重地击在旁边的一圈羯鼓上,鼓槌尾部绑着的红绸也随之飘飞,于此同时,在水中随着这声鼓点,一串烟花冲天而起,更是激起了参与这场夜宴之人的惊呼与赞叹! “天哪!”雀儿瞪着眼睛道,“打鼓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郭碧玉勾唇道:“你这话可别去外面说,是要讨打的。圣上喜好宴乐,可没人敢拿这个当玩儿,也不应该。你又不是没看过扬羽学东西,十分辛苦,怎可用一个‘玩’字轻轻取代?” 乔风儿是上京中一等一的鼓师,也早已受召于云韶府,听闻就连圣上都请教过他打鼓之技,以他的鼓声作为开场,自然是给足了他颜面。 而就郭碧玉看来,这一下下随着鼓声喷发而出的绚烂烟花,却有些喧宾夺主了。 热闹是热闹,可却无法好好欣赏鼓技,倒有些画蛇添足之感。 眼看这一首鼓曲到了尾声,乔风儿手中握紧了两条红绸,将鼓槌甩出,整个身躯如同旋风一般旋于大鼓鼓面之上,足下如同急雨落地,而那被他甩出的鼓槌则精准地轮流敲在周围的羯鼓上,如同暴雨敲窗! 最后乔风儿猛地跳起,重重地蜷身落在大鼓之上,两手握拳,如同巨钵。 “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又见杜实春 过了一会儿,天空中突然迸发出一团极大的花火,两岸爆发出一阵阵的呼声,乔风儿这才站起身来。 而九曲孔桥的下方飘出一叶小艇,不多时便来到了乔风儿这画艇之下,一个内侍大声道:“这曲《秋风高》甚佳,长公主赏。” 便有人从后面端出一个托盘,递到画艇之上。 乔风儿接了赏,叩谢了长公主之后,那小艇才悠然划走。 郭碧玉道:“乔风儿心中必定不满。” 雀儿奇道:“大娘子怎么知道?” “他是打头炮的,鼓技又这般精彩,竟然不能得到长公主多夸赞和点评几句,看赏赐,怕也就是与其他人一样的赏赐,又怎么会高兴?”郭碧玉难得这般放松地出来玩乐,便又耐心道,“不过也没什么,你看着吧,等长公主赏后,像乔风儿这样的羯鼓高手,有的是人看赏。” 果然,两岸的彩棚之中,都传来了高声看赏。 郭碧玉笑道:“看见了吗?” 雀儿和墨鸦啧啧称羡,郭碧玉却不以为然。 这股风气既然是从上面往下刮,上行下效都只怕学得太慢,各家族、臣僚除了蓄养歌伎、乐班等,也会与一些时下在上京最出众的乐师刻意结交。 许多乐师就连公侯府第,都是被待以客卿一般,常出常入。 因此乔风儿这这样的人,有大批的看赏是免不了的,况且又是在长公主的夜宴之上,又别有一种水涨船高的攀比劲儿,虽然不能得到长公主的厚赐,但也着实不差。 鼓曲既然奏完,又有内侍游走于各彩棚之间,要么更换蜡烛,要么撤换残羹冷炙,重新换上热气腾腾的佳肴,就连彩棚当中的香炉也有人看顾。 雀儿和墨鸦这才看出不同来,咋舌道:“果然豪奢!” “一年也就这么一次生日。”郭碧玉道,“长公主那样的人,自然过得起。” 说话间,那九曲孔桥上乍然一亮,十数名舞姬身着雪白的舞裙,饰以红色的丝绦和长绸,在一阵极悠扬的箫声中旋身柔婉而上。 这些舞姬个个腰身极其柔软,在箫声的韵律之中不时折腰而舞,长袖舞动,又是难得的整齐划一,便如同仙宫天女一般! 因为这会儿在彩棚之中已经不太好观望,墨鸦便扶着郭碧玉走出彩棚,这夜宴想的煞是周到,就是为了赴宴的郎君、娘子们便于出棚赏乐,青石板路临水一边早已用彩绸做了围栏。 郭碧玉扶栏而站,就听见旁边的郎君道:“这是十二花事坊的十二花神,听闻这十二位娘子清高的很,就连权贵也难得一见,当真是大手笔!” 郭碧玉上辈子过的穷嗖嗖,后来对这些玩乐之事当真是“只在梦里几回闻”,唯一懂得那么一点儿,也是因为这辈子她要关照扬羽,才做了些了解,但对于十二花事坊什么的,却全然不知道。 她便好奇地向说话的那个郎君望去。 那郎君正在被旁边的人打趣:“听说莲姬对实春兄有意,旁人难得一见,实春兄却应该是不难,也难怪对十二花神如数家珍了!” 郭碧玉忍不住掩嘴而笑,侧过脸去。 原来还能遇到一个认识的郎君,这杜实春生性鲁直,当年因为那首破诗,非缠着郭衡玉要跟自己见一面劝说她年纪小小不要看破红尘不可,还惹了二妹妹好一阵不快活。 杜实春被人这样说,脸色涨的通红,道:“哪有……”便转过脸躲避好友们的调侃,却一眼看见了郭碧玉,喜道:“郭大娘子?” 郭碧玉被他认出,便转身裣衽施礼道:“见过杜郎君。” 杜实春便向郭碧玉前后左右张望道:“衡玉兄和郭二娘子可来了吗?” 郭碧玉笑道:“我是自己来的。” “呃。”杜实春虽然心中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到底也不好探问太多,便道,“我与好友相约到此,在那处彩棚。”他回身指着一处道,“若是郭大娘子有事,尽可差人来寻我。” 郭碧玉抿嘴笑道:“好。多谢杜郎君。” 说完了,她便拿着乌木长柄的纨扇轻轻地扇着,一双眼眸已经向九曲孔桥那边看去。 杜实春见郭碧玉不再答话,便也回头与他那群好友说笑。 自然又有人听到他与郭碧玉的对话,便询问郭碧玉的身份,杜实春便含糊道:“那是衡玉兄的妹妹,并不很熟,所以不能替各位引见。” 他那一拨好友也知道杜实春是个憨直的君子,便也不再逗他。 杜实春却忍不住偷瞥了郭碧玉一眼。 也难怪他那一群好友来劲,因为今晚的郭大娘子实在是太过惹眼,和他记忆中的似乎有什么不同。 因为是夜宴,郭碧玉并没有穿那些打眼的亮色,而是一身紫色的襦裙,上面隐隐泛着流光,在胸前以金丝捻线,绣了一朵极大的菊花,肩上的紫色披帛柔顺的垂下,面料之上则是以紫晶的小晶石勾连成网状,虽然打眼之下看不出来,可一旦走动起来,便能感到这一身珠光闪动。 她象牙白的纤细手指轻轻巧巧地握着乌木柄的纨扇,刚巧遮住了她的下巴和红唇,一头乌发妆成迎仙髻,上面是紫晶镶金的步摇,丰润白皙的额头上贴着亮闪闪的金钿,一对并不柔媚的长眉之下,丹凤眼轻轻挑起,望向九曲孔桥上的眼眸闪着星光。 这段《折腰》已经到了尾声,红绸齐齐向天空甩去,而十二个舞姬则如同花枝委地,柔软的腰身向下弯折,随着箫声落下,红绸也飘然而落,可想而知,那场景定然如同白雪红梅一般。 然而既然是在九曲孔桥之上,怕是能欣赏到这一幕的人也不多。 长公主又是同先前一样的赏赐赐下,郭碧玉便回了自己的彩棚,雀儿不解道:“这个也很好,怎么也不被长公主放在眼里。” 郭碧玉摇着扇子,并不解释。 怕是在长公主的眼里,便是九天仙乐,也不及李一川一曲。 她刚坐下,玉平就进来了,道:“禀大娘子,小的找到乐班在的地方了,原本也不远,就在那九曲孔桥的后头,但是要进去就不能了,有内侍在那儿守着。” 郭碧玉笑道:“想必是怕有人进去搅乱,罢了,你在这儿呆着吧。” 雀儿便道:“也不知道扬小郎是第几个。”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郭碧玉道,“你们几个把青燕他们替进来,让他们也进来歇会儿。” 她是个姑娘,又是一个人前来,随着夜宴上时光流逝,只是静静欣赏这些乐曲歌舞,倒不觉如何热闹,可对于旁边那些彩棚来说,却已经越发的高潮迭起,喧闹非常。 歌舞原本就极助酒兴,而长公主的夜宴,断然没有让人饮酒不足的道理,内侍殷勤来往于江畔,不是端着酒盏,就是托着佳肴。 更有奴婢们不时端着托盘走出彩棚,高声唱名而赏,一时间河中水漾舟行,声乐高奏,两岸灯火通明处则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泠泠玉漏之声伴着远处的更鼓声,滟滟金觞,酒香成河中,琵琶换了萧曲,箜篌换了铃钹,跳着胡旋舞的胡姬换了声高几乎能裂石穿云的李可儿…… 眼花缭乱的歌舞让人情不自禁的迷醉其中,甚至有的彩棚中已经有狂放的郎君随之踏歌而舞,还有文人墨客喝的兴起,泼墨留迹。 这些诗赋或者画作,自然是极其迅速的被内侍们送往长公主那处呈览,又有长公主的评语和赏赐流水般的送往彩棚。 又有一队裸露着上身的胡奴儿身穿宽松肥大的金色束脚裤,手执弯刀与盾牌,从桥两侧一旋身、一呼喝,以弯刀敲击着盾牌而上,随着“咚咚咚”地鼓声做对阵之舞,雄浑勇猛的男性气息简直能从桥上漫过两岸,一群群的小娘子此刻也纵情欢乐,一边互相打趣,一边想看又不敢看地偷觑桥上的舞蹈。 这一场花江夜宴,仿佛永无尽头。 郭碧玉这会儿是终于有些心急了。 这种焦急不是等得不耐烦了,而是忧虑——虽然长公主夜宴,大开方便之门,完全不必担心宵禁的问题,可到底扬羽什么时候才能登场? 不会出什么麻烦了吧? 她向后招招手,玉平急忙道:“大娘子有何吩咐?” “之前你去探看的时候,可知道这些歌舞的顺序是怎样的?” 玉平一愣,道:“小的没问。” 郭碧玉倒没有露出什么恼色,道:“下次行事,多看多问,我交代一件事,你要想到三件事,才能将差事做好。” 玉平一喜,道:“是!小的记下了!” 墨鸦笑道:“也就大娘子不恼,还指点你,以后凡事多想在大娘子前面。” 夜色已深,月色越发皎洁,倏忽一声笛音,仿佛从天上飘来。 郭碧玉一下子便站了起来,急急地向彩棚外面走去,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待等看到前面儿的高台,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九曲孔桥之上搭了一处高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声仙曲漾花江 披星楼的衣服做得别致,白亮的耀眼的衣装上并没有过多的繁复装饰,而是简单以黑色云纹做了领口、袖口的勾边,看来是深谙大道至简的道理。 只是却不是什么人都能穿出这样的风姿。 挺拔却不粗壮,高雅却不傲然,简单却不寒酸。 腰间黑色的丝绦将扬羽的身形衬的越发修长匀称,丝绦上系着一块莹润的玉佩,玉佩下的长穗,随着轻风微微的摆荡。 从花江之畔远远望过去,因那高台颜色黝黑,只余他身后那一轮极皎洁的、半满的斜斜月轮,让他看起来如同谪仙降临,又如雪光中的一树墨梅。 因这一声悠扬的笛声,仿佛周围极度的嘈杂都停顿了一下。 人声再起的时候,已经比先前低了很多,客人们之间窃窃私语,却大多都在问——这是何人? 郭碧玉双眼紧紧地盯着那高处。 肝颤啊! 她那还顾得上听笛曲? 她只怕那架子不稳!又怕上面风大把扬羽刮下来!就算没风,万一扬羽吹奏的忘情了自己个儿一激动、身子一歪,晃下去怎么办? 雀儿的手被她掐的生疼,道:“大娘子!大娘子!” 郭碧玉回过神来,喃喃地道:“扬羽不会掉下来吧?” 青燕笑道:“大娘子真是关心则乱,这是长公主的夜宴,更是寿宴,断然不会出什么事,不然好好的寿宴可不就变成……” “呸呸呸!”郭碧玉急忙唾道。 “大娘子还是安心听曲,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扬小郎的一番美意?”墨鸦道。 笛音传来,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郭碧玉也放心了——若非笃信高台没有任何危险,扬羽哪里会吹奏的这般淡定从容? 这悠悠笛音,不过是一个引子。 虽然郭碧玉对此道并不精通,但是也能听出来扬羽刻意收敛了繁复的笛技,悠然而起,直入九霄。 慢慢的,便陆续有几声清旷的鼓声卡着转折处加入进来,其后便是琵琶、古琴等乐器也陆续发出了曲音。 最后笛声淡了出去,再无影踪——整个的曲子,由清雅脱俗转入繁华工丽,一点也没有别扭、突兀的地方,就如同一盏清茶,引出了一道道浓香、雅致的点心! 扬羽正缓缓地放下了横在嘴边的笛子,周围观赏的人问道:“笛音超凡,只是却突然不吹了,难道还有别的打算?” 郭碧玉的手再度握紧了。 高台上的白衣男子在曲音伴奏之中,悠然开口。 “瑶池秋日晚,倍九菊花天。” 一道清亮的歌声,仿佛从月轮中撒落花江,恰此时秋风微动,就如同江水被这歌声荡出阵阵波纹。 原本喧闹的人群也随着歌声安静了下来。 “枫红云影里,更胜春色满。” 虽然是秋景开头,可歌声中却寻不到秋意的肃杀和哀婉,反而嘹亮轻快,让人心情也忍不住大好起来,心境有平和喜乐之感。 “锦缎晓霜浓,醅酒渐消寒。 良夜笙歌起,霓裳轻舞漫。” 这是扬羽在嗓子养好了以后,郭碧玉第一次听到他的歌声。 歌声昂扬却不粗浑,唱到兴起的时候,那高台上的人影也会情不自禁的挥袖扶袂,易发显得飘然若仙。 而这一曲,听在郭碧玉的耳中,也就和仙乐差不多了。 “鸾诰示娇宠,琼瑶叠香案。” 此时正有四人从外面而入,为首的是一个锦衣锦帽的中年人,面白无须,后面跟着的是两个年龄更小的内侍,另外一个,也是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袍,面容俊朗,神情傲然冷峻。 那中年人听到此处,便停了脚步,目光便转向远处高台之上,笑道:“可是巧了,唱到这里,咱家就奉旨前来赐赏,当真是应了这两句话。”他转头道,“不知此人比起十郎如何?” 那白衣男子脸色傲然,笑道:“这里距离太远,在下听不真切。”他也看着那边,道,“若是换成在下在那高台之上……” 他话中未尽之意,中年人自然是听懂了的,他微微一笑,继续带着人向里走去。 “华堂更相祝,仙种花容滟。” 这歌声的调律曲折宛转,可扬羽演唱的却那么轻松,音转高时如振翅飞入云端,音转低时就如同珠落玉盘;如罗是转着处或微小的停顿,都同样清晰;既是中间有休止之音,可意蕴不断,如一串珍珠一般将一个个字、一句句词串在一处! 唱到此时,四野寂寂,这一刻,甚至连花江之中偶尔泛起的轻轻水响,都让人觉得多余。 最靠近九曲孔桥的下方,是一幢华丽的金顶彩棚,帘子处是一挂小米大小的珠子穿起的帘子,晶莹好看,在微风里却又不会发出声响,棚内灯火通明,四盏仙鹤衔枝大灯盏上燃着十数柄蜡烛。 正中的桌案后面,正有一个华服女子,端起酒杯,却不饮下。 她脸上已经有了酡色,一双眼眸正看着就在案侧支腮而卧的男子。 那男子长得潇洒不羁,神态慵懒,挺直的鼻梁之下,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笑容,一头长发带着些自然的弯曲,凌乱的束在一处,额前鬓边有缕缕碎发,挡住了他略泛着幽蓝光芒、若有所思的眼眸,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危险却让人沉沦的魅力。 歌声传到这里,远比在其他地方听要清晰得多。 “君前蓬莱客,满劝鸳鸯盏。” 那女子嘴角便漾起了微笑。 “阿莞喜欢此人的歌么?”那男子笑道。 “歌喉清亮,如同清风过琴弦,倒是比仇十郎那一味攀高的要更得我心。” 那女子评论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偏着头看向那男子:“可我更喜欢是这词儿,你听到他唱的么?今年是我的三十五的芳辰,每年的生日,我都收到无数珠宝贺礼,可是我之所求,只是想没有讨厌的人在旁边儿,和李郎一起度过一次生辰。” “今夜不就成真了吗?”李一川见她还要饮酒,便直起身来,将酒壶酒盏都推到一边儿,拉起长公主的手站了起来,走到帘后,侧耳倾听帘外飞歌。 扬羽的这首歌也到了尾声。 “花江当盛旦,流水待明年。” 此时的歌声,又如枫叶静静飘落江河之中,随之远去,在渐隐渐消中余韵无穷,竟将这最后一句词演绎的让人对明年今日,有了一份不一样的期待来。 花江两岸这才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之声,重归了先前的热闹景象。 “歌为心声。”李一川道,“此人嗓音宽而静,柔而正,倒很有些听头。” 长公主笑道:“能得到你这样的评判,他倒没有白来。”说罢击掌道,“将本宫与李郎的评语传话过去。” 旁边便有内侍躬身退下,不多时,便又有小艇飘出九曲孔桥的水洞,上面的内侍拖着长音大声道:“长公主评——歌喉清亮,如同清风过琴弦,赏——” 那一行四人,正好快走到最尽头的长公主的彩棚处,听到这评语被大声地念出来,为首的中年人笑道:“倒也中肯。” 艇上的内侍又道:“李一川评——嗓音宽而静,柔而正,赏——” 先前长公主的评语和赏赐,并不很让众人意外,可李一川的评论,却让花江两岸几乎炸了锅! 就连郭碧玉都惊得差点把扇子掉了! 听闻李一川十年前在上京成名,堪称一时无二,长得好自不必提,一曲长箫冠绝当世,也极受时人追捧。若是有乐师能得他一句夸赞,这个乐师第二天便能成为上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要知道李一川自从陪伴长公主左右以来,别说评论旁人,就连箫曲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听到的了。 他只为公主一人吹箫。 当年每逢公主府到了月明星稀的夜晚,在外徘徊、等着听李一川的箫声的人,每天都有犯了宵禁被巡逻侍卫抓起来的,这也是上京一大奇景了。 自从当今圣上设立梨园和内教坊,来自天下的很多著名乐师都云集上京,这股子风气才渐渐消失。 可佳话仍在,李一川其人,除了和公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之外,他仍是乐师心中不可超越的存在。 而今数年也不曾评论过哪位乐师的李一川,竟然出口称赞这位歌者,也难怪群情沸腾! 那中年无须男子抚掌笑道:“竟然引得李郎君开口,看来的确不俗。” 后面的白衣青年却脸色微冷,语气里也带了妒意:“或许是歌词写的巧妙。” 不能不否认,这歌词写的极好,微妙的迎合了公主和李一川的心思,但是更不该否认的是,歌者自身的实力。 中年无须男子却是个极有肚量的人,在他眼中,虽然跟在他身后、由皇帝安排特意来为长公主祝寿献技的仇十郎红透上京,却还不值当他与其辩驳,只笑了笑对着身后的内侍道:“还不去禀告公主,有上谕到。”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两岸又有赞叹声,便摆了摆手道:“咱家倒忘了,公主赏赐过之后,便是各家唱赏了,不急,且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要红了是非多 “都赏了吧。”郭碧玉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只是看着高台上的扬羽,心道,“怎么还不下来?上面又冷又危险,有什么好呆的?” 郭碧玉她们旁边也有七七八八的客人在彩棚外面驻足聆听,听到这边有人要看赏,自然便关注起来,只见旁边是个容貌妍丽的少女,衣着讲究,态度坦然。 这会儿众人听她开口说“都赏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赏赐,只有手底下好事的小厮跟过去打探,说是两个人抬的一匣子东西送了过去,却不知道匣子里是什么。 不过这谜团也很快便揭晓了。 “郭娘子——赏——明珠一匣——” 两岸的客人再度惊叹连声! 而如潮的赞赏、嗟叹声中,在高台之上的扬羽身形迟滞了一下,远处的郭碧玉欢快地笑了起来,她能看出这一刹那的迟滞,是因为他下意识的向对她拜谢,可却不知道她在何处。更是因为不能因为她的赏赐丰厚到了今晚无人能及的程度便对她一个人施礼。 但郭碧玉懂的,而今的样子,就很好,就是她的所求。 得了李一川的评语,扬羽未来的路不会特别难走,更何况他还是那样一个踏实而勤奋的人? 若是有盛名在外,那些觊觎他的人,多少也会有些顾虑。 可是不管扬羽走多高多远,她还是愿意挡在他的身前,因为那些黑暗、肮脏与龌蹉,她宁愿扬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郭碧玉临栏而立,从花江中吹来的风将她鬓边的头发吹起,旁边许多客人的目光都犹疑地在她身上流连,猜测她身份的低语隐隐约约传到了她的耳朵里,甚至还有“奢靡无度”这样的词儿传了过来,可她仍然镇定如常。 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她的钱,想给谁,就给谁。 旁人,哼!管得着么? 杜实春那一帮人却是炸了锅。 “是不是刚才那位郭大娘子?” 又有人抻过头去,远远地看着郭碧玉那边,道:“啧啧,这通身的气派,倒是很像。” 杜实春被人逼问的没有办法,举手告饶道:“我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衡玉的堂妹。” “据我所知,衡玉的父亲郭大人还是侍郎。”旁边一人边说着话边缓步走了过来,他面容温和俊朗,双目中蕴藏着光华,身材修长魁伟,一身青色长衫,看似普通极了,可腰间的玉佩却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另有人笑道:“云起兄不愧是季相家的公子,想必心中怀疑这匣明珠了来历了。” 杜实春急忙辩解道:“云起兄误会了,郭大娘子的父亲不是做官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红着脸摇头道,“如今也算是做官吧,做了扬州市舶司的通藩商人,替朝廷要做些事情。” 季云起想了片刻,道:“我倒有些印象,先前朝廷分别在扬州、交州两地的市舶司设了这个通藩商人,其中有一个就是姓郭,好像是叫郭皋的……” “对对对。”杜实春道,“这个郭皋便是郭大娘子的父亲。” “不过是个皇商,家中女儿也可拿出一匣明珠来赏一个乐师?”旁边一人道。 “印兄有所不知,郭家不是普通的皇商,江南聚时珍就是他家的产业,而今上京也有聚时珍的分号,不说日进斗金,可拿出一匣明珠来赏人,倒还是出得起的。” 若是杜实春不说出郭碧玉的身份,以郭碧玉的面容和这通身的气度,谁不以为也是大家闺秀?甚至这一群人中还有人动了别的心思,而今听说不远处的那位容貌和气度都在上等的郭家娘子实则只是个皇商的女儿,倒都歇了心思。 众人又道:“就算是这样,如此挥霍奢靡,也是不妥。” 虽然“士农工商”中商还在末位,可平乱之后,为了迅速恢复老百姓的生气,圣上鼓励通商,也曾颁布过不少对商人有利的条令,而今有些大一些的商人生活优渥,只要不违例,比士族官员在吃穿用度上都要奢华。 这群人中有的父兄只是普通的京官,自然谈不上奢华,也难怪会口吐酸言。 季云起看着眼前的众生态,只是笑着摇摇头道:“是我不好,无端猜疑,既是郭家自己凭本事赚来的钱,怎样花用咱们也无权置喙,我倒很是欣赏郭大娘子这种做派,坦坦荡荡,不怕人议论。” 杜实春这才松了口气,见旁边的友人也陆续回棚继续饮宴,便走到季云起面前道:“多谢云起兄替郭大娘子说话。” 季云起便朗声笑起来:“实春兄糊涂了,难道郭大娘子用得着你替她向我致谢?” 杜实春摸摸头道:“确是不该,因为我与衡玉要好,所以看到郭大娘子被人误解,难免心急,可我口拙,一时间也辩驳不了,还是多亏了云起兄。” “你客气了,我与她素昧平生,不是替她辩驳,只是实说我心里边儿所想而已。” 两个人相视一笑,又都不想再进到彩棚之中去与他们猜枚饮酒,便站在岸边吹风闲谈。 这会儿长公主的彩棚中也迎来了天使。 那中年男子弯腰扶起了正欲跪下接旨的长公主,笑道:“公主请起,圣上说了,不过是让奴婢来传个口信,千万不能让公主在这好日子还跪来跪去的。” 长公主顺势起身笑道:“全大人替我皇兄传什么口信?” “回禀公主,圣上道,今夜良宵,圣上不能陪伴公主共庆芳辰,特赏金饰翠眉头面一套,明珠一斛。” 长公主道:“皇兄中午已经赐过了,何必再行赏赐?” “总归是圣上疼爱长公主殿下。”全大人笑道,“圣上还说了,今晚长公主夜宴花江,夤夜歌舞,特召云韶府乐师仇十郎来此献技祝寿。” 既然到了公主面前,仇十郎的傲然便收敛一空,恭谨道:“在下献唱一曲《万年欢》恭贺公主殿下芳诞,祝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长公主虽然刚说过不喜仇十郎的曲风,可这却是圣上的一片心意,便笑道:“这本宫可算是占了大便宜了,谁人不知十郎一曲动京城?平日里都在云韶府应召,本宫也难得能听到十郎的歌声,那本宫便洗耳恭听了!” 话还没说完,彩棚之外便传来了一阵咯咯的笑声,长公主面露笑意,道:“我那调皮捣蛋的侄女儿来了。” 全大人侧过身,见六公主穿着胡服一撩帘子就进来了,若不是一张脸粉妆玉琢的,倒像个番国的小郎君一般,笑着拜道:“见过六公主殿下。” 仇十郎也急忙拜倒。 “我是李家六郎,不是公主,你们起来吧。”六公主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跑到长公主身边道,“姑姑,刚才那乐师你也觉得唱得好吧!我认识那位打赏的郭大娘子哦!” 长公主对上京的权贵们都不陌生,可却真是没听说过有什么郭姓世家或豪门,便道:“我都不认识的人物,你竟然就认识了?” 六公主李箐转了转眼珠子,道:“那说来就话长了,我回头说给姑姑听,这个郭大娘子可有意思了!”她兴致来了,急着要跟长公主说悄悄话儿,便回头道,“全公公,不是叫仇十郎唱歌吗?那便快去吧!” 全大人因话还没传完,便笑道:“两位公主殿下,先别急,圣上言道,听闻长公主这花江夜宴聚集了不少才艺高超的乐师,圣上拿出了一柄玉如意做彩头,请长公主派一位乐师与仇十郎切磋一番——” 正在此时,仇十郎突然笑了一下。 长公主觉得他笑得奇怪,倒起了些兴趣来,看着他道:“看起来十郎是有主意了?” 全大人微微一笑,不再往下说,而是目光探究地看向仇十郎。 “在下看刚才那位献演的乐师就很好,更是得了公主殿下和李兄的赞赏,在下不才,愿与他一较歌技。” 六公主嘟着嘴道:“你那么有名气,刚才这个乐师我知道,是个新人呢!你不是欺负人吗?” 仇十郎见六公主竟然也维护先前的乐师,躬身道:“六公主这话就差了,十郎在上京略有薄名,便是与我竞艺,输了也不会丢人,反而会抬高他的名声;若是赢了我,那不是更会一举成名?”他笑了起来,“无论怎么看,这位乐师都是稳赚不赔呢!” 全大人抚掌笑道:“正是如此,六公主错怪十郎了,十郎实则是欣赏此人,想助他成名。” 虽然说的好听,可长公主也是见过了世情的人,微微笑道:“实不相瞒,这位乐师,已经是今晚最后一位登场的了,连歌三曲,再好听,怕也会让客人们厌烦。” 李一川这时才懒洋洋地道:“这有何难?” …?……?… 扬羽在高台之上,待终于再没人过来看赏之后,才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曲子,再度确定的确是没有什么纰漏,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这高台当真不低! 原先扬羽是演唱之前满心紧张,顾不上害怕,而今才觉得这高台高的吓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大内侍全锦 扬羽的双脚刚刚着地,便见到一个身着宫里锦衣的小内侍正在身边,看样子倒是像在等他。 果然,那小内侍道:“扬乐师,咱家这厢有礼了!” 扬羽急忙还礼道:“不敢。请问公公有何吩咐?” “咱家奉长公主命而来,询问你可会吹奏《林下雪》一曲。” 扬羽点头道:“会的。” “那便太好了,请跟咱家来。”说罢那小内侍便引着他往花江岸边而去,直至上了隐在暗影中的小艇,扬羽才发现上面早有一人站在上面,身着黑衣,手里拿着一管玉箫。 那人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来,含笑道:“扬乐师?在下李一川。” …?……?… 郭碧玉在远处看着一团白白的影儿如同树枝上的小虫子一般往下一截一截的爬,原本还想忍忍,到底没忍住,笑得肚子都疼,道:“在上面映着月色吹风,如同神仙,神仙一落地,也这般狼狈。” 青燕笑道:“大娘子刚才那那般担心,这会儿倒打趣起扬小郎来了。” 郭碧玉这会儿比刚才轻松多了,自然有心情说笑,看着远处道:“看样子扬羽的这首曲子是最后一首了。” 她见扬羽已经爬到很下面看不见了,这才道:“回棚歇一会儿,便也该回府了。” 她往彩棚那边慢慢走,却见有个小内侍跟在一个背着身子的胡服小郎君后面,正在往她那个棚子里面张望,心里纳闷,黄鹂便上前道:“什么人?怎么偷觑我家娘子的彩棚?” 小内侍一瞪眼睛,尖声道:“大胆!” 郭碧玉快步走向前去道:“黄鹂,退下。”对着那小郎君背影笑道,“敢问这位郎君是李家六郎吗?” 六公主便笑嘻嘻地转过来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这样的打扮,可想而知,自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郭碧玉看周围人还不少,也不好行礼,便亲手掀了帘子邀道:“六郎君请进彩棚用茶。” “哎呀,我不进去了,你跟我来!” 说罢拉着郭碧玉的手腕便往前面走去。 “哎,大娘子!你去哪儿!”青燕急得不行,大娘子又从哪里认识了这么一个“李家六郎”?还这般无礼,拉着大娘子的手就跑! 郭碧玉却知道这是难得的机缘! 六公主若是要见她,刚才也见着了,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拉着自己去她那处呢?除非是……可能会见到长公主! 后面的四个丫头加上两个小厮,那晓得这里的奥秘?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又是愤怒! 郭碧玉又没发话,她们也不敢大声嚷嚷,只跟在后面,等郭碧玉被六公主拉到了长公主那彩棚里面,她身后头跟着的这一串顿时就被禁卫拦下了。 郭碧玉心里正“砰砰砰”地乱跳呢,也不敢抬头,感觉棚子里除了公主似乎还有旁人,也顾不得什么,拜倒在地道:“民女见过长公主殿下。” 话音刚落,便有侍卫进来道:“长公主,有几个奴婢说是她们家娘子被劫到这里了,非要进来要人呢!” 郭碧玉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她还是头一次这么难为情,恨不得钻到地缝儿里去! “求公主恕罪,那应该是民女家的,因为担忧民女,所以失了体统……” 长公主忍笑忍得辛苦,瞪了一眼六公主道:“阿箐顽皮,也不说清楚,就把人抢了过来,倒叫郭大娘子家仆焦急。” 六公主便吐了吐舌头。 “那也是一群忠仆,何谈有罪?”长公主对着那侍卫道,“你去告诉她们不必担心,是我请她们家娘子过来坐坐。人既然都到齐了,趁着客人们还有余兴,便开始吧!” 郭碧玉还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就听见有个声音应了一声,出了彩棚。 不多时,便有人道:“传圣上口谕,适逢重阳佳节,又是长公主芳诞,夜宴花江,与民同乐,圣上特令云韶府仇十郎前往,与夜宴上乐师中最优者切磋乐技,得赏厚着即为胜出,赐玉如意一柄——” 外面大声传谕的声音飘进了棚中,六公主正说道:“郭大娘子,你且平身吧!本公主觉得既然你刚才赏赐的最多,又原本就为了这个乐师来的,也应该过来一起热闹一下才对。” 郭碧玉怔了一下,急忙站起身来道:“多谢长公主和六公主好意,民女万幸之至。” 可她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外面那个传谕的声音,怎么听,都觉得极为耳熟,只是一时间郭碧玉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那明显是个内侍在说话,可她在什么地方见过内侍吗?难道会是在仁济药堂?去那里替老太妃们抓药的内侍也有几个……不然是在六公主府里? 她一时间有些茫然,又对这说话声没有什么头绪,便转而想起圣上传的这道口谕。 听六公主的意思,难道这谕令里所说的“乐师最优者”,是指扬羽? 这岂止是不合适,简直是太不合适了! 这不是让扬羽将今晚这场夜宴的乐师全得罪光了? 可郭碧玉也不知道安排扬羽做这个“乐师中最优者”是谁的主意,不敢贸然说话,万一是长公主的意思,她若反对,岂不是质疑长公主的眼光了?这样怕是带累扬羽都会得罪了长公主了。 于两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来说,这不过是一场玩笑和热闹,可是对于扬羽,影响却太大了,可她却一点法子都没有,便勉强笑了一下,神思不定地向外看。 长公主的彩棚视野甚好,站在棚内,透过珠帘,可见到蜿蜒的江水中飘来一只小艇,艇上的人虽然也身着白衫,却不是扬羽,而是仇十郎。 他甫一露面,两岸便是如潮的欢呼声,隐隐还能听到“仇十郎”、“仇十郎”的喊声。 仇十郎并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他端坐在艇上,手指轻轻一拨弄,便有一串流水轻吟从他面前的古筝上发出。 他以歌技闻名上京,实则对于古筝造诣也极深,他双手如飞,仿佛连这江水也随着他的琴声而泛起了波浪一般! 古筝的声音一波更比一波高,仿佛海浪被不断的推动着上涨,就在此时,一线歌声便清晰而果决地出现在这海浪中,如同一艘弄潮的小艇,忽上忽下,忽快忽慢,高的时候那歌声将人的心都要高高吊起,落下的时候又让人心中倏地一空! 郭碧玉还依稀记得几年前上元佳节的时候,就是因为听了一会儿仇十郎的歌,这才与郭衡玉他们走散,只是那时仇十郎的技艺还不像现在这般高超,而今再听,倒觉得果然是云韶府乃至上京名副其实的头号歌者,扬羽的技艺仍然略显稚嫩。 可或许是因为郭碧玉原本就偏向扬羽,在她心中,这般弄巧,还不如扬羽那平和自然的歌声。 这会儿那颁布口谕的人也到了帘外,因为郭碧玉对他十分关注,因此还隔着帘子呢,她的双眸就状似不经意地往那边瞥去。 帘子被小内侍往旁边一撩,全大人便走了进来,道:“十郎此曲,似乎比先前又有尽意。” 长公主笑道:“原本本宫还说他只会凭着嗓子一味攀高,而今怕是要收回了!” 而郭碧玉就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一截儿焦木! 全锦……这人……是全锦……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不要颤抖,以至于手心都被她抠破了! 上辈子,在她和安子鹤的定亲宴上出了那样的事,就在她娘亲要举剑杀了扬羽的时候,她看到外面已经有人进来了,便扑了进去。 那时候,那不男不女、甚至含着一股幸灾乐祸意味的声音,那个人,就是全锦啊! “郭郎君还不信,非拦着咱家,还是咱家说的对吧,俩人果然是情深意厚啊!要不是咱家及时赶来,令爱岂不是要和心爱之人阴阳两隔?”——他说的这句话,郭碧玉到死都记着。 后来,也因为全锦一力主张“成人之美”,她不得不嫁给了扬羽。 她是郭家的女儿,即使出了这样的事,送回江南,再隔几年,等记忆淡化了,也可以好好找个人家嫁。 嫁给一个乐工,这样荒唐的事,谁会提?可全锦却提了,他不但提了,而且全家上下,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别看全锦只是一个内侍,可他是当今圣上最信任、最得力的内侍,没有之一! 当今圣上喜好调丝竹、弄管弦,隶属于内廷的梨园、内教坊里的几千乐工优伶,就是这位内侍替圣上管着,官拜从三品,品阶是不算高,可这也是因为内侍省不能设再高品阶了! 大内侍全锦,真真正正是圣上的心腹之人。 哪怕是锦乡侯府,当时都得罪不起这位内侍省的最高官。 郭碧玉那么一个弱女子,糊里糊涂、随随便便的就被安排了终身大事——从锦乡侯府未来的世子夫人,跌落成乐工的婆娘,不过就是一晚上的功夫。 再后来,在她和安子鹤勾搭到一处以后,曾经听安子鹤不经意间说过,说是为她报了仇——全锦因为牵扯到了朝廷上的一桩了不得的事情中而被圣上赐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谁输谁赢? 如果没有全锦,她和扬羽再也不会有交集,各自过着不同的日子,或许两个人还能平安一生。 当时抱着玩笑或是什么别的心态而非要将她和扬羽捏合到一处的全锦,让郭碧玉怎么能不恨? 可面对着这位面貌看起来很是和善的大内侍,郭碧玉又哪里敢流露出一丝丝的恨意? 在宫里的人物,能爬上内侍省的最高位,怎么会是省油的灯?哪怕有一点点不对劲,他都能察觉出来! 郭碧玉低下了头。 而全锦和长公主等人,似乎对仇十郎的歌声极其欣赏,只是专注聆听,并未注意到郭碧玉的异样。 不多时,仇十郎的一曲已经唱完了。 全锦击掌而笑,对着长公主道:“长公主可有些担心吗?” 长公主眼睛微微眯起,也笑着反问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六公主这会儿正在问郭碧玉:“你喜欢的那个乐师要出来啦!” 郭碧玉这会儿双眸已经沉静下来,道:“看来是要输了,仇十郎名震上京,果然非同一般。” 六公主便眨了眨眼睛:“那可未必!” 仇十郎一曲歌毕,停舟岸上,随着他歌声的消失,江水仿佛也平静了许多,月影安静地投映于水中,便有一艘载着三个人的小船飘飘悠悠地从月影中荡出。 一人在船尾撑船,但却极其小心,连抽篙插篙的动作都轻微且缓慢。 船头二人,一人站立,一人坐在绣墩上;一人穿黑,一人着白;一人执箫,一人横笛。 窃窃私语声,便如同一阵风刮过了人群,并未被吹散,反而声音越来越大。 “那是李一川?” “李一川!” “天哪!李一川竟然亲自上场了!” “若是李一川本人,那倒也当得起‘夜宴上乐师中最优者’了!” “这当真是十年不曾得见的胜景!” “便是听到李郎一曲箫声,这趟也值了,回去怕是能回味数年。” “与他合奏的又是哪个?” “看起来倒像是先前那个高台唱曲的乐师……” “夜宴之上,笛师出众者也多,为何挑中了这位?” “莫管莫管,安心听曲才是。” 郭碧玉眼眶微热,她这一颗心略微放下,转头对长公主拜道:“多谢公主殿下照拂。” 因为李一川出手,那么扬羽自然不必再背负所谓“乐师中最优者”的名声,且个中输赢,已经隐隐变成了李一川与仇十郎的较量。 只是让郭碧玉略微内疚的是,万一李一川要是输了,那…… 长公主笑道:“仇十郎来到这里的时候碰巧听到的就是扬乐师的那一曲,原本是想请扬乐师与他竞艺。是我家李郎一向有些任性,说是一时之间也有些技痒,硬是要参合进来,我拦不住他,便只得随他去了。” 她话音中除了浓浓的缠绵之意,更带着一股毫无来由的信心,这让郭碧玉有些意外。 世人传言,长公主将李一川这么一“宠”就是十年,早晚有一天玩腻了,也就撂开手了。 可如今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 郭碧玉再度垂首拜了拜,这才转身,向着帘外。 箫声已起。 一般来说,箫声孤冷幽咽,可这管箫声,却显得幽而不忧,如诉却不如泣。 箫声如云,便如同幽深苍冷的碧空,箫声低回,就仿佛看到蔽空之下,秋去东来中一树树枝干横斜如同水墨般的虬枝。 此时箫声忽然若即若离起来,仿佛数片雪花在寒风之中飘零而落,星星点点,悠悠扬扬。 不多时,箫声便转为厚重,便如同林下积雪,甚至连树枝之上都覆盖了一层薄雪——就在此时,片片笛声突然就如一阵风,吹进了这箫声里。 这风如同在雪地中打着旋儿,倏地让寂静的林下雪有了一丝丝的灵动。 树枝上也轻轻随着风颤动,不时有积雪簌簌而落。 而这笛声,并没有停滞,甚至更为欢快了起来。 远远望去,小艇上的横笛之人,双手舞动,如同白蝶纷飞,而随着他手指的舞动,由箫声营造出来的那片林下雪原中纷雪乱舞,亦如同白蝶纷飞! 细品,却又不是白蝶。 那是片片鹤羽,随着箫声,白鹤在这林中悠然长唳,于是笛声飞雪,原来却是因为白鹤声震林樾,让枝干的雪坠落,原来是因为白鹤振翅欲飞,所以刮起了片片飞花! 呼应至此,已是极品的箫笛之曲! 可这曲却还没有终结。 随着笛声的跳跃,就像是寂静而纯白纯黑的林中开出了一朵朵花。 红色的梅花。 将这灰黑的枝头和洁白无瑕的雪中,染上了点点春色。 一溜溜的笛声,仿佛沿着枝干而次第开放的红梅,最后竟然将整个曲子都渲染得热闹了起来! 箫声则再度大开大合地加重着曲音,便如同那白鹤终于盘旋而起,在这雪林之中徘徊良久,最终带着一缕梅香,一缕春潮,与同样曲音渐高的笛音缠绕着向上而去。 箫声渐远渐消,就如同白鹤杳然而去,直入九霄! 此曲到了这时,方算终结! 两岸寂寂,众人仿佛犹然身在林下,却是连欢呼声都不忍出口,怕将这一丝余韵惊散。 良久,才有人喟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 旁边又有人微笑道:“李一川身在‘瑶台’,平日里闻不见他一曲箫音,难道这执笛的乐师也有那么大的架子?” 一老者摇头道:“若无箫声,光是笛曲也是缺憾,这乐师原来不止歌技出众,原来笛技更是超群,上京中能配上他的箫音也不多。此曲……真乃天作之合,人间的确是‘难得几回闻’啊!” 他也是上京中有名的雅士,对舞乐也算精通,这样一说,旁边不少人纷纷点头赞同。 而执同样看法的又何止他一人? 这首笛箫合奏的《林下雪》,不但意境高雅,而且两位乐师合作无间,非但没有争风之意,反而互相成全最关键的是这曲子在原来意境下又更出新意,不出意外的话,怕是这将是最近上京之中会风靡一时的宴乐之曲了! “相比之下,仇十郎的自弹自唱虽然也是难得的好,却总归是略逊几分。”全锦含笑道,“这一局,看来是长公主赢了。我只是替陛下可惜。” “可惜什么?”长公主挑眉道。 “陛下总是想听李一川一曲而不可得——公主殿下将他藏的那么牢,今日可不是陛下可惜了吗?” 长公主垂下眼眸,不置可否地笑着低声道:“皇兄哪里是想听李郎的箫曲,难道不是想除之而后快么?” 全锦正要再劝,却见郭碧玉还在彩棚之中,正侧身以一种很得体的恭敬姿态站在六公主身旁,轻声说着什么,便不再言语,而是对着旁边的小内侍道:“去把李郎君和仇十郎请进来吧。” 他一开口,郭碧玉便忍不住耳朵要竖起来,又听他道:“那位与李郎君合奏的乐师姓什么来着……” 内侍道:“这……奴婢也不知道。” 六公主便欢快地道:“郭大娘子必然是知道的!” 郭碧玉只得回身恭敬道:“那位乐师姓扬。” 全锦道:“是木易杨?” 郭碧玉仍是低眉顺目地道:“回禀全大人,是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扬。” “这姓氏倒少见。”全锦若有所思道,“这曲《林下雪》能占得上风,扬乐师功不可没,也一禀请进来。” 那内侍应声去了。 郭碧玉心里边却一紧。 她一时间想起来上辈子她和扬羽遇到全锦以后的遭遇,后脊梁只发凉,她急忙低下头用扇子掩饰略微发颤的嘴唇,可连手都在轻颤。 但——怕他怎地? 她若如此惧怕,又怎样替扬羽挡下一切灾祸? 郭碧玉咬着嘴唇,在心里告诉着自己,她不是当初的那个郭碧玉! 纵然眼前的这个大内侍权势滔天,可在这里,还有两位公主在,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之举。 想到这里,郭碧玉平静了下来,还微笑了一下,才向帘外望去。 若是没有全锦在场,她是真的很想见扬羽,好好的称赞他一番的!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两个内侍一掀帘子,却是李一川大踏步而今,快速向长公主走去。 “阿莞,可好听么?” 郭碧玉忍不住内心叹息了一声。 李一川虽然看似极其桀骜不驯,可是眉梢眼角对长公主却有着欲言又止的温情,若非身份天差地别,岂不是一对良人? 只是除却身份的沟壑,却还应了一句话,恨不相逢未嫁时。 长公主微笑着点点头:“多谢李郎送我这一曲《林下雪》,很是好听,又别出心裁。” 李一川的身后,扬羽侧身礼让仇十郎先进了彩棚,然后才迈步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在旁边的郭碧玉。 他双眸便亮了起来,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扬,只是彩棚之中贵人云集,他不能先对郭碧玉见礼,便几不可见地轻轻对郭碧玉颔首,才叩拜道:“见过长公主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番谦让,皆大欢喜 六公主身着胡服,做小郎君的打扮,扬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旁边的内侍道:“此乃六公主殿下。” 扬羽急忙再度叩拜见礼,不想刚刚起身,长公主又道:“这位是全内侍,按理说,你也应该拜见的。” 扬羽脸上便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来,甚至有些呆愣,良久才道:“您……您是全内侍?那位全锦……全内侍?” 旁边的小太监尖声道:“无礼!” 殊不知全锦也正在端详扬羽。 只是他涵养气度都颇为不凡,喜怒早已不形于色,只摆摆手道:“无妨。”他眼角露出几丝笑纹,道,“知道是咱家,为何这般吃惊?” 扬羽急忙道:“全大人贵为云韶府教坊使,天下乐工怎么会有不知道您的大名的?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您的真容。”他这才想起来还不曾拜见全锦,急忙躬身拜道:“在下乐师扬羽,拜见全大人。” 全锦急忙上前几步,双手扶住扬羽的双臂,笑眯眯地道:“不必多礼。” 郭碧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里呐喊道:死太监快把你的手拿开! 无论是全锦还是扬羽自然都是听不到的,全锦不但没有松手,反而继续仔细打量着扬羽,过了一会儿,才双目湛湛地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扬羽这会儿也觉出不对劲来了,人便微微后退,胳膊便顺势离开了全锦的掌握,躬身道:“全大人过誉了。” 全锦微微笑道:“这位郭大娘子刚才厚赏于你,也应该见礼才是。” 郭碧玉心道:多管闲事的死太监,扬羽跟不跟我见礼与你何干? 只是扬羽转过身来,二人对视,郭碧玉双目中还是没来由地泛起了笑意,一对潋滟的凤眸也弯了起来,道:“你我原本也不是初见,不用这样多礼。” 扬羽又是一愣,随即点头笑道:“是。” 就算是两个人这一答一问之间,全锦的目光仍是如同粘在扬羽身上一样。 李一川那边又与长公主情意绵绵,仇十郎便被晾在了一旁,原本输阵就极为不爽,而今被人忽视,而全锦的目光看起来竟是十分欣赏那个扬姓乐师,他脸色就越发难看,笑道:“是在下无用,丢了陛下的面子了。” 全锦这才将目光从扬羽身上收回,轻轻瞥了一眼,道:“十郎慎言。” 他是个什么人物?一个乐师而已!怎能以自己的一场输赢来影射到圣上身上? 仇十郎面色发白,躬身道:“是在下失言。” 全锦转向这边记录唱赏的内侍,道:“的确是《林下雪》占了上风么?” 小内侍答道:“回禀全大人,按照唱赏定输赢,无论是人数还是赏赐的总计,都是《林下雪》占先。” 全锦便拿起那柄做彩头的玉如意道:“只是这东西却只一个,不知道该赏给谁。” 李一川朗声笑道:“哪个也不该赏。” 他身姿潇洒的走上前来:“论曲目输赢,自然是《林下雪》略胜一筹,可一来仇十郎以一对二,我和扬乐师便是占了大便宜;二来在仇十郎献唱之前,已有扬乐师高歌一曲,听者难免因为雷同而觉得不新鲜。光是这两点,便已经是胜之不武了。三来——”他看着仇十郎道,“我在上京略有薄名,与十郎竞艺,就算是赢了也没有多么光彩……我还要感谢你为阿莞这场夜宴添彩,便送你一桩礼物吧,我愿意认输,希望能让十郎的名声更上一层。” 这一番话,仇十郎自然一点都不陌生。 几乎是和他先前硬要挑扬羽做对手的时候说的话是一样的。 而今李一川这样说出来,他的脸腾的一下便红了。 全锦笑道:“李郎君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知道扬乐师怎么看?愿意让出胜果吗?” 扬羽急忙躬身道:“李前辈箫艺出众,一曲箫音冠绝天下,自然敢说这样的话,若是晚辈一人,无论歌唱还是吹笛,必输无疑,又怎么能与十郎前辈相比?更不要说‘让’这个字,岂不是羞煞晚辈。” 郭碧玉双眸微微眯起,心中喜滋滋地道:“扬羽这孩子就是会说话。” 这番话实则真是两不得罪,但若是故意吹捧,自然让人看不起,有两头讨好之嫌。 可扬羽说的却是实情,而且语气又极为真诚,一番话说出口,就连仇十郎都面色稍霁。 长公主忍不住笑道:“你这乐师,倒也有趣,将李郎说的老了一辈也倒罢了,十郎可没比你年长几岁。” 这时候气氛才终于和缓起来,全锦笑道:“那这结果长公主同意么?” 长公主笑道:“就按照李郎说的办吧。” 若是李一川是个在意声名的人,这些年又岂会在长公主府中,做府中乐师一做就是十年? 郭碧玉也真切地道:“仇乐师当真名不虚传,这场夜宴输赢原不重要,若是太在意,以民女愚见,反而体会错了圣上的意思,圣上只是宠爱长公主殿下,派人来添些热闹为公主祝寿的。” 全锦笑道:“这话说的不错。既然如此,今晚胜者非十郎莫属了。”他让内侍出去颁布结果,将玉如意赐给仇十郎,才道:“多亏了长公主、六公主殿下,圣上交代的差事算是顺利办完了,奴婢这便告退了。” 说罢他又深深看了扬羽一眼,才出了彩棚。 就算是这目光不是看着郭碧玉,可郭碧玉却感同身受。 那是一种仿佛想要把人看穿的目光。 她心里有些发毛,明明这会儿也应该一起告退,可偏偏装作没有眼色的发呆,心里盘算着全锦应该已经去远了,才道:“多谢今日长公主赐宴,还能让民女得见长公主天颜,是民女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若长公主殿下没有吩咐,民女与扬乐师就告退了。” 长公主便挥挥手,并没说什么。 郭碧玉便对着六公主同样施礼道:“六公主殿下,民女告退啦。”说罢与扬羽退了出去。 两个人出了彩棚,对视一眼,同时松了肩膀,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又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却听身后道:“郭大娘子!” 郭碧玉有些吃惊,转身道:“六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六公主便道:“边走边说。” 青燕她们六个人早已经望眼欲穿,因为饮宴随着竞技结果的宣布也终结了,不少人早已经陆续离开了彩棚,可郭碧玉却一直没有出来,让她们心里七上八下地没个底儿。 一看到那个胡服小郎君与大娘子和扬小郎有说有笑的出来了,一时间六个人激动的差点哭了出来,纷纷道:“大娘子!您可算出来了!” 郭碧玉哭笑不得道:“你们这成什么样子?能得长公主的召见是我的福气,你们瞎担心什么?且在后面跟着吧。” 六公主边走边道:“夜宴散场,本来我也是要回府的,我姑姑说你一个女儿家,别因为来赴宴出什么事,让我派车送你回去。” 郭碧玉倒是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这般心细和和善,道:“长公主对民女这般照顾,民女感激不尽,只是要多麻烦六公主您了,其实圣上治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能有什么事?我自己回去也没什么……” 六公主嘴唇忍不住弯了起来,道:“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你干嘛往外推?” 青燕等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胡服郎君,竟然是六公主殿下! 郭碧玉笑起来,道:“那民女便厚颜领情了。其实民女也有些为难,没想到一场夜宴会欢饮到这般时候,还想着怎样多出一辆车子来送扬乐师回去呢!公主请稍等片刻。” 她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扬羽,见他脸色虽然略有疲色,可仍然掩饰不住初次在这样大的场合登场的兴奋,月光下,俊秀的脸越发的生动美好,郭碧玉也为他高兴,只是现在也不是多说话的时候,抬头问道:“扬羽,已经这么晚了,你回去倒要搅你父亲安睡,不然我让人把你送到四季别院那边,天明了你再去齐延年那里可好?” 扬羽便点点头道:“就听郭大娘子安排。” 郭碧玉弯了弯眼睛,吩咐玉明道:“你带着扬小郎去老胡那边,让他也在四季别院住一宿,明早送扬小郎回城。” 扬羽这才躬身拜道:“六公主殿下,在下告退。郭大娘子,我这便去了。” 郭碧玉笑道:“去吧。” 六公主既然已经见过扬羽,好奇心去了一大半,便重新继续起刚才的话题,道:“这已经不算晚了,以前常有通宵达旦畅饮、宴乐的时候,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郭碧玉陪着六公主说话间,就看见荣女吏和几个内侍站在那里,六公主便吩咐郭碧玉道:“你就坐后面那辆车子回去吧。”又转头对其中一个内侍道,“崔白,你送郭大娘子到郭府,看着没什么事情再回来。” “是。”那内侍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场好戏正上演 六公主摆摆手道:“这些都是小事,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荣女吏,我困啦,咱们回去吧。” 郭碧玉自然要恭送她先上车,便领着青燕等人退在道边。 六公主上了车以后突然掀开帘子道:“郭大娘子那里如果再有什么好玩的,记得送来给我瞧。” 郭碧玉含笑道:“是。” 目送六公主的车辆走远了,郭碧玉才带着青燕上了六公主府的马车。 外面崔白细声细气地柔声道:“请郭大娘子坐稳了,咱家这就驭马了。” 城内早就是一片安静,益发衬得马蹄声和车轮声响亮,回去倒比去花江的时候要快得多,不多时便到了郭府的正门口。 青燕先下了车,一愣,便转过身搀扶郭碧玉下来,低声道:“大娘子,门口明晃晃的亮着灯呢。” “知道了。”郭碧玉郭碧玉掠了掠鬓角的头发,笑着道,“等后面的车到了,你告诉她们不要急着出声,看姑娘怎么弄一出热闹给你们瞧。”这才扶着青燕的手臂下来。 那内侍崔白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郭府正门。 正门口那里灯火通明,门口密密麻麻占了十数个婆子和丫头,手里都提着灯笼。 门口正对着的过道上一个人大腹便便的坐在上面,不是李氏又是哪个? 郭碧玉心里边儿觉得荒诞又可笑,摆出这个仿佛是要捉奸一样的阵势,当真也是够了! 因崔白年轻又清秀,衣着也华贵的很,又是那么显眼地坐在车夫那个位置上,众人的目光便有一多半都集中在了崔白的身上。 郭碧玉转身施礼,用只有崔白能听到的声音道:“崔内侍,多谢相送,我到了。” 崔白细声道:“郭大娘子用不上咱家的话,咱家就回公主府复命了。” 郭碧玉笑道:“好。” 等她再起身的时候,换了一幅局促的模样,双手紧紧拽着衣襟,磨磨蹭蹭地往郭府门口而去。 她也听不清李氏说了什么,便有数名小厮奔了出来,将崔白围在那里,其中一个郭碧玉却是认得的,是西院当差的邬河。 邬河皮笑肉不笑道:“这位是哪家的郎君,先别急着走啊!将我家大娘子拐走了,到现在才送回来,拍拍手就想溜,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郭碧玉心里边儿笑得要打跌,这就是要作死啊! 崔白先是愣了一下,他原本就觉得郭大娘子刚才告辞的时候笑得古怪,原来早就知道他得留这儿看戏啊! 再看这位和六公主说话都坦然的郭大娘子突然间萎缩如鸡,崔白也乐了。 演就演啊,谁还不会演戏? 看着郭碧玉站在门口,李氏站了起来,道:“大娘子,这么晚,是去哪儿了?” 郭碧玉还没等回答,眼睛便瞄到了在李氏后头跪着的一排人——是锦鹮她们几个玉锦阁的,以及东院其他奴婢、小厮和婆子。 看样子这是要借机发作她的人呀! “二婶母,这是怎么了?”郭碧玉道,“无缘无故的,怎么让东院的奴仆们这样跪了一地。” “无缘无故?”李氏手往旁边一搭,郑娘子便扶着她站了起来。 李氏面容严厉地道:“跪着算什么,等天一亮,他们都要被发卖出去!” 这些奴婢都是费氏和郭碧玉先后补进东院来的,身契都在郭碧玉手里,哪是李氏说卖就能卖的? 李氏这自说自话的本领,郭碧玉也是服气的,她道:“二婶母,总要有个由头。不然传出去,您就不怕外面人说,做婶母的欺负侄女儿?” 李氏盯着郭碧玉道:“若是侄女不守闺训,与外男夤夜出去相会,到了这个时候才回到家中,做婶母的不闻不问,不严加管教,这才叫失职!”她的语气凌厉了起来,“你父母既然不在上京,我是你婶母,自然便要替你父母管教你!” 管教? 郭碧玉简直想笑! 她黄昏时出门,并非从东院角门出行,而是驾了两辆马车从郭府正门而出。 除了东院,这郭府还有什么事是李氏不知道的? 若是真为了她好,那会儿便应该叫下人们骑乘快马追上她问个清楚,而不是夜里在大门口堵人! 若真是为了她好,应该先让她进了门,好言盘问,而不是在这里摆这样大的阵仗,恨不得将左邻右舍都吵醒了让一条街的人家都知道她不守闺训! 不过,郭碧玉一点儿也不在乎,阵仗闹得越大,就越有意思。 郭碧玉终于走到了门口,她的后背,也慢慢的挺拔了起来。 她仰头看着台阶上的李氏:“二婶母这是不允侄女儿进郭府的门了?” 李氏露出了快意的笑容:“总要查清楚问明白了才好,那位郎君到底是哪个?为何和你一起同行,还由他亲自驾了马车深夜送你回来?不弄清楚了,郭府的名声岂不是都任由你败坏光了?” 郭府所在的这条看似空旷的大街,其实不知道有多少官宦、权贵家的下人在暗中关注这边的动静。 李氏将脸上的笑容变换的更和蔼了一些:“若是你与这位郎君清清白白的,说清楚了不是对侄女儿你更好么?” 郭碧玉道:“那么二婶母是想怎么弄清楚呢?实则我与这位郎君,还真是清清白白的。”她含着笑意回眸瞥了一眼崔白,又对李氏道,“不过是老胡的马车我派了别的差事,这位郎君才送我回来。” 李氏才不信呢! 郭碧玉越是解释,越是遮掩,她越是觉得拿住了把柄。 她上下打量着郭碧玉道:“我嫂嫂费氏对侄女儿你是十分关爱的,不容人有一点对你不好。” 郭碧玉不知道她突然提起自己娘亲做什么,只静静站在那里,心道: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天下的母亲都一样。若是侄女你与外男做出什么丑事来,岂不是连带着我的女儿也受人轻视、名声有损?” 郭碧玉点点头道:“这样说来,二婶母已经给我直接定了罪了?我祖母知道么?” “你现在提起你祖母也没有用了。这样的事,就连母亲也是不能容你的。” 郭碧玉一脸茫然地道:“二婶母,说来说去,侄女儿到底做了什么事呢?” “大娘子,你不必多做辩解,你原本就经常私自出门,今日更是与外男私会一晚,到底有没有事,查验一番也就知道了。”李氏拍了拍手,道,“来人啊!” 两个粗壮的婆子便走了过来。 “郑娘子,带着大娘子去验验身。”李氏的语气十分狠戾,“邬河,你带着人把这位郎君给我‘请’进去!” 如果是上辈子那个还在天真懵懂地期许着做世子夫人的郭碧玉,说不定还真的信了李氏的话,觉得验清白了也就是了。 可后来,她什么阴私手段没听过? 验身?那本身就是一桩丑事! 有哪个好女儿会让人验身的? 更何况,李氏明显就不怀好意,到时候做做手脚先把她身子破了,再将崔白与她往屋里一塞,满身是嘴巴都说不清了! 她倒是为了她的二房和女儿谋划,却不顾旁人的死活——那还不是旁人,是亲人! 这会儿两个粗使婆子已经跟在郑娘子身后走到了郭碧玉面前。 郑娘子伸出手拽住郭碧玉的胳膊道:“大娘子你——” “啪!” 郭碧玉另一只胳膊早就准备好了,抡圆了一巴掌就扇到了郑娘子的脸上!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碰姑娘我!” 这一下真是实在,就连后头正被邬河拿着绳子捆着防着跑了的崔白都被震得一哆嗦。 郑娘子被打的眼冒金星,左脸以一种可观的速度肿了起来,嘴角更是渗出了血迹。 李氏刚坐下,被气得一下子又站了起来:“大胆!还有没有家法了?” “家法?”郭碧玉“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敢问二婶母,那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边儿去。”她把被打懵了的郑娘子一把推开,向前走了几步,“今晚长公主芳诞,在花江夜宴,就连宵禁都暂停半宵,二婶母难道大得过王法?宵禁都不查问侄女,你反倒要查问?” 李氏也笑了:“长公主芳诞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听闻花江夜宴说是与民同乐,可前去的无不是世家贵族、清贵门第,你一个商户家的女儿,怎么能够去?休要拿长公主的名声做幌子!还愣着干什么,让她在大门口撒泼丢郭家的脸面吗?赶紧架了进去!” “二婶母话别说的这么笃定。”郭碧玉道,“侄女儿怀里就有长公主的请帖呢,您要不要亲自看上一看?” 李氏一下子就愣住了。 美玉都没有拿到的请帖,她怎么可能会有? 可不由得她不信,因为这会儿郭碧玉已经拿了一封请柬在手上,远远看去都觉得考究非常! 李氏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拿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郭仪被炸出来了 “大娘子这话说的,难道做婶母的会诬陷侄女?” “二婶母刚才说的话哪一句不是在诬陷?做得事哪一件不是在诬陷?”郭碧玉针锋相对道。 “有长公主的请柬那又如何。”李氏道,“或许就是和这男子约好了在夜宴上私会也说不定。” “还说不是诬陷。”郭碧玉摇摇头,道,“二婶母,侄女儿再三解释,你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陷侄女于绝境,那就不要怪侄女了。”她突然提高声音,道,“各位看热闹的,你们也看清了,有哪家的二婶母会这般行事,我只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我二婶母,让她恨不得将我往死里逼。” 李氏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街面上没什么外人,可很明显,那些官宦人家朱门之下的阴影里,都藏着人看热闹呢! 可转念她心中又道:“这种虚张声势,难道还吓得住我?不管你今夜是不是接了长公主的请帖、赴了长公主的宴,我还非钉死了你与这小白脸有奸情不可。” 想到这里,她对着邬河道:“带进府里来!明天一早拿了大人的名帖送官,就说不知道是谁家的浪荡子勾引我家大娘子与他私奔!” 郭碧玉“噗哧”地笑出声来,她都那样说了,二婶母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想对付她想到失心疯了! 且不说是不是她真的在长公主夜宴上私会外男,与其有染,二婶母怎么不想想,按照她最初的说法,长公主的夜宴岂是人人都去得的?就连郭仪都没那个资格! 那样哪怕真是个浪荡子,也是个权贵人家的浪荡子好吧? 李氏也不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就想捆了送官?简直是昏了头! 眼看着两个婆子又围了过来,那边邬河也动手推搡着崔白,郭碧玉心道:崔公公哎,您再不接茬儿,怕是咱俩真要凑一对儿假鸳鸯了! “大胆!” 说好听一些,声音是细细柔柔,说的直接一些,是不男不女。 嗯?邬河愣了一下。 不光是他愣了一下,旁边的人都愣了一下。 李氏更是表情古怪地看着崔白。 郭碧玉心道:得,你把人得罪的更狠了,你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人家崔公公这样真的好吗? 要知道内侍们嗓音都不太正常,尖声尖气是难免的,有因为这原本就是因为有缺陷才导致的,所以都很在意旁人的目光——尤其是稍微有些地位的内侍。 崔白脸色很不好看。 就这会儿了,李氏也没往这是位内侍上面想。 她想的是,大娘子怎么看上了这么个人?莫非……这是个优伶?这样一寻思,她觉得她越想越对,哪会知道实际上她越想越歪了呢? “愣着干什么?”李氏喝道。 邬河“哎”了一声,又过来拽崔白。 “住手!我看哪个敢碰咱家一个手指头!还要命不要?” “住手!” 这第二个住手,是李氏喊的。 她在听到“咱家”两个字的时候,就如同一道霹雳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心“砰砰砰”地乱跳,耳鸣嗡嗡,甚至都没有听到她自己喊得那一句“住手”。 她双手颤抖着扶向旁边,古嬷嬷急忙抢上前去,只觉得李氏的手心湿漉漉的,抖个不停。 “夫人?” 李氏眨了眨眼睛,突然闷哼一声向后倒去。 郭碧玉正看着她呢,想要昏倒,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啊? 她急忙开口道:“二婶母这样就昏倒了,侄女儿百口莫辩,只能在这里候着了,哪怕是等到天光大亮,也得等着,这位大人,您千万别走,不然咱们俩个,都说不清。” 崔白在宫里当差,也有宫女甚至嫔妃被罚跪的,假装晕倒的多得是,哪会不清楚李氏是真昏还是假昏,便极不高兴地冷哼一声道:“正是如此,咱家还是头一次这般被羞辱,不等个说法,咱家是不会回去复命的。看不见咱家回去复命,说不定公主殿下还要差人来寻。” 李氏又不是真晕,她将两个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她不能让郭碧玉和这位公公就在大门口等到天亮啊!更不能让公主殿下找到这儿来啊! 可是她能怎么办? 李氏这个主事人昏倒了,一群人都没了主意。 还是郑娘子先反应过来,捂着脸道:“还不快为这位大人松绑。” 郭碧玉“嗤”地笑出声来:“郑娘子,你以为你是谁?二婶母发话绑了这位大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松绑?难不成二婶母得罪了人,你一个卑贱的下人轻飘飘一句话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这绳儿捆上身的时候,崔白可是很配合的。 可是要将这绳儿松开,可没有那么容易。 刚才崔白的话众奴仆都听得真真儿的,是什么公主府的人,李氏只管晕倒什么事都不管了,他们有谁能够得上份量去和人家说好话? 这里看来看去只有一位大娘子能解围,可是刚才夫人那些话、那些事,是把大娘子往死里逼,这时候怎么能指望人家给夫人说情呢? “蠢货,请你家大人出来。”郭碧玉冷声道。 她就是要闹到郭仪出面。 郑娘子头一次恭恭敬敬地对郭碧玉应了一声“是”,飞一般地跑进了府门。 郭碧玉这才走到崔白面前,矮身施礼道:“崔公公,实在是我家人无礼,得罪您了,还望你宽恕。” 崔白轻轻地哼了一声,并不理会郭碧玉,而是看着府门处的李氏,道:“郭大娘子也太过心善了,你将她当家人,她可曾视你为家人?” 今日长公主寿辰,圣上心情也颇好,郭仪晚间从安侯爷那里得知,在今晚宫中的重阳夜宴之上,他的名字还被圣上提起,心花怒放之余,奋笔疾书了一帐数千字的奏折,反复看了几遍,心中得意,这一得意,便去了后园的妾侍处,哪里知道李氏在门口这一顿折腾? 这会儿他已经睡熟,就听门外“哐哐”的拍门,有人在外面急切的喊道:“郎君,夫人晕倒了!” 他身边儿的妾侍红桃撇了撇嘴,心道:“什么晕倒,不过是拉着郎君去她房中罢了。”便披了衣衫走到门口道,“郎君已经熟睡,夫人既然晕倒,请个郎中是正经。” 郑娘子在门外咬牙切齿地道:“郎君,事非寻常,夫人在府门口晕倒了。” 郭仪早就被吵醒了,听声音知道是郑娘子,心里又奇怪李氏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到府门口去,便起身道:“我这就过去。” 红桃便服侍他穿了便服,道:“夫人莫不是魇着了,这会儿去府门口干什么?” 郭仪皱了皱眉头道:“你且歇息吧。”说罢开了门,就看见月色下郑娘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他多看了几眼,才看出来,郑娘子的一边儿脸肿了! 他边走边道:“怎么回事?” 郑娘子是个口齿伶俐的,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完了,等郭仪听完了,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他奔到了府门口,果然看见李氏瘫倒在大门口正中放着的椅子上,还昏着呢! 府门外,一群人围着郭碧玉,另一群人围着一个锦袍男子。 那男子面白无须,脸上似笑非笑,带着一种奴婢与上位者综合在一起的奇怪气势——郭仪是做官的,一打眼就能瞧出来,这样的人一定是内侍无疑啊! 他暗自咬了咬牙,挤出了一个笑容,快步奔了过去,道:“崔公公,大驾光临,不曾远迎,实在是下官失礼!” 郭仪要给崔白见礼,那些奴仆们并不敢当他的礼,急忙散开,这一散开,坏了。 他一下子就看见了崔白身上捆着的绳子,这个尴尬和气恼劲儿就别提了! 郭仪白着脸道:“这是谁干的?” 其他人当然立刻就把邬河指出来了! 郭仪上去便是一个窝心脚! 邬河一下子便被踹翻在地,急忙滚身趴在地上叩头道:“小的该死,有眼不识泰山,是夫人……夫人下令……小的才……” 郭仪益发气恼,这刁奴还敢攀着李氏! 邬河是个机灵的,他不攀着李氏怎么整?不然万一郎君一怒,将他打杀了给这位内侍赔罪,那也是白死! 郭碧玉道:“二叔,何必怪罪下人,给下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侄女和崔公公动手。” 郭仪汗出如浆,躬身道:“下官贱内无知,还望公公原谅她这个愚蠢妇人。” 说罢亲自上前,哆哆嗦嗦地将绳子解了下来,道:“不知道崔公公是哪位公主府上的?” 同样是公主,其实待遇和地位都有很大的差距。 若是一个不受宠爱的普通公主,那今天这事儿也不算事儿,很容易抹平。 可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崔白居高临下的瞧着郭仪,冷哼道:“咱家是六公主府上的,今日长公主殿下在花江设宴庆祝寿辰,宴毕六公主命咱家送郭大娘子回府,不想……”他看了一眼郭碧玉,“不想对于郭大娘子来说,郭府竟然是个虎狼之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她的事情你少管 崔白道:“咱家可是亲眼看见了,郭夫人见了郭大娘子,一开口就是不守闺训,与外男私奔,甚至还要架进屋去验身,郭大人,你这位夫人,可真是不得了啊!”他嘲讽地尖声笑了几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看见仇人了呢!” 时间仓促,郑娘子在路上并没有讲的这么细。 听到这里,郭仪脸上如同火烧一般,嘴里不停地道:“下官治内不严,贱内蠢笨。” “蠢笨?”崔白冷着脸,盯着郭仪,突然慢悠悠地道,“听说,郭大人幼时家贫,只有几亩薄田,能有今日,是因为兄长自甘为商,供你读书会文。” 六公主既然和郭大娘子有来往,郭家的底细,公主府怎么会不打听个清清楚楚? 郭仪低下头,脸色铁青道:“是,兄长对下官恩重如山。” 崔白道:“你那妇人,若真是蠢笨,倒也还好。最怕的是为人心存歹毒、恩将仇报,不思爱护大伯家的女儿,反而趁着郭大娘子的父母不在,处处为难,横加干涉。” 郭仪道:“也是贱内看见碧玉归家太晚,心里担忧,失了分寸,也是好意,坏心是断然不会有的。” “二叔自然是偏袒着二婶母的!”郭碧玉哭泣道,“二婶母不给侄女儿辩白,一味的要往侄女儿身上泼污水,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好意?” 郭仪虽然对崔白低声下气,可是郭碧玉是他侄女儿,竟然如此顽劣,当众堵他的话,一点儿也不为家中着想,还一个劲儿地火上浇油,他自然气恼,眉头一皱,脸一板,就要训斥。 “郭大人,夫人对郭大娘子今晚夜宴诸多无端怀疑,莫不是郭家的门风太过清白,觉得长公主行事不端?” 长公主当然行事不端!郭仪心道,可他哪敢说出口? 长公主可是圣上最重视的妹妹!就连今晚他的名字在宫中重阳宴上被提及,也是因为今天长公主芳辰、圣上龙心大悦的缘故! 他低头道:“不敢。” 崔白冷冷地扫了一眼郭仪:“今晚之事,咱家回去自会禀明六公主,郭大人,咱家奉劝你一句,虽然同居一府,可毕竟郭大娘子有自己的爹娘,做什么事,只要不违法,便轮不到你们伸手——就像郭大娘子今个儿晚上说的,公主夜宴,连宵禁都暂停半宵,却要在自己个儿家门口横遭逼问,难不成,郭大人你的家法比圣上的国法还大?” 这帽子就重了,郭仪颤声道:“下官不敢。待贱内清醒,下官定然重重教训她。” 崔白这才缓了脸色,道:“若非看在郭大娘子的面子上,今个儿晚上咱家身上的绳子凭你哪里能解下去?”他看了一眼郭碧玉道,“若是郭大娘子再受到这样的委屈,只管来六公主府上。” 郭碧玉露出转悲为喜的神色来,矮身施礼道:“多谢崔公公,多谢六公主照拂民女。” 崔白心道:这郭大娘子,还装呢,可今个儿晚上这么一场闹剧,倒是比长公主的夜宴都要有意思,回去跟六公主说,保准能让殿下没那么无聊了。 他上了马车,扬长而去,郭仪早就看见马车上六公主府的标记极为明显,心中更加恼怒李氏办事鲁莽,凭空给他在仕途之上填了个障碍! 可郭仪最恼怒的却是郭碧玉! 他这个侄女现在真是越来越不晓事了!难道不知道郭府之中以他为尊么?只有他往上升,家中的人才会脸上有光,才会改换门庭! 李氏训教她,她乖乖地接受婶母的训教也就是了,若是她平日里乖乖地听话,又岂会惹上了这崔公公? 郭仪又狐疑地看着郭碧玉,心中完全摸不清楚她又怎么能和长公主、六公主搭上了干系,只是既然有这样的关系,为何不带着衡玉和美玉一起前往长公主的夜宴?竟然一人前往! 兄长怎么养出了如此自私自利的女儿? 他却不曾想过这几年中,郭美玉去赴约时也从没有想过带着郭碧玉。 郭碧玉看着郭仪脸色不善,朝着她冷哼一声便拂袖向门内走去,心中一冷。 这就是她二叔,亲二叔! 出得门来,连一句安抚的话都不曾对她说过,更没有替二婶母向她说一声对不起,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官不大,也不占理,却学会了对亲人摆脸色! 看样子他连想都没想过,如果她就这样被李氏诬陷成功,他的兄长和嫂嫂会难过到什么样的地步。 竟然一点儿内疚都没有,反而迁怒于她。 郭碧玉心道:她爹爹和娘亲真是养了好大一只白眼狼啊! 郭仪走到门里,恼羞成怒地道:“还不抬进去。”李氏手下的人这才七手八脚地将李氏抬起送了进去,人瞬间便走的没了影儿。 青燕这会儿才上来,道:“刚才都为娘子捏了一把汗,若是那位崔公公不出声,雀儿可都要按不住了。” “怕什么。”郭碧玉带着他们几个进了门,对着东院的人道:“还傻跪着干什么?都起来吧,没事了。跟我回去,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都给我说清楚了!” …?……?… 被抬回来清濯堂的李氏终于睁开了眼睛。 该来的总要来,郭仪面色发沉的坐在她对面,她扶着肚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怯怯地道:“郎君……” 郭仪想要发怒,可咬了咬后槽牙,道:“你大半夜的折腾什么?” “碧玉孤身一人深夜回家,我是她婶婶,我……” “不要在我面前打这些虚晃。”郭仪站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无知,肤浅!” 李氏不敢看郭仪的眼睛,侧过脸去,可心中到底还是落了地。 郭仪的话里,并没有对郭碧玉有一丝一毫的维护。 明日还要上朝,郭仪也无意多说什么,交待道:“你可听见那崔公公说的话了?以后那边大娘子的事你少管,她想怎样,就怎样,没有约束,早晚有一天也会自己闹出事情来,你何必着急?” 李氏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道:“郎君……” “明日挑些东西送过去,赔个不是。”郭仪道,“一来让她在六公主面前解释解释,二来,长公主和六公主,一个是圣上最宠爱的妹妹,一个是圣上最疼的女儿,又是皇后所出,她竟然能说得上话,若是能帮美玉引见……” “妾身懂了。” 郭仪目光平和了下来:“你且去休息吧,我已经交代郑娘子去熬了宁神的汤药,你也不要太劳心,对孩子不好,明早再说。”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还没等到李氏备好礼物,侍椿就过来了,道:“二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 自从李氏怀了这个孩子,郭老夫人鲜少找她,只怕累着了她。 因为昨个儿夜里的事儿,李氏心里有点忐忑,笑着道:“原本也应该过去给母亲请安。”结果一进门,就看见郭老夫人满脸怒容,郭碧玉扑在老太太床上,呜呜咽咽地哭,郭美玉正在旁边尴尬站立。 “母亲。” “你还有脸叫我母亲?”郭老太太怒道,“好好的女孩儿就被你这么埋汰?” 郭碧玉脸埋在被里,很配合地嚎了一声“我要当姑子去”,黄鹂急忙拍着她的后背道:“大娘子,可别哭了,昨个儿都哭了一夜……” 李氏急忙道:“母亲,媳妇没有坏心,是看碧玉回来的太晚……” 郭老太太更加生气,道:“我倒是想剖开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心!你就是见不得碧玉好!你家的美玉倒是见天儿这个请那个邀,碧玉不过这么一次,你明明知道她不是去旁的地方,是去赴长公主的寿宴!” 她这明显是连郭美玉都怪上了。 郭碧玉爬起来,头发凌乱,双目红肿,跪在郭老太太面前道:“奶奶,孙女儿是怎么就得罪了二婶?就拿那样的话说孙女儿,竟是要活活逼死我!” “你一个做长辈的,不知道关爱晚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开口闭口就是私奔!还要验身!”她瞪着李氏,“呸”的一口唾沫就吐了过去,“还世家闺秀,这样不要脸的话,就连我这样的农家妇人都说不出口!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的心肠怎么就这么歹毒!” 李氏躲闪不及,她也不敢躲闪。 郭老太太这口唾沫就吐在了她的裙子上,她心里一阵阵的恶心!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李氏只得跪下道:“母亲,容媳妇辩解几句,媳妇事前并不知道碧玉去了哪里,在门前等到了深夜才等到她回家,一时间心里有火,失了分寸。”她流下泪来,“母亲,难不成女儿家深更半夜回来,我这做婶婶的不闻不问才对吗?” 郭碧玉才不让她辩解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老夫人对李氏的评价 郭碧玉哭哭啼啼地道:“奶奶,若是孙女儿一个人,被二婶母非要扣这样的罪名下来,大不了一死。” 郭老太太着慌道:“胡说什么,好好的什么死啊活的!” “孙女儿死了容易,可我爹爹怎么办?”郭碧玉眼泪汪汪地看着郭老太太。 她的眼泪是真的。 她始终记得上辈子她在订婚宴上出了事以后,她爹娘的痛苦和无奈,还有自责。 “让人家怎么看我爹爹?” 郭皋同样也是郭老太太的软肋啊! 李氏的举动,岂止是跟郭碧玉过不去,往深了想,再联想到良玉的事儿和蘅娘的事儿,那完全就是和长房过不去! 郭老太太气得心肝脾肺肾都打颤,指着门口道:“滚!” 李氏自从嫁给郭仪以来,因为出身好,从来郭老夫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重话几乎没说过一句,而今因为郭碧玉来了上京,反倒挨了几次训!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 一时间李氏嘴唇都直抖,郭美玉急忙跪在她身边儿道:“奶奶,您先别生气!您好好想想,咱们一笔哪能写得出两个郭字来?大姐姐的名声坏了,难道只有大伯家才受影响?郭家的女儿,连我在内,都是要受人非议的!可见母亲不是诚心的,只是有了身孕,脾气有些焦躁,一时间想左了。” 她看着郭碧玉道:“母亲已经明白过来了,今个儿一早还说要去东院给大姐姐赔礼的。只是没想到大姐姐先来了这里。” 郭老太太这边安抚着郭碧玉,抬眼道:“你还不如美玉想的明白,心急火燎的想着把屎盆子往碧玉身上扣,难道你身上就不臭?怀了孩子,也少拿孩子当做坏事的由头!以后碧玉的事不用你管,出去。” 郭美玉这才扶着李氏站起来,对着老太太道:“祖母您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我先把母亲送回去再来陪您。”便搀着满脸通红的李氏出了松鹤堂。 郭碧玉打量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发凉。 二妹妹,是知道她为什么去夜宴的——扬羽的那张请柬,二妹妹是一字不漏地都看过。 可是,李氏都难堪到了这个份儿上,二妹妹还把扬羽的事情捂着,没有站在她亲娘那边揭穿她。 郭碧玉去这场夜宴完全是为了扬羽,虽然没有像深夜被男子送回家里那么严重,可是起码可以缓解一下李氏的难堪,起码可以让郭老夫人觉得李氏昨晚做的事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她之所以心里发凉,不是怕这事儿有一天被郭美玉捅出来,说实话,打赏一匣明珠那么抢眼的事情,过几天保准也就传回家里来了! 郭碧玉心凉的是,二妹妹捂着这件事,无非是觉得这会儿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等到一个合适的、对她自己最有利的时机才说出口。 所以郭美玉才眼看着她亲娘在郭老夫人面前被骂的狗血喷头这般狼狈,关于扬羽的事,却什么都不说。 竟然凉薄至此! 郭碧玉以前都不知道二妹妹是这种性子的人! 可是,怎么会呢……郭碧玉看着外面,直到郭美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都无法说服自己。 那个在她下嫁之后,还经常去周济她、去看她的二妹妹,那个后来过的其实也非常苦的二妹妹,那个后来去监狱中把她救了出来的二妹妹……和今天她认识的这个二妹妹,判若两人。 这会儿常妈端了一个茶碗进来,道:“老奴刚摘了几片薄荷叶子,大娘子赶紧熏熏眼睛,都哭肿了,老奴看着都心疼,别提老夫人了。” 郭老夫人拍拍郭碧玉的肩膀道:“看在***份儿上,就别计较了吧。” 郭碧玉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站起来,道:“叫奶奶担心了。”说罢接过了常妈递过来的茶盏,颔首让蒸腾的雾气熏着眼睛,带着鼻音道,“奶奶,我哪里敢说计较的话……是二婶母一直在计较我。我始终不懂得这是为什么。” 郭老夫人便长叹了一口气。 “奶奶,您别叹气了。我都听您的就是。” 常妈看了一眼老夫人,道:“大娘子和美玉是两个性儿,或许是二夫人看惯了美玉那样的,所以对大娘子这样活泼的便忍不下去。” 郭老夫人竖起眉毛道:“忍不下去,谁叫她忍了,碧玉怎样,与她什么相干?” 郭碧玉这会儿不那么难受了,便笑道:“您看看您,又生气了。以后就好了,奶奶都发了话了,不教二婶母管我,我更自由了,只要奶奶不嫌我变成野猴儿似地丫头就行!” 郭老夫人被她逗乐了,常妈也笑道:“老奴还记得在南边儿那会,大郎也纵着她,平时哪怕是和掌柜们议事,或者出街巡视那些店铺,也都带在身边。” 她们原本都是农家出身,若真的是见个外男就要被扣上这样的帽子,那在村里怎么过得下去? 就连郭老夫人自己,孀居以后,邻居们也会不时过来帮忙干些她做不成的重体力活儿,那按照李氏的说法,岂不是得浸猪笼? 郭碧玉道:“奶奶,您信我,我虽然总是往外面跑,可是真不像二婶想的那么……那么……” 那么下流,那么满肚子男盗女娼。 只是她如今也不是倚在扬羽家门口嗑瓜子骂街的泼妇,这些话饶是在肚子里有一箩筐那么多,也不好说。 郭老夫人连连点头道:“奶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什么人有什么心思,我今个儿也算看明白了,怎么能那么对亲侄女?下流!满肚子男盗女娼!” 郭碧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道:奶奶,还是您懂我。 这一番风波,虽然是郭碧玉借势闹大了,可实则真是让她想起了一些压根不愿意想起来的事,因此心情也着实算不上好,等熏完了眼睛,便恹恹地告辞而去。 郭老夫人这才在常***搀扶下,靠在大迎枕上,眉头间皱起了一个大疙瘩。 常妈道:“老夫人,这事儿就过去了,您也别放在心上。” “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郭老夫人道,“常妈,我是不是做错了?” 常妈没明白,询问道:“老夫人,今个儿怎么了这是?” “他们两家,原本都是好好的,是我非要捏吧到一起过……可现在看……唉。” “老夫人,您想太多了。” “你不知道。”郭老夫人擦了一下眼泪,道,“昨个儿晚上,二郎,还叫人去给李氏熬了安神的汤,就在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 常妈一愣:“老太太怎么知道的?是大娘子说的?” “不是碧玉说的。”郭老夫人道,“碧玉是个大度的孩子,侍椿去叫早饭,听厨房的人抱怨的。就算是肚子里怀着孩子,那也不是个金疙瘩。二郎……怎么连这点儿是非都没有了,还这么护着,明显的让下人看着是觉着二郎君认为二夫人做得对。” “那倒也不至于……”常妈虽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却不能这么说,只能劝慰,“子嗣也是大事儿,既然已经犯了错,再多责备也没用,二夫人不是说了吗……原本也是要亲自去东院给大娘子赔个不是的。” “拉倒吧。”郭老太太闷闷地哼了一声,“她可少去东院吧。长房这几次,那次闹腾没有她的影儿?若是二郎是个明白的,就应该叫李氏早早的过来我这里,常妈,我总觉得,二郎,都不像我的二郎了。” “老太太这就钻了牛角尖了,二郎君是官位上的人,正经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功夫管理内宅里的事,老奴出去摘薄荷的时候,都打听了,昨个儿夜里这事儿,二郎君事前一点儿也不知情,是二夫人闯了祸、得罪了人家宫里的公公,自己圆不过去了!大娘子看事情不好,让人请二郎君出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才平了过去,这与二郎君有什么相干?” 好说歹说,郭老夫人这才露出点笑意来,道:“是我想左了。”又带了些满意道,“李氏倒会惹祸,关键的时候还不是碧玉顶得住?” “就是说,老奴寻思着,这也是因为大娘子到底常在外面走动,见过世面,做事情有章法,若是二娘子,怕只会站在那里哭。” …?……?… 郭碧玉虽然难受一时,可是而今却真是达成了意外的目的。 最起码她要是出去见扬羽,无论是李氏还是二叔郭仪,即使知道了,也不敢轻易的给她再扣帽子了。 她想了想,道:“喊玉平过来,我有差事交给他做。” 等玉平到了六公主府,双股站站,内心忐忑,站都站不稳了! 这是公主府啊,天老爷! 他头也不敢抬,气也不敢喘,不多时,便有人进来,高声喊道:“六公主到!” 他哆嗦的就更厉害了,一下子便跪趴在地上,磕着头道:“见过六公主,千岁,千千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仙曲烂大街?不行! 玉平也不敢抬头,结结巴巴地道:“禀、禀公主,我家大娘子说昨个儿晚上崔公公因为送她回去受了委屈,所以给崔公公送些赔礼;还因为崔公公又好心陪她演了一出戏,还要加上谢礼。” 六公主便大笑起来,道:“送的什么?” “没、没什么。我家大娘子说,崔公公是六公主府中的,吃穿用度都不缺,送钱最实惠,便让奴婢背了钱过来……” 六公主看着他从背上结下褡裢,发出哗啦啦的钱响声,笑得更响亮了,道:“郭大娘子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崔白,你就收下吧!哎,亏死了,早知道昨天我也去了!” 崔白笑着道:“公主要是去了,郭家哪还有那么一出呢!” “倒也是。”六公主摆摆手道,“你回去吧,替我转告郭大娘子,崔白说的话算数。” 等玉平退下了,崔白才躬身跪道:“奴婢多谢六公主不怪奴婢擅自许诺。” “起来吧。”六公主道,“听你说昨个儿晚上,我也不喜欢那个李氏,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世家子女,自诩清高,我姑姑被他们害惨了。我以后可不要找这样的!哎呀,不行,快跟我进宫,我得跟我母后好好说说。” 六公主年龄和郭碧玉差不多,也是正当妙龄,再过一两年,及笄之后,也是要选驸马了。 她还真没想多了,这段时日皇后的确没少询问各家的小郎君如何。 荣女吏笑道:“公主这样风风火火的进宫,怕是娘娘还以为你要着急嫁人了,保准舍不得。” …?……?… 玉平回东院复命,郭碧玉早就出门了。 她正坐在延德坊齐延年家中的客厅里。 “已经定下来了?怎么这样急?”郭碧玉问道。 坐在她对面的是齐延年,他笑道:“郭大娘子有所不知,昨天晚上是个好时机,扬羽一曲成名,连长公主和那位李一川都是有好评的。” 郭碧玉瞟了了一眼齐延年。 这些年她对扬羽照顾,为了怕扬十指把东西和钱都拿去换酒喝,因此都是通过齐延年送的。 这里面齐延年自然没少拿好处。 不然怎么会换了宅子雇了奴仆,越发的拿起来了呢! 且这么几年下来,她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齐延年对她自然没有早先那种恭敬,只拿她当普通的商户女应对。 也不知道那匣珠子扬羽到手了几颗,想到这里,郭碧玉淡淡地道:“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一匣赠给扬羽的珠子,还是从我手里赏出去的。” 齐延年脸上有些不自在,道:“郭大娘子昨晚就在那儿,发生什么事,自然是一清二楚。不过我说的是行里的经验,那首《林下雪》刮起来的风,已经吹遍了城里的各个乐馆和大酒楼,这会儿正是各地方争相邀约的时候,价钱也好。” 他喝了一口茶,靠在椅背上道:“听闻郭大娘子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虽然我不知道您家是做什么买卖的,但趁热打铁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懂,等这阵风过去,铁凉了,可就打不成啦!” 郭碧玉嘴角微扬。 人都有个好奇心,若是齐延年对于她一无所知,难免便会刻意去到处打听,说不定还会惹来麻烦。 因此她这个“家境略为优渥的商户女”的身份还是她故意让人泄露给齐延年的。 果然,齐延年真就信了。 但是,她家境又岂止是优渥而已呢? 这天底下行商的千千万万,她家恰好排在头里。 聚时珍与北地多宝阁齐名,在南部港口与藩商的交易数以船计,就连她自己个儿拥有的产业,上京中半数以上的商人可也难以与她相比。 若是只拿她当一个只懂得玩乐、花钱的无知小娘子,那也就别怪她以后不讲情面。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是为了扬羽着想,郭碧玉却不能听之任之。 她“哦”了一声,挑眉道:“《林下雪》?” “正是!”齐延年自然是没有注意郭碧玉微妙的表情,提起这首曲子,他一拍大腿道,“而今我谈的这家鹤来楼,出的价钱极高,听闻也请了知名的箫师,若是只要扬羽愿意每个月去三次,演奏这首《林下雪》,愿意出……” 说到兴头儿上,齐延年差点把价钱说出来,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笑道:“总归,是各家价钱里最高的。” “齐班主糊涂。”郭碧玉冷冷地道。 齐延年一股子得意劲儿被她这么一句话浇灭了大半截,自然是有些恼怒,心道:你懂什么? 郭碧玉看他一脸不服气,若不是为了扬羽,真是懒得点拨这个稍微有些起色便咣当起来的半满油瓶。 “《林下雪》,在昨晚夜宴之上,曾经得评。”她瞥了一眼齐延年,“我在长公主的彩棚内,看到陆大家的评,‘李郎吹箫乘鹤去,仙曲杳余飞羽声’。” “因为上面有‘李郎’二字,所以长公主将陆大家的字留下了,也没有公之于众。”郭碧玉又道。 齐延年一下子就有些发懵。 长公主? 陆大家? 长公主自不必提,昨晚的夜宴,就是长公主的芳诞寿宴,可这位郭大娘子不是一位商户女吗?怎么能在长公主的彩棚里? 陆大家姓陆名涯字琴舟,是上京著名的狂士,虽然有才,却不爱仕途,唯爱诗酒琴歌,精通乐律。 一般人他看不上,半个字都懒得写,这才当得起一个“狂”字,而今留了这么十四个字,已经是很不得了了! 这两个随随便便就从郭碧玉嘴里吐出来的人物,让齐延年觉得他似乎疏漏了什么。 但转而他又想到,连陆大家都有赞誉!这诗中的李郎自然就是李一川,飞羽声,怎么听都是在说扬羽!不是正好吗? “齐班主怎地如此蠢笨?”郭碧玉皱眉道,“李一川的箫音,谁能比得?合奏出来,效果一定比花江夜宴这一晚差远了!你让听的人怎么想?他们自然会觉得,原来扬羽的笛技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全靠李一川抬举,换了个箫师,就不行了!” “怎见得是扬羽不行?若是不好,必定是那箫师不行……”齐延年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没有“若是”不好,只有“一定”不好。 郭大娘子这点完全说对了,无论怎样,一定不如花江夜宴那一曲。 而慕名而来的听者,或者当晚听过花江夜宴那一曲的人想要回顾,必定大失所望。 不会所有人都认为是与扬羽搭配的箫师不好,只要有哪怕一成的人对扬羽的笛技有非议,扬羽经由《林下雪》而得来的名声,便会变得名不符实。 不但如此,还有可能会让人质疑李一川的箫艺,甚至会觉得花江夜宴那晚的曲子被吹的太过了——那岂不是得罪了长公主? 不妥,不妥。齐延年心中大摇其头! 郭碧玉见齐延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知道他明白了,再度笑着轻飘飘地道:“既然是仙曲,那就让它成为绝响吧。”她的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敲击着,“这鹤来楼,没安好心,不要定这家。” “是。” 齐延年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声!他瞬时就有些气恼,自己怎么就这么言听计从了? “扬羽如今不是默默无闻的乐师,原本是阆苑仙葩,你若是拿他当大白菜那样用,最后也就只能有个白菜价。”郭碧玉道。 扬羽在齐延年这里学的笛子,齐延年是他正儿八经的师傅,出师之后,是要在师傅的班子里至少待三年的。 这是行规,也不是郭碧玉能阻挡或者决定的。 原本扬十指压根就交不起学费,扬羽出师之后是要白给齐延年干三年的,因为郭碧玉的出现,别说学费不欠了,在好处上更是没有亏待了齐延年,因此齐延年也不好再提白干三年的话,扬羽才能拿到些酬劳。 而今三年将满,如果齐延年没有大的问题,郭碧玉自然还是愿意扬羽在他的班子里——毕竟时间长了,打过太多交道,比新找一个不知根知底的班子可靠一些。 如果仍旧在这里,那么就不能让齐延年把扬羽当牛做马的使唤。 “齐班主,扬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郭碧玉道,“这孩子,也算是你从小看到大,料想你也有一份情谊在。” “这个自然,自然。”齐延年笑道,“我拿扬羽当自己个儿孩子看待呢!” “扬羽成了名,对你也只有好处,三年将满,可扬羽念旧,如果没有意外,他怎么会舍了你去找别家?”郭碧玉冷冷地道,“所以,齐班主可别打着什么趁着快到期了把人往死里用的主意,那可是杀鸡取卵。” 齐延年最初的心思被她看破,自然有些心慌,但又听郭碧玉话里话外,扬羽还是愿意留在他这里,又微感放心。 郭碧玉干脆道:“还有哪些地方要请扬羽的?说来听听。” 齐延年便报了一堆酒楼、乐馆的名字,零零散散,大的小的,竟然有二三十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别的都可以不要 这样的乐馆,主打的是歌伎。 虽然给的钱多,但是一来,那种场所到底让人诟病,二来,做一个为歌伎舞姬伴奏的乐师,最后扬羽会慢慢被埋没在幕后。 齐延年却另有一重考虑,他偷觑了一眼郭碧玉,心道:“难不成这位郭大娘子是起了醋意了?” “金荟楼这样的也不合适,太频繁了,每日都要去,这样下去,几年就把嗓子唱毁了。” “这几个都指名了要奏《林下雪》的都去掉。” 郭碧玉这样挑挑捡捡,最后只剩下了五家。 “这五家,你让扬羽自己挑选一个——先不急给他看,我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五家平日里都是什么乐师常驻。”郭碧玉站起身来,看着齐延年道,“齐班主,扬羽的路走得远,对你只会更好,目光且放长远些。” 她嘴角噙笑,环顾了一眼这屋子里的摆设,冷笑了一声:“况且光是这几年,你就没少赚呐!” …?……?… 郭碧玉走了没多久,也就一个时辰不到,便有一个华服小厮带着四个穿着整齐的奴仆上了齐延年的门。 齐延年心道:“这又是什么人啊?” 那小厮笑道:“许久不见齐班主,倒不认识我了。” 齐延年打量了一下,才道:“这位小哥儿,是有些面善。” “我就是郭大娘子府上的。”这小厮正是玉刚,他这一段时间一直都在和丁九打交道,鲜少来齐班主这头,郭碧玉随身跟着的奴仆又多,齐延年便有些记不住。 一听玉刚说,他才想起来,道:“郭大娘子从我这里离开也就一个时辰,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那五家酒楼和乐馆的情形,我家大娘子已经差人打听清楚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五张纸,交到齐延年手里,道,“我家大娘子说了,你和扬乐师一起斟酌着看,哪家最合适,定下来以后知会我一声,我就在巷子口的青松茶馆等着。” “这……”齐延年看着手里的信笺,道,“只是不知道扬羽今天来不来我这里。” “我家大娘子说了,昨晚扬小郎在大娘子的别院歇息,今天回城要稍晚一些,且回来了说不定先去看他父亲,但一定会过来一趟,请齐班主耐心等候便是。” 言外之意,别不经过扬羽自己个儿就做了决断。 齐延年送走了玉刚,回了屋才坐下来看这几张纸。 上面的字迹都不同,虽然谈不上是好字,可也一笔一划中规中矩,是学过的。 这就更让他有些吃惊,除了世家大族,哪有教奴仆认字写字的? 更让他吃惊的是,纸上写的东西都颇有章法,很是详尽,除了签了契的乐师,连偶尔作为散乐去的乐师上面都有提及,甚至常去的都是些什么客人——权贵居多还是清流文士居多亦或是商贾居多,都写在了上面! 要知道,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啊! 齐延年招了招手,他的僮仆就急忙跑了过来,齐延年皱着眉头道:“去跟里面说,那匣珠子送出来。” 郭大娘子赏赐这匣珠子那会儿,扬羽可还在高台上立着呢,这些赏赐,自然统统都是齐延年“代收”了。 一旦收下,怎么分给扬羽,就是他的事儿了——可而今别的东西他敢动,这匣珠子,他却不敢动。 那僮仆进了内堂没多久,里面就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声音在里面道:“我和爹爹说。” 不多时一个女子走了出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怀里抱着的正是那个匣子,她相貌娇美,嘴角还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这会儿正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走到齐延年身前道:“爹,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珠子,每颗都有小拇指指甲那么大,滚圆的,足足有五十颗!” 齐延年道:“这是赏给扬羽的,过会儿扬羽过来,要给他。” “不是都给了女儿了吗?”齐延年的女儿瞪圆了眼睛,“不行,我不干!我都想好了,要打一套头面的!” “听话,娇兰。”齐延年沉着脸道,“我可没说这东西能给你,平日里你被你娘惯的没边儿了,赏赐给我班子里乐师的东西,你们说拿就拿,这成何体统?” 齐娇兰眼睛立刻就红了:“以前爹不是也没说过什么吗?怎么偏这样就不行?” 齐延年一拍桌子:“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给我放这儿!”正这会儿外面又有门环响,他估摸着是扬羽来了,便道,“放下!还不给我进去?” 齐娇兰气呼呼地将匣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撂,跺了跺脚道:“不给拉倒!我……我过会儿跟扬羽哥哥要!” 看着女儿进了里屋,齐延年才把那匣子掀开盖子,看了一眼,便又合上,对僮仆道:“先把这匣子收那边柜子里,再去开门。” 过了一会儿,果然是扬羽从外面走了进来,给齐延年见了礼,笑道:“师傅昨晚也受累了。” 昨晚上,齐延年收赏赐收到手软,哪里称得上辛苦?但是这匣珠子他的确没打开看过,刚才一看,正如齐娇兰所说的那般,心里也不由得一颤。 这一匣珠子,就他这个宅子也能买下来几套了! 也难怪郭大娘子这般抬举扬羽,齐延年心道,而今扬羽长大了,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是顶拔尖的,刚才他这一进来,屋子里都平白地亮堂了几分。 齐延年含笑道:“坐,休息的可好?” 扬羽点头:“昨个儿太晚了,怕搅了我爹爹休息,便去了别处。” 他不肯说是去了四季别院,但是齐延年早就从郭碧玉那儿听说了,他也不说破,将手里的几张纸推了过去,道:“昨晚一曲之后,你也算是一举成名,来邀约的也多,为师筛选了一番,剩下了这几家,你且看看。” 扬羽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关于这消息的来源,他倒也没有多问,没有必要啊!能为他考虑的这样周到的,只有郭大娘子。 他心中暖烘烘的道:“师傅怎么看?” 都已经被筛到这个地步了,齐延年便也没有了别的想头,拿出了几分真心实意为扬羽着想的劲头儿来,道:“太白楼里,已经有笛师驻馆,这两家的乐师,则都擅唱,和他们争,也没有什么意思,反倒得罪人。” 扬羽笑道:“那就这家吧。”他指着写着“仙客来”字样的纸道,“这家虽然价钱不是最高的,但是位置好,也没那么频繁,我还年轻,若时间富裕,总还是想多潜心磨练技艺。” 他既然在齐延年的班子中,拿的钱少,自然也就意味着齐延年的钱也就少了。 齐延年心中虽然不快,但这么点儿不快也一闪而逝。 仙客来是个酒楼,声名在这五家中是最好的,文人雅士去的多,若能得到这群人的认可,口口相传,再结交几位,得几首好歌,以后好日子还在后头。 他又想到,虽然钱少,可空下来的时间还可以多接几次官宦人家府内的宴乐,倒也两相扯平,便点点头道:“那就这家吧。明日你和我一道过去,与仙客来的东家详谈。” “好。”扬羽道:“那我明日先雇了车到师傅家,请师傅一道过去。” 齐延年口中道:“何必麻烦。”心中却对扬羽这几年一直尊重他有些得意。 扬羽这才站起身来,想了想,道:“师傅,昨晚的赏赐,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原本那一首曲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乐班里的大家伙儿的功劳,师傅如何分配,弟子都没有意见,唯有那匣珠子,因为是郭大娘子所赐,弟子不愿意让旁人拿去。” 这个旁人,自然也就包括了齐延年。 扬羽这话,没毛病。 乐班接了宴乐的差事,自有一份酬劳,也有单独给乐班班主的赏赐,赏给乐师的,班主就不合适再伸手了,只是他这几年一向觉得扬羽受他照顾,拿了也是应该,而今郭碧玉刚刚还敲打过他,扬羽便提了赏赐的事。 扬羽这么直接地提出一定要从他这里拿回某件东西,还是第一次。 纵然齐延年早就准备将这匣珠子交给扬羽,可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他不动声色地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已经单独放了起来。”说罢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将那匣子拿了出来,回身递到扬羽手中道,“既然你看重这份赏赐,就要好好保管,莫要拿去胡天海地的挥霍,更不能被你爹知道。” “谢谢师傅。”扬羽接了过来。 珠子虽然多,占得地方其实也不大,又不是装鸡蛋!但是这匣子却着实体面! 紫檀木的雕花匣子,上下八个包金边的角儿,盒盖上嵌着一对儿分别用白玉片和黑曜石雕刻的半只手掌大小的仙鹤,雕工出众,活泼的很。 扬羽看着匣子,这是郭大娘子的奖赏,可单从这盒子上看,就这般用心,仿佛是在告诉他这不是赏赐,只是她赠予他的一件充满祝福的礼物而已。 他脸色微红,对齐延年道:“那我先走了。”便转身往门口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小气鬼扬羽 扬羽停住脚步,看着来人,微笑道:“齐娘子。” 齐娇兰有些痴慕地看着扬羽,红着脸、嘟着嘴道:“以前扬羽哥哥还叫我妹妹,现在反倒疏远了。” 扬羽道:“那时候小,现在齐娘子长大了,自然不好再那样随意称呼。” “也是。”齐娇兰走到扬羽面前,仰头道,“我和扬羽哥哥都长大了,小时候你还没有我高呢,现在都比我高了这么多。” 扬羽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一步,道:“齐娘子如果没有事,我就先走了。” 齐娇兰急忙道:“我给你编了一条挂在笛子上的络子,一时间找不到合心的东西坠着。”她伸出手来,道,“爹爹说恰有人昨个儿赏了扬羽哥哥一匣子珠子,给我几颗吧?” 说话间,她手已经摸到了匣子上。 扬羽就又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我的笛子不挂穗子或者络子什么的,谢谢你,你给师傅用吧。这珠子因为是很重要的人赠予的,也不能给你。” “怎么那样小气,不过几颗珠子……”齐娇兰娇嗔道。 扬羽再说什么也不好,便没有再吱声,但是态度却已经很坚决了。 齐娇兰从小认识他,知道他性子虽然温和,但是一旦定下来的事情,却是很难改变,只得道:“不给就不给。我知道,那珠子值钱。” 在扬羽心里,这和值不值钱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也无意多解释,便默认了。 “那珠子你拿走,这个匣子给我好不好,我少个装绢花儿的匣子呢。” 齐娇兰满心期待的看着扬羽,结果扬羽又摇头了。 “匣子也不行。”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齐娇兰气得直跺脚。 这会儿齐延年踱步过来,道:“别缠着你师兄,扬羽,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他在屋子里看了许久了。 他这个女儿,看上扬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谁叫扬羽长得这么好? 可如果只有一副好皮囊,齐延年也不会同意的。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偏偏在音乐上一点天赋都没有,他们又都是乐户,可显然齐娇兰吃不上这碗饭,只能找个有本领的乐师嫁了,如果扬羽是绣花枕头,再加上有那么一个爹,齐延年才不会干呢!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扬羽又有本事,又温和,人也良善,若是能让娇兰嫁给他,娇兰一辈子都吃不到苦。 所以他刚才没有急着出屋,就是想看看扬羽的态度。 而今他也看明白了。 扬羽对娇兰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他看不上娇兰! 这也难怪,如今扬羽的后头可是郭大娘子呐!他若是让娇兰横插一杠子,不是和财神爷过不去吗? 他将门合上,道:“娇兰,爹告诉你什么来着?” “我不。”齐娇兰一把抱住齐延年的胳膊道,“我就喜欢扬羽哥哥!爹——”她拖了长声,直晃齐延年的胳膊。 齐延年道:“那你就听爹的,暂时先放一放,这男人啊,你越是上杆子,他越不理你,你且冷着他一段时间,他才知道谁好谁坏!” 齐娇兰便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了。” 齐延年把他女儿应付走了,这才认真琢磨起这件事来。 郭大娘子看年纪也不小了,以后也是要说人家的,嫁作人妇以后,哪还能这么荒唐的行事?所以她再怎么照顾扬羽,也顶多就这一两年的事儿,兴许还不到一两年,就不好这个了!等她把扬羽丢到一旁,那会儿扬羽才能真明白娇兰的好。 …?……?… 同样的记录酒楼乐馆情况的五张纸,也摆在郭碧玉的面前。 齐延年以为玉刚带着的那几个是奴仆,是倒是,但郭碧玉买他们,却不是为了真为了拿他们当奴婢使唤。 “你们这次的活儿做得不错,写的也颇有条理。”郭碧玉道,“尤其是都比我交代的往前多做了一步,打听到了什么客人去的多,你们既然原本就是识文断字的,就得有这样的悟性。这样才不会一辈子只做个奴仆。” 她先前买了一批下人,足足让郭管事帮忙调教了三个多月,又观察了品性、脾气,才从中筛了十几个能用的出来,这十几个能用的里面,又有七八个原先就识字,她便从外头请了一个老帐房先生,教他们捡起来,又学了打算盘。 最后才挑了这四个。 “咱们家大业大,马上要做的事情,都缺人手。”郭碧玉淡淡地道,“一家店开了,你们才多大,有多少本市?难道能上来就做个掌柜?” 四个人都面面相觑,那为什么又要这样栽培他们? 郭碧玉道:“人不够,就要在外面雇有经验的人来做,可是那毕竟是外人。”她看着眼前的四个人,“我不能一家店从里到外都自己盯着,又不能放下心来听凭外人来替我管,那你们说怎么办呢?” 这是实情。 信任有基础,也有约束。如果完全放任,那反而是一种诱惑,诱惑做掌柜的去欺上瞒下。 想当初,就连傅掌柜,她还有个齐师傅盯着呢! 立刻就有一个聪慧的反应过来,道:“大娘子,小的懂了。小的在店里要做大娘子的耳目。” 另一个也道:“光是看见了听见了还不行,还得自己个儿懂,才能明白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什么该往上头回禀,这才是大娘子栽培小的们的用意。” 郭碧玉点点头道:“你们说的大体不错,可是光让你们做耳目不是我最终的用意。你们平日里要多学,多看,外面的管事和掌柜,难道我能用一辈子?” 眼下她手头的人已经很紧缺,郭二武那边,架子越拉越大,比起四季别院最初建成的时候还大了两倍不止!她去年栽培的两个丫头和两个得力的下手,已经送到四季别院那边去帮忙了! 而今她京郊各处的地,有了些初步的想法,人手还是不够! 真要让这几个人去做掌柜的,肯定来不及,只能从外面聘,这就有个可靠不可靠的问题了。更长远地想,就像郭碧玉和这四个人说的一样,她总需要有自己的一批人,随时能够拿得出手去打理或接手一间店铺。 郭碧玉的话,让这四个人又惊又喜。 不得已卖身为奴,可是眼下却是个好机会,好好干,以后做了郭家的管事或者掌柜,那有多好啊! “你们前一桩差事尚还让我满意,可真正的考校还在后头。” 玉刚和墨鸦会意,将一个卷轴打开了平摊在桌子上,郭碧玉道:“你们过来。” 这是上京的地图,因为只是供民间使用和绘制,所以十分粗糙,不过大概上京四个门和京郊官道、以及平时行商们开辟出来的商道都在上面。 “给你们四个人三个月的时间,给我盯着西、南、东门附近的道路,来往的商队都经过京郊什么地方,路过什么农庄,运送什么货物,给哪家送货,又从上京里运什么东西走……这些都给我打听清楚,到了年底的时候,向我交差。” “大娘子,我们只有四个人,怕是不够用。” 郭碧玉道:“当然不够用。有人给你们使唤,另外也有银钱供你们花用,有什么自己个儿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玉刚。” 这可是真正的差事,四个人神色都凝重起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比其他几个都要大一些,叫玉兴的道:“大娘子,小的们也知道这是您赐给咱们的机会,小的们尽力而为,定然不让大娘子失望。” 郭碧玉不过是做个发话的,很多事,早已在先前交代给了玉刚,她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玉刚便带着他们四个出了屋,真要做起差事来,还有很多细节的东西要讲,这就是玉刚的活儿了。 傅清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发话,这会儿才道:“大娘子这是要做什么……在下竟然看不出来,感觉上大娘子是在下好大一盘棋!” 郭碧玉笑笑,道:“到时候傅掌柜就明白了,少不得还要多跟您请教,聚时珍分号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若是大娘子着急,年前能开业,冉掌柜也是让我来问一下大娘子,您是等着郭掌柜回京再办呢?还是准备妥当了就开业。” “不过一个上京分号的分店,用不着劳动聚时珍的大掌柜。”郭碧玉笑道,“我就能做这个主,拾掇好了,就开张,年底也是探亲访友的好时候,这些个小娘子们,谁不想穿一身鲜亮衣服?” 傅清笑道:“大娘子实则也只是个小娘子,却已经在上京东坊里大名鼎鼎了。” “聚时珍那头,知会一声冉掌柜就好,咱们自己个儿的南货铺可不能轻忽了,还要进些亮眼的货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郭碧玉心里暗自道了声“侥幸”,傅清这样的人才,就被她给笼住了!想到这里,她脸上更增笑意:“不知道傅掌柜带不带徒弟,我都想跟您学几手了。” 傅清“哈哈”笑道:“大娘子不要开玩笑,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 郭碧玉脸色微红,道:“那我可就直说了,若是南货铺里有伙计是聪明伶俐,能被傅掌柜您看得上的,便帮我提携一两个,带在身边教一教,便是能学会您一成的本事,都是他们的造化,也是我的造化。” 她见傅清有沉吟之意,又道:“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若是傅掌柜不愿意,我也能理解。” 傅清道:“大娘子误会了,如果您要将南货铺往大了做,光我一人,累死也不成,所以您不提,我也是要考虑栽培几个人——只是怕您多心。” 他原本就受雇于郭碧玉,若是自己提出来,或者有所动作,难免担心郭碧玉怀疑他要拉帮结派,这会儿说开了来,二人相视一笑,倒更觉得坦荡了不少。 郭碧玉既然已经交代完了,便站起身来:“还烦劳傅掌柜去和冉掌柜说,开张之前多派送些帖子去那些聚时珍的主顾家中,不管人家来与不来,都显得咱们拿主顾们当回事。再让他送几套我这个身量的衣衫、首饰过来,我有用。” 傅清笑着跟在她身后出了屋子,道:“冉掌柜眼看也忙不过来了,三家店面呢。” “那我可管不了。”郭碧玉看着院子里的落叶,道,“他去跟我爹爹要人去。倒是有一件事儿。”她转过身来,道,“从湘绣坊进来的东西,傅掌柜可别太小气了,自己个儿留两套给令堂和夫人用。” 傅清心中一暖,道:“多谢大娘子关爱。还没有谢过大娘子的宅子,我娘亲喜欢的不得了。” 郭碧玉摆摆手道:“我可是有所求,求一个傅掌柜能安心的为我办事。再说我也划算啊,有个好邻居,平日里我不在这边,还能委托您顺便帮忙照看。”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更适合说那些不绕弯子的敞快话,傅清便点点头,不再说话。 东院毕竟在郭府,是郭碧玉平日里打理家中事务和休息的地儿,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基本没法子在那里谈事情,而月圆南货铺后头地方也不大,她若是出来久了,连个松快歇息的地方都没有,十分不便。 上次因为她想留住傅清,一咬牙送了傅清一套宅子,位置就在通善坊,距离东坊市虽然远,但是胜在清静,且再怎么说,也比傅清家原来在西边的住宅好多了。 顺带着,她便将傅宅旁边的当初一起买下来的空宅也叫人打理了出来,平时除了去坊市走动,都是在这里会客、谈事情。 傅清既然没有问题了,齐叟也不用在月圆南货铺那边盯着,就搬到了这里。 郭碧玉把人手都配齐了,连小厨房都有,又让郭妈住了过来带着这边的丫头婆子,整个儿竟是个齐全无比的小家! 郭妈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见郭碧玉出来了,急忙起身道:“大娘子要走?” 郭碧玉笑道:“郭妈,我都出来这么久了,可不是得回去?你在这儿可住得惯?” 郭妈住得惯是住得惯,这里就她最大,平时郭碧玉不来,她也过得跟人家家中享福的老太太差不多了,没事还去旁边的傅家串串门唠唠嗑,比起在郭府那可是自在得多,可就有一点,她舍不得郭碧玉,道:“大娘子下次还什么时候来?” 郭碧玉身边是黄鹂跟着,噗哧一下就笑了,脆声道:“郭妈,先前你还哭天抹泪地拦阻着,不愿意大娘子总往外跑,这会儿你倒盼着了!” 郭妈红着脸道:“我这不是惦记大娘子吗?总要看上一眼老奴才放心。”她殷殷道,“下次来的时候知会一声,老奴叫人给大娘子做爱吃的。”又将郭碧玉的帷帽仔仔细细的理好了,才让郭碧玉上了马车,嘱咐老胡道:“稳妥些,别颠着大娘子。” 在外面的这个宅子,郭碧玉是知会过自己个儿爹***,这几年下来,郭皋和费氏眼见得她距离大家闺秀是越来越远,做生意的手腕儿倒是越来越老练,干脆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接受了以后这两口子倒是好过了很多,皆因他们可以放心在南边办差和打理聚时珍那边的商号,上京这边这几年上了正轨,有郭碧玉在这边,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倒比以前还要清闲了一些。 清闲之余,两个人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猜测他们这个大女儿眼下赚了多少钱。 要是真被他们知道了,肯定是要大吃一惊,可要是他们知道郭碧玉“挥霍”了多少钱,怕是更要吓一跳! 自从长公主花江夜宴上以一曲诗歌和一曲笛音成名的乐师扬羽在仙客来献音,逢扬羽必到的郭家大娘子,也成了上京中一时无两的“话题人物”。 …?……?… 秋末时分,酉时初天色就黑了。 上京话题人物郭碧玉正在镜子前面梳妆打扮。 随着郭碧玉年纪渐大,眉眼渐开,青燕也知道怎么装扮才最适合她家大娘子——郭碧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一张容颜丰盛的脸庞。 长眉欲飞,凤眸含光,微微抿起的红唇带了几分说一不二的霸道气势。 身上是靛青绣橙色连枝花的薄棉长袄,裁剪的纤秾合度,沉稳中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娆。 那边黄鹂正拿着橙色锦缎的厚棉斗篷,见郭碧玉起身了,便为她披上身,理了理前面的蜜蜡珠子穿起来的带子,道:“大娘子这头发上的花儿和这衣服倒衬。” 郭碧玉头上带着一圈儿橙色蜜蜡雕刻的连枝梅花,又贵气又俏皮,她听这样的话也多了,笑道:“不衬我还不戴呢。”便出了门。 跟在她身后是四个丫头,马车旁边候着四个华服小厮,除了驾车的老胡,还另有两个粗使婆子、两个粗使的奴仆跟着——端的是声势浩大! 扬羽在仙客来,是每逢初一和十五两日在傍晚的时候前去,一般献唱一曲之后便离开,最多也不过是多加一首笛曲。所以郭碧玉要去看扬羽就只能傍晚出去,好在自从上次李氏拦着她吃了大亏以后,没有人再多说半句不是。 郭碧玉也不在乎,她满心在乎的是扬羽。 正如她所料,物以稀为贵,越是听不着,便越是惦记着,仙客来每到了这两天,别说人满为患,就连楼下听壁脚的都大有人在! 可人再满,总有一个房间是给郭大娘子留着的。 那可是一出手就是一匣子明珠的人! 花江夜宴那晚过后,这桩事自然也流传开来,原先倒也有不少人颇觉不值,随着扬羽在仙客来每个月两次的演奏和歌唱,在很多人心里,这幅容貌便说明了很多事情——郭大娘子出手阔绰,自然也有了一个解释。 事情只要做了,便不怕人议论。 这是郭碧玉的原则。 她扶着雀儿的手下了马车,在乌央乌央的人群当中进了仙客来。 虽然她来此必戴帷帽,可通身的气度在那儿,想不惹眼都难! “这就是那位吗?”人群之中有人低声道。 “郭大娘子。”另一人回道,“就是她。” “听说自打那乐师在这里献演,每逢初一、十五这位郭大娘子必然来为那个乐师壮声势。” “也不知道是哪个郭家的娘子,竟然这般任性。” “还有哪家,郭家啊?” 郭碧玉在帷帽里弯唇而笑,每次都能听到这些嘁嘁喳喳的议论,和各种各样的目光,倒也挺有意思的。 她专门为了扬羽而来,仙客来的掌柜也知道,虽然她从不叫酒宴,但出手比起很多到这里饮宴的郎君们还要阔绰、干脆,因此每次她一到,都是掌柜亲自来硬接。 掌柜姓穆,客气而热情地躬身道:“郭大娘子,楼上请,茶水鲜果都已经备好了。” 都这个季节了,还能供应上鲜果,可见仙客来的后台也不一般,郭碧玉淡淡地笑道:“多谢,掌柜自去忙,这里我也熟了。” 她身后头跟着共计十二个下人,第一次来仙客来的时候穆掌柜还以为是哪家竞争对头来砸场子的,而今也见怪不怪了,便笑道:“行,若有事情,大娘子尽管差人来吩咐。”想了想又道,“扬乐师今天在头一个。” “多谢。”郭碧玉点点头便上了楼。 楼外面议论的多,楼内议论的也不少。 仙客来并非乐馆,而是酒楼,楼高五层,坐落在东坊市边上靠近朱雀大街的最繁华的地段,一到了晚上,华灯流彩,仙乐飘飘,上京中的老百姓还管这里叫“五仙楼”。 这里平时就饮客众多,尤其是今个儿晚上,雅间早早都定了出去,早有十数桌上已经上满了人,这会儿见郭碧玉带着十几号人上来,各个房间中也有了私语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什么叫专一敬业的捧场 说句实在话,若是怕人议论,郭碧玉连家里的生意可就都不碰了! 自从活了回来,她做得那些事,不说惊世骇俗,可也算得上是特立独行了,可旁人的眼光和闲话算什么? 要是在意这些,安安静静、安分守己地做个二妹妹那样的闺秀岂不最好? 可那样的话,她不是还是要活成上辈子的样子? 没法保护爹娘和良玉,更没法保护扬羽…… 她只能踩出另一条路来。 想到这里,郭碧玉的脚步便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黄鹂和青燕急忙快走一步,在她前面儿将雅间的珠帘挂在两边的玉钩上。 仙客来五层楼的房间围绕着天井而建,天井中间是一个略高的台子,形成了一个中空的楼阁,面向里侧的这边设有围栏,方便客人观看、聆听。 这五层楼中,二楼的位置最好,因为乐师和歌者献演的台子就正好在二楼,也就是郭碧玉所在的这个楼层,是专门为出得起高价的贵人们设置的。 为了饮宴之时还能观赏歌曲、欣赏曲乐,雅间并没设置门墙,只用红漆雕花栏杆隔起,幔帐轻纱、珠帘略作遮挡,每个栏杆柱旁都摆放着兰草和菊花,煞是雅致。 郭碧玉迈步进了雅间,一众丫鬟奴仆这才次第而入,站在她身后一字排开。 珠帘也没有再放下,她没有什么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在她看来,每一个这样的夜晚,最简单不过,只不过是她欣赏一位乐师,过来捧场而已。 虽然仙客来的茶水也是好茶,但郭碧玉鲜少饮用。 一来傍晚了,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儿,几个丫头都拦着她不让她饮茶;二来,这茶又没有她爹娘给她的好,所以她只偶尔用点鲜果点心或者丫鬟们自己带来的蜜饯。 郭碧玉落座好一会儿,议论声才随着各个席面之间送菜送酒的小厮奔走而渐渐落下,红烛耀目,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之间,人声鼎沸,来此饮宴的名流、文士们不是题诗作赋,便是怀兴高吟——像郭碧玉这边一直安静的角落,却是没有几个。 她静静的看着中间的台子,台子之后的纱帘内影影绰绰有人在,她的双眸便微微弯了起来。 不多时,那纱帘一掀,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里面现了出来。 扬羽穿着普通的青布衣衫,眉目素淡,如同远山绰约,他神态淡定的将椅子正了正位置,青布的发带便随着他一颔首从脑后垂到了耳侧,益发显得脖颈修长,身姿如竹。 他双手执笛,抱拳环施一礼,整个仙客来的五层楼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才朗声道:“在下乃乐师扬羽,今为在座诸君吹奏一曲《秋风引》,以佐诸君诗兴。”说罢,他撩袍坐在椅子上,一管碧玉色的长笛横在了唇边,修长的手指便在这一抹翠色之上舞动起来。 青燕是第一次跟着郭碧玉来到这里,听到旁边的闲言碎语,感到投过来眼光,浑身都不自在,一颗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儿,一双手紧紧握着,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 她不安地看着旁边的黄鹂等人,看起来没一个露出什么担忧的神色——她不能明白!若是大娘子要照顾扬小郎,出些银钱就是了,何必这样抛头露面的?这叫人怎么看?这样的荒唐事,传到府里可怎么办,被郎君和主母知道了,岂不是要活活打死她们这些做奴仆的? 可她也不敢劝大娘子! 笛声清扬处如同流水,偏巧流水之上又有片片红叶;繁复处如同遍地金菊,随着扬羽的指法一团一簇的盛开。 曲音缠绵不绝,飘飘悠悠地响彻在五仙楼内。 再怎样好听,青燕都没有心思欣赏,她低下头,侧目偷偷向郭碧玉望去,见郭碧玉望向扬羽的双眸含着流光,情不自禁地微笑着,整张脸庞仿佛会发光一般,洋溢着欢乐、赞赏、欣慰,还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一曲已毕,余韵仍在。 懂的人,会在这时闭目再回味一番。 郭碧玉听得心神舒畅,青燕听得提心吊胆,其他奴仆则是听得崇拜不已,尤其是雀儿,还没眼色地拉着青燕低语道:“好听吧?上次扬小郎是唱了一首曲子,可好听啦!上上次也是吹的笛子,和这个曲子不一样,也跟仙乐似地。” 青燕看着她就知道跟着傻高兴,一点儿也不知道为娘子担忧,忍不住道:“你真是个傻丫头。” “我怎么傻了?”雀儿不服气道。 郭碧玉也不恼怒,听凭她们在后面嘁嘁喳喳地说悄悄话,目光却粘在扬羽身上,生怕少看了一眼。 台上的扬羽再度向四个方向长揖之后,才进了台子后面的纱帘之内,纱帘随着风儿飘拂了一阵子,他向来都是献演结束后便离开,从不应邀去宴席之侧,就更增神秘之感。 他这样的人,笛音已经如此出色,人品气度却是更佳,笛音声悄,人影杳然,更是让宾客们起了倾慕之心和结交之心! 须臾之后,第一声掌声从楼上响起,这一声响,便如带起了一片浪潮,浪潮过后,每一层都有仙客来的小厮游走于各个房间和席面之间,若有赏赐,便是通过他们报出。 待等再无人报赏,郭碧玉才点头示意。 郭碧玉的赏赐总是最后一个报出,会比最高的赏赐再多一缗钱。 扬羽从和仙客来这里签了契约,在这里演奏已经有四个晚上了,郭碧玉从一开始到现在,每次都是这样,从无例外。 她的赏赐一经报出,不远处的一个隔间之中便有人抚掌笑道:“有意思。” “郭家这位大娘子,四个晚上无一不是这样赏赐。” “西林慎言,衡玉可在座呢。” 这宴席的另一侧,一个锦衣郎君手中紧握着一只酒杯,脸色并不是特别好看,因此使得他俊秀儒雅的脸庞有了继续阴鸷之色。 “抱歉抱歉。”刚才发话的人抱拳道,“饮多了酒,唐突了,衡玉千万恕罪。” 那郎君正是郭衡玉。 既然对方开口道歉,他虽然心情不好,却也不能继续沉着脸,便道:“无妨。”正这会儿却看见郭碧玉那边又有了动静,他额头两侧的太阳穴跳的厉害,也不知道这个长房的堂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郭碧玉没有要做什么,她只是要走了。 她就为了看扬羽才来的,扬羽演奏完,她又对其他乐师完全没有兴趣,不走干嘛? 她戴上了帷帽,青燕和黄鹂照旧走在她身侧,扶着她走出了雅间,身后又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跟在后头,脚步声整齐地下了楼,当真是旁若无人! 虽然她真的只是听完了扬羽的曲子简简单单地离开而已,可给人的感觉偏偏却嚣张得很! 郭衡玉看着她这般举动,脸色益发的难看。 旁边那个叫西林的笑道:“衡玉兄莫不是第一次来仙客来?” 郭衡玉缓和了神色,道:“喻贤弟,并非如此,我以前也来过这里,只是不曾遇到过这样的阵仗。” 另一人道:“这也难怪,这个叫‘扬羽’的乐师前不久在长公主寿诞那场花江夜宴上成名,最近在上京声名鹊起,仙客来立刻邀请了过来,每逢月初和月半过来演奏,到了今日来了四次了,令堂妹,也来了四次了。” “上京的小娘子们喜好雅乐也是寻常,衡玉不必太过介怀。”喻西林道。 这话题是他引起来的,自然有意消除郭衡玉的不快,向刚才那人打趣道:“印兄倒是次次都来,衡玉的堂妹怎么便来不得了?” 那姓印的名叫印天南,花江夜宴那晚也在,他是个好玩笑的人,便道:“我虽然次次都来,可是个财神爷甩袖子——蹦子儿皆无,不像郭大娘子这般阔绰,这一缗两缗算什么,花江夜宴那晚才叫大气!” 郭衡玉倒不是一点儿传言都没听到,就算是郭府西院里面,影影绰绰的也有人私底下谈论。 只是他一直觉得这纯属无稽之谈——长房再有钱,怎么允许她一个女儿家这般行事,还给出去一匣明珠?必然是旁人捕风捉影、夸大其词! 而今听到印天南再度说起,脸色更加不好,道:“印兄说的是真的?我这位堂妹赏赐了一匣明珠?” “自然是真!那晚上去的人可都听见了,内侍唱名唱的响着呢!”印天南看向另一侧含笑不语的季云起道,“是不是,云起兄?你那晚不也在吗?” 季云起笑着饮了一盏酒,道:“今晚月色好,咱们是来吟诗作赋的,提衡玉贤弟家的女眷作甚?背后道人长短实在失礼,不提也罢。” 他们这一拨人,都是明玉山承泽书院的学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郭衡玉受到了暴击伤害 今个儿晚上月色正好,也是年假之前的最后一次在书院的月假。 过了年之后,季云起要离开承泽书院潜心备考,便由他做东,请书院之中十来位常来往的郎君们小聚,饮酒会文。 季云起这样一说,印天南脸上有些挂不住,郭衡玉急忙笑道:“不怪印兄,我在承泽书院那边读书,鲜少回家,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回事,便有心过问一番。”说到这里,他面有恼色,道:“到底是商户之女,行事怪诞,挥霍无度,我伯父、伯母常年在外辛苦奔忙,却将女儿养的这般骄奢。” 喻西林道:“衡玉何必懊恼,回去禀明长辈也就是了。” 郭衡玉苦笑一声道:“西林贤弟有所不知,我这个堂妹是我伯父伯母娇惯着养大的,在江南的时候就已经无人能管得了。因为父亲调到上京,祖母想一家人团聚,她这才来我们家居住,我伯父伯母生意繁忙,一年中倒有八九个月不在上京,便更加野了。我母亲几年前也热起心肠想要帮忙教养,没想到她——唉,这些都不好提起,总之一片好心倒被她当成是我母亲想要插手长房家事,现在郭府上下,没有人能管得了她。” “总归还是要管,否则以后倒容易为家里惹祸。”一个郎君道,“商户女子,万一无法无天惯了得罪了人,反倒牵累衡玉家中。” “告知她父母便是,若是她父母也是个目光短浅的,那也算是衡玉尽到了做堂兄的责任了。” 众人纷纷安慰郭衡玉,他面色稍霁,端起酒盏道:“多谢诸位相劝,咱们原本是为季兄送别,何必提我家的糟心事?”他转向季云起道,“年底课业颇重,不一定有机会能单独与云起兄道别,就祝云起兄蟾宫折桂了!”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欢饮一时,又听了外面几曲,倒觉得没有刚开始那般吸引人。 这会儿恰有个乐师在台上手敲檀板,引吭高歌,歌声传进雅间之中,印天南颇有酒意地熏然道:“歌亦不如扬乐师,曲亦不如扬乐师……” 旁边另一个郎君笑道:“印兄对音律平日就颇为精通,虽然我平日不太浸淫其中,但也能听出好歹来,刚才那位开场的乐师的确更胜一筹。” 郭衡玉原本有了诗了,正要吟诵,却听这印天南又提起那郭碧玉追捧的笛师,心中不喜,便走到一旁。 他拈起笔沾了浓墨,正要题诗,就听印天南道:“……人,亦不如扬乐师,难怪郭大娘子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喻西林差点栽到椅子下面去,这印天南今天是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庸脂俗粉”,是这么用的吗? 就算是能这么用,这话是说郭大娘子对一个乐师有意? 郭衡玉的笔“啪”地一下就扔在了纸面上,雪白之上,飞墨四溅。 喻西林急忙道:“衡玉兄,虽然印兄这话糙了些,可说真的,一个娘子这般一个人抛头露面的出来追捧乐师,怎么都是行为不端——你今日怕是第一次听印兄的话,可令堂妹却已经来过四次了,外面人怎么传的,纵然印兄不说,难道旁人不议论?” 虽然印天南这话说的不好听,且意有所指,可他出身不低,父亲原本是户部尚书,亲姐姐进宫后他父亲上表辞官,极得当今圣上的赞誉,虽然准辞,但是却常常召入宫中问策,不久前他姐姐被封为容妃,郭衡玉哪里敢对他发脾气? 况且,他最厌恶的也不是印天南,而是他那个堂妹——当真是丢尽了郭家的脸面! “唉,我怎么会怪印兄。”郭衡玉道,“说到底,还是我家堂妹举止不当,德行有亏。” 旁人自然纷纷点头附和。 这些官宦和世家子弟家中也有姐妹,哪一个不是循规蹈矩,谨守闺训?到了郭大娘子这个年纪,没有谁会这般一个人出来到这种酒楼馆肆,都有家中父母或兄弟陪同,更不要说这样明目张胆地表达对一个乐师的喜爱了! “各位的话,恕我不能赞同。” 郭衡玉猛地回头,见是季云起说的,吃惊道:“云起兄,你怎么……” 季云起笑道:“各位听得曲,赏得乐,怎么郭大娘子就听不得?赏不得?” 郭衡玉道:“这怎么能一样?一个女子,公然欣赏一个乐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郭大娘子欣赏这位乐师,和欣赏一幅画卷又有何不同?我看郭大娘子举止坦荡的很。率众而来,你们看是彰显豪奢,气焰嚣张,我却以为她是借此表明虽然没有父母亲眷跟随,但是这许多奴仆也足以证明她光明正大。”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对自家堂妹似乎意见极大的郭衡玉,道:“十几个人跟着,能有什么事?若有一点不当,这些奴仆首当其冲要受到家主责罚,又怎么会看着郭大娘子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印天南又饮了一杯酒,道:“季兄这话,说起来自然好听,若是令妹也这般行事,你也能这样想才好。” 喻西林心知他这是酒多了,今晚上弄得郭衡玉心中不爽,又来招惹季云起。 季云起岂是他能招惹的?那是季相之子!就算是印天南他爹总被当今圣上赞誉,可哪里及得上当朝的相爷?更何况季云起也不是一般人! 虽然喻西林与他同为明玉四秀,可总觉得季云起深不可测! 季云起却不与印天南计较,朗声笑道:“珠帘掀起,不坐于暗室,就连赐下赏钱,也与诸位听曲的同好一起公之于众,岂不是比心中喜爱却不敢明言、甚至以此为丑事的人强上许多?若我那个妹妹如同郭大娘子这般行事,坦荡磊落,我是没有二话的。” 他说到此处,突然又忍不住玩笑道:“只是我家没有那么阔绰,若是我妹妹敢打赏这许多银钱,怕是几个月都没有月例钱可以用了!” 喻西林笑道:“云起兄胸襟不可谓不大,倒让我等汗颜,来来来,咱们不提这个,且论诗酒!”说罢顺手又给印天南满上了——心中却道:这家伙还是醉死在这里比较好,千万别再说话了! …?……?… 直至深夜时分,郭衡玉才回到郭府,书童李文扶着他进了府门,又打着晃地往西院走去。 刚进西院,李文就看见二夫人扶着郑娘子站在那儿。 晚上已经很是寒凉,李氏挺着大肚子站在那儿,就算是披着一件大毛斗篷,也觉得遍体生寒,更是把李文吓得够呛,若要行礼,就没法掺着小郎君,只得微微弯了身子,道:“见过夫人。” 李氏皱眉道:“饮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个样子!郑娘子,你去厨房叫解酒的汤羹来。” 郑娘子道:“夫人且莫着急,先把小郎君扶到住处安置妥当了奴婢再去,您身边这会儿哪能离人?奴婢不放心。” 李氏心想,这黑灯瞎火的,李文又只是个书童,不是个会伺候人的,倒也离不开郑娘子,便点点头道:“去怀璞轩。” 怀璞轩是郭衡玉的住所,原本郭府地方也不多,因此这小轩之内也不过是一间卧室加一间书房。 李氏又不允郭衡玉这会儿房里有什么妖娆的丫头坏了他心性和身子,所以除了李文,只有一个小厮留这儿照看屋子,因此怀璞轩这会儿冷冷清清的。 郭衡玉被李文搀扶着送到床上,嘴里还模模糊糊地念叨。 “伤风败俗……” “辱我门楣……” “不知羞耻……” 李氏眉心一跳,道:“郑娘子去叫汤羹过来,再让人送热水来。” 等郑娘子去了,李氏便看着李文道:“怎么回事?小郎君这是和谁出去饮酒了?这又是在说谁?” 李文也不知道当不当讲,正眼神闪烁着往旁边看,就听李氏厉声道:“还不快说!” “夫人,季相家的公子过了年,就要回家潜心备考,便在仙客来设宴招待小郎君几个相熟的郎君,没想到在那儿遇到了大娘子。” “哪个大娘子?” “夫人哎,还有哪个大娘子,是东院那位呗!”李文道,“她也去了仙客来。” 李氏道:“大娘子向来行动自由,又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她越发觉得不对劲儿,道,“就算是她也去仙客来吃饭,小郎君也断不至于就不能忍到这个地步,怎么连这样的话都吐出来了?” “大娘子去那里不是为了吃饭的。”李文便将晚上酒楼里面的事儿吞吞吐吐地说了,又道,“季相家的公子涵养是一流的,不曾出言讥讽,可旁人难免说些有的没的,小郎君这一个晚上,真是……” 便是李文说不上来这个劲儿,李氏也能感受到。 自己家堂妹抛头露面地去追捧一个乐师,成何体统?世家之中哪有这样不要脸的女儿? 也难怪衡玉喝成这个样子,当时一定是难堪到了极点! 想到这里,李氏脸色阴得简直要像下暴雨,一时间又是心疼郭衡玉,又是心疼那传说中的一匣子明珠——竟然就那样随随便便地赏赐给了一个低贱的乐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神秘的客栈、地窖和空屋 “返乡不要钱吗?”郭碧玉道,“我听说各位手底下不少做工的,就算是年节的时候也不愿意回乡,宁愿在上京对付过了节再说,这会儿招用小工的地方却不多,各家各户鲜少有临近过节还破土动工的时候,所以我才要在这时候动工。一来价格不贵,二来,对这些留在上京的雇工,多少也是个补贴。” 她冷着脸道:“可有一样,你们这些监工的不能欺上瞒下地克扣银钱,监工和工头我另有一份工钱结算给你们,若是活儿干得好,还另有酬谢。要是让我知道哪位从我这里支了工钱,却不发、少发,对不住,不但你在我这儿做不成,别家也别想再揽到什么生意,你们信不信?” 在她下面立着十数个衣着还算是干净体面的人,是她找来的手底下有小工的工头儿。 这些人以为这位郭大娘子只是要从他们之中挑一个便宜的,可听这话的意思,却不像。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了一个老成持重的叫陶天佑的出来,拱手问道:“敢问郭大娘子,到底挑我们哪一家做呢?” 郭碧玉先前派出去的人陆续都传了信回来,虽然还没到年底,可大概的情况,她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上京东西南三侧的城门,除了官道,还有什么道往这边来,行商的又是运送什么货物,在何处歇脚,运送到城内东西坊市的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些,郭碧玉在她先前购置的京郊的土地里圈了十数块出来。 京郊土地里的产出与她而言,有和没有差不多,太微不足道了。 冬日里庄稼也都收了,来年还未春播,正好将这些地规整规整。 她见有人问,便道:“你们这些都要用,还只怕不够。” 别说开口问的那个中年人,在场的众人,谁不咋舌? 原先听她说“别想再揽生意”还觉得是句不自量力的玩笑话,而今谁也不敢拿大了,这位郭大娘子竟然能雇得起他们这些人同时开工,实力和背景都不可小觑! 陶天佑道:“郭大娘子,您要我们这么多人,是要修建什么?” 郭碧玉道:“盖房子啊。” 这用来盖房子的地,东西南三边各有四五块连在一起,距离官道不算远也不算近,有别的小岔路相连到主路上。 “这三处,我要修三个客栈。”郭碧玉的手迅速地在地图上点着。 “郭大娘子,这都快进京了,怎么会有人在这里落脚?”一个监工道。 “不要像上京这般讲究,你们都是出去跑过的,也见过世面,能歇脚、住宿、吃饱肚子就行,要宽敞,能放下马车、骆驼、牛车,要有放草料的地方。”郭碧玉抬眸道,“这活儿可有人接么?” 一个糙脸汉子道:“我接,我以前盖过打尖儿的客栈,知道大娘子的意思。” 他话音一落,便又有人扯了旁边比他略小的一个,开了口:“你一个人也没法做三处地方,另两处,郭大娘子就便宜我们兄弟两个得了。” 这两个是亲兄弟,做的都是这一行。 郭碧玉笑道:“行,我已经找人绘制好了图纸,稍后咱们再详谈。” 她身边的墨鸦急忙在旁边早已摊开的三个册子上分别工工整整地记下了这三人的名姓:“赵功德,朱义,朱侠。” “在每个客栈旁边我还要挖个大窖。”郭碧玉道,“这活儿谁能接?” “郭大娘子,地窖要多大?放什么?” 郭碧玉道:“各位都看见了咱们呆的这院子了吧,两个这么大的院子,从开春化冻的时候起,到入冬第一场雪,不能断了用冰,大概也就这么多。” “大娘子要做夏天的冰块生意?”另一人道,“而今这生意可不好做,做的人太多了,有的大户人家自己个儿就有冰窖。” “那没事。”郭碧玉笑道,“你们就说说谁能做就行了。” 众人商量了一下,又有三个监工被记在了本子上面。 “这几处地方。”郭碧玉伸过手,墨鸦带的一个小丫鬟名叫朱凤的,急忙将一个小轴儿递到她手里。 郭碧玉将这轴儿打开,是一个图纸,倒是简单,两横两竖的四条道,将一片地方隔成了一个井字。 “这四条路,不用修的太宽,能过最宽的马车就好。”郭碧玉道,“道路中间的这些空地,都修成房屋,要高大亮堂,窗户开在高处,在每间房屋的这里隔出一个小间。” 随着郭碧玉的手指,众人看到了那图上的一个一个不起眼的小方格子。 “不用太大,够摆一床一桌就行。” “整个这块地方都要围起来,院墙要高。” 众人面面相觑,谁家房子这么修啊?这还能住人吗? “郭大娘子,三个地方,都是一样的盖法?” “是啊!” 虽然这些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主顾出钱,主顾说盖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啊!况且这又没有什么可犯难的,一个空房子,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等众人都将这些活儿分了,郭碧玉才道:“绘制这些图纸的师傅们都会在那里呆着,砖石木料已经核好了,早已经运了过去,各位先差使小工们把临时住的棚子搭起来。盖房子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师傅们,也可以来这里找我,我若不在,便找这里的管家。” 拉拉杂杂,从给小工多少银钱说起,到这些工头儿们签了契,竟然过了大半日。 郭碧玉看着这些工头们都散了,才道:“这地方以后要用起来,肯定是缺人,但是这些田里原本都是有佃户的,既然咱们不雇他们种地了,倒可以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到咱们这地方做工。” “有钱谁不愿意?”墨鸦道,“况且大娘子这活计看起来要比种地轻省多了。” 郭碧玉摇摇头道:“那可未必,真的出了事儿,他们可是要担着的。你们去提前问问,有愿意的就雇下来,若还是愿意种地,我这儿每个地方都留了一处空地,专门要种牛马能食用的草,虽然打不出粮食来,可也是有银钱的。” 下面站了六个衣着干净的仆役,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郭大娘子,仿佛这样能帮他们牢记大娘子的每一句话。 “记住,不可以仗势欺人、耀武扬威的。”郭碧玉肃声警告道。 其中一个摇头道:“大娘子放心,咱们原本也是穷人,哪能做出来这样的事?” 这几个是之前筛剩下的奴仆,郭管事帮忙品过,识字的不多,也不够灵动,可都是老实人,用是可以用的。 郭碧玉看他们神情认真,便点了点头:“你们也不必羡慕和嫉妒早先被我挑走了去做事的人,在这三个地方,我最需要老实本分、认真肯干的人,说到底要让我觉得你们‘可靠’、‘实诚’,以后便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这六个人脸上都露出喜色来,整齐划一地重重鞠躬道:“多谢大娘子!” 等这些人都走了,郭碧玉又道:“墨鸦,把账本儿拿过来。” 墨鸦道:“大娘子,您不饿啊!郭妈那饭菜都热了好几次了,刚才您没看见,她在门外面冲我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怕您饿出毛病来!我可不敢再给您账本了。” “行行行。”郭碧玉可不跟这丫头犟,笑道,“赶紧让郭妈把东西摆上来,咱们去饭厅。” 郭妈看着郭碧玉吃饭,眼睛简直眯成了一条缝儿。 “看着大娘子胃口好,老奴就放心了!” 郭碧玉将汤饮完,朱凤伺候着她漱口擦嘴,墨鸦在旁边撇嘴道:“这几日大娘子倒尽了胃口,倒是在郭妈这里用的还多些。” 郭妈立刻瞪着眼睛道:“怎么回事?谁惹大娘子不高兴了?” 郭碧玉斥责墨鸦道:“你怎么跟黄鹂一样碎嘴,平白叫郭妈担心。”又转头向郭妈道,“没什么事儿,还不是二婶母那边,见不得我总往外面跑,这几天逮着我就要拉着我不阴不阳地说半天。” 墨鸦道:“郭妈您知道,二夫人这孩子没多少时间就要生了,大娘子又不好惹她生气,万一出了什么事反倒要赖咱们。” 光是李氏,忍忍也就过去了,郭碧玉懒得和二婶母纠缠。 问题是还有别人啊! 她二妹妹郭美玉,也是没事便过来,虽然不像她娘亲那样长篇大论,可总是想从她这儿知道她都出去干嘛了,一副“大姐姐我都知道了你就实说了得了”的神秘模样。 还有她那个堂哥郭衡玉,一见到她,仿佛就跟她欠了他几百万钱一样,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每每就拦下她带着厌恶的表情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要“谨守闺秀”啦,“女儿家名声不可有瑕疵”啦,“不可奢靡成性”啦,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 因此这几天郭碧玉被轮番轰炸的十分辛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几过家门而不入 在外面劳累了一天,实则对于郭碧玉的心情却是一种放松。 对比起哪怕她努力经营也仍然处处受限的郭府,外面的风都是自由的。 想到京郊的地有了些进展,规划也还算满意,她嘴角微微弯起,倚在软乎乎的靠枕上,随着马车前行,眼眸渐渐地合起来,竟然睡着了。 等她睁开眼睛,透过车窗感到天色微暗,墨鸦急忙道:“大娘子醒了?” 郭碧玉觉得这一觉睡的舒坦,点点头道:“这是到哪儿了?” 朱凤掩着嘴笑道:“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姑娘就睡着了,墨鸦姐姐心疼您,叫老胡在郭府外面兜圈儿呢,说是什么时候姑娘自己个儿醒了,什么时候再停。” 倒也是,这段儿从通善坊私宅到郭府的路也不长,郭碧玉在车里,也没外人,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道:“回府吧。” 她在外面兜圈,把郭仪气坏了。 郭仪这阵子官务繁忙,但是郭碧玉的事儿一直在他心里放着呢,在他看来,他兄长家的这个女儿简直无法无天!正如郭衡玉前几天跟他说的一样,若是再不加约束,等闯出什么祸事来,岂不是拖累了他? 因此,趁着今日休沐,郭仪是打算把郭碧玉叫过来好好训教一番的。 没想到郭碧玉一大早便出去了! 想到一个小娘子,不是今个儿到坊市,就是明日到店铺,全无大家闺秀的模样,郭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傍晚,怒火已经到了顶点,正在清濯堂中背着手打转转,就听到手底下的小厮一溜烟跑进来道:“回禀郎君,大娘子的车到了门口了。” 郭仪严肃道:“等她下了车,让她过来找我。” 那小厮应了一声,急忙又往门口跑去传话。 结果怎么样?郭碧玉那马车压根没在郭府门口停,又被车夫赶着跑远了! 小厮呆愣了一会儿,只得垂头丧气地去回禀郭仪:“大娘子的车没在门口停,不知道又去哪儿了。” 把个郭仪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道:“再去盯着。” 郭碧玉在车里睡着呢,车子兜圈,她也不知道啊,等醒了,这才在门口下车。 她兜了几圈,郭仪就翻来覆去的听到小厮禀告了几回。 他心情能好么? 郭碧玉正要回东院,就看见一个小厮过来道:“大娘子,郎君请你过去。”顿时她心情也不怎么好了。 这小厮是西院的,他说的郎君,就是她二叔了。 等将近一个时辰之后,郭碧玉回到玉锦阁的时候,脸色铁青,双拳紧握。 黄鹂看见郭碧玉,脆声说了一句“大娘子回来了”便觉出不对劲来,对着郭碧玉身后头跟着的墨鸦直使眼色,墨鸦便摇摇头,手指头比了个“二”。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不用遮遮掩掩的,我被我二叔叫了过去,劈头盖脸好一顿训!” 郭仪是郭皋的亲弟弟,郭碧玉的亲二叔。 正因为如此,郭碧玉还当真不能顶撞他,不像郭衡玉她可以直接怼回去,二婶李氏她可以不理睬,转身就走。 唯有郭仪训话,她不敢。 因为郭皋太拿他这个弟弟当个宝了,不会允许她有任何不敬的地方。 郭仪拉拉杂杂地从那一匣珍珠讲到她最近赏赐的银钱,从她每每总往坊市那边跑讲到她每个月两次去追捧乐师,各种难听的罪名都压了过来。 这哪里是要训教她! 这是要逼死她!仿佛是要让她自己意识到她罪大恶极,哪怕是死了都不能挽回郭府颜面的事! 各种大道理缠缠绕绕,现在都还在郭碧玉耳边“嗡嗡嗡”地响。 最让郭碧玉不能忍的,是郭仪最后又讲到她爹爹和娘亲身上,言语中更是满溢着对兄长行商的“自责”——为了报答兄长的大恩,他这个清流、京官甘愿与兄长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种自我感觉太好的“高风亮节”,简直要把郭碧玉给恶心吐了! 这训挨的,对于郭碧玉而来,实在是委屈和压抑。 黄鹂听她说话的声音都颤了,显然是气到了极点,急忙道:“大娘子若是把自己个儿给气病了,岂不是正遂了那边的心意?” 郭碧玉哼了一声,道:“我不气,我偏要好好的。晚上从小厨房叫点好东西给我补补。” “这才对嘛。” 郭碧玉这屋子里,除了雀儿没心没肺以外,没有傻的。 所以郭碧玉到底因为什么挨训,众人也心知肚明,不外乎就是因为那么点破事。 黄鹂去小厨房拿晚饭,锦鹮道:“大娘子别计较,那边纯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每到吃饭的时候,雀儿是必定在的,听了这话,直愣愣地道:“锦鹮说二郎君是狗拿耗子,他是狗,把我们大娘子比做什么了?” 郭碧玉刚接过青燕递过来的红枣茶抿了一口,“噗”地一下就喷了出来,青燕急忙帮她擦拭衣衫,回头道:“雀儿你这口没遮拦的,小心二郎君知道了,打不死你。” 雀儿耸了耸肩。 有了这群丫头打趣,郭碧玉心情总算缓了过来,便道:“聚时珍的云裳阁和撷星阁两个分号什么时候开张,可定下来了?” 墨鸦道:“刚才玉鸢递了信儿过来,说是这个月的二十八。” “衣服首饰可送过来了?” “还不曾,大概因为是新开张,总要挑些极为亮眼的才好送来给大娘子吧。” 郭碧玉点点头:“你吩咐下去,今年照旧是腊月初就会帐,东西坊市的铺子租金分别入账,四季别院的单独入账,月圆南货铺那边你不用管,自有傅掌柜跟那几家店结算。” “是。” “仁济药堂那边……”郭碧玉沉思道,“先前也说过,他们那批不小心进的过期药材我们要了,他们若是还有已经过期了的药材,我们愿意出原价两成的银钱购入,这价钱就从租金里面扣。” 墨鸦向来只管答应,不问为什么,青燕却好奇道:“大娘子,咱们要过期的药材干嘛,再便宜,可也没人买啊!” “我有用。”郭碧玉道,“虽然时间长了,药效不大,可总比干草枯枝好。” 她又道:“四季别院那边,你让郭二武来一趟,我有事要交代他。” 墨鸦愣了一下,道:“二郎君刚训了您,保不准要派人看着您。” 这一点郭碧玉倒没有想到,便道:“你先让郭二武后个儿去通善坊宅子里等我,我若不到,也总能派一个人去。他只要不能亲自盯着我,我就能出门。” 还没等到郭碧玉出门,她经过一个晚上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几乎炸了。 第二天早上,郭老夫人把她叫过去了。 郭碧玉心里这个气啊!当真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还知道把祖母拉出来一起教训她了! 祖母,她就更不能顶撞了。 幸而郭老太太倒没多说她出门到处走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只是郭碧玉花的钱,她心疼啊! 说实话,郭老太太这一阵子不是没听到风言风语,可先是李氏说,昨个儿晚上,二郎郭仪过来松鹤堂,没说几句话,沉着脸说什么她把郭碧玉惯坏了,郭老太太才着了慌。 因此今天早上急忙将郭碧玉叫了过来。 “碧玉,你跟奶奶说,那什么明珠、银钱,都是真的?” 郭碧玉心里气得直抖,脸上却还含着笑意,不在乎地道:“是,奶奶都知道了?” “你这孩子……”郭老太太也有些生气,直摇头道,“你这是糟践东西啊!赚点钱容易吗?哪禁得起你这样败坏!” 郭碧玉笑道:“奶奶,对于旁人,赚钱不容易,但是对孙女来说,赚钱可太容易了。” “瞎说,你哪里会赚钱!还不都是你爹爹东奔西跑辛辛苦苦赚来的!” 郭碧玉眨着眼睛道:“爹爹赚得钱不就是我的?再说了,东西白扔了,才叫糟践,可我是送人了,我心里高兴,那怎么能叫糟践?” “怎么能那样就随便送了人?”郭老太太着急地道,“那和白扔不是一回事?” 郭碧玉脸色沉了下来。 “孙女儿不过是送了一匣明珠,和不到十缗钱,这府里,有人白扔出去的东西何止孙女儿这点东西的百倍千倍,奶奶做什么只说孙女儿?”她瘪了瘪嘴,讽刺地笑了一声,“果然奶奶只向着二叔。” 郭老太太还以为是郭碧玉娇纵惯了发脾气呢,她心里也有些不高兴,觉得郭碧玉的确是被惯坏了,小小年纪这样挥霍,可怎么好?便道:“你怎么又扯到你二叔,你二叔有俸禄在,再说了,你二叔什么时候白扔过东西?” 郭碧玉冷笑起来。 原本她宁愿郭老太太糊里糊涂地过点安生日子,什么都别管,可是今个儿早上,如果不见点真章,奶奶还真以为是二叔奉养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到底谁才是败家子儿? 还不等郭老太太说话,郭碧玉大声道:“墨鸦,把本子拿过来!” 她把本子拿到手里,放到郭老太太面前,哗啦啦地翻了过去。 “奶奶可看见上面了?几十页上密密麻麻记的东西,都是二叔从我们东院的库房里支取的!我给奶奶念一段儿听听?” 不管郭老太太爱不爱听,反正郭碧玉开始念了。 一打头,就是郭皋和费氏最初来上京的时候拿去给郭仪随礼的物件,郭碧玉印象可深着呢! “太极琉璃盏一抬,奶奶您没见过,可不是你面前的这种碟啊盏的,是一整块琉璃,天然有太极图案,有你后院那口大缸的缸口那么大。二叔说有个什么梁大人过寿,他要随份子,这么一样宝贝就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从东院库房抬走了。” “琉璃狮子滚绣球一对儿,这物件我也只见过一眼,翠色的琉璃狮子,有我爹的拳头那么大,雕的栩栩如生的,巧的是狮子脚底下的绣球偏偏是天生红色的。这对儿狮子被二婶拿去了,至于二婶有什么人要送,孙女那会儿年纪还小,也不懂。” “山水四扇屏一幅,是大理石的,后头的纹路就是山水,用小叶紫檀木镶边儿,也是被二叔拿走了。” “玉石牡丹一盆,这可不是一般的玉石,紫玉玉石仿着葛巾紫的牡丹雕刻的,叶是叶儿花是花儿的,别提多精神了,这么大一盆。”郭碧玉张开胳膊,道,“也是被二叔看中了,然后就说哪个上司对玉器多有钻研,便抬走了,恐怕这会儿都摆在人家府里好几年了。” “金丝佛经一部……” “孔雀石头面一套……” 郭碧玉直把老太太说的冒汗,再一看,说了这么半天,两页都还没念完! “你、你二叔……要了这、这么多东西?” 郭碧玉将本子递到墨鸦手里,淡淡地道:“祖母,您今个儿早上来找我,孙女也知道迟早有这么一趟,就算是您没这个心思,背不住总有人轮番在您跟前儿嚼蛆。” 郭老太太老脸微红,常妈急忙打圆场道:“不过是他们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提了几句,老太太也是怕……” “怕什么?”郭碧玉不下这个台阶! “比起孙女赏人的这几个钱,二叔从东院拿的东西何止千倍万倍!祖母既然说他有俸禄,为何不自己去买?却将长房当成了他们二房的库房、聚宝盆,想拿就拿,想送就送,他训教孙女不知道爹娘奔波辛苦,他可想过他的兄长为了供他做官付出的牺牲与心血?他而今已经做了官,成家立业,为何还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粘在我爹娘身上吸血?” 郭碧玉突然“咯咯”冷笑了几声,两线白牙在红唇之中微微闪现,森森然地道:“孙女儿还说轻了,二叔不是吸血,是在一口口吃长房的肉!” 郭老太太和常妈忍不住对视一眼,原本是有些羞愧,而今还有点害怕和心虚。 “我是长房正儿八经的嫡女,花我自己爹娘的钱,反而像是从二叔口袋里掏钱一样!祖母,我今天说什么也要跟您掰扯清楚了,二房,想着将长房所有的财产都装进自己个儿口袋里呢!不然,孙女儿花钱,二房的这些人怎么心疼的和割了他一块肉一样?” “这……不至于吧……” “祖母说我是白扔,难道二叔就不是白扔?二婶就不是白扔?他们不想着拿了多少,又送出去多少,话倒说的好听,这个上司,那个同僚,乱七八糟的世家夫人,都说是对他仕途有帮助。可现如今侍郎做了几年了?可有过一点点用处?孙女儿想也知道,以后八成还是要我爹爹拿钱帮他砸上去,他倒得了个清廉名声——那可都是用长房的血汗换来的!” 郭碧玉颤声道:“祖母,同样是您的子孙后代,二叔往外这样送东西,您便不言语!反来说孙女儿乱花钱!同样是孙女儿,难道二妹妹比我花的少?天天出去和那群娘子们,今天诗会,明天赴宴,哪次出去不要花钱?难道二妹妹花钱就是该当?我就是乱花?” “你这孩子,我又没这么说……我就是问问……”郭老太太道。 常妈急忙道:“大娘子坐着消消气,别把自己个儿气坏了。” 郭碧玉带着鼻音道:“我不是气祖母,祖母好好想想,从我爹爹到娘亲,再到孙女和良玉,谁过来看祖母的时候嚼舌说西院的不是?一让再让,结果是这样的……让人心寒。” 人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可眼见得郭仪和郭皋渐行渐远,郭老太太也苦恼起来。 她知道大郎厚道,可是讲真的,也禁不起二郎那边三番五次的找不对付。 想到这里,她又怪自己蠢,怎么就又信了二房的话? 再说了,大郎小时候过得苦,所以娇养着碧玉这个孩子,一匣子明珠又算什么?左右是大郎愿意。 郭碧玉道:“奶奶您也别难过,说实在的,我就是厌烦他们搅乱您清静,总要借着您的势来压我,奶奶,您说您,干嘛总中招啊!” 等郭碧玉走了,郭老太太才长叹了一口气。 “常妈……” “老太太……” 她和常妈竟然同时开口了。 “常妈,你要说什么,你先说。” “老太太,奴婢是在想大娘子手里那个本子……那是真的?二郎君他……” 郭老太太其实想说的也是这个事儿。 她一直以来不管这些事,可是今天借着郭碧玉这件事,反倒揭开了来,才知道二郎郭仪竟然一直在从东院里拿东西!而且听起来都老值钱了! “常妈,之前商定的事,你也知道,二郎原本就从聚时珍里有分红的,什么都不做,就白拿两成,因为李氏管家,所以我那一成也是并给了李氏,他们现如今算是手里握着三成的分红,怎么还要从长房拿东西……” 郭老太太是真的伤心了,双目有些潮湿,便拿帕子按了按,道:“碧玉说的一点儿也不差,这是把长房往死里吸血啊——大郎夫妻,一年到头在外面跑,连自己的子女都顾不上……” 常妈端了茶盏过来,道:“哎,老太太这是真伤心了,老奴也不劝了,不然便违心了。弟弟靠着兄长,依仗惯了,这也无妨,可大娘子被大郎夫妻留在上京,还不是因为大郎对二郎信得过?可二郎对大娘子未免太过苛责,不是老奴乱嚼舌根,西院上下,长辈没有对大娘子关爱有加的,平辈儿也不曾把大娘子当成姐妹看待,谁都能来踩一脚。” 郭老太太道:“幸而碧玉是个爽快的,若是个闷葫芦,岂不是要憋屈死我都不知道?” “老奴也觉着大娘子性子好。”常妈安慰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从不瞎说,别看是个女儿家,心胸大着呢!”说到这里常妈笑道,“老太太您这都冤枉大娘子多少次了,可一说开了,大娘子还是跟您最亲。你看着吧,明个儿肯定还带着您爱吃的过来看您。” 郭碧玉自然不会和祖母结仇。 在她看来,祖母也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老太太,懂得不多,跟着瞎操心。 可就是瞎操心,毕竟也是为了她好,她又不是不懂好歹的人。 但是有的人“操心”,她可不能容! 她上了玉锦阁的二楼,反而是满脸笑意。 “既然二叔愿意操心,那么就让他多操心操心。墨鸦,去把这几年的帐都拿过来。” 李氏管理中馈有两套账。 一套面上的假账,这个就被她放在明里,容易看到。 一套内里的实账,实账并不那么容易弄到手——想也知道,这账上有鬼,她还不捂得死死地? 可在郭碧玉这里,不过是七个字: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没有从西院那边下手,费劲,她直接从采买那里下手了。 日常吃喝用度李氏又不能自己个儿造出来,总要跟人买,郭碧玉直接砸了钱,将这些李氏寻常光顾的这些店铺,什么米铺油铺布料铺子,都买通了。 就一个要求,实际多少价格卖给郭府夫人的,按月统计好了,交给她手下的小厮。 而郭仪和李氏从东院拿走的东西,都有记录,就在郭碧玉给郭老太太按行念的那个本子上,上面都有这两位的印鉴,赖是赖不掉。 郭碧玉倒要看看,他们撇出去这么多东西,收回来多少——要知道,礼尚往来,这是大家都懂的。就拿做寿来说,今个儿你送出去一件礼物,对方可得记下来,回头等自家做寿了,人家便会酌情挑一个差不多的再送回来。 当初郭仪和李氏说的好啊,这东西算是郭家送出去的,同时代表郭皋、郭仪,所以不曾跟他们计算过银钱,那么回来的东西若是价值上是远远少于送出去的物件,就有问题了。 是他们自己直接送入了西院的私库了呢,还是压根儿就没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欲擒故纵 郭碧玉一双玉手往本子上一按:“这里面的东西大多贵重,我亲自来算,玉平,你去聚时珍跟冉掌柜说,我明个儿会过去,让谭老先生在那里等我,帮我掌掌眼、估估价。” “墨鸦,你把中馈的整理清楚。玉勇,你带着七八个人,去东坊各个店铺里打听,看我那个二叔有没有以郭府的名义在外面挂账,尤其是酒楼。” 玉勇道:“西坊那边?” “他是个体面人,怎么会去西坊?”郭碧玉道,“不必去那边。” 青燕和黄鹂在旁边听着,对视了一眼。 大娘子,是真的被西院给惹毛了。 …?……?… 什么事情,都怕一个查。 郭碧玉手下的人都被她调理几年了,做起事来,那叫一个麻利!不过四五天的功夫,陆陆续续郭碧玉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变成了一本本记录的又清晰、又整齐的账本。 可也是,这会儿她手底下的人都知道努力表现,说不定能被大娘子派出去到店铺里当差,以后也做个掌柜的那该有多美?因此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似地,特别用心。 郭碧玉将这些账本都翻看完了。 就算是她心里有准备,也不免骂了声娘! 若是把郭府当成一国,那二房简直就是国之巨蠹了! 不但贪,而且蠢! 这些年,李氏当真是没有一处不刮油,可弄来弄去,也不过才占了几千缗钱的便宜,她知不知道郭仪和她送出去的那些有去无回的珍贵物件儿,一件都值几百几千缗? 郭碧玉恨得牙痒痒,可她恨没有用,如果不能将郭皋说服,以后还是会天长日久的做二房随取随用的“库房”。 她在玉锦阁里绕着圈子走来走去的想,到底也没有想出来什么好办法,她总觉得将这些查清楚了的账本就这样公之于众,起不到太大的效用。 以郭老太太的性格,肯定会生气,一生气说不定不让李氏主持中馈了,换成费氏,费氏又没有功夫,十有八九就会落到她的头上。 开什么玩笑,她郭大娘子现在也是东西两市响当当的人物,光是一个月进账的都不止千缗,怎么能耗费时间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而那些被二房抬走的价值不菲的宝贝,指不定二叔花言巧语说一说,她祖母一发话,就抹了……不行,郭碧玉眼珠子转了转,道:“青燕,磨墨,我要写信。” 青燕磨好了墨,替郭碧玉将纸张摊好压住,就听楼下黄鹂道:“大娘子,聚时珍的衣服首饰送过来了。” 郭碧玉便在楼上道:“请二妹妹过来一趟。” 黄鹂在楼下黑着脸道:“怎么又叫她来?奴婢不干。” 青燕便走到楼梯那里往下看,道:“大娘子把你惯的,叫你去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快去。” 郭碧玉将笔放下,道:“收拾干净。”便往下面走去。 没多会儿,郭美玉就带着莳花过来了,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心情极好,道:“大姐姐,叫我来是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请你过来了?”郭碧玉拉着她进了内室,道,“说说话解解闷呗!可我话说在前头,我已经被二叔二婶还有堂兄好一顿训了,你可别再跟我唧唧歪歪的提。” 郭美玉樱唇弯起,“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不提啊,咱们都是女儿家,我懂大姐姐的心思。”说完了还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你懂什么……郭碧玉有些无语。 如果郭美玉仍然向以前那样,态度庄肃、义正言辞的把她训一顿,起码她这个人还算是“真”,而今郭碧玉听了这句话,越发觉得,眼前这个二妹妹和前世她记忆里的那个判若两人。 郭美玉犹然兴奋不已。 “大姐姐,我不告诉别人,你跟我说说,那个你赏了一匣珍珠的乐师,生得好看吗?” 郭碧玉嘴角抽了抽,心道:好不好看,干你什么事啊?你这是要推波助澜么? “唉。”郭美玉突然作出了一副惆怅的样子,走到窗边,幽幽地道,“大姐姐真是有勇气,其实我很羡慕和钦佩大姐姐呢……也不是谁都能遇到一个心上人……有的时候穷其一生,也……”说到这里,她眼中滚下了泪滴。 哟哟哟哟哟!郭碧玉急忙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茶还不算,又含了一粒梅子,不然她怕她自己会忍不住开口说:“装,接着装。” 她就纳闷了,二妹妹知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这是在怂恿她“勇敢地继续下去”? 就算她是一个商户女,也知道与外男私自定情的严重性!二妹妹会不知道? 想也知道,二妹妹这样说,完全是在等待着有一天事情终于闹大了,她郭碧玉会身败名裂,这样还怎么能嫁给安子鹤呢? 郭碧玉的后脊梁起了一阵凉气,透过茶杯中的热气,审视着郭美玉。 有个事情,其实她一直在回避。 前世,二妹妹是不是也喜欢极了安子鹤? 郭碧玉记不住了。 上一辈子她和郭美玉几乎同入同出,亲密的如同亲生姐妹,她只记得知道安子鹤要娶她时,二妹妹有细致体贴的给她讲进了侯府以后要注意什么,也记得出事了以后二妹妹不得不代嫁,还哭的稀里哗啦的。 她以为二妹妹是不愿意的。 郭碧玉默默地递过去一条帕子,道:“二妹妹真是多愁善感,我都还没愁呢。”她站起来,道,“原本找你过来是有高兴事儿,怎么反而还把二妹妹弄哭了?这可是我的罪过了!黄鹂,雀儿,把东西拿进来!” 郭美玉泪眼婆娑地看着黄鹂将几件衣裳挂好,雀儿则是将手里那个沉甸甸的首饰匣子放在了妆台上,两个人退了下去,郭美玉才道:“大姐姐这是……” “上次我把借给你的衣裳首饰都拿了回来,你肯定以为是我跟你生气呢吧!我是做姐姐的,怎么会那么小心眼儿?实在是那批东西你借的时间太久了。” 旧事重提,郭美玉脸上当然不好看。 “那式样早都旧了。”郭碧玉道,“偏你自己个儿还不觉得!我一着急,便让丫鬟都要了回来。” 她站起来,拿起一件白色棉绸襦裙道:“这料子看起来普通,可却是夹着夜光丝的,又顺又滑,里面夹了棉,却又不像寻常棉裙那样窝窝囊囊的。” 这衣服往郭美玉身上一比,她就在镜子里看见这衣裳的样式。 齐胸的地方别出心裁地绣了一溜儿金蕊红梅,大大小小,错落有致,一下子便将这裙子衬托的仙气中有带着几许喜庆的意味。 郭美玉忙将这衣裳推开。 她脸色通红,咬着嘴唇,十分有骨气地道:“我可不敢再借大姐姐的衣裳穿,我自己有。” 李氏也没少给郭美玉悄悄地多做衣裳,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用料明明也很昂贵,偏偏就是少了那股聚时珍的别致劲儿。 因此郭美玉连出去赴宴的次数都比早先少了很多,尤其是入冬以来,新衣服一个赛一个的臃肿,她干脆称了病,再也不出门了。 而今郭碧玉拿了这么几套出来,郭美玉心里怎么能不心痒难耐。 可心痒归心痒,她可还记着早先黄鹂和雀儿去裁玉阁把东西大包小裹扛出来的事儿。 郭碧玉也不劝她,自顾自地打开了妆匣,“啧啧”了两声,道:“果然是上好的红宝头面,做工也精巧得很,我都忍不住要自己留下了,特别抬人气色呢!” 一到了冬天,郭美玉其实特别怕冷,脸色也常常是苍白的,显得气色不好,听郭碧玉这样说,没忍住,往那匣子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便移不开眼了。 果然是一套上好的头面,而且专门和刚才的衣服配着穿的,五六朵金丝梅花镶着红宝石,搭着绞丝金的颈圈儿,还有一对小小的耳铛,自然也做成了红梅的形状,最漂亮的是头饰,如同两枝梅花弯折成两个圈,上面星星点点的缀满了梅花,像她这样的年纪,梳着双环髻戴上这个最合适不过。 “二妹妹怕是还不知道吧?聚时珍衣裳首饰卖的好,以前的店铺地方已经不够用了,专门设了叫云裳阁和撷星阁的分店,售卖娘子们的穿戴,而今拿给二妹妹看的,可都是时下最新的样式。” 郭碧玉手里正拿着另一套华服,不消说,也极是精巧,比刚才这套金蕊红梅的更漂亮。 她喟叹道:“二妹妹真的怪我了?那我只好叫人再送回去了……”她作势要喊黄鹂和雀儿,郭美玉急忙道:“大姐姐……我……” “就算是二妹妹生气,可说实在的,咱们是什么样儿的关系?”郭碧玉道,“莫不是二妹妹要生姐姐一辈子的气了?” 郭美玉实在是丢不下这个脸面,可眼睛却粘在了那些衣服首饰上。 正这会儿青燕在外面喊:“大娘子,玉刚那边有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郭美玉总算又能出门了 郭美玉看郭碧玉急匆匆地出了屋,才微皱着眉头道:“你说……大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莳花便笑道:“二娘子是难得糊涂一回,您刚进门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大娘子在外头追捧一个乐师,这样的丑事,整个郭府谁不非议?只有二娘子厚道良善,不但不跟着旁人一块儿贬斥她,反而还十分同情大娘子——看样子大娘子是把您当成一个助力呢,不然怎么突然转了性儿?” 郭美玉一寻思,莳花说的是有些道理。 “八成啊,以后还指望着您替她说话呢!二娘子,您就收下,穿个几次,就还回来,这样也不算承了她的大情。” 郭美玉嘴角扬了起来,莲步轻移,拿起了妆匣中的一支白玉凤首牡丹簪,插在了乌发间,又拿起来一件雪貂滚边的白色锦裙往身上比了比,道:“你替我记着,上身一次便送回来。” “是。” 玉刚找郭碧玉是例行汇报扬羽的事儿。 “大娘子,您再派个人手给小的啊,小的这忙不过来了。”玉刚喊苦道。 墨鸦瞥了他一眼,道:“原本玉刚是半个月回一次扬小郎的境况,现在他挂在齐班主的班里,您不放心,三天就要玉刚回一次,玉刚还要看着那三处的修建情况,是有些忙不过来。” 玉刚便冲着墨鸦使了个感激的颜色。 郭碧玉只装作没看见,笑道:“你先说说扬羽这几天怎么样。” “齐班主那边还是照旧,偶尔有些场面需要扬小郎出席,没有什么大事。”玉刚知道这样远远不够,又道,“还有一样,小的觉得应该跟大娘子说一声。” “嗯?”郭碧玉正要喝茶,闻言微顿了一下。 “扬小郎把家中的院子修整了一回,比早先干净整齐多了,有了个家的模样儿。” “那有什么用?”郭碧玉淡淡地道,“扬十指撒一次酒疯,又给砸的稀巴烂。” 在郭碧玉看来,最好扬羽也别住在那个地方了,想要住哪里,跟她说一声便是。 可到底人家是父子,她再怎么着,也不能够阻止扬羽孝顺是不是? 玉刚笑道:“大娘子这回可说差了。自从扬小郎有了些小小的名气、又花钱拾掇了院子以后,不知怎么回事儿,扬十指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收拾的怪干净体面的,喝酒还是喝,只是不太酗酒了,平日里对扬羽也和颜悦色的,有时候还烧饭等扬羽回来吃呢!” 郭碧玉心中警铃大震!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她道:“我专门给你派个人,不用干别的,就盯着扬十指这边。看他平时都跟什么人接触来往,扬小郎不在家的时候更要给我警觉些。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扬十指不对劲儿。” 上次就是扬十指差点把扬羽给卖了,这回更要提防,郭碧玉道:“你跟扬小郎说,他的身契不要存在家里,如果没有地方放,交给我,我替他保管。” 眼下扬十指没有什么动作,倒不好就认定了他要出什么幺蛾子,因此也不好提前叫扬羽警觉,郭碧玉皱着眉头道:“仔细些,我再多派你一个人,两个人换着,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每天回来报给我情况。” 墨鸦站在郭碧玉的身后,忍不住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大娘子这是有多放不下扬小郎啊!原先是半个月一次,后来是十天,前不久才改成三日一报,今天干脆改成一日了! 她往外面送玉刚,边走边嘱咐道:“你可看见了,扬小郎在大娘子心里头有多重,大娘子派过去的人你要敲打提点,别轻忽了这个差事,也要警告他们收敛着些,别张张扬扬的往外面说。” 玉刚道:“这个我知道,碍着大娘子名声哩。” 墨鸦便停了脚步,道:“说你傻,你还不信。大娘子是在意旁人说三道四的人?大娘子在意的只有这位扬小郎,你们把盯着人家看的事儿都张扬出去了,万一扬十指有了防备,对差事不利。” 玉刚点点头,冲着墨鸦施了一个大礼,道:“多谢墨鸦姐姐提点我,我懂了,回头买花谢谢姐姐。” 墨鸦轻哧了一声:“大娘子什么好物件不赏给我们戴?你且留着你那几个钱吧!”这才回身走了。 青燕、黄鹂和雀儿在玉锦阁廊下头站着,见郭碧玉从偏房那边过来,雀儿抢着道:“大娘子,二娘子走啦,还把那些衣服都带走了。” 郭碧玉笑了一下,道:“知道了。” 她就是怕郭美玉抹不开脸,特意给她留个空儿。 果然,青燕柔声道:“按着大娘子的吩咐,看着差不多半刻钟了,奴婢便进去说下人们不省事,大娘子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叫二娘子把衣裳首饰都拿走了。” 雀儿便“哇哇”地喊起来:“原来是你叫她们拿走的!为什么还要给她衣服穿啊!” 郭碧玉笑道:“你们放心吧,这次她必定会主动还的,都不用咱们催。” 青燕道:“二娘子也是这么说,说也不好借去太久,回头陆续就还回来。” 黄鹂撅嘴道:“就算是她还回来,奴婢也不懂,干嘛大娘子要对她那么好?” 郭碧玉神秘兮兮地道:“你们要是都能懂,那二妹妹岂不是也就懂了?你们少抱怨,就只当是我感谢她这次没跟着二叔他们一起来腻歪我就行了。” …?……?… 郭美玉抚摸着放在衣柜里的几件衣服,原本杜家娘子请她过府小聚,她打算推掉的。 她记得杜家娘子每次都对她的衣品赞不绝口来的,她家境又优渥,因此每次看到郭美玉穿什么,心一热便也去买,结果因为杜娘子微胖,每每上了身都让人心里发笑,小娘子们看在眼里,却还不得不恭维她。 浣琴道:“二娘子今个儿穿哪一套?” 郭美玉道:“那套绯红的吧。” 她很少穿大红大绿的衣服,可既然开口了,浣琴也不敢质疑,便帮她换上了。 镜子里的小娘子一身绯红冬装,黑色的貂毛在衣襟处滚了一道云朵纹路的纤细滚边儿,不为了保暖,纯粹为了好看别致,腰身处也掐的恰到好处,一点儿也不显得臃肿。穿在身上,虽然红色张扬,可又有股优雅庄重的韵味。 浣琴“啧啧”赞道:“二娘子好像又长高了些,您眼光也好,这身衣服真是压人。” 郭美玉有些嫌弃地道:“我这几天脸色不好,恰需要这衣服抬一抬气色。其实我不喜欢这样张扬的衣服,等过了今日,就还回去吧。” 话虽然这样说,郭美玉心中却十分满意,待等下了车,被杜家的丫鬟迎了进去,扫了一眼眼前的众家娘子们,心里更是有一股抑制不住的优越感。 果然杜娘子又是一幅啧啧称羡的模样凑了过来,双目发亮道:“许久都没有见到郭二娘子了,近来可好?” “劳杜娘子记挂,秋末冬初那会儿感染了风寒,所以都不曾出来与各位姐妹走动,现在大好了。” 旁边王二娘子道:“我看你下巴都尖了,怪可怜见的,不来和我们做耍子也没人会怪你,还是好好养病、调理身子要紧。” 郭美玉嫣然一笑道:“好姐姐,可是我在家里坐不住啊,闷死了……你也知道我那个姐姐,诗文书画一概不会,我和她说不到一起去。” 众娘子难免都目露同情之色,李三娘道:“可怜你和那样的人在一个屋檐下过活。”她拉住郭美玉,悄声道,“你那位堂姐,到底怎么回事?上京风言风语的可都传遍了,虽然有的人只知道是个姓郭的娘子,可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你家那个了。” 郭美玉脸色微红,双目似乎要流出眼泪来,低头道:“姐姐可莫要问了。” “也是。”李三娘同情地道,“那种事,不该咱们问,听一听都觉得脏了耳朵。” 这会儿薛五娘过来,揽住郭美玉道:“听你说每次你要出来,你那位堂姐都要死皮赖脸的想着你一起来,还好你是个拎得清的,拒绝了她,不然让她混进来,再出了这样的事儿,让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世家贵女、宦门千金?” 郭美玉吸了吸鼻子,强笑道:“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和各位见面,怎么提这些扫兴的事儿?今个儿轮到杜娘子做东办诗宴,若是我猜的不错,破题的东西肯定是好吃的。” 杜娘子笑道:“就你聪明,我叫人弄了些鹿肉和羊羔肉烤着吃,还有青梅果子酒,边吃边作诗玩,多好啊!” 她拉着郭美玉往里边花厅走,道:“你这身衣服真是好,我也总是去聚时珍,怎么没见过?” 郭美玉笑道:“这是江南那边的新样式,南方冬天没有北方这么冷,所以这种薄棉的衣衫做得又精巧又好看,咱们平时又鲜少在外面走动,在闺房里或者出去访友穿这样的一身最好。” 杜娘子急忙点头道:“就是说啊,我娘给我裁制的衣衫又厚又臃肿!平时在屋里呆着,动一动就出一身的汗,真是烦心!” 旁边王翰林家的二娘子道:“听说这个月底聚时珍的云裳阁便要开张了,到时候我们约着一起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郭大娘子训话 二十八这一天,郭碧玉早早就在郭管事和齐叟的陪同下到了云裳阁的后院坐镇。 她父母还没回来,聚时珍这两家分号开张,她不能不来。 趁着还没到吉时,郭碧玉将手底下的管事和聚时珍的大小管事都拢到了一处。 除了傅清和冉波是老人,云裳阁和撷星阁是打外头雇佣来的掌柜,再算上她打算用在东、西、南三路的栈掌柜和管事,连带着他们下头的二掌柜、副手等等,竟然也有小几十位。 眼下绣娘还在路上,空出来的大屋正好便宜了郭碧玉训话。 她清咳了一声,端坐在桌案后面,双目扫过来、扫过去。 “今个儿是聚时珍分号开业的好日子,各位都是极有经验的掌柜,别的事情,不需要我多说,但是既然进了聚时珍,要求自然就和别处不一样。”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内回响:“聚时珍天南海北,分号数十家,每一家门口的楹联都是一样的十个字——聚天下臻宝,汇一时之珍。敢有这么大的底气和勇气说出这十个字,可不只是东西好。” 她从桌案后面踱了出来。 她身上奶黄色的绸面薄袄上罩了一层半透明的银光纱,透过轻纱能看到下面薄袄上绣了碧色孔雀牡丹团花绣,肩披青碧流光批帛,乌鸦鸦的头发上是一套金丝绿宝头面,整个人艳光照人,华贵雅致中还带着一股别样的端肃,让人不敢直视。 “东西好,还得能卖出去才行,聚时珍有今日的成就,还因为先前各家分号的人戮力同心,这才有了极好的口碑,成了贵人们心中的不二之选!如何应对贵客,不用我一样一样教你们,相信各位也能将手底下的人调理好,我今个儿要说的,就三点。” “开张之初,出了任何事,都不可以拖。不能解决,找冉掌柜,冉掌柜不行,他会来找我。要是被我知道谁觉着客人的事是小事,一拖再拖,我不会饶了他。” 傅清和冉波是知道郭大娘子底细的,对于她这种不怒自威的派头,自然不会有丝毫讶异。 可其他人却无不是心中惊讶,聚时珍鼎鼎大名,在商人圈里谁不知道?却没有想到上京的是这位郭大娘子主事! “第二点。”郭碧玉的语气更加严厉,“咱们聚时珍做得是盛世生意,不能欺行霸市一家独大,若是被我知道了,哪个人为了多赚几个钱去编瞎话、诋毁同行,我也不能轻饶!不但直接解雇了你,以后你也别想在这个圈子里找到事情做!” 有的不明底细的,自然暗地里撇嘴。 可也有精乖的,在到郭碧玉手底下做掌柜之前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打听过,知道这位郭大娘子说的不是虚言! 郭大娘子在东坊市名声极好! 她在东坊市里面有多少家铺子赁了出去,谁也不知道,只要是租了她商铺的店家,都是信誉极好的。 为什么?因为要是敢以次充好、以假乱真,郭大娘子第一个不同意,宁肯倒赔租金,都要赶了出去! 人家自己经营的那个月圆南货铺,更是生意红火,听说都和宫里的贵人搭上了关系! 眼下不用说了,聚时珍新开张的云裳阁和撷星阁肯定又是这位郭大娘子的手笔,这还不算,据说在上京郊外还有大动静!不少上京的巨商都在观望,可见郭大娘子一个字是真能在地面上砸个坑! 这是有多想不开才敢不听从这位的吩咐? 因此在众多应声的掌柜、管事之中,有几个答应的格外响亮,格外真心实意! “冉掌柜,把做好的‘山卡’拿出来。”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山卡”?那是啥玩意? 冉波把桌案上的匣子打开,将里面做好的碧色竹片拿了出来,有好奇的抻长了脖子看,冉波便递了过去,不多时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个。 “诚信如山。”郭碧玉道,“聚时珍的东西贵重,最便宜的当属云裳阁的四季衣裳,也要十几缗一套。贵重的如主号中售卖的那些稀世之珍,更是随行就市,连价格都无法估量。聚时珍的东西卖了出去,可若是人家拿回去一看,发现了瑕疵怎么办?” 云裳阁新聘的掌柜叫岑永生,道:“郭大娘子,难道不是出了店概不退换?” 郭碧玉摇头道:“小本生意,怕亏损了一丁点儿,自然是这个路数,甚至还有的明知道有毛病,怕砸在手里赶紧骗卖出去的,聚时珍不能这样。” 她将那翠色的竹片拈在手里,竹片边角都被打磨成圆弧形,十分光滑,竹片上刻了一个篆字的“山”,涂了金漆。 “这小小的竹片,你们手下的每个人都有,每位贵客来了,都由专人负责,买了什么物件,都要搭赠一块‘山卡’。” “敢问大娘子,这‘山卡’——在下奓着胆子踩一下,难不成是给客人退货用的?” 郭碧玉笑道:“是,也不是。我刚才讲了,每位贵客都由你们手下的人负责,每卖出去一样,自己心里要有数,若能打听到贵客的来历、身份就更好。这些都要记下来,几月几日出了什么货,万一真有人来找,你们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记得。东西有问题,到底是不是出了店才损坏呢?这就要下面的人要仔仔细细地查验,卖出去之前确定东西是完好无损的。” 冉波虽然按着郭碧玉的吩咐定制了这批“山卡”,但是今天第一次听说其用途。 “‘山卡’是一定要用的,若有店铺不肯用,趁早走人。”郭碧玉冷着脸道,“拿四季衣服一例,眼下上京中制作和售卖的何其多!更不要说各个府里还有自己养的绣娘!咱们拿什么闯出名头、扩大收益?自然是应该趁着有个好底子,让贵人们觉得咱们聚时珍就有这种底气——绝对没有次品!就敢发放‘山卡’这样的东西!” 冉波是个聪明人,一想便明白了。 聚时珍做得是贵人们的生意,说真的,还真不太可能发生那种出了店东西坏了还返回去讹诈店家的事儿。 所以只要能保证聚时珍的货物没问题,这“山卡”生效的可能还真不大! 若真是生效了,那也只会是因为当时卖出去的东西确实有问题,老老实实给人家换了或者退了,只会赢得更好的口碑! 也就是说,这是个看上去好看、听上去好听实则却几乎不会带来损失的主意——真是妙啊! 冉波眼睛发亮,看着郭大娘子,正对着傅清,也是一脸赞叹地看着郭碧玉呢! 郭碧玉又道:“可有一样,如果东西确实没问题,都卖出去好几天了,是客人胡搅蛮缠,那咱们坚决不能背黑锅,你们只管据理力争,我有办法让这客人在上京没人愿意做她的生意。” 这口气贼大,可下面不少人都已经信服了。 郭碧玉坐回到椅子上:“这一批‘山卡’是专供聚时珍三家店面用的,至于别的地方的还在做,到时候会另有交代。总之,请各位齐心合力,聚时珍的东西好,不需要各位昧着良心弄虚作假,只要把客人们招待好了,就没别的烦心事,从这点上说,咱们家的生意,可是最好做的。” 这一点,算是她说着了。 不用担心进货,不用担心东西有问题,不用去跑人脉,只管好好蹲在店里卖就行了。 所以当初以聚时珍的名头聘掌柜的时候,这些人几乎挤破了头。 可聚时珍不过就两家新开的分号,哪用得着许多掌柜、二掌柜和管事? 最后又便宜了郭碧玉,她在京郊的场子都缺人呢! 那些没被聚时珍聘请的人一合计,郭大娘子人家也是聚时珍东家的嫡女,一笔写不出两个郭字,给谁干不是干?就这么着,又有十几个人被郭碧玉聘了去。 “头三个月,我每个月都会来看账,这么好做的生意,若是各位还做不起来,那对不起,只能请您另谋高就了。但若是做得好,好处也不会少各位的。”郭碧玉笑道,“你们可以问问冉掌柜,每年聚时珍给掌柜们的分红,可是不少。” 说了好一会子话,外面也张罗的差不多了,郭碧玉刚开口让这些掌柜、管事散了,外面齐叟走了进来,对着郭碧玉道:“大娘子,上京的各位同行陆续到了,都是携着礼物来的,现在都请到了会客厅那边奉茶了,可眼看地方不够了,挤挤插插的,想多摆张椅子都摆不下了。” 屋里的这些人都还没走呢,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同行自然都是上京的有名商家,也不知道他们是给聚时珍面子,还是给这位郭大娘子面子……众人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各自怀揣心思地告辞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正式出道了! 冉波和傅清自然无不应允。 郭碧玉又转脸对着齐叟道:“齐师傅,我把朱凤留这儿,等同行们都过去了,齐师傅叫账桌那里把他们送的东西誊写在单子上,叫朱凤去金荟楼,寻个机会递给我瞧瞧。” 在多年前聚时珍在上京开业的时候,这一切当然都是郭皋和费氏出面,而今他们两个不在上京,反倒是郭碧玉经常在聚时珍的上京分号发号施令,这次同开两家分号的大事,作为东家家中的嫡长女,郭碧玉必须要出面。 这些前来捧场的同行,并不只是给郭皋和聚时珍面子。 郭碧玉一个月中至少有一半的日子要去东西坊市,每次招摇过市,虽然都带着帷帽,可久而久之,谁不知道她就是郭大娘子? 商场如战场,讲究个知己知彼。 有人特意数过,郭大娘子手里头握着的铺面,光东市一处,就赁给了十好几家商户,是不是还有空铺子不曾赁出去,这谁也不知道。 原本以为聚时珍的东家郭皋既然是江南巨商,那么有这个本钱和眼光也不意外,可后来才知道,这些铺面上的印鉴,是郭大娘子自己个儿的印鉴。 和聚时珍没关系! 甚至与郭皋都没关系! 在他们看来,十几岁的姑娘有什么手腕,可就这份身家,已经足够让人刮目相看、甚至心中颇有些想法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郭大娘子还真是个有本事的,月圆南货铺虽然规模不算大,可是售卖的可都是江南名号的货——木犀珍、南珠记、润芳楼、百味林、浙绣坊……哪一个在江南也不含糊,能和郭家大娘子的这间铺子牵上了线,足能让人从中品出来点什么来。 “郭碧玉”其人其名,就这样慢慢进入了上京商界中人的眼睛里。 她不紧不慢的在墨鸦的伺候下出了云裳阁的后门,云裳阁前面已经宾客如云,隐隐约约能听到莺声燕语——那是慕名而来的各家娘子们。 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而是步履带风、裙裾微扬的向前走去。 她虽然没犹豫,可临近金荟楼门口,傅清却停了脚步,道:“郭大娘子。” “傅掌柜有什么话要说?”郭碧玉转身抬眸道。 “郭大娘子,您进了这个门,可就回不去了。”傅清道。 郭碧玉这几年虽然做的事情不少,可也只是与有数的、有合作的几位掌柜见面,从来没有这样抛头露面、堂而皇之的会见同行。 她懂傅清的意思,以前她虽然是商户女,但毕竟有郭仪这一层,好歹也可贴上去,勉强说自己个儿是个官家娘子,她的这些铺子只是租赁,就算月圆南货铺也不是明面上亲自操持,还能说成是预备着出嫁了以后有铺子要打理、总得学学管家理事。 此时此刻,她一旦迈进金荟楼的门,就意味着她真正地踏上了这条行商之路。 郭碧玉弯唇而笑:“傅掌柜,我不走回头路。” 她不是今天才决定走这条路的,早在她死掉又回到了这辈子的那一刻,她注定不会去选择那一条老路。 “但我还是多谢您提醒,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凡有一丝丝的犹豫,我都不会站在这里。”她眼神坚定地道,“也请您放心。” 说到这里,郭碧玉突然难得地露出了几许俏皮的神色:“不知道傅掌柜您要不要再多思虑一番?” 傅清笑道:“郭大娘子是个女儿家,尚且如此果敢,在下没有什么要多想的,一路奉陪便是。” 金荟楼的大厅因为早就被郭碧玉包下,所以也按着她的吩咐摆好了桌椅,此刻里面的四五十号上京中有头有脸的商人都在其中,这些商人自然非那些小店铺当街售卖的商贩可比,后者,可还不够格来这里给聚时珍这样的商号贺喜。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正在闲谈,谈的不外乎便是和郭碧玉、聚时珍有关的话题。 正热闹的时候,大厅门帘处响动,众人不约而同地向那边望去,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锦衣小鬟立在门口,她一侧身,将一位衣饰华贵的少女让了进来,双眉斜飞,一对儿凤眸光彩粲然,红唇微微翘起,虽然年少,可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怯场的模样,相反气势极足,又不给人以盛气凌人的恶感。 这少女自然就是郭碧玉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服饰讲究的中年男子,众人对其中那个肩膀略有些毛病的反倒更熟一些——那是聚时珍上京分号的冉波冉掌柜。 另一个蓝色绸缎棉袍的男子,有的人一时之间感到略有些面善,却不敢轻易认定,只心里疑惑——这不是采玹楼傅家的七郎么?怎么会跟在聚时珍郭大娘子的身边? 郭碧玉眼眸弯起,矮身施了一礼,才脆声道:“晚辈郭氏碧玉见过各位长辈,多蒙各位抬爱,来为聚时珍分号开张捧场,因我爹爹娘亲眼下还未返京,晚辈便先提他们在此答谢各位。”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晚辈人小,份量不够,等我爹爹娘亲回来了,再让他们隆重地招待各位一回。” 郭碧玉这么说,可是一点儿错处都挑不出来,她自己个儿也不吃亏。 为啥?因为这一屋子,的确还真没有和她年龄相仿佛的,最年轻的嘴上都长了几绺长髯了! 众人纷纷拱手道:“郭大娘子客气了!” 一时间,这个贺“聚时珍生意兴隆、财源滚滚”,那个赞“郭大娘子眼光独到、有先见之明”,极为热闹! 既然郭碧玉这正主已经到了,金荟楼的珍馐佳肴就如同流水一般往一共八张八仙桌上摆。 郭碧玉不能饮酒,便只拿了果子露敬了三巡,三巡之后,觥筹交错,场面自然极其热闹! 她在主位,而傅清和冉波二人,则分别在旁边两桌份量不轻的同行那里款待。 这自然是有讲究的——这两桌的商人,有一位姓文名又渊,做得是木材生意,虽然不是和先皇太后有直接关系的那一支人,可明白点的人一看就知道,当初文大人就是在皇宫急需木材的时候做了一笔,而后文家一分两支,一支便是先皇太后,另一只,却一直领着文大人留下的木材生意。 另一位商人叫李东流,这位就更不得了,是上京多宝阁的掌柜。 除此之外,像甄萃楼、披星楼等商号也都是掌柜亲自来此,另外还有药材商、粮商布商等,竟也都来了。 郭碧玉左手边也是位娘子,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的极好,是上京“百花香”的掌柜,郭碧玉一看见她,就仿佛看见了费氏一般,因此也极有好感,道:“令娘子,我很喜欢百花香的香粉呢!” 令娘子白白圆圆的脸上便露出爽直的笑意来:“郭大娘子这话说的我要合不拢嘴了,谁不知道您那月圆南货铺里专供的是南边润芳楼的香膏呀!” 郭碧玉笑道:“我用润芳楼的护理头发,不过口脂还是您那边的颜色正,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今个儿涂的还就是百花楼的口脂,还真不是假话,那颜色令娘子也熟悉,愈发对郭碧玉佩服起来,道:“您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本事,让人佩服。” 那边文又渊正在和傅清寒暄。 “如果我没认错,您是采玹楼傅家的郎君吧?” 傅清拿了酒壶给文又渊斟满,道:“是,也不是。我是傅家的逆子,已经被逐出了家门,而今在郭大娘子手下做事。” 文又渊急忙端起酒杯,道:“是我说话鲁莽了,不该提起,自罚一杯。”便举杯一饮而尽。 傅清便陪饮了一杯,才道:“您客气了,郭大娘子从文家进了不少木料,一来名声在那儿,二来,的确比其他家实在,烘干的到位,虫蛀也少。” 文又渊拱拱手道:“不敢坏了先祖的名声。”他凑近了些,低语道,“郭大娘子在京郊那样大的阵仗,不少人可都看在眼里,这是打算做什么,傅掌柜能否透露一二?” 傅清摇摇头道:“实不相瞒,郭大娘子也不曾和在下提起。但我听大娘子的意思,这不过是第一步,以后还要在那边多加扩建,到时候肯定少不了又要与您定下数批好木材。” 他们二人在此窃窃私语,旁边的人自然也竖起耳朵,冉波那边,自然也少不了席间的打探。 “冉掌柜,在下是巧丝坊的。”一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冉波急忙站起来,道:“林掌柜,久仰大名!” 巧丝坊是皇商,走的是京绣一路的风格,专供宫里头的绣品,原本没有街面上的店铺,只在绣坊中出了活计,再送入宫中,但是送进宫的东西,那是好中选好的,总有被剩下来的物件,便也在街面上开张了,售卖一些不算是贡品的物件。 巧的是,他们租赁的是郭碧玉的铺面。 “您可知道,郭大娘子手头可还有空的铺面了,若有临近的,在下愿意高价赁下。” 冉波也不知道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水卡”一出,谁与争锋 冉波摇摇头道:“这个您还真是得问郭大娘子自己,在下在上京这头,主要打理聚时珍的生意。”他苦笑了一声,道,“别说您了,就我们这新开业的云裳阁和撷星阁两家铺面,都是跟郭大娘子赁的呢!每个月一文钱都不能少!” 林掌柜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挑起了大拇指:“郭大娘子了不起。” 他从冉波这几句话里咂摸出一点味儿来。 聚时珍是聚时珍,郭大娘子手里的,那可是她自己个儿经营的,收入也是入到郭大娘子自己的手里,和郭府、聚时珍没关系! 林掌柜坐回到座位上,心里顿时寻思开了。 他林家祖祖辈辈行商,在他这一辈,更是做了皇商,专供宫里头贵人的绣品,而今也可算得上是上京中颇有名气的巨商,子弟众多,与郭大娘子年龄相仿佛的也有,只是不知道她定亲了没有。 同林掌柜一样,打着这主意的可不少呢!都在寻思自家有没有适龄的郎君——这样的娘子,既然出身商户人家,现在自己又出来行商,最好的归宿自然也是嫁入商家。 看郭大娘子这身家,这本事,谁能娶进门,那可是相当于迎进门一个财神爷啊! 郭碧玉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许多行商的长辈惦记上了,待等把宾客们大部分亲自恭送离去,这才从大厅去了旁边的偏厅。 偏厅里已经奉上了香茗,大概十余位掌柜正在那里饮茶消食——这十数位都是做四季衣服和首饰的。 冉波正在陪着他们闲聊,席间有僮仆请他们宴后稍坐片刻,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单独留了下来,看到郭碧玉送客回来了,纷纷起身,郭碧玉笑道:“各位请坐,之所以把各位多留了一会儿,是我有件事情要和大家商议。” 这些可都是商圈里的人精,但看郭碧玉留下来的都是做什么买卖的,便知道这事儿料应和聚时珍在上京的分号有关。 郭碧玉望向冉波,道:“麻烦冉掌柜将东西拿出来。” 冉波便又拿了一个匣子出来,放到众人中间的桌子上,打开了以后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一字排开,竟是一模一样的一溜儿制作精巧的玉牌。 一群人顿时站起身来,围着这桌子,多宝阁的李掌柜拈了一块在手里,疑惑道:“这是何物?” 这玉牌与先前郭碧玉拿给那群手下看的“山卡”一样大小,除了质地不同,上面的花纹也不同,是篆字的“水”字,旁边是水纹勾边,背面则浅浅地做了聚时珍的浮印。 “这玉牌叫‘水卡’。” 在众人纷纷围着桌子端详的时候,她不曾起身,仍然安坐在主位上。 清亮的声音传来,各家掌柜不由得凝神细听。 “咱们这些店家,做得都是盛世买卖,靠的是圣上为咱们营造出来的这个太平安乐的世道。”说到这里,郭碧玉如同男儿一般,拱了拱手。 对于当今圣上,她当然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外加感激涕零的。 如果不是圣上扫除乱象做了皇帝,又大开通商的方便之门,哪有她们商人的好日子过? 她这样一开口,众人自然纷纷应和——哪个不要命了才敢说个“不”字儿! 可这话里有一点,大家伙儿都是认同的,无论是聚时珍、多宝阁,亦或是披星楼、甄萃楼等店铺,的确是太平繁华世道才能赚得到银钱。 常言说的好,盛世珍玩,乱世黄金,真到了乱世,别说首饰衣裳了,黄金都不一定比得上米粮实在! “在座的各位,都是大商铺的掌柜或说话算的前辈,不像聚时珍初来乍到,您们这些店面在上京中可经营了起码十数载了,晚辈冒昧提一句,可没有哪家就敢说,哪一块儿的生意自家店铺就能包圆了吧?” 各掌柜已经回到了座位上,纷纷摇头笑道:“自然不成!” 郭碧玉眼睛也弯了起来:“所以,上京的生意足够大家伙儿一起发财,是也不是?” “郭大娘子想说什么,直说就是。”甄淬楼的贾老掌柜笑眯眯地道,郭碧玉实在太年轻,和他孙女差不多大,他的语气也十分和善。 “那晚辈就直说了。正因为晚辈觉得上京的机会多,不仅聚时珍,无论在座的哪一家都吃不下全上京的生意,所以咱们之间,从来就不是竞争的敌手,而是合作的伙伴。” 这话一说出来,在座的众人都心里暗自犯起了嘀咕——郭大娘子这话,这是要铺陈大局面的意思啊! “这‘水卡’是聚时珍三家分号联用的表记,各位想必都知道,聚时珍在上京做三块的生意,小娘子们的四季家常衣服和首饰分别移交给了云裳阁和撷星阁,主号仍旧经营珍玩,但是总有客人慕名而来,却失望而去的时候,毕竟聚时珍这一家店,不可能让所有贵客都满意,都能购置到心中所想。” “郭大娘子的意思是?” “若是一位小娘子来了云裳阁想挑一件隆重些的礼服——比如入宫时候穿的,说句实在话,礼服实在不是云裳阁擅长裁制的,可让贵客败兴而去,实在也是云裳阁有不到之处。这‘水卡’,便是云裳阁的赔偿。” 众人面面相觑。 说实在的,这种情况再常见不过,难不成买不到合心的东西,就得店家赔?那不是要赔死了? 这郭家大娘子挺精明一个人,怎么突然蠢笨起来了? 郭碧玉笑笑:“到时候会有云裳阁的仆从拿着这块‘水卡’,带着这位娘子前往瑶华居,而若是她能在瑶华居挑中她心仪的衣服,那么到时候希望瑶华居按照原价,为这位娘子让出五分利。” 瑶华居的掌柜是个比其他在座的都要年轻、又比郭碧玉年长一些的青年,看起来三十岁不到,颇有些傲意,听到这里,道:“郭大娘子打的好如意算盘,在云裳阁买不到礼服,就算云裳阁的仆从不带着贵客来瑶华居,贵客难道自己个儿不会前来?这样顺路的便宜人情,倒由云裳阁出了,反倒叫我们瑶华居让利。” “邓掌柜切莫急,我还没说完呢!”郭碧玉笑道,“这五分利,自然不用瑶华居出,您能卖出去衣裳,便可以凭着这块‘水卡’,去云裳阁店中取回这五分利,这样,您看如何?” 看着郭碧玉明澈如水、带着股询问劲儿的双眸,邓掌柜这脸色就别提多尴尬了! 他尴尬,可旁人却恍然大悟! 郭大娘子这般行事好大方!客人在聚时珍失望而去,她却愿意推介至别家店铺,有了这五分让利,实则也更容易让客人增加购买的心思——而这五分让利,是聚时珍掏腰包! 这岂非是要搭进去不少? 因为“水卡”的效用不同于“山卡”,又是要与上京同行之间达成共识的事项,所以郭碧玉可没敢像“山卡”那样直接自己拿主意,而是同冉波商议了很久。 上面的问题,冉波也提出来过。 万一有人天天过来,专挑聚时珍不卖或者不在长处的东西买怎么办? 郭碧玉当时长眉微挑,嘴角挂起了嘲讽的笑意,反问了一句。 “冉掌柜,若是连这五分利的便宜都要贪,您觉着,这客人有那个实力接二连三的来么?” 冉波脑子一转,当时就明白了。 什么时候这五分利才生效?自然是生意在别家做成了的时候!也就是说,聚时珍搭进去五缗钱,可那客人却要买一百缗的东西——若是真能眼睛都不眨一一下的买下一百缗的东西,又岂会来贪这五缗的便宜? 所以真正的体面人,反倒不会来占这样的便宜,可真正想占便宜的,却占不起! 但是这举措对于聚时珍,好处却是极大! 一来,聚时珍的东西确实好,这“水卡”的名声打了出去,必定会吸引更多的贵客前来,只要进来转一转,保不准就有相中的物件;二来,真正经由“水卡”介绍过去的店铺,怎么着也承了聚时珍的情了,若有同样的情况,就算没有这自愿承担的五分返利,开口对贵客说一句“这样的东西聚时珍可能会有”,那便是为聚时珍带生意了! 众人议论纷纷,郭碧玉笑道:“若是各位有不愿意的,那我也不勉强,出门还是朋友,我还是那句话,咱们绝不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大多数人,自然还没回过味儿来呐!只觉着钱也不是他们出,反倒还有人主动带客人上门,何乐而不为?刚才提出质疑的邓掌柜率先道:“郭大娘子这般客气,倒叫在下获益了!怎么会不愿意,就按照郭大娘子说的,瑶华居认聚时珍的‘水卡’!” 其他掌柜的自然纷纷表态。 “甄萃阁没有二话,只要是聚时珍送来的客人,在下嘱咐各家分号让利五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咱们一起来垄断 有的掌柜则老成得多,不多时也就明白过来,但郭碧玉这举措,简直就是商界老手的手腕啊!明显对于聚时珍的好处更多!可却叫人跳不出毛病来,因为的确对他们这些其他店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人家给你带客人,还不用你掏钱,你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这当真是被架在了上面,这几个老成的掌柜,只恨不是自家想出来这法子,而今却只能应了。 郭碧玉看着众人纷纷表态,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来:“还是就像方才说的,小娘子要买的是礼服,我们手下的仆役自然只能把贵客往瑶华居带,别的店铺可千万莫要挑聚时珍不给您带客人!” 这也是郭碧玉的想法,总不能把客人漫无目的的乱送,对症下药才好,另外,如果客人进了聚时珍却说不出来什么明确要买的东西,那可对不住,便是逛了一天一无所获,也不会有人拿了“水卡”把客人往别处送。 李东流看向郭碧玉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激赏。 郭大娘子说什么有钱大家一起赚,上京的机会多,那可是说给在座的诸位听的。 这局,布得巧,也布得大啊! 要知道,上京卖衣服、首饰、珍玩的,可不止在座这些商家,成了规模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得有上百家。 在座的可才十几家呐! 之所以请这十几家留下来议事,如今看起来,也十分有讲究。 如同李东流这样经验丰富、常年在这商圈中与人打交道的老资格掌柜,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在座的,竟然没有哪两家经营的生意、风格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就拿他多宝阁和聚时珍比,聚时珍是精巧雅致,番货居多,而多宝阁则是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在座诸家,各有擅长和专精,最后拢在这一处,倒是无比的齐全! 李东流看着郭碧玉和她身边儿坐着的冉掌柜和傅清,冉波是郭皋的手下,听当家大娘子的不足为奇,可采玹楼傅家的郎君竟然也甘愿在她手下做事,自然是因为这位郭大娘子年纪虽小,心中却自有天地! 这样一看,郭大娘子可是经由聚时珍的“水卡”,将在座的这些商铺,在无形之中结成了同盟。 如果在座的这些人,目光不短浅,能真心实意的帮衬抬举,齐心协力,用不了多久,很快就可以形成垄断的局面! 就像这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开场白的时候说的那样,他们这群人都是做的富贵生意,将上京权贵人家的生意给垄断了,利润得多高?旁人可是再难分出一杯羹去! 真要是做成了,那五分利算什么? 可李东流却不是头脑一热容易冲动的人,这事情初衷虽好,可到底也要看看实际效果,才能往下走。 想到这里,李东流拱手道:“多宝阁也没有二话,从今个儿起,上京多宝阁各家分号,都认聚时珍的‘水卡’。”他又笑笑,“若是聚时珍在上京以外的地方也有这样的安排,一定要知会我。” 说实话,郭碧玉还真怕多宝阁的这位李掌柜不发声。 在上京之中,多宝阁是数一数二的大商家,虽然不知道背后的靠山是哪位,可是坊间十几年的传言可不都是空穴来风,李东流姓李,这可是国姓呐。 “水卡”通行的举措,哪怕在座的都应声了,若是多宝阁不答应,这事情便垮了一多半儿。 况且她要做的事情,其实本来不该聚时珍这外来的商家牵头,要做领袖,也是多宝阁最合适,而今听到李东流也开口了,郭碧玉这才松了一口气,望向他的目光饱含了谢意,微微颔首道:“多谢李掌柜。” 李东流自然也含笑致意,在这一霎那间,他也能看出坐在上首的这小姑娘肩膀松了一下,心中也觉得怪有意思的,又联想到郭大娘子喜欢一个乐师的传闻,暗笑道:“这么能干的人物,到底也还只是个十四五的娇纵小娘子呢!” …?……?… 聚时珍两家分号——云裳阁和撷星阁开张的第一天,门前当真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说聚时珍自家,就连周边的几家店铺往来的客人都比平时多了三成! 到了下午,郭碧玉才将这波她特意请过来议事的商家送走,既然达成了合作的默契,自然宾主尽欢,笑语晏晏,无不满意而去。 郭碧玉忙了一天,不免有些困乏,细细交代好了才回到郭府。 开业前几天对于店铺来说极为重要,她这几天都是早上睡够了,用过午饭以后便到聚时珍后堂坐镇。 冉波知道她不放心,这几天晚上都是差遣了一个奴仆在打烊之后将当日的账目报给了郭碧玉。 看到她又过来,冉波不免笑道:“大娘子可也太过小心了,这都不知道是聚时珍第多少家分店了,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这也多亏了大娘子,原先大娘子让我多挑一些二娘子尺寸身量的衣服送过去,我还不晓得是什么用意,听说这几天来的贵客中有不少是和二娘子相熟的娘子们。” 郭碧玉笑道:“毕竟我妹妹是上京双玉之一呢,这点上冉掌柜千万别抠门,再说又不是不还回来,还回来以后您找绣娘略作些改动,还能卖呢!” 冉波笑道:“大娘子还说我抠门,您这也是善财难舍啊。” 墨鸦这会儿才知道大娘子突然又“借”给二娘子衣裳饰品的原由! 她心中不由得更加佩服起来,这是拿二娘子做聚时珍的活招牌呢!大娘子平日里又不去二娘子那些闺中密友堆儿里打转,自然也无从去展示聚时珍的新衣裁制的有多么精巧贵气!可这事儿却不知不觉地让二娘子帮她做成了,当真是厉害! 郭碧玉在聚时珍后堂坐镇,冉波和傅清便交代店里的伙计每隔半个时辰过来报一次帐,随着伙计来来去去的,天色就暗了下来。 “前三天是新开张,生意好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大家都图个新鲜,以后好才是真的好。”郭碧玉翻看着今天的账面,这是开业的第四天了,比预期的要好看,便也略微放了心,道:“这里就交给两位了,还要麻烦傅掌柜再多盯几天,汇同冉掌柜暗地里考校一下那两位分号掌柜。” 傅清道:“大娘子放心就是。” “墨鸦去云裳阁帮我挑一件今晚会客的衣服。”郭碧玉又道。 冉波道:“大娘子晚上还有事?可要我陪着?” 郭碧玉摇头道:“不用,你也忙了一天,晚上还要会同两位分号的掌柜结账。”又转头对傅清道,“傅掌柜,‘水卡’暂时不用在月圆南货铺,我们这本小利薄,可搭不起五分的利,而且聚时珍是聚时珍,和我自己个儿的铺面要分清楚。” 这件事傅清昨天回家以后想了一夜,听郭碧玉这话,便道:“听大娘子的。” 郭碧玉知道他想做一番事业,笑道:“傅掌柜不要急,月圆南货铺也有做大的一天。” 傅清通过昨天的“山卡”和“水卡”,越发觉着她是个有手段有心胸的人,听她这样一讲,便放心了,开玩笑道:“我想大娘子也不是只想做个小杂货铺子。” 等了一会儿,墨鸦进来道:“老胡的车到了。” 冉波和傅清对视一眼,突然想起来今个儿是月初,晚上大娘子肯定是要去追捧那个乐师的! 傅清倒还好,冉波心里到底有些担心,万一郭大娘子有个什么好歹,他没法跟东家和主母交代啊!便道:“大娘子,多带些下人,早些回府。” 郭碧玉可不是去追捧扬羽,她另有要事,她倒是想换一天,可她想约请的那位没空,只能约在今晚。 青燕早就在车上等着了,眼看天色不早,和墨鸦两个忙忙叨叨地帮郭碧玉换了衣服,重新理了妆容,刚弄得差不多,车也到了鹤来楼了。 两个丫鬟急忙给郭碧玉戴好帷帽,这才跳下车,扶着郭碧玉上了楼。 鹤来楼是上京权贵们最喜爱的酒楼之一,因为地盘大,所以只修了两层,四角飞檐长如鹤翼,直入云空,楼里已经是灯火通明,只待客来了。 郭碧玉是主,自然要先到。 鹤来楼的客人大多是达官显贵,所以雅间隔得严严实实,门一关,什么话都传不出去,郭碧玉见雅间内的布置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这才叫玉平去看她定下来的菜品有没有备好,又嘱咐道:“你们两个不要多说话。” 青燕和墨鸦也不知道大娘子今晚是请什么人,光是这句就已经交代好几次了,也跟着不安起来,惴惴地立在郭碧玉后面。 不多时,雅间的门被店家推开,满面含笑地将一个人让了进来。 那人四、五十的年纪,身材微胖,脸色白皙,下巴上也没有星点儿胡须,一身锦缎紫袍,头上戴着乌黑色的硬脚幞头,后头垂着两道青罗纱的带子。 这装束可谓极其普通随意,郭碧玉却不敢大意,深施一礼道:“见过全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正是民女。”郭碧玉道,“今日能得全大人赏脸赴宴,也是民女的福气。” 墨鸦和青燕什么时候见到过她们大娘子这般客气委婉!她们也不敢露出吃惊的神色,只如同木雕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全锦这会儿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挥了挥手,道:“你们出去。” 他身后跟着两个锦衣的小内侍,听这话急忙低头退了出去。 “全大人您请上座,你们两个去知会一声,上菜吧。” 这便是要将这两个丫鬟也支出屋去了,青燕、墨鸦自然会意,也快步出了雅间。 郭碧玉将全锦让至首位,又亲手倒了茶奉上,才在一旁斜斜落座。 说真的,她真是很畏惧全锦。 不是说这个人可怕,而是全锦目前还是当今圣上最喜欢的大内侍,他所拥有的权势,是可怕的。 全锦在这个地位,只要不是关乎大局、犯了忌讳,说的话自然一句有千斤重,旁人怎么敢不遵从。 怕归怕,郭碧玉只怕是这辈子再因为什么缘故害了扬羽,只能硬着头皮打交道。 全锦可不好请。 不是因为他是禁宫内侍不能擅自出宫,这规矩是对那些小内侍说的。 全锦身兼云韶府教坊使,并不是一般的内侍,人家在上京还正儿八经有套圣上赐的宅第呢——毕竟是从三品的官职! 郭碧玉辗转搭了崔白的线,不知道送了多少份厚礼过去! 可说句实在的,难道全锦缺钱?压根就不缺! 皆因为郭碧玉是个小娘子,却又能让六公主府上的崔白替她牵线,加之送过来的礼物不但厚重,而且用了十二分的心思,才将全锦砸出了一点点好奇心! 想要和全大人结交的人不计其数,他也不是个个儿都“关照”面子,且作为内侍,结交什么人,还是要慎而又慎——比如在京的王爷,又或者是二品之上的大员,全锦是从来不来往的,犯忌讳。 他在来赴宴之前,当然也要把这位想要结交他的“郭大娘子”的身份差人打听一番。 听下面的小内侍回禀了,全锦才答应了给崔白一个面子,见郭大娘子一面。 在他看来,郭大娘子其人唯一能值得一提的就是她二叔的身份,那也不过是一个侍郎而已。她自己个儿的父母便是江南那边新任的通藩商人,虽说是有个皇商的名头,到底也是商人。 郭大娘子一个姑娘家,付出了这么大的礼想要请他吃顿饭,不外乎两件事,一个是郭仪的升迁,不然就是为她父亲郭皋再多争取一些宫里的份额。 但是全锦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这两件事儿,可压根不应该由一个晚辈的小娘子来出面啊! 就这么着,全锦怀揣着一肚子的好奇,进了这雅间。 一看见郭碧玉,他就认出来了。 先前听崔白说郭府的大娘子,他也没对上号,他哪里会关注在花江夜宴那一晚有过一面之缘的郭姓小娘子,没想到竟是这位。 郭碧玉没有忽略他那一句“郭大娘子”中带出来的询问和讶然,她恭谨地笑道:“全大人,这不是民女第一次见大人。” 全锦道:“花江夜宴那次,你也在长公主的彩棚之中,这样一来,倒是难怪崔白替你说项了。” 郭碧玉坦然道:“民女是商户家的女儿,照常理来说连夜宴的请柬都是千金难求,是六公主殿下心地淳厚慈悲,赐民女一张请柬,民女更是得以觐见长公主天颜,还有幸见到大人。” 全锦不知道这郭大娘子又是怎样竟然得了六公主的眼缘,但此刻的确对她有些刮目相看,道:“你送来的琵琶的确不是凡品,响亮处声如碎玉,低沉处声如醇泉,是靳大家所制?” 靳大家是琵琶圣手,但他的琵琶技艺远不如他制琴出名。 多年以前因为战乱手受了伤,所以不再制琴,但这消息并不曾散播出去,所以哪怕是很多内行,也都不知道,直到现在还有号称是靳大家做的琵琶拿出来售以高价。 那些显然是赝品,郭碧玉哪会送出去一个赝品! 全锦可是琵琶圣手! 听闻当年某个番国使臣送了一个擅弹琵琶的胡女过来与上京之中的琵琶名家竞艺,竟然无人能敌,圣上大感兴趣,宣召入宫,见那使臣有洋洋得意之色,便让全锦应对。全锦不过才出手弹了一曲,胡女便拜服不已,自愧不如,还死乞白赖地要拜师。 这样的人物,要送个假货,那不是结仇么? 郭碧玉笑道:“您眼光真毒,是亲自在靳大家手中拿的。” 全锦道:“靳大家在战乱平息之后,便不再制琴,想必他家中原有的藏品也不多了,郭大娘子竟然能从他手里拿到一架,真是好本事。” 郭碧玉却没有觉得有多难。 她不懂这些,毕竟人都要吃饭,靳大家手伤多年,不能制琴,又无法弹奏,靠老本,也总有吃光的一天。她只管简单粗暴,一架琴若是一百缗不能搞定,那就两百缗。 全锦又道:“那管玉笛也很好,只是为何郭大娘子没有留给您那晚极其欣赏的扬乐师用呢?” 郭碧玉微笑着摇摇头道:“既然大人问起,民女不敢隐瞒,也请大人恕罪,实则民女有一管更好的紫玉笛,左想右想,还是没舍得送予大人,而是想要留下来给扬乐师用。” 全锦便“呵呵”笑了出来。 郭碧玉后背都出了汗了!全锦虽然眼下看起来和善,可是这种人一旦动怒肯定更加可怕! 她殷勤劝了几杯酒后,全锦放下玉箸,清咳一声,道:“一个月前,富相被圣上训斥,并勒令归家闭门思过。” 郭碧玉眨了眨眼睛,这位全大人怎么突然说起富相来了? 富治臻是当朝右相。 大约一个月前,听说是老家的人仗势欺人,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富治臻大受训斥,罚俸思过。 流传到百姓耳朵里的,自然就是这样,但郭碧玉却知道后面怕是还有重罚。 为啥,因为她几乎每隔几日就去东西两市溜达,就算是自己不去,也会差人前往,风里雨里没断过。 有时候这商行里的事,都关乎着政事的变动呢! 这一个月中,有十来间铺子正在清盘,虽然明面儿上不是富府的铺面,可是郭碧玉觉着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些,况且这些铺子听说经营状况也还算不错,不是生意差的做不下去,结果让人一打听,曲里拐弯地都能和富府扯上关系! 富相这是要倒啊。 那么富相的事儿,肯定不是老家的人仗势欺人那么简单了。 全锦放下茶盏,道:“蒙郭大娘子盛情,咱家就透个信儿,富相怕是就要辞官返乡了。” 郭碧玉沉静地道:“那么下一任的右相……” 全锦笑起来,瞥了一眼郭碧玉:“圣上心里有几个人选,其中郭大娘子的二叔、郭大人的顶头上司是圣上最属意的。” 郭碧玉道:“林尚书?” “那管玉笛咱家没有留下自己用。” 全锦突然又转了话题,郭碧玉只得笑道:“既然送与大人,自然就是大人的物件。” “咱家献与了圣上。” “民女没有那个幸运能听到圣上弄笛,想必是世间的第一高手了。”郭碧玉违心地赞道。 “禁宫中珍宝不计其数,便是玉笛怎么也要有几百管,可偏偏这个合了圣上的心意,便留用了。借了郭大娘子的光,咱家也得了好大一笔赏赐,便再多透点儿给郭大娘子听。” 全锦的声音悠悠地在雅间之中说道:“大约两个月前,端王殿下去了江南沿海一带,中间自然是有需要富相配合的地方,可富相却误了差事。” 端王就是四皇子。 郭碧玉不知道,也不敢打听四皇子去江南沿海一带做什么,更别说探问富相到底误了什么差事。 但是若是仔细想想,却觉得其间内情让人不寒而栗。 富治臻这些年一直与皇长子走的极近,四皇子一办差,他就出了严重的差错,空了一个位置,恰好圣上属意林大人——那位林大人的女儿,可是四皇子的侧妃! 若是林大人真的坐上了右相的位置,那么尚书这个职位,便也要悬空,十有八九是要从下面的侍郎中擢用,林大人的意见,便至关重要。 可谁不想用自己人?所以他“看好”的人,必定是跟他站在一边儿的。 若是郭仪能到这个位置,这说明什么?说明郭仪……上了四皇子的船了! 郭碧玉心里一个哆嗦。 虽然她对于这个二叔的升官发财不感兴趣,可却也知道,搅进这里头不是什么好事。 全锦哪里知道她一时间心思转了这么多个弯儿,笑道:“听闻郭大娘子的二叔在户部任侍郎,却可以抓紧时间筹划打点了。” 郭碧玉稳住了心神,笑道:“多谢全大人提醒,可民女对这些着实不懂,且实不相瞒,民女的二叔其实很不喜欢民女,民女也不敢去向他说这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谁都不为,就为了扬羽 郭碧玉看着全锦似乎有了怒意,可她没办法啊! 她可不想搭了这么多财物和人情去给她二叔打探消息! 她急忙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全锦忽地一笑。 郭碧玉心里骂道:“要不要这样喜怒无常啊!吓唬我一个小娘子有意思吗?要不是为了扬羽你当姑奶奶愿意奉陪在这儿做戏?” “哦。”他摸了摸下巴。 郭碧玉知道做内侍的不太乐意人家盯着瞧,急忙将眼光从全锦光溜溜地下巴上移开。 “那么,郭大娘子是为了皇商的事情?” 郭碧玉摇摇头道:“民女的父亲远在江南,能够被封为通藩商人已经天恩浩荡,岂敢再有贪心?” 虽然全锦在赴宴之前,就觉得诸如郭仪的官途或者郭皋这“通藩商人”的盈利等事本不该由郭大娘子出面,可听到郭碧玉亲口否定,还是心中有些不喜,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还真要和他这个内侍做朋友? 逗人玩呢? 全锦正要起身拂袖而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郭大娘子,不必如此忐忑,坐下说话。” 郭碧玉刚一落座,便听全锦道:“那么,难道郭大娘子是为了那位扬乐师?” 全锦话音一落,郭碧玉就能断定了,花江夜宴那晚全锦看着扬羽的目光,不是她的错觉!全锦的确非常“在意”扬羽! 否则怎么会能记住扬羽的姓名、扬羽擅使什么乐器?甚至连她对扬羽十分关注的事情他也知道? 云韶府教坊使的全锦什么出色的乐师没见过?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乐师,再出众,也不应该被他放在心上,除非有别的用意…… “大人还真是猜着了。”郭碧玉镇定地露出笑容。 虽然上辈子对全锦“一言定终身”的恐惧还留在心里,可她只能告诉自己不要怕,这辈子她已经强大了许多,她之所以这样费尽心思请了全锦过来,不也是为了要表明她的立场吗? “这样说怕是有些让全大人觉得民女是个轻狂女子,但民女还是得实话是说,民女真是非常欣赏扬乐师,因为全大人您是天下乐师尊仰的人物,所以民女才费尽心思的想要结识您,也算是为扬羽铺铺路。” 全锦愣了一下,但很快神情如常,悠悠道:“圣上抬爱,命咱家打理云韶府,云韶府实则又分为太常寺与教坊司。太常寺是官署,从来都是好人家的子弟充作宫廷仪卫,寻常乐师、乐工等不能进入。” 饶是郭碧玉愿意全心全意为扬羽谋划,可却也没有想过能把扬羽塞到官署去。 实事求是地说,除非能给扬羽换个做官的爹,否则她可没那么大本事。 “若是想进入教坊司,却不难。”全锦道,“教坊司又有内外之别,外教坊司这几年都没有再从民间填充乐师进入,上一次还是十年前,只那一次,外教坊司就已经十分充盈,且乐户代代相传,子女也都是乐工。” 这个郭碧玉是知道的,诸如扬羽学习笛子的齐延年就是外教坊的人,而扬羽的父亲扬十指就是上一次落选的。 “内教坊司百姓们称做梨园,梨园里的乐工、歌伎等自称弟子,尊圣上为师。”他脸上突然露出笑意,“梨园之中,得见天颜被一夕宠爱陪王伴驾的歌姬舞姬也是有的,所以梨园中乐师的地位也远比外教坊要高。若是郭大娘子想让扬羽进入云韶府,咱家倒是觉得,要么不进,要进,就进内教坊司。” 郭碧玉点点头道:“多谢大人帮忙解惑。民女虽然愿意为扬羽铺路,可却不愿意干涉他,民女今晚请大人会面,也不是如今就要做个决定,而是未雨绸缪,若有一天扬羽想进入教坊司,到时候才要请全大人多多帮忙。” 全锦没想到郭碧玉花了这么大力气,就为了“未雨绸缪”! 自从花江夜宴之后,每逢月初、乐半,扬羽在仙客来献奏,有一位郭大娘子奴仆成群地每场必到,听完扬羽的献演就离开的事情,全锦是知道的。 只是他只当成是娇纵的小娘子追捧乐师罢了,世家小娘子或许还顾及身份,可对于王侯之家,这种事却不少见。 而今一看,郭大娘子对扬羽却有几分真心。 虽然全锦心中思绪颇多,可他是什么人,只是握着杯子看着郭碧玉,也不说应下,也不说不应,淡淡而笑地问道:“郭大娘子就这个请求?” 郭碧玉被他看得一阵焦躁,道:“自然不是,以大人看,扬羽技艺如何?” “天资出众,尚欠经验。” “经验这东西,总也要有那个命历练才行。” “郭大娘子,有话直说吧。”全锦轻描淡写地道,“既然收了东西,便总要办成一件事,你说呢?” 郭碧玉这会儿已经不像刚才全锦刚进门的时候那样忐忑和惶恐,一方面是她不准自己害怕,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发现全锦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是通藩商人郭皋的女儿,她知道她有能力付出就可以理直气壮的索取,她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达成的愿望,也知道哪怕有什么坏事,她也可以努力去凭本事解决,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被旁人影响和操纵。 “那民女可就直说了。”郭碧玉道,“哪怕扬羽的样貌略欠三分,慢慢的或许也能凭着技艺在上京扬名,保不准又是一个仇十郎,甚至是李一川!可他这样的容貌,难保会招来许多心思叵测的人。实不相瞒,若是一般人,民女自可以打发,可若是达官贵人,民女便是全力护着他,怕也护不周全。” 全锦慢慢地品着郭碧玉的话。 “这世上姣美的男子多得是,可您也说了,扬羽天资出众。在民女心中,他合该成为最耀目的、天下扬名的乐师,而不该被当成旁的什么。我看您也是个爱才的人,又对扬羽印象极好,只求您在他有麻烦的时候能帮上一帮。”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扬羽又是良民的户籍,其实就算是达官贵人,也不好明抢。 只要不是明抢,郭碧玉总能想到办法对付,她说的这番话,其实就是说给全锦听的,只差没挑明了求全锦不要打扬羽主意了! “郭大娘子说笑了。”全锦靠在椅子上,不阴不阳地笑道,“一个乐师会有什么麻烦?” 郭碧玉双眸只湛湛地看着全锦:“那您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自然答应。”全锦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中酒杯,细细柔柔地道,“只是原本就没有的事儿,咱家这样答应下来,反倒是白沾了郭大娘子的便宜。这样吧,咱家便送郭大娘子一份厚礼——年后开了春就是千秋节,普天同庆为圣上寿,咱家便做主了,给扬羽留个献演的机会,郭大娘子,这可够偿你的情了吧?” 等全锦离席而去,郭碧玉浑身上下都跟刚打过仗一样,急忙饮了一口茶,也出了雅间,道:“去仙客来,快快快!” 今个儿是月初,她本来应该去仙客来,可是全锦也只有今晚才应约而来,她便只能先去鹤来楼——毕竟也是事关扬羽。 “玉刚告诉扬羽了吗?”郭碧玉在车上问道。 “告诉了,大娘子,您问了多少遍了。” “叫老胡再快一点。”郭碧玉道。 “大娘子,已经很快了,一会儿就到了,您别急。” 郭碧玉心里怎么能不急! 她一直以来从没有缺过扬羽月初和月中的献演,今个儿突然不去了,只怕叫旁人以为她郭大娘子对扬乐师没了兴趣,那可就说不定讲出什么三不着两的难听话来了! 她怕扬羽难受。 马车速度极快,到了仙客来楼下,老胡猛地一勒,前面的马便发出一阵嘶鸣。 黄鹂和雀儿正站在门口张望,玉刚带着八个奴仆就跟门神似的,一看见郭碧玉下了车,急忙迎了上去道:“大娘子!” “扬小郎奏完了?”郭碧玉急匆匆往里面走,“可回家了吗?” “早就奏完了,只是还不曾回家。” 郭碧玉脚步微顿,皱眉道:“为什么?” “今晚有几位名士在此饮宴,听了扬小郎的演奏到兴致高昂的时候,提笔为扬小郎赋诗了,因此扬小郎过去敬酒……” 郭碧玉进了仙客来的大堂,东家立刻迎了上来,愕然道:“郭大娘子这会儿才来,扬小郎的曲子已经奏完了。” “没事,我只是过来看看他。”说罢郭碧玉上了楼梯,东家急忙拉过一个小厮道:“陪着郭大娘子上去。” 楼上一个乐师正在抚琴,琴声之中,满堂觥筹交错,正是酒宴半酣的时候。 各个隔间中的人有的举杯互敬,有的自斟自饮,有的把臂相谈,有的高谈阔论,突然之间看见一大群人呼啦呼啦、气势汹汹地上了二楼,打头的是一个带着帷帽的小娘子,顿时一片安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我带走了 这琴师又演奏了一会儿,也觉得怪不自在的,还好已经快结束了,便匆匆收了音,抱起琴就下了台,直接多进了帘子后。 二楼这时候才慢慢响起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这里有认得郭碧玉的,悄声道:“原以为这位郭大娘子腻了那个扬乐师,看来倒不像。” 跟上来的仙客来小厮急忙低声道:“扬乐师去致谢,赠诗的那桌文人便邀他同饮,只是没想到他十分不擅饮酒,喝了一杯就醉的不行,东家让小的将扬乐师搀进了里面一个空房间里,您这边儿请。” 那小厮掀开帘子,郭碧玉快步走到扬羽身边,心肝儿就是一跳。 扬羽抱着一个卷轴倚在椅子上,双目微闭,灯影下看不真切脸颊是被映红还是醉红,朱唇微微泛着笑意,已是艳若桃李。 就是那小厮都看直了眼。 郭碧玉转过身,挡在小厮前面,道:“替我多谢你们东家,回头我有重谢。人我带走了。” 黄鹂塞了几文钱到那小厮手里,小厮心道:“得,我在这碍事。”便作了个揖退了出去。 “扬羽,扬羽。”郭碧玉这才将帷帽摘下,回身弯腰轻声唤他。 扬羽听到有人唤他名字,觉得口有些发干,便张开嘴舔了舔唇边,轻吐出一口气。 郭碧玉就觉着她这老心肝有点承受不住,腾腾腾地直蹦达,再看扬羽轻皱了一下眉头,便微微睁开双眸,冲着声音的来源斜斜地瞟了过来,在灯影之下,如同两汪潋滟的春水。 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又扬唇笑起来。 郭碧玉“啪”地一下就把帷帽招呼到扬羽脸上了。 “搀着扬小郎出去。” 墨鸦道:“大娘子,那您戴什么……” 郭碧玉:“我没事,出去吧。” 玉刚便指挥着两个小厮,架着扬羽的胳膊把人弄起来,晃晃悠悠地出了隔间。 外面人还奇怪呢!刚才郭大娘子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出来就这样了?连站都站不稳了! 议论声刚起,就看见帘子一掀,又走出一个小娘子来。 也难怪认差,因为郭碧玉的帷帽扣扬羽头上了,而且今个儿巧,两个人的衣服都是天青色的。 因为上来的急,郭碧玉身上的天青色暗纹天罗缎斗篷还没来得及解下来,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是红色的裙角,繁复的垂珠坠饰随着她快步走动而从里面摇晃出来,发出柔亮的光。 “小心这些,别扭了胳膊。”郭碧玉道。 “大娘子且放心。” 刚掺着扬羽走到楼梯口处,郭碧玉就听见有人道:“郭大娘子?请留步。” 郭碧玉一回头,见是几位不认识的文士,裣衽道:“是我,请问有什么事?” 郭碧玉又没发话,手下的人可不敢停!这么一会儿功夫,她这一群豪奴已经抬的抬,扶的傅,把扬羽给弄下楼去了。 打头一个清癯的蓝衫文士见状笑道:“无事,在下乃梨山瞿长青。” 瞿长青是上京之中小有名气的文士,自所以前面还带出一个“梨山”来,是因为他师从梨山隐士、著名的大儒荀令德。 他在上京游学数载,除了针砭时政的策论在文人中流传,也有不少诗篇流传。 可郭碧玉是个商户女,哪里知道梨山瞿长青是谁?不过她心里也大概能猜出来,今晚赠诗的想必就是这一群人了,这个瞿长青又率先发话,那十有八九就是这位。 她笑道:“今晚得了您的赠诗,是扬乐师的幸事,还望多多指教。” 瞿长青身后的几个文人脸色奇怪起来,他倒是神色如常,笑道:“扬乐师一曲清音,如同石上清泉,十分难得,为人也质朴淳厚,好似明镜无尘,在下和众位好友都很是欣赏,也有意结交于他。” 郭碧玉心中腹诽道:就这么一个晚上,怎么就知道扬羽质朴淳厚、明镜无尘了?你干脆说人傻得了,不会喝酒被你们劝几下就老老实实喝了,现在还醉的跟朵粉桃花似的。 可是郭碧玉也明白,作为乐师,能够与文人结交,其实是大有助益的。 歌以咏志,有时候文人也常将自己的诗作交由欣赏的乐师传唱,常有风靡一时的佳作,这样的诗赋名篇,无论是作诗的这位,亦或是咏唱的歌者,都会大大的扬名。 就算是再心疼扬羽,有些应酬的事务,慢慢也会多起来,而且也只能由他自己应对。 想到这里,郭碧玉弯唇道:“我想扬乐师也一定倍感荣幸——您也看见了,他从未饮过酒,自然是因为心中高兴,才与诸位欢饮,如您所言,他心思纯澈,待人以诚,还望各位今后多多照拂。” 她话语中的维护和关怀之意,简直都要溢了出来! 瞿长青道:“这个自然。” “天色不早,就不耽误各位继续欢饮了。”郭碧玉说罢,再度施礼告辞,才转身下了楼。 “果然如同传闻说的那样,这位郭大娘子把这位扬乐师看得极重。” 另一人道:“那扬乐师饮了一杯,便面有酡色,原本容貌十分,醉后更增三分,难怪郭大娘子……” 瞿长青不悦道:“你轻浮了。” 那人原本与瞿长青不熟,也是朋友带朋友才有这同席的缘分。 瞿长青见他目光游离,话语间谈及扬乐师更是流露出一股猴急的色相来,内心忍不住唾弃道:难怪郭大娘子将扬羽防护的这般周全,还不是因为世上有这样的好色之徒?幸而郭大娘子已经告辞而去,不然反倒以为我们这几个是一丘之貉。 虽然他不再说话,而是带着众人往席间而去,却暗地里决定以后不再邀约此人来此赏乐。 郭碧玉下了楼,就看见她早先为扬羽单独配的马车在那儿停着,扬羽正扒着车门呢。 “怎么还不扶进去?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好?”郭碧玉道。 黄鹂道:“扬小郎不肯上车呢。” “怎么回事?”郭碧玉走到扬羽身边,扬羽头上的帷帽还带着呢,扶着车边,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不但酒醉,而且困乏到了极点。 “扬羽,扬羽。”郭碧玉唤道,“听话,上车。” “我不回家,还有事……”扬羽嘟囔完了还打了个喷嚏。 郭碧玉脸色顿时冷飕飕地:“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扶到车上去!” 大抵是因为郭碧玉在这儿,扬羽突然不怎么反抗了,也或许是因为她在这里,手下的小厮干活儿突然卖力了起来,没怎么费劲,就把扬羽给塞到车厢里头了。 郭碧玉刚把扬羽的笛子和瞿长青题写的卷轴放到了车上,就听扬羽呢喃道:“再免三年……叫扬十指……三年是十二番,一番……去年不是一千五百钱么……” 郭碧玉这个心疼法儿就不用说了。 自打扬羽跟着齐延年学艺出师、能赚几个钱以后,扬十指便鲜少出去干活了——自然了,原本也没有什么人去找一个醉鬼乐师,可上面却是有差事的。 除了云韶府的乐师和官奴婢,没有入乐籍的乐工、优伶们,需要入宫服役,也就是上番。诸如扬十指和扬羽这样滞留于上京的乐工,每年要入宫服役四次。若是不去,就要缴纳一定的银钱代替服役。 扬十指早就多年不去了,他又不干活,哪来的钱,不挥霍就算好的了。 他们家能交钱的只有扬羽。 郭碧玉都不知道扬羽从那么小的岁数开始,是怎么从嘴缝里抠出代替服役的资钱的。 就算是现在扬羽自己个儿有了点名气,有了收入,这笔钱可也还是一笔相当不少的支出!免除三年,就是三十六缗钱,听扬羽这嘟嘟囔囔的意思……似乎这价钱比起去年,还涨了。 郭碧玉将扬羽还扶在车门上的手拽了下来,放到他膝上,又紧紧的握了一下,道:“这种事情有我,乖乖的在车上呆着,晚上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扬羽便晃了晃头,道:“郭大娘子,我看不清你了。” 郭碧玉伸手将他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道:“现在就能看清了。” 扬羽便睁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隐在一层雾蒙蒙地气晕里,看着郭碧玉道:“郭大娘子。” 郭碧玉笑道:“无事。好好休息。”便关上了车门。 扬羽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又伸出手摸了摸头上,确认不是还有东西遮挡,便迷迷糊糊地靠在车窗上,也分辨不出刚才看到了郭大娘子是不是在做梦,正困惑地时候,就听外面清亮的声音响起来,他便咧开了嘴,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开心的很。 “玉平,你过来。今个儿太晚了,扬小郎又多喝了酒,不要回去搅闹他父亲。你跟着扬小郎,找一间可靠的客栈,直接住到里面,出什么事我只管找你。” “是,大娘子放心。”玉平应了一声,便走到了马车另一边开门进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奇葩的爹 不只是玉刚,一众丫鬟仆从都急忙跟了过来,青燕道:“大娘子,您这是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儿,回郭府。玉刚,扬十指怎么回事?为什么扬小郎会缺钱?” 玉刚恭敬地道:“这事儿小的也是今个儿才知道,正要跟大娘子回禀。” 在仙客来门口这群人站了有一会儿了,打头的正是季云起。 他与人在家中会文,一时兴起,竟然忘了时辰没用晚饭,这会儿便请几位同窗到仙客来这里小聚。 季云起一到仙客来这边,便看到了郭碧玉命人将扬羽塞到车里的一幕。 他们这群人里除了季云起,其他的不知情,纷纷抚掌轻笑道:“倒是个干脆利落的娘子,颇有几分匪气,难道是要效神女事?” 来上京的书生们,不是没机会遇到这种事儿。 有的书生会在醉中被小厮或婢女抬走,与美貌的女郎春宵一度,只说是神女对他有意,梦中相会欢好。 等这书生醒了之后,仍在原来的地方,倒也有人真以为是梦中事。 可也不是谁都这么傻啊!其实哪有什么神女,那些女郎是宦门、富贵府第的禁脔,春闺寂寞,偷偷抬了人进去,等用完了,再抬出去。 而今这已经是私下流传、看破不说破的事儿了。 在这群人看来,这只是一桩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而已。 只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竟然这般大胆,众人自然要围观一二。 季云起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娘子辩解,正默默看的时候,就觉得头上也有些吵闹,一抬头,原来仙客来上面临街的雅座里也有人将头探出窗子看着下面的热闹呢。 只是谁也没想到郭碧玉只是交代了几句话,就把扬乐师送走了,并未同车而去。 上面看热闹的人便缩回了头。 而郭碧玉却视若无物地经过了他们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季云起微微笑了起来,对同行的文人道:“这位娘子是个坦荡的人。” …?……?… “扬小郎是个孝顺的人。” 马车缓缓地驶离了仙客来的大门口,玉刚就跟在马车旁边,低声回禀道。 “这我知道。”郭碧玉有些焦躁,平复了心绪才对着外面道,“老胡,慢一点儿走。” “大概是扬十指前一段日子很像是改过自新了,所以扬小郎便也很相信扬十指。平日里他没有什么开销,您也知道,除了偶尔给齐延年、尚德鸣两位师傅买些礼物之外,剩下的便都是他自己的,而今扬十指又不酗酒,还每日要做饭做菜,扬小郎便将银钱都交由他爹保管了。” 郭碧玉在车里暗道了一声“傻”,却也知道人家那是爹,这样做是孝顺,完全让她没话说。 “扬小郎实在,可小的看,他那个爹可不怎么实在,虽然小的不曾亲耳听见,但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不外乎就是什么攒钱修葺院子、房子,给扬小郎娶媳妇之类的话呗?” “他还小,娶哪门子媳妇。” 玉刚觉着这话音里一股冷飕飕的意思,急忙道:“是小的一时着急,说差了。” “接着说。” “娶媳妇是真的,却不是扬小郎,小的找了个脸生的奴仆去跟扬十指套近乎,听扬十指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为了养育扬小郎,这么多年一个人干靠。等以后扬小郎娶了媳妇——扬小郎现在就有了名气,以后找他的人,还不得如同过江的鲤鱼那么多?” 郭碧玉“噗哧”一笑:“那叫过江之鲫。” “小的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扬小郎到时候整天在外面跑,扬十指觉着,他一个单蹦儿的公爹,和儿媳妇在家里,总归是不便,扬小郎必是要搬出去住的。他身边岂不是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眼下总算扬小郎算是成了人,他也算对得起扬小郎死去的娘,找一个相当的一起过日子也是该当的。”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想得倒长远。” 可她的心神却飘回到了记忆里。 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有关扬十指的事情。 从打被全锦敲定了嫁给扬羽的那一刻,到进了扬羽的那间小院子,她就一直只和扬羽两个人在那里。 大概从这点上,扬羽和扬十指想到了一处。 那会儿扬羽通常回家都是很晚的——那想必就是先去扬十指那里,然后再回家了。 他很少在郭碧玉面前提起扬十指那个爹,似乎也没有要求她这个原本他攀不上、够不着的、从天上掉下来的娘子像他一样去伺候、孝顺扬十指。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不情愿,她的委屈。 郭碧玉双目微微潮湿起来,吸了吸鼻子以后,她道:“他哪会是真的能等到扬羽成人了才寻思这种事的人?以前不找,不过是扬羽赚不来钱,他又酗酒,哪个婆娘瞎了眼才愿意跟他。而今突然有这样的心思,八成是有了相好的了。” 玉刚已经习惯了郭碧玉说话完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了,他快步地跟在车子旁边,道:“大娘子说的是。扬小郎怕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将银钱交给扬十指,这次他们家这两个人要上番服役,扬小郎手里没有钱,便问扬十指要。” 郭碧玉嘲讽地道:“吞进嘴里的肉哪那么容易吐出来。” “就是这么说!若是这一次上番,也就罢了,扬小郎手头也能支应开,只是扬十指也不知道怎么了,非闹腾着要一次把三年的份儿都交了,拿着这次价钱抬高了做由头,直说以后怕还是要涨价,不如一次都交齐了。就算扬小郎有能耐,哪里能凭空变出几十缗钱?” 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于郭碧玉来说都不是问题。 她道:“明个儿你去替扬小郎交了,别让他为了这种事儿烦心。”她又想到若不是心里愁闷,哪里会去饮酒,若不是心里憋屈,哪里会一饮就醉,心里就更恨扬十指了。 “这些事都是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因。”郭碧玉冷冷地交代道:“你也别一直盯着他家,看看他平时有没有惯常去的地方。” 常言说得好,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扬十指原本待扬羽就不像个爹,万一再找一个不着调的婆娘,那扬羽岂不是倒了大霉? 想到这里,郭碧玉又道:“你仔细着些,若真的是有眉目,能找到扬十指心里边儿想娶回家来的女人,我重重赏你。” 玉刚道了一声:“得嘞,交给小的。 还有一件事,小的也觉着应该跟大娘子回禀。” “说。” “您觉着扬小郎精神头儿怎么样?” 郭碧玉平日里虽然每天都听人回禀扬羽的事儿,可心里牵着,也不能日日见着,单从今天看,自然觉得扬羽累的不行,她道:“好奴才,话说半截儿让我猜吗?”她是笑着的,也没有真要责备的意思,又补了一句:“看起来今天是累着了。” “大娘子您能看出来,其实扬小郎可不光是今个儿晚上,他平日里都累得很。” “怎么回事?” “大娘子,您也知道,扬小郎是在齐延年的乐班之中,眼下已经是里面的顶梁柱、定海珠了,但是扬小郎敲定的是每个月初、月中在仙客来,那平日里,齐延年还有一大帮子人要养活呢,自然要借着扬小郎的名气接那些饮宴助兴的活儿。” 这一点,郭碧玉知道,可是没办法。 扬羽毕竟不是她手下的奴婢。 她愿意护着扬羽,如果可以,干脆藏起来才好呢,可是不行,她不能干涉扬羽太多。 就像齐延年这个班子,如果离了扬羽,也不至于立时就散了,可是有扬羽能一起去演奏,人家给的价钱便要高一些,扬羽是个心地良善的人,一般也不愿意拒绝。 好在自从她上次敲打了齐延年以后,齐延年也没有太过分,让扬羽一刻不得稍歇连轴转那样的事儿没有过,她这才略微放心的。 “可大娘子忘了,扬小郎还有个爹呢。” 郭碧玉一愣,不禁咬牙切齿起来,怎么什么烂事都是这个扬十指弄的啊? “扬十指又怎么了?” “他看着扬小郎在齐延年的班子里,自然觉得自家的儿子,反倒去给外人赚钱,心里边儿不爽呗!再加上原本扬小郎就在齐延年那里出师以后白干过一段儿时间,扬十指就愈发觉得亏了。” “他亏什么?扬小郎学习笛艺的师资,还是他后来自己个儿慢慢补的,扬十指什么时候出过一文钱?扬羽赚的钱,不还是给他了吗?” “扬小郎给的,和自己收的,哪能一样?”玉刚也无奈地笑了一声,“他见扬小郎能赚钱,得,他这头儿也乱收人家的银钱,为扬小郎接一些佐宴奏曲的活儿。” “什么?”郭碧玉压着声音,可心里已经极为愤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是可忍叔不可忍 说到这儿,玉刚也生气:“大娘子,您说扬小郎也不好豁出去这张脸,每次都去退钱道歉,登门道歉的功夫,还不如就给人家唱一曲算了。扬小郎没办法,就这样儿,十次里倒有八次能得逞。” 郭碧玉在车里边儿气得浑身发抖。 青燕先前不敢插嘴,这会儿见大娘子气成这样儿,急忙将手放在她后背上捋着,柔声道:“大娘子有事情就想法子,可别把自己个儿气坏了。” “真不要脸!”郭碧玉从牙缝儿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要是要脸,他可也就不是扬十指了啊大娘子!”玉刚道,“就这么着,他用扬小郎,用的竟然比齐延年都狠,因此这半个月扬小郎几乎是连轴转,能不累么?” 说到这里,玉刚又道:“这是小的疏漏,看着扬小郎都是出去做正事,便没及时告禀大娘子。” 这会儿马车也到了郭府门口,郭碧玉下了车,道:“不怪你,现在还不算晚。” 扬羽这半个月受点累,还算好,最怕的是扬十指让扬羽去什么不可靠的府第! 郭碧玉直想骂娘,齐延年那边的她都把控的牢牢的,去什么人家奏乐,只要是让扬羽一个人去的,她都要求齐延年回掉,没想到扬羽自家里还有个捅篓子的爹! 她脸色阴沉的往里走,却不曾想又在大门口碰到了郭仪。 郭仪也正沉着脸呢。 郭碧玉道了一声“二叔”,便要往里走。 “站住!”郭仪喝道。 郭碧玉原本心情就不好,心知她这个二叔这又是要长篇大论的训斥她。 果然,郭仪背着手走到她面前,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简直丢尽了郭家的脸!” 郭仪痛心疾首地看着郭碧玉,以及郭碧玉身后跟着的这一群乌泱泱地奴仆,道:“公然去追捧一个乐师,成何体统?” 郭碧玉眨着眼睛道:“二叔这话说的,难不成侄女不公然追捧,私下里追捧么?” “你!” 在这个郭府里,郭仪说话,谁不是乖乖听训,哪个敢这样对他讲话?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上京之中是什么名声?都快比那个乐师出名了!郭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二叔,侄女只是去听个曲儿也不行了?怎么就丢脸了?难不成仙客来那么多文人雅士都是丢脸的?还有,侄女儿是什么名声?若是二叔觉着是丢了郭府的脸面,那请你与我爹爹说,将侄女儿沉了花江,或者撵到庙里去做姑子,岂不是干脆利落?以后侄女儿也不会碍二叔的眼!” “你……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目无尊长,奢靡无度,骄横放荡……” 郭碧玉眼睛微微眯起。 当真是恨不得一下子将她的罪名扣死了。 她目无尊长,那也是因为尊长不慈。 她奢靡无度,那是她自己赚的钱,轮不到旁人心疼。 可说她骄横放荡,这是一个做叔叔的说侄女的话么?这是什么真心教训的好话么?她还真不能认了! 郭碧玉突然笑了起来。 郭仪道:“你笑什么?” “我笑二叔,和二婶一起久了,竟然和二婶变得一样蠢笨!” “什么?”郭仪气得仪容失色,兄长家这个不服管教的女儿竟然敢这样说他! “啧啧啧,您看看您,和那个晚上急不可耐要给侄女我扣上罪名的二婶有什么不同?侄女不过是回家稍晚,您不问我去了哪,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便是一个屎盆子扣下来。”郭碧玉目光烁烁地盯着郭仪,“您非要将侄女不问青红皂白,按个罪名一棒子打死,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郭碧玉也不等郭仪回答,自己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厉声道:“二叔以为,是什么能让您这一家子一文钱都不出能住在这样的宅子里,吃香的喝辣的?是什么让您这一家子四季衣服每年都要裁制数十套?是什么让二妹妹移栽了那么多名品梅花?是什么让堂哥书房连笔墨都是名品?” 郭仪就仿佛被人“啪”的一下扇了一耳光! 偏偏他还说不出什么,只得强硬道:“你休要牵扯旁的,既不认错,亦不改过,还要忤逆长辈!你爹爹虽然是我的兄长,可管教子女上却仍是脱不了商户习性,我便要替兄长好好管教管教你!” “呵呵呵呵!”郭碧玉冷笑起来。 张嘴商户,闭嘴商户,心里瞧不起得很,可花用起来却不曾想过一分一厘都是商户赚来的! 郭碧玉讥讽道:“二叔视行商为下贱事,两袖‘清风’,但也不该不知道聚时珍的大事呀!” 聚时珍是郭仪的根基。 他那点官俸与他而言塞牙缝都不够!全指着聚时珍盈利的分成! 他面色微变:“聚时珍怎么了?” 郭碧玉叹了口气:“聚时珍在上京开张,可生意一直不怎么好,死马当活马医吧,而今在上京又开了两家分号,可开张这几日买卖还是起不来,死气沉沉的。我爹娘又不在,侄女只好勉为其难抛头露面去看看怎么回事,连续去了几日,每天都是熬得精疲力尽才回来,不想倒被二叔这样冤枉,从今个儿起,侄女再也不去了,聚时珍是好是坏,是赚钱还是赔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郭仪心里咯噔一声,耳朵里被“生意不好”四个字都灌满了! 郭碧玉却没理会他,径直往里走去。 “等等!碧玉,你等等!”郭仪在后头道。 郭碧玉回头道:“二叔您放心吧,侄女什么都不管了。哪怕聚时珍倒了,饿不死就行,受累还挨骂,您当侄女是傻子么?切!”说完,无论郭仪在后面怎么喊,她都没停,直接进了东院玉锦阁。 她先前早就写好了信,只是一直犹豫要不要寄给她爹娘。 现在看来她不用犹豫了,本来还想仁慈一点,无奈二房的几位总是致力于往她怒气的小火苗上添柴火。 “玉刚,你晚上还回扬十指那边,我先前让玉平将扬小郎送到客栈去休息,明天一大早扬小郎肯定要回家,扬小郎认得你,你把他给我请到通善坊的宅子里,我明个儿尽量过去一趟。” 郭碧玉又转头对着墨鸦道:“墨鸦,你也别在府里用晚饭了,马上跟玉刚一起从角门那边出府,去一趟冉掌柜那边,递一句话,只要二房有人去查账,给他看第二套账,冉掌柜就明白了,传完话了你也不用回府了,去通善坊那边住一宿,让郭妈随便做些东西给你吃。” “奴婢晓得了。”墨鸦脸色也十分凝重,径直跟玉刚走了。 她二叔郭仪不是生意场上的人,反应没那么快。 他回到西院,肯定还要和李氏说,等想起来要核对她说聚时珍经营不善的事儿,怕是已经宵禁了,要查也是明天了。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又道:“雀儿,明早齐师傅来教你打拳,你让他留一会儿,我有事情要请齐师傅帮忙。” 雀儿点点头道:“是。” …?……?… 入冬了,天亮的迟,可更鼓却不会变,还是那个时辰打了更敲了鼓,南城门一开,两匹骏马便赶早出了城,在还是黑黢黢的天色中沿着通往南边的官道急驰而去。 因为新做的通藩商人,所以郭皋和费氏今年的归程比往年都要更晚。 郭碧玉这封信,要在他们返京之前,递到他们手里。 她有钱,直接嘱咐送信的齐叟和另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玉飞,马不行了就换,住最好的店,吃最好的饭,睡最上等的房,为的就是快些把信送到。 等信送到郭皋和费氏的手里,他俩吓的脸色都变了。 “齐先生,您怎么来了,是不是碧玉出事了?” 尤其是郭皋,手哆嗦了半天,竟然没敢拿那封信。 齐叟愕然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大娘子好好的,这信就是大娘子写的。这信重要,不能假手旁人,又想赶在您二位回京之前送到,大娘子这才差老朽来送信。” 郭皋轻嘘了一口气,人仿佛漏了气一样瘫软在椅子上,道:“让齐先生见笑了,碧玉实在是我们两个的命根子。” 既然齐叟交了实底,费氏也放心了,道:“我们这几日就要安排返京了,这当儿看您过来,当真是以为那边出什么大事儿了!” 她接过了信,没有立刻裁开,道:“两位真是太辛苦了,竟是日夜兼程,我叫人在花厅摆了饭,等用过饭去客房好好休息。”说罢便交代了两个小厮给齐叟他们引路过去。 等他们过去了,费氏才急忙裁开信封,道:“碧玉必是想咱们了,你看这厚厚一摞子。叫你早点回去你不听!” 郭皋凑过来道:“总得置办一些年货带回去才好。” 两个人头挨着头看郭碧玉这封信,越看脸色越难看。 费氏是怒气越来越重,郭皋的脸上却满是失望和疑惑。 最后费氏将信纸放到了桌子上,高声道:“来人呐!” 廊下的玉福进来道:“娘子有何吩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过了!离! 郭皋急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不急着回去,就不急着回去嘛。那些东西都拾掇好了你拆它干什么?放那放着不就行了?” “郭大郎!”费氏猛然回头,柳眉竖起,眼圈都红了,“那些物件我就是砸了、烧了,也休想让我带回去给那起子黑心烂肺的人用!” “你别急,这不是……”郭皋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怎么会呢?” 这一句就如同点着了炮仗! “怎么不会?怎么不会?”费氏猛地向郭皋走了几步,心里恨不得从郭皋脸上踩过去! “你眼睛瞎了吗?信上写的这么清楚。”费氏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可怜我的碧玉,那么个好强的女孩儿,被他们这样糟践……” “你说话怎么这样难听……什么糟践……” “怎么不是?那样儿的话说出来,不叫糟践人叫什么?还要验身,验你娘的验!我呸!”费氏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郭皋的脸上。 郭皋急了:“你好好的怎么骂我娘?” “还说你娘!”费氏没有在往郭皋那边逼迫,而是冷笑了几声,道,“老太太带着碧玉长大,在江南一起住了十年,是块石头都焐热呼了!郭皋,你可认清楚吧!老太太喜欢的是你那个当官的、说了好几年要给她争封诰的二弟!就算是对你再内疚,那也顶不了喜欢!原本我就没指望过二房好好待碧玉,可没想到老太太也不护着她,一出事就把碧玉叫过去训,不就是嫌弃我,嫌弃碧玉吗?” “我娘就是糊涂一点儿,没有坏心思,碧玉在信里也说了,你别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亏得碧玉还替老太太说话!”费氏道,“郭大郎,你知不知道老太太这几件事上犯糊涂,如果碧玉懦弱一点儿,就能直接上吊寻死!” “你够了啊!碧玉都不计较……” “呵呵!”费氏挑着眉毛,“感情我们就得不计较是吧?行!郭大郎,郭皋!” 费氏狠狠地一擦眼泪,道:“玉庆,玉福,东西就留着,郭家的东西跟我们娘俩有什么相干,你把我的东西都收拾了。” 郭皋急的跳脚:“你到底要干嘛?” “我去上京,郭大郎,你信你兄弟去吧,你信你那个世家出身的弟妹去吧!你放心,你郭家的东西我一个子儿都不要,你尽情拿去给你好兄弟一家用。” 郭皋道:“碧玉不是不让咱们回京么?” 费氏转头吼道:“你别跟我提碧玉!你信碧玉的话吗?你压根就不信!”她这么一叫,眼泪又留下来了,道:“郭皋,咱们和离吧。我也不让碧玉参合你们家的事儿了,我带着碧玉回老家去,我们娘俩配不上住在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里。”她苦笑了一声,“反正你‘以和为贵’,怕闹腾,什么事你能忍,你愿意忍,对你来说那不是忍,是享受对吧?可求你放过我们娘俩吧!我受不了这头卖命赚钱给人花用,那头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被踩踏的不像样儿!” 她说的凄绝,郭皋听得难过极了。 自从几年前,他拖家带口的搬到了上京,和二弟住到了一起,心里的困惑越来越多,他觉得二弟越来越陌生。 其实他和郭仪早就走上了两条贵贱有别的分岔路,只是他自己个儿不愿意承认罢了。 若他是个糊涂人,怎么能将聚时珍做到这么大?郭碧玉在信上写的这些,他都知道,有时候感觉他对于二弟来说就像是个取之不竭的聚宝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他哪里是享受? 哪怕是亲弟弟,被这样对待了十数年,这颗心已经变成了烧尽了的炭,只余了一点点儿火星子了。 郭碧玉来的这封信,简直就是一瓢冷水,径直将火星子也浇灭了,而他还抱着一点如同残烟般的幻想。 郭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有吵,也没有回答,而是落寞地坐到了椅子上,双手抱着头长叹了一声。 费氏倒有点意外,又怕郭皋这样子憋出病来,想了想,冷冷地道:“可也是啊,碧玉这是一面之词,怪不得你郭大郎君不信呢,总不能委屈、冤枉了你二弟一家,不然你写封信问问呗?” 郭皋抬起头,看了费氏一眼,又低下头,闷闷地道:“有什么用……” 费氏自打嫁给了郭皋,别看两个人感情好,可是她心里着实也有过不去的坎儿,这些年也说不上是舒畅。 只要有了决断,其实她比郭皋还干脆利落。 而今看郭皋这样来了一句软绵绵的话,也不管他,径直回了屋子,指挥着玉福、玉庆还有几个丫头收拾东西,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怎么把郭碧玉从郭家带出来了。 她这头忙着忙着,郭皋就进来了,也不说话,费氏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把费氏烦的不行,一转身推开他道:“少烦我,等我走了去和你那个蘅娘过去。” 郭皋还没说话,费氏自己先恼怒起来。 “我还不曾计较,碧玉倒是对良玉尽心尽力的栽培,不曾想有人蹬鼻子上脸,还把蘅娘接到了上京,放到碧玉跟前,这不是纯心让碧玉不痛快是什么?呵呵,难不成是想把我气死,让蘅娘做碧玉的后娘?” 郭皋也不言语,因为费氏推开他,他就不跟着费氏了,只是费氏到什么地方,他就站在那里,眼睛直看着。 “不就是嫌碧玉花钱了么?以后碧玉再也用不着花你们郭家的钱了。他们二房的美玉弄一个什么劳什子的古琴谱都要几十几百缗,碧玉不过听个曲儿就大逆不道了?一个个看着仁义道德,满肚子都是男盗女娼!真真是笑话了,就追捧乐师又怎么了?碧玉乐意!” 费氏越说越大声,身子也风似地在屋子里卷来卷去,不多时随着她的指点,玉福和玉庆果然把东西收拾好了,郭皋一看,果然她收拾的都是以前她嫁过来的时候带过来的摆设和爱物,原本他心里空荡荡的,现在心里就着了慌。 费氏不理会他,从一个小匣子里拿了两张纸出来,往桌子上一拍,道:“和离吧。” 郭皋走了过去,果然上面写着“和离书”三个大字。 他要拿,费氏便按在上面,冰冷冷地似笑非笑道:“郭大郎,你撕扯了也没用,你撕了这个,我就再写一份。” 郭皋道:“别闹了。” 费氏忍不住笑起来,道:“你说我闹?郭大郎,你看看这和离书上的日期。” 郭皋看了一眼,声音都哆嗦了。 “阿雪。” 这一声“阿雪”把费氏叫出了眼泪来。 这是她闺名,她笑了笑,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子,道:“你懂了吧,我不是个贤良人,你纳了蘅娘那时候起,我就不想跟你过了,那会儿我就把和离书准备好了。可是我怕我走了的话,蘅娘万一生下来一个儿子,碧玉就完了,她才那么小,就有个继母,可怎么办?”她抬头看着郭皋,眼睛因为刚流过眼泪,所以愈发的莹亮。 “后来蘅娘有了身孕,你再也没碰过她,虽然这是因为她一直都看不上你,连跟你生的孩子都不想养,你才赌气不碰她,但我这心里还是略微暖和了点儿。”她吸了吸鼻子,“我这些年就指着这点热乎气活着。现在碧玉长大了,我不想让她受一点儿委屈!就算是碧玉做得是混账事,也有她亲娘教训,轮不到那些黑心烂肺的人。她是个姑娘家,得是什么样的爹,才能不在乎那些混帐话?” “我不是,阿雪,我不是不在乎。” “是啊,你在乎,可是你更在乎你二弟,你这一辈子都为了你二弟,可别把我和碧玉也搭进去。我这话说的也不贤良了,你就干脆点儿吧。” 郭皋默默地将那和离书从费氏手下抽了出来。 费氏便高声道:“玉福,玉福!” 玉福、玉庆和其他丫头早就躲出去了,这俩人吵架,她们哪敢在屋里听热闹? 而今听费氏在屋里高声喊,玉福只得从屋子外面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 “过来给郎君磨墨。” 话音刚落,郭皋便将那和离书揉成一团儿,吞到嘴里去了! 费氏愣了一下,急忙上前抠嘴,道:“你干什么?你吐出来!” 郭皋的大脑袋晃得像拨浪鼓,等不晃了,纸团也被他吞下去了。 “阿雪,你写吧,你写一张,我就吞一张,我就是被墨水毒死,我也不同意。” “你……”费氏气急了,道,“你、你怎么这么无赖,非要把我们娘俩活活耗死吗?” 郭皋揽着她肩膀道:“不让你耗了行不行?我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愿意相信,其实我心里都明白。咱们两个走到今天多不容易,从今个儿起我只为了你和碧玉打算行不行?”他道,“你去洗把脸,碧玉信上写的事儿,咱们好好核计一下。” 他这样说,实则已经是打算按照郭碧玉说的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都听女儿的 上京之中,诸如虾米、墨鱼干、紫菜等物价格都涨了不少,更不要说淡菜、海蚶、海蟹之类的,几乎是翻倍了,还有一些售卖海珠的铺子,海珠价格也上涨极多。 这个趋势,大概从两个月之前开始的。 郭碧玉原本就每天都差人去东西两市记录各样东西的价钱,无论刮风下雨从无间断,如果天气好,她自己个儿还经常去坊市溜达询价。 所以从沿海一带过来的东西价钱一涨,虽然对比往常,没多点儿,只是几个钱,却被郭碧玉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信息。 几年前她走入聚时珍的后堂,和她爹爹郭仪那番关于木料价钱的谈话为她打开了眼前的一扇窗户似地,从那会儿起,她从不间断的记录价钱,也试着从这些变动的价钱里摸出什么来。 她已经不声不响的验证过无数次,最初她见识不多,很多推测和想法都是错的,慢慢的,到现在,已经越来越准了。 而最近让郭碧玉有所察觉的,便是海货价格上涨。 联系到富相府中贱价出手店铺,再有全锦的话,关联到一起,到底什么能让端王去了沿海一带,又有什么差事出了差错,竟然导致一朝之相辞职? 虽然富相的这件事里,肯定少不了端王一系着意渲染的成分在内,但本身端王的差事,一定是军国大事! 又是沿海,那自然就不是内乱了。 沿海匪患多啊,当初雀儿就是她爹娘在东海买的,端王去了的话,说明匪患闹大发了,不是小打小闹! 正赶上她二叔又找她麻烦,这会儿不趁机做点什么,简直就不是她郭碧玉了! 因此这封写给她爹娘的老厚的一沓子信,前面是告状,后面却是直接挑明了,东海十有八九海匪闹大了,端王,开玩笑啊,那是四皇子,天家贵胄,都亲自前往,肯定是要下决心解决匪患! 那在匪患解决之前,必然是要禁海一段时间。 一来怕消息泄漏,二来,就算是不禁,怕也没什么人敢在两头打海战的时候行走其中做生意。 郭皋和费氏来来回回将这封信读了几次,他才将信递给费氏收好了,道:“碧玉竟然推测的一点儿都不错,目前这消息肯定是封锁的,完全不会传到上京去,咱们这女儿……” 费氏白了他一眼,郭皋便道:“比你我年轻的时候可都厉害多了!” 这话却不是他的应付之词,他道:“冉掌柜前一阵子也有信来,说碧玉不怎么详细管理聚时珍的事,可只要提议,就一定是又准又狠的,连开设分店都是碧玉的建议,咱们常在南边打转,上京那边其实没花费太多心思,多亏了碧玉,才能有那样的局面。” 费氏却没有郭皋那种自得,反而黯然道:“二叔是读书人,现在做了官,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不求当年你我的付出能有所回报,可经商又不是什么罪过?怎么就因为这个,左右瞧我们不顺眼?” 郭皋好不容易哄好了她,便没有出声反驳,或者再替郭仪说话。 他说什么啊?再说,那可真是口不对心,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碧玉成不了美玉那样的世家千金、宦门闺秀,可也是我心里独一无二的珍宝,原先在江南也是我们宠爱着长大的,可你看看这几年在上京,变得越来越能干,难道不是因为在那个本来应该是自己家的郭府里找不到什么依仗?” 费氏说到这里,又嘲讽地嗤笑了一声,“不但没有依仗,反而要把碧玉往死里逼一样,怀的什么心思,你心里当真一点儿谱都没有?” 郭皋道:“咱们不谈这个了,且想想,碧玉说让我们只身返京,还有后继的事情,要好好安排——既然要做,便不能出纰漏。二弟也不是傻子,但凡有一点儿疏忽,说不定就能看出来,他也有不少好友、同年,真要写信询问,不是我们回去两张嘴一说他就会相信的。”他顿了一下,道,“总要连自己人都能骗过去,这件事情,才可行。” 费氏有些不敢相信,扭头道:“你……你愿意照碧玉说的做?” “为什么不愿意。”郭皋道,“碧玉也是我女儿。而且,我心里也想最后试一次。” …?……?… 接近年关的时候,郭老太太左盼右盼,才把郭皋两口子盼了回来。 在郭府的大门口,一看到郭皋,郭老太太眼泪就出来了,哭道:“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郭皋原本是个胖胖的身材,而今是有些消瘦,而且风尘仆仆的,脸色也不好看,原先胖脸儿,还能把皱纹撑开,现在瘦了,益发显得皱纹远比开春离家的时候多。 费氏更是紧紧锁着眉头,嘴唇旁边还挂着个大燎泡。 郭皋勉强地笑笑,道:“儿子不孝,让娘挂心了,天气冷,咱们进屋说话。” 他俩这副模样,郭碧玉心里也“咯噔”一下,难不成还真的出事了? 等进了松鹤堂,一家人团聚,费氏往郭仪旁边张望了一下,道:“弟妹呢?” 郭仪笑道:“她已经快临盆了。” 费氏笑道:“可不是,看我这记性,最近事情太多了,给忙忘了!” 郭老太太只将郭皋按在身边坐下,忧心道:“是不是病了?” 郭皋道:“儿子没病,身体好着呢。” “那是怎么回事?”郭老太太自然心里又有点儿怪费氏,道,“那怎么瘦了,原来还是个圆脸儿,现在都变成长脸了,是伺候的人不够?” 郭皋道:“娘,您想哪去了,不是这个,是生意上有些不顺当,您也不懂,就别跟着操心了。” 郭老太太的确不懂,便道:“不然咱就别天南海北的跑了,钱哪里能赚到头儿?够花用不就行了吗?” 郭仪对做生意这件事虽然嗤之以鼻,可毕竟关系到他的日子过的好坏,更进一步的,还关系到他的仕途。 他前一阵子听郭碧玉说上京的聚时珍生意不好,第二天就差人去打听了,还特意以东家亲弟弟的身份要了帐来看,他又看不懂,便拿了回来给李氏看。 李氏看了一夜,看完了肚子疼,差点见了红! 结果当然是差到了极点! 账本上面货物出货是极多的,可利润却微薄。 按照冉掌柜的说法,别看买的多,可那是大幅度降了价格,否则压根就卖不出去! 聚时珍做的是珍玩名品,一件东西卖不出去押在店里,往往一押就是几百缗、几千缗甚至几万缗冻住了,多几件,什么样的店铺也扛不住! 做生意要流转起来,才有活路。 因此按照规矩,若是三个月不能售出,就要考虑降价,甚至是本价、低价出售,为的是回本,或者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上京聚时珍卖出去的东西,多是这样积压时间太久不得不降价售出的,因此有的不但赚不到钱,还赔钱。 而今郭仪又看见郭皋脸色不好,开口就说生意不好做,出了问题,心里自然提心吊胆的,一想起郭皋带回来的箱笼,似乎也没有往年多,便开口道:“怎么回事?原先在江南不是十分顺利的吗?” 郭皋看了一眼郭老太太,面色不虞道:“二弟怎么这会儿问?娘又不懂,听了跟着上火。” 郭老太太便着急道:“到底怎么了?我就算是听不懂,你也说说,不然我不是更要瞎猜!” 郭皋便闷闷地低下头,也不言语,最后还是费氏红了眼圈,道:“娘,咱们聚时珍原本是做藩国生意的,这些年一直和他们打交道,因为圣上圣明,年景也太平,聚时珍购进货物,都是一船一船购入的。” 她转头看着郭仪道:“二叔也知道,聚时珍每年盈利有五成照例是不分红,而是接着投进去,就因为这个规矩,咱们家才能越做越大,可做大了,就不是想不干,就不干的,有多少钱都在里头压着呢!” 郭皋便怒道:“你说这些干什么,让我娘和二弟操心!” “我说说怎么了?”费氏道,“你这一个多月都睡不着,我怎么就不能说了?还非要遮着掩着!谁体谅体谅你啊!” 郭皋脸涨的通红,一拍桌子站起来道:“这是我娘,我二弟,我愿意遮着掩着怎么了?我愿意担着怎么了?不乐意在我这艘沉船上呆着,好好好,我立刻就写休书,你给我滚!” 费氏嗷的一下便哭起来,道:“郭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自从嫁到郭家,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跟你跑南闯北,身子都熬坏了!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这是活生生逼我去死!”她猛然站了起来,向外冲去,边冲边喊道:“我不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见死不救 费氏扶着常妈哭道:“我不体谅他么?他吃不下睡不着,难道我就没心没肺、能吃能睡?” 郭皋梗着脖子还要说话,郭老太太拿过旁边的拐杖便捣了过去:“孽障,你给我闭嘴!” 郭碧玉两个眼珠子就跟两个泉眼儿似的,咕嘟咕嘟地往外面涌眼泪,一会儿拽着费氏道:“娘,你别不要女儿!”一会儿跪行到郭皋面前:“爹,你倒是劝劝娘啊!” 因为今天郭皋夫妻返京,郭碧玉事先知会过,所以柳时元特意放了一天假,让郭良玉回来与父母团聚,这会儿他也吓的脸色发白,跟郭碧玉跪在一起拉着费氏不松手。 闹了半晌,就听见费氏和郭碧玉、郭良玉姐弟在那里嚎了,郭老太太眼看着两个小的干干净净的衣服在地上跪来爬去的都扑腾脏了,尤其是郭碧玉,小脸上的妆容也花了,心里边儿这个心疼就不用提了。 常妈好说歹啥,把费氏又拉了回来坐下,才算是消停了。 费氏两个眼睛肿的像桃儿似地,把郭碧玉和郭良玉喊了起来,揽在身边,娘仨只是对着掉眼泪,却不理睬郭皋。 郭皋笑着道:“娘,哪有什么大事,女人家就是经不起事儿,咋咋呼呼的,也未必就有那么严重。” 他也不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他从小就做生意,中间也经过了不少起起落落,郭老太太知道他是个稳妥的人,刚才闹得这样家都要垮了的样子,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而且看脸也能看出来呀! 她看着郭皋这一副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模样,捶胸顿足地道:“生意是好是歹,有什么要紧?人没事就行,大不了吃糠咽菜!再说不是还有你弟弟吗?好歹也是做官的人,难不成还能让你一家喝西北风吗?你看看你们俩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你们这样,让小辈们怎么看?看把碧玉都吓成什么样儿了?” 郭仪脸色微沉,眉头皱起来,道:“兄长,到底聚时珍出什么事了?” “聚时珍、聚时珍!”郭老太太转头骂道,“刚才闹成那个样子你也不知道劝一劝,就知道问生意!你是钻钱眼儿里去啦?” 郭仪道:“娘,您且息怒,儿子不是在意这个,而是想听听出了什么事儿,儿子在江南也有同窗好友、关系不错的同僚,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呢!” 其实在郭皋回来之前,郭仪已经听到了点儿风声,在江南有些个关系好的仕途好友都纷纷写信问他聚时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各个分号都在降价甩东西出去?还有的人说一降价东西都被人抢空了,问他能不能给留几件! 郭仪愤怒之余还一头雾水! 他只知道上京生意不太好,可难不成上京这个小店铺还能影响到江南各地那么多家不成? 若是没了聚时珍,他简直不敢想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郭仪呢,也就话赶话这么一说,但是郭老太太可当真了啊,急忙道:“果然还是当官的有些用处,你快写信看看能不能帮帮你大哥!” 郭仪嘴角带着一抹无奈的笑意道:“娘,我也得知道聚时珍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啊?我刚才正要问,您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我!” 郭老太太便转头看着郭皋道:“你快说说啊!老二肯定能帮上忙!” 郭皋道:“娘,我之所以不愿意说,是怕您担心,既然您非要问,我就说了,你们都别吓着。”他看着郭仪道,“刚才你大嫂说的你也听见了,聚时珍的本钱这么多年有五成的利都滚在里面!聚时珍这么大的盘子,平日往外投出的资金是极巨额的一笔,不为别的,是为了始终要做到江南独一份,要能揽下藩商生意中最大的一股。” 他叹了口气:“和以前一样,聚时珍今次也是包下了十艘,其中五艘是和藩商谈好的,还有五艘小的是自己出海来往通商贸易。” 郭仪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郭皋苦笑了一声:“二弟既然身在朝廷,这个事儿对你来说应该不是秘密,东海那边,患了海匪。” 郭仪当然知道!只是他一时间没想到这个头上来,声音都有些发颤,道:“那是禁海了?所以耽搁了?” “如果只是耽搁也就好了,怎么都能支应过来,或早或晚,船只到了岸,也就缓过来了。”郭皋道,“到现在,一艘船也没有消息——派出去了好几拨人打听,听说是……”他声音越发沉重,“被海匪打沉了。” 郭仪哪还能坐得住? 郭皋急忙道:“也还说不定。” 费氏冷冷地道:“什么说不定,就算是禁海,花了钱也总能打听出来是不是被剿除海匪的官爷们扣下了,人家都说没看见,不是沉了是什么?” 郭老太太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道:“都、都沉了?” 郭皋道:“娘,我们也在等信,儿子这么晚才回来,就是出了这档子事,眼下是专门留了可靠的人在那边盯着。”他一拍大腿,“只怕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费氏抹着眼泪道:“娘,自从影影绰绰得了消息,家门口天天被人围着,都说一条命要多少钱!媳妇和大郎勉勉强强凑了银钱,每家里面有跟船出海的都好言好语的赔了,还签了契约不再追究,原本生意就已经这样了,若是再被人家告到衙门,咱们家不是完了?” 老太太心善,叹了口气道:“你做的对,那到底是人命,财物没了不要紧,不能亏心。” 费氏道:“娘,您别看我们生意做得大,看起来也家大业大的,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现钱,大笔的钱都是投到生意里的,就这样下来,家里的现钱便已经花用的差不多了。可聚时珍那几艘船的损失,我们找谁去?竟是一下子就到了绝境了!” “也不算绝境。”郭皋满眼企盼地看着郭仪道,“二弟,不用你劳烦你那些官场好友,船出了事,人家再怎么想帮忙,也没那个本事,现在聚时珍就是一时之间周转不过来。聚时珍这几年,长房拿了其中的两成利,我和你大嫂都已经重新投进聚时珍里了。” 郭碧玉躲在她娘费氏的怀里眨了眨眼。 那两成利不是她的嫁妆么? 而且还都是现钱,早都被她花用到了购买地产、店铺上面了,现在虽然这些有了极大的利润和盈余,又被她填回了嫁妆里,可再不是原先聚时珍的那两成利了。 她原先还担心聚时珍是真的出了事儿,直到她听到这么一句话,才放下心,她爹这瞎话编的,连她都信以为真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郭碧玉暗道。 郭皋还在继续:“二弟,每年的两成利都是给了你,能不能……”他有些艰难地开了口:“能不能先从你那里将这两成利调到聚时珍江南总号那边,聚时珍毕竟信誉和牌子都是响亮的,只要有了这笔钱,一定能渡过这次危机!等聚时珍好转起来,我将这两成利再返还给你。” 郭皋还一副怕郭仪不同意的样子,补了一句,道:“我按着市面上的利息,不白借你的。” 郭老太太听明白了。 船沉了,眼下缺银钱周转,一时间不凑手,要跟二郎借钱。 她道:“亲兄弟,还要什么利息呢?常妈?” 常妈道:“老夫人?” “我是不是也有一成的分红来着?当初我记得大郎说分给我一成养老用。” 常妈笑道:“老夫人您是有一成。只是……” 郭皋急忙打断了常***话,道:“儿子哪能要您的养老钱?这一成说什么都不能动。” 郭老太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讲究这个?难不成我没这个钱,你们就都不管我了?” 常妈笑道:“老太太也懂得一家人同舟共济的道理,只是这一成不在您这儿,当初因为中馈都是交给二房打理,您的花用总是从自己账上走也劳心烦神,所以当初这一成也是交给二房的。” 郭老太太笑眯眯的往郭仪那里看:“二郎?” 郭仪沉着脸道:“要银钱周转,这也无可厚非,可是兄长又怎么能保证再投进去不是打了水漂?聚时珍真要到了这个地步,那时平时的些许微薄利润就能救得起来的?” 郭老太太满心欢喜地等着郭仪开口答应,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二郎……” “娘,您也不懂,别跟着瞎操心。再说……” “再说什么?”郭老太太拿起旁边的拐杖就要打,“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郭皋急忙拦了下来,那边郭衡玉和郭佩玉也跪了下来! “谁也别拦着我!”郭老太太气的都哆嗦了,“你眼看着你兄长落难了不伸手,行,你舍不得,我舍得,把我的那一成拿出来给你兄长,有多少算多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父女做套 “我死了用席棚一卷扔乱葬岗行不行?”郭老太太气得发昏,“我不要棺材板儿了行不行!你赶紧把这一成给我拿出来给你哥!” 她都这么说了,谁还能扛得住,地上顿时乌泱泱跪了一地。 郭仪把文死谏的派头拿了出来,“咣咣”地往地上磕头,不然就是梗着脖子大义凛然的模样,一副“娘亲儿子是真心为了你好”的模样。 郭碧玉低着头,差点笑出声来! 骗鬼呢! 那一成,是他不想吐出来! 老太太每日才花用几个钱?剩下的还不都是归了二房?他们怎么舍得拿出来? 郭皋哭道:“娘且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吧!这不是骂儿子不孝吗?原本儿子也没有要动这一成的意思,都是儿子不好,回家是与家人团圆,不该拿这些事情让娘和二弟操心!” 郭碧玉也没等别人喊,先爬了起来,爬到老太太身后的床上,急忙帮郭老太太顺着气,道:“奶奶可是糊涂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就算是二叔有这个心,也要和我爹好好盘算盘算,这钱到底怎么个出法。” 郭老太太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失望! 她收回了拐杖,看着郭仪道:“你长大了,做了官了,娘也是使唤不动你了,你且自己摸摸心肝!” 郭碧玉柔声道:“奶奶,二叔也未必就是不愿意,想必二叔看着事情还说不准,要先再托人打听打听也说不定。” 郭仪没想到郭碧玉还能为他说几句话,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就坡下驴吧!急忙道:“儿子正是这个意思。” 郭碧玉心里一万个不屑,却只是轻轻拍着郭老太太的后背,道:“您万一先气坏了,结果原来是误传,岂不是白生了这场气?您且心疼心疼我爹和娘,他们两个远道回家,连身衣服都没换呢!”她又撅着嘴道,“您看看,孙女儿这裙子都没法见人了!您想啊,就算用钱,也急不到这会儿,让我爹娘休息休息,晚上一起吃个团圆饭好不好?” …?……?… 这一次见面,着实算不上愉快。 只有郭碧玉带着一股计谋得逞的喜悦,美美地睡了一下午,然后去找她爹娘,一进屋看到她娘刚梳洗完了,换了一身衣服,仰面朝天地靠在椅子上,她爹正给她眼睛上涂药膏呢。 郭皋一边涂一边嘟囔:“你怎么也不知道轻重,看这眼睛肿的!” 费氏道:“我眼睛不肿,怎么能像真的一样?”她眯缝着眼睛斜瞥着郭碧玉道:“回去可看膝盖了?那会儿‘咣’地一下往地上一跪,可吓死娘了!” 郭碧玉摇头道:“我哪里就有那么娇弱了?”她眨着眼睛道,“那咱们家的船……” “只是东海那边出了匪患,提前叫人卸了聚时珍和郭家的徽记,在别的港停泊了。但一时间还不能露头是真的。” 郭皋收起了药膏,又净了手,道:“原本想也将你瞒着,你娘说怕你也着急上火,就都跟你交底儿吧。”他走到里面书房,郭碧玉便跟了过去。 郭皋坐在书案那里,看着郭碧玉,心里既是感慨,又是惆怅。 他这个女儿,早已不是个娇憨无知的娇娇女了。 眼看着女儿又走上了商户女这条路,这几年越发的老练稳重,郭皋心中那点遗憾,也逐渐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慰。 怎么说,有这份家底,再有这份手段,以后也吃不着亏——无论嫁到哪一家,看样子也是当家女主人的派头。 “坐。” 眼下是要谈私密的事儿,丫头都不在,郭碧玉先给郭皋倒了一杯茶,才神情坦然地坐下来,一双酷似费氏的眼眸看着郭皋。 这是惯例。 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郭皋和费氏从江南返京以后都要和郭碧玉长谈几次——这可不是爹娘和女儿之间的寒暄,而是正儿八经如同问询管事那样的口吻。 谈的不外乎就是内宅里的事,还有聚时珍的事,费氏知道那四季别院是她的,也会过问四季别院的经营如何。 “江南那边的总号和所有的分号掌柜们都不知道实情,跟他们说的,也都是说因为禁海,船只一时间到不得港口,急需资金周转。大量的存货会被低价抛售出去。”郭皋道。 郭碧玉道:“可那样会不会损伤聚时珍的名头、让人觉得聚时珍要不行了?” 她不是问低价抛售会损失多少钱,而是问聚时珍这块牌子,郭皋颇觉欣慰,捻须笑道:“这个无妨,大商号难免会遇到这样的事。暴利险中求,小商号风险小,赚得也少,若要赚得多,难免就要担上不少风险。况且,只有让外人信了,你二叔才能信啊!” 虽然郭皋说的轻松,可郭碧玉还是从里面听出来了一股难过的意味,便低头道:“爹爹,对不起。” 因为她的缘故爹爹才欺骗二叔,心里肯定是不好受。 郭皋摇摇头道:“不妨事。做生意,尤其是一门几兄弟的,最怕内斗,最后斗来斗去,常常变成拆股单干,那可就把原来的字号给毁了。咱们家,又不同,你二叔不是个会经营的,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放弃这份额度不小的分成?” 他站起来,慢慢地踱着步道:“这两成的利,你爹爹我,着实也没看在眼里,到底还是怕给聚时珍带来什么动荡。而今,罢了,不提了,既然做了,就要做的干脆利落,让人看不出纰漏来。” 郭碧玉干脆道:“我看爹爹心里都是极明白的,那您又何必这样忧虑,你这愁眉苦脸是真的,难道我娘的就是假的?爹爹是为了二叔,那爹爹你说,我娘为了哪个发愁?” 郭皋愣了一下,而费氏在外间咳了一下。 郭碧玉又道:“二叔大抵读书读傻了,以为聚时珍多亏有他才能做到这个地步,可他到底起没起一丁点儿用,爹爹您心里没有数?爱之适以害之,爹爹您这就是在害二叔!他这官做的才哪到哪啊,在西北的时候,长房出钱出人出力,才有了个郭集,二叔就以为这天底下没有他做不成、揽不下来的事!到了有一天,二叔信口做了什么承诺,您拼了老命都圆不上了,到时候又怎么办?” 她还有话没说呢! 上京水深,风云搅动起来,他们家真要往里掺合,指不定就要被一个雷劈成渣渣! 前一阵子,她才刚刚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做“水卡”多宝阁既不嫉妒,也不生气,反而还鼎力相助。 人家才是上京的地头蛇,掌柜也不是傻子,要做这种事儿,岂不是比聚时珍这个刚来了上京几年的外地商号更有号召力? 可人家没做,是为啥? 为的就是多宝阁已经太惹眼了,背后的东家地位非凡,不好再让多宝阁做这种联合商界的事儿去招忌讳。 多宝阁都知道要低调,他二叔郭仪就敢上人家的船,也不知道仗了什么,但是他的依仗里有一个“聚时珍”那肯定是跑不了的! 想到这里,郭碧玉道:“若女儿是您,现在就将二叔的股收回来,他是您亲弟弟,您心疼他官俸微薄,这府第里一应开支都咱们出,白养着他!只要他要,咱就给,不就是钱吗?哪怕是超出了两成呢,这钱花出去也值,您心里舒坦,起码也能换二叔一个‘谢’字!” 费氏在外屋听了个一清二楚,一着急就从榻上坐了起来,刚想说那和两成利有什么不同,就把嘴合上了,闭上眼睛接着养神。 这个做法,和直接从聚时珍分两成利可大不一样。 郭碧玉也就是这个想法。 自己能赚到两成利,和事事都要从人家手里拿钱,可完全不同。 后者,可直接就是受人施舍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郭碧玉想了想又道:“不过爹爹可不能一下子给那么多钱出去,二叔想要买什么用什么,一样样过来拿钱。” 郭皋笑着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 他岂会不知道郭碧玉的小算盘,可是说真的,这样的日子,他也过够了。 郭仪是他全力供起来的,哪会不心疼,他崇拜他这个弟弟,能书会文,他虽然也识字,可到底还是差远了,因此郭仪瞧不起他,他没意见。 可他到底为了什么才做了商人,郭仪不该不知道,二房也不该这样对待碧玉! 郭皋点点头道:“事情还要慢慢筹划,急不得。但是爹爹答应你。” 郭碧玉忍不住欢呼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地道:“爹爹,娘说的赔人家钱是真的吧?” “自然是真。”郭皋道,“有时候事情成不成,就在于小事上。” “那……”郭碧玉又道,“您说聚时珍的存货全都降价出了,那损失得有多大啊!” 她咬咬嘴唇道,“爹,娘,如果真的因为女儿的事让聚时珍再也没法恢复元气了,女儿愿意补上这一块的损失。” 她袖袋里放了一沓子她所有财产的清单。 钱她不在乎,但是一定要让聚时珍和二叔彻底没了关系,为了这个付出多少她都愿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隔层肚皮隔层山 来的人是郭良玉。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哪里睡得着? 在松鹤堂侧房翻来覆去的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坐起来了,对着书桌发了一会儿呆,他对生意当真是一窍不通,想了半天,一个主意都没有。 他就把郭碧玉后来派在他身边的紫鸥喊了过来。 紫鸥不跟着他去四季别院,平日里在这边替他洒扫屋子什么的,听他问平日里月例多少,现在攒了多少了,便从自己个儿的匣子里拿出册子给郭良玉看。 郭良玉又没看过账,只觉得眼前一堆鬼画符,最后只看了个数目,看起来好像还不少,便拿了账册找费氏去了。 这一年事情多,郭皋和费氏对视了一眼,幸好良玉被碧玉管起来了,还“发配”到了四季别院那边读书,不然说不定歪成什么样儿。 这会儿听良玉说了来意,费氏也觉得这孩子没有白养,便将良玉揽在怀里,道:“我的儿,哪里就用得上你这几个钱了?哪怕是聚时珍倒了,生意不做了,家里的一应用度还是短不了你们的。” 郭碧玉却笑道:“良玉长大了,懂事了。”又问道,“柳先生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原本就给了今天一天的假。”良玉有模有样地道,“既然家里有事,我便再跟先生多请几天吧?” 郭碧玉上前,拉着他的手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这么小就知道为家里担心,可你多留几天,也没有太大用处,反正也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你还是先回去上课,到时候再回来。四季别院那边远,吃过晚饭再去就天黑了,我让马车现在就送你回去。” 费氏有些舍不得,正要说话,就看见郭皋冲她使眼色,就明白过来,这会儿家里乱着呢,留着良玉在这儿干嘛? 想明白了,她下了榻,从里屋拿了一个包裹出来,细细地交代了里面都是什么,哪些是自用的,哪些是给老师的东西,见到老师要怎么解释为什么爹娘没来拜会,这才放郭良玉回去。 到了晚上团圆饭,郭碧玉一看,郭衡玉、郭佩玉两个也不在,想也知道是被李氏打发走了。 众人吃了一顿食不甘味的晚饭各自散去,郭仪在前头忧心忡忡地走,郭美玉和古嬷嬷扶着李氏跟在后头,郭美玉嘴唇动了好几下,最后轻声道:“娘,聚时珍的事是真的吗?今天下午曹夫子还问我来着。” 李氏道:“长房那边无论怎样,这边也不会缺了你和你哥的,你只说不知道就好。”她拍了拍郭美玉的手,“这原本也不该是你们女儿家操心的。” 等夫妻两个回到了清濯堂,郑娘子迎了上来,道:“长房那边让人送来了燕窝给您补身子用,说是下午事情多,忙忘了。” 李氏看了一眼,道:“收进去吧。” 等郑娘子退下去了,她才对郭仪道:“不是贡燕,看来长房真是有些捉襟见肘。” 郭仪道:“我已经写了几封信分头去打听了。可再快,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等到信。但咱们也要拿出个章程来……” 李氏已经半趟下了,听这话便撑着身子,道:“什么章程?” 郭仪道:“不是跟你说了吗?聚时珍要钱救急……” “郎君怎么糊涂了?”李氏道,“而今聚时珍情况还不知道,怎么能就把银钱继续往里面扔?万一真的是艘沉船岂不是血本无归?” 下午的时候郭仪就不愿意拿这份钱出来,只是郭老太太逼迫的急,他也怕得个不孝不悌的名声。 “我知道郎君担忧什么。”李氏道,“母亲的那一成在咱们这,只要孝敬母亲,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谁能说郎君不孝?你的《孝经》都白学了?母亲的决定不对,做儿子的便不能盲目的顺着她!若是咱们这三成万一都回不来了,以你的俸禄,难不成让娘跟我们一起吃糠咽菜才叫孝么?” 这还真不是夸张。 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郭仪的俸禄,若还是照着他们现在这个开销法,肯定是要吃糠咽菜的。 郭仪笑道:“你说的有理。” “再说大伯那边,我们手里有钱,难道能看着他们一家生意垮了生生饿死?”李氏温和地道,“我虽然不是个贤良人,可是也能在这儿拍着胸脯说一句,有二房一碗饭吃,就不会让长房喝粥!郎君你说呢?总不能两家都搭进去吧?” 郭仪摇摇头笑道:“你不贤良,还有哪个贤良?你多虑了,我兄长怎么会饿死。” 小时候那么苦,郭皋硬是把生意做起来了,而今就算是聚时珍垮了,长房弄个小买卖做,总归也是能维持的。 郭仪这样一想,心中暗道:长房无论怎样,都有活路,可二房呢?这么多年,聚时珍三成的红利,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后头多少事情都要开销,拿了出去,一旦还是救不活聚时珍,他们二房怎么办?总不能也学着他哥哥去做生意吧? 他站起来道:“不急,且再看看江南那边有没有信儿吧。” 他话音里原先有些急切的语气已经平复了,李氏知道他和自己个儿想的一样,这才微微一笑,安心地躺了下去,喃喃地道:“只可怜了这孩子,家里这会儿乱糟糟的,怕也没人有心情想着他了。” …?……?… 这个年过的的确乱糟糟。 郭皋和费氏返回上京的第二天,便接到了江南那边来的信,年底都要清帐,可资金大多压在那十艘船里,眼见得可能是打了水漂,郭皋和费氏张罗着从私库里调了银钱过去,才勉强把帐清了。 可是这信却几乎一天就一封,全是各个分号催周转银钱的! 常常吃着饭,外面就有信到,郭皋虽然瞒着郭老太太处理这些事,可两个眼圈儿都熬青了,费氏也一脸强颜欢笑,再傻的老太太也知道情况不乐观啊! 这么一着,郭老太太脾气便也越来越大,每每看着郭仪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郭仪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郭老太太怎样旁敲侧击,他都决口不再提先前的事。 眼看他兄长的脸色越来越差,虽然每次他兄长一开口都是说情况比以前好多了,可谁信啊?没看那送信的急成什么样子? 而李氏派出去的人,都打听出来了,上京聚时珍也在便宜出货,还看见了有好几次二房的郭管事拿了不少物件从东院的角门出去,不多时空着手回来,叫那些南边儿等信的人回去,这不是连家产都要当了? 这光景,还让他把原先拿到的两成利送回到聚时珍中,不是活脱脱等着赔的精光么? 郭仪这嘴就跟缝上了一样,郭老太太也跟着上火。 常妈只得劝道:“老太太,您先前还说,大不了不做生意了,以大郎的本事,且不说重新再开一个聚时珍,弄个小铺子过过安康日子总是不愁的。您要是跟着发愁,再愁出病来,不是给大郎添乱?” 郭老太太心里烦乱,便道:“你跟我去后园里溜达溜达。” 常妈笑道:“也好,眼看着快吃晚饭了,走动走动,说不定您胃口能好点儿。” 郭老太太在后园里边翻着萝卜白菜,边道:“我不是愁大郎……以前那么苦,他那么小一个孩子,还能把家里给担起来,纵然不能够再像现在这样有钱,可吃喝总能维持。” “那老太太还愁什么?” “我啊……常妈,你说二郎的心怎么能那么硬?” “二郎说的也没错。”常妈斟酌着道,“他们做官的人想的肯定都多一些,怕有什么意外,也未必就是心硬。” 常妈毕竟寄人篱下,郭老太太也明白,她是断不会说半句二郎的不是的,便不再言语,强打精神道:“二郎那两成,他们二房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就不强求了,可我那一成,要拿出来帮着大郎,他怎么也不同意?” 这事儿,可就不好说明白了。 常妈也在这郭家呆久了,谁还会看不出来,二房是连老太太那一成都想占下?可话怎么能这么说?当下便扶着郭老太太边往屋里走,边道:“大郎也不会同意,更别说二郎了。” 这会儿正厅里已经摆了饭,李氏身子沉,照旧是不来这边用餐,一桌子坐满了,倒也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郭皋才道:“娘,南边还有事情,出了十五,儿子便要过去了。” 郭老太太虽然心疼,也知道他事情紧急,点点头道:“眼下怎么样了?” 郭皋勉强笑道:“已经好多了。” 这份勉强劲儿,也实在是太明显了,郭老太太便企盼地看着郭仪,道:“二郎,你……”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门外有动静,常妈急匆匆地过来道:“郭管事家的老大从江南那边来了!” 郭皋急忙站起身来,神色慌乱道:“让他去东院候着!” 郭老太太道:“这儿又没有外人,快叫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江南传来坏消息 “你坐着!”郭老太太道,“都是府里的事,你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说话间一个人连滚带爬的进来了,都顾不得给坐在上首的老太太请安,嘶声哭道:“郎君,完了!都沉了,都沉了!” 郭皋一下子就瘫坐在了椅子上。 费氏脸色苍白,一时间拿着筷子的手抖得不行,一下子就把筷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啪嗒”两声脆响。 就连郭仪也呆住了。 距离郭皋回家没过去多少天,他的信写出去时日不长,还没有收到什么回来的消息,但是心中总还是抱着一线期望,怕是误传,而今郭大文亲自跑回来传信,那就是说,真是完了。 聚时珍出事,要说郭仪不心疼,那是假的。 可眼下不是心疼的时候,想到这里,他有一种壮士断腕的悲痛。 郭碧玉脸色也不好看,起身站到郭老太太身后,轻轻抚摸着郭老太太宽厚的后背,道:“奶奶莫要慌。”又道,“爹爹,船沉了是早就料到的事,咱们不是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么?且让他好好禀告。” 郭皋双手紧握,道:“除了船沉了呢?” “郎君怕是忘了。”大概郭碧玉态度沉稳,郭大文的表情也不再那么惊惶了,咽了口唾沫,道,“聚时珍一向是先给藩商们付三成定金,而今船沉了,他们损失已经很大,跟郎君相熟的那个藩商马罗说,看在平日感情交厚上,不教郎君陪商船的钱,可是货物的钱总要给他们,他们毕竟还要从天朝采购些东西回去,才不至于赔光,能有些赚头。” 郭皋一拍额头! 郭仪道:“赔什么赔?货物又没送到港口!原本就应该是他们自己担着,要我说,跟他们将定金也追讨回来才对!” 郭大文没敢反驳,只看着郭皋。 郭皋苦笑道:“话不是这么说,聚时珍是顶有信誉的大商号,况且沉了船责任不在藩商身上,他们千里迢迢来赚些钱,也是将身家都压在上面。这就不光是咱们聚时珍自家周转的问题了……聚时珍这回……欠了巨债了……” 郭老太太愁苦着脸,道:“既然这样,你还拿什么赔人家啊?” 郭皋道:“原本各家店铺年底用来周转的钱就已经很紧张,儿子也不知道从哪里能凭空调出来这么多银钱……儿子自己的五艘船也到罢了,可那五艘藩商的货,七成的钱……”他咬了咬牙,道,“二弟,当哥哥的求你这一回,你帮帮哥哥……”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可郭仪却丝毫不见动容。 他道:“大哥莫急,你听我一句劝……眼下这境况,不是我拿出两成多年的红利就能解决的。” 郭皋急忙辩解道:“能解决,已经好了很多了!各家分号其实都周转好了!” 郭仪心里只觉得郭皋都这会儿了,还在骗弟弟把银钱往水里扔,脸色到底没忍住,露出不悦的神色来:“打个到底是商人,眼界太浅,做事要谋定而后动,走一步前要想三步,大哥您想想看,就算我将这些银钱借给你,你出了能拿来抵债,哪还有余力东山再起?” 郭皋嘴唇嗫嚅了良久,才道:“总有办法,当初还不是白手起家吗?” “大哥!”郭仪道,“现在和原来一样吗?你看看现在类似的商家有多少?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怎么会让你轻易起来?不合起伙来弄得你关门大吉就不错了!你怎么还在做梦呢?” 郭皋也气了,直着眼睛道:“说到底,不过是二弟怕我将你的钱赔个血本无归。” 郭仪道:“大哥,您既然是生意人,也该知道,我担心这个也是人之常情!我幼子就要出生,衡玉、佩玉要读书,美玉也不能寒酸的出门!大哥总要给我留些体面!” 郭皋心里是哇凉哇凉的。 郭碧玉同情地看了一眼他,虽然此刻她爹爹心肯定十分难过,但是她不后悔。 她一定要让他爹爹看清二叔是什么人。 人之常情,不假,可是二叔和爹爹是寻常的、有生意往来的人吗?他们可是亲兄弟啊!更何况,二叔口中这些所谓的体面日子,难道不是他的这个做商人的兄长一点点将他供出来的? 做人凉薄至此,虽然和郭碧玉预想的一样,她的心也不由得觉得直发冷。 郭皋干脆不求了,冷笑道:“二弟既然也知道聚时珍欠了债,那也行,你既然占着聚时珍的二成股,总归也要担着两成的债务,难不成只有赚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个儿也是东家之一么?” “你……”郭仪脸色陡变! 这话他的确没法辩驳,这不还是跟他要钱吗? 他大声喊道:“大哥,你就非要把你亲弟弟拖下水吗?” 这声音太大,别说郭老太太了,就连郭碧玉都没防备的吓了个哆嗦! “都给我住口!”郭老太太将拐杖重重地往地上敲着,“吵什么!” “娘!”郭仪道,“您就别掺合了!” “闭嘴!”郭老太太看着郭仪,道,“就连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懂得生意没有稳赔不赚的道理,难道你读了这些年的书不懂?见利就拿,见债就躲?那你这个东家过的也太轻省了!你遍天下问问,有没有这样的说法,赚了是你的,赔了跟你无关?” 郭仪被逼得急了,道:“娘,你干嘛总向着大哥?” 郭老太太一下子就被他问住了。 或者说,被他这句话,问到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地步。 她向着大郎?她如果真向着大郎,当初怎么会同意大郎去行商,让二郎读书?她怎么对李氏掌家的那些猫腻事不闻不问? 一股浓浓的伤感席卷了郭老太太!她声音低了下来,道:“你看着办吧,要么借钱给你大哥周转一时,要么,聚时珍负了多少债,你就承担里面的两成,你现在就做个决定。” 郭仪平日里风度翩翩的仪容带了几许气急败坏,道:“大哥,你行,竟然拿娘来压我。你……你有本事让娘亲也赔你的债!娘还有一成呢!” 这话杀伤力太强了,郭碧玉还真是怕把老太太气厥过去,急忙道:“***一成我还!” 郭仪冷笑道:“你还?你拿什么还?” “我还有我娘这些年帮我攒的嫁妆。”郭碧玉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郭仪凌厉的目光,“大不了不嫁了,我也不能看着祖母和我爹娘为难。” “哈哈哈哈!”郭仪大笑出声,“你出手阔绰,追捧一个乐师,遍上京谁不知道?若是真懂事,就不会那般奢靡!而今莫不是还想着聚时珍能平安无事、东山再起,继续供你挥霍无度?我劝你别做这个梦!” 他言辞之中的轻蔑一览无余! 郭皋和费氏都听得脸色发青,郭碧玉却轻笑了一下,轻飘飘地挡了回去:“二叔不必跟我一个小娘子斤斤计较,说这些有失身份的话,侄女儿言行如何,也不需要您管教,您莫要拿了侄女儿的短处来回避问题。眼下祖母在问您,您却不回话,往小了说是在自己母亲跟前失礼,往大了说,您觉得应该叫什么?” 当郭老夫人让郭仪帮助郭皋的时候,他拒绝,就已经可以称为不孝了! “你!”郭仪道,“兄长怎么不管教管教这个没教养的女儿!” 费氏道:“二叔都说是没教养了,咱们长房管与不管与二叔无关!倒是二叔要快些拿个主意才是!” 郭仪压根不想选任何一个办法! 这两个压根就是一回事!五船海外珍品的七成货价啊!负担其中的两成,怕是也和将原本他这些年从聚时珍获得的利润差不多了! 最可怕的是,只要还是聚时珍的占着两成股的东家,以后只要有债务,他就脱不了干系。 真倒霉……不出这个事,他还以为他安安稳稳地拿着盈利就行了呢,没想到现在这两成的股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二房的三个孩子都在,却都没有言语。 郭老太太的眼光扫过他们,心里的失望越来越浓。 就在刚才,她还听到郭良玉小声跟碧玉说:“姐姐,我跟你一起还祖母这份。”而二房的衡玉、佩玉、美玉,却没一个开口的。 说心里边儿不凉飕飕的,那是假的。 郭仪这会儿急的头上冒了汗,就听见外面喊道:“二夫人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 …?……?… 二房的第四个孩子,从这个傍晚折腾到了快过了子时,才生下来。 因为郭皋的事,郭老太太心里边儿一直在怪郭仪,连带着这个小孙女的降生,也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喜色。 倒是费氏打起精神夸赞了几句,然后叫人送来了早已准备好的贺礼,便和郭皋回了东院。 等第二天李氏醒了,看着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奶妈叫蔡***,正抱着孩子,便恹恹地道:“郎君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壮士断腕的二房 古嬷嬷一直候着呢,闻言急忙端了一碗黑小米金桔粥走了进来,将李氏略微搀扶起来,伺候着她喝粥。 因为昨个儿晚上李氏突然临盆了,才把郭仪救下来,现在见李氏醒了,他自然要把昨晚的事细细的和李氏商量,便吩咐蔡妈道:“你先抱着映娘出去。” 这孩子叫映玉,小名儿映娘,蔡妈应了一声便躬身退出去了。 李氏虽然醒了,但精神头儿还是略有不济,只是看着郭仪眉头微皱,又将奶娘支了出去,定然是有要事要说,便就着古嬷嬷的手一口口喝着粥汤,等吃完了,古嬷嬷也端着盘子出去了,才道:“郎君怎么了?” 郭仪正要开口,就听见门外有人道:“弟妹醒了吗?” 古嬷嬷道:“见过大娘,我家娘子刚醒。” 说话间,费氏就迈步进来,因外面寒气重,她也没往床前,只是远远地站在另一侧炭盆旁,让叶妈妈将东西拿了进来,笑道:“恭喜二叔,恭喜弟妹,喜得千金。” 郭仪笑道:“多谢大嫂,昨晚也辛劳你半宿。” “这是郭府的喜事,辛劳什么?”费氏有些心不在焉地笑道,“就知道弟妹是个有福气的人!原本应该在满月的时候给映娘满月礼,可我和你大哥合计了一下,我们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就要去南边处理事务了。哪怕在上京事情也多,怕忙忘了,还是提前送过来的好。” 三个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费氏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便匆匆告辞而去了。 李氏这才道:“郎君看看,长房都送了什么?” 礼单拿到手里,李氏扫了一眼,便撂在了旁边,沉着脸道:“真是当打发要饭的呢!” 实际而言,这份礼,已经不算轻了。 只是对比前几年长房从南边带过来的、给郭衡玉、郭美玉的年礼,分量就轻多了。 长房一向阔绰,以往的礼,可能是怕二房觉得俗气,所以都很花心思。 就拿给衡玉的,不是名家做的笔,就是稀有的砚台,还有各类不知道从哪儿重金求来的名家字帖……又珍贵,又值钱,而眼前这张礼单上所列的都是金锁、玉佩什么的,太寻常了! 她扶着额道:“长房那边,是真的?” “十有八九了。”郭仪道,“兄长返京之后,我曾经找过安世子,请他向端王殿下那边打探。” 李氏急着坐了起来:“那不是叫安世子知道咱们家……” “你急什么?”郭仪道,“我哪里会那么直接问?只是问了战况,又问民生经济是否有影响,倒是说因为匪乱,的确有来往的商船糟了殃。这次朝廷下了大力气去剿匪,也是因为一艘载有来使的船竟然也出了事。所谓见微知著,你从这礼单上还看不出来什么点儿来?” 李氏一时间又是吃惊,又是可惜。 郭仪便将昨个儿傍晚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又道:“映娘真是救命稻草,不然母亲和大哥当场就要我拿主意,昨个儿,可真是一场鸿门宴呐!” 李氏露出怨尤的神情,心道:当真是倒了霉!怎么会有这样的婆婆和大伯? “眼下没有办法,现在也不知道聚时珍到底欠了多大的债务,可我估摸着这几年娘和兄长肯定是要让我做个选择……” “选什么?”李氏道,“哪一个都不选!” “你以为我想选吗?无论哪个,都是要往里搭钱,可就不要指望能回来了。” “郎君既然明白,就没有别的法子?我们不给,难道能过来抄家么?” 郭仪叹道:“到底兄长先前助我良多,真的传了出去,对我名声也有损。” 李氏道:“既然所有事情都因这两成的股所起,咱们不要了不行吗?” 郭仪嗤笑了一声:“哪能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等等?”他神色微变,沉吟良久道,“还别说,娘子这话点醒了我了!” 他站了起来:“朝廷其实是明令禁止官员不得经商的。只是这些年,谁家没有几个商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真要较真,我的确不应该拿着这聚时珍的两股。” 李氏眼睛一亮,可随即却又暗下来:“可现在到底怎么才能把这两成脱手呢?难道大伯会同意?” “这个好办。”郭仪道,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 郭皋和费氏都说过了十五就要走,郭老太太心里悬着欠了债这件事,心心念念地想的是这回非给长房撑回腰不可,因此等李氏大好了,便差常妈去叫郭仪来松鹤堂。 郭仪到了松鹤堂,一看,果不其然,郭皋和费氏,连着他那个不省心的侄女儿郭碧玉都在呢! 他嘴角轻撇了一下,果然是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只是他有了完全的准备,便道:“娘,叫儿子来什么事?” 郭老太太现在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有好脸色地道:“这又过去了好几天了,你大哥这边火急火燎的,你到底有没有拿定个主意?” 郭皋急忙微微起身道:“娘,已经好了很多了。也没有那么急。” 郭碧玉站在她爹娘的身后,袖子里的大拇指悄悄的竖了起来。 这才是老道的做法啊,永绝后患,避免以后二房唧唧歪歪。 她爹安排好的人,三日来封信,五天来个人,一个个都是面有急色、大事不好了的模样,可她爹每次在祖母和二叔面前,都要反复的、非常诚恳的强调:情况已经在好转了,不要多久就没事了。 以郭碧玉对她二叔的了解,她爹越是这样说,二叔越不会相信,越是觉得她爹要坑他的钱,拉着他一起赔。 以后等聚时珍“东山再起”,二叔再要闹,可就没有什么借口了——本来一直跟他说情况越来越好了,无奈他怎么都不信那有什么办法呢? 好一招欲擒故纵啊,她可得好好学学,郭碧玉暗自道。 郭老太太好不容易要主持正义,看大儿子自己个儿还往后使劲,便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郭皋,道:“你别说话!你当我不知道?”又转头看着郭仪道,“老二,到底是帮你大哥,还是不帮?” 郭仪苦笑了一声,道:“娘,儿子倒是想帮,可是儿子都自身难保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折子扔到了桌子上,“这是有人弹劾儿子的折子,说儿子身为朝廷命官,却私底下经商!” 郭老太太吓了一跳。 她拿过折子打开,又不认识字,打开了也看不懂,急的冒汗,道:“这……这会掉脑袋?” 郭皋从她手里接过折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也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道:“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折子怎么在二弟这里?” “哼。”郭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幸亏薛二郎君与我交好,听他兄长说起此事,让他兄长先帮忙扣下,让我赶紧处理好。不然,丢官肯定是一定的。” 拢共家里就他一个做官的,他说的话也跟圣旨差不多,这么一说,大家伙儿都面有惶急之色。 “当务之急是儿子要把这两成的股给转出去,不能让人抓住把柄。”郭仪看着郭皋道,“大哥,真不是我不帮忙,你要往长远了想,我要没事,郭府就没事,总能再起来,若是我触犯了律条,被抓个正着,那郭家就全完了,你以为生意就能保住?” 郭老太太道:“那可怎么办?” “兄长,这两成的股,我不能再留着了,得找人接过去。” 郭皋急道:“那怎么行?大不了我改了商号的契约,将你的名字抹去也就是了,过了这一阵子再改回去。”说到这里,他嗫嚅道,“再说,这和二弟拨转一点银钱过来救急,也不矛盾啊。” 郭仪心里冷笑一声,暗道,大哥这生意做的,精明到了自家人头上,让我把两成股直接抹掉,还要救他的急,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郭皋看郭仪脸色沉重,又道:“二弟,我做兄长的,又不会骗你,更不会亏着你,到了时候不但银钱不少你的,这两成的股,契约上肯定重写你的名字,不然……”他举起手,“教我天打五雷轰!” 郭老太太急忙道:“呸呸呸!好好的发什么毒誓!不算不算!”便对着郭仪道,“你大哥都这样说了,你便应了吧。” 郭碧玉也看着她二叔。 她爹这话都说出来了,今天一定是要有个结果的——这何尝不是她爹爹还心怀一念期许的试探? 但是,她却能笃定,二叔肯定要让爹爹失望了。 果然,郭仪道:“大哥何必发这样的毒誓,做弟弟的真是承受不起。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大哥需要银钱救急,聚时珍名头还是有的,我打算将这两成转出去。” 这是他早就盘算好了的,这两成的股,总也不能白白的放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到底是谁壮士断腕呐 郭皋却突兀地大声道:“不行!” 郭碧玉的疑惑立刻消散了。 要将两成的股转出去,这话原本就是说给她爹爹听的。 郭皋道:“聚时珍是我们自家的生意,怎么能让外人掺合进来?” 郭仪道:“大哥,有人要就不错了。这两成股,不是还挂着债呢吗?那债已经很不轻了。” “不行。”郭皋声音都发颤了,“聚时珍是我和你大嫂一点点做起来的,怎么能让给外人?” “哎!”费氏一脸焦急开口阻拦,却没来得及,郭皋的话已经说出了口,“你这两成股,我买,我买行不行?” 郭仪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脸上却仍是焦虑道:“大哥,你自己都一屁股债,拿什么买?” “我就是借钱,也不能让自家的生意落在外人手里啊!”郭皋道。 他们一来二去的说,把郭老太太给弄蒙了。 怎么说来说去,老二不但不借钱给老大,也不承担债务,反而还要老大拿钱买这两成回去? 郭碧玉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这会儿他们你来我往、话赶话的,就连老太太那一成,郭皋都要买下来!这会儿已经让费氏回去拿整个聚时珍的定股的契约了! 郭老太太有些无措,喃喃道:“这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 郭碧玉心疼她奶奶,走到她身边握着她的胖乎乎的手道:“奶奶,不妨事,您这么大岁数就别操心了,总归饿不死穷不死,这样也好,二叔做的也没错,弄开了,和聚时珍再没有半点关系,也省得影响仕途,一劳永逸,是不是啊,二叔?” 她说的很是尖刻。 可是郭皋也没有管她。 郭碧玉心说,大抵是伤透了心了。 郭仪冷笑道:“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的?长辈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们小辈插嘴。我这也是为了郭府好。”他又看着郭皋道,“大哥等闲下来了可要好好管教碧玉,别让她把那点家产都败光了!虽然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少大哥一家穿衣吃饭,可花钱追捧乐师这种事,还负担不起!” “你……”郭皋脸色愈发难看。 郭碧玉原本看在她爹郭皋份上还想放二叔一马,而今看郭仪这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行啊,二叔,等过会儿交割清楚了,有你好过的。 费氏将契纸拿了过来,脸色不善地往郭仪面前一拍。 郭仪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道:“这契纸上面写明了一股相当于多少投了多少钱,可这些年聚时珍越做越大,以往这么多年的五成利都是存在里面滚动的,自然不能按照最初的时候那点钱购回!” 费氏要开口,郭皋拦住她道:“那二弟的意思呢?” “原本我和大哥各自是两成,娘是一成,就按照原本两倍的价钱如何?” 实则聚时珍刚创建之初,这一股还真没多少钱,但是这话端的是让人心寒。 费氏冷笑了一声道:“看不出来,二叔虽然瞧不起我们这做生意的哥哥嫂子,可对生意却研究的通透的很呢!”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郭仪只淡淡一笑,道:“大嫂,日久见人心,我得为郭家留一个后手,弟弟我盼着聚时珍难关能赶紧过去,可若是过不去,我自然不会看着兄长和嫂嫂一家喝西北风。” “好个日久见人心!”费氏也没想到这个几乎是她看着读书、科举、做官的二叔,如今竟然这样无情! 郭皋一副心灰意懒的模样,道:“就按照二弟说的办罢,只是这两成债……” “大哥。”郭仪笑起来,“您莫不是糊涂了?我连这两成的股都不要了,您怎么还能把聚时珍的债算在我头上呢?” 费氏竖着眉毛道:“二弟莫不是拿准了聚时珍不行了?万一聚时珍还能东山再起呢?” “你放心!”郭仪原本也看不起本是商户女的长嫂,而今连称谓都省了,心道难不成我还怕你这种虚张声势的样子?干脆道,“以后聚时珍哪怕赚了金山银山,也与我无关!” “别吵了。”郭皋满脸疲色地道,“二弟,只是能否宽限三日,我去筹借银钱。” 郭碧玉早就劝着郭老太太进了里屋,和常妈一左一右地陪着老太太说话宽心。 “奶奶,你愁什么?而今不过是把聚时珍做个交割,这三成股原本也该收回来,二叔的官做得越高,越容易被人家攻讦,这样不是正好。再说了,又不是分家,难道二叔不是聚时珍的东家,就不是我二叔啦?” “大娘子这话说得对。”常妈笑道,“生意归生意!老奴倒觉得这样好!” 郭老太太知道她们都刻意回避了郭仪对聚时珍见死不救、抽身而走的事,也明白是怕她上火,便点点头道:“放心,我没事。而今啊,就希望把债还清了就行了,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郭碧玉便起身道:“奶奶,您也劳了半天神了,不如眯一会儿,睡醒了起来,保准漫天云雾都散了。” “嗯。奶奶听碧玉的,你去外面瞅瞅怎么样了。” 郭碧玉一边扶着郭老太太上了榻,又搭上了薄被,道:“您就放心吧,我爹对二叔怎么样,这么多年您还品不出来?只有比您更宠的份儿。” 郭老太太一寻思,也是,老大对老二,那真是没得说,就算是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什么怨言,说买回那两成股,就买了,还是翻倍买的,一边儿想着自己个儿的那一成利润应该没花用许多,一边儿想着剩下的她要贴补贴补老大,便迷瞪过去了。 …?……?… 便是郭仪“宽限”的这三天,江南也没断了人来,就跟商量好了一样,嘴上都是大泡,还有一个管事送信到了郭府就病倒了,再看长房这几天往外拿出去的东西有去无回,郭仪和李氏都暗自庆幸! 到了约好交接的日子,费氏没让郭皋出面,而是带着郭碧玉在身边,看见郭仪便裣衽道:“见过二叔,你兄长身子有些不爽适,又怕耽搁你的事,便让我把银钱送来。” 听到这话,郭仪心里也有点小小的愧疚,不过这愧疚一闪而过,他道:“其实也可以再宽限几日,自家人的账不必外面的债务急。” 费氏苦笑了一声:“没事,再拖,我和你兄长就要回南边去了,还是尽早弄干净的好。”便道,“碧玉,把单子给你二叔,让你二叔清点。” 今个儿,郭皋是被费氏阻拦了不让他过来的,怕他一个绷不住还要往后退,让利不要紧,可是这个时候还大方,保不准就要让郭仪起疑。 郭仪一看单子上的数目,脸色顿时一变:“数目不对啊,怎么少了这么多?” 郭碧玉笑道:“就是知道二叔要问这个,侄女儿今天才跟了过来。墨鸦。” 墨鸦便向郭仪施了礼,道:“奴婢僭越了。”然后施施然地走到桌子旁坐下,摊开账本,摆上算盘。 “二叔和祖母的三成股先打上去。”郭碧玉吩咐道。 便是一阵阵的算盘珠子响。 “祖母自己有一成的利润,这些年再扣除花用,可应该还剩着不少呢,现在也不好在放在二叔那边打理,自然要扣除。”郭碧玉便拿了账本递到郭仪面前,“给二叔看看,这是我和常妈核对过的。” 墨鸦便噼里啪啦地将这部分钱从基数上减掉了。 郭仪道:“等等!哪里有这么多!” 他既然今日要交接,自然也带着会看账的管事,还有李氏那边的人。 “古嬷嬷,将我娘亲那边花用的那本账拿来。” 古嬷嬷便递了上来,郭仪摊开,两厢一对比,脸色便是一沉:“若是一时间拿不出来这么多,和弟弟说一声也就是了,何必玩这样的花样?还篡改账本?大嫂这么做也太过分了!你们既然做商人,怎么不知道要诚信为本?还跟亲弟弟玩弄虚作假的一套?”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二叔恰恰说错了,弄虚作假可不是我娘亲做的。您仔仔细细的看看,您是户部侍郎,按说对于民生经济也不该一无所知,您告诉告诉侄女儿,一斗碧梗米要四百钱?这是金子做的米还是银子做的米?” 郭仪心里一惊,再低头看过去,两个账本条目一样,可大部分数额都不同!李氏的那个账本上,价格高的离谱!按说不是灾年,一斗碧梗米最多也就是四十文钱,这……是十倍的价钱! “更离谱的是呢,一斗碧梗米,祖母竟然不到一个月就用完了!当是养猪呢吗?” 郭仪一拍桌子:“说话怎么如此粗鲁、不敬长辈?” “二叔可省省吧!侄女儿顶多是说话难听点,可有的人做出来的事这么难看,又怎么说?二叔您想好了,是按照侄女儿这本账扣,还是咱们一是一、二是二的对个清楚,拉着合府的人来听听看二婶是怎么‘伺候’婆母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郭仪怎么可能把这个事情闹大?那样传出去,李氏还要不要管家了? 别说管家,漏一丝丝风到外面去,李氏在那一群同僚、世家夫人面前就抬不起头来,可能连美玉的婚事都会受影响! 转念又一想,郭仪却又释然了,可也难怪长房现在这样斤斤计较,因为能抠一点就是一点,毕竟背负着那么大的外债呢! “也罢。”他捋着胡子,施施然道,“下人们不省心,常常谎报账目也是有的,你二婶打理这么大一个郭府,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回头让她把那起子吃里爬外的奴才辞了。” 郭碧玉笑道:“这个自然,侄女儿奉养祖母,肯定不会那么黑心烂肺从中赚祖母的钱。” 郭仪脸色不虞道:“接着看账吧,光是老夫人这块,也不要扣那么多!” “再没别的了,只有一块大的开支。” 郭碧玉递了一个册子过去。 这册子不是旁的,就是她之前给郭老太太看过的那本,这些年郭仪、李氏从长房库房里拿走了那么多值钱物件,都在上面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东西呢,都是您和二婶拿去的,每一样东西都按着当时的进价记录过,二叔您要是对这个价格有疑问,那也行,把东西再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也行,侄女儿就不从这里面扣除了。” 郭仪哪里能原封不动的还回来!好多东西都是送了人的! 他一张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白,跟走马灯似地,厉声道:“这怎么能算是二房的开支,原本就是郭府整个的人情往来,都是做礼物送与别人家的!” “别。”郭碧玉道,“二叔可别这么说,二叔往来的那些无不是世家贵胄、官宦人家,我们长房可攀不起。” 费氏发话了:“这几年,不说别的,就拿美玉交好的那些小娘子们,和碧玉有没有来往,二叔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呵呵,弟妹平时来往的那些夫人们,可也没谁递过帖子给我呀!平日里都看不上我们做商人的,而今二叔硬要拉着我们一起出血,也别太欺负你兄长老实厚道了!” “二叔如果觉得我们实在是为难您了,那这么着吧。”郭碧玉道,“往来往来,自然得有往有来!不然,二叔您把这些送出去的东西造个册?哪些是你们二房出的,哪些是长房出的,然后再把收进来的东西也造个册给我们看看?若是差不多,长房也就不计较了,一并入到公库造册也就是了!” 郭碧玉说到这里,突然掩嘴道:“侄女儿倒是忘了,二婶管家那么勤勉,有时候都累病了,这些册子想必都是现成的!” 这就更不行了!郭仪哪里会让郭碧玉看! 一来,从他们二房送出去的物件,压根就没多少,即使有,也大多是不值钱的东西,两厢一对比,岂非更显着他们是拿了长房的东西送人情? 二来,这册子上可不仅是物件来往的记录,从上面能看出好些事情来——都和什么府第有来往,与同僚们的远近,对方收了东西是不是回了相当的礼物……这就相当于是一本关系网,哪里能轻易给二房一笔笔查对? 郭仪前所未有的觉得又愤怒,又丧气! “我不跟你们两个女子计较。”郭仪道,“我去找大哥理论。” 他抬步就要往外面走。 郭碧玉冷冷地道:“二叔往哪里去?要找我爹爹?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呢!二叔前面拿了聚时珍那么多好处,在聚时珍危及关头不思相助,反而还要将手里的股转出去,害得我爹爹到处借钱,雪上加霜!说破天去,理也在长房这边!” “大嫂!”郭仪转身道,“你……你就这么不加管教,让她顶撞长辈?” 费氏撇嘴笑道:“管教又有什么用,有的人倒是挺有教养,可却长成了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你……” “二叔,您今天要么收钱,要么侄女就不要这张脸,挑个人来人往的酒楼茶肆,把这几天的事儿好好说道说道!” 郭仪真的被吓住了。 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这个侄女保不准还真做得出来!就看看之前大张旗鼓的追着一个乐师跑就知道了!她不要脸,可他还要名声啊! 他沉着一张脸,大踏步走回到桌案边,拈起笔,沾了浓墨,唰唰几下,在那两张契纸上面龙飞凤舞地留下了“郭仪”两个大字,又按了印鉴。 郭碧玉仔仔细细地将她这边的契纸收起。 在收起之前,她曾经扫过一眼,上面的数额,其实已经很不少了,不过壮士断腕,这点损失,也不算什么。 “二叔别觉得是亏了,这里面没有一个子儿是长房凭空要白占去的。”郭碧玉扶着费氏站起来,“论起来还是二叔占了便宜,那些个物件,随便哪个,如今也要比早先涨上个两三成的!墨鸦,你带着玉平几个陪着二叔清点钱数,别出了差错!二叔,您留步吧,为了凑您这钱,我娘可一夜都没合眼!” …?……?… 费氏昨个儿晚上是没怎么睡好,不过不是因为凑钱。 她凑哪门子钱呀,这原本就只是一个局而已,她没睡好纯粹是因为郭皋唉声叹气了一个晚上。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郭皋后悔也来不及了,费氏想到这里就痛快,聚时珍总算完完全全是长房的了!总算摆脱了像水蛭一样吸附在长房和聚时珍上面吸血的二房一家子! 她今天将郭皋按在屋里不许他过来,和郭仪做交接的时候也有意没怎么吱声,就是想看看郭碧玉怎么处理这件事。 再过上几天,她和郭皋仍旧是要往南边去的,这个局的后头,还有不少收尾的事儿都要做圆了才行。 更何况,朝廷的差事也还在那儿呢,留下郭碧玉在这边,眼下又是几乎和二房撕破脸的样子,她怕郭碧玉应付不来。 而今一看,放心不少,这女儿完全是一点儿亏都不能吃的性子。 说真的,她还真怕郭碧玉变成一个忍辱负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受气包,那样她得憋屈死。 郭碧玉跟着费氏走在外面,觉得天都比以前蓝多了! 她是这辈子才知道,上辈子她本来有聚时珍的两成红利做嫁妆,待等真正嫁了扬羽的时候却没有了,这里面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因为二房也有聚时珍的份子,当时插手管了这件事。 而今聚时珍终于和二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怎么想,怎么美。 她脸上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丹凤眼也眯成了狐狸眼,费氏便道:“想起什么了,坏主意都写在脸上了!” 郭碧玉心道,这还不算完! 等她爹娘一走,她就会差手底下的人去郭仪挂账的文墨店、酒楼,明明白白地表示,户部侍郎郭仪郭大人,和聚时珍没有任何关系,这位大人的花销,聚时珍是不会替他出一文钱的。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她那位二妹妹郭美玉,也不遑多让。 聚时珍的两个分号云裳阁和撷星阁没开了多少时日,她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挑唆,觉着聚时珍起码有一半是她家的,便不再通过郭碧玉借衣裳首饰,而是直接到铺子里拿,不光如此,还做主让她的一干闺中密友报着她的名头挂账。 这会儿冉掌柜肯定已经得了信儿了,八成云裳阁的岑掌柜和撷星阁的厉掌柜已经在安排怎么让人来讨要银钱了! 一干人到郭府找郭大人和郭二娘子要账,想想都美得很啊! 此等美事,怎么能一个人独享! 郭碧玉凑到费氏耳边,嘁嘁嚓嚓地说了一会儿。 费氏“噗哧”一下就乐了出来,道:“你这个促狭鬼!” 郭碧玉道:“您可别让我爹知道,不然他又心疼二叔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有人道:“又是什么事瞒着我?” 郭碧玉笑道:“您安心养‘病’吧,操那么多心干什么?这事儿既然已经处理完了,我还得去跟奶奶说一声,以后她老人家的吃穿用度,可都握在我手里了!” 郭皋从屋里踱步出来,脸上还挂着有点勉强的笑意:“我哪里有什么病,你娘非让我装病。” 郭碧玉笑嘻嘻地道:“爹爹别这样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在外人眼里,二叔是个即将升官的侍郎,难道还不如爹爹这个做生意的吗?” 郭皋一愣,脸上露出喜意来:“你二叔,要升官?” 郭碧玉撇撇嘴道:“二叔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久,怎么都要想办法往上升一升,他又连续多年的小考都是上等,这次的大考评价也很好,有什么理由不升官呐?也就是爹爹,才会以为二叔一直就是那个小时候等着你供吃供喝的小孩子。” 费氏在屋里端了茶盏出来:“你别理睬你爹,他就那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显摆显摆家底儿 郭皋道:“你都说是壮士断腕了,拖得久了,或许损失更大。碧玉放心,你那两成红利,不少你的。” 郭碧玉脸色微红,生气地道:“我才不是为了这个呢!”她想了想,庄而重之地道,“爹,既然事情因女儿而起,这部分损失到底有多少,女儿愿意承担。” 郭皋和费氏互相对视了一眼,费氏笑道:“今个儿怎么了,原先小气的要死,总从娘这里哄骗东西过去,现在倒反过来了?” 郭碧玉道:“女儿是说认真的!” 郭皋其实也有点意外,便道:“你不过就是从嫁妆里掏钱,那还不是你娘的钱?你那个小铺子和四季别院,才有几个钱?” 郭碧玉抿着嘴笑道:“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女,我还有个女陶朱做娘,要是这几年女儿只攒下点脂粉钱,可也真是没脸说是聚时珍的大娘子。” 她说着便从袖袋里掏出两页纸来,放在桌子上面,道:“这是女儿的产业,当年和娘约定,只拿嫁妆中的现钱花用,而今当初从嫁妆中取出来的钱早就填补回去了,还有许多盈余,所以哪怕是聚时珍真的出了事,女儿这边也能支应一时。” 郭皋和费氏半信半疑的凑过去,一人一页拿在手里。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不敢信啊! 这两页纸上的内容,虽然少,可是份量重极了!上面写着郭碧玉在东西两市拥有的店铺、地皮以及京郊的土地,还有月圆南货铺和四季别院这些年的纯收益! 数目……自然是庞大的,能让名满江南的聚时珍东家都大吃一惊的,能是小数目吗? “这、这是你的?” 郭碧玉道:“是呀?如假包换!爹爹和娘亲要不要看房契?” “你哪里来的钱?”费氏也不敢信啊,要知道现在上京的土地,几乎可以说是寸土寸金了,这涨的趋势还没停!郭碧玉手里握着的这些,都是坐地生钱的啊! “就是嫁妆中的钱呀。”郭碧玉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最初跟娘亲死皮赖脸求着能支配那笔钱,就是因为女儿要买地、买铺子,买了以后就倒手租出去,有了盈利就接着买,就连四季别院,也早就不是当初您看见的那个规模了,比原先扩大了几倍不止,旁边的山林都扩进去了好些!” 郭碧玉说的轻巧,可若不是她重活了一回,哪里会有这样的“先见之明”? 她想到这里,再也不好意思夸口,只道:“其实也是嫁妆里的现钱丰厚,女儿借鸡生蛋罢了。” 郭皋联想到先前冉掌柜的话,那些“山卡”、“水卡”的想法,重新打量着郭碧玉,这个女儿,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 郭碧玉将两张纸又拿了回来,嘟着嘴道:“可是女儿有言在先,是聚时珍这次变动带来的损失,女儿才愿意填补,剩下的,可都是女儿自己打理嫁妆赚来的钱,你们可不能分走。” 费氏忍不住笑起来:“果然还是那个小气鬼!”她将郭碧玉揽在身边,心中突然就感慨起来。 早几年的时候,碧玉还是个小孩子,还能团着身子往她怀里拱来拱去地撒娇做痴,而今身量都快赶上她这个做娘的高了,她也不能拿她当小孩子了。 “碧玉,爹娘哪里就用得着你出钱来填补这些了?”费氏长叹了口气,却不是难过,而是放松,“你这样能干,我和你爹都没想到。这回再去南边,你祖母和良玉都给你看顾,倒可以放十二个心了。”她看了一眼郭皋,见郭皋正使眼色,便柔声道,“碧玉,你跟娘说说,那个乐师,是怎么回事?” 自从知道扬十指比齐延年还心狠之后,郭碧玉与扬羽长谈过一次。 如果再那样下去,不等到扬十指或者齐延年哪个将扬羽坑了,扬羽就得活活累死! 她想到那年上元节遇到了扬羽以后,她用了千百倍的心思,好不容易让扬羽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她可不想出任何意外。 没出她意料,扬羽一点儿都没有反对,只是笑着点点头,听了她的建议。 比如齐延年要他去的地方,一定要事先和她商量啦。虽然她上辈子的记忆也很不靠谱,但是好歹能避开一点意外是一点,能避开一个人渣是一个。 比如拿到手的钱不要再给扬十指,定时买了米粮肉菜送去,即使给钱,给几文零用也就是了。 比如扬十指接的活儿不要去,她可以派人驾车带着他去登门退钱啦。 现在想想,扬羽这孩子,怎么这样乖呢!就那样“嗯”了一声,便都做到了。 后来扬羽还托人捎信来说自从每次都去道歉退钱以后,人家果然来找的就少了,最后竟然没有了。 一想到这些,郭碧玉的眉眼便弯了起来。 费氏和郭皋一看,这一个问题就勾得自家女儿满面笑意,能不胆颤心惊吗? 费氏颤声道:“碧玉啊,你……” 这怎么问?难不成直接问你是不是看上那个乐师了?哪有当娘亲的这样不着调的? 她求助一般地看着郭皋,郭皋便丢过来一个“你真没用”的眼神,咳了一声,道:“碧玉啊,那、那个乐师……唱歌真那么好听?” 费氏差点被他气得乐了!敢情他也就这么大底气啊! 郭碧玉点点头,非常地自傲道:“好听啊。” 看到女儿这般坦荡,夫妻两个都没了主意,郭皋又道:“那什么时候请到家里来,让爹娘也听听?” 这个年节里,也是各家乐班、乐师生意最好的时候。对于刚刚出名的扬羽来说,他的事情就更多了,每天都要随着齐延年的班子去一些府第吹奏或者献唱来佐宴。 郭碧玉也忙啊,虽然这几天一直在扑腾聚时珍和她二叔这点事,可她都没有忘记让人盯着扬羽。 中间齐延年还出过一次幺蛾子,背着郭碧玉接了锦乡侯府的请,扬羽知道她最讨厌锦乡侯府和安世子,当时就顺势告了病,被郭碧玉差人接到了四季别院去躲清静了。 齐延年也知道理亏了,他也知道,这位郭大娘子对扬羽那也算是恩同再造了,扬羽只听她的! 他找到了玉刚好一顿赔礼道歉,还塞了玉刚不少钱,郭碧玉让玉刚把钱留着,却没吐口说把扬羽放回来。 这会儿听到她爹娘这样问,她便摇摇头:“爹,娘,咱们现在在别人眼里是负债累累的境况吧?你们确定要叫乐班来家里?” “这……”确实不妥啊! 夫妻两个只得不了了之,可心里却担心极了! 他们来了上京,风言风语没少听,当然大部分来自于二房那边,可从旁人口中,也打听到不少。 郭皋和费氏留在上京的时日又不多,毕竟南边还有太多事情要回去处理,可郭碧玉追捧那个乐师的流言,却让他们两个坐立不安。 虽然费氏嘴里说的硬气,可那是气话,真要郭碧玉看中了一个乐师,她也没法子接受! 郭皋白头发和白胡子都多了好多根,直抱怨:“还不是你惯的!” “好像你就少惯了似的!”费氏回嘴道,“你有本事把那乐师叫人杀了,把碧玉带江南去!” 郭皋道:“就你生那能耐女儿,谁敢?”想到这里他就泄了气,“我要敢碰那乐师一根毫毛,碧玉能把云裳阁和撷星阁的东西直接扔大街上你信不信?那两个分号可是租的碧玉的铺子!” 而今郭碧玉不但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还有人,还有钱,还有能耐! 费氏知道这个事儿以后,当时就把郭碧玉贴身的这些丫鬟都叫过来了,结果这些丫鬟愣是没怕她! 那是啊,有郭碧玉在后头撑腰呢!大概也是得了郭碧玉的吩咐,费氏问什么,她们就说什么,夫妻两个这才知道,这个乐师不是别人,就是早些年上元夜郭碧玉救下的那个孩子。 据青燕说,大娘子对这个乐师,就跟手心里的珠子似的,要真有个什么,大娘子能跟人拼命。 把他们两个给愁得呀,原先费氏嘴上的大泡是贴上去的,而今是真的愁出了水泡。 郭皋这会儿端了药膏过来:“你就当碧玉养了只小猫小狗吧。碧玉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比我们两个都精明,也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 费氏龇牙咧嘴地道:“你还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关键不在于碧玉有没有做糊涂事,而在于旁人是不是认为她做了糊涂事。” 这话也是实情,不然夫妻两个也不至于因为流言蜚语这么上火,郭皋又心疼费氏,道:“你别说话了,这药膏都抹偏了。” 话音刚落,门外郭管事便在门外道:“禀郎君、娘子,大娘子要准备出门了。” 郭皋手一抖,直接就抹了费氏一左脸药膏,费氏跳起来:“走走走。”又对郭管事道,“车备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郭皋和费氏的盯梢 费氏便拉着郭皋急慌慌地从角门出去,对面停着一辆不起眼的蓝布花车帘的马车,他们两个你推我搡地上了马车,费氏将帘子掀开一个小小的角儿,一眼不眨地看着角门那边。 不多时,她的宝贝女儿郭碧玉果然出现在了角门门口。 因为还是在年节里,郭碧玉这一身煞是醒目妍丽。 湖绿色的棉裙上绣着团花祥云,外罩半透明的浅白色缂丝批帛,批帛之上,精心绣了一上一下两只仙鹤,和裙子上的祥云图案相得益彰,大冬天竟然穿出了一丝飘逸的意蕴来。 她头上高挽着凤髻,黑漆漆的发髻上两边各插了两对儿飞鹤羽步摇,白狐毛护额映衬下的小脸儿益发莹润。 费氏看着她旁边是青燕和黄鹂一左一右扶着,后头又跟着两个丫头和四个小厮,倒是都遵照了她的嘱咐,出门多带了不少人,微微心安。 郭碧玉上了老胡的车,老胡便“驾”了一声,平稳且缓慢地向东边驶去。 看着前面的马车快转街角了,费氏才高声道:“快快,跟上去!” 他们又不敢跟的太近,怕被女儿发现,那可就尴尬了,因此马车也是时快时慢。 拐了几个弯之后,就听外面车夫道:“禀郎君,大娘子的车在东坊市口那里停下了。” “远远的在街对面停着。”费氏道。 她透过窗帘张望,就看见前面那辆老胡驾驶的很是气派的马车停在街口,她女儿戴着一个帷帽娇滴滴地从马车上被青燕扶了下来,对老胡交代了几句,便带着众仆向坊市里面走去。 费氏和郭皋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郭碧玉来这里干嘛,便下了车,费氏也带了帷帽,郭皋便遮遮掩掩地躲在她身后,跟做贼一样远远地跟在郭碧玉那一群人后头。 他们实在毋须这样担心。 因为从进入坊市起,郭碧玉就没有闲过。 “郭大娘子!给您见礼了!” “郭大娘子,这年节过得可好?” “郭大娘子,这铺子我还想再租一年!您开个价儿!” 熙熙攘攘地不断有人从两侧的店铺之中走出来与郭碧玉打招呼。 郭碧玉虽然没有摘帷帽,可从她回答的声音里也能看出来她心情极为欢愉。 这是她过年之后第一次出门,但是对于这条街上的店铺来说,有的甚至连除夕当天都是不关门的,这里自然包括聚时珍、多宝阁等那些被郭碧玉用“水卡”拢在一个圈子里的那些商家。 不勤快,哪有大前途? 年节之中贵人们相互登门拜访,礼品无一不是拿不出手的,但有时候也难免一时急寻不到合适的,这就是生意。 就算是郭碧玉不出门,可就连傅掌柜、冉掌柜等几位,也都是不歇息的。 倒不是东家苛刻,等到了十五以后,生意稍微变得平缓了,掌柜们都有轮休的日子。 今天郭碧玉出门,一来是看看她手里那些租给别人的铺子可有什么问题,二来,便是要向这些通过“水卡”而有了来往的、已经形成了不小的一个商圈中的掌柜们拜个年。 郭皋和费氏看得目瞪口呆。 郭碧玉的铺面多,但也不至于整个坊市都给一个小娘子面子啊? 他们却不知道,郭碧玉先前处理仁济药堂的那件事儿不知道怎么的就传了出去,仁济药堂按着她的要求有错改错,将好些个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药堂卖出去的药材给收回来了——这一番举动开始是赔钱的,可随后带来的利润却滚滚而来! 仁济药堂一跃而成了上京中首屈一指的、极可靠的药堂!生意简直不要太好!分号都又开了两家,不消说,租的还是郭大娘子的铺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郭碧玉手底下的铺子成了抢手货,都被声誉极好的商家租走了,反过来说,只要这位郭大娘子愿意将铺子租给你,也就意味着认可了你是个信誉好的商行!甚至还有的商行特意在做生意的时候强调,咱们这商铺乃是郭大娘子的商铺! 不过这些到底是虚的,最让这些商家服气的,是这位郭大娘子的气量。 开商铺最怕什么?最怕生意做得好好的,要挪地方。 坊市这里这些年赁房子的价格水涨船高,每年房子到期的时候,都要比最初签订契约的时候涨了一截,不是没有人和这位郭大娘子接洽要出高价租铺子或者干脆买铺子。 若真是逐利的,只要钱给够了,租给谁不是租啊? 可郭大娘子,人家从来不这么干,只要还愿意继续在她的地盘上做生意,那续租没有任何问题,涨的租金也极为合理,从来没有以什么人出了高价来胁迫商家也出血的时候。 若真是生意做不下去了,郭大娘子也痛快,只要查明了确实是实情,二话不说,直接会把接下来的租金退还出来,用郭大娘子的话说,眼看着做一天就赔一天了,还强迫着人家非要租到底,那也实在是有失厚道,都是做生意的,互相体谅才对。 除此之外,逢年过节的、红白喜事什么的,郭大娘子还会让人送上礼金,礼金不多,是份心意,让人心里边儿熨帖不是? 郭皋装傻充愣的跟人打听到了这些,再和费氏一叨咕,费氏就纳了闷了:“咱们也没教过她,她怎么就会这样的手段?” 这还真不是教出来的。 经历过上辈子的郭碧玉,压根不会、也不懂这些,原本也就是想着手里头有铺子,只要往外租,就是个长久的收入来源。 她这辈子反过味儿来,觉得做生意的不是二妹妹形容的那般自甘堕落。在她眼里,二房一家不能安贫乐道,反而花着长房的钱还要踩长房一脚,实在是比这些商人还面目可憎。 这么一来,郭碧玉心里边儿就也对这些做生意的商家有了些偏向的心思,作为一个很多很多店铺共同的房东,很多事情还想在这些商家的前头。 一来二去过了这几年,谁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真心换真心,“郭大娘子”的名头真是越来越响了,起码在东坊市,没人说一个不字,都佩服得紧! 郭碧玉带着一群人这样招摇过市的兜了一圈,把要拜访的掌柜们都拜访了以后,才又上了车。 郭皋和费氏赶紧也小跑几步,上了车,跟在后头。 坐在车上,郭皋就感慨上了:“这局面哪里是三次五次就能形成的?碧玉这些年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次,才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有了威望。” 费氏却只顾着盯着前面的车:“哎,你看看,她怎么往西边去了,我知道她西坊也有地,可西坊咱们都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难不成她还得和那些人打交道?” 西坊市可不是个富贵人家经常去的地方,里面多是售卖一些平民百姓的用度,也都是小本经营,卖点什么糙米啦、棉布啦,就算是有铺子或者地,那利润也微薄的很,和东市那种,不能比。 两个人费解地看着郭碧玉下了车,便再次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家女儿身后。 郭碧玉在西坊买的以地居多,而且在她这几年置换之下,最后成了一大块连起来不小的区域。 这地方自然有用。 这是个高高的院墙围起来的地方,和郊外那几处的设置一模一样,只不过西坊市到底地方有限,没有郊外的大,但格局是一样的,一个大门,一条通道进去以后,两侧都是隔开的空房间。 齐叟正在门口等着郭碧玉。 郭碧玉笑着见礼道:“齐师傅,这个年节没看见您,还是一样的精神!” 齐叟笑道:“大娘子怎么这会儿过来?应该在家里多陪陪你爹你娘才对,他们不多时日就要到南边了吧?” “就这半天,不打紧。”郭碧玉道,“我在家里呆不住,总是惦记着这边儿怎么样了。” “这您放一百个心就是。”齐叟道,“也多亏了大娘子,让我那些以前的老伙计们都老有所依、老有所用了。您要不要进去瞧瞧?” 郭碧玉点点头,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着,不必跟着我。” 青燕等人便留在了门口那里,齐叟则领着郭碧玉沿着可供马车往返的路往里面走。 郭碧玉从两侧的屋子里挨间的看过去,按照她的设置,屋子都是里外两层,外面那间极小,可供两三个人住在里面,通往里屋都是铸铁的大门,看着就结实。 第一间屋子外间正有两个五、六十岁、精气神极足的棉服老汉,看见齐叟引着一个戴了帷帽的小娘子过来,哪里还不知道这就是东家,急忙起身拜道:“见过大娘子!” 齐叟笑道:“这都是以前在一起押货的武师,眼下年纪大了,也寻不到活计,可功夫还在。” 其中一个棉服老汉粗犷笑道:“我姓侯,这老弟姓云,咱们上了年纪,赚不得路上的钱了,还得多谢大娘子能赏咱们碗饭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西坊市的邸店 郭碧玉在里面溜达,郭皋和费氏却着急了,费氏拉着郭皋遮遮掩掩地要往里面走,就听守门的两个汉子暴喝了一声:“什么人?这里不能进!” 这两个汉子面貌狰狞,费氏更加担心起郭碧玉来,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便道:“敢问两位,这里是什么地方?” 其中一个便道:“这是郭大娘子家的邸店。”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无事不要在此打搅。” 他们这边有了动静,在里面不远处等着的青燕耳朵却尖,听声音有些像主母在说话,因为费氏也戴着帷帽,所以青燕不敢确定,再一往后头张望,主母后头那个不是郎君吗? 她急忙走到门口,躬身道:“见过郎君、主母!”又对着两个守门的壮汉道,“还不让进来?” 两个壮汉虽然猜出了这一对中年夫妻的身份,却也不畏惧,道:“这个小的做不了主,原先郭大娘子交代过,不给人随便进来。” 青燕还要说话,郭皋笑着道:“罢了罢了,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按照碧玉的来,你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和她娘亲在外面等着。” 等青燕转身去了,郭皋才脸红道:“你看吧,我说不让你跟着,非要跟在女儿后头,这被抓个正着,可有多尴尬!”他想了想,转身道,“你、你留这儿吧,我先走了。” “哎!”费氏一把将他拽住,道,“来都来了,你就不看看碧玉到底在做些什么?” 不多时,郭碧玉在齐叟的陪同下亲自过来了,她这一露面,两个守门的壮汉才将郭皋和费氏让了进来,脸上却禁不住露出了局促和紧张的神色。 郭碧玉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个差事做的好,青燕记下来,回头有赏。” 那两个壮汉原本有些忐忑,没想到却得了赏,也明白过来这是郭大娘子赏赐他们守门认真,顿时连连道谢,脸上也露出了喜意。 郭碧玉引着郭皋和费氏往里面走,郭皋结结巴巴地道:“碧玉啊,我和你娘来西市办事,怎、怎么就那么巧,遇到了你进了这里,看着高门大院的,不放心。” 若是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郭碧玉也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看破不说破,她笑着搀着费氏,道:“不然也要请爹和娘过来看看女儿我的地盘儿。” “这到底是什么所在?”费氏道。 “您二位看看就知道了。”郭碧玉喜滋滋地领着他们进了大路右侧的第一个又高又大的房子。 因为郭碧玉出来接人之前叮嘱过不要锁里间的铁门,所以外间的两个老者就在铁门前面候着。 郭碧玉带着他们进了外间,这才笑道:“推开铁门,爹爹,您请看——” 随着缓缓打开的铁门,郭皋看见里面是一间四四方方的、起脊极高的屋子!在一个人还高的地方修筑了一排窗扇,都做了铁柱窗格,能通风,却进不来人。 而屋中规规整整地摆满了一排排的货架,宽的有几尺宽,窄的也有一尺多宽,都有几层高,分门别类的堆满了不少箱笼和还没拆开的货物! 郭皋走了进去。 货架之上仔细地贴了标签,只是却不是货物的名字,而是一些商号或者人名,每个箱笼或者包裹上都拴着木牌,编了号。 以他的经验一眼就看出来了,聚时珍大部分的分号,后院的库房中大抵和眼前这个差不多,可显然的,这里存放的并非是郭碧玉自家的货——因为上面商号的名字林林总总,总有十几个! “这是……” 郭碧玉正要答话,就听外面有小厮朗声道:“侯叔,云叔,缀锦阁来取货。” 就听刚才守门的其中一个老者道:“对牌拿来。” 悉悉索索的一阵之后,他又道:“对牌没错,卫四,卫六,你们两个拿着对牌进去,把货拿出来。” 两个衣着整齐利落的青年进了里间,看见郭碧玉急忙下拜道:“见过郭大娘子。” 郭碧玉道:“起来吧,快找了货送出去,不要让客人等急了。” 这里这些小厮为了方便管理,统统以卫编号,卫四和卫六不多时便按着对牌找到了东西,两个人搬了两大捆大概十几卷布匹出去。 那拿货的人正在和两个守门的老者闲聊:“怎么有人能进到库房离去?” 侯叔道:“那是我们东家。您放心,旁人进不去,就算都是商家,也不给进去。” 说话间卫四和卫六已经抬了东西出来,那人验看无误之后,拱了拱手,便带着卫四、卫六扛着货出去了。 而刚才那个领他过来的小厮正坐在外间的桌案旁边,拿着笔登记刚才取走的这批货。 郭碧玉这才道:“爹,您看出来了吗?” “这、这是邸店?”郭皋道。 郭碧玉笑道:“是啊。我再带您到处走走?” 这处位于西市的、郭碧玉开设的邸店,像这样能存放货物的库房一共十二处。 正对着大门是一条能跑马车的大道,除了这条,还有一条横着的大道在前面,将这片地方划成了一个十字。 十字分开的四个区域沿着路各修了三处库房,没有挨着大道那个小地方也有用处,分别修了四个屋子,一来安置这里的小厮和护院平日睡觉用,二来,还有看护院落、打更的用处。 通过齐叟的关系,郭碧玉搜罗了一堆老武师。 这些武师要么年纪大了,要么以前受过伤,不太容易找到那些在路上押送货物的活计,谋生不易,穷人家用不上护院,也雇不起,可有钱人家找看家护院的谁不找青壮的用? 因此做武师的大多晚景凄凉,而今倒好了,都在郭碧玉这儿找到了出路。 这处上京城里的邸店用了二十四位这样的年老或伤病的武师,来个偷儿啊盗的,应付起来简直是小菜一碟! 除了这些人,还雇佣了十八个年轻的汉子,专门做帮人存货、取货的体力活,有时候也帮人送货过去——这活儿可比在码头、驿站、坊市上面扛包好多了! 一来郭碧玉原本就给他们一份钱,又包吃包住,若是送货的时候商家满意了,还有赏钱,这赏钱作为东家的郭碧玉自然是不要的,都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所以郭碧玉这坊市一开始雇佣人,前来报名的就挤破了头!最后从百十来号人里反复筛了又筛、选了又选,甚至连家中几个人、品行如何都问得一清二楚,才挑了现在这十八个。 从卫大到卫十八这些人在旁人眼里就算是迟吃到了天上掉的馅饼,除了进货出货,平时也就是轮值了巡逻看货,这些个老武师也会指点指点他们拳脚功夫。 只有一样,不能动客人们存在这里的货,更不能嘴碎在外面说道邸店里的事,若是知道了,按着郭碧玉的说法,让东西两市没哪个商家敢雇你! 其实这也是分内该做到的事儿,对于这十八个人来说,哪里敢不遵从,而且的确待遇不薄,一个个十分尽心尽力! 再有就是两个识文断字的小厮,这是郭碧玉自己个儿带出来的奴才,一个叫玉泽,一个叫玉雷,专门负责领着商号的人存货或取货,做登记的事儿。 若有商号来放货,先由他们清点完了,按照箱笼、货包的数量挨个绑上带着编号的对牌。 对牌一式两个,一组拴在货物上,另一组,自然就交到商家手里,登记之后,再由商家留下印鉴的样子,每次来取货,只要拿了对牌,写一张取货的说明,再盖上当初预留的印鉴,就行了,对牌和取货的那张纸留下,货物取走。 因为这坊市直接开在西市里头,一开张生意就极好! 东坊市那边的商铺多贵啊!寸土寸金的!就连聚时珍最初那个分号,院子都逼仄的很,压根存不下什么太多的货物。 而今西坊市开了这样一处邸店,贵不贵的,能在东市做生意,存放货物这个钱压根也不放在眼里,最关键的是人家这家邸店靠谱啊! 一看里面这库房的设置,守门的、登记的,帮忙存放货物或者取货、送货的,那就是两个词:规矩!安全! 郭碧玉带着郭皋和费氏溜溜达达,巡视邸店,费氏看得眼花缭乱,郭皋看得感慨万千! 这当真是大手笔啊!上京独一份啊! 这得多准的眼光,才能弄了这么一个邸店放在西市里!眼下十二间库房,已经放满了快八间,等到开春之后,生意怕是更好了! 郭碧玉见她爹娘也看得差不多了,便跟齐叟交代了几句,这才陪着爹娘出了院门。 郭皋走了一圈儿,在里面没说,到了外头,才问道:“我看这里面的货物虽然多,却没有木料、米粮等大宗货物,这是为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郭家长房的底牌 郭碧玉带着她爹娘出了邸店的大门,走到老胡那儿,道:“您二位和女儿坐这驾马车吧,里面宽敞,足够坐我们一家三口了。” 直到车走了一段,郭皋还是有些脸红,便前话重提道:“虽然木料、米粮这种不值钱,可却恰恰极需要好地方保存。” 郭碧玉笑道:“多谢爹爹提醒,不过女儿怎么会想不到,您忘记女儿在京郊的地了?” 费氏吃惊道:“难不成你在京郊也做了邸店?” “上京周边的土地所得到底有限,每年也不过是收点菜蔬米粮,收益小不说,若是佃户们有奸猾的,或是犯懒,或是闹事,反而麻烦。家中自用的菜蔬,留个一两处带果园子的山田也就够了。”郭碧玉道。 郭皋和费氏静静地听着,知道她还有下文。 郭碧玉上辈子也是被坑过的。 她娘当初给她做陪嫁的地怎么可能不是好地?可是她不懂得打理,稀里糊涂地只当这里头没有什么猫腻,又懒得沾手,田庄管事的就欺下瞒上,不是报收成不好,就是说佃户闹着要提租,最后她觉着太麻烦,干脆一卖了之。 所以对她来说,种地来获取收益,那可不是做生意的商人应该做的事儿,利润太低。 “西市那边库房的价钱是专供东坊市用的,价钱高,地方也不大。女儿把上京南边、西边和东边的农地收回了,各设了一处邸店,都比西市这里大上几倍,只是没有这般精致,就是为了存放砖石木料、米粮等大宗货物的。京郊的这三处距离城里边很近了,这样的货可没必要非要运到西市那里的邸店去。” 郭碧玉笑吟吟地道:“不过虽然库房存货便宜,但其他地方能找补回来,旁边有车马店和客栈,连草场都有!那些统统都是女儿我的生意!” “京郊不同于西市,位置挑的不好,可不行。” “您就放心吧。”郭碧玉将先前怎么派了手下的人蹲点蹲了几个月,将车马往来的路线都摸清楚了才定的地址这些事儿全都细细地跟她爹娘说了一遍。 郭皋和费氏这么一听,他们考虑到的,碧玉竟然全都想到了,他们没考虑到的,碧玉也想到了! 这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到了晚上郭皋便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 费氏还没躺下,坐在妆镜那往嘴唇下面抹药膏呢,边抹边不屑地笑道:“二叔一家,可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郭大娘子’的名声在东西两市这样响亮,他们竟然一无所知,只盯着碧玉追捧乐师的事儿死掐。哪怕知道一点点,也就能看出来聚时珍的事儿怕是一个局!真不是我看不起二叔,简直是昏庸了!” 郭皋干脆坐了起来,道:“他平日里户部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会关心这些。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费氏嘴上已经占着便宜了,而且聚时珍这事儿也的确成了,便不再多提二房那边,将头发拢了拢,便坐到床边道:“这边大事都落地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和碧玉一个想法,二房那边需要什么买不起,咱们买了给他们就是,不会让你这个弟弟过的不体面——知道你心里看重着呢!” 郭皋摇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事儿。”他看着费氏,突然迸出一句话来,“碧玉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儿呢?” 费氏一愣,随即便下手往他大腿上一拧:“郭大郎!女儿怎么了!女儿怎么了?你现在倒是嫌弃我生的是个女孩儿了!” “哎哟!”郭皋疼得龇牙咧嘴,怒道,“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我这是嫌弃你吗?要是碧玉是个男儿郎,咱们这份家业他肯定能接得过去,越做越好!” “碧玉怎么就不行了?”费氏道,“郭大郎我告诉你,你可想明白了,良玉那孩子咱们俩都当面谈过,他不愿意沾手,不然你就把我休了,再找个能生的,生下来一个男丁接你的家业!” “好好的你总提‘休了’、‘休了’干什么?” “那你先跟我说说碧玉怎么就不能接?” “能接,能接!”郭皋道,“碧玉不接,谁还有这个资格?”他想了想,突然把费氏揽在了怀里,道,“阿雪啊,你想清楚了,以后是不是真要把聚时珍托付给碧玉?你不在乎她行商了?” 他说的这样郑重,费氏也不想说什么没用的废话。 她道:“你才要想清楚,碧玉行商不行商,二者之间,难道旁人就因为这个就会对她有所改观?二叔还是血亲,都是这样,何况旁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脸面和名声都是自己挣的,你看看今天碧玉去东坊市,难道你没觉得自己个儿这张老脸都跟着有光彩?” 郭皋憨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所以我寻思来寻思去,打算明个儿跟碧玉都交待了。” 费氏吃惊道:“聚时珍之外的那些……” “对。”郭皋点头道,“有些事情,她也应该知道了,慢慢历练历练,上上手,说真的,要没有这几处邸店,只是在上京城里弄几个铺子,做的再好,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费氏知道他做的决定太大,脸上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她还有隐忧,这个女儿主意太大,眼下无论是行商,还是追捧乐师,这样的名声怕是嫁不到什么清贵人家了。 这一点郭皋当然也想到了。 但是夫妻两个心里也都明白,就算是碧玉没有这些事,但就出身,想要嫁进书香门第或者官宦人家也是做梦。 两个人只得喜忧参半地叹了口气,吹熄了灯躺了下来。 黑暗里费氏突然道:“我听郭管事说,十五那天,那个乐师要在仙客来奏曲。你说,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啊?又要盯梢?” …?……?… 第二天一大早,郭碧玉刚用过早饭,就被玉福请到了栖云居的书房。 书房的门在她进去之后,便被关好,费氏仍旧坐在门侧的榻上,正以她那极不熟练的女工为郭皋缝制一双袜子。 郭碧玉还带着笑,心里边儿嘀咕着这双袜子也不知道要缝几年,坐了下来,道:“爹,您找女儿来有什么事?” 不过多一会儿,郭碧玉就从满脸笑容变成了目瞪口呆! 聚时珍,的确是郭皋操持的生意,确切地说,在这次设局将二房的这两成股拿回来之前,是郭皋和费氏专门为了整个郭府而开设的生意。 但是郭皋是个商人,也不是实心眼到了傻的地步,所以他和费氏还另有一桩生意,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任何收益都只属于长房。 最初并不是为了防备二房,实在是因为这桩生意利润没有聚时珍那样庞大,所以也就没有拿出来一起分了。 但是经营到了现在,也颇具规模——那就是郭家的车马队。 聚时珍做得是藩商生意,这些藩商把番货售出之后,还要在天朝购置大量的瓷器、绸缎、茶叶等物,有的时候连米粮、木料都要!而郭皋和费氏自然当仁不让的做了这个中间人。 他们事先打量采购这些藩商们感兴趣的东西,然后再转手售出。 可这些东西,却实在是数量庞大,路途上的运送既费时,也费钱!赶上没有车队的时候,就有可能耽搁十几天甚至一两个月! 这么一两次以后,夫妻两个才打定了主意,要养自己家的车马队。 到后来,郭仪在西北喝风吃沙,苦不堪言,为了能让郭仪有点醒目的绩效,郭皋和费氏出钱出人出货物,帮他在西塞那边硬是做起了郭集,和西番那边通了商贸,郭仪这才得以受到赏识和提拔,返回了上京。 在这个过程中,郭家的车队比原先规模大了几倍不止。 一来,往西北行进实在是耗费太多,时间也长,总不能车队去了西北,江南一带就没车可用;二来,虽然最早的时候郭集赔钱,可是郭皋他们却从西番那边收了不少价格便宜、做不了战马的儿马或者母马,正好趁势扩张车队。 车队成了规模,除了自家用,名声在外,也就自然有其他商家雇佣。 要知道,可不是随便什么商号都长期养得起车队的,毕竟运货几个月才一次,犯不着自己家养。 因此郭皋和费氏这无心插柳的举动,生意竟然极其火爆!有时候就连官府征粮一时调不开的时候,都会临时征调他们的车队! 这个车队,不挂聚时珍的标志,也不挂郭府的标识,另外有一个字号——“四通号”。 长房举家搬迁上京的时候,聚时珍来往于江南、上京的货物,明面上,都是“委托”给四通号的。 郭碧玉舌头都打结了。 “四、四、四通号,是咱们郭家的?” 郭皋看着女儿终于也被他惊着了一次,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扳回一局”的虚荣感,得意地捋着胡须,呵呵大笑道:“不是咱们郭家的,是长房的。” 郭碧玉除了有一种被巨大的金砖砸中的感觉,心里更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惊和困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 约法三章! 这还没完呢。 郭皋笑眯眯地道:“还有一件事,也要跟你说清楚。你知道原先在你二叔西北任上的时候,我和你娘做的那个郭集吗?” 这郭碧玉怎么会忘? 为了把他二叔从苦了吧唧的西北捞出来,她爹娘花费了很大的心血! 郭碧玉道:“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和娘亲自往西北那边跑,无论我怎么哭闹,你们都不带我去,把我一个人留在江南宅子里。” 郭皋脸上露出愧色,道:“那郭集,从前几年开始就已经扭亏为盈了。” 郭碧玉按着扑腾扑腾乱跳的胸口,道:“等等,爹,您缓一会儿,让我先冷静冷静!”她灌了一大口茶水,“爹,您不是要说,那个郭集也是咱们长房自己个儿的吧?” 郭皋笑道:“碧玉真是聪明。” “噗!”郭碧玉这一口水忍不住喷了出来,“还真是啊?” 郭集,她上辈子隐隐约约是知道的。 听说西番那边来朝的使臣在觐见圣上的时候大赞郭集,颂扬圣恩沐浴四海九州。 皇上龙颜大悦,当时就让吏部调档查看郭集是谁设立的,结果查到了时任户部尚书的二叔头上。 这可是一大政绩!最可贵的是,当时二叔因为这个政绩被升调上京,却没因为人走了郭集就荒废了,而是在没有任何功劳和政绩的情况下持续关注和支持郭集的运作,最终郭集成了西北第一大市。 皇上亲口评了“心系家国,千里丹心”的评语,一时间郭仪成了文人典范、忠臣楷模、能臣示范,在上京风头无二! 郭碧玉再度回忆了一下,十分确定,那会儿大家伙儿议论郭集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过她爹爹和娘亲。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眉头皱了起来,郭皋便道:“怎么?不高兴?爹爹和娘亲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难得她爹爹这么趾高气扬地跟她炫耀,郭碧玉也明白,她爹是看到她的邸店以后不服气了,便暂时将心里的隐忧放下,故意瘪嘴道:“当然不高兴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儿都没透出口风来!在女儿看来,您这两手可比聚时珍都不差呢!” 她走了过去,攀着郭皋的膀子直晃:“爹爹,你得赔我!真是吓了我一跳!” 郭皋果然高兴起来,大笑道:“所以爹不是现在就想补偿你吗?” 郭碧玉眨着眼睛道:“也分给我两成做嫁妆吗?” 郭皋笑的声音更响亮了:“这有何难?既然是长房自己个儿的生意,别说是两成,等我和你娘有一天不在了,不都是你和良玉的吗?” 郭碧玉急忙“呸呸呸”道:“爹爹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您和娘得长命百岁的活着。” 说到这话的后面,她声音都带了颤音。 郭皋倒没有想到这句话惹着了她,急忙道:“这傻闺女,爹爹就那么比方一下。再不这样说了。” 他自然不知道郭碧玉经历过的上辈子里,他和费氏死在了流徙的路上,郭碧玉不能听这样的话,一听就特别难受! 郭皋道:“碧玉,你坐下,爹爹这就要跟你说四通号和郭集的事。你给良玉找的那位先生很好,教他读书明理。” 郭碧玉的凤眸莹亮亮地看着郭皋,没说话,从四通号、郭集突然扯到了良玉身上,必然也有她爹爹的用意在。 “良玉跟他娘说过,虽然商户家的孩子不能科举,但可没人不许他读书,生意的事,他不喜欢,也不懂。若是硬要让良玉接手,一来,你这是受委屈,二来,怕是咱们家的生意在良玉手里起不来。” 这还真是。郭碧玉是知道的,一个完全没上路的人,别说这么大的生意,就连小铺子、小田庄都经营不好!她上辈子还就是这么没用,而她那个弟弟良玉,上辈子也是个蠢笨的货,姐弟两个,一对儿傻蛋,谁也没比谁强多少。 其实呢,如果不是因为上辈子因为良玉那么小就陪着她爹娘也死在流徙的路上,她才不会对这个蘅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弟弟有什么同情和愧疚之心呢!可是这几年,她也不是石头人,良玉这小子虽然笨,可是却也是个单纯的家伙,她忍不住就要出手帮帮他。 她抬眸道:“女儿明白,那爹爹和娘亲的意思是?” “我和你娘商量过了,就想着以后你多受点累,打理咱们家这些产业和生意,赚多赚少,你看着分点儿给良玉,能供着他衣食无虞地读一辈子书,再娶个媳妇过日子,我和你娘,也就放心了。” 郭碧玉呆住了。 她结结巴巴地道:“我没听明白爹的意思……” “碧玉啊,你不愿意吗?也是,毕竟是你辛苦,你要想少分点给良玉也行,不能太少……我以前供你二叔读书,周游,会文,那也不少钱……咱们家家业还是不小的,你别太小气……” “不是不是!”郭碧玉道,“您说,给我打理?这些?四通号?郭集?” 郭皋道:“是有这个意思,不过也不是立时就交到你的手上。你一个姑娘家,原本应该像美玉那样,出去玩玩,会会友、弹弹琴,哪能就这样一门心思为家里劳累?爹爹还能跑得动呢!眼下也不用你亲自打理,但是里面的这些事情,人手,商路,你总要了解了解,若是我和你娘有来不及做决定的时候,你的话,也算。” 郭碧玉立刻就懂了。 四通号和郭集,有她爹爹和娘亲来打理,但是和聚时珍一样,她有决策权,可以出主意,更可以调动里面的人手、货物,查询账目! 说实话,她就在刚才,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弄清楚,为什么上辈子她不知道四通号的存在,为什么郭集后来和郭家长房没有一点儿关系了,这可真是瞌睡了她爹爹就送了枕头过来! 如果她能伸手,肯定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碧玉笑吟吟地道:“女儿愿意打理,而且女儿也不小气,我不多要,这两桩生意,和聚时珍一样,我只要两成。但是女儿要跟您约法三章。” 郭皋一愣,他是没想到郭碧玉这么干脆就答应了,更没想到她还是只要两成的利润,便道:“你说。” “第一,既然良玉不懂这个,那您不可以再让良玉也掺合进来。无论怎样,这几桩生意他以后都不可以插手——只要等着分钱就行了。”郭碧玉笑道,“其实这条也是和爹爹学的呀。” 当初她爹和二叔就是这样约定的,二叔不干涉聚时珍的经营,所以她才这样说。 郭皋点头道:“这条没有问题,我答应你。” “第二,我在上京中的产业,无论是四季别院、月圆南货铺,还是邸店,亦或是那些店面、京郊的土地、山林,都是我从嫁妆中慢慢经营得来的,这些是女儿自己的,与良玉无关。” 郭皋又点点头:“这个自然。别说是良玉,便是我和你娘,也不要你这些产业。第三条呢?” 郭碧玉没回答,而是突然一笑,问道:“爹爹,女儿我现在身家之巨,是不是也算得上一方富豪了呀?” 郭皋抚须大乐,道:“咱们自己关起门来说,怕是上京中没有哪个小娘子比你更有钱了!” 郭碧玉眨眨眼,道:“那女儿这等身家,更不能随便就便宜哪家的郎君了!女儿这第三条就是,爹爹要答应女儿,不能让二叔插手女儿的婚事,若是爹爹和娘亲心里有了人选,却不能擅自做主,必须要女儿答应才行。” 郭皋还没说话呢,费氏就在外间喊道:“不行!” 话音刚落,她便怒上眉梢地闯了进来,道:“从来嫁娶的事儿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反了你了!” 郭碧玉哪里知道费氏是担心她看上一个乐师,觉得她娘亲的怒火有点没来由,便道:“女儿没说不听父母的呀,只是好歹也要让女儿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这一点,郭碧玉是必须要让她爹娘答应的。 从打这辈子再度见到安子鹤的那一刻起,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爹娘犯了糊涂被安子鹤哄骗得点头,她也担心二房那边推波助澜。 郭碧玉道:“我知道爹爹和娘亲曾经一门心思想让女儿嫁到高门大户去,就怕您二位看见是个什么世家郎君、宦门公子来求亲就昏了头答应下来!那郎君是个什么品行难道女儿就没权利知道?难道娘亲忍心让女儿嫁过去就对着一屋子妾侍?还是娘亲忍心让女儿要对着各种想谋夺我嫁妆的人斗上一辈子?” 费氏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事先打听打听总是没错的,但是怎么想,她都觉得碧玉的第三条有点不对劲,沉着脸道:“难道我们做爹娘的还会害你?你那叫什么话?怎么叫昏了头?” 郭皋看费氏脸色不善,又看郭碧玉还要再回嘴,急忙劝慰道:“你也别生气,这样的身家,多考虑考虑也不算多余,这第三条,我也应下了。” 待郭碧玉走了,费氏才埋怨道:“你也太惯着她了!” “咱们做父母的当然不希望谁家是看在钱的份上才娶碧玉。”郭皋道,“碧玉心里边儿欢喜,才是最好的。你当初不也是自己个儿做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也不看看是谁的宅子! 以往郭皋和费氏都要开春了,直到三月底才会离京,而今才刚出了十五,他们就不得不“假戏真做”地前往江南。 郭老太太心中不舍,千叮咛、万嘱咐,一直送到大门口,直絮叨着赔钱了不要紧,人没事就行,大不了回上京做个小买卖。 郭皋心里发酸,勉强笑道:“娘,儿子不是都说状况比原先好多了吗?您就别跟着担忧了。”又转头对着郭仪道,“我与你大嫂不在上京,就多劳烦二弟和弟妹替我多孝顺娘亲了。” 郭仪道:“这个自然,这几年也都这样过来的,兄长不必担心。” 郭碧玉最烦二房总是这样话里有话,当初二叔在西北喝风吃沙子,祖母都是在江南跟着长房过,她爹娘又说过什么了? 她在这儿内心腹诽,没想到很快话便绕到她头上了。 “只是兄长还不如将碧玉也带走,留在上京之中,实在是惹人非议。”郭仪一脸严肃,极其不满地看了一眼他这个侄女儿,怒其不争地道,“听说十五晚上,在府中吃过饭之后,你又带着一众豪奴去仙客来,你爹娘为了聚时珍的事愁苦至此,心力憔悴,你却全然不知体谅父母辛苦,成何体统!” 郭老太太看着长子郭皋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费氏也面色不善,急忙道:“你兄长和大嫂都要离京了,你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这些天碧玉都跟着发愁,年也没过好,不过是十五出去松快松快,要什么紧?” 郭良玉站在旁边急了,道:“二叔干嘛就要撵我姐姐走?姐姐你不要走!” 郭碧玉无声地笑了一下,真是嘴大说什么都有理么? 这是他们长房出钱买的府第,而今竟然就要将原主赶出去,这也倒罢了,连老太太都没发话,二叔就敢当着老人家的面儿赶人。 “娘!你就是太纵容碧玉!”郭仪怒道,“碧玉再这样下去,捧乐师打赏,儿子可养不起这样的侄女儿!” 费氏冷哼一声道:“教养碧玉就不劳二叔费心了,这点钱长房还是有的,二叔不用这样害怕。” “我怕什么?”郭仪脸色一沉。 “怕咱们家用到您家的钱了呗?”郭碧玉故作天真道,“看把您紧张的,生怕侄女儿花用你一文钱。” 她和费氏这样一唱一和的,郭仪羞恼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再这样下去,郭府的名声都要被你败光了!大哥你也为我考虑考虑行不行?” 郭碧玉的脸顿时就冷了下来,她爹爹为这个弟弟考虑的还不够多吗? 她冷声道:“正月十五的时候是上元节,不光是侄女儿,两位堂哥和二妹妹也都出去游玩了,听说一起游玩的一众郎君和娘子们在朱雀大街旁边的酒楼也包下了位置极好的房间,专门观赏高台歌舞,兴致高时,郎君们和娘子们都有赏赐,难道这也是败坏名声?” 郭衡玉微微皱眉,温声道:“堂妹,这怎么比得?我们那是好多人一起,且大家都有赏赐,我们只是入乡随俗罢了。” 郭碧玉冷冷地看着郭衡玉:“仙客来堂哥又不是没去过,大庭广众之下,更有十余奴仆跟随,从不离身,妹妹我听首曲子,不亏心!你们是好多人一起,难道我便是独处暗室?堂哥说的这些话,真是落语如刀,用心险恶!” 其实郭皋两口子心里也担忧流言蜚语的对碧玉不好,可郭碧玉现在主意大了,他们俩谁也劝不动,只要一提,碧玉这孩子就跟护着小鸡崽的老母鸡似的!那位乐师,竟是提都不能提!两个人只得互相安慰,以后嫁人了就好了! 可自家的孩子,就连郭仪这么说,他们都心里不舒坦,更何况郭衡玉还是个晚辈! 他这番话被郭碧玉拿住了漏洞,费氏也觉着二房简直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多年以来郭皋对衡玉这孩子这么好,给了那么多好东西简直就是喂了狗! 她沉着脸道:“原来你们就是入乡随俗,碧玉就是伤风败俗,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书院先生教的都是看人下菜碟这样的道理么?就连我们行商的,都不会这样里外两张脸呢!” 论斗嘴,郭衡玉哪里会是费氏的对手? 郭仪烦恼地道:“大哥——” “您别让我父亲为难。”郭碧玉道,“您这是觉着和侄女儿在同一个屋檐下,有损郭府的名声是不是?” 郭老太太终于插上了话:“碧玉,你别置气,你得留在奶奶身边儿!” 可郭仪到底也没否认郭碧玉的这句话。 郭碧玉轻声笑道:“既然如此,那请二叔搬出去好了。” “什么?”郭仪大怒! 你会发火了不起吗?郭碧玉心中对她这个二叔真是既厌恶又轻视,却还是笑道:“二叔或许是在这府里住久了,记性有些不好了,侄女儿提醒您一句,这郭府,可是我爹爹拿钱买下来的,房契上可还是我爹爹的名字呢!” 要郭仪一家搬走,自然是不可能的。 最终这场告别,以郭皋和费氏发话,假模假式地训了郭碧玉一通告终。 两口子忧心忡忡地上了路,这下子是真不担心碧玉在郭府吃亏了,连人家说一句话,都一点儿亏不吃,非要找补回来! 他们俩是担心郭碧玉的名声。 上京之中风气开放,世家娘子们行宴乐之事的也不在少数,可是像郭碧玉这样明目张胆地捧着一个乐师、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我捧的人”的,也没几个。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郭碧玉有钱。 别的闺秀们在家族之中,不过是领些月例钱,哪里有她这个实力,今个儿赏盒明珠,明个儿赏匹雪光缎,后个儿赏几缗钱的? 最后两个人百思无计,只得拖得一时是一时,商量着要在江南那边多多留意有没有合适的郎君能做女婿了。 …?……?… 郭碧玉全然不知道他爹娘打的算盘,她最近的日子很是逍遥。 因为她爹娘一走,她便派人去到郭皋经常挂账的那些酒楼、笔砚店、书楼通知一番,一个都没落下! 最近这些天二房被登门要账的人弄得头晕脑胀,鸡飞狗跳。 李氏跳脱了聚时珍这艘“沉船”高兴了没几天,就知道了郭仪欠了大一笔钱在外面,立刻就犯了病,听说天天和郭仪吵,还得强撑着应对那些来讨账的。 不光这样,连带着聚时珍的这两家分号也跟着凑热闹,派人过来问郭家二房的娘子,那些个以她名义挂账的官家娘子们,欠的钱是不是由二娘子出。 最有意思的是,郭仪竟然还从云裳阁给他房里两个妾侍拿了两套裙子和首饰,被李氏知道了以后带着丫头婆子去妾侍的房里跟抄家似的,两个妾侍又告到郭仪那儿,竟是一圈车轱辘仗! 郭碧玉听到了这件事笑得直锤床,过了好多天,一想起来都要乐上一阵。 这不过是个开始呢! 当不能借着聚时珍的名头挂账,在外面任何一笔开销都要从他们二房自己的口袋里掏以后,她这个二叔,会发现做什么都很不习惯,都会变得越来越思量钱花的多少,值不值,锱铢必较。 对银钱看的云淡风轻,把自己个儿弄得清高无比,那也是因为早先有人供着他!现在没人供着了,郭碧玉心道:我看您还能清高多久! 二房自顾不暇,自然便也没有再对长房这边指手画脚。 郭碧玉忙着呢! 到了三月份春闱,柳先生就要下场了,原本她怕良玉搅了柳先生课业,想要将良玉接回来住一段时间,没想到柳先生并不介怀。 郭碧玉倍加感激,想了想,打听了今年的考官,便出钱搜罗了不少这几位考官以往的文章亲自送了过去。 柳时元没想到郭大娘子还有这份心思,自然十分感谢,笑道:“只希望不会辜负郭大娘子这番厚意。” 郭碧玉道:“我也知道眼下这个时间,消息也要灵通一点,免不了要多与同窗会文,这笔钱您不必顾虑,有什么开销,都算在良玉这边的账上。”她弯唇而笑,“实不相瞒,柳先生即将下场,我也想攀个高枝、提前打好关系不是?” 柳时元原本就是个豁达的人,大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郭碧玉也觉着和痛快人说话痛快,寒暄了一会儿之后,才问起良玉的课业。 柳时元极详细地道:“大字和小字都在写,《孝经》和《论语》都已经教过了,不过目前没有再往下教别的书的打算,后者我是要详详细细的拆解开来,讲一阵子的。郭大娘子也知道,他以后怕是不能走科举的路,便也不需要像别的孩子那样辛苦,死记硬背的死读书。” 郭碧玉点点头:“全听先生安排。” “明理之后,再学别的就快多了。另外,我看他也喜欢丹青,倒也能教他一些,只是我不擅长,只能带他入门,大娘子可以帮他寻个好些的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原来你也在这里 郭碧玉看着窗外雪霁天晴,因为她的来访,良玉被柳先生放了半天的假,此刻在外面玩雪呢,她道:“就不说以后相互依仗这样的虚话了,虽然良玉不是我娘亲生的,可若要我对一个孩子使那些后宅里的鬼蜮伎俩,我也是做不到。但求无愧于心吧。” “大娘子坦荡。”柳时元道。 郭碧玉起身道:“我就不在这儿耽误您温书了,您若是有什么事,尽可让那两个小厮去找郭二武。” 柳时元送她出了屋,犹豫了一下,道:“那位乐师……” 因为扬羽有时候也会来四季别院小住,虽然和这边没有来往,但总会有些个风声,柳时元并不迂腐,这会儿开口,并非找郭碧玉的不痛快。 郭碧玉回身,端详着柳时元,脸色一缓,道:“柳先生想必也听到过上京之中的些许传闻。” “是。”柳时元道,“良玉也在这边,虽然我知道大娘子无惧任何人闲言碎语,更不会在乎良玉感受如何,但总归和为贵,能没有嫌隙是最好,也省得麻烦,您说呢?若是知道您的意思,我便可以在课业之上,也做些安排。” 郭碧玉眸光微凝,郑重道:“不瞒柳先生,那位乐师,是我看重之人,重于羊左。” 柳时元悚然而惊! 羊左,也就是羊角哀与左伯桃,伯桃让粮与角哀而死,角哀而后舍命全交。 而今郭大娘子这样说,以她对那乐师的回护、追捧和关照,难道是指望以后那乐师以命相报? 显然不是! 郭大娘子这话的意思,是哪怕豁出她的命,也要保那个乐师的命!而今又没有什么杀头的大事,郭大娘子既然以此形容,自然就是表明这乐师是她全力要回护、关照的一个人。 柳时元道:“那我知道了。” 郭碧玉看着柳时元,道:“多谢柳先生对良玉的这份心。” 她是要感谢柳时元。 她不怕良玉听到风言风语以后和她闹,真的走到那个地步,她略微施展手段也就能把良玉压制住。 可那样的话,怕是她与良玉原本在根基上就不牢固的关系就要破裂了,这结果对她来说,无所谓,但对于良玉来说,怕是以后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好日子过——柳时元是真心在为了良玉考虑。 柳时元见她明白了,便也不再多说,抬臂微让,郭碧玉便转身出了屋子,将在外面玩耍的良玉招了过来,又嘱咐了两句,这才离开这里。 郭二武就在柳时元和小郎君平日里所在的这个茅舍门口候着,见大娘子出来了,急忙迎了上来。 郭碧玉冲他点了点头,便向前走去,通往这里的小径上的雪都被往两旁扫去,路上一干二净的。 四季别院经营的有声有色,在这个时节,隔三岔五便有人家过来预定,生意极好。 郭二武也不像早些年那样青衣棉袍的,而是穿了一身暗花锦缎棉袍,腰间挂着一块不那么值钱的玉佩充门面,小心翼翼地跟在郭碧玉身侧,边走边讲过了年以后这里的经营状况。 郭碧玉心里有数,只目光沉静地望着远处,偶尔点一点头。 末了郭二武才道:“今个儿别院那边还有过来赏梅的……扬小郎也在,大娘子要不要去瞧瞧?” 郭碧玉脚下一顿,道:“是哪一家?我怎么不知道。” 郭二武道:“是王长史家在这儿做赏梅宴,王老大人门下弟子极多,听说这场梅宴是为了今年春闱要下场的弟子助威。” 他看郭碧玉神色如常,便接着道:“咱们这儿梅林成了规模,又有名品,他们围廊而座,拥着暖炉,又是评诗,又是作画的,看着倒是挺雅致,小的在意着呢,看着都是斯斯文文的学子,没有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就连歌姬都没有叫,只叫了齐延年的班子在这儿奏几曲清乐。” 郭碧玉点点头,转身往别院那边走去,道:“我去待会儿,等扬小郎无事了请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她还记着小时候那会儿,扬羽因为去了一趟王长史家,反被王长史家的老二羞辱了一番,别的师兄弟都打赏了就是单单没给他赏钱的事儿,因此听到“王长史”这三个字,她就有些不高兴。 更让她不高兴的是,这种关乎扬羽的事情,竟然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在这别院之中有一处自己的小院落,因知道她今日过来,郭二武差人将屋子里的地龙烧暖了,待郭碧玉带着几个丫鬟进了屋,又让厨房送进来杏仁茶和小点心,这才出去了。 郭碧玉抿着杏仁茶,寒意渐消,心里开始核计起来。 是齐班主吗?这齐班主原本之前私自接了锦乡侯府的约,还是说了许多好话郭碧玉才在正月十五之前将扬羽放了回去,没想到转眼间竟然旧态复萌了? 抑或是扬十指?可若是扬十指接的,扬羽应该会拒绝才对。 墨鸦看她担忧,轻声道:“等扬小郎过来了,您问问他也就知道了。” “嗯。”郭碧玉静静地平抚着心绪。 这其实也是一桩小事而已,她也感觉到自己有点不淡定,她只能归结为先前和柳先生说的那个比喻让她突然心血上涌了。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外面有动静,郭碧玉便道:“再让小厨房做点扬小郎平日里喜欢的汤羹和点心过来。” 青燕应了一声走出屋,正遇到郭二武陪着扬羽从外面进来,急忙侧身让开,等他们过去了,她回身看着,就算是她内心对她家大娘子为何对这个乐师如此关照多有疑问,也仍是暗赞了一声。 就算只得一个背影,都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个好标致的人物! 郭二武没进去,只是替扬羽掀了帘子,郭碧玉看到扬羽从外面进来,手中还拿着一管笛子,正是她先前送过去那管紫玉笛,眼睛顿时完成了月牙儿,道:“坐。” 扬羽清俊秀雅的脸庞微微有些泛红,从袖中掏出笛囊展开,仔细将紫玉笛装了进去,又放到旁边长案上,才坐下道:“郭大娘子,您怎么来了?您……现在好么?” 郭碧玉一愣,觉着扬羽这话问的好像有些深意,又摸不着头绪,便点点头道:“正月十五那天晚上,还是你今年第一次在仙客来开场,因为家中父母还在,且不几日就要离京了,所以听完你的曲子便回去了,那天晚上你怕是留到很晚吧?” 在扬羽心里,如同郭大娘子这样的人物,原本一来一去,并不需要跟他解释什么,可今天在这里却听到她特意解释十五那天的事儿,心中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阵暖流,一波波的让他心怀微漾。 扬羽双眸黑亮亮地看着郭碧玉道:“嗯,有几桌客人,都是常在仙客来作诗会文的士子,有的您也见过,那位梨山瞿长青也在。开年第一次见,只是请我过去清谈,怎么样也不好推脱。” 郭碧玉觉着他白玉般的脸颊上如同嵌着两粒黑琉璃一般,一不小心,合着他如同春风拂柳般的温柔声音,便容易看迷了去。 他声音中自然也有些骄傲的意味,郭碧玉也知道能在仙客来定期会文的士子,大多家境优渥,其中更有不少名声在外的文人雅士,并不是随便什么乐师就能轻易结交得上的。 “扬羽真是很讨人喜欢呀。”郭碧玉暗道。 “郭大娘子留下来的人和车我都见到了的,知道您怕我饮酒醉了。”扬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实在没法拒绝,便也饮了几杯,比上一次好多了,没那么丢脸。后来您身边那位叫玉刚的小厮上来,一直在我身边照看,最后也是他送我来了这里暂住了一晚。” 那也是郭碧玉临行前交代的。 扬羽若要应酬饮酒,不知道怎么的,她总不放心让扬羽回到扬十指那处宅子。 自从有一次扬羽说过齐延年家有个差不多同龄的师妹以后,她也不放心把扬羽送回齐延年家。 她是要好好照看扬羽,以后娶妻生子,平安和乐过日子,齐延年那样的岳父,可不行。 万一送了过去趁着扬羽酒醉被那个什么师妹占了便宜,那岂不是要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郭碧玉觉着自己个儿也算是操碎了心,便抬头看着扬羽那对漂亮又无辜的眸子道:“今个儿是王长史约的赏梅宴,我怎么不知道?” 扬羽一刹那间有些慌乱,道:“这是齐师傅安排的,我看是在您这边的别院,又是班子里的师兄弟都过来一起,便应下了。” 郭碧玉心道:这孩子不会撒谎,都露出来了。 她正要开口,便听见外面门帘子响,正是青燕端了东西进来。 待一盅加了罗汉果的银耳百合羹和几样点心摆上了桌,郭碧玉缓声道:“先喝点汤润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他也在为我着想 郭碧玉手指头缓缓地在桌面上敲着,眼珠子不错眼地看着扬羽,这一看,便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也好看的很,也没出什么声音,举止也优雅的很。 她这样一看,心里更是有些替扬羽惋惜,这么好的人物,竟然是扬十指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养出来的,扬十指八成是上辈子救过皇帝才积了这么大的福分。 等扬羽用完了那碗汤,郭碧玉才道:“最近齐班主安排的事情是不是很多?” “是。”扬羽点点头,又急忙道,“不要紧,我没有问题,没觉得累。” 郭碧玉就更奇怪了,道:“可他不曾将订乐班去演奏的人家写在单子送给我,以前过我的手总要筛一筛,不能什么府第都去。” 扬羽摇摇头,平和地道:“没事的,郭大娘子,我现在去旁人的府第什么都不吃,也不喝酒。” 郭碧玉眉毛微皱,心中疑窦丛生。 扬羽长得好,上辈子就有安子鹤那样的畜生为了想将他弄到手里做了那种断子绝孙的恶事,这辈子她就想要好好护着他。 所以她绞尽脑汁,凭着上辈子不怎么靠谱的记忆,将那些脑子里影影绰绰似乎传出过什么断袖啊、龙阳轶闻的人家,还有性子暴虐动辄经常杀仆的那些人家,以“宁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精神,都在齐延年那里提了要求:这些人家的奏乐,不能接。 但是为什么要剔除这些门第,她没说原因。 干嘛要让扬羽知道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呢? 他就应该干干净净的活着,她挡在前面就行了。 可扬羽这么一句话,郭碧玉就意识到了,扬羽并不是几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她心中腾的一下便起了怒火,她从小到大看到大的、跟琉璃珠一样护着的扬羽,怎么能受委屈呢! 郭碧玉又怕吓着扬羽,柔声道:“你……谁对你怎么了?” 扬羽有些尴尬。 “那我不问了。”郭碧玉也觉得有些尴尬。 扬羽摇头道:“我没什么的,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实在不是什么干净事儿,说出来污了大娘子的耳朵。” 郭碧玉闻言微怔,突然就笑了。 她一直想着要护着扬羽,可原来扬羽想的也是一样的。 他是一个乐师,原本身份低微,能力也有限,可仍然是想着要少给她添些烦扰,想必在他心中仍然还谨记着——她只是个小娘子,而他,是男人。 扬羽看她一对儿凤眸中流光闪动,好似能滴下水一般,红唇微扬,明艳动人,刹那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头就着起慌来,也不晓得应该将眼睛放在那里,更没听清郭碧玉正在说的话。 “好不好呢?”郭碧玉询问着。 扬羽慌忙回过神来,道:“我……我都可以。” 郭碧玉“噗哧”一下就笑了出来,一看就知道刚才扬羽跑神了,打趣道:“你都没听清我说的话,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她这一打趣,眉梢微挑,更透出几分极惑人的神态来。 扬羽一张俊脸红成了桃花,低着头简直没办法答话了。 “我是在说,高门大户之中难免有这样的这些腌臜事,我比你知道的不少,你但说无妨。”郭碧玉扬头道,“你俩先出去。” 青燕和墨鸦便乖乖的出了屋,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大娘子你别祸害人家小郎君啊! 两个丫头又齐齐一凛:她们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这太不应该了!大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做事极有分寸的! 郭碧玉自然不会怎样,她将扬羽说的这两家记了下来,暗道:“上京京官多如狗,就这样的品级,也敢出来现!还敢对扬羽动手动脚!” 她又道:“那齐延年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本排的活没有这么密集,这样你还可以继续精进技艺——钱赚多赚少,不应该是你考虑的事儿呀。” 扬羽心态总算恢复了平静,最后才下定决心,道:“郭大娘子,我听齐班主说,您家的聚时珍经营上有了点问题,后来我也打听了其他的人,按说您家中的事情我不该胡乱打听和猜测,可是您平时对我这样的关照,没少费心,银钱……就更不用说了。”他抬头看着郭碧玉,道,“原本您先前赏赐给我的东西和银钱,我都没有动过,我这一阵子也攒了一些钱,对您来说,怕是杯水车薪,但若是能帮上忙……” 郭碧玉总算听明白了。 扬羽去年才在上京露了头,后来在仙客来签了契,其实人脉圈子还没有那么大而深,是什么让他愿意接这么多的奏曲佐宴的活儿?一是因为他想尽一己之力帮她打听点儿消息,二,便是能多攒些银钱,这也不是他为了自己个儿攒的。 青燕和墨鸦就在门外,其实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一点儿。 聚时珍的事儿,丫头们和一众东院的下人,没一个知道真相的。 青燕沉默良久,才道:“不枉咱们大娘子对他好了一回,患难才见真情呢。”她又觉得失言了,急忙道,“哎,我这说什么呢。” 墨鸦也道:“我懂你的意思,扬小郎这人品,真是要比二房那几个好多了,那位最是明理的二房大郎君,书真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就是。还有二娘子,大娘子对她也够好了,出了这样的事,躲得人影儿都不见了。” 屋子里面,郭碧玉何尝不是一样的感慨。 “聚时珍很快就会好转。”她语气明确地道,“你毋须担忧,你要相信我这句话,别去探听消息。” 因为聚时珍的这个局多多少少借了东海匪患的由头,她怕扬羽打听出事儿来。 郭碧玉道:“对我来说,你好好的,就行了。” 扬羽下意识地道:“好。” 他这样“乖巧”,让郭碧玉心情大好,便道:“接下来的时日,除了仙客来,不要再接任何宴乐之请,圣上的千秋节将至。” 扬羽张大了眼睛:“您是说……” 郭碧玉双眸弯弯:“你想的没错,圣上这次千秋节会大办,除了云韶府在禁宫之内有歌舞献演之外,圣上还会安排一次百戏大赏,位置大概安排在朱雀门前,沿着朱雀大街两边也会搭建彩棚,准许百姓在内观看,届时圣上登临朱雀门,接受万民祝颂,与民同乐。” 她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扬羽,笑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但具体什么时候会有内侍去齐延年班子上传召,我也不能确定。你要好好准备,除了以后或者有一天能入宫献演,怕是只有这次最为阵势浩大、最能助你扬名。” 郭碧玉脸色凝重起来:“又是圣上的千秋节庆贺,万万不能出错,一旦出了错,严重的话怕是连命都没了。”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怪害怕的,道:“不然,咱们别参加了吧。” 扬羽摇摇头。 若是仅凭着花江夜宴那晚的名气,他显然不够资格在千秋节那般举国欢庆、为圣上寿的舞台上为圣上献演。 要知道,还不算云韶府之内,名声遍及上京甚至天下闻名的乐师、舞姬、歌伎已经不知凡几,更有从天下各州府选派进京的、技艺超群的大家!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想也知道,一定是郭大娘子使了极大的心力才争取来的。 可就在刚才,扬羽听到了郭大娘子话语中全然不在意的舍弃之意。 是真的,只要有可能危及到他,哪怕这个机会价值逾越千金,她都可以轻易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扬羽看着郭碧玉,十分期盼且坚定地道:“这样的机会很是难得,我会参加的。您那天会去吗?” 郭碧玉见他两粒如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泛出了星月之光,又耀目,又温柔,便也不再拦他,点头道:“既然要参加,就好好准备,当日的服饰也要提前安排,若有想法,便来告诉我。”她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要先走一步。” 扬羽急忙站起身来。 “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不急着回赏梅宴那边去灌冷风。”郭碧玉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了半扇,虽然外面还有隔间,但仍有一阵清冽的冷风迎面吹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眸笑道:“那天,我会去的。” …?……?… 这世上的百姓都知道,圣上并非正儿八经老王偃驾太子登基那么来的。 先帝在位的时候偏宠岭南节度使的女儿伏妃——现在得叫奸妃了,这位节度使又与剑南道的节度使卢亦汉勾结,原本是齐推奸妃之子上位,可后来推着推着便成了自己想做皇帝。 这场战乱遍及十三道,最危险的时候是被乱臣贼子率兵打到了上京城门口。 先皇太后文太后亲自率领仅剩的、拱卫禁宫的禁军还有京中世家中的男丁登上城墙,竟然苦守十四日,等来从江南赶到的圣上,与乱党决战于花江,尸横遍野,花江当时都成了一条红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千秋节 圣上原本不是先帝定下来的太子。 先太子在伏卢之乱之初先是被废黜,后被赐死,先帝又另立了伏妃的儿子,最后还是文太后一力推举了在伏卢之乱中力挽狂澜的当今圣上——但在战乱大发之前,是不是文太后和当今圣上早已经有过什么沟通和约定,那就很难说了。 在平乱登基的时候,圣上已经年逾而立。 这场战乱实在也是一场浩劫,很多州府十室九空,民生凋敝,一片荒凉,也就是说,圣上做了皇帝,可是接的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圣上一边儿费尽心力地与周边藩国周旋,为了避免内战刚熄,又起外战,和亲的公主、郡主都搭进去好几个,另一边儿还要通宵达旦、宵衣旰食地想办法补各种因为打仗带来的窟窿,更要恢复民生,安置百姓。 这就跟最好的绣娘补孔雀裘似的,一剪子下去戳个洞,一烙铁上去烧个窟窿,那可有多容易啊!可要是将这些洞按照原样那样极细致地修补好,恢复成原先的模样,可要费上千倍百倍的时间。 因此圣上登基这十多年,的确是勤勤恳恳,就跟苦力也差不多,而今总算再度有了盛世重回的景象,腰板直了,逐渐又与周边藩国通商贸易,很有些万国来朝的气势。 今次的千秋节不同于前几年,乃是当今圣上的五十整寿,自然是要大办一场。 文武百官、宫中皇后和太妃们都有隆重的庆贺仪式,而圣上更是亲自还安排了与民同乐的百戏大赏,安排技艺精湛的乐师歌伎等在朱雀大街献演一整天,以示国泰民安、盛世繁华。 这消息早就传入各州府,技艺超群的乐工们被各地选派上京,为的就是能在这百戏大赏上露个脸。 百戏大赏虽然时间是一整天,可这一天中,各个时段却有讲究。 圣上会在宫中祝寿的午宴之后,在重臣、王公贵戚还有宫内嫔妃、皇子、公主的陪同下登临朱雀门,在楼上观赏大约半个时辰,最多不到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可谓是寸金难买寸光阴了。 郭碧玉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不知道约请了全锦多少次,又砸了多少东西,才将扬羽弄进了这一个时辰之内! 她是做事就要做到极致的人,要捧着扬羽露脸,自然得露个最大的脸! 大概也是全锦全大人体味到了郭碧玉力捧这位扬乐师的决心,又实在是从她这里得了不少的好处,除了将扬羽排进了这圣上会观赏的一个时辰的曲目清单之内,更是为郭碧玉安排了一个观赏这次百戏的好去处! 郭碧玉知道这朱雀大街必定是要人山人海,别说行车,走路怕都要摩肩接踵的,干脆一大早天将亮的时候便出了门。 三辆马车早早就侯在了郭府东院的角门口,载着她和四个丫头、四个小厮直奔沧浪楼。 沧浪楼位于朱雀大街右侧,如同临街的其他酒楼茶肆一样,好的位置都早早地被上京勋贵征订了下来。郭碧玉带着一众奴婢在店家的殷勤指引下径直上了二楼,进了最北边的雅间。 能在朱雀大街最靠近宫门的地方做生意,这店家自然也不会是一般人,原本没有必要亲自应酬。 但店家心里门清啊,如果在平时,最北边的雅间也不是位置最好的,可在今天,那个雅间却是观赏百戏大赏的最好的位置,没有之一!是宫里的人打招呼订下了这间雅间,那这个前呼后拥的小娘子她能是一般人吗? 店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小娘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交待。” 郭碧玉还没开口呢,雀儿道:“我饿了啊大娘子,一大早就急匆匆出来了我没吃饱。” 沧浪阁又不是早点铺,其实人家不做早点生意,若不是今天特殊,也根本不会这么早开门,郭碧玉笑道:“随便什么点心,上一些过来,泡壶好茶。中午的席面尽心准备。”郭碧玉笑着看了他一眼,“周边还有不少在彩棚之中观看的权贵,到时候怕是会叫席面过去,您生意好,但是缺谁的也不能缺我这儿的。” 那店家心中倒是猛然一惊,他就总觉得是忘了什么,这小娘子一说,他才想起来——今个儿不同往日! 他一拱手道:“小娘子但放宽心,一定伺候好您。” 店家急匆匆下了楼,安排人手去多购置菜蔬、吩咐厨房提前备菜自不必提,郭碧玉走到了窗边,正好能看见在朱雀大街尽头、朱雀门前的空地上面搭起来的高台。 高台供分二层,用大腿粗的几百根柱子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乍一看去,第二层上面足可供百余名舞姬同时起舞! 第一层则是围绕着第二层的高台,垒起大约五、六尺宽的通道,还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在高台不远处则是形形色色的彩棚,虽然距离近,但是到底是在外面,这天儿还冷着呢,一个彩棚里若是没有四五个炭盆简直坐不下去,反而未必有郭碧玉这里好。 约莫快到巳时的时候,沿街的酒楼都热闹起来,高台两侧的彩棚也都是人影幢幢,十分热闹,而下面的朱雀大街也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圣上一句话,下面的人要跑断腿,普天同庆、与民同乐,这是美好的词,但是前提是不能生乱,所以朱雀大街早有御林军、神策军等维持秩序,将中间的通道让出来,这一让出来,那边高台之上还没有开始,这边夹道看热闹的百姓和两侧高楼上的房间中却传出来一阵阵的呼声。 郭碧玉眸光微动,雀儿叼着一块糕饼凑了过来,吞了下去,吱吱唔唔地道:“那不是那个坏蛋吗?” 自从上次她知道当街碰瓷扬羽的那个丁九是安子鹤的人以后,再也不称呼安子鹤为“安世子”了,直接叫“那个坏蛋”,郭碧玉也不管她,倚窗笑道:“你觉得人家是坏蛋,那可是上京无数小娘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呢。” 安子鹤一身雪光云锦的棉服,外面披着貂毛大氅,身形挺拔,头上戴着玉冠,发色如墨,每一步走动,温润如玉的脸庞都在他呼出的白气里若隐若现,更增了几分仙气。这会儿他正侧身低头,正面含微笑地和走在他身侧的安娘子说着什么,当真是体贴温柔极了。 郭碧玉听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小娘子们的惊呼声和赞叹声,摇摇头道:“当真是一副好皮囊。” 正这会儿,郭碧玉旁边的房间有小娘子向下喊道:“安娘子!” 安凤儿就抬起头,娇俏地笑道:“杜娘子,你也来了?过会儿来找我玩!” 因为她抬头了,安子鹤便也抬头望去,杜娘子的脸一下子便绯红一片,嗫嚅道:“安世子。” 郭碧玉正趴在窗子边儿上偏头瞧热闹,看见安子鹤还面露微笑地朝着杜娘子点头示意,心道:这蚊子叫一样的声音,也难为这人渣能听见。 这一群小娘子,原本父兄们都有已经定好的雅间或者彩棚,她们觉着拘束,才一起订了这里做耍,而今安子鹤在楼下驻足,一个个都大着胆子挤到了窗户边上。 安子鹤便得体而又不失礼地微笑着对着她们颔首致意,更引来众娘子个个双颊飞红,他一回头,却看见旁边房间的窗子那儿似笑非笑的郭碧玉。 刹那间他神情微惘,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停下正要前行的脚步,仰头道:“郭大娘子,许久不见了。” 郭碧玉心里道了声“晦气”,应付道:“是啊。” “窗边危险,你要小心一些。”安子鹤的声音中透露着一种隐含的宠溺语气,“过会儿我来看你。” 郭碧玉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觉得这厮实在不要脸,冷声道:“不劳安世子费心。”说完离开窗子,觉得十分气闷,将窗户“啪”地一下关上了。 安子鹤那是个做戏做足套的人,郭碧玉这边窗户一关上,安子鹤便摇摇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还低语了一句:“又生气了。” 安凤儿道:“哥哥,她们家不是……” 安子鹤脸色微沉,道:“不该说的话不要多说。”说罢向前走去,心中却早已经泛起了嘀咕。 年前郭仪向他打探端王殿下在东海的动静,无风不起浪,郭仪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安子鹤当时立刻便派人去打探了聚时珍的情况。 结果报信的人都说聚时珍受到了东海匪患的波及,不光损失惨重,而且极有可能负债累累。 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些年扔在郭家的功夫可算是白废了! 如果郭家长房没有钱,那个郭碧玉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以往他都要趁着郭皋夫妇返京的时候挑个日子去郭府拜会,而这个年节,他却没有登郭府的门! 虽然郭仪遇到他的时候还邀约了几次,却都被他推拒了。 若非看在聚时珍的份上,郭仪这个小小的侍郎,他岂会以晚辈自称、刻意结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安子鹤的狐疑 在安子鹤看来,若真的是郭家长房不行了,郭碧玉怎么还会这样没心没肺的在这里? 要知道,她现在在的这个雅间的位置,怕是观赏宴乐最好的位置——以郭仪的地位,决计没办法订到这里。 直至在众多小娘子欣赏、期盼、爱慕的眼光中走进锦乡侯府的彩棚,安子鹤眉头仍然是微皱的。 一进了彩棚,安凤儿道:“哥哥今个儿怎么了,又对着郭家那个泼辣货好言好语的,被其他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对郭碧玉有意呢!” 安子鹤勾唇笑道:“那又如何,我哪怕表现的再明显,两家结亲也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最后不是她,对我也没有什么损失。”他站起身来,将彩棚帘子掀起了一角,看着沧浪阁道,“过会儿等歇一歇,我送你去和杜娘子那边寒暄一会儿,今个儿且有的等呢。” 他不曾订婚,表现出来的模样都是人品端方,加上锦乡侯府圣眷一直很厚重,迄今为止还是上京中最让各家愿意考虑的乘龙快婿之一。 就这么一会儿,便已经有数位与锦乡侯府有交情的门第中的小娘子,在兄长或父母的陪同下前来寒暄招呼。 安子鹤因为郭碧玉突然出现在沧浪阁,心绪不定,虽然表面上不曾失礼,但也觉得心烦,嘱咐席棚之中的奴仆看顾好,别让炭盆熄灭之后,带着安凤儿再度来到沧浪阁。 安凤儿道:“哥哥可要进屋与杜娘子她们打个招呼?” 安子鹤摇头道:“我是男子,多有不便,就在门外等你吧。” 待等安凤儿进了郭碧玉旁边的隔间,安子鹤便走到最北边的雅间前,敲了敲门。 郭碧玉刚把窗户打开没多会儿,看了无数个郎君经过,虽然夹道之上能听到百姓们赞叹,还能听到两侧的楼上隐约有女郎们肆无忌惮的议论和夸赞,可在她眼里,不是这个太高,就是那个太壮,不然就是那个脸上有个痦子,那个眉毛往下耷拉。 在她眼里,自然没有人比得过她家扬羽。 四个丫鬟也在旁边,一个个的吃着干果、点心,品头论足,郭碧玉正高兴的时候,就听外面有人敲门,眉头微皱道:“去看看。” 小厮玉楠便过去开了门,他出来的少,不认得安子鹤,就看见是一个富贵郎君,正要开口,安子鹤闪身就进来了。 玉楠急道:“哎哎,你是谁啊,我问都没问呢你怎么就进来了?” 郭碧玉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道:“安世子这算如何,怎么硬闯别人的房间?” “大妹妹何必这般恼火?”安子鹤笑道,“我是想来看看伯父伯母是否在这儿,来见个礼。” 他扫视了房间一圈儿,略有遗憾道:“怎地大妹妹自己在这里,难道都没有和二妹妹他们在一处?” “你瞎吗?”雀儿道,“我们这儿有这么多人呢!” 郭碧玉差点笑出来,道:“安世子,我这个奴婢是个傻的,说话不讲究,您切莫计较。我父母早已离京,我二叔也不在这里,没有长辈在这儿,毕竟男女有别,还请您速速离去,被旁人看见了对您的名声也不好是不是?” “许久没有见大妹妹,想说说话儿而已,我并不很在意名声。”安子鹤道。 郭碧玉脸色冷如冰霜,道:“说的也是,名声落在你头上,世人也都会说你风流倜傥,落在我头上,却要说商户女也不看看自己斤两想要攀上世子爷。呵呵,棒子挨不到您身上,您才不疼呢?”她话音一转,突然凌厉起来,“所以就可以不在乎我的名声?雀儿,送客!” “大妹妹且慢,你这便有些不识好人心了,我是听说伯父伯母的生意有些难处,特来问问你情况,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不需要。”郭碧玉笑道,“就算是我家以后全家都出去要饭,也不劳您费心,您赶紧请吧。” 安子鹤一愣,随即笑着双手举起道:“大妹妹莫要动怒,我走就是。” 他转身开门,却见门外早已站了若干位小娘子,打头的正是安凤儿,旁边还站着杜娘子等人,都关切地看着他。 安子鹤突然长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便是一块石头也捂热了,大妹妹这样说,岂不让人伤心。” 郭碧玉牙关都要咬碎了,她就知道没好事!这个臭不要脸的! 她拿起身边的水壶便向门口砸去! 啪! 这一声爆响,惊得外面的小娘子们惊呼连连。 这个无礼、粗鲁的郭碧玉!安凤儿气得脸色通红,正要上前,却被安子鹤拽住,摇摇头道:“我们走吧。” 在旁边的众位娘子眼中,芝兰玉树的安世子失意中带着几番憔悴,更加为他不平起来。 等看着安家兄妹离去了,其他与杜娘子一处的小娘子们纷纷门口指责道:“郭大娘子,你怎么如此无礼?竟然这样对待安世子!” 郭碧玉在窗户前面,身子都没起来,似笑非笑地道:“不然呢?一个外男突然闯入女眷的雅间,非要什么‘好好说说话儿’,各位教教我该怎么办?难不成您这几位懂礼数的要教我关上门儿并肩坐着陪他说说话儿?” 郭碧玉这话,真是如同耳光一般重重地打在这些小娘子的脸上。 “你……怎么能这样说?” 杜娘子急了。 与其他娘子相比,杜家娘子身形略胖,一张圆圆脸,原本就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安世子的,所以看着安世子都如同仰望天上满月一般,而今看到郭碧玉对一腔深情的安世子不但冷酷无情,而且还这么无礼,更加替安世子不值。 “枉费了安世子对你这番情意。” “哟哟哟!这话可别乱说。”郭碧玉道,“杜娘子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看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的和安世子有什么呢!这种轻薄之徒,看在他是个世子份上我才没叫人打出去,你们谁愿意和他郎情妾意地说说话儿,谁说去!雀儿,关门!” 众家小娘子看着这门“哐当”一下在她们面前关上,一个个都觉得颜面扫地,气得不行! 杜娘子性子有些软懦,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道:“她怎么能这样……这样说我……” 旁边众人急忙劝她回了旁边的隔间,纷纷安慰道:“杜娘子和这样一个粗俗的商户女子较什么真?” “就是,她那样的人,就连郭二娘子都没办法呢。” “说起来,郭二娘子今个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她父亲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侍郎,能在什么地方,怕是能订到玉竹楼附近就不错了。” 开口的是薛八娘,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稚龄模样,出落得漂亮别致,更隐隐带着一股世家女的骄傲。 她不像她姐姐薛五娘一样圆融,自从几年前出了琥珀那件事之后,即使跟郭美玉恢复了来往,还是不冷不热的,而今郭美玉不在这里,她的话音里更是透出赤裸裸的轻视来。 薛五娘轻轻摇头叹道:“之前听安娘子说安世子是真的很属意那位,也不知道看上她什么地方,在我看来,郭二娘子岂不是比她强多了。” “那是人家的婚事,到底我们谈论也是不好。”杜娘子已经恢复了情绪,“我只是替安世子不值。” 安子鹤并不这样觉得。 如果聚时珍真的不行了,郭碧玉这么一个濒临倒闭的商户家的女儿哪里会对他这个世子这般不客气?他稍微流露出来的好意对她而言可是应该拼命抓住的救命稻草才对! 他快步走回彩棚,将手底下的人叫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道:“再去查查聚时珍的事。” “哥哥?” 此刻高台之上声乐阵阵,大冬天却穿着薄纱轻绡的舞姬正在上面曼妙而舞。 安子鹤看着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笑道:“无事,你安心赏乐便是。” 不多时,此曲舞毕,喝彩的喝彩,打赏的打赏,将这个寒冷的冬日衬得极其热闹。 有人在彩棚外面道:“安世子可在,小的是勇武侯府的,世子爷请安世子过去一聚。” 安子鹤掀开帘子,步出彩棚笑着道:“就知道是子坤你在外面装神弄鬼。” 在帘外的果然是勇武侯府世子本人施子坤,还有其他六七位交往极密的郎君。 “我那里备了好酒,也订了席面。”施子坤在安子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安子鹤眼睛一亮,道,“这真是个极好的寿礼!” 施子坤笑道:“所以才来请你。” 众人向勇武侯府那边的彩棚走去,正遇到另一群郎君翩然而至,虽然没太打过交道,却都是认得的。 打头的四个正是风头正劲的“明玉四秀”,他们身后还有其他数位承泽书院的学生。 季云起见安子鹤领着几个公侯子弟彬彬有礼的侧身站在一旁,又相让之意,便笑着道:“见过安世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十二花事坊 安子鹤贵为锦乡侯世子,人又英俊潇洒,站在他这一群人里就如同熠熠发光的明珠,当真也衬得上“公子世无双”这样的形容,他又表现的这般谦逊有礼,众学子自然对他好感倍增,一来二去,竟寒暄起来。 那些从高台上下来的舞姬正从这群郎君身边经过,带过一阵香风,更有不少容颜娇媚的舞姬频送秋波。 更有大着胆子的舞姬上前娇声道:“奴奴是凌波楼的,若郎君们要唤歌姬相陪,奴奴愿为君把盏。” 能够在这百戏大赏上有一席之地,凌波楼的歌伎舞姬自然也是出挑之至,佐宴的客人也多是权贵,但总归比不上眼前这些年轻俊朗的郎君们更让她们青睐。 这也难怪,无论是承泽书院的学子,亦或是安子鹤这一群人,要么出身高贵,要么父族权势煊赫,最不济也是官宦子弟,单拎出来一个,已经十分出挑,何况这么多人聚在一处?而其中又要以安子鹤和季云起最为突出! 舞姬们绕至高台后面,那里有一条锦帷围起的长长的通道,可直接通往云韶府。 今日献演的乐工、歌伎、舞姬和民间的杂耍艺人等,都会在云韶府待命,因云韶府已经毗邻禁宫,所以这通道也是由内侍们看管着首尾两处,直到这十数名舞姬回到了云韶府一个隔间之内,还兀自觉得今日不虚此行,娇声软语地议论起来。 “那个身着一身白色锦袍的便是安世子吗?” “不是他还有谁?” “这般体貌,当真少见,若得这位郎君春风一度,也不虚此生。” “那你可休想了。”一名舞姬道,“上次奴还是有幸在熊二郎君的冶宴上见过一次,在座的郎君们无不左拥右抱,只有他身侧无人,奴还从没见过像他那般守礼自持的人呢。” “切,那岂不无趣?人不风流枉少年。” “吃不到葡萄才喊葡萄酸呢。”众舞姬打趣道。 另一个舞姬则道:“他虽耀目,站在他对面那个郎君也毫不逊色呢,在奴看来,一个如同名品建兰,一个如同山岩青松一般。” 又有一年纪略大的舞姬道:“那位郎君乃是季相家的郎君。”她掩嘴道,“奴倒有幸曾经侍宴过,虽然不像你说的安世子那般自持,但言谈却坦荡的很,一点儿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很是疏狂磊落。” 另一人道:“你们看锦乡侯那处的彩棚,只有安世子与其妹在内,锦乡侯是有资格进宫侍宴的,季相想必也不例外。这样门第里的人物,岂肯和我们这些歌伎舞姬有什么牵连?就别做什么春秋大梦了!” “想想都不行么?若得做个侍妾,此生足矣。” 天气寒凉,这些舞姬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换下轻纱,穿上了各色花式缭乱的锦缎棉裙,说笑着往外面走去。 旁边的隔间之中,布置远比凌波楼那群舞姬呆着的隔间要豪华舒适,其间一个容貌妍丽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琵琶,躬身从香料匣中拿了一块香饼子放入熏炉之中。 她身侧的一位拿着檀板的丰腴女子轻笑了一声道:“说起来原来奴也和她们一样,而今才知道,人上有人,和咱们今个儿合作这位小郎君比,那两位贵公子的容貌可着实算不上什么。” “性情也着实可爱呢。”另一个嘴角有颗美人痣的执笛女郎道,“听说这小郎君也极擅长弄笛,还曾经与李一川合奏,倒真是想跟他切磋一番。”。 “你可别动什么主意。”添香的女子重新拿起琵琶坐到座位上,拨动了一下,声音严厉起来道,“主顾花了这么多钱请咱们十二花事坊为小郎君配乐,必是对那位小郎君极其看重,可不是让你捡便宜的。” 午宴之前的献演,因为高台周围和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大抵算是个营造气氛的引子而已。 到了正午时分,随着钟鼓鸣响,四周也安静下来,从禁宫之中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就越发醒目。 郭碧玉远远就看见两名内侍乘马跃出朱雀门,到了其中一个彩棚面前,彩棚之中的人便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名内侍便将手中的东西赐了下去,跪在地上的,自然千恩万谢地接了过去。 青燕疑惑道:“那是什么?” “宫中的赐宴。”郭碧玉道。 听闻当今圣上很喜欢这一招笼络人心,在宫里吃着佳肴,突然会停箸道:“朕听闻某某很喜欢这道菜,赐下去。”得了宫中赐宴的臣下或贵戚每每感动的涕泪交加。 但是上面那种到底不能到处显摆,不然显得太过肤浅招摇,在这种场合上可就不同了! 圣上千秋节上能得此钦赐的御宴上的菜肴,还是在万众瞩目之下,那实在是无上荣光啊。 雀儿咬着手指头道:“宫里的饭菜好吃吗?” 郭碧玉哂笑道:“好不好吃,别说你了,就连我也吃不着啊!” 又过了约莫两炷香的时辰,便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鼓乐之声,高台周围的彩棚之中和朱雀大街两侧也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前所未有的肃穆起来。 鼓乐声由远及近,三百名太常寺中太乐署和鼓吹署中弟子就跟在圣驾之后,负责仪仗之中的奏乐,于此同时又有数百衣饰整齐的乐工渐次登上高台。 待等一幅黄罗大伞飘上了朱雀门的城墙,一道明黄色的人影和一堆看不清楚面貌的陆续出现在城墙上,仿佛商量好了一样,高台之下的众家勋贵、重臣,高台之上的数百乐工,朱雀大街之上的无数百姓,齐齐跪下,山呼万岁!就算呆在两侧大街酒楼茶肆中的人,也都无不跪下! 雀儿靠近窗户,即使跪着,还扒着窗台,不多时,便扭头道:“大娘子,外面的人都起来了!” 青燕和墨鸦两个急忙将郭碧玉搀了起来,雀儿还扒在那儿呢,艳羡道:“当皇帝果然是好。” 一声钟响,乐曲响起。曲调沉稳,庄严肃穆,又极具气派,郭碧玉饶是不怎么懂,也能听出来一种气壮山河、睥睨天下的气势。 而台上的数百乐工齐声开口,是一首请当朝大学士芮衡阳新填词的《千秋词》。 好听自然是好听的,就是后面接连的几场献演也不可谓不精彩绝伦——那可是精心编制、能入得了龙目的! 可郭碧玉一颗心只悬在扬羽身上,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一时间又是担心圣上看不到时辰就走了,一时间又怕扬羽出什么岔子,完全没心思去欣赏,反倒是几个丫头没心没肺的,看得津津有味,一会儿说这个竿技超群,那个胡旋舞精彩。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十二个身姿袅娜的女郎身着华服各抱乐器沿着高台的台阶拾级而上,她们的身影一出现便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波动。 一个彩棚之内,有人打趣道:“实春兄,十二花事坊的小姐们和你这般熟识,怎么没听你透露过她们也要来此?” 杜实春看着高台之上,愕然道:“这……我实在不知道啊。” 季云起目光微闪,道:“你们且看,若以这十二位小姐为主,她们必定会登上二层台,而她们却只到一层台,环绕而坐,又各执乐器,并非登台献舞,竟是为人伴乐——不知道是为了哪个,真是大手笔。” 杜实春也疑惑道:“她们舞技高超,但实则鲜少有人知道这十二位女郎各擅乐器,堪称大家。”他为人端厚,不肯以“小姐”称呼这十二个女子,因此只呼做女郎,大家听了,自然又是一阵打趣。 其他彩棚之内也有人议论。 “她们身上的莫不是霞光绫?” “静若月白,动如流霞,必定就是了。” “你们还没看她们这十二幅流仙裙,看样子是雪絮绸。” “不得了,不得了。” 郭碧玉终于站了起来。 十二套裙子算不了什么,这十二个女子头上的南珠头面,更是价值不菲。 但是,这很值得。 让这十二位以舞技红遍上京的十二花事坊的花魁,抛舍舞技,拿起乐器为人佐奏,这本是就是一个极大的、亮眼的噱头。 郭碧玉唇角微微含着冷笑。 扬羽和齐延年的关系,看来也走到头了。 当时宫中传召,只召了扬羽一人在千秋节的百戏大赏上献演。 这是自然的,且不说她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是大风刮来的,又与其他人什么相干?所以当齐延年询问可否多带几个班中子弟登台的时候,扬羽断然拒绝了。 扬羽是个知道好歹的人。 他既然知道这个机会由郭碧玉争取而来,自然不会拿了郭碧玉的心血来送人情。 齐延年肯定不甘心啊,又来找郭碧玉,郭碧玉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的,更不是日行一善的大善人,也断然拒绝了齐延年。 他一怒之下,竟然下令班中不准许有任何人为扬羽佐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甘心藏起又不想给人看的珍宝 原本郭碧玉就嫌弃齐延年的班子已经配不上扬羽,齐延年发话之后,她争取都懒得争取一下,径直便重金砸向了十二花事坊。 十二花事坊的十二花魁红透上京,哪里是齐延年那样的小班子能比得的? 且不说技艺超群,她们个个都如同娇花一般,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哪怕是光看看就赏心悦目的,可比齐延年班子中那些看相貌就参差不齐的乐师强了百倍千倍! 这十二个女郎次第到安排的好的位置,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手执玉笛,还有的站于高处,手中拿着飘荡着大红细绸带的、随风烈烈起舞的鼓槌,在千娇百媚之中平添了几许豪迈气魄。 郭碧玉不知道扬羽到底要献演什么样的曲目,那是由他自行安排的——她也相信扬羽能做到最好,所以她只要全力支持和静静等待就好了。 素白的霞光绫在日光之下闪耀着流光,在这一片流光溢彩的“白”中,一个黑衣男子拾级而上,从容不迫地踏上了高台的第二层。 他柔软的乌发垂在脑后,不曾插上玉簪,而是用黑色金边的发带高高束起,寒风吹过,发带共发丝飘拂,有了一种别样的浪子气息。 他柔和的、泛着水光的桃花眼嵌在白皙的脸庞上,红馥馥的唇微微扬起——是那么自信,那么夺目。 就算郭碧玉没有刻意去听,周围的议论声也纷纷入耳,虽然太过杂密听不真切,但是其间夹杂着的惊叹却那么明显。 因为这登台的青年俊美得实在不可思议。 郭碧玉看着遥遥相对的扬羽,双手紧紧交握在一处,黛眉轻扬,眼中露出了十二分的高兴来。 她家扬羽当真是耀目的人啊。 不像以前,扬羽唱曲或者吹笛的时候常穿宽袍大袖的衣服,今天反而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这劲装显然极度合身,覆盖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矫健身躯,宽肩窄臀——那是可以令小娘子们着迷的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他不像是时下流行的弱美少年,也不像是高大俊朗的世家子弟,可反而更有着一种别样的、令人迷恋的魅力。 就算郭碧玉觉得两辈子为人,也并不曾在往昔看过扬羽的这一面,虽然老脸微红,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舍不得错过任何一幕。 此时扬羽手臂微微抬起,郭碧玉才看到他手中执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雀儿先雀跃起来:“扬小郎这是要舞剑呀!” 那把剑被扬羽袖手一横,金色的剑穗便衬在黑色的劲装前,更加夺目。 他拱手向朱雀门的方向而拜,须臾,那击鼓的女郎“咚咚”两下鼓响,扬羽缓缓地站起身来,将长剑徐徐缳转了一圈,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向前挥动,而身姿如同是被那长剑带动了一般,每一步都极有力度却不粗壮,敏捷却不虚浮。 伴随着鼓声的每一下起落,他每个静止时的姿态都沉稳利爽,如同侠客绘卷中画像;而当他行剑的时候,动作却连绵不绝,如同长虹游龙! 数息过后,在鼓声停驻片刻之后的瞬间,一声铮然的琵琶响声为疾风骤雨般的剑舞拉开了序幕,各样乐器纷纷加入,便如同侠客对决之时兵刃相对的声音,如同战场之上两军厮杀中疾驰的马蹄声。 扬羽也随着这极快的曲乐加快了舞剑的动作,疾若狂风,矫若游龙,剑光伴随着他黑色的劲装便如同一团黑云之中夹杂着道道闪电,可他头上飘动着的金色发带,还有那随着剑舞飞舞起来的金色剑穗,就如同透过层层黑云的金色天光,每一次拂动,都撩拨着人的心绪! 郭碧玉双眸莹然,朱唇轻颤。 她是第一次看扬羽的剑舞。 她知道扬羽并没有找一个名师来学习,只是看人家的剑舞,在那座他和她曾经一起攀爬上去的城墙上苦练不辍,但她从来没有想到他这样有天分。 她再度骄傲了,因为扬羽。 而此时台上的扬羽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来,莹润地闪耀着,时而修长的腿笔直地朝天登去,手中长剑笔直横挥,如同大鹏展翅一般,时而折腰向天而刺,便如盘根老树之上蓬勃的新枝。 在一片身着素白霞光绫的乐师中,他一身如墨,尽兴执剑而舞,轻缓处如同徐徐书写一划三折、波磔之美;迅疾处便似在醉意狂草,挥毫泼墨! 郭碧玉看得自是如醉如痴,不知什么时候,曲声渐轻,乐器一样一样的撤出了这场剑舞之乐,而扬羽的动作再度舒缓而闲适起来。 间或响起的鼓声中,伴着悠悠笛音,便如同久在江湖的侠客于绿柳春雨之中,解下长剑,立于烟雨中一叶扁舟之上,用长剑去接那淅淅沥沥的雨滴。 洗净疲倦,洗净风尘,洗净杀戮。 扬羽姿态极潇洒的收回手中的长剑,就如同荡开一蓑烟雨,水波轻漾中,笛音也到了尾声,只余残留的鼓声余韵,便如同在清波之上渐渐消失的波纹。 待等所有的曲音都消失,四面安静的这一刻,扬羽才露齿而笑,再度向远处朱雀门之上那个黄罗伞下的人影叩拜。 他再起身时,四周猛然响起一波又一波的击掌叫好的浪潮,浪潮中夹杂着无数惊叹声和尖叫,他便微笑着向四周致意,才下了二层的高台,却不曾自己先走,而是向十二花事坊的那些奏乐女郎拱手拜谢,然后又极有礼的请她们先走。 彩棚之中,季云起和杜实春才回过神来。 季云起道:“这是那位扬乐师。”他道,“但他不过是花江夜宴那晚初初成名,以正常论,还不够资格上这百戏大赏,更别说能在圣上登楼观赏的一个多时辰中排上号了。” 杜实春道:“且不管他是怎样能上台,但是这舞的确看得人的确胸怀激荡、极为尽兴。十二花事坊的奏乐也好。”他转头吩咐道,“赏。” 他既然带了头,这彩棚之中其他相熟的人自然也纷纷应和,又难免打趣他原本就是想赏赐十二花事坊的女郎们,反倒拿这舞剑的扬乐师做由头。 另一处彩棚中,安子鹤的手轻轻在桌案之上摩挲着,他从扬羽登台伊始,便不曾移开过目光,直至扬羽从另一侧下场而去,他仍是紧盯着那道身影,目光灼灼。 安凤儿觉得安子鹤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样,便咬唇道:“这个乐师就是郭大娘子力捧的那个乐师。”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颇有些愤愤的,“上京中还少有不知道的呢,当真是不知廉耻,哥哥,凤儿真是替你不值,你对那粗俗女子那般另眼相看,原本是她的福分才对,可她却偏偏要追着一个乐师到处跑。” 安子鹤只是静静的没有说话。 “兄长若是不喜——”安凤儿凑了过去,道,“找人将这乐师除去不就好了吗?”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安子鹤的头扭了过来,一双眼睛如同渗了寒冰,十分阴冷骇人。 安凤儿打了哆嗦,颤声道:“哥哥,凤儿是说错了什么吗?您干嘛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 安子鹤突然笑了一下,道:“我是怕你小小年纪,不知道轻重,犯了错。”他轻声道,“你是个姑娘家,不要动辄喊打喊杀的,那个乐师不是奴籍,你若是对他动手,会犯律条的。” 安凤儿这才松了口气,反而更为安子鹤难过。 兄长连这乐师是不是奴籍都打听过,看来是真的对郭家大娘子很上心了,她心中愈发恨郭碧玉恨得咬牙切齿——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女人! 无独有偶,郭碧玉正临窗而立,也在咯吱咯吱地咬牙。 青燕道:“大娘子,您这是……” “唉。”郭碧玉叹了口气,“我好气啊。” 青燕就不懂了:“扬小郎这剑舞这般高妙,大娘子您听,现在大家伙儿还叫着好呢,您气什么?” “我就是气这些人啊!干嘛一个个都看着扬羽。”郭碧玉脸色沉得如同能拧出水来。 “我好想把她们的眼睛都挖掉啊。”郭碧玉嘟着嘴道。 雀儿急忙捂住了眼睛:“大娘子饶命!” 青燕“噗哧”一下就笑了出来:“大娘子,您这可就不讲理了,扬小郎以后可是会越来越有名的,到时候怕是要比仇十郎还要招人喜欢,你还能防着人看吗?”她看了一眼高台那边,道,“您要不要打赏呢?” 郭碧玉道:“要。且按照原来定下的数目让玉楠和玉松去吧,太多了也不好,招眼。” 墨鸦在旁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好像原来的数目就不招眼似的! 郭家大娘子赏赐三十匹绢绫、三百缗钱的消息便如同在湖中投了一个大石头一般,迅速地传遍了高台左右的彩棚! 季云起笑了一下,道:“这便明白了,原来还是这位郭家大娘子,她一直扶持扬乐师,这真可谓是不遗余力了。”他拍着杜实春的肩膀道,“想必请十二花事坊佐奏也是这位郭大娘子的主意——而今方知,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杜实春疑惑地晃了晃头,刚要开口,又觉不妥,便将疑问收起,而是慨叹道:“就算是钱可通神,她能走通全大人的门路,也是一桩不得了的事,全大人又不缺钱。” 季云起摸摸下巴,笑道:“是的,这位郭大娘子也着实是了不起,有她在后面推动,经此千秋节,扬乐师怕是要红遍上京了。” 杜实春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的议论声,道:“只是这样儿大张旗鼓的,到底对她的名声也不太好。” “扬乐师着实太招眼了。”季云起道,“郭大娘子此举也有昭然回护的意思——我倒觉得她是存心的,让那些对扬乐师心存觊觎的人在动他之前先要掂量掂量。”他突然笑起来:“再说了,如杜贤弟与我这样的人,便不会同那些俗人一样,是也不是?” …?……?… 朱雀门的城楼上,全锦的手心都完全汗湿了! 自从多年前圣上观看剑舞的时候遇刺,便再也没看过剑舞了——起码在宫中已经是无人敢演了。 他竭尽全力、用尽小心伺候的这位黄罗伞下的中年人,正抬手拈须,眸光之中尽是深思之色,只是不知道是为了刚才那场剑舞,还是高台处那哗然的议论和小小的躁动。 全锦低头抬眉,偷觑着皇上的神色,见他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良久,皇上才道:“你看这场剑舞如何?” 全锦急忙低头躬身道:“回皇上,在您面前,奴婢怎敢擅评?”他语气又急切了些,道,“若是圣上不喜这剑舞,奴婢重重责罚那献舞的乐工便是。” 旁边的皇后却道:“宫里的事情你不该不知道,这样重大的日子,献艺单子原该一审再审,一点儿差错也不能有,难道事前都没经过你的手么?这可就大不应该了!” “奴婢有罪,请娘娘重罚。”全锦立刻跪下了! 皇上低头看着跪伏于地的全锦,却没有说话。 这一瞬间全锦觉得浑身上下好似都被看透了,后背也浸出了冷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全锦才听到皇上淡然的说道:“起来吧!宫里那些不在明面儿上的忌讳,外面的人哪里会知道。不要为难那乐师,一同看赏便是。” 他顿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差点瘫在地上,叩首道:“皇上圣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该说亲了 夏蝉的鸣叫将锦乡侯府里的幽静打破,两个清俊的小僮儿拿着粘杆儿,轻手轻脚地在书房外面,仰头寻找漏网之蝉。 书房里放着一个冰盆,可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燥热。 安子鹤看着手下人送来的暗报,抬头道:“怎么说?”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比较精干的侍卫一样的人,道:“回禀世子,按照世子的交代,属下和其他人在江南聚时珍的几家分号都打探了,明面儿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感觉生意是有些清冷。倒是不像早先那样急着便宜出货了,要价都不低。” 安子鹤道:“那也自然,原先出货是急需现钱周转,这会儿看样子是勉强渡过了危机,当然能多赚点是点。” “世子英明,属下倒不懂这个。” “他们的货哪里来的?”安子鹤道。 “属下使了钱,买通了几家的二掌柜的,说是原本聚时珍还有些没卖完的存货,和先前没舍得贱卖的珍品,又从郭家江南老宅里将摆设都统统送进了店里,还抄了一份账目过来。” 账目就附在暗报的后面,安子鹤已经看过了,他心情算不上很好,眉心微皱道:“还有呢?” “属下还去了东海那边,因为在打仗,先前有没有个预兆,不光是郭家的聚时珍,也有其他家的船,要么禁海进不来,要么被海寇截了。”他抬眼看了一下安子鹤,又低头道,“只是都说郭家的损失最为惨重。除了藩商的货物要赔,他们自家还有船出海,这次竟是一艘都没落下,全军覆灭了……” “可靠么?”安子鹤疑道。 “这消息应该是可靠的。郭家算是很厚道,那些有人跟着出海的人家,都给了厚厚的抚恤金,大概也是怕她们闹事。属下去这些人家里去过,不像是装的。” 安子鹤便将暗报合上,道:“下去领赏吧。”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又道:“属下听闻郭家长房不几日又要返京了,属下和他们江南老宅那边的下人套了近乎,说是想要再和郭大人借一些钱周转。” 窗外那只隐匿的蝉终于被粘住了,无力地在粘杆儿上挣扎。 安静的屋中,安子鹤揉了揉眉心。 聚时珍的事,不像有假,但郭碧玉那副做派——实在让他难免不多想。 他摩挲着手头的那张请柬,是郭衡玉送来的帖子。 今年暑气重,承泽书院多方了几日消暑的假,郭衡玉这是约他过府会文。 这自然是表面的意思,实际上是郭仪请他过去。 可郭仪的份量,显然并不够吸引他。 他将那帖子丢在一旁,出了屋,道:“去通善坊。” …?……?… 郭皋和费氏回京也有一个多月了,做戏做全套,聚时珍那边生意寡淡,郭皋将通藩商人的要务打理完了,便带着费氏回到了上京,整天无所事事,全然不像以前分号开遍江南,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 因此整个郭府,老太太最高兴。 “也该歇歇了。”郭老太太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这几年常年在外头跑,我都难得能见你几次,以后再说什么东山再起的话。” 可二房却没有哪个露出笑脸来。 郭仪放下茶杯,沉着脸道:“既然兄长和大嫂来上京常住,便把碧玉好好管一管。” 他前不仅刚被擢升为户部尚书,皇令下来的那一刹那,他当真是万分庆幸和聚时珍撇清了关系。 他的前任林大人如愿以偿地升任右相,接替了富治臻原先的位置,悬空的户部尚书,要么是他,要么便是齐侍郎。 好巧不巧,那份弹劾郭仪的折子,便是郭仪透了风声出去,齐侍郎写的。 而郭仪从聚时珍抽身而出,齐侍郎这份弹劾折子非但没有起到什么效用,反而还让他自己个儿挨了“言尽不实、听风是雨”的申斥。 虽然这里不排除端王为郭仪小小地争取了一下,但郭仪本人,对他这“一石二鸟”之计,却是相当满意的。 正因为升了官,他这当官的派头更加不得了,除非郭皋躲在东院不出来,不然只要见到郭仪,便要因为郭碧玉被郭仪训教。 原本郭仪说话还客气一点,升任了尚书之后,开头闭口都特别不客气。 久而久之,郭皋也烦啊! 不但烦,还不爽啊! 郭皋是做兄长的,该说不说,以前怎么也算是他费尽心血才将这个弟弟推到了这个位置,被当弟弟的不留情面跟训下人似的逮着就长篇大论地训,是谁谁受得了? 偏生女儿还一脸幸灾乐祸,说是她以前经受过的滋味,也要让他尝一尝。 他尝了几天就受不了了。 而且思来想去,都觉得不甘心——凭什么啊? 当年为了郭仪能读得起书,他这个做哥哥的自愿地放弃了,转身去做行商。 做商人又不是一开始就能赚大钱的,最开始他是走街串巷的,前半生可谓是十分辛苦,受尽了白眼,才打下基业。 幸而有了费氏,还有了郭碧玉,他心里只希望郭碧玉这个唯一的女儿过的好。 更何况,当今圣上就精通音律,这股风气早就传到了江南,就连很有名的文人,也有诗作会指定他们欣赏的乐工演唱,二房的美玉,不也是跟人家学琴么?花的钱海了去了!可见这是雅事,干嘛只挑他的女儿呢? 谁都能挑,但在郭皋的心里,二房每个人都不该挑! 就算是而今家大业大,他又做了通藩商人,可一个“商”字扣在头上,这牺牲有多大,二弟难道不知道? 这会儿郭仪又得啵得啵得,郭皋再也忍不住了。 “碧玉是我的女儿,二弟要实在在家里想施展现官现管的威风,管你自己的女儿去。你还两个女儿呢!” “兄长你!”郭仪是头一回被郭皋这么说,怒道,“你怎么这样不知好歹!上次在千秋节上,一下子便丢出去那么多银钱赏赐那个乐师,聚时珍生意又不好,她还这般挥霍,成何体统?叫旁人怎么看我们郭府?” 郭皋也不乐意了:“她挥霍她的嫁妆,不劳二弟费心,至于旁人怎么看,我倒没听说有什么人嚼舌,反倒二弟跟我念叨的最多!每次都揪着碧玉不放,也不知道是担心碧玉的名声,还是担心碧玉花了钱。美玉、衡玉一个什么琴谱字帖的可都不少钱呢!” 再说又要吵起来,老太太急忙拍着桌子对郭仪道:“你不能少说几句?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兄长这才回来待几天啊?光是在我这儿都说了多少次了?非要把你兄长撵走你才罢休么?你摸摸良心,就算是聚时珍现在不行了,你哥哥没有以前那么有钱了,你也不能翻脸就不认人吧?” “娘!”郭仪恼怒道,“你糊涂!碧玉眼下正是说亲的年纪,这般挥霍无度,还追捧乐师,哪家愿意娶她进门?” 郭皋简直要被郭仪气死了! 凭什么这么说碧玉?上京之中那些大商号,排着队想跟碧玉说亲的有的是!现在压根就不是没人愿意娶,是碧玉挑三拣四不愿意嫁好不好? “有没有人娶二弟你说了也不算!”郭皋一怒之下,道,“就算是碧玉真的和那乐师过日子,也轮不到二弟你指手画脚!” 郭仪一愣,随即反击道:“碧玉愿意和什么下贱的人过日子的确和弟弟我不相干,可别连着衡玉和美玉都要被带累!” “分家!”郭皋也怒了,“你不就是怕长房连累了二房吗?如今你也用不上我了,那就分家吧。” “胡说!”老太太将拐杖重重地往地上敲着,道,“我还没死呢!” …?……?… 这头吵架,那头李氏正在费氏房里坐着。 因为刚生过孩子的缘故,这半年李氏丰腴了一些,皮肤也更白了些,益发显得容貌秀美,她见费氏一直不言语,心里突然划过了一个想法。 李氏笑语晏晏地开了口:“大嫂,莫不是还在肖想安世子?” 她要不提啊,费氏也快忘光了。 这一提,费氏就想起来了,因为那年上元节碧玉那孩子揍了人家一顿,倒也结下了缘分,从那以后安世子常常登门,对她和郭皋很是敬重,碧玉还为此胡搅蛮缠过。 那会儿她和郭皋不是没想法,总觉得安世子是相中了碧玉,后来她和郭皋总是往江南跑,便也没放在心上了——锦乡侯府的世子,和商户女?怎么想也都是做梦。 费氏犹豫了一下,李氏便又道:“那我可要劝大嫂别做这样的春秋大梦了。” 费氏和郭皋这两个人,一个不让份,一个性子犟,在碧玉这个事儿上,只准自己个儿发愁,不许旁人说一句不好。 李氏这样的“好话”一入耳,费氏当即就不高兴了。 “安世子以前也常常登府,对着碧玉‘大妹妹’、‘大妹妹’的喊,怎见得就不是看上了碧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尽心尽力”的李氏 “那可是锦乡侯!”李氏道,“能让碧玉这样的小娘子进门?那锦乡侯府的门风岂不是都……哎,就我跟大嫂提的这几家,也都是人家勉勉强强有这个接纳的意思,还是看在我家郎君的份上。” 她将摆在费氏面前的单子往前推了推。 上面列了三户人家,倒都是官宦门庭。 “大嫂和大哥好好商量一下,若是有合意的,我这个做二婶就豁出去这张脸了,怎么也要替碧玉好好去说说。” 费氏如同吞了一堆大苍蝇。 只是她又不好说什么,万一这几家里当真有合适的,还不能现在就得罪了李氏。 她应付着将李氏送出了门,没多会儿,就看见郭皋粗脖子红脸的回来了,心知必定他又是在郭仪那里挨训了,也不说破,倒了一碗消暑的凉茶递了过去。 “咚咚咚”连灌了几口凉茶,郭皋才平复下来,一放茶碗的当儿,看见桌子上的单子,道:“这是什么?” 费氏道:“这是弟妹送过来的单子,说是碧玉该说人家了……” 不提还好,一提郭皋这火气又噌噌往上冒,道:“碧玉说不说人家,跟她有什么相干!” 费氏道:“你看看你,急什么。这也难怪的,碧玉和美玉都不小了,咱们在一个府里住着,碧玉是做姐姐的,若是不先说好人家,美玉可怎么相看呢?”她将郭皋按着坐在椅子上,道,“你看看这单子,可见弟妹也是尽了心了。” 郭皋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拿起那纸单,一看便有些震惊,道:“这……能行?” 倒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这纸单上的官衔,可都不算小。 费氏看见郭皋看进去了,便轻声在旁边把李氏简单介绍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一个是吏部周尚书家的六郎君,不过是庶出,但平心而论,庶出配商户人家的小娘子,也是绰绰有余了。 还有一个年龄是御史台的言大人,言大人在上京之中名声很是不错,今年将将三十,奉母至孝,原配去了三年多了,而今要娶续弦。 最后一个则是荥阳郑家的郎君,虽然没有什么官衔,可是正儿八经世家出身的嫡子。论起来,还有些亲戚,便是李氏的嫡姐嫁过去的那个郑元和的亲侄子,芸娘的堂弟。这会儿人也在上京,据说是要跟着伯父在上京长长见识。 郭皋和费氏两个,原本做好了给郭碧玉挑选一个可靠的商家大户做婆家的准备,没想到二房还当真是有心,真为郭碧玉考量了这几个看起来颇像样的人家。 一时间郭皋还有些不能相信。 费氏道:“二房说话是难听,可这也算是尽心了。” 郭皋道:“总归要跟碧玉知会一声。” “就你惯着她。有哪家的女儿谈婚论嫁还亲自上阵的!”费氏虽然这么说,可脸上却喜滋滋的,“双福,去玉锦阁请大娘子过来。” 没多一会儿,双福回来了,费氏见她身后头没跟着人,奇道:“大娘子呢?” “大娘子出去了。”双福道,“说是要出去看一幢人家出手的铺子。” …?……?… 郭碧玉正在相看一家位于东南边儿的临街铺子。 这铺子和仙客来那儿有些类似,只不过没有五层楼那么高,楼高三层,原本也是做酒楼生意的,上京中这些商铺起起落落的多,郭碧玉看中了这里,是因为这里比东坊市那边要安静许多,另外便是这酒楼里面的结构很合心意,以后接手了,不用大改动。 店家带着她溜达来,溜达去,郭碧玉还没开口,她身后的玉刚和黄鹂,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把这酒楼里里外外的毛病挑了个遍,把店家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郭大娘子。您看在下这店怎么样?” “你知道我?”郭碧玉笑道。 “哎,您这就是贵人多忘事了。早先我想买您东坊市的铺子来着,可当时您不往外卖,我便勉勉强强在这里开了张,到底也是没起来。” 郭碧玉道:“原来是这样啊。” “后来听了那边租了您铺子的几个老朋友说,可把我悔死了,要是知道您不是那种一两年就要赶人的东家,租和买又有什么差别呐?” 郭碧玉笑了笑,没言语,又扫了一圈儿,才道:“买店也是个大事,容我再回去仔细想想,您自己个儿也知道这里生意难做,要的这个价钱,可有点虚高了。” 等出了门,郭碧玉却没回郭府,而是去了通善坊。 平日她派去跟着扬羽的小厮递了话过来,说是扬小郎今个儿想要求见她。 这个“求”字,说的郭碧玉心里边怪不是滋味的,当下便回了话,让他陪着扬羽过来通善坊这处宅子,先好好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她肯定会到。 千秋节之后,郭碧玉不愿意再让扬羽跟着齐延年的班子了。 很多事情是可一可二不可三,原本齐延年数次让扬羽去那些被郭碧玉列入黑名单的府第,就已经触动了郭碧玉的底限,正好出了千秋节这件事,干脆郭碧玉便没有再让扬羽和他的班子续约。 后头齐延年又死乞白赖地找过扬羽几次,他知道扬羽好说话,只要扬羽点头了,那郭大娘子那边还能有什么二话不成? 没想到扬羽只听郭碧玉一个人的,不松口,怎么都不同意。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倒被扬十指知道了。 之前扬羽照着郭碧玉的法子,扬十指又安生了不少时日,也不再私底下给扬羽接活了。 又因为扬羽在千秋节之后名声更加响亮,收的赏赐很是不少,他拿给扬十指花用的钱也随着多了起来,一时间父子之间关系就仿佛回到了过去,十分融洽。 知道扬羽暂时没有下家,扬十指便又动了心思。 以扬十指的想法,为什么要找个乐班给人家赚钱呐?如同齐延年那样的班子,十个里有九个都是想要请扬羽的,这样的话,扬羽单干不是更好?他只坐着数钱就行了! 于是大概在三月份的时候扬十指就和扬羽挑明了。 他翻来覆去、信誓旦旦地和扬羽保证了无数次,又说绝不会先收定金,又说但凡有人来请扬羽,一定叫扬羽自己个儿决定去不去再回复人家,又说赚来的钱还都是扬羽自己个儿拿着。 扬羽原本就心软,而且又孝顺,扬十指都已经这样说了,他也没法拒绝,只是怎么都没法跟郭碧玉开这个口。 扬十指那点儿心思,郭碧玉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啊! 但是如果真像扬十指保证的那样,毕竟他是扬羽的爹,总归也还是要比齐班主这样的外人可靠一些。 最主要的,郭碧玉不愿意让扬羽为难。 大不了,出了什么事还有她呢。 扬十指以前也是在这一行里打滚的,又不笨, 眼见得扬羽这是水涨船高,要在上京红火起来的趋势,便也知道像以前那样什么活儿都接——那有失身份,毕竟上过千秋节百戏大赏的不多,扬羽更是在圣上面前露过脸的! 所以扬十指还真是挺有些分寸,没让扬羽闲着,也没让他累着,去的高门府第,也都跟扬羽好商好量的来。 这几个月下来,扬十指也还算老实。 可入了八月份,郭碧玉派过去的人便来回禀,说早先缠着扬十指的一个女的,而今又找上门儿了。 这回可不是一般的找上门,下头的人说,那是腆着肚子登门的。 扬羽在家里有多尴尬不说,扬十指顿时又昏了头,几次接的都是三不着两的府第——而这些,郭碧玉都知道,她也知道扬羽不愿意轻易麻烦她,一直都自己个儿忍着。 今天扬羽不来找她,她也要出手了。 马车行到通善坊,郭碧玉刚下了马车,就看见远远的街巷尽头,那儿横穿过去一辆马车,她一阵恍惚,总觉得那马车是她见过的,甚至很熟悉,但偏偏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马车。 她眉心微皱,正看见在通善坊这处宅子守门的小厮玉琦迎了出来,便道:“你快跑去巷子那头,有辆马车刚过去,青竹纹的帘子,两匹棕色马拉的,你看看停哪儿了——别让人看见了。” 玉琦应了一声急忙跟了过去。 郭碧玉这才进了宅子,急匆匆地往屋里走,一把掀了帘子,道:“出什么事儿了?” 扬羽急忙站起来,道:“郭大娘子。” 郭碧玉这才瞧见他双颊微红,手边的桌子上放着笛囊,可腰间还挂着剑,微微有淡淡的酒气穿了过来,她便眉心微皱道:“饮酒了吗?我让郭妈做一碗解酒汤。” 扬羽摇摇头道:“没有,是泼到衣服上了。” 郭碧玉一看,见他衣襟下摆处果然有一处干了的水渍,便知道他席间遇到了事儿了,却没开口问,而是道:“这儿你是来过的,别拘谨,坐下说话。” 扬羽落了座,道:“郭大娘子,您最近还好吗?我——” 郭碧玉便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仔细地听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 扬十指的过去和现在 郭碧玉本来想听他诉苦,然后就顺带着把他的事儿给办了,没想到他开口提的还是聚时珍的事儿,竟是一直在记挂着,又听他来了一句“对不起”,想必又是在为他不能做些什么而难过。 她忍不住鼻尖微微酸了起来,“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又不是你把船弄沉的。”郭碧玉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若是为此担心,反倒不是我乐意见到的。” 她回头道:“你们出去。” 等屋里只余了她和扬羽,她才道:“那十艘船,没有沉。我家里有一些事,需要向外面透这样的风声出去,实在是做给其他人看的,你听话,不要再为这个魂不守舍了,好不好?” 扬羽拿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 他随即握紧了那个小小的茶盏,端了起来,热热的雾气瞬时扑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郭大娘子她将贴身的侍女都遣了出去,可见这是多么重要而机密的事儿,可是却为了不叫他忧虑烦恼,就这么告诉了他! 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郭碧玉看他从茶水蒸腾的雾气后面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似乎因为雾气的原因带了湿意,两只乌漆漆的眼珠子也氤氲起来,粉红色的唇微微张开,良久才说了一句“我不告诉别人”,简直太——诱人了。 她将双手握在一处,不然她怕控制不住这双手。 郭碧玉偏过脸轻咳了一声,道:“扬羽。” “嗯?” “关于你父亲……和那个突然找上门的女子,你是怎么想的呢?”郭碧玉认真地道,“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说给我听,若我能办到,都会帮你完成。” 扬羽沉默了很久,才道:“郭大娘子,我爹他其实也是个很苦命的人。” 从扬羽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扬十指对他是很好的,他印象最深的,是扬十指经常把他抱在怀里,教他弹琵琶。 那时候扬羽长得就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儿,不是没有人问扬十指买他,可都被扬十指骂了出去。 “那时候我爹从不发火,一直都和颜悦色的,说起来郭大娘子,您可能不信,我觉得我爹对我就像对待小祖宗也差不多了,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那会儿还有人来给我爹说媒呢,可我爹怕后娘对我不好,不愿意。” 郭碧玉还真不信。 “我要问起我娘的事情,他就会说,我娘是个会舞剑的女子,就像仙女一样,虽然再多的他也不说什么了,但对我来说就够了。我有娘,虽然她不在了,可我有个世上最好的爹。” 郭碧玉忍不住道:“你说的,和现在这个,是一个人?” 扬羽重重地点了点头:“是一个人啊。”他又有些茫然,“不过,有时候我也觉得,是不是他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呢?我不记得那年发生了什么事了,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他突然就很不喜欢我了。” “他总是冲我发火,骂我娘为什么不早点死……还骂我是个赔钱货……可是这个不都是说姑娘的吗?对不起,郭大娘子,我不是说你啊……我只是奇怪我爹干嘛这样骂我。” 郭碧玉翻了个白眼儿,道:“你还真应该庆幸你不是个姑娘,不然早就被你爹卖了。” “是吧。”扬羽很惆怅地认同了这一点,“就算这样,他也总吓唬我说要把我卖了。后来,您看,他不是差点就卖成了吗?还是您将我的身契追了回来。我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喝酒的,一开始喝的酒还算好,可后来因为他这样喝,好几次误了事,很少有人找他弹琵琶了,他没有钱,就喝劣酒,慢慢的身体坏了,手指也不灵动了,越发的没有活干。” 扬十指没有钱,更加看扬羽不顺眼,七八岁那会儿还小,他只是骂,等扬羽又长了几岁,身子骨长开了,禁得起揍了,干脆就开始动起手来,动辄拳打脚踢。没酒的时候,上瘾了难受也打,有酒喝了,撒酒疯的时候还打。 关于这些,扬羽自然轻描淡写地略过,可郭碧玉仍然听得心里边儿一阵阵的抽疼。 虽然前世的后半截儿她过的凄惨,可她在来到上京之前,一直在江南老宅无法无天,在她爹娘千宠万宠之下长大,哪怕一个手指头都不曾碰过,可是扬羽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他遭受这样的待遇啊? 扬羽垂着眼眸:“郭大娘子,我总想,肯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了……我是不是弄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了,可我没有印象了,后来我又想,那一定是我上辈子做错了事,所以老天爷罚我……” 郭碧玉急忙掩住了嘴,站起身来,走到窗子边上。 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落在红色的窗棂上。 扬羽上辈子怎么会做错事?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那么好,那么好…… 郭碧玉紧紧地按着胸口,等到那里不那么疼了,她才转过身来,笑道:“你怎么这样想?你是很好的,像我这样的陌生人,一见到你都愿意对你好,那原因自然不是出在你身上。” 扬羽笑了起来,那笑容那么干净,就如同阴霾散尽以后露出了一道阳光。 他点点头:“是啊,我现在不那么想了,因为我遇到了您。所以我觉得……”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挠了挠鼻尖,“我应该还是有一点点可取之处。”说完这句话,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脸色微红地道,“托您的福,后来我爹他也很少能打到我,因为我听您的不再傻乎乎地挨揍,他一要发火,我便跑没影了。” “原本我和我爹已经很好了。其实……他为了我,一直都没有续娶一个妻子,不管怎样,我都很感激他,如果他想要和那个女人过日子,我没有意见,我也愿意出钱替他们操办。”扬羽认真地道。 “可是,那个女人……”扬羽虽然不好评价这个可能会变成他继母的女人,但郭碧玉却知道他是说真的。 他对他爹真的是没话说的好,虽然一个孝字压死人,但以扬十指这些年对扬羽做得事儿,他现在扔些钱粮都算很对得起扬十指了。 但是这件事在郭碧玉看来,却没有这么简单。 那女人如果真的是早先就和扬十指有了首尾,怀了孩子,那这孩子以后生下来,吃喝用度,岂不是都要落在扬羽的头上?扬十指又一个子儿都不能赚! 虽然扬羽现在名声有了,也不缺钱,但是却防不住人的贪心。 到时候以扬羽的性子,怕是能被这个所谓的“弟弟”拖累死! 更让郭碧玉不能忍的是,那女人还要对扬羽接什么人家的宴乐横加干涉! 扬羽是她恨不得藏起来、最好什么地方都不要去的人,原本就是怕出什么危险,她将范围缩了又缩,恨不得将上京这些人家筛糠一样的过一遍,这女的倒好,什么宴乐不正经,她接什么!不然扬羽怎么会带着笛子,还带着剑? 那把剑郭碧玉知道,是开了刃的……而扬十指,更是在这女人的撺掇下,旧事重提了好几次,要扬羽去卖了身做家乐。 原本若是安安生生跟着扬十指过日子也到罢了,既然她不安分,郭碧玉便不想客气了,她起身道:“我懂了。咱们去你家。” …?……?… 扬十指穿着锦袍,他对面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两个人坐在炕上,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炕桌,上面有几盘子颇丰盛的菜肴,一壶酒。 酒不多,是杏花楼的杏花酿,而今扬十指有了些老太爷的派头,再不肯像以前那样胡喝。 他“滋”地一声饮下盅里的酒,那略有姿色的婆娘,便拿起酒壶,又给他斟满,扬十指便趁势握住了那婆娘的手,将她要往怀里拉。 那婆娘掐了他一下,笑道:“死鬼,现在不行,月份大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扬十指便“哈哈”笑了几声,道:“我扬十指也有儿子了!” 那婆娘嗔道:“你可不是有儿子,眼下可算是出了名了。”她便凑了过去,道,“上次跟你提的事儿,到底怎么样?扬羽不过每个月给你些钱粮花销,可如果扬羽进了府,那边愿意每个月给你这个数。” 她比了比手指。 扬十指有了酒意,目光发直,凑过去看那白生生的手指头,数来数去,是五个。 他想了想,道:“扬羽那孩子犟得很……上次没成,他将身契自己个儿拿着了,我……弄不来。” “没用的东西。”那婆娘道,“你想法子把他灌醉了,问问那东西在哪儿,偷过来,那边愿意加这个数。”她又晃了晃手。 扬十指心里喜滋滋地,便张开嘴,一把将那婆娘的一个手指头含在嘴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戳就露馅的木盆弟弟 郭碧玉带着雀儿,黄鹂,并着两个小厮,气势汹汹地直接闯进了里屋,看见桌子上的酒菜,不悦地使了个眼色,黄鹂便走上前去,一把将那桌子掀翻,雀儿一把将那婆娘揪住,拽下地来。 那婆娘手指被杨十指咬破,耳朵又吃痛,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用手护着哪里。 郭碧玉见状便冷冷地一笑:“翠娘,这会儿你不是应该护着肚子吗?” 翠娘闻言急忙将两只手捂在肚子上,哭天抢地地道:“救命啊!杀人啦!我肚子疼!” 杨十指认得郭碧玉,这可不是一两次打交道了,以前就连他都在郭碧玉手底下挨过打,又是怕,又是气,冲外面喊道:“扬羽,小兔崽子,我知道是你!你就是存心害死你没出生的弟弟谋夺这份家产……” “呵呵呵呵呵!”郭碧玉大笑出声。 “家产?你有什么家产?”郭碧玉道,“你原先就是穷家破户,院墙塌了半边儿都没有半个毛贼光顾的人家,如果不是扬羽,你早就不知道成了死在哪个犄角旮旯的醉死鬼!还留着你在这儿整天算计——算计怎么把自己儿子卖了?” 杨十指老羞成怒道:“做了家乐旱涝保收有什么不好?大娘子若是无意买下他,便别掺合别人家的私事!” “家乐也要分什么样的人家。”郭碧玉看着杨十指,“你这种常年在乐户巷子打滚的老油条,你不知道别人买扬羽做家乐到底为了什么,我是不信的。” 杨十指不由得避开她的目光,心虚道:“我是做爹的,难道把自己儿子往火坑里推?” 地上那婆娘又尖声嚎叫起来,道:“杨十指,我没名没分跟了你,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骨肉……” 郭碧玉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用镶着明珠的绣鞋踢了踢翠娘的肚子。 “别着急,这就轮到你了。” 杨十指面色大骇,扑了过去,道:“你要干什么?不许动她!” 郭碧玉道:“听说头几个月你还算安分,自打这女人揣着一个宝贝疙瘩进了你家,你便言听计从,完全不管扬羽的安危。就算是老来得子,可扬羽好歹也是你的儿子,养了这么多年,你就忍心?雀儿!” 雀儿满脸兴奋地等着呢! “给我看看,她肚子里到底是什么宝贝疙瘩!” 雀儿力气多大啊,虽然她自己瘦小如同小鸡仔,可而今这微胖的翠娘在她手里反而成了小鸡仔。 她三下五除二地将翠娘的上衣掀开,杨十指便看见翠娘鼓鼓的腰间缠着一圈儿布条。 雀儿就如同打陀螺似的,拎着那布条的头上使劲把翠娘一推,翠娘便骨碌碌地转了好几个个儿,还没等她停下来,就听“咣当”一声。 杨十指看着掉在地上的那个小盆子,呆若木鸡。 “看看你儿子吧。”郭碧玉将那盆子踢了过去。 翠娘这时候头晕目眩地停了下来,压根就没注意到,手还捂着肚子闭着眼睛尖叫。 “救命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良久她才发现屋里压根没人吱声,她睁开眼睛,正对上杨十指手上的小盆,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貌娇美却穷凶极恶的娘子。 “安世子给了你多少钱。”郭碧玉突然开口。 “八十……”翠娘突然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别的人家呢?”郭碧玉恶狠狠道,“不说就打死你。” “我说,我说……” 郭碧玉听了一会儿,觉得很没有意思,便道:“就算是养个小猫小狗,都不会像你这样,不但眼瞎了,心都是坏的。扬羽的事情,以后不许你管了,你敢再自作主张,我便派雀儿见天儿看着你。” 杨十指打了个哆嗦,之前挨揍,就这个雀儿下手最重! 雀儿哭丧着脸道:“大娘子,不要啊。” 郭碧玉瞪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屋子,就听到屋里头只安静了一小会,便爆发了。 “贱女人,你敢私下里扣钱……还我钱!” 郭碧玉叹了口气,一抬头看见了在屋外等候的扬羽。 屋门早先都被踢坏了,屋里的事情扬羽肯定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就算是杨十指明白过来那女人骗他,可第一反应却是被骗了钱,丝毫不曾因为之前就是这女人怂恿他将扬羽卖出去做家乐而愤怒。 在郭碧玉看来,杨十指和翠娘,就是狗咬狗。 “来。”郭碧玉对扬羽笑了一下,“别难过了,我们去吃好吃的。” ………… 虽然杨十指那边的事儿也算是处理了,可是郭碧玉却担心扬羽的心情,干脆叫他什么宴乐都别接了,去四季别院那边去避暑,正好她得了几张笛曲的古谱,便也一起给了扬羽。 其实哪有什么“正好”得来的谱子,都是郭碧玉高价求来的,幸而聚时珍本身就有鉴别的老行家,不然以她这样的买法,早就被人拿假货当了冤大头。 可郭碧玉并不在意这些,按照她心里边儿想的,只盼着扬羽没事弄弄笛,钓钓鱼,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哪怕是他在四季别院住一辈子呢,她也乐意。 她在外面忙了一天,进了门青燕急忙迎了上来,道:“大娘子,郎君和主母叫人来请您过去好几次了。看着是有挺急的事儿呢!” 郭碧玉换了一身凉快的衣服,摇着小扇子,进了栖云居喊道:“爹,娘!” 费氏责备道:“怎么就见天儿出去,成什么样子?” 郭碧玉道:“我也不是天天出去啊,昨天就没出去。再说了,我还不能躲躲清静?你看看,爹被二叔训,你被二婶训,我可不想留在这儿等着二妹妹过来被她说教,简直就是捉对厮杀嘛!” 费氏被她逗得绷不住脸,一乐,拉住郭碧玉的手道:“你跟娘过来。” 郭碧玉再一看她爹,也是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心道:“今个儿怎么有点不对劲?” 进了内室,费氏才拿过那张李氏给她的单子,道:“这有三户人家,我和你爹看着都觉得好,但你爹说了,先前跟你有过那约法三章,怎么都要跟你说一声,问问你的意思。” 郭皋便踱步过来,道:“囡囡,你觉得怎么样?更喜欢哪家?” 郭碧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叫她怎么说啊,闭目哈眼的,她怎么也得打听打听啊! 她抬头看着她爹道:“我还以为女儿只能说上商户人家了呢!这是谁送来的单子?” 费氏道:“是你二婶送来的。虽然之前闹的僵,该说不说,你的事情她还是上了心。” 虽然郭碧玉对李氏的动机很是存疑,但是她也不现在就说,没凭没据的说了反倒让她爹娘生气,便笑道:“爹,娘,你总要给女儿几天,好好寻思一番是不是?女儿现在还昏头转向的呢,哪能立刻就说愿意哪家不愿意哪家?这不是闹着玩呢吗?” 郭皋道:“对对对,是我和你娘心急了。” 郭碧玉便缠了过去,腻声道:“爹,你和我娘是心急,女儿才多大,我不想嫁人。” 郭皋便道:“先订下来再说啊,万一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呢!等订下来我和你娘再跟对方好好说说,多留你在家待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道:“我听说你忘西塞那边派人了?” 郭碧玉点点头道:“是,正好四通号有货物往那边送,我就派了我这边邸店的人跟车过去,不是去郭集指手画脚,只是先去那边打听打听。” 费氏便笑道:“贼精的丫头,你通过聚时珍的商号往你的月圆南货铺捎带东西,又用四通号帮你捎人,怎么不给我们钱?反倒四通号过你京郊的客栈还照收不误!” 郭碧玉嬉笑道:“就当是爹和娘给女儿的辛苦费吧。女儿好穷的。”她眨巴眨巴眼睛,道,“女儿看中了一栋几层的酒楼,贵的很,眼下手头紧着呢!” 郭皋和费氏面面相觑,一个道:“你又买楼?”另一个道:“你要做什么?” 郭碧玉道:“不告诉你们。” 等她在她父母房里用了晚膳,郭碧玉才回到了玉锦阁,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 青燕道:“这是怎么了?大娘子怎么不高兴了?” 黄鹂忍不住笑道:“恭喜大娘子,贺喜大娘子!” 郭碧玉趴在床上,闷闷地道:“你这没上没下的丫头,还打趣我,回头罚你月例钱。” “到底怎么了?” 其他几个丫头都过来了,黄鹂捂着嘴,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对着她们道:“主母和郎君要给大娘子订亲了。” 这就像是炸开了锅一样,纷纷道:“什么人家?” 郭碧玉翻了个身,道:“还没定是哪家呢!二房那边送来的三个人家,倒不是我小心眼,我真是觉得不对劲。我明天差人去打听打听。” 一听是二房说的,众人便都没那么热切了。 墨鸦道:“人家都说嫁人是投胎,大娘子是得好好打听打听。” 郭碧玉苦笑了一声。 这么说,其实她上辈子还真是误打误撞投了个好胎,嫁给了扬羽,可都被她自己活活把本可以过好的日子给糟践没了。 这辈子,她都没所谓,只有扬羽,她务必得让他过上顺心的好日子——这么说,扬羽应该还比她略大一些,岂不是也快该成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买买买! 又过了几日,郭碧玉倒是沉得住气,可那个急着卖铺子的店家却沉不住气了,辗转找到了傅清那儿,说愿意再降些价钱。 傅清眼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作为郭大娘子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眼下总揽三处京郊的邸店,这三处因为还连着客栈、草场、车马行等地方,不像西坊市那处邸店那么快就能开始正式运营,起码也还要再过几个月。 他也终于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在采玹楼是不可能有的。 倒不是因为他原本是个庶子都算不上的郎君,没这个资格打理这样的事务,而是整个采玹楼都没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敢想、敢做这样的大事! 傅清想起当初郭碧玉就曾经承诺过,一定有机会让他施展抱负,而今就成了真,这才几年啊?两年不到! 他对郭大娘子真是再没有不服的! 这店家能找到他来说,也算是本事,傅清笑着道:“您既然知道郭大娘子的名声,也该知道这位娘子眼光着实毒的很,您那家店的位置不在东市,又不临着朱雀大街,价格还要的那么高,就连我也觉得不划算。” 那店家连连称是,道:“还请傅掌柜帮忙美言几句,实在是急着脱手,价格好商量。” 傅清道:“既然都是同行,我也知道做生意不容易,我尽量去帮您跟郭大娘子说说,但成与不成,我不敢讲。” …… …… 这店位于曲池坊,是上京最东南角的地方,实则傅清也不知道郭碧玉为什么相中了这里。 “那地方虽然风光好,可到底有些偏远,去那里很是不便,也难怪那酒楼生意做不下去。” 郭碧玉笑道:“偏远不要紧,四季别院不是照样那么多人去?我看中的就是那里的安静,且临窗就能看见芙蓉园和曲江池,风光是一等一的好,那店家生意做不下去,和地方没关系,那样的地方,寻常酒楼做不起来,你没看见旁边那几家?” 傅清既然来说项,自然也事先打听了一番。 “做的最好的是两家,一家是知味楼,是容王的产业,听说容王就好一个‘吃’字,坊间传言容府里做菜的厨子连御厨房的都比不过,每天都会放一道王府菜出来售卖,生意极好;另一家是大雅楼,号称茶酒双绝,不少文人雅士都喜欢去那里饮酒会文,就连墙壁上的题诗都有不少是价值千金的名家手笔,虽然不知道背后是谁,显然也不是普通人的产业。” 说到这里,傅清就更担心了:“大娘子,您要做酒楼生意,怕是难以打开局面。” 郭碧玉弯唇而笑:“谁说我要做酒楼生意了?” 傅清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笑道:“大娘子既然是有了主意,那可得早点下决心,我是听说知味楼那边有意再扩一扩,只是还没跟那店家接洽,那店家也是着急这一点,若是容王府那头开了口,不一定能给上好价钱,却不好拒绝,毕竟那是当今圣上的堂兄。” 郭碧玉道:“那就按着那店家的价钱定了吧,这事儿就不劳烦你回话了。”她抿了一口茶,道,“京郊邸店还有西坊市的邸店,不是郭家的生意。” 傅清笑道:“这个我知道,如果是郭府的生意,说不得我也许就不上手了。” “那也不是郭府长房的生意。”郭碧玉琢磨着开了口,“这都是我自己个儿的买卖,不能挂着郭家长房,所以等着那三处都修葺妥当了,各个地方的人手、车马都配好了,要挑个吉日大办,我想了几个商号的名字,也不知道哪个更妥贴些。” 郭府、郭家长房和郭大娘子,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三回事儿。 对于傅清而言,自然是后者最好,他接过郭碧玉拟的单子,琢磨了一会儿道:“我觉得泰昌好些,盛昌也不错。您说要大办,这是该当的,邸店做的都是上京商号的生意,请客的地方却是要事先订下来,有名有号的都不知道几百家,也不知上京什么地方能容纳这么多人。” 郭碧玉笑道:“等京郊邸店的事情归拢好了,月圆南货铺可也要再扩一扩了。我有些想法,只是还没考虑清楚,回头再找你详谈。” 月圆南货铺可算得上是傅清起步的地方,感情自然不同一般,便笑道:“我也盼着这一天呢。” 傅清告辞而去,郭碧玉才吩咐道:“备车,去四季别院。墨鸦,你带人去将那楼买了吧,带着我的私印。” 墨鸦抽了抽嘴角,心道:“大娘子,你要不要这样啊?你这是买铺子啊,不是买白菜啊!” …… …… 扬羽抬头看着眼前的楼,有些茫然。 上面“三鲜居”的牌子还没摘下来,郭碧玉道:“进来吧。” 待等进去了,扬羽才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郭碧玉身边的丫鬟和小厮们一共七八个跟在身侧,他道:“郭大娘子,您这是……” 郭碧玉心里美滋滋的,弯着眼睛道:“再到楼上看看。” 扬羽不明所以,只是看着郭大娘子这样高兴,心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跟着高兴起来,这没有店家、跑堂、更没有一个顾客的奇怪酒楼之中,他跟着郭碧玉转转悠悠,到了二楼,郭碧玉将窗子推开,便涌进来一阵带着水气的凉风,她转身道:“这个楼现在是我的了!” 扬羽忍不住夸赞道:“您可真厉害啊!” “那当然啦。”郭碧玉心道,“我要好好的护着你过一辈子,当然得变厉害才行!” 她满意地指着二层、三层中间围着的那歌台,道:“那里要扩一扩才行,不然没有办法上歌舞戏。” 扬羽吃惊道:“郭大娘子,您要在这里上演歌舞戏吗?” 郭碧玉笑道:“是啊。这里我不会做酒楼,只提供最好的茶,最好的点心鲜果,还有,最好的歌舞戏。” 扬羽简直比郭碧玉都要激动! 他道:“郭大娘子,我可以来看吗?”说到这里,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我会付钱的!” 郭碧玉一下子便笑了出来,扬羽怎么这样可爱呢! 她扶着窗子,刚平静了一会儿,见扬羽的手臂一直虚虚的挡在她身侧,原来那窗棂不高,他是怕自己个儿掉下去! “你可真傻啊。”郭碧玉道,“这里,是你的地方啊!上演歌舞戏的,如果不是你,还会是谁?” 自从这次千秋节的百戏大赏之后,郭碧玉便发现扬羽非常非常喜欢里面的歌舞戏! 其实比起单纯的奏乐或者咏唱,郭碧玉也更喜欢歌舞戏——乐工们各自扮演着戏中的角色,在各类乐器的伴奏之下载歌载舞,最关键的是还有故事可看、可听,听闻就连当今圣上都十分喜爱,甚至还亲自指导梨园弟子排演过。 扬羽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郭碧玉一直在筹谋这件事,倒不是今天才有了这个心思。 扬羽在任何一个乐班,她都不放心,杨十指,她就更不放心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乐班什么的……不就是钱吗?十二花事坊那样的一时间是组不起来,可组个比齐延年那班子好的,却不难。 郭碧玉正要开口,却见扬羽脸色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喜悦,相反,却有种担忧,甚至还有点儿难过的样子。 “扬羽?你不高兴吗?”郭碧玉轻声道。 扬羽怎么可能不高兴呢?可他在想别的事情,他有些不敢看郭碧玉装满了关切之意的双眸,低头小声道:“郭大娘子,我……我听说您要说亲了。” 郭碧玉便回头扫了一眼跟着的丫头和小厮们。 墨鸦他们一起摇头,无声地辩解着:不是我们说的。 扬羽急忙道:“郭大娘子,我是听到了一些消息,但并不是您手下的人传出来的。您这么多年,对我都十分关照,我感谢您都来不及,想要报答也无从报答……但是,最起码我不能在您要定下终身大事的节骨眼儿上给您添麻烦。” 郭碧玉断然否定道:“没有啊,哪里有什么麻烦?半点都没有!” 别说扬羽了,墨鸦他们都是一愣。 这还叫不麻烦?自打他们家这位大娘子在几年前的上元夜见着了扬小郎,到今个儿,怕是有一半的时间、精力和思绪都放在了这位身上! 这一年多,因为他们家大娘子先在花江夜宴赏了一匣子明珠,又一次不落地去仙客来捧场,更有千秋节上数目惊人的厚赏,上京之中,知道扬羽的,都知道扬羽背后是郭大娘子。 更有甚者,先前郭碧玉在金荟楼与人争风、“千金买曲”的事情都传了出来,就更让人浮想联翩,说什么的都有。 说实在的,虽然玉锦阁的丫鬟们都觉得扬小郎的确很好,可若是没有他,她们家大娘子肯定能说上更好的亲事啊,又怎么会连一个娶续弦的亲事都当做好亲事来看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需要你 扬羽如今有了名气,可说实在的,无论是花江夜宴,还是千秋节的百戏大赏,郭大娘子都是他成名的一大助力,因此虽然他的确歌、笛、剑舞都是技艺超群,仍然有一些同行见到他要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一番,话里话外,难免有时候会提及“郭大娘子”四个字。 带有明显暗示的话,扬羽从小时候开始,在齐延年或者尚德鸣那里就没少听到,他一开始还认真辩解过,自然没什么用,而今他也明白了,他若是跳着脚与人争论,反而会越发糟糕。 可他知道,这样的闲言碎语肯定还是会牵累郭大娘子。 扬羽一想到他要说出口的话,就觉得很难过,可他还是道:“郭大娘子,我……如果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只要您需要,我可以离的远远的。”他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哪怕是离开上京,只要对您那些不好的流言能够消除,我都愿意。” 郭碧玉是想报恩的,她可不能报着报着还把恩人逼得离开上京啊! 她看着扬羽,可怜的孩子,说这几句话,眼看着都要哭出来了。 她道:“扬羽,你听好,我不在乎那些流言。如果因为这些流言就看不起我,那样的人家,哪怕是世家、王侯,我也不稀罕。我嫁人一定是为了过好日子,而不是去受气的。难不成你心里希望我嫁入那样的人家?” 扬羽急忙摇头道:“我不喜欢!”然后他的脸便涨的一片通红,嗫嚅道,“郭大娘子,您这么好,不会有人舍得欺负你。” “所以,我不需要你离开。”郭碧玉道,“你哪儿也不用去,就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好好的呆着。” 她想了想,又强调了一下:“我需要你,你别瞎想。” 墨鸦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我需要你,这话都说了,还“你别瞎想”,是谁谁不会瞎想啊! 墨鸦偷偷往两边看了一下,得,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郭碧玉敏锐地感觉到她这群丫鬟和小厮们的视线似乎有点儿不对,便满含威严地扫了过去,满意地看到他们统统低下头,这才又温和地看着扬羽,道:“除非……你觉得我现在的行事对你来说是一种困扰,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的关联——除非你不需要我了。” 话音落下,她便看到扬羽的脑袋快要晃成了拨浪鼓。 “怎么会呢!郭大娘子,我……我虽然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乐师,除了这些,一无所长,可是只要您还需要我,我……”扬羽脸上的艳色染到了耳根,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就需要您。” 郭碧玉嘴角弯了起来,心情好到几乎要飞到天上! 墨鸦看着他们两个人相对而视,不对,是她家大娘子把人家瞧得都不好意思了,看人家扬小郎,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落、手也不知道往哪摆了! “大娘子,您看够没有啊?”旁边的雀儿终于受不了了,开了口,“您是不是没吃饱啊,怎么看着扬小郎的样子像是看着羊肉串啊?” 郭碧玉轻咳了一声,郑重解释道:“你这丫头,想哪儿去了!我这楼刚入手,我自然需要扬乐师鼎力相助的。” 扬羽正自觉得他方才说的话实在是唐突了,听到了郭碧玉的解释,心里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可又有种莫名的失落,他驱散了这奇怪的情绪,道:“郭大娘子,我很愿意,曲乐之事,我也深信我能做好。” 郭碧玉击掌道:“这样就好了!我已经着手在组一个乐班,用作歌舞戏的伴奏之用,但我毕竟不精通此道,所以这件事情,还要你多多劳神。最好能事先考较一下。” 扬羽琢磨了一会儿,道:“如果您的乐班只做伴奏,那个人技艺反而要往后放一放,最重要的却是能与他人合作无间,不会抢风头。但是您这里如果专门做赏乐的场所,若是天天都上演歌舞戏,其实也很不现实。” 郭碧玉一直笑眯眯地听着扬羽讲,便接话道:“并非如此。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多了不值钱。歌舞戏,最多最多一个月上一到两次罢了。其他时候,还以普通宴乐为主,诸如歌咏、献舞之类。” “那您不妨考虑将乐师分为两组,一组专门承担伴奏之职,歌舞戏的排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所以这批乐师,您大概要长期雇下来;另一组则可以像仙客来签我那样,自由聘几位不同的乐师 、歌姬来此。” 郭碧玉笑道:“那就按照你说的来。钱,我来出,乐班挑什么人进来,你来定,我让两个小厮听用。” 扬羽没想到郭大娘子将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一时间心中激动,更暗自下了决心——他一直以来受郭大娘子的照顾,完全找不到机会报答,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能让他帮一点小忙,他自然要尽力做好。 扬羽认真地边想边说,虽然速度不快,可显然每一句话都是认真考虑后说出口的。 郭碧玉很少见到这样的扬羽,微蹙的长眉,专注的眼神,和咏唱、奏乐或者剑舞时候的他相比,有着另一种不尽相同的光彩。 即使是个乐师,他也如同遗落在泥沙之中的珍珠一般,洁白而明润,无论在哪里都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唯独不该成为别人眼中的玩物。 扬羽道:“我眼下只能想到这些,回去之后我再仔细想,写在纸上交给您。” 郭碧玉笑道:“其中歌舞戏还是最重头的部分,远不是你一人就能撑起来的,你若有合适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想办法替你将人配齐全。” 她望向窗外,道:“这里的景色,怕是除了皇宫御苑之外,上京城中最好的一处了,周边更有画舫、行院,也有极出名的酒楼、茶肆,唯一欠缺的,便是一个能尽情观览绝妙歌舞的地方。我要将这里做成遍上京中最有名的一处所在。” 她回眸笑道:“夜光中灯影如织,烛光交映,流光溢彩,而此间舞榭歌台、夜宴笙歌——这样的景象,想想也十分让人迷醉呢!” 郭碧玉没有说出口的是,在这之中,扬羽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星。 她比不得当今圣上,数位受他恩宠的乐师甚至还得了官品。 她也不能比长公主直接将李一川纳入府中一直护着,那样对于扬羽而言,也是不公平的。 她能做到的就是用她的力量让扬羽名动上京,即使是一名乐师,也是无论谁都不能轻轻松松就敢在明面上欺负了去的乐师。 想到这里,她道:“我先前送过去的《踏摇娘》的卷册你可看过了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扬羽眼睛便越发的明亮起来。 “看了。不瞒郭大娘子,我在四季别院无事,学会之后,已经自己个儿对着一棵树演练了数次呢!”他兴奋地道,“果然是连圣上都喜欢看的一出歌舞戏,当真十分美妙。” “这就好了。”郭碧玉道,“这出歌舞戏在内教坊中,向来是由余禾子与仇十郎所演的。仇十郎春末的时候家中母亲去了,他是个受圣上恩宠的歌者,听说圣上不但许他告假返乡,还允了他一年守孝,不举歌舞。” 扬羽不由得道:“圣上人可真好。” 郭碧玉被他这句话逗笑了,道:“的确如此,因为这件事,史官还记了一笔,大大的恭维了几句,只是不知道仇十郎给了那史官多少银钱。” 扬羽大窘,道:“还能这样啊?” “嗯。”郭碧玉道,“扬羽,其实以你现在的技艺,完全可以进入内教坊。但是一旦进入,便再不得自由,除了身子是全乎的,和内侍几乎也没什么两样。” 她说的很直接,扬羽红着脸道:“我不进内教坊。” 远远站着的墨鸦等人对于自家娘子时常语出惊人、口无遮拦已经习以为常了,就算这样,还都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郭碧玉接着道:“听说圣上思念仇十郎,便叫内教坊中的人排演《踏摇娘》,可看过之后,并不很满意。” 扬羽道:“余禾子的大名我是听过的,她音高而且清亮,到高处不同其他人,并不尖锐,反而圆润,和她搭配,怕是很难。” “圣上不满意,下头的人自然要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因此要从上京的歌者中挑一个与余禾子合作。”郭碧玉看着扬羽仿佛猜到了什么那种又吃惊、又不敢相信的神情,笑道,“这个人,便是你。” 这事情,自然还是全锦做成的。 全锦是个郭碧玉摸不透的人。 说他对扬羽没想法吧,可他和郭碧玉一样,来仙客来看完了扬羽的演奏之后便匆匆离开,这一点郭碧玉也能理解——大内侍,那得有多忙,能每个月想办法出宫都是挺不容易了,就不要说整个晚上都滞留在外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敌人的敌人 这么一来,管这位全大人有没有空,不少高门大户若是能请来扬羽佐宴,多半也会给全大人递一张帖子,其中讨好之意,不言自明。 郭碧玉执意要护着扬羽,因此关乎全大人的流言再和她沾上边,那就变成了“郭大娘子和全大人抢一个乐师”。 这滋味可算不上美妙。 郭碧玉自己个儿是觉得这种流言很无稽,但是看到全锦盯着扬羽看的那个劲儿,又心里边儿直打鼓。 但如果说全锦对扬羽有想法——郭碧玉眼下的确没辙,若是全锦使个坏,直接从上头下令将扬羽弄进内教坊,她只能横下一条心带着扬羽跑了。 可全锦似乎又没这个意思。 虽然没有这个意思,可无论是千秋节那次的帮忙,还是这次通过她赠与扬羽的、与余禾子合作的机会,那都是极大的情分! 郭碧玉猜来猜去也弄不清楚这人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最后只得自我安慰——他便是对扬羽有那个意思,可也没有家伙事儿了。 也正因为如此,郭碧玉可没有用完了就撂开手,而是一直尽心结交,每逢年节没少往全大人御赐的私宅里送东送西。 她心里也有些盘算——比如在这里买楼,这可是距离皇宫最远的东南角,就算是全锦有什么旁的心思,花上这许多功夫,从大北头跑到大南边,可也不容易。 扬羽却是个聪明的人,他想了想道:“是那位全大人安排的吗?” 郭碧玉点点头,道:“是他让一个小内侍捎了话给我。” 她有些心乱。 她想到了上辈子那场订婚宴。 上辈子她恨不得变成第二个郭美玉,哪里会关注家里请了什么样的乐师?扬羽不是她请的,而是她二叔请的。 而全锦和这辈子有一点是确定没变的,他仍是特别关注扬羽,因此二叔为了和全锦搭上线先请了扬羽,又送了请柬——没想到全锦真的来了,后来才出了那样的事。 郭碧玉原先以为那是全锦逢场作戏,酒喝多了乱点鸳鸯,可而今却明白过来。 上辈子那场订婚宴上,若非全锦先前就知道扬羽的存在,怎么会无端开口去救一个不认识的乐师? 现在想想,全锦发话,将她直接按死了是和扬羽有私,让她嫁给扬羽,竟是对扬羽最好的一个决定!否则扬羽不被郭家弄死,以后也一定在上京无法存身,还能想着要安安稳稳做个乐师,那简直是休想! 单就将她和扬羽送做堆这件事,安子鹤八成是恨极了全锦,后来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将全锦扳倒,不然有他在,扬羽说不定还安全些。 可笑的是她上辈子还以为安子鹤是一片深情,为了她才去对付全锦。 如果按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说法——难不成全锦是友军? 不管怎样,这个情她承了,但是扬羽还是和这位大内侍保持距离的好。 人情,她来还就是了。 再者说了,她的确也没少还啊! 想到这里,郭碧玉笑道:“与他打交道什么的,有我在。别的你都不用多想,好好准备这出《踏摇娘》就好啦。你的歌那么好听,在我心里一点儿也不输给仇十郎。这里的第一次演出至关重要,所以——”她满含期望地看着扬羽,道,“不要让我赔本哦!” 扬羽自然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再也不肯多留,急匆匆地练习他的《踏摇娘》去了。 看他走了,雀儿才跑到郭碧玉身边,道:“大娘子,如果赔本了会怎么样?你会要扬小郎赔吗?” 墨鸦叹了口气,对着雀儿道:“傻丫头。” 但是她心里觉得一向精明的大娘子,更傻。 她见过她家大娘子定好的店名和拟好的分股的契约,其中扬小郎的名字赫然写在上面,占着五成。 扬小郎哪里有什么钱投进来,可大娘子竟然愿意直接分他五成的利! 就算是扬小郎是个懂行的人,帮着大娘子出谋划策,可五成也太多了! 若是按照那契约上写的开了业,还赔什么,不过是跟着少赚些罢了。 郭碧玉也对着雀儿道:“傻丫头。你家大娘子的生意,怎么可能赔本?” 雀儿哼了一声,撅着嘴跑开了,郭碧玉才转身道:“这地方要收拾,倒不用大做改动,你们两个,去看看十二花事坊怎么做的,回来照样就好,只把那些花儿啊朵的,都换成松竹图案——那些什么海棠春睡之类的美人屏风,也都给我换成名士听涛、饮中八仙什么的。” 跟着的那两个小厮原先是郭碧玉在装潢聚时珍两个分店——云裳阁和撷星阁的时候带出来的,后来又在西坊市的邸店那里监督过营造,因此对于这类事务已经是入了门,郭碧玉说完了,他们便齐齐点头应道:“教给小的们就好。” 郭碧玉又道:“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以后,我要开业。墨鸦,你去备好请柬,到时候周边这些商家,我都是要一一邀请的。” 墨鸦道:“大娘子,这地方的名字,您还没定下来呢。” 郭碧玉笑道:“我倒忘了,咱们这楼上的匾还没换呢,你再去定做一块大匾,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盛世华音’。” …… …… 郭碧玉这样繁忙,她爹娘却前所未有的悠闲,因聚时珍还要给人一种缓缓恢复中的感觉,因此他们大多只在东院处理一些事务,精力多出来了,便放在了郭碧玉的终身大事上。 郭碧玉从外面一回来,便看见玉福在那儿等着呢,就知道是她爹娘等不急了,要她做个答复,她便跟玉福道:“跟我爹爹娘亲回禀一声,说我换了衣服就来。” 郭皋合费氏倒没有等多一会儿,郭碧玉就过来了,一进门就嚷嚷着饿,把费氏一腔焦虑都打散了,费氏哭笑不得地道:“先用一碗酥醪,吃些点心。”又责备地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反倒比我和你爹还要忙。怎么看着都瘦了呢?” 郭碧玉道:“谁让爹爹将那么一摊子大事都告诉了女儿,女儿心里好奇,又怕以后做不来,只得多给自己个儿找些事情练练手。” 等她吃完喝完,费氏疼爱地递了帕子给她擦嘴,道:“这些事情也不是一时间就要你接管、上手的,别把自己个儿累坏了。” 她眉心微蹙,眼下她和郭皋是纵着碧玉做她喜欢的事情,可真的等到碧玉嫁出去那一天,谁知道夫家还会不会同意碧玉做这些事儿? 良玉看起来也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不过如果碧玉真的嫁了一户好人家,只要碧玉过得好,大不了等他们做不动的那一天将生意都盘出去就是,千万不能牵累了碧玉。 费氏的这些担忧,每天都要和郭皋两个来来回回地念叨,只是郭碧玉不知道她爹娘都想到了百年之后。 她抹了抹嘴,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热茶,嗟叹道:“还是娘亲这里好,茶都要更好喝一点儿。” 费氏又气又笑道:“滑头鬼,你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娘就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 郭碧玉娇声道:“娘,你别戳穿我啊!” 郭皋这会儿从里间踱出来,道:“囡囡啊,先前给你看的那三户人家,你想的怎样了?这也过了七八天了。” 郭碧玉将茶盏放下,道:“爹爹,您先坐。” 对于郭碧玉来说,这辈子首要的事情是不能和安子鹤有半点瓜葛,其他的,穷富高低都没关系,她都有本事和丰厚的家底把日子过好,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光就她的嫁妆和铺子,简直够夫家三辈子吃喝不愁了,但只要一点,让她能顺心顺意的过日子就行。 而顺心顺意里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拘着她照顾扬羽。 所以这三家,她还真是认真打听了。 郭碧玉轻咳了一声,道:“爹爹,娘亲,咱们一个一个说?” 吏部周大人周迁家的六郎君是个庶出的,周迁年轻的时候风流成性,接二连三往家里边收人,周迁的夫人年轻的时候拈酸吃醋,也不知道和后宅的这些眼中钉肉中刺明争暗斗了多少次,而今年纪略长,也看开了,干脆撂开手不管了,就连后宅里的宅务都是一位妾室打理——这自然也是做正房的手段,那位妾室便成了其他后院姬妾们的新目标,还是连打带闹。 周大人烦的不行,干脆以吏部为家,每天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宿在吏部,这些年前所未有的勤勉,竟然让他得了圣上的青眼。 周家那么多妾室,说给郭碧玉的这位六郎君还不是最小的一个,最小的是才四岁的十二郎,可想而知,周家的后院可得有多乱! 郭碧玉道:“平心而论,这位六郎君相貌还是很不错的,就是脾性像周大人年轻的时候,而今听说身边的丫头没有没被他沾上手的……” 费氏打断了她的话:“你这孩子,打听这个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三个候选被扒皮 费氏益发觉得郭碧玉说得不像样:“你给我闭嘴,女儿家家的,没边没沿儿,什么都说,像什么话!” 郭皋皱着眉头道:“这个不行,那个六郎君……” 有郭碧玉在场,他这个做爹的也不好说的太直接,但是他一想到未来女婿还没定亲就在房里搞七捻三,也实在是无法接受。 费氏道:“这在周大人这一辈就乱得不成样子,等这些个郎君都娶了亲,我的天哪,这得乱成什么样?碧玉到了这样的人家,不是见天儿都得碰上几件糟心事吗?” 郭皋道:“碧玉啊,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郭碧玉撇嘴道:“爹,您和娘亲久在江南,对上京这边不熟,这可不算是什么新鲜事,若是不相信女儿说的,您两位到周府附近随便打听打听,有意思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郭皋看了费氏一眼,俩人达成了共识,这周家,是不能考虑了。 他们再有想为碧玉攀户清贵人家的心,也不能把女儿往这种人家里送啊!说句不好听的,门风还没有他们这行商的正呢! 费氏道:“那位言大人呢?” 郭碧玉耷拉一张脸,道:“爹,娘,女儿花一般的年龄,您二位还想着要让我去做续弦啊?” 费氏道:“那位言大人才刚刚三十,很是年轻有为,在他这年龄官拜御史台的还有几个?若不是续弦,人家能看上咱们家?再说了,年龄稍大一些,才懂得疼人,我可打听过了,这位言大人家里只有一位老母亲,用的侍婢都是四十朝上的,身边绝对没有什么花花草草的。” 郭碧玉听到她娘说“懂得疼人”的时候,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待等费氏都说完了,她笑道:“娘既然打听了这位言大人的为人,怎么没顺路打听打听他夫人是怎么过世的?” 费氏道:“怎么没问?说是身子孱弱,得了病去了。” “要是按着娘亲这个打听法儿,女儿嫁了过去,怕是几年您就得等着给女儿我收尸了。” 郭皋道:“呸呸呸,囡囡浑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郭碧玉偎在费氏身边儿道:“爹,我还真不是瞎说,娘亲您知道他夫人是得了什么病?” 费氏摇头道:“这倒不曾打听到……” 郭碧玉附在她耳边道:“是孩子掉了,没养好,死的。” 费氏吓了一跳:“这孩子,没凭没据的别瞎说!” 郭碧玉笑道:“这事,我还真是没凭没据,如果不是你女儿我,旁人压根打听不出来。这位言大人,的确年轻有为,立身颇正,奉母至孝,这些说的都没错。可只有一样,他的这位老娘,可不是奶奶能比的。” 郭皋道:“怎么还扯上你祖母了?” “祖母多和善啊!说起来,这老太太和祖母都是农妇出身,可您看看,祖母什么时候摆谱给两个儿媳妇立过规矩?” 郭碧玉这说的倒是大实话,费氏和李氏两个儿媳妇,什么伺候婆母用饭啊,问安啊,都是免了的。 “言大人是他娘一手带大的,这老太太为言大人娶了媳妇以后,便整日磋磨这位娘子,问安那都是常事,不管刮风下雨,雷打不动,一日三餐必须在旁边站着伺候她和言大人先用,言大人一走,便看着儿媳妇纺纱织布,等言大人休沐在家,又怕儿媳妇勾着言大人贪欢,恨不得在窗户根儿下面守着。” 费氏和郭皋面面相觑,到底还是不敢信,费氏道:“你这都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郭碧玉道:“我买通了他们家那个四十岁还多的侍婢,又不是要害他们家,什么事情打听不出来?” 她这样一说,费氏已然是有些信了,便道:“后来呢?” “刚进门娇滴滴的新妇,不到三年就枯槁的不行,就这样他们家都是积了德,后来那娘子还有了身孕。可那老太太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儿媳妇,规矩照旧!她只拿自己个儿说,当年生言大人前一天还在做活。娘,您说,做惯了活儿的农妇和娇滴滴养大的小娘子能是一回事吗?” 费氏道:“那言大人怎么都不知道疼惜自家娘子?” “好名声呗,他这位夫人亲自纺线绩麻的事儿就连圣上都赞誉过,奉母至孝,官做的这么高却家境清贫,那名声多好听。”郭碧玉撇撇嘴道,“后来他夫人立规矩的时候昏倒了,孩子没了,没几天便去了。您说言大人家这个样儿,您舍得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您都没舍得这么对女儿呢!” 费氏听到这儿,心里便已经打了退堂鼓。 郭碧玉道:“人家娘家不干了,可言大人官声好,他们也没办法,最后只说没有子嗣,要把嫁妆要回去。您猜怎么着?这些年这位娘子拿了嫁妆补贴家用不说,好几次言大人直言上书得罪了人,还是她后来出了钱摆平的,那嫁妆花用的早就没了影儿。娘,言大人那是要做诤臣的路子,那可是个得罪人的事儿,是要靠钱给他挣官声的!女儿带着一大笔嫁妆嫁过去,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三个人选,说话间就排除了两个,这让郭皋和费氏脸色属实有些难看,郭皋轻咳了一声,道:“囡囡,咱们不说这个了。你二婶的嫡姐夫家的侄子,总不会也有问题吧?” 他们说得就是郑元和的亲侄子,不但是世家子弟,而且还是嫡支,对郭皋和费氏来说,那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家。 郭碧玉也不知道这些个膈应人的人选是二房怎么挖掘出来的,她叹了口气:“爹,娘,真不是女儿挑挑拣拣的不懂事。” 费氏一听这意思,这位郭碧玉也觉着不行,便道:“这个郎君,你二婶还特意指给我看过,是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样有模样的年轻才俊,看起来脾性也好,温温柔柔的,来往的也都是书香世家的郎君们。” 郭碧玉便“噗”的一声笑出来,费氏便拍了她一下,怒道:“你还笑,我和你爹都愁死了!” “娘……我真是忍不住了啊。”郭碧玉笑得趴在费氏怀里,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擦了眼角的眼泪道,“您这说的都是明面上大家伙儿都能看见的,您可知道为什么这位郑郎君离开荥阳,来了上京?” 郭皋奇道:“听说是想学着本家叔父,也谋求一个前程,你二婶说春闱的时候名次还高的很,这料不是骗人的。” “女儿可没质疑他学问不好。”郭碧玉道,“但是他来上京,却是因为在荥阳出了事。” 郭碧玉的铺子多,恰好有一个租了她铺面的商家就是从荥阳那头过来的,说起来比话本子都好看,当真是比前两家都要精彩多了! 这位郑郎君的确学问好,长的也好,不知怎么地认识了当地一个守备,那守备二十出头,身材高大,十分英武,虽然是武职,可谈吐很是文雅,并不是个粗人,二人结识了以后还常常找郑郎君讨论兵书、兵法。 守备家的娘子也是出身武官家的,是个火辣辣的性子,既然夫君有这样难得的高雅朋友,也愿意尽心招待。 日子长了,守备娘子觉出不对味来,这守备原本年轻力壮,卸了差以后回到家里就缠着她闹,如今却回家只顾着呼呼大睡,她心里就存了疑,怕是这守备逛了青楼,或者在外面养了外室。 一日她便换了装,带了七八个粗壮仆妇,偷偷跟在守备后头,见他出了衙门便去了一个小院,守备前脚进去了,这位娘子却不急,差人把周围街坊邻居都招了来,然后才进去。 一进去众人把里面的人麻溜地都上了绑,嘴里塞了核桃,听着里面动静起来了,踹开了门,带着拿着大棒的仆妇们就冲了进去,嘴里还“不要脸的小娼妇”、“勾男人的贱蹄子”地喊。 结果怎么样,这守备和郑郎君在床上片连着片,正做着假凤虚凰的勾当,当下把守备娘子气的手脚冰凉,也顾不得眼前这郑郎君这个外男是光着的,上去“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光,将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郑郎君扇的发懵。 守备一时之间着了慌,压根也没想到怎么应对,等他回过神来,郑郎君已经光哧溜地被那几个仆妇弄到门口去了。 这事儿一出,郑家到底是世家,嘴大说了算,硬是说那守备下药迷奸郑郎君,最后将守备一家都调离了了事,可整个荥阳都传遍了,说郑郎君原本就好南风,还喜欢做下面那个。 这么一来,郑郎君哪里还能在荥阳呆的下去? 郭皋和费氏就听着这些“龙阳之好”、“小倌儿”、“卖屁股”这些词一个个从自家女儿嘴里往外蹦,也是懵在了那里,也不知道是因为第三个人选郑郎君竟是这个样儿,还是因为郭碧玉这些极具震撼性的、原本不该女儿家说出口甚至连知道都不应该知道的破事。 良久,费氏才哭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心寒 费氏一哭,郭皋就一哆嗦,心知不好,费氏下一步就是要冲着他来。 果然,费氏扑向郭皋道:“郭大郎!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了你!带着碧玉跟着一起倒霉!你弟弟一家都是存了什么黑心!” 郭碧玉急忙道:“娘亲别恼怒,其实女儿也想了,郑郎君这档子事儿,二婶肯定也是不知道的,她原本也是好意。您想想荥阳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郭皋也道:“是啊是啊,你消消气。” “呸!”费氏一口啐了过去,“若不是心里有鬼,她岂肯想到碧玉的头上!” 费氏越想越不对劲! 她当时顺着李氏的手指看,看见郑郎君正和三五好友在一起游玩,而今回忆起那一幕来,便直膈应! 那几个所谓的“三五好友”岂不正是碧玉说的那种英俊魁伟的模样? 费氏因为那几位看起来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武举,还跟李氏夸赞了一句:“郑郎君真是交游广阔。”当时李氏脸上的表情明显就很不自然! “我说怎么突然热心起来,原来压根没安好心!” 郭碧玉道:“娘亲切莫再生气了,这是女儿打听到了,已经是万幸,明个儿好好地回了二婶母就是了。” 这种事情,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甭管她娘信不信荥阳的事,只要起了疑心,派人去跟郑郎君几次,也就能看见实证了。 费氏想着这三家但凡应了一个,碧玉这辈子就算完了,更加后怕与内疚,反过来倒劝慰了郭碧玉好一阵子。 郭碧玉压根就不觉得这事儿能成,但是眼下她是真没有考虑终身大事的时间,便也装模作样地按了按眼角,哀哀戚戚地告退了。 还有的话她没有说,就如同描个画儿,总得留点白——她没说出口的话,是留给她爹娘自己个儿去琢磨、打听的。 果然,因为这三家从郭碧玉的嘴里说出来都如此不可靠,郭皋和费氏当时听到耳朵里自然愤怒非常,可过了这个劲儿,想着总不至于这样巧合,便也着实花了大力气、使了不少银钱详细探听了一番。 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才知道,郭碧玉这还是挑拣着能入耳的说呢! 费氏鼻子都差点气歪了,自然又和郭皋闹了一场。 郭皋也不痛快。 他和费氏的着眼点不一样,费氏是因为这三个人乌烟瘴气,都实在算不得上是佳婿而生气,郭皋更多的是心寒。 郑郎君那个姑且不论,周大人家的六郎君,还有那位言大人,都与郭仪同朝为官。 巧的是,周大人正管着来年户部的小考,如果郭仪想再上一步,周大人的考评结果至关重要。 而言大人身在御史台,同时也是寒门子弟中入仕的佼佼者,和郭仪的经历更是有些相似,当初与郭仪竞争尚书一职的那位,就是因为弹劾郭仪私下经商而被言大人反过来弹劾“风闻奏事、攻讦同僚”,助了郭仪一臂之力。 郭皋懂的,官场之上,互相联姻来获取利益都是很正常的事,对于这些未来会对郭仪仕途上有帮助的人,郭仪想要交好,无可厚非。 可他干嘛不拿自己女儿去交好? 郭皋大半辈子都在为帮助这个二弟而打拼,银钱、地位什么的也就算了,二弟他…… 他怎么能把他的宝贝囡囡也算计进去,交易给别家做他晋身的阶梯? 他怎么能为了前程,要把大哥的女儿当成他官场上利益交换的工具! 郭皋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拔凉拔凉的,旁的他都能忍,可要是连碧玉都要被二弟郭仪这样“物尽其用”,他怎么都不能同意! 最后郭皋又是伤心,又是生气,费氏也没个好脸色,最后到底病了一场。 他这样儿了,费氏便也不再闹腾他,伺候他养病,二人倒不约而同的没再跟郭碧玉提起亲事。 他们俩想啊,就连他们都扛不住,更何况碧玉一个小娘子,看到能配得上自己个儿的人选如此歪瓜裂枣、品行不端,肯定是要伤心一阵子,还是缓缓再提好了。 殊不知郭碧玉压根就没伤心,她的“盛世华音”即将开张,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 这一行对她来说极为陌生,扬羽在潜心准备演出,每天都要往云韶府那边跑,与余禾子等内教坊的乐工们排演,早出晚归,郭碧玉已经是隐隐有些后悔了,要叫扬羽这样辛苦也不是她的本意,更何况与内廷乐工合作,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必然也是压力极大! 绕是这样,一大早玉刚便捎了扬羽的信,郭碧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打开,好几页,都是关于郭碧玉这家盛世华音要注意的事,字里行间是真怕郭碧玉赔了钱,尽心尽力的列了足有几十条! 这几十条工工整整地、条理清晰地写在信上,想也知道是他后来又誊写了一遍。 郭碧玉心里涌起一阵洋洋暖意,又有些微酸,恨不得立时去找扬羽,可眼下扬羽正在云韶府那头,等到了他结束了,那会儿也晚了,她刚今晚再度约了全锦,实在没法分身,便对着玉刚道:“你去四季别院候着,把我的话转述给扬小郎。” 这差事虽然轻省,可玉刚却知道在郭大娘子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急忙又回了四季别院,到了天色将晚的时候,便跑去了门房,和门房老卓边喝茶聊天,边等着扬羽。 过了一阵子,玉刚就从窗户那儿远远看见马车回来了,急忙出了屋,候在门口。 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趁着月色初升,玉刚就看见扬羽下了车,一身素白的衣袍穿在人家身上,就皎然出尘,大概是因为这一天煞是疲倦,让他又带了一股倦怠的气息——玉刚搜肠刮肚也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就这股懒懒的样子,也极好看! 虽然扬羽精神头有些不足,但腰背仍然挺直如松,说实话,玉刚还从未见过一举一动都这么让人爱看的郎君——就算是那些号称芝兰玉树的世家郎君,他以前在安王府倒台之前,也见过不少,可没一个有这样的风仪! 扬羽见玉刚正在门口,脸上的倦容一扫而空,快走了几步,道:“是郭大娘子来了吗?” 玉刚微笑道:“郭大娘子原本是想过来的,只是晚上无暇分身,便让小的过来捎几句话。” 扬羽微窘地笑了一下:“是我问差了,都这么晚了,郭大娘子原本也不该来这么远的地方。” 玉刚陪着扬羽边走边小意寒暄道:“不知道扬乐师这些日子排演可还顺利?” 这一出《踏摇娘》,若是排演的好,是要给圣上看的。其中最重要的角色之一给了扬羽,内教坊中的乐工们怎么会轻易服气?而且除了扬羽是个自由身的乐师之外,其他的人,包括余禾子、其他角色,以及奏乐、伴舞等,都是出自内教坊,这样一来,区分不要太明显。 虽然不敢公然如何,但是排演的过程,着实算不上愉快,比起之前和十二花事坊那次的体验可差远了。 不过扬羽心里也明白,那一次必然是郭大娘子使了力,而这次能够拿到这个跟余禾子合作的机会,都十分难得,他怎么能再抱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让郭大娘子烦神呢? 扬羽含笑道:“烦劳您转告郭大娘子,排演都很顺利,请她不用担心。” 说话间到了郭碧玉为扬羽安排的住处,扬羽这才道:“郭大娘子有什么话要嘱咐?” 玉刚便将声音更放缓了十分,收起了平时在外面的倨傲劲儿,微微躬身道:“大娘子说,信都收到了,很有助益。” 扬羽的脸色便明亮起来,道:“有用就好。” “大娘子还说,扬乐师别这样辛苦,排练一天,已经很疲累,回来以后好好歇着。”玉刚偷觑了一眼扬羽,道,“不许熬夜写东西。” 扬羽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好,我听郭大娘子的,实则我也想不出来别的了。” “大娘子还说,若是在云韶府受了委屈,尽管说。演好演赖,都不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别坏了自己个儿的心情,也别太劳累。”玉刚顿了顿,又道,“大娘子说,上次说赔不赔钱什么的,原本就是开个玩笑,扬乐师千万别当真,只管放手随心做,无论结果怎样都有她担着。” 扬羽练了这么多天,嗓子一直保护的很好,而今却有些发紧。 上次千秋节,也是郭大娘子好不容易替他争取来了机会,可她简直比他自己个儿还紧张,直说不然不要去了。 郭大娘子是把他放在比什么都重要的位置上,这份心…… 他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一下,道:“我晓得。” 玉刚又道:“大娘子说,她也知道这场歌舞戏就您一个人是外来的,上演的时候服饰必是云韶府定好了的,她就不再给您独一份儿的预备衣饰了,不然反而扎眼。” 他又将郭碧玉零零碎碎的嘱咐一条条说了,最后才道:“大娘子说,明个儿再过来看您。” 说完了,玉刚自己个儿都想拍大腿,这叫个什么事儿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销金窟 郭碧玉这会儿在知味楼宴请全锦呢。 两个人,菜不多,但极其精致,每样都是郭碧玉亲自敲定的。 别看全锦是深受圣上宠信的大内侍,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越发要小心翼翼,平日在宫中的三餐远没有知味楼讲究,更何况伺候圣上,用饭哪有个准点啊? 说实在的,大多数时候煊赫如全锦这样的内侍,一日三餐还没有普通人家舒服呐。 待等用膳过后,跑堂的殷勤净了桌面,复又伤了果品与香茗,自是十分的周到。 全锦抿了一口茶,道:“郭大娘子,请咱家来,还是长话短说的好。” 郭碧玉笑道:“还未及答谢大人再度关照扬乐师,今晚不过是聊表谢意罢了。只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演给圣上看。” 全锦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郭大娘子,圣上是个中行家,内教坊里面儿的乐师奉圣上为师,那可不是说说的。《踏摇娘》这出歌舞戏,哪能随随便便排了就能入得了龙目?” 他作为主理云韶府的人,若是将这台歌舞戏奉上到了圣驾前,是好事来,他得担着责任,这样说也无可厚非。 可郭碧玉却敏锐地听出了言外之意,道:“那便是全大人要先过过目、掌掌眼了。” 这和她事先预先的差不多,她又道:“不知道全大人想在什么地方看这出歌舞戏呢?” 全锦呵呵大笑道:“郭大娘子又有什么想法?” 郭碧玉便道:“云韶府固然也有地方,可排演就是在那里,想想也觉得没意思的,若是大人有兴趣,我想请大人移步,去一个地方看看。” 三层的“盛世华音”楼,匾额已经挂好,上面覆盖着薄薄的红绸,扎了三朵喜庆的大红花,高高悬在门上几尺高的地方。 绕着楼身的三圈火红灯笼个个发着耀目的红光,映衬着红柱青檐,极是富丽。 全锦在郭碧玉的陪同下,一进门,迎面便是一幅巨大的竖屏,不知请何人绘制的花开富贵,上面的牡丹一团一簇,开的热闹——看起来倒不是什么名家手笔,但绝对是知名的画匠所作。 竖屏两旁各有朱红楼梯延伸向上,这一楼偌大地方,看起来竟不留客,而是直接引到二楼。 全锦摸着下巴道:“你这一楼,设置的倒也奇怪。” 郭碧玉笑道:“全大人若是有兴趣,我带着您去后头看看。” 绕过屏风,是两个不算宽的通道,两旁各自都是若干小间,而通道尽头,则又是两个盘旋而上的楼梯,只是没有外面引客的气派大方,而是狭窄逼仄。 “这些小间,都是给乐师、歌姬、舞伎们使用。”郭碧玉随意打开了一个小间,道,“这还是上次扬乐师去了云韶府,提及云韶府那边设了不少这样的小屋子,我这儿便有样学样了,只不过远没有宫里头气派舒适。” 她又引着全锦上了二楼,因她提前嘱咐过了,因此管事的和若干衣着整齐的小厮将这里的蜡烛俱都点燃,灯火通明中,全锦便看见正中是个高台,高台的后面是从上方垂下的碧色帘幕,仔细看去,是浅绿色轻纱堆叠而成,从方位上看,帘幕之后应该就是一楼那两道狭窄楼梯向上到达的地方。 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到这会儿还不知道郭碧玉的用意,那可也做不上而今的位置! “郭大娘子好大的胃口!” 郭碧玉手中双面绣牡丹的薄纱纨扇轻轻地掩住了微微扬起的嘴角,双眸弯起,道:“全大人看我这金刚钻,可能揽得起瓷器活儿吗?” 全锦正在看着四周。 中央的舞台再怎么着,也布置不出花儿来,虽然那两道通往一层的楼梯很是新颖,但若是来这儿宴乐,看客们的享受却是第一位的。 这一层和三楼,都隔开了六间扇形的雅间。 每个雅间都是里外成套,外间对着外面用湘妃竹帘隔开,竹帘后头还有一层竹纹轻纱的帘幕,显然是为了方便看客赏乐却又不想露出真容而设,这倒不算稀奇,酒楼、乐馆之中,常有这样的设置。 外间中摆了成套的高案和椅子,靠着墙边的地方摆着条案,上有盆景、文墨等摆设,这便是观赏宴乐的地方了。里边儿还有一道门,这门可就是结结实实能关严的门了。 全锦推了开来,便见里面的小间摆设着夜宴图的屏风,地面上铺着团花毡毯,摆设着软榻、绣墩、矮几等,墙角则准备了一些酒宴的时候常玩耍的物件,如投壶、酒令签子等,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休憩、饮宴之所。 郭碧玉开门是要做买卖的,她可没觉得有客人能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地在那儿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赏乐,必须得让客人有放松、饮宴的地方,想听就听,想看就看,想玩乐,就玩乐。 而全锦进的这个雅间,恰是这楼上位置最好的一间,抬眼望去,便能看到曲江之上明月皎洁,波光粼粼,尚有画舫在上面游荡,此景可谓美不胜收! 他进过的乐馆也算不少,但如同盛世华音这般豪奢和巧思的,当真没有几个! 全锦笑道:“郭大娘子这盛世华音一开张,上京城中怕是又多了一个销金窟了。” 郭碧玉道:“借您的抬举,扬乐师闯出了点儿名气,我总是不放心让他随便什么府第的宴乐都接,弄了这里也不过是想给扬乐师弄个稳妥的地方,顺带做做生意、赚点脂粉钱罢了。” 全锦沉吟了一会儿,才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干脆送进内教坊去?” 郭碧玉道:“全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扬羽难得是个自由身,干嘛还要进入内教坊,从此不得自由?哪怕是圣上真有扩充内教坊的意思,我也得求全大人千万手指松一松,将扬羽漏出去。” “郭大娘子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全锦道,“天下间没有乐师不想进入内教坊的,你倒不愿意——扬乐师也是这个想法吗?” 郭碧玉斩钉截铁地道:“即使他有这个想法,我也不允。” 全锦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道:“听说郭大娘子在议亲。” 郭碧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且不说她议亲的事情没成,又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就算是她眼下正在议亲,又哪里值当这位圣上看重的大内侍关注? 不用说,自然是因为扬羽。 她到现在也摸不清楚全锦怎么就这么看重扬羽,但是因为扬羽,她也被全锦盯上了。 郭碧玉缓缓地摇了几下纨扇,道:“全大人消息真是灵通,我一个商户家的女儿议亲,您也知道,不过没有议成罢了。但不管成与不成,扬羽我是要看顾一辈子的。” “一个小娘子,开口说要‘一辈子’照看一个乐师,这可才十五六的年纪呢……”全锦心里微哂,“又哪里知道一辈子有多长。眼下看着人俊美无俦,自然是热火朝天什么都说得。” 虽然他这样想,却无意与郭碧玉这样的小娘子较劲,道:“倒不是咱家灵通,郭大人家的女儿听说是‘上京双玉’之一,有意求亲的门第多的很,你是郭大人的侄女,自然会放在一处提起。只是无论什么人家,郭大娘子若想再这样行事,可就……”他转身出了里间,笑道,“咱家说这个干什么!若是在郭大娘子这盛世华音演这出《踏摇娘》,倒也是值得咱家期待。” 郭碧玉一喜,道:“多谢全大人。当晚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全锦摆了摆手:“且好好准备,当晚的客人——你要好好琢磨。” 这便是提醒了。 首演来捧场的客人,基本便是之后盛世华音的基调了。 若是首场来的是贩夫走卒,可想而知盛世华音后面定然不会有什么高门显贵登门。 郭碧玉再度敛衽道:“多谢全大人。” …… …… “啪!” 一个巴掌重重地甩了过去。 那侍卫被扇的一个趔趄,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也浸出了一丝血迹,就连牙齿都有些松动。 旁边站立的其他人齐齐哆嗦了一下,觉得脸上都莫名的滚烫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安子鹤双眸中露出阴鸷的光芒,拿起桌案上洁白的丝帕擦了擦手,“这么大的阵仗,你们竟然跟瞎了、聋了一样,我养你们何用?” 盛世华音即将开张,郭碧玉精心筛选、过了又过的客人名单里面不乏名流、权贵,下的请帖上写明了可以邀约亲朋好友同来——只要那屋子容得下、客人们自己个儿不觉得挤就行。 上京这些名门贵胄原本就是互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锦乡侯府从开国到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圣恩不衰,而这一辈的安世子也是极出挑的人物,与锦乡侯府结交的人家极多。 因此虽然郭碧玉决计不会送请帖给安子鹤,但是安子鹤自己个儿这就接到了至少三份邀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看走了眼 合着当时在千秋节时候郭碧玉那水泼不进的嚣张劲儿,当下安子鹤就起了疑! 聚时珍的事情他是深信不疑的,因为郭仪升了户部尚书,还跟这件事有关。 早先郭家二娘子曾经告诉过他,郭家二房有聚时珍的分成,可在郭仪升任之前,竟然和聚时珍掰扯了个一干二净! 说实话,现在谁家不在外头有些个铺面经营,郭仪到底有没有参与聚时珍对他要升官没什么影响,便是有人弹劾,也总有应付过去的法子,何至于就做的这么绝? 郭仪这般行事让安子鹤断定聚时珍的确快不行了,就算是勉强挽回,也不是之前的局面了。 可前几天因为盛世华音这桩事,安子鹤起了疑心,才终于想起来他应该去了解一下郭碧玉这个人。 在他心里,郭碧玉是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子,虽然上京的多宝阁也有适龄的女儿,可多宝阁的后台,是他不想碰的;其他商家都是子嗣众多,能陪送给女儿的嫁妆十分有限,他是筛了又筛,选了又选,才瞄准了聚时珍郭家的这个商户女。 若非聚时珍,郭碧玉哪里配他安子鹤多看一眼? 更不要说自降身份、笑语晏晏地去闲谈了! 虽然一万个郭碧玉都配不上他,可胜在一旦娶进门来,好拿捏,娘家也是商户,便是郭碧玉以后在锦乡侯府死了活的,也能死死地按住郭家长房不敢闹。 在安子鹤心里,郭碧玉原本就是个只凭着爹娘本事,养成了一身坏脾性的任性、粗俗女子,只晓得拿父母的银钱挥霍,举止无礼不说,琴棋书画等竟是一概不学,除了相貌还算可以,其他没一样品性拿得出手,更让他心中暗恨的是——她完全没有什么闺阁规矩,满上京都知道有这么个郭大娘子,堂而皇之地追着扬羽跑,更是坏了他好几次的谋划! 可谁知道…… 安子鹤将帕子丢在桌子上,冷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且不论聚时珍垮掉的真假,就算是真的,谁会知道郭碧玉竟然在上京成了气候? 名下产业无数不说,去打探的手下回禀都说,上京商圈之中,没有人不知道郭大娘子的名号!提起来竟都是要竖起大拇指夸赞几句的! 安子鹤缓缓地踱到其中一个侍卫面前,突然道:“上次是不是你说,郭家长房那夫妻二人前一阵子要返京向郭大人一家借钱周转?” 那侍卫战战兢兢道:“是。” 安子鹤静静地站在那里,只盯的那侍卫都快要跪下了,才道:“备礼,去郭府。” …… …… 郭皋大病了一场刚刚好,李氏就来了西院。 费氏好不容易才从三个女婿候选人的打击中重新振作了起来,强打精神接待了李氏。 一听三个候选人长房都不中意,当下李氏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道:“大嫂还想为碧玉挑个什么样的乘龙快婿?当初您初来上京,跟我提想给碧玉说个书香门第或官宦人家,我当时应承下来,这些年也没忘。” 费氏也懒得多说,道:“弟妹费心了。” 李氏心里边儿很是不甘,道:“当时是我夸口了,照理来说,碧玉这样的出身,若是这几年和美玉一样规规矩矩的,学些女孩儿家应该懂的道理和本事,娴静贞雅些,那还有点儿可能,可她是什么样儿,大嫂,您这做娘亲的难道不知道?能挑出来这三家,已经是上天厚待了!” 费氏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样好的人家,弟妹不如考虑考虑美玉。” 李氏变脸道:“美玉和碧玉可不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理,在上京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大家闺秀,怎么能说给这样的人家?大嫂,人贵在自知,就算是碧玉样样都好,可父母是商人,到底还是差了美玉一截。” 因郭皋大病初愈,没有出来见客,费氏心知他肯定在里间听着呢,不肯让他再上火,便忍了又忍,道:“弟妹,你说的都对,二弟而今是户部尚书,你原本就是世家女儿,我们长房和二房天差地别,可碧玉是我唯一的骨肉,我不能让她嫁到那样的人家。” 费氏放下茶盏道:“我只当弟妹你对那三户人家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作罢吧。” 这样说,就是给李氏留了脸面了。 李氏站起身来:“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再帮碧玉多问问吧。” 费氏送她出了门。 临到院门,李氏又回身道:“大嫂,嫁娶都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她怕费氏听不懂,又道,“俗话说,什么样的锅盖配什么样的锅,大嫂觉得我给碧玉说的几户人家都不好,为什么不从自家身上找找原因?” 费氏冷笑道:“碧玉也没杀人放火,虽然性子野了些,可是个良善的好孩子,咱们家又没有逼死人,又没有乱成一锅粥的后宅,更没有养相公的门风,我们要找什么原因?” 李氏被她这样抢白,冷笑道:“那我倒要看看大嫂能给碧玉找个什么样的人家。”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 郭皋与费氏两个虽然不甘心,可也没办法,李氏在屋里的时候说再帮忙寻一寻,可经过这事儿,他们两个哪还信得着二房? 整日里两个人把旁的事情都放到一边儿,在屋里琢磨在江南那边知根知底的行商好友里挑几户人家来考虑的时候,就赶上安子鹤带着礼物登门了。 安子鹤的登门,适逢其会。 夫妻两个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睛里的一丝期望和欣喜,急忙换了衣裳去外门客厅。 因郭仪早就投靠了端王,在议事的时候倒常能遇到安子鹤,可郭美玉却着实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只是无奈的是她的年龄大了,再也不是早先那样可以随随便便就跑来外面见人的年纪,因此听说安子鹤登了门,郭美玉的一颗心就如同被什么东西拉着一样直往会客厅那边跑,恨不得整个人都随着那颗心飞过去。 就安子鹤坐着的这么一会儿,郭美玉都叫人偷偷摸摸去前面三趟了。 浣琴看她坐立不安的,柔声道:“二娘子,奴婢倒有个主意。” 郭美玉停止了在原地打转转的脚步,道:“什么主意?” “安世子既然登了门,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必是要去拜见老夫人的,您不如去老夫人那边伺候,到时候只说是回避不及,不就能见到了?” 郭美玉心里一喜,却矜持道:“这怎么好。” 浣琴道:“不然可以躲到老夫人屋里后头的暖阁里。” 暖阁后面就能看见人了,郭美玉点点头道:“原本也是要去给祖母问安的。把我院子里的荷花剪两个花苞,我给祖母插瓶养着。” 安子鹤正在和郭仪寒暄,李氏在旁边作陪,笑道:“安世子这一阵子怕是忙急了,得有半年多没登过郭府的门了。” “最近事情比较多。”安子鹤道,“郭大人是知道的。圣上前一阵子突然感怀,说五姓七家这些世家中,一茬茬出挑的子弟就没断过,眼下朝堂上和各地方的年轻官员,倒有不少出身世家,就算不是,也做了世家的女婿,反观开国时候跟着先皇打天下被分封的王侯,还有现在的那几位王爷,却只拿着钱不做事,子弟们只晓得荒废度日。” 郭仪点点头。 这事儿他是知道的。 但是严格来说,世家与那些侯爷、王爷不能比。 当初为什么逐渐都让那些侯爷赋了闲?那是因为这些侯爷手里头都是有兵的,即使交卸了兵权,可下面一茬将领不少都是他们带出来的,在上面坐着的能不猜忌么? 再说王爷,都是先皇的血脉,给了差事,不免要和官员打交道,能干点儿的露脸的机会多了,难免就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 只是圣上既然有此感慨,下面的难免要投圣上所好提些条陈让这些子弟们历练历练。 但大部分王侯后代都是浪荡的郎君,几斤几两谁都知道,这条陈拟的很讲究,都是一些不轻不重、哪怕办砸了都没太大事儿的闲职。 同样是闲职,但是的确也要看人,安子鹤原本也不是草包,且就如同他平时书房里挂着的那幅“有朝一日同风起”的字儿一样,就等着这么一个机会呢,自然是卯足了劲头儿,恨不得把差事办出一朵花来。 有那么两三次,这人的名声也就传了上去。 郭仪道:“圣上担忧不无道理,安世子堪称公侯子弟中的佼佼者了,自然是能者多劳,听闻前不久圣上还招了安侯爷觐见。” “是。”安子鹤温和地笑道,“圣上宣家父到御书房谈了大半个时辰,说起先皇的往事,家父数度落泪。” 他点到即止,后头的自然不好再多透露,但郭仪却知道,因为这次见面,锦乡侯府再度向世人昭示了圣恩隆重,虽然安侯爷仍是个闲散侯爷,可安世子未来的路怕是更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打碎一池春水 若不是安子鹤提起来也要拜见长房的郭皋和费氏,郭仪和李氏两个人谁都不想叫他们俩过来。 尤其是李氏。 她这个做娘的,多多少少也懂得女儿的心事,而且安世子属实人品、家世一等一的好,人物又俊美,难得的是上次她听安子鹤的母亲林氏提过,到现在也没有往房里收过人,人又温和,这简直是提着灯笼都难找的佳婿。 原先因为郭仪提点过,说是锦乡侯府中意的是碧玉,她失望之余,又怕坏了郭仪的事,因此不曾再提过。 可聚时珍先是生意上出了岔子,郭碧玉又是那副德行,原先挺热切的锦乡侯府劲头儿也冷了下来,安子鹤更是许久不曾登门,李氏这才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要不是安世子对郭碧玉情有独钟,她自问美玉不会比上京之中任何一个闺秀差!更何况郭仪又升任了尚书一职! 李氏原本打算先把郭碧玉的婚事钉死,然后便去林氏那里探听口风,没想到长房竟然不同意。 且不论长房是不是还惦记着锦乡侯府,今日安子鹤登门,还说要拜见郭皋、费氏,就让李氏心里格外不舒服的同时还有点着慌。 这会儿郭皋和费氏进了屋,安子鹤便起身道:“见过伯父、伯母。” 郭皋见他衣着不很奢华,容颜温雅清俊,站在那里当真是一表人才,心中拱嗖嗖地忍不住想着这样的人物,配碧玉,倒也够了。 费氏就热情得多,急忙道:“安世子少礼,年节的时候我们去南边启程的早,所以倒不曾等到你登门,就错过了。” 她不明所以的一番话,说得郭仪和李氏略微尴尬——人家安世子年后压根就没有登门! 安子鹤却依旧温煦如同春风一般,落座后方道:“这半年多实在是太忙了,所以不曾来看伯父、伯母和大妹妹。” 李氏轻笑了一声,道:“世子有所不知,您领了皇差,忙也是该当的,但你大妹妹恐怕是比你还要忙上三分,见天的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头做些什么。” 她就这样酸溜溜的直接说了出来,郭皋和费氏自然十分恼怒! 安世子不过提了一句“大妹妹”,压根就没有什么别的话,李氏何至于就这样? 厅内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安子鹤便道:“大妹妹和寻常的闺秀不一样,眼界不是放在内宅里,最近怕是更忙了吧?我倒应该先给伯父伯母道声喜的。” 他这样一说,别说郭仪和李氏,就是郭皋两口子也愣住了。 郭皋道:“世子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喜从何来?” “大妹妹又有一家铺子开张了,岂不是一喜么?”安子鹤笑道,“她这么能干,想也是伯父伯母教导得好。” 郭碧玉忙盛世华音的事,郭皋夫妻知道一点儿,具体的到底什么情况,却没问过。 实在是因为他们已经限制不住这个越来越能干的闺女了——人家在上京做的热火朝天,声名在外,郭皋两口子压根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 反过来,四通号和郭集郭碧玉早都开始上手了解情况了。 虽然两个人一方面因为女儿这样能干而欣慰,可总归还是觉得行商这条路是误了郭碧玉,而今听安世子这么一说,显然是带有夸赞和欣赏之意,郭皋也不免脸上放光。 郭仪和李氏却有些糊涂。 良久,李氏才乍然反应过来,郭碧玉开了商铺?还是“又有一家”? 商铺这东西大多是娘家的陪送嫁妆,有时候并着良田一起,并非亲自经营,一般来说由管事的直接代劳,每年交上铺子的盈利,不会有哪个当家的主母还亲自坐在店铺里头做生意的。 他们二房没有商铺。 一来李氏不是嫡女,没有什么商铺做嫁妆,二来,他们原先在西塞那边,来到上京也才几年,还没有这份心力。 可郭碧玉这小小的年纪,怎么就拥有自己的铺子了? 李氏看向郭皋夫妻的目光狐疑了起来:莫非长房在聚时珍之外,还有别的买卖?是不是当初只拿了聚时珍出来和他们二房分?那可不行! 费氏却立刻明白了李氏目光里的含义,摇了摇扇子,笑道:“哪里就值得安世子夸赞?不过是她拿着自己个儿的嫁妆胡折腾,这几年得来的罢了。” 说完,她还得意地瞟了一眼李氏。 你不是疑心吗?可碧玉的这些在上京的产业,都是她自己个儿嫁妆经营所得,她的嫁妆就是丰厚!有本事你也给美玉备上这么丰厚的嫁妆啊! 安子鹤双眸弯了起来,道:“大妹妹的确了不起。”他起身道,“有许久没见到老夫人了,临来的时候我祖母还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去给老太太问个安。” 郭仪急忙也跟着站起来,笑道:“老人家这段时间也没少念叨世子。” 郭皋也陪同在旁,往松鹤堂那边走,心中却道:“这位世子的确品性极佳,一看话头儿要往府中私产上面转,便及时止住,说是要去探视老太太,这正是君子之行。” 这样一想,他心中对安子鹤的印象愈发好了,只是却不知道人家到底有没有一两分意思,刚这么想,他自己个儿也觉得很无稽——人家那可是锦乡侯世子! 说话间一群人就进了松鹤堂。 郭美玉正在那儿陪着郭老夫人闲聊,一见人进来了,慌忙站起,仿佛忘记了后头还有个暖阁,一时间手足无措,竟然呆在那儿了。 郭仪便斥道:“没规矩!” 郭美玉更加羞窘,一张脸红如桃花,只低着头,因郭仪这声训斥,朱唇轻颤,双眸也含了水光,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郭老太太便道:“且收起你的官威!你带着人咋咋呼呼就进来了,反倒训斥美玉!” 这会儿郭美玉便低头轻声道:“祖母,孙女先去您后面暖阁一避。” 说罢低头转身便要往后头走,郭仪又斥道:“且慢,先给安世子见礼。” 郭美玉更是头也不敢抬得样子,敛衽道:“见过安世子。” 安子鹤微笑道:“许久没见二妹妹,倒生疏了。我来这一趟,不光是祖母嘱咐我过来看望老夫人,凤儿也要我传话,说是你许久不去找她玩,是不是不把她当做朋友了。” 郭美玉脸色更红了。 李氏笑道:“这是我的不是,我因得了映娘,便将家中不少内务都教给美玉来打理,倒叫她没有时间出去会那些闺中好友了。” 安世子点头道:“二妹妹可比凤儿能干多了。” 李氏这才冲着郭美玉道:“且先退下吧。” 郭美玉这才转身进了暖阁,听到外面寒暄声起,便凑到窗格子那儿,目不转瞬地看着安子鹤,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乱跳,脑子里也在胡思乱想。 而外间里,安子鹤已然把郭老夫人逗得大笑连连。 郭老太太道:“可见你祖母和你娘是个有福气的,得了你这么好的郎君,外面办差办的好,回到家又能陪着长辈说说笑笑。” 安子鹤道:“这有何难,老夫人若是不嫌我呱噪,我只要闲了就过来。”他转眸笑道,“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缘分。” …… …… 安子鹤搅乱了一池春水,自己个儿走了,郭皋却犯了嘀咕。 “你说安世子这是什么意思?”郭皋道。 费氏没回他,高声道:“双福,弄两碗冰的酥醪来!” 等酥醪上来了,她推了一碗给郭皋道:“尝尝,好吃着呢。” 郭皋急道:“我不吃,你是怎么想的?” 费氏道:“怎么想的?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你……” “你别急。”费氏道,“你们男人啊,在这一点上,看人可真不如我们女人。” 她放下了手里的酥醪,道:“安世子是什么意思?无论是什么意思,都不该这样。若真是看中了碧玉,或者是美玉,正经应该请了家里过来提亲,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话里句句带着勾子,勾得咱们镇日里胡思乱想,人家却一个实锤都没有,这不是吊着人玩吗?” 郭皋道:“那依你看,咱们还往江南那边寄信不。” “寄啊!干嘛不寄?碧玉能等得起他这样的吗?”费氏冷哼了一声,“他今个儿这番话,是透出这个意思,指望我们自己个儿先不要给娘子们说亲呐,可万一他订了旁的娘子,岂不是耽误了碧玉?原先我还奇怪为什么碧玉总躲着他,是不是女儿家害羞,看来还是碧玉看的准,安世子不是个可靠的人。” 郭碧玉要知道她娘对她的这个评价,怕是要哭笑不得。 她那也是上辈子因为看错了安子鹤,才吃了大亏,这辈子哪会继续眼瞎? 不过她还真不知道安子鹤来了这么一出,直接登了郭府的门。 她这会儿还在盛世华音,带着管事的按样检查有没有不妥贴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 首演大告成功 物以稀为贵。 盛世华音只有十二雅间,可每个雅间之中都或奢华或清雅,别具特色。 奢华纵然富丽,清雅也非寒酸。 有时候后者比前者还要花钱! 为此郭碧玉下了血本,在房间弄好了之后,还从自家的私库之中调了些玉件摆设、香炉、字画等。 有了全锦的背景,这出歌舞戏也能堂而皇之地打着云韶府敕造排演的名头,这原本是要给皇上看的戏,若非“盛世华音”的安排,哪能如此轻易地观赏到?正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盛世华音楼前车马无数,明晃晃的灯影摇曳中,宾客云集。 干净利落的小厮们分成数班,轮流引着客人到相应的房间去,除此之外,雅间之内也各有一个侍应的仆从。 这雅间中自然提供了香茗、鲜果、点心等东西,但若是客人想要叫席面,甚至是曲江池畔芙蓉楼里侍宴的歌姬,只要拿着房间中早已备好的木牌,叫仆从出去跑一趟即可。 这里最好的位置,是留给全锦的。 郭碧玉可是连一个雅间都没为自己准备,她今晚是要从头忙到尾的,作为这盛世华音的东家,每个雅间之中都是贵客,既然能给她这个面子前来,她不能不尽心——她可还指望着这些贵客们赚钱呐! 弦乐之声渐起,春日绿烟般的幕布前,数名歌姬踏歌从后端绕至台子正中,歌声齐整嘹亮,步伐极有规律,就连甩袖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她们都是云韶府里的人,技艺自然不凡,甫一出场,雅间之中便安静下来,只有忙碌的小厮们静悄悄地游走于走道之间,端茶送水,殷勤伺候。 待等余禾子出现之时,正在观赏歌舞戏的各个竹帘之后,便起了一阵议论声。 这也难怪,余禾子着实是上京之中最负盛名的女歌者,歌声裂石穿云,偏偏不会让人感到尖锐刺耳,自从数年前进入云韶府,外面可真是极难能听到这位的歌声了。 且不论整出歌舞戏如何,单就余禾子一人,雅间内的贵客们也深觉不虚此行! 余禾子每唱一句,周围的十数美貌歌姬便齐声应和,一段歌毕,她便与其他歌姬一起,在台上踏步而舞,自是姿态美妙,观之赏心悦目。 又过了一会儿,笛声渐起,余禾子与众歌姬旋身而下,一众身着白衣、面貌清秀的男子簇拥一个淡青色衣袍的人同样踏歌而上。 那男子面容秀美非常,如含春色,手中执着一根马鞭,做浪子打扮,正是为这出戏排练良久的扬羽。 郭碧玉没有时间驻足观看,她要挨个拜访每个雅间之中的贵客,这是生意,更是人脉,轻忽不得,也只能在走廊上偶尔一瞥罢了。 但歌声乍起,她便知道那是扬羽的声音。 那声音依旧清澈高远,如同天上皎月,又如同泉水叮咚。 此时雅间中的一个文士笑道:“这一阵子扬乐师都不在仙客来露面,没想到是被郭大娘子聘到了自家的乐馆了。” 这文士正是瞿长青,原本郭碧玉是邀请了陆琴舟——他曾在花江夜宴之上慨然为扬羽题了字,那字虽然被长公主收去,可他毕竟是精通音律的大家,又是名流,却没有想到陆琴舟与瞿长青等人却早有结交,邀了他们来此共赏。 郭碧玉笑道:“在座的各位昔日都十分关照扬乐师,原本他换了地方,我是想告知各位,只是一来,反倒有与仙客来抢生意的嫌疑,二来,扬乐师这段时间一直忙于与云韶府的乐师们排演这出歌舞戏,在没确定是不是在我这儿首演之前,我也不好贸然知会各位,万一不是,岂不是让各位空等,白高兴一场?” 瞿长青道:“一直只知扬乐师精于咏唱,没想到于歌舞戏也有天赋。” 旁边比他更年长一些、已有了白发的年长文士道:“此时下断言还太早,这会儿还是《踏摇娘》的前半截,到了中后部要与余禾子交替吟唱,余禾子不是普通的歌姬,能与她不相上下,才算得在歌舞戏上有些真功夫。” 此人就是陆琴舟,他说的话也是权威之言了,其人虽然挑剔,可一旦让他郭碧玉笑道:“那就请您多多指教了。” …… …… 这场歌舞戏持续了半个时辰略长,待等贵客散尽,郭碧玉却仍旧不能休息,而是将各个雅间里伺候的仆从汇集到一起,听他们的汇报。 听着听着,郭碧玉双眸便弯了起来。 她就知道,扬羽是很厉害的!十二个雅间内的客人都对扬羽赞誉有加! 看这些人的反应,最初都还有些存疑,可后来等到扬羽与余禾子交相应和的时候,便再也没了质疑之声。 “小的尽力记在心里了,说扬乐师的声音低的地方如同琴声淙淙,低而不沉,高的地方如同笛声如云,高而圆润。” “小的那房间里便是您先前宴请过的全大人,跟着他的好像也都是内侍,话不多,但小的看见全大人眼珠子都没错一下,似乎是很满意。” “我那边是一大屋子人,说扬乐师品性好,不抢风头,懂得衬托余禾子的声音,一会儿说是烘云托月,一会儿又说是月映彩云,反倒互相成全了。” 等仆从们七嘴八舌的说完了,郭碧玉掩在扇子里的嘴角快要咧到了耳根。 她这股满意劲儿挡也挡不住,下面的人会看眼色的又道:“小的那里的客人还问是不是首演之后便开张了。” 其他人也纷纷道:“小的那边也是,直问常驻这乐馆的都有什么人。” 郭碧玉点头道:“你们怎样说?” “是按照大娘子的吩咐作答的。” 盛世华音不会夜夜开场,而且开场的日子里,也不是夜夜都上歌舞戏。 歌舞戏的安排有讲究,每月两次,都在官员休沐日前一晚。 除了扬羽就算没有定下什么约定也要常驻在这里之外,其他的只有乐班和参演歌舞戏的乐工才是固定的。 闻名的乐师,郭碧玉不打算请人常驻,而是临时邀约,亦或是由乐师自己找上门来,这样一来,每天的安排都不一样,这样也有新鲜劲儿和期待感。 如同盛世华音要吸引好乐师一样,好的乐师,自然也在寻找最佳的场所。 因此盛世华音也会在每个月固定安排几天晚上不开张,但是在这几日的下午由扬羽出面,请乐师们来此小聚,诸如茶点自然免费供给,可这点钱完全不放在郭碧玉的眼里,可收效却必然极为可观。 她最初并不懂,当初她有这么个想法,只是为了扬羽的交游更广阔,不是那种乐师逢迎权贵的结交,也非与文士们的结交,而是认识更多的同行,扬羽作为歌者,又身具剑舞之艺,未来说不上就会与谁合作,总归提前搞搞好人缘嘛,这一点肯定是有好处的。 可当她对扬羽提出来的时候,看到扬羽双眸亮闪闪的模样,就知道她做对了。 经由扬羽的解释,她才明白,无论那一种技艺,若能登峰造极,都不能固步自封。 这上京中可以称得上大家的乐师,没有哪个是对自身技艺秘而不宣,紧紧抠在手里的,相反,他们更加大度,不藏私。 与同行多做交流,技艺才会越发精湛——优秀的人不会去阻止别人的前进,而是会让自身更加优秀。 这竟然是扬羽一直想做,却没有机会、也没有实力做的事,郭碧玉只恨自己提晚了! 其实倒不是她想的晚,而是乐师们的确很难有这样的自由自在,不需要低声下气、曲意迎合,放松下来尽兴、尽情讨论音律一道的场合。 说句实在话,并不是每个乐师身后都有个郭大娘子啊! 这样的聚会在筹备这场献演之前,已经做过一次,收效极好。 不光是对扬羽有所助益,就连郭碧玉这盛世华音,也受益不少——就这么一次,便有乐师留了话,以后有空闲的时候只要盛世华音的场子会优先考虑。 郭碧玉想明白了这一点,也是估计会有客人询问,便拟了几条,让仆从们都熟记在心,果然今天晚上就有人迫不及待的问了。 “贵人们都说这个安排怪新鲜的。”另一个仆从笑着道,“还说,这不是勾着人天天寻思着往盛世华音跑吗?” 郭碧玉点点头道:“今个儿晚上有叫席面或者旁的什么,但有打赏,你们都自己个儿留下。盛世华音不贪图你们这点儿钱,你们只记住了把自己的差事做好,多看多听多学,别出岔子,只要出了岔子,立刻给我走人。” 众人自然纷纷点头,并没有人因为后头严苛的口气和说法而不满,因为打赏都归个人,这实在很不少了! 云韶府的人在歌舞戏结束之后都乘坐郭碧玉早先雇佣好的马车回去了,她想着这会儿扬羽应该也拾掇好了,起身道:“你们将屋子拾掇好,别家的杯盘等物别跟自家的混了,送还回去。” 她带着墨鸦和青燕走下楼去,道:“去看看扬小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听话,别逞强 郭碧玉的心倏地一下就腾了空,脚步也加快了,向下走去:“怎么了?” 玉刚道:“扬小郎没说,是小的自己个儿看出来的。扬小郎不是也穿着云韶府统一定下来的衣服么?演出完了要换下来,小的觉着他肩膀有些个不对劲。” 郭碧玉寒着脸道:“怎么个不对劲儿法?” “看起来像是不敢使劲儿似的。”玉刚小心翼翼地回话道,“小的便去问了今个儿晚上在旁边看场的几个乐师。这才知道,这场歌舞戏里有一幕是扬小郎和那个饰演醉汉的戏,原本二人互牵衣袖,扬小郎转过来的时候,那人就应该背转身去,据说这动作要利落,所以两个人速度都要快,不光这样,还要用力。” 郭碧玉停住了脚步。 玉刚便知道她要将话都听完,急忙道:“这么一拧,两个人调个个儿,可那醉汉迟了那么一小会儿。您看,他原本是对着外面要换作背对的,这样一来——”他比划了一下,道,“小的觉着,也就是多露脸一会儿吧。听那几位乐师的意思,当时扬小郎做了自己个儿的动作,可对方却纹丝不动,当时好像就有些不对,可后几幕又没看出什么来,原本以为没怎么着,可小的看,应该还是伤着哪儿了。” 郭碧玉冷笑了几声,道:“除非是故意憋着劲,否则怎么会纹丝不动?你问的哪个乐师,将他请来,我有话要问他。” 跟在玉刚后头过来的是一位姓岳的鼓师,见到东家在这儿,倒有些忐忑,直至明白郭碧玉是要问晚上扬乐师的事儿,他才肩膀一松,道:“郭大娘子,您先前说过以后盛世华音也是要上这出歌舞戏的,所以每次排演,扬乐师都会带着一两个乐班的人同往,为的是能从云韶府偷偷师,所以那一幕我是有些个印象,原本不该是那么个演法。” 郭碧玉道:“依你看,这是那演醉汉的乐师故意的吧?” “这在云韶府可也排演过不少次了,从没出过这样的事,虽然迟了那么一点儿外人看不太出来,但我看着像是故意的。”岳鼓师嗟叹道,“扬乐师也是了不起,后头竟然丁是丁卯是卯,圆满无缺地给完成了,若不是我看见了抢戏的那一幕,简直都瞧不出来扬乐师受了伤了。” 郭碧玉握紧了扇柄,道:“演醉汉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岳鼓师道:“郭大娘子这么一问,我觉着今晚这事儿就更像是故意的了。那个演醉汉的我听排演的其他人都叫他简玉辰,听闻原本仇十郎暂时不在云韶府,扬乐师那个角色是他来演的,可圣上看了却不怎么满意,这次他就只能饰演那个醉汉了。” 玉刚咋舌道:“怎么云韶府里还有这样的人。” 郭碧玉却一点也不意外,内教坊里面号称千余人在内,乐师、歌姬、舞伎不计其数,进去以后,若是能在圣上面前露脸,自然风光无限,可那么多人,好机会哪里就容易轮到?其中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肯定不少! 这也是她不愿意让扬羽进入内教坊的原因之一。 一旦进了内教坊,她就是再怎么想照顾扬羽,可她的手可没有那么长,能伸到禁宫里面去! 她现在只后悔没有早知道这件事,不然还可以提前警示扬羽。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扬羽经过这件事,肯定也是知道在台上与人合作总要留神了,可郭碧玉却宁愿他别吃这样的亏、受这样的苦! “岳鼓师,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声张,带着他们好好排着。” 说罢郭碧玉沉着脸向外走去,道:“玉刚,今晚你做得好,你去看看扬小郎可拾掇好了,如果好了陪着他出来,我在车里等他。” 扬羽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郭碧玉的车停在那里,门还开着,郭碧玉正在里面向他这边瞧过来。 他心中一喜,奔过去道:“郭大娘子,都这么晚了,你还没有走吗?” “上车。” 扬羽一怔,郭碧玉便又道:“玉刚,扶扬乐师上来,小心着些。” “我自己能行……”扬羽急忙道。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郭碧玉的凤眸横了过来,温柔的眼波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听话,别逞强。” 这会儿玉刚已经拿了小杌子放在扬羽脚下,扬羽只得踩了上去——这还是他第一次上马车要用小娘子踏脚的小杌子呢! 玉刚扶着扬羽一边儿的胳膊,一使劲将他托了上去,又伸着脖子踮着脚,将扬羽身后的大枕头弄得舒适了些,才退了下去。 郭碧玉道:“去东市回春堂。” 老胡应了一声“您坐稳”,便驾着马车驶离了盛世华音。 隔着马车的窗帘透进来的月光已经没有多少了,扬羽这会儿才明白,他在台上的事郭大娘子都知道了,在一片幽暗中,他轻声道:“郭大娘子,不妨事的。我休息一晚就好了。” “别多想,你听我的就好。”郭碧玉道。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寒意,扬羽便忐忑起来,良久,才感到马车停了,又听外面有人道:“大娘子,回春堂到了。” 郭碧玉道:“墨鸦,去叫门。就说郭大娘子找萧老大夫看诊。” 不多时,回春堂的门扇打开,郭碧玉这才下了马车,又让玉刚将扬羽扶了下来,带着他进了回春堂,萧老大夫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萧老大夫,这么晚还来叩门打搅您休息,实在不好意思。”郭碧玉指着扬羽道,“他在台上受了伤,我心里实在着急,等不到明天。” 萧老大夫抚须笑道:“虽然打烊了,可眼下也不是深更半夜,老朽还在看方子,不算打搅。”说罢便对着扬羽道,“是什么伤?” 扬羽打从变声的时候起,郭家大娘子就带着他来过,这几年小病小灾的都是在萧老大夫这儿看诊,萧老大夫这么大岁数,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已经见怪不怪了。再者说了,郭大娘子是他们回春堂这个店面的东家,人家的私事儿,他们可也管不着,更何况郭大娘子的人着实不赖? 所以萧老大夫每次都颇为尽心尽力,这会儿听着扬羽说完了,又叫扬羽做了几个动作,便笑道:“看起来不妨事。郭大娘子若是不放心,老朽那个儿子更擅长医治筋骨拉伤,不然叫他过来看看?” 郭碧玉自然点头道:“那就请小萧大夫来看看。” 不多时小萧大夫看过了,开了几贴膏药,道:“郭大娘子,扬乐师这伤不很重。既然您怕留下病根,我给您开了几贴外敷的膏药,再开一个内服的方子,两个方子药性都很是和缓。”他缓了缓,犹豫道,“那膏药尽可多贴一段时间,里面有养护的药材,对肌肤不会有什么灼伤,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的。” 他这么一说,郭碧玉一愣,心中倒没多想,她是自然不愿意扬羽有一点损伤的,便点点头喜道:“多谢你了。” 她这样笑意盈盈,小萧大夫也不管萧老大夫杀鸡抹脖子的眼色,笑道:“若是能泡一泡温泉那就更好了。恢复的快。” 等郭碧玉带着扬羽一再谢过,留下诊金出了门,萧老大夫才道:“你胡咧咧什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萧大夫摸着脑袋道:“他们……难道不是?我看郭大娘子看扬乐师那眼神,跟看宝贝似的。” 萧老大夫暴脾气起来,拿起旁边量药的秤杆子就敲了过去:“说过多少次了,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懂不懂!懂不懂!” …… …… 扬羽又被扶着上了车,他犹豫了一下,道:“郭大娘子,对不起。” 郭碧玉没回话,反而向着车外面交待道:“墨鸦,你回去禀告我爹娘一声,就说我今晚事情多,要去一趟樨山别院,叫他们别担心。” 墨鸦愣了一下,还是站在她旁边的青燕道:“大娘子,这样郎君和主母怎么能不担心?怕是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肯定要吓一跳。”她犹疑道,“况且二房那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郭碧玉眉头微皱,道:“二房那边要什么紧,我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墨鸦,这么着,你先和玉刚回盛世华音,跟尚管事说大概明天全大人那边会有消息,若有消息,差人去樨山别院找我,其他的事务照预先安排好的经营便是。等你看时辰差不多快宵禁了,再回府,就说我这几天劳乏了,去樨山别院住几天。至于怎么说你自己个儿想吧。” 墨鸦道:“是。” 郭碧玉这才道:“老胡,走吧。” 马车向西城门驶去,因为要出城,马车行驶的不慢。 “辘辘”的车轮声中,郭碧玉道:“我不怕麻烦。我怕你受伤。” “嗯。” “下次不可逞强。”郭碧玉还是不忍心发火,放柔了声音道,“一切都有我,就算是台上出了岔子,那也没什么重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面红耳赤的温泉之旅 樨山别院是郭碧玉这么叫,事实上这樨山之上不少权贵人家的别院呢。 原本这山叫“西山”,偶有一次,祖皇帝到此游玩,看到漫山遍野的岩桂,便将这山改了名字,叫做“樨山”。 樨山不高,可是片连着片,绵延百余里,秋日里桂花盛开,若是刮起西风,就连上京都能闻到香味儿! 正因如此,这里也是赏秋的好去处。 圣上拨乱反正之后,天下太平,陆续有人家在这里买了地,盖起了别墅。 郭碧玉绕是下手的早,当时可也不算便宜了。 但对她来说,这地方买的可是值极了——这里有温泉。 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安子鹤那厮曾经哄着她说过这事儿。 安子鹤当时说道,樨山他好友的院落中便有温泉,很是想带她去耍耍,她又是怎么回答的? 对了,她回答说,都做了人家的婆娘,哪里还能乱走。 安子鹤便劝她说,改日他先去安排,再从京内找些乐师过去作陪,他自会找到扬羽头上。只要她闹着让扬羽带着她一并过去“见见世面”,扬羽一定会答应的, 那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虽然很心动,最终却没有成行。 自从郭碧玉这辈子见到了扬羽之后,早先一些关于扬羽的仅有的一些事情和记忆,反倒深刻起来,所以她对这件事印象再深不过了! 因为哪怕间隔了一辈子,想起这件事来她都后怕! 若真是听了安子鹤的撺掇,她真的闹着扬羽一起去了樨山,后果真是不敢想。 可这件事也让她意识到,樨山有温泉。 郭碧玉想起这件往事的时候,她还没有钱,等她拥有了对嫁妆中现钱支配的权利的时候,她二话没说,立刻就下手了。 现在她带着扬羽过来的这个樨山别院,便是一套带着温泉的别墅,这是郭碧玉打算自住的,所以前前后后从她买下来修到了现在,自然是处处随她的心意,铺张之极,舒适之极,就连人手都是齐的! 这也难怪,原本她是打算入秋以后请她爹娘过来小住几日的,所以早就把这儿打理的干干净净,吃的用的早都备齐了的,没想到却先带着扬羽过来了。 郭碧玉自己个儿倒没觉得怎样,只是下人们却有不少不明情况的,看着主人家带着一个美貌无比的年轻男子深夜过来,表面上一个个规规矩矩的站立在院子里,实际上都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心里边儿的想象那更是精彩极了。 青燕跟在郭碧玉身后进了门,见别墅的牛管事已经点头哈腰地陪着大娘子和扬小郎往里走了,这会儿墨鸦领了差事不在,除了她也没什么人能安排了,便逐件事的对院子里的下人交待。 “厨房的,去备一桌宵夜,不用多,够两个人用就行,要清淡温补的。东西好了就拿到眠玉楼那里。” “将吊炉子和药罐,还有上好的炭送过来,放到眠玉楼廊下就行了。” “你们去把润玉榭那边拾掇好,要泡温泉,东西都准备妥当。衣袍……备一份男子的即可。” “我记得润玉榭那边带着暖阁,将里面床榻收拾出来。” 林林总总交代完了,青燕才话锋一转,语气也凌厉起来:“你们这些人都是卖了身契的,什么事情该看,该听,什么不该看、不该听,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不该说,想也不用我教你们。今晚上的事谁要是私下里乱猜乱传,别说大娘子,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们!” 院子里的下人急忙低下头道:“知道了。” 青燕这才对着从盛世华音楼那边跟过来的小厮玉平道:“拿着药跟我过来。” 扬羽走在郭碧玉的身侧。 他原本是想走在郭大娘子的身后的,可每当他脚步落后了一点点,郭大娘子的脚步便也会放缓,甚至停下来,仿佛在等他似的。 最后他只好与郭大娘子同行。 因为郭大娘子有意为之,原本他走在后头被那管事有意无意投过来的探究目光就被郭大娘子隔开了。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郭大娘子那娇艳的侧颜,被月色的浅淡清辉蒙上了一层微冷的色彩。 她斜长的黛眉向上挑着,几乎画到了鬓边,琼鼻下的唇角微扬,笑意似有似无,双眸有时会瞥向正在向她禀告事务的那位管事,露出慑人的光彩。 扬羽只看了一眼,便急忙移开了目光。 这院落之中,楼阁错落,隐隐还有桂香袭来,花木扶疏下时明时暗的月色幽影下,身侧佳人的裙裾偶尔还会刮到他的袍袖上。 他有些茫然。 这茫然是太过震惊造成的。 聚时珍的名号,他早有耳闻,他知道郭大娘子家境极好,这单从她这些年对他全然没有顾及过代价的照顾和赠与就能看出来。 但是……但是……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当那位小萧大夫说最好泡泡温泉以后,郭大娘子便带着他驱车直入樨山,然后…… 此刻,那个管事已经不见了,只剩了郭大娘子停在他的眼前,笑语晏晏地道:“扬羽,你是要先用些宵夜,还是先去泡泡温泉呢?” 扬羽的心里乱成了一团。 他不是在做梦。 小萧大夫说最好泡泡温泉,郭大娘子就带他来泡温泉了。 这是真的……扬羽呆呆的看着郭大娘子。 郭碧玉也看着扬羽。 也不知道扬羽有没有察觉到,其实他都已经比自己高了呢,郭碧玉暗道,他肯定也不知道他的双眸微微带着一股润润的、潮湿的意味。 扬羽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要说什么、问什么,却又定在了那里,好像被什么人施了法术。 郭碧玉将雪玉般的手张开,在他眼前晃了晃。 扬羽这才回过神来。 郭碧玉轻轻笑了起来。 “傻瓜。”她道,“那便先去泡温泉吧。” …… …… 润玉榭临着温泉而建。 水气氤氲之中,一角飞檐隐约可见。檐下对着温泉这边是四扇敞开的木门,门外便是一条越有三尺宽的木质观景廊道。 廊道的竹帘此刻全部垂了下来,将里外分隔开,竹帘内的木质地板上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一套素缎衣袍,而珠帘外就是温泉了。 温泉旁边用打磨的极为光滑的巨石围起,汩汩的泉水涌上来,蒸腾起一团团的雾气。 廊道的里侧则是一座硕大的紫檀色屏风,上面用玉石、玳瑁镶嵌成四季景致,在蒸腾的雾气中似真似幻。 郭碧玉以一种极闲适的姿态坐在榻上,手中拿着月圆南货铺要几百钱不止的团扇,轻轻地扇着眼前的吊炉。 下面的银丝炭发出银红色的光,随着扇子的摇动忽明忽暗,炉子上的药罐随着露出来的丝丝热气慢慢散发出药香。 “郭大娘子……我……” 隔着屏风和帘子,扬羽的声音仿佛也带了水气一般。 郭碧玉道:“既然小萧大夫这样说了,你便试试。” 扬羽坐在向下延伸的台阶上,虽然还未下去,可扑面而来的热气已经让他面颊晕红。 郭碧玉的声音传了出来:“别担心,看着很热,其实不会怎样,绝不会把你烫熟的。” 扬羽便忍不住笑起来,可下一句便让他真的如同被烫熟了。 “我自己便试过,很舒服的。” 这声音透过帘幕传到了外面,并不很清晰,因此反而带了一丝引人探究和遐思的媚意,隐隐地勾着人下到温泉之中。 扬羽听到过郭大娘子很多种的声音。 温和的,清亮的,冷冽的,坚定的……可一刹那间这一线声音就将原先所有的声音都盖住了。 扬羽的耳边什么都没有了。 仿佛四周寂静,只有一句又一句的“很舒服的”、“很舒服的”萦绕耳侧。 明知道这很不应该,扬羽还是难免想到这里的水池……郭大娘子曾经在这里…… 扬羽掐着大腿,痛骂自己无数声“混蛋”以后,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就听里面又道:“扬羽!扬羽?你还好么?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扬羽慌忙道,“我、我自己来……” “若是后背不好用力脱衣服的话……” 郭碧玉想要叫个人过来帮忙,扬羽却更加慌乱了,“我可以!不用不用!” 然后扬羽迅速的就将衣袍脱掉了。 他有些懊丧的看着手中被水气打湿了一些的衣袍——他怎么就把衣服脱了呢? 他本来是想跟郭大娘子说这不合适的。 他能感受到郭大娘子对他的全无顾忌的好,可他却不能就这样全无顾忌的接受。 扬羽正在想着应该怎么说,郭碧玉的声音再度打乱了他的思绪。 “小心台阶,下去的时候扶好旁边的扶手。要不要——” “不用不用!” 等扬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自动自觉地进了温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没有什么不能承受 都已经到了这步,扬羽也再没有了拒绝的心思和勇气。 “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也平静下来,轻轻地滑了下去,试探着趴在最靠近走廊的的那块大圆石上,像郭大娘子说的那样,将后背都整个浸没在了温泉之中,调整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以至于忍不住轻声喟叹了一声。 之前太过慌乱,所以扬羽都没有来得及体味,而今静下心来,才感受到温泉里面其实还真是有些烫人的,但这股适当的灼热,反而让他整个身体都舒缓了下来,不但后背隐隐作痛的感觉好了一些,晚上那一幕歌舞戏里的又紧张、又兴奋的感觉带来的筋肉上的紧绷,也消融于水中。 他呆呆地看着圆石上的纹路,良久,他才抬起头,能看到屏风上的四季风景,药香隐隐的飘荡在雾气中。 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笼罩了扬羽,他忍不住低声道:“郭大娘子。” “嗯?”郭碧玉下意识地向着声音的来源处转头,看见的是屏风,便笑道,“我在呢。” 扬羽觉得安心了下来,又觉得这静谧的、只有偶尔的水声的时光,如此缓慢,他只盼着再慢一些。 良久,他又道:“郭大娘子。” “嗯?”回应的声音略带着一丝慵懒的气息。 扬羽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您不担心吗?” 郭碧玉这会儿倚在软塌上,一截雪藕似的胳膊支着颌下,另一只胳膊懒洋洋地摇动着团扇,道:“担心什么?” “是那些——”扬羽轻声道,“就是旁人说的话。” 郭碧玉畅快地伸了一下腿,脚趾在木屐里舒服的蜷动了一下,悠然道:“那些啊——” “嗯。” “别人怎么说我,怎么看我,我都知道。如果说我完全不在乎,那是假的。”郭碧玉看着屋顶,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在乎了。” 她的话音里有一股好像经历过很多事情才明白过来的明悟。 听到扬羽的耳中,他便想起了自己,很多心态也是经历过太多不愉快的事情才形成的。 于是他隐隐的难受起来,倒不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可能受过委屈的郭大娘子。 “我这样的性子,决计不肯受委屈的。”郭碧玉道,“所以我才不会为了旁人怎么看、怎么说,就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的眼光和口舌呢!” 扬羽呆了一瞬,由衷地道:“郭大娘子,你好了不起啊。” 郭碧玉便笑了起来。 她拿起旁边的银钩子挑了挑吊炉中的炭,道:“扬羽,你还记得吗?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我还是有能力让你去做别的事情,甚至一辈子闲着,什么都不做都可以,我养得起你——因为这世道里,乐工还是低贱的行业,容易受人欺凌,更不易得到尊重,那么你为什么当时还是拒绝了呢?” 那时,扬羽说,他想要做一个乐师。 他还吹奏了一曲《柳蝶儿》,让她的心情明媚了起来。 他说,那便是他做一个乐师有用的地方。 果然,扬羽道:“因为那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可里面更有一种遮也遮不住的热爱,还有一股子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的坚决劲儿。 郭碧玉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那时的扬羽还是个孩子,可他的回答却一直镌刻在郭碧玉的脑子里,一时都没有忘过。 有时候,她想或许也是因为那几句回答,给了她更多的勇气。 可以轻易得到一条衣食无忧、又不会被看轻的路,顺着旁人的心思而活,自然应该是轻省、容易且快活的,可扬羽拒绝了。 而今扬羽的回答依旧没有改变。 郭碧玉声音里带了明快的笑意:“是啊。所以不必为了旁人的目光,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你不是也这样做了吗?” 她这话中夸赞的意思太明显,扬羽忍不住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摇头郭大娘子是看不见的,只有头发徒然在温泉之中摆动,傻的很。 郭碧玉却以为他没有回答是有别的顾虑,便加了一句道:“所以,你不用想太多,我照顾你,是因为喜欢。” 这一句话飘飘悠悠地传到了扬羽的耳中,扬羽的心便猛然跳的快了起来,他将脸庞贴到了池边的圆石上,微微比温泉凉了一些的感触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暗道:郭大娘子的意思是……她是喜欢……照顾我的。 郭碧玉接着道:“我喜欢的事情,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这样那样的闲言碎语就不去做了呢?如同行商,呵呵。”她笑了几声,“其实在那些自命清高的人眼中,也并不比乐师就强多少,可是我很喜欢啊!如果在乎别人的轻贱,我早也就去做个让人指责不出错处来的小娘子了——大家闺秀做不得,起码也能装成个小家碧玉。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啊。” 她不是没做过,上辈子,她也曾经很在乎过,也如同扬羽问的那样,她甚至很怕旁人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可仔细想来,她是违心的活着,一点儿也不快乐。 她撇了撇嘴,最关键的是,她最后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唯一尽兴而快活的事,便是宰了安子鹤。 想到这里,她暗自“呸呸呸”了几声,这么悠闲、舒畅的时候,着实不应该想起这披着人皮的畜生。 郭碧玉抿了一口茶道:“所以,我做的事情,和你当初的选择,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我才觉得郭大娘子了不起。”扬羽认真地道,“我是男人,没有什么不能承受。” 只这一句话,便让郭碧玉在吊炉前呆住了。 她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扬羽的话却还在继续:“很多事情,受了也就受了,旁人再怎么诟病,不至于活不下去。可这世间,对女孩儿却没有那么宽容。” 郭碧玉的心神,早就回到了上辈子。 绕是这辈子,她有尽力在保护扬羽,避免她和扬羽的悲剧,可过往的一切仍是让她浑身打起了哆嗦。 更难受的是那种内心被绞拧的疼痛! 可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疼痛,让她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什么。 扬羽——所以这是他愿意挡在她身前的原因吗? 郭碧玉揪着前心的衣襟飘带,却不敢哭出声来,只有两行泪水,仿佛怎么都流不尽一样,默默地、滴滴答答的轻落在榻上。 她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扇柄,几乎要将那扇柄掰断,嘴唇死死地被她咬住——这并非她忍住哭声才这样,而是她心里的恨意到了无法宣泄的地步。 因为她也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点:扬羽,是生生被弄死的! 一直以来,扬羽都在努力的活着,努力的把日子过好,刚才的那一句话,就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在那个牢狱之中,就算是他挡在她的身前,承受一切,他一定也是想活下去的! 他不会是受辱自尽。 那他为什么最后没有活着出那个监牢? 她将衣服盖到他的身上时,他还有气息吗,她依稀记得,他的身体应该是温暖的……应该是的…… 郭碧玉强忍着要呕吐的冲动,仔细的回想着当时的一切,她哆嗦着将前襟的衣带覆盖到了眼睛上。 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牢狱之中。 可是她不能陷进去,郭碧玉紧紧地掐着掌心,在尖锐的刺痛中,她思考着,思考着。 如果那时的扬羽与这辈子没有太大差别的话,他一定还是会练习剑舞,无论怎样,身子骨不但不会特别孱弱,反而应该结实柔韧才对。 若是无论如何都想活下来,扬羽不会拼命的抵抗或者挣扎,否则她会听到动静,而且……他如果要反抗,那时也不会去替她……他会保护好自己……尽量少受些伤害才对…… 郭碧玉紧紧地咬着嘴唇,一股咸腥的液体流到了她的口中,一如当日,她喉头的腥甜。 她慢慢地回想着……在扬羽的沉默里,五个死囚发出的声音却肆无忌惮……他们喘息声是不同的……换了多少次呢…… 她如同沉溺于往事的泥潭之中无法拯救自身的人。 而扬羽的声音缓缓地在外面响起。 “郭大娘子,您有喜欢的事情,也有这样不在乎旁人眼光的勇气,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您还有这样的能力。我也曾经到过上京的巨商家中奏乐献唱过,席间有时候能听到客人谈论您——您真是很了不起。”扬羽顿了顿,露出了几许愧意来,“我不是故意打听的。” 一时间,郭碧玉就如同身处两个不同的地方,一个阴森可怖,一个温暖如春。 后者,因为有了扬羽的声音,仿佛一切都更加的真实,更让人渴盼。 郭碧玉衣带之下的双眸没有闭上过,一直睁着的眼睛也一直没有停止过流泪,因为想要呕吐又忍住,她一阵阵的胸痛,嘴角甚至也有了血迹。 她的魂终于被拉回了这里。 她摘下了衣带,仍在泪流不止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清明。 不至于……那固然痛苦,固然无法忍受,但不至于……会死掉。 可扬羽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玉人未醒 郭碧玉静静地看着前方。 最后一滴眼泪就在她下颌处将掉未掉,她伸手将它抹掉了。 她带着笑意,听着扬羽娓娓道来的那些话——那并非恭维,她懂的,而是扬羽是真心实意地那样认为。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那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你故意打听,我也只会高兴。所以啊——”她觉得声音仍旧有些在发颤,便又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带着轻快的笑意道,“你看,虽然有人背后非议我,可也有人欣赏我。” 她声音上的波动,扬羽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并不知道郭碧玉刚才经历了怎样的一番沉溺于往事的挣扎,他道:“以前学艺的时候,师傅们便说过,不遭人妒是庸才。其实您说的对,自己的日子,旁人无权置喙,您高兴,才是我最希望的。” 郭碧玉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倒巧了,我倒也要和你说说今天晚上的事。” 扬羽急忙道:“郭大娘子,是我……” “我不是叫你道歉的。”郭碧玉道,“今晚上原本就不是你的错,而是旁人的错。” 她再度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还应该感谢你。” 若非扬羽硬挺下来,这场戏就要砸锅,那对盛世华音必然还是会有很大的影响。 “这原本就该是我做到的。” “道理上,是这样讲。”郭碧玉道,“可是在我内心里,盛世华音,也不能比得上你一根手指头。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要怪你。” 扬羽没有做声。 “演那个醉汉的乐工,听说叫简玉辰?你的角色原本是他的,他无法胜任才全锦才找了你,但他不会一点儿都没露出来异常,排演这么多次,相信你也是有所察觉的,那么你在台上便不该没有防备,而导致自己受伤。你说不遭人妒是庸才,可被人妒忌,却不等于你要立在那儿被人下黑手。” 郭碧玉没有听到扬羽回应,她暗道:“虽然这样说好像重了,可是若不这样说的通透点,以后还会发生这种事。” “台下我能全力的护着你,可台上我又怎么办?”郭碧玉苦口婆心地道,“在台上的时候,你总得自己留个心眼儿。还有,你认真是好事,可都已经受伤了,还强撑着,万一将背伤撕扯的更厉害了怎么办?” 她说的有些口干,加上刚才忍得辛苦,便又灌了一口茶,嘴唇的伤口被水蛰的一阵疼,她“嘶”了一声,按了按嘴角,接着道:“若是伤重到一直都没发痊愈,又怎么办?你还能不能好好地舞剑了?还有歌舞戏,那么多动作,以后都会受影响。” “还有啊!”郭碧玉痛心疾首地道,“远的就不说了,就说近的,你也知道全锦今晚上过来了,他是过来替圣上掌眼的,若他明个儿过来,说这出《踏摇娘》不错,可以进宫演给圣上看了,你后背有伤,怎么演?演的不好,那后果就严重了!” 郭碧玉跟个老妈子似的,蹲在那儿边扇炉子,边絮絮叨叨、婆婆妈妈说了半天,这才发现,扬羽还是没说话。 “扬羽?” 没动静。 郭碧玉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两魂六魄,只怕扬羽溺到了温泉里,木屐都掉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了屏风外面。 屏风之外的廊道上竹帘无声的微动。 静谧的世界里,郭碧玉只听到了她自己的微喘声。 她轻轻地走了过去,蹲在台阶上。 扬羽睡着了。 他手臂趴在最近的圆石上,脸侧着压在手臂上,水气氤氲中,眼睫毛也被打湿了,眉毛因为放松而舒展着,就如同两道墨笔勾勒的兰叶,直挺的鼻子下,粉红色的嘴唇因为泡了水的关系水润,还泛着光泽。 他的头发就如同墨色的水草一样,散落在水中,随着他绵长的呼吸,在微漾的水波里起起伏伏。 郭碧玉凝视着扬羽的睡颜,双眸再度湿了起来。 她会的,她会找出来,上辈子,害死了扬羽的究竟是谁。 啪嗒。 郭碧玉鼻子微酸,觉得总这样流泪真是没出息,便抬手擦了擦眼睛。 啪嗒,啪嗒。 郭碧玉就奇怪了,她已经擦干了啊,怎么还在往下掉。 她这么一低头,便有什么东西流的益发汹涌,还流到了她嘴里,咸腥的很。 地板上滴滴答答的又滴下了数点猩红。 她、她竟然流鼻血了! 郭碧玉立刻捂上了鼻子,可全无遮挡的眼珠子却瞥到了扬羽黑发似挡非挡的、在水中、在雾气中隐隐约约的身躯,这下子鼻血流的更猛了! 她急忙站了起来,心道:要了老命了,不行不行,扛不住。 郭碧玉蹑手蹑脚地走回了屏风后面,这才放开脚步,直接往外走。 青燕带着几个这边的仆役正在门外候着呢,一看郭碧玉捂着鼻子和嘴的手上全是血,还以为大娘子吐了血了,简直吓得快要昏过去了,带着哭腔道:“大娘子!您、您这是怎么?您别吓我啊大娘子!都死的吗?快去叫大夫!” “嚷嚷什么?”郭碧玉捂着嘴道,“里面太热,我流鼻血了!” 她转身指着一个小厮道:“你去里面继续看着熬药的炉子。”又指着牛管事道,“你掐着时辰,再过个一刻钟也就差不多了,别让扬小郎泡太久了,过一会儿你带着玉齐和玉楠服侍着扬小郎出来,先把药贴上,他们俩是一起跟着看过大夫的,知道贴什么地方。再让扬小郎把药喝了,等这些都忙完了,请他去眠玉楼那边用些宵夜再睡。” 青燕见她鼻血都把前心的衣服弄红了一片,还顾着扬小郎,这个心疼法就不用说了,等她都吩咐完了,这才匆匆扶着她仰着头走了。 走了没几步,郭碧玉又回身道:“若是有事,到醉玉轩找我。” “大娘子您且放心吧。”青燕道,“您快回去止血,过会儿您有什么交待奴婢再跑过来一趟,您这都累了一晚上了……还亲自熬药……”说着说着,青燕便哭了起来,“值么?” 郭碧玉没说话,拍了拍她的手,道:“看你,这么不禁事,不过是坐在吊炉前面太热了而已,下次我不熬了。” 青燕哪里是真的在说熬药,在她心里,别说是扬小郎,就是天皇老子也不值得大娘子这般掏心掏肺地对待啊。 可她也知道大娘子压根也不会听她的,只要关乎扬小郎,她若是敢说一句不是,只怕大娘子当场就能发火! 青燕委委屈屈地吸了吸鼻子,道:“这些事情您教给奴婢们做就好了,不然养着奴婢们还有什么用呢?” “嗯。”郭碧玉仰着脑袋道。 牛管事掐着点儿,带着玉齐和玉楠轻手轻脚地进了润玉阁,心里也直嘀咕。 郭大娘子几乎不怎么过来,这一过来,就带了个男人……牛管事低头琢磨着,就看见了地板上的血,一滴一滴的,一直滴到了屏风外面,最后到了温泉的台阶边儿。 温泉里头是个玉一般的人儿。 他和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牛管事默默地掏出了帕子,弯着腰,从这里又擦到了门口,这才又回来,用了最温柔的语气唤道:“扬郎君?扬郎君?” …… …… 第二日傍晚,盛世华音那头果然递了消息过来,说全锦派了人来,说是让好好准备着,这一阵子继续去云韶府那边练着。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道:“倒是想好好准备着,我还没跟他算简玉辰的账呢!” 玉刚道:“大娘子,这件事,您莫怪小的僭越,小的看来传话那位是常跟着全大人的莫内侍,便将昨个儿晚上的事儿说了,还说扬小郎这阵子要养伤,没法子再去云韶府了。” 郭碧玉缓了神色,道:“我怪你什么?这件事你做的好,还省得我要亲自去约了全大人回话。莫内侍算是全锦的心腹了,跟他说了也无妨,他回去肯定会如实禀告。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处置那个简玉辰。” 玉刚心道:得,这个简玉辰我看是要倒霉。 “再搭戏是不可能了。”郭碧玉道,“要是再换人,又要再排演,看着这一个月两个月都不一定招进宫去。” 玉刚听她口气里也没有多少遗憾之意,想了想就明白过来,进宫也未必就好——可盛世华音沾了云韶府的光,首演就这么大阵仗,对生意却是百利而无一害,相当于白捞了一个大便宜! “尚管事有什么话?” “大娘子就别担心了,尚管事那边也有些人脉,接下来的半个月都排好了,今个儿早上刚开了门,便有人上门订房间,巳时还没过半儿,就都定出去了。” 郭碧玉笑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玉刚见她高兴,再接再厉地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后面来的人,没订到今个儿晚上的,便顺次往后面定,小的过来的时候,已经订到了后面五六天全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 曲江池畔沿着湖边这条街道的商铺,郭碧玉都请了牌子。 每家十二块,分别放置在十二个雅间之中,但凡客人想要从别家店里叫酒、叫菜,哪怕是叫歌伎过来,都有盛世华音的小厮代劳去传。 郭碧玉一向是这个想法,有钱大家互相抬举着赚。 各家铺子都容易,毕竟是有利无害的事儿,知味楼更是灵通的很,知道盛世华音的东家郭大娘子和大内侍全锦有些交情,不到半天便做好了牌子送了过来。 唯有大雅楼,估摸着还有些清高劲儿,直到昨天开业,都还说没做得,因此郭碧玉心里记挂着。 玉刚躬身道:“嗐,大娘子,这事儿您就不用担心了,今个儿一大早,还没开门呢,大雅楼那边管事的就送了牌子过来。” 他这么一说,郭碧玉便明白了。 如果是刚做得的,怎么都不可能一大早送来,这是早就做好了没想给,看着了昨晚上的盛况,才送过来。 郭碧玉无声地笑笑:“我就说嘛,出来做生意,做什么还端着拿着?你回去根尚管事说,把他们家牌子放最后一个。” 玉刚点头应了,听郭大娘子话里话外,这几天是不会去盛世华音了,便觑着她的脸色道:“锦乡侯府也差人来定了房间。但是没问扬小郎,反倒问大娘子晚间在不在。” “怎么回的?” “尚管事的回答也是中规中矩的,只说您是东家,他一个管事的不晓得东家的行踪。”玉刚道。 郭碧玉冷着脸道:“这没什么,公事公办就是,安子鹤要定,就给他定。我看他能定多久。” 定一间房间可是价值不菲的,而且盛世华音的基调已经定了下来,客人无不是非富即贵,昨个儿晚上十二个房间轮着打赏,一间高过一间——不打赏,安子鹤丢不起那个人。 但扬羽却不是每个晚上都能遇到。 这种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行了,下去吧。叫墨鸦过来。” 郭碧玉要问问墨鸦她爹娘怎么说,另外就是盛世华音的账目是由墨鸦代管的,她要看看昨个儿一晚上的收益。 等到账目本子拿到了手里,她自己个儿都有些不相信她的眼睛。 郭碧玉站了起来,心中难掩激动。 这条路,果然是对的——盛世华音和闻名乐师的关系比较松散,他们来此献演,盛世华音不出一文钱,反而要从他们收到的赏赐中抽取四成。 即使这样,因为前来盛世华音的客人出手阔绰,反而要比他们在酒楼茶肆的地方收入要多! 郭碧玉转回身来,面容已经平静了下来:“这只是第一晚,能不能立得住,起码也要看三个月的成效。所以我们这三个月的乐师,在名头上一定要响亮,对得起盛世华音客人的身份。” 墨鸦应了一声,道:“大娘子也毋须担忧,眼下能确定的是盛世华音不会赔钱,不过是赚多赚少。” 郭碧玉露出自信的笑容:“你说的对,是我贪心了。” …… …… 郭碧玉每天事务繁多,将邸店正式摘了红布、放炮仗开张等事务都拿到了樨山别院。 扬羽则是坐立不安,根本闲不下来,因郭大娘子不允许他大幅度动作,每天除了泡温泉敷药,只能在她监督下“轻声地”咏唱,“轻声的”吹笛子,剑舞那就不用想了。 郭碧玉带着扬羽舒舒服服的在樨山别院将养了半个多月,就连看伤势都是派了车拉着小萧大夫来看,直到小萧大夫反复保证说没事了,郭碧玉才把扬羽放回去。 虽然扬羽并不是每晚都要献演,可想到这可能是郭大娘子所做的这些生意里,他唯一能帮上忙的了。 哪怕有尚德鸣在,他只要没事,也常常是在盛世华音一呆就是一天,晚上也一直在后头待到结束。 难道郭碧玉不知道这样辛苦? 可这是扬羽喜欢做、有热情想要参与的事,她便不能阻拦。 更何况她本来就准备了那样一份分成的契约,就是准备好了扬羽的参与。 郭碧玉也不能每个晚上都去盛世华音那边看场子——若是这样做生意,她手底下那么多买卖,得把她累死,因此她交代了人从宵夜到马车都要妥当,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这会儿月华清明,扬羽送今晚来此的琴师董兰卿出了盛世华音,董兰卿拱手道:“改日我把琴谱送到您这儿,但盼一朝合奏,定然别出心裁。” 扬羽双眸明亮,微笑道:“多谢董大家。” 董兰卿这才上了车告辞而去。 他早先听过扬乐师的大名,但心中其实颇不以为然,人生得俊俏,实则未必有什么真本事。 没想到今晚见到了本人。 扬乐师,还真是一个仿若九霄之上的皎皎玉人。 但他没有冰冷冷的孤傲劲儿,而是极其和煦,让人看见他便有种情不自禁想要亲近、甚至亲昵的愿望。 交谈之后,董兰卿才明白这个年轻的乐师在曲乐之道上有着不俗的见解,言词温和,态度谦逊,也明白了为何那么多上京中有名头的乐师,都对盛世华音赞誉有加——这其中,扬羽对来这里的乐师的接待和交流,功不可没。 他在摇摇晃晃的车里微微闭目,膝上还放着他的瑶琴,他的手在上面轻轻的打着拍子,琢磨起刚才与扬乐师交流的心得来。 扬羽却有点儿小麻烦。 他送董兰卿出来,旁边黑影里窜出一个人,道:“扬乐师!扬乐师!” 看样子就要扑上来,扬羽身边都跟着人呢,一个小厮急忙挡在他前面,一把将那人推了过去,道:“什么人?扬乐师您且进去,怕是个醉汉。” 那人是个衣着华贵的胖子,被小厮推了个趔趄,却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扬羽,扬羽这才看清这人胖胖的脸盘上三绺细小的胡须,脸色通红,似乎真是醉了酒,正要转身,又听那人道:“扬乐师,您怎么不去仙客来……原来是到了这里……倒叫我好生打听……嗝!” 扬羽眉心微皱,道:“你们且扶他离开,送到前面街角那儿去。” 盛世华音靠着曲江,他可不想这醉汉一不小心落水死了,到时候为郭大娘子惹麻烦,可那人却喜道:“扬乐师,您是挂着在下吗……嗝!” 扬羽难得地有了怒容,转身进了盛世华音,就听后面隐隐约约地那人喊道:“扬乐师,扬乐师,你只要跟了我,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不……只要、只要你陪我一晚上,我给你一间铺子……我……嗝!有钱!呜……”接着便是一阵挣扎的声音。 其实这样的话,他从小到大真就没少听。 可这是在盛世华音,在郭大娘子的地方,听到有人这样说,扬羽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总之,非常难受。 …… …… “小的从来没见到扬小郎那么生气过,当时气得嘴唇都白了。” 眼下玉刚已经被郭碧玉派去常驻着盛世华音,也不再是小厮的打扮,而是正儿八经的管事模样,正弓着身子向郭碧玉禀告。 郭碧玉的黑眸越发幽深,玉刚略一抬眼,便看到她双眸里透着危险的讯息,情不自禁地一哆嗦,道:“小的将扬小郎送走,回头便将盛世华音上上下下都召集到一处,敲打了一遍。让他们不能私下乱传什么,更不能待扬小郎有什么旁的态度。” “你做的好。”郭碧玉身上大红洒金襦裙宽大飘逸的下摆随着她的转身,缓缓的旋了一个圈儿。 她原先愤怒的情绪稍稍缓和,很奇异地转变成某种冷然的笑意;一抹冷笑跃上她丰润的唇瓣,让她看来更增添了几分艳丽。 玉刚再熟悉郭大娘子这样子不过——那人怕是要倒霉。 果然,郭碧玉坐到了椅子上,垂着眼眸,吩咐道:“去,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那人是谁,做什么生意。”她洁白娇嫩的手轻轻的理着裙裾间挂着的禁步,冷哼了一声,“一间铺子,很了不起么?” “哪还用大娘子嘱咐,小的已经叫人打听过了。那人是个商人,叫邰金荣,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手里大概有那么七八间铺子,做的是香料生意。以前在仙客来便是常客——仙客来虽然大多是文人雅士居多,可也不能拦着别人不给进。” 郭碧玉皱眉道:“我怎么没在仙客来见过他?” “大娘子,您上楼就奔着雅间,扬小郎奏完了您打赏了就走,哪会知道别的房间都有什么人?”玉刚道,“这人有时候也打赏,跟您自然是没法相比。可他自恃有些个家产,没少在外头说要怎么怎么着……小的也觉得棘手,这人没资格进咱们盛世华音,可若是天天来缠着扬小郎,且不说会恼了贵客,对扬小郎也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凭你也敢肖想扬羽 冬天的第一场初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郭碧玉这会儿穿着大红薄棉的绸衫站在玉锦阁门口,领边袖口和衣襟处都绣着梅枝花纹,枝干用银丝线捻着墨青色绣线,颇有些硬朗风骨,淡黄色的线攒成一朵朵盛开的梅花点缀在枝干上,这一身搭的又热闹又雅致。 青燕从屋里出来,将她的手套在烘好的黑毛袖套里,唠叨道:“松鹤堂那边早早已经按照大娘子吩咐,烧得暖烘烘的了,老夫人还夸来着,说往年总是先用炭盆。早先二房那边可舍不得这么早就烧地龙。” “奶奶怕冷。”郭碧玉道,“都说南边儿暖和,其实真冷的时候,那股子阴冷劲儿直往骨子里钻,屋里屋外一样的冷,躲都没个去处,以前她老人家没少遭罪,烧炭才几个钱啊。” 她自己个儿就有邸店,早先趁着夏天炭便宜的时候就将今冬用的都买好了堆在里面,比起以往倒还真没花费太多。 青燕笑道:“看大娘子说的头头是道的,好像您自己个儿挨过冻似的!” 郭碧玉笑了笑,往外走去:“我爹娘那边也收拾好了吗?他们应该快到了吧。” 郭皋和费氏又去了趟江南,听说四皇子那边有了起色,慢慢的放开了禁海,有些商船可以经过盘查以后入港。 今年因为剿除匪患,别说民间,就算是宫里头也没有太多海外来的贡品,因此沿海一放开,郭皋便起身去了苏杭那边的市舶司,他还肩负着通藩商人的职责呐。 这活儿其实一点儿也不轻省。 一来,有些外来要呈上去的贡品,得汇同市舶司的官员看看有没有违禁的地方,毕竟天朝与那些没礼数的藩国不一样,讲究多,忌讳也多。 二来,宫内还要采购一批舶来的物件,价钱且不说,一定得是好东西,郭皋每次都带着聚时珍的几位老先生去,诸如香料、布匹、珠子宝石、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什么的,都得仔细鉴别,责任大着呢。 等朝廷的差事都忙完了,郭皋和费氏才安置好了人手,定好了入冬以后,用自家四通号的车队分批次的将停在别处港口的那十艘船上的货物悄悄送往各地聚时珍的仓库里囤起来。 聚时珍这一年在外人看来,竟然还能挺得过去,没有倒,这对聚时珍倒是个好事,口碑比以前更好了! 这招牌,总是越经历风雨才越亮,外人哪知道这风雨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算是那些盼着聚时珍倒的同行,这会儿也不得不竖起个大拇指跨一句——聚时珍实力雄厚,十艘商船啊,这损失人家都咬咬牙认了! 所以郭皋和费氏回转上京的时候,手里如愿以偿的握着一份单子,上面是几个江南那边有意向想要和郭家联姻的商贾人家。 没想到他们一进京,就赶上了第一场雪,郭皋到郭府门口下了车,刚要回身把费氏接下来,从拐角处窜出来一个人冲了过来,吓了他一跳,还没来得及躲,那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袍子:“郭、郭大哥!” 郭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他又不认识,皱眉道:“怎么回事?你是哪个?” 门房老洪这会儿赶了过来,一看,道:“大郎君,这人在这儿转了有半个月了,说是找您求情的,怎么赶都不走。”便竖起眉毛怒道,“你这人不知道好歹还是怎么的?非逼着我动手是不?还不快撒手!” 费氏在车里道:“求什么情?” 老洪道:“小的也不清楚。” 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求求您高抬贵手,我这小本生意……被挤兑的……眼看做不下去了……我上有老,下有小……”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邰金荣。 他的香料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对于这样的小商人,郭碧玉不愿意动脑子花时间,直接进了一批香料,邰金荣的铺子在哪儿,就他旁边租个铺子,短租的,三个月,郭碧玉自己个儿没出手,就派了七八个手底下的人,也当是练练手,在那儿也做香料生意。 他卖一百,郭碧玉就卖九十五,他卖九十五,郭碧玉就卖九十。 还不到两个月,邰金荣就做不下去了。 为什么呢?他呢,咬了咬牙,心里寻思着他这是惹着仇家了,他也不知道仇家是谁,但心想着大不了我压到本钱价,难不成你还低过我去?那样你可就赔本了!因此,他心一横,把铺子里的香料全都挂着本钱价出售了。 可郭碧玉这头不但没再往下降价,反而径直派了人把他铺子里的香料都收购了。 邰金荣再要进货,这才发现事情不太妙。 他这些铺子里的存货这么一卖,压根没赚到什么利润,还要去掉打理铺子本身的开销,一算下来,还赔了点儿。 手里的钱,就算是要进货,怕也进不到多少,最关键的是,他进不着货了! 货源那边口径出奇的一致,都说没货! 到了三个月,郭碧玉手底下那七八间短租铺子直接收拾干净走人了。 这会儿倒是没人和邰金荣的店竞价了,可他压根也没东西卖了。 没有货,邰金荣那铺子开一天就赔一天,这眼看入冬了,房东还来问他要不要续租,最后他打听来打听去,才知道这是郭大娘子的手笔。 郭大娘子的名声在东西两市、上京商圈里谁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人家! 这会儿邰金荣焦头烂额,自然也没工夫再去纠缠扬羽了。 后来有明白人指点了一番,他才知道,扬乐师,是郭大娘子的人。 找人说合吧,一听他竟然打了扬乐师的主意,没人敢揽下这事儿,最后邰金荣自己个儿在郭府门口绕了半个月,郭大娘子见都不见他,倒叫他堵到了郭大娘子的爹、聚时珍的掌柜郭皋。 这会儿郭碧玉也到了大门口,她是硬接她爹娘的,一看邰金荣在这儿,便轻移莲步,走了过去。 邰金荣一抬眼,就看见天仙似的一个小娘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红唇俨如血色,眼神锐如刀锋。 “邰金荣?”郭碧玉冷声道。 “郭大娘子!”邰金荣也没见过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松了郭皋的袍子,站了起来,急切道,“郭大娘子,您……您高抬贵手……” “爹,您和娘先进去。今个儿下雪,我没让祖母出来,在松鹤堂盼着呢,快进去吧!” 等马车都进去了,郭碧玉才看着邰金荣。 不看不要紧,一看这岁数,这长相,更气了。 就这样的人,也敢肖想扬羽? “郭大娘子,杀人不过头点地……”邰金荣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向这个年岁和他子女差不多的郭大娘子低头道,“求、求求您……” “邰掌柜这是什么意思?”郭碧玉冷笑道,“好像我真是杀人恶徒一样,我连铺子都撤了,连一根汗毛也没碰着您,您这样说,我可真不爱听。” 邰金荣哽在那里,无法反驳。 说到底,他铺子经营不下去,那都是商圈里惯常的手段,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无语轮次道:“我、我再也不敢了……对扬、扬……” “闭嘴。” “是……我不、不提……” 郭碧玉道:“邰掌柜,您让我怎么放手呢?我早就放手了。货源那边不愿意做您的生意,我也没有办法。” “郭大娘子,我这等了您快半个月了,就是想求您替我说一句。” “邰掌柜,若是有人到处张扬,说想睡你娘子,末了你能去替他说话吗?” 青燕和墨鸦就跟在她后头,青燕恨不得掩面——这是小娘子该说的话吗!再说,再说!扬小郎……那和人家娘子一样吗…… 墨鸦神色不动,上前走了一步,挡在郭碧玉身前,道:“您求郭大娘子,可事情早已结了。邰掌柜,借一步说话。” 邰金荣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话音沉静的俊秀丫鬟,又看到这丫鬟后头,雪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另一个美貌丫鬟打了一把青伞,青伞之下,一身红衣的郭大娘子已经转身向府中走去。 墨鸦似笑非笑地道:“邰掌柜,扬乐师是我们家大娘子关照的人,也是盛世华音重金礼聘的乐师,第一场歌舞戏是与云韶府合作,以后要演给当今圣上看,这样的人,岂容你有非分之想?” 邰金荣心里乱七八糟的,就听这丫鬟又沉声问道:“若是旁人,惹得祸事说不定更大,您说呢?毕竟您现在手有余财,也没倾家荡产,是不是?” 墨鸦看着邰金荣失魂落魄地转过了街角,呸了一声,便往回走。 她们长房的郎君和主母回来了,肯定要先去拜见老夫人,这会儿大娘子肯定也跟着去松鹤堂了,墨鸦便向松鹤堂那边走,果然看见青燕从里头出来,道:“你打发走那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要买诗 “大娘子用不上咱们,叫咱们先回去。”青燕挽过墨鸦道,“听说那个姓邰的铺子黄了个七七八八,倒也有些惨。” “青燕姐姐。”墨鸦边走边道,“咱们四个里头,你跟着大娘子时候最长,我知道你不是替那个邰掌柜叫惨,只是怕坏了大娘子的名声。” “还是你明白我。”青燕皱着眉头,低声道,“我不像你经常跟着大娘子出去见世面,可也知道肯定有人议论,因为一个乐师就把人生意挤兑垮了……” “青燕姐姐,你以后可再不要提这样的话。” 墨鸦紧握了一下青燕的手,随即松开,恍若无事地看着前面:“我知道青燕姐姐心里大娘子最重,但是,您再也不要有轻视扬乐师的想法。大娘子和邰掌柜是两种人。这不是争风吃醋。” 她仰着头,看着高空,道:“这世上的郎君啊,若是看中了哪个歌伎舞姬,不过求的是一场欢愉,就和那个邰掌柜是一样的,觉着自己个儿有钱的,有权的,随便怎么糟践人都行。他们中,有哪一个会像大娘子这样,不要求任何回报,只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好?” 墨鸦侧过头,道:“大娘子有多重视扬乐师,就有多么不能容忍旁人对他的轻视。那个邰掌柜,一点儿都不可怜,大娘子就算是能帮他,也不会开这个口。如果她心软往后退一步,那就是告诉整个上京的人,就算是去纠缠、轻薄扬乐师,都不会有什么大事。大娘子只能下狠手……你又不是没见过扬小郎……” 青燕低下头,道:“我懂了。扬小郎生成那样子,有歪心思的人肯定不少,大娘子这是杀鸡给猴看呢,可……大娘子的名声……” “名声影响大娘子吃饭穿衣吗?”墨鸦双眸弯了起来,“大娘子这几年,可从来没在意过这些,如果在意这个,大娘子那么个聪明的人儿,生意都能做得那么大,学做个像二娘子那样儿的小娘子,又有什么难的?” …?……?… 郭碧玉偎在娘亲身边,笑眯眯地看着爹爹在和祖母回话。 郭老夫人虽然笑得开怀,可到底有些不快——二房郭仪不在,也就算了,毕竟有公务在身,可李氏也没来。 其实自从年初聚时珍的事情以来,这个家,也和分家差不多了。 郭老夫人的起居都由郭碧玉这边负责,长房很多开销也都是单独出,那几个由打理中馈的李氏发过来的丁点儿月例银钱,简直可以忽略了。 只是李氏这行事,实在太不给一点儿脸面。 郭皋以为郭老太太还是挂着聚时珍的事儿,开解道:“娘别太挂怀,比起年初,聚时珍已经好多了,有惊无险的就算过去了。您看看,也没回去吃糠咽菜,是不是?” 常妈在旁边笑道:“哪会吃糠咽菜?这一年多亏了大娘子,怎么就那么能干!样样儿都弄得圆圆满满的!往年可没这么早就给咱们烧地龙,今年大娘子早就安排好了,老太太一天冻也没挨着!” 郭碧玉笑道:“原本就是孙女儿该做的,再说,我也怕冷呀,不如早点烧。” 郭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郭碧玉,道:“这孩子随我,怕冷。” 几个人寒暄了一会儿,郭皋和费氏这才带着郭碧玉出了松鹤堂,进了东院,费氏便问道:“那个人怎么回事?” 郭碧玉撇了撇嘴道:“什么破烂玩意儿,有几个糟钱就说要睡我关照的那个乐师。” 一句话把郭皋和费氏听得这个心塞就甭提了。 “我最恨这些要养相公的。”郭碧玉浑不在意地道,“所以就略使了些手段,让他几个铺子都黄了。” 费氏和郭皋回了屋,道:“这……碧玉是不是……还是被伤着了?” 她说的是那个郑家的郎君。 郭皋道:“不然,说亲的事儿先放放。若是碧玉过不起先前的坎儿,又不乐意,咱们俩难免又要生气,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费氏点点头道:“那咱们都先别提了。你准备几样厚重的礼物恭贺柳先生高中,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和柳先生不熟,也没见过几面,聘人家做先生都是碧玉出面的,就让碧玉去送给柳先生。” 柳时元今年的春闱中了贡士,可他自觉着殿试把握不大,便空了这场,而是又回到了四季别院,一边儿自己备考,一边儿继续教郭良玉读书。 郭碧玉自己个儿在当时就送了极厚的礼,还把束修涨了两倍,不为别的,就是感念他待郭良玉这份心。 原本郭碧玉也想去一趟四季别院,爹娘返京,郭良玉还不知道呢,总要告诉他一声,让他放心。 郭皋和费氏虽然不熟,可备下来的礼物,却当真是花了心思的。 柳时元对那些好纸好墨、珍玩倒还没什么,看到眼前几卷上好的锦缎的时候倒真有感动,那花纹一看就是给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做衣服的。 他道:“令尊令堂费心了。” 郭碧玉推过一个盒子道:“这是我自己个儿的一点儿心意,也是月圆南货铺里从南边儿进的,极软的毡子做底儿,上下都有貂毛,冬天的时候给老太太带在额上,是极保暖的。” 这里面放着的是几条额带,也是入冬用得着的物件。 柳时元是个汉子,压根也不懂这些,但他不是那种由着他娘亲辛苦供着他读书科考的人,他是个大孝子,心思也不死板,所以才会出来教书赚钱,除了赚自己的花销,也是为了赡养老母。 这会儿郭碧玉带来的这几样东西,真是比给他自己个儿的东西还对心思。 “还有一样东西,不方便带过来。”郭碧玉笑道,“我自己个儿有存东西的地方,所以趁着今年春末木炭便宜的时候,买了不少,回头我直接送老太太那边儿去。” 柳时元这回真是动容了,急忙站起来道:“多谢郭大娘子。” 郭碧玉道:“柳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就冲着您中了贡士还愿意教良玉,您就是我们郭家的恩人。”她又一笑,“不过呢,我还真不愿意和您这般客气来、客气去的,显得见外,我是真心想要将您当一位通家的好友相处。” 柳时元便也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郭碧玉道:“不知道柳先生明年是否会下场。” “明年应该不会下场。”柳时元道,“我希望准备的更充分些,殿试能一击即中。若总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想着多试几次,人怕是就油了。” 郭碧玉知道他的意思,上京中这样的文人不少,有的是春闱常客,一次不行,再来一次,滞留上京,别说几年了,十几年的也有。 最后学问涨了没有不知道,整天混迹于一些酒桌饭局间高谈阔论,针砭时弊,和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倒是很熟。 像柳时元这样的新科贡士,其实也有不少酒局饭局的约请。 郭碧玉笑道:“若是您不想叫人打搅,我便把良玉带回去一段时间。” “不妨事。”柳时元道,“有他在身边,倒让我回想起幼时苦读的情景,心里边儿宁静很多,那种是否能考中的患得患失也少了许多。” 郭良玉这会儿提了一个篮子进了屋,道:“这些带回去给祖母和爹娘吃,千万要说是我自己种的。那个笋是我刚从山上挖回来的,还新鲜着呢。” 郭碧玉看着篮子里的萝卜和冬笋,笑道:“良玉真是能干多了,我这次又给你带了新的画笔、纸张和颜料,你去看看是不是合用。” 郭良玉便去了旁边屋子翻看,郭碧玉这才道:“这次过来,还有一事询问柳先生,我在曲江池畔开了一家乐馆。” “郭大娘子这家乐馆,我也有所耳闻。”柳时元笑道,“听闻是个极好的去处,只是价钱不便宜,虽然听到三五好友谈论,却没人去过。” 郭碧玉伸出手道:“一个晚上一间房,要这个数。”她语气中没有炫耀,只是在陈述着,“这还不算上的茶、时令鲜果、点心,更不要说从外面叫席面、歌伎的费用以及互相攀比着打赏的银钱,那里的确不是书生们能常常去的所在。去的大多是不在乎银钱、只在乎排场的贵客。” 柳时元竖起大拇指道:“虽然我不会做生意,但也知道开了门,不能什么人都想迎进门拉生意,您拿准了贵人们的心思,不贪多,光是这一点您就了不起。” 郭碧玉摇摇头:“盛世华音若要越来越好,就要有新东西,诸如新曲新词,前者乐班大抵还算能胜任,后者却很难找到人来填写,那些名声在外的诗文大家,很难求到人家的一篇半篇。我是这样想的,羁留在上京的落第士子多,不说买吧……如果他们手里有诗篇愿意交给盛世华音来传唱,我愿意付些资费以示感谢。” 她说的这件事,柳时元完全没有想到。 良久他才击掌道:“妙!妙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这还是条青云路 “自然可行。”柳时元兴奋道,“要知道,在上京羁留的书生,其实大多数家境并不好,郭大娘子您对这上京吃穿用住的价钱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哪一样便宜?他们留在上京,手中拮据的很,只是其中良莠不齐,有的是真有才情,有的却是草包,大娘子若要‘买诗’,却也不能什么样儿的都要。” “这个自然。”郭碧玉喜道,“您这么一说,我心里豁然开朗。” 她边踱步,边道:“光是‘买诗’来咏唱,倒显得我格局小了。来盛世华音的客人都不会是一般人,总会有人别具一双能赏识有才之人的慧眼,有才华的人,他写出来的东西我会请最好的乐师谱曲吟唱,助他成名,让他的诗句名动上京,让他的人不至于有遗珠之憾!” “啪啪啪!”柳时元鼓掌赞道,“郭大娘子当真心胸不输男子。” 郭碧玉莞尔道:“柳先生可别夸我了,我是个小娘子,才这般大方,我如果是男子,打死我也不会资助这些考场上的‘敌人’呢!” 她爽直开朗,不说虚言,这点一直是柳时元极欣赏的,便笑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娘子的意思,我懂了。” 拿了主意来问他,只是一小半儿用意,另一大半儿,则是希望柳时元帮忙搭个桥。 郭碧玉诚挚地道:“柳先生冰雪聪明,这世上,乐师是低贱卑微的,无论怎样洁身自好,努力精研技艺,可在很多人眼里还是供人取乐的存在。” 柳时元待要说些什么,郭碧玉又道:“而士农工商,士在最上,商居末流。我这样一个行商的女子,要为乐师,向读书人求诗歌来吟唱,就算是有酬劳,也是难如登天。这是事实,我知道有才华的人不乏孤傲之辈,便是权贵下令,都未必肯遵从,更不要说我了!我要去贸然提出,怕人家以为是一种侮辱,所以我才想拜托柳先生。” 说罢,郭碧玉屈膝施礼。 这世界上,聪明人不多,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不多,柳时元却觉得郭大娘子是其中的一个。 求诗这件事情,其实也没有郭大娘子想的那么难,皆因时人以风流为傲,每年不知道多少读书人新来上京,流连于平康坊那一片红巾翠袖之中,吟诗作赋赠予佳人的可不在少数,难道就比赠予乐师更体面? 更有才子们眠花宿柳,几乎就靠相好的娼妓来养活了,又有哪门子自尊自傲? 想到这里,他郑重道:“我愿意帮郭大娘子尽力一试。” 郭碧玉这才展颜笑道:“多谢柳先生。” 实际上,她还有没有说出口的话。 而今无论是在云韶府,亦或是上京之中,常见的歌舞戏翻来覆去不过就那么几处,常演的话,无论多好看,也不耐看了,所以她还要收一些行卷。 行卷可是文人用来敲开达官贵人门扇的敲门砖,只是里面内容不尽相同,有的擅诗词,有的擅策论,汇集一卷,递到未来可能做房师的大人家中。 策论自然不是郭碧玉要的,她要的是那些写着传奇本子的行卷,最好故事新奇,词句艳丽。 只是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还急不得。 等求诗这件事情做成了,再求行卷,自然就方便的多。 郭碧玉道:“柳先生若是有了人选,不妨先请到盛世华音一会,我会叫人帮您留一个房间。” 柳时元笑道:“这么看来倒是我赚了,谁不知道郭大娘子的盛世华音一屋难求?” 二人相识一笑。 柳时元看到的是借由郭大娘子展开的一片他可能自身无法经营的人际圈——这圈子里,自然还包括那些未来可能会打交道的达官贵人。 郭碧玉看到的,则是盛世华音金光灿灿的未来。 …?……?… 临近年关的时候,上京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还没消融的时候,落魄诗人姚文琢的一首《江雪》传遍了上京。 随着这首诗的流传,关于这首诗的佚事也传遍了上京,在文人中口口相传,被老百姓津津乐道。 因为这诗歌是从盛世华音传出来的。 当时屋内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窗帘之外,是洋洋洒洒落着雪的曲江池,远处的芙蓉园中,月色下的红墙碧瓦上披霜挂雪,如同镶了一道道的银边。 岸边的树枝如同琼玉凝结,沿岸积着一片如同最洁白的酥酪一样的雪,被雪映衬的格外幽深漆黑的池中,一道道游船燃着红灯而过,从盛世华音的楼上,还能隐约望见其中人影晃动。 就在大雪的当晚,乐师们轻按檀板,悠扬的乐声中,扬羽的声音响彻了盛世华音,甚至遥遥传到了曲江池畔。 歌声悠扬如同旷野飞雪,清亮如同江畔水声。 一时间,就连应召前来的歌伎都停下了娇声软语。 赏雪,饮酒,拥暖炉,环珠翠,品诗文,听妙曲。 人间仙境,不外如此。 这如果不是世间最怡然自得、最雅致的享受,还有什么是? 扬羽对这首诗的演绎自然不用多做夸耀,他现在是上京之中已经足可以与仇十郎相提并论的闻名乐师。 最让人兴奋的是,多年不第的老秀才姚文琢,靠着这一首诗便翻了身,出了名。 这一曲听毕,听说有不少贵人从中听出了高妙之意。 第二天便有贵人寻到了姚文琢容身的破屋,相谈半日之后,以牛车相迎,直接聘到了府中,以为贵宾。 去晚了半日的,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姚文琢多年不第,又不英俊,也不潇洒,年岁大了,就是一副落魄中年的模样。他平日里既不喝酒,也不饮宴,更不去花楼,最爱的事情就是窝在屋子里琢磨诗句,常常弄得满嘴是墨,邋遢之极,就连街坊邻居都不待见他。 而今就凭着一首交给郭大娘子的诗,就靠着盛世华音翻了身,谁不说他撞了大运? 一时间盛世华音的生意一下子排到了年后。 这可不光是一首诗的功劳,而是由这首诗而引发的连环的效应。 对于盛世华音而言,时时有新词,月月有新声,以及每个晚上乐师配置上的不确定性,是一种吸引和留住贵客的保障,总唱陈词滥调,那可就不新鲜了,就算是宫里头的霓裳曲,听十遍也腻了不是? 可乐师们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请来好诗作的,来盛世华音的乐师名声又都不小,水平烂的,实在下不去口,像盛世华音十天半个月就能拿到一首堪称佳品的诗作,且还愿意提供给他们来创制曲乐演唱,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具有太大的吸引力了! 而对于那些上进无门的文人们,仿佛盛世华音就是另一个能吸引考官、房师大人甚至王侯目光的途径,别说郭大娘子还给钱,就是不给钱,能在盛世华音这个地方让顶尖的乐师吟唱自己个儿的诗作,那可也能名声大噪了! 到了这会儿,各个诗篇就如同雪片一样,送到了盛世华音这边。 郭碧玉可不是什么都要。 这会儿她不缺诗作,转而却将这些诗篇都送到了瞿长青那里。 瞿长青有个梨山文会,里面的文人常常作诗加上互相品评诗文,一旦挑出好的,郭碧玉出钱,帮他们出集子,只有一个要求,被选到集子里的诗,只有盛世华音能首唱。 被筛下去的,自然原诗退还——这件事郭碧玉做得也厚道,绝不叫人知道谁送了诗作,谁没被选上——她可不做这打人脸的事儿,不但不做,还叫人把梨山文会的评语也誊写了一份,一并装在信封里送回去。 在她看来,这都不是事儿,结个善缘呗。 这么一来二去的,过了年到了开春春闱之前,上京里面再提及郭大娘子,再也没人将她当成一个单纯的商户女子看待了。 上京之中,有谁不知道盛世华音?那是显赫的权贵们最喜欢去消遣的地方! 有谁不知道华音曲社?那里面都是最顶尖的乐师才能加入,谈曲论艺!就连李一川都去过两次,厉害不? 又有谁不知道梨山文会?这文会的后头,就有郭大娘子的影子! 有了这样的基础,郭碧玉才开始收集行卷。 传奇本子,写的人少,即便能写出来,也还带着文人咬文嚼字的晦涩劲儿,既不顺口,也不香艳,郭碧玉扫了一眼,就算她不懂行吧,也知道这不能拿来直接用。 这事儿急不得,她便带了收过来的十来个本子,去了盛世华音。 这个晚上,是有一场歌舞戏的。 只要晚上有扬羽的时候,郭碧玉都要过来。 她知道扬羽大部分时候即使不登台也会在这边压场,可她却没法子每天晚上都过来陪着扬羽。 虽然郭皋和费氏知道她这边盛世华音是个不得了的大生意,对她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她也不能做得太过,一个小娘子见天儿夜里往外跑……她就算是自己个儿不在乎,可也怕她爹娘忧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兰陵王入阵曲》 这会儿郭碧玉如愿以偿地看着扬羽,将本子递了过去,缓声道:“你先过一遍,先从故事上看看有没有可取的。” 扬羽惊喜道:“这是……您之前提过的传奇本子?” 郭碧玉点头微笑道:“是呀。” 这笑容就如同化开了寒冰的春风一般。 雀儿在旁边专注地看着郭碧玉的脸,心道:大娘子这脸变得真快啊,就像擀面杖擀过去了一样,一下子从皱成一团变得平整无比。 郭碧玉哪里知道在小丫鬟的心里,她的脸如同拧成一团的花卷儿被擀成了白面饼,她看着扬羽,道:“虽然盛世华音常有新词新曲,但是你是知道的,那是别的乐馆也能唱、也能奏响的曲子。只有歌舞戏,那才是盛世华音最应该做、也最有能力做的事。” 而今盛世华音已经快速窜起,成为上京之中几乎与十二花事坊齐名的所在,但它有拥有十二花事坊无可比拟的优势。 十二花事坊以十二花魁名动上京,除了十二花魁,里面多是舞姬歌伎,少数的几个男乐师都是在帘后奏乐的存在——这样的地方,就算是卖艺不卖身,也天然带了香艳的颜色,适合寻欢作乐招待人,却不适合谈事情。 更因为大多都是女子,搭不出完整的一台歌舞戏来。 而水平高超的曲乐大家,有的也不屑于前往十二花事坊坐馆,更不要说闲着没事白天去切磋技艺了。 梧桐栖凤,而今盛世华音这棵梧桐树,因为有了延展开来的华音曲社和梨山文会,已经张开了茂密的枝桠,就等着招来金凤凰在其上发出清鸣之音了。 收来的传奇本子还只是个开始呢。 扬羽今晚上有歌舞戏,因此并没有急着翻开到手的行卷,而是慎重道:“大娘子交给我便是。” 郭碧玉道:“虽然这件事情重要,可终归还是你人更重要,不要为了急于求成,而太过劳累。” “我晓得的。”扬羽双眸闪亮地看着郭碧玉道。 “你……”郭碧玉沉吟了一下,柔声道,“现在住的可习惯么?” 扬羽在年前搬回了乐户巷子,郭碧玉知道他在四季别院住的也一直不是很心安,当时也没有阻拦。只是怕扬羽受冻,又怕不好的炭熏了嗓子,往乐户巷子那边送了不少银丝炭,直到了开春,也还是很不放心。 “大娘子请放心,一切都还好。”扬羽微笑道,“我会注意的。” 说到底,那也是人家爹,郭碧玉揍过、骂过、吓过,扬羽知道她是真心为了他好,没有芥蒂就不错了,她也不好翻来覆去地“离间”人家父子情谊,便点了点头,突然想了什么,问道:“扬羽,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呢?” 扬羽脸色微红,摇摇头道:“我……我最近没有钱了。” 郭碧玉便是一愣。 扬羽道:“大娘子,您需要用钱?” 郭碧玉就算是用钱也不可能找他啊,更何况她自己个儿哪个生意不赚钱? 她问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因为那个分给了扬羽五成的盛世华音的契约。 她估摸着扬羽不会轻易接受,便想着让他意思一下,拿些银钱加到盛世华音之中,顺理成章地把契约签了。 郭碧玉摇头道:“我不缺钱。” 但是她觉得这个事儿很怪,扬羽从成名到现在,应该手里有不老少的钱了,她经营的盛世华音她不知道吗?晚上的赏赐都是几十缗起底的!这还是现钱呢!别的赏赐零零总总的加一起,光是她明面儿上赏出去的都不少! 她如果想知道扬羽的钱花哪儿了,倒也容易,找人跟着打探扬羽的一举一动呗,可她不愿意那么刺探扬羽。 扬羽微微避开了郭碧玉探寻的目光,郭碧玉心里便打起了鼓,道:“难道你爹跟你要去了?” 扬羽立刻摇头,坚决地道:“大娘子,不是的,我发誓,要是——” 郭碧玉只怕他发出什么不好的誓来,急忙道:“你这人,我不过随口问问,你发誓做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她暂时将满腹疑问放下,心里一边琢磨着今晚要再多赏一些银钱,一边道:“时间不早了,你准备准备,我晚上也在这里。” 虽然知道郭大娘子会留在这里观赏这台眼下在上京之中几乎没有第二家乐馆能上演的歌舞戏,但听到她亲口这样说,扬羽还是弯着眼眸笑起来。 这出歌舞戏是《兰陵王入阵曲》。 平日里只有云韶府那样的规模才有本事上演,因为参演的舞者就有百余人之多,说实话,盛世华音也没本事找这么多人,找到了人,也没这么大的场子装下。 而今这出歌舞戏做过编排,舞者的人数也缩小到了几十人,而同时上场不会超过二十人,因为人数没有那么多,反而十分整齐划一,且更加容易突出主要角色。 因为有了扬羽——这当真是一出让郭碧玉百看不厌的歌舞戏。 可实际上,今晚不过是第二次上演,也是年后的一次登台。 鼓声隆隆中,夹杂着以檀板敲击出来的马蹄之声,一阵阵低沉的呼喝似乎夹带着边疆荒漠的风,十二个精壮舞者手执着闪亮的弯刀踏着节拍,边舞边在台上逡巡排列,似乎如同行军布阵。 郭碧玉就站在三楼的栏杆处。 十二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是钱,她可舍不得占去一个。 年底的时候就连她爹娘来赏乐,她都死皮赖脸、撒娇做痴地跟他们两个要了钱呢! 这会儿舞台上羌笛吹奏,琵琶乱弹,正合衬着乱舞的刀锋中一道金色的长鞭。 长鞭握在一个身姿矫美的男子手中,那男子身着紫色云纹胡服,腰身处以金色宽带系好,让人觉得纤细柔软之极。 他背朝着舞台下方,挥鞭而舞,那身影矫若游龙,可谓身形曼妙,无处不美,可偏生又有一种坚韧、挺拔的力量感。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十二间房间内倒有半数传出了惊呼声。 因为这脸上的面具太过恐怖。 郭碧玉脸上一点儿也没透出害怕来,反倒是雀儿直往她身后躲。 她第一次看这曲《兰陵王入阵曲》的时候,也没害怕。 倒不是郭碧玉胆子大,而是扬羽知道她肯定是要看的,怕惊着她,特意提前拿给她看过面具,还是先露个鼻子,再露个眼睛,那么一点点放出来的,这样一来,郭碧玉哪里会害怕? 这会儿郭碧玉饶有兴味地看着。 扬羽的身材当真是……她心里边思忖着,忍不住端起旁边的凉茶饮了一口,这般美好的身姿从背影看无论如何都该是个俊美无俦的美男子。 但一转身,这面具却鹰钩鼻子金刚的眼,尖尖耳朵连鬓须,还弄得青不青、蓝不蓝的,自是非常丑陋且让人惊惧。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越发的引起反差。 这还只是第一重的对比,过会儿那才叫反差强烈呢! 快速轮拨的琵琶声如同金戈铁马,又如同无数利箭击在盾牌之上,所有的这乐声戛然而止,如果声音有形,那必定是被一刀且过,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无比整齐! 静默之后,猛然间如同流水般的琴音流淌了出来。 那面具被一只修长的、洁白如玉的手覆了上去,便是这一幕,都有一种极致的诱惑。 然后面具被那手随着琴音移向了右边,一张艳色无俦的脸便缓缓的呈现了出来。 双眉如幽谷墨兰之叶,双眸如寒冬中最幽深的冰泉,肤光胜雪,而似笑非笑的殷红唇瓣就如同绽放在雪色中的红梅。 郭碧玉知道,扬羽平日里的唇色是粉粉的。 因史上说兰陵王容颜姣好如女子,因此他才用了口脂。 实则他并不如同上京中很多郎君那样喜欢敷粉,平时都是清爽而干净的。 半张芙蓉面,半张金刚脸。 这便是第二重的对比。 就如同仙人有雷霆之怒,也有春风之恩。 对比之下的容颜,美的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便是郭碧玉不是第一次看,也觉得心中咚咚作响,也不知道原本就是为这一幕激动兴奋,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台上的鼓声当作了自己的心声。 咚咚声中,另一队十二人从侧面而上,手执弓箭,变换姿态。 雄壮而浑厚的歌声中,扬羽的声音清冷高凉,如同天边冰泉倾泻而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吾罚胡人,刀兵如电。护我水土,我命何惜!” “吾罚胡人,快马如龙。护我城国,踏血如泥!” 不知不觉中,有的雅间之中,亦有人跟着拍案而歌。 “吾罚胡人,弓箭如雨。护我子民,削骨如泥!” 对于观赏这一场歌舞戏的人来说,这当真是一种力与美、柔与刚的极致感受。 郭碧玉眨了眨眼睛,台上的扬羽,太过耀眼,那是无论多少人都遮挡不住的光芒。 她心里这个纠结劲儿就别提了。 一会儿骄傲,一会儿酸溜溜的;一时间恨不恨上京甚至天下都知道扬羽是最好的乐师,一时间又想藏明珠于匣内,谁也不给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章 香饽饽郭大娘子 郭碧玉皱着眉头,微眯着眼睛,向着斜下方看去。 安子鹤一身玉色锦袍,就站在房间门口的栏杆前,满面笑容,似是真心实意地欣赏着,时不时还轻轻打着节拍。 盛世华音虽然在散乐安排上没有规律,不做任何预告,可是歌舞戏却是有规律的。 所以安子鹤倒瞅准了这一点,每每提早定下来,当真是防不胜防。 但是郭碧玉知道,只要扬羽还要做乐师,就避免不了。 她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盛世华音是为了扬羽而开,这样他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去别人府中奏乐献唱的次数,也就会降低被某些人觊觎的风险。 但是,在盛世华音看到安子鹤,看到安子鹤用那种势在必得的目光赤裸裸地在扬羽身上刮来刮去,真的让郭碧玉心中涌起一阵阵的恶心感。 只有经历过一切的郭碧玉才知道他这张俊脸下面,是比兰陵王那张面具还可怖、肮脏的内心。 “咯吱咯吱。” 雀儿听到这动静就晃了晃脑袋,左右看,道:“什么声音,这么渗人。” 不到一会儿她就发现了声音的来源,道:“大娘子,你干嘛磨牙,你的脸色好吓人。” 郭碧玉冷笑着盯着安子鹤:“雀儿,你知道姑娘我现在最想要什么?” “要啥?大娘子您告诉奴婢,奴婢帮你拿来?” “我特别想要一把剪刀。”郭碧玉的目光在安子鹤栏杆下面那截扫来扫去。 若是有人看见这一幕,八成心里也要暗骂一声这小娘子“好不要脸”,竟然这样狼嗷嗷地盯着人家郎君的下身看。 “哎。”雀儿转身刚要走,又转回来了,“大娘子,您要剪刀干嘛啊!” 郭碧玉想把某畜生的万恶之物剪掉,让他再也没办法作恶。 可这话她也只能在心里说说罢了,这要是被雀儿知道,雀儿倒不会像青燕似地一副要晕倒的样子,也不会像墨鸦那样一脸平静地劝她,雀儿肯定一脸兴奋,保不准还会瞅准机会打安子鹤一闷棍,然后拖着她来实施剪掉万恶之物的想法。 如果能这么容易,郭碧玉早就想让安子鹤再死一回了。 她家毕竟还是商户人家,就算是她再有钱,去硬碰锦乡侯府这种事情,也不过是拿成千上万的鸡蛋去碰一个小石块,那肯定是不成的。 偷袭? 那她也得能保证做得天衣无缝啊! 她现在有爹有娘有扬羽,还有大把的银钱,她可不想因为这个渣子赔掉性命。 郭碧玉停止了磨牙,恨恨地暗道:暂时先放过他好了。 …?……?… 二月二的时候,柳树抽了嫩芽,桃花半开,郭碧玉的盛昌号邸店同时在上京京郊三个地方和西坊市挂了牌子。 大红绸子一掀,炮仗声震天的响,四季别院中宾客如云——没办法,上京中还真没别的地方能装得下这么多前来恭贺的宾客,郭碧玉无奈之下,只得动用了自己个儿的地方。 四季别院原本是个雅致地方,一般情况下,来这里的客人又不是专门吃饭的,小厨房里十来个人就够张罗了。 而今一下子沿着河岸的长廊摆了百十来张桌子,幸亏郭碧玉早有准备,提前好多天就在上京城里头的饭庄、酒楼中定下了席面,一个两个都不够,得六七家同时准备才行! 郭皋和费氏提早将身边的管事都派给郭碧玉用,饶是这样,还忙不过来。 郭碧玉正和冉波在接待水卡圈子里的东家——眼下这十数家已经结成了商盟,被上京东市称做“水盟”,他们的经营对象,几乎涵盖了上京七成的豪门士族,别的店家,轻易挤不进来。 在聚时珍的事情传的最厉害的时候,上京分号仍然在“水盟”中坐着头把交椅,无人多说一句,甚至有数个店家包括多宝阁在内询问要不要帮忙周转。 郭碧玉虽然谢绝了,可内心着实感谢。 不管是看在“水盟”的交情份上,或者是看在她个人在上京的邸店份上,人家没有在这个时候添乱,就是厚道。 当然,或许其中更有老道的看出了其中门道,那这样的东家,做朋友总比做敌人好。 郭碧玉深谙这个道理,因此脸上的谢意也十二分的真诚,每一位到来庆贺的都由她和冉波亲自引路入席。 她身着紫红色鎏色襦裙,肩上披着销金披帛,周旋于宾客之间,笑语晏晏,高挽的凤髻上金钗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流光溢彩,整个人就如同一朵盛放的映金红牡丹,煞是夺目。 郭皋和费氏坐在正席上,看着郭碧玉,一时间心里都乐开了花,只觉得这个女儿样样都好! 他们心里既然这么想了,顿时便有些觉得先前在江南为郭碧玉寻的几个人家够不上。 正这会儿陆续有人前来见礼,作为聚时珍真正的东家,自然当得别人来拜见,可没聊多久,话题总是会转到郭碧玉的终身大事身上去。 “恭喜郭掌柜,贺喜郭掌柜!” “同喜同喜!” “令爱真是能干啊!这邸店一开,上京之中半个商圈都在掌握之中啦!” “哪里哪里!” “恭喜郭掌柜,家中出了一个女陶朱!上京之中有谁不知道郭大娘子,郭掌柜当真是教女有方!” “惭愧惭愧……” “不知令爱芳龄可曾婚配?” “不曾不曾。” 然后便是提及他有个犬子、侄子、外甥……总之是适龄的、家境极好、门当户对的郎君,就连多宝阁的李东流都隐晦地提起有意做个媒人,为郭碧玉说一门好亲事。 刚开始郭皋和费氏还满心激动,到后来说的人多了,俩人都麻木了。 良久郭皋才慨叹了一声,道:“俗话说,三十岁前看父敬子,三十岁后看子敬父,你看见没,囡囡这才多大,还是个女儿家,这些来与你我寒暄的宾客哪一个是看着我们俩来的?都是看在碧玉的面上。” 费氏白了他一眼道:“矫情,这样多好?有这样的本事,以后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都不受气。” 说到这里,费氏又恼怒起来:“都怪你!” 郭皋道:“我又怎么了?” “还不是你那个什么约法三章!这都过了一年了!碧玉的亲事一点儿都没有进展!” “你急什么急?你看这些人家,一个个赶着想要把囡囡娶进门,咱家囡囡,可是个香饽饽哩!你还愁什么?总归能选出来一家,我就不信这里面没有一个囡囡中意的!” 四季别院这场几乎汇集了上京所有的商界名流,还有一些不请自来、送了重礼的小商家,光是登记这些礼物,就由墨鸦带着八个丫头来誊写,由玉庆带着十六个小厮查对入库。 这是行商的商人在此庆贺,像六公主和柳家四娘不便让人来四季别院,便让人将贺礼送到了郭府,甚至连全锦都送了东西。 而安子鹤则是亲自带了礼物来郭府。 李氏便寻思了起来。这会儿郭仪不在家,说实话,安世子不该不知道啊! 最近这半年,安世子来的又频繁了许多,只是他待长房和二房几乎分不出差别来,李氏虽然敢打包票锦乡侯府不会看中郭碧玉那个完全不守闺训的野丫头,可却摸不着安子鹤是什么想法。 李氏想了想,眼珠子一转,便觉得这时候若是不试探试探安子鹤的态度,怕是以后更难有机会了。 便对双福道:“我本该前去款待安世子,只是映娘不舒服,一直闹,实在没空,安世子也不是外人,打小就和美玉兄妹相称,你去传我的话,让美玉去陪安世子坐一会儿,再陪着去看看老太太说会儿话,我稍后就到。” 双福应了一声,正要走,李氏又道:“美玉身边不可离人,你就跟着她,去吧。” 这对郭美玉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要知道,郭仪甚至都已经着手给她从别的人家里寻找合适的郎君了! 刹那间她慌乱了起来,道:“我……我这身衣服是不是太随意了?” 双福笑道:“二娘子穿什么都好看,这会儿可没功夫给您换衣服了,安世子来了有一会儿了,不好让贵客久等。” 郭美玉清咳了一声,道:“说的也是。”这才到了花厅。 花厅中安世子正负手而立,看着墙上的一幅字,听到声音,便回过头来,粲然一笑道:“原来是二妹妹。” 郭美玉红着脸裣衽施礼道:“见过安世子。” 安子鹤温和地道:“二妹妹太见外了,我倒常想着你小时候喊我安哥哥呢。” 郭美玉粉颈低垂,益发的羞怯,道:“安世子请坐,我妹妹身上有些不爽适,一直在闹,母亲一时间无暇过来,便叫我少陪世子坐一会儿。”她双眸如同小鹿一般,抬头看了一眼安子鹤,随即又垂下眼帘,轻声道,“不知道安世子过府有什么事?我也好转告父亲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一章 二房坐不住了 郭美玉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愕然道:“大姐姐那边怎么了?她不曾跟我提过……” 安子鹤微微讶异道:“这倒不该了,你们是至亲家人,就算大妹妹忘记了,伯父伯母也该告诉你们啊。” “到底是什么事?”郭美玉仍然一脸懵懂。 安子鹤清咳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道:“大妹妹在京郊和上京西坊市那边的邸店开张了,今日在四季别院摆宴,几乎上京中七成的商人都去庆贺捧场,场面极大,难道没有跟你说过?” “邸店?”郭美玉道,“那是什么?” 安子鹤看她是真的不知道,耐心解释道:“邸店便是存放货物的地方,她在京郊有三个邸店,西市是一处,听说在开张之前便已经有不少商家将货物存放进去了,上京这地方寸土寸金,邸店是个极好的营生。” 郭美玉垂下眼帘,有些难过地道:“原来是这样……伯父伯母那边生意开张,就算是我爹爹不会亲自前往,但也原该道声‘生意兴隆’的。只是我爹爹先前被人攻讦,不得不从聚时珍里撤出了所有的钱——想必伯父伯母一直在怪我们二房,这回却故意瞒着我们了。” 安子鹤心中道:“蠢货,聚时珍出了事你们倒急三忙四地脱身,若不脱身,郭碧玉这么大的产业,你们怎么都能分上一杯羹。”嘴上却道,“二妹妹毋须自责,郭大人官声清正,越往上升便越要谨慎,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这句话,郭美玉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充满了爱慕和感激地看着安子鹤,道:“安世子也是这样想吗?” 她脸色微红:“想必大姐姐也知道我不爱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行商之事,所以也没有私底下告诉我。其实……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整天琢磨这些事情呢?我劝了几次,大姐姐只是不听。”说到这里,她又急忙抬头辩解道,“我不是说大姐姐怎样,只是……这样到底不妥。女儿家不是应该离这些远远儿的吗?” 安子鹤看着郭美玉出尘的面孔,洁白如莲的千重纱白色襦裙,心知这位二娘子是个清高人,每日的应酬不是吟诗便是会文,想必不知道她这“清高”这两个字,每个字都要钱。 他自然不会将心里的烦闷露出来,笑着起身道:“有几日没见过老夫人了,还麻烦二妹妹引路。” 出了花厅的门,安子鹤吩咐跟进来的管事道:“你去将贺礼和礼单送到东院那边。” 进了松鹤堂,安子鹤给郭老夫人问了安,又是逗着郭老夫人笑了一阵子,这才告辞而去。 此时春风微暖,郭美玉小步走在安子鹤身边,只盼着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花厅那边,走了有一会儿,才轻咬嘴唇,停了下来,道:“安世子。” 安子鹤回过头,温煦地道:“二妹妹何事?” 郭美玉低垂臻首,轻声道:“大抵开过春,我父亲就要、就要谋划我的亲事了。” 她声音带了一股轻颤,自是极让人怜惜。 她鼓起勇气开了口,便是希望安子鹤能明白她这句话后面的意思。 安子鹤一怔,想了想,得体地笑道:“总觉得二妹妹年幼时候的样子还在眼前一般,不想却已经到了摽梅之年。” 郭美玉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抬眸道 :“我爹爹和娘亲帮大姐姐相看了几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已经和伯父伯母提过了,等大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便轮到我了。” 一道暗色划过安子鹤的双眸,他心中有些恼怒起来。 他如此频繁地进出郭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郭仪不该不知道,难不成心里还想着将郭碧玉的亲事早早定下来,将眼前这个二娘子送到他眼前么? 原先他也从郭美玉这边打听过,郭家二房原本是有聚时珍的盈利分成的,一年前聚时珍有些不好,他们便急急的将银钱抽了出来,就算是郭美玉嫁妆极厚,那也是死钱——况且郭仪和李氏向来将郭衡玉看的极重,现在二房又多了一个丫头片子,郭美玉的嫁妆怕是没多少。 若是要娶如郭美玉这样的小娘子,他又岂会等到现在? 只是郭美玉这话却提醒了他,郭碧玉那边他是要下个决定了,不然嘴边的肥肉怕是要便宜了别人。 想到此,安子鹤笑道:“多谢二妹妹的厚意,你的话……我明白了。” 直到安子鹤出了府,郭美玉才松了一口气,她回头看着双福,道:“走吧,跟我去见母亲。” …?……?… 四季别院那边一直到了下午,宴席才散去。 郭皋和费氏带着郭碧玉将将返回郭府,就见松鹤堂里的韭芽儿在东院门口候着,见到他们过来了急忙施礼道:“见过大郎君、夫人,大娘子,老太太叫你们一回来就过去一趟呢!” 郭碧玉使了个颜色,黄鹂便笑着上前拉过韭芽儿的手道:“许久没见你往我们东院来了,你且闻闻,那边刚散了宴席,我们这身上尽是酒味儿,可怎么好就这么去见老夫人?别熏着她老人家!你且跟我进来说会子话,换了衣服就过去。” 郭碧玉在青燕和画眉的伺候下换了一身桃花红的春装,重新补了妆容,黄鹂这才走了进来,纤手从妆匣里拿了一对儿粉晶做的翠丝海棠簪花,在郭碧玉头上比着,轻声道:“今个儿安世子过府来了一趟,等安世子走了没多久,二房那边便去了老太太屋里,说是连哭带闹的,一个下午也没安生。” “就知道那是个搅屎棍!”画眉愤愤地道。 黄鹂“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做样子打了她一下,道:“你把安世子当搅屎棍,那二房成什么了?” 郭碧玉道:“怕是知道我这边邸店开张,二房坐不住了。” 黄鹂道:“大娘子您料得真准,一个下午就是在闹您的嫁妆,韭芽儿没在屋里,听不真切,还是常妈叫她来东院候着的时候提了几句。” 郭碧玉弯唇道:“晚上你去常妈那里看看,坐坐说会儿话。” 她从不亏待对长房好的人,黄鹂明白她的意思,道:“是。” 郭碧玉起身道:“走吧,这会儿我那个二叔应该也回来了,这一家人倒是齐全。” 原先盛世华音开张的时候,二房那几个人脸上就连着好几天不好看,说话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现在从安子鹤那儿听到了长房又重新搞了这么大的生意,哪里还能坐得住? 郭碧玉规规矩矩地跟在爹娘后头,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费氏回头关切地道:“累了吧?我叫人做了杏仁茶和点心,过会儿直接送到松鹤堂,你先用点儿。” 郭碧玉摇摇头道:“女儿不累。”说完便冲她娘亲使了个眼色。 费氏点点头。 今个儿晚上费氏的任务主要是把郭皋看住,防着二房一嚷嚷,老太太一为难,郭皋就吐口随便答应什么。 三个人进了松鹤堂,常妈迎了出来,笑道:“快进来!老太太等了一下午了!” 常妈平时是拿得住事儿的,此刻脸上也隐隐带着股焦虑,郭碧玉心里知道这必是闹腾的狠了,心中不由得大怒,却含笑道:“常妈,你吩咐厨房晚上备些清火的吃食。” 这么一说,常妈哪还有不明白的——今个儿这事儿,长房肯定是不会让步了。 便应了一声,又低声道:“老太太只说不知道,什么都不肯答应。” 郭碧玉点头微笑道:“奶奶心里头明白着呢。” 她这才掀了帘子进了屋里,躬身道:“见过祖母。”又转向郭仪和李氏那边,施礼道,“见过二叔,二婶。” 李氏冷哼了一声,郭碧玉便自顾自地直起腰,跑到郭老太太身边坐下,道:“奶奶,怎么了?看您怎么不高兴的样子啊?谁惹您不高兴了?” 郭老夫人心情能好吗? 下午李氏带着郭美玉过来,怀里还抱着不停哭闹映娘,愣是在这儿逼问了半天! 又是说老太太偏袒长房了,又是说她私底下拿了体己钱关照了,又是说原先分的就不公了…… 郭老夫人的脑袋都要炸了! 直到现在,虽然李氏不说话了,可她耳边还一阵阵地嗡嗡作响。 她强打精神,道:“老二媳妇,现在你兄长、嫂子都在这儿了,碧玉也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氏抽了抽嘴角。 她实在是不喜欢老太太喊她“老二媳妇”,这都什么土掉渣儿的叫法! 她没有发话,而是看了一眼郭仪。 郭仪皱眉道:“怎么?闹了我娘一下午,这会儿反倒哑巴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大哥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郭碧玉心里“哟呵”了一声,暗道:“二叔二婶夫妻俩倒会做戏,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到先把‘情理’的帽子扣下来压着我爹,只是今个儿说什么也要掰扯清楚,不能让你们如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二章 红眼是一种病,得治 郭碧玉可没起身,她亲亲热热地搂着郭老太太坐在床上,仰头道:“二婶,您是听谁说的?安子鹤吧?一个外人,竟然比二叔、二婶都清楚长房的动静,啧啧。” 话音落下,李氏满肚子理直气壮的话,竟然哽在了那里。 郭碧玉的话,可是有着好几重意思呢。 一来,作为至亲,竟然对长房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晓得,还要一个外人过来说了才知道,这二房是有多看不起长房的营生?竟然都懒得打听、关照一下! 二者,安子鹤是个外人,把郭府长房在外头的事情摸了个一清二楚,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再者说了,安子鹤转头将这些事情告知长房,又是个什么用意? 李氏捏了捏帕子,平静下来,道:“且不管我是从哪儿听说的,到底是不是?” 费氏道:“弟妹这是审犯人吗?好大的官威!”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有动静,不多时常妈将帘子掀开一个角儿,黄鹂探头进来道:“大娘子,东西能送进来吗?” 郭碧玉急忙招手道:“快拿进来,我都饿死了。” 黄鹂便端着食盒走了进来,眼睛还滴溜溜地看着周边,低声道:“大娘子,奴婢就在外头,吃好了就喊奴婢。” 郭碧玉挥了挥手,道:“说正事儿呢,你下去吧!” 李氏鼻子都要气歪了! 既然知道是要说正事,郭碧玉现在在干嘛? 郭碧玉端了一盅递给郭老太太道:“奶奶,你尝尝,好吃着呢。” 郭老太太原本下午要睡一会儿,然后用些杏仁茶或酥酪,今天被李氏闹腾的没睡成,也没吃上,倒真有些饿了,便接过郭碧玉递过来的茶盅。 郭碧玉又拈了两小块点心放到碟子上递了过去,这才边吃边道:“二婶既然问侄女,侄女自然是要完完全全地告诉二婶,可绝不是外人那种瞎打听、道听途说。” 如果说郭美玉最不爱听什么,一是不爱听郭碧玉说那些行商的事,二是不能听郭碧玉说安子鹤。 “大姐姐,安世子是一片好心,若不是他无意间提起,二房不是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了?” 费氏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怎么叫蒙在鼓里,长房也没有故意隐瞒,做事堂堂正正,从没有偷偷摸摸,可二弟一家子都看不起咱们行商的人家,选择视而不见,那又有什么办法?总不成我这做嫂子的拎起你们耳朵大声嚷吧?” “大嫂说没隐瞒,可碧玉那邸店是怎么回事?”李氏质问道。 “邸店,就是邸店啊!”郭碧玉吃了一口点心,混不在意地道,“好叫二婶知道,侄女在京郊有三处,西坊市有一处,今天是个好日子,特意选在今天放炮开张。侄女儿的盛世华音,二婶想必也知道了?不过呢,这还不算,那个四季别院呐,也是我的,还有……”郭碧玉眨着眼睛,假模假样地边思考边数手指头,“京郊的地怎么也得有个千八百亩,上京的铺子呢,没有五、六十,也有三、四十吧,对啦,还有个月圆南货铺,眼下正打算扩建呢,那个年头可就早了……怎么了?” 郭碧玉每说出一处,李氏就倒抽一口冷气,郭美玉的脸色也越难看一分。 郭仪眉心的疙瘩也是越拧越大。 郭碧玉就是想一次说清楚。 这可不是纯粹为了气谁才说出口的,一来,邸店这件事二房已经知道了,少不得还要去打听在她名下的其他产业,她现在在上京东西两市可也算是个有名的人物,岂不是一问就问出来了? 若是二房隔几天就因为哪个铺子是她的来闹她祖母一顿,或者闹他们长房一次,她可受不了。 第二个原因,则是她这边产业越大,以后四通号和郭集再拿出来说,便也没那么显眼了。 郭老太太也跟着怪吃惊的,道:“碧玉这么能干呐?” 李氏听见这句话,如同抓住了贼赃似的,炸了毛一样地喊道:“娘,您说什么呢!碧玉就是个小娘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产业?大哥大嫂就没有什么话说?” 郭仪也皱着眉头,痛心地道:“大哥,你可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在上京还有这么些买卖。” 郭碧玉“铛”地一下,将勺子摔在盅里,轻笑了一声:“且不说这是侄女儿自己个儿嫁妆里的产业,就算是长房的生意,告诉二叔,二叔想干嘛?”她讽刺地笑了一声,“莫不是也想来分一杯羹?” 郭仪强忍住生气的冲动,不理会她,对着郭皋道:“大哥,当初聚时珍就有二房的一份,碧玉说的这些原本也是郭家的生意,你怎么能自己悄悄独占?” 郭碧玉更加不乐意了,将碗盅又“铛”地一声,撂到桌子上,道:“二叔,侄女一向敬仰您读书明理,您既是个读书人,我倒想问问,无论是聚时珍,还是今个儿这邸店,或是侄女儿手里的其他生意,是郭家祖上留下来的?我爹,他是您爹?” 费氏一时间没忍住,“噗”的一下就笑了。 郭老夫人听不清楚这里头的机锋,只拍着郭碧玉的手,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爹与二叔是兄弟!咱们祖上一穷二白的,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来的家产?” 郭碧玉“哦”了一声,道:“二叔听祖母说的话了吗?曾爷爷去得早,什么都没留下,我爹供了二叔三十年,一直供您做了高官,聚时珍那会儿我爹心软,饶是二叔什么用都不顶,还是分了一份给二叔,那是看在兄弟情分。可怎么着,您怎么白拿了这么些年,就当成理所当然了?合着长房无论什么都该分一份给二叔?这跟养儿子又有什么两样!”她嬉皮笑脸地看着郭仪,“不然,二叔,您把您那尚书的官儿,也分一半儿给我爹做做呗?” “荒唐!”郭仪脸都青了! 他几时受过这样的羞辱! 郭美玉急道:“大姐姐,这哪里能比得?” 郭碧玉又笑了:“二妹妹,你说的真不错。原本长房也没打算跟二房比呀!咱们没本事,才做了商户不是?二叔您有本事,您做您的官呀!几时见到长房不要脸的硬往上凑、求着您帮衬?聚时珍有难的时候您撤了钱,侄女儿我这些在上京城里的生意从无到有,可有求过二叔什么?”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长房没有不要脸的硬去贴着二房,那反过来不就是说二房这次闹腾才不要脸吗? 就连郭老太太都听明白了,郭仪、李氏和郭美玉哪个听不懂? 郭皋听着女儿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心里也难受,道:“二弟,这真都是碧玉的嫁妆,无论这邸店,还是盛世华音,都是碧玉自己个儿的主意,和我没有关系。” 按说,都这么说了,但凡不是钻进了钱眼儿、还要点脸面的人,都不会好意思去谋夺侄女儿的产业吧?更何况人家也不是孤女,爹妈还在呢! 李氏冷笑了一声:“大伯这话说的,谁信呐?碧玉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您偷偷防着我们置办产业,却拿女儿做挡箭牌!说什么嫁妆……”她看向郭老太太,道,“那岂不是说这些产业都是碧玉一个人的?对良玉何其不公?良玉可是长房嫡子,嫂子你也忍心,就一点儿都不给良玉留?” 拿了良玉说事,郭老太太便有些担忧。 郭碧玉道:“二婶您这么替良玉着想,等他回来了可以亲自跟他说呢!”她回头拍了拍祖母的手,“奶奶,良玉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呀,知道我这些年不像个大家闺秀、名门贵女的样儿,都在外面折腾这些生意上的事儿,虽然他也读书,却也没看不起我这个姐姐,就是常常跟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您瞧他可有多懂事?” 郭老太太微眯了眼睛,笑道:“还是你请的先生教得好。” “那也得是良玉生性正直良善呀!”费氏也凑热闹地接着道,“良玉早就说了,他可是个男儿郎,有手有脚,才不会靠着兄弟姐妹吃饭呢,不是他赚的钱,他不眼红。不像……”费氏有意无意地往郭仪和李氏那边瞟了一眼,恰到好处地住了嘴。 可这意思可再明显不过了,这就是在说二房看着长房眼红呢! “大哥!”郭仪道,“你倒是说话啊!你我兄弟之间,难道要因为这些金银俗物有了隔阂?你还要骗我吗?这这些产业到底从什么时候置办起来的……” 费氏突然笑起来,打断了郭仪的话,道:“二弟这话我倒不明白了,嫂子就想问一句,长房是偷偷置办,还是堂堂正正地置办产业,用了公中的钱了?还是用了二房的钱了?”她极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嫂子我是个俗人,此情此景,只想说一句,与你们二房什么相干?你们管的也太宽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三章 赚钱赚到有些腻了呢 “到底是谁一听聚时珍有了难处就急忙甩脱?而今看到侄女儿这里有些起色就又忙不迭地来兴师问罪!”郭碧玉道,“二叔,平日里咱们一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您对咱们不闻不问,可只要与钱有关,你便提起兄弟二字,你就没想到过我爹该有多伤心吗?是不是我爹供着您做了官,我作为我爹的女儿,也活该要供着二叔的子女?您把咱们长房当什么?当牛当马吗?” 郭老太太也不高兴啊! 在她眼里,二房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干嘛总盯着长房的钱呢?最关键的是,下午李氏闹的一场,话里话外都是说她把自己的钱偷偷给长房了! 她正想到这儿,郭仪便开口了。 “大哥,你怎么也不管管碧玉?她这是什么话?做兄弟问一句怎么了?再说娘亲那一份银钱现在是归长房管,我们有疑问不是很正常吗?” 李氏道:“当初我打理母亲的那一份聚时珍的红利,可从没动过这样的心思,还拿出去为自己个儿置产置业!” 郭老太太心急了:“我没给他们钱!” “娘!”郭仪提高了声音道,“您是没给,可长房是不是拿去用了,您哪里知道?钱又不是堆在那里的……” “二叔!”郭碧玉突然喊道。 郭仪一回头,郭碧玉两个眼珠子如同两颗星子一般,闪亮亮地盯着他:“您怎么知道钱不是堆在那里的?” 在郭仪看来,这不可能。 去年年初的时候,他从聚时珍愣是将属于自己的银钱要了出来,当时长房便用郭老太太原先放在二房手里的那份利钱抵消了一部分。 老太太那笔钱其实不少,长房先前那么窘迫,连库房里的东西都当出去不少,怎么可能还有一大笔钱堆在家里? 郭仪冷哼了一声:“碧玉,你可不要虚张声势,这一套在我面前行不通!” 郭碧玉嘴角扬了起来,突然脆声道:“来人呐!” 门帘一掀,便进来了三个人。 一个是玉锦阁朱凤,一个是常妈,一个却是二房的古嬷嬷。 李氏愕然道:“古嬷嬷,你怎么来了?” “是我叫古嬷嬷来的!”郭碧玉道,“祖母的那一份钱到底剩了多少,去年二叔那边是有数目的,单子还在呢,今年聚时珍虽然生意不好,可怎么都不能亏着祖母,所以还是按照往年生意好的时候分了利钱。眼下,这些钱都放在长房的库房里,钥匙是常妈管着的。” 郭碧玉一进屋,朱凤便按着她的吩咐喊了常妈,又请常妈喊了古嬷嬷,一起去开库房,清点银钱。 “古嬷嬷,您可是二婶的人,您说说,银钱少了吗?” 古嬷嬷一下子便跪了下来,颤声道:“老奴看着清点的,一点儿也不差。” 她哪里敢说谎? 若是她敢睁着眼说瞎话,这位说一不二的大娘子,能押着她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再去清点,那她还能有个好? 李氏一下子便呆住了,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费氏垂着眼帘,品了一口茶,润了润唇。 她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道:“弟妹,嫂子不及你,你是世家女儿,清贵无比,咱们俩人往外面一站,那些夫人、太太们,都愿意与你来往,却瞧我不起。这没什么,嫂子是商户人家出身嘛!可这世上的事情啊,有失必有得,嫂子虽然出身低贱,可我爹他老人家就我这么一个闺女,一辈子做生意留下来的几个钱,都赔给我做了嫁妆。” 她看着郭老太太,道:“娘是知道的,当时我嫁给大郎君,妆奁丰厚,那会儿大郎君也有了起色,再说他是个自强的性子,不肯用我娘家的钱,我就碧玉一个女儿,这些东西不留给她,还留给谁?” 郭老太太原本有些不喜欢听她说这些带了多少嫁妆陪嫁的话,可一听她是绕着弯的夸大郎,顿时又高兴起来,点头道:“那是你的嫁妆,就该是碧玉的!” 郭碧玉嘴角紧紧地抿着,不然她怕忍不住会笑起来。 她娘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往人家痛脚上踩,而且一踩就是两个。 谁不知道李氏是庶女?李延贵可生了好几个女儿呢,能分到的嫁妆实在是有限,怕是费氏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这也倒罢了,可李氏的嫁妆原本是要留给郭美玉的,而今有了映娘,又要分成两半儿,本来就极微薄的嫁妆,这下子更少了。 映娘还是个娃娃,当然不懂,可郭美玉懂啊! 郭美玉的脸色和李氏一样的难看,小脸雪白,嘴唇都有些发颤,颇让人我见犹怜。 可郭碧玉一点儿也不想可怜这个二妹妹。 她都已经避着这朵小白莲了,可她还是非要往自己个儿跟前讨不自在! 无论是掺合长房的事,还是总想着安子鹤那头,都让郭碧玉心里很不高兴,于是她决定再踩一脚。 她接着费氏的话头继续道:“二妹妹是二婶教出来的,大家闺秀的风范,上京之中名头也响,可侄女最是知道,琴棋书画,哪一样不是二妹妹天资出众外加勤学苦练,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郭碧玉叹了口气,看着李氏,道:“二叔和二婶质疑侄女一个女儿家不应该有这些产业,却不知道二妹妹在吟诗作赋弄琴作画的时候,侄女儿也没闲着,不是在看账本,就是在跑集市,不然就是和那些商人打交道。侄女儿也很羡慕二妹妹那一身清高气度,可没办法,侄女儿做不来那些风雅事,只喜欢赚钱,也只会赚钱。” 她很惆怅地摊手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大概侄女儿天赋就这样,实则赚钱都赚到都有些腻了呢!” 郭仪和李氏差点没被郭碧玉这番明摆着做作浮夸的话气疯了。 郭碧玉不理会这俩人铁青的脸色,继续好言安慰道:“二叔,二婶,其实就跟我娘说的一样,有得必有失,您看二妹妹,人家提起来都说是上京双玉,多好听呐!提起我呢?一个商户女,哎,没法比没法比!要让二妹妹变成我这样来赚钱,我想二妹妹是万万不肯的,那么个如同仙女一般的人物,做起生意来,啧啧啧,那不是掉进污泥潭子里?我不忍心!” 郭美玉冷笑道:“大姐姐,放心,圣人云,‘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我虽然比不得,可心向往之。” 郭碧玉简直要给郭美玉一个大拇指了,她的确也这么做了,而且还两只手都竖起了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二妹妹说得好。” 郭老太太道:“你二妹妹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忧啊乐的?” 郭碧玉便道:“奶奶,二妹妹是说呀,住在破屋里,吃着粗茶淡饭,只有凉水喝,可人家乐在其中!” “这孩子!”郭老太太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受穷,她实在是穷怕了,便道,“真到了那地步,一天你都过不下去!你看看你这身上穿的戴的,平时吃的用的,一点儿没比你大姐姐差,别动不动就说这样儿的话,好像谁亏着你了!” 有长房的人在她身边,郭老太太比下午可有底气多了,尤其是常妈又带着二房的人清点了钱数,一点儿也不少,郭老太太便更加理直气壮,看着郭仪,中气十足地斥道:“你也好好管管美玉,怎么没了长房就要吃糠咽菜吗?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官,现在官也不小了,没了你大哥你就养不起妻子儿女了?若是这么没本事,趁早辞了官跟你大哥做生意去!” …?……?… 这一次风波,二房不但一点儿便宜也没占着,而且因为把这些产业都放在了明面儿上,郭老太太又发了话,以后是跟二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为了表示对郭皋立场坚定的奖赏,费氏兴致勃勃地亲手做了好几天的饭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糊的就是生的,直把郭皋吃的苦不堪言。 郭碧玉看着他父亲愁眉苦脸的模样,道:“爹,女儿我好吧,请您下馆子。” 郭皋夹了一口菜,道:“你还是跟你娘说吧,做几次过过瘾得了,这样下去你奶奶都得看出来我变瘦了。” “那是我娘心里头有您。”郭碧玉打趣道。 郭皋又吃了一口菜,道:“囡囡,跟爹爹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郭碧玉警觉地道:“爹,怎么了?二叔又找您了?” 郭皋有些陶然地道:“囡囡这么好,谁不想娶回家,你二婶这次又提了几个,你娘啊,信不过她了。我和你娘商量了,大不了咱们也找个门当户对的商户人家,四季别院那次你宴客以后,好些个人都托了人来说项,愿意娶你做当家主母的都不在少数。” 他饮了一小口酒,道:“人家都说了,家里的事儿归你管,生意你愿意说了算,都成,也给你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四章 郭碧玉的婚姻观 “难道你不喜欢赚钱吗?”郭皋反问道。 “我……” 郭碧玉寻思了半天,她没话说了,她还真就喜欢赚钱! “女儿不管。”她撒娇道,“不是还有约法三章呢吗?” 郭皋道:“你可别提了,为了这件事你娘都要把我活吞了!每天就是埋怨我答应你这个什么约法三章!” “爹啊,你看女儿啊,美不美?好不好?嫁妆丰厚不丰厚?能干不能干?” 郭皋连连点头,道:“我的囡囡样样都好,可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啊?” 郭碧玉倒被郭皋问住了。 她以前是年纪还小,还用不着去考虑终身大事,现在是早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可她还是无暇去想自己个儿的事。 这辈子郭碧玉的愿望就是保护好扬羽,让至亲的人再不遭受上辈子的惨剧。 说实话,还走以前的老路循规蹈矩嫁个人家,也不是不能做到,可保护扬羽和家人这种事,难道要靠男人? 就不说让夫家帮忙罩着扬羽有多么惊世骇俗,就连娘家出了事,背信弃义、袖手旁观的夫家也不是没有呢! 最为稳妥的方式,就是靠自己。 要变得足够强大,她别无它途。不过是笨法子——多赚钱呗!将生意越做越大,遇到难事就砸钱过去,总有些效果,所以她才喜欢赚钱。 幸而她真的做到了。 可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让她嫁到一个受拘束的人家,做什么都身不由己,她才不干呢。 郭碧玉想了想,慢慢地道:“爹,女儿我呢,自己就已经很能干了。若说门当户对,上京之中的商家子弟,比我能干的也不多,您觉着我能依仗到他们什么?现在女儿赚的钱都是女儿自己的,嫁过去当牛做马赚的钱,都是夫家的,何苦来?那些对我有些意思的商户人家,怕是九成九都打着这个心思,这些人就算了吧。” 郭皋想想,也是啊! 那些人家说的倒是很诱人,说什么嫁过去了里外都做说话算的主母,可生意场上的事儿,又不是天长日久只赚不赔的,万一哪一天真要赔了钱,囡囡还要受夫家埋怨。 他道:“囡囡不愿意嫁到商户人家,那就算了,你二叔……” 之前二房提的那三个“女婿候选人”,被郭碧玉查了一个底儿掉,都给否了,郭仪后来又跟郭皋提过,说一定再找合适的人家,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郭皋,郭家的女儿不能随便就许配人家。 虽然郭皋和费氏现在不怎么信赖二房,可郭仪说的“不能随便”倒也没错。 郭碧玉听郭皋提起二叔,便笑道:“就知道二叔——”她把“不死心”三个字咽了下去,道,“是个热心的。可爹爹您想,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怕是把嫁妆都贴给人家,人家也看我们不起,何必找不自在呢?” 郭皋耐心地道:“也未必就全是那样的,我听你娘说,你也颇有几个交好的世家小娘子,一点儿也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郭碧玉心道:若是世家、官家的郎君愿意纡尊降贵,难道我便应该感恩戴德?不管痴傻捏呆、人品如何就嫁了? 可她却不好这样顶撞父亲,便笑道:“若能嫁入这样的门庭,倒是女儿的幸事,可女儿也不能糊里糊涂的做了人家眼中的大肥肉吧?” 她掰着手指头道:“第一,婚后女儿仍是要看顾生意的;第二,任他纳几房美人,生多少孩子,我不管,但我的嫁妆,只留给我的孩子。” 郭皋听着郭碧玉平淡如水、毫不在乎地说“纳几房美人、生多少孩子”,便心疼起来。 就连他都有个……更何况那些人家? 他便拿起了杯子,想要喝口茶,却已经见了底儿,郭碧玉急忙站起来帮他重新续了茶,道:“第三,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的嫁妆、我赚的钱,不可能给夫家贴补家用。若是老婆孩子都养不起,那也太没用了,我嫁这样的人家图什么?” 第三条是郭碧玉的铁则,说句不好听的,上辈子嫁给扬羽,那是低嫁,可扬羽的房子是他努力攒的,平时郭碧玉的生活用度也都是他赚钱——他压根没动用过郭碧玉的嫁妆,她的嫁妆都是自己个儿糊里糊涂败光的。 如果连扬羽都不如,还准备巴着她养全家,那是做梦。 郭皋被郭碧玉这三条说的一愣一愣的。 最后他结结巴巴地道:“又要来约法三章啊?” 以一个父亲看宝贝女儿的目光来看,郭碧玉提的这三条,包括让他心里难受的第二条,郭皋都是赞成的。 问题是这三条是提给未来夫君家的,谁家能乐意啊? 如果是世家闺秀,倒也罢了,正经世家间通婚,夫家都没权利染指嫁妆的。商户家的女儿却不同,能嫁进去都是走了运,凭什么提这么多条条款款? 可郭皋心里头又偏向自家闺女,心说:我家囡囡这么好,又凭啥不能提呢? 他其实是被费氏差遣,打探一下虚实的,想到回去以后要跟费氏说——商户人家女儿不乐意,官宦人家又有“约法三章”,费氏非把屋顶掀了不可。 他站起身来,伸出手想要摸摸郭碧玉的头顶,却惊觉女儿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头发没多少、胡乱扎着小辫儿的囡囡了,心里有些酸楚和不舍,下意识地也不想女儿那么快就变成别人家的人,心中暗道:“罢了,女儿不愿意,又何必让她不高兴。” …?……?… 出去的时候郭皋和郭碧玉一起出了门,回家却只有他一个。 费氏道:“碧玉呢?” 郭皋道:“她去盛世华音那边瞅瞅,过会儿回来。” 费氏皱着眉头道:“不是昨天刚去过吗?” 岂止是昨天,前天、大前天,更早以前,郭碧玉都去了。 现在郭碧玉每天都会想方设法地见扬羽一面,不然她不安心。 原先她要是连着几天看不见扬羽,听听下面的人的每天汇报,也还行;而今是一天见不着,这心里就放不下。 不是怕扬羽这个,就是担忧扬羽那个。 然而现在看见了扬羽吧,郭碧玉又很闹心。 她站起来,又坐下,坐下了,又站起来,喝点茶,不是嫌烫,就是嫌凉。 黄鹂看了一眼青燕,两个人都不做声,只雀儿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往下面高台旁边乐师坐的地方望去。 扬羽今个儿晚上没有演奏或者献唱,他是来帮忙打理的,有时候也会与过来的乐师寒暄几句,谈一些曲乐技法。 这会儿他身边坐着一个女子,手中正拿着一根玉笛,正偏着头,侧过脸,笑语晏晏地和扬羽说话。 虽然那女子发丝低挽,遮住了大半张侧脸,可从露出来的尖而小巧的下颌以及红唇便能看出来这是个美人。 扬羽一脸郑重,正对着那根玉笛在说些什么。 那女子便将玉笛递了过去,恰好凑到扬羽的嘴边。 “啪!”郭碧玉脸色不善地将茶盏的盖子合上,人也站了起来。 那边扬羽想是也觉得不妥,连连摆手,还将身子挪的远了些。 雀儿则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大娘子,不明白为什么扬羽好端端地,大娘子却一脸要吃人的模样,便道:“大娘子,你怎么了?” 郭碧玉也不知道自己个儿怎么了。 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扬羽小有所成,不需要再为了温饱而奔波,跻身上京的上层乐师之中,有了很多的同为乐师的朋友,更有了许多对他欣赏有加、平日也时常关照的人物。 虽然还是有一小撮人对他这张脸想入非非,可郭碧玉会尽可能挡在他的前面。 这会儿郭碧玉一边心里想着“报恩怎么这么难、怎么得操这么多心”,一边冷着脸道:“那女的谁啊?” 她这声音,就如同一碗冰碴子粥似的,听得身边这几个丫头汗毛都竖起来了。 青燕和黄鹂平日里也就跟着郭碧玉才来这儿,哪里知道,反而是雀儿道:“奴婢认识啊,她叫蔓娘。” 郭碧玉道:“你怎么认识她?” “奴婢不认识她,您有时候让我看着扬小郎,奴婢去后面的时候听到有人这么喊她。” “她……”郭碧玉佯装不在意地问道,“她平时也这样?” “是啊。”雀儿也不管青燕和黄鹂使眼色,道,“她是乐班里跳舞的,原本不会吹笛子,最近突然喜欢吹笛子了,想必扬小郎笛子吹得好,她想学学吧。毕竟技多不压身嘛。” 郭碧玉便咬了咬后槽牙。 “所以扬小郎一来,她就总想往扬小郎身边凑,不过她有时候也排不上号。” 雀儿掰着手指头道:“梅姬也总来找扬小郎。” “没鸡?” “嗯。”雀儿点头道,“她也是跳舞的,但是她也唱歌。还有春三娘,还有……” 每说一个名字,郭碧玉的脸就黑一层。 在郭碧玉脸色黑如锅底之前,雀儿总算住了嘴,却不是没有了,而是人名太多,记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五章 赶走苍蝇 眼看大娘子就在爆发边沿,黄鹂觑着她脸色,责备雀儿道:“叫你看着扬小郎,有什么不对就赶紧吱声,这些你怎么都不说啊?” 雀儿道:“怎么不对劲了啊?大娘子让奴婢看着扬小郎,如果有危险,奴婢肯定就动手了,怎么都不能让扬小郎吃亏啊!” “你,你这个呆货!”黄鹂跳着脚道。 雀儿不高兴了:“我怎么了!这些姑娘对扬小郎都好的很啊,说话都是娇声软语的,从来没有大着嗓门的时候,肯定没有危险啊,她们还总做东西送过来给扬小郎吃呢!”她眨着眼睛看向郭碧玉,“大娘子,怎么了啊?我真的能保证扬小郎没遇到危险!” 郭碧玉此时一张粉脸如同冰块,她挤出了几声笑:“那扬小郎可欢喜?” 青燕在她身后,矛盾的要死。 扬小郎是个乐师,若是当真和歌姬舞姬搅在一处,那大娘子一失望,说不定以后便也不用再这般耗费心思的关照他了。 可眼看大娘子这个模样,显然是极为在意。 青燕又有些怪扬小郎,没事生这样好做什么?平白地招蜂惹蝶,倒叫自家娘子心情不爽。 这边儿雀儿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奴婢觉着扬小郎不很高兴。” 黄鹂冷笑了一声:“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啊,我又不傻!”雀儿道,“那些来这边消遣的贵人们又不是没有从外面请过歌伎,那些人看歌伎们的眼神儿,和扬小郎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了?”郭碧玉话音里有些急切。 “就是……嗯,若真是请教,扬小郎会好好地教,可若是总想软着身子往身边凑,扬小郎就不肯拿正眼看她们了,还会坐的远远的。” 郭碧玉结了冰似的脸孔终于“化开”了一点儿。 “奴婢还能看出来,扬小郎看那些人,和看大娘子,那眼神可不一样了。” 郭碧玉心里喜滋滋地,道:“那你说说,他看我怎么看啊?” 雀儿道:“扬小郎看着那些凑过来的人,就好似看见了不喜欢吃的菜,看一眼都够了。看见大娘子,就好似奴婢看见红烧肉,吃不着也得看一眼,看不着心里还惦记着……” “你瞎说啥惦记不惦记的!”黄鹂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急忙打住。 雀儿道:“我是说我自己啊,扬小郎又不爱吃红烧肉。” “等等。”郭碧玉道:“那些吃的呢?” 雀儿立刻不言语了。 黄鹂急道:“你快说啊,要急死大娘子吗?” 雀儿眨巴眨巴眼睛道:“大娘子,奴婢说了您可别怪我啊。” “说。” “扬小郎一口都不吃,所以都被奴婢吃了……奴婢也不是故意要抢扬小郎的东西吃……只是觉着有点可惜……如果大娘子怪罪奴婢,下次奴婢还是请扬小郎吃了吧……” 她一边说,郭碧玉的唇角便微微的扬了起来,最后露出了舒展的笑意。 青燕瞄着这张打心眼里高兴的如花笑颜,心道:算了,大娘子高兴就好。 郭碧玉这个高兴劲儿没维持多久,脸便是一沉,道:“请尚管事和玉刚过来。” 不一会儿,这俩人一前一后便到了房里。 玉刚看着大娘子冷着脸,心里就咯噔一下,掐指一算,大娘子从二月二那天之后每天都过来,到现在接连有整一个月了。 盛世华音现在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完全不需要她亲自过来,她到底因为什么过来,玉刚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想明白了这一点,玉刚便知道要挨训。 果然,郭碧玉道:“扬小郎是为了我、为了盛世华音的生意才每天过来帮忙。因为有他在,华音曲社才有了主心骨,所以上京中那么多一等一的乐师都喜欢来我们这儿。他事情多,每天早上过来,待到晚上打烊,你们倒叫那么多不知道好歹的人围上去!” 玉刚急忙道:“小的知道错了。” “扬小郎脾气好,又是来这里帮忙的,没拿自己个儿当这里的主人,所以不好开口说什么,更不好出言训斥。你们倒图了轻省,跟看不见似的!听凭一个个的跟狐狸精似的往扬小郎身边凑!我把扬小郎送到这里,难道是为了便宜这些不入流的莺莺燕燕?” 这话说的忒直接了。 不过郭碧玉手底下的丫鬟小厮早就习惯了,见怪不怪,倒是尚德鸣的脸却红了。 他嗫嚅道:“郭大娘子,实在也是扬羽生的太好了,人性子也温和……” “生的好,个性温和,难道错在扬羽身上?”郭碧玉道,“他不胜其扰,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撵盛世华音雇的乐伎而已。你们去将那些乐班里的歌姬舞姬归拢一处,敲打敲打,就说是我这个东家说的,谁要再往扬乐师身边凑,直接卷铺盖走人!我这里是正经地方,来来往往都是贵客,不是她们勾搭汉子的地方!” 玉刚低头道:“小的立刻安排。” “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俩了。”郭碧玉道,“别让我再看见一次有什么不要脸的货色往扬小郎身上贴!玉刚,这次就罚你一个月的月钱,再有做不到的地方,定然重重罚你!” 玉刚原本就是郭碧玉手下的仆役,罚了也就罚了。 尚德鸣也知道郭大娘子这次气狠了,只不过顾念着以前他教扬羽的情分在,这次才没有罚他的钱。 现在他在盛世华音这里钱实在不少赚,而今郭大娘子不过提了一个他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的要求——把扬羽看好,他自然得满口答应! 两个人唯唯诺诺地下了楼,正碰见扬羽上来。 “郭大娘子她来了吗?”扬羽满脸高兴地问道。 “可不是在上面呢?”玉刚道,“您快上去吧,我看大娘子这是准备回去了。” 扬羽愣了一下,脸上便流露出些许失落来,又转而笑着道:“好,大娘子既然来了,我总得过去见个礼。” 尚德鸣看着扬羽上了楼,便叹了一声,道:“玉管事,这差事不好做啊!” 玉刚奇道:“怎么呢?” “扬乐师——若我记得没错,也早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万一他自己个儿相中了哪个娘子,咱们怎么好拦?” 玉刚瞥了他一眼,道:“这您就多虑了吧?您看看扬乐师提起咱们大娘子的样子,哪里还能相中别的娘子?再说了——”他拧着嘴角笑起来,“相中不相中的,难道由他说了算?我们家大娘子还没做过大把银钱扔水里就为了听个响儿的事儿呢!” 他原本就是王府的豪奴,即使现在跟了郭碧玉,可见识却多,在他心里,大娘子便是想一辈子将扬乐师这样养在身边,也没有什么可吃惊的。 …?……?… 郭皋正在和费氏说郭碧玉的亲事。 他们两个在上京停留的时间也够了,眼看不几日又得去江南那边。 南边若干分号的掌柜都送了信来,说是货都收到了。 既然无惊无险的暗渡陈仓,那接下来郭皋和费氏还得安顿那些“死在海上”的随船仆从,总要有个妥当的法子让这些人回家去,要不然怕是要当一辈子“死人”了。 郭皋知道费氏想在离京之前有个大差不差的结果,可没说几句,就听外面婆子报郭仪来了。 他和费氏对视了一眼,不知道郭仪过来做什么? 自从上次摊开了,兄弟俩也没再说过什么话,郭皋内心难过,可也明白,大概也只能这样了。 当断则断,不纠缠在一起,反而能继续做兄弟。 他和费氏将郭仪迎进了书房,费氏照旧进了内间,不掺合他们弟兄之间的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都睡了一觉,才听到动静,似乎有人脚步极快地走了出去,门还被带的“哐当”一声,便揉了揉眼睛,道:“大郎?大郎?” 郭皋走进屋中,见她发丝蓬乱,睡眼惺忪的,就从旁边倒了杯茶递过去,道:“怎地也不盖床被子,这会儿天还凉着呢。” 费氏见他面有忧色,心里一动,一下子就坐直了,道:“二弟找你什么事?” 郭皋叹了口气,道:“他跟我说佩玉的事。” 郭佩玉是二房庶子,虽然李氏不曾像有的府中主母那样苛刻对待庶子,可也没太尽过心,为佩玉找了世家的族学,托了关系送进去,就是李氏最大的善心了。要叫她也和对待郭衡玉那样,全心全力的投入,又是请名师,又是广交学子,那是不可能的。 大概也是郭佩玉一点儿天分都没有,到了现在,书读的十分一般,作起诗词歌赋亦或者是策论文章来,以郭仪的眼光看,实在难以入眼,更不要说去考个什么举人、贡士了! 而今年龄也大了,不合再在人家族学中习学,也没什么大用,所以去年年初郭佩玉就回家了。 他手里没有什么余钱,李氏又不肯给钱让他出去游学,郭仪也不觉得他是那块料,所以一闲着就是一年。 郭佩玉没事情做,李氏不管他,郭仪顾不上他,郭衡玉和郭美玉都看不起他,他便天天呆在他生母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六章 狠毒的一家人 郭佩玉的亲娘原本是李氏陪房的丫头,叫淑娘,是当初李氏怀孕之后指派了伺候郭仪的,而今年纪也大了,郭仪很少去她那边,去红桃的屋子里多些。 这么些年她糊里糊涂、对李氏言听计从的过日子,郭佩玉跟她又不怎么亲密,所以她也就没怎么管。 不曾想,却出了事儿。 郭佩玉来后院的次数多了,看上了淑娘屋里的一个丫鬟——春琴,死磨硬泡加上言语胁迫,到底将春琴弄到了手。 等淑娘察觉出来春琴不对劲儿的时候,春琴肚子都凸起来一小块了! 淑娘自然是又惊又怒又害怕,可转而她又想——若是这孩子生下来,甭管是嫡的庶的,都占了一个“长”字。 一旦动了念,淑娘便觉着春琴肚子里这个是个宝贝疙瘩。 她原本见识有限,完全没想过郭衡玉婚事定下来之后就轮到佩玉了。 一个庶子还没订亲就让房里的丫头有了身孕,万一被人知道了,谁还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但淑娘可完全没想这茬儿,她怕孩子月份小了被人察觉给打下来,就把春琴藏在自己院里。 这郭府就这么大,春琴的事哪里能瞒得住,传来传去,就传到了郭仪和李氏的耳朵里。 郭仪大怒! 别说淑娘了,就连李氏都被他骂了一顿,只说她打理内宅不利,李氏委屈的不行,犯了头疼,可这事儿还得处理。 原本郭佩玉在杜家的族学里念书,关系也算不错,若是能结为姻亲,对于郭仪以后自然也有好处,李氏和杜夫人平日里感情还不错,便为他求了杜家的一个庶女,在这当儿哪能出这样儿的大错? 李氏当下便派了几个婆子把春琴从淑娘的屋子拖了出来! 李氏对着淑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她哪里想到郭佩玉一搞就搞出这么大一桩事来? 再一看,春琴那肚子,都如同一个木盆那么大了! 李氏心里头也怵了,跟郭仪一说,郭仪却只是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孩子不能留。” 就这么一句话,就把春琴的命给定下来了。 胎儿都那么大了,弄下来大人也没个好啊! 春琴也不知道怎么地听说了对她的处置,死命挣脱了婆子,去跟所谓的“婆婆”求情,淑娘软叽叽的来了一句:“以后等佩玉把杜家的娘子娶进门,就让你做个体面的妾侍补偿你。” 春琴又跑了一路到了郭佩玉面前,求郭佩玉救她的命。 可这段日子里,郭佩玉没了春琴,对男女之事食髓知味,又搭上了另一个丫鬟,早把春琴抛在脑后头了! 再加上他已经被郭仪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被郭仪手底下的小厮拿了家法好一顿打,这会儿只顾着自己躺在床上哼哼呀呀,哪里顾得上春琴? 相反,郭佩玉还觉着这丫鬟甚是麻烦,干嘛当初不趁着孩子小自己喝碗药弄掉呢?那不就没这些破事儿了吗? 最后春琴被婆子按着灌了药不说,还怕孩子大了掉不下来对着肚子好一阵搓摩,整个人都只剩了半口气,连夜就被送到了庄子上——至于能不能活,那已经没人关心了。 这事儿大概二房也是知道不体面,所以瞒得死死的,老太太那边更是密不透风。可来而不往非礼也,想当初二房往东院塞人,郭碧玉都清理之后,顺便就也“回敬”了一下,直接将西院那边的婆子、下使丫头买通了好几个。 这事儿自然便也传到了郭碧玉耳朵里,她跟娘亲费氏一说,费氏当时就落了泪。 她自己个儿生过碧玉以后就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最见不得这种事。 那孩子眼看着都六七个月了,落地那都是能活的!由此她对二房更加的避而远之——只觉得二房一个个都太没人性了! 现在她听郭皋嘴里蹦出“佩玉”这两个字儿,顿时脸一耷拉,道:“那畜生的事儿你别在我跟前儿提,我犯恶心。” 郭皋被她怼得好半天也说不出话,道:“佩玉不懂事。” “我呸,我还没说他们一家都是畜生呢!” 郭皋知道她心里的结在哪,便也不跟她争,以免她又想起来伤心事,便逗费氏道:“那我成了什么了?” 费氏只是沉着脸不理。 郭皋闷闷地做了好一会儿,费氏才道:“我一听佩玉,就想起那件丧天良的事儿来,心里不舒坦,说话不好听,你也别怪罪我。二弟找你什么事?” “佩玉不是读书的料子。”郭皋慢慢地说道:“二弟也没指望他能考上什么。前一阵子不是给他定下了杜家的庶女,以后过日子总不能自身没有个营生,二弟的意思是,能不能到咱们这边帮个忙。” 他看费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是要发火,急忙道:“我没答应!我没答应!” 费氏这才面色稍缓:“真的?” 郭皋道:“聚时珍做了那么大一个局,才将二弟他们剥离出去,我怎么可能再走回头路?况且,我也不能擅自答应下来,把他塞到囡囡那里去,那不是给囡囡添乱吗?” 费氏道:“若真是块材料,便是帮衬帮衬也不是不可以。可他当真没一样能拿得出手,要本事没本事,要品行没品行。” 郭皋点头道:“没本事也到罢了,他是长歪了,碧玉身边帮她打理事情的丫鬟也多,我也怕咱们安置了他,反而让他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反倒要连累碧玉。” 费氏笑道:“这还差不多。难怪我刚才听见咣当一声门响——二弟怕是生气了。” “生气也只能这样了。”郭皋叹了口气,“我还真是庆幸——碧玉给良玉找了个好先生,不然说不定良玉还不如佩玉呢。碧玉啊,看得比咱们都清楚……”他便慢慢将郭碧玉说的话讲给费氏听。 “这是反了她了!” “你看看你急什么?” “我不急!我不急你急吗?你就不发愁?” 郭皋道:“发愁有什么用?强扭的瓜不甜,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忍心她嫁到那样的人家?” “就她委屈着了?天下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这样的命?” 郭皋便捅了捅她,道:“你就不是,当年不也是你先瞧上了我……” “去去去,不要脸。” “我说正经的,那时候你非让岳父托了媒人来我们家提亲,你那会儿也不小了,我娘不答应。你就挺着……我后来听岳父说,本来也是要给你找别的人家,你闹着要上吊,说我要是不娶亲,你就不死心……那不是你?” 费氏转过脸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才道:“难道我不想碧玉找个她自己个儿相中的人,一辈子情投意合的?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是遇不上怎么办?” 郭皋道:“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做爹娘的,就只管将人家跟她提,让碧玉自己个儿决定——不同意,咱们也别恼,有看上的,不就更好了?” 费氏苦恼道:“你说的倒轻松,母亲都问过我好几次了,想是弟妹那边没少跟她吹风,说我们碧玉挑挑捡捡,到现在连美玉都没法定人家……” 郭皋难得的机灵起来,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母亲那边让碧玉自己去说。如果不能说服她祖母,她也就别挑三拣四了!” …?……?… 二月份过去了,郭碧玉的终身大事又拖了几个月,仍是没有着落,郭皋和费氏心里既惆怅、又不甘心的再度去了江南。 这两位一走,郭仪便趁着休沐,带着郭佩玉去盛世华音找郭碧玉。 郭仪想的简单,他是长辈,压一压郭碧玉,怎么都能给郭佩玉找个差事做,他心里还想着普通的差事那可不行,得安排个重要的、体面的位置。 郭佩玉原本不太愿意,他到底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种行商的事? 只是一来他怕郭仪,二来他姨娘跟他说了一大堆长房如何如何有钱的话,他这才别别扭扭跟过来。 进了盛世华音,郭佩玉的嘴就没合上,心道:难怪姨娘说长房有钱,就这栋楼里面的摆设,便是拿一件东西出去质押了,也够花用许久了! 他一对眼珠子就如同粘在了这一样一样的值钱物件上,直到上了三楼,下头檀板突然一声轻响,是下面的歌姬为了晚上的歌舞戏在排练,轻歌曼舞又好听又好看。 郭佩玉不由得暗道:“我这样满腹经纶,帮堂妹管理这盛世华音,也是大材小用,只是这里的美人们倒是赏心悦目。”在他眼里,自然是比淑娘那边的丫鬟们美貌风情,若是被堂妹重金礼聘,那这些美人岂不是要围着讨好他? 他想的倒是美,可没想到郭碧玉二话没说,直接丢了一句:“不行。” 郭仪父子俩的脸色,当下一个比一个难看。 “你……你这个……”郭仪没想到以他堂堂尚书之职,跟侄女求一件事,竟然就这么被拒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七章 柳丝撩人 郭佩玉自然是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没觉得羞愧,而是理直气壮地道:“你当我愿意来?有辱斯文!” “住口!”郭仪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了郭佩玉一声,转头道:“碧玉,你爹娘不在,你自然要听二叔二婶的安排,再说,这也是你祖母的意思。” 郭碧玉最恨的就是二房总拿不懂这些弯弯绕的祖母来作筏子,冷笑了几声,道:“二叔这是要告诉祖母了?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告诉祖母呢!祖母不说吃斋念佛,可也做了一辈子良善人,见不得那些损阴德的事……更何况……”她清冽冽的眼珠子往郭佩玉那边看了一眼,“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郭仪心里吃了一惊,可郭佩玉却心慌地道:“你、你胡说!” 郭碧玉挑眉笑道:“二堂哥知道我说什么?” 郭仪沉声道:“你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休要去骚扰你祖母。” “二叔,您虽然是朝廷命官,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是您一句话就能把它化为虚有。您既然提出祖母来压侄女儿,那侄女儿也没有办法。”她毫不胆怯地直视着郭仪,道,“侄女儿再说一遍,二堂哥,我不能用,便是说到祖母面前,祖母发话,侄女儿也不用。”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也不看郭佩玉一眼,说完了冷冷道:“晚上还有贵客,二叔,我事情多,恕不远送了。玉刚,送客。”起身便进了内间。 过了一会儿,青燕才回来,夹了一块香饼子放到熏笼里,又重新端过来茶水,看了一眼正坐在窗子边上往外看的大娘子,又看了一眼坐在案几旁边呆呆看着大娘子背影的扬乐师,悄悄退了出去。 一阵春风吹过,便能看到远处的曲江池上波光闪耀,池边杨柳如幕,也轻轻地摇动起来。 一个声音温柔的在郭碧玉身后响起:“您心情不好么?” 郭碧玉转过身来,扬起脸看着他,有些黯然地摇摇头道:“还好,有些杂事烦心。” 当她真正的没再以二妹妹为榜样,把循规守礼、做到不是世家闺秀胜似世家闺秀作为毕生目标之后,虽然在她眼前的路越来越清晰,可她再看向二房,却越来越迷惘。 每个人都那么陌生。 二妹妹是连花草都怜惜的人,可对于春琴和那个孩子,连一句话都没说。 二婶屋子里就供着菩萨,每年都会给上京周边的这个庙那个观送上供奉的香火钱。 二叔郭仪,更是从小读书,到今日做了官,满口都是仁义道德。 平心而论,郭仪曾训她不守闺秀,若真正只是他理念就是这样,郭碧玉也不会心生反感。 可压根就不是这样啊! 吃着长房用着长房,过着普通京官压根就难以企及的富贵日子,反过来却瞧不起长房行商。 这也就算了,毕竟郭碧玉现在不很在乎旁人的眼光。 但是费氏听到春琴这件事时的反应,却让她审视起二房来——那是人命,也是二房的骨血,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么狠心的?只为了郭佩玉之后能无牵无挂地去迎娶杜家的那个庶女? 郭佩玉的姨娘……甚至还喜气洋洋的。 大抵做官的人家,或是世家,都会毫不犹豫的这样行事吧,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最有利的选择。 世人说商人逐利,难道他们就不逐利?逐利还要盖上一个光鲜的理由——人怎么可以这样虚假?他们的心怎么能像石头那么冷硬? 扬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郭碧玉扬起的脸。 窗外的午后阳光从她旁边映照了进来,光太强烈,那张在阳光下白的有些透明的玉颜一刹那间如同易碎的瓷器一般。 郭碧玉这点迷惘和脆弱稍纵即逝。 因为眼前的扬羽正在关切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可一双漂亮的眼眸却好似在询问,也在安抚。 阳光也同样照在扬羽的脸上。 郭碧玉的眼睛微微眯起,感觉在这一片暖光之中,这张脸俊美得甚至有些不真实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消融在这春风暖阳之中。 她的手突然间有点痒。 忍来忍去没忍住,手便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碰到了扬羽的脸的刹那,那触感是真实的。 那个两辈子都一直本真、纯善的扬羽,是真的。 为了确定眼前这个人的真实,她还捏了捏。 扬羽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还好。”郭碧玉道,“幸好你是真的。” “大、大娘子……” 郭碧玉一晃神,急忙缩回手道:“对不住啊,一时间,这个,有些,呃……” 扬羽便笑了出来。 “没事的,大娘子高兴就好。” 扬羽佯装平静,可回过身,只觉得脸烫的紧,尤其是刚才被郭大娘子碰得地方,甚至是灼热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这才拿起笛子走到窗子边上,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吹奏了起来。 窗外柳丝袅袅,似是要随风入户,但又在触到窗棂的那一刹那飘到别处。 笛音如同和那调皮的柳丝缠绕在一处,带着春意,灵动地萦绕在郭碧玉的眼中、耳畔和心上。 她眉目舒展的笑了起来。 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的扬羽在城墙之上也吹了这么一曲,让她的心情快活起来。 多年之后,她再度听到了这曲《柳蝶儿》。 她伸出了纤纤玉手,捞起了那把荡漾的柳丝,拉进了红窗之内。 …?……?… 繁花似锦,景色撩人,春夏之交是各府的夫人们设宴最好的时候。 宴会上内院里小娘子们衣香鬓影,莺声燕语;外院中郎君们觥筹交错、谈诗会文。 因郭衡玉的亲事有了着落,李氏脸上带着不露声色的得意,和忠信伯府严夫人坐在长廊一侧,摇着纨扇看着远处的郭美玉和忠信伯的嫡女严芝姗,脸上一派和煦的慈母笑容。 这是韦家的初夏之宴。 硕大的湖边,是一道浮桥通往湖心亭,浮桥两侧遍植荷花,这会儿虽然还还没长出花苞来,可荷叶碧翠,茂密活泼,将那浮桥都遮挡住了。 几个女子正沿着浮桥缓步而行。 这里人声寂寂,不像花园里那般熙攘,但是随侍的人却不少,有的在桥头肃立,有的在亭中布置茶饮、鲜果。 细看之下,这些人据都是宫装打扮,有男有女,男的,自然就是内侍了。 “郭大娘子。”长公主进了湖心亭,微微笑道,“你不必忐忑,只是叫你来说说话。” 站在长公主旁边的是六公主,娇声道:“是呀,就像你平日里跟我说话一样儿。” 郭碧玉心道:我平日跟你说话也是提心吊胆的好不好?天家的公主,你们是可以平易近人,我要是拿你们这个“平易近人”当了真,那才叫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话虽如此,她却露出笑意来:“托了二位公主的福,民女这才有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儿。” 六公主道:“我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你。你平日很少参加这些宴会。” 郭碧玉坦然道:“六公主您所言极是,因为民女出身不高,没什么人邀请我来,今个儿还是因为我二婶母有意带我出来见见世面,我不好拂了她的好意,这才跟了过来。”说到这里,她扬唇笑道,“我还挺喜欢这些宴会的,每一到宴会之前,民女那几家店生意都特别好。” 长公主和六公主都被她逗笑了。 六公主道:“想当初你的月圆南货铺还只是个小店,不过几年的功夫,就也这般大的规模。我很喜欢。”她有些遗憾地道,“我没法到很远的地方去,也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样子,大概就是你店里的模样吧?” 郭碧玉既然有了邸店做基础,就和傅清开始筹划月圆南货铺的扩建。 最后一咬牙,将月圆南货铺周边的几块铺子都并了过来,砸的砸,挖的挖,扩成了一个小园林,移了不少四季别院的植株过来,还有个小湖。 风景虽小,却极为风情秀丽,里面又按着江南风格建了几处亭台楼阁,有的小楼名为“绮霞”,那是专卖江南商号的衣衫,有的名为“缀珠”,诸如木犀珍、南珠记等好几家专门做首饰头面的江南商号便放在这个楼里。 里面无一例外,全是江南那边有名气的商号。 经营这一块儿,也不像以往,都由傅清看着亲自售卖,而是由江南的商号自己个儿派人来经营,月圆南货铺除了收取租金之外,出货的利润抽取两成。 若是不想派人过来,那也没关系,又月圆南货铺代管,但那样就要分一半的利润出来。 看起来月圆南货铺利润的分成变少了,可实际上,南边儿的东西要往上京运送,总要有车队马队吧? 其中怎么着四通号也能分到一杯羹啊! 运到了上京,总要有地方存放吧? 上京最出名的邸店,就是郭大娘子的盛昌号!尤其是南边儿送来的鲜货,只有盛昌号的冰窖是对外接生意的! 这些全都能从中获利! 傅清那会儿才知道郭碧玉真没骗他——这真是大手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八章 两位公主 因为月圆南货铺的东西精巧别致,和上京中的物件相比又是另一派风格,六公主常派极信任的荣女吏或崔白去购置,也有时候是让傅清那边直接送东西到公主府中给她挑选。 偶尔六公主也会亲自前去,只是她去了就不挑东西了,而喜欢在园子里头瞎溜达,但因为还有别的客人来来往往,不怎么尽兴。 听她话里的惆怅,郭碧玉也知道对于皇家公主而言,反而还不如她这般自由,便道:“夏初的时候荷花就开了,六公主若是喜欢,去之前给民女打声招呼,民女封一天,备些江南那边的吃食、零嘴儿,请公主尽兴玩耍。” 无论是长公主亦或是六公主,若是公然出行,封一条街也不算什么,何况是一个铺子? 六公主随意地点点头道:“好呀。” 这便是天大的颜面了,郭碧玉又转身道:“若是长公主不嫌弃,同去赏玩一天,也是民女之幸。” 长公主点头道:“若比起这种让人厌烦的宴席,倒还是无人打扰的小聚让人惬意。” 郭碧玉也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意思,就听身后有宫女道:“夫人请长公主过去呢。” 她回头看去,见浮桥那头有两个丫鬟打扮的人,站在那里往这头张望。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我人到了还不行,非要我这个‘媳妇’站在她身边给他们家贴金?你去告诉来的丫头,我不去。” 那宫女似乎很是习以为常,便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那两个丫头面前,听不清说了什么,总之两个前来传信的丫鬟离开了。 可这湖心亭里一时间却有些沉默。 郭碧玉想了想,大着胆子道:“既然长公主不喜欢这样的宴席,为什么还要过来?” 长公主便看了一眼六公主,道:“韦家邀了阿箐过来,皇嫂不放心,让我陪她过来。” 郭碧玉愕然道:“是要让六公主自己看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郎君?” 也难怪她这样猜测。 其实类似于这样世家游园赏乐的白日宴,请相熟的娘子们或者郎君们来赴宴游乐,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 像六公主这样自己相看的不多,可人家是公主,择婿也自然与一般的小娘子不同。 长公主道:“阿箐也不小了。”这自然是承认了郭碧玉的猜测。 六公主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女儿,身份比其他公主都要更显赫,能配得上做六公主驸马的,肯定也是要从名门世家中挑选——韦家想必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这场游园宴会才特意邀请了六公主前来,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郭碧玉暗道,韦家自家的郎君就和长公主僵成这个样子,竟然还敢包揽这样的事。 转念她猛然明白了过来——难不成圣上动过念头想要答应长公主和离? 虽然驸马韦筠和长公主这夫妻情分名存实亡,可韦家却不想丢掉这个联系,所以走了皇后的路子,这样一场宴会,邀请了六公主来,其实是很对皇后心思的。 当今皇后只是长公主的嫂子,长公主过的好不好,想必这个做嫂子的也没有那么关心,若是在圣上那边劝几句,说几句皇家脸面之类的话,完全有可能把圣上怜悯长公主准许和离的念头打消掉。 六公主脸上并没有什么小女儿的羞态,道:“母后若是知道我跟着姑姑来这边躲清静,回去要骂我的。” 郭碧玉知道她也不轻松,一进了韦府,前呼后拥,不知道多少的夫人、娘子轮番拜见,她的表现和分寸要拿捏得极为适度,不失皇家高贵的同时还不可高傲凌人,比起长公主,六公主更像是今天这场宴会的主角。 果然,荣女吏从浮桥那边过来,道:“郎君们做了诗,抄送到了娘子们这边,眼下都在等长公主、六公主到场。” 长公主道:“我就不去了,不和他们小孩子一处玩耍了。” “哎。”六公主将刚掰下来的荷叶丢在水里,“好羡慕你们。” 这话就让郭碧玉不好接了,她一个商户女,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不值当被六公主羡慕,便躬身道:“民女惶恐。” 长公主道:“胡说什么,且去吧。若是真有看得上眼的郎君,荣女吏,你记下来然后派人过来知会我。” 荣女吏道:“遵命。” 看着六七个宫女、内侍簇拥着六公主去了,这片湖心亭就越发冷清,郭碧玉也呆的浑身不自在,正想要告退,就听长公主道:“其实叫你过来,是想谢谢你。” 郭碧玉瞪大了眼睛,心道:我没听错吧,谢我什么? “因为华音曲社,李郎总还算有个地方能散一散心。” 郭碧玉这才明白过来,她是为了李一川而感谢她,只是她并不敢当这份谢意,道:“李乐师去的几次,听闻在场的乐师们收益很多,不愧是擅箫管的名家。实不相瞒,是盛世华音沾了李乐师的光,民女应该多谢长公主和李乐师才对。” 李一川和长公主的关系上京中人尽皆知,他再登台献艺,显然再也不合适,可如果他其实也是像扬羽那样从内心中就很喜爱曲乐,长公主府于他而言其实就像一座囚笼了。 可他却仍是留在长公主身边。 花江夜宴那一晚,郭碧玉有些能感觉到,这并非全因为长公主身份地位和具有的权势。 而就从刚才这一句话,她更能感到长公主对李一川也如同普通娘子对郎君那样,不但感情极深,而且还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股歉疚的意味来。 郭碧玉由衷地道:“长公主对李乐师真好。” 长公主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微笑。 不多时,便有一个内侍小跑了过来,郭碧玉便知趣地走到湖心亭最边上,那内侍声音不高,被吹散在风里,郭碧玉也没听到什么,倒是长公主乍然道了一声“可恨”吓了她一大跳。 她忍不住回过神来,见长公主站了起来,面色通红,显然是怒不可遏。 “去传我的话,韦家趁早歇了这份心思!难不成皇家的女儿没人要了,一个两个都要嫁进韦家?” “这……”那内侍微微抬头询问道,“就这样儿回话么?” “一个字都不许改!” “遵命。” 那内侍刚转过身,还没迈步,长公主又道:“回来!” 内侍转过身:“奴婢在。” 长公主脸上露出了冰冷地笑意:“你也不必单独传话,给他们留什么脸面,就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传话。” “这……是。” 郭碧玉都呆了。 长公主不愧是先皇太后的女儿,果然凶猛。 这句话传过去,那可是宾客如云的地方,上京权贵人家的夫人、小娘子都在呢!这下子,韦家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长公主看着郭碧玉站在湖心亭边呆若木鸡的样子,道:“韦家让适龄的郎君都去拜见阿箐。那些郎君,从辈份上算我的侄子,阿箐又是我的侄女。”她坐回到椅子上,嘲笑地道,“真是可笑!胆敢以兄弟身份去套近乎,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敢攀扯关系到这个份儿上!他们既然拿我做筏子,就别怪我打他们脸。” 郭碧玉心中讶然。 这韦家到底是有多想让族中子弟尚公主? “世家就是虚伪。”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又想和皇家攀上关系,可做了驸马,又觉得是被这段婚姻误了前程,雄心壮志都不能施展。” 郭碧玉低下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这些皇家秘闻,她实则一句都不想听。 “没本事反抗家族的安排,最后却迁怒于女人,你说可不可笑?我啊,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不是娶了你,我早就怎样怎样……” 郭碧玉知道长公主这是在说她自己。 上京中都说长公主飞扬跋扈,婚后还没到一年就把驸马连人带东西扔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外。 长公主是天之娇女,是先皇太后唯一的女儿,脾气不好那是肯定的,但是下嫁韦家的最初,长公主未尝不是不想把日子过好。 郭碧玉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着若是有人天天在自己耳边嘚啵嘚地说“如果不是娶了你我就怎样怎样”,她怕是连半年都忍不了。 她道:“民女不敢妄言——可这样的男人,民女也瞧不起他。” “而今韦家怕失了皇家这条联系,忙不迭地又把郎君们往阿箐身前推,真真不要脸。” 郭碧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是挺不要脸的。” 反正韦家的人又听不到这句话,可长公主就在她眼前,她自然得毫不犹豫地站在长公主这边儿了! 但是她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她甚至有些同情长公主,可却不敢表露出来。 长公主自斟了一杯淡酒饮下,道:“说起来,听说前一阵子御史弹劾的一个官员还和你有些牵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 千金难求一言 那京官最倒霉的地方在于他有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坑爹儿子。 在郭碧玉心里,官家的小郎君就是癞蛤蟆,她的扬羽是天鹅。 只是扬羽现在名气大,又不是乐籍,就连安子鹤那样的人也不能直接把人买下来或者抢了走。 而那个倒霉的郎君——提起来郭碧玉就恨得牙痒痒,那登徒子当街拦住了扬羽,抱着他的大腿醉醺醺地哭了足有一刻钟还多! 扬羽生就的那副容颜,特容易遇上被人纠缠的破事儿,他总不能每次都亲自动手跟人撕打吧? 他在街上,甩也甩不脱,一脚蹬开,刚想走又被拉住衣衫,来回这么几次,再撕扯的话衣服下摆都要裂了。 就那么着,扬羽一直尴尬地站到郭碧玉来了,那登徒子喝得烂醉如泥,倒也做不成什么事儿,可扬羽那衣衫上真是被他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腌臜的不成样子。 郭碧玉一看见这一幕,这火就腾腾地往上冒。 她就是怕有这样的破事,所以每次都有两个仆从跟着的,她还反复交代只要护好了扬乐师,无论开罪了谁,后头都由她出面。 如果保护扬羽的仆从也怕担责任,缩手缩脚,那留着有什么用? 郭碧玉当时就把跟着扬羽的那两个不敢动手、怕得罪了官家郎君的仆从给打了一顿,然后发卖了。 这俩仆从先倒霉,随后倒霉的就是这个京官。 话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光指男人,也指当官的——大部分都经不起查。 郭碧玉叫人把他们家这一年来的开销、包括去了盛世华音多少次、赏了多少钱一并记好,直接送到了那京官对头的府里。 长公主道:“郭大娘子与上京东西两市的商人们关系都极好,查谁家的开支就跟玩儿似地,以后有人在动扬乐师之前怕是真的要掂量掂量。” 郭碧玉后背都溻湿了一片,低头道:“民女不敢刺探官员隐私,不过凑巧盛世华音是民女开的,旁的事情,哪里就敢伸那么长的耳朵去打听?” 长公主微微一哂,不再说话。 郭碧玉自然如坐针毡! 过了好一会儿,长公主才道:“你的人,好好地护着吧。” 看着她真不是在追究,郭碧玉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也懒得解释扬羽不是她的人。 长公主嘴大,说了算。 “李郎喜欢扬乐师,提起的时候总是说扬乐师心性澄澈纯善。”长公主拂了拂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道,“若有急情,亦可以找我。” 郭碧玉蓦地睁大了双眼,随即露出了狂喜之色,大声道:“多谢长公主!” …… …… 若不是这次二婶李氏亲自去了玉锦阁,好言好语地让郭碧玉来赴宴,她压根也不会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毕竟长房和二房那边也没有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郭碧玉能猜着大概二婶母是想让什么人相看她,可二婶母一定不知道她和她爹娘之间的约法三章。 所以只要她不吐口答应,凭哪家哪户也没有用。 只是她没有想到今天竟然有意外之喜! 遇到了两位公主不说,还因为李一川的关系,让长公主发了话——这可是千万金都换不来的! 郭碧玉坐在车上,一想到长公主的话,脸上就流露出笑意来。 上京中纷传扬羽是“她的人”。 其实,扬羽的份量远远重于“她的人”这三个轻描淡写、且满是轻视的字。 在郭碧玉眼中扬羽如同自己个儿的眼珠子那么宝贵,重于她的命。 只是旁人哪里懂得扬羽的好,只看到他那张姣好的面孔,也正因为如此,大多数都不会冒着得罪她的危险去碰一个有主的“玩物”,不值当啊。 可也会有她也没有办法防备甚至去抗衡的人。 就拿全锦来说吧,她本着对前世的那一点点推测,根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尽力结交他。 甚至在这儿之前郭碧玉都愿意送给他一成盛世华音的干股! 可这位全大人一直还是不冷不淡的,每每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只一对眼珠子,只要看见扬羽,那就仿佛黏在了上面拽都拽不下来! 但是让郭碧玉庆幸的是,扬羽身边基本不离开人,全锦毕竟是宫里头的,也不好总出来,出来了,也不好在外面呆很久,这就让扬羽相对来说安全了很多。 最关键的是……他毕竟是个太监。 可对于一些王爷,郭碧玉才叫真没办法。 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与天子同姓。 若是要点脸面还好,若是不要脸来硬的——郭碧玉原本想着,她拼了命也得硬抗啊! 现在有长公主发的话,这简直就是跟得了一个免死金牌一样! 郭碧玉美得双眼都眯了起来,郭美玉与她同车而行,看到她这副样子,道:“大姐姐,长公主人很和善?” “嗯。”郭碧玉懒得多说。 郭美玉道:“大姐姐倒会躲懒,诗会都不去参加。” “我又不会吟诗作赋,到时候还给你丢脸。”郭碧玉无所谓地道。 “大姐姐,我在诗会那里见到六公主了,六公主看到我还微笑了一下——她是不是还记得我呢?” 郭碧玉虽然对郭美玉这种自作多情很不以为然,但是她对六公主的事情却很感兴趣,便道:“应该是吧,其实殿下见到你的次数应该比见到我多呢——你总是有人请去参加这些世家贵族的宴会。殿下可作诗了?” 郭美玉摇摇头:“没有,她只是品评那些郎君们的诗。” 郭碧玉道:“听说韦家的郎君们很不错。” “大姐姐也听说了吗?”郭美玉兴奋地道,“韦家的郎君们都递了诗作,然后又被韦夫人叫过来拜见殿下。” 她这些年常与世家贵女来往,谈论起别家的郎君也不是小时候那样羞怯,很是直接坦率:“也真不知道是怎么生的,同是韦家人,可四个郎君却很是不同,有的深沉老成,有的活泼伶俐,倒都是一等一的俊俏。” 郭碧玉差点笑出声来。 难怪韦家招了长公主的训斥。 韦家的这吃相也太难看了点儿,脸面都不要了,以为殿下是逛南风馆么? 而且也太蠢了点,别说是长公主这关过不去,难道当今圣上和皇后看着长公主与驸马过成这个样子,还会想着将六公主放到韦家? 李莞贵为长公主,无论是与驸马离居,或是将李一川收入府中,看样子都是骄纵无比,但有一点郭碧玉也能确定,人家这位想也不屑于说什么假话。 韦筠大概就是那种男人,家族想要够上皇家,让他尚了公主,他自己没本事对抗族中,却归咎于长公主;既然过不好,那干脆答应和离也就是了,却还紧紧抓着长公主不放,也真是没用。 扬羽就不同了,郭碧玉喜滋滋地想,可比这位驸马有担待多了。 郭美玉好奇地探问道:“大姐姐,你在长公主身边,那位内侍传的话,长公主真是那么说的?” 郭碧玉微微一笑,挑眉道:“你说呢?” “那可真是……”郭美玉道,“当时韦夫人的手都拿不住帕子了,在场的人都好尴尬。等那内侍走了,才有夫人们上去安慰韦夫人——与我相熟的几位世家娘子都很是气愤呢。” 郭碧玉眯起眼睛。 “长公主自己个儿做得那些事情,便已经犯了七出之条,行事却仍是这般跋扈,自己的婆家也一点脸面都不留,也难怪驸马那样温和儒雅的人都……”郭美玉的声音放得低低的,“大姐姐,你不会告诉长公主吧?” 郭碧玉顿时笑出来:“二妹妹,你想哪儿去了,长公主是我想见就能见着的吗?再说了,我哪敢跑到长公主面前去嚼舌根?” 这大概就是分歧所在了。 不过郭碧玉很忙,并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来和郭美玉争辩长公主和韦筠两口子的孰对孰错。 韦筠她先前在她哪一家店铺里见过一次,的确是个儒雅俊秀的男子,而且大抵因为生活上的苦恼,还有点沧桑和自怜的气息,听闻现在还能在上京之中迷倒一片小娘子呢,还有的世家贵女说过这样的话——如果韦筠和长公主和离了,她愿意嫁为续妻。 对此郭碧玉只能轻嗤一声。 那副脸也就唬唬无知少女吧。 郭碧玉无所谓地笑笑,正好这会儿车已经到了郭府大门口,等停稳了,在青燕的搀扶下下了车,正要往府门里走,青燕眼尖,就看见那头奔过来一个人,讶异了一声,道:“呀,那不是玉刚吗?” 玉刚跑得都快断气了。 这要是出了事儿,大娘子绝对会让他们一楼的人陪葬的! “大娘子,大娘子!扬小郎……” 郭美玉刚下了车,听到“扬小郎”这三个字,秀气的眉峰轻轻蹙了起来,站在车旁,没往府门那边走,眼睛里则放着亮闪闪的光。 郭碧玉心里则是“咯噔”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章 歆王府 郭碧玉稳住心神,重新向马车那边走过去,也没理郭美玉,直接上了车,道:“玉刚上来。” 玉刚这样急忙跑过来,只会是从盛世华音那边过来的,不会是小事。 果然,玉刚一上车便低声简单说了一遍,是扬羽出事了。 郭美玉正要凑过去,青燕便抢了几步,“啪”地一声将车门关上了,躬身道:“二娘子,我们大娘子还有事,您请先回吧。” 莳花眉毛一竖,正要说话,郭美玉按住她,柔声道:“看样子事情倒是挺急的,若是大姐姐需要帮忙的话,我也认识几位能说得上话的好友……” “不必了。”一道声音冷冷地传了出来。 其实就在郭美玉问出来这句话之前,郭碧玉还曾经想过,立刻掉头去找长公主。 当郭美玉发话之后,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长公主……她可以找一次,可后面呢? 两次、三次……难道每次有事都要去找?就算是长公主愿意,她也不好意思。 她与扬羽,坊间传闻已经不好听了,难不成还要扯上长公主殿下? 殿下这些年与驸马不合,反而与李一川深居公主府,已经饱受诟病,再跟她这一摊子有了瓜葛,那上京得传成什么凹糟样儿? 郭碧玉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没让玉刚等多久,就道:“青燕。” “奴婢在呢。”青燕就站在车门口,实则她心里边都直发慌——刚才李氏的车也到了,严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看,仿佛要将她戳几个窟窿一样。 青燕硬着头皮一动不动地拦在车子前面,一直到李氏母女进去了才松了一口气。 车里传出来的话,语气里带了一股破釜沉舟的意味:“你到玉锦阁,跟锦鹮说,书架上第三层最后边那个匣子拿过来。连着我的拜帖,要最精致的那种,一起送出来。” “是。” 郭碧玉又道:“快。” 青燕哪里敢耽搁,急忙快步进了府门,却差点和莳花撞了个面对面,她原本是温声软语、性子最好不过的人,此时也来了气,叱道:“好狗还不挡路呢!鬼鬼祟祟地藏在门口做什么?” 莳花被她撞了一个趔趄,又被直接怼了这么一句,又羞又恼道:“我家二娘子好心好意让我在这儿看着点儿,别是出了什么大事……” “呸!你自己个儿想窥探长房的隐私出去乱嚼舌根子别往二娘子头上赖!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几个什么货色!” 青燕心里着急,把平时黄鹂经常念叨的一句直接原样骂了出来,也不等莳花再说什么,直接拿手一拨拉,道:“让开。”径直就往里面去了。 不多时青燕便回转了出来,因为走的急,鼻洼鬓角沁出了汗,见莳花还在门里头往外面看,心里这火气更是蹭蹭地往上冒,一把便拽住莳花的胳膊,往外拖。 “想看不是吗?叫你看个够!” 莳花被她吓了一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到了门外头。 “别藏着掖着,跟我去大娘子面前理论理论!” 谁不知道整个郭府里,大娘子是个混不吝,连郭仪都搞不定?要是落到她眼吧前儿还有个好吗? 原本是郭美玉吩咐莳花在这儿盯着,这会儿她也顾不上二娘子的吩咐了,挣脱了青燕便慌里慌张地跑了进去。 青燕轻嗤了一声,这才跑到马车那儿上了车,将郭碧玉要的东西递了进去,道:“大娘子,都在这儿了。” 这么一会儿,郭碧玉让玉刚又把事情具体讲了一遍。 扬羽是被歆王“请”走的。 说是请,着实是很委婉的说法——歆王前面两次是派人来请,扬羽都以别的原因推掉了,今天是歆王直接带着人过来了。 一群王府侍卫堵在了门口,歆王直接撂下了话:什么时候扬乐师没事情了,什么时候请到府里一叙,他的人会一直等,哪怕等到半夜,也非把扬乐师请过去不可。 真要是半夜进了歆王府,那还能有个好吗? 早在歆王第一次进了盛世华音的时候,郭碧玉就浑身一紧。 歆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弟,出了名的贪杯好色——然而作为一个没实权的赋闲王爷,这并不算是什么毛病,相反,若只是奢靡享乐,圣上反而还很是安心。 可郭碧玉不安心啊! 不知道有多少民间散乐的歌姬啊、少年乐师啊进了歆王府,最后人就没了。 到底是扣下了,还是怎样了,谁也不知道。 但很多传言说是被歆王活活玩弄死了,因为总有人看见歆王府夜里往外抬人。 若是真的,便能说明为什么歆王总是找民间的散乐,云韶府里的乐师是圣上的人,他想玩儿,也没那个胆子。 这样的地方郭碧玉哪里敢让扬羽去? 扬羽大概自己个儿也听到了什么风声,拒绝了两次,可这次却怎么都躲不过去了。 玉刚道:“扬乐师在里面跟大家伙儿说,若是真等到半夜,都散了场,他就算是一直不出来,歆王肯定也会直接让侍卫闯进去——到时候盛世华音岂不是要遭殃?还不如白天趁着人多的时候,就答应下来,众目睽睽之下看见了,歆王也应该不会太过分。” 郭碧玉握紧了拳头,沉着脸对外面的车夫老胡道:“去歆王府,快!” 玉刚一愣,半是惊吓,办事害怕。 “大、大娘子,您这是……” “去要人。” 盛世华音就算是被打砸成一堆破烂,哪怕是被歆王烧了,又哪里及得上扬羽重要! 而且扬羽将“王爷”这两个字,想得太天真了。 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那真是没法挽回,可对于一个已经恶名在外的皇亲国戚又有什么影响? 而且既然敢上门来截人,明显就已经是色授魂与到了顾不得脸面的地步了,难不成还真的是弄这么大一个阵仗只是为了请扬羽过去吃吃酒、聊聊天、听听曲? “大娘子……” 玉刚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 大娘子能为了扬羽和歆王府对上,玉刚顿时就明白了,他还是错了。 错就在于,因为被大娘子放出来做了盛世华音的管事,所以盛世华音的份量在他心里悄然的变重了——他答应了扬羽的说法,没有全力阻拦扬羽,就有这个原因在内。 这件事,若是大娘子真能把人要出来还好,他可能也就是受点轻罚,如果有个万一……他不敢想。 可是——大娘子怎么才能将人要出来! 哪有那么容易啊? 青燕早已经被吓呆了。 大娘子要去歆王府要人? 那不是白给吗?一边儿是皇上的堂弟,大娘子不过是个商户家的女儿! 郭碧玉的双手按在膝盖上的盒子上,没有注意到玉刚和青燕的脸色。 她眉头紧皱,一直在考量着,应该怎样行事。 老胡听了她的吩咐,使出了浑身解数,马车驭使的贼快,不一会儿便到了歆王府的大门口。 而今也不是年节,王府内更没有什么广邀宾客的宴会,所以歆王府的门前甚是冷清肃穆,红墙碧瓦中,隐隐约约能看到富丽堂皇的楼阁,门口两座石狮子对一切来人都是怒目而视的模样,而站在府门口的王府侍卫表情淡漠中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优越。 郭碧玉收回目光,放下车窗帘子,下了车,在门口侍卫探究的目光下深吸了一口气,道:“青燕,去送拜帖,就说我是聚时珍和盛昌号的东家,求见王妃。” 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又说是聚时珍的东家,守门的并没有多想。 王妃身份贵重,鲜少有到那些人来人往的铺子里去挑东西的时候,诸如衣料、首饰、胭脂等,都是管事的送过来给王妃看样子,但东家直接过来——而且还是位娘子的,的确还不多见。 不多时,帖子就递了进去。 歆王妃将帖子接了过来翻开看了看,倒有些纳闷。 聚时珍她不但知道,而且也是去过的,平日里与夫人们闲聊的时候,诸如谁的钗子极为别致,又是哪位的衣衫很是出挑,经常会出现“聚时珍”这三个字。 但她这几天没有要买什么首饰衣衫的打算,这位郭大娘子——郭碧玉,怎么突然来王府求见她? 郭大娘子的声名,歆王妃也有所耳闻。 她想了想,道:“请她到偏厅去候着。” 郭碧玉面色平静地跟着前来传唤的内侍进了王府。 虽然她内心就跟滚油煎了似的,可脸上却没露出来,而是坦然地捧着匣子,还不时地打量着一路上的风景。 不远处是红色的长廊,但油漆和碧瓦的颜色都有些陈旧,似乎许久没有翻新过了。 路边上的植被绿意丛丛,修建的很是整齐,也让人心旷神怡,但却不像讲究的府第那样,合着季节换上应景的花草。 她又打量着带路的内侍。 她前不久还见过全锦,也见过全锦身边的小内侍。相比起来,王府的这位衣着就不那么光鲜,虽然也是绸缎的衣服,可郭碧玉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一章 要人加讨债,一样也不能少 郭碧玉裣衽道:“多谢公公。”说着便递了一个小小的锦袋过去。 那内侍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道:“请郭掌柜在这儿稍后,咱家这就去请王妃过来。” 这语气,就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了。 等内侍下去了,郭碧玉才自顾自地打量起这偏厅来。 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娘子,在王妃心里,自然没必要请到正厅,偏厅已经算是抬举,茶都是不用奉的。 偏厅的桌椅也同屋外的廊檐柱瓦一样,充满了一点用陈了的意味。 有几处边角还有些隐隐的磨损,只是似乎重新上了漆,不很明显。 窗纱颜色倒还鲜亮,郭碧玉上手摸了摸,便笑了一下——这是陈年的料子,想必是之前压在箱子里没用过,也没法再做衣衫,便索性做了窗纱。 这位歆王妃,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 看样子已是尽量在维持一个王府的体面了。 她唇角微微扬起,双手仍是捧着那个盒子,回身看着刚刚迈步进来的一个中年妇人,躬身拜道:“民女拜见王妃。” “起来吧。” 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下,歆王妃端坐在上位,打量着恭敬而立的郭碧玉。 在今天之前,她没见过郭碧玉,可郭大娘子的事情却总能从各个途径往她的耳朵里传。 有说能干的,有说家底丰厚的,有说粗俗无礼的,有说不守闺训的。 但不管怎么样,眼前这个姿容丰盛、衣饰华贵、如同夏初的牡丹一般青春妍丽的小娘子还是让歆王妃有点吃惊。 而在歆王妃打量郭碧玉的同时,郭碧玉也并未低头做羞怯状。 她坦然地抬起头平视着坐在主位的歆王妃。 听闻圣上在平乱之前,歆王一家也是备受煎熬,很是吃了些苦,因此歆王妃看起来着实不年轻,比同龄的那些世家夫人要显老,一身普通的宝蓝色妆花绸缎褙子,头上是一套赤金嵌着青金石的头面。 大抵是因为召见一个商户掌柜已是给了很大的脸面,并不需要穿的很华丽正式,但歆王妃这身衣饰在郭碧玉的眼中,的确是太普通了。 衣衫无论是式样,还是花纹,亦或是面料,便是几年前郭碧玉都没见李氏上过身,更不要说头面。 赤金打造的首饰,若非雕工十分精巧有新意,眼下已经没有夫人们会戴了。 维持一个王府的开支并不容易,结合她这一路所见,歆王妃算是会精打细算的人,钱都省在了能省则省的暗处,还有她自己个儿身上。 歆王妃探究地道:“郭掌柜?我最近并没有在聚时珍订过东西。” 郭碧玉露出了真切而得体的笑容,微微上前了半步,道:“民女不是来兜售东西的。不知道王妃您知不知道盛世华音?那是民女的一个乐馆。” 歆王妃露出了“我知道但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的神情,不以为然地问道:“听说过,大概与那个……什么十、十一的乐馆类似?” 旁边的侍女道:“十二花事坊。” “那样的地方,我没有兴趣。”歆王妃眉头皱起——以前她似乎听王爷提起过,在她心里,这些乐馆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侍女显然明白了王妃皱眉的原由,便冷声开口道:“无事便出去吧,歆王府不是你们这等人来的地方。” 郭碧玉道:“民女也不是邀请王妃过赏乐。盛世华音有一位乐师,就在刚才被王爷带了侍卫请进了府,这乐师和盛世华音签了契,论理来说,不该私下里还接进府奏乐的活儿。” 歆王妃听着听着,脸色便沉了下来。 王爷请一个乐师进府奏乐,那是赏脸的事儿,她这……她是来要人? 简直不识抬举! 郭碧玉无视歆王妃难看的脸色,直视着她道:“按说王爷赏识我们这边的乐师,盛世华音本该以此为荣才是,可按着乐馆这一行的规矩,请人过来,是要先付定金的。” 歆王妃怒火从心里窜出来,反而笑道:“娇梅,你听听,果然是做商人的,是怕王府赖着她的钱不给呢!” 旁边的侍女娇梅道:“真是好大的胆子!难不成歆王府还会欠着你几个钱不成?” “民女也知道不该这样大胆,可请乐班先付定金是规矩。若是不先收定金,以后每个有钱有势的贵人们都来这么一套,一来民女这小本生意,承担不起,二来,也坏了乐馆这行的规矩。” 歆王妃冷笑道:“多少钱,给你了就快滚吧。” 郭碧玉点头道:“好。” 歆王妃等她说出个数目来,却没想到,郭碧玉施施然地走到了一旁,将手里那盒子放在了案几上,右手却仍是压着那盒盖,转头道:“好叫王妃知道,这位乐师,是上京里也极有名气的乐师,就连长公主和全大人也夸奖过的,按着他一日演出的收益,也要百缗之数。盛世华音与他订了契,他一日在盛世华音的所得,起码要分出五成来。” 她看着歆王妃有些吃惊的脸色,又道:“这还不算是赏乐的大人们赐赏,有时候一掷千金也是有的。不过这个钱,民女就不与王妃计算了。这一日便损了盛世华音几十缗的收益,与王妃要二十缗做定金,想必不过分吧?” 歆王妃哪里会想过,一个乐师被宣进府,她一个音儿都没听到,就要二十缗的定钱! 她嘴唇微微抖了一下,冷笑起来:“郭掌柜莫不是在开玩笑,一个奴籍,王府宣召也就是召了,买一个奴婢进府,也不要二十缗。” 郭碧玉分毫不让地道:“王妃这话差了。一来,这位乐师并非奴籍,王府的侍卫围着民女的盛世华音,‘请’这位乐师进入,已经和抢一个平民进府没有什么差别;二来,哪怕他是个奴籍,也是民女的奴婢,若是民女不想卖,天子脚下,律条在此,谁也买不了。” 她心里焦急,又是极为心酸,说话也尖刻起来。 “王妃娘娘,民女说到现在,王爷到底为了什么非要将这位乐师弄进府里,您心里大概也有点数了。” 她讽刺地笑了一下:“民女再跟您说说上京红透了的娼馆妓院中头牌花魁春宵一度的价钱。春宵一度值千金,可不是说说的,开苞的价钱,一千金都不过是个起价,通常都能叫价到五千金以上——盛世华音的这位乐师,清清白白的,可没做过这样儿的事。若是王爷真的喜欢,王妃您贤惠,少不得要备上这个数。” 她晃了晃手,五根纤细的手指头就映在了歆王妃的眼睛里。 歆王妃早已经被她的言语说的有些发懵。 她从来没想过诸如“娼馆妓院”、“开苞”、“春宵一度”这样的词能从一个小娘子嘴里吐出来。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要听这样的污言秽语! 而最让她吃惊的是“五千金”这个数目,她喃喃道:“娇梅……去问问,可有这么个乐师被王爷弄……请进来了……就说我发话了……不能碰……” 娇梅急匆匆地出了偏厅。 可一个侍女去探问消息和传话,并不能起到什么决定的作用。 这不是郭碧玉想要的。 歆王爷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那些抬出去的人,也未必全是编造污蔑。 郭碧玉不相信歆王妃对此事全然不知,不过是不用付出代价,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当代价很大的时候,她就不信,王妃还不管。 可即使是因为要将扬羽从王府弄出来,说出这番话以后,郭碧玉的心里犹然与被人紧紧地攥着的那般难受,简直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果然是商人……真真唯利是图……”歆王妃气得脸都白了。 可她更气的是歆王。 难道那是个金子做的人,不要脸面地动用了王府侍卫去拿人? 郭碧玉又拍了拍盒子道:“王妃若是没有意见,民女感激不尽,另外,王爷这半年没少来盛世华音消遣作乐,全是挂账,有王爷的印鉴,还请王妃一起结了。” 歆王妃倒抽了一口冷气。 感情这个郭掌柜不但是来要人的,还是来讨债的! 郭碧玉打开了盒子,拿出账本,翻到了歆王那一页,状似随意地道:“王爷这边记了好几页呢,比旁人都多多了,真是抬举民女的生意。” 她双手掐着账册的两边,躬身走到歆王妃的面前,将双臂平举,递了过去。 歆王妃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的歆王印鉴,差点昏了过去! 她甩了个眼色,旁边的侍女便伸手要拿,郭碧玉却将账册收了回来。 “这账册可不能给王妃。”郭碧玉道。 歆王妃怒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造假的册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二章 她来了 歆王妃脸色灰白。 若真要想这郭大娘子说的找个大人做见证,和见官又有什么不同? 万一郭大娘子直接找个御史台的大人——御史台那帮人正愁着没目标让他们上本子邀功呢!若真是让他们对字迹、对印鉴,那歆王府的脸岂不是丢大了? 想到此,歆王妃强作镇定道:“倒不是疑你,只是这数目怎、怎么会这么大!” “这也不算很多。”郭碧玉道,“比起十二花事坊,民女这盛世华音还真只是听听曲、赏赏乐、看看舞的单纯地方,价钱已经很是便宜了。” 歆王妃真的没见过这样找上门儿来要钱的主,可她也做不出来把人直接撵出去的事! 眼前这都是王爷欠下的账……她咬咬牙,道:“娇梨,去……把我那个黄檀箱子里的钱取出来。” 王妃旁边剩下的那个侍女忍不住道:“王妃……那是给郡主……” “住口。”歆王妃狠狠地盯着郭碧玉道,“既是郭掌柜都找上门了,歆王府哪会做出赖账不还的事,下次还请郭掌柜记着,别让王爷再挂账了,王爷事多,记性也不好。” 郭碧玉心中微哂:自己个儿管不住汉子,难不成还要靠旁人替你管着人在外头花不花钱? 不过她还有杀手锏没使出来呢。 “王妃且慢。”郭碧玉道,“既然王妃您这般体恤民女,如此爽快,民女便也不去打搅王爷了。王爷在聚时珍的云裳阁和撷星阁分号里,拿了约有十数套衣裳和头面,大概也有几千缗钱了,据我们铺子里的管事说,是王爷派人送到王府里的,王爷对王妃真是情深意重呢!好叫民女羡慕……您看……是不是……” 歆王妃气得浑身发抖,按着扶手站了起来。 有个鬼的情深意重! 郭碧玉要的就是这个忍不了。 如果这两家的欠债还不行,没关系,她手里还握着歆王在其他铺子的欠单。 她倒要看看,歆王胡天胡地的,歆王妃她不管,可如果歆王的胡作非为给歆王府带来这么大的窟窿,她还能不管吗? 歆王妃育有两子一女,她身边那个娇梨不小心说了一句“郡主”,便是歆王妃的女儿,明年就要出嫁。 作为郡主,没有个十里红妆,怎么好意思出门子? 这都要靠歆王妃自己个儿慢慢攒。 经过先前的大乱,歆王妃的嫁妆原本也不剩了多点儿,而今除了朝廷的俸禄、米粮,不过是勉力维持个空架子罢了。 圣上倒也有些赏赐,可大部分这些御赐之物都是只能看不能用的摆设。 郡主的两个兄长都已经成婚,世子夫妻留在府中居住,另一个也住在王府,虽然按着规矩是应该离开王府分开住,可歆王妃压根张罗不出来买一套府第的钱! 两个儿媳倒都是带着大量的嫁妆嫁进了门,可但凡要点脸面,好点强,谁会去动用儿媳的嫁妆? 别说是买房子,就是这一大家子吃穿嚼用,也断断没有用儿媳妇的钱的道理! 这已经很是让歆王妃力不从心,可歆王除了她这个正妃,还有两个侧妃,其余被纳进王府给了名分的姬妾也有个七七八八,那些没名没分的就更多。 这一府的美娇娘,哪个也不是进来吃苦的,最让歆王妃痛恨的就是两个侧妃的子女也得她管! 日常的吃穿用度,每个至少都要配一个丫鬟,处处都要花钱。 王府的体面还要维持,制式里的王府用人一样都不能少。 歆王妃头发都不知道愁白了多少,手里握着的钱恨不得一个掰成两半儿花用,可哪里会想到歆王在外头有这么多的账要还? 她也顾不上郭碧玉还在这儿了,抬步就向外走去。 郭碧玉哪里会在这儿傻等,将账本子塞到匣子里关好了,夹在胳膊下面抱着就跟在了歆王妃的后头。 出了偏厅,绕过回廊就是后院,里面倒是草木扶疏,正有一个美人扶着侍婢在那儿赏花。 这美人是新近歆王宠爱的一个姬妾,看着歆王妃满面怒容地进了后院,只站在路上,也不知道躲让,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道:“王妃娘娘,怎么想起来这会儿来后院了?王爷——” “啪!”歆王妃怒不可遏,当下便扇了一个耳光上去! 郭碧玉是很能理解的。 因为这美人身上穿的正是聚时珍今春最新款式的襦裙,很能把美人的体态衬托的纤细又不失丰盈。 美人头上的凤衔牡丹金钗可不是歆王妃头上那种老式样的金棒棒似的钗子,而是用极细的金丝勾成细网,然后将这细网勾边成型,做成凤翅、花瓣等形状,再攒到一起,轻盈不压头,还透着亮,极为别致——这也是聚时珍的首饰。 歆王妃恶狠狠地看着这美人身上的裙子和首饰,道:“来人哪!把她这身衣饰都给我扒下来!” 一路奔过去,歆王妃心里边儿的愤怒越燃越烈,一路上见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狐媚子,哪一个身上的衣服不比她鲜亮? 郭碧玉跟在她后头,那可真是见识了一路的鬼哭狼嚎。 这也难怪。 歆王花钱真是大方,怕是后院这些美人们人手一套聚时珍的衣裳首饰了吧,都没有想过要留一套慰劳一下歆王妃。 郭碧玉跟在歆王妃后头,却不是只看热闹,她怕过会儿出不去,便默默地记着来的时候的路,记来记去,最后她发现完全晕掉了,歆王妃已经来到了一座小院前面。 小院前头还站着侍卫,正要拦着,歆王妃怒喝一声:“还不给我滚开!” 郭碧玉恨不得在后头为歆王妃呐喊助威了! 她一颗心也提了起来——看样子就是这里了,歆王妃蹭蹭地进了院子,二话不说的进了屋,郭碧玉也紧跟着进去了。 她一眼就看见扬羽正站在那里,面前杯盘狼藉,不是吃剩的,而是好好的掉到了地上,酒水也泼了一地,满地的碎瓷渣子。 而她送给扬羽的紫玉笛也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他的手有些发抖,正紧握着什么。 郭碧玉知道那是什么。 她心里不由得一紧一紧的抽疼起来。 扬羽的目光正看着地上,地上躺着一个女子,郭碧玉才发现这女子正是歆王妃派过来拦阻的娇梅。 娇梅状极凄惨,披头散发,一侧脸高高肿起,不消说是被人重重的打了,更倒霉的是,似乎因为被打了这一下摔到了地上,手心一下子就被碎瓷划出了一道几寸长的血口子! 在她上方,站着一个头发发色斑驳的肥胖男子,腰上的玉带不见了,显得身上的锈红色锦袍松松垮垮,他头上戴着金冠,腮边一溜儿浓密的胡髭,满面暴戾之色。 就在刚才,还正在拿脚踢娇梅骂道:“贱人坏我的好事!” 这会儿歆王妃乍然出现在门口,他也是一愣,随即怒道:“你来做什么!”一脸凶相,就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郭碧玉站在歆王妃身后,看见眼前的王妃竟然哆嗦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歆王妃不是不管歆王,而是歆王大概一直都是这么凶狠,她不敢管。 她已经盘算开了,万一歆王妃也不行该怎么办——她摸了摸袖子里的弯刀,若是不行,她只能拉着扬羽跑了。 歆王妃不过停顿了一会儿,突然道:“拿钱给我。只要六千金,我拿了就走,不坏你的好事。” 歆王也愣了。 在他印象里,歆王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你……搞什么鬼!出去出去!”肥胖的手掌在空中不耐烦地挥动了几下。 歆王妃呆愣了片刻,猛地扑了过去,道:“没有六千金你拿什么碰人家!你倒是过的逍遥滋润,每天都出去花天酒地,你知不知道你欠了多少银钱!阿苓的嫁妆你这个做父亲的给添过几个钱!那不是你的女儿吗?” 歆王一时没想到王妃竟然直接就上手了,被扑了个正着! “反了你了,你这泼妇!你松手!” “我不松手,阿苓是郡主,郡主!你连十里红妆都备不起,被人讨债讨上了门,还有心思做这些下作事!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我休了你!” “你休了我吧!你休了我吧!”王妃带着哭腔把歆王往里间拖,两个人揪成一团。 这会儿,扬羽的眼睛里只看见了郭碧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跳的比刚才与歆王对抗的时候还快,就连嘴唇都没有办法抑制的颤抖着!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刚才站在歆王妃身后的郭碧玉。 她满脸都是焦急。 她——竟然孤身进了歆王府,为了他。 歆王和王妃扭打在一处,郭碧玉压根就没关心,她眼睛都红了,看着近在咫尺的扬羽,就好像隔了一条河那么宽。 可哪怕淹死,她也要过去。 她直接就走了过去。 扬羽看见了地上的碎瓷,急忙道:“小心。” 郭碧玉才不在乎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 手拉手,一起走 “不许走!”歆王在那一头愤怒地道,“谁敢走!不许放他走!” 王妃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谁敢拦着我就把他送官!还学会强抢民女了!” 她一时情急,说成了民女,可没哪个侍卫、下人觉得不对。 歆王看中了这个长得比小娘子都标致的乐师,还不就是要做能和民女做得事儿? 郭碧玉气得浑身直抖,她紧紧地拽着扬羽的胳膊,走到了门口,突然开口道:“王爷还欠着盛世华音、云裳阁、撷星阁、百花香、多宝阁、十二花事坊、滟云楼等十几家店的钱,眼下这些账都在我手里,一共七八十万缗,欠了这么多债……”她冷冷地道:“对了,加上地上那柄紫玉笛,那是我五百金求得的名品,全锦全大人跟我要,我都没给,别忘了加上,我等王爷三天。” 歆王妃发出一声崩溃的喊叫,淹没了歆王那句“大胆”。 郭碧玉双眸如冰,她豁出去了。 她轻蔑地冷笑了几声,道:“王爷,您连这点儿账都平不上,我的人,哪怕一个时辰,你都买不起。” 说完她便紧紧地抿起嘴,拉着扬羽出了院子。 隐隐约约地还听见歆王在那儿喊“我看中了是他的福气”以及王妃的叫骂声。 院子门口的侍卫正将拦未拦,郭碧玉厉声道:“王妃有令,你敢不从?” 两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行动放缓了好多,郭碧玉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径直奔了出去。 郭碧玉带着扬羽刚走出去没多久,远远地看见一窝蜂的人往这边来,一打眼看着是衣着华丽,心想大概是歆王妃的子媳,想是有人去报了信,她便拉着扬羽侧里在路旁低头避让。 那一群人将将经过,却停了下来。 “哼,爹爹总也改不了……往家里叫这些不三不四的低贱之人。恶心!” “王府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还不快滚!” 郭碧玉感觉身边的扬羽身子僵了一下,被她握着的手腕也突然绷紧了。 她便微微松手,手指轻轻在他手腕上安抚似地拍了拍。 等那批人过去了,郭碧玉才继续拽着扬羽往前走。 她寒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是真生气了。 扬羽在后头喊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停下,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但她也一直没有放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郭碧玉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 “对不起。”扬羽道,“郭大娘子,我……” 在郭碧玉出现在门口的那个瞬间,扬羽感到他的心就如同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有一种钝钝的痛楚。 有些事情他知道,又不知道。 他明白,又不很明白。 可是“知不知道、明不明白”这种纠结在今天都被这下撞击给砸的粉碎,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歆王府是个危险的地方,歆王是有着皇家血脉的王爷,他之所以一狠心来了歆王府,就是因为担心歆王天然具有的权势和施加的重压会影响到盛世华音和郭大娘子。 可郭大娘子难道就不知道吗? 她知道的,可她还是来了。 不但冒着天大的风险孤身进了歆王府,还要因为他而被归为一类人,去接受旁人的咒骂与嘲笑。 他心里边几乎疼的喘不过气来。 “我……” “你不必难过。”郭碧玉抬眸看着扬羽,“我们没有低三下四,低贱与否,也不由她们说了算。风言风语多了,这些不算什么。” 她眉心微微皱起:“但是,我真的很生气。扬羽,我很生气。” “我完全没有把握。” “若是歆王妃就是不认账怎么办?” “又或者,就把我拦在王府外面压根不见我怎么办?” “让侍卫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将我这匣子里的东西抢过来烧掉怎么办?” “若是……若是玉刚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又或者……我晚到了一步……你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怎么办……” 她的声音都打颤。 “你为什么会带着那东西……你曾说过,无论怎样,活下去总是很容易……” “啪!”郭碧玉一激动,忘记胳膊下面还夹着一个盒子。 这么一挥手,盒子直接掉在了地上,盒盖一下子便摔开了,一堆纸露了出来。 两个人都愣住了。 扬羽低下头,然后蹲下来,一页页的放了回去,上面歆王的印鉴红彤彤的。 正这会儿,起了一阵风,不早不晚的,扬羽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急忙将那些纸页全部都按住。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郭碧玉。 这些东西,不是一刻钟的时间就能收集起来的。 “盛世华音算什么。”郭碧玉低下头看着他,一双丹凤眼微微泛红。 “为什么会有盛世华音,因为我怕你不得不去那些我看不到、进不去的地方!若是你出了事,盛世华音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歆王若不讲理,让他砸,让他烧就是了!总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总还在上京之中,还有王法,闹大了我谁也不怕……可是我不要你为盛世华音牺牲什么,更不要为我……”有那么一次,还不够吗? 扬羽默默地将盒盖扣好,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他的头一直是低垂的。 郭碧玉叹了口气。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 眼前的扬羽便如同一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她知道,他此刻心中一定极是内疚与自责,原本也不是他的错,她本该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难道不就是因为他不是没心没肺、遇事就溜的男人,才让她视若珍宝么? 她说这些做什么呢? “再有下次。”郭碧玉寒着脸道。 扬羽便摇了摇头。 乌黑的发丝因为他摇头就在白玉般的脸颊旁拂动,双眉微微蹙起,水晕光含的眼眸中蕴含了那么多难以尽述的情绪,微微张启的红唇欲言又止,好似要说“对不起”,又好似要说“别生气”。 郭碧玉心里暗自道了一声“妖精”,无奈地道:“那我也还是要救你,我不能撇下你不管啊。”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把话说明白一点儿更好,道:“或许我时间上可能没那么来得及……你要知道,不是什么地方我都能进,万一你下次被人弄进宫里了……我就是打个比方啊,你要相信我,我怎么都会找到办法的,可能会早,也可能会晚一点。”她急切地看着扬羽,“但不是不管你、不要你。无论发什么事,你只当被狗咬一口……别寻短见——” 扬羽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挡在了她的唇上。 “大娘子。”他道,“我们走吧。” 郭碧玉觉得她呼出去的气息被那只手挡了回来,很是炽热,而且还有一种好闻的味道。 她压下了想要舔一口的冲动,很不好意思地道:“我……我迷路了。” 其实成功地把扬羽弄出来,拉着他旁若无人地在歆王府中横冲直撞,这感觉很好啊!就如同得胜了的将军一般,只是好景不长,她之所以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是因为迷路了。 就算是再生气,她也没想过要在歆王府里头批评教育扬羽啊! 扬羽抿了一下嘴唇,依依不舍地将手从那诱人的柔软与暖意中拿了下来,轻轻握住了眼前人的手腕。 他的心一直在狂跳。 他知道他不该如此,可他却不想理会,他轻轻地道:“跟我走。” 郭碧玉跟着扬羽七拐八拐,不多时,果然到了门口。 她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道:“歆王府这么大,简直要把人转晕,你竟然记得路。” 扬羽微微笑了一下。 他进府的时候,刻意牢记了经过的路。 他相信郭大娘子不是特意安慰他。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是真的只会当成被狗咬了一口,绝不是因为怜悯或者什么,大逆不道的说,在她眼里歆王也和狗没什么不同。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屈从。 所以他才藏了匕首,并不是想不开,而是逼到了那个份上,他会努力寻一条活路,试着逃出去。 他放开了握着的手腕,回头道:“我们出来了。” 郭碧玉微微眯着眼睛,回身看了一眼歆王府三个大字,又看了一眼估摸着还不知道里边儿发生什么事的侍卫,神态淡定的施了个礼,这才同扬羽快步向歆王府对面停着的马车走去。 看着与郭碧玉同行的扬羽,玉刚、青燕和老胡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他们家大娘子……真的从歆王府把人要出来了! 青燕快步的冲了上去,上上下下地看着郭碧玉,拖着哭腔道:“大娘子,大娘子——你没事吧?奴婢要担心死了!” 郭碧玉拍拍她的手道:“我能有什么事?别跟着惊惊惶惶的。” 她没太多时间安抚青燕,转头道:“玉刚!” 玉刚急忙躬身道:“大娘子。” “你和扬乐师回去盛世华音,这几天你就到处把今天的事情往外散。”郭碧玉道,“就说歆王迫着扬乐师进府,我去要人,最后我与扬乐师二人是被恭恭敬敬送出来的。” “是。” 她又道:“你与扬乐师且回去吧,应该没有事了。老胡,送扬乐师回去。” 玉刚便道:“扬乐师,您请。” 扬羽却没有动。 郭碧玉有些奇怪,侧身关切地道:“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事情闹大发了 经过今天的事情,扬羽怎么会不知道——若是歆王要报复,他反而还在其次呢? 郭大娘子拉着他出屋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赤裸裸地把歆王的仇恨拉到她自己身上。 他暂时应该算是没事了,可郭大娘子呢? 郭碧玉知道扬羽是在担心她,心里有些莫名的欢喜,扬眉道:“我还要在这儿等等看。”她露出笑容,“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相信我。” 她就跟哄孩子似的,总算让扬羽上了车,这才道:“老胡,路上慢些,稳些。” 青燕看着老胡驾着车走了,道:“大娘子,我们可怎么回去啊?这还挺远的呢!” 郭碧玉看着歆王府的府门,道:“先不急着回去,你去看看周围有没有落脚的地方,我累了。” 不远处就有一个茶楼。 都临近傍晚了,茶楼里喝茶的人也没多少,郭碧玉要了个楼上的雅间,品着茶,从窗子那儿看着王府门口。 青燕道:“大娘子,您在看什么?” “歆王府。” 郭碧玉说的那些欠账的数目,歆王府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凑齐。 若是过会儿是王妃的车驾出府,那极有可能是歆王妃顾及脸面,担心事情闹大、无法收场,前往娘家族中求助。 若是歆王的车驾……那极有可能是盛怒之下,出门寻找对策……他并无实权,不是拜见大员,就是进宫。 无论他提什么样的要求,郭碧玉并不担心有哪个大员会为了歆王所请就对她的产业怎样,因为这是犯忌。 只是到底可能还是要防备一番。 可如果是无声无息,两个人都不出来,那极有可能是他们夫妻这会儿停了手,协商之后打算一起将这笔巨额的账务来赖掉了。 郭碧玉并不想通过给人抹平了账目来保扬羽的平安,那是个无底洞,最后不但扬羽保不住,她自己个儿也要填进去。 她的手指轻轻地在盒子上敲击着,发出了“笃笃笃”的声音。 青燕在旁边不敢露出焦急的神色,便又叫了几样茶点,端到桌子上道:“您去韦家赴宴,也没怎么正经用饭,都这么晚了,好歹用些点心,垫一垫。”正说着,往窗外看了一眼,就看见驶来一辆马车。 青燕眼睛一亮,道:“大娘子,那不是咱们府上的车吗?老胡坐在马车上呢!他是不是在找咱们呀?” 郭碧玉道:“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过了会儿,青燕才又上来,道:“扬小郎怕您一会儿不好回去,到了能雇车的地方,便下了车,自己个儿和玉刚雇车走了,让老胡驶回来接您。” 郭碧玉一愣,然后点点头,道:“知道了。” 青燕心里这才稍微熨帖了一点儿,道:“总算大娘子没白对他好。” 郭碧玉专注地看着那边的大门,平静地道:“我又不求什么。” 青燕还要说话,郭碧玉一摆手,人已经凑到了窗户边上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还能看见这么一出好戏。 感情歆王妃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拽着歆王出了大门,身后头跟了一大堆人,一个敢伸手的都没有。 “青燕,你下去听听是怎么回事。” “啊?哦,是。” 青燕哪里干过这种事,可大娘子吩咐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下了楼,又不敢耽误事,鼓起勇气往歆王府那边走了过去。 结果才发现她多虑了,这边儿歆王府门口有热闹可瞧,倒有不少胆子大的人零零散散的驻足。 若是平时,王府侍卫定然要威严地将人轰走,而今没人顾得上这茬儿。 因为歆王妃亲自掐着歆王出了门,世子、世子妃,以及歆王的次子、次媳,还有郡主,外加一堆侍女、内侍和侍卫,围做一团。 “泼妇,我这就去面圣,我要去找我皇兄,我休了你!” “去就去,这回就让圣上知道知道你做得这些破事!不去你就别姓李!” “你,反了你了……我要皇兄诛你九族!” “难怪人家都叫你草包王爷,蠢货,我九族里就没你?竟然把阿苓的嫁妆都偷偷拿去花用了……我就跟你到圣上面前理论理论,看你说破天!” 青燕看了一会儿,算是看明白了。 歆王和歆王妃后头那些晚辈,没一个劝架的,竟都是拱着拱着把这两个人往外推。 她心想着,也是,大概没哪个子女愿意有个这样的爹——欠了那么多钱不说,还花女儿的嫁妆钱! 这可真是极荒唐的一个王爷,却没什么人能治得了他,大概子女们是巴不得他到圣上面前,让皇上教训教训他。 她又联想到歆王的那些弄死歌姬舞姬的传闻,忍不住摇了摇头,暗道:这样的人,除了有个好出身,地位尊贵,其他的又有哪一点好?像扬小郎那样的人物品行,歆王给他提鞋都不配,可偏偏世人却以出身地位论人短长。 青燕眼看着歆王夫妻两个边撕打边往皇宫那边走,竟然连车都没坐一辆,径直闹闹哄哄的去远了。 她这才回了茶楼之上,看见茶楼里剩下的几位客人都各自趴在窗户上看热闹,忍不住快步走到郭碧玉那边,拍了拍胸口道:“我的天啊!怎么还有这样的王爷、王妃……” 郭碧玉设想过几种情况,并想好了很多种对策,但万万没想到闹到这么大。 她不确定地道:“你……听清楚了?他们去……面圣了?” 青燕点点头道:“奇怪的是,这算是丑事吧,怎么也没有子女出来劝一劝的?” 郭碧玉想了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呢?王府和咱们郭府一样,都要穿衣吃饭。你且想想,二妹妹为什么看见映娘那笑意都有点勉强?” 青燕道:“黄鹂她们说是因为二房那位的嫁妆原本也不怎么丰厚,都留给二娘子,都不算体面,更何况要分成两份?不过奴婢总觉得亲姐妹不至于如此。” “怎么不至于?”郭碧玉叹了口气,“越是权贵人家,越是这样,还不如贫贱人家兄弟姐妹之间容易抱团儿。歆王府也是一样,像这样的王爷可没有什么实权,都由皇上出钱养着——钱出多了,皇上还心疼呢!那可都是真正的民脂民膏,不会可着劲儿的胡给,都是有数的!” 青燕道:“大娘子,您懂得真多。” 郭碧玉心道,若我还是像上辈子一样,做个一肚子草的绣花枕头,那怎么能护得住扬羽? 她端起茶,润了润唇:“让这些王爷们喝西北风倒不至于,能维持一个王府上下过着远超过老百姓的体面富贵日子,那是够的。歆王这样的,又不像容王那样懂得经营,所以到手的都是死钱。” “知味居?” “对,那就是容王的产业。钱这东西,若不能生钱,那不就是越用越少吗?歆王多花十万缗,子女们以后就少得十万缗,若是用在正经事儿上倒也罢了,可都用来胡作非为、花天酒地了,以后歆王府是要留给世子、世子妃的,他们怎么会高兴?更不要说指望着分了钱出去单过的子女了!这个王府里,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没有一个人会乐意歆王这么花钱。” 青燕点点头道:“奴婢有些懂了。” “世子毕竟还没袭爵,这个王府也还是歆王的,他哪里管得了父亲怎么花钱,所以才趁着今个儿这事儿……想要往圣上那边推。” 郭碧玉心道,她不过是个引子,怕是她和扬羽前脚走了,歆王的那些子女后脚去了,又推波助澜了一番。 “啊!大娘子!天哪!可怎么办?”青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是要去面圣!万一和当今皇上告大娘子的状……”青燕一想到这里,魂飞魄散了一般! 郭碧玉虽然也一直在想这个事儿,但是却也没有特别慌乱。 她是做正经生意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告到天王老子那里,歆王也没理可讲。 不过说实在的……她也没想到这事儿一天之内就发展到了上达天听的地步啊! 只是她最好还是事先做些准备。 她站起身来,道:“先回府再说。” …?……?… 偏殿之内,灯火通明。 全锦躬身站在皇上的身后,一直低着头。 “啪!”一双玉箸被拍到了桌案之上,一下子便碎成了两截儿。 “岂有此理!” 在金阶之下的歆王急忙上前了两步,道:“是啊,真是岂有此理!臣弟今天颜面尽扫,求皇上重重的责罚那无礼的商户女子!实在是目无皇上,目无王法!” 皇上右手已经空了,想要摔点什么,也摔不出去了。 “朕说的是你!” “啊?”歆王抬起头,道,“臣弟……” “你昏聩!” 皇上原本正在用膳,今年上京偏南一点桃花汛严重,而今是夏初,他和官员布置了一天的赈灾、防疫的事宜,又要安置流民——若处置的不好,便会影响上京一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 劈头盖脸骂一顿 因为前来禀告的内侍神情有些怪异,皇上也有些好奇,歆王夫妻平时非传召很少自请入宫,便传了进来。 结果两个人进了偏殿,皇上一看,好么,跟两个疯子也没什么两样。 头发乱就不用说了,两个人的脸上都带了伤,歆王下巴上还很明显地有一撮胡子被揪掉了,歆王妃则是钗横鬓乱,妆容也花了,眼睛也哭肿了。 别说皇上自己个儿,站在他身后的全锦都忍不住撇了嘴——皇上日理万机,感情你们俩进宫是夫妻间打了仗让皇上调停来着吗? 只是都召进来了,皇上原本是想听明白了原委,说几句就把这两位轰走的,没想到听完了歆王的,再听完歆王妃的,他这心里腾的一股火气就冒出来了,这才把玉箸摔了。 皇上站起身来,在金阶之上,愈发显得威严无比。 “没用的东西!” 歆王这会儿还不知道圣上为什么发火,嗫嚅了一下,道:“臣弟要是有用,哪还会被一个商户女欺辱……” “住口!”皇上的火气又成功地被歆王挑高了三丈,“欺辱你什么?你看看你那副德行!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花天酒地、欺凌百姓,朕的案头现在还压着御史台弹劾你凌虐人致死的奏章!” 歆王缩了缩脖子:“那、那都是贱民……” “那是朕的子民!”皇上怒道,“目无王法,朕看你才是目无王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杀了人,尚可以侥幸说一句那些是奴籍贱民,欠债你凭什么不还?” 他冷笑了几声:“听说你今个儿强请进府的还是个平民,你可真是给朕长脸。朕倒看不出来那女子有什么地方目无皇上、目无法纪,倒是你,这一桩一件,可把朕放在眼里? 歆王哆嗦了一下。 就是再笨吧,也听出来皇上的意思了。 他“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歆王妃也急忙跟着跪下。 “你还知道来找朕,想让朕做什么?抄了那女子的家,砍了那女子的头,再把上京中不论贵贱只要是你看上的人都送你府上供你亵玩?” 皇上走到了歆王面前,轻声道:“让朕挡在你前面,做个昏君。你居心何在?” 歆王跌坐在地上,抖如筛糠,这几句声音一点儿都不大的话,简直就如同雷霆霹雳一般,他哪里承受得起? 歆王妃磕头如捣蒜:“皇上,臣妾担保,他没有那样的意思,他虽然糊涂,但哪里敢有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哪怕有一分一毫,都叫他和臣妾天诛地灭!” “你住口吧!” 皇上转头看向歆王妃,冷冰冰地道:“朕还没说你呢!俗话说,妻贤夫祸少,你做了什么了?他在外面的事,你可以推脱不知道,把人弄进府,甚至死了人,你不闻不问。而今欠了钱了,反而知道要往朕的跟前儿闹!” 歆王妃也往后缩了缩,垂泪道:“臣妾哪里敢管他……王爷心里压根也没拿臣妾当回事,这次在聚时珍拿了十几套的衣裳首饰,后院那些不着调的人手一套,臣妾的衣服都打了补丁他也不管……” 皇上忍不住按了按额头。 他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把这俩人说明白了。 “七八十万缗的欠账。”他深吸了一口气,“朕顾念李家的枝叶,待你们不薄,如今盛世,平摊下来,一户一年征税也不过三、五缗,全天下的税赋收了上来,朕十中取一,用以分给李家子弟,你们是朕的子民养着的——这数目有多大,你心里清楚。可却应了一句话,真是欲壑难填,你尽数胡乱花用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账,欠了账不说,还胆敢跑到朕的面前颠倒黑白,胡言乱语。是谁给的你们勇气?” 歆王话都说不利索了:“没有……臣弟……不敢……” “这欠账,你们自己想办法,家里能卖的都给我卖了还钱,别被一个小娘子告到上头,让朕都跟着颜面无光。” 歆王妃这会儿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仰头道:“皇上……那都是御赐……” “卖了换钱!朕准了!” “责歆王从今日起闭门思过,朕不发话,你就在家里给朕好好的呆着!再敢传什么风声到朕的耳朵里,你们也不用进宫哭哭啼啼,直接卷铺盖卷儿回西南封地去!” 歆王在西南有一小块儿封地。 若是个好地方他干嘛还留在上京啊?那封地是个烟瘴之地,十分穷苦,偏百姓又很是彪悍——可见当初歆王是多不受待见,才挠了这么块地方。 一听皇上这么说,歆王也老实了,磕头道:“臣弟领罚,臣弟再也不敢了。” 皇上低头一看,歆王肥胖的后背上已经湿了一大片,又是心烦,又是好笑,挥了挥手道:“出宫去吧。三天之内,朕也要个结果。” 被他们这么一闹腾,饭菜早就凉了。 全锦道:“奴婢已经叫御膳房重新做了粥和几样简单的小菜,圣上您还是用点儿,也缓缓胃气。” 皇上脸色微缓,点点头道:“上来吧。” 等这第二轮的晚膳送了上来,皇上一看,玉仁红杞粥颜色清爽,四样小菜配的也好,这才有了些食欲。 全锦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且用着,奴婢也许久没动琵琶了,不如轻弹一曲,皇上边用膳,边品评一番如何?” 全锦是琵琶圣手,虽然陪王伴驾,大多时候是打理云韶府事宜,鲜少有亲自弹奏以供圣赏的时候。 皇上倒是有些时日没有听全锦弹奏了,而也精通此道,便笑道:“奏来便是。” 全锦拿了小内侍呈上来的惯用的琵琶“东风破”,在皇上龙椅下方的一个圆凳上坐好,调整了一下位置,又用手指拨动了几下,那琵琶便发出如同珠落玉盘的声音来,极是悦耳。 他按住弦,那声音便停了下来,又等了静默的片刻,才轻轻弹奏起来。 这并不是一首激烈的曲子,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繁复的指法,好似一曲民间的小调,清丽动听,入耳便如同置身于江南村落之中,春风细柳,偶有桃花越墙而出,便引得蛱蝶流连,又似有顽童的清脆笑声传来,惊起鹧鸪不知从何处飞起,忽高忽低地在半空中鸣叫。 皇上端着粥碗,咀嚼着入口的小菜,闭目细品,神情颇为自得。 一曲终了,皇上这晚膳也用完了,他的脸色也不像刚才那般暴躁。 “听卿一曲《鹧鸪天》,倒有身在田间农舍,一品菜根香之感。”皇上放下了玉箸,叹道,“春来耕田四五亩,秋看山林几处红。朕也想像农家翁那样,倒平安喜乐,没有这么多烦心事。” 全锦起身将琵琶递给内侍,笑道:“百姓们有百姓们的烦心事。就算是田舍翁,哪怕是存了一罐鸡蛋,给大孙子多一个,小孙子还不乐意呢。奴婢以前在宫外,百姓家为了一缕麻、一匹布就撕打开来的有的是,何况是这么大的皇家?” 皇上便笑道:“朕这起子兄弟,没有一个出息的。可不能让皇家血脉过的拮据不堪,总还得留些天家体面,不养着怎么办?” 全锦便躬身道:“圣上仁慈。” 皇上心道:你以为朕想养这帮废物,若不如此,看在百官们眼里,又要说朕苛待祖皇帝的血脉。 他抚着胡须,突然道,“那讨债的女子……” 全锦道:“不敢隐瞒圣上,奴婢和那女子还有过几面之缘。只是没想到她这般胆大妄为,歆王的颜面也敢扫,的确是目无皇上——” “闭嘴吧。”皇上道,“拉朕做虎皮的,难道还少?原本是歆王做事不体面,与人无尤。” “皇上圣明。”全锦听着这话的意思,并不像是恼怒于郭碧玉,倒还有几分兴味,便道:“去年的时候圣上天恩,赏仇十郎回乡,偏巧您又想看《踏摇娘》,没了仇十郎,云韶府里演的不尽如人意,不知圣上可还记得?” 这么一说,皇上就想起来了。 全锦小心着道:“奴婢当时便从宫外找了几位有名的乐师,从里头挑选了一个与云韶府的人合演《踏摇娘》,演的倒是不输给仇十郎,只是圣上您日理万机,也无暇观赏。” 这件事当初盛世华音首演,全锦就提过一次,所以这次再提,皇上便有了印象,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道:“朕何尝不想像年轻时候那样,听听曲,赏赏乐。听你这意思,还和这讨债的女子有关系?” 全锦道:“回禀圣上,这胆敢上门向歆王讨债的女子,便是先前奴婢提过的盛世华音的东家。那位被歆王请到府里的乐师——”他抬眼看着皇上的脸色,道:“就是奴婢好不容易找到的和仇十郎不相上下的乐师。” “哦?”皇上道,“朕倒没看见过嗓音歌技还有能和仇十郎一比的。” 全锦道:“前几年有一次长公主殿下在花江设夜宴庆生,圣上您还叫奴婢带着仇十郎,挑一位顶尖的乐师较技,以一柄玉如意为彩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 穿针引线 “是李一川,但当时还有一位乐师与他合奏,只是那会儿那个乐师还没有什么名气,所以没福分入圣上龙耳。”全锦躬身道,“那个乐师,也巧了,就是今个儿这位。那位讨债的女子姓郭,上京东西两市都叫她郭大娘子,有意思的是,这位郭大娘子从好几年前就把这位乐师看得很重,几乎是捧在手心里一样。” 皇上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道:“这么说讨债还是其次?” “是。”全锦笑道,“歆王把这乐师弄进了府,等于碰了郭大娘子心尖儿上的人。” 看着皇上兴致颇高,全锦便将郭碧玉这些年有意思的事儿挑挑捡捡地说了几段,直把皇上说的龙颜甚悦,才道:“奴婢这会儿也是寻思明白了,她一个商户女,有钱无势,大抵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你这奴才,先时说胆大妄为、目无圣上的也是你,这会儿倒明白过来了?”皇上抚须道:“这个郭大娘子也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了,对这位乐师当真是重情重义。” 说到这儿,皇上心里自然有些郁郁。 他想起长公主来了。 全锦也不知道皇上脸色怎么又阴沉下来。 过了一会儿,皇上道:“这郭大娘子可有夫君?” 全锦那是什么人啊!一听这话,就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郭大娘子的年龄奴婢可真不知道,约摸着也就十六七的岁数,料应还没成婚呢。商户人家,怕是也没什么讲究,倒任着这位郭大娘子胡闹。难不成还真能嫁一个乐师么?” 皇上面色稍霁,道:“那可也未必——那乐师又非奴籍、贱籍,平民与商户之间,却是能通婚的,不违例,倒不一定是胡闹。” “圣上宽仁大度,眼光宽广,不像奴婢和百姓一样,还有些个小家子气的门户之见。” 皇上慨然道:“祖皇帝龙起于乡野之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虽然有傲然之心,可也有挫败之感。 这种感觉来自于长公主的婚事。 当年为长公主千挑万选的夫家——韦家,就是世家。 这些历经数代王朝而不倒的世家,哪怕是帝王家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足可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以所谓的世家阀门的底蕴傲视王侯。 他以为那会是桩好婚事。 所谓的“门当户对”,也就那么回事罢了。 他回过神来,道:“有志不在年高,能叫歆王欠下这么多债,生意想必做得极好。” 全锦道:“有句话,奴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罢。” “奴婢刚才听歆王妃讲了一大串,其实啊,这里好些个店,可不是郭大娘子的生意。奴婢说句冒犯的话,歆王殿下想必在外头名声不好,郭大娘子大概早就防着有这么一天,将歆王殿下在旁处欠的债都收拢到了她手里。” 话题又涉及到歆王,皇上就有点闹心,皱眉道:“也算她有心。能让她看对了眼,那乐师怕也不是一般人,民间曲乐能人之多,朕不能一一欣赏,也是憾事。” 全锦急忙跪下了,道:“奴婢还有事瞒着圣上。” 一个歆王来告状,能扯出来这么多东西,皇上也很是意外,道:“还有什么?一并都讲了!” “奴婢,奴婢收过郭大娘子的东西。”全锦道,“奴婢从郭大娘子手里拿了一把靳大家的琵琶。” 一柄琵琶,其实也不算什么,但靳大家的份量,却是极重的。 皇上也是通达之人,道:“她有所求?” 全锦道:“奴婢早先也想替皇上将这样的乐师招至内教坊,若得了圣上的教导,才是他毕生幸事。只是郭大娘子不愿他进到内廷,说是进了内廷,怕是就……”他抬眼道,“跟奴婢一样了。” 皇上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止住了,又笑了好一阵子,龙案被他拍的“咔咔”直响。 在屋内的其他小内侍,鼻观口口观心,心里都很是佩服全大内侍。 想想,刚才歆王和歆王妃来告状的时候,皇上那一副恨不得要抄家的怒火,可全大人,轻描淡写地拨拉了几下琵琶,就把皇上的怒火消除了,而今细声细气地又说了一会儿话,竟然能让圣上龙颜大悦,这就是本事! 不服不行! 皇上笑道:“进了内教坊可就出不来了,她既然对那乐师有意,有此担心也是正常。就为了这件事吗?” “是。”全锦道,“其实郭大娘子也是多虑了。内教坊并不是民间想的那样随便进人的,皇上圣明,这么多年勤于国事,从未耽于声乐。” 皇上道:“就那么一次,朕从民间抽选乐工进入内教坊,还被那帮子御史台的迂腐书生谏奏了一年多。” “无功不受禄,可圣上您精通曲乐之道,也明白靳大家的琵琶不多见了,奴婢实在舍不得把东西还回去,所以便送了郭大娘子一个大大的人情——圣上那次万寿节百戏大赏之上,您看的那段剑舞,便是这位乐师所献。” 这下皇上全对上号了。 实则,他对那段剑舞印象之深,到今天都没忘。 虽然真的发话召进来献舞,也不是不行,可难免皇后又要啰嗦,想到这里,皇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全锦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便道:“而今盛世华音倒是有一出歌舞戏极好,便是那乐师演的。圣上若是想看,奴婢传话给郭大娘子,让她命人好好准备,到时候宣进宫来也就是了。” …?……?… 郭碧玉前脚回了郭府,后脚便派出了人。 两个小厮负责回到歆王府那边看着动静,另外两个玉泽和玉平则备了重礼,趁着晚上送到了全锦府上。 礼物送过去,还不能走,得在府门外候着。 直到了第二天上午,玉泽和玉平才等到了全锦。 全锦扫了一眼礼单和帖子,道:“回去禀告你们大娘子,多亏皇上圣明,事情压了下来,她担心的扬乐师的那些事,你就说是咱家说的,等三天之后,应该也就不用担心了。” 玉泽道:“大娘子说了,若是事情真的压了下来,肯定是因为全大人您在圣上身边儿出了力,回头她再亲自登门拜谢。” 全锦道:“你家大娘子是个明白人。你再传句话回去,盛世华音那边,好好将《兰陵王入阵曲》排一排,过些时日,有贵客。” 全锦传的这句话,郭碧玉听了,好一阵发懵。 因为她派了人在歆王府门口蹲着,早就知道歆王和歆王妃昨个儿晚上是骂骂咧咧、互相扭打着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盯着歆王府的小厮传了信儿回来,说歆王府里头有管事往外拿了好些个物件、摆设,往质库那边去了,看样子是真的要质押府里的东西还债。 对于歆王在圣上那里吃了瘪,她能猜到一些,圣上是乱世之中被文太后选中的人,平乱之后,励精图治才重回今日的盛世,断不至于是个偏听偏信的皇帝。 但是,全锦口中的“贵客”,老天爷啊,那贵客指的莫不是——皇上? 郭碧玉什么都顾不得了,急匆匆地就去了盛世华音! 若得皇上能亲自来盛世华音看一场戏,七八十万缗算得了什么? 她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道:“扬乐师可在么?” 门房刚说了一句“在楼上”,就见大娘子风一般地掠了过去。 黄鹂和墨鸦被她甩在门口,眼看着大娘子都上了楼梯了,急忙也进了楼里。 三楼对着曲江池的那个房间,又大又敞亮,风景也最好,郭碧玉发了话,白天没有客人的时候就给扬羽用。 砰! 郭碧玉的双臂一下子就将门推开,站在了房门口。 扬羽正在桌案前,被这一声巨响惊在那里。 门口的丽人一身大红的襦裙,如同盛放的殷红虞美人花。 门打开的瞬间,微热的风经由这房中的红窗猛地涌向了门口,刹那间她大幅的裙摆、胸口系的裙带,肩上批的轻绡甚至鬓边额前的些许青丝也都一股脑的向后吹去。 春衫轻薄。 于是少女的身姿在这一刹那间也显露出来。 因为这阵风,吹的少女的双眸也微微眯起,这让她流露出些许的恼意和娇媚之意。 直至门扇合上,春末夏初的风也停歇,她周身的一切才收拢了起来,就如同怒放的花收拢了娇嫩的花瓣。 扬羽这才乍然惊醒。 他慌乱地站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郭大娘子?”他哑声道,“是不是歆王那边……” 他一开口,郭碧玉的眉心就轻轻蹙起,快走了几步到他面前道:“不过一个晚上,嗓子怎么就哑了?歆王那边没事,都过去了。” 扬羽脸色微红,摇头道:“我很好,大概是忘记喝水了。” 郭碧玉刚爬上楼,面色也是犹如粉桃,额头鼻尖还有些细密的汗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 皇上你到底来不来呀 郭碧玉原本很是急切,而今坐在那里,看着扬羽的身影,禁不住支着胳膊、托着腮,也有些晃神。 扬羽的动作自然无可挑剔,流畅舒展,让人观之心悦,便是洗个茶碗倒个水,都漂亮的很。 “大娘子,请用茶。”扬羽端着茶盏送到郭碧玉面前。 “哦?哦。”郭碧玉刚从他这一套清雅好看的动作中回过神来,一不小心目光又凝到了扬羽端着茶盏的手上。 那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衬着白瓷茶盏,便生出了几许让人心痒的意味。 郭碧玉清咳了一声,接过茶盏,眼光扫到桌案之上,便看到上面放着个空的笛囊,是他惯常用的,收口的锦绳上吊着一块不大的紫晶坠子,淡紫色的流苏逶迤在旁边。 她明白过来,品了一口茶,才安慰道:“笛子虽然贵重,又哪里有人的安危重要?那柄紫玉笛名贵在材质,其实并非名家所制,靳大家先时给我介绍了一位制笛大家,还送了我一张名帖,稍后我带着你亲自去求一柄好笛子。” 扬羽没想到郭大娘子这么快就察觉出了他心中的遗憾。 那柄紫玉笛也伴随他许久,的确是十分不舍,而且那是郭大娘子赠予他的——竟然在歆王府摔成了两截,当时走的匆忙,也来不及带走,不然哪怕是收起来留个念想都好。 “我这次来,是有要事。”郭碧玉将身子略微往前探了一下,道,“从今天起往后的一两个月之内,盛世华音可有排歌舞戏?” 扬羽仔细想了想,才缓声道:“这个月的月中,有一场《游仙记》。” 郭碧玉道:“这出我没看见过,是又练了一个本子吗?” “嗯。”扬羽道,“盛世华音歌姬和舞姬都多,我与陆大家等人商议了一下,这个本子很好。” “暂且停下。”郭碧玉道,“你请陆大家他们再帮你将《兰陵王入阵曲》润润,若有犯忌之处,小心为上,全部去掉或改写。” 扬羽点头道:“好。” 他对于郭碧玉的决定,并没有产生什么质疑。 事实上在盛世华音步入正常的营业之后,郭碧玉很少干涉其内的事务。 他知道郭大娘子突然做这样的决定和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便凝视着郭碧玉,等着她往下讲。 “这一两个月之内,可以演那些无需你上场的歌舞戏,你要全心准备《兰陵王入阵曲》,不能有一点差错。”她郑重地道,“全大人传话,就在近期,会有贵客来观赏。” 扬羽将这句话细细思忖了一番,然后就明白了。 他知道全锦的身份和地位。能让全锦开口说一句“贵客”的,普天之下还有哪个? 他再度点头道:“好。” 扬羽打小就是肯刻苦、肯踏实努力的人,他既然说了一个“好”字,十拿九稳都不会,必然是十全十美。 郭碧玉又笑起来,道:“可虽然是这样,也不用太担心,万一在台上出了纰漏,也有我顶着。” …?……?… 虽然这是好事,可因为全锦只简单传了话,到底什么时候那一位至尊会驾临盛世华音,谁也不知道。 这一两个月,盛世华音就跟全楼戒备了似的,每个房间里伺候的小厮也空前的忙碌和辛苦,皆因每天关门之后,都要把第二天当成最重要的日子,将楼里各处哪怕是一个犄角旮旯都要打扫、擦拭的锃明瓦亮。 到底因为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是郭大娘子的吩咐。 累虽累,可郭碧玉心知不能让手下的人在这当口因为心有怨言出了岔子,这个月的月钱都直接翻了番。 这一通折腾,也倒罢了,可因为日子不确定,又不能让圣上来了以后没地方——总不能回话说“圣上,今个儿不行,房间都订满了”吧? 因此从打郭碧玉知道这个消息开始,每天的房间只向外订出十一间,最好的那一间,一直都是空着的。 等了一个月还多,郭碧玉从最开始的兴奋,再到焦虑,最后变成了爱来不来。 就在郭碧玉以为这事要泡汤的时候,突然有数名身着便服的内侍和侍卫来到了盛世华音。 四名内侍问清楚了房间,在郭碧玉的陪同下将三楼的大间再度收拾了一番,无论是熏炉中的燃香亦或是茶饼,再到鲜果清水,全都换了自带的。 侍卫则是走遍了盛世华音的每个角落,又将楼外周边都看了一遍。 郭碧玉表面上平静,实则内心一半兴奋,一半哀嚎。 兴奋的是圣上终于要来了,哀嚎的也是这位主终于要来了——他要再不来,盛世华音天天这么提心吊胆、人仰马翻的折腾,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 郭碧玉知道侍卫并不止于来查验的这几位,大抵在这周边也零零散散的布了不少。 她是希望越稳妥越好,若不是按着全锦的意思,圣上是想白龙鱼服来赏乐,封一条街、封了曲江池她都没意见。 皇上不是从禁宫那边过来的。 今个儿是薛贵人的生辰,也就是在今天,他刚刚封了薛贵人为妃。 皇后有心,知道皇上前不久为了桃花汛的事情烦心操劳,便将生辰宴安排在芙蓉园那边,又将太妃、嫔妃们都一并送了过去散心玩乐。 这一天,初夏风暖,绿意盈盈,泛舟曲江池上,旁边又有各色美人相伴,难得没有朝堂事务扰乱,自然是龙心大悦。 全锦在画舫之上,指着曲江对面的那一个个隐在如织绿柳中的店铺,介绍给皇上,这个是知味居啦,那个是大雅楼,自然而然也没漏了提起盛世华音。 因此到了晚上,顺理成章地就有了圣上的盛世华音一行。 扬羽作为盛世华音唯一一个对外号称签了契的乐师,露面的次数,出乎意料的少,平日里难能碰到他献唱亦或者是弄笛,更不要说只放出过两次的《兰陵王入阵曲》! 等尚管事一身体面的绸袍,手里拿着一柄折扇,在台上拱手报出了今晚是么一出,二楼三楼的房间顿时起了一阵暗潮。 皇上既然是微服,自然不能让人看见,所以在全锦的建议下,是提早过来的,听到周边房间议论,眉心微皱,道:“怎么回事?” 全锦道:“这出歌舞戏,在盛世华音也是压箱底的戏,并不常演。奴婢还是沾了圣上的光,才能看见呢。” “你这奴才!”皇上笑出声来,“若要想看,叫云韶府排演便是,何苦在朕面前装苦情。” 全锦道:“这出戏也是个好兆头,只是阵仗大,动辄就要百余人参演,倒有很久不演这样的了。圣上既然发了话,奴婢便督促他们好好排练,等着端王殿下平定海患、得胜归来……” 皇上瞥了他一眼,摆摆手道:“不必了。” 他口气甚冷,全锦一下子便跪了下来,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奴婢罪该万死。” “你明白就好。”皇上淡淡地道,“你是个聪明人,朕爱你的技艺,别往这里头搅。起来吧。” 全锦便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在一旁伺候。 “云韶府,是朕的。” “奴婢知罪。”全锦道。 云韶府是属于皇上的,用云韶府特意排演一出《兰陵王入阵曲》去讨好端王,用意实在是太明显——而且犯忌。 可全锦内心却无比平静,并不如同他表面上那般忐忑不安。 圣上,也不年轻了。 到底那个位置轮到谁来坐,底下从几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明争暗斗。 端王前几年领了不少差事,去年又领兵平定海寇,屡获战功,而今听说已经清扫的差不多了,东海那边的百姓对端王赞誉有加,朝堂上也很有些苗头,说皇上属意端王。 而今看来,却也未必。 全锦知道,云韶府那地方,其实外紧内松。不少乐工都在外头偷偷组了乐班,赚点银钱。圣上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云韶府尤其是内教坊大部分是动用皇上的私库养着,若不想加大开支,这种事就不能管的太死。 给别的人都能演,给端王演,皇上却在这一刹那间露出了不喜之意,这是很值得琢磨的。 全锦正思量间,外头曲音骤响,他便停止了这些胡思乱想,躬身请示道:“圣上,奴婢把门打开?” 皇上点了点头。 全锦轻步走了过去,先将竹帘落下,然后才打开房门,顿时乐声更加响亮,他便也不言不语地聚精会神观看起来。 皇上是个中行家,而全锦这么多年能到了这个位置,难不成因为他会伺候人亦或者善谋?完全是因为他也是乐技高手,见解也颇为不凡,在皇上身边能说得上话,让皇上不至于生出听到了痒处却无人可倾诉的痛苦。 果然,不多时皇上便道:“乐师一般。” 全锦道:“就因为一般,所以反倒还能搭到一起。若是奴婢配这里的琵琶,怕是整场的歌舞戏要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 面圣 琵琶在这场戏中,自然以其嘈嘈切切如同兵刃撞击的声音来渲染敌方之强大。 全锦若上了手,怕直接就把这么一支“敌军”弹奏成金戈铁马、铮然无敌的存在,因此皇上才开了这么个玩笑。 待到笛音悠扬而起的时候,皇上才点头道:“若是这笛音,倒还真配不上你的琵琶。” 在谈论曲乐的时候,全锦并不很小心翼翼,笑道:“若是皇上持笛,兰陵王这一仗还是稳胜的。” 皇上精通声乐,尤其擅笛,全锦这样说倒也不是纯心恭维。 他这么一说,皇上倒起了兴致,看着台上道:“等闲暇时,到可以试试。” 全锦道:“歌舞戏中配的乐师也有些讲究,大家水平都应差不多,不以炫技为主,更不能东风压倒西风。而且若是乐师太过出彩,反倒会把台上的人弄得暗淡无光——这就失了歌舞戏的本意了。不是奴婢自夸,圣上和奴婢来配琵琶和羌笛,岂非要乔风儿击鼓?这样搭起来,便是仇十郎可也未必能撑得住场面。” 皇上道:“你说的有理。能不输场的怕是世间难寻。” 只是须臾之后,他的目光便凝住了。 一瞬间周边的曲音被台上之人的舞姿与歌声衬得如同画中的死物,只有这个人才是鲜活而无比生动的。 在郭碧玉下午陪着过来查验的侍卫和内侍将楼上楼下都走遍之后,便去找了扬羽,告诉他晚上临时安排《兰陵王入阵曲》。 一到这种紧要的关头,郭碧玉比扬羽的心态还差,紧张的一直在念念叨叨。 看她这样担忧,扬羽反而平静下来,反正已经成竹在胸,他也不需要再临时抱佛脚,倒是又吹笛子又煮茶的,安慰了郭碧玉一个多时辰。 这会儿在台上,扬羽心无杂念。 无论是什么人观赏,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对于就悄然立在三楼皇上所在的房间旁边的郭碧玉而言,就算这是她第三次看,也仍是觉得华彩无比。 笛音婉转之时,扬羽的腰肢便如同劲风中的修竹,蕴含着一股强韧的气势。 鼓点声声震耳欲聋,扬羽的每一抬手投足,都恰合在鼓点上,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模样,而是干净利落到了极点。 “上次在朱雀门之上,看得不算清楚。”雅间中的皇上看着品评道,“而今再看,是难得的好。只是有点可惜了。” 全锦道:“皇上可惜的是这配乐。” “你看他的动作,实际上是就着曲音。他在迁就。” 全锦笑道:“这么一来,不知道奴婢的琵琶,乔风儿的鼓,圣上您的羌笛,他可能配?” 皇上并未说话。 一直到面具摘落,在这无论是谁看了都要倍觉惊艳的对比下,他才拊掌道:“可。” 也亏着全锦一直仔细听着,不然这一个字肯定会被整栋楼喷薄出来的赞叹、击掌之声淹没! “韧而不弱,美而不妖。”皇上道,“是个英气的孩子。” 若是郭碧玉听到了这句话,肯定会表示反对。 扬羽明明就像一个妖精。 皇上没有再多说什么,看的益发专注。 可全锦心里边儿却知道,皇上不会再多点评了。 一个“可”字,已然是最高的评价! 这意味着在圣上的心里,扬羽的歌声、舞姿足以衬得上他的羌笛、全锦的琵琶和乔风儿的鼓。 全锦已经琢磨上了,这件事情,大张旗鼓的排演是不可能的,若是小规模的,几个人尽兴一乐倒是可以。 不多时,整出歌舞戏已经到了高潮的部分。 皇上听着各个房间里传出来的应和,也不知道谁起的头,“护我国土、护我山河”的不那么齐整的声音响彻整栋楼,房间都仿佛随着戏台之上那些将士的坚定舞步而震颤,自然龙心大悦! 全锦则暗地里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哪里是自发而起? 郭大娘子在这些经营手腕上可谓下足了心思——这些应和的歌声是小厮们还有那些不曾上台的乐工们起的头,房间又都是隔开的,一个个都以为别的房间起了兴味,自然也不能落下。 气氛就靠烘,等过会儿,还有的看呢! 果然,在这场《兰陵王入阵曲》落幕之后,旁边和楼下的房间都陆续派小厮送出了赏赐。 盛世华音与仙客来或其他乐馆酒楼不同,因直接奔着最顶级的权贵,因此郭碧玉左思右想以后,直接免去了亮赏赐的环节。 赏赐总有高低,可为此导致权贵们在她的盛世华音里较起劲来,可不一定只是往上抬价啊,打起来那也是有可能的! 像那些武将或者公侯,谁家还没几个私兵? 盛世华音背后又没有个很硬的背景,万一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她这生意还能不能做了? 况且,直接报出来,那也是打人脸面的事,很容易叫贵客们内心不爽,影响后面的生意。 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郭碧玉换了一个委婉折中的法子。 将这些赏赐合在一起报个数,这样贵人们心里多了少了的也有个数,这次给少了,下次说不定还能弥补点儿。 过了一会儿,十一个雅间之中赏赐的数额已经合计好了,尚管事这才大声的报了出来。 “《兰陵王入阵曲》得赏一千四百缗,各位贵人抬爱,盛世华音感激不尽。” 后头为了谢赏,还加了一小段舞姬献舞,这段歌舞对比前面那一场水平至高的歌舞戏,对于皇上而言,没什么看头,便抚着胡须道:“还算大方。” 他有时观赏内教坊的歌舞,若是看高兴了,一挥手赏出去几百缗的时候有的是,所以这一千四百缗着实不算什么。 全锦道:“是圣上励精图治,藏富于民。”他见皇上兴致勃勃,犹未散尽,道,“那位郭大娘子在这里恭候圣驾多时,仰慕圣恩,企盼能过来给圣上叩个头。” 皇上笑道:“你这奴才,怕是又收了人家的银钱了吧?” 全锦急忙道:“奴婢可不敢!谁不想有这个福分?若是圣上不准,奴婢便去知会她。” 皇上道:“有何不可?宣她进来吧。” “是。” 全锦正要躬身出去,就听皇上又道:“且慢。” “皇上?” “叫那乐师一并过来。” “是。” 既然是皇上叫宣,郭碧玉哪敢叫皇上等着?急忙让雀儿过去将扬羽请过来。 扬羽的妆容尚未清理干净,刚迈步到了三楼楼梯口,郭碧玉便一把拽住他,道:“过来,那位叫我们两个一道去。” 而今不在舞台之上,扬羽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是给皇上演了一出《兰陵王入阵曲》! 虽然以前在圣寿的时候他也为皇上跳过剑舞,可那时候远啊! 一想到万人之上、尊贵无比的皇上就在房间之中,距离他们一门之隔,扬羽的手心里顿时沁出汗来。 “大娘子?我……” “你听我的就好。”郭碧玉拉着他走到门口,这才松手,和扬羽两个人恭敬的走了进去。 全锦将门合拢,这才对着里间道:“皇上,人来了。” “召进来吧。”一个声音从里间传出。 “是。”全锦将里间的门推开,眼神冲着郭碧玉示意。 郭碧玉快步走了进去,见一个身着亮白色团花锦袍的人背对着她和扬羽站在窗前——这便是皇上了。 其实皇上到盛世华音的时候,她见过的,是个头发微白、面容清癯却带着笑意的中年男子,似是寻常,可通身的气度却极为不凡。 她看了一眼扬羽,拉着他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道:“民女郭碧玉与乐师扬羽叩见皇上万岁。” 砰砰砰。 郭碧玉自己个儿是没怎么使劲,可就听着扬羽叩的倒是很实诚,都见响了。 她心说:这傻孩子,怎么这样实心眼儿呢!过会儿额头岂不是要青了? 皇上则转过身来,道:“起来说话。” “民女不敢。还请圣上恕民女冒犯歆王之罪。” 郭碧玉指着之前已经抬到房间中的几个大箱子道:“民女不知天高地厚,眼皮子也浅,为了些许财物便冒犯了歆王殿下,民女……民女也没想到歆王府那么……”她有些为难地道,“那么拮据,竟然到了质押御赐之物的地步,民女已经将这些物件全部赎了出来,还应该物归原主。” 皇上便顺着她的手指头往一边望去,看着几个紫檀木箱子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不由得笑道:“那你岂不是赔大了?听说也有七八十万缗。” 郭碧玉道:“皇上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民女不敢在圣上面前夸耀豪富,但七八十万,对民女而言,也不算什么。” “好!”皇上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娘子还颇有几分豪气!朕赐出去的东西,岂有往回拿的道理?赐给你了。起来吧。” 郭碧玉心中喜滋滋的。这就相当于过了明路了,以后这些些物件很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御赐的! 全锦道:“圣上仁慈,叫你们起来就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 找到一个最硬的后台 等两个人都站起来了,皇上又道:“抬起头来。” 扬羽一愣,一抬头,又急忙低下头,道:“我……小民还没有来得及洗脸,不敢抬头,怕对圣上不敬。” 皇上便笑了起来,道:“无妨,倒是个纯挚的人,今天的《兰陵王入阵曲》甚好,朕匆匆而来,不曾准备什么赏赐,你想要什么?” 扬羽还没怎么样,郭碧玉则惊喜地看着皇上,这……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啊! 皇上能来赏戏,已经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听皇上的意思,这是要赏赐扬羽啊! 若是她能开口,她恨不得就替扬羽讨了,可是圣上问的是扬羽,她不能冒然开口,那样万一惹圣上不喜就完了。 所以郭碧玉两只眼睛就跟里面含了两团小火苗似地,直勾勾地看着扬羽,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出身卑贱,却有绝世姿容。 郭碧玉心里头一直在喊着。 ——扬羽,为你自己求一样可保安危的赏赐。 扬羽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呼声,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突然回头,对她笑了一下,眸光似水,好像在说:你放心,我懂。 郭碧玉这才放下一颗心。 就在这会儿,她就听到扬羽道:“禀圣上,您创盛世太平,民间方有华音,小民想替盛世华音求一幅圣上的墨宝,做盛世华音的匾额。” 郭碧玉原本满含笑意的脸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她十分想撞墙。 虽然这一丝微妙的表情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可却都被皇上看在眼里了,心里倒觉得有些意思——怎么,这位乐师替她的盛世华音讨一块御笔亲题的匾额,她怎么反倒还露出了懊恼之色? 皇上微微一笑,道:“可。” 扬羽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开怀笑意,道:“小民叩谢皇上!” 他的妆容虽然还没卸掉,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让皇上觉得他这张脸干净极了,脸上的笑容也十分明媚,是他许久都不曾见到过的真切和纯粹。 郭碧玉那一丝并不敢表露得太明显的懊恼已经被她压了下去。 事已至此,万无更改,否则便显得她太不知好歹了。 往好了想,若是盛世华音靠上了皇上,她也更有把握能替扬羽遮挡更多的风雨。 转瞬间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笑道:“民女即刻准备笔墨纸砚。” 外间的桌案、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贵客们有时候起了雅兴想要吟诗作赋,可以随意取用。 郭碧玉取来了整个盛世华音里最大的一管笔,将一卷硬黄纸展开,两侧压好了玉石镇纸,正待磨墨,扬羽道:“郭大娘子,我来。” 郭碧玉便点点头,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又将上好的松烟墨盒子打开。 既是题匾,需要的墨汁就多。 扬羽是觉着,真的磨起来,郭大娘子保不准手腕子就得酸了——那么纤细柔软的手腕子,生来就不是做这种事的。 实际呢,郭碧玉这就是假架势,她平时都有人伺候她,几时自己个儿磨过?真要是她磨,可说不定磨成什么样儿呢!没想到扬羽接过了这个差事,她看着转动手腕的扬羽,脸上不由露出浅淡的笑意。 扬羽只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袍——他连脸都来不及洗,更不要说换衣服了,才刚把歌舞戏里那身衣服脱下以后就被郭碧玉拉上来,只来得及披了一件素白直裰。这会儿他左手轻轻地捋着宽大的袖口,右手拈着墨条,益发将手指衬得洁白如玉。他墨色的长发垂落在脑后,以一条绸带系起,脖颈微微低垂,双眸专注地看着砚台中的墨汁,不疾不徐地研磨着——整个人就如同水墨画中的人物一样。 郭碧玉觑着那墨汁差不多了,却不好叫皇上过来,便道:“请公公看看,是否够了。” 她一出声,若有所思的皇上也回过神来,龙行虎步地走到外间,点点头,便拈起笔来,却没着急动笔,而是道:“一舍阁的笔,倒是舍得。” 一舍阁是上京中制笔最有名的字号,宫里的御笔,便是由一舍阁专供。 可想而知,一舍阁的笔并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可盛世华音这每间屋子里的笔架上,从大到小的五支都是一舍阁的。 郭碧玉道:“回禀圣上,前来赏乐的客人们,若是曲子合了他们的心声,有时诗兴泉涌,若是败兴败在了笔墨纸砚这些物件上,岂不遗憾?民女不过是舍些银钱俗物,却能换来大雅之物,其实是民女赚了。” 皇上点点头,拿笔反复地润着墨,直至笔吃满了,才在纸上一挥而就“盛世华音”四个字。 自然是笔走龙蛇,酣畅淋漓! 郭碧玉自然觉得字很好看——皇上的字儿,能不好看吗?可是她觉着不好高声叫好,那样岂不是跟看卖艺的似的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皇上朝着腰间摸去。 全锦喜道:“郭大娘子,还不快去准备印泥?” 郭碧玉急忙从旁边条几上拿过来朱砂印泥,便见皇上从腰间锦囊中拿出一枚印章,方方正正地盖到了纸上。 她急忙拉着扬羽,叩谢道:“谢皇上赐御笔。民女定然请上京最好的工匠,打造一块金光闪闪的金字招牌!” 皇上刚放下笔,就着全锦递过来的温热湿帕擦着手,听到“金光闪闪”四个字,笑道:“那可也太俗气了。” 郭碧玉仰头道:“民女欣喜若狂,不知道什么样的牌匾才衬得上皇上的御笔。” “牌匾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人。”皇上负手道,“天下曲乐天才,有多少汇集于内教坊,却要称朕一声梨园之师。朕的御笔,你敢挂上去,便不能砸了朕的名声。” 郭碧玉眨了眨眼睛,道:“皇上,那民女可否以为,这招牌也是皇上您的招牌?这样的话——”她大着胆子道,“民女岂不是大大的占了便宜,钱都是民女在赚,万一演砸了还要连累您梨园之师的名声。” 皇上感兴趣地道:“那你想怎样?” “民女愿将盛世华音的三成收益奉与皇上!”郭碧玉抬头道,“其实便是再多,八成,九成九,都抵不过圣上您这块招牌,只是民女也得养活一大帮子人,好歹得赚一点儿是不是?” 皇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道:“全锦,你听听,这小娘子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全锦急忙躬身道:“小小的娘子有这份爽快也是难得。” “你起来吧!”皇上满意地道,“朕不占你的便宜。这点钱,朕还不放在眼里。” 郭碧玉没起来:“民女不瞒皇上,这三成的收益,还有另一层意思。” “哦?” “盛世华音,民女没有想过只在上京一处,以后是想要开到江南塞北的,圣上的招牌,民女也是想要挂到江南塞北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只有内教坊的乐工们才是皇上您的弟子?民女以为,这遍天下的乐工都应奉您为师,沾染皇上的天恩雨露。这三成的收益由皇上您拿去,盛世华音才名正言顺,就好比您的梨园遍天下!” “哈哈哈哈!好一个梨园遍天下!” 全锦看着龙颜大悦的皇上,禁不住在袖子里比了一个大拇指。 郭大娘子,这番话真是厉害极了。 从皇上题字开始,再引到制匾,顺理成章地又延伸到了招牌——最后这三成的收益,若是皇上应了,这盛世华音,可就名正言顺地有了一个天底下最大的靠山! 那边皇上却已经开口了:“既然如此,朕就做一回你这盛世华音的二东家!” 全锦心中大为叹服。 郭大娘子一下子就解决了盛世华音最大的问题——没有背景! “起来吧。大东家。”皇上颇有兴致地打趣了一句。 郭碧玉这才又拉着扬羽起来,道:“民女在皇上面前,哪里敢自称大东家,皇上您才是这天下的大东家。” 她直到这会儿才松了一口气,甚至还看了一眼扬羽,目光中带着欣喜。 全锦低声道:“皇上,天色已晚,您看……是不是也该回宫了?” 扬羽便道:“小民出去看看是否已经清了场了。” 郭碧玉一直看着他出了房门,一回头,就看见全锦正伺候着皇上披上斗篷,皇上看似无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既看重他,为何不让他进云韶府?” 郭碧玉心里边儿一抖,勉强露出笑意道:“蒙圣上看重,扬乐师家中还有老父……” 她说到这儿,便见全锦站在皇上身后眉心猛地蹙了一下。 郭碧玉急忙打住,转了口风道:“最重要的是,扬乐师是盛世华音最重要的一位乐师,不止是献演,实则经营上也离不了他。若是没有他,民女这生意还真是难以为继……民女既然打算将盛世华音开遍天下,自然也要将盛世华音唱遍天下,以昭显皇上的天恩浩荡,民女这儿人手本来也不够,哪里还能将他送入云韶府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章 金口玉言,敢不当真? 看着全锦扶着皇上在月色下上了车,一众内侍和侍卫瞬时间也跟在马车之后消失在长街的尽头,郭碧玉想哭。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她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嘴巴。 扬羽叫老胡将马车驾过来,回到门口,就看见郭碧玉哭丧着一张脸,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道:“大娘子,怎么了?” 郭碧玉哪里会知道她随便拍拍马屁的话,皇上会当真? 言多必失啊! 这不,就在刚才,皇上很赞赏、很满怀期待地问她:“什么时候走?” 郭碧玉当时都懵了! 还是全锦接了一句:“不知道郭大娘子打算将盛世华音的第一个分号开在何处啊?” 她这才转过弯儿来,即便是她真没当过真,可此刻也只能当真,否则就是欺君! 她只好说第一个分号要开在江南一带,只是眼下盛世华音人手不够,可能还要再过几个月,才能成行。 没想到皇上当即就表示,可以让她带着云韶府的乐工去江南跑一趟,宣扬圣恩。又说旨意过几天就下,她可以开始准备上路了! 这是什么转折啊! 她看着扬羽,正要开口,就看见他满是担忧的清俊脸上隐隐带着疲惫之色,他为了这一场歌舞戏,一个多月都不曾很好的休息过,而今日显然是最疲倦的一天——不但演了一个晚上,而且还陪着她一起见驾,分担了来自那至高无上君王的重压。 而且,他竟然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了盛世华音,留给了她。 他一点儿都没想到他自己。 皇上丢给她的难题,又有什么呢?她能解决。 郭碧玉笑着摇摇头,道:“无事,你辛苦了,今晚好好歇息。我明天再来。” 看着时间已经快宵禁,她嘱咐将玉刚过来嘱咐道:“送扬乐师去旁边的卧云客栈暂歇一晚。” 她回眸看着扬羽很是单薄的衣衫,道:“你今晚上别回家了。折腾了一天,小心别着凉或者累病了,喝了姜汤,好好睡一觉。玉刚,叫那边店家熬一碗姜汤,备好热水。” 玉刚应了一声:“是。” 郭碧玉这才上了马车,雀儿和锦鹮也急忙跟了上去,一行人这才回了郭府。 对于郭大娘子经常卡着宵禁的时辰回府,门房已经见怪不怪了。 倒是玉锦阁里,青燕每次都要唠叨几句,不是旁的,就是心疼大娘子每天太累了。 原本也不是日日都要出去,只要在家里发号施令就可以了,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娘子每天都会出门去一趟盛世华音,再短也要耗上一个时辰在那儿,长的话,就像最近这一阵子,一个月里有十几天都要耗到快要宵禁! 她替刚洗过的郭碧玉擦拭着一头长发,刚要说话,就听郭碧玉道:“明个儿早些喊我,我要去盛世华音。” …?……?… 郭碧玉不认为皇上会是说说算了。 就像他来盛世华音看这出歌舞戏,发了话,这边就得预备着,因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真的来了。 而关于带着云韶府的乐工前往江南,看样子也就要准备起来了,等到皇上真的发了话,再说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她在皇上面前好不容易挣来的这点儿“金面”可就没了。 “今天的妆容精神点儿。”郭碧玉道。 平日她很少浓妆,今个儿早上实在是有些憔悴,但她不想让人看出来。 青燕将她双眉画的微微挑高了些,又挑了一管颜色艳丽的口脂,正这会儿,有人道:“大娘子,通善坊那边的玉琦过来了。” “叫进来。” “小的见过大娘子,给大娘子问安。”玉琦拜道。 郭碧玉转过身子,道:“一大早过来什么事?” “上次您让小的跟着的那辆车,有了眉目。” 上次郭碧玉在通善坊看见一辆车从街口经过,当时觉着那车熟悉,又想不起来,才让玉琦去跟着。 只是当时没跟上,等玉琦跑出了街口,那车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会儿郭碧玉以为或是她想多了,许是别人家雇来的车。 这会儿听到玉琦的话,她心中微动,道:“说。” “小的心里惦记着这事儿,便一直留神来着。这辆马车不常出现,直到一个月前,才又出现过一次,小的跟了过去,说也巧,那马车也是通善坊一户人家的,只是与大娘子这处隔了几条街而已。” “马车里是什么人?” “小的最初跟着那马车,结果发现马车直接驶进了门,没看到马车里的人。” 通善坊那边,不像郭府这边,大多是小门小户,有马车的就不多,更不要说大辟府门,能让马车直接进去了!这样的门户,在通善坊中立刻变得有些特别。 有钱倒未必,有很大的可能是乘坐马车来往的人不想被人看见。 郭碧玉好奇了起来:“那是什么人家?” “小的盯了几天,终于等着有个老苍头出来采买,慢慢地和他想法子混熟了,才知道里面住了一位好生貌美的郎君。”他抬头看了一眼郭大娘子,道,“那郎君平时不出屋,老苍头嘴也严,后来还是小的请他吃酒,他喝的烂醉的时候,才吐露过几句,说那郎君原是被人从南风馆里赎出来养在这里的。” 郭碧玉的心“噗通”一下。 “后来那老苍头也是懊悔和小的喝了酒,怎么都不肯再与小的结交,小的只有另想办法,趁着那老苍头出门采买,扔了一只风筝过去,又假说是自家小娘子放风筝掉在里面,才把门敲开——”他说到这里,有些迟疑。 郭碧玉的红唇轻启,沉声道:“往下说。” “小的见到了那位郎君,那郎君的相貌——和扬小郎有七八分相似。” 郭碧玉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立刻抓紧了,素白的手甚至能看到更白的骨节凸显出来,将指尖的蔻丹衬得血红。 一股寒冷的怒气从她身上冒了出来。 玉琦急忙道:“但是性情和气质上一点儿也不像。扬小郎那就跟天上的月亮似的,这位顶多是个白面大饼。” 郭碧玉满心的愤怒被他逗得卸了劲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红唇微扬,笑道:“月亮看得见摸不着的,白面大饼,不但能摸着,还能吃得到嘴呢!” 这话说的就太露骨了,旁边侍立的几个丫鬟都是再度瞠目结舌,玉琦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一时间有些尴尬。 “行了,这事儿,你做得极好。”郭碧玉道,“你继续盯着,不要再上门了,和那老苍头也不要再有什么来往,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报给我。墨鸦,给他一等的赏赐。” 玉琦兴高采烈的去了,郭碧玉这才站起身来,道:“走。” 青燕忍不住道:“大娘子,那个像扬小郎的……不要紧吗?” 郭碧玉摇头道:“我心里有数,不要紧。” 她之前那一刹那的愤怒,来自于上辈子的记忆突然汹涌而出。 那会儿她浑浑噩噩地从监牢中被弄了出来,在屋里听到的安子鹤和他手下的对话,曾说过一个养在安平坊的人,话语间,那是个扬羽的“替代品”。 通善坊这个所谓六七分像扬羽的、从南风馆弄出来的“郎君”,一定是安子鹤养着的小倌儿。 上辈子她在锦乡侯府呆的那有数的几天里,曾经见过同样的马车。当时她还奇怪锦乡侯府里的马车,竟然什么标记都没有,那么普通,而今却都连在了一起。 那会儿真要论起来,扬羽算是安子鹤正儿八经的堂姐夫,安子鹤真想把他弄到手里还真的很不容易。 这辈子,因为有了她护着扬羽,还是不容易。 所以安子鹤和上辈子一样,都养了与扬羽相似的人,这是他拿来解馋的——甚至有可能就是一个人,只是住的地方不一样了。 一想到这里,郭碧玉就觉着,安子鹤这个人真的是恶心极了。 可恶心归恶心,料该能让安子鹤那家伙消停一些时日。 郭碧玉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道:“青燕和黄鹂在家里带着她们,帮我收拾箱笼,该购置的都购置了,我要去看我爹我娘。” “什么?”青燕愣住了,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娘子,您……您要去南边儿?” “嗯。有这个打算。”郭碧玉道,“你先拾掇,我晚上回来再跟你细说,都要带什么,还缺什么,你都列在单子上给我看。” …?……?… “咱们不能等着圣旨下来,什么准备都不做。不管最后到底皇上有没有这道旨意,都要按着有这个事儿行动起来。” “大娘子。”尚德鸣道,“可盛世华音这边儿,怎么办?”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不打算带走任何一个盛世华音乐班里的人,除了扬乐师。”郭碧玉看了一眼扬羽,“咱们当时雇人,可没有按着留富余的念头雇,带走一个,都没得换。除了少了一个扬乐师,别的都没什么区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道旨意,踢到江南 郭碧玉苦笑了一声:“来回路上就要费不少功夫,再快,总也要几个月。” 扬羽道:“上京中的好乐师很多,盛世华音离了我,也未必就排不开,我只是担心不在这里,华音曲社没有人牵头主持了。” 华音曲社,扬羽倾注了很多的心血。 实则也是因为有华音曲社的存在,有扬羽的投入和待人以诚,才有很多的乐师愿意在盛世华音献演。 这两者,是无法割裂的整体。 但是不管盛世华音现在的后台有多硬,郭碧玉都不可能把扬羽留在上京。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曲江池,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道:“华音曲社,可以交给李一川。”她转头道,“我去求长公主。” 她有了主意,回身道:“不过是几个月而已,就这么定了。” 郭碧玉这么做,实是有私心的。 华音曲社而今以扬羽为主心骨,而李一川只能暂代,不会接手——他毕竟是长公主的人,这样扬羽回来之后,再拿回手里,并不会有太多变故。 “尚管事,你也是懂行的,若有什么事情,和玉刚商量着来。”郭碧玉道,“只要按照咱们平时的规矩来,就没有任何问题。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事,去找全大人。” 她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桌案,笑道:“不过咱们目前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把圣上的御笔赶紧去制匾,给多少钱都没关系,要在圣旨下来之前,做好。玉刚,这件事交给你了——御笔亲题的这张纸,你亲眼看着,等匾上的字儿描摹好了,把御笔装裱送到玉锦阁去交给青燕封存起来。” 尚德鸣到现在都还觉得在做梦。 突然就有了御笔。 突然还说有可能东家要按照旨意带着扬乐师去江南。 他心里突然庆幸起来,没有像齐延年那样得罪这位郭大娘子。 齐延年以为能把扬羽握在手里反击郭大娘子一回,跟郭大娘子讨价还价,没想到,直接被郭大娘子拍死在那儿了。 扬羽走了以后,齐延年的班子接到的活儿还不如以前的两成多! 尚德鸣心里暗自警醒,行动举止也愈发的恭敬,和玉刚退了下去。 郭碧玉这才柔声道:“你先提前和你爹透透口风,留够过日子的花销,我也会让人不时去看看。”她道,“虽然这话不应该由我来说——若是需要有个可靠贴心的人伺候你爹,我这边也能帮你找到。” 扬羽红了脸。 自从上次翠娘的事以后,他和扬十指都刻意回避了这件事。 而且总也不好他这个做儿子的提起再找个后娘吧? “你不在身边,总归不放心,这样吧。”郭碧玉道,“这几个月我先派两个小厮过去伺候。到时候你别说漏了,就说是你买来伺候的,知道吗?” “大娘子,这件事,我自己来吧。”扬羽道,“我在盛世华音,您也知道,其实收入不菲,已经堪比小富之家了。” 郭碧玉笑道:“我知道。这件事,你别与我争。等你从江南回来了再说——说不定圣旨什么时候下来,你去胡乱买两个,一来不一定得力,二来,也不知道人品行如何,前者还好,后者……万一出事,你要后悔的。” 扬羽点头道:“那我听大娘子的,是我把这件事想的简单了,您说的有道理。” “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你想想要带些什么东西过去,缺什么,若有一时间购置不到的,尽管来跟我要。” 扬羽也知道真要离开上京,郭碧玉其他的生意都有许多的事务要交代下去,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道:“盛世华音这边,大娘子不必再劳神,交给我们几个就是,您把其他的事情安排好。” …?……?… 这次的圣旨,并没有让郭碧玉等很久。 只要出了钱,制匾还不快?盛世华音挑了一个良辰吉日,大张旗鼓地换了匾额,炮仗燃红了一条街,当晚的客人全部不要钱,这也是郭碧玉难得大方一次。 她可不是低调的人,有靠山不显摆那才是笨蛋。 除了旁边的容王知道些内情,也有少数人从那匾额上认出了御笔,又有一小部分人从下方的印鉴上认出了那是皇上的私印——八音坊主。 饶是当晚盛世华音没收客人的钱以示庆祝,可反之收到的赏赐却比以往高出了一大截! 而这块御笔亲题的匾额当晚就成了很多府中的重要话题之一。 话题中最让人费解也难以回答的一个问题就是——这郭大娘子,什么时候竟然和宫里都有了来往,连圣上都给了她这么大的面子? 挂匾的第二天,全锦也带着圣旨到了盛世华音。 郭碧玉摆了香案接了旨,才将全锦请到了雅间中详细询问前往江南的安排。 “圣上言道,江南自古以来就是文汇之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然南方的曲乐偏重清奇瑰丽,但不可不知北方曲乐的雄浑阔大。” 郭碧玉便道:“江南距离上京不近,民间虽然不便流通,固步自封,圣上却惦念着光耀四方,实乃天恩浩荡。” 这些话她都是张嘴就说,熟练之极。 全锦点头道:“圣上发了话,从云韶府中选派一百名乐工与你一起前往。其中内教坊弟子四十八人。” 郭碧玉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我哪里能驾驭得了?” “郭大娘子请放心,除了这一百名乐工,还有两名云韶府的官员陪同您前往,虽然圣上不便于给大娘子也弄个官衔儿……” 郭碧玉汗都下来了,急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全锦颇为放松地往椅子后靠了一下,拱手道:“但是圣上给这两位官员却下了旨,一切听大娘子安排。” 郭碧玉道:“一切商量着来。” 既然云韶府的官员都要同行,可见圣上对这次出行还是非常重视的,郭碧玉想了想,又询问道:“想必两位大人还有其他的要务?” 全锦笑道:“大娘子聪明。盛世华音的分号,是您说要开的,盛世华音的三成红利,也是您要送给陛下的,陛下现在是盛世华音的二东家,对于在江南那边的经营,总不好甩手不管,这两位大人,便是以后要留在江南那边的人了,这些乐工,到时候也可酌情留下。” 郭碧玉恍然大悟,这是皇上心血来潮,要让手下的人去做生意? 她笑道:“皇上这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了,全大人也看见了,上京一个盛世华音,大大小小楼里的主事、副主事便十来个,去那边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找不到可靠的人,有两位大人留在那边坐镇,这事情就好办的多了。但不知道是从路上走,还是行船?” “出京以后乘坐官船,这个也不消大娘子考虑。” 既然这是要动真章了,郭碧玉倒坦然许多,道:“全大人也知道,万丈高楼平地起,上京的盛世华音从无到有,人力、物力、财力不知道花了多少,如果圣上想要短期内便见到成效,光出人,可是不行的。” 全锦抚须笑了起来:“既然圣上与大娘子您而今合着伙儿的做生意,岂有只分红不拿本钱的道理?” 郭碧玉眼睛便亮了起来。 “再起一个盛世华音的花销,郭大娘子只管与两位云韶府的官员提——自然了,他们也会对您需要的本钱有一个考量,如果没有太大的出入,他们自会替大娘子解决,这就不劳大娘子费心了。”全锦道,“此外,往返的开销,圣上也不会教您一个小娘子来掏钱,那一百名乐工有专人负责,您的花费,只管提就是。” “圣上真是大方。”郭碧玉道,“除了扬乐师,我这边只带着随身伺候的人,不会超过二十个,我爹娘就在江南那边,这次圣上的旨意反而让我有了一次探视爹娘的机会,这笔钱我哪能跟圣上要?” 全锦打了个哈哈,道:“咱家倒忘了,聚时珍的老号就在杭州。且令尊还领着朝廷的差事呢!” 郭碧玉道:“全大人记性真好。那我离京的这段时间,若是盛世华音有什么事,还千万请您多多关照。” 全锦斜瞥了一眼郭碧玉道:“郭大娘子既然已经请了李一川帮忙,想必也不会有多少不长眼的敢来找麻烦——再者说,牌子在上面挂着,还有人赶在盛世华音闹事么?” 这一场谈话,自然尽欢而散。 一旦领了旨,便不能随随便便的应付。 恭送走了全锦,郭碧玉这才又将扬羽找了过来,两个人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到底应该带些什么人过去,到了江南,又应该如何打开局面,竟是一直聊到了傍晚时分。 等郭碧玉回到郭府,就见着祖母屋里的侍椿在东院院门口候着,她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笑道:“怎么不进去候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关照?我不需要 郭碧玉并无不快,打趣道:“侍椿姐姐这是拿我做挡箭牌呢,且先进来,我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总要换件衣服。” 她知道这次是二房坐不住了。 本来一见到长房得利,二房就如同见了鱼的猫,拦都拦不住地要往上扑,这会儿盛世华音的风声想必都吹到了二叔的耳朵里,他们要是能坐住就怪了! 她在青燕的服侍下净了面,一边儿抹着香膏一边儿道:“我祖母怎么说?” “大娘子也知道,老太太对这些事儿不太上心。自打老太太吃穿用度都由大娘子这边儿打理,老太太越发地不用管事了,每日里种种菜,和常妈扯扯闲篇儿,拉着我们打打牌,只是呀,这烦心事总找上门!”侍椿和玉锦阁的丫头混的熟,从雀儿手里抓了几颗瓜子,道,“奴婢也不懂,二房总找老太太又有什么用?” 郭碧玉重新涂了又红又艳的唇脂,笑道:“无非就是想请祖母压着我呗。” “经过这么些事情,老太太哪里还会帮着二房?” “祖母只是生性纯善,又不糊涂。”郭碧玉道,“走吧。” 或许知道了盛世华音那块匾的来历,就在郭碧玉踏进松鹤堂正屋的一刹那,并没有感受到像以前那样的咄咄逼人的氛围,倒有些莫名的尴尬。 郭碧玉裣衽道:“见过祖母。”又转身见礼,“见过二叔,二婶母。” 站在李氏身边的郭美玉也露出清甜的笑容,施礼道:“见过大姐姐。” 郭碧玉“嗯”了一声,便转头看着郭老夫人道:“祖母唤孙女过来,是什么事儿?” 李氏便看了一眼郭美玉。 郭美玉上前拉着郭碧玉的手道:“没事便不能聚一聚了?我和爹娘过来陪祖母说话,便想起大姐姐来了。”她笑着看向郭碧玉,却见郭碧玉一对毫无波澜的双眸冷漠地看着她,唇如朱血,连一点儿向上扬的意思都没有。 郭美玉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说话突然也结巴起来。 “大、大姐姐,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若不是祖母还在上面,郭碧玉实在懒得多说一句话,既然郭美玉问了,她道:“平日里倒不见想念。” 郭美玉尴尬地回头望向郭仪与李氏,却见李氏努了努嘴,便只得咬咬嘴唇,强笑着道:“这不是今日听闻了喜事,祖母心中也很是为大姐姐高兴,又加上好奇……” “祖母平日里很少打听外面的事,又是怎么知道的?”郭碧玉走到郭老夫人下首坐下,抬眸看着郭美玉道,“我还要多谢二妹妹嘴快,告诉祖母了。” 郭美玉按捺下心中的尴尬和恼意,转身靠着郭老太太身边儿坐下,道:“这是好事呀,我当然要告诉祖母开心一下了。大姐姐也真是的,瞒我们瞒的这般辛苦!” 郭老夫人道:“碧玉,听说皇上都给你那个店题字了,是真的吗?” 郭美玉便抢着道:“这还能有假?大姐姐,您……”她好奇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您见着圣上了?圣上他长什么样?是去了盛世华音了吗?哎,您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那样我和我娘说不定……” 郭碧玉打断了她的话,转头笑道:“奶奶,题字倒是真的,赶明儿我带着您去盛世华音看看圣上的御笔。” “哎。”郭老夫人脸上笑开了花,不管怎么说,她是真的觉着她这个大孙女能干!生意都做到皇帝跟前儿了! “大姐姐?” 郭碧玉这才回眸道:“告诉家里?为什么?” 郭美玉一副怒其不争地样子,道:“今天白天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大人问爹爹这件事,可是爹爹竟然都被蒙在了鼓里,事先什么都不知道,别提有多么难堪,大姐姐——”她话音里带了一丝儿责备,“不是我做妹妹的说您,这种大事,怎么能不跟我爹爹说一声呢?我爹是尚书,经常面圣,能帮帮你,万一你一个搞不好,在圣上面前失了礼数,反而得罪了陛下可怎么办?” 郭碧玉现在越来越厌烦二房这一家。 想也知道,现在二房眼睛都红了,可二叔和二婶却还要端着,让郭美玉出来说这些看似识大体的、拐弯抹角的话,用以掩饰他们又是嫉妒又是想要分一杯羹的心,当真是太可笑了! 想要好处,却还摆出一副教训人、我为你好的架势,真是恶心。 若是想要好处,不能痛快点直接说吗? 当然了,就算是直说,那也不好使。 郭碧玉内心腹诽了一番,没再理会郭美玉,而是望向了郭仪,笑道:“这我怎么敢跟二叔说?二叔是清正君子,向来视金钱如粪土,视行商为下贱——为了侄女儿行商这件事,不知道挨了二叔多少训斥!侄女儿再蠢,可也知道,长房的生意最好离二叔越远越好,不然——”她毫不示弱地道,“连累了二叔升官,可怎么好?” 但凡有耳朵,都能听出来这话里的讥讽之意。 这话是有所指的,就连郭老夫人都知道,当初二郎说是有人弹劾他,他迫不及待地和出了状况的聚时珍脱离了关系,而今为什么又来松鹤堂,那是因为看着郭碧玉的生意竟然做得这么好,皇上都给题字了,坐不住了! 郭仪清咳了一声,抚须道:“这是什么话?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既然是盛世华音的东家,盛世华音也就是郭府的产业——” “二叔可别这么说。”郭碧玉双眸莹亮地看着他,“盛世华音可不是侄女自己个儿的产业,别说和整个郭府,就连和我爹我娘都没瓜葛,也正因为如此,御笔题匾的事儿,也和郭府没有太大的关系。” “什么?不是你自己的产业?之前……”李氏惊愕地问道。 郭碧玉道:“二婶也太大惊小怪了,做生意也讲究个合作,侄女儿钱不凑手,总要找些个合作伙伴一起做才行啊?实不相瞒,而今盛世华音侄女儿操持的份额还不到五成。” “你怎么能把自家的生意分给外人?”李氏不自然地笑了笑,“咱们自家又不是没有人!” “自家?”郭碧玉道,“侄女儿我呢,是要找个实打实的合伙人,有钱一起赚,有难处一起过。最初没投半个子儿,分利年年都要,有了难处还要最后捞一笔以后撤出来,这样的合伙人,长房可是有前车之鉴,再也不敢找的。” “大姐姐,你这是怎么和长辈说话?”郭美玉道,“原本都是一家人,各有各的难处,何必处处讥讽?我爹爹眼下官拜户部尚书,难道还会贪图你什么?不过是看着你走了行商这条路,又要和上面打交道,想要指点一番罢了!” 郭碧玉掩唇笑了笑,道:“二叔是堂堂的尚书,书香门第,清流人家,想必也不屑沾一个做生意的侄女儿的光,我说的对吧?” 一句话堵不死郭仪,她还有下面的话呢。 “奶奶在这儿,给孙女儿做个见证。”郭碧玉站了起来,举起了右掌,斩钉截铁地道,“二妹妹说,怕我不懂礼数冒犯了天威。侄女儿的盛世华音若真是有这么一天,绝不连累二叔一家。是福是祸,绝不来求二叔二婶一句,哪怕是个死,也有我一个人担着。” 郭老夫人愣在那里。 “关照?我不需要。”郭碧玉冷冷地道。 郭美玉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晃着郭老夫人的胳膊落泪道:“祖母,您看大姐姐这是做什么……赌咒发誓的……一家人为什么闹得这么生分……” 郭碧玉眉头猛地拧在了一起,不耐烦道:“哭啼啼的有完没完?我还有事与祖母商议。” 郭仪愤怒地站了起来,怒斥了一声:“不知好歹!”便拂袖而去。 李氏跟在他身后,淡然地看了一眼郭碧玉,才道:“美玉,走吧。” 郭美玉便擦拭了一下眼泪,走到李氏身边,矮身施礼,委委屈屈地道:“祖母,大姐姐赶我们呢。孙女儿明个儿再来给祖母请安。”这才跟着李氏去了。 郭老夫人有些发懵,良久才冲着郭碧玉招手道:“碧玉,到奶奶身边儿来。” 郭碧玉这才坐了过去,笑道:“奶奶不用担心。” 以前,郭皋做生意的时候,郭老夫人知道,苦在外头,可回家也总是叫她不要担心,其实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会不知道这里边的辛苦? 郭老夫人也明白,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在外面怎样辛苦都不算,回家还要像一个刺猬一样……完全是因为被二郎一家弄怕了。 她拍拍郭碧玉的手道:“碧玉呀,你放心,奶奶在这儿,不会委屈到你。” 郭碧玉笑了出来,道:“奶奶,这不算什么,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二叔也省得替我们这边操心不是?” 郭老夫人点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三章 祖母的安排 郭老太太这段时间都百事不管,实际上家里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拿主意的地方,她奇道:“有什么事还要和我商量?” “奶奶。”郭碧玉不轻不重地揉搓着,“您想不想回江南看看?” 她要遵旨去往江南,就会有好几个月不在上京,那样的话,东院便只有蘅娘一个,外头还有个郭良玉,怎么想,蘅娘是不作妖能老实呆着就不错了,郭良玉,更不要指望他会打理内务。 对面儿的二房,怎么想都不可靠……她怎么能放心把祖母放到二房手里? 郭老太太原本眼睛微微眯起,听到这句话,便精神了。 “怎么好好的要回江南?” “奶奶。”郭碧玉道,“您当御笔题字是那么好拿的么?孙女眼下有皇差在身了,今天旨意传到了盛世华音,我呀,要去江南再帮皇上起一座盛世华音。” 说着话,郭碧玉绕到了榻前,从袖子里拿出来了一个东西,笑眯眯地道:“奶奶,您这辈子还没看见过圣旨呢吧?我从盛世华音拿回家了,刚才没敢给二叔看。” 圣旨握在郭碧玉洁白如玉的手里,又被她慢慢地展开。 郭老夫人激动地手都哆嗦了,又想摸,又不敢摸。 “没事,奶奶,您摸摸。” 郭碧玉拉着郭老夫人的手放上去,道:“其实也没比咱家穿的绸缎衣服好多少。” 郭老夫人道:“这孩子,这怎么能比?”她摩挲着圣旨上的字儿和大印,道,“这一个字儿啊,有万斤那么重,哎呀,这字儿真好看。快收起来,别弄坏了。” 郭碧玉重新放回袖袋中,蹲到郭老夫人面前:“您在上京,孙女我不放心,况且,江南那大宅子,咱们祖孙俩住了那么多年,您不想回去看看吗?” 郭老夫人沉默了。 这是好事儿。 她没白活一辈子,还能沾着孙女儿的光,看到了圣旨,还摸着了。 她看着郭碧玉的脸,突然间想清楚了不少事情,便笑着道:“你把常妈喊进来。” 常妈端着两碗杏仁茶进来,道:“刚刚做好。” 郭碧玉接了过来,道:“偏劳常妈了,就爱常妈熬得这个味儿。” 待等郭老夫人撂下碗,才道:“常妈,你最近这几天掂量着,把我日常用的、穿的,收拾出来。” 常妈一愣。 郭碧玉脸上泛出喜色,道:“快去快去!” 郭老夫人笑着看了郭碧玉一眼,道:“不急,常妈你自己个儿的也收拾出来,还有侍椿和弄芹,不用多,若是缺什么,再来松鹤堂拿就是了。” “奶奶?” “碧玉啊,奶奶不跟你去江南。” 郭碧玉一下子就呆住了:“怎么……” “奶奶呢,不是不愿意跟你去,江南老宅,也想回去看看,可是,奶奶还是不能去。”郭老夫人道。 “没关系的呀。”郭碧玉急了,“虽然孙女儿是领着差事去的,可路上的花销,我已经让颁旨的大人转告圣上由我自己掏钱了,不在乎多带几个人的。” “奶奶不是怕这个。”郭老夫人看着郭碧玉,心里十分感慨。 这才几年的功夫啊? 她和碧玉离开了江南的老宅,来到了上京,这几年里,碧玉一下子就从原先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变成了什么事都要一个人扛着的大姑娘,她护着东院,护着不是一个娘的弟弟,护着她这个祖母,到底什么才让她戒心这么重? 郭老太太原本不懂,也不想懂,可后来事情多了,也明白了。 不这样,长房怕是早就被折腾的不成样子了。 郭老夫人道:“碧玉,你先坐下。”她拍了拍榻旁边的矮凳,道,“我要是跟你去了江南,东院可怎么办?奶奶又不是真糊涂了,平时有你在,能少管点事,就少管点,你不在的时候呢,我呢,打算就搬到东院去。不说别人,就蘅娘一个,如果没人看着,是要出事的,她若是三天两头叫人往外递信去打搅良玉,怎么办?就算你把东院留下来的下人都嘱咐好了,她若是存心,也照样能找到办法。” 这点,其实还真是防不胜防,郭碧玉知道。 不说别的,二房的二婶母还是主管中馈的,随便以探视为由,就能进来看看蘅娘,信儿也很容易捎出去,可是郭碧玉总不能带着蘅娘上路啊。 “东院没个能镇得住的人,不行。”郭老夫人道,“没有一个人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你都是要被蒙在鼓里的,等你再回来,无论是什么结果,你也只得受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郭碧玉喃喃地道:“我叫郭管事盯着,不然叫良玉回来住一段时间。” “你糊涂!”郭老夫人道,“良玉回来,不是送到蘅娘手里?她能把良玉往好了教?你手里那么大的产业,几个月下来,风言风语也成了真!再让良玉和你生出两份心思来,你这就是给长房招祸!郭管事?郭管事是个下人,顶什么用?” 她看着郭碧玉道:“就不说别的,比如长房起了火,库房烧空了,长房的下人们因为救火不利,罚的罚、卖的卖,你能挑出毛病来?” 郭碧玉这才知道——她祖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糊涂人。 小事上,祖母不愿意两房有争执,所以也尽量是两头劝和,难得糊涂。 可在大事上,祖母看得很准。 郭碧玉明白了过来,就更加替祖母难过和心酸——能看清楚二房和二叔到底都是什么品行,这得多叫她失望! “就这么定了。”郭老太太道,“你尽心尽力地把皇上的差事办好,可别办砸了。等你爹娘什么时候不用往江南跑了,你再带着祖母回一趟老宅,咱们祖孙两个好好呆一阵子!” …?……?… “养护嗓子的药带了吗?” “虽然现在入了夏,可船上风大,要带些厚点的衣物。” “我看你今天穿的就有点少了,过会儿拿个斗篷出来。” “你带这么多行卷做什么?船上看多了头晕。” “你自己才一个箱笼的衣物,也太少了!” “不是说没有就过来跟我要吗?” 郭碧玉持续唠叨中。 青燕这才知道,大娘子唠叨起来比她可怕多了,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 她可真是佩服扬小郎的耐心,一直那么温柔柔地笑着,大娘子问什么、说什么,也都是和声细语地回答。 大概问了能有几十句之后,郭碧玉这才道:“算了,这些东西没带就没带吧,也没有关系,沿途缺了的话,买就是了。” 她既然停了嘴,扬羽才道:“郭大娘子的东西也准备好了吗?” 他说话声音好听,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便如同琴声淙淙地流淌,听着极是悦耳。 雀儿拄着腮,回头问青燕道:“他们俩怎么都像老妈子一样?问的话也都差不多啊!什么时候才上路啊?” 青燕便拧了她一下,道:“乖乖等着。” 郭碧玉这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好了,我们这样互相问东问西,倒叫下面的人苦等,看着时辰也该上路了,你先上车,我再交代几句。” 除了墨鸦,郭管事和常妈,闵掌柜、尚管事和傅清也都过来相送。 “帮我把祖母照顾好,若是有人惹祖母不高兴,常妈也帮忙劝劝——什么都是身外之物,没有祖母身体好、心情好重要。” “郭管事,若是家里有没法子解决的事情,也不要硬扛着二房那边来,凡事事缓则圆。无论多大的事儿,不过就是财物罢了。你主要是帮我看好良玉,让郭二武也盯着些,别让什么人去打扰柳先生和良玉。” “至于聚时珍,还有邸店、月圆南货铺,就劳烦两位了,上京商圈中咱们还算是人缘好的,有同行帮衬,正常运营都没有太大的问题。”郭碧玉声音冷了下来,道,“唯一一点就是,不要让外人插手,尤其是聚时珍,眼下慢慢显露出有了起色的样子,怕就怕有人心里生出了别的想法。” 她口中的外人,其实不是外人,就是二房那边。 闵掌柜和傅清点头应了。 这些话,郭碧玉之前也都交代过,只是到底不放心,临行的时候又提了一遍。 最后她才拉着墨鸦走到一旁:“郭集那边的消息,你每隔十日送往江南老宅,我会派人去拿。我把你留下,也有为我盯着上京这些事情的意思。” 墨鸦点点头道:“大娘子放心吧。” 郭碧玉露出了笑意:“你自己个儿的事,也要想想,玉刚跟我求了好几回了 。” “大娘子!”墨鸦自是又羞又窘。 “这几个月,你好好品品。我回来可是要看看能不能办喜事的!” 墨鸦脸变成了一块红布似地,急忙道:“大娘子就别操心奴婢了,您赶紧上车吧!” 云韶府的两位大人带着一百名乐工和杂役先行,约好了届时在码头汇合,所以郭碧玉也就不再耽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服众 就在今日出行之前,扬羽还在参详他走后的三个月里,盛世华音每晚要约请的乐师名单。 郭碧玉微闭着双眸,想起刚才尚德鸣跟她说的话。 “扬乐师昨个儿一晚上都没睡,和盛世华音有来往的这些乐师,先前他都一个一个地去拜会了,还把这三个月哪一天来盛世华音演奏都跟人家敲定了。除了这样,每天晚上都要写信到深夜,扬乐师是个仔细人,想的也多,只怕大娘子和他离开时间长了,万一有的乐师不想守约,我这份量又不够,便给每个乐师都留了言辞恳切的书信。万一有需要,让我直接拿了书信,只说是从南边寄回来的,应该能起到些作用。” 除了这些书信,郭碧玉还知道扬羽紧着时间带着乐班里的乐工、歌姬、舞姬等,把先前的《游仙记》等本子演练了数次。 盛世华音靠歌舞戏兴起,若是三个月一出歌舞戏都没有,这招牌也很难说能不能保得住。 此外,华音曲社、梨山文会两处,扬羽更是每一边都花费了半天多的时间,和李一川、瞿长青谈了许久。 扬羽对待盛世华音,是掏心掏肺地在打理。 郭碧玉心中微暖,在马车平稳而单调的行进声中,靠在大迎枕上,道:“到时候在我船上给扬乐师安排一间房间。” 路上的日子不短,郭碧玉可不想过的苦兮兮的,同样的,她也不愿意扬羽遭罪。 云韶府乐工坐的船,一来人多,太杂乱,二来,也极其简陋,十数个人一间房,乱糟糟的,而且人多的时候,是非就多。 尤其是入选内教坊的乐工,哪个都是自视甚高的,却被外面的人带头,扬羽过去岂不是竖靶子?就算是立威,可也不急着在船上立。 因此,无论如何,她自己都不会乘坐官船的,更不会让扬羽过去。 郭碧玉要乘坐的船是通过郭家这边自己个儿定下来的。 因为郭皋常年与费氏来往于上京和江南之间,也有些人脉交情,再说了,又不是不出钱,定下来一艘布置舒适的好船,实在是很容易的事儿。 青燕闻言愕然道:“这……大娘子,不合规矩啊。” “我们乘坐的那艘船平稳一些。不光是扬乐师,包括云韶府的两位大人,也要请过来同行。”郭碧玉半垂着眼眸道。 …?……?… 通往杭州的河道码头是个繁华的地方,四通号在码头有据点,早就为郭碧玉定好了房间。 郭碧玉一到了那里,便嘱咐扬羽好好休息,她自己,则带着两个小厮、两个丫鬟去了四通号。 她爹跟她说了四通号的事,虽然也知会了四通号各个车马行的管事、掌柜们郭家长房的大娘子有决策权,可郭碧玉自己个儿是做过生意的,做生意这种事情,如果不亲自下来,山高皇帝远,谁听你摆布? 她第一件事情是在上京京郊的三处邸店那里,都设了车马行,专门提供给四通号,一下子便将京杭码头这里的担子分出来了一些,可因为有了分流,京杭码头这边能承接的活儿反而更多了。 原本京杭码头的车马行管事刘山对郭大娘子还颇有微词,心说一个小娘子,就算东家没有扛得住事儿的嫡长子,可也不至于让一个姑娘家指手画脚啊!这不是糟搞吗? 可在上京京郊的车马行建成之后,刘山对郭碧玉再没有不服气的,早早的就带着其他副管事以及没外出的几个车队的头头,在四通号的门口候着郭碧玉,看见人来了,急忙迎了上去,道:“小的刘山,见过郭大娘子!”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见礼。 他可是第一次见到郭碧玉,一看眼前的小娘子容光极盛,气度不凡,不由得在心里先竖起了大拇指。 郭碧玉笑道:“刘管事、各位免礼,我时间紧迫,你且先带我看看咱们这车马行里,咱们边走边说。” 几番寒暄下来,刘管事心里更是惊叹。 说实在的,就是东家郭皋,也是到了这个岁数,才做了朝廷封的通藩商人,这位郭大娘子,竟然这么小就领着皇命出来办差了! 可见手腕不凡,难怪一出手就是三座京郊邸店,还把四通号的车马行上京和京杭码头的线都理顺了。 刘山不再藏着掖着,把最近这段时间的生意情况挑着最重要的说了。 郭碧玉边看着马厩,边道:“你说要进些运货的船?这件事不要碰。”她缓步走着,语气凝重地道,“运河水深,咱们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掐在手里。河道这一块,你知道运输网这一块涉及了几家的势力?据我所知,光是这条杭州通往上京的河道,就分了几家,哪里还有多余的位置给咱们?你打这个主意,不如掐住这个口子,多弄几条往西北、东北的线,你要知道,运河到这里就到头了,往别的地方再送,都得靠着车马行。” 刘山寻思了一下,道:“大娘子说的是。” “真想往大了做,就和河道上这几家打好关系,让这些南边儿来的货一下船就上咱们的车,那才叫本事。” “那——可要在这边修建邸店?小的看不少货物进码头都没地方去。” “你又糊涂了。从这儿下船的货,不是进京,就是往东、西两边儿运送。”郭碧玉道,“咱们三个邸店就分设在上京京郊的三处,去不去咱们那儿落脚,还不是由你这里说了算?便是你吃不下,也要想法子养一批短途的车队,专门跑这里和上京之间。” 她这么一说,刘山就明白过来了。 无论什么货,无论送到哪儿,都离不开郭家的车马行和邸店。 与其在这儿另起炉灶,不如跑短途,一来送到三个地方,邸店存货的压力不大,二来,这里和上京之间因为短,愿意跑的车马行不多,没什么竞争! 郭碧玉看他明白了,笑道:“我给你个优待,经由咱们手送往三个邸店的,给一成的优待。” 刘山笑道:“有了大娘子这句话,改日我亲自去拜会三个邸店的管事。” 郭碧玉点点头,道:“我这次去江南,也会沿途都看看四通号的点儿,再捋一捋,也和各位管事们见见面。”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四通号以后她必定是要拿在手里的。 若是沿途上有不服这位郭大娘子的管事,怕是也干不长久。 刘山便寻思起来,蓦然也察觉到,这句话还有另外的深意——告诉他,也是有心要通过他的嘴,把这个信息发散出去。 郭碧玉看了一圈儿,满意地道:“做得不错,刘管事是个能干的人,原本到了这儿我应该犒劳这边车马行的诸位,可是有要务在身,没有办法,只能等什么时候返京,再和各位好好聚聚。” 刘山毕恭毕敬地将郭碧玉送走,这才道:“刚才郭大娘子说的几条可都记牢了?明天一大早就请几位车队的兄弟来行里议事,大娘子既然指了明路,咱们就得做起来。” 众人自然无不遵从,刘山这才又喊了小厮过来,道:“带着几个人去给大娘子雇的那艘船上看看,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对了,你去弄十几盆花花草草送到船上去,挑贵的买,就说我送的,行程枯燥,权当给大娘子做个乐子。” …?……?… 云韶府跟出来办差的大人,一个姓连,一个姓黄。 连大人是云韶府里主管宫廷仪卫的官员,黄大人则是管理云韶府内务的副手,两个人年纪都是三十五、六的模样,既然是代表皇上去江南,自然都是仪表堂堂的人物。 他们接了皇上的圣旨,对郭碧玉自然很是客气。 最主要的是,郭碧玉对他们也十分恭敬,不说别的,将他们从那个全是乐工和杂役的船上请过来,就足见诚意。 一来吃住都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二来,商讨事务也方便。 郭碧玉的想法原本也是这样——不在路上把很多事情都定好了,都等着脚踩到杭州的地面才开始商定,那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连大人和黄达人每天用过了早餐,上午品品香茗,与郭碧玉、扬羽在通着风还满室绿意的房间里议事,中午用一顿丰盛的午饭,睡那么一觉,晚上再喊几个乐师过到这边船上奏奏曲,唱唱歌,跳跳舞,依次考察一下这些乐工们擅长的技艺,这水上的行程,当真是再美不过了。 就这么边玩边走的,条陈逐条逐条都定了下来,而这两位大人和郭碧玉也都很是熟稔了。 最让这两位大人吃惊的,则是扬羽。 他们就是云韶府的人,对于这位扬乐师也有所耳闻,更听说过扬乐师与郭大娘子之间的“轶事”。 刚上船那会儿,可真是拿扬羽当着沾了郭碧玉的光被带出来玩完的郎君看待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 报信 这也正是郭碧玉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要让扬羽获得认可,一来,这是扬羽拥有的天分和这么多年付出的努力所改得的,二来,从她办差这个角度来看,乐工们未必服她的管束和看法,因为她是外行,若以当有这么一个乐师,真正从本事上能让他们信服以后,差事就会好办的多。 而且路途漫长,这个过程,也正好可以让扬羽慢慢熟悉这一百个乐工到底谁擅长什么,可以为未来在杭州站住脚而做好预先的准备。 越往南边走,天气也越发热了,郭碧玉每到一处码头,便迫不及待地让人搜了冰块过来,只怕扬羽没出过远门上火,或者中暑,两位大人自然也跟着沾光。 连大人和黄大人虽然是做官的,可云韶府不是什么实权的府衙,平日里日子过的也就普普通通,对比之下,看着郭大娘子家业丰厚,凭本事赚钱,这次更是凭本事得了皇上的青眼,两个人对郭碧玉从表面上恭敬,直接变成了心里头佩服。 讨论了一路,无论是郭大娘子还是扬乐师,那都是有谱的人,被郭碧玉的丫鬟们戏称叫“黄连大人”的两位,都拿出了十二分的劲头,停泊在码头的时候,也写了信快马送往江南,力争合力将皇上的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有人配合和没人配合,那可是不一样的。 等一行人到了杭州的时候,盛世华音的地方都选好了,楼都是现成的! 未来要用作皇上“做生意”的楼就位于繁华地带,两条主干大街的交叉口。 江南地界,随处都是胜景,登高一看,倒也与上京曲江池畔的盛世华音相差无几。 当然了,这楼也不是一两个月就起来的新楼,也不知道原先是做什么的,但皇上要征用,谁还不赶紧挪地方? 反正是当官的下令,怎么安置原来的商家、商榷补偿等杂事,这都是官府的事,郭碧玉是管盛世华音这一摊。 原本她还想着怎么能找一个大院子来安置这些乐工,没想到乐工与随行杂役的住处,也早就安置好了。 距离那栋楼阁不远,是单独的一处很大的宅院,干净利落的两排平房,后头是厨房、洗衣房等地方,前头的客厅和旁边的偏厅打通,用做了排演的场地,虽然比不得云韶府,但也够用了。 既然黄大人和连大人这般尽心,郭碧玉也自然要表示一番。 郭家老宅是郭碧玉在去上京之前的住处,也是郭家长房的根基所在,而且杭州完全不像上京那里寸土寸金的,所以郭家长房的这处院落占地极大,里面的园子就算是放到杭州城里也是极有名的。 郭宅里的管事早一个多月就收到了大娘子的信儿,因为郭皋和费氏来江南这边的时候也时常会这在这里,因此完全不似没有人居住的样子,早就按照郭碧玉的吩咐收拾得干干净净,布置的雅致素净、焕然一新。 郭碧玉直接吩咐下人们收拾了两间位置好又通透的客房出来,将两位大人在驿站的东西都搬了进来,请他们二位这段时间就住在郭府。 此刻适逢盛夏,草木葳蕤,繁花盛开,黄、连两位大人住在郭宅,吃穿用度都比驿站那种混杂的地方舒心的多。 郭碧玉自己闺房则由四个同行的丫鬟再度翻箱倒柜的收拾了一遍,延续了原先郭碧玉喜欢的风格,弄得花团锦簇。 而扬羽的住处——郭碧玉可从来没想过要让扬羽出去住客栈! 她亲自挑了郭府中最好的一个独院,院中绿竹成行,透进来的风都带了一股清凉的意蕴,里面早已备好了书案、笔墨纸砚、乐器等物,没有一样不精致珍贵。 别说床褥,哪怕是窗纱都是换了新的,只怕带了灰呛着扬羽的嗓子,专门安排两个跟过来的小厮照顾扬羽起居。 等这些事情都安置完了,她才让人亲自跑了一趟,去给她爹娘送信。 …?……?… 郭皋和费氏眼下都不在杭州,而是在东海那边等着通藩的商船,交接货物无误之后,再一起回杭州这边的市舶司。 报信的是郭碧玉手下的玉泽和玉琦,他们两个跟着老郭宅的管事行了一路。 到了郭皋和费氏住的客栈,费氏当时手里的茶就泼了!她的心也悬了起来,颤声道:“是不是郭碧玉那头出了什么大事?” 两个人急忙把人叫了进来,费氏道:“怎么回事?” 玉琦道:“禀告主母,大娘子来了杭州了。” “怎么好端端地来了杭州?上京出了什么事儿?” “上京没有事,这次大娘子是领了差事来的。大娘子已经在老宅里安顿下来了,让小的们过来送亲笔信。”玉泽从包裹里拿出信件,恭敬的递了上去。 费氏连裁信刀都没用,直接撕了封口,抽出信展开,看了几行,脸上就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呆呆地递给郭皋道:“你看看。” 郭皋看着她表情古怪,又是惊,又带了几分喜意,接了过来,一看,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怎么自家的闺女还和圣上搭上了关系?还领了皇上的差事在杭州兴建一座盛世华音楼! 信上说的简短,郭皋道:“到底怎么回事?” 玉琦道:“这事儿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好像皇上去了大娘子的盛世华音看了一场歌舞戏,后来便有了这道旨意。” 郭皋揉揉眉心,道:“你们且先下去休息吧。” 等屋里没别人了,郭皋才道:“碧玉这……”他其实心里明白,盛世华音这个生意的初衷,大概是他这个闺女专门为了那个叫扬羽的乐师开的,可是就这样,都得了皇上的青眼——他可不敢说皇上眼瞎,那就是郭碧玉真的极有天分了。 费氏担忧的却是其他的事。 “你看没看信里啊?”她焦虑地道,“怎么那个乐师也住进了郭宅?” 郭皋道:“信里不是说了是客房吗?再说了,那两位大人不是也在郭宅里住?” “那能一样吗?”费氏道,“上京的名声业已那样了,原本想要在江南给她找个好婆家,若是再传出去,可怎么是好?” 郭皋道:“你怎么比我还想不开?”他道,“再说了,安世子不是已经过来拜见过咱们俩了吗?人家也说了,等回了上京,便叫父母过来提亲?” 费氏瞪了他一眼道:“那是安世子不知道郭碧玉把扬羽接到了家里住!如果知道了,还能不打退堂鼓吗?再说,安世子那人……” “人怎么了?你先时说他心不诚,现在安世子在这边办差,知道我们在这儿还大包小裹过来拜望,更是直接把话挑明了,你还担心什么?”郭皋道。 “我这不是担心碧玉不乐意吗?都是你那个什么约法三章!” 郭皋沉思了一番,道:“安世子这么几年和咱们郭家来往都很密切,要说只是为了和二弟来往,我是不信的。虽然怎么都觉得一个世子能看中碧玉是不可能的事儿,但我也不是没动过心思。我在上京打探过,真是没有缺点的一个郎君,提起他的人没有不说好的,这样的碧玉若还是不同意,我也不能纵着她。” …?……?… 郭碧玉不知道安子鹤去东海办了趟差,几乎快把她爹娘搞定了。 她有正事要忙。 因为不是明面上接了圣旨的那一位,所以她和扬羽平日里不出面和杭州的分管大人们应酬、交接,都由黄大人和连大人来出面,“黄连”两位承了郭碧玉这么多情,因此只要是郭碧玉提到的要求,无不是尽数答应,并直接发令给当地的主管大人。 更让这两位舒坦的是,饶是这样,可郭大娘子从没有过特别出格的要求,甚至还比对着上京盛世华音的标准,往下降了降。 郭碧玉降低了标准,并非单纯为了节省成本。 她先是和扬羽、“黄连”两位大人看了楼里面的格局,又将杭州最有名的几家乐馆、画舫都花了十数日都走了个遍,这才有了主意。 上京的盛世华音里面每个房间的布置,摆放的可真的都是顶级的物件——很多是她自己的私藏,那边的客人,是皇亲国戚、公侯世家,最不济也是朝廷重臣、名满上京的清流、文人们。 杭州府这里,从客人的层次上,怕是要降一个档次,因此杭州盛世华音分号没有必要尽数参照着上京的来。 第二个原因,皇上派了这些个乐工常驻,当真是要将内教坊这些年的东西流传到江南的,若是按着上京盛世华音那十二个房间设置,猴年马月能流传开来? 她来到了连大人、黄大人的办事之所,道:“二位大人先前也去过上京的盛世华音,也该知道上京那边,是十二个房间,没有散座。” 在从上京出发前,郭碧玉挑了一个白天,将这两位请到了盛世华音,楼上楼下的转了一圈儿,所以他们是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这张请柬什么意思? 郭碧玉摇头道:“不妥。” 她站起身来,边踱步,边道:“杭州比不得上京,首要目的,不是赚钱——圣上差这点银钱?首要的目的是要北音南传,让江南百官、百姓也可感受到盛世之乐。雅间可以设,但不是主要的,而且也不能像上京里外两层那么大。雅间要多,散席更要多,起码有一层甚至两层要留出散席的位置。” 这些设计楼内布局的杂事,极耗时间,扬羽也不擅长此道,所以郭碧玉也用不着他参与进来。 他自有他要做的事情。 扬羽虽然跟着他们一起去各个乐馆、画舫,可他的重点不放在楼内布置那一块。 他的眼光主要都放在江南丝竹之上。 虽然他生在上京,长在上京,接触的也以北地宴乐居多,可多年以前,云韶府中不少征召进入的乐师也都是来自于天底下各个地方,其中不乏来自江南的乐师,从某种角度来看,最终风行在上京一带的曲音风格,其中有很多江南丝竹的身影。 扬羽自是观赏的如痴如醉,除了白天带着那一百个乐工排演,晚上几乎将这些乐馆、画舫看遍了。 有时候也会在闲暇的时候去逛售卖乐谱和乐器的地方。 郭碧玉是由着他去的,甚至常常陪着他同去,哪怕是她有事无法陪同,也一定会让好几个仆役一起陪着。 而今扬羽只要一出门,在街上经常有好些个人跟在后头打听,不消说也是这张脸太招风了。 郭碧玉恨得牙痒痒,可却不能把他捂在院子里啊,只能加派了人手跟着。 眼下旁人不知道扬羽的身份,以前又没见过,只当他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来杭州这边游玩,所以好奇的人有很多,动什么歪念的人却没有——但是等扬羽登了台,名声大噪之后,他的乐师的身份也会暴露在人前。 那个时候,会不会有人仗势做些什么事情,都未可知。 杭州这地方,郭碧玉也离开好几年了,不能算是很熟了,她可不想扬羽在上京好好的,来了这边反而出什么意外——毕竟就连她自己个儿在上京那么大的名气,在杭州只怕也没几个人知道。 真若是有人打扬羽的主意,虽然她也能找官府解决问题,但是到底还是不爽。 郭碧玉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两场歌舞戏过后,把杭州盛世华音和乐工的事情都都安排好,便带着扬羽返京。 …?……?… 饶是时间安排的极为紧凑,等盛世华音里面修整的富丽堂皇,终于能开张了,已经又过了一个月有余。 御笔亲题的“盛世华音”的匾额,是郭碧玉当时在上京就定制的两面,一块挂在了上京,另一块,被她带上了船,现在就悬在杭州这盛世华音分号的楼上,用红绸盖住了,只等着明天正式开张。 与此同时,百余名乐工和杂役的住处,也会正式挂上杭州云韶府的牌子。 这是必须的,云韶府所有的人原本也都是由朝廷养着的,挂着朝廷的牌子也是理所应当,更有利于江南道、杭州府这边主管礼乐的大人们统一管理。 尤其是内教坊的人,那相当于皇上禁宫之内的人,男男女女都有,虽然来了江南,可却不能放任不管,真要是出了事,跑了几个,那可是要被降罪的。 开张的当晚会有一出歌舞戏——不是别的,正是圣上都极喜欢的《踏摇娘》。 这出排演了一个多月的歌舞戏,是在杭州即将上演的第一场盛世宴乐,什么地方都要做到最好。 扬羽和内教坊派出的歌姬许幼娘还在与乐师们试场,先前与扬羽第一次演《踏摇娘》的那位余禾子是不可能出京的,因此才派了这位歌姬替代,虽然年纪轻轻,可唱技却着实不凡,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过余禾子。 郭碧玉这会儿也在楼里,她得确定明天开张的时候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差错。 天光渐斜,黄大人从外面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道:“郭大娘子!” 他手里还拿着一张请柬。 郭碧玉道:“黄大人什么事儿?” “这封请帖刚送到我这儿,按说这么急,我就该直接回了,只是这是江南道的节度使黎大人的贴子,邀请咱们几位晚上在映月舫一聚。” 郭碧玉眉头微皱。 这帖子来的真是有点蹊跷。 从没有人请客是晚上的饮宴到了下午甚至傍晚才来送请帖的,可以说是毫无诚意。 一般来说这样的帖子郭碧玉理都不理,可这是节度使叫人递来的,她就不能等闲看待。 她拿过请柬,上面除了邀请黄、连两位大人,也有“郭碧玉”的名字,这也不奇怪,想必这两位大人早就透出风去,这盛世华音主要说了算的人还是郭大娘子。 但是上面竟然还有“扬羽”的名字,这就奇怪了。 一般而言,不会有朝廷命官邀请乐师赴宴,而是聘请演奏佐宴的多。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道:“黄大人,黎大人是否有极赏识的江南乐师?” 黄大人道:“郭大娘子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点印象,初来杭州的时候,在宴席之间听哪位大人提起过,黎大人也是懂音律的人,颇有几个赏识的乐师。” 郭碧玉弯唇笑道:“我知道了,一定准时赴约。” 映月舫是杭州最著名的花船。 说是花船,其实却并不做风月生意,而是正儿八经只卖艺不卖身的地方。 因为映月舫中的女乐师中有一位擅笛的叫萧十一娘,极受节度使黎大人的欣赏,因此映月舫整个儿也都在黎大人的关照之下,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敢找这艘花船的麻烦。 快到酉时末的时候,郭碧玉和黄、连二位大人,才来到了西湖码头,早有小船在码头候着。 花船一般很少靠岸,客人往来都靠小舟接送。 因“黄连”和郭碧玉衣饰华贵,气度也不凡,尤其是这两位当官的,行为举止都隐隐有种派头,船上候着的小厮一眼便认出来,急忙跃下船,冲着他们作揖道:“可是黄大人、连大人?” 这个小厮刻意忽略了郭碧玉。 郭碧玉但笑不语。 黄大人居高临下地冷声道:“你家大人已经到了?一张帖子请了几个人,你可知晓?” 这小厮一下子就听出了眼前这位大人口气中的不快,躬身道:“回禀大人,我家大人稍后就到。”他识时务地朝向郭碧玉,矮身道,“您便是郭大娘子吧,小的没成想您是与二位大人同行,多有冒犯,还望郭大娘子勿要怪罪。” 郭碧玉扬扬唇角,道:“无妨。两位大人,请吧?” 黄大人便道:“郭大娘子先请。” 青燕和黄鹂两个将郭大娘子扶了过去,早有船娘过来搭手。 郭碧玉便道:“你们二人在旁边随便找个去处吃点东西,玉华,按照我先前吩咐的把事情做好。” 说罢才上了小舟。 毕竟西湖六月天,迟迟不肯离去的热意,被湖畔绿幕般的柳树林子遮去了三分,又被湖中一簇簇成片荷田挡住三分,更被这一池波光粼粼的湖光山色散去了三分。 泛舟徐行,湖面上凉风微醺,郭碧玉看着这霞光似锦,将整个湖泊染了个满眼绮色,流光溢彩,心情也好多了,道:“好久不曾来西湖游玩,果然是人间胜景。” 黄大人和连大人是住在郭宅里的,平日里也慢慢知道了郭碧玉十一、二岁的时候才去了上京,以前都是在杭州居住,西湖于郭碧玉来说,也是故地重游了,难怪有些慨然。 黄大人道:“郭大娘子少小进京,不过几年功夫就将生意做到了这般地步,当真是巾帼豪杰。” 郭碧玉笑笑:“不过是仰仗家中父母积累,若真是白手起家,可不要累死了?”她坦荡地咧嘴笑道,“怕是我早就安安心心做个循规蹈矩的小娘子了,才不费这个心呢。” 她为人爽利,又极大方,人情面上都通透,相比起来,虽然太乐署中的那帮子弟们归云韶府管理,可因为一个个出身高贵,大部分都鼻孔朝天,哪怕是对云韶府的官员都常常不放在眼里,黄、连两位大人都觉得郭大娘子比那些世家子弟可强多了。 人家眼下算是上京中排到了前几的首富了吧,可也没见着有多张狂。 不过有一点,这两位大人可看出来了,只要涉及到扬乐师,郭大娘子绝不会手软,所以平时,他们俩对扬羽也并不同官员对普通乐工那般指来划去,反而也给与了足够的尊重。 连大人看这次扬羽没有跟着一起来,便好奇道:“黎大人的请帖上,邀约的是我、黄大人、郭大娘子和扬乐师,怎么扬乐师今日没有来?” 郭碧玉道:“他还有事,所以就没有过来。” 正说话间,小舟已经靠近了一艘花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映月舫之宴 两个模样清丽的小鬟正等候在船侧搭浮桥的地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船舷,娇声道:“是黎大人的客人吗?” 伴着船桨划水的声音,小舟缓缓靠了过去,船夫用套索将小舟牢牢固定在花舫侧边,道:“搭板吧。” 便从上面搭了一个两尺多宽的木板过来,倒也还算稳固。 黄、连两位照旧请郭碧玉先上花舫。 等他们三个都踏到了花舫之上,两个小鬟又奇怪的向小舟处张望了一下,确认再没有第四个人,才再度齐齐施礼,道:“请两位大人和郭大娘子跟奴奴来。” 江南女儿声音软懦,听到耳中觉得极是舒服,黄、连两位大人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挂上了笑意。 郭碧玉也笑着点点头,跟在两个小鬟身后,来到了船头。 船头外侧是一片空出来的露台,沿着边沿摆了一圈儿兰草,还零落摆放着三三两两的根雕木椅,看来是供客人们出来透风的时候休憩所用。 内侧便是船舱的入口所在,仰头望去,两层极精巧的楼阁坐落于船上,雕梁画栋,门口红灯高悬,映照着“映月舫”的匾额,从船舱之内零零星星地传出调琴之声,竟难得地有几分清冷的意味。 两个小鬟站在映月舫的门口,道:“两位大人请,郭大娘子请。” 一进楼阁之内,自然也是无比华丽,只是这华丽并非摆在明面上,而是极为含蓄。 无论是帷幕、窗纱甚至坐垫、靠枕都是素淡的颜色,配以紫檀色的各类桌椅,显得端庄而雅致,反倒不像一个花舫。 今日想必因为是黎大人延请,所以厅内只留一张圆桌待客之用,宽敞的很。 前面不远处则是一个不大的舞台,想必平日里若有歌舞,便在那里献演,舞台后面是一扇墨迹淋漓的山水画屏。 花舫之上,不是花团锦簇的模样,反倒布置的像个书房,倒也奇怪。 郭碧玉轻轻地摇着手中的纨扇,掩着嘴角的笑意,道:“这位花舫主人倒是别有雅趣。” 其实她在生意场好歹也混过这么旧了,也明白其中的套头,不过是一套欲擒故纵的把戏,许多当官的也就爱这个清高调调,说出去也好听。 既然身为客人,这会儿算是遭受冷遇了,但郭碧玉也明白,她是个做生意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对黎大人有什么怨言,但黄、连两位大人脸上却不是很好看。 到现在花舫的东家还没出现,只有两个小鬟相陪,他们奉旨来此办差,好歹也是京城里出来的官员,而今就在这空无一人的花舫中枯坐,这个尴尬劲儿就别提了,因此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怎么好看。 幸而这尴尬没有维持许久,便有人走了下来,隐隐约约有人道:“倒没有想到林之鹤都为十一娘留下了墨宝。” “十一娘技艺不凡,可算得上是我西湖一绝。” 伴随着几句赞同声,几个人影一道走了下来。 看到花厅之中已经有人了,这几个人中有两个快步走了过来,一个是杭州府的刺史扈大人,另一个却是个身姿袅娜、面容清雅的女子。 “黄大人、连大人!郭大娘子!”扈大人打着招呼便过来了,呵呵笑道,“刚才我先到了,正好知道林之鹤为萧十一娘提了诗,便急着上去观赏了一眼。倒让几位久候了。” “不妨事。”黄大人摆手道。 郭碧玉则裣衽施礼道:“见过扈大人。” 那个女子则素衣白袍,如同一挂月光泻地,清冷傲然的站在旁边。 扈大人侧身道:“这是映月舫的主人,萧十一娘。” 这女子才微微矮身道:“萧十一娘见过黄大人、连大人。”她又转了身,含着清冷的笑意,道:“见过郭大娘子。” 郭碧玉心里便“咦”了一下。 心道:怎么回事?到我这儿,连个礼都不见,是给你脸了吗?还是觉着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 她还未答话,萧十一娘又露出了几丝笑意来——这笑意并不怎样友善,她有些轻佻地问道:“为何郭大娘子没有带扬乐师来赴宴呢?” 郭碧玉顿时面沉似水! 好一个不知道好歹的娘子! 不过是有黎大人做靠山,在自己这艘花舫上做了主,便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打开门做生意的,摆这副清高样儿给谁看呢? 郭碧玉原本对这映月舫并无什么恶感,勉勉强强,这萧十一娘也算是做生意的,若是在别的场合相遇,郭碧玉也不会计较,可而今她登了映月舫,就是贵客,萧十一娘这种自命清高实则捧高踩低的模样,着实让她心里边儿直犯恶心。 原本她也不打算计较是不是见礼一事,但这萧十一娘又提及了扬羽,郭碧玉这怒火便腾的一下窜了上来。 想也知道,怕是扬羽的名声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传进了这萧十一娘的耳朵里,便是她撺掇着黎大人下帖宴请,怕是想要在笛技上压过扬羽一头来给她赚名声。 郭碧玉心里冷笑一声,她就说嘛,无缘无故一个江南道的节度使怎么会特意专门写在帖子上宴请扬羽? 她直视着萧十一娘,肃声道:“他圣上的差事在身,比不得萧舫主这般自在悠闲。况且——”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接着道,“扬乐师并非我的附庸。” 郭碧玉说的一点儿也不是无的放矢。 有靠山自然是好,不过看萧十一娘这样子,能够达到在黎大人耳边吹风吹成功的地步,说好听一些,是黎大人红颜知己,说的不好听,怕是早就做了黎大人的禁脔了。 若真是后者,还有哪个不要命的会来做萧十一娘的生意呢?那不是让黎大人戴绿帽子么? 虽然郭碧玉不知道这映月舫中的其他歌伎、舞姬怎样,萧十一娘作为舫主,必然是真的“自在悠闲”,所以才回了这四个字,而“附庸”两个字,更是往萧十一娘心口扎了一刀。 萧十一娘脸色白了白,正待说什么,那几个一同下楼的人也走了过来,纷纷向他们几个见礼。 郭碧玉好歹在生意场也打滚了几年,又进军了乐坊这个行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几个也是乐师,可能是为了佐宴奏乐而来的乐师,也有可能是这个萧十一娘招来的帮手,反正都不是她关注的,便也懒得记下他们的身份。 萧十一娘原本还要说些什么,只是郭碧玉却懒得再跟她打交道。 她最见不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矫情女人,便走到黄、连两位大人身侧,心中着实也有些厌烦。 幸而也没再等很久,一阵洪亮的笑声从外面穿了过来,外面有人娇声道:“见过黎大人!奴奴这就去请姑娘出来。” 萧十一娘已经旋风般的卷到了门口。 郭碧玉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地看着萧十一娘将一位身材魁梧、五绺长髯的伟岸男子迎了进来。 扈大人急忙站起身来,快走几步道:“见过黎大人。” 虽然黎大人十分豪爽地表示“此乃便饭,不必多礼”,众人又有谁敢真的“无礼”?挨个见礼以后才按着序位坐了。 这席上,也不过就是五个人落座。 黎大人坐在上首位,郭碧玉则在下首,萧十一娘自然是侍立在黎大人身侧。 郭碧玉眸光一转,扫了一圈儿,便发觉这席上也不过是五双碗筷、五把椅子——按照待客之礼,就算是人未到,也应该摆放在上面,起码也要酒过三巡之后再撤也来得及! 反倒是那几个乐师坐的地方,还有一个空着的绣墩。 这一切都表明就算是扬羽来了,也不会得到“客人”的身份,那位置留给他,也不过是让他佐奏! 扬羽就是吃这行饭的,郭碧玉对于这一点并不否定,也没反对过,可写在帖子上邀请,却打着让扬羽在此献演的主意,着实可恼。 虽然她心中恚怒,脸上却不动声色,只静静地听着几位大人寒暄。 待等酒杯被小鬟们斟满美酒,菜式齐备,黎大人才“嗯”了一声,道:“郭大娘子,怎么,扬乐师不曾同来?” 郭碧玉还没说话,萧十一娘侍立在侧,幽幽地开口道:“听闻扬乐师名满上京,想必不愿意自降身价来奴家花舫之上。” “这话差了。”郭碧玉扬眉道,“明日盛世华音开张,谁也不敢将圣上的差事不当一回事,明晚的歌舞戏,黎大人也知道,除了江南道在杭的官员、家眷,世家,还有杭州最有名的几大乐坊的东家,都接了邀约。若是没有个完全的把握,丢的不是我们的脸,丢的是圣上的门面,所以扬乐师此刻还在盛世华音那里排演,丝毫不敢懈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人,不是你想见就能见 黎大人笑道:“哪里哪里,饮宴有什么要紧?”他向北拱手道,“圣上的差事才最是重要,扬乐师是个拎得清的人,一心为了皇上办事,我哪里有怪罪之理?” 郭碧玉笑道:“是大人宽宏大量,我替扬乐师多谢大人。” “说起来,也是我公务繁忙,直至今日才惊觉,两位大人和郭大娘子到了江南我还不曾做东宴请各位一次,这才急着设在今晚,为的是预祝明日盛世华音一切顺利。” 说罢,他将酒杯举起,众人自然一饮而尽,纷纷道:“多谢大人。” 萧十一娘殷勤地将黎大人的酒杯斟满,收回一双纤纤玉手的时候,似乎不小心碰了碰黎大人。 黎大人只是笑笑,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之上拍了拍。 在达官贵人的私宴中,便是搂在怀里的也有,黎大人已经算是克制了——这便是召示所有权的含义了。 刹那间萧十一娘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可手却再也没有拿下去,一直温柔的搭在黎大人肩上。 郭碧玉将扇子放在桌上,唇角微微扬起,双手端起酒杯道:“民女借花献佛,敬黎大人一杯,这趟差事,多亏有黎大人全力帮忙才能事事通畅,多谢大人!”说罢将杯中酒饮尽,亮了亮杯底。 黎大人亦举起酒杯道:“郭大娘子的本事,我远在江南,也有所耳闻。令尊又是杭州这边市舶司的通藩商人,常与江南道的采买官员打交道,更不要说聚时珍了,在江南也是无人不知的。” 扈大人便抚掌笑道:“说起来我倒是前不久见过,东海那边大局将定,商船也要入港,你爹匆匆往那边去验看藩商货物了。自从朝廷设了通藩商人之后,为朝廷采买藩商货物比以往顺利许多,也是令尊之功。” “都是各位大人抬举。”郭碧玉举杯敬道,“让我等商户人家也有为朝廷效力的福分。” 场面话谁还不会说?你一句我一句,五个人觥筹交错,聊起来倒也算是宾主尽欢。 席外几位乐师琴声淙淙,也极是怡人。 待酒到半酣之时,残席换了香茗茶点鲜果,黎大人也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郭大娘子。” “大人。”郭碧玉欠身道,“何事?” “我这个十一娘啊,也是擅笛之人。” 郭碧玉微笑道:“刚才我和黄大人、连大人先到,倒是听扈大人提起说是萧舫主的笛技很是出众,就连林之鹤都为舫主题诗,想必是真的很擅长弄笛。” 她说这话的时候,萧十一娘也面有得色,却不曾察觉,郭碧玉一句都没夸她,只是在照搬旁人之前说过的话而已。 黎大人却明白多了,道:“因她爱笛成痴,听闻扬乐师是上京之中有名的笛师,又来了江南,便怎样都按捺不住,想要向扬乐师请教一番,也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郭碧玉摇着团扇道:“黎大人实在太客气了。扬乐师在上京的时候,除了在盛世华音坐馆之外,还兼顾华音曲社,这曲社便是邀请上京之中有名的乐师歌者前来,畅谈切磋,磨练技艺,萧舫主这个请求,扬乐师不会拒绝的。扬乐师大概还会在江南停留一些时日,盛世华音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若是萧舫主想去观瞻,我是欢迎之至的。” 言外之意,你要真的想请教,当然得登门了! 可并不是什么人都听得懂人话。 “只可惜今晚却不能听扬乐师演奏一曲。”萧十一娘道,“本来奴家已经邀请了这几位杭州数一数二的乐师来见证此事。” 郭碧玉挑眉道:“哦?见证?见证什么?” 既然黎大人已经开了口,萧十一娘胆子便大了许多,道:“自然是和扬乐师切磋一下笛技。只是没想到,扬乐师不肯来。” 郭碧玉看了一眼黎大人。 就在刚才,黎大人说的可是“请教”,不是“切磋”。 可黎大人并不介意,脸上反而还有点儿赞许之意,看样子不但萧十一娘对笛艺很有自信,就连黎大人对她的笛艺也相当有信心。 郭碧玉倒没打算纠缠字眼儿,而是放下茶杯,道:“萧舫主说的话,我是很赞同的。若是切磋之后,扬乐师笛技反而还不如萧舫主,那自然也谈不上‘请教’二字,您说对不对?黎大人?” 黎大人并没有否认。 他先前也派人问过,这个叫“扬羽”的乐师虽然名动上京,却并不是云韶府的人,既然不是圣上的人,他的顾忌便也不是很多,若是本事真不如萧十一娘,那他来到江南,也活该作为让萧十一娘名声更上一层楼的踏脚石了。 郭碧玉道:“虽然扬乐师今晚不曾到,不过我是听过他的笛曲的,黄大人和连大人也听过。” 连大人笑着插话道:“是,从上京到江南旅途漫长,扬乐师有时候也会弄笛,倒叫我们大饱耳福。” 郭碧玉抬头,颇为悠闲地看着萧十一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萧舫主吹笛一曲,让我们先行对比一下?” 不是你要切磋吗?那你就先吹一曲给我们听听好了。 那边乐师的琴声骤止,好像郭碧玉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郭碧玉察觉到了其中气氛的古怪,不过她径直做出愕然的表情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了吗?” 扈大人道:“其实萧舫主不太经常弄笛佐宴,西湖之上,萧舫主也是一曲千金难求。” 郭碧玉轻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实话说,在杭州这地界,萧十一娘尽可以一曲难求,造势嘛,郭碧玉懂。在上京的时候,她也没少为扬羽造同样的势。 但今晚可不同于平常,是她先吹了风要请扬羽过来切磋,怎么还高高再上起来?真拿自己个儿当个人物了! 黎大人清咳一声,道:“你既然要切磋、讨教,先奏一曲,也是礼数。” 萧十一娘微微矮身道:“的确应当,我这便吹奏一曲,请各位大人和郭大娘子品鉴。” 因今晚那位来自于上京的扬乐师并未赴约,她内心实是有些傲然的——而且,对她也有好处,之后这件事经由在场的乐师传出去,大可以说对方不敢前来切磋。 想到此,她脸色上更是安然、沉静了几分,道:“请各位大人稍等片刻,奴家略作准备。”又对着小鬟吩咐道,“将我的笛子拿出来。”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边的小鬟匆匆而去,不多时,手中捧着一柄玉笛出了船舱,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躬身道:“舫主说外面清风朗月,如此良宵,还请各位大人移步露台之上,更增兴致。” 郭碧玉看其他人都没有异色,便知道这也是见惯了的风雅场面,跟着几位大人到了外面,的确是要比花厅之内畅快了许多,再看萧十一娘,这么短的时间竟然换了一套衣裙,淡紫色的流光纱覆在十二幅湘裙上,隐隐看到其间绣着大片的玉兰花,月光白的披帛从她香肩之上委坠到地上,更增柔美。 虽然发髻没法变更,可上面的金钗、簪子等都尽数摘掉,插上了一串莹润的玉兰花钿,一直从发髻上垂到耳边。 她手里握着一柄碧翠色的玉笛,坐在船头,裙裾随着晚风摆动,自是飘然若仙。 见人都出来了,萧十一娘横笛唇边,一道清亮的笛音悠然而出,曲调优美,旖旎华丽,颇有彩云拥簇、飞舞的意蕴。 郭碧玉虽然不是很懂,不过这个曲子她也并不陌生,名为《彩云归》,也是一首有名的笛曲。 平心而论,萧十一娘的确吹奏的不错,因此等她一曲吹毕,郭碧玉十分赞赏地道:“萧舫主名不虚传,这首《彩云归》吹奏的极是动听!” 郭碧玉最好的赞美之词从来都是留给扬羽的,不过因她知道自己并不擅音律,所以就连扬羽也很少听到她夸赞的话,刚才这句话已经是她很真诚的称赞了,但听在萧十一娘耳中,却让她脸色不太好看。 曲乐一道,乐匠与大家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动听,一个动心动情。 要知道郭美玉当年送画给郭老太太观赏被夸赞“画的像真的一样”,闺阁奏琴被雀儿直呼“再来一首”的时候曾经有过同样的愤怒。 不过哪怕郭碧玉知道这其间的区别,大概也还是只会这么评价,因为她也只是觉得好听而已。 还好还有另几位大人捧场,夸赞之词也是滔滔不绝,萧十一娘抿着嘴看向黎大人,眼神中也明显有了笑意,再望向郭碧玉,自然得意非凡。 郭碧玉也不与她说话,而是望向不远处。 西湖之上,花舫众多,大多也是夜幕低垂之后生意才会好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夜晚的西湖,每艘花舫都有着固定停泊的区域,以免互相干扰,这和花舫的来头、规模有关,实力强的,便可以占到风景好的地方,小一些的花舫,那可就没有办法,只能在一些景色一般的边边角角停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九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映月舫的靠山是黎大人,因此停泊的地方,距离断桥极近。 船侧荷叶如盖,荷香阵阵,打眼望去断桥在夜色中静静伫立,桥洞与水中倒影如同一轮满月。 就在此时,一声笛音,从断桥之上飘了过来。 曲声骤起,到一溜儿旋律入了映月舫众人耳中,一辨识出这又是《彩云归》的开头,众人的脸上表情各异。 黄大人、连大人是有些惋惜,黎大人则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扈大人略有些尴尬。 甚至旁边的乐师也在窃窃私语。 因为对于曲乐切磋而言,后演奏的人,总是要吃亏的,同一首曲子,再听无论如何都会带了第一次的印象和记忆,何况这中间也不过隔了片刻而已。 在他们心中,萧十一娘的演奏已经到了极致,怎么还有人敢紧接着演奏第二次,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这会儿只有郭碧玉正面带笑意,萧十一娘的眸光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儿,她似乎隐隐知道吹奏的人是谁了。 这股笛声与萧十一娘的笛声相隔不久,又是同一首曲子,一争高下的意味实在太浓,别说映月舫上,周边的人声、水声都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比起先时萧十一娘曲音中的绮丽旖旎,而今的笛音,却少了些柔媚婉转,反增了一股大气悠扬的意味。 夜色之中,仿佛能感受到风吹云动,不知为何,让人心生苍凉、茫然之感,似乎不知道这股风从何处来,又将推着天上的流云往何处去。 萧十一娘的神色凝重起来。 同样的曲调,前者的“彩云”之感已经被衬托的犹如袅袅轻烟,尽数被而今这笛声中极尽潇洒的漫天流云而掩盖。 此时曲音也猛然变得十分华丽,能感到弄笛者笛技方面完全不属于萧十一娘,甚至远超过她!刹那间众人眼前恍然出现了夕阳西下、彩云漫天的一幕! 几幅笛音的大起大落之后,笛音再度回归到至简之音,飘荡于静静的水面,但却与原先有着明显的不同,哀恻缠绵起来。 微风从众人身侧拂过,笛音缭绕之中,一股悲凉弥漫在夜色中,勾起所有人思归而未归的惆怅和无限情思。 笛音渐消,如同彩云飘散徒留明月,余韵好似清辉映照着天下的羁旅游子。 原本不以为然的黎大人才站了起来,向着断桥上望去。 断桥之上,也有一轮高悬的明月。 他重重地喟叹了一声:“《彩云归》之曲,原有‘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意蕴在其间。”他转头道,“你曲中无月,亦无归人,是你技不如人。” 这话也只得他说得,旁人虽然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却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哪里是萧十一娘技不如人? 笛技其实着实可以一比,只是后者这首《彩云归》实在是入情之至,直入听者胸怀,更能勾起一股思乡之情,这种差距,倒真的是乐匠与大家之别了。 良久,萧十一娘才颤声道:“是奴家自不量力了。敢问这位吹笛之人,是否便是扬乐师?” 郭碧玉挑眉道:“你说呢?”她走到船头,冲着断桥之上的白色人影挥了挥手,才转身道,“先前扬乐师说若是盛世华音的事情了了,便来赴约。只怕是他自觉得来的太晚,所以没有上船,而是在断桥之上,相赠一曲,不知道黎大人可还满意?”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有些遗憾。”黎大人拈须笑道。 “既如此——”郭碧玉嫣然而笑,“明晚盛世华音,恭候各位大人。” …?……?… 盛世华音的演出就如预料中一样红火,圣上亲自指定的八十首内教坊曲目带着完全不同的风格与冲击,几乎席卷了杭州乃至江南道的乐馆。 一时间,街头巷尾无处不在传唱。 而细心编排的几出歌舞戏,则最多是一个月演出一次,这频次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再多了。 扬羽与这一百人,不过才同处几个月而已,其中还有很长时间是在船上渡过,一个月排演一出,已经十分紧凑。 从萧十一娘的举动也能看出,若是不能让江南这边的乐师、文人们真正的欣赏,那不但打不开局面,反而会让盛世华音被轻视。 若是传到圣上的耳中——轻则遭至重斥,重则……先前郭碧玉的努力都会白费。 所以无论是两位大人,亦或者是郭碧玉、扬羽,对歌舞戏的把控极其严格,若是没有十全的把握演好,那么便不要演。 待到将圣上钦点的四处歌舞戏《踏摇娘》、《兰陵王入阵曲》、《樊哙排君难》、《钵头曲》全都演过了一遍,已经到了秋叶飘飞的时节。 对于曲目的精雕细琢,那是扬羽的事,郭碧玉要经营的,则更为繁琐。 盛世华音需要管事,虽然连大人会留在杭州在此坐镇,但他还要负责打理云韶府杭州别府的内务,生意上的事情,他大多是监管,而不会来插手盛世华音的具体事务。 所以从管事、两个副手管事、账目先生还有这里侍应客人的小厮、打杂仆役,无一不是郭碧玉安排好的。 除了管事是她写信跟郭皋要了一个,其他的都是她在杭州所聘,尤其是小厮、杂役,刷一批,补一批。没办法,若是学不会,那便不是伺候人,而是得罪人,直到几个月过去了,才勉强有了上京的架子。 而郭皋与费氏,已经返回杭州两月有余了。 做爹娘的,看到郭碧玉有此成就,又是欣慰,又是心塞。 欣慰的是这女儿小小年纪,奉旨前往江南,就连与江南道的黎大人、杭州府的扈刺史都有来往,简直不要太能干了! 可心塞的是,想到住在竹风院的那个扬乐师,郭皋和费氏这老两口,就忍不住要叹气。 真要训斥郭碧玉吧,又无从说起,因为竹风院的隔壁,还住着两位大人呢。 平日虽然郭碧玉与扬乐师同出同进,可着实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密事,谈的也都是盛世华音的事,都是为了给圣上办好差事,这让他们训斥什么? 更不要说,扬羽而今也是名满江南。 他与萧十一娘在西湖之上的那曲《彩云归》,已经传遍杭州,都不知道传的有多邪门,再加上又去盛世华音见过扬羽真容的人一通渲染,连说是谪仙下凡的都有。 如今扬羽已经非普通乐师可比,而是黎大人的座上宾。 平时世家争相邀约扬羽还不一定能约得到呢,这样的人……作为郭皋和费氏也不可能往外赶啊。 所以他俩回到杭州以后,慢慢的也就只能接受这个现状了。 郭碧玉不知道她爹娘很纠结,她想的很简单,郭府宅第如此之大,她记得小时候有其他地方远道而来的管事、掌柜,都是住在家里的,扬羽自然也是一样。 盛世华音的事情差不多忙完了,郭碧玉才有功夫忙她自己的事。 而今她正坐在萧府的客厅里。 郭碧玉刚到杭州的时候,便抽空来了一趟,那会儿是为了帮柳夫人——也就是柳四娘的母亲送信,还有一些从上京带来的物件。 现在她有了返京的打算,也要过来问询一声有没有信件和东西要捎回上京。 “多谢郭大娘子,还特意来一趟,我还真的有东西要捎回去,已经收拾好了,到时候会差人送到郭宅,就烦劳郭大娘子交给我娘亲了。”萧少夫人含笑道。 “少夫人客气。”郭碧玉看了一眼萧少夫人旁边的奶妈,那奶妈怀中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看样子养的极好。 她笑道:“其实带什么东西都是少夫人的心意,柳夫人必定极是欣慰,不过肯定不如我在面前多讲讲小郎君的事儿更让她高兴。可也是巧,我前不久得了一块极好的玉佩。”她将桌案上的锦盒往前推了推,道,“是高人开过光的,送与小郎君戴着玩。” 萧少夫人也知道郭碧玉的身份,聚时珍的嫡女能拿得出手的物件,怎么会是寻常的玉佩?便谢道:“多谢郭大娘子,其实这次请您过府,也是有事情想要拜托您。” 郭碧玉道:“萧少夫人不必客气,您请讲。” 萧少夫人犹豫了一下,道:“我妹妹四娘,自幼与我一同长大,姐妹关系极是亲密,而今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我父母也给她说了人家,那户人家不是上京的,也不是杭州的,我这个做姐姐的,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那家的郎君到底怎么样。” 郭碧玉静静地听着。 “都说嫁人是再投一次胎。” 郭碧玉双眸微微地睁大了。 这句俗话从萧少夫人的嘴里说出来,真是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 萧少夫人顿了顿,忽然道:“程妈,你带着少爷下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章 终于可以回京了 郭碧玉也觉着这位萧少夫人必定是憋闷狠了,不然哪里会找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商户女子“聊聊”? 哪怕她与柳四娘交好,可是也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能让萧少夫人降低身份来结交她。 至于萧少夫人所说的“撞大运”……郭碧玉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萧氏是江南世家。 当初祸乱的时候,萧氏顽强地站在了圣上这边,虽然受到了不少的损失,可圣上登基之后,却尽数得到了弥补。 柳四娘的这位姐姐,嫁的是萧氏嫡枝的长子。 而之前,萧家也有嫁入柳家的女儿,费氏到了上京以后还专门去拜望过。 听说萧郎君很是英俊伟岸,夫妻二人婚后算是琴瑟和谐。 婚后三年萧少夫人都没有身孕,她婆母便为儿子纳了两个妾侍。 后来等到终于有了身孕,她自己又塞了两个陪嫁过来的丫鬟到夫君的身边。 郭碧玉知道这些也是世家常情,只是听她话里的意思还是撞了大运,莫名地有些苍凉。 她欠身道:“能陪少夫人聊聊天,解解闷,也是我的荣幸。” “听说郭家的生意做得极大,而且市井之间也容易打听到一些事情。”萧少夫人身子略微前倾,道,“所以我想拜托郭大娘子,帮我妹妹好好打听一下定亲的那个郎君人品、性情如何。” 郭碧玉动容道:“您对四娘姐姐真好。四娘也是我的好友。”她笑了一下,“在上京的时候,很多大家闺秀瞧不起我爹娘是商人,对我也颇为冷淡,四娘姐姐却愿意和我真心交往,我也希望她能嫁到一个好人家。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到时候会事无巨细的都报给少夫人您。” 萧少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多谢郭大娘子。不知道郭大娘子打算什么时候返程?” “大概也就这个月底,和我爹娘一起返京。” “还有一件不情之请。”萧少夫人道,“过几天是我婆母的生辰,知道盛世华音的扬乐师极难约请……” 郭碧玉笑道:“因他平日还要操劳云韶府那帮乐师的排演,所以不经常出来赴会,既是萧少夫人开了口,这都不算什么,您告诉我正日子,到时候我请他前来为老夫人祝寿。” …?……?… 当天郭碧玉是亲自陪着扬羽去萧府祝寿的,而且她自己个儿也备了一份寿礼送了过去,等着扬羽那边结束了以后,才又一起离开。 她和扬羽的时间都不太够用,眼看就要返京了,还有一大堆东西不曾购置好。 所以两个人从萧府出来以后……去逛街了。 扬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走在街上的时候,郭大娘子总是露出恍如隔世的样子,后来听郭碧玉说起儿时在这里生长,才明白了原因——郭大娘子也是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江南,去往上京,这样想的话,背井离乡也有数年之久了,又怎么会不怀念? 可是他却不知道,对于郭碧玉而言,当真是恍如隔世。 她记忆里的江南,那是上辈子的江南。 对于怀念而言,郭碧玉最好的解决手段就是买买买。 她手里拿了一块桂花糕,又递给扬羽一块,道:“今秋的鲜桂花做的,这家“秋月鲜”的味道是最好的。” 扬羽咬了一口,然后双眸便弯了起来,嘴角也翘了起来。 “好吃。” 他一笑,整张脸愈发明媚了几分,就如同一道阳光投射了过来,郭碧玉晃了晃神,低下头,转身道:“若是我家孩子,还不得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就为了这一脸能甜死人的笑也值得啊!” “大娘子,你说什么?”扬羽道。 “没说什么。”郭碧玉看着扬羽嘴边的桂花糕渣渣,淡定地伸出手刮了一下,然后拿了帕子擦了擦手指头,道,“你不是要去琴行么?就在那儿了。” 郭碧玉原本就容颜明艳殊丽,扬羽更不要说了,两个人在一起逛街,早已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还有些慕色的少年和小娘子暗搓搓地跟在他们身后,而今看到这一幕,便发出了一阵低呼声,其中自然不少是失望的嗟叹声。 扬羽红着脸道:“那、那我就去看看。大娘子若是觉得枯燥,可以在旁边逛逛,我很快就出来。”说着便快步进了琴行。 郭碧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指着两个小厮道:“你们两个,还有雀儿,跟着扬小郎,别叫什么轻狂的小娘子或者小郎君打搅。”说罢带着其他人继续向前走。 有些很重要的礼物不能现买,是她一到江南便来委托定制的。 比如她现在要取的货是为六公主定制的南绣长卷,上面绣了杭州有名的景致,是根据杭州这边书画堂中最知名的画匠作品绣成的。 按说这样的长卷,几个月是完成不了的,可郭碧玉加了双倍的钱,要求一定在四个月之内做成。 这并不是要讨好或者为了能从六公主那里捞点好处,只是那会儿听到六公主说起江南时那种向往之意,郭碧玉突然觉得这小女孩儿也很是不自由,便真心想要为她准备这一份礼物。 郭碧玉取走了定做好的长卷,由后头的两个小厮抬着,这东西装在一个黄杨匣子里,挺重的。 而其他的,还有要送给长公主的、柳四娘的、全锦的……还有要带给祖母的……郭碧玉边走,边盘算着,如李一川、华音曲社那一帮与扬羽比较熟的,是由扬羽自己来定夺的,她只管出钱。 青燕跟着她一路走马观花,犹豫了一下,快走了几步到她身边,道:“大娘子,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 “您不给二房带点东西回去吗?” “对哦。”郭碧玉道,“你提醒的对。” 她已经把二房忘了。 可是毕竟那也是二叔二婶,虽然有无数次不愉快,可是她也不想在这点事情上给人搬弄口舌的机会,更何况祖母还在呢。 她便道:“等回到家里,你们记得提醒我去找我娘,让她随便帮我挑几样应付应付,当作是我送的就行了。” 这会儿扬羽已经赶了上来,见后头跟着的小厮手上还空空如也,郭碧玉便问道:“没买什么吗?” 扬羽道:“买了。”又摇头道,“没有买。” 郭碧玉奇怪道:“到底买了还是没买?” 扬羽眼光飘忽地看向旁边,道:“没有买。”他摸着袖子中的一个长条形的锦盒,脸色微热。 那里面装着一根花簪。 价格并不便宜,甚至可以说是很贵重的一样东西——上面翠色流淌,碧色喜人,簪头处是一泓水波一样的花纹,下方则是垂着两条红玛瑙做成的小鱼儿。 他一看到就很喜欢,他想着,郭大娘子也应该很喜欢才对。 所以他甚至都没有砍价,急匆匆地买了。 可看到郭大娘子询问的目光,他忽然又觉得似乎这天底下也没有什么能配得上她。 他握着袖袋里仿佛一根烙铁一般的锦盒,到底也没有拿出来,道:“该买的都买了,里面卖的笛子远远不如大娘子送我那柄。我只是去问问有没有新的琴谱而已,这段时间也搜罗了不少,东西多了整整一箱,应该不需要再买什么了。” …?……?… 到了返京那一天,天气已经相当寒凉。 因为不需要再把那一百名乐工和杂役带回去,所以只雇了一艘船,比起来江南的时候那艘,只好不坏,也是十分舒适。 连大人自是要来送行的,主要是为了感谢郭皋和费氏。 郭宅的主人家一个都不在这边,他也不太方便住在郭宅之中,便要搬出来,没想到郭皋和费氏早就替他找好了地方,独门独户且五脏俱全,很是合心——最关键的是,这地方是郭皋的产业,不跟他要钱。 连大人留在这里替皇上办事,也没有额外的俸禄,能省则省,住的地方不要钱,何乐而不为? 有了这层感激,他对着郭碧玉道:“郭大娘子,盛世华音的事情,还是您那边全权做主,我不懂生意上的事儿,便也不会胡乱插手,这个您方向。” 郭碧玉矮身道:“多谢连大人,后面就要多辛苦连大人了。” 人在马,客在船,倒也没有太多可说了,不多时,船便有了动静,两边儿拱手而拜,这才算是送别的完结。 船一开,郭碧玉就转过头,絮絮叨叨地道:“我买的斗篷你怎么不穿呢?河面上风大,你把那件白貂绒的穿上,你现在这件不挡风,万一着凉了,还要找大夫来诊治。” 扬羽道:“大娘子,过会儿我便回屋里,不会着凉的。” 郭碧玉便道:“那你赶紧进去吧,这一路还长着呢,我已经让人在屋子里都燃了炭盆,你可小心点儿别熏着了。玉泽,你跟过去好好伺候。” 郭皋和费氏对视一眼,心里酸溜溜的,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女生外向! 可他们也没法跟郭碧玉抱怨,还有黄大人在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一章 风雪归途,自得其乐 郭皋和费氏再心里不痛快吧,可扬羽这孩子的确长得太招人喜欢了,而且脾气也好。 先前在郭宅的时候,扬羽好像就知道他们心中不喜,每天盛世华音的事情结束了就往竹风院一呆,很少往他们身前凑。 如果不小心碰到了,无论何时都是恭敬地见礼之后规规矩矩地往旁边侧身一站,不多言语。 这么一来,且不说郭皋了,费氏也觉得扬羽乖的让人心疼,便是心中有点疙瘩,可若是恶言相向,或者一直没个好脸色,他们夫妻也着实做不出来。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从小到大也没有少受过白眼。 尤其是郭皋,小时候就从走街窜户的货郎、行商做起,没少见这人世间的百态。 他为人厚道,而今有了这么一大份家业,不会忘本,也更不会反过头来瞧不起那些凭本事赚钱的人。 这两口子唯一的纠结就在于郭碧玉。 郭碧玉对扬羽越好,他俩心里越不舒坦,而且极为担忧。 费氏看郭碧玉也要进屋,急忙抓住郭碧玉的手腕道:“跟娘过来。” 到了舱内,费氏道:“碧玉,那个扬羽怎么回事?我和你爹可是忍了几个月了,原先在上京倒也罢了,路上你怎么还能与他同船吃住?到杭州怎么还能把他弄到家里来?” 郭碧玉眨了眨眼睛,道:“娘,你干嘛大惊小怪的?这不是也请了两位大人一起吗?来的路上一百好几的乐工杂役乘坐其他的船只,难不成让两位大人和那些乐工一起?再说了,驿馆的条件那么差,人来人往,女儿去商讨差事也很不便。” “你别拿这些哄我。”费氏阴着脸道,“不过是拿两位大人做幌子,乐师的身份怎么能和他们比?” 郭碧玉觑着她爹也进来了,便软声道:“娘,便是身份有差,可相比起来,咱们也不是能和两位大人同起同坐的身份吧?女儿不过抬抬手,行点善事。”她皱眉道,“这一百多号乐工可是云韶府里派出来的,其中四十几个都是内教坊的人,原本就不是善茬儿,个个心高气傲的,你把扬羽丢进去这堆人里,不是找着闹不愉快吗?万一弄大发了,砸了圣上的差事怎么办?” 郭皋坐到了一旁,点了点头,见费氏瞪他,急忙道:“杭州这一趟,为了给圣上办差,也就罢了。” 费氏握住了郭碧玉的手,道:“答应娘,回了上京就别管这个扬羽了!他眼下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名气,那还像以前那样用得着你关照呢?” 郭皋也道:“囡囡,你总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你早已经过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不能因为照顾一个乐师,把自己耽误了。难不成他比你自己还重要?” 郭碧玉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啊。” 费氏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后怒上眉梢! “难不成这乐师在你心里比我和你爹还重要?” 郭碧玉愕然道:“娘您干嘛这么说?您和我爹在我心里是第一重要的!” “那你就听娘的话!” “娘您怎么了!想当初您还跟我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是唬人的呢,有本事的人完全可以左手拿鱼,右手拿着熊掌一起啃。” 郭皋没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我那是……” “娘,扬羽没得罪您二老啊,干嘛这样死乞白赖的不准我这样、不准我那样呢?” 费氏道:“那你告诉娘,你以后成了亲,是你夫君重要,还是扬羽重要?” “当然扬羽重要了。” 郭碧玉一毫也没犹豫。 费氏简直想哭。 郭皋走到她身边,道:“碧玉你先回去吧。” 等碧玉回去了,费氏才落下泪来,郭皋安抚道:“别哭了。往好了想,囡囡好歹还没说要拿扬羽做夫君呢。” “呸!”费氏啐了一口道,“按照碧玉这样说,谁愿意把她娶回家里?丈夫是天,她连天都不要了!” 郭皋挠了挠鼻子,道:“我怎么没觉着我是天呢?” 费氏沉默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道:“没用的郭大,你怎么把她放回去了?” 郭皋拍着她的手道:“不然怎么办?在船上跟碧玉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跟你当年是一模一样的。” 费氏顺势轻轻拧了他一下,道:“混说什么?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碧玉怎么就跟这个乐师搅缠到了一块儿!弄也弄不开!” 郭皋道:“碧玉认准了的事儿,谁也拉不回来。况且她现在手里头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以后咱们的生意都要交到她手里,你把她逼急了,她再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这路上且算了吧,我看碧玉对扬羽虽然很照顾,但也没有太出格的举动。”郭皋沉思道,“安世子的事情先别透给她,等到了上京,我看看,能不能从那个乐师身上想想办法。” …?……?… 返京可没有南下那么畅快,河面上的风冷飕飕的,出去站一会儿,就会被冻回到屋子里。 到了荣水县的码头,郭碧玉照旧吩咐船东去采购上好的银丝炭——这一船装了不少东西,没法子一次性把一路上要用的炭都在杭州装船,只能沿路在停靠的时候补充,幸而倒还算是顺利。 荣水也算是一个大港,郭碧玉即便是怕冷,也还是得跟着郭皋和费氏前去看设立在此处的四通号。 她先时在南下的时候已经沿路巡视过几家分号,都做了布置,这次返京再度上岸巡视,是为了看看四通号的人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当作东家的命令来彻底的执行。 在荣水县之前的荔湾,四通分号的东家因为轻忽郭碧玉的命令,已经被她撤掉了。 郭皋和费氏都没有出声。 郭碧玉之前交代的话,其实极有眼光,既准且稳,因为荔湾分号没有按照她的话做,损失了三单生意,这可不是这一次亏了钱的事,说句不好听的,这三单生意只怕也就永远被别的车马行抢去了,相当于荔湾分号份额也少了。 所以哪怕是荔湾分号的掌柜求到了郭皋面前,他都没有求情。 郭皋知道,他若是开口,女儿在四通号中建立起来的威望就会大大的降低。 更何况,女儿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会儿北风骤起,天上零零星星地落下了小雪。 看到荣水四通号的掌柜按照几个月前的交代完成的极好,哪怕是下雪了,郭碧玉的心情也很好,兴致勃勃地买了不少热气腾腾的吃食和渍好的肉串,这才回到船上。 她叫人在花厅之中放了火炉,烘得暖暖的,又温了酒,将烤炉架起,这才道:“请我爹我娘、黄大人、扬乐师来花厅。” 观雪、饮酒、烤肉。 这是风雪逆旅之中的一件极风雅的事情。 郭皋和费氏就算是看到扬羽也在场,心中微微有些郁闷,可也不忍心扫兴——他们也知道这是郭碧玉心情好,安排了这么一通,想着旅途无聊,一起乐一乐的。 郭碧玉仍然不允扬羽饮酒,便给他温了果子露,大概是室内温暖如春,扬羽的脸庞哪怕没有饮酒也泛起了红晕。 他的脸这么一红,益发显得艳色无俦。 费氏更加不安,捅了捅郭皋道:“你瞅瞅,这副模样,碧玉看久了这样的人物,什么样的人还能相得中?光是长相怕都要挑三拣四了!” 郭皋道:“切莫着急,等回京了再说。再说,安世子长得也不差啊。” 后面这一句话,显然有效地安慰了费氏。 费氏点头道:“回去以后……若是锦乡侯府真的来提亲了,咱们就应了好不好?” 郭碧玉不知道她爹娘正在低声谈论她的婚事,她双眸微闪,以一个十分舒适的姿势倚在软塌上,看着扬羽,就出了神。 她想,她应该能赎回上辈子的过错了。 她饮了点酒,思维又有些混乱,总觉得做得仍然是不够。 一辈子这么长,她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看护扬羽一辈子。 扬羽岂会感觉不到她的目光,便有些心慌意乱,拿出身侧的笛子道:“有酒岂能无歌,我为列为吹奏一曲,以佐酒兴。” 他站起身来,定了定心神,便持笛唇边,一溜儿欢畅的笛音便飞了出来。 在寂寂夜色里,运河河面上的水幽深而漆黑,偶有月色从云层中透出,便能看到飞雪飘零。 这原本是极让人孤寂、惆怅的一段旅途,可乍然间便从默默前行的一艘船中飞出了笛音,伴随着这笛声,就连飞雪飘舞仿佛都带了些活力,两岸尚有万家灯火,仿佛也明亮了许多。 在郭家的这艘船后面的不远处,有着一溜儿一模一样的船只,其中的一艘船上正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翩翩佳公子,身着一袭白色锦袍,墨黑色的狐裘披在他肩上,显得他整个人都华贵非常。 这笛声,他自然也听到了。 他神色一喜,双眸闪亮,脸上流露出一道并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欲望。 他道:“传我的话,快些开过去,追上前面那艘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二章 狗皮膏药难缠 不多时,两船便靠的极近。 在船头那位郎君的授意之下,船家也高声喊话道:“前面的稍等,可是上京郭家的船?” 花厅之内,扬羽一曲奏毕,就算是郭皋和费氏心中有些古怪,也不得不承认扬羽这曲子简直吹到了人心里,让人情不自禁心花怒放。气氛正当和乐融融,船家躬着身子进来,对着郭皋道:“客官,后头有一艘船,说是锦乡侯府的世子办差回京,偶然在此相遇,想要过船拜会。” 郭碧玉怎么也没想到在返京的运河上还能遇到安子鹤。 “请过来。” “不行!” 两句话同时出口。 费氏瞪了一眼郭碧玉,转头道:“请安世子过来一叙。”说罢让人撤了烤炉、酒席,收拾干净了,又对着郭碧玉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 郭碧玉没法子,转头道:“扬乐师,你先回屋歇息吧。” 她也就算了,本来她也想留下来看看安子鹤到底过来想搞什么幺蛾子,可是不能让安子鹤有机会看见扬羽。 扬羽便点点头,起身施礼道:“在下先回房了。” “嗯嗯嗯,你快回去。”郭碧玉的语气几乎是在赶人了。 郭皋和费氏对视了一眼,眼里都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和欣喜。 看来女儿也不是不开窍,你看,这不还是对安世子有些好感,不想让他看见扬乐师吗? 两个船搭在一起,还要一会儿,这功夫郭皋才对黄大人解释道:“安世子与我侄子郭衡玉相熟,常常在一起会文,因此也偶尔会来在下家中。这次实在也是凑巧。” 安子鹤的名头,在上京简直不要太响亮,黄大人当然也有所耳闻,心中对郭皋一家更是有些刮目相看。 不多时,外面有人道:“安世子请。”帘子一掀,一个玉树般的身影便走了进来,再看相貌,更是英俊潇洒,仪表不凡。 进了门,安子鹤先笑着拜道:“见过伯父、伯母。” 郭皋和费氏急忙还礼,郭皋道:“哪里敢当,这位是云韶府副主事黄大人。” 黄大人作揖道:“下官见过安世子。” “黄大人,幸会幸会。”安子鹤也还礼,这才看向郭碧玉,嘴角露出极温和熨贴的笑容,道,“郭大娘子最近可好?” 费氏便清咳了一声。 郭碧玉不得已裣衽施礼,干巴巴地道:“见过安世子,民女好的很。” 众人落座,安子鹤环顾四周,这才笑道:“可是我来的冒昧,打搅了各位的清兴了?” 郭皋道:“哪里哪里,不知道安世子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船上?” 安子鹤道:“听到笛音,倒有些像是上京的风格,细品之下,似乎曾在盛世华音听过这样的笛曲,又想起之前听说郭大娘子来了江南,便冒昧的问了一声。没想到果然是伯父伯母和大娘子在船上。” 郭碧玉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巴掌,心说:叫你烤肉!叫你饮酒!叫你让扬羽吹笛子!叫你得瑟! 这还不明白吗?安子鹤纯是被扬羽的笛声勾过来的! 她心中愤恨不已,冷着脸道:“不想安世子领了差事南北奔波,还对民女的事情这么关心,莫不是在我家里埋了眼线?” 郭碧玉这般不客气,在郭皋和费氏眼中,更加有些像在闹别扭,就算看在黄大人眼里,也觉着这里兴许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 安子鹤目光柔和,语气中既是赞赏,又有宠溺:“郭大娘子实在是女中豪杰,我虽然在东海那边办差,可也听说了圣上也为盛世话音题匾的韵事。” 黄大人抚须笑道:“安世子有所不知,这次郭大娘子前来江南,实则也是为圣上所差——只是不好明面儿上给郭大娘子下旨,所以旨意给了下官,让下官陪同郭大娘子南下。” 安子鹤眼神就更加明亮了起来,道:“大概是与宣谕教化、北音南传有关了?” “安世子是明白人。”黄大人道,“安世子这是……” 安子鹤拱手道:“奉圣命前往东海办差。” 黄大人便笑道:“安世子也是年少有为,上京的皇亲国戚亦或是公侯家的郎君,安世子最是得皇上的欣赏的一位,下官没少耳闻,而今竟然在这里偶遇,真是有缘。” 郭碧玉懒得听他们寒暄,心思便转到了别的地方。 看安子鹤这志得意满的模样,怕是这趟差办的不错。 既然是从东海而来,而他神情没有焦虑之色,再加上她爹娘之前已经去东海迎接藩国的商船,替朝廷采买货物,这说明,东海已经平定,剩下的只是一些安抚民众、编排防海庶务等事务了。 端王,怕是要回京了。 郭碧玉心情有些不太好,应该说很不好。 她不愿意看见安子鹤得势。 而且按着她不太清晰的、很不靠谱的上辈子记忆,那时安子鹤也和端王来往密切。 端王立功之后凯旋回京,必定呼声大涨,也会带着锦乡侯府一起得势。 她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费氏道:“碧玉?” “啊?” “安世子在问你话。”费氏责备道。 安子鹤笑道:“伯父伯母,不必责备大娘子,今晚如此巧遇,也是缘分,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想来拜见。想必旅途劳顿,大娘子困倦了,原也是我的不是,夜晚还来拜会,搅了你们歇息。” 郭碧玉立刻起身道:“天色晚了,安世子也请回船歇息吧。” 她几乎完全没有掩饰她的厌恶,可是在郭皋、费氏的一厢情愿中,这都不算什么,就连觉得莫名其妙的黄大人在看到安世子完全没因为郭碧玉的失礼而生气的时候都难免起了一丝猜测——莫不是原本安世子和郭大娘子就很熟?不然怎么能这般百无禁忌? “宽厚”的安子鹤风度翩翩的告辞而去,郭碧玉这才跑去找扬羽。 费氏一个没留神,看她跑了,便拉着郭皋也跟了过去,正赶上郭碧玉在门口对着扬羽道:“扬乐师,你这些日子就留在屋中,若非必要,哪里都不要去,尤其是安子鹤来的时候,你千万别出来!” 屋内一个温雅动听的声音连犹豫都没有一下地道:“我知道了,郭大娘子。” 郭碧玉这才松了口气,缓声道:“你好好休息,夜里还要行船,烛火摇晃,对眼睛不好,你别看曲谱,最好什么都不要看。” 等她交待完了,一回头就看见郭皋和费氏的衣角和投在船板上的影子,不由得按住额头,往前走了几步,道:“爹,娘,您俩干嘛呢?” 郭皋道:“不放心你,跟来看看。你做得对,安世子既然要与我们同行,看到扬乐师在船上,是不太好。” 郭碧玉瞪大了眼睛,道:“什么?要同行?” “你嚷嚷什么?”费氏道,“人家原本也是返京交差,只是正好与我们同路,又不是从来没见过,以前不是也常去府里?与我们同路,也是一份关切之意,你怎么不知道好歹?” 郭碧玉道:“去府里与我有什么相干?”她冷哼了一声,“好叫爹娘知道,你们来江南做事,女儿我可没像二妹妹那样往上凑,躲还来不及,原本和这位世子也没见过几面!他爱对谁关切就对谁关切去,只别跟咱们家扯上关系!” 费氏哪里料到就在过道里郭碧玉便高声争执起来,急得直跺脚,道:“你小声点儿!叫人听见了成什么样子?” 郭皋缓声道:“晚了,囡囡且去休息吧,明日再说明日。” 郭碧玉满腹的心事,都不知道应该和谁说,眼看着郭皋和费氏一点儿也没把她的话听到耳朵里,不由得气往上拱,冷冷道:“那是锦乡侯的世子,爹和娘愿意赔小心攀关系,自去攀,自去赔,只别把女儿我也卖给人家!” 说罢她一甩袖子走到自己房中,“哐”的一声将门关了,扑在了床上。 费氏气得浑身发抖,道:“你看看她,成什么样子!都是你,由着她性子!” 郭皋算是明白了,他就是受两头夹板气的,可却不能不管,便哄着费氏回了房间,道:“我看囡囡这话里酸着呢,怕是以前这位安世子在她和美玉之间摇摆不定,所以她恼了。” 费氏抬头狐疑道:“你确定?” “而且你看啊,刚才安世子不是也问碧玉那个乐师是不是也在船上?” “嗯,怎么了?” “说明安世子还怪在意咱家囡囡的呢。” 彻底跑偏了的郭皋和费氏这边又是担心,又是窃喜。 郭碧玉则又是懊恼又是心烦。 从那个晚上起,安子鹤每天都要过船来,不是拜会黄大人,便是给郭皋和费氏请安,俨然将自己当一个晚辈。 而在寒暄之后,总会在郭皋和费氏的默许之下,来找郭碧玉说话。 如果郭碧玉能跳河,她早就跳了。 安子鹤是她两辈子所见到的最厚颜无耻的人。 而她最无力的是,这辈子安子鹤还披着那层人皮,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三章 龌龊的想法 最后郭碧玉无处可逃,干脆直接躲进了扬羽的屋中。 她就不信,她爹娘还能叫安子鹤过来。 扬羽挺长时间没有出屋了,就算是出来吃饭,郭碧玉也不放心,差人送进去的时候多。 他一看到郭碧玉,担心地道:“郭大娘子,你脸色不太好。” 因为郭碧玉只怕他闷了,所以人不能出来,可屋里东西倒是挺全的,他没再多询问什么,而是静静地煮了一壶茶,再为郭碧玉倒上一杯,递了过去,道:“郭大娘子,您先用杯茶。” 郭碧玉握着茶杯,殷红的嘴唇轻轻地在茶杯边沿碰着,却没有喝下去。 扬羽移开了目光,道:“是我不好,那晚我不该吹笛的。” “和你有什么相干?”郭碧玉笑道,“那是块狗皮膏药,现在不黏上来,回京以后一样也会黏上。” 在升腾的热气中,她终于饮下了一口茶,觉得没那么冷了,长吁了一口气,放松地倚在靠枕之上。 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她心里就会安宁许多。 郭碧玉转而又细细思忖起上辈子的事情来。 上辈子……扬羽和安子鹤,可算是有一层连襟的关系,安子鹤要叫他一声堂姐夫才对。 可似乎扬羽也不曾与安子鹤有什么来往——是不是其实扬羽也知道安子鹤其实为人品行不佳呢? 不过也难怪……扬羽不是个愚笨鲁钝的人,他其实内里装了一颗玲珑心,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就连她与安子鹤那些糟污事,他也未必是全然不知的,他怎么还会和安子鹤有什么来往…… 想到这里,郭碧玉双眸微湿。 她一直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他会对她那么好。 可是却已经无从问起了。 饶是重活一次,扬羽还在她眼前,她也知道这句话永远也没有了要问的对象。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怎么都没法挥去的遗憾,才叫她怎么都放不开眼前的扬羽。 哪怕扬羽早就有能力自保、有能力过很宽裕甚至富贵的日子,不需要她了,她也放不开。 扬羽也很难过。 因为郭大娘子的表情虽然是淡淡的,甚至是含笑的,可是眼眸中却含着一股悲伤的劲儿。 他不知道如何劝慰,便静静地坐在桌案边,可惜郭大娘子也不允许他碰任何乐器,不然他尚可为她解解闷。 扬羽正懊恼着,就听郭碧玉道:“你不问我什么吗?” “那……待我们返回上京以后就快到年底了,来江南辛苦,我想,大娘子不如在家中好好歇息,过个松快轻省的年,别操心盛世华音的事。” 郭碧玉“噗”地一笑,转头道:“你说了这么一堆,反倒像是我在问你什么。” 扬羽道:“我……我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安子鹤么?”郭碧玉道,“从我认识你开始,便不许你靠近他,若我猜的没错,他在私下里,没少找你想与你结交吧?” 扬羽道:“大娘子对我这么好,又怎么会害我?你不想让我与他有半点儿来往,那必然是有道理的。就算是没有道理,如果大娘子讨厌他,我也不会与他结交。” 郭碧玉心中极是熨帖,正要开口,就听门外道:“郭大娘子可是在此?” 另一个女声道:“是。” 郭碧玉听声音像是费氏身边的玉庆,忍不住低呼道:“糊涂!” 她娘是怎么了?她都躲到了扬羽的屋子里,怎么她娘亲还能叫人把安子鹤带到这里来呢? 这她可是冤枉费氏了。 费氏与郭皋现在一门心思要成就安子鹤和她的婚事,怎么能让安子鹤发现她对一个乐师极为关照呢? 可备不住安子鹤心里边儿有计较,他又是个面皮好的人,又惯会花言巧语,三句五句,便从玉庆嘴里套了话出来,知道郭碧玉在这里。 “多谢,烦劳去转告郭夫人,我在此说几句话就走。” 郭碧玉这头儿也忙着呢,指挥着扬羽将门从里头闩上了。 “郭大娘子?”安子鹤问道。 郭碧玉心道,若是叫他在这里高声说出什么来,保不住要将她父母招来,万一非让她开门,那可有些不太妙。 想到这里,她走到扬羽身边,伸出手指放在唇前,对着扬羽“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开口,才走到门边:“安世子何事?” 说实在的,安子鹤从长到这么大,并不曾受过这样的挫折——尤其在女人上。 郭碧玉对他来说,不是一块难啃的骨头,简直是一块石头! 只要郭碧玉一见到他,便是冷言冷语。 原先安子鹤还以为这是郭碧玉这小娘子欲擒故纵,明明心里在意的要死,却装成冷淡的模样。 因为无论他到什么地方,哪怕是随意在大街上走动,旁边驻足对他露出痴慕目光的小娘子们要多少有多少! 安凤儿的那一群闺中密友,不知道有多少个向凤儿打听过他的婚事,甚至托人带话的都有。 郭碧玉怎么可能能无视他,不过是小娘子寻常使的小性儿和小手段罢了。 可这么多年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得出来的结论——郭碧玉对他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这郭碧玉就对他视而不见呢? 不对……并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有一种避之惟恐不及的态度,是反感的,是厌恶的! 此时,安子鹤站在走廊之中,没有人能看到他脸色阴沉、狰狞到了极点。 若不是需要钱,而郭家长房是最合适的肉……他咬了咬牙,暗道:“总有你落到我手里的时候。” 可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和。 “大娘子可否容我入内一叙?” “不方便。”郭碧玉冷冷地道,“男女有别,还请安世子回去吧。” 安子鹤握紧了拳头,笑道:“既然郭大娘子觉得不便,我就不打搅了。”他转过身,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停住道,“有个问题,倒是想请教郭大娘子。” 郭碧玉强自按下心中的不耐烦,道:“安世子请讲。” “不知道郭大娘子怎么看待长公主?” 郭碧玉面如沉霜。 她冷笑道:“民女对长公主很是钦佩。” “这样么?”安子鹤的声音夹带了一种惹人同情的惆怅。 “其实我知道郭大娘子很是喜欢那位扬乐师。” 郭碧玉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扬羽一张脸顿时红了,正要开口,郭碧玉一伸手便将他嘴捂住了。 “那又如何?”她道。 “长公主毕竟还是嫁给了韦筠。” “我又不是长公主那么尊贵的人。” “唉。”安子鹤叹气道,“可郭大娘子有没有想过,伯父伯母终究是不可能让你嫁给一个乐师的。” 扬羽炽热的气息呼到了郭碧玉的手心里,一呼一吸间,似乎将那娇软手心中的热度也带了回来。 他眨了眨眼睛,因为眼睛有些酸涩。 “那又怎样?”郭碧玉道,“这与安世子无关。” “怎么会无关?”安子鹤温柔地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我也心仪于郭大娘子,难道郭大娘子感觉不出来?” 如果不是有扬羽在场,郭碧玉还要维持点体面和风度,她几乎就要高声叫骂了! 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难道还以为说几句不要钱的情话儿就能再哄得住她? 她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多谢安世子,我还真是感觉不出来,不过这都不重要,我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我断然无意于安世子。” “郭大娘子,我……”门外的安子鹤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深吸了一口气,话语间也带了一丝颤音,道,“郭大娘子,可是情根深种,我也是无法。若是郭大娘子一颗芳心系于扬乐师处,我……我愿意帮忙。” 郭碧玉突然有种预感,安子鹤下一句怕是要说出什么极不要脸的话来。 果然,安子鹤道:“若是郭大娘子愿意嫁到锦乡侯府,便是……想效长公主事,我也不会介意,郭大娘子,你会知道,我比韦筠宽容得多。” 郭碧玉的手紧紧抓住了桌案上的镇纸,要拼命的控制自己才能压抑住想把镇纸砸出去的冲动。 安子鹤当真是龌龊之极! 就算是长公主,也是与韦筠过不到一起去,二人分居于公主府和驸马府数年之后,她才遇到了李一川——碍于一直无法和离,最终才将李一川以公主府官员的身份留在身边。 这是无奈之举,郭碧玉接触数次,都能感受到长公主对李一川的内疚。 而今安子鹤竟然这样提出所谓的“折中之法”,把她当成什么人?又把扬羽当成什么人? 她牙根中咬出了两个字。 “无耻。” 因为是咬牙切齿说出来,所以很模糊,也不高声。 无论是外面的安子鹤,还是屋里的扬羽,都没有听清。 只是,在这刹那间,扬羽感觉到郭碧玉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猛烈地抖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君心知不知 郭碧玉沉默了一会儿。 她要平复心绪。 安子鹤返京,恐怕是带着端王的消息回去,东海大定,这消息不会是坏消息,圣上听到了以后会很高兴,保不准还会委安子鹤以重任。 在这个关头,她只能忍。 郭碧玉双眸看着门,静静地道:“那不是我想要的。安世子请回吧。”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早就从扬羽的嘴边拿了下来,而且握到了关节都发白的地步。 直到她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远,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竟然向后打了个趔趄。 一双手扶住了她。 “大娘子,您小心。” 待她站稳了,扬羽才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道:“您……先坐一会儿,茶凉了,我重新煮一壶。” “不必了。”郭碧玉道,“给我一杯凉茶就好了。” 不过她还是听了扬羽的建议,坐在了桌案旁边的圆凳上,一只胳膊拄在桌案上,手则斜斜地撑着下颌,看着扬羽有些失措的模样,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对不住,拿你来挡安子鹤。” 铛。 扬羽手里的茶壶盖子没有盖对地方,发出了一声脆响。 他蓦然抬头,不过须臾,他又低下头,专心的夹了一小块炭放到炉中。 “喝冷茶不好,我给您再煮一壶,很快的。” 过了一会儿,水便烧开了,扬羽缓步拿起茶壶,将原先的杯子烫了两遍,安然的斟了茶,道:“其实,我能对大娘子有点用处,我是很高兴的。” 郭碧玉知道刚才的情况不是像扬羽想的那样。 其实她尽可以拿别的缘由、别的什么人来拒绝安子鹤,但是那一瞬间,她没有反驳安子鹤的话。 她笑了笑,接过扬羽递过来的茶盏,道:“若是在旁人听到这番话,大概会觉得他情深如海吧。” 爱她爱到连她的面首都可以一起养——这是安子鹤展露给她看的,或许也会是他要显露给被人看的。 若是连这样的人都拒绝了,在外人眼中,她郭碧玉得多么不知道好歹!她怕是会被上京贵女们的唾沫喷死吧? 但是郭碧玉实在是太了解安子鹤了。 隐含在这句所谓的“情深之语”后头的龌龊念头,是要她郭家长房的钱,还顺便将扬羽的人也弄到他的手里。 安子鹤肯定知道扬羽就在这屋中,说这番话的意思,不但是引诱她,更是在诱惑扬羽。 想必在他看来,如果扬羽真的喜欢她,一定会因为他的提议而心动,说不定还会劝一劝她。 安子鹤这样的人,想必不会明白真心是什么,更不会明白,卑微如同她这个商户之女,或者像扬羽,都有着怎样的尊严和骄傲。 郭碧玉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扬羽并不很喜欢她露出这样的笑意——那不是发自内心的开怀而笑,带着一股没法宣泄的苦涩。 他道:“大娘子不必为这样的人而生气,我原先见安世子常常想法子与大娘子您接近,也以为他是真心想要娶您为妻。”他说到这里,嗓子有些艰涩起来,轻轻饮了一口茶后,道,“今天听安世子在门外的话,立刻就分出来了,他不是真心爱重您。” 郭碧玉眸光柔和了起来,柔声道:“你知道?” “嗯。”扬羽低头下头,过了片刻,又抬头笑道,“如果大娘子会被他这番话说动,我都会劝您的。” 郭碧玉被他逗得笑了起来,皱着鼻子嫌弃道:“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她的笑容在热茶的雾气中,红唇就如同在云端开放的一朵罂粟。 扬羽心里惆怅起来,他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这个世上,哪里有人真爱着她,却愿意与人分享呢? ……??…… 自从那天以后,安子鹤倒是不怎么来找郭碧玉了——也是因为郭碧玉基本都是拒之门外,今天“于礼不合”,明天“男女有别”,他基本上很难进郭碧玉的屋子。 而且在他看来,最后女孩儿家,婚姻大事,自然是要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郭碧玉这边走不通,安子鹤便也不再费劲,只是频频向郭皋和费氏示好。 郭碧玉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好不容易终于盼得到了上京,才甩脱了安子鹤。 可她的灾难还没完。 既然回到了上京,郭皋和费氏在这一路上也基本上被安子鹤说的很动心了。 一家三口下午到了郭府,拜见过郭老太太之后,聊了一下午,才回了东院。 一回东院,郭碧玉便被郭皋和费氏叫了过去。 没有别的说的,正是说的安子鹤。 “安世子的意思是,他这一阵子府中事情多,而且还要向圣上回复差事,极有可能圣上还要派其他的差事。等过年开春了,便让侯爷过来提亲。” 郭碧玉就知道没好事! 可是眼下,她知道她爹娘已经被安子鹤灌了一路的迷魂汤,很难说服,而且这世上又有哪个父母是想要害自己的孩子?他们也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她考虑——如果不是上辈子她那么凄惨,她也会觉得锦乡侯府是一门她做梦都攀不上的好亲事。 眼下,她不是要浪费时间和父母争吵,而是要争取时间拿到为什么不能嫁到锦乡侯府的证据。 她没有再提“约法三章”的事,再提的话估计她娘亲会暴跳如雷了,只垂首道:“这件事且让女儿想想。既然还没有来提亲,这事便做不得准,还请爹爹和娘亲不要四处散布,万一事情有变,丢脸的也是女儿。二叔那边,也先别说。” 费氏还以为郭碧玉又要叫嚷着反对,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顺从,而且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顿时欣慰了很多,道:“不知不觉的你都十七了,也不能一辈子都在家里是不是?原先娘也不喜欢安世子,可是这次一路同行,才发现他人很好,话语间也不像你二叔那样迂腐,反倒对你行商很是支持,也说了绝不会插手你的嫁妆和产业,有这样的夫婿,人品相貌都好,身份贵重,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郭碧玉心中“哼哼哼”地冷笑了几声,面带笑容道:“也不知道这么完美的安世子为什么就看中了女儿我。” 这句话,她自然不会自己回答。 距离开春还有几个月,她对爹娘很有信心,脱离了安子鹤几乎“朝夕相伴”的环境,一旦他们这颗热火朝天的心冷却了下来,就会思考这个问题。 上京中名门闺秀那么多,很多人家都愿意把女儿嫁入锦乡侯府,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娶一个商户家的女儿? …?……?… 虽说将近年关,应该好好地准备过个年,可郭碧玉实在是太忙了。 上京的盛世华音经营的状况她要听。 邸店就更不用说了,光是会帐还有查验货物以及年关之前封店、安排值守的人,就足足忙了半个月。 月圆南货铺那边,饶是傅清能替她担一大半儿,可盘货、跟江南各分号的管事收钱,也要占去好几天,这些管事又有要回江南的,郭碧玉摆宴送行就做了好几轮。 还有四季别院那边,年底到了小年那天竟然都还有一场赏梅宴,她不得不在里面住了四五天,郭二武才逐条逐条地将山里、地里的产出、各项收支都报清楚了。 还好她爹娘将聚时珍和两个分号的事情接手过去了,不然她可真是排不开了。 虽然店里的事情她不管了,可当初她设立的那个水卡商圈中的应酬却排满了。 知道她返京了以后,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邀,幸而郭碧玉早有准备,从江南那边一样一样都为各个东家挑了礼物带回来,才没有失礼。 就这么着,郭碧玉基本上是连轴转到了靠年根的时候,圣上才有了空,带着全锦溜溜达达地又跑到了盛世华音,这回黄大人也跟在一旁,郭碧玉这才将江南那边的事情不论巨细地禀告给了皇上,又十分狗腿地将上京盛世华音的账目拿了出来,当把皇上老人家该得的分红数目说出来的时候,圣上龙颜大悦。 郭碧玉也很能明了皇上的想法——这些银钱,都是他老人家手底下那些权贵、重臣们的,拿起来不但不手软,而且特别爽啊! 皇上笑道:“赚钱的滋味是不赖。” “圣上说的对极啦!”郭碧玉双眸亮闪闪地道,“不过民女也是赶上了好时候,不光是民女,天下的商人都赶上了好时候。” 她说这个话,可不是纯粹的溜须拍马。 平乱之后,百业凋敝,民生不但艰难,而且死气沉沉。 诸如重新划分田地等,不过是能让百姓们吃饱穿暖,但是却没法富裕繁华。因此皇上在登基之后,先后数次调低了行商的赋税,有的诸如关乎民生的棉麻、谷物等物都是免税的,以此来鼓励各地之间的货物流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五章 都长大了 仓廪足而知礼节,肚子都吃不饱,哪还有心情赏乐? 这些都是大实话,饶是皇上听惯了这些歌功颂德的话,可听到百姓们说,那感觉还是不同的,又想起先前听下面人的禀报,心中益发满意,道:“今年冬天格外的冷,雪都已经下过了好几场,别家都在设粥棚,听说你在舍药?倒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有这样救死扶伤的胸怀。” 郭碧玉一愣,急忙低头答道:“民女这点儿事也瞒不过圣上,圣上且莫听旁人吹捧,其实这里边可不是这么回事,也不是民女一人之功。” “哦?” 郭碧玉便将数年前和仁济药堂的那场纠葛说了一番,道:“民女从那时候就和仁济药堂订了规矩,有过期的药材,只管拿到我这边来,我低价收,不能当作好药卖出去。这些药材,又不是树根草皮,虽然年头久了,可总归还是有几分药力,扔了也可惜,就在每年入冬以后,专门设药棚,请几位大夫看诊舍药。” 皇上道:“你出钱收这些药材,再白白施舍出去,反倒是亏了。” “赔钱什么的,民女真的没有细想过,大概是因为家里钱还算不少、够我这样折腾吧?可是挺值得的,仁济药堂而今也成了上京中首屈一指的药铺,无论贵贱,童叟无欺,就连宫里的太医,也常常会推荐病人去那里抓药呢!别家民女管不了,可以次充好这种事,只要租了民女的铺面,就不能做——毕竟行商是诚信为本,药店更是救命的买卖,怎么能昧着良心赚钱?况且那些药材药效也有限的很,哪里就能救死扶伤了?” 皇上道:“你有这份心思,就已经很不错了。” “民女多谢皇上赞誉。”郭碧玉露出了有点狡猾的笑意,道,“而今民女可完全没赔钱了,从打第一年民女舍过药之后,仁济药堂就不再收民女的钱了,而是自愿把药效低微的药材送给民女。再后来,上京之中杏林药堂、天慈堂、春晖药堂三家也陆续加入,民女只是负责从中调度,安排人手,出把力气罢了。今年还有另几家药铺也与民女联系过,可见圣上治下,民风不但淳朴,而且高义呢!” 要说做皇上的喜欢听什么话,郭碧玉今个儿说的大概就是了。 最关键的是,她还不居功,将功劳让给了几家药堂,更是顺手强调了一下此举也是因为圣上治下百姓有德。 这样会说话的小娘子,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龙颜大悦的皇上回了宫,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皇后她正在带着一群女官筹备六公主的婚事,挥挥手让女官们都退下了,才走过来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今天心情倒是很好。” “嗯,箐儿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那样呗,一点儿也长不大。”皇后虽然这么说,可语气里的宠溺却藏不住,“只希望杜家不像韦家……” …?……?… “杜实春?”郭碧玉倒是很有印象。 六公主点头道:“对啊。听说还是什么明玉四秀。在承泽书院读书的。”她拄着腮帮子道,“都说是个好的,什么性格敦厚,善良……” 郭碧玉便忍不住“噗哧”一笑,旋即道:“民女失礼了。” 六公主的手指头正在郭碧玉送过来那副锦绣长卷之上抚摸着,并不在意她这声突兀的笑,反问道:“为什么笑呀?” “公主说的话,其实都对。杜家郎君,的确是敦厚善良,民女是笑他有些傻气。公主可还记得几年前民女在四季别院办的那场春宴?” “就是你弄了许多船,最后是你的那个小乐师夺魁了的那次?” 郭碧玉闻言有些惆怅。 她对于六公主将小乐师说成是她的那个小乐师,没有反驳。 但是,现在小乐师已经长大了。 她过了这个年都十八了,扬羽还比她略大一点儿。 她还听一直跟着扬羽的小厮说,扬十指也在找媒人。 “当时还不知道,我姑姑花江夜宴那次你来求请帖,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帮你的小乐师谋划了。” 郭碧玉一腔思绪被这句话打断,便回归正题道:“那次民女胡乱做了一首诗,不知怎么的被杜家郎君看到以后以为民女要剃了头发做姑子,还递话给民女的堂兄,让他把我看紧一点儿。” 六公主脆声笑起来:“他可真傻!你怎么舍得去做尼姑?你又贪财,又好色。” 她这样说,郭碧玉想了一下,可能大概自己在旁人眼中还真是这样,便也笑道:“杜家郎君确实性情很好,皇后娘娘的眼光很好。只是……”她抬眸道,“如果做了驸马,便不能参政了。” “这我知道。”六公主混不在意地道,“可也由不得杜家。” 郭碧玉不由得微微蹙眉。 皇权之大,自然没法抗拒。 可是因为她其实没少得到六公主的照拂,自然希望她最后不要像长公主那样,被杜家视为挡了杜实春青云路的绊脚石。 她绞尽脑汁地想,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上辈子这位天之娇女下嫁到哪家了……只记得隔三岔五就把驸马打一顿。 想到这里,她额头有点冒汗——不会上辈子六公主的驸马就是杜实春吧? 她突然对杜实春有些隐隐的同情。 不过,她有些能明白为什么皇后挑中了杜实春。 公主的夫婿总不能是草包,家世也要配得上,最关键的是,不会对当前的态势、格局有什么影响。 现如今几个皇子轮番办差露脸,很多人都坐不住了,可杜家至今都没有站队,想必这也是皇上中意的原因之一,皇上和皇后疼爱六公主举世皆知,不想要小闺女牵扯到未来的政权斗争中,这也很能理解。 她笑道:“乍然一听是个有过几面的人,民女都忘记恭喜六公主殿下了。”她屈膝道,“不知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母后说先订下来,然后要多留我两年。”六公主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道,“好烦啊。” 郭碧玉很能理解她——在她眼里,六公主还是个小孩子呢,到现在也是玩的时候多,突然就要找人下嫁,就算贵为公主,也有小姑娘的惶恐和忧虑。 这股烦闷很快就传染了郭碧玉,她从六公主府告辞出来以后,一脸烦闷——眼看要过年了,可是她还没有想出来应该怎么甩脱安子鹤。 虽然她跟爹娘说过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可是架不住安子鹤那边搞风搞雨,现在就连郭老夫人都知道了,锦乡侯府打算开春之后向郭家长房递庚贴合八字。 她二叔郭仪也一改平日一见到她就冷哼的常态,反倒和颜悦色起来,而且郭碧玉隐隐觉得二叔是极力想促成这桩婚事,大有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打包送到锦乡侯府的架势。 雀儿看她一直紧锁眉头,难得地懂事起来,道:“大娘子,你怎么了?在公主府里受了委屈了吗?” “没事。”郭碧玉轻舒了一口气,道,“跟公主殿下无关,是我自己有些心烦。” 黄鹂知道她为什么心烦,报怨道:“二房吃相也太难看了,好像大娘子嫁给了安世子,他们就能跟着鸡犬升天一样!还自诩是书香门第,哪有敞着大门任一个外男随意进出的——若不是大娘子东院规矩厉害,安世子怕是也要来去自如了。” 东院规矩是严,有那么几次还是二房派人陪着安子鹤过来,说是想要进东院,守门的两个嬷嬷愣是给拦在了外头,任凭二房的人怎么说,都没给进。 既然到了自己个儿的地盘,又不是在船上,当然由郭碧玉说了算,这一点,就连郭皋和费氏也都没法子——因为东院的人手早几年就都是郭碧玉安排的。 郭碧玉是有些沮丧。 锦乡侯府的情况她已经在叫人查,但也没有那么快——而且哪怕是锦乡侯府已经穷的喝风了,人家也是穷的喝风的侯府,那是郭家把钱都撒出去也换不来的爵位。 最关键的是,现在她爹娘都对安子鹤这个人也很满意。 原本她很是确定通善坊那个肖似扬羽的小倌儿是安子鹤养在那里的,只要安子鹤去那里,她一定叫人将他们堵在里面。 可是安子鹤与他们一路同返上京,可能也因为到了要把郭家长房弄到手里的紧要关头,竟是十分谨慎,一次都没去过通善坊。 他在外头风评又好,这就让郭碧玉有些伸不开手——她是真真切切地觉得,自打重活这一辈子以来,这是最无力的时候。 眼看着风里已经带了暖意,柳树也泛青了,她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么能不急躁。 虽然她可以大闹一场,甚至干脆真的像杜实春担心的那样去做尼姑,可她不想让爹娘伤心——再说,凭什么是她去做尼姑啊? “去四季别院吧。”郭碧玉按着额头道。 既然没什么好办法,她也只好按部就班地将其他事情做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六章 对杜实春说的话 柳时元今年下场,算算日子,也没多久了。 郭碧玉就派人传过话,今天要来四季别院,一来要做东宴请柳时元,预祝他金榜题名,二来是要将郭良玉接回家去呆几天。 郭良玉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正在门口张望,看到郭碧玉,急忙迎上来道:“大姐姐!” 郭碧玉笑着看着这个已经长高、长大了许多的弟弟,道:“都收拾好了吗?” 郭良玉道:“先生说,只收拾些惯常用的就好,先生也不让我在家久留,等他考完那天,我就回来。” “这么快?”郭碧玉愕然道。 郭良玉弯了弯眼睛,笑了:“先生说就当是帮他的忙,把时间都拿来教我,省得考过以后胡思乱想。” 郭碧玉点点头,既是柳时元这样说,她自然没什么意见,便问道:“怎么没见到柳先生?” 旁边陪同的郭二武道:“回禀大娘子,今天园子里有酒宴,碰巧是柳先生认识的几位学子,柳先生过去与他们会会,让我过来在这儿候着大娘子。” 郭碧玉道:“这倒不巧了,本来我今天也是打算宴请柳先生的。”她看见郭二武有些局促,便笑道,“也不怪你,四季别院每次都有什么客人来也不能一一都事前知道。哪怕是有熟人在别院那边饮宴,柳先生也都很少过去,看来今天来的真是与柳先生私交很不错的朋友了。” 郭二武道:“大娘子,来的人里小的认识一个杜家的郎君。” 郭碧玉吃了一小惊,她刚从六公主府出来,来四季别院这边就能碰上杜实春……缘分呐。 她道:“良玉,你先回屋等我,杜郎君与我有过几面之缘,我应该去拜会一下。” 四季别院招待客人的地方经过这些年陆续的建设和整修,比起最初的时候风景好了许多,水波清澈,带着一股初春的寒凉与纯净,河岸边上中了一溜儿的迎春花,这时候正开放,两岸仿佛垂下了金黄色的丝绦一般。 酒宴设在桃花坞旁,远远望去,一片粉色的灿灿云霞,桃花开的正热闹,郭碧玉沿着卵石小路走了过去,听到里面传来吟哦之声,脸上也不由得带了笑意。 她停在了门外,郭二武便躬身进去,道:“各位郎君,我们东家正好今日有事来,听闻郎君们在此小聚,特意过来拜见,不知道郎君们肯不肯赏脸一见。” 柳时元自然知道郭二武口中的“东家”就是郭大娘子,只是他也不是做东的,便望向了做东的季云起。 “贵东家太客气了。”季云起道,“请进来便是。” 这一点是柳时元最为欣赏的。 季云起是季相之子,出身高贵自不必提,但是身上几乎看不见世家郎君那些通病。 柳时元没有见到过他露出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姿态,否则他这个普通的学子也没法成为季云起的好友。 可若说季云起像寒门学子,那也不像。 寒门学子通常有的那种矛盾的自卑与自傲,偏激与愤世,他身上也没有。 大部分好友评价起季云起都说他是第一旷达人,但柳时元更认为这是圆融入世——就如同他答应郭二武愿意邀请这里的东家相见一样。 郭二武面露喜色,道:“请郎君们稍候。”说罢转身出门道,“大娘子,请。” 他说的话屋内都听到了,便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声。 郭碧玉就是议论中进了屋,含笑裣衽道:“见过各位郎君。”才又特别地对着柳时元和杜实春单独地见了礼。 “见过柳先生。” “见过杜郎君。” 她今天头晌是去见六公主,因此衣饰的色调并不张扬,穿了一身孔雀蓝的襦裙,大幅的裙摆之上隐隐流动着青绿色的雀羽纹饰,胸前则是大红色的如意丝绦,显得沉稳又不死板。 乌鸦鸦的发髻上是孔雀石的攒花头面,鬓边垂下的步摇乍一看是墨青色,曳动的时候却流淌着一抹翠色。 阳光这会儿就在她侧面映着屋内,将那步摇的淡淡幽绿投在她高挑的眉梢,便引着人沿着她的长眉望去,眉下是一对极精神的丹凤眼,这会儿因为垂首施礼,所以眼眸也垂下来,多了几分柔媚之感。 屋内其余四五个郎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四季别院的主人会是这样一个姿容昳丽的小娘子。 就连季云起都短暂地愣了一下——这不是郭大娘子么? 这会儿柳时元笑着拱手道:“郭大娘子。”又指着季云起道,“这顿饭是季郎君做东。” 郭碧玉便转身对着季云起笑道:“见过季郎君。” 其实季云起见过郭碧玉很多次,早先是在花江夜宴,后来则是在仙客来,有时候去盛世华音也能瞥见这位郭大娘子的身影,只是没有哪一次是像今天这样正式的见面,便笑道:“郭大娘子,久仰。” 他说“久仰”,郭碧玉也是一愣,随即淡笑了一下。 季云起看到这一丝笑意,顿时明白这位郭大娘子想是误会了他的话,把“久仰”二字,当成是对她在上京中流传的那些轶闻的讽刺了。 只是他也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便也是一笑。 柳时元又一一将旁边的郎君介绍了,郭碧玉才道:“我听管事说,今天这次饮宴是诸位春闱前的一次小聚,我是四季别院的东家,自然希望各位春风得意,金榜题名,到时候还可以对外吹嘘吹嘘。” 郭二武已经备好了一盅酒,她端起酒杯,敬道:“我满饮此杯,预祝郎君们蟾宫折桂。”说罢一饮而尽。 见众郎君都饮了,郭碧玉才再度躬身道:“多谢各位郎君们赏脸,小女子便先告退了。赏玩、饮宴上有什么要求,都可与管事提,四季别院尽量安排。” 见她要走,杜实春道:“郭大娘子。春闱出榜那日,请务必帮我留着这里,我们还会来一聚,我知道四季别院是上京这些园子生意最好的,还请郭大娘子行个方便。” 郭碧玉笑道:“哪里是我行方便,是杜郎君肯照顾我生意才对,我要多谢您。”她矮了矮身,这才交代郭二武道,“那日封园,不要再接别的人家了。” 杜实春闻言面露喜色,拱手谢道:“多谢郭大娘子。” 四季别院这些年囊括的地方越来越大,大部分时候都要同时接三、四拨人,她开了口,其实是给足了面子。 但是钱什么的不重要啊,若真是在这里办一场状元宴,那才真是脸上有光呢。 郭碧玉知道这是杜实春的善意,心中也微微有所触动,她道:“杜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杜实春已然被六公主看中,马上就要订婚了,突然在这会儿有个小娘子要单独与他说话,众人表情都有些微妙,等杜实春与郭碧玉走出了屋子,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倒是好奇的居多,还有开杜实春玩笑的。 柳时元笑道:“你们可住嘴吧,这玩笑可开不得,别为我们东家招祸。” 众人被他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纷纷问道:“不是四季别院的东家么?怎么又是你的东家?” 且不管柳时元这边怎么解释他和郭碧玉的关系,那边郭碧玉已经将杜实春引到了旁边的侧间中,先笑着施礼道:“刚才当着众人面多有不便,恭喜杜郎君了。” 杜实春知道她说的是驸马的事儿,一时间有些尴尬,道:“多谢郭大娘子。” 郭碧玉细细地看着他神情,到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情愿的样子露出来,反而和六公主有些相似,都有点傻乎乎的无知无觉。 她略微放心,道:“我十二岁那年,曾经到薛府赴宴,杜郎君也知道我的身份,纵然有个做官的叔叔,可其实还是商户女子,被薛家两位娘子着实的为难了一番。” 杜实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但想想也是——身份有别,薛家是上京世家,薛定礼和薛定谦都在朝为官,看不上郭碧玉也是必然。 “当时碰巧六公主殿下微服去薛府赏梅,是殿下为我主持了公道。”郭碧玉道,“从那儿以后,我也算结识了六公主殿下,当然了,我没有那个福气与殿下平辈论交,但也时常得到殿下的照拂,这些年——算是对六公主殿下的性情有些了解。” 杜实春的神情便凝重了起来。 郭碧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想也是,杜实春是明玉四秀之一,人品才学都是上上之人,想必比起当年的韦筠也不差什么,定然不是蠢笨的人。 也许这些话会让他起了戒心,但是郭碧玉还是要说出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七章 放榜 杜实春原本还以为郭碧玉想要拿六公主的什么事情在他这儿换取什么,却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番话。 他自觉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内心惭愧之极。 郭碧玉又道:“按说我也没有资格来说这番话,我只是得过殿下照拂的一个商户女子而已。” 下半截她也没说,她总觉得上辈子那个被六公主隔三岔五揍一顿的驸马是杜实春,从她被劝着不要做尼姑的时候起,她就觉得这个杜实春人也不赖,也不希望他和六公主一辈子鸡飞狗跳的。 杜实春道:“多谢郭大娘子。”他露出温厚的笑容,道,“其实我本人也没有特别抗拒,不是六公主,也会是其他的没有见过几面的小娘子。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婚,而今只不过是变成奉了皇命而已。至于做官,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不擅为官,因此做了驸马倒也不算什么大事,皇上许我之后去做翰林院的编修。” 郭碧玉瞪大了眼睛。 翰林院编修是很有实权的好不好?这怎么可能? 杜实春笑道:“大娘子不用这么看着我,翰林院里各个人员职能不同,我不负责侍讲、起草诏书那些,主要负责编纂和修整以前的书籍。这也是我一直的夙愿,说不定我还能成为一代大儒呢。” 郭碧玉愣了一下,才道:“这样啊。那是我白担心了。我以为你不乐意来着。” “要说乐意,我也没有那么乐意。” “啊?”郭碧玉心道你到底要闹哪样? “郭大娘子,就像我说的那样,殿下和其他的小娘子一样,我没有不乐意,但也并不意味着我心里就很乐意。”杜实春道,“我这个人性子缓慢且模糊,也没有特别强烈的爱憎,我对于这件事,与是否乐意无关,我是能接受的。但是我想我以后会对殿下很好,这原本就是该当的。” 郭碧玉愣愣地看着他告辞而去,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觉得事情很怪异。 正皱着眉头,杜实春又回转过来,道:“郭大娘子别误会了云起兄的话,他没有别的意思,云起兄对大娘子你其实很是欣赏,还为你说过好几次话——上次还出口反驳了衡玉。” 郭碧玉有点蒙,胡乱点点头。 过了很久,才转过弯儿来,杜实春这是啥意思? 季云起,那可是季相之子!她若是连季云起的名头都没听说过,可也不用在上京的商行里混了! 这样的人物,就算是误会了,看不起她,她能把人家怎么样? …?……?… 不管郭碧玉怎么心焦,一转眼又过去了十几天,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郭碧玉只关心柳时元的名次,早早地就打发小厮在放榜的地方打听,又吩咐青燕、玉鸢带着郭良玉去柳时元家里那边,负责陪着老太太和郭良玉的师母王氏聊天解闷,省得她们等着放榜太过焦虑。 这时候便凸显出寒门与世家宦门的不同来,显赫世家宦门的后代几乎没有一大早天不亮就亲自跑过来占位置等着看榜的,大多是差手下的小厮奴仆过来,中与不中,都有人报信,贫家的就不同了,要亲力亲为。 柳时元是半夜的时候就早早地等候在贡院外面,那会儿人已经颇多了,挤在贡院前面短墙的藩篱之前。 二月里的上京,虽然花都开了不少,可夜里却十分寒凉,等到里面钟鼓鸣响,已经被冷风吹了一宿面目和身躯都十分僵硬的士子们顿时有了动静,都摆出了向内张望的姿态。 人潮汹涌,一波一波的往里推搡,藩篱之内护着即将张贴皇榜那道短墙的仪卫不停地往外推着翘首以盼的学子。 随着钟鼓声,四名礼部的官员从里面恭敬地捧着黄纸卷儿走了出来,那便是皇榜了。 就连他们脸上也带着一股兴奋的劲儿,更不要说外面的学子了。 待等皇榜都张贴好了,人群之中便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欣喜若狂的叫声,掩盖了无数人的失意哀叹,未中之人,还抱着希望将榜上的人名次第扫过,有的则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在同窗簇拥下离开了这里。 柳时元一眼便扫到了榜首的几人,倒也在他意料之中。 正要往后查找自己的名字,看了才一排多点儿,就见身旁有人挤了过来,道:“柳先生,您在二甲第二十六位。” 柳时元转头一看,是郭碧玉派过来的小厮玉泽,再看着皇榜,看二甲那里果然有他的名字,心中大定,便笑道:“我知道了,我还要在此再看看朋友的名字,你先回去给郭大娘子报个信儿,说我多谢她差人陪我娘亲和妻子。” 一旦中榜,自然还会有专门的人赍送榜贴,所以也不需要玉泽去柳家报信,玉泽便径直回了郭府。 一到府门口便见到遍地的红纸屑,是刚放完了鞭炮,玉泽知道这是早有人来报过喜讯——他刚才也看见了,头三元里郭衡玉竟然得了第二——那可是榜眼! 他既然进了门,门房老洪便喜滋滋地过来道:“今个儿二房的郎君高中,都有赏钱,快去领赏!” 玉泽便拱手道:“谢谢洪大叔。我向大娘子交了差就过去领!” “快去快去,这回二房可真是大方极了!” 玉泽跑进了东院,连呼道:“中了中了!” 守门的婆子还奇怪道:“二房郎君那边中了,这都过去好一阵子了,怎么还这么兴高采烈的?” 不一会儿,玉泽就来到了郭碧玉面前,道:“禀告大娘子,柳先生中了二甲第二十六名。” 郭碧玉这才喜道:“就说柳先生不可能不中。” 雀儿道:“大娘子,你比刚才二房过来报信说郎君中了榜眼都高兴呢。” 郭碧玉撇了撇嘴道:“他中了与我有什么关系?他是教过良玉一篇文章?还是给良玉买过一套笔墨纸砚?”她心里透亮透亮的,郭衡玉中了榜眼,以后大概二房会越发看不上长房,如果不闻不问就算好了,更糟心的怕是要借题发挥打压长房呢! 这点想必她爹娘也明白,所以预先准备的礼物并没有多么厚重。 她不再想这件事,道:“其他让你看的几个人呢?” “大娘子,杜郎君是状元,那位季云起则做了探花。” 就算郭碧玉不懂,也不由得嗟叹起来,道:“承泽书院真是了不起。明玉四秀,竟然包揽了一甲。” 虽然她内心对二房多有腹诽,可对郭衡玉却也是佩服得很。 诸如柳时元和季云起,都是在去年会试之后没有立刻参加殿试,而是中间又苦读备考了一年。郭衡玉却是接连下场的,大概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想要连中二元——就算这次是榜眼,可也相当了不起了。 而且,他得了榜眼,说不定和杜实春做了驸马有关。 反正以后杜实春不能参政,给个驸马,倒也无可厚非,再说六公主尚了今科状元,说出去也很好听啊!文无第一,杜实春才学也不差,做了状元也不会引起非议。 不过经历此事,郭碧玉隐约也能看出来,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明玉四秀”四人,也分了两拨人,如杜实春和季云起,来往的更近,他们两个结交的人当中虽然也有世家、官宦子弟,但是更多的是寒门。 郭衡玉和喻西林的圈子里,则基本没有那些全无背景的人,不是公侯家里的小爵爷、小世子,便是世家郎君,实际上来说,那不是他俩的圈子,而是安子鹤为首的一波人的圈子。 这也好理解,谁让安子鹤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和郭府的来往? 郭碧玉有些心烦,便道:“备车,去四季别院。” 既然清晨放榜,一个上午消息也都落地了,大概杜实春他们在下午也就会去四季别院庆贺了,说不定还要闹到夜里。 郭碧玉先时在他们考前祝酒,这会儿正好无事,也应当亲自去恭贺一番,好歹混个脸熟。 有宴怎可无乐? 这一场四季别院的“状元宴”,是杜实春预先定下来的,郭碧玉自然要做好十全的准备。 等她到了四季别院,便看到扬羽和一众乐师已经在花厅之中在调弄丝竹,这会儿尚有春寒,屋内的炭火未息,暖意融融,扬羽正在拿了几首制式里的贺高中的诗歌在演练。 郭碧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道:“宫里中午会传宴,然后是游街,且有的等呢,乐师们也不必一直在这里练习,既然是春日时节,今天又封了园子,让他们可以随意散散心,游玩一番,中午加几个菜犒劳他们。” 郭二武道:“是,小的这就去说。扬乐师……” “嗯?” “要不要叫扬乐师过来陪您?”他觑着郭碧玉的眼色道,“扬乐师过来的时候,还问小的您今个儿是不是过来。” 郭碧玉双眸微微弯了起来,道:“等他结束了请他过来。到时候送一盘梨子和酥酪樱桃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八章 美人烤梨 扬羽进屋的时候,但见一重重粉红色绣桃花瓣的垂幕之后,郭碧玉正在那里踞坐,只是看不清在做什么,不知道怎么地便生出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感慨来。 雀儿正站在郭碧玉的身侧,看到外面有人,便道:“扬小郎来了。” 郭碧玉一抬头,便招招手道:“进来。” 扬羽顿了一下,掀帘而入,脸上表情有些微妙。 云端的美人手里拿着一个网子,还有一根长签,正在那儿就着炉火烤梨。 梨子上面冒着烟,扬羽心道:怪不得刚才有一种仙气缥缈的感觉,原来是屋里起了烟。 雀儿跺脚道:“糊了糊了!” 郭碧玉怒道:“都是你要吃烤梨!” 雀儿不服气地道:“怎么赖奴婢?明明是你想着要给扬小郎烤梨吃。奴婢只不过想着大娘子烤好了顺便给奴婢一个尝尝!” 扬羽忍不住笑起来,走到郭碧玉身边蹲下来,伸出手道:“大娘子,给我吧。我来。” 郭碧玉的确不擅长做这种事,上辈子她都过成了那样,愣是没自己动手烧过一顿饭,这辈子替扬羽煎过药,大概就是她的极限了。 她便将手里的网子递了过去,看着盘子里为数不多的梨子道:“雀儿,再去拿一盘过来。” 扬羽接了过来,将几团黑乎乎地东西扔进了旁边的字纸篓,又将盘子里剩余的梨子放在网上,这才架在火上,一边用签子拨动着梨子,一边道:“大娘子最近可好?” 从江南回京以后,仿佛什么规律被打乱了,因为郭碧玉攒了一堆的事,从年前忙到了年后,再加上隔了个年节,郭碧玉没法子天天都去看扬羽。 扬羽知道她辛劳,便让墨鸦传了话,叫她不要担心盛世华音的事,都交给他来做。 一个小娘子的肩膀……那么纤弱,但是要担起那么多东西。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小娘子的肩上,还有一个他。 所以现在,他想要跳下来,并且从这个小娘子的肩上,拿过一个担子,替她分担一些。 回到上京之后,他前后将华音曲社的每一位乐师都拜会了一遍,在他们离京的几个月中,原本他也只帮忙排好了三个月内盛世华音晚上的出场安排,只是没想到会在江南停留那么久,远远超出了三个月,那些继续还答应盛世华音邀约的乐师,是他尤其要去亲自感谢的。 还有李一川——这么一个几乎不出世的人,帮忙打理了华音曲社几个月! 虽然看起来还运营的不错,但他与墨鸦、玉刚谈了一天以后,也不是没发现问题所在。 盛世华音原本就是郭大娘子为了他喜欢歌舞戏而创办的,当初郭碧玉也没有想过除了他之外再去捧第二个乐师来顶替他的位置,因此他去了江南以后以后,很多歌舞戏唱不起来,就算是有上京之中其他曲乐大家的出场和助力来献演,可是到底失了特色。 于是扬羽迅速重新排定了年节其间盛世华音的晚场宴乐——年前接连安排了五次歌舞戏,年后又连续唱了七次。几乎是不要命的排演着,元宵灯会那一晚上,外面烟花如海,楼内高歌如潮,一曲上京久违的《兰陵王破阵乐》将这些天来近乎狂欢的歌舞戏做了个极漂亮的收尾。 所以,这是他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到郭大娘子。 一句“许久未见”被他藏在了心里,而是默默地翻着梨子,不多时,他将网子拿了下来,将烤好的梨子放到白瓷碟上,正要剥皮,就见一双手伸了过来。 “你那手还要吹笛子,别剥这样烫的东西,我自己来。” 扬羽一愣,郭碧玉就把碟子拿走了,拿了银签子将已经松垮了的梨皮挑了一个洞,便有一柱热气冒了出来,她又如法炮制,将几个都挑破了。 这梨子烫,她也一样是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了? 扬羽急忙拦阻道:“又不急着吃,你等雀儿回来,让她弄不好吗?” “她?”郭碧玉笑起来,道,“等她上了手,你一个都别想吃了。” 她慢慢悠悠地用指甲一点点将皮撕了下来,道:“不是不小心打个喷嚏,便是不小心抠烂,最后咱们一个都吃不成,都得进了她的肚子。” 雪白的梨肉映衬着她指甲上嫣红的蔻丹,叫人移不开眼。 扬羽从她手指那里移开了目光,又见她脸上难得地带了点儿少女的顽皮 “大概这群文曲星们要闹到很晚,晚上你且在这歇息,不要回家了。”郭碧玉道,“我已经叫人将你的屋子拾掇好了,也烧暖了。” 她将一只剥好的梨子放到小碗之中,递过去,道:“慢点儿吃,热气都在里面,烫着呢。” …?……?… 直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雀儿还一脸恨恨的样子。 郭碧玉笑道:“好了好了,不就是没给你留梨子么?我已经叫人烤了,过会儿吃完了饭送过来,你别吃的太撑了,到时候吃不下梨子。” 青燕刚进屋,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道:“大娘子你就惯着她吧!” 郭碧玉道:“那边可开席了吗?” “刚才郭二武派人传了话,说是已经开席了。” “好。”郭碧玉放下筷子,青燕急忙倒温水伺候她漱口,又帮忙理了理妆容,郭碧玉才站起来,道,“雀儿你叫老胡准备好马车在门口等着,我去敬个酒,就回府了。” …?……?… 桃花坞里灯火通明,侧厅之中似有似无的管弦之音伴着觥筹交错和谈笑声。 柳时元正在打趣杜实春,道:“怎么这些天看着杜贤弟脸色憔悴的很,人都瘦了一圈儿。” 杜实春道:“又不是我一个,你看看我们这些人谁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等放榜的日子有多难熬你又不是不知道——哎?我倒发现了,怎么柳年兄是个例外,非但没瘦,反而还健壮了一些!” 一群人便哄笑起来,纷纷道:“快说说是什么法子?竟然还胖了!” 柳时元抱拳道:“各位有所不知,考完了我心里也没底,原本是想把我带的那个小郎君叫回来,继续教课来静静心的。” “那个小郎君我听说就是郭大娘子的弟弟?” “对。”柳时元道,“没想到郭大娘子直接叫人传话给我,说正好开春了,院子里的地也需要翻一翻,该种什么也要种上了,结果,我还真是种了半个多月的地!还别说,每天种地累的半死不活的,真没有什么闲心思去胡思乱想瞎担心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季云起抚掌道:“这位郭大娘子真是一位妙人。”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一响,管事的走了进来,躬身道:“我们东家郭大娘子听闻各位高中,前来恭祝,不知道各位郎君是否赏脸一见。” 便有人取笑道:“云起兄,说郭大娘子,郭大娘子就到了!” 季云起微笑道:“贵东家太客气了,考前借郭大娘子吉言,在座的都中了,我们倒该回敬才对,快请进来。” 郭碧玉这才走了进去。 之前那一次,她便已经是小心翼翼,这次屋里的可都是高中了的人,还包括一个状元一个探花!自然要先获得许可才能进入。 进屋之后,仍和上次一样,郭二武备好了酒,郭碧玉端起酒杯道:“诸位莅临四季别院,今时不同往日,小女子更增荣幸,也借薄酒一杯,恭贺各位高中。还祝各位才子们能得偿所愿,大展宏图,步步高升。” 说罢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季云起笑道:“郭大娘子又恭祝了咱们,看来咱们当中要是谁做了官,怕又是要来四季别院摆一场宴席,来感谢郭大娘子的吉言了。” 郭碧玉眨眨眼道:“比起志向得酬,一顿饭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皆是一阵笑。 季云起道:“郭大娘子说这一顿饭不算什么,可是当季某不懂行了。”他的手指虚点,“想来你这四季别院吃顿饭,可真是要准备好银钱。” 说完了他站了起来,对着郭碧玉施礼道:“多谢郭大娘子,据我所知,今日放榜,想要订这里摆宴的人不少,您封了园子,却只向我们收取桃花坞的费用,是咱们生生占了你这个东家的便宜了。” 郭碧玉微笑道:“值什么?要知道各位才是千金难请!再说了,我原本就是商户女子,钱啊钱的,从我嘴里说出来倒应该,探花郎也如此计较,岂不是失了风雅清高?” 不过呢,说实在的,她是挺心疼今个儿的钱的。 就在白天的时候,她在郭府回绝了她堂哥郭衡玉——他们一帮人原本也想来四季别院庆祝的。 想到此,她道:“莫不是探花郎想要将这差价补给小女子?” 众人便哄堂大笑,杜实春笑的打晃,只道:“季云起你这个俗人!我告诉你我可不出这笔钱,要出你自己出!” 另一人拍着桌子笑道:“云起啊云起,言多必失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九章 求得探花词三篇 话虽如此,季云起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来,而是看着郭碧玉笑道:“正如郭大娘子说,谈钱太俗。” 郭碧玉也笑起来,道:“那就算了,原本小女子也是玩笑话。”她矮了矮身,道,“金榜题名之夜,人生也不过一次,各位郎君尽管纵情欢乐。小女子先行告退。” 在郭碧玉来之前,他们便已经酒过三巡,而侧厅之中,声乐悠然,室内温暖如春,所以窗户半开,透出一轮明月,将窗外的盛放桃花映衬得如同堆云叠雾,更衬托得此间气氛甚是和乐。 季云起酒量甚好,这会儿因为饮了酒的缘故,目光烁烁,也有些醺醺然。 他道:“那怎么好占了郭大娘子的便宜?” 这一句话有些语带双关,更让旁边的郎君们起了更大的哄笑。 然而不风流就不叫才子,对于时常冶宴的文士来说,这只是无伤大雅的话。 郭碧玉并不会在意,笑道:“不然,就请探花郎为我写三篇探花词如何?” 探花词,是每一届的探花郎所做的诗词,虽然探花郎这一辈子会做许多诗词文章,但登科之后当天流传而出的,才叫“探花词”。 有时候会在皇上赐宴的时候流传出来,也有的是从同门欢饮的宴席上写就,又或者是从探花醉酒的青楼里传出。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带了浓浓的文人倜傥与盛世风流,更夹杂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探花词,那可是连状元、榜眼都出不了的风头。 可说实话,有时候探花郎擅作策论,却不善诗文,所以也并不是每一届都有探花词出世,如果季云起这样的,怕是千金难求呢! 若是求来了交给扬羽来制曲编唱……郭碧玉越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抬眸道,“小女子会请盛世华音中最好的乐师来演唱。” 杜实春第一个喊道:“好!” 柳时元也笑道:“云起兄今个儿可还没动过笔呢!此时酒兴正浓,理应诗兴大发才对!” 季云起笑道:“你们俩!实春贤弟,我就不说了,柳时元,你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替你学生的姐姐讨债啊?” 众人乐得一阵哄抬声势,簇拥着季云起向一旁的书案走去。 早有快手的小厮铺好了上等的纸张,将墨研好。 因这是郭碧玉讨要的,因此众人还留了一条空隙给她观看。 这里灯光并不算太明亮,郭碧玉便从旁边拿了一盏灯笼,走了过去。 凝眸看去,见季云起又连饮了三杯酒,只略微思忖,便拈笔蘸墨,看他运笔如飞,必定也是文思泉涌了。 不多时,三篇龙飞凤舞、墨迹淋漓的诗作便已写就。 郭碧玉一一看过去,见标题便是《夜酬四季别院主人郭大娘子》,接连是“其一、其二、其三”,还未等她全都看完,旁边的人已经赞叹起来。 “‘四季探得花好处,三杯醉卧在郭家。’妙啊!”有人笑道,“这一句东家可以做副楹联了。” “我看还是那一句好——”另一人吟哦道,“明月润笔三千字,暖风催杏四季春。” 郭碧玉将将把这三首探花词看完,她自己原本便不是很精研诗词歌赋的人,而席间却都是高中的进士,哪里敢妄加评价,只笑道:“没想到一顿酒却换来了探花郎的诗作,无论哪一句都足可做镇院之宝了,是小女子赚大了。” 季云起面有得色,又拿起私印在上面盖了三个戳,郭碧玉这才将这三页诗篇拿起,再度躬身拜谢道:“多谢探花郎。” 说罢,转身道:“郭管事,请扬乐师过来。” 不多时,扬羽便在郭二武引领下,从偏厅走了过来,拱手施礼道:“见过各位郎君,见过郭大娘子。” 郭碧玉心里美得开了花,脸上却不好太露出来,平静道:“今日有幸,求得了探花郎诗作三篇,还请扬乐师静心制曲编唱。”又转向季云起谢道,“这是盛世华音最负盛名的乐师,便是在上京之中也不是无名之辈,探花词交给小女子,定然不会让探花郎失望。” 季云起便笑道:“谁不知道当年一曲《江雪》生生造就了姚文琢一条青云路。我这几篇拙作若是能得盛世华音传唱,求之不得。” 他这自然是客套话,当年做《江雪》的是个久考不第的酸腐秀才,他本来就是季相之子,又中了探花,前途似锦,哪里还用得着盛世华音铺路? 他又望向扬羽,心知这就是当初郭大娘子从花江夜宴一直捧到今天的那位乐师。 其间轶闻传的沸沸扬扬,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太多的恶感,就如今天郭大娘子将扬乐师请到这里,当面交代演绎探花词一事,也是堂堂正正的很。 他为人疏朗,不拘小节,所以交往的密友之中也没有心胸狭隘之辈,对于郭碧玉便也同样有了几分好感,觉得她甚是大气有趣。 郭碧玉得了诗作,便也不再多逗留,再三致谢之后,又交代郭二武务必伺候好了,才离开了桃花坞。 扬羽还要负责宴乐,并未与她同行,郭碧玉没有回府,而是急匆匆地到了她屋里,道:“研墨。” 青燕也不多问,等都伺候好了,郭碧玉急忙誊写了两份探花词,交代小厮道:“送到扬乐师屋里去,好好压在书案上,他看见了知道怎么做。” 这会儿夜色渐深,郭碧玉这才将两份诗稿卷起,带着青燕和雀儿上了马车。 而桃花坞的宴会散去之后,四季别院之中的笛声悠然轻响,直至深夜。 …?……?… 郭碧玉的效率高的惊人。 第二日中午,探花词已经经由梨山文会的渠道传遍上京! 可是,却没人能唱——规矩在那儿摆着,探花词是写给盛世华音的,别家只能等着盛世华音制曲唱过之后跟唱而已。 扬羽在晚上的时候将曲谱拟了个初稿,然后便去了盛世华音——恰逢那日还有华音曲社的聚会,正好也可以帮忙润色。 而季云起却是清早才在三五好友的陪同下回了相府,倒头便睡,到现在还宿醉未醒。 到了大中午的时分,他房门“哐”的一下就被推开了,他不满地嘟囔了一下,翻过身去,将被子蒙在头上,道:“实……春……贤弟……再饮……饮一杯!” “饮饮饮!”来人怒喝道,“还不快给我起来!” 被子被大力掀开,季云起这才眯缝着眼睛,觉得纵然眼前还有个高大的人影挡着,阳光也甚是刺目,便坐起身来,道:“父亲?” 他在家中向来随意,长吁了一口气,趿拉着鞋子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凉茶一口饮下,道:“口好渴。父亲何事?” “何事?”他父亲季文忠满面怒色地将几张纸重重地排在桌上,“看看你干的好事!” 季云起拿起那几张纸,扫了第一页,觉得昨夜虽然醉酒,可这首诗的确还没太丢人,便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已经传开了?这是我的探花词。” 他仰头道:“父亲觉得怎么样?还不错吧?” 季文忠对这个儿子虽然恼怒,却没什么办法,扶着额头道:“你往下看。” 季云起便翻开下一篇,最后翻到第三篇。 季文忠冷笑道:“‘四季探得花好处,三杯醉卧在郭家?’嗯?看看你写的好诗!现在上京都传遍了!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知道四季别院的东家是谁?你还‘醉卧在郭家’?” 见季云起没吱声,反倒又饮了一杯茶,季文忠更加暴躁,道:“你还有功夫在这喝茶!” 他上午见了几个同僚,个个一看见他就带着几许古怪的笑容,林相还拍了拍他肩膀,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啊,这才是探花做派。” 等这三篇探花词传到他手里,他差点气厥了过去! 他和夫人正在给季云起议亲。 议亲的对象是韦家嫡枝的一个娘子,韦十六娘。 本来已经说好了,放榜之后就换庚贴合八字,结果就在季云起在自己个儿房里呼呼大睡的时候,韦家来了人,问探花词的事。 来的是个颇有身份的妈妈,说话自然不怎么好听。 “谁不知道郭大娘子是什么品行的人,从早几年到现在和一个乐师夹缠不清,上京中的大家闺秀没有不暗地里瞧不起她的,怎么季郎君反倒和她搅在一处?我家十六娘是个知书达礼、品性端庄的好女子,季郎君既然在和我们娘子议亲,怎地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饶是季夫人解释了半天,那妈妈还是没将季云起的庚贴拿走,而且还冷嘲热讽地道:“按说郎君们风流,都不是什么大事,可怎么还能为那样的人写探花词?还传遍了上京!到时候叫人怎么看我家娘子?” 季文忠和季夫人吃了个大憋,这个气法就不用提了,季夫人只知道哭,季文忠便恼怒地来找季云起算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章 找上门去,问个明白 季云起将三篇诗作放到桌上,含笑道:“父亲为什么这样说?” “你被这样的人缠上了知不知道!我看她请你做探花词的时候就居心不正!你也不想想,正经名门贵女有谁看到这样的诗会往外散播?还‘醉卧在郭家’!怎么有脸往外传?” 以寻常看,这两句诗还真没什么毛病,但是要搭着这诗的题目看——《夜酬四季别院主人郭大娘子》,又是夜酬,又是郭大娘子的,顿时就只能有一个意思了。 季云起道:“父亲,探花词本来就要香浓冶艳些,又不是做官样文章——再说了,她手底下就是盛世华音,原本传唱探花词也是寻常事。您不要往歪了想。” “寻常?”季文忠冷笑了几声,“那个郭大娘子什么名声你不知道?眼下有哪个正经人家会娶这样的人进门?一个品行不正的商户女子,还妄图用这种下作手段钓一个探花郎?想得美!” 季云起忍不住扶额道:“据我所知,她不是这样的人。” 季文忠被这句话吓得不轻,俄而大怒:“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又知道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手指头颤巍巍地指向季云起,“你……你以前就与她有来往?” 季云起道:“我和她能有什么来往?再说了,您也是堂堂一朝宰相,注意点气度,干嘛动这么大肝火?莫不是我娘叫您来的?” “云起,你也不小了。原先要给你议亲,你总说功名未就,不想议亲。现在金榜题名了,我和你娘原本为你相看了韦家的十六娘,要换庚贴合八字的,结果今天那边派了人来……” 季云起摆手道:“父亲糊涂。” 他站起身来,虽然衣着还未来得及更换,却有一种岳峙渊渟的态度。 “韦家是世家,可先时韦筠尚了长公主,却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早就失了圣心。这也倒罢了,圣上和皇后娘娘是明理的人,觉得长公主这些年也有过错,所以并未怎样,就连皇后娘娘也一直为韦家说话。可前一阵子竟然还要将韦家的子弟推到六公主面前,惹了皇后娘娘不喜。 “这是其一。其二,父亲不应该不明白,韦家的嫡长女是靖王妃,他们家已经趟到了夺嫡的浑水里,恨不得拉着全家往靖王的船上蹦,您是国相,这会儿还要让我娶韦十六娘,您让圣上怎么想?” 季文忠皱眉道:“这种事还用你提醒?只是……圣上着实也不年轻了,满朝文武……眼下端王势大……” “那父亲也不能打着上船的主意。”季云起断然道,“圣上不是糊涂的君王,您怎么不想想富治臻是怎么下去的?他就是靖王的人,而今换了林相,却是在端王船上的。” 季文忠道:“你若是看好端王……” 季云起便笑起来:“端王?父亲,我哪一个也不看好,为了这个位置,端王不知道拱了多少年,您当圣上老糊涂了都不知道?而今圣上尚未老迈,龙权岂能旁落,哪怕你对圣上最中意的一位皇子表忠心,那与忠于圣上可是两码事!您这么多年在位,圣上看重的是您的‘纯厚’二字,别跟那些人去学什么下注的心思。”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道:“若要给我或者瑶儿订亲,要告诉我是哪家。眼下一步都错不得,您别跟我娘打错了算盘。” 说是这么说,季文忠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上京之中,各家关系盘根错节,若按照你的想法,怕难找到无牵无挂的。” 季云起笑道:“你儿子我要靠姻亲成就青云路么?只要能贤惠持家就好。” 等季文忠走了,季云起才再度拿起那探花词来。 他心里并不像面对他父亲的时候那般轻松,甚至有些微微的困惑和恼怒,过几日就是朝考,在那之前,他得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 季云起皱着眉头道:“来人。” 立刻就有小厮端着温水、衣袍等进来伺候,不多时,季云起不复宿醉的狼狈模样,而是仪表堂堂、神采奕奕。 他走到书房,写了一封拜帖递给贴身小厮季三道:“送到户部郭大人府上的郭大娘子那里。” 季三愣了一下,便应声道:“是。” 他刚要走,季云起便道:“回来。”他走到季三面前,将拜帖又从他手里拿了回来,有些为难道:“不妥。” 季三瞪大了眼睛,心说以往哪有能难得住郎君的事儿,怎么送个拜帖还婆婆妈妈? 季云起将拜帖拿在手里,决定去找他妹妹季瑶。 …?……?… 郭碧玉正在听手下的人报这一个月邸店的情况,墨鸦在她旁边坐着,下笔如飞。 旁边还带了两个丫鬟朱凤和玉鸢打着算盘合账。 墨鸦在过了年以后不久就被郭碧玉许给了玉刚,热热闹闹地办了喜事,眼下也是管事娘子了,脸上的表情仍是寡淡的很,只有被姐妹们打趣的时候才难得露出几丝做新娘子的娇羞来。 这会儿青燕在外头扣了扣门,轻声道:“大娘子,沈婆子来禀告,有人给您递贴子,门房老洪在东院门口等着大娘子吩咐,问您见不见人——说是季府的丫鬟。” 郭碧玉便是一愣,季府?丫鬟? 她不记得有和什么季府的娘子有来往啊! 她心中纳闷,便道:“把贴子拿进来。” 等她一看贴子,就知道这丫鬟估计自己也不知道送的是什么,倒没有必要叫进来了,便笑着合上了贴子道:“我就不见了,青燕替我去给那丫鬟点跑腿钱,就说我一定如约而至。” 大雅楼就在盛世华音附近,一样也是面朝曲江池,从雅间的窗子向外看,绿柳如烟,远处芙蓉园里一簇簇的淡粉色晕染在美丽的图卷中。 季云起进雅间时,看到的就是一位身姿绰约的娘子凭阑远眺的画面,可谓人在画中。 听到动静,郭碧玉回过神来,转身见是季云起,便敛衽施礼道:“见过探花郎。” 季云起对郭碧玉印象深刻,大抵还是因为她特立独行。郭碧玉对他却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大概是因为男人做什么都不会太惊世骇俗。 郭碧玉笑道:“昨晚探花郎和各位郎君玩的可尽兴?” “极好。”季云起道:“酒兴尽后,和三五好友秉烛而游,也是平生快事,就是把四季别院上上下下折腾的够呛。” 郭碧玉道:“那些人原本就是做这个的,能为上京中诸位才子加点兴致,也是幸事。” 寒暄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郭碧玉问道:“不知探花郎约小女子到这儿有什么事?” 季云起便长揖道:“我是来致歉的,请郭大娘子恕我酒后无德,探花词中颇多不合适的地方,影响了郭大娘子的清誉。” 郭碧玉知道他还没说完,便也没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 “我愿意重制三篇,将原先那三篇换回来,不知道郭大娘子意下如何?” 季云起说完了要说的话,便神态坦然地坐了下来,甚至还饮了一口茶。 他是君子,却不是愚蠢的腐儒。 郭碧玉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数个念头。 最后不得不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位探花郎还真是个……聪明人。 季云起约郭碧玉单独见面,名为致歉,但其实是话里有话。 探花词的确有不庄重处,的确对她的名声有损,但是三篇诗文交给她,是否要扩散出去,就是她的事。 她再怎么是个商户女子,却不至于一些最基本的东西都看不懂。 他喝多了信笔胡写,她又没喝多!她完全可以将最引人误会的那一篇扣在手中,但她没有,她是故意散发出去的,而且是以极快的速度通过文会发出去的。 郭碧玉站起身,矮身道:“季郎君,实在是抱歉。” 听她说出了“抱歉”两个字,季云起脸色微沉,他料得果然不错,这是郭大娘子有意为之了。 难不成真的如同父亲所言,是先要以赠诗这波的流言造势,然后赖上他这个人? 想到这里,他眸光转暗,内心有些失望——或者说十分失望。 一直以来,季云起都觉得郭大娘子是个极坦荡利落的人,而且这份不在意世人说辞、特立独行的本真十分让他钦佩,也正因为这份隐隐的好感,他才痛快地答应下来赠诗给她。 “季郎君。”郭碧玉的声音沉静地响起,“我是商户女子,在上京中关于我的传言也很多,与我这样的人沾染,其实反倒是污了季郎君的名字,在这一点上,您无需道歉,其实应该是我向您说声对不住才是。” 她神情仍旧很坦然:“这三首探花词,的确是我看到了以后有意散出去的。” 季云起锐利的目光盯着她:“都是你盘算好的?” 郭碧玉摇摇头:“无论是杜郎君定下四季别院畅饮,还是季郎君赠诗,这哪里是我能事先筹谋的?我只是看到了诗之后,才有了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一章 凄凉里的明媚 “季郎君见谅,也请您放心,我将探花词散出去并不是为了对您有什么——”郭碧玉赧然道,“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不会有什么死缠烂打的举动。” 这句话她说出来,算是很有诚意了,表明了她不会借此有什么成就婚姻的心思。 季云起倒觉有有几分意思,探问道:“损人不利己,郭大娘子为了什么?” 郭碧玉道:“并不是损人不利己——因为这实在是对我有利。”说到这里,她其实也不能保证是不是生效,语气有些发虚,“或许对我有些帮助。” “盛世华音不算。”季云起道,“虽然探花词是噱头,但我知道郭大娘子的盛世华音不需要这个噱头。而且——你连晚上都没等到。” 今晚盛世华音会献唱探花词三篇,可一个上午,诗已经传遍上京。 郭碧玉原本是想以盛世华音做由头搪塞过去,没想到被季云起一语道破,最后无奈地道:“季郎君,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样穷追猛打呢?” 季云起此刻态度悠然起来:“既然被郭大娘子利用了,我总要知道一个探花郎在这里起了什么作用吧?” 郭碧玉握了握拳,深呼吸了一下,反而平静了下来,道:“家中在给我议亲。” 季云起便想起今天上午因为郭大娘子这件事歪打正着将韦家想要结亲的心思打退的事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那议亲的对象,我心中十分不愿,只是无法推脱,从我爹娘,到我二叔一家,都很看好这一门亲事。看到探花郎的诗篇,我当时便想着,或许名声再差一点,对方会主动作罢。” 季云起刚要喝茶,闻言端着茶杯愣在了那里。 他怎么也没想到是为了这个缘故。 果然是特立独行的郭大娘子。 “郭大娘子议亲的对象莫不是相貌丑陋,或是身有残疾?” 郭碧玉摇头道:“并不是的。在人眼中,他算得上是温润如玉的郎君,偏偏浊世佳公子了。” “那……难道是家中太过贫穷?” 郭碧玉便笑起来:“家中再穷,我有钱就行了呀!并不是这样的。” 季云起没想到她还能笑得出来,奇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讨厌那个人。”郭碧玉直接道,“不对,是憎恶,是那种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的憎恶。” 她的声音带了一股浓浓的、毫不掩饰的恨意,语气也寒凉如冰。 季云起虽然被她的情绪感染,认为郭大娘子此时说的都是实话,恨意也是真切的,但是内心有些好奇。 一个做生意的小娘子而已,怎么反倒和一个要向她提亲的郎君有血海深仇一般? 郭碧玉平静地道:“其间自然有些原因,可却没法对我爹娘说明。眼见对方提亲的日子将近,不得已借着季郎君的探花词闹了一番,我并不在乎名声,可想必应该有人在意。” “你错了。”季云起道,“在探花词之前,郭大娘子的名声便不怎么好听,你说的那家既然肯提亲,便不会在意。想必……那人很看重郭大娘子你。” 郭碧玉无奈地道:“是啊。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只是委屈了季郎君。将您牵连在内,实在是抱歉。” 她心中有些萧索。 “郭大娘子”这四个字,在上京的商圈之中,几乎代表了四个字——无所不能。 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儿家。 就如同扬羽说的那样,这世间,对女孩儿没有那么宽容。 在面对季云起,解释她为什么会借着三篇探花词“自污”的原因的时候,郭碧玉突然想起了扬羽的话。 于是她笑了一下。 这笑容有些凄凉。 她凄凉的是即使她很能干,可是当这些事情压过来的时候,她同样也觉得很无力。 她凄凉的是觉得无力的时候,也只能用“自污”这种更糟糕的手段。 她凄凉的是哪怕用了这样的手段,只要对方表示不计较,她就应该接受,否则岂非太不知道好歹? 但是她的笑容里又有着一丝明媚。 这世上,总还是有个人明白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 这种极为矛盾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让她出来见季云起武装起来的浓酽妆容突然清丽起来,就如同云开雾散之后阳光乍然映照在她的脸上。 看在季云起眼里,清丽中隐隐流露出的决绝意味,更让他有些难解。 何至于此呢? 在探花词事件之前,郭大娘子名声已然不能算是好听,仍然执意求取料应是很心仪这位娘子吧? 季云起又想着或许是这位郭大娘子不想嫁人,眉心便微微皱起道:“世间婚姻,莫不如是。” “我也知道是这样,只除了这个人,我嫁给谁都可以过的很好。”郭碧玉的凄凉也不过一瞬间就烟消云散,她再度裣衽道歉道,“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深表歉意,季郎君是明白人,此时再收回诗篇,只会越描越黑。” 季云起差点被她逗乐了——如果他要求撤回,那恐怕正中郭大娘子下怀! 能把风波再闹大点,何乐而不为?只是那时候他可真要变成吃完了抹抹嘴、连写给人家的诗都要讨回去的负心汉了。 “郭大娘子还怕越描越黑?”季云起站起身来,看着郭碧玉道,“若不是看在你对实春贤弟说的那几句劝慰话的份上,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郭大娘子可知我季府也在与韦家议亲,今早韦家来人,说婚事不成了。” 郭碧玉错愕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件事对于季云起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而季云起是在她道歉过很多次、也说明了苦衷以后,才说婚事受了影响——这说明他还有要求。 “季郎君还有什么话,尽管提。” “既然上京皆知,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盛世华音不要再唱了。”季云起说罢,起身而去,竟是不给郭碧玉留回话的余地。 季三跟着他快速的下了楼,季云起却突然站住了,季三差点撞到他背上,就听他低声道:“去查查是谁要求娶郭大娘子,一个时辰之后我要结果。” …?……?… 郭碧玉看着雅间的门被关上,便坐了下来,没急着出去。 一来,探花词风波还没过去,若是在被人看见季云起与她前后脚从大雅楼出去,她是不在意,但是怕是会引燃季云起的怒火;二来她也不能这样做,季云起本质上还是端方君子,这一点,从他特意让季瑶的丫鬟来送贴子就能看出来;第三,她也想静一静,思考一些对策。 直到日头偏斜,她才乍然惊醒过来,道:“来人。” 黄鹂在外头就等着她喊,马上推门进来道:“大娘子有何吩咐。” “去请扬小郎过来。” 黄鹂愣了一下。 “怎么了?” 黄鹂道:“倒是巧,其实您和季郎君见面的时候,扬小郎来了两次,见您这边还没完,就走了。” 关于扬羽的事,她可是一点也不敢隐瞒的。 郭碧玉笑着点头道:“再去请。” 没过多会儿,扬羽便到了,郭碧玉奇道:“怎么这样快?” 黄鹂道:“扬小郎就在楼下等着,奴婢一下楼就看见他了。” 郭碧玉道:“叫你来,是为了要跟你说一句抱歉——那三篇探花词,唱不成了。” 还没等扬羽说话,郭碧玉柔声道:“我知道你制曲辛苦,可这件事损伤了季探花的名声……” 扬羽道:“我懂了,郭大娘子,您不用担心,我去安排。”他想了想,道,“季探花有没有……为难您?” 郭碧玉摇摇头道:“没有。这事是我不对。” 她失策了。 她急于摆脱全家人想要将她打包嫁给安子鹤的命运,只想到上京之中文人风流,小小利用一下不算什么,但是如果真的坏了人家的婚事,她罪过很大。 但是郭碧玉更怕扬羽担心,她笑道:“季探花没有再追究什么,只说不能再唱。等这阵风波过去了,我再送一份赔情的厚礼也就罢了。” “嗯。”扬羽道,“您回府吧,盛世华音的事就交给我。” 他温言道:“今晚您也不合留在盛世华音,我叫黄鹂陪着您早些回去。”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看到黄鹂还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口,道:“大娘子心情不好,你会说话,宽慰她些。” 扬羽走回了盛世华音楼,叫停了还在排练的乐班子,将里面四个主要的乐师叫了出来,道:“这三首词不能唱了。” 看着他们一脸诧异的神情,他没有解释什么,直接安排道:“先时梨山文会还有不少诗词,我打算挑三首韵脚大差不差的,然后略作修改,你们是我知道在班子里比较擅长这个的,我来改一首,你们两个一组,各改一首,不求大动,只要贴合就行。” “这三篇虽然也是名篇,可是没有探花词名头大。”其中一人道,“探花词散了出去,今晚来的客人必定会以为咱们会唱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二章 力争 扬羽道:“加一段剑舞。” “剑、剑舞?谁、谁会?” 扬羽自从到盛世华音以来,还不曾跳过剑舞。 哪怕他在歌舞戏之中曾经数次挑过大梁,可还是无人会将他和“剑舞”联系在一起。 “我来。” “那样的话,您岂不是一个晚上都要劳累?三首歌加上一个剑舞……” “没关系。”扬羽道,“就这样定了,曲子选《将军令》,这曲子是咱们长练的,应该很熟才对。去吧,时间紧迫。” 扬羽挑了两首诗分给了那四个乐师,看他们都下去忙了,他才打开乐谱,一字一字的合起来,纤细素白的手指轻轻握着毛笔,在浓黑的墨水中辗转,然后又仔仔细细地在乐谱上涂改增删。 他的心其实挺乱的。 可是他知道先要帮郭大娘子把今晚的事情做好。 他放下了笔,又拾起手侧的玉笛,轻音吹奏起来,若是不顺畅的地方,他便停下,用笔再标注下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最终他才闭着眼睛默默地敲着拍子,所要唱的诗歌也在他脑海中成型。 片刻之后,他再度睁开灿然如星的双眸,就着暮色将整篇乐谱重新誊写了一遍,才道:“来人。” 玉刚就在门外。 他虽然已经做了这里的管事,可是跟扬羽有关的事,他都是近身伺候的,他进了屋,就见扬羽递了一页纸过来。 “送到下面,让他们按照这个演练。” “是。” 等玉刚走了,扬羽才走到窗前,暮色将临。 他很心疼郭大娘子。 可是在听到不用演唱那样的诗文的时候,他内心是在高兴的。 虽然这很不应该。 …?……?… 扬羽在晚上有献演,郭碧玉却不在场,这是唯一的一次。 郭碧玉在马车上有些心神不定的。 黄鹂道:“大娘子,莫不是还在担心季探花的事?” 郭碧玉摇头道:“我担心他什么?” “看大娘子自从季探花出了门之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的。” “无妨。” 郭碧玉才不担心季云起呢,被他追问一番,虽然狼狈,可是无妨,过了这个风头,想必他以后也不会再为难她这个小娘子了。 她在担心盛世华音。 她还是过于拿大了,没有想到要准备两套法子,而今撤掉探花词,歌舞戏是来不及排演的,去临时邀约一些顶尖的乐师,也来不及。 今晚,不知道要拿出什么来,才能抵得过探花词。 她怕扬羽应付不来,更担心扬羽因为这个而自责。 “大娘子,到家了。”黄鹂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吐吐舌头道,“不得了,门口有人等着大娘子呢。” 郭碧玉收拾了一下心情,淡淡地道:“扶我下车。” 李氏身边的双福、她娘亲费氏身边的玉庆,还有老太太身边的弄芹,都在门口。 看到郭碧玉从车上下来,表情也是一言难尽,最后还是玉庆道:“大娘子,主母说您一到家就去大厅。” 像这种事情,怕是全家都要出动了,就知道会引起轩然大波,不然郭碧玉也不会没到中午就出了门。 她握了握黄鹂的手臂,笑道:“好。”却回头交代玉泽道,“我有些不放心,你再去趟盛世华音,跟扬小郎说无论怎样,都有我担着,别上火,等晚上那边事情了了你再回来告诉我情况。” …?……?… 郭碧玉想到会有一场硬仗,不过没有想到一进屋,连安都没来得及请,迎面就是一巴掌呼了过来。 与此同时一声尖叫传了过来。 郭碧玉心说,辛亏我这些年五禽戏都没断过,不然我这张脸不是要活活被扇肿? 她握着对方的手腕,道:“二叔,您自诩君子,怎么动起手来了?” 郭仪没想到这一下没打着,更没想到的是,郭碧玉竟然敢阻拦!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发出尖叫声的那位已经跑了过来,一把就将他推开,尖声道:“郭仪!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护犊子的费氏,原本已经与二房达成了协议,说好了要好好教育一下“无法无天”的郭碧玉。 可看到郭仪突然间毫无征兆抬起的手臂和扇过去的巴掌,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谁也不能碰碧玉一根汗毛,更别说打一耳光了! 郭仪也不知道郭碧玉怎么那么大劲儿,手腕子还有点隐隐作痛,更加恼怒,道:“我做什么?我做什么?我要教训教训她!郭家的门风简直都要被她败光了!” 他重重地一跺脚,走到郭皋面前:“你和大嫂把碧玉惯成这个样子,你叫母亲说说,这样的女子,在什么人家不是一个浸猪笼的下场?” 他这样一说,别说郭皋,就连郭老太太都不乐意了。 “老二,你瞎说什么?不过是几篇诗啊歌的,县官儿都不兴乱给人定罪的,何况你这么大的官。” 郭碧玉这会儿走进了屋里,一看,哟,该在的都在,正听见她祖母的话,便道:“如果说的是今天探花郎的三篇诗,我只问二叔一句,我能掐着探花郎的笔让他写什么不写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这一届的探花郎是季相之子,就是他写我杀了人,我也得忍着。” 她冷着脸,没有看爹娘一眼。 或许这就是上辈子造的孽吧,谁让她上辈子让爹娘也伤透了心呢? 所以她这时对爹娘的失望,也只能受着。 “我再问一句,如果我心里有鬼,犯得着将探花词传的遍上京都是?” 屋子里一片静默。 “如果没事,孙女就告退了,孙女今天累了一天。”郭碧玉没精打采地道。 “站住。”费氏的声音传来。 “二叔,我的女儿,我来教训,你若是不放心,就在旁边看着好了。” 费氏走到郭碧玉面前:“探花词交给你,没有你,哪里会传的那么快?梨山文会的人我管不住,可是你通过下面的人也往市井之间传了,那些人都被我罚了。” 郭碧玉猛然回头,眼里已经挂了泪珠子。 若不是爹娘执迷不悟,一定要将她嫁给安子鹤,她何苦这样? “今次你闹得太过分了。”费氏道,“幸而安世子不计较——看来,他真的是个宽厚的人,原先你和那个乐师之间,流言蜚语甚多,他不在乎,这次又有探花词的事,我们做爹娘的脸上都觉得没法子见他。可他今天下午还登门,直等到晚上,看你还不曾回来,才走。” 郭碧玉脸上便挂了一抹冷冰冰的笑意。 是啊。 安子鹤,他怎么会介意她照顾扬羽呢。 他原本的目标就是扬羽啊。 “你不用那样看着娘。上午探花词传遍了上京,又哪里会避开锦乡侯府?可安世子还是过来了。还带了庚贴,说是怕我们心里没底,安我们的心,还说不管怎样,他既然决定了要娶你,就不会在意旁的事。” 角落里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啜泣。 郭碧玉再度轻轻嗤笑了一声。 季云起说的没错,安子鹤压根不会在意。 这份做戏的本事,简直比扬羽演歌舞戏的水平还高竿,难怪她爹娘被他吃得死死的。 她道:“我不干。” 角落里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可能因为倒抽了这么一口气之前她刚抽泣过,所以一下子便咳嗽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郭美玉了。 郭碧玉能明白她的心思。 安子鹤能看中她这么个粗鄙的商户女,已经是她上辈子积德,而今她名声这般败坏,而安子鹤却能不计较,还十分宽宏大谅地表示愿意继续交换庚贴,她就应该感恩戴德、就应该卑微地将自己嫁过去才是,她怎么能反对呢? 郭美玉柔弱地声音响了起来,怯怯地,还带着鼻音:“大姐姐,安世子哪里不好?再说了,婚姻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般反对……难道你……一直喜欢那个乐师?” 李氏惊恐地道:“你胡说什么?休要说这种腌臜话!” 郭碧玉没说话。 费氏的心顿时就被揪了起来。 虽然她想问个明白,可是这里又哪是问话的地方?她回身对着郭老太太道:“既然碧玉已经回来了,看样子她也知道错了,这探花词也是误会,就像碧玉说的那样,难不成她还管得住……” 噗通。 郭碧玉跪在了地上。 她心道:对不住了哎探花郎,只能再拉你出来挡一挡了,不然扬羽有点危险,他可不像你靠山那么硬,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恩可就白报了,我也可以去死了。 她道:“娘,探花词是我求季郎写的。” 季、季郎? 费氏惊得倒退了两步。 “就如同娘说的那样,诗也是我散播出去的。我就是想让季郎知道,上京之中还有我这么一个小娘子真心倾慕他。” “你……”费氏一口气差点没抽上来,“你、你糊涂!这是损伤你的名声!对他又何曾有一点影响?不过是为这些才子风流韵事里再填上一笔!” “可女儿不甘心。”郭碧玉倔强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氏终于坐不住了,尖声道:“那是探花郎,你也知道是季相之子!你怎么配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三章 浑水之上,有人钓鱼 历来,上京都有榜下捉婿的习俗。 倒不至于真的去皇榜下面“捉”人,但很多不曾婚配的进士的确是炙手可热的人选。 其中季云起简直热得烫手。 饶是有了那几篇风流探花词,可是因为当晚盛世华音竟然没有唱出来,不免被上京之中爱好八卦轶闻的人渲染成季探花不想让人知道他和郭大娘子的真正关系,因此撤了回来。 为什么郭大娘子那么爽快的就按照他说的做,没让盛世华音唱一篇出来,季云起当晚就想通了。 许盛世华音唱,那肯定以后越传越广。 不许唱,显然又越描越黑,落入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境况。 他苦笑一声,心知只怕这早就在郭大娘子的算计里了,只得左手打了右手,暗自责备自己酒后手欠,写什么不好非要写那么几句不着调的词! 只是这到底是一场莫须有的风流官司,那小娘子愿意借势,也就借了,他现在头疼的是要被人“捉婿”。 杜实春是尚了公主的。 郭衡玉考前便订了亲。 一甲三个只有他一人还能被人“捉”了。 谁能想到韦家态度强硬的表示不考虑联姻之后,仅隔了一个晚上,季府就门庭若市,拜帖跟雪片一样,整整几天的功夫,季云起在相府的客厅里被数十个年伯、世叔抚须品鉴,每天下来,季云起的脸都笑僵了。 这不同于普通的过府拜会和恭喜,挑着这个时候赶着来,都是存了想要结秦晋之好的念头。 季云起在自己的书房里低吟道:“‘失却花一瓣,回首满园春。’啧啧。”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小厮道:“郎君,这几天的拜帖相爷都让人送过来了。” “送进来。” 一大摞的拜帖被小厮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桌上,季云起这才踱步过去,拿起了一张,打开以后便放到了一边,又拿起一张,却是放到了另一边。 书童季四三天前被他改了名字,叫季五,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双手站在旁边,听自家郎君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二皇子”、“四皇子”、“小皇子”、“端王”……心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帖子又和天顶上的那些皇子们有什么关系? 不多时,这些拜帖就被季云起分门别类的放好了。 韦家似乎又有人发了话,再度送了拜帖过来,现在那张拜帖被他丢进了废纸桶。 季云起抱着胳膊沉思起来。 他目光扫到了其中的一摞,有些讽刺地笑了一下:“才六岁的孩子,身后也站了这么多人,啧啧。” 他说的六岁的孩子,是薛妃所出的皇子,薛家本来就是上京世家,想必心里头也是有些个想法,再加上与薛家亲厚的官员也有不少,不知不觉也就成了一个派系了——自然,这和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有关,听说小皇子聪慧,圣上也极为喜爱,常抱在腿上教他读书。 对于此种说法,季云起只付之一笑。 圣上又在钓鱼,很不厚道。 随后他的手还是放到了最薄的一摞上面,这是他挑选出来的相对“干净”点儿的拜帖,后头没有那么深厚的背景。 可是,这些人家配他这个相府嫡子、前程远大的探花郎是不是也太挫了点? 他皱皱眉头,又听门外道:“相爷请郎君去议事。” “马上过去。” 作为当朝的左相,季文忠家中养着很多幕僚。 但是从几年前开始,幕僚中的首席,便已经是在外颇有风流、旷达之名的季云起了。 季云起进了他爹书房里间的议事密厅,六七个人站了起来道:“大郎君。” 他点了点头,到他爹下首坐下,道:“没想到我一个人的婚事倒牵扯这么大。你们放心吧,我已经请白马寺的一位大德高僧批了签,说我最近不好娶亲。” 季文忠道:“这也算是一时之法,只是怕还有人不甘心,宁肯舍一个女儿白等几年,先订亲了再说。” “先把风声散出去吧。”季云起道,“现在各家都坐不住了,后头都有那几位皇子的影子,圣上也不厚道。” 大概也只有他敢这样评论圣上了,众人却不敢跟风,其中一个幕僚道:“难道皇上真是想要让诸皇子逐鹿?” “这也不是没可能,要知道皇上自己也并非先前的文皇后所出。”另一个道。 季云起竖起手指头,摇了摇。 “那为什么不立太子,也省得人心浮动。” 季云起再度晃了晃手指头,扬眉道:“为什么要立太子?竖起来给人做靶子射么?圣上潜龙时在封地,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做上那个位置,所以对于嫡庶虽有分别,却没有那么明显。加之几位皇子年岁也相仿佛,无论是请老师,还是别的,都是一视同仁。” 他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茶,道:“后来乱起,圣上为了激励军心,带了唯一的、年仅十五岁的嫡子——也就是大皇子殿下,清剿叛军。” 季文忠道:“只是大皇子受了箭伤。听说至今都不曾全部养好,不能太过劳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差事都不能亲自打理,甚至有的时候连朝会和重要的议事都不能久坐,这也是几位成年的皇子殿下纷纷出头的原因。” 季云起的眸色微沉:“大皇子受了箭伤,随后圣上的军队大受激励,大军北上之处,所向披靡。打进上京之后,听说大皇子还是抬着进城门的,其时夹道欢呼——我虽不曾亲眼见到那一幕,但可想而知,大皇子威望还是很高的。” “这倒是真的。”一名幕僚道,“可是圣上选择后面的人,且不论体弱多病之人能不能担起那么重的政务,怎么也要考虑国祚长久吧?” “笑话。”季云起放下了茶盏,“哪个告诉你们大皇子体弱多病?” 他转向季文忠道:“父亲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出来,甚至都没有怀疑过,也难怪圣上一直喜欢你。也请父亲继续做个不乱想的老实人。” 季文忠忽略了季云起语气中的调侃,惊愕道:“那为什么……” “为什么放其他几个皇子出来蹦达?圣上的目的有三,其一,几位皇子和大皇子年龄相仿佛,圣上年纪越长,年龄的差距反而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力了,因此圣上想看看,哪些是自己怀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的,哪些则是相对来说比较老实的。圣上经过先时的战乱,最晓得祸起萧墙对天下的危害,太子,哼,立了又有什么用?如伏卢之乱的时候,先帝那位太子不还是被弄死了?” “这么说,圣上还是很看重大皇子?” “这点我过会儿再说。”季云起道,“其二,如果只是几位其他的皇子在角力,那这趟浑水还不算太浑,往小了说不过是想要在在他们父皇面前多露露脸,将来写遗诏的时候好歹也考虑考虑他们,往大了说,一旦掐上了,圣上也可以直接下手。可一旦大皇子也下了场,可就不好收了,搞不好又是大乱。 “其三,圣上也要看看,文武百官们是怎么想的。”季云起环顾了一圈儿,轻飘飘地道,“眼下右相就是端王的人,先前被他顶下去的富相,则是靖王的人,我刚看的一堆帖子里就连小皇子身后站着的人都跳出来要拉拢我——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可却不知道圣上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的。就算这是人之常情,圣上之后恐怕也不会大规模怪罪,可圣心之中,你们说会不会高兴?” 季云起站了起来,负手道:“咱们再来说说大皇子。” “从皇上登基之后,大皇子就一直给人箭伤未愈、体弱多病的样子。平时朝廷大事很少出面参与,因此才叫几位皇子露了头,其实他这是被圣上以‘体弱多病’的借口按着呢,不许他往里头搅。实则,我怀疑圣上有些政策、旨意就有咱们这位大皇子的意思在内——他早就开始参政了,只是没有在明面上。” 他吁了一口气,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皇后娘娘——她太淡定了。世间都说皇后娘娘信了佛,别的都看淡了,只要大皇子身体康健,多活几年就好,别的都不求,也不争,哼,我可不相信。她怎么会高兴接受现在的现状,大皇子完全没有实权,看样子以后帝位也与大皇子无关,换谁谁也坐不住。就连薛妃都动心,紧着蹦达,皇后却老神在在,除非她心里有底,这个底,是圣上给她的。” “季郎君猜测的有道理。”一名幕僚拈须道,“就算是小富之家,主母都要提防庶子,怕占去了家产,更何况是皇后娘娘?而且这又不是家产那么简单,那可是天下之争,其他的皇子一旦继位,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大皇子都不会好过,那可是寄人篱下。” “正是这个理。” 季文忠道:“那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一个克夫,一个克妻 “啪嚓!” 一个杯子被恶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屋中一片静默,良久,安子鹤才缓缓地道:“现在还想骑墙?晚了!” 他声音温和,和摔杯子的那个安子鹤判若两人。 屋内日影偏斜,让他俊朗的容貌带了一丝阴鸷。 他身旁的幕僚道:“端王就快要回京了,回京之前,世子和郭家的事情……” “我知道。”安子鹤有些心烦。 谁知道季云起也会在里面掺合一下子?如果是别的什么人,他也不会这么没把握,可那是季相家的郎君。 可如果只因为这个,郭家——尤其是郭仪,就想两头衡量利弊来嫁女,那可打错了算盘! 他双眸微微闪动,道:“订个得月楼的雅间,今晚请郭大人和郭衡玉赴宴,顺便再将端王府的兰先生也请上。” “是。” 兰先生是端王府的智囊,名字叫兰若圃,很早以前就跟着端王,倒比圣上派给端王的官员还要受重视。端王出征剿除海患,便是兰若圃在上京之中替他主持大局,联络官员,就算是安子鹤都十分尊敬这位没有功名在身的兰先生。 小厮见他要往外走,急忙紧着将碎瓷清到一边儿。 那先前的幕僚道:“若是郭家说有别的事情推拒怎么办?” 安子鹤听到这话,走到门口回头道:“端王风头正劲,圣上也极是欣赏殿下,数次在御书房称赞——若不是郭家有个财神爷,端王的船岂是他们想上就上的?笑话!你该知道怎么说吧?” “属下明白了。” …?……?… 郭碧玉劫波还没躲过呢。 西院她是管不了,可是东院就如同上头盖着一层即将要打雷下暴雨的乌云一样,而那道随时会打下来的闪电,就是安子鹤的庚贴。 她还不懂这里面的套头么?只要一个想嫁,一个想娶,那没个合不成的婚,寺庙道观里的和尚道士惯会看人脸色。 可是她还要先安抚人心。 那些帮她做事的被她娘亲责罚了,她却不能不管,不然以后谁还帮她做事呢? 她将笔放下,道:“两件事,第一件,墨鸦,我列的这些人你都去安抚一下,带着钱去,就用玉锦阁私库的钱。” 墨鸦道:“岂不是和主母对着来了?” 郭碧玉笑道:“你现在做了人家娘子,怎么反倒变得有些像青燕了?”她看墨鸦脸红,便也不再取笑,道,“若是任我的人被罚了,却不理睬,我娘亲那才会对我失望呢,你放心去吧。” “第二件事。”郭碧玉道,“玉雷,你去打听看看,把安子鹤的庚贴和我的庚贴送到哪里去了,提前使些银钱,让他们千万要得个下下的结果,实在不行就说我克夫。” 青燕便轻呼了一声,道:“大娘子,好端端的,您干嘛要给自己弄出这样的名声来?避过这一次,可您以后岂非更难找婆家了?” 郭碧玉道:“虱子多了不痒,我的名声原本也不好。” 而且她也是真克夫。 不然上辈子扬羽也不会那么惨。 青燕便不免难过起来,拿帕子拭着眼角,郭碧玉瞟了她一眼道:“难过什么,我现在过得哪里不好?” 青燕便道:“一辈子总要有个人疼着才好,奴婢说句冒犯的话,就不说奴婢们了,郎君和主母也不能一直陪着大娘子。” 郭碧玉便笑起来,招呼屋里的丫鬟们道:“你们瞧瞧青燕,从哪里学了这一身多愁善感来?” 青燕是大丫鬟,而今倒没什么人敢嘲笑她,只肃立在一旁。 郭碧玉觉得无趣,便叹了口气道:“这世上的婚姻盲婚哑嫁的,你们以为糊里糊涂地把自己嫁出去了就能遇到一个疼人的?我为什么不乐意锦乡侯府的婚事,你们一个个的,别以为我是想找个疼我的,如果一定要和谁搭伙过日子,有我疼我自己个儿就行了,但是万不能嫁到狼窝里去被人算计。安子鹤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渣儿的。” …?……?… 郭仪父子两个赴了安子鹤的宴席,被兰若圃软硬兼施的一顿搓磨,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 季文忠和季云起父子两个都不是端王的人,如果郭仪这会儿还存着别的想法,想要拿郭家的女儿与季家攀亲,且不论成与不成,在端王面前,怕是立时就得了一个墙头草的印象。 端王不多久就要得胜还朝,到那时想要站在端王这边的人多的是,还轮的上他们么? 安世子在端王身边又是如同亲兄弟一般的人物,要是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因此郭仪回府之后,空前重视起郭碧玉的事情来,让李氏出面,陪着费氏亲自去了白马寺一趟,又是李氏拿了郭仪的拜帖将主持亲自请了出来,将郭碧玉的庚贴和安子鹤的八字给合了——自然是极好的婚姻。 玉雷虽然知道这件事,没奈何的是主母亲自去了,他就算是跟到了白马寺,也没法子搞定主持啊! 这样一来,这八字就算合完了。 费氏知道郭碧玉这会儿说不动,也不去管她,只管着等到锦乡侯府那边来人。 没想到过了几日,上京之中又有了奇怪的流言。 一条是关于季探花的,听说白马寺的高僧给季探花批了命,是个克妻的命格。 虽然如此,仍是有不少人家表示自家的小娘子命硬,很愿意结秦晋之好。 另一条流言,虽然流言的主人公不是什么贵人,可因为之前便和季探花传过韵事,所以也迅速地引发了又一轮热议。 这条流言的内容就是——郭大娘子克夫。 更有意思的是,听说郭府在给郭大娘子议亲,这议亲的对象并不是季探花,结合季探花的这一条流言,看在很多人眼里,便大有深意起来。 当费氏听到这条流言的时候,差点没气晕过去。 她又不是那种没见识的人,一琢磨就知道这流言和自家女儿脱不了关系。 可是眼下生气又有什么用? 她坐在郭碧玉面前,原本想痛骂一顿,可却想起了郭皋的话。 费氏来玉锦阁兴师问罪之前,先是和郭皋吵了一顿。 郭皋也急了,急赤白脸地道:“囡囡说过多少次不愿意了!是咱们做爹娘的逼的,不然她愿意这样三番五次坏自己名声吗?” 费氏想起这句话,眼圈就红了,颤声道:“碧玉,你跟娘说,这流言……” 郭碧玉倒是很淡定:“娘,是我叫人放出去的。” 费氏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你糊涂!你这样,就算是把锦乡侯府的婚事搅黄了,可以后还怎么嫁人?” 郭碧玉道:“从小到大,娘亲和爹爹可能记得,女儿说过多少次不喜欢安世子?爹娘可曾真的往心里去过?” 她直挺挺的站着,声音也越发的冰冷:“这么多年,爹娘既然从来不愿意听女儿的话,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这样闹,你们谁肯信我?”她冷笑了一声,“大抵娘亲是觉得女儿给你们丢人了,所以有个人要就不错了,恨不得立时就把女儿嫁出门去,只要你们觉着好的,就非要女儿也接受,可女儿觉得一旦嫁给安子鹤,那不如立时死了。” 费氏瞪大了眼睛,看着郭碧玉,仿佛从来没有真的认清过这个女儿,直到郭碧玉说了一个“死”字,她才摇头道:“不、不是……我和你爹……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郭碧玉无所谓地笑笑,“您愿意这么说就这么说吧。只要您和爹爹高兴就好。” 正这会儿黄鹂过来了,向着费氏矮身施礼,才对着郭碧玉道:“大娘子,那件薄貂毛的斗篷还带吗?” 郭碧玉便道:“山上冷,还是带着吧。”又对着费氏不咸不淡地道,“娘亲放心。凭什么是我死啊?我不会去死的。娘亲,您请回吧!” 费氏道:“山上?碧玉,你这是要干嘛?” “我去樨山别院住一阵子,娘亲,我不想跟您和我爹吵架了。想必逼着我嫁给安子鹤这件事上二房也没少伸手,我也万没想到有一天您和我爹连同二房站在一处逼我,我也不能怎么样,只能躲得远远的。” 费氏刚要开口说你走了婚事怎么办,可猛然意识到,这婚事或许不成了。 锦乡侯府再愿意,也不会娶一个克夫的世子夫人! 而且,哪怕是锦乡侯府仍是想要继续,她也舍不得了。 她能看出来女儿眼里的冷漠和决绝——真的强来,碧玉她说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费氏在这儿思忖着发呆,郭碧玉却不想再说什么了,便矮身道:“母亲请自便,我还要归拢东西。”又回身交代墨鸦道,“你交代几个人,吩咐这几日邸店、月圆南货铺、盛世华音的事情一律去樨山别院禀告我。” 费氏听她话里没提别的,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时候,郭碧玉又道:“母亲和父亲恐怕从此以后不喜女儿了,女儿便也不向四通、郭集和聚时珍伸手了,还请您两位自己打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要掌掌眼 费氏等了半天,也没等着郭碧玉再出来,反倒是青燕出来缓声道:“主母,不然您先回吧。” 青燕是费氏当初第一个挑出来给郭碧玉的丫鬟。 她生性温柔,和软,识大体,会照顾人,还有一点点胆小。 可是,费氏没有想到,就连青燕现在也有这样的勇气站在碧玉那边跟她说这样的话。 费氏便站了起来,到底还是道:“伺候好大娘子,别着凉了。” 青燕急忙道:“是。” 费氏出了玉锦阁,郭碧玉才从里屋走出来,青燕道:“大娘子也太决绝了些。” 郭碧玉叹了口气道:“我心里何尝好受?不说了,咱们且去别院里住一阵子,省得一见面就吵。你去跟常妈说一声,让她把老夫人说动了跟我一起去别院耍耍。” 费氏没回栖云居,而是在东院里转悠。 这会儿原本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她才注意到院子里种满了应时节的花草。 郭碧玉爱热闹,最讨厌枯枝败叶和残败花木,所以四季花卉全都是交给专人打理,挑一些开的热闹又不贵的,按时候轮着种。 现在院子里开了成片的八仙花和花毛茛,五颜六色,鲜亮鲜亮的,一打眼就觉得心情很是舒畅。 费氏皱着眉头,手里捏着一片叶子,站在树边发呆。 这些事情,她这个做主母的从来没操心过,反倒都是碧玉在打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碧玉就扛了很多事情,可从来没抱怨过,只有这次……她叹了口气,心道:莫不是真的想差了? 她神思恍惚地进了屋,郭皋急忙迎上来道:“怎么样了?” 费氏摇摇头,上了榻将身子都靠在大迎枕上,才流下了两行清泪。 “是碧玉……自己……” 这一点郭皋也猜着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孩子怎么这样糊涂。” 费氏这会儿拿了帕子边擦眼泪边道:“我只当她是姑娘家,有些醋性儿,所以故意对安世子爱理不睬的,拿话挤兑人家,哪里想过她真是……” 郭皋道:“谁说不是,当时在船上,她不愿意让安世子看见那个乐师,我以为她心里是有安世子的。而今竟然都是想差了。” “我不懂,她怎么就这么看不上安世子。”费氏吸着鼻子道,“哪家的小娘子不是这样,难不成还真像歌舞戏里说的那样有什么一见钟情缘定三生么?不就是过日子么?” 郭皋也不好提醒她——她当初倒是看中了自己,最后到底如愿嫁到了郭家。 他不吱声,费氏也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像我又能怎样,还不是过成这个样子。” 郭皋还能说啥,便道:“那眼下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费氏道,“先放一放吧。” “若是二弟来催的话……” “催什么催?催命么?眼看碧玉都要去做姑子了!”费氏厉声道,“若不是他们催,我怎么会那么着急就去合八字?” “好,二弟如果来了,我去说。”郭皋缓声道,“只是怕得罪了锦乡侯府那边。” 费氏道:“碧玉不乐意,有什么办法。”她便将玉锦阁郭碧玉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郭皋听,按着心窝子道,“你当时没在,你不知道我当时那心真是一阵紧一阵的疼。碧玉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咱们就这一个女儿,还要逼着她去死吗?锦乡侯府那边,也只能得罪了。” “你也别自责了。”郭皋道,“好在咱们捂得严实,不曾张扬出去。” 费氏道:“你说起这个,倒提醒了我,你也别等着二弟催了,请二弟出面将安世子的庚贴还回去,直接说了吧。” ……??…… 郭碧玉带着一众丫鬟小厮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因为打算住上一阵子,所以带了不少东西,装了几辆车。 黄鹂和雀儿在车上陪着她,黄鹂便道:“大娘子不跟郎君和主母说一声?” 郭碧玉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是担心她人不在府里,再做了主真把亲事订下来。 “不用。”郭碧玉道。 她对爹娘其实还是很放心的。 他们两个最好的一点,就是从来没打算拿她去换什么东西,不然她爹也不会早先同意和她约法三章。在这一点上,他们真是比那些拿着孩子联姻换利益的世家门庭好多了。 就算是这次,也是他们真的觉得安子鹤不错,是个良配,加之她年纪大了,错过了可惜——他们压根没想过把女儿嫁到侯府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是真心觉着这是桩好亲事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爹娘不知道安子鹤的真面目,可恨的是她一时间又拿不到对方什么短处,便只能硬来。 黄鹂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对大娘子到底不好。” 郭碧玉道:“我若不弄到宁肯损伤自己名声都要反抗的地步,就不能让我爹我娘明白我真会挣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她在车厢中,目光烁烁地道,“我从认识安子鹤的时候起,就跟玉锦阁上下里每个人都反复地强调,那是个坏坯子,你们虽然听在耳里,但是未必会认同……但是,你记着,流言无所谓,可嫁给安子鹤会惨上千倍万倍。” 现在的她早已经比上辈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可若因此就以为能嫁进去还能弄死安子鹤、全身而退,郭碧玉觉得那不是自信,那是蠢到没边。 马车辘辘向西门而行,不多时便停了下来,有人道:“大娘子,扬乐师在前面。” 郭碧玉便道:“请扬乐师上车。” 扬羽要上车,黄鹂和雀儿便下来了,站在马车边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叹了口气。 要说呢,这么几年下来,像她们这些跟着大娘子时间最长的丫鬟小厮们,都喜欢扬小郎。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雀儿道:“墨鸦说,扬十指在给扬羽找老婆。” 黄鹂道:“你又知道了?” 雀儿从怀里掏出一块点心,边吃边道:“墨鸦是听玉刚说的,玉刚是听尚管事说的,尚管事住的地方离扬羽家很近,说媒婆见天的往他们家跑。” 黄鹂道:“哎,不知道大娘子是怎么想的。” 雀儿眨了眨眼睛道:“盛世华音里面有的人也在悄悄议论,说扬十指这样避着大娘子给扬小郎说亲事,肯定是不成的。” 黄鹂道:“你都听谁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们只当我傻,所以说话都不避着我。”雀儿道,“他们还说扬羽是大娘子养着的面首。面首是什么?” 黄鹂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道:“说你傻,你还真傻。那不是什么好词儿,你看咱们大娘子对扬小郎那么好,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行事都要顾着扬小郎,怎么可能将扬小郎当成那么轻贱的人?” “哦。” 俩人的话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郭碧玉便道:“上京里传这样的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玉刚早就跟我说了,说是你爹一直在找合适的女孩儿要给你定门亲事,我现在自顾不暇,要先去樨山别院住一阵子,你千万别匆忙就答应了,总得给我掌掌眼。” 扬羽便是一愣。 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平静,温声道:“大娘子,你呢?要不要紧?从发榜之后,我也听到了不少流言。” 郭碧玉心中微暖,道:“我不要紧。以前的我只能接受家人的安排,现在怎么着手里还是有一些筹码,自己的事能争取到一些东西。”她狡黠地笑了笑,“我们家的生意多,现在我借机撂了一半儿挑子,且等着吧,先服软的肯定是我爹我娘。” 扬羽低头道:“我若是能帮得上您就好了。” 郭碧玉笑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想到扬羽竟然也到了要找娘子的一天,便有些空落落地,道:“这样的事情,只有自己才能帮自己,我庆幸现在还有这样的能力,不是旁的人家里任人摆布终身大事的小娘子,岂不是很幸运?从樨山别院到盛世华音不近,只怕你晚上有演奏的时候我也来不及过去看,你顾好自己,便是帮了我的大忙。” 正说间,外头传来弄芹的声音:“老太太问前面怎么不走了。” 扬羽便道:“大娘子,那我下车了,不耽搁你行程。盛世华音这边,你且放心。” 郭碧玉便点点头。 她知道最初探花宴过去之后,盛世华音着实起了好些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是扬羽压下去的——这么一个平日里极温和的人,听玉刚说,发起怒来,也极是慑人。 她掀开窗帘,看见扬羽还在路边有些发痴地看着这辆马车,道:“别忘了我交代的话。”她又怕扬羽听不明白,道,“无论你爹说什么样的人家,我都要看看。” 扬羽点头道:“好的。” 郭碧玉又道:“车轮子起灰,你站远些,别呛着你。回去吧。” “好。”虽然这样说,扬羽却也没有动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六章 老猫与小猫? 黄鹂便掐了雀儿一下。 郭碧玉只当没看见,放下帘子道:“出城吧。” 马车再度往前,不多时便到了城外的官道,雀儿的嘴动来动去的,郭碧玉只当她是想东西吃了,便道:“不是刚还吃过糕,怎么嘴又不老实了?” 雀儿摇头道:“大娘子,奴婢不是想吃东西,您不要扬小郎了吗?” 郭碧玉一愣:“这是哪里说起?” “不然您怎么要把他给别人?还说要给他掌掌眼。” 郭碧玉又是一愣。 良久,她才道:“你记住了,扬小郎不是我的物件,别人胡乱说些什么可以,他们不知情,可是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你们应该知道,我对他好,没有想要从他那里获取什么。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应该娶个好娘子,好好的过日子。”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她说出这番话,也有些艰涩。 她想着,再等这一年,扬羽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了亲,她便应该放手了吧。 不然能怎么办?她总不能因为她舍不得,就一直这样下去…… 扬羽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又是个特别灵透的人,他什么都懂。 如果她不发话,估计他怕是真的能就这么过一辈子。 罢了,放手了吧。 可是……从小看到大的人,其实就像雀儿说的,真的要白给别人了。 一想到这里,郭碧玉的心情空前的低落。 车厢里气氛如此沉重,雀儿也不再呱噪了,可心里却搞不明白,方才看扬小郎站在道边的样子,就和被扔掉的小猫一样。再看大娘子,就像个刚扔掉小猫的老猫一样。 她想了想,到底没敢说。 …?……?… 扬羽在路边怔怔地看着一溜儿马车从他身边经过,其中还有一辆车子掀开帘子,里面有个老奶奶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那可能是郭大娘子也常挂在嘴边、放在心里的祖母。 他便笑了一下。 然后那帘子放了下来,陆陆续续,马车最后远到看不见了,他呆立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等走到了家门口,才意识过来,他不是要回家的,他得去盛世华音,但是他还是走了进去。 院落收拾的很干净,他没说话,摇着辘轳,打了一桶水上来,然后用手捧着水拍了拍脸,他觉得这样的话这样能让自己清醒点。 正这会儿,门开了,一个收拾得挺干净、眉目姣好的妇人走了出来,怯怯地道:“您回来啦?” 这妇人叫惠琴,是前一阵子郭碧玉叫人送过来的,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寻来的这么一个人,以前也是乐工这行里的,早年死了丈夫,嗓子又坏了,虽有些姿色,却不愿意做那些勾栏之事,便做了好些年打杂的,洒扫、做饭什么活儿都做。 人送过来,只说是扬羽事情忙,平时没有人帮着扬十指洗洗刷刷、做饭烧水,过来帮忙照顾扬十指的。 这点上她和扬羽说的极为通透——上次她那样对翠娘,是因为翠娘压根就没安好心,处心积虑地对扬羽不利。 如果抛开这一点不提,扬十指想再找个人伺候也很正常。 现在扬羽赚的钱不少了,除了吃穿用度,最缺的就是照顾扬十指的人,他好歹把扬羽养到这么大,扬羽都到了娶老婆的年纪,让扬十指干靠一辈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所以郭碧玉才在征得扬羽同意的前提下,送了这位惠琴到他家里。 最后惠琴和扬十指过到了一处,那也是郭碧玉的意料之中。 扬羽点点头道:“琴姨,我马上走。” 这会儿他鬓角发丝都湿漉漉的,一张脸孔就如同白玉又润了水,极是俊美。 这样的人物,谁不爱呢,惠琴自己没有孩子,虽然心里喜爱,却不敢太过亲近,只递了一块帕子讷讷道:“干净的。” 扬羽便接了过来,正擦脸的时候,扬十指也出来了,道:“怎么今日回家了?既然回来了,我跟你说说,你还记得齐延年吧,今日托媒人过来,为他们家娘子跟你说合,还有……” 扬羽摇摇头道:“爹,我现在不想这些事。” 扬十指便道:“你都这么大了,总不能一直这么着下去。爹也是为了你好!那郭大娘子,总也要嫁人,到时候还能霸着你不放?” “爹,不是你想的那样。”扬羽懊恼地道。 “她都在说亲了。”扬十指缓步走下了台阶,接过惠琴递过来的一盏热茶,道,“和那个探花郎的流言也传的到处都是,你就别傻了。” 扬羽也说不明白,心头更加烦乱,便道:“爹,没事的话我走了。你别胡乱猜疑郭大娘子……她只是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扬十指道,“我自己儿子的婚事我还管不了了?哪有这样的!难不成你的婚事她也要指手画脚?” 他叉腰说话的功夫,扬羽已经皱着眉头出了门,惠琴便道:“你且少说几句吧,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扬十指才惊觉似乎这个惠琴也是郭碧玉送过来的,若要发脾气,这些日子却实在没少得惠琴的照顾,有些拉不下脸,一甩手便进了屋子。 …?……?… 郭碧玉到樨山别院躲清静,郭皋和费氏两个人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一边儿是郭仪天天堵着门口游说郭皋,另一边儿则是郭碧玉撂了挑子,累的是郭皋两口子。 他们也是清闲了许久,无论是聚时珍还是郭集、四通号,平日里会帐、调派人手等大部分事情都由郭碧玉揽过去做了,这会儿突然又回到了他们手里,一下子就多了一大摊子的事儿,偏偏郭碧玉将手底下的人都一并带走了,竟然连一个能干的都没留下来。 他们有些日没亲自核过账了,几天下来,真是苦不堪言,眼发花,脑袋发沉,腰都快折了。 郭皋便道:“不然还是叫囡囡回来吧。” 费氏揉了揉手腕子,道:“这边还是这个样子,她怎么肯回来。” “不是说了不逼她了么。” 费氏轻哼了一声,道:“哪有那么容易,你现在还没看出来,她说的简单,只要不是安子鹤,旁人都能一起过,可真要提起来了,不是这样不行,就是那样不好,压根就不是个好将就的。” 郭皋双手放在圆溜溜的肚子上,犯起了愁。 “若是囡囡看上的是旁的什么人,我怎么也都要去试试。可那是探花,还是季相家嫡出的郎君,这叫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想?” 他叹了口气:“若是被旁人知道,肯定也要笑话咱们不知道天高地厚,怕是疯魔了。” 费氏便道:“碧玉有句话说的对,就连安世子都求娶她,不在意她的身份和名声,那位季探花怎么就不成了?好歹咱们也替碧玉尽一回心,不管成不成的,总要试试才不留遗憾。” 郭皋猛地一拍肚子,道:“你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听说这次季郎君中了探花,原本也有不少人去提亲,可季府却传出风声来,说是季郎君命格硬,克妻——会不会是……” “难不成季探花还真的也看上了碧玉?”费氏道。 先时他们想错了郭碧玉对安子鹤的态度,而今再把安子鹤换成了季云起,两个人越想越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而且这又是郭碧玉自己个儿说出来的“非季云起不嫁”的话,这么一想,到有些两情相悦、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模样在里面! 两个人一拍即合,当下郭皋便准备了最奢华的拜帖,都没敢去找官媒上门,而是亲自备了礼单,挑了四样又雅致又值钱的好物件,直接上了季府的门。 当听到相府的门房说“有请”的时候,郭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探花词波及的可不光是他们家囡囡,肯定也波及了相府,按说季相和季郎君应该恨极了他们家,别说进府,不把他轰的远远的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这般有礼地将他请了进去 等郭皋回过神来、跟着相府的下人往里走的时候,心中难免窃喜道:这事看来有点希望啊! 不多时,郭皋便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花厅,轻手轻脚走动的小厮麻利地给他奉上了香茗,在郭皋等候的时候,实际上季府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通情达理,季云起的书房里正吵着呢! “给我轰出去!”季夫人气得脸色发白,道,“他们怎么还有脸登相府的门?是谁让他进来的?” “母亲。”季云起道,“你别跟着操心了,原本郭大娘子才因为我酒醉胡写的探花词受了连累——” “住口!你当我不知道吗!郭大娘子原本名声就不好!我好好的儿子……”季夫人两个红肿的眼睛又含了眼泪,“婚事就毁在她身上,你还往外传那种话……” “爹,你把娘带走,好好劝劝她。”季云起道,“事关大计,娘你就别跟着掺合了。眼下儿子我真的要娶个薛家、韦家、杜家什么的世家娘子,那才叫一个完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拍即合 “父亲糊涂了,郭皋是谁?”季云起朗声道,“那是江南道的通藩商人,是皇商!和江南道的大人们交情都好着呢!聚时珍在江南,就如同多宝阁在北地,您是左相,难道不知道多宝阁的东家有多难结交?” 季文忠道:“那如何能一样?多宝阁背后站着什么人?” “正因为他后头谁都没有,能做到今天这个份上,才更不能小觑。”季云起道。 季文忠在左相的位置上做了不少年,圣上曾评过“忠正”,也评过他“钝直”。 这两个评语都是圣上笑着说的,身为国之重臣,钝直也并非不好的品质,若真的油滑变通,反倒不好。 只是平日里季文忠的确有些刻板守旧,因此才不愿意与商人来往,即便是文家那一脉,他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季云起虽然是他的儿子,跟他性格迥异,心思灵活,不然也不会早早就做了相府幕僚中的第一人。 “父亲在家中说说倒也罢了,可别去朝堂上惹圣上不快,要知道郭家的盛世华音刚得了御笔题匾,那位大娘子还去了一趟江南,陪同前往的就是云韶府的大人。您便是不喜欢这些事,好歹也得从里面品出点滋味来,圣上拨乱反正之初减免税赋、鼓励行商,商人在圣上眼中,可不像您想象的那么不堪。” 他说的话其实季文忠也都知道,本朝开国的功臣中还有一位就是商人呢,只是轮到自家儿子头上,难免有些不快。 “这事您别管了。”季云起道,“交给儿子就好。” 季文忠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在朝考的时候表现极为卓越,圣上当天便在书房跟他开玩笑说——他家又出了一个宰相之才,而今入翰林院做编修的行文已经盖了大印,别说以后,现在他便觉得有些掌握不住季云起的想法了。 季云起看父母都走了,这才理了理衣冠,向花厅走去。 若是在以前,他还真未必会去见郭皋。 他虽旷达,可是却也认为没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刻意结交、示好。 不过现在情况有些不同,那些流言不值一提,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原本打算和郭碧玉议婚的,竟然是锦乡侯府的世子爷。 这就很有意思了。 二人身份地位上极为悬殊,上京之中想要做世子夫人的闺秀数也数不过来,这位世子爷怎么会铁了心的要娶一个商户女,这事情本身就很值得玩味。 但是若是想远一步,却又不难解释。 安子鹤不同于一般的二世祖、纨绔子弟,这一年多在圣上面前很是露脸,虽然现在做的都是小差事,可若是有一件大功,锦乡侯肯定会再起来。 可是眼下盛世太平,哪里有什么大功可以立? 就连端王费尽了心思抓到手里的剿除海匪的差使,别看又是禁海、又是藩国船只改道,在东海折腾的天翻地覆,朝廷这边不明所以的大臣们还真以为那是什么大阵仗,其实不然。 上万朝廷养着的靖海将士打几波海匪,那不是跟闹着玩似的?着实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就把功劳赚了,难怪这之前端王费尽心思给靖王挖了个大坑,把富治臻那条线亮给了圣上——这也是必杀一击了。 上京官场都以为是富治臻纵容亲族骄横,其实是富治臻投靠靖王惹恼了圣上,这世界上有哪个皇帝看着儿子在自己个儿还没死的时候就勾连重臣会高兴的? 季云起走在小径上,摸了摸下巴。 林大人在户部尚书位置上也熬了不少年,而今富治臻下去,他终于如愿以偿,有意思的是,林相可是端王的人……想也知道,踢走了富治臻,端王怎么可能不见缝插针,放自己的人上去? 而接任户部尚书一职的——便是这位郭大娘子的叔父郭仪。 在郭仪和端王之间,却还有个很关键的人物,就是安世子。 季云起的思路重新回到了锦乡侯府上来——一件大功,难道是夺嫡? 这可真是有意思…… 相比起来,如果不考虑那位占了嫡长之序“体弱多病”的大皇子殿下,那个大位,反倒靖王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而排在第三位的竑王殿下,则是占了“贤”字,出了名的礼贤下士,上京的文人们提起这位殿下多是赞誉之词。 端王既不占嫡,亦不占长,贤字也被三殿下占了,可见想要夺嫡,也不太容易。 但是话有说回来,但凡夺嫡,应了一句俗话,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养幕僚,养死士,结交大臣,哪一样不要钱? 理顺了这里头的关系,季云起迈步进了花厅,眼神真诚地看着郭皋,便如同看着一只大元宝,微笑道:“劳郭大人久候了。” 他以官衔来称呼郭皋,倒让郭皋有些意外。 在江南道那边的市舶司中,倒也有人这样称呼郭皋,但是上京中鲜少有人这么称呼——因为压根知道的也不多,郭皋急忙起身道:“见过季探花。冒昧前来拜见,多谢探花郎拨冗一见。” 季云起微笑相让道:“郭大人请坐,说起来,原本应该是我登门赔罪才对,反倒让您过府,实在是不该,既然您在这儿,我便给您赔个不是,千万恕晚辈一时酒醉轻狂。” 既然生了心,郭皋看季云起的目光顿时便如同老泰山看女婿——越看越觉得探花郎英俊魁伟,态度洒脱,不卑不亢,不比安世子差呀! 季云起有些不明白为何郭皋的双眼热切了起来,道:“郭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呢?” 其实郭皋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琢磨了一会儿,才把来意说了,最后道:“我也知道我们是商户人家,季郎君是人中龙凤,原本也是配不上你。只是我这做父亲的,也只得她一个女儿,她既然心仪季郎君,我便腆着脸替她来尝试一番,不管成与不成,我都不会对季郎君有什么怨言。”他有些忐忑地道,“还望季郎君不要怪罪我冒昧。” 从郭皋开口的时候起,季云起便在飞速的思索。 他双眸微沉,倒没有去想郭大娘子为什么做出这么一副痴情的样子,更不曾去猜测郭碧玉是有什么目的。 他想的是当前的时局。 就在一片沉默中,他突然开口道:“可以。” “啥?”郭皋两只眼睛几乎要瞪出了眼眶子。 他不过是说出来试一试而已,并不抱什么期望的。等季家回绝了,他好回去交差,好歹也可以去跟囡囡表一次功,把她从樨山别院接回来。 可、可是……这位季郎君竟然说……可以? 郭皋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颤声道:“季郎君,您不是说笑的吧?” 季云起微笑道:“婚姻大事,怎能说笑?” “那个……”郭皋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还是不敢相信听到的答案,“是不是与令尊、令堂商议一下?” “不必了。”季云起道,“我的事情我自己说了算。” 郭皋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眼下囡囡的婚事,不也是囡囡自己个儿说了算? “那……” “那小侄就先叫您伯父了。”季云起道,“稍后我会让人将庚贴送至府上。” 他扬眉看着郭皋,道:“我与令爱倒都是‘命硬’的,听闻令爱也是在白马寺得的签,想必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这样一说,郭皋岂会不知道他言外之意——季探花那个“克妻”的名声,和郭碧玉的一样,竟然全是自己个儿散播出去的。 郭皋此时也顾不上季探花这样才貌双全的人物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按个“克妻”的名声,只是现在既然明白过来也是假的,心中更加放心。 季云起笑道:“订亲的一应礼数,我也会叫人尽快准备好。待等庚贴合完了……” 郭皋急忙道:“我明天再去一趟白马寺。明天一定给季郎君回好音。” “那就好。”季云起点点头,“等伯父那边有了消息,小侄便与我父母登门拜会伯父、伯母还有老夫人。” 郭皋被季云起客客气气地亲自送出了相府的大门,一路上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一直到进入了栖云居,他还没回过神来。 费氏看他如同神游太虚,安慰道:“原本也没有抱多大的期望,人家不愿意也是意料之中,咱们也是尽力了。” 郭皋直不楞登地看着费氏道:“不是。” “什么不是?” “季探花,他答应了。” 费氏一愣,然后回过神来,“嗷”地就叫了一嗓子。 “什么?你不是做梦吧?” “你掐我一下。”郭皋道。 费氏果然下手去掐他大腿,郭皋便连声喊疼,五官都挤到了一处,疼得眼泪都迸出来了,最后却是笑起来,道:“是真的,真的!”便喜滋滋地将和季云起的对话说了一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八章 樨山闲居 “不会。”郭皋嘴硬道,“季郎君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如此,心中还是有点儿七上八下的。 夫妻们两个对坐了一会儿,越发的觉得时间难熬,感觉上过了许久,实则日影才偏斜了一点点。 郭皋一杯接一杯的喝茶,终于在喝到第六杯的时候,听到外面郭管事的声音道:“郎君,季府的管事求见。” “快请进来!” 不多时,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管事便在郭管事的引领下进了东院书房,恭恭敬敬地给郭皋、费氏见礼之后,才道:“我家相爷说了,原本应该亲自来拜会,只是这件事情着实有些仓促,一应的聘礼都没有准备好,少不得他要亲自督办,等八字合好了签写婚书的时候,再过府拜见。” 郭皋急忙摇手道:“不妨事,不妨事。” 他也不知道季云起是如何说动了季相,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这事情就如同开玩笑一样!哪有半天的功夫就促成亲事的?可这却是真的! 季府管事将庚贴递了过来,郭皋急忙双手接过,道:“我立即差人去一趟白马寺。” 季府管事又道:“官媒那边季相已经找好了人,就不劳贵府费心了。”他抬头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见即将与自家郎君订婚的郭大娘子,便又道,“我家郎君还说了,若是郭大娘子这阵子不忙,他让嫡妹写贴子邀郭大娘子来过府一叙,两位娘子年龄应该相仿佛,也算是互相之间提前熟悉熟悉。” 费氏没想到这位季探花想的这般周到,这明显是怕碧玉紧张,让自家妹妹出面邀去做客,心中的满意便多了几分。 待等郭皋将季府的管事亲自送出了郭府再回转到屋里,费氏见他眉心却还是拧着一个疙瘩,便道:“怎么了?” “这可是宰相家……”郭皋道,“也不知道嫁进去以后,碧玉还能不能打理这一摊子生意了。” 费氏叹道:“这世上到底还是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若是季探花不喜,咱们好好说说碧玉,不做就不做吧,她现在的银钱也都花用不完,何必让夫君介怀?再者说了,是她说过非季郎君不嫁——既然心愿能遂,总归也得付出一点代价。” 郭皋便点点头,跟费氏交待了一声,道:“我先去白马寺,然后径直去樨山别院,晚上可能来不及进城,明个儿一大早我再带着囡囡一起回家。” …… …… 日暮西山,霞光如酒,醉染春林。 一只素白的手懒洋洋地搭在矮几上,青燕跪坐在对面,轻轻地帮这葱管儿般的手指末端涂上蔻丹,末了仔细地裹上了白色的缎子,才道:“大娘子莫急,且有的等呢。” 郭碧玉两只手都裹着布,一时间也的确急不得,便道:“你让朱凤过来,我问问她上次云裳阁的事儿是怎么回事。” 青燕笑道:“大娘子不是说不管聚时珍的事儿了吗?” “山卡是我弄的,哪里能说不管就不管。” 没多会儿,朱凤便进来了,墨鸦带她做事做了挺长时间,眼下她主管着云裳阁、撷星阁两块儿,和这两个地方的掌柜的打交道最多。 “薛家是怎么回事?薛五娘还写了贴子求到了二妹妹那里。” “那件事情已经处理过了。先是薛家的一位庶出的娘子从撷星阁订了一根珠钗,大概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回到铺子里退还,说是掉了一颗珠子。按照大娘子之前订下来的山卡规矩,也有小厮核对过,当时首饰的确是完好的,只是那小娘子坚持说是她也没有戴几次,钗头的大珠就掉了。一根钗子不值什么,掌柜的便同意给她退了。” 郭碧玉便微微皱起了眉头,道:“厉掌柜我知道,不是这么轻易服软的人。” “大娘子算是说着了。”朱凤笑道,“那卖钗子的小厮也委屈的直掉眼泪,赌咒发誓说钗子绝对没问题,所以厉掌柜便一直关注着这位薛家的小娘子。结果发现她去了几处铺子,买过的东西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瑕疵没几天就退了货。大娘子您牵头的那个水卡圈子里,各家都学着咱们家的做派,那小娘子买的又都是单品,不值什么钱,退了也就退了。” 郭碧玉笑道:“这倒有意思,咱们一家可能出问题,难不成家家都往外卖残次品?” 水卡圈子之中的商家都是上京数一数二几乎包下大半个市面的好商号,怎么可能呢? “厉掌柜二话没说,直接请冉掌柜出头,请各家过来议事。最后也觉着不能吃这样的暗亏,直接定了下来——圈子里不再做薛家的生意。这么一来,没多久上京商圈里就传开了,说薛家的娘子利用咱们这些商号的诚信贪小便宜。” “原来是这样,大概五娘和八娘买不着合衬的衣衫首饰了,尤其是五娘又在置办嫁妆,还丢了这么大的脸面,难怪要写信给二妹妹——不过这都是小打小闹,小娘子们的事,谁会在意。” “大娘子说的是,薛家的两位大人为了给宫里的贵人上寿购置物件,来聚时珍挑选,咱们不做他们家生意,就连多宝阁等几家也将他们拒之门外——薛家这才明白过来。” “什么叫才明白过来?”郭碧玉懒洋洋地道,“薛家啊,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觉得自家小娘子的名声怎么都得维护,却认为咱们做生意的就可以搓扁揉圆、听凭他们摸黑,这件事情厉掌柜做得好。” 朱凤便抿了抿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轻轻拿开郭碧玉手指上的绸布,笑道:“因为出了这件事情,多宝阁的东家提议干脆做成行会。” 这件事情,倒不是多宝阁第一次提。 去年就提过一次,只是后来郭碧玉带着云韶府的乐工南下,这事情便没有做成。 郭碧玉伸出了两只手,看着指尖艳红的蔻丹,满意地点点头,道:“可以做,先这样吧,我在樨山别院这边拟个条款出来。你回去以后,也转告咱们这边的这些掌柜们一起想想。最最紧要的原则就是行会的话语权要由商人们自己掌握,信用不良的商家,进不了行会,信用不好的刁钻客人,行会也可以拒之门外。” 等朱凤回去办事了,青燕才进来道:“难得今日风和日丽的,大娘子不在别院里边儿走一走,反而还要窝在屋子里忙事情。” 郭碧玉便道:“这会儿没事了,你预备好东西,我要泡一泡。” 等泡完了温泉,她才美滋滋地光着脚,穿着木屐,袖着手,沿着点了一溜灯笼的长廊去醉玉轩那边用晚饭。 郭老太太被安置在后院的寿玉楼,常妈陪着她早就到了醉玉轩。 所谓不聋不哑,不做富家翁,郭老太太就算是喜欢安子鹤,可也知道做不了郭碧玉的主,在这儿风景宜人的地方住了几天,又因为常妈得了郭碧玉的嘱咐,这些天一直在劝慰她,她倒也看开了不少。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踢踏踢踏”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太太便忍不住笑起来,再一看郭碧玉进了门,整个人白生生的,脸蛋上粉扑扑的,一身白色的衣袍,头发随意在脑后披着,像个玉做的小姑娘似的,益发从心眼里喜爱,嘴上却道:“真不知道那劳什子的热汤子有什么好泡的,我就试过那么一次,差点都被煮熟了!” 郭碧玉笑道:“奶奶真是不识货,光是这个温泉,也不是樨山上面每个人家都能有的,里外里要差出十万缗钱都不止,您不泡可就亏了。” 郭老太太急忙对着常妈道:“这么值钱?那我可得多泡几次!” 郭碧玉和郭老太太两个人晚饭简单的很,一人一小盅米饭,一道五色菌菇煲,一道椿芽豆腐,还有一道鲜春笋山鸡汤。 两个人吃了没两口,就听外头牛管事气喘吁吁地道:“老夫人!大郎君来别院了!” 郭碧玉一愣,放下碗道:“怎么这会儿我爹过来了?肯定还没用过饭,青燕你去让厨房再烧几样菜来。奶奶你就不用出去了,接着吃您的。”说罢便走了出去。 一看,可不是她爹正往这边走着呢! “爹,你怎么来了?”郭碧玉向前迎了几步,走到郭皋面前问道,“你和我娘吵架了?” 郭皋摇头道:“没有啊!” 郭碧玉幸灾乐祸地笑道:“还说没有,您和我娘去哪儿都跟长一起了似的,同出同入的,这会儿怎么分开了?” 她领着郭皋进了醉玉轩的外间,又倒了杯茶递了过去:“您先歇歇,我让他们又加了几个菜。您多大个人了,怎么和我学离家出走?明天一大早您赶紧回去吧,就算是吵架了,回去赔个不是也就行了。你看看你跑到这边儿来,奶奶看见了岂不是要对我娘生气?” 郭皋道:“囡囡啊,我真没跟你娘吵架。我是出来办事的,来樨山别院这边,是想明天早上带你回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九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这孩子,和父母闹什么别扭?”郭皋语气软了下来,“就算是闹,几天也就完了,哪有像你这样儿还离开家住到外面、一住就这么些天?我和你娘又没有非逼着你,你既然真的不愿意嫁到锦乡侯府,那咱们从此以后不提了也就是了。” 郭碧玉这才抬眸,惊喜道:“真的吗?爹你可别骗我!” “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郭皋心疼地看着郭碧玉,笑道,“是真的。我和你娘总算没有铸成大错,不过也是你不肯跟咱们交底,有了心仪的人也不肯跟咱们说。走吧,吃饭去,爹赶了一下午的路,可饿坏了。” 郭老太太看见郭皋,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指挥着常妈给郭皋添饭、布菜,道:“有什么事情要你亲自跑,你手下那么多管事,叫一个替你跑腿也就是了。” “这件事可不敢让旁人去做。”郭皋将口中的饭咽下,抬头看着郭老太太道,“上次出了探花词那件事,碧玉当着全家上下的面说看中了探花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嫁到锦乡侯府。” 郭碧玉见事情扯到了自己个儿身上,便停下筷子,端起汤碗,一勺勺地舀着汤,边听边喝。 郭皋道:“季探花那样的府第,咱们家一百个也配不上,可儿子想着,不管成不成,总要去试试,也算是替碧玉了却个心愿。” 郭老太太心说,这就跟以前她为郭皋求娶蘅娘一样,事情不成,碧玉可也就死心了,长痛不如短痛,这样才好说人家嘛,便点点头,又看着碧玉道:“为了你,你爹爹做的可也够了。” 郭碧玉很是吃惊,她结结巴巴地道:“爹,您不会真的去了吧?相、相府没把您赶出来?”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权势有多大就不用说了,那可是比锦乡侯府高得多的多的人家! 郭皋道:“为了囡囡,爹爹也算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了,去说说又能怎样,又不会少一块肉。” 郭老太太只当事情肯定不能成,夹了一块肉放到他碗里,道:“你尽力了,这就行了。碧玉啊,以后可懂事点吧,别有这些非分之想了。” 郭碧玉垂首道:“是。原本也是我不该肖想季郎君。还累得父亲为**劳。” 郭皋便神秘兮兮地一笑,道:“也不算是肖想。”他看着郭碧玉,眼睛里放光,“我家囡囡就是这么了不起,连季探花都能拿下。” 郭碧玉刚含了一口汤,顿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爹,就看见她爹一脸再也藏不住的兴奋,对着她喜滋滋道:“你猜怎么着,季探花应了婚事了!” 噗! 郭碧玉这一口汤就喷了出来。 一点儿也没浪费,全喷到郭皋脸上了。 郭皋急忙跳了起来,常妈等人忙的团团转,拿抹布的,倒温水的,去取衣袍的,拾掇桌子上的饭菜的…… 郭碧玉则一直没回过神来。 郭老太太道:“这孩子,都高兴傻了。” 郭碧玉是傻了,不过是吓傻的。 她心里翻来覆去地道:“这怎么可能啊?这不应该啊!” 郭皋虽然被喷了一头一脸的鸡汤,可不以为意,等换了衣服出来,仍是喜滋滋的模样,道:“可见事在人为。” 郭老太太道:“就连探花郎都知道咱们家碧玉的好了。” “是呀是呀。” 郭碧玉嘴角抽了半天,才扯出一抹极其不自然地笑容来:“爹,别是季探花哄你的吧?” “怎么可能?”郭皋哈哈大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两份庚帖来,道,“下午的时候相爷差了人将庚帖送了过来,你爹我刚才就是从白马寺那边赶回来。” 郭碧玉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听说……季探花克妻……” 郭皋浑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你还克夫呢?别当爹爹老糊涂了,不知道你们搞什么花样!”他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道,“原来你们早就说好了?一个说自己个儿克夫,一个说克妻,只跟着家里头闹,怪不得季探花答应的那么痛快呢!” “并没有!”郭碧玉想死的心都有了 ! 这都哪跟哪的事儿啊! “知道了知道了,爹信你。”郭皋挤了挤眼睛,“囡囡眼光还不错,我看季探花一点儿也不比安世子差。” 郭老太太便好奇起来:“那个探花郎长什么样儿?” 郭碧玉听着她爹将季云起形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就如同一杯苦酒饮下喉,这苦酒还她自己个儿酿的。 谁让她当时说“非季郎君不嫁”了? 因为她说过那样的话,所以哪怕是有可能被相府赶出来或者羞辱,她爹都硬着头皮为了她去说亲。 如果现在她还不同意,她能想到,她爹娘肯定会勃然大怒的……而且会对她非常伤心失望。 她怎么都不能再开口说浑话了。 郭碧玉逐渐地调整了过来,带着淡淡的笑意。 郭皋又陪着郭老太太聊了一会儿,才道:“今晚上就收拾收拾,明个儿咱们就回府。” “这么急?”郭碧玉道,“爹爹也难得来一次,且在这边轻省几天不好吗?” 郭老太太也道:“原本今个儿你就跑了一天,好歹明天在这儿歇一天再走。” “不了。”郭皋道,“这比起儿子跑生意的时候算得了什么?既然合了八字,就要告诉相府那边,对方万一这几天就登门提亲,碧玉还不在家可就不合适了。” 郭老太太便点头道:“也是。先把这事情订下来再说。” “儿子也是这么想。”郭皋笑道,“这里什么时候不能来?等以后碧玉成亲了,和女婿一起来的机会多得是。” …?……?… 从樨山别院回府以后,玉锦阁这边便传开了,相比起经常被拿出来骂的安子鹤,季云起显然要受欢迎的多! 对于有些见识的丫鬟、小厮们而言,探花郎出身相府,前途不可限量,这是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就连郭良玉都缠了柳时元好几天,将季云起平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打听到不能更详尽的地步,才来玉锦阁偷偷摸摸地跟郭碧玉说了。 就连上京之中有多少名妓仰慕季云起都没落下。 季云起表面风流倜傥,实则持心颇正,从未在外面眠花宿柳,是个端方君子。 最后郭良玉得出的结论就是季云起这样的人,还是勉强能配得上自家姐姐的。 郭碧玉知道这个弟弟是怕她心里没底,才特意打听这些事情来安她的心,她老怀甚慰,这个弟弟她总算没白疼一场。 可是对于嫁给季云起这件事本身……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玉锦阁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的样子,心情越发低落起来。 青燕正在指挥下面的小丫鬟们收拾箱笼。大娘子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订亲了,怕是离出门的日子就不远了,有些嫁妆就得开始准备起来了——主母那边固然有那么几大库房,可大娘子这些年自己随身惯用的东西、喜爱的物件也得早早预备、收拾着。 墨鸦在书案那里写单子,大娘子平日里是针线都不拿一次的,到了夫家那些绣品全都得买,得跟湘绣坊定下一大批精致的帕子、荷包、袜子之类的小东西,还有其他的能想到的要时间定做的物件,林林总总列了十几页了。 黄鹂不在屋子里,正在外头和锦鹮一起教训新买来的小丫鬟,这些都是要陪嫁过去的,规矩什么的现在就得立起来了。 整个玉锦阁里,只有郭碧玉这个要订亲的人脸上一丝儿喜色都没有。 青燕便走了过去,道:“大娘子,可是奴婢们吵着您了?” 郭碧玉道:“你们收拾你们的,我没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青燕便自责道:“奴婢知道您也不喜欢这门亲事,不过奴婢蠢笨,也不知道大娘子想要什么样的亲事,没法开解。” 郭碧玉摇摇头,笑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亲事,旁人又怎么能知道呢? 她重活一回,好像想要做到的事情,都做到了。 能够照顾、保护好扬羽,能够不用嫁给安子鹤,能够让家里平平安安的。 但是她自己个儿想要什么呢——她真的不知道。 郭碧玉看着桌子上的季云起的八字,那是她娘亲抄给她的,说以后过日子,可别连夫君的生辰都不记得。 她道:“青燕呀,我是不是很贪心?” 青燕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大娘子,您先前说只要能不嫁给安子鹤,无论嫁给谁都行,可是您的确也没少挑。二房那边拿过来的人选,还有主母在江南、上京这边商户中挑的人,您一个都没看中。就奴婢看,探花郎可真是和那些人不一样,从人品到家世再到才学,挑不出什么不好来,您怎么还是不高兴呢?” “是呀,我怎么还是不高兴呢?”郭碧玉也觉得很不应该。 她拍了拍脸,打起精神道:“是我的错。”她笑了一下,“我还真说过这样的话,反正嫁谁也没什么区别,探花郎还算是我占了便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章 赶鸭子上架 整个订婚的流程极快。 郭碧玉也就是刚刚说服了自己个儿接受这门婚事,季府请的官媒就上了门,这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那媒婆从郭皋和费氏这儿领了一大笔赏钱,嘴都合不拢地出门而去,没几天季文忠夫妻便带着季云起还有聘礼亲自登门,除了写定婚书,连订婚宴的日子都安排好了。 这就如同在郭府的水面扔下了一块大石头,嘭的一下砸出来了轩然巨波! 若是平时,宰相登门,郭仪肯定是要心花怒放,满心欢喜,可今日他和李氏坐在花厅之中,连笑容都是僵硬的。 勉勉强强地应对的同时,郭仪心里只想着——可怎么和安世子说。 他之前可是打了保票的,就在昨个儿安世子差人来问,他还回话说郭碧玉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缓一阵子就好了。 郭仪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几天,郭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把郭碧玉的人家说定了。 他更没有想到,还真是那个郭碧玉嘴里信誓旦旦说非他不嫁的季云起! 但凡是个别的人物,都没法和安世子比,好歹还有转机,可季云起又不比安世子差……郭仪想到前不久安子鹤和端王府的幕僚请他吃的那顿饭,冷汗都下来了。 其实哪里用郭仪和安子鹤知会这个结果?这件婚事,季府虽然答应的莫名其妙,可面子上却真是一点儿也没含糊,一对儿活雁据说是季云起自己个儿打的,还有十二色聘礼,这么大阵仗地送到了郭府里来,早有好事者传开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传到了安子鹤的耳朵里。 听到这消息的瞬间,安子鹤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旁边传话进来的手下胆战心惊,只觉得就要轮到他倒霉了。 正此时书房外有人道:“世子爷,端王府的兰先生求见。” 安子鹤压下心中的火气,也知道兰若圃这会儿过来,一定是要过问这件事怎么会黄了。 “请进来。”他平静地道。 兰若圃一进书房,就长叹了一口气,道:“安世子到底还是拿大了,这件事该如何向端王交代?” “兰先生,事出突然,我也不知道为何郭皋那边突然变卦……” “变卦?”兰若圃讥讽地笑了一下,“可也不算是突然变卦吧?当初探花词的时候就有了苗头,只是那会儿安世子信誓旦旦地说拿下一个商户人家不成问题,而今竟然竹篮打水一场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当初听在下的建议……” 安子鹤便露出了怒容。 兰若圃当初的建议是个阴损法子,直接找个机会坏了郭碧玉的名声,若是成了他的人,除了嫁他也没有第二条路走。 安子鹤并不是没动过这样的心思,然而兰若圃哪里知道郭碧玉防备的有多严?平日里哪怕是见上一面都难,好不容易见上一次,旁边几个丫鬟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更不要说直接把人搞到手了! 他也是贵胄子弟,哪会吃兰若圃这样的讥讽,便道:“的确是我拿大了,只是没想到端王成就一番大业还需要我去找个商户女子联姻。” 他不等兰若圃开口,又道:“当初聚时珍出了事的时候就请端王殿下派人查过,我在上京打探起来到底多有不便,也未必准确,可殿下手下的人就连这么一点小伎俩也没看破,害我中间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错失了良机。” 这件事的确是端王那边做的有所欠缺。 那会儿聚时珍对外宣称出了事,郭仪从聚时珍撤股出来,安子鹤心里就很是起疑,这才请端王那边帮忙,派人在江南那边核实。 当时的郭碧玉,只有一个身份,就是聚时珍东家的嫡女,安子鹤想要娶她也就是因为锦乡侯府自身就有很大的窟窿要填,加上商户女子娶进来好拿捏罢了。 正因为如此,端王那边完全没当回事,当时陪同端王前往东海的幕僚还觉得安世子既然站在了端王殿下这边,原本应该说一门更好的亲事,为端王殿下拉拢更大的助力才对,怎可自降身份去娶一个商户女子? 所以端王也没当回事,随便派几个人象征性的打探了一下,便将结果寄给了在上京的安子鹤。 等到郭碧玉摇身一变,成了上京中的巨富、手头的生意都摆在了明面上的时候,不光是安子鹤,就连端王那边都忍不住扼腕! 说句实在话,端王府怕是都没有郭碧玉有钱! 最关键的一点是郭碧玉手里的钱还不是死钱,人家还能钱里头生钱,这才是本事! 所以锦乡侯府与郭府长房的亲事是端王殿下极为看重的。 这门亲事就这么丢了,实际上是丢了一座金山银山。 安子鹤心中恼怒,将身子往后面一靠,道:“事情成不成,还真与我们锦乡侯府没太大关系。端王殿下也不必迁怒于我,大不了以后做个闲散侯爷罢了,也省得提心吊胆。” 他是名副其实的世子爷,真拿出贵胄做派来,兰若圃也不得不敬畏三分,更何况都这会儿了,哪里还能让安子鹤下船? 他便矮了身子,道:“都是为了端王办事,现在总还是要向世子讨个主意。” “往好了想,季文忠是陛下的人,不站任何一位殿下。”安子鹤皱眉道。 兰若圃道:“郭仪总还是咱们的人。季云起娶了郭大娘子,相府便也和郭仪脱不开关系了,以后有没有可能……” “这便是妄想了。”安子鹤冷声道,“郭仪那个人,小心思多得很。眼下和咱们这边还真的没有任何实际的利益关联,指望他拉拢季相,依我看,保不准他自己个儿先和季相学着明哲保身了!” “怎么可能?”兰若圃道,“别忘了他的户部尚书是怎么来的!” “兰先生不在官场,却不知道这些人狡诈的很,在郭仪看来,他能高升,自然是因为他数次小考和大考成绩优渥,能力卓越,和端王殿下有意抬举没有太大关系。” 兰若圃道:“安世子,在下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安子鹤便望了过去。 兰若圃笑道:“郭仪也有一女。” 言外之意,若是能将郭仪绑牢了,郭老太太尚在,郭府不可能一分为二,那么也就相当于绑牢了郭皋。 这朝堂上的事,说白了就是一张极大的关系网,还别瞧不起裙带关系,各家利益之所以能紧密维系在一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靠的就是婚姻嫁娶。 “这位郭二娘子有个‘上京双玉’的美称,与郭大娘子相比,可是风评极好的大家闺秀,不少人家想要为自家郎君说亲,听说郭仪夫妻都以郭大娘子尚未订亲而回绝了。” 安子鹤脸色微凝。 直至天色昏黄,兰若圃才从锦乡侯府这间密闭的书房之中离开。 过了很久,安子鹤才从里面出来,平静地道:“侯爷可在?” 在门口守着的手下低头道:“启禀世子爷,侯爷在府里,请世子爷得了空去书房。” 安子鹤知道必定也是要过问郭家的事,有些心烦,却还是点点头道:“知道了,今个儿晚了,你去禀告侯爷,就说郭家的事情我另有计较,不用他操心了。” …?……?… 费氏抿着嘴,喜滋滋地看着郭碧玉,道:“可见这缘分若是到了,挡也挡不住。” 郭碧玉有气无力地道:“娘,我舍不得您。” “再舍不得,也总要嫁人。”费氏道,“你这孩子,明明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还做出这付老成样子,竟是一点儿喜色也不露出来。”费氏笑道,“若不是知道你的心思,我和你爹只怕又要以为你心里不情愿了。” “娘,我高兴,高兴还不行吗?” “对了,季夫人说了,明日便派一位嬷嬷过来,你且好好的学些规矩。季郎君这般中意你,你也不要给他丢脸才对,在公婆和小姑面前,礼数上怎么都得过得去才行。” 郭碧玉压抑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道:“知道了。” 她想了想,又道:“娘,季夫人并不喜欢我。” 白天的时候季相爷携着夫人过府,季夫人便被费氏迎入了东院叙话,其间自然要唤郭碧玉过来拜见未来的婆母。 郭碧玉的感觉也没错,因为从头到尾,季夫人的眼神里就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费氏叹了口气道:“你且体谅些。做娘亲的都是这样,听闻想要与探花郎结亲的名门世家多得是,他偏偏只愿意娶你,我和你爹自然看你是千好万好,可季夫人看你,肯定觉得你是一万个配不上季郎君。但人家也没说什么,还要送嬷嬷过来教你规矩,可见还是愿意接受你的。” 郭碧玉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便道:“感情她愿意接受我,就是我的福分了。” 费氏笑道:“不然呢。当初我既然看中了你爹,死乞白赖非要嫁进来,你奶奶还不乐意了,可也接受了我,我心里也是感激的。”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郭碧玉的脑袋,道,“谁让你非季郎君不嫁?婆婆的刁钻你也就只好受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下三滥的手段 到了第二日,果然季府便送了一位嬷嬷过来。 嬷嬷姓裴,不苟言笑,极其严厉。 原本若是她一个人,郭碧玉有一百种办法能应对,可是,她娘亲竟然亲自陪着裴嬷嬷过来了,而且是一眼不眨地看着整个训教的过程。 好不容易挺到了上午过去了,郭碧玉正打算下午要出去一趟,就听裴嬷嬷老脸一沉道:“既然大娘子以后要嫁到相府,行为上还是检点些好。以前的事情,夫人不愿意提了,但是以后总要在乎些脸面。须知道,大娘子一举一动都关乎相府和郎君的名声。” 郭碧玉当下就不乐意了。 她娘亲和爹爹都没这么训教过,凭什么这老虔婆一开口就这么条条框框?一看就知道这是季夫人手里的枪,先过来打头阵的! 说实话,她知道季夫人不喜欢她,可她能理解做娘的心情,可若是还没嫁过去就摆出一副非要东风压倒西风、狠狠把她踩在脚底下的架势,以后真的嫁到了季家那还得了? 她也没管费氏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冷笑了一声,道:“请裴妈妈回去问问季郎君,是不是应下这门亲事之前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裴嬷嬷原本看着这一上午,郭大娘子叫怎么做就怎么做,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便想着临走再用言语压一压这个让夫人不知道流了多少泪的商户媳妇,没想到郭大娘子竟然直接就回嘴了。 她脸色一沉,刚要说话,郭碧玉又道:“裴妈妈也回去问问相爷和夫人,知不知道我手里多少生意等着我处理?我这一天的进项顶相府一个月的用度都远远不止,这大笔的进项,裴妈妈可能做得了主说不要就不要了?” 说罢一甩袖子就进了里屋。 费氏急忙跟裴嬷嬷道:“实在对不住,家中就这么一个女儿,养的娇纵了些。” 裴嬷嬷脸色稍缓,但仍是冷飕飕地道:“好叫夫人得知,季郎君也是家中唯一的嫡子,相爷和夫人没指望他攀龙附凤,可也没想到郎君自己个儿看中了郭大娘子,夫人既然是个晓事的,就和您家这位大娘子说说,这上京之中,老奴着实没见过哪家的体面夫人还出来亲自看管铺子的!” 等裴嬷嬷走了,费氏才进了里屋,见郭碧玉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拾掇的整整齐齐,一副要出门的模样,便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郭碧玉道:“是啊,娘亲,我是故意的。”她扬起了脖子,青燕帮忙将斗篷带子系好。 “娘亲,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开我手里的生意,那相当于自断臂膀。这是不可能的。”郭碧玉道,“我永远都只相信我自己。” 她并不是不相信父母。 可是上辈子,她的父母在遭逢大难的时候,也自身难保,怎么还能保得住她? 她迄今为止都不知道上辈子她爹她娘为何被判了那么严厉的罪罚……对她而言,这就像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时刻都有掉下来的可能,她只能尽量努力,不要让长房轻易地就被人抹去、除掉。 青燕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大娘子对扬羽那可真是掏心掏肺的,并不全然像她说的那样“只相信自己”,可难不成扬小郎在大娘子心目中比以后会生活一辈子的夫家还可信吗? 她也不懂,将斗篷又理了理,便站在了一旁。 郭碧玉道:“娘,不但我成亲之前不会丢掉自己这一摊子,成亲之后也不会。除了这个之外,我愿意对季家的人以礼相待,尊敬公婆和相公,把日子过好。” 费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便是你这般中意季云起,你也不愿意让步一点点?” “娘,您说笑了。”郭碧玉笑道,“这是一点点吗?” 郭碧玉心里边儿知道,这和让步的多少其实没关系。 最关键的是,她压根就不中意季云起。 若是她真有中意的人,既不会让他让步,相信他也不会让自己让步。 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何就不能互相尊重对方的意愿,一起往前走一步呢? 就如同她照顾扬羽,哪怕从遇到他的那一天起,就恨不得将他放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保护起来,可仍然愿意尊重扬羽的选择。 而扬羽,不也对她四处抛头露面去行商的勇气很赞赏么?还全心全意的愿意帮她打理盛世华音…… 郭碧玉坐在车里,又摇了摇头——她又在胡想什么呢? 一般这个时候出去,按照很早以前的惯例,郭碧玉都是要去盛世华音的。 可那时候她还没订婚呢。 青燕轻声提醒道:“大娘子,您这是要去盛世华音?” 郭碧玉愣了一下,道:“是。要去那里。” 她掰着手指头,从上次去樨山别院的路上看到扬羽,已经过了足足十七天了。 以前还从来没有过这么久都看不见的时候,虽然天天都有玉刚派的人往返与盛世华音和樨山别院或者郭府之间,她也天天能听到扬羽的消息,但还是有些没着没落的。 也不知道她订了亲,这件事情扬羽知道了以后会怎么想——会不会就像雀儿那傻丫头说的那样,以为她不要他了? 她一想到这儿,心里就越发的急了,她要赶紧过去说一声,要告诉他,无论怎样,一切如常,一切照旧,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她着急,马车却急不得——马车被人拦住了。 一道声音温润地响起。 “郭大娘子,真是很难见你一面。” 郭碧玉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冲着黄鹂使了个眼色。 黄鹂便脆声道:“安世子为何当街拦路?您原不是这么无礼的人呀!” 安子鹤正在外头,这样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骑马挡住了一辆马车,很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老百姓的眼光是雪亮的,马上就意识到怕是有什么才子佳人的好戏马上就要上演,自然人群越聚越多。 安子鹤微微笑道:“郭大娘子就连话都不愿意和在下说了,也是绝情的很。”他叹了口气道,“我想知道为什么郭大娘子就不愿意嫁到锦乡侯府呢?当初我在郭大娘子从江南返程的时候就表明了心迹,还一路相护返京,一过了年关锦乡侯府就向郭府提亲了,比季家要早得多,我是诚意十足……” 郭碧玉皱起眉头,隔着帘子道:“还请安世子自重。我已经订婚了。”她冷笑了一声,道,“况且原本我与世子也没有什么交情,您这样当街拦路,莫不是打着想要抹黑我名声的算盘?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在一群人的指指戳戳中,安子鹤叹了一口气,道:“请郭大娘子恕我唐突了,只是我爱慕郭大娘子至深,有些身不由己,所以忍不住拦车相询。” 郭碧玉在车里做了一个作呕的表情,道:“既然安世子非要问一个明白,那我也就给您一句明白话,就算是我没有订婚,哪怕去做尼姑,我也不会选择安世子您做夫婿。请让开,别再让我说出更难听的来。” 这话说的极是决绝,事实上郭碧玉早就想说了。 若不是她现在仍是没法明火执仗地对付安子鹤,她早就骂出声来了。 饶是如此,也重重地扫了安子鹤的颜面。 安子鹤不好再拦阻,策马走到旁边,脸上自然是失意之至,反倒让周围的人有些心疼起来——这么一位英俊痴情的郎君,还是位世子,也不知道马车里的“郭大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这般绝情和高傲! 人群中的议论很快便有了结果。 郭大娘子就是那个名声很有些一言难尽的女商户! 郭大娘子刚刚订亲的对象就是季相爷的嫡子季云起,季探花! 这边有安世子一路相互、表明心迹,那边却有前不久闹得纷纷扬扬的探花词! 这么说这样一个女商户竟然有两个这么了不起的青年俊杰追求? 看样子竟然是锦乡侯府先提亲了,可却被季相爷那边截了胡? 这样的事情往往最受老百姓的喜爱,不一会儿又有人扯出先时被郭大娘子极为看重的乐师扬羽来,当真是越传越生动,越传越失真。 安子鹤在一片议论声中站了一会儿,这也算是最后一次努力了。 他不认为郭家攀上了季相爷这棵大树,会轻易的放开。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季家了。 如果郭碧玉的名声在坏一些,季家还愿意? 安子鹤心里轻轻嗤笑了一声,谁还比谁清高呢——郭碧玉这样的烂污名声,季家如果还是坚持要娶,不过也就是为了郭家的钱罢了。 他调转了马头离开,刚走了几步,便有一个小丫鬟站在一处巷口,道:“安世子,请留步。” 安子鹤一看,似乎这小丫鬟有些面熟,只是记不住是谁家的了。 那小鬟矮身施礼道:“我家娘子看见了刚才的事,颇为安世子不值,相请安世子登楼一叙。” 安子鹤嘴角轻扬,笑道:“你家娘子又是谁?怕是多有不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二章 相见争如不见 遇到了安子鹤,这让郭碧玉的心情很不好。 直到马车在盛世华音门口停下,青燕扶着她下了车,她仍是沉着脸,不见一丝笑意。 青燕和黄鹂对视了一眼——通常这种时候能让大娘子转怒为喜的,也就只有扬小郎了。 可郭碧玉却没有往前走。 她的脚步停在了盛世华音楼下,便再也没往里走。 郭碧玉皱着眉头,还是明白了过来,她心情焦躁难平,并不是因为安子鹤的出现,而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跟扬羽说这件事。 她能说什么啊? 说我订亲啦,告诉你一声? 郭碧玉觉得无比的丧气。 她转过身道:“回去吧。”说罢便自顾自上了马车。 两个丫鬟没法子,上了车以后,又听郭碧玉道:“等等。” 就这么着,一等就是将近一刻钟。 扬羽此时正在二楼练曲,从郭碧玉的马车过来,他便一直从窗户那里往下看。 他看到那一抹人影下了马车,又停住脚步,最后又回到了马车中。 这么一看,也看了一刻钟。 他看的极为专注,手不知不觉地、紧紧地握住了笛子,便是连身后与他即将合唱一曲“贺佳期”的宓娘叫了他几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至那马车最后终究没有再走下来一位佳人,而是缓缓地驶离了盛世华音,最终离开了他的视线,扬羽的双手,才微微放松下来。 他回过神来,便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笛子,也不知道是担心刚才那么用力会握坏了,还是担心别的什么。 沉思之中,一双玉手从旁边递了过来,似乎很顺利成章的便将那柄笛子的另一端握在了手中。 “奴帮您重新弄一下笛膜。” 扬羽摇头道:“不必了。”说话间,手中微微加大了力道,有些固执地将笛子从那双玉手中抽出。 宓娘见他转身走到桌案前,还用帕子擦了擦,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可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走到扬羽身边道:“扬乐师。” 扬羽急忙回头道:“实在是对不住,刚才有些走神,我们练到哪里了?” “奴觉得扬乐师今日心有些乱,奴便等您静一会儿也好。”宓娘道。 “不妨事。”扬羽道,“我还好。” 宓娘便勾唇微笑起来。 她原本就是个美人。 宓娘不但容貌出众,而且舞姿也极是曼妙,嗓音更是歌娇声暖,字如贯珠,就算是一边儿做胡旋舞,一边儿唱胡姬曲,却是连气也不会大喘一下的。 但她能够在盛世华音脱颖而出,做到歌舞戏中戏份最多的一个女乐,更是因为她很是懂得盛世华音的规矩。 盛世华音的规矩是什么? 是东家郭大娘子最大! 上京里面流传的郭大娘子与盛世华音顶级乐师扬羽的流言蜚语谁会真的不知道,甚至盛世华音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一种说法是整个这生意就是郭大娘子为了扬乐师开的! 只要知道了这一点,且不管它真假,宓娘都觉得那些绕着扬羽献殷勤、讨好的女乐们傻到家了。 在她心里,扬羽是郭大娘子养着的,会让这些女乐占便宜? 所以当春三娘啊、梅姬啊那些人往扬羽身边凑、还痴心妄想要做这位扬乐师的娘子的时候,宓娘内心都是暗自讥嘲的,果不其然,那些个动辄就恨不得身子都贴到扬乐师身上去的女乐,没几天就被辞退了。 而宓娘除了好好琢磨曲乐,别的事情一律不管,反而成了盛世华音之中不可或缺的一位女歌姬。 说实话,扬乐师不但人长得好看,性情温和,而且技艺超群,上京中不少已经成为大家的乐师都对他赞不绝口,宓娘冷眼这样估摸了一下,从盛世华音开张到现在,扬羽拿到的赏钱也是最多的,而今身家必定也是很丰厚的。难道她不知道这位扬乐师是个难得的良配? 只是那会儿还不是时候。 现在就不一样了。 有些事情,宓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江南回来以后,郭大娘子来盛世华音看扬乐师的次数明显不像去年,去年是天天都来待上一会儿,而今则是好多天也不来一次。 她看了一眼窗外,郭大娘子已然订了亲,订亲的对象是先时为郭大娘子写探花词的那位季郎君。季郎君又是什么人?一旦订了亲,岂会容忍郭大娘子还在身边留着扬乐师? 方才那一幕宓娘就在窗子边上,看得真真切切,郭大娘子最后到底没有上楼,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单独来见扬乐师了。若是被未来的夫家知道,成何体统? 反正如果是她,她才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冒着坏了一桩提着灯笼都难找的婚事的危险,来私会一个乐师。 正因为看到了这一幕,宓娘才觉得郭大娘子想必打算和过去做个了断,再也不会与扬乐师有任何来往了。 对她而言,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 她笑着走到扬羽面前,仰头道:“扬乐师,郭大娘子已经订亲了。” 扬羽点点头,因为宓娘靠的太近,他背后就是书案,他便向旁边移了移,侧开了身子道:“是啊。我知道的。” “扬乐师,你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吗?”宓娘问道。 扬羽重新拿起了笛子,捋了一下上面的穗子,拿起乐谱,平静地道:“现在这么忙,哪里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是先把这一首曲子练熟了才是,不然岂不是在宴席上砸了郭大娘子自家的招牌?” 他自顾自地看了一会儿乐谱,就听到轻轻的啜泣,转头一看,宓娘仰头看着他的脸庞上流下了两行清泪。 “扬乐师,奴痴慕你许久。” 扬羽愣住了。 “奴原本也是一心向艺,从来都是洁身自好。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奴心中便有了扬乐师。”她急切地道,“奴自知出身卑微,和郭大娘子自然是泥土之于皓月,以往从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只能将这份相思压在心底里。” 听她这么说起郭大娘子,扬羽甚至忘了她是在倾诉相思之意来着,神思飘到了这四个字上,一时竟有些恍惚了。 “可如今郭大娘子已经订婚了,对象又是那样的佳偶。”宓娘带着泪笑了一下,端的是梨花带雨,十分惹人怜爱,“奴心中既为扬乐师您不平,又私心里有些高兴。因为奴觉得郭大娘子以后也必定不会再拘束您了。” 扬羽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便摇摇头道:“郭大娘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没有约束过我什么……” 宓娘心中便轻嘲了一下,可不是么,郭大娘子当然没有约束过扬乐师,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倒霉的只有那些被辞退了的女乐罢了。 她有些贪婪地看着扬羽的脸。这是她最好的机会,郭大娘子订了亲,不知道有多少这楼里的女乐又会盯上扬乐师,她更听说还有的托媒人直接去扬乐师父亲那里说合……她可不愿意在这个占了先的档口放弃,便又上前了一步:“都已经这个地步了,难道扬乐师你还……放不下郭大娘子吗?” 扬羽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乱,便握起拳头放在嘴边清咳了一下,望向旁边道:“郭大娘子是盛世华音的东家,也是这里所有乐师的雇主。郭大娘子对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像你说的那样,身为乐工,哪里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想着好好替东家打理好盛世华音罢了。” 宓娘倒抽了一口冷气,又苦笑了一声:“你何必自欺欺人呢……扬乐师,您看郭大娘子,压根就不是看雇主的眼神。”她道,“你心里爱慕她。” 她没有给扬羽辩驳的机会,因为无关扬羽承不承认,结果都是一样的呀,他和郭大娘子,哪有什么可能? 于是她说道:“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扬羽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是啊,原本就是这样。 那么妍丽、多姿、奔放、热烈、骄傲,那么好的人,他爱慕她,这是很自然很应当的事呀。 他澄澈的双眸看着宓娘,道:“爱慕一个人,并不以有用无用而作为理由。因为有用而爱慕,或因为无用就不爱慕。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可是你最后总要面对这个事实啊!”宓娘急道,“郭大娘子已经要嫁人了!郭大娘子是奴的东家,奴也真心期盼郭大娘子嫁入相府之后能夫妻恩爱!可相府那样的人家,必定规矩严格。” 她觑着扬羽的神色,道:“扬乐师您心地良善,必定也不希望郭大娘子做了相府的少夫人以后,还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坏了她的名声。你娶一个贤惠的娘子,琴瑟和谐,好生度日,无论对她还是对你,都是最好的!我愿意……” “谢谢你,宓娘。”扬羽打断了她的话,道,“或许有一天吧,但是现在我还是想把手头的这个曲子唱好。” 他低眉看着这曲谱,眉目温和清雅,淡淡地含着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三章 曲传心事唯扬郎 “…… 星迎云拥,庆嘉礼。珠联璧合,祝齐眉。 鸿笺摇金,以定白头约, 鸳谱留香,共守红叶盟。 ……” 伴着丝竹管弦之音响彻席间,清亮与甜软的歌声袅袅交织,如藤萝缠树,又如云雾伴月。 其间那男乐师的歌技出众且还不论,歌声中情义满溢,尤其动人,难得的是,并不如树直冲云霄,或如同朗月发出耀眼清辉驱散云雾,而是俯就那细细柔柔的女声,别有一种缠绵的誓约意味在内,恰合了今日的酒宴,也直听得席上的人如醉如痴。 “一声既出月出岫,曲传心事唯扬郎。”瞿长青赞叹了一声道。 坐在他旁边的是梨山文会的另一个文士魏清丞。魏清丞虽是文士,实则家中也有一个买卖,上京之中出名的“传墨斋”便是他家的生意,梨山文会的诗集大多由他们家印制传开。这会儿他也不免连连点头,道:“此次也就是郭大娘子这样的喜事,才能请得动盛世华音这一批人,尤其是扬乐师,他大概也有一两年不曾赴私宴佐奏了。” 瞿长青看着不远处临时搭建的露天花厅之内一系蓝色衣衫的扬羽,道:“扬乐师也是有心。听闻这祝婚之曲练了十数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听说这场订婚宴之后不会相隔太久,探花郎便要迎娶郭大娘子,最近倒有不少人听说了这话,递到梨山文会的诗篇十有七八是贺新婚的诗词,倒是会凑热闹。” 魏清丞也呵呵笑道:“且从里面挑些上佳的,到时候真到了婚宴那天,怕还是要请盛世华音这一班人来热闹一番。” “哪里用得着咱们选,人家探花郎可是有现成的一段佳话。”另一人插嘴过来道,他说的自然就是那三篇探花词了,顿时引起这一桌人善意的哄笑声。 郭碧玉与季云起的订婚宴就设在郭府。 来这场订婚宴的客人,大概也是前所未有的奇怪组合。 按说既然是郭家长房的嫡女订婚,自然宴请的也是郭皋、费氏这一边的知交好友,可郭碧玉原不是普普通通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娘子,她现下已经做了上京东市商行的会首,列在她这宾客名单上的客人,远比她爹娘的还要多。 这名单上不仅仅是商圈里的重要人物,也有一直以来对盛世华音多有扶持的梨山文会一众文人。 季云起那边的客人,也就是相府的客人,饶是季文忠想要低调行事,也仍是拉拉杂杂有不少下属知道了,礼都事先送到了季府了,哪里能不请?而与季云起相熟的杜实春等人自然也是要来的。 而郭仪又岂会放弃这个机会,作为郭碧玉的亲二叔,也是亲力亲为地邀请了他的同僚,再有郭衡玉的好友、李氏的亲戚……拉拉杂杂竟是一大堆。 这么一个郭府,原本就不大,这一场订婚宴,来了商人、文人、世家子弟、官员,乌央乌央地竟是坐满了人。就连东院,都划出了一块地方设了女宾的席面,也坐得满满当当! 郭碧玉的订婚宴,就算是整个郭府的大事,可也不好全扔给李氏,费氏这会儿也是亲自上阵操持这场订婚宴,便是瓷器都临时增加了数十套!整个郭府从上到下,从前厅到后院,从西院到东院,来来回回走动侍应的奴婢们就跟流水似地,总也有个百十来号人! 季云起这会儿正在杜实春那桌敬酒,仍是那一副潇洒模样,郭碧玉却在东院门口,她刚因为旁的事情出来处理,结果觑见了那边花厅里的扬羽,急的乱蹦! 就算她是盛世华音的东家,也压根就没有请乐班过来的打算。 她能预料到郭府今日必定是人满为患,嘈杂之极,谁会耐心来听曲?实在是明珠暗投好不好? 最关键的是,她一点也不想让扬羽出现在这里! “谁请的扬羽?我怎么不知道?”郭碧玉沉着脸道。 青燕摇头道:“订婚宴的事情是主母一手操持的,会不会是郎君和主母想要热闹一下?” 黄鹂道:“那也未必,毕竟这府里主持中馈的还是二房的夫人。” 青燕缓声劝道:“大娘子,应该也不要紧的……” “不……”郭碧玉怔怔地看着扬羽,“你不知道,你不懂。” 上辈子,出了事的那一天,就是她的订婚宴。 她的脸色越发冷凝。 “今天下人也没有了约束,随处都能走动,黄鹂你带着朱凤她们几个,将东院筛一遍。” “大娘子。”青燕道,“东院这边是季夫人还有一些女宾在这儿,主母和您婶母也在这边陪客……” “她们的席面我知道,是摆在书房那边的醉月厅中,你们先把栖云居、蘅娘住的蔷薇院里筛一遍,除了往醉月厅那边伺候夫人、娘子们的下人不要管,书房的其他地方都要悄悄滤一遍。” 她想了想,又叮嘱道:“青燕说的对,别大张旗鼓的,分成几组,两个人一组就够了,这样不起眼,也不会引起女宾的注意。” 黄鹂便笑道:“这样的差事哪用得着大娘子教她们做,自都是知道该怎么行事才合适。” 郭碧玉点点头道:“筛完了以后,找几个心眼儿多又可靠的丫鬟婆子,别跟石狮子似的杵在门口,分散着在不起眼的地方盯着。” “是。”黄鹂脆声应道。 “若有除了咱们东院的外头的丫鬟婆子过来——”郭碧玉思索了一会儿,“不要阻拦,且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来禀告我。” 青燕见她如临大敌地安置完了,道:“大娘子,今个儿是要发生什么事?” 郭碧玉冷声道:“若是不发生倒也罢了……真要有人敢在这儿弄什么幺蛾子,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虽然是她的订婚宴,可反倒也没有她什么事,并不太用她张罗什么,她又看了一眼外面,宴乐之声刚刚停止,扬羽和那合唱的歌姬已经不在花厅处,转而换了其他乐师,郭碧玉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也落不到底,便道:“去找个人,传话给乐班,若后头没有事了早早离府。玉刚如果跟在那儿,你跟玉刚说,把扬羽劝走。今天府里乱得很,我怕出事。” “奴婢这就去。” “等等。”郭碧玉皱眉道,“再顺便问问玉刚,谁请了盛世华音。” 郭碧玉回到了醉月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瞧见季夫人脸上仍然很有些僵硬冰冷,她娘亲费氏就坐在季夫人旁边,正在尽力陪笑着说话。 各家夫人、娘子在席间看似笑语晏晏,实则也明白这位宰相夫人一万个看不上亲家,言谈之中,也就多有踩高捧低的话说出来。 一看到这里,郭碧玉心里就有些来气。 她想来看不起那些迁怒于旁人的作为,若是实在没法子接受,大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这门婚事不成也就罢了,对着自家儿子没法子,却反过头来冷言冷语的对待她娘,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清咳了一声,便进了大厅之内。 今日郭碧玉穿了一身大红色襦裙,足足用了三层的火影纱,层层叠叠的有如红霞流淌,既轻灵,又极有层次。胸前的团花裙带之下垂下了两条素白轻纱,因上面用金线绣了十数团盛放的牡丹便有了坠感,随着走动微微飘拂,衬在大红色的裙摆之上煞是夺目。 乌云般的发丝上是一套牡丹盛放的头面,虽是金饰,可那花瓣也不知道是什么巧匠所做,竟是比纱还要轻薄,精巧而又华贵,却不显得粗俗笨重。加之她今日的妆容乃是盛妆,便有了一种艳光四射而不是威严的压迫感。 她是半途离席,费氏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便低声道:“去了哪里?” 郭碧玉坐了下来,笑道:“郭集那边的事情。” 季夫人原本就在意她说的话,这样一听,脸色越发的难看,放下筷子道:“今日不同往日,以后还是要注意些好。” 郭碧玉转头看着季夫人道:“夫人说的是,今日不同往日。不过郭集也不是普通的集市,那边有些要务,需要紧急处理,我这才出去。” 季夫人听她解释,心说谁要听这些集市、生意的破事!强忍了忍,道:“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事,就不要当着各位夫人的面说了。” 原本郭碧玉已经打算就这么解释一下算了,没想到季夫人一次两次倚老卖老地当着众人的面摆出教训她的样子,便笑了一声,道:“大抵夫人常在内宅,相爷怕也是知道您不懂,所以也未跟您说过。圣上极为重视与西番诸国之间的关系,数度叫人在西塞设立集市通商往来,最后只有郭集留了下来,还越做越好,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郭家宁肯赔钱也要替圣上分忧。”她将目光收了回来,道,“您若是不知道郭集有多重要,问问您家郎君也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四章 作妖 能在这一桌作陪的夫人,夫君也多是重臣,郭碧玉这么一说,也才明白过来——这是在说刚才季夫人那句话呢! 圣上重视的事儿,你敢说不登大雅之堂? 季夫人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未来的儿媳竟敢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出口挖苦她! 费氏瞪了郭碧玉一眼,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见有传菜的丫鬟托着红漆盘子上来,尴尬地笑道:“各位尝尝这道珍珠鲈鱼羹,是上京这边不常有的,也不知道江南口味是否合意。” 那丫鬟正往这边走,郭碧玉便觉得她脸色有些不对,眼珠子也乱飘,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丫鬟便左脚绊右脚,尖叫了一声,连人带碗向自己这边扑了过来! 郭碧玉其实挺想知道被泼了一身汤以后接下来的进展会是什么样子,可她怕烫啊! 她想也没想,便跳开了。 正这会儿,坐在她旁边的郭美玉也尖叫了一声。 “大姐姐!” 人却跳到了郭碧玉前面! 郭碧玉心道这是什么情况?要为她挡这碗热汤? 就听“啪”的一声巨响,碗摔烂在了地上,羹汤泼了一地,虽然郭美玉没有被泼个正着,可裙子却溅湿了一大片。 这一桌的夫人娘子们吃了一小惊之余,纷纷向郭美玉投出赞许的目光。 费氏也道:“好孩子,多亏了你了。就知道护着你姐姐,若是你烫着了那我这做伯母的该心疼死了!”说完了转头厉声道:“且拖下去关起来。把这里都收拾干净。” 郭碧玉便低头向郭美玉的裙子看去,一大团污渍,没法看了。 郭美玉笑道:“无妨,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也不能泼到大姐姐身上。不过是一条裙子,我去去就来。”说罢望向郭碧玉道,“大姐姐,你陪我去换一条吧。” “好。”郭碧玉也笑着道。 她和郭美玉一前一后出了醉月厅,突然听见后面有人道:“大娘子!” 郭碧玉回头,就见玉福急匆匆追了上来,道:“主母说了,从这边到西院,还要跨过中间的院子,万一遇到男宾颇有不便,叫你带着二娘子直接去玉锦阁换一套你的衣服也就是了。” 郭碧玉点点头道:“晓得了。” 从书房这边到玉锦阁也很近,二人没走几步,郭美玉便“呀”了一声道:“也不知道浣琴跑哪儿去了,大姐姐能不能让人去找找她,不然没人帮我重新收拾妆容。” 郭碧玉笑道:“看而妹妹说的,玉锦阁中难道连个会伺候穿衣梳妆的人都没有吗?” 她见郭美玉有些忸怩,便道:“二妹妹怕是用不惯我这边的丫鬟。也罢,青燕你去找找,看看浣琴在哪儿,若是找不着,就找二妹妹身边的其他丫头过来。” 说话间两个人进了玉锦阁里面,因这边不但是郭碧玉的闺房,而且还有不少关乎生意上的重要物件,墨鸦带着两个丫鬟一直在里面值守。 见到大娘子和二娘子过来,墨鸦急忙起身道:“怎么了?” “去带着二娘子挑一件我的衣服。”郭碧玉道,“现在这件泼了汤水。” 墨鸦便吩咐道:“南鸿,你伺候好二娘子。” 郭美玉进了里间,郭碧玉原本也懒得去应付季夫人,更不着急回去了,便坐在绣墩之上,品着墨鸦刚端过来的茶水和墨鸦说话。 不一会儿,就听外面有动静,却是青燕带着浣琴过来了,郭碧玉便笑道:“快进去伺候你们家二娘子吧,她用不惯我们玉锦阁这边的粗糙丫头!” 浣琴便笑道:“大娘子说哪里话来?谁不知道您这边的人物被您调理的允文允武的,我这样的蠢笨奴婢也就只能伺候着帮娘子们换换衣服了。” 青燕推了她一把道:“偏你会说话?把我也绕进去了!” 浣琴知道平日里都是青燕打理大娘子的穿着打扮,掩嘴道:“对不住对不住。” 郭碧玉道:“快进去吧,不用着急,帮二妹妹慢慢挑选一套合身的。” 见浣琴进了里屋,青燕才道:“奴婢刚往书房、客房那边走,便看到她出来,说是内急去客房那边的茅厕。” 郭碧玉笑道:“知道了,那边的婆子先前来玉锦阁这边知会过,说她进了云香居。” 青燕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云香居……郭碧玉笑了笑,上辈子她就是去云香居见安子鹤,结果出了事。 她摇摇头道:“不知道呢,或许过会儿就都明白了。” 大约过了半刻钟,郭美玉才在里间道:“大姐姐,你可等急了吗?不然您先回席上吧,我发髻有些乱了,要重新理一下。” “不急。”郭碧玉道,“二妹妹别着急,慢慢来。南鸿,你把我首饰盒子拿出来,若有二妹妹需要的,尽管用就是了。” 又过了快到了一刻钟的时间,郭美玉才从里间出来。 这身衣服,看得郭碧玉一愣。 这可不太像郭美玉的穿衣风格,她平日里喜欢素淡清雅的颜色,不是淡紫,就是水青,这样的衣服郭碧玉虽然不多,可也不是一件都没有,可郭美玉却偏偏挑了一件孔雀蓝绣雀羽纹的衣裙,胸前又是大红色的丝绦,她原本脸上也不是浓妆,因此反倒被这衣裙压制住了。 但她愿意穿这件,郭碧玉也不好说什么,便道:“这件衣服要浓妆才好配,便是别的没有,口脂总要擦个鲜亮浓酽的颜色。” 郭美玉微笑道:“我有什么要紧的?今个儿大姐姐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呢!让大姐姐久候了,咱们过去吧。”她难得地吐了吐舌头道,“都怪我太磨蹭,这会儿过去,怕是宴席都快结束了。” 郭碧玉笑道:“不然咱们俩在这儿呆着得了,我叫人送点点心来。” “我可不敢!快走吧!” 二人从玉锦阁出来,刚走出月亮门,就见一个婆子过来,却是蔷薇院那边的卫嬷嬷,道:“大娘子,蘅娘在那边非要叫您过去一趟呢。” 郭碧玉皱着眉头,道:“二妹妹你先过去。” 这是长房的家事,也不太好让郭美玉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郭美玉便道:“那大姐姐你快着些。”便带着浣琴匆匆而去。 郭碧玉看着她明显比平常要快的脚步,皱眉道:“蘅娘的事怎么来找我?我娘在呢。” 卫嬷嬷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突然就闹着非要见小郎君。” “她倒精乖,知道这样的日子良玉肯定会回来。”郭碧玉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谁也没有拦着良玉,等前面酒席散了,叫良玉过去也就是了。” “也不知怎么了,她非要现在就见小郎君。” 郭碧玉嗤笑了一声:“便是我娘也不会答应。现在良玉正跟着柳先生在前面宴席那边,周围都是季探花相熟的好友,几乎都是今科的进士,她是不是傻?” “老奴倒不懂这些,只是跟她说了等客人散了良玉就过来,她就说想要见大娘子。” “这是要作妖。”郭碧玉冷笑了一下,道,“青燕,你叫上雀儿,跟我过去看看。” 被她派到蔷薇院的都是可靠的人,她道:“卫嬷嬷,今个儿可有外人去蔷薇院里?” “这可没有,老奴就是守门的,就这会儿老奴出来,还让紫鸥看着呢,蘅娘身边可都不敢离人的。” 这可就怪了。 郭碧玉有些纳闷。 其实她倒是可以不管,只叫人把蘅娘看严了不理会就是。但是,今天不一样,她非要看看都有什么人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不可。 她跨进了蔷薇院的院门,吩咐道:“卫嬷嬷,你和青燕看着院门,谁也不准放进来。” 此时小院里的蔷薇开的正好,粉色的花瓣沿着青色的院墙攀爬怒放,可郭碧玉也没心思欣赏,径直进了屋里,紫鸥急忙迎了过来,道:“大娘子。” 蘅娘仍是那副素衣白裙的装扮,青丝上插了一根玉簪,很是楚楚可怜。 “你要现在见良玉?”郭碧玉道。 蘅娘放下手中的诗集,道:“不行吗?良玉……也不知道被你弄到了什么地方,如果今日大娘子的订婚宴都见不到,以后我不是更见不到了?” 说罢走到了香炉旁,拿起银夹子,拨弄了一下里面的香料,又添了一块进去。 郭碧玉便微微皱眉道:“他是长房的嫡子。这个日子也要承担起招呼客人的责任来,他的老师已然中了进士,此时也在宴席上,良玉要作陪,这对他有好处。”她往前走了一步,道,“你可是良玉的亲娘,确定一定要这会儿闹着见他?” 蘅娘愣了一下,最后咬唇道:“良玉若不来,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郭碧玉便叹了口气,道:“雀儿,看住她,别让她乱动。” 说罢,便捂住了口鼻,拿了一旁的茶壶,走到香炉那边,一壶水浇了进去,顿时就将里面燃着的香料浇熄了。 蘅娘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五章 错认 郭碧玉没有说话,而是等了一会儿,才掀开香炉盖子,拿起那夹子拨弄了一下。 因为已经燃了一点,所以仍有味道散发出来。 真是熟悉的味道。 郭碧玉笑着道:“紫鸥,你过来。” 就算是紫鸥再不明白,也知道必定是这香料有些问题,脸色一白,走过来道:“大娘子。” “你看看,这块香料是蘅娘刚填进去的,和别的不太一样。”郭碧玉拨拉了一下,“找找这屋里还有没有这样的东西。” 紫鸥拿了一块白绢,将那块湿乎乎地香料包了起来。 郭碧玉这才看着蘅娘:“将我迷晕在这里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蘅娘便吚吚呜呜起来。 “雀儿。松开她的嘴。” 雀儿把布条扯开,想了想又把蘅娘的手给捆上了。 她也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就跟捆猪蹄似地,蘅娘被一个奴婢这般对待,极为羞恼,关键是疼啊! 刚才是嘴疼,现在是手疼。 “大娘子这是要做什么?不过是我要见一眼良玉,这是要杀人吗?”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你若是不说实话,杀你倒不至于,但是发卖了我还是有这个本事的。就凭你丢进炉子里这块香料,便是见官也足够了。” “什么香料……”蘅娘到,“香料也都是府里一并配发过来的。” 话音刚落,紫鸥匆匆地从里屋走了出来,摇了摇头。 这结果郭碧玉也不意外。 蘅娘就更得意起来。 郭碧玉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见过蠢笨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笨的。你说是府里配发,那就只能是我二婶母那边发来的,迷香这样的东西,你以为她会认?”她走到椅子边上,坐了下来,“若说下人们吃回扣,以次充好,认了也就认了,这可是下三滥的东西!她打理府中中馈,被人传出去她还要不要脸了?她还有两个女儿要不要脸了?” 她的声音变得阴冷起来:“你放心,在这件事上,二婶母绝对会和我站在一个立场,钉死迷香是你‘自己’从外人手里弄来的。” 蘅娘的脸刷的一下就变白了。 郭碧玉继续道:“而且,我相信,这件事我二婶母是真的不知情。” 蘅娘强撑着道:“那便见官好了。我不信没有个说理的地方。” 郭碧玉沉默了良久,就在蘅娘脸上越来越轻松、越来越笃定的时候,她突然笑了出来。 “这样啊,那我也就没有什么不落忍的心思了。原本我总还惦记着,你是良玉的亲生娘亲,总有几分顾忌。可连你自己都不要良玉了,我还凭什么要容忍你?” 她站了起来,边踱步边道:“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你还真的比虎还毒。你不过是以为,良玉现在是长房嫡子了,真的闹到见了官,嚷嚷得外面的人都知道了,良玉名声上有损,我们长房为了良玉也不能这么做。这就是你的依仗,对不对?” 蘅娘被她说中了心思,一阵慌乱,道:“这些不过是大娘子胡乱栽赃……” 郭碧玉又轻笑起来:“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姑娘我呢发发慈悲,告诉你几件事,第一,良玉不是你的护身符,这么久没动你,是因为我找不到借口。第二,东院这边,哪里都是我的人,只要没有我的话,你就算是把我弄晕在这里,也没法把我弄出去,更没法放人进来……让我猜猜,你大概是想找个什么人坏了我的名声吧?订婚宴上一旦出了这种事,怕是长房想压都压不住,最后我就只能落得一个退婚、身败名裂的下场……” 蘅娘就跟见了鬼一样。 “你真傻,你就没想过,我晕在这里,再出了事,你怎么能推脱的一干二净呢?” 紫鸥在旁边听着,心里冷飕飕的,若是……若是大娘子刚才没有叫人来传话看紧门户,若是大娘子没有识破那块迷香,真的被迷倒了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一阵寒颤,奔到蘅娘面前,“啪”的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书香门第,见天儿捧着本书读,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心思比我这没读过书的都歹毒!” 蘅娘嘴角立刻就流出了血,恶狠狠地看着郭碧玉道:“大娘子想怎么说都行了!谁不知道你把家产都划拉到自家名下,生意东开一家西开一家,压根就没有良玉的份!等你嫁了人还能给良玉留什么?良玉才是嫡子!” “果然。”郭碧玉道,“就是为了家产吧。你的嘴这么硬,想必也不会招认是谁与你合谋了?雀儿,把她嘴也堵上,捆严实了推到里屋去,你亲自看着她。” 等蘅娘被雀儿推了进去,紫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大娘子,是奴婢平日里松懈了!请大娘子责罚奴婢!” “起来吧。”郭碧玉道,“这怪不得你。” 紫鸥道:“大娘子……您就真的不问她和谁合谋了?” “问什么?”郭碧玉老神在在地坐了下来,“你去跟守门的婆子和青燕说,让她们都进来候着。”她冷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把我迷晕了之后,谁会进来。” …?……?… 因玉刚得了郭大娘子的吩咐,看着后头没有扬羽的事儿了,便嘱咐道:“扬乐师,原本您都是皎月般的人物,最近两年多都不进府侍宴了,今天您真是受累了,我先叫人送您回去。” 扬羽茫茫然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道:“哦。” 玉刚觉着他声音有些发飘,心里也有些明白是因为什么,他原以为请扬羽来还是大娘子的意思……可看刚才黄鹂过来传话的那口气,却不是。 别的他不知道,可心里寻思着大娘子必定是觉着扬羽来这边是受了委屈了,保不齐明天他就得挨训,只得先打起精神,先把扬羽完完全全地送回去,便道:“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您先在这后厅坐一会儿,这会儿没人,清静,我去给您端点点心和茶水来。等您气色好了再走。” 他转头又扯过一个刚跟着他做事情没多久的小厮道:“小五,你在这儿陪着扬乐师,不要叫人进来打搅。” 扬羽这会儿回过神来,便捏了捏山根处,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觉得这一天便如同做梦一样。 不多时便有人在门外道:“可是扬乐师在里面歇息,小的来送茶点。” 小五开了门,奇道:“玉刚管事呢?” 那人道:“玉刚管事刚被大娘子唤去了,便让我将茶点送过来。” 他走了进来,将点心和茶水放到扬羽旁边的案几上,躬身道,“请扬乐师将就用些,今日实在也是太晚了,忙碌的事情也多,赏金明日会送到盛世华音。” 扬羽摇摇头,温和地笑道:“盛世华音也是郭大娘子的生意,为她订婚宴热闹一下、助助兴,怎么还会在意赏金?” “一码归一码。”那人也赔笑道,“大娘子做事向来公私分明。” 扬羽脸色有些黯然,随即又摇摇头,笑了一下,道:“是啊。” 小五道:“那我们是在这儿等他还是等扬乐师好了就出府?” “大娘子交代事情,谁知道什么时候说完?”那人回身道,“玉刚管事说了,你先去看看马车可安排好了,这样等扬乐师歇好了便也能出府了。” …?……?… 因东院的女宾在南边书房那边摆宴,北边靠近玉锦阁这边是闺房,反倒冷清之极,连带着就在玉锦阁一旁的蔷薇院也没有什么动静,就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郭碧玉正等得不耐烦,就见青燕在门帘那边轻呼了一声。 “奴婢怕不是看错了,怎么仿佛看着二娘子从这院子门口经过呢?” 郭碧玉皱眉道:“你看真切了?” 青燕道:“料不会有差的,二娘子不是刚换了您那件孔雀蓝的襦裙?不然奴婢追出去看看?” “不用了,她从这边经过,又不进来,是要做什么?”郭碧玉正自思忖,就见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却是玉锦阁守着月亮门的画眉。 画眉气喘吁吁地奔进了屋里,道:“大娘子,您还真在这儿!”便凑到郭碧玉耳边低语了几句,郭碧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从牙齿里挤了一个字出来,“走。” 她带着画眉沿着蔷薇院的边墙,直接没身进了玉锦阁外面的月亮门里,脸色有些阴沉,又带着几许焦虑,道:“人在哪儿?” 画眉边带路边道:“现在在玉锦阁后面的偏厅里。当时二娘子从咱们玉锦阁这边过,走的急匆匆的,奴婢看那身衣服还以为是大娘子,结果还是玉平眼尖,说那是二娘子。” 郭碧玉一手推开了偏厅,便见到软塌之上躺着一个人,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酡红,酒气更是扑鼻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六章 瓮中捉鳖 画眉道:“奴婢心里纳闷,便让玉平跟过去看看,可没多一会儿,就看见扬小郎也过来了,摇摇晃晃地跟着往二娘子那边去了。奴婢远远瞧着扬小郎脸色不对劲,正好玉平那会儿折返回来,当下奴婢便做主让他拦下了扬小郎,将他藏到了后院……” 郭碧玉脸色越发冷的骇人。 “这件事情你和玉平做的对。”她平静地道,“等这些都过去了,我给你和玉平脱籍。” 画眉吓了一跳! 前半句出来,她知道大娘子觉得她做对了,可也万没想到是这么大的赏赐! 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奴、奴婢只是觉得跟着娘子出去,也见过扬小郎几次……他不是这样会擅闯后宅的人……”她看着郭碧玉,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平静了下来,说话也渐渐流畅了,“扬小郎对大娘子一直很敬重,便是在盛世华音也极是守礼,从来没有推门就进屋的轻狂举动,都是请人通禀。且更多时候并不往大娘子身前凑,反倒是大娘子有事唤他他才过来。这样的人怎么会糊里糊涂地往内宅里走呢?结果奴婢将人拦下来,才发现扬小郎身上酒气重的不像话,就跟全身浸过酒坛子里似的!” 郭碧玉一直坐在榻边,见旁边醒酒汤、热水、手巾之类的都准备的齐全,看样子玉锦阁留着的人的确都做了最好的安排,拿起帕子擦了擦扬羽额头上的汗,平静地道:“他是被人灌了酒了。” 她的声调毫无欺负,可她心中的怒意却更胜。 扬羽爱惜嗓子,而且他爹以前就是因为酗酒毁了技艺,他向来对饮酒很是排斥,又怎么会喝这么多? 一想到扬羽不知道被什么人、以什么样的方式灌了一肚子酒,郭碧玉心就直抽抽! 画眉道:“不管怎么说,扬小郎这个时候出现在东院,怎么想奴婢也觉得不妥,可若是要送出去,路上万一再遇到什么人——且不说大娘子您是不是会受到牵扯,奴婢也不想扬小郎就无辜承受什么非议或责罚,便大着胆子干脆藏了起来。” 郭碧玉道:“玉平,你跟着二娘子,她去了哪里?” “小的就看见二娘子往蔷薇院那边去,后来看她在那儿停了一会儿,似乎在等什么,回头张望,小的便不敢再跟,回来了以后正好看到扬小郎。” “那么说,青燕没有看错。”郭碧玉道,“她也看见二娘子在院门口一闪而过了。” 这安排,说不上天衣无缝。 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人多,院子里有些杂乱,而且……最关键的是,今个儿若不想办法做些什么,以后更难找到机会。 她的这个二妹妹,郭美玉……她竟是从上辈子就小瞧了她! 小瞧了她的谋算,看看呐,今天这一出,也算得上是胆大心细了,勾搭蘅娘意图将她迷晕在蘅娘的屋子里,然后找人将扬羽弄成这个样子,若是一切顺利,扬羽也会被她引到蔷薇院去……到时候,她再敲锣打鼓地引着一众夫人们到处寻人。 郭碧玉低头看着扬羽,他嘴唇微微一翕一张,仿佛在呓语什么。 她便低头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却听到扬羽模模糊糊地再说着“大娘子”三个字。 是啊,只要是她找他,他都会来的。 可是他被灌成了这个样子,又哪里能分辨得出这里是他从来没来过的郭府后宅,又哪里能分辨得出那只是穿了一身她的衣裙、站的远远的骗他过去的郭美玉? 她更小瞧了郭美玉的歹毒。 哪怕是她已经不会嫁给安子鹤了,她都要用这样的办法让她身败名裂,就连她和季云起的婚事都要破坏。 郭碧玉想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 她上辈子大概是真的眼瞎了,看错了安子鹤,竟然还以为这位二妹妹是个无辜的可怜人。 什么都关联在一起,此时郭碧玉才终于愿意看清楚、愿意明白她一直不愿意去思考的疑问,并给出最终的答案。 上辈子订婚宴上的那件事,和郭美玉脱不开关系。 画眉觉得大娘子笑得怪吓人的,便是一个激灵,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地道:“大娘子!二娘子这是……这是想要害您啊!” 郭碧玉的红唇弯了起来。 “是啊,你才想明白啊?” 画眉急了:“那大娘子还不快想个对策?” 郭碧玉道:“画眉啊,你知道吗?我这个二妹妹是个仔细的,她若是不能亲眼确定一下,万不肯冒险去搅闹那些前来赴宴的夫人们、娘子们去‘捉奸’的。”她站起身来,道,“她一定会去蘅娘那个屋子确认的。玉平,你叫上方胜,来这里守好这个屋子,画眉,跟我去看看热闹。” …?……?… 郭碧玉一进蔷薇院,守门的婆子便将院门紧紧地关上了。 为什么呢?因为院子里人太多了。 蔷薇院不太大,所以几个人站在里面便很显眼了,她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得先把院门锁上。 雀儿拿手拽着蘅娘,兴奋道:“大娘子,我把门在外面闩上了。” 蘅娘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郭碧玉,这会儿她心里的恐惧早就压过了愤怒。 大娘子要干什么…… 她在里屋被雀儿看着,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可没多一会儿,紫鸥便捧着那香炉进了里屋! 然后雀儿拽着她出了里屋,将里屋的门也给锁上了。 一众丫鬟婆子全都出了屋,将门掩上,才都走到了侧屋里面。 刚站定没多久,二娘子便进了蔷薇院,喊了几声“蘅娘”,便往屋里走去。 蘅娘动弹不了,嘴也被捂住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娘子走了进去——然后雀儿就冲了过去把门从外面闩上了!任二娘子在里面怎么拍门,就是没人吱声! 现在大娘子来了这院子,她……她要对二娘子做什么?她就不怕二房那边……蘅娘紧张的气都喘不过来,正巧这个时候郭碧玉转头看向她,猩红的唇突然咧开,对她笑了一下,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蘅娘当即便“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郭碧玉“嗤”了一声,道:“弄醒她。” 说罢走到了正屋的窗下,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哭声,才面带笑容地道:“二妹妹。” “大姐姐!”里面的郭美玉止住了哭泣,奔到门口拍了几下,道,“大姐姐,快救我!” “呀,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郭碧玉惊讶地道,“你不是去宴席那边了吗?怎么又来了蘅娘的屋子?还被关在屋里了……” 郭美玉便低声抽泣起来,道:“我也不知道,是蘅娘叫我来的,结果……她怎么可以这么歹毒?将我关在这里又有什么好处?” “若我记得没错,二妹妹还很是欣赏蘅娘的。” “是我认错了人,还是大姐姐说得对,蘅娘便是一只白眼狼,可……可她为什么这样害我?大姐姐,您快打开门,让我出去,我、我害怕!” 郭碧玉低头看着蘅娘的脸色,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二妹妹,我的衣服你穿着可合适吗?” “合、合适啊。大姐姐怎么这样问……我求求你了,大姐姐你快着点啊。” “嗯,是该快着点,不然这宴席可都要散场了,好戏也得大家都看看才行。雀儿,你从窗子翻到里屋里面去,把那炉香点着,记得啊,将香炉挪到门口去,出来的时候啊,把窗子关严。” 郭美玉慌乱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什、什么香?” “你说呢?二妹妹?”郭碧玉道。 “大姐姐……是你……你把门锁上的……是不是……” “呀,二妹妹你真聪明……”郭碧玉轻声道。 “大姐姐,你……你别闹了,我不喜欢这样闹着玩。”里面的声音带了哭腔,“那香炉、香炉……” “香炉怎么了?”郭碧玉冷冷地道,“看样子二妹妹竟然知道香炉有问题啊。” “我没有说!我不知道!” “哦,既然没问题,只是给二妹妹点一炉香,有什么关系?也省得屋里味道不好闻。你且呆着,等府里没有事情了,我便放你出来。” “不行!”郭美玉的声音突然抬高了,甚至有了尖利的感觉,“大姐姐,你这样害我,我爹娘饶不了你!” “你都说那香炉没问题了,我怎么害你了?不过是请二妹妹在这房间里呆上一呆罢了。怎么样啊?香不香?是不是比平时都好闻?味儿应该透过来一些了吧?” 郭美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再度疯狂的拍起门来,大声道:“救命啊,有没有人!” “二妹妹,你别白费力气了,大喊大叫的,更容易吸香气进去呢。这院子里呀,都是我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七章 如你所愿 郭美玉也不再拍门了,良久才弱声道:“大姐姐怎样诬陷我都行……可那乐师又不是自己没眼睛、没考量,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跟过来?” “这也是我原先疑惑的,现在我倒明白了。外院里,大概还有你的帮手呢——那帮手,让我猜猜,大抵是安子鹤安排的人?” 她也是看到了扬羽醉成那个样子才想明白的,灌酒这种事,应该不是郭美玉能安排得了的。 上辈子那次是她和安子鹤订婚,安子鹤在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可这次是她和季云起订婚! 他们家拒绝了锦乡侯府的事情传的到处都是,嫌丢脸都来不及,安子鹤怎么还会顶着旁人的非议厚着脸皮来参加她的订婚宴? 就她所知,虽然安子鹤那个人在她面前有时候很不要脸,但是在外面还是很注重名声的。 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安子鹤参加她的订婚宴,只是因为想要表示一下他的“不能忘情”。 最有可能的,是他和郭美玉一样,要作妖,说不定两个人早就串通好了。 如果她真的和上辈子那样中招了,季家肯定是要退亲了,那个时候……安子鹤再跳出来继续扮痴情,接手她的同时顺便再把扬羽接手,到时候她跌落到泥土里,谁会为她说话?只怕是她爹娘都会对安子鹤感激涕零! 倒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她冷笑道:“外院本来就是觥筹交错,趁着人多手杂的时候灌醉一个乐师也不是难事……难就难在这乐师他得自己跟过来。可这件事也被二妹妹换了一身我的衣裳给解决了。醉眼迷离的时候,又听是我传唤,再看到有个人穿着我的衣服站在不远处,自然会以为,那个人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郭碧玉轻轻地鼓起掌来:“二妹妹这心思,也是玲珑了。” “你、你冤枉人!” “二妹妹可算了吧!”郭碧玉道,“你不需要跟我证明你的无辜。我告诉你,我已经认定了是你没跑了,所以你就要承担我的怒火。” 郭美玉颤声道:“我的丫鬟马上就会过来的!到时候我看你要怎么收场!” “你放心,等我都安排好了,就让你的丫鬟找到你……最好还是大张旗鼓的找到你。” 正这会儿,院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青燕侧耳听了一会儿,便走到近前,悄声道:“和娘子想的不太一样,不是我们打晕的,原本就晕在里面了,只是不太好弄过来。” 郭碧玉没有细想,道:“要什么紧,套个大号的麻袋,让两个仆人扛过来,就说是先时定的一个根雕佛像到了。” “啊——”郭美玉尖声地叫起来:“你要做什么!你放我出去!你敢让那个乐师碰我一下!” 郭碧玉冷声道:“这不是你原先打算用到我身上的吗?”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我爹娘饶不了你……你敢……” 大概这几句说的太激动了,郭美玉没少吸入那香味,声音也渐渐的弱了下来。 郭碧玉道:“碰你?你想多了,二妹妹……让他碰你……我还嫌你脏呢。” 她走下了台阶,突然又回头看着屋里。 她好像搞错了什么。 这场阴谋里,二妹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皱着眉头,思索着上辈子的事和今天的事,两者之间,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不同,她与季云起订婚,全锦今天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最后她突然想通了。 “哈哈,哈哈哈哈!”郭碧玉再也忍不住,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二妹妹,你……你还真是……一不做二不休啊!既然这样,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你所愿好了!” …?……?… 宴席已经撤下,换了新鲜的瓜果和精致的点心,茶香袅袅之中,请了女乐在后头奏乐,也算是宾主尽欢。 费氏、李氏正在陪着各位女宾闲聊,费氏焦急地不时向外张望,不过是换个衣服,竟然到宴席结束,两个娘子都没有过来,这实在是太失礼了。她也叫身边的人出去找过,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玉锦阁里也没有人,硬是不知道碧玉和美玉去了何处? 此时郭碧玉刚出了蘅娘的院子。 等快到醉月厅了,就见到浣琴、莳花两个丫鬟一副在找人又不敢声张的模样。 不消说,郭美玉的安排她们两个是知情的——起码知道一部分,眼下怕是再等着郭美玉下令,她们才好有所动作,可这会儿郭美玉被她关在了蘅娘的屋子里,这俩丫鬟也成了没头的苍蝇,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 郭碧玉眨了眨眼睛,走了过去,看着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浣琴,道:“你们两个在这儿干嘛呢?” 浣琴没想到大娘子会出现在这里。 大娘子不是应该在蘅娘的屋子里昏睡吗?难道出了什么岔子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后怕起来——二娘子说要去确认一下情况,还说人多了惹人注意,早知道她怎么都不能让二娘子一个人去! 她声音有些发颤,道:“奴婢,奴婢和二娘子走丢了……” “怎么会?”郭碧玉道,“二妹妹从玉锦阁换了我的衣服就出去了,我被蘅娘那院子里的人叫过去,便让二妹妹先回席上去,浣琴,你不是陪着你家二娘子的吗?” 浣琴哪里敢说郭美玉的安排,支支吾吾地道:“二娘子突然又有旁的事,不让奴婢跟着……” “不让你跟着就不跟了?今个儿这府里人有多杂乱!还有那么多男宾!” 郭碧玉焦急地训教道。 她身后跟着的青燕、雀儿低着头。 就在刚才,也不知道是谁一边念叨着“送佛送到西天”一边淡定地指挥着她们扒衣服。 她们做奴婢的都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大娘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就跟看两大条猪肉似的。 平心而论,想到二娘子想对大娘子做得事,只要大娘子有那么一点点没看出来,说不定现在和扬乐师躺在一处的就是大娘子了!所以她们这一众奴婢没有一个会认为大娘子以牙还牙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可现在郭碧玉若无其事,还一脸正经地训教浣琴,青燕和雀儿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崇拜之色。 “你们两个跟我过去看看,是不是二妹妹已经回到了席上了!”说罢郭碧玉向醉月厅走去,浣琴和莳花有些犹豫,青燕便道:“傻杵在这里做什么?浣琴姐姐也是大丫鬟了,怎么二娘子不见了你不着急?遇到事情一点章法也没了!” 郭碧玉心底笑了一下,快步走进了醉月厅,环顾了一周,便“呀”了一声,焦急地道:“怎么二妹妹不在这里?” 费氏责备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去换一件裙子而已,怎么要这么久?美玉不是跟着你的吗?” 郭碧玉便道:“换好了衣裙以后,蘅娘那边的婆子非拦着我说有事,我便让二妹妹先走了,浣琴不是一直跟着二妹妹的吗?” 李氏这会儿也觉出不对劲来,道:“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略有些尖利,旁边的夫人、娘子们,便都看了过来。 浣琴颤声道:“二娘子说有别的事,不让奴婢跟着,奴婢和莳花便在院子里等,可一直没看见二娘子。” 正这会儿,外头又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玉泽,另一个却是黄鹂。 黄鹂脆声道:“奴婢刚去西院了,那边的守门婆子说没见到二娘子回去过。” 玉泽紧跟着道:“小的也在外院走了一圈儿,并没有见到二娘子。” 郭碧玉道:“这倒有意思了,二妹妹还是在东院,可东院就这么个针鼻儿大的地方,她能去哪儿啊?”她看着李氏道,“二婶母,不如我带着丫鬟们去各处找一找,或许二妹妹今天累了,在哪儿不小心睡着了也不一定。” 李氏心里有些起疑,又不知道郭碧玉这是什么意思,便道:“浣琴、莳花。”又回头道,“郑娘子,你们几个跟着大娘子。” 费氏也道:“叶妈妈,你也跟着去。” 郭碧玉这才带着一众人等,出了醉月厅。 她又不急,便带着一群人从书房各个房间找起,又去了库房和栖云居,正要去玉锦阁,郑娘子便道:“前头就是蘅娘住的那个蔷薇院吧?” 郭碧玉笑道:“正是呢!” 郑娘子看郭碧玉要跳过蔷薇院,心下顿时有些起疑,笑道:“既然顺路,便也进去找找吧。” “这里?二妹妹怎么会来一个姨娘的院子?”郭碧玉讶异道。 浣琴知道这蔷薇院原本是要派做什么用场的,她心里直发慌,难得地应和道:“郑娘子,二娘子平日里和蘅娘向来也没什么接触,怎么会来这里?就算是二娘子累了,想找个地方静一静,那也必定是去大娘子的玉锦阁,肯定不会来这里啊。” 郭碧玉抚掌笑道:“就是说嘛。” 郑娘子脸色一沉,道:“莫不是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大娘子莫要推三阻四的。”又厉声对浣琴道,“你原本应该跟着二娘子贴身伺候,这会儿反倒推诿起来,等找到了二娘子也要罚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事发 蔷薇院中,安静无声。 郭碧玉眉头微皱,对着青燕示意了一下,青燕大声喊道:“紫鸥!紫鸥!卫嬷嬷!蘅娘!” 自然无人应声。 青燕道:“怎么一个个都死了吗?”说罢快步走到正屋门口,一推门,往屋里看了一眼,便急忙又将门关上了,挡在了门口,道,“这里没有人。” 她越是慌乱,郑娘子越是狐疑。 今个儿客人极多,说实在的,对比以前李氏在西北的时候住的那个大宅子,而今这郭府可真是太小了,因此一旦这样大规模的宴请宾客,就显得极乱。 郑娘子心中暗道:莫不是蘅娘在屋里做了什么丑事……不然青燕怎么一脸这样又羞又慌的模样? 虽然找不到二娘子,若是能让东院出一次丑,郑娘子也是极为乐意的,便上前道:“且慢!你不要遮遮掩掩的,屋子里真的没人?” 郭碧玉笑道:“郑娘子,我看您不像找二娘子来的,倒像是找长房的茬儿的。青燕,你让开,我倒不信了,蘅娘在我眼皮子低下敢做什么。” 她上前走了几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郑娘子请吧。” 正这会儿,就听院门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就说吧,你哪里就能那么容易见到小郎君!都跟大娘子说了半天了,耽误了大娘子去那边席上不说,你还敢偷跑出去,你能出得了东院?” “好言好语跟你说了,等宴席结束了让良玉过来也就是了,你闹腾什么呢?” 郑娘子浑身一震,猛然回头,就看见卫嬷嬷和紫鸥拽着一个人,不是蘅娘又是谁? 她突然就如同从头泼了一盆冰水下来,从脚底往上冒起了寒气。 蘅娘在外头,那……屋里没人也就罢了,如果有人,会是谁? 青燕为什么那副表情? 她往后退了一步,强笑道:“既然蘅娘回来了,那是奴婢误会了,这里不看也罢。” “都到了门口,还是看看吧。”郭碧玉道,“不然郑娘子心里说不定怎样编排我呢!万一再去外面说我藏了个人什么的,我可受不起。” 正这会儿,雀儿等得不耐烦了,从后头推了郑娘子一下,郑娘子脚下一个趔趄,便栽栽歪歪地进了屋,没站稳,“噗通”一下就摔在了地上,两只手却没磨破,因为直接按在了一件绸缎衣服上。 她一个哆嗦,抬起头,就看见里屋的门半掩着,不知道什么人的衣服,一路从里面甩到了外面,还有一件亵衣正好搭在门槛上——素白的颜色,上面绣着红梅。 浣琴和莳花都认得那件亵衣。 而和亵衣扔在一处的,是一条玉带——那是男人的东西。 浣琴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莳花更是直接就喊了出来:“二……”还是郑娘子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像是要杀人一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要往里走,就被郭碧玉拦在了前面。 “东院里还真出了这样的丑事。”郭碧玉道,“将里屋门给我锁了,甭管是谁,一个都别放跑!” 郑娘子脸色变得灰白灰白的,道:“大娘子……二、二……”二了半天,“二娘子”这三个字也没说出来,仿佛被她嚼碎了吞进了一般,道,“……的名声要紧,别声张了吧,奴婢把姑娘接出来……就当没这回事……” 无论是郑娘子,还是被捂住嘴后知后觉的莳花,亦或是浣琴,没有一人说出“二娘子”三个字来,郭碧玉自然也不会说。 “郑娘子,你莫不是糊涂了?”郭碧玉冷冷地道,“我不知道里面是谁,但是看衣服扔了一地,这事儿也不小,东院姨娘的屋子里出了这样的丑事,我一个未嫁的娘子,怎么能担得起这样的事?黄鹂,去请我娘亲和我婶母过来!就说这边出事了!” 黄鹂最喜欢这样的差事,应了一声,一溜烟就跑了。 蘅娘已经被卫嬷嬷和紫鸥也推搡着进了屋。 她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一地的衣服。 大娘子……她真的做了……她真的敢……就因为她猜着那香料和二娘子有关……竟然做得这么绝…… 她抬起头,正好碰上郭碧玉冷如寒冰的双眸。 郭碧玉的眼神瞥了过来,只是一眼,蘅娘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她敢让紫鸥和卫嬷嬷将她带进来,让她亲眼看着这一幕,就是在告诉她:一个妾侍的性命,可远不如户部尚书嫡女的清白珍贵,可是她郭碧玉连后者都敢毁,何况是她这条贱命? 蘅娘哆嗦了起来。 郭碧玉这才转头看向郑娘子,却已经带了怒意:“郑娘子这是求人呢,还是要害我?您也不说里面的人是谁,就要接出去,是当我眼瞎吗?看着衣服脱的遍地都是,里面明显是一男一女!你把女的接走了,倒把那男的留在我们东院,最后再倒打一耙说是我们窝留外男?只有你们的名声是名声?我的就不是?” 她说罢转过身,在屋里走了几步,然后弯腰从地上拎起了一件孔雀蓝的襦裙。 青燕愕然道:“这……这不是大娘子刚才借给二娘子穿的那件吗……奴婢再不会认错的。” 郭碧玉顿时冷笑起来:“得亏没答应郑娘子的话,不然留着我的这条裙子,到时候再有什么忘恩负义、黑心烂肺的将这腌臜事栽赃到我头上,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郑娘子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 她早就知道二娘子先前换了大娘子的衣服的事,若是郭碧玉能让她将人先弄走,便是流言真的传出去了,谁知道是郭家的哪个娘子呢?而且大娘子经商,总和外男打交道,一向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再加上这件她的衣裙,她有把握能把污水泼到郭碧玉身上。 可听了郭碧玉的话,郑娘子心里一阵凉过一阵,原本以为这位大娘子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商户女子,只在外面折腾的凶,对内宅这些事情说不定也是粗枝大叶的,却没想到,竟是滴水不漏! 郑娘子怔怔地看着郭碧玉,无论是想要阻拦黄鹂去喊人,还是阻拦这里屋落锁,她都无能为力!更不要说已经石化了的浣琴和莳花了! 外面脚步声杂乱地传了进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郭碧玉捏着双手,就在上辈子,也是这样,她娘亲为了她,曾经想干脆杀了扬羽……她也是魂不附体地趴在门边,就那么听着外面的人越走越近…… 黄鹂是个心眼儿活络的人,大娘子让她去报信,她立刻就明白了大娘子的意思。 一定要往大了说,却不能说的特别清楚明白。 要让一屋子人都知道出了大事,却不知道是什么大事。 所以现在除了费氏和李氏,其他各家的夫人们也特别关切的跟了过来——有热闹谁不看? 费氏一进屋就看见了郭碧玉苍白的脸。 一直以来,因为女儿在生意场上纵横自如,费氏从来没想过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郭碧玉,而今看到她站在屋中,手里提着一件裙子,恍若神魂都飞走了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疼,急忙赶了过去,将碧玉搂在怀里,道:“碧玉,碧玉!怎么了?” 郭碧玉回过神来,一抬头,看见她娘亲费氏后头站着的季夫人,引以为耻的表情满满地从她脸上溢出来,她便低头道:“女儿没事。只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看了一眼被锁上的门,“女儿叫丫鬟把门打开?” 一屋子的夫人们,看着这地上的东西,哪里不知道是出了那档子丑事?有带着家里小娘子过来的,急忙领着小娘子匆匆出去了。 费氏也皱眉道:“青燕,你们几个陪着大娘子回去。” 虽然没有明说,郭碧玉也懂,她娘亲也是怕她一个小娘子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她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走向不是她能决定的了,留在这里反而不妥当,她便点头道:“那女儿去了,女儿与郑娘子她们几个同来,有事情可以问她们。” 说到这里,谁还不明白? 这是郭府的二娘子出了事! 郭碧玉扫了一眼蘅娘,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快步回了玉锦阁。 直到现在,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且还有的乱,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玉锦阁这边。 她径直进了偏厅,道:“怎么样了?” 画眉摇头道:“还没醒。” “玉平,去找玉刚和老胡,让他们安排好车辆,在侧门那边候着,扬羽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暮色之中,东院的动静越来越大。 郭碧玉静静地站在玉锦阁的楼上,看着外院也乱了起来,不少人从外院中涌入——其中便包括她爹爹和二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陆续有人离开了东院,宴席最后变成了一场笑话,郭府如何处置这件事情,都不是外人能插话的,看完这场笑话还不走,那就很尴尬了,所以一时间前来的宾客也不约而同地告辞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九章 连夜送出府 扬羽眼下醉的不省人事,幸而不是个喝多了就撒酒疯的,只是老老实实地蜷成一小团,他又穿了一身白衣服,比起膀大腰圆的方胜,就如同一个小茧儿。 扛着倒是不费劲,问题是显眼啊! 虽然郭美玉出了事,现在人们都去了外院的大厅议事,但还是有几个下人是二房留在这边看着蘅娘那间院子的。 万一被人碰到了,总不能再说也是个根雕吧? 为了送一个扬羽出去,玉锦阁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出动了。 清场的,探路的,帮忙遮挡的,和二房的下人聊天转移视线的,找临时藏身的地方的,从玉锦阁蹭到了东院偏门那里,足足用了一、两刻钟,每个人都跟打仗时候的探子一样,等人终于送出了角门,没人不是出了一身的汗! 方胜将扬羽放到了车厢里,郭碧玉二话没说,也跟着上去了。 青燕急道:“大娘子,都这么晚了,您就别跟着了。” “不行,他醉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放心。”郭碧玉道。 青燕便道:“那大娘子好歹带一个人跟着您过去。” 郭碧玉摇摇头:“你们留在这儿,谁也不用跟着我,过会儿我娘和二房那边肯定还会把东院所有的奴婢都传唤过去问话,你们也都知道怎么说了。你们且都回去吧,不然也太打眼了。”说完她就要关车门。 青燕急忙道:“主母若是找大娘子可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就说我受了惊,早早喝了养神的汤羹,睡下了。” “那……” “别这个那个了,我越早把他送回去越早回来。如果我娘真的发现了,就说我心烦,去樨山别院了。”郭碧玉又看了一眼玉刚,道,“明个儿来找我。” 看着马车迅速地消失在暮色之中,玉刚垂头丧气地道:“这回怕是要完蛋。” 他自从和墨鸦成亲以后,不住在府里,但今日却不同往日,院子里涉及到的仆人上面没有下令,没人敢离开。 青燕让守门的两个小厮关上了角门,边走边道:“且好好求求墨鸦吧,让她帮你在大娘子面前撞撞木钟。” 玉刚道:“我家娘子怕也是要狠狠地训我一通。也是我大意了,以为是在大娘子自己家中,定然不会出什么差池,结果……哎!” …?……?… 马车车厢内不通风,这会儿又已经晚上了,里面昏暗的很,什么都看不清楚,从扬羽身上又不断溢着浓烈的酒气,很快便让车厢里有了一种醺醺然的气息。 往乐户巷子那边路不太好走,猛然间马车就是一阵颠簸,然后扬羽的身体便以一种快折了的感觉栽下来,郭碧玉急忙扶住了他,心里更是恨不得把那个灌他酒的奴才千刀万剐。 醉酒的人身子沉,郭碧玉把扬羽仰面按在大迎枕里,她也累的够呛,正这会儿马车又晃了一下,她一下子便趴了下去,这下压得实惠,扬羽的鼻子正硌在她脖子下面一点点的胸骨上,郭碧玉吓的要死,全然没想过有什么男女不便,心中暗道,千万别把他鼻子给压断了,那她可就犯了天大的错了。 她勉强支撑起身子,坐到旁边,然后总也觉得不放心,便摸摸索索地拿手放在扬羽鼻子上,捏了捏,又按了按,确认鼻梁依旧挺直,没有被她这把骨头压断。 这么一上手,郭碧玉便感到炽热的气息就在手边喷啊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轻轻地朝扬羽脸上“啪啪”拍了几下。 “糊涂蛋,在我家怎么就敢乱吃东西?” “你看你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若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又不是我亲自派人去请,你为什么会带着班子来我订婚宴上献唱?” “郭府虽然不是龙潭虎穴,可……” 郭碧玉说的正起劲,就听扬羽道:“郭大娘子。” 她吓了一跳,急忙把手缩了回来,就跟做贼被逮到了一样,强作镇静地咳了一下道:“你怎么样了?” 慌乱过去,她才想起来刚才听到的这句话,嗓音极是嘶哑。 一方面固然因为酒醉口干,另一方面,因这酒肯定不是扬羽自己喝的,而是被人灌的,肯定呛了不知道多少次。 她便拽了拽车厢里的铃儿,道:“老胡。” “大娘子有什么吩咐?” “先去萧老大夫那里。” 老胡犹豫了一下,道:“大娘子,眼下晚了,若是先去那边,再送扬小郎,到时候您回府的时候怕赶上宵禁。” “不要紧,先去,我不放心扬羽嗓子。是我疏忽了,应该一出门就先去瞧大夫,谁知道被灌了什么酒。” 等老胡拨转了马车的方向,她才道:“扬羽?扬羽?咱们先去看看大夫好不好,开些解酒的药。” “手。” “啥?”郭碧玉紧张道,“你的手怎么了?破了?扭了?”说罢将扬羽的两只手拽了过来,凑近了仔细地看,翻来翻去看了一会儿,又不敢动作太大,只怕是真的伤了筋骨她再给弄得更厉害,便轻轻放在扬羽膝盖上,安抚地道,“手没事,好着呢,啊。” “大娘子。”扬羽道,“能……梦到……真好。” 郭碧玉这才明白过来,扬羽仍然没有醒,刚才说的也不过是呓语,大概是因为在醉梦之间,与他在订婚宴上含笑祝歌的时候不同,含了一种孤伶伶的可怜劲儿。 她没再说话,只是再度扶住了扬羽要垮下来的身躯,道:“我在呢。” 扬羽这个样子没法下车,又是老胡去拍门,将已经打烊了在屋里休息的萧老大夫请到了车上,小萧大夫在旁边打着灯笼,站在车门口都能闻到酒气,惊讶道:“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他吸吸鼻子,道:“酝和春?倒不知道扬乐师还能喝这么浓烈的酒。” 萧老大夫道:“大娘子,扬乐师不妨事,老朽去开两副药剂,一个是解酒的,今晚便熬了给他喝,另一个是润喉养肺的。” 郭碧玉道:“多谢您了。” 又等了一会儿,萧老大夫才回转来,身后的小萧大夫提着一多一少两副药,递到了车上,道:“用法都写在了方子上,遵照方子行事便可。”又送上来一壶凉茶道,“给扬乐师且先解解渴润润嗓子,这壶是新的,没用过,您用壶嘴送点儿水进去,不容易洒出来。” 待等郭碧玉的车走远了,小萧大夫才道:“爹,您开个解酒方子也就是了,怎么还要养肺?” “你懂什么,郭大娘子亲自带着扬乐师过来,想必这酒也不一定是扬乐师自己个儿喝的,万一是被人灌的,呛到肺里,不好好养护也是容易留下病根,这么个被郭大娘子看眼珠子一般看护的人,咱们多思虑一步也没错,再者说了,医者父母心。” 小萧大夫撇嘴道:“这条街醉汉也不少,也没见爹爹你医者父母心。” 萧老大夫便猛然敲了一下他的头道:“还酝和春,酝和春!你什么时候对酒这么懂了?一闻就知道!” …?……?… 从萧家的医馆离开,老胡便架着这辆马车开始了东南西北兜圈的过程。 郭碧玉给扬羽顺了些凉茶入喉,扬羽也缓缓地恢复了些许意识,只是仍然昏头涨脑的不知道身在何处,却不愿意回乐户巷子那边,迷迷糊糊地要回自家的宅子。 自从惠琴去伺候扬十指之后,扬羽便将乐户巷子那个院子好好修整拾掇了一番,自己在别的坊置了一间极小的屋子,从扬十指那儿搬了出去。 郭碧玉知道这件事,但老院子逼仄,扬羽住在那儿的确也不合适,这是他的安排,她便也不去插手,只是怕有些居心叵测的人上门去打搅,便叫人暗地里在新住所旁边照应,她自己却不曾去过。 早知道有今天,她说什么也要过去认个门啊! 看着扬羽趴在车窗上醉醺醺地东指西指,郭碧玉苦恼地按了按额头,从后头拽他道:“扬羽,别把胳膊伸出去,听话。” “不,不是这里。” “奇怪……为什么这条巷子里的房子都一样……” “这条巷子……和那条巷子也一模一样……”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郭碧玉担心过会儿要宵禁,便道:“不行去通善坊我那个宅子吧。总在街上瞎转也不是办法。” 老胡刚应了一声,胡同口便出来一个人,道:“可是郭大娘子的车?” 郭碧玉凑到扬羽后头,往外一看,是她先时嘱咐在扬羽宅子附近关照的人,名字叫肖杰,是她特意请齐叟从相熟的武师里雇来的。 肖杰道:“因对大娘子的车驾不熟,看您在这儿晃了十七八圈儿,扬乐师露出脸来我才认出来。” 郭碧玉喜道:“扬乐师喝醉了,赶紧带路,送他回宅子。” 扬羽的小房子刚才怎么也经过了七八次,郭碧玉哭笑不得,哄着趴在车窗上的扬羽下了车,道:“且轻一点儿,别抻着胳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章 不是一场梦 郭碧玉恍若没听见一样,站在这并不大的屋中,环顾四周。 这间院子,不是上辈子扬羽买的那座。 虽然小,但是胜在地方要比乐户巷子好,是在归义坊的东南角附近,因为价格也不同,所以这里其实还没有上辈那个院落大。 可就在这刹那间,上辈子那件小院曾经被扬羽布置、打理的模样,和郭碧玉眼前的这一切重叠了。 不大的书案就放在窗前,旁边是个简单的竹木架子,零零碎碎的放着很多物件。 郭碧玉擎着灯笼走了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紫檀木雕花,薄金片包角,上面是一对嵌进去的白鹤玉雕,她心中微动,便轻轻旋动开关,盒子打开,里面的珠子在微弱烛光的映衬下莹润无比。 这是她在花江夜宴那时赏给扬羽的。 她数了数,五十颗,他一颗都没有动用过。 旁边还有不少她以前的赏赐。 说是赏赐,其实是赠予。 不过后来她也知道很多东西中看不中用,不如直接给钱,除了乐器或者淘来的不知道真假的曲谱,她很少再送东西了。 这架子上的东西,应该是她赠给扬羽的全部了——一样都没有被他卖出去换钱,否则他也不至于只买这么大的一个院落。 她盖上了匣子,又向旁边看去,有几叠帕子干干净净地放置在那里,帕子角落里绣着翠色的、活泼的鱼儿,那是她的帕子,她依稀还能回想起来一次是用帕子递给扬羽擦汗,还有两次是包了她觉得很好吃的东西给他,其余的时候,她还真是想不起来。 但是她觉得扬羽应该都记得。 就在她流连在架子前的时候,老胡将炭炉弄好了,刚要请示,就听她平静地道:“你出去吧,去通善坊那处宅子待一晚上,明天一大早来接我。” “这……是。”这位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离经叛道的事儿也真是没少做,老胡不敢多问,便悄悄退了下去。 郭碧玉看着那一架子的物事,正要转身去熬药,突然又停了下来,她见架子旁边还悬着一条穗子,洁白如雪,上头有两颗小小的珍珠。 她摸了摸穗子,这是她小时候一件斗篷上的穗子,那会儿,她把穗子抽了下来,然后绑到了扬羽的破袍子上。 她记着。 而他留着。 看着值钱不值钱的小物件被如此珍重对待地摆满了一架子,郭碧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心说,这孩子都留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她缓步走到吊炉旁边,坐在扬羽躺着的榻前,一会儿看着炉火,一会儿看着扬羽在火光闪耀下的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扬羽聊天。 扬羽自然还是醉着的,说的也都是醉话,可郭碧玉却不忍心不理他,便也跟着胡言乱语起来。 她的胳膊拄在腿上,手就撑在腮边,看着扬羽,听着他迷迷糊糊说的有点儿荒唐的话,脸上也泛着笑意。 这辈子,这几年之间,属于她的扬羽,也长大了,她怎么还舍不得放手呢? 她想不明白,便微微皱起了眉头,突然听到旁边壶已经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 醒酒汤不用熬很久,郭碧玉急忙用帕子包住了壶柄,手忙脚乱地将汤倒在碗里,又去重新洗刷了一遍,放了第二副药材,添了水,就这么几步,已经冒了汗,再坐下来的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扬羽,道:“若不是你这么傻,被人给坑了,我哪里用得着做这种事?” 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就算是上辈子也都是懒到了最后,饶是嘴上抱怨,嘴角却一直是翘着的:“统共熬过两次药,倒都是你喝了。” 说罢走到扬羽身边,将他扶起来,晃着他道:“扬羽,扬羽,先把醒酒汤喝了。” 扬羽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郭碧玉,便安心地笑起来,道:“郭大娘子。” 郭碧玉平时鲜少看见他这样的神色,因为还是醉醺醺的,双眼没全睁开,狭长的眸光里溢满了春水一样的笑意,眼角上挑,分外勾人,便不由得心里一蹦,暗道:妖孽。 幸而妖孽没有闹腾作妖,只乖乖地就着她手里的碗喝醒酒汤。 郭碧玉就眼见着从他嫣红的嘴边漏出了一小流汤水,直接沿着形状极好的下颌流到了脖子上,又流进了衣襟里,随着他的吞咽,雪白的脖颈上喉结微微耸动。 “咕嘟。”郭碧玉也觉得有些渴起来,吞了一口口水,心中骂道:妖孽妖孽。 待等醒酒汤喝完了,郭碧玉又将他扶着躺好,这边刚盖好被子,就看那边扬羽翻了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拽着她的裙边,后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道:“还是渴。” 郭碧玉心里一哆嗦,道:妖孽妖孽妖孽。 这会儿药香渐渐散出,她无言地看着炉火,她也很渴啊! 好歹扬羽还有碗醒酒汤喝呢,她连一碗白开水都没有好不好? 这会儿可倒好,裙子也被拽着了,她想了想,便去掰扬羽的手指,心说这小子劲儿还挺大,都又睡过去了怎么还不放啊? 掰着掰着,她便端详起扬羽的手指来。 这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却没有那么突兀,就和他的人一样,有坚持,更多的却是温和,因为常常吹笛,所以按着笛孔的那几个手指一直都是有薄茧的,指甲打理的极为干净整齐,泛着粉粉的颜色。 她比对了一下,有些不服气,怎么他的手突然就长到这么大了呢? 郭碧玉有些嫉妒地将扬羽的手甩到了一边,撑着头看吊炉,看着看着,她眼前就有些迷糊,脑袋有些发沉,不由自主地眼皮就耷拉了下来。 …?……?… 扬羽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他好似看见郭大娘子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向他招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这好像也不是梦,是在郭大娘子的婚宴上,可能是要找他交代一些盛世华音的事情,所以叫人去喊他。 只是他怎么都走不到郭大娘子的身边去,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他一着急,一下子就好像跌进了一个水池里,里面不是水,全是酒,很快他连追逐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又有一双手将他捞了起来。 将一碗东西递到他的嘴边。 那是郭大娘子。 他便微笑了起来,心中有些惆怅,梦虽然这么好,可他终究还是醒了。 然后扬羽就闻到了很浓的糊味,再一睁眼,就看见了满屋子的烟。 他一下子就惊得酒意全无,猛然从榻上起身,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让他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栽下去,轻呼了一声,双臂急忙撑在了床榻上,却感觉碰到了什么。 扬羽这时候才看见郭碧玉。 郭碧玉被他弄醒了,一抬头,正好看见扬羽低头看着她呢! 她这一天也是累的够呛,这会儿还有点迷糊,想着这扬羽怎么就在眼前,还看不清楚呢。 下一刻,她便喊起来。 “啊啊啊啊啊!我的药!” 她发誓,她也就是太困了,打了一个小盹而已,感觉就是一合眼一睁眼的功夫,这罐药竟然就熬糊了…… 郭碧玉有些心虚地道:“这罐倒了吧,再熬一罐就是了。” 她正要去收拾残局,就听扬羽哑声道:“大娘子,您……我来吧。” 扬羽起身将窗子推开,对着外面的有些变淡了的黑夜和发白了的月亮发了一会儿呆,才拿了药罐出去。 不一会儿,郭碧玉看他另拿了一个壶进来,倍觉羞愧,估计那一罐熬糊了的药也不是那么容易清理的。 这会儿,屋里的糊味变淡了许多,扬羽才重新燃起银丝炭,道:“大娘子,您……我又给您添麻烦了……我也不知道怎么醉成了这个样子,我什么都不太记得了。” 郭碧玉既然被险些酿成的火灾惊醒,睡意皆无,便道:“不麻烦,如果我事先知道,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带着盛世华音来府里,最近我事情多,便疏忽了,这是我的不是。我们家的情况有些复杂,你是被人灌醉的,有印象吗?” 扬羽摇摇头道:“之前有个下人说是玉管事叫他送茶点过来,我尝了一块以后,便有些晕眩,后来有人不停的灌我喝酒。” “那点心里十有八九是让人下了料了的,就是为了把你弄得神志不清,更何况还灌了酒——”郭碧玉道,“你原本就不擅喝酒,一杯酒下肚都会醉的人,这次少说也被人灌进去两三壶,又是酒劲极大的酝和春,还能有个不醉的?” 她怕扬羽内疚自责,也不说扬羽误入后宅的事情,只道:“你还记得那人的模样么?” 扬羽点点头道:“若是见到了能认出来。” “那就好。”郭碧玉道,“下次我带着你去认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一章 拦路人 万一坏了郭大娘子的婚事……扬羽慌乱起来,走到火炉边上,将煮好的茶倒了一盏放到郭碧玉旁边的茶几上,道:“现在怎么办?” 郭碧玉笑道:“什么怎么办?你放心吧,我天一亮就回去,没事的。倒是你,且再歇几天吧,我看你精神也不好,被人硬灌了那么多酒,吃几服药养一养。” 她越是这样淡定平静,扬羽的心里越是绞成了一团麻。 扬羽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好,也非常清楚是因为什么,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能解决。他不是没有勇气开口,他是怕会给郭大娘子带来任何实际或心头上的困扰。 大娘子她……都要给他相看娘子的人选了……大概真的就如同盛世华音里面那些压都压不住、还有人说的流言那样吧,大娘子不要他了。 扬羽鼻子一酸,觉得自己挺可怜的,又觉得有这种想法都是该天雷轰顶的,郭大娘子总不会一直对他一个人好。 他实在是很贪心和自私,这不对。 他眼睛有些潮湿起来,便转头看向寂静而将白的夜色,猛劲儿地眨了眨眼睛,压回那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委屈,才劝道:“还要过好一会儿才天亮,不然,大娘子您先歇一歇吧。” 郭碧玉皱皱眉,很不满地道:“我是很困。你怎么也不买个大点的院子?好歹多几间房,这让人怎么睡?你在旁边看着,我怎么睡得着?” 扬羽歉疚地道:“是我的错,我……我不知道大娘子会过来。不然我去外面呆一会儿……” 他内疚得恨不得头低到地上去。 郭碧玉道:“算了。不是我说你,我也就算了,今天事情赶到这儿了,临时在这儿呆一晚上,你可是一直住在这里了,也不能就这么一个小房子将就呀。”郭碧玉道,“你可真是太让人操心了。” 她心里寻思着,回头她得派人问问,这院子两边的人家愿不愿意卖,如果能买下来两边打通了,就能起一片不错的房子,到时候一间做他的书房,一间做琴室,肯定也是要有客房的,不然下次在这样多累得慌,躺又不能躺,靠也不能靠的。 她完全忘记了基本没可能还有再来一次的时候。 至于扬羽的卧房,郭碧玉想到以后有个大床,扬羽就是别人的了,脸色就异常的难看。 然后她就突然想起了之前被她想方设法回绝过的一个嫁人的人选——那个死了老婆要续娶的御史言大人。 难不成她有变成言大人老娘的趋势?见不得扬羽娶媳妇? 她晃了晃脑袋……不行,她怎么能成为这样的可恶老婆子啊? 郭碧玉勉强地干笑了两声,道:“不过以后也就不用我多操心了。”说罢她站起来,道,“我不渴了,还是先把药熬了吧。我来熬药。” 扬羽急忙拦住她道:“药都是现成的,就不用大娘子您动手了,我自己来就好了。”说罢他拎着壶走到了屋外,实则他心里想着这是他唯一剩下的还能用的壶了,千万别再被郭大娘子给弄糊了。 他又打开一包,见旁边还放着方子的纸张,一看就是以前吃过的来自萧老大夫手笔的方子,一张是醒酒的,另一张是润喉养肺的,他心中难免又暖洋洋了起来,将药材放到壶中,又添了水,再进屋来,却见郭碧玉已经趴在软塌边上睡着了。 他知道这姿势绝对不会舒服,可他也不敢去挪动她,怕将她再惊醒了。 直至外面天色真的全白了,外面也响起了更鼓声,扬羽才悄悄走到了屋子外,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知道郭大娘子应该是有马车来这里接的,果然,不多时寂静的巷子里传来了马车车轮的辘辘声,那马车到了门口就停了下来,还没等来人敲门,扬羽便将门打开了。 老胡道:“大娘子呢?” 扬羽便将他让了进来,道:“大娘子趴在那儿睡着了……” 老胡见他穿的还是昨个儿的衣服,再一进屋,看见大娘子趴在床榻边上,衣裳也是那件衣裳,老胡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的滋味却是莫名其妙的怪——这俩人就这么呆了一晚上? 郭碧玉这会儿惊醒了,揉了揉眼睛,道:“啊,老胡,你来了。”她起身猛了,有点发晕,晃了一下,扬羽急忙扶住她,道:“小心,您回去好好歇息。” 一想到郭大娘子从他这里回去,可能还要受到家人……或者还有未来夫家的质疑、批评甚至责骂,他就万分的难受。 郭碧玉并不觉得又怎么样,点点头道:“你也是。” 这屋子距离院门很近,走三四步也就从房门走到了院门口,扬羽看着她迈步跨了出去,突然道:“大娘子。” “嗯?”郭碧玉回头问道,“什么事?” “您……”扬羽终于问了出来,道,“您觉得……现在好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订婚了是不是高兴的,是不是 郭碧玉一愣,有些不确定他的意思,便点点头道:“还好。”而后,她再度点点头,仿佛也是在说服她自己,道,“算是吧。” 扬羽便温和的笑起来,正好这会儿初晨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笑容快融化在这晨曦中一样。 郭碧玉心里猛地一拱,大声道:“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嗯。”扬羽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大娘子快回去吧。” 郭碧玉心说,如果再这样,她估计更加走不了了,心一横便扭头出门上了车,道:“走。” 现在路上几乎没人,老胡加了劲儿的赶车,郭碧玉在车里靠在靠垫上,闭着眼睛。 她不是在小憩,更没有睡着——谁也睡不着,心里乱的很。 她在想扬羽,这会儿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扬羽喝醉了,说了很多的醉话,可她却没有喝醉,所以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每一句也记得很清楚。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话,还有重新活了过来的日子,她心里很不好受,但是又觉得一股甜意从心里边儿浸到了全身,如同泡在了蜜罐里。 然后她便猛地从车厢的这头栽到了那头。 马车似乎是突然间停止了,她又跑了神,这才一下子撞到了对面。 “怎么回事?”郭碧玉捂着额头道。 “大、大娘子。”老胡结结巴巴地道,“有、有人就、就拦在咱们家巷子口那里。” 郭碧玉纳闷道:“那你也不至于这样,是谁?”话音刚落,听见外面马蹄声嘚嘚的,有人已经来到了马车近前,车帘被从外面掀开来,向外一看,却是季云起。 “郭大娘子。” “季郎君?”郭碧玉道,“您怎么一大早在这儿呢?” 季云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道:“郭大娘子,您是昨晚就离开郭府了吧。” 郭碧玉淡淡一笑,也没否认,道:“季郎君怎么知道?” “既然已经订婚,自然会多有关注。”季云起道,“昨晚大娘子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府,您大概是送什么人出府吧。” “您不用猜测。”郭碧玉的声音凉了下来,道,“那个我送出府的人,是扬乐师。” “果然。”季云起摸着下巴道。 “昨天府里出的事,想必外院宴席上也都有所耳闻了。”郭碧玉看着他道,“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他被人灌了酒之后引入了内宅,本应该是我与扬羽在一处被人发现。” 如果她不是以前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事,也不会发现那个味道熟悉的迷香,还是会中招。 季云起愣了一下,他在外院,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内情,各种说法众说纷纭,然而郭碧玉这样一说,他顿时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关联了起来。 “扬羽不能留在府里,我必须趁着那件事将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走了以后,才能把他送出去。”郭碧玉微微低头,道,“很抱歉订婚之后就给你添了这样的不快,但是我想,如果过了昨晚,想要把他送出去会更难。” 季云起道:“但是大娘子并不需要亲自出府。” 郭碧玉垂着眼眸,觉得有些疲惫,原本想解释什么,又觉得也没有必要解释,便道:“真的抱歉。” 季云起拨转了马头,吩咐老胡道:“且继续往前行,在城里兜一圈。” 老胡便回身道:“大娘子?” 郭碧玉靠在车窗旁边,道:“听季郎君的吧。” 一车一马缓缓地往前走着。 季云起没再看郭碧玉,而是平视着前方,道:“因毕竟你我两家结为姻亲,所以昨晚上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一些处理的结果。大概你那位堂妹,也要订亲了。”他嘴角斜勾,笑着问道,“你猜现在流言中传的最广的是什么?” 郭碧玉没回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二章 相敬如宾 “还有一种说法,是说郭二娘子本就心仪安世子,故意穿着大娘子你的衣裙,勾引安世子进了内宅,使了一些手段,将生米煮成熟饭。”季云起道,“听说还是二房自己的嬷嬷带着人大张旗鼓地弄开了门,有那么点儿要搞到事情遮不住的意思。” 郭碧玉笑道:“这两种说法,都有点意思。” “大娘子说有意思的意思——”季云起脸上也挂着笑意道,“是说这两个流言都不是凭空捏造了?” 郭碧玉思忖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季郎君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没注意到,这两条流言里,都有我的那条裙子,这可是有人处心积虑要穿到身上的。” 过了一个晚上,有没有旁的事情打搅,在扬羽熟睡的时候,郭碧玉把事情都理顺了。 昨天的事,也是郭美玉胆大心细,不知道谋划了多久。 就这点安排来说,连郭碧玉自己都十分佩服这个二妹妹。 替她挡住了溅出来的汤,就算是费氏不差玉福追出来发话,在路上郭美玉自己也会提出来——去西院不方便,姐妹两个身形差不多,临时换一件她的衣裙,实在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如果她不同意,反而才是不近人情了。 蘅娘的迷香,怕是早先就送到了手里,郭美玉让蘅娘在那个时候闹事,时间也是卡的刚刚好。 涉及到良玉,她不可能不管,费氏那时候在陪客,那么多夫人、娘子们在,也不好离开去处理蘅娘的事,郭美玉定然算准了她一定会去蔷薇院。 等她去了蔷薇院,郭美玉却去了东院门口那里。 而那个时候,已经有人在外面替她将扬羽灌醉了。 虽然她没有亲眼见到,但大概是说了什么“郭大娘子有急事”的话,扬羽原本是小心谨慎的,可是一来是在她家里,而来,一旦是她有事……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安坐,所以才在醉的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进了东院。 她和青燕在屋子里看到郭美玉在院子门口一闪而过,就是郭美玉要将扬羽引到蔷薇院里去……郭美玉平日里得多么有心,竟然连她去盛世华音的时候穿的次数最多的一身衣服也暗暗记下! 至于安子鹤在这里起到的作用……就是那个将扬羽灌醉的人了。 虽然郭碧玉说过要带着扬羽去认人,可她心里也明白,这个人有很大的可能并不是郭家的下仆,而是安子鹤的人。 他在外院方便行事,肯定早就和郭美玉达成了什么协议。 可是二妹妹当真不是一般人,竟然连安子鹤都一起阴了。 大概郭美玉说过什么将她的名声坏了以后,再让安子鹤扮深情,这样跌到了烂泥里的“世子夫人”,显然更容易被他宰割,惟其如此,安子鹤才愿意合作。 可是,就如同郭碧玉最初怀疑的那样——这样帮着安子鹤,郭美玉又有什么好处?她可是一直想要做安子鹤的夫人的!怎么会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最后却是成就安子鹤娶别人? 安子鹤也同样被迷晕在书房那边,就说明郭美玉还有后手。 保守的估计,可以理解成郭美玉不想在得手之后让安子鹤有出声的机会。 如果猜测的再大胆一点儿,郭美玉在确认她和扬羽的状况之后接下来会做什么?或许,那件衣服,还有第二层用处吧。 郭碧玉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前方。 前方不过是马车的车壁。 季云起带着探究的意味看着她。 一般的小娘子,遇到这种事情,他敢保证,一万里也没有一个会采取郭碧玉这样干脆利落甚至有些冷酷的处理方式,十万里也不会有一个像她这般镇静如常。 她的唯一一点情绪,似乎就是因为连累了那位乐师。 不过,这还真是季云起很欣赏她的地方——这样的人会很适合来做季家的主母。 郭碧玉不知道季云起的想法,她对这次的事件没有太多的愤怒情绪。 大抵是因为这不是她经历的第一次了,上辈子,也是郭美玉……那原本是害她,可是她后来那么庆幸没有真的嫁给安子鹤,大概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而郭美玉上辈子过的也没有那么好,大概算是报应? 唯一被害惨了的,就是扬羽。 这辈子,还是这样,无论阴差阳错,抑或因祸得福,郭碧玉都觉得很厌倦。 愿意嫁就嫁吧,她之所以出手,不是为了成全,而是不想再遇到这样的事,无论是安子鹤还是郭美玉,她完全不想再有任何牵扯,他们两个黑心烂肺的凑一起好了。 她露出了嘲讽的笑意,淡淡地道:“季郎君,前面就是郭府,多谢这么一大早便累您相送。” 季云起清咳了一声:“我忘了说了,昨日因为事发突然,我告辞之前,曾经跟令堂提过,想去看看你。” 那会儿郭碧玉已经不在玉锦阁离了,虽然丫鬟们按着郭碧玉的说法回话,可费氏还是第一次听到未来的女婿如此明确的表达对女儿的关心,所以便亲自去玉锦阁叫人。 结果,自然是发现人没了。 费氏强自压着恼怒,面带愧疚地跟季云起说“碧玉已经睡下了”的时候,季云起便看出来了一些苗头。 郭碧玉有些尴尬,歉疚地道:“真是对不住。” 季云起看着已经在眼前的郭府,道:“如果有外人问起,你就说因受了惊吓,当晚我陪着你去樨山那边散了散心。你我既然已经订亲,行事总归还要顾及外人的看法。”他停顿了一下,道,“在订婚之前,我想我对郭大娘子你是了解一些的,若是不能接受,当初也不会点头,只是如今季家和郭家已经连为一体……” 樨山上原本就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别墅,季府也有,郭碧玉一点儿也不奇怪,她更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 深夜在外,夜不归宿,万一真的被有心人看到传了出去,自然会损伤季府的名声。 郭碧玉点头道:“季郎君不必多说了,我懂。” 马车停在了郭府门口,季云起道:“大娘子是聪明冷静的人,是我多嘴了。我还有事,便不进府了。” 等季云起策马走远了,老胡才喘了一口大气,呆立了一会儿,道:“大娘子。” 郭碧玉在车中道:“怎么不进府?” 老胡也算是看着郭碧玉从十一二岁到了这么大,还拉着郭碧玉去了各种不应该去的地方,讲话也没有那么拘束。 他道:“总觉得大娘子和姑爷说话就像公事公办一样,怎么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呢?” 郭碧玉“噗”的一下轻笑出声,道:“要有多热乎?原本就是对付着找一个人罢了。” 老胡愕然道:“不是说是大娘子……” 郭碧玉知道他又要说“非季郎君不嫁”的话,打断道:“快进府吧,不过是随便说说的。你看季郎君,不是一样?他是个聪明人,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点头,总归绝对不是为了喜欢我就是了。” …… …… 郭皋和费氏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可也知道郭碧玉绝不是和未来姑爷去了樨山别院,这不过是季云起给他们的一个台阶,其中隐含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出来,可一听这个遮羞布一样的说法,也足够让他们无地自容了。 为此他们自然将郭碧玉狠狠地责骂、教训了一番,郭碧玉原本就又累又不舒服,熬了一夜回来便要挨训,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昨天晚上的事情,如果全都说出来,肯定要把扬羽牵扯进来,只怕爹娘立刻会将扬羽当作一个绊脚石一样,把他从她的生活里搬离开才痛快,等她受完了唠叨,回到了玉锦阁以后,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几个丫鬟昨晚也被折腾到了半夜,又不放心大娘子在外面,提心吊胆的也没睡成。 青燕顶着黑眼圈道:“都到了子时了,主母和二夫人又把我们全都叫了过去,问怎么回事。” 郭碧玉泡在浴桶中,半眯着眼睛,道:“这是肯定会问的,这里面破绽太多了,东院的人竟然看不见一个大活人进来,还径直进了姨娘的院子,这传出去郭府就完了——”她靠在浴桶边上,又摇摇头笑道,“我这是什么话,怕是已经传出去了。我二叔那边,恐怕得有好一阵子不好过了。蘅娘怎么说?” “蘅娘大概是被大娘子吓破了胆了,没敢说别的,只说是二娘子怂恿她出去偷偷与良玉见面,便带着婆子、丫头离了蔷薇院。” “良玉呢?” 青燕道:“奴婢按着大娘子的吩咐,将实情都告诉了小郎君,小郎君当下就去了蔷薇院,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奴婢觉着小郎君心情不太好,后来问了紫鸥,说是吵起来了。”说到这里,她往浴桶里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瓢热水,道,“大娘子,蘅娘说的那些话,您不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三章 撕破脸也好 柳时元既然中了举,就要选择个出路,像他这样的寒门,又已经有家有口的了,没法被宦家门庭捉去做女婿,没有背景,也不是声震天下、众望所归的大才子,仕途的起点大多也不会太高。 他自己是早就想好了,过了朝考以后,他便打算补一个县令、去地方上做事了。 这原本也是柳时元的志向,所以他这些年在上京也不是死读书来着,对民生经济也极是感兴趣。 地方官一旦做得好了,也未必没有上升的出路,这点郭碧玉也很赞同。 而柳时元既然要离京,郭良玉的安排就成了问题。 原本郭碧玉已经做好了要给他令请一位老师的打算,可郭良玉却死活不乐意。 他要跟着柳时元去任上。 郭皋、费氏、郭碧玉,甚至柳时元轮番劝了几天,这孩子就是不肯听。 一会儿说“读万卷书,行千里路”,一会儿又说不能“未尝游学只安居”,总归就是……他在上京呆腻了,想出去玩了。 柳时元被他缠的不行,且确实也舍不得这个教了几年的孩子,最后只得道:“只要你姐姐同意,我就带你去。” 等郭良玉来跟郭碧玉说,郭碧玉心说,我哪能点头啊?这不就像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把弟弟逼走了一样吗?便又推到了郭皋和费氏身上。 这俩人呢,在郭良玉最关键的成长时期就没怎么管过,都是郭碧玉管的,这会儿既然问道了头上,便又推回给了老师。 最后这四个人没法子,也只能同意了郭良玉的要求。 所以蘅娘怎么样郭碧玉完全不在乎,因为良玉过不几日就要离京了,良玉又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她这样,只会将良玉推的越来越远。 青燕看差不多了,扶着郭碧玉出了浴桶,伺候着换了衣裙在榻上躺下,才道:“大娘子不怕良玉离了您眼皮子地下……” 郭碧玉摇头道:“你跟了我这么久,为什么墨鸦甚至朱凤她们都能出去做事,你只能在宅子里,便是差在这一点上。” 她闭着眼睛道:“我从来没有看管良玉的意思,更没有想要限制过他,否则我不会聘柳先生做他的老师。你知道我的手段,想要将人养废了拿捏在手里,那可有多容易?可是这人呀,要往外看,向前看,你看看我,何尝将宅子里这些破事放在过眼里?将心思用在这些地方,没有意思。” 青燕脸红道:“奴婢……” 郭碧玉睁开眼睛,笑道:“别难过了,我知道你是最为我考虑的一个,恨不得一腔心思都扑在我身上。” 青燕本来都快哭了,闻言又有些小欣喜,不好意思地道:“奴婢不好跟别人比,大娘子知道奴婢这份心就行了。” “我尚且都是这样,何况良玉还是个男子?我要让良玉能看到更远的地方,能懂得更多的道理,拥有更广阔的眼界和心胸,这样才不会只瞧着内宅这一亩三分地,锱铢必较,蝇营狗苟。” 青燕原本在帮郭碧玉擦养头发稿子的手停顿了一下。 良久,她才道:“大娘子说的真好,就连奴婢都想出去看看了。” 郭碧玉闭上了眼睛,含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我把你们都带着,不如下次就去柳先生上任的地方。” 青燕道:“真的去上任了就要叫柳大人了呢!” 主仆说了一会儿,郭碧玉实在太困,睡着了。 青燕便轻轻地将她头发用布裹好,又盖上被子,心里突然有点儿酸楚,大娘子想的真是太容易、太天真了!真的做了季府的少夫人,哪里还能由得她想走就走的?而今大娘子还能在上京中做这些生意,夫家不计较她出入宅第、在市井中抛头露面,已经是宽宏大度、开了恩了! 她叹了口气,又想起大娘子早上进了门还未用过饭,过会儿醒了肯定要饿,便叫人去取杏仁茶和点心过来备好,又准备了清茶。 忙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人轻轻敲门,青燕急忙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开门道:“大娘子刚睡着,没有要紧的事别来搅闹。” 轮到今天守着玉锦阁月亮门的南鸿道:“二娘子在门口,说要见大娘子。” 青燕皱眉道:“二娘子?她还能出来?”按照她的想法,昨个儿出了那样的事,怎么也要被严加看管起来,而且昨天大娘子反将了他一军,她只怕二娘子是怀恨在心,便道,“你去回话,就说大娘子不舒服,不见。” “让她进来吧。”郭碧玉皱着眉道,“你放心吧,她不是来闹的。”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心愿得偿了,怎么可能是来闹的? 郭美玉进来的时候,郭碧玉没有起身,还是倚在榻上,一双凤眸静静地看着郭美玉。 昨天,从郭美玉换了衣服二人分开以后,她就没有再正面与郭美玉对视过。 此时此刻,她在想:上辈子她为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隐藏在郭美玉那张清丽柔婉的脸后的东西? 她还在想,那时候她狼狈地嫁给了一个乐工,郭美玉不时去看望她,周济她,后来去了那所监牢将她救了出去,流露出来的情分,是真是假? 直到现在,她也不敢说就完全看透了郭美玉。 郭美玉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低头垂眸,而是站在那里,直视着郭碧玉,目光中仍是有着一股深深的恨意。 眼下既然即将各自嫁人,一直维系的看似温和的表面也不必再顾及了,她咬牙切齿地道:“大姐姐真是好手段。” 郭碧玉道:“还是二妹妹做在了前头,倒省了我很多事。” 郭美玉红着眼圈道:“可是我到底也没有做成什么!既然大姐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为什么却怎么都不肯放过我?” 郭碧玉抬眸笑道:“你承认了?” 郭美玉哽了一下,立刻道:“我承认什么?” 这样的人,郭碧玉也见过不少。 以为她处心积虑的恶意和阴谋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她便觉得她是无辜且清白的,甚至会认为她完全不应该受到什么惩罚。 郭碧玉讽刺地笑了:“二妹妹放心吧,不用这么慌乱,你做的事,我一样都没有跟我爹娘提起过。” 郭美玉也笑了:“大姐姐莫不是还拿我当孩子哄?还拿这个来卖好!”她悠然地走到郭碧玉的床榻边,坐了下来,轻轻拿起床榻旁边矮几上面养护头发的膏子,嗅了一下,道,“实际受害的是我呢。我又怎么会害自己?大姐姐心知肚明,就算是你提起来,也没有人愿意相信。” 郭碧玉道:“是呀,二妹妹说的很对,是没有人‘愿意’相信。”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相信。 事已至此,而且已经有了一个相对来说大家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郭府自己的人,肯定不会愿意再在这件原本就不体面的事情上再抹上一道污迹。 她支起了胳膊,道:“二妹妹,既然这旧账算不得了,那便谈谈恩情吧。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要嫁到锦乡侯府,好歹我没有随便找个男人祸害你,还那么大费周章地将安世子送到了你身边,这回你终于如愿以偿了,成就了好事——”她打量着郭美玉的身条,道,“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帮了你一把么?” 她的眼神直接且露骨,郭美玉也知道她的意思,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冷笑道:“大姐姐这种瞧热闹的话就不用说了!就因为大姐姐,大庭广众之下我……我脸都丢尽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传成了什么样子?” 郭碧玉坐了起来:“既然二妹妹说的这么明白,那就不该装糊涂!那安子鹤可不是我弄晕的!你到底存着什么心思,要不要我明说出来给你听?二妹妹且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罢!安子鹤那样的人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以后你可以名正言顺做你的世子夫人,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她压着怒火,冷笑道:“我是个生意人,最是现实不过,也劝二妹妹一句,结果最重要,以后看好你的那位世子夫君,别让他出来在我眼前晃,我恶心!” 可以说,郭美玉这次气势汹汹地过来兴师问罪,有一半原因就在安子鹤身上。 安子鹤从来没有那么狼狈的时候! 他从来展示给外人的都是文质彬彬、儒雅有礼的形象,而今竟然在郭府被郭美玉耍了一道,赤身裸体的被人弄醒! 他转瞬间便明白了这是被阴了。 至于阴他的是谁,除了郭美玉,他当然不做第二人想。 所以他清醒之后,对郭美玉就一直没有过好脸色。等商议到了后半夜,最后被逼无奈与郭家二房订亲以后,他一甩袖子便出了郭府,连正眼都没有给郭美玉一个。 郭美玉不管怎么说也是个闺阁少女,迷迷糊糊地被安子鹤破了身子,虽然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到底还是既羞且怕,最关键的是身子还很不适和痛楚,哪里想到心上人安子鹤是这样无情? 想来想去,她只能想到一个理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四章 郭集的变动 郭碧玉既然提起了安子鹤,郭美玉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她与安子鹤的合作,的确建立在破坏郭碧玉与季云起的婚事、帮安子鹤将郭碧玉弄到手的前提下,可是她也知道这是她唯一能争取的机会,怎么会白忙一场? 想到昨晚安子鹤的态度,她心里微凉,可随即又燃起了斗志。 安世子,只是不知道她的好而已。 她会证明给他看,她比郭碧玉要强多了,更适合做世子夫人,想到这里,郭美玉扬起下颌道:“我自会做好我的世子夫人,大姐姐就不必说这种拈酸吃醋的话了!也请大姐姐离世子爷远着点!” 这话听得郭碧玉很是冒火:“二妹妹可别搞错了,你当黄金的东西,在我这儿连土坷垃都不值。”她冷笑道,“原本二妹妹的目标就是安子鹤,我已经和季云起订亲,你却非要将我也一并算计进去,处心积虑仍是要坏我的名声、坏我的婚事……” 最关键的是,还拿了扬羽当枪使! 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一样,全锦没来! 若真的中计了,扬羽只是一个乐师,她再有本事,也不一定能护得住他的周全!而且传出去之后,扬羽还怎么做人?他的一辈子就断送了! 郭碧玉越想越气,骂道:“郭美玉,你在我面前,不要装出那副清高纯善又无辜的模样了,你自己知道你是个多么阴险歹毒、满肚子坏水的东西!” 郭美玉被她说的满脸涨红,站起来道:“你……” “你什么你?装什么装?”郭碧玉指着门口道,“滚,以后你郭美玉也别来我玉锦阁让我恶心,青燕,把她坐过的墩子扔出去!我嫌脏!” …?……?… 且不管流言如何,几日之间,郭府的两位娘子,一个与季云起订亲,另一个也即将嫁到锦乡侯府,这对不明白当晚内情的人来说,实在是令人羡慕的两门亲事。 可更让许多人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的是那位原本名声就不算好的郭大娘子——未来的季府少夫人,依旧在市井之间出出进进,和订亲前没有任何不同,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即将做新娘子的娇羞啊,全然没有。 郭碧玉很忙。 又不是准备嫁人生意就可以歇火了!这么多处生意,除了她自己的,总不能都由她带到季家去吧? 她和郭皋、费氏很慎重的谈过生意的划分,说起来容易,人事的去留,带走哪些不带走哪些,账目等等,这些都是要做的,所以她比之前还要忙,嫁妆的事情压根就没有亲自打理过,反而是墨鸦、青燕她们这些丫头在协助费氏在做。 费氏有时候也会和郭皋嘀咕。 为什么女儿脸上一点儿喜气都没有呢!这场婚嫁,给他们的感觉,就跟郭碧玉刚去谈妥了一门生意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哪怕谈成了生意,她脸上都有些得意劲儿,可即将嫁入相府,除了淡然,还是淡然! 郭碧玉这会儿还正在和西北回来的人见面。 被她派去西北的是从四通号调出来的兄弟俩,仲正飞和仲正益,这两个人她也品了很久,放在邸店做了几个月的事情,才被她委以重任。 “二夫人的父亲也返京述职了。”这次回来的是仲正飞,“韩总管这次跟着李大人回来的。” 郭碧玉轻笑了一声:“这么些年韩毅也算是不容易,总算搭上了李延贵的船。” 仲正飞道:“郭集这么多年,其实在西北贡献良多,原本郭大人在西北的时候,因为这件事才有了升调上京的机会,郭大人离开了那边,这份功劳李延贵若是不伸手才奇怪。我猜,想必圣上对郭集还比较感兴趣,李大人平日里又不会操心郭集的经营一星半点,到时候真的被问起来,岂不是尴尬,这才将韩毅带了进京——当然了,韩总管自己肯定也是想来见见东家的。” “嗤。”郭碧玉不屑地道,“大概是想探探我爹娘的口风吧。别把他想的太简单了,他在西北巴着李延贵,可实际上和我二叔书信来往也很是频繁,这份功劳,你们记着,可不只是李延贵想伸手的的呢!” “这……恕属下们糊涂,李延贵不是郭大人的泰山吗?” “是啊。”郭碧玉道,“可心思却一不定是放在一处的。” 既然郭美玉已经和安子鹤凑成了一对儿,那么郭家二房也就和锦乡侯府捆在一起了,锦乡侯府是站端王的。 可据她所知,靖王的母妃出身西北世家,在富治臻被端王使了手段从右相位置上拉下来之前,靖王也曾到西北办过差,李延贵则是站在靖王那边的。 说实话,当初郭仪能调回上京,还和靖王有关——李延贵走了靖王的门路,这位老泰山怕是没有想到而今郭仪竟然上了端王的船,这两位且有的好戏看呢。 听了仲正飞把那边的布置说了,郭碧玉点点头道:“你哥哥我是信得过的,那头的老人们,其实也原本是我爹娘亲手带出来的,自然也见不得郭集落在旁人手上。原本有人争名,有人图利,这我也能理解,我爹娘也能理解,不然当初也不会将郭集建成这份功劳送到李延贵我和二叔头上。可有一点,若是他们名声都占了,利还要伸手,我就不能依!咱们郭集那一帮人喝风灌沙子,抛开这边的家小,在那头一呆就是十来年,四通号的人走一次郭集来回要几个月,路上艰辛更不用说了,难不成是为了给他们吸血的?” “是大娘子说的这个理。”仲正飞道,“原本说郭集不赚钱的时候,也没有人伸手。而今这些年过去,打理的越来越热闹,这种说法也应付不过去了,这才惹了他们眼红。再加上韩总管他……” 韩毅也算是郭集的元老,是最早留在那边的管事。 做生意讲究闷声赚大钱,郭集从开始盈利之后一直很低调,但防不住韩毅这种人吃里爬外,这种话仲正飞不好说,可郭碧玉却懂。 “韩毅去见我爹娘了?”她问道。 “应该是。”仲正飞道,“韩总管不会在这些小事上犯错,回京了第一时间肯定是去拜见东家。” 郭碧玉冷哼了一声:“小事不犯错,大事却糊涂,这才蠢笨。”她站起身来,道,“带着你们核对好的账目,咱们去见我爹我娘。” …?……?… 郭皋和韩毅正在书房中落座寒暄,费氏侧坐在一旁,含笑道:“西北过来不易,韩总管还要带这么多土仪特产过来。” 韩毅五十出头,虽然常在西北,但是这些年郭集经营的好起来了,他就没那么操心,面目也安详而富态起来,人比以前也胖了一些。 听到费氏这样说,他欠身道:“年关的时候天寒地冻,路也不好走,便没过来,这会儿是应该来见见东家的,带了些东西给老夫人和孩子们做耍,不值什么。”他又憨厚地笑道,“我那边消息闭塞,不知道大娘子和二娘子竟然都订亲了,不然就多带些了。” 郭皋笑道:“也就是近几日的事情,也难怪你不知道。以前你都是派下面的人来上京,难得亲自来一趟,多住些日子,回趟老家看看也是好的。” “倒是有这个打算。”韩毅道,“我在西北住的习惯,这次想将家里人也都带过去,以后就在那边落户。” “那岂不是太委屈韩总管了?”郭碧玉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双庆掀起帘子,郭碧玉便带着仲正飞走了进来,“韩总管在西北这么多年,就已经让人怪过意不去了,而今还要带着全家过去,不说别的,您那个小孙子怎么舍得放到那样鸟不生蛋的地方?” 她走到郭皋和费氏旁边坐下,道:“便是为人卖命,也不用全家人搭进去呀?从今个儿起,韩总管就不用回西北了,回老家一家团聚,安享晚年吧。” 这话一出来,就连郭皋和费氏都震惊了。 自从四通号和郭集交到了郭碧玉手里之后,在他们看来,四通号的调整反而是最大的,和上京郭碧玉自己的邸店挂钩,趁着去江南那边的时候调整线路和策略,换下了不少管事,但郭集……除了知道郭碧玉往那边派了人,只说是要跟着学学,怎么打理这么个和番族做生意的集市,并没有别的大动作。 而今突然就来这么一下子,韩毅变了脸色道:“大娘子,这话……是怎么说的?” “嗯?”郭碧玉道,“就是话里的意思呀。” 韩毅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大娘子,我可是一步步看着郭集起来的,这么多年,我任劳任怨,谁不知道我的辛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6章 辞退你不需要理由 .. “您说这话,就跟您牺牲了多大一样,你说辛劳,可是我爹娘这些年没有亏待过你,无论盈亏,都是三倍于江南这边东家的酬劳。若是我爹娘将您压在西北硬是三年五载都不调换您,倒也罢了,明明每次都三请四邀的,是您自己个儿不愿意,怎么?现在这模样,是想演一出昏君杀忠臣的戏码吗?” 郭碧玉手搭在桌案上,便看到这里也放着一摞账册,看样子是韩毅送过来的。 她讽刺地笑了一声:“只是韩总管到底是忠臣还是别的什么,可还不一定呢!” “大娘子怎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东家和主母都在这儿,大娘子才多大,也不知道郭集是费了多大的功夫和人力财力才建成,我投入的心血就更不用说了……东家,您给我做主……” 郭碧玉道:“韩总管,没有人不承认你花费过心血,只是呢,我这里也有一套账本,你呢?你与什么李大人啊、郭大人的来往情况,要不要也说一说呢?” 韩毅一窒,道:“郭集就在西北,行事都要在李大人照拂之下,郭大人原本就是东家的弟弟,到底郭集的筹建他也是出了力的,关心一下离任之后郭集运转如何,又有何不可?”他越说越理直气壮,“若是这般怀疑我,我还如何能待得下去?” “对。”郭碧玉走到他面前,道,“我就是怀疑你,你别拿‘待不下去’这种话来威胁谁,我就是要让你待不下去。” “大娘子……您不能不讲道理。”韩毅求助一般地看着郭皋和费氏。 “我就不讲道理了。”郭碧玉道,“我没有必要跟你讲道理,郭集是郭家长房的生意,而你是我们家聘的管事,我现在用不上你了,难不成东家想辞退一个管事都要解释?” 她低下头,阴影就投射在韩毅的脸上。 “韩毅,我不用你了。那边已经有了新的管事。” 从郭碧玉说出韩毅与“李大人”、“郭大人”来往的话之后,郭皋就没有再说过话。 韩毅的解释很勉强。 他不在意郭集的盈利,但是郭集必须是郭家长房的,而且不能用来做别的事情,因为太远了,一旦出事,他不但没法控制,反而还会受到牵累——郭集涉及与藩国贸易往来,只单纯做生意,是最好的。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若要来往,就不该隐瞒。尤其是郭仪,如果想要打听郭集的事,问他这个哥哥岂不更方便,有什么因由要千里迢迢经由韩毅那边了解呢? 所以无论郭碧玉以什么样的理由、不管有没有道理,韩毅都不能再用了。 郭皋清咳了一声:“囡囡,即便要请辞管事,也不能这般草率。” 韩毅眼睛一亮,然后就听郭皋道:“该有的红利还是得有,一般退下来的管事,也可以在老家安置房子和地,这都是咱们该做的。” 他彻底的绝望了! 他经营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这点银钱和一处宅院! 韩毅颤声道:“东家……” “韩总管。”郭碧玉转身坐下,慢条斯理地道,“您不用求我爹我娘,郭集早就交到我手里了,大小诸事都由我来做决定,您在老家的未来,自然也掌握在我手里。您现在来说说,这次跟着李大人回京,是有什么事呢?” …?……?… 李延贵进京述职,而他的嫡女和庶女又都在上京之中,所以在面圣之后,自然是要见一见。 只可惜的是嫡女李莼嫁的那位世家夫婿郑元和完全没有郭仪那么争气,至今还任着一个无足轻重的闲职,在上京之中,只靠那点俸禄,压根就不够,日子也过的捉襟见肘起来。 李莼典当了些东西,才在金荟楼宴请了一顿,算是郑元和为岳父接风洗尘。 而对于李延贵来讲,嫡女加入世家,原本应该是有着大用处的,可谁会想到调了个儿,反而是一个庶女歪打正着? 第二日郭皋作为兄长,在李延贵上门见了亲家母郭老夫人之后,由郭碧玉安排着在知味居吃了一顿。 这么一来,高下立现,郑元和回去的时候脸都是青的。 可他却不知道,郭碧玉压根也不想与这位李大人多打交道,在礼数尽的十分周全之后,人就到了樨山别院——只跟她爹娘讲明白了,但凡李大人或者二叔开口问郭集的事,就都往她身上推。 那边的人事变动,早就在韩毅进京启程之后就发动了。 这件事,郭碧玉无声无息地在她爹娘放权之后,就开始布置了,地方偏远有偏远的难处,人过去了,才知道一个小小的郭集,也分了好几派,死忠于她爹娘这一房的也有,可被其他三派打压的不行,这自然和韩毅也有极大的关系,他本人就是个骑墙的,一边讨好李延贵,一边和郭仪来往,另一边,在表面礼数上似乎又忠于郭皋——年节的时候从来都是不远千里叫人送那边的土仪过来,一送就是几车。 另外就是,他在账目上动的手脚不大。 毕竟,他们图的是整个郭集。 现在郭碧玉手里攥着韩毅,已经问清楚了下面的安排。 先是由李延贵在奏对的时候大大的吹捧一番郭集辅佐靖边、通藩和睦的效用,将郭集挪移到整个郭家的头上,这时再由郭仪有条不紊的奏对一些郭集经营上的方略和那边的风情,表述一番他身在上京却没有将郭集仅仅作为晋升之阶、一直殚精竭虑操心郭集发展的忠君之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7章 郭集的危机 .. 什么事情吧,越是投入越是钻研,就越是喜欢,郭碧玉是乐在其中的,并没有觉得有太多为难,解决掉生意场上遇到的难题,也是一个乐趣——但此时涉及到的是朝堂之上,郭碧玉也不会轻忽、自大。 “这件事情,虽然眼下似乎看不出来什么不妥,但郭集只是我们这种老百姓开设的市场,采选马匹原本也不该通过郭集来做。”郭碧玉皱眉道。 季云起道:“由那边的驻军或者官府来做,走的就是公对公的一套,不过是按照早先那边战败与我国缔结的合约上面写明的来做,数量可以保证,质量却难以防备那些番国的人以次充好。另外,官府做采选的时候,并不擅长议价,那些番子也狡猾的很,知道我们需要,便常常坐地起价。所以就像令尊被聘为通藩商人那样,有时候也会通过民间市场来采买,一来可识得好货,二来也可为国库省些银钱。” 郭碧玉道:“如此说来,这倒是没有问题的了?” 季云起笑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有没有问题,市场和采买的手续是否完备。令尊应该是明白的,官府会下行文,盖印章,如果是马匹等物的收购,还要走那边驻军的流程,是要正儿八经有个委托律令的,律令有时间限制,经手的人也要写清楚,签字画押,这里面可以玩的套头很多,少一样,以后追究起来也是麻烦。”他勾唇道,“现在的话,自然怎么说都好说,如果有破绽,完全可以秋后算账。” 郭碧玉立刻就明白了。 韩毅作为曾经跟了郭家多年的老管事,她爹爹对他是给与足够信任的,因为郭皋毕竟不可能长期在郭集那边呆着,她现在几乎已经能确定了,通过郭集进来的东西,怕是没有正规的手续。 她脸色有些发白。 正要说话,外面便有人道:“大娘子,全大人到了。” 季云起不知道郭碧玉还找了这位圣上身边极其得宠的大内侍,倒有些佩服,要知道眼下各位殿下可都按捺不住了,不少人想要拉拢这位全大人,可是,全大人却油滑得很,从不表露任何态度,而今在这会儿还能请到全大人出宫之后来樨山一晤,郭大娘子本事很是不小。 他露出了探究的神色,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郭碧玉原本就是想请他们两个人帮忙,便道:“季郎君请稍坐,我去迎接全大人。” 说罢出门而去。 季云起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不对劲,过了一会儿,郭碧玉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全大人请进。” 他急忙站起,就听郭碧玉躬身请全锦进了客厅,含笑介绍他:“全大人,这位便是季郎君。” 全锦便打量了一番季云起,道:“探花郎,久仰久仰,当初在探花宴上见过一次,只是那时候离得远,而今再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郭碧玉觉着全锦好像语气里不太热络,她也不晓得怎么回事。 而这会儿季云起终于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他是和郭大娘子订婚的人了,虽然在樨山别院做客,但实则还与别的客人不同,刚才他原本应该与郭大娘子一起出去、迎接全锦进来才对! 只是事已至此,他只得起身躬身一拜,洒脱道:“见过全大人。” 牛管事亲自换了茶,又悄悄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外。 “事情大概是这样。”郭碧玉将郭集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而今,倒不是与李大人亦或者我二叔争功的问题,就像我先时回答圣上的时候那样,天下大治,才有商户们的活路。郭集也不例外,若不是圣上龙威镇得住那些番子,谁能同那群蛮人做生意?其实当时二叔升迁上京的时候,曾经还建议我父亲停掉郭集。”她苦笑了一声,“因为那个时候郭集的确是在赔钱的。” “父亲并不同意。一来自然是觉得做事不能半途而废,二来,行商这回事,很少有头一两年就赚到回头钱的。”郭碧玉侃侃而谈,道,“二叔那时候又建议父亲将郭集交给官府打理。” 季云起知道盛世华音的那块匾额就是圣上题字,所以郭碧玉说起“回答圣上”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也并不意外这个未来的夫人竟然面过圣,只道:“若是交给官府,我倒不是对李延贵的能力有什么怀疑,只是术业有专攻,这郭集交到官府手中,怕是一两年就没了。” “我父亲也是担忧这个结果,前期砸进来的钱和人力且还不论,官府的人是真不会做生意。有官威在身,就很难与两边百姓平和交易,再有一些仗势欺人的官府中人搅乱市场秩序、强取豪夺,亦或者从中捞油水,不但郭集没多久就散了,而且名声和诚信也就败坏了——再想重建,更要难上加难。” 季云起益发对郭碧玉欣赏起来。 能想到这一层,就已经很不一般了。 郭碧玉又道:“说句实在话,那边郭集没了,顶多是赔钱罢了,对于我父亲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更担忧二叔的前途,难不成二叔得了升迁就能甩开手么?郭集若是没几个月倒了,那岂不是拿一场假繁华来欺君?”郭碧玉道。 全锦道:“这点令尊是做对了。” 季云起也点头赞同。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君王是不希望靖安四海的,内乱平定之后,又有盛世,圣上自然就会将眼光放到周围,万国来朝是每个帝王的理想,看东海沿线设的市舶司和港口就知道了,而西北这边自然也要沐浴圣恩教化。 郭集若真是郭仪升迁之后没几年倒了,郭仪必然会被圣上不喜。 郭碧玉苦笑道:“只是没想到,我父亲用尽心力,做了这么多年的郭集,却被人所用,我不用问都知道,郭集最近一两年有可能做了违禁货物的交易。” 全锦拈须道:“既然如此,郭大娘子为何不考虑干脆将郭集让给郭大人算了,反正郭大人也想要这一份功劳,这样真有人揪出由头来也不会找到你们头上。” 郭碧玉摇头道:“全大人,一来我不甘心,二来,真要是我二叔出了事,我们也逃不了干系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8章 临时的同盟? .. 可是郭碧玉直觉觉得——不是造反。 现在又没有什么天灾,造个什么反啊!那就只能是**了! 她看了一眼季云起,道:“听说靖王的母妃出身西北世家。” 季云起眼睛都亮了。 郭大娘子若是个男子,成就绝对不止是一个生意人啊!可惜到底还是个女子,不过就算是这样,以后想必也会对他仕途多有助益,成为一个合格的相府夫人。 他含笑道:“所以大娘子不妨沿着这个方向去追查。” 郭碧玉点点头道:“希望能有所收获,只是……我也只是个商户女子,便是查知了一些蛛丝马迹,又能怎样?全大人,季郎君,难不成还能……” 全锦慢悠悠地道:“这天下间的事情,圣上都了如指掌,但看到了什么地步,有什么影响。有一点郭大娘子要谨记,决定权虽然在圣上,但圣上是明君。”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郭碧玉道:“那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妥的,还望全大人帮着牵个线。” 全锦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有季探花在侧,郭大娘子何必找我。” 这下郭碧玉也觉着有点奇怪,她按捺住疑问,道:“只希望不是这样的问题。” 季云起起身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只能自保为上,管不了其他的,要怎么自保,自然是只能忠君了,是不是呢?全大人?” “季探花是明白人。”全锦道。 这便是相当于给郭碧玉指了明路,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将那些违禁买入的东西的去向查清楚,如果这一步她都没法子自证……那后面就会很麻烦,自然也就谈不上请全锦亦或者是季云起撞木钟去圣上面前说情了。 一旦真是那种砍头抄家的大事,圣上的儿子他心疼,说不定骂一顿也就算了,可她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又有谁罩着? 她二叔……那是不用指望的。 上辈子,她爹娘和良玉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而她二叔却升了官,还受到了圣上的表彰,真要出了事,别说帮忙说话,不踩一脚就不错了。 想到这里,郭碧玉神色越发的凝重。 她要把手下都叫过来,好好安排人到西路排查,可这俩人怎么都不走呢?在她这儿对什么眼儿啊?怪耽误她事的! 最后郭碧玉忍不住了,道:“二位,我已经命人设好了晚宴……” 季云起心道:“你一直在这儿,什么时候命人摆宴了?”转而也想明白了,郭碧玉看似留客,实际上是赶人走呢,便笑道,“我自家的别院就在附近,也与季瑶说好了晚上陪她用饭,就不叨扰了,等郭大娘子弄清楚了那些货物的下落,咱们再行商议。” 说罢,他起身向全锦拱手道:“全大人,恕在下少陪了。” 全锦看他走了,才气定神闲地道:“咱家也要回宫了,这件事还请郭大娘子务必慎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郭碧玉正不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就听他不悦地道:“要是早知道郭集这般麻烦,当初也不会让扬乐师寄于郭大娘子羽翼之下。郭大娘子要知道,而今扬乐师可都公认是你的人,你若是出了事,盛世华音的那点点情分可不够,到时候连累了扬乐师,咱家不会饶你。” 郭碧玉便是一愣。 她探究地看着全锦。 曾几何时,她是很畏惧全锦的——大概就是上辈子留下来的那种恐慌,却不得不为了避免坏的结果硬着头皮去打交道。 可后来想想,无论上辈子,还是现在,全锦对扬羽的态度都很值得揣摩。 她甚至曾想过扬羽不会是全锦留在外面的孩子吧……不过似乎也对不上,按照扬羽的岁数,他出生的时候全锦都进宫好几年了。 那为何又对扬羽这般照顾呢? 虽然从来没有明面上直接关照,但郭碧玉才不会以为全锦给她开了那么多便利、提供了那么多支持是单纯因为看好她、欣赏她呢! 今天他这话一说,更加没错了!全锦绝对是利用她来罩着扬羽的! 郭碧玉便有点不爽,护着扬羽本来也是她要做的事情,既然全锦也是这样,为何却不能开诚布公的谈谈? 云韶府里面高手如云,鬼才相信全锦是惜才爱才,到底他们二人中间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啊? 看扬羽他是肯定不知道的,他对全锦只有那种身为同行的敬仰,那么说只有撬开全锦的嘴才行了。 郭碧玉便道:“所以还望全大人鼎力相助了。您也知道,这上京城里,有多少人对扬乐师心思难明,我这堵墙若是倒了,扬乐师一定会第一个被压在墙下面。”她又抬眼道,“想必全大人的身份,也不太好直接出面护着一个乐师?” “郭大娘子这是用扬乐师来要挟咱家?” 郭碧玉笑道:“对。” 她这笑容有点挑衅,她想知道,全锦的底限和秘密是什么,她更需要全锦此时全力支持她——哪怕她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关于郭集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然而全锦并没有吃这一套,而是掸了掸袖口,道:“你放心,无论怎样,咱家都护得住他。反倒郭大娘子此举在咱家眼里有些可笑,你已经与季探花订了亲,郭集的事情怎么处理妥当不要连累夫家才是郭大娘子的重中之重吧?不然你也不会找季探花来此议事,咱家说的可对?” 郭碧玉皱了一下眉头。 “便是没有郭集这事儿,扬乐师……早晚有一天也……郭大娘子,难不成你还真打算以季夫人的身份照顾他一辈子?” 说罢,全锦起身向门外走去。 “全大人。” 郭碧玉突然开口。 “若是您也出事了呢?”她道,“全大人,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您死在端王夺嫡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9章 靖王的邀约 .. “郭大人或许不知道,我与令岳父相交甚笃。”那青年道。 李延贵看着坐在下首位置的郭仪,道:“当年二殿下曾经在西北带兵历练,别看身份尊贵,可带起兵来却不含糊,与兵士们同吃同住,从不特殊,口碑也是极好的。”他又转向那青年道,“二殿下,现在下官去驻军那边,周恒他们还常常向下官打听二殿下的近况,言词之间很是怀念啊!” 那青年便是二皇子,现在已经封了靖王,闻言嘴角漾出一丝笑意,手指轻轻捻着酒杯。 他与李延贵的关系还不止于此。 他母妃出身西北的王姓世家,而王家与李家之间又互有嫁娶,盘根错节,认真来论,还有些实打实的姻亲关系,只不过远了点罢了。 而今他选择在上京中最体面豪奢的乐馆盛世华音,名为招待李延贵,其实,却是招待郭仪。 郭仪的女儿已经和锦乡侯府订亲,便是李延贵也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 原本郭仪便是他走了靖王的路子,将这个女婿升调到了上京,愿意也是为了靖王加一个助力,可眼下郭仪却极有可能站到端王那边去,为此李延贵还受到了靖王的申斥。 靖王能申斥李延贵,李延贵却不好直接申斥这个女婿。 无他,郭仪时任户部尚书,已经是朝中重臣,不是能像当初在西北时做下属的时候那样呼来喝去了。 郭仪含着笑意道:“当时下官也在西北任职,只是官卑职小,没有那个福气得见殿下,不过殿下治军备受赞誉,下官倒是时常听闻。” 靖王道:“父皇派我过去历练,原本也有个不忘根本的意思,当年皇兄小小年纪便跟在父皇身边平乱,后来受了重伤,到现在都仍是体弱多病,我想父皇历练我也有个马上得天下、不能忘记根本的意思。” 这话其实就有些僭越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隐晦地表示——大皇子既然体弱多病,那么接下来也要轮到我了。 “马上得天下”,又是要得谁的天下? 郭仪躬身拱手道:“圣上文成武德,各位皇子都是圣上的血脉,自然个个都文武双全,便是六皇子,听说现在射艺也很好了。” 靖王摆摆手道:“说起来,我还是更羡慕四弟,能真正为父皇分忧解劳。倒不像我,白在西北呆了几年,也未能建功立业。” 他指的是端王挤掉了他的差事,带兵去东海剿除匪患的事情。 这件事靖王也知道是自己大意了,带过兵的皇子只有他一个,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会十拿九稳地落到他的头上,没想到被四弟半路劫走了不说,还搭上了一个富治臻。 郭仪闻言笑道:“当年正是因为靖王殿下在西北坐镇,所以那边才如此平安康定,不起战事,是天下之福,殿下的功劳又岂在杀敌?” 他说的话实在是骚到了靖王的痒处,可靖王也明白,这话听着舒服归舒服,可着实没什么用。 &nsp; 这位户部尚书,还真的没那么容易改旗易帜。 此时,一曲笛音响起,靖王便摆了摆手,笑道:“且听会儿曲子。这盛世华音可非同寻常,便是我想要定下一个雅间也要碰运气,若是能碰到这位笛师献艺,更是要碰运气。” 李延贵和郭仪便相视一眼,不再说话。 今晚的确是扬羽在台,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盛世华音是谁的产业。 靖王也不是不知道,可盛世华音的牌匾就是他父皇提的,就算是他,也摸不清楚那位郭大娘子到底与父皇有什么渊源,而且不过一个乐馆而已,他还不会太过重视。 一曲奏毕,他抬手道:“赏。” 屋内伺候的小内侍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靖王闲适地笑道:“郭大人的兄长真是个能人,我在商家楹联上常见‘通达四海’,令兄的生意也真是通达四海了。” 郭仪以为他要说盛世华音,刚要解释这是郭碧玉的生意,就听靖王道:“郭集便是令兄当初开设,而今十分繁华,帮了我很大的忙。” 郭仪并不明白郭集怎么就帮了靖王的忙,急忙道:“为圣上分忧。” 靖王便笑了笑,心知他还不知道,便举杯向李延贵道:“听闻明日殿前奏对?” 李延贵点头道:“是。”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心焦,那个韩毅到了上京以后,就消失了,虽然郭仪在上京中动用了人来找,却没找到。 但是这件事却不能让靖王知道。 “要好好准备,父皇非常看重那边。”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郭仪,道,“对了,还未恭喜郭大人。” 郭仪便愕然道:“啊?殿下……下官喜从何来啊?” “令爱订婚一事殿下已经知道了。”李延贵笑道,“殿下还叫人准备了礼物,说择日送到郭府。” “这可不敢当!”郭仪暗自一运力憋了一口气,将脸憋得通红,才局促地道,“殿下既然知道婚事,也该知道这桩婚事怎么来的……是下官治家不严……” 靖王便开怀地笑起来,道:“不管怎样,这也是一桩良缘。” 在他看来,郭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倒不像是之前便有什么支持端王的样子,因此他便放心地对着李延贵使了个眼色,道:“今个儿晚了,我也不好等散场了再出去,省得父皇知道我在他的地盘上耽于玩乐,便先行一步了。” “殿下慢走。” “不必送了。”靖王站起身,带着两个小内侍施施然出了雅间。 李延贵这才道:“既然殿下走了,只有你我在此,我便也不与你再猜来猜去了。” 郭仪也恢复了神色。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在李延贵手下、求娶一个庶女都配不上、要低声下气的小小官吏,他道:“岳父这是决定要死保这个了?”他竖起了两个手指。 “这不是我一人的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0章 草木的本心 .. 其实扬羽在这樨山别院的府门之外见到季云起的第一眼起,心里就有些懵了。 他心里一会儿想着“为什么季探花也会在这里”,一会儿想着“他是郭大娘子的未来夫君自然来得”,一会儿又想“为什么这么晚他也过来了”,一会儿又想“我不是也一样来了”。 心里乱糟糟了一会儿以后,他才低头道:“实在是非常紧要,不然我也不会这时候出城,季郎君,您也是来拜访郭大娘子吗?” 季云起道:“今日有些事情,郭大娘子邀我前来商议。” 话外的意思,自然是郭碧玉未曾找过扬羽来议事。 深夜不请自来,要见未来的相府少夫人,这无论如何也是不合适的。 扬羽又不是傻子,也听懂了他的这句话。 “若是扬乐师真的有急事,我可以转告。”季云起道。 扬羽想到今晚的事,摇头道:“不太方便。” 季云起突然抬手道:“扬乐师,在郭大娘子的府第之前打扰,不太合适,这边请。” …?……?… 从樨山这边,隐隐能看到上京的轮廓。 季云起道:“扬乐师,虽然你是乐师,但我从不曾因为身份有别而轻视或不尊重过你,你少年成名,其间得过郭大娘子的助力,也是因为她十分欣赏你。” 扬羽有些拘谨,道:“也没有……” 他说的是大实话。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么小的时候起,郭大娘子就认定了他,要护着他。那会儿,他只是一个学徒而已,又有什么欣赏可言呢? 但季云起却将他这句话当作谦词,道:“便是我也很是欣赏扬乐师。” 扬羽讷讷地道:“多谢。” “上京之中,扬乐师早已跻身顶级乐师的行列,笛技、剑舞与咏唱三绝。”他停顿了一下,道,“我还遗漏了歌舞戏——听闻圣上都看过一次,那便是四绝了?更兼扬乐师人如美玉,性如春风,据我所知,也有了不少的拥趸,其人名士,梨山文会便站在你背后,陆琴舟那样的人都时常对你赞誉有加。这些,想必都有郭大娘子在你身后相助于你。” 对于郭碧玉的扶持,扬羽从不曾避讳或者否认过。 他点头道:“若是没有郭大娘子,我决计走不到这一步。” 季云起笑道:“的确如此。不但助你成名,而且扬乐师每有演奏,郭大娘子必定亲自到场,从仙客来的时候起一直到现在。” 扬羽看着季云起道:“今晚郭大娘子就没有来。她是真有很要紧的事吧。” 他语气平静而认真,似是在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这样的理所当然,明知道他这句话并不是挑衅,并不是在炫耀“只要郭大娘子无事就会来看我”,季云起听到之后,仍是有些小小的不快。 自然了,所谓争风吃醋这种事,在他看来是无用且白痴的,他的不快还是来自于——这不是应该发生或者出现在他未来生活中的事。 “虽然郭大娘子对你另眼相看,但你也要知道分寸。”季云起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一成不变,比如她会成为相府的少夫人,比如你也从任人摆布的小角色变成了足可自保的一流乐师。” 扬羽这个时候,想的是郭碧玉之前的那句话。 “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他相信她的这句话。 可是他也明白,对她而言,如果仍要维持旧况,想必也很难,要付出很多吧。 季云起的话还在继续:“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甚至很佩服你。 “虽然当初有借了她的力量,可你自身原本也是有本事的。 “人与人,有的会走到一起,有的却会越走越远。你总要自立门户,这是一个好的契机。 “你是男人,相信你也早就不想处于这样尴尬的流言中和位置上了,对吗? “对于有真实才华的你,越是光华四射备受赞誉,还要接受来自于一个女子的照顾和欣赏就越难以忍受吧。”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扬羽,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扬羽蓦然回头。 刹那间,季云起看到他双眸如同星光浸入泉眼,清澈见底。 干净。 饶是季云起对扬羽出现在这里心中微恙,可此刻他却只有这一种感觉。 眼前的人,太干净了,不曾被俗世污染。 在这瞬间,季云起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郭碧玉如此看重扬羽。 严格来讲,无论是他自己,亦或者是郭大娘子,都是在这俗世之中打滚的人,为了活得更好,不惜深入泥沼,使手段,玩心计,就不说他了,想必垮在郭大娘子手下的商铺也数不过来,而今她已然被推举为东市商行之首,又怎么可能是心思纯净、干净无瑕的人? 不知道是因为扬羽太过纯粹,如同纤尘不染的一捧澄澈雪水,让郭大娘子心生呵护之意,亦或者是因为有了郭大娘子的保护,他才能始终在这如同泥潭一样的世间始终保持这种干净,其中因果……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相府的少夫人,不可能仍旧做捧着这雪水、一直将他与外面的泥潭隔离开的手。 郭大娘子在成为季夫人之后,她的手应该打理庶务,应该处置看不顺眼的内宅女人,应该与其他的夫人们把手言欢互通有无,应该打理生意,应该握着子女的手循循善诱。 唯独不应该再将一个乐师拢在手心之中。 想到这里,季云起的目光也锐利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1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 郭碧玉态度平淡,似乎不是再说什么血腥、残忍的事,仿佛在评论琴棋书画一样:“有用没用,不由他来判断,是由我们来判断。” “没想到郭大娘子对监狱里的事也有了解?” 郭碧玉一滞,旋而微笑道:“没有,只是听闻过一些。倒是季郎君,怎么会知道靖王殿下宴请李大人和我二叔呢?竟然还能知道我二叔和他这位岳父之间有过争吵,难不成季郎君未卜先知,早就派人盯着了?” 季云起道:“怎么可能?这是大忌,再说,家父忠正耿直,也不会养这样的人。” 别说派人盯着靖王了,便是查探同僚的行踪乃至监视,也是很大的忌讳,除非真是有了很不得了的需要,才会有目的性地派人小心谨慎地跟一下,又有谁会闲着没事、冒着极大的风险见天儿去监视大臣? 郭碧玉皱起眉毛,突然盯着季云起道:“那就是盛世华音来人了?是谁?” 季云起不过犹豫了片刻,郭碧玉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一直走到门外,发现门外空空如也,徒有明月清风,林声响动。 她一回头,便见季云起也在她身后跟了出来,便眉心微拧,错开身子进了院中,径直去了马厩那边,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而上。 “已经将近半夜了,你要做什么?”季云起有些惊讶,道,“难不成你要去找……” 郭碧玉看了一眼季云起,接过旁边的人递来的灯笼,道:“请季郎君回屋稍候,我去去就来。” “你总要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份。”季云起也皱眉道,“我也有我的底限。” 季云起跟过来,肯定是要阻拦的,郭碧玉知道,可刹那间,一股很复杂的情绪还是从她心头划过。 说不上是微微的酸楚,还是失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但是这样才是相府的做派,她也不很意外。 于是郭碧玉温声道:“季郎君,我也有我的底限,此处乃郭家别院,你与他一样,既然来此,就都是我的贵客,我不知道你怎样将他说走了,但作为主人,我不能装作不知道。” 说罢她“驾”了一声,马便窜了出去,转眼那盏灯笼的亮光就随着马蹄声飘远了。 季云起摸了摸下巴,看着远处,道:“你们家大娘子经常这样?” 旁边的牛管事知道眼前这位是大娘子未来的夫君,也不是能得罪了,更害怕因为说错什么坏了事,急忙躬身解释道:“不不不,这还是第一次。” 可季云起偏不放过他,道:“扬乐师怎么知道这里?” 牛管事回想起当初郭大娘子带着扬乐师过来住了那么多天,还有温泉旁边的滴答血迹,心里就一哆嗦,厚厚地嘴唇嗫嚅了半天,才道:“有、有一次扬乐师受伤了,大、大娘子带他来、来泡温、温泉……” 他说完了,看着季云起的脸色,懊悔不已,又道:“大、大娘子什么都没做。” 季云起道:“我知道。” 他摸了摸下巴,觉得郭大娘子这男女不拘的坦荡,似乎有些过头了。 他也的确很欣赏郭大娘子没错……相比起来如同妹妹季瑶那样的小娘子们,她们整个人都有些乏善可陈。 &nsp; 但是,他理想中的相府少夫人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 …?……?… 郭碧玉策马沿着山路奔行。 自从上次抢扬羽的身契把大腿和手都磨破了以后,郭碧玉便开始学骑马。 若是寻常山路,她也不敢贸然去追,樨山这一代别墅多,还都是富贵人家,常有大家族的马车一来就是十几辆,所以山路修的也整齐。 直到快到了山脚下面,她才看到下面一辆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行着。 她叱了一声,加快了速度向下奔去,径直从一侧越过了马车,拦在了大路正中。 那车夫正没精打采地赶着车,心里想着怕是要在城门外待上一宿,恍恍惚惚便觉得有一道风飘了过去,再一看,前面马上端坐着一个丽人,不是他东家郭大娘子又是谁? 他猛然勒住了缰绳,道:“大、大娘子,您、您怎么来了?” 车夫话音一落,车帘便从里面掀开,扬羽道:“大娘子!” 随着他说话,他的人也从车上蹦了下来,跑到郭碧玉面前,道:“这么黑的天你怎么还能一个人跑出来?那么多人你不带一个!山上那么黑,路也不好走,你是个女儿家,你还骑马……” 因为太焦急,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 郭碧玉看着他月色之下那种又担忧又后怕的神情,听着他乱糟糟地说着重复了好几遍的、责备的话,突然笑了。 大概这个世上还能给她带来些暖意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她侧过脸去,吸了吸鼻子,然后下了马,走到扬羽面前,脸色如霜道:“你还问我为什么下来?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现在出息了?什么事情都敢做?窥探、打听客人隐私,是盛世华音写在规矩里第一条做不得的事!你是盛世华音的半个股东,首席乐师,你竟然带头坏盛世华音的规矩!”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道:“窥探还不算,还要往外流传,你这做的可以,嗯?” 扬羽忍不住低下头道:“我……无意间听到的……” “无意?”郭碧玉冷笑了一声,“你耳力好是不是?” 扬羽便道:“是我无意间听到他们提起大娘子的父亲……然后、然后我就多听了一会儿……” 郭碧玉气得不行,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件事被他们发现盛世华音会怎么样?直接会垮掉!你知不知道!” 可她又哪里是在乎盛世华音垮不垮掉呢! 若是被那些贵人发现,扬羽该怎么办?他是最危险的! 但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有了这样的一次,保不准就有第二次……只要关乎她,扬羽竟然什么都顾不上了,到时候万一被人抓个正着,直接就完了! 她怎么不知道扬羽还有这么疯的时候……可她瞬时便想到了上辈子。 她早该知道的,扬羽就是那样的人,所以她只能用盛世华音警告他。 郭碧玉大声道:“盛世华音是我的心血,圣上是盛世华音的二东家!你让别人怎样去猜测圣上?设立这样的地方是为了窥伺朝廷大员和各个贵族、世家?圣上可以什么都不认,到时候别说是一个你,一个我,整个郭家就完了你知道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2章 退婚了 .. 扬羽没有说话。 郭碧玉则靠在靠椅上,闭目出神。 就在白天的时候全锦曾经提过的事,她怎么会没有想过。 扬羽大概不知道,扬十指在几天前曾经找过她。 一来,经过以前的几次教训,扬十指对她已经是有些怕了,所以也不敢擅自将扬羽的亲事定下来;二来,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家儿子有些倔强,恐怕只有郭大娘子先点了头,他才会答应。 他带着十几个相中的人家,来请郭碧玉过目。 最后的结果是郭碧玉一个都瞧不上。 不是这个不如扬羽长得好,就是那个个子矮,不是这家穷困,就是那家教养不好。 那天的结果自然是扬十指失望而去,而雀儿却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大娘子,说来说去,我看只有你自己才合适了。” 当时郭碧玉只当是玩笑,而今再回想,以她这个挑法,若她总是不甘心,扬羽大概是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可是扬羽就是配得到最好的。 不知不觉,马车到了樨山别院的门口,郭碧玉叫车夫将马车驶进门中,不容置疑地道:“你去客房休息,天亮了再回京城,我父亲明早也要下山,你们正好一起回去,我就不送你下山了。这几日事情多,你小心,我让齐叟跟着你,你别再做让我担心的事了。你等我。” 待到天亮,一直到马车行到了城门口,扬羽都没明白这一句“你等我”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大娘子的父亲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和蔼了很多。 ……??…… 季云起夜里早就回了自家别墅。 他的话既然已经传到,又觉得在那里等着郭碧玉很是呆傻,跟牛管事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而郭碧玉几乎一夜没睡,天刚亮便叫人用软轿抬她去找季云起。 “大娘子来的倒早。”季云起这会儿还没用早饭,道,“可要一起用?” 郭碧玉摇头道:“不是季郎君留话让我来一趟吗?所以天一亮我就来了。”说到这里,她再度歉然道,“实在是对不住季郎君。” 季云起道:“郭大娘子是想明白了吗?” 郭碧玉抬头看着他。 “我到现在都认为郭大娘子是个坦荡的人,与扬乐师也没有不可告人之事,以前的事情虽然可一笔抹去,我也不会介意,可以后做了我的夫人,有些事可以做,有的事不能做,总要有些分寸。尤其是去照顾一个乐师,并不合乎身份。” “季郎君是认为我不该做这些事。” 季云起耸耸肩,道:“是啊,其实我自己倒无所谓。如果我介意,当初就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只是你不能顶着一个相府少夫人的名头,因为一个乐师让相府受人非议,那样很麻烦。”他向郭碧玉走了几步,道,“我自负才高,将来也要有一番作为,总要娶个事事有筹谋、不局限于内宅的夫人。你各方面都很好,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让我满意的女子,所以我当时也深信你能胜任我的夫人。” 郭碧玉低下了头,道:“只是这样而已吗?” 季云起挠了挠脸,道:“或许,还因为我不想与那些搅和进夺嫡之中的世家联姻?”他笑道,“就和郭大娘子当初不想嫁到锦乡侯府是一个道理。” 郭碧玉终于抬起了头。 她双眸微微地弯了起来,道:“多谢季郎君,你让我明白了很多事。” 她侧过身去,看着外面,道:“季郎君早就知道我特立独行,身为女子,却喜欢在生意场上折腾,生意开了一家又一家,好似没有个尽头,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拼。” “为什么?” “季郎君,我从小到了上京之后,便有许多人教我,这样不应该,那样不应该。就如同您刚才跟我说的那样,相府夫人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她弯唇而笑,“可是,我如此拼命,让自己慢慢变得强大,就是为了有一天,我要尽情做我想做的事,而不是到头来,还是只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那样,我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 “对不起,季郎君。”郭碧玉双膝微微屈下,施礼道,“请您退婚。” 就在季云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郭碧玉又道:“靖王之事,您可以不帮忙,但若您肯出手相助,我愿意与您共享郭家收集到的消息,包括其他几位皇子殿下的。”她肃声道,“我知道您心中的是宫中久病不愈的那位。” 季云起被这一连串的话有些弄懵了,道:“你怎么……” “我与几个药堂关系都极好,有些事情自有端倪。那位原本无事,却一直居留宫中养病,只怕圣上心里早有了打算。” 郭碧玉再度恳请道:“我知道对不住季郎君,所以请相府提出退婚,这样对您的名声不会有任何影响。” …?……?… 看着郭碧玉平静的面容,费氏的眼圈就红了。 “这孩子怕不是傻了,被伤成了这样,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费氏搂着郭碧玉,眼泪又流了下来,“季云起那个杀千刀的!怎么能这样反复无情!我们……我们连订婚宴都办过的!” 郭皋沉声道:“也是我们出了麻烦事,人家抽身也是正常。” “可碧玉以后还怎么嫁人?” 郭碧玉嘴角抽了抽,道:“娘,您且冷静些。季郎君也不全是因为我们家郭集那边出了问题。” “那又是为什么?” “听说圣上敲打过几次季相,说他找了个陶朱公做儿媳妇,以后怕不是又有钱,又有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3章 端王的选侍? .. 端王而今立了一位正妃和一位侧妃。 虽然还有一个侧妃位悬空,但显然也不会留给一个商户女子。 郭皋和费氏目瞪口呆地看着端王府派来的人。 在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消息以后,郭皋甚至没有等来的人离开,便站起来,一巴掌朝郭仪扇了过去。 这下打的很实诚。 他原本就胖,手上肉也多,跟肉乎乎的蒲扇似的,“啪”的一声,就连端王府的人都吓着了。 “你猪油蒙了心了!你卖你侄女!”郭皋怒道。 旁边的下人急忙拉开了他,郭仪被打的发懵,实则他还真的挺无辜的,他不知道端王有这个心思,今个儿也纯粹是看见了端王府的内侍,也是以前见过的,便热情地带一下路、引见一下而已,哪里想到是这个事?还被他哥哥迁怒?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端王府的内侍阴阳怪气地道:“郭大郎君不必这样含沙射影的,能做端王的人,也是郭大娘子的福气,不然,一个商户女子哪里有那个命进王府呢?端王殿下已是十分开恩,以选侍之礼纳郭大娘子,且好好备着吧。” 郭碧玉刚听着信儿赶过来,正碰到郭仪面色不善地抚着脸,送两个内侍趾高气扬地出了栖云居。 她也不理会他们,急匆匆进了屋子,道:“爹,娘,你们别急。” 费氏哭道:“我哪能不急?你爹娘再是攀龙附凤的人,也断然不想将你送到那里去做个什么劳什子的选侍!那和做妾又有什么不同?” 郭碧玉笑道:“爹娘是被端王的名头吓着了,您二位也不想想,我有钱到这个地步,就连季家都不敢娶了,端王哪里能那么顺顺当当的就把我弄到手里?” 她之所以这么有信心,还是因为得了消息,听闻圣上知道季家退了婚以后,似乎心情好了一些。 就连带着转告她这个消息的全锦都和颜悦色的。 既然她已经推测到圣上属意的是那位“体弱多病”的大皇子,又岂能容忍端王在下面搞这些小动作? 费氏道:“可现在还能怎么办?”她拭泪道,“不然的话,娘给你修个道观,先躲过这一阵,等过去了再回江南择一个夫君……” “娘,凭什么要我做道姑啊?”郭碧玉哭笑不得,道,“再说了,这样不是一样要得罪端王?也未必有效啊!我有办法,你们不要管了,现在奶奶这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肯定要发愁上火,你们还不如去安慰安慰她老人家。” 郭皋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郭碧玉想了想道:“端王不就是来了两个内侍传了话而已吗?听说选侍也是要有册书的,在这之前我把自己嫁出去不久就完了吗?” “啥!” 郭碧玉轻咳了一声,双颊有些泛红,道:“我说,那个,把自己嫁出去。哎呀,难道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吗?” “孩子你是不是糊涂了?这会儿谁还敢要你!” 郭碧玉道:“爹,娘,咱们是不是应该换个思路?你们就从来没想过,我可以招赘吗?” 郭皋一愣。 费氏也是一愣。 两个人对视一眼,突然觉得郭碧玉说的似乎未尝不是一个解决的办法。 其实他们都舍不得女儿,尤其是费氏。 郭皋还有良玉,可是她是实打实就这么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闺女,真是要嫁到别人家,她心里也难过着呢! 可转而两个人还是觉得不靠谱,郭皋道:“哪有什么好人家的子弟愿意入赘的?” 费氏也道:“若是找个歪瓜裂枣的,那不是弄进来一个祸秧子吗?反而搅得家宅不合,不妥不妥。” 郭碧玉一听,有门。 她爹娘排斥和担忧的不是“招赘”这件事,而是怕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好的夫婿。 郭碧玉望向郭皋道:“爹爹,您觉得扬羽怎么样。” 郭皋还没说话,费氏先喊了起来:“他怎么能行?” 郭碧玉便望了过去,道:“娘,他为什么不行?” “他,他是个乐师!” “除了他是个乐师之外呢?” 费氏道:“光是乐师一样,就不行!” 郭碧玉耐着性子道:“娘,若您也这般看重身份地位,那女儿这个商户女子也活该难以嫁到好人家了。我的身份,是比扬羽要高一些,可还有比我更高的,那些比咱们高贵的人家,上头还有压着他们的,身份多高才算是高呢?” 费氏道:“可娘心里不好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切道,“你不是喜欢季郎君的么?” 郭碧玉尴尬地望着别处,道:“那个,是吧,季郎君那样的人肯定是好多娘子的理想夫婿啊。可是扬羽不一样,我……我想到他要娶个娘子,我这心里的火就腾腾的。”她心一硬,道,“反正,只要我还有本事,我就断不能准他娶妻,娘,您若是不想我以后也像长公主学,您就应了我吧。” 费氏瞪大了眼睛。 感情女儿现在是在威胁她吗? 这意思是要不允许扬羽入赘,她早晚也要养着扬羽当面首? 费氏指着郭碧玉,道:“你……你……你好的不学……” “娘,所以你就答应了呗。”郭碧玉娇声道,“扬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知根知底的很,这样的人放到咱们家来,也放心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4章 我就是自己的天 .. 皇上的心情颇为不错。 在东海的匪乱平定之后,陆续有藩商的船只入港,几处市舶司的官员汇同通藩商人精心挑选的一船专供皇家的货物也运到了上京之中。 这些形形色色的香料、绸缎、摆件等入库,皇上一般是不管的,入了内库之后,由皇后打理。 整理起来也颇为费时费事,直到今日皇后才将这些入库造册的单子拿了过来。 一般来说他对这些事情也不感兴趣,但今日偶然扫了一眼,便看到了里面有几样名字有些像乐器,一时起了兴致,叫人拿过来,果然是藩国那边的玩意儿,从云韶府那边召了几个乐师过来,一一试过,足有一个时辰,才命人送到了器乐坊,命那里的工匠们仿制几套。 这会儿他看见全锦去而复返,大笑道:“你来晚了,朕刚才可玩了不少好东西,这次的贡品不错,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摆件有意思多了,有十数样来自藩国的乐器,倒是深得朕心。” 全锦笑道:“这世上怕是没有圣上不能驾驭的乐器。这藩国的乐器奴婢以前也试用过一两样,只是和天朝比起来精巧有余、气韵不足。” 皇上道:“天朝之大,可容万物,这也算是那些小国的一样传承。” 全锦躬身道:“听说海外的藩国,还有西北以外的那些藩国还是部落什么的,见天儿的争斗,今个儿起明个儿落的,还是圣上胸怀天下,就连器乐之道也想着替他们收容传承。” 这奉承话说的皇上煞是舒服,不由面有得色。 全锦这才道:“说起来,这次贡品中的器乐怕是杭州市舶司那边挑的吧?” “嗯。”皇上饮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了什么,便笑道,“那边的通藩商人如果朕没记错,就是那个郭大娘子的父亲?大概是郭大娘子传了话过去,让她父亲为朕这个二东家寻的,倒也算用心。” 全锦便道:“提起郭大娘子,奴婢不知道是不是该向圣上道声喜呢!” 皇上道:“道喜?难不成盛世华音又起了分号了?” “这是其一,郭大娘子已经着人在西北那边筹建分号了,说是那边戍边将士辛苦。”全锦道,“不过郭大娘子也说了,无论赚不赚钱,她也要做这个事儿,只一定不会让二东家赔钱就是了。” 皇上便大笑出声道:“这个小娘子倒有些心胸,你去回她,朕不怕赔钱,那也是朕的疆土,朕的将士。” 全锦应了一声,接着道:“这第二件事,奴婢听说端王殿下要抬郭大娘子做选侍……” 皇上面色一滞,良久将茶碗放在了桌案之上,发出了“当”的一声轻响。 四海五湖在他心中,但是他最了解和最把握局势的却还是上京这个国都。 多宝阁是大皇子的产业,从起来的那天起,就没避过他这个做父皇的。 大皇子是有分寸的人,比如最近建立的两市行会,会首就不是多宝阁的李东流,更早的,上京之中的“水卡圈子”,里面做主的也不是多宝阁。 会首也不是别人,就是郭大娘子。 这就是大皇子懂道理的地方——什么能做,什么是忌讳。 北边的多宝阁与南方的聚时珍齐名,可多宝阁却在上京这块地方,处处将话事权让给南来的外人,这就是谨守着皇上的规矩。 因为郭家没有背景,确切的说,是郭大娘子没有背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庞大商号,和她父母都没有太多的牵扯。 若是硬要说她有什么靠山,大概他这个二东家才算得上一个。 皇上面色微凝,且不论郭碧玉手里的银钱巨丰,单就京郊的邸店,就意味着可以囤积货物,更不要说郭碧玉手里还握着四通号。 而今端王却要将郭碧玉弄到王府做他的选侍,打的什么主意? 皇上原本很是生气,可一想到“选侍”,不由得乐了。 全锦看皇上乐了,心里忍不住就咯噔一下——难不成圣上对这件事还是赞同的?那叫他怎么往下说? 皇上呢,是被气乐的。 据他所知,端王而今立了一正一侧两个王妃,还有个侧妃的位置呢! 就算郭大娘子是个商户女,可一个“选侍”,就想将郭大娘子身后的巨大财富和商号据为己有,连个侧妃的位置都舍不得给。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侧妃的位置也就是个虚名而已,想要成大事,却还固执于身份上的差距,端王这眼界还真让他这个当爹的看不上! 他低头看着全锦,道:“行啦,你也别在朕面前打什么马虎眼了,今日放你出宫,你又回来了,怕是为了郭大娘子这件事儿吧?” 全锦急忙跪下,道:“奴婢这点心思逃不开圣上的法眼。实则是今个儿一回府就被郭大娘子堵个正着。” “她怎么说?”皇上问道。 全锦觉着这话里带着一股冷意,低头道:“请圣上恕罪,郭大娘子不愿意。”他又急急道,“她也说了,圣上的皇子岂有不优秀之理,能进入王府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只是她早有心仪之人,当初圣上微服去盛世华音也见过,就是那位乐师。” 这会儿皇上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 他有几分欣赏郭碧玉,但若是她真敢往皇子身边凑,存了什么攀龙附凤、助力皇子的心思,他少不得要用雷霆手段。 想到这里,皇上有些好奇,道:“那她想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5章 我心悦你知不知 .. 郭碧玉的忐忑一点儿没遮掩地流露了出来。 这倒让郭皋吃了一惊! 他可从没见过自家女儿有这种惴惴不安的神色,就连对着父母也都是胸有成竹,何时有过小女儿情态? 郭碧玉“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道:“爹……我出去一下。”说罢就蹬蹬蹬地出了门。 郭皋愣了一会儿,才急忙道:“你们还不跟出去!” 青燕和黄鹂这才慌里慌张地跟着跑了出去。 ……??…… 郭碧玉先是到了盛世华音,发现扬羽不在,又到了扬羽住的那个小院,结果还是不在,便又叫老胡往乐户巷子那边走。 紧赶慢赶的,到了那里天色也擦黑了。 青燕刚要先从侧边下车扶她下来,郭碧玉却等不及了,跳下了马车,径直走到了那门口,一巴掌推开门,冷不丁里面刚也有个人出来,倒把郭碧玉吓了一跳。 扬羽也吓了一跳,待等看清了是谁,急忙道:“可吓着你了?” 青燕这会儿刚提了灯笼跑过来,郭碧玉便道:“灯笼给我,你站远些。” 她伸手拿过了灯笼,突然间有些胆怯,便用手拂了一下发丝,道:“跟我来。” 灯笼摇曳在她的裙畔,原本橙红色的襦裙在灯光的映衬下就如同凌霄花一般曳地绽放。 不知不觉,扬羽便陪着她走到了鹊仙桥那里。 看郭碧玉不说话,他便打破沉默道:“小时候被人欺负,觉得家里距离这儿可远极了,无论如何也跑不会去,现在再看,其实很近。” 郭碧玉低头道:“是呀,这也有好几年了。” 她回到这个世上,有六七年了。 她自认对扬羽做得够好,够多,她原本打算放手的,功成身退,看着扬羽娶个贤惠的娘子,生儿育女,平安喜乐一辈子,她只着就好。 可现在怎么就撂不开手了呢? 她一走神,提着灯笼的杆子就垂了下去。 扬羽便道:“是我疏忽了,让你提了一路,我来提着。” 郭碧玉便将灯笼递了过去。 偏那灯笼把儿上有一些粗糙,平时郭碧玉又不亲自提着,都是青燕那些人提着的,便也没太在意,而且着实也不能算作太粗糙,可郭碧玉的袖子却精细,那是上等的流光缎,竟是一点儿也经不起勾划,一下子便挂了丝儿在灯笼把儿的磨砺处。 扬羽一握着灯笼,郭碧玉的袖子便也跟着过去了。 倒像是他拉着郭碧玉的袖子一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将那灯笼抬高了一些,看到那袖子上的丝线,刚要抬头说“挂丝了”,就见灯光之下,郭碧玉一张娇艳无比的容颜上,双眸如水,黑亮无比,中间却燃着两簇亮光。 郭碧玉轻启红唇,道:“怎么办,挂丝了。” 扬羽便低下头,将微红的脸隐在阴影里,柔声道:“大娘子且提一下,我来将丝线拽断。” 郭碧玉便提醒道:“牙齿好用一点。” “哦?”扬羽一愣,又点头道,“哦。” 他便轻抬起了郭碧玉的袖子,刚要凑上去咬,猛然觉得这也不是小时候,好像很不合适,可从袖口中能看到一段白腻,还有隐隐的幽香,他一时间便怔在了那里。 还未及反应过来,那微带凉意的柔荑便贴在了他的脸颊之上。 郭碧玉并未等他说什么,手指横了过来,正正触碰到了他的嘴唇,扬羽呼出的热气瞬时间包裹了她的手指。 而此时扬羽一颗心都要跳的飞了出去,他鬼使神差地噙住了那根手指。 等他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如今却含也不是,吐也不是。 含着固然失礼,吐出去是嫌弃郭大娘子吗? 他急的脸都红了,可郭碧玉却凑近了些,不知何时,那个灯笼谁都没有再提,掉落到桥下,轻响一声之后,周围一片幽暗。 晦暗不明的月色下,郭碧玉道:“扬羽,我退婚了,你高兴么?” 扬羽本想摇头。 可是看着她双眸中那种翻涌的情绪,突然也想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要是再嫁给别人,你高兴么?” 他摇了摇头。 “扬羽。”郭碧玉看着他,“你喜欢我吗?” 她双眸中的情绪,直到此刻,扬羽才看懂。 因为这种情绪是如此简单,只有一种热烈的渴盼,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的害怕。 扬羽的心就仿佛被一双手紧紧地攥住,时而轻柔时而粗暴的揉捏,让他既觉得幸福到了要飘飞起来,又酸涩难过无比。 他想叹气,郭大娘子也许并不明白,这世上哪怕有十万个、百万个不喜欢郭大娘子,他也会是最喜欢她的那个呀。 可是纤指在唇,他没有叹出来,只有不断地点头。 郭碧玉的双眸便弯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6章 一对怨侣 .. 就在郭碧玉跑出去找扬羽的当晚,全锦也派人过来传了话。 旨意没有大肆渲染,可这是圣上的意思,又怎么可能不在郭府造成轩然大波! 按说得了圣上的赐婚,那是荣耀,可是……是赐给一个乐师,又算什么荣耀呢? 费氏被郭皋劝了一个下午,这会儿听到了这个无可挽回的旨意,虽然有些难过,但也还好,只是看到二房的李氏和郭美玉两张得意的嘴脸,便忍不住要上火,想到还要跟老太太解释,强自压下火气,一甩袖子去了松鹤堂。 郭美玉则是最得意的,她早先得了消息,说是郭碧玉要进端王府,当时心中便有些着恼——这以后见了她,岂不是还要矮她一头? 她知道爹爹和安世子都是相助端王的,在她心中,端王殿下是以后要做皇上的那位,若是郭碧玉做了妃子,她会被压一辈子! 而今听到郭碧玉“奉旨”招赘那个乐师扬羽,她心里欢快的嘴角都止不住地上扬起来。 李氏则拿起帕子按了按唇角,道:“这便怎么是好,美玉的婚期是早已经定下来的,而今碧玉虽然有了着落,可旨意上又说不可草率——到底……” 郭皋道:“这件事也只能从权了,不好耽搁了美玉的吉日。既然是圣上的意思,外人也挑不出理来,美玉按日子嫁过去就是。” 郭仪却有些忐忑。 他的不安并未没有来由,端王做的这件事,不是无的放矢,郭碧玉名声不好,但她有端王看得上、想要弄到手的理由,就是打理钱财的能力。 他又有些庆幸,幸而这件事情端王没有跟他提过——而今事情不成了,他也不必承担太多的后果。 而安子鹤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大婚的第二天,便被端王喊了过去,虽然他也是侯府世子,可是在真正的皇家血脉面前,也只能低下头,听凭训斥。 “到底是谁把消息透出去的?”端王脚下便是刚摔碎的茶盏。 兰若圃低着头,没有说话。 其实按照他的筹谋来看,这件事本该是万无一失的。 一来,据他所知,郭碧玉刚被季家退了亲,这会儿正是无人上门的时候,端王这边以选侍的名分来抬她进府,其实一般人都不会拒绝。 二来,哪怕是郭碧玉不愿意,使出招赘这一招,只要安子鹤和郭仪其中任何一个知道风声以后来知会一句,端王就能有办法应对。 可他却没有想到事情发展的这么快! 不但安子鹤和郭仪没一个知道郭家长房竟然起了招赘的打算,而且竟然风声还吹到了圣上那里——兰若圃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他没有想到长房还有这个本事。 良久,安子鹤才道:“或许咱们都漏算了一个人。” “谁?” “全锦。”安子鹤眸色深沉,道,“现在想来,当初他陪伴着圣上去了盛世华音,怕是郭碧玉早就将他的门路走通了。” 端王恼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早都在干什么?” 安子鹤心中微愠,暗道:若不是拖拖拉拉非要先弄什么选侍的册书,径直把人抬走,又哪里有这么多事?现在想来,或许郭碧玉在得了信儿之后,便去找全锦拿主意了,风声这才传到了圣上耳中。 兰若圃到:“而今不是追究谁的问题的时候,东南那边已经囤积了不少东西,粮食等物都在收购,可这些样样需要银钱,固然可以用殿下府内的,可难免叫其他皇子生疑,当初咱们让殿下纳了郭大娘子,其实也就是这个用意。从这点上来看,其实郭大娘子招赘倒也不算是最坏的结果,起码她的这位夫婿既无背景,也无靠山,不会出现两房支持不同的皇子这种情况出现,而郭家最后还是郭仪说了算。” 安子鹤也道:“郭仪已然是殿下的人了,他兄长岂有不站在殿下这边的道理?” 端王便道:“这件事便交给安世子来做,先叫他兄长替我们在江南那边收购些粮食、铜铁备用。” “殿下,这不妥当。”安子鹤从来没觉得端王这么蠢笨过,却仍是面色恭敬,道,“暂时还不能告知他们买什么东西,只要愿意拿钱,便好办事,否则……” 端王挥挥手,不耐烦道:“有什么否则?若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都办不好,连一个商户人家都不能替本王拉拢过来,要你们何用?” 这还真不是一件好办的差事。 安子鹤将事情和郭仪商议了一个晚上,才回了侯府。 给长辈们请过安后,便回了屋,屋内还遗留着新婚的喜庆,郭美玉听见人声响动,急忙起身到了外间,道:“世子爷回来了?可用过饭吗?” 安子鹤眉心微皱,道:“用过了。” 郭美玉一怔,嘴角勉强扯了一丝笑意,道:“先时心里想着等候世子爷,便不曾陪祖母和父亲母亲用饭,没想到世子爷竟然已经用过了,外面总不及家中做得干净得味,不然世子爷再陪妾身用一点儿可好?” 安子鹤便道:“你用便是,不用管我。” 郭美玉心中微涩,见他要换衣裳,走上前去,双手刚抚上安子鹤的腰带,便被他拿手挡开。 “我自己来。” 郭美玉就愣在了那里,可安子鹤却恍若无事,只当看不见她,就连屋里的丫鬟都觉得气氛好生尴尬,幸而这会儿浣琴叫人送了菜饭进来,麻利的摆在桌上,道:“娘子请用饭吧。” 米饭嚼在嘴里,于郭美玉而言味同嚼蜡。 安子鹤就坐在对面,良久才道:“你那天知不知道郭碧玉打着要招赘的主意?” 郭美玉的新婚,就如同眼前这碗米饭,乏善可陈,苍白无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7章 一人一半 .. 就算安子鹤不说,郭美玉也隐隐知道他在做大事,父亲也是一样,想到这里,她看着郑娘子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些下人们眼光就是短浅。 如果锦乡侯府还是烈火烹油的时候,谁又舍得将管家的权利交出来? 也就只有现在,处境虽然窘迫了一些,可也没到穷困潦倒挪用不开的地步,对她来说刚刚好。 等以后世子爷的大事成了,整个锦乡侯府跟着鸡犬升天,那会儿才是好日子的开始,谁也不能将她手里的权利夺了去。 一想到这里,郭美玉便有些安心,胃口也比之前舒畅了一些,又用了一碗参鸡汤之后,才挥了挥手,道:“撤了吧。” 等莳花上了一杯茶,她又坐在桌子边上就着烛光看了一会儿账,才听到浣琴在外头低声道:“夫人,邬河回来了。” “进来。” 邬河现在是郭美玉这边主外的大管事了,蓄了胡须,作揖道:“见过夫人。” 郭美玉推过账本子示意莳花收拾起来,转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世子爷去了哪里?” “回夫人,世子爷用了车,天色晚了,路上人又少,小的不敢跟的太近,看着样子是往通善坊那边去了,小的怕夫人急着听信儿,便叫了个远房亲戚,还有些本事在身的跟着世子爷,等他那头有了消息,再禀告夫人。” 郭美玉笑道:“既然有本事,也别亏待了人家,我现在也是用人的时候。” 邬河犹豫了一下,道:“他那人是混市井的,是大牢的常客,哪配进世子爷的府里听用?夫人但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儿,小的给他几个钱,让他去做,也就是了。” 郭美玉一想,她也并不合衬与这么腌臜的人有什么直接的瓜葛,便道:“天也晚了,邬管事且下去吧,明早有了信儿再来回我。” 可安子鹤这么一出去,就是一个晚上都没回来。 距离郭美玉新婚,也没过多久,虽然这么多天,安子鹤一下都没碰她,到底还算是同床共枕,这个晚上竟然干脆就……郭美玉在雕花大床上翻了一夜,连带着在下面陪床的浣琴也没睡好,等早上起来了,她从镜子里看见浣琴有些吞吞吐吐的模样,便皱眉道:“有什么话?” 浣琴道:“夫人,奴婢总觉得通善坊有些耳熟……想了一晚上,好似听说大娘子在那边有一处宅院,原先她身边的郭妈就是被她调派到那边去当差了。” 郭美玉手里正在把玩着一只玉簪,闻言便是一顿,良久,她将玉簪轻轻地放在妆台上,道:“可惜大姐姐已经要奉旨招赘那个乐师了,不然我还能成全一下世子爷,娶我大姐姐做个侧室。” “夫人也是大度。”浣琴道,“既是都要招赘了,为什么要这样……” “那个乐师算是个什么东西。”郭美玉轻蔑地道,“大姐姐心里想必也就拿他当个物件儿罢了,又哪里有世子爷好。你再去问问邬管事,他那个远房亲戚回话了没。” …… …… 同样这些天彻夜难眠的还有郭仪。 一方面是兴奋,另一方面是深感责任重大。 夺嫡这种事情,自己争取固然是一方面,可将对方死死按在地上,同样极为重要。 有史以来,成王败寇,兄弟情?那是表面说说的。 因为郭仪,端王手里才有了靖王私募兵士、存蓄兵铁等禁物、妄图举事的一些证据,最关键的是这些是通过郭集购买的……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弹劾他这个二皇兄一个“里通外国”之罪,将靖王那边一举扳倒! 这件事让郭仪在端王的智囊团中很是露了一把脸,而今已经是能排在前面几号的人物了。 只有位置靠前了,说话才有人听,在这以前,郭仪说话可是没什么人听的。 可在这之后就不同了,他提了几条建议,其中有的被端王采纳之后,还受到了圣上的夸赞,很是被端王倚重。 这份倚重,可以说是全方位的。 他也明白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与锦乡侯府的姻亲关系,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郭家的财力了。 郭仪头疼也就是在这一点! 先时他和端王打了保票,保证能将他兄长说服——这对于他来说,是无需专门开口的一件事,郭家原本就是一体的,他而今贵为户部尚书,已经是朝廷大员,他选择的方向,自然也就是整个郭府选择的方向! 原本郭府就没有靠山,长房又不得不奉旨招赘一个乐师,简直对他一点助益都没有!郭仪想到这里,只埋怨郭皋买卖做得再大眼界却不高,完全不知道如今这政事上风云诡谲! 今天正逢他休沐,他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和这个不开窍的兄长说道说道。 说也巧,他刚跟李氏用完了早饭,郭老夫人那边就差弄芹过来喊他们过去。 等到了松鹤堂,郭仪和李氏才发现长房一家都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8章 趁机分家 .. 郭碧玉看着郭仪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你们翁婿之间左手倒右手,二叔借着这件婚事助了端王殿下一臂之力罢了。” 这件事,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没想到二叔还有这样的财力,可见除了当时从聚时珍船上下来的时候狠捞了一笔之外,这么多年没有少获得聚时珍的红利,为二房攒下了极丰厚的家底,才让这位二叔飘飘然不知所以,竟敢投下这么大的赌注! 幸而她爹她娘还不糊涂! 郭皋向来就是一门心思老实本分做生意,他不是对商人这个身份妄自菲薄,而是十分清楚一点:在官场势力、世家门第乃至夺嫡阵营的倾轧中,商人一旦掺和进去,只会是待宰的羔羊! 就算是全副身家都押进去,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是成功了,在那些“功臣”眼中,商人也不过是出几个臭钱而已的存在。 那又何必呢? 圣上虽然年岁渐高,可眼下还是太平盛世,只要自家不瞎折腾,谁做皇帝不是照样做生意?怎么都能过着平安富贵的好日子。 郭皋和费氏想的清楚,但郭碧玉却想的更深。 她始终记着上辈子,长房获罪,可二叔,却高升了。 那时候她糊涂啊,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以现在的情势以及二叔惯常的为人来看,如果长房跟着二叔站到端王那边,最后长房所有的付出,怕是全做了二叔的垫脚石——这还是事成了,如果事情不成,全都要被拉下水,那是最糟糕的情况。 更关键的是,郭碧玉从来不觉得端王事情能成。 她和季云起退婚是退婚了,可却一直没断了往来。 作为补偿也好,合作也好,通过她手下的四通号、邸店汇总得来的消息,也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季云起那边。 季云起自然也有所回馈。 这回馈,就是那位大皇子的动向。 一直被圣上隐藏在身后的大皇子,郭碧玉只觉得那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最先成年,也是唯一一个跟过圣上平乱的皇子,全听圣上的安排,装病一装就是这么多年,看着外面几个弟弟时而这个呼声高,时而那个评议好,竟然能隐忍至此,若不是早就从圣上那里得了底儿,就是手中原本就胜券在握。 靖王和端王?还有那个以文会友招揽天下贤才的三皇子? 他们都不行。 得出了这个结论的郭碧玉,这才意识到郭府不能这样任由她二叔拖下水,得赶紧掰扯开,这才有了现在的这场谈话。 商人做生意,各类消息灵通,郭仪不过愣了一下,便面色如常,既然被提起了,他也觉得这是个顺理成章的由头,便开口道:“我既然是朝廷大员,做事情总有考量,这也是为了咱们郭家寻一个可靠的靠山,一个大好的前途。” 他将身子略微往前探过去,道:“这条路谁都知道前面是无限风光,可凭什么让咱们走上去?大哥既然做生意,也应该明白,凡事都要有先有投入,才有回报。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咱们家先付出一些罢了。” 说完这些,郭仪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道:“不过也没有关系,下次我来替兄长引荐,想要为端王殿下出力机会还有,我实在也不太擅长经济之事,你我兄弟,一个出谋划策,一个出钱出力,定然能挣出个锦绣前程来。”说到这儿,他自己个儿也兴奋的满面红光,“便是封侯也未可知。” 郭碧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二叔可也真是天真,大概觉得做了官,头脑便能碾压长房,这是拿他们当傻子哄呢。 郭皋倒没有立刻反对。 他和费氏对视了一眼,然后细细的思忖了一下,才转头问道:“娘,您怎么看?” 郭老太太原本就是农村老太太,能有今日都是不敢想的,听到老二说“封侯”什么的,倒没有跟着一劲儿兴奋,反而有些害怕,便道:“我又不懂这里面的事……” 郭皋便道:“二弟,我是个生意人。你说的对,做生意总归是要前期投入进去,后头才有希望看见回头钱,这世上没有不要本钱的买卖。但还有一点,没有哪门生意就是稳赚不赔的,所以咱们行商的,从来不会把钱都投到一处。” 郭仪听着前半句还受用,后面来了个转折,脸色便有些难看。 “大哥,咱们是一家人,我还会害你么?正因为这是稳赚不赔的,我才拉上你一起。”他平静着心中的不快,道,“我又不靠这个在殿下面前露脸,这些时日,我的条陈很受殿下的重视,呈给圣览,也让殿下得了圣上的称赞。我若不是为了兄长铺路,又何必以家产来幸进?” 郭皋不好意思地笑道:“那让二弟费心了。只是我还是这个想法……”他转过头看着郭老夫人道,“娘也知道,我从小是从走街串巷的货郎做起的,哪怕一样东西再好卖,我也不能全进那一样东西,是不是?” 郭老太太还没等点头,就听郭仪大声道:“大哥浅见!” 她吓了一跳,回头道:“你嚷嚷什么?本来就是商量,好好说不行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9章 干净利落的了断 .. 郭仪大吃一惊! 费氏抬头道:“二弟放心,我们长房是自愿的,到后面二弟位极人臣、封侯拜相,咱们也不会眼红的。” 这不是眼红不眼红的问题,郭仪急了,他哪里会想到拉着郭皋上船不成,而今反倒捅出了“分家”两个字来? 这不是拆台吗? 这让他怎么和端王殿下交待? 郭老太太也没有想到老大竟然说出了“分家”的话!若是在以前,她肯定拿起身边的拐棍就打过去了,她可还没死呢,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这不是不孝到了极点? 可今天她却犹豫了。 她也怕啊! 谁当皇帝这种事,是他们能掺和的吗?老二却铁了心要跟着那个什么端王殿下干! 她不懂,可是一来她不喜欢那个什么劳什子端王,若不是他要将碧玉弄进府里去,指不定还没有碧玉招赘这回事呢! 二来,她是个容易满足的老太太,现在的日子已经够好了,再好,难道还能上半夜睡金子堆、下半夜睡银子堆? 万一出了事,连柴火堆都没得睡! 这么一想,郭老夫人就不觉得郭皋是不孝了,而是一片苦心为了全家着想,为了给二房留条可能用不上的后路,宁愿放弃荣华富贵! 再说这才是做兄长的样子啊,考虑的周全,做事稳妥,毕竟不能一家老小全折进去不是? 她转头道:“老二啊,你大哥说的也有道理。” 郭仪道:“娘,你懂什么?大哥这是在拆我的台、拖我的后腿!” 郭老太太就不高兴了:“我不懂,可我刚才还听见你说什么条陈受重用啦,不靠银钱在殿下面前露脸啦,那都是骗人的不成?” 郭碧玉低着头抠砖缝儿,差点笑出声来。 她真是太喜欢奶奶了! “你大哥还不是为了你、为了郭家!”郭老太太道。 见郭仪急赤白脸地还要说话,郭皋道:“娘,只要您明白长房的苦心就行了。二弟早晚有一天会懂的。” 郭碧玉偷偷地竖起了大拇指。 分不分家,不由她二叔说了算呐,只要老太太点了头,做主分家,那就能分成。 郭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就是委屈你们长房了。正是你弟弟要发达的时候……” 郭皋摇摇头道:“娘不必这样说,就算是分了家,一笔哪里能写得出两个郭字来?儿子这也是以防万一罢了。娘若是同意,我们这几日便拾掇拾掇搬出去了,这间宅院,留给二弟一家。” 费氏便道:“其实这院落原本也不大,西院那边,衡玉和配玉都先后娶妻进门了,很是局促,等碧玉再招赘了,就更是迈不开脚了。媳妇想着尽快收拾好搬出去,让碧玉在新住处办喜事。” 郭老太太便道:“这怎么好,这院子……” 这院子原本就是长房当初出钱买的,而今长房却要主动搬出去,将这里让给老二,郭老太太更加觉得过意不去了。 费氏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来,站起身来,走到李氏面前,递了过去。 李氏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一看,却是这院子的房契,却已经改成了二房的名字。 费氏柔声道:“这房契早就改好了,亲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计较?娘,您说是不是?” 郭老太太点点头。 费氏又道:“说起来,二弟也是我这个做嫂子的看着长大的,当年嫂子还给你缝制过衣衫鞋袜,二弟且记着,咱们而今分家,可不是真的生分了,只是做给外面人看的。咱们关上门说话,二弟是做大事的人,哥哥嫂子没本事,为咱们家留一条后路还能做到,当然了,我希望这条后路永远都用不上。” 说着说着,她自己个儿也感动起来,抽出帕子擦拭着眼角。 郭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老二啊,你要懂得你大哥和嫂子的一片苦心。” 郭仪气得差点晕厥,这是什么苦心啊!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大哥如此狡诈?现在想想,若不是大哥和嫂子惯会做张做智,又哪里会生养出郭碧玉那样的女儿来! 可他却完全阻拦不了老太太的心思,只得勉强笑道:“宅第可挑好了?就算是要分,哪里就那么急了……倒好像逼着大哥一房出去住一样。” 郭皋仍是露出了一脸憨厚的笑容,道:“宅子挑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个儿也挺好的。” 郭老太太也觉得急了些,便道:“不然再留一天?” 郭碧玉道:“爹,再留一天也好,祖母的东西怕收拾不完。” 郭老太太听到这话,便沉思起来,最后道:“我就不跟过去了。” 郭碧玉一下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祖母这还是害怕二叔出事,又怕爹爹到时候袖手不管,所以想要留在二叔这边,到时候看在她这个娘亲的份上,爹爹也得伸手捞二叔一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0章 怨尤之心 .. 郭美玉瞟了一眼浣琴,浣琴便哆嗦了一下,苍白着脸退了下去。 安子鹤原本夜里饮了酒,又折腾了一宿,饿得很,想要再用一碗,见郭美玉没有过来伺候的意思,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起身自己倒了水,漱了一下口道:“你和一个丫头置什么气?岳父找我什么事?” 郭美玉可没想到安子鹤说了一句话,却是为浣琴说话,压抑着心中的火气,讥讽道:“浣琴是我手边第一个温柔体贴得用的,若是世子爷喜欢她,我便将她开了脸送给世子爷做个通房。” 安子鹤觉得她这胡搅蛮缠的劲儿又上来了,便有些头疼,道:“既是岳父找我,还不过来伺候我穿衣。” 等两个人到了郭府那个街口,已经快到大中午了,远远看去,也不知道谁家是要搬家还是怎样,几十辆车子将整条街几乎都堵住了,锦乡侯府的马车压根进不去。 安子鹤只得和郭美玉步行过去,才发现原来是郭府这边出了事。 不少箱笼正从里面乱七八糟的往外抬,几十个奴仆在那儿,指挥的指挥,抬箱子的抬箱子,搬家具的搬家具。 原先长房进郭府的时候,百十多箱笼是郭碧玉嘱咐着从东院侧门进的,而今分家,所以都是大张旗鼓地从正门抬出去。 门口一堆围着看热闹的,七嘴八舌正在说“分家”什么的,安子鹤心里便是一沉。 他急忙带着郭美玉迈步进了郭府,见东院的郭管事背着手在那儿,看似是主持大局的模样,正要叫人去问,二房那边邬管事脸色焦急地赶了上来,道:“小的见过世子爷,见过二娘子。老爷久等您没到,还要差小的去寻呢,来了就好,您这边儿请。” “这是怎么回事?”安子鹤皱眉道。 “这……小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等您见了老爷就知道了。” 且不说安子鹤进了书房,郭美玉见了李氏正在指挥人收拾箱笼,也是一头雾水,道:“娘,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要搬家?” 李氏道:“是长房那边要搬走。你祖母主持的,以后长房和二房各自自立门户了。” 郭美玉大吃一惊,道:“那是咱们要搬走?” “哪能呢?这一片谁不知道这里是郭尚书的府邸?”李氏平静地道。 “这样也好。”郭美玉道,“哥哥都已经在翰林院任职了,以后总也有些同僚往来,和爹爹在一处颇为不便。只是把宅子——给了咱们二房,他们长房岂不是要怨气满腹的?” 李氏这才冷笑了一声,道:“他们动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你以为这一天之内就能安排妥当?再者说了,和我们住在一处这么多年,我们倒是因为长房的缘故受了不少风言风语,脸面声名都受了影响,这宅子原本也是我们该得的。” 郭美玉便道:“祖母呢?” “也会搬出去,跟着长子出去住,倒也是理所应当了。” “母亲倒是能轻省轻省。”郭美玉看着李氏道,“操劳了这么多年,也没换个什么好儿。” 李氏摇摇头,其实分家带来的影响可远不止郭美玉看到的这么一点儿,好处自然有,可弊处也有,她不想细说,便端详着郭美玉,道,“子鹤待你怎么样?” 当初郭美玉死死咬定是安子鹤对她下了药,而今怎么肯说到现在安子鹤都不碰她的事?便点点头道:“他待我很好。” “那就好。”李氏道,“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虽然将管家的大权交给你,那却是最不紧要的事儿。好好调理身子,生个儿子才是最关键的,你可别搞不清主次,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刹那间郭美玉有点黯然,转而她笑着道:“女儿知道。” 那边映娘还要顾着,李氏便安排郭美玉在暖阁里小憩着养神,那边书房里,安子鹤刚听郭仪将这一两天发生的事情说完,忍不住道:“岳父怎么能答应下来?这样该如何对端王交待?” 郭仪道:“你以为我想分家么?是上面老太太点了头的。” 安子鹤娶了郭美玉进门,便已经知道了郭家二房的情况,平心而论二房这么多年受长房的照顾颇多,颇有点儿家底,但是这些都是死钱。 而他和端王需要的是像长房那种源源不断往里赚钱的。 端王对此报了很大的期望,他又何尝不是?如果不能绑牢郭家长房,他又何必娶郭美玉? 郭仪到底知不知道长房现在有多大的财力? 他灰着脸,道:“岳父,连端王殿下都动心了,愿意以选侍之位来纳您那位侄女,您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您这位兄长手里有多少财富么?” 从小到大,哪怕家里再穷,郭仪都被郭皋照顾的从没在银钱上犯过难,要什么有什么,也正因为如此,他只要伸手就好,并不管其他的,因此他不擅长经济之道,且还有一股文人清高的毛病,虽然知道伸手要钱要物,却不愿意去深入了解。 等听到安子鹤细细的讲了一通,郭仪的心情再也没法平和了。 聚时珍的事情,他隐隐觉得似乎是上当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过来——那是长房的计策! 且那些商号,四通号……竟然连他都瞒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1章 奇怪的紫檀木大印 .. 从郭府里分家出来,对于长房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大事? 想当初郭仪进京做官,郭皋想的很美好,和二弟一起,将郭家齐心合力的兴盛起来,只是这几年间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二弟与他行事的方法上差别太大,压根捏不到一起去。 郭碧玉没有直接让他们住到新宅里去,她知道爹爹心里对这个结果虽然能接受,却很郁卒,祖母也跟着抻心。 这么一看,只有郭碧玉和她娘费氏是真正的身心舒畅,但在郭皋面前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郭碧玉便跟费氏说好了,让她陪着祖母、爹爹一并到樨山别院去散散心。 正好新宅子这边的东西太多,什么都要安置,还要整理,乱糟糟的,郭碧玉便将这些事情都揽了过来,不想让长辈们因为这个再烦心烦神。 新宅子就是在原先通善坊宅院的基础上,买了旁边两户院子打通了扩建的。 从全锦过来传了圣上的话那天开始,郭碧玉便彻底放下了心,也悄悄地开始拾掇这边的房子。 他们是商户,既然出来自立门户了,就算是有钱,也没法住在世家大族、官宦府邸集中的宣平坊等坊区,此外,住的地方也有些限制,不能逾矩,所以单就地方大,还没有原先的郭宅大。 可只有长房外加一个郭老太太,以后也就多一个扬羽,这么一看,倒比原先松快了许多。 扬羽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 郭碧玉那会儿还在郭宅里,并不方便时时出来看顾通善坊这边,只要盛世华音那边没事了,扬羽便会过来帮忙监管着宅子的修整。 郭妈之前见过他几面,而今扬羽是未来的姑爷,生得比郭妈身边的几个丫头都要漂亮,又有主意,又有本事,性子还好,没几天功夫郭妈就已经忘记自己个儿先前还为大娘子要招赘一个乐师哭过好几场,眼下对扬羽竟是越看越爱。 最让郭妈喜欢的,是扬羽对大娘子打心眼里那种爱重。 这可不是装出来的,一提起大娘子,他脸上那种欢喜和温柔的模样,让她这老太太看了都要不由自主地跟着咧着嘴傻笑。 在这宅子的安置上,姑爷也是有条有理的,哪里给老夫人住,哪里给岳父岳母住,什么地方宽敞,适合给大娘子会客,什么地方向阳、光线好,适合大娘子盘帐……简直是要把大娘子放在心尖尖上! 等郭碧玉让玉泽把请人做主分家的消息传过来,这边也修整的差不多了,扬羽正在看着人洒扫和种植上当季开花的花木,听到这个消息,微微有些吃惊。 玉泽是带着郭宅里送过来的箱笼家俬一起过来的,扬羽先将这些都封在了仓库里亲自落了锁,才亲自听玉泽回话。 他这才知道郭家长房的所有人第二天就会尽数搬离那边的郭宅,其他人会跟着郭大娘子的祖母、父母亲去樨山别院小住,郭大娘子则是带着手下的一批人先来通善坊这边住下来,等一切都打理妥当了才会办个正式的迁居的仪式。 这在扬羽听来,只觉得大娘子终于得偿所愿,倒是郭妈把二房骂了个狗血喷头,从当年给刚到上京的郭碧玉安排了死过人的房子到现在,零零总总把陈年往事说了个遍,扬羽在一边儿陪着她,便出了神。 他小时候初遇郭大娘子,那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富贵人儿,只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没想到却也在那宅子里尝遍了人情冷暖、眉眼高低。 …… …… 郭碧玉有些日子没见到扬羽了,她不是不想见,是她娘这一阵子将她看得比之前还紧! 用她娘费氏的话说:“等你办完了婚事,一天能见八百遍!你就非要可着婚前腻歪?” 而今她乘坐的马车在通善坊宅子门口停下,一打开车门,郭碧玉就看见扬羽站在眼前,只觉得这一刻是这么多天以来最让她欢快的时候。 她将手搭在扬羽的手上,轻轻地下了车,佯做镇定,可稍一抬头,便看到扬羽也正低头看着她,眸光之中,尽是笑意。 郭碧玉的嘴角止不住地扬了起来,最后手中悄悄地用力,紧紧握住了扬羽的手,开口却是有些埋怨地道:“这里修整总归是灰尘刨土的,你过来做什么?别把嗓子呛坏了。” 扬羽笑道:“又不是推倒重建,只是简单修葺,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现在已经都做好了。只是分家的事情太突然了,我还好,郭妈她们忙了一宿,你可住的地方满不满意?” 他拉着郭碧玉的手,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儿以后,郭妈便招呼他们到书房那边用些茶点,她也想打听府里的事,郭碧玉便打量着书房的摆设,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又安抚道:“这件事早晚都要做,以后两房的子女出路也会不同。” 她看了一眼扬羽,又道:“我自己从来不觉得这身份有什么卑贱的,可二房未必会这样想。扬羽住进来以后,或者再远点,良玉也娶了媳妇,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难免会被西院的人看低。”她拉着郭妈的手轻轻拍着,道,“这样的日子,我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够够的了。再想到以后,我们再有了孩子,还会遭受这样的眼光,受这种没来由的委屈,我就忍不得。” 她一提起以后孩子的事儿,郭妈便如同护鸡崽儿的老母鸡那样,声音都有点儿尖锐了:“就是就是,大娘子这步走的对,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委屈啊!”说罢又满含期盼、欣慰与鼓励地看着眼前的扬羽和郭碧玉,那眼神好似恨不得他们立刻就抱出一个孩子来。 扬羽被她看得脸都红了,起身告辞道:“大娘子,我晚上还有一场歌舞戏,这会儿得先去准备一下。晚上下了戏我再过来。” “下了戏太晚了。”郭碧玉道,“我若是这边没什么事,去盛世华音找你。如果我没过去,你先直接回你那处,我过去。我还要带着几个丫头小厮把仓库里的物件理一理,修订一下册子。” 这次搬家还是太仓促了,郭碧玉是怕有人从里面浑水摸鱼的偷东西,若是不及时清理,很容易滋生不良的风气。 如果上面的人都松垮、不在乎,那也不要怪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2章 郭美玉大闹通善坊 .. 郭碧玉记性不好,上辈子多很多事情都不上心,因此少有能记住的事情。 这个木头大印,算一个。 之所以她能记住这个东西……因为她很少见到木头刻的这么大的印。 后来曾经有人给她演示过,她才明白过来,用木头来做,是因为这玩意儿有机关。 她记得这一条盘龙还不是还不是最后的模样,又尝试着掰动了几下,最后放弃了,将这东西放到盒子里,扣好。 只是她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了,到底是嫁人前,还是嫁人后,还是她爹娘被判了重罪以后……她到底在哪里见过的? 郭碧玉最终从慌乱的情绪里拔了出来,不管怎么样,她也不是上辈子手无寸铁的无知妇人。她可以应对的,她也必须能应对。 第一,没有人家会用这样的盘龙印,如果有心,这已经可以算作是逾矩。 第二,前后两世,她都遇到了这个奇怪的印,这不是一个偶然。 而从以上两点,她几乎是能肯定的,上辈子郭家长房遭殃,和这方印有极大的关系——郭家长房的罪名就是逾矩。 而实际上的罪——是附逆,那个“逆”就是起事不成的靖王。 这两项罪名,都是安子鹤告诉她的。 安子鹤说靖王是圣上的四子,事发之后,大概圣上也是十分伤怀,并未对百姓们公布靖王的罪名,只是囚禁了起来,但攀附靖王的人却遭殃了。 从靖王的书房里搜出来的信件中有和郭家长房来往的证据,后来果然从郭府长房中搜出来了暗藏逾矩的龙袍、印玺,出钱购买兵器护甲战马的账册等等。 那会儿郭碧玉已经出嫁了,根本不知道一夜之间家里就被抄了。 等安子鹤过来安慰她的时候,只告诉她郭仪殿前泣血请罪,才免除长房一家的死罪,他在端王面前求了情,才让她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女儿免于流徙。 她那时候自然是感激涕零的,觉得安子鹤是真心爱重她。 现在想想,安子鹤告诉她的这些话,当真是一句话有半句是谎言。 为她求情? 怎么可能,他心里恨不得自己也一样死在流徙路上,这样他才好对扬羽下手。 可扬羽那个厚道性子,怕是不同意在那样的时候与她和离,如果不免除她这个外嫁女的罪罚,扬羽就要一起被牵连。 安子鹤**熏心,还真的为她求了情——可后来他做的事情却更歹毒。 至于长房上辈子是否真的参与了夺嫡,郭碧玉现在倒没法做个判断。 如果按照她爹的性格,肯定不会主动去干这种掉脑袋的大事。 即使参与了,最有可能的还是因为受了二叔的怂恿——无怪乎就是你支持一个,我支持一个,到时候无论谁的成了,对整个郭家都有好处这种屁话。 靖王失败了,长房跟着入罪那也无话可说,但是,如果长房是无辜的呢? 长房最不防备的人是谁? 上辈子她和良玉都是不孝的子女,让爹爹和娘亲那么失望之后,想必爹爹会更加信赖二叔。 这种本来应该牵连全府的祸事,二叔却全身而退还得了嘉奖,升官发财,顺理成章地接手了长房的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安子鹤和二叔做了套,然后由二叔出面,将长房举报了。 栽赃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屡试不爽的。 尤其是涉及到禁物,圣上也不会费力去为一个商户人家查证清白,多半是宁肯信其有、直接判了刑罚省事。 二叔的仕途,还真是踩着她爹的血汗一步步高升的。 郭碧玉深吸了一口气。 她早该明白的。 她转过头看着盒子,但是这个木头印,如果就是长房收留的靖王起事的明证,可也太儿戏了点儿吧?这木头的……再名贵……给人感觉就跟过家家似的呀! 她再度将盒子打开,拿出了印,抬起来看着下面的字。 碧空万里,玉宇腾龙。 她便抽了抽嘴角,不会是因为这东西上面正好有她的名字……是被她爹收进来的吧? 因为在没动机关之前,这方大印上并没有盘龙手柄弹出来,这就是个厚重到笨拙的紫檀木印而已。 想到这里,她沉声道:“进来。” 青燕急忙推门而入,点了灯,墨鸦则走到郭碧玉面前道:“大娘子有什么吩咐?” “去上京中各店里问,这件东西是谁收进来的,来路是哪里,都给我打听清楚。”郭碧玉起身道,“再派一个人去樨山别院问问我爹知不知道这个印。” “是。” “还有。”郭碧玉琢磨了一下,道,“我要写封信,找个可靠的人,帮我递到季郎君手里。” 青燕急忙拿纸和笔过来,郭碧玉细细地写了几个字,封好以后,道:“问问季郎君是否知道这上面两句的出处。” 等都交待完了,她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她站起身来,道:“青燕,你将这盒子包起来,带上,跟我走。” 她来不及去盛世华音了,所以直接让老胡送他去扬羽那边的宅子。 还没绕出通善坊,就听老胡停了车,道:“大娘子,前面好像围了不少人……” “绕路就是。” 老胡刚要绕路,却又勒住了马车,道:“小的怎么好像看见了二娘子?” 郭碧玉一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掀开了车帘,看着前面,道:“那宅子……怎么有些眼熟。” 老胡便道:“大娘子这么一说,小的也想起来了,这是大娘子叫玉琦看着的那个宅院,因为最近没什么动静,赶着咱们自己这边的院子修整,缺人手,他便停了几天没去。” 郭碧玉从青燕手里接过了罩帽戴上,道:“扶我去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3章 扬羽和大印 .. 扬羽一直等着郭碧玉平复了下来,才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道:“可好些了吗?像是刚做了噩梦一样。” 郭碧玉点点头道:“好多了。遇到了一点儿事,我心中不太舒服,现在没事了,只是耽搁了这么久,没来得及去看你的歌舞戏。” 扬羽笑道:“你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怎么还看不够?” 郭碧玉拄着腮帮子道:“原先看不一样,原先你不是我的呀。”她看着扬羽微红的耳根,想到她终是可以弄清楚一切,护好他,双眸便弯了起来,道,“扬羽,我真欢喜。我为什么明白的这么晚呢?” “不晚的。”扬羽低垂下头,看着郭碧玉摘下罩帽以后鬓边散落的碎发,便将手伸过去,将郭碧玉的碎发别到耳后。 做完这件事情以后,他有些不好意思,便往后退了一步,道:“这是什么?” 郭碧玉道:“这个物件我不知道怎么处置。我知道不能放在家中,但是又不好随处丢掉,我想先放在你这里,最多等到明天,如果我没有消息传来,你就把它砸碎烧了——我那里不方便。” 扬羽点点头,道:“好。” “就是现在,你也别这样摆在明面上。”郭碧玉道,“我记得你这个院子后头有口废井,先拿绳子坠下去。” 扬羽便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郭碧玉想了想,站起来,将那外面的布扣解开,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哪天就收到了我家的库房中,还好今日分家,我让他们清理核对库房里面的物件,才扫出来的。” 她将盒盖掀开,露出了那个四四方方的木头印,道:“算是老天眷顾我,正赶上分家清理财物……否则真是不敢想。” 她将这印捧出来,放到桌子上,道:“看起来倒是个普通的笨重的印,可是有机关。”她摸索着找到地方,按了下去,指着印上弹出来的盘龙手柄,“这东西逾矩了,印章上的字是‘碧空万里,玉宇腾龙’,这意思也不是普通老百姓家用得的。” 郭碧玉说了这么几句,也没听见扬羽回应,扭头一看,见扬羽有些呆怔,便道:“怎么了?” 扬羽勉强笑了一下,道:“总觉得这印我小时候在哪儿见过,可是这也不可能啊,我家里的东西我最清楚了,从小到大但凡能换几文钱的酒喝,都被我爹换了,没有这样的东西。” 郭碧玉道:“这样的木头大印,我也没见过。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有些像衙门里的大印,可是那种也没有用木头做的吧?” 说罢,她转身道:“哪里有长一些的绳子?” 扬羽没出声,她便自己走到架子那边翻找,扬羽这才回过神来,道:“我鲜少在家里,平时用不上绳子……今个儿也晚了,大娘子先回去,我明天一大早去买一捆来,一定不误事。” 这郭碧玉哪能放心,道:“我原本拿过来就心惊肉跳的,也怕把你给连累了,若是没有,就直接扔下去。回头真的等用了,再雇人下去取上来也就是了——等等,我去喊老胡过来,车上应该有。” 说罢她便出了房门,对着门口守着的青燕道:“你去跟老胡要一捆绳子。不用太长。” 青燕拿了绳子匆匆回转,道:“大娘子要做什么,粗活让奴婢来就行了。” 郭碧玉道:“不用,有扬羽在呢。” 她拧身进了屋,却见扬羽手里拿着那个大印,也回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既有惊讶,又有不解,更多的则是茫然。 他呆呆地将手中的印递过去,道:“大娘子,我……我真的见过这东西。” 郭碧玉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吓得手里的绳子都掉了。 那木头印上,不再是一条盘龙,而是六条形态各异的小龙。 她脑子嗡嗡直响! 对了!她上辈子见过的便是这个样子的印! 她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扬羽也有些骇然。 “我……我把这个东西捧在手里,就觉得很熟悉,好像知道碰什么地方就会有什么变化一样……我总觉得小时候常玩这个东西……” 郭碧玉颤声道:“咱们先别捧着它,先放下。” 说罢拉着扬羽到床榻那边,又铺了被子,才让扬羽将木印放下来,道:“你再弄回去看看。” 等扬羽修长有力的手指七扭八扭、东按西按的将木印上的龙一变六、六变一地反复弄了几次,郭碧玉才真的确定了,这不对劲! 如果她记得没错,上面的六条小龙,其实是从小到大排着的,而第二条龙前面的右爪是黄金做的。 刚才扬羽手指头动的快,郭碧玉没看清,这会儿才看清楚,那里真的是右爪断了以后以黄金嵌上去的。 当初就是这个印,成了郭家长房附逆的铁证,伪造祥瑞,说是某处风水宝地的河水落下,浮出此印,昭示二皇子要执掌天下……郭家长房蛊惑皇子……而圣上恰好有六位皇子……她全都想起来了。 如果是伪造或者新制的印,任谁也不会相信二皇子会那么傻,当时模模糊糊有传言说,这印是早先就有的…… 郭碧玉紧紧地攥着扬羽的双手,道:“扬羽,这东西不可能是你爹有的东西,极有可能来自什么皇子的府第,甚至是宫里……你自己都说没见过,那你是怎么知道这印的机关呢?你说过你爹年轻的时候琵琶技艺超群,所以才有扬十指这个艺名,当初也应该是圣上广充云韶府的时候,为什么你爹没有进去?”她猜测着道,“会不会……我直说吧,会不会你爹其实是从宫里偷了东西逃出来的?” 扬羽愣了一下,摇头道:“这也不太可能……我爹真的不是云韶府的人,早先他喝了酒以后还总说如果不是我,他也不至于到沦落到这个地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4章 分外眼红 .. 郭碧玉这才悚然而惊,道:“大皇子殿下这么多年一直‘病重’……” “对。”季云起道,“圣上平乱以后,这印也没了踪影,其实据我推测,应该仍是收入了内库,毕竟这也是圣上的吉祥之物。十几年前关于这印的玄而又玄的传说很多,但都是关于二龙握金的故事,知道印下面那八个字的却几乎没有几个——” 他抬眸看着郭碧玉,道:“郭大娘子,是怎么知道的?” 郭碧玉苦笑了一声,道:“如果我说这个东西在我手里,你信不信?” 季云起就是再怎么聪慧也没想到! 他还以为这玩意儿老老实实在宫中库房里待着呢!到底是啥时候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民间了? 可是郭大娘子怎么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更何况,郭大娘子将桌案上的一块缠枝梅帕子掀开,那个大印,就那么出现在他面前了! 季云起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凑了过去,看着那第二条龙右边的金色前爪,喃喃道:“大龙殇,二龙兴……” 郭碧玉道:“这事情看似是靖王为了夺嫡做准备,实际上我可以明告诉您,这件东西出现在郭家的库房里,和我二叔脱不开关系。” 季云起道:“我记得上次郭集的事情,便是大娘子让令尊‘无意中’将靖王那边的证据透给了郭大人,郭大人么,肯定会交给了端王,这次端王又捎带上了大皇子殿下,也是一箭双雕。” 郭碧玉道:“季郎君,圣上若是知道了,这怒火,只怕就得对着我们家来了吧?我其实不关心谁坐那个位置,可是不能伤害我家人……既然对方都拿起了刀子,我也不会客气。这物件在我这里,只怕这几天就要有动静了。” “大娘子想怎么样?” 郭碧玉无声地笑了。 “季郎君,咱们这算不算是达成了共识了?”她纤细的手指,摩挲着那条最大的龙,转头笑问道。 季云起眨了眨眼睛,道:“我以为我与郭大娘子早就开始合作了。” “我在京郊开设的三处邸店,其中最大的流通货物,季郎君应该知道是什么了。” “听闻有时候各道官府调运粮食,都从郭大娘子的四通号和邸店来运送、周转,您说的自然是粮食无疑了。” “我昨天刚把西南那边多出来的粮食调配到了东南城外的邸店处。江南道和东海道那边,是产粮的大道,多出来的米粮,江南道和东海道消化不掉,会有一部分会经由我的京郊邸店运往东北、西北方向。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上京东南的那处邸店都是堆放的满坑满谷,而今却有了两成的空闲可容纳西南边过来的粮食,这个度量说大不大,但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季云起摸着下巴道:“大娘子说有意思,那自然是有意思的。那两道没有报水旱灾情,也没有蝗灾,自然不是减产的问题。” “按说,两道的粮商们愿意运往什么地方卖,我是管不到的。可奇怪的是,四通号在东海道和江南道的分号,也没有承接过往其他道运送粮食的活儿。”郭碧玉边思考边说,尽量说的缜密而准确,“在商言商,但凡某处盛产某物,却不往外运送,那么当地这种东西的价格,就会受到影响。但是在这两道,粮价还算是平稳,并没有出现走低的变动。” 季云起道:“郭大娘子的意思是,有人在当地收购,却又尽量做得不显眼,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动静。” “对。”郭碧玉道,“囤积粮食,也就罢了,因为这本来就是那地方产的,做得好不会引人注意,若非我这边邸店比往年的流通量少了两成,我也不会注意。但是,那边的牛皮、铜铁等物,却有变动。而铜铁是禁物。” 季云起道:“不外乎就是和靖王那边一样的手法,端王殿下去了一趟东海,断不至于和东海那边的将领全无结交,总会有几个上船的,做这种事情也算是轻车熟路。” “季郎君是个明白人。”郭碧玉道,“这事情做得隐秘,而且直到最近我才看出来,后来叫人特意调了历年的价格纪录出来,才发现早在两年前就开始了,只是涨得缓慢,所以也难以发觉,可见他们准备了许久,我猜……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季云起道:“印已经在大娘子手里了。”他站了起来,若是这件事完美地得到解决,他以后的仕途也会极为顺畅。 若是端王那边,会怎么做? 季云起沉吟了一会儿,果断地道:“郭大人会在最近出首,最有可能是金殿直接奏本,但他不会直接针对靖王殿下,而是举报你爹,再从中牵扯出靖王,而想必端王那边会有暗线将这事情透露给靖王……靖王被逼上绝路,十有**是要拼一把的。” 郭碧玉抬头道:“端王会抢到平乱的差事么?” 季云起又思考了很久,脑子里把各种情况都推测了一遍,才道:“抢不抢到,对他都没有损失。” 郭碧玉道:“我们要逼他动手。” “是这个理。”季云起道,“但是让他动手这件事,只有圣上才能做到。” …?……?… 送走了季云起,郭碧玉才觉得微微能放松下来,又安排了几件事,困意袭来,便再也挡不住了,干脆睡了一觉,等她醒了,黄鹂才道:“大娘子,您要的那个人,弄进来了。” 郭碧玉一下子就从床上蹦了下来,道:“关哪儿了?” 黄鹂欲言又止,最后咬咬牙道:“大娘子,老胡请了齐叟出面,原本是按着您的吩咐,把那个大汉弄过来,可是……” 郭碧玉冷声道:“有问题?” “齐叟发现那大汉手下还有三四个帮闲,不知怎么的,今天就在盛世华音门口打转。齐叟便叫人把他们都引到巷子里,一起打晕了带了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5章 往事大白 ..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道:“你尽可以不说实话,看看指使你的人会不会出面救你。” 邬黑子诚恳道:“大娘子,小的真是一头雾水,您看您这样的尊贵人,怎么和小的这种人过不去呢?” “邬黑子,在这里,我可以把你们活活打死,夜里往护城河里一丢,上京城里会有人在意几个闲汉的死活?” 邬黑子待要再说话,旁边的四个人急了,他们是真怕啊,一个个满脸乞色地看着郭碧玉。 郭碧玉淡淡地道:“你如果不说,就再也别想开口了。” 邬黑子心里突然就起了一阵寒意,他觉着这位大娘子不是开玩笑的,但他又觉得有些不甘,道:“大娘子,我如果说了,我又有什么好处?”他脖子一梗,“您既然认定我后头有主子,那小的卖了主子,总也得有点好处对不对?” 郭碧玉看着他,突然笑了。 “堵上他的嘴。”她道,然后她便对着旁边的四个人道,“我说过的。不说?就再也不用说了。” 她对着齐叟道:“打死他。” 噼里啪啦的鞭子下来,以齐叟的力道,不过三十几鞭,邬黑子便从嗷嗷嚎叫变得没了声息,原本不停翻滚的身体也如同烂泥一般,只偶尔抽搐一下,不多时,慢慢便没了动静。 郭碧玉一眼不眨地看着,然后徐徐呼出了一口气,道:“谁想开口?” 旁边这几个闲汉也是狠角色,若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们也干过,可从没见过就这样活活把人抽死,整个的过程无比煎熬,也无比震撼,还有个干脆晕过去了。 郭碧玉一说话,对他们来说无疑就是活命的机会,纷纷挤到郭碧玉面前磕头,还只怕旁人抢了自己的机会,一个个互相挤撞起来。 郭碧玉就静静地看着,眼看着这四个人里身量最魁梧的把别人撞得东倒西歪,挤到了最前面,便低下头看着他,道:“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她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这人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人急忙道:“邬黑子是我们几个的头儿,前一阵子犯了事,最近才出来,手头突然就阔绰了起来,原来他有个亲戚在有钱人家里做管家——原本小的们几个还怂恿着他下手来着,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有钱人家,那是锦乡侯府的!那管家说他们家少夫人缺少在外面办事跑腿的人,这才找到了邬黑子。” 郭碧玉的嘴角扬起,道:“那个管家,让你们做什么事。” “说是少夫人怀疑世子在外头养了姘头。”那人突然意识到他说话粗鄙了些,咽了口唾沫,偷偷看了一眼,见郭碧玉眉头都没皱一下,便接着道,“邬黑子带着咱们跟了一晚上,结果,您猜怎么着?那世子在外头养的是个小白脸!少夫人气得发狂,让邬黑子带路去那个院子把那个小白脸直接绑了……” 郭碧玉皱眉道:“你们为何在盛世华音附近转悠?” 那人想起邬黑子刚才的惨状,一点儿也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地道:“少夫人发了话……让我们……想办法把里面一个乐师弄到手里……然后……随我们怎么……玩……” 他最后一个字的声音极低,几乎听不见。 郭碧玉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传了出去:“盛世华音的乐师有几十个,你们怎么知道是哪个?” “少夫人说,和那个世子爷养的小白脸有几分相似,很好认。” 郭碧玉的心就仿佛被千钧重的锤子猛然砸了过来。 一股怆然涌了上来。 她双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费力地道:“只是这样?” “少夫人说……后面或卖……或……弄死……都随便……只要这个乐师再也不出现在上京……” 郭碧玉摇摇晃晃地出了柴房。 就算是雀儿和黄鹂两个人搀扶着她,她的腿都不住地打颤,人直往下溜。 青燕骇得不行,想了想落在了后头,悄声对着齐叟道:“齐先生,您去护着扬小郎过来……怕是只有他才能安大娘子的心。” 齐叟点了点头,疾步而去。 郭碧玉被搀着到了房里床上半靠着,青燕倒了杯热水,她刚啜了一口,眼泪就如同滚珠一样的落了下来。 她以为,她以为上辈子……为扬羽报了仇……原来她什么都没做。 原来郭美玉早就知道了扬羽,安子鹤买通的人,本来就是郭美玉的人——所以在监牢里……那是注定的,扬羽注定会遭受那样的磨难……他注定会死在里面…… 她低下头,双手捂住了眼睛,眼泪就透过指缝流了出来。 他说,他是男人。 他说过,没有什么不能承受。 所以他要活着,他那时是想活下去的……可是郭美玉早就安排好了,她没有打算让扬羽活着出那个牢房。 在她绝望的哭泣、什么都没法做的时候,扬羽被活活弄死了。 “大娘子。”黄鹂心里也跟着揪成了一团,道,“还好知道了,扬小郎好好的呢,您别这样……” 待要再劝,就听屋外有人道:“禀告大娘子,锦乡侯府的少夫人来访。” 黄鹂眉毛竖起,高声道:“她还有脸来?大娘子,您且歇着,我去把她骂走。” “不用。”郭碧玉下了床,双眸微红,道,“我去会会她。” 郭美玉正一腔怒意,看到郭碧玉,再也控制不住,尖声扑过来道:“你和那个低贱的乐师怎么不去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6章 抄家 .. 郭碧玉瘪了瘪嘴,知道她娘是肯定不会放她偷偷摸摸去见扬羽的。只得百无聊赖地干等到了吉时,青燕和黄鹂这才给她蒙上了盖头,扶上了轿子。 外面鼓乐声起,鞭炮声也热闹极了,迎亲的队伍早就备好了。 原本这轿子跟在队伍后头绕着宅子走一圈也就行了,可这一片户连着户宅连着宅,结果兜了一大圈,才又回到了郭宅门口停下。 后头一应的仪式和寻常嫁娶没有什么不同,该有的都有,既没有太过铺张,可也没有糊弄行事。 实际上这个度很难拿捏,是郭皋和费氏琢磨着郭碧玉的喜好来的。 到了现在,他们两个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这个闺女把扬羽放在心尖尖上,断不肯让扬羽有任何委屈。 除此之外,就看冲着扬羽送过来的那些厚礼,他们也知道,像扬羽这样的乐师,而今名贯京中,还真是一曲千金,扬羽又不是那种奢靡无度的人,而今怕是早就有了小富之家的家底,大可以娶个娘子传宗接代,压根也不需要入赘的。 人家愿意入赘,实则也是把碧玉放到了心尖尖上。 这真是两好并一好,郭皋和费氏也早早就通了气,别学那些心疼自家女儿就狠踩女婿的做派,做爹娘的只着女儿好,那不就行了吗? 因此这场婚礼算是恰到好处,一团融融和气,便是对扬羽的那个爹,也给足了面子。 扬十指和惠琴一大早就被郭宅用马车接了过来,便是有些局促,可也没有外人在,这会儿他的脸上如同笑开了一朵菊花。 郭皋和费氏对视了一眼。 按说扬羽如今是能赚大钱的人了,家里压根不是穷的过不下去,一般人家做父母的怎么都不会同意,他反倒答应了入赘这回事,看这高兴劲儿也不像是假的,真是个怪人。 他们是不知道,郭碧玉但凡去扬十指那个院子,扬十指就没有遇到过好事,反倒被揍了好几次,扬十指对郭碧玉是真有些害怕。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也管不了扬羽了。 扬羽的户籍压根不在他手里,也不听他的。 这会儿外面鞭炮声越发响亮,每隔不一会儿就有身着锦袍的小厮奔进屋里报信。 “拐过街角了!” “到了门口了!” “姑爷迎到大娘子了!” “大娘子进了大门了!” “新人正往婚堂这边来呢!” 脚步声纷沓而至,随着每一次报讯,屋里端坐的四位长辈还有惠琴、十几位在旁伺候的丫鬟们脸上的喜色都越来越浓。 扬十指忍不住身子往前倾了过去,屁股都快离开椅子了,惠琴便轻轻拉了他一下,他这才察觉出失态来,讪讪地坐了回去,待到一对红色的人影到了门口,他双眸还是忍不住微微湿润。 他吸了吸鼻子,又有些黯然,他伸出袖子,擦拭了一下眼睛,扬羽的样子就清晰起来了。 这会儿他们就在门外,旁边伺候的青燕在另一侧轻轻扶着郭碧玉,扬羽便扭头看着,神色之中不小心流露出了一丝担心的情意来——他怕郭碧玉看不见,绊着了。 郭老太太、郭皋和费氏顿时满面含笑。 扬羽本来就是绝色的姿容,这会儿穿着一身新郎喜服,红色映得他的脸庞如同春日里的桃花一般;双眸因为这场期盼已久的婚事也泛着轻波,如同春水;好似有春风中的柳枝搔到了什么痒处,他的嘴唇也止不住地弯着。 他的喜悦毫不掩饰,如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拉着红绸,虽然距离新娘子尚还有两、三尺远,却总觉得有一股缠缠绵绵的意味。 傧相知道郭碧玉的身份不一般,而且郭家出手十分阔绰,自然是全心全力地张罗好这门“招赘”的亲事,可也没想到新郎穿了一身红袍以后这般美貌,大概一辈子也遇不上这么一个,忍不住心里暗赞了一声——当真是一对璧人,更是使劲通身解数,嗓门比平日里还大了几分,原本那些在旁人家里想法子讨要赏钱的小伎俩更是一个都没施展,全心全意、老老实实地直接一路喊到了“送入洞房”算完。 显然在场的人都很满意。 郭碧玉在盖头下面也是微微点头,决定回头再给这个傧相一大笔赏钱。 虽然说是送入洞房,郭碧玉可不想老老实实在婚房里呆着,扬羽还在外头呢! 今天家中又没有外来的宾客,统共也就几个至亲,扬羽也不用像别的新人那样在外头陪酒,郭碧玉便掀起盖头道:“扬羽呢?” 青燕掩嘴笑道:“大娘子真是三句话不离姑爷,姑爷好着呢,在前头陪着老太太他们说话呢,那里头有谁舍得灌他酒喝不成?” 雀儿道:“大娘子,你是不是饿了?桌子上有月饼,奴婢给你拿一块吧。” 郭碧玉便道:“我不要,你去把姑爷请过来,就说赶紧帮我掀了盖头,让我出去。” 她平日从没有任性撒娇的时候,黄鹂“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大娘子,这哪里合规矩?主母定然不允的,您哪,还是好好待着吧。” …… …… 郭皋和费氏正陪着郭老太太在外头坐着。 原本是想等着郭仪来了就开宴,可没想到郭仪这般冷情,到这般时候都没来,郭老太太脸上难免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还好扬羽陪在她身边说话,这孙女婿人又好看,说话也好听,这才让郭老太太心情微微畅快了一些。 等到了月亮都挂在天上了,郭皋才道:“娘,咱们先吃吧。太晚了的话……囡囡那边也太冷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7章 做局 .. 如果在平时,郭老太太或许会责备一声郭碧玉,不好这么说亲二叔。 可是现在,郭老太太看着一脸冷漠的郭仪,又看看仿佛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惊呆了的老大和老大媳妇,再也说不出什么。 要说郭仪最厌恶的是谁,那肯定是郭碧玉无疑了,目无尊长,嚣张跋扈,一想到郭碧玉名下的那些生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谁知道这些生意是不是用了本来应该属于两房共有的银钱来做的!不然一个小姑娘家家哪里有那么多本钱?这些本来都该是他的! 他定了定神,完全不理会郭碧玉,他看了一眼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兄长,冷漠地转过身去,对着门外身着御史官服的蒋大人和一个身量魁梧粗壮、全身盔甲的将军道:“蒋大人,熊将军,既然如此,就请两位秉公执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蒋大人便含笑让了一下,那将军笑着进了郭宅,正是宜威将军熊振武,他双眸中流出来的贪色也是极为明显,道:“郭大人也是仁至义尽了,您放心,我尽量不惊扰到老夫人,来人哪!” 郭仪知道这帮人一旦动手,郭皋这宅院之中的油水怕是要被刮去九成,虽然心疼,但是想到后头长房的生意还是会落到自己个儿的手里,便按捺住心下的不满,笑着拱拱手,洒脱地出门而去。 原本郭仪态度不明朗的时候,熊将军带着的人还有所收敛,而今他袖手而去,在熊振武一声令下,又有数十个如狼似虎的军士涌了进来。 熊振武含笑转头看着蒋御史,道:“蒋大人是否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蒋御史摇头道:“这件事主差还是将军您,我不过是在旁边如实看着,回头好禀明圣上罢了,还请熊将军发令就是。” 熊振武便不再客气,大声喝到:“仆役们都关起来!” “男的和女的给我分开看管起来!” 饶是郭皋强自维持镇定,看到围过来的兵士将费氏从他身边拉开,也白了脸色。 那些定了罪的人家,哪怕后来还有一条活路,可其中不少女眷都寻了死。 落在这些兵士手里,还能有个好?更何况他也不过是商人……怎么能护得住妻女? 郭碧玉倒没担心这个,她担心扬羽啊! 熊振武身边跟着的那个微胖青年,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熊家宝又是哪个?那是个男女不忌的家伙,而现在,这个狗东西一对眼珠子正盯着扬羽。 郭碧玉扶着费氏,虽然胳膊还被两个军士的狗爪子拿着,却丝毫没有羞愤和慌乱,道:“蒋大人,熊将军,我有话说。” 熊振武倒想不到郭碧玉这个女流此时还能这般镇定,便示意兵士们且慢。 郭碧玉道:“您二位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更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别看我这里冷清,可大宴是摆在四季别院的,眼下东西两市数百商号的东家都聚在那里欢饮……” 熊振武脸色一沉:“你一个待罪之身,是要威胁本将军?” 郭碧玉摇头道:“您既然说是‘待罪’,那便更应该清楚,只要没有旨意,您二位可以监管,可以查抄罪证,但却不能动我们一个手指头。如果真是有罪,我愿意伏法,可是在旨意没下来之前,若我和我家人有一点伤损,你信不信我能叫东西两市立刻乱起来?到时候熊将军能不能承担这个责任?毕竟您上面的那位是‘平乱’的,不是‘生乱’的。” 熊振武被她说的一顿。 端王殿下要的是一个“稳”字。 虽然他内心看不起这些做生意的,可是真如同郭碧玉说的这样,全上京的商人万一不明所以跟着闹出事来,更何况蒋御史还在身边……他可是圣上派来的。 他旁边的熊家宝急了,急忙道:“爹……” “闭嘴。” 熊振武心道,待等端王事成,郭家长房的罪就是铁板钉钉,还能有什么反转不成?不过也就多捱一夜罢了,便轻蔑地笑了一声,道:“本将军答应你便是。听我的号令,对郭家这几位不得无礼!” 他看着熊家宝道:“你也不准胡闹!” 郭碧玉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捏了一下她娘费氏的胳膊,又拍了拍。 费氏想起了先前她在上妆的时候说的话,突然心下大定,缓声对着郭老太太道:“娘,您放心,大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皇上会还我们一个清白的。” 郭碧玉又回头道:“扬羽,你照顾好我爹。无论什么人说要救你出去,都不要信,也不要自作主张。信我,等我。” 扬羽点点头,笑道:“好。” 郭碧玉连着郭老太太、费氏和被殃及池鱼的惠琴一并关到了侧边的客房里。 客房里也有些值钱的物件,看押他们的军士自然也没放过,郭碧玉她们又不像寻常妇人那样,为了点点财物的损失就哭闹拦阻,所以倒不像寻常抄家那样能带走的揣走、不能带走的砸稀烂。 费氏将郭老太太扶到床榻上靠好,看了一眼门口的守卫,低声道:“碧玉,这是怎么回事?” 郭碧玉笑了一下,道:“就是您看到的……奶奶,娘,库房、书房包括帐房,他们都会去查,能不能查到东西,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这种栽赃的把戏,什么时候都不会少。”她看了一眼又是担忧又是害怕的郭老太太,道,“到时候一定能找到二叔说的那些禁物,和造反的靖王来往的书信、帐目肯定也是会有的。” 郭老太太道:“大郎没做过,哪里会有这些东西?” 郭碧玉低头不语。 费氏擦了擦眼角,道:“娘,您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大郎和二弟这么多年来往的信件有多少?也从未防过二弟,现在对于二弟来说,伪造亲哥哥的笔迹算得了什么难事?他这是做局害长房一家老小的命……我和大郎,真的养出了一头狼……吸了我们二三十年的血,现在要吃肉了……” 这让郭老太太怎么说? 刚才是她亲眼见的,郭仪一句话都没有为他的亲哥哥说过,哪怕说是照顾一声呢,可他只有一脸的冷漠。 郭老太太是真的不懂……从什么时候开始,郭仪就变了? 这种掉脑袋的罪过……他怎么能狠心往供养了他这么多年的兄嫂头上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8章 谁入了谁的局 .. 郭美玉突然又停住了笑,恶狠狠地道:“大姐姐,你放心,你那个乐师夫君,我也不会绕过他。” 郭碧玉皱起了眉头,正色看着她,想要警告她几句,又摇了摇头,觉得郭美玉真是疯了。 熊振武不会允许她乱来,所以扬羽暂时是无恙的,比起郭美玉,她更警惕的是安子鹤。 她不说话,郭美玉一腔得意放了个空,正还要说话,外面的军士提醒道:“夫人,若话说完了就请出来吧。” 郭美玉咬了咬牙,冷笑道:“这个晚上大概也是大姐姐在这富贵屋里最后一晚了,以后若想再去看姐姐,说不定就得去牢里了。” 说罢,也不理会郭老夫人,径直转身出了屋。 把郭老夫人气得浑身直颤,道:“她大姐姐平日待她也不薄……” 费氏虽然生气,却还要劝着老太太别动怒,道:“娘,算了。这也难怪……” 郭碧玉却没有那么隐晦,道:“二叔对我父亲什么样,堂妹自然学了个干净。” 她看着外面,见郭美玉快步向西头走去——那边是看管着她父亲、扬羽和扬十指的地方。 郭美玉没去那边,而是径直出了院子,对熊振武道:“我要带一个人走?把那个乐师交给我。” 熊振武一愣,道:“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那个乐师不过是个入赘的,还没有全礼,死了活了的对你们的大事又没有影响。” 郭美玉说的是实情。 实际上这还真是个无关大局的小人物,只要不是郭家的人,都没所谓的。 郭美玉冷声道:“若是熊将军为难,我也不添麻烦了,你把人带出来,让我亲眼看见他死了就行。”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郭美玉便转头去看,看清了马背上的人以后,一阵阵的嫉妒侵袭而来,几乎是立刻的,她又为这种嫉妒的情绪而愤怒和羞愤。 她堂堂户部尚书的嫡女,竟然要嫉妒一个卑贱乐师! 来的人是安子鹤。 他看到郭美玉在这儿也是一愣,翻身下马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郭美玉反问道。 安子鹤道:“我有大事着浣琴,怒道,“愣着做什么,扶你们夫人上车,回去!” 浣琴便应了一声,正要来搀扶郭美玉,却被她一把甩开。 郭美玉冷笑道:“大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想的什么!你还惦记那个乐师呢!有我在,你今天别想把那个乐师弄出来!他非死不可!” 安子鹤还真是过来把扬羽弄出去的,他今晚另有要务,虽然不知道这边是什么情况,但却知道熊家宝是个色中饿鬼,惦记扬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扬羽现在大有名气,郭碧玉又防的紧,熊家宝早就直接抢人了。 他只怕这第一口被不懂风情的蠢肥二世祖吃了,便急忙向端王求了情,匆匆过来放人,准备连夜弄到自己的私宅里去,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胡搅蛮缠的郭美玉! 最让他难堪的是,蒋御史也在旁边,正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转过头去。 熊家宝一看,揽着安子鹤走到一边,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安子鹤才脸色阴森地走到郭美玉面前,道:“我先送你回去。” 郭美玉也正有此意,只要安子鹤陪她回了府里,她就跟侯爷和侯夫人把话挑明,看看是谁不想要脸! 她爹同样也是这次的大功臣,真的论功行赏起来,谁怕谁?如果锦乡侯府不要脸,她也能豁出去,让遍上京的人看看安子鹤是个什么东西! 看着安子鹤送夫人回府,熊家宝眼珠子一转,便往府里走去。 “站住!” “爹——”熊家宝道,“我就进去看看他们老实不老实……查抄的怎么样了……” 刚才他和安子鹤达成了协议,那个乐师先让给他睡一晚,然后再由他悄悄送到安子鹤的私宅里去……他现在百爪挠心,哪里还待得住,恨不得直接捆了扬羽直接去至婚房做一夜新郎,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郭大娘子……也是容光慑人、娇美的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熊振武一声厉喝,打断了熊家宝的痴想,“给我老实在这儿呆着!” 他这差事可是肥差,从他手底下的兵进去“查抄”证据开始,他的心腹就不停的出来汇报着,听得熊振武心肝一颤一颤的,郭家长房……真他妈太有钱了! 这会儿他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库房账册拿到了手里,一个偏将正好也走了出来,神色有些焦虑,附耳低声道:“那东西没找到。” 熊振武皱起眉头,那物件是关键的一环,偏蒋御史在,他不好明说,便道:“你带些人再去库房那边看好了,把那帮兵油子敲打敲打,千万别把一些违例的禁物当成什么值钱玩意儿自己私藏了!” “是。”那偏将大声应道,又转向蒋御史道,“蒋大人,从书房之中找到了些书信和账册,是否封好了带出来?” 蒋御史便点点头道:“既是查到了,自然要按规矩办。” 看着那偏将又进去了,熊振武有些头疼。 而今他需要等着端王那边的消息。 他身边跟着这个蒋御史,别看什么都说“好”,可眼睛却直往那些来来往往的兵士身上扫,当真是碍眼极了。 …… …… 禁宫前的鏖战一直到了天色将明,那一批黑色盔甲的军队死的死,伤的伤,唯有十几个兵士还护着正中间的一个人,他们眼中已经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比他们略好一点儿的,则是守着禁宫的禁卫,也死了不少。 而站在黑甲军队对面的显然阵容损失并不太多,打头的正是端王,一身金甲,容貌俊朗,只是眼神之中透出来的阴骘让他的相貌显得有些刻薄。 “二哥,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遮掩行藏了。” 黑甲军之中的那个人将盔甲摘下,正是靖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9章 尘埃落定 .. 随着天色渐白,窗纸也变得通透起来,郭老太太扛不住,迷迷瞪瞪地睡了。 郭碧玉则一直在窗前听着动静。 整个院里只有快步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以及低语。倒不像是抄家,实在也是因为没有人抵抗,便是兵油子们想要作威作福,也不能对着空气来。 费氏哪里能合眼,就坐在郭碧玉身后,道:“到底要弄到什么时候?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 郭碧玉回身轻轻搂着费氏,道:“娘亲,您别担心,一切都还在掌握里。到现在前前后后比较集中进来人的有两次,往后面库房去了。我猜测是他们想要找的东西没找到。” 费氏道:“书信?” 郭碧玉摇摇头道:“不是的。和靖王往来的书信和账册咱们家本来就没有,肯定事先伪造好了,直接拿过来栽赃就好。女儿说的是一样禁物,那东西却不是能伪造的,本来应该从咱们家的库房里搜出来,可现在不在。” 她看费氏担忧,便柔声道:“爹爹知道这件事,就是怕您担心,所以也没提过……那禁物是个大印,在搬家的时候混进了家里的库房,原本爹爹也时常直接从聚时珍拿些好玩的玩意回来,所以谁也不曾在意。” 费氏想了想,便明白了。 搬家的时候乱,长房这边也不能做到十全,还有老太太那边,就更松,这必定又是二房搞的鬼! 郭碧玉道:“这东西对于定咱们家的罪很重要,所以那个姓熊的又叫人去库房找了一遍。现在第二批兵士已经从库房那边出去有一会儿了,我猜熊振武在和蒋御史商量,是现在就凭着那些‘搜出来’的书信账目逼着咱们签字画押,还是怎样……” 费氏道:“真要逼咱们怎么办?” 这件事,得分两面看。 如果端王真的就像季云起设想和推动的那样,真的没忍住,动了手,那么其实那个印就不是很重要了,反正端王事成的话,一句话就能定了郭家长房的罪,还用得着什么实证? 但是如果端王能忍,想要徐徐图之,那么他在这一场乱事中的最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名正言顺地将郭家长房的财富转移到自己的阵营里去。要能说服当今的圣上,并且顺利引起圣上龙颜大怒,只有书信和账册可不行,必须得有硬货,这样一来,那个木头大印就很重要了。 郭碧玉道:“看样子似乎有些分歧,否则早就进来了,怕是蒋大人那边有些异议。” 费氏便道:“不管怎么说,我和你爹死也不会画押的……” 郭碧玉笑着道:“娘,还没到那一步,那个大印,不在咱们家,您说会在哪里?” 这是她最大的底牌。 因为端王也没有办法踹度帝王心思,就像这个晚上,除了熊振武,圣上还派了一个蒋御史。 这么一来,夹带书信容易,可带一个大木头印来栽赃,那压根做不到! 所以这大木头印才会在搬家的时候混进来——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被郭碧玉察觉到。 就在几天前,这木头印已经送到了圣上的手里。 这是郭碧玉思来想去最好的也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对着心思难测的帝王,唯一的办法就是坦白,什么都别瞒着。 现在她只能等待,同时也暗自地祷告……那位常年隐身宫中、假装病重的大皇子,可千万得给力啊!别最后真的让端王事成了,那她这一家子全都活不成! …… …… 端王道:“你骗我……父皇怎么可能不在宫里,难不成你……你先一步动手了?” 大皇子看着眼神露出不甘之色的端王,摇头叹道:“四弟,我不像你这样,无君无父。”他目露失望,道,“父皇还有第二道旨意。” 人满为患却安静如同没有人存在的宫廷御街之上,一个充满了惋惜之意的声音响起。 “若是端王在宫禁之外待命,天明之后,封端王为端亲王,食邑一万户,赐亲王宅,端王嫡子赐封郡王……” 端王呆呆地听着大皇子口中的旨意。 良久,他低低地笑了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几至癫狂。 就在刚才,他还在讥讽他的二哥……郑伯克段于鄢……他父皇对他何尝不是这样?他一直在纵容着他培植势力,甚至把今晚这“剿除乱党”的担子放到了他肩上,为的就是将最大的诱惑也摆在他面前…… “父皇,父皇……”端王的声音又从歇斯底里的笑声变成了哭声,在这黎明破晓前格外的刺耳。 “父皇留了一座空城给你……这是机会,大哥……你要抓紧……”直到端王被拉了下去,他的声音还回荡在这条御街上。 大皇子皱了皱眉头,道:“传令,宫外可以动手了,务必将靖、端两个逆王的残余一打尽。”他想了想,又道,“多派些人去郭府。” 旁边的季云起道:“殿下?” “不必多想。端王最后说的话居心叵测,还妄图离间我父子情义,其心可诛。” 他看着将明的天色,面无表情的挥动了手。 片刻之间,夹道之中原本已经无疑再战投降了的兵士尽数被射杀在这里,尸骨堆山,血流成河。 他淡然道:“郭府那边还有宜威将军的人马,为了防止狗急了咬人,还是多些人好——毕竟父皇在那里。” 季云起知道圣上去了郭府。 但是他不知道贵为天子,为什么会亲临郭府,他可不会以为天子是过去给郭大娘子压惊的。 季云起望向大皇子酷肖天子的侧脸。 大皇子道:“季大人,你可知道,当年宫里曾经发生过一次刺杀。” 季云起道:“略有耳闻,听说是伏卢之乱的残余逆党勾结一位妃子,在圣上赏乐的时候意图行刺。” “季大人果然博闻强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0章 圣上的心思 .. “这算什么佳期。”郭碧玉打了个哈哈,道,“生死关头走了一遍。全大人,若是无事,我得进去看看我爹爹和夫君是否无恙。” 全锦笑道:“熊振武已经束手就擒,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郭大娘子,可否陪咱家走一走?” 郭碧玉心里便是一突。 全锦已经向前走去,她急忙跟在后面,道:“全大人,莫不是扬羽……” “郭大娘子不问父亲,先问夫君?” “全大人莫要左顾而言他,我父亲身上有没有秘密,勾结靖王一事既然是子虚乌有,他自然便可平安。可扬羽他……不一样。”郭碧玉的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来。 关于那个大印,她不是什么都没做过,短短几日,她叫人问遍了上京的质库、古玩店,没有人见过这样东西,她甚至日夜担心,扬羽该不会是什么前朝乱党留下来的后裔吧? 她道:“全大人,他的身世,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妥,我愿意拿全部家产换他一命,您也知道,他不过是个乐师,断然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求您帮衬。” 全锦脚步顿了一下,道:“你……你想多了。” “啊?” “十余年前,圣上镇日劳苦,终有回报,天下大治,圣上才扩充云韶府。” 郭碧玉不知道为什么全锦说起这个事,但是很显然这与扬羽有关,她便仔细地听着。 “我蒙圣上青眼,在那时也算是混的不错。” 郭碧玉抽了抽嘴角——这位全大人也是心大,原本是个乐师,被圣上看中了便净身做了内侍,竟然还觉得不错,转而她又想道,这也没有法子,圣上希望他常在宫闱,他也只能做太监,而且还得感恩戴德,不能有一点儿怨言。 “圣上既然要从民间广招艺人,我便想起了我的师弟,休书一封,让他也来试试。”他看着郭碧玉古怪的脸色,便解释道,“云韶府和宫内不同,不是让我师弟做内侍。那时候,天下乐师无不以进入云韶府为荣,他自然也极是高兴,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女子,极擅舞剑,名字叫叶小莺。” “等等!”郭碧玉道,“难不成,这个叶小莺是扬羽的娘?” 她自然记得,当初在乐户巷子打听扬羽的时候,就隐约听人提起过,说是他死去的娘亲擅长剑舞——而且扬羽显然继承了他娘亲的天份,便是无人教授,全靠自己琢磨便舞得极好! 全锦点点头道:“你竟然知道。” “我听扬羽提起过……他爹在他过他娘亲的事,等等!”郭碧玉道,“扬十指,是你师弟?” 全锦没否认。 郭碧玉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扬十指竟然是全锦的师弟! 可这有什么奇怪的?全锦号称琵琶圣手,而扬十指也极擅弹奏琵琶! 可还是很奇怪啊!全锦既然知道,为什么扬十指那么落魄的时候,他都没有帮一帮呢? 郭碧玉疑惑地道:“听你的口气,他们既然已经入了云韶府,扬十指又怎么能跑出来呢?还带着扬羽跑出来了?” 全锦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师弟没有能进入云韶府,反而是叶小莺留下来了……她擅长舞剑,的确有惊鸿之美,被圣上看中,连幸数日,后来,更是封为了妃子。” “什么!”郭碧玉震惊之至,结结巴巴地道,“难、难不成?” 难不成扬十指竟然和叶小莺……然后…… 全锦瞟了她一眼,道:“你想哪里去了。圣上那般龙凤之姿,叶妃娘娘怎么会看得上我师弟。我师弟不能进入云韶府,倍觉羞辱,更认为我是故意的,愤而离京。再回上京的时候,却是搭了一个乐班,甫一进京,那乐班便十分红火,号称琵琶不输于我,剑舞不输于叶妃娘娘,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圣上一时兴起,便带着叶妃娘娘前往观赏。” 他神情变得有些苦涩,道:“那时候,叶妃娘娘已经诞有一子,不过三四岁大,圣上极喜爱他,便也一同带去玩耍。” …… …… 大皇子缓缓地勒马前行,道:“父皇疼爱我的那位幼弟,便是那方大印,也是当成玩具给他玩耍。没想到那日带出去,却遭遇了刺客。那个乐班子里舞剑的男男女女,原本是伏卢之乱留下来的乱党,当时父皇白龙鱼服,虽有侍卫护驾,但仍是造成了一场大乱。” 季云起道:“竟是这样?” “虽然御林军快速赶到,但仍是走脱了那班子里不少乐师,最让父皇震怒的是,在乱中,我那位幼弟也走失了。” 季云起嗟叹道:“皇子年幼,三四岁大的话,怕是活着的可能性也不大了。只不知那些刺客是否还有其他同党?” 大皇子道:“刺客被抓住以后,只说了一句话——‘叶小莺,我们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动手?’” “这——”季云起沉吟道,“不管这句话是不是真的,对于圣上安危和朝局安稳而言,叶妃都不能再留在圣上身边了。” “季大人是个通透的人。”大皇子道,“其实那两个刺客还信口说了不少话,诸如原本的计划是叶妃找机会弑君之后让我那位幼弟登基之类的疯话,这些话也流传了出去,只是随着我那位幼弟杳然无踪,那些流言渐渐也无人提起了。” 他感慨地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无法判断叶妃的身份,但是能肯定,她没有杀父皇的心思。” 季云起能说啥? 他只得诚恳地道:“殿下仁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1章 烛花结(大结局) .. 自家的女儿突然成了郡主,郭皋和费氏就如同被雷劈了一样,过了好些日子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了又一次大喜的日子,他们不得不再一次张罗郭碧玉的婚事,才认清了现实。 御赐的郡主府第气派非凡,从今以后郭碧玉会与扬羽住在这里,几乎不可能再和他们住在一起了——着让他们突然有种女儿不是招赘,而是嫁出去的感觉。 他们这点心思都被郭老太太看的个一清二楚,拿了拐棍儿指着他们鼻子尖骂了他们一顿,又是不知道好歹,又是矫情,又是说他们贪心不足蛇吞象,终于把郭皋和费氏给骂妥贴了,老老实实地配合宫里负责整个仪式的官员,再没有一点儿抱怨。 还没到正日子,朝廷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送了礼物过来,忙不迭地对这位圣上眼中的“新贵”郡主表示善意,长公主和六公主更是送了极为贵重的贺礼,还亲自跑过来看郭碧玉。 她们两个一过来,一个带着李一川,一个带着杜实春,李一川是去找扬羽,杜实春则是寸步不离地看着六公主——眼下六公主已经有了身孕了。 而六公主最感兴趣的则是郭家二房。 “你那个堂妹后来怎么样了?” 郭家二房处理起来也是棘手,先前郭仪做的决绝,郭老太太再也不好替他开口,只憋在心里,那段时间满嘴都是大泡,重病了一场。 郭皋急得团团转,可这件事情,他说了也不算。 郭碧玉说了才算。 她又不是圣人,只丢下一句话,让她求情是不可能的,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绕是她不插手,可墙倒众人推,郭家二房又哪里能好得了? 皇上也看出来郭碧玉的态度,也就没说什么挽回的话,直接判了一家老小流徙发配。 郭美玉就没有那么幸运。 锦乡侯府是端王亲自供出来的,圣上觉得祖皇帝留下来的这么一个侯府,真的要推到外面砍头也很不体面,便赐了毒酒。 据说郭美玉想要安子鹤写封休书,可安子鹤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写,非要拉着郭美玉一起死。 结果安子鹤生生被郭美玉咬断了脖子,那会儿锦乡侯还没死呢,便提了剑,将郭美玉和她身边的丫头都一个个捅死了,最后才自己饮了毒酒。 郭碧玉简单说了几句,六公主便道:“这是何苦来?我听说安凤儿也被夫家休了回来,可锦乡侯府早就没了。” 长公主便道:“马上就是大喜的日子了,想这些做什么?若是那个晚上老四成了事,碧玉怕是要比郭美玉、安凤儿更惨。” …… …… 等到了正日子,郭碧玉这位郡主的婚事,又岂能和当初那场被中断的招赘仪式相比? 动用的是朝廷的仪仗和圣上赐下来的婚乐,一路钟鼓齐鸣、鞭炮声不断。 从宫中出来的嫁妆,还有从通善坊郭宅中出来的嫁妆,竟是有两路,俱是十里红妆,如同两条长长的红色绸带,一头进了郡主府,另一头还分别在宫里头和郭宅里。 郭皋和费氏哪里敢和宫里较劲,宫里是一百零八抬,他们勉勉强强弄了九十台——不是凑不起,而是原本的太多了,把什么拿出去都不合适,最后只得想着以后再偷偷抬给郭碧玉算了。 郭碧玉的轿辇也是从宫里出来的,一直到了郡主府,在轿辇还没掀帘子的时候,她便偷偷地自己掀开了盖头,就着缝儿看着郡主府门口。 扬羽就站在那里。 她心里突然就有些委屈起来。 能够和他好生过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她抗婚、拒婚、退婚,就连婚事都要操办这许多次——算上上辈子,要有三次了。 事不过三,郭碧玉暗暗地道,这次非把婚事办完整了不可。 她放下了盖头,在女官的搀扶下,下了轿辇,一段红绸被女官放到了手里,她便感到了来自前面的温柔又有些迫切的拉扯。 她在盖头里便笑弯了眼睛。 圣上和皇后又不可能在里面等着他们见礼,郭皋和费氏就更不能在这郡主府里受他们的礼数了。 整个郡主府,郭碧玉最大。 女官扶着她,在郡马的引导下,走了一重院落又一重院落,跨过一个门槛又一个门槛。 郭碧玉都快不耐烦了,才到了新房。 女官再一看,这位郡主也很是豪放,拉着红绸的手,一会儿便往前挪一点儿,现在和郡马之间的那段红绸只有不到两尺远,两个人都要贴在了一处。 她忍住笑意,恭敬地拿了秤杆递了过去,扬羽满面含笑地接了过来,将盖头挑开。 正赶上郭碧玉也向着他这个方向看,一下子就看了一个对眼。 红烛似火中,郭碧玉头上的金凤头面熠熠生辉,金凤之下,是一张丝毫没有被华贵饰物压制住的娇艳脸孔。 郭碧玉嫣然一笑,红唇似火,一下子便烧到了扬羽的眼睛里。 他手里的金秤杆都忘了放下,郭碧玉便抓住了金秤杆的另一头,慢慢往自己这边拽,直到扬羽被她拉着坐在了身边,她才道:“这秤杆不好。” “啊?” “都没有勾住什么东西。” 扬羽脸色大红,将那秤杆放到了一边,道:“郭大娘子。” “扬羽。” 他想了想,好像这个称谓不太对,轻声道:“大娘子。” 郭碧玉便仰头看着他:“扬——郎。” 扬羽一下子就看到在发出“郎”的那个音的时候她檀口中的粉嫩翘舌忽隐忽现,扬羽的耳根唰的一下就红了。 郭碧玉见他侧过头去,心里边儿便也跟着了火似的。 她轻轻凑了过去,可头上金凤步摇的响动出卖了她,扬羽急忙道:“是不是太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