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婿》 《大国婿》正文 第一章 驸马爷 “这……这肯定是龙王爷发怒了……” “前一刻这一路都好好的,怎么突然下起雷雨来了……” “这才春分时节……” “不行……雨太大了,风也太大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马车也不听使唤了……” 黑沉沉的上空乌云翻滚,天地之间电闪雷鸣,暴雨与狂风肆虐,一辆驮着沉重衣物木箱的厢式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城郊的野路上,两侧被大风折断的细枝和花叶在道路的前方飞舞,眼前路径一片狼藉。赶车的小厮华福怕是生平第一次看见这等如世界末日般的极端气象,他神色在天威的声势下显得极为苍白与畏惧,开口讲话时都不清不楚的。 “这天色……太吓人了……”华福抹了把脸,回头朝着车厢内喊话道:“驸马爷,咱们离苏州只差半日路程了,前面十里亭有一间茶肆,暂且避一避风雨吧。” 大地雷声滚滚,木制结构的车厢也被震动着发出响声,车厢内的人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大自然的威势,更何况坐在空间狭窄光线昏暗的车厢内,根本看不见外面的具体状况,很有种生命受到威胁的压迫感,婢女暖儿也不由跟着害怕起来。 “驸马爷,我们在前面的茶肆避一避,让龙王老爷先过吧……” “行。” 驸马爷没意见,心下却无奈地叹息:“唉,马车毕竟是马车。” 半个月前,他原本是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精英青年,千年武学世家出身,同时在政商两界也颇有一番成就,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古代世界,如今身材样貌虽未改变,但体质差了一大截,脑海也多了一种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他最初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古代穷书生,心想书生这个身份还不错,待消化了全部的记忆,原来不是书生,是个驸马爷。 啧……驸马爷,当时觉得这个身份也挺不错,但当弄清楚这一世的具体出身与身份地位,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现在姓陈名闲,字照生,前段时间刚满二十岁,乃是本朝的开国功臣之后。 虽说祖上是开国功臣,其实据陈闲这些天的了解,发现祖上的功劳并不够大,至少不够封侯拜相,也不够世袭爵禄,大概是因为苦劳比较大,所以颇受皇恩眷顾,从本朝尚未立国直到立国初始,家中出过文臣也出过武将,颇为耀眼的也出过一两位,只可惜都寿命太短,以致早些年便家道中落了,严格算起来,自己家已有近三十年没出过一个当官的了。 而陈闲,也就是现在的自己,命运也当真坎坷。 出生那年高中状元的父亲病逝了,那时候一家人都住在京都,后来母亲带着自己从京都回到了苏州老宅,五岁那年母亲也因病去世了,幸好家中有两个忠心的仆人接下了抚养自己的大任,再后来一天天长大,在当地大户人家的私塾蹭学启蒙,十二岁那年在苏州的湖光书院开启了死读书与读死书的成长生涯,说起来之前确实是个书生,然而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两年多前,被当今圣上召入京都,让自己做天阳大公主的驸马。 乍一看大有飞黄腾达之势,然而现在的陈闲想起这些事,这不过是命运转向了一条更加坎坷的道路。 …… …… 先说说这位天阳大公主。 这位公主是当今圣上与已故的文景皇后所生,文景皇后前三子早夭,第四胎才给当今圣上生下这个嫡长女,身份地位可想而知。并且这位封号天阳的大公主,据说赋歌唱曲、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年纪轻轻已有十数首诗词问世,甚至早些年更有朝中重臣断言,说大公主在圣上所有的子嗣中,才情可排在第一位,若为男儿身,必将是一代明君雄主。 现在的陈闲不清楚这位天阳大公主到底是真有才,还是一帮人在背后吹捧。 但既然才名在外,身份地位更是事实,那么在男女背景及才气相差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当时结果可以想见。 哪怕这桩婚事是当今圣上定下的,天阳大公主对此非常反对,甚至有不少朝中大臣和京都权贵子弟也极力反对此事。 然而当陈闲按照本朝规定,先以准驸马的身份在京都国子监学习了两年的文武知识和礼仪知识之后,天阳大公主竟然在表面上选择了妥协,估计是两年时间的沉淀与无数次的无效反对,才使得天阳大公主动起了假意完婚的心思,总之最后终于于半个多月前,两人在礼部的主持下完成了大婚。 而在与公主大婚的前三日,当今圣上也按例封赏了陈家,先是将陈闲那位在太宗年间担任过吏部尚书的爷爷追封为了太子太师,又将陈闲的高祖父追封为了定南王,但由于高祖父已经逝世十年,陈闲连降级袭爵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当今圣上的这一套封赏下来,其实陈闲半点实质上的好处也没得到,圣上的做法不过是为了抬高陈家的门楣,那么史官载册和世人在议论天阳大公主下嫁给了谁的时候,便不再说是苏州一个籍籍无名的穷书生,而是会说下嫁给了定南王之后、帝师之孙。 这是朝廷一贯的套路。 大婚当晚,若是换成寻常人家,本该是新人入洞房的时候,由于天阳大公主并非心甘情愿,当晚自是没有召陈闲入房。第二天早晨,才在公主府的大殿上召见陈闲,然后以他从小体弱多病为由,一声令下让陈闲即刻启程返回苏州老家调养身子。 当然,天阳大公主也没做的太难看,临行前赐了陈闲一些财物,赏了两名奴婢,这两人正是小厮华福和婢女暖儿。 虽然妞没泡到,反被妞赶了回来,但现在的陈闲其实一点也不介意。 真正介意的,是这路程也未免太远。 …… …… 当马车在茶肆前积水最少的地方匆匆停下。 华福和暖儿先后下车,各自撑开一把油纸伞,护着陈闲一路跑着进了茶肆。 有年轻力壮的小厮引路开道,有花季之年的美婢随身伺候,店家一眼就看出这书生模样的公子哥绝非寻常人。 “哟……公子里边请,小店檐口漏风漏雨,您靠墙坐。” 这间设在野外的茶肆是一栋穿斗式的草顶建筑,仅在东西北三面封墙,正面没有墙也自然没有门,人们在木柱之间进出,向外延伸出来的雨檐是独立搭建的,茶肆的形式与格局都十分简陋。这样的茶肆,漏风漏雨再正常不过,但茶肆内最里边的角落位置却能避免这种情况,在店家殷勤的邀请下,陈闲三人坐在了最角落的茶案前,店家随后又亲自送过来一壶好茶。 “驸马爷,暖儿在京都时听人说这一带的包花馅饼是本地一绝,不知道这间茶肆里有没有,不如暖儿去问问店家,咱们要一盘来尝尝鲜,好不好?” “包花馅饼我吃过,真的很好吃。” “行,去问问。” 从京都一路南下的这些天,陈闲给二人心目中的形象很是温和与儒雅,这二人也觉得驸马爷好相处,大都有什么说什么。陈闲也不是刻意在塑造这样一个形象,他生性如此,摆架子什么的没意思,何况,暖儿十五六岁,性格活泼可爱,华福十六七岁,性格忠厚老实,这样的两个人放在现代,不过是两个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大家有缘相识一场,且有可能相处一世,喝来斥去的把人家不当人看,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像这样大家和睦共处,开开心心的岂不最好。 “驸马爷,有包花馅饼……” 暖儿问过店家后,喜笑颜开地跑回原位坐下,怕人听见陈闲身份,她声音不大:“馅饼马上出炉,店家会送过来。” 陈闲笑着点头,也有些迫不及待。 茶肆外的天地依旧是狂风骤雨,这间野外茶肆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个人各桌的茶盏茶壶里冒出来的温润热气,弥漫在茶肆的空气之中,在座的不管是认识的或彼此不认识的,众人都闹哄哄的喝茶闲扯,时不时就有人抛出一个话题。酒楼茶肆等地向来容易出些话题,也大概是这个时代人们交流信息与获取信息的重要平台之一,而在座的又大多是贩夫或商旅,这类人天南地北的跑江湖,对于各种新鲜信息的获取都算比较及时,同时也会沿途将这些信息传递出去。 而当下发生的最大一件事,莫过于天阳大公主的大婚。 在座的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那些不知道的便也因此知道了,这个话题结束后,有人抛出了一个惊人话题。 “最近京都城内有人说……天阳大公主想要造反,你们听说过没有?” “这哪是最近的事,我前年在临海永州贩盐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这事儿了。” “这么说……大公主真的想夺她老子的江山?” “我反正听不少人这样说过……” 这个话题一出来,有不少人参与了讨论,其他的人也都竖着耳朵在听。在座的大部分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他们不懂用高大上的词汇来修饰自己的言语,只能说的如此直白与露骨,但同样能带来极大的震撼。说起来这些人也并非真就关心这种事,无非是途中听见有人这样说过,他们茶余饭后便也这样说给其他人听,至于传言是否属实,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甚至这些人恐怕未必知道若是在京都,哪怕只是在某一州城内讨论这种话题,都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但凡有点地位和有点学识的人,绝不会在公开场合议论这些事,即便真的抑制不住追求真相的八卦之心,也只会与三两个生死之交,择一处密静之地,然后闭合门窗,斥退左右之人,在夜里挑灯密谈。 暖儿听到众人的议论,虽然有心为天阳大公主出面理论,可一想连驸马爷都毫无举动,自己一个婢女有什么资格替大公主出面,可又实在听不下去,生气地咕哝道:“驸马爷,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公主。” 陈闲笑着调侃一句:“也许都吃过豹子胆吧,我们不用理会他们。” …… …… 话是这样说,其实关于自己这个妻子想谋权篡位的传闻,陈闲在京都两年多早有耳闻,但他目前根本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向天阳大公主求证此事的资格都不具备。驸马爷这个身份看似高贵,实际上仅是表面光彩,即使有个正五品驸马都尉的称号,但这并非实职,更无半点实权。 陈闲也没有自己的新建府邸,他只能入住在天阳公主府,而公主才是天阳公主府唯一的主人,公主府的一切财物,包括属吏和奴婢及圣上的一切赏赐,全由公主一个人支配,甚至包括自己都属于被公主支配的人,而自己在天阳公主府的地位其实等同于一个附庸。 与天阳大公主的关系顺序也基本可以理解为,先是君臣、其次是主从、最后才是夫妻。即使现在身在京都,公主也不是自己想见就能见的,吃饭是分开吃,睡觉也是分开睡,若无公主召见,擅自踏入公主寝楼,这是重罪。甚至每天早中晚,需向公主行三次常礼,如果公主没心情见自己,连殿门都不能进。 简单来说,在下人面前,自己是驸马爷,但在公主面前,自己等同下人。 那时真正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后,陈闲才会认为自己成为驸马爷,这不过是命运转向了一条更加坎坷的道路。 最让陈闲心情复杂的是,他在京都国子监学习的两年里,听人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给自己灌输过几个关于驸马的原则故事,比如,前朝有位驸马因为耐不住寂寞,某一晚擅自潜入了公主的寝楼,结果被阉了,驸马身份也丢了;又比如,前朝有位公主觉得驸马一个人服侍自己不够,便向当时的皇帝哭诉,后来在这位皇帝的默许下,这位公主竟在府上养了十几个小白脸,当时的这位驸马头上都成大草原了,不仅得忍着,且不敢与人诉苦;更比如,本朝太宗初年,一位不愿当驸马的权贵子弟,在大婚之前竟然连夜跑路逃到了西境,结果西境诸小国不敢收留,便将此人绑回了京都,当时那位公主也极泼辣,二话不说直接下令砍了这位准驸马,当时太宗陛下却什么也没说。 虽然凡事没有这么绝对,但有两点几乎可以肯定,一是驸马不会被授予实权官职,二是根本不用想着要求公主三从四德。 基于这些事实与对本朝驸马身份的认知,陈闲在面对被赶回老家一事,并未觉得不爽,相反值得庆幸。 天阳大公主不满意这桩婚事,但哪怕自己这个妻子是京都的十二国色之首、本朝第一美人,其实陈闲对于这位公主也没半点好感,因为记忆中的两次面谈,陈闲就已经能感觉出,这个妻子的心机和疑心不是一般的重,这恰恰是陈闲上一世最不愿意接触的那类人。 这个妻子想造反也好,想篡位也罢,陈闲管不了她,也没资格管她。 来到这个古代世界既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实,陈闲对于这一世仍然充满了热情与期待,他这一路上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既然自己已经不可能入朝为官,更不可能被委以重任,这个妻子又高居于庙堂,那自己回到苏州以后,便行走于江湖,这样与公主之间互无牵扯,如此最好。 无论这间茶肆里的人怎样议论与看待公主,陈闲只当没有听见,待外面风雨小了,他站起身。 “雨小了,走吧,回苏州,你们若喜欢吃包花馅饼,那就捎上一炉,咱们路上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章 千古名曲 回到苏州以后,陈闲每天都会出门。 今年是新治二十二年,前朝已亡国五十七年。 虽然至今仍有一股做着复国梦的前朝余孽活跃在四野各地,但并不影响普通人吃喝玩乐的精神与兴致,由前朝末年遗留下来的享乐之风,虽在当年的战火中有所凝滞,可如今已基本复兴了。当今国泰民安,四海之内均已臣服于本朝兴国,朝野上下以听曲赏舞为乐,能诗会词为荣,琴乃四艺之首,擅琴者最是能受人另眼相待,但凡能弹或能唱之人,无论在哪落脚,其实总有机会吃上一口富贵饭,至于吃得长不长久,终究看个人的技艺水准,至少大环境已经给了这类人施展技艺的舞台。 陈闲一向喜欢听古典乐曲,这并非他入乡随俗的附庸风雅之举,而是他上一世的家世影响着他。 千年武学世家出身,他上一世活得就很古代,即便后来在大都市大显身手,但有些渗入骨子里的喜好,丢也丢不掉的。 这些天无论晴天下雨,陈闲每天出门走街串巷寻找听曲的地方,后来发现整个苏州城不单是青楼勾栏之地,哪怕只是一座看起来不起眼的小酒楼或小茶肆,店家们为了吸引客人,至少会请来一两位能弹或能唱的人坐镇。因为选择多了,陈闲的要求也渐渐提高到了专业级的层次,有时候不需要进门,只站在某间茶肆或酒楼前听一阵,多少能听出楼里的乐人是何水准。 经过这段时间的千听万选,有间茶肆的一位女乐人琴弹得相当不错,陈闲便成了这间茶肆的常客,后来发现这位女乐人只在每天下午的未时和申时之间上场,陈闲也跟着做出调整,每天未时才来到这间茶肆。 这天天上下着雨,陈闲和暖儿各撑着一把伞,走在一条小巷中。 后方暖儿连续起跳,跳过一个又一个小水洼,一面迈着轻盈的步子追,一面打趣道:“驸马爷,你每天这个时候都要跑去听人家弹琴,你说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若是让公主知道了,可不得了的。” “你能好好说话吗?”陈闲并不介意这种玩笑话,头也不回笑着说道:“那女乐今年没有四十,也有三十六七了吧,这年纪够当我娘的了,你当你家驸马爷会有这种特殊癖好?” “没啦没啦……”暖儿追到身旁,转动着伞柄,笑嘻嘻倒退着走路:“暖儿也就开个玩笑,驸马爷勿要当真啦。” “知道知道……”陈闲洒然一笑。 当来到常来的这间茶肆,站在柜台前与掌柜的交流一阵,陈闲不由惊异地瞪大眼睛:“什么?那名女乐昨晚上死啦?” 心下颇觉惋惜。 …… …… 苏州城内的乐人和女伎或许多不胜数,擅琴的人更有不少,但擅琴的能被冠以师之名的琴师却是少之又少,这名昨晚上不知何故死了的女乐人,以陈闲专业的眼光来判断,怕是离这个古代大众口中的琴师只差一步距离了,可惜再也听不到这名女乐弹奏的曲子了,短时间内怕也很难再在偌大的苏州城寻得一位弹琴弹得这么不错的乐人,随后的一二十天,陈闲也是每天出门,继续着自己的江湖之旅,可惜再未遇见一位弹琴弹得能令他叫好的乐人。 这天中午,雨下得很大,听外出归来的华福说,城北地势较低的一段地带,积水都快淹到膝盖了,陈闲今日原本还想去一趟城北,这样一来也只好作罢。 吃过午饭,陈闲没什么事做,暖儿也没什么事做,这个时代家境不错的公子小姐若是不愁生活也不出门,在家多半是看书写字或抚琴下棋等,女儿家或许会练练女红做做刺绣。暖儿自小在宫里学的是伺候人的本事,女红这些她做不来,陈闲对看书写字兴趣不大,如今受到身份的限制,又不用考取功名,读书的意义于他而言已没曾经那般大,下棋也没一个好的对手,回到自己居住的二层小楼,便将一张蒙尘多年的七弦古琴找了出来,吩咐暖儿准备了温水和手巾,在房里擦洗古琴。 当今的文人士子依然很遵从无故不撤琴瑟的说法,抚琴更是文人士子列出来的九大雅事之首,一般读书人多少会学一学弹琴,哪怕真的不喜欢弹琴,生性也不擅于此道,但书房内也至少会摆放一张琴,个别人还会收藏一张有些来历的好琴,这样在待客之时,可以拿出来显摆,亦可抬高自身的文化素养。 相对于自己动手弹琴,陈闲更乐于听人弹奏,可现在没人弹给自己听,他只能擦洗完琴身后,自己弹给自己听。 对于自己的弹奏水准在这个古代能达到什么样的层次,这种事情还不好下定论,毕竟目前见过的只是苏州这一带的乐人,但陈闲上一世三岁学琴,五岁习武,说他上一世文武双全也毫不为过,在武学和古琴上的造诣更是达到了顶级水准,可以说于琴之一道,他是绝对专业的。 陈闲埋头擦洗琴身,暖儿在一旁多次说要帮忙,却总被陈闲以这是技术活为由而拒绝掉,这样来回好多次,小姑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实在无聊,便来到房门与房外露台相连的木阶上坐着发呆,不时回头望一眼房内的陈闲。 “驸马爷……”暖儿望着露台檐外的雨幕,像是自言自语说道:“其实吧……暖儿也学过弹琴,跟大公主学的……” 她说完便回头望向陈闲,神情有些想要献丑,却又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似乎她说出这番话之前,在心中酝酿过好久。 “咦?暖儿还学过琴?”陈闲倒有些意外,也有些期待地笑了笑:“待会儿弹一曲试试……” 暖儿顿时兴高采烈,连忙点头:“嗯嗯嗯……” …… …… 待琴身擦洗完毕,调试好了音准,接下来已经没陈闲什么事了,实际上是他故意不去做其它事,想从基础上看看暖儿到底是真的学过还是随口说说。在书桌对面的圈椅上坐下来之后,陈闲像考官似的端起一盏茶,笑容中满是期待与鼓励,看着暖儿把琴摆放在书桌上,琴的摆位和一系列准备都没问题,证明暖儿确有基础,这无疑增添了陈闲的期待感。 暖儿之前或许是一时兴起,此时端坐在书桌之前,却已是跃跃欲试,眉开眼笑地说道:“驸马爷,我要开始啦……” “嗯,快开始吧……”陈闲笑着啜口茶。 然而当暖儿右手食指在第三弦上一挑,一个苍劲的散音飘出来,陈闲眉头下意识一皱,这个散音的音高似乎不准,但陈闲并未立即指出来,眉头也很快舒展开,眼神与笑容依然充满了期待与鼓励。随着曲子一段一段的在暖儿的指尖下飘脱出来,小姑娘亦是心中雅静,神色认真,不时抬眸与陈闲对视一眼,唇边露出纯真笑容,过后又低头拨弦。 幽静雅室之内,一姑娘指尖在琴面上飞舞,一男子微笑赏听。 画面虽美,然而陈闲听出来的问题实在太多太多,暖儿的指法其实很丰富,组合指法的花样也不少,可惜错误百出。 首先暖儿对指法的运用和熟练度便存在很大的问题,其次散音部分的纯甲与半肉半甲的音控不准,泛音部分左手指常常过早或过晚的离开琴弦,导致泛音不够标准,按音或者说走音部分,暖儿单单对徽位取音的控制便极不恰当,有时明明只需上滑至七徽,她却滑到五徽,且会出现压弦的情况,这些其实只是很基础的东西,暖儿欠缺的恰恰是基础,这说明她学是学过的,却未经过严苛的学习与训练。 陈闲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暖儿的基本功不行,需要时间好好的磨练磨练指法,这种情况旁人根本教也教不了她。 一曲弹完,暖儿抬起头俏皮一笑:“嗯……暖儿弹完啦,弹得很差,是吧驸马爷?” “没啊……”陈闲没想过实话实说,以免令人失去自信,笑着说道:“你这个年纪已经弹得相当不错了。” “噗……驸马爷,你也别安慰暖儿啦,暖儿知道自己弹得不好,其实当初只是经常看大公主弹琴,后来觉得好玩嘛,便求着大公主让她教我,因为大公主事情好多,教我的时间也不多啦,之后是我自己偷偷的抽空练习,可过后又觉得挺无趣,便没再练了,反正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弹了,嗯……不是大公主教的不好,是暖儿太笨啦,学的不好,以后会经常练习的。” 暖儿并未觉得自己弹得不好有多丢人,相反很乐观的在面对这些事。 …… …… 这之后暖儿竟是废寝忘食的努力地练起了指法,陈闲倒是乐意看见这种事,他目前尚未想过过多的指点暖儿,因为暖儿现阶段最需要的是自己磨练,而为了给暖儿创造充分的练琴时间,陈闲在生活中的一些琐碎小事一般能自己动手的便不会再劳烦暖儿,也已决定尽量少出门,免得这小姑娘跟着出门。 暖儿在练琴,陈闲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他此刻便站在书桌前,将一张张纸层层铺好,提起笔蘸蘸墨水,正待下笔之时,思路似乎遇到一些阻碍,便这样凌空悬笔而久不落笔,一段时间的停滞之后,终于理顺了思路,开始在纸上写一写停一停,有时候会满意的小声念出来,有时候不太满意的皱皱眉,便出门在庭院走一圈,回来后又继续写写停停写写停停。 陈闲这些天的奇怪之举,暖儿多少看在眼里,今日练了一会儿琴,这时笑语盈盈地跑来书桌边,好奇地说道:“驸马爷最近写什么呢,暖儿帮你研墨吧……” 研墨的同时,她伸着脑袋看纸上内容,初始似乎有些费解,水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随后选了能看懂的一小节,断断续续的拆开念道:“嗯?……大七乚六……木……夕九勹四……下九夕十……厂五四三……中十二勹三……,这……这是琴曲的减字谱?难道驸马爷在谱曲子?驸马爷还会谱曲?” 暖儿有些吃惊地睁大眼,陈闲并未停笔,点头笑笑:“嗯嗯,确是在写曲子。” “喔……这是准备献给大公主的?”暖儿神貌憧憬:“驸马爷献谱,嘻……肯定能成为一桩美谈。” “你想多了吧。” “难道不准备献给大公主?”暖儿甚觉遗憾:“大公主深谙乐理,更是琴道好手,但凡经大公主之手弹奏出来的曲子,必定会超越先手,更上一层楼!总之,大公主真的很厉害,平时也极痴迷琴曲,若驸马爷能作出好的曲子,却不献给大公主的话,那……那岂不是太可惜啦。” “没什么好可惜的……”陈闲淡笑:“我就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听人弹奏这首曲子,她有可能来苏州弹给我听?” 写了两笔,自己答上:“没可能的吧,那我倒不如把你教会。” “这倒也是,毕竟大公主她好像……(不喜欢你)……”暖儿话到最后吐字含糊不清,同时也才回过神,兴奋问道:“驸马爷真打算把这首曲子教给暖儿?” “没错。” 十天之后,暖儿终于有信心将这首曲子完整地弹奏出来,当即提出来试一试,陈闲也期待多日了,迫不及待地坐在书桌对面的圈椅上。对于陈闲这首曲子的曲情与节奏,暖儿自是已经有了十分详尽的了解,她这些天在分段练习的时候,次次被这首曲子震撼到,她此时心情有些激动,也分外紧张,在书桌前坐下后,她什么话也没说,立马开始了弹奏。 琴声响起…… 第一段……第二段……第三段……第五段…… 到整首曲子弹完,余音久久回荡。 暖儿弹完以后整个人完全处于呆滞状态,虽然她之前在分段练习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这首曲子的独特魅力,但此时却不敢相信如此动听的曲子会是自己弹奏出来的,兴奋又激动的难以平静。陈闲也没开口讲话,思绪仍然沉寂在这首曲子的余韵之中,即便暖儿弹得并不好,但陈闲听见的却是由他人之手弹奏出来的家乡之音,回味的亦是家乡的味道,也因这首曲子的激荡与起伏,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嘴边的笑容却很满足,这便是千古名曲无与伦比的魅力。 “驸马爷……”暖儿面色无比红润,一颗心仍在噗通噗通的跳,她不敢想象这首曲子传出去之后会造成怎样的浪潮,此刻却有个更想知道的问题,她柔声问道:“驸马爷,这首曲子……有名字吗?” “有。” “叫什么?” “……离骚。” 曲名一出,暖儿身心恍如被重锤一击,眼中不禁泛起微光。 “离——骚——”她喃喃地说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章 出门即是江湖 自从能完整地弹奏出离骚,暖儿开始了不分昼夜地苦练,近日老宅整日响起离骚这首曲子便已变成常态。 陈家的这座老宅至今已有将近百年历史了,占地面积颇大,地段也极好,曾经空置的那些年每隔一段时间会修缮一次,不过毕竟老宅老貌了,一些地方总会有痕迹明显的脱落与褪色,至于庭院那些无人兼顾的角落,更是草木巨深、爬藤满墙,园湖的小小石桥也覆满了新生的青苔,整座老宅的岁月气息极其浓厚,但老宅原貌未改,曾经的气派与格局仍然历历在目。 前段时间,老仆魏伯提出过把老宅大修一次,但被陈闲笑着拒绝了,因为他就喜欢这种生态园林。 陈家原先只有两个仆人,正是抚养陈闲长大的魏伯和幸娘,魏伯年纪比较大,平时做些粗活,如今华福帮其分担了不少,幸娘曾经还同时是陈闲的乳娘,现在只负责洗衣做饭,如今暖儿也能帮其分担一些活儿,现在这个家包括陈闲在内也就五个人,而经济来源则完全依赖于陈闲的这个驸马身份,因为这个身份,京都的天阳公主府每隔一段时日便会送来一批财物,数目肯定不会太多,但能维持衣食无忧。 可以说驸马这个身份,算是让陈闲没有任何经济压力。 陈闲这段时日也多半是在家指点暖儿,只不过练了这么长时间,暖儿仍然弹得不是很好,倒也不是说没有进步,相反进步奇快,只是弹琴并非朝夕之功,暖儿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她并不急于速成,反倒心思细腻的扎扎实实在积累功底,也因陈闲这些天的指点渐渐地进入了深的层次,这让暖儿获益良多的同时,也更加确信了一点。 “其实驸马爷弹琴很厉害,是吧暖儿有没说错?” “嗯……还行吧。” “哼哼……驸马爷谦虚,既然驸马爷能写出离骚这等旷世之音,如果自己亲自动手弹奏的话,那一定很好听……不,不是好听的问题,一定一定……”暖儿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一个贴切的形容词:“反正……反正驸马爷弹琴肯定很厉害很厉害,可能比大公主还要高那么一点点……” “好吧,我承认了,我弹琴确实弹得很不错……” “呐……终于承认了吧,那驸马爷弹一遍离骚给暖儿听听……” “现在?现在没空,以后再说吧,咱们在家都快生霉了,走……出门转转。” “也对,暖儿也好长好长时间没有出过门了……” 苏州进入四月份以后,雨量开始渐少渐小,时值百花争艳的季节,灿亮的大晴天居多。 今日也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陈家老宅坐北朝南,大门开在杏花巷的中段,此巷全长百余丈,宽约两丈,巷内景致迷人,身在巷中如在深谷,出巷便是繁华丽景。陈闲和暖儿自杏花巷走出来,街面上行人如织,有推车叫卖的小贩也有耍刀卖艺的江湖艺人,有手持幡子的郎中也有持棍乞讨的穷人,自然也有士子佳人挽手同行,府门马车当街行驶……众生百态,百态众生或巧笑低语或愁眉苦脸或行色匆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出现在视野里,陈闲和暖儿太长时间没出门,很有种与世界阔别已久的亲切感。 暖儿亦如出笼之鸟,欢快地没入人群中不见踪影,很快又出现在身旁,手上多了一串糖葫芦。 “吃一颗。”暖儿笑嘻嘻地将糖葫芦伸到陈闲的嘴前,陈闲皱起眉,神色犹豫。 “暖儿还没吃过……”小姑娘笑脸可爱:“呐……驸马爷你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共八颗,一颗也没少。” 陈闲眉头皱得更深,随后张嘴咬下一颗糖葫芦,暖儿冲他一笑,也立马咬下一颗,然后一跳一跳的向前开心地跑去。 后方陈闲口中咀嚼着糖葫芦,苦笑着摇摇头:“我是不爱吃甜食。” 循着暖儿蹦跳前行的方向,陈闲慢悠悠地走在后方,时不时能看见暖儿的裙影在前方的人群间冒出来,又时而不知跑哪儿看热闹去了,陈闲知道这小姑娘心思细腻,肯定没离自己太远,倒也并不担心暖儿走丢。陈闲走了没多久,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眼角余光忽然扫视到人群中有一个貌似熟人的身影,他下意识放慢脚步,转过脖子向这个熟人身影遥望过去。 对方似乎与他情况相同,惊疑地自语着:“照生?” 同时对方也停下脚,定睛望过来,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惊喜出声:“照生!” “嗯?”陈闲微愣,看来真是个熟人,用最短的时间回忆起对方,也着实意外与欣喜:“子由?” 叶子由三两步走来面前,激动又热情地扼住陈闲的手腕:“果真是照生,但为何……照生你怎么回苏州了?” 陈闲淡笑道:“说来话长,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 …… …… 叶子由出生于书香门第,苏杭一带最有名的三大书院之一湖光书院便是他叶家先祖创建的,早在太宗年间,湖光书院便已获得朝廷的大力扶持,说起来已经半官化了,但朝廷并未涉入太深,湖光书院的山长仍是叶子由的爷爷在担任,叶子由的父亲也在湖光书院任职先生,而叶子由自己也在湖光书院读书,叶家子孙代代出进士,近些年叶家在江南的名气和才气胜过往昔甚多,这离不开他爷爷和父亲这两位名师鸿儒的存在。 陈闲是在湖光书院结识的叶子由,两人是同窗也是知己,更是生死之交。 叶子由无疑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生死好友,陈闲也没什么隐瞒,两人就近寻了一间酒楼,点了几道小菜和一壶好酒,同桌对饮的同时,陈闲一点点开始说起了自己两年多前进京以后发生的一切事。叶子由当年已知晓陈闲进京的缘由,也知道驸马在婚前会先在京都国子监学习两年,只是让叶子由没想到的是,陈闲与天阳大公主大婚后的第二日竟会被要求即刻返回苏州老家,更没想到天阳大公主不仅反对这桩婚事,且会假意完婚,这让叶子由的神色既同情又愤慨,一时间感触良多。 谁都知道当了驸马等同于前途尽毁,任何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往往视尚公主为畏途。 更何况天阳大公主还不满意陈闲这个驸马,这样的遭遇不仅是一场空,且已被捆绑一生。 叶子由自是听说过不少关于天阳大公主的传闻,比如乃本朝第一美人,比如才情卓越,又比如意欲谋权篡位等…… 若单论前两者,如果天阳大公主肯接受陈闲,叶子由心里其实也会为陈闲高兴,毕竟选陈闲为驸马此乃当今圣上的决定,无人可以反对,纵然因为驸马身份而失去了前程,退一步想起码抱得了美人归,多少尝到些甜头。甚至叶子由在前段时间看了陈闲与天阳大公主完婚的邸报后,当时其实挺为陈闲开心的,心中还想过待自己来年进京赶考,到时候务必要到天阳公主府拜会陈闲,且要玩笑似的喊声驸马爷,可现在叶子由却没这个心情。 至于天阳大公主意欲谋权篡位的事,叶子由不相信这种传闻,也自不会问陈闲,更不会与人讨论,他很清楚自己什么话能说,什么话死也不能说,也自然不会当着陈闲的面,数落天阳大公主假意完婚多么无情无义多么有违体统。 “唉……”叶子由听完后只是长叹一口气,拈起小酒盅一饮而尽,神色关心问道:“那照生你……日后有何打算?” “都说当了驸马只能混吃等死,但我这人不太认命,在回苏州的途中便已想明白……”陈闲啜口酒,笑着说道:“日后……我打算行走于江湖。” “江湖?” 叶子由稍加思索,完全能明白陈闲的意思,江湖有狭义广义之分,广义的江湖是指远离朝廷与统治阶层的民间,青楼卖身卖艺的、勾栏卖唱起舞的、巷口占卜卖药的、街头耍刀弄剑的、城外走商贩物的……等等人物,都能称之为江湖中人,狭义的江湖是指群侠与草莽英雄的活动范围,既然驸马身份会被限制住仕途,那也只能行走于江湖了。 “人生最怕失去目标,我本以为照生你会因此积郁成心结,从此堕落不起,现在看来是我多心多想,你今能如此豁达,兄弟委实替你兴奋,来,喝酒……”叶子由确实挺高兴,喝完一盅酒,他问道:“对了,照生今晚可有空暇?” 陈闲自嘲一笑:“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这倒也是……”叶子由点头道:“那今晚天黑之时,我在你家门前等你。” 陈闲好奇:“有事?” 叶子由神秘一笑:“带你去见一见咱们苏州城内近来名声大噪的风云人物。” 陈闲也饶有兴致:“呵……没问题。” …… …… 天黑不久,叶子由乘坐的马车拐进了幽静的杏花巷,马车的车檐下挂着一盏小巧灯笼,灯笼的火光虽不足以照明路径,更大的用途却是在行夜路之时提醒他人,小巧灯笼一晃一晃的也煞是好看。车夫对于陈家的门户了如指掌,马车在陈府门前停下来后,车夫下车前去叩了叩门环,叶子由也已从车厢内下来了,一袭洁白窄袍,右手一柄山水折扇,气质极其俊雅。 待陈闲和暖儿走出门,叶子由有些为难地看向暖儿:“若暖儿姑娘也有此兴致,怕是得乔装成男子模样。” 暖儿低头看看自己,抬起头纳闷地眨眨眼:“为什么呀?” 叶子由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陈闲在一旁笑道:“子由,你不会是准备带我上青楼吧?” “这……”叶子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才憋出一句:“照生你莫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陈闲心中好笑,电影电视不都这么演的,回头对暖儿道:“暖儿,去乔装成男子吧。” “但……但……但……”暖儿脸色涨红,两只水亮大眼睛瞧着陈闲:“但驸马爷你……你真的要上青楼?” 陈闲负手微笑:“不用担心,以子由的为人和性情,他绝不会陷我于不义,更不会介绍花魁或头牌之类的姑娘给我。” “哦哦……”暖儿点点头,立即转身跑回府里,跑时还回头喊一句:“那驸马爷可要等等暖儿,暖儿很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四章 风云人物 暖儿再出来时已换了男装也已梳了男子发髻,却来不及洗掉脸上胭脂,貌若一个粉扑扑的小郎君。 当然,她娇小的个子和丰盈饱满的身段仍能让人轻易看出这是个女孩儿。 一行三人乘坐马车,自幽暗的杏花巷离开,马车渐渐驶向宽阔繁华的街面,道路两旁的夜景热火朝天,马车便在这夜景中徐徐穿行。车上暖儿一再追问叶子由今晚要见识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风云人物,又怎会出现在青楼这等烟花之地,叶子由却始终神秘兮兮的扯开话题,对于这个风云人物守口如瓶,暖儿问不出话,怪责叶子由当真毫无君子磊落之风,叶子由委实觉得冤枉,奈何再多的解释也无用。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座高大气派的楼屋前,楼屋牌匾上书四个正楷字——小夜半楼。 这正是苏州城名气最大的青楼。 小夜半楼有三层飞檐,表面上看只有三层,其实内有两个暗层,走进来后才会发现楼中别有天地,也才会发现小夜半楼其实是一座方筒形建筑,散座和舞台便设在楼里的小天地之内、采光天井之中,天井的面积足以摆设四五十张圆桌,天井的四个角各有一座三折式的木制楼梯通往上层,上层多是雅座包间和普通姑娘们的寝房,而楼里当红的姑娘大都住在小夜半楼后方那有如迷宫一样曲折的后院,后院才是小夜半楼的心脏,表面上这座奢华壮丽的飞檐楼屋,只是小夜半楼的脸面而已。 小夜半楼同时也是苏州最大的销金窟,每晚有大量的真金白银流向此地,最终又不知会流向何方。 青楼一般在天黑之后才开门营业,小夜半楼也不例外,楼里的老鸨叫小杜梅娘,此女子今年三十岁,穿装打扮和一言一行几乎将女人这个年纪的妖娆体现到了极致,一身浅绿色的曳地薄丝罩裙,鲜红色的肚兜隐隐显露,发髻和头饰故意弄得散乱却又不着痕迹,每晚这个时候,她都会上下层巡视一圈,巡视过程中会选择性地推开某姑娘的房门望一眼或催一催。 “姑娘们打扮的动作都快些,勿要误了客人们进门的时辰……” “妈妈勿再催了,女儿马上好……” “是哪个手痒的贱货偷了本姑娘的脂粉盒?妈妈……妈妈……女儿的脂粉盒不见啦……” “多大点事,母猫嚎春呀你?先把姐妹的脂粉借来应应急……” 整座楼里的姑娘都风风火火地忙着梳妆打扮,那些已经打扮好了的姑娘,也已抢先一步出门去迎接各路的达官贵人了,楼里气氛火热,天井舞台周围的散座已经坐下了二三十桌客人,当然这都是些吃花酒的小客,顶多会叫两三个姿色普通的姑娘相陪,大客贵客们通常会选择楼上的雅座或包间,陪在身旁饮酒作乐的姑娘也都是些叫得上名字的当红姑娘。 整座楼里最悠闲的人当属小杜梅娘,此时摇着一把团扇,一步一摇地走在第二层长廊上,满脸笑意沿路热情地打着招呼。 “哟……王老爷……” “段老爷也来啦,您老真是个稀客……” “数月未见,杜梅娘风韵依旧……” “段老爷真不长记性,梅娘杜字前面可还有个小字呢……” “忘了忘了……哈哈,京都的叫大杜梅娘,你叫小杜梅娘,记住了记住了……” “呸呸呸……好端端的提什么大杜梅娘……煞风景,老娘可从不认得这号人,呵呵……两位老爷您玩得愉快……” 与二位老爷在长廊上分开,小杜梅娘眼波流转,盈盈浅笑,摇着团扇继续往前,每一步都似风情万种,一面巡视一面笑呵呵的专挑人多的地方像是自言自语重复说着:“爷儿们,银子是个好东西,千万别舍不得花,千两万两姑娘们不嫌多,百十两姑娘们也不嫌少,若是身无分文,您呐……出门左转,当心闪了腰……” 在这小夜半楼里若说谁的笑容最为灿烂,又属谁的言行最为得意,那绝对是小杜梅娘了。 …… …… 叶子由不是任何一家青楼的常客,若非最近这位名噪苏城的风云人物常来小夜半楼献艺,叶子由来此的次数肯定会大大的减少,他今晚的关注点是舞台,并未选择楼上的雅座,选择的是天井内视野最佳最靠近舞台的一个散座。暖儿也同二人坐在圆桌前,陈闲和叶子由有说有笑,她插不上嘴,也不太适应这种环境,沉默地嗑着手心里的瓜子,一对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楼上楼下那些穿得一个比一个单薄的姑娘们,也打量着周围那些色相尽露时不时出言撩拨身旁姑娘的客人们,偶尔也瞥一眼自家的驸马爷,大概是想看看自家驸马爷在这美人如云的温柔乡是不是也会心猿意马。 陈闲仍在同叶子由谈笑风生,眼睛没去看那些姑娘们,这让暖儿不由在心中想着……嘻,驸马爷是个雅客。 类似于他二人这种不用姑娘相陪的雅客其实并不少,这些人同样是冲着最近的这位风云人物而来。 此时舞台四周的散座几乎快要坐满,但仍未到那位风云人物出场的时间,众人也不心急,成群同桌饮酒闲谈。 在第二层长廊栏杆前,有七八个姑娘倚着栏杆注视着下方天井,这七八个姑娘个个年轻貌美,穿装比那些作陪的姑娘们相对保守许多,这几位姑娘并非色妓,皆是小夜半楼的一批当红艺妓。无论是京都的大夜半楼,还是这苏州的小夜半楼,他们都对外声称有粉黛三千,这三千姑娘大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卖身的色妓,第二类是卖艺的艺妓,第三类卖艺也卖身。 这七八个姑娘为首的名叫水怜色,乃小夜半楼最当红的艺妓之一,但最近好些天却轮不到她上台。 她身旁的几位姑娘与她同一组,这些姑娘眼望着楼下舞台周围的火热场面,她们知道客人们在等谁,心中很不服气,有个姑娘噘嘴抱怨道:“妈妈也真是的,干嘛非要找个珠玑来抢我们风头,现在倒好,我们姐妹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了,哼……我们倒不如趁早回房睡大觉去。” “可不是,珠玑也就生的好看,未必有怜色姐姐弹得好。” “对呀,我们去向妈妈说,我们的舞台,应该属于我们。” 身旁的姐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水怜色面色有些憔悴,素来文静纤弱的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们都少说两句,这又不是妈妈的错,是我……确实不如珠玑姑娘,你们若觉得自己没有学习的必要了,那你们便回房睡觉,我不拦你们!” 身旁几位姑娘都沉默下来,随后才有人嘀咕一句:“这么早哪睡得着,看就看,就当免费学艺呗。” …… …… 珠玑便是当下名满苏州城的风云人物,没人知道此女的姓氏,只知道此女半个月前才来到苏州,仅仅半个月时间便独霸了苏州城最受瞩目的舞台,但此女至今都不算小夜半楼的人,据说她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与小杜梅娘达成了献艺分红的契约,每晚只弹十首曲子,完事后立即结算前一晚应得的银两,即便如此,小杜梅娘也没少给她造势,毕竟这是一棵摇钱树。 天井散座的客人也并非全是为了欣赏琴曲而来,至少有一半是为欣赏美人而来。 待舞台四周的散座近乎人满为患的时候,一名身穿曳地白裙的女子缓缓地走上舞台,女子低眉垂眼,行至舞台的中央,她面向客人们曲膝一福,女子清丽脱俗,肌肤白净如雪,恍如不食人间烟火,尤其是眉眼生的极美,却始终没有抬眼看在座的任何人一眼,她不抬头,周围不少客人便弯下了腰,这举动似是想更加直观的看一眼珠玑到底有多美。 “白裙胜雪,明眸红唇,顾盼生辉,姿采动人……好一个珠玑,当真人如其名,如珠亦如玉,二百两,赏……” “这……公子,人家还没开始……” “聒噪!再赏……三百两……” “庄志富庄公子……给赏五百两……” “哈哈……庄兄开了头,那小弟只好舍命跟上了,赏,八百两……” “岳溪岳公子……给赏八百两……” “岳兄果然大气魄……” 珠玑才登台亮相行礼,舞台四周已断断续续的有人行赏了,一名青楼小厮扯着嗓子唱出人名,气氛骤然更加火热。 珠玑行过礼,在舞台中央的一张琴案前跪坐下来,随着她一同上台的一名婢女模样的女子,取下琴囊恭敬地递上前。 “原来如此……”当看到琴囊,陈闲当即明白过来:“不枉子由你苦瞒这么长时间,着实给了我不小的惊喜。” 同桌叶子由摇开折扇笑道:“照生你不怪我隐瞒才好,这位珠玑姑娘可不简单,绝对有一技惊艳四座的本领。” “那洗耳恭听了。”陈闲拈起酒盅小啜一口,能被这么多人追捧,他太期待接下来的演奏了。 暖儿此时也终于明白过来,她原以为会出现不堪入目的技艺,没想到竟是弹琴,这也极合她的口味,小脸顿时乐开花。 …… …… 当珠玑姑娘纤纤素指在琴弦上一抹,无论是来听曲的,抑或是来看人的,众人都有自己的乐趣在其中,很自觉地没再发出半点声音,听曲是这个古代的主流之一,附庸风雅自古是一大风气,这时候就算不懂,也似乎应该装出一副自己正在品赏琴曲的样子,这样起码不至于让身旁人看低自己。陈闲是行家,已经听出这个珠玑确实不负盛名,心中的兴致越来越浓,暖儿这段时日在他的指点下,于琴道几乎已进入痴迷境况了,这时候也听得分外着迷。 叶子由对于珠玑的琴技崇拜至极,一日不听便心痒难耐,此时摇头晃脑,右手折扇不时轻叩掌心。 珠玑眼眸低垂,十指专心拨弦,视身周景象恍如空无,她身旁的蓝裙婢女也是目不旁视,甚至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在离陈闲不远的一张圆桌前,之前那两位赏过银子的公子哥正在低声耳语,目光都望着陈闲和叶子由这一桌。 “虽两年多未见,但应该没看错,那人肯定是陈闲陈照生……” “有子由在其身旁,那多半没错了,呵……他不是进京当了大公主的驸马吗?怎么会回苏州?” “我前天听来自京都的密友说,天阳大公主很不满意这桩婚事,这陈闲必定是被大公主赶了回来……” “呵……果然不出所料,我当年便说过,即便驸马只是表面尊贵,陈闲这厮也绝入不了大公主的眼,走,我们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五章 针尖与麦芒 “哈……子由,真巧……” “咦,庄兄岳兄……原来你二人也在此处……” “这位公子……这不是照生吗?不对不对……如今应该改口叫陈大驸马才是……” “二位……哦,原来是庄兄和岳兄,好久不见,幸会幸会……” “话说……照生你不是应该在京都享受荣华富贵的吗?怎么突然回苏州了,回来了也不来湖光书院看看咱们,照生,你莫不是飞黄腾达了,便忘了咱们这帮昔日同窗?若真如此,也忒不厚道了……” “呵……庄兄还是这般风趣,我等同窗五六载,你当知我身体底子生来欠佳,此次回苏州正是为调养身子,说来抱歉,近来琐事繁多,委实抽不出时间,改日……改日必定回一趟湖光书院……” “照生既有此话,证明并未忘却我们这帮同窗……” “当然……当然……” “庄兄岳兄你们也别站着了,来来来……坐坐……” “那我二人却之不恭了……” 好好的一场赏听盛宴,竟被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给中途打断了,陈闲心叹真是扫兴,目光瞥向对方,细细回忆一番这两人,果然皆是湖光书院的昔日同窗,一人叫庄志富,一人叫岳溪,两人还都是湖光书院才名在外的大才子,在苏州也颇有盛名,且两人皆出自于大富大贵之家,但陈闲与这二位曾经并无私交,仅是在同一间书院读书,也免不了时常一同参加书院或外面举办的聚会等,既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陈闲敷衍几句也便不再主动搭理这二人了,继续享受着自己的曲乐大餐。 庄志富和岳溪大大方方地在这张圆桌前坐下了,他二人身后各站着一名跟班,庄岳两人友善的笑着,也没再讲话,目光却时不时地瞥一眼女扮男装的暖儿,随后两人眼神交流一阵,大概在猜测暖儿的身份,他们认为这个并不难猜,单从暖儿的年龄气质及其靠近陈闲的座位,那多半是陈闲现在的婢女了。 二人对一个婢女兴趣有限,这时候开口出声也不合时宜,便暂时投入到了听曲当中。 舞台正中央的琴案前,白裙广袖的珠玑眉目低垂,已完全沉醉在琴曲的世界里,芊芊玉指时而缓慢时而风快地拨弄琴弦,这首曲子的曲情分外分明,像是在向人讲述一个故事,第一段讲入世情景,第二段述说见闻,第三段倾诉忧愁,第四五六段一下子豁然明悟,曲子的第一部分陡然出现,珠玑拨弦的手速加快的同时,琴声千回百转急剧而上,婉转又不失激昂,在座的众多听者无不是感到大快人心。 陈闲不由点头赞赏:“这转折当真微妙,可见功力之深。” 他声音不大,暖儿听见了无意识连连点头:“嗯嗯嗯……” 然后自叹不如又有些羡慕的说道:“不知道暖儿什么时候才能弹得这么好,不,能有这位姑娘一半好就满足啦……” “气馁了吧……”陈闲低声怪责道:“眼前有一座山是好事,能让你知道你还需要走多远,功力是需要时间堆积的,这位姑娘少说弹了十五年,暖儿你才学了多长时间?怎么能对自己要求这么低?要超越……知道吗,超越这座山……” “嗯嗯……暖儿知道啦。” 不得不说陈闲这碗鸡汤非常管用,原本有些气馁的暖儿立时变得信心满满,倒是不知道这碗鸡汤能让暖儿受益多久。 …… …… 主仆两人耳语几句,又都全情投入到听曲当中。 同桌的叶子由一直听得很入迷,未曾留意到陈闲和暖儿有过短暂的交流,庄志富和岳溪倒是看在了眼里,却并未听清楚陈闲和暖儿说过些什么话。这二人虽有才子之名,想必今晚不是来听曲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在欣赏珠玑的那张俏脸,对身旁发生的细微之事也丝毫没有错过,可见这二人对于听曲根本是心不在焉,也不时下意识观察一眼陈闲,到底是对现在身为大驸马大国婿的陈闲颇感兴趣。 曲子已经将近弹了一半,今晚这是陈闲在这个古代世界听到的最有水准的曲子,不时陶醉地点点头。 庄志富对于陈闲的这一举动颇觉有趣,忽然耐人寻味地笑着问道:“照生在京都国子监苦学两年,如今琴棋书画等……怕是大有涨进吧?抑或是说……因为当了驸马,所以才懂得了欣赏琴曲?” 他一直温和的笑着,语气用词也十分得体,好似只是出于关心,让人难以听出他话中有话。 陈闲上一世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这种话他一听就能立即明白,回答也是耐人寻味:“庄兄倒是说对了,我确实是当了驸马才懂得了欣赏琴曲,说实话……以前是真的不懂。” “呵……照生以前在书院便不好乐曲之事,只怕现在也不是真的懂音律识乐理吧,没事……反正照生你已然可一世清贵,多是闲中取乐,往后也用不着这些了……”庄志富依然笑得很温和,这些话分明带刺,但自他口中说出来,却感觉只是好友之间的一句玩笑话,甚至有种咱俩又不是不清楚彼此的才情学识有几斤几两,在熟人面前不懂又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叶子由听见这些话,分神看过来,待细细想过这些话中之意,眉头不由皱起来。 暖儿自他们开始交谈,便已无心听曲,她虽一时间难以理解庄志富的话中之意,却能感觉到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哼……谁说我家驸马不懂音律不识乐理?你们没见识,我家驸马还会写曲呢,比这位姑娘弹奏的曲子不知好听多少。” “写曲?呵……”庄志富和岳溪一时没忍住,俱是笑出声来。 他们都知道曾经的陈闲不怎么会弹琴的,即使写出曲子,也肯定是乱写一通,怕是连琴曲的最基本规律都做不到遵守。 …… …… 庄岳二人没再开口讲话,陈闲也没再说什么,他们在笑陈闲,陈闲何尝不在笑他们,心中觉得庄志富这人真的挺无聊的,真的挺喜欢在唇齿之间表现一些小聪明,实际上这种人在陈闲眼中是最愚蠢的,对于暖儿为自己出头的话,陈闲也没什么好说的,左右他是不愿过多的搭理庄志富这等人,倒不如由着暖儿随心而为。 叶子由对于这一幕只是皱眉,也越发的认为庄志富和岳溪这两人已非良友了。 他的这种感觉最早出现于两年前,那时候庄志富和岳溪都还名声不显,后来在一场学子集会上意外扬名,之后这两人明显越来越自大,本身家境优越,自小就有些狂妄,再加上才名展露,行事作风愈发不可一世了,那时候的叶子由便开始有意的与这两人保持距离,当然也做不到不理不睬,只能暗暗留心。 一首曲子还没听完,庄志富和岳溪又闹出了一件事,竟是让跟班的找来了四个姿色极好的当红姑娘。 两人左拥右抱,愉快地饮酒揩香,当陈闲他们三人不存在似的,这四个姑娘也很有趣的只缠着庄志富和岳溪,大概是听说过这两位公子哥的家世和才名,而对于衣饰穿装毫无贵气的陈闲和叶子由,这四个姑娘都很市侩的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暖儿却目带怒火地盯着这四个姑娘,心中已是羞恼非常,一点点的被这四个姑娘挤得一再挪动椅凳,暖儿哼哼两声,干脆把椅凳搬到了桌子外,与陈闲并排坐着。 有这样的两个搅兴之人坐在身旁,叶子由摇头苦笑,陈闲也是摇头苦笑,两人对望一眼,摇头苦笑。 不多时珠玑姑娘的第一首曲子终于弹奏完毕,舞台周围的散座客人顿时哄闹起来,有人连声叫好、有人惊叹点评、有人大喊给赏,在弹奏第二首曲子之前正是众人行赏的时间,一名青楼小厮手拿名簿,忙碌地奔走在各桌的客人之间,每每登记一人,同时站在这一桌旁大声地唱出人名和赏银数目,有人赏得多,有人赏得少,但这一刻都觉得备受瞩目蛮有面子的。 待青楼小厮跑来陈闲这一桌,庄志富和岳溪早已取出银票甩给这名小厮。 “庄志富庄公子给赏一千两……” “岳溪岳公子给赏一千二百两……” 小厮用最大的嗓音唱出名字,眼中满是讨好意味,庄岳二人的赏银数目在此时无疑最多,引起了楼上楼下全场客人关注。 “庄公子……来,喝酒……” “岳公子,花儿给您斟酒……” 四个陪在身旁的当红姑娘更加卖力地献媚,无非也是想要讨得一份赏钱。 那名青楼小厮仍然停留在这一桌,目光执着地盯着陈闲和叶子由,以他的经验,公子哥的同桌也一定有一掷千金的实力。 然而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陈闲和叶子由有何举动。 庄志富搂着姑娘小腰,故意催道:“照生,子由,你们总不能让人家等太久,多少给个数儿。” 岳溪配合着庄志富,笑眯眯说道:“几百两银子而已,又不会掉块肉,你们再不言语,我可要替你们做主啦。” “可不是,两位公子,花儿给您二位斟酒了……”这姑娘掩口而笑,莲步轻移过来斟酒,也无非是为了一份赏银红利。 叶子由面红耳赤,有些为难,也很有些尴尬,他平时一个人过来不声不响的哪会碰到这种事,他出生于书香门第,家门一向清廉,富在学术造诣上,与庄岳这等富商巨贾之子根本不可相提并论,当然,他也不是没带银子,当下伸手在钱袋内掏了掏,艰难地掏出来两锭银子,共十两,一抬手,咚咚的放在青楼小厮的盛银木盘上,随后挥笔在名簿上写下名字,整个过程他脸色通红,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极限了,心头虽不至于滴血,可他向来脸皮子薄,在庄岳二人面前,委实感到面上无光。 “小哥……不用唱名了吧……”他目光诚恳看着青楼小厮。 青楼小厮没理他,照规矩大声唱道:“叶子由叶公子给赏十两……” 同桌,陈闲一手挡住嘴巴,低伏在暖儿耳畔小声问道:“你出门带了多少银子?” 暖儿小脸飞红,悄悄抬起白净右手,五指分开,嗓音软糯回答道:“五……五两银子啦。” “唉……”陈闲:“这就尴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六章 以千里之外公主之名 “子由怎地才赏十两,这也太少了……” “可不是,这位公子却是一点也不大气啦……” 听着庄岳二人和四个当红姑娘的怨言,叶子由尴尬地拱手笑笑。 庄志富和岳溪自是早就想到过了会是这样,两人得意地交换一个眼神。他二人的才学和才名或许不及叶子由,可家财却胜过叶子由万倍,同样,他二人目前只是小有功名,身份自也远不如陈闲身份尊贵,可陈闲是何等家境,他二人清清楚楚,即使现在是个驸马,可一个不受公主待见的驸马,也没有私自调用京都天阳公主府财物的权力,那想必手头上也没什么银子。 “照生……”庄志富笑容温和的催促道:“子由都给赏了,你多少也给个数儿。” 陈闲和暖儿仍在窃窃私语,好长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呵……”庄志富不由好笑:“照生你莫不是忘了带银两?无妨……我先借你五千两,若嫌不够,我借你五万两也行。” “不用……”陈闲和暖儿当即回过头,异口同声一口拒绝,随后继续窃窃私语。 “呵……”庄志富和岳溪对望一眼,二人已经看出陈闲没有银子,俱是忍不住窃笑起来。 那名青楼小厮也仍未离开这一桌,这时候已经不是执着地等待赏钱了,而是较着劲儿故意不离开,这一举动好似在说“我偏不走,看你能拖到什么时候,看你好不好意思”。对于这名小厮的行为,叶子由苦笑连连,他知陈闲处境,奈何今晚遇上的这等事,他自己也是有心无力。 在桌子前伺候酒水的四个当红姑娘相互挤眉弄眼,时不时地掩嘴嘲笑,大抵觉得如陈闲这等穷客真是丢脸。 正在低声商讨赏银问题的主仆二人这时候暖儿眼睛一亮:“驸马爷,暖儿想到一个法子啦,既可以让这些人无话可说,同时又不失了您驸马爷的身份,不过这个法子暖儿可不敢自作主张,需要驸马爷您首肯啦,放心,暖儿绝不会乱来的……” 陈闲略微迟疑,摆摆手指:“行,就照你的法子做。” “嗯嗯……”有驸马爷的首肯,暖儿这一刻趾高气扬地站起身,美眸瞪向那青楼小厮:“拿笔来!” “来了来了……”青楼小厮的回答颇显惫懒无力,举止态度也有些怠慢。 “你可识字?”暖儿执笔书写问小厮,这小厮白眼一翻:“您说笑了,这可是小人过活的营生,岂能大字不识?!” “很好……”暖儿写完搁下笔,惬意地抚了抚手掌,俏皮一笑道:“哼哼……我们没银子又如何,你只管照着念。” 商讨这么长时间,结果半分赏银也没拿出来,果然是真的拿不出赏银,那写下的多半是陈闲欠下多少多少赏银,庄志富和岳溪猜到肯定是这种情况,不禁仰头笑起来,那四个当红姑娘也掩唇取笑陈闲,叶子由想到的也是这种情况,皱眉摇摇头。青楼小厮初始也以为是欠条,但当他翻转名簿一看,陡然瞪大眼睛,连腰杆都往下低了低,额上更是刷的吓出了冷汗。 “这……这位小哥?”小厮嘴角不住扯动:“您……您当真让小人照念?您确定不会出事?” 暖儿昂首挺胸,斜眼瞧着这小厮:“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念出来,如有任何罪责,我等一并承担,绝没你什么事啦。” “那……那……”小厮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小人斗胆问上一句,请问您是?” “我是谁不关你的事啦……”暖儿美眸一瞪:“你怎么还不念?” “念了……念了……小人这就念……” 小厮颤颤巍巍地转过身,一点点面向舞台那个方向。 …… …… 在这之前,其实陈闲也以为暖儿写下的可能是自己欠下多少多少赏银,然而当听见小厮和暖儿的对话,他发觉这不太像,心中忽然很好奇暖儿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同桌的叶子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也开始怀疑暖儿写下的可能并非欠条,当下若有所思地望向暖儿。庄志富和岳溪沉于饮酒揩香,他们都没有去深想小厮和暖儿的对话,一个劲儿地催促与调笑。 “怕是写下的欠赏数目惊人,哈哈……这才符合照生如今的身份嘛……” “我说这小厮也真胆小,这又不是要你行凶杀人了,你怕什么怕?快……大点声念出来。” “这可比行凶杀人严重多了……”青楼小厮哭丧着脸回头嘀咕这么一句,然后扯着嗓子高声唱道:“天……” “天?天什么天?”庄志富疑惑:“难道不该是欠下多少多少赏银?” “对呀……”四个当红姑娘也很好奇:“是欠下天大的赏银?嘻……好像没这种说法……” “不管他……不管他……”岳溪大笑举杯:“我们喝酒……” 然而当站在桌旁的青楼小厮一口气高声唱完:“天阳大公主给赏……好字一个!” “谁?” “天阳大公主?” “噗——”庄志富和岳溪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天阳大公主……给……给赏?”站在身旁伺候酒水的四个当红姑娘猛地看向对方,皆是一脸惊讶与惊恐。 叶子由初始也是心惊肉跳,他第一反应这可是僭用公主名义的大罪,往大了甚至可以做成冒充公主的死罪,然而他冷静下来一想,陈闲,这是同桌的陈闲在以天阳大公主的名义行赏,其他人这么做或许不死也得脱层皮,但在陈闲这儿,其实严格说起来连僭用都不算的,顶多算上僭之罪,普通人虽仍然难以承受这个罪名,但此罪于陈闲或有或无,在座的也唯独陈闲一人敢用天阳大公主的名义行赏,而哪怕只是赏一个“好”字,其实已经不是银两能够相比较的了。 叶子由虽无攀比之心,毕竟读书人,向来爱惜名誉与面子,之前被庄岳二人无形中逼得脸上无光,委实没想到同一阵线的人竟会用上天阳大公主的名义,这时候顿觉扬眉吐气,窃喜地瞥向庄志富和岳溪。 庄岳二人抬袖擦了擦嘴,都沉默着无话可说,若说这是一场暗中的较量,他二人已然输得十分彻底了。 而在身旁伺候酒水的四个当红姑娘,她们不知道陈闲的身份,此时满脑子天阳大公主给赏,问题是同桌除了暖儿……其实已经被她们排除掉,那同桌的两个陌生男子更不可能是天阳大公主了,也就是说天阳大公主本人并不在场,那这就是冒充公主或僭用公主名义了……四个姑娘想到后果,吓得花容失色。 “完了完了……姐妹们,我们惹上事儿了……”名叫花儿的当红姑娘急得抹眼泪:“难怪那小厮不敢念的……” “庄公子,岳公子,您二位怎还坐得住?如果同桌连坐……这次怕要进衙门了……” 庄志富和岳溪没有理会这四个姑娘,他们不担心这个问题,心中清楚有陈闲在此不会有事,只是没想到陈闲会来这一招。 陈闲也是始料未及,转头看向身旁暖儿。 然而事已至此,他笑了笑说道:“没事……僭用就僭用了,起码我们没花一文钱,也赚得了体面,这样节俭挺好的。” 但见驸马爷并未因为自己的法子而怪责,暖儿也开心笑起来:“我们也是为了省银子嘛,刚至少省了五两银子呢。” …… …… 与此同时舞台周围的散座也陡然开始沸腾起来。 “天阳大公主在此?” “这多半是有人僭用公主名义,此人当真大胆。” “须知一旦有官府追究此事,这可是能做成杀头的重罪,怎会有此等愚昧之人?” “那这到底是何缘故?莫非是那小厮口误?可这也终究惹下了大祸。” 本就人满为患的天井散座,如被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这时候本已经到了弹奏第二首曲子的时间了,可众人的议论声丝毫没有减少,舞台正中央的珠玑姑娘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对于天阳大公主的行赏,她心中也委实感到惊讶万分,疑惑的目光遥遥地望向陈闲那一桌,由于距离比较远,她看到的仅是四个烟花女子和陈闲等五个男子,并未看出其中一个男子却是暖儿女扮男装的,这已经能得出天阳大公主并不在那一桌。 应该是有人冒充公主或僭用了公主名义吧……珠玑在心中这样想,至于是何人如此大胆,她并不关心这种事。 庄志富和岳溪的脸色仍然有些难看,也已经没有喝酒的心情了,他们此前或多或少是想通过赏银的方式,在陈闲和叶子由的身上找到些满足自己虚荣心理的快感,可没想到陈闲竟会以天阳大公主的名义行赏,这是他们砸再多的银子也根本比不了的,这一点他们不得不承认。毕竟陈闲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哪怕没钱没势,哪怕只是表面尊贵,但他们知道在座的除了陈闲,再没第二个人敢这么大胆子用起天阳大公主的名义,即便这样做有任何的不妥,但能降罪于陈闲的,也只有京都的天阳大公主以及当今圣上,其他人哪有资格管这种事。 然而这个时候却有人过来管了,来的是两个带刀的官差。 这二人气势汹汹地来到陈闲这一桌,恼火地一拍桌子:“放肆!方才是何人僭用天阳大公主的名义?或者说……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账东西竟敢在此冒充天阳大公主?识趣点速速起身就范!随我二人上楼拜见大人。” “两个蠢货……”庄志富和岳溪此时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两名官差。 “完了完了……”那四个伺候酒水的当红姑娘已是惶恐不安,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此刻想走也走不掉。 叶子由和暖儿都有恃无恐地坐着未动,同桌人只有陈闲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二位,方才是在下僭用了公主名义。” “大胆!”官差瞪眼:“你乃何人?” “在下……”陈闲斟酌一番,拱拱手报出了自己的正式称谓:“在下……尚天阳大公主驸马都尉陈闲陈照生。” “陈……驸马?”两个官差心下一惊,这个名字他们似有耳闻,当即自然而然地想起前段时间朝廷邸报上写着的关于天阳大公主的婚讯一事,再结合起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两人来不及多余的验证,立马换上了笑脸,弯下腰恭敬地赔笑道:“原……原来是大驸马爷,小人……小人等也是奉了大人之命,若言语上有何冒犯之处,还望大驸马爷恕罪……” 陈闲笑着点点头:“没事……没事了,你二人去向你们大人复命去吧。” “是是,小人告退……”两个官差转身抹了抹额头,彼此对望一眼,心想还好没有听大人的命令直接拿下,若不然…… 庄志富和岳溪也很不是滋味地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拈起小酒盅喝了口闷酒。 “驸……驸马?且是大驸马?” 那四个当红姑娘惊愕不已,事到如今才知虚惊一场,然而她们唇边的笑容却很是牵强也很是羞窘,委实没有想到这个她们之前瞧不起的穷客,居然有着皇亲国戚的尊贵身份,但哪怕陈闲现在在她们眼中已经比庄志富和岳溪耀眼许多,可她们并不敢碰陈闲,只能恭恭敬敬地斟酒递茶,甚至需保持彼此身体的距离,因为陈闲这个身份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个炸弹,纵然当朝宰相或各部尚书进了这楼里,她们自问也敢献媚与勾搭一番,唯独公主的男人碰不得,碰了会被公主抽筋剥皮的。 “驸……驸马爷,花儿给您斟酒……” “哦,那谢了……” 态度转变最快的便是这位花儿姑娘,她不是为了赏银,纯粹是因为陈闲对于她们来说太有身份了。 这张桌子周围的散座客人也有不少人听见了陈闲的驸马身份,身周人七嘴八舌的开始了议论,其他距离较远的客人之前在官差出现之后便一直关注着这边,后来又目睹官差恭敬地离开了,可见那人身份并不简单。珠玑姑娘也全程目睹了这一幕,心下也挺惊讶那人僭用了公主名义居然一点事儿也没有,颇觉有趣地望了陈闲几眼。 待楼里的天井散座完全安静下来,陈闲的驸马身份也已被众人所知,有关天阳大公主行赏一事也因此没人当回事了。 珠玑姑娘弹完第二首曲子后,又到了众人例行给赏的时间。 那青楼小厮几乎无视了其他客人,竟是第一时间跑来陈闲面前,脸上堆满了笑容,却是来讨赏的。 陈闲转头看向暖儿,暖儿也已看过来,两人对视半晌,各自心领神会,嗯……继续省银子。 于是在全场散座客人的目光注视下,青楼小厮这一次毫无压力地用最大嗓音唱道:“天阳大公主给赏……好字一个!” 第三首弹完:“天阳大公主给赏……好字一个!” …… 第五首弹完:“天阳大公主给赏……好字一个!” …… 第七首弹完:“天阳大公主给赏……好字一个!” 同桌叶子由哭笑不得,当然也知道已是不能不给赏了,既然公主名义僭用一次是僭用,僭用两次也是僭用,他想若自己是陈闲,也多半会这样做,毕竟真的可以省下不少银子。庄岳二人给赏原本是为了扬名出风头和踩压陈闲叶子由,当清楚银子已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他二人便没再给赏了,既嫉妒又恼怒静静地看陈闲借威行令,他二人闷闷不乐的当陪衬喝闷酒。 其他客人心中也是想法颇多,或觉陈闲无德狐假虎威,或觉陈闲依恋公主已至如斯地步…… 舞台正中央的珠玑姑娘对于陈闲的这一行为也觉分外有趣,每次弹完一曲,她甚至特意关注陈闲那边,结果……果然又是天阳大公主给赏,她垂眸一笑。 在第三层长廊栏杆前,有一位美艳迷人的红裙女子,正为此恼怒不已。 “哼……这小白脸有完没完了?真不要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七章 想杀某人的红瘦姑娘 “哼……这小白脸有完没完了?真不要脸!” 自言自语讲出这句话的红裙女子,身子半倚半趴在第三层的长廊栏杆前,左手保持着前一刻的懒散姿态托着下巴,这时候因为气恼而瞪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下天井散座中的陈闲,女子皱着鼻子,满脸的嫌弃,神情很是可爱也很是娇媚。她叫阮红瘦,大约十岁,人如其名,该瘦的地方盈盈一握,该肥的地方丰润饱满,整体看起来婀娜高挑,一身到底包括衣饰珠钗和绣鞋等皆是以红色系为主。 她同时也是小夜半楼的镇楼艺妓,名气尤在水怜色之上。 小夜半楼的几大艺妓各有所长,水怜色擅曲,她善舞,如珠玑这等过江猛龙的到来,取代的只是水怜色,并未给她带来任何的影响,现在也远不到她上台献艺的时间,从珠玑刚一上台,她便在这儿看着了,当第一个天阳大公主给赏被唱出来,她就死死的盯着陈闲不放了,到此刻仍是左一句小白脸右一句小白脸的骂个没完,也不知有什么仇什么怨。 “哼哼哼……这小白脸不仅上青楼,还一次又一次用公主的名义行赏,太可恶了……” “红瘦……红瘦……” “在在在……妈妈……我在这儿呢……” “我在后院找你好长时间了,你怎么躲这儿看热闹……” “妈妈找我有事?” “嗯……妈妈确实有件小事找你。” 小杜梅娘摇着一把绣花团扇,自长廊的尽头一步一摇地走过来,沿路碰到眼熟的客人,她笑容满面地一个一个颔首问好,沿路也免不了停住脚步与熟客们笑谈几句,随后继续迈着步子,朝着阮红瘦这边走来,当走至身畔,这二人看似如一般的青楼老鸨和青楼艺妓那样说着一些不重要的话,但当长廊上再没有客人和姑娘们的身影路过后,这二人虽仍是倚着栏杆笑盈盈地望着楼下的天井散座,然而却开始了眉来眼去的暗中交流。 “已经对比过画像了,那人的确是陈闲陈照生,正是当今老匹夫的大女婿、天阳这公主的驸马。” “那梅娘有没查清楚这个驸马的府门地址?” “在城东杏子坊杏花巷中段。” “哦……”阮红瘦红唇带笑,轻声问道:“那红瘦……今晚去杀了他?” 小杜梅娘不由一愣,似怕人瞧见自己的表情变化,她很快便摇动团扇笑起来,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呵斥道:“胡闹!杀他于我们的大局有何好处?他只是一个驸马,一个不相干的闲人而已……哎哟,林老爷……您老可是好些天没来了……” 话说到一半,有个熟客自长廊上路过,小杜梅娘立即转过身,换上笑脸与之相谈起来。 待小杜梅娘送走这位林老爷,转身看向阮红瘦时,她眼中似有责怪之意,阮红瘦不以为意地托着下巴望着楼下散座,似乎知道小杜梅娘已经转过身,她接着她的话说道:“我们杀了这个驸马,起码能让天阳这个公主伤心一阵子,这不便是好处?梅娘你不是常说……我们最不能小瞧的便是天阳公主,现在有个可以让她方寸大乱的好机会,却不把握住?” “胡说八道……”小杜梅娘斜斜横了她一眼,面带笑容地假装欣赏着楼下传来的琴曲,低声说道:“已经得知,天阳这个公主非常不满意这个驸马,你杀了这个驸马,她怕是求之不得……总之,这驸马是个与我们所谋之事毫无增益的小人物,我们没必要理睬他,红瘦……你可记住梅娘的话了?” “知道啦知道啦……”阮红瘦吐吐舌头:“梅娘放心,我不杀他了。” 待小杜梅娘走远,她仍然托着下巴望着楼下天井散座中的陈闲,半嗔半怒地自语道:“小白脸,算你命大!” …… …… 在阮红瘦这一层的左下方,第二层长廊栏杆前。 以水怜色为首的七八个姑娘依旧站在这儿免费偷师学艺,但真正因为技不如人而虚心学艺的人想必只有水怜色一个,其他几个姑娘仍然倔强地认为珠玑姑娘的琴技也不过如此,甚至有三两个姑娘正在挑着珠玑姑娘的指法毛病,一会儿说某个指法用得不对,一会儿说某个指法根本用错了,若自己弹奏这个指法应该如何如何……总之她们最后得出来的结论——珠玑的琴技仅仅处于中上等,之所以能吸引这么多客人,全是因为那张脸生的好看。 水怜色听到身旁姐妹们的对话内容只是默然摇摇头,她当然也能理解姐妹们的心情,毕竟原本属于自己等人的舞台却被人取代了,遇上这种事谁的心里也不好过,包括水怜色自己,她这段时间心情一直比较悲郁。 “哼……又是天阳大公主给赏,虽说那只是驸马代为行赏,可也是实实在在的公主给赏,珠玑的名气怕要大增了。” “你们看那些赏银……哼,我们当初登台的那会儿,怎就碰不到这么多人傻钱多又好糊弄的客人?” “我看最好糊弄的便是那天阳大公主的驸马了,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来,一次又一次以公主的名义给赏,真是气死人啦!” 身旁姐妹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水怜色摇摇头:“你们不用羡慕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珠玑姑娘的确技高一筹,我们若有本事,怎会在这长廊上?” 一句话噎得众位姑娘低下头沉默不语了。 此时第十首曲子弹完:“天阳大公主给赏……好字一个!” 最后遥望一眼,水怜色率先转身走了,其他姑娘也随之而去了,阮红瘦也转身消失在了第三层的长廊栏杆前。 …… …… 待曲子余音散尽,珠玑起身走来舞台边缘曲膝一福,没有多余的话语动作,在蓝裙婢女的陪同下走下了舞台。 天井散座的客人们大多是意犹未尽,现场众人开始喧哗起来,有不少人用目光遥遥地送着珠玑,他们目光中的渴望,似想永远的留住这一抹动人的白裙身影。今晚专程为珠玑而来的客人已陆陆续续的起身准备离开,对接下来其他艺妓的节目有兴趣的人自是坐着未动,庄志富和岳溪的兴趣都很广泛,一个珠玑虽能让他们留恋,但此处能留住他们的并非只有珠玑一个。 陈闲和叶子由对接下来的节目不感兴趣,他二人起身之时,庄岳二人也笑着站起身拱手相送。 说起来他们今晚虽有一场暗斗,毕竟不在明面上,大家更没撕破脸,总归来说还是同窗,告辞之际庄岳二人都很开心地说着何时再聚一聚之类的话,庄志富更是亲切地握住陈闲的手,表现得依依不舍,千叮万嘱的让陈闲找个时间一定回一趟湖光书院,一帮同窗也好叙叙旧什么的,甚至说陈闲若不答应,他便不放手了,实际上这些不过是些客套话,陈闲回不回湖光书院他也根本不在意,陈闲自也和和气气的,轻而易举就能应付这种客套场面。 其实陈闲倒真的打算回一趟湖光书院,当然不是因为庄岳二人。 他二人继续留在小夜半楼,陈闲等自小夜半楼走出来,夜空中明月高照,街面上热热闹闹的。 陈闲站在街边,回望一眼小夜半楼,笑着摇了摇头:“那两人……还真有意思。” 叶子由也神色复杂地回望一眼小夜半楼,点点头道:“照生,我送你回去吧,沿路给你说说他二人的事。” 一行三人坐入车厢内,马车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叶子由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照生,这庄岳二人……已非良友了。” 他神情颇为感概,也颇为为之惋惜,陈闲看他一眼,静听下文。 “照生你两年多前进了京,对于他二人的印象或许停留在当年,当年他二人确实值得真心相交,自从在两年前苏杭三大书院的院首之争上,他二人为我们湖光书院赢了一筹后,正是这一次证实了他二人的才子之名,后来这二人的行事作风便越发自大了,简直目空一切。照生你也清楚,我们书院一向重视学子们自学自律,提倡学子们独立研讨,引导学子自我发掘与发挥各自专长,师长仅是辅以指导与解答疑难,从不愿过多的禁锢学子们的学识与思想自由,如今可以说这二人已经在人品与气节的修养上走向了岔路,家父前段时间曾说过,这二人才学尚佳,可惜品节略次,怕是一生成就离尽头已不远了……” 马车在夜色下的街道中转弯穿行,车上暖儿困倦地倚着车厢内壁昏昏欲睡,刚有一点儿睡意,却因路面砖石不平整,被车轮颠簸惊醒过来,她揉揉眼睛,挑开车窗帘子望了眼窗外,约莫离杏花巷尚有一段路程,同车的叶子由仍轻悄悄地说着话,她缩回脑袋闭上眼继续瞌睡。 “今晚他二人有意将我二人推上窘境,不难看出这正是他二人热衷于顺势踩压欺人的心性在作怪,呵……这般行为有何意义,纯粹满足他们某些心理需求罢了,真没意思……” 陈闲一路听着,这时候摇摇头说道:“关键是他们觉得有意思这就够了,子由你实在没必要为他们操心,真的。” “我……我只是甚觉惋惜,毕竟……我当年与他们的关系真的挺好的,唉……也罢,不说他二人了,倒是照生你……”叶子由转头看着陈闲,语气严肃说道:“自今日晌午在街上偶遇,再至小夜半楼,我二人重逢虽不满整日,但我看得出来……照生你这两年多,性情大有转变,全然不似当年的处世作风了。” “这很正常。” “照生何出此言?” 陈闲沉默半晌说道:“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改变的,如果有……那只是时间还不够长。” 叶子由迷惑地皱起眉,待稍稍咀嚼这话中深意,不由睁大眼:“照生此话……细思极恐!” 陈闲笑着拍了拍他膝盖,点点头道:“子由若觉得这句话值得深思,大可以回去了琢磨琢磨,但记住千万别太悲观了……杏花巷已经到了,哦对……我明日会回一趟书院。” “早该回回书院的。” “嗯……那就这样说了。” “暖儿……醒醒……”他轻拍暖儿脸颊:“我们到了,该下车了……” “唔……让我再睡会儿嘛……” “行行……你接着睡……”他背起暖儿,轻手轻脚地下了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八章 这首曲子当侧重于泛音 陈闲在湖光书院读书五六年,往年每一次的季末学业考核都基本稳定在中下等的成绩,比之两年多前的庄志富和岳溪都有不如,如今的庄岳二人已然是湖光书院最拔尖的一批学子了,才学和才名等能胜过他二人的仅叶子由等为数不多的几人。曾经的陈闲在湖光书院没什么存在感,真心把他当同窗当知己的也就叶子由一人,其他的如庄岳等人都属于泛泛之交。 陈闲回湖光书院真正想见的就两个人,一人是叶子由的父亲叶华庭,一人是叶子由的爷爷叶观之。 这两人在江南学坛极富盛名,俨然是江南一带的学术泰斗,并且皆是进士出身,早些年都还出仕做过官,尤其是叶子由的爷爷叶观之,曾最高做过吏部侍郎,中年却选择急流勇退,回到这苏州开始教谕门生。叶观之与陈闲的爷爷陈临曾是故交,陈闲在湖光书院的这些年颇受叶观之的照拂,叶华庭也因这一层故交关系,那些年对于陈闲也是特别厚待的栽培与指点,这正是陈闲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回一趟书院的主要原因。 第二天上午,华福驱使的马车驶出杏花巷,一路驶向城北湖光书院。 来到湖光书院,华福和暖儿在书院山门下的集市上闲逛,陈闲一个人踏上书院山门,一路上没有碰到过一个他认识或认识他的人,后来在一间课舍前遇见了正在等候的叶子由,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书院后湖的观雨水榭。叶观之和叶华庭这对父子在水榭内下棋,对于陈闲的到来,他们一点也不意外,叶子由昨晚已经与他们说过陈闲今日会来的事,也自然提到过天阳大公主不满意陈闲这个驸马的事。 这对父子分出胜负,站起身来,看向陈闲的眼神依旧如当年那样和蔼亲切,并未因为陈闲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以致他父子二人有任何的不同眼光。 四个人一路说着笑着一路走出水榭,到后来只是叶观之一个人在讲话,叶子由和叶华庭沉默地跟在身后,不得不说叶家的家风极好,叶观之在讲话的时候,后方的那对小叶父子如临大训,都竖着耳朵听得认认真真的,陈闲感受到这种氛围,精神也肃然集中起来了。其实以陈闲现在的身份和已被限制住的仕途,叶观之能说的只是宽慰与开导,已没多少必要劝导陈闲求学上进,或为国建功立业……等诸如此类的话语。 陈闲当年的才学远不如这书院的大多数学子,叶观之清楚这一点,以他当年判断,陈闲若想考取功名高中进士,估计需到四十岁年纪,且高中的希望并不大,可以说陈闲的仕途本是一片黯淡,所以叶观之觉得陈闲如今能当个驸马反而是件好事,如无意外,至少可以保证一世衣食无忧。在才学上他虽认为陈闲过于平庸了,但他认可陈闲的品性,曾经的陈闲朴实善良,他那些年刻意点拨与照拂陈闲,一半是出于这些原因,纵然非可塑之才,却是可塑之人。 如今的陈闲在他看来,已是长出羽翼飞出书院,也已有了自己的小天地,教诲一类的言语该点到即止,话题也便少了。 “昨晚听子由说,照生你如今对琴曲之事似是颇感兴趣,这倒真出乎老夫的意外,想两年多前的你,可是不好这些的。” 叶观之实在没什么话题了,就着昨晚听见的新鲜内容继续聊起来。 陈闲走在他身侧,笑了笑道:“这大抵是一个人的成长历程吧,正如幼年时候的兴趣,现在大都会觉得无趣,想初入书院的那年,因为不操琴乐,还曾被叶公用戒尺打过十记手掌,如今嘛……叶公怕是拦也拦不住我了。” “哈哈……”四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叶观之负手停下脚步,欣慰笑道:“如此甚好,照生你此番赶上了,稍后若有闲暇,老夫便邀你一同前去赏听赏听。” …… …… 叶观之和叶华庭这对父子皆是江南少有的曲乐大家、琴道名师,于古韵律学造诣非凡,他们前一刻在观雨水榭下棋,其实是在消磨等待中的时间,他们等待的是一首不日将完成的新曲,而正在谱写这首新曲的人,是他父子二人共同的得意门生,此人名叫郭见深,乃是湖光书院的第一才子,连叶子由等人在其盛名之下也自愧不如,陈闲当年自也认得郭见深,毕竟此人一直是湖光书院众多学子中的魁首人物,当年也算是陈闲需要仰望的人,不过陈闲与此人并无私交。 郭见深的这首新曲已经写了近十天,这十天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劳心谱写与改善。 叶氏父子对于这个优秀门生极有信心,他们父子二人这些天并未给与太多的指点,多是翘首以盼,其中也有很浓厚的校考意味,大抵是想通过这首新曲,看看这个门生已成长到何种地步。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书院的后湖水亭,郭见深已经尝试着分段弹奏这首新曲,很巧的是庄志富和岳溪竟也在水亭内。 “叶公,叶师,子由也来啦……”庄岳二人和郭见深连忙起身长揖一礼,后者看了看陈闲,仅是稍稍点头致意,庄岳二人倒是笑着拱拱手:“没想到照生也来了……” 陈闲也笑着拱拱手:“庄兄岳兄……真巧真巧……” “大家无需拘礼,各自围坐下来吧……”叶观之抚须微笑,看向郭见深点点道:“见深你也继续……” “是,学生这便继续……”郭见深又向众人长揖一礼,撩起长袍在琴案前坐下了。 这座八角水亭依湖畔而建,亭外湖面上绿波荡漾,时有清新湖风吹拂过来,叫人心旷神怡,众人围坐在水亭之内,各自面前各有一盏叶叶茶。郭见深继续尝试着分段弹奏,他每弹奏一小节,便提起笔,在谱稿上写几笔,或在一旁的书稿上写下一行字。陈闲对于谱稿并不陌生,对郭见深身旁的书稿却是颇感兴趣,这时候举目遥遥一望,他立马懂了,原来在写曲情。 曲情,拆开来讲就是曲子的隐藏情节,一首曲子如同一则故事,这个古代的人在写曲子之前,喜欢先写下曲子的情节,然后根据情节,编写出曲子的段落,当然也必须遵守琴曲的一般规律,如起承转合等。虽说最后成为声音的琴曲,无法表达出文字,却能表达出文字的寓意和意境等,因此听曲听的正是意境,抑或是借曲抒发某种情感或远大志愿等,而这些都需要曲子背后的隐藏情节,作为写曲取音与弹奏时的准绳。 …… …… 大约过去两刻时间,郭见深终于弹奏完新曲的全部段落,亭内众人沉默地回味着曲子的余韵。 其实陈闲略微有些失望,因为这首曲子委实太一般了,而且郭见深的弹奏水准明显难以驾驭这首曲子,在整个分段弹奏的过程中,郭见深时时处于力有不逮的糟糕状态,这并非弹奏时发挥不好,也非心不够宁静,完全是个人能力做不到,而这首曲子最大的问题,曲风分明偏向鲜活一派,却因过于遵守某些准则,导致有些呆板,不够灵活,缺乏生机与灵动感。 当然,陈闲并未直接讲出来,免得又被庄岳二人说自己压根不懂……如何如何。 他憋在心里没有讲话,叶观之第一个开的口:“见深的这首新曲,颇有前朝遗韵,不知这首新曲现在改为多少段了?” 郭见深春风得意地站起身,拱手微笑道:“回叶公,如今这首曲子凡十九段,曲名已定为……如鱼。” “如鱼?”陈闲心下摇头,他没有猜错,听曲名就知道曲风偏向于鲜活,可惜缺乏灵动之感。 “嗯……曲名也甚好。”叶观之点着头品评道:“如鱼游水,水自清流,人亦如游鱼,亦该如清水,洗去世间污垢,得自由自在之身之心,不为世俗所累,不为功利所缚,此曲此意,堪当振兴之音,不错……不错,见深你如今于琴之一道确实所见非常,将来或有希望成为如七弦先生和师擎这样的绝世大琴师。然而,见深你如今仍是火候尚浅了,方才你操琴之时似是力有不逮,切记,今后当更加勤勉。” 叶观之也能看出郭见深的问题,不过考虑到这首新曲的难度,一个二十出头的人能有这般造诣,他依旧非常看好郭见深。 “学生谨记叶公教诲……”郭见深傲然说道:“不瞒叶公,其实这首曲子学生是为他人所作,并非为了学生自弹。” “哦……”叶观之蹙眉好奇:“那是为何人所作?” “是为珠玑姑娘所作……”郭见深开口的同时,一旁庄志富和岳溪也忍不住开了口,显然这是他们三人共同的决定。 “珠玑?”叶观之略微沉吟,随后笑起来:“珠玑之名近来当真是如雷贯耳,纵然深在书山如老夫,也时常听那些学生们讨论此女,遗憾的是……老夫还未曾亲眼一睹此女风采,哈……如此说来,待这首曲子成熟以后,老夫倒是有机会听一听此女的琴技到底有多高超了。” “这个自然,届时怎能少了叶公临场……”郭见深和庄岳二人异口同声道:“那请叶公再多忍耐些时日。” “无妨无妨……”叶观之吟吟笑道:“倘若珠玑不负盛名,老夫多等个十天半月又何妨。” “对对对……”一说起珠玑,叶子由便有些忘乎所以了:“爷爷您是不知道,那珠玑姑娘的琴技简直……” 叶子由对于珠玑可谓推崇备至,昨晚邀陈闲去了一趟,这时候听爷爷说起来,他也是滔滔不绝,大加赞赏珠玑琴技了得,其他几人也都极有兴致的听着,他们明显一致认同珠玑的确名不虚传。唯独陈闲仍在心中思索着郭见深的这首如鱼,这首曲子存在较大的弊病,还有很大的改良空间,而问题的根源主要还是出在为何缺乏生机与灵动之感,待他细细的回想一遍整首曲子的全部段落,终于想明白关键原因。 他忽然忍不住说道:“郭兄,其实我觉得……嗯,如果是我的话,写这首如鱼就不会侧重于走音,而会侧重于泛音……” 一句话将水亭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九章 速度与荷包 郭见深年少得志,家境甚至比庄志富和岳溪都好上许多,庄岳二人这些年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他们三人祖上世代交好,他们自小关系也密切,常常结伴外出饮酒玩乐,提出专门为珠玑写一首新曲的人正是庄岳二人,这二人主要目的多半是为了能与珠玑更进一步,奈何他二人能力有限,这才请郭见深仗义相助,郭见深自是丝毫没有犹豫,或多或少也想借曲俘获佳人芳心。 对于陈闲,郭见深一点也不陌生,也当然知道陈闲现在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然而他向来心高气傲,他有他的骄傲也有可以骄傲的资本,他有位极人臣的野心与雄心,当年便瞧不起陈闲,如今更加不会对一个已经毫无前途一个依附于公主方才存在的驸马另眼相看,何况他知晓曾经的陈闲才疏学浅,这样的一个平庸之辈竟敢大言不惭说自己的新曲侧重有问题,他心中觉得可笑之极,也很不高兴,似笑非笑地以一句话便把话说绝了。 “陈大驸马又懂什么音律又识什么乐理了?!” 完全没有追问陈闲为什么这样说,更没有想与陈闲交流的意思,陈闲笑了笑也没再讲话,就当自己闲得无聊多嘴。 然而叶观之和叶华庭却若有所思地对望一眼,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异,郭见深这首新曲的侧重问题其实他们一直心中有数,之所以未有提及,主要因为他们更希望郭见深本人能够发觉到自己的问题,从而自己改正自己的问题,而非是处处需人指点,方才醒悟过来……哦,原来如此。若每一个学子都需处处指点,长期下来必会促使书院学子们出现依赖心理……反正只要遇上书本上找不到答案的疑难就直接问师长,何必绞尽脑汁地去思考——这有违他们书院的教学宗旨。 根据郭见深这首如鱼的曲情和想要传递出来的美好志愿,写曲取音的确应该侧重于泛音,这样更能体现出如鱼这首曲子中所蕴含的“游鱼”与“清水”这两大主题,叶氏父子都心知肚明,却未立即指出来,然而现在却被陈闲指了出来,老实说他们非常意外,当然也觉得凑巧的成分委实很大,因为这都能一语中的,这需要的不仅是对琴曲的鉴赏能力以及本身于琴之一道的超高造诣,更需要有足够的阅历及非常非常细腻的情感投入,若非如此绝无可能一句话切中要害。 “父亲,您看这……”叶华庭观望父亲态度。 叶观之扬了扬手掌,似在阻止儿子无需多言,也似在示意儿子无需多想,同时他低声道:“此事凑巧的可能性太大。” 随后他父子二人再无任何言语。 叶子由根本不明白陈闲为什么忽然讲出这种话,他能看出郭见深为此有些恼怒,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缓和气氛。 在郭见深似笑非笑地说完那句话以后,庄志富也似笑非笑地说道:“照生,郭兄才情超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写的曲子绝对没错,你怎么能说出这种当场让人难堪的话?这是你的不对了……” “话说回来……”他依旧似笑非笑:“昨晚听你那婢女说,照生也写了曲子,他日若有幸听见,那想必是一大耳福。” “呵……”郭见深和岳溪不由冷冷地笑起来。 “呵……”陈闲嘴角一翘,当即转过脸去望向亭外湖面,翻了翻白眼表示心中的不屑。 郭庄岳这三个人,他也是真心的瞧不起他们。 …… …… 陈闲回到杏花巷时已是晌午,便在家指点暖儿练琴,暖儿昨晚受到了珠玑琴技的刺激,也因陈闲的那碗心灵鸡汤尚在起些作用,她目前暂时是一心想要超越珠玑的。当然暖儿到底是太年轻太活泼了,一颗贪玩的心一时间难以真正收住,近来每天清晨出门为老宅买肉类吃食的时候,总会多逛小半个时辰,话虽如此,她仍能坚持每天练琴三个时辰以上,虽没前段时间练习离骚时那般疯狂,却也相当勤奋了。 陈闲这两日没再去小夜半楼了,原因自是因为已经有不少人能认出他,如果去了不给赏面子上似乎过不去,给赏了又心疼银子,不赏银子也不能总是把自己那个妻子的名义拿出来用,或多或少有些不太妥当。 而关于天阳大公主给赏一事,近日在苏州城内也稍稍掀起了一阵议论风波,但当大家弄清楚缘由,便也没人当回事了,苏州府衙的人自也没有傻到上门治罪陈闲,毕竟陈闲正五品驸马都尉,品阶与苏州知府等同,只是没半点实权而已。至于当晚那两名官差背后的那个大人,则是亲自登门来向陈闲道过歉,此人是苏州下县一个七品县令,陈闲怎会与他计较。 这件事到最后也给珠玑带来了极大的名气增长,而此女的来历也渐渐被人挖掘出来了,据说并非本朝人,而是西境人,更有人说这个珠玑其实正是三年前那个间接引发了西境诸小国之争的西境第一美人——贺兰珠玑。当然,珠玑是不是贺兰珠玑,没人可以确定,如此又有不少好事者,将贺兰珠玑拿来与本朝的第一美人天阳大公主相比较,无非是比较两人谁更美,可实际上,珠玑是不是贺兰珠玑尚且存在疑问,苏州城内也没几个人见过天阳大公主本人,哪怕苏州知府都不知道天阳大公主长什么样子,其他人自是更没见过了,所谓比较谁更美,说起来纯粹是市井百姓无聊时候的话题罢了。 今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暖儿一如这些天第一个出了门。 陈家老宅只有一小片菜园子,肉类吃食一般是暖儿或幸娘每天早早的出门到肉市上买回来。 出了杏花巷,街上行人已经不少,暖儿背着小手,哼着离骚曲调,迈着欢快的步子,三步一跳地走在街上。 可就在路过街畔巷口的这一瞬,巷口一个似乎正在此处等待猎物的身影突然一闪而来,那只灵巧瘦长的手,丝毫不差地一把掏中了暖儿腰畔的那枚金花荷包,此人动作之快,眨眼之间已抢到暖儿的小荷包,暖儿仅是看见眼前一个身影一晃,然后又见这个身影开始往眼前的街道尽头疯狂地逃跑,暖儿这时候才感觉到腰畔有被扯动的力道传来,她下意识急忙用手护住腰畔荷包,然而荷包已经没了。 “……抓……抓贼啦……抓贼啦……”暖儿气急败坏,手指着正往前面街道尽头逃跑的那个小贼身影,朝着街边路人连声惊喊道:“那人抢走了我的荷包……大家快帮我抓住他……” 有不少热心路人立即帮忙追赶起来,沿路也有不少人加入,暖儿也跟在后方跑,边跑边喊:“抓贼啦……抓贼啦……” “哼……光天化日,贼人好大的狗胆……” 在众人后方的街面上,一个路见不平的俊俏女子迅速地加入到了追赶队伍,女子速度极快,身手之敏捷,令街畔众多路人不由咋舌惊叹。这女子看样子练过武,身手不凡,一步近乎一丈多远,很快便越过了暖儿等其他人,这时候她忽然瞥见脚旁有一颗小石子,女子毫不犹豫,一脚踢起这颗小石子,石子嗖的一下击中了前面那小贼的后腿弯,小贼痛叫一声扑倒在地,痛苦地抱着后腿弯在街面上滚来滚去,这颗石子的力道,小贼显然承受不起。 其他人追赶过来,立马擒住了这个小贼,在众人一阵乱哄哄的怒骂声中,这小贼被人拖着去了衙门。 …… …… 暖儿这时候才气喘吁吁地跑来现场,拾起地上自己的小荷包,一颗心终于平静下来。 “多谢这位姐姐了……”她转身看向那名身手了得的俊俏女子,然而不由一愣:“你是和珠玑姑娘一起的那位姐姐?” 此女正是珠玑身边的蓝裙婢女,姿色亦是不俗,飞眉凤眼极有英气,她浅笑点点头:“姑娘认得我家小姐?” “这个……”暖儿小脸微红:“我前几日在小夜半楼……嗯……听过珠玑姑娘弹奏的曲子,真好听,你家小姐好厉害。” “姑娘过奖了……”蓝裙婢女微福一礼,抬眸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姑娘今后务必记得谨防小贼。” “嗯嗯嗯……”暖儿欣笑点头:“总之……今日谢谢你了。” 蓝裙婢女笑笑,转身而走,然而没走几步,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一摸自己腰间,顿时瞪圆眼睛:“我的荷包呢?” 后方暖儿一愣:“你的荷包难道也被人偷走啦?” “太过分了……”站在街中的蓝裙婢女气呼呼地转过身,猛地跺了跺脚,白净的脸颊气得通红,甚至眼眸中隐有泪光,她气愤地发泄道:“这都已经第七次了,这苏州城的小贼实在太猖狂了,我……我……我……实在太欺负人了!” 她一会儿跺脚,一会儿似乎想找个物件发泄情绪,然而身周街上没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摔的,到最后只能气得跺脚。 “已经……第……七次啦?”暖儿张大嘴,其实有些想笑:“那你……岂不买了好几次荷包?” “对呀,我自己的两个,我小姐的一个,后来我自己又买了四个……”蓝裙婢女的脸色气得又红又白,然而此时也才终于反应过来,不由猛地一拍额头,为着自己的行为而羞愧不已:“呵……我真笨,我为什么非要用荷包装银子,又为什么非要把荷包挂在腰间,我不把荷包挂在腰间,不就没事啦?” “嗯嗯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啦。” 暖儿已经无言以对,一张脸憋笑憋得通红,却是从未见过如此粗心大意的人。 …… …… 在这件事上她们二人算是同病相怜,只不过暖儿失而复得病得较轻,蓝裙婢女连丢七次病得较重,也许因为这一层原因,她们对彼此也没太大防备,两女站在街中聊了几句,原来这蓝裙婢女是打算给自家小姐买纸笔和砚墨,然而现在荷包丢了,郁闷地准备回家取银子,但被暖儿留住了,她愿意出银子给她买纸笔和砚墨,反正银子失而复得,就当给人一份酬谢,不过蓝裙婢女却坚持当成借的,过后必定登门偿还,暖儿也没再说什么,于是两女结成伴儿,一起去买自己要买的东西。 一路上两女话题蛮多,虽然远远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暖儿对于对方也总算有了些了解,这蓝裙婢女叫白梨花,确实是珠玑姑娘的婢女之一,不过此女并不懂抚琴,自小学的是武艺,随同珠玑自西境而来,沿着本朝西行道诸州辗转来到了苏州,算是路过苏州,至于因为何事来到本朝,接下来又会去哪儿,暖儿没问,她知道问太多对方未必肯说真话。 待两女买完各自的东西返回来,不知不觉已来到杏花巷巷口,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 “我到了……”然而两女却是说出了同样的话,随后又同时诧异地问道:“你也住在杏花巷?” “噗……知道了……”两女忍不住对视一笑:“那一起走吧……” 走来杏花巷中段,暖儿在陈府门前停下脚,白梨花望了眼陈府门匾,笑着伸手指了指后段:“我还要走十来家门户。” “嗯……”暖儿并未进门,遥望着白梨花走进她们主仆二人租居的宅院,然后才兴高采烈地转身跑进陈府家门。 她一路跑一路喊:“驸马爷,原来珠玑姑娘也住在杏花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十章 火药味与前奏 “驸马爷,原来珠玑姑娘也住在杏花巷……” 暖儿将从肉市买回来的肉类吃食交到后厨幸娘手上了,便风风火火地穿过一个个庭院门洞,沿着清幽的院中小径跑来陈闲居住的二层小楼前,这栋小楼下层是储物房,也是基石与楼梁的起建处,下层并不住人,通向二楼的木梯是以露台作为平面支撑物而搭建起来的,二层小楼的两侧各有一座直通式木梯,木梯走到尽头便是宽敞的赏景露台。 陈闲已经洗漱完毕,这时候刚从房间出来,便见暖儿喜笑颜开地跑上露台:“驸马爷,珠玑姑娘也住在杏花巷……” “你亲眼看见的?” “不是啦,不不不……也算是亲眼看见的,刚暖儿出门荷包被人抢了,幸好有珠玑姑娘的婢女白梨花帮我抢回来……” 暖儿将刚才街上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毫无保留讲了一遍,最后捧腹大笑:“那梨花姐姐竟是连丢了七次荷包……” “哈……这姑娘真是倒霉……”陈闲也笑起来,往楼下走着准备去吃早餐。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魏伯说有一名叫白梨花的女子上门找暖儿,却是将买纸笔和砚墨的银子分文不少地还给了暖儿,暖儿也只好收下了,邀请白梨花在自家庭院转了转,白梨花虽未见到陈闲,却从暖儿口中得知了此间原来是天阳大公主驸马的府邸,这着实让她惊讶不小,也自是想起了前几日那连续十次的天阳大公主给赏,如此一来,更添了白梨花对于此间与暖儿的好感,毕竟陈闲当晚的那番连续轰炸,给珠玑带来的收益极其可观,白梨花临走时自也邀请暖儿可以随时登门去找她玩。 暖儿求之不得,下午便进过珠玑主仆二人的家门,这栋宅院与陈家仅相隔十家门户,面积比陈家小很多,也确实是暂时租下的,这对主仆似乎常年漂泊不定,并无长期居住一地的打算。暖儿进门的时候,珠玑正在庭院的凉亭内练琴,这还是暖儿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看见珠玑,令得本身姿色上上佳的暖儿,也不由为着珠玑姑娘的美艳与端庄而惊艳一时。 暖儿在珠玑主仆二人的宅院里只逗留了小半个时辰,与珠玑讲过几句话,无非是夸赞珠玑琴技了得之类的话,其余的话暖儿没怎么多说,毕竟第一次进人家门,彼此压根不熟,临走时,珠玑口头上托付暖儿谢谢驸马爷那晚的给赏,这种事珠玑不至于当面去谢,主要还是因为陈闲的驸马身份比较敏感。 暖儿把话带回来后,陈闲没怎么当回事,他不可能因为珠玑就住在不远处,从而孟浪地跑到人家家里去听曲。上青楼只要不狎妓,便不会给自己的身份和名誉带来任何损害,若是跑人家家里去,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最主要是陈闲现在还不清楚天阳大公主对于自己是不是彻底放任不管的态度,如果是已经彻底放任不管,陈闲便不会有太多的顾虑,就怕这个妻子她出乎意料也出其不意地找自己算账。 如此一来二回,暖儿和白梨花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俨然如一对邻里好姐妹的开端。 …… …… 随后的几天,暖儿每天清早出门总会遇上同一时间出门的白梨花,后来渐渐的若对方一人还未出门,另一人便坐在门阶上等一会儿,然后有说有笑地一起走出杏花巷。她们的身份,每天出门给自家宅院采买果蔬或添置家用之物等,这都是她们一天之内的分内之事,回来后也是各自做着婢女的分内事。暖儿多半时间是练琴,其余的看陈闲,饭前便到后厨帮帮幸娘,白梨花的事情则是比较多,因为珠玑除了练琴,便是钻研乐理或琴谱等,总之这是一个一心沉迷在琴曲世界的女子,到晚上会在白梨花的陪同下去往小夜半楼,反正每晚只弹十首曲子。 不过现在因为名气的增长与确实名不虚传的超高琴技,珠玑偶尔会被某些大富大贵之人花重金请到自家献艺助兴。 暖儿和白梨花每天早晨的话题也多半离不开珠玑,白梨花自己也常常主动聊起自家小姐,比如有一天小姐被人邀请到某一公子哥聚会的地方,其中有个公子意欲对珠玑动手动脚,被白梨花当场一脚踢翻在地了,白梨花说起这个的时候挺得意,明显对自己的武艺极有信心,白梨花也主动说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姐妹,也是小姐的婢女,武艺比自己还高,不过由于那个姐妹有些事情要做,到苏州以后三人暂时分开了。 今日一大早,两女又是一同出门一同返回,这时候正往杏花巷里走。 白梨花此时好奇地问道:“暖儿你好像每天都哼唱同一首曲调,你很喜欢这首吗?” 暖儿嬉笑点头:“嗯嗯嗯,这首曲调叫离骚,弹出来可好听了,不……世上再没这么好听的曲子了。” 白梨花眉头微皱:“我虽然不懂弹琴,但我不信,我家小姐弹奏的曲子才最好听,才是世上第一等的曲子。” “错了,离骚才最好听。” “胡说,我家小姐弹奏的曲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可我从来没听过你说的这首曲子。” “你当然没听过,因为这首曲子才出世不久,连你家小姐都没听过。” “这不可能,我家小姐走南闯北,收罗天下名曲,如果真是连我家小姐都未曾听过的曲子,那多半算不得好曲。” “你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 “反正离骚最好听……” “反正我家小姐弹奏的曲子才最好听……” “哼……” “哼……” 在杏花巷的上段位置,某户人家的一对石狮子前,两女站在一株枝繁叶茂的杏花树下,正相互瞪着对方。巷口那个方向照射而来的金色晨光,照映在两女白净的脸颊上,都脸色白里透红泛着晨光,此时明显有些火药味了。就这个问题而言,她们各有各的道理与各自想袒护的对象,当然也清楚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这时候脾气上来了,一时间谁也不愿低下头。 僵持半晌,暖儿当先开口道:“那行,既然你说离骚算不得好曲,那你待会儿路过我家的时候,我把离骚的琴谱给你,你拿回去给你家小姐,叫你家小姐弹弹看。再不如……我们干脆打个赌,我给你家小姐半个月时间练习离骚,到时候弹给我家驸马爷听,若我家驸马爷满意了,那便算我输,若我家驸马爷不满意,那算你输。事先说好,离骚这首曲子可不是一般的难弹,我只给你家小姐琴谱,可不会给你们其它的帮助,你敢不敢赌?” 白梨花俏脸一甩:“哼……赌就赌,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我家小姐弹不好的曲子,走,拿谱去,我们半个月后见输赢!” …… …… 其实两女过后都冷静下来一想,方知今日之事纯粹是意气之争,可就算是意气之争,事情也已经发生了,两女在这件事上又都有些犟,谁也不肯主动找对方认错。陈闲当初写下的离骚琴谱一共近二十张纸,已经被暖儿交给了白梨花,这琴谱陈闲当日写完后随手给了暖儿,后来再没过问过离骚琴谱,暖儿本想将这件事告诉陈闲的,但一想驸马爷又不关心这离骚琴谱,便觉得这种小事根本没有告诉驸马爷的必要。 第二天出门,暖儿和白梨花谁也没搭理谁,却默默地走到了一起。 一路上暖儿纠结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话,可思来想去又怕对方还没消气,那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最后还是抿嘴忍住了。白梨花眼神其实有些心虚,也不知她昨日把离骚琴谱交给珠玑之后发生过什么事,反正她神色略带着一些歉意,也多次想要开口缓解气氛,因同样担心暖儿还在为昨日之事气恼,因此也忍着没有讲话,后来走出杏花巷,她二人似乎觉得太尴尬了,便一人往东一人往西了。 暖儿回到家后,兴致不是很高,沉默地托着下巴坐在二层小楼的露台与房间相连的木阶上发着呆。 露台位置可以饱览整个陈家景致,陈闲在露台上练着一套慢拳,东方的晨光照射过来,斑驳光影映在他身侧。 他这段时间除了指点暖儿练琴,便是重练上一世的高深武艺,由于身体底子比较差,他目前的这套拳仅是为了调养与加强身体底子,夜间他也会坐在床上练功,练的是他上一世千年武学世家一脉相传的独门内功,也正是人们口中玄之又玄认为根本不存在的练气法,这门功法讲究呼吸吐纳与强化筋骨,内练真气,外练体魄,虽不至于使人脱胎换骨,羽化成仙,但陈闲上一世能做到飞檐走壁,力可掷象,这一世只要给他时间,他有绝对的信心一样可以做到。 暖儿对于陈闲练武的事毫不意外,她知道陈闲在国子监学过骑射与武艺,这是每一个驸马最基本的技能,因为驸马的基本要求是文武双全,至于文到什么程度,武又到什么程度,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武双全”这套说法,不然怎么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公主,这性质等同当今圣上追封陈闲死去的先辈一样,就是为了给驸马追加几层糊弄人的光环。 陈闲近来每日练武,暖儿只当是驸马爷练着玩的,又没真刀真枪的耍,更没如别人练武时那样一拳一拳打得砰砰响。 此时一套拳练完第一遍,陈闲回头看了眼暖儿:“怎么啦?今天心情不好?” “没……没啊……暖儿心情很好的呀……”她灿烂地笑着。 “那你先自己去练会儿琴,我马上来。” “嗯……好……好的……”暖儿强颜一笑,提着裙摆起身跑回屋。 时间飞逝,转眼已过去半个月。 这天下午叶子由兴匆匆地上门来,被华福引到了赏景露台见到陈闲,他迫不及待地兴奋说道:“照生,我们有耳福了,你可还记得郭见深在水亭写下的那首如鱼,十多天前便已将谱稿交给了珠玑姑娘,珠玑姑娘明日将来咱们湖光书院献艺,并会弹奏那首如鱼,为此,家父和爷爷特意为珠玑姑娘办了个小小的琴会,也请了好些名师大儒前来助场,家父特意让我告知照生你,明日定要记得过来。” 陈闲对郭见深的那首如鱼没什么期待,但若是由珠玑来弹奏如鱼,他倒蛮想听听这个女子会弹出什么花样。 “这样的琴会,哪怕子由你不说,我知道了也一定会不请自去的,放心,明日必定准时到场。” “那就这样说了,我还得去向其他人送上邀帖,我先告辞了。” 陈闲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明日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十一章 指点珠玑 第二日清晨,陈闲和暖儿坐进车厢,华福一抖缰绳,马匹拉动着车厢走动起来。 暖儿这些天虽仍未与白梨花讲一句话,不过心情已经好转许多,至于与白梨花的那个赌约,她已经没放在心上,原本就是意气之争,且当时便为着刚建立起来不久的姐妹关系出现裂痕而心生过悔意,到得如今她已然不在乎输赢了,更在乎的可能是哪一天能像当初那样,能与白梨花每天早晨一同外出一同归来——毕竟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蛮看重这份情义的。 湖光书院的山门牌楼前,横着一条宽阔的青石街面,此时能看到不少的马车和轿子,正一点点地向书院牌楼前汇聚而来,各路人从马车或轿子里下来,穿过气派的书院牌楼,踏着石阶一步步走向位于山顶的书院大门。书院这座山不高,石阶也并不长,书院大门前有书院的学子在这里笑脸迎客,有些人有帖子,有些人没有帖子,但无论有没帖子,都不会受到阻拦。 这是由湖光书院发起的一场以琴会友的小小琴会,除去受邀之人,慕名而来的人书院也照样以客待之。 举办琴会的具体位置在书院的志海书楼前,楼前有一片面积不小的青砖场地,场地外围有竹林,也有几栋飞楼掩映在青翠竹林之间,此处环境极其优雅。书楼前的场地上,有红木的椅子,也有蒲草编织而成的蒲团,椅子的摆位极为讲究,是以书楼当做背景与中轴线,椅子如大堂两侧的宾座,一侧各五把椅子,一共十把,一张琴案便摆在正中位置,能如此近的距离欣赏琴曲的人显然不会是普通人,有资格坐椅子的人就十个,陈闲自是其中之一,暖儿站在他身后。 场地上的百张蒲团正对着书楼,坐在蒲团上的大多是书院学子,郭庄岳三人和叶子由,这四人坐在蒲团的第一排。 陈闲虽不是什么很有面子的大人物,毕竟是位驸马爷,背后是天阳大公主是皇家,无论走到哪儿,正常情况都能受到常人享受不到的特殊待遇。而此时坐在陈闲身旁椅子上的老人,陈闲其实不认得,但经对面的叶华庭一番介绍,原来这老人家也是皇亲国戚,名叫云重阳,众人尊称其一声云老伯爷,这是一位有着爵位的老人家,家世显赫,乃云妃娘娘的生父,六公主的外祖父,他本人也是江南有名的鸿儒。 陈闲没见过云妃娘娘,也没见过六公主,但此时与这位云老伯爷相谈甚欢,毕竟两人的关系身份在这儿,就算初次见面,若真要攀起亲来,其实两人勉勉强强有着一层亲戚关系,这老人的外孙女是六公主,那这六公主又是天阳大公主的异母妹,陈闲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按民间称呼,陈闲便是这老人家外孙女的大姐夫,说起来两人的关系其实蛮亲切。 至于与自己一样坐在椅子上的其他人,陈闲便只认识叶观之和叶华庭,但看样子其他几人都应该是苏州比较有身份有名气的人物,至少也是苏州或江南一地的琴道大家,总不可能同坐一起的会是个杀猪的。 珠玑还未临场,琴会也尚未开始,其他人正陆陆续续的到位就坐,众人三两笑谈,场地气氛一派欢愉。 …… …… 今日因珠玑之名而被吸引至此的人委实不少,原本面积不小的楼前场地,此时竟已有盈满之像,少说已有二三百人,并且还来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看她们的穿装与形迹,像是来自花街柳巷,多半是这等地方的镇场女乐或艺妓等,来此的目的无外乎学艺或凑热闹。而这类人中最能吸引人眼球的女子一共两批,第一批是以水怜色为首的来自小夜半楼的七八个当红艺妓,第二批是以燕雀楼的第一艺妓羽音姑娘为首的五六个当红艺妓。 燕雀楼的羽音姑娘在名气上其实稍压水怜色一筹,甚至在珠玑没来苏州之前,这女子一直享有苏州第一乐伎的美称,可惜如今与水怜色一样,也是被珠玑抢走了光芒,这女子今日来此的目的,怕也与水怜色相同,多半是因为羡慕或自愧不如等情绪的牵引,故而特来观摩与学习的。 她二人自是彼此熟悉对方,但由于小夜半楼与燕雀楼本就针锋相对对立多年,她们之间肯定不会有太亲密的来往。 甚至她们站着的地方其实相隔较远,倒也都望见了对方的人,出于礼貌都相互点了点头。 此时水怜色身旁的某位姑娘指了指陈闲,掩唇打趣道:“姐妹们你们快看,那个不知道听不听得来的驸马爷也来啦。” 有姑娘接着她的话笑道:“这位驸马曾是这间书院的学生,不过没什么才学啦,他能来这儿很正常。” 燕雀楼众姑娘这边,也有人小声问话:“听说珠玑今日会另外弹奏一首新曲,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羽音姑娘幽幽地叹气道:“是真的,并且是湖光书院的第一才子郭见深专门为珠玑而写的,唉……她分明已这般璀璨了,却更有人不断的为她添光加彩,我们姐妹怕是很难超越珠玑了。” 她身旁一位貌美姑娘蹙眉说道:“姐姐勿说这些泄气话了,珠玑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闯出这等名气,无非是她手上能弹奏的好曲子多不胜数,若我们姐妹有朝一日也能得几首好曲,未必不能如此时的珠玑一般,珠玑有才子给她写曲,我们认识的才子难道少吗?这苏州乃至江南,才名胜过郭见深的可不少于五人,如果羽音姐姐肯放下身段,求得一首好曲又有何难,只是姐姐总是拒那些大才子于千里之外罢了。” 羽音秀眉微皱,良久轻轻一叹,不再讲话。 在这楼前场地外的竹林间,一栋飞楼的窗子口,有位清瘦娇美的素裙女子,正倚着小小窗口眺望场地。 她有飞出窗口的梦想,也很想与众人一同参加这样的盛会,可惜她自小体弱多病,只能常年幽闭在这小小阁楼中,透过小小窗口感受那场地的氛围。她从小就痴迷于抚琴,也极喜欢听人弹奏,几乎日日夜夜都在研究琴谱与琴技,闺房里多年累积起来的谱稿,整齐地码在角落如一座小小的书山,没人知道她天赋奇高,更没人知道她琴技高超,然而她只能弹给自己听,每天除了喝药,她能做的只剩下弹琴写曲,或者写些诗词等自娱自乐。 不是她家人不让她外出,是她每次外出回来总会病上一场,后来是她自己不敢再出门。 此女并非湖光书院之外的人,正是叶子由的亲妹妹,叶华庭的女儿,叶观之的孙女——叶轻歌。 她呆呆地立在窗口,视线越过窗口竹林,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片她极为向往的场地,然后也到了喝药的时间了。 在婢女上楼送来药碗之前,她喃喃地说道:“好美。” …… …… 珠玑今日披着一件花纺斗篷,自书楼斗拱下的拐角处出现,款款地自书楼的台阶往下走来,耳坠轻晃,珠钗轻摇,鬓发之间有风吹过,一缕缕发丝随着清风摇曳,白裙裙摆遮住了她的绣鞋,她走来正中位置,走来那张为她准备的琴案前停下脚,抬起清澈的美眸望一眼众人,眉目低垂,曲膝一福,举止端庄而雅致,看不到半点世俗之气。 她行过礼,跪坐在琴案之前,抬眸望了眼站在陈闲身后的暖儿,随后她不知想起什么,神色竟是有些复杂。 与她一同而来的白梨花,在看见暖儿后神色也很复杂,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再多看暖儿一眼,她把琴从琴囊里取出来摆放在琴案上之后,便一直垂头站在珠玑身旁,心中有难过、有悔意、有歉意,总之这对主仆今日很不正常。 珠玑已经到场,在场人都自觉地没再发出半点声音,作为发起这场琴会的人,叶观之自是起身有话要说,同时也分别介绍了一遍椅子上坐着的那几位苏州有名的琴师大儒,今日说是以琴会友,但多半是听珠玑弹奏,然后众人交流交流,或者也可下场弹奏一曲,反正今日这场琴会,无外乎听曲、赏曲、交流与学习,后者则多半是针对书院的那些学子们,那今日也算是一场众师齐聚的公开授艺课。 叶观之讲完开场,便坐回椅子上,已准备洗耳恭听。 琴声响起,珠玑开始了弹奏,弹奏的前几首皆是当世名曲,弹完以后众人皆一阵喝彩。 叶观之和叶华庭都是第一次亲耳听见珠玑弹琴,这父子二人都非常享受,当然也认为珠玑果然不负盛名。 叶子由自是不必说,他一直摇头晃脑的就没停过,其他学子有些人交头接耳,有些人品评与惊叹,毫无疑问都非常赞赏珠玑的琴技,其他的如水怜色和羽音等一众青楼勾栏出身的艺妓,她们脸上虽没太多表情,心下却是羡慕与嫉妒,也不得不心服。远在竹林间窗子口的叶轻歌也听得很清楚,对于珠玑的琴技与弹奏过程中运用的一些技巧,她有太多的同感与感触。 珠玑弹完这一首,她抬眸望向众人,柔柔地开口说道:“接下来是首新曲了,正是郭见深郭公子所写的那首如鱼,此曲珠玑甚是喜爱,承蒙郭公子厚爱,能将此曲托于珠玑弹奏,珠玑必不负所望。” 郭见深起身长揖一礼,直起腰时颇为骄傲:“好的曲子自当献给擅弹的人,珠玑姑娘技惊四座,于琴之一道……” 接下来说着一些他自己对于琴之一道的见解,后来带动了一群人展开讨论,总之今日的主题是琴,话题离不开古音律学与曲乐之事,懂的人在交流,不懂的人听着,想想受益匪浅。陈闲觉得这种交流有些枯燥,几乎没怎么开口讲话,但偶尔会被同坐一起的不知道什么人拉上说几句,他则是随口敷衍几句,倒不是他有心敷衍,实则是对方跟自己讨论的内容委实太过于肤浅与儿戏了,完全引不起他的讨论热情,后来由于陈闲没什么兴致,大家以为他不懂这些,便也没人再找他讨论这等专业性与艺术性极强的话题了,连身旁的云老伯爷也似乎因为觉得陈闲可能不好曲乐之事,便也没再与他交流。 众人停止交流后,珠玑便开始弹奏起了如鱼。 陈闲对于珠玑弹奏的如鱼多少有些期待,他这时候听得非常仔细,果然听出了新花样。正如他昨日期待的那样,这首如鱼珠玑竟然改动过,将曲子其中五段的一部分走音改为了泛音,由此可见,珠玑也认为这首曲子应该侧重于泛音,只不过这样的改动在陈闲看来其实还远远不够,这首如鱼还有可以进一步改善的空间。 待珠玑弹奏完这首如鱼,现场好长时间没人讲话,似乎都还在回味这首曲子,郭见深则是满脸笑容,志得意满。 最后是身旁的云老伯爷第一个开口赞道:“叶公当真是名师出高徒,这首如鱼,可成名曲。” 同坐椅子上的其他人也不由点头:“云老伯爷此言非虚,后辈之中能有这等才能的,郭见深此子可名列江南前三甲。” 叶观之抚须笑而不语,郭见深立马起身拱手笑道:“诸师过奖了,学生愧不敢当,其实学生能有今日……” 此人讲话一套一套的口才极好,一开口更是滔滔不绝。 然而在他说话的同时,场间响起一个声音:“珠玑姑娘果然改过这首曲子,可惜改动还不够,应该更加侧重于泛音才对,不然怎能表现出清水的灵动性,又怎能表现出游鱼戏水的意境之感,不过能改成这样,珠玑姑娘已是相当的了不起了。” 此话一出,郭见深脸色陡然一白,他的话音也戛然而止,庄岳二人和叶子由那张脸亦是骤然变色。 叶观之和叶华庭对望一眼,他父子二人自也听出珠玑改过这首如鱼了,但心下认为这已是极限了,此时为着陈闲的话而不由皱眉思索起来。珠玑也很讶异地望向陈闲,她当然认得出陈闲,当日拿到如鱼的谱稿,听郭见深告诉她节奏与曲情后,她后来自己试着弹奏时,确实发现如鱼这首曲子侧重有些问题,所以她未再询问郭见深,直接自己做出了改动,改动后的曲子她也练习过不知多少遍,自是认为已无需再改了。 这时候因为陈闲的一番话,她不由深思着自己的改动是否仍有欠缺。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他们都不知道当日水亭之事,更没听过郭见深弹奏的原版,他们很疑惑陈闲为何突然讲出这种话。 渐渐的,坐在蒲团上的那些学子们懂了,同坐椅子上的那些琴师大儒们懂了,水怜色和羽音等艺妓们也懂了…… 这个刚才不与人讨论曲乐之事,或许压根不懂曲乐之事的驸马爷,这个时候……他居然在指点珠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十二章 千年一叹 这个时候居然有人出言指点珠玑,纵然这个人说得煞有其事,然而在场大多数人潜意识里便会认定这纯属无稽之谈。更何况陈闲的话太有针对性,众人若想在短时间内理解这句话,至少本身须得具备相应程度的琴道造诣,而即便本身造诣已达到能在短时间内理解这句话的层次,可是在未曾听过原版作为比较的情况下,又有几人能真正的听出这其中的道理来。 甚至郭见深压根就没听出自己的这首如鱼被珠玑改动过,一是珠玑的改动非常细微与巧妙,二是他之前并未专心听曲,而是幻想着自己的这首曲子传扬出去之后给自己带来的名气增长,陈闲的这盆冷水无疑使他浑身一凉,他心中的怒意也陡然升腾起来了,这情形如同当日水亭之内,但他此时并未讲任何话。 书楼前的这片场地突然有些冷场,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叶子由左看右看,摇头叹口气。 而压抑已久的场地,此时骤然间喧哗起来。 “那人谁呀?他说珠玑姑娘弹奏的这首曲子还不够好?” “什么改动不改动,这可是郭公子写的曲子,绝对不可能存在任何问题。” “莫非那人便是我们书院以前的学生陈闲陈照生?我听说他以前没什么才学的啊。” “依我看,多半是他以为自己现在是驸马了,所以认为自己很懂了,呵……本想出头露面,反倒哗众取宠了。” 果然在场大多数人认为陈闲自恃身份乱加评说,这正是郭见深和庄岳二人乐意看见的局面,这三人彼此对望一眼,各自冷笑起来。此时这样的局面与当日水亭相同,老实说陈闲已经有些生气了,他说这些话的本意其实很简单,纯粹因为今日既然是琴会,那当然应该实话实说,如果连说句实话都会引来众人的非议,那这还叫什么琴会。 “琴会琴会……当然各抒己见,既然你们这么大的意见……”陈闲看向众人,摊摊手道:“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坐在他对面的一位老人摇摇头:“各抒己见没错,问题是……陈大驸马你不能信口开河啊。” 陈闲挑眉看向对面,他身后暖儿突然一指那老人:“哼……我家驸马爷哪有信口开河,我看是你自己根本听不懂!” 能坐在椅子上的皆是有身份之人,这老人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说自己不懂,顿时老脸一红,心下很是不悦,碍于陈闲的驸马身份,他自是不好发作反击,当即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其他的同坐之人见此一幕,看向左右之人对视一眼,无论他们认为陈闲说得有没道理,原本就没想过掺和进来,这时候更加不会开口讲话。身旁的云老伯爷也是始终保持着沉默,他对陈闲这个勉强有着一层亲戚关系的人还处于初步认识阶段,不过总体印象不是很好,觉着陈闲性情有些浮躁,爱强出风头——当然,这属于他对于陈闲那番话的不认同才产生的个人偏见。 场地上的议论仍然火热。 小夜半楼的众位姑娘也有人发问:“怜色姐姐,你说那个不知听不听得来的驸马爷,他到底说的对不对?” 水怜色想了想道:“似是有理,想想其实无甚道理。” 燕雀楼众姑娘这边也有人询问羽音姑娘:“姐姐……姐姐,你说那人说的有没道理?” 羽音沉吟半晌道:“再多侧重泛音,可能会矫枉过正,没有道理。” 有人不置可否,有人直接认为毫无道理,叶观之和叶华庭的看法也与大众相同,他父子二人都是清楚如鱼这首曲子存在缺陷的人,可以说他们今日期待的与陈闲一般,珠玑的改动在他们看来也已经接近于完美了,陈闲的那番话他们认真地思索一番后,觉得陈闲有偏执于逞强称能的动机,这不免让他们想起当日水亭一语中的之事,认为也有可能是出于这个动机。 倒不是他们不愿相信陈闲或许真有这个能耐,委实是才两年多不见,若陈闲真已成长到如斯地步,他们根本想都不敢想。 珠玑并不清楚陈闲的过去,她思考陈闲的话不会带有任何的偏颇心理,只会顺着那些话直线深思下来。 因此她认为陈闲的话非常有道理,所谓美中不足,陈闲指出来的恰巧是那一点点的不足之处,与此同时她又忽然想起暖儿交给白梨花,白梨花交给自己的那首谱子,那首曲子这些时日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而那首曲子正巧出自于陈府,虽然她不知道那首曲子究竟出于何人之手,因为暖儿当初并未告诉白梨花,白梨花自也无从告诉她,但由此可见,她想这位驸马爷即便不是写下那首曲子的人,想必与写曲之人有莫大关联,也想必于琴之一道造诣奇高。 珠玑便是这样认为的,丝毫没有小瞧陈闲。 …… …… 陈闲一句话让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也稍稍拖慢了琴会的进度,当他不再讲话,场上各种声音便也很快消停下来了。 珠玑这时候望向众人,开口说道:“接下来,也是一首新曲……”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看着暖儿,暖儿也正好看向她,一个眼神的对碰,让暖儿陡然想起那个赌约,一颗心不由噗通一跳。暖儿又转过视线看向珠玑身旁的白梨花,白梨花也已经抬起头,并向她点点头歉意一笑,暖儿晃晃神,也立马回之以笑,无需任何言语,她知道这叫冰释前嫌,也能猜到她们主仆多半商量过,会在今日此时履行赌约,意味着离骚即将出世。 “这首新曲的曲名……”珠玑好听的嗓音稍顿:“待珠玑弹奏完以后再说曲名吧……” “原来珠玑姑娘还另外准备了一首新曲……”众人大多欢笑起来:“我等今日能大饱耳福了……” 小夜半楼和燕雀楼那群当红艺妓也已翘首以待,众女叽叽喳喳:“却不知是她自己写的,抑或又是他人为她而写的……” 到得此时,陈闲前一刻引发的那个小插曲已被众人抛之脑后,然而珠玑却迟迟没有开始动手弹奏,这无疑让众人更加期待这首新曲。珠玑此刻脑中回想的是她这段时日练习离骚的那一段段旋律,以她的眼界和博闻,此时忆起离骚这首曲子,心情仍然久久难以平静,待她闭上眼再睁开,纤纤玉指终于动了。 左手中指轻触琴面十徽一弦,同时右手中指轻勾一弦,第一个音节飘荡出来。 曲子的第一段,渐渐地被她往下弹奏出来。 在听到叙段的这一瞬,陈闲整个人不由一怔,近乎本能反应地立马转头看向身后的暖儿。暖儿在琴声响起的这一瞬,已是时时刻刻关注着驸马爷的表情变化,她知道驸马爷听见以后第一时间就会出现反应,她毫不意外,所以在陈闲看过来的这一刻,她点了点头,个中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暖儿前段时间与白梨花走得那么近,陈闲自是看在眼里的,他立刻就能脑补出离骚琴谱传递的环节,为着这种小事他不至于怪责暖儿,反倒向着暖儿点头一笑,转回头继续听曲。 可以说现在没人比陈闲更加期待这首曲子,他期待的到底要看看珠玑能弹奏出几分水准,能弹奏出自己的几成功力。 暖儿也笑得很开心,开心的是驸马爷并未介意自己的自作主张——其实她当日便未觉得自己把离骚琴谱给白梨花是件多么大的事,只因在前一刻猜到珠玑会弹奏离骚,才忽然记起驸马爷还不知道这件事,那时候才多少有些担心驸马爷会计较这件事,结果驸马爷仅是点头一笑,她临时出现的担心情绪也瞬间消散了。更让她开心的是能听见珠玑弹奏的离骚,以及与白梨花那相视一笑达成的冰释前嫌的默契,到如今她明白白梨花肯定已经认可离骚这首曲子,然而她早已不在乎那赌约的输赢。 早在白梨花将离骚琴谱交给珠玑的当天,珠玑试着弹奏出来后,当时便点评过——这离骚乃旷世之作。 白梨花那时候便很后悔与暖儿的意气之争,后来也不太好意思再与暖儿讲话。 珠玑知道她们之间的赌约,决定今日履行赌约的人也是她,无关输与赢,她想为这首可以成为天下名曲之首的曲子扬名。 在曲子的叙段刚一响起,在场所有人便已沉寂在美妙的琴声当中,或多或少已经听出这首曲子非常不一般。 如果说一首曲子如同一则故事,那么这首曲子毫无疑问,它背后的故事令人喟然长叹。 一个自小有远大抱负的人,亦是时刻努力加强自己的学问与修养,这个人他有高风亮节的品质,有不畏强权的意志,亦有矢志不渝的崇高精神,更有一颗使国富强的真心,然而这个人在仕途之路上走得极不顺畅,在不断的遭受贵族势力的诽谤与迫害,这个人坚持向君王忠言直谏,谁料君王听信谗言对其贬斥,这个人明知结果如此,心中信念却始终不为所动。 无数次的苦苦求索连遭失败,精心培养出来的门人也纷纷变得贪婪而苟且偷安,身边人的众叛亲离,君王的昏庸无能,群臣的背法妄行与结党营私,使得这个人心生绝望却热血犹存,没人能理解这个人的苦心与渴望国富民强的那份炙热之心,亦是没人懂得这个人的痛苦与心中的苦闷,无人可以诉说的孤独折磨着这个人的身心,满腔热血却无以报效君王,后来他决定离开这个地方,然而经过无数次的徘徊与反覆,他终究不忍离开故国。 后来国都沦陷,这个人自沉于江,以身殉国了。 …… …… 古朴苍劲的琴声回荡在志海书楼前的场地上,众人的表情与情绪随着琴声的快慢与悠扬而发生着变化。 珠玑右手四指轮着在琴面上勾剔抹挑,左手四指接连触弦按徽,指速时而缓慢时而风快,琴声时而百转时而顿挫。 待珠玑弹奏完毕,琴声在风中消散,书楼前的这片场地上仍是久久无人讲话,现场安静的听不见半点声音。珠玑自己虽也坐着一言未发,然而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两颊也不觉有些滚烫泛红,这首曲子的动听与激昂超出了她的预想,也超出了楼前所有人的预想,许多人仿佛一颗心被掏空,这首曲子他们根本找不到半点的缺憾之处。 良久良久,有人发出一声长叹:“唉……” 这几乎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情,叹的是这首曲子的旋律,旋律的感染力令他们无话可说,各种情绪的复杂交集,无法形容出来的那种压抑与豪迈,最后化为的只是一声叹息;同时叹的也是自叹不如,无论在场年老的还是年少的,无论本身于琴之一道有多高的造诣,无论本身有着怎样的才名与学识,无论本身拥有怎样的身份与地位,今日在琴之一道上,珠玑本人包括这首曲子都已经令他们自惭形秽了。 纵然江南名师如叶观之,在听完这首曲子,也觉得自己根本比不了珠玑,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生出自愧不如的情绪,长长地叹息道:“唉……始则抑郁,继则豪迈,一泻千里,荡气回肠,珠玑姑娘真无愧于珠玑之名呐。” 对于珠玑的琴道造诣,在场人都与他一样,已是彻底的敬佩不已。 即便在场有不少人尽数听过世人名列出来的天下名曲,然而与这首曲子相比,天下名曲皆不过如此了。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叶华庭开口问道:“珠玑姑娘,请问这首曲子的曲名?” “……离骚。” 珠玑抬眸,掷地有声地道:“这首曲子……叫离骚。” “离——骚——”众人彼此相望,眼中皆有些失色,随后有人一声长叹:“……好一曲离骚!” 在场其他人皆是点头认同,甚至包括水怜色和羽音等一众当红艺妓,她们在这之前或许心中仍有一些不服,或许仍然觉得珠玑的琴技未必有多出众,她们来此观摩的目的,无非是认为自己尚有超越珠玑的可能,却没想到珠玑还能弹奏出离骚这等旷世之作,现在的她们心中想要超越珠玑的那团火已被彻底的浇灭,一个已经达到如此境界的人,想要超越谈何容易。 “这样也好,待她名满天下,也便离开苏州了……” 水怜色和羽音等人都已出现这种想法,她们已经无心再与珠玑相争,天下这么大,她们要的只是苏州这一地的舞台。 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感想,对于离骚这首曲子的理解也都各不相同,郭庄岳三人和叶子由及书院那些学子们则是越发的佩服珠玑了,也为这首离骚而心生震撼,当然也越来越爱慕珠玑这个人了。在场地竹林间的窗子口,叶轻歌早已感动得落下泪,离骚的解释虽有很多种,但她从琴声中听见的是遭遇忧患,她自小就遭遇着忧患,这首曲子于她而言,无论旋律抑或曲名,都直击她的心灵,她亦深深的迷恋上了这首曲子。 楼前场地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云老伯爷喟然开口道:“出世之妙音,千古之离骚,此曲必将传世千古,珠玑姑娘真乃奇才,竟能作出这等曲子。” 珠玑摇摇头说道:“诸位有所误会了,其实此曲并非珠玑之作,实则另有他人,而此人……或许就在此间。” 她美眸一转,望向陈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十三章 暴风雨前 “诸位有所误会了,其实此曲并非珠玑之作,实则另有他人,而此人……或许就在此间。” 珠玑美眸一转,望向陈闲。 她当日看过离骚琴谱后,便惊为旷世之作,对曲子的作者亦是心生仰慕与叹服,甚至多次在心中勾勒过此曲的作者形象,或是个七老八十的鹤发老人,或是个一绺羊须的中年文士,总之她当时非常想见一见此人。她那时自也怀疑过会不会就是住在陈府的那位驸马爷,但由于陈闲驸马身份敏感,白梨花又与暖儿闹得有些不愉快,她当时并不好上门求证,后来在之前分析了陈闲的那些话,她肯定这位驸马造诣非凡,这个时候她望向陈闲,自是因为她心中的那个答案人物直指陈闲。 当然,她复杂而矛盾的心理,也令她不敢相信会是陈闲,因为陈闲并非鹤发老人,也非中年文士,委实太年轻了些。 当听见写出离骚这首曲子的居然不是珠玑,楼前在场众人的想法陡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等名家名儒,他们前一刻自叹不如和自惭形秽的情绪在这一刻竟是消退了些许,因为他们这种情绪的产生,本就多半来自于……珠玑竟能作出离骚这等可传世千古的旷世之作,由此他们看见的是珠玑非常人所及的超凡造诣,而当得知离骚并非珠玑之作,他们虽仍然非常赞赏珠玑的琴技,然而毕竟离骚此曲的作者才是人上人,现在他们自叹不如和自惭形秽等这类情绪,则多半转向了离骚此曲的作者。 与他们的想法变化相同,水怜色和羽音等一众艺妓虽也绝对认可珠玑的琴技,可珠玑毕竟只是会弹离骚,而非是写出了离骚,这两者的概念全然不同,若只是会弹离骚,她们觉得只要自己勤练琴技,只要有离骚琴谱,岂不一样也能弹奏出这等空前绝后的旷世佳作,这个想法一出现,她们心中的那团火焰,这一刻有了复燃迹象。 至于郭庄岳三人和叶子由及书院的那些学子们,他们的想法变化则并不大,珠玑本就是他们仰望的存在,他们与珠玑之间更不存在利益或名气或资历之争,离骚是不是珠玑写的,对他们来说区别不大,倒也非常崇拜能写曲离骚此曲的人。 “写出离骚这首曲子的人,或许就在此间?” 众人想起珠玑的这句话,场间骤然喧闹起来了,众人纷纷转头左看右看,似乎在判断身旁人谁有如此能耐。 好半晌场间才逐渐安静下来,叶观之看向珠玑问道:“还望珠玑姑娘能够明言,离骚这首曲子究竟得自于何人之手?” 他这句话一问出口,在场众人都伸长了脖子,迫切地想要知道这等奇才究竟是在场的哪个人。 水怜色和羽音等一众艺妓更已是屏气凝神,一旦让她们知道了这个人是谁,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们必然会在第一时间登门求曲,因为以她们的远见和敏锐的行业直觉,今日这场琴会结束以后,离骚这首曲子的出世必定会在不日之间传遍苏州城,如果自己等人能及时的获得离骚琴谱,继而闭门日夜练习,未必不能赶上接下来的这一股浪潮,亦未必不能借着离骚,再与珠玑争一争锋芒,哪怕仍不如珠玑,至少学会了一首好曲子。 在竹林间的飞楼窗子口,叶轻歌也是满脸期盼与神往的等待着,她已经迷上离骚,亦想早日亲自弹奏出来。 珠玑这时候转过视线望向暖儿:“有关离骚这首曲子的作者,我想暖儿姑娘定是个知情之人。” 在场所有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暖儿,暖儿感受到众人目光的齐聚与火热,心脏噗通一跳,这种场面令她一时有些失神。 “我……我当然知道离骚是谁写的啦……”暖儿有些结巴,随后果断说道:“不正是我家驸马爷喽……”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全都看向了陈闲。 …… …… 楼前这片场地忽然间鸦雀无声,场地外的竹林随风轻摇。 珠玑那清澈明亮的美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陈闲,此时她忽然绽唇一笑,两颊一对笑涡无比迷人,她美眸笑如弯月,笑容青涩而美丽动人,有如春风一般能抚平人心,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陈闲,然而此时却像第一次看见陈闲,因为她终于如愿以偿地亲眼看见了写下离骚这首曲子的人,她的直觉也使得她心悦诚服地相信这个人多半是陈闲。 她身旁的白梨花瞪大着眼睛,神情诧异地看着陈闲,也恍如初次见到陈闲。 而与陈闲一样坐在椅子上的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等人,俱都严肃地皱着眉头,目光上上下下地审视着陈闲,他们心中的想法与此时的表情皆是难以置信,甚至于颇为震惊,当然心下或多或少也认为这件事非常值得怀疑,主要因为陈闲以往的才学以及今日给他们的印象并不像有能力写出离骚这等曲子的人,何况云老伯爷等这几个以前没见过陈闲的人,之前已经认为陈闲或许根本不懂曲乐之事,怎么可能写得出离骚这等曲子,他们如此一想,心中更加怀疑了,却都没开口讲话。 场间安静得令人窒息,水怜色和羽音等一众艺妓左顾右看一阵,最后又都齐刷刷地望向陈闲,神色中仍是吃惊与意外。 坐在蒲团第一排的叶子由更是张大着嘴巴,陈闲以往的才学他再清楚不过了,这时候只觉不可思议。 在场外竹林间的飞楼窗子口,叶轻歌神情有些呆滞地望着陈闲,她也觉不可思议地喃喃低语道:“真的是照生哥?” “这不可能……” 场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如一道惊雷在楼前场地中炸响,众人转头去看,说话的是郭见深。 今日这场琴会对于他来说,那首如鱼是他再次向人彰显自己才能的一个良机,他绝不允许今日有除珠玑以外的人比自己更出风头,何况这个人还是先后两次让他难堪的陈闲,最重要的是他瞧不起陈闲,根本不相信陈闲会是写出离骚这首曲子的人,因此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他必须站出来说句话,但他只说出了四个字便闭嘴不言了,因为他很清楚,在场绝对有很多人也认为离骚绝非陈闲所作,他不会傻到明着针对一个驸马,他只需要煽动众人的情绪,接下来大可以冷眼旁观。 他自信地相信场上的众多书院学子,绝对有人懂得自己的意思,也绝对会站出来。 果然在他那四个字刚一出口,庄志富立马笑着开口道:“照生向来不好曲乐之事的,暖儿姑娘这玩笑话说过头了……” 他和和气气的说完,还仰头笑了笑。 坐在他们后方的那些书院学子,却没这般绵里藏针的和气功夫,各种怀疑的议论声陡然间爆发出来。 “这首离骚绝对不是他写的,甚至我保证他弹都不会弹。” “我听说这个驸马以前在我们书院时没半点才名的,更加不擅抚琴奏乐。” “我记得他,他以前在书院的才学还不如我,我起码考上了秀才,他以前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一个不怎么会弹琴,更没什么才学的人,他怎么可能写得出离骚这种曲子,我看他多半是借曲沽名钓誉。” 当这些话传入在场众人的耳中,话题与形势开始了朝着一致的不良方向崩塌,甚至连陈闲曾经在书院时那一次次差劲的学考成绩,也被某些人当众说出来,当成了陈闲此人无甚才学的重要佐证,当这些老底被人挖出来,那些不曾开口讲话的人,如云老伯爷等人,现在岂止是怀疑更深,已经直接认为如陈闲这等才学平庸之辈,绝不可能是写出离骚这首曲子的人,其动机无非是借他人之曲,捞取自身名誉。 云老伯爷听到此时,不由为着这个勉强有些亲戚关系的人这种行为而深感惋惜。 …… …… 珠玑和白梨花皱着眉头,她们不明白众人为何如此执着于计较陈闲以往的才学与才能,甚至还以陈闲以往的才学来否定现在的陈闲,她们主仆的看法与众人有很大的分歧,尤其是珠玑,她相信陈闲确实造诣奇高。至于水怜色和羽音等一众艺妓,此时也开始怀疑离骚这首曲子不是陈闲写的了,甚至叶子由也出现了这种想法,不是他不肯相信陈闲,委实是一想到曾经那个不好曲乐之事且才学一般的陈闲,便不敢相信这种事。 离骚这首曲子的原创确实并非陈闲,但珠玑弹奏的这一版却是他改良出来的,于这个古代世界而言,离骚这首曲子也相当于是他一笔一笔写出来的,即使现在站出来用实力证明,这不过是一桩随手能做的小事。然而他现在已经不在乎在场众人信不信离骚这首曲子是不是自己写的了,也懒得向众人证明自己于琴道上的造诣——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更关心的与更在意的是众人如今对于自己过往的看法。 曾经的自己是个书生,然而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曾经的自己才学远不如这湖光书院的大多数学子。 曾经的自己两年多前被当今圣上召入京都,然而不少朝中大臣和京都权贵子弟认为自己根本配不上天阳大公主。 自己背负的这种种偏见,在他看来简直可笑与荒谬至极。 陈闲不是个骄傲的人,但他若骄傲起来,他有太多可以骄傲的资本与手段,无论才情武艺等,在场有几个人比得上他。 然而现在在场众人,包括回想起回到苏州以后接触的所有人,这些人却总是以以往的自己来衡量与否定现在的自己,更可笑的是,这些人觉得现在的自己仍同以往一样平庸无能。自己说出来的话分明很有道理,也发自于真心,却因曾经的自己太过平庸而遭受到否定与怀疑甚至是嘲笑,这些人如今看待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在以当年的自己作为标准,可事实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自己早已不是当年可比,但这些人的思维走向却始终离不开当年的自己。 “呵……”陈闲不由好笑,也已从椅子上站起来,转头对着暖儿说道:“暖儿,取笔墨纸砚来。” “嗯……”暖儿用力地点着头,早已因为众人的话而气恼非常的她,临走时皱着鼻子瞪了瞪在场所有看过来的人。 在场众人谁也不知道陈闲想做什么。 其实陈闲想做的事很简单,他要让在场所有人重新认识自己,要让在场人全部看清楚,自己……已不是两年多前的陈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十四章 以笔传音告当年 陈闲需要的笔墨纸砚,志海书楼里便有。 暖儿在志海书楼取来笔墨纸砚,与她一同进入书楼的华福则是抬出来一张书案,二人在在场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分工合作,暖儿研墨,华福铺纸,这阵仗落在众人眼中,众人皆满脸疑惑。他二人对于前一刻那些不实言论也深感羞辱,早就盼着驸马爷能大显身手震慑众人,待他二人铺好了纸磨好了墨,昂首挺胸地站在书案的左右两侧,已是一副已然扬眉吐气的样子了。 在场众人有的人皱眉,有的人仍在出言取笑,大多是不明所以,珠玑也已疑惑地站起身,举目望向书案。 “他搞什么?难道准备现场写曲?” “多半是因为我们不相信离骚是他写的,他打算当场写出离骚这首曲子来。” “呵……这位驸马爷真当离骚是自己写的了,纵然他此刻能写出离骚又如何?这只能说明他记得离骚这首曲子而已!” “此话有理,若我欲借他人之曲扬名,事先也必会牢记住这首曲子的写法,写再多份也非难事。” 在场众人现在大都觉得陈闲的举动有点狗急跳墙,急切地想要证明离骚这首曲子是自己写的,故而选择了现场写出离骚这种最为失策的自我证明之法,原因正如在场众人现在议论的这样,即使现在写出离骚,只能说明深刻地记得这首曲子的写法而已,不仅没什么说服力,这种行为也无异于欲盖弥彰,反而会把自己越描越黑。而这种行为在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等人看来,更是一种毫无文人气节与心胸狭隘的综合体现,既然众人都不相信离骚是你写的,你倒不如坦坦荡荡的承认,待传扬出去以后,未必有多丢人,兴许还能博得一个知错能改的美名,何必多余地做这种有份与自毁颜面的事。 珠玑想到的也是这种可能,她为此困惑不已,正常人的思路遇上这种情况肯定是当众弹奏出离骚,而非是写出离骚。 在众人各种戏谑目光的注视下,陈闲走来书案前:“我猜大家现在一定以为我会写出离骚这首曲子。” “难道不是吗?”暖儿讶异地转过头,她心思没众人那般复杂,单纯地以为驸马爷为证明自己会当场写出离骚。 同样意外的还有华福,他讷讷地问道:“那……那驸马爷准备写些什么?”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自四面交织而来的目光望着陈闲,他开口道:“我准备写几幅字。” …… …… 他的话让在场众人更加疑惑了,然而那些思维敏捷且心思不纯的如郭庄岳这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这却是避重就轻,不证明自己,也不承认离骚这首曲子不是自己写的,而是开始转移众人的关注点,想随便写几幅字蒙混过关,那么待今日琴会结束以后,待离骚传遍苏州城,那些今日不在现场也不了解陈闲过往的人,在看待离骚这首曲子是不是陈闲写的这个问题上,到时候满城众说纷纭,陈闲也仍不出面解释,那么这个问题便会成为一个没有答案的疑团,这样一来便不会有损声誉。 “哼……倒还真会投机取巧。” 郭见深想到陈闲一定是这种打算,心下不由冷哼,同时与看过来的庄岳二人对视一眼,他们三人能看懂对方的眼神,有些事不需要明说,他们都心中有数,即使他们现在不会提及此事,但在琴会结束之前,他们必然会把话题再次转向离骚这首曲子的作者问题上,这时候他们三人都抱着看猴耍戏的心态,估计也想在待会儿奚落一番陈闲写出来的字。 在场同样这样想也同样这样认为的人,现在大多与他们三人心态相同。 如果说当场写出离骚这首曲子是狗急跳墙与欲盖弥彰,那这转移众人关注点的避重就轻之法无疑是做贼心虚的心理表现,叶观之和叶华庭非常不认同这等小手段,心下也颇觉失望,以往的陈闲绝不会耍弄这等小手段,在他们父子现在看来,陈闲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朴实善良的可塑之人了,陈闲今日的这种种行为,令他们甚为不齿与叹息。 珠玑和白梨花皱着眉,叶子由也皱着眉,都不明白陈闲为何做这些事。 坐在椅子上的云老伯爷等人,现在已完全肯定离骚这首曲子绝不是陈闲写的了,若不然以正常人思路,早就会下场弹奏一曲力证自己,哪怕当场写出离骚这首曲子,至少比逃避要好得多,云老伯爷等人已是非常瞧不起陈闲,甚至都用眼角余光斜视着陈闲,静静的看着陈闲做着他们极其鄙视的小丑行为。 当然,在场不是每个人都认为陈闲这是在避重就轻,且不管他们如何认为,对于陈闲提出写字,不免又是一阵议论。 “这位驸马爷以前书法很好吗?” “他哪懂什么书法,以前在咱们书院时,写出来的字马马虎虎看得下去而已。” “呵,他以前写出来的字,还没我左手写得好。” “当年叶师没少因为他写的那些字而严厉批评过他,他自己当年也不肯学,怎么可能写得好。” 说出这些话的书院学生,集中在场上众多学子们的中间位置,陈闲能听到这些话,他望向那些人,心中一阵好笑。这些人仍然再以以往的自己,衡量与否定现在的自己,陈闲现在对于这类话非常敏感,听到后心情也有些糟糕,果然很有必要刷新在场所有人对自己的认知,也果然很有必要让在场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两年多前的陈闲了。 …… …… 陈闲调整好心境,忽然提起笔均匀蘸墨,左手习惯性地轻扶右手肘,手腕一沉向下落笔,先是一点一横,继而竖弯勾,随即笔锋陡然上挑,拉出丝丝淡墨,又陡然运力用浓墨,继续书写这个字的上半部。他运笔时快时慢,字的用墨时淡时浓,字的一笔一划相互连贯,字与字之间的用墨浓度相互搭配与呼应,笔锋落处龙飞凤舞,俨然如一代书法大家。 单看陈闲书写时的这个架势与气势,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不由眼前一亮,他们三人都是深谙书法也热衷于书法的饱学之士,此时虽未具体的看见写出来的字,却已大致看出陈闲书写时对于各种笔法的熟练度,尤其是陈闲此时的书写状态,他们都曾享受过与经历过,这是不拘一格,以求字体浑然天成的一种绝佳状态,这种状态亦是书写者此时的心境体现,若要写出一手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好字,往往就需要这种状态,反之如果心神受到拘束,写出来的字体结构也便会趋向于生硬,这样会大大降低字体的观赏性——当然,严谨字体除外。 他们三人看到这一幕,蹙眉对望一眼,心下甚觉诡异,莫名有些期待陈闲写出来的字。 而站在书案两侧的暖儿和华福已经是目瞪口呆,他二人可不缺乏欣赏能力,驸马爷的这一手字委实令他二人热血澎湃。 陈闲写完搁笔,弯腰在纸上吹了口气,皱眉自语道:“好长时间没写,比上次差了好多,算了,这不重要。” 他直起腰来,看向暖儿道:“暖儿,将这幅字向众人展示展示。” “嗯……”暖儿点着头,思绪却在发愣,好半晌才欣喜地连连点头:“嗯嗯嗯……好好……好的……” 她在公主府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字,小心翼翼地拈起大幅宣纸的上边两个角,拉直向着众人展示出来,与此同时得意地挺起胸,傲然说道:“这可是我家驸马爷现场写的哦,这回可做不了假的,哼哼哼……你们可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了……” 无论陈闲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主动提出来要写几幅字,在场众人纵然有些人心思不纯,但这时候都目光灼灼地望着暖儿展示出来的这幅字。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这时候也没其它想法,很纯粹地在欣赏这幅字,他们距离最近,看得最清楚,此时都大为惊艳,同时也难以置信地皱起眉,一再用目光审视着陈闲。而坐在蒲团第一排的郭庄岳三人更是脸色大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幅字,原本之前还想着待会儿定要奚落一番陈闲写出来的字,可现在当亲眼看到后,他们一时间根本组织不出语言,或者说他们根本挑不出毛病。 坐在椅子上的某位老人不禁惊叹道:“好字啊……” 后方的那些书院学子们也是一个个伸长着脖子瞧着暖儿拿着的那幅字,乍一看都沉默下来,再一看都瞪大了眼睛。 “天呐……好漂亮的字。”水怜色和羽音等一众艺妓也不由惊讶出声。 叶子由亦是为之错愕不已,随后也如他父亲和爷爷的反应一样,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审视着陈闲。 楼前场地忽然寂静无声,珠玑和白梨花走上前来,站在暖儿身前,一字一字地看完这幅字,两女神情也是变化不小,反应较大的当属白梨花,几乎在看完这幅字的这一瞬,便立马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陈闲。珠玑看完第一遍,后退三步又从头看起,她肯定懂书法也极喜爱书法,知道从不同的角度与不同的距离来反复赏看,赏看过程中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 她看完最后一遍,抬眸看向陈闲,嫣然浅笑微福一礼道:“赏心悦目也大抵如此,珠玑受教了。” 陈闲不知道珠玑从自己的这幅字上学到了些什么,他现在不是在教人书法,他的目的是让在场所有人重新认识自己,便朝着叶华庭拱了拱手道:“犹记得叶师当年曾对学生说过,书法可以修身养性,而欲书之时,当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心若不静,字则无韵,心若不平,字则欹斜……这番话学生深以为然,且引以为戒,眼前这幅字……” 他向着叶华庭做了个请的手势:“劳请叶师点评一二。” 相对于曲乐之事,叶华庭更擅长于书法,他起身走来暖儿身前,一字一字地再次赏看起来:“平心而论,这确是一幅好字,字的结构颇有前朝遗韵,总体看起来又兼当朝意趣,融合了前朝的严谨与当朝的俊逸,取前朝与当朝之长别具一格,可另立一派了。全幅字的布局看似有些稀疏,其实字与字的空间恰到妙处,下笔用墨的浓浅亦是因字而宜,每个字都有自己的赏玩特点,而最为匠心独运的……” 他后退三步,继续说道:“最为匠心独运的,当属全幅字的布白之处,起句三寸白,尾句白七寸,再全幅赏看起来,便有如一幅墨画了,字体如山川秀水,淡墨作点缀,浓墨作相映,字与字彼此衬托,彼此凸显,字画字画……该当如此,这幅字意境之高,趣味性之强,可当墨宝珍藏了。” 他不偏不倚地点评完,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陈闲,他很难想象这是当年的那个陈闲。叶华庭同时也是苏州乃至江南一地有名的书法大家,他在书法上的名望与造诣,他父亲叶观之都有所不及,他的这番点评极具权威性,叶观之和云老伯爷等人都极为认同。其他的如郭庄岳三人和他们身后那些书院学子们自也是无话可说,然而虽无话可说,大多数人心中却很不服气。 在在场众人都心有所想,都沉默不语时,珠玑忽然微讶说道:“只顾着赏字,却是忽略了字的内容……” 她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又都纷纷伸长脖子望向那幅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十五章 继而以笔传音问当年 “只顾着赏字,却是忽略了字的内容……” 珠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默读过几遍了,此时抬起头看向陈闲。 在场其他人也纷纷伸长脖子,再次望向暖儿手上的这幅字。 暖儿之前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着陈闲一笔笔写出来的,她当然知道这幅字的具体内容,心中为着驸马爷的惊世才华而颇感骄傲,这时候将手上的这幅字拿的更稳当了些,也生怕有些人看不清楚,她呈扇形一点一点来回摆动这幅字,当心里估计着众人差不多都已经看完了,她才停止摆动。在场众人看完这幅字的内容,不免又都各有所思,场地上再次陷入沉默。 陈闲转头对暖儿说道:“暖儿,把这幅字的内容大点声念出来,以免远处的人没看清楚。” “嗯……”暖儿低下头,将大幅宣纸转个面,一字字大声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嗯……这应该是一首诗了,诗的名字叫……望月怀远,你们前一刻可都亲眼看着的,这是我家驸马爷写的。” 在场所有人在这之前,没人听过这首诗,这时候细细的品味起来,不少人心中大赞。当然也有些人正在搜索自己脑中的书海记忆,如郭庄岳这三个人,他们正在记忆中寻找着是否曾看过这首诗,这是他们的本能反应,如果记忆中没有,他们委实不愿看到这会是陈闲这个人写的,然而非常遗憾,他们记忆中根本不存在这首诗。至于本身学识渊博见闻广泛的人,他们并不需要过多的回忆,在暖儿大声念出来的这一刻,便能立即判断出这是一首刚出世的新作,不少人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赞叹。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意境当真雄浑壮阔,气吞山河。”单论这首诗,叶华庭诚心赞道:“好诗啊!” 在场大部分人深以为然,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前一刻的字已经让在场众人倍感惊讶,叶华庭的点评也已表明了字的可贵程度,现在这首诗无异于锦上添花了,将这幅字的价值又拔高了一截,至于这首诗到底是不是陈闲写的,在场众人各有各的想法与看法,他们这时候再看向陈闲,眼神已很是复杂,或是迷茫,或是怀疑,或是不服,或是诧异,或是怨怒……等等等等。而已经认为这首诗多半是陈闲写的人,如珠玑和白梨花等,她们眼神中则更多的是钦佩与意外,意外于陈闲不仅写得出一手绝妙的好字,写出来的诗亦是不俗。 楼前场地久久无人讲话,陈闲环视众人说道:“接下来是第二幅字。” …… …… 众人当然都还记得陈闲之前便说过要写几幅字,然而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正听到了则又是一回事了,原因自然是因为陈闲写出来的字,实在太让人意想不到,如此赏心悦目的字,一生难得目睹一回,何况字画上还兼有精彩美妙的诗句。 当陈闲提笔开始书写起来,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变化,珠玑和白梨花及暖儿和华福这四个离书案最近的人已是翘首期待了,她们期待的是字,期待的也是诗词。而坐在椅子上的叶观之这九人,也有人满怀期待,同时也皱眉思考着某些疑问。至于坐在后方蒲团上的那些书院学子,自也有人目光中透着期待,这些人全是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口的人,那些之前取笑过或揭过陈闲老底的学生,此时他们心中很不是滋味。 心中最不是滋味的当属郭庄岳这三人,他们脸上表情倒是并不明显,心下多半颇为羡恨。 甚至岳溪准备在这个时候就再次提起离骚这首曲子的事,然而被郭见深看向他的眼神给及时阻止了,三人眼神交流一阵,同时低声耳语几句,他们心中便已有了计划。非是不提离骚的事,而是他们觉得……既然陈闲这么做是避重就轻,是不敢面对离骚这首曲子的作者问题,故而才投机取巧,转移众人的关注点,哪怕目前看起来很成功,哪怕目前看来陈闲似是早有准备,也确实表现出了不同以往的惊人才华,然而他们心想这又如何,陈闲给他们的感觉,这终究是在逃避离骚这个问题,他们现在的念头似是想先让陈闲表现个够,到时候再用离骚这件事把陈闲一把拉下来,这便是站得越高,也便摔得越痛。 他们这种念头便是先让陈闲发光发亮,再给陈闲泼一盆污水,反正他们自认为已经把这盆污水准备好,随时可以泼出来。 总而言之他们肯定离骚这首曲子绝不是陈闲写的,这三人如此商量一阵,俱都心怀不轨地翘唇一笑。 书案前,陈闲运笔书写的气势与状态依旧绝佳,他的心绝对平静,他的目的也绝对明确,要让在场所有人重新认识自己,至于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这并不重要,弹琴也好,写字也罢,最后达到的效果并无区别。 来到这个古代世界,本就注定了陈闲会拥有很多可以骄傲的资本与手段,他写字的同时也自然随手写着记忆中的诗词,但并未在意这些诗词的含义,脑中这时候想到的是哪一首,写出来的便是哪一首,现在又不是什么主题诗会,更没人规定诗词的立意与志向等,再者说诗词这种文体,大多是文人骚客们寄托现实情感与虚幻理想的一种方式,未必需事事亲身经历,好些著名诗词还是男人以女人的视角写的,陈闲并不会计较自己写出来的诗词内容是否切合自身的相关经历等这类小问题。 此时他写着字,书案两侧的暖儿和华福不免又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家驸马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写。 陈闲这时候倒有些分神,脑中回想起某人的某些话。 “话说,照生你不是应该在京都享受荣华富贵的吗?……照生,你莫不是飞黄腾达了,便忘了咱们这帮昔日同窗?” “照生在京都国子监苦学两年,如今琴棋书画等……怕是大有涨进吧?” “呵……照生以前在书院便不好曲乐之事,只怕现在也不是真的懂音律识乐理……没事,反正照生你已然一世清贵……” 此时想起这些话,陈闲心中便觉好笑,这庄志富是典型的觉得如今才名在外很了不起,讲话行事看似和和气气,实则话中处处带刺,暗讽与羞辱自己,在自己身上寻找成就感。老实说庄志富这等人其实根本入不了陈闲的眼,他若想证明自己比庄志富强,他有太多的手段可以证明自己,只是他生性随和,不到必要时,其实很多事情他懒得去与人计较,如今也该让庄志富明白自己已经不是两年多前的陈闲。 他写完搁下笔,依旧弯腰吹了口气,这次写的比较满意,转头对暖儿道:“向众人展示展示。” “嗯嗯……”暖儿已经迫不及待,依旧小心翼翼地拈起大幅宣纸的上边两个角,拉直向着在场众人展示出来。 场上顿时一阵哗然。 …… …… 这时候在场大部分人心中虽也仍然记着离骚这首曲子的事,但若不谈这些,也不谈陈闲是避重就轻还是为了转移众人的关注点,如果只以很纯粹地角度来欣赏这幅字,这毫无疑问又是一幅难得的好字,甚至比上一幅字更加精妙绝伦,更能给人带来震撼之感。书法这门技艺几乎不存在妙手偶得一说,能写好第一幅,自然也能写好第二幅,即使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亲眼一睹后,仍是为之惊艳与唏嘘不已,很难想象书写者的书底与艺术境界。 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这时候便是很纯粹地在欣赏这幅字,看过以后神情陡然复杂起来。 现在在场所有人在欣赏字的同时,也在默念这幅字上的诗词内容,这首诗词给众人带来的震惊完全不弱于字的本身,也毫无疑问,在场众人在这之前,同样没人看过这首诗词,很多人看一遍不够又看一遍,无论是一个个美妙非常的字,抑或是这首诗词,都令得众人一时间移不开目光,越看越是震撼,越看越会感觉到自己与陈闲的差距之远委实难以想象。 待众人收回目光,大多沉默不语,或心绪荡漾闭目回味。 珠玑亦是心绪荡漾,一个字一个字地赏看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她粉面竟是泛起些许桃花色,再次看向陈闲时,她眼神中竟莫名有些伤感,也莫名有一种并非因为对着陈闲而生起的羞意,仅是因为陈闲写出来的这首诗词,令得她心绪荡漾,粉面泛桃花,或者说这首诗词已经令得在场所有人心绪荡漾,也已引起了在场所有人追忆过往情思或临时生起的情感性共鸣。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珠玑美眸泛着光,她抬眸望一眼陈闲:“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她抬眸看着陈闲:“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她喃喃念完,神情复杂而目光微滞,久久凝视着陈闲,她身旁白梨花亦与她神情相同。 在她念完的这一瞬,因为前一刻看了这首词而闭上眼睛回味的云老伯爷,此时睁开眼睛便是一声长叹:“唉!” 他叹息的是这首词实在太好,同时叹息的也因他之前对于陈闲的误解,他今日至少误会了陈闲三次,甚至把陈闲看成了一个无德无能的无耻小人,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陈闲不仅写得出一手好字,诗词造诣更也惊人,尤其是陈闲这一手字,他极为欣赏与钦佩,也才终于知道,这个与自己勉强有着一丝亲戚关系的驸马爷,原来并非平庸无能之辈,相反才华出众。 这位老人为着此事心中颇有悔意,再看向陈闲时,眼中多有歉意与赏识。 同坐椅子上的几人中,或许也有人有这种心理,在场的诸多学子中,多半也已有人出现这种心理。 在众人沉默不语时,陈闲看向坐在蒲团第一排的庄志富,伸手一指暖儿手上这幅字:“庄兄,你觉得这幅字写得如何?” 庄志富忽然一愣,好半晌才站起身,牵强笑道:“照生……照生你如今书法自是没得说,写……写得很好。” 陈闲点点头问道:“那比之庄兄你如何?” 庄志富脸色陡然发白,仍然牵强笑道:“自是……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这便够了……”陈闲向着庄志富遥遥拱手一礼道:“多谢庄兄夸奖,也望庄兄海涵。” 庄志富依然笑得很难看,也向着陈闲遥遥拱手还一礼,然后在蒲团上盘腿坐下了,他向来是个说话含而不露刺,行事绵里藏针的人,善于这种言行方式的人,往往很容易察觉出对方有没有以同样的方式针对自己,在陈闲向他发问的那一刻,他便立马懂了,然而陈闲写出来的字,连叶华庭都给出了超高的评价,他有自知之明,他只能那样回答,这个哑巴亏他不吃也得吃,在蒲团上坐下来以后,他一张脸自也是恼羞成怒涨得通红,也委实没想到陈闲这厮竟也懂得如此温柔的给人一刀。 其他人不太明白陈闲为何单独向他发问,郭见深和岳溪这两个同道中人倒是一清二楚,二人同仇敌忾地瞪了眼陈闲。 陈闲看在眼里,并未理会他们,再一次提起笔蘸上墨,下笔书写之时说道:“接下来是第三幅字。” 他写了两笔才记起来:“对了暖儿,也把这幅字大声念出来,以免远处的人没看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十六章 最后以笔传音送当年 “嗯嗯……” 暖儿自己也非常喜爱这首词,到此时情绪仍然陶醉在这首词所描绘的哀伤情事当中,少女心思两颊也在所难免的有些泛红,她将大幅宣纸转个面,一字一字大声念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写得好感人……”她念完吸了吸鼻子,似是深受感动,随后说出词牌:“这首词是生查子,叫元夕。” 这首词用词近乎白话,通俗易懂,将一段旧情难续的哀怨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一首雅俗共赏的绝品之作,在场无论什么人,几乎一看便知一听即懂,也毫无疑问,在场众人在这之前没人听过这首词,众人心中自也在想,这会不会又是陈闲曾经或今日有感而发的抒情之作。其实到这个时候,已有不少人下意识里认为这多半是陈闲写的,毕竟众人之前谁也没听过这首词,而陈闲连续两幅字也表现出了足够惊人的书法造诣,能写出这样的诗词便也合情合理,至于在场众人有没人将这首词的情景与陈闲的过往经历对号入座,这便见仁见智了,反正陈闲当时书写之时,他没想那么多,也自然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这首词被暖儿念出来后,坐在椅子上的叶观之等九人不免再次回味起来,当然心中也仍在思考着一些疑问。 而坐在蒲团上的那些书院学生,有人沉默不语,有人在议论这首词,议论声渐渐向外扩散,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议论。 水怜色身旁一位当红艺妓竟已是泣不成声,大抵是曾经遭遇过词上所描绘的情景,这女子悲从心起,抹着眼泪珠子,哽哽咽咽地泣道:“你们之前是哪个说这位驸马爷没才学的?依我看……他的才学分明没人能比!” “唉……”水怜色目光幽深,遥望着正在书案前运笔书写的陈闲,呢喃自语道:“真叫人意想不到也难以置信。” 这首词对于女子情绪的冲击力明显比对于男子情绪的冲击力要强烈得多,这大抵因为男尊女卑的观念已深入人心,出身卑微之室的女子贱如货物,这类女子本身自小就有随着命运逐流的觉悟了,任何一首由男子写出的追怀女子情愫的诗词,其实往往很容易成为这类女子心目中最渴望与最向往的那幕情景,水怜色是这样,她身旁七八个姐妹也是这样,与她们站得较远的羽音等一众燕雀楼的艺妓们也是这样的感受。 “这位驸马真真是一鸣惊人……”羽音怅然叹道:“天阳大公主有此驸马,当是天下女子中第一有幸人了。” 她身旁姐妹也很羡慕天阳大公主,当然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女子不羡慕公主。 在竹林间的飞楼窗子口,叶轻歌虽然看不清那些字,但清楚地听见了暖儿念出来的诗词,她自小也喜爱诗词,先后听见的一诗一词,也引发了她的情感共鸣,脸色病态苍白的她,眼眸中好似有火在跳动,内心激奋而神色憧憬:“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好美的句子,好美的景象,可惜……我这一生怕是没机会看见海上生明月的景象,怕也没机会……再与人相约黄昏后。但也真好,至少照生哥……已不是当年那个才疏学浅的照生哥了。” 其实到此时此刻,在场也有不少人开始认为陈闲已今非昔比。 甚至有人差不多快想明白陈闲写几幅字的真正用意,即使有些人仍然不甚明了,却也在往这个方向思考了。 …… …… 陈闲第三幅字还没写完,后排书院学生们的议论声偶尔传上前来,坐在蒲团前排的那些学生没人讲话,坐在椅子上的叶观之等九人也没人讲话,现在越是靠近书案,越是能感受到陈闲书写氛围的人,则越是沉默与心绪激荡,他们根本不需要看陈闲如何运笔,完全能联想到第三幅字也必然会震撼人心。尤其以站在书案两侧的暖儿和华福,他二人现在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这第三幅尚未完成的字,也必定能给人带来极强的视觉冲击,甚至比之前两幅更加惊人。 珠玑和白梨花也沉寂在这种又一幅惊世佳作即将诞生的气氛中,她二人很难想象陈闲的第三幅字会提升到怎样的层次。 在第三幅字写到结尾时,陈闲不知不觉提前回想起了某人与某些话。 “郭兄,其实我觉得……嗯,如果是我的话,写这首如鱼就不会侧重于走音,而会侧重于泛音……” “陈大驸马又懂什么音律又识什么乐理了?!” 后来珠玑果然改过这首曲子,事实证明陈闲当日并没有说错,只因某些人在以当年的自己衡量与否定现在的自己,今日再次提起更是引来了更大的非议……什么信口开河,他没什么才学,他根本不懂弹琴……等等等等,而这些虽不是什么大事,却也终究是因为曾经的自己太过平庸,所以说出来的话毫无信服力,也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如若在这之前便已让人明白自己已经不是两年多前的陈闲,想必当时的情况不说彻底反转,起码会很有发言权,当然,现在告诉众人自己已非当年也并不晚,说起来这也是件迟早必做的事。 陈闲写完搁下笔,也依旧弯腰吹了口气,这次写的非常满意,转头看向身旁:“暖儿。” “嗯嗯……”已不需要多说,暖儿知道怎么做,也依旧小心翼翼地拈起大幅宣纸上边两个角,拉直向着众人展示出来。 待在场众人纷纷举目望过来,场上顿然又是一阵哗然。 即便众人仍有心理准备,即便早就想象到了这幅字也依然美妙绝伦,但没想到竟会好到这种程度,可以说这第三幅字不仅完美保留了前两幅字的超高水准,甚至在水准之上更有艺术层次上的升华,每一笔每一字也更具观赏性与赏玩特点了,这绝对是集艺术与潮流于一幅面上的精品之作,字字值千金大抵如此,句句入人心也大抵如此了。众人看过以后心中百感交集,第一幅字已经足够震撼了,第二幅第三幅更是一幅更比一幅好,陈闲现在给众人的感觉貌似一座看不见顶点的山峰,已无法想象出陈闲的书底及对字画的艺术处理已达到什么样的高度,这一刻越懂书法的人,越发自叹不如。 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看过以后便立即收回了视线,不是不愿多看,而是看到这已经够了,他们也完全懂了。 “暖儿……”陈闲沉声说道:“也把这幅字大声念出来。” 坐在前排的这些人,包括珠玑和白梨花,都已默念过与咀嚼过这幅字上的诗词,这首诗词给众人带来的震撼感也一点不弱于字的本身,当陈闲说出让暖儿大声念出来,坐在椅子上的其他几人,有人发出一声轻叹,有人闭目摇摇头,亦有人知道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叶观之和叶华庭不自觉地目光下移,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在等待这首诗词被念出来,或许是因为已经完全想明白陈闲写几幅字的真正用意,总之这父子二人神情极为凝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暖儿放下大幅宣纸,吸吸鼻子,抬起头念出最后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念完便转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驸马爷,华福不知道体会到什么信息,也转头看向陈闲,珠玑和白梨花也是一直蹙眉凝视着陈闲,在场这样望着陈闲的人不在少数,似乎正在与陈闲的本身经历对号入座。事实上陈闲在写这首词的时候仍然没去多想,他相信懂的人自然能懂,这首词是以超出人间的宏大笔触,在描绘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表面上在写天上双星,实则暗写世俗情事,似在哀怨,也似在歌颂。 …… …… 在场不乏饱学之士,这些人并不会轻易的对号入座,首先品味的会是诗词的本身。 “唉……” 叶观之忽然轻轻一叹,他这一叹,坐在他身旁的叶华庭不由低了低头,他知道父亲为何叹息,他也为此深感愧疚。他父子二人今日对于陈闲的种种行为,有过太多的错误理解,甚至还误以为陈闲已不是当年那个朴实善良的可塑之人,更因此对陈闲生出过心寒与失望等情绪。到现在连续三幅字,他父子二人终于明白了,陈闲虽的确变了,但不是变得让人心寒与失望,而是变得能让人欣慰与骄傲,他们为着之前的几次误解愧疚不已,也完全看懂了陈闲写几幅字的真正用意。 陈闲注意到了他父子二人的表情变化,也注意到了叶子由的表情变化,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他现在没法顾及他们。 “郭兄……”陈闲转头看向坐在蒲团第一排的郭见深。 郭见深似乎早就有起身的准备,也早料想到会有这个时候,他一丝也没犹豫,也没理会身旁庄志富和岳溪的眼神阻拦,他腾地站起身,一字一句说道:“陈大驸马你如今的确写得一手好字,郭某自认不如……” “但是……”他有他湖光书院第一才子的骄傲,无论向谁自认不如,他的情绪在这一刻都难免激动与羞恼起来,甚至于情不自禁地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指着陈闲,愤然说道:“但是离骚这首曲子……” “见深!”叶观之突然开口道:“莫要自误!” 他这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郭见深不由浑身一颤,人还保持着张嘴欲言,急欲泼出那盆污水的愤慨姿态。 “叶……叶公……”他嘴唇颤抖几下,立即闭上了嘴。 在场所有人已经没再讲话,所有人都注视着站得笔直发愣的他,他脑中这时候一片空白,渐渐的才开始出现思绪,他转头看看左右之人,又转头看看坐在椅子上的那几人,最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闲,随后……他瞳孔骤然间开始放大,眼睛也骤然间渐渐瞪大,他这一刻终于回过味来,这才知道陈闲提出写几幅字,这根本不是避重就轻,也根本不是投机取巧,更加不是不敢面对离骚这首曲子的心虚表现……这些不过是自己等人的错误理解。现在看来,陈闲提出写几幅字的真实目的,这分明是在向人显示自己如今的出众才华,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在从侧面证明自己绝对有写出离骚这首曲子的才能。 “呵,原来如此……” 郭见深苦涩地摇头一笑,极不甘心地在蒲团上颓然坐下了,他身旁的庄志富和岳溪也已明白过来,那盆污水已没有泼出去的必要了,甚至说这污水只是自己三人所认为的污水而已,凭着陈闲今日写出来的三幅字与诗词,就算现在提及离骚这首曲子的作者问题,在场又有几个人会否定陈闲如今的才能,待陈闲的字画与诗词传扬出去,到时候相信陈闲能写出离骚这首曲子的声音绝对比质疑陈闲的声音要多得多,再者说,到现在他们三人其实已经开始觉得……离骚这首曲子也许真的是陈闲写的,那么现在再提起离骚这件事,纯粹是自讨没趣了,到头来反而会折损自身的名声与颜面。 郭庄岳三人虽不服气,可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陈闲已非当年可比。 叶观之这突兀的阻止有如当头棒喝,不仅敲醒了郭庄岳三人,也敲醒了在场所有人。 众人开始将思绪一点点往回整理,首先是大家不相信离骚是陈闲写的,其次揭出陈闲老底,证实此人无甚才学,不可能写得出离骚这首曲子,而陈闲不但不提及离骚一事,反是莫名其妙提出写几幅字,最后写出来的字与诗词,众人有目共睹,为之惊艳与震撼不已,这不正是在证明自己如今的才学已非当年,间接传递出来的信息——如今有能力写出离骚。 而心思更加敏捷的人,如叶观之和叶华庭及叶子由,他们想到的这不仅是陈闲在从侧面证明自己绝对有写出离骚的才能,也明显因为前一刻众多学子的议论与否定,所以同时在以事实告诉在场众人,他已经不是两年多前那个平庸无能的陈闲,叶家三人想到这一点,为着之前误会过陈闲而颇为懊悔,叶观之已闭上眼,叶华庭皱着眉,叶子由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在场众人仍然没人开口讲话,在这样的气氛下,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几乎都已明白陈闲写几幅字的真正用意。 暖儿和华福为着自家驸马爷的这等巧妙心思,已然惊得目瞪口呆。 珠玑和白梨花及水怜色和羽音等一众艺妓,包括远在竹林间飞楼窗子口的叶轻歌,这些人在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眼神望着陈闲,或惊讶或叹服等,她们之前谁也没想到陈闲竟会通过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 楼前这片场地安静的令人窒息,长时间没人有任何动作,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已经凝固住。 陈闲环视众人一圈,他知道他们都已经懂了。 然而有始有终,陈闲再次提起笔,声音低沉说道:“接下来是第四幅字,也是最后一幅。” 他说着话,动笔开始书写起来,现场依然听不见半点声音。 有前三幅字的事例在前,在场众人自也完全能想象到第四幅字必然会更胜于前三幅字,至于超越到什么程度,在场众人则无法想象了。站在书案两侧的暖儿和华福依旧在目睹整个书写过程,他二人的表情变化也越来越明显,或者说越来越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家驸马爷写出来的,而看到他二人表情变化的珠玑,忽然忍不住走来书案前,美眸在这一刻不由泛出光芒。 陈闲写完这最后一幅字,他没让暖儿拿起来展示,也已经不需要念出来,直接将这幅字用一张新纸掩盖住了。 在场众人虽然很想一睹这第四幅字,但对于陈闲这个举动传递出来的意思,其实众人都心领神会。 便是今日之事,到此已经够了。 然而陈闲仍有话要说,他抬头看向众人:“关于离骚这首曲子……” 在场众人神色微变,都不明白陈闲为何忽然说起离骚,纷纷望向他,等待他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十七章 即将横空出世 “关于离骚这首曲子,若我亲自弹奏,肯定比珠玑姑娘弹得更好……” 陈闲语气平缓说出这句话,目光左左右右扫视在场众人,在场众人皆是不置可否。 其实在场不少人对于陈闲写几幅字的真正用意,怕也仍然存在着一些误解,因为他们从中领会到的信息是——陈闲是在告诉自己等人如今绝对有写出离骚这首曲子的才能,可实际上陈闲想告诉众人的是——自己已经不是两年多前那个平庸无能的陈闲。当然事到此时,无论在场众人怎样理解自己的用意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起码众人都已看出自己已今非昔比,陈闲写几幅字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他现在忽然主动提起离骚,且话只说一半,自然也是一句实在话。 若在这之前众人听到这种话,肯定会说陈闲大言不惭,免不了又要出言嘲笑陈闲。 这个时候却没人说那种话,估计不少人能听懂陈闲的意思,陈闲便也直接为自己的话做出了解释。 “我并不是说珠玑姑娘的琴技不够好,也并非我自大自夸,实则懂一点琴曲知识的人都该知道,琴曲特有的记载方式叫减字谱,而减字谱记载的只是曲子的指法和弦位,并未直接记载曲子的节奏和曲情等。珠玑姑娘当日拿到的只是离骚的琴谱,而拿到琴谱的第一步是解谱,根据琴谱记载的指法和弦位试着弹奏出曲子的旋律,再根据旋律揣摩出曲情,最后根据揣摩出来的曲情确定曲子的腔韵和句段结构以及节奏,可以说珠玑姑娘今日弹奏出来的离骚,只是她自己认为的离骚……” 陈闲转过视线看向珠玑:“在不了解原曲节奏与曲情的情况下,珠玑姑娘能弹出那样的水准,已经相当不简单。” “陈大驸马过奖了……”珠玑微福一礼:“珠玑对离骚此曲确有许多不甚明了的地方,日后还望陈大驸马能指教一二。” 说起来陈闲与这女子其实并不熟,对于对方的性情和来历也完全不了解,倒是蛮欣赏这女子的,长得好看是一回事,弹琴也的确很有一手,在这个古代估计少有人能比,至于对方说的这些望指教的话,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客套,陈闲并未太当回事,他今日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想说的话也已经说完,琴会也差不多会到此结束,今日闹这么一出也该走了。 他绕着书案走上前来,向着在场众人拱手一礼:“今日若有得罪之处,但望在场诸位海涵。” 随后转个身分别向着椅子上的三位一一拱手:“叶公,叶师,云老伯爷……” 这三人已经看过来,陈闲开口说道:“改日若有机会,必定亲自献弹离骚一首,今日便先告辞了。” 三人神情各异点点头,对于陈闲提出先一步离开都并不意外,便在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与前面人群的自动分开,陈闲当先而行,暖儿和华福一左一右随在身后。 今日这场由湖光书院发起的小小琴会到现在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最忧愁的莫过于郭庄岳这三人了,尤其以郭见深,如鱼是他多日以来的心血,他本想借珠玑之手增长才名,没想到如鱼在今日只激起了一个小浪花,接下来的形势发展他完全可以预见到,待离骚这首曲子传遍苏州城,必会掀起一股惊天巨浪,而他的心血之作如鱼,则会彻底沉于江河之底。何况同时会被传出去的,还有那三幅字和一首诗两首词,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有个人即将顶着才子之名横空出世,且会如一座山岳,压在苏州众多才子的身上,身为湖光书院第一才子的他,已深深感受到这种压迫感,他身旁庄志富和岳溪亦是如此感受。 一曲离骚四幅字画,第四幅字虽没人看过,却也足以掀起巨浪。 不止郭庄岳这三人这样想,如水怜色和羽音等一众艺妓,如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等人,也包括在场的其他人等,他们都完全可以想象到,待今日之事传扬开去,陈闲极有可能在不日之间超越珠玑成为苏州城新的风云人物,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很难有人与之一争锋芒,而他们今日,便全程目睹了一幅幅惊世之作的诞生,现在正目睹这位新风云人物的离开。 叶子由自从前一刻看懂了陈闲写几幅字的真正用意后,到这时候他仍然低着头,却是想起陈闲前段时间说过的一句话。 在竹林间的飞楼窗子口,叶轻歌也正望着陈闲离去的背影:“离骚,果然是照生哥写的。” …… …… 自书院这座小山长长的石阶走下来,站在气派牌楼之下,陈闲向上回望一眼书院大门,淡然一笑。 他身旁暖儿也开心地笑起来:“驸马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在附近找一间最好的酒楼,咱们大吃一顿。” “最好找一间有包花馅饼的酒楼。” “没问题,今天让你吃个够,反正暖儿做东出银子。” 陈闲和华福已经抬脚先走,后方暖儿也迈着腿笑嘻嘻地追上来:“错了,才不是我做东出银子,是公主做东出银子。” “嗯……这话,也对。” 一行三人说说笑笑地乘上马车,马车在街上徐徐行驶的这一路,暖儿叽叽喳喳地说着前一刻的事,总结起来便是驸马爷如何如何厉害之类的话,她后来又将那三幅字展示出来时,众人当时的表情模仿了一遍,最后也说起有多有多喜欢那一首诗两首词。陈闲当时并未太多的留意众人的表情变化,这时候听暖儿笑嘻嘻说起来,心中或多或少觉得这种滋味挺好,在告诉了众人自己已非当年的同时,也满足了小小的虚荣心,人之常情之事,自也颇觉痛快。 陈闲走后不久,琴会也便散了,那第四幅字被叶观之收走了,在场除他以外,再没人看过第四幅字。 云老伯爷临走之时,向叶观之讨走了第三幅字,这位老伯爷似乎打算将字画装裱一番后挂在书房等地,能看出他的确非常欣赏陈闲的字。之前坐在椅子上的其他几人,也本想讨一幅字回家赏玩,后来似是觉得难以启齿,主要因为陈闲那几幅字几乎无可挑剔,以他们的先见之明,若陈闲一旦声名鹊起,那几幅字的价值也必然会水涨船高,不说价值连城,说那几幅字乃珍品墨宝也毫不为过,他们不是云老伯爷,与叶观之也没那么深厚的交情,最后这几人只得悻悻然的空手而回了。 送走了今日被邀请而来的所有人以后,叶观之和叶华庭站在书院的大门前,望着眼下长长的石阶,父子二人感慨良多。 今日令他们最意外与最惊喜的,毫无疑问正是陈闲这两年多的变化。 父子二人这时候往回走,叶华庭感慨道:“没想到照生如今竟有如此惊世才华,尤其是那手字,当代怕是少有人能比。” “嗯,为父亦是大为震撼……”叶观之忽然想起前段时间一件事,神色凝重说道:“如今看来,当日在水亭之内,照生那一语中的,则并非凑巧了。今日他又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他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陈闲陈照生,乍一看其做法稍欠妥当,其实确有这个必要,若不然……大家今后仍会像当年那样看待他,这对他不公平,他做的没错,只是,太惊人了……” “哈哈,但也甚好……”叶观之仰头笑起来:“有才便该大胆展露出来,这亦是一种磊落。” 叶华庭也不由笑起来,他父子二人都乐意看见陈闲的成长,亦会为之高兴与欣慰,走着走着叶华庭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照生如今厚积薄发,一鸣惊人,固然是他之幸事,可话说回来,他却已贵为驸马了,倒是有些可惜了。” “为父懂你的意思,然而人生大小三千事,岂会事事如意,这种话多说无益,多想亦无益。” 他父子二人在走向书房的一路上,也简单说起过前段时日关于天阳大公主意欲谋权篡位的传言,他们对此的看法其实与叶子由差不多,不相信与怀疑传言并不属实的成分居多,他们觉得这种传言来的甚是蹊跷,如果天阳大公主真有这种心思,到现在怎会传得街知巷闻,若说是不慎走漏了风声,这种说法与情况根本站不住脚,他们感觉这背后似乎有人在推波助澜。 这些事于他们而言本不相干,若非是说起了陈闲,他们绝不会谈论这种话题。 此时来到书房,二人将第一幅字和第二幅字摊开欣赏起来,不时讨论全幅字的妙处,第四幅字已被叶观之收藏起来。 …… …… 叶子由此时的心情仍然有些低落,并非因为陈闲今日显露出来的才华让他心生嫉妒等,仅是因为他之前几次误解过陈闲的种种行为,也曾在心中认为陈闲是借他人之曲沽名钓誉,后来也曾认为陈闲写几幅字是不敢直面问题的小人行为等,其实这些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他却因此非常难过与自责,自责于自己不该贬低自己最好的知己,更不该不相信陈闲。 他失魂落魄地走来书房门口,甚至没抬头看一眼书房内的叶观之和叶华庭,语气低沉说道:“爹,爷爷,照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照生了,他今日已经用事实告诉我们了,离骚这首曲子是他写的,那三幅字上的诗词也是他写的,他绝没存沽名钓誉之心,他如今有这种才华,我们要相信他,我们不能误会他。”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才抬起头,书房内的两人也已转身看向他,两人对视哑然一笑。 “子由,爹完全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说起来……其实我与你爷爷今日也曾误会过照生的行为,像如此不信任当年之良直晚辈之生死挚友,确实不该,然而大丈夫真君子,当敢言敢行,更要敢于面对与承担,你既已在心中误会过照生,子由,你便当亲自登门致歉,顺带……也替你爹和你爷爷向照生致一歉,想必照生必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你过后也勿要再为此事而介怀不下,你可听明白了?” 一旁叶观之捋须点头,非常赞成儿子的说法。 叶华庭的这些话虽不是什么至理名言,有时候真正能让人受益的恰巧是这种浅显通俗的家常道理,叶子由为着今日之事心中有愧,钻进了自己竟会不相信至交好友的心理胡同,在胡同里转来转去的总觉愧对陈闲,这时听叶华庭一席话,无非是面对与承担,面对之后心中坦然,自可攻破心中之事,而非是憋在心里,他心中那个结一下子被解开,脸上也顿时有了神采。 “那……那我这就去向照生致歉。”他兴奋地转过身,忽然想起一事便又回头说道:“对了爹,爷爷,照生前段时间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叫我可以琢磨琢磨,却叮嘱我不要想得太悲观,这句话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改变的’,我当时听后顿觉发人深省,细思极恐,不知道爹和爷爷如何理解照生的这句话?”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改变的?” 叶观之和叶华庭对视一眼,很自然地想到引申出来的下一句:“那如果有,只是时间还不够长?” “原来如此……”叶观之沉吟半晌,忽然笑起来说道:“照生这句话中所蕴含的道理,当真是大到了无边无尽,但只需十二个字便可将之尽数囊括……” 小叶父子疑惑等待,叶观之洒然一笑道:“……时间之长,人生之短,开心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十八章 生女勿近 为着心中的误会而专程登门致歉,叶子由这个朋友果然值得深交。 叶子由下午来的时候,陈闲才回家不久,待听他说明来意,陈闲不由哑然失笑,心中各种感想也蛮多,后来邀请叶子由在二层小楼的赏景露台小坐饮茶,二人的话题就此说开。陈闲毫无责怪之意,叶子由也便真正问心无愧心中坦然了,心情自也欢喜起来。陈闲怎么可能责怪他,甚至为他跑来道歉之事,心下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这样的人品品德却是从未见过的。 “话说回来,照生你这两年多的成长委实叫人难以置信,若非亲眼所见,我一定以为自己在做梦。” “相对于那三幅字和诗词,更让我惊讶的便属那首离骚了,这才是真正的天地之音。” “唉,两年多未见,照生竟已一骑绝尘,胜我远矣。” “当然,如此也甚好,兄弟委实替你兴奋,亦为你而感到自豪,来,咱们喝……呃,喝……喝茶。” “呵呵……喝茶喝茶。” 叶子由心中无事,心情好了话也便多了,二人在赏景露台饱览陈府深幽美景,下午温煦的阳光斜照而来,二人相谈饮茶。 下午专程跑来道歉的,还不止叶子由一人,白梨花前一刻也找上了门,这时候正同暖儿坐在杏花巷陈府大门前的门阶上,她二人在之前便达成了冰释前嫌的默契,二人见面之时并无任何的尴尬情绪,彼此为着当日的意气之争相互表达歉意,举止和态度一切显得水到渠成,谁也没再计较那个赌约的事,反倒都认可对方当日的话。 “你当日没有说错,离骚果然是世上最好听的曲子。” “你当日也没说错啊,你家小姐弹奏出来的曲子也果然很好听。” “嗯嗯……都好听,那明早我们再一起出门,呐……我家小姐出门了,怕是有事找我,我先回去了。” “嗯嗯嗯……” 珠玑从自家宅门走出来,遥望着也位于杏花巷的陈府大门,她其实并没什么事找白梨花,只不过见白梨花到陈府有一段时间了,她出于好奇出门看一看,然而第一眼看见的虽是坐在门阶上的暖儿和白梨花,其实随后目光汇聚而成的焦点却是望着陈府的门匾和大门。陈闲上午写出来的字与诗词,都令她极为震撼,尤其当她知道了离骚这首曲子的作者正是陈闲,心中无来由也非常欣赏陈闲的才能,这与陈闲当时的感觉出发点相同,算是互为欣赏,而她当时说出的望陈闲能指教一二的话也是出自于真心的,她的确非常喜欢离骚这首曲子,也很想彻底弄清楚离骚的原曲节奏及曲情等,但她并不好直接上门请教。 一来与陈闲不熟,二来陈闲身份敏感,三来她自己也稍微有点男女私自相处这方面的顾虑。 她性情不似大大咧咧的白梨花,上门找暖儿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请教离骚一事目前只能压在心底。 …… …… 上午自湖光书院琴会离开的人,包括从书院小山上下来的学子们,这些人在所难免的会向遇见的每一个熟人说起离骚和三首诗词的事,这些话从他们的口中说出来,再被其他人陆续传开,便如一股浪潮似的开始向着整座苏州城蔓延开去,短短半日时间,传播的范围虽不至于街知巷闻,至少已成为当下较大的热议话题。 同时被人传播开去的还有陈闲这个人,初始大多数人不知道陈闲是谁,或许会因朝廷前段时间的邸报对于陈闲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后来众人才知道,果真是前些日与天阳大公主完婚的那个定南王之后帝师之孙陈闲陈照生,众人也才知道这位驸马原来有如此才华。至于陈闲当年在书院期间的那些老底自也有人议论起,但或许因为陈闲毕竟有一层官家身份,纵然有人为此心生怀疑,也大抵担心乱说话会引来麻烦,因此质疑陈闲的声音相对来说比较量小力微。 夕阳西下时候,金色的落日余晖映照着苏州城秀美壮丽的城池大地,有人仍在为着今日之事借酒消愁。 湖光书院的后湖水亭之内,郭庄岳三人已是酒过三巡,却仍在推杯换盏,把酒消愁,醉笑与讥笑声在湖面上随波荡漾。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哈,哈哈……哈哈哈……” “他陈闲在思念谁?在思念天阳大公主吗?哈哈哈……” “他再怎么思念顶个屁用,他根本入不了公主的眼,他单相思罢了,哈哈……真没出息……” “他不仅没出息,他不知死活,你们听听……”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哈哈……不见去年人,若公主问起去年人是谁,他敢回答吗?哈哈……” “最……最最最可笑的是,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与公主是两情相悦?他做梦吧他!” “最可笑的难道不是离骚?离骚二字何解?离,别也,骚,愁也,因被公主逐离出京,故作离骚倾吐忧愁,哈哈……” 依湖畔而建的八角水亭之内,三个原本风度翩翩的书院才子,这一刻皆是不顾斯文,放浪形骸,残羹冷炙和杯碗碟筷等散落了一地,三人衣冠散乱,脚蹬在石凳子或石桌子上,纵情醉饮讥笑,猜拳行令或逐一奚落那首离骚和三首诗词,行为举止有如市井糙汉,却不知水亭之外,早有两道冷冷的目光已经注视着这边,他三人依旧忘乎所以,自斟自饮。 叶观之和叶华庭一张脸已然铁青,前者恼怒地袖子一甩,负手呵斥道:“大好光景,书院醉饮,你三人成何体统?!” 这一声怒斥声若洪钟,郭庄岳三人大吃一惊,顿时酒醒一半,急忙整理衣冠,上前行礼:“叶……叶公,叶师……” “哼……”叶观之目中带怒斜眼瞧着这三人,深吸一口气情绪才平静下来,连续发问。 “老夫且问你们,现今离苏杭三大书院院首之争还剩多久?” “回……回叶公话,不……不足两个月。” “那现今离来年科考还剩多久?” “不……不足十个月。” 叶观之眼睛一瞪:“那你三人到底准备借酒消愁,颓然失志到几时?” 郭庄岳三人那张脸早已惊得苍白,此时郑重长揖一礼道:“学生……学生等知错了。” “哼……”叶观之长袖一拂,当即转身而去。 叶华庭走上前来看着他们三人,不急不缓徐徐说道:“为师知你三人心中不满,亦是心有嫉妒,然而仅仅因为照生一人,你三人竟失志到此等地步,莫不是你们以为你们眼前只有照生这一人?天下这么大,有多少才情卓越之士,有多少身负绝才之人,这些人中更胜于照生者比比皆是,他日若让你们得见,你们岂不每每借酒消愁一番?若真如此,只怕你们三人这一生都得忙着借酒消愁了,还谈什么进取之道?又遑论什么功名之志?” “叶……叶师教训的是。”郭庄岳三人已经很是后悔,此时又郑重行一礼:“学生等必铭记今日之过错,立志向前。” “嗯……”叶华庭点点头,看向郭见深道:“你之后去清洗一番再来书斋见我,我告诉你如鱼为何应该侧重于泛音。” “是……” 郭见深拱手一礼,脸色也是陡然一变,到这个时候他才愿意承认陈闲当日并没有说错。 …… …… 入夜以后,苏州城街道上的夜景一如往日那般热火朝天,今日湖光书院琴会上发生的事,仍在这夜色之下掀起着波浪,城内有名的酒楼茶肆和青楼勾栏等地,人们议论的话题也大多是离骚与那三首诗词,此外便是有关陈闲这个人的一些事。说起来真正听过离骚的,无非只有今日琴会上的那些人,其他人都只是听人描述有多动听,但听人说的次数多了,心中自也有个大致轮廓与评价,便也极想早日听上一回,至于在哪里能听见离骚,这个答案已经被人抛出来——正是小夜半楼。 而抛出这个答案的幕后之人,正是小夜半楼的老鸨小杜梅娘。 珠玑今晚依旧按约来到了小夜半楼献艺,今晚可以说是真正的人满为患,天井散座和层层长廊之中,几乎站满了听客。 楼里的温度也因此上升了不少,楼里的姑娘们也是一个比一个穿得单薄迷人。 珠玑正跪坐在舞台中央的琴案之前,现在弹奏的曲子正是离骚,甚至这已经是第七遍了,在座的几乎没人发出半点声音,人人神情陶醉地沉寂在离骚的曲韵当中。倒不是珠玑自己想一直弹奏离骚,而是在座的众人一致要求她只需要弹奏离骚,一遍又一遍,在座的人都百听不厌,各家公子老爷们的给赏亦是铺天盖地,小杜梅娘站在楼上的栏杆前,笑盈盈地摇着团扇。 “离骚果然比一般曲子好听太多,这位驸马真是个奇才……”梅娘媚笑着自言自语道:“不能小看这个人了。” 水怜色等七八个艺妓也站在栏杆前听着,每听完一遍便有人幽幽一叹:“唉,可惜……我们没有离骚的谱子。” 如果离骚这首曲子是其他人写的,她们多半早已登门求曲,偏偏这个人是生女勿近的驸马陈闲。 倒也不是说不能接近陈闲,主要是她们不清楚天阳大公主的脾性,哪怕彼此之间清清白白,万一这位公主心胸狭隘,又恰巧出于何种目的想杀鸡儆猴,那后果可想而知。本朝太宗年间便出现过一位公主一夜间连续命人杖杀三位烟花女子的事例,勾搭驸马这种事,即便是误会一场,丢了性命也没地方伸冤,再者她们身份也很敏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明明可以相安无事,何必以身涉险,她们也不可能低下头向珠玑讨要离骚琴谱,目前她们根本别无他法,只能在这眼睁睁地站着看着听着。 在楼里最上面的暗层,阮红瘦高高地坐在栏杆上,双脚悬空晃晃荡荡,正一遍又一遍交叉看着手上三张纸。 看纸上诗词的时候,也已听了七遍离骚,她一脸费解,蹙眉嘀咕道:“这离骚与这三首诗词真的全是那小白脸写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十九章 京都来人 “这离骚与这三首诗词真的全是那小白脸写的?” 阮红瘦对此很是怀疑,她记忆中对陈闲这个人的印象,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却是体弱多病与平庸无才,之前听水怜色等人说起湖光书院琴会一事,她觉得挺有趣便多问了几句,后来让水怜色把听来的三首诗词写了出来,这时候拿在手上反复交叉着看,心下始终不太相信现在听见的这首离骚和手上这三首诗词会是出自于陈闲之手。 也自是听水怜色说起过陈闲展现出来的书法,可旁人描述与现场目睹完全是两回事,阮红瘦对陈闲的书法完全没什么体会与感觉,自也完全领会不到水怜色等人当时感受到的震撼,不过她多少清楚水怜色的眼光与才学,既然水怜色能给出当代无人能及的超高评价,说明那三幅字肯定写的极好,也似乎能说明离骚与这三首诗词可能真是某人写的。 其实是不是陈闲写的,若真说起来其实阮红瘦不太关心这些的,无非是一时有些颠覆她的印象,她好奇而已。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这什么意思?” 高坐在楼里栏杆上的阮红瘦,双脚悬空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眼睛看着第一张纸上这首诗,理解起来似乎颇为费劲。 盯着看了好半晌,才勉强似懂非懂,觉得费这个劲儿没多大意思,便将纸揉成一团往身后一扔,看起第二张纸上诗词。 “喔……这一首不错,一看便很好懂……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喔……人约黄昏后,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下两句是……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不见去年人?去年人?还泪满春衫袖?哼……好大的胆子!这小白脸居然有个去年人!” 阮红瘦毛毛躁躁地将纸三两下揉成一团往身后一扔,然而扔完纸团不由发愣:“呃……他又不是我男人,他有个去年人这关本姑娘什么事?我有什么好激动的?” “嗯,不关我的事啦……”她情绪立马冷静下来,低头看第三张纸:“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她看到这便皱起眉,疑惑地眨眨眼,嘟起嘴一脸问号:“这写得什么鬼东西?还没上一首写得好……” 于是直接跳过中间部分,念出最后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时候天井散座已经开始弹奏第九遍离骚,在座的众人对于离骚这首曲子的热情与喜爱却丝毫没有降低,不得不说这绝对是一大奇特现象了,甚至在珠玑连续弹奏的过程中,陆陆续续的有其他客人专为这首曲子进门,也陆陆续续的有人离开,这些人离开之后去往各处,便也自会将这首曲子的动听程度向人描述,大抵也会吹嘘一番自己亲耳听过离骚,而这些听过的人向人传递出去的信息,用简短的话语便能将其概括——离骚此曲,的确名不虚传,陈闲此人也确有惊世才华。 在听完第十遍离骚,阮红瘦仍在纠结着最后念出的哪一句,皱着眉呢喃道:“这小白脸脑子里究竟想着些什么呢?” …… …… 如阮红瘦这般一心一意将陈闲的本身经历与诗词内容对号入座的人倒也并不多,三首诗词在夜色下传开以后,苏州的这些文人士子们首先品味的自是诗词所表达出来的深意,至于到底是现实情感的吐露,抑或是虚幻理想的倾诉,这些事于那些并不认识陈闲的人来说其实倒不重要。不过极个别有心人或不服气的才子,大抵会四处张扬陈闲这是真情吐露,也免不了会指责陈闲这是对于天阳大公主的不贞行为,说来这本是用于鞭笞女子不守妇道的话语,如今却有人用在陈闲身上,可见陈闲的横空出世,多半也对某些才子造成了影响,这些人心中便相当介意。 燕雀楼的老鸨绣花娘倒不介意这些诗词,她现在最关心的是离骚这首曲子的琴谱问题。 在燕雀楼一间环境雅致的房间内,绣花娘站在坐于镜台前的绿裙女子身后,语气微怒说道:“你说句话,你到底肯不肯上门求曲?你难道想让珠玑压你一辈子?你是我绣花娘培养出来的苏州第一乐伎,我多么辛苦才养出一个你,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银子,才请来那八个琴师轮流教你,当时那水怜色都比不上你,你看看现在还有多少人愿意听你弹琴?客人们都跑小夜半楼去了,你真要气死妈妈呀?妈妈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肯不肯上门求曲?” “妈妈,你让我如何求曲?”羽音神情忧虑,她性子柔弱,此时也有些火气:“人家是驸马爷,他不是一般人!” “我管他什么驸马爷,你求一首曲子而已,他还能把你吃了?” 绣花娘当年也是红极一时的苏州名妓,如今风头和生意却大半被小夜半楼抢了去,她为此早就恼怒不已,如今自家姑娘竟然弹奏不出离骚,她心情可想而知,今晚看谁都不顺眼,何况这位是她精心培养出来的第一乐伎,这是她那时候的骄傲与可以炫耀的成就,现如今……她一想起现如今更加生气。 “再者说,就算这位驸马爷他把你吃了,这反倒是你的福气,你到时候还能跟着到天阳公主府享福,若是把天阳大公主伺候好了,这比你将来嫁给哪个人不强?” “羽音……”绣花娘语气变得温和劝道:“都说搭上驸马的女子没什么好下场,依妈妈看,这纯属危言耸听,即便这不是危言耸听,可你有没想过,万一这位公主她不在乎,她反倒同意自己的驸马纳妾呢?你有想过这种情况?这样岂不是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话说回来,现在只是要你上门求一首曲子,也不是非要你勾搭这位驸马爷,妈妈知道你也做不来,可这位驸马能写出离骚,那想必还能写出可以与离骚一较高下的好曲子,本身琴技也肯定没得说,他如果愿意指点你,这岂不是你的一场造化?为了我们燕雀楼,也为了你自己的将来,妈妈把话说到这儿,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 绣花娘对羽音的态度可以说相当和蔼,若不然便不是好言相劝,而是会利用强硬手段进行威逼,也到底是因为她真正重视这个女儿。早些年肯花费重金请八个琴师共同教授羽音,这便是一笔极大的投资,放眼整个苏州城,也唯有绣花娘舍得出这笔银子。当代学琴要么是拜师学艺,要么有足够多的银子,每个琴师都有自己的拿手曲子,这类似于个人的看家绝活,一般是不轻易外传的,以免出现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事,更有甚者他们只传子嗣而不传外姓人,可以说一个琴师的成就与能力的高低,抛开本身的技艺水准不谈,可完全取决于这个琴师能弹奏出多少曲子。 燕雀楼与小夜半楼同是苏州城的两尊庞然大物,两家常年存在利益之争与名气之争,同时也争着一口气,纵然实际影响并没有说的这般严重,可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劣势,双方会觉得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便会想方设法的力争到底,如果如今弹奏离骚的是羽音,小杜梅娘的反应也多半如绣花娘这般。 同行是冤家,何况一座山上两只老虎,猎物又是有限的,谁都无时无刻算计着想把对方咬一口。 坐在镜台前的羽音,神色忧郁地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曾是苏州第一乐伎的她,姿色与才情自也绝佳,从来不乏风雅才子与权贵子弟追逐她的步伐,亦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然而她一直拒这些人于千里之外,说到底,虽然身在欢场身不由己,她其实并不喜欢寻欢之人们的嘴脸,自也十分抗拒讨好他人,绣花娘的一番话,她委实犹豫不决。 …… …… 云老伯爷府门前,此时中门大开,府里所有下人分为两列,站在府门外高高的门阶上,府内府外灯火通明。 提前驱马赶来通报的人在前一刻刚到不久,正主这时候还没到来,以云老伯爷的身份地位,能劳驾他亲自出门等候与迎接的贵客屈指可数,今晚这个人不需要他亲自迎接,这老人家此时坐在花厅一张桌子前,优哉游哉地喝着茶赏着字,向叶观之讨来的这第三幅字,他是爱不释手,睡觉都想抱在怀中,花厅里就他一个人,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品赏赞叹,乐此不疲。 没过多久,府门外人喧马嘶,老伯爷扭头望向花厅外,笑着摇摇头:“这小霸王终于到了。” 两支轻甲骑兵在伯爷府门外停下,当先是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帘子被人挑开,一个穿装贵气逼人的少女兴匆匆跳下车。 这少女十五六岁年纪,才一下车便提着裙摆往府里跑:“外公……外公,我又来苏州啦……” 府里上下七天前便知道了她要来苏州,前一刻得到了准确时间,对于这位少女的到来,府里上下并不意外,沿路有的只是绝对的恭敬。少女一路跑着,髻上珠钗和白皙脖子间的金玉环佩叮叮当当的响着,她身后跟着一个衣裙相对朴实的小婢女,年龄倒与她差不多,这小婢女给人感觉有点笨拙,跑得也没这位少女轻快,根本追不上,使劲在后方喊话。 “公……公主你慢点啦,等等我……” “油菜你真笨,跑也跑得这么慢……” 正往花厅方向跑的这位少女,正是本朝的第六位公主,云老伯爷的外孙女,云妃娘娘的女儿——楚梦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十章 京都又来人 “外公……外公,我又来苏州啦……” 这位公主上次来苏州是在一年半前,那年刚被当今圣上封为公主,当时返回京都后,便心心念念地想着再来一次苏州,经过长达一年半时间的乖巧表现与嘴磨功夫,她母妃云妃娘娘最终无奈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南下的这半个多月,这位公主一路放飞自我,在市井与泼妇吵过架,在浅滩摸过鱼虾,也被螃蟹夹过手,亲自上树掏过鸟巢,也用竹竿子捅过角檐下的蜂巢,还曾深入山林猎过几只野兔,直至近两日才稍微收了收性子。 此时提着裙摆一路跑着,沿路下人们纷纷恭敬行礼:“见过六公主……” “免了免了,都忙去吧……”楚梦莲脚步不停,随意地摆摆手指,兴匆匆地冲进花厅。 “外公……” “看你急的,没个端庄贤淑的样子,来来来……快坐下喝口茶……” “嗯嗯……” 云老伯爷如今并无官位在身,长子长孙皆在北方从军,一家人很少有团聚的机会,京都与苏州又路途遥远,这老人家也没什么机会上京,至今已有三年多没见过深在宫中的女儿了,自也非常想念,这个外孙女也有一年半没见,此时第一眼看见,老人家眼睛不由陡然有些湿,很快便用笑容掩饰住。楚梦莲并没瞧见自己外公眼睛微湿的这一瞬,她放下裙摆,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小茶壶,含住壶嘴便往下喝,同时用眼打量老伯爷,嬉皮笑脸地不清不楚问出一句。 “外公,你怎么又变老啦?” “你这叫什么话……”云老伯爷哑然失笑:“外公若不变老,难道还能变得更年轻?你慢点喝,当心呛着水了……” “嗯……”楚梦莲动作虽然率性,其实含着壶嘴一口一口喝得很慢,这时候大眼珠子忽然一瞥,瞥见桌上一幅字,她定睛看了看,不清不楚地念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什么嘛,若两情相悦,便该朝夕相处才对。” 她拿开壶嘴,长舒一口气,笑吟吟问道:“外公,这是哪个吃不到葡萄的蠢瓜,写出的这种酸溜溜的句子?” “胡闹……”云老伯爷哭笑不得,佯装微怒眼睛一瞪:“你不懂诗词便也罢了,这话可说不得。” “怎么了嘛?”楚梦莲两只眼睛有委屈也有疑惑,含住壶嘴继续喝水:“为什么说不得?” 云老伯爷苦笑摇摇头:“若照你说的意思来理解,这葡萄……大抵可以指天阳大公主了。” “噗——”壶嘴猛地一移开,楚梦莲一满口水全喷了出来,且正巧对着云老伯爷,喷了老伯爷一脸的茶水。 “外外外……外公,对对对对……对不起啦,对不起啦……”楚梦莲登时手忙脚乱,急忙拉起袖子替老伯爷擦脸。 “呵呵呵……”老伯爷神情慈爱,他自己也在用袖子擦脸,脸上无来由笑开了花:“呵……呵呵……无碍无碍……” 待把满脸的茶水擦拭干净,老伯爷依旧笑呵呵,楚梦莲尴尬地吐吐舌头,一张涨得通红的脸这才稍微变好。 “那个……”楚梦莲瞥着外公:“外公为什么说这葡萄可以指天阳姐姐?” 老伯爷慈蔼笑道:“因为写这首词的人。” 楚梦莲托住下巴:“这首词,是谁写的?” 老伯爷道:“驸马都尉陈闲……陈照生。” 楚梦莲陷入沉默,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圈:“驸马都尉……陈闲陈照生?这个人好像是……” …… …… 她两年前就听人提起过陈闲这个人,不过由于未曾见过陈闲,因此记忆并不深刻。 天阳大公主与陈闲完婚的当日,由当今圣上亲自带领的皇宫中人的送嫁队伍中,楚梦莲及她母妃当时自也在场,按照历朝历代礼法规定,公主出阁,送嫁队伍只需要把天阳大公主送出宫门即可,皇室中人不需要甚至不能到天阳公主府,一是天子乃九五之尊,临场主婚于礼不合,二是为了避免拜堂时,在场有人的身份高于或等同于公主,因此当日除天阳大公主以外,在场最有身份的便是礼部尚书等人和一位负责主婚的异姓王爷。 说起来其实楚梦莲与天阳大公主并无密切来往,甚至可以说她们其实不熟。 当今圣上子女众多,楚梦莲在公主中年龄排第六,在圣上所有子嗣中年龄排第十二,她上面有五个姐姐六个哥哥,这么多皇子和公主,自然不是每个人的关系都很要好,他们彼此走得近不近,一来看彼此母妃在宫中的关系怎么样,若母妃之间相互争宠暗斗等导致关系恶劣,她们子女的关系自也亲密不起来,二来看母族之间的关系怎么样,若母族之间存在利益或权势之争,她们子女的关系也自然不会太亲近,简单来说皇宫内的各种明争暗斗,直接导致了兄弟姐妹间的关系淡薄。 天阳大公主的生母是先皇后李氏文景皇后,身为先皇后之女,又是圣上的嫡长女,十二岁时被破例提早封为了公主,十四岁那年就住进了天阳公主府,那时候楚梦莲才满十岁,当时她住在她母妃宫里。这样一来,不仅与天阳大公主很难有太多的来往与交际,甚至彼此见面的机会也不多,除非是遇上宫廷祭祀庆典或节日宴席等正式场合上能见到对方,除此之外,再就是天阳大公主以嫡长女的身份,对楚梦莲这群异母妹们进行训导与教授礼仪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在各种复杂因素的影响下,与楚梦莲交好的公主自也有,却并非天阳大公主,甚至她对这位长姐最深的印象是有些畏惧。 她自己也不清楚对这个长姐的畏惧心理究竟起始于何时与何事,反正心里的阴影面积不小。 这时候托着下巴回忆一阵,楚梦莲终于记起陈闲这个人:“哦……这陈闲是大驸马,是天阳姐姐的驸马。” 同时想起天阳大公主,她心下不由一寒:“噫……天阳姐姐,她眼神太吓人了。” “你看,又胡说八道了吧……”云老伯爷眼睛一瞪:“莲儿,你在京都时有些话绝不可乱说,你现在还小,许多事……” 楚梦莲来苏州的目的纯粹是玩闹,云老伯爷自是了解这个外孙女,却绝不会任由她为所欲为,一旦逮住机会,不管这个外孙女爱不爱听,老人家免不了须得谆谆教诲一番,或讲一讲宫廷内的诸般忌讳,或说一说为人处世的道理,老人家一开口便是喋喋不休,楚梦莲耳朵嗡嗡嗡的,伤透脑筋地挠挠头,渐渐的脑袋一顿一顿地点着头,不是深有感悟,而是开始瞌睡了。 …… …… 一曲离骚三首诗词,仍在这夜色下被人传扬或赞颂或批评,陈闲毫无疑问在一夜之间占尽了风头,此时看来也毫无疑问成为了苏州城中心被人广为议论的新的风云人物,珠玑的名气也因为一首离骚又意外的提升了一截,按照目前这个势头,二人算是并驾齐驱。至于过后的影响力,众人也完全可以预见到,珠玑依然是珠玑,陈闲的才名必会因此而确定下来,苏州城也便多了一位能令人津津乐道的驸马才子。 第二天下起了雨,陈闲引发的话题仍在持续发酵。 他今日依旧起得很早,照常在赏景露台的雨檐下练着拳,昨晚倒是听外出探听情况的暖儿回来说过,外面好多人在议论自己,尤其集中在酒楼茶肆等地。陈闲昨晚特意出过门进过一间茶肆,听邻桌人议论了一阵,当时挺喜欢被人们议论与夸赞的感觉,当然这仅是他的一点小乐趣,抱着有趣的心理在看待这些事,倒不会有多在意有多认真,昨晚睡一觉今早起来,新鲜感消退以后,便开始觉得这种事也就这样了,也懒得再过多的关注这些事。 暖儿清早外出回来后,主动与陈闲说了说今早的见闻,随后回到小楼房间开始练琴。 露台雨檐外,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陈闲步调缓慢地练着拳,耳畔能听见暖儿时断时续的练琴声。 他一套拳没练完,魏伯撑着一把老旧油纸伞,匆忙地走上露台:“驸马爷,来人了……那边来人了……” 声音传上露台小楼,暖儿好奇地走出来观望,陈闲收拳站稳,淡笑说道:“魏伯你慢慢说,到底什么人来了?” “京都……京都的天阳公主府来人了,一男一女,一辆载着衣物箱的马车还停在府门外,男的约莫四十出头,女的约莫三十出头,这二人交谈时,一人称对方蔡统领,一人称对方霍大家,说是奉了天阳大公主之命远道而来,老朽也不知他二人到底是不是天阳公主府的人,华福又恰巧出门买米粮了,老朽只得邀他二人进门,幸娘现在正在厅堂内伺候着茶水陪着说话,我二人生怕得罪了他二人,不敢问太多……” “没事,魏伯你先去通报一声,说我马上来,顺便叫幸娘也先退下吧……” “好好好……好好好……”魏伯转过身走下露台,雨下撑着旧伞的他,脚步利索地走在通往厅堂的花草路上。 陈闲在天阳公主府才待了一天,当时看见过的人虽然不少,可都是些奴婢等人,对于这两人完全没印象,一面往露台下走着,一面问暖儿:“蔡统领和霍大家,这两人暖儿你认识吗?” “蔡统领?霍大家?我想想……”暖儿撑着伞走在身畔,细细回忆片刻,不由瞪大眼愣在原地:“是蔡统领和霍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公主手书 “是蔡统领和霍大家!” 暖儿脚步停的太突然,陈闲多走了两步,已走出遮雨范围,反应过来便急忙钻回伞下。 “对呀,没错,正是蔡统领和霍大家,怎么啦?暖儿你认得这二人?” “嗯嗯嗯……认得认得认得……” 清凉的雨幕下,二人共撑一把油纸伞,停在露台往下的木阶上,身畔芭蕉树随着风雨轻轻地摇摆。 暖儿絮絮碎碎地说着话,陈闲皱眉听着。 “……这蔡统领名叫蔡力劲,曾在北威军中当过小先锋,后来被调回了京都,先后几年分别在禁军和都卫军中任过职,五年前又被调到了天阳公主府,担任天阳公主府的侍卫统领一职,领着正六品的武官俸禄。这霍大家名叫霍艳侯,是天阳公主府的第一客卿,也是教公主琴技和书画诗词的老师之一,这位霍大家可不得了,曾是名满天下的京都第一艺妓,暖儿那时候还好小,才在宫里的小掖庭学着洗衣打杂,只依稀记得这位霍大家当年经常进出皇宫。后来,大约在五年前,这位霍大家便一直住在天阳公主府了,暖儿也是那时候到的公主府,嗯……真的好奇怪,好端端的……公主为什么派这两位来苏州?” 听完暖儿的这些话,陈闲沉吟半晌:“蔡力劲……霍艳侯……” 随后一笑说道:“在这站着想这么多没用,他们人都来了,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 …… 幸娘已经离开厅堂,此时厅堂内只剩下蔡力劲和霍艳侯这两位。 蔡力劲是自沙场磨砺出来的勇猛武人,生得虎背熊腰,气质刚毅英武,自从任领天阳公主府侍卫统领这一清闲差事,倒是渐渐养出了一个闲得住的温厚性子,早些年若让他等人,纵然是等待当今圣上的召见,如果等得时间太长,也免不了在心里发几句牢骚,这时候却颇有几分雅士之风,沉默地坐在厅堂的宾座上,低头把玩着手上一只青瓷茶盖。 霍艳侯出自于烟花之地,成名于烟花之地,她当年的名气相当于今时今日的珠玑,而比之珠玑更为突出的是,珠玑仅是在苏州这一地,她则是名满大江南北,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对霍艳侯这个名字念念不忘。十年前她突然销声匿迹,坊间各种传言铺天盖地,有人说她削发为尼了,有人说她饮毒自尽了,也有人说她隐居山林了……直到五年前她忽然出现在天阳公主府,众人才知道部分传言并不属实,然而在这个信息更替缓慢的时代,仍然有人以为一代绝世红颜已然香消玉损。 不同于其他只擅长一技的艺妓,霍艳侯琴棋书画、赋歌唱曲、诗词乐舞等全艺皆通。 其实她确实隐居过一段时间,而如今虽已不复韶华之年,却依旧有着倾国倾城的绝色风姿,相较于蔡力劲的沉心闲坐,她一直在厅堂内款款散步似的,每每走几步便停一停,那双仿佛已经看透世间繁华的明亮美眸,上下左右打量着厅堂内的一应摆设和物件。这间厅堂有些年头了,桌椅案几等早已经开始脱漆与褪色,案上的那几盆石栽盆景也尽显着沧桑与斑驳,与奢华高贵的天阳公主府自是没法相比,然而这一切在霍艳侯的眼中,似是别有一番趣味,看什么都觉清新可爱,尤其是看到陈闲爷爷亲笔书成的那一幅挂在中堂的大幅字画,她便觉得极具大家风范,情不自禁地走来条案之前举目瞻仰。 与此同时,共撑一把伞的陈闲和暖儿,已经来到厅堂外。 暖儿远远的认出了来人果然是蔡力劲和霍艳侯,她先一步兴匆匆跑进厅堂:“蔡统领,霍大家,真的是你们来了……” 蔡力劲站起身点点头,目光停留在后者身上。 霍艳侯收回视线转过身,莞尔一笑道:“多时未见,暖儿姑娘活泼依旧。” “霍大家也一点没变,依然这么漂亮,对了对了……”暖儿回过头时,陈闲才走进厅堂。 其实并不需要暖儿介绍,蔡力劲已经向着陈闲抱拳一礼说道:“在下天阳公主府侍卫统领蔡力劲。” 他简短地介绍完自己,便垂手而立不多言语。 霍艳侯稍慢一步,走上前来微福一礼说道:“妾身霍艳侯,拜见驸马爷。” “蔡统领,霍大家,你们好……”陈闲礼貌性拱拱手:“听说二位是奉公主之命而来,嗯……却不知所为何事?” 说话时眼睛来回打量着这二人。 蔡力劲毕竟是位武人,即使性子已没当年那般热血,可一旦面临正事,作风仍如当年那样干脆果断,在陈闲刚一问出口,他便抱拳一礼,有板有眼地如实说道:“我二人十天前领公主之命,披星戴月急赶而来,自即日起,也将暂时住在贵府,至于何时返京,当另行等待公主召令。驸马爷,公主交代给蔡某人的这一趟差事是……从明日开始,将传授你强身武艺。” “从明日起……教我武功?” 陈闲忽然有种自己是不是听错话的强烈感觉,但见对方神情如此认真,他肯定自己没有听错,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笑容亲和友善,给人感觉挺高兴,也没任何意见的样子。实际上他在想,自己上一世千年武学世家出身,并且已经开始重练上一世的高深武功,几乎用不着其他人来教自己,当然这样其实也好,他早就想见识见识这个古代世界的武功底蕴,这是送上门来的一个好机会。而当这些想法暂时放一边,他现在最疑惑的是,不明白这个妻子为什么要派个人来教自己武功。 …… …… 天阳大公主对于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这是陈闲心中的一大疑问,此时难免想得有点多。 一旁暖儿这时候忽然踮起脚,在他耳畔小声说道:“驸马爷,你说这会不会是公主觉得你太闲了,所以……” “嗯?”陈闲扭头看向暖儿,有时候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反而当局者迷,他觉得暖儿的话不无道理,那多半是这种可能。 他沉默之时,蔡力劲掏出一封信递上前:“这是公主命我转交给驸马爷的一封手书,请驸马爷过目。” 陈闲稍稍犹豫,伸手接住这封手书,待取出信纸,一旁暖儿也已经踮起脚好奇地看过来,然而暖儿看过以后,便立马缩回了脑袋,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她扭过脖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甚至下意识地往边上悄悄移动了几小步,似乎有种想立刻原地消失的想法。而陈闲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纸上的一行字,嘴角不由自主地小幅度扯动了几下,此外再无任何动作。 蔡力劲和霍艳侯都没看过这封手书,自是不知道其中内容,对于眼前两人的反应很是疑惑。 其实信上的内容非常简单,意思却非常明确,内容写在纸的最中心,一共八个字:“本宫没给你银子吗?” 在看到这行娟秀字体的一瞬间,陈闲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当晚小夜半楼那连续十次的天阳大公主给赏,也毫无疑问,这一定是苏州衙门又或许是其他什么人,将当晚之事禀报了天阳公主府。现在看来,这便是这个妻子对于当晚之事的处理结果了,没有痛斥,也没有降罪,简简单单的写下八个字质问自己,至于当时写下这八个字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以陈闲的判断多半不是生气,生气代表在乎,不在乎何来生气一说,那便应该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与孤傲,这最符合这个妻子的性格。 将信纸塞回信中,陈闲摇摇头自嘲一笑,抬头看向霍艳侯:“蔡统领教我强身武艺,那么霍大家的来意?” 霍艳侯微福一礼抬眸说道:“我二人领公主之命,自明日开始,上午由蔡统领传授驸马爷强身武艺,下午则由妾身教驸马爷琴棋书画,晚间也由妾身教驸马爷诗词歌赋,公主之意是令我二人一日也不得休闲,希望驸马爷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暖儿眼神同情地看向陈闲:“上午学强身武艺,下午学琴棋书画,晚上学诗词歌赋?” 她最先想到的是,早中晚不停的学学学,这哪还有时间出门,再一想,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驸马爷似乎不用学了呀。 蔡力劲和霍艳侯显然不知道如今外面的人都在议论陈闲,也显然不知道陈闲如今也算是才名在外的驸马才子,他二人自京都星夜兼程的赶来,虽然到苏州的时候,琴会一事正巧在苏州掀起巨浪,但他二人明显未曾留意过苏州人们的议论声。 一人要教自己强身武艺,一人要教自己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陈闲看着眼前这两人,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的笑容依然给人感觉挺高兴,也没任何意见的样子,当然他也确实没什么意见,虽然也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太多学习的必要,尤其是琴棋书画,但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好说的。现在看来,这个妻子派两个人过来的真正用意已经再清楚不过,纯粹是认为自己实在是太闲了,闲到了不仅上青楼,还用她的名义行赏,至于这个妻子有没有因为自己上青楼而心生不满,这便很难说了,总而言之,估计今后连出门的时间都少了,更别说上青楼了。 陈闲稍稍沉默,便开口说道:“你们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二位长途跋涉也都辛苦了,今日便由我为二位接风洗尘。” “明日一早……”他微笑看着眼前二人:“我们正式开始学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十二章 第一日 黄昏时候在府上园湖水榭置办了一桌酒宴,算是为他二人接风洗尘。 菜品和样式都相对比较家常,取出来的酒倒是一坛色香与口感俱佳的陈年老酒,这已是陈家老宅最拿得出手的几坛好酒之一。陈闲并不好酒,从头到尾只喝了一小半,一大半喂了蔡力劲的酒肚子,这位军中出来的勇猛武人,对于陈闲的盛情款待很是欢喜,不知不觉对陈闲也便生出了几分好感,借着酒劲儿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二人关系由此拉近不少。 霍艳侯只吃了几口清淡的素菜,喝了一小盅酒便同暖儿离开了园湖水榭,这女子言行举止温柔端庄,行事大方得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常年养尊处优的宫廷贵人。事实上她纵然不是名副其实的宫廷贵人,却一直是这类贵人的座上宾,常年相处下来自也受到了这类人的濡染,气质等都很接近这类人。 水榭内两个大男人酒后掏心窝的话题,她不方便参与,便在暖儿的陪伴下游览着陈家老宅的古韵景致,两女闲庭信步的过程中,叙说着旧事,也说着些女儿家的私话。陈家老宅面积不小,空置着的楼阁房屋也有好几栋,两女差不多逛完老宅,暖儿便领着她来到了下午收拾出来的房间。 他二人自京都带来的几个衣物箱,早被华福分别抬进了他二人的房间,暖儿在霍艳侯房间替她整理衣物箱,各种色彩与样式的女子衣物一件件的取出来,重新归纳放在房间的每个小衣柜里,霍艳侯则在整理带过来的几件雅玩和清供,无非是精美雕件和名贵字画等,一件一件的摆放和垂挂在某个地方,随后移动屏风浴桶等,重新布置这间房,伺候她沐浴也算是暖儿的分内之事,两女说说笑笑,待霍艳侯沐浴完毕,映照在纸窗上的火光熄灭以后,天色早已全黑。 水榭内的蔡力劲,前一刻也已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呼呼大睡。 二层小楼的灯火也已经熄灭,夜色下的书桌上摊着“本宫没给你银子吗”这张纸。 而陈闲正坐在床上习练他上一世的独门内功,未见有头顶冒真气的奇异景观,也未见身周热浪翻腾的奇特现象,黑暗中的他便这样稀松平常地坐着一动未动,直至两个时辰以后才倒头睡大觉。他如今经过这段时间的食补与练功,身体底子已经调养得十分健康,甚至比大多数普通人都健康,只不过他外表儒雅,身子骨单薄,旁人根本看不出他身体的力量虚实。 一曲离骚三首诗词,已逐渐自苏州城中心向外传播开,估计用不了几天便会真正的街知巷闻。 …… …… 次日清晨,朝阳升起,晨光普照而来,陈家幽深老宅生机勃勃。 蔡力劲早在前一刻便已来到昨晚约定的小庭院等待着,他昨晚虽喝了不少酒,却也睡得尤为香甜,此时神态也已不是昨晚喝酒时那样懒散闲适,环抱着双臂站在一株老槐树下的他,身姿挺拔,目光炯炯地望着眼前院与院相通的拱形门洞。陈闲穿过庭院门洞,看见对方已经在这儿等着自己,便笑着向对方点点头,蔡力劲也点点头算是问候。 待陈闲走来老槐树下,蔡力劲开口说道:“强身武艺,顾名思义,只能用于强身健体,听闻驸马爷自小体质羸弱,若常练强身武艺必然颇有裨益,公主的心意也大抵如此。如果有朝一日真到了与人动手的时候,蔡某人以为……驸马爷还是想办法脱身为妙,切不可把强身武艺当成了与人较量的手段。” 陈闲笑着点点头:“这个我懂,但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蔡统领。” 蔡力劲摊出右掌:“驸马爷请问。” 陈闲目视对方眼睛,倏然问道:“蔡统领练过内功吗?” 蔡力劲皱起眉,目光打量陈闲一阵,转过身环抱双臂,望着眼前小庭院的山石池塘,自顾自地说道:“蔡某已经猜到驸马爷的心思,驸马爷心志之高,已然高到想学与人较量的真本事真功夫,然而以驸马爷如今这个年纪,练大部分的武功都已经晚了,硬练也自是能练出一些效果,但至少需要一二十年时间,如果习练内功,则何时都不算晚,且成长速度极其惊人,练成之后必将能成为高手之中的高手。可惜很遗憾,蔡某人虽然有一些内功底子,实际上这仅是这半辈子日日夜夜勤练武功,日渐积累出来的远超于常人的力道与速度而已,我们称之为伪内功,并非真正的内功,蔡某自也教不了驸马爷内功……” “说起内功,蔡某人也有几句肺腑之言……”蔡力劲转过身看着陈闲:“蔡某不知道驸马爷是从哪听来的内功一说,这个世界也确实存在内功,但是实不相瞒,时至今日,蔡某见到的这种高人不出只手之数,可见真正懂内功的少之又少,这类人要么隐居在山林,要么悠然在闹市,他们绝不会轻易出手,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被人瞧出来,希望驸马爷不要好高骛远,也不要对内功念念不忘,还是实际些好。” 陈闲笑着点点头:“多谢蔡统领解惑,那我们开始吧。” 蔡力劲点头道:“那蔡某先全部演练一遍,驸马爷再一招一式跟着学。” 槐树下,晨光照射过来,二人身脚比齐,开始练起强身武艺。 对于这个古代世界的武学底蕴,陈闲今日总算有了大致上的了解,这与他之前的猜测倒是有些出入,他原以为这个古代世界习练内功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没想到真正懂内功的人竟然如此罕见。这么看来,如蔡力劲这样靠时间日积月累出伪内功的人,则相对于比较普遍,毕竟动辄二三十年三四十年的时间投入,力量与速度等自然远超于普通人,只是不太清楚蔡力劲练出来的伪内功,到底能展现出怎样的力道与威势。 在午时将到之时,二人已经收招,陈闲笑着说道:“不知道蔡统领练出来的伪内功能有多大的力道,可否演示一番?” 二人已经大汗淋漓,蔡力劲只以为陈闲纯属好奇,他抬脚走来槐树下:“驸马爷看好了……” “砰——”蔡力劲一拳击在腰粗的老槐树上,树身陡然一震,这一拳如果打在真人身上,一般人绝对承受不住。 陈闲开口赞道:“好力道!” 蔡力劲收拳转身,傲然说道:“驸马爷的夸奖,蔡某厚一回脸皮领受了,今日便到此为止。” 待蔡力劲大步走出小庭院,陈闲抬脚走来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伸手抚了抚斑驳的树身,随后,突然抬起右手。 “砰——”他运起内力,反手一掌拍在老槐树上。 树身陡然一震,半黄不绿的槐树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相较于蔡力劲那一拳,他这一掌在力道上稍差一筹,陈闲已大致对比出真内功与伪内功的差距。他才重练不久,这点成就不值得炫耀,自也不值得自豪,离他上一世还差好远。对于武学一道,他的心态始终如一,从无争强斗狠之心,亦无轻狂炫技行为,纯粹是当做一种防身手段在看待,也没硬逼着自己一定要练出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全然不失真我,率性而为。 想必这个妻子也没指望自己练出什么效果来,无非是不太想让自己出门。 …… …… 上午练出了一身汗渍,回到二层小楼让暖儿准备了水,惬意地泡了个香草热水澡,换了身衣袍吃过了饭,便又转换地点,来到了昨晚约定好的园湖水榭。暖儿对强身武艺全无兴趣,对霍艳侯教的琴棋书画等倒是极感兴趣,这时候兴致勃勃地随着陈闲来到园湖水榭,像个好好学生似的,把两个蒲团在水榭的木制地板上逐一摆好,又将一张桌案移到身前,把果盘和蜜饯盘子摆在桌案中间,在陈闲坐下之时,她也迫不及待地盘起腿坐下,一手果子一手蜜饯的吃着,笑脸上满是期待。 霍艳侯背水跪坐在琴案之前,她身后是绿波荡漾的小园湖,远处园湖之岸是游园长廊,再远处便是小片竹林与白色院墙,陈闲和暖儿能将这种种景致尽收眼底,霍艳侯正专心调试着面前这张琴,这张琴是她自己带过来的千年老桐木所制成的珍贵宝琴,她温柔小心的动作已经足以说明她非常爱惜这张琴。 在调试音弦的过程中,她偶尔屈指拨出一两个散音,琴声飘荡在水榭之中。 待调试好音弦,她抬起眼眸看向面前二人,莞尔一笑说道:“那我们现在便正式开始了。” “嗯嗯……”暖儿嚼着果子和蜜饯,兴奋地连连点头,陈闲却忽然问道:“霍大家今日上午出过门吗?” 暖儿扭头看向陈闲,无意识地咬一口果子,眼神初始有些迷糊,但很快已经想明白驸马爷为何有此一问,现在外面的人几乎全在议论驸马爷的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如果霍大家出过门,那必定有所耳闻,若是知道了驸马爷如今才名赫赫,霍大家多半没法继续教了。暖儿想到这一节便有些小郁闷,她其实不希望霍艳侯这么快知道这些事,因为她自己想学,想从基础开始学起,无论琴棋书画抑或诗词歌赋,她从未正规正矩的学过,现在对这些倍感兴趣倍觉新鲜,至少目前来说,她很想好好的学习一段时间,如果霍艳侯不用教陈闲了,那多半会即刻启程返京,她也便很难再碰到这种机会。 她嘴巴有一下没一下嚼着果子蜜饯,此时看着陈闲的眼神,明显期盼着驸马爷千万别破坏自己宝贵的学习机会。 陈闲也恰巧转头看她一眼,这个眼神陈闲能够看懂,其实也没准备说自己不用学,自也没法说自己现在如何如何了得。 陈闲只是随口问一句,霍艳侯也不免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她按自己的理解,柔声回答道:“妾身早年也曾来过苏州,苏州美景的确令人着迷,如今重回旧地,倒也想过出门游览一番,不过眼下还是当以正事为主,重游之事改日再说吧。” “对对对……”暖儿连连点头:“霍大家改日想重游苏州的话,一定要记得叫上我。” 陈闲笑着看眼暖儿,心领神会,对霍艳侯道:“那便请霍大家开始吧。” “请霍大家开始……”暖儿心中乐开花,伸手在盘子里摘来一枚蜜饯,眉开眼笑地递到陈闲嘴前:“驸马爷张嘴……” 陈闲稍稍犹豫,张开嘴,一枚蜜饯被送入嘴中,暖儿笑脸灿烂,心想已经封住驸马爷的嘴。 霍艳侯只以为眼前二人一贯如此,便并未当回事,随即十指轻抚琴面,开口说道:“琴有七弦三音……” 她才开口,便见华福远远的正往水榭跑来:“驸马爷……驸马爷,府门外有位自称羽音的姑娘求见驸马爷……” 水榭内三人好奇地望向水榭外,暖儿嘟起嘴,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十三章 第二日 华福一面大喊着,一面往水榭这边跑来。 陈闲不知道羽音是谁,霍艳侯则更加不知道,二人皱眉神色疑惑。然而暖儿听过这个名字,她每天清早与白梨花一同出门,白梨花经常主动说起自家小姐珠玑,也说起过她们主仆刚来苏州的那时候,珠玑在小夜半楼一曲惊艳四座,当时便有人说过已然可取代羽音之类的话,白梨花和珠玑过后自然打听过羽音这个人,才知原来是苏州第一乐伎,如此暖儿便也从白梨花口中得知了羽音这个人,如今这个时候求见驸马爷,她猜测其来意多半离不开离骚这首曲子。 暖儿好不容易用一枚蜜饯堵住驸马爷的嘴,此时竟有人跑上门来,若是让这人来到水榭,事情可想而知。 她想到此节,立马自告奋勇站起身:“驸马爷,让暖儿先去见见这位姑娘。” 陈闲淡笑说道:“那你去吧。” “嗯……我马上回来。”暖儿小碎步跑出水榭,当与华福擦肩而过时,她悄悄小声说道:“福子哥,你自己先忙去啦。” 华福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不明所以地转身离开。 …… …… 陈府门外两尊小石狮子前,羽音双手相扣虚按在腹部来回踱步,不时停脚望一眼府门内。 这女子姿色与才情俱是相当出众,性子却偏向软弱,平时也没什么主见,向来不擅长连续拒绝他人,以往拒绝那些公子哥们的邀约之时,只会学着冷漠以沉默表示拒绝,好在她不曾碰到那些死缠烂打之人,若不然她必然束手无策。在这一点上她尤其不忍心拒绝绣花娘,绣花娘这些年对她的付出与重视,她都看在眼里,这些年她一直坚持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不让绣花娘忧心发愁,为此她几乎能做到牺牲这条命。 自绣花娘让她上门求曲,到此时已经过去一天半时间,她今日来此自是已经下定决心,甚至想过若是求不到曲子,那便绝不能就此罢休。她现在做的这一切已然不是为她自己,纯粹是不忍心拒绝绣花娘,也为了报答绣花娘也为了燕雀楼。 暖儿自府里快步走出来的时候,她正好停住脚步望向府门内。 两女眼神碰在一起,她曲膝福一礼说道:“燕雀楼羽音,求见贵府陈大驸马,劳烦姑娘通报一声。” 暖儿放慢脚步走下门阶,站在她面前问道:“我家驸马爷已经知道了,请问姑娘可是为离骚而来?” 羽音神色微讶,颔首道:“正是。” “那请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征求我家驸马爷的意见。”暖儿说完跑回府里。 望着暖儿渐渐跑远的背影,羽音茫然无措地站在府门外,她现在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临来之时其实做过最坏的打算,便是试着取悦陈闲,就像自家楼里的色妓们讨好客人时那样做,嘴巴甜一些,笑容美一些,行为娇媚一些,或让人沾一沾芳泽,大抵是这样的做法,至于成与不成这是后话。纵然因此而被人认为是勾搭驸马爷,但都已经豁出去了又怎会在意这种事,可是现在连人都见不着,再有决心也没用,只能在门外等着。 等得时间越久,她觉得希望越是渺茫,她自己想想也是,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哪有不付出就有回报的事,若自己能写出离骚这等旷世之音,也多半做不到无私的与人分享,这毕竟是一个琴师的独门独技,也是一身成就的典型代表。她几乎不考虑找珠玑求曲正是出于这一点,若有一门只有自己一个人懂的绝技,又岂会轻易传给其他人,何况这人还是同行。 她想着这些事,已在府门外等了快半个时辰。 在半个时辰将到之时,暖儿一蹦一跳地跑出来,将手上二十来张纸往前一递:“呐……离骚。” 羽音一时有些恍惚,眼眸上下打量暖儿和手上那叠纸,这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你怎么啦?”暖儿疑惑看着她:“姑娘你不是来求离骚谱子的吗?怎么给你你又不要啦?这不是假的!” “要要要……”羽音回过神来,一把接住离骚谱子,宝贝也似的紧紧捧在心口,情不自禁热泪盈眶:“谢……谢谢。” “没关系啦,一首曲子而已……”暖儿冲她一笑,转身往府里跑,挥挥手道:“姑娘也回去吧,我家驸马爷很忙的。” “嗯……”她点头:“谢……谢谢。” 府门外艳阳下,羽音将离骚谱子捧在心口,好长时间一动未动,她未曾想过能如此轻易的得到离骚谱子,没有三番五次的上门请求,也没有甘言媚词的多番取悦,人家更没当成宝贝一样看待,这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她委实惊喜过度,唇边的笑容也仿佛凝固住,良久良久风吹过来,她抬手捋了捋耳畔秀发,低了低眉目碎步而去,没走几步又不禁回望陈府一眼。 “谢谢……”她呢喃道声谢,抿抿唇,身影渐行渐远。 她拿到的谱子并非陈闲写的,而是暖儿前一刻写的,当然也征求过陈闲的意见。 …… …… 暖儿早在前段时间练习离骚的时候,便死记硬背过陈闲写下的离骚原谱,对离骚这首曲子的指法和弦位自已是铭记于心,凭着记忆随手写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她把离骚琴谱交给羽音后,便急忙回到了水榭内,依旧坐在陈闲身旁的蒲团上,耽误这么长时间,此时听着与看着霍艳侯的言传身教,她无比专心,连果子和蜜饯也顾不上吃了,生怕错过每一个环节。 陈闲看她如此认真,忍不住笑了笑。 霍艳侯对于暖儿之前的离开丝毫没有在意,她需要重点教授的对象是陈闲,因为在京都时便听说过陈闲以往的才学不怎么样,于琴之一道更是半点不懂,所以霍艳侯是从最基础的琴道乐理知识开始教起的,一点点由浅入深,非常正规正矩的一套她自己多年总结出来的琴道体系。 陈闲于这些早就能融会贯通,自然全都听得懂,倒也觉得蛮新颖挺有趣,暖儿则是受益匪浅。 下午教完琴棋书画,傍晚一桌子人吃过晚饭,天黑以后,霍艳侯准时准点来到二层小楼,站在书桌前开始教起诗词歌赋。诗词歌赋既是学问的一种概称,也是一门门能学以致用的实学,科举考试偶尔会出现这类考题,而学习诗词歌赋其实主要是学格律和用韵及意境等相关知识,这个古代无论写诗写词写赋抑或是写文章,都避不开这些知识。说起来这已经算得上高等课程,启蒙的孩子首先是学字,之后学习先贤文章,最后学习文章的思想等,到书院以后才会接触格律用韵这些。 而熟读诗词文章,不会写也会吟,霍艳侯此时先写出一首词,然后进行讲解。 暖儿虽然听不太懂,态度却绝对认真。 直到街上子时的更声响起,霍艳侯才离开二层小楼,如此准时准点的结束,陈闲能想到这一定是京都那个妻子规定好的。 …… …… 次日清晨,依旧在小庭院学习强身武艺,午后来到园湖水榭。 霍艳侯依然是背水而坐,眼前二人盘腿坐在蒲团上,她温柔地笑道:“昨日妾身已经讲过天地人三音,也讲过琴身的结构与象征等,今日起便正式教授指法了。古往今来,各家各派传承下来的指法共有上千种,而广泛运用的指法不出五十种,正常情况下一首曲子需要用到的指法,大约在十种到二十种之间不等,小手指作为禁指,自是不存在小指指法……” “那么指法便出自于四指……”她抬起白皙右手,一指一指点数过去:“一拇指、二食指、三中指、四无名指,左手四指亦与之相同,而这四指有单独指法,亦有组合指法,那妾身便先从最简单的单独指法开始教起……” 她话说到这,美眸瞥向水榭之外,一道洁白窄袍身影,正往水榭这边匆匆而来:“照生……照生……” 陈闲和暖儿闻声转过头,端庄跪坐于琴案之前的霍艳侯,垂下手双手叠放在腿上,安安静静地望着正匆忙走来的人。 “子由?”陈闲站起身,向前迎出两步,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当日珠玑姑娘在琴会上弹奏的那曲……呃……” 叶子由走进水榭,才看见有个天仙似的陌生女子,他话音戛然而止:“这位?” “霍大家……”陈闲摊手指向霍艳侯,说道:“自京都天阳公主府远道而来的霍大家。” “哦哦……”叶子由当即理了理衣冠,向着霍艳侯长揖一礼说道:“小生叶子由,失礼打搅了,请霍大家勿要见怪。” 霍艳侯纤细腰肢向上用力,笔直地站起身,垂眸含笑微福一礼:“叶公子好。” 天阳公主府来的人,叶子由虽然猜不透霍艳侯的身份,心中多少生出一些敬意,再者霍艳侯的美委实令他惊艳,他感觉像是看到了十年后的珠玑,褪去了清纯之美,饱含了媚艳之美,待惊艳与错愕之感消退,叶子由又长揖还一礼,他正准备继续说起未说完的话,却已被陈闲拉到了水榭之外,二人叽叽呱呱叽叽呱呱,暖儿好奇地眨眨眼,似是已经猜出头绪。 霍艳侯已经跪坐下来,眼睛望着水榭外的两人,一脸不明所以。 叶子由说完来意,便见陈闲把暖儿叫出来,在暖儿耳畔叽叽呱呱叽叽呱呱,暖儿时不时点点头。 霍艳侯脑袋稍微偏了偏,自是不明所以。 水榭外的人说完话,暖儿和叶子由一前一后走了,陈闲一个人走回水榭,大约过去半个时辰,暖儿才回到水榭。暖儿昨天也是离开半个时辰,今日又是离开半个时辰,霍艳侯心中虽有些疑惑,但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只当是这位驸马爷交友广泛,良朋知己甚多而已。而在暖儿离开的这半个时辰,霍艳侯自然没有等她,这时候也不可能重新讲一遍。暖儿的返回也稍稍让霍艳侯停了停,她此时便又再次抬起自己的右手掌,继续讲起右手四指的单独指法。 “驸马爷请看妾身的食指姿势,这个指法取名叫……” 她说到这,远远的又见华福正往水榭这边跑来:“驸马爷……驸马爷,府门外有位自称水怜色的姑娘求见驸马爷……” “唉……”她幽幽叹息一声,垂下手双手叠放在腿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十四章 第三日上 “驸马爷……驸马爷,府门外有位自称水怜色的姑娘求见驸马爷……” 华福一面扯着嗓子大喊,一面往园湖水榭这边跑来。 陈闲自也不知道水怜色是谁,但想起昨日羽音求曲一事,他多少能猜到这位姑娘的来意。 “驸马爷,你们继续,让暖儿去见见这位姑娘。”暖儿二话没说起身跑出水榭。 她本想瞒住霍艳侯,好好的学习一段时间,没想到接二连三有人找上门,她心中郁闷不已,自也不能让这人来到水榭。陈闲完全能感受到暖儿此刻的心情,有些幸灾乐祸地微笑起来,待暖儿离开视线,他才转回头让霍艳侯继续。霍艳侯心情也颇为无奈,也更疑惑为何总有姑娘找上门,当然这种事她也仍未太在意,她的任务是教陈闲,其它事她不愿关心。 羽音昨日求到离骚琴谱一事,纵然绣花娘在极力隐瞒,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篱笆,这件事终于在昨晚上传到了水怜色等人的耳中,她们今日上午又经过多方打听,最终确定了消息属实。这个消息给她们造成的冲击力可想而知,即使陈闲在她们眼中是生女勿近的驸马爷,可如今已经有人做了出头鸟,为了自己等人的将来,也为了争一口气,便也当即决定上门求曲。 陈府门外两尊小石狮子前,水怜色双手相扣虚按在腹部,面朝着府门亭亭玉立。 她身后一位小夜半楼的当红姐妹,则是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偶尔停一停,自言自语说个没完。 “怜色姐姐,你说那羽音到底用什么法子求到谱子的?” “刚出来的那婢女只叫我们等着,难道羽音昨日也像我们这样站在府门外等着?” “她昨日也没进过门?也没见到那位驸马爷?我总觉着这不可能!” “不对,羽音昨日一定见到过陈大驸马,她或许还……哼,平时看她冰清玉洁,到如今她真舍得自己。” “怜色姐姐,你说我们姐妹待会儿见到陈大驸马了,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 这女子自言自语没完没了,水怜色神情坚毅,站姿也未变过,柔声说道:“我们人既已来了,妹妹何须想这么多。” 自从下定决心上门求曲,水怜色大抵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她在苏州的名气虽逊色于羽音,但姿色与才情绝不比羽音差,她决定好的事情一般不会再畏手畏脚,除非事情触及到她的底线,她或许才会考虑放弃。她也不是没想过羽音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求到琴谱的,然而想来想去无外乎待会儿进门以后,那位驸马爷会提出各种要求,而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对方不顾及驸马爷的身份,或想一亲芳泽什么的。 她想到这些情景,脸颊不自觉的泛起红晕。 但她此时一颗心犹然坚定不移,也许只有真到那个时候才会心生出退缩之意。 在半个时辰将到之时,暖儿火急火燎跑出府,将手上二十来张纸往前一递:“呐……离骚的谱子。” 这一幕实在太突然,水怜色好半晌没有任何举动,她身后那姐妹也不由愣愣地停止踱步。 “你们怎么啦?”暖儿急着回水榭:“快……我很忙的,我家驸马爷更忙,他没时间见你们的,你们不要谱子吗?” “要要……”那姐妹当先回过神一把接住,神色激动不已:“谢……谢谢你。” 春夏之季的清风拂动着巷中青翠的杏花树,直到暖儿跑回府里好长时间,她二人仍然呆呆地站在府门外,自是没想过会如此轻易的到手,这一幕来的太突然,这种感觉犹如梦幻。她们一人前一刻还在苦苦思索羽音究竟用了什么好法子,为此忧心忧虑不已,没想到哪里需要什么奇招妙计,一人更是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亲芳泽,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怜……怜色姐姐,我们……我们也能弹奏出离骚了。” “嗯嗯……”水怜色纵然生性矜持,可压在心底的情绪一旦爆发出来,忍不住抹起眼泪珠子。 而受到她情绪的感染,她身前姐妹也不禁感怀落泪:“这位驸马爷当真与众不同,不仅才气过人,气魄更也惊人!” “对对……”水怜色已经激动得不知言语,感动又感激。 两女站在府门外互相抹着彼此眼梢泪珠,顿觉难为情,羞红脸相视破涕为笑。 若说离骚谱子乃她们梦寐以求之物也毫不为过,如若不然,她二人何至于此。 …… …… 连续两趟跑来跑去,暖儿返回水榭时,自已是又一次错过了许多环节,为此闷闷不乐地撅起嘴,随后一手果子一手蜜饯,用食物消除心中闷气,与此同时倒也听得更加认真了。霍艳侯对于暖儿的离开仍然未有太在意,也自然不可能专门为她再重新讲一遍。霍艳侯下午教完琴棋书画,待天黑以后,照常准时准点来到二层小楼教起诗词歌赋,直至离开再没人过来打搅。 次日清晨,陈闲依旧先在小庭院学习强身武艺,午后便又来到园湖水榭。 霍艳侯今日依然是背水而坐,不同的是今日穿着一袭红白相间的曳地绸裙,髻上珠钗也换成了金花步摇。 陈闲和暖儿仍然坐在她面前的蒲团上,此情此景与之前两日没多大区别。 “妾身昨日已经讲过右手四指常用的单独指法,今日妾身便将指法逐一演示一遍……” 霍艳侯说到这儿,想起前两日这个时候发生的情景,大抵担心又会有什么人过来,她下意识地望一眼水榭外,尤其是看华福会不会出现,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她的话音和动作都暂时停下了。陈闲和暖儿也陡然想起前两日之事,这时候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向水榭之外。陈闲对于这些事抱着有趣的心理,倒也真想看看华福今日会不会过来,而暖儿与他不同,暖儿是真的想安安心心的学习一段时间,这时候目光中带着愤懑,到底想看看华福今日敢不敢在那一堵庭院门洞口出现。 过去半晌,华福并未出现。 霍艳侯为着自己的过分敏感,心下顿觉可笑。 “看来今日真正安静了,那妾身便开始逐一演示单独指法……” 她红唇浅笑,抬起阔袖中白皙右手,手指掐出一个优美标准的手姿:“这个指法便是妾身……昨日……讲起过的……” 她话到最后越来越慢,却是视野里忽然出现一道正由远及近的身影,她郁郁地垂下手,双手端庄地叠放在腿上。 “唉……”她吐气如兰,幽幽一叹:“驸马爷真真是贵人事多。” 陈闲已是哭笑不得,扭头望着正往水榭这边跑来的华福,暖儿腾地站起身,美眸瞪得直直的。 “驸马爷……驸马爷……”华福十万火急地往这边跑,点着手指头数数大喊:“府门外有自称水儿、鱼儿、花儿、幽兰、奇云、锦华、慧珠……等等等等,有众多姑娘求见驸马爷……” 陈闲哑然,暖儿已是张大嘴。 霍艳侯亦是为之微愣,随后却温柔笑起来:“驸马爷不仅贵人事多,红颜知己也真真是多到数不胜数。” “这个……霍大家误会了。”陈闲也有些头疼,对暖儿说道:“暖儿你快去看看,最好一次性把事情全部解决掉。” 遇上这等事,最为气恼的当属暖儿,华福还未跑来这边,她便已经匆忙跑出水榭。而霍艳侯虽也越来越好奇为什么接二连三的有姑娘上门求见陈闲,可好奇归好奇,这毕竟不是她的分内事,她主要任务是以教授陈闲为主,有关于这些姑娘到底因何事求见陈闲,她过后可以随时找个时间问问暖儿,待暖儿和华福离开视线,她继续演示起单独指法。 …… …… 此时的杏花巷百花争艳,陈府门外约有上百位姑娘,更有各家各户出来的马车和轿子,正陆续往杏花巷这边而来。 水怜色昨日求到了离骚琴谱一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到今日此时为止,已几乎传遍苏州城中心的青楼勾栏等地,后又传到了不少深闺中的千金小姐们的耳中。到今日离骚这首曲子已经是街知巷闻,如今有个可以得到离骚谱子的机会,她们又怎会错过,尤其对于青楼勾栏和酒楼茶肆等地的艺妓和乐伎们来说,离骚这首曲子的诱惑之力委实大到难以形容。有的姑娘是结伴而来,有的姑娘是只身前来,更有姑娘正在赶来,众多姑娘拥堵在杏花巷的中段,莺莺燕燕的尤为壮观。 与水怜色等人的心理相同,到如今这个时候,哪还用在乎这府内之人的驸马身份,何况现在人已是越来越多,自也越发没人惧怕驸马这一层身份的忌讳。所谓搭上驸马的女子没什么好下场,这无非是出于驸马因为公主的存在才存在的这个原因,也无非是驸马纳妾需要公主首肯,这与民间正常的夫妻地位是完全相反的,因此才会产生这一忌讳。说起来这一忌讳也不是朝廷律法,只是家事而已,而这一忌讳在民间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威慑力,仅是因为执掌家事的这个人,在这件事上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再加上她们各种臆测,如公主会心胸狭隘,会记恨搭上驸马的女子……等等等等。 然而现在这么多人,她们自信地认为,即便公主真要追究,也未必能追究到自身。 “我听说小夜半楼的水怜色只站在门口等了等,不知是真是假……” “我也听说了,后来是一名婢女给了她们离骚谱子……” “那我们也只需在府门外等着便好……” 这时候陈府门口已经水泄不通,暖儿跑出府的时候不由吓一跳,身旁华福也是陡然僵住,这场面委实生平难见。 “你们都是为了离骚谱子而来的?” “对对对……这位妹妹你……” “行了行了,你们先安静下来听我说……”暖儿高高地站在门阶上,待府门外安静下来,她大声说道:“我可没时间给你们一份一份的写,我只能把离骚这首曲子写出来,然后张贴出来,你们再自己动手抄一份回去,今日抄不到也没关系,这离骚谱子我会长期张贴在府门外,你们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抄写。” 众多姑娘一个个欣喜若狂,暖儿便也直接动手在大幅宣纸上现场写起来,每写满一幅纸,便让华福贴在府门的院墙上。 在杏花巷中段往后第十来家门户。 白梨花从自家小宅院走出来,第一眼眼前阔巷中尽是五彩缤纷的各色衣裙,她不禁当场瞪大眼。 “小……小姐……”她转过头,朝着自家宅院内大喊:“小姐你快出来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十五章 第三日下 珠玑小慢步款款走来,当踏过门槛来到门外,第一眼反应也是微微错愕:“她们都是过来求曲的?” 白梨花点点头说道:“想来不会有第二种原因。” 早在昨日清晨,白梨花便从暖儿口中得知了羽音前日上门求曲一事,今日清晨又从暖儿口中得知了水怜色昨日也上门求过曲,白梨花自也及时把这些事告诉过珠玑。珠玑其实不在意这种事,她当日在琴会上弹奏出离骚,本就是为了给这首世间数一数二的旷世之作博得一个相应的地位与名气,如果有人上门找她请教或讨要离骚这首曲子,她也绝不会拒绝,只是大家都以为她绝无如此大度,因此才没人上门找她。 实际上她于琴之一道可称得上淡泊明志,她向来信奉的是琴道自然,追求的亦是真正的天地之音与太古之音,纵然因为生活而被迫于坠入俗流,然而她并不会让自己的志趣沾染上太多的铜臭味,她可以不需要任何报酬,能做到心甘情愿的与人指点琴技,只因大家都很市侩的站在她的角度在思考这些事,因此也认为她一定唯利是图。 此刻站在宅院门口看着众多姑娘同时上门求曲的壮观场面,一袭洁白薄丝长裙的她,欣欣然绽唇一笑,两颊一对笑涡依旧无比迷人,笑容也依旧青涩而美丽动人,她非常赞许陈闲的这种做法,便也越加欣赏陈闲这个人了。自上次琴会一事她便很欣赏陈闲,欣赏陈闲写出来的字与诗词及离骚,现在她欣赏陈闲的品行与胸怀。 离骚这首曲子的普遍传开,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影响,有琴谱不代表能弹奏好离骚,若不然苦练琴技还有何意义。 珠玑不知道自己的离骚弹得好不好,毕竟她没听陈闲弹奏过,也不知道离骚的原曲节奏及曲情等。她这几日自也常常在想要不要上门请教陈闲,不过碍于种种原因,最终仍未付诸行动。此时眼前这一幕又让她陡然生出这种念头,然而这种念头仅是稍稍冒出头,便又悄悄缩回了心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何顾虑,当日在琴会上分明很大方的与对方有过一些交际,到如今为何反而做不到大大方方的拜访这个人,或许当时是公开场合情不自禁,如今思而后行,思虑重重。 她不自觉地想到这种种,为着自己的犹犹豫豫,羞恼苦笑。 …… …… 在杏花巷巷子口,一个该瘦的地方盈盈一握,该肥的地方丰润饱满的红裙女子,这时候保持着小口微张的讶异姿势,正被巷子中段这前所未见的超大场面一步一步地吸引而来,此女正是阮红瘦。前一刻的她原本背着手路过巷口,听见声音转头望向巷子内,看见的这一幕令她惊诧不已,身子不听使唤地便想要过来凑这个热闹,随着脚步的靠近,她嘴巴越张越大,内心莫名越来越兴奋,也越来越想弄清楚这离奇事件的源头所在。 她来到众多姑娘的最外围,踮起脚望向这家府门,府门门匾写着陈府二字,再一看府门前有个貌似眼熟的婢女身影,正不知忙着写着些什么,她当即回想起小杜梅娘曾给她说过的驸马府门地址。 “这里不正是城东杏子坊杏花巷的中段?” 她美眸不由一瞪:“厉害了厉害了,这小白脸到底在搞什么鬼东西?他怕不是准备在家开楼子喽?!” 虽然看不懂华福贴在院墙上的离骚谱子,她仍旧很兴奋地挤上前来围观,口上啧啧称奇。 …… …… 写满离骚琴谱的大幅宣纸,一张又一张被华福贴在府门院墙上。 未经过多次裁剪的大幅宣纸虽然书写面积大,但暖儿写出来的字体也不小,写完整首离骚大约用了十张宣纸,灰白色的宣纸一面一面的依次张贴在院墙上尤为醒目。已经有笔有墨有纸的众多姑娘,也已经忙着抄写起来,其他没有书写之物的姑娘也正在想办法,或借或买,或干脆改日再来,反正谱子贴在这儿。现场仍有不少姑娘留在此处,人群中偶尔传出几句相互挤着的争吵声,但总体秩序相对不错,暖儿写完以后便跑回了府里,华福留在府门外守着,以免宣纸被人揭走。 暖儿这一次返回水榭时心情极好,如今离骚就贴在府门外,若再有上门求曲的人,自也用不着叩门求见驸马爷了,甚至她为着自己想到的这个一劳永逸的绝佳计策而沾沾自喜,一蹦一跳跑来水榭,开开心心地在陈闲身旁的蒲团上盘起腿坐下。 霍艳侯这个时间已经开始教起书法,现在正悬腕执笔,一笔一划写着一幅字,暖儿的返回她只是抬眸瞥了眼,继而眉目低垂,专注于书写眼下这幅字。她写完字才会开始进行讲解,这时候水榭内没人讲话。陈闲虽然没去府门外,但多多少少能想象到府门外会是一番怎样的情形,暖儿坐在身旁时笑脸得意,他能猜到暖儿多半把离骚写在府门外。 暖儿感受到身旁驸马爷的目光,她扭头露齿一笑,用手遮住嘴巴:“驸马爷放心,这段时间都不会有人上门求曲了。” 陈闲点点头微笑起来,倒也很想看看暖儿到底还能瞒住多少天。 …… …… 府门外有人离开,有人才刚过来,平日幽静如深谷的杏花巷,这一刻车水马龙有如闹市。 府门外莺莺燕燕如此大的动静,在府里没什么事做的蔡力劲怎会丝毫没有察觉,这时候满腹疑惑地走出府一看,纵然严肃沉稳定力过人如他,这一刻也委实大吃一惊。这位蔡大统领虽然妻子早死,膝下也无一男半女,可并未真正独居至今,这半辈子总上过几回青楼,自也尝过不少女子的温柔滋味,见过女人却没见过这么多的女人同一时间集中在同一个地点。 “这究竟怎么回事?” 蔡力劲皱起浓眉,立马抬脚三两步冲下门阶,混入府门前女子群中,顺着众多姑娘们的视线,他也望向院墙上,然而他并看不懂琴曲谱子的特有写法,但能听懂众姑娘们在说些什么,待把这些听到的话稍微在脑中过一遍,再将那些不值一提的琐碎言语排除掉,最后筛选出几个重要信息。 “陈大驸马当日在湖光书院的琴会上一共写了四幅字,他的字当代无人能及。” “我也听说过,遗憾的是没有亲眼目睹过那四幅字。” “陈大驸马不仅字好,诗词写的更好,现在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了。” “陈大驸马字也好,诗词也好,离骚这首曲子写的更好,现在苏州城还有几个人不知道离骚的?” “现在大家都说,陈大驸马可称得上咱们苏州城的第一大才子了。” “对呀对呀,尤其是陈大驸马不像其他人那般气量狭小,这不……若离骚是其他人写的,会像陈大驸马这样张贴出来?” 这些听见的被筛选出来的姑娘话语,在蔡力劲脑中久久回荡,他越想越是震惊,这已经完全颠覆他对陈闲的原有认知。京都城的人几乎都知道天阳大公主的驸马没什么才学,并且自小体质羸弱,手无缚鸡之力,全然是个非但没才没品,而且身体极虚的穷苦书生形象,那时候便有很多京都人觉得,堂堂本朝第一美人竟然下嫁给这样一个人,更有人说这不仅是在糟践天阳大公主,更是有失朝廷颜面。 而身为天阳公主府的侍卫统领,蔡力劲自也听说过这种种言论。 然而此时似乎有两个陈闲在他脑中对战,他一时间难以分辨是真是假,立马决定走出杏花巷问一问虚实。 …… …… 霍艳侯下午教完琴棋书画,待天黑以后,依旧来到二层小楼教起诗词歌赋。 小楼雅室内灯火昏黄,霍艳侯站在书桌前红唇开合,嗓音轻柔讲着诗词格律与用韵,她语速总能保持舒缓温绵,举止亦总能保持不疾不徐,纵然已是夜深人静了,她神情仍然毫无倦意,偶尔放下书本,小啜一口温茶润润嗓子,随后拿起书本,面带温柔笑意继续讲授。陈闲不管有没兴趣,也不好表现出困乏的样子,不时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一口茶。而暖儿自是依旧听得很认真,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平时这个时候早已经开始做梦了,而且一旦睡着,估计滚下床了也都懒得醒来爬上床。 蔡力劲回到杏花巷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子时,陈府门前仍有姑娘提着灯笼,在抄写贴在院墙上的离骚谱子,这多半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白天不方便出门,这个时候便让婢女提着灯笼给自己照亮,并且约莫有五六对婢女小姐的组合,其他的也有零零散散的十来个单独的姑娘身影。 黑夜下的杏花巷,有明月当空,星夜璀璨。 蔡力劲看到府门前这一幕感概良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叹息一声道:“这位驸马爷实在是太惊人了。” 他下午出门直到此时,几乎跑遍了苏州城中心的每一寸土地,甚至到过苏州两个相对贫瘠的下县,他进过的酒楼茶肆至少有三四十家,青楼勾栏也进过一二十家,走在街上随口问过的人足有数百之多,这数百人中几乎有超过八成的人知道陈闲这个人,其余的像酒楼茶肆和青楼勾栏等地,也几乎每一家总有一大半客人和姑娘们在讨论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这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位驸马爷不仅有才,并且才气惊人,也毫无疑问,在京都时只是没显露才学,这才让人以为平庸无能。 蔡力劲路过二层小楼时又下意识停住脚,望着纸窗上映着的霍艳侯的窈窕倩影,不由摇摇头。 “真是难为霍大家了……”他苦笑自语:“幸好这位驸马爷没练过武,若不然这趟差事便是多此一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十六章 第四日上 街上子时的更声响起,霍艳侯离开二层小楼,各自回房沐浴就寝了。 次日清晨,依旧山石池塘小庭院,百年老槐树下。 陈闲这个时间在偏厅吃早餐,蔡力劲也仍是先一步来到了池塘边的槐树下等待着,今日的他神态虽依旧沉稳坚毅,然而严肃地皱着眉头,心不在焉地望着眼前小池塘。他前几日在陈府厅堂见到陈闲的第一面,当时仅是简短地介绍了自己,多少有些不太恭敬,其实在那之前,他的确因为受到了种种不实言论的侵染,因此看待陈闲时带有一些论人就事的偏颇心理。 后来于当晚,陈闲在园湖水榭盛情款待了他,这才稍稍矫正了他的心理,至少在他当时看来,即便这位驸马爷没才学也没背景,也确实配不上天阳大公主,然而胜在为人真诚也洒脱,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虚伪之徒好太多,那时候起他才开始以正常眼光看待陈闲这个人。而自从昨日下午外出晚归,他现在再想起陈闲,心中或多或少会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时候听见脚步声,蔡力劲知道是陈闲来了,转过身抱了抱拳:“驸马爷早。” 他态度未见得有多大变化,然而陈闲也算擅于察言观色,脚步稍微一滞,便笑起来:“蔡统领今日有些不同。” 蔡力劲看着眼前之人,意味深长地笑道:“因为蔡某昨日出过门,至晚方归。” 陈闲走来老槐树下:“原来如此。” 他转过身面向眼前小池塘,继续说道:“那便请蔡统领暂时不要主动告诉霍大家,免得暖儿失去了这个难得一遇的学习机会。蔡统领也知道暖儿自小在宫里学的是伺候人的本事,从未真真正正的接触这些书本上的内容,难免一时兴起,估计用不了几天,等她这股新鲜劲儿一过,到时候我自会坦诚相告……” “顺便向你们赔个罪……”他转头看向蔡力劲,微笑说道:“如此便拜托蔡统领能一切随缘。” 蔡力劲抱抱拳说道:“驸马爷能这般体恤一个下人,让蔡某意外又敬佩,赔罪一事我等可担当不起,想必霍大家知晓了这其中隐情,也多半不会计较这等小事,既是如此,蔡某人自当守口如瓶……” 朝阳升起时,二人在老槐树下练起强身武艺。 …… …… 陈闲来到小庭院的时候,暖儿也已吃过早餐出了门,府门外这时候有不少姑娘正在抄写院墙上的离骚谱子,暖儿站在门前视野最佳处喜滋滋的欣赏了一阵自己的伟大手笔,待白梨花远远的走到近处,两女有说有笑地结伴走出杏花巷。她们近几日的话题大多是这几日的新鲜事,暖儿会主动说起自己的学习事宜,白梨花也会开口问几句,后来白梨花主动说起自家小姐,暖儿也会问一问珠玑这个时间在做什么,答案通常是正在练琴或在钻研琴谱,两女说着这些家常话,身影渐行渐远。 走在街上的白梨花,却不知自己出门前的大意举动,此刻已经引发起一场火灾。 其时碧空如洗,杏花巷中段忽然冒起浓烟,眨眼时间,滚滚浓烟直冲向天,火势陡然猛烈起来。 老槐树下的陈闲和蔡力劲,几乎同一时间看见了天空中升腾而起的浓烟。 “不好……”蔡力劲皱起眉,目视空中:“失火了!” “走,去看看!” 二人也几乎是同一时间脱口说出这句话,与此同时匆忙跑起来。 无论是哪家哪户的人这么粗心大意,这种时候自是不能袖手旁观,何况浓烟升起的距离就在眼前,如果放任火势不管,极有可能四下蔓延开去,到时候也极有可能殃及到一大片杏花巷中的宅院府邸。陈闲和蔡力劲跑出府,来到杏花巷中央的时候,其它府门的人也已有人匆匆跑出门观望,神情举止大多慌张无措,都能想象到火势一旦蔓延开,后果难以想象。 浓烟升起的具体地点,就在杏花巷中段往后第十来家门户,这户人宅门紧闭。 “怎么回事?门上着栓,也没听见有人呼救,难道没人在家?” “不用管了,直接破门而入吧!” “也对,迫在眉睫,现在只能这样,驸马爷你先退后几步……”蔡力劲也随之后退两步。 “轰——”他一脚踩下去,朱红宅门瞬间倒塌。 当他们先后冲进这座宅院,接下来看见的一幕让两人微微错愕。 …… …… 这座宅院格局小巧,进门后也没见着影壁,而是栽种着花草盆景的雅致小庭院,庭院内有小池塘有小凉亭,也有一片青翠的瓜果藤架。庭院靠左靠右各有一间厢房,正中间是厅堂和正房,正房后方是小后院,失火的后厨位于小后院的一角,此时仍是浓烟滚滚,火势则是越来越猛了。而在前面小庭院的白裙女子珠玑,这时候坐在瓜果藤架下方的石桌子前钻研琴谱,对于自家后厨的火势竟是全然不知。 她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惊愕地抬起头去看,只见自家宅门忽然倒塌下来,随后冲进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居然是自己犹犹豫豫,常常想登门拜访的那位驸马爷。这位驸马爷能来自己家,这固然极好,意味着有机会请教离骚和琴技,然而她想不明白的是,这位陈大驸马为何要如此暴力的闯进自己家,这在她眼中,这不是为了救火而行色匆匆,反倒是怒气冲冲。 珠玑想不起自己何时得罪过对方,竟令得对方这般恼怒。 她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脸蛋,自已是惊得面无血色。 她对于眼前这一幕的惊恐绝对大于惊讶,握着琴谱书籍的纤纤素手,不自觉地加重几分力道,书籍被手捏成了圆筒形,手指指节已然发白。她美眸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破门而入的两个大男人,她不敢想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这给她造成的心理冲击力委实难以形容,她神情惊恐,整个人呆呆的,如是呆若木鸡。 蔡力劲也很意外,意外于这户人家不仅有人,而且这个人竟然悠然自得地坐在藤架下。 陈闲自也很是意外,意外于这个人居然是珠玑,再看珠玑现在的表情,分明不知道自己家后厨失火了。 “蔡统领,你快去组织一些人过来帮忙灭火……”陈闲说话的同时,向着珠玑走过去。 “没问题……”蔡力劲点点头,火急火燎地转身跑出宅院。 陈闲走了几步停下脚,抬手一指天空中密布的浓烟,他表情淡然,声音自也不大:“你家失火了!” 珠玑偏了偏脑袋,不知是没听清楚,抑或是恐惧太深,总之反应不大。 陈闲歪头叹了口气,一顿一顿地嗓音洪亮说道:“我说……你家……失火啦!” “啊?”珠玑手指一松开,手中书籍掉落在地,这下终于反应过来,回头一看自家后厨位置,碧空之下,浓烟滚滚,火势滔天,她美眸陡然间又次瞪大,火光映照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泛起微弱的红光,她也终于明白过来陈闲二人为何会破门而入了,便急急忙忙地小碎步跑出藤架,跑来陈闲身侧偏后的位置站着,再一次举目望向后厨升腾而起的火焰和浓烟。 “这……这怎么突然着火了?”她这个角度看得真真切切,也开始着急起来:“梨花出门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 陈闲看她一眼,无语摇摇头,这女子前一刻必然是看琴谱看得太入迷了,因此完全忽略了周遭发生的事,再者后厨与小庭院隔着一间厅堂和一间正房,位置又处在整座宅院的最角落,她本身背对着后厨,根本看不见。最主要是后厨的结构无论是斗拱式还是穿斗式,在梁柱未被烧断之前,火焰烧的只是木质墙体,未必有多大的响动,而这个时候已经烧了一段时间了,梁柱突然间断裂,后厨屋顶轰轰轰的整面垮塌下来。 “轰——”来自后厨方向的烟尘与灰烬及热浪,顿时扑面而来。 陈闲下意识地往身旁闪出一步,挥起长袖遮了遮烟尘,他另只手往身旁一抓,拉住珠玑手腕:“走了,还看什么戏。” 拉着珠玑跑出宅院才放开手。 …… …… 此时的杏花巷中段,咚咚咚的有人敲锣叫喊:“走水了走水了,快快快……” 越来越多的人听见锣声跑出来看,随后便急忙返回自家,再出门时或提着木桶或端着木盆,晃晃荡荡的溢满水,接二连三的跑过来,在蔡力劲的指挥下到后厨位置浇灭火势。这些人有的人是热心相助,有的人是担心火势蔓延到自家,且不管出于何种心理,在这件事上都非常卖力,泼出一盆水便急忙撤退出来,回到家中又端过来一盆水。大部分人在小庭院的那口水井或小池塘里就近取水,再有一部分人则是用其它方法在控制火势的蔓延,目前看来效果不错,主要是今日没有起风。 陈闲背着手站在这座宅院门前,皱眉看着这一切,珠玑站在他身旁,神情姿态有些忸怩。 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珠玑自是觉得很对不起附近的人,也自是很感激这些帮着取水灭火的人,当然也很感激陈闲的及时到来。而这个时候她心中情绪更多的则大抵是自责与些许难过,轻轻地扭动与揉着被陈闲拉过的右手手腕,她两颊有些泛红,抬眸看一眼身旁一脸严肃的陈闲,便又随即低眉垂眼,咬咬下唇欲言又止。可能因为陈闲之前的举动太突然也太用力,她右手手腕有些发疼,当然比起火灾,这不是什么大事,她也没怎么在意。 “谢谢……”她酝酿半晌,终于说出这两个字。 “哦……”陈闲转头看她一眼:“小事而已,不用谢。” 他抬手指了指后厨浓烟:“为什么失火才是关键问题,下次一定记得小心柴火,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此事虽与珠玑无关,可事情出在她家,自然是她的责任,她点点头柔声道:“嗯,没下次了。” 与此同时,暖儿和白梨花两女说说笑笑地拐个弯,踏进了杏花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十七章 第四日中 此时的杏花巷中段,上空黑色浓烟已变为青烟,火势已得到控制。 随着浓烟漂浮至半空中的灰烬,如黑灰色的雪花飞扬又飘落,波及到不少人家。 暖儿和白梨花踏入杏花巷走了一小段,便抬头看见了中段往后青烟卷卷。 “怎么回事,哪家走水了吗?” “好像是,咦……梨花你看,站在你家门前的好像是我家驸马爷和你家小姐,不好……是你家走水啦!” “我……我家?”白梨花惊愕停下脚,下一瞬便迈着步子向前跑:“……小姐……小姐……” 珠玑平时几乎不到后厨,自也接触不到柴火,现在自己家发生这样的事,白梨花立马想到这多半是自己闯下的祸。再一想今早出门之前,确实到过后厨生过火,便更加肯定这一定是自己的错了。至于为何引起火灾,她现在已经记不起当时的大意举动,此时一心一意记挂着自家小姐有没有事,各种后悔自责害怕与担心的情绪冲击着她的身心,她嗓音便带着哭腔。 “小姐……”她快步跑到近处:“小姐你没事吧?” “梨花……”珠玑向前迎出两步:“我没事,不用担心。” 看着自家宅门和宅院内的惨淡景象,白梨花心中更加内疚了:“小姐,这都是我的错,我……” 珠玑前一刻便已肯定这一定是白梨花粗心大意造成的火灾,但她并未生气或指责白梨花,反过来安慰白梨花不要自责,白梨花眼中含着泪,当看见珠玑真的毫发无损,她一颗心才真正放下一半,或许在她眼中珠玑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是可以弥补的小事件。陈闲作为一个外人与旁听者,自然无权指责白梨花的过错,倒是看她主仆二人情深义重,可见一路上经历过不少考验与磨难,这大抵已是真正的生死相依,两女一人低泣愧疚,一人柔声宽慰,倒是一幕蛮有趣的场景。 “刚才多亏了身旁陈大驸马及时赶来……” 此时说起陈闲,珠玑瞥了眼身旁,又低眉垂眼揉揉手腕:“若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白梨花大抵能脑补出前一刻的画面,走来陈闲身前福礼说道:“梨花多谢陈大驸马挺身相助。” 陈闲微笑点点头道:“举手之劳而已,真正该谢的是这些帮着灭火的人。” “驸马爷……驸马爷……”暖儿跑得比较慢,这时候才匆匆赶来:“驸马爷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陈闲淡然一笑,忽然皱皱眉:“暖儿,你今早出门不是挂着荷包的吗?你腰畔荷包呢?” 珠玑和白梨花看向暖儿腰畔,暖儿也低头一看,顿时茫然抬头:“对呀,我荷包呢?刚买东西的时候都还付过银子的!” 她低头看向白梨花腰畔:“你的荷包也不见了吗?” “没……”白梨花从上裳缝间掏出她自己的荷包,后又塞回去说道:“自从上次丢第七次后,我便没再把荷包挂腰上了,那七次我是丝毫没有察觉,今早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也没有任何感觉。可想而知,这个人顺手牵羊的功夫非常厉害,这不是一般人,并且与上一次明目张胆的动手抢你荷包的那人绝不是同一路人,你今早遇上的,估计正是从我这儿顺走七次荷包的人,暖儿,你今后也不要把荷包挂腰上了。” “太气人了……”暖儿气急败坏说道:“我以后把荷包捏在手心里,哼……看这人还敢不敢出手!” 她于此事已然耿耿于怀,到底是心疼那几颗碎银子。 …… …… 从后厨失火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火势已被彻底浇灭,所幸真正受到损失的只是珠玑主仆这一家,一座环境雅致的小宅院,几乎快毁去了一半,厅堂正房和两间厢房也均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前面小庭院处处覆着灰烬和白尘,还有不少人踩出来或留下的泥迹水洼等,小池塘所剩不多的池水也已变成了污水,整座小宅院脏乱不堪,进门一片狼藉与惨淡,连个干净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其余人家仅是受到了些许影响,在可容忍范围之内。 然而这座小宅院是通过牙行租来的,宅院主人可无法容忍,很快闻风而来,后来收了银子签了宅契,兴高采烈地走了。 若非发生这样的事,珠玑是不会以超过平时两倍的价格买下这座宅院的,不是舍不得出这笔银子,而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在哪儿,可能随时就要离开苏州,当然事已至此,这些事已不值得她主仆二人多想。此时主仆二人在杏花巷中段一家一家的登门致歉与道谢,众家众人大多是表示原谅,可能因为这个人是名满苏州的珠玑。 她二人道完歉,便直接应之前之邀,移步到了陈府。 自家宅院的事自也不能放手不管,但这些事自是用不着珠玑亲力亲为,再者说她哪会处理这种事,白梨花的生活经验虽比她丰富不少,可也不太清楚具体事宜,两女在这件事上可谓是一抹黑,在苏州也没半个熟人。后来蔡力劲得知这种情况,便主动提出帮她们善后,便带着白梨花出了门,跑动跑西,买石料,买木材,请匠人,找长工等……开始清理与重建。 …… …… 白梨花离开以后,珠玑一个人在陈家老宅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个时间又不用去小夜半楼,她平时在家不是练琴便是钻研琴谱,很少有古琴和琴谱这两样同时不在身边的时候,少了这两样便恍如失去了人生方向,现在身旁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倒是知道陈闲正在偏厅用饭,暖儿也多半留在偏厅,她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便没去偏厅,自也仍然记得请教离骚与琴技的事,然而这个时间显然不合适。 陈家老宅曲径通幽,十步一景,珠玑沿着小径走走看看,倒也很快乐在其中,忽然远远的听见了动人的琴声,她的兴致在这一刻被勾起来,凭着敏锐的听觉与判断力,很快便寻到了琴声的传出地点,就在视野之内的园湖水榭,而坐在水榭内抚琴的却是她未曾见过的陌生女子。不过她听白梨花说起过,陈府前几日有自京都的天阳公主府而来的一男一女。暖儿当时给白梨花说的时候当然不可能直呼其名,而是以蔡统领和霍大家称呼的,至于因何而来,暖儿当时说是教人武功和琴棋书画等。 珠玑从白梨花口中得知的自也是这些话,她前一刻见过蔡力劲,那眼前水榭内的女子身份自是不难猜了。 霍艳侯也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便先一步来到了园湖水榭,她依旧背水而坐,低头专注抚琴,美妙的琴声四处飘散,并未留意到珠玑正一步步走近水榭。珠玑也怕打搅了水榭中人的雅兴,步子迈得极小且轻。 在与水榭相距不到二十步,霍艳侯似有察觉,抬头去看,便见珠玑站在水榭之外,她十指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二人无声对视,似都为着对方的绝美容颜,眼眸中均有惊艳之色。 随后霍艳侯含笑问道:“姑娘便是失火的那户人家?” 珠玑快步走进水榭,走来琴案之前微福一礼:“正是失火人家珠玑,见过霍大家了。” “……嗯?”霍艳侯倒是有些意外对方竟然知道自己,不过想想对方能够来到此间,那么会从旁人之口得知自己也便不足以为奇了,她便也立即起身还一礼,随即又次跪坐下来,浅笑说道:“姑娘进门是客,我自京都而来也是客,我二人都是客,便不用太多礼数了,姑娘请随意,我也随意了。” 她说完便再次低头抚琴,时不时抬眸看一眼珠玑,珠玑并未离开,在蒲团上与之面对面跪坐下来了。 霍艳侯并不介意这等小事,反倒是很乐意有人相陪,并且她从对方的表情上,开始发现这女子似乎极懂曲乐之事,霍艳侯便有心想试一试对方的深浅。她这时候忽然改变曲子,弹奏的是一首流传并不算广,却也称得上当世名曲之一的好曲子,而且这首曲子如今只会出现在宫廷宴席等贵大场合。这首曲子来源于西境诸小国之一某个已经亡国的小国,五年前才传至本朝兴国,被大乐司和教坊收录着,有幸听过这首曲子的人极少,若是听过且能立即辨认出这首曲子的人,那要么是钻研极广的大琴师,要么是出生于天潢贵胄之家。 “这是正雅!”很意外的在霍艳侯尚未弹奏完毕,珠玑便已脱口而出:“这是西境诸小国之一雅国的振国之音,正雅!” 霍艳侯微讶,但手指并未停下,待弹完这首曲子,她抬眸说道:“姑娘不是一般人。” “霍大家谬赞了……”珠玑挽发一笑说道:“这首曲子您能如此得心应手,可见霍大家才是当世少有的高人,我只是听得多见得多,知道的便也多了,况且我正巧是西境人,幼年时候便曾听过这首曲子,其实这首曲子另有下篇一首,曲名变雅,可与之相映生辉,更加振奋人心。” 霍艳侯展眉笑道:“正雅正雅振国之音,顾名思义,取其之正,施雅于国,举国上正下雅,上雅下正,国之幸,民之幸,天下之幸。姑娘口中的变雅,我倒是初次听闻,不知姑娘可否赐教?” 珠玑起身福礼:“赐教不敢,珠玑便献丑了。” 待二人互换座位,珠玑开始弹奏变雅,霍艳侯跪坐在蒲团上听着,隐隐含笑点头,越往下听越是赞赏珠玑的琴技,当然这仅仅是以看待后起之秀的眼光,若说自愧不如倒不至于。霍艳侯本身的琴技早已得到过天下人的认可,当年能与之一争锋芒的,只有七弦先生和师擎这两位琴道中的奇才,如今这二人依然数一数二,霍艳侯却已隐退多年。 当珠玑弹奏完毕,霍艳侯如实赞道:“姑娘不仅琴技了得,且见多识广,后起之秀中,姑娘当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珠玑笑着摇摇头:“霍大家过奖了,若真要说出一个第一人,珠玑以为……这第一人陈大驸马当之无愧。” 霍艳侯神色讶异:“谁?” 此时的杏花巷,叶轻歌环抱着一张古琴坐在马车内,马车转眼将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十八章 第四日下 叶轻歌常年顽疾缠身,身子清瘦脸色也极苍白,她这一趟瞒着叶家三人偷偷出门于她最大的挑战,无疑是车驾行驶在不平整的路面时所引发的颠簸。每一次颠簸她便一阵心跳加速,腹中也无来由的翻腾欲呕,但她的反应是紧紧的抿着唇瓣忍受着这一切,也将环抱着的那张古琴宝贝似的越抱越紧,神情也是越发的坚毅,甚至有种不达目的死不瞑目的执着意味。 叶子由前日上门要的那份离骚琴谱正是受她所托,她当日拿到琴谱便立即开始了揣摩与试弹。她记忆力非常惊人,仅仅用了一日不到的时间,便已经能做到不看谱子直接弹奏出整首离骚,她昨日不知弹奏过多少遍了,每一次弹奏总有新的体会,她不断的改进不断的琢磨,对于这首曲子也是越来越着迷,也越来越想弄清楚原曲的节奏与曲情等。 而关于这些,她知道,唯有照生哥才最清楚,这个念头一出现,便不顾一切的离开了竹林飞楼,上门来请教照生哥。 她身旁婢女郁郁不乐的垂着脑袋,这婢女前一刻不知劝过多少次,奈何小姐偏一意孤行,拉都拉不住。 马车绕过陈府正门,最后拐至偏门才停下。 马车停下后,那婢女坐着不肯动:“小姐,我们回去吧,如果老老爷和老爷公子知道了小姐你偷偷出门了,肯定……” 叶轻歌倔强地抿抿嘴,没理她,自顾自地将素色斗篷衣的遮风帽掀起来遮住发钗和发髻,抱着古琴扶着车厢内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然而颠簸了一路,此时身体尚未适应过来,她腿弯忽然一软,便跌坐回了裹着层层软绸的车座上,为着自己的无能与无力而羞恼红了脸,又较着劲儿的再次站起身,后又跌坐回来。那坐着不肯动的婢女眼睁睁看着,貌似无动于衷,下一瞬却揩了揩眼角泪珠,到底是又生气又心疼,再一瞬心软下来。 “小姐,我……我来扶你……” 在这婢女的搀扶下叩开偏门,魏伯伸出脑袋,皱眉问道:“二位姑娘是?” “魏伯,是我……”叶轻歌掀开斗篷衣遮风帽,嗓音虚弱说道:“是叶家小女轻歌。” “哦,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照生哥在家吗?” “在在在,我家公子……咳,现在该改口叫驸马爷了,他这个时候多半在园湖水榭,魏伯这就带你过去。” “不不……不用了,魏伯您去忙,我自己过去。” “好好好……反正叶小姐也不是外人,你魏伯便不带路了,说起来有几年没见了……” 在魏伯眼中叶轻歌似乎并不是外人,或许因为叶轻歌早年常与叶子由来陈家老宅,也或许因为叶轻歌那时候很讨魏伯的欢心,这位平时话不多已过五旬年纪的将老之人,对于叶轻歌的到来很是欢喜,不由自主地当场说起一堆陈年往事。叶轻歌心心念念地想着到园湖水榭找照生哥,可魏伯没完没了说着话,她不好意思立马走开,心中着急的听了会儿,随即在婢女的搀扶下歉意地福一礼,匆匆忙忙碎步而去。 …… …… 陈家老宅依旧是当年的陈家老宅,叶轻歌虽有几年没来,但也并不陌生。 然而她走近园湖水榭的时候,却并未见到照生哥,看见的是两个女子,她当日在琴会之上虽远远的见过珠玑,但仅仅是眼熟而已,霍艳侯她是第一次见到,她二人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两个陌生人。她匆匆走来见此一幕,有些意外有些羞怯也有些沮丧,待反应过来,脚步当即停在水榭之外,抱着那张琴侧过身子,目光反复闪躲,不太敢直视水榭内的人。 她太长时间未有接触陌生人,因为身体原因,自卑与悲观心理早已深埋她的心间,似已是不太敢与陌生人讲话。 她也不肯离开这,如是她抱琴站在水榭外,站在湖风中,姿态楚楚动人。 霍艳侯与珠玑自从前一刻开始便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霍艳侯大抵是仍在好奇珠玑为何认为陈闲可当后起之秀第一人,陈闲的才学背景如何,她在京都时便一清二楚,委实不明白珠玑说出这句话的依据在哪儿。珠玑也为着霍艳侯前一刻的反应而疑惑不已,她以为霍艳侯不仅应该很清楚陈闲的惊世才学,也至少听陈闲弹奏过一两首曲子,何至于那般讶异与惊疑。 便在她们一人准备开口询问,一人准备主动解释时,这时候才同一时间注意到了站在水榭之外的叶轻歌。 霍艳侯收起心中疑惑,起身笑着说道:“姑娘来者是客,我二人也是客,哪有客人排斥客人的道理,快进来吧……” “不……不用了。”叶轻歌低低头,目光闪躲:“我……我在水榭外等着就好。” “那姑娘随意……”霍艳侯无奈一笑,不再多劝。 珠玑看见叶轻歌抱着一张琴,若有所思地问道:“请问姑娘因为何事上门找陈大驸马?” “我是来……”叶轻歌抬眸瞥了水榭内珠玑一眼,嗓音细弱说道:“我是来找照生哥请教琴技的。” 霍艳侯惊疑皱起眉:“请教……琴技?” 她分明在此教陈闲琴棋书画等,现在居然有人上门请教琴技,她心中多少有些难以理解。 珠玑却并不意外:“果然如此,想必姑娘主要是为请教离骚而来的吧,那我二人算是志同道合了,正巧我也早想请教陈大驸马,姑娘不如进水榭内一坐,我们可以先聊聊彼此对离骚的理解,到时候再一同请教。” 在蒲团上端庄坐下的霍艳侯,莫名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蹙眉低喃:“离骚?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首曲子?” …… …… 珠玑说话的时候已经走来水榭外了,叶轻歌初始本能反应似的有些逃避,但当仔细一想珠玑的话,心中忽然不太抗拒这个陌生人了,大抵因为珠玑那一句志同道合而拉近了心灵上的距离。其实珠玑也同样如此,两人有共同的意愿,也都为离骚这首曲子而着迷,她本也一直很想听听其他人对离骚这首曲子的理解,直至今日才遇上与自己有同样想法的人,便再三邀请叶轻歌进入水榭,叶轻歌犹豫再三,怯怯的抱着琴走进了水榭。 二人在蒲团上坐下,珠玑大方的说着自己的理解,后来叶轻歌的情绪逐渐被调动起来,终于鼓起勇气有一句没一句的开始接话。其实叶轻歌并不是不爱讲话,自也不是不善言辞,只是因为她常年幽闭在竹林飞楼不见天日,近些年很少有与人交流的机会。她这时候虽仍是有些胆怯与自卑,至少已经能大胆的说出自己的见解,再后来二人讨论的已经不仅是离骚,也同时开始讨论起彼此对于琴之一道的心得与体会。 珠玑也很少碰到这样的人,尤其是当她发现叶轻歌的见解往往新奇无比,虽然话不多可言简意赅,极能使人受益匪浅,甚至于使人茅塞顿开,能简简单单的以一句话点出重点,这需要的不仅仅是超高的琴技底蕴,自身也需具备深厚的积累。随着两女的话题不断扩展与延伸,到最后已然是互有受益,坐而论琴方面俨然可平分秋色的样子。 霍艳侯端庄优雅地坐在一旁沉默旁听,脸上神情一变再变,单以年龄而论,她觉得这两人已是非常了不起了,最让她惊讶的是,这样两个如此出众的后起之秀,竟然同时想请教陈闲,尤其是她听见她们之前讨论离骚时,竟都是赞不绝口,她隐约听出这首曲子似乎正是出自于陈闲之手,甚至这首曲子隐隐有冠绝当世的口碑。 她越想越觉不可思议,越听越觉难以置信,忽然忍不住认真说道:“凭你二人的琴技与种种令人发人深省的独特见解,在当世已然是极其出色的了,如今有能力指点你二人的估计屈指可数,问题是……你二人当真是来请教驸马爷的?” 两女的讨论被打断,珠玑挽挽发丝点头道:“我虽未曾听陈大驸马亲自弹奏过,但那曲离骚……珠玑的确自认不如。” 叶轻歌望过来,点头表示认同。 霍艳侯望着她二人,皱起眉久久沉思不语。 她心中有惊讶也有困惑,委实难以理解:“怎会有这样的事?” 陈闲在偏厅吃完午饭,这时候才准时准点的往园湖水榭这边而来,然而将将穿过庭院门洞,突然被暖儿拉着后退回到门洞的左侧,暖儿伸出脑袋往外望:“驸马爷你看水榭内,那其中一人……是珠玑姑娘吧?她怎么会……,我当时怎么就……,那霍大家岂不……这下完蛋啦……” 陈闲也伸出脑袋远远的望向水榭内三人,哑然失笑说道:“看样子真的玩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二十九章 日终 今日上午邀请珠玑主仆来到陈府的人其实正是暖儿,她当时可没想那么多,毕竟人家家里发生过那样的事,何况她如今与白梨花已经算得上一对关系不错的邻里姐妹了,若换成其他人遇上这种事,想来也多半会主动邀请人家进门。这时候远远的望见珠玑竟与霍艳侯同在水榭之内,暖儿才陡然记起自己这几日可还有桩事瞒着霍艳侯,现在,败露的可能性委实不小。 “兴许霍大家已经知道啦……”暖儿郁闷地靠在门洞一侧,急得跺脚:“驸马爷,现在怎么办?” “我今早与蔡统领说过一切随缘,既然瞒不住,那就顺其自然……” 陈闲收起手中折扇,先一步抬脚走向水榭:“暖儿你不是总想听我弹奏离骚么,走了。” “咦?驸马爷你要亲自弹奏离骚?”暖儿伸着头往外望,大眼睛尽是期待与惊喜,下一瞬急忙穿过门洞快步跟上陈闲了。 虽然暖儿很想继续瞒住一段时间,也很想继续学习一段时间,可是事已至此,即使她心中有些小郁闷,其实也能想开这个问题。退一步说这几日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至少受到过一些熏陶与濡染,或者说已经稍稍弥补了这一段成长过程中留下的人生憾事。她这样乐观的一想,莫名有种这几日赚到了的窃喜之感,心情自也顿时欢喜起来。 “驸马爷,等等我啦……”她快步追上来,笑脸灿烂边走边问:“驸马爷你真的要弹奏离骚吗?” 陈闲脚步不停,看她一眼笑道:“喔……不错嘛,这么快就放下啦。” “都这样啦,我能怎么办,倒是驸马爷你……咦……”在与水榭相距不到三十步,暖儿才看清楚也才想起自己好像从未见过水榭内的第三人,她脚步稍微停顿,连忙追上来问道:“驸马爷,水榭内除霍大家和珠玑姑娘,那位姑娘是谁呀?” “好像是……”陈闲回忆一阵说道:“她是叶子由的妹妹,叶轻歌。” “哦哦……”暖儿恍然:“原来是叶公子的妹妹。” 其实陈闲也是走近了之后才认出来那女子是叶轻歌,这时候关于叶轻歌的记忆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记忆最开始是从十二岁那年在湖光书院第一次见面,到后来常常一起下山游湖泛舟逛集市,再到后来这女子时不时来自己家,最后这女子因为体弱多病而极少离开竹林飞楼,而那时候的自己,却是早中晚每天至少去三次竹林飞楼,两年多前在去往京都的前一夜,也曾专程到湖光书院见过这女子一面……陈闲记起这些事,他脚步不知不觉变慢了些,神情也严肃起来。 “原来如此……” “驸马爷你怎么啦?” “没事……”陈闲摇摇头抛掉这些记忆,加快脚步走向水榭。 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两年多前的自己,自也没有多少必要继承这些往日情愫,何况在陈闲看来,这种青春时期因为身体反应而出现的心理实在再正常不过,当年的自己也好,眼前水榭之内的叶轻歌也罢,即使曾经有过那么一时的情投意合,可彼此早就清楚一点,到最后需要遵守的依旧是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世情如此,时代如此。 …… …… 水榭内的三人在看见陈闲走来,俱都沉默下来,六只眼睛同时望着陈闲,眼神与内心想法也都各有不同。 珠玑最先想起的是当日琴会上那连续三幅字和三首诗词,随之想起的便是一直犹犹豫豫未能请教到离骚的原曲节奏与曲情等,最后想起的正是陈闲今日上午极暴力破门而入的那一幕,不由得下意识揉揉右手手腕,似乎仍有些疼痛的样子。叶轻歌眼神有些羞怯,或许是因为已有两年多没这么近距离看见陈闲,又或许因为她自己心知肚明的其它原因。 霍艳侯的眼神却充满迷惑,甚至说她已经开始看不清也看不透陈闲这个人了,自然也因为珠玑与叶轻歌的出现,她渐渐意识到这位驸马爷可能不似自己等人以前认为的那般才疏学浅,然而她委实不敢相信陈闲拥有指点珠玑与叶轻歌的卓越才能。 陈闲大步走入水榭,各有想法的三女同时站起身,他笑着看向一旁叶轻歌,按照记忆中的称呼说道:“轻妹也来啦。” “嗯,我……”叶轻歌目光不自觉地闪躲,随后红着脸,抬起头直视陈闲:“我是来向照生哥你请教琴技与离骚的。” “行,你先坐……”陈闲点点头看向珠玑,微笑说道:“犹记得珠玑姑娘当日在琴会上曾说过,对离骚这首曲子有许多不甚明了的地方,也曾说希望我能指教一二,请问这些话到底是真心求教?” 珠玑微福一礼,抬起头柔声说道:“我们刚才还讨论过离骚这首曲子呢,求教一事自是出于真心,只是一直没有遇上这个机会,若陈大驸马今日有心赐教,珠玑感激不尽,先谢了。” “那行,请坐……”陈闲转过视线看向霍艳侯,身旁暖儿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吐了吐舌头,陈闲笑着说道:“想必霍大家已经知道了轻妹的来意,也知道了珠玑姑娘心中的意愿,也多半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此时心中也大抵是疑惑不解。” 霍艳侯福一礼说道:“诚如驸马爷所言,妾身也正打算为着心中疑惑之事请教驸马爷。” “正好,那我干脆把事情一次性解决掉……”陈闲走来琴案之前背水而坐,沉声说道:“我就直接弹一遍离骚吧!” 暖儿惊喜抬头,眼中仿佛泛着光,她早想听驸马爷亲自弹奏离骚,可惜一直没这个机会,这时候迫不及待地盘起腿坐下。珠玑和叶轻歌的表情倒有些诧异,她们只是想请教离骚的原曲节奏与曲情等,那自然是自己弹奏,再由陈闲指出不足之处,若是陈闲亲自弹奏,她们自是能更加精确的听出原曲节奏等,甚至凭她们本身的造诣,只需要听一遍真正的离骚,下一次弹奏时便会向着真正的离骚而靠近,她二人自也非常想知道自己弹奏的离骚,究竟与真正的离骚有多远的距离。 “陈大驸马肯亲自弹奏,自是最好不过了……”珠玑绝对称得上琴痴,已经在蒲团上坐下。 叶轻歌大抵与珠玑是同一类型的女子,此时已别无他想,一心一意准备聆听。 霍艳侯前一刻便对离骚极感兴趣,到底想听听这首曲子究竟有多动听,也到底想知道陈闲究竟已经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 …… 陈闲背水坐在琴案之前,闭上眼调整心境与酝酿情绪,随后睁开眼洒然一笑。 与此同时,他右手中指忽然轻勾琴面第一弦,左手中指轻触十徽一弦,第一个音节飘荡出来。 他下指拨弦的动作非常突兀,看起来有些急促,然而弹出来的音却是十分轻灵与曼妙,这与他此时的气势与表现出来的力道显得极不协调。可是随着叙段的往下弹奏,曲子的曲韵却始终有条不紊,一直在最标准的那条直线上往下弹奏,手臂与手指的动作幅度分明这么大,甚至肩部和脑袋还不时随着曲音的陡然转变而轻微晃动,曲韵却依旧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珠玑和叶轻歌听得心跳加速,喜不自胜,这才是真正的离骚。 暖儿已经两眼发直,她不是听得两眼发直,而是看得两眼发直,为着驸马爷这种随心所欲的驾驭能力而委实震撼不已。 此时最为惊讶的当属霍艳侯了,她心底已然是波涛汹涌,她惊讶的是这首曲子的动听程度,这首曲子在当世众多名曲中绝对可名列前茅,同时她也惊讶于陈闲表现出来的超高琴技,她自问若自己弹奏这首曲子,未必能达到这种水准。陈闲已经完全颠覆了她的原有认知,自也是在所难免的,令得她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而更让她心中震惊的不仅是这些,而是陈闲此时的状态,这首曲子目前分明如此压抑,陈闲的状态不仅随心所欲,嘴边也一直带着笑容,笑容从未敛去过。 弹奏的是压抑的曲调,嘴边却带着笑,曲子的曲韵亦是依旧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这完全颠覆了心境会直接影响曲调的一般性常识,炉火纯青四个字都已经无法形容陈闲对这首曲子的驾驭能力。 霍艳侯委实难以想象陈闲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 …… 在曲子弹奏到一半时,叶子由忽然匆匆忙忙地往水榭这边而来,他是上门来找叶轻歌的。 “轻歌,你果然……”他神色着急地跑进水榭,虽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叶轻歌,下一瞬却被这首虽然无比熟悉,却没想到能动听到这种程度的离骚所吸引住,再一看正弹奏离骚的人,他顿时睁大眼:“照生你……” 陈闲手指不停,抬头看眼叶子由,面带笑容吐出一个字:“坐……” “哦……”叶子由连忙在妹妹身旁盘腿坐下,这种时候显然不合适出声打搅,也显然不合适责怪妹妹偷偷出门。 开口说话与注意力被短暂转移后,仍然没有影响到曲子的曲韵与节奏,陈闲也仍然在最标准的那条直线上,有条不紊地继续往下弹奏。这时候不仅是时刻注意这一细节的霍艳侯为之难以置信,珠玑和叶轻歌也已注意到这一细节。陈闲现在给她们的感觉,似乎心境永远不会受到影响,或者说心境已经无法干扰到陈闲的弹奏水准,无论以什么样的心境弹奏,曲子的曲韵与节奏及曲调,永远在他自己的那条直线上,未有丝毫的偏移与上下起伏,她们已经无法判断出陈闲的琴技与琴道造诣,究竟已经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这感觉似已是深不可测。 在曲子弹奏到中后段,之前出门跑动跑西的白梨花和蔡力劲也同时来到了水榭。 因为修缮宅院一事,白梨花有事找自家小姐,这时候不明状况有些发愣,蔡力劲脚步也是有些停滞。 陈闲手指依旧没有停,面带笑容地看向二人吐出一个字:“坐……” “这是离骚?哦……”白梨花反应过来在珠玑身旁坐下,也很快完全被吸引住,心中惊讶这曲离骚竟如此不同。 蔡力劲虽然不懂曲乐之事,但他能看懂众人的表情,心下感想颇多,也大抵已经猜到终究是没能瞒住霍艳侯,他知道此时的霍大家一定非常惊讶,正如他昨晚回来后的心情。他转身两步,倚着水榭木柱而立,目光盯着陈闲。 “接下来是最后三段……” 陈闲突然敛去笑容,气势在这一瞬完全爆发出来,琴声亦是陡转而上,曲调开始由压抑与沉痛,转为痛快与豪迈,他手臂与手指的动作幅度也随之急剧加快,肩部也仍是不由自主地轻晃。此时弹奏出来的琴声一扫之前的惆怅,结合着他此时表现出来的气势与明显加大加快的动作幅度,水榭内众人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顿觉酣畅淋漓。 连不懂曲乐之事的蔡力劲也陡然觉得热血沸腾,叶子由则是用力握了握扇柄,霍艳侯等众女子有些面红发烫。 这大抵是陈闲此时的状态与正在弹奏的曲子,给水榭内众人所造成的视觉冲击与听觉冲击的双重体现。 在众人的情绪越发高涨,以为尚有一小段时,陈闲右臂突然一扬,四根手指在琴面的七根音弦上用力地一拂而过,咚咚咚的在浑厚而激荡的琴声发出来的这一瞬,他立马用双手手掌按住了琴弦的震动,琴弦的震动在这最后一刻骤然终止,响彻心扉的余音久久徘徊在水榭之内,停得如此突兀,水榭内众人一颗心如被重锤一击,皆是始料未及,意犹未尽,但众人很快懂了,这如胎死腹中一般的遗憾与惋惜之感,大抵才叫真正的离骚。 “照生的琴技,简直出神入化……” 叶子由目光灼灼,珠玑等人不自觉地微微点头也如此认为。 待余音散尽,众人仍是目光复杂地望着陈闲,心中各有想法与感受。 陈闲抬起头扫视众人一眼,最后看着霍艳侯,笑着说道:“霍大家明日出趟门吧。” 蔡力劲转头看向霍艳侯,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日出门时的情形,此时想起来心情仍是有些震惊,自也能立即明白陈闲为何这么说,暖儿也能立即明白过来,其他人倒是不怎么明白。而这个时候的霍艳侯又怎会还不明白,陈闲第一日便问她有没出过门,接着不断的有姑娘上门求见陈闲,再之后暖儿一次又一次的离开半个时辰,她当时不以为意,此时想起来自己之所以后知后觉,大抵是因为没有出过门,她其实不敢想象,也莫名有些期待自己出门以后,究竟还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震撼。 她盯着陈闲看了良久良久,吐气如兰幽幽一叹:“妾身想……也是该出门看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十章 出门终见晓 苏州城富庶繁华,城中百姓向来醒得极早。 霍艳侯今日也起得很早,散着顺滑长发穿裙系带,坐在镜前施粉梳妆,而比她起得更早的暖儿,现在已经在房间外等着,她开门出来看见暖儿,微笑点头问好,暖儿也回之一笑。暖儿今日的任务是引路与作陪,霍艳侯则是想知道今日出门到底能看见怎样的景象,并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她二人肩并肩走出小庭院,穿过一堵又一堵庭院门洞,最后走来陈府外。 霍艳侯走出陈府便转过身,望着府门院墙上那一面一面大幅宣纸。 此时清晨时分,朝阳才刚升起,府门外已有七八个姑娘正在抄写院墙上的离骚曲谱。 “想来这墙上便是近日众多姑娘们所求之物了……”霍艳侯想起昨日的震撼心情:“换是我怕也会忍不住登门求曲。” 她先一步转身向着杏花巷巷子口走,晨光直面普照而来,她神态举止静雅,心境却是恰恰相反。 两女走出杏花巷,街上朝气蓬勃,各家铺面的门板陆续被人揭开,沿街有挑担的卖菜的,也有赶车的摆摊的,沿路小桥下有倒水的取水的,也有洗衣的洗菜的,形形色色的人物自清晨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与奔波。两女在一间相对干净的汤饼小铺吃过早餐,继续漫无目的地沿街走走停停看看,霍艳侯并未主动问起陈闲为什么让自己出趟门,也没问起究竟能看到些什么,暖儿也没主动提及这些事。 她们就像出门散心与故地重游,霍艳侯说着自己当年来过苏州的旧事,暖儿说着自己初来苏州时的感受。 两女说说笑笑,已走过十街八巷,脚步开始往苏州城的中心而去。 …… …… 来到苏州城中心,两女在一家名为燕雀楼的楼门前停下脚,燕雀楼这个时间并未开门迎客,却能听见楼里敞开着的窗子传出来的离骚,并且能同时听见有好几个人在时断时续的弹奏离骚,有的人才开始弹奏叙段,有的人已经弹奏到末段。霍艳侯莞尔一笑,继续前行,才走出数百步,又在一家名为小夜半楼的门前停下脚,也能同时听见有好几人在勤练离骚这首曲子,她依旧莞尔一笑,继续前行,这次走出数千步,来到了一个高门大院与气派府邸比较密集的地段。 两女挨家挨户的缓慢而行,一路走着一路听着,平均每三家便有两家有人弹奏或读诵离骚这首曲子。之后她们几乎走遍了苏州城中心的大街小巷,每每百步之内,必定能听见离骚曲音或离骚这两个字。在中途休息的时候,霍艳侯进过三家酒楼三家茶肆,有超过一半的客人在议论离骚或陈闲这个人,她现在已经有点懂了陈闲让自己出趟门的意思,她确实惊讶。 此时从一家酒楼出来,她止步回望一眼,不免感慨说道:“此等盛况,当是千百年也难得遇见一回。” 一旁暖儿与有荣焉:“霍大家听见的只是离骚,可实际上还不止离骚,接下来不如由暖儿带路,叫霍大家真正见识一番,咱们家驸马爷……可不仅仅是琴技高超,他还有比琴技更加不同凡响的大才能!” 霍艳侯已经足够惊讶,兴致勃勃笑道:“那行,便由暖儿带路,我也极想真真切切的知道这位驸马爷到底有多惊人。” …… …… 日渐西移,朝阳变艳阳。 两女离开苏州城中心,向着缺乏富贵景象的地段行走。 苏州城北便是三教九流齐聚,市井糙汉与小家小户们扎堆营生的清贫地段。暖儿和霍艳侯衣裙华贵,气质与身段及容貌俱是绝佳,两女小慢步走在又脏又乱的街道上,与周遭一切显得格格不入,自也很是引人瞩目,那些挽着鸡篓子或菜篮子的朴实妇人,她们眼神中尽是羡慕与敬畏,那些推着独轮车或扛着麻袋的苦力糙汉,他们眼神中尽是渴望与迷茫,其实此时除了横行乡里的恶仆衙役,没几人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看。 霍艳侯细心观察着身周的一切,试图找出暖儿带自己来此的意图。 暖儿也似乎并不着急,不露声色地一路随意走着,等待着霍艳侯自己慢慢发现。 随着她们脚步前行,眼前街面上跑过来一群衣装破旧的小孩,小孩有男有女,浑身脏兮兮的,笑容却很是灿烂,正手拉着手围在一起玩游戏转圈圈,口齿不清地念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竟夕起相思……” 霍艳侯看着这群孩子,笑脸温柔地走过来,蹲下身问道:“你们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 几个小孩停止游戏,有个挂着两条鼻涕虫的小男孩,鼓起勇气说道:“隔壁……隔壁的秀才爷爷说,是思念亲人……” 霍艳侯笑容更加温柔:“那你们在思念什么样的亲人呢?” “思念……思念……”小男孩结结巴巴,他身旁几个小孩异口同声帮衬道:“我们思念爹爹!” 这鼻涕男孩对于同伴的帮衬不仅毫不领情,反而觉得非常丢脸,似是为了表现自己也有与陌生人讲话的胆量,他当即恼红着脸,昂起头补充道:“我们爹爹三年前当了民壮,去了岭南,再过几年就能回来了。” “原来如此……”霍艳侯蹙眉低喃。 正巧有个卖糖葫芦的从身旁路过,她站起身摘下几串糖葫芦,一串一串递给这群小孩。几个小孩咽着口水茫然对视,那鼻涕男孩当先抢过一串,其他小孩也纷纷模仿其举动,顿时吃得有滋有味。孩子们不远处的母亲见此一幕,跑来自家孩子身旁,有妇人眼中含泪连忙拜谢:“孩儿们不懂事,谢谢这位夫人……” 霍艳侯微笑表示无妨,便继续向前走,忍不住回望一眼摇摇头:“可怜。” …… …… 城北一带鱼龙混杂,自也不乏土娼楼子,这类价钱低贱的卖肉楼子,通常十二个时辰无间歇。窄街陋巷每隔一段路便能看见这种楼子的存在,规模大小不一,各家幡子极其招摇,或活泼或慵懒的站在门前等候客人的姑娘们,有人红袖招展,有人搔首弄姿,有人烦躁困倦,无论是何种姿态与神貌,都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过往路人自家是干什么营生的。 霍艳侯看见这些情景,眼神与神情毫无变化,暖儿也没有太多不适,两女迈步前行。 在路过下一家土娼楼子的时候,这家门前有两个没有客人的姑娘,正相互谩骂与嬉闹的争抢着一张纸,抢到这张纸的姑娘,一面跑着一面大声说着:“我当是什么奇珍异宝,原来是一首词,亏你日日夜夜藏着掖着不让人看……” “还给我……” “我偏不……”这女子喜笑颜开边跑边念:“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在听见这首词的这一瞬,霍艳侯心脏怦然一跳,她停下脚神情迷醉:“这首词用词浅显,却意境一流,感人至深,亦是令人回味无穷,淋漓尽致也大抵如此。真没想到……这种地方能听见这样绝好绝美的词句,写出这首词的人,若是个男子,若是亲身的情事经历,那这人……无疑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真情郎君。” 暖儿在一旁掩嘴偷笑,然后一本正经问道:“如果这不是这人的亲身经历,那还值不值得托付终身?” 霍艳侯笑笑继续往前走:“那至少是个性情中人,也是个殊行绝才之人。” 暖儿嬉笑跟上:“霍大家这是避而不答,暖儿问的可是值不值得托付终身的大问题。” 霍艳侯没把暖儿的问题太当回事,以玩笑话结束暖儿的纠缠,她笑吟吟说道:“那得看这人长得是否英俊了。” “霍大家不诚实,这依然是避而不答……” 对于暖儿的再三纠缠,霍艳侯已是笑而不语向前走。 …… …… 自城北来到城东,霍艳侯发现这一路上总能听见有人议论之前听见的那一诗一词,同时也仍能听见有不少人在议论离骚与陈闲。她所听见的大多是离骚有多么动听,那一诗一词写的有多好,偶尔也能听见身旁人对于陈闲这个人的评价,大都是身负惊世才华,多么博学多才,甚至她还听见有人说过,陈闲可称得上苏州城第一大才子之类的话。 霍艳侯初听这些话,觉得有点言过其实了,然而仔细想想,陈闲那曲离骚俨然算得上空前绝后了。最关键是她这一路已经意识到暖儿主动引路的意图,开始发觉暖儿好像是有意在引导自己听见那一首诗和一首词,至于为何这么做,原因似乎不难猜想。然而正因猜想到的这个原因,又让她委实不敢相信,那一诗一词首首脍炙人口,用意之妙深远流长,可堪称当世一流佳作了,若这真的出自于陈闲手笔,那这岂不是说在诗词上的造诣也已是超群绝伦。 霍艳侯忍着心中的惊讶与想要直接开口询问的冲动,不动声色地走进一间茶肆,两女点了两份糕点和一壶好茶。 她们从清晨出门走到现在,其实这一路上吃过不少东西,肚子并不饿,这次也权当休憩与消遣。 她们邻桌坐着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其中一个书生摇着折扇,看着同桌三位友人笑道:“在下这里有一首好词,写这首词的人正是我们湖光书院的学子,三位且先听在下吟出来……” 他喝口茶润润嗓子,慷慨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看着同桌三人,昂然问道:“三位,这首词……写的如何?可否足够胜你们寒山书院的谢大才子一筹?” 那同桌三人相互对望,能看见彼此眼神中的震惊,其中一人摇摇头叹道:“明写天上双星,暗写世间情事,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笔触之壮阔,用词之精美,着实令人惊叹,确是一首当世少见的好词!” 这人皱眉严肃问道:“有能力写出这首词的人,莫非是你们湖光书院的第一才子……郭见深?” 这书生笑着摇头:“然而并不是。” 同桌三人有惊讶有疑惑也有人怀疑,异口同声说道:“这怎么可能,你们湖光书院除了郭见深,谁还有这等才华?” “当然有!”这书生加重语气说道:“写出这首词的人正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此人姓陈名闲字照生!” “此人姓陈名闲字照生……” 邻桌霍艳侯神色微变,吃惊地看着对面暖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十一章 驸马不是传言中的驸马 “霍……霍……” 暖儿刚往嘴里塞进去一小块糕点,便见霍艳侯吃惊地看向自己,她能理解霍艳侯此刻急欲求证此话是否属实的迫切心情,其实她也没料到这一次这几人竟会直接说出驸马爷的名字。 “差……差点噎死我了……” 她仓促咀嚼用茶水咽下糕点,起身说道:“正巧湖光书院就在附近,霍大家随我去一趟便会知道的更全面。” 在听见邻桌那书生说出陈闲的名字时,霍艳侯已经很是吃惊与意外了,这说明暖儿果然是有意引导自己听见这些诗词,也已说明这位驸马爷不仅仅是琴道造诣深不可测,也不仅仅是琴技出神入化,在诗词上的造诣也果真是超群绝伦。这时候对于暖儿口中的更全面,她委实难以想象到这位驸马爷到底还隐藏着怎样的惊人才能。 “那我们走吧……”霍艳侯也站起身,神情不自觉地凝重起来:“我也想见见什么叫更全面。” 两女付了茶点钱,往湖光书院而去。 …… …… 其实暖儿今日引路的大致路线,是在昨晚上定下的,最后一站正是湖光书院,并且昨日已经与叶子由提前打过招呼。暖儿领着霍艳侯来到湖光书院的山门前,向门人说的是找叶子由,没过多久,叶子由匆匆而来迎接二人,一行三人进入书院,往书院的后湖方向而去,最后来到了叶观之的养心书房,叶观之和叶华庭不方便掺和后辈们的事,在前一刻便已回避。 叶子由身为湖光书院这一站的东道主,茶水之类的款待自也免不了。况且他昨日知道了霍艳侯的名讳,才知道这位霍大家原来是当年名满天下的京都第一艺妓霍艳侯,可以说他是听着霍艳侯这个名字长大的,昨日委实大吃一惊,不由得肃然起敬,此时此刻仍是保持着敬重之心。 “霍大家稍等,我这便去将照生当日写的那三幅字取来……” 两女坐在书房紫檀木的圈椅上,叶子由起身走向书架那边取字,霍艳侯听见三幅字,手上叩茶盖的动作不由一僵。 “书法?”她转头看着暖儿:“琴技,诗词,书法,这便是驸马爷想让我出门看见的?” “嗯嗯……”暖儿笑着点头:“霍大家待会儿可不要太惊讶了,驸马爷的书法可比琴技和诗词更加出众。” 霍艳侯神情复杂皱皱眉,她表面神态依旧端庄静雅,心底却是翻江倒海。 叶子由对于这间书房的物品并未达到了如指掌的程度,他移动梯架找了会儿,最终单臂托着两个长条锦盒走下梯架,与此同时歉意地笑道:“才刚记起来,照生当日一共写下四幅字,第三幅字被云老伯爷要回了府,第四幅字不知被我爷爷珍藏在了何处,我也没见过第四幅字,眼下只剩两幅字,却也都是当世难得的佳作,请霍大家移步书桌这边……” 他说话时抱着锦盒走来书桌前,将第一幅字取出来摊开在书桌上,他自己便已自顾自欣赏起来:“照生这手字……” 霍艳侯起身走来书桌前,在看见这幅字的第一眼,纵然已有心理准备,也不免惊心动魄,随后抬起手掌,动作小心而温柔地一个字一个字的摩挲,惊讶地喃喃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首诗果然出自驸马爷的手笔。这幅字也实在是美妙至极,一笔一划飘然出尘,字体分明大气磅礴,偏又温润如玉,说字字千金也不为过……” 叶子由点头说道:“家父和爷爷也是这般认为,都舍不得装裱悬挂,以免招致风雨的潮浸,失了字画的真韵……” 霍艳侯颔首呢喃:“该当如此。” “照生当日是一幅字比一幅字更上一层楼,这第二幅字便可初见端倪……”叶子由说话同时摊开第二幅字。 “果真如此……”霍艳侯一眼便已看出,随后也是抬起手掌,动作温柔小心地一字一字摩挲与端详:“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唉……这首词也果然出自于驸马爷的手笔。而这幅字在第一幅字的基础上,明显境界更高,趣味性更强,也更能称得上稀世墨宝,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其实不需要看第三幅字和第四幅字,凭霍艳侯的眼界与才识,她断定陈闲的书法在当世绝对可名列前三甲。 …… …… 霍艳侯这一趟出门算是实实在在的重新认识了陈闲,从昨日的怀疑到惊疑,再到之后的震惊与震撼,再到今日的诗词与字画,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反是无比复杂,神色也是无比凝重。陈闲在琴道与诗词及书法上的造诣,她现在扪心自问,自己已然稍逊一筹,自也没有这个能力再继续教授陈闲,或者说已经达到陈闲这个境界的人,只有自己能教自己了。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两女出门已有一整日。 自书院的山阶一步步往下走,霍艳侯回望一眼书院山门,幽幽叹道:“这位驸马……太让人吃惊了,公主却毫不知情。” 霍艳侯虽是天阳公主府的第一客卿,也是天阳大公主的心腹之一,然而天阳大公主对于陈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其实她并不清楚。因为天阳大公主在她面前,从来不提陈闲这个人,她对陈闲的认知全来自于京都的各种小道传言。根据这些传言与她当时的推测,她肯定公主一定非常不满意这个驸马,至于究竟是因为才疏学浅,抑或是因为能力低下,又或是因为出身背景太差……这便不得而知了,不过现在在她看来,这样的陈闲,未必配不上公主。 当然,这仅是她自己单方面的认为,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将这些事如实告诉公主,后续事情她则无权干涉了。 …… …… 两女回到杏花巷的时候,天色早已全黑。 府门前仍有姑娘提着灯笼抄写院墙上的离骚曲谱,霍艳侯看到这一幕心情已是毫无波动,反倒认为这很正常。 蔡力劲顶替着去吃晚饭的华福,站在府门前守着那一张张大幅宣纸,同时也在等待霍艳侯回来。 霍艳侯从他表情上有所察觉,踏上门阶时问道:“其实蔡统领早知道了?” “早一天。”蔡力劲回想起他前日出门时的情形,感叹说道:“霍大家今日之所见所闻,便也正是蔡某前日之所见所闻,此时想起仍觉难以置信,总之这位驸马爷真的很了不起。驸马爷瞒着我二人的目的,仅是因为暖儿这丫头希望从霍大家你这儿学些书本上的东西,蔡某也便帮了这等小忙,霍大家勿要放在心上。” 霍艳侯挽发,摇摇头赧然一笑:“蔡统领委实多虑,我霍艳侯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 蔡力劲抱抱拳说道:“霍大家今日既已知晓了这些事,想必心中已有计划,那蔡某人这一份也便交由霍大家定夺了。” “我正有此意。” “那有劳了……” 蔡力劲向着府门一旁让出路,霍艳侯一步跨过门槛,直奔她自己房间而去。 霍艳侯回到她自己房间点燃灯,将灯盏移至书桌近处,她站在书桌前开始铺纸与磨墨,心中也在酝酿着写些什么内容。房间就这一盏灯,除书桌这块面积相对明亮,以外范围光线越发昏暗,她磨墨与思考的这个过程,差不多持续了一刻钟时间,随后才提起笔蘸上墨,在信纸上断断续续写起来。 “公主在上,拜请明鉴。” “臣下二人月前领命来至苏州一地,至今不过半月光景,本是受命而至,重任随身,未敢一日有所懈怠。然而流言有误,误人不浅,国子监众师考查之时,亦有不尽不实之处,驸马实则非平庸无能之人,相反惊才绝绝。驸马琴技超然,堪比当世数一数二之流,其执笔所写之曲,赫为天音,上门求曲者,络绎不绝,今已风靡苏州全城,百步内必闻此曲,此乃第一奇观。驸马诗词惊艳不俗,其一诗双词,赏心悦耳,市井黄口小儿时有传唱,花街柳巷亦有人奉之为奇宝,茶肆学子皆自叹不如,此乃第二奇观。驸马书法登峰造极,饱学之士赞不绝口,争相珍藏,奉以为稀世墨宝,此乃第三奇观……” “驸马之才,尺书难述,便不多写。”她写到这稍微停了停笔,又继续运笔:“公主如鉴,盼即赐复,艳侯谨上。” 昏黄灯火下,她将信纸对半折叠,装进信封之内,用蜡漆封住信口。 二十天后。 京都天阳公主府派来两名侍卫,侍卫带过来一纸手书,手书上两个字:“……回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不开心就吃 霍艳侯和蔡力劲即将启程回京,陈闲身为此间主人自当设酒践行。 地点依旧在园湖水榭,菜品样式依旧比较家常,取出来的酒依旧是色香与口感俱佳的陈年老酒。 陈闲这二十天虽然没再学习琴棋书画与诗词歌赋,强身武艺倒是仍未间断,蔡力劲该教的也都尽心尽职教完了,昨日还叮嘱陈闲记得日日勤练,对身体大有裨益。能看出这位勇猛武人,对于这一趟苏州之行能与陈闲相遇相知,他心底其实颇为为之庆幸,他欣赏的是陈闲的真性情,赞赏的是陈闲的出众才能,或多或少有了真心实意更进一步结交陈闲的念头了。 “驸马爷最迟年底总会回京的,这是避也避不掉的,到时候便由蔡某做东,款待驸马爷……” “别的地方不敢说,单论京都和天阳公主府,蔡某还是有些能耐与面子的……” “那到时候便仰仗蔡统领了……” 夕阳的余晖映照而来,湖面水波泛着金橙色的光泽。 蔡力劲已经喝了不少酒,醉眼朦胧,无论无心抑或有心,开始倾吐衷肠,这是个非常实在的人。 陈闲在与人结识相交这方面,或许看得比普通人稍淡一些,但这仅是因为一般的私人情感已经难以左右他的思想与行为,不代表他不重视与人的情感,相反若一旦能让他由心重视这份交情,他能拿出死而无憾的决心与气魄,眼前的蔡力劲虽然不至于使他拿出这等决心,不过他也确实有心结交这个人。 …… …… 霍艳侯这次依旧只是吃了几口清淡的素菜,便同暖儿离开了园湖水榭,来到房间开始收装衣物等。暖儿上次是将霍艳侯的各色衣物一件件的取出来,这次是一件一件的叠好,整整齐齐地码在衣物木箱里,霍艳侯则是在收拾着她带来的几件雅玩和清供。暖儿很沉默,眼中似有泪光,这小姑娘大抵与陈闲正好相反,很容易便与人产生交情,这时候很是依依不舍。霍艳侯这二十天早中晚一直在对她单独施教,且是倾囊相授,短短二十天能学到的东西自是有限,但至少能说明这份真心。 正因为这份真心,才使得暖儿更加留恋,一想起霍艳侯即将启程,她忍不住抹抹眼泪。 霍艳侯正巧瞥见这一幕,神色如常地笑了笑,问了个貌似毫不相干的问题:“暖儿有十六了吧?” 暖儿魂不守舍地慢腾腾叠放衣物,对于这个问题不明所以,吸了吸鼻子,恹恹的有气无力回答道:“还差几个月呢。” “这样啊……”霍艳侯故作惊诧:“那岂不是快到嫁人的年纪了?” “嗯?”暖儿手上动作一僵,随即红了脸,无来由急躁起来:“霍大家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说这些干嘛……” “再说了……”她红着脸理直气壮地直视霍艳侯:“霍大家都没嫁人,我才不嫁人呢。” “行行行……你来劲了便好,那便别再难过了……”霍艳侯温柔地笑起来,一面收拾她带来的物件,一面柔声说道:“年底宫里的年宴和次年的皇太后七十寿辰,驸马爷身为本朝大驸马,圣上大女婿,皇太后的嫡长孙女婿,到时候怎么可能没有一席之地,那我们年底就能见面了,暖儿你应该开开心心的,可别再偷偷哭鼻子了。” “哪……哪有……”暖儿心虚低低头:“我才没有哭鼻子。” 霍艳侯笑笑也不说破:“这便最好。” …… …… 第二天上午,一群人站在陈府门前相互道别。 珠玑和白梨花站在杏花巷中段往后自家宅门前,面带笑意望着陈府这个方向,从她们家失火那天开始来到陈府,她们便在陈家老宅住了半个月,五天前她们家才清理与修缮完毕,才搬回自家宅院。她们这半个月与霍艳侯和蔡力劲已经算得上相识一场,理所应当出门送送二人,尤其是珠玑和霍艳侯,几乎一有空暇便会待在一起讨论曲乐之事,彼此都挺欣赏对方。 待该说的话说完,霍艳侯坐入车厢,蔡力劲一抖缰绳,车轮滚动起来,马车渐渐驶出杏花巷。 陈府门前,暖儿使劲抿着唇,终是没忍住,泪珠子哗啦啦的往下掉。 陈闲看她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是见不着了,开心点,走……咱们找个地方吃顿好的,就去那家……” “驸马爷只知道吃……”暖儿噘着嘴抽泣:“却是一点也不伤心不难过。” 陈闲无言以对:“咱们上次吃的那家,暖儿你当真不去?” “去!”暖儿倏然抬头,气势又立马颓然下来,抹抹眼泪道:“我也要好好吃一顿。” 陈闲笑起来:“这就对了,不开心就吃,吃到开心为止。” 这句话对于暖儿明显很是受用,她当即重重一点头:“嗯,吃到开心为止。” “那咱们走……”陈闲点头一笑,转身时向着相隔十来家门户的珠玑,礼貌性的挥挥手,便先一步抬脚而去。 站在自家宅门前的珠玑,稍微有些愣神,随即意识到陈闲似乎在向自己打招呼,她回过神来才对着陈闲远去的背影微福还一礼,然后便这样站着看着,不自觉莞尔一笑。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出陈闲好像把自己当成了朋友在对待,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感觉到底真不真实,不过她仔细想想才开始发觉,自己委实是太被动也太慢热了些,都在别人家里住了半个月了,应该算得上真正认识了,也自然算得上朋友了,自己却不知仍在坚守什么莫须有的底线与顾虑,仍把对方当成了那个自己犹犹豫豫做不到大大方方登门拜访的陈大驸马……她想到这些,为着自己的不通人情世故,两颊不由滚烫发红,觉得很糗。 下次也该主动些……她在心中这样想,然后……以后是朋友了。 她低下头羞恼一笑,不自觉地揉揉右手手腕。 …… …… 自从暖儿把离骚曲谱公布出来,众家众女经过这些天的练习,近几日的苏州城,无论是酒楼茶肆抑或是青楼勾栏等地,离骚绝对是众家众女必弹的一首曲子,至于弹得好不好,这终究看个人的技艺水准了。燕雀楼的羽音早在十天前,便面向客人弹奏出了离骚,但对小夜半楼的冲击并不大,小夜半楼有珠玑坐镇,而珠玑现在的离骚已是更进一步,整个苏州城除陈闲以外,再没人比珠玑弹得更好了,勉强能与珠玑一较高下的叶轻歌,当日便回到了湖光书院的竹林飞楼。 眼下的苏州已是五月末,即将进入六月份,气温一天比一天高。 杏花巷所在的城东,有一家口碑极好的酒楼,这家酒楼的招牌菜在苏州一地远近闻名,单单是每天慕名而来的客人,便能使店家赚得笑得合不拢嘴。陈闲在琴会当日来过一次,那次尝过以后回味起来便极嘴馋,暖儿上次对这家酒楼的招牌菜便是念念不忘,陈闲这一次一口气将八个招牌菜全点齐了,外加酒楼赠送的几碟小菜,整整一桌子各种色泽的美味佳肴。 “嗯,不开心就吃,吃到开心为止……” 暖儿重复嘀咕这句话,化悲愤为食欲,筷子便没停过。 这家酒楼的散座此时还只剩下两三张空桌,陈闲这一桌的旁边桌子恰巧没人。 今日不知在哪里野了一上午的六公主楚梦莲,这时候脸色红扑扑的气呼呼的样子,带着那手脚笨拙的小婢女油菜走进门,美眸在酒楼散堂之内扫视一遍,一眼看中了陈闲这一桌的旁边一张空桌,她二话不说迈着步子走来,挂在白皙脖子间的金玉环佩,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她怒气冲冲地走来坐下,恼火地一拍桌子。 “哼,什么嘛,不开心就吃,吃到开心为止……”她神情比之暖儿更加悲愤。 暖儿听见这句话差点喷出来,腮帮子鼓鼓的停止咀嚼,讷讷地望向这个志同道合的邻桌少女。 “油菜!”邻桌楚梦莲又是恼火地一拍桌子,愤愤然说道:“叫小二把他们这儿最好的菜,全部上上来!” “哦哦……”婢女油菜立马起身将话转达给一旁小二。 “油菜?”暖儿听见这个名字,注意力和视线被转移,眼睛望望那婢女油菜,又望望楚梦莲,目光开始在两人身上打转。 在楚梦莲刚坐下说出第一句话,陈闲便好奇地看向了邻桌,不由好笑自语道:“啧……这火气都能点火了。” 也许是陈闲和暖儿的目光太过于目不转睛,楚梦莲有所察觉便望过来,当即冷哼,美眸一瞪,下颌高傲地向上一扬。 “砰——”她一拍桌子,以睥睨众生的姿态呵斥道:“你们看什么看?没见过心情不好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十三章 天下名剑 楚梦莲下巴都快扬上天,姿态傲慢的一塌糊涂。 高傲而蛮不讲理的姑娘陈闲见过不少,如此高傲蛮不讲理的倒也见过几个,没必要与一个一看就喜欢惹事生非的小姑娘计较这等芝麻绿豆大小的怄气小事,他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继续对付一桌子美味。楚梦莲之前不知在哪儿吃过哑巴亏,总之心中憋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怒火,这时候看见陈闲貌似灰溜溜的收回视线,她觉得自己好厉害,等闲人自己只需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将之吓退,她心中那叫一个得意,若非暖儿现在仍然看着她,她多半会得意忘形。 “你还看什么看?”她乐此不疲地继续将这种自认为很厉害的气势展现出来,等待着暖儿被吓退。 暖儿也很快收回视线,当然不是被吓退的,而是已经辨认清楚。 楚梦莲不知道暖儿心中这回事,她的视角仅是邻桌二人被自己吓得连句狠话都不敢说,便觉自己真的好厉害。 暖儿仓促咽下口中食物,身子往陈闲身旁移了移,满脸认真地在陈闲耳畔嘀嘀咕咕。 陈闲诧异地挑挑眉,拉开距离与暖儿对视片刻,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没认错人?她会是六公主?” 暖儿又看了看邻桌二人,这一次非常确定地点点头,轻声说道:“那叫油菜的婢女曾与暖儿在同一个大宫女的手下学习过半年多,我清楚记得她当年是被百花宫的云妃娘娘看中的,之后作为六公主的陪侍婢女带出小掖庭的。我上一次见到六公主的时候虽然是两年前,但六公主除了长高了些长大了些,其实没什么太多的变化啦,那这一定是六公主了。” “呵……”陈闲哑然,没想到邻桌这蛮不讲理的小姑娘,居然是自己的小姨子之一。 他沉默片刻小声问道:“这六公主与大公主关系怎么样?” “嗯……”暖儿迟疑,眼珠子转动几下,倏然说道:“没什么来往啦。” 陈闲皱眉:“这叫什么话?她们不是姐妹吗?” “话是这样说啦,但……嗯……” 暖儿苦恼地想以最简单的话语,将这复杂的情况概括出来:“宫里的事情,反正很复杂啦,暖儿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她放弃这个问题,转过话题问道:“驸马爷,那我们要不要表露身份?” 陈闲沉思半晌,摆摆手说道:“没这个必要。” “嗯,听驸马爷的……”暖儿也不再关心邻桌坐着的是什么人,继续化悲愤为食欲,自顾自地吃起来。 姐妹之间竟然没什么来往,这种情况让陈闲一时间感想蛮多,可能是上一世的亲情观念,还没有真真正正地转换到这个古代世界来。其实仔细想想,他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所在,自古当皇帝的大多是后宫嫔妃三千,这么多女人同时讨好一个男人,这便是引发各种矛盾与血腥事件的那根引火线,并且引火线不是一根两根,而是密密麻麻的遍布整个后宫,纵然表面上大家和睦相处,看起来井然有序,实则暗流涌动,危机重重,任何一根引火线随时有可能引燃一颗炸弹,伤及一片无辜。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陈闲想通这些事洒然一笑,即便自己半只脚踩在帝王家,但只要看懂了看透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 …… 邻桌这时候已经摆满一桌子美味佳肴,另有两坛这间酒楼最贵的酒,然而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能吃掉多少,纯属胡闹与糟蹋,有钱任性而已。楚梦莲每一样菜最多吃几筷子,然后便饶有兴致地用筷子翻来搅去的研究这道菜的具体食材,根本没什么食欲,那两坛酒更是原封未动,纯粹摆设之物,普通人眼中的山珍海味,在她眼中大抵有如糟糠。 不开心就吃,吃到开心为止。 她虽没怎么吃,但闹够了心情也好了,欣欣然把筷子一扔,抚了抚手道:“油菜,结账了。” 婢女油菜立马往腰间取荷包,向着来回忙碌的店小二招招手:“小二哥,结账。” 小二一脸殷勤地跑来桌旁:“一共十二两七钱。” “你等等……”油菜仍在取荷包,然而左左右右在腰间摸了一圈,顿时欲哭无泪:“公……小姐,荷包不见了……” 桌旁小二笑容僵住,楚梦莲讶异瞪大眼:“荷包又不见啦?” 油菜哭丧着脸,连连点头:“嗯嗯……荷包又不见了,这……这都第十二次了。” 楚梦莲气得满脸通红,恼怒地拍了拍桌子:“这……这苏州到底什么毛病?” 一旁小二倒是非常冷静,他斜眼瞧着桌前二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二位姑娘,这不关苏州什么事吧?” 这小二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做酒楼营生的最常遇见的便是混吃混喝的人,这小二现在便是以这种眼光在看待二人。他自也是有眼力的,楚梦莲虽然生得天姿国色,一身衣裙和佩饰都处处透着富贵气息,然而有些事很难说,小二现在要见的是银子,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他见不到银子,自是不免心生怀疑。楚梦莲当然能听懂小二的话中之意,已是恼羞成怒,但是她未曾想过拿出自己的公主身份,她不屑于混吃混喝,然而现在没银子也是事实,便在心中憋着这口闷气,如此僵持。 到底是摘下髻上一支玉钗,还是取下脖子间一件环佩,作为这顿酒菜的抵押之物,抑或是让油菜回一趟云老伯爷府,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暂时没考虑这种事,只一个劲儿气恼着荷包又被偷了。 邻桌暖儿看向这一桌,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上裳缝间的荷包,随后看向陈闲:“驸马爷,你看……” 陈闲能看懂她现在的眼神,稍稍犹豫点点头。 暖儿一笑,望向那小二说道:“小二哥,她们这一桌的酒菜钱,算在我们这一桌好了。” 小二自然没话说,笑脸转身离去。 楚梦莲红着脸愣了会儿,两只眼睛欣喜地望过来,结结巴巴说道:“那……那这顿饭,就当……就当是你们请我的。” 陈闲点头一笑置之,她起身而去。她这番话虽然说得结结巴巴,其实理直气壮,因为陈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才能听懂这话中真正意思,理解起来大抵是……这天下都是我父皇的,你们请我吃一顿饭这又不过分——这小姑娘的思想真的很任性。当然任性归任性,她在某些方面的素养,其实胜过许多权贵子女。她走来柜台前停下脚,回身指着自己这一桌饭菜,让掌柜的将之包起来,送去给街上的乞丐们。 待嘱托了掌柜的,她现在出门时,比之前一刻进门时更加愤怒,攥着小拳头猛地跺跺脚:“混蛋!” 对于那偷荷包的小贼,已然是恨之入骨。 …… …… 楚梦莲离开不久,她这一桌饭菜便被手脚麻利的小二收拾得干干净净了,随之走进来四个衣装统一的男子,在这一桌泰然坐下了。这四个人轻装佩刀出行,不仅衣装统一,并且体型也差不多,刚一坐下就立刻吸引了酒楼散堂之内所有食客们的目光。这四个人的衣装样式和纹路及刺绣标识,明显有官家身份,甚至出身不低的样子。 桌前的陈闲和暖儿,也好奇地望了眼邻桌,二人神色不由微变,这四个人穿得……竟然是天阳公主府的侍卫服。 酒菜还没上上来,这四人便旁若无人地开始交谈起来。 “天阳大公主委派给我等的这一趟差事倒也轻松,竟只是送一把剑……”第一个说话的人,手按在桌子旁的锦面剑盒上。 他对面第二人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剑,乃是天下五大名剑之一的青雀剑,价值连城。” 第三人接话道:“这一趟把这把天下名剑送到天青山庄,他天青山庄上上下下,日后必将乖乖的听命于天阳大公主。” 第四人说道:“天青山庄号称江南第一庄,这一趟若能成功招揽到他们,无论在江湖上,还是……都必然如虎添翼。” “没错……”第一个说话的人再次说道:“我等这一趟差事虽然轻松,可马虎不得,待公主日后成就大事,我等均是立下了大功一件,到时候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人也大笑起来:“大哥说得对,我不信区区一个天青山庄,他们胆敢拒绝天阳大公主的恩惠与示意,何况这把天下名剑青雀剑,曾经是他们天青山庄的镇庄之剑,如今至宝归庄,他们必会誓死效忠于公主。” 第三人第四人点头道:“没错,咱们该吃吃,该喝喝,天青山庄就在城外天青山,这件大功马上就能到手了。” …… …… 自从这四个人开始说话,酒楼散堂之内便在陆续安静,这时候已是鸦雀无声。这四个人说出的话虽然刻意避讳了一些事,然而与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天阳大公主意欲谋权篡位的谣言结合起来,那这几人的话中之意已经不难理解,这相当于在直接告诉众人……天阳大公主如今正在拉拢庞大的江湖势力——江南第一庄。至于为何这样做,原因显而易见,也似乎在从旁证实天阳大公主果然有谋权篡位之心。 理解到这一层意思的食客,一个个脸色大变,随后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暖儿一时间理解的不够全面,或许也已从这四人话中听出危机感,她急忙问陈闲:“驸马爷,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们啊……” 陈闲神情凝重,声音低沉说道:“他们这是在搞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十四章 月下槐树林 “对了暖儿,你可认得这四人?” “我看看,嗯……不认得,一个也不认得。” “行,我知道了。” 其实陈闲只是随口问问,他并未指望暖儿真能认出这四个人。 天阳公主府侍卫众多,又有几人能全部记住这些人的长相,唯一有可能认得出全部侍卫的蔡力劲,在上午又恰巧离开了苏州城。陈闲现在很怀疑这四个人的身份,假设自己京都的那个妻子真在招揽江湖势力,真有谋权篡位之心,她手底下的人怎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四处宣扬,这岂不是往自己身上浇油,这不符合正常人的思维,那这四人在推波助澜的可能性委实不小。 而最蹊跷的是,陈闲发觉这四个人的说话方式非常古怪,一个接一个的像是在说台词。 陈闲分析到这些事,上半身小幅度地向着暖儿这一方倾斜,他嘴里假装咀嚼着食物,却是小声说着话:“这四人等会儿离开这间酒楼的时候,我会跟上去探探情况,暖儿你自己回去。” “驸……”暖儿心中大惊,急忙掩住嘴,眼珠子扫了扫邻桌四人,她嗓音压到最低惊慌说道:“驸马爷,这四个人长得这么凶,都还带着刀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你跟上去会很危险的,驸马爷……别管这种事啦,好不好……” 邻桌四人从进门到现在,才一盏茶的时间而已,一桌酒菜只是沾了沾嘴,此时这四人交换一个眼神,当即起身而去。 陈闲微笑着拍了拍暖儿手背,站起身随着其他食客走出酒楼。 暖儿呆若木鸡地坐在长条凳子上,眼睛望着酒楼门外,一颗心噗通通乱跳。 …… …… 酒楼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从酒楼出来的四个人,各自骑上拴在酒楼外的马匹,朝着苏州北城门的方向而去。或许是因为街上行人太多,又或许是他们本就不想骑快,他们骑马的速度非常非常缓慢,仅是驱着胯下马匹在街上信步前行。一路前行的过程中,他们目光时左时右的望几眼,神情不像是在提防什么人,也并不警惕的样子,似只是很单纯的骑马闲逛,走在前面的两人偶尔指一指方位或指一指街旁的酒楼茶肆,同时小声交谈几句。 这一路没走多远,这四人便在一家酒楼前翻身下马,随后走进酒楼。 一路尾随而来的陈闲,站在酒楼对面卖花伞的小摊前,皱皱眉:“他们不是刚吃过吗?” 随即有些明白过来,便也立即走进这家酒楼,在四人相邻一桌坐下。 正如陈闲所料,这四个人屁股还没坐热,便又旁若无人地将前一刻的对话或者说台词,一个接一个的说了一遍,也同样是在酒菜才上上来,他们只夹了几筷子,喝了一小盅酒,便起身结账离开了酒楼,出门后又骑上马,继续朝北城门方向而行。接下来一家两家三家……凡是苏州城中等规模或以上的酒楼茶肆,他们都会进门坐一坐,也将那些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陈闲从第二家出来以后,便没再跟着进门,一是担心这四人有所察觉,二是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他已经看透这四个人,现在想来也毫无疑问,这四人一定是从他们的出发地点开始,骑马走过沿途沿路的每一个州府与县镇,然后选择当地规模较大,客人较为集中的酒楼茶肆等地,四处传播自己等人是天阳大公主的人,这一趟的任务是将天下五大名剑之一的青雀剑送往江南第一庄——天青山庄,这也等同于在传播……天阳大公主如今正极力笼络江湖势力。 背后之人用心之险恶,大抵如此。 …… …… 陈闲自晌午一路尾随他们,直到现在天黑时分,这四人才出城来到目的地。 此时明月当空,天青山北面的槐树林,寂静无声。 送剑的四个人站在约定好的,槐树林的中心地带一小片空地上,等待着天青山庄来人。槐树林内没有任何灯火之物,这四人十丈以外皆是枝繁叶茂的粗壮槐树,陈闲藏在位于四人侧面的一棵槐树背后,伸着脑袋观察着槐树林的中心空地。在与陈闲正好相对的方位,也有三个人掩藏在槐树的背后,这三人两女一男,两女正是阮红瘦和小杜梅娘,男的大约四十出头,身形枯瘦,相貌奇丑无比,并且是个驼背,此人是小夜半楼的龟奴,名叫牛二九。 一盏灯笼在槐树林中亮起,灯笼晃晃悠悠靠近四人,距离越来越近,光点越来越大,来人是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 四人中为首的那人,恭恭敬敬地用双手呈上剑盒,月色下这人嘴巴在动,但听不清说着什么话。这四人面前的中年文士听了一阵,将手上灯笼递给身旁随从,用一根食指挑开剑盒,目光在这一刻似是有些呆滞,随即伸手探入锦面剑盒,一把取出盒中之剑,隐隐听见这中年文士发出笑声。 在他们十丈以外的一颗槐树背后,小杜梅娘出声问道:“驼子,这中年人是天青山庄的秦金虎还是秦铸?” 她身旁牛二九嘿嘿笑两声:“秦金虎可是江湖公认的八大宗师之一,这等人物怎会轻易露面,这人多半是秦家二爷秦铸。秦家和天青山庄上上下下一切事务,皆是此人在出面打理,此人本身武功不咋样,却极善于经营之道,因此,秦家那帮退位的老家伙才把此人推出来主事的。天青山庄底蕴雄厚,且有宗师坐镇,不容小觑。” “这四人一路上如此招摇,莫非这把青雀剑是真的?”小杜梅娘皱眉,自问自答:“若是真的,这对天青山庄而言可谓失而复得,镇庄之剑回庄,意义重大,这在他们心中是无价的。看来……天青山庄从此很有可能真的听从天阳这公主的差遣,这把剑天青山庄这些年不知投入多少精力却苦寻无果,天阳这妮子究竟是从何处挖出这把剑的?!” 树后三人沉默片刻,阮红瘦隐隐笑着道:“难道梅娘你真的认为,这四人会是天阳这公主派来招揽天青山庄的?” 小杜梅娘摇着团扇笑了笑:“你的意思是说,这四个人一路上实在是太过于招摇,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天阳这公主在拉拢江湖势力,也生怕旁人不知道这公主有谋权篡位之心,这四人这种行为很像自己引火烧身,所以你怀疑这四人可能是受人之命,沿路诬陷天阳这公主?真正招揽天青山庄的,其实另有他人?” 阮红瘦撇撇嘴:“反正我是这么怀疑的。” 一旁牛二九忽然说道:“我看是你二人想太多,我敢肯定这一定是天阳这妮子的障眼法,这妮子也定是想夺她老子的江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姓楚的一直有这个臭毛病,十年前的水阳长公主,不是差点就把当今老匹夫给弄死?哼……十年前的水阳,今时今日的天阳,这是她们家的传统!嘿嘿……让他们自相残杀,咱们诛兴盟……坐山观虎斗!” 小杜梅娘绝对认同牛二九的说法,这其中真相究竟如何,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诛兴盟人都乐意看见这种事。 …… …… 槐树林中心空地上的这一场秘密对话,十丈以外的树后之人没人听得见,后来那四人中为首的那人,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转交给天青山庄的秦二爷秦铸。秦铸将信收入阔袖之中,抱着拳说了几句话,先一步转身提着灯笼而去,他身旁随从抱着剑盒,那四个送剑的人也当即转身往回走。 与此同时,陈闲也转身离去,他对面的阮红瘦等三人,早在这之前就已经离开槐树林。 四个送剑的人走出槐树林,各自骑上树下的马,已经商量好,决定马不停蹄的返程复命,然而就在这时。 “嗖——” 一支闪烁寒芒的飞镖,自槐树林中飞射而来。 “啊——”飞镖丝毫不差地刺中其中一人的眉心,此人惨叫一声,从马背上坠落下来。 “谁?”其他三个坐在马背上的人,神色惊恐而恼怒地注视着四周:“来者何人?有胆量给小爷滚出来受死!” 此人这句话刚出口,便又立马改口说道:“敌暗我明,走!” “驾——”三人同时挥动马鞭,马匹在曲折小路上奔跑起来,道路两旁黑暗的树林景象,在他们视野下急速掠过。 一道有如鬼魅般的黑裙身影,紧紧的跟着小路上奔跑着的三匹马,这道身影在道路两侧的树与树之间,一时出现一时消失,飞速地向前跳跃着,这速度竟是丝毫不比马匹慢,甚至眨眼时间已经超过三匹马。而与此同时,又一支飞镖被这个黑裙身影甩出来,飞镖角度刁钻,完美地避开了障碍物,笔直地飞行在树杈的空隙之间,精准度难以想象。 “啊——”骑在马背上的三人,一人头部左侧中镖,斜斜地跌落下地,胯下马匹仍向前跑出一段路才停下。 余下两人回望一眼,俱是大惊失色,看过一眼便不再分心,眼睛直勾勾的目视夜色下的前路,更加用力地挥鞭驱马。 “驾——驾——驾……” 他们已经很清楚,对方的身手绝不是自己能够抵抗的,甚至他们已经猜到树林中人的身份,心下越发惶恐难安。 “驾——驾……” 马匹飞快地向前狂奔,那道黑裙身影仍在树林之间上下跳动,这时候第三支飞镖突然飞来。 “啊——”第三人头部中镖,当场坠马,最后一人茫然地勒住缰绳,马匹前肢腾空而起,重重落地停在小路中央,这人神色愤慨回望着夜色下的这一切,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出一个名字:“司徒飘雪!” 他眼望着道路两侧幽暗的树林,试图找出那个身影,怒而大吼道:“刺客门魁首……司徒飘雪,滚出来!” “不用了!” 前路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阮红瘦出现在这人前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十五章 江湖从此多一盟 骑在马背上的男人,目光阴狠地望着眼前出现的阮红瘦。 “你又是何人?” 他语气恚怒却疲倦无力,自知今晚已然凶多吉少。 “刺客门魁首,司徒飘雪……” 他突然加大声音,胯下马匹在原地来回踱动,他无视眼前的阮红瘦,开口说出了留在人世间的最后几句话:“司徒飘雪,枉你被芸芸江湖中人称之为天下第一女刺客,普天之下多少王公贵人、多少江湖豪士、多少富商巨贾,一掷千金都难以一睹你庐山真面目,然而……你也不过是他人之鹰犬!司徒飘雪……你究竟效命于何人?” “死到临头,废话一箩筐……” 在道路前方出现的阮红瘦没什么耐心,手握一对鸳鸯刀闪电般的冲来,她右手刀大,左手刀小,奔来马匹之前,身子轻飘飘一跃而起,右手一刀当头斩向马背上的人。这人急忙拔出腰刀格挡,身体顺势向一侧倾斜,趁机从马背上滚下地。继而长刀对战两把短刀,二人在小路中激烈地打斗起来,而那个甩出三支飞镖的黑裙身影,已经没再出手,似乎已悄然离去。 送剑的四个人此人为首,此人武功亦是不俗,然而也并不是阮红瘦的对手,这场生死激斗最终在道路旁的小树林内结束。 树林内月色迷人,为首的人被两把短刀钉在一棵大树上,鲜血淋漓。 阮红瘦站在这人身前十来步位置,自腰间取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将手上的一张纸点燃、烧毁。 能看见这张纸上写着四个字:“剑到人死!” 随着手指的松开,燃烧着的纸烘然往下掉落,越烧越旺,化为灰烬。 阮红瘦在灰烬上踩了两脚,自言自语道:“好奇怪,天阳这妮子……呸呸呸,童言无忌……” “公主……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心中为此纳闷不已。 她是个很不喜欢想问题的人,很快便放弃了思考,她走出树林时并未带走那对鸳鸯刀,因为她下一次不会再用这种兵器。 …… …… 城外今晚死掉的这四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会被任何人记住与追念,陈闲自然不知道也并不关心这四个人后续的事。他因为心中疑惑才一路尾随那四个人,后来目睹了槐树林中的交剑过程,然而心中的疑团其实仍然没有解开。这件事单从表面上来看,那四人很像在推波助澜,很像是往自己京都的那个妻子身上引火,但陈闲往回走的这一路上,若把这个问题往复杂的方向去思考,便又觉得未必是这么回事,这其中存在太多的可能性,反正答案无非就两个,一是那四人是自己妻子派来的,二是那四人不是自己妻子派来的。 陈闲也懒得再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今日知道了天青山庄,倒是对这个江南第一庄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回到杏花巷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陈府门外挂着两盏灯笼,灯笼的火光照亮着门阶上下这丈许之地,暖儿举止焦急地在府门前来回踱步,白梨花托着下巴坐在门阶上,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暖儿从黄昏一直等到现在,白梨花从小夜半楼回来,在这儿陪了她一个多时辰。如果陈闲再不回来,暖儿的想法是上苏州衙门,让衙门派人去找,白梨花是有武功的人,则是主张亲自去寻找。在与陈府相隔十来家门户的宅院前,珠玑站在自家宅门前望着陈府这个方向,她下午也听暖儿说起过,陈闲是去尾随四个带着刀看起来好凶的人,其实她不太理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渐渐的陈闲的身影由远及近,珠玑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远处月光下的那个身形与走路的姿势,她能判断出正是陈闲。 “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么,没事就好……”珠玑挽发轻笑,转身走回自家宅院。 “驸马爷,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啦……” “嗯……回来了。” “好了,人平平安安的,那我也回去了。” “嗯嗯嗯……谢谢你梨花。” 白梨花一笑起身回家,陈闲和暖儿同步迈入家门。二人走往二层小楼的一路上,担忧过度的暖儿为着陈闲今日的冒险之举而喋喋不休的开始了批评与教育,陈闲多数是笑笑,或开几句玩笑话将之小事化无。这种压根不接受批评的态度,在暖儿眼中则是毫无反省之意,暖儿更加生气了,在给陈闲倒水沐浴的过程中,她每次提来一桶水,便趁机批评陈闲句,手上的活儿没停,嘴巴也没停过,倒满浴桶大约跑了十个来回,她差不多说了十句。 这时候倒满水,她仍然站在浴桶一旁:“呐……驸马爷以后再这样,就算不让暖儿跟着,暖儿也一定要跟去的……” 巴拉巴拉没完没了,陈闲好笑看着她:“我要脱衣服了,暖儿你是不是准备在这儿看着?” “呃……”话音戛然而止,暖儿愣愣地表情凝固住,回过神来的她红了红脸,抱着怀中小木桶飞快地跑没影了。 她跑出房间,在窗子外停下脚,听见房里传来吹口哨的声音,她跺跺脚:“哼哼,我明天接着说。” …… …… 然而这种情绪经过一夜时间的淡化,暖儿第二天清晨一如既往的欢蹦乱跳的,昨晚许下那番话语时的情绪状态已然减去七八分。今日一早,倒只是例行公事似的,把昨晚批评过陈闲的其中几句话重新拿来用了用,然后这件事就这样了,再然后开开心心的跟着陈闲出了门。其实她昨日有件正事要告诉陈闲的,因为太担心陈闲的安危,便忘了这件事,今日还没记起来。 陈闲今日出门主要是打听天青山庄的事,想弄清楚这江南第一庄到底拥有怎样的背景与实力。 一些表面信息其实并不难打听,也没隐蔽到设有门槛,更不需要通过什么人摸索一条特殊门道,只需花费些时间,在苏州城内多转转,在街上随便找个人,或选一家酒楼等地,光明正大的就能打听到想知道的事了。陈闲最后打听出来的结果,天青山庄在江南一带影响力与知名度不小,庄内庄外产业无数,有山头两座,草场良田数千,有酒楼、有客栈、有药铺,也做皮革丝绸及米粮茶叶等生意,而天青山庄的宗家人姓秦,秦家在江南是名列前五的巨富之家。 最重要的信息是,秦家乃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武学世家,至于在江湖上的影响力怎么样,这可能需要进入到这个圈子,才能得出一个很明确的答案,陈闲没能打听到天青山庄在江湖上的具体影响力,想来应该不会太差,毕竟武学世家。 武学世家,陈闲最先想到的是,这秦家大抵如自己上一世的家世。 有刀光剑影的江湖,才是陈闲真真正正想要涉足的江湖,对于这些事的兴趣也是越来越浓烈,但目前倒不会很主动的一头扎进来,只能说心中有些比较有趣的想法,在渐渐的萌生与发芽,比如自己可以提前建立一个帮派啊,到时候也招收一帮小弟啊等等……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身负高深内功的人,当个帮主什么的应该不过分。 “对,很有必要建立一个帮派……”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人走在杏花巷,陈闲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一旁暖儿不明所以:“驸马爷一惊一乍的说什么呢。” “我决定建立一个帮派……”陈闲停下脚,一本正经说道:“暖儿,你快帮忙想个好听点的帮派名字。” 暖儿也停下脚,眼睛上上下下上上下下打量陈闲,良久良久她不以为意地很小很小声说道:“驸马帮怎么样?” “太瞎闹了,不行。” “那……”暖儿眼睛一转,看了眼身旁杏花树,又很小很小声说道:“杏花帮怎么样?” “没什么气概,也不行。” 陈闲一连否决两个名字,随后皱眉陷入沉思。 两人沉默不语地站在杏花巷的前段位置一棵杏花树下,暖儿目光上下审视着陈闲,她觉得驸马爷这一定是在开玩笑,也一定是故意问自己,驸马爷才没有这种奇奇怪怪的荒谬想法,她安慰自己事情一定是这样的。但她又忽然发觉驸马爷的表情好像非常投入,貌似在很认真的思考帮派的名字,然而很快她又觉得应该是在思考其它事,驸马爷才没什么毛病。 “想到了……”陈闲眼睛一亮。 “还想到啦?”暖儿睁大眼睛。 “照生盟!”陈闲意气风发地抬脚先走:“对……这个名字果然不错,那就叫照生盟!” 名字虽然想到了,且已基本定下了,但大抵是一半认真一半好玩的心态,目前也没想过全心全意的投入到这件事,也没迫切地想要招揽一些人加入照生盟,自也没想过今后应该如何运作照生盟之类的事,简单来说只是趁着这股子劲儿先确定了帮派的名字,然后暂时把这件事沉入心底深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过稍稍展望一下未来的照生盟,倒也顿觉热血沸腾,比如某日某时自己立于高地振臂一呼……我照生盟百万盟众何在? 响应声顿时震天撼地。 百万盟众虽然不切实际,但若只是幻想一下这种场面,陈闲便觉很是拉风,不由仰头笑起来:“哈……” 暖儿仍然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张大着嘴,望着陈闲越走越远的背影,她此时才确定……驸马爷是真的要建立帮派。 “驸马爷……驸马爷……”暖儿迈着步子追上来:“驸马爷你到底怎么啦?不如暖儿去找个大夫……” “玩笑玩笑……” “呃……”暖儿又当场愣住,正以为驸马爷出了什么毛病,心中吓得不轻,没想到只是玩笑。 她立马笑脸灿烂起来:“嗯嗯嗯……只是玩笑话就最好啦……” …… …… 在暖儿的思维模式里,陈闲一介书生出身的驸马爷,突然要建立帮派什么的这大抵是患失心疯的前兆之一,小姑娘委实接受不能,陈闲正因清楚这一点,也就随口打消她的这一层顾虑,免得这小姑娘胡思乱想,又或者像昨晚那样喋喋不休。今早出门到现在已近一整日,如今的陈府门前已经看不见抄写离骚曲谱的姑娘身影,贴在院墙上的那一面面大幅宣纸也已出现了人为的撕口与损角,这在十天前就已经没有看守的必要了,府门前此时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陈闲和暖儿走到自家门前时,远远的望见珠玑和白梨花正好出门往这边走来,他二人便站在原地等着了。 彼此毕竟是熟人,看见对方出门走来,总不好立马进门。 珠玑也远远的看见了陈闲二人刚从外面回来,对于陈闲站在门口等待自己的举动,让她忽然回想起陈闲昨日与自己挥手打招呼的那一幕。她昨日便曾为着自己的不通人情世故而觉得好生难为情,下一次也该主动些的想法又一出现,她脚步不知不觉加快了些,大抵想着这一次要在陈闲之前主动打招呼,这才显得自己也把对方当成朋友。 却不知她太过刻意的脚步,给人感觉相当的热情,如是看在旁人眼中便也显得相当的迫切,好似两人有什么似的。 在几人相隔两家门户时,她已经开口说道:“陈大驸马外出回来了么……” 她身旁白梨花脚步不由一滞,一时间不太明白自家小姐今日为何如此着急的、热情的、亲切的走过来与对方说话。 陈闲也稍稍微愣,笑着点点头:“对,刚回来。” 虽然好奇珠玑今日为何如此主动,但他并未多想,看着白梨花背着琴囊,好奇问道:“你们今日这么早就去小夜半楼?” “不是,我今日不去小夜半楼……”珠玑嫣然浅笑:“我们准备去云老伯爷府上……” “云老伯爷府?对了对了……”暖儿突然记起昨晚上要告诉陈闲的那件正事,这时候急忙转头看向陈闲:“驸马爷,云老伯爷今日黄昏之时在府上设宴,昨日下午就派人过来送过帖子啦,驸马爷昨日跟着那四个人去了,回来的时候那么晚,我……我昨晚上忘记说啦……” “云老伯爷请我赴宴?”陈闲想想,看向珠玑:“那正巧一起去吧……” 珠玑抿唇点头:“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十六章 黄昏宴 黄昏是吉时,云老伯爷黄昏之时在府上设宴。 若此宴不是做寿也不是答谢,仅是广邀知己好友等人欢聚一堂谈笑风生,那这种宴通常叫做黄昏宴,在当代普遍盛行。尤其是士人权贵有事没事最爱办一场黄昏宴,一来可以增进友人之间的感情,二来可以借此结识志同道合的人,三来则是拉帮结派或结党营私之类的不单纯目的。 陈闲虽然不清楚云老伯爷邀请自己赴宴的具体原因,不过这种事没什么好犹豫与多想的,或许是因为上次琴会有过一面之缘,或许是因为彼此都有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琴会上要走了自己的第三幅字,大抵是正常的人际交往。 珠玑与云老伯爷并没什么交情,她今日纯粹是受老伯爷之邀,到府登门献艺的。 云老伯爷府坐落在城东位置,自杏花巷一路走着过去也并不远,暖儿和白梨花走在身后,两女有说有笑话题不断,走在她们前面的陈闲和珠玑,倒只是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多数是陈闲主动的发起一个话题,或问她平时不出门在家做些什么,或问她最近像云老伯爷这样请她的人多不多,珠玑则是被动的有问必答。若一旦说起琴棋书画等,珠玑立马滔滔不绝,且会主动发起话题,除此外其它话题,则又是陈闲问一句她答一两句,陈闲也便看出来……这女子委实不擅长攀谈与闲扯。 跟她聊家常,她根本聊不来。 若说这是心性单纯,未必是这么回事,那这大抵是缺乏人际交往经验,也不善于与人相处。 一行四人两前两后的拐至下一条街,陈闲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话题,他看了眼走在身旁的珠玑,笑着问道:“上次你家后厨失火,我和蔡统领破门而入,你当时以为我们来干嘛的?” “当时……”珠玑低眉垂眼掩唇笑笑,两颊不自觉地有些滚烫发红,她至今想起这件事仍觉无地自容,酝酿一阵才轻声回答道:“当时……自以为不小心触怒过你,以为你带人上门报复……” “哈……跟我当时猜想的差不多。” 陈闲笑起来:“我们当时冲进门的时候,看见你悠然自得地坐在藤架之下,你猜我们当时是怎么想的?” “当时是不是在想……”珠玑看他一眼,抿抿唇轻声道:“……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不至于……”陈闲绕开前面一个小摊:“但你实在过于如痴如醉了。” “嗯,我知道,我之后反省过……” 珠玑渐渐敛去笑意,娴雅地迈着小步子,心中却犹豫着一些事,又走过一段路,她突然开口道:“珠玑……复姓贺兰。” …… …… 她虽然不太懂得处理人情世故,也比较缺乏生活与交友这两方面的经验,更不懂如何与人建立交情或增进彼此友谊,但她知道既然诚心诚意的想与对方做朋友,也承认对方这个朋友,那便该最大程度的坦诚相待,最基本的自己的部分来历与相关经历,以及有必要告诉对方的那些事,便该坦坦荡荡的说出来,她觉得这是一种态度,无论对方在意或不在意这些。 她说出自己的姓氏,便停下脚望着陈闲,神情很认真的样子。 陈闲也停下脚,回过头:“贺兰珠玑?” 与陈闲目光稍稍对视,珠玑忽然噗的笑出声,重重的一点头:“对,贺兰珠玑。” “啧……西境第一美人?”陈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目光含羞垂下眼,抬手捋捋发丝。 “真是叫人意外也不意外,原来你真是那个西境第一美人贺兰珠玑……”陈闲微笑着继续往前走:“我虽然没去过西境,但实话实说……你不负美名,兴许真的称得上西境第一美人。其实我上个月就听人这样说过了,本来你在我家住的那些天,我想问问看的,因为怕你觉得我太轻浮了,没问出口,那你也果然是从西境来的?” “对,我的确来自西境,但西境第一美人这个美称……” 珠玑一直认为这个美称的由来,是西境诸小国的那一群她非常厌恶的皇室子弟对于自己的戏谑之称,如此传开以后,她其实并不引以为荣,反倒由于这些皇室子弟的纠缠与纨绔德行,使得她觉得大多数男人似乎只知道捕获美人身心,将这看作是无上光彩与向人炫耀的成就,却根本不重视也不在乎一个女人的内心与品行等。因此也渐渐的使得她有些反感旁人以外表先入为主的定义自己,从而只以所谓的西境第一美人的眼光看待自己,甚至如西境那群嘴脸丑陋的皇室子弟一般露出那种贪欲的眼神,她对此尤为敏感与反感,这也大抵是她每次在小夜半楼登台献艺时,极少抬头看任何一个客人的主要原因。 简单来说,她不太喜欢别人说自己是西境第一美人,然而有些矛盾的是,像陈闲这样玩笑话似的说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竟一反常态的毫无反感之意,反倒心口莫名觉得甜甜的,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同,抑或是自己潜意识里希望对方注意到自己的美。她可从来没想过靠外表来吸引人的关注与好感,她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堕落了,堕落到了竟是有些享受一个男人称赞自己的美,她感觉这种心理很可怕,便不再多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来这儿……”珠玑摇摇头抛掉那些杂念,低着头走了几步,生硬地转过话题:“我来这儿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陈闲又停下脚:“男人?” 珠玑点点头道:“对,找一个男人。” 二人目光又稍稍对视,珠玑突然补充道:“是我哥哥。” 陈闲脸上表情并无太多变化,珠玑的神色却是陡然间出现变化,心下也微微一颤,她自认是个比较理性的人,此时却非常不理解自己怎么会不由自主地主动与对方解释这种事。她虽未曾与任何男子有过任何的感情经历,但没经历不代表不懂,也不代表没见过男女互诉爱意的情事场面,她理解的这种主动解释的情形,通常建立在自己喜欢对方的前提下才会出现,但她现在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自己只是很欣赏对方的才华与人品及胸怀,也很感激对方失火那次的及时到来,可除此之外,她并未感觉自己已经喜欢上对方,她想想都觉这不可能,这很没道理,根本无来由嘛。 她再想想,已经很肯定这绝不是喜欢,仅是想告诉对方自己要找的人是哥哥而已。 “要找的人是我哥哥。”珠玑无奈地笑笑,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表情语气都相对显得自然很多。 “哦,来找哥哥的……”陈闲可没她这种复杂的心理,笑了笑转过身抬脚往前走:“你哥哥失踪了是吧?” “嗯……”珠玑也没再纠结自己为何会情不自禁地解释,她一面随着陈闲的脚步节奏而行,一面细声慢语道:“我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原本在西境生活得好好的,三年前我哥哥突然不辞而别,从此音讯全无,后来我四处打听,听人说他来到了中朝,也就是你们兴国。所以,我便带着梨花和另一名婢女,一路打听我哥哥的行踪,一路沿着你们中朝的西行道诸州,辗转来到了苏州。我这两三年走过的或许正是我哥哥当年走过的路线,又或许是我们打听的方向有误,我另一名婢女仍在外打听我哥哥的行踪,待她打听到了下一个目的地,我便会离开苏州去找我哥哥。已经三年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扑朔迷离,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只要还有半点的蛛丝马迹,无论真假,我会一直找下去……” 珠玑一路走着一路说着,陈闲一路听着一路想着,感觉她哥好像大名鼎鼎的样子,似乎不管走到什么地方,总有人能说出她哥的行踪,只是不知道最终的去向而已,陈闲有些好奇她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后来还是忍住了没有插嘴询问。 四人说着走着,云老伯爷府便也到了。 …… …… 云老伯爷今日操办的这一场黄昏宴,场面着实不小,接二连三的有马车和轿子走过来,停靠在府门前的石狮子前。这些客人的年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有步入古稀之年的鹤发老人,有不惑之年的中年文士,也有弱冠之年的年轻公子。单看这些人的衣装和派头也分明能分出好几类人,有财大气粗的商贾,有风度翩翩的书生,有貌似博学的儒士,也有威风八面的朝廷官员,还有几个手拿刀剑的江湖中人,这一类一类人接踵而至,有说有笑地步入云老伯爷府。 陈闲四人来到府门前,珠玑和白梨花有府上管事领着她们由侧门入府,陈闲是受邀而来的客人,按理当走正门。 云老伯爷此时正在府门前笑脸迎接四方来客,老人家有爵位在身,且门庭显赫,此次绝对尽了礼数,当然他只是挑选有必要亲自出面相迎的熟人,其他不认识的或交情并不深厚的人,则是交给府上管事和婢女小厮等人招待。 陈闲踏上高高的门阶,为着这等场面有些吃惊,扭头说道:“暖儿你看出来了么,这位老伯爷才是真正的交友广泛。” 暖儿这时候才注意到不仅人多且杂,诧异地呢喃道:“驸马爷这么一说,老伯爷还真是好像什么样的人都认识似的。” 门前客人众多,他二人走在人群中并不引人注目,老伯爷倒是一眼瞧见了他二人,便笑脸走过来:“当日琴会一别,陈大驸马之名一夜间席卷苏州全城,一曲离骚三首诗词,至今叫人津津乐道,赞不绝口,陈大驸马亦是实至名归,老夫这些日着实仰慕非常,时常想着何时能与陈大驸马聚一聚,今能至此,敝府上下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哪里哪里,老伯爷过奖了,晚辈也早想登门造访,此刻怎敢劳烦老伯爷亲迎,晚辈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若论古言经史词章等实学,陈闲在这个古代未必有多出色,但学习能力他自认是不差的,这现学现用的一番话,将一个儒雅书生形象,表现得有模有样的。他和老伯爷之间其实算不上熟人,真正促进他二人互动与交往的,大抵是彼此都默认的那勉勉强强的一层亲戚关系,两人心中都清楚这一点,今日算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际,无论是做给旁人看,抑或是互相礼遇对方,二人似陌生又似熟络的客套一阵,随后老伯爷委婉的示意陈闲借一步说话。 陈闲临来之时,或许不清楚老伯爷邀请自己赴宴的具体原因,这时候才意外得知,原来邀请自己的人并不全是老伯爷,准确来说,今日有一部分客人是老伯爷邀请而来的,其余的客人则是第二人邀请的,此次黄昏宴表面上是老伯爷操办的,其实也是那第二人的意思。老伯爷说出真相的同时,也说过其实一直想邀陈闲过府一聚,这倒不是客套话,他当日在琴会上便极欣赏陈闲,尤其喜爱陈闲那一手字,本也有心结交陈闲。 昨日拟定客人名单时,是那第二人首先提起陈闲的,老伯爷当时也有此意,送往陈府的帖子便是以老伯爷名义写的。 听完老伯爷的话,陈闲疑惑地问道:“请教老伯爷……这第二人是?” 云老伯爷捋须微笑:“自是与你相熟之人,且是自京都而来的,陈大驸马进门后便可见到这个熟人。” “行。”陈闲也不多问,拱拱手,大步踏入伯爷府。 他和暖儿刚跨过门槛,正鬼鬼祟祟的藏在花树丛中偷吃东西的楚梦莲和油菜,两女的目光当即锁定住了他二人。 “公主你看,那不是昨日帮我们付了那顿酒菜钱的那个人吗?他……他难道是来讨银子的?” 楚梦莲较着劲儿的啃着一只油腻的猪蹄,她眨眨眼:“会是这样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十七章 黄昏宴二 “油菜,你真笨!” 楚梦莲立马改口说道:“他又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我住哪儿,怎么可能上门讨银子?!” 油菜挠头想了想,觉得公主说的好有道理。 “那他来干嘛的?” “这还用问,肯定是我外公请来的客人,又或者是我二哥请来的客人,走,我们去会会他。” 两个女孩前一刻来到这花树丛中的时候,在后厨顺来了好几样吃食与酒水,两女蹑手蹑脚起身离开以后,被弃在花树丛中的碟碗杯盏等残食乱七八糟的,像这样的小战场在伯爷府可不止一处,若没有婢女等人无意间发现这些小战场,那这些碟碗杯盏等不知得在这儿埋没多久,至少楚梦莲绝不会主动告诉后厨的人自己偷吃过东西。 此时夕阳西下,伯爷府大堂之前人来人往。 楚梦莲脚步匆匆穿过人群,忽然出现在前路,昂首挺胸地站在陈闲和暖儿的面前,油菜随后才笨手笨脚地跑过来。 对于楚梦莲会在伯爷府上出现,陈闲一点也不意外,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然而楚梦莲却很意外,她原以为自己威风凛凛的出现在陈闲面前,陈闲应该会很惊讶很惊讶,甚至会将这个等闲人吓一跳,这样她便会很得意,这才是她想象的效果,可没想到陈闲竟如此镇定,这便有些不好玩了,她悻悻然撇撇嘴准备撤退。 在她忽然出现又眨眼间转身准备撤退时,暖儿笑着走上前来,生疏地福一礼:“六公主好。” “……嗯?”楚梦莲收回脚,眨了眨眼,一脸茫然的样子,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你们是什么人?”她望望陈闲又望望暖儿,她身旁油菜也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六公主是六公主的?” “油菜……”暖儿开心地笑着,看向油菜:“你知道我是谁吗?” 油菜上下打量暖儿:“简直莫名其妙,我哪知道你是谁。” 暖儿指了指自己的脸:“是我呀,我是暖儿,小掖庭的暖儿,我们当年在小掖庭的时候……” …… …… 听见小掖庭三个字,楚梦莲表情变得古怪起来,眼珠子开始打转。 小掖庭可是个特殊地方,位于皇城正中地带,紧挨着皇宫内院,被配没在小掖庭劳役的全是罪人子女,且年龄基本在十二岁以下,七岁到十岁的居多。小掖庭出身的罪奴,通常从十岁开始,会被陆续分配到皇宫各处,或成为小太监,或成为小宫女,这种到了年龄才被分配到宫里的罪奴,是不能被带出皇宫的。如果早在分配之前,就已经被各宫的嫔妃们挑走,则会成为陪伴公主或皇子们成长的贴身婢女,这种情形比较幸运,也相对自由得多,可以随同主子们出宫,暖儿和油菜正是后者。 暖儿和油菜当年在同一个大宫女手下学习过,有过短暂的同床之谊,当然这也仅是儿时记忆。 油菜听暖儿说完当年的事,她也很是意外与欣喜。 “对对对……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你是暖儿……”油菜兴奋地问道:“那暖儿你……你后来跟了哪位贵人?” “我呀,我运气不错……”暖儿嘻嘻笑道:“我十岁那年被天阳大公主看中了,便跟着天阳大公主啦。” “天……”楚梦莲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浇了盆冰水,由心底不寒而栗,瞬间回忆起这位长姐给自己留下的那些小阴影。 油菜也是一愣:“那……那你怎么也来苏州啦?” 暖儿一指身旁:“我随驸马爷来的呀。” “驸……马……爷?”油菜反应有些迟缓地一点点转头看向陈闲。 楚梦莲也反应迟缓地转头看向陈闲,随即下意识后退一大步:“你就是天阳姐姐的驸马?陈闲陈照生?” 陈闲拱拱手,微笑说道:“正是,那个……六公主你好。” 没有留下任何话,楚梦莲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跑回来拽了拽油菜,油菜反应过来也跟着跑了。在陈闲和暖儿的注视下,两女跑回她们的小战场,藏在花树丛中,眼睛透过花树之间的空隙望着陈闲,两女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倒没说什么坏话,只是楚梦莲委实没想到这个等闲人居然是天阳姐姐的驸马,因为心中对天阳大公主的畏惧之心,因此对陈闲也有些忌惮。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天阳姐姐那么可怕,驸马也肯定很可怕,两人都可怕。 …… …… 陈闲望着那边花树丛,不由哑然失笑,从没见过在人眼皮子底下藏起来的人,完全搞不懂这六公主奇特的思维模式。 此时有个人走过来抱拳说道:“请问阁下可是陈大驸马?” 陈闲收回视线看向来人,点点头道:“正是。” 来人又抱拳一礼:“我家主子有请陈大驸马一叙,请随小人脚步走。” 刚才云老伯爷说自己进门以后,就能见到此次黄昏宴的第二个东道主,自己京都来的熟人,想来多半是这人口中的主子,陈闲对这个熟人极感兴趣,一路随着这人走着,一路观赏着伯爷府上的壮丽景致。伯爷府面积不小,十步一景,百步一亭,常绿的假山,潺潺的流水,一株株花树吐露着沁人心脾的季花,越往府内的深处走,四周则越是幽静,渐渐的已经看不见客人们结伴散步的身影,也已看不见府上下人们忙碌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些侍卫青袍彩带,个个面容严肃,对于陈闲的到来,仅是扫了眼便不再关心。 来到小湖之畔,有条曲折的栈道通向湖中心的那座水亭,邀请陈闲的人,独自站在水亭之内。 陈闲和暖儿即将踏上栈道时,两名守着栈道入口的侍卫忽然架起剑:“下人止步。” 陈闲看一眼暖儿,点点头示意她留在入口处,暖儿点头后退,陈闲继续向前,走向湖中水亭。 “原来如此。” 陈闲才走到栈道中段,远远的便已认出水亭内的人,此人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献王楚乾律,今年二十五六岁,其母妃王贵妃最近这几年极受圣上的宠幸,在后宫的威望已然不比现在的皇后差多少。陈闲和楚乾律的交情谈不上有多深厚,倒是刚入京的那时候,得到过这位皇子的诸多照顾。陈闲当年被选为驸马,一个人进京,后来又进入国子监学习,第一个主动接触自己的正是这位二皇子楚乾律,再后来常常受这位皇子之邀,在京都城内外各种游玩与吃喝,除此外再没其它交际。 回忆到这些事,陈闲也便知道了自己该如何应付这位皇子。 他还没走来,楚乾律已经亲切笑起来:“上次见面之时,照生你尚在国子监学习,转眼半年有余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陈闲笑着走进水亭内,拱拱手说道:“驸马都尉陈闲,见过二殿下了。” “诶……”楚乾律故作不悦:“都已经是一家人了,什么殿下不殿下的,照生你太见外了。” “话说回来……”他打量陈闲几眼,笑吟吟说道:“一曲离骚三幅字画三首诗词,照生你可真行,才回苏州多长时间,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当真让人惊讶,现在外面好些人说你一鸣惊人,本王看亦是如此,也委实没想到照生你竟然身负此等才华,你在京都时可太过于藏而不露了,若非本王此次恰巧有事来到苏州,只怕至今仍然蒙在鼓里。” “话虽如此,本王也真心为你高兴……”他拍了拍陈闲肩膀,转过身面向湖面:“我那天阳妹妹可知晓这些事?” 陈闲看着他背影:“应该知道了。” 楚乾律回过头,诧异问道:“她没让你回京吗?” 陈闲微笑摇摇头:“还没有。” “唉,本王这个妹妹真是……”楚乾律再次望向湖面,拇指和食指指腹无意识的搓捻,不知在酝酿与沉思些什么,良久良久,他转过身笑道:“也罢,夫妻本该相亲相爱,你二人闹得如今这等地步,实在是不像话,本王作为兄长,答应你,定会极力撮合你二人,届时你二人恩爱和睦,照生你可别忘了本王的功劳,哈哈……” 陈闲拱拱手,随口道:“如此便先谢过殿下了。” 虽然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二皇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但陈闲镇定依旧,他口头上这么说无非是顺着对方的话而已,根本没想过让人撮合。关于与自己妻子的事,陈闲目前是想处于被动状态,在尚未明确的知道这个妻子到底是承认自己这个驸马,抑或是不承认自己这个驸马之前,他未想过有任何的主动性动作,自然不会拜托与请求任何人,只有当知道了这个妻子对于自己的真正态度,他也便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楚乾律约莫是个颇有风度的人,待人待物很是随和,看不出太多皇子的架子,也是个话特别多的人。 今日这场黄昏宴一共设有两个场地,一方是云老伯爷的,一方是楚乾律的,各有各请来的客人,两方客人进门后各自去往自己该去的一边,似乎并无半点关联,分得非常清楚。陈闲同时是楚乾律和云老伯爷共同的客人,他两边都能去,楚乾律自也邀请他到自己这一边来,不过陈闲以想听珠玑弹奏曲子为由婉拒了,楚乾律也没强人所难,临走时说的是明日登门再叙,陈闲当然不会拒绝,主动邀请他明日来自己家,楚乾律也爽快的答应下来。 陈闲自水亭离开,来到了云老伯爷这一方黄昏宴场地,地点在伯爷府一处环境幽雅的临水园林,众人席地而坐。 粗略地扫一眼,客人有好几十个,在场的除了一些熟人,竟还有个有些眼熟的人。 这人是个中年文士,正是昨晚槐树林中,天青山庄的那位接剑人,陈闲对这个人极有兴趣,毫不犹豫地抬脚走向对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十八章 黄昏宴三 陈闲今日虽出门打听过天青山庄,却并不清楚这位接剑人姓谁名谁。 或者准确来说,他有打听到秦铸这个人,但不敢肯定这个中年文士究竟是不是秦铸。 伯爷府临水园林,在场除了这个有些眼熟的接剑人,叶家三人和郭庄岳三人竟也在场。云老伯爷这时候也已到场,正与叶观之等一群老友们站在一起谈笑风生,陈闲从这一群老者身旁路过时,被云老伯爷热情地叫住,便加入进来闲扯了几句,眼睛时不时望一眼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秦铸的人。云老伯爷似乎看出他心中有事,便只是简短地向这一群老友介绍了一番陈闲,这几人早就听说过陈闲的才名,不由得一阵礼貌性的恭维与称赞,陈闲半心半意的搪塞几句,微笑拱拱手当即离去。 应付完这群人,陈闲没走几步,叶子由见缝插针似的兴匆匆跑过来。 “照生,没想到你也来伯爷府了。” “哦,子由,真巧……” 在与叶子由闲谈的同时,陈闲仍是时不时望一眼那边那个接剑人,有些意外的是,这时候竟然看见叶华庭正走向这个接剑人,随后这个不知是不是秦铸的人转过身,高兴地与叶华庭交谈起来。 陈闲看见这一幕,委实想不到叶华庭居然认识这个人,笑着问面前叶子由:“跟你父亲说话的那人,子由你可认识?” 叶子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摇着折扇一笑说道:“自是认识,那人姓秦名铸,不知道字什么,早年与我父亲曾是同窗,当年还曾一同进京参加过科考,我父亲二甲及第,他三甲出身,后来我父亲补了个实缺,当了几年父母官,他当年便回到了苏州,对了,这人文武兼修,乃是天青山庄的宗家长辈,天青山庄家大业大,如今已然是江南巨富……” 他说到这儿问道:“照生你知道天青山庄吗?” 陈闲点点头:“当然知道。” “哦……”叶子由接着说道:“现在大家都称呼这人一声秦二爷,听说这人主要负责经营天青山庄的诸多家业,如今虽是一个巨商,但他有功名在身,也是一位饱学之士,如此类文人雅士聚会之地,倒也时常看见此人身影。” 他忽然问道:“照生你好像很关注这位秦二爷,莫非你想结识此人?” 陈闲点头笑道:“有钱又有背景的人,当然想结识了。” 叶子由爽快地将折扇一收:“好说,我这便随你一同过去,家父自会为我二人引见。” …… …… 昨日以天青山庄遗失多年的镇庄之剑青雀剑招揽天青山庄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京都的那个妻子,那四个送剑的人又到底是不是自己妻子派来的人,其实陈闲已经没再考虑这件事,更没想过调查个中隐情。这在他看来,这是京都那个妻子的事,是与不是并不重要,他又不知道这个妻子究竟在谋划些什么事,绝不会真的为这种事绞尽脑汁,更不会没事找事做这做哪。他目前不愿过多的干涉这个妻子的事,他主动接触秦铸,这只是他自己的事,无关京都那个妻子,他纯粹是对天青山庄感兴趣,也为自己日后真正涉足江湖,提前热一热身而已,或者说提前探一探路,当然若能与天青山庄结下一份交情也是好的。 在叶华庭的引见下,陈闲和秦铸互报了姓名,开始了闲谈。 秦铸今年才四十出头,谈吐极有气度,有文人的风雅,也有武人的豪迈,这个人既是商人又是文人,同时也是武人,他涉足不同的圈子,在不同的圈子均有不错的地位与声望。若真说起来,他本心该是更偏重于文人圈子,常年喜爱收罗一些文人事迹与文人玩物,私下里与人谈笑或赏玩。 陈闲琴会后横空出世,他早在那时候就听说过陈闲这个人。 这时候笑容满面,拱手说道:“陈大驸马当日一曲离骚三首诗词,实为惊世之作,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当真幸会。” “游戏之作游戏之作,勉强入目入耳而已,秦二爷过奖了过奖了,倒是秦二爷,在下也是久仰大名。” 池塘边,垂柳树下,二人客套地闲谈几句,陈闲话题一转笑道:“久闻天青山锦绣山河,景色迷人,不瞒秦二爷,在下闲人一个,平日无所事事,时常想着有一日能登山远眺,一睹天青山内外壮阔美景,只因担心冒犯了贵庄风水宝地,一直未有达成所愿,今日有幸结识秦二爷,倒又生出了这等闲人心思。” 秦铸笑吟吟说道:“陈大驸马说笑了,我天青山内外穷山恶水,若说美景倒也有几处,陈大驸马哪日兴之所至,我天青山庄上上下下,包括本人,随时恭候大驾。” 陈闲微笑看着他:“这便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秦铸也看着他,随即凑近两步,补充一句:“陈大驸马又不是外人,改日来时,打声招呼便好。” 秦铸最后这一句说的很有深意,语气也极为诚恳,等同于在告诉陈闲,如今的天青山庄已然效命于天阳大公主,陈闲身为天阳大公主的驸马,他到天青山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相当于代表着天阳大公主。有关昨日那四个送剑的人,在沿路的酒楼茶肆等地不断重复的那些话,在苏州城内并未传得街知巷闻,至少表面上没有传开,这些话不似一曲离骚三首诗词,没几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话,但不少人也一定已经听说了这些话,只是大家藏在心里而已。 陈闲对于秦铸最后这句话其实不以为意,他主动接触秦铸和天青山庄,这仅是他自己的事,其它事他不会多心多想。 …… …… 黄昏下,幽雅的临水园林,众人席地而坐。 池塘内一束一束荷花,含苞待放,池塘边一株一株垂柳,随风轻摇。 数十人依座排开坐在池塘边的垂柳树下,一人一桌或两人一桌,身下有席子和蒲团,有的人跪坐着,有的人盘坐着。高脚的桌椅在这种场合肯定不合用,在座的大多喜欢追循前朝古风,席地而坐更显随性。众人面前的长条形小桌案上,摆满着一桌子酒水糕点水果或素类或荤类等各种各样的吃食,此时在场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文人雅士,众人吃喝谈笑,赏歌赏舞。 云老伯爷今日这一场黄昏宴,请来了苏杭三大书院的众多优秀学子和夫子等人,湖光书院的学子以叶子由和郭庄岳等人为首,太苍书院的学子以老伯爷的次孙云文海为首,杭州来的寒山书院的学子,则是以他们书院的两大才子谢新书和柳牧为首,其余的客人多数是老伯爷的知己好友,或是知己好友带来的门生等。 陈闲并不认识太苍书院和寒山书院的人,湖光书院的也只认识叶子由和郭庄岳三人。 自从上次琴会以后,郭庄岳三人似已是与陈闲划出一条线,当然他三人也没做的太明显,目光相碰时稍稍点了点头。 待席间跳舞的女子们散去,珠玑这时候才在白梨花的陪同下款款地走过来,在场有近一半人是久闻珠玑之名,今日才第一次亲眼看见珠玑。尤其是来自杭州的寒山书院的这些学子,之前听人说起过珠玑,这时候亲眼一见,一大半学子眼中露出惊艳之色,大抵是惊为天人的眼神,毫无疑问,珠玑的美与纯,令他们心受震撼,不少学子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珠玑走来琴案之前,低眉垂眼向着众人微福一礼,跪坐下来时,美眸瞥了眼坐在东位首座上的陈闲,同时莞尔一笑。 陈闲与云老伯爷坐在东西位的两个首座上,他们身份最高,坐席自也最佳,与珠玑的琴案仅仅相隔一丈距离,能闻到珠玑衣裙上随风飘散的清香。在珠玑看过来的时候,陈闲点头一笑,盘腿坐在身旁的暖儿,两手忙不停的吃着果子和糕点,喜笑颜开地看着珠玑,珠玑也冲她一笑,便垂下眼不再看任何人。 珠玑今日也将弹奏十首曲子,第一首曲子是离骚,这是云老伯爷之前提出来的要求。 琴声响起,众人的交谈声顿时止住,在场听过离骚的人不在少数,很快便已沉寂在琴曲的世界当中。 第一段第二段……第五段第六段…… 待珠玑弹奏完这曲离骚,云老伯爷闭目回味良久,睁开眼开口赞道:“珠玑姑娘真不愧是奇女子,这一次的离骚比之上一次的离骚,分明曲境更浓,更显非凡功力,也更加动人心弦,这比大街上那些离骚,可不知好听多少。” 珠玑起身福一礼,抬眸浅笑道:“老伯爷过奖了,今日之离骚,其实全仗陈大驸马前些日指点之功,珠玑可不敢受夸。” “原来如此,哈哈……”云老伯爷看向对面坐着的陈闲,笑着打趣道:“陈大驸马琴技超群,可惜不肯亲自献艺,真是气煞人也,若不然,我等今日必能大饱耳福。” 陈闲也笑着打趣道:“老伯爷这是利用形势逼我献艺,不厚道。” “哈哈……”老伯爷大笑,叶家三人也笑起来。 在他们笑谈之时,在众人议论离骚之时,次座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珠玑姑娘的离骚,不过如此。” 众人皱眉,纷纷看向这人,这人一字一字接着说道:“珠玑姑娘的琴技,亦不过如此。” 席间已然彻底安静下来,这人最后说道:“实则……徒有虚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三十九章 黄昏宴散 “珠玑姑娘的离骚,不过如此。” “珠玑姑娘的琴技,亦不过如此。” “实则……徒有虚名。” 连续三句一句接着一句在席间响起,这人嗓音低沉语速徐缓。 站在琴案一侧的白梨花脸色陡变,渐渐地握起拳头,目带愤怒地看向说话的这个人。她是个绝对袒护自家小姐的人,诸事一旦涉及到珠玑,无论对方有没道理,往往很容易使她一时间冲动的丧失理智。何况在她眼中,自家小姐若不是为了寻找哥哥,源源不断的需要银子探听方向,才不会屈尊临卑的四处献艺。 珠玑听见这三句话,两颊也不由微微泛红,被人当众这样说不免觉得羞窘,她从第一天学琴听见的从来是赞赏,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见不同的声音,一时间自然有些不适。然而很快她的心境已经调整过来,她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单是陈闲的琴技她便自愧不如,会被人这样说本也是琴之一道必经之路,她这样想想便觉得其实没什么,挺正常的,于是低头笑笑。 她能这样想,在场有些人则不是这样想。 暖儿此时的神情与白梨花相同,恼怒地瞪着坐在对面次座上的人,腮帮子气鼓鼓的。 说出这三句话的人坐在西位,座属云老伯爷这一行列,仅与老伯爷相隔一张桌案,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在场有不少人能认出此人,此人正是杭州寒山书院两大才子之一的柳牧。这时候坐在西位对面的人几乎全看着这柳牧,湖光书院的郭庄岳等人隐隐在冷笑,一笑此人居然当众说人家不行,二笑此人装腔作势的嘴脸,三来他们两家书院本有过节。 陈闲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柳牧,见过拽的没见过这么拽的家伙。 叶子由对于珠玑的琴技推崇备至,毫不犹豫地开口质问道:“柳兄言下之意,难道听过比珠玑姑娘弹得更好的离骚?” 柳牧看向对面叶子由:“当然听过,且不止一次。” 叶子由摇摇头冷哼道:“哼,这更加可笑了,众所周知,离骚这首曲子才出世不久,一首曲子从初弹到精湛,需要多长时间的揣摩与勤练,此事虽因人而异,但珠玑姑娘的琴技大家有目共睹,更何况珠玑姑娘弹奏离骚早于绝大多数人,单论这首曲子,如今比珠玑姑娘弹得更好的,我只知道照生一人,也正是写出这首曲子的陈大驸马……” 他看着对面柳牧:“请问柳兄,你口中这个比珠玑姑娘弹得更好的人,是何许人也?” 柳牧目光扫视众人:“这个人便是传授在下琴技的恩师,师擎!” “师擎?” “莫非是与七弦先生合称为南北双音的那个师擎?” “这柳牧竟是师擎的弟子?” “师擎虽居无定所,但我听说师擎的确是杭州人氏,若收了柳牧为弟子也并不奇怪。” 师擎是当代天下人公认的琴道大家,但凡提及曲乐之事,绝对绕不开此人。此人二十岁成名于杭州一隅,之后便开始了居无定所的逍遥生活,时至今日,游历天下三四十年,此人之名因此家喻户晓。如今此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总能成为当地权贵巨富之人的座上宾,各种青楼勾栏等地更是争先相邀。此人不好名利,却极好美色,献艺传技从不求财,只求美人入怀,无美人在侧,此人绝不抚琴。此人怪癖之多多不胜数,但越是如此特立独行,越是受人尊崇,鬼才之名也是由此奠定。 席间大部分人此时才知道这个柳牧居然是师擎的弟子,不免引发起一阵热议。 杭州寒山书院的学子却一个比一个安静,他们明显早就知道这件事,一个个神情无比骄傲。 叶家三人和云老伯爷等也是颇为意外,柳牧这一刻更受瞩目了,众人也总算明白这柳牧为何敢如此轻狂。 此时有人开口问道:“你是说,师擎也会弹奏离骚?” 柳牧目光扫过对面众人,一字一字掷地有声说道:“家师当然会弹奏离骚,而且……早在三年前便弹奏过离骚!” “什么?” “师擎早在三年前就弹奏过离骚?” “这怎么可能?” 席间众人表情大变,叶家三人和云老伯爷皱起眉,珠玑和白梨花也皱起眉,暖儿表情茫然,所有人全部望向陈闲。 …… …… 陈闲冷笑不语,这约莫是他来到这个古代世界,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 珠玑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柳牧说自己的离骚与琴技不过如此,其实只是借自己从而引出最后这句话,这目的是想告诉席间所有人,师擎早在三年前便弹奏过离骚,也就是说离骚这首曲子,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这也相当于在说,离骚这首曲子与陈闲没什么关系,兴许柳牧还想告诉众人的是,离骚这首曲子其实是师擎写的,席间也确实有人在往这个方向想。 暖儿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柳牧的意思,气呼呼地准备起身指责对方,却被陈闲伸手拦住。 “驸马爷……”暖儿又急又气,低声说道:“这人分明在胡说八道……” “现在说任何话都没什么意义……”陈闲眼睛看着对面坐着的柳牧,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面临这种事,陈闲没有任何的举动,席间众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的人以为陈闲心虚,百口莫辩,有的人并不相信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有的人则相信柳牧说的是真话,甚至已有人认为离骚这首曲子可能是师擎写的。这件事涉及到师擎,众人的想法也变得复杂起来,大叶父子和云老伯爷绝对认可陈闲的才华,这时候并未怀疑陈闲,他们怀疑的是柳牧,也在分析柳牧为什么这样说,隐隐察觉到这柳牧似乎背后有人。 珠玑和叶子由也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郭庄岳三人纵然也能看出柳牧这是故意挑事,其实他们心中是高兴的。 便在席间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仍然是云老伯爷这一行列,末座上有几人趁着嘈杂,发出了与离骚无关的议论声。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听几个好友说,这首诗其实是沿海一个老秀才写的……”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首词是前朝一位女子写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首词我曾听一个游方道士吟唱过……” 这几人的声音夹杂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待这些话在席间传开,叶家三人和云老伯爷等人听见这些话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个座次传出来的,也自然不清楚说出这些话的,究竟是席间的哪些人,然而他们已经意识到一些事,眉头渐渐地皱起来。有人皱眉沉思,有人更加高兴,如郭庄岳三人,他们乐意听见这种话,三人笑眯眯窃窃私语起来。 珠玑皱着眉,神色担忧地看着陈闲,她已经看出来,有人在针对陈闲。 暖儿气鼓鼓的瞪着对面柳牧等人,一张脸已经气成包子形状。 云老伯爷也已经有些生气,他今日之所以请来苏杭三大书院的优秀学子等人,因为下个月月底便是每两年一次的苏杭三大书院的院首之争,他本想借着今日这个黄昏宴,缓解三大书院的竞争气氛,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最让他生气的是,这分明是利用自己的黄昏宴针对陈闲。他虽然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柳牧的意思,还是寒山书院的意思,抑或是另有背后之人,但他作为东道主,对于陈闲这边多少得给个说法。 黄昏宴才进行到这儿,老伯爷很不高兴地站起身,当即宣布到此结束。 …… …… 陈闲被老伯爷留了下来,同时被留下来的还有叶家三人,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起身离开了。一行几人转换场地来到府上一间小花厅,花厅内燃着明亮的灯火,几个人坐在一张圆桌子前,婢女送上几盏茶,行礼告退。老伯爷首先为席间之事,诚恳地向陈闲道了声歉,陈闲自然不会怪罪老伯爷,随后几人开始讨论席间之事究竟有何目的,又究竟是何人的主意。 其实这件事若没有更深一层的目的,表面目的已经再明显不过,就是想告诉众人,一曲离骚三首诗词并不是陈闲写的。 然而陈闲觉得不仅如此,他微笑说道:“也有可能这是想编造三首诗词都不是我写的这一事实,从旁否定我的才能,同时力证师擎不仅三年前弹奏过离骚,且离骚是他写的,而不是我写的。” 他的这个推论已经非常清晰,同桌几人不由对望一眼,云老伯爷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席间之事的目的,主要是想将离骚这首曲子的归属据为己有?而指使柳牧与席间那些人的这个背后之人……是师擎?” “是不是师擎,我不敢肯定,但多半是这个目的。”陈闲笑笑看向叶观之,转过话题问道:“叶公,听说下个月月底就是苏杭三大书院的院首之争,不知道我现在还算不算湖光书院的学生?还有没有资格替湖光书院出一份力?” 云老伯爷微讶:“陈大驸马可是个猛将。” 叶子由面露喜色:“若照生能为我们湖光书院出力,这太好了,琴、书、诗、词,照生这四项有可能稳压一众学子。” 叶观之和叶华庭对视一眼,两人神色也颇为惊喜与意外。 叶观之仰头笑起来:“老夫说你是湖光书院的,你便是湖光书院的,自然有资格代表我湖光书院力争院首。” “这就行了……”陈闲啜口茶:“那我到时候,便会一会那个柳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四十章 杏花巷说情与水榭内说剑 陈闲被留在云老伯爷府,珠玑和白梨花已经走回杏花巷。 此时戊时三刻,夜空中星月璀璨,杏花巷一如往日那般幽静而空旷,随风飘来的杏花清香令人心旷神怡。白梨花背上背着一只绸布琴囊,珠玑两手相扣虚按在腹部,两女踩着如流水一般的朦胧星光,肩并着肩行走在杏花巷的中段,轻轻的脚步,摆荡的裙幅,绣鞋踩在路面上几乎听不见半点声音,两女一路走着一路说着席间之事。 “如果之前发生的事,师擎先生是幕后指使者的话,这未免太让人失望了。堂堂名满天下的大琴师,竟是想将他人的成果占为己有,实在是有失气度,也没什么风度,亏我念念不忘的一直想拜访这位高人,看来是我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陈大驸马这样的胸襟与气度,若他前段时间没有把离骚这首曲子张贴出来,想来便不会发生这种事。” “小姐好像生气了,也好像很关心陈闲似的。” “出现这样的人和事,我当然有点生气啦,关心陈大驸马也该是人之常情吧,梨花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小姐你是不是喜欢陈闲?” 夜色下的杏花巷中段只有她们两个人的身影,她二人虽是主仆关系,但情谊深厚,向来无话不谈,彼此一直没什么秘密,平时也曾简单聊过男女情事这方面的话题,两女在这方面虽然懵懵懂懂,至少不存在任何隔阂,有什么话都可以坦言相对,说出来了也不用担心对方笑话,更不用担心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心中事。 面对这个问题,珠玑并无太多羞涩心理,她停下脚,嗔笑问道:“梨花你是怎么得出我喜欢陈大驸马这个结论的?” “我觉得有两点”白梨花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点,我们今日出门的时候,小姐你当时分明是情不由己的走过去跟他讲话的,第二点,我们去云老伯爷府上的时候,小姐你当时又分明是情不自禁的跟他解释自己要找的人是哥哥。” “所以”珠玑抬手捋发一笑,笑容清纯动人:“这便是喜欢?” 白梨花点头:“我觉得是的,这得问小姐你了,你到底有没有喜欢上陈闲?” 珠玑轻笑摇头:“真没有。” “哦,这就好” 两女继续迈步向前走,白梨花说出她自己的担忧。 她觉得自家小姐身份尊贵,绝不能喜欢一个做驸马的,驸马的妾即便也能享受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可地位比之一般的妾地位更低,更需时时刻刻的随同与伺候公主,也需协助公主操持府内府外的部分事务,可又并没有半点独断事务的权力,仅如普通的管事之流,且每每极容易受一肚子气,完全得看公主的脸色行事,若公主哪天心情不好,一句话便能让做妾的直接走人,任何事根本没有可以伸冤的地方。 白梨花说起这些事头头是道,珠玑只是笑而不语并未当回事。 之前黄昏宴上发生的事毫无意外,目前已经开始向外传开,甚至在苏州城内几个不同的地点,一些并未参加黄昏宴的人,竟也能将当时的话原原本本的讲出来,就像当时在场一样。首先传开的与被人热议的则是一则老话题,正是关于三首诗词并不是陈闲写的这个话题,这个话题早在琴会第二天就有人议论过,只因当时忌惮陈闲的官家身份,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根据,这些声音才相对比较量小力微。 可今晚不同,三首诗词的原作者都已经被人抛出来,甚至这三人姓谁名谁,生于何时何地等等相关信息一清二楚。而这三首诗词在当时之所以没有被人传播,仅是因为这三个原作者命运坎坷,也没什么名气与背景。写出“海上生明月”这首诗的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当年便跳海自尽了,写出“去年元夜时”这首词的是前朝某地一个才女,当年因被情郎抛弃,写出这首词后厌倦人生,也投河自尽了,而写出“两情若是久长时”这首词的是个游方道士,也有一段很凄惨的人生经历,如今不知道死没死,但按编造这些话的这些人的套路,哪怕没死也已是人间蒸发。 这些谣言可谓来势汹汹,在苏州城内各个地方有如炸弹一样炸开,短短一两个时辰,竟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而最后被传开的,才是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 原本苏州城内的人已经习惯与认可了离骚这首曲子是陈闲写的这一事实,潜意识里也都认为这首曲子是近来才写出来的,然而师擎三年前就弹奏过离骚,这推翻了所有人的原有判断,也已经说明离骚这首曲子不是最近才出世的,也在说明师擎早于陈闲。纵然不能说明离骚就是师擎写的,但大家现在再看待离骚这首曲子的原作者问题,相信离骚出自于师擎之手的人,比相信陈闲的人要多得多。 师擎乃是当代大琴师,陈闲在这之前根本没人听说过他在琴道方面有什么显著的成就,支持他的声音基本微乎其微。 最先获知与传播这些消息的地方,正是苏州城内的各大青楼。 珠玑今晚没能来小夜半楼,自然有人替补她登台献艺,这时候琴曲这一项节目刚刚结束,水怜色下台准备回房沐浴。 “怜色姐姐怜色姐姐” 她一个好姐妹在楼梯口匆忙叫住她,她回过身,有些疲累地笑笑:“怎么啦妹妹?” “姐姐,现在外面都传开了,有人说有人说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 “什么?”水怜色脸色大变:“这不可能!” “是师擎的亲传弟子,寒山书院的大才子柳牧,亲口在云老伯爷的黄昏宴上说的,那这首离骚,岂不是” “住口!”水怜色无来由勃然大怒,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长舒一口气,语重心长说道:“妹妹,别忘了我们的离骚是从哪里来的,陈大驸马有恩于我们,我们不能人云亦云,反正我相信离骚这首曲子是陈大驸马写的。” “哦嗯” 她姐妹讷讷点头,她神色黯然,转身踏上楼梯。 在小夜半楼后方那有如迷宫一样的院中院,阮红瘦坐在自己房间桌子前,用手帕擦拭着一把长剑,长剑在昏黄灯火之下泛着洁亮的光泽,她每每细心擦拭几下,便张嘴哈一口气,端详片刻继续擦拭。长剑是她善用的兵器之一,但这把剑仅是用来登台献艺,她善舞也最善舞剑。 红瘦舞剑,三丈之内,可闻衣香。 客人们捧场,闻的是她独特的衣香,看的是她超群的舞姿。 “这小白脸真惨,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壮盛才名,这便要身败名裂了吗?” 她前一刻已经听人说过黄昏宴上的那些话,此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寸一寸的细细检查剑刃上有没有裂痕,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这小白脸也是没用,如果离骚真是他写的,那柳牧都当面说出这种话了,这分明是主动挑事,这小白脸竟然让这人活着走出了伯爷府,哼换成是我,早一刀砍过去了,还有那什么师擎,管他是不是背后指使者,一样砍了了事,所以说我果然最讨厌这种婆婆妈妈的人和事啦,一点也不干脆。” 剑刃上并没有裂痕,她将剑入鞘,提着剑走出房间,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她登台献艺的时间。 与她相同,燕雀楼的羽音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登台献艺,此时人坐在镜台前。 “羽音姐姐”一个姑娘脚步匆匆地闯进房间,喘着大气说道:“外面有人说,师擎先生早在三年前就弹奏过离骚!” 羽音拈着唇纸的手指微微一僵,她皱皱眉,扭头看向这位姐妹,不假思索说出四个字:“胡说八道!” 她略微想想,目光坚定说道:“我不信!” 然而相信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的人,现在已是越来越多,甚至传来传去风向一变再变,已经有人直接认为离骚这首曲子就是师擎写的,而陈闲则是欺世盗曲之徒。当然也已有人编造出离骚这首曲子为何会落到陈闲的手上这一系列过程,大抵是说师擎当年写出这首曲子,不知为何却并未当众弹奏出来,五个月前谱稿不小心遗失了,那结果自然是陈闲捡到了。 于是大家现在议论的话题,便是陈闲捡到了师擎的离骚谱稿。 第二天清晨,暖儿出门打听了一圈,气呼呼地回来将打听到的话转告给了陈闲。 其实陈闲不用出门也或多或少能猜想到外面的形势,虽然这幕后之人到底是不是师擎,目前尚不能确定,毕竟这个师擎根本没有露面,但能看出这个幕后之人是早有准备。既是如此,那行事的动作肯定是雷厉风行,也肯定会用最短的时间,把提前编造好的各种谣言最大限度的散播开。 事实上,昨日柳牧刚一说出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陈闲当时第一反应便已料想到对方可能是冲着离骚来的,也已多少预想到对方接下来会造成的声势。其实若要反击,陈闲未必想不出方法进行反击,只不过这种为了一首曲子而大张旗鼓的展开明争暗斗,最终不知需要花费多少精力与时间,到头来得到的也不过是证明了一首曲子是自己写的。陈闲会弹奏的曲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比离骚更动听的曲子也有不少,他当日肯同意暖儿把离骚张贴出来,正是因为他不在乎。 当然,他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若不然他昨晚不会主动提出为湖光书院出力,目前便是冷眼旁观,看这些人能跳多高。 陈闲昨日在伯爷府的水亭之内邀请过二皇子楚乾律,他今早没等多久,楚乾律的马车便已来到了陈府门外,十七八个骑马的带剑侍从跳下马背,簇拥着楚乾律走上门阶,八个侍从留在府门外守着,其余人跟着进了陈家老宅。这些侍从一个个训练有素,素养极高,身高体型也相差不多,连脸上的表情都几乎一模一样绝对恭敬与严肃,无论楚乾律行走在府上什么地方,这几人一直保持在二十步以内,其中一个面容冷酷的青年则是寸步不离,这人约莫是楚乾律的心腹之人。 陈闲陪着楚乾律走走停停,楚乾律对于陈家老宅的景致与格局等赞不绝口,时不时提一两句陈闲的祖辈们。 “对了,本王听说昨日黄昏宴上” 这时候一行人来到园湖水榭,楚乾律将听见的那些谣言说了遍,他最后笑着说道:“如今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的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这关系到照生你的名声,若需本王出面解决此事,照生你尽管开口。” 陈闲拱拱手道:“这等小事怎敢劳烦殿下出面。” 楚乾律看他一会儿,目光转向眼前湖面,点点头道:“行,既然照生你心中已有计划,那本王便袖手旁观了。” 他又转回头,问道:“照生你待会儿可有时间?” “有,殿下有事?” “一桩琐碎小事而已”楚乾律指了指身旁那名面容冷酷的侍从,他笑道:“本王这个侍从名叫余徒,是个自小痴迷剑法之人,剑法之高明,本王敢夸下海口,这世上比他强的,绝对不出只手之数。本王听说这苏州城有一名铸剑大师,这一次慕名来到苏州,为的是给本王的这个侍从铸一把好剑,照生可有兴趣随本王散散心?” 这种事陈闲当然很感兴趣,他看了眼那个余徒:“既然这位余兄剑法高明,怎么会没有一把随身佩剑?” “哦”楚乾律仰头笑笑,轻描淡写说道:“他原本有一把师承下来的好剑,但毕竟老物件了,前些日意外损毁了。” “哦?”陈闲的表情变得精彩起来,良久良久,他微笑道:“那便陪殿下散散心,长长见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世间事如此巧 陈闲和楚乾律并未乘坐马车,步行着走出杏花巷。 有关于这位铸剑大师的简单信息,楚乾律在这之前自然派人查访过。陈闲对这位铸剑大师极有兴趣,开门见山地问了问这个人的事,楚乾律只以为他好奇而已,一路走着一路说起这位铸剑大师。 “这位铸剑大师叫钱和尚,铺子位于城北一带,这人性子比较懒散,在城北普通人眼中,仅是一个技艺不错的铁匠,平时只铸些柴刀菜刀等这类家用或农用的铁器用于维持吃喝混日子,只有少数消息灵通或有江湖门道也用得着利刃的人,才知道此人其实是江南数一数二的铸剑大师,专程找此人铸造刀剑等兵刃的,也往往是江湖中人” 来到城北的时候,陈闲偶尔能听见路人议论自己捡到师擎谱稿之类的话题,当然这些话他现在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不怎么关心,楚乾律自也更加不关心。 一行人此时走来一家铁器铺子前,楚乾律并未第一时间进门,他站在铺院门外往里指了指:“看,正是这家。” 这家铁器铺位于嘈杂的城北铁器街的后段,铺子门面极不起眼,用枯黄老竹竿竖起来的幡子,很不讲究的只简简单单写着铁器两个字,铺子延伸出来的简陋的茅草雨棚,看起来随时有垮塌的风险,铺子里里外外那些个铁胚c锤子c水桶c火台等大小物件也都乱七八糟的没人收拾。 钱和尚刚刚喝完一顿酒,这时在雨棚下睡大觉,他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看了看,便不再理会。 楚乾律也不生气,站在铺院外,笑眯眯说道:“素闻阁下铸造的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故慕名而来,求一把好剑。” 钱和尚懒洋洋回答道:“求剑可以,但快则数天,继则数月,少则数年,慢则数十年,你是要快,还是要慢?” 楚乾律淡淡笑着,右手掌不声不响的伸向身旁人,身旁一个青衣侍从送上来一只小包袱。他提住小包袱,往铺院内一抛,包袱恰巧落在钱和尚的藤椅旁,叮叮咚咚的包袱散开,一地大大小小的银锭,也有几张小数额银票。钱和尚粗略一看,起码有三四百两银子,已经很是心动,却不露声色地继续睡觉。 “数天时间铸造出来的剑,最多一二十炼,这种剑只能用来切豆腐,我可不要;数十年时间太久,我看阁下已有四十出头了,我担心阁下活不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等不了这么久;数年时间铸造出来的剑,纵然能细致到百炼,纵然能与天下五大名剑相媲美,可也终究用时太长,我选数月,且要百炼,若阁下能铸造出一把让我满意的剑,必有重金酬谢。” 楚乾律又将手伸向身旁,身旁余徒递来一张纸,他接住纸,弯腰放在铺院外。 “这张剑图上,详细注明了剑的长度与重量等,你不能多一寸,也不能少一两,阁下是此道行家,相信你定有分寸。” 他说完话便先一步转身而去,铺院内传来钱和尚的声音:“两个月后再来,定叫你满意。” 陈闲是楚乾律这群人中最后一个转身的人,他目光在楚乾律放下的这张剑图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剑图上的各项注明非常详细,当然这仅是这个古代通用的注明手法,并不可能精细到剑身用料的各种元素成分等。陈闲对于剑自也并不陌生,有关铸剑方面的专用术语等,无论是现代的还是古代的,他都能看懂,心下很好奇楚乾律怎么会有如此苛刻的要求。 他现在也是越来越怀疑一件事,当然并未直接询问楚乾律。 他们一行人没走多远,钱和尚腾地坐起身,忙不迭地将藤椅旁的银子银票收拣起来。 “五十七十二百二三百四十两!哈哈三百四十两!” 钱和尚虽然名叫和尚,也是个光头,但与出家人沾不上边儿,他的铸剑手艺是祖传的,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个人物。 铺院门外,阮红瘦现身出现,眼睛望着街上越走越远的一行人,皱眉咕哝道:“这小白脸怎么跟楚乾律走到一起啦?” 钱和尚收拾完地上那些银子银票,包起来存放好,走出来时好似没看见阮红瘦似的。 他拾起地上这张剑图,粗略地看了眼,神色认真起来:“呵有点意思。” 一旁阮红瘦问道:“怎么啦?” “你看” 钱和尚用手掌托着剑图,阮红瘦凑近目光,他说道:“剑长三尺二寸,剑重一斤十二两你知道这能说明什么吗?” 阮红瘦压根看不懂这张剑图,气恼地瞪瞪眼:“我哪知道这能说明什么?!” “喔忘了忘了,你这小丫头只懂杀人。” 阮红瘦再次瞪眼。 “我难道有说错什么?”钱和尚纳闷看着她,随即拍拍脑袋:“忘了忘了,只懂杀人的是司徒飘雪这丫头。” “你有完没完啦?快说说这张剑图到底有什么问题?” “咳这个问题在于”钱和尚一反常态地沉稳起来:“这群人需要的这把剑,与青雀剑的各项尺度如出一辙!” 阮红瘦没好气地说道:“大惊小怪!” 钱和尚尴尬地摸摸头:“确实有点大惊小怪了。” 阮红瘦望着街上一行人消失的背影,她低声问道:“你知道找你铸剑的那人是谁吗?” “谁?” “二皇子,献王楚乾律。” “哦,所以”钱和尚观察她脸色,试着问道:“我们应该狠狠的宰他一回,值一千两的,我要他个一万两?” 阮红瘦白了他一眼,摆摆手抬脚而去:“算了算了,这次便随你意,权当是我和飘雪补偿给你的银子。” 钱和尚很感动地看着阮红瘦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他娘的这俩妮子可算良心发现了,和尚我就要熬出头了。” 钱和尚虽然是江湖上一流的铸剑大师,他铸出一把好剑的价格固然不菲,可真正开得起价钱的江湖中人毕竟在少数,纵有慕名而来的人,每十桩生意顶多能做成一两桩,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楚乾律这般出手阔绰。他铸剑的生意半年难得遇上一回,一回却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赚到这笔银子,原本可以一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然而有些个专爱丢弃兵器的姑娘,隔三差五的上门找他一次,每一次便要耗掉他一些老本,再加上他花银子大手大脚,基本是入不敷出。 他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苦,幸好有来自京都的接济。 苏州城北乃三教九流齐聚之地,向来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太平地段,尤其是每当夜色降临,各种肮脏场面与丑秽行径会尽数暴露,当然,本本分分在这一带谋生活的小家小户仍是占据多数。纵然日子过得艰难,来自苏州城中心的各种热门话题,在这一带并不会有任何的阻隔,该被人议论的仍然有人议论,只是议论声相对偏少偏小而已。 楚乾律对这一带似乎很感兴趣,一直逛到晚上才回府,他如今暂时住在云老伯爷府,陈闲自己回到自己家。 暖儿今日并未随着陈闲出门,她最关心的无疑是外面那些谣言引发的风向,她今日自己出门跑了一天,然后依旧是气呼呼的,将听见的那些话竹筒倒豆子似的转述给陈闲。说来说去,也无非是如今苏州城中心的人,大多数人已经认为离骚正是师擎写的,那三首诗词也不是陈闲写的,随之引发的便又大抵是一堆质疑陈闲才能的声音,然后又说陈闲沽名钓誉。 不过暖儿说起这些的时候,倒也说过目前并不是一片倒的形势,还是有人相信陈闲是有真才实学的,而这些人则也同时在怀疑柳牧在黄昏宴上的那些话,多半是受师擎的指使,至于被人抛出来的三首诗词的原作者,这些人自也认为这是师擎在背后操纵。只不过这些声音在大形势下显得十分弱小,一出声便会被其它声音瞬间淹没,几乎没什么力量。 陈闲对于这些事原本心中有数,此时此刻反倒有件事让他更加上心,或者说他在怀疑某事可能是某人所为。 第二天上午,陈闲来到了城北铁器街。 暖儿跟在身后走着,耳朵却在收集路人们的声音:“呐呐呐这已经是第十三个说驸马爷你捡了师擎谱稿的人了。” 又走过一段路,她追上来道:“呐呐呐第十四个了。” 她没问陈闲为什么来城北,从出门一路走来,便只一门心思数着这些声音。 陈闲走进沿街的一家铁器铺,暖儿这时候才疑惑地问道:“驸马爷,你来铁器铺干嘛?” “当然有事了。” 铁器铺的老板迎出来招呼,陈闲话不多说问道:“请问这位匠师,你可听说过青雀剑?” 这位老匠师微愣,连忙点头笑道:“青雀剑可是天下五大名剑之一,做咱们这行营生的,岂能没点见识。” 陈闲笑着问道:“请问你知不知道青雀剑的长度和重量?” 老匠师想也没想,直接回答道:“剑长三尺二寸,剑重一斤十二两” 待他说完,陈闲拱手道谢,转身走出铁器铺,站在街上望望天,笑了笑自语道:“这还真是天大的巧合。” 身旁暖儿似懂非懂:“什么天大的巧合?” 陈闲笑笑:“没什么,走了。” 关于心中怀疑之事,陈闲没法告诉暖儿,他现在大抵有了个答案,准确来说只是怀疑更深,在还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怀疑有误或属实之前,他不会轻易的放下心中怀疑,自也不会轻易的信任那个人。暖儿虽然不知道陈闲心中之事,其实她能猜到一定与上一次在酒楼时听见那四人说的青雀剑一事有关,她清楚这些事不是自己该问的,便绝不会多问。 二人走在城北街上准备回家,一个女子突然走来福一礼:“见过陈大驸马。” “嗯?” 陈闲一脸疑惑,他根本不认识这女子,然而暖儿却认识这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四十二章 狐媚 “你是燕雀楼的羽音姑娘吧?” “对,正是羽音。” 羽音在琴会当日便见过陈闲,后来她来到陈府求曲,暖儿便也见过她一面。因为离骚这首曲子,她对陈闲一直心怀感激,常想着能亲口道一声谢,没想到今日会在城北偶遇对方,稍稍跟了几步路,确定是陈闲没错,便不再犹豫走了过来。她本以为陈闲会因近日之事而愁眉苦脸,但见陈闲笑容满面,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当日羽音上门求曲,陈大驸马不同流俗” 三人站在街畔,羽音一套话说完,便又曲膝福一礼:“羽音在此谢过陈大驸马。” 陈闲淡笑:“一首曲子而已,用不着一谢再谢” 他与对方不熟,没什么太多话好说,暖儿倒有些自来熟:“羽音姑娘也是有事才来城北的吗?” “嗯,倒不是什么大事,便是到那间赌坊” 羽音伸手指向不远处:“便是那间了,我与那赌坊大东家是老相识,平日没事会来转转,看有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陈闲和暖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条街上有一间与众不同的大赌坊,招牌写着千艺赌坊。 “左右没什么事做,姑娘可否带我进去转转?” 羽音微愣,点点头笑道:“陈大驸马有此兴致,自无不可,那羽音便恭请不如从命了。” 这间赌坊属于城北这一带规模最大,名声也最响亮的一间赌坊,赌坊内的空间比之一般赌坊大得多,一眼望不过来,内中设有不同赌区,有押宝的c有赌牌的c有斗鸡斗蟋蟀的c也有六博局戏等等等等,不同类型的赌客,揣着银子或银票,聚集在不同的赌区,一群人尽情而嘶哑的叫喊,赢了银子的人眉开眼笑,喝彩的人嬉笑怒骂,输了银子的人垂头丧气。 此时赌客之多至少有上千人,陈闲和暖儿随着羽音的脚步走在赌坊内,他二人都是第一次进赌坊,心下颇觉新奇有趣。羽音倒是神情自若,对此轻车熟路,在这也有不少熟人,时不时向人点头问好。陈闲委实没想到这个羽音居然是个混社会的,当然也不能说是混社会的,应该说是混江湖的,大抵与赌坊东家相熟,经常到这边来,久而久之便都熟络了。 陈闲没问她这间赌坊的大东家是谁,也没问她怎么认识的,羽音自也不会主动说起这些,便随意地带着陈闲走走看看。 这种地方绝对没人议论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的事,只能听见“大小”与“输赢”这类话。 看这间赌坊的规模,毫无疑问可日进斗金,这间赌坊最有特色的便是设有比武擂台。擂台设在赌坊第二层,任何人都可以上台与人较量,称之为“打擂”,两个人在擂台上分胜负,一众赌客围在下方下注押胜负,买得多赔得多,买得少赔得少,赔率几乎固定不变。擂台上最后胜出的那人,可以到庄家哪儿抽取两成彩头,输掉的那人自然什么也没有。 围在擂台周围押胜负的,什么样的人物都有,有的人用一串一串或一枚一枚铜板下注,有的人用一把或几颗碎银角下注,为数不多的赌客才会用上大银锭或者银票。擂台庄家每次收拢起来的赌银,少的时候用小木盆装一满盆,多的时候能达到两小盆,赌客们下完注,接下来开始嘶吼与助威。 “先下手为强,快——” “快出手——” 这种押胜负的赌法,基本上与骰子买大小道理相同。 阮红瘦如果平时没什么事做,经常在城北这一带游荡,她尤其喜爱凑热闹,这间千艺赌坊的比武擂台,正是她喜欢围观的场面之一,偶尔也会下注赌一两把,每次下注至少在百两银子以上。她的判断力与眼力都极好,一般押十次能中八次左右,很少有吃亏的时候,若真的亏大了,心里过不去,便会直接上台打一场,把输掉的银子赚回来。 “唉,这几日上台打擂的人都好差劲” 她在二楼的人群最外围,沿着楼层的木柱走着看着,并未看见陈闲。 “这猴子也似的小个子必败无疑啦,连一套普普通通的太祖长拳都没练到家,居然学人家打擂,根本不知死活嘛” 她走着看着,不时摇摇头。 陈闲也走着看着,不时点点头:“不错,这绝对是个练手的好地方。” “呵”陈闲不自觉地笑起来,心下已是热血沸腾,他不是想下注,而是想上台打擂。但他表面上并未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一场较量还没看完,便走下了楼,决定明日亲自上场。 羽音送着陈闲走出千艺赌坊,自是不知道陈闲心中想法,她只当是陈闲一时觉得新鲜有趣,才想着进赌坊看看,兴致过了便觉得没什么意思,这在她看来很正常。陈闲在她眼中是个才高八斗的风雅之人,能诗会词能写能弹,应当出现在文人雅士集会之地,或踏青赏景,或品茗听雨,或莳花寻幽,这才符合陈闲的气质形象,与赌坊这种场合委实格格不入。 其实若不是认识这间赌坊的东家,也算半个这间赌坊的人,羽音未必会来这种地方。 站在赌坊门口望着陈闲二人走远的背影,羽音仍然想不明白的是,陈闲的心情为何丝毫没有受到近日之事的影响。 一路走回杏花巷,暖儿继续收集着路人们的声音:“呐呐呐这已经是第六十七个说驸马爷你捡了师擎谱稿的人啦。” 她跟在身后慢步走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每听见有人这样说,便快步追上来说这么一句,随后脚步又渐渐落后,一路上如此重复。陈闲也当然听得见周遭人的议论声,其实听来听去无非就那么几句,一说自己捡到了师擎的谱稿,二说那三首诗词的原作者一事,三是毫无新意的说自己浪得虚名或沽名钓誉。陈闲对接下来的形势发展也完全可以想见,那肯定是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广,到最后闹得街知巷闻,这背后之人正在做的,大抵是利用舆论力量诋毁自己,霸占离骚这首曲子。 除此之外,陈闲想不到其它目的,这种情况也并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这些事陈闲仍旧将之压在心底,此时想的倒是明日到千艺赌坊打擂的事,稍稍想想便觉兴奋。 他二人这时候才走在杏花巷前段位置,距离有些远,尚未看见自家府门外有个人。 府门外是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子,女子穿着月白色的绢质薄裤,上身穿着对襟式的白纹上裳,身段丰满而修长,用一支乌木发钗挽着蓬松的发髻,穿装打扮都很朴素,怀中抱着一只灰白色的衣物包袱,在府门外心思不宁地来回走动打转,时不时抬眸望一眼紧闭着的陈府大门,女子眉眼暗含春娇,她最能吸引人的大抵正是这一双很懂风情的眉眼。 陈闲和暖儿走到近处才看见这一幕,神色有些错愕。 这女子也远远看见了他二人,目光最后停留在暖儿身上,有些激动地上前几步,失声喊道:“暖儿妹妹。” “你是”暖儿走近几步,也顿时欣笑起来:“清奴姐姐,你怎么来苏州啦?” 陈闲慢几步才走过来,问道:“暖儿,你们认识?” “认识认识” 暖儿用双手拉着清奴的双手,两女举止亲昵,好似一对好姐妹。 清奴随后绕步上前,走来陈闲面前,曲膝一福说道:“婢女清奴,奉天阳大公主之命而来,拜见驸马爷。” 这一幕来的非常突兀,陈闲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暖儿虽也觉得突兀,不过想想前几日才离开的霍艳侯和蔡力劲,便觉得这事挺正常,没什么好多想的,于是主动向陈闲介绍这个名叫清奴的女子。这女子也是天阳大公主的贴身侍婢之一,与暖儿同一年进的天阳公主府,那些年对暖儿颇为照顾,两女感情向来不错。清奴随后说起自己是被天阳大公主派过来伺候陈闲的,便是来当婢女的,并且揣着一封天阳大公主的亲笔手书,同时将手书转交给陈闲。 既然是这种情况,陈闲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下人的到来,自然不需要他做些什么,便由着暖儿和这清奴。 回到二层小楼自己的房间,陈闲坐在书桌前拆开手书。 这封手书不同上一封,洋洋洒洒有好几百字,前后一大半是问候自己之类的话,陈闲扫了眼,拣出重点细看:“苏州老宅生活清贫,不似京都荣华富裕,驸马身份尊贵,当有三两女婢贴身伺候,暖儿年幼,性子散漫,做不到无微不至,特赐下清奴一婢,此婢年长,善解人意,任劳任怨,驸马可任意使唤,若此婢令得驸马心动,同床共寝亦不无不可” “同床共寝亦不无不可?” 陈闲皱起眉,搁下手书,右手指头轮着叩击书桌桌面,这一纸手书的边上,摊着上次那张——本宫没给你银子吗。 上次只有八个字,这一次却将近八百字,两纸手书的字体倒没什么不同,字迹一样娟秀可爱。 但让陈闲想不通的是这个妻子的用意。 单按字面上的内容来理解,其实无非两种用意,一是想试探自己,二是在直接告诉自己,同意自己碰其他女人。陈闲对于京都那个妻子的印象,仅是通过那两次面谈得出来的一个轮廓,那两次给他的感觉是心机深沉,且疑心极重,性子冷淡也强势,且无比孤傲。根据这些印象来判断这件事,他觉得这个妻子在试探自己的可能性更大,可又感觉这个妻子似乎不会这么无聊做这种事,当然其实也很难说,毕竟陈闲也不是真正了解这个妻子。 “真让人伤透脑筋” 陈闲往后靠在圈椅椅背上,闭上眼揉揉太阳穴,随即睁开眼:“算了,何必想这么多,明天该做什么照常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四十三章 江湖从此多一人 不去想这个妻子的用意,那么无非是家里多了个下人。 陈闲的生活节奏与趣味并不会因此而出现任何改变,一个下人的到来也不会令他有多么的上心,反正家里有的是地方住,一个女子每天也吃不了多少米粮,何况也不是过来白吃白住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他暂时不会在这件事上多想。 而对于暖儿来说,清奴则大抵是她不可或缺的一个好姐妹,才兴高采烈地把清奴引进门,便又迫不及待地帮着这个好姐妹挑选与收拾住房,洒水扫尘c刷洗门窗,或给住房添置新的木柜和桌椅等家什,那些两女合力搬不动的大件,便叫来华福帮忙,华福也认识清奴,任何事都很乐意出力。 待收拾完住房,暖儿带着清奴去见了幸娘和魏伯,这二人向来尊重天阳公主府而来的人,清奴也多少享受到了这一待遇。 在晚饭之前,暖儿又陪着清奴在陈家老宅走了几圈,该熟悉的地方已经熟悉,暖儿同时也简单说了说陈闲的生活习惯,例如什么时辰起床,什么时辰吃早餐,什么时辰沐浴就寝,这都是婢女应该知道的。待吃过晚饭天黑以后,差不多到了陈闲平时沐浴的时间,仅有的两个婢女不可能同时做一件事,清奴主动提出今日由她来伺候陈闲沐浴。暖儿一向随意惯了,如今有个姐妹帮自己分担一些活儿其实挺开心,她也真心希望这个姐妹能尽快的与驸马爷混熟,这是她有意的让步与促进。 陈闲并不在乎谁伺候自己沐浴,无非是提几桶水过来的小事,他自己也常常给自己提水。 “近来气温越来越热了,嗯,这个水温应该正好” 清奴用一根手指试了试水温,轻轻笑道:“听暖儿妹妹说,驸马爷爱放些香草,不知道放一钱香草够不够” “够了。” “哦”清奴将香草盒子搁一边:“那可以了” 清奴做完这些并未及时离去,仍然留在二层小楼房间里擦拭书桌和整理书本笔墨等,一盏油灯随着她忙碌的身影在房间之内移走或搁止。陈闲惬意地泡在浴桶内,左右各有一盏油灯,浴桶被三面屏风挡着,他知道清奴这女子并未离开,既然这女子这么喜欢做事,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般泡完澡才开始习练内功,到时候再让人离开。 清奴忙完这些事,油灯搁在书桌那边,人走来浴桶旁,语气有些柔媚地说道:“驸马爷,清奴替你揉揉肩吧。” 她说话时,细嫩的双手已经搭在陈闲肩头,一下一下地揉捏起来。 陈闲来不及拒绝,便一笑置之。 寂静的房间,灯火昏黄的浴桶旁,清奴笑着柔声说道:“驸马爷看着单薄,其实比好些人都壮实呢。” “是吗”陈闲随口道:“但也手无缚鸡之力” “驸马爷真爱说笑,清奴才不信呢,清奴觉得驸马爷定能用单手抱起清奴” “呵”陈闲忽然问道:“蔡统领和霍大家还没回到京都吧?” 清奴双手一下一下地缓而沉揉着肩,低下眉目稍稍沉默,随后才抬眸一笑道:“还没呢。” “行,我知道了。” 陈闲闭上眼,貌似在思考问题。 二层小楼的灯火熄灭以后,陈闲进入到自己的日常,每晚习练两个时辰的内功。 陈家老宅就陈闲这一个主子,如今加上清奴,一共五个下人,这五人虽以陈闲为中心,五人自己的生活琐事也不少。每晚陈闲睡下后,暖儿等人仍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做完事才陆陆续续的上床睡觉。暖儿一向拖拖拉拉的到最晚才睡,今日又有来自京都的好姐妹,心情兴奋自是更加没什么睡意,洗完澡便跑来清奴房间,两女面对面坐在床上有说有笑。 “暖儿妹妹,驸马爷每天都做些什么” “其实没什么事做啦,刚回苏州那会儿喜爱到处听曲,后来教我弹琴” “嗯驸马爷弹琴可厉害啦” “不止弹琴厉害,还会写曲写诗写词,写得最好的就是字了,好多人都说驸马爷的书法,当代少有人能及” “那我刚才整理驸马爷的书桌,怎么没看见驸马爷写的诗词琴曲这些” “当然啦,驸马爷总共才写了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都给其他人了,家里自然没这些” “哦对了,我听街上好些人说驸马爷窃取他人诗词沽名钓誉,捡到师擎谱稿浪得虚名,这到底是真是假” “那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真的是驸马爷写的吗” “当然是驸马爷写的啦,哼哼这些人到处诋毁驸马爷,真真可恶” 两女一直聊到深夜,暖儿才回自己房间睡觉,第二天清晨她睡眼惺忪的早早起床,如往日那般第一个出门。 陈闲每天早晨几乎习惯了自己提水洗漱,幸娘偶尔也会提着水送来二层小楼,今早陈闲才睁开眼睛,便见房间里有个人影在走动,这个人正是清奴。她前一刻似乎是因为来不及,只用一支发簪随意地挽住了长发,发丝看着有些散乱,腰间那根丝带也似乎系得有点匆忙,系得并不怎么紧,对襟式的上裳也就不怎么严实,领口位置自也有些松垮,也不知她到底有多么匆忙,才会出现这等根本不能弯腰的情况。 她这时候站在桌子前,桌子上摊着陈闲今日的衣袍,正一寸一寸的给陈闲熨着衣袍。 她手上拿的大抵是这个古代的熨斗,其实就是一杆带有长柄的小铁斗,前端小铁斗内封着后厨取来的炭块。 陈闲自床上坐起身,她听见声音,将长柄小铁斗搁一边,立马笑脸走来。 “驸马爷醒来啦,清奴帮你穿鞋”她走来床边位置跪下身,动作不快也不慢替陈闲穿鞋。 陈闲笑容一如往常那样亲和,他这个角度该看见的看得一清二楚,如是笑容更加灿烂:“穿衣我自己来,你忙去吧。” 今日已经是六月份第一天,苏杭三大书院的院首之争,便在这个月月底。 叶子由昨日晚饭之前专程来过一次,也提了提月底之事,倒没问陈闲准备的怎么样了,而他自己接下来则大抵打算埋头备战到月底。陈闲今日准备到千艺赌坊打擂,一来试一试自己如今的身手,二来也想通过实战锻炼自己,这种事自然只能自己一个人前往,若让暖儿等其他认识自己的人,知道了自己不仅懂武功,且身怀独门高深内功,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 吃过早餐。 清奴似乎看出陈闲准备出门,她笑道:“等暖儿妹妹回来了,清奴也陪驸马爷一起出门吧。” “不用不用”陈闲自顾自往府门外走,稍稍想想回头淡笑道:“对了,你待会儿转告暖儿,说我去湖光书院了。” “哦”清奴愣愣地停下脚步:“好好的” 直到陈闲走出府门,她仍然站在原地,渐渐皱起眉,随后动手拉紧了上裳领口,也重新系紧了衣带。 待暖儿外出回来,她第一时间找暖儿问道:“暖儿妹妹,驸马爷一个人去了湖光书院,你平时也不用跟着出门的吗?” “去湖光书院了吗?” 暖儿想想:“叶公子昨日来过,这应该是为了月底的三大书院院首之争。” 她又嬉笑说道:“没事没事,驸马爷很随和的,不用每时每刻跟着的,我们也出门去玩吧。” 清奴似是有些难以理解,好半晌才点点头:“也行。” 陈闲一个人来到城北,既然决定偷偷摸摸的打擂,那肯定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他昨日看见擂台上有不少奇装异服的江湖人士,也不乏遮住半边脸面的人,他有样学样,在街边小摊用二十文钱买了一张面具,这张面具画的是戏台上的男性角色之一武生,便戴着这张画风怪异的武生面具,大摇大摆地走向千艺赌坊,一路上很是吸引目光。 阮红瘦几乎与陈闲同步走进千艺赌坊,陈闲这个样子,她自然认不出来,好笑嘀咕道:“长得丑的人都这样!” 陈闲并未听见这句话,阮红瘦也没觉得自己背后说人有何不妥,相反她觉得自己说的肯定半点没错。 在赌坊内短暂分开,两人又很巧的走到一起,一前一后同时走来赌坊第二层,渐渐一人脚步向左,一人脚步向右。这间赌坊负责擂台这一块的管事和庄家及伙计等人一共有十几个,在上台与人较量之前,需找管事登记名号,之后随时可以上台,临阵脱逃也没关系,反正台上一场就两个人,谁也不用认识谁。 陈闲走来负责名簿的管事桌子前,没想到羽音正巧在这人身旁,他一句话急忙咽回去,转为干咳:“咳咳” 羽音正弯着腰与管事说着话,听见咳嗽声直起腰来,那管事也已抬起头:“这位同道你” 陈闲刻意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与举止动作,昂起头粗声粗气问道:“上台打擂,可是在此处登名报号?” “没错,便请同道报上名号” 管事执起笔,笑呵呵道:“当然,咱们的规矩,也未必需报上真名真号,不过一称呼罢了。” 这正合陈闲心意,他略微想想,嗓音粗沉说道:“武生面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国婿》正文 第四十四章 财去人不乐 管事随后便说起打擂的具体规则。 擂台上不能使用任何兵器,打死或打残后果自负,此外再没其它限制。台上两个比武的人也有绝对的自由,可以在任何时候认输下台,胜出的那人也可以随时拿银子走人。当然若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自也能一直雄踞于擂台之上,这类人通常是专门靠打擂为生的江湖人士,类似这等人绝对不在少数。 此时便有一人已连续击败五个人。 此人虎背熊腰,布料粗糙的灰色外袍系在腰上,环抱双臂虎目扫视着下方。 这壮汉一连击败五个人,且几乎都在二十招以内,表现出来的惊人武力,竟令得下方没人敢上台。 陈闲气定神闲站在人群中,并没急着上场,目光多方观望。 如陈闲这样观望的人也有不少,这些人并不是怕输,因为输了若并未受太重的伤,也可以继续上去,而这些人现在的心思大多是希望有人上台试出这个壮汉的破绽,如此一时间出现了僵持。这样的僵持其实也常常发生,赌坊方面早就习以为常,当然如果僵持太久,赌坊方面也有自己的一套经营方案,他们绝不允许常胜的人物出现,因为如此一来,赌客们便会全部押这个人胜出,那赌坊岂不是要赔到血本无归,眼下这个壮汉几乎让赌坊有了派自己人上场的想法。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擂台下方有个青年咬咬牙冲上了擂台。 “好” “有人上台了” 下方人群顿时叫喊起来。 擂台上的两人现在并不会立马交手,需给赌客们和庄家一些时间完成下注。 然而下一刻,咬牙冲上擂台的那名青年,交手不过十余招,便已被那壮汉一拳之力给轰下了擂台。 “哈赢了赢了” “唉怎么又他娘的输了” 下方赌客有的人大喜过望,有的人唉声叹气。 在这间赌坊二楼人群的最外围,靠近栏杆的位置,阮红瘦喜不自胜地数着刚才赢来的百两银锭,同时自言自语着:“那些输了银子的人也真够蠢的,这壮汉已经连续击败五人,分明武力过人,胜算也分明更大,居然仍有人押那个青年,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怎么想的,肯定是今早出门脑袋给驴踢过了,嘻哈哈” 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她目光扫视身周,果然已有不少人看过来。 她美眸一瞪:“哼,有什么好看的?都没见过美女的?!” 这一场失手押错了对象的赌客固然不少,可赌坊方面仍是赔得多赚得少,这壮汉已经连续击败六个人,负责擂台这一块的几个管事和几个庄家围在一起合计一番,已经很有必要派自家人出场遏制这个局面。羽音算是半个千艺赌坊的人,她也参与了这几人的讨论,几个管事和庄家不方便走开,则由她去把自家的高手请过来,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 而擂台上这壮汉,虎目扫向下方,大吼道:“还有谁?!” 下方人群突然间鸦雀无声,一个个面面相觑。 “我来!” 便在这时,下方有个人也以吼声回应,人群如潮水般自动分开,羽音也不由停下脚,望向发出声音的这个方向。 陈闲风一样的疾步跑来,一步跨上擂台,稳稳当当地停在擂台上。 壮汉问道:“来者何人?” 陈闲嗓音粗沉说道:“武生面具人。” “哼”壮汉发出轻微鼻哼,挪动脚步与陈闲面对面站着,接下来又到赌客们下注的时间。 下注最快也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完成,这段时间赌客们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与商讨,然后可以到擂台周围任何一个庄家哪儿完成下注。这壮汉已经连续击败六人,毫无疑问胜算很大,有超过一半以上的赌客几乎想也没想,尤其是上一把吃了亏的赌客,这时候直接在几个庄家这儿押了壮汉胜出。少数赌客则是犹豫不决,最后有的人决定先放一场,有的人同时押陈闲也押那壮汉,不过押陈闲押得少,押壮汉押得多,而只唯独押陈闲胜出的人,几乎少之又少。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是做贼心虚,就是人长得太丑,这种人通常没什么出息,这个武生面具人必败无疑!” 阮红瘦依照自己的逻辑与推论,大步走来庄家桌子前。 “啪——”她用力地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拍在桌子上,胸有成竹说道:“下注一千两,赌武生面具人必败!” 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庄家收了银票,不禁暗暗抹汗,大抵已经做好这一场会赔本的心理准备。 赌客们下完注,目光全部集中在擂台两人身上,这一场出奇的安静。 那壮汉看着陈闲,抱抱拳道:“请。” 陈闲也学他抱抱拳:“请。” 然后两人依旧站着未动,时间一点点过去,谁也没先出手。 下方人群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有人忍不住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倒是动手啊!” 那壮汉突然冷哼道:“小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在等爷爷先出手是吧?爷爷的这对铁拳,可不讲究先手后手!” “看拳——” 壮汉忽然间拔腿冲来,犹如猛牛似的冲撞近身。 陈闲后退两小步,同时出腿。 “砰砰——” 两人拳脚相击,最后陈闲被壮汉一拳震退三步。 壮汉也后退三步,站在擂台上仰头大笑:“哈哈爷爷早说了,爷爷的这对铁拳可不讲究先手后手。” 这一拳打出的力道极大,且正中胸口要害处,在擂台下方众人眼中,陈闲绝对难以承受。然而陈闲其实一点事也没有,众人若能看见他面具之下的表情,便会发现他其实在笑。那一拳他是故意没有避开,运起自身内功硬生生顶住了一拳,且效果极佳,也已经亲身试探出,这壮汉没练过内功,甚至连伪内功都没练出来,有一身蛮力而已。 得出这一结果,陈闲心中已经有数,毫不犹豫地开始反击。 “砰砰——” 他冲过来,连续出拳出腿,逼得壮汉一退再退。 “砰——” 最后运起自身两成内力,用手背拍出一掌,重重拍在壮汉胸口,壮汉脸色大变,一步两步三步跌跌后退。 “这这武生面具人这么厉害?” 下方人群瞠目结舌,阮红瘦一时间也有些吃惊,神色不由严肃起来:“这一掌掌力惊人,这莫不是已经练出伪内功?” 陈闲现在全力拍出一掌的力道,早已胜过蔡力劲半辈子积累出来的伪内功,他在自家小庭院的那棵老槐树下不知试过多少次了,以他的判断,单论掌力,自己现在只需运起六七成左右的内力,便可与蔡力劲不相上下,八成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眼前这壮汉,自己只以两成内力与之交手,这人勉勉强强能顶住几个回合,再多加一成这人必败。 这壮汉受了陈闲一掌,心下已有些畏惧,这时候一面用手揉着胸口,一面围着陈闲转圈,似在寻找机会。 陈闲不可能给这人机会,再说这人已经没有机会。 “砰——” 陈闲再次出腿,继而出掌,壮汉勉强对接几拳,同样被逼得一退再退,脚步已退至擂台边缘。 “砰——” 陈闲运起三成内力拍出一掌,壮汉虎目圆睁,架起双臂挡在胸口。 “砰——” 陈闲再次运功,以掌力轻轻一推,壮汉双臂回撞在自己胸口,他痛叫一声,人被震下擂台,轰然落在下方人群中心。 羽音这时候刚把自家高手请来,看见壮汉被震下擂台这一幕不由掩嘴微怔,却是没想到自家高手还没上台,这个连胜六人的壮汉竟已被人打下擂台。擂台下方那壮汉被人扶了起来,心中不太服气的盯着擂台上的陈闲,然而忽然感觉到口中有些味道,他下意识用拇指揩了揩嘴角,指腹沾染着丝丝鲜血,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心下顿时骇然不已,再次看向陈闲时,已是一脸惧怕,能以如此阴柔的力道造成内伤,这十之是内功之力,这壮汉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其他人不知道这个中实情,谁也没想到这武生面具人竟会胜出。 “唉又又又又押错了” “早知如此,我就” “谁能想到这武生面具人居然是个高手” “哈我押对了我押对了” 大多数人摇头叹息,那些又押陈闲也押壮汉的人终究是亏了,也自然笑不出来,少数几个只押陈闲的人倒笑得很开心。 最开心的当属负责擂台这一块的几个庄家,一个个脸上笑开花。 阮红瘦极不开心地沉着一张脸,一千两银子事小,判断错误才是大事,这对她来说似乎是奇耻大辱。 她盯着擂台上的陈闲,良久良久,一张脸气得通红,跺跺脚,憋出两个字:“混蛋!” 那连胜六人的壮汉已然下场,羽音请来的自家高手自也用不着上场了,陈闲此刻仍然留在擂台上,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一次倒没让人等太久,一个中年男人走上擂台,下方众人又开始下注。陈闲虽然胜了那个壮汉,但并不代表能够连胜,至少目前没有表现出连胜的可能性,下方众人一时间犹豫不决,到最后大抵是只能真真正正的全凭运气来赌一把。 “哼就算你已经练出伪内功,可本姑娘偏不信你” 阮红瘦又一次气势汹汹地走来庄家桌子前,将两张银票拍在桌子上:“下注两千两,赌那个武生面具人必败!” 她下完注往回走,走来一处角度最佳的位置回过身望向擂台,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自语道:“哼,一次回本!” 然而下一刻。 阮红瘦红着脸,怒不可遏地走来庄家桌子前,将四张银票用力地拍在桌子上:“下注四千两,赌那个武生面具人必败!” 如此来回七八次。 阮红瘦红着脸,走来庄家桌子前,摘下小蛮腰上挂着的那只绣花荷包,咚咚咚的倾囊倒出三枚铜板。 铜板在桌上打旋,她病恹恹道:“下下注三文钱,赌赌那武生面具人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手贱了!!! 写的时候一时心血来潮,强行加入了一条支线,写的时候倒感觉挺嗨。 然而写完之后反复想了想,泪流满面,后续存在好多问题,这根本是手贱嘛! 原本已经写好的一章,现在要砍去两千字,只剩下半章了。 抱歉,今日无更~! 这个单章不删了,用来提醒我,以后绝对老老实实按大纲写!!! 再次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