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三帝传》 作品相关 公告 公告,因为个人白天的工作等原因,从今天起,调整到一日三更。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今天请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假通知 今天五一节前的活动,明天会更!谢谢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抱歉最近事比较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两天假,今晚明天…… 跟大家请个较长一点儿的假……今天要请,明天也要请——明天上午加班,下午回亲戚的老人家里,等于就是最后一面了,必须得见。后天下午周日下午回来。我会尽量周日下午更上五更,然后周一开始恢复正常——只能五更,再有十几天就要考试了,学籍什么的工作也多,请大家多多谅解。不过暑假一开始,就是狂欢时间,请大家谅解……真的抱歉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相关通知 抱歉,之前身体不好,所以停了几天,以后呢,这里跟贴吧那边,会尽量同步的。今天最后一篇,因为字数实在是太少,所以明天会合并一起发。请大家知悉,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说明一下 抱歉今天只有一节,而且只怕本周每天都是只有一节。因为工作的原因,本周会比较忙。 不过大家放心,本周的周六周日,会正常更新。此外,哪怕每天只有一节,也是字数不会太少,请大家放心。 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一天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通知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作者工作较为繁忙,请假较多,请大家谅解。今天晚上作者要加班,更新不能,所以明天会想办法多补更一些。另外,最迟到下周开始,更新就会恢复正常的一天两更或者是三更甚至更多,请大家不要着急。谢谢长久以来的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假期前的最后一次请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假通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今天工作要忙,明天更新 今天工作很忙,培训考试什么的事情太多,实在忙不过来,明天会更新的,谢谢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周一考试,明天更新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天因为要考试,没有写……所以明天更新了。谢谢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假说明,明天加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假说明今天加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假通知 今天家里有事,停更一日,明天复更。谢谢大家长久来的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一些想说的话,还有明天更新 这里有两件事,一,跟大家请个假,因为今天楼主学校里的工作真的很累,就算勉强更新,质量也会很差……昨天楼主勉强了一次,结果自己都感到自我厌恶感满满……质量差得不行。所以请大家允许楼主今天吃饱饱睡好好,明天十更起。国庆长假,咱们怎么乱着来都成。二,关于楼主近期的更新不佳,与武周篇的问题。最近的更新不佳,有一部分原因是与家里正在装修的状态有关,各种资料收的收藏的藏,楼主想找本贞观政要都找不到……实在是狼咬刺猬无从下口。而且居住在陌生的环境里用陌生的电脑……真的感觉怪怪的,时刻都有点儿提心吊胆的感觉,不太好写。但更大的原因还是楼主这个故事看似已经进行到了一百七十多万还是一百六十多万字,却完全都是随性子而来的,没有大纲更别提草稿,完全是把楼主肚子里那点子所剩无几的历史墨水给挖出来好让人打脸……真心楼主的记性,离了笔记就傻眼了……请大家谅解,以后整理了之后,我会重新发一遍。至于实体书……哈哈,以现在书站上的收藏来说,只能说是遥遥无期,但楼主相信一切皆有可能。至于武周篇为什么这么快,永徽二年还没完就开始武周篇…… 怎么说呢?楼主觉得,一个女人结婚与不结婚,其实影响远比不上生儿育女……这个我想那些妈妈们可以跳出来现身说法。不管是好是不好,生儿育女对一个女人来说,都等同是以一种全新的身分重新降临在这个世上。所以从武媚娘生下李弘开始起,我就决定要集中笔墨,全力来写她的一生,事实上,楼主觉得,后期她的许多问题,都与自己身为母亲的原因有关。所以我认为武周篇应该从李弘出世开始说,就像高宗篇要从稚奴初次涉入后宫争斗开始说一样。高宗也好,武周也罢,都是“帝”,而他们这对夫妻的成帝之路,自然要从他们人生中直接开始影响他们日后称帝一事的时间开始写…… 所以请大家明白一件事,楼主不是要跳过之后的高宗年号不写,而是楼主觉得,武媚娘从生下李弘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一步步地向着武则天的道路走了…… 所以不必担忧,好么? 那么,明天见…… 楼主今天晚上给大家添麻烦了,谢谢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今天请假,明天两更 抱歉,今天作者家里装修的收尾事宜搞了一天,真的很累……明天会继续两更。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今天有些考后工作要做,明天会继续更新 抱歉……今天恐怕是更新不了…… 到这个点儿了还在忙着考后的一些相关工作……不过明天绝对没问题,请大家放心!谢谢!另外,这两天找着机会,我会每天适当多更一点,做为推进剧情的手段,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通知,本周末复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春节期间的更新 先在这里预祝北方的大家明天小年快乐,南方的大家后天小年快乐!另外说一下,因为明天是北方小年,家里肯定要有安排,就要请假了。不过后天还是可以复更的。至于接下来的时候吧,也会尽量保持更新,但春节六天(除夕,初一,初二,初三,初四,初五)今年估计是更不了了,各种忙。不过一旦过了这六天,肯定复更,也会努力地送上大礼,谢谢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小年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祝大家新春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拜年啦! 给大家先拜个年啦!这两天楼主也是在努力地更新自己的灵感,希望等到复更的时候,给大家一些新的东西,希望大家会喜欢啦!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太宗篇——春风如刀(一) 北周天和元年(公元566年),唐国公李昞府上,终于又添了一位小少爷。平素就温厚宽达的唐国公人到晚年(52岁)却意外得子,当真是喜不自胜,立刻下令,将当年的食俸,拿出一半来,办一场豪宴。 幸好,他的妻子,故皇后独孤氏的妹妹,也是小少爷的生母,独孤氏劝服了夫君:“因为伽彩父亲(独孤信)的缘故,陛下对我们几姐妹所嫁之家几般猜忌。此事看看七妹伽罗与妹夫便知一二。夫君,娶了伽彩,已然是您的祸事了。安州之治刚刚使夫君之功上表天听,伽彩万不愿再因妾微鄙之身使得夫君一朝祸来啊!” 李昞看着自己的爱妻,眼角不由泛泪,紧紧地拥抱住了面容初衰的妻子:“昞得妻如彩,何有他求?” 当下下令,要重金悬榜,招揽名士异人,为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取上一个最响亮,最吉祥的名字。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的古训,是从来不会错的。可遗憾的是,唐国公要的不是勇夫,而是真正的名士异人。所以,一次次的召士入府,见面详谈,然后略赏金银,敷衍送出后,这两日,唐国公府角门旁的招贤榜边,渐渐地人少了起来。 这一日,正是小公子诞生的第二月满(就是满两个月)之礼。依着规矩,唐国公夫人,是要亲自抱着孩子,去到佛寺里还愿,为小公子寄名牌的。 这所谓的寄名牌,其实就是把新生儿的名讳与生辰,请了父母亲辈之中位最尊者的长辈执笔,书写在一块精工雕就,在佛前奉足九九八十一日的木牌上,在孩子第二月满之礼时,重新奉回佛前。俗话说,这就是把自己的孩儿,借了父母亲辈最尊者的手,认给了佛祖或是菩萨当义子或者是义女了。 身为唐国公的小公子,当今天子的小外甥(唐国公夫人与当今皇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所以这唐国公小公子,应该唤天子一声姨父。不过这也是因为他的姨母是嫡出正室的皇后,若非如此,哪怕是身居正一品的四夫人之亲也不能称天子为姨父的),这木牌,自然是早就择了精工良匠,选了上等佳品制成了。甚至连天子还曾经笑言,待这孩子出世后,便是要定了这亲手为小外甥题写名牌的美事了——也难怪,毕竟是天子,天下之大,还有谁比他更加尊贵呢?而且之前几个孩子出世的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最尊贵的也不过是长子,求了外祖独孤信写了名牌罢了。 唉,看来今日入宫请皇上御墨时,名牌上还是只能写小公子的字叔德。虽说本朝为了防止孩儿养不大,弱冠之前不定名已然成风。唐国公夫妇,心里终究是不太痛快。 为何? 难得天子之尊,亲自为孩子题名牌。若是能名字俱题,那对孩儿的将来,该有多好啊! 就这样,唐国公夫妇抱着孩子,微有遗憾地离了京城的主宅,在外宅处登上了马车,准备好进宫朝圣。 车子刚刚出了门,坐在车里正哄着不知何故啼哭不止的小公子的唐国公夫妇,就听到车外传来的阵阵喧哗。 眼看着爱子哭得脸红气短,心疼担忧的唐国公不由大怒,伸手甩开车帘,喝令总管上前,便待一番怒骂。 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骂出一个字,就被一个突然冲开重重近侍,嘴里边喊着“士子有事上禀国公!事关小公子,请国公准!”的少年,给吸引了目光。 “且慢,让他上前来说话。”李昞看了看这个衣衫褴褛,几乎可说是衣不蔽体的少年那双纯净明亮的眼睛,制止了正准备上去把这胆大包天的小子打死的家仆。 “是!”家仆不敢怠慢,立刻一齐上前,把这少年拖到了车前。 “你说见我有事,何事?”唐国公看着这个少年。 少年挣脱左右,叉手而礼,长躬至地:“士子袁玑,蜀中人士。今日前来,是为求国公显恩,救我那未婚妻一命!”说完一挥短衣,双膝落地。 唐国公皱眉:“究竟何事,你且速速说明。”边说,边无奈地看了眼车里的夫人与幼子。 幸好,国公夫人正在为幼子哺乳,小公子也没有再哭。只是一边吃着奶,一边唔唔咽咽,仿佛成年人伤心的轻泣罢了。 儿子不哭,唐国公的心也定了下来:虽然入宫面圣是今天,可好在时辰是晚上,倒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一来,这少年着实合了他的眼缘,二来,对方又是个士子,三来,言词之中又提到未婚妻性命等事……只怕,不会是什么小事。 毕竟,能自称士子的,多半都是大家贵氏之后。便是少年一时落魄,家世但在,终究能够再起的事情,他这一生也见多了。而且既是士子之妻,只怕也不是什么庶民俗子。“启禀国公,士子幼时,家父为士子定下太原崔家一门亲事。后士子家败,举家迁至些地,本以为世态如此,崔氏只怕也要另适他人,便再无人念想之意。谁想岳父大人不但未曾合流,反而这些年来,一直未曾间断寻找于士子一家。日前,岳父大人终于寻得士子,不但对士子百般怜惜,更坚决要将崔氏娘子适与士子。” 唐国公听得感动,回头看了看同样一脸感动的国公夫人,又转头过来,和蔼地对着袁玑点头:“崔氏父,果然是个高士啊!” 袁玑眼圈儿一红,泪盈于面:“正是,岳父高义,无人能及。只可恨士子无能,堂堂士族之后,却被一鄙贱庶民所欺!国公,岳父体弱,为寻袁玑,已然是灯尽油枯。岳父一氏虽尊贵,却因仅有崔氏娘子一脉,无人可壮其族。那崔府中的总管,竟然看出便宜,害了岳父不说,还要强占了我未婚之妻崔氏娘子,与他做三妾!此等奇耻大辱,士子便是死在此地,也请国公务必为士子与崔氏一家洗雪!” 说完,袁玑便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唐国公听得大怒,叫了总管过来问话:“李二,你在市间走动采办时,可听过此事?” 李二毕竟是常常在外面跑着的,这袁家崔家的事情,又是近来城内的大事,自然知道,便应:“回老爷,这事儿,李二倒也听说过。这崔家祖上也是大家,只到了崔氏娘子这一支脉,生生地只剩下了一个女儿。崔大人是个忠厚人,那崔府总管是他年幼时救回的,可心术不正,近几年渐不为崔大人所喜,所以……” 唐国公听得恨声直骂:“好个奸滑寡义的恶奴!”沉吟一会,便命李二取他令牌,随袁玑一同前往崔府,务必保下崔氏娘子。随即想想,又着身边小侍去帐房处,取了钱五百,支了几匹上好绸缎给袁玑,好叫他能够体面地把崔氏娘子迎回家。 袁玑本以为自己能够救回未婚妻已是万幸,再没想到唐国公竟如此仁厚。感激之下,更是不停谢恩。 唐国公见事了,倒也宽心许多,连忙叫人扶起袁玑,叫他不必多谢,只说这也是为幼儿积德的大好事。 提起幼儿,唐国公倒想起一件事:“对了,袁士子,我听你刚刚说是为幼儿而来。何故啊?” 嘴上问,心里却明白,只怕这是为了引得自己注意才喊的吧?这袁玑,倒有几分意思。 谁知袁玑一拢长袖,恳切道:“士子不才,虽说读了些书,识得几个字,却在文事上一无所长。但天性所好,对相术一道,颇有些心得。此次前来,便已知国公高义正直,必为士子雪冤。只是不知如何报答恩公。思来想去,只得以这身相术,为小公子一阅前事,或者定个吉名,也算是报答了。” 唐国公听得一怔,再次回视车内,见夫人点了点头,这才转脸过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忍拂袁玑好意:“既如此,那便烦劳袁士子了。” 一边说,一边起身下车,将车门边的位置,让给抱着孩儿慢慢移出的夫人。 见到这个袁玑居然只是个年方二九的少年,唐国公夫人一怔,但终究一笑,将裹着孩子面容的锦被轻轻拉开,露出一张哭得有些发红的粉色小脸儿来。 袁玑一看,这小公子长得极秀气,眉眼之间,与唐国公夫妇二人均有七八分相同之处。只一点,那眉眼之间,却是分外不同。唐国公夫妇均是标准的世家长相,秀眉明目,极为可喜。 可是这个孩子……虽然只是个双月的婴儿,眉色却极浓极正,且眉尾眼角俱呈高扬之态,圆瞳乌亮。 袁玑不由一皱眉,立刻问了小公子的生辰八字,然后伸指轻掐。 不算还好,一算之下,袁玑只觉得心口狂跳,面色大变。额头上,竟然隐隐沁出些水珠来。 唐国公夫妇看他脸色,已知不妙,刚要开口发问时,却听得袁玑要求,看一看这孩子的颈子。 唐国公夫人看了看夫君,迟疑地把锦被又向下拉了一拉。 这一次,只看一眼,袁玑就面色如土,摇晃几下,最终扑通一声当场跪下。 这变故惊得唐国公夫妇双双变色,正待问详情之时,袁玑却突然叉手行大礼,再次开口:“恩公,今日仓促,只怕已是不及详评公子之相了。只是,为保公子一生平安,但求一字为恩公子名。” 唐国公又惊又疑,待要伸手去扶起袁玑问个仔细,可是袁玑却慢慢抬头,盯着自己的目光中,似有无尽深意。 不知为何,李昞一见这目光,竟觉得心头一跳,若有所悟。 当下,也不理夫人一脸疑戒之色,只沉声问:“何字?” 袁玑道:“渊。” “渊?” “深渊大川,海纳百物。唯有这样豪气万丈的字,才能保得小公子福安。”袁玑的目光坚定无比。唐国公看了一会儿,慢慢点头,脸上似有喜色: “渊,好名字,好名字。从今日起,我儿便是渊儿了。袁士子,真应多谢你……” “恩公于我之恩,正如这深渊之度,袁玑岂敢承这一声谢?”袁玑说完,向前一步,以极低极低的声音,向李昞说了几句。 家仆们离得远,尚且看不清楚。但唐国公夫人却看得明白,听到袁玑说这几句话时,夫君的脸色,却是变了数变。 最后,李昞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感激。拱手为礼,再次谢过袁玑,看着他随了李二去救人后,方才慢慢上车。 上得车来,唐国公便一迭声地吩咐,速速前往皇宫,不可再逗留。 车子粼粼而起。唐国公夫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相询:“夫君,那袁玑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昞却只是摇头,然后伸手揽住抱着幼子的夫人:“彩儿,你信得过为夫么?” “夫君,你这是什么话?不信你,我又信谁?” “那么,呆会儿到了宫中,你要记住,无论皇后娘娘如何要求,都万万不可答应她,请宫中相士为渊儿相面。还有,从今日起,我们的孩儿,便叫渊儿了。” “夫君,这袁玑虽说是士家子,可终究不是什么名相异士。他说的话,怎么当得了准……” 唐国公夫人还待再劝,却被唐国公拉住手,摇头劝:“夫人也不必着急。过了今日这一关,待得回归家中,为夫必然向你说明一切。” 唐国公夫人看着夫君沉重而复杂的脸色,终于还是点头,应了。 唐国公夫妇依诏入了春风殿时,武帝宇文邕与皇后李娥姿,正抱着一卷书籍,不知在切切徐徐地议论些什么。 待得唐国公夫妇抱了孩儿三跪九叩之后。宇文邕已着皇后上得前来,亲手搀扶二人起身了。 国母如此礼待,唐国公夫妇自是惶恐感恩不胜,好一番谦让之后,才在武帝的要求下,缓缓落座。 李娥姿似是喜极了小公子李渊,向唐国公夫人抱了他来,在怀里呼呵疼爱,久不忍还。就连武帝也是一番激赏,连连夸说这孩子长得极为秀美不说,还独有一番希世之姿。 “希世之姿”这四个字一出口,唐国公夫人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一片,眼里竟直直落下泪来。 武帝脸色一变,皇后见状吃了一惊,急忙劝慰唐国公夫人,可谁知唐国公夫人却拉住了皇后衣袖,双膝落地,哭得更加伤心:“皇后娘娘,妾妇斗胆,敢求皇后娘娘也一同在这寄名牌上留墨宝一二,以保妾妇幼儿性命啊!” 武帝闻言肃容看向同样一脸悲戚的唐国公,然后才问唐国公夫人:“说起来,亲家(亲念一声,武帝称呼有封号又有亲戚关系的唐国公夫人,可以用亲家来称呼)也是皇嫂的娘家人,有什么事,自然有朕与你担待着。更别说这给孩儿写个名字儿的美事了。只是朕观亲家之痛,似另有他因?”武帝看向唐国公,可李昞只是掩面低泣,未曾看到他的目光,自然也不知要回他的话。 “正是……”最后,还是唐国公夫人泣道:“自得此儿后,妾妇与夫君爱之极,更求他能平安一世。故而发榜求士,以得吉名。数日下来,倒也有些略知相理的江湖术士给了些本便是大吉大利的名字。原本妾妇也不觉有何不妥。直至今日,遇上世家袁氏一族的一名士子。此子颇通相术,一见妾妇之子,便大惊失色。甚至……甚至……”说到悲处,唐国公夫人哭得更加哀切:“甚至还言,妾妇之子面相清秀敏丽,但却是……却是个难过七龄的短命之相啊皇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少年元和(一) 公元566年的这个深夜,北周唐国公李昞,在花园里整整坐了一夜,一夜无眠。 待得天亮后,同样在房间里坐了一夜无眠的唐国公夫人寻到了花园里,与夫君切切私语一番后,夫妻二人均是一脸悲喜交集之色。 五日后,武帝批阅奏疏的御案上,出现了唐国公李昞的请表,言说安州乃军之重地,为保国安,愿长镇安州,只怜家中爱妻孱弱,幼子初生,请准携家居安州镇军。 武帝毫不犹豫地批了准字。 一个月后,唐国公李昞,将几个年长的儿女留在京城,只带了不足四月的幼子李渊和爱妻,前往安州镇军。 三年后,小公子李渊随唐国公夫人回家奔长辈丧事,这才与自己的几位兄长姐姐,见了面。不过半年,李渊便又在总管李二的陪护下,离开身体欠安的母亲与几位兄长姐姐,回到安州,自己的父亲身边。 又过三年,唐国公突染重疾,一病不起。身边只有六岁的小公子渊侍奉,唐国公夫人在求得上谕恩准后,带着几个孩子,奔赴安州,照顾唐国公。 一年后,唐国公逝,小公子渊因丧父悲伤之情过甚,伤了心神,以至染上重疾,奄奄一息。唐国公夫人命长子代己上表陛下,请求幼子渊袭国公位,以借圣上之恩,暂时延命护身。但表疏被宇文护以朱砂代批后,又差人当面掷还国公府。唐国公夫人羞愤之下一气病倒。唐国公府大乱。 武帝得知宇文护竟敢对命官诰妇封子之疏擅行朱批,又大肆无礼之事后大怒,当下擒宇文护,杀弥道人,灭护一族及朋党。另下旨准唐国公夫人之请,着幼子渊为唐国公,并加封一等公。 两年后,渊身体渐康,唐国公先夫人却日渐体弱。为求母安康,年仅九岁的李渊上折请圣上收回唐国公之位还与兄长,以免母亲爱幼伤长之过。武帝怜悯,渊之兄长澄更怜幼弟年幼失怙,兼之仁孝爱重,同时上疏请求武帝务必保留幼弟之国公号。并自陈身体虚弱,实在无福无德担此恩名。武帝阅疏后,大叹李氏兄弟兄友弟恭,兄慈弟爱之德,世间难寻。加之澄确实身弱,武帝便亲书圣旨一道,对李渊多加慰勉,令其承袭国公号,日后好好孝敬母兄姐姐。并更将太原封为唐国公地。且准其全族迁往太原。 再两年后,李渊十一岁,长兄澄终究不治而亡。渊大恸,七日不进水米,悲伤欲绝。武帝再下疏,劝令其稍敛其悲,事奉老母。 三年后,武帝殁。宣帝即位。民不聊生,百官怨恨。 又三年,即公元581年,静帝禅位于丞相杨坚,大周灭,大隋兴。 就在这一波波的兴替之中,少年李渊,却在母亲的操持下,默默地娶了年幼于自己的窦氏为妻,又生了一子建成。 开皇十八年十二月戌午日,也就是公元599年的1月23日早上,李渊的夫人窦氏,在李家武功别馆内,几经痛苦,生下了一个哭声响亮,手长脚长的男婴。 李渊当天正巧又得文帝赏识,再晋要职,又喜获爱子,当即为这孩子起名为元和,并告诉妻子,以后再有儿子出生,就以元字为名。 转眼间,唐国公李渊府上的二公子李元和,已经是四岁了。 春暖花开的天气,李渊心中无比畅悦。近日朝中又甚是安定,没有什么要事。于是今天,便早早下朝,回来陪陪许久不见的爱子元和。 可刚一进府,就听见元和大声地向着奶娘彭氏哭闹,说要像哥哥建成一样,也出去踩青。 听见儿子的娇言软语,李渊哈哈大笑:“好好,我家和儿长大啦!知道要与哥哥一样啦!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踏入门内,伸手抱起了正在哭闹的元和,高高举起,口中呼呼做声,不时间便哄得元和破涕为笑,只是嚷着要父亲再举高高。 心情大好的李渊也正有此意,便索性举高再举高。看得旁边乳娘彭氏心惊肉跳,直叫老爷当心。 父子俩玩了好一会儿,李渊才停下手,笑眯眯地看着儿子问:“和儿刚刚说,要去哪儿呢?” “哥哥去了南郊,和儿也要去!父亲,和儿也要跟哥哥一样,走去好多好多的地方!”元和赖着父亲撒娇。 一边侍女们忍不住笑声一片:“果真是,二少爷从小就爱赖着大少爷,这都几岁了,还是不改。” “是呀是呀,如此怎么得了?难不成大少爷将来成了亲,二少爷也要跟了去吗?” 元和一听这话,当下便急了,眼圈一红,泫然欲泣:“不要不要!和儿不要大哥成亲,和儿不要大哥成亲……呜……” 一急,元和便趴在父亲肩头,悲切地哭了起来。众人不解小儿心事,一时又是一阵哄笑。 李渊也哭笑不得,只得轻抚着儿之背,叹息着说:“好好好,毗沙门不成亲,毗沙门不成亲,一世都只与元和玩耍,一世都只陪着元和,可好?” 听得父亲允了,小小的元和也不知这话根本只是随口之言,立时便停了哭泣,抽泣着说好。结果又引得一片哄笑声。 “父亲,您这也太纵了元和了。”一片哄笑赞成之声中,一道温润动人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身一看,一个面容清秀如玉,神采飞扬,着绣金白衣的小小少年,正皱着眉,拿着一柄小小宝剑,站在众人之后。 “唉呀唉呀,父亲和元和的私话,被毗沙门听到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李渊笑眯眯地打趣幼子。 见了大哥,父亲便被元和弃在一边不理不顾了。 毗沙门(李建成小字)出现的一刻,他的目光,就全部被大哥吸引而去了。挣扎着跳下了地,小小元和三两步冲向毗沙门,扑入那早早张开的双臂中:“大哥大哥!” 建成早就将宝剑交与身边侍童,然后无奈又宠爱地抱起元和,掏出绢帕拭净了他哭花的小脸,又疼爱地问:“你啊……又闹什么?还什么不让大哥成亲……可是要大哥恨你一世么?真是。” 众人又是一阵好笑。 小小元和最喜大哥,也最惧大哥,听得大哥怜爱责备的话语,不由得低头嗫嗫:“元和……元和只想大哥陪……” “大哥也没说不陪你啊!你看,刚刚练完了剑,不就急着回来找你了?” 元和的眼睛又湿了:“可大哥总是在练剑,陪剑的时候都比陪元和多……” 众人又是大笑,李渊更是乐得直将刚喝入口的茶水喷将出来:“罢罢,我这傻儿,竟是吃上一把铁疙瘩的醋了。哈哈!” “父亲!”建成好气又好笑,真不知有这么一个过于宽容的父亲,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笑闹一阵儿,建成终究还是没有拗过小弟的撒娇,答应今日暂不去书房读书,陪元和去郊外玩耍。 爱子都要出行,李渊又无事,于是便命建成带着元和去请夫人,一同外出游玩。 不多时,两子便脸色怪异地从后堂奔出。正与身边侍女们说笑的李渊一看二子面色,便心下了然:“你们母亲呢?” “父亲莫急,母亲只是想睡,故而便命毗沙门与和儿告知父亲,她不愿出门。”建成的表情很是犹豫:“父亲,母亲近日总是嗜睡,是不是……生病了啊?” 李渊一听此言,眼角微亮,也不理两子之问,与彭氏相视一眼,两两直直奔往后院。 不一会儿,彭氏便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高兴地直恭喜二位少爷,说夫人已然有孕三月,此番定是要再为李家添丁进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少年元和三 长孙无忌虽然年幼,却也看出建成看自己的目光里,颇多鄙夷之意,心生不满,但也未宣之于口,只说:“辅机不知事,刚刚侍童们打起来的时候,想着是他们为了哄元和与辅机高兴,故作游戏之举。请建成兄长责罚!” 这话说得巧妙,不但回护了这个自己一见面便分外投缘的小兄弟元和,也把两边侍童互相指骂主人的事情轻轻挡过。 建成一听,倒也没有深疑,只是说:“如此说来倒是这些侍童的不是。素音!你也是,扶剑几个闹着玩便罢了,你是这里面儿无忧尚小,现下一看毗沙门如此乖巧,元和如此可爱,竟是再无可虑了。哈哈,如何叔德兄,不如就此定下吧?” 建成十几岁的少年,初识情事,脸儿一红,只叉手不语。倒是一边元和一听娶媳妇之言,抱了兄长便放声大哭,直道兄长是自己的,断不容什么无忧无乐占了去。 稚子戏言,倒是惹得几个大人开怀。长孙炽笑言:“和儿啊,你莫急嘛!你晟叔父只说把无忧嫁与你李家,可没说嫁与你大哥啊!说不定最后取了无忧的,是你呢?” 元和只摇头不要,死活只要大哥。惹得建成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心生感动。 旁边无忌却突道:“父亲,依辅机说,便是观音婢要嫁,也得嫁与元和,建成大哥长了那么多岁,只怕观音婢与大哥,连话也说不到一处去呢!” 这话说得长孙晟面上一红,连斥爱子胡言乱语。一边的长孙炽,也是收了喜悦之色,只余愁容。 正说话间,长孙府派人来报,说夫人高氏身体不安,请老爷四公子速速回府。长孙晟一听爱妻不适,立时便带了幼子辞行而去,只留下兄长长孙炽与李渊继续说话。 “看样子,那大夫人,还是容不下高夫人啊?”身为好友,李渊自是知道长孙晟家中事。并且,对于长孙无忌的生母高氏,他与长孙炽一样,也是颇为尊敬。只是那大夫人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长孙炽摇头叹息:“唉,阿晟一生英名,只怕就要毁在这个疯妇手中。莫说是他,只怕便是无忌和无忧,一旦阿晟身故,也不会有什么好着落。唉……” 李渊不忍:“兄需得为晟好好计划一番啊!我看那无忌是个好孩子。便是无忧未出满月,可隐隐已有绝世容姿之相,只怕将来也定是要嫁个贵郎。不能任那大夫人如此欺侮啊!” 长孙炽点头:“叔德说得是。我也与高士廉说过,叫他小心提防。一旦我这弟弟不在身边,便得为两个孩子做好万全准备。唉!总之,只要能熬到无忧成年,嫁入你李家,那无忌一个男儿家,自当无需担忧了。” 两人长吁短叹,尽说些“唯女子难养”之类的话,旁边坐着的建成尚还能认真听着,元和却是昏昏欲睡了。 元和再醒时,已是第二日上了。一睁眼,就不见了哥哥,急得他放声大哭。 听见他哭,在屋外正练剑的建成急忙收了势,将剑交与素音,取了布巾,一面擦了汗一面奔进来劝:“好了好了,哥哥不是在这儿嘛?别哭了。” 一边哄,一边又想起昨晚的事来,嘴上不由得说:“元和啊,你也四岁了,以后可不能再尽说些孩子气的话儿了。想想昨晚,你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哪里有兄弟长大了,不各自成家立业,反而跟孩子一样的天天在一起的啊?” 元和一听大悲,哭得更加伤心:“为什么哥哥不要元和在一起呢?” “哥哥哪里说没有要元和在一起了?哥哥只是说,要元和快快长大,咱们兄弟才能更多时间在一起啊!你看,哥哥现在天天要练剑,读书,骑马,习射。元和你呢,只能天天看着哥哥玩。若是元和快快长大,也学会了这些东西,哥哥岂不是有元和作陪,再也不寂寞了?”建成一番连哄带劝,倒把元和的泪给哄住了。 黑亮亮的眼睛眨眨,元和任建成一边给穿衣,一边问:“那,如果元和也会练剑,读书,骑马,习射了,哥哥就能天天陪着元和了?” 建成笑着点头,替他套上最后一件外套。 小小元和高兴地站在床上,大声宣告:“那元和便要快快吃饭,快快长大,这样就能跟哥哥一起练剑读书,骑马习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初遇良人一 时光如苍驹,一息而过。 转眼间,已是大业五年秋。 李府。 近来,李府上下,一片混乱。原因无他,李渊的好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终于还是因病不起,一夕薨殁。 李渊闻此哀讯,当下便一病不起,已是几日水米不进,只与窦夫人哀哀切切,念记着老友了。 所幸,已是二十岁龄的建成学历有成,处事颇有乃父之风,这几日迎来送往的,倒也没什么大事。 今日是晟公回七之夜,李渊虽身体不适,还是强撑着,参加了老友的葬礼,说什么也要送一送这个一世知交最后一程。 窦夫人虽担心,但也知此行不成,必将成夫君一生心结,索性便命了长子建成陪着夫君,务必照顾好便是——原本该她陪着夫君去的,可不巧,正有着八个月的身孕,正是吃紧的时候,故而,只能由长子陪去了。 “建成,你此去,也好生安慰下你那高世母,她也可怜,本是公主般的贵人儿,偏生遇上了那么一个凶悍狠妒的大妇,又是偏偏甘心做了你晟叔叔的二夫人……唉,总之,你要好生安慰你那世母与一双弟妹,并且告诉他们,若有什么事儿,尽管差了人,向我们府上来寻我便是。但有我在,再不教那大妇欺了他们去。知道么?”当年艳名动天下的窦夫人,尽管已是四十之年,却依然明丽不可方物。一边给长子收拾着衣裳,一边轻轻地嘱咐着孩子。 建成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晓得。” 站在房门前目送着长子离开,窦夫人不由得轻轻皱眉,微叹声气。 一边,陪她从娘家嫁来,又身为几个孩子乳娘的彭氏正替已经十岁的世民缝衣裳,闻得自家小娘子叹息,不由抬头问:“娘子叹息为何?” “我只是可怜那高氏。纵然有我这么一说,只怕……”窦夫人轻摇螓首,微愁娥眉,回视屋内正在乳娘与侍童扶剑的陪伴下习字的二子世民:“只怕这厢事毕,那厢,辅机与观音婢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就要被他兄长赶出府上了。” 彭氏迟疑:“娘子是否多虑?毕竟陛下已经命长孙四公子入了嗣(继承家业)啊!” “皇帝的旨意,只是皇帝的旨意。”窦夫人提起当今圣上时,一脸冷漠,缓缓回到世民旁边,坐下,伸手握住孩子的手,纠正他的错处:“这是家事,就算是天子,也不能干涉人家家事。” “娘子,就算是天子之令管不得家事。可是那四公子,我每每瞧着,论起聪明智慧,只怕比他父亲还强上一成不止。也未必就……”彭氏还是觉得,自家主人似乎多虑了。 听到谈论自己的好兄弟,世民也不由得微微停了停笔,竖起耳朵听母亲与乳娘说话。 窦夫人未曾发现儿子异样,只是为闺中密友高夫人发愁:“辅机再聪慧,毕竟他也只是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安业(长孙无忌第三兄长)虽是个不务正业的东西,可好歹比辅机年长十岁不止。身边那些狐朋狗友,又都是些有家世的……唉……可怜了那两个孩子了。” “那安业若敢欺负辅机,我便要打爆他的头,踢掉他的牙!看他还怎么欺负人!”观音婢世民不识,可辅机却是他的好哥们儿。一听兄弟有难,小小世民当下便怒道。 冷不防儿子说了这番话,倒教窦夫人和乳娘彭氏都吃了一惊。随即便是一顿斥责,说他不好好写字,净支着耳朵,听大人的闲话。 世民知道自己有错,便垂头赔不是。窦夫人看着他一张小脸上竟然因为愤怒,沾上几点墨汁,着实可爱,也便伸手去与他擦,一边擦,口里一边说: “不过,我儿虽说听大人说话不该,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我儿跟了父亲兄长学这一身本事,可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最亲最爱之人么?辅机平日里与你那般亲厚,却从不将家中事说与你听,无非是怕你担心,更怕你为他惹上麻烦。这般兄弟情谊,也只是你大哥建成能一样了。你将来,可一定要厚待于他。” 世民原本气馁,一听母亲此言,当然喜悦,急忙点头。于是更加盼切着,兄长建成能早些回来,带回好友的消息来。 是夜直到二更时分,世民才等到了满面怒气的父兄。 一进屋门,窦夫人便察觉出夫君与儿子面色不对,正欲唤了乳娘来将世民带去休息时,李渊却已经气得一拍角桌,大骂道:“这个混帐东西!晟兄弟一世英明,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混帐东西!” 窦夫人见夫君气大,再者世民也不肯走,想想罢了:孩子已经十岁,也该经验些人情世故,于是便道:“夫君莫气,阿彭,你且去泡茶来。” 乳娘应诺而去。李渊只是气得哼哼,倒是建成先说了话:“母亲,不怪父亲生气。便是建成也觉得那长孙三哥也是太过荒唐寡义了!” 窦夫人一听如此,心下便有了计较,坐下来,看着彭氏亲将茶水端上,先奉与李渊,再奉与建成之后,便道:“夫君如此生气,只怕……是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说要将自己幼小弟妹赶出长孙府之事吧?” 李渊刚送到唇边的茶碗一顿,颇有些吃惊:“夫人怎地消息如此灵通?” 窦夫人嫣然一笑,明艳无方,伸手搂过了正欲去缠建成的世民在怀里,笑吟吟道:“那安业是个什么东西,他那个疯妇般的母亲又是个什么德行,这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安业本存了承嗣的心思。可一来他生母虽为大妇,身分不低,却终究不及高夫人的出身高贵,贤淑知礼,便是当今皇帝,也对他生母极为不喜;二来他自己又荒唐无状,嗜酒**,无胆无谋。皇帝怎肯让他承嗣?他存了那么大的心思,最终却一纸圣旨下来一场空,如何能够容得下那两个可怜孩子呢?” 一席话,说得一屋子里人俱是佩服。李渊更是得意感恩:“夫人至慧,叔德真不知是积了几世之福,才得了夫人。只是……”想起长孙府中的事,李渊又皱起眉。 窦夫人安慰夫君:“无妨,其实这安业固然不悌不孝,可我看上面两个孩子却是极爱重辅机与观音婢的。再者,辅机亲舅高大人,也是个极淳厚慈爱的人,他之前便已知妹妹之事,又得妹夫几次恳求,加之膝下虽已有六子,却是半个女儿也没有,又自幼时起便爱护亲妹,这归归总总,必然是会回护自家妹妹,疼爱甥儿女的。只是一点,观音婢那孩子,长得极似她那个当年丽绝天下的祖母,又兼之温厚柔婉。这样的好孩子,必然会引得诸家儿郎追求。而安业这不成器的,只怕要将亲妹视做奇货可居了。” 李渊叹道:“夫人果然是通达明智。那安业,今日竟然当众要自家幼妹嫁与那江都丞王世充!只因辅机与观音婢拒不答应,他便借口将两兄妹当场逐出家中!还说什么虽然辅机承嗣,可这家业却是他母亲一手操持下的,断容不得这忤逆母兄之命的两兄妹留在家中!只气得炽兄上去便要动手!若不是建成与我拦着,那畜牲今日必是一番好打!” 彭氏闻言,冷笑:“娘子,可教您今日都猜对了。这畜牲,竟是真的打上了妹妹主意,要将自己幼妹献给皇帝呢!老爷,方才娘子还在与阿彭说,这安业为了自己荣宠,只怕要出卖亲妹了。可是当今天子虽然无德,却终究要看看长孙氏与李氏两家的脸面,说到底不能直接要了观音婢。所以,那安业必然要先将观音婢送与佞臣王世充,这才由王世充名正言顺地转送入宫呢!话说回来,老爷,那安业一个只知酒香女色的蠢货,如何会设这重重计谋?王世充又如何愿意担了这大头罪,得罪了咱们两家?只怕,还是江都那一位的主意呢!” 李渊默然。他当然知道自从观音婢六岁时在长孙晟诞辰会上,一夕惊艳百家之时起,炀帝杨广,就已经有了要收这孩子的念头……别说是观音婢那个可怜的孩子,便是自己面前这爱妻,与高夫人,又何尝不是昏君垂涎之人?但好在李氏一族与长孙氏一族,终究为股肱之臣,便是杨广那昏君也要忌惮三分,这才保得妻女平安。 越想,李渊越气,随之重重拍下椅把,愤然而起:“不成!说什么,我也要为晟兄,保了这可怜的兄妹!” “夫君,你这话可说得,那观音婢是咱们世民儿的未婚妻,咱们不保怎么说得过去呢?”窦夫人含笑提醒李渊。 李渊先是一怔,随即眼前一亮:“没错!没错!唉呀唉呀!幸亏夫人提醒!哈哈!为夫倒把这当年定亲之言给忘记了!”越想越高兴的李渊,竟然抱起世民连连举高起来:“不错!哈哈!不错!那观音婢可是我儿的准娇娥啊!当年月下后花园,晟弟亲口求媒,炽兄亲耳做证,谁也赖不得啊!哈哈!我儿有了这么一个聪慧美貌的贤妻!哈哈!好事,这是大好事啊!来人,速取笔墨红纸来!我要亲自写了八字婚书,明日便送上高府去!” 窦夫人生怕夫君摔了世民,急忙起身抱走了孩子,笑嗔道:“越老越荒唐!这事儿岂能去高府?婚书要送,自然是要送到孩子的伯父手中。舅父虽然高义,可你也不能跳了人家伯父呀!再者,还等什么明日?夫君岂不闻夜长梦多?来来,既是为我儿求亲,那自当由妾身这个做母亲的,亲研朱墨,夫君这个做父亲的,亲书八字了!阿彭!取朱墨红泥洒金纸来!我要与夫君一起,为我儿世民定下这门好亲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初遇良人三 唐府,后花园。 两小一出来,辅机便如鱼得了水一般,欢跳喜笑,再无停止。 可他乐了半日,却未曾听到好兄弟世民的声音,诧异之下,转头去看。却发现原来世民坐在草地上,怔怔发呆。 “世民,你做什么呐?好不容易出来松一会儿。发什么呆啊?哦……我明白了。”起初辅机还有些奇怪,可很快,他便明白了自己好友的心思:“怎么样?我家小妹,可还漂亮吧?” 这一句话问得世民满头满脸的红。几乎就要恼得他跳起来。 不过自幼,窦夫人便一直教导几个孩子,为人光明磊落,无时无事不可对人言。故而这世民从小便养成了从不撒谎的习惯,直道:“嗯,好看。” 辅机更是乐不可支,直拍着大腿,连唤他数声好妹夫。恼得世民憋了气儿不吭声,只是冲上来就要与他这未来大舅子斗个高下出来。 若论诡计心眼儿,那便是两个世民,也敌不过一个辅机。可若论武功争斗,十个辅机加起来,也未免敌得过世民那一身蛮力。 于是只不过几下,大舅子便被好妹夫压在身下,痛得连连叫饶。 因为父亲李渊日常总把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话儿挂在嘴边,便引得世民也学会了。看辅机已然讨饶,便哼一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今日便饶了你。看下回还敢不敢。” 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伸手去扶辅机。 可辅机却猛可里一记扫腿甩向世民下盘,同时一跃而起,直欲扑上眼瞅就要被自己扫倒的世民。 能让李渊都大感其智非同一般的辅机是何等人?他一早就知道自家这兄弟是个老实又宽厚的人儿。自然不会做什么赶尽杀绝的事儿。故而便故意做出一副可怜相来,引得世民上当,再来借机扳回一城。 可惜呀可惜,长孙无忌算千算万,却因为得意忘形,独独忘记算上了世民的心智。 自家这好兄弟虽然人是老实又宽厚,但却绝非蠢人。他了解世民如斯,那世民岂非对他更加了解? 故而,世民早就防了这兄弟此招,眼见辅机耍阴招,下扫腿上扑身,立时便一转身一侧脸一退步,教辅机结结实实地扑了个大空,摔在地上,跌了一嘴的泥吃。 “哈哈,辅机,这唐国公府中的泥巴味道如何,可还合你的口味呀?” 世民笑眯眯地看着边吐泥巴星子草叶片子,边涨得满脸红起身的辅机,问道。 辅机虽然精滑,却不是个阴险的性子。输了便认输,于是道:“罢罢,我也是自作聪明,硬是忘记了你这小子也不是光一身蛮力的……啊呸呸!啊呸!你这唐国公府里的泥巴啊,真是实在不可吃!” 一时间,两小欢笑之声,响彻云霄。 笑闹一会儿,两小便就地而坐。 世民问:“辅机,你刚刚到底与我母亲说了甚么话,竟说得动她,放我们二人出来?” 辅机笑眯眯看他一眼,只问:“你猜?” 思及那温婉明丽的小小未婚妻,年仅十岁的世民便红了脸儿,低头扯了一片草叶咬在口中,半晌才含混不清道:“你的话儿,只怕还是那老一套。说是怕我这人莽撞,刚刚那些事儿,只怕已惹得观音婢不快。所以你才大发善心,拉了我出来,寻些什么女孩儿家喜欢的物事,送了给观音婢。一来做了见面礼,二来讨她欢心。是也不是?” 辅机嘿嘿直乐:“知我者,世民也。” “你这酸书袋子!”世民笑骂,推他一下,然后又微微正色道:“辅机,你真愿意将无忧托付与我么?我非嫡长子,母亲说过,将来这唐国公的府业,可是与我没有一丝半毫的关系。最多也只是能得大哥怜悯,做个三五品官儿罢了。现下的……” 说到此处,世民左右看看无人,才小声道:“现下的那个昏君那样坏,而且我也听我爹娘说了,那昏君竟是打着观音婢的主意呢!你这么着急忙慌地劝着舅父与伯父二人,将她许给我。就不怕我保不住她? 哎!可别跟我说什么不是你。咱们兄弟一场,我再清楚不过。若是你不同意,那舅父与伯父二人如此疼爱你们兄妹二人,再没有不能被你说动罢了这门亲事的道理。” 辅机收了笑,叹息道:“世民啊世民,这世上,除了你李世民,还有谁能懂我这几分心思呢?”沉吟一声,他才苦笑道:“不错,当初李世伯上门提亲时,我的确是劝了舅父伯父几句。可是世民,你说,这放眼大隋朝内的贵第高门,有哪一家的儿孙子弟,比你李二郎,比我长孙辅机更出众?便是你那贤名在外的大哥,在我看来,也只不过是个一般出众的兄长罢了……我知你要问元吉如何。” 辅机抢一句话,堵了世民的嘴:“我知你要说,元吉亦可。世民啊,咱们俩兄弟一场,恕我直言。你那兄弟,将来必然是个与你,与建成大哥都要万分为难的角色。还记得上次咱们一起蹴鞠为戏时的事吗?他为了争个头名,居然故意伸脚去绊你,让你摔倒在你大哥面前,绊住了他……说实话,建成大哥成日里说我奸狡。世民,这句话可真是冤了我了。我是狡,但绝不奸。而你那好四弟,却是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奸诈角色啊!偏偏你也好,老三元霸也好,就连那傻傻的智云都是,爱他爱得不成样子。就连建成都……唉……” 世民沉默,自家兄弟,他何尝不知道元吉自幼便被父母不喜,母亲生下来便要丢掉她,若非被乳娘陈氏善意救了回来,只怕早就死去。 如今又如同弃养般地交与乳娘陈氏带着,虽说身为李府四公子,却从不为母亲所喜,心里自然十分委屈,自然会怨恨他与大哥建成,三弟元霸。 可是,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他总不能去与元吉一起,说自己父母的不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初遇良人五 两女正说话间,忽见前面人影一闪,两个少年正向这里走来。定晴一看,可不正是那李世民与长孙无忌么? 虽说刚刚世民与无忧这对未婚妙人儿,已然见过面。可毕竟当时长辈与兄弟都在,倒也不觉尴尬。此刻猛可里只有平辈的世民嫂嫂与无忧兄长无忌在,说不得两小目光交视处,闹了个大红脸。 一边无忌与观音见此情状,有心让二小相处,于是一个借口要去后厨给婆婆窦夫人煎药,一个借口说要去大厅寻伯父说些要事,便各自走开,全不顾二小哀求眼神。 主人如此,那些侍女侍童们更是机警,当下便都各自跟了主人散去。唯世民侍童扶剑,与无忧侍婢花言,因礼教所在,不得不留下,远远儿地守着二小。 见众人一哄而散,世民先是暗骂兄弟无忌不义气,然后便整了整一张笑脸,背着手儿,一寸一步地挪向一身雪白的无忧。 此刻,饶是无忧平素如何落落大方,也不禁羞红了脸儿,眼瞅着他一步步近前,又躲不得闪不得。只能腰儿一扭,娇容一转,眼睛只盯着花园中的那几株芍药,假装看花便是。 世民生平头一次与女子这般关系,又是观音婢这样的温婉明丽的美妙人儿,一时间心中又爱又敬又畏,两脚只堪堪挪到离开观音婢三步之远,便犹豫着,始终不敢向前一分。一颗脑袋也是起了落,落了起,下唇被咬了无遍无数,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他如此,那无忧更是不堪羞涩,双手里只把一方绣了菊花的素色锦帕绞得快滴出汁子来。 一时间,这二人一前一后,站在花丛前,俱是红着一张脸,却半个字也不敢说。看得旁边守着的扶剑与花言,好生着急。只恨不得上前去,替自家主子说上两句话,暖暖场子。 可一来毕竟这是二人之间的私事,他们不好插口;再者,两个侍儿何尝不知自家主子素性儿? 世民虽温厚,却并非无主见之人。无忧虽柔婉,也是个内刚强的性子。故而只得苦了两个侧身于树后的侍儿,边被蚊虫咬着,边替自家公子小娘子急着。 说也奇怪,世民平素最不喜这般扭捏做态,可今日此刻,他竟觉得,若是面前这女子,莫说是教他这般如此地站上一会儿,便是站上七日十日,心中也是如饮醇露,甘美无比。 他如此心思,无忧也是一般无二。平素里见惯那些才情**的公子王孙们轻车熟路的言笑举止,此刻身后这仪容英伟,眉朗目星的温厚少年,竟叫她无端端生出些庆幸来: 万幸,自己要许了终生的人,是他。 …… 这厢两小两心相通,那厢,站在花园角落里的元吉,却是紧攥着骨笛,满心失落。 虽只是六岁,可自小便被丢弃,经历过人世冷暖的元吉,比同龄少年更早通人情世故。自然,也就明白,眼前这个神仙样的姐姐,断然是不会允了自己的。 咬着牙,目光从无忧姣好的面容上,转至世民脸上,盯了一会儿,再转头去看一边漆得明亮如镜的铜屏风上,自己的脸。 他看见了一张连自己都生厌的怪容,也看见了那怪容之上,双目之中,隐含的泪光,与绝望。 大业九年初月,人称“仙氏女”的长孙氏幼女无忧,小字观音婢,在伯父长孙炽、舅父高士廉的主持下,以十三豆蔻之龄,奉今上之命,由兄长孙无忌亲为引使(结婚时的前引者),适于唐国公府二公子,时年十六的李世民。 是夜,宾客散尽后,只余新婚夫妇二人处于唐国公府内,李渊与窦夫人新为二子大婚兴建的宁和苑内新婚房中。 酒席之上,新郎倌儿难免被人劝酒,幸可今日辅机在旁,替他挡去不少酒碗,故而此刻,他尚算清醒。 推开侍童扶剑,命其与花言一起门外候着之后,世民呆呆地站在房间正中,对着那个坐在一片鲜红金光中,头顶绣金红罗盖帷冠,垂下的软金红罗遮住一身艳红织金嫁裳的俏丽身影,痴痴发呆。 他知她。一直都知。 他知她这些年,虽然有舅父高士廉公一家多方维护,可也多次险些被昏君得了逞。但也多次,她凭着自己之慧,与兄长之智,躲过昏君魔掌,为他。 他知她自从那年,与自己相见一面却未曾说过只字片语之后,便命侍女花言与自己一般,日日袖中暗藏利刃,为的只是若有无力自保之时,便以死来护住清白,为他。 他知她原本是要待及笄再行嫁娶的,然而从兄长无忌处听得他母亲窦夫人身体日渐病弱,父亲李渊日渐亲爱四弟元吉,元吉又时常与他为难时,便不顾女儿家矜持,借无忌之口,求了伯父与舅父,仓促行了及笄之礼,仓促嫁与自己,为他。 …… 他知,这一切,他都知。 这个女子,这个娇怯秀弱的贵家小娘子,为了他李世民,付出太多。 虽然,从第一次见面至今,他二人连句真正的话儿,都未曾说过。 他知,这一切,他都知。 轻匀呼吸,慢整衣冠,世民慢慢向前,取了玉秤,平平举在手中,慢慢挑起红色帷幔。 额心点金,长眉黛扫,粉肤如玉,红唇如脂,凤晴如漆。 她望着他,直望入眼底,凤晴中一片尽信,尽知。 他望着她,直望入眼底,星目中一片尽知,尽信。 “一生,这一生。”慢慢地,他垂下手中玉秤,神色郑重: “我妻,长孙无忧。为夫李世民,一生只为保你一人…… 一世无忧。” 大业九年(公元613年)二月初,长孙氏幼女无忧适唐国公府二公子世民新婚足月,正当归宁。 然而,就如无忧嫁与世民之仓促一般,此次归宁,也同样仓促。 原因无他,隋帝杨广于月前下旨,要“巡视北防,以慰军民之心”。旨意上,还钦点了唐国公李渊亲伴圣驾。 在外人看来,这是无比风光的圣宠正浓。然而朝内但凡有些见识的官员,无一不知,杨广这道旨意,看似亲宠唐国公府,实则意在一探其虚实。 毕竟,近年来,关于李渊之母独孤伽彩,便是当年北周武帝时神算子弥道人所说的独孤三后之中,可产凤颈贵子的最后一位,也是最尊贵一位的独孤后之说,日嚣尘上。加之唐国公府数代贵胄,又手握重兵,唐国公李渊本人也是文武全才,智慧明理,又兼仁厚宽爱,甚得民心与朝内诸派推崇。 杨广不能不防。 故而,他此次下召,一来是为探其虚实,二则是对李渊做出警告:我已知你之事,莫妄动。如若妄动,则唐国公府必血流成河。 于是,无忧的归宁礼,只得仓促之间成行。 虽说是仓促,但极看重长孙炽与高士廉二位老友的李渊,却也并不曾有丝毫敷衍。相反,他不但亲手治办了二儿媳的归宁礼,亲自点了府将侍仆与这对新婚夫妇,还特别命长子建成亲率五百府将,列国公府半副仪马,送二人至永兴里路口五十丈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美名引祸二 这边高氏见了婿子心喜且不必提,那边建成见了高士廉一家如此厚待,高兴之事更不必说。 一番慰酒之后,高公对这建成确是极为喜欢,只恨依礼不可将建成引入府中,与自己那几个愚儿劣子做个榜样,方便几个儿子与之结交一二。 时夜深,鲜于夫人不胜酒力,便由那张氏扶了去后帐,略做休息。建成见状,忙遣了侍童素音去,陪伴两位夫人。 又一会儿,高公起身更衣,建成便独坐帐中,边饮边赏月,等待高公回。此时,却见素音面色异常地奔了进来,微行一礼后,便附在建成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 建成正擎在手中的酒杯,当下便掉落地面,酒水溅了满袍,面色雪白道:“可有旁的人听到了?” 素音摇头,回道:“张氏如夫人向鲜于夫人说此事时,只她二人及两个侍女在。咱们这边儿,就只我一个。” 建成暗自咬牙:“那史世令,便是号称‘九步神机’的那一个?” “正是。不知公子如何打算?是否提醒下舅公大人……” “不,不必。”建成略一思索道:“高舅公何等人物,他府中人也是个个口紧,断不会出什么漏子。再者,世民虽然年幼,弟媳无忧却是个极知机的,断不会看不透此中一层。” 素音点头:“正是,刚刚还听得那张氏如夫人道‘也不知为何甥家小娘子如何惊惧这等好事呢’,想来是二少夫人早料知此一层,将厉害说与大家听过了。” 建成冷笑:“她如何得知?一个没长识没见性的俗脂粉罢了。说句难听点儿的,这等见识,莫说是她这等只会败事的俗脂粉,便是那鲜于大妇,也未必能看透此一层。这天下间,除了母亲与这无忧弟媳外,又有几个妇道人家,能大智大知如母亲与无忧弟媳一般?哼!一个个只会哭哭啼啼坏事!” 素音瞧着主子神情游移,又听主子言语之间,竟连自己夫人提也不提,心下自知从那二少夫人无忧入了府之后,直将唐国公府与几家亲府之中,除了唐国公窦夫人外的其他女眷,比得一无是处。便是主子,也难免为之惊绝。 可奈何,只叹奈何,那二少夫人,自打几年前见过二少爷之后,便是人人瞧得出的心系于二少,再无一丝他念。且主子一生之中,最心心念念地爱着的,便是这二少爷世民。说句玩笑点的话,那疼爱,竟比疼爱自己长子嫡生还要多上好几分…… 唉……再想想那近几日来,每见到无忧与世民一处,便是乌眼鸡一般地瞪着的四少三胡子…… 素音正隐忧着,却突听建成道:“素音,此事不可轻忽。待会儿我送了高舅公出离之后,便打个由头,教你去追他们,将这张氏走漏风声之事令高舅公知悉。切记,要做得滴水不漏。万不可引得舅公惊惧怀疑。” “是。” 高府。 用罢晚膳,高氏已是一日辛劳。加之久不见爱女,正欲与其说些体己话,且日前因公事被派出,直到现下才赶回得见归宁妹妹与妹夫世民一面的长孙无忌亦欲与好妹夫嘱托些事儿,于是,便由着高氏携了无忧去往居所,无忌领了世民向后园走来。 高士廉文才武功虽未及唐国公李渊,然于土木花植上,却是极为精擅。故而,高府后园之美,竟教已是大内常客的世民也为之啧啧称奇。 姑舅爷两个玩赏了一会儿,无忌示意玄英去取了些酒点置于园内花亭中,又命周围一干侍卫,到五十步远处值守,莫扰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清静。 高府侍卫们自是知这两小乃是幼年便结识的好友,也不疑他,只笑着行了个礼,各自走开。 酒过三杯,世民才笑问无忌:“你这人,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无忌大感不满:“什么叫做鬼主意,我可是想你,只欲与你说说话罢了。怎地这般瞧不起人。” “辅机啊辅机。”世民失笑,一边接过他送上的酒杯:“说这话的,若是慎行(高士廉末子,也与二人交好),那我便是一万个相信。可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未免不太牢靠。” 无忌倒也不强辩,只呵呵一笑道:“知我者,世民也。” 两少笑了一会儿,无忌才正色道:“今儿个的事,我听那些嘴不严的说了。你可怎么办?” 世民知他是说这马儿之事,苦笑道:“还能如何?且行且看罢!” 无忌冷哼:“那张氏自以为时时事事精于内敛,不为人知,却不知你我早知她真面目。只怕便是舅公与舅母,也未必不对其多做疑测,只不说便罢了。” 世民敛容,左右环视,放下酒杯,目光如炬:“可寻着了?” 无忌点头,从袖中取出一素绢细裹的长条状物:“为了此物,连观音婢与你归宁之日,我这做大舅子的都留不得府内。哼!这张氏也算是活得不枉此生了。” 世民不语,只急取了那东西来,打开素绢,露出一只长短大小,与食指一般的红底黑纹漆木信筒来。 左右一旋,信筒裂做两半,一卷似有墨迹的素缎,便露将出来。世民急急丢下信筒,只捡了那素缎来阅。 只扫了一眼,便是面色大变,再第二眼,容如锅底。又过一会儿,世民愤然将素缎拍在桌面:“好个昏君!原来早存了这般心思!竟是要借此事毁我们三门呢!” 无忌亦冷笑:“可不是?果然好心思,先是觅得一匹良马来,驱入高府,再引出这史世令之卜,最后这自入府便‘胆怯懦弱’的张氏再因个嘴碎,‘不慎’将此事传出……哼,哼哼,头一个长孙氏私藏天命之女,不献于帝,而适与国公之家,反意昭然;第二个唐国公府已知此女贵字,依然直纳入府,反意昭然;第三个便是这高府上下一门,已知此女贵不可言,却仍上下封口,直欲上遮天听,反意昭然……这一箭,可就是三门血海了!若非你早知此事,只怕我三门再不可保!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世民摇头,叹息半晌才道:“辅机,你知我,自幼便是爱马的。前几日母亲突然间劝了父亲,莫将那西域胡商送来的白蹄乌留下,却当送与天子之时,我便奇怪,为何一向视那昏君如草芥的母亲,突出此言。 后来问了乳娘才知,原来几日前,昏君不知何故,突然召了大批西域马商入内。听说,是要选些骨相神异的良马来。母亲因担忧若昏君知唐国公府有如此神骏而未呈于内,会生祸端。 当时我便觉奇怪。这昏君平素虽然并非不喜良马,却向来是重其名而不重其实,何时又在乎起骨相这等良马之相法了? 辅机,你也知,事如反常必有其异。故而,我便借了前些日孝恭公主(杨广幼女杨淑仪)凤诞之机,命扶剑入宫内送上贺礼,只为探得一二。所幸,扶剑机警,从御马监小厮处探得昏君口风,似是要借此马一举害我三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美名引祸四 大业九年正月末夜,高公府突传恶耗,如夫人张氏,因为日间异相怪马所惊,一夕之间,竟突犯心悸旧疾而亡。高公与夫人鲜于氏悲痛不已,又念及张氏虽适于高府多年未有子嗣,却友爱仁谦,于是便在旁支一脉中,寻得一女高莹儿,入了张氏嗣,以奉孝女。 又因此事,门下食客史世令深感己之无能,不能为恩公预知此祸,便留书一封,悄然远离他乡,含愧而去。 今上得知此事,特下诏慰勉,又亲择内侍监得力葬仪四名,验身官(与仵作差不多的职责,只是名号好听些)二名,亲为如夫人敛仪。更厚赏金银,以示亲厚。 高氏一族,无不感激涕零。与高氏亲厚之长孙氏,唐国公李氏,亦纷纷上书,感天子恩,谢今上德。 大业九年二月初,隋帝杨广以**“久患天朝之背,不可不除之而后快”为念,亲率大军远征辽东。并钦点唐国公李渊及其四子随行。准其妻夫人窦氏、其二媳郑氏、长孙氏同行。 出征前夜,大内。 杨广忽然惊醒,汗流浃背。忽见珠帘外黑影沉沉,似是有人,轻喝:“谁?” “陛下,臣宇文化及,有事启圣。”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杨广微微心安,一扫身边艳丽侍婢,微沉吟道:“凤台外候着。” 宇文化及领命而出,寒风中,站在宫外的凤台边。 很快,杨广便披了狐裘,带了两名随身侍卫,走到凤台之上。看宇文化及行礼后,命他起身道:“如何?” “陛下,臣已命那葬仪与验身官再三检阅,并亲加验证,那张氏,确是死于心悸之症无误。” 杨广冷笑:“无误?难不成你要告诉朕,那张氏竟然是被朕的马惊死的?” 宇文化及急忙跪下谢罪:“臣不敢。陛下圣明,那张氏乃是陛下得力之人,马匹更是由她亲引而入高府,更是再不会受其所惊。” “那她又是为何惊悸而死?!” “陛下,臣知此事事关重大,故而特命属下前去暗查当晚张氏所见之人,所知之事。这才查到张氏贴身婢女曾私下与人提起,那晚张氏从高士廉房中出来时,还神情如故,言笑自若。却在回房途中,在井边遇到一名女子后,惊惧万分,当下便如疯狂一般逃回房中,紧锁门扉,再不许他人入内,侍女们去唤来高士廉与大妇鲜于氏后,高士廉令人强破了房门,这才发现她已然惊死于房中。” “一名女子?” “正是,臣深觉此事蹊跷,便再查此女身份,方知此女乃是高府一名新入府不久的厨下女。至于张氏见她便惊惧的原因,臣业已查明。当年陛下赐张氏于高府时,高士廉曾有一妾名唤婉珠。陛下可还记得此女?” 杨广略一点头:“朕自然记得,此女本为朕在东宫时,母后的爱侍。姿容出众,明丽无方。母后对她疼爱已极,连朕求之,也不允。后来偏偏许给了那高士廉,做了个妾室。又如何与她有关?” “陛下,那张氏入府之后,便对此女当年曾受陛下垂青一事耿耿于怀。几番下手,最终惹得此女留下二子之后,落水受寒,最终体虚而亡。据那张氏贴身侍婢所言,婉珠临终前几日,曾于无人处拉住了张氏,欲二人同归于尽。张氏本有心悸旧疾,虽然婉珠当时已然身虚体弱,未曾如愿,却也将张氏惊得大病一场,足足一年未曾出过房门。后来。这张氏便落下了个心病。但凡身边有唤婉、珠二字的,便统统都要给赶了出去。巧的是,那夜她所见的厨下女,不但与那婉珠同名同音不同字,唤做宛珠,便是容貌也有几分相似……” 杨广明白了:“她以为自己见了鬼。” 宇文化及不再言语,只叉手行礼。 半晌,杨广才道:“你可亲见那宛珠,果真长得似极了母后身边的那个婉珠么?” “总有五分像。” “五分……”杨广淡笑:“五分也就够了。那张氏,也是自己死得活该,朕命她盯紧了高、李两府,她倒好,居然敢对那高士廉动了私情,还敢替那高士廉隐瞒。她以为朕不知。哼!既然能将她送入高府,朕又如何不能再送几个入高府?蠢货!” 冷笑一阵后,杨广再问:“那高士廉,可有对张氏生疑?” “倒是没有。”宇文化及行礼道:“依臣之所观,高士廉虽然对张氏不满,却更像是因为这张氏害死婉珠夫人一事而动怒。” 杨广长舒口气:“这样便好。对了,史世令呢?难不成,他真的逃了?” “回陛下,臣已于太原城西五百里处觅得了这厮尸首。原来他竟胆大包天,与那陛下派去与他做传递使的侍女私相授受,因担忧陛下责罚,便携了那女,卷了高府上银钱,逃了。臣寻至他藏身之处时,许是因为担忧受陛下责罚,竟手缢那女子,自己也自裁谢罪了。” 杨广冷哼:“坏朕大事,还敢私拐宫婢,死了也罢!将他与那女子尸首丢在野外,任野狗啃食!教那些不成器的人看看,敢坏朕之大事,便是如此下场!” “是!” “高府那里,你要加倍小心!既然已知其有反意,便需得处处谨慎!” “臣遵旨!” 宇文化及退下之后,杨广独自一人立于凤台夜露之中,似在等待什么人。 须臾,一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中,身形曼妙的影子,姗姗而至,在杨广身后停下。 “你来迟了。” 杨广淡道。 “有劳陛下久等,妾身罪该万死。” 原来,这斗篷之中,竟是一个声音婉丽的女子。 杨广闻言,昵笑道:“你呀……明知朕此一生,便是杀尽天下人,也不舍伤你一丝一毫。” 女子不语,只轻轻一福。 又静了许久,杨广才道:“如何,宇文化及可有隐瞒?” “陛下乃当世大智,又何须明知故问?那宇文化及心心念念的,唯只孝恭公主一人。虽然有公主再三交代,让他务必莫要与那唐国公二公子李世民为难。可这天下,又有几人能有这般气度,能容得下自己的情敌呢?” 杨广又是一笑:“若非如此,朕又怎会放心用他?这么说来,他并未隐瞒了?” “宇文化及对唐国公府之事,只有火上浇油之心,却无雪中送炭之意。” 杨广点头,再问:“可是朕听说,前几日那李二郎侍童曾借入宫为淑仪送寿礼之机,四处打听马匹之事。” “确有其事,但那李世民一介黄口小儿,又如何得知陛下心思?” “你是说,那打听马匹之事的,并非李世民?” “正是,当日我正在身边,亲耳听得那窦氏曾经对李渊劝诫,让他将府中新得的马匹献于陛下,以免其罪。然李渊千金购马,是为李世民爱马成痴。故而,那李世民才命了小厮进宫,四处打探,只为探明陛下心意,再决定是否献马。” “哼,这天下也是朕的,唐国公竟敢藏宝不献,分明有意谋反。” “李渊虽有反意,然心性懦弱,只怕是有这贼心,却无贼胆。陛下大可不必为其烦忧。” “若非知他素性软弱,朕又岂会留他至今?罢了,现下且还留他有用。此事先按下不提,以后一并清算便是。” 杨广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近此女:“这么说来,那唐国公府,是不必多加担忧了?” “倒也未必,唐国公势大,长此下去,必会危及社稷。然现下,其还不成气候,且其在朝内向来虚名甚盛,陛下可暂且一放。待到狐狸尾巴露出时,一并发作。”女子福身。 杨广点头,轻轻伸手扶起此女,慢慢揭开她头顶帷幕露出一张极为美丽,也极为娇艳的脸庞来:“那,你便回到朕身边来罢!长日里侍奉在那短命小子身边,实在是难为你了。” 一壁说,一壁已将唇贴至此女颈间。 女子羞怯不胜,轻轻推着杨广道:“陛下,妾身如何不想早日回到陛下身边,作那神仙鸳鸯?然此刻,妾身留在唐国公府中才是对陛下最好的选择。再者,妾身近日观那李氏四子元吉,渐有为唐国公府虎狼大害之势,正是借其力量,乱其内府之佳机……陛下……” 她已说不下去,只因杨广已将其唇堵上。 良久,杨广方才心满意足地放开,道:“好,你为朕着想,朕便依你。只一条,既然你不能回到朕身边,那今晚便不可离开,需得好好慰藉朕这些日子来的相思之苦。” 言毕,杨广已然抱起此女,向着凤台深处走去。身后,两名侍卫远远地跟着,保持着绝对听不到二人说话的距离,也默默走向凤台深处。 凤台上,又归于一片清静。但只片刻,一名艳丽无双的女子,身着轻罗,慢慢从暗处行来。 那张脸,赫然便是方才杨广未至凤台时,在杨广身边沉眠的那个侍婢。 此刻,她的脸上,满是冷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初入国府一 片刻之后,窦夫人房中。 无忧到时,小姑唐国公府小娘子秀宁,正在为母亲亲自妆面。见到新嫂到来,当下急忙起身,以姑嫂礼与这新嫂见了面。 窦夫人自从诞下秀宁之后,便一直体虚不胜。近年来,府内诸事已渐自交与长媳郑氏打理。惜这长媳虽自幼便习得治理一门一府的手段。然终是普通贵家之用,却适不得这唐国公府偌大的产业,尤是近期,因唐国公府盍府出征之故,府内诸事烦杂,郑氏越发显得力不从心。 故而,说不得将爱女秀宁及笄之礼一推再推,只待秀宁几位兄长,能够寻得良妻,助郑氏一臂之力罢。 母亲如此安排,秀宁虽无怨言,但心中终究不安。毕竟自己自幼便已定下那钜鹿郡公之子柴绍,若此番推脱,只怕生变。 窦氏倒也知,并非女儿恨嫁之心。知女莫若母,这秀宁自幼便是与世民一样,似极了她,自有一番豪侠之气在。故而,于这儿女情事上,却甚是轻视。而她之所以为婚事忧惧,无非是担忧,唐国公府在朝中地位,本就盛于钜鹿郡公。且钜鹿郡公柴慎身为当今太子右内率,实非普通贵氏,轻忽不得。 因此,当秀宁一知,那无忧竟为了二哥,提前行了及笄礼嫁入唐国公府之后,端的是对无忧大生好感,只觉此女非同一般。今日一见,如此妙人儿,更是爱重至极。姑嫂二人只说了几句,便俱生惺惺相惜之感,执手相对。 窦氏笑道:“瞧你们两个,竟不似姑嫂,直直的似亲生姊妹了。秀宁,你也太不知礼。新嫂相见,岂有空手的道理?” 秀宁爽朗一笑,道:“母亲不知,秀宁对二嫂可是喜爱至极,早就已经备下了呢!只是一直不得空见。罢罢罢,今日托了母亲的福,可是尽了秀宁一番亲爱之心了!红袖,去取了那东西来!” 侍女红袖领命而去。窦氏笑骂女儿鬼灵精怪几句之后,便着姑嫂二人坐下。旋即便道:“听闻你今晨将自己陪嫁的一个丫头,与了我那直肠儿元霸做婢,且还先知会观音,方才行名册,可有此事?” 无忧敛眉:“正是。皆因夫君离府前,曾着意嘱咐无忧,但凡诸事,一应均以方便礼让诸位伯叔姑嫂为上。加之无忧暗思三叔直性儿,四叔爽朗,均是洒脱之人,办理家务这些小事,只怕他是不在心上的。加之新近府内,又进了好一批新侍,三叔四叔房中无人,只怕是使唤不当,服侍不周。心下便想着,身边倒还有两个侍女,是自无忧舅公家里陪来的,虽亦属唐国公府新侍,却倒也不算蠢笨,故而便命花言先领了去给三叔四叔瞧。若三叔四叔瞧得上便留下。谁知四叔处已有良婢,无忧便命花言前去请示嫂嫂,得了准事,便将清音那丫头,划与三叔房里了。” 窦氏定定瞧她一会儿,突然一笑:“我还听说,你对三胡房中那个叫嫣紫的大婢,颇是喜欢。竟将日前世民儿新制与你的凤翎簪花,赏了她?” 无忧心中微微一跳,抬起头来,看着婆母明亮如旧的眼神,道:“母亲,无忧此事,可是做错了?” 窦氏不答反问:“你为何要赏她?” “只因……”无忧微扫眼秀宁,见她眼含激励,便大胆道:“只因此女,心性颇高,只怕日后在咱们府中,更有增长。无忧身为夫君之妻,自当为夫君长远虑。” 窦氏笑容不停:“所以,你便结交与她?可是,我却听世民儿前日里说,那凤翎簪花送与你时,你便不喜,道此物过于华丽,若妆发,反而遮了容光。你既有心结交与她,又为何赠一并不心爱之物?” 无忧闻言微惊,但细一品,发觉窦氏并无责怪之意,相反,似有赞赏之心。想着面前这终究是凤郎最慈之母,凤郎最爱之妹,便大胆道:“正因不爱之物,方赠不喜之人。再者,此女如此喜爱华丽,赠与她,倒是投其所好。至少将来若有一日,她身受爱宠,这一簪之德,许便可换得夫君与四叔二人兄弟无事。” 窦夫人闻言大喜,伸手将无忧搂入怀中道:“好,好,果然与你母亲一般的机慧通透,至性至情的好孩子。好……” 无忧本知自己母亲与窦夫人属闺中密友,又知自己当年险些儿落入昏君狼口,正是窦夫人一力求李渊保护,更对窦夫人之名仰慕已久。今得窦夫人如此亲爱,当真是便死也无悔,不由泣道:“母亲谬赞,无忧不敢当。” 秀宁在一边,想起这嫂嫂的身世,也不觉红了眼眶。 恰在此时,红袖取了礼物前来,秀宁不欲母亲伤心过度,便笑着接了礼物亲奉至无忧面前道:“好嫂子,可别哭了,且看秀宁与你何物?” 无忧窦氏收了泪,去看那秀宁当成宝贝一般捧在手心之物时,不由齐齐失笑——原来,竟是一把镶珠嵌宝,小巧玲珑却又极为锋利的匕首。 “你这丫头!怎么送了把刀子与你新嫂?就不怕你嫂子哪天与你二哥起了油烟,一气之下拿这刀子与你二哥争斗么?你呀你呀,明知你二哥便是死了,也不肯伤你二嫂一根头发。到时必然任她宰割再不还手。却还奉上如此利器…… 可不是要坐实了你嫂嫂悍妇之名?阿弥陀佛,我怎得生出这么一个傻丫头来!” 窦夫人出言取笑无忧与世民情深,无忧更是羞得脸红如玉。 秀宁却不以为然道:“母亲这话便差了,刚刚嫂嫂才说,不爱之物,赠与不喜之人。秀宁正因极爱重嫂嫂,才将这心爱之物送与嫂嫂呢!” 无忧本就喜爱这小姑天真直率的性子,一听此言,更是欢喜不已,忙道:“小姑说得很是。说起来,父亲、夫君还有几位叔伯既然都身为武将,那身为武将之妻,自然也当有佩刃。且此去随军,正是可堪所用,可比那些胭脂水粉合用得多。无忧谢谢小姑。” 秀宁母女见无忧如此温婉之人儿,却如此豪情,更加喜爱。 婆媳小姑三人说了一阵儿话之后,便有人上门来报,道唐国公大军出发时辰已近,需得提早准备。于是秀宁便与无忧辞了窦夫人,向郑氏处来。 刚刚走出房门不远,秀宁便命侍女们莫要近前。无忧见她神情凝重,知必有要事相商,便令了花言远远地望着,莫教人听了去。 “嫂嫂,恕秀宁直言。今日你不该赠那贱婢如此贵重的物事。”秀宁一开口,便是一句叫无忧心惊胆战的话。 “贱婢……”无忧停下,仔细地盯着秀宁好一会儿,才道:“我便奇怪,凤郎虽然知机,却究竟是个大男人,怎地能对府中侍婢诸事如此了解。原来,是小姑。” 秀宁爽快一笑:“无忧,除母亲与我,你是二哥最爱最重之女子,以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罢!你既已知机,那时间紧迫,我便直说了。这嫣紫,既然狼子野心,你无论如何,不该与她有过多的牵扯。这样,岂非教二哥为你担忧。” 无忧越发喜爱这个直爽亲切的小姑,便道:“承秀宁妹妹如此爱重,那无忧便也直言不讳了。妹妹,你所言虽说不无道理。然而姐姐也有自己的一番打算。你想,那嫣紫既然身为女子,便再难逃过一个情字。眼下我看着四叔对她极是爱重,她未必,就不曾存了别样心思在这唐国公府里。何况以昏君之素来多疑心性,即使再信任此女,也必然在咱们国公府中,备下一枚甚至多枚暗棋,以便与此女相接应。 俗语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咱们能够借助此女,查明府内那些暗桩,至少,以后凤郎与父亲叔伯不必日日担忧身边之人,究竟是否可靠了。” 秀宁虽然爱重无忧,但终究与无忧相识不久,故而之前一直以为,这长孙无忧观音婢,只不过是个贤淑良德的大家闺秀罢了。便是世民将近日无忧助力所成之事告知于她时,她也只觉是二哥过于看重无忧,才多加粉饰。然今日一叙,秀宁才发觉,面前这明丽无方,贤淑温柔的小女子,竟然隐隐有凤威之格。 心下更是感爱,便道:“我还道二哥说笑呢,今日才知,姐姐果然不同凡女。那,依姐姐看来,此女是对四哥,动了真情?” 无忧微考,缓缓摇头道:“未必。此女虽然看似虚华,然却是个有主意的。再者,她与昏君私下相授,那昏君虽然无道,但仪容堂堂,又兼之才华**……相较之下,她必然心向昏君。故而,委身于四叔,只怕是一时之计。若无忧没有看错,只怕她盯着的,却是唐国公府中,更上位之人。” 无忧说得含蓄,秀宁却是想到了自家大哥:“你说大哥建成?可大哥也知此女身分啊!再者大嫂悍妒,大哥又极敬爱大嫂,她却未必能够为大哥……啊,莫不是她想借此亲近二哥?那更不可能啊!这府中谁人不知?自有了你无忧姐姐,我二哥便浑不再瞧别个女子一眼。何况,此女也颇精明,未必不知以自己之姿容性格,身份出处,能够敌过你啊!” 无忧叹气道:“我的好小姑啊!这唐国公府中,最尊之人是谁?” 秀宁瞪大眼:“你是说……父……” 无忧急忙捂了她嘴,拉到一边,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后,才道:“知道便罢了,为何说出来?” 秀宁皱眉,难以置信:“可……可是她……可是我母亲……” “秀宁,你我今日一见,如三世故友,有些话,不必我说,想必你也应该明白,以公公的个性,如若一日母亲不在,他会如何。” 秀宁沉默,身为女儿,她自是知道,自家父亲千好万好,却也是寡人有疾。眼下母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将来哪天,母亲缠绵病榻,父亲寂寞,那万姨娘又是个柔顺怯弱的性子,又兼之年岁已长,父亲与之只有敬重,却无半点爱怜。只怕…… 无忧之虑,不无道理。 秀宁想了半日,咬牙道:“姐姐,你说的有理。这尹氏断不可留在府中。不成。我需得与二哥大哥商议一番。说什么也要借了这次远征之机除掉此女。” 无忧道:“除,自当是要除。只是一点秀宁,你需得将一事说明与你二哥听。 若除此女,必得先探清了这国公府内,与她为伍的内应,方可动手。且动手时,需得倍加小心,万不可露出半点行藏。这才能保得盍府俱安。” 秀宁闻言,瞪大眼,只瞅着这突然间变得杀伐果决的温婉姐姐。 无忧见状,苦笑道:“秀宁可是疑惧,为何姐姐如此之人,却行如此狠决之事?” 秀宁思索片刻,道:“是秀宁思虑不足,却忘了那昏君与姐姐,实有不死不休之恨。” 无忧惨笑,道:“果然是秀宁知机。不错,原本,我也只想做个愚昧无知的贵家小娘子,无忧无虑,渡此一生。可是那昏君,竟只因一张皮相,便屡次苦苦相逼,不但害得我连累母兄,被逐出长孙府,受尽流离之苦,还几次三番欲将我与母亲二人淫辱后快……更甚者,几次事不成,他便对我兄长、伯父、舅公……甚至是我心爱的凤郎,多番也曾在他淫威之下,几难活命……” 说着,她一壁向前走几步,背对秀宁,眼中已然是一片恨火滔天: “无忧身为长孙氏一脉,唐国公之媳,如何忍得此等不堪! 便是我能忍,那昏君,又几时肯放过我? 秀宁,我归宁之日,那畜牲便设下计来,要借我之名,害我父系,诛我夫族,谋我舅氏! 这一切,却只为了疑心,只为了我这一张面皮! 我怎能再忍!怎堪再忍!” 猛地,她回身,强忍眼中泪意,玉容一片坚决: “秀宁,若换了别的女子,只怕便以不愿连累父母,牵涉夫兄之由,或自我了断,或自毁容貌。 可我不!我长孙无忧偏不! 凭什么?凭什么我长孙无忧,要为了一个无道昏君,行此等令父母伤绝,夫兄悲断之不孝不义之事? 又凭什么,我不信我长孙无忧的夫君,智计才谋不如那昏君,不能护我周全?” 说至此,无忧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咽回泪意,对一脸又敬又畏又佩又惊地看着自己的秀宁道:“秀宁,我知,这些话儿,若是让他人听去,定要说我大逆不道,不顾周全。可在我看来,那些所谓烈女的行为,实在是无智无谋之俗女,为博清名而刻意为之的虚华之举。我长孙无忧,就偏偏要离脱了这等俗女,偏偏要证明给那些俗人凡夫看,我长孙无忧所择之夫,乃是这世上最强最伟之大丈夫。 正因有他,我长孙无忧便活得永远与众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军中生变一 第二日,无忧闻得兄长无忌入军帐,欣喜异常。两兄妹自别后再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于是,世民便离了私帐,留妻子与大舅密谈,自己却径向父亲帐中而来。 到得帐中,却正见元吉与元霸二人,不知在争吵些什么。仔细一听,却原来是因为元霸帐下,那名无忧赠与的婢女清音都能跟来,元吉身边的大婢嫣紫却不能随军而行,元吉心中不满,故而借机与元霸吵了起来。 李渊在一边,气得脸上变色,建成也是冷笑不止。 世民见状,急忙上前劝开两人,又对元吉道:“四弟,你又不是不知,今上下令之时,便说过,除有诰有命,或是有名有份的正夫人与秀宁外,其他诸房,除非是无正夫人,仅如夫人,否则再不得跟。 正因如此,便是大哥身边的如夫人林氏,也未能成行。 那清音,也是因为是在舅公府上时,受过上诏与恩赐,算得上有身份的丫头,母亲临行前,又着意命她与了三弟做如夫人,因了三弟无正室,这才得跟来。若非如此,又怎能成行?我知你喜爱那嫣紫,可她毕竟并非有名有份之人。你若真想让她跟,改明儿请了父亲,给了她名份,下次军征若今上再宣,则可跟来了。” 因为怜惜这四弟,向来受尽宠爱,又兼之性情浑厚的世民,也是绞尽了脑汁子哄他开心。元吉虽然平素对这个二哥有诸多怨恨,却也知道他是几个兄弟里,除了那直肠子元霸与素性温厚的智云之外,待自己最好的一个。故而,他也只敢与这二人争执。 此番,他也只不过是因为看到无忧与世民恩爱,心下郁郁,又不得嫣紫在一旁聊做思慰,于是便借事找碴。冷静下来之后,也知此番父亲必然要生气。当下也乖觉,自己便跪下求罪。 李渊虽然气愤,但终究也是对这个孩子有所愧疚,于是便下了令,罚他将腰间令牌除下,交与老五智云暂且收着。这两日便不许再干涉军事。只待到了涿郡之后,再行惩罚。话一出口,建成世民便道不好,正欲劝父亲,奈何令已下,只得站在一旁,看着已然吓得面如纸色的智云,心中只盼莫惊了这个平素最是乖巧的小弟便好。 元吉自知,这番惩罚实不过是软禁几日便罢,于是心松一下,自己乖乖取了腰牌,扔给一边诚惶诚恐的五弟智云。 智云今年只十二岁,虽然身形已然是个大人,可终究心性未熟,加之性情似极其母万氏一般柔顺恭谨。此刻看到父兄这般气势紧张,直吓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所幸,虽然他身为庶子,却因窦夫人极敬重其母,怜爱于他,建成与世民,更是因他温厚善良,浑不似元霸莽撞,元吉阴鸷,格外喜爱。便是李渊,也对智云爱怜以极。 此番出行之前,李渊本来犹豫幼子年弱,还特别入内,想着请当今圣上最喜爱的孝恭公主在圣上身边说服一二,然却被建成一句“今上虽无道,却未必肯听得女子之言”而止。 故而,此刻一见智云惊吓至此,李渊心中知晓自己此为,却是吓着了幼子。自不说气先消了大半,直将智云唤在身边,多加抚慰,世民又借口无忌欲与智云相见,直接拉了他便出了营帐。 营帐之内,智云尚且能够自制,出了营帐,身边只剩下这兄弟父长中,最疼爱自己的二哥世民,智云再无所忌,手里捏了令牌,趴在世民怀中便是口唤二哥,大哭一场。世民无奈,只得好生哄劝着,一边扶抱着他,将他带回自己营帐之中。 无忌无忧兄妹原本正坐着微酌议事,一见世民竟怀里扶了个偌大的泪娃娃进来,当时皆是一惊。慌忙放下手中杯子,齐齐迎上来安抚。 世民无忌究竟是男儿汉,不擅此等事态,最后还是无忧连哄带劝,又命人拿了智云最喜欢的点心茶水来,与他食。这才勉强安抚了智云泪意。 看着智云一边抽泣,一边进食的样子,素来喜爱智云的无忌也是心疼,伸手抚其发道:“阿云呀,你怕什么?伯父只是生你四哥的气,又没有要罚你。你怕什么?” 智云究竟是个小孩子,又加之平素常受这无忌哥哥爱护,新嫂嫂又是对自己极为怜悯,便如其母,当下便咬着点心,宽心泣道: “无忌哥哥,我不怕父亲,我知父亲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与二哥二嫂,还有嫡母(窦氏)外,最疼爱我的人了。便是建成哥哥严厉,元霸哥哥直肠,心里对智云也是极疼爱的。可是……可是我怕四哥……我怕四哥他生气,觉得是我抢了他的腰牌……” 一席话,说得众人哭笑不得,无忧又好生安慰一番之后,他才慢慢收了泪意,一手只捏着糕点,另一只手却如捧火炭般,将那腰牌捧在手心,不敢放下。 无忌见状,伸手便去取了那腰牌,扔给一边玄英:“你便吃罢!这样物事,不拿也无妨!”一边说,一边转命玄英将此物送至中帐,交给李渊,只说智云惊惶,不敢代行。 玄英领命而去。智云这才如放下心头大事,灿然一笑。 无忌见着智云笑容,心下忽然一动,道:“说起来,智云也是该取一房媳妇了。却不知伯父有何打算?” 智云脸便红。最后还是世民看不得幼弟被欺负,拿了身边糕点向无忌掷去,直笑骂他成日里只会拿兄弟们取笑,无忧又怜悯小叔,佯装对哥哥发怒,这才做罢。 言笑之间,玄英回帐,言道李渊已命建成收了令牌,且也颇为后悔刚刚未曾细思,便将令牌交与智云,于是特别命军厨子备了好些智云爱吃的糕点,又言智云此番出行,一直跟着三子元霸。然元霸自己便是个不省事的,又身边无妻室相随,只怕也只能勉强照顾自己。长子建成与长媳郑氏又事务烦忙。 便着智云从今日起可与无忌一处起居,且将营帐挪至近二公子世民处,一同出入,又言还当无忌与世民多多照顾安慰便是。 世民与无忌求之不得,当下便命身边近卫去了智云帐中,找了管事的小校来,却正是那李常。 李常进得帐内,见世民等人眼色,也只做未曾相见,只恭声应了事宜,便与玄英、扶剑,以及智云身边,今上于其生辰时,亲赐为仆的一年方九岁,大名王德,日常人唤小德子的小净人(即是受了皇帝命令,赐出宫外,与了大家贵世做奴仆的太监),一起去了智云帐中,收拾东西来。 无忧原本正与智云说说笑笑,一听此事,便道几个大男人,终究不如女儿家收拾得利落,不如命了花言等几个侍女一同前去。 世民便道:“花言可去得,可是那几个侍女,却已然被我派去帮着军厨一起,制灶起火煮食去了。别说是她们几个,便是大哥三弟那里,也都已去了。连父亲母亲处也一样,只怕此刻正忙,抽不得身。” 无忧闻言,微一思虑,便招了花言前来,低声吩咐几句后,命她与几人一起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军中生变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起事立唐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杨广滞留江都,意以丹阳为都,偏安江东。然诸将皆为西北关中人,见帝不欲返乡,思之心切,密谋叛帝归家。 宇文化及此时亲侍杨广身边,久欲迎杨广幼女孝恭公主而不得,心生怨恨。闻得此事,力劝诸将当行大事。诸人谋定,待机而动。 同年六月,李渊发檄文,怒斥昏君杨广诸行不义,更将其与宇文化及私谋唐国公府、长孙府、高公府等忠臣良士满门屠戳,只为得其女眷之秘函公之于天下,令天下愤。 又以代王仁善,当立新主之令起事兴兵,天下皆感其多年忠心为朝,却受昏君多年掣肘,更兼昏君杨广无道,唐国公李渊有德,故百姓一呼皆应。 当时有人言:国公有令,天下皆从。何人是主,民心自明。 虽大业年间,起事之军多不胜数,然唯有唐国公李渊一支,因深得民心,故一兴之时,便惊动朝野,便是那假言立越王杨侗为帝的洛阳王王世充,也难敌其势。 加之唐国公大旗一扬,长孙氏,高氏等诸多手握重权之良相贵臣皆起而从之,只一月许,大隋江山,便终如地裂般,四分五散。 杨广知悉,惊怒交集,又隐觉身边诸侍已然有反心,心叹大势已去,只怜幼女无辜。于是年七月,密令忠仆将公主易服更钗,只做男装,悄悄送出江都,逃往长安其兄弟代王杨侑处。 临行前杨广握女手泣曰: 朕一生,子女无多,却个个怜爱切心。然仅你一人实难割舍。今之势,朕与皇后恐难得善终,故你自当速至侑处。 孝恭公主泣道:侑处亦有李渊反。 杨广叹道:李贼逆反,然其二子世民性仁善宽容,且与你为兄妹,更兼之其妻长孙氏良厚大度,求之当可保你平安一世。 你又与之深交数年,又多次施恩与他。此子气度不凡,必保你不疑。 言至此,又叹: 父皇一生宏志,自负才高,本当是一代名君。奈何生性**,得罪权臣无数。这倒也罢了,偏生世上又多了一个与父皇一般谋略无双的小子世民。此子又得贤妻长孙氏,兼之妻舅无忌智计无敌。已然隐有龙兴凤起之势。他日若李贼登基,此子必当继承其位,且可称一代明君。 父皇之才虽在其上,然现下无人可用,自然难敌其锋。你为帝女,当莫计一时长短,可委身此子。 日后此子若为父皇所擒,自当网开一面使其为父皇所用,立你为正室,保你一世富贵,更借此子之功,令你享万世良诰(好的诰命夫人)美名。 若父皇败之,则他日此子必当荣登大宝,成一代名君,你自当与那长孙氏一起为妃为后。以你之度,你之姿,你之智,你之才情,再不会受些许苦楚。 孝恭公主泣之再三,不舍慈父。然杨广心意已决,下令忠仆将其打昏,挟出江都。 是年八月,建成世民杀宋老民,破霍邑。杨广身边将士逃之五六,心亦懒之。日常藏剑于胸,以备不测。 九月,世民屯兵阿城,建成驻守霸上。十月,唐国公李渊亲率大军,与二子会师霸上。时传噩耗,左翊卫将军阴世师,听信京兆郡丞骨仪府中方士之言,二人掘唐国公一氏祖坟,杀李渊幼子李智云及一众老幼数十人以断李氏一脉龙气。 众李氏之中,唯万氏如夫人,建成、世民及于雁门关一役中病死之元霸之乳母彭氏,得五公子李智云以身抵挡数十剑,又于临终前以血涂于二媪面上令其装死,兼之智云小侍王德百般拼命相救,得生。 又得阴世师幼女阴月华礼佛日久,不忍老弱受害,特命身边小婢将其二媪匿于长安城中。 世民帐中闻幼弟噩讯,当下委顿于地昏厥不知人事。长孙无忌久唤不起,后以冷水着面,方才惊醒痛哭,郎舅二人相扶痛哭。 悲恸之声,令三军将士闻之心碎。 长孙无忧知五叔智云惨死,痛哭呕血,病倒当场。 建成狂怒,上马欲点兵屠入长安,杀尽阴骨二氏。然为李渊所止。 李渊欲从长计议,然世民与长孙无忌郎舅二人,竟不等军令,自披发散髻,额系素带,着素甲银盔。 无忌亲自点五千军士,令俱于甲外裹孝。 世民高呼幼弟之名,以尉迟敬德为前锋,径自杀至长安城门前。 建成闻讯大惊,急报李渊,并亲点十万军士紧援。 城门前,四子元吉守敌。其向有阴鸷好血、刚猛无敌之名,然见世民奔来时白衣白马尽被敌军之血染成红色,一脸血泪杀意,竟惊至以为杀神降世,跌下马来。 世民率五千孝甲先其父兄杀入城下,虽时隋将极多,然奈何世民报仇心切,浑似不惜命般,加之尉迟乃当世刚猛第一人,又有无忌谋略得当,故三万守城军,竟被五千孝甲杀得片甲不留。 城上守军见世民勇猛,尉迟刚强,竟有一半儿郎吓得逃走,又有一众将官,急令放箭。 尉迟刚强,一杆马槊竟替世民挡下九成箭雨。世民见机,高举巨阙天弓,数箭齐发,箭箭无虚,当下竟仅凭一人之力,射杀城上守军数十名。 李家军受世民二人勇猛之感,应无忌之计,以长箭手暗藏队列于下,步行军士举盾于上,先挡去大半箭雨,而后借敌犹疑之计,长箭手突然跃盾阵而出,一番火箭流矢,城上守军死伤无数。 尉迟见机,发一声喊,率三百军士举重物攻破城门,世民率孝甲军杀入城内。 长安破。 建成援军于片刻之后赶至,从元吉处得知长安已破,忧二弟世民安危,立刻便率亲卫跟上,命大军随后前行,不得扰民。 世民军入城,虽复仇心切,然军士均受无忌严令,不扰平民,直奔阴世师府。 世民入府,阴世师因伴代王杨侑故,未在府中。世民遂屠阴世师长子弘图,次子弘业,三子弘明,四子弘安四将。 无忌更甚,领尉迟戮阴世师孙男十五人,侄辈族丁十八人。府将六十五人。 阴氏满门,除妇女老幼未有一人身死或受辱外,男丁仅余阴世师年三岁之幼子阴弘智。 无忌本欲杀尽阴姓男,然世民闻讯赶来,终究不忍伤及幼小。 兼之得闻阴氏幼女月华救得万氏与彭氏。世民便力夺无忌手中剑,举剑挡尉迟马槊,命扶剑速扶阴氏夫人,携阴月华抱走弘智,躲入内府务必藏过三百日。更言与母子三人道时期不过,必不当将之示于父亲李渊、大哥建成之前,否则他亦难保其母子三人。 无忌见状,大恨,掷剑于地,斥世民妇人之仁。世民不应,只留下部分军士锁阴府大门,不令老幼得出,另命一班军士以身上孝布裹阴氏死者头颅,直奔骨府。 至骨府,骨仪亦不在府中,世民责令军士尽可屠其男子,却不得伤其妇孺,军士得令,进府搜出骨仪年十五之独子骨明忠,斩之。明忠无后,骨氏绝。 正欲前往大内,忽闻骨明忠之妻痛骂一着女衫之怪人,言其害得阴骨二氏绝门。无忌立知此人必是那进谗言杀智云掘李陵之方士,大怒,着军士上前将此人擒下,一问才知原来其本是一江湖术士,混入骨府已有数年。今见事败,知自己若被抓必难逃活命,故卷了金银,抢了几件女衫着上,脸混脂粉,欲逃之夭夭。惜为明忠妻所觉。 明忠妻素恨此人奸佞,见夫家因他之害绝门,不由痛骂出声,以复夫仇。 世民得知大怒,下令军士将其擒拿,不令其死,只待阴世师骨仪灭后,大刑与他。明忠妻闻言,大笑自己大仇得报,旋即起身,撞壁殉夫。军士皆惊其高义,默然。 世民叹息,命尉迟与无忌亲将其夫妇二人收拾尸骨,又责军士觅得良穴,好生安葬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兄弟阋墙二 是夜,秦王府内室。 世民木然坐于桌前,看着面前酒杯。 无忧睡起,披衣而至,看他穿得单薄,又取了件大氅与夫君披上,才道:“凤郎有心事?” 世民转眼,看了看她,直道:“无忧,我不喜欢大哥看你的眼神。” 无忧垂睫,复而扬起:“大哥不会做那种事的。放心。” 世民不语,只将无忧紧紧拥入怀中,呓道:“无忧,大哥为何要这样呢?原本该属于我的太子之位,我听父皇的话,让了。原本属于我们二人的无忧日子,我听父皇的话,为了大哥未来的江山,丢了。可他现在……” “他不会。放心。”无忧坚定道:“因为,他是疼爱你的。” “是吗?” 世民闷闷不乐地趴在她肩膀,似个孩子一般不开心:“可是,我前两日才听说,他曾经骂过大嫂,说她没有为后之相。还说如果她有你之一二,便再不会让他担心……无忧。我担心,大哥他一直把那个史世令的话,记了在心里呢!” 无忧心口猛然一沉,强笑道:“凤郎,你真是个傻子。大哥现在已是太子,又怎会不明白,这谁当皇后,谁不当皇后,全是他的主意呢?再者,咱们都知道,当年那史世令,根本就是杨广派来构陷我们的小人。所说的话,又怎么可信呢?” 世民被她劝得松了心,慢慢起身,笑道:“正是,是我太多心了。大哥从小便最疼我,再不会做如此想的。不过……” 他面色又有忧虑:“说起史世令事,我倒想起那个尹嫣紫来。无忧,你可记得此女。” 无忧眼前,立刻闪过一个娇艳无匹,神情高傲的女子来:“记得,不是齐王那里的大婢么?” “哼,元吉这小子,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然偷偷摸摸地把这个女人,献给父皇了!今天早朝时,听闻父皇已经以她有孕之由,将这个女人封了婕妤了!” 无忧只觉心口猛然一冷:“可是此女是……” “是啊,你我知道,大哥也知道,此女本是杨广身边的人。可是那又如何?父皇看来,杨广已死,一个女人,又能兴起什么风浪?何况,她又怀了父皇的子嗣。” 世民冷笑:“不过也罢,这般虚华善变的女子,便是有几分智计,终究也不过是个狐鼠之辈。不来招惹我,便由她在父皇那里,过几天安生日子罢!” 无忧叹息,重重点头。 心下却已然定了主意,明日,是该与齐王妃见个面了。 不止一次,淑仪想过。若有朝一日,自己见了这个女子,该做何言语,行何态度。 然而今日得见之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竟对她,生不出任何怨恨来。 齐王府后花园中,齐王妃淑仪为主,秦王妃无忧为客,两妯娌,面面而坐。 淑仪微微沉吟,挥手退去了身边众多侍从,只留身边近侍青玄做伴。无忧见状,也命一干人各自寻去处,只留花言随侍。 半晌无语。 淑仪揣测着她的来意。许久,才道:“妹妹久慕姐姐盛名,今日得见,幸甚之至。” “哪里,无忧得见妹妹,才是平生幸事。”无忧笑道:“不过可惜,咱们妯娌俩,见得不多。” “虽不常见面,却心意相通,这便可了。”淑仪笑。 无忧点头:“正是。” 又是好一会儿无语,淑仪终于主动开口道:“姐姐此来,可是为那尹氏之事?” 尹氏? 无忧挑眉,端起茶杯轻品:“原来,妹妹对此女,并不喜爱。” “那凤翎簪花赐了给她,真是糟蹋了东西。”淑仪挑眉之间,竟恍然如幼年时,端坐凤驾上的模样。 无忧含笑:“妹妹果然不愧是天生贵胄。好眼力。” 淑仪淡笑:“前朝往事不可追,现下,本宫只是齐王妃罢了。至于识得那凤翎簪花,无非是因为,当初世民哥哥打造此物时,正是向本宫寻了昔年皇祖母(独孤皇后)得赐于皇祖父的一枚凤翎花络,才命匠人依样制作的。” 无忧点头:“我便觉得奇怪,夫君那般直性儿,怎么能制得如此精巧华丽之物。原来大有来头。” 淑仪不语,只品茶,复又道:“姐姐似乎很关注此女。为何?” 无忧直视于她,道:“妹妹,恕姐姐直言。姐姐身在国公府时,便已知妹妹于夫君,多加照顾,更知妹妹心意。然终究天意弄人,姐姐虽然有心倾慕妹妹,终不可得。故而,姐姐但请妹妹,日后还要念在当年情分上,务必莫断了我等情分。言至于此,姐姐告辞。” 无忧起身,缓缓而行。淑仪也不应,只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起身泣道:“若不是你,他的妻子本该是我!” 无忧停步,转身,看着她:“公主,且容无忧这么唤你一声罢!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便是没有无忧,你也是嫁不了凤郎的。只因你的父亲,从登基为帝那一刻起,便已决意将李氏一族连根拔起。” 淑仪泪如雨下:“可是……可是……” “公主,您若真心对待凤郎,那就请你务必保下凤郎,切莫再做那糊涂事了。现在,凤郎之性命,已如风中飘摇之烛火。一切,只看你如何为事了。” 无忧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长长的丝绸曳尾,冰冷地滑过路边一枝生得极低的牡丹花。终究,将其压至伏地不起。 是夜,齐王府。 元吉站在后花园里,痴痴看着齐王妃杨淑仪独居的那幢小楼上灯火。身后站着的,却是白日里,淑仪与无忧见面时,淑仪身边的一名随侍。 “就只有这些了吗?”元吉轻问。 随侍颔首,道:“王妃娘娘只说了这些。” “以后好好照顾着娘娘,别叫她再见那些令她伤心的人。” “是。” “下去罢!” “是。” …… 元吉站在后花园中。看着淑仪窗口的灯光,终于熄灭。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只有你死……二哥。 只有你死,我们兄弟,才都能平安。 武德二年,庆春大典。承乾殿内。 原本应当是一片欢语笙歌的,然而此刻,却俱是一片慌乱。 只是,却是喜悦的慌乱。 因为秦王妃长孙氏,为今上公公李渊,夫君秦王李世民,诞下了一名皇子。 世民此刻,远征在外,公公李渊得知大喜,亲幸承乾殿,并把这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命名为承乾。 消息传到正在平定祝山海之乱的建成耳朵里,他只觉得心下一沉:承乾…… 是要让这孩子,承继乾坤么? 他的心底,一阵阵悲凉。 身后,四弟元吉看着大哥,轻轻地道:“大哥,父皇此意,再明显不过了。你必须有所动作。否则……” 建成摇头,道:“不会。便是父皇有此心,世民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年幼的,小小的,总是吵着要自己抱的小人儿来:“他不会。” “他不会?他不会,又怎会纳了人称有中宫之德的长孙氏为妻?”元吉急了。 “那是自幼订下的亲事,怎么怪得他!”建成怒斥,眼前小人儿一晃而过,又出现一道曼妙清丽的身影。 “大哥!” 元吉无奈低叹,心里却在笑:他会的。你也会的。你们一定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神仙娘娘 贞观元年,正月十五。长安,太极宫外。 一辆粼粼而行的马车停下,车上下来一个身着朝服,满面春风的贵妇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这女孩儿长得粉妆玉琢,虽然年幼,却已然可见其风仪无双,日后必是倾城之姿。 尤其她那一双眼睛,水灵清澈,兼之眉长几入鬓,望之英气焕发,天真可怜。 贵妇慢慢行至宫门口,递了腰牌上前。片刻,便有宫中女官匆匆而来,迎了她,入得宫内,只见一路花好水明。喜得贵妇怀中的小女孩儿直拍手叫好,还欲伸手去摸那花树。唬得贵妇忙忙地吓了她。 可这孩子倒也有趣,只是朝着母亲笑。旁边女官看了,直笑道:“真个是有趣至极的孩子。再没见过这样可爱的小丫头了。” 贵妇敛眉道:“小女年幼不懂事,还望着官人莫见怪才是。” 女官见她如此有礼,也笑道:“武夫人哪里话?咱们娘娘与您可是堂姐妹,今番得封,又有武夫人前来贺喜,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一路行走,来到了宫内永巷南侧,又是几转,终至了当今陛下之贤妃燕氏所居住的百福殿。 “阿娘,这是哪儿?”小女孩看着面前这座宏丽的大厦,讶道:“是天宫么?” 闻得小女儿言,周围诸人全部都笑了,连刚从宫内走出,本欲去向皇后请安,却意外迎接堂妹的燕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这是天宫,那便是天宫啦!” 贵妇见到燕妃,慌忙下拜,却被燕妃令人扶起,执手笑道:“姐姐这可是不对了。宫外,咱们有君臣之礼在,可宫内没人的地儿,咱们便是自家姐妹,再别多礼了。” 贵妇——即是当朝新任利州都督武士彟之继室杨氏,燕妃堂姐,人号玉牡丹子的杨达之女。燕妃亲厚如此,杨氏也不便再多谦。便命怀中幼女速向娘娘请安。 燕妃似是很喜欢这个幼小的孩子,便命宫婢取了许多点心玩物与她,又问:“你告诉姨娘,唤作什么?” 小丫头看到吃食如此之多,心里直爱极了这位长得极美又和气的姨娘,便牙牙道:“小女昭,字如意。 阿兄阿姐说我爱赖娘亲是个小媚子,就都唤我媚娘儿……” “媚娘儿……”燕妃闻言微愕,然而扫了眼面色微红的杨氏,颔首不语,又道:“那媚娘,姨娘要去看一位仙女娘娘,你要不要去看啊?” “要!” 于是,女官在前,燕妃携了欣喜若狂的杨氏,抱了武昭在后,一行人迤迤向甘露殿,长孙皇后寝殿而去。 至甘露殿正门,通报之后,便有女官花言带着一众侍女太监,亲迎而出。 燕妃感皇后大德,先率一众人等于殿外行叩拜大礼,方才入内。 殿内,长孙无忧正手捧书卷,端坐于正席上。燕妃与杨氏入内,正欲行大礼,便得免。杨氏心下暗叹:这贤后之名,果非虚传,心下暗喜。 无忧一眼便看到了正好奇四处打量的小女儿媚娘,笑道:“素闻武公次女虽则年幼却容貌殊丽,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一般。却不知如何称呼呀?”最后一句,却是笑眯眯地看着武昭发问。 武昭看到这位神仙样的娘娘,直当自己花了眼,听得神仙娘娘问话,又揉眼又拉耳朵,肯定是向自己发问,逗乐了一众人之后,才满心欢喜地大声将自己名讳又报了一遍。 听闻这小小娃儿叫自己媚娘,除无忧外,殿中诸人皆愕然如燕妃。燕妃在一边,也觉不自在,正欲开口圆场,却闻无忧道: “好名字!女儿家妩媚温柔兼具,才能嫁个好贵婿。 武夫人,日后这媚娘儿若及笄,本宫为她指房好亲事如何?” 杨氏本羞得脸红,听得此语,当下感激不胜,俯身谢恩。 无忧对这孩子越看越爱,于是便着身边素女云英,去取了日前太宗所赏的雕金菊花镯子来,赐她为礼。 杨氏闻言再三谢过不提,那武昭却是做了件让人颇为意外之事: 素女将镯子奉于她面前时,只看了一眼她便摇首死活不接。甚至还哭将起来。急得杨氏一头大汗,倒是燕妃素知皇后仁慈,尤其喜爱武昭这般的聪慧幼女。故而虽不安,却也不动声色。 无忧大奇道:“媚娘何事哭泣?不喜么?” 武昭泣道:“神仙娘娘不喜欢媚娘啊……为什么要把不喜之物给媚娘……” 燕妃惊,杨氏当下便喝斥媚娘,又欲请罪被无忧止。 无忧奇道:“媚娘,你为何说此为本宫不喜之物?” “因为神仙娘娘身上都是画满了牡丹的……” 无忧失笑,伸手将武昭抱入怀中,笑点其鼻道:“你这鬼精灵的丫头……本宫是皇后,虽生**菊,然后服之上须绣花中之王牡丹…… 此事天下皆知,也只有你这小丫头当本宫不喜欢菊花了……” 武昭闻言,才慢慢停止哭泣,破涕为笑,将自己小脸贴于无忧面上,以示亲近。 后妃臣妇言谈一会儿,杨氏看再无机会,便只得起身,携了武昭告退。无忧又命宫人拿了许多吃食与玩物与武昭。谁知武昭不从,无忧又问,武昭才道想要无忧手中之卷。无忧大喜,问杨氏武昭平素是否喜读。 虽然武昭今岁仅三,莫说是,便是字也不曾识得,然杨氏为讨无忧喜,便道自家女儿生性淘气,却对情有独钟,近日里更缠着其父要识字云云…… 无忧虽知她此言矫饰过多,然观武昭得自己手中之卷后,竟果真似模似样地阅之,且颇为痴迷——浑不顾自己根本大字不识一个。 无忧心喜,又见杨氏浮薄。知此女若是长久依杨氏,只怕毁之,心下不忍,便道此女若果然书史通透,倒是将来或可为贵妻。 杨氏闻言大喜,直道回府后便与之寻了夫子教书。又是唠叨好一番之后,才行告退。走时,武昭不舍无忧,直从母亲怀中伸出手来,向着无忧方向哭求抱抚,也惹得无忧与燕妃心下好生不忍。 待得杨氏离开,燕妃才愧道:“教娘娘看笑话了。” 无忧摇头,叹道:“这杨氏……唉!倒是可怜了那个孩子。但愿本宫一番言语,能为她挣些好教养。可惜了那样一个姿智两者皆难一见的丫头。 若其母是为妹妹一般温厚沉稳的人儿,只怕将来便是入得宫来,与几位皇子为个正妃,也是当得起的。” 燕妃口称谢,然后才道:“妹妹这位堂姐,的确是有些太不知事。陛下已然封了其夫为利州都督,却教她生出些妄想,欲得夫人之位了。妹妹本不欲见她,奈何武公于我大唐有功,不见不宜。” 无忧摇头:“罢了,她以四十之龄再适于武氏,只怕日子也不好过。有个封号,自然也是过得舒心些。况且那孩子的确无辜。明日本宫便面见陛下,请他待机,与武公一个封号罢!” 燕妃谢过,又道:“此是一事,妹妹另有一事,需请娘娘决下。” “你我姐妹,但说无妨。” “那杨氏……淑仪,昨日又受陛下临幸。” “她本是陛下多年旧人,后又不幸入了巢刺王府,一生不豫。陛下多多宠爱她一些,也算是与她一些希望吧!否则她必会如刚入宫那般,整日里只望着武德殿发呆了。若是再做出些傻事来,陛下贤名有损,便不欲为我等姐妹所见了。” “娘娘说得有理,只是那杨氏无封无号,陛下既要安众臣之心,当与个封号才是。” “嗯,妹妹说的有理。本宫自会回明陛下,给淑仪妹妹一个封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处处营计一 是啊……最宠爱的孩子…… 无忧紧紧地搂住了孩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现下正身在两仪殿的珠帘后。帘外,则是丈夫正在招待文武百官,以示亲昵。 她其实是厌烦这样的宴会的,真心厌烦。 只因从她六岁起,那场宴会上,父亲将她如示异宝般地置于席间任人品评,带来了这前十几年的忧思惊恐,日夜不宁后,她便深深厌烦这种人与人之间互相讨好拉拢,看似欢欣,却实则暗流汹涌的场合。 凤郎知她,所以才借口皇后贤德,不喜浪费,硬是违了他喜爱热闹的天性,极少做此类酒宴。——讽刺的是,这倒为她又博了一项贤德明后的美名。 这名与她,再无紧要。只要凤郎高兴就好。 所以,她才在每每需要的时候,按下了心中的厌烦,亲自来参加这类酒会。 而且…… 她的目光扫向身边的花言。花言知机,轻轻颌首,悄悄地出了帘阁,向着外面百官席中,离太宗最近的那位朱袍大人走去。 无忧毫无笑意地微勾红唇,眼神一片清冷:今日,她来这里,还有一件异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片刻后,早抱着孩子借了不胜酒力的借口,候在两仪殿内小园中等着的无忧,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哥哥,同样借口更衣,才被太宗与一众老臣放出的长孙无忌。 “皇后娘娘,不知召臣前来,有何事相商?”虽然面前依然是那个自己最亲最爱,亲自抚养长大的小妹妹,很想再唤她一声小名观音婢…… 可无忌终究还是知礼的。 “哥哥,现下已无外人,况且便是凤郎,也常常与无忧说过,哥哥与他人不同,不必繁礼的。”无忧笑道。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臣为臣,君为君,方为治世。虽陛下亲厚,礼不可废。”无忌笑着说——当然,他知道妹妹妹夫如何尊重他。但是……他为群臣之首,怎么能不做此表率? “哥哥……好,哥哥果然是陛下最忠之臣。既然如此,无忧也不多作他语。无忧在此,以妹名请,请哥哥明日早朝,向陛下辞相位。哥哥可愿意?” 无忧说完,无忌瞠目。 良久,无忌才道:“是因为前日有人秘奏为兄权宠过盛之事,令娘娘烦忧了吧?” 无忧轻抚怀中治儿道:“兄长既然知晓,便不必无忧多言。” 无忌垂首,半晌才起道:“为兄只一事不明。此事为娘娘所忧,或……本为陛下所忧?” 无忧笑道:“兄长,无忧适凤郎前夜,兄长曾言道:此一去,无忧固姓氏未改,则当知自己已为李氏中人。一言一行,一思一虑,皆应以李氏为要。便是他日李氏长孙二姓有结,无忧亦当以李氏自居。” 无忌叹息:“想来也不是他。那样的心性儿,再也不会做出这等事的。” 无忧垂头,道:“自古以来,功成则臣死者无数。然凤郎终究不是这等人。此其一;凤郎天性如赤子,虽每以奇计伟略惊世人,然仔细想来,不过是世人但以为之,他却必驳了诸般困囿,直达人心,以光明直简之计,敌阴阳曲复之谋,光明之下,阴晦难存,此其二。故而凤郎之位,来得理所应当,海内必皆臣服。 然既臣服,自便有人欲于凤郎之前,争一时长短,较一刻高下。” 无忌视无忧良久,才笑道:“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无忧,未曾变过。说来说去,娘娘只是担心为兄终将木秀于林风毁之罢了……好,好……为兄应你。可娘娘也需得应为兄一事。” 无忧奇道:“何事?” “娘娘需力谏陛下,将为兄之职易之。” “兄长……” “唯有如此,我兄妹二人,方可于这暗流汹涌之中,久立不倒。也唯有如此,妹妹,”无忌恳切道:“妹妹心心念念的凤郎,才会敬你重你一世,才会将你所生之子爱逾性命。” 无忧灿然:“兄长多虑了,便是不如此做,凤郎也不会不爱惜他们的。承乾青雀自不必说,便是这稚奴……只怕将来也是宠冠诸兄弟呢!” 无忌大奇,道:“何故?” “兄长,可知稚奴乳名来处?”无忧淡笑。 无忌略做思虑,便即瞪视双目,前趋几步,仔细看那襁褓之中李治的模样。 越看越希奇,越看越惊奇,半晌才叹道:“罢了罢了,为兄竟是多虑了……连上天也要保佑吾妹,一生荣冠**,独得君心啊!” 无忧但笑不语。 又良久,无忌才道:“虽然如此,但为兄之议,还请娘娘务必准行。” 无忧厌道:“非得如此么?名大,终虚。” 无忌摇头:“并非只为名故。娘娘,为兄知娘娘自幼便为事不欲为人知。 然陛下心性光明正大。如娘娘心思不欲为陛下知,则日后若经他人告知陛下,虽陛下必感念娘娘贤德,然只怕终将引起夫妻油烟。此其一。 其二者,虽兄亦不愿木秀于林,然更不愿陛下与娘娘身边,有这等小人,时刻计算。故而娘娘此行,一来如陛下一般,以光明之计退阴晦之谋,二来,亦可使那起子小子现形,陛下与娘娘,才好防备一二。这等小人若容其于世,那今日可算计得咱们三人,他日,又何尝不能算计于太子诸王呢?” 无忧点头,叹道:“只是如此一来,便需得陛下知了。无忧实在不愿费这等心思。” 无忌刚欲言,耳际一动,目光轻扫花丛中,随即大笑道:“何需娘娘费神?陛下已然至此,即有陛下与为兄在此,再不使娘娘烦忧。” 此言一出,无忧一惊,却远远看得太宗背负双手,面有怒色前来。 无忧心一惊,然始终不伏礼。心下更是委屈。 太宗立于长孙后面前时,长孙后更不参拜,唯长孙无忌一人参礼,于是惊得一众下婢慌忙上来行礼,花言更欲扶了无忧行礼。谁知无忧不但不动,更满面怒色,转身径直抱了幼子欲离去。 众婢侍被惊得非同小可,一时俱呆立,唯太宗与长孙无忌二人一立一伏,一怒一笑。 “起来吧!都已经商量得这大半天了,还在朕面前做什么戏!”太宗气哼哼地欲如幼时般,轻踢无忌一脚,可王德一声轻咳,终于还是忍住。 无忌笑嘻嘻起身道:“陛下此言差矣。咱们兄妹可未曾商量什么,只是妹妹因为担忧夫君名声家业来劝了哥哥,务必从夫君家业之要害中退出呢!” 太宗大怒道:“无忧,朕何时要你做这等事了!且朕还没数落你的不是,你倒先使小性儿……你往里面去做什么!回来!”眼瞅着已嫁与自己十来年,一直严制守礼的爱妻,今日不但气怒不礼,还直欲冷落自己,太宗当真是急了,气急败坏吼道。 这一声吼不打紧,却惊醒了长孙后怀中幼子,稚奴当下便是哇哇大哭。 无忧转身,怒嗔:“陛下好生厉害!骂了臣妾便是,何苦连孩子都吓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宗篇 处处营计三 太宗无语,半晌才道:“他是你兄长,我的异姓兄弟啊!” “哥哥对凤郎之忠心再无可疑,然而,立场上终究是有冲突的。凤郎,你可知臣妾为何独独挑了魏征上谏么?因为他与房相代表的隋氏遗族和兄长代表的关陇世阀都不相干,他的立场与凤郎是最近的。而房相与兄长之中房相的隋氏遗族现下只求可自保,然兄长背后之关陇世阀,却是要依仗着功在社稷,必是要分一杯羹的。凤郎,何去何从,以凤郎之智你自然知晓。只是长久以来,凤郎爱护哥哥,又不舍无忧,故而犹豫不发……凤郎,哥哥之立场难以改变,他不能也不会请求凤郎做出对关陇世阀不利之事。然这并不代表关陇世阀便如他所愿,皆尽忠心于凤郎啊!兄长现在,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待的有一日他看清一切之后,便是后悔也来不及。凤郎,你忍心看他陷入如此境地么?” 太宗审视无忧良久,才又道:“为何?” 无忧坚定道:“无忧是凤郎的妻子,对我来说,你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一生挚爱,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哥哥。这是一,其二,我不想将来看哥哥悔之不及的脸。” 太宗久久不语,最后,用力地将她抱入怀中。 当月,太宗准无忌奏,使其身居高位,不沾实权。 又贞观三年,太宗亲教皇子治习字,治竟自握笔,书敕字与纸。虽年幼不知笔法,更不识读自己所书,然却聪慧过人可见一斑。太宗大喜,适长孙后再孕不宜操劳,遂下诏,着四妃之首杨德妃亲自抚育皇子治。 然治入杨德妃殿中不及月,便突落水中,幸得女官花言及时救出,然依旧因受风寒湿邪,必然大病半载,且太医言其必如治之皇祖父渊,日后受风疾之苦。 杨德妃经此一事,虽有长孙后力保未除四妃号,太宗亦怒以看护不慎,杖毙其左右宫人十数,更罚没掖庭狱五十之数,降德为淑,是为杨淑妃,另升阴淑妃为德妃。 经此一事,太宗左右思虑,终将皇子治抚育之事交与贵妃韦氏,贤妃燕氏。且更另起宫室近韦氏燕氏两处,着太子承乾,越王泰,常住宫中,与治同受韦氏燕氏抚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稚子长兄,花中柳下二 这些年,虽然杨淑仪只居于封号也无的普通妃位,却终究因生下两子,且李恪英伟,颇似太宗,更为太宗所喜。加之前朝旧部今为新臣者亦不为少数。故而她锦绣殿中的吃食玩物,除去长孙后与四妃外,也是颇为精致的。 甚至其中有些外臣进献的物事,连稚奴这个久居于帝寝的太宗幼子也未得见过。因此一时间,稚奴竟是玩得兴高采烈,依赖着李恪,再不肯放手。 李恪之前并未曾与这稚奴多加接触。且又因自己母妃与长孙后之间事,也略有耳闻。故也是一身傲骨铮铮,不欲与稚奴多做结交。然今日一见,这稚奴原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素不喜李谙小小年纪便奸滑惫赖的他,竟直忘记了父母之间的恩愁情怨,只记得稚奴是自己的小弟弟了。 不过好梦由来最易醒,两人正玩儿得开心时,太子承乾与青雀,便闻声寻来了。 一见爱弟竟被那人的儿子抱着,承乾青雀面色便是一沉。然又见稚奴欢笑灿烂,终究还是不忍让这天真幼弟过早见识宫中争斗,遂挂了笑容,上前接了稚奴。 李恪放下稚奴,便不卑不亢,向太子行了礼。至于青雀,虽然太宗有命,正宫数子独自排序,然终究青雀年幼于己,礼之所在,便只微点了点头。 承乾见他如此,心中更不满,青雀平时便听身边老宫人说过这杨妃之事,更对李恪瞧之不起。此刻见他倨傲,更是不满。 于是一时之间,除了承乾怀中稚奴外,这三兄弟竟只相对冷笑便是。 最后,还是承乾身边那名看护失责,急欲找了人来顶黑锅的宫人,眼尖瞧见稚奴颈中有伤药,故作大惊小怪道:“唉呀不好!晋王殿下伤着了!” 承乾青雀闻言,俱是脸色一变,齐齐看时,果然好长一道伤口。 “三弟,这是怎么回事?”承乾沉不住气,第一个便向李恪发难。 李恪张嘴,正欲开口,却见青雀笑道:“大哥这话问得……稚奴受伤,你当问问他是谁伤人才是,怎么问起三哥来?来来,好稚奴,乖乖别怕啊!告诉四哥,是哪个不长眼的下贱作子,竟敢如此大胆伤你?” 这话里外明暗,都是指着李恪母妃杨氏骂,李恪大怒,便欲说话时,却闻得稚奴笑道:“四哥,什么是下贱作子啊?稚奴不懂。” 这话儿问得几位兄长俱是哭笑不得,便是李恪,也觉无奈。 青雀只得叹道:“四哥是问你,你怎么伤成这样?又是谁给你上的药?” “这个……”稚奴恍然,轻抚伤口,又痛得一咧嘴,然后转身冲李恪笑道:“是三哥给稚奴抹的香膏!” 承乾意外:“他给你抹的香膏?” “嗯!刚刚稚奴在花丛里扑着蝴蝶玩儿,后来累了,睡了。然后正睡着,就有一条好大的虫儿来,从稚奴的颈子上飞过。稚奴痛痛,便想着大哥四哥哭。三哥来了,逗稚奴开心,还给稚奴抹香膏,稚奴便不痛了。” 稚奴虽然聪慧,然而究竟年纪小,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不过终究,周围人还是听明白了,伤了他的,并非吴王,反倒是李恪救了稚奴一次。 承乾与青雀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扭捏低头赔不是:“对不住了,三弟(三哥),咱们竟是浑把你想成坏人了。” 李恪只觉胸口一热,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从方才起便紧捏着的拳头,轻轻松下,好半晌才道:“哪里,大哥四哥也是心急稚奴受伤……” 三兄弟虽然因稚奴之故有所缓和,然终究隔阂已久,不时,承乾便借口要带稚奴睡着去见母后,离开。 李恪犹豫一下,终究还是将手中自刚刚起便一直拿着的九宝盒递与青雀道:“四……四弟,我瞧稚奴极喜爱这个盒子,你便拿去与他罢!现下他既已安睡,便罢了。若他醒来,你可告诉他,改天,我再去皇后娘娘处,陪他玩耍,可好?” 青雀一怔,看了看稚奴小脸,终究是诚恳地笑道:“好。”旋即,接了那九宝盒来。 …… 良久,李恪身后老宫人才悻悻道:“王爷,您也太好性儿了!瞧那青雀的奸滑样儿?何苦与他弟弟这般结好?那九宝盒,可是青玄姑娘的父亲,好容易才与你寻来的封王礼啊!就算是您要赏,也当赏给自己的亲弟弟吧?” “谙儿是弟弟,稚奴便不是我弟弟么? 再者,今日若非稚奴回护,我与谙儿又如何得此轻易无事?”李恪怒道:“看看谙儿,再看看稚奴,如你是我,心中会喜欢哪个?” 老宫人张口结舌,半天才气弱道:“其实……其实梁王爷也只是替您与娘娘不喜罢了……再者这晋王爷终究年幼,只不过是说不全话儿而已,又哪里来的回护之意……” “他是年幼,可是他却不傻!他若存心伤我害我兄弟二人,见了他同母两位兄长在,便是不说谁将他打伤,只撒娇耍疼哭上两句,我与谙儿便是吃不完的亏! 可他没有!为何?因为他心里,是将我当兄长的!也是当谙儿是兄长的!” 老宫人想想,依然不服道:“王爷,您是不是太信这晋王爷了?毕竟他也只是个小孩子,可能还不知两宫事……” “他成日里呆在父皇母后身边,若是真的长孙后事事处处,私谤母妃不是的话,那必然避不过他这么一个黄口小儿。若他心地不是仁善纯爱,他与我之态度,再不会如此,此其一。 其二,这合宫上下,我且问你,除了今日稚奴这一声三哥外。你还曾听过谁,曾真心实意地唤我兄弟二人一声兄长的?” 李恪含泪,面色复杂:“只有他,只有我这个小小九弟……只有稚奴,是带着满面欢喜,真心地唤我三哥的。 只有他……” 承乾抱了稚奴回来父皇寝殿时,长孙皇后正焦急地坐在殿中,等待着。一边王德也一反往常,未曾跟在太宗身边,只是站在殿中张首扬望。 一见母亲,半路惊醒的稚奴立刻欢笑着要抱。 长孙皇后倒也没有拂了孩儿的意思,抱入怀里,松了口气道:“好好……母后抱……稚奴,你可跑去哪儿了?把母后与哥哥们惊得欲死。” 稚奴赖在母亲怀中撒娇,道:“稚奴去玩儿了……母后,稚奴又肚饿了……想吃点心……” 一边宫人急忙上前送上平时稚奴最爱食之点心。立在一边的王德趁机便笑道:“这……晋王殿下是到哪儿去了呀?居然跑得饿了。” “我扑蝶儿了,还与三哥一起玩儿了。”咬着点心,稚奴笑笑地道,旋即又疲惫地打了个大呵欠——方才玩了好些时候,又兼之今日疲惫,稚奴也是累得不行了,吃着吃着,竟小嘴含了一半点心,小手又捏了另外一半,自睡在母亲怀里。 长孙皇后与王德互视一眼后才笑道:“真是累坏了,竟然连点心也吃不完便睡……罢了,花言,去抱与乳娘罢!只切记得,需让稚奴吐了点心再睡。” 花言依命,抱了稚奴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稚子长兄,花中柳下四 长孙皇后眼见两个儿子如此亲长爱幼,心下再有不快,也都化成了一腔慈母之情,于是俯下身,抱住两个儿子在怀里道: “母后今天实在是高兴,一来高兴稚奴是个人人都爱的好孩子,二来也是爱母后的三个好孩儿,一个个都是聪慧过人,又亲长爱幼的好人儿。再者呀,青雀,母后知你这番,只是心疼稚奴受了些儿伤,希望他一世如意,再不受半点儿苦楚。 然我儿,人之在世,又有几人能一世如意,不受伤害?稚奴都能笑然以对,你又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再者,你大哥说的也有道理。青雀,母后实在是不欲看到你因为疼爱弟弟,而被你父皇说是仗势欺人,借私行凶啊!” 被母亲这样抱着,又如此软言相慰,青雀便是天大的委屈,也没了。只是仍闷闷不乐。 长孙皇后见,又放了两子,握了两子双手在面前,笑道:“你看,你也说了,那李谙虽然是个有些儿爱招惹些事端的孩子。可恪儿却是极维护稚奴的,是也不是? 并且,如你大哥所言,他本可以在稚奴受伤后,拉了弟弟逃了,也不管稚奴伤势,更不必为他又是敷药又是哄乐这般麻烦的。他这么做,气度不可不谓之高。 既然如此,你身为正宫子,是不是应当比他气度更高一些,更大一些呢?” 几句话连说带劝又兼哄,总算把青雀的心思给劝下去了。 半晌才道:“罢了,既然母后都如此说了,咱们便不与他相争便是。只是母后大哥,你们需得答应青雀一事。” “何事?”承乾道:“说吧,我都应你。” “那……大哥你可得答应我,下次若那李谙再动这些鬼心思,想害咱们母子,尤其是稚奴,你得答应我,一定治他个好的!” “放心,我上次不理他,这次不与他计较,也是给他攒着呢! 母后不是教过咱们么?忠厚也需自保,仁善亦当自护。 只要咱们占了理,不亏心,不做伤天害理的事,等他在咱们兄弟手里攒够一顿好的了,咱们就去找父皇,一次治得他再不敢乱来!” “嗯!” 两兄弟各出一掌紧紧相握,相识而笑。 长孙皇后慢慢起身,与王德相视一笑。王德随即含笑行礼,悄悄退下去,回禀太宗。 看王德离远,长孙皇后正欲与爱子再说些话儿时,却猛可里看到青雀手上正拿出来,欲交给自己的那只九宝盒子,心下一惊道:“这是…… 青雀,你从哪里得来的?” 见到长孙皇后吃惊,青雀道:“是那吴王给稚奴的,说稚奴喜欢。” 长孙皇后颔首,便道如此也好,随手将盒子交给花言。 花言接了盒子,等了一会儿,悄悄后退,直到殿内阴影处,才招了一名侍女上前,将盒子交与她,并嘱咐了几句。那侍女点头,便拿着盒子悄悄退下了。 这一切,在场除了青雀一人之外,再无第二人注意得到。 …… 母子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长孙皇后便道夜已深,着承乾青雀去休息。 两人应了,便退出殿外来。 然刚走出殿外,青雀便趁身边人不注意,轻轻扯扯兄长衣衫,使了个眼色。 承乾会意。 两小在这里计划打算不提,殿内,长孙皇后却终于得闲坐在私寝内,听刚刚那名拿了盒子下去的侍女回报。 “启禀娘娘,奴婢方才依了花言尚宫之命,拿了那九宝盒子去寻尚工局的前朝老宫人问过,正是那开皇年间,外邦进献来的檀香如意九宝盒。” 长孙皇后点头:“继续说吧!” “是,那老宫人道,此物世间,只存一个,便是仿也仿不来的,故而这只定然真品无疑。 奴婢也曾问那老宫人如此肯定是何原因,他道这只如意九宝盒无论材工,都可说是天下仅此一。 盒子是南海异人取于一块沉于水底足两千年却无曾腐朽的灵檀木,交与传言中鲁班后人,号天巧匠的鲁直依其家传秘法整体雕成。 此物外表看似普通,然打开之后便如九瓣莲花般层层展开,美仑美奂。且内设九层九宫格,八十一个九宫格又可随意调整合并,大小随心,可存诸般秘宝。 据传当年炀帝为藏传国玉玺,便将之时刻带于身边。且又有天机道人曾见此物云,水底起灵之檀木,历千年而不朽,必是因受龙神保佑,故天生便是辟邪驱蛊,招福纳宝之效。 且此物造型外观甚古朴,看似也极易打开,实则若非按照其法强行打开,内里机关启动,便必然会盒毁物碎,再难复制。 奴婢为验证此事,还特别请那老宫人寻了一个前朝能匠试着打开,那人一见便道,此物若非其主,断难启之。” 听完了侍女的汇报,长孙皇后点头,又道:“可曾嘱咐了那些人,切务将今日之事外传?” “娘娘与尚宫大人多年**,咱们这些奴婢们,虽然愚蠢,却也总比那其他几殿的知机得多。”侍女笑道。 长孙点头,命花言赏这侍女,然后又着身边小侍儿去请了内侍监王德公公前来。 不一时,王德便手执玉拂尘,笑吟吟提一漆木食盒上前先礼道:“王德见过娘娘。” “以后不必如此多礼了,起罢!” “是,娘娘,这是主上命奴奉与娘娘的,说是听说刚刚晋王爷叫着饿,正赶巧儿西番进了些子新样果儿来,想着晋王爷平素最是喜爱吃这些清甜之物,便着奴奉了来。” 王德一壁说,一壁将漆盒打开,取出一只描了金边的翠色水晶琉璃盏,上面盛着一只浑绿色,还镶着几条黑色底纹的圆滚滚东西。 长孙皇后却又是笑道:“这可不是那胡商说过的寒瓜么?此物倒是极稀罕,兼之清甜解渴,去热辟湿,夏日食之最好,故又称夏瓜。只是难得这秋隆时节,还有此物进献。陛下也当真是有心了。花言,收着罢!稚奴已然睡了,承乾与青雀又都不在,公主们也各自休息了,明日待他们几兄妹齐聚来尝罢!” 花言依命,着人小心收着。 长孙皇后又道:“说起这寒瓜稀罕,本宫处却有一物,比这寒瓜更加难得一见。王德,你且与本宫看一看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寻了此物来,流于宫中。” 一壁说,一壁便命人将那如意九宝盒拿与王德一观。 王德一见,便脸色一变,再看看周围。 长孙皇后摒退左右,只留花言侍候,才道:“如何,果然是那物么?” “虽然只年幼时,大兴殿见过一次,然确是再难忘怀。娘娘,容奴斗胆问一句,此物怕不会是宫外献与娘娘之物,不知娘娘从何得来?” 长孙皇后见王德问,便收了笑容道:“连你也是如此说,那再便不错了。唉……幸好这东西,是落在了稚奴的手中,不然陛下免不了又是要因诛杀前朝宗女,而落得个凶暴冷酷之名了。” 王德惊道:“这是……杨妃宫中传来的?可她怎么会……” “倒不是她传来的,你也知晓,恪儿今日为稚奴受伤一事,多番劝哄,还拿了好些儿玩物与他。这如意九宝盒,便是因为稚奴爱之极,恪儿才托了青雀赠与稚奴,权当心意的。” 王德沉吟半晌,才道:“娘娘,此一事,奴实在看不明白,那杨妃娘娘,可是个心思慎密之人,自幼又便是帝女之贵。这般物事若现于人前,会有如何祸端,她自当明白,今日又如何轻易令娘娘得知?” 长孙皇后半晌,才慢吞吞道:“这些年来,她也过得着实不易。虽然本宫口里不说,那些宫人们私下唤她什么,各宫各殿又如何待她,本宫也是清楚的。只是一来,本宫也是不能堵悠悠之口;二来,本宫越加着意维护,反而只会害她陷入更悲惨之境地;三来,也是最重要的,那些宫人们如此做,与陛下,着实又脱不掉的关系,本宫曾经劝过陛下,然陛下终究不听,也实在不愿与陛下起争执…… 而且,本宫相信,她自己也知道这些事机。故而这些年来,本宫与她,向来素无往来,只私下多多体照便是。 如今恪儿已长,又得陛下垂青,她有心向本宫求援,为恪儿挣得个好前程,又以这如意盒向陛下本宫示忠于大唐之意…… 也罢!寻了时机,本宫自会与她助力。王德,待会儿你见了陛下,且说稚奴今夜定要他陪着方肯入睡,本宫也许久未与陛下深夜弈棋。请他今夜便过来帝寝,莫去别处了罢!” “奴遵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承乾中毒,稚奴受惊 黑影一路前行,直到锦绣殿侧门,左右看了,才晃身入内。 又在殿内急急前行一段后,才到了一间偏殿内, 一入门,便瞧见只着一身素绿睡袍,烦忧至极来回走复的梁王李谙。黑影才停下来,伏于地:“奴杨福见过王爷!” “快说!如何?” “王爷,只怕此番,将有大事发生!” 十一岁的李谙脸色一沉,看见黑影上前来,伏在自己耳边,窃窃私语。 听完之后,他容色雪白,惨然跌于椅中。半晌才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若是因此,我们……” “王爷不必急惶,奴已为王爷想到一万全之策,且看王爷是否愿意为之了。” 说完,便伏在李谙耳边,切切几句。 李谙面孔从白转红,猛然跳起,怒掴黑影一记耳光:“大胆!你竟然……” “王爷!奴也是为了王爷好啊!再者王爷您想,若非如此,咱们怎么能够脱得了身?何况那太子承乾如今便对王爷二位如此不敬,若待其长大之后,必然……” 一番话说得李谙想了又想,半晌才颓然道:“罢了……容本王想想罢!” “王爷,圣上已经传上话来,明日便要逐射之戏于终南山禁苑。还请王爷早做准备。” “知道了知道了!你下去罢!” 李谙不耐烦地挥退了黑影,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宫室内,无助而凄冷。 黑影——锦绣殿内阍史杨福,嘴边露出一丝冰冷笑意。 …… 另外一边,帝寝内。 太宗皇帝自得了长孙皇后的信儿之后,便早早退了席会,回到帝寝。 “稚奴呢?” 太宗一入内殿,头一个便问稚奴。 “睡着了,凤郎可莫去扰了他。今儿个事多,孩子真累了。” 太宗默默点头,着侍女送上醒酒药汤来,自己坐上龙床,倒入坐在身边的长孙皇后怀中:“这帮老东西,今儿个可是想成心喝晕了朕了……头疼得厉害。 无忧,给揉揉。” 长孙皇后含笑应,放下手中书简,伸出双手,轻轻按压太宗太阳穴。夫妻二人也不说话,直到侍女送上药汤来服了,太宗放下碗,才又倒入长孙皇后怀中道:“朕听王德说,那东西,是恪儿给了稚奴的?” 长孙皇后笑道:“正是,想不到恪儿平时这般不屑与**诸子交善的孩子,也这般待稚奴好。” “咱们稚奴这般可爱又仁善的孩子,自然是人见人爱。”太宗微闭双目道,随即问:“你怎么看?” 长孙皇后含笑问:“凤郎何意?” “又是这样……每次但凡朕问你政事,你便推三推四……你们下去罢!”太宗不满,伸手挥退诸侍,连花言也退下,这才道:“好了,可没外人了,现在只你夫君我一个,说的话儿,自然也是闺阁私语。说罢!” 长孙皇后笑骂“不害羞”,又轻拍了下太宗之背,惹得太宗憨然一笑后,才道:“你还问我,心里不是明白的吗? 她这是想通了。” 太宗敛起笑意:“当真想通了?还是只是想借此机会,得你欢心,然后再掀起些风浪?” “凤郎……”长孙皇后劝道:“无忧于这宫中,其实一无长处,然有一点,无忧却敢道无人能及。便是与凤郎你的心。 而便是这份心,淑仪妹妹,其实也是不差几分的。她尚为帝女时,便对你倾心相许。后来凤郎灭她朝堂,毁她家业……她依然待你如故。这份心思,虽然有些过执了。却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凤郎当好好珍惜才是。” “正是因为她如此,我才觉得可怕。”太宗一壁说,一壁坐起,正色道:“你可想想,若是别个人,尚可说是情势所迫。可朕却是当年头一个力劝父皇晋阳起兵之人。她如何能容忍于我? 再者,她若真心待我。当年嫁入齐王府之后,便不该……” 太宗停口,然后道:“总之,这个女人,朕以前或者信过她。然如今经历了这些事,朕再难相信,以后,只怕也永远不会信她。” 长孙皇后叹息,半晌才道:“无忧不想劝凤郎勉强,只因无忧亦有私心。不过只一点。凤郎,无论你如何看待淑仪妹妹,那恪儿,却是个好孩子。将来也定能为大唐江山出一份力。你莫要亏待了他。” 太宗点头:“朕明白,否则也不会命他明日逐射之戏,也一起来了。这样一来,多少也让其他几殿里,能对他好一点儿。可是这孩子……他居然坚持要愔儿那个不成器的一同前往,否则便不去!真是……枉费了朕的一番苦心!” 长孙皇后点头叹道:“恪儿是个好孩子,尽管他自己也知道,有谙儿在一边,他必然受其所累。可他还是如承乾青雀一般,不愿放下自己的兄弟。便如宁可被人疑为凶手,也不愿离了稚奴一般。” 太宗叹息,半晌才道:“罢了。说起来,朕于他也是心中有愧。明日逐射之戏,你便着了**中人皆同行罢!杨妃……也便一同去。” 长孙皇后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次日,长安城外终南山,一早便被诸皇卫围个水泄不通。 原因无他,当今天子正于此处,行逐射之戏。 “父皇,儿臣斗胆,请问父皇,若此次得胜者,得赏如何?”承乾一袭金衣白马,端的是英气勃发,看得蜀王恪,魏王泰,梁王谙,郯王恽等几位兄弟,着实眼热。 “哈哈……还未开始,你便来讨赏!也罢,梓童,你且说说,若今日高中,咱们赏些个什么?你们几个,也说说罢!”太宗一乐,手执马鞭问向一边着骑装,抱着同样身着骑装的晋王治的长孙皇后,顺便也点了一旁候着的韦氏珪、杨氏玉婉、阴氏月华、燕氏丽容,也就是贵淑德贤四妃。 身段高挑的韦贵妃第一个便笑道:“这等事,只怕还得需了皇后娘娘意下才可。咱们姐妹见少识薄,也只听娘娘的便是。” 长孙皇后淡然一笑,也未曾说什么“同为姐妹”之类的客套话,只道:“既然珪妹妹如此说,那本宫且说一物,看诸位妹妹意下如何。”目光扫了一遍太宗之后,便笑指太宗手上角韘道:“陛下,这云龙犀角韘,乃是陛下尚未服冠礼时便戴在身上的爱物。可不知陛下今日,舍不舍得它呢?” 此言一出,众皇子皆是眼前一亮:正如长孙皇后所说,此物非同一般,更有传言道太宗箭法如神,便是因常年佩戴此物之故。 太宗一怔,随即笑嗔道:“朕就不该点你来赏的!早该知道咱们成婚那日起,你便百般瞧它不顺眼,一心二心的只想给朕扔得远远儿地…… 可好,今日竟是硬生生让你给谋了进去!罢了!反正它也跟了朕这些年,你也恨了它这些年。好!既然你们母后如此说,那今日哪个得了胜,朕便将它赏了给谁!” 众人还不待欢呼,长孙皇后又笑道:“陛下,既有良韘,又怎能没有天弓?陛下现在已然有了三把天弓,赏一把给诸皇子之中最勇武者,可也是个将来能文治武功的好念想罢!” “好!梓童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哪个皇儿若这般勇武,那朕便赏他这云龙犀角韘与一张天弓!” 这番话,当下便说得众皇子近臣热血沸腾,个个山呼万岁,摩拳擦掌,恨不得现下便得了奖赏。 而一边,众妃却只看着皇后,又羡又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承乾中毒,稚奴受惊三 见状如此,稚奴便犹豫不下,不知到底该进该退。然想着屋内总是有人,可比外面这儿让人觉得安生,于是一时也不肯离开,又好奇之心大起,便索性小心地趴在了门边儿,只看着他们做什么。 “殿下放心,此间事一了,便再无其他了。”那公公笑道。 “可是……可是这般害我哥哥……我……”李愔犹豫。 公公敛起笑容,慨然道:“梁王这是何话?咱们虽然说是要故布疑阵,可终究还是替蜀王殿下做好了准备了。此刻,蜀王殿下已然身在杏花林中,救助于那长孙无忌之孙了。此等人证,再不会教他为人所疑。” 殿外,一岁多便能借着天生过人的记忆力,硬生生记下父皇最常所用“敕令”二字写法,并书于纸上,博得神童美名的稚奴,自然也是将这又长又难懂的番话儿,清清楚楚地记了下来。心下还甚是得意道,明日学了与父皇母后,哥哥们听。 想到父皇母后对自己大加褒奖,稚奴便更加喜欢,更加竖起耳朵来,仔细听清楚每一字句。 李愔长叹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我把哥哥也扯进来。” “梁王殿下,您日前也是见到了的,蜀王殿下心性仁厚,可也太过仁厚了,竟然对那长孙子如此亲厚。也不想想……”那公公叹道:“故而,只有如此,咱们才能让蜀王殿下明白,那长孙子是断不会与他亲近的,并且,还会存了心去害他。只有这样,才能让蜀王从此,振奋自强啊!” …… 接下来,那公公又与李愔说了好些稚奴听不懂的话儿。稚奴都一一记在心里。然后,便见那公公一扬手,柱子后面便跑出一名小宫人来,那公公又叮嘱他几句,说了些什么“此事若成,你必得天大好处”……云云的话,然后三人便一同离了宫室,推门而出。 躲在门外的稚奴不觉一惊,急忙侧身,向旁边旌旗下藏去。幸好,那旌旗甚是宽大,又垂着地,再者稚奴身形小,竟被他躲了去。 又过一会儿,稚奴听得脚步声渐远,正欲出来,却又忽然听得一阵脚步急匆匆,还有几名内侍尖着嗓子说什么“速速将醒酒汤送与太子殿下”之类的话。稚奴只当是刚刚那三人又回来了,一时吓得动也不敢动。可待那些人走没多远,稚奴便回过神来,想起那些并非刚刚的公公。于是急忙一手抱了小狗爬出来,欲追,却被人捞了起来,好打了两下屁股。 稚奴吃惊,回头看时,却原来是四哥青雀,正又惊又怒地站在身后。于是憨笑道:“四哥!” 青雀一路寻稚奴到此,急得已然是一身大汗,本欲打弟弟两下出气,可看他这般小小粉娃儿,明明挨了两下子好的,却只挂在自己胳臂上对着自己笑,再是也打不下手,只得叹道:“你可把四哥吓死了!幸好大哥喝多了,神志不清,要不他今天非把这禁苑都给翻个底儿朝天不可!” 稚奴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也只是笑,任凭哥哥责骂。 见他如此,青雀又如何真狠得下心骂他?只得牵了他手,一路带他前行,回往酒会之上。 一边行,青雀一边问道:“稚奴,你可跑到这御膳房来做什么?肚子饿了么?酒会上那么多点心,不够你吃的么?” “四哥,母后回来了没有?”稚奴只是一心想着要将刚刚听到的好长话儿学与母后听,得番夸奖,再无心回答青雀问题。 “回来啦!就等着打你的小屁股呢!” 青雀吓他。 谁知这个平时一听母后生气便惊得动弹不得的小弟,今日却得意洋洋道:“哼!母后才不会罚稚奴呢!稚奴今日,可学了大本事呢!” “什么大本事?” 青雀失笑:“是学了人家大厨调香配菜呀,还是学了人家厨娘制作汤饼呀?” 稚奴不服气,正欲反驳,将方才所学之语说一遍,忽又心转一念道:“不说与你听!我偏要在母后面前背与母后听,让母后也夸奖我,比四哥你还聪明!” “哈哈!好好!你比四哥还聪明!走!”青雀只当是稚奴又学了些子什么新鲜话儿,便一把抱起他,向前走去。 不多时,稚奴便与青雀回到筵席之上。而长孙皇后也已然去探视过开席前,突传有喜的妯娌回来,端坐于夫君身边。 太子承乾则满脸通红地靠在长孙皇后身边坐着,显然已是喝多了,正遵从母后命令,拿过宫人手中的醒酒汤,饮下数口。 而被正向青雀抱着向父皇母后问好的稚奴,那原本天真无邪的笑容,也在看到大哥手中那只碗后,突然一怔,脑海只响过一句“便是八匹马,也是要死了的”冷酷话语。 那只碗…… 稚奴突然尖叫一声: “大哥!不要喝!” 稚奴这一声,惊得不止青雀与诸宫人一怔,便是其他正笑着望向他的人,也是一怔。 太宗与长孙皇后虽然人中龙凤,然还是头一次见到稚奴如此,一时也是一怔。 上上下下只有承乾因喝得过多,似是完全听不到幼弟呼唤,只是端了醒酒汤,又灌下一口。 “大哥!不要喝!不要喝!”稚奴惊恐万状,大哭着挣扎起来,怀中阿金也似是察觉小主人惶急心情,狂叫着跳下。 青雀一时不察,又被阿金一惊松了手,竟被稚奴从怀中挣扎落地,重重摔了下好的。 众人一惊,青雀大惊正待上前看时,却被稚奴一把推开。 就见稚奴与阿金飞奔上前,一人一犬,狂喊乱吠着,一把扑掉承乾手中汤碗,“哐啷”一声,那碗便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承乾被如此一惊,本来正欲大怒,醉眼一看,却原来是爱弟稚奴,当下便转怒为喜道:“你……你这傻孩子……这……这不是你……你喝的乳羹……你想喝,大哥叫人做与你……喝……便……” 他喝得多了,结结巴巴,浑说不成话,稚奴却不管那急忙上前来拉自己的兄长与母后,只是大哭着揪住了大哥的绣金衣襟,喊着要他将方才喝下的“毒马汤”吐出来。 太宗与长孙皇后,以及长孙无忌等一众老臣此时,才忽然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皆大变色,丢了手中酒碗,急忙奔过来,唤太医的唤太医,呼侍卫的呼侍卫。 青雀虽然聪明,可事出突然加之毕竟年幼,不似诸位大人与太宗长孙皇后,已是经历良多。所以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了什么事,急忙大变色,上前与稚奴一起抓了大哥衣襟,用力向其腹上捶去。一边捶,一边大叫大哥名讳,叫他将方才所饮之物,全部吐出。 一时间,席间大乱。王德急忙一甩拂尘,厉声大喝殿外侍卫,入内护驾! 承乾本就饮酒过多,心中烦恶,这才要醒酒汤来喝。谁知刚下三五口,便被稚奴上前一阵摇晃,当下便觉得胃中一阵翻腾,又被青雀好捶了几拳,又见大家惊慌,稚奴又喊什么毒马汤…… 他虽然酒醉,心中却是明白,当下又惊又骇,便趁着这股子劲儿,将胃中之物全数吐出。饶是如此,吐到最后,他还是觉得腹中如火烧刀绞,痛不可当。又闻得周围一片惊呼与稚奴惊绝泣喊,才发现,原来自己吐的,竟然是一团团黑如漆墨的黑血。 “稚奴……”他心下一紧,道自己只怕此次难逃劫数,又见稚奴哭得悲泣,心下终究是忍不住,伸手去轻拭稚奴眼泪。 然而,那手指尚未挨着稚奴脸颊,他便觉胸口一痛,又是一股墨血喷出,眼睁睁喷了正站于自己怀中,不及避开的心爱弟弟稚奴满脸。 众人惊呼之中,承乾却只伸了手,欲替稚奴擦拭干净,然手只举到一半,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最后的意识中,他只是在视线里,看到了稚奴那张沾满墨血,惊惶绝望的小脸儿。 稚奴…… 李承乾最后一次,默默念着幼弟名字,心痛无比,昏迷不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看着杨妃的,还有另外两处人马。 一处,站在太极殿前,太宗带着王德,主仆两人,只静静地看着。半晌,太宗才道:“如何?” “回主上,长孙大人先至,娘娘没多久就抱着晋王爷去了。” 太宗点头不语。 王德犹豫了半晌,还是终于忍不住问道:“主上,奴不明白……为何您要命咱们瞧着娘娘呢?” “你以为为何?”太宗不答反问。 王德想了想,还是摇头:“奴实在看不透。要说,这宫里主上最不需要防的,便是娘娘了,” “不只是这宫里,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朕可以全心信赖,完全无需防备,那便是无忧了。可是王德啊……朕现在,已然是皇帝了,已然不是当年唐国公府的二公子了。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朕都要诸多考虑之后,才能决定该如何走下去。所以有些时候,难免会被逼着不得已,做些连朕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娘娘一直都能体谅主上的。” “正是因为她太能体谅了,朕才担心。”太宗转身,慢慢地退回太极殿内。而王德也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太宗一边走,一边叹道:“王德啊……朕何尝不知她如此忍耐,是为朕?可是,如今她身为国母,有些事,真的不必再忍。无忧差的,便是这杀伐果断啊!王德,你跟了朕与无忧这般多年,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这次,那贱人已是做得太过,无忧又会如何下此重手,叫他母子生死难再见?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无忧能如此痛快解决杨氏问题,可见以前她又是如何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性子了…… 朕此番所为,只是希望她能不必顾及太多,尽管放手整治这**便是。只有这样,有朝一日朕若西去,她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们。” “唉呀,奴便说,这世上最了解娘娘的,必然就是主上,怎么突然之间便如此了……不过依奴之见,主上此行,倒也使得。您瞧,皇后娘娘这不是动手了么?” 太宗淡然一笑,目光温暖,又道:“她是动手了,可是只不知道,如今的她是否还是当年那个为了保朕太子位再无后顾之忧,便三日之内完成策父皇,扶万氏,尊宇文,诛杀尹张二氏的奇计大谋的无忧;那个行事果决,深谋远虑的无忧…… 王德,朕这些年的担心,从来不能与他人说,便是无忧自己,与辅机也不能。可如今,朕说与你听……朕实在是担心,孩子们一个个的出世,为人母的幸福,使无忧心软了,不似以前那般冷静了…… 这样的她,如何在这齐聚风云的**之中,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呢?” 唐太宗的叹息,王德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一边的太宗,与多年忠仆叹息着爱妻的改变。 另外一边的承庆殿中,侧角高楼之上,杨贤妃玉婉,却含着微笑,看着宫门与城门中央的车道上,徐徐回行的杨妃淑仪。 “娘娘,奴婢实在不明白,这长孙皇后为何要保了杨妃娘娘的性命?”杨贤妃身边的掌史翠屏,不解地问。 “自本宫幼时于大兴殿下,头一次见她之日起,她便是这般样子。对谁都是的。没什么奇怪。”杨贤妃淡笑,妩媚凤眼儿微一流光:“何况,若不是因为她这般性子,本宫接下来,还真不好下手了呢。对了,那几个人,都处理好了么?”她微侧首,低低发问。 翠屏轻道:“娘娘放心,都已是自己服了毒了。至于他们的家人,也都安顿好了,明日早上,这些人一旦离了京,这世上,就再没有人会知道,那教李谙下毒的,给他**的,都是咱们从咱们宫里交与了萧才人,又由萧才人带了入锦绣宫的。” 杨贤妃点头,金凤点珠流苏微微颤动:“这便甚好。凡事需求稳妥。” 翠屏见主子高兴,不由得更加拍马屁道:“可不是,娘娘这般智计,天下几人能知?任谁也不会想到,咱们娘娘只是见那崔才人家世之时,便知她必为杨妃所喜,定会将其招入自己殿中,故而便先安排了两个贴心的人儿,跟着她,一同入了锦绣殿了。” 杨贤妃微勾嘴角,又道:“杨妃可疑崔氏了?” “娘娘放心。那崔氏平日间只知吃斋念佛,乞求能有朝一日怀上龙嗣。其他的,哪里还操得上心?” “崔氏果然不能生育么?” “可不是?不然以她这般家势,便是封个嫔,立个普通妃位,也是应当的。只可惜,她天性体质阴寒,再生不出孩子来。奴婢近日听说,这崔氏想孩子都想得快疯了,竟然听信了方士的话,欲借身边侍女的肚子来得个孩子呢!” “蠢货!既然是别人的孩子,又怎么会为她所用?便是母亲死了也未必真能如她所愿……她这是在给自己的奴才做嫁衣裳呢……不过话说回来,她也可怜,也不知是真天生还是假天生,居然就是这阴寒体质。” “娘娘的意思是……” “这世上,有的是办法让女子一生都无法再孕。那崔氏,本宫可是记得,她在初次受宠之后没多久,便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怀了一个孩子。只是可怜因为吃错了东西,才未满两月便流了下来。不是吗?” “难道说,是……” “除了她,本宫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杨贤妃盯着已然在李恪搀扶下,走回宫来的杨妃:“这宫里,唯一与她一般,执着于陛下的,便是长孙皇后。然而长孙皇后那般性子,再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翠屏惊得脸一白,道:“那……那咱们何不告诉陛下……” “你记住,这宫里,任何女人,咱们都可以在陛下面前,说她们的不是。只有两个人不行。一个是长孙皇后,另外一个便是这杨妃。要知道,一个连陛下自己都深痛恶绝的女子,居然能够在宫中安安稳稳地活着,安安稳稳地接连生下两个孩子……她本身便非一般人物,且必然是身后,有着连陛下也不得不忌惮一二的势力与靠山……” 翠屏恍然:“难怪娘娘平日里总是纡尊降贵,与那前朝孽女姐妹相称……原来是如此。” 杨贤妃面色一冷,淡淡笑道:“前朝孽女也好,旧日公主也罢,今日都不过是这大唐后廷之中一朵苦捱风雨的小野花。既然她这般可怜,本宫便多与她些慰藉又何尝不可?至少,将来待福儿竞争太子之位时,她的两个儿子没了继位的指望,必然,便会多多支持福儿。再者,有她在,那些本宫瞧不过眼的贱人,在处理起善后事时,也容易方便得多。翠屏你说,这宫中哪一个嫔妃若逢意外,她杨氏能逃得掉关系呢?” 翠屏大悟,笑着一福:“娘娘如此英明,当真是贤后之德啊!看来,用不了多久,那正宫之位,也当是娘娘囊中之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 太宗默然,只是看着她的眼泪。 杨妃淑仪微昂首,任眼泪收回眼中之后,才道:“臣妾一生,痴痴念念的是谁,陛下一直都明白。而陛下一生,痴痴念念的是谁,臣妾也明白。所以,无论陛下信与不信,臣妾此一生,都没有过一丝一毫,想要害她,还有那几个孩子们的意思。 无论是当年的秦王府,还是如今的太极宫,陛下身边最怨她的女人,是臣妾;可是最想她安好,她的孩子安好的女人,也是臣妾。 陛下,你可曾信过臣妾这番心思?” 看着杨妃的眼泪,杨妃目光中的期待,太宗有一丝动摇,然而终是坚定道:“爱妃多虑了。” 杨妃期待的目光,终于还是黯然,片刻,她勉强抬起头,笑着对太宗道:“陛下不信,果然不信。也难怪,这世上,哪里便有这般痴傻的女子,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竟欲穷其一生,也要保护自己的情敌与情敌的孩子呢? 可是陛下,臣妾是真心的。不妨告诉陛下一事,当年晋王落水,臣妾正巧,被那杨贤妃叫去晋王落水的湖边一品新茶,若不是当时恪儿忽然急病,只怕臣妾便要落得个谋害晋王的罪名了…… 不过也正因她这番构陷,臣妾却也看透了她的心思,更能多加提防。 而且,臣妾最高兴的是,因为她这番构陷,臣妾也终于与稚奴那孩子,结了善缘。了了臣妾一桩心事。” 太宗眯眼,看她:“当年是你救的稚奴?那你为何不说?” “臣妾说了,她是肯定会信的,可陛下会信么?陛下会允许她信么?”杨妃反问,然后又摇头:“不,陛下不会信的,而且也不会允许她信的。所以,臣妾不能说。再者,臣妾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因为终究,臣妾是见着了稚奴这孩子。” 太宗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似乎,很喜欢这孩子,甚至不惜惹来杀身之祸,也要讨他喜欢。为什么?他只是个孩子。” “陛下,这个问题,还请陛下亲自问了皇后娘娘,她为何如此喜爱晋王殿下再说罢……臣妾今夜来此,只想知道陛下这一次,是否信了臣妾……臣妾现在,很满足了。虽然陛下依然怀疑臣妾,可是至少这一次,臣妾的委屈,陛下明白了。请容臣妾告退。” 太宗看了她一会儿,叹道:“你退罢!以后,照顾好恪儿,不要让他也如谙儿一样。无论怎样,他们都是朕的骨肉,朕的儿子。” 俯首行礼的杨妃一怔,猛然抬头,看着太宗背过身去的背影,欣喜的眼泪,夺眶而出:“谢陛下……” 随即,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太宗,她慢慢由青玄扶着,退向殿门。将至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陛下,您是真的想知道,为何臣妾与她一般,都是将晋王爱入心肺么?好,臣妾告诉您……” 她慢慢回首,金凤含珠冠上的流苏,滑过泪湿的面颊: “因为当年,臣妾与皇后娘娘,都曾爱极了太穆皇后旧年在唐国公府内房中,最心爱的一幅画。 那幅她亲求名画师执笔,又亲题‘元和戏猫图’的画儿中,我们二人最爱的,也都是那个戏猫扑蝶的小儿—— 也就是她的次子,当时年仅四岁的唐国公府二公子…… 李元和。 陛下,你明白了吗? 稚奴那孩子,活脱脱,就是那画中的李元和。这就是臣妾与皇后娘娘,对他怜爱有加的原因……” 太宗浑身一震,微一思虑,倏然转身时,大殿内除了王德与自己之外,再无其他人。 片刻之后,太极殿,尚书房内。 太宗与长孙无忌二人,并肩坐在龙座下的金阶上,一人一壶酒,闷声不语地饮着。 好一会儿,太宗才道:“你信不信?” “信,臣为什么不信?”无忌爽快道:“她的心思,从那年大兴殿上,咱们便都知道了。只不过,臣信她真心深爱陛下,臣信她真心疼爱稚奴。可她说这连皇后娘娘也一并真心爱护……臣不信。 陛下,这天下的女子啊,便是大度如皇后娘娘,也是做不到如此的。所以,臣不信。 杨妃娘娘或者因为陛下在,故而为讨陛下欢心,与皇后娘娘交好。可是容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哪天若是陛下再将皇后娘娘放在心上,或者陛下您……百年后,头一个要皇后娘娘性命的,必然就是她。” “……朕刚刚问那宫人时,你也在的,亲耳听得,是她救了稚奴不假。若非真心爱护皇后,她又如何这般疼爱稚奴?” “陛下,方才那杨妃娘娘,已然将原因说与陛下听了,只因为稚奴长得太似陛下了。太子承乾,青雀,二人虽然神武,然于相貌上而言,更加肖似高祖先帝。”无忌又喝了一口酒,叹道:“陛下,刚刚有一言,这杨妃娘娘倒是说得半点不假。皇后娘娘如此疼爱稚奴,无非也是因为她在稚奴身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什么看到朕的影子,朕还好好活着呢!那杨妃便罢了,皇后可是日日见着朕的,有什么必要对着一个孩子回忆朕?”太宗颇为不悦。 无忌坐直身体,道:“陛下此言差矣。皇后娘娘虽然日日得见天颜,然而终究,现在的她已不能像前几年般与陛下同心同德,自然,便会有些忧惧成思了。陛下,皇后娘娘虽然贵为国母,然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对她来说,最大的梦想,无非也就是能与陛下心心相印,此生不变啊……” 太宗沉默良久,方才叹道:“这几年,朕确是逼她逼得紧了些……可是辅机,她毕竟是这**之主。这些年宫里发生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冲着她去的?朕只是希望,她能如以前在秦王府一般无所顾忌,大胆行事,保全自己和孩儿便好。” “陛下,便如杨妃一般的人物,尚且因为深爱陛下不忍伤害稚奴;娘娘本性便是偏柔善,她又如何能够做出伤害陛下骨血之事来?容臣再斗胆替娘娘抱句冤枉——陛下您说她这些年,对**多有慈纵,然而请陛下想想,娘娘可是人人事事,俱皆慈纵么?别的不说,便是去年那陈美人之事,娘娘处理得如何?她也只是对那些身怀子嗣,且与前朝密切相关的嫔妃们,多加忍让罢了。陛下,娘娘这么做,可还不是为了您?可今日,陛下却只因那杨妃一席话,便犹豫起来……陛下,若是娘娘得知,只怕要伤心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 一番话说得书肆老板大为惊叹,直赞这小小女子,竟然这般见识,不由又道:“可是,太子便罢了,你又怎知那一旁的,必然是越王爷呢?” “一来,这越王爷喜爱美食之名,宇内皆知,故而看他行径,便可知晓。 二来,虽然越王爷不似太子英武,然气度亦非凡人,如非久居人上,日养宫闺,断不可能养成此等气度。 三来,越王虽素服平靴,说罢!那孝经,早在他来第三日,稚奴便已然熟烂于心了。母后……” 这一闹,却冲淡了殿中方才的感伤气氛。长孙皇后笑道:“好好,我儿聪慧,母后也开心。那改日,母后便去寻那萧师,便说近日你父皇考较稚奴功课,甚是不喜未有新功课。如何呀?” “好!”稚奴闻言大喜,拍掌欢呼,又扯痛身上伤口,微微咧了下嘴,惹得长孙皇后心中一痛,几乎就要流下泪来。又怕孩子看到伤心,只强笑道:“看你,高兴过头了吧?你呀……可要记得,福祸总相倚,善恶终共生,千万不要过喜过悲才是。” 稚奴抱着长孙皇后,便又是一阵好撒娇道:“稚奴记得啦!母后……稚奴都记得,可是稚奴还是觉得,总背那些,不如背兵书来得有趣……母后,你便与萧师说,让稚奴学兵书嘛!” 长孙皇后大奇,道:“我儿喜欢兵书?” 一边,花言忙笑道:“娘娘,这呀,奴婢可是知道的。前日里,九王爷与四王爷两个下棋,嘴里不停地念叨什么围魏救赵,什么上屋抽梯……可把四王爷吃了好大一惊,不停地问他从哪里学得的话儿呢!” 长孙皇后越听越奇,微一思忖,看着稚奴道:“我儿,你想学兵书,却是为何?” 稚奴想了想,只道:“喜欢。稚奴很喜欢兵书里的道理。总觉得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极为聪明。稚奴也想做个聪明人,将来有一天,能够在棋艺上超过四哥,叫他向我低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七 故而,他今日便又寻了机会,将稚奴打了一顿。当然,他久沐杨贤妃日常言行举止,自然知道不在脸手等处,易为人所察之地留下伤痕。 本来今日他这番欺负了稚奴一番,心里却是痛快淋漓的。所以才撺掇着杨贤妃仗着身孕,前来太极殿请太宗入锦绣殿用膳,盼着晚上能好好表现一番,得太宗欢心。 孰知太宗近日正为西北战事烦忧,不意离开。又兼之遇到了太子承乾与青雀二人,见他二人瞪视自己目光中,似已知晓稚奴之事。心下一怯,竟然当场失了礼数,以庶子幼弟之份,越太宗与杨贤妃二位尊长,越礼斥太子承乾与越王青雀无礼无德。 当下便惹得一向偏爱太子与青雀的太宗大不悦。然终究太子与青雀失礼为实,且他义母杨贤妃有身孕,亦是对太子与青雀之行不满,太宗只得转个圆,与王德一起将场面和了下去。 可是经此一事,太宗再不肯多与他母子二人多说,只道军务在身。 如此这般等同是被逐出太极殿,李恽又挨了杨贤妃一番责骂。心下正懊怒,可巧见了自己的小出气包儿稚奴只带了三个侍婢前来。这可不是天送与他的靶子么! 再加上花言又提及他最为心痛的庶子之事…… 当下,他便大怒,使左右上前去拿了花言,杖杀当场。且还要侍卫绑了稚奴,一并送入太极殿,他要奏晋王一本不敬兄长,竟胆敢指使下贱奴婢以下犯上。势要废了这不知好歹的晋王入掖庭…… 杨贤妃闻言大惊——她却不似李恽这般只会做白日梦的蠢货,知道此事若闹将起来,讨不得好的只怕会是自己宫里。于是当下便欲开口喝骂李恽。谁知…… “谁敢动他!” 一句暴怒大喝,直似惊雷般,响在湖边。 这一声喝,却惊得诸人大惊失色,仅只被绑着的花言,长吐口气,与众人一道行礼道:“参见陛下。” 来者,正是太宗。身后跟着的,乃是王德与一众宫侍。 太宗站在众人面前,看着伏起不起的杨贤妃与吓得浑身发软的郯王李恽,直气得面色铁青:“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刚刚在太极殿才知道点儿知礼守规的事,现下便要活用了!可是朕在旁边从头听到了尾,朕怎么就没听到花尚宫有哪一句以下犯上!稚奴又是何时曾开口说过什么指使下人欺凌主上的话!你且与朕说来听听!” 太宗何人?一番雷霆大怒,便惊得李恽几欲死去,只是不停叩首,泣道恕罪。 杨贤妃见事不好,虽暗恨李恽愚蠢惹祸,可终究是自己名义上之子,若他受罪,难免落个管教不严的罪责。于是便开口替李恽求情,更辩道李恽如此,许是前几日因稚奴辱及与他生母,所以才有所不满。 太宗便冷道,若真有此事,可有谁人做证,证得稚奴无礼。 杨贤妃一时哑口,只得继续伏着身子,艰难地抚着大肚,看向李恽身边人。 那内侍倒也不蠢,急忙上前,好一番添油加醋。直将稚奴说得百般傲慢,李恽说得万般可怜。 只可惜,太宗早知李恽素行不良,更心中暗恨当年杨贤妃使小稚奴落水,以致小小年纪便落下风疾隐患。之所以诸般忍耐,一来是为借她锦绣殿,摸清宫中诸般势力,二来也是她时运未尽,竟然于前些日子坐下龙种,太宗才只得在长孙皇后劝慰下,勉强留她至今。如今看她这般如此,怎能再忍,大喝道:“你这奴才!竟敢颠倒是非,扭转黑白?直当朕不知么!那日在场之其他人,你可知道有几个!?” 一句话,杨贤妃与李恽只觉当头一槌,木在那里,心下寒冰一片。而那内侍,更是吓得立时便**于裤,难闻至极。 太宗见此,更是气愤,王德见机,便着人上前,将这胆敢欺君的奴才,拖下去活活打死。 这一番,却吓得那些个曾经受了李恽之命,痛打稚奴的奴才们,直道太宗已然知他们所行,今日却是来与他们算帐的,当下一个个面如土色,叩首如捣蒜,嘴里直说着求免死罪。便是李恽自己,也当太宗将诸事一概得知,爬上前去,扯了太宗衣襟,自己一边悔罪,一边求饶。言语之间,却将近日来欺负稚奴之事,吐了个一干二净。杨贤妃更是眼前一黑,昏倒当场。登时,一片大乱,王德无奈,只得急唤人来将杨贤妃抬入后面偏殿,着太医前来。 稚奴本来正为花言哭泣,后来太宗前来如此大怒,他倒吓得不敢再哭。可现下这般一乱,他也是惊得又口头起来。 太宗正在生气,一听李恽所言,眼圈都怒得几乎炸裂,可看看稚奴如此害怕,心下不忍,只得强做笑容,唤了稚奴上前,小心扯开衣袖,看他伤势。 那李恽虽然打了稚奴,可当时下手,却还算有分寸,只是教稚奴觉得皮肉痛苦,身上多了些血淤青紫罢了。然而方才长孙皇后曾因不舍爱子痛苦,命人配了行血止痛的药浴与稚奴浸泡,血气一行,身上那些青紫便如一道道血痕般狰狞可怖,当下看得自幼便将稚奴视如掌珠的太宗心痛欲死。抱起稚奴连连安慰,又含泪大骂李恽**不如,竟对幼弟行如此毒手,直不配活在人世等。又急忙宣了太医院众医前来诊治,务必不让稚奴身上留下半道疤痕。 …… 最后,还是稚奴为李恽求了情,又有长孙皇后闻讯赶来,劝慰抱着稚奴泪涕交下的太宗,太宗这才依了稚奴之求,只将李恽留号去俸,责令还于生母王氏勤加教管。更因杨贤妃管教不善,纵子行凶,虽有孕育龙种之功却无仪贤淑德之能,又因前事种种,一并处之,着降为庶人。然长孙皇后以龙子之事力谏之,太宗无奈,只得改封杨玉婉为三品婕妤,收其封号宝册,并只待其产下皇子之后,便迁出承庆殿,移至**隐苑,与其他无封嫔妃一同起居。 闻得此刺激,身怀六甲的杨玉婉当场昏倒,大病不起。直至次年二月方才产下一子,便是太宗十三子李福。 之后,容颜迅枯如秋日霜草,再不得青春美貌如庭前芍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阴云重重二 于是,稚奴便欢欢喜喜带了他们二人,去见母后。 长孙皇后见了这兄弟二人,也是颇为喜欢,又加之稚奴将两兄弟之事说了一番,真是又喜又怜,当下便着了王德,传与内侍省,务必将那无良继母交与大理寺收治惩罚,又问了两兄弟家中再无他人,便道:“既然如此,以后你们便当这宫中是自己家罢!稚奴说得不错,这世上,有的是身残志坚的好男儿,你们当以为效尤才是。” 于是,当下便命身边侍女传旨下去,赏了两兄弟内谒者监的从六品位,又赐与二人宫缎各两匹,素面宫靴两双,白玉拂尘两双等,且又因王德知机善用,不因守旧规,提得善人,皇后娘娘又念其劳苦,特别赐了长安城内一处大宅,并再赐官奴五十等…… 两兄弟虽然知道自己跟了晋王,此后必然是大有前祥,可再却想不到,这长孙皇后竟如此厚爱。 要知当今宫中,除去面前年方十六便因辅助当今太宗多年,又在玄武门之事中救驾有功便破格获封正四品内侍人的王德,便再无二人得这一上来,便得封七品以上的盛宠。甚至,因为他们二人年方七八岁,只怕便是放眼隋唐两朝,也再无如此殊荣。 这般行事,若是换到别位宫妃上,必然被人斥为越级赏封不合礼数。可在长孙皇后这里,却是人人悦服——无他,只是长孙皇后也太过少行这等事,再者,晋王受宠,宫内人人心知肚明。这二人如此得晋王喜爱,今日便是皇后不封,他日太宗也会因爱子欢悦赐封。 故而,众人只是艳羡已极,却无半个敢说句不是。 这等厚恩,虽然德安瑞安年幼,却也知非同一般,当下感激不尽,更在心底暗暗着了誓,便是拼尽此一残躯,也要报答皇后娘娘与晋王知遇之恩,王德提拔之义。 而王德一来感恩娘娘喜爱,二来也因自己受这二人之故,竟更得封赏,故对德安瑞安二兄弟,更加亲爱。 …… 片刻之后,德安瑞安便换了簇然一身新,抱了白玉拂尘,带着宫人侍卫若干,跟着稚奴一同前往太宗议政之处。 方至门外,便闻得内里阵阵怒喝,稚奴吓了一跳,急忙命瑞安上前,去问问值守宫人何事。 那值守宫人虽然守在此处,却也得知两位新内谒者监的事,当下便笑行大礼,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瑞安新得贵宠,倒也不曾有那起子骄横样子,反而很是恭谨。 谢过值守宫人后,瑞安一路小跑至稚奴面前道:“王爷,咱们今儿个还是别进去罢!方才那位公公说,刚刚可是外号魏刺儿的魏大人进去了,这不,主上不知因为魏大人说了什么,正大光其火呢!” 稚奴一听便犹豫起来道:“可是本王实在很想见父皇……也太无趣了些啊……” “王爷,德安倒有一语,不知可说否。”德安究竟沉稳,当下便行礼。 “说吧!” “王爷,德安虽然粗鄙,却也素闻这魏大人是个明诤敢谏的直臣,皇后娘娘平素最喜爱的,便是魏大人与房丞相二位重臣。此番魏大人惹得主上生气,王公公又不在一边儿劝着,咱们可得替皇后娘娘留个心儿,莫教主上一气上来,要魏大人……”他不再说,却已将心意言透。 稚奴闻言,笑道:“哈哈,父皇不舍得杀魏大人的! 母后喜爱魏大人,还不是因为父皇真心爱重他,他也真的效忠父皇? 你们呀,别听那些宫外无知愚蠢之人瞎说。文武百官之中也只有这魏大人房丞相还有舅舅三人,只要不是不可饶恕的大罪,父皇决计不会杀他们的。 不过……德安说得也有理,虽然父皇与魏大人争执至此本王见得多了。可哪一次都得母后出面劝和。 毕竟父皇身为一国之君,魏大人偏偏又是个看似笑和人心,骨子却极执扭的人,若无两人皆极爱重的母后劝和,必然要闹上好一阵子……罢了,咱们回去罢!请母后来劝劝父皇。” 于是,一行人便待转身走,可德安又叫稍等,那瑞安更是快快步上台阶,请那门前守门宫人再务将晋王殿下曾来此处之事告知太宗,这才快快下去。 “你为何不让他将本王来报之事说与父皇?以为瞒得过他么?”稚奴笑道。 “瞒自是瞒不过的。可是王爷,若是让主上知道您此刻来了,又知主上生了大气之后回头便往大宝殿去,主上必然知道皇后娘娘会劝。说不定因为一时气愤便不肯至大宝殿听娘娘劝了。这样一来,便是日后娘娘劝服主上,成效也不明显。不如咱们且装不知,只待主上听了娘娘劝,不生气了。再将此事告诉主上。主上才会喜欢呢!”德安笑道。 “就你们俩鬼精灵!”稚奴笑道。 大宝殿。 长孙皇后听得稚奴禀报,当下便笑道:“好,稚奴果然是父皇的好孩儿。母后知道了。” 稚奴见状,知道自己目的已然达成,便告退,转身出来与德安瑞安一块儿,带了已然长成大狗的阿金一同,至大宝殿后春游亭内玩耍。 不一会儿,稚奴正抱着怀中吐舌喘息的阿金笑着,便听得前面王德高宣:“陛下驾到!”之声,于是也含笑看了一眼德安。 德安见状,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明白,转头又吩咐瑞安几句。瑞安叉手行了个礼,当下便独自一人,匆匆忙忙跑开去。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光,瑞安才笑着跑回来,当下向稚奴行了一礼道:“启禀王爷,主上宣您回殿呢,说是今日得了西番进贡的上好甜乳酪,宣了王爷一同前去品尝。” 稚奴点头笑说好,旋即将阿金带在身边一同前往。 一边走,一边问:“父皇现下可还生气?” 瑞安笑道:“咱们娘娘是主上心尖儿上的肉,有她在,主上怎么还生气呢?况且刚刚娘娘那样的办理,便是主上再大气,也全都消了。” “母后怎么劝父皇的?” “回王爷话儿,刚刚咱站在后殿那儿,可看得真真儿的。主上进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气。到了娘娘面前还嚷嚷着,说要杀了那个贫贱的乡下人呢!娘娘便问,陛下要杀谁?主上便回还能有谁?这满朝文武,除了一个魏征敢如此顶撞朕,还有谁这么大的胆子?” “果然是魏大人。不过父皇也是气话,若是真要他杀,他才舍不得呢!” “可不是?王爷自小儿便是跟着娘娘,日日见主上的,再明白不过了。不过毕竟魏大人今日也是有些儿过了,所以主上才如此生气。” “魏大人又挑了父皇什么刺儿?” “魏大人谏……谏主上当年建成这九成宫,已是劳民伤财,如今又欲为太上皇兴建新离宫,是为大不孝。” “难怪父皇会生气。父皇这一生,最爱最敬的,莫过于皇祖父和皇祖母。现下皇祖母不在了,父皇自是当世上最好的献于皇祖父了。那母后如何说?” “唉呀,说起此事,便不得不说咱们娘娘的恩宠,那是太理所应当了呀!”瑞安突然就高兴起来,维妙维肖地学起当时长孙皇后的模式来: “娘娘一见主上气得歪在龙床上,还摔了东西,竟然连理也不理主上,只是自己走了开去,进了内殿。王爷,您可是知道这娘娘与主上的。素日里,娘娘可把主上知冷知热地照顾着。突然今日,主上这般大火气,娘娘居然没有上前劝慰……莫说那宫中诸人啊,便是主上也吃了一惊呢!” 稚奴却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母后说过很多次了,父皇久经沙场,军伍出身,脾气自然不是小的。所以若遇他生气时,一定不能火上浇油,非得等父皇那阵儿气过了,才能去劝呢!不过,你这一说倒也奇怪。母后平时遇到父皇生气大了时,最多只是等在一边,怎么今日里她还离开,去内殿做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阴云重重四 不多时,方才饮下的药力上来,稚奴只觉身上一片燥热不堪,汗出如浆。 然而无论出了多少汗,总觉不痛快,正蒙蒙混混生死不快间,突然只觉额上一凉,微微睁眼时,却见一美妇人,正将纤纤十指,置于自己额上。 说也奇怪,稚奴已然习惯了长孙皇后温暖的双手,这双微微有些冰凉的手,却教现下因药力生效,浑身燥热的他,觉得有些儿舒服。 “杨……母妃……” 他艰难地张口,轻唤杨妃淑仪。 杨妃含笑点头,又从宫人手中取了一碗药来,细细吹温,慢慢喂稚奴饮下。 说也奇怪,这药水一下,稚奴只觉腹中先是一凉,旋即变得温暖舒服,却再不似先前般燥热。 “果然还是妹妹寻得好东西。这等极品雪莲,只怕便是陛下倾国之力,亦再难寻得,只是可惜。此物于女子而言,乃是延龄续岁,永葆青春之极品。可是如此用在稚奴身上,却是……”长孙皇后坐在一边儿,将稚奴抱入怀中,淡淡道。 “姐姐说得哪里话来。臣妾自幼,看过无数容华绝世之女子,为留住君心,百计千方,出尽奇宝。然到得最后,终不免一场空。是而,早就不信这以色侍人,可得长久的话儿了。再者,这药温和扶正,最是适合稚奴这般,受了寒袭的孩子食用。妹妹既然有此物,可解得稚奴之苦,又怎能忍心不管不顾?” 杨妃莺莺呖呖,轻声慢语,听在稚奴耳中,很是舒服。加之药效上来,腹中不再烦热,他也折腾了一夜,于是,竟慢慢睡去了。 又是一会儿,另外一阵触感,却惊醒了他。只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次却是温香宜人,柔厚轻软之感,却不似杨妃那般,虽然肌理细腻,却冰冷不适。 稚奴爱困,不欲张眼,便微微启了一条缝看去。却原来是鲜见于此宫中的燕贤妃。只见她银盘也似的脸上,愁容不展,似是在为自己的病情忧心。而再看长孙皇后,也一反素常于诸妃前,含笑温婉的样子,只是忧伤心痛,抱着自己,暗自垂泪。 可到底是怎么了? 稚奴想问,却连力气也没有,只得慢慢再合了眼,沉沉睡下。 又是一会儿好眠,这一次,惊醒稚奴的,却是一个女人气愤的喊声。 稚奴大惊,努力张开眼睛,却只看见抱着自己的母后正平静如常地看着面前。 随着长孙皇后的目光向前看,一个身量极高,面容俊美,神情激动的宫装贵妇,正气愤地对着长孙皇后道:“姐姐!这分明便是那个女人做的好事!你怎地就只因为她送了一碗药来,解了稚奴儿的毒性,便还要信她?!姐姐!” 稚奴认得她,可不正是四妃之首,平日里最崇敬自己母后的韦贵妃?可是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她这般气愤?而且还说…… 自己中了毒? 稚奴想问,却发现出不得声,脑子里一片混沌,又沉沉睡下。 又过了好一阵,稚奴只觉自己浑身上下,似有了些力气,加之腹中**,便忍不住轻喊一声:“母后……” 这一声,却惊得正与阴德妃说话的长孙皇后一怔,继而大喜,抱起慢慢坐直的稚奴道:“我儿果然醒了!我儿果然醒了!” 一时间,宫内外一阵欢喜之声,却叫稚奴摸不着头脑,待欲问时,却见长孙皇后与那容色殊白,慈丽端庄的阴德妃斥了一众奴侍,莫要扰得殿下不宁。 然后,那阴德妃又是急着向太宗皇帝报告此消息,便振衣,带着身边司药刘氏,切切而退。 等到稚奴欲问时,长孙皇后却又问他,是否**。 这一问,倒让稚奴觉得肚中着实不堪,于是笑道正是。长孙皇后便立刻端了一碗稀薄甘饴来,一勺勺喂了他吃。 稚奴正想着什么时候能问上母后话儿,一边吃着甘饴呢,殿外便传来王公公宣驾,太宗至。 稚奴闻言,急欲随母后与从宫人起而拜,谁知刚立,便被太宗一把抱入怀中,上下抚摸一番才含泪道:“好好,我儿当真无事了,好!” “父皇……稚奴怎么了?” 稚奴见太宗也如此,心下便知事异,于是直接问道。 此言一出,众皆变色。好半晌,太宗才轻描淡写道:“你这孩子,不能吃那乳酪却不自知,还傻乎乎地吃个干净。现下可好了罢!闹了一夜的肚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贪嘴了。” 周围人也跟着连声附和,只是长孙皇后面色不变,担忧地看着自己儿子。 稚奴见状,便知机。于是只开心与父皇笑闹。又一会儿,青雀也匆匆忙忙赶来,见得幼弟无事,方大喘口气。又见殿内诸人眼色,便强做笑容。而就连太子承乾到时,亦是如此。 稚奴心下更疑。 安乐一时,殿外有奏,道长孙宰执(长孙无忌)求见,有要事相商。太宗不愿离稚奴,正欲命人宣了无忌入内时,稚奴却忽然嚷嚷着想睡,且当真便躺下睡了。太宗这才放心,着太子承乾与青雀一同前往议事房,听议。 很快,大宝殿内室之中,只剩下长孙皇后与稚奴,刚满一岁的安宁,还有花言等几人。 长孙皇后见太宗离开,又着花言命宫人出外守着殿前,但凡人来,只一律说皇后劳累,身体不适,今日早歇,改日再见。 花言依命,片刻归来道一切俱已安排得当。 长孙皇后这才轻吐口气,使乳娘抱了公主后殿安睡,又支开一众人等,只留下稚奴与从方才起,便一直垂头不起的德安与瑞安,花言几人。 慢慢地,她走到稚奴身边,一抱起爱子,才道:“好啦!莫再装了。你父皇早就走了。” 稚奴这才先睁了一只眼,确定室内再无外人后,又睁开双眼,笑道:“果然瞒不过母后。” “你呀……母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亲手教养你至今。便是你父皇,又怎能如母后这般知你?说吧,想问什么?”长孙皇后看着刚刚死里逃生的爱子,心下一酸,便含泪拥了爱子道。 稚奴看母后伤心,再看看瑞安德安俱是一片伤悲,花言更是气愤难耐。心下便知,自己这番“生病”,果然是有人意欲下毒。 当下浑身发冷,直欲惊倒。然母亲身上源源传来的体温,却给了他站着的力量,母亲的眼泪,也唤起了他保护母亲的本能。 于是笑道:“母后这话问得有趣,稚奴肚子饿了,母后却问稚奴想问什么。当是问稚奴想吃什么罢?母后母后,好母后,稚奴想极了您做的甜粥,您便做了与稚奴吃好不好?好不好嘛母后?” 长孙皇后闻言一怔,盯着稚奴的小脸,看了许久之后,才感动已极地道:“好,母后这便做与稚奴吃,咱们稚奴吃了,快快长大长高,便能保护父皇母后,保护好自己了,好不好?” 稚奴心下了然,母亲此番话外有话,然终究不愿再引母亲伤心,只笑道好。 长孙皇后见此,终难忍耐,将爱子抱入怀中,泪如雨下。 怀中,稚奴也终究是没能忍住,咬唇忍声,任泪肆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阴云重重六 次月初五,太宗与长孙皇后寝于大宝殿,夜半,突惊闻殿外平阳昭公主驸马柴绍奔入内,道有刺客入。且数量不少,已将大宝殿团团围起,水流不通。 太宗大惊,然一时又无法可想,遂着王德与花言抱了安宁,德安瑞安护了稚奴,扶了长孙皇后躲入殿后密室,只求保得性命。 长孙皇后淡然从命,然至密室之后,她却故意留在最后,只待王德、花言、德安瑞安、稚奴入内后,突然发势放下断龙石,并于断龙石关闭秘密门这极短时间内,心碎至极地安慰哭得凄惨的稚奴道: “母后今日以后,只怕不能长陪我儿左右。安宁年幼,本当由母后照顾,然今儿之父皇有难,母后一生难离父皇。故只得狠心弃我儿于世。幸你长兄承乾,次兄青雀,已然率兵前来,你兄妹二人在此短匿,若父皇母后安,则一切安。若父皇母后殁,则你兄长承乾青雀必救你二人出。兼之承乾英武,大局必可定。 故母后愿在此许求上苍,请以长孙无忧一生之德,一换我儿李治长命百岁,从今后永寿安康,二换我儿李治将来得遇所爱,一生相知相守,无憾无悔,三换我儿李治余生无忧,共携爱侣,做个逍遥自在的闲贵散胄,儿孙有福……” 一番话,说得稚奴心碎欲死,泣血悲啼,然终因被早受皇后之命的王德花言、德安瑞安紧紧抱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断龙石门放下,母后孤然一身的身影,终至不见。 长孙皇后看着密室合起,方才痛哭失声,久久难止。 后,终收起泪眼,从容走向大宝内殿,先取昔年平阳昭公主秀宁所赠之匕首袖于袖内。又理妆容,着朝服,仪华万方至大殿正中。 太宗见皇后出,惊急交加,急命柴绍将皇后带入密室藏迹。然长孙皇后拒柴绍,又笑示匕首道: “凤郎,无忧当年于王府之时,便已然告知凤郎,终此一生誓与凤郎共生死。 否则凤郎离去,无忧独活于世,虽有孩儿相伴,却终难捱相思之苦痛。 凤郎,你莫再劝了。孩儿们都已长大,安宁虽然年幼却也有几个哥哥照应断不会受苦。 故而今日,若凤郎死,则无忧必要随凤郎同行黄泉,共饮孟婆茶。” 太宗动容,上前两步将长孙皇后抱入怀中,泣道: “我不许你喝那孟婆茶!我也不喝,你也不能喝!否则来世再为夫妻时,你若认不得我了可如何是好?” 长孙皇后强笑,终于还是泪如雨下,面上却欢喜道:“好,无忧不喝,凤郎也便不喝。来世无忧还要嫁与凤郎,还要为凤郎生下那些可爱的孩儿,还要与凤郎一起清舞随剑,谈诗论词……” 大殿外,一片血光,大殿内,众人见得太宗与皇后如此情深,不禁动容。 幸,子时三刻,众刺客方才踏上首道殿门时,太子承乾、越王青雀已率三千皇卫,急奔大宝殿前来救驾,更片刻后,尉迟敬德、魏征、房玄龄、程知节、长孙无忌、李绩等人,各率亲兵,持太宗亲授腰牌,一路杀入大宝殿前,与殿内太宗亲率,柴绍为先锋之守卫,反将刺客包围。 刺客人数虽然众多,装备亦是精良异常,然终究只得五百之数,且不说大宝殿内太宗亲率之三百守卫俱是久经沙场的玄铁重甲,勇猛异常,便是外面诸臣亲兵八百,与太子承乾越王青雀所率之三千皇卫,已是难敌。 带头之人见行刺不成,已为骑虎之势,突然高呼命人将藏匿于后面密室之中的晋王李治、晋阳公主安宁抓出,以逼胁太宗下令退兵。 此言一出,太宗大怒,长孙皇后更在见到被抓出密室的稚奴与安宁、王德与花言、德安与瑞安六人后,惊绝难信,继而悲泣厉喊,呼唤爱子幼女。太宗恨怒之余,只得抱紧爱妻,生怕她不顾一切,冲出去以身犯险。 长孙皇后一世端庄,然见爱子幼女受罪,终究难忍慈母悲怀,放声大泣,求刺客莫要伤害孩儿。再难复贤后之相,然却更引得众人心生不忍,恨不得立时将那刺客剥皮食肉而后快。 稚奴被抓,哀哀哭泣,然终究也知自己此番再难逃命,惊怒交集,又不忍见父皇母后兄长伤心,便暗暗起誓上苍:若今番得逃性命,从此以后,再不会对欲加害自己与自己身边至亲至爱之人,留半分怜悯之心!而那于自己有恩有爱,有情有义之人,他必当拼尽性命,也要护得周全,再不令其伤心伤身! 许是上苍听得此小儿言,又怜其幼子无辜。片刻之后,那向来憨直,只知向前冲杀的尉迟敬德竟不知何来的机警心思,趁那贼子与太宗讨价还价之时,悄无声息地拉了立于太子身后的李绩一块儿下得马来,又悄无声息地脱掉一身甲胄,只着一身黑衣潜行于墙边阴影中,最终伏于庭院之中,贼人唯一看不到的假山之后,向着太宗连打手势。 太宗见机,心下大喜,然面上仍依然如故。只以言语激得贼人激动起来。 尉迟与李绩小心爬上假山,见那二名正看着稚奴与安宁的贼人,已是惊惶万分,刀剑也亦离稚奴颈边寸许,便向那发现自己行迹的王德、德安二人暗施眼色。 王德德安会意,又以目光示意花言、瑞安二人,四仆只看那二名贼人一时松懈,便突然跳起来,不声不响用力撞向二名贼人。 刺客被撞倒,稚奴与安宁也脱离控制。尉迟与李绩便突然现身假山之上,大喝一声如雷霆震下,惊得那些刺客一呆之后,跳入敌阵,手起刀剑落,先斩了稚奴一行六人身边最近的几人,又从内向外,勇猛杀出。 尉迟之勇,李绩之猛,向为世人所知,一见此二杀神现身场中,刺客当下乱成一团。早已待机良久的承乾青雀等援军与太宗所率之守军,当下发一声怒喝,遵了太宗与太子越王、长孙无忌四人之命,生擒了这数百刺客。 稚奴与安宁等六人,则在尉迟与李绩之护下,终得保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稚子失怙,阴云密布 稚奴想了半日,才摇头道:“既然仅此一朵花,那也无什么可比之物,又何来喜与不喜之说呢?” “这便是了,”长孙皇后笑道:“这花好看,可是若无旁边其他花朵,它再好看,也无人会知晓。稚奴,且记,若你想得人长久关注时,最好的办法不是刻意与众不同。而是先观察好所有人都在做什么,然后小节求与他人同,大节求守自己心便可。所以,你要记住。你之一生,定要能够容纳你的对手高明,或者是主动找些高明的对手来。只因你的对手越高明,才越能证明你的价值,你打败他的时候,才会越开心。 稚奴,帝王之家,**之路,从来不曾平坦。你问母后为何能在这**之中,与你父皇多年情深,又不曾因故失宠?原因无他,因为母后呀,一直有个很高明的敌人在身边。母后为了战胜她,故而努力地学习各种手段,想尽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所以,母后才会如现在般,与母后最心爱的,你的父皇,幸福快乐,共享一生。 稚奴,要记得,你这一生,如果能如母后所愿,做个逍遥王爷,富贵闲人,娶个心爱妻子,快活一生,那是最好不过。但若有一日,你被逼得走上为帝为王之路时,那一定要记得,你需得找一个敬你信你,爱你护你,且与你棋逢对手的女人,做为你的皇后。因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才能不让你多加担忧她的安全与否。而前朝之上,则需找一个与你可以互相争一时长短的敌手,才能让你时刻有警惕之心,才能保得江山安稳。知道么?” “母后……稚奴不会当皇帝,稚奴也不想当皇帝。稚奴只想像父皇一样,找一个心爱女子,相伴一生便可。稚奴以后,断不会像父皇一样娶三妻六妾,让自己心爱的女子伤心。” 稚奴年纪小小,却说出这等话来,竟教长孙又喜又叹,道:“好好,母后的稚奴绝对不能当皇帝,稚奴一定会是个逍遥王爷,会有个互知互爱互敬的好妻子,稚奴一定会疼她入骨,不教她伤心。对不对?” “不教她伤心算什么?稚奴要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她最想要的东西,都给了她,让她一世欢喜,再不受半点委屈。”稚奴小小壮言,惹得长孙皇后哈哈大笑道:“好好!我儿果然长大了,是该定上一房好亲事啦……” “母后……”稚奴这才发觉,原来母亲一直在取笑自己,当下不依,赖着长孙皇后撒起娇来。 …… 贞观十年初,长孙皇后病疾加重。太宗烦忧,诸子更各自为母乞安。然长孙皇后病疾已沉,难入医石。 四月,太宗下诏,为求天佑皇后凤体康健,为求留贤德皇后于世间,故修复天下诸古刹,以求天佑,佛庇。 五月,因佑,皇后病体似轻。太宗大喜,遂诏天下,减半年赋粮,以求天佑大唐贤后。又纳昭容韦氏之谏,着皇后所居立政殿内供佛像三百,取三百佛子佑大唐贤后之意。 六月,刚刚病体微愈的长孙皇后突再病倒,满朝皆惊…… “母后……” 立政殿内,九岁的晋王李治,牵着年仅三岁的妹妹晋阳公主李安宁,来看望其母长孙皇后。 “稚奴……你来啦……” 病床上的长孙皇后,已然病得发黑肤白,再不复当年润如珍珠的观音婢,长孙无忧了。 “母后……”稚奴看得心痛,只是欲泣,却又因为不忍母后为自己担忧,而强忍眼泪。 “好孩子……别哭了……又不是不知道……母后这一生,最怕见的,就是你哭……来……你来……母后有一物,需得交与你……” 稚奴闻言,泣不成声,前往而听。 但见长孙皇后命花言抱了哀哀哭泣的安宁出去,又着众人离开之后,才道:“当年……当年你皇祖母临终之时,曾手书一封,交与母后……且命母后,切切记牢此中之语,日后……日后待你父皇登基之时,说与他听……母后,母后做到了……故而,你父皇一生如此…… 然……然现下看来,你父皇终究……终究还是太心软了。母后……母后实在不忍看他……看他日后追悔莫及……故……故而……稚奴,你答应母后三件事……答应母后……” 稚奴强忍眼泪,点头答应。 长孙皇后欣然:“这……这便好了……其实,其实母后也知你不喜……不喜这些……然你大哥……承乾与……四哥青……青雀,现下已然……已然因了这皇位,固……固生间隙……只……只怕母后走后,他们……他们终有一日,会……会因为些……些子虚不可及的……的权位,而伤你……伤你父皇的心…… 故而,稚奴……稚奴,母后要你答应……答应的第一件事,便是,无论如何……咳咳,都不可……都不可搅入皇位……皇位之争……答应母后……无论你大哥……你四哥多么疼你……你都……都不可……” “母后放心,稚奴不想当皇帝,也不会当皇帝。”稚奴泣道。 长孙皇后摇头,又咳了几声,面上显出异常红润,又经稚奴喂了一口参汤,精神似有回复,便道:“稚奴,母后说的,是你大哥四哥若争储时,不可与争之……要置身事外。可是,母后没有说,叫你不可登这帝位,做这大唐之主……” “母后!” “稚奴,你们三兄弟,都是母后一手所养——咳咳——你们如何,母后比你父皇……还清楚。你大哥承乾,现下是受宠过度……已然不服管教,再不是当年……当年通情达理的好孩子了。兼之性情急,早晚……早晚会惹得你父皇大怒。只不过……只不过你父皇深爱于他……只要他不犯下滔天大罪,那这太子之位,倒可安保了…… 咳咳……然而,这难就……难就难在,你四哥青雀,却不是个……不是个能够容他一点儿错误也不出的人……青雀他,他自幼儿便聪明。你父皇……父皇又是爱宠至极……母后虽然百般规劝,却终究,还是让你父皇,硬生生把他宠出了……宠出了争储之心。青雀的心思之缜密……放眼宫中前……前朝……也只在母后我,你舅父长孙无忌,与我儿稚奴……稚奴你之下,只怕早晚有一日会……会逼得你大哥不得不出错……到时,到时你记得,且由他们两个……两个斗去。但有……有你在,有你……你父皇在,有你……你舅父在……他们,他们便不会死。知道么?” 稚奴含泪,只得道:“母后放心,稚奴到时,一定拼了性命,也要保住两位哥哥。” “好……咳咳!好孩子……”长孙皇后大为欣慰,稚奴急忙又奉上参汤,饮了几口之后,长孙皇后咳声方才平复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武昭入宫,稚奴遇险 唐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六月,一代贤后长孙无忧,终因气疾,崩逝于太极宫立政殿,享年36岁。 太宗痛失爱妻,悲不能已,罢朝三月。尊爱妻为文德皇后,且依妻之意,营山为陵,是为昭陵。更着百官孝素以示悲痛。又因皇后近侍尚宫花言献皇后生前遗作《女则要录》十卷,太宗益伤,乃言此生痛失佳佐,大唐更失贤后。故此生不欲封后,以慰爱妻之灵。 七月初,文德皇后入殡,所生诸子皆哀痛难止,诸大臣亦自素服以奉。然众中,唯以长孙皇后嫡生三子,时年九岁之晋王治最为可怜,幼年丧母,哀难以止。竟至数度哭绝泣死于灵前,太宗因忧其身体故,每欲着人抱走一边,却又被治奔往前来,俯于母灵柩上,久泣不起。 且又因其年幼不舍生母,拼死抱紧母亲灵柩,不允发。诸人再三劝阻无止。其舅长孙氏相劝,亦只哀告,哭求阿舅寻母归来。 一众人等闻小儿天真,渴念母亲之言语,无不为之泣下。 太宗本伤,见得爱子如此,怜子年幼失母,又兼之素来疼爱,当下哭抱于怀中,好生劝慰道:“母后虽离,父皇仍在。但有父皇一日,断不令稚奴再悲如今日也。” 治虽聪慧明理,此刻也知当由母亲安眠,然终是不忍,再抱太宗颈,俯于太宗颈中,哀哀哭泣,最后终至哭哑声音,又在文德皇后入陵后礼毕之时,因悲伤过度,首犯风疾,昏倒于太宗怀中。 太宗大惊,长孙无忌急命太医前往诊治。 后经得一番调养,治方清醒。仍欲再泣。太宗为慰其心,乃与其舅长孙无忌郎舅二人共抚之,治见母舅,又得父皇垂怜,方渐渐止泣。 太宗又怜治失母可怜,遂拒**贵淑贤德四妃,求为报后恩,代为抚养晋王之请,下诏曰:“自晋王治仁孝可爱,然幼年失母,则父母大道,自当由为父亲抚育之。另有晋阳公主安宁,亦当一同亲抚。” 内外闻此诏,皆惊叹,长孙无忌等人更进言,帝王亲抚之事,自古未闻,不可行。然太宗意坚,更泣曰:“汝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稚奴自幼仁顺,长与朕及皇后为伴。已然不能离。今日皇后离朕而去,唯留下稚奴兄妹二人以慰朕思。汝岂可夺朕之末念微思?” 故,自此天下皆知。晋王治、晋阳公主李安宁,由太宗亲自抚育。哺食添衣。 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十月初九。 夜色深沉。 长安城内,华灯初上。 驿馆中。 天字上房里。 一个容光殊艳,发如浓墨,肤如白雪,眉如远山,目如秋水,唇如胭脂的女子,正坐在窗前,手捧着一卷翻得断了线的书简,看着窗外夜色。 床前,坐着她的母亲,一位虽然年纪已大,却依然容色不殊的贵妇人。 “媚娘,早些休息罢!明日还得往内里递上名书(即唐时入宫采选时,把自己姓名,生辰,出身家世等,写成一本奏折,递交宫内,由相关负责人检阅之后,分三六九等送给相关的人来挑选。择优去劣。最高的等级,就是交给皇帝本人亲阅。像这样的,基本都会是世家贵族)与画像呢。”杨夫人轻轻道。 媚娘淡然一笑,纤纤玉指轻抚书简道:“母亲不必担心,名书不会被退回的。” 杨夫人却忧道:“但愿如此……只是听说,这一次韦家也选了人上去。只怕……” 媚娘却没有回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边的月亮,怔怔出神: 已经九天了,他还是没有回信。看来……他终究还是不能如自己所愿了。 “媚娘,媚娘!娘在跟你说话,你在发什么呆?”杨夫人不满道。 媚娘这才回神,急忙转头笑道:“母亲莫怪,媚娘只是有些失神了。” 杨夫人何尝不知道女儿心思?便不悦道:“你呀,事已至此,便莫再做他想了。他是何等身分的人?断然不会来迎了你去入门的。” 媚娘变色,道:“母亲!” “难道不是吗?他可是世家子,便是他对你一片真情,他父母又哪里看得上你父亲这个应国公!便是真入了他府中,也只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孩子,母亲无能,不能将你生于贵世名府。可既然你命中注定为妾,那何不做了天下第一人的妾?! 再者,你命中注定,是要入宫的……可莫忘记了那袁道长与你的赠言啊!”杨氏苦劝道。 赠言…… 应国公次女——武昭,字如意,小字媚娘,苦苦笑了一声,手轻轻抚向颈中那枚牡丹金坠子。 这枚坠子是中空的。里面有一张红泥洒金的小笺,上面,正是当年她满月之时,偶然游历至应国公府前的大天师袁天罡所留给父亲的八字命批箴言。: 后为武女,唐三代昌。 这道批言,连母亲也不知道。因为父亲自得到这道批言的时候,便一直瞒着所有人,包括媚娘自己。直到前不久,父亲病故前,才将她唤至床前,告诉她这件事。 他把这道批言用一枚巧夺天工的坠子封了起来,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步入那深如血狱的**。 然而……世事终不如他所愿。眼看着两个儿子对这个最疼爱的女儿的痛恨日渐增长,眼看着女儿因为自己武氏一族并非世家,不得适与心仪之人…… “媚娘……也许,真的是爹错了……爹错了……也许,天命真的不可违……只是……只是爹好恨自己,不是一个世家……不能为你以后……以后挣得个好……好归宿……媚娘……这个……这个坠子里的东西……你可在父亲去世后……她欲将你适与……适与什么显贵族中做妾时……拿与她看…… 她会保你入宫的…… 孩子……父亲保护了你一生……为的便是希望看着我的女儿,能够天真快活地过一生……可是现在……现在终究是父亲错了…… 父亲错了……” 想着父亲的遗言,媚娘心中,深深地生出一种淡淡的厌恶来。 是的……她知道,她都知道。 其实母亲最疼爱的,原本是大姐。因为大姐嫁了一个让她脸上有光的郎君。可是遗憾的是,那个脸上有光的郎君,却只能给自己的“小妹”找一个“姐妹同侍一夫”的“佳话”。 大姐怎么可能容忍? 年仅十三岁的媚娘不禁苦笑。 是啊!大姐与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彼此,莫说是大姐不愿意让自己的夫君娶自己最不喜欢的妹妹为妾。便是她武媚娘,也不愿为人妾。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着“他”来,等着“他”告诉她,她不必入宫为人妾了,因为“他”要娶他为妻。 唯一的妻子。 她在等。 一直在等。 …… 可是终究,直到这送上名书的前一夜,“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媚娘又是苦苦一笑:是呀……自己早就该知道的了。前两天,大姐不是还特别遣了人来,好意告诉她,“他”已然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与那太原王氏的庶小姐,订下了亲事么? 没错,如果是娶得世家子,便是一个庶小姐,也是比她这非士家的应国公嫡女,来得光彩。 媚娘不怪“他”,从来不怪。 因为她知道“他”有太多的无奈,也知道,自己的命运。 转身,她慢慢走回屋内,坐在床边,将那枚冰冷的菊花坠子,收起来,放在盒子里。 现在,这个金坠子,是自己最大的本钱,是保住她,不会被母亲当做礼物,送与那年已六十的崔大人为妾的最大本钱。 其实母亲说得也没错:既然注定为人妾室,何不索性为了那天下第一人的妾室呢? 何况,母亲心里,其实是持念着,她能封后封妃,荣耀一生,顺便,也将自己母家光彩一番的罢? …… 如西市的一件衣裳般。 混沌睡意拢来时,媚娘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现在,直如西市的一件衣裳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武昭入宫,稚奴遇险三 “哦?说来听听。”太宗依然眼也不睁,道。 “回主上,女武氏,名昭,字如意,年十四,应国公武士彟次女。”王德念道。 太宗嘴里只把武昭的名字反反复复念了两遍,才闭着眼睛道:“武士彟……朕记得,他也是已然不在了。” “正是……然其子武元庆受嗣,按理,便不得国公号,也当是个五品以上的封职。只是现下应国公孝期未满,依律,受嗣也得等孝期满方可。” 太宗依然闭着眼道:“哼……他孝期未满,便急着将妹妹送上宫里来吗?也太心急了点儿吧?朕可是听说,这个武昭曾经被他求了多家却终不成礼的。王德,你可听说过这些事?” 王德虽然听过,却不知如何说起,遂看了看德安。 德安见状,遂自上前道:“主上,王公公镇日伺候主上,这些外事,只怕也是所知不详。不过德安倒是因为替王爷办事时,见过几次那些曾与这武家议亲的官员家人,知道一些内情。” “说说吧!” “是,前些日子德安受了王爷命,去将宫里新配的朱粉送与国舅公夫人时,正好碰上刘洎刘大人的夫人与国舅公夫人作闺阁会。听那刘夫人说,武氏的婚事,其兄长曾向刘大人府上提过,欲适与刘府二公子弘业。然刘大人与夫人一鄙其家世不贵,二者,也鄙其生母杨氏轻薄,所以竟是生生拒了。” “杨氏?可是那号玉牡丹子,又成天拿着前朝炀帝后那句话来张扬的杨氏?” “正是此妇。不过说起来,那武氏小娘子也是可怜人一个。” “怎么说?” “德安曾听人说,这武氏小娘子早年曾随其母入宫,得……先后夸奖,说她虽仅三龄稚子,却是才貌殊绝,又爱文史,将来可是个必然要为贵氏妻的好孩子。” 太宗忽然睁开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德安:“这个武昭,曾经见过皇后?” 王德见状,急忙也笑着上前道:“唉呀,奴真是老了,竟然浑不记得此女了。果然还是主上好记忆。这武氏女,可不是真的受过皇后娘娘的赏赐么?当年皇后娘娘还很是喜爱她,抱了她在怀里,舍不得放手呢!” 太宗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 “奴倒是不知,”王德笑道:“不过这事儿呀,花尚宫早年曾经提起,还曾提起皇后娘娘说过这武氏女真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有个轻薄德行的母亲,又是那样的家庭,虽然有应国公这般正直父亲教导着,性子是最好的。可难免被那没见识的母亲日后当成了奇货可居呢! 所以就心生怜悯,略施恩宠,哄得那杨氏请了先生来,好生教养此女。后来,那杨氏还曾经按不住性子,三两次来宫里,妄想着把这武氏小娘子送与高祖太上皇做个侍女呢!当下便被皇后娘娘与燕妃娘娘好一通教训。这才断了念。” 太宗不语,又问德安道:“你方才话只说了一半儿,继续说。” “是,奴在外行走时,确也闻得此女名满三州,都言说她才容当世难觅,且极孝其父,为人也是颇有贤名。只是可怜被家世与其母姐恶名给生生拖累了。 原本应国公也是欲将她适与一门好亲事的。可是因为门户之事,兼之其母轻薄之名,其姐悍妒之誉朝内皆知…… 故而许多人家的公子虽然素慕其名,倾其才情,却因家中长辈所限,只肯娶她为妾。应国公自是不肯。所以,这应国公才不得不在临终前,当了杨氏面嘱咐了女儿,可入宫侍奉主上。又说主上贤德,功臣之女但凡入宫,无一不受尽怜护。 可是这杨氏却在应国公去后,公然与人说先夫应国公虽有国公封号,却终究只不过是个商贩起身,女儿入了宫没有好家世,最多也只不过是个采女罢了。不若适与贵家为妾为继,还算得上是荣光一世。所以便不肯让女儿入宫,寻了太原崔家,欲将好好的女儿适与官居侍郎的崔家大人做小妾。” 太宗冷笑:“这杨氏妇之名,朕倒也是有所耳闻,想不到她竟势利至此。 那崔道常可是年过八十的人,论年辈做武氏的曾祖都绰绰有余…… 哼!应国公乃开国功臣,当年先皇对他也是尊敬有加,更命朕要多多优抚…… 这些世家子,只不过都是一群仗着先辈功勋酒色度人的混小子罢了!有何资格要功臣之后为妾?! 此事传扬开来,岂非教那些出身贫寒,有功于我大唐的功臣们寒心?!连子女都落得不安之境,那些出身寒门的有才之士,谁还愿意为我大唐尽忠?! 何况,连皇后都夸这女孩子是个好姑娘……王德!” “奴在!” “即刻传朕旨意,武氏女昭,父应国公,开国元勋,身份尊贵,才德容华,久扬于朝。又得旧年皇后亲恩,仪淑俱佳,着礼聘入宫,封正五品才人!三日后,与其他入选才人一同,入太极宫!” “得旨!” 两个时辰之后。 媚娘正在睡眠之中,突然被人摇醒,看时,却是母亲。 杨氏激动得摇着女儿,口齿不清地指着外面,只道:“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母亲?” 见杨氏这般惊慌,媚娘也是一惊,急忙起身,披了件薄氅,散了发来看。 却见门口站着同样面色激动的驿官。 驿官见媚娘姿容,也是一怔,然后笑道:“果然是明艳无方,难怪今上也闻得小娘子美名呢!小娘子,请速速更了衣裳,去大堂罢!宫里来的册封使,可是在等着呢!” 媚娘心下一沉,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的月亮。 驿官见她如此,不由再次催促。 心底暗叹了口气,道:“谢谢大人,小女这便更衣。还请大人代小女好好招待册封使。” 驿官笑着走了,临走前,杨氏又急忙寻了几个通宝来,塞进那驿官手中。 媚娘虽看得皱眉,却终究不曾说任何话。只是速速去更了衣衫。 杨氏见状,便上前来与女儿理妆,谁知却被媚娘拦住——原因无他,媚娘自幼便不爱脂粉色,故而总因妆容之事,与母亲吵嘴。 今夜,也许就是她武媚娘一生自由日子的最后时光了,便任性一次又何妨? 片刻之后,身着乳色方领罗襦,裹了鹅黄素丝裙,挽了童女髻的媚娘,缓缓来到前堂,见过册封使。 册封使深夜被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王德公公亲自叫醒,命圣旨宣召,已然知此女非同一般。今下一看,更是暗叹:果然名不虚传,美艳如女华。兼之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安淡高贵之意,日后必然荣宠更甚,便笑道: “咱家就说,这入宫十来年了,还是头一回见着圣上舍得派了王公公,夜半宣旨。果然,这般好女子,只怕也只有这宫中四位夫人,胜小娘子几筹了呢!” 杨氏闻言得意,刚要上前说两句显摆一下,便被媚娘闪身挡住,道:“有劳公公,还请圣旨。” 册封使含笑点头,展开旨意,宣之。 …… 直到那册封使走了许久,杨氏还站在窗前,喜气洋洋地看着马车而去。 又关了窗,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儿道:“如何?母亲说的不错吧?若非将你多多引荐那些大人,圣上又怎知你武氏小女的容貌如此……” “母亲,到这时了,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旨意中分分明明地写着武氏女昭,父应国公,开国勋臣,身份尊贵…… 还不明白吗?如果不是顾念父亲的功臣之身,这道旨意,根本就不会传到这驿站之中!” 媚娘累了,也不愿再与自己的母亲多说什么,只摇摇头,起身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武昭入宫,稚奴遇险五 其他三人闻言,俱都看向此女。但见她果然娇艳无方,明丽动人。脸上更是带着些子小女儿家有的娇气样子,格外引人注目。 引使公公姓陈,一见竟然是当今**为首的韦贵妃之甥女发问,便陪笑道:“但不知萧才人有事吩咐奴?” 萧蔷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媚娘,才徐徐道:“我听闻,这大唐宫制,凡外氏女入宫,当以家世容貌,才华品性四则而论,以定品阶。怎么现在,却不依这规矩了呢?” 这话一问,众人便瞧着媚娘。这其中,有得意如于才人者,也有担忧如元才人者。 媚娘却是声色不动,只眼观鼻,鼻观心。 陈公公久在宫中,如何不知此事关窍?又想着这萧蔷乃韦贵妃甥女,为了她,韦贵妃与韦昭容二位主子,特别多加赏赐与他,着他多加照顾;这武媚娘却只是因为陛下怜悯才入得宫,虽然才色殊艳,却是个连宫中人情都不通的小女娃娃,只怕长久不了,便笑道:“萧才人说得是,本来这祖制如此,然陛下怜悯有功之臣,多少总得给些情面。哪怕……”陈公公含笑,微微扫一眼媚娘才道:“哪怕这功臣,也不过是捐了几百银子与高祖皇帝,咱们陛下也是个念旧的,也得多加照拂不是?何况那家中主母那般轻薄,长姐又是这般……若是陛下也不念的话,只怕以后,便是为人妾室,也难了。萧才人,这是陛下一番苦心怜悯啊!” 萧蔷闻言,放声大笑道:“罢了罢了!我当是果然名不虚传,惹得陛下也要连夜下诏,加封入内呢!却原来是因为父亲那几百两银子,换了个才人做……唉呀,武妹妹,你父亲果然不愧是个生意人,深谙经商之道呀……几百两银子,不但换得了一个国公号,还换了一个才人女儿……哈哈……好打算,好打算呀!” 一边说,一边拊掌大笑。 媚娘听得大怒,然心知此时若在此地闹将起来,终究讨不得好。再者,她也素知这萧才人乃韦贵妃与韦昭容甥女。那韦氏现下在前朝后廷之中,都是如日中天,若是两人争执起来,只怕吃亏的会是自己。 再想想,对方所言倒也不是全然无理取闹,太宗这番诏封看似是莫大光荣,却是将她武昭立于人人嫉视之地。说来说去,还是得怨自己家世不如人,又偏生得了这封…… 一时间心下转过诸多心思,慢慢便坦然,道:“妹妹出身,自是不如姐姐高贵。得蒙陛下垂幸,入宫侍奉。日后姐妹相处,时日还长。” 萧才人见这武氏竟然不生气,又见周围看着自己的目光里,颇有不满之色,心里更恼起来,道:“果然是个有其母便有其女的轻薄儿!谁是你姐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哼!” 说完,一甩袖,便径自跟了那陈姓公公走。至于那于才人,也轻视地瞪了媚娘一眼之后,跟着离开。 只有元才人年纪小,又本性单纯,看着媚娘受辱,心下不平,气骂道:“哪里来的丫头,在这里做什么大!还不只是个娘亲自甘为妾的庶女么!” 媚娘闻言,颇有些诧异,看着元才人道:“你认识她?” “倒也说不上认识,不过却是知道的。武姐姐,你可别理她。她这般作样,无非就是想找人来出个气。她母亲本是韦氏一族的嫡女长姑,家里也早早就许了太原王家做长媳。可谁知她那个娘亲,放着好好儿的贵家长媳不做,却偏偏迷上了那连氏族志前百名都入不得的萧氏一门已有正室的庶子。甚至还……” 元才人看了看周围,才小声道:“还与之私相授受,行……行那种事。后来事迹败露,王家大怒,死活退了亲事。她外公为了保住韦家名声,只得逼着那萧氏子离妇再适,想着让她当个正妻。谁知那萧氏子却是个有主意的,死活不允,说若韦氏欲适,那便当为妾。她外公大怒,本想着要整治一番这萧氏子。谁知她娘竟自甘下贱,说自愿为妾。当场就几乎将她外公气死。后来,韦家见她执意,那萧氏子又如此,只得将她适于萧氏为妾。 那萧氏原本对她也只是一时新鲜,又兼之大妇恨她外公曾欲威逼离妇,所以平日里待她母女二人便极不好。她在家里,也是过得处处不安。此次若非韦贵妃可怜她,将她入韦氏族谱,又以韦氏女入宫,只怕她啊,将来也落得惨淡收场。” 媚娘闻言,却也心下有些怜惜萧才人,道:“原来她也是个可怜的。”一壁说,一壁便携了元才人的手,慢慢走出。 元才人闻言,大奇道:“武姐姐,你居然还要去怜惜她?!依我说啊,这等人,便是自做自受!瞧着罢!日后,只怕她还要与你为难呢!谁叫此番入选的诸御妻之中,只有姐姐你一人的姿色,比她还好?又是陛下亲自宣召礼聘,你母亲虽然……便总是正室……这条条总总,她怕不恨死你了。” 媚娘闻言,只笑不语。 元才人见她如此,倒也心生敬意道:“不过,姐姐果然是个好人。也罢,反正以后她若欺负姐姐,那妹妹便定当与姐姐助一臂之力。” 媚娘闻言失笑,又见这素琴天真可人,率性至诚,便笑道:“你不怕她一同恨了你,欺负你?我可瞧那于才人,还有那陈公公,可是极向着她的。这三对二,我可没把握能胜啊!” “胜与不胜,皆在于人。如果姐姐与素琴得陛下宠爱,那她萧蔷便是有千人万人,也不过如此。姐姐,我娘在我入宫时,可说得明白,这宫中女子,最要紧的就是讨得陛下喜欢。故而,姐姐实在不必担忧。以姐姐这般姿容,这般心地,将来受宠,再是寻常不过的事了。” 媚娘闻言,只笑不语。而后又问:“接下来,咱们可是无事了吧?那陈公公也是,只顾着引萧才人去贵妃娘娘那里问安,却把咱们两个丢在这里。这宫中这么大,若是走错了地方,可不好了。” 素琴恨恨道:“那人,必然是收了韦家的好处了!惯会拜高踩低的小人!姐姐别怕,反正今日事已毕,现下还有大半日的光景,容咱们熟悉这宫中。不若姐姐便与妹妹一道,一路走一路问,总能到达才人居(宫中新进五品以下嫔妃的住所。只等到受到陛下宠幸之后,才能得到赐居独处的恩宠,并且在这里,她们也是共用一班太监和侍女,共睡一间类似现代的集体宿舍的房间里……电视剧里还是做了一番研究的。)的。” “嗯,也好。”媚娘深吸一口气,便也笑道说好。二女便一路慢慢前行,一边想着能遇上个人,问问才人居的所在。 一路走,一路看,两女不知情,加之今日宫中似有事,这等并非帝寝与诸妃所居的地方守卫松懈之下,竟然闯到了净初池畔。 遥遥看去,那对面的,可不正是甘露殿? 二女浑然不知,只顾着惊奇这净初池中的荷花,居然在这十一月的天气里,也依然微碧青绿一片。 却再不知这净初池水,本便是引了温泉水来,故而便是冬日大雪,也浑不结冰的。 …… 不远处,净初池的另外一边。 一个身量小小,着绣金白衫,玉面红唇,乌发凤眸的少年,正闷闷不乐地向着净初池畔走来。 到得池边,他怔怔地看着湖内虽已无荷花,却荷叶田田,心下一阵酸涩。又想起母亲生前除了菊园金菊之外,便是最爱这池中莲花。心下一动,便瞅着离岸边最近的一枝荷叶,量了量尺度,弯腰踩在岸边青石上,努力去够那荷叶,想带回去,与母亲做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姐妹义重,父子情深一 素琴这才气道:“莫提了,却被那几个小贱婢给耍了。” 原来,那几个小宫侍也是今日入宫的,只因出身平平,又姿色普通,只得承了个宫女之名。且方一入宫,便因人手不足,接了一桩送食入冷宫的苦差事。 又见素琴小小年纪便着才人服色,姿容美貌,心下生恨,却故意假指了与才人居完全相反的方向与素琴,叫她直跑到燕贤妃所居的百福殿门口,抓了个小太监来问,才知道自己被捉弄。 心下生气,又着急媚娘独行,便紧忙的赶回来了。 媚娘闻言,也是心中一阵感慨,加之腹中痛苦越来越厉害,便不再多说,直与素琴一道,返了才人居便是。 进得才人居,素琴着人提了热水来与媚娘洗浴泡暖身子,又寻了厚衣出来与她更换,媚娘这才慢慢恢复了些血色,可身上剧痛,却再不曾减,且又有更重之象。 心下一紧,便知不好。然除了向近侍们要些汤药来服之外,再无他法。 素琴在一边,看她难受,心里也是一片心酸,道:“那小孩儿也太没良心了。你好心救他,他却如此……真是,想想不值。” 媚娘却笑:“一条性命呢!再者,他也只是个孩子,这又是深宫之中,无论他再多尊贵,总受约束,很多事,其实由不得他自己。” 素琴无言,又想想气道:“真是!老天爷也不开眼,竟然让那样两个人,也得了宠幸!” 媚娘微奇,然后微一思忖道:“是萧才人和于才人罢?怎么,陛下这么快就召她们侍寝了?” “就是因为没召侍寝就封了宫,才气人呢!”素琴气道:“她们两个呀,跟着那个陈公公,去讨贵妃娘娘的好时,正巧碰上贵妃娘娘与昭容带了诸人前往太极殿陪陛下哀……她们便也跟了上去。结果陛下一出来,看见她们两个,又听见她们说了好些皇后娘娘的好话儿,心下一悦,便也不管她们二人尚未侍寝,便赐居安仁殿,随着贵妃娘娘一起住了。” 媚娘笑道:“我当是如何……只不过是随住安仁殿,而且还是她姨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至于那于才人,既然有心结交萧才人,这样的结果,倒也不奇怪。” “哼!我只是生气,以姐姐这般人品才貌,都还未封宫呢!她们两个仗势欺人的便先得了宠……真是老天不公!” “素琴!”媚娘看素琴为自己抱曲,心下甚是感动,便道:“素琴,有句话叫福祸相依。这萧蔷个性跋扈,又无人指点,却还得今日之福,只怕未必便不是它日之祸。而我们姐妹两个,虽然今日受些折磨,却未必不是它日之福。罢了。别计较了。” 素琴见状,又忧心媚娘痛得口唇俱白,当下也不抱怨,只急忙去看看那药熬好没有。 媚娘却只得一人,在床上痛得来回滚动,腹中如绞。可她素性刚强,便是疼得唇色发紫,面色发青,也再不叫一声苦。 不多时,药汤熬好,素琴急忙端了进来,一勺勺吹冷了,喂与媚娘食。 药汤下肚,腹中微温,媚娘总算觉得身体暖了些,又兼之气血不足,便昏然欲睡。素琴今天折腾一日,也是累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唤了门外宫侍入内,收了药具等一应物事,更了衣裳,正欲上自己床上休息。看看媚娘,又搬了枕头被褥,与媚娘同寝一处,也好做个照顾。 这边媚娘睡得不甚安稳不提,那边稚奴,也是未得安眠。 原因无他,瑞安偷偷回了甘露殿去拿衣裳时,却好巧不巧,正被牵着安宁,身后跟了四夫人与诸皇子,却到处找稚奴的太宗给抓了个正着。 一见他抱了这些衣裳,太宗便知不对,当下厉喝一声,吓得瑞安心惊,又忧心若是欺瞒,只怕是瞒不过的,兼之实在不愿让小主人一直受寒,索性便冒着个照顾不周的罪名,说了个一清二楚。 太宗得知稚奴落水,又惊又怒,便立刻抱了安宁,也不理会身后那些妃嫔皇子是否跟得上,只着瑞安带路,前面引着,直奔净初湖。 一路上,太宗见诸人未跟上,便颤声问:“可是谁推了稚奴?!” “不……不是,奴……”瑞安见太宗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下感激,便一边跑得喘气儿,一边道:“奴与德安,本来是要跟了小王爷去的……可是小王爷见主上思念娘娘,哀伤过惧,一来担忧主上的身体,二来也是……也是勾起了那些思母心伤的心……所以便执意不允奴与德安跟着。 可是德安与奴想着,这小王爷若是没人跟,只怕……只怕不安。所以便悄悄跟了去。所以眼瞅着…… 眼瞅着那小王爷走到净初池边,自己要下去采荷叶。奴与德安正要上前代劳时,小王爷就……就掉下去了。” 太宗闻言,愕然道:“稚奴从小最怕水,怎么会……”忽然间,脑海中便闪过一幕旧时景: 那是在九成宫的时候,一日无忧实在觉得无趣,便携了子女,与他一起,去看满湖盛开的荷花。 走到时,无忧一见那碧色连天,便喜笑道: “凤郎凤郎,你看那荷叶,绿得好生可爱。可比那些芍药牡丹还来得好看呢!凤郎凤郎,你前日还说,但有无忧之求,便刀山火海亦可行。 无忧可不要凤郎去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只便去采与无忧几枝,放在殿中,也闻得些清气,便罢,可好?” “好!既然无忧喜爱,那朕便亲自与你采来!” …… 太宗心下一酸,眼泪便掉下来: 原来……这孩子,竟然是为了这个。 又是微微一哽,便又想起一事道:“你刚刚说,稚奴是被一个女子救上来的。可知是谁?” “回主上,奴与德安站得有些儿远,却是看不太清,不过刚刚听那姑娘自称姓武,便想着此姓在宫中少见,怕是今日新入宫的武才人。” “是她?”太宗意外,倒也欣慰:“果然上天有灵。一念慈善,便换得我儿一命之安。不过……”想了想,又心道:不会,这孩子不似其他几个世家女,只是幼时进了一次宫,又未见过稚奴,稚奴又未曾露了身份,只怕不会因了别有心思才去救人。 想到此时,太宗便已远远看见了爱子正一身湿嗒嗒地,手里还紧攥着那枝荷叶向这边儿走,当下心喜。急忙抱了安宁过去。 “稚奴!” 太宗一喊,稚奴便惊得一跳,见太宗来,面色不豫,更是惊得站住。 太宗奔直前,放下安宁,也不管稚奴身上水湿,蹲下身一把抱入怀中,左右看了一会儿并无明显外伤,才恨声道:“你跑去水边做什么!” 稚奴低头,讷讷不语。 太宗方才心急,现在见爱子似是无事,心下倒也松了,一松,这火气便上来了,越想越担忧,越想越气,便一把将稚奴放趴在自己腿上,扬掌便欲打向他的小屁股。 瑞安德安见状,急忙跪下替稚奴求情。稚奴自己也只是流泪,却因知有错,不敢出声。 可等了半天,却不见大掌落下,瑞安德安抬头看时,却看见太宗正盯着稚奴手中仍然紧紧攥着的那支荷叶,泪如雨下。 说也难怪,一想起这孩子幼年失母,又想起爱妻音容,太宗百般怒火,却也都被这一片碧绿化成万般愁怜,如何还打得下去? 正在此时,以王德、贵淑贤德四妃为首的诸人一行也赶到了。 诸人一见此状,皆是愕然,为首的韦贵妃正待说话时,身边香风一缕,红影一闪,杨淑妃便奔上前去,一把从太宗怀里夺了稚奴来,抱入怀中。 太宗一惊,倒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杨淑妃抢了稚奴来,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番,又以双手轻抚其颊,这才抱入怀中,拿了他手中荷叶看一眼,泣对太宗道: “陛下,孩子年幼,又受了这番惊吓,可怜一番念慈之心,难陛下竟然不知么?” 太宗如何不知,只是心痛爱子不爱惜自己。一时只泣无语。 杨淑妃又道:“臣妾知道,陛下只是心痛稚奴不懂爱惜自己,竟只身涉险。可是陛下,您可得想想,是谁,引得稚奴这般如此,又是谁,才让稚奴宁冒险地,甘于恐惧之物,也要为之采来荷叶,以慰其心?是陛下啊!若非稚奴看着陛下伤心,以他自小便怕水的性子,虽说也不至于见水便躲,却也是离这净初池远远儿的,如今……却为了陛下……” 太宗闻言,忍不住痛放泣声,又重新将稚奴抱回怀中,哀泣。 周围诸人闻得圣上哀泣,免不了心下一酸。韦贵妃知机,急忙便含泪道:“陛下,妹妹说得极是,便是稚奴有天大的不是,陛下也得念在皇后娘娘的份儿上,原谅他啊!何况现下,这孩子却是一片孝心,为了采荷叶慰陛下思念之情才……”一时间,想起长孙皇后旧日好处,韦贵妃也不由得一阵哽咽。 身边韦昭容也道:“正是,陛下,再说晋王爷这般水湿,又着了寒气,还是当换了衣衫,急召太医才是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姐妹义重,父子情深三 这事一了,太宗便又想起那武氏女来,道:“王德,那救了晋王的,果是今日新入宫的武氏才人么?” 王德上前道:“回主上话儿,老奴方才着人去问了。那武才人今日于王爷落水之后,确曾全身湿淋淋地奔了回才人居,连衣裳也顾不得换便抱了新衣裳跑出去。不多时又似身体不侍,是被同入宫的元才人扶了进才人居的。据那才人居的小太监们说,这武才人,似是正巧身上不妥,又着了水寒……只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淑妃闻言,倒也叹息道:“又是一个傻孩子,自己不妥,却跑去救稚奴……陛下,应该宣太医与她好好瞧瞧,别教落下什么病了。她如此救了稚奴,咱们不能让她因此落下什么病害来。 毕竟女儿家,此时最是紧要的。” 太宗想了想,摇头道: “不可,既要查稚奴之事,便不能教人知道是她救了稚奴,否则只怕日后会惹来麻烦。且明日朕便要远赴豫州巡视。如果此时降恩于她,朕又不在宫中不能替她做主,那些人只怕不恨得寝她皮食其肉,找足了机会害她才是…… 王德,你亲自去,不要惊动了人,悄悄地着了谢太医与你一同前去。 看看那武才人,再着谢太医开上几副好药,务必医好了她。然后再将太极殿里昨日辅机着人送来的辽东雪参取了两支,与她补补身子去去寒气。 切记,莫让任何人知晓她救了稚奴。只说闻听她身染寒疾,淑妃娘娘赐赏便是。” 淑妃闻言,看着王德领命而去,笑道:“陛下,你这可是替臣妾做了好人了。” 太宗叹道:“这般善良孩子,朕只愿她能不因有恩于稚奴便为人所害罢了。否则,以后还有谁敢再真心护着朕的孩儿?” 淑妃想想,也是默然。 …… 第二日一早,稚奴一觉醒起,便见身边只有淑妃,再无父皇妹妹,便急道:“淑母妃,父皇呢?安宁呢?” “你这孩子……你父皇因得了大臣们的上奏,带着你大哥、三哥、四哥远幸豫州了,他们本来是要与你作别的。可见你睡得正香,又知你昨天落水,便不忍惊你,只得先去了。至于安宁,昨天你舅舅传进话儿来,说你舅母思念安宁,特请公主至府上稍做几日客。本来是连你也要一同去的。可是你父皇又笑说你平日最怕舅舅管得严,便只将你交与淑母妃,等他回来之后,便好好与你带些稀罕事物,让你开心。可好?” 稚奴闻言,笑道:“父皇可算没有把稚奴交给舅舅了……舅舅平时对稚奴极好,可是就是一提起功课来,稚奴便总不能如他之意。” 淑妃笑道:“可不是?你舅舅也是一番苦心,望着你能学有所成,将来为你父皇和兄长进一份力。谁知你这小调皮,整天里只知陪父皇身边,伴安宁游戏。再不愿多学这些……也罢,反正你父皇还有许多皇子呢,也不差你一个。来,先起来,穿上衣裳,淑母妃亲手制了你最喜欢的牛肉春饼,又熬了好一锅鸡汤,煮了鸡汤面与你吃,可好?” “谢谢淑母妃!”稚奴笑嘻嘻地搂了杨淑妃的颈子,任她为自己着衣,心下只觉一片温暖。 方用过早膳,便闻得韦贵妃率了安仁殿内诸人来,看望晋王。 稚奴自母后之事起,便对这安仁殿中人诸多猜忌,昨夜又听得父皇那一番分析,心下更是极避讳这安仁殿,当下便对淑妃撒了个娇,求她代自己去见韦贵妃。 淑妃见状,也只得含笑应好,便着德安瑞安与花言等人,看好了稚奴,自己带了青玄出外,与韦贵妃说话。 淑妃一走,稚奴便从床上跳起,招招手命德安向前,又看看花言,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花言却笑道:“我的小祖宗,你那点儿心思,花姑姑还不知道么?还教着德安瞒我……也不想想,自你出生,可便是我日日里抱着的。喏!洗净了,与你便是。” 一边说,花言一边笑着取了一方绣有帝女花的丝帕来,交与稚奴。 稚奴大喜,接过丝帕谢过花言,这才仔细看去。 但见这丝帕青翠丝薄,边上又细细缀了金线,连那帕上的帝女花,也是鹅黄丝线掺了金线织就,当真是清美脱俗,却又不失华贵大气。 稚奴一时出神,眼前便浮现出那张美丽的脸庞来。 稍稍定了定神,他小心收起丝帕道:“花姑姑,你这话可说错了。稚奴再不想瞒你的。只是这稚奴落水之事,中间甚多怪异之处。加之武姐姐初初入宫,若然树大招风,必然不好。稚奴才这般小心的。” 花言笑道:“姑姑早就知道了!你呀……都说你容貌似娘娘,依姑姑看呀,这容貌似娘娘也似主上,可这心思性子,却是似足了娘娘了。” 稚奴含笑不语,又想了想,问德安道:“对了,武姐姐昨日离开我时,我见她脸色苍白,怕不是受了寒吧?她初入宫,只怕也不能宣太医诊治,最多只是抓几副药吃吃……你可去瞧过了?” “王爷放心,昨夜陛下特别着了王公公,拿了淑妃娘娘的名义着太医去瞧了。说是受了些……寒气,吃几副药也就不碍事了。又赐了辽东雪参与她。又着了才人居的宫人好生照顾着,只怕现在已然无事了呢!”德安本欲说出媚娘身有不妥却跳入水中救主之事,想想稚奴年纪尚幼,这等又是女儿家私事,不好多言,便只一言代过。 稚奴有些安心,道:“父皇也是好心思,不过毕竟她女儿家身子弱,别落下个什么病根才是。那雪参虽好,可我素听父皇说,是极霸道的东西,只怕烈补不受……花姑姑,你最知道这些事了,可说说,有什么好的东西,能助她的?稚奴也想报恩呢!” 花言闻言,微一思索便笑道:“有了,有一物啊,可是娘娘昔年于陛下收洛阳时,救了一个被王世充所擒,险些被乱军所杀的孙姓老儿处得的好东西。这东西于女儿家,最是大好不过。只是不知道……殿下舍得不舍得?” 稚奴闻她此言,便知是何物,因知那物原料易得,却实难取得如此珍品,自然对女儿家最好。可是偏生却是母亲生前也不舍得使用之物,他自己也曾说要留与妹妹长大后,赠与妹妹用之。不禁踌躇一番,半晌才道:“罢了,母后留下之物不少。加之此物究竟只是药食,若真放久了,只怕也不好。倒不若日后寻了那孙姓老人家来再制与安宁便是。花姑姑,你便取了与那武姐姐罢!也是我一番感谢之心。” “是!”花言见小主人连先母爱物也肯割舍,心下便如明镜了然,笑而应之。又亲去取了那装了药物的盒子来。捡了几样轻软易化的点心为礼,亲自带两个小侍儿一同去往才人居。 那边稚奴只待花言走了,便命瑞安德安去查自己昨日落水之事不提,这边花言却提了东西来,慢慢来到才人居。 一进内,便见谢太医等几人站在屋里,围着床上躺着昏迷不醒,床边坐着哀哀而泣的两名才人说些什么,心下便一紧,道:“谢太医,武才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太医正烦忧于媚娘身体,一见花言到了,当下便急忙依行了叉手礼,然后才道:“花尚宫,这武才人的病,却是不大好啊!她正身行天癸之时,本当好生调理。然昨日先是于宫闱局去襦卸履,立于寒石地面上半个时辰,受了土行寒气;又为了……而落水,受了水行邪湿,两者相行,肝木受损,血气不统……现下……便是急崩之症了。若不得奇药辅之,便是老夫行了针术,只怕也……” 花言身为女子,知这急崩之症对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急道:“谢太医,花言不懂医术,不过陛……不过淑妃娘娘不是送了于陛下处得赐的雪参来了么?这般奇药,难道也不能用么?” “花尚宫有所不知。这雪参虽为极罕见之药,然其归脾肾二经,功能补气益肾,且于食欲不振,久咳哮喘,眩晕之症者有奇效。长孙大人进此物于陛下,是为缓解陛下风疾之苦。陛下赐此物于淑妃娘娘,是为娘娘久咳哮喘之症……但这武才人,却是使不得这药啊!” “那何药可医?我大唐宫中,总是有的罢?” “唉……花尚宫,说来惭愧,此一物事,虽然老夫素闻其名,却再不得见。且自己试制几次,总是不成。故而……只怕是……” “谢太医,不必多言,你只说是何物,咱们请了娘娘示下,一道懿旨下去,还寻不着?” “花尚宫此言差矣。若说此物之原材,天下极易得之。然此物制成不易,其法极秘。且又耗时良久,只怕便是得了原材制法,也赶不上武才人这……” “到底是什么东西?” 花言性格爽利,本就不喜别人言语**,加之心里知道,若这武才人不好,小主人定要伤心一番,便急道。 谢太医原本也只是想着替自己疗养无成找个推脱,见花言如此,知机便道:“此物名为阿胶,便是昔年天下盛传之名医,素有药王之号的孙思邈取东阿所产之壮年驴皮,取古法熬制而成的阿胶。” 花言闻言,一怔:“你说这阿胶可治武才人之命?” “正是。此物于女子而言,最有补益。虽然身体虚弱者有虚不受补之说,然依老夫所观,这武才人身体底子不弱,这崩症又只是来得急,加之诊治及时,还未曾伤元,若得一两六钱阿胶,炖了大枣九枚,烂而服之,三刻之后便可血气一统,肝木止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梅园初遇,情谊初萌 如此数日,因太宗不在,无需为侍寝之事烦忧,又因萧、于二女早早迁入安仁殿,才人居只余她们二人。加之宫中无事,不似家中诸事烦杂,花言又因稚奴之恩,屡借淑妃之名来看望,宫人见此,再不敢对媚娘轻忽…… 媚娘竟是过了几日神仙般的日子。 这一日,已是腊月。 一大早,媚娘出门,便见才人居前,一片雪白。心下大喜,遂去,欲招了素琴一同前往梅园赏梅。 可偏生素琴早早因得了信,自家父兄这几日因陛下离京,受命于前朝当值,心下思念,便上表,求了贵淑德贤四妃中的贵妃韦氏,淑妃杨氏见父兄一面。 今日刚巧,二妃闻得元氏女求,道元氏功臣,虽元氏方才入宫,然年幼思亲,是所难免,懿旨下准了。 于是,她便自己独自一人,也不带什么宫人,自向梅园而去。 至得梅园时,却见一片雪白似银绸世界,间又点缀点点红梅如火炽烈,当真是美不胜收。心下大喜。又兼之思及前朝曾有宫人冬日取梅瓣贴于面颊之上,以得帝幸之的说法,便笑着也摘了一朵金蕊红花的梅花来,仔细抚得平整了,又自怀中取了随身携带的面脂,轻点于眉间,将梅花紧紧地粘在眉间。 女儿爱美,她也亦然。只是素不喜脂粉妆点俗气罢了。 当下,她妆既成,便得意洋洋地跑到湖边去照。谁知梅园中湖水不似净初池,竟然已是结了冰。 略感无趣下,天空又下起绒花细雪,她便只得裹紧了自家中带来的银绸皮毛大氅,速速寻了一片梅林,立于梅树下。 却丝毫未曾发现,不远处的亭子里,一个同样身着银色皮毛大氅的少年正由着两名少年侍童伴着,坐在亭子里,喝茶,自弈为乐…… “王爷,下雪了。咱们还是回去罢!” 少年正是稚奴,因前日那些妃嫔未得见面,今日便又是一堆堆地往甘露殿里扎。他心烦之下,便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到这儿来,下两盘棋自己解闷。 “回去?刚刚才出来时,那些人才刚刚到齐了。此刻回去,岂非被逮个正着?不回去。再者雪中赏梅,别有一番意味。” 说到这里,小小年纪却要装成大人样的稚奴便像模像样地端起茶杯,只待做个以雪为菜,以梅为点下酒的雅士,谁知抬眼寻他的下酒菜时,一抹倩影,却就这么撞进他眼底。 一片雪白嫣红中,眉心一点金蕊红梅更映得媚娘笑脸倾国倾城,一时间,竟让稚奴看得呆了。 “咦?这可不是那武才人么?救了王爷的那一个?” 瑞安一见,便叫道。 稚奴闻言大惊,正欲拦时,却见媚娘已为瑞安声音所惊,竟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便只得尴尬坐于当场,看着媚娘又惊又喜地手持刚刚折下的一枝梅花跑上来,笑道:“稚奴?!你怎么又入宫来了?!” “大胆!这可是当今晋王殿下!怎么如此无礼!”德安闻言大怒,却忘记眼前此女是为稚奴的救命恩人,上前挥了拂尘便喝。 “晋王……”媚娘闻言一惊,又想起这几日的事,心下恍然,当下便急忙丢了梅花,欲行礼。却被稚奴拦住道:“姐姐救了我一命,又是父皇的才人,自然不必客气。德安,你没事儿瞎喊个什么劲儿?还不与姐姐把花儿拾起来,再端张圈椅来坐?!” 几句话说得德安猛然惊醒,知道自己无礼,当下欲赔不是,却被媚娘拦住。心下感激,急忙便亲自端了张圈椅来,与媚娘坐下。 媚娘看着稚奴,笑了一笑,想开口时,却不知如何称呼是好。稚奴看出她心中所忧,便笑道:“武姐姐,若非有你,只怕这世上再无稚奴一人。所以,这乳名,便是父皇在,你也是唤得的。” 媚娘闻言,又见他善良温厚,心下极喜,兼之生性不喜拘泥小节,便微微一笑道:“既然稚奴不待姐姐当旁人,那武姐姐也不待稚奴当旁人了。稚奴,前几日那些东西,其实都是你着人送来的吧?武姐姐可得谢谢你了。” 稚奴见她不与自己生分,更是高兴,笑道:“武姐姐太客气了。若非是稚奴,武姐姐也不会这般难受。对了,听说武姐姐后来还去寻过稚奴?” “我只是想把衣裳拿去与你换而已。不过那会儿,我看似是有人将你带走。便罢了。” “你怎么知道稚奴被人带走了?”稚奴大奇:“你看见了?” “这倒没有。不过你走过的路上,有两排脚印,却是朝着内殿方向去的。并且这两排脚印,一排与你一般大小又有水迹,我便猜是你。” 稚奴闻言,不由深深看了媚娘一眼,暗叹她的聪慧。 又说了一会儿,话题渐渐扯到这棋艺上。闻得媚娘也会下棋,稚奴欢喜,二人便要一较棋术。 德安瑞安难得见小主人这般高兴,心下欢喜。又看雪渐有增大之势,便安排着周边诸小侍,去取炭火的取炭火,取风雪帷的取风雪帷(一种棉花做里胎的薄帘子,唐宫多为高殿,所以这种风雪帷是冬日防风雪的利器……),私下禀明淑妃娘娘的去甘露殿…… 不多时,这间小小的亭子,便围起几面风雪帷,只留一处罩了密实厚纱,隐约可见亭外雪景红梅。亭子里几处角落,俱都放了炭火盆。 温茶暖人,稚奴与媚娘玩得更加起兴。一时间,各有输赢。 稚奴自幼爱棋,自幼便得长孙皇后亲传棋戏,又曾习于诸位国手,复且败之。 其棋力之精,只怕于整个大唐都鲜有敌手。只是一直以来,他不欲伤以棋扬名诸王的四哥之心,故与人弈棋,总留下几分余力。 而今媚娘一出手,便让他隐隐觉似与自己棋力相当,当下甚喜,放手一战。 果然,一局末,稚奴尽全力,也只是得了三子胜面。心喜更甚,便缠着媚娘继续。 媚娘与稚奴一般吃惊。原因只为她竟也与稚奴一般,虽自幼受父亲影响喜爱棋艺,又多得名师指点,然家中与周围人,除了父亲与几位老师外,便都是些不懂半懂的附庸风雅之徒,又不能驳了人家面子。故而轻易不与人弈棋。但凡有迫不得已时,便隐去一半实力迎之。即使如此,也是屡屡得胜。惹得她总是心底暗叹,棋逢对手之幸,此生只怕再难寻觅。 想不到…… 竟然在这深宫之中,得遇对手。如何不喜? 二人越战越酣,越战越酣,竟然浑忘了时辰。周围德安瑞安见状,虽眼瞧着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也不忍叫起小主人来,只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正犯愁时,便突然间风雪帷被一掀而起,一个身着墨狐裘,露出内里龙袍的中年男子气宇轩昂地走进来,笑道:“稚奴!你却还在这里玩儿呢!饭也不吃了?” 稚奴于风雪帷被掀时,只觉一阵凉风吹进来,已知有人,但只当是哪个小侍来送东西,加之厮杀正在兴头上,再不肯抬头。 如今一闻太宗声音,大惊起身行礼道:“父皇!”然又想起棋盘上棋局,心下一紧。 媚娘本来闻得太宗前来,也是一惊,然又见稚奴面色一紧,似欲看向棋盘,心下知他不愿为人知自己棋术高超,便当下借行礼之机,长袖一挥,将棋子扫得乱洒一桌,再难看出方才之惊天大局。 稚奴见状,知她是为自己着想,不由从胳膊下满是感激地看她一眼。却见媚娘调皮对自己一笑,眨了眨眼儿,模样俏不可言。加之眉心那点红梅,竟是美得不可方物。 心下一悸,又想起前朝宫人以红梅取幸之事,料想媚娘如此,只怕也是存着同样心思。不知为何,突然便不乐起来。 太宗却不知片刻之时,稚奴与媚娘之间便有这如此多之心思动作,只是笑着将稚奴抱起在怀,又平了媚娘的礼。 待媚娘起身时,太宗也是望着她姣好容色一怔,笑道:“素闻武氏女名,今天一见果然并非虚传。” 媚娘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宗,平时里常闻得父亲提起太宗,说是世不常出的明君英雄,又被这大英雄这般赞美,心下难免羞涩,脸儿微微一红,便低下了头。更加衬得丽容无双。 太宗虽然钟情妻子,然而媚娘这般容色,天下又有几个男儿不为之惊艳? 再者媚娘时年十四,与城阳公主年龄相仿,故而也只笑吟吟,如赏小女儿般看着媚娘笑,却再无半点其他心思。 稚奴自幼跟着太宗长大,又岂会不知父亲心思,眼看着与自己有救命之恩、棋友之谊的武姐姐似是对父亲动了情,心下大急。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拦了父亲颈子嚷嚷着饿,要去用膳。 太宗见爱子肚饿,倒也不无怜意,又意起,便召媚娘一同前往甘露殿用膳。 媚娘闻言,心知今晚侍寝之事,只怕要至了。一时又喜又忧又矛盾,便只得慢慢福了身子,道了句遵旨,便跟了去。 稚奴本意是欲让父皇离了媚娘,谁知却适得其反,却让她跟了甘露殿去。加之他暗观媚娘神色,竟似有矛盾之意,便知自己想错了媚娘心思,暗恨,小脑瓜儿里只是反复想着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媚容凛凛,傲骨铮铮一 许久,他也想不明白,最后,终于还是慢慢地从屏风后慢慢现身,走向高高的龙座,坐下,俯视着下面一身红衣的女子。 经过一年的宫廷生活,养尊处优,媚娘更显得容色出众。尤其今天这一身红衣的打扮,也教太宗为之目眩。 许久,他才慢慢道:“说吧。怎么回事?” “不知陛下,要媚娘说什么事。” 媚娘淡然以对。 她知道今天太宗召她来,是为什么。也知道自己跪在这里如此长时间。是为什么。 她更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谁造成的。 可是…… 媚娘悲哀地想:终究是自己的娘亲,她不救她,谁来救?就算豁出一切去,她也不得不救! 太宗微眯双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些流言,是怎么出来的?!” 媚娘思考着,慢慢地说:“陛下,这流言既然从宫外而起,只怕便与宫内人脱不得关系。媚娘虽然入宫一年,未得陛下垂幸。可是却再也不会做这等事出来,为自己挣得一份荣光。因为……” 媚娘抬起头,高傲地直视太宗:“因为媚娘,从来不希望受幸于陛下,更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替身。” 太宗闻言,怒睁双眼:“你说不欲受朕之幸?你说自己身为他人替身?!” “不是吗?”媚娘悲哀地看着太宗道: “陛下,这一年之中已然有太多人告诉过媚娘,媚娘将来必然会有一番光明恩宠的。 原因只是因为媚娘性格才华,俱都仿似皇后娘娘六七分。 这对陛下来说是最好的优点。 可是……媚娘每每听到这些话,心里便觉得充满了不信! 因为媚娘知道,当年陛下召媚娘入宫,只是为了安抚天下功臣的心,只是因为媚娘是父亲的女儿,是父亲最爱的女儿。 因为媚娘不相信,陛下是个愿以影子换来安慰的人。 媚娘也不愿意相信,媚娘小时见过的,那位神仙娘娘,是能够被一些残像所替代的! 媚娘更不愿意相信,这样的流言,能为自己挣得什么好前途……” “住口!” 太宗勃然大怒,怒喝:“你给朕滚!滚出去!” 媚娘释然,泪如雨下——此刻,自幼父亲在她心中建立起的那个英武明慧的英雄形象,彻底在心中崩没了。 他还是个英雄,只是……却是一个属于别人的英雄。永远永远,不会是属于她武媚娘的。 她慢慢地起身,向着太宗行了一记礼,然后,倔强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媚娘一生最大心愿,便是寻得一世知己,求得一生良人。陛下,如果媚娘不是您心中所爱,那媚娘宁可一世不受君王幸,也不愿毁掉自己心中那个美好的梦。陛下,你可以答应媚娘么?” 太宗冷笑:“放心,似你这般狂傲不知感恩的女子,朕倒也是不屑与幸的!” 贞观十二年二月,才人武昭,品性狂傲,目无尊上,着罚没掖庭,无赦不得出。 “为什么武姐姐要这般激怒陛下呢?其实若她哀求,陛下必然不会罚她至此的呀?” 太极殿前的梅林中,站着三个小小的身影。 瑞安看着那个跟着侍卫,慢慢走出的身影,不解道。 “因为她想保护那个散布流言的人。保护那个愚蠢到害了自己女儿的人。”小小李治站在花树下,一身橘红粉绯的稚子装束,与树上开得红艳如烈火燃烧的花朵相遇成辉,更衬得他一张脸珠润玉泽,美姿华仪,若仙童神侍。 如雪夜晴空般的眼睛,只盯着那个曾于湖边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那个曾与自己棋战难分的女子。那个…… 曾经让他觉得,如此美好的女子,失魂落魄地从太极殿中走出。 如这烈火红梅般的身影,终是没入夜色中,再不复见。 “王爷,德安不明白。”身后,德安开了口。 “父皇一生所爱,都是母后。其实,武姐姐说的没错,便是她因父皇一时猎喜之心受到宠爱,可终究不是母后。 最多不过三五年,三五年后,无论她如何美貌如何才情罕世,父皇都必然心生厌烦,再不能钟情于她一生。因为她终究不是母后。” “可是,武姐姐这般好,为何……” “她是好,她的好,只怕除非母后再生,否则世上难觅能与她同争日月之辉的第二人。 奈何对母后挚爱之情,已如吃饭饮水般,早已是父皇尚能强撑着生存于世之必要手段。平常看似不觉,只怕父皇自己也明白,这种情,已然深入其骨髓,至死方休……” 微停了停,李治慢慢走出花树之下,看着媚娘离开的方向,淡淡道:“所以,一年前,我才会那般做。 我既已知她若仅凭母后遗风,便得宠爱也必不久长,又无强硬家世做后台,只怕一旦君恩不在,她便要如花凋零…… 既然如此,她又有恩于我,且是这宫中,唯一可说得上真心待我的好人。那何不由我替她寻了一条更好的路,让她在这后廷之中,走得更稳当,更容易。便是假若有一日,她对这深宫生了厌烦,欲离开时,更方便脱身的一条路呢?” 德安奇道:“脱身?德安实在不明白……” 李治淡淡一笑,转过身来,向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道:“虽然与她只见过几面。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感觉得出来…… 她的心里,似乎有个影子存在。一个让她非常在意的影子。如今,你看,她不是已然说明了么?若非一世知己,一生良人,便是尊贵如父皇,她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 “王爷是说,武才人心里,其实一直有……”德安不敢再说,这才道:“难怪她如此姿容,却一直不是很热衷于争得恩宠。” “是啊……只是武姐姐她把这宫廷想得太简单了。既然入了宫,那便是一朝选侍帝王侧,此生再难出宫门了。若她还是个聪明人,这去掖庭的日子,总是能让她明白,这些无谓之念,还是早断了比较好。” “也是……不过王爷,就算武姐姐因为入掖庭,想明白了,可这陛下生了这么大的气,还会……再让她回来么?” 李治淡淡一笑,折下一枝花来,握在手中: “父皇当然要生气,这天下竟然有如此大胆的女子,敢对他这个天朝明君,海内臣服的天子提要求,说若非真心喜爱,以妻礼相待,则不欲承宠的。 所以,武姐姐此举,无异于将大唐天子的颜面,将父皇身为男儿的颜面,视若无物。 可是,父皇是何等人物? 大唐明君,魏征大人那般数度当堂直谏,他都只是气上一番,过了时间便重新大度包容于魏大人。何况一个小小女子,在无人之处,说的这些话儿? 再者,除了母后,父皇一生,哪里还能再见这等傲骨铮铮,却又才情满怀的女子?武姐姐虽无母后那般温婉坚强,其人如玉的气质,却也自有一股风度,如他昔年最爱之飒露紫一般,大有让父皇有种必驯之而后快的欲望。 故而此番武姐姐之求,在我看来,反倒是为她在这一片姹紫嫣红的宫廷之中,赢得了父皇难得的敬重与征服之心。” 瑞安听得出神,又道:“可是……” “无妨,你们且看吧!最多一年,依父皇的性子,最多一年。武姐姐便可从掖庭脱身而出。重回内宫。而且父皇必是从今日起,便对武姐姐备加关注,非要以己身之才德,引得她真心爱重,最后主动求爱才肯做罢了。” 李治淡漠地说着,似乎完全不关自己的事一般。 德安瑞安相视一眼,忍不住为他有些可惜——或者自家主人未曾发觉,可他们兄弟二人自幼陪伴,却是看得出,小主人对这武姐姐,其实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对他们兄弟来说,这个宫里,便是主上,在他们心里也不如这小主人要紧。所以那些天**规,倒是视若无物了。 “王爷,可是……可是这样好么?毕竟皇后娘娘……” 德安想了许久,终究还是不愿点破小主人心事,只将皇后娘娘搬了出来。想着能劝解一二。 毕竟,能让其实性子极其淡漠的小主人关心的,除了这武姐姐与父皇兄长妹妹外,就只有皇后娘娘了。 李治摇头,站在太极殿门口,看着殿内的灯光,低声道: “不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光阴如水,掖庭夜会 媚娘见他还是小孩子气,当下便忍了笑,伸手去轻轻一碰,果然便察觉,稚奴是比以前高了许多,也比自己长得快了许多。以前总只到她胸口处,现在,却是比她还高了半个头了。当下便笑道: “果然是呢!稚奴真的长高了许多。只是不知道,这心长大了没有。” “长大啦……你放心,若是还没长大,便不会带了这么多好东西来,与武姐姐你了!”稚奴笑道,一边打开食盒,先将书简从废门下的小小破洞里塞过去与媚娘,然后才一样样地,将些吃食往里面递。 媚娘先接了书,当下欢喜:“居然是太史公记的越王勾践世家与伍子胥列传!稚奴呀稚奴,放眼这太极宫中,只怕是你最懂我了!” 稚奴听得此言,便如饮甘露,咬着唇角偷偷乐了好半晌,才清清嗓子得意道:“可不是?我知武姐姐一向最佩服的便是勾践,又敬重伍子胥……所以特别寻了来,与你瞧。” 媚娘自幼爱书,尤喜文史。这太史公记虽然市面并非不可得,然卷本齐全,却只得太极宫内藏书阁与太子东宫崇文馆二处方得齐卷。便是魏王李泰宠冠诸王,又喜爱书卷,也只得半部而已。 是而于此时此地,得见此二卷,当真比什么都要来得好。 而稚奴送此书与她,其实也是有些深意在的。故而如今看她喜欢,心下除了得意,还有一丝宽慰。 虽然他曾在太极殿前说过,武姐姐与他,未来必为一大助力的话。可是他自己清楚,这话只不过是九分假,一分真。 然而便是这一分真,他也是真的需要武姐姐,早早复了斗志的。所以,才会特别找了大哥,死乞百赖地求了这二卷来,与媚娘阅读,同时也渴望着,这书卷能够激了她的傲骨与斗志,重新回到这深宫之中,重新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同。 便是她什么都不做,只要有她在,自己便觉得有了几分底气,与那两个贱人交手之时,心下也安定许多。 所以……无论如何,他需要武姐姐振奋起来。他需要武姐姐重回父皇身边,重回这深宫之中,为自己一臂助力。 稚奴在心中,不停地这么告诉自己:是的,就只是因为这样。 一时间,两相无声。 稚奴看着那关着的废门,心里是宁静的。从未有过的宁静,便是在父皇母后身边,也没有这般宁静。 这宁静如此美好,竟直似比他最爱吃的甘饴糖还要甜上许多。 良久,他都只听得到门另外一边传来翻阅书简的声音。说不上来为什么,这种声音似如能平定他情绪一般,这些日子以来,许多困着他的事情,也都渐渐开始明晰起来。 好久好久,只怕一个时辰也有了,废门那边才传来媚娘有些不安的声音:“稚奴?你可还在?” “在呢,武姐姐。”稚奴含笑应道:“怎么了?” “啊……无事,只是我看书看得迷了,竟全忘了你也在……还以为你离开了。便在,那我问件事情。” “什么事?” “稚奴,武姐姐的情况,想必你多少也是知道的。自幼,除去父亲,便再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却想不到在这宫中,遇上了你与素琴这般待我好的。所以……”媚娘想了想,还是说出口:“所以武姐姐想求你帮个忙,帮忙在武姐姐不在的时候,多多照顾素琴,可好?你可愿帮武姐姐这个忙?” 稚奴听得心下一软,叹道:“武姐姐啊……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别的嫔妃都是为了父皇恩宠斗个你死我活也不罢休。你倒好,身在这般境地,还念着别人……” “稚奴,有些话,在这宫中,武姐姐也只能与你说了。你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嫡子,虽然皇后娘娘不在了,可是陛下对你的疼爱,武姐姐虽然不能常侍君侧也能看得出,那是发自真心的。只怕如果有一天,陛下说要为了你,丢了他的性命,他也是甘心的。不止是你,太子殿下,魏王,还有晋阳公主,都是如此。所以,武姐姐从来不担心你在宫中的安危。因为你有一个了不起的父皇,外朝,还有一个了不起的舅舅。他们会保全你的。 而素琴和你不一样,她与我一同入宫,又天性烂漫,性子又是爱打抱不平。虽然现在她因家世,颇受陛下宠爱。可稚奴,你自幼呆在宫中,当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她又不似萧才人、于才人那般,在宫中有所倚仗……我实在是担心她。” 稚奴听得心里发酸,嘴上也道:“武姐姐,你这可让稚奴听得好生不舒服。怎么,你就只担心元才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没想过稚奴也有可能如此么?” “你?当然有可能啊!为何不可能?不过你很幸运,有几位真心疼爱你的哥哥。而且……”媚娘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把那句“你对他们的地位,无法造成危胁”说出口,故而微顿了一下才道:“再加上你性子虽然也是仁厚又重情义,却为人温和,再不会有人想对你出手的。” 稚奴苦笑道:“武姐姐其实是想说,稚奴对别人不会造成威胁罢?的确,稚奴这般懦弱的性儿,谁又真的会觉得稚奴会伤害别人呢?” 说这话的时候,稚奴满心的矛盾。 媚娘听得他如此说,也是一时无语。 好半晌,稚奴才强笑道:“不过武姐姐说得也是,似我这般的人,也只不过是做个逍遥王爷罢了。还会对谁有伤害呢?放心武姐姐,我会护着她的。” “谢谢你,稚奴……”媚娘微微地生了些感动,然后又道:“只是我不知道,这样对你好还是不好。因你在这宫中,本身只是个独立的人儿,与谁都不相干的,现下,却是武姐姐逼得你必须也如其他皇子一般与人朋党了。” “什么叫与人朋党……”稚奴笑骂:“武姐姐,便是你不说,我也理当护着这元才人的。毕竟她是父皇喜欢的人,而且看父皇对她的态度,只怕未来,也会为稚奴再添几个弟妹。稚奴护着她,也是为了父皇,不单单是为了武姐姐你。” 媚娘闻言,心下一宽道:“也对……是我多想了。” 两人又是一阵无语。 虽然无语,却是俱都欢喜的。媚娘心事得了,看书看得欢喜;稚奴则是得以平静,看天空看得欢喜。 只可惜,良宵易逝,不多时,瑞安便前来催促,道已然将至寅时了,若再不回去,必定会惹得宫中花姑姑起疑。 稚奴这才惊觉时光如水,一流而尽,依依不舍起身道:“武姐姐,我走了,你也要多多保重。放心,我会很快来看你的。”一时间,心中竟然有种酸酸的感觉,逼得泪水欲出。 “稚奴,以后这里,你能不来,就少来罢!我知道,武姐姐就算劝你不来,只怕你也不听。但你要答应武姐姐,一定保护好自己,莫教别人伤了你,可知?” “稚奴知道。放心吧!武姐姐,下次稚奴再来,便带了棋来,与武姐姐下棋,可好?” “你这傻孩子,咱们连面儿都见不上,如何下棋?” “这个简单,稚奴明日便着人给你送了轻便些的棋具去,到那时,你在门那边,我在门这边,各进一子,便将进位说出来与对方知晓,不就能了么?” “你这鬼精灵……好,武姐姐答应你。快点回去罢!下次穿得厚些再来。” …… 直到离开好远,稚奴依然恋恋不舍,一步三回首地看着那道废门。又时时似个小大人般,嘴里念着些酸诗,什么知己难求,咫尺天涯之类的。 德安瑞安看得好笑,又不敢说。最后,还是瑞安道:“王爷,既然您这般惦念武才人,为何今日不趁着主上高兴,求将她放回宫中呢?” “若我求,父皇自然会答应,可是这样一来,当初为武姐姐的一番心思,也可说是全白费了。” 稚奴道:“只因这样一来,父皇心中便会觉得,武姐姐于我的恩情,终究还是被我报了。父皇也不会再对她有感激与愧疚感。所以,我必然得要保证,武姐姐出来,一不是因为我,二不是因为父皇的本意,这样才能让武姐姐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更加超然。也才能保得她出来之后,父皇会对其敬爱重信有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廷中诡谲,掖庭夜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廷中诡谲,掖庭夜弈三 一个时辰后,甘露殿。 稚奴正与安宁瞧着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时,便闻得王德宣驾。 “儿臣参见……”稚奴与安宁刚刚行礼一半,便被太宗一手一个拉起,抱入怀里,好半天不曾松开。 稚奴吓了一跳,心下犯疑,越过太宗肩膀,看向王德。 王德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上面。 稚奴心下有数,便道:“父皇,稚奴刚刚听说,父皇又头痛了,现下可不碍事了?” 太宗闭紧眼睛,复又张开,慢慢将两个孩子放开,看看一脸担忧的小小安宁,又看看已然与自己长得一般高的稚奴,笑道:“没事,吃过药了。” “父皇,您以后,还是多注意些身子罢!别再整夜整夜的看奏疏了。国事再要紧,若是父皇身子不好,那也是没人能替的。父皇……”安宁小小年纪,便已知劝慰父亲。 太宗微笑,眼中似有泪光闪闪,俯下身来,抱起这个长得极似爱妻的小女儿,笑道:“好,父皇听安宁的,以后呀,亥时便歇息,如何?” “亥时也不可,父皇,安宁听太医们说,调身养气,最好便是戌时三刻便停了诸事,可盘坐稍息,才入浴,睡眠……” 看着安宁开始念叨着要自己注意身体,太宗的眼睛里,又一次泛起泪花,忍不住轻轻抚着女儿小脸,又贴了脸面上去,摇几摇才道:“朕的安宁,越发像娘亲了。真是……朕真不知,将来若是安宁适了夫家,可还有谁,能如安宁这般关切朕呢?” 言毕,便是一阵落泪。 稚奴久已不见父皇如此怀念母亲,虽然心下知道不对,却还是难掩同感伤之色。 好半晌,太宗才放了安宁道:“不过安宁说得有道理。今日,父皇便早早离了国事,与稚奴安宁一同做伴,早早休息可好?” “好!” 安宁大悦,便要去着花言安排晚膳,太宗看女儿高兴,也是开心不已,便放了她去寻花言,自己却叫了稚奴,到花园中一行。 “稚奴啊,最近书读得如何?” “回父皇,稚奴这两日,托了大哥代天子幸安州,四哥又远游蜀地的福,便日日跑去两位哥哥府上,缠了那些师傅们教读,果然是与自己师傅不同。父皇,稚奴也长大了,也想像大哥四哥一般,学习些东西了。将来,才能帮助父皇,帮助大哥啊!” 太宗大感欣慰,点头笑道:“不错,稚奴真的长大了,知道为父皇分忧了。父皇很是高兴。可是……” 太宗转过身,却看着稚奴,眼中含泪道:“可是父皇有时想一想,稚奴长大了,便要离开父皇出宫居住了,当真心下不舍得。” 稚奴闻言,也是一揪,脸上笑容渐失道:“父皇……稚奴也不喜欢离开父皇和安宁……可是,可是稚奴……” 太宗点头,轻轻拍了拍稚奴的肩膀,继续向前走:“父皇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不喜欢离开父皇。所以去年远征之时,本欲带了你与安宁去的,可是群臣反对,承乾也觉得若将你们两个孩子带入军中,只怕不安全。所以父皇才会强行将你们送入你舅父府中。为的,只是希望你们在没有父皇的时候,能离这深宫远一点。当时,你还气得大哭大闹,头一次与父皇冷战了两日。现在,可还气父皇么?” “是稚奴不懂事,当时只想着自己开心,却没想过,如果稚奴与安宁在宫中无人看护,父皇终究是不得安心。”稚奴惭愧道。 太宗点头,长叹道:“父皇我一生戎马,手中长剑,也久饮鲜血,自认不是一个妇人之仁的懦夫。可是自从你母后离开后,父皇常常也在半夜惊醒,看着这偌大的宫殿,觉得惊恐万分,非要看到你们兄妹两个,才觉得安心……才觉得父皇在这世上,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稚奴,你知道么?父皇现在,已然失去了你皇祖父你皇祖母,父皇的兄长,父皇的家人……最后,连你母亲也离我而去…… 稚奴……” 太宗轻轻一叹,将儿子搂入怀中:“你知道么?父皇再也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尤其是你的兄长,你的妹妹安宁,还有……还有你……父皇再也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 “父皇……”稚奴心下感动,泪水潸潸落下,反手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这才发现,他的两鬓,已然有了丝丝白发。 “稚奴……父皇可以扛得起大唐,扛得起江山,可是那是得有你们在。如果你们不在了……那父皇,真的便扛不下去,也不想再扛了。所以……稚奴,你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什么情况,都要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安宁,保护好你的两个兄长,明白么?”太宗叹道: “所以……你不要害怕,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有父皇在,只要能让你们几个好好活着,父皇都会做。都一定会做。明白么?” “嗯……”稚奴的眼泪,似乎连喉咙也哽紧了,只是轻轻点头道。 次日,甘露殿。 太宗已然早朝去了,稚奴便又想了办法,把花言和安宁哄离殿中,只焦急地等着瑞安。 德安见他如此,便道:“王爷,您也别急了。许是咱们多想了……” “父皇一世豪情,纵然是性情中人,又怎会无缘无故如此态度?只怕有事……这瑞安,怎么还没回来……”稚奴坐在圈椅里,只急得把棋子抓出来乱丢。 正烦躁时,瑞安便回了。气儿也不喘匀一口,便道:“王爷,主上昨日见过了国舅爷,似是国舅爷有什么密报上来,仿佛言语之间与王爷和安宁公主有关,这才如此不安。” 稚奴闻言,想了一下,长长吐口气道:“原来如此,可惊了我一跳。” “王爷,这……”德安不明,待稚奴示下。 稚奴吐了口气道:“父皇偏爱我们三兄弟,就不让我们离京各守封地,那些大臣们弹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因为舅父一直不做态度,父皇也全当听不见。只怕这次,是连舅父也被逼的没办法,趁着本王即将元服之前,来劝父皇的吧!” “王爷,德安不明白,便是元了服,王爷终究不算成年,也没有理由离京啊!” “谁说的?我那五哥,可不就是刚被元服就送离京师么?既有如此先例,父皇自然不能太过偏袒。其实,我倒是希望父皇放我离开这个是非地……当然,是替母后报了仇之后,若是能离开这里,到封地去,当个逍遥王爷……也是不错。只是舍不得父皇,大哥四哥,还有安宁,还有……” 脑海中不期然出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这才道:“如何?那元充仪处,可有消息?” “回王爷的话,昨奴听说那元充仪似是身体不适,连韦贵妃的酒宴都未去,奴便着了太医去与她瞧,刚刚路上正好碰上太医,说是已然确定有喜了。” 稚奴闻言大喜,急忙道:“她自己可知晓?” “按着王爷的吩咐,当下便着太医告诉她实情。” “好!瑞安,这两日,便着六儿多多说些自己在宫中的事情,与她听,尤其是他与自己好兄弟的事。” “着!” 看着瑞安下去安排,稚奴喜不自胜,心中默念:你就要回来了,武姐姐,你就要回来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赶你出宫。 次日,太极殿。 太宗满面喜色,问道:“可是真的?” 谢太医答道:“正是。” 太宗喜不自胜,连声说好,又问元充仪可知道,太医道:“已知。” 太宗大喜,着王德传旨,即刻驾临大吉殿。 大吉殿内,知道自己有孕的素琴欢喜不胜,正与闻讯前来的德妃含笑说话,突闻太宗至,急忙接驾。 太宗免礼,又拉了素琴问了情况,才道:“你现在是最珍贵的时候,但凡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着了人,或向德妃说,或直接命人来报与我,都好。” 素琴沉吟一番,终道:“陛下,臣妾此番有孕,德妃娘娘着实爱护,本也没什么需要的,可是……近日里听到些宫人们说起旧日在才人居时分,却也十分感念……” 太宗心下明白,沉吟一番道:“朕记得,爱妃是贞观十一年入的内,当时与你一同入内的,有……” 这等小事,太宗自是记得不甚清楚,然王德在,便笑道:“回陛下,与元充仪一同入内的,有萧氏于氏二位才人,当日入宫便因陪哀之德,着随了安仁殿了。剩下的……只有一位武氏废才人,现在……掖庭。” 太宗闻言一怔,看了看王德才道:“半年前象儿(太子承乾的儿子)诞日,不是已经赦天下降罪一等了?” “主上,那武氏废才人犯的是狂傲无礼,藐视主上的大罪,故而……” “藐视主上?她只不过是说几句朕不爱听的话,你们就给按了个这么大的罪?”太宗不喜,当下便道:“传朕旨意,武氏之罪有疑,这几日便着她出来,与元充仪同伴德妃便是。” “得旨!” 是夜,掖庭废门前。 稚奴戌时刚过,便趁着太宗因元充仪有孕之喜,于太极殿携太子吴王魏王宴请元充仪家兄父辈之时,着了瑞安德安两个抱了轻便棋具,自己换了一身墨绿绣银的便服,悄悄儿地提了书简食盒等物,来到掖庭废门前,左右看看无人,又待瑞安德安叫了那暗中守护的人出来,命远远守好,有人近了便提醒一二,这才轻轻唤道:“武姐姐!武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廷中诡谲,掖庭夜弈五 媚娘点头,想着他日里常伴其父之侧,再无一人如他一般看得准了。便又道:“那你说安仁殿与大吉殿不和,又说贵妃娘娘为人耿直,德妃娘娘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怕是下面的人在争斗罢?” “是也不是。”稚奴只顾了棋盘,漫不经心道:“安仁殿不同其他,看似贵母妃为主,其实她表妹韦昭容,才是真正厉害的人物。自这韦昭容入宫以来,便是母后在时,也对她几次忍让。更不必说其他嫔妃了。她一直以来都因姿色端美,擅诗文,懂音律,与只是端庄守礼的贵母妃完全两路性子,故而素为父皇偏爱,加之韦家于大唐有功,贵母妃纵着她争,淑母妃不屑与她争,贤母妃不愿与她争,德母妃又不能与她争……所以,下面那些诸妃们,也不可与她争了。” 媚娘沉吟,又道:“如此说来,她只怕也不喜欢素琴罢?” “可不是?稚奴听王公公说过,当年她与堂姐一同入宫,本来依父皇的意思,是要封她为妃的。可是谁知贵母妃得了子,她却一直无所出,父皇只得将她做了昭容,又立她堂姐为妃,便是如今的贵母妃,且还许了她若有子嗣便可破格封妃。 所以,她只怕比谁都渴望有个孩子。”稚奴道。 媚娘心中一紧,结果便连失两子,急忙做关补救之后,才强笑道:“说起来,这宫中的子嗣之事也是难说。武姐姐可是听说,这两年里,宫中好些个妃嫔虽然有子,却都不能好好生养长大呢!” “武姐姐,你我都是极爱史书,自当知道,这宫里的孩子,虽然看似身份尊贵,却是极难养大的。”说起这些,便触动了稚奴惨痛心事,当时只觉心中一痛,又想起那碗有毒的甘乳酪,与那双鞋底极平滑的螭龙纹履…… 还有那尊满腹花粉的菩萨像…… 紧紧地,他握紧了拳头。 媚娘闻稚奴声音有异,便知他只怕也是这“看似身分尊贵,却是极难养大的孩子”中的一个,当下心生不忍,轻轻安抚道:“话虽如此,但这嫡子幼龙一旦长成,便是前途无量了。” 稚奴知她意在安慰,却也心下受用,轻轻笑道:“果然还是武姐姐待稚奴最好……对了,武姐姐,明日你回宫,稚奴来接你可好?” “此事万万不可!现下你在宫里,好不容易得了个中立的位置,若因我而为他人视为德妃娘娘一众,只怕便是陛下,也难保你日后不受人构陷。稚奴听话,以后武姐姐若入了宫,咱们还是少见为好。” “武姐姐……” 次月初,武氏昭得太宗赦,出掖庭。 出囚笼的日子,偏偏天空却飘着细细碎碎的冰冷秋雨,这让媚娘觉得心里愁绪万千。 不过也不容她愁的多久,远远地,就见一个身着素衣素帛的女子,由后面小太监撑了伞,旁边两个侍女陪着,焦急地张望着。 当看到一身布衣粗巾,面容憔悴的她的刹那,女子明显是愣了一下,才惊喜道:“姐姐!媚娘姐姐!” 一边喊着,一边不顾近侍们拦,哭泣着向她扑来。 媚娘心中一紧,急忙丢了包裹便上去拦住她:“疯了吗?有了龙嗣的人!怎么还这般不谨慎!” 素琴却只是抱着媚娘哭。媚娘见她如此,自己也是潸然泪下。 姐妹二人哭了一把,还是媚娘终究年长些,便劝了素琴道:“姐妹重逢本是好事,你这么一哭,倒是大家都伤心。” 素琴这才止了眼泪,道:“姐姐说的是,素琴太任性了。走,今日姐姐重见天日,素琴可给姐姐准备了酒菜,回去罢!” 姐妹相聚,欢喜自不必提。六儿见两人有许多话说,便欲带了宫人退下,却不想片刻之间,便有诸殿赏赐传来。素琴与媚娘也只得一一谢礼。 好一会儿,殿中方安静下来,正待说话时,又得消息,说甘露殿花尚宫到。 这花尚宫之名,便是外臣也知一二,故而素琴媚娘急忙着人请了进来。 花言一进殿内,便先向素琴与媚娘行了礼,然后才道:“恭喜武才人,终于重见天日了。” 媚娘谢过,又道:“这几个月,虽然媚娘身在囹圄,却也知道花尚宫对媚娘颇多照顾之处,否则,那掖庭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以后,但凡花尚宫有媚娘帮得上忙的,尽管说便是。” 花言见她知恩更图报,心下喜欢,便道:“武才人说这话,却是外气了。我此行来,可是因着晋王爷吩咐,务必要将些物事送与元充仪与武才人的。” 素琴听闻便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花言便着几个宫女,将东西一一呈上。基本上都是些吃食与补物,虽然希罕,然有些东西,媚娘早在之前便曾于稚奴送来之物中见过,倒也不甚稀罕。 倒是素琴看得直发愣——虽然她身为贵女,又入内宫,近来太宗也是赏赐诸多,可这有些东西,她却是见也不曾见过。 本想着询问一二,可一抬头看媚娘一脸淡然,心下诧异,便也没再问。 东西都摆上齐全了,花言又着瑞安上前来,将他手里的一只分量不轻的漆彩盒子奉与媚娘,道:“武才人,当年您救王爷一命,王爷一直念记着。这盒东西,是王爷原本就准备好了,要交与武才人的。谁知……不过也好,现在武才人出得苦海,正是需要此物来补养身体。” 媚娘好奇,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还裹了一层黄澄澄的油纸,揭开,却原来是装满了一粒粒豆粒大小,朱红可爱的果干,这果干蒂上,还长了一点点白圈。 “这是……枸杞子?”媚娘终究有些见识,看清楚东西之后,便颇是吃了一惊:“此物殊不易得,仅西北(宁夏一带,唐称西北)有产。且又多为野生,结果不多。如此一盒,只怕便是千金之数了。” 素琴虽然没见过阿胶,可是这枸杞子,却是也曾见父亲得了赏赐,服用过的。当下也是啧啧称奇,问花言道:“这东西虽然坊间亦可得,却总是三五十颗为最大数。如此大的份量,只怕晋王殿下,是把整个甘露殿的存物都给搬了来罢?” 花言笑道:“此物的确难得,不过咱们王爷得主上垂爱,又兼之自幼有些寒邪之气在体内,故而每隔半岁镇守西北的将军们寻得了此物来,送入宫中与主上解风疾之苦时,主上便总将所得之数赏赐一半与王爷,解他寒邪之苦。故而,此物虽然在宫中也是稀罕,可王爷那里,却是吃不完的。只可惜,元充仪身怀有孕,不能服这东西。否则,此物明目养颜,对女子是再好不过了。” 素琴听得如此稀罕的物事在稚奴那里也只属寻常,又闻得花言说此物她身怀有孕不便食,当下便含笑看了媚娘一眼。 媚娘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也不去理她,只是谢过了花言。 又说了一会子话,花言便要回甘露殿,谁知却被素琴拦着道,有些东西,虽然不成敬意,却始终是要谢谢晋王爷的,还请花言一同带回去呈于晋王。 花言闻言,便含笑应之。素琴便招手唤了六儿前来,小声说了几句,六儿便点头应了,直往里面走。 不多时,六儿便捧了一物过来交与花言。其他人道也罢了,媚娘一见便是一惊:可不是自己在才人居时,因素琴嚷嚷着冬天冷,下棋时也觉手上寒凉,自己才花了三月时间亲手绣花制成,在被贬入掖庭,临走时赠与她的菊花手笼么?这丫头,怎么拿出来送了稚奴?而且再仔细看看,那东西跟新的一样,似是完全没有用过…… 当下便欲止花言步子,却被素琴生生给拉了回来。 眼看着花言收了东西,素琴又摒退众人,媚娘才气道:“你可不是疯了?那是我送你的手笼!你不稀罕使就还我,干嘛拿它做人情?!” “姐姐你这可是冤了我!我那里是不稀罕使?我是不舍得使!你不在,我还与谁弈棋去?所以,那手笼可是你在掖庭时,我唯一的念想。便是现下你回来了,它也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啊!” “那你还送人?” “姐姐,我是不舍得送人呀!可是你瞧,人家晋王爷送了你这么多的好东西,连陛下赏他的这么宝贝的药材都取了来与你,如此这番的情意……咱们若是回些不成器的东西,怎么行呢?所以,那东西是我代了姐姐,回与晋王爷的。” 媚娘闻言,便不由道:“你这丫头,说话也是个没头没尾的!什么叫如此这番的情意!你是要作死你姐姐我么?” “姐姐……我可没说你与晋王如何,我只是说晋王待你好便是了。你瞧,这么多好东西送与你,可不是他待你好么?而且呀……我看你见了这些合宫都难见的东西,却一点儿也不吃惊……再者,这晋王爷赏了东西,竟然像是算准了时间似地,单单等着其他诸殿的都走完了,才来……怎么我觉得,他是故意的呀?而且,这些东西,你也是早就见过的呀?” 素琴这么一问,倒叫媚娘问得一番尴尬,好半天才佯怒道:“你这小丫头,真的是越长越精怪了!不错,我在掖庭时,稚奴确是送了许多东西去。可我也与你一般,不曾见过,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了不得。否则,我再不会收的。” 素琴点点头,笑道:“所以呀,你收了他的宝贝,那便得回他一样你的宝贝。姐姐对素琴的心意,可全都绣在那朵朵花儿上,再配上你那墨线绣成的小诗,那可是这宫中最难得的宝贝了。这样的东西送了出去,还怕报不了他的心意么?” 媚娘想了想,也是觉得虽然有些失当,总算报了些稚奴的心意,便笑道:“你呀……总是说不过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南山行猎,媚娘受伤二 是夜,甘露殿中的稚奴兴奋难眠,然大吉殿中的媚娘,却也是难以入眠。 为何? 她是在发愁。 看着素琴一套套地拉着衣裳换,一旁坐着的媚娘终究忍不住,叹息道:“好了素琴,你不嫌累,肚子里的孩子可也得顾及点儿罢?” “没关系!我闷了这几日,孩子只怕也是闷坏了。这般动动,太医也说是好的。” 素琴正开心,却见媚娘一脸愁容,便道:“媚娘,你怎么这般忧心?可是有什么事?” “我是在想,你此番去那终南山,究竟不是好事。狩猎之时,虽然热闹,可也极容易被人做手脚。我是在担心你。”媚娘起身,扶了素琴坐下,劝道:“素琴,不如你便回了陛下,明日,不去了。可好?” “哎呀……都到这个时候了,只怕陛下也睡了。再者,你不也听见了嘛!晋王已然劝得陛下将狩猎改为逐射,不会有事的。媚娘,你若是担心这些,倒不如替自己挑身好看些的衣裳,让明日的陛下,惊艳一次,为你心动,这才是好办法呢!” 素琴劝她:“媚娘,你我同为姐妹,如今素琴身为妹妹都已然有孕,你身为长姐,却一直不得上幸,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总觉得,明天这逐射之戏上,怕是要……”媚娘刚欲将意外二字说出口,就看见素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终究,她还是不忍把自己的担忧宣诸于口,让素琴一起担忧,想了想便叹道:“好罢!你若要去,我也不拦你了,如你所说,出去转转,对孩子也好。不过你得答应我。明日终南山,你断不可离我半步。答应不答应?” “好好好……只要你高兴,素琴做什么都好!来来!我们来看看,你穿哪一件合适?嗯……这件红的?还是这件紫的?我觉得紫的好看,又华贵,又大气,你看这织金绣白的牡丹,可多好看!” 说到底,媚娘终究是个女儿家,故而心事一放,也便将心思转向了衣裳上,一看素琴拿的衣裳,便苦笑连连:“我的好妹妹,这件紫的这般华丽,你当咱们是去参加朝礼呢!?不合适。” “那就只有这件红的了……你的衣裳又不甚多……可是……可是这件红的,也太素了些吧?从头到尾,除去那裙边一溜儿鹅黄丝线绣了的菊花,便是半点花饰也无。甚至这菊花绣线里,都没掺上金丝银线……” 素琴想想,丢下这件衣裳道:“不成!我得给你寻件儿好的!可是我的身量比你矮了半个头,只怕这衣裳是不通穿的……不如我们去找德妃娘娘……”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找娘娘?别了罢!再说,我觉得这件儿红的挺好,只是欠缺些修饰。”媚娘左右打量一番,才对素琴道:“这样,你不是有条与这裙子同色的云披(就是唐仕女披在肩膀上的那条丝帛)么?拿来给我好不好?” 素琴于媚娘之求,但无不应,当下那红色云披便送了来。媚娘接了,仔细打量过后,就着灯下,将云披拆了旧线,剪裁好,又重新缝制一番,成了件广袖(就是披在外面,现在大家都说好仙好仙的那一件……),然后又取了一条与裙上绣花同色的鹅黄云披配上。 素琴看了,却只道不好:“媚娘,这身衣裳还是太素了。就那么几朵花儿,而且你好歹也是个五品才人,若是教人得知你这身上的广袖还是旧云披改的……只怕……” 媚娘笑道:“知道了又如何?只要好看不就行了?” 看她如此,素琴也只得由了她去。 贞观十二年十二月中,太宗率太子承乾、吴王李恪、魏王李泰、晋王李治四子,携贵淑德贤四夫人、韦昭容、元充仪同行幸终南山,作逐射之戏。 随侍诸人:萧氏才人蔷,于氏才人英蓉,武氏才人昭。另有诸王诸妃亲侍无数。 虽然太宗有命,此次逐射之戏,便是诸妃女眷,亦可同乐,以彰大唐马上得天下之风,然而**女子,又有几个真正能与,或者愿意与男人一争长短?故而诸妃虽着了骑装或方便行动的广袖大衫,却只不过是变个法子争相斗艳,骑着马匹,在太宗与诸皇子面前,来回巡游,以示其姿罢了。 这其中,若论姿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萧才人。她本生得白,又兼之五官明丽,一身石榴红杂了金线绣足石榴花的衣裳,当真是衫得人如花娇。故而,太宗也是对她颇为喜爱, 不止太宗,便是其他三位皇子,也是纷纷赞其美貌。只有一个稚奴,却早早就骑了匹白马溜开老远,左顾右盼一番之后,才一扯缰绳,一路小跑至持了拂尘站在供观看逐射之戏兼做休息之用的御帐边,看见他来便速速跑上前来应着的瑞安前才弯腰道:“武姐姐和元充仪呢?怎么都没见?” “王爷,元充仪身子有孕,坐的可是马车,怎么能这么快?主上准了她晚些时候跟上来便可。武才人自然是要伴她一同的。” 稚奴这才安心。 此时,号角吹响,诸皇子便一扯缰绳,都聚拢到太宗身边,便是稚奴也不例外。 “你们几个,今日可要好好表现一番,让父皇看看你们的本事!” “儿臣遵命!”除了一个稚奴,仍不时四下张望,故而只是敷衍了事外,太子承乾、吴王李恪、魏王青雀,都是精神百倍地应着,同时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赢了此次逐射之戏。 想到这儿,青雀不由笑道:“父皇,说起这逐射之戏,青雀可记得,每次都有奖赏的。不知此次,父皇可愿意再赏些什么?” 太宗闻言笑骂:“这些年,你得的赏还少吗?还惦记着这些东西……” 承乾也笑道:“虽说青雀这般有些贪心,可儿臣也觉得,这般逐射之戏,有些赏头,还是好的。不过,年年都父皇封赏,此次不如换个方式。父皇,儿臣倒有一物,本欲近日献给父皇,然适逢今日之会,儿臣想,不如拿来当做赏赐,还请父皇示下。” 太宗一怔,笑道:“哦?今年倒是稀罕。好,你且让朕瞧瞧,是什么东西?” 稚奴在一边听得大哥出赏,也是好奇,便跟上来看。 承乾见状,便笑着命一边守着的侍童称心去了。 不多时,便见称心牵了一匹神骏异常,浑身上下不见半点杂色的高大白马,慢慢地走了过来。 太宗生性最喜良马,更自认识遍天下神骏,一见此马便是放亮了眼睛,惊喜道:“这可不是当年唯裴仁基能驯的狮子骢?怎么会让你给找着了?” 承乾笑道:“父皇,这匹虽然也是狮子骢,然已并非当年的裴郎骑了。裴仁基那匹狮子骢,自前朝灭后便流落民间,前些年,同州刺史宇文士及大人偶然于一商户家中发现了它,才将其收回,然后又好好调养一番,这才繁育新马。这匹,”承乾拍了拍它,笑道:“便是宇文大人托了儿臣,欲进与父皇的新狮子骢。 可它性子实在太烈,到现在入儿臣东宫已有三个月了,前前后踢得几位驯马师重伤,有一个还险些死了,父皇您瞧,到现在了,它连鞍鞯都上不得。若非称心出身西北,也懂得些驯马之术,只怕它便是连来这里也不肯的。 儿臣实在是不敢将这等顽劣之驹献于父皇,可是想一想,父皇威震当下,儿臣身为父皇之子,却连匹马都驯服不得,有些惭愧,这才想着今日借父皇之威,一来驯服了它,二来,此等良马,实在难得。若是儿臣与弟弟们中最英武的,倒也配得上它。” “说了半天,你还不是驯服不了它,又舍不得这宝贝儿,所以便想借着朕的手,把这马驯了,然后再转个弯儿赏回你自己那里去?”太宗几句话,戳破了承乾的心思,让承乾只得尴尬一笑。继而,太宗又转话题道:“行,你既如此大方,朕也不违了你的心意。今日你们四人,无论是谁得了头筹,朕都将这马驯服了,赏给他!不过承乾,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未必今日你能将这宝贝儿原路带回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包括稚奴在内,见得这般神骏也是欢喜不已,当下便齐声应喝。承乾见状,心下不服,当下便道:“好!父皇既然如此说了,那承乾若是赢了这匹马,自然便是无上的荣耀了!叱!” 当下一催马,便从吴王魏王之中穿过去,直奔。这两人一看心下不悦,也跟着冲了上去。最后跟上的是稚奴。 不多时,号角一响,一群身披简单甲胄,胸前背后系了护心镜的红衣小卒共一百二十人,便以四十人为一队,队正手持铜锣,一声令下,各自逃散开去。而承乾李恪青雀稚奴四人,只待那些小卒们隐身树林中,号角再响,便叱马扬鞭,手持无头之矢,各自追逐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南山行猎,媚娘受伤四 经刚才一事,素琴腹中疼痛,冷汗直冒,听得此言,看着韦昭容艳若桃李的笑容,心下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媚娘曾经说过的话: “素琴,你一定要记得,有孕之喜,在普通人家,或者是件天大的喜事,可是在咱们这**之中,却是一场输赢难料的赌局。若是赢,你可得一切;若是输,你将母子俱亡。从今天起,你要防着所有人,包括我在内。因为就算我没有害你之心,也会有别人想借我之手来害你的。因为在别人眼里,我们是好姐妹,故而你再不会防我。所以借我之手加害于你,那是最方便也是最安全的。” 越想,心里越冷,到了最后,素琴终于觉得一阵深深的寒彻骨髓,同时,又有另外一股暖流,融化心中寒冰。 韦昭容见她不开口,正想再说几句,却听素琴慢悠悠道:“是呀……我真是幸运,有武姐姐这样的好姐妹陪着。武姐姐却没这般幸运了,只因她却为了我,不知以后,还要被多少人恨着!”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一说,诸妃心下忽然都雪亮,不约而同看了眼面色铁青的韦昭容,连青雀也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你……”韦昭容本想问她此话何意,但看见众人目光,又知若此话一出,等于承认是她搞的手脚,便冷笑道:“看来元妹妹是惊得不轻呢,连这般没头没脑儿的话都说出口了。太医,你可得好好照看好元妹妹的身子啊!否则,若伤及龙胎,陛下可就要心疼了。” 青雀见场面一时尴尬,不得不出来打圆场,笑道:“诸位母妃也是受惊了,不过且请放心,待会儿父皇便会下来,安慰诸母妃。只是那武才人,只怕还要一会儿才能下来呢?” “这却是为何?”韦昭容明知故问,看向青雀。 青雀坦荡荡迎向她的目光,道:“武才人现下正困于那发了疯的马上不得下来,此马甚是桀骜狂烈,只怕得等到它力气尽失了才能停得下来呢!” 韦昭容闻言,笑道:“何必如此麻烦?我早已料知此事,做了些准备,保教那狮子骢说停便停。” 一边说,一边又听了听逐渐传来的马蹄声笑道:“听,可不是那狮子骢来了?魏王,诸位姐妹,咱们就看一场烈马失蹄的好戏,可好?” 青雀一愣:“烈马失蹄……”忽然他面色一青,冲着韦昭容大喝:“你下了马绊绳!” 韦昭容见他面色变至此,正想问怎么回事时,却见青雀不要命似地往山口马蹄响处奔去,一边奔一边狂呼:“稚奴!别下来!这里有马绊绳!稚奴!快跑啊!” 看他身躯沉重,然这一番奔跑,却是快得连长年练剑的杜楚客在身后跟不得上。没命地唤他,叫他回来,那边危险。 然青雀似是听不见,只是一路往上奔。 可惜,他这般急切的呼喊,在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却是再也不能听见。 一闪之间,一道雪白马影驮着一红一朱两名清逸出尘的身影,从碧绿树荫间一撞而落下,直如雪堆般坠于众人面前! 马上的,正是稚奴与媚娘。两人一路骑着狮子骢,想着多跑一会儿让它散尽力气的。却没想到这狮子骢似是有所预知,竟向着来路奔回。 媚娘与稚奴正努力控马间,似听见青雀唤稚奴之声,急忙便往这边赶。刚刚来到树林边缘,便忽觉马儿前蹄一拐,两人便道不好! 齐齐惊呼间,稚奴只抱紧了媚娘一同顺着马儿落下的力量坠下马背,想到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得生,却再不想媚娘在落地前双手一推一环,却从他怀中挣脱,反手一抱,以自己娇弱身躯护住他,左肩重重落地!这下掼之力太强,当场便将媚娘震得肩骨折断,吐血昏迷! 而这鲜血,不偏不倚,正好喷了她怀中安然无事的稚奴一脸! 二人落地之时,众妃与青雀一片惊呼! …… 稚奴听不见别人在喊什么,也不知是谁在拉着自己,要将自己从媚娘怀中拉出来。 他只是透过眼帘上的点点红晕,怔怔地看着媚娘被血染得艳红一片的明丽脸颊,与安详合着的双眼。 半晌,他才慢慢地摇头:“不……” 然后,又迟疑地摇了摇头:“不……” 最后,当他发觉,媚娘似是听不到他声音时,才终于悲痛大喊:“不——武姐姐!你醒醒!醒醒啊!武姐姐……武姐姐!” 一边哭,一边从媚娘怀中倏然坐起,紧紧抱住了媚娘。 太宗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被媚娘鲜血染了一身一脸的稚奴哭泣着,抱了那如红花般灿烂,如沉睡般安详的女子在怀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悲吼。 他心下一紧,当下不顾马未停稳,一个翻身跳下马来,几个踉跄险些跌倒,却依然不顾一切地奔上前来,一把抱住了正抱着媚娘的稚奴: “稚奴!稚奴!你怎么了?怎么了?太医!太医!太医都死到哪儿去了!快给朕来看看稚奴!看看他怎么了!快!” 而不远处,承乾与青雀,一远一近地木然立着,看着面前被父皇抱着,自己怀中却抱了媚娘凄厉哀号的稚奴,仿佛又回到那一年的行宫夜宴上,仿佛又看到那个被承乾一口黑血沾了满脸,如行尸走肉般的稚奴…… …… 是夜,终南山行宫中。 媚娘已被挪入了寝殿之中,以谢太医为首的诸太医,也正紧张地治疗着。 寝殿外的小殿里,太宗高坐首位,目光不曾稍离地盯着坐在自己身边圈椅里,双手无力地搭在椅圈上,整个人摊在椅子里,黑亮双眸愣愣地瞪着寝殿门口人来来往往的稚奴。 他还是那一身朱红,只不过脸上却被拭干了血迹—— 太宗曾叫人与他换衣裳的,可刚刚被人碰到,他便发狂似地乱打乱骂,弄得自己一身是伤。 每每都是如此,无论劝慰打骂,喝斥哀求……都无用,总得要承乾或青雀或太宗本人上前,亲自揽住他,以强力止住他,他才肯安静下来。 可目光总盯着那寝殿门的—— 一如当年那夜,他盯着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承乾寝殿门一般的目光。 连他一向最喜欢的三哥吴王李恪,也不敢轻易上前扰他安宁,只得心痛无比地看着这个弟弟—— 在场诸人中,除了素琴与萧于二才人、瑞安德安等新入宫的人外,其他人都知道当年的事,也都不意外他会如此发狂。 ——毕竟,那是他一生之中,有记忆以来,最初也是最痛的一次伤。 承乾看着弟弟这般,多年未流泪的他终是难忍悲伤,抱住稚奴痛哭失声。青雀站在一旁,只庆幸好在安宁因年幼,被父皇着留在宫中,由花言照顾,否则只怕也是要哭坏了身体。 只有稚奴本人,却似对大哥的哭泣,四哥的忧伤无动于衷,只是瞪着那寝殿门。 太宗双拳紧握,眼中阵阵生疼,只想着一件事: 当年稚奴整整花了一年时间,由承乾每日陪伴才从那狂症中走出。 现在呢?会不会明天就好了?还是……又是另外一个一年?或者更糟? 想至此,他召了王德前来,命唤谢太医。 不多时,谢太医到来。 太宗沉声问:“谢太医,稚奴此番,可与当年相同?” 谢太医正是当年承乾中毒,稚奴发狂时诊治其兄弟二人的太医,当下便看了看稚奴一眼忧道:“回陛下,这……看情形,只怕是了。” 太宗的手握得咯咯作响:“什么叫做只怕?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给朕一个准话儿!” 谢太医自从那次以来,再未见过龙颜如此震怒,吓得当下软倒在地,颤道:“陛下,这……这晋王爷当年心病,虽因太子陪伴,看似平静,却实未去除。此番又与当年情景,太过相似。故而……故而晋王爷心伤被触,再次发作……是……是肯定的了……” 太宗闻言,只觉头晕目眩,强自暗暗镇定后,才忍着疼痛道:“你是说,稚奴又会像当年一般,整整一年不说不笑,如同痴儿?” 谢太医只俯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他如此,太宗大怒,刚欲着人将这无用的老匹夫拖下去打杀了才罢时,内殿里,瑞安却奔了出来,喜道:“回主上!回王爷!武才人醒了!武才人醒了!” 太宗一愣,这才想起媚娘还需由此人治疗,正欲说话时,却见身边稚奴闻得此语,木愣愣起身,推开一脸不解的大哥,直直走下台阶,走入寝殿。 太宗皱眉,看向谢太医。 谢太医如何知道稚奴此行为何?却只得冒了险,故做喜色道:“晋王爷这只怕是因为听到武才人清醒,便将武才人当做太子殿下,故而再去探视……陛下,晋王爷此番状态,只怕是要平复了啊!” 太宗闻言,眼前一亮,当下第一个急步入了寝殿,身后,诸妃诸皇子也只得跟着。 入得寝殿,只见稚奴倚在媚娘床边,看着已然清醒的媚娘微笑对自己,半晌才淡淡一笑,慢慢合上眼,慢慢躺下。 媚娘刚一清醒便见他如此,十分诧异下,又见太宗领人入内,急忙起身欲起礼,却被太宗一步上前按下,示意她好好休息之后,才慢慢安下身子,看着太宗小心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稚奴,又伸手替爱子整理头发。 好一会儿,室内诸人俱是不敢发声。直到太宗示意谢太医上前。 谢太医知得太宗意思,便轻手轻脚地与稚奴诊了脉,然后喜笑道:“陛下放心,晋王爷此刻脉象平稳,只是沉睡了。待会儿他起来之后,便可一切如常。” “当真?”太宗喜出望外,却又不敢相信如此轻易地便医好太宗心病。 谢太医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当年晋王爷之所以落下心疾,乃是因为他当时年幼,又苦守兄长数日不得见其清醒,失望以及,只怕伤了心脉,起了妄症。总以为太子殿下之清醒乃自己之梦境。而今武才人清醒得这般快,晋王爷自然不会做如此想。加之……加之他与武才人之间,只不过是有些救命情义在,却不似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血脉亲缘,故而便清醒得快了。” 太宗长出口气,道:“如此,稚奴便是好利索了罢?以后这心疾,再不复发了罢?” 谢太医想了想,还是不敢保证,于是道:“陛下,此心疾之症,世所罕见。虽现在晋王爷看似平安,然也得防止万一——只怕接下来,还是让晋王爷能如当年一般,日日瞧见武才人清醒无事……不,不止,还得太子殿下也日日能让晋王爷瞧见自己安好才好。这样一来,或两月,或三月期,晋王心下安定,这心疾便能再不复发。” 媚娘听得糊里糊涂,想问,却见太宗一脸郑重,只得咽下话。 太宗点头:“如此,朕知道了。下去罢!”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因势而起,重重叠叠二 太宗久征沙场,又多番遇事,自是认得此物:“天机弩,这样的好东西,却被拿来做这等事,真是暴殄天物!” 哼一声,摔在床边。 半晌,太宗才强自消了气,对稚奴与淑妃道:“今日之事,说起来其实与稚奴无关,只不过是些女人家吃醋争风的事。可是她太过了,竟然对着素琴的孩子去!而且还累得媚娘拼了性命,才救下稚奴……朕着实不能容她!来人!” 王德闻言应声而上,正欲问旨时,却听稚奴突然道:“父皇,可否听稚奴一言?” 太宗闻言诧异,转道:“你说。” “父皇,今日之事,虽然是韦昭容不对,可她终究只是生气多年来一直对她恩宠有加的父皇,怎么突然间变得不喜欢她了。说到底,她也只是情牵父皇罢了。再者,元充仪并不知道此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如果父皇罚了韦昭容,一来元充仪知道这等事,必然惊惧,恐怕要伤了稚奴的小弟弟,二来若是因此罚了韦昭容,似淑母妃这般知事的,又知内情,自不会说什么。可其他的母妃们,只怕就要觉得是元充仪与武才人恃宠生骄,竟强压了韦昭容一头。别人会对她们二人有意见的。三来,也是最主要的,父皇,稚奴虽然受了这番惊吓,可终究韦昭容没有要害稚奴的意思,她只是在吃元充仪的醋,结果稚奴自己闯进去受了惊吓……父皇,稚奴想,既然连真正受伤的武才人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父皇何不念在韦昭容只是初犯,且情有可愿的情况下,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稚奴此言,却说得太宗一怔,盯着儿子看了半晌,半天才摇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这般以德报怨,仁厚待人……可是稚奴,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再者,仁厚过了,便是懦弱,会审被人欺负的。” 稚奴笑道:“但愿天下人负我,却不教我负天下人。” 太宗闻言,很是感动,又止住欲劝稚奴的杨淑妃,这才道:“好,既然稚奴不欲在此事之上多加苛责,又如此大度替她求情,父皇若不成全稚奴这般气度,倒是显得父皇无情。那……此事从今以后,再不欲其他人知。爱妃,朕知你为稚奴不平。可既然孩子都这么说了,咱们便将此事埋在心里,以后多警惕着点儿便罢了。” 淑妃闻言,急忙笑着盈盈下拜道:“臣妾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太宗一愣,道:“何出此言?” “陛下,稚奴如此仁厚大度,且今日臣妾观太子、魏王皆是仁厚亲爱的好孩子。可见陛下**有方,是为有德之君,臣妾自当恭喜陛下了。” 太宗与稚奴闻她此言,俱是全身一震,想起当年长孙皇后朝服进谏的事情来。 恍然之间,太宗看着杨淑妃,似又看到爱妻在面前盈盈而笑,款款下拜。心下一酸,眼泪欲流,又眨眼间,才发现自己失态,忙清了清嗓子,扶起淑妃,柔情笑道:“你这么说,可是把恪儿给冤死了。他今日也是忙里忙外的,再不得一丝清闲。这般好孩子,也是朕的儿子,可是教导之功,却在你这个生身母亲。淑仪,你辛苦了。” 一声淑仪,唤得淑妃惊喜交集,激动得只握了太宗双手,泪眼盈盈。 …… 太宗与淑妃离开许久,稚奴殿内只剩下德安一人在侧了,稚奴才收起笑容,淡淡发问:“瑞安呢?可还跟着武姐姐?” “是。他知道王爷担心武才人,便自己跟了去,瞅着些,无论如何再也不教那韦昭容再对武才人不利……只是王爷,德安不明白,若是刚刚您不拦着,那韦昭容受了罚。以后……” “父皇对她爱宠已久,韦氏一族又是当朝权贵,眼前现成的,就有一个贵母妃在宫中站着,做她靠山。再加上眼下最重要的元充仪母子平安,武姐姐又没什么家世靠山,又刚刚出掖庭,没有什么恩宠…… 所以,父皇是不会将她治个死罪的。,这针是扎在狮子骢臀上的?” “正是。” 稚奴回想着刚刚青玄的回话,道:“我记得,青玄也是这般说的……没错吧?她还说,她亲眼见那小太监远远举着这天机弩,对着狮子骢臀部射去。可是如此?” “正是。” 稚奴想了想,又问:“德安,当年,那匹老狮子骢,似是被裴仁基从前朝大内牵了走的。是吧?” “是……王爷问这些做什么?” 稚奴想了想,又看了看这小针,才冷笑道:“德安,有句话叫自作聪明自露马脚,你可知道?” “王爷……”德安实在不明白,只得发问。 “你想,那青玄若是悄悄跟着那小太监,必然是要保持一段距离。若果然如此,以这般细小如绣花针般的小箭,她站得那般远,又是在绿叶枝丛中,渐乱人眼,她如何能看得清楚,此物是射向那马臀的?又是如何这般肯定,此针便是扎入马臀之中?此其一。其二,她说寻不得那小太监,这倒是似有说韦昭容灭口之行,但却又说发现了这天机弩……德安,你且想想,这等东西在宫中那些奸险之徒的手中,用处可是大着呢。且这般精巧之物制作极其不易。那韦昭容如此精明,又怎么会在灭口时,不将这天机弩一并取走,却叫她一个安仁殿恨之入骨的对手近侍给轻易捡走?其三,德安,你可别忘了,与此事最有关系的,还是武姐姐。若针刺神驹一事真是那韦昭容所为,淑母妃又有心想借此机会扳她一城,何不当着父皇的面儿,对武姐姐一番关爱,引出此事来?武姐姐今日这般风采,只怕……”稚奴停了停,终究还是酸酸一句:“只怕父皇是记在心上了。若淑母妃的才智,又岂会不知在武姐姐刚与陛下留下好感时将此事说透,效果最好?何以非得在我这个素来内弱却颇得父皇喜爱的皇子面前说?” 德安越听越惊,结巴道:“难道……难道是……淑妃娘娘……可她……她为何……” “你忘记了,所有人都忘记了,淑母妃姓杨,而这匹狮子骢,正是承了当年那匹进贡与她大兴宫中的狮子骢之血脉。暏物思伤,心里难免不喜它。再者,那杨青玄是淑母妃一手带大的。跟三哥一样,见不得她伤心。自然知道此马留在宫中,会是淑母妃一大心病。再者这些年,大哥明里暗里,不知给三哥使了多少绊子。淑母妃嘴上不说,心下又岂会不知?只怕早就恨着大哥了。她的恨,就是杨青玄的恨。所以,那杨青玄自作主张,去借此机会驱了马,再让大哥受些父皇的责难与不满,倒是很有可能。” 稚奴想了想,又叹道:“至于为何在我面前说……原因无他,还是因为她是这整个大唐内廷之中,最看得透的人。知道父皇对武姐姐或有好感,但绝不会因她而失去理智,当下处罚韦昭容。可是在我这儿,父皇对我和安宁…… 总之,只要事关与我和安宁,父皇必然会因痛我之伤,血气上来,不管不顾去罚那韦昭容。” 稚奴淡道:“所以,她这盘棋,却是下得好,便是补救之法,也极好。” 德安听得目瞪口呆,只道:“还有补救之法?” “正是。淑母妃虽然智慧绝伦,却没想到我会替韦昭容求情,而使她功败垂成。可尽管如此,你看到她的表现了吗?她没有生气,相反,还说一些让父皇想起母后的话来,让父皇对她更加垂青……真是虽弃单卒,却得了一整支奇兵在手……” 稚奴想了又想叹道:“难怪母后也视她为一生最大的对手。淑母妃这般心思,可当真是让人惊叹了。” 德安听得咋舌头:日常只觉得自家主子已然是聪明至极了,却再想不到世上还有这般聪明的人物,且就在身边。 于是又道:“那王爷可不能留她,不如将此事查清楚,告知主上……” “德安,淑母妃她这般如此,为的无非是得到父皇的一片怜爱。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你想想,她贵为前朝帝女,那是何等的尊贵身分? 可是,她却偏偏爱上了灭她国,亡她族的仇人儿子。甚至低三下四地,以前朝帝女之尊,为了父皇,先嫁我四叔,又在设计四叔死后,明知父皇恨她入骨,却依然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入了父皇的**,以堂堂帝女之身,甘为父皇妾侍。 德安,淑母妃她爱了父皇多久,只怕也就恨了母后多久。可是尽管这般,尽管她本性高傲,却也不得不在母后在时,依靠着母后的一片同情,在父皇的猜忌与仇视中,活在这灭她国亡她族的大唐后廷之中;甚至在母后死后,她也不得不巧用心思,利用父皇对母后的思念,利用对我们这些她最痛恨的女人所生的孩子百般照顾,求得父皇的爱…… 甚至,她在刚刚,还为了能够让父皇多与她相处一些时间,竟然放下骄傲与自尊,甘愿模仿母后,成为母后的影子去讨好父皇…… 她的爱,让我敬佩,她的心,让我感动。而且,她并没有要害我的意思,只是不喜欢那匹马。所以……德安,我想把这件事,就此不提。因为这样的女子,世上太少见了。” 稚奴动容地说。 德安想了想,只得叹息道:“王爷既如此说,那便如此罢,只是可惜了。原本趁着这次机会,便是不去动杨淑妃,也可以收拾了那韦昭容的。” “你急什么。”稚奴淡淡一笑:“你以为父皇的性子,一旦他真的认定是韦昭容要害我与武姐姐,还有元充仪。他会放过韦昭容么?只不过与我一样,都替她攒着罢了。 且不说她现下只是有这些害人的心思,真正有行动的证据还没有……便是现下她娘家势大,贵母妃虽然性子耿直,却一向没什么错处。父皇便不得轻易动她。 所以,只是先按下不提。今日我请父皇原谅她,是让父皇能够恕她之罪,却更加她之错记于心中。明白否?” 德安这才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因势而起,重重叠叠四 依然是夜。 长安。 太子东宫。 配殿内。 太子身披狐裘,坐在炭炉边,手持一把利剑,剑上串了块儿腿子肉在火上烤着,温润而坚毅的面容上,已然是一片沉着。 “你确定,是安仁殿动的手?”半晌,他的声音,才似一道寒霜,在这殿中响起。 一旁守立着的称心,已无之前的卑微样儿,换了一副精干的面容道:“甘露殿里刚刚才传来的消息。说自回宫之后没多久,晋王殿下便醒来,杨淑妃陪着主上来时,才把这事儿说透与主上听。可主上却因为晋王殿下求情,放了那韦昭容。” 承乾半晌不语,才道:“我这个傻弟弟,可是越来越像母后了……这般事情,他还忍她做什么!”一边说,一边愤然将手中宝剑与腿子肉撺到地上,又愤道:“青雀这小子,近来是越来越过分了!那韦昭容的意思,可不就是他的意思!怎么!现在他连稚奴也要动手?” 想了半天,自己又摇头,看着称心将宝剑拾起,将肉块取下放在一边盘中,才道:“不……不太可能。若说这世上有谁能如我一般疼稚奴,那纵我百般不愿,也得将他青雀算做第二人……不可能是他。莫非,是那韦氏自己作死,动的手?” 称心点头:“看样子,似乎如此。据当时在场的,咱们的人说,那韦昭容一听见魏王说晋王也在马上,吓得脸色青白,似要昏倒。这般状态,却并非伪装。” 承乾这才点头:“如此,倒也说得过去。这个女人与青雀暗通许久,为了青雀,狮子骢这样的良机,她不会放过。至于稚奴,却是个意外之数……只是尽管本宫知她无心,也不能不恨她,若非是她,稚奴今日又怎会……” 想起弟弟当时的模样,承乾一阵阵心痛后怕:“幸好这武才人命大,否则,否则若如当年……稚奴岂非……” “殿下,殿下莫再悲伤。”称心见承乾眼中含泪,心下不由恻然,道:“不管怎么说,晋王终究是无事。刚刚咱们在太极殿上的人来报,说主上与王德闲话时,已下了令,着那武才人伤愈之后,便在太极殿上侍候笔墨,这可不是为了能安晋王爷之心,顺了那太医的话儿做么?而且殿下,其实此番武才人之事……容称心说句殿下不爱听的话,反而是为殿下创造了一个良机。” “什么良机?”承乾一怔。 “殿下,当时那太医可说了,若要平抚晋王心疾,除了武才人需得时常得见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便是太子殿下你,也需得时常得晋王面见。殿下。您想,自晋王幼时起便随着主上。为了能让您与晋王多见面,只怕主上会时常召你入太极殿随侍在侧了。这于我们保储之路,实为万幸之事啊!” 承乾不语,半晌才感慨道:“自小,便是这般。无论父皇母后如何疼爱本宫,可是每次本宫出事的时候,总是稚奴。总是稚奴会为本宫带来些好运气,或者……或者如今日一般,为本宫挡下诸多灾劫,引得一丝生机…… 可是称心,你可知,本宫每适如此,心中除了愧疚与后悔,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么?” 称心默然,看着承乾泪流满面,心痛不已,半晌才悠悠道:“请太子殿下恕罪。虽然太子殿下这般心痛,可是称心却还是十分高兴,晋王替您挡了灾劫。也十分高兴,幸好这世上有个晋王,是太子殿下的福星,每每总能救太子殿下于危困之中——虽然他自己未必便知道这些,但称心还是很感激他。” “称心……”承乾看着他,眼泪哗然而落。 是夜。 长安城。 太极宫。 大吉殿内。 已然被从行宫移回来的媚娘,总算是得了片刻清静,与素琴一同坐在床上,披了厚衣棉袍,并足半卧,看着瑞安替她们吩咐了左右将火盆烧热,又看着瑞安忙来忙去替她们收拾东西。 “瑞公公,咱们姐妹一切都好,您也坐下休息会儿吧!”素琴此刻,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却已然神情安详,不似方才回宫时的惊慌样子。 瑞安闻言,笑道:“这可不成,王爷特别吩咐了瑞安,要在这大吉殿里,照顾着两位姐姐(虽然瑞安是个宦官,可一来他是皇子身边的亲近高等内侍,此时已是正四品的俸位,论起来比媚娘还高一级,二来素琴虽是充仪,却一来不是一殿之主,二来年岁还小,品封很高却不够资历,所以依宫中习惯,瑞安才可以叫她们一声姐姐),一直到武姐姐安好,元姐姐顺利产下龙嗣才能离开。再者,两位姐姐为主,瑞安为仆,这般客气便是见外了。” 媚娘闻言笑道:“好啦,素琴,稚奴也是一番好意,都是自己人,你不必防的。而且只怕,你今日心中的疑问,瑞安或能答你一二呢。” 这话一说,瑞安才明白素琴的意思,当下又是诧于这媚娘心思缜密,又是愧于自己一向号称伶俐,却未曾发现。 急忙便着小六儿将周围人等都摒退下去,只留他与小六儿两人在侧侍立。 素琴最信服媚娘,闻她此言,又见瑞安极为知机,比小六儿还灵活些,也不多做态,便道:“既是自己人,瑞公公,以后我唤你瑞安可好?” “这才是奴的本名。” “好,那你便与小六儿一同坐在火炉边罢!天气寒凉,这小六儿是被我惯坏了的。你若不坐,只怕他也不敢坐。” 瑞安意外,见媚娘点头,这才含笑与小六儿感激地围了火炉,坐在床边,叹道:“瑞安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在王爷殿中时,王爷与公主便是日日这般待瑞安与哥哥好。想着如今出了甘露殿,再不当有此等福气。没想到遇到了元姐姐与武姐姐,也是这般好。” 媚娘笑道:“咱们既然是自己人,性子便是差不多的。以后你可别客气了。” “是。” 又说笑一会儿,素琴才道:“瑞安,我听媚娘说,今日之事似与那安仁殿有关,可当真?” 瑞安想了想,终究还是依了德安传来的稚奴之命,不忍将真实情况告知素琴,才道:“只怕是真的。” 媚娘一闻,便微抬头看了眼瑞安,看得他有些不安后,才道:“若果如此,只怕真是为了你这孩子了。那安仁殿也未必太狠心了!” “是啊……她竟要我孩子的命……”素琴恍然道。 此事虽属推测,然是事实,瑞安倒也没有欺瞒的必要: “韦昭容其实也挺可怜的,当年她也曾为主上孕有一子。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竟无人告诉她,她素日最喜食之菜食便是极亦滑胎的五行草之鲜叶,所以宫人为讨她欢心,因她怀孕之后脾胃改变,才想到用马齿菜制成的冷陶(就是凉拌菜)献上讨她欢心,谁知吃了不过三次,便滑了胎。 且又因滑胎之时,已然成型的胎儿滑落时伤及根本,再也不能怀孕了……” 媚娘与素琴互视一眼,才讶道:“她竟连这等事也不知?怎么可能?” “说的可不是?听说,那五行草,可是韦昭容在娘家时便极喜爱的一道菜,加之……加之这宫中诸人皆知,她当年本是洛阳王世充之子王玄应的伪太子妃,且还曾为王玄应生下一子,只是后来被李绩将军杀子留母,日后又因长孙皇后怜她孤苦,且欲与韦氏交好,这才将她与其堂姐一同招入宫中…… 所以,很多人都只想着,会不会是她因自己曾有过身孕,大意了,以为这五行草鲜叶食之无事呢?” “所以,她才不能容忍这宫里其他人,有孩子?”媚娘冷道:“自己不幸,本属可怜。可若欲将自己之不幸加与他人身,那便是可恶了。” 瑞安默然不语。 半晌,素琴才道:“媚娘,咱们接下来如何是好?” 媚娘微微一忖道:“等,咱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着你的身子安好,顺利产下这个孩子,我的肩骨康复。这样,咱们才能有在这宫中立足的资本。那些人才不会轻易便能谋了咱们去……此番之事,再不能有第二次了。” 素琴也恻然,点头。 瑞安看着媚娘的目光里,越发多了几丝敬佩。 …… 又过了一会儿,媚娘看素琴终于睡着,便轻轻下床,着小六儿好生看着,自己却招手,令瑞安与自己同往侧边书房就坐。 书房中无炭火,一片冰冷,瑞安便知机地拿了狐裘来,与媚娘披上。 “瑞安,刚刚的话,你只怕没说到底罢?此事……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牵扯进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素琴的。现在她身体正是最紧要的时候,不能烦忧太多。” 媚娘这般说,瑞安又得了稚奴务必照顾好媚娘的命,微想一想,此事让媚娘知道,总是好过无知不提防,便道: “武姐姐果然知机,不错,此事确与他殿之人有关,只不过,却是有些乌龙……” 当下,便将杨淑妃之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媚娘闻得此言,半晌才抬头叹道:“原来竟是如此……不过也不能怪那杨掌史,正如稚奴所言,说到底,她们并没有加害我们的意思,只不过是机缘巧合,她本欲放跑狮子骢,让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获些小罪的,却不想我与素琴所乘马车适逢其时出现……所以,淑妃娘娘便索性利用这次机会,将一直伤害于她和吴王的另一对手安仁殿剪除…… 罢了,说到底,还是他们之间的争斗,稚奴、素琴、我,都不过是牺牲罢了……以后,咱们小心点儿,不要牵涉其中便是。” 瑞安闻言,瞪着她看了半晌。 媚娘见状,好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不是……”瑞安这才恍然自己有所失态,急忙笑道:“武姐姐不知,瑞安是被惊到了。你这般话,竟然说得与我们王爷一般无二。真是……” 媚娘闻言,又笑道:“稚奴心善,又仁厚。虽然宫中诸人都以为他若存仁善便必不聪慧……其实却是想错了。他在这大唐后廷之中,只怕是最清醒的一个。便是我,也偶然会为陛下的事情而烦心。他却是将诸般事情看得清清楚,将诸人心思摸得明明白白…… 可正因他看得太清楚,摸得太明白,他那仁厚的心,才会为别人的悲苦而悲苦,才能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并终究还是不忍伤害那些除他之外,所有人看来都是罪大恶极的奸佞之人…… 所以,这也是稚奴为什么能在这从来都是晦暗一片,明争暗斗的后廷之中,如一股清流,受多方护佑,自得其乐,却无忧性命的原故——他是太单纯了,单纯得将所有人的恶意都看得明明白白,连恶意之源也看透了。所以才能包容,能体谅。 而他这发自内心深处的包容与体谅,也使得众人对他的爱护与保护,是发自内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因势而起,重重叠叠五 听得媚娘这般说,瑞安也是更加欢喜。直道:“瑞安自幼跟着王爷,却再不曾见第二人如武姐姐一般,将王爷心性思虑,看得如此透彻。” 媚娘淡笑:“稚奴本性仁厚,不欲与人为敌。又自幼跟着长孙皇后身边,故而自小便学会了皇后娘娘那凡事看透不说透,只怜其苦的慈悲心怀……又如何会与他人为难呢? 而正是这般的稚奴,才值得人敬重爱护。否则这宫中诸人,又怎么能将他视为一朵大唐后廷与世无争的白莲般看护呢!” 瑞安笑道:“可是咱们王爷这般心思,还是有武姐姐懂的。否则他也太寂寞了。” 媚娘又笑道:“我与稚奴,是为棋友良知。我父亲曾说过,棋盘之上,人之品性心思,全部一显无余。虽然稚奴常常掩饰,奈何终究难脱此理。” “那也得武姐姐有这本事,与咱家王爷做个棋逢敌手的博弈之友啊!换了别人,咱家王爷还是不得努力让着,瞒着,跟哄小孩儿似的只求对方高兴?”瑞安道:“放眼这内外,除了武姐姐可让王爷如此交心,还有别的谁有这本事?” 媚娘含笑,又忧道:“然而这样,终不是长法。稚奴苦苦压抑,用意固然是好,只是苦了他自己……” 瑞安也叹息。然终究无法。二人只是看着窗外透过的雪光。 雪渐渐停了,瑞安才道:“武姐姐,这殿里清冷,你肩膀有伤,还是早些歇着罢!别落下什么病根儿才好。” 媚娘点头方欲行,忽闻殿外传更声,便道:“此刻,只怕稚奴还未睡下罢?” “多半是。” “那……瑞安,可还得劳你一趟,送一物与稚奴了。” 言毕,也不待瑞安发问,便自走到书桌边,取了一张素笺,不加思考,便写了几行字。吹干,折好放入小信筒之中,交与瑞安。 瑞安看了,也只得将媚娘送回寝殿之后,便自行出去,回甘露殿见稚奴。 …… 稚奴正在房中,与晋阳说话儿。 闻得瑞安说媚娘送来东西,心下一喜。又见一信筒,也不理幼小安宁,便自拆开一阅。 却原来是首诗: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 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 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 适见在世中,奄去靡归期。 奚觉无一人,亲识岂相思。 但余平生物,举目情凄洏。 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 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 稚奴见此,当下一怔,然立刻媚娘所意,着实又惊又喜。 惊的是媚娘竟将他心事全知,喜的是生平竟得如此知己,夫复何求? 又忆及今日诸事,与媚娘颦笑,心下直如升天飞仙般,平安喜乐,甜美无比。 旁边,时年六岁的安宁看了他这般喜不自胜的样子,好奇上前一看,便道:“这人是谁?却如此知九哥之心?世人皆道九哥通舞律之法,擅右军之书,却除父皇与大哥三哥四哥外,再无人知九哥最喜靖节公(陶渊明后世之号)的诗。如今特别书了这诗,是来劝九哥日后再仁慈,也要为自己保重么?嗯……也对,正所谓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释之。好事君子,共取其心焉……而且再说了,那靖节公可是也回了: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诚愿游昆华,邈然兹道绝。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憩荫若暂乖,止日终不别。此同既难常,黯尔俱时灭。身没名亦尽,念之五情热。立善有遗爱,胡为不自竭。酒云能消忧,方此讵不劣…… 九哥,此番之事,你也着实是太不上心了。该被人骂一骂。” 稚奴闻得此言,又笑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且去睡!快些!” 安宁却不肯走,执意要看他如何回之,然终究还是被花言含笑抱走。 看着花言临走时留与自己的一记微笑,稚奴心下知,这花姑姑怕是看透自己心思,然思及她一生只为自己好,便也无妨。只着德安取了纸笔来,微做思考,便书道: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结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语。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书毕,交与瑞安,着其交与媚娘。 …… 片刻之后,大吉殿侧寝殿之中。 媚娘一边对着瑞安送来的稚奴回信微笑,一边轻轻拍着因身怀有孕,睡眠不安的素琴。含笑又细阅两遍才道: “稚奴这般心思,我也知道了。瑞安,你早些去休息罢!” 瑞安本就有些困了,闻言,便笑着退下。 媚娘又将稚奴之信读了两遍,才喃喃道: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想不到你这般洒脱,倒是我太过执着了……” 想着那张温雅儒文的如玉笑脸,媚娘淡然一笑,收好回信,便伴着素琴一同睡下。 …… 大吉殿正寝殿中,德妃仍未就寝,只听得刘司药将诸事报毕之后,才沉吟道:“那稚奴与武氏的信上,可说了些什么?” “启禀娘娘,那瑞安是个极机灵的,奴若非身上有些旧底子,只怕便要被他发现。饶是如此,奴也只能远远躲着,看他们说话,连殿也不能进,是故……” “既是如此便罢。想来既然是连安宁也能看的,便没什么紧要,多半是那武氏劝慰他的话儿…… 不过也难为你了,那瑞安德安兄弟是王德一手**的人,又常年跟着皇后学着,只怕这宫里,比他们兄弟俩更机警的,也是没有了。你能跟到这儿,就是不错。只是仅可此一次,下一次,可万万不能如此了。记得,以后既然瑞安要留在咱们这大吉殿,便需得嘱咐那些人小心行事,莫叫瑞安看到什么不妥的地方,回了稚奴。” “是,娘娘放心,以后若需要再盯着他时,奴便每次都用新人……” “不可,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瑞安不同别个宫人?再者他之智,若想藏私,你便是换再多人也无用。好在稚奴是不会与咱们为难的,留下瑞安在此,其实目的是为防范安仁殿,于我们有益无害。便由他去罢!不止是他,以后那武才人,还有元充仪,她们二人,你也告知咱们宫中诸人,不可轻慢,更不可做出些使之不快的言行来,知道么?” 刘司药闻言大惑不解:“娘娘,您身为一殿之主,为何要对她们两个依附于我们的小小嫔妃如此之好?” “你呀……看事情还是不够仔细。你看今日那武氏一袭红衣之态,宛如仙子谪世间之容……天下间的男人,几个能不被这等容姿所动?你看到今天陛下看她的眼神了吗?除了长孙皇后,本宫还从未曾见过陛下用敬重爱切的目光看过第二人。虽然陛下看她的眼神,不若看长孙皇后时那般炽热真切,可是能让陛下露出这般眼神,此女便非同一般。 再者,她又救了稚奴性命,太医又说她是稚奴的心疾心药……日后,只怕陛下见她的次数不会少于我们贵淑贤德四妃任何一人。 最后,这稚奴连受她两次救命之恩,又与她交往甚好,日后少不得在陛下面前为她多多美言……连那身怀有孕,出身尊贵的元氏也对她死心塌地,姐妹二人情比金坚…… 她日后在这宫中的日子,只怕是要一日好过一日了。” 微歇了一歇,德妃才叹道:“此女手段,果非寻常。大家都在忙着讨好陛下,她却大出奇思,瞧准了陛下疼爱稚奴,竟一法之下,求得宫中诸女梦寐以求的陛下敬爱……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今日我为主她为客,只怕不日,也便是她,能够再得一殿之主的地位了。加之她手中握有稚奴这张大唐内廷各殿之上的通行之令……咱们还是与她交好,将其拉拢一二,说不定……能够让那安仁殿的,因为此次愚行,而落得个悲惨下场。” 依然是夜。 长安城。 太极宫。 太极殿。 太宗披着一件镶了黑狐皮毛的金龙大氅,高坐龙位之上,由王德侍奉着,手批奏疏。 批了一会儿,太宗突然放下奏疏,问王德:“那武昭,现在如何?” 王德早知必有此问,便笑道:“主上放心,刚刚老奴又着人去看过了,武才人现已是歇息了。并且,她还在歇息之前,着了晋王爷派与她使用的瑞安书了两首诗,劝慰晋王不要想不开呢!” 太宗闻言,颇有兴趣道:“诗?什么诗?” “据主上请了去为晋王爷治学的薛太妃(李渊的薛婕妤,因为唐太宗要亲自带养李治,不能让没有净过身的男人随便出入内廷,所以就请这位太妃来教当时还没有元服的李治读书习字。)说,那诗安宁公主看了,还背下来,似乎是晋时陶靖节公的形影神一篇三首中的头尾两首……” 太宗想了想,又把那两首诗在嘴里念了念,这才含笑摇头,重新拿起奏疏来批。 王德见他如此欢心,便笑道:“主上,说起来老奴跟着主上,也见过不少这般劝导人向好处学的诗信,可怎么今日这晋王爷与武才人之间的来往信件,老奴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你当然看不明白,这两个孩子,那武昭便是聪明灵透,傲骨高节;稚奴呢,心性淡泊,聪慧绝顶…… 又难得本质都是仁善慈良的性子…… 唉,若是朕的承乾与那青雀有他们这般省事,朕可不是要高兴坏了。” 王德闻言,只是笑待太宗继续说明。 果然,太宗批完手中奏疏,才道:“武昭与稚奴的诗,是第一首形赠影,原本的意思是劝人及时行乐,可这诗用在这里,用意却是劝稚奴要想开一点儿,不要为已然过去的人与事,再行留恋,应当为当下而乐而忧,才是好的。” 微一停顿,太宗又道:“而稚奴所答的,却是这第三首神释,原本是陶靖节自己的一番感悟,可在稚奴这儿,他这是在用此诗告诉武昭,他以后会听她的劝,放下过往种种伤心与愤怒,顺应天命,顺其自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好好活在当下就是了……” 太宗想想,又是宛尔一笑道:“这两个孩子,倒也有几分意思。稚奴倒也罢了,幼时跟着他母亲喜爱陶靖节,长大之后又是那般淡泊性子……难得这个武昭,”太宗放下手中笔,若有深思道:“年纪轻轻,又如此聪慧,又是在那样的家中长大,又有那样一个母亲……却被养得如此傲骨铮铮又明心见性……实在是难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日。 太极宫。 太极殿内,尚书房。 太宗正批阅一封奏疏,忽闻一阵淡淡香气传来,抬头看时,却是身着银青狐裘广袖的媚娘,正仔细地将一盅雪参茶汤倒在小茶碗里微凉一下,只等他待会儿批完了手上这一本奏疏,便可饮用。 “难得你倒是这般细心……之前那些宫人们,也只有王德与花言会这般仔细了。”太宗笑道,批完奏疏放下,从媚娘手中接过茶碗,就着微微烫口却不灼舌之时,一饮而下。 媚娘看他饮下,才婉尔一笑接过茶碗道:“陛下性子急,怕是等不得它凉。若是急饮,只怕容易烫口。媚娘素闻陛下勇武,曾拖着重伤之躯,连破五城却不为人知。 只怕这点儿须臾不适必会忍了下来,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故而,宫人们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一边说,一边轻轻端起东西,交与旁边侍立着的瑞安。 瑞安端了东西,便走了下去。正巧,却在殿前看见袖着那元充仪送的菊花手笼,正欲往内走的稚奴带着德安来了。 “父皇可在?”稚奴悄声问。 “回王爷,在呢。”瑞安道,德安刚欲着旁边宫人入内报时,却被童心忽起的稚奴制止: “你们且莫作声,都留在这儿,本王要给父皇一个惊喜。” 他这般说,德安瑞安等诸宫人只得含笑遵命——这等事,稚奴已为之不是一次二次了。 瑞安本也含笑看着,却忽然想起媚娘也在其中,这才暗道不妙,刚欲开口,却见稚奴已然入了内。心下大急。 德安见他不安,罕道:“怎么了?急成这样?” “唉呀可不好!武才人也在里面!正侍圣驾呢!” …… 殿内,太宗与媚娘二人果然没有发觉悄悄进来,又见媚娘随侍之后,悄悄呆立的稚奴,只是二人自顾自说笑。 “你这丫头,果然心机灵慧。难怪连皇后都夸你可为贵妻。” 太宗此言,本属无意,然却勾得媚娘想起,她现下已然为太宗妃嫔,可不已是身为贵妾么?太宗夸自己可为贵妻,莫不是想…… 不由得满面飞红,却愕然发现,自己已不若去年那般,抗拒此事。 “你怎么了?发热了么?脸这般红?”太宗正批着奏疏,全不知媚娘一点儿小女儿心思。一见她如此,关切之下,急忙放下手中奏疏,便如日常揽着安宁般将其揽入怀中,以额抵媚娘额,试其体温。 当下,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的媚娘只觉脸上火烧一片,心跳如雷。 太宗见她并无事,又见她这般脸红眼儿媚,心下也是一跳,似有所悟,也是一怔。一时间,二人竟直愣在那里,再不知其他。 好半晌,二人都是这般互视互望着。 然不多时,便闻得殿前“扑通”一声似有重物倒下。太宗一惊这才放开媚娘,又闻得殿外德安瑞安惊呼道: “不好了!晋王殿下风疾犯了!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宗心下一紧,当下便一跃而起,口中只唤着稚奴奔下台阶去看。 只留媚娘一人,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然当一声声焦急的“稚奴”传入耳中之时,媚娘心下一揪急忙也跟着一起至殿前,却正看着稚奴被太宗抱在怀中,已然痛昏过去,满面青白之色。 太宗急得满面大汗又不敢移动稚奴,只叫太医何在。却再不曾顾及媚娘半点儿。 媚娘见状,不知为何一股深深失落感再次涌上心头。 不多时,谢太医至就地诊脉,道稚奴风疾复发,需得入药浴服汤药针炙之方可。 太宗当下便欲抱了稚奴起。却浑然忘记稚奴已长大,再不似当年一抱可起的孩儿,一怔之下竟险些摔了稚奴。 太宗见状一怔,只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稚奴的脸,目光中似有所悟。旁边王德见状,急忙召人上前来抬了稚奴入内殿。 太宗见此也不再发愣,只转身向着内殿奔去。 却全然忘记媚娘也在一旁立着。 媚娘失落,转身欲跟着太宗离开时,却见地上掉了一只手笼。 她好奇拿起一看,可不正是她绣了送与素琴,素琴又强送与稚奴的那只菊花手笼么? 再细看时,发觉除了笼面儿上那陶公对酒诗外,笼内极不显眼处似又有新诗绣上。 媚娘便急忙翻转过来看,却见绣的是诗经里的《月出》:月如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爱兮,劳心慅兮。月如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读完之后,再细思其中意味,媚娘竟怔在原地,心乱如麻。 稚奴早已醒来。 只是他一直不愿睁开眼。 仿佛一旦睁开眼,一切都会变了。 所以,他只是安静装睡。 太医诊治一番,总算压下来那风疾之症。太宗闻得他已无事,只是疲惫欲睡之后,又因有魏征入内议要事,媚娘与诸人又在,便放了心离开。 待太宗走后,花言看看媚娘,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劝着一脸担忧的安宁离开,莫扰了兄长休息。 殿内只剩下德安瑞安,远远地侯着,媚娘便收拾一下烦乱的心思,拍拍稚奴肩膀,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稚奴闻言一惊,刚欲动又电转一念,急忙忙定下全身,心里一阵后怕:这武姐姐,必然是吓他的,谢天谢地他发觉了……不然,以他此刻的心情,真不知如何面对她是好…… 想起方才于太极殿所见一幕,他便心乱如麻—— 为何会伤心气愤呢?为何会怨恨父皇呢?他不是最爱父皇的么?他不是希望武姐姐成为父皇敬爱之人的么? 他不是最希望看到武姐姐与父皇这般的么?又为什么见到他们真的如此,他却觉得心痛如绞,发狂成颠般,直欲死去呢? 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那首强求了刚会绣字的妹妹安宁,绣在手笼深处的那首月出。 想起终南山上,他与武姐姐一后一前,于马上共驯狮子骢时,怀中的武姐姐那温暖娇柔的身体,甜蜜可人的笑语,如丝滑顺的长发,阵阵传来的香气………… 他心跳如雷,几欲不能呼吸。 然而——他转念,脑海又浮现出父皇揽着她的情景。 今日却是父皇揽着她那般温暖的身子,离她那般近,近到可以闻到那般好闻的香气…… 他突然好生父皇的气,气到恨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冲上去,拉开父皇扶着她双臂的手,气到恨不得即刻跳起来……跳起来一把把她…… 不!不能再想了!不能! 他猛然刹止了自己的绮思——不能再想了!不能! 媚娘见他装睡不愿醒来,便气道:“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好,你要装便装,我只几句话说与你听清楚,稚奴,素琴现在已经有了陛下的孩子,你的亲弟弟,你便是有千般想法万种妄念,也都需得收了回去。她若真说起来,可是你的庶母!” 媚娘疾声厉色道:“稚奴,你不知道,武姐姐虽然兄姐妹妹有许多,可是真正与我交好的却只有一个妹妹阿仪,故而入宫后,我真心将你视如兄弟,所以才与你说这些,不忍看你走上歧路。稚奴,你年幼无知,总会有情窦初开,误以为自己对什么人一点倾慕,便是今生挚爱的时候……便如武姐姐,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我对以前的他还有现在的陛下,到底是是情爱,还是只不过是一时倾慕而已……” 媚娘长长出口气,才轻轻握了他手,轻轻拍抚道:“退一万步来说,便是他你真的爱慕素琴,你身为男子,就更加要为她着想。她若爱你,自然你与她是鸳侣一双,便是你放纵自己去追求与她……虽与礼法不和,然两情相悦,便是陛下,只怕身为性情中人的他,也多会有意成全。这个,你常伴陛下,自然比我清楚陛下为人。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素琴她一心爱慕陛下,现在是身怀着最爱之人的孩子,待在最爱之人的身边……你若是对她哪怕有一丝半点的好感,也是让她为难,也是在让她痛苦……不过还好,就武姐姐观来,你对素琴的情意不若你自己想的那样深,正是抽身的好时机。稚奴,听武姐姐的话,速速收心吧……武姐姐言尽于此,这菊花手笼,武姐姐收走了。待我替你拆了它上面的暗藏绣诗,再还给你。可好?” 媚娘等了稚奴半天见他不应,便只当他答应了,只是因为伤心,故而不愿面对事实,便又劝慰几句,起身,携了手笼离开。 直到媚娘走了许久,稚奴才缓缓睁眼,望着殿顶上宫灯,心中似苦似甜,有悲有喜,直似酒坛醋坛甘饴坛子一起打破,又似酱油盐酸甜诸味一同入了心,当真是百般滋味,只在一寸之间。 良久,稚奴才轻唤道:“德安。” 德安早在一边侯着,闻言急忙上前:“王爷。” “我记得,父皇已是许久不曾进新御妻了。” “是,皇后娘娘去后,除了武姐姐这一番,便再没有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三 无忌闻言,深以为然。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发愁间,忽闻长孙冲道:“父亲,房相,冲儿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 “晋王身为皇子,如此这般,虽不合礼数,然终究是因为天性柔弱,不敌那韦氏强悍,父亲与房相固然爱护于他,然能护他至几时?所以,倒不若咱们想个法子,让晋王意识到,自己身为皇子,身分尊贵,不必怕那些惺惺做态的**贱婢便可。” 长孙无忌闻言,倒也若有所思,房玄龄更赞道:“冲此言甚妙,辅机兄,此乃长久之计也。需当定夺。只是眼下这事……咱们却如何是好,当真要晋王过长孙府避难么?” “既然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堂堂皇子,不必惊怕**贱婢,那又怎么能再让他出来?何况,他便有此一心,你我二人便有此一意,主上呢?他可能忍得几日不见稚奴?远征之时,陛下将稚奴与安宁交与我处,乃是为了当年二人年幼,唯我能保护一二。如今他既已年长,就当如冲儿所言,知自己身分了。况且,当年皇后那般弱女子,尚且能于仁德无失的情况下将**治理得停停当当,稚奴既然极肖其母,就当有皇后的风范。不求他能够有雷霆之势,诛尽那些**贱婢,但求他也当如其母,可稳保自身。不过……饭总得一口口吃……” 长孙无忌沉吟许久才道:“房相,咱们是该提醒下陛下,**无主,又久无德才兼备者,该进些新人了。” 房相闻言,恍然,拍手叫好道: “好,好,这才是极好的!既然如此,那明日便着尚书进言便是!只是……这人选嘛……” 房相犹疑之时,长孙无忌却心念一转,忆及一人,道: “对了,日前我听贱内曾与长乐公主提起,果州刺史徐孝德之女名惠,出身名门,自幼文才,美貌娴淑,动静极肖当年的皇后。且又因主上诗才,幼年便生慕主之意,又有诗为证……” “便是此女了!老夫与那孝德贤弟算是知交,知他也素受皇后娘娘恩惠,感恩于心的。且那幼女早有爱慕之心,我与孝德贤弟也素知,只是苦于贞观十一年后,陛下因念皇后,再不欲进宫人…… 唉呀唉呀!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呀!” 房玄龄喜笑道。 长孙无忌闻言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你我二府,俱不宜出面此事。还需得麻烦公主贵媳才是。” 言毕,便如此这般吩咐了长孙冲一番。 长孙冲得言,便告退而去。 二人心事已了,又复棋。 长孙无忌又道:“不过说起来,此事也却是蹊跷,怎么感觉里里外外,都是冲着正宫三嫡子来的呢? 你看,太子献马,马惊充仪驾。 这事儿若成,那太子便是嫉妒充仪有子,兴念暗害之罪;那马儿又不偏不倚,刚好就冲向陛下座驾……玄龄,你可想想,这哪一回哪一次,陛下狩猎逐射之时,不是正宫三嫡子,至多加个吴王,这几个孩子伴驾? 这事儿,只怕你也知道,那韦氏所备之马虽未用上,却也是同样的狮子骢种,与这太子所献之马,一母同胞的马中之主……用意何在? 别的不说,这狮子骢是大宛良种之主,威于众大宛马之事,天下皆知。 且大唐内廷所用之马多为大宛良种,尤其陛下这般爱马之人,那必然是大宛良种遍布后廷……但是正因如此,这大宛良种皆为贡马,便是你我府上都少得,更不必说其他…… 你说,他韦氏如此精明,又怎么会昭然若揭地取了一匹只有大内才会有的大宛名种,又是与太子殿下所献之马同种之良驹来惊马车?用意何在?” 房玄龄淡笑一声:“辅机啊辅机,你这便不是了。当初咱们几个在一块儿商议此事时,那魏大夫(魏征)不是都把话儿挑明了么? 太子献马,韦妃借同**行凶,意有其三:一,罪太子;二,伤诸嫡;三,杀充仪。 别的不用,偏用这等名马惊驾,为的不是害陛下,而是为的害那些见到父皇有难,必然奋不顾身上前救助的诸嫡与吴王罢了。只不过……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自己宫外的那只手罢了。” 长孙无忌一笑,又道:“好,你既然挑明,那我且问你,你可想过,那杨妃如何便那般之巧,便令掌史杨氏先惊了那太子之马呢?” 房玄龄微一思索,便讶道: “那杨妃早知此事,为保吴王,兼顺水推舟令韦妃事败,才由着掌史杨氏惊太子马?!对……没错! 以她之心性,若果然不喜这马,又不曾有使掌史杨氏行凶之意,何必在杨氏面前露出伤感之色?明知掌史杨氏忠心于她,还要如此作态,引得杨氏行动…… 她这是要一箭三雕呀!一保吴王护驾立功,二令韦妃事败受疑,三罪太子失德失恩…… 好深的心机,好强的手腕! 真不愧是连皇后娘娘也视若敌手的前朝帝女!” 一边说,额上一边见微汗。 莫说是这素有房谋之称的房相,便是长孙无忌这般智计无双,也是惊得汗湿后衣,叹道: “今日若非此事,咱们老哥儿俩在一块儿坐着商量,只怕还悟不出她的心思呢! 真是……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以一女流之力,搅得大唐宫廷不宁的杨淑仪! 不成!此女决计不能再留!必得劝陛下,寻机杀之!” “难!”房相断然道: “但有吴王在,除非她犯下愚蠢至极的错误,否则陛下不能也不肯杀了她!但是此女不除,必为大唐之患!辅机兄,此事,咱们几个还是得多多商议,想个一击必灭之法才好!” “这个自然,只是眼下,这稚奴便更不能出宫了。他在宫中,还能让陛下对皇后多思念,常忆及昔年往事,对这杨妃有所提防。他若一出宫,只怕……” 长孙无忌叹道:“以那杨妃手段,只怕便是意在立后易储,陛下再有智计,也只得跟她了!” 房玄龄点头称是。 正在此时,长孙冲入内,喜道:“父亲,事已成,丽质已知父亲之意,已然书了亲笔信,交与侍女传与内廷,着明日入内与晋王见面呢!” “好!如此甚好!”长孙无忌闻言,心中如落一块大石,但又与房玄龄道:“不过咱们也得快一些儿找出点办法,制衡这杨妃之势了!” “唉……难呐!辅机兄,你想这杨妃何等人物?她为杨朝(隋)旧女,又素为前朝后廷诸人所忌,然她却有这般智计,面行光风霁月之事,阴使利诱人心之计……你想想看,她所有事,有哪一桩是她亲口亲行而成?都是循加诱导,借他人之手而行之,且又使那下手之人一心认定,自己心甘情愿,未受任何人操纵……连陛下这般人物,虽知她心性已久,却也不得寻其错处,将其没入罪籍,反而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淑妃之位…… 这般人物,只怕除了当今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可制得她,其他,还有谁能制得?” 长孙无忌亦叹息:“正是……杨广得女如此,果然为一代英才……只可惜,父女二人皆非心性良善之辈啊……” 两老相对而叹,许久不息。 次日,适于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的太宗长女长乐公主,便朝服入内,问太宗安,兼之探幼弟晋王风疾愈安。 太宗闻之大喜,然适逢诸尚书有议奏。便着她自行前往甘露殿,去瞧稚奴了。 见得稚奴安宁,一姐一弟一妹不由一阵欢喜。谈笑许久,长乐公主才示意花言将安宁带下,又摒退诸侍,只留亲近侍人银月与德安二人随侍,才道: “你昨日与姐姐的信,我看了。原本姐姐是要求了舅父让你出来的。可舅父后来着你姐夫与姐姐商谈一番,却倒也有几分道理,不知你愿意一试?” “姐姐尽说。” “稚奴,你的性子,确是太柔弱了些。此事若你得避舅父府上,终究也只是一时之计,早晚,你也得面对这宫廷之争。舅父与房相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够时刻牢记,自己是正宫,是嫡子,且有舅父、房相、魏大人、李大人(李绩)、尉迟大人为靠,根本不必惧怕那些**奸婢。区区几个女人,又怎么能在这诸多良臣之手中,将你伤了? 稚奴,我知你与姐姐一般,自由看着母后与诸妃之间的事,总以为母后百般忍让才是对的,才是仁慈之行。 可是稚奴,你也想一想,当年许多事,母后并未容忍,也行了许多雷霆之法,却反而更得诸妃敬重。为何? 只因仁善太过,便成了懦弱。你身为皇子,更不当如此这般,有失皇家尊严不说,你在日后,父皇与舅父他们离我们而去时,又该如何自处? 稚奴,听姐姐一句劝,好好儿待在这宫中别怕,舅父与房相,今日已然着了尚书八座进谏父皇,一来是警告那韦杨二氏,莫再将事惹到你处;二来,也是借机,想着引几个良家好女,入得内来,与你多做助力。 便是姐姐,此番也会进言于父皇,提醒父皇好好照顾着你,不教你再受害。” 稚奴闻言,便只道:“父皇一向照顾我的,只是我自己害怕…… 姐姐,既然舅父,房叔叔,与你和姐夫都如此说……也好。 只是父皇未必便会喜欢那些新人啊!她们不得父皇喜欢,只怕也……” “你放心,这次入宫之人中,有一女名为徐惠,她不止才华出众,便是性子神态也极肖母后,又对父皇自幼爱慕,父皇一定会格外恩宠于她。 加之她的父亲与房相是故交,她父亲也曾受惠于母后,更自幼便教她要以母后为准,肯定会对你多番照顾。所以……接下来,你要做的,只是助她在父皇面前,多受恩宠,与她互助为要,再兼之舅父与房相、魏大人等诸人在前朝与你做支撑,你尽管收拾那些无知贱婢便是。实在不成,姐姐也在呢。别怕,啊!” 说到此处,长乐公主丽质想起幼弟自幼便被父皇母后与自己一众兄弟姐妹当成宝贝一般爱宠着,再不教他受半点儿委屈。 如今他自己在宫中,竟被那起子贱人惊到如此,心下一酸,不由得抱住幼弟,泪如雨下,好生劝哄,心中更恨韦昭容与杨淑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稚奴出行,徐惠入宫 贞观十三年四月初。 正是草长莺飞时。 太极宫宫门再开,一队身着绫罗的少女,慢慢向宫内走来。 为首的一个,走在众人面前时,引得所有年长些的内侍见到后,无不惊叹出声。 徐惠见众人如此看自己,心下也是微罕,然又想起房大人临行之前曾告知自己,她与那长孙皇后,动静之间颇为肖似,便含笑而过。 无所谓,无论她像与不像,只要那个男人,那个她自幼便心心念念着的男人,爱自己便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一路入了凤露台,见到了那看见自己之后,妒恨交加的韦昭容,惊异不止的韦贵妃,阴德妃,燕贤妃,也见到了面无表情,却能从她的眼里看出震惊的杨淑妃…… 同时,她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女孩子。 一身杏色装束,华美如杏花微雨的那个女子,那个立在一个端了大肚子,年岁与自己相仿的女孩儿身边,美得虽衣衫朴素,却艳冠群芳,目光流盼之间,如日月耀人的女子。 头一眼,她便为她之容貌惊呆了:世间,竟然有这般好颜色的女子!而这样的女子,居然就在她心心念念,挚爱着的陛下身边…… 一种慌乱与惊恐,从心底涌出。 幸好,她很快从旁边的窃窃私语中了解到,这个女子,姓武,名昭。正是房大人曾经多次向她提起的,曾经救过当今晋王两次的武才人。 而她在这宫中的恩宠,据身边同入宫的,一些消息灵通的说,似乎真的如房大人所说,因为过于高傲艳丽,而不得上心。至今,连幸都未有一次。 可尽管如此,她的心却难以稍安。 为何? 她不知。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此女绝非旁人想像的那般简单,也绝对不是一个看似沉默温驯的女人。 ………… 是夜,太极殿中。 媚娘孤零零地看着那个白天见过的,名唤徐惠的女子,在入内之后,便被太宗惊为天人,亲自牵了她的手,视若珍宝,慢慢地引入内闱而去。 她的心中,一片寒凉。 早在今日凤露台上之时,早在那时,她第一眼看到徐惠起,便知她必是自己劲敌。 只因她的一颦一笑,似极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神仙娘娘——虽是相貌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却有着同样的神态,同样的气质,同样的恬淡。 那是自己无论如何,学也学不来的恬淡。 而她武媚娘…… 高傲地,媚娘抬起头,如一只孤单的凤凰般,慢慢走出太极殿,走向无边夜色中…… 她也不稀罕这样的恬淡。 ……………… 同一时刻。安仁殿中。 韦昭容冷漠地看着面前的镜子中,风韵不减当年的自己,淡淡问道: “可是真的?” “回娘娘,英蓉听得真真的。再不会假。”于才人含笑在一边,替韦昭容梳理着长长的黑发。 韦昭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做得很好,下去罢。” “是。” 于才人退下后,韦昭容才满脸厌弃地看了自己被于才人碰过的秀发,道:“春盈。” “奴婢在。”仿佛是已经习惯了如此一般,春盈早已备好了水盆布巾等物,小步跑上来,与韦昭容清洗方才被于才人碰过的秀发。 “那个叫徐惠的,知道怎么回事么?” 韦昭容任着春盈替自己清洗,慢慢道。 “回娘娘,宫外已经传过信儿了,那是长孙大人与房大人因为晋王一事,而安排进宫的新人。特别挑了出来的。宫外说,若能与之交好且收为己用,那是最好不过。” “那样的女人,收来做什么?让她分我的恩宠么?!”韦昭容怒道。 见她发怒,春盈再不敢多言。 又过了一会儿,韦昭容才道:“那宫外可有什么良策传进来?” “回娘娘,有书信一封。” 春盈一边说,一边着旁边的小太监送上一封信。 韦昭容头也不回,只举起手,那信放在手中接了过来,然后拆开便阅。 看着看着,她的嘴角,弯起一抹满意的笑容,然后又淡然地将信交与小太监:“烧掉。” “是。” 小太监依言,取下一边宫灯罩子,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然后又扔入眼看就要用不上的火盆之中。 “春盈。” 韦昭容轻唤。 “奴婢在。” “这于才人,做事既然如此尽心,那也该给她一点儿好处。而这天下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得偿所愿。你说是不是?” “正是。娘娘这般仁慈,那于氏可真是有天大的福气呢!” “好,明日,你便安排她去罢!” “是!” ………… 次日。 甘露殿中。 “四哥要我们陪你一起出去做什么?”稚奴一大清早,就见到兴冲冲的青雀前来拜访,且还说要带他们一起出去。便好奇问。 “这两日,四哥偶然见了那新入宫的徐才人,不知为什么突然想着母后,夜不能寐。想着不如咱们一块儿,去感业寺拜祭一番。可是大哥事忙,不肯前去。四哥只有来找你们俩。走罢?” 青雀这般说,稚奴也只得依他。毕竟这几日,他日日在宫中,看着那徐惠得宠之后,媚娘的失落样子,心下难免不痛快。 于是想想,四月天光正好出游,散散心,也是好的。便答应了。 接着,着瑞安去回了太宗之后,也说可。便整装出发。 四月的长安城,美如诗画。街头巷尾,俱是花木成行,杨柳如雾。看得自小只出过宫,还是去自己舅舅家的安宁与稚奴,好生新鲜。 青雀见二人如此,更是开怀,便提议道:“不若咱们先去拜祭了母后,然后再回长安城里,慢慢地玩,如何?” 二小当然答应。 于是,三兄妹到了感业寺,拜献过长孙皇后之后,便向感业寺借了禅房,更了衣裳。只做三个普通贵户家的公子小娘子,出来游玩便是。 一路上,但见一路热闹,稚奴是玩儿得不亦乐乎,连带着帷篱的安宁也是看着这个新鲜,瞧着那个喜欢。 青雀在一边看着,不由想起当年自己与长兄承乾也曾如此一般,兄弟二人无忧无虑地玩耍的样子。想想如今二人势如水火,心下黯然。 到底是谁错了? 他还是承乾? 稚奴本正玩儿得开心,忽见青雀如此作态,心下了然,道:“四哥,你是在想大哥么?” 青雀闻言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这世上,除了我与安宁,还有父皇,便只有大哥能让你如此挂怀了。现在我与安宁在此,父皇好好在宫中,你又说了,去请大哥大哥不来……是觉得他生你气了罢?”稚奴一边小心地抱着一尊欲带回宫中,送与媚娘的泥泥狗,一边咬着一串儿蜜果子(与后来的冰糖葫芦很像,但唐时没有制糖技术,所以只能用蜂蜜浇在上面取其甜意……好奢华!想想看,蜂蜜做的冰糖葫芦!)笑道。 “你这鬼精灵……若是你肯把这脑子用个一星半点儿在应对**那些人上,也不必惹得父皇和舅舅如此为你烦心了。”青雀笑骂,然后才叹道:“稚奴,你说四哥做错了什么事,大哥要这般恨四哥?” “你们两个的事,只有你们两个自己最清楚。想想你们是从什么时起开始不再和睦的,便知道了。只有一句,四哥,你也好,大哥也好,诸位姐妹们也好。都是稚奴的心头宝。咱们自己置气便罢了,可别把些不相干的人扯进来,伤了自己人的心就不好。”稚奴不是不知道自己四哥与大哥近些年的事情,只是他不愿说透而已。 今日既然见四哥发问,便老实说了。 青雀闻他此语,却是甚感意外,一瞬间,似乎有种面前这个小弟,突然长大了,甚至比自己还大些的感觉。 摇摇头,他失笑:“你呀,越来越像个小大人了。可是这心思却一直不见长……罢了,走罢。四哥带你们去吃些好的。” 两小闻言,欢呼一声,只跟着青雀入了一家挂着永安酒坊的店子,与酒博士(对酒家店小二的雅称)打了个招呼,便直上三楼观景台上。 三人一上观景台,便有那极知事的酒博士上前来迎,青雀又特别嘱咐了要间隐秘又兼得净静二气的所在,几两银子扔出去,酒博士便立刻引了二人,前往观景台上最干净安静的一处小座(类似如今的单间,不过周围是用竹制或者上好的木制品作成半隔断的墙壁,再配上花木之类的装饰),取下毛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桌椅两遍,才恭声道:“不知王爷,是不是还照以前一样?” “除了将酒换成茶外,便都如以前罢!稚奴,安宁,你们两个,可还有什么特别想吃喝的?尽管点,今日,四哥请客。” 青雀这般一笑言,那酒博士看着稚奴与安宁的眼神,立时变了。有惊恐,有不安。 稚奴看得有趣,便问:“你怎么这般看我?是怎么了?” “小的……小的参见晋王爷……参见晋阳公主殿下!两位……不,是三位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稚奴见状,不知所措,倒是那青雀见惯如此,便着他起身,又交待两句之后,挥手命其退下,这才笑与弟妹道:“不妨事,这等市井小民,难得见到咱们这些龙子龙孙,吃惊也是难怪的。” 稚奴听着,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分的与众不同。 不多时,茶水便上来了,虽然这苶已然是当时坊间极品,然对自幼生长在宫中,三五岁起便开始将蒙顶甘露拿来漱口的稚奴与安宁来说,却再是不好入口。 见弟妹如此,青雀只得笑道二人被宠坏了,又命身边楚客去三人所乘的马车上取了蒙顶甘露与一套内用茶具(内用,宫廷用)来,交与酒博士取了新泉水沏了,这才送上。 虽然茶水不合胃口,可不多时,端上来的几样菜品,却教稚奴与安宁看得讶然欣然。尤其其中一道羊肉汤,取的羊蝎子熬了三日三夜做底汤,沏入新鲜肉片,又放点儿切碎的,西域传来极为罕见的胡荽(就是咱们现在吃的香菜,当时刚刚从西域传来,很珍贵的菜品)叶子,青胡蒜茎子(就是蒜苗,也是西域传来的,不过因为这个东西传得早,当时不算什么稀罕的了。),一点儿南椒(就是咱们现在常常说的川椒——花椒的一种),一点儿咸盐,两匙香醋……当真是鲜嫩美味,香咸酸麻皆有,且爽而不腻。 就见稚奴这一向不爱多食此等腥腻东西的,也是连喝了两碗。且又取了第三碗,依那酒博士所言,泡上一块儿松软鲜热的,掰碎成块儿的胡饼,连吃带喝,极是惬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素琴失子,媚娘落狱二 花言此语,让稚奴稍微冷静了一些。 花言见状,又继续道:“王爷,花姑姑自幼看着你长大,当然知道你如今所想所愿。然而王爷,你需得知道,此一事,你置身事外,是最好。只有你保住了自己,才能有机会保住武才人,证明她的清白。王爷,此为其一。 其二,武才人此举,还有一重意思,便是要借此事来看一看,到底是谁加害于她,又是什么目的要加害她这个并不十分受宠,只是颇得上怜的人。现在,结果咱们已然知道了,是为了害死元充仪和她腹中的孩子,并且栽赃于武才人。 其三,王爷,花言虽对这武才人不甚熟悉,然日常见她所为,也是心下极为钦佩。此事之中,这菊花手笼,花言总觉得,她似是早已留了预手在前。奈何花言愚钝,实在不明。所以,王爷,此事还需王爷仔细思虑之后,再做定夺。 现下,王爷,稚奴,你万万不能慌。需得想好了,再走下一步。” 花言一番话,说得稚奴又愧又惭,道:“花姑姑,对不住,稚奴叫你担心,也叫你跟着受委屈了。” 花言含笑摇头:“稚奴,你自幼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姑自小便觉得,姑姑的儿子,除了周儿(花言之子)外,便是你。又怎么会觉得委屈?稚奴。你对那武才人如何想,花姑姑都高兴。因为这内宫之中,除了娘娘之外,便是主上,也不及你与安宁在花姑姑心中的位置之重。所以,你放心,花姑姑会全力助你,只是也得你自己先想明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不过稚奴,有一点儿,花姑姑却得先与你说明,咱们甘露殿的,什么时候也不能被人欺到如此地步。此事不但涉及了你,连安宁也一同牵了进去。你务必要想个法子,既要救得武才人,还要为安宁出口气。莫再教她觉得心伤。知道么?” 稚奴闻言,诧异道:“怎么与安宁有关?” 花言见他如此,便知他已然恢复冷静心性,便道:“说起来,也是花姑姑不仔细。那于氏近段日子来,常常借口与公主做伴,又以女红针术教导安宁。安宁见她如此,竟将她当了好人。 直到方才武才人受刑之事传来,安宁才哭道,她似是曾被那于氏套了话去,道出曾因稚奴你之所求,在那菊花手笼上绣诗的事。 而今看大吉殿那边的情况,这于氏与那安仁殿的,竟然全将污水泼向武才人,说是她绣了这诗,送与稚奴。只怕……她们因日前尚书八座进言之事,不敢惹上咱们甘露殿,只是为了方便谋求嫁祸武才人时,说辞更有力些罢了。” 稚奴闻言,心下大痛,若非是他轻忽,又如何让那起子贱婢得了害媚娘的机会? 越想越恨,越想越气,便道:“这些贱人!她们自我出生之时起,便对我多方加害,我一一都放过了。结果,她们不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利,去害母后!现在,她们还要来借我之手,害武姐姐!我怎能容她们再活着!” 一边说,一边怒将手边笔筒一扫而落,摔得粉碎。 花言闻言,终于变色道:“稚奴,你说什么?!什么叫她们害了……害了皇后娘娘……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与花姑姑听!” 花言自幼孤苦,三岁被卖入长孙府便被高氏怜惜,如带着第二个女儿般,与长孙无忧一同抚养,日后长大,无忧也打心眼儿里当她是自己妹妹般,再不似侍女。后来长孙皇后为了她,还求了太宗指了门好婚事,又破制让她以已婚女官的身份,常伴于内,对她夫君更是多加照顾…… 于花言而言,长孙无忧是比亲姐姐还要亲的人。如今忽然闻得姐姐之死是为人所害,她如何不急? 当下连礼数也不顾,只抓了稚奴来,大声喝问。 稚奴见她如此,又勾起母后的伤心往事,便哭着将当年之事一一说明,又道:“花姑姑,你可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将那尊佛像放在宫中,不肯丢弃了罢?你笑我说是因为它念及母后……你说得没错!我是在对着它思念母后,并且思念母后之仇之痛!我发过誓,一定要查清真相,为母后讨个公道的!可是……可是现在,我不但没查清真相,反而累得武姐姐也受了罪……我好没用……” 花言闻之,直如晴天霹雳。她是觉得这些年来,稚奴之心性变化太快,全然不知理由。可现在知道理由,却让她更难以接受! 良久,她才慢慢缓过神来,抱起瘫坐于地,放声痛哭的稚奴道:“好孩子……姑姑可是冤枉你了。原来你竟一直背着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说与姑姑听呢?若是早与姑姑说,那些贱人,如何能活到现在?” “姑姑,姑姑你也知,那韦氏一族如何地位,且至今,我都不能寻得一星半点儿的真实证据,证明此事确系那韦氏姐妹所为。再者,稚奴总觉得,此事之中,颇有奇怪之处。姑姑……稚奴自幼跟着你,知道你对母后之情深意重,他人不能及。更将姑姑视为第二个母后。你说,稚奴如何能在事情不确定的情况下,让你知道,伤你的心?” 花言闻言,更是心酸感动,将稚奴抱入怀中,两人痛哭失声。 此番悲声,引得一直羞于见兄长的安宁也出来,听闻事情原因,禁不住痛悔大哭:一痛平日最宠溺自己的兄长多年以来,竟然背负如此不堪之事。二悔自己识人不清,竟被那起人钻了空子,害了兄长最爱之人不说,也害得兄长伤心。 …… 不过,到底是稚奴,哭了一会儿之后,便也渐渐止住,又劝了花言与安宁二人后,才着德安与瑞安上前: “你们两个,去天牢办三件事。” “是。” 两兄弟刚刚看着主子哭泣,又见平日里待他们如同亲生母亲的花姑姑也如此伤心,心下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现下若是稚奴命他们去杀了那安仁殿几人,却正是对他们的心意呢! 可稚奴却只道: “德安,呆会儿,我会亲书一道手令,将一信物一并与你,你拿了这手令与信物,亲自去长安城外西三十里的鸿雁小庐,请那主人入内。” 花言闻得鸿雁小庐四字,面色一变,又惊又喜道:“稚奴,你……知道了?” “母后临终前,已然为我留下了她所有父皇知道不知道的一切……花姑姑,放心。稚奴不是小孩子了。稚奴一定会为母后,为武姐姐报仇。或一年,或三年……只要稚奴还有一口气在,那些害了母后与武姐姐的人,伤了安宁的人,害了稚奴心爱心系之人的人,便再永不得宁日。” 突然间,稚奴像是长大了许多。 花言看得欣慰,又道:“好……稚奴终于长大了,知道保护人了……既然如此,那花姑姑便为稚奴去见见那鸿雁小庐的主人罢!德安虽然谨慎,但他终究未与此人见过面。以那人的谨慎,只怕不见花姑姑或者稚奴你亲去,他不会轻易入宫。” 稚奴闻言道:“花姑姑说得有理。那德安,你便拿我腰牌,连夜易服出宫去见长乐公主,告诉她,那起子贱人不知悔改,此番竟欲将安宁扯入其内,借安宁与我之手杀人。虽然舅舅未必便肯因此事与那韦氏为敌,但他知此事,必然大怒,自会从此费心查找韦氏一族不轨之证。只要前朝郧国公一房的韦氏一倒,那后廷韦昭容这贱人,便再不得活。她既不活,那萧氏于氏,更不必说。” “是!” 德安当下便接了腰牌,立刻易服匿迹,准备呆会儿由花言带出宫。 “瑞安,你想个法子去趟天牢,看看能不能将那守卫武姐姐的兵士,换成咱们自己的人。哪怕只有一两个也好。这样,才方便咱们日后去探望时,不出什么事。” “王爷,您不是要救武姐姐出来么?又为什么做长久计?” “此番安仁殿那个贱人,显然用心良苦,筹谋已久。便是那鸿雁小庐的主人到来,证得武姐姐无辜,父皇碍于那贱人情面,只怕不能很快恕武姐姐出天牢。咱们在此之前,需得保护好武姐姐,不让她再受折磨。再者,也是防那贱人想借机谋害武姐姐性命,以畏罪自尽之名坐实她害元充仪之罪……对了!瑞安,你忙完这些,还得去一趟大吉殿,记着,不教任何人,包括大吉殿里的人看见,叫小六儿与你安排,去见一见元充仪,务必要与她一起弄明白,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怎么回事,再不可叫她恨了武姐姐——武姐姐为她,甘受大刑之苦,若是让她知道连元充仪也以为是她杀了元充仪的孩子,她会伤心死的。” “是!” 天牢之中。 媚娘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日。她也更从未想过,原来往常她以为便是痛苦,便是磨难的日子,已然是极为幸福的了。 掖庭之中固然辛苦,然而,她却有素琴的关心,还有稚奴的不时陪伴。可是现在…… 她不怕刑求,是假的。不过刚刚开始会怕,可慢慢地,也就习惯了那种疼痛与折磨。她怕的,是自己喜爱的人,从此再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也直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她有多在意素琴和稚奴。如果没有他们两个,也许第一番折磨下来,她就已经没有了生存的欲望了。她又想。 不是么? 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除了身兼母职,在母亲忙于参加贵妇人们的闺阁会时细心呵护她寂寞的心灵,将她养大,教她一切的父亲,就只有妹妹阿仪,入宫后的素琴与……稚奴了。 虽然稚奴那般……可是,他对自己的好,却也是真诚的。她与他在一起博弈聊天,谈古论今时的开心,是其他人,包括父亲在内,都不能给的——尽管,她只将他视为幼弟…… 而素琴…… 媚娘想起,心中又是一阵揪痛。她现在还是恨自己的罢?不管如何,那些人说的没错,是她,是她害了素琴的孩子。如果她能早些发现她们平日里食的汤中,加了那些脐香……也许,她就不会…… 想到这里,身上传来的阵阵的痛感,似乎变成了舒畅的感觉——甚至,她还有些渴望这种痛了。甚至,她开始渴望,一片漆黑之中,安静的永眠。 她如此渴望着,便觉得一阵眩晕涌来,她心下满足,含笑闭上眼,迎接她渴望的永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媚娘受难,稚奴相救二 瑞安想了想,道:“咱们王爷说过,但凡人之所为,必留痕迹。充仪且莫心郁,先想想看,那几日送了汤来时,可与往日有何不同?” 听他这么一说,素琴只是闷头苦思,半晌,倒还真让她想出些不对劲来:“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之前那汤送来之后,送汤的人便走了。再不多留,一应食具,都是六儿收起来的。可近些日子,那送汤的侍婢,总是在喝了汤之后,不多时便到来,巧巧地收了食具走。似是……似是要确定了我喝光那汤似的。” 瑞安眯眼,又道:“这只怕是了。不过瑞安也觉得奇怪,这脐香味道浓重,素琴姐姐也罢,怎么武姐姐也没喝出来?” “你这一说……我又想起一事来。正好便是与这侍婢开始收碗之时差不多同天,原本的补气甘饴汤里,突然换了几味配料,且其中还有一味金桂蜜(桂花蜜)。当时武姐姐还特别着人问这九里香是否于孕中之人有害,得无害,才食之……现下想来,只不过是取这金桂蜜香气浓郁,可遮一遮那脐香之味罢了!” 素琴咬牙道。 瑞安这才点头:“每日分量不大,是为的防味道过浓,武姐姐与元充仪喝出来。这样几日喝下来,却也能伤胎……只是,为何突然之间,情况便严重了?” 素琴又想了半日,突然恍然道:“是了!就是了!我便奇怪,她们怎么偏生今日来……我想起来了,那汤!她们是在我汤喝了只一半时,才来的!并且还佯装好心地等着我喝完……” “看来,今日的汤里,份量可是加重了。武姐姐与充仪日日食得这脐香,加之一心防着她安仁殿的,只怕再想不到,她们竟如此胆量,竟挑了她们来日加重药量!”瑞安叹道:“可恨咱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素琴越想越恨,痛哭失声。瑞安见她如此,也不得不多多劝慰,然后看时辰不早,急忙离开。 他走后许久,素琴才止住悲声,叫小六儿上前道: “六儿,有一事,现在已然如此,我也不想再装不知了,你……是不是晋王爷的人?” 此一问话,惊得六儿急忙下跪道:“充仪,六儿……” “你起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虽然一开始,媚娘告诉我你似有来历时,我只防着你。可日后见你照顾我细心周到,更事事处处为我想……再者晋王爷将你留在我处,只怕还是为了媚娘……他又怎么会叫你来害我?” 听得素琴这般说,六儿才愧道:“充仪,虽然六儿跟着充仪不久。可也知道充仪待六儿,是真心好的。还有武才人,也是真心待六儿好的。充仪,如您所说,晋王爷放咱们在充仪身边,为的是害怕这大吉殿中,会有人害武才人与您。晋王爷在六儿走时,交代过六儿,不只武才人不得有事,便是您也不能有事。一来因为您是陛下所爱。二来,因为您当时已然怀了晋王爷的小弟弟。三来,也是最要紧的,便是您若有丝毫伤着,只怕武才人便要心痛至死。武才人若心痛,那王爷也……所以……” 素琴默然,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稚奴所做所为,再想想之前家中传信,说宫外朝上,长孙无忌与诸臣多得稚奴美言,对元氏一族照顾极周,更多次不待父亲请求,便救自己那不成器的兄长于危难之中。不由心下感激又生愧疚:“可是……可是我却疑他,还防着他……甚至,甚至晋王爷如此信我待我,我却连武姐姐也没能替他守好……” 言至此,又不免一场痛哭。 六儿跟着素琴如此之久,早已将素琴视做家人,见她如此难过,心下也忍不住,便跟着抹眼泪。 主仆二人又伤心,又不敢大声哭泣,怕招了德妃殿上人来瞧,自是难受。 好一会儿,素琴才停了泪道:“也罢,但只我一日活着,自当想办法,报答了晋王这番恩情便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六儿,你需得去替我见晋王爷,安排我与武姐姐见上一面。不见她……我难安心。” “这个请充仪放心,六儿明日便寻了机会,去请王爷安排。现在,充仪最要紧的还是调养好了身子才是。刚刚瑞哥哥走之前,可与六儿说了。明日里,王爷便会请一位名医入宫,务必调理好了充仪您的身子。您且不必为那小皇子伤心了。孩子,日后必定会有的。” “但愿如此……只是,经此一事,我却觉得,除了武姐姐,除了晋王爷的恩情,除了父母……”素琴淡然道:“还有我这孩子的仇……再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充仪万万不可如此说,咱们还有陛下呢。” “陛下?是啊,咱们还有陛下,可是陛下他,却不止我一个人。他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陛下是好人,是真心待我……可是,他不能只真心待我一个……否则,今日也不会看着我如此,也不陪在身边了。” “充仪,不是与您说了么?陛下他要连夜审问那些人。故而……” “他审的,是最不可能伤我的人。再者,难道他不知道,女子在这般时候,最渴求的不是真相,而是自己夫君的抚慰么……六儿,别再说了。以前我不懂,为何武姐姐那般聪慧的人,执意要陛下以妻礼待之不肯委屈。现在想来……终究还是武姐姐洞机,知道这君王之爱,除非你身为正宫,否则,再难得全心全意的。只怕……只怕便是正宫,也难得全心全意……” 一丝冰凉的轻叹,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此刻,甘露殿中。 稚奴依然未睡,只坐在寝殿旁边更衣台的圈椅上,听着瑞安回报。 待瑞安说完,他只低头不语。一边,早已办好了诸事回来的德安看看花言,才道:“王爷,德安不明白,这事情已然很清楚了,为何王爷还要纠结于这甜汤上。” “只怕,王爷是为了看一看,能不能从这甜汤上看出些问题,好追下去,还武才人一个清白。是么?”花言道。 “安宁呢?安宁可睡下了?”突然,稚奴担忧起安宁来,直到花言道安宁早已歇了,稚奴才放心道:“此番一事,其实不难,只要能证得武姐姐清白,那安仁殿的事迹,便自会败露。只是我总感觉,此事似乎并不止那安仁殿的手段。方才瑞安说,元充仪恨我未于当事之时在宫中。现下想想,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就那般巧,偏生在我与安宁出宫之时,这事情就闹起来了?” “会不会是她们不想开罪与你,不想将你牵入内,所以才命人盯着你,只等你离宫?”花言想了想,道。 稚奴细思,慢慢摇头:“不……不会。一来,我与安宁,除去为母后祭礼,甚少出宫。这一点,宫内上下都知道。故而,她们若是等着,只怕没那个耐心。二来,她们不欲开罪于我,这一点我相信,但说不想将我牵入内……这与事不符。若是真不想将我牵入内,何必多此一举,拿那手笼之事来做借口强访大吉殿?” 花言闻言,也觉有理:“不错。以安仁殿的素常手法,她们这般智计,再不会做些什么多余的动作。她们既然盯上了这绣花手笼,当已然知晓武才人将绣诗拆掉之事……又为何这般麻烦,先是拿手笼来说事,又让于才人花费功夫,复了上面针脚,证明有此一诗呢?要知道,这绣诗既然已拆,再让于才人费尽功夫去恢复,也是不会得陛下信任的。而且,这样很容易弄巧成拙,反而让陛下认定,是有人在陷害王爷与武才人啊!” “陷害我与武姐姐……”稚奴想了许久,心中突然一惊,急忙问瑞安道:“你方才说,那药汤,可是今日才加重了量的,是与不是?” “是!” 稚奴心下一冷,又道:“花姑姑,你说这绣诗之事,安仁殿说,是韦昭容听了那于氏之言,才前来查验的?” “不错。” “她也的确与安宁接触过,且安宁也将此事,说与她听过?” “不错……王爷?” 稚奴却不理一脸疑问的花言,只又急急问了德安道:“德安,你曾与我说过,那于才人素来皆对萧才人暗存不满,多次私下诅咒那萧才人。此事当真?” “王爷,是有此事。只不过于才人之事,极为隐秘。若非那于氏身边的侍红丫头(服侍女红的婢女)是咱们王爷殿里,自幼便陪着安宁公主的贴身侍女的小妹妹,只怕再无人知道。” 稚奴冷笑:“无人知?咱们不是已然知了么?而且,咱们一知,那安仁殿这般耳目众多,又怎么会不知?” 花言闻言,惊道:“王爷是说,那安仁殿这是……” “只怕,明日还有一场好戏看呢!我便奇怪,以她们的胆量,便是恨武姐姐,便是我再有仁慈之名,又如何能够不想想,万一惹怒了我的下场……原来,她们的目的,根本不是要武姐姐死。她们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清除于氏这个内患,借机达到害元充仪胎,毁武姐姐容的……” 稚奴冷笑,咬牙切齿道:“果然好计算,算定了只要武姐姐不死,安然出狱,我便不会与她们多加计较……可是她们与本王的仇,早已是谷溢海漫,如何与她们甘休!” 花言这才明白过来,颤声道:“好狠的手段……可是,可是这样一来,只怕她们自己也脱不得干系,会惹主上猜疑。” 稚奴慢慢起身,走来走去,半晌才道:“只怕,她们还算了一重呢!花姑姑,你去取了那于氏的名书与我来看看,能不能与锦绣殿,或者是大吉殿扯上些关系的!速去!” 花言闻言,急忙去自己日常理事的尚宫房内,片刻便取了于英蓉的名书来,交与稚奴。” 稚奴细细一看,面色便变道:“果然如此!”合上名书想了一想,才交与花言道:“花姑姑,稚奴不能出面,还是你来罢!便说是你……不,是父皇发现的,这于氏之名书,似有不对,你见她之名书上所书家世,似与淑母妃母家有所交集,便请淑母妃看了,代为指正!不……不对!花姑姑,你先得去见父皇,让他告诉你着淑母妃看才可!记得!现下是戌时四刻,今夜子时之前,一定要将此事办妥!速去!” 花言闻言,虽不明其意,终究还道:“好!花姑姑这便去!” 看着花言离开,稚奴又微做思索,招瑞安上前,问了媚娘如何之后,才怒道:“那几个收了银钱的,既然他们如此爱这阿堵物,便着他们从此去了户部金部(管理钱的部门)那里,做个金银郎中(负责搬运铜钱的工人),负责搬运大钱去罢!” 瑞安如何不知那金部之中的金银郎中名似好听,实则每年累死之数,不知凡几。往年去做金银郎中的,不是死囚,便是那谋逆大罪。稚奴如此,却是想替媚娘报仇。 于是便应了,又闻稚奴道:“你去安排,最多子时,我便要入天牢,去见武姐姐!”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媚娘受难,稚奴相救四 媚娘真的是饿了,一盒子饮食,片刻之间,便扫了个干干净净。体力,也似随着这温热的饮食回复了些许。便道: “稚奴,你……可去看过素琴?她……还好么?” 正在看着她的稚奴闻言一怔,沉默许久,才道:“她的孩子……没保住。而且太医说,只怕以后也……不过武姐姐放心,稚奴知道有个人,一定能医好她。她以后,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媚娘知稚奴从来不轻许诺言,闻言点头道:“如此,武姐姐也放心了。只是稚奴,以后,不管武姐姐在不在宫中,还需你多多照顾素琴了。” 稚奴一听此言便道:“武姐姐你这是从何说起?稚奴一定会救你出了这天牢的。” 媚娘知他必然以为自己此话,是因自觉此番不能得逃大难。却也只是摇头不语。 稚奴见她这般,真当是她担忧自己出不得这天牢,便道:“武姐姐放心,至多三日。你便可出这天牢了。” “为何?”媚娘倒是没想到他如此笃定,闻言颇为吃惊道。 稚奴为安她心,便将自己所知之事,俱都谎称是花言与德安所察觉的,一一向她道来——不知为何,他就是有种直觉。若现在便让媚娘知道这些事都是他之所为,那媚娘便再不可能留在他身边。 媚娘倒也没有起疑——一来那花言与德安,的确是宫里少见的人物,又经长孙皇后仔细**。便是瑞安这般的,也是难得。 二来,她再无论怎样也想不到,面前这年纪小小,今年方才元服年纪的稚奴,居然能做得此番事出来—— 她却忘记,自己也是一个小小年纪便才智过人的了。 是而,听完稚奴所言,便点头道:“这么说来,那安仁殿里的目的,是冲着淑妃娘娘和于才人去的。的确,像她们的所为。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能够如此准确地抓着你的行迹?稚奴,我总觉得,韦昭容与那萧才人,又或者是韦贵妃迄今为止所表现出来的才智,与这些行事手段,不甚相同…… 似乎,她们背后,另有高人。” 其实,不止是她,便是稚奴也有此感觉,只是一直没有多想。如今她这么一提,倒是叫稚奴有些体悟: 可不是?最近这几件事,事事处处,时机抓得之巧,设计之精妙,简直可说,与当年的母后,颇有相似之处…… 可是母后已然去世,那韦昭容在母后在世时,也并无如此智计…… 一种不安的感觉,浮上稚奴心头,让他连媚娘轻唤数声,也没听见。 直到瑞安也叫,他才反应过来,道:“怎么了?” “我还问你怎么了呢!突然之间就发起呆来。” “哦,我只是担心,担心父皇今夜,会不会看穿这些事,会不会连夜提审那于氏。如果父皇有所犹豫,那便真如花姑姑所说,武姐姐你的事情,就难保了……” “放心,陛下一定会的。”媚娘淡然。 稚奴闻言,心中不知为何,颇为不喜,便道:“你又怎么知道父皇一定会?” “陛下的个性,你比我清楚。再者,战场厮争,前朝诸事……比起他经历过的那些来,今日此番,只怕在他眼里都是小打小闹。平日里陛下事忙,便是有这份本事,也没精力使在这**之中。可现下,这事既然已闹到如此,又牵到了当今氏族之中,最忠于大唐李姓的元氏一族,陛下必然会以雷霆之势,速速解决的。 所以稚奴,你也不要在这里多做停留了。既然如你所说,花姑姑已然行动,那只怕待会儿,陛下便会着人前来提我了。快快回去罢!” 稚奴闻言,只道:“不会这般快的。武姐姐,这里还有些桂醴,你喝完了,我便回去。可好?” 媚娘见他这般,又因着的确是想喝,便痛快接下喝了,又再催促他走。 可稚奴偏是不走,且还故意与她扯东扯西,说些有的没的。媚娘心下烦困,又是阵阵倦意涌来,不多时,也懒得赶他,只吩咐他早些回去,便睡着了。 看她睡着了,稚奴才长长出口气,终于不必忍耐泪意,上前轻轻一扶,先将她抱在怀中,才任由眼泪爬满面颊。 瑞安见他如此,心下不忍,只得转过头去站在囚牢外,偷偷抹泪。 “武姐姐,你若知道,会恨我的罢?其实,刚刚说与你听的那些事,都是稚奴做的。稚奴不想对你说,因为……因为我害怕,害怕你会怕我,怕我这个城府深沉的伪君子……可是武姐姐,你知道不知道,稚奴忍得好苦,真的好苦…… 看到你受伤,稚奴真的心痛,这痛,若不能说与你听,只怕便要逼得稚奴发狂…… 所以,所以才在你最爱的桂醴里,放了些安神止痛的药,让你睡着。 你虽然对我笑,可我知道你有多痛…… 虽然你那般对我笑着,可是我知道你有多痛…… 所以,所以我才要了这安神止痛的药来,让你好好睡一会儿…… 放心,我已经交待过花姑姑了,父皇他不会这般早就来提你亲审的。便是父皇他此为是为你好,我也不会让他扰你一夜好梦的。你好好睡罢,好好睡罢……” 一边说,颤抖的手指一边轻轻抚过她熟睡脸上,那一道道伤痕。动作如此之轻,似是怕惊醒了她,又似是担心自己的碰触会再多几道伤痕。 泪水也跟着,一滴一滴地落下,有几滴眼看要滴到她面上,却终究是落在他替她挡着的手背上。 便是一滴泪,他也不愿看着她脸上,有这般东西。除了笑容,她的脸上,不该有其他的。 就这样,稚奴抱着媚娘,坐在这晦暗污寒的大牢中,默默地哭泣着,痛不欲生地哭泣着。同时,他也在心中暗暗立下了一个誓言。 一个必然要费尽他一生心力,才能完成的誓言。 …… 同一时刻,太极殿中。 太宗看着面前的花言,面色平静,可是紧紧握起的拳头,却已然昭示了他的愤怒。 “你是怎么发觉的?” 良久,太宗才低低道。 花言平静道:“主上,花言自幼跟着娘娘,前后经历两朝**,又见过多少当世豪杰,一代奇才。论起才智来,这小小一个韦氏,如何能与那连主上也要称赞一句千古雄才的暴君炀帝相比?如何能与心胸可装天地的先帝相比?如何能与百年难出如此女杰的太穆皇后相比?便是当年那被咱们秦王府视做是愚婢蠢妇的尹张二氏,只怕也比这小小韦氏,来得厉害。 如此这般,花言都经历过,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何况,便是花言不想看出来,那淑妃娘娘,也未必能容花言看不出呢。” 这番话,让太宗原本正欲叫王德,连夜提审武媚娘的话儿,咽了下去。眯着眼睛想了想,点头:“不错。她的确是不能容你看不出来。所以只怕也想了些法子,通知于你。只是你这般,却未免太如她意了。” “所以主上,花言才斗胆前来打断主上查审旧事,请主上替花言做个主意——毕竟,花言虽然看得透,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锦绣殿,花言是去,还是不去?” 太宗闻言,缓缓起身,下得龙台来,在殿中踱步,苦思许久,才对着也跟了下来的王德道:“你以为如何?” 王德想了想,倒也不多忌讳,直道:“老奴觉得,此事还是依了淑妃心意的好。毕竟,现下主上,还不能直接将那韦氏拿下,治她一个祸害**嫔妃,戕杀龙嗣的罪。而且,那于氏也不是什么好人,留在这**,日后必能祸害,所以,不如且先按下不提,由了她们的意,看着她们自己窝儿里斗个痛快。反正有对晋王爷的救命情份,又有主上刻意保其封号的恩宠,武才人虽然会受些皮肉之苦,却是性命无忧。且为了不惹急晋王爷,不因此而成为众矢之的,那韦氏必然比谁都要急着推出于氏,还武才人清白…… 如此看来,主上,咱们若能顺水推舟,一可放松那韦氏的警惕,使她自以为得计,二来,也可让淑妃安心,不教她对咱们起些疑端。毕竟,主上您好不容易才借着这些年的一点一滴,松了她的警惕之心呢。韦杨二人,终究……还是后者更要紧些。” 太宗点头,下了决定:“花言,从今日开始起,你便需得替朕好好看住了安仁殿,有什么动静,只管报来。还有,提醒德安瑞安那两个孩子,替朕照顾好了稚奴与安宁。他们不能再被牵进这些腌臜事端里了。以后但凡再有这起子贱婢佞妇,想借用他俩来替自己的肮脏心机为事的,朕准你发现之后,五品以下,可直接杖杀,不必来报。 否则,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有样学样,搅得他们俩不得安生。朕只有这么两个心头肉,万不可再如那承乾青雀恪儿一般,被人教得不成样子!” 得了太宗此言,花言便行了礼,慢慢退下。直奔锦绣殿。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媚娘受难,稚奴相救五 太宗见花言退下了,才慢慢道:“王德,方才还有什么想说没说的。说罢。” 王德含笑:“果然还主上知道王德。” “废话,几十年你跟着朕,朕还不知道你吗?快说。”太宗佯怒道。 “是,主上,老奴只是觉得奇怪,花言咱们是看着她与娘娘这些日子的。她性子耿直,又是与娘娘一般,习惯了看透不说透。今夜这番来,却是不像她的性子。” “你是说,有人指使她来?笑话,宫中内外,还有谁能指使她如此?稚奴那般柔弱,虽然聪慧敏思之处,三个孩子里最似无忧,却是立志要当个万事不沾身的逍遥王爷,怎么可能会管这些纷纷扰扰?” “主上说得是,然而主上,王爷没这意思,不代表他身边其他的人没这意思啊!” “其他的人?你是说德安瑞安?还是安宁?这三个孩子,哪里便有这般智计!便是有,他们若指着稚奴做这些事,稚奴肯是不肯,你比我清楚。” “主上,未必便是宫内的啊……” 王德此语,却教太宗一愣:“你是说……” “主上,花言的个性,咱们最清楚。自幼儿她跟着娘娘,若是为了别的,她必是理也不理,可若是有那娘娘的至亲至爱之母家人,借口说是为晋王爷好,那……她必是拼了命,也要做到这些事的。” “不可能!”太宗断然道:“辅机对无忧这几个孩子,无一不是疼爱有加,便真是他教了花言,也多半是为了稚奴好!” “主上,王德自幼跟着您,也是见着国舅爷与您和娘娘的情义的。可是主上,娘娘临终前,再三提醒王德与花言,一定要小心不让国舅爷为那些关陇世家所迫,做出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来……” 王德不再说,太宗却沉默了。 半晌,太宗才道:“便是辅机真被迫着为关陇诸家所用,但他第一考虑的,还是朕与稚奴这几个孩子。这一点,无庸置疑。再者,他这般做,也是都有好处的。无妨。” “主上,王德并未说这国舅爷此番为事不妥。只是想提醒主上,以后需得对那些关陇世阀,多加些防范了。” “朕明白……不管怎么说,若非你提醒,只怕朕还没想到这一层。王德,辛苦你了。”太宗真诚地感谢着这个随着自己九死一生,又事事处处为自己着想的老伙计。 “主上,您知道的,只要是为主上与娘娘,还有那几个孩子,王德便是没了命,心里也是甜的。”王德淡淡一笑,这话却说得发自肺腑。 太宗闻言,心下感动,拍拍王德的肩膀,然后又想起一事道:“对了,说到此事……朕还有一事,总觉心里不安。唉,王德,你帮朕想想,是何故。” “主上吩咐便是。” “朕总觉得,最近这几年,那小韦氏(韦昭容,韦尼子)的手段,越发厉害了。而且……这厉害得,似乎都不像是她了。王德,你觉得呢?” 王德闻得此言,便笑道:“主上,您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来问老奴做甚?” 太宗瞪着他:“说!” 王德见状,只得小心翼翼地斟酌了言辞,才道:“主上,其他的事,老奴觉得也没什么。只是为何此番之事,偏就这么巧,刚好发生在晋王爷出宫的时候呢? 晋王爷这一辈子,出过几次宫?偏偏就是今日,这些本来要给他冠上个不实罪名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还这般巧,那搜出的手笼,上面居然根本没有什么月出绣诗。您不觉得奇怪么?韦昭容机关算尽,怎么就偏偏把这一事儿给拉了? 好,花言说了,这是因为她恨那于才人暗地里不服自家甥女萧才人,唯恐她将来祸害安仁殿,所以才准备好了借害晋王爷一事,将她置于死地。那……老奴就不明白了,她到底是怎么能让晋王爷刚好置身事外,又不得脱离局中呢?” 太宗闻言,脸色一沉: “你是说……她背后,有高人指点?” 王德叹道: “这般智计,这般环环相扣不漏分毫,老奴实在难以想像是韦昭容这般一个满脑子争宠邀媚,眼睛只盯着后位的愚妇能想得出来的。” 太宗沉默,许久才道: “那你以为,是前朝**有了勾结?” 王德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在太宗了然的目光下,道: “主上,放眼我大唐,能有这般智计和手段的人,十指之数。 这其中除了您与国舅爷、房相、魏大人外,其他六人中有三人与这韦氏敌对,且目前看来也并无因一时之利勾结一气的情况。 故而,不是他们。 这另外一位,便是不必老奴说,主上应该也知道,是已然过世的皇后娘娘。可容老奴说句没用的,就算是娘娘活着,以她那般手段,也不会做出这等高明固然高明,却依然有迹可寻的事来。 剩下的二人里…… 主上,只有他了。虽然老奴也不希望是他…… 可主上,您心里应当明白,除去这八个人外,就只有他们兄弟两个。” 太宗叹息良久,才道: “朕知道,这般手腕虽然高超,然正如你说的,在无忧眼里简直破绽百出。 那另外一个自幼跟着无忧,自然不会用这般在他看来太过粗糙的法子来害人,加上他又是不欲与争,心心念念只记着他母亲话,要做个无事王爷的…… 此番必然不会是他,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冤枉让自己成为一无利处的受害者。 所以…… 唉!朕教了他一辈子的德行,想不到最后他还是斟不破,还是一心看着太极殿上那张龙椅,总以为有朝一日,可舍雀为凰啊……” 王德道: “主上,他这般想,依老奴看倒也没什么不是。 毕竟都是兄弟,既然这大的可做,那他觉得自己也可做又有什么不是? 且他之能的确不在兄长之下,主上又这般待他好……他有想法,倒也是好事,主上您也知道,这几年若不是他这般心思,太子殿下又如何那般努力上进? 老奴是觉得他不该将那最不会与他为敌的人给扯了进来,那可是自小便敬他爱他的弟弟呀!而且,这弟弟之能,可在他之上。这么多年一直不露锋芒,不就是因为他是个好孩子,听主上与娘娘的话,敬长尊兄么? 他如今这般,若是哪日被那孩子知道了,只怕是要伤透了那孩子的一片真心了。” 太宗沉默许久,才痛心道: “是朕的不是。 若是朕不溺爱于他,不让他产生错觉,自以为可以为之…… 今日也不会有这些祸事发生。” 王德不语,也只能跟着叹息。 良久,太宗才叹了口气,看向天空含泪道: “你说凤郎该如何是好?如何保得这几个孩子都周周全全呢? 无忧啊……只怕将来我无颜见你于九泉之下啊……” 言毕,两行轻易不舍的男儿泪便滚滚落下。 同一时刻,锦绣殿内。 被宫人叫起的淑妃,此刻只披了件睡褛,立在殿中,拿着花言捧来的名书,浑身颤抖,脸色越来越白。 到最后,她竟身子一歪,险些倒地。 “娘娘!”青玄见状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扶着。 “没事……没事……”淑妃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才颤声谢花言道:“多谢你了,花尚宫。” “娘娘这话便是谢错了人。”花言淡然一笑。 淑妃闻言一怔,才道:“那是……” “娘娘,今夜花言来此,是因主上方才亲阅武才人暗害元充仪一案诸相关人等履档时,偶然发现这于氏似乎身份**,想着必是那起子不上心的内侍们没有好好查清楚便放了进来。 刚巧,这于氏母族一系中,标着与娘娘母族有些儿亲缘,这才命花言漏夜前来,请娘娘分辨一二。” 花言这番话说完,淑妃已然是感动得泪盈于睫,盈盈向太极殿方向行了个礼,这才转身感激道:“花尚宫,还请你回去之后,代本宫谢过陛下信任爱护之心。再转告陛下,淑仪得陛下如此爱护,死而无憾。” 花言含笑,行了一记礼示得懿旨,这才道:“那娘娘,您打算怎么回陛下呢?” 想了想,淑妃才道: “此事说起来,倒也并非那于氏欺君。 她母亲禇氏,的确与本宫母亲陈氏系姨表姐妹。然一来本宫外祖母与那禇氏之母并非同母所生,二来,两位长辈之间,一直都因故年旧事嫌隙极深,自幼便不曾见过面。且本宫身为前朝旧女,一出生便居于深宫之中,内外终有别,更不得见这于氏妹妹…… 故而,想必这于氏,也是有心想化解本宫长辈与她之先辈的这些恩怨,才将此事书于名书之上。然终究往事已成定局,本宫虽喜爱这于氏,却终不愿令泉下那身有傲骨的母亲得知,心感不安……是而,也从来不打算与于氏提及此事。 现下,咱们只是同为侍奉陛下的好姐妹便是。” 淑妃这般话,说得花言心下惊叹忧喜兼俱,便笑道: “娘娘这般说,那便是那于氏自己图着攀龙附凤,想着要借借娘娘的威风,还去害别人了。也可怜了娘娘,一番好意,却被那于氏如此糟蹋…… 娘娘放心,花言必将娘娘此话一字不差地转告陛下,且若明日有必要时,也一字不差地说与大家听。” 淑妃含笑谢过,又要着青玄去取些首饰来赏花言,却被花言所拒。 花言告退,淑妃不好拦她,只得道:“花尚宫既然有事在身,本宫便也不久留你了。只是本宫不明白,为何花尚宫,此番肯如此辛劳?” “娘娘,花言是个直性子的人,所在意的,无非是皇后娘娘与她心中至爱之人。其他的,花言不想理也不愿理。 原本这事花言是不会管的,可既然那些人连晋王爷都要扯进来沾上些脏污才肯罢休,那花言便再也不能不理了。 再者,这么多年花言看得清楚,究竟这宫中,谁才是真心待晋王爷好,谁留下,对王爷日后一生平安,最有利。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皇后娘娘临终前,曾经再三交待过主上与王公公和花言,道但有主上与王公公花言一日,便不可让淑妃娘娘身落险境。” 花言这番话,说得淑妃怔忡。直到她告退了,她才长长叹口气,仿佛突然之间老了十岁一般,喃喃闪着目中泪光,不知该做何表情地看着殿外夜空,道: “姐姐……这么多年了,结果还是你……救了我一命……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么不甘心让你救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媚娘受难,稚奴相救六 次日,太极宫内忽起风波。 安仁殿韦昭容,脱簪散发,跪求太宗罪。 太宗闻之惊,以手扶之慰。 然韦昭容终不起,泣道自己识人不明,竟至误信奸妇所言,害武氏才人。遂将安仁殿中于氏心计歹毒,先以手笼之事诬告武才人媚晋王不成,又于元充仪素日所食甘羹中下脐香,使元充仪失子。 更将日前终南山一事,责与于氏之身,道当日于氏曾暗使人进一与太子所献狮子骢之同种良驹于安仁殿,又着身边太监暗使巧器天机弩惊狮子骢,欲使元充仪落胎等诸事一并发之,请上罪己听信谗言,昏聩无明之罪。且昭容韦氏又怜于氏一心只为陛下情分,哀哀泣求太宗恕其罪,更言愿以身代之受过。 同行萧氏才人蔷,亦泣以自己与于氏一同入宫,情如姐妹之分,同言愿代于氏受过。 太宗闻言,感叹韦氏大义,萧氏仁爱,当下不予罪,更赏韦昭容金银三百,绫罗五车,奇玩无数。又进萧氏为美人,另封居千秋殿,然萧氏以事两位姨母为求,太宗遂许之为其于安仁殿右新建宫室,以便其与姨母**之。 于氏,上怒其奸,然终不忍杀之,着元氏充仪以病中之躯,与才人徐惠二女,同求太宗恕之。太宗讶,更敬爱此二女,当下着封元氏为昭媛,赐万春殿。然元氏以此殿距文德皇后寝殿立政殿过近,自己仅为嫔制不当逾居正妃之殿为由,求以万春殿赐与偏居太极宫西侧,殿室失修的贤妃燕氏。 太宗见之如此尊长知序,心下益爱之,便着其可任于**诸闲置宫殿中择一居之。元昭媛百般推辞,终太宗不忍她身体病弱,又爱之,兼之太史局李淳风有言,道元昭媛之相,本当育有五行数之龙子。而今虽因贵体有伤,以阴气致失一火行子,然其本身命格之中尚有木、土两行,若可聚得五行之中水之气,金之意,或可重生鸾气,再得龙嗣。 上大悦,故钦定淳风所言最益居养鸾气之风水宝地,宫中金水河之源首延嘉殿,为元昭媛居所。 更依其念,着不日彻查才人武氏昭之案,一旦得雪,当重归一处居。 ………… 当日夜。 太极殿中。 太宗闭着眼,由着徐惠轻轻替自己揉着发疼的额头,轻轻道: “朕封了所有人,只没封你,你可怪朕?” 徐惠轻巧笑道: “有陛下的恩宠情意,惠儿便满足了。那些东西都是虚的。” 太宗很喜欢她这般淡然,睁开眼,将她引入怀中,轻轻抱着道: “朕该与你一处居所的,然究竟你无所出,家世上又多少逊于那些人一番,进宫时间又不长,若朕执意封你,对你不好。” 徐惠何尝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元素琴前车之鉴,她更不欲为此一些虚名而争,便淡淡道: “陛下放心,惠儿明白。” 看着这个神似爱妻,千娇百媚又万般温柔种种体贴的小女子,太宗心下说不出的爱怜。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不过,你长久居于那才人居也是不妥。说吧,你想与谁住在一处,朕为你安排便是。” 徐惠闻言,心下甜蜜已极,只依于太宗怀中道: “惠儿却让陛下这般担忧了……只是惠儿愚钝,却不知哪位娘娘,最是好性儿。能包容惠儿这般愚蠢的。” “你若愚蠢,只怕这宫中再无担得起聪慧二字的了。”太宗笑道,又微一思忖道: “不过也是,你的性子,与皇后一般,再不喜争执,若居于不当之人处,只怕会被人视为眼中钉刺。与你为难。 可朕属意的那二人,一个心机太过,一个……又太过忠厚。朕都有些担心……” 徐惠闻得皇后二字却已是习惯,又心知太宗所说是谁,终究不肯开口。 两人沉默一时,太宗便叹息道:“真是……原来这太极宫里,竟连让你安身之所都没有……难怪你不喜欢。” 徐惠闻言,便奇道:“臣妾没有不喜欢啊……”然话未说完,她便知太宗此时说的,却是皇后长孙氏。心下微微一酸,却又庆幸: 原来自己,真如皇后一般受幸…… 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做何滋味。 半晌,太宗才叹道:“不成,朕实在是想不出把你安于何处。你且自己想想罢!” 徐惠闻言,也是犯难:她现下已然受幸,再长居于才人居,终究不妥。然移居别处,又正如太宗所言,或有为人嫉妒之危,或有不能自保之虞…… 此时,也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一张面容,一张艳如日月的面容。 “陛下,”徐惠不假思索道:“不知那武才人……是不是近日便得出来,与元昭媛**一处了呢?” 太宗见她问媚娘,心下奇怪:“此番之事,她究竟被人陷害,朕心中有愧于她。再者元昭媛素日与她交好,日前之事也多亏她,自然是的。怎么,你想与她一同住?只是这丫头个性骄傲,未必……是个良伴啊!” “陛下此言差矣,臣妾素日常听家中长辈道:若知一人心性,当观素日所交。陛下,武姐姐为人,您看是骄傲,可依臣妾所观,却是耿直有德。再者,无论是晋王爷、晋阳公主还是元昭媛,于这宫中,都是出了名的温厚仁爱,恭顺谦和,与世无争的。 可见武姐姐必然也是这般性子,否则再难耐这般人物的。陛下您说,这武姐姐能待元昭媛以命相惜,将来,还怕会待臣妾不好么?” 太宗想想,喜道:“不错,宫中也只有这丫头能与你好好相处了。朕又看她也是个诗书才情的……也好,你便与她们**些时日,好好教教她温驯知礼罢!” “谢陛下……” 同一时刻。 天牢中。 素琴终究还是在稚奴的安排下,得见媚娘。 远远地,一看见那道侧立于己面,手里捧着一卷书简,虽换了干净衣衫,却依然挡不住脸上青紫的俏丽身影,素琴便泪夺于眶,不顾自己小产虚弱,奔上前泣喊道: “媚娘!媚娘!是我!我来了!” 媚娘闻之一惊,见是素琴,激动得也是难以自制,竟丢了手中书简,直泣上前,骂道: “稚奴可是疯了么?怎么把你也招来了……你可刚刚……” 两姐妹等不得引路前来的林志开门,便于牢囚栅栏之中,紧握双手,再不肯分开,两相对泣。 良久,直到提着食盒的小六儿抹净了眼泪来劝,素琴才胡乱抹了把泪,依依不舍松了媚娘的手,又忙从门内奔入,与媚娘抱在一起,双双痛泣失声。 此番再见,可说是生死离别一场,两姐妹心中有千言万语,也是化做珠泪滴滴,流不尽,淌不止。 …… 许久之后,素琴才得与媚娘同坐于那牢中唯一的榻上,看着林志着人搬了火盆进来驱驱凉气与蚊虫,才道: “这般地方……是我害了你。” “素琴,你若当我是姐姐,以后再不许说这害与不害的。咱们是姐妹,你觉得你出了事,姐姐心里能好受么?”媚娘又含泪劝道: “说到底,咱们俩都是受人所害,便是稚奴也是如此。所以,咱们现在不能自怨自艾,得想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才得安生。” 素琴道:“这个你放心,经过此番事,无论陛下还是晋王那边,都着意安排了咱们延嘉殿的事情。故而,以后咱们再不会轻易被人害了。” 媚娘虽身在牢狱之中,然稚奴一日照着三餐送信入内,倒也将当下之事了然于心,便道:“听说那徐才人,是主动求了陛下,与我们同住的……她这般恩宠,你以为却是为何?” “我听瑞安的意思,似是此女本便是长孙大人与房丞相等老臣送入内廷来,牵制那韦氏姐妹的。故而,她应当是以晋王安全为要罢?毕竟,整个宫里虽然都是面上对晋王好得不得了。可真正不会害他的,只有咱们延嘉殿了。” 媚娘闻言道有理,又想到一事,便含笑打趣素琴道: “前两日我还听稚奴说,你与六儿说什么再不念君王恩,怎么这才赐了你别殿独居,你便如此回心了?你呀,也太好讨好了罢?” “媚娘……” 素琴红着脸儿嗔了一把,才羞道: “原来……原来我是怨陛下对我不够关爱的…… 可是这几日,陛下为我处处着想,思虑已极。又百般照顾,又怕我再出事,竟自做了主,向他的宝贝心肝儿晋王爷强要了那各殿看着都眼热不已的机灵鬼儿瑞安来,给咱们殿里做侍奉…… 又是答应徐惠与我**,又安慰我说她也是极知机的,有心与你我结交心性又纯善,必会与我们相处和睦,互相照应…… 他……他真的待我很好。 虽是我知他也同样喜欢那徐才人,我也觉得…… 他是真心待我好…… 真的。” 说到最后,素琴已是不胜娇羞。 虽然媚娘知道,这瑞安一事,只怕是稚奴有意顺之,甚至是刻意为之。然其他之事,倒也确实足见太宗怜爱素琴。心下也是欢喜。 再者,那徐惠虽只见一面,自己对她也是颇多揣测。然终究,媚娘对徐惠,还是喜多于防。故而更感激太宗如此安排。 只是她虽不愿太宗以妾之礼幸己,然见太宗如此厚爱诸人,心下难免感慨自己这骄傲,终究是使得她与自幼便视为绝世英雄的太宗无缘。更加坚定要出宫的欲念。 不过说也奇怪,自从入狱第二日后,每当她忆起这出宫一事,却不再似之前一般坚定,甚至总有种感觉,自己若要出宫,必然会遗失一样于她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在这太极宫里。 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她之才智,竟不得而知,只得暗暗叹息,且由命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媚娘受难,稚奴相救八 “昔年,母后曾于京西修真坊处,着人替本王造制一处别院。 为的就是那里远离太极宫,又舒适安逸,而且最重要的,是那里的诸位仆人都是极为亲厚老实的人。 今日晌午,本王想着虽然于才人你如此寥落,可怜于夫人与于小弟只怕要因此有些不安。于是便先了那韦公子一步,接走他们去了那别院。 说起来,那里可比太极宫东侧的永兴坊里,韦大人的居所其实住得舒服得多,究竟是本王旧邸,于小弟在那里读书习字,也是清静。 而且最重要的是于夫人与于小弟,俱是喜欢这里的。所以才求了本王将此物交与你,且又亲书一封,请本王连着于夫人亲制之酒食,一同带入天牢,捎与你。” 稚奴说完,轻轻一扬手,德安便把书信先交给于才人,又着小六儿入内,亲自将食盒好好铺于于氏面前。 于英蓉颤抖着拆了信,一面阅读,一面泪如雨下。读毕,她再无可疑,起身奔至稚奴身边,对着稚奴重重跪下,连叩三首: “谢晋王不计前仇,救英蓉母亲之恩!谢晋王救弟之恩!” 稚奴也没拦她,只是淡然道:“你不必谢本王,一来因为本王也是有求与你,二来,本王很遗憾,虽然将于夫人与于小弟请至府中,却终究没能拦得住他们身边那个叫容丽的贱婢的嘴,终究还是将于才人之事说与夫人听,惹得夫人伤心。不过于才人放心,本王不会动了杀念,为于夫人与于小弟添下业报。故一得知她与那韦公子私相授受已久,便着人将她带着,亲自送回了韦府了。 想来那韦公子如此怜爱于她,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放她出韦府半步,再惹得于夫人于小弟伤心了。此事,想必于夫人信中,也已然告与你知了。” 于英蓉感激不胜:“王爷不念前仇,不但救了贱婢至亲至爱,还赐与安宅,赠以良仆,更断贱婢后忧……此身,便为王爷驱使,死而无悔!” “当真死而无悔么?如果本王此来,便是要你死,你又如何?” 英蓉闻言一颤,又思及前夜之事,便惨然道:“英蓉说过,无悔。” 稚奴虽知她为何做此答,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 “王爷来得晚了,之前,那韦氏已然要胁过英蓉,今夜子时之前,若不认罪自裁,便定要想尽办法,使得陛下下旨诛我全家……王爷,您虽救得英蓉母弟,可究竟,英蓉犯了死罪,便是韦氏不要英蓉死,陛下也会要英蓉死……再者,英蓉也当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可是英蓉实在不愿死在那韦氏手下,故而,不如死在王爷手中,还算死得其所。为自己恕了些罪,下辈子也不会这般命苦,再投无情帝王家。” 自从入狱开始,于英蓉便已然抱定了一死以解家人之困的心念,且又她本性其实并非极恶之人,一切只因贪慕虚荣,加之于稚奴安宁有愧,便已然有了求死之心。 稚奴虽早探知她有此心,然终究良心作祟,不听她亲口说出,心下难安。 见她如此,心下也是恻然愧然,便叹道:“你可当真想清楚了?如果你真的不想死,那本王也不是救不得你。” “王爷,英蓉谢您大恩。可是英蓉必须死。因为英蓉希望,英蓉的幼弟,可以在将来为官为相,重新光耀于氏门楣。若英蓉此刻不就死,那陛下他日见了英蓉,必然要迁怒英蓉母氏……且英蓉一生如此,日后已然是再无他望……若能以自己认罪自裁之情,得陛下宽恕母弟之恩,更或者,能保得英蓉幼弟日后富贵平安……英蓉死得便是再值不过了。” 闻她此言,稚奴也心中感动,对她的怨恨与仇视,也终究是放松了些,道:“你这般……可是委屈了。虽然你做错了事,可终究还是悔了……若求父皇,未必便……” “陛下隆恩,自然英蓉生机无限。可是幼弟日后,便必会受我连累。王爷,请务必再莫提活英蓉之命一事。若王爷真当怜惜英蓉,还请王爷安排,保英蓉一日性命,得见母弟最后一面,才从容上路。” 于英蓉深深泣叩。 见她如此,稚奴终究是忘记了自己所来的初意,震撼不止,良久才叹道:“本王知道了。你放心,本王会满足你心愿的。而且,也会让你选择自己想要的上路之法。” 言毕,他踉跄一起,不待德安扶持,自向外走。 于英蓉闻言,感激涕零,下叩,泣不止。 牢门,再次深深地锁上。 牢外,媚娘已如暗处,将二人所言尽收耳中,见稚奴如此愧疚,也终于不忍,上前扶道: “你给了机会,你做得很好,是她自己不需要了。” 稚奴茫然看着媚娘:“武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若是……” “你没有错。”媚娘平淡地道:“只是于才人的想法,终究与咱们不同罢了。今日便是你一开始便告诉她要救她,她也不会答应你的,反而会求你赐她解脱之法。 因为在咱们眼里,能快乐地活着,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可对她来说,家族的荣兴,于氏的光彩,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才讨厌萧蔷,所以她才为韦氏所用,所以……她才会选择今天的结果。” “荣兴?光彩?真的比生命还重要么?”稚奴问。然媚娘却回答不得。 …… 一个时辰后,太宗再得花言进言,道前日元昭媛之事,终有蹊跷,不若连夜提审那于氏,以防夜长梦多。太宗深以为然,然侍寝之昭容韦氏劝之夜深,人皆疲累,不若明日再审。太宗又忧恐于氏自裁,不得口供,便急令时代任大理正(代理,当某一职位缺人时,便会从门荫——就是当时的一种从关陇门阀或者前朝氏族大家子弟和门客中优先选拔人才,优先提为官员的制度——官员中,挑选人来做为代理。大理正,唐时大理寺官职,从五品下)之韦待价,亲自督视于氏,不得有误。 …… 凌晨,安仁殿内配殿。 太宗已然睡下,韦昭容却是与一小侍,独处密室相谈。 韦昭容怒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会不知道呢?那看着于氏那贱婢的,可是咱们自己的人!” 春盈见主人发怒,吓得脸色刷白,跪下道: “娘娘……可是那韦……韦大人,却是个直愣性子,非要等得陛下手令,才肯……才肯让咱们进去……” 韦昭容想想,更恨道: “那个混帐东西!竟然连姨母的话也不听!” “娘娘……娘娘其实不必急慌,宫外……宫外早传了信儿来,道知道娘娘必然为于氏之事心忧,特令奴婢劝娘娘,说那韦大人为保咱们娘娘不受陛下怀疑,必然是要保好这于氏的。再者,陛下眼下直盯着这于氏,咱们也是不可妄动的。” 韦昭容听得此言,倒也收了些气,只恨道:“可那于氏母弟,日前却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救走了,现在咱们无人在手,如何让她乖乖服死?” “娘娘放心,宫外那位说了,虽则咱们没能把那于氏母弟捏在手里,可那容丽还在咱们手里,只要好好利用她,那于氏身在天牢,又如何知道自己母亲无恙?必然就死的。只不过晚些日子罢了。” 听得如此,韦昭容才放心,又忧道:“不成,说起来,还是不能再拖……” “娘娘放心,宫外说了,咱们只不过让于氏多活一日,现下,他已然准备妥当,只待明日夜里寻了机会支开韦大人,便可入内着于氏自裁了。” 韦昭容不安:“明日夜里?” “明日夜里。” “那……你今夜可得着人看好了天牢那边儿,别出什么动静才好。” “是。” “还有……掌上灯罢!只怕至到明日夜里,我都是睡不得安了。” “是……” 是夜丑时。 天牢门开,一辆装水之车,装满了巨大的水瓮,经过重重盘验,缓缓驶入天牢。 到了僻静处,马夫解下车上一只大水瓮的盖子,悄悄道:“出来罢!” 一老妇,一幼儿,从中跳出,感谢不止,然后,便跟着卢光明缓缓而去。 另外一边的夜色中,时任大理正的韦待价与其下属卢光明,并肩而立,看着这一切。 “大人为何要助我们?”卢光明问。 “你们身后站的是谁,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这个人的意思,多半就是陛下的意思。”韦待价年纪轻轻,可终究出身世家,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卢光明还是不解:“可这韦娘娘,却是您的亲姑姑。而且您的父亲……” “她是我姑姑,可是却并非亲姑。再者,我的姑姑并不止他一个。至于我父亲,他所向之人,我心中自然明了。可我从不以为,那是正确的路。”韦待价淡然道:“否则,我不会与你一同站在这里。” 卢光明敬佩,施礼。 …… 同一时刻,天牢内,媚娘处。 稚奴与媚娘依然对面而坐,下棋取乐。 “你这般天天跑来……就不怕陛下知道?” “父皇不会知道的。” “怎么这般肯定?如今的天牢,可是韦家说了算。” 稚奴淡然一笑,取一子于指间,犹豫转动道:“武姐姐说错了,是韦待价说了算,而不是韦家说了算。” “那韦待价,可也是韦家人。” “龙生九子,尚且子子不同,何况韦家九房数十门,子弟众多,难免就有几个不一样的。”稚奴道。 媚娘见他如此放心,倒也松了,又道:“不过,那于氏……还是没有想活的念头?” 稚奴叹了口气,摇头不乐道:“我着了德安劝了她几次,连花姑姑也劝她无数,可她只是一心认定要死……武姐姐,当初我一心要她死,可现在……” “不怪你,真的。于她而言,想要的已然得到,又不见前路如何,自然会生出绝念。” “可是,就算父皇不宠爱她,她也可以另寻出路啊!为何……为何要将自己之命,系于一人之身?”稚奴不解。倒不是他不知宫中诸妃素以自己父皇为念。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念,居然可成执。不得生便得死的执。 一时间,他有些惊恐起来:媚娘会如此么?她那般敬爱父皇,也会如此么? 媚娘叹息,轻轻摇头落子:“稚奴,这便是自古以来,女子的命。若不得夫君以真心相待,一生只得一心人,那便……是如此下场。你日常跟着长孙皇后长大,看惯了陛下待长孙皇后一片情深,自然不会觉得这般常事该当发生。不信,你若是去问问吴王,只怕他便要告诉你:这**女子,若当真不得陛下喜欢,那自当是一生无望了。” 稚奴默然,良久才问: “那武姐姐,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 酒筵虽欢,然终有尽时,不多时,太宗便诏,今夜幸延嘉殿…… 这半句话儿,惊得稚奴手一抖,刚刚敬与三哥李恪的酒水,便洒了出来。好在下半句,便是“才人徐氏处”,稚奴这才松了口气。 “稚奴,你怎么了?醉了么?又是手抖又是吐气的。”李恪见他如此,笑问。 “嗯……似是有些……”稚奴支吾。 太宗闻言,便道既然如此,当各自退下。又因今日欢喜,酒力竟有不胜之意,最后还是王德扶了他,慢慢入徐惠所居配殿中。 一旁媚娘见素琴坦然以对,心下也放了块大石,又不由替素琴心酸,便也借口不适,与素琴一同离开。 见该走的都走了,淑妃也起身要行,李恪见状,正欲送一送母亲,却被淑妃瞧出稚奴似是有话与他说,便安慰两句,自行带着晋阳与其他人离开,只留下德安与李氏兄弟。 见状,李恪便拍了拍稚奴肩膀:“走,咱们去御花园里散一散酒罢!” 稚奴含笑应之,兄弟二人且行且停,一路走一路看,来到御花园后,寻了一处亭子坐下。 “稚奴,母妃说你找三哥有事,什么事?”自幼,李恪疼爱这个小弟弟,便更胜自己亲弟。见他如此,想着莫不是什么难事,总要替他解了才是,便含笑道。 稚奴闻言,道:“三哥……稚奴确有一事相求,可不知三哥是否答充。” “你这孩子……有什么不答充的?直说便是。” “三哥,稚奴……看你今日于筵上舞剑,当真好得紧,稚奴……也想学剑。不知三哥肯不肯教?” “哈哈……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真是,一点儿小事,何足挂齿!你既有心学,三哥便教便是。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突然想学剑了?我可记得,从小你就是爱文胜武的。” “三哥,咱们同样身为皇子,只怕早晚有一天,都会为了父皇,为了大唐而上疆场。稚奴可不希望,到那时候,还要躲在父皇和大哥三哥的背后,做一个只知玩笑的小孩子。” “好……稚奴果然长大了。那……明日你便来舞剑池罢!我在那儿等你可好?不过……此事你最好还是先跟太子殿下说一说。毕竟他之剑术不下于我,而且他对你疼爱有加,如今你要练剑,虽然太子殿下政务忙碌,不似我这闲人,大可教得你。可究竟……你不说,会伤他心。” “三哥放心,稚奴明白,不会叫大哥误会的。” 两兄弟相视而笑。 …… 片刻之后,甘露殿。 “王爷,您怎么还没睡呢?” 德安入了寝殿,却惊见稚奴还在把一堆刚刚整理好的书简,扒得其乱如麻,忙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呐!” “你来得正好,来来,快帮我寻一寻那卷古帛录……我怎么找不着了。” 稚奴头也不抬,只埋在一堆书中寻找。 德安见状,只得帮忙一起找。终究这些东西是他日常收拾惯了的,一下便寻到,交与稚奴。 稚奴见之大喜,急忙扯开束简丝带,展开阅之,又好一会儿,才长出口气道:“可算寻着了。”又着了德安取了纸笔墨彩来,捧着这卷书简,视若珍物地奉于案前,执笔看一眼,画上几笔,看一眼,又画上几笔…… 不多时,一衣着华丽高贵的美丽女子,便出现在画纸上。 德安一看,不由想笑不敢笑—— 这不是武才人么? 稚奴也不理他笑意,只问:“可与大哥说了?” “王爷放心,太子殿下一听王爷之意,便笑说王爷越发懂事。还道虽然他剑艺非凡,然吴王也是不输多少的。不过终究他事忙不得闲。只得由了王爷跟着吴王习剑。还道改日,必要亲自做了王爷对手,一试王爷精进何如呢!” “我可不要他来试,一试,必然又是一番唠叨。”吐了吐舌头,稚奴终于画完最后一笔,退后几步远远一观,满意笑道:“可算成了。” 德安看着,强忍笑意道:“王爷,您画这美人儿……” 其实他何尝不知稚奴心意?别的不说,自从武才人入宫之后,稚奴所画之美人儿图,已然不下数十之数。苦得他这贴身小侍,还得到处藏好了,生怕被人察觉画内画外,这一番心思。 “你且瞧,这美人身上所着的衣裳,好不好看?” 听得稚奴如此一问,德安急忙上前去看。一看便也是惊讶不已,道:“唉呀,奴在这宫中看了各等服色,却再没见过这般明丽的衣裳……王爷,您是在哪儿见过的?唉唷……若是这等衣裳纹案被那几殿娘娘瞧见了,怕不一个个备足了厚礼,来求王爷您帮忙绘制,再私下着那太府寺左藏署制成新样衣料,来媚于陛下呢!” “哼!她们求什么?这又不是给她们的!唉,你可也给我记好了,这事儿,可不许传出去。”稚奴想了想,急忙叮嘱德安。 德安如何不知这图样,必是为画中人所制,含笑应之,又罕道:“王爷,可德安看这服色,似是舞衣,难不成,您要帮武才人制舞衣料?可没听说武才人擅舞啊!” “她会什么,不会什么,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总觉得,她若穿上这样衣裳,必然好看。德安,我只问你,咱们甘露殿里,可有擅长织造的女子?最好是那技艺高超的。” “王爷,您别说,还真有一个。之前德安与您说过,晋阳公主身边的小侍女苏儿,本是江南人士,家中世代以织绣名扬江南。后来因为家道中落,她才不得不入宫为奴。后来因为被咱们晋阳公主怜悯,这才入了咱们甘露殿。德安听说,宫中诸位娘娘,每岁总要与陛下说上那么几次,想要这苏儿走的。可一来苏儿不愿去,二来公主舍不得。陛下更不愿意伤公主的心,所以就一直留在咱们甘露殿了。” “好,你现在便唤她来。记得,别惊动了安宁。她今日心下不爽快,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是。” 不多时,苏儿便进来了。稚奴见她眉目清秀,看着一脸老实相,便道:“你是苏儿?” “回王爷,正是奴婢。” “你来这甘露殿,多久了?” “回王爷,左不过两年。” “好。那我问你,你可愿帮本王一个忙?” “王爷这话怎么教奴婢当得?若非王爷,奴婢与妹妹再无相见之日,妹妹更只怕早晚死在安仁殿诸人手中……便是王爷要奴婢的命,奴婢也愿双手奉上。” 稚奴闻得此言,才想起日前,隐约曾听得德安说过,这苏儿的妹妹还是表妹,身为于氏侍女。看样子,日子也不甚好过。于是脸容一软,上前道:“起来罢!咱们甘露殿里的,虽有主仆之分,却无主仆之制。现下既然你姐妹团聚,本王也欢喜。只有一点,本王现在需要一极高明的匠人,制得一些新样布料,却不知你如何?” “王爷,苏儿自幼习女红织造,虽不敢说大家,却也自认有些儿本事。但不知王爷所需为何样新样布料?” 稚奴见她问,便着德安将那墨迹未干的美人图呈上。果然苏儿是个当中高手,一见便惊呼: “这……这可不是古帛录里所传的凤羽罗么?王爷怎么知得此物?” 稚奴听她知道此物之名,心下更喜,道:“你也知这凤羽罗?” 苏儿点头,道:“说来此物,与奴婢家中,倒也颇有些渊源。周武帝时(北周),奴婢先族,本为内里织造。一心只求将家传手艺发扬光大。便费尽一生心血,寻得这汉时宫传凤羽罗织造之法,加以改进,耗时三载方制成一匹。然送入宫中后,竟为武帝斥为以如此奢华之物进献,实有毁国灭朝之罪,竟将奴婢一家百余口流放的流放,没罪籍的没罪籍。而我这先祖也受腰斩之刑。临终前曾留下遗言,道此物不当盛世明君,再不可献之。” “那你觉得,现在是不是盛世明君呢?” 苏儿笑道:“如今主上有德,海内清平,奴婢曾闻,大理寺牢狱,只满三成。死囚之中仅得二人,这等君上,这等世道,若还不算盛世明君,那苏儿也再想不出了。” “那,你可愿制成以献?” “王爷,苏儿制不成。”苏儿此话一说,见稚奴变色,才笑道:“王爷,相当年我那先祖,费了三十六个月才制得一匹,苏儿这般愚钝,若无人相助,只怕三百六十个月,也难制成。” “你是说,你那妹妹?” “王爷果然英明。小妹虽然年幼,在这制造之上,却是比我还强些。还请王爷能准小妹入宫,与奴婢一同织造。” “她现在,是跟着于老夫人罢?” “正是。” “那明日,我便着了德安去将她名书延入内,再求了父皇,封你们姐妹二人个品阶,以后你们便为女官罢!若为女官,终究可展你之长才。” 苏儿闻言,又喜又忧:“奴婢本当谢王爷赏识之恩,可是公主……” “你放心,你虽身为女官,却也可如花姑姑一般,日日照顾安宁。” “多谢王爷!” “那……若你们姐妹同造,最快可何时得之?” “虽说奴婢愚昧,可好歹有图在前,若有我姐妹二人同造,则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便可成匹。” “不成……时间过长了。本王需得在那海内大朝会之前用它制成新衣。除去制衣的时候,最多只有十五日……你也不必制成一匹,只得半匹也是好的。如何?” “这……若只奴婢与妹妹,实在难为。但若再得四个知道些织造的,莫说半月,十日便可成匹。” “好,那本王便着德安寻了合适的人与你挑,你挑中了,以后就留在咱们甘露殿里跟着你学习一二罢!” “是!” …… 看着苏儿下去,又见稚奴找着什么,德安无奈道:“王爷,这都亥时三刻了,今夜您饮酒过多,若再不睡,小心明日起来又是头痛。” “只一会儿,再寻得那巧手又忠心的绣娘女红便好……” “王爷!这些事儿,您便放心交与德安办罢!”德安颇有些不满:“平常里哪件不是德安给您办的?怎么一逢上武才人,您便事事要自己亲力亲为?王爷,便是任性,也当有个限度才是。您觉得,若是武才人知道您为了她累出病来,便是着了那舞衣,能开心么?” 稚奴难得见德安生气,又闻他抬出媚娘来威胁,只得头一回认了怂,笑嘻嘻地将诸事交与德安,自己去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三 幸好,孙思邈却是个极知机又懒得理会宫中事的,也不多问,只取了一丝红线,按宫制系于素琴手腕上,骈指并压,听脉许久,才道:“唉……元昭媛是脐香入体,伤了腹中胎儿。又因胎已成形,落体之时坐下了胎伤,不错罢?” 素琴见他只凭着一根儿红线,竟将自己脉像中那些再不为宫外所知之秘事说个透彻,又素知稚奴不会将这些事儿说与外人听,看来必是有真本事的,便含泪喜道:“不错……老先生可有良方?” “元昭媛此症,实为脐香阴寒,伤及本元。世人只道脐香可伤胎,可致人绝后。却不知何故伤胎绝后。其实说起来,脐香一物能伤胎,只不过是因为其功能活血破淤,与妇人孕时,身体以血气存于体内中元处,固而成胎的天道刚好相克,方才有滑胎之意。且世人皆传脐香嗅之便可破胎,其实哪有这般厉害的东西!脐香一物若要破胎,非得体内固存足一两以上,可起催胎之效,若妇人难产,却是个以毒攻毒之法。若存二两以上,则出血,胎伤,却不死。三两以上方可胎死人伤……小老儿验了元昭媛的脉像,如今胎去已有月余,伤止,然体内脐香之量仍然不小……只怕夜间,也是睡不得好觉啊!”(注,这里的麝香致人流产的分量,只是我做了一些加工,大家不要以此为据,胡乱用药……我也只是听别人这么说过,对或不对,还请专业人士指教)。 素琴点头,忽又想起媚娘也服了脐香,便将此事一并说与孙思邈听。 孙思邈闻言,便急忙着媚娘诊脉,一诊之下,颇为惊奇,问道:“武小友,你在食这脐香前,可有服用什么固本培元的药物?” “不曾啊……”媚娘想了想:“还是素常那些……只不过是之前几日身体有寒气,听了别人的劝,吃了些枸杞子……” “是了是了,这便是了!枸杞子一物,最是固本培元。小老儿也是日必六钱泡水喝……因得此物,武小友倒是得了好处,虽脐香之量剂,似比元昭媛还多些,却终究有这番底子在,又兼之不能有胎,所以倒不甚妨事。只是……”孙思邈犹豫。 “孙老哥,有话请直言。”媚娘淡道。 “好,只是你此一番伤,却不同与元昭媛。元昭媛说不幸,倒也幸运。这脐香之剂,多半被那已然成形的胎儿吸收,是故母体之内虽有残留,却只要调养得当,最多半年一载,便可身强体健,再可受孕。然你之身,却无胎儿挡药,是故,那脐香现下全留在你体内。若要化去,少说也需得七年以上,方可受孕。” 七年? 一时间,媚娘脸色雪白,她虽知道自己身子如此,却再想不到竟然会…… “而且,容老哥说句实话,我观你脉像,之前似曾于行红之事,受了寒湿邪气。当时虽然以极补之物,救得本源,却也不曾将寒湿邪气尽数逐出体内。只怕日后,这寒湿邪气与那脐香所遗之害,会使得你体弱多病,不得长久。若要永固,那便只有一法,如老哥我一般,日取枸杞子三钱,泡水一遍饮之,且将那枸杞子中细碎籽末一并嚼碎服之,再每日三勺炒熟透了的黑胡麻(就是黑芝麻)一同食之。兼之时不时以固本培元之方调之,或可维持。只是……” 孙思邈沉吟一番才道:“此方可保你一时无忧,且枸杞子又名麒麟还圣果,只要日服之,必可保你无事。但若于你五旬之龄,本元渐衰之后,连断七日……只怕便是……” 媚娘闻言,松口气道:“我道如何……原来只要日日食这二样东西便可……不妨,这些东西,虽然难寻,终究是有。再者,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我还想活,便必会寻了这东西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孙思邈闻言,含笑道:“果然好气魄。好……如此甚好。其实小友所说不差。只要小友一日不断此物,便是活到百岁高龄,也未尝不能。小友只需切记此事便好。至于元昭媛,你这边,倒是好说。我切教你,今日起,先以蓷类一草(益母草在诗经里的名字)去污下秽,三日后体内清净,再取个补气血的好方子抓药调整着,半年便可安了。” 素琴闻得自己如此可安,当下大喜。媚娘又想起那阿胶,便问道:“阿胶如何?” “此物……甚伤天和。”孙思邈闻得自己早年所制之物,也是不忍道:“当年老哥年轻气盛,只想着与人一较长短,才制成此物……罢了,若有残留,可与元昭媛用之。只是以后,再莫提此物了。” 媚娘感恩不尽。 是夜。甘露殿。 闻得素琴只得调半载便可重新孕育龙嗣,稚奴大喜,又叫必不得让其他殿中得知此事,以防有人暗害。 然后瑞安又道媚娘之事,却让稚奴心下又急又痛: “那药王却没别的办法么?怎么全是这般托词!” “王爷,孙药王可没说别的,只说武姐姐体内脐香过盛,若化之需七年以上方可。加之她日前救王爷时,所受寒气不尽……所以,才会有五旬之后,体元更易较常人速衰的意思。且药王也说了。只要有枸杞子与黑胡麻两物日日微服,也可保本固元,或能抵那速衰之意,甚至延年益寿,岁至百龄也未尝不可……” 稚奴何尝不知这药王之医术几可通神?当年自己风疾发作,本是活不过十岁的。便是母后寻了这药王孙思邈来,以针炙之法逼他吐了大半寒淤血块儿,又以良方固本培元,这才又白得了数十年的性命。只是他已然如此,又素知风疾乃李氏一族痼疾,便是当年无那杨玉婉致尚在襁褓中的自己落水受寒,风疾发作也是早晚之间。又得母后教导,素知天命,再不做他想。 可是媚娘…… 他想想,仍是心痛,可又情知无奈,只得抱了一线希望,命瑞安与孙思邈好生说了,求他好好治疗媚娘之疾。又道若可疗得媚娘之疾,母后所欠之情便当全部清还…… 看着瑞安离开,他又寻了德安来,将媚娘需日服枸杞子与黑胡麻之事说与他听,更令他从今以后,万万不可让媚娘身边断了此二物…… 一番吩咐之后,终是感伤。且更恨那韦氏遗祸不尽。再想想惨死的于氏。 稚奴双拳,紧紧握起,心中也头一次生起一种欲望: 若是他能如父皇一般,拥有天下生杀大权,那他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这狠毒至极的韦氏,和她背后那个人! 是夜。 延嘉殿后配殿,徐惠居处。 听得与自己一同入宫的贴身侍女文娘将日间所探报毕,正翻书卷的徐惠停下来,思虑一番之后才道:“今日这些话,我当你没说,也当自己没听到过。明白吗?” “是。那武才人与元昭媛……” “文娘,我能入宫,长侍陛下身边,所赖何人,你当清楚。为了他,咱们也得保了这武才人与元昭媛无事。” “是。” “还有,近些日子,小心着那安仁殿……还有锦绣殿。此番动静不小,只怕她们两殿之中,也多有耳闻。所以,必然会找机会对咱们延嘉殿下手。咱们一定要防患于未然,再不可让前日之事,再度发生。” “姐姐,文娘不懂。”文娘自幼便跟着徐惠,又得徐老爷赐了姓徐,徐惠又待她如亲姐妹一般,更是事事为她着想:“那武才人与元昭媛如此行事,分明是没把你当自己人看。你又何苦……” “文娘,你且想想,当初你入徐府,我也是一般对你好,可你用了多长时间才能唤我一声姐姐?日久方能见人心。我现下再急也无用。”徐惠淡道:“再者,那元昭媛仗义重情,颇有侠者之气,人又单纯善良,这般人儿,若不好好结交,岂非可惜?至于那武才人……” 徐惠想着那张脸,喃喃道:“虽然我对她不了解,也看不透她的为人。可我总觉得,若我此生,能与此女结为金兰,必不后悔。” 文娘想了想,只得道:“说得也是……那元昭媛也罢了,想想武才人居然能为姐妹试毒,结果害得自己七年之内不能孕子还道不悔……这般人物,的确值得结交一番。” 徐惠摇头:“她的心是好的,可是我说值得结交的,却不止是她的心……总之,此女绝非凡品——你只看她与晋王交好便知。文娘,宫中别人不知,连陛下也未必察觉,可你我在初进宫时,便已然见识过晋王真正利害的一面。当知道,他这般人物,若只是心性醇厚不得聪慧,却不能得他心喜——看元昭媛便知。可是这武才人……总之,她这个人,我是交定了。” 轻轻一语落下,文娘想一想,也再不言语。 同一时刻,安仁殿中。 得了报的韦昭容,只是又惊又怒又喜道:“你说什么?那药王居然能令脐香伤胎,再无孕子可能之人,也可再得龙嗣?!此事当真?!” 春盈道:“娘娘,咱们的人听得真真儿的。再做不得假。且奴婢一闻报,便着人去查那孙老儿,这才知道原来之前那武媚娘初救晋王爷时受寒邪所侵急崩,连谢太医这等国手都说不得活了。那花尚宫却只取了些他素日曾献于皇后娘娘之名药唤阿胶,便竟保得武媚娘安好,且只得数日便可得活……不止如此,方才春盈又着人去侧面向王公公打听过,当年他以数针治得晋王风疾,使这原本活不过十岁的晋王,生生活到现在,还生龙活虎的,还有呢……宫外的人也传了话儿进来,说若来人果真是孙思邈,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取得他当年为王世充所制长生不老的仙方……” “行了行了!”韦昭容听得大喜,含笑道:“知道你尽心查验了。那我且问你,这孙思邈,可当真便是那宫外盛传的药王?” “可不是他?奴婢问了无数识得此人的,都是说定然是他不会错的。” “好……去,你且去打听一二,看看这人爱好如何,可有家累……明白我的意思吗?” “放心娘娘,奴婢早就着人打听了。数日之内,必让这孙老儿,为咱们娘娘所用。” 韦昭容激动道:“若果真如此,那便是上天佑我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五 片刻之后,一本于太极殿内当值的小太监,匆匆忙忙奔向甘露殿向德安回报。 得了报,德安便入内,报与正阅孙子兵法的稚奴道:“王爷,主上已然如王爷所料,换了延嘉殿银卫守卫,改为金吾卫守着,且又特别命王公公传旨御膳房,此后但凡延嘉殿食物,若有差池,便是死罪。” 稚奴点头,丢下手中书简,又道:“如此便好……对了,父皇可有提一提武姐姐的品阶?” “这倒是没有。” “奇怪……依理,父皇得知武姐姐为了元昭媛如此受罪,必会心有不舍,进一进她的品阶……至少,也得特别恩准她可参加过几日的海内大朝会才对……” “这个……提品阶之事,倒是没有。不过陛下的确下了旨,道明日起,宫内所有五品以上内职,均可列席大朝会,以兹盛事,且当以己身才艺,为大唐立威。” “我就说……”稚奴一拍案,刚欲叫好,脸色便又微沉。 德安见状,不安道:“怎么了王爷?您……怎么不高兴呢?” “我……我还是低估了父皇的心思了……”稚奴叹道:“本来此番如此大张旗鼓招摇药王入宫一事,为的是惊起那韦氏之心,现者也可借药王之口,为武姐姐在父皇心里,取得一丝怜意,使她成为这宫中便无宠幸也可明保自身之人…… 想不到,父皇竟然如此怜惜武姐姐……竟然为了她,改了制规……” 稚奴的面色有些复杂。 德安心下了然,道:“王爷是担心,过几日海内大朝会之后,主上他会对武才人……” 稚奴点头不语。 德安想了想,也是无法,只得道:“那……要不咱们便不做此番之事了?” “不可。若不行此番事,武姐姐因为本性善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儿父皇的怜悯之心,只怕便要湮没于时光之中,众妃争宠之下……需得想一良计,不但令武姐姐地位稳固,又得使父皇只是怜惜于她,爱意不移于那徐才人与元昭媛……对了!还有她们两个呢!” 稚奴一拍案几,却因为太过兴奋用力,只觉手上痛得发麻,急忙举起手来含着泪吹了几口,边吩咐着见状慌忙上前的德安不必理会,只去取了纸笔来便是。 德安见他如此,也只得遵命而行。 取了纸笔,稚奴先是书信一封,交与德安,令他速速传与大哥宫中不得有误。又趁德安出去之时,画了两幅画像,命人请了花言来。 花言此刻,却正在后面与那其他几名领了稚奴之命,赶制新衣料的宫女一起忙着。闻得稚奴有事,急忙到前面来,笑问何事。 “花姑姑,您能不能着了那绣娘女红,依了这画中人像所着之裳,再制两套新衣出来?” 花言见了那画像,又惊又喜,闻得稚奴此言,再看看画像中人,却不是日常所画的那一个,心下似有所悟,便笑道但有所求,无不应从。便携了画像离开。 不多时,德安也回来,报与稚奴道太子已然回信,谢过小弟提醒,还道改日必当与小弟再把酒一番。 稚奴长出口气,背负双手来看案前画架上所挂之美人图,痴痴良久,又伸出一手,轻轻碰那画中女子粉颊,痴痴喃喃道: “我要的,可不是你的感谢啊大哥…… 武姐姐,不知你可知道,稚奴这般心思…… 却是为了谁?” 贞观十三年四月末,大唐皇帝太宗令:海内同来朝,天涯共相会。 …… 延嘉殿内。 媚娘呆呆坐着,看着面前的家书。一脸儿不高兴。 瑞安已看了她多时,却始终不敢说话。直到素琴进来,看见她在发呆,便一愣道:“怎么了?” 瑞安见她问,急忙示意小声,又比划了一个样子出来。 素琴一看便知,气愤愤道:“媚娘都这般样子了,还逼着她去向陛下邀宠封家……那两个人是不是疯了?” 媚娘闻言,也不避她,苦笑道: “疯也好,不疯也好,她们总是我的母姐,不为之,不妥。只是现下我无宠可邀。” “媚娘,要我说,你便向陛下低个头,这一切不就成了么?以你姿容,若决心受宠,只怕不下于那徐才人……” 素琴虽然知道,她心里现在有的,只是宫外那个人,可不得不出声一劝。 “素琴。好了。” 媚娘打断了她的话,只合了书信道:“此事以后莫再多提。对了,稚奴请你去,有何事?” “这话说得……明明是晋阳公主请我过甘露殿一叙,怎么就变成晋王请我了?”素琴虽素知媚娘知机,却依然要想借巧词,辩上一辩。 “若是晋阳公主请你前去,找个小宫侍来便是,何必劳动德安?”媚娘头也不抬,只书信与宫外母家,嘴里却道。 素琴闻言,好没意思,才坐下道:“罢了罢了,还是你个知机的……没错,是晋王邀我前去有事一叙的。” “何事?” “还不是为了大朝会上的事?晋王说啦,到时咱们延嘉殿里的,都是要准备一些东西去,好光光彩彩地出席的。又说虽然左藏署所献的确不差,可终究不得大唐之气魄。所以才自己请了些人,做了些别样东西,与咱们延嘉殿里。” 素琴道:“也亏得他有这份心,似那太子殿下,便一心二心,只记着操办那秦王破阵曲,却把咱们全都忘记了。” “你说什么呢!那太子殿下所排的,可是咱们大唐国乐,依礼依制,可是要示于天下的重头戏。再者,这太子殿下身为东宫,与咱们**嫔妃又有什么关系?你这话可是说得不对。也不像你日常会说的。”媚娘淡笑。 “的确不是我说的,只是听见别人说了,觉得也挺生气,这才学了来。”素琴这般一说,却教媚娘停下手中笔,道: “听人说的,谁?” “宫里其他人啊……萧美人啦,王宫人啦……大家都在这么说,可不止我一个。” 听完素琴这般说,媚娘一愣,停下笔,想了一想,才又问瑞安:“你可曾听过这些?” “倒是不曾。”瑞安老实摇头道。 又想了想,媚娘索性连信也不写了,直问素琴道:“你先告诉我,这话儿,可有其他殿里娘娘们说过?比如说……锦绣殿,或者是安仁殿……” “这倒是没有听到……不过说起来,只是在听到这话儿时,大吉殿的刘司药来过,听到这话之后,很是吃惊的样子。看来大吉殿也没听过。” 媚娘心下一沉,微微思索一番,便着瑞安前来,嘀咕几句。瑞安得了话儿,立时便点了头奔出去。 素琴欲问,媚娘却对着她使了个眼色道:“今天下午横竖无事,天光又是这般好,不若出去走走如何?” 素琴见她如此,便知其意,笑道:“可不是?你看着这信发闷,我看着这殿明此事了。” “放心武姐姐,稚奴这便去东宫寻大哥。只是你……” 他看了眼穿着单薄的媚娘,心下疼惜,忍不住道:“你才刚刚好一点儿,别穿得这般单薄了。若是生了病,只怕便是不好。再者……容稚奴多句嘴,那宫外的来信,你若不喜欢,便不看也罢。有些事,终究是勉强不得。有些人,你无论对她多好,都是不能满足其欲的。因为她心里少的那些东西,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真正地替她补上。便是再多金银财帛,名利权势,也是填不满的。” 稚奴这番话,说得媚娘黯然,却又因知他实属一番诚意,加之言之有理,便叹道: “放心,姐姐知道了。你也注意多多休息,这两天,别累坏了身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七 媚娘闻言一怔,便道:“你怎么知道我习舞?” “武姐姐的事,我有哪样不知的?”稚奴柔柔笑道,不知是不是四月天里,合宫的花儿都开了的缘故。稚奴站在这儿,只觉自己呼吸着的空气都是渗着一丝丝儿的花香蜜意,流进胸口里,却如一团团蜜糖,直将心都化做一团甘饴也似的甜润舒畅,又懒洋洋地,如坠美梦之中,再不欲醒来。 “你这小机灵鬼儿……” 媚娘却因早习惯了稚奴这般与自己说话儿,竟未发现他目光迷离,神动情移之状,只好奇盯着那个盒子道: “不会……这是舞衣罢?” 稚奴闻言,这才微微收了点心道:“果是瞒不过你。”一边笑,一边与媚娘一同走到廊边坐下,揭开了盒子。 盒子打开的刹那间,月光照得盒子里那件舞衣闪着丝丝柔光,看得媚娘又惊又喜:“这是……凤羽罗制的宫制舞衣?唉呀……” 这般华裳,又有几个女子不动心?便是媚娘这般的,也为之倾倒,直如小女孩儿般抱了在身前比了又比,喜道: “这真是与我的吗?” 稚奴看她如此开心,满心满意的满足与欣愉,只觉若她可日日如此欢笑对己,便是要他将这天下所有的东西全都取来奉与她面前,也是值得。 于是只含笑点头:“那些宫娘(宫女的唐称)新制了的,却不知合不合武姐姐的身。不如,你且去试一试罢!” 媚娘便喜道好,正欲入内,却又被稚奴叫住,又从锦盒里取了一双通体闪着朱红金光,一金丝绣体,首尾皆由金制而成,且凤首含珠昂然展翅立于履首,凤尾绕履身一周,铺摆于履尾,弯翘如钩的歧头履出来,递与媚娘。 “这是……”媚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如此巧夺天工的鞋履,她这一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当年母后封后之日,父皇曾道,他欲以天下最贵重之物,迎得母后入正宫。然母后性子节束,不喜如此。父皇想来想去,只得寻了巧手匠人,亲自依了上古汉时卫皇后所着玉履为范,制成一丹一碧两双一模一样的宝羽凤履,母后见之,爱惜之至,那碧羽凤履因父皇强之,母后倒还在诸般大事之上用几次。是故母后离世时,父皇便着人将这宝履替母后做了身后事了。 至于这双她生平最心爱的丹羽凤履,却是一生也未曾舍得穿过一次,母后离世前,着花姑姑将此物交与我,道若……”稚奴本想将文德皇后所说“若日后我儿得心仪佳妇,自当以此履终得凤凰于飞”这番话说出,却又脸上一红,知道现下还说不得,便强改道: “若……日后可得那与履面同工的凤羽罗衣时,当配之。” 媚娘这才讶道:“原来这凤羽罗衣,也是这般做的?” “可不是?取了那凤种凰孙之后,五彩锦鸟(唐时因为见雉鸟锦鸡一类的羽毛色彩五色艳丽,便认为是凤的儿子凰的孙子的后代,所以叫凤种凰孙之后)之羽,揪捻成丝,与缫好的金玉丝(就是长孙皇后所育的那种金蚕所生产出来的有别于普通丝线的珍珠光泽,而是一种更为润泽的上好玉石光泽的丝线)盘成彩线,织做布匹,巧手制得的凤羽罗衣。 五彩锦鸟与那金玉丝都易得,只是将二者合一却殊不易,更兼之织造之时,又得要轻要密,又得防着过紧过密了,丝线散束…… 这天下,只怕也只能这一件了,正与这丹羽凤履相配……武姐姐,你快试与我瞧瞧。” 媚娘闻言,更是欢喜不胜,当下便急忙抱了衣裳凤履,入内更替。 稚奴在外等着,不多时,便闻得身后衣衫簌簌轻响,于是便含笑回头道:“你倒是好快动作……” 话儿只说一半,只因看到那出来的人儿时,他也被惊得呆了。 这……哪里是人间的人儿? 一身雪肤如脂,一头乌发如瀑,星眸皓齿,琼准红唇,红衣闪烁五彩光,丹履灿耀虹霓泽,殷红广袖飘霞彩,鹅黄云披弄流光…… 稚奴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如何?” 媚娘欢喜不胜地左右动了动,笑道。却不听稚奴回答。抬首看时,才发现这个傻小子,竟看得呆了,于是笑推他一把: “问你呢!如何?” “啊?啊……”稚奴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儿亮着眼,痴道:“好美……直若那天边降落的云端仙子了。” “拍马屁。”媚娘微皱一皱鼻头,却也受用这番赞美,心满意足之下,便道:“怎么,要不要武姐姐与你舞一曲天上人间皆不得的流云飞袖,以报你以这般华衣相赠之美意……如何?” 稚奴闻得如此,当然大喜,又紧道: “素日只闻那流云飞袖天上有,地下无的,今日里,可开了眼了!好姐姐,你且舞了与我瞧瞧,也叫稚奴再不做那没见识的……再不然,呆会儿若稚奴瞧得眼热,武姐姐你又不嫌弃,稚奴便也与你同舞,如何?” “你这傻子,你又没学过,如何舞得?且此为女子舞,哪里有男子舞的道理?” “稚奴自然不会做这流云飞袖之舞,可自古以来,便是女子舞裳男子舞剑……说不定,稚奴也能引剑为舞,与姐姐共兴一曲呢?” “好呀……你若真能跟得上我的拍律,那便与你舞一曲又何妨?就怕你跟不上。” 媚娘扔下这一句话儿,便含笑一个就地旋身,如烈火红云一般,团团舞至园中空地正中。稚奴一愣,急忙笑着跟上。 就只见月色下,园中百花齐放,暗香流涌,媚娘一身华衣凤履,散发云披,弯下腰去,甩了一甩腰肢,挥了一挥广袖,便转过脸来,如乘月光而落的仙子,翩然起舞。 花正香,月正明,人如凤,舞如龙。 引袖,甩袖,举袖,推袖……一式式,如红莲怒放碧水。 转腰,折腰,摆腰,送腰……一番番,如火龙矫行青空。 …… 稚奴看得呆了,也看得痴了…… 他再想不到,世上竟有这般舞姿,竟有这般妙人儿。 情不自禁地,他走近一步,再近一步,看着那忽起做团旋之舞,挥袖风动,引得身边花瓣如雪零落的女子,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满足与喜悦,还第一次,升起一种深深的渴望。 这渴望,引着他脱下大氅落在一边,一步步走向媚娘,围着她,来来回回走了几遍。 同时顺手折下旁边一枝还带了几朵杏花的花枝来。 接着,稚奴手腕一抖一转,几瓣杏花儿如雨落入媚娘罗裙之中终不复见,而他也如一道雪白闪电一般,与那舞成红光一道的媚娘,舞在一处。 花枝疾甩处,破空发声,红袖抽动时,气流如鸣…… 红裳的美丽少女,白袍的温润少年,一挥流云披为练,一舞杏花枝做剑,此起彼应,此落彼合,舞得天地间,生满了灿烂夜辉,漾溢了瑰丽**…… 此一舞,可动天下。 …… 直到次日夜深了。稚奴还呆呆傻傻地,笑着,想着昨夜那一舞。身心如坠云端,说不出的欢喜快乐。 只苦了一边的德安,今日里直瞪大了眼,如看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一般地看护着。生怕他再如早上一起来时那般,傻笑着起身,一脚便往水盆子里踩了下去,落得一身湿了,还是只一味憨笑。 “咱们王爷……是不是喝酒喝傻了呀……这……怎么只会笑了?要不要召太医来瞧瞧啊……德公公?” 当时,旁边一个素常跟着稚奴的小更衣太监忧心忡忡,问道。 “你才傻了呢!没见王爷还会吃会喝会说话儿的吗?”德安没甚底气地喝他,又看了看稚奴那傻笑的样子,只得自语道:“也许……也许只是一时过于高兴了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好了。” 可惜,没能如他所愿,这一会儿的高兴,就是一天的时光。一整天里,德安心惊肉跳的,只得着了人到处去报说昨夜与太子殿下喝酒喝得过了,今日里晋王睡着,谁来也不能见了。 结果这一通话说出去,又害得太子承乾做了个冤死人—— 先是一大早便被太宗叫去,关切一番,且叫他以后再不许拉着稚奴喝酒;回到东宫,又被太子妃好生一顿嗔怪,骂他自己荒唐也罢,却累得小叔一日不得安生;连自己儿子,大唐皇太孙,那小小象儿,也是整日里不给自己父亲个好脸色,只怪父亲把最喜欢的小皇叔给害得一日起不得床,不能陪自己玩儿……甚至还惊动了身在长孙府的长乐公主,特别书信一封,劝哥哥饮酒要适量,更不可将稚奴也引得酒醉如斯…… 这么几番一来,连太子殿下自己也觉得甚是痛悔。 平日里最是嗜酒的,今日竟乖乖地自己把那些菊花酒全封了起来,再也不尝一尝…… 而且此后足有七日他都没再尝一口酒,引得太子妃欢喜不已——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咱们只说说这外人说道是被“承乾一坛菊花酒,给饮得失了魂儿”的晋王李治,咱们的稚奴罢! 他倒也不是听不到旁人说什么,不明白旁人想什么。 他只是懒得理会,懒得去管罢了。 只因他这一生,最美好的事情,便是与媚娘昨夜共舞。这般乐事,又岂能与外人道? 还是自己珍惜着便好。这样一来,这漫漫宫中时日,也总有些值得珍惜的时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九 玉辂止,内侍监王德侍之,甩拂尘,取玄武位立,呼宣驾至。 太子承乾闻之,急落驾,诸王亦从之急落;更遥率左武候大将军,太宗三子,魏王泰;右武候大将军,太宗九子,晋王治,各落驾行于玉辂前青龙白虎二位,诸王挥衣下拜,率众驾共万人(这里取了个虚数,实际大约八九千人)下拜,山呼万岁。 玉阶之上,三公九卿,率文武千官,各色服品一万余人,山呼万岁。 诸国使节,各色品服二万余人,且依各国之仪,然皆从大唐礼制跪叩,山呼万岁。 刹那间,太极殿前五万余人,皆拜伏于大唐天子,太宗世民一人面前。 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宣万岁长寿之名德。 “诸卿平身。” 太宗含笑宣之。王德传旨。 万人再山呼万岁,且再行大礼德一番,方才徐徐起身。 太宗含笑,扶晋王治臂,携魏王泰,受王德引之,步向太极殿玉阶。 玉阶之上,司空长孙无忌等侍立,见太宗至,再行君臣大礼,呼万岁。 太宗平之,又着众卿同立之,转,面承天门,着王德宣诏天下: “上承天德,下禀地功,尝以天地人三皇之念,习秦汉两帝之善,着天下万民之心以朕心,领天下万民之生以朕生。兹天下大定,海内晏清,着此盛会,共享安世!钦!” 诏毕,万人再倾,山呼万岁。 …… 是夜。 媚娘与素琴正商量着明日太极殿盛宴之上所着衣制,便忽闻瑞安来报,道徐才人来了。 虽然**一殿内,日常也常常得见,然这徐惠与媚娘他们,确是与徐惠较少往来,今闻她来了。便齐齐迎了上来。 “二位姐姐且莫如此,折煞惠儿了。” 徐惠一见媚娘与素琴亲迎,当下着实不安,急忙道。 “徐妹妹这说的哪里话,咱们日常**一宫,少往来本已是姐姐们的不是,如今你又这般来,我们若再不相迎,哪里还有半点儿姐妹样子?” 几番磨炼,素琴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初入宫时,性格直辣的孩子了。这样场面文章,也做得像模像样。 媚娘虽与素琴姐妹情深,却终究品阶有别,故默立于侧,只观察这徐惠。 果然,是个婉丽柔色的好女子,加之温礼知制,的确很容易讨思慕长孙皇后的陛下喜爱。 媚娘心下隐隐叹之:这般女子,却要为他人之影终其一生……何尝不是个可怜人?然她却能始终活得坦然自在。于是心下对这徐惠,倒也生了几分敬意。 三女子客气一番,便自坐下,又谈笑一番后,徐惠才示意素琴摒退了左右,只留三人近侍,才密道: “两位姐姐可知,徐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媚娘与素琴虽早知她此番前来必有目的,然见她如此,还是不由心生戒备,笑道:“不知。” 徐惠也不多言,只看看文娘。 文娘得其意,便急取一小盒,揭去盖袝,置于三人面前几上。 媚娘与素琴看时,却是一块杏色素锦,上绣华凤,颜色也美。看得端的引人喜爱,尤其素琴最爱这杏黄一色,当下便欲拿入手来瞧,却被徐惠急道:“不可。此物有毒!” 闻言,媚娘与素琴皆是一惊。两两互望,险些碰到的素琴更颤声道:“有毒?” “正是,此物是妹妹于今日,前往内务省取衣料时,于尚制局(就是负责内里衣物服制的所在)瞧见的。因见它华丽,便欢喜不胜,然忽闻那匠人说此乃安仁殿昭容娘娘叫他们早早儿预备了,着人制成衣物,今夜便赐与我们延嘉殿内三位主人的。便心存不安…… 两位姐姐都是聪慧之人,想必知道,惠儿是如何入的宫。更想必也能对惠儿入宫前,所得之命清楚一二。 临行前,家父与房世伯曾再三叮嘱于我,务必要在这宫中与晋王爷元昭媛互为守望。故而,虽惠儿一直未来见过二位姐姐,却早已对二位姐姐心下感念不已。加之我素闻那昭容娘娘是个连晋王这般与世无争之人也可下手利用的,心下生疑,便借口赶巧,取之着人验了。 请人验过后才发现,这衣上有一味不该出现的东西。” “什么?”素琴寒声问,媚娘也凝息细闻。 “砒霜。且此物均染于后领尖沿处。那验过的人道,古书上曾记载过类似的行凶之事,天气炎热之时,人旦出汗,此物便可渗入肌肤,日久,必亡。” 媚娘心下一冷:“不知徐妹妹可确信,此物是为安仁殿欲赐于你我之物么?” “虽非确信,然总是不差。而且……武姐姐,恕惠儿直言。今日我发现此物之事,实在太巧合,似乎……有人刻意为之。”徐惠慢慢道。 媚娘一怔,立刻解其意,微一沉思,便淡笑道:“既然妹妹如此以诚相待,那以后咱们姐妹,自当一处和睦,再不令他人得间隙。妹妹之意,姐姐明白。那就……请妹妹且莫急着休息,咱们姐妹三人,自取了酒来,且在殿后园中饮乐如何?横竖陛下今日需得在太极殿上大宴诸国,顾不上咱们了。” “姐姐此言,甚好。”徐惠闻言,先一愣,然后才笑应。只有素琴一个,不知为何突然二人就熟络起来。又因知媚娘心思缜密,便索性由得她去。遂召了人入内,安排饮宴诸事。 饮到兴浓时,素琴终究压不下心中疑问,道:“媚娘,惠儿妹妹,你们这是玩的什么?倒教我一头雾水。” 媚娘含笑:“还我……你当自称本宫才是!等会儿那安仁殿里的赐了衣裳下来,你可得好好儿地摆了架势,着了人领受呢!说起来,你如今可是与她同列九嫔之位,品阶相当,可莫叫你看低了你。” 素琴虽然还是不懂其意,然却明白,媚娘此语何为,便笑道:“这个你放心,我也只在咱们自己人面前这样,等那起子小人来了,哼!有得他们的好!” 徐惠却是明白媚娘早有所打算,且因见媚娘如此高明,谈笑之间已布下巧局破敌,心下不由暗暗称佩,喜爱更甚。便一同说起诗书,又聊着棋艺。 媚娘虽喜史胜过喜文,然也是难得见这般投机的,竟比素琴还得趣,更是因见徐惠谈吐之间,颇得棋之精妙,当下便着瑞安去取了棋具来,要与徐惠做局。素琴在一边,看得媚娘高兴,自己也是欢喜这徐惠可爱温婉,便也凑了趣,道自己压了媚娘必胜,且又道无论输赢,姐妹总是拿些东西出来做彩头…… 于是,三人正为棋中黑白着迷着呢,就闻得门外有人呼道安仁殿韦昭容身边女官春盈亲至。 素琴平素里最恨的便是这春盈仗势凌人,坏事做尽,兼之媚娘早有咐嘱,便只着了六儿去迎,又特意朗声道:“不成不成,你们两个,必得将此局分出个输赢才得动身!否则本宫再不许你们动的!” 媚娘细闻身后,似是有人入内,便笑与徐惠道:“你可看看,这昭媛可是得发娘娘性子了,居然要咱们不得起身……唉,说起来,也是够了。” 徐惠何尝不明其意?更巧笑道:“可不是?说起来倒是也当如此,究竟咱们只是才人呢……” “你们尽会取笑本宫……本宫不依,你们不分输赢,定了本宫的彩头落在身上,便是不许起就是了!”素琴见那春盈一脸得意入内,更加任性起来。 那春盈却只是个虽有些小聪明,却不甚谨慎的奴才。平日里仗着韦昭容之势欺人欺得多了,益发忘形,见这元氏三人竟敢见她也不迎,当下大怒,便冷了脸,立在光地里,停止不前。更不参拜一二。只待着三人发现她,给句好话儿下个台阶,借势拿样儿来的。 孰知,这媚娘与徐惠二人的发心,正是让她知些难堪,更为素琴与媚娘之前所受之苦争些气回来,便再不理她,反而三人笑得越发欢乐。 那六儿之前初入宫时,因身为司衣小役,也不少被这司衣官春盈打骂,克扣食俸,如今既知主人们有心整治这贱婢,当然再乐得不过,便也只弯着腰,低着头,看着地面,抿嘴而笑,再连头也不抬的。 春盈等了半日,也不见三人回顾于己,且更是欢乐,心下直气得哆嗦,暗恨若今日韦昭容在场,必得撺使了主人,打杀了这三个贱人。 这般一站,便是站了足足两盏茶的时光,可怜春盈浅薄,不识棋艺,更不得近前一观,自是不知媚娘与徐惠早已分了输赢,二人此刻只不过是胡乱拿了几枚棋子,在那里调笑,暗暗以她取乐呢! 春盈这般站着实在是苦,可是她倒也硬气,死活不出声。最后还是媚娘心疼六儿也陪站,示意一下,素琴便头也不抬唤道:“六儿,本宫有些渴了,你去取些酒水来罢……” 六儿闻言,知道主人这是在与自己松散,便急忙领命,含笑离开,且又得瑞安一旁暗示,便打定了主意,悄悄儿地命了另外一个宫人去取酒水,自己却趁众人不意,躲在亭中瑞安身后众人之中,只看热闹。 春盈见陪站的六儿都走了,只留她一众安仁殿中人,气得脸都黑了一半,身后跟着的诸多安仁殿宫人,虽然同为一主,共同受苦。然平日里因这春盈也受气颇多。故而竟也在心下暗暗以她取乐,更不出一声。 最后,春盈足足站了大半个时辰,素琴才“于不经意间”发现她也在这延嘉殿里,讶然道:“司衣怎在此立着?”又着左右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本宫正兴头上,也不搬了椅子与司衣坐?” 春盈暗恨她故做不知,又闻此言,更冷道:“谢过元昭媛了,这延嘉殿的椅子,奴婢却是坐不得的。怕坐久了,会生出些事端来。也请昭媛小心,这久坐,可伤身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一曲华舞日月暗 同一时刻,甘露殿内。 稚奴闻得太宗已然酣睡,才小小心心地披了睡袍出来,入书房,见瑞安。 “如何?武姐姐可还好?” “王爷,您该问的,是武姐姐可还看瑞安掌那贱婢嘴,看得高兴不高兴才是。”瑞安得意道。 稚奴失笑,道:“不过今日,武姐姐此为,倒确是高明,一来保了延嘉殿内铁板一块,以真心赢了徐才人之真心;二来也折了那韦昭容甚多……” 面容一冷,他冷笑道:“不过如此更好,武姐姐一番做为,却是助我将那韦氏往掖庭更推了一步……说到掖庭,那春盈,此刻如何?” “应当是在掖庭里。王爷放心,看着她的都是咱们的人。别人见不得。” “很好,一定不要让她死。等大朝会一事忙完,我要亲自会会这个贱婢。好好替武姐姐出口气!”稚奴冷道。 “是。” “对了,明日便是舞祭了,大哥那边准备得如何?” “已然全好了。” “好,衣裳呢?” “也都拿到延嘉殿内了。” “好,切记,明日吩咐了徐才人,一定要等到大哥那边停了,才与元昭媛一同上台。记得么?” “王爷放心……” …… 海内大朝会第二日。 祭天礼地。 寅时末,整个太极宫,便醒来了。 前朝后廷,俱是一片忙碌,来来往往,人人都是喜乐。 只有那安仁殿配殿里,自昨夜起便是一片惨然,然终究也没有人去理会。 另一侧的延嘉殿中。 媚娘三女,正在诸侍服侍下,仔细着衣,上妆,只待卯时三刻起至辰时止的初祭毕后,便从太极殿侧配殿登祭台,以华舞做再祭。 其中,又以身未受幸,贞女之身的媚娘所献舞祭最为麻烦,直欲叫人头痛。不过好在媚娘于那夜与稚奴舞后,私下又曾经过几番商议,倒也无事。 只是她一身凤羽罗衣示于素琴徐惠时,还是惊得二人叹息连连,直道好在媚娘无心邀宠,否则她二人只怕便要被太宗丢到天边看也不看一眼。 媚娘却知她二人心意之中,也颇为自己,调笑道:“是么?可我怎么瞧着,你们二人这一个艳蓝雪白相间蔷薇图,温文柔婉,明丽可人;一个鹅黄娇杏相合牡丹纹,秀艳华贵,大气端庄……更胜于我呢?唉呀唉呀,这同样都是稚奴寻得的凤羽罗衣,偏生我就是一副稀奇古怪的模样,看来连那小子也知道我不适合这般娇嫩的颜色啦…… 唉……老了……真是老了……” 这一番叹息,惹得素琴与徐惠笑骂她贫嘴,若非爱惜身上衣物,只怕便要闹起来呵她痒痒。 三姐妹正说笑间,忽闻殿外请三位前往太极殿前侧殿做备,于是便急忙起身,再微理整,便从了引侍一同,去侧殿。 三人一出门,便惊得那众引侍一呆,直到瑞安来唤,才清醒,忙忙地恭维几句,这才一路笑脸,引了三人去了侧殿。 到了侧殿,又是一片惊艳自不必说。立时便有众人奉了茶水点心上来,先做稍候。 不多时,忽闻外面一阵隆隆鼓乐之声,马骑呼喝,又闻喊杀声震天,别的侍人都是一惊,只有三女清楚,这再祭第二番,也是重头戏《秦王破阵曲》开曲了。 素琴与徐惠相视一笑,便欲上场边等呆,然却被瑞安笑嘻嘻拦住,附与其二人稍议。二人微谔,然终点头从他。 “干什么?”媚娘好奇,瑞安却只道:“武姐姐您也一同来罢!看一场绝妙之舞,如何?” 媚娘笑道:“便是他多巧,也不过如此!”嘴里说着,也跟着瑞安一同前行,沿侧殿旁边的小梯,上了承天门楼之上。 至得门上,三女皆被那太极殿前的舞祭台上,一片金戈铁马,一将挥旌,百骑共舞,千鼓雷动,万号齐鸣的阵势,给惊得面上变色。 媚娘还好,终究知道这秦王破阵曲便是当年太宗军乐,这般气势倒也应当。那素琴与徐惠,却看得惊动不安。不过一会儿,两女儿便为众男儿杀伐呼喊之豪情气势所动,面红如绯,热血沸腾。 “好气势!果然不愧是我大唐国乐!” 徐惠脱口赞道。 “可真是的!再没见过这般大的气势!我大唐国威,竟至如此!你看那诸国使节,都被惊得动弹不得呢!” 瑞安闻言笑道:“那……不知元昭媛与徐才人,可愿为咱们大唐国威,再添重彩一笔?” 两女此刻为豪情所感,只觉便死亦豪,笑问如何。 瑞安见状,便先着人奉上一蓝一黄两朵大牡丹来,请媚娘为二位妹妹簪了在冠上,更添华贵之色,又引她们一同来了了承天门楼上一处,指着那仆役们扶着的长长练绳与她们瞧道: “这里有两对练绳,可系于腰间,顺着索道滑落而下,直至那祭台之上。两位若不害怕,瑞安便可与两位系在腰上,着人将两位一同放至祭台之上,届时。二位身着凤羽罗衣,必如天仙下凡,艳惊全场。再由诸金甲银骑做伴共舞之,可见我大唐华彩,无人能及了。只是……这一路之下,只怕有些儿惊着二位……不过没关系,若二位不愿,咱们还如之前排习一般,从正台而上便可。” “这有什么!不就是索行么!我幼年在蜀中,也是常常玩儿的!这个好,这个好!只怕咱们一下去,便是要惊得那些老头子们眼珠儿都跳出来了!我要去!惠儿惠儿,你来不来?” 素琴自幼跟着父亲居于蜀中,那蜀中多险,这索道之行却是常见,又见这练绳之下,却是儿臂粗细的铁链支撑,那系于腰间的滑扣也是再结实不过,再无安全之忧,便抢先道。 徐惠却有另一番心思:她知此物,只怕原本是为媚娘接下来之舞做准备,是以才这般巧思,又谨慎安全,可是那准备这东西的,却先着了她与素琴先行…… 如此一来,她与素琴必更得太宗欢心……而媚娘…… 矛盾之中,她看向媚娘,却见她含笑而视:“怕么?” “这东西,虽然我没有承过,也知道结实得很,下面又正巧是诸国使节的布簉(帐篷),便是有事,我们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人,也真是为我们着想了。只是……”徐惠看向媚娘。 “不怕,就去罢!陛下看到你们如此风采,肯定极喜爱的。”媚娘笑道。 徐惠咬了咬下唇,眼中一点热泪,却欲夺眶而出:“媚娘……你……” 她知道,媚娘肯定是知道此中关窍——似这等巧安排,谁第一个出场,便必会引得天下惊。 “我们是好姐妹,你们受宠,与我受宠,又有何区别?去罢!” 媚娘点头。 徐惠泪水终于还是落出,点头示谢,转身与素琴一同,任那仆役们将粗如其腰的金属滑扣系于腰后,然后只待楼下响起做为信号的号角声,便行落下。 身后,媚娘看着她们两个立于楼垛之上,似要迎风扑向那人怀里的妹妹,眼里,却难免一丝失落浮上来。 不过很快,鼓声传来,二女回首望着她时,她只淡淡道:“小心。” 便举手相送。 一片鼓动之中,众将齐发一声喊,退离祭台。九五四百五十个做秦王破阵曲的将士,做方阵立护于祭台前,无论骑兵步甲,皆手持长枪,以枪尾击地,间伴齐声怒喝,马长嘶,人长啸,那气势,伴着太极殿周围千面大鼓齐声做响之势,端的如雷似电,惊人心魄! 而太宗与诸臣诸使节正分君臣远远坐着,看得和乐,忽见如此,皆是讶然。连安排此戏的承乾也是有些奇怪为何不按曲谱而来,突做中断是何意。 只有稚奴,淡然视之。 这般齐喝数声之后,鼓停,人静,马安。 一片寂静之中,忽闻长笙号角响起,一蓝白一杏黄两道倩影,便如天外飞仙一般,从承天门一跃而下,徐徐落至祭台之上。 当下,便惊得那诸国使节同诸文武百官,仪态尽失,惊呼连连。连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甚至是太宗也为之震惊,当下起而观之,见到是素琴与徐惠之后,更惊之不已。 而后妃皇子诸人,更是尽皆失色! 唯有稚奴,依然淡然。 徐惠与素琴缓缓落于祭台边,滑扣轻轻一解,便复了轻松活动。 二女相视一笑,分行至祭台中央两立,向着太宗与百官稍行一礼,便甩袖摆腰,如花绽放于台上,只待乐起。 乐起,舞之。 台下,将士复围祭台,做秦王破阵曲,刺,杀,喊,喝,气势磅礴,惊人心魂。 台上,徐惠素琴,如飞天二,各伴鼓点,做出种种娇媚之态,华丽之姿。 风吹来,凤罗羽衣带飘扬,金戈铁马杀声响彻四方! 热血男儿,铁血厮杀之中,突见此般女儿温婉柔情,娇丽万方之态,更惹人倍加垂怜,心动难止。 兼之其二人出世之姿,更飘飘然如飞仙落世…… 一时间,竟叫太宗看得如痴如醉,目光更不稍瞬。 …………………… 承乾看了一会儿,皱眉悄然问身边坐着的稚奴:“不是说等会儿,你与那擅长作流云飞袖的武才人上台三祭时才教武才人做此的么?如何改了?” “大哥,这秦王破阵乐,是你精心安排的。再者,如此一来,也为咱们大唐多添一些威彩。甚好。” 稚奴含笑道。 承乾知他此举,必然有为自己添光的意思在,心下感激,然终究担忧道:“可这么一来,接下来你与武才人负责之祭……” “大哥放心,稚奴自有安排。” 兄弟二人正说间,忽闻鼓停乐止。原来,初舞已毕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阙楼相争,情伤复痛一 宴后。 长安。 街头马车之上,长孙无忌静静听了长孙冲的报。 良久,才合了双目冷笑道: “这个青雀,居然还真抱了这般心思来试探为父呢!” “父亲说得是,别人不知,咱们却是最清楚的,他与那韦氏如何……唉……只可惜,这武氏昨夜终究未下得狠手,治死这韦氏,否则咱们也不必这般担忧了。” 长孙无忌微睁一目,看着儿子道: “你说她没有下狠手?哼!你可知昨夜,她曾切切向花言要求,务必要以毒衣拿得那韦氏之罪呢!” “不会吧……这武果然如此……” “你以为,为父教与你说的话儿,是假的么?为父是真的在为稚奴担心……这孩子,太单纯,而那武氏却是个如此杀伐果断之辈,不可轻视。只怕哪一日……不过今日这样一说来,这青雀虽意有他指,却教为父松了心。” “冲儿愚蠢,还请父亲明示。” “为父今日命你以韦氏之事探之,意在瞧一瞧,他是否知晓咱们针对他的动作。 却想不到这小子近年来,越发似他母亲,心思藏得竟是滴水不漏,且还借力使力,告诉咱们这刘弘业之事,以为为父因忧患这武媚娘,总会借机此机会,替他在宫中那位内手的劲敌……哼!且不说稚奴这般性子,便是有这心思也断不会有这胆量。 就是他有这胆量敢向主上开口求人,区区一个无幸无封更无家世的小才人,主上从了他的心赏了,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主上宠爱稚奴,这般小事,更无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再者,这武媚娘便是有翻天本事,她既然跟了稚奴这么一个无可能继承大统的逍遥王爷,也兴不起什么大风浪。 反而从此处看来……她对我们,对大唐江山,对陛下,都难以造成危胁。 而且,因为有了她,那韦氏在宫中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得紧…… 哼,青雀以为此一番,可说得为父借那刘弘业之事,劝主上年内大放宫人出宫,使这武媚娘离开宫禁;又或者由为父出面,直接劝主上将此女封个什么公主封号,赐与那刘弘业为妻……他想得倒痛快。” 长孙冲不解: “父亲说魏王有此心意,儿子倒是也看出来了。可是为什么父亲就这般肯定,他不会存了杀这武媚娘之念呢?” “他不敢。”无忌断然道: “因为当今这世上,若还有他魏王李泰惧怕之事,那便是稚奴对他的怨恨。” 长孙冲恍然,又道: “如此一来,咱们倒是不能让那武媚娘出宫了。而且……只怕也不可让她……受陛下恩宠罢?否则以此女心计手段,只怕还真应了那袁老儿之预言呢!” 长孙无忌闻言,沉默良久才道: “那袁天罡,果然曾留此预言于武家?” “‘后为武女,唐三代昌。’冲儿亲自打听过了,再不会错的。” “……冲儿,为父一生,最不信命。然今日一来,却也不得不叹服那袁天罡识人之明。这武氏,无论容貌,才智,手腕,心计,甚至是德行……无论哪一样,都是世所罕见,直如一颗蒙尘明珠,埋在主上的后廷里,不为人识罢了…… 可是……” 长孙无忌黯然: “为父一生,愿为大唐献出一切,只仅有你那可怜早逝的姑母之后位,与你们几兄妹的平安喜乐……为父着实是舍不得呀……” 长孙冲闻得此言,心下动容,便含泪道: “父亲,大唐皇后,谁都可当得。然现在,主上后位,悬之,才是最好的。因为这世上,除去姑母,再不会有一人可如她一般,得主上一生之爱。那武媚娘虽然出色,且如父亲所说,若为后位必可造福大唐…… 可咱们大唐,能人良相如此之多,少了一个锦上添花的皇后,也没有什么!便就如此罢!父亲!” 长孙无忌闻言,只是长叹,半晌才又道: “对了,还有一事,咱们从今以后,就不必与那徐惠多言了——一来,她现已渐渐受宠,若日后被主上发现咱们与她有来往,于她于咱们,都不利。二来,便是咱们有心与她真心,她如今与那武媚娘一心,也未必肯说武媚娘半个不好…… 好在武媚娘站的,是稚奴那一边。只要有她在,无论是谁,都伤不得稚奴…… 便由她去罢!” “是。” 是夜,甘露殿。 稚奴闻得太宗今夜幸延嘉殿,心下便是不安,着德安前去查问。 不多时,德安便来报道:“主上入了延嘉殿,便直奔元昭媛主殿去了。正好武才人也在,主上便……” “如何……”稚奴颤声问。 “便与她说了几句,又夸赞她今日舞跳得好,武才人便退下了。” 稚奴闻言,长松口气,瘫坐于圈椅上,良久才问: “那武姐姐,现在何处?” “还是老样子,坐在殿后园内,看月亮。不过有徐才人陪着,倒是少了些寂寞。” 稚奴闭上眼,点头,挥手示意德安退下。 良久,他才觉得眼前一冰,睁眼看时,却是一片黑湿。慢慢取下来,才发现是一块湿了冷水的布巾,敷在眼上。 “怎么就拿下来了?我看你今日里眼甚不快……”花言闻声,忙道。 “花姑姑,我无事。只是有些心烦。” “原来稚奴长大了,也有心烦事了。”花言笑道,看稚奴依然怏怏不乐,便知道他所为何事: “可是为了那武才人之事?” 稚奴闻言,不欲多说,只闷了气在心里。 花言也不欲多问,又不想他在此事上多做盘葛,便道:“说起来,今日也是奇怪,那韦氏竟然没有借那衣裳鞋履之事,大加追责。何故?” 稚奴闻言,才冷道: “一来她刚刚被武姐姐一番整治,收拾得有些怕;二来她此刻说这些,只怕父皇会更不信她;三来……只怕还是那幕后高人指点了她,此事,是咱们设下的一个局便是。唉……可惜了武姐姐一番心思……对了,春盈现在何处?” 花言道: “掖庭之中,说起来,她也正行北运(当时人们相信,运气不好就是福运之神去了北边,所以就是北运,也是后来背运一词的前身),昨日刚入掖庭,便先是被落下来的衣架砸着了脑袋,又是因其他有罪宫人之间争打,而误伤了脸……这下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得这宫中了。” 稚奴闻言,饶有兴趣地挑眉:“与那安仁殿可有关系?” “正如王爷所料,那安仁殿似是得了什么高人的指教,不但没有去加害那春盈,反而想买通掖庭令,给她个轻便的差事。这些意外,经查,全是那些昔日与这贱婢有积怨,或者被她害入掖庭的人所为。” “你是说,她们想买通掖庭令,给她些安全?因为掖庭里,有很多人想杀这贱婢?”稚奴立刻明白,含笑道:“这便太好了。花姑姑,不知你有没有办法,让这掖庭令告诉那春盈,安仁殿希望她能够在明日之前,死于那些恨她的人,所制造的意外之中。而且,还要让这春盈相信……如何?” “这……小事一桩。王爷大可放心。”花言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不解道: “可是花姑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保住这春盈?又为何一定要离间于她们?难道王爷不觉得,直接审问出个结果来得更快么?那掖庭狱里的合罪夫子,可没什么做不到的。” “这贱婢,跟着安仁殿如此年数,只怕所知不少……这其中,必定便有当年母后死因。然一来她终究还是对那安仁殿抱有希望,所以昨夜父皇那般大气,她也没有说些什么。二来……只怕不到最后关头,她不会轻易吐露母后之事。 花姑姑,一个人,一个恶人,只有在濒临绝望之时,抱着同归于尽的情况下,才能把自己与他人共谋之恶事,吐个干净。否则,为了那一点点生的希望,她是不会甘心说出来的。” 稚奴淡然道。 花言明白,立时便下去安排。 …… 数日之后,大朝会已经接近尾声。 今日,便是最后一日较艺,音棋书画四项比过之后,便是明日击鞠射箭大赛。 后日太宗大宴群臣群使,饯行。 大后日,便是诸国使节离京之期。 一大清早,媚娘便徐惠素琴,一道随着阖宫中人来到阙楼上。 先拜见了太宗与诸皇子之后,各殿依礼各自坐下。正好与诸臣面面而坐。 媚娘便于此时,终究是见到了他。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而他,也终究是看见了自己,面容当下一变,然终究只是微微叉手为礼。 媚娘应之。容色波澜不惊。只是双手微微颤抖。 二人如此一番,殊不知,却已然落入旁边自媚娘落座以来,便目光切切,不离与她的稚奴眼中。见此情况,稚奴便心生疑惑。又想起当日自己装睡时曾亲口听到媚娘所说有所属,心下大不乐,便唤了德安来,吩咐几句。德安领命,悄悄离开。 不多时,宴起,乐鸣。 一番歌舞之后,自是要各国争斗才好。 “媚娘,我总是不明白,为何要在这好端端的宴席上,做出这些事来?”素琴问,媚娘摇头便道:“陛下仁慈,以此不动刀兵之法,起威慑众国之效。于无形之中,便消弭了许多战事。” 正言语见,便见一来自高昌,高鼻深目,容貌姝丽的女子袅袅娜娜,行之正中,以颇有些生硬的唐语(当时对汉语的称呼)道:“妾自高昌来,然闻大唐诸多高士,不知可得一二磋教否?” 众臣与诸妃皇子见她如此率直,便也颇觉可爱,太宗含笑道:“磋教自然可亦,否则此宴也无甚趣味。但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高昌女子,唐名胡灵姬。(当时诸国很敬重大唐,所以但凡贵族都有唐名。)” 太宗见她如此倒也是颇觉喜爱,遂视于韦贵妃杨淑妃二人。 韦贵妃闻言,便笑:“哪里还有别人可与胡妹妹相教高下?直宣裴神符罢!” 胡灵姬其实却是个全不将唐乐放在眼里的,她所知,若非各国的乐师撑着,大唐乐理也不过如此,且其与裴神符素来熟悉,当然清楚以裴神符之技,自己很难讨得好去,又因前些日那舞祭之上大唐两曲旧舞排新,便惊得各国使节大叹大唐之舞祭神乎其技,言语间竟将乐舞之邦高昌也贬得里外不是,心下愤懑,于是便冷笑道:“天可汗此言差矣,咱们远道而来,为的是见识一下大唐风采,如今却命一个疏勒人来……可是不好。还是请大唐乐师出来,与妾较量一番,也好让这天下知道,大唐乐工之中,也是有些唐族高手的,并非全是西域风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阙楼相争,情伤复痛二 宴上诸大唐人士闻她此语,俱皆变色。而那各国使节脸上,却或不动声色,或幸灾乐祸。 其他诸妃皇子只是忧心,然媚娘却惊,小声与素琴徐惠道:“你看那些使节……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了,周邻诸国竟并非如他们所听到所知道的那般,臣服大唐,只不过是唐力日盛,才不得以而为之罢了。若是那一日唐国力不在,岂非要群而反之?” 另一边,稚奴看得也是暗暗惊心,与四哥李恪道:“四哥你瞧这些人,竟如此乐见我大唐受辱……这样可不好。虽然咱们国力强盛,君臣和睦,可是若被周围这些小族拖住,只怕不妙。” 李恪却含笑道:“你少闻政时自是不知其中关窍,古来这国与国之间,便是如此。你既然征服了人家,自然要有容得下人家质疑问难的机会,若不给这般机会,确实不妙。那一股子气劲儿若憋急了也是不好。所以才要有这个海内大朝会,多少也让他们显示一番自己之能罢了。” 稚奴刚要说话,就闻得旁边太子承乾冷笑道:“四弟此言乍然闻之,似乎颇有道理,实则不然,若这海内大朝会之举是为此等理由而办,何必父皇要求必须诸般事体,咱们大唐必得占了头筹?这大朝会之意,便是要事事显我大唐之强盛罢了。” 青雀见大哥与吴王又杠了起来,只把稚奴夹在中间,也含了笑,过来打解围道:“大哥说的有理,三哥也是,不过年纪还小,只怕是听不懂,来来来,喝酒喝酒。” 闻得此言,本如乌眼鸡般的二人便松了下来,各自饮酒不提。稚奴却想听听这位素来知机之最的四哥意见,便趁他离开他们归席之时跟了去,道:“四哥如何看?说与稚奴听听罢!四哥最是聪明的。” 见幼弟如此一说,又看看左右无人,青雀才笑道:“只怕父皇这是存了心的,想瞧一瞧,究竟这诸国之中,哪国有不臣不唐之心,再曲意整治呢!” 稚奴闻言,却颇有些失望——三位哥哥之理,他其实一早便知——他日日都伴着太宗,如何不知他曾与诸多大臣就着大朝会之事讨论?此番发问,只是想听一听诸位哥哥可有何与父皇不同的见解,结果却是失望,见青雀说完便被人拉去议那应对之法,自己只得闷闷不乐地想着,若他是父皇,如何行事? 嗯——若他是父皇,便先示弱,引得诸人疑之,又坦诚相待,认下自己不足,一来取其上国大德,昭示天下大唐之大,自有容己不能,他人所长的气度。再去观察诸人之意——此时此刻,那些心存反意与忠诚大唐的,表现必然天渊之别。然后再设奇计,示自己真正实力与诸人,镇诸国之心于当场。最后,还需得日惕反意之诸国,若有不臣便讨之伐之,若有负隅之意,久存以下凌强,伤我国民之心,便诛之灭之。若真心臣服于大唐,则扶之助之…… 也不知这般行棋对也不对? 却原来这个孩子,直将这军国大事,当成下棋了。又因终究年幼,从来只是听,便如一个学生一般,书理俱通却不曾使用,忍不住就要寻个老师来问问。 本想着问问舅父,却见他容色沉重,不得已,便看向媚娘——棋艺之道,唯媚娘可与自己一聊了。 然这一看,竟发现媚娘不知何时离席,于是便起身也悄然告之德安,寻媚娘而去。 媚娘起身,却是出来更衣。 然想到方才殿上诸时,一时又不愿参与之内,加之见了他,心中总是气苦,便不若出来,转上一转,散一散心。 瑞安后面,紧紧地跟着,却被媚娘也着退至一边。 瑞安无奈,只得转身回走,却正巧碰上前来寻媚娘的稚奴。 “武姐姐呢?” “王爷,武姐姐似乎心中有事,说要自己一个人走一走。现下,该在小花园那里的小桥流水处罢?”终究是跟了媚娘一段日子,瑞安还是熟悉媚娘的心性的。 稚奴闻言,倒也松了口气,便道:“那我去陪陪她罢!”一边说,一边带了他同行。 瑞安猜得没错,媚娘此刻,正在小桥之上,矮桥柱顶坐着,看着水中游鱼,自由自在。 不多时,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媚娘抬头,正好看到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媚娘无言,亦不起身为礼,只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水中游鱼。 “你……还好吗?” 看着媚娘比之当年初识时,更加明丽无俦的面容,弘业轻轻问道。 “好与不好,一看,便知。”媚娘淡然,纤纤十指却紧紧抓住了手中云披。 刘弘业默然,只扶着桥柱,垂首不语。 良久,媚娘才道:“我该多谢谢你的。阿仪来信说了,若非你在,只怕母亲被大哥二哥赶出家门之后,便再不得入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要你能安心,无妨。只是,她们之前散播那预言之时,我终究是没能拦得住。”刘弘业凄然道。 媚娘仰首,看着天空中浮云,悠悠道:“弘业哥哥,你我自幼相识,便知媚娘心性。我所求不多,但若求了,便定然会做到。所以,这预言无论散与不散,我都不会留在宫中。是而,母亲这般心思,却是白费了。” 刘弘业闻言,目光中闪出一片亮光:“你……可当真有此一念?” “不论你我如何,我是绝对不会留在这宫中的。”媚娘淡然道:“不是为你,不是为母亲,是为我自己。我不喜欢这宫中之人,之事。虽然,也交了几个知心朋友,也……曾有过那么一丝奢望。然我终究不是属于这宫中之人的。” 媚娘轻轻起身,淡道:“我这般性子太傲,太过绝决。连一个刘府都容不得,何况是这天下最容不得人任性妄为的太极宫?” 刘弘业紧上一步,切切道:“父亲他……父亲他昨日见了那般场景,已然有了些悔意……媚娘……你等我,再等我一些时日,可好?” 媚娘红衣凌人,雪肤如玉,转首看着他,苦笑道: “等你?弘业哥哥,当年我入宫之日,我等过你。 我在长安驿站之中,站在窗前,一辆一辆地看着那些过往的马车,一匹一匹地瞧着那些奔驰的骏马,一个一个地数着来往的人…… 我从子时一刻便开始等,吃饭等,穿衣等,梳妆等……一直等到了日落,等到了月升……然后最终等到的,却是一纸圣意,着我即刻入宫…… 你知道,我那一日,是如何熬过来的么?” 刘弘业无语,只是看着她,目光殷殷,半晌才道: “那一日,我去了,可是走到门口,便被父亲拦回,又将……又将……” 媚娘接口道:“又将我姐姐手书一信交与你,上面说了,着你务要再去打扰,因我曾言与母亲,道‘此去侍奉天子,阿母无需伤怀’。是也不是?” 弘业低头。 “弘业哥哥,我与你,三岁便识,我是何等人,你不知?这般话,我是说过,可是我是如何悲泣无奈之下,才做此违心之语,你不知?” 媚娘心痛,看着弘业:“不……你知的,你全部都知,只是你不忍,也不愿意去面对。那一日,你是有意前来。我知道。 可我也知道,便是那一日的下午,你与那王家小姐定下六礼(就是同代的订婚)之时。你离不得。是也不是?” 弘业无语,半晌才泣道:“我……我也是无奈……”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无奈。伯母以命相胁,若你不从,她便要立时不食而死……我也知道,你大婚至今,已然两年,那位王家小姐,却依然……依然是贞女之身……只是她一径如我般高傲,不愿承认便罢了。可是……弘业哥哥,她既然已嫁你为妻,你这般待她,便是媚娘也觉得寒心,也觉得若是媚娘与她易地相处,你会不会也如此这般待我? 思来想去,媚娘便越发庆幸,没有嫁你,是媚娘一生最大的幸运。” 刘弘业心痛难抑,终于呜咽一声,上前一步,伸手扯住她的衣衫,泪眼如海:“除了你,刘弘业一生,再不愿娶其他女子为妻。可是子为孝者,不可不从……媚娘……你可知,大婚那夜,我有多痛么?” 媚娘叹息:“无论你痛与不痛,弘业哥哥。从你与那王家小姐成婚之日起,你我二人,便注定一生无夫妻缘分了。只因我若嫁你,你必为两难,我亦两难……如此一来,不如不嫁。” 刘弘业急道:“可你说,你欲出宫……” “我欲出宫,与你无关。我生性便是爱好随心之女子,虽不为你,却也希望自己能够活得痛快。 老实说与你听,若非当今陛下所行诸事,伤及我心,今日我早已是他宫中名符其实的一个妃嫔了…… 刘公子,你于我,早已是昔日黄花,不复再开。 今日说明白了也好,但从今天起,我武昭与你刘弘业,当不复以往,自以礼相处。刘公子,请回罢。” 媚娘冷冷一礼,刘弘业见她如此绝决,伤心至极,转身欲离开,却又止步,手抚胸口,取出一物转身回来,似有希望地看着她: “你若如此说,好,我不能驳你,那此物……便还于你,可好?” 垂在二人中间的,却是一枚光洁如玉,却并非玉的石头,上着同心结。 媚娘看见,淡然取回,放在手心里来回掂量一番,淡道:“此物?想不到你还留着。也罢,当年咱们两个,在门前小溪中取得了它,此刻,便让它复归于水之中罢!” 言毕,在刘弘业惊愕的目光中,手轻一扬,目不稍瞬地丢入水中。 “扑通”一声,只余下重重涟渏,于水面上,最后终不复见。 刘弘业见此,心如死灰,看着媚娘的目光,也变得陌生: “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那个媚娘了……” 媚娘淡然道: “人都会变。再者,你已变了,我又为何不能变?” 刘弘业踉跄一步,终于点头:“好……好,说得好,人都会变……是我太傻了。是我……太傻。武才人,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便直摔袖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阙楼相争,情伤复痛三 直到刘弘业身影再不复见,媚娘才难以抑制,终于痛哭出声,瘫坐于地。 她哭得如此伤心,直到一双手,轻轻地将她扶起,抱在怀中,替她拭去所有眼泪。 媚娘抬头看时,终于忍不住道: “惠儿……” 再度俯入寻她而来,却将经过看了个透彻的徐惠怀中痛哭不止。 徐惠叹息,只是任着她哭,待她得哭够了,哭足了,才扶了她,慢慢下了桥,坐在桥边水岸旁的圆木小桌边,轻轻道: “他……便是你心心所念之人罢?” 媚娘无语,只是红着眼睛,点头。 “你这般……是因为觉得,你们二人再无可能了么?可是……他不是愿意等你出宫,愿意与你白头偕老……而且我方才也听到了,他为了你,这么多年,可是……” “方才那许多话,虽然有些是违心之语,可这一句却不是。惠儿,一个男人,能够为了一个女人而狠心冷落自己的妻子这么多年,那么早晚有一日,当我与他情尽色衰之时,他也会一般待我的。” “媚娘,也许是你想得太多。” “也许罢……可是就算不这么想,他成婚,已是事实,他双亲难容于我,也是事实……我与他,再无可能。” “媚娘,我倒觉得,你这一番,说了这些话,只不过是为了绝自己对他的念想……我不懂,你既已决定出宫,又为何……”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还对他抱着一点期望罢?期望着他终究能够告诉我,他可以不在乎双亲的反对,执意将我迎入刘府……惠儿,我方才与他说这些时,曾经想过……若他能说出这句话来,那么便是为妾为侍,我也愿意与他共渡一生。可是他……始终不曾说出口。他只是说他的难,说他为我,对那王家小姐的不好,说我母亲的阻止…… 惠儿,一个人,若是只一味避开你的问题,只顾左右言其他……你觉得,他的真心,有几分可信?” “可他毕竟是真的将那王家小姐……” “那只是他的怨恨,怨恨他的不由自主,怨恨他父母的所为罢了……他只是将我,当成了他的一个任性妄为的借口……可悲的是,我却不得不希冀着这个借口,是真的…… 因为,我还是想着,若能出宫,与他同伴一生……该有多好……有多温暖…… 惠儿,我是不是个糊涂的女人?明明将一切都看得清楚了,却还是要往里跳?只因为,那一点点的温暖,能够给我一点儿生存下去的力量?” 媚娘泪眼看徐惠。 徐惠却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叹息不语。 终究,媚娘还是将此事放下了,强笑道:“你看我,却这般做态。走罢!只怕呆会儿若是找不着你,陛下会心急。” 徐惠见她如此,也不知她是真的想透了,还是假的想透了。只得急忙起身跟着她。没想到一起身之间,媚娘身上却无声滚落一物下来。 只可惜,因落无声,媚娘终究还是没有发现。 她们二人刚一离开,一道束发玉簪的淡蓝身影,便与一个抱着白玉拂尘的内侍从花丛之后闪了出来。 正是稚奴与瑞安。 稚奴默然不语,只是走上前去,拾起那媚娘遗落之物,拿在手中细细看时,却原来只不过,是一块儿看起来光洁纯白的鹅卵石罢了。 “那……那武姐姐扔进水中的,却又是何物?”瑞安发疑道。 稚奴不言,看了看水面,似是不深,立时便连给瑞安阻拦的机会也不曾,和衣和履跳入水中,惊得游鱼儿一片片逃开。 “王爷!这……这虽然天气不冷,可您不能近水……”瑞安吓得结结巴巴,便要上前来拉他。可他只轻一扬手,便大着胆子,强忍着天性对水之畏惧,伸手去原本碧澄清澈,如此却因他一跳,泥沙混起,搅得一片浑黄的水中去摸索着。 瑞安见状,只得急忙唤了旁边经过的一个肤色微黑的小侍女,速速去甘露殿内取了衣履来,等着呆会儿稚奴上来,便与他更换。 幸好,稚奴之前看得极准,早知那物落在何处,便伸手一摸,就抓在手中。 拿出水面看时,却是昨日因舞祭一事,太宗着赏媚娘的一块儿白玉错金牌。 稚奴提着它,目光只盯着它,木木然地走上岸来。 瑞安一见,便惊道:“唉呀!这可不是昨日主上赏了武姐姐的云纹错金白玉牌么? 她怎么……怎么……怎么这般不爱惜!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稀世和阗白玉,着了大内名匠足足花了一年之功才制得,且此物之上的错金法属极秘,便经千年亦不能损落…… 这般珍贵的东西,连主上自己都舍不得带几次。昨儿个把这东西拿出来时大家还都道要赏与太子殿下或者是魏王爷的,最后赏了武姐姐时那几殿的娘娘脸都变了…… 可她怎么……怎么……” 稚奴淡然一笑,神情凄凉: “稀世之宝如何,天子赏赐如何,众人嫉慕又如何? 于武姐姐而言,只要是她心爱之物,那便是一块河里的石头……也是无价之宝,丢不得,伤不得。 而若不得她心爱,便是这皇家富贵,诸般荣耀,各色奇珍…… 也是说扔,便扔了。” 说话之间, 一番话,说得瑞安无语。恰巧那小侍女捧了衣裳鞋履来。瑞安便请了稚奴去换。 稚奴摇头,先将那石头在手中紧紧握了一握,才交与那小侍女道:“你将此物交与武才人,便说你经过此处,见她落了此物。知道了么?切不可提起本王之事。若事情办得好,本王更有赏赐。” 小侍女却是个知机的,闻言大喜,便捧了这石头而去。稚奴看她离去,只看了看手中白玉牌一会儿,凄凉一笑,与瑞安自去更衣,准备入内侍宴。 媚娘与徐惠更了妆容,正待入殿内时,这小侍女便持了石头来,送与媚娘。 媚娘一见,惊喜交集,又见徐惠含笑看着自己,脸上微微红,终究还是将之系在了腰间。想想方才自己手边无甚趁手之物,一时舍不得这自幼便随身的宝贝,竟将太宗所赐珍宝白玉牌丢入水中。颇有些后悔莽撞。毕竟这玉牌珍贵,只怕众人哪一日问起,她今日之踪便要暴露…… 不过也无妨,横竖只说自己不胜酒力,玉牌何时丢了也不知道便罢了。太宗仁慈,自不会为一块玉牌为难自己。至于其他的人,更巴不得这东西再不能挂于她身上,看着刺眼。 想至此,便淡淡一笑,将白玉牌丢之脑后,正待谢那小侍女时,却见她直愣愣地盯着殿内那正弹着琵琶的高昌乐姬胡灵姬发愣。 心下纳罕,便看了眼徐惠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值的?” “奴婢姓罗,名慧儿。奴婢刚入宫没多久,身在这阙楼之中当值已有三五日了。” 媚娘看她尚且天真,想着便不会入宫太过长久,便笑道: “我看你这般盯着那乐姬,可是会弹琵琶?” 罗慧儿笑道:“是会。” 媚娘看了看她,又看着殿内那胡灵姬笑道: “那以你之所见,这高昌乐姬,弹奏如何?” “她……弹得实属一般。虽极力追求技艺,却忽视了乐由心生,音以情动。便如一道看似色彩美丽香气十足,却食之味平平的点心。” 罗慧儿这一言,可说得徐惠与媚娘俱是含笑。 正在这时,忽闻得那殿内乐声停,又见那胡灵姬亦发倨傲,定要与汉人乐官一较高下。弄得宴席之上,气氛沉闷。 媚娘又叫了近侍来问,才知方才这胡灵姬发问之时,太宗却已转移话题,且请她做一曲,再行计较。 想不到这胡灵姬不知好歹,竟硬要与之比试,且还放言道,手中琵琶琴弦特殊,是一般所用两倍粗细,且加之整个琵琶沉重无比,自己方才所弹之曲属西域名曲,大唐若能有人识得此曲,便当下拜之为师,从此再不提“擅琵琶”三字。 罗慧儿闻得此语,便是一声冷哼:“不过是首改过的高昌古曲罢了,哪里还是什么西域名曲了?” 媚娘更讶,便问道:“若是你弹,可能赢她?” “这般小技,也只不过惊一惊不懂之人罢了。” “好!那你且如此……” 媚娘闻言,含笑招她过来,俯于其耳边细细几句。 慧儿知机,便谢媚娘提拔。 于是,媚娘徐惠先行,慧儿却自离开。 不多时,媚娘入内,便正闻得那胡灵姬含笑问道:“莫非堂堂上国之大唐,竟无一人能识得此曲,与咱们这些番邦之国,做出个榜样来么?” 太宗面色沉沉,韦贵妃便待发言,却忽闻得媚娘朗道: “果然是西域名师,瞧这琵琶好生别致呀!陛下,不知可否向大师借来,让媚娘一瞧?也开开眼界?”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连方才换了新衣履,心事重重的稚奴闻得此言,也是抬头看向媚娘。 太宗本来生气,然看媚娘目光,似有所意,心下一动,便笑道:“这是人家的东西,你却来问朕?” “陛下,媚娘闻得,诸国使节称赞陛下是为天可汗,便是存了依赖托付,臣从之意。所以媚娘想,既然甘身为臣,那普天之下,皆为王土,这普天下的琵琶,岂非也是王之琵琶?” 此一语,却教那胡灵姬当下一愣,这才察觉,自己今日所为,却是过了些。急忙便欲俯身请罪。 然座中诸人都为人中龙凤,哪一个不明白这是媚娘在提点于她?更不必说太宗。 太宗心下大喜,便含笑,夺了那胡灵姬的先机道:“虽然如此说,然咱们既然身为上国,有庇护保佑下国之责,却也不能强予强求。不过既然你想看……想必胡大师,这琵琶,也可借朕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观罢?” 太宗这番话一出,任谁都听得出那话里话外的爱宠意味,连媚娘面上也是微微一羞。 席间众人,却是各般颜色,各有心思。欢喜者有,疑惑者有,不安者有,怨恨者更是多不胜数。 胡灵姬自然无不可,便借与媚娘一观。 媚娘看了琵琶,便笑道:“这琵琶既为乐器,光看是不合适的,刚刚虽然听得大师一曲,妙如天籁,可究竟大师高明,只怕便是腐朽沉木,入了大师的手也化为神奇,这琵琶再坏,也得弹好听了……所以,却听不出这琵琶的本质来。” 胡灵姬闻得此言,大是喜欢,便道:“既然才人如此说,又真心想听一听不妨自己试一试便可。” “媚娘可不会弹……哎,不若如此,且随便找个新人来试一试,媚娘日常听闻,那些老乐工们但凡制得一件得意的新器,都是要找新人来试的,说是因为新人手生,更能现出这新器品质。如何?” “不止大唐,便是我西域诸国,也是如此行事。新人手生,弹奏之下,更能辨别音器好坏……那便依了才人罢!且不知,这当场之中,哪个是新人?” 胡灵姬便左右去看。 媚娘抬头,猛可里便瞧见了那慧儿正捧着酒食上前奉与自己桌前,笑道:“罢了,大师,何必到处去找?随便寻了一个侍女来,只勾上几道音,便也知好坏了。” 胡灵姬点头:“正是,乐工再新,不及完全没有摸过琵琶的人试得出。那便……你罢!你来。” 这一指,却正好指到了罗慧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阙楼相争,大唐称雄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阙楼相争,大唐称雄二 太宗见稚奴出席求奏,便知他意,含笑道: “说罢!” “是,父皇。儿臣以为,父皇此为,不妥。” 太宗讶道: “什么不妥?” “父皇,别人不知,儿臣日日伴着父皇,这位张姓棋待诏却也是认得的。平时里,父皇很少召他入内陪弈。儿臣听父皇身边的王公公说过,此人棋艺,若以七等品阶算,只能算得五品左右,且性子急躁,不似其他棋待诏沉稳之状,是而父皇平日,多半不与之弈棋。 父皇,如今各国使节前来我大唐,与我大唐共襄盛举,父皇虽有心示好亲昵于各国,故而屡屡在诸番较艺之时刻意相让,然如此轻忽,不免失了尊重。” 太宗闻言,便知他意,含笑不语。 藤原真吉虽然看上去胜不骄,然心下确是得意的。如今闻得一个少年说这棋待诏只是五品棋艺,心下便不满,转了头去看时,却先是为稚奴容貌之玉润清秀一愣,心下生羡妒之意,才又道: “这位皇子殿下说得很对,我等虽然来自小国,却也是心诚而至,大唐天子陛下如此垂怜,虽然是对我国的亲荣,却终究不能公平。不若如此,这位皇子殿下既然日日跟着大唐天子陛下,而且听你所言,似乎大唐天子陛下之棋艺相当了得。那……不如就由这位皇子殿下代大唐天子陛下来,指教藤原一盘棋,如何?” 这一番话说出口,众唐臣皆是一惊。连青雀与承乾、李恪也是一忧。 李恪皱眉,问承乾道: “大哥,稚奴会下棋么?” 承乾冷不丁听他如此亲昵唤自己,心下也是一愣,然后一转便道:“不瞒三弟,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下呢。” 青雀更是急道:“这个傻小子,挑什么大头现呐!现在可好,被人家将住了罢!唉!这个藤原真吉的棋艺,看似普通,其实却颇得三分上古棋圣弈秋的真意。要不那棋待诏如何会输?” …… 旁人议论纷纷,太宗却只是坦然看着稚奴,问道: “如何?稚奴?人家都下了战书了,你不应,怕是不妥罢?” 稚奴想了想,笑道: “父皇,这一盘棋,稚奴愿接,只是稚奴身为皇子,依礼却不可与常人同坐,不知这位藤原公子……” “皇子殿下请放心,藤原虽然出身只算中上,然于本国,也是皇族世家正嫡出身的。不过当然,不能与皇子殿下尊贵的身分相比。不如…… 在博弈之时,藤原可行跪坐之礼,这在本国,也是只有在面对内皇亲的时候,才会有的礼仪。如何?” 藤原这话,却是不假。稚奴身为皇子,自然知道,便含笑点头,允之。 稚奴如此做态,堂上诸人多半不解,只当是突发奇想。 仅太宗与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几位老人精儿,看出这孩子的心思,心下暗自叫好。 而另一边,素琴却是看不懂,悄儿没声地问了媚娘: “晋王爷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最和气的一个人,今天处处摆架子。” 媚娘淡笑道: “他这是在跟人家立下马威呢!不信,你等着瞧,呆会儿呀,这小子上来,一定会让这藤原真吉十个子,又会要人家执黑先行,才肯动手。” 素琴纳罕:“不会吧……” 然她一语未竟,坐于宫人搬来的圈椅上的稚奴已如媚娘所言,含笑朗朗对方才跪坐于坐埑上坐好的藤原真吉道: “藤原公子,依礼,本王为主,你为宾,自当主宾尽欢,你便执黑子先行,本王白子后手,如何?” 虽然这么一问,可他那般气势,藤原真吉哪里拒绝得?便只得应之。 然后,稚奴又笑道: “藤原公子,再依礼,本王为上位,你为下位,自当以上宽下,你便先落十子,本王再与你博弈。如何?” 这一番话,问得显然已经是很侮辱人了。那藤原真吉气得,一张粉脸也是透红。可终究稚奴身为上国正宫皇子之尊,又是代表着上国皇帝来与自己博弈,于外人眼里,便是他藤原真吉承了天大的荣幸,只得强笑着,应了。 如此,稚奴才微微一笑,说了声请,便由着藤原真吉动子。 此一番,藤原已然是心下暗恨这稚奴,便存了心要让他难堪,于是便也毫不客气,十字落下,皆在边角之上,且还占去两星。 在旁人看来,稚奴此盘棋,已经可说是再无赢之可能,便是和局,也是需要千难万险。 众人闻了棋童子报步,心下都为稚奴捏了一把冷汗,只有媚娘含笑。 因为这满堂之中,只有她知道稚奴的真实棋艺如何。 果然,第一子,稚奴便如之前曾与媚娘下棋时一般,落子中元。 这一手,却惹得藤原暗笑,道自古开局避中元,这个小皇子,看来也没有什么本事。便信心十足,布下几子,欲将那另外没有占去的两星一并纳下。 然稚奴不慌不急,先做两关,将中元稳固,又在边角一藤原已然压实之处,连下两镇,又行关,竟借中元之稳,生生橇掉了藤原一角。 那藤原倒也不是个寻常之辈,知自己占角太多,必有损失,也不以为意,便只抓紧了火力,攻那中元之子。 在他看来,稚奴此番能够橇去一角,全凭着这中元稳固,若断其生路,必输无疑。 初始,那中元周围四子,倒也的确被橇去两个。可当他欲橇第三枚时,才突然发觉,自己后力难继。 藤原一愣,急忙收回盯着中元的目光,审视整局,这一审视,才惊得浑身冒冷——只不过寥寥十步之间,他原本布在棋盘上的那些黑子,竟然被白子全部压死,动弹不得,连口气,也是做不得了。 他这才惊觉,眼前这个自己瞧不上的玉润少年,棋艺之高明,竟然甚于自己数十倍不止,当下颓然,投子认输。 登时,堂中一片喝彩之声…… 贞观十三年五月末,海内大朝会近尾声,太宗令: 明日,着于鞠戏场,行诸国之大鞠戏。 …… 是夜。 又是另外一场酒宴。只不过今夜这场,却只有大唐君臣,与后妃皇子们参加。 众臣喜贺今年大朝会,大唐可谓功德圆满。 而太宗更是高兴,不过想起那场棋局,便笑问稚奴道: “稚奴,朕以前,只知你会下棋,却不知你棋艺如斯之精啊!” 稚奴闻言笑道: “父皇,稚奴虽然会下几手臭棋,可今日赢那藤原氏,却实属巧着而已。” “巧着?”太宗不明,笑问:“是何巧着?” “父皇,儿臣这也是从……”想了想,稚奴终究还是笑道:“从武才人那里听得的一句话儿,引出的法子。” 媚娘正含笑而坐,一闻便是一愣,心下明白这小子是在拿自己当挡箭牌,眼儿一眯,也不做说话,只听他说。 “媚娘?”太宗意外地看了眼媚娘,笑道: “什么话儿?引得你竟赢了那藤原?” “父皇,那藤原氏上来求战时,武才人与徐才人说他极为聪慧,竟将那先晋时棋谱背个熟。稚奴当时便想,此人如此死板,只怕必然要按照那棋谱,一子不错地下了。果然,他与那棋待诏下棋之时,便是如此。父皇,您可还记得,您曾拿着一句先晋棋谱于稚奴道:此局甚妙,以他之术,攻他之身……只怕不好破。” 太宗一听,眯着眼儿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是是,正是如此,唉呀……朕便觉得奇怪,那个藤原下得那几手棋,怎么看怎么眼熟……原来竟然是完全照着棋谱上的路子在走……真是,死脑筋想不开。” “正是如此,父皇,您也知道稚奴,从小根本就不会下什么棋,但是记性却还过得去。平日里跟着父皇,看着父皇与诸位母妃,诸位大人们下棋,父皇又是个最爱先晋棋风的……是以,就把这些棋谱烂背熟了。所以,无论这藤原氏如何下,既然他脱不得先晋棋谱,那我赢他,也是必定了。 不过,终究稚奴心里还是没底,所以就故意气得他使出全力,看他如何摆子。想着如果他真按着棋谱布子了,那我便可以书上所记载的破解之法敌之。若是他不按棋谱布子……那……那反正稚奴已然让了他十子,又让他执黑先行,便是输了,也不怕。再说,还有父皇呢!” 稚奴含笑。 他这一番话儿一说,却惹得众大臣,诸皇子都是哈哈大笑,承乾更笑点他道: “好你稚奴!原来一早儿就打算好了,要欺负人家不识变化,仗着记性好,事先知道怎么解,破人家的局呢!” “可还不止呢大哥!你可没听他说?若是人家知道变化了,便要借着让人家十子,赖棋呢!这可不是小孩子家的行为,又是什么?”青雀也好笑道。 太宗却点头,虽然也是忍不住的笑意却道:“却是有些耍赖,不过终究是赢。好,有赏!”便着人将自己最喜爱的一副黑白玉棋子赐与稚奴,且又下旨,着人取了上等材料,制副檀木棋盘与他,更笑道: “你此番赢,却是教父皇心里冒冷汗,只因你虽强记,却其实不擅棋。然经此一战,我大唐长孙皇后系之三皇子(长孙皇后得太宗厚爱,所生子女单独记算顺序)晋王治之棋艺,必然扬名海内。故而,稚奴啊,你也需得给朕名符其实起来才是。” “儿臣遵旨!”稚奴早就对那黑白玉棋子喜爱已久,只是苦于需得隐瞒棋力才一直不得赏,如今闻得赏赐,当真是喜不自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一 …… 宴后。 是夜丑时三刻。 整个太极宫,已然昏昏入睡。 一道黑影,却悄无声音地,闪入了甘露殿,进入了依然灯火通明的稚奴寝殿之中。 “王爷。” 来者却是许久不见的六儿。 稚奴见他深夜来此,已知其意,便沉了心中一口气道: “父皇他……召幸武姐姐了?” “是……不过只是二人在殿内下棋说话儿,却并无其他。且下了一会儿棋之后,便又悄然回了太极殿去批奏疏去了,只是把王公公留在延嘉殿内,做些样子出来。” 稚奴紧握着的拳头,此刻才稍稍松了一点儿,又道:“瑞安呢?” “瑞哥哥此刻正陪着王公公说话儿呢,走不开,这才着了六儿来报。” 稚奴点头道:“辛苦你了。去罢!呆会儿若王公公也离开时,便着其他人来报罢!” “是。” 六儿离开,不多时,便有一延嘉殿小宫人来报,道王公公已然离开延嘉殿,悄然向太极殿而去了。 稚奴点头示意明白。便着他们下去了。 只是心中,却是矛盾不堪: 到底,他这般行为,对是不对? …… 次日,鞠场。 诸国鞠戏,最终以太子承乾为首的大唐一队,连胜十番,大震天下。 后,又有马戏击鞠,诸国更各献奇艺。其中更以突厥素擅骑射,更胜一筹。然因其胜后狂骄,竟出言挑衅太宗,故得太宗才人武氏媚娘代为设法,媚娘骑马含花,狂奔当场,由太宗引弓而射。 众闻皆惊。然太宗神技,更一箭射落媚娘唇边花。引得场内诸国臣服。 突厥王子见状,大赞媚娘才色双全,勇智两佳,太宗大悦,特赐媚娘尚书房着候笔墨,可不避外之殊荣。 诸妃闻之,嫉恨有加。唯徐惠、素琴得庆之。 稚奴闻之,黯然幸然。唯德安小心抚慰之。 …… 贞观十三年五月末,海内大朝会,止。 贞观十三年六月,太宗诏: 太子承乾,恭孝仁悌,友爱诸臣,大器堪为。故特准设崇贤馆,一应诸制,皆例比门下省弘文馆。但有课试举送,皆入弘文馆。 …… 长安近日,天气炎热,太宗早于四月便下了诏,着令移九成宫避暑。 然后来因海内大朝会一事,终究未能成行。如今既然诸事已定,便再无其他,合宫上下,移九成宫避暑。 入九成宫,则内侍省安排诸妃皇子如下。 太子诸王,自于九成宫东侧新建皇子院中,诸王各取殿入住。其中以太子居中为首。 西侧诸殿中,依然太宗携已然元服之晋王治、晋阳公主安宁驾居大宝殿。 另,太宗亲点大宝殿西侧之延福殿,与元昭媛、武徐二位才人居,仍以元昭媛为首。 其余诸妃居所如下: 贵妃韦氏,居丹霄殿。 淑妃杨氏,居御容殿。 贤妃燕氏,居永安殿。 德妃阴氏,居咸亨殿。 另因有元昭媛以二品嫔位之身居一殿正主,故上特赐同为二品之昭容韦氏,居排云殿。 后,又有美人萧氏,因与昭容交好,故**排云殿。 再后,崔氏宫妇,求与贤妃燕氏**,上准。 另新进美人郑氏,因与淑妃杨氏有亲,故淑妃求之,上准**御容殿。 …… 是夜,太宗于宫内西海之上,大宴诸妃皇子。后,幸美人郑氏于御容殿。 …… 是夜,延福殿。 媚娘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又来到院子里,看着天空中的星星。 “又是睡不着?” 身后,响起徐惠的声音。 转头看时,正是徐惠,抱了衣衫来与自己披着,又道: “这九成宫可不比太极宫,凉得很,这么坐着,不怕冻坏了?” 媚娘但笑不语,只是将徐惠拉了来,一同将衣裳与她披了,看着天空。 “你在想什么?” 徐惠轻轻道。 “我在想,陛下到底为什么……明明不想召幸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咱们殿中过夜,还要摆出一副我已受幸的样子来,让大家瞧着?” 徐惠也淡淡一笑: “我也不明白……大概,陛下是想保护你的罢?我刚入宫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些传闻,说……” 想了想,她还是犹豫了。 媚娘却很坦然,道:“说我本来不会入宫的,是陛下怜惜我那般家世,又因着功臣之女,便召我入宫,为我父亲,保全我下来,是也不是?” 徐惠看她难过,才柔声道: “陛下也一番好意啊……” “他的确是一番好意……”媚娘垂下眼睫毛,忽又抬起:“的确是……真的是一番好意。可这一番好意,惠儿,却让我觉得不知所措,让我觉得……如果我还抱着一颗离开的心,会让他失望……难过……惠儿,你说,我是不是爱上陛下了?” 媚娘转头,看着徐惠。 徐惠闻言,心里轻轻一揪,仔细看着她,发现她目光中一片坦然,才笑道:“你呀……只怕是多想,我看你,却没有半点爱上陛下的意思。倒更像是……为他对你的好,所乱。” “哼……”媚娘轻轻一笑,道:“还是你懂我……我现下,的确很乱,陛下的心思,我想不透也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我想不透……” 徐惠笑道:“陛下的心思,又岂是你我能猜得透的?还是别瞎猜了罢!免得到时陛下真的要临幸你了,你又打退堂鼓了。” 媚娘无语,只一声淡笑,然后又想起一事来: “对了,那个新入宫的郑美人,你可曾见过?” “昨日去淑妃娘娘处送东西,倒是也见了一面,怎么了?” “你觉得,她如何?”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觉得她的为人如何?” “倒也还好吧?看着与淑妃娘娘是一路人,安静温柔的。的确像是陛下会喜爱的人。” “是么……那,她的家世很好么?为何一入宫,便封了美人?” “据说是的。是长安郑家的嫡女,那郑家,可是前朝的国戚,如今又有军功在身……以她的容姿家世,封个美人似乎都是委屈的。听人说,若非四妃多年有主,又加之长孙大人他们力劝,只怕她一入宫,便是个无封之妃了。” 媚娘皱眉:“这话是谁说的?” “似是……似是她的贴身侍女小焕,那日在花园里,替自己主子抱曲,这才说了出来的。” 媚娘淡然一笑:“果然……此女意图非浅……惠儿,明日里你一大早便与素琴说,叫她小心些,这等人物只怕是存了心气儿入的宫。千万不可硬与此人撞上。知道么?” 徐惠闻言,感动道:“你呀……直把我和琴儿当成孩子看了……好好好,都依你,还不成?” 一边说,一边含笑依在媚娘怀中。 媚娘看着星空,却淡然一笑,再不曾想到,第二日,头一个惹上这郑氏,且挨了一顿板子的,竟然会是自己。 次日,大宝殿。 稚奴在殿中,焦急地走来走去,旁边德安劝了又劝,他就是不听,只张望向外看。 “王爷,您还是坐下来歇一歇罢!公主和花姑姑都去了,想来不会再有事了。” “你还说!?本王还没问你到底怎么看着武姐姐的呢!怎么一个早朝上完回来,武姐姐就挨了打了?!” 素来温和的稚奴,竟被气得声高调高的,可见气得不轻。 德安终究内疚,便将事情经过说与稚奴听:“武姐姐今天早上带了些东西,独自去看那位郑美人,说是她新人得宠,总得交好。谁知道那些东西里,有一样轻粉,也不知是谁动了手脚,竟然是有毒的。更奇怪的是那郑氏似乎早就防备着,武姐姐拿东西去时,她就叫人当着同时在场的韦贵妃杨淑妃阴德妃燕贤妃四妃还有韦昭容的面儿,验了,结果可想而知,武姐姐当庭便被韦昭容按了个意图谋害的名儿,拉下宫内禁牢,着人审问。那些人却不是咱们的人,一上来便将武姐姐打得死去活来。” 稚奴听得大怒,冷道:“不止是禁牢,只怕这整个九成宫,都是她韦氏的人!” 德安明白了他的意思,惊道:“王爷的意思是……” “是我疏忽了,她这几个月安分守己,我便以为她已然悔过……却是再想不到她竟然是按兵不动,以谋后着呢!” “哥哥说的不错,现在这九成宫里,只怕是到处都是她韦氏的人了。” 一道清丽声音从殿外传来,可不是安宁? 稚奴见她与花言进来,急忙问:“如何?” 安宁容色沉沉,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接了旁边德安送来的茶水,轻啄一口才道:“武姐姐虽然伤了,但不及性命。想来是顾及咱们。可是哥哥,安宁不明白,既然顾及咱们,为何又要伤武姐姐?!” 稚奴默然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她们是顾及咱们,可是却不是全然顾及,加之武姐姐与徐才人,元昭媛最近风头太盛……她们需要在她们三个之间,挑一个出来打压一番。做个样子给其他嫔妃,尤其是另外两个看。” “可为什么是武姐姐!元昭媛位高她们动不得我还明白,可还有徐才人啊!为何不拿徐才人下手?” “因为她们很清楚,武姐姐看似受宠实则无幸与身,名不副实,而徐才人确实是受尽父皇宠爱……她们忌惮父皇。” “可武姐姐也有你啊!咱们也对她……” 稚奴冷然一笑,半晌才道:“又我又有何用?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只有父皇怜宠的虚名王爷罢了。她们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武姐姐如此,不也是因为我无权么? 安宁,你想想,我自元服一来上朝,可还能再大哥三哥四哥之前说上一句话儿?连那蜀王李谙都能上个折子……我却只能被父皇舅舅他们当成小孩子看……现在,这个小孩子的身份给我带来的恩宠,却连武姐姐,也保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二 安宁闻言急道: “那如何是好?” 稚奴咬牙:“只有借助外力。” “哥哥的意思是……” “向人求助。”稚奴眼神坚定:“我去见父皇。” …… 大宝殿内,尚书房。 太宗头也不抬地批着奏疏,嘴里却问道: “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稚奴立于阶下,叉手道:“父皇,此事其中必有蹊跷,还请父皇详查。” 太宗合上奏疏,慢慢抬头,看着这个不知不觉之间,已然长大的小儿子: “稚奴,你很像你母后。” 稚奴一怔,不知太宗此为何意,却只得看着他。 “可是,你不是你母后。你是个男儿身,大唐堂堂正宫嫡皇子,不该整日里与这些深宫内闱事,纠缠不休。你的目光,应该更多放在前朝之上才对。” 稚奴闻言,浑身一冷:“可是……可是武才人她……” “朕知道,她于你有救命之恩,弈友之谊。可是你与她,终究身分有别。你身为皇子,天家贵胄,她却出身微末,不求上进。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个女子。一个已然入了**的女子。 那么,尽她之一生,除非能像你母后一般身居后位,有权臣支持,否则她的一生,最好的结果,大概也只是得个宠妃之位,为你添个一弟半妹。 你日后,可以向她请教诸事,以之为师,却实在不该再将她视为友人。因为现在的她,只会是你前进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稚奴的心,慢慢冷了:“所以……父皇知道武才人是冤枉的……也不会……不会……” “不会。”太宗淡然道:“你应该明白,这**诸多女子,每个都有来头。她们身后站着的都是一股力量。朕必须衡之制之。 朕待媚娘,便如待你的姐妹新兴(唐太宗第十五公主)一般。 如你们所知,朕很疼爱新兴,不输你的几个同母姐妹。 然而有朝一日,若有必要。为了这大唐江山,朕也会让她受些委屈。虽然不至于以她之命,换得大唐安稳……可是为了大唐,一切,都是值得的。” 稚奴愣愣地站在台阶下,仰视着这个突然之间,变得陌生起来的父亲。 这…… 还是那个成日里,抱着他在怀中,教着他写字的父亲么? 这…… 还是那个只要他要求,便一定做到的父亲么? 这…… 还是那个父亲么? 稚奴茫然,看着自己的父亲。 良久,良久。 他才慢慢叉手为礼:“儿臣……明白了。 儿臣告退。” 一声又一声的儿臣,唤得太宗心中一阵刺痛。 然而,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下去罢。” 稚奴走了许久。 许久。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上哪儿。 当他再回过了神时,发现自己无意之间,已然站在了那自幼便最爱来的楼了几句,便点头,着他退下,这才速速向上来报太宗: “主上,太子殿下已如您所料,去陪晋王爷了。而且似乎,他也把晋王爷给劝安了。” “那些个笨嘴拙舌的,可没让承乾知道,是朕派了他们去的罢?” “主上放心。” 太宗点头,这才停下笔,若有所失地望着殿下,刚刚稚奴离开的地方,道:“王德,你说朕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王德犹豫了一下,才道:“主上,说实话,晋王爷老奴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倒也没觉得他如主上所想的那般……那般才智……” “你是想说,稚奴似乎没有朕以为的那般才智非凡,是不是?”太宗淡然一笑,双手交握,才道:“王德,现在没外人,朕问你,承乾也是你自小看大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心善,正直,不会拐弯儿却也聪明。可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去计较一些琐碎小节么?” 王德想了想:“太子豪情,但却也不失细致,只是断不会如妇人一般钜细无遗。” “你也不用把他说得太好听,朕知道,这孩子,就与朕一般无二,沙场征战在行,治理国政也好,礼贤下士,知人善用更没问题。 然就因为他太像朕,所以注定一生就是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糙货。加之有些任性妄为……所以,那大朝会上的诸般设计,断不是他所为。” 王德明白了太宗的意思,又犹豫道:“可是……不是还有魏王么?” “青雀?哼,此番行为,倒是像他所为。加之他擅读史书,也确是个能为的。可是王德呀,青雀与承乾,那是刚好相反的性子。若承乾为阳,那青雀便为阴。承乾处世坦荡,青雀却是诸般隐没,再不肯叫他人得知他的心思。一句话,聪明过了,反而便不是什么好事。加之这两年,他面儿上看着与承乾还好。可私心里想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你也清楚。你觉得,他会去做这般为承乾添光彩,于自己却无甚好处的事么?” 王德想想,也是,又问:“可还有吴王呀!吴王这孩子,老奴近年来瞧着,文有魏王之才,武有太子之功,且为人磊落正直,又高义明节。对了,吴王自幼跟着淑妃娘娘,也是对乐舞编排颇有见地……” “恪儿更不可能。”太宗断然道:“虽然恪儿的确是融合了承乾与青雀的优点,也的确是个好孩子。可是正如你所说,他自幼跟着那个女人,学了太多东西。这其中有乐舞编排,当然也有隐忍不发,愤懑狂傲。再者,那个女人虽然身为帝女贵胄,见识颇广,可是心性却不是什么豁达大度的人。你只看看恪儿与承乾青雀日常相处的情景便知……所以,虽说恪儿心性磊落,为了大唐,是有可能放下成见,与承乾联手。可以他日常的品性来看,要能排出那秦王破阵曲一般大气磅礴的气势不难,可若要巧妙安排,使得其中隐含天乾地坤之威,刚柔相济之妙,巍峨高华之伟……别说是恪儿,便是淑妃也做不到。” 王德闻得天乾地坤,刚柔相济,巍峨高华几个字,眼前似乎闪过那一日媚娘与稚奴所舞一曲流云飞袖,剑势如雷。 慢慢地,他明白了太宗的意思:“所以……只有晋王殿下了。可是……”他依然难以相信,那个看起来温温厚厚,总是单纯地笑着的稚奴,怎么可能:“主上,可稚奴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四 太宗没有在乎,或者他已然不再去在乎。只是看着媚娘。 良久,媚娘才颤抖着问: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朕需要你。 需要你去保护一个人,保护他不受这个贱人的伤害,不受这个贱人的唆使。 这样,朕才能无后顾之忧,能在不打破与皇后所订下的诺言前提下,在不伤忠于我大唐的众前朝臣子与恪儿之心的前提下,在不损我大唐江山的前提下…… 放心地,慢慢儿地收拾她,还有那些支持她的老东西。” 媚娘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心中慢慢浮出一股暖流: “是……稚奴?” “他的哥哥们,也许都不如他聪明,可是却都比他狠得下心,更恨她,更防备于她。甚至连她自己亲生的恪儿,也不是对她所行之事,一无所疑。 所以那几个孩子都不会有事。 只有稚奴,他为人太过仁厚,又如她母亲一般,太过信任这个贱人。” 媚娘平复了心绪,才慢慢道: “媚娘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够聪明,也够狠。”太宗淡然道: “更重要的是,你对稚奴的好,是真心的。朕观察了这么久,也曾经想过让花言来做这件事。可如今,朕觉得你比她更为合适。” “借助其他朝臣的手,可以达到陛下的目标,难道不是么?” “其他朝臣,会杀了她。然而这样一来,朕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们,便要背负上千古骂名。朕不会让任何人,为了杀她做出这些不值得的事。要来,也当由朕亲自来。 可是朕说过了,她给朕带来了太多的痛苦,所以朕也要让她尝够了痛苦再死。这样,朕才觉得有些趣味。 再者……在稚奴心里,你的份量,可说是除了朕和他的母后,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之外,最重的了。如果你受一些折磨,能让稚奴成长起来,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和想要保护的人,那朕不介意你恨朕残忍。” 太宗淡然道。 媚娘的心中,百味杂陈: “所以从一开始,陛下根本就是为了稚奴,才要对媚娘这般好的?” 太宗闻言,心猛地揪了一下,又想起舞祭之时,那个流云飞袖的倾国媚娘;阙楼盛宴上,那个以扇遮面,巧然娇笑的可爱媚娘…… 然而终究,这些媚娘,都被一个浑身素孝,从树下望上来的无忧,给遮住了。 “朕对你,是很怜惜。可是稚奴,对朕来说,是命根子。” 媚娘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陛下就不怕,媚娘从今以后,开始害您这条命根子?” “你不会。因为你是除了朕和她母后之外,最真心为他好的人。 也因为你是个知恩感怀的性情女子。” 太宗淡淡地回答。 媚娘闻言,突然松了气,眼泪也默默地流了出来。 良久,媚娘才看着他道: “陛下要媚娘做什么?” “待会儿,会有人送来一杯茶给你。那是一杯毒茶。毒性很烈。”太宗淡然道: “不过朕会先赐你一颗可以拖延这毒性的药丸,使你不会死,还能撑到太医来救你,只是会很痛苦。” 媚娘心又一揪:“是要嫁祸给姓郑的,还是姓韦的?” “不是朕的主意,是他们自己想要杀你。”太宗道: “无论谁要杀你,朕都能保护你,不让你死。 但是你也不想日日活在那些人的算计与仇视之中罢?那么不若与朕一同,将这些人一一剪除,还自己一个清静。” 媚娘默默,良久才道: “那以后呢?郑氏没有了,韦氏也没有了……以后呢?以后媚娘该如何?” “你想如何?朕都可以答应你。”太宗淡淡道。 媚娘淡淡一笑:“那媚娘想出宫,想在事了之后,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可以么?” 太宗手紧紧一揪,一声“不行”在喉咙里卡着半日,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可以。如果你真的想出宫,此事了之后,朕会放你离开。” “多谢陛下成全。” 媚娘慢慢起身,看了太宗一眼,慢慢下跪,徐徐叩首。 太宗看着她许久,眼底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慢慢起身,缓缓走出牢狱。 王德看着他的脸,也不禁长叹一声,默默走入禁牢,取出一只小盒子,放在桌面上,转身随着太宗离开。 禁牢中,伏地的媚娘慢慢抬起头,泪水,已然染湿一片衣襟。 颤抖着,她拿起那只盒子打开,取出其中药九,倒了一杯酒,和着吞下。 然后,她便缩至禁牢角落之中,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环抱着自己,静静等待着那杯茶水的到来。 是夜,九成宫禁牢忽急报韦待价,道牢内所囚才人武氏,突然中毒,口鼻黑血直冒,昏倒不起。 经狱医与太医救之,微醒,然已确认其身中之毒,是为烈性鸠毒。 韦待价大惊,问得先前虽有太宗亲审,然太宗审后离开方为戌时,而才人武氏中毒发作却已然是丑时三刻。正如太医所言,这鸠毒性极烈,饮毒之时,当场发作才是。 韦待价闻言,深知有异,遂着调查武氏不久前所食之物,发现太宗赐之酒菜水食皆无异常,唯一可疑,是武氏曾于中毒之前,喝下一杯茶水,然中毒之后众人来时,却再不见这空杯踪影。 韦待价闻言,心下生疑,遂上报太宗。 至时,太宗却先道欲恕媚娘之罪,言方才自己已然亲审,确定媚娘无辜。 然韦待价上报后,太宗大怒,道之前自己亲审媚娘时曾确认其身体无恙,如何便突然中毒。且责令韦待价速速查证。更着人立时将武媚娘释出禁牢,回延福殿安养。 此时正巧晋王治在,因与媚娘有故交,闻得其中毒不醒,惊而泣,求以药王孙思邈召入内救治。太宗准,又因媚娘数次救晋王有恩,着情,允他入延福殿探视。 …… “怎么样?” 稚奴不安地在媚娘寝殿外来回走动,见到孙思邈从内寝走出,急问道。 孙老儿却左右看了看,才拉了他到一边无人处:“晋王爷,你可在事前知机,与武小友服了什么可解鸠毒的药么?” 稚奴一怔,心下一种不祥之感升起:“稚奴不曾,道长此话怎说?” “不是你?那便奇怪了……方才小老儿与她把脉时,发现武小友体内,似有事先服下解药的情状。否则以鸠毒这般狠烈剧毒,当场发作死亡才是正理……不过也对,你不是这般性子,又与武小友交好,当不致如此。” 稚奴想起前事种种,才寒声道: “所以,是有人知道武姐姐会中毒,事先服了解药与她?” “说是解药,也不完全对。小老儿之所以觉得不是你所为,便因此药功在解毒不假,可是却刻意地选择了一种极其耗费时间和武小友体力的方式来为之。倒似……倒似是有人刻意让武小友受些苦痛一般。” ——她们这是要挑个人来警告一下元昭媛与徐才人的。所以武才人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她们看在王爷您的面子上,不会杀了武才人,可是让武才人受些苦,只怕是必然的…… ——这些日子跟着武姐姐,瑞安算是看明白了。她虽出身不高,又无什么背景,在这太极宫中,可依靠的只有您,可她偏生是一片真心待您好,所以,再不会愿意拖累您的了…… ——王爷,德安平日里便觉得,这宫中,若有一个在德安瑞安死后,能将王爷放心交与其手里的,便只有武才人了。主上与其他王爷公主们各有各的事情,只怕也顾不得您多少。只有这武才人……她可是一颗心都照顾着您的,便如她照顾着元昭媛、徐才人一般……只是与元昭媛、徐才人这般交好,怕是会有人看她不顺眼呢…… ——大哥知道,那武才人于你有恩,且你大嫂日常里看着,也说她是个真心待你好的。可是呀稚奴,你也得劝劝她。这**之中,有时真心,会成为伤人伤己的一把利剑……此番之事,说白了,其实就是那些人如当年谋害元昭媛腹中之子一般,欲借机杀一杀延福殿的威风,所以才找上武才人的,你劝劝她,想开些吧…… 忽然,安宁、花言、瑞安、德安、大哥承乾的声音在稚奴耳边响起。 紧紧地,稚奴握起了拳头,半晌才慢慢道:“道长,那武姐姐的身子,此番可有大碍?” “这个你放心,武小友一直按着小老儿的要求,服食枸杞子与黑胡麻强身,这些日子以来,身体已然强健许多。加之那解药确实有效,解了大半毒性……所以只要武小友按着老道抓的方子来服药排毒,便不会有事了。” 稚奴长出一口气,叉手为礼道: “有劳道长了。” 片刻之后,内寝传来消息,媚娘之毒已然全解,现下只是体力不支,不能清醒便罢了。 稚奴闻言,不似以往般欢欣,只是默默地进去,看到媚娘虽然有些苍白,却睡得安详的脸,才来到殿外,站在院子里发呆。 不多时,一双眼血红的瑞安,便奔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稚奴身后,叩首: “王爷,您杀了瑞安罢!再不然,打几下也好……是瑞安没用,没有保护好武姐姐……” “你起来。” “王爷……” “我叫你起来。” 稚奴淡淡道。 瑞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稚奴,看似平静,却隐隐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只得惶惶然地起身,看着他。 稚奴慢慢转身,看着瑞安: “那轻粉,查出来没有?” “查了,是新入殿的小婢女去尚服局领回来的。尚服局说,那轻粉初入时,是验过的,再没问题。只是后来新入宫的郑美人身边的小侍女娇容去了,说要替自己主子领盒轻粉,相中了那一盒,要时,却不得,尚服局说是武才人指名点着要的。娇容似乎挺不满。所以武姐姐知道此事,才急忙取了轻粉,赠与郑氏的。” 稚奴默然,才道:“所以,是郑氏下的手?” “八九不离十,她母亲是淑妃娘娘的家里人,可是父亲却是韦氏一党。且素闻她的母亲,是极痛恨淑妃娘娘的,只怕此事,还是想借机栽赃淑妃娘娘,便如……便如上次一般。” 稚奴又默然,半晌才道:“淑母妃可有所察觉?” “应当是已然察觉了。当时武姐姐被污时,她便一力劝诫,可是那郑氏却仗着韦昭容与她一气,硬是将武姐姐下了狱。所以,这两日,她见着郑氏时,也是冷冷的。不过郑氏也似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 稚奴再次沉默,又是许久才道: “那韦氏,最近可有什么动作?” “再无,只是一心好好呆在自己殿内,说是绣什么图,要赠与怀孕了的萧美人的。” “萧氏怀孕了?”稚奴突然眯起眼:“何时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王爷,您近来已然渐渐往前朝去议事,自然不知。加上主上也不是特别喜欢萧美人,只是得知她怀孕时,便赏了两块玉环,去看她一眼。再者韦氏也是宝贝她得紧,所以……” 稚奴默然良久,才慢慢道: “去查一查,萧氏怀孕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爷?”瑞安不解:“您是在担心什么?” 稚奴摇头,只叫他去查。 瑞安无奈,只得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六 到得小书房中,稚奴便为堆放成垛的书简大吃一惊——他素来以为,会如此这般的,除了母后,便只有父皇与自己日常所用的小书房了。 徐惠见他如此,淡然一笑道:“这些书,都是媚娘的。平日里我虽喜欢看书,但却不喜看这类史记列传的。她是离了这些,却再也活不得…… 对了,地图在这儿。” 徐惠取下地图,交与德安。 稚奴想着媚娘一人,怕照顾不周再出什么意外,便着瑞安去照顾媚娘。 德安便慢慢铺开地图,请稚奴一观。 稚奴轻扫一遍,便以指尖描着地图上的清明渠与龙首渠之间夹着的一条小渠道: “此渠流经崇仁、平康、务本、崇义、开化、兴道等诸坊,兼之渠水不浅,素可行船……咱们若能将这贱婢经水路运出崇仁坊,不招人耳目是最好。却不知道咱们比较相近的坊里,可有居所?” 这一句话,却是问的德安。 德安闻言先是一怔,看了看徐惠,见稚奴没有避讳她的意思,便道: “有是有,开化坊里便有一处店面,是皇后娘娘生前所留的。” “那就是这儿了。去罢!明日,本王便要在此处见到那贱婢。” “是。” …… 片刻之后,大宝殿内,稚奴寝殿。 “父皇回来了?”稚奴看着德安犹豫半晌,终于走进来,便问。 “没……国舅爷来了,正在与国舅爷议事呢!而且看样子,只怕今夜国舅爷不会出宫了。方才王公公已经着人来报,道今夜请王爷与公主自行就寝,时辰一到就下钥,不必等主上了。” 稚奴点头,道:“那你还有什么事想与我说的?” 德安见问,才鼓足勇气道:“今天……德安实在不明白。明明王爷是防着那徐才人的……又怎么会将自己所欲行之事,让她知晓?” 稚奴不答,却反问道: “那贱婢呢?” “王爷,咱们虽然依了您的命,将人绑好放在小舟上,趁夜偷偷行水路送到了开化坊,可德安想想着实不安全,便又命人偷偷换了马车,从小路送入通义坊,前些年皇后娘娘为王爷私下所购的一处宅产中了。请王爷恕罪。” 稚奴闻言笑道:“正是要你如此为之,我恕你什么罪?那徐惠虽然现下,是真心待武姐姐好,可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永远是她的夫婿。我不希望有一日,她在面临忠于父皇或者是忠于武姐姐这两难选择时,成为她私心的牺牲品。再者,你跟我那么多年,你的为事,我信得过。” 德安大喜。 稚奴又道:“总之,事情办好便罢。明日,德安,你去告诉卢光明林志兄弟二人,亲自去审那贱婢。” “是!” 第二日,太宗无朝,便着了韦待价入内回报。 “韦卿,如何?” 太宗头也不抬问道。 “启禀陛下,微臣已然察明,那毒物正是下在武才人所饮之茶水当中。那名下毒的小太监也已然寻得……不过……” 太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道: “死了?还是自己死的?” “是……” 太宗不动声色,半晌才重重哼了一声道:“不会是什么人与外面儿串通好了,要灭他的口罢?” 韦待价闻言,慌忙下跪道:“陛下圣明!微臣失察实属死罪!然微臣并无……” “起来吧!朕知道你是认真做事了。朕说的,是那些九成宫的戌卫……真不是他们到底是姓李,还是姓别的什么。” 太宗此一番话虽然另有其意,然韦待价也听出些好歹,便自己起了身,道: “陛下的意思,是此事……” “从今日起,朕会下诏,以另有他务为由,着你不必再查此事,另换官员。 不过朕希望你明白,从明天开始起,私下里,你要给朕盯紧了一切与此案有关之人。明白吗?” “微臣遵旨!微臣谢陛下信任!” …… 不多时,这消息便传入了正在大宝殿内,抄录、批读史书的稚奴耳朵里。 稚奴点点头,道:“告诉韦待价,既然父皇如此信任他,他当必为父皇尽心才是。” 德安不解:“德安不明白,王爷,这韦待价,可也是韦家的人。怎么您与主上,都这般信任他?” “因为他比谁都更有痛恨韦氏一族的理由——他的母亲身为贵胄正室,却不为他父亲和韦氏家族诸人所喜,甚至以一介堂堂正室,被几个妾室欺凌终至气郁而死。”稚奴淡道: “母后在世时,有一次见到他之后,便曾经与我说过。若有一日,韦氏一族逢有大难,那么这韦待价只怕心里会是欢喜的。” 德安默然。 稚奴写了几笔,又问道: “对了,她招了没?” “回王爷,那贱婢嘴硬得很,虽已然信了是韦氏欲除她,可她就是不肯开口,只是嚷嚷着要见卢光明与林志的真正主人,才肯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她跟了韦氏那么久,只怕是见惯了韦氏的手段。加之卢光明与林志二人,之前曾为韦氏所用。所以她便以为,这两人去,是韦氏有意试探于她。她觉得这样一来,说明自己对韦氏还有用,还有一线生机,便更不欲吐口了……也罢,这样也好,让她抱持着最大希望罢! 德安,传话儿给林志还有卢光明,告诉他们,接下来的几日不必动刑,只要日夜有人看着她,给她吃,给她饮……一切如常,只是莫教她合上一眼就行了。记得,一定一眼都不要让她合。” 德安大奇:“为何?不教她睡觉,便可问出所有了么?” “人之一类,最怕的不是**交加,而是疲惫不堪,却始终得不到休息……德安,当人累到了一定程度却始终不可睡上一觉时,他会变得非常忠实于自己的本能。” 稚奴冷笑,想起幼时,曾经听过的舅舅与父皇说的一番话—— 当时,父皇正因为一个刺客不肯招供而大光其火,是舅舅出了这么一个办法。结果不到三日,那刺客便挨不住,什么都招了。 果然,稚奴这个办法,是异常有效的。 到了第三日晨,宫外传来消息,说春盈已然有了些挨不住的样子来。 稚奴闻言,立刻便借口出游,辞了正在与诸首辅大臣们议事的太宗,出宫先奔禁苑,然后经禁苑去了感业寺旁的一处偏僻所居,换了衣裳,坐上马车,直奔通义坊私宅。 到得私宅,稚奴且不下车,直由德安着了人出外转了几圈之后,才由侧门小心驶入私宅之中。 刚下车,便见卢光明迎了上来。 “如何?” 稚奴一路快步走着,一路轻问。 “回王爷,真是熬不住了。现下,林志正逼着她不许睡呢!听说您要来,她高兴坏了。 王爷,只是若您一去……” “此事之后,她自然会去她该去的地方。”稚奴淡然。 卢光明闻言,敬畏道:“是!” 不多时,幽禁着昔日安仁殿司衣春盈的密室之门,便为稚奴所开。 慢慢走入,稚奴竟然也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只是披着青色戴帽斗篷,缓缓从被吊着的春盈背后走向她的前面立定,却只是背对着她。 春盈已然眼圈发青,目光昏昧。然而看到那道青色的斗篷,还是惊喜道: “王……王爷!王爷!奴……奴婢,没有背叛您……没有……没有背叛您……还有娘娘……求您……放了奴婢吧……” 稚奴心中,猛然一紧:王爷?她叫自己……王爷?! 一股寒凉之意,慢慢地浮上胸口。他不语,只是极慢极慢地,转过身来,取下帽子,让自己的脸,暴露在春盈的面前。 春盈刚开始,还是欢喜的,可是很快,她便看出了不对…… 眼前这个人,与那个人根本不像…… 虽然五官颇有神似,可是这人年轻得多,白润得多,也……好看得多。 半晌,她才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惊呼: “是……你?!怎么……怎么会是你?!” 稚奴却恍若未闻,只是一步步地,一步步地走向她,在离她仅几步之遥的地方,立定,制止了准备上前喝斥于她的卢光明一众,淡淡地,然而压抑着自己恐慌与不安,愤怒与悲伤地问: “不然,你觉得,该是谁?” 如稚奴所希望的那般,春盈崩溃了。 一直存于心中的希望,被无情地打灭了。而且来者,还是那个任谁都想不到的人…… 她崩溃了。 喃喃地,她反复问着:“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该是他来的……该是他来的!” “本王问你……该来的,是谁?” 稚奴慢慢地走向她,轻轻地,然而咬牙切齿地问。 春盈看着他,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间放声大笑: “哈哈……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了……王爷,您是戴了面具,在试春盈的!是不是?啊? 奴婢便说么!怎么可能是这个软柿子来?哈哈…… 不过也难怪……哈哈……您可是智计多谋,思虑周详的魏王爷啊!这般试来……果然是魏王爷高明啊!” 大笑声如一条条毒蛇,撕咬着稚奴的心,让他的手指一点点冷了下去。半晌,才猛然伸出手掐住春盈的下巴: “你这贱婢!敢口出狂言污我四哥?!我杀了你!!!” 一边说,便疯了也似地要杀了这个被吊着,全然动弹不得的婢女。 周围人一见惊呼,德安急忙上前抱着稚奴的腰,哭道: “王爷!王爷!王爷不可呀!这贱婢死不足惜,可是您若……王爷?!王爷!!!” 就在他的惊呼声中,稚奴突然大喊一声好痛,手捂着脑袋挣扎两下,最后双目合起,软软地瘫倒在地。 刹那间,幽室内一片大乱,呼唤声,悲泣声,狂笑声…… 交织在一起。仿若一曲让人不忍闻的悲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七 当再次醒来时,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见稚奴醒了,德安欢喜,急忙上前来扶,却被稚奴制止了。 稚奴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前方。 德安见状,心里又恨又痛。 半晌,稚奴才慢慢开口: “她都招了么?” “……招了。刚刚虽然有些疯……不过……不过林志还是控制住她了。” 稚奴紧紧闭着嘴,又是好半天才开口: “供词呢?” “王爷……” “供词。” 稚奴很平静,平静得不像话。 德安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崩溃地跪在稚奴脚边,哭求: “王爷……算了罢!咱们改天再看罢……就当是德安求求您……” “供词。” 稚奴很平静地道,漆黑的眸子,只盯着德安的泪眼。 德安哭泣着,以哀求的目光看着稚奴。 良久,良久,最终,德安还是没有能敌得过稚奴的冷漠眼神,哭泣着,颤抖着,将一本厚厚的折本,从怀里取出,颤抖着,犹豫着,交到稚奴的手中。 稚奴接过,慢慢地打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目阅。 这份供词真的很长。长到稚奴足足读了快两个时辰,方才读完。 “王爷……咱们该回宫了,不然主上会着急的……王爷……” 德安也跪着哭了两个时辰,嗓子都哭哑了—— 他读过那份供词,所以他更害怕,稚奴会崩溃。 可出乎他意料,稚奴没有。连一滴眼泪也没流。 只是默默地合上厚得如一本通史的折本,默默地看着德安,半晌才又问: “她说的这些证物,还有证人……都找到了么?” “……有一些……有一些是……是在她随身物品中找到了…… 她……她也怕……怕韦氏暗害,所以……所以把一些关键的东西都带在身上…… 其他的……” 德安不再说,稚奴却明白了。 良久,德安才又泣道: “至于证人……除了当年……当年将佛像送入……送入皇后娘娘寝殿的那几个…… 其他的,都还活着。” 稚奴笑了,虽然很淡,却是笑了: “她说……四……青雀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真的么?” 德安闻言,心中一揪,才泣道: “王爷!……魏王爷他,虽然……虽然……可是,当年的事情,他是肯定不知的!否则,否则他也不会……” 稚奴的目光一凝,一滴眼泪,终于落下: “所以……你觉得,我该高兴么?因为他是受了蒙骗,才与我们的杀母仇人勾结,甚至……”稚奴牙根一咬,轻轻道: “甚至私相爱慕?” 德安无法回答,谁都无法回答他。 室内只有啜泣声。 贞观七月初二,长孙皇后三子,晋王治游于外,突发风疾,几欲痛死,遂由近侍德安急护回九成宫。 太宗闻之大惊,立着请药王孙思邈入内诊治。 初三,晋王得愈,然不进饮食,不思茶水,不言不语,似有所伤。 太宗忧。 …… 终于能下床的媚娘,脸色苍白地立在大宝殿前时,太宗正好也从内寝出来。 “你怎么来了?自己的身子还没好。”太宗皱眉道。 “参见陛下……”微微地喘了口气,媚娘刚欲行礼,却被太宗一把拉起来:“别跪了,都这样了还跪?瑞安,扶着你家才人回去……” “陛下!只要片刻便好……可容媚娘与晋王爷见一面?” 媚娘看着太宗。 太宗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低道:“谢谢你。” 然后才朗道:“没错……稚奴与你交好,也罢,便去瞧瞧罢!承乾不在,也只有你能解得他的心疾。” “谢陛下。” 媚娘轻轻一礼,又让太宗拉了起来,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拍了一拍,才慢慢地走向外殿。 媚娘紧紧地握着那只被他拍过的手,然后一松,才慢慢随着瑞安走入内寝。 …… 稚奴呆呆地这般坐着,从昨天回来开始,一直都这般坐着。 直到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躯体,离自己很近很近地坐下了。 这个躯体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好熟悉的味道。 是她。 稚奴目光突然亮了起来,转头,怔怔地看着那张苍白,却依然倾国倾城的脸。 媚娘对着他笑。 除了那次终南山共骑之外,再未离他如此之近的媚娘,在对着他笑。 凝视良久,良久,稚奴突然呜咽起来,并且,在闻讯离开半年前就生着大病的安宁,匆匆从太极宫赶来的花言的目光中,在德安的目光中,慢慢地,依入媚娘的怀抱,小声地哭泣。 然后,哭声慢慢变大,再变大,终于如一头受伤的小兽一般,痛彻心肺地哀号起来。 媚娘听着,泪盈于睫,终于也忍不住,抱着怀里这个单薄的少年,陪着他一道痛哭失声。 德安走去,颤抖着关了殿门,跟着一起痛哭起来。 花言则是紧紧地捏着那本从稚奴怀中掉出,她小心收着,怕被太宗看到的折本,也跟着痛哭失声。 贞观十三年七月初五。 太宗嫡三子晋王治,风疾暂愈。 然药王孙思邈曰:自今起,晋王之疾,虽可保五年内不复兴,然五年后,终将为疾苦于一生,三十之前,必车马崩(念局马崩,这里的意思是指李治会活不过三十岁就死)。 太宗闻之,涕然泪下,执药王手,以父母之心哀哀告之,药王叹道:天命如此,唯可努力救治,却不可妄求长命耳。 太宗闻之益悲,遂当诏天下大赦,当年粮赋税租均减半,以求上苍怜佑小儿,固求其命。 药王见太宗如此,大感之,遂以其毕生心血固元培本方献于太宗,着道: 此方殊效,然晋王体弱,不得服化(不好消化药力,也有拉肚子的意思)。 可以其方抓制份量,混于草中饲于乳牛,取其乳煮与治(李治)食之,可服化。 日服三剂,数年连服,可保其体质强健,可抗风疾之症十五载。 十五载后虽有复发,然终可安享天命之寿(意思就是活到五十岁以上,古代人短寿的情况很多,所以五十岁就叫知天命了)。 太宗闻之,叹息良久,思及儿命虽固,然终究后半世需受风疾之苦,益怜之甚切。 …… 七天之后。 “唉呀,这孙道长果然不愧是陛下亲口封的药王爷,你们听说了么?晋王能下床了,连脸色也好看多了。陛下高兴坏了,昨日可拉着国舅爷好一通酒喝,喝得国舅爷最后回家的时候,都撞到自己家门上了呢!” “可不是?这上个月才是皇后娘娘的忌辰,陛下才刚刚去过。结果这晋王爷的病一好,陛下就欢喜得无可无不可,非要再去一趟昭陵,亲自与皇后娘娘说说话儿,将这样的喜事儿说与皇后娘娘听呢……” “唉呀……陛下可真是个长情的人……似他这般的君王,只怕古往今来,只一位了罢?” “长情不长情,只有陛下自己心里清楚。你操的那门子心?如何,难不成是你也想像皇后娘娘一般,得陛下的怜爱了?” “你胡说什么呐……” 几个小宫女,切切徐徐地笑着,说着,从花园中走过。 正在花园里由媚娘陪着,身后跟了瑞安德安,慢慢地走动着的稚奴闻言,淡淡一笑。 “你笑什么?她们说得可没错。武姐姐看你这脸色,可比生病之前还好看多了。” 稚奴闻言,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才道: “元昭媛的身子,如何了?” 提起素琴,媚娘的脸色便是一愁: “孙道长去瞧过了,也开了方……可是奇怪,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好不了……明明孙道长医术高明,也打了保证的。而且她每日的药材,也是我和徐惠亲自着人验了没事,才奉上的……” 稚奴闻言,也是叹息道:“你也别急,许是药力未达。不若请孙道长再开个方子换一换,看如何。” 媚娘只得重重点了点头,看了看左右,才小声问: “这话,我本来不该此时问你。可是那折本……你……” 稚奴闻言,脸色一变,似乎又苍白起来。然而终究是平复了,才慢慢道: “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也必须让他走。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武姐姐,你不必担忧。” “我不担忧,只要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可。”想着很快,自己便要与这个小弟弟告别,媚娘心下,竟然有些不舍—— 没错,太宗已然答应了她,在十月左右,帝驾转回太极宫时,他会想办法,为她安排一场意外,让她离开。 从此,这世上,再不会有武才人了。 想一想,竟然有些内疚——终究,她是舍不得素琴,舍不得徐惠,也…… 舍不得稚奴的。 可是…… 她有些黯然,最终还是道: “你呀……以后可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你一日一日长大了,可不能再似这般任性了。虽然……虽然武姐姐知道魏王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可是……” 咬了咬下唇,她终究还是道: “可是说到底,他还是你的兄弟。而且……而且以后,你们总不能不见面了罢?这几日他来找你,你总是装睡或者装病躲着…… 稚奴,你以后在这宫中的日子还长,能原谅他,还是原谅他罢!” “武姐姐,你今日怎么这般唠叨,倒似要将一肚子的话都说尽了也似的?”稚奴含笑,打断了她的话。 媚娘闻言,心中一跳,又想着必是因为他不愿面对魏王的事,便含笑,不再说了。 恰在此时,一个小宫女来报,道素琴似又呕血了。媚娘一急,便离了稚奴,忙奔了回延福殿。 稚奴看着她跑远的身影,才慢慢唤了德安道: “去查一查,武姐姐最近有什么异样的动作。记得,莫要让瑞安知道。他若知道了,便是武姐姐知道了。”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八 媚娘匆匆奔回延福殿时,正赶上六儿捏了一物急匆匆向外奔,一个不提防险些撞个满怀。 “可是素琴怎么了?”媚娘心中忧急道。 “武姐姐……”六儿见了媚娘,便泣将手中物展于媚娘瞧。 却是一方手帕。媚娘心中一冷,展开看时,里边一点猩红。 媚娘只觉眼前一晕,颤道:“不是说好些了么?孙道长呢?为何不能救?为何?” “武小友。”正厉声问时,一声轻唤,引得媚娘回头,正是孙思邈。 “孙……”媚娘正欲与他说话,却见他一使眼神,媚娘立时惊觉,便着六儿回去照顾,自己则跟了孙思邈来到僻静处。 “可是有什么不妥?”媚娘见他容色沉重,便问。 “元昭媛的药材,每日都经那些人之手?”孙思邈厉声问道。 “怎么?药材有问题?可是每日里,我都与惠儿亲自验了再验的呀!且以银针试……”媚娘心下一凉。 孙思邈惊道:“你莫不是又喝了?” 媚娘摇头:“素琴执意不允我们试药,又想着这次万分小心,所以……” 孙思邈这才长出一口气,叹道:“天佑你,然为何不佑元丫头?老哥看元昭媛一直不得安,心下起疑,便着了六儿取了药材来看,左右翻看数遍都看不出来问题所在,正想着许是无甚问题呢,却在净手时发现手上有层淡黄色的粉末,这粉末色近人肤,若非净手老哥竟也是看不见。便又去细查一遍,这才发现那药材竟是被人以与其药性相克的另几味药熏蒸过又晒干的。那相克之药量性极大。是以元昭媛吃着这药不但不会好,反而会加重病情。你与元昭媛体质相仿且更甚之,若是你不听她劝也服食……只怕此刻老哥只能与你阴阳相隔了。” 媚娘闻言,只觉天晕地转,她抓了孙思邈颤声道:“可是,每日我都银针……” “银针一物可试烈毒,这般东西如何试的出?再者,这世上不是没有银针试不出的毒物,以后还是少信些这样东西罢!” 媚娘楞楞站着,正值炎夏却只觉浑身发冷,半晌才哽道:“那素琴……” 虽见素琴呕血,她已知不妙,皆因她在家时,应国公便是呕血而亡,然终究抱着一丝希望——毕竟,眼前可是药王,也许总有办法。 孙思邈叹道:“上天虽有好生德,奈何人力有尽时。老哥之能,不过护她三月寿长……” 媚娘只觉耳中轰然乱响。 是夜。 大宝殿。 太宗来看过,见稚奴已然无事,便安心去批奏疏。 安宁正与他谈论诗赋,便见德安匆匆奔入。安宁见状,遂道疲惫不堪,自去就寝。 稚奴才道:“如何?” 德安摒退左右,才低声道:“主上近日私下着王公公安排武才人离宫事宜。” 稚奴心中一冷,道:“离宫?非出宫?” “正是,德安只知她似与主上有什么口头之约,似是若武才人可助主上成某事,便可允她一事。而武才人求的,便是离宫而去。” “父皇答应了?” “应了。且武才人似已办妥,遂主上意。”德安道。 稚奴良久不语,半晌才道:“何时离开?” “原本是十月帝驾回宫,然现下,只怕有些变化。” “什么?” “元昭媛,只怕回不得太极宫里了。” 稚奴悚然而惊。 延福殿内。 媚娘痴痴地看着素琴。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个小妹子会先自己而去。 她总是以为,自己总是要比她先走的。 人都是如此,面对离别之时,总希望自己是先转身的那一个。 她看得如此之痴,甚至连稚奴入内也未曾发觉。直到稚奴轻唤一声:“武姐姐。” 媚娘头也不回,只是小声地道:“你来了。” “武姐姐……”稚奴不知如何言语,只是愧疚。他愧什么,自己也不知。 “你看,她睡得多香。说起来,便如阿仪一般香呢。” 媚娘含笑。 稚奴闻言,泪目道:“阿仪?” 媚娘痴笑不语,一边侍立瑞安悄然泣道:“是武姐姐的小妹子,嫁与郭氏的……去年刚刚殁了。” 稚奴心中一紧。 媚娘久久不语。只是抱着素琴轻轻笑。 似有所感,素琴缓缓张开眼,媚娘喜道: “素琴,你醒了?” “媚娘……你哭甚么?”素琴容色雪白,说话也是费力,见媚娘面有泪痕,便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怕不好。 媚娘胡乱擦了擦眼,含笑道:“我是高兴坏了。你可醒了。还道你要一直睡。” “媚娘……我怕是……不好了罢?”素琴心下明白,问着媚娘话儿,目光却看着稚奴。 一时间,屋内无语。 “不会的,怎么会?”媚娘娇笑道:“孙老哥说了,有他在,你莫怕的。” “媚娘……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只怕,这一次,我是真的逃不掉了。”素琴淡淡一笑,看着媚娘的目光中,尽是万般不舍:“我只是……舍不得你,一个人,留在这宫中受苦……” 稚奴闻言,心中紧然一揪。 媚娘却笑道:“哪里有什么苦?没有的。你多想了,别说这些话,咱们不是说好了,还要等着……等着明年太极宫的睡莲开了,一块儿取了做晨脂的么?你还道,若是取这晨脂匀面,便可姣好颜色,让陛下看了更喜欢……” “是啊……可是媚娘,我只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那满湖的睡莲花儿开……与你,还有惠儿一同坐在小舟上,看着花儿开……等不到了……” 素琴的目光中,深深地看着远方。 媚娘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我不会让你死!绝不让你死!绝不!” 贞观十三年九月十八日晨。 九成宫。 延福殿元氏昭媛,一忽病急。 殁。 年十四。 时晋王治来探,才人武氏痛泣,合殿皆悲。唯才人徐氏因上诏问昭媛病症,身处大宝殿尚书房。 闻讯,太宗悲,才人徐氏昏迷,后得王德救醒,遂如疯妇,忘礼失节,竟弃太宗于不顾,奔延福殿。 …… 已然哭得发呆的媚娘,被徐惠打断了哭泣。 连悲痛哭泣着的稚奴抬头,也险些认错了人。 众人皆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发髻蓬乱,泪湿素妆,衣衫也因奔跑之中不觉,而划破了数道,状如疯妇的女子,便是那宫中向来以温雅端庄名誉诸殿的徐惠。 “媚娘……你哭什么?”徐惠呆呆地站在殿门前,却再不肯入内。只是站着,怔怔地问。 媚娘见她,眼泪落得更急更快。 “素琴呢?素琴怎么不在?”徐惠依然不肯入内,只是切切地问。她身后,也隐隐可见太宗赶来。 媚娘泣着看向床上的素琴:“她睡了……放心,她只是睡着了……一会儿便会醒来…… 一定会醒的! 一定会……” 徐惠闻言,长松口气,慢慢地,一寸一步地向前挪,然后立于床前,道:“原来是睡着了……不过她昨夜,可是与我睡得好好儿的……你还是唤醒她罢媚娘。 莫叫她再睡了。孙道长不是说了,多睡不好。” 一边说,一边小心坐在床边,轻轻摇着素琴: “你醒呀,醒呀!快醒,咱们去采晨脂。素琴,咱们不必回了太极宫再寻晨脂,这里便有…… 刚刚陛下还说,等你身子大好了,便亲自撑了小舟,载着咱们姐妹去取晨脂呢…… 你快醒呀!素琴…… 素琴!!!……” 说到最后,徐惠已然是再也难以承受,放声大哭,泪如断珠。 媚娘也呜咽不成声,终究,二姐妹抱着已然冰冷的素琴,放声痛哭。 殿外,一只浑身雪白的娇小鸟儿,终究还是被这哭声惊到,探头看看殿内,扑了扑翅膀,起而飞离。 贞观十三年九月二十五夜。 九成宫。 太宗正二品昭媛元氏灵堂。 媚娘与徐惠,全身裹素,青丝披落。仅鬓边一朵白花,连脂粉也未施半点,却更显楚楚动人。 小六儿披麻戴孝,坐在火盆前,焚化纸钱,满脸泪痕。 一边,瑞安匆匆奔入,脸上也是泪痕方干。 “武姐姐。” 瑞安轻唤,媚娘看向他。 “那韦昭容上本奏咱们延福殿虽无国丧,却着丧服的折子,被主上撕烂,当场掷回。还说了句:是朕准的,你要参,也该参朕才是。 韦氏吓得不轻,看样子,也终于知道主上对她之所为,有所了解了。” 媚娘不言不语,只是转过头来,看着灵堂。倒是徐惠淡淡问了一句: “韦贵妃呢?她动了不曾?” “倒是没有。” 媚娘淡然一笑:“这些年,诸多事情,哪一件有她的参与?只怕,她是个不知情的。” 徐惠烧着纸钱,火光映得水汪汪的眼底,一片绝决: “是呀……她是不知情的。可她纵容那韦尼子,以从中取利……也是有的。” 媚娘点头,只是继续烧了纸钱,又问道: “你以为……如何?” 徐惠歪着头,笑得天真: “能如何呢?不过是为素琴,讨回一个公道罢了。” 她慢慢抬头,看着媚娘,歉然道: “只是……你的自由,终究还是要等等了。” 媚娘含泪一笑,拥她入怀:“傻丫头。有你在,我不会走的。放心……等看着你有了依靠,以后再无后顾之忧,我才走…… 这世上……也只剩下咱们两个了。我不能让你有事。” 徐惠泪意,盈然于睫,半晌才道: “媚娘,你可知,惠儿也有个妹妹,恰好,也与素琴一样,极是爱说爱笑的性子……” “我听你说过,你忘记了?” “是呀……我都忘记了。那我有没有告诉你,她也唤做素琴?”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罢了……许是我忘记了……我那妹妹,也叫素琴,一般的可爱,一般的天真……以至于我常常看着素琴,看着看着,就忘记她究竟是姓元,还是姓徐了。” “……素琴肯定答你,姓元,你有妹名素琴。姓徐,你还是有妹名素琴啊……” “对……她肯定会这般说的……肯定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九 是夜。 九成宫。 大宝殿。 太宗世民,独自坐于一处,面前摆着一只酒壶,一只杯子。 他面色微红,显然已是喝得不少。 稚奴悄悄走入,看着父皇如此,心生不忍,轻轻道: “父皇。” 太宗闻唤,转过头来,着他一同坐下,又倒了一杯酒与他: “从来父皇不喜你饮酒,可今日,你陪一陪父皇也是好的。” 稚奴无言看了看父亲,也跟着饮了一杯。 半晌,太宗轻轻问: “稚奴,你有没有觉得,是父皇的错?若是父皇不将她留在这宫中,她也不会死?” 稚奴知道父皇心下生痛,然终是安慰道: “父皇,元昭媛在天有灵,知道父皇为她心痛,必然不舍。还请父皇节哀。” 太宗摇头:“心痛?是啊……心痛,还有一份愧疚……父皇能给她的,只有这些…… 父皇的心,给了你母后,再不能分了别人一丝半点。可是……父皇也是个人,素琴这般待父皇,朕又如何能不感动?能不愧疚? 可怜她……可怜她才十四岁…… 是父皇害了她。若是当年父皇没有召她入宫,也许……她会嫁个好郎君,真心实意待她一辈子好,照顾她一辈子吧?她也会儿孙满堂,活得如意吧?” “父皇……”稚奴叹息:“元昭媛,她敬您,爱您。怎么舍得离开您?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一个悔字。” “可是父皇后悔……后悔没有好好照顾她……她是那么单纯的一个孩子……却被父皇这般……” 太宗微微哽咽,良久才长叹一口气,一饮而尽。 稚奴也叹息,良久才道:“父皇,如此一来,那韦氏……” 太宗轻一敛容,才道:“韦氏之事,虽然有疑,却终究不能证之……现下,还需得放过。” 稚奴皱眉道:“那……那难道就看着她,再去害人么?父皇,您看看,元昭媛方殁,她便一本奏折上来,参武才人与徐才人非国丧却服孝,是属诅咒君王早崩之大不敬罪……父皇……” “她想干什么,朕清楚。放心,已经走了一个素琴了。媚娘和惠儿,她一个也动不了,更别想再动!”太宗眼中寒芒一闪,看得稚奴心中一紧,却又松了口气。 又是一会儿,稚奴又道: “父皇,稚奴听武才人提起,说元昭媛身前曾留下话来,说欲……欲……” “欲陪你母后左右同入昭陵,日后留在父皇身边,可又因年不足十五(古代的说法是普通女子如果活不到十五岁就死是不祥之兆,不能埋在家里的坟墓中。帝王家更注意这个。所以哪怕是位居后位,一旦早殁就不入帝陵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不能得近?”太宗道。 “父皇英明。” “……拿去罢。”太宗从旁边小几上,取黄绫交与稚奴。 稚奴一边恭敬请了旨,又一边开读,且闻得太宗道: “昭媛元氏,慧仁明义,爱重知训,今因未足年十五,品阶不符祖制,难入昭陵故,着以特去世封号,以元氏道童女身同葬昭陵……” 注:去世封号意思就是去了素琴的妃嫔封号,但是让她成为出家的道童女,这样就是出家人,不能算做是早死,就可以侍奉长孙皇后的道童女身份入葬昭陵——事实上,以当时唐称道教老子李耳后的情况来说,这种道童女的身分,是超脱出世俗嫔妃的。而且故事中太宗给素琴的定位又是侍奉文德皇后死后成仙的道童女,真正可以说是比当时太宗四夫人还高的地位。 因为四夫人死后都只能陪葬昭陵,可素琴的性质却是与皇后同葬——当然,这里只是我的一个美好愿望,希望这个原创的,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好孩子,能够得到一份哀荣,所以,此事与元素琴一人纯属虚构,请大家谅解 稚奴看到最后,更讶然道: “又因其侍谨知慎,特着其元氏一族,可享皇戚之封,其生父正五品下散官,宁远将军元思玄,性善朴,更纯柔,着进为正三品散官怀化大将军,其夫人从诰制,着为正三品国夫人。且更赐百年后,得侍葬昭陵……” 稚奴读完,大受感动:“父皇……” 太宗摇头,苦苦一笑道:“这也是如今,父皇唯一能为她做的补偿了……拿去,给武才人罢!” “是。” 直到稚奴离开许久,太宗才慢慢地唤一声:“王德。” “奴在。” “那些东西,准备好了么?” “好了。” “明日……便着人密密地放入素琴怀中罢……便是媚娘与惠儿,也莫叫她们知道。” “是……主上这么做,想必元昭媛有灵,是欢喜不胜了……她生前,最爱的便是那件凤羽罗衣,还有……还有那块儿主上亲赐与她的九凤如意簪……还有与主上一起踢过的花鞠…… 说起来,这宫中最爱玩笑的最怕寂寞的,便是元昭媛了。有这些东西陪,好歹她将来不寂寞……” “是呀……想一想,朕眼下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但愿她不要怪朕不能立时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 贞观十三年九月末,太宗亲诏: 昭媛元氏,慧仁明义,爱重知训,今因未足年十五,品阶不符祖制,难入昭陵故,着以特去世封号,以元氏道童女身同葬昭陵,又因其侍谨知慎,特着其元氏一族,可享皇戚之封,其生父正五品下散官,宁远将军元思玄,性善朴,更纯柔,着进为正三品散官怀化大将军,其夫人从诰制,着为正三品国夫人。且更赐百年后,得侍葬昭陵。 消息传开,朝中无不惊愕: 这般荣宠之极,却不知那元氏究竟有何功劳于大唐? 正六品下承议郎韦慎怀,更力言抗奏,且以元氏无出,更以妃嫔之名行两世之实,又少年早夭,身为不祥,当以还于偏陵简葬,以求平安之言劝入。 在朝议事之太子承乾、吴王恪、晋王治等均出列,泣赞元氏日常恩怀众小,爱重照顾之德。更怒斥韦慎怀不礼不悌,不知尊卑,以下犯上之罪。 且素仁厚宽善名之晋王治,因日受昭媛照顾甚多,直视如母,加因年幼伤怀,竟当廷夺怀中之慈孝玉玦(慈孝玉玦,就是一种皇家有地位较高的妃嫔丧事时,晚辈之中不是亲生的皇子因为身分尊贵除帝后崩外不能着孝服,所以需要戴着玉块,以示悲哀永诀之意的礼器,一种半圆形的玉饰),一怒直掷韦慎怀面,伤其额骨,惊煞众人。 韦慎怀更惊惧不胜,几欲昏倒。 魏王泰见幼弟发怒,心下痛惜,更出列斥韦慎怀妄奏当斩。 太宗勃然一怒,竟将韦慎怀当庭夺去官职,以其身为六品末员,敢妄议内廷诸事之罪,污二品嫔妃为不祥,犯大不敬之罪贬为庶人,庭杖一百,着流放岭南,永不准迁回。 众臣见太宗一怒势如雷霆,俱衣衫抖簌,再不敢犯龙颜以进元氏之事。 又见朝中司空长孙无忌,山呼万岁出列跪之晋王侧,抚其泪颜,含悲以洋洋数百言,上表赞太宗体恤众臣,怜爱幼生,慈悲大同之德,房玄龄、魏征更同出列,跪赞之。 元思玄此时入内,泣而伏谢圣恩。 众官乃知韦慎怀愚不可及,自断前程。 …… 朝后。 魏王府。 一直面如含悲之色的青雀,方踏入府,容色便立时一变,做沉怒样。 气呼呼走入书房,便将一般东西砸了个干干净净。 “王爷……” 门下食客杜楚客见他这般愤懑,心下担忧,轻轻唤道。 “承乾和那个贱种也就算了!怎么连稚奴今日也与我做对!”青雀怒喝。 “王爷,您这可是冤枉晋王爷了。”楚客叹道:“您可想想,晋王就是个小孩子,而且也不懂什么事,他与那元氏素来交好,又不知道这慎怀是咱们的人,自然是要向着元氏了。而且,只怕他今日,多半也是日里见着陛下伤怀过甚,才会如此动怒的……否则以他那般性子,王爷,别人不知,您还不知么?” 青雀想想也对,叹道: “唉……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四哥的对不住他……也罢,便当是我赔个不是给他罢!那韦慎怀……你想个法子,处理了。” 杜楚客闻言,颇有些为韦慎怀抱屈: “王爷,韦慎怀此番上奏虽然冒昧,可却是为了王爷好……” “楚客呀,这除掉元氏一事,从一开始,我就不答应,你知道为什么?”青雀看着侍女们收拾,自己却只抱了一串葡萄来吃,问道。 “王爷说过,是因为咱们不能插手后廷事情太多……” “没错,咱们可以替她出主意,想办法,但却绝对不能亲自动手。老实说,这一次若非韦大人亲自登门求助,我真不想管这事儿。”青雀冷道: “父皇什么人?那可是在当世,便能与秦皇汉武相提并论的明君!这些小动作在朝内倒也罢了,毕竟朝中百官各有心思,木隐于林,他也未必有心思看出来。可是在后廷,在他的枕头边儿? 那是摆明了送死! 你且看看那宫里怎么传的话儿? 她韦昭容刚一送上折子,父皇就撕个粉碎还扔在她脸前…… 那就只差没把话儿喷到她脸上,告诉她我心中所疑就是你了! 结果那韦挺还不知好歹,还要着人上奏,替他家娘娘…… 现在可好了吧? 为争一口气,把个亲族的前程都给搭进去了。” 青雀冷笑: “韦挺也真是老糊涂了,他争口气,便争口气,偏偏选择了个最没骨气,最不得父皇器重的去上奏。 这个韦慎怀,怕死怕痛怕没钱,连个稚龄如稚奴般的孩子一怒,都能吓得他当场发软…… 哼,只怕这会儿已经准备好了奏疏,打算把他知道的全报上去,以求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呢!你得快点儿通知韦挺,让他亲自动手,知道么?”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十 片刻之后,九成宫。 大宝殿中。 稚奴坐在小书房里,仔细检阅着抄好的通史。 德安侍立在侧。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奔进来,递了一本折书上来: “王爷,拿到了。” “好。” 稚奴点头,漫不经心地指着桌面: “放下罢!辛苦你了,德安。有赏。” “是!” 德安含笑而出,从袖中取了一包银元宝交与他,又笑道: “王爷知道你老母亲病危,特别向王公公求了情,你今日下午去北宫门,会有马车送你回去,照顾你母亲。而且到时,药王孙道长也会与你一同前往。等到你母亲病好了,便直接回太极宫罢!王公公发了话儿,请了旨意,着升你为正六品内侍。” 小太监闻言,感动不已,再三谢恩,稚奴抬头,含笑着他平身,又叫他速速回去便是。 小太监见晋王亲和,心下更感,便思如何报答,忽又想起一事,急忙道: “王爷,可有一事,得向王爷报知,小的愚昧,也不知是否可助王爷。” “讲罢。” “王爷,小的从那韦慎怀府中,拿了这折书回来时,却险些与去他府上的韦挺大人车马撞上,所以急忙躲在暗处,想着等他们离开再走。却想不到听得那韦大人恨声说了一句,说是这个…… 这个……” “直说无妨。” “是,韦大人似是在埋怨什么人,说是他太狠毒的心。居然扔着韦昭容不理。还叫他来亲自害死自己的亲族……他说什么,也不能依他所愿……必要保了韦慎怀性命如何如何……” 稚奴闻言,目中精光一放,急道: “你可听清楚了?” “回王爷,小的听得清楚,再不会错。” “那你离开时,那韦大人可也离开?” “回王爷,小的害怕坏了王爷大事,所以动也不敢动,直到韦大人离开才小心出来的。” “这么说来,韦大人在韦慎怀府上,并不曾长待……那他出来时,可比之前入府时多拿了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 “这……倒是不曾注意……啊,不过有一个人倒是挺奇怪。此人入内时,还是他人扶着入内的,似乎饮多了酒,醉得人事不知,衣裳凌乱。可过了片刻出来时,却衣衫整齐,自己走出来了……” “他入内和出来时,是不是都似乎有意遮挡面容,不教人瞧见?” “……是是!王爷这么一说,倒是真似如此了!” “那……你可听到他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回王爷,好像……好像是什么什么花楼?离得远,奴听不得很清楚,不过肯定有个花楼二字是对的。” “好!此番多劳你了。你母亲还在等你,快去罢!等回来之后,若不嫌弃,便到本王殿里,跟着德安学着些罢!” “多谢王爷!” 德安见那小太监离开,才喜道: “王爷,您今天早朝上这一掷,却是吓得那韦慎怀,什么马脚都露出来了。又知敌先机,知道那韦慎怀经此一事,必然想把一切倒个干干净净,为自己谋后路。所以抢在……他们之前,先下了手,把他的自白奏疏取了来…… 这下子,只怕他们再也想不到,咱们已然把这韦氏一门的罪证,无论前朝后廷,都捏了个坚实了。” 稚奴却毫无笑意,只翻开奏疏看了两眼,啪地合上才道: “罪证虽有,却非坚实,必须还得有人证。德安,你现在就去查个清楚,看那韦挺到底把韦慎怀藏在哪儿了。记得,要快。一定要赶在四哥前面儿,把这个韦慎怀弄到手!而且,还要不露踪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是咱们所为!” “是!” …… 片刻之后。 魏王府。 闻得楚客来报,青雀先是一怔,后又一松: “既然如此,那便……” 正一边说话儿,一边伸手去摸那括地志样本的青雀突然停下来,怔了一会儿,紧问楚客道: “你可是亲眼看见那韦慎怀的尸体了?确认是他?” “回王爷,楚客到时,那韦慎怀已然是死得透了,韦挺大人又心里悲愤,又因王爷要求不留痕迹,所以早命人一把火点了。楚客站在火外看着,面容上来看,有八九分都可肯定。” “那只是有八九分相似!”青雀怒摔书道: “这个韦老儿!他根本没舍得杀这韦慎怀!他是另找了一个替死鬼来唬咱们呢!可却不知,他这一来,只怕便要坏咱们大事!” 楚客闻言一惊:“王爷的意思是……” “那韦慎怀胆儿小是出了名的!今日这般,连稚奴都敢对他怒喝,只怕他吓得不轻,又挨了打,当下回去便写奏疏自白才是正理! 此刻早朝结束已然三五个时辰了。那奏疏早就该写完了!可是韦挺却丝毫未提,为何?” “许是……他怕王爷生气,藏起来了?” “韦老儿个性火爆,若真是让他看到这出卖他韦氏一门的奏疏,那韦慎怀不死也得死!可如今他这般保着韦慎怀……不好,只怕韦慎怀闻得韦挺来,私下把奏疏藏起来以留后路了! 此物留着,必为一害!还有韦慎怀,也绝对不能留! 你去,现在就去找韦挺!把本王这番话说与他听!叫他速去审那韦慎怀,还有韦慎怀身边的人! 务必把那奏疏给找回来! 韦慎怀,也绝对不能再留!!!” “是!” …… 是夜。 九成宫,大宝殿。 稚奴正整理最后一卷史书,便见德安匆匆而入,附于稚奴耳边,细语几句。 稚奴这才展开笑容,点头,又道: “对了,那个小太监与他母亲,你可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而且是依王爷的意思,安顿在了国舅爷很近的那幢宅子里。这天下间,除了主上与娘娘,就只有王爷您和瑞安德安,知道这宅子是谁的。连花姑姑都不知道。所以,那边儿肯定以为,这是长孙大人的安排。” “好。那韦慎怀呢?” “也一起安排进去了。” “好!记住,别叫他死。然后明天一早,就把他,还有那个小太监母子二人,一起悄悄地转移了。韦慎怀安排在城西,小太监母子二人安排在城东,待他母亲好了之后,就如本王所言,入咱们殿里便是。” “是!” …… 同一时刻,魏王府。 “这群没用的老东西!” 青雀气急败坏地一把推了桌案,怒喝道: “成日里只会坏本王的事!现在可好了!人被舅舅接走了!那跟父皇知道了!有什么区别!” 楚客焦急道: “王爷,现在如何是好?” 青雀气咻咻半晌,才咬牙道: “还能如何? 等!等着看舅舅是不是真心要除了我这外甥……不过多半,他也只会把此人押着…… 我便觉得奇怪,怎么今早他和房相魏征的举动那么奇怪…… 原来他早知道了,而且此事,只怕是他在我警告呢! 哼!当我奈何不得他吗?” 暗自一咬牙,才道: “既然你不欲我死,那舅舅,咱们就留待以后再算罢!” 是夜。 长安。 长孙府。 长孙无忌安坐,听着长孙冲的回报。 良久,才道: “可知那宅主是谁?” “目前还不得知。只知他似乎有意借咱们长孙府的庇护。” 长孙冲道。 长孙无忌点头,又问: “那车上坐的,又是什么人?” “是个平民老妇。不似什么有高贵身份的人。不过有个小内监守着。父亲,要不要送个人进去,查探一番?” “也好……不过只怕咱们是查不出什么来的。”长孙无忌叹道。 “为何?” 长孙冲讶然。 长孙无忌沉吟半晌,才道: “冲儿,此人行事之谨慎,为父生平所见之中,仅有你姑母可与之相比。然你姑母过世,再不可能是她。所以……连为父也摸不清楚他的来路。只怕,便是咱们派人去探了,那幕后主使者,也再不会露出真容的。为父与你打个赌,你且去探。然无论你如何探查,只怕连那家的最亲信的人,也不知主人是谁。” 长孙冲闻言一怔,然终究还是不信。决定一试。 长孙无忌又道:“其实本来,他如何行事,与咱们无关。也不必理会。可他既然将这人送入咱们府周围,又引得青雀手下人来探。很明显,这便是在借咱们的名儿,吓走青雀的人。”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又道:“这般手段,乍看之下似无甚高明之处,然切切品味便觉此人识人之深。这放眼整个大唐,能看得出青雀最惧怕之人,除去你姑父当今主上之外便是为父的……只怕,不超过五人。 而这五人之中,最有可能行此番手段的二人,一个是房相,一个是魏征。可是房相谋智非凡,自不必倚仗为父之威来惊走青雀,魏征又是一身傲骨,平时最恨的便是受为父的恩惠……再者他之智谋,未必比房相比为父差了多少。所以,也不必如此。 因此啊……为父一时间,倒也摸不透此人来路了。” 长孙冲想了一想,道:“父亲,不是还有三人么?” “为父说过,剩下三人俱不可能。” “父亲为何如此肯定?” “剩下三人,一为主上,他的性子,若要教训青雀,何须如此麻烦?一为稚奴,仁懦有余,也够聪慧,可他的聪慧,多半都用在写字儿画画儿制乐律上,哪里愿意花在这儿一分一点?再者他与青雀最是交好,不可能。另外一个,便是父亲说过的,你的姑母。她已然不在世了。” 长孙冲想了想,又道:“皇后娘娘与晋王,是无此可能。可是陛下……他真的不会这般做么?父亲,冲儿有一句话已经闷在心里很久了。这一年多来,陛下的行事,是越发难以看透了。此次,难保不是陛下想教训一下魏王,可又不想伤他心。所以借了父亲您的威严,行此一事来的。” 长孙无忌想了想,还是摇头:“你这么一说,看起来似乎有些道理,然却忽视了最大的一点:若主上真的如此做了,那他不会做得这般生涩,至少,也会先暗示为父,不教为父过问才是。” 长孙冲本想说君心难测,可想想太宗对父亲一向是话无不可言,倒也无话可说。 父子俩商量一阵儿,长孙冲便自行离开,去安排探查之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驾返太极,风波似平二 稚奴闻得媚娘欢喜,心下当真如饮甘露,又道: “你说武姐姐似还有想要的,是哪几本?” “唉呀……这个……德安虽识得几个字,可却不甚记得清楚。不过王爷,德安送书过去时,见武才人正在写书目,似是与徐才人讨论何书可看。不过写了一会儿,武才人又叹说这些书坊外虽有传,但多数谬误不可读,仅大内藏书阁中是为正史珍本。 然依制仅有主上、太子、三公以及有亲王封的魏王、吴王二位殿下可阅,且便是魏王、吴王殿下,这般原书珍本,也只能在藏书阁内借阅,却是拿不出藏书阁。更不必说她一个小小才人…… 再者,便是肯外借也只是一时一日,终究不得长久,一场空想。所以便烦烦地将那写了书目的纸团起丢了。 德安听了,便想着虽然武才人与徐才人不能去,可是王爷说不定能得法,于是便瞧着她们不注意,悄悄儿地把这纸团拾起来拿回来了。王爷您看。” 稚奴一见那被德安团得皱巴巴的纸团,当真是如获至宝,急忙一把接过来看。扫一眼,便笑道: “做得好!果然是武姐姐的字。 不过……也是难为她了。这般爱书之人,却不得阅之,着实心急。” 又思忖一番,便急忙走回书案后,取了一本空白折书来,想一想提里,先借了几本可以带出来的抄录于纸书之上。 抄完之后,王爷又素知那藏书阁中有些书是轻易借不得的。所以才上了疏折。 主上大可问问那藏书阁中诸人,王爷是不是每隔几日,便要送了几部抄好的过去?” 德安说这话,倒是有几分底气的。当初稚奴借了书来抄,虽然是为了媚娘,可也的确有顾惜自己父亲拿着沉重不堪的竹制书简时间一长,必会疲惫的意思在。所以便一早将书一抄两份,一份只等抄录齐全了才与媚娘,另一份却是抄了几本,便送入藏书阁内。 太宗闻得此言,当下便是又喜又得意,急忙看向王德。 王德知意,便含笑道: “主上,确有此事,晋王爷前些日子送书去时,正巧老奴也在,正为主上您寻那齐民要术呢!老奴见晋王爷抄书,也问了两句,他便笑说,那竹简太过笨重,主上手腕儿又有旧伤,实在不宜长期握卷,可主上又是个爱书的,再加上国舅爷,还有房相禇大人魏大人……这些大人们上了些年纪,多少都有些不适,实在不宜劳累。 晋王爷说他日里闲着,也不知能为主上与诸位大人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只有一手字写得还算端整,所以才抄了较为轻便的纸钞书来放在藏书阁里备用的。 而且晋王还说了,这些纸钞书呀,都着那太史令一字一句对过了,再无差错的。” 王德这几句话,说得在场君臣数人心中似饮了蜜水一般甜。 长孙无忌还好,魏征已然是颇为欣慰地微湿眼眶道: “主上说得不错,当真是天佑我大唐呀,竟然有了这么一个柔善亲仁的好晋王!” 房玄龄、禇遂良更是感动,便起身,向着甘露殿方向一拜,以示感恩。 太宗见稚奴如此细心孝顺,仁厚爱重,心下更是喜欢,便亲手制诏一道,于稚奴大加夸赞,又因他年幼体弱,藏书阁为保书册,室内阴凉不可长久置身于内,便着从此开始,但凡稚奴求书,便着人去任意取来阅之。无需偱常例。 另又赏稚奴时贡硬黄(一种唐时名贵的纸名)、玉版(同前)各一千。(这里的一千就是一千张没有经过裁切的原纸,相当大的量了。尤其是硬黄一品当时属于刚刚研发出来,开始流行的非常好的纸张,一般都用在誊写一些珍贵书籍所用。据说这种硬黄初制的时候,是以二百金,就是两百个大钱十张起价的。当时的正五品官员俸禄,月俸是五百钱。所以,太宗这一赏,基本是把当年整年的贡纸都赏给稚奴了) 再又赏青州红丝石砚一方,玉管鼠须笔九支等。 当下,德安听得欢喜不尽,便自替稚奴谢了恩,急急地回了甘露殿。 甘露殿内,闻得自己得了这些赏赐,稚奴倒也高兴。可想到奏疏,就又想起一事来。遂着左右去领了赏赐回来,自己却只留了德安在身边道: “那韦慎怀,如何?” “回王爷,已然安置好了,如那春盈一般,有吃有喝,只是不叫死便罢。”德安悄声道。 稚奴点头,又问: “四哥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倒是没有。自从咱们把这韦慎怀藏了起来,魏王爷便开始告病不朝。主上派了人几次三番去看,也没看出个什么结果来。” 稚奴不语,又木着脸问: “我叫你办的其他事呢?” “王爷,基本上都办妥了。除了那萧氏的身边人,需要花点时间……其他的,倒也无妨。” 稚奴皱眉道: “那韦氏……” “王爷,再确定不过,韦氏确有杀母夺子之意。而且,似乎武才人与徐才人也瞧出些什么来了。今儿个德安去延嘉殿的路上,听闻说徐才人的近身侍女文娘,应了那萧美人的求,提了徐才人亲制的几道点心去,萧美人却直把人当成猴儿耍,气得文娘回来跟徐才人好抱怨一通。 可奇怪的是,不但徐才人劝她多加忍让,连武才人也是这般如此地安慰……文娘觉得奇怪,便去问瑞安,瑞安才告诉她,只怕萧美人现下不得自由,所以才故意如此做样子与人看的。” 稚奴闻言,微一皱眉:“怎么瑞安与文娘说这些?” 他这一问,却教德安好生尴尬,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稚奴虽然聪慧,然于这一类事情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孩子。虽然心心念念只记着媚娘,又放下豪言欲夺媚娘之心。可终究,他还是不通这些——否则以他之才智,若通此道一二,媚娘怕不早被他收了心去——是以,他便对着德安发急道: “你咦咦呀呀什么!有话直说!” 德安见稚奴发怒,吓得两脚一软,便跪下求稚奴饶了瑞安。 稚奴一愣,忙问他怎么回事。 德安这才将瑞安与文娘交好,且似有意结为夫妻之事告与稚奴,且道: “这等事,其实自来便有的。可瑞安总觉得自己是王爷殿里人,这般行事不好,便只是苦着自己苦着文娘……” 稚奴闻言,大窘,这才意识到自己成日里说着什么心心爱爱的,却于此事之上,完全半点儿不通。竟连瑞安心思也不曾看出。 于是便道: “这本是好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跟着我的那一日起,我便说过,你们需得当了自己是个人才是。 如今这般事,与普通人家嫁娶有何不同?再者文娘得遇良配,想必徐才人也是欢喜的。” 于是便微一思索,将城南一幢私宅,赏了瑞安与文娘,权当贺喜。 德安再想不到稚奴竟如此坦荡,又如此怜爱,心下感激,只是泣谢之。稚奴见得他哭,便着他速止,又道:“你日后若寻得了良配,只要人家真心爱悦你,我也定会帮你立下家室的。” 德安谢之,心中更生务要尽忠之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驾返太极,风波似平四 两老叹息一会儿,长孙无忌又问: “对了,最近宫中,可有什么动静?” “你是说,那韦氏?” “对。” “倒是没听说有什么,不过也不奇怪,她此番心心念念的,可还不是那萧氏腹中的孩子,能够平安落地么?” 长孙无忌点点头,忽然转过身来,猛地盯着房玄龄:“你说什么?孩子?” 房玄龄莫名其妙:“辅机,为何如此惊讶,你不是早就……” 突然,他似从长孙无忌的目光中悟到什么,震惊无比,俄倾,两老一起怒道: “坏了!她是要那……” 没说完,就忽然觉得马车猛然一停。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一惊,刚欲揭帘问何事,就见车帘猛地被揭开,长孙冲气急败坏的脸出现在两老面前: “父亲!房相!不好了! 太子殿下他…… 太子殿下他……”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猛然一沉,这段时间来的不安,终于化成了现实。 …… 片刻之后。 太极宫。 东宫。 丽正殿内。 太宗阴着一张脸,守在依然昏迷不醒的承乾床边。 “你说太子的腿,怎么了?” 短短九个字,如同九把刀,扎在下跪着的谢太医身上。 “回……回陛下,太子殿下……殿下的腿……只怕是……是要坏了……以后,只能单腿……” “无用!” 一声怒喝,吓得谢太医几乎昏了过去。正在太宗要开口责罚于他时,殿外忽传: “晋王携道人孙思邈求见!” 太宗闻言急道:“快传!” 不多时,跑得一脸汗,手里还拉着同样跑得一脸汗的孙思邈的稚奴气喘吁吁地进来了,见到父亲,慌慌张张行了个礼,正要说什么时,却被太宗止住: “你先喘匀了气息!自己有风疾,跑这么快做什么!” 一边又转向孙思邈,起身拱手道:“还请老神医,务必医好我儿……” “唉呀唉呀,陛下这就是折煞小老儿了……”孙思邈慌忙回礼,这才道:“陛下莫急,晋王莫慌,且待小老儿看看太子再说。” 他这么一说,太宗便急忙带着稚奴一起立于一旁,让开位置给孙思邈。 跪在地上的谢太医见孙思邈跑得甚急,手中并未带药盒药箱等物,急忙将自己的送上以求合用。 孙思邈先谢过了谢太医,又在他的帮助之下扶起太子上身。但见移动之时,太子便是皱眉**。 正被太宗抓了手的稚奴,立时便觉太宗紧握自己之手,隐隐生疼。可他知父皇担忧大哥,也不多言。只是侍立。 一番诊视之后,孙思邈点头道: “还有得救。” 这四字一出口,不啻于是金语纶音,当下太宗又惊又喜,众臣与侍立一旁,暗自垂泪的太子妃也是惊喜交集。 谢太医更是感激不尽,急忙道: “却不知老神仙打算如何?” “你这番施药,确是有用,说实话,若非你施药及时,莫说是小老儿,便是那大罗金仙到来,怕也救不得这条腿,只能废了。 陛下,小老儿斗胆,接下来要为太子殿下接骨续筋。尽力施救,或许还能让太子殿下这条腿,以后继续使用。只是这接骨续筋之时,其痛可说常人难忍。只怕……” 孙思邈此话尚未说完,便闻得承乾气息弱弱道: “孙……仙人……你尽管……尽管施手……便是……便是再如何痛,本宫……本宫也忍得……只要……只要本宫以后还能……还能与父皇一同……舞剑……” 太宗闻言,目中发酸,便向孙思邈一点头,牵着回头不舍的稚奴,着了众臣向外走,只留下太子妃与两名贴身侍女,还有太子侍童称心守着。 到得前殿,太宗高坐于宝位之上,手里依然不曾放开稚奴。 无奈,王德只得搬了椅子与稚奴在一边坐下。 稚奴刚刚坐下,后殿便传来一声承乾的痛号,直骇得众臣变色,太宗心惊肉跳,稚奴脸色惨白,一时间,太宗便倏然而起,松开稚奴手,便欲往后走。 稚奴呜咽一声大哥,便欲跟进去,可正在此时,长孙无忌却与房玄龄到来。 见得二臣,太宗与稚奴只得停步,就在此时,又是一声比方才还要惨烈可怖十倍的痛号从殿后传来。 稚奴便当下惊泣出声。 闻得这般哀号,长孙无忌也是惊得面色一白,才问道: “主上,这是……” “孙……孙道长正在设法施救,只是……过程有些痛苦。”太宗这才定下心来,慢慢地喘了口气道。 便在此时,承乾的痛号,接二连三地传来,一声比一声惨厉。 稚奴也是难以自持,抽抽答答地哭着,便要奔入内,守着承乾,却被太宗拉住,不忍他见承乾受苦。 王德又是一番安慰,他才立于殿中,痛哭失声。 最后,一声直如千刀万剐加身的痛号刚响起,便忽停——想来,是承乾再也受不住,痛昏了过去。 太宗的额头,已然全部是汗水,眼中也是泪光一片。旁边稚奴哭得更形凄惨。 长孙无忌见状,便知情由,房玄龄也叹道: “太子殿下性子刚强,极其自傲。 能让他做如此痛号…… 唉,也真是难为他了。” 正说话间,谢太医已然一路忙忙地从后面奔了出来,向着太宗便欲行礼。 “好了!直说承乾如何!” 太宗急道,一众臣子更道急,那稚奴更是急得眼泪也不抹一抹,奔上前来盯着他。 谢太医便将情况说明: “太子殿下因从马上摔下,又被马踩踏过,正好便是一个寸劲儿,使得殿下胫骨碎成数块。幸得老神仙医术高明,以接骨续筋之法,竟将太子殿下的碎骨一块儿一块儿都接了回去……” 听到这里,太宗只觉心头肉颤,稚奴更是不忍再听—— 碎骨一块一块接回去,那是何等之痛?难怪承乾这般刚强,竟喊声如此凄惨。 谢太医又道: “所以,现下太子殿下已无大碍,只要接下来的时日里,好生安养,切莫下床,胡乱移动,使得骨头长合不好,以后……便无甚大事。行走如常,便是骑射奔驰,也是无事。” 太宗闻言,总算是长出口气,又是感激不甚。 正在此时,孙思邈一身青袍从内而出。太宗与稚奴见状,急忙迎上前,确定承乾伤势。 “碎骨已然接回,接下来,只要他好好安养百日莫要乱动,那他的腿便不会再有事了。”孙思邈淡淡笑道:“不过这太子殿下,倒也真是个硬骨头,小老儿这般接骨,以前可有许多比他还硬气的汉子一下儿都没忍住便痛昏过去……陛下,大唐子民有这等良储,也不失为大唐之幸啊!” 太宗闻言,又是感激又是骄傲,便当下以大礼谢之,慌得孙思邈又是一阵乱回礼。 因孙思邈治诊,向来只会向太宗要求天下福利,故而此次,也不待孙思邈做求,太宗便主动着王德传诏:免天下诸般劳役半年,着天下大赦。 众臣闻之,皆以太宗仁德,拜而谢恩。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 自从长孙皇后崩逝后,她与太宗**的寝殿立政殿,便成为了禁地。日常里,除了花言与王德,德安瑞安这些旧曾侍奉过皇后的人入内打扫保持原样之外。 其他的时间里,便只有太宗自己与几个皇后所生子女可入。 然近年来,孩子们渐渐年长,是以如今,除了太宗与仍居于宫中的稚奴、安宁,还有年纪最幼小妹,小名容玉的衡山公主之外,再也无人能入这立政殿了。 立政殿,这一代贤后的居所,看似被人遗忘,实则,却一直存在着。 甚至,因为长孙皇后曾居住过的原因,这里成为了一个神秘的,**诸妃人人向往的境地。 太极宫中,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言,道: 立政重启日,便是新后入主中宫时。 …… 稚奴听过这些传言,还不止一次。 不过他很清楚,这些,都只不过是那些女人的妄想而已。这立政殿,永远不会再开。 因为父皇,永远不会再让它开启。 是故今夜,他又一个人,带着德安,提了酒果,来立政殿内拜祭母后。 这么多年了,也只有这里,能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就像父皇也只能在这里,才有片刻宁静一般。 入了立政殿,稚奴亲自持了火石,一一将宫中的灯,由内而外,慢慢点亮。 不多时,一幢辉煌而华丽的殿寝,便展现在他面前。 往事一幕一幕,也尽皆回放。 看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叹息一声,捧了酒果,先敬于皇后凤座之前一杯,才捧了酒,慢慢坐在一边的圈椅上,直愣愣地看着殿内的一物,一事。 德安则在一边,忙着上下打扫——虽然殿内已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忙了一会儿,稚奴忽然开口唤道: “德安。” 听见稚奴叫他,德安便急忙奔来,道:“王爷何事?” “大哥今天落马的事,你打听过了没有?” “回王爷,问过了。” “说吧。” “是,德安问过东宫里的人,说是今天太子在东市时,忽然遇一贩售斗鸡的老妇上前泼了脏水,又道太子无德,滥动土木,使她丈夫独子都因劳役而死。且与太子纠缠良久。 太子的个性,王爷您也是知道的。虽然暴燥了些,却从来不伤老弱。所以便忍了气,摆脱她的纠缠,上马打算离开。 谁知这老妇竟再不知退止,不但阻止太子离开,争斗之间,那些斗鸡还散落于外……结果就…… 唉,说来也是太子殿下运气不好。 这太子殿下的白蹄乌,是当年陛下所骑良马之后,生性温驯强驰,又是自小跟着太子殿下一块儿长大的,平时骑驰甚良,再不有差。 单单只因初生之日尚不能站立时,曾被斗鸡险些啄伤眼睛,受惊惧怕落下这个毛病,一见斗鸡就蹶蹄子……” 稚奴淡淡一瞥,问道:“大哥是在东市遇上的那老妇?” “是。” “我虽然不常出宫,可日里也听说过,这斗鸡一戏,因为父皇与诸位老臣皆不喜,所以仅得离太极宫较远的西市有售有戏。怎么东市何时也有了这东西? 这东市离诸大世家之宅皆近,世家子弟又视这斗鸡为贫贱之戏……她这斗鸡摆在东市,是要贩与谁人? 还是她根本就没打算借着贩斗鸡过活?” 德安一愣,细细思索。 稚奴又道: “再者,大哥骑术,放眼大唐,只怕除了父皇,再无人能敌。这般骑术,若那斗鸡是在争斗之时才散落于外,那大哥怎么会让白蹄乌靠近它们,白蹄乌虽然惊惧斗鸡,却也是匹良马,在宫中里人人也是知道的。若非近在咫尺且成包围状,让它无处落脚,再多的斗鸡,也不会惊到它…… 你不觉得奇怪么?那斗鸡怎么就能在片刻之间,欺近白蹄乌,并围住它,叫它无路可走呢?” 德安一脸恍然: “这是有人存心暗害!” “去,给我查清楚。那个老妇人与大哥到底有何仇何怨,她现下身在何处,是否有人指示,一一都要问个清楚!”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内外互通,上下暗合二 媚娘闻言,心下便明白,只怕这幕后之人,与稚奴,与太子,都有着格外不同的关系。只怕稚奴此番,却是不忍下手。 于是便道: “既然如此,那你也需得提醒了太子小心才是。” “大哥只怕早已察觉此事不对了。今天下午我去看他时,见他正安排着称心去查些什么……虽然有意避开我,可那称心的面色,明显有问题。” 稚奴道。 媚娘低头一想,又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查清楚再说。其他的……还没想好。” 不知为何,稚奴看着如今的媚娘,油然生出一种不欲让她再更多知晓这皇室内斗的意念了来……却是为何,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便罢。 媚娘却未曾察觉他这番心思,只道: “既然如此,那萧氏的胎,不知可否保得住?” “说到这儿,便不得不说那韦氏愚蠢至极!”稚奴薄怒道:“孙道长说,此方名为凤麟送子,实则大伤天和,大反常道,是故早些年里,便无人敢用。一来因为借此方得儿之女子,一旦生产,必然……母不得保,便是强保了,也是年寿不永。二来,也是最要紧的,是借此方所得之儿,因药力过猛却不得天道,故断然活不过三岁,便会因先天失养而亡。是故这些年来,此方已成弃方,只是不知这韦氏却是从哪里得了此方,竟然与那萧氏服用! 哼!原本想着她是想杀母留子,现下看来,她根本连孩子都不想让活着!” 愤怒使得稚奴微微地颤抖了手指,又想起了当年自己几次被害的情况。 媚娘却摇头: “不,不对!稚奴,你没有见过那韦氏,是故以为她此番意在子母双亡。可是武姐姐前日里,曾经与惠儿见过她。那时她正拿了一件自己亲制的小儿衣裳,喜不自胜地问着身边的宫人是否好看…… 那样的眼神与态度,还有那分明是五岁之后的孩子才穿得上的衣裳……她是真心想要这个孩子的!” 稚奴一愣:“可是……” “稚奴,你太恨她,所以有些失了判断了。你想,若她想萧氏死,那有各种各样更加好的方法,何必非要如此麻烦?再退一步讲,便是她想借萧氏腹中这块肉,或者是怀了龙嗣的萧氏本人来害谁,又何必多此一举替孩子做好衣裳? 她虽然素行狠毒无比,却不是个能够想得这般周全的人……只怕连她身后那一个,也不能将女子心事想得这般全面。所以,她是真心想要这个孩子活的。 只是不知道,她如此想要孩子,却偏偏要那萧氏借凤麟送子这样的方子来求子?或者……是她有能够绝对保得住孩子的方法?会不会是她打算借孙老哥……也不会。 孙老哥她也是知道的,断不会与她同流合污。至于太医署的诸位太医…… 说句不客气点儿的,他们却不曾有孙老哥这般的本事。” 媚娘苦思不得其解,稚奴却若有所悟: “武姐姐,你说的不差,她没有这般心思。而且据我所知,她的确比这宫中任何人都更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 所以,会不会是有人利用了她这番心思,故意瞒了她凤麟送子方的秘密,想利用她一二呢?或者…… 或者根本这宫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打算利用这次机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呢?” 媚娘闻言,悚然而惊,瞠视稚奴。 稚奴也同样被自己的话吓到,瞠视媚娘。 是夜。 丑时三刻。 大吉殿中。 德妃依然未曾入睡,深锁愁眉。 不多时,司药刘氏驰奔而入,急道: “娘娘,今日陛下留宿延福殿,确然不会再来了。” 德妃闻言眉头一松,似忧似喜道:“好……这便好。对了,东西都准备齐当了么?” “准备齐当,随时可开始。” 德妃没有再说话,只是跟着刘氏一同换了素衣,默默走到殿后一幢新建小屋室中。 屋室内,已然有几个着素色僧衣的女尼跪伏迎接。 “怎么样了?” 看着那一屋子的烟雾迷漫,刘氏还是有些不适应,可德妃却已然习惯。 “娘娘安心,咱们已然做好了,接下来,就待那萧氏生产之时,邪祖发威,她必可血崩而死。” 为首的女尼笑道。 德妃点头,回头看了看刘氏。 刘司药乖觉,立刻取出一大包银两,交与她。 女尼见状,目放奇光,忙含笑谢之。 “事既已成,还是速速离去罢!别在这儿等得太久,招人怀疑。” “是!” 看着那几个女尼速速离去的样子,德妃一脸厌恶:“好一群出家人。” “娘娘,她们如何不重要。能为咱们所用就好。”司药劝解。 德妃叹息:“但愿我佛宽宥我儿……这一切的过错,就报在本宫身上罢!” 言毕,双手合十,默默跪下,诚心忏悔。 …… 那边德妃自忏悔不提,女尼却是径自换上宫内粗使婢女的衣衫,又着了带帽大氅,以帽遮不成。 青玄不忍,背过手去:“那些银两……你拿了,回你自己的国家去罢!莫再回来了!” 小女尼闻言,急忙奔上前,慌慌张张用衣裳囫囵兜了银两,转身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直到她离开,青玄才转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洞开的大门:“你莫怪我……早晚都要死的。 至少,你不是死在我手上。” …… 小女尼一路疯狂奔跑,泪流满面。 直到跑到长安城延平门附近,她才喘息着,流着泪,慢慢在一棵大树边颓然坐下,看着尚未开启的城门。 天色已然快亮了,只要等到这大门一开,她便可以回家,可以逃离这个恶梦似的地方了。 她想着大姐她们,流着泪,放下怀中兜着的银两,这才发现,竟然还有两三块糕点混于其中。 想想家中那从来没有吃过这等糕点的母亲和弟妹,她忍了忍,还是决定找个东西,将这糕点好好包起来,带回遥远的故国,遥远的家乡。 可正在她拿起那块糕点时,却闻得一个男人淡淡地道: “我劝你,若想活命,就莫再动那糕点,更莫碰那银两接触过的任何东西。” 小女尼悚然一惊,抬头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男子给包围了。为首一人,身着盔甲,看起来勇猛状硕。 她嘴角一抖,便要哭泣,却见那为首的将军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取出一块儿细帕,包了那糕点一块,瞅了眼旁边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狗儿,便丢了过去。 小女尼看着那狗儿吃尽了糕点,看着那狗儿忽然开始抽搐,看着那狗儿口吐白沫,终于倒地而亡,惊恐之下,竟然木木呆呆,再也不会说话了。 她只听得见那个为首将军的话:“曾有位了不起的大神医告诉过我,说这世上,还是有许多连银子都试不出的**的。而现在看来,比这些**更毒的,是那把银两给你的人,还有看着你将银两装走的人…… 你可愿意,让她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保住自己的性命?” 小女尼看着他,终于呜咽一声,点头泪水如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内外互通,上下暗合四 延福殿。 媚娘与徐惠本已睡下了,闻得瑞安道有甘露殿报,急忙起身,披了衣服来听。 听完之后,二人也好,近身守着的六儿与文娘也好,都是惊得脸色苍白。 良久,徐惠才颤声道:“想不到……想不到这宫中,竟还有比那韦氏更狠毒千百倍的人……媚娘,咱们怎么办?那萧氏怎么办?” 媚娘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才道:“先问问孙老哥,看看能不能母子皆保,如不能……”她紧紧地抓紧了手中衣裳:“舍子保母!” 立刻,瑞安便着了六儿去了甘露殿——总是他在跑,难免惹人生疑。 …… 甘露殿。 六儿一到,便发觉太宗驾方才回来,急忙便隐在一边花丛之中,小心藏好,直待太宗驾全部进入后,才小心探个头出来,左右瞧一瞧,发觉周围俱是金吾卫动弹不得。 他倒也好耐性,不急不慌,只是蹲了下来,等着德安出来——每次来报,稚奴总要得了媚娘的回才能安心,是故他若久久不入,自然德安便会出来相看。 果不其然,不过一盏茶的时光,便见德安走了出来,似在寻找着什么。 六儿大喜,想了一想,便取了一块儿小石头,轻轻地丢到德安脚面儿上。 德安低头,便瞧见了花丛中的小六儿,心下叹这小子心细,又知他必是因金吾卫众多不得脱身,便一甩拂尘,计上心头。 转了身子,他对着那些金吾卫惊喝,道前方殿后似有什么活物,怕是刺客速速去瞧! 金吾卫首领闻言,立刻便紧张起精神,派了一半人去看,留一半人守着。 那些被派去的金吾卫看时,却哪里是什么刺客,一只猫儿而已。太极宫中素来多猫,可金吾卫们有令在身,又不得不去抓了那猫儿来与德安瞧,只好上前去抓。 那猫儿灵动,岂是人所能擒,于是便呼喝起来。 留下的金吾卫首领见状如此,气得当下便喝止那队人速速回来,莫扰了陛下休息。而其他的金吾卫经此一事,不免分心。 小六儿便在这个当儿,悄悄地溜进了甘露殿后园。 稚奴此刻正在殿中,与太宗说话呢,忽见德安匆匆奔来,便笑道: “如何,东西可寻着了?” 德安与稚奴主仆多年,默契已非常人能及,当下便知他问延福殿回信,便笑道:“王爷放心,那玉龙子寻着了,已然放回原位。” “玉龙子?怎么,你把它弄掉了?”太宗皱眉:“怎么这般不小心?” “父皇息怒,稚奴方才洗漱时无意掉了。”稚奴耍赖一笑,太宗也只得摇头。兼之今日奏疏甚多,太宗也有些疲惫了,便自去休息,又叫稚奴早些去睡。 稚奴应言,乖乖回了自己寝殿去。 一入寝殿,稚奴便着众侍女退下,只留德安。 “王爷,武才人的意思是,若能保得母子平安最好,若不能……起码也得保了母亲。”德安此话一出,就见稚奴面色一柔: “武姐姐果然是心慈,当初这贱婢害得元昭媛失了孩子,她还能如此大度……只是,这样一来,咱们便没了扳倒那韦氏的资本和机会了……好不容易攒了这么一堆…… 也罢,横竖她也是两空,便算了。你明日便去,依了武姐姐的意思,问问孙道长,这凤麟方,可有什么解法不曾?” “是。” “对了,大哥的事,查得如何?” “王爷,正要与您说这事呢。都……查清……了。”德安犹豫着,不知如何说。 稚奴见状,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含泪道:“又是四哥?” “不不,这回……这回魏王爷倒没有主动出手……只是,德安查那老妇,发现她本是城西一家酒坊的老板娘。她那夫君独子,也确如其说,是因为替太子殿下修缮宫室而死……只是,只是太子殿下并无苛待之处。” “说清楚。” “是,那老妇母家姓刘,嫁个夫君也是刘姓,人称刘虎娘,是西市出了名的贪财好利,泼辣霸道,她的夫君与独子,是在咱们太子殿下宫中死的不假,可却是因为她。” “与她何关?” “唉!这刘虎娘也不知从哪儿听说咱们太子殿下仁厚,有人替他修缮宫室时,摔伤了腿,便得钱一千。于是便撺着夫君儿子来替咱们太子殿下修宫室,且父子二人还被她逼着故意地跌断了腿,想着求太子殿下赏钱。” “大哥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这般事,若他不知内情,必然重重赏他。可若是知道了……” “可不正是这一家子自己作死么?太子殿下起初想着他们父子可怜,便赏了三千钱,又赐了好些绢匹,着他们回去休养。没成想那刘虎娘一见赏钱多,贪念一起,竟又上太子殿下东宫来求赏了。 正好那一日,太子妃正欲出门礼佛,一见这老妇人便知不是什么好货色,又闻得前事,便当下提醒太子殿下核实再说。 太子殿下本正恼着,闻得太子妃言之有理,便着称心去唤了当初与他父子瞧伤的太医,这一下子全都露出来。太子大怒,便着人立时将那刘氏一家子收监,只待回头再审过。 谁知那刘氏父子命数如此,竟然于收监没多久,就死在东宫禁牢中。太子殿闻言,也是心生忏悔,便放了那刘虎娘。 不曾想她竟记恨上了太子殿下,这才有了东市的事情。” 稚奴闻言,半晌不作声,许久才道: “人好好儿的呆在东宫,怎么说没就没了?只怕是有人有心了。大哥也是,早就提醒过他,东宫里面儿不太干净,怎么他也不清理一番?” “王爷,现下如何是好?” 稚奴想了一想,道:“明天,你将这些事说与花姑姑一听,且看她如何吩咐你向大哥交待这些事。另外,还有一事,我前两日却忘记了,现下想来真是险些失策。 这两日,你需得让那诸殿中人都知道春盈的死讯。还有,需得让人发现她时,能够相信她在死前,曾经写下些什么东西才是。 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那明日是先去办此事还是……” “先办武姐姐的事,她那边是性命交关的大事。” “是。” …… 第二日。 长安城外鸿雁小庐。 “唉呀……我这位武小友呀……一上来就给小老儿出大难题……”孙思邈本正在采药,闻得此言,便摇头道: “这凤麟方好用不好驱呀!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了。要想母子皆全,是不可能。” “那……至少也能保住母亲吧?”换了衣裳的德安问道。 孙思邈想了一想,叹息道:“保母也是难的。听你所言,那人已然有孕三月了……胎像微固,若想保住母亲,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在孕满八月之时,胎儿已然成型,趁着药性已然被胎儿全部吸收,且未及伤至母命之时强行落胎…… 即使如此,也是个险招,那母亲能不能保得住,也是一半一半。这存心害人的,怎么会这般狠毒用了这凤麟方? 此方阴毒,小老儿也曾经遇上过,可那都是昔年大兴宫里的嫔妃们行的事了。 唉……三位有孕内侍之子,无一能活呀! 且不说胎儿便成型,落地之时也必是母死子伤的结局。便是母未死,也必是元气大伤,终生不可再孕。而那孩子,从一出生便会先天不足,痛苦挣扎到三岁才能故去…… 这般狠的心,想不到这看似清明的大唐也会……” 德安不语,只是由着孙思邈叹息一番后才道:“如此说来,那孩子是必然保不得了?” “小老儿看了一辈子的病,唯有擅用此方的,一个都活不下来。” “那……若真如老神仙所说,于八月之时,落胎如何?” “那也只是一个险招。昔年那三位大兴宫内侍之中,有一人因小老儿初见她时,她便已然生产在即,结果母体孱弱,当场死去,连那孩子也不得活。余下两位,虽说听了小老儿的劝,八个月上服了落胎的药物,可也是一死一伤的局面。那伤的一个,虽然终究活下来,可却体弱多病,一生不安啊……小老儿至今思之,仍觉心痛。” 德安闻言,也不由得感叹一番,然后又道:“那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说了,老神仙,还请您给开个方子,能保得孩子落下,却将对母体的伤害降到最小的方子罢!” 贞观十三年十二月初。 刚入腊月,长安便已然是一片天寒地冻。 今儿个是佛成道日(就是咱们现代的腊八节),依着宫中规矩,自是要请了高僧入内来做些法事,渡些苦厄的。 一大早,内侍省的几个小内典引便忙忙依了命,早早跑到掖庭西门等着接高僧们入内。 高僧们倒也准时,早早便从西入了。 一路上小内典引们引着路,正忙忙地走,就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骚动,又是几个高僧高宣佛号。 心下便着魔:这些个老秃头的不知看到什么了。于是便转头过去,打算提醒下时辰。 却没想到一转脸,便看到了那漂在一处久弃不用的洗衣池中的白花花人影。当场惊得尖叫连连。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云雾重重,**不清二 听到他这么一说,韦昭容惊道: “齐王要反?” “迟早的事儿。至少那阴弘智,可是从来没有断过想要夺储的心思。”青雀冷笑。 韦昭容眯了眯眼:“他还想报当年阴氏一族的仇?” 青雀点头,却笑:“只怕他此番,也是要一场空啦!我那舅舅何等人物?房相魏征这些又是何等人物?怎会容他坐大?不妨告诉你,这老家伙每日三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舅舅长孙无忌,比他自己还清楚。” 韦昭容听得又喜又忧: “你这是要利用齐王之事,来分移长孙无忌和主上,对那元氏贱婢之事的关注?” “死了一个微有薄宠的昭媛,跟自己的亲儿子要反,你觉得,父皇会更在乎哪一个?”青雀含笑反问。 韦昭容平了心,又道:“可是长孙无忌,不是已然盯上了春盈么?” “是啊,所以他杀了春盈,扔在咱们都看得见的地方,告诉咱们,现下他要做的,不是对付我这亲外甥,你这帝王妻。他要做的,是对付那两个一直让他如芒在背的阴家人,以及那个阴家人生的孽种。” 青雀又道:“欲平外,先安内。长孙舅舅这一举,看似妥协,实际也是一种威胁与警告。好……他既然不喜欢咱们给他添乱,那咱们就帮他的忙好了。接下来的时间,你需要好好儿地查一查这个阴德妃,把能抓住的都抓住了。然后……” 青雀自负一笑:“等我的好消息罢!” 韦昭容看他如此欢喜,自己竟也欢喜起来,连声道好。 又商议了片刻,青雀便要先行离开。 看着他转身的一瞬,韦昭容突然发问: “说起来,我一直没问你,你为何如此帮我?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父皇的皇后,会有第二姓罢?” 青雀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离开了。 她怅然若失,又似有所得。良久,唇边露出一丝甜美笑意。 …… 次日。 吴王恪受太宗令,回京。 …… 一大早,稚奴便换好了衣裳,眼巴儿巴儿地守在皇城门口处,等着那个久违的身影出现。 当看到那个一身紫袍箭袖,玉冠金带,意气风发的潇洒身影时,稚奴欢喜唤了一声:“三哥!”便扑了上前。 两兄弟见面,自是有好些话儿说。一时之间,竟险些误了朝内的时辰,幸得一边德安提醒,稚奴这才跟李恪牵了手儿,一同入内。 见到这个文武良才的儿子归来,太宗也是颇为欢喜,当下便欲借此机会,考较一番他的武艺。然因诸臣俱在议事,不得成行,便着其先行去见了母亲淑妃,再至凤台剑池中考较。 吴王得旨,便辞了依依不舍的稚奴,自往锦绣殿来。 见到儿子归来,淑妃自是欢喜得无可无不可,泪水依依,又是心疼儿子瘦了,又是心疼儿子黑了。 最后还是李恪自己道:“只不过是长高了罢,母妃不必难过。” 一番话说得淑妃破涕为笑。 母子二人相谈甚久,不多时便有旨来,宣吴王等诸子前往凤台剑池考较武艺剑术。闻言,淑妃便含笑道:“既然如此,不若母妃也一同前去,看一看我儿技艺如何。” 李恪含笑,引了母亲同行。 一路上,又说起近些时日的事情来,淑妃便叹自己儿子果然长进不少。青玄便在一旁笑道:“吴王这般,还得多谢那权大人。若非权大人,只怕再无今日之吴王。” 李恪闻言,点头称是,道:“也不知老师近况如何,说起来,也是儿子连累了他。当年若不是我贪玩成性,也不会引得父皇加责于他。” 青玄道:“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当年王爷年少,权大人一时疏忽,受些责罚也无甚大紧。只是现下,他在朝中赋个闲职,也是无趣。不若请了回来,继续与咱们殿下做长史,还是好的。” 李恪虽敬重权万纪,更盼其归,然终究知道父皇心思,定不允此事,便笑道:“只怕是不成。头一个父皇便不准。” 淑妃闻言,倒也颇以为然,便道:“说起来,其实那权大人也是个明师,若是你那五弟能得他教诲,也是好的。” 李恪奇道:“阿赞(齐王乳名)?他怎么了?” “这些年,他益发的不长进,你德母妃便是如何教他,也是学不好。 近半年来,各种荒唐,还累得你德母妃也跟着受你父皇不喜…… 唉!同样身为母亲,虽然很高兴我儿进益,可看看你德母妃,难免心下不忍。” 李恪点头道:“儿身虽在外,却也听说了一些,这阿赞果然荒唐至此?” “岂止!”淑妃摇头道:“有些事,外间还不得知。他前些日子,竟然……竟然荒唐到了私通你德母妃殿下侍女。这便罢了,说起来不过也是些小事。可他竟因为那侍女后来受了你德母妃的罚,不敢再见他,竟然派人将这侍女活活缢死……唉!你父皇不是不知此事,只是装做不知道,又把你德母妃寻去了太极殿,好一番痛斥。恪儿,你是个知机的。那佑儿说起来,究竟是你兄弟。如今你因权大人之故,长进不少,可也不能将兄弟忘记了啊!说起来,你父皇昨日才因佑儿现在的长史不尽其责,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又除了他长史之名,” 李恪明白,便点头道:“母妃放心,呆会儿若是父皇问起,儿便一力推荐他便是,总不能看着弟弟再这般下去。” 淑妃闻言,甚是欣喜。 另一边,甘露殿中。 闻得太宗要考较诸子剑艺,稚奴当下便是一张苦瓜脸瘫在圈椅上: “德安,告诉父皇,便说……便说我身体不适,头又痛了,不去。” 德安在一边,却全不理会他这般耍赖,只含笑看了花姑姑寻得衣裳出来,才捧了上前道:“王爷,德安可不敢这般回,万一呆会儿主上听了,一个着急,直接带了诸位皇子都来咱们甘露殿探视……德安可就是欺君大罪了。” 稚奴一听,泄了气:“真不知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明知我这般性子,再不会舞枪弄棒的……” 花言见他懒懒,便含笑看了一眼正走进来的安宁,道:“公主,咱们今儿个,可还要请武才人徐才人二位一同前去观看皇子较艺?” 稚奴本来快睡着了,可武才人三字一入耳,那便立时精神起来,只不过人还是趴在圈椅上,眯着眼睛,竖起耳朵来听。 安宁笑道:“武才人去与不去,尚且不知,不过徐才人是肯定要去的了。前些日子,她可答应了我,要教我作诗。且今日父皇也着她去了……嗯,只怕武才人也是要去的。罢,花姑姑,你便着了人去请罢!” 安宁话音刚落,花言尚未开口,稚奴便直跳起身来,高唤:“德安!” 德安被这一叫,惊得险些丢了手中东西:“王爷?” “没听见么?安宁要请武……武才人和徐才人一同凤台看较艺的。还不快去请?” “可……可您这衣裳……” “唉呀你怎地这般啰嗦!放下我自己换便是!快去快去!” 看着德安一溜小跑出去的样子,稚奴得意一笑,结果目光一扫,又看到花言含笑,安宁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竟也不让侍女插手,自己抱了衣裳,跑进内寝去更换。 …… 得了德安的请,媚娘与徐惠也更了衣裳,一同来到金水河畔,等待安宁公主到来。 不多时,安宁便由着花言、稚奴陪同而来。 见到稚奴,媚娘讶然:“王爷不是当身在凤台么?怎地此刻还在此处?” 稚奴笑道: “只要有三哥在,那父皇再看不见别人的了。无妨,晚些儿去,父皇也不会在意。” 几句话说得众人含笑摇头。德安更是为自家主子不知上进头痛。 媚娘这些日子本来正为一诸事宜烦忧,如今见稚奴这般豁达,心下竟也觉得有些开朗。便笑道:“我说呢,怎么今日晋王这般好兴致,却原来是怕自己剑艺不精,会被陛下责骂,所以想拖延呢!” 稚奴却不乐道:“武姐姐你又冤枉稚奴。稚奴从来不曾有这种意思,只不过不喜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便罢。再者,三哥难得回来,父皇正想着要与他亲密一些,我又何必去添什么乱?” “嗯……”媚娘点头道:“说了一大堆,还不是你胆小不敢去?唉,也难为了你,居然为了个较艺,便能编出这许多理由……真是,可惜了你这一身长材,若是去编撰史书,怕不要名流千古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哄笑,徐惠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安宁拍手叫好:“好好!说得好!正得武才人这般的,才能治得了九哥呢!” 这话说得稚奴面色绯红,正待反驳,却忽然闻得前面一阵惊呼。 众人这才发觉,凤台已至。 可这惊呼之声却教几小心中一紧,急忙都奔上前去看。 待得上前之后,莫说媚娘,便是稚奴与安宁也是一惊:“大哥怎么在这儿?” 那台上与吴王缠斗的,可不正是当今太子承乾? 稚奴下意识便去寻父皇,却见父皇一脸怒气,心知不妙,又闻身边安宁惊呼一声大哥,急忙转脸,这才发现承乾因腿脚不便,眼看就要被李恪手中之剑伤着。 遂也惊呼一声,便待上前,谁知刚一动,便感觉有人拉着自己,回头看时,却是媚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云雾重重,**不清四 媚娘慢慢下得台来,走至徐惠身边。方才坐下,便见一个小公公,捧着一只盒子上前。 媚娘受了赏,又被徐惠拉了至台后小殿,便重新盘了发,又取出那精致无比的凤头玉钗定好发髻。 媚娘这才叹道:“想不到今日一时新鲜,学陶公天然去矫饰,以花代簪,却惹来别人的嫉恨……真是。人命若如此,便是喝一口水,也是冷的要生病。” 徐惠却笑道:“你呀!就是喜欢把凡事往坏处看。怎么不想想你虽身受众人嫉妒,却也说明陛下对你爱护有加呀!” “爱护有加?”媚娘淡淡一笑:“这陛下的爱护,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便是……罢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我今天已然够心烦意乱的,可没那个精神与那些妒妇们纠缠。” “好好好,今天真是苦了你了好不好?这样,你呢,若是今日乖乖听话,坐在这凤台下陪惠儿把这场较艺看完,那惠儿今晚就做最拿手的蟹黄毕罗与你食。如何?” 听得有这般好东西,媚娘倒也不气了,笑点头,陪她一同入了场内。 …… 一入场内,太宗便瞧见她们二人,着令她们依着杨淑妃身边坐下。 得令,侍坐。媚娘这才发觉,台上纪王慎的对手竟是燕妃所出越王贞,心下大罕,便轻声问瑞安何故。 瑞安笑道: “这蒋王,从小儿就不是什么好德行的。方才上台去,却连几下儿都没挨过纪王。一时丢不过脸,竟然使歪招装痛,趁着纪王爷来看时,一招便要扫上纪王爷的手臂去。可惜呀,这纪王爷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剑艺不遑多让的主儿,是故自然三两下便挡了下来,还反过来打倒了他。主上从小就不爱这蒋王,尤其是今日这般事,却让主上想起当年咱们晋王爷受了他多少欺负,险些打伤的事,心下生恨,便痛责他一顿,叫他母亲王氏领着回去闭门思过了。” 媚娘奇道:“你说他伤过稚奴?怎么回事?” 瑞安待答,却闻得一边淑妃笑道:“这事却是他们小时候的事了。武才人不知也不奇怪。”于是便在媚娘的惊异目光中,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笑道:“说起来,当年的那位杨淑妃名玉婉,还是本宫母家表妹。只可惜为人不正,险些害了稚奴,是故陛下极为不喜,便待他生下福儿之后,着降她为婕妤。 唉,可惜她不知忏悔,还日日下咒语诅咒皇后娘娘,陛下一怒之下,着人赐死,且无追封便陪葬了。” 徐惠听得大奇道: “娘娘,惠儿听你这般一说,怎么这追封一事,竟是一种必备之荣?” “可不是?陛下仁慈,生前再大的错处,死后都必有追封。生前若无错处,那死后追封更是荣耀无极。似她这般,可真是做得太过,陛下连死后追封都不与之……可想恨她有多过了。” 媚娘这才点头道:“今日蒙娘娘教诲,真是受教了。” 言及此,媚娘却又道:“说起来也奇怪,这赵王(李福)有这样一个母亲,可媚娘看她平日里,却是个极好的孩子,又温和知礼。媚娘看各宫娘娘与陛下,除了稚奴之外,最疼爱的便是他了。” “那是因为他现在,有一位好母亲照顾着。”杨淑妃含笑道。 媚娘会意,道:“可是贤妃娘娘?确实,这贤妃娘娘温婉柔和,正是一位好母亲。陛下将赵王交与她也算是得其所在了。” 杨淑妃含笑点头道: “你别看贤妃姐姐平日里不多言语,又少与宫中其他几殿来往,可为人处事,却是最中正不过的。真正是温而不懦,柔而不弱呢。” 温而不懦,柔而不弱? 媚娘正品味着这几个字的意思呢,就听得台下一片叫好声。 却原来是纪王终究因年幼,加之学艺不精,输与了越王。台下一片叫好,连难得一见笑容的燕妃也是点头称许。 媚娘虽知道这位燕妃娘娘,论起辈分来,却是自己的堂姨母,可一来因平素与母亲关系不良,加之后来有萧蔷这样恃亲生骄,结果反而落得太宗不喜的下场在,是故从来不与她交往,一来避嫌,二来也是懒怠。 如今一看这燕贤妃竟然是这般温婉柔丽的性子,心下也是有些亲近。然终究还是没有上前应话。 只是转了头来看凤台之上。 那越王倒是好教养,虽然得胜,却并无丝毫骄意,反观纪王,却是一脸不满,更兼有暗恨之色。 媚娘心下便知,这是个不得太宗意的。 摇头一叹,便听得太宗道:“慎儿虽然输了,可其实却是难得,毕竟敌手年长,又过强,好。至于贞儿,你这剑艺,却比你三哥不差些许,只是太过直耿。一味只求正面为敌,全然不知自己已然落入慎儿之计中。不过你剑艺刚强,倒也难得。” 一番点评,一针见血,两小下跪,拜服。 二王既下,便各自寻其母而去。媚娘看着,便见那纪王一路欢呼母妃,便扑入含笑待他下来的韦贵妃怀中撒娇耍赖,又故意做出一番辛苦样子惹得母亲心疼。媚娘便不喜这孩子过于骄滑。 反观越王,慢步而下,坦然至母妃燕氏身边,愧道自己学艺终有不意之处,得母妃慰藉,虽也显出一派小儿天真状,却无什么不得体之处。媚娘便知,这越王却是个忠厚老实的好孩子。 暗暗点头之时,被徐惠发觉,便笑问她在做什么? 媚娘看了看左右,小声将自己所观察到的说与她听,徐惠点头同意道: “可不是?我日常伴陛下身边时,也曾听他这般说过,道纪王虽天资聪颖,却其实是个极为狡猾的,心性又且有些不堪,尤其又偏爱那些占卜之术,所以陛下却并不喜。倒是越王,虽然智计平平,然却是个忠厚的君子。是故陛下反而更偏爱一些。” “这偏爱不偏爱,只怕也与母亲有关。贵妃娘娘虽身居四妃之首,然有这么一个韦昭容在,等于是替她娘家不知添了多少羞辱。是故再怎么好,也不得陛下偏爱。反观燕妃娘娘,为人沉厚,又持中庸之道不与他人过节。陛下喜爱,再正常不过。只怕这燕妃娘娘,日后还要往上走那么几步呢!” 媚娘悄然道。 闻得她如此大胆预言,徐惠惊得当时便扯扯她衣裳。幸好周围无人听见,倒也算罢。 接下来,便是阴德妃所出五子齐王佑上台了。 媚娘素闻这齐王荒唐,今日一见,却也是个清秀少年。只是脸上多少总带了些乖张气,望之不似龙孙皇种。便冷笑与徐惠道: “这个齐王,平日里便总是爱张狂,却不知这一回,他要找谁当对手呢?” 话音刚落,便见齐王佑左右一看,下跪请奏道: “儿臣请奏,准以九弟为敌!” 此言一出,众皆惊骇。连他的生母阴德妃,也惊得目瞪口呆: 他要以晋王做敌?! 太宗闻他欲以稚奴为敌,便知他有意仗着年长,又研习剑术长久,有意取众王之中最不擅剑术武艺的稚奴为对手,好得赢面。心下便不喜。 阴德妃见儿子这般莽撞,竟招了那平素最受太宗溺爱的稚奴来,心下便是一揪,又知儿子此意在赢,心下更是苦恼。然儿子话已然出,总不能劝他收回,只得摇头叹气。 稚奴闻得他欲取自己为敌,虽知五哥之意,却也无甚感觉——反正于他而言,剑艺输赢,倒也无谓。便笑道:“那便多谢五哥指教了!” 一边说,一边便大喇喇向德安提了自己佩剑来,笑吟吟而上。 其他人包括媚娘徐惠在内,却都看得心下为稚奴不服:这齐王,分明有意以强凌弱,这般为人,着实可鄙! 是故,台下一片议论之声。 凤台之上,李佑听得这些话儿,却全似未曾听到。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为何定要挑了这小弟弟来比剑—— 虽然也有赢定之意在,可是最重要的,还是他听闻那去年的海内大朝会上,这个平素自己便最是嫉恨的小弟弟,居然以些花架子赢得父皇赞许,天下扬名。 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去?需知,这童子献祭之舞,若非父皇偏心,提前着他回封地,那是再也轮不着这稚奴的,毕竟长幼有序。还有后来阙楼盛宴之上,那以巧智敌倒倭国使节之事,使得至今倭国都只知太宗有太子承乾,还有一个九子李治,却再不知其他兄弟…… 哼!父皇偏心也太过了!若当初肯留他李佑在京,他必然做得比这个没用的小子好! ——这齐王,竟是全然忘记,一来去年海内大朝会,是他回封地足有三个月之久之后才进行,且还是因海外有朝,太宗才准。实在说不上什么太宗有心偏心,故意送他离京。 二来他并非嫡出正宫子,是以便是他为长稚奴为幼,他母亲身分不卑,然依着古来地祭礼需嫡出正宫童子的要求,他也并非合适人选。 三来,也是最后一点,若论游猎之术,他这齐王名扬天下,可是这棋一道,他却是自出生以来,便摸也不曾摸过——只不过他听说稚奴只是背了棋谱便得赢,自以为自己也可以便罢了。 其实齐王如此,倒也不奇怪。说起来,还是他舅舅日常总是为自己阴世师后人的身分忧虑,便时刻提醒齐王也要注意。全然忘记齐王身为太宗亲子,且连他阴弘智都未曾受死,齐王又怎会如他想像般落得个不堪下场? 是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有灾祸也。 这些且先不提,单说这齐王见众人对自己所为露出不齿之状,心下生气,便看着稚奴上台之后,也不等他站稳,便大喝一声,操剑上前。开招一亮,便是杀手。 众人看着那剑尖竟直奔稚奴颈边而来,无不齐齐惊呼。太宗正欲怒喝,然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忍下。 只是抓着龙椅把手的双手,青筋暴突。 媚娘看得忧心,又闻得阴德妃惊呼儿子名号,便怒道:“现在再来提醒,还有什么意思?” 徐惠知她关心稚奴,也恨道:“这齐王,未免也太狠辣了些。晋王素性这般温和,又是人人皆知不长于剑术,他也要这般,太过分了!” 旁边瑞安更是看得眼圈发红,恨不得上前替旧主出战。 台上稚奴见李佑一上来便下此狠手,惊心之下,急忙挥剑格之——好在他近日寻了个新剑术师父,倒也教得他两招好的,一挡之下,竟然成功。 心下大喜,便欲与李佑说话儿。 谁知李佑见他居然挡下自己杀招,更加恼恨,出手再不留情,一味只往要害攻击,且还间有下三路的手段出来。 台下太宗看得如此,不由怒喝左右:“谁是佑儿的师父?!” 齐王随从之中,一名长脸汉子便出行跪伏:“燕弘亮见过陛下。” 太宗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才喝令左右:“来人!拖下去!杖五十!逐出宫中,永不许再用!” 左右得令,燕弘亮惊骇不知,大呼冤枉。 太宗怒道:“冤枉?似你这等教坏朕的儿子,叫他以凶险之性为智计,朕没杀了你已然是对你留情!还敢在这里喊冤?!” 燕弘亮闻言,低首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连纵纳横,分而击之一 是夜。 延福殿内。 媚娘正阅着稚奴抄与她的国策,徐惠也在仔细地将今日才从藏书阁中借来的书简诗经,钞录于纸书上。 媚娘正看着,突然轻轻一笑,徐惠受她一惊,不由抬头讶然,表情可爱:“媚娘,你笑甚么?”心下不由纳罕,这丫头看着的,可不是国策?这又有何可笑之处? 媚娘点头又摇头,笑容明艳:“国策确无可笑之处,可笑的是人。原来这千百年前的人,与千百年后的人,想法,竟如出一辙。” 徐惠微微一思,便笑道:“你这话,却叫我想起刚刚一直在脑海里回响的一首诗来。” 媚娘闻言,卷了手中书饶有兴趣道:“念来听听?” 徐惠侧身便笑道:“不要,你先说说,你那与千百年前人想法相同的,又是什么?” 媚娘叹息:“你这丫头……罢了,其实我方才读到周赧王七年,秦攻宜阳篇时,想到如今咱们的境势,可不也相同么?” 徐惠大喜,放下笔道:“你可算想通了。那,咱们今夜,便去了?” 媚娘憨笑:“不成,你得先把那诗念了与我听,我才要与你一同去。” 徐惠恨笑:“你呀你呀……罢了!其实便是这一首。” 取了书简来,展开,示与媚娘,二女一同念道: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 片刻之后。 紫微殿院外西北角,一处阴影之中。 媚娘与徐惠均着了墨色大氅,以氅帽遮住脸,由瑞安与文娘护着,立于阴影之中。 小六儿早已离开,去见那与自己主人约好的人了。 这里是太极宫中,离安仁殿与延嘉殿极为相近的所在。安仁殿延嘉殿都是守卫极森严的。然强光之下,必有阴影。 那两殿值守的金吾卫,也是只顾着自己殿内安全,这里也只是每日每隔两个时辰时来扫视一遍而已。 紫微殿虽有守卫,然因其本为前朝大兴宫时,建成观星所用,后大唐变大兴太极,加之年久失修,太宗更不甚热衷观星一术,里面也没甚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又处于层层深宫守卫之中…… 是故这里每日于子时左右,可说是这宫中最僻静也是最适合私下见面的地方。只是因离近年大受内外关注的安仁延嘉二殿太近,所以无人敢在此处逗留。 所以那安仁殿竟将此地视为其禁地,每有私议便在此。然自九成宫事后,安仁殿里那位主子也不常用这里,是故此地于今夜媚娘徐惠欲行之事来说,竟是最安全的所在。 不多时,便见他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然后低声道:“二位姐姐,那萧氏说了,此刻不必见面为好,还请二位姐姐回殿便是。” 徐惠闻言便是一惊,正欲说话,却被媚娘私下一扯,淡淡道: “她既然不想活,那咱们也不必理会,走罢!” 这一扯,徐惠立时便明白过来,故意稍稍提高了音调,微有遗憾道:“可是咱们这般费尽心思,向那孙道长求得了活命之法,如今她却不知……这可如何是好?” 媚娘淡道:“这等方法,说与她,她未必肯信。当初我便不同意你要来的。现在可好,人家面儿都不见。走罢!” 徐惠还欲说几句,却被媚娘拉着走。 正在此时,便突然闻得背后有人一句:“二位姐姐留步。” 媚娘与徐惠互视一眼,转身过来时,却不是那大着肚子的萧蔷? “妹妹不是说不来了么?”媚娘首先便发难,一副恍然的样子冷笑道:“却原来是躲在暗处,看着咱们姐妹急了才现身?” “萧蔷此刻,还不能全信二位姐姐,请容谅。”萧蔷傲然道,同时一步步紧上前来道:“你们方才说,那孙道长有活命之方?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都与你无关。”媚娘冷冷一笑:“你不信我们,我们又何能信你?今日我们将这法子说与你听,若他日你落胎之后怪我们害了你,只怕我们连命都要搭在你手上。惠儿,咱们走。这等心机沉沉的妇人,以后你少与她打交道!” 一边说,一边扯了徐惠便走。 萧蔷见状,心下一急,厉声喝道:“此处虽离你延嘉殿极近,可却是安仁殿势力所在,你敢再走一步,我便喝出声,信不信下一刻你们二人便死无葬身之地?!” 媚娘闻言,与徐惠背对着萧蔷交换了一个眼色,半天才转过身来,二人面上俱是一副恨恨之色。徐惠更恨道: “原来你早有所准备,骗我们到这里来,根本便是要我们二人有来无回!哼!你休想!我们便是死,也不会告诉你!有本事,自己去找那孙道长,且看他会不会说与你这毒妇听!” 萧蔷见二人如落自己掌握之中,心下得意,也不做多想,只淡淡扶了腰身,独自一人缓步上前道: “徐妹妹此言差矣。蔷儿无意害二位姐妹,否则也不会答应与你们二人见面。只是为了自己腹中这孩子,为了自己,不得不多做自保。姐妹们,咱们同在这深宫之中,自然知道其中厉害,还请务必原谅。” 说完,转过脸来,看着二人,凄然道: “说起来,你们说到落胎之时……难道我这孩子,终究是不能保住么?” 看她如此,媚娘与徐惠倒也是真心可怜,媚娘还不忍说些什么,倒是徐惠,叹息道:“也罢……姐姐你也是个可怜的人…… 不错,孙道长却是如此一说,道这凤麟方狠辣无比,若想保得母体平安,那便必需在胎足八月之时落胎,否则母体不保,便是孩子生下来,也保不足三年。” 萧蔷闻言,便是一个踉跄,若非一边文娘急忙上前扶好了,便要倒在地上。 半晌,她才刷白了一张脸,问:“再无他法?” 徐惠摇头,媚娘不语。 良久,萧蔷才道:“好……好……那我该如何是好……” “看你想如何是好。”媚娘这一语,说得萧蔷半日不言,最后才咬牙道: “你们可否设法教我见那孙道长一面?” “抱歉,若如此,必然累得孙道长受累。萧美人,你有的是办法可以验证孙道长所言是否属实。” 媚娘硬声道:“同样,你也有的是办法,可以拿到送孩子走的那剂药。我们言尽于此,之后的,只看你如何做想。” 言毕,竟不等萧蔷反应过来,只拉着徐惠便招了几人走。 一路上,她低低语与徐惠: “咱们越显得处处谨慎处处小心,便越显得此法可信。她才会越恨韦昭容。所以不必多说。走。” 徐惠点头,也小声道:“不然为何我定要来这一趟?只是你却不该也来的。让她无端难为你一场。” “我不来?素琴的仇,看你一个人替她报?我心里便好受?再者,我不来。若这个疯女人真的发起疯来,伤了你怎么是好?我已经失了素琴,再失不得你。” 徐惠闻言,心中暖意融融。 次日。 安仁殿韦氏忽发寒疾,上吐下痢,萧氏着人上奏太宗,需请名医入内延治。太宗准。 遂请孙思邈。然孙思邈离小庐,远出采药。无奈,着谢太医诊。 谢太医入。半日方得出。 出时便如染寒疾,浑身抖栗。 后归家中,告病,太宗怜之,准。 …… “韦氏这场病生得真是时候。” 甘露殿后花园中,稚奴正在习剑,闻得德安来报,便停下手来,思索一番,才冷笑道。 “王爷的意思是,韦氏这病,是有人暗害?”德安道。 稚奴摇头,叹息,收剑道:“便是那人害她,只怕也是为了能召入太医,保住自己。再者,并没有真正伤她性命,咱们不理便是。” 德安却道:“王爷,其实德安却觉得,咱们不若借此机会,将那萧氏与韦氏一网打尽。这样,咱们也罢,延嘉殿也罢,方得安宁。” 稚奴看着德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恕德安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您之计谋策略,当世可敌者,略略几人,五指可数。只是一味心性仁软,却是不太得当。依德安所见,此事本是咱们为娘娘复仇的大好机会。王爷,若能借得武才人与徐才人之手,破了那安仁殿,不但是与咱们娘娘报了仇,便是武才人与徐才人也是有大好处的。” 稚奴眉目一冷,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叫我学那韦氏,哄了武姐姐与徐才人,叫她们撺着萧氏毒死韦氏?德安,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狠毒心肠!” 德安闻得稚奴喝斥,当下惊跪于地道:“王爷,德安一片忠心,王爷是知道的!德安此言,确是为王爷着想。虽然行事未免有些狠毒……可是王爷,但为王爷,德安便是再狠上一百倍一千倍,也是不在乎的!” 稚奴闻言,又怒又叹,又伤之:“德安,我知你感念母后一片爱护你们兄弟之心,为她复仇之意,不在我之下。可是德安,为人为事,天自有观。我虽不信命运,然却不想让自己一生都活在悔恨之中。是以这事,以后莫再提起,知道么?起来罢。” 德安虽心中不赞同稚奴此为,然终究知道他本性如此,再不可改,只得起身,点头称是。 稚奴又道:“那些女尼的来历死因,可查清了?” “回王爷,那些女尼本是随那流鬼国使余志一同前来的。是以得轻易入宫,见得阴德妃,且以流鬼国盛行巫蛊之术之名惑阴德妃。这才有了巫蛊之事。 至于她们的死因,德安也查过了,那些女尼是死于有毒的酒水菜食,且死之处是为一家脂粉坊。那坊主于事发前半月,便因家中老母得了急病,携妻带子一同回家了。坊中本是空无一人的。却不知是谁得了钥匙,借了这空屋来行此事。” 稚奴微一皱眉:“不是还有一个没死的么?” “王爷,那个没死的小女尼,有人看到她在逃出城前,跟着一众将士走了。而为首的那一个,便是王爷您的剑术师父,李德奖。” 稚奴闻言,转眼瞪着他:“师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连纵纳横,分而击之三 稚奴闻德安言,诧道一声师父之后,便半晌不语。 良久,才道:“看来舅舅也是逼到忍无可忍,准备插手后廷之事了。这样也好,有舅舅在,四哥便会收敛一些罢?德安,你这两日,便将咱们收集的那些东西,想个法子,不叫舅舅起疑地送到他手上。不过人不必送去。明白么?” 德安点头:“明白。” …… 三日后深夜,长孙府内。 长孙无忌看着面前两本折书,平静地问身边肃立的长孙冲: “这些东西,果然是从安仁殿送至德奖处的么?” “儿子已经设法打听过,再无差错。且那拦下这东西的李二少爷贴身僮仆也说,此物确是在那自称甘露殿中人,实为安仁殿中人的小太监出现之后,才出现在李二少爷房中。儿子也仔细问过,之前咱们府旁边曾有一幢神秘宅子,里面藏的便是那韦慎怀与安仁殿前司衣春盈。后来父亲还曾一度想不明白,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借父亲的威名震慑魏王…… 现在看来,春盈之死,是为灭口,韦慎怀之事是想大的想自保,小的想连大的一块儿扳倒。父亲,这安仁殿看起来,也不是那般铁板一块啊!” 长孙冲轻道:“只是父亲,这样东西却不知送与德奖处有何用意?为何不直接送与父亲处,或陛下处?” “何意?”长孙无忌冷笑:“无非是想借咱们的人悄悄给拦下便是。这前朝后廷,都只道那小韦氏厉害,殊不知那大韦氏才真正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怕此番事,便是因她知道了那小韦氏欲借萧蔷之子争妃的事情,想借咱们的手,打压一二。” 长孙冲点头: “此计倒像是安仁殿惯常用的手段——几殿之中,也唯有这安仁殿敢利用晋王。只是父亲,此书之中,甚多涉及魏王。您觉得那大韦氏……会这般做么?” “对她而言,小韦氏是这宫中最大的忧患。再者,魏王一倒,她的孩子,便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何乐不为?” 长孙冲诧道:“难道她也想……” “自从你姑母去世之后,这**里哪一殿的眼睛,不是盯着那张凤位?只不过是有的人只敢想一想,有的人却是真切有这机会罢了。再者,这一大一小二位韦氏的父亲,本来也就是不甚合睦。这般行事,也不奇怪。” 长孙冲闻言甚是忧心,便道: “如此,父亲,咱们可要助那大的,扳倒魏王?” “自然不可。魏王虽然行事糊涂,可终究是你姑母的儿子。便是看在你姑母的面子上,对他也当是能保则保。再者魏王争的,不过是太子位。可那大小韦氏争的却是太子与后位二重。如果她们真是那般有德有才的,让她们争去也无妨,可这两个女人,大的看似恭谨,却心存倨傲,现在便能将稚奴如玩物般摆弄,他日若她为后,必然会对你姑母这几个孩子,大加摧残。小的呢,更不必说,凶狠阴毒,更加不是什么好货色。是以此二人都不可姑妄之。还好,主上现下没有要动立谁为后的念头。咱们还有的是时间,将这二女一网打尽。” 长孙无忌叹道:“只是唯一一点,陛下怕又要为失去一子,而伤心了。” 长孙冲闻言道:“那萧氏倒也是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只是不明白,阴德妃为何如此?” 长孙无忌道:“阴妃?阴妃便是主上这一生中,所犯最大的两个错误之一!这个女人,根本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家仇,她的血恨。对于她而言,只恨不得所有的李氏子孙都死光死绝了,她才会开心!虽然她对主上确有几分真心。可对她来说,这份真心,也只不过花费在了齐王身上——只要齐王活着,对她来说便够了。她便算对得起主上了!哼!” 长孙冲想了一想,又问: “那父亲,您说的第二个错误,莫不是指……锦绣殿?” “不错……这个才是真正能危及大唐的错误!主上一世英明,可怜却被一个女子的所谓真情给蒙了眼睛,看不到那张丑陋无比的脸。这杨妃……犹如生长在我大唐后廷的一颗毒瘤啊!若不尽速除之,只怕早晚要坏大事!对了,说起这一点,那权万纪最近,可与齐王有什么不妥?” “父亲,这也正是冲不明白的。依杨妃的素行来看,她着吴王举荐权万纪为齐王师,便很是古怪——可现在,更奇怪的是,权万纪不但受了举荐,成了齐王师,而且似乎还相当用心地教导齐王……父亲,这杨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孙无忌想了许久,才摇头道:“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的心思,为父是猜不透的。一个是主上,一个是你姑母,另外一个,便是这杨妃……也许,她此举真的只是意在笼络阴妃,也未可知……先不管她!总之,这韦氏之事,必要首先办好…… 咱们那些盯着韦府的人,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不过相信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那便好……那便好……”长孙无忌长叹:“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为父的空想啊……” 贞观十四年二月十五日,太宗因旧伤疾犯,幸骊山温汤。 伴驾者晋王治、晋阳公主安宁。才人徐惠、武昭亦一同伴驾。然武昭染疾,不得随。唯才人徐惠独伴。**闻之,嫉爱有加。 后因召徐惠侍,然徐氏迟,太宗不悦。得徐惠巧思进诗曰: 朝来临镜台, 妆罢始徘徊。 千金始一笑, 一召讵能来。 太宗闻之,喜笑颜开,又因徐惠惠心仁爱,特进婕妤。仍以延嘉殿封宫。 十日后,太宗伤止,返太极宫。 …… “现下可好……你总算是得了正位了。” 回太极宫当夜,太宗听了徐惠的劝,终究还是没有留在延嘉殿,而是去安仁殿看看萧蔷。 是故徐惠便如往常一般,与媚娘躺了并头并身,一同入睡。 “媚娘,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陛下对我的恩宠越多,我就越怕得慌。”徐惠却忧然。 媚娘闻之,大奇:“你怎么这般说?” “媚娘,你我都知道,这**之中,诸般争斗构陷…… 只怕媚娘,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恨着咱们呢?” “她们要恨便恨,只要咱们好好儿的不去惹事。别人惹上咱们的时候,也能回敬一二,那便是平安无事了。你别多想了,快些睡罢!” “……也是。” 终究,徐惠还是按下了那种隐隐而生的不安。 …… 贞观十四年三月,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率大军击破罗窦反贼,擒敌七千许。太宗大喜。 三月初四,流鬼国正式入贡。 三月十九,设宁朔大使以护突厥。 贞观十四年四月十五,安仁殿萧氏突传胎气不稳,太宗惊,着太医入内探。太医谢氏入内探知,其胎不稳,乃因惊魂之故。太宗亲幸安仁殿慰之。萧氏乃言,因夜梦诸恶鬼,索其性命,故忧。 韦氏昭容奏请引道士入内祈福安胎,又请太医着良药入。太宗准。 道士入内,一番作法之后禀与萧氏,道其腹中之子命贵异常,是故引得百鬼前来,欲借其未产之时,依附一二。若得安保,当需十八只由贵人亲手所制之香囊,以保其胎。 韦昭容闻言,立求于韦贵妃。贵妃又告太宗。太宗言此为荒唐言,然若可得保胎儿,则便为之无妨。 故宫中诸殿,均得旨,缝制香囊。 …… 是夜。 延嘉殿。 媚娘与徐惠还在坐着,制作赠与萧蔷的两只香囊。 “你的做好了么?”媚娘的红底绣金牡丹纹香囊眼看完工,便抬头笑问徐惠。却在见到她往香囊中塞着的东西时,心中一惊: “你这塞的……”还没说完,便被徐惠堵上了嘴。 一边缠着丝线的文娘知机,急忙放下丝线起身,摒退左右人,看过无人之后,才示意徐惠干净了。 徐惠这才放开媚娘的嘴,低声道:“这两颗是按方子制成的落胎丸药,你可莫乱喊叫。” 媚娘惊怒:“你疯了?!那萧蔷若是拿了此物去告诉陛下,你有心害她……” 徐惠冷笑:“她不会的,因为这是她向我求的东西。” 媚娘吃惊道:“她向你求?!怎么回事?惠儿,你可不许瞒我,快说与我听!” “媚娘,你可记得前两日,她着我送些蟹黄毕罗去的事么? 那可不是我突发奇想送与她的。 送蟹黄毕罗去的前两日,你去尚书房侍笔,是故不知她曾设法与我见面。 媚娘,萧蔷已经被韦昭容严密地控制着,连吃什么喝什么,都一一检查过。 那日我与她见面,旁边也跟了四五个小太监,一直跟着。后来还是她将早早写好的纸条借口求我替她做些蟹黄毕罗,握住了我的手时,才塞进我手中的。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她,所以第二日,我便着小六儿去查证一番,证实她确是在那次胎气不安之后,便被韦氏严严地盯着,再不着一点儿自由。是故,她现在连落下腹中孩子,也要求得咱们来帮忙……所以我便着了小六儿,去向宫外寻了这落胎药丸来与她。她自然会在适当的时机,把这孩子落下来。而且……” 徐惠冷笑道:“而且媚娘,她对韦氏的恨意,也许会让咱们不必亲自动手,便可得看那韦氏死无葬身之地了!” 媚娘闻言,悚然而惊: “你是说,她要……她要……” “是,所以咱们更得帮她一把。媚娘,难道你不想杀了韦氏么?难道你忘了素琴是怎么死的么?”徐惠已然泪盈于睫。 媚娘闻言,沉默良久,才道:“我从来没有忘过。好,既然要做,那便做得彻底。明日,我会将此事告知稚奴。相信他会算好了时间,引着陛下去安仁殿的。” 徐惠不解:“为何要让陛下亲眼看到?” “亲眼看到,与听人所报的效果,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媚娘淡道,然后又长叹一口气道:“若无此事,惠儿,我也实在想不到,自己能狠心如此……罢了,既然决定了,便需得安排一二。惠儿,香囊给我,我与你缝了,你去安排下六儿他们罢!” 徐惠闻得大仇将报,心下激动,点头起身,带了文娘便离开。偌大殿内,只剩下媚娘一人与瑞安。 媚娘见她离开,急忙将徐惠所缝白底蓝花香囊之中药丸取出,速速缝合,又将自己所缝香囊拆开,将药丸塞入其中,速速缝合。 事毕,才吩咐瑞安拿了香囊,交与惊愕不已的瑞安道:“现在便送与安仁殿,记得,让萧蔷明白,缝了药的,是我的香囊。” 瑞安不解:“武姐姐这却是为何?” “以防万一……我也不知道……只是以防万一罢……”媚娘心乱道:“好了,你且去罢!” 瑞安想了想,心下有了主意,便点头拿了香囊离开。 只是,出了延嘉殿之后,他没有直接去安仁殿,而是先奔入甘露殿片刻,才又拿了香囊,送去安仁殿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二 他藏于广袖之中的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韦昭容见他如此,想着他也不过是一个有宠无权的王爷,便冷冷一笑道: “晋王仁恕,自是好事。不过这武才人谋害萧美人腹中之子,已然有实证,还请晋王不要多管此事为好。” “韦昭容口口声声说武才人谋害萧美人腹中之子已有实证,敢问,是何实证?” 稚奴冷淡反问。 正欲回头坐下的韦昭容闻得他此一问,心下颇罕:这个晋王,平日里不是最懦弱的么?怎么今日却这般咄咄逼人? 然一想及武媚娘也曾救过他两次性命,也倒没了多思,转身亮了一只被拆开的红底绣金牡丹的香囊道:“此物乃是武媚娘亲手所制,亲送与蔷儿的。多少人都看见了。此番蔷儿落胎,便是因服食了这香囊之中的落胎药。试问,若非她武媚娘有意暗害,这落胎药又怎么会缝在这香囊之中?” 稚奴也摇头一笑道:“这般说来,却是奇怪了。那萧美人不笨不傻,不呆不痴。为何自己将这落胎药服下?再者,这落胎药既然是缝在了香囊之中,她又是如何知道这之中有落胎药的?最后,本王实在不明白,韦昭容,你口口声声说是武才人将这药缝入香囊之中……敢问一声韦昭容,你可是亲眼见她将此药缝入其内的?若然没有,又怎么不知是不是有人为嫁祸于武才人,刻意为之?” 稚奴一番话,问得韦昭容顿时心虚,满心暗恨自己冲动,来时却未曾想得全面,只是见了这东西,自以为罪证确凿,便气冲冲来,要借此打杀这早就恨之入骨的武媚娘,顺便将那徐惠也一并,借着管教不严之罪拿下了…… 想不到此刻这小小晋王竟突然冒出来,几句话便挑破了要点,叫她下不来台…… 越想越恼,越想越恼,看着稚奴那张神似长孙皇后的脸,她更是心生暗惧与怨恨,一咬牙,便冷笑道: “晋王爷,这**之事,原本就不该是您插手的。本宫如何审问这武媚娘,自然有本宫的道理。还是请您速速回殿罢!来人!给本宫继续行刑!” 稚奴再想不到以她一介二品后室,竟敢无视自己一品亲王之身分,惊怒之下,大喝道:“你敢?!” 众卫士本欲行刑,闻得稚奴此喝,一时间心虚,也是下不得手。 韦昭容见状,更是气愤,大怒道:“分不清楚主子是谁了么?!不过是一个颇得上宠的小孩子,难不成便要管到这后廷大事?!动手!” 她积威之下,自然比稚奴来得更有用,那些卫士便只得继续行刑。不过因着稚奴在场,终究是手下轻了许多。 稚奴闻言,怒火冲头:“你说什么?!你……” “是本宫如此说了又怎样?”韦昭容终于再也不想忍了——天知道,她忍耐得有多久,转过身,她冷笑着看向稚奴:“难道本宫说错了么?王爷您一未冠服,二无处理这内廷后事的权杖,请问您如此三番地拦着,是何用意?王爷,这是后廷,能有权力处分的,除了陛下,那便只有四妃与本宫这般的高位妃嫔——王爷,便是你想插手,以你的身分,那也只有一国储君能在陛下不在之时,代行权责,明白么? 权力,晋王爷,您根本没有在这儿处置事份的权利……明白么? 连插话的权力也没有!” 看着她得意的脸,稚奴一时间只觉自己脑海全空了,只剩下她最后那句话,久久在脑海中回荡。 一边的徐惠与媚娘,闻得此语,都惊怒交集,欲行怒喝分斥两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稚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媚娘几下之后,终究体力不支,被打得昏死过去。而徐惠一见媚娘昏死,自己也终究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稚奴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一声声,一下下,似都打在稚奴身上,逼着他痛昏过去,又似逼着他清醒过来。 耳边,只是久久地回荡着韦昭容的那句话: 你没有这个权力…… 你没有这个权力…… 你没有这个权力…… 权力……权力……权力!!! 稚奴的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胸口一股气,便化成一股热血,直直冲上了他的脑中! 接着,他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冲上前去,夺了那韦昭容手中正在把玩的玉圭,朝着地上用力一砸! “咣啷”一声,便碎成片片! 这一举动,惊呆了所有人,连韦昭容与刚刚清醒,张嘴欲喝断众卫士,出头承认的徐惠也被惊呆了! 半晌,韦昭容看着地上的玉圭碎片足有半晌,然后才惊恐交集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晋王,指着他,惊怒交集道: “你……” 稚奴看着她指向自己,不假思索地突扬起手,响亮地给了她一记耳光!打得韦昭容当下便扑落座椅之上! 半晌,她才转过头来,惊怒交集地看着稚奴:“你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的?”稚奴淡漠地扫了一眼举高了廷杖,不知该不该下手的卫士们,看着那些卫士们因为惊恐而放下手中廷杖之后,才转过来,淡漠地看着她道: “你不过是本王父皇一介二品昭容,胆敢冲撞身为一品亲王的本王,于礼于制,本王赏你一记耳光,都是给了你这二品昭容面子。怎么?还不谢恩?” 徐惠听得目瞪口呆,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然而,却无人敢反驳于他。 因为他说的没错。的确没错。论内外,论尊卑,论高低,甚至是论品阶论位分,稚奴的确是比不过是二品昭容的韦尼子高贵。 韦尼子如此冲撞于他,是该打。 于礼,稚奴身为亲王,是为龙嗣,如此亲手责打,韦尼子是该谢赏罪…… 可是……可是…… 他们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平日里懦弱无用的晋王,怎么突然这般强势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晋王,连韦昭容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看着面前这个似乎突然变了一个人的晋王,她竟然有种害怕的感觉!有种只有在面对着当今陛下时,才会有的感觉! 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目光又扫到地上的玉圭,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 “你……你打我……你打我还……还摔了这贵妃玉圭……” “你想说,你姐姐韦氏,身为一品夫人阶,贵妃之令,本王同为一品,如此毁之,是为大不敬?哼!荒唐!她再如何一品夫人,也不过与你一般,是本王父皇的侍妾! 明白么?无论这大唐后位空悬多久,无论贵母妃如何身高德重!只要她一日不能身为大唐皇后,没有坐上本王母后那张凤椅,没有穿上本王母后那身朝服,没有着上本王母后那些事情的瑞安听得内殿媚娘唤人,便急忙奔了进来,看到趴睡在床上的媚娘起身,紧步上前,扶起她道: “武姐姐,你可是好好歇着罢!这番可是动了筋骨,孙道长说了,不得百日休息,便是再也不能下床的。” “瑞安……惠儿穿得少,你给她披上件衣裳,别受了寒。”媚娘看着瑞安拿了个软枕,塞与自己胸前,叫自己头抬得微高些,便道。 瑞安点点头,便去拿了件大氅,与徐惠披上,又叹道: “唉,这回,徐姐姐可是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七八日来,她竟是一步也不肯离你,连主上召,也是屡辞不去呢!” 媚娘闻言,便想起自前事,缓道:“瑞安,那日我昏了过去之前,似有人来……是谁?” “是晋王爷。王爷闻得姐姐你受了曲,当下便发了怒。武姐姐,你可不知,那一日的王爷,可有多威风呢!” 说着,便将当日之事一一说与媚娘听。 说完之后,又道:“你可不知武姐姐,当时主上来时,便听得王爷在那里大发脾气,又是掌掴韦氏,又是怒砸玉圭的。当时咱们可都捏了一把冷汗呢!” 媚娘想了想,淡淡笑道:“何必捏冷汗?陛下宠爱稚奴爱逾性命,从小便不曾让他受过委屈。再者那韦氏责罚于我之事,尚且好说。可这一番折辱稚奴,却是犯了陛下大忌。只怕是好不了。” “武姐姐猜得真是一点儿也不错!”瑞安赞道:“可不是陛下当时便拍手叫好,说王爷罚得好,罚得当?又当了那安仁殿大小两位主人的面儿,直接着身边金吾卫将那几个责打你的卫士下了狱,说他们虽是受主之命,然逾矩之罪难免,还着了人,要严审呢!” 媚娘点点头,又道:“那大小韦氏呢?惠儿可没有把事情说漏了吧?” “有王爷在,哪儿会呢!”瑞安又笑道:“王爷见陛下没有罚他之意,便当下将诸般事情全说了个遍。道:‘徐婕妤武才人与萧美人素来不相亲近,宫中人尽皆知。此番香囊之事,又是贵母妃求了父皇,请了诸殿中人为萧美人求胎得保。若武、徐二位有心陷害,必不会选此之时机。此其一。其二,徐婕妤武才人聪慧至极,若她二人有意加害,怎么会做出将落胎药塞入自己香囊中这般无计无谋之举。其三,即使二位有意加害,为何萧美人如此轻信,便服食了这落胎药?便是二位借口此为保胎圣药送与她,将药丸塞入香囊送入这般的行为诡密,难道她就没有疑心,不会请人加以验证?若她加以验证过,又为何她请来的人不告诉她实情,只让她服食下去?’ ……唉呀,武姐姐,你可不知道,当时王爷这几问,问得韦氏二人一句话儿都答不上,只得愣在当场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处处为营,步步杀机一 甘露殿内。 此刻天光尚早,太宗正在太极殿内休息,又适逢剑师李德奖今日家中有事,返家而去。稚奴便只一人在殿中,取了绢笔彩墨作画。 德安入内时,稚奴正坐在案前,细细将媚娘容貌描绘于素绢之上,见他入来,淡道: “如何?” 德安恭道:“正如王爷所料,主上近日虽未再见武才人,却频频召徐婕妤侍奉笔墨。只是徐婕妤每每总推托不去。只怕……” “只怕父皇会不喜?”稚奴淡淡一笑,取了朱彩点了画中人之唇角才道:“你呀,还是看得不透。徐婕妤越是这般重视与武姐姐的姐妹情义,父皇才会越喜爱她——因为母后也是如此。而且父皇本是性情中人,最讨厌的便是女子无情无义…… 是故,徐婕妤越是重视武姐姐,父皇越会爱重于她。而越爱重她,便也越会重视延嘉殿。这样……武姐姐才会得保安宁。 只是……” 稚奴停下笔,愁叹道:“武姐姐可是伤心坏了罢?父皇下令禁足于她,她若视父皇为夫,依她性子,断不能容父皇疑她至此。” “这……只怕也只是一时罢?武才人豁达,不会放在心上。”德安想起方才苏儿来报之事,忍不住笑道: “且以苏儿来报,武才人今日醒来,却是看起来颇为欢喜,不但脸上带笑,连饮食也进的香——咱们送去的羹汤,苏儿去取了碗回来时,听瑞安说竟是极喜欢,一口都没剩下。再不复前些日子的恹恹之态。只是…… 以武才人这般好动的性子,禁足于殿中不得外出,她难免寂寞。” 稚奴温柔一笑,停笔,将素绢高举,审视一番,才满意唤来侍笔小童,命好生晾干,小心收好,改日请人阎立本入内,小心着色裱糊才是。 小童子领命而去,稚奴才收了笔笑道:“她素来最爱看书,尤喜文史。你今日起,每隔了三日便取了我之前钞录的那些书,放在点心盒子下层装好,上层依旧放了她喜爱的那几样点心,亲自送与她罢! 记得,一定由你亲去,不可假手他人。再者,你这几日也需得与瑞安一起,盯紧了武姐姐与徐婕妤甚至延嘉殿的一应饮食起居,来人去使,切莫叫那起子小人钻了机会,伤了她。或是让她再如当年元昭媛落胎之时受了连累,才不好。” 德安笑道:“王爷放心,德安一早便嘱了瑞安与徐婕妤,自从武才人禁足之日起,她们二人的饮食一概由咱们殿里制好了,试过毒后,再由瑞安亲自来取。经咱们殿后园中的假山密道带回延嘉殿。 至于御膳房这几日送入延嘉殿中的饮食,一旦送来,便悄悄或倒或扔便是。” 稚奴闻言先是点头,复又思量一番,摇头道不可: “瑞安不可离开武姐姐半步,她虽智计无双,更兼谋略惊人,可却是个太过重情重义的。是故并非擅长于后廷这些事——只不过因为之前也好现在也罢,心心念念保护元昭媛与徐婕妤才如此行事果断罢了。其实她是最见不得人哭示弱的—— 一见便心先软了几分,是故极易受那些擅长做戏的女人们的哄骗。 虽说有徐婕妤在,可她这几日之后,只怕便要常常去陪伴父皇,加上她也是个易被感情所支配的——看看此次之事便知。是故也不能依赖着她。她的贴身侍婢文娘与六儿更不必说,虽然都是极为忠心,为了护主也下得了重手,但却始终都是年幼,思虑未必周详。 瑞安便不同,毕竟他与你自幼在宫中长大,又是跟着母后一番锤炼,又是见过诸多大事,机警比你还要强上两分,又能冷静处事…… 所以他万不可在这关头离开武姐姐半步。 德安,从今日起,还是你亲自去,挑两个可靠的人陪你送膳食去罢!一来瑞安可以安守武姐姐,二来也方便我了解她的近况与想法。 至于……若是有人问你,为何频频前往那里……我记得延嘉殿附近的小花园中,长得一园的好金菊与朱色牡丹……宫中也仅此一处…… 对!若有人问,你只说我近来因父皇突喜金菊,便也命了你日日去那儿取了菊花来奉与御前!” 稚奴越说越得意,便道:“对,也别用食盒了,那终究放不下甚东西。索性将一应东西好好儿匿于花桶之中,上面放了菊花遮住便好!这般下来,还可多带些什么好玩的物事,与武姐姐解解闷……” 德安见自家这个懒惫王爷,为了媚娘却如此费尽心思,不由又是叹息:“王爷,您若能把对武才人的心思,只用一半在建功立业博得主上欢心群臣敬重上,那……那这朝中,还能有谁与你相争?还有谁敢将您当成一个小孩子?” 稚奴却轻轻一笑道:“我今生所愿,原本只为母亲报仇。这权力之争,我看得明白,乃是古来最凶险之事。是故本无意相争。甚至便是这所谓的天家富贵,父皇隆宠,诸老相亲…… 于我而言,也常有束缚之感。总觉得再不得自由自在。” 稚奴一笑,深情道: “德安,从母后身上,我知道了一件事,身为天家中人,要寻得真心爱侣,相伴一世,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从一开始,我虽告诉母后要寻得心爱之人,相伴相偕一生,却也知这只是空想。 可是……可是没想到,我以为的这般空想,却成真了! 原本以为只得孤独一世,应了父皇之命,随便与哪位权臣爵公之女定下亲缘,相敬如宾……虽不能两心相映,琴瑟相融,却也能平安无事过得一生,便是我的命运了。 可是…… 武姐姐出现了。” 稚奴含笑,轻抚桌上大红牡丹,目光温柔如水: “我从未想到,这世上竟真有如此让我难以割舍之人,难以割舍的温暖情感……她知我,懂我,识我……这种情感,甚至常常会让我忘记了仇恨的折磨与痛苦……” 稚奴一笑,转头看着德安道: “德安,我知道,你心里也好,花姑姑心里也好,其实是想着,现在大哥如此,只怕将来的太子之位,会有一番波折。而若是我能为太子,便是如你们所愿了…… 可是德安,如果我做了太子,最后坐了龙椅,扛了江山,那便于我,是最大的痛苦了。我自幼便不爱这束缚,你们是知道的。再者,若我为天子,只怕便要与父皇一般,再难只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了。 身为天子如父皇,必然要多方权衡,必然要多方照应,是以必然要让自己挚爱之人伤心……可偏巧,我李家男儿,上至曾祖父元帝(李昞),下至父皇,几代李氏男子,都是颇有些视心爱如性命的怪人,否则无论是当年的晋阳起兵之事,还是父皇这北门之事(玄武门之变,因为玄武门在北向,所以这里稚奴就用北门之事来隐代玄武门),便是起了也只怕要晚上许久…… 德安,我也一样是李氏子孙,所以若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与我而言也是终生之痛。” 停顿良久,稚奴才看着有些动容的德安道: “德安,我感谢你的一番苦心,花姑姑的一番苦心。 可我真的不想争。当然以后,我会也如大哥他们一般,拿些权力在手,却再不想争什么太子之位,大唐之主。 因为这权力,于我如步万丈峭壁之边一般悬惊。权力过大,若身为帝王,恐怕便要有负于武姐姐。权力不足,如之前那般,便必然会在再有人害武姐姐时,我又不能保护她…… 所以我会争权,德安。但是,我必然还是会当一个无足轻重的逍遥王爷的。 只有这般有些权力,却并非权高万人,引得众人瞩目,我才可能有那么一线机会,能伴武姐姐左右,成为与她白头偕老,相伴终生的那个人。 所以德安,我绝对不会去争储,也绝对不要成为第二个父皇——他这一生,太痛了。 德安,我自幼跟着母后与父皇,看着他们一生,太清楚他们有多痛苦,而这痛苦,又是从何而来…… 外人或许不知,可是我知道,也很清楚,父皇这一生之中,最大的恨事,最痛的心伤,便是因他身为君王,为守江山社稷,不能只与母后一人相伴一生,不能实现他当年迎娶母后之时,曾许下让母后一生无忧的誓言…… 这是他一生最痛之事。至今也难以改变。 德安,我决不要如父皇一般。” 稚奴一边说,一边慢慢抽了那大红牡丹于手中,紧紧握着,面容沉毅道: “我决不要如父皇一般,被逼着娶些不爱的女人来伤母后的心,被逼着看母后为他而放弃自己身为女子,不能容夫君另有他人相伴的天性,被逼着成为一个所谓的贤后明妻,却常常因此受伤害…… 更不要,如父皇一般,直到母后去世后,也终其一生,都在悔恨不能长守爱妻身边…… 我决不要如此。 决不要!” ………… 同日,魏王府。 青雀焦躁地走来走去,直到杜楚客入内,才急道:“如何?” “王爷,宫里那边人都被换了,咱们也不能把信儿送进去了。”杜楚客喘道:“说到底,这次陛下是动了真怒了。” 青雀闻言,只是瘫坐在圈椅上,半晌才怒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全毁了!本王不过……不过去了次东都!怎么就这样了!” 杜楚客叹道:“王爷,要我说,这次的事,怎么说都是韦昭容自己不是!她在去延嘉殿之前,就应该知道要等王爷您回来再行商议! 可她倒好,一见着有什么延嘉殿的证据了,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进去……且还不理会王爷的警告,对那武媚娘与徐惠下死手,还……还当面折辱晋王,您说,她这可不是自己找的?” 青雀已然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明白韦氏有过于冲动之错,然他更明白,她的心思:“此番之事,倒也还未必是她先对不起了那延嘉殿的。 你想,那萧氏为何服下那落胎药?她与武媚娘和徐惠之间,可间着一个元氏的仇呢!只怕此次,便是这两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看破了萧氏怀胎有疑,便索性告之萧氏,想借萧氏之事打击韦昭容……楚客!” 杜楚客急忙道:“王爷?” 青雀想了一想,便道:“你现在,便去寻谢太医!务必要从他嘴里得到真相!看看是不是萧蔷一早就知道这凤麟方之事!” 青雀咬牙:“若是她一早就知道,那这事,到底是谁告之她的!快去!” “是!”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处处为营,步步杀机三 魏王府。 青雀密闻得此事,勃然大怒:“废物!一群废物!” 一气之下,竟将面前案几一脚踢翻,在屋内来回暴走,半晌才怒斥杜楚客道: “他们不会办事,你又是怎么当的差事?! 那般珍贵的东西都与你寻来了,本王连尝都舍不得尝一口!你怎么…… 你……暴殄天物!” 杜楚客诺诺而罪,半晌才愧道:“王爷恕罪,谁都没想到那武媚娘一介小小才人,竟然识得河鲀这等珍物,还留了心着人验过……请王爷恕罪……” 青雀闻得此言,不由也消了些气,半晌才又问: “那几个人,可都打点好了?不会出什么差子罢?” “王爷放心,他们说了,至多今晚,便可教王爷看到他们的忠心。” “那便好……等等!” 青雀眼前一亮,忽道,想了一会儿,又急道:“楚客,本王问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变成是大吉殿的人?” 杜楚客一愣,当下会意,笑道:“王爷英明!楚客这便去办!” 是夜亥时。 孙伏迦急报太宗,道掖庭水牢之中那四名御膳房之人,突然间一夕全中了河鲀之毒,全部暴毙。 且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大吉殿之信物。又道阴德妃未入宫前久居江南,更颇识得河鲀这等珍物云云。 太宗大怒,着孙伏迦务必彻查此事,且更下令,着大吉殿上下一众人等,无令不得外出。 …… 稚奴听得德安来报,微一思考,便冷笑一声道: “好一个借刀杀人!四哥这番动作,当真是让我心寒!” 花言在一边儿立着,闻言先看了看已经入睡的安宁寝殿方向,才道: “王爷,会不会是冤枉了你四哥?说起来,害那萧氏落胎的,可不就是阴氏么?” “她是有心害得萧氏落胎,也的确久居江南不假,可这等东西,现下便是她想弄来,也是不易的…… 会有这般通天本事的,又能想到这般可瞒得大多数无知无识之人的,又最擅长在食物中做手脚的…… 除了我那好四哥,还有谁?” 想起若非自己小心,不准瑞安离开媚娘半步,只怕佳人此刻便要香消玉殒,稚奴如何不怨不恨? 再想想长孙皇后之死,他心下气怒更甚,原本的一些兄弟情谊,也几乎荡然无存。 花言闻言,倒也默然——确实如稚奴所言,河鲀这等东西,轻易却是见不得。也只有饕餮之号的魏王青雀,方可寻得。 想一想,心下更形难受:昔日兄弟,竟至如此……那青雀,真的是变了。 半晌,稚奴才平息了心中怨恨纠葛道: “武姐姐如何说?” 德安上前一步道:“武才人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着瑞安请王爷务必保重自己。无论如何也别为此事伤神,再引得风疾复发便是不好。” “看来她也知道是四哥下的手了……我的好四哥……你当真是要把咱们兄弟这场情谊,全给断了!” 一怒之下,稚奴竟然将案几一概掀翻,各样东西咣咣当当碎了一地,如此还不解气,又止住了正准备上前收拾的德安,冷然对花言道: “花姑姑,你要想个办法让父皇知道,舅舅手中捏着些韦氏的罪证!让父皇…… 亲自去找长孙舅舅拿这些东西! 德安,你去将当时没有交给舅舅的那份春盈供词抄了一份,再着她画上押记,一并送与舅舅!越快越好!” 德安应声而去。 花言闻言,知道稚奴当时不忍长孙无忌发怒之下,连累魏王,见他如此行事,知道他必然下了决定要替长孙皇后报仇,心中大喜:“王爷可是决定,要将当年之事,一并发作?” “以舅舅的心性,断不能容这害死母后的贱婢多活一日!她死了,四哥也该知道些收敛了!” 稚奴冷道。 第二日寅时三刻,长孙府。 总管正喝令小厮们,仔细打扫干净,免得等会儿老爷起身,与几位少爷一同上朝时,看到些什么不顺眼的时,便见一个小厮,匆匆忙忙抱了一本东西,从门外奔来,道这东西是在门下阴暗处捡到的。因这小厮不识得几个大字,又见是本折书,想着说不定是老爷或者几位少爷谁丢了的要紧奏疏,便忙忙送上来。 总管一愣,便接过来,打开,只看两眼,便面色大变,揪住那小厮,问清了确是捡到的。又着他不许多言,否则他小命难保之后,便急忙持了东西,去入内见长孙无忌。 此刻,长孙无忌正在与长子冲、次子涣、三子浚、四子淹、五子温、六子澹,还有去年才入仕途,得太宗委为奉御的七子净父子八人,一同与夫人、二位如夫人一起,用罢朝食,着替了官袍,正持了玉圭,欲行出门时,却见总管急忙奔入,将这折书奉上,又窃窃言了几句。 长孙无忌闻言,便容色一变,急忙将玉圭交与长孙冲,自己取了折书来看。 越看脸色越惊,到最后,他看到长孙皇后一事之时,竟然面色刷白,一时心火急攻,晕倒在地。 慌得众人急忙上前来扶。长孙冲更惊吓道:“父亲!父亲!”三位夫人也是哭泣惊号,乱成一团。 好半晌,又是槌胸又是抚心口,长孙无忌才缓缓睁了眼,起了身,泪如雨下,将折书狠狠摔在案几之上狂怒吼道: “韦氏!!!老夫不将你千刀万剐!如何有颜面见我那可怜的妹妹和那些可怜的甥儿们!!!” 长孙冲见状,急忙去取了那折书看,看完之后也是面色雪白,颤声道: “那……那贱人……那贱人竟然敢如此大胆?!她竟敢谋害姑母?!父亲!这次咱们绝对不能再容她了!!!” 长孙无忌气喘咻咻,也是泪盈于眶,然他终究久经世事,心下明白,半晌才退了夫人们,又将折书与几子看过之后才道: “是不错……可是……咱们还得想个两全之策,要将青雀那个蠢货从这般事情中救出来!这个自以为是的蠢东西!他难道竟不知,自己结交的,是他的杀母仇人!!!” 长孙温幼时也与青雀颇有些交情,虽近日从父亲与长兄之处,也颇得知这青雀不似当年,更知道之前父亲已然调查清楚,知道些青雀与韦氏之间的勾当,然总是念着他的一点好,便含泪道: “父亲,青雀虽然利欲攻心,然他对姑母的孝心却是天日可见……只怕,这密函之上的事,连韦氏也瞒着他呢!” 长孙无忌半晌,才缓了过来:“无论如何,此事总是要让主上知道的……冲儿,拿好了这折书,还有之前的那两封折书! 你们几个,也把嘴都给为父的闭紧了!今日早朝过后,为父便要面见陛下! 这韦氏,绝对不能再留!” “是!” 早朝之上,太宗便已然发觉长孙无忌神色委靡,似有天大心事。心下纳罕,然又不便发问,便只是听着诸人上奏。 退朝之后,太宗又着长孙无忌留下,太极殿议事。 当左右人都走干净了之后,太宗方要问话,便见长孙无忌将玉圭放在额前,重重以首击之,立时便见了血。 这举动惊得太宗急忙与王德上前,一把扯了他起来,又厉声欲唤太医入内…… 结果,一只手止住了他。 是长孙无忌。 他只是老眼含泪,紧紧地扯住太宗扶着自己的衣袖,无声哀号。 太宗大惊,忙问他何以至此? 长孙无忌依然只是扯着太宗衣袖,痛哭不止。只是一手却将那本折书取出,含泪交与太宗。 太宗见了一愣,急忙拿来一观。 当他看完之后,便只觉头痛欲裂,眼前一黑,昏然而倒。 …… 良久,当太宗再次醒来时,已然下午时分。 转过头,看着床边跪着的一众人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稚奴。 那张神似长孙无忧的脸。 太宗一时间,如遭重击,便颤颤巍巍,伸了手去,轻抚着见状急忙上前的稚奴的脸,眼泪如雨。 “父皇……” 稚奴虽然大概明白发生了何事,然终究是不安,轻轻发问。 太宗只是摇头,泪如雨下,哽咽难止,良久,才轻轻道: “好孩子……陪父皇去看看你母后,可好?” 稚奴闻言,含泪点头。 …… 片刻之后,立政殿。 强撑着起身的太宗与奉诏而来的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晋王李治,长乐公主李丽质,豫章公主李云姿(长孙皇后养女),城阳公主李秀英,晋阳公主李安宁,衡山郡公主李天娇八子女,共同哭祭长孙皇后。 另一边,国舅长孙无忌亦得特准,入先皇后殿,亲为长孙皇后焚化香纸,同哭祭。 …… 一番哭祭之后,太宗默默地挥了挥手,只着长孙无忌一人留下,其他的孩子们,全部出去。 众子虽然担忧,却也只得听命。 看着立政殿的大门缓缓合起,太子承乾头一个便难以抑制,红着眼睛问稚奴与安宁道: “稚奴,你们两个是跟着父皇一起住的。到底怎么回事? 父皇怎么说晕倒就晕了?前两天与十九叔(李灵夔,高祖十九子,太宗十九弟。贞观十四年五月从燕王改封为鲁王)喝酒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了?还这般郑重其事,着咱们入内哭祭母后?” 稚奴不语,只是低头垂泪道:“也许……是舅舅说了些什么话罢?否则,为何要让咱们出来,只留舅舅在内?” 青雀闻言,心中一跳,便道:“那舅舅到底说了什么与父皇?” 稚奴低头,咬牙,半晌才慢慢抬起头,一双雪夜晴空般的眸子只盯着青雀道: “谁知道呢?” 这样的目光,教青雀心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奇道:“稚奴,你……你怎么了?做什么用这样目光看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爱恨嗔痴,皆成往事一 良久,太宗才平复如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淡淡道: “有什么想说的,说罢!今日,朕便听着你说。” 韦尼子淡淡一笑,明媚如春日桃花: “陛下想听臣妾说什么呢?” 太宗不语。 韦尼子继续笑道: “是如何变得这般的么?” 太宗依然不语。 韦尼子又笑了好一会儿,才道: “好稀罕啊……这些年来,陛下与臣妾之间,还真不曾有一次,如今日这般,能够是臣妾说话儿,陛下好好听呢…… 也罢。说说也无妨…… 臣妾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韦尼子抬头,如天真少女一般笑着,笑了一会儿,才道: “大概,是一入宫的时候,就开始变了罢?” 长长地,她出了口气,悠闲地坐着,回忆着当年: “当时,臣妾好生不安……因为臣妾与堂姐一般,都是已然适与人家做妻的了……如何能入得大名鼎鼎的秦王府? 是故父亲告诉臣妾与堂姐之时,臣妾还觉得是个笑话,笑着告诉堂姐,父亲可不是想着女儿能为贵人,想傻了? 可是啊……真没想到,傻的,居然是臣妾。” 韦尼子慢慢笑开一张桃花容颜,道: “陛下大概不知道吧?当时陛下迎了臣妾与堂姐入王府时,臣妾坐在轿中,高兴得几乎快疯了。 因为臣妾是真心爱着陛下的……从洛阳一战那一日起,臣妾就爱着陛下了。 陛下,您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臣妾根本不喜欢王玄应,不喜欢那个目空一切,却根本是个绣花枕头的草包!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韦尼子恨声道:“所以,知道父亲要把我嫁与他时,我哭了好久好久,求了上天好久好久,盼着上天能够显灵,可以在我被这种人糟蹋之前,有一个大英雄来救我……带着千军万马,杀入洛阳,抢入礼堂……救我走……” 韦尼子说着,泪水已然盈于眼眶之中: “结果……结果上天垂怜,我的梦居然成真了! 陛下……你不知道,当时正在与王玄应拜堂的我,当时正在红罗纱下哭泣的我……看着你杀入礼堂,一剑斩了那个混蛋之时…… 我有多欢喜,有多感激! 当陛下一把拉起我,告诉我不用怕,你是受了父亲所求,来救我的时候…… 我有多欢喜,多高兴! 那一刻……我以为……我以为我面前站着的…… 是神! 是上天派下来救我于苦海之中的神!” 韦尼子紧紧地哽着喉头: “是…… 也许天下人得知我这番心思,会骂我不知廉耻…… 可是我不在乎! 凭什么我就要嫁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成日只知拈花惹草的畜牲?! 凭什么我要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为了抢我做妃,以我老父性命做胁的混帐?! 又凭什么,我要为这种男人的死,伤心流泪?! 所以……听说父亲求了秦王殿下收了我们姐妹,为免我们姐妹再落入齐王李元吉那个同样**无道的混蛋之手时…… 我有多高兴,陛下,你知道吗?” 韦尼子的眼中,爆出万千光彩,美得教人无法直视。 太宗深深地看着这双眼睛,茫然了。 良久,良久,她才继续道: “所以……刚开始时,我是多么高兴啊……多么高兴…… 后来,我得了陛下的孩子……那是陛下的骨血……我高兴得快疯了……我觉得自己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我告诉自己……无所谓了,什么都有了,还求什么? 可是……可是后来,我的孩子没了……” 韦尼子的脸上,慢慢地布满了泪: “我的孩子没了……他死了……而且我,也再不能得到孩子了…… 我有多伤心,多痛苦……陛下你知道吗? 陛下,你知道吗? 你知道那些日子里,我每天成夜成夜睡不着,成日成日吃不下…… 我抱着我给孩子准备的衣裳,告诉他……他该活下来的……该如他父亲一般,成为一个天下扬名的大英雄的……该如他父亲一般,拯救无数可怜的人的…… 可是他没有! 他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韦尼子的厉号,在太极殿中久久回荡。 太宗沉默,只是由着韦尼子痛哭哀号,久久不能止。 很久,很久。 韦尼子才慢慢停下了哭泣,抬脸,看着太宗道: “陛下不知道。 因为…… 因为当时,姐姐也生病了……不是我的亲堂姐。 而是她…… 长孙无忧。” 闻得这四个字,太宗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韦尼子似无所觉,只是一味轻笑: “她也病了,因为气疾病了。陛下好生着急啊…… 陛下……我从来没见过你那样着急过…… 几次三番从建成与元吉手中,险些难逃一死时,没见你那样着急过。 我失了孩子时,没见你那样着急过。 连你攻入洛阳之后,被围困,所有人,包括长孙无忌在内,都以为再逃不出去,怨天尤人时,我都没有见过你那般着急过…… 你会生气,你会发很大的火气,你也会着急,会很着急…… 可是,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样着急过…… 那样心急如焚,那样生不如死……” 韦尼子的眼睛突然直了: “就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了,原来陛下根本没有爱过我,也没有爱过任何其他的女人……直到现在,我更确定这一点了。 无论是堂姐,阴月华,杨淑仪,燕丽容,杨玉婉…… 还是现在的元素琴,于英蓉,萧蔷,郑婉言(郑氏),武媚娘,甚至是最得你宠的徐惠…… 你都没爱过。 因为,你的心早就被一个人给占得满满的了。” 韦尼子惨然一笑: “我们这些人……老的,不过是做为她的陪衬存在;小的,就更悲惨,一个个,都只是因为成了她的影子,生活在这后廷之中……” 韦尼子想了一想,又哭笑道: “不……也不对……还有人不同的…… 便是那武媚娘。 她是最不像她的……可是……” 她又疑惑地摇摇头: “她却是我觉得,最像她的…… 像长孙无忧,那个一直占在你心中,永远不曾离开过的女人。 对吗?陛下? 所以……” 韦尼子轻轻一笑: “所以其实大家都错了。每个人都以为现在的你,最宠爱的是徐惠。 其实不对…… 你心里最在乎的…… 是那个武媚娘。 那个无论是才华,还是心性…… 都似极了姐姐的武媚娘。 是不是?” 太宗猛然沉声一喝:“够了!” “不够!”韦尼子见他终究回应,不由得欢笑起来: “不够!陛下……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般在乎她…… 却不召她侍寝?让她真正变成你的女人? 为什么? 你到底在忌讳什么?在怕什么? 你在怕……怕什么?到底怕什么? 陛下……你怕什么?” 太宗没有理她,只是转过身去,不看她。 韦尼子见他如此,也不再发问,只是呵呵而笑。 良久良久。 太宗转过身来,平静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害无忧?她对你,不够好么?” “好?”韦尼子愣愣一笑,咬牙道: “她对我,怎么能用一个好字来说? 她几次三番,将我从杨淑仪的手中救下,将我从阴月华的手中救下……她对我的好,已然不止是好了……她救了我几次……那是恩……是恩啊陛下…… 她甚至还为了救我,亲口将我被杨淑仪身边那贱婢所害之时,中的蛇毒一口口吸出来……她是皇后,是皇后啊! 她有陛下您倾心之爱,有大唐朝臣倾心之忠,有子女们倾心之孝,有燕氏倾心之护……她本不必对我如此之好的……” “那你还害她?!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 太宗终究忍不住,大喝一声。 韦尼子哈哈一笑: “我害她?我没良心?是呀……我的确是没良心…… 她待我这般好……为什么我要害她?” 突然,韦尼子面色狰狞: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是她! 是她害得我没了孩子! 是她害得我再也不能有孩子的!!! 是她!是这个看起来圣人一般的女人害的我!!!! 是她!!!!” “你胡说什么?!你当年小产,是因为自己将五行草当成菜蔬久食,与无忧何关?!” “是她先赏给我的!”韦尼子愤怒大喊,泪流满面: “是她先赏给我的!如果不是她赏,我又怎么敢乱吃?!是她赏了我的!让我以为这东西对有孕无碍,不然我怎么会这般傻!自己将这送了孩子性命的东西吃下去!还连吃数日! 是她!都是她! 这个面如菩萨心如蛇蝎的贱女人!” 太宗闻得她辱骂无忧,终于忍不住,上前一脚用力将她踹倒在地,韦尼子促不及防,哀号一声倒地。 太宗一脚,用了十足力,当下便踢得她吐血**不止。 然太宗仍然不打算放过她,只是冷笑着看她: “有句话,你真的说对了。你的确是个傻子。 满心恶毒却没有半点儿心思的傻子。 你以为那马齿苋(五行草)是无忧赏了你的? 错了,赏你的的确是无忧。可无忧赏的不是马齿苋,是赤苋。 她是听了你堂姐说你有些微赤下(这个有点儿恶,请自行问人或者百度下)之状,不可轻用药,才求了名医,问了六苋之中,唯赤苋可疗此疾,且略服对胎儿无害。才着人寻了这赤苋与你冷陶而食……当时,朕就在旁边坐着。不止是朕,先帝,万太妃,宇文太妃…… 在场太多太多人了…… 你可以随便去问。连你堂姐也在。 而且,她只赏了你那一次,你觉得,若她有心害你,一次,会够么?” 韦尼子怔住,呆呆地看着太宗,满脸不相信: “可是……” “可是你却吃的是马齿苋,对也不对? 或者,正如当年太医所言,你根本没有赤下之状,对不对?” 太宗想了一想,长长出了口气,冷笑道: “也许是朕的猜测,可是朕想,如果你没有这赤下之状,那你的好堂姐,又是从何处得知的?还是……” 太宗蹲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 “她根本就知道,你没有赤下之状?” 韦尼子怔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爱恨嗔痴,皆成往事三 韦尼子知道他进来了。 可是她依然把头默默地埋在怀中,不想抬起来。 为什么? 她怕,她怕看到他的脸,那张曾经叫她眷恋不已的脸上,露出的憎恨与厌恶。 所以,她埋着,不想去看也不愿意去看。 青雀明白,明白她的想法。 事实上,他也不想再让她看到,自己满脸的泪痕与绝望。 所以,他不做声,慢慢地拿出一样东西—— 是他赠与她的那套桃红冠服中的流云披。 慢慢地,颤抖着,他将流云披打了一个结,套上了她的颈子。 她没有动——尽管感觉到了那布料的感觉……尽管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没有动。 “你……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颤抖着,青雀轻轻地问。 他在指望什么? 指望着她反驳,告诉他一切都不是真的?告诉他其实根本不是她杀了他最爱的母亲,告诉他不是的? 然后自己再努力查证,证明那一切,都是别人的构陷? 都是……那个别人,那个此刻被他视为别人的,自己亲生大哥承乾的构陷? 也许罢…… 可是她却没有如他所愿,只是默默地哭泣,最后,微不可闻地道了一声: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杀我孩子的……不是你母亲……” “啊——!” 青雀再也难以承受,痛号一声,泪流满面。 他奋力一甩,桃红流云披如蛇一般吊上了牢来听一听?!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包下这氏族馆?” 一个年纪轻轻,长相端正,做贵仆打扮的少年正从二楼下来,闻得此语,便笑着上前道: “真是对不住诸位公子们了……这二楼,今日是被咱们给包下了,还请改日再来罢!” 众家子弟闻得此言,越发愤怒,当下为首的一人,正是当朝司空,长孙无忌长兄长孙行布一房之子弟长孙如是的,便止了众人喧哗,傲然道: “敢问你家主人,是哪一氏的?好大口气,要包下这二楼?” 少年见他如此,也不生气,只笑笑道: “叫这位公子见笑了,咱们家公子贵姓李。” 众人一听这句贵姓“李”,便当下哄然而笑,有个太原王氏的子弟便拍手笑道: “好一个贵姓‘李’!哈哈……真不知这到底是哪个李家的奴才,居然这么没见识……你且报上自家源渊来!” 少年更不生气,只是习惯地将一只手甩搭在另一只手臂弯之中,笑道:“咱们主人家里祖上,却是陇西的。” 众人更是大笑不止,有的便讥道:陇西李氏多了去,可却都是些排不得氏族谱前五十的小家小户…… 却不知道哪一家的蠢货,仗着自己与大唐同姓,便也来这里拿腔做调,还自称贵姓……真当自己是天子李氏么? 少年闻言,笑得更加愉快,道: “承这位公子贵言了,没错。” 众人闻此言,俱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只有那店老板在一边急得冒汗。 此时,人群之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一群没见识的蠢货……主人是贵姓,又是陇西李氏——除了我大唐天子一族,还有谁家?” 众少年子弟闻言,悚然而惊,向后一看,那为首的长孙如是便惊呼:“这这这……不是韦兄么?” 来人正是刚刚被贬了官的韦挺长子,韦待价。 只见他带了僮仆,走到人群前,对着少年行了一记大礼:“劳公公久候……不知王爷可到了?” “已经久候多时。”少年——正是德安便含笑引了他上去。 后面,闻得王爷二字,众家子弟终于明白过来,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各自散去。 只有那长孙如是,却怔怔地看着德安,似有所悟。 永安酒肆二楼。 稚奴早已候韦待价多时。见得韦待价上来,便分了贵从见了礼。方才坐下。 稚奴从支着的棂窗看下街道,又是新奇又是感叹道: “想不到这些氏族子弟,在外竟是如此不堪。平日里本王虽然见外人不多,可那长孙如是也是见过一二面的…… 说起来他也是舅舅的子弟,平时在朝堂之上也表现谦逊,怎么其实却是这般不堪?” 韦待价心中沉郁,见稚奴这般一问,便坦然道: “不知王爷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韦大人做如此问,不就是等着本王问真话么?” 稚奴含笑一问,韦待价闻言也是含笑一答: “王爷,您当知道,陛下每年至少都是要出宫巡视天下一次的罢?” 稚奴点头:“父皇曾说过,这是身为一个明主,必须要做的事情。” 韦待价又问:“那前朝炀帝,巡视得可比陛下还要勤快,几乎可说后半生都在路上度过,那为什么,他不是明主?” 稚奴一愣,还未做答,韦待价便道: “因为他与当今陛下,穿的衣裳不一样,带的人,也不一样。” 稚奴再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 “炀帝龙袍仪仗,仆卫者众,又劳民伤财。而父皇却常常是易服为平民,轻车简从?” “是啊!这大唐天下的百姓之众,可有万万之数……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福气,能见到我大唐圣主的……是以,他们更多的,是认得那身衣裳,那顶冠冕。 不过好在,老百姓们其实也甚少关心自己的主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平日里,能吃得饱,穿得暖,不受罪,不受累,那便是幸事,那他们便会称主上一句明君。 若是再好一些的,便如前朝文帝一般,可使海清河晏,无劳役之苦,赋税之难,那便是不世出的好皇帝。” 稚奴闻得待价此言,却完全忘记此行本是为他送行而来的,竟饶有兴趣问道:“那…… 父皇呢?” 韦待价等的,便是他这一问。便笑道: “王爷若想知道,不妨自己亲眼去看一看,亲口去问一问如何?” 稚奴一怔:“亲眼去看一看,亲口去问一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国之民之,幼龙初醒二 稚奴闻言,直若心下饮得蜜浆,甘美不胜,便又笑道: “似你这般说,倒像是当今主上是个了不得的大明君了……此言只怕有过其实罢?” 闻得他说这般狂傲言语,旁边几个小娘子便纷纷有些变了脸色,连店家也有些不豫,不过终究还是念他是个小孩子,想必生性喜辩,便笑道: “小公子不常出府,自然不知世事。咱们当今这陛下,可是少见的明君呐!别的不说,小老儿这饼肆,前朝便已然有立,可当时的光景,跟现在的光景,那完全是两个样子呢!” “可不是?”旁边一个小娘子,终究是忍不住,捧着怀里热乎乎的毕罗上来搭了两句话,娇笑道: “奴家阿爹是大理寺服职的,奴家自小就听阿爹说当今陛下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大明主。 公子,你可不知道,奴家阿爹身在大理寺,奴家听长辈们说,那本是朝堂最辛苦的地方。可自奴家记事,阿爹却总是事轻劳闲的。 奴家每问,阿爹总说是托了陛下明治的福。 呐,大叔,你年长如此,自然记得,那贞观四年的时候,整个大唐得斩刑的,只有二十九人,这可是从古至今都未曾有过的啊!” 店家闻言,急忙点头赞:“可不是?小老儿虽不识得几个大字,可这些年却也听过不少人说过,那贞观四年的事情,真当是自古未闻啊! 对了,还有贞观六年那桩奇事,那才叫堪称千载佳话,流芳万世呢!” “贞观六年?”稚奴便回思:“贞观六年又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么?可……我怎么不记得?” 那小娘子便笑道:“贞观六年时,公子才多大?怎会记得? 这事奴家也是听阿爹说的。 据说贞观六年时,大理寺有死囚三百九十人,这三百九十人皆是秋后斩决。 因陛下幸临大理寺,眼见这些人思家之情实在可怜,便下了旨,着他们可回家与家人团聚,办理身后之事之后,才于次年秋决之期回来就死。 当时好多官员,还有奴家的阿爹也在,都跪下来劝陛下不可行之,可陛下却只叹说这些人也是父生母养,有兄弟有姐妹,有家有室。 虽然有罪当诛,可看着思念亲人着实也是可怜。再者咱们大唐国强民富,海清河晏,想必他们也不愿因自己逃亡,而使父母兄弟妻儿等不得在这般盛世的唐土安宁过日,便道不妨事,执意放了他们回家。 那个时候呀,所有人都觉得这些人再不回来了。 可谁都没想到,贞观七年九月秋决之期至时,这三百九十人竟无一人离逃,自己回来了。甚至有两个病得快死的,也是由家人抬着来了。” 稚奴闻言,当真吃惊至极:“无一人离逃?” 店家与那小娘子都含笑摇头,那小娘子笑道: “无一人离逃。陛下一见这些人如此诚信,大感心慰,便下诏,赦了他们的死罪。那事之后呀,好多邻国的使节们纷纷都送了东西来咱们大唐,求着陛下要向咱们大理寺学一学这般治理罪罚的方法呢! 不怕公子笑话,现下长安东西两市的家家户户,还有许多平常人家,可都供着咱们陛下的圣像呢!都说只要供了这陛下的像,可就一生平平安安,富富乐乐的。是不是大叔?” 店家含笑点头,指了指店内: “这却不是什么说不说的,是当真有用呐!咱们这肆开了也有几十年了,自从贞观四年起请了咱们陛下的圣像入了肆,便再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儿。平日里连门也不锁,却再不曾丢过什么东西。当真是太平呢!” 稚奴闻得欢喜,回头笑看一眼韦待价。 韦待价含笑点头,便谢过店家与那小娘子,借口天色已晚,早些商量下带何种毕罗回去,便拉了稚奴到一边,笑道: “王爷,如何?” 稚奴只是点头:“原来,父皇美誉,并非诸官夸饰。” 韦待价点头,淡淡道:“所以,这便是陛下与炀帝结果的不同了。陛下出行,去的是坊间野里,问的是百姓疾苦。 而炀帝出行,去的却是山水名胜,问的是官员功绩……是故,自然一为一代明主,一为千古昏君。 王爷,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与炀帝,都是一般的雄才大略,不世之杰。可是就因为看到的东西不同,便在同一片土地上,写就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与历史…… 王爷觉得,您喜欢哪一位?” 稚奴不答,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淡淡一笑道: “韦大人,这个问题,你该问本王的大哥,当今的太子殿下,而非本王。” 韦待价轻轻一笑,看看左右无人,才又近稚奴一步,轻声道:“王爷您可知,为何待价从一开始,便没有违抗过王爷的任何一道命令,甘心情愿为王爷做所有事么?” 稚奴不答,只是沉默。 韦待价见他不愿面对,便轻轻一笑道:“因为待价看得明白,陛下龙嗣十一(太宗有三个儿子早死),且除去那齐、蜀、蒋三王之外,其他八子均是大有陛下之风,然真正配称得上承陛下之谋略,下启贤后娘娘之仁善的,却只有您——晋王爷。” 稚奴脸色一变,冷道: “你想做什么,本王清楚。你带本王来此意欲何为,本王也清楚。 可是韦大人,希望你牢记一件事: 本王永远,永远不会去看那龙座一眼,明白么?” 韦待价闻言,也不多话,只叉手拱礼。 见他如此服软,又知他此番其实因为自己被贬,便有意豁出一切奉自己上位为储,以为如此才能得光明未来…… 说来说去,总是自己害他,便心下一软,低道: “今日之语,本王当没听到。韦大人放心,便是本王非为储位,大人也自当有光明未来。再者本王此番,其实也意在助大人逃离韦氏一族的一场大难……你可明白?” 韦待价何尝不知?然他更明白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于是只得故做感激谢意,将一番心思按下不提。 见他如此,稚奴便也放了下心来,转身笑着看那店家道: “对了,既然来了此地,便总不好空手回去,却不知韦大人可有良方,能寻得些樱桃果儿不?本王实在想带些这毕罗饼肆的稀罕物回去。” 韦待价闻言,便笑道此事甚易,只是不知那店家是否愿意等,毕竟看看天色,也是近晚了。 稚奴闻言,又是担心自己晚归,父皇发现会生气,又是着急不得带毕罗回去,讨媚娘高兴,便索性扯了韦待价上前,求那店家多宽限些时光。 店家闻言,却是为难,道肆中今日之毕罗已然将近售磬,厨下的小伙计们也是累了一日,虽然贵人有求,本该应了,可是却实在是难为…… 稚奴闻言,拦了上前便欲以权财压之的德安,只是好声好气道: “咱们此番所求,确是为难店家。可咱们身居深府,下一次出来却不知是何时。今日特慕名而来,还请店家给行个方便。” 店家闻言,犹豫不决。 韦待价在一旁看着,本以为稚奴如此只是一番自幼的娇养习性,但凡所需之物,便定得取方止。可又一思,却暗道不对: 这晋王仁恕宽善,淡泊诸欲是出了名的。否则以那德安公公自幼陪伴他至此,也不会与自己定下如此烦劳之计,借口他有事欲求见晋王,引得晋王出宫,再借太宗治世之下的美名,诱晋王长些雄心壮志出来…… 再者,若他真是娇养习性,早便亮了晋王身分拿压着了……此般种种好言,却似自己必得此物,却不欲人知…… 何况,他究竟身为当今陛下最溺爱的皇子,身分贵重。前些日子那韦昭容不过说了他几句不太中听的,便惹得他大怒之下,掌掴昭容,又折毁贵妃玉圭……可见其傲骨却是天生。 如今却为了一块儿回到宫中,便立可得制的饼食,在一介小民之前求言至此…… 莫非…… 他这毕罗,却是送与甚么重要人物的? 韦待价思及此,心下便生一计,笑道: “公子,罢了。店家说得也是,累了一日,只怕便是咱们寻得了樱桃果儿,也是制不出好毕罗。你若当真舍不得这毕罗,那明日我便亲自取了些樱桃果儿,送来这饼肆,制成好饼再送入内……内府便是。” 韦待价一言险失,暗道好险。 稚奴闻言,思虑也有道理,然终是不快,只得问了那店家道: “店家,当真今日不得此饼么?我实在想今日便将它带回去。” 店家见他如此,也是不好意思道: “其实现下离肆烊还有一两个时辰,若要制毕罗,本也时光充足……只是小老儿见两位公子气度不凡,必是在那东市几坊所居之人。这东市到西市一段路,却是要花上一两个时辰才可……是故才说得罢了。” 稚奴闻言好奇:“这东市到西市虽远,却左不过十余里地。若得快马再加鞭,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便是一趟来回……怎么会赶不上?难道这毕罗饼制作,竟要一两个时辰?” 店家便笑道:“公子此言却是有些不知了……毕罗制作,从和面调馅儿到饼成,最多六至七刻(一刻十五分钟,六七刻就是90-105分钟左右,将近古代的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便可。然面好和,馅儿好调,可是樱桃果儿却是再难赶得及的…… 公子,此刻已是申时过半(下午四点),正是这天街(朱雀大街)与京都诸要道人群最密的时刻,公子……那人群如海,挤推不动,如何能行得马匹?更别说是得快马再加鞭了…… 除非呀,是那陛下出巡众人回避,才有可能使得街上可驶快马呢! 容小老儿说句不好听的,公子明日罢! 说实话,今日便是您告诉小老儿,您是当朝国舅爷的公子,若请不得陛下圣旨,让这长安净街,纵马飞驰送果儿…… 那便得明日了。” 店家这番话,却叫稚奴失望至极——原本他是想着,自己若能求得这毕罗回去,媚娘必然欢喜之甚的……想必这些日子的磨难与苦楚,也能忘记几分。 却再不想这般为难。 越想越烦,便垂了头,一脸丧气,转身欲离开之时,却看到身后立着之人,当下怔住,再不敢动。 “怎么?就这般,要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姐妹情深,媚娘意留一 媚娘抬起头,一双明媚凤儿眼看着瑞安: “说吧,谁动的手?陛下,还是……魏王自己? 她葬在哪里了?” 瑞安咬了咬下唇,才叹息道: “当真是什么瞒不过你……陛下没有动手,是魏王自己。葬么……听王爷打探回来的消息说…… 是先葬在野狐落里。只等陛下百年之后,便称她病死于崇圣宫,移葬昭陵。不过陛下说了,到是要将她葬得越远越好。陛下根本不想看见她,还特别嘱咐了王德公公,道若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切记务必不与此女追封。” 媚娘点头,不语,又展开书卷状似认真阅读。 可瑞安分明看得清楚,她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一会儿,媚娘才低着头,轻轻道: “瑞安,明日你与六儿还有文娘,一起准备些东西罢!我想,惠儿也跟咱们一样,想把这好消息告诉素琴。” 瑞安轻轻应好,又犹豫了半晌,才问道: “……武姐姐,元昭媛的大仇已报…… 你要离宫…… 是么?” 媚娘头也不抬,继续道: “素琴落得如此结局,全因为她受上恩宠过盛,被人嫉妒暗害。惠儿这傻丫头,爱慕陛下之心,只怕不比谁少。陛下又是极喜爱她,又是感念她一份真心,又是痛悔素琴之事…… 以后,对她的恩宠只怕会更盛于惠儿。 我要留在宫中护着她——至少,要护到她能够保护好自己不出事。 那时,才是我离宫的时候。” 瑞安闻言,长出一口气,欢笑着,借口要替明日之事准备东西便离去了。 只是在他离开之后,媚娘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片泪痕与迷茫: 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片刻之后,甘露殿内。 方才从太极殿太宗处回来的稚奴闻得瑞安来报,沉吟一番,才叹息道: “她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留下……” 瑞安奇道: “可武姐姐说了……” “她是对你说的。你是我这里过去的。她总是不愿将真心说与你听的……除非哪一日,你真能让她奉你为知己……也罢。反正一时半刻,她是还不会走。再者,如她所说,为了徐婕妤,说不定她会留下来。” 稚奴叹息一会儿,才又着德安将白日里求得的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交与瑞安道: “韦氏已死,咱们也可松了一些。那饮食,自今日起还是你们着意小心为上。甘露殿这边,若再送下去,只会引人注意,反而会害了武姐姐。且她现在已然渐复,便也无甚大事了。” “是。” “这些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你带去与她尝一尝。还有,明日她要与徐婕妤去,祭拜元昭媛的罢?” “是。” “明日母后忌辰,我会设法请父皇恩准她们两个一同前去……不过今夜,父皇应该也会应该徐婕妤的。你叫她别急。” “是。” “瑞安,你切要记得。虽然现下宫中最大的明敌已去。可暗处里那些不安分的不知有多少。你还是当事事小心,明白么?” “王爷放心。” …… 不多时,瑞安便捧了毕罗,奉于媚娘面前。且将稚奴一席话说与媚娘听。 媚娘闻言,又惊又喜,捧着那毕罗,便是潸然泪下,良久才咬下一口,细细尝了滋味,才含小泪与瑞安道: “小的时候,我阿爹每次带了我来长安,总是要去这家毕罗饼肆买这樱桃果儿馅儿毕罗的……他家的毕罗,当真好吃。入了宫……我以为我再也吃不到了……” 瑞安见状,柔声道: “武姐姐,王爷知道你爱食此物,今日便特意寻了来。着瑞安带回来,与您尝一尝。” 媚娘捧了尚且温热松脆的毕罗,含泪笑道: “这稚奴……他莫不是看着店家不做,又强求了来罢?这毕罗饼肆的生意一向好得很。尤其是这樱桃果儿馅儿的毕罗,一日只得两百枚。往往不过午时半便告售磬。可现在已然是戌时三刻了,这毕罗还是温热松脆的……这稚奴,当真是越来越像个王爷样了。” 一边说,一边还欢喜地吃着毕罗。 瑞安却笑道: “这话可是冤枉咱们王爷了,虽然王爷知道武姐姐得了这毕罗必然欢喜,可他更知道你不喜别人替她强求而来的东西。是故今日呀,王爷可是刚过午时,便立在那店家前的长队,等着毕罗出炉了。只可惜,排到王爷时已然是申时了。 是故被告知这樱桃果儿馅儿的毕罗没了。好生失望之下,几番苦求那店家。那店家才道若王爷能于肆烊之前送得樱桃果儿来,那他便愿意替王爷再制一批毕罗。 不过武姐姐,你也在宫外待过,知道那申时正是长安街道人群如海之时,要只用一个时辰便从宫中将果儿送到西市,可是难上加难,当时王爷都快愁死了。 幸好当时陛下也在西市周围私访民情,闻得王爷在便也去了西市。王爷见陛下也在,便借口说不日便是皇后娘娘忌辰,皇后娘娘也是爱这樱桃果儿馅儿毕罗的,请陛下恩准,静了金光春明二门之间的天街,又净了朱雀天街的一道,由宫中快马加鞭将这毕罗送来西市,着那店家制成一箩……” 媚娘听得满心的矛盾与感动:矛盾于稚奴这般心意,竟能以一己贵重之身,千娇百贵的性子,去做这等事。感动的,却也是如此一番赤诚…… 良久,她终究还是叹息:“替我谢谢稚奴。这毕罗…… 真的很好吃。” 瑞安闻言,欢笑点头。 媚娘看他如此,也便着他一同来食。 次日,太宗着众子女与三妃、申国公高士廉一府、长孙无忌一府同行,赴昭陵祭祀文德皇后。更因婕妤徐氏之求,准延嘉殿二女一同前往。 诸品妇之中,唯延嘉殿有此殊恩,众品妇皆罕之。 诸子皆领旨从,唯向不缺祭之魏王泰,近日病重,是故只得上表,奏请家中遥祭。 太宗见表,又闻得太医禀报泰之病情甚重,泪如雨下,着准,更令诸医加心调养。 诸人至昭陵,哭祭文德皇后。太宗日常思念,本便伤怀,今次哭祭,更显悲痛。几次三番,众人劝慰难停。后长孙无忌与高士廉执太宗手以慰,太宗方停。 然众人起时,太宗究因哭祭过度,而容色雪白,龙体不安。众人大惊,忙搀扶之,送入行宫静养。 一番耽误之下,只得次日再行回太极宫。 …… 是夜。 昭陵下行宫。 元日殿后。 徐惠一身淡色素衣,披着玉色云披,候在花影之中。旁边只有文娘一人守着。 不多时,长孙无忌便慢慢地踱步而来。 “婕妤徐氏,见过长孙大人。” 徐惠依着品阶,向长孙无忌行了礼。长孙无忌也依礼以还,然后才起道: “不知徐婕妤如此时刻,请老夫前来,有何要事?” “长孙大人,惠儿冒昧,敢问长孙大人一事。”徐惠淡道。 “婕妤客气,但凡老夫知道,言无不尽便是。” “长孙大人,此番之事,韦尼子自作自受,且不必提。那韦氏一门,为何未受星点牵连?可是因为韦氏一家,权高势大,暂时动它不得?”徐惠此语,当真让长孙无忌一惊: 他再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小女子,竟然看透到这一步。 然身为朝臣与**嫔妃私下会面,本已不该。加之长孙无忌更不欲提此事,便摇头道:“老夫不知婕妤此为何意?陛下此番,显是已对韦氏一门不满已久才发难的。” “若果如此,那郑氏为何得追封贤妃?萧氏也一样,被追封了婕妤。并且韦、萧、郑三家,并未受到任何牵连。可以这么说,除了那韦尼子一人因受贬而至崇圣宫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一点儿事。”徐惠淡道:“可是因为,韦贵妃?” 长孙无忌身躯一定,良久才道:“婕妤有话,请直言。此刻再无外人。” “韦贵妃身高位重,又有一子纪王慎,甚得陛下喜爱。只怕长孙大人便是有心诛之,也难成行。加之韦氏一门八房,朝中官员,韦氏子弟过百,五品以上大员,便有十数人为韦姓。权高势众,又有萧郑二氏相扶……长孙大人,其实您本来是想借韦尼子一事,灭了韦氏一门罢?可却终究因为太过冲动,时机未成熟,未能一举得成。” 徐惠淡淡道。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小小女孩儿的目光中,露出了几分赞许之色:“徐公有女如此,可感欣慰了。” “多谢大人溢美之词。然惠儿不过一介女流,终只不过看过些事情,知道些道理而已。却不及大人,位高权重,可将这些为害我大唐之徒一网打尽。”徐惠恨声道。 长孙无忌诧异:“婕妤为何如此憎恨韦氏一门?” “大人,惠儿能入宫得伴陛下左右,实在欢喜不胜。是故虽入宫之前,便知宫中深诡,却也立下誓言,本不欲与诸人相斗。只要能得陛下喜爱,能常伴陛下左右,以解陛下失妻之痛,便觉得满足…… 后来,惠儿如愿得到陛下喜爱,更得了武才人与元昭媛这般好姐妹做伴,自觉此生再无遗憾。然就于此时,惠儿渐觉陛下竟为韦氏一门烦恼,便想着为陛下分担一二,是故传消息与大人…… 可再想不到……” 徐惠说到此处,已然声音哽咽: “再想不到那韦氏贱人,因怒惠儿将她之所为告知大人,知道惠儿有大人与陛下为靠不敢伤害,竟然……竟然害死了素琴……” 珠泪如雨落下,良久,徐惠才又道: “大人,惠儿一生,无甚密友。素琴又与惠儿小妹一般可爱天真。是故惠儿当时便发誓,要为她报仇!所以……” 长孙无忌惊异:“那折书……是……” 徐惠没有否认,只是转过身来,看着天空,淡淡道:“能为素琴报仇,惠儿可以做更多的事。大人忽怪。” 长孙无忌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良久才道:“如此便是了……老夫便觉得奇怪,这折书,怎会这般巧,便在那时弃于老夫门前……原来是婕妤…… 婕妤,请受老夫一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太宗设计,引蛇出洞一 到得太极殿门前,只见太子承乾,瘦了一圈儿的青雀,还有三哥李恪抱着杨淑妃所生,刚刚两岁的十四弟李明,五哥李佑与七哥李恽,八哥李贞带着年方六岁的十三弟李福,旁边是只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十弟李慎…… 兄弟九个,齐齐儿地跪在紧闭着的殿门前,高呼求见。 ——除了自幼便流放在外的六哥李愔,人都到齐了。 太子承乾一见稚奴也倒,便吃惊问道:“稚奴?你怎么也来了?” 其他兄弟闻得他发问,急忙便转首来看。除了李佑与李恽,以及一向自恃母妃身分高贵,谁也不理的李慎之外,其他兄弟都是一脸欢喜关怀。连那年仅二岁的李明也是见到这个小哥哥,便伸手要抱。 稚奴还未做答,便闻得王德道: “太子殿下恕罪,是老奴请了晋王殿下来的。老奴想着平日里主上最疼爱的,除了这晋阳公主,便是咱们晋王殿下。他若求见,说不得主上便愿意开门一见呢?” 此言一出,头一个不服的便是纪王李慎。 只见他翻了个白眼道:“王公公这话可错了,日日里跟着父皇,便是最讨父皇喜欢的么?本王怎么觉得未必?” 他这番说话,别人却全是不理,连平日里不喜与稚奴交好的齐王李佑与蒋王李恽也是不去理他—— 原因无他,这太极宫中哪个不知这纪王最讨厌的,便是只比自己大了两个多月,却被太宗亲自养在身边的晋王李治? 太子更知他素性,再不理会,便只想了一想,点头起身,来握稚奴的手道: “稚奴,你是咱们兄弟中,最得父皇疼爱的。若能劝得父皇也好。” 李慎闻得此言,便气得要死,也哼哼地起了身——只是还是没有兄弟理会他便是。 青雀也上前来,握了稚奴另一手道:“稚奴,大哥说得有理,你日常伴着父皇,说不得父皇便愿与你说说话儿。” 其他兄弟们也都上前来,围着他或真或假地求他。 稚奴只听得头昏脑胀,无奈问道: “可稚奴不知发生何事……王公公走得这般急……” “还不是咱们那了不起的六叔?”李恪抱着同母幼弟李明,一面防着他去扯稚奴的衣衫,一面冷笑:“这不今日借了求父皇封禅的由头,又来与父皇因当年……当年之事吵了起来? 父皇因此又想起当年旧事,伤心得不愿出殿便是。” 稚奴闻言,便知其情,道:“若果如此……那稚奴尽力一试便是。” 李慎闻言便冷笑: “试倒是可一试,可千万别试错了地方,惹得父皇不快,那便不好了呀!” 稚奴知他何意,自然不与他计较,只是笑着应诺,便去敲门,道稚奴求见,请父皇准入。 这般连唤了三五声都不见人应,李慎心下大喜,正待嘲讽几句时,便闻得殿门竟支牙而开,除了开门那王德的小徒弟明安之外,还有一人站在殿门前,正是太宗。 “你怎么也跑来了?不是今天早上起来还叫着头痛么?” 太宗的眼圈微红,看得出刚刚掉过泪。 稚奴一见,便不知如何说起,最后还是王德求道:“主上恕罪,老奴看主上如此……实在没办法,才请了晋王爷来……” “胡闹!” 太宗阴了脸,看着王德道: “别人便罢了,你自小儿看着他长大的,不知他风疾严重么?” “父皇,稚奴的风疾不碍事,可是若父皇有什么事……”稚奴忧心道。 太宗见他如此,又看了看儿子们那些脸,心下百感,便淡道:“父皇无事,只是见了一个不太想见的人罢了。你们都回去罢!王德,宣国舅、房相入宫。” “是!” 闻得要请二位心腹要臣入宫,王德总算松了口气。 诸子见状,正待离开,便闻得太宗又有旨,着太子留下侍会,其他人可自行归殿府;且尤其加言稚奴,穿得这般单薄,速速回甘露殿去才是。 众王闻之,便谢过太宗关心。 见太宗走得远了,李慎才又讽笑稚奴: “可惜呀,王公公一番苦心还是白费,九哥却是没派上什么用场……唉,劳您大驾啰!” 稚奴也不理他,然青雀却是不满弟弟被辱,便冷笑道: “这话儿说得真是错了。咱们兄弟在这儿跪了这么久,父皇连面儿都不想见,稚奴一来,一唤门,父皇当下便开了……难道说,十弟你也有这般本事,能请得父皇出面关怀? 如何?不若下次还是十弟来罢!咱们兄弟,看着便是。” 这一番话说得李慎面红耳赤,又刚巧看到长孙无忌与房玄龄来,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脱身而走。 见得诸皇子,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便各行其礼,皇子回礼后,李贞才笑道:“二位大人来得好快。” “唉……那荆王爷一来,老臣便知道要不好。是故早就在宫外朝殿内(大臣们上早朝的时候,可以休息的一个地方)候着。却是为难诸位王爷,还要来劝慰主上……却不知这纪王爷……如何这般恼怒?” 房玄龄笑着解释一番,又发了句问。 虽然异母兄弟,然李恪对稚奴之喜爱,实不在青雀之下。方才看那李慎无礼,当真是恼怒非常。此刻见房玄龄问,又见长孙无忌也在,想着总得让一向爱护稚奴的长孙无忌知道这李慎对稚奴一心恶意,有些警惕,便冷笑道: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看着稚奴得父皇喜爱,总觉得自己身为四妃之首之子,却需得屈居稚奴之下没什么面子,是故找些借口,难为稚奴却不得好么! 哼!不分尊卑至此,真不知那贵母妃的教导,他都听到哪儿去了!” 说完,也不等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再说什么,便自行告辞了。 长孙无忌闻得此言,面容却是变也不变。只是点头,与房玄龄一同送过吴王。向太极殿而来。 入得殿来,先行礼后下首座,太宗便着明安去关了门,冷声道: “想必你们俩也知道了,那元景今儿个,又来闹了一场。哼!” “这荆王是越来越大胆了……当真以为他所行之事,再无人知了。”房玄龄便冷笑道:“什么因封禅泰山? 老臣前日可是刚刚得了奏,那泰山之下,可是早半个月便布上了他荆王府五百死士,重甲以待了。” 长孙无忌不语,太宗便怒道: “他真是自己想作死呢?好!既然如此,那朕就给他一个痛快!承乾!你明日便去布置一番!他要请朕入这陷阱,那朕就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陷阱!” 承乾刚欲应命,便闻得长孙无忌开口道: “主上,老臣有一言,不知主上可否听完,再行定夺。” 太宗点头,承乾止步,长孙无忌便道: “主上,那荆王虽然狡奸,久存反心。然其本性,自贞观六年之事后,便天下昭然。再无人与之交结为党,否则,以他那般狷奸性子,再不肯入京都来,以北门之事激呛主上,求行险招,得主上行泰山。是故,老臣以为,元景此人,大可由得他自生自灭——天下皆知他反,又皆知主上知他欲反……还有哪个,敢与他交好? 正所谓树离土,则不活也。元景此人,在主上面前,实不足虑。” 太宗闻言,也觉有理,更知自己此番愤怒,只是因被揭了旧伤而已,便点头道: “辅机此言有理。只是想一想,还是觉得需得防着点儿他……这泰山封禅,朕是必不会去的了。承乾,你明日只带了人,将那些死士暗中剿灭,叫他不得接续便是。” “儿臣遵旨。” 长孙无忌见太宗心气平和下来,才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主上,此番元景之事,倒是给老臣一个想法: 这朝中诸王,虽看似谦和忠主,然咱们君臣皆知,有几王,却是再不安生的……不若主上借此机会,清理警告一番,也是好的。” 太宗闻言,便知其意:“你的意思是想清理一下这前朝后廷的关系?” “正是。前朝后廷,近年来渐有纠缠不清之事。若能借此机会,一举警告一番那些有异心之辈,倒也是好事。” 太宗想起韦氏,点了点头:“却不知该如何行事?”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便望向房玄龄。 房玄龄知其意,便道:“主上,其实来此之前,老臣二人曾经商议过,若要将这些潜于深水之中的鱼儿显身于前,那便需得下了足够的香饵,再搅浑了池水,方可将大鱼尽数驱出。” 太宗眯了眯眼:“说说看。” “老臣斗胆,敢问一句主上,那后廷诸人眼中,最欲得到的,是什么?” 太宗微思:“皇后之位?” “正是。便如前朝诸王,念念不忘的,便是这太子殿下的国储之位一般。”房玄龄含笑道:“若能有此二枚天大香饵,那不怕那些狡猾的鱼儿不上勾不现身了。” 太宗点头,拍拍大腿:“果然还是二位爱卿看得透……只是这具体如何行事,却是个难题。别的不说,承乾这太子之位,是断不能动的。” “主上,其实根本不需动得太子之位。”长孙无忌含笑看向承乾道:“老臣二人的意思是,只要主上做出一副欲立新中宫的动作来,再配合太子殿下忧心忡忡的态度……那这些鱼儿,便会自己上勾了。” 太宗眼前一亮,看了看同样眼前一亮的承乾,笑道:“原来你们是想以后位来钓鱼。 嗯,计策甚好。只是如此一番,却需得先做一番态度……承乾,你明白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太宗设计,引蛇出洞三 青玄含笑:“娘娘,有趣的便在此了,那武昭却承认她确曾请了药王爷来询问那萧氏之事,然因药王爷未曾告之,便做了罢。” 淑妃想了想,笑道:“她这是欺稚奴年幼……不,不对……”淑妃忽然收敛笑容,摇头道: “武昭此女,本宫自她入宫之后便多加关注,以她之手段心性,若果曾向药王爷询问,又得稚奴这般逼问,她当以实告之,再以情动之才对——她比谁都清楚,这宫中可为她做靠的,不是徐惠,而是稚奴。再加上那孙思邈忠于稚奴,必然不会助她……看来,她是真的没有问得凤麟方之事。” 青玄点头:“正是如此,可更有趣的是,晋王爷却似乎早有准备,冷笑问那武昭,道:若非你问,那药王爷又是将那解凤麟方之毒性的办法,告诉了谁?” 淑妃微惊,抬头道:“果有人问过孙思邈解凤麟方之法?” 青玄点头笑道:“正是。而且听晋王爷的意思,以孙思邈这般对王爷效忠,竟然也不肯向王爷透露此人身份。更因此连番躲避不见……” 淑妃终于坐直了身体,正色道:“继续。” “是。娘娘,那武昭闻得此言,也是惊得半晌无语,良久才道:虽然她不能证明自己未曾将凤麟方解法告知萧氏,诱她服下落胎丸。然那落胎丸并非她所投却可证实一二。还道如晋王不信,可着人即刻调查,看看她有没有向宫内宫外任何人寻得此物。便可得解。 娘娘,最奇怪的便是这里,青玄见那武昭言及此事之时,竟似是有天大把握一般。” 淑妃不语,只示意她继续。 青玄这才道: “因她如此,晋王爷一时倒也信了,便问道那为何宫内传出这等不堪流言,道她与此事有关?武昭未做答,倒是徐惠上前来说了一句只怕此事是有人欲行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手段,设计挑拨陷害呢。 且还言之凿凿道前些日子她便发现有人动过她与武昭存在延嘉殿内小书房中的密信盒子,似是将她与家中来往的书信给取了出来看过。” 淑妃终究是变了脸色:“她与家中来往的书信?” “正是。” 淑妃起身,慢慢踱至殿中央,沉声道: “继续说。” “是,娘娘。徐惠此言,着实让晋王爷惊得不轻,便忙问何时。徐惠便道正是前些日子他们方从昭陵回来之后。娘娘,最重要的是,那徐惠依晋王爷所言,取了存信的盒子来与晋王爷一观之后,青玄才发现,那盒子竟就是当年咱们王爷赠与晋王爷的九宝如意盒。” 淑妃闻得此言,猛然回头,一头珠玉叮当乱响,寒声道:“此事当真?” “娘娘,若非如此,青玄也不会说此事有些新鲜了。想那如意盒乃何等宝物?这天下间知道它开启之法的,只怕十个指头便数得过来。如今那晋王爷竟然将它赠与延嘉殿…… 娘娘?!” 青玄正说得得意,忽然间脸色大变,一脸雪白: “这是……娘娘?!” “不错……” 淑妃浑身一颤,目光如冰:“能够开启这如意盒的,天下间不超过十人。除了这稚奴与他送了盒子的武徐二人之外,稚奴能够怀疑的……只有咱们锦绣殿……” 淑妃紧紧握住手指,任指上一枚犀角镶金玉的云龙韘,也有不对之处。别人或者不懂,可娘娘却是明白了,不是么?” 淑妃却只是淡淡一笑,坐下道: “这些孩子们是聪明,可是说起来,终究还是心性单纯得过了,且又自信过满……却忘记了,这太极宫,本就是天下最聪明最富心计之人聚集之处…… 所以,被人挑出些问题,也不奇怪。” 青玄想了想,点头道:“所以,娘娘今日才借此机会,故意挑在晋王在场时点起此事,借机点醒他们?” 淑妃摇头:“本宫再知机,也非神仙。今日本意,是看那稚奴对武媚娘似有沉迷之意,因不满此女行事为人,是故借机拉稚奴一把。却想不到,竟然反被稚奴与这武媚娘徐惠二人救了一次。” 青玄大惑不解:“娘娘?” 淑妃含笑:“青玄,方才你有一句话,点醒了本宫。或许此番韦氏之事,当真并非这徐武二人为之。你且想一想,武媚娘何等智计,那徐惠又是何般心思。若真存了诱萧氏落胎的心思,何必亲自动手?大把机会可为之。 只怕那萧氏之事,确实不是她们所为……而是另有人为之。只是因为目的与她们相同,她们又是最大得利者,是故众人便皆以为是她们所为了。” 青玄心中一动:“娘娘的意思是……” “去查一查,陛下,还有长孙大人,是否与此事有关。切记要小心。此二位可与那延嘉殿的两个孩子不同,凡事定要谨慎方可为之。” “是。” 同一时刻。 大吉殿后配殿,佛堂之中。 堂中仅德妃与司药刘氏二人。 德妃摒退了众人,安详盘坐礼佛,一面听着刘司药窃语。 听她报完,德妃才倏然睁开眼道: “你说那锦绣殿的,今日去,三言两语便挑得稚奴与延嘉殿二女争了起来?他们争什么?” “回娘娘,近日宫中多有流言,道那萧氏落胎,是武昭为替那死去的元昭媛复仇,故意将凤麟方一事透与萧氏知晓,又知她被韦尼子软禁不得落胎药,是故便与萧氏串通好,亲手将药丸缝入香囊送入安仁殿。一来可替元昭媛复仇,二来也可借机扳倒韦尼子。 晋王之前似是信了这些流言,今日又闻得杨淑妃一番言语,便一怒之下去斥责那武徐二女了。毕竟,武徐二女当日之事,全凭晋王一力保下才得不死。晋王想必是以为武徐二女利用了他,是故对二女寒心。” 德妃沉吟片刻,才又道: “那武徐二女如何说?” “说也奇怪,她们不但坚不承认是自己所为,还扯东扯西地说什么……什么徐惠的信,被人盗了的事情。那晋王更奇怪,听说信被盗了,竟然就信了她们……真是莫名其妙。” 德妃眉头一皱,便道: “你仔细将整个事情经过,她们说的什么,一字不差说与本宫听。” “是!”刘司药便将今日听得之事,巨细无遗地说与德妃听,又道: “娘娘,您说奇怪不奇怪?” 德妃想了一想,忽然起身,厉声道: “幸好你将这话记得清楚,芍儿(刘司药的名字)……否则只怕此次,咱们大吉殿是万劫不复了!” 刘司药闻言大惊:“娘娘何出此言?” 德妃似是心烦意乱已极,不多言语,只在殿内来回走动数次之后才开口道: “武媚娘此女,灵慧机断,非同一般。徐惠谨慎稳智,此二女对宫中诸事向来洞查,且看她们之前曾于大朝会时借了甘露殿之力除了春盈的手段,便可知一二。是故以她们的手段心性,便是要借萧氏一事扳倒韦氏,也不会做得如此莽撞,竟自己动手——理当是借人而为之,不留后患才是。 是故这萧氏之事,必非她们所为。这一点只怕稚奴也在怀疑。是故才会特意跑了去质问她们。 此其一。 其二,稚奴是本宫自小看着长大的,他之天赋智慧,聪颖过人,这宫中小辈之中,只怕也仅那青雀可敌一二。只是他向来单纯不与人争,又得众人喜爱,是故也不多做思虑。然此番之事既然牵扯到他,他必然是思虑一番,且仔细推敲过,才会来问的……想那武才人与徐婕妤何等人物?自知他的心性,是以才将那存了密信的箱子取出,交与稚奴一看,解他解惑—— 要想解得这般聪明人的疑惑,仅是解释是不够的,还需得提出些证据来。是故武媚娘才知道,孙思邈的证词,稚奴或者不会信。可是这密信被窥一事,却能向稚奴证明自己的清白。因为……” 德妃转过身来,寒声道: “那装着密信的箱子太特殊,特殊到这世上能够打开的不会超过十个人。而这十个人里,一旦被仔细推测起来,最容易被怀疑的便是那锦绣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太宗设计,引蛇出洞四 刘司药听得糊涂,莫名其妙道: “娘娘,芍儿不明白……这箱子是那锦绣殿能打开的如意箱不假……可是这……跟武媚娘与徐惠能证明自己并非设计萧氏落胎之人……有何关系?” “在别人眼里没关系,可是对聪慧过人的稚奴来说,却是最好的证据。”德妃寒声道:“芍儿,那徐惠是长孙无忌一派送入宫中的。她与长孙无忌一派之间,必然有些联系。所以那些所谓的家中密信,只怕是写给长孙无忌一众人等看的。 这般东西在那天下间只有区区十人可以打开的如意箱里装着,居然也被人窃窥……芍儿,如果是你听了此事,会怀疑是谁?” 刘司药恍然:“十人之中,陛下、晋王、武昭、徐惠等皆不可能,剩下的,只有它原本的主人,也就是锦绣殿中的人了!” “不错,这就是那窃窥信之人的目的——此人既要掌握徐惠与长孙无忌之间的联系与情报,又要借机挑得延嘉殿,与站在延嘉殿背后的关陇一系与杨淑妃为敌…… 可是杨淑妃何等人物?前朝帝女,手段高明。性子又高傲自持……这般人物,怎么会做这等漏洞百出的败笔?!” 刘司药点头:“不错……此番行事,乍一看的确是杨淑妃最为可疑,可是仔细一想……反而更像是……” “有人栽赃于她。这一点,咱们可能要花点时间想透。可是那武媚娘,那徐惠,还有稚奴……何样人物?当年轻轻一动,便使得安仁殿韦氏那般厉害的,大伤元气…… 是故自然当下便明白了。这也是为什么武媚娘与徐惠要让稚奴知道此事的理由—— 借有人欲行挑拨延嘉锦绣二殿之事,点醒稚奴,萧韦之事也必是有人意欲为之的理由。” “可是娘娘,难道那晋王爷,便如此能信么?” “他不信也不成……”德妃冷道:“芍儿,你可还记得,他们争执之间,曾经提到过,稚奴之所以怀疑武媚娘,是因为他问过孙思邈,说确是有人问过这凤麟方之事。而以孙思邈对稚奴之忠诚,却宁死不愿说出此人身分……” “娘娘,这……跟这事有什么关系?也许只是那武媚娘求了孙思邈……” “芍儿,孙思邈既然忠于稚奴,如果真是武媚娘所为,那无论她如何苦求,他都不会瞒着稚奴才对。是故询问孙思邈的人,必然不是武媚娘。 可能让孙思邈维护至此的……你可想想,除了稚奴之外,还有谁能让这行世不羁的药王忌讳如此,甘愿为他保守秘密?” 刘司药一怔,道: “难道是太子或者是青雀……不……不对,他们二人,一向与药王无甚交道……” “芍儿,你再想想,方才你也说过,这稚奴知道密信被窃窥一事之后,立刻便相信了她们。为什么?若你是稚奴,如何只这一件事便轻易信了?” 刘司药想了良久,还是苦笑道:“娘娘,芍儿愚昧,实在猜不透晋王爷的心思……”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问过孙思邈之后就已然怀疑,此番之事是有人刻意往延嘉殿里泼脏水了。为什么他会怀疑? 因为他知道,能够让孙思邈如此维护的人,除了他之外,这大唐只有两个,而这两个人里,绝对不包括因为与他交好,才得孙思邈多方维护的武徐二人。” 刘司药终于明白了,脸色也是瞬间雪白。 她向后一退,打了个寒颤,才抖了声音道: “是……是……是……” “没错,能够让孙思邈如此维护的,必然是皇后妹妹一心维护爱重之人。 这天下间,除去稚奴之外,能得她如此维护爱重的…… 只有当今陛下,还有将她一手养成呵护着的长兄—— 长孙无忌!” 佛堂之中,主仆二人一时间皆是被惊得动弹不得,浑身发冷。 良久,刘司药才哆嗦着嘴唇道: “娘娘……可是……这说不通……那徐惠……徐惠可是……” “不错,徐惠是长孙无忌送入宫中的。所以,此事长孙无忌所为的可能性比陛下大得多。你且想一想,陛下虽然雄才大略,却一向不会轻易理会**诸事。再者,他知道皇后妹妹之事,却是因为长孙无忌告之…… 是故,只怕事情前因后果,是那长孙无忌早对当年皇后妹妹的死因有所起疑,才借机送了徐惠这女子入宫,又结交武媚娘一同调查。 徐惠查出此事之后自会报与长孙无忌知晓。 长孙无忌一生谨慎老辣,然唯这妹妹与妹妹所生三子是痛处。 得闻自己多年所疑一朝成实,他自然无法冷静,当下未曾思虑周全便报与陛下,除掉杀了他妹妹的韦尼子。 可事后冷静下来,以他之智自然会想到幕后还有黑手。而以他之执着,自然要将这黑手也一同斩灭…… 芍儿,你想想,他头一个怀疑的,会是谁?” 刘司药强压心中惊慌,思虑良久才道: “本来他若疑心,最当怀疑的便是多年来让他与关陇一系忌惮万分的锦绣殿。可是此番事中,他却是将锦绣殿的关系撇开…… 是故只怕他掌握了什么证据,证明此事与锦绣殿无关。 余下三殿之中,安仁殿看似最有可能,可咱们这些当年呆过秦王府的都知道,韦珪才是最恨韦尼子的那个,是故她母家或会为韦尼子筹谋,她却是巴不得韦尼子倒了的……所以,之前诸事之中,她才会纵着韦尼子为非作歹,目的便是引得陛下厌恶。 长孙无忌更清楚这些,所以韦珪他不会放在心上。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咱们大吉殿与万春殿那位从来不与宫中相争的了。 你想,本宫与那直如皇后妹妹亲妹一般的燕丽容之中,他会相信谁?” 刘司药惊吓过度,已然是木了: “他会相信燕贤妃。因为她没有任何理由任何机会,更因为四妃之中,燕贤妃最不可能也最没有理由和机会去害皇后娘娘。” “不错……所以他才会借这如意盒设计,或者说是试探咱们。 芍儿,那如意盒何等宝物? 放眼大唐,只有长孙无忌有这等通天本事可寻得解开之法…… 或者说也只有他可能从陛下或皇后妹妹处得到解开之法……” 德妃咬牙: “也许他此番不止是试探咱们—— 他根本就是要借机除掉咱们!为的便是斩草除根!除掉本宫与哥哥,还有佑儿这仅存的阴氏血脉!!” “娘娘……”刘司药见她激动,急忙上前扶住。 “芍儿…… 入宫多年,本宫算是看明白了: 以陛下之仁慈,他是真的会忘记当年楚王之仇掘坟之恨。 可长孙无忌不会!绝对不会! 本宫从未忘记……从未忘记当年正是他! 正是他这冷血无情的当着本宫之面,斥责陛下不肯诛尽阴氏,妇人之仁的!正是他命那尉迟敬德,务必诛尽本宫与哥哥的!!! 正是他长孙无忌!!!!! 这么多年了,原来他……他还恨着本宫!恨着本宫的哥哥! 甚至……甚至是佑儿他也是要除掉的!!” 刘司药见德妃状若癫狂,心下不忍,哭劝道:“娘娘多虑,王爷是陛下骨血……” “骨血又有什么用?!他长孙无忌只会觉得是阴家的血玷污了李氏天子血脉!! 而且,而且佑儿还曾在练剑台上有意伤害稚奴—— 没错……没错!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以他对稚奴之爱护,他断然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稚奴的……为何当时隐忍不发?!为何?! 因为他早就疑心是我与韦氏串通,害了皇后妹妹!!!” 一番推测合情合理,刘司药也只能无言流泪,抱着泪流满面的德妃:“娘娘……娘娘别怕,有芍儿在……芍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的……” 德妃却不理会她,只是泣道: “没错…… 长孙无忌是要借此机会杀掉所有流着阴家之血的人! 他……他为了这个,连自己送入宫的徐惠也可以利用一二……或者他根本便是早有打算,让稚奴也来怀疑本宫与佑儿…… 因为稚奴怀疑了便等同陛下也怀疑了!!! ……没错,这才是长孙无忌,这才是他! 这才是那个冷血无情,为大唐江山,为了他关陇世阀的利害,连自己亲妹也可以利用的长孙无忌啊——!” 德妃的脸上,已然布满泪痕,眼中,更布满了仇恨之火: “可是我不会让他得逞的……绝对不会!他已然杀了我阴家满门……我也没有害过皇后妹妹…… 我们阴家欠他长孙家的,已然还清了!他休想再伤害哥哥与佑儿…… 长孙无忌,你休想再伤害任何一个阴家人!!!!!” 绝望而痛苦的哭喊声,久久在安静的佛堂中回荡。 是夜。 延嘉殿后园。 媚娘呆呆坐在亭中,守着火盆,披着艳红大氅看天空夜星。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知来人是谁,头也不回只道: “日间那般惊险,你还要往这儿跑?” “武姐姐……”披了墨色大氅的稚奴如个犯错般的孩子,立在她身后。 媚娘叹息摇头,转过脸来看着他: “来都来了,那便进来。外面风厉霜重的,小心又着了凉。” 稚奴闻言便知她已不生自己的气,便重拾笑容,欢天喜地地入了亭内,一壁烤着火,一壁笑道: “武姐姐,你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天上的星星呀!这般多,这般密,当真叫人看了觉得,怎么这般美不胜收。说起来,这秋夜虽寒,然光风朗月却是美若天堂,总是比那夏夜风雨欲来之前的阴暗晦涩,来得痛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太宗设计,引蛇出洞六 德安正理着书,不意被媚娘扯了进来,看着自家主人那般洋洋得意,也有些玩心忽起,便笑道: “武姐姐放心,这一次德安再不偏心的。” 稚奴闻言,立刻笑骂他:“好你个忠心的德安……” “少扯别的,来!胜负无悔。”媚娘伸出手来,向上一张。 稚奴见她如此,也覆了掌心上去,笑道:“胜负无悔!” 二人击掌为誓之后,便再行猜枚,定下稚奴执白后步,媚娘执黑先行之后,便再行厮杀。 因为存了心要报仇雪耻,媚娘此局却是招招精妙,处处小心。一时间稚奴竟被她杀得猝不及防,败退连连。 行至局半,稚奴眼见自己要输,心下一急,便又将心思放在媚娘的动作上,欲寻机换子。 媚娘既然有了提防,自然是存了小心的。此刻见他眼神儿有异,心知他那些小心思,便故做不知,心下一笑,又装作去摸茶盏的样子转过脸去。 德安瑞安坐在媚娘一边,眼见她脸上带笑,便知是计,想着到底是向着些稚奴的,两兄弟便吃吃偷笑一番,趁媚娘分心,抱了书便躲开老远,免得媚娘找他们做证。 果然稚奴便上当,趁她不备右手疾出,左右便抓了两枚黑子与两枚白子,意欲交换。却在抓起四子之后,便忽觉眼前一花,右手已被媚娘左手紧紧抓住,大笑道: “哎呀呀,看你这只小狐狸还不上当?!” 直到此时,稚奴才知媚娘竟是早就设下圈套,只等自己上勾。心下又悔又羞,便一壁努力扯着手欲收回自己广袖之中,藏起那枚白棋,一壁嘴硬道:“武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明明白白便是当稚奴行子了……稚奴行个子而已,武姐姐做什么不叫稚奴行子?” 媚娘哪肯容他狡辩?手上更加发力,便去抠他紧握成拳的手心,寻那白子,口里只笑道: “你休想瞒!看着你连白子一起抓了的!快拿出来!” 稚奴自然不肯,便笑着连左手一同上前来抓住媚娘手,媚娘一见,也急忙双手相争。 这一争之下,却变成稚奴双手紧握媚娘双手般的尴尬境地。 稚奴便忽觉心神荡漾,又见媚娘全心全神只在争子,竟似毫没了平日的谨慎持礼,只是玩兴大起地半俯身子隔着棋盘与他相争,那张自己魂牵梦萦的玉容更仅离自己半尺之遥,连那如兰气息也是阵阵拂于自己面上,只要一伸手,他便可将这日日思念夜夜入梦却再碰触不得的人儿拥入怀中,感受着那温暖馨香,再不教她离开…… 如此绮念纷乱,他只觉心胸如行军之鼓令狂响一片,又觉全身皆被一种又酸又痛又是狂喜至极的感觉冲刷着,直欲忘形…… 刹那间,稚奴眼中,似全然忘却一切诸事,眼中只有这个娇笑巧兮的女子。 这边稚奴魂不守舍,那边媚娘却未察觉,只是一味争子。 可争了两下,察觉稚奴只是握着自己双手再不松动,心下纳罕这小子怎么今日这般固执,便抬头笑看稚奴。 一抬头,才发觉稚奴那平时淡然纯净如雪夜晴空的眼睛,此刻竟燎然一片炽热如火全放在自己面上。 当下一怔,又觉他双手有力再不似往夕柔弱,竟隐生一种似被他环抱娇拥着的安稳感觉…… 媚娘便有些微失神。 然终究她年长几岁又素能克制,便紧忙挣脱双手坐回棋盘之后,平了平被稚奴那般深情目光撩得有些凌乱的心神,调了调微乱的气息之后才又坦然笑道: “行啦,别装了,把棋子拿出来。快一些!不然……”她便故意的左右张望着寻德安瑞安:“武姐姐可要寻了德安瑞安来,拿板子打你手心!快些!” 稚奴一片绮念,立时被她这盆冷水浇了个清醒,当下便自知失礼,玉润面容微微一红,道:“武姐姐当真是不肯饶人…… 还要打稚奴手心?可比薛太妃(就是教他的高祖婕妤薛氏)还厉害呢!她这般厉害,连父皇也怕她…… 可她也只是罚稚奴抄书……” “你若再不交出来还要耍赖,武姐姐不但要打你手心,还要罚你写上一篇三千字的自省文字,再等陛下回来,求他罚你跪在皇后娘娘灵前,背上一百遍!哼!” 稚奴闻言,只觉她这如女儿家俏生生撒娇般的语气甚是受用,便先服了软,低了头,含笑交出那几枚被握在手心都发烫的棋子。 媚娘一见便咬牙笑道: “如何?” “稚奴认输……随武姐姐怎么罚便是了。” 稚奴看着她这气恨好笑的娇容,只觉甘之如饴,便是当真被她打上两下也无妨,柔声笑道。 “罚?才不罚你呢!若是被陛下知道我一介小小才人敢罚他的心头肉掌中珠,怕不一怒之下又打我入掖庭! 别想再赖!之前咱们可说好了,若你输与武姐姐,或是被武姐姐抓到了耍赖使诈,该当如何呀?” 稚奴此刻只觉但凡媚娘之求,无一不可,便笑道: “武姐姐别气了,稚奴认错。只要武姐姐开口,那稚奴便履行自己诺言,允你之求可好?” “好!既然这样……” 媚娘皱着小小眉头思虑一番,实在一时间想不出有何事可难难这小子,便作罢道: “罢了,反正一时想不出,只要你记得,你总是欠武姐姐一个承诺便好。如何?” “武姐姐放心,只要稚奴有生之年,但武姐姐有求,此诺必应。” 稚奴似有深意地回答。 媚娘见他如此,知他言外有音,心下一紧,便强转话锋道: “说起这承诺一事来,稚奴,前两日惠儿却说了件新鲜事,却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稚奴知她,便道:“何事?” “惠儿道,近日陛下日渐宠爱淑妃娘娘。十月后半月直到今,竟有十一二日留在锦绣殿里。 且听人谣传道,一次酒后陛下竟失言向淑妃娘娘承诺,若有朝一日需立后中宫,那必为淑妃娘娘…… 你可知此事?” 稚奴点头: “怎么不知?大哥这些日子为了此事,可闹得东宫大乱,只差没有在早朝之上当廷抗奏了……也不知父皇为何如此。” 媚娘想了一想,道: “说起来**久无主位,才会有之前那些暗斗纷争。若有中宫得主,那些人终究还是不会太过张扬。 只是陛下对皇后娘娘一片痴情,这般行事着实不似他素日所为。怕是另有深意啊!” 稚奴淡淡一笑道: “武姐姐这番话说得倒似极了解父皇也似。 武姐姐,**无主良久,便如你说暗斗纷争不断,也许父皇就是动了心思,想着好歹有个中宫主人压制着不至太乱呢? 或者说此番疑问,本就是武姐姐你……” 说到此,他终究还是没把那句“不喜欢父皇再立后”给咽了下去,只觉心中一片微涩。 媚娘轻轻摇头,认真道: “武姐姐日日伴着陛下,看着他素常行事,是故才有此疑问。 稚奴,武姐姐是认真的。 此事太过突然,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你且想想,他便是立后为何偏偏要选淑妃娘娘? 稚奴,陛下至今对皇后娘娘都是念念不忘,更是对你们这几个皇后娘娘所出所养之子女,未见断了半点宠爱。便如此次,虽然没有带太子同行,可他还是硬驳了诸臣上议,非带了你四哥与几个同母姐妹同行。 稚奴你想想,若非你当时巧感风寒不成行,旨意已下,你也必然要去的……连安宁都给带去了。甚至是已嫁多年的长乐公主,也被陛下寻了借口,着长孙冲大人同行,一并带了去…… 虽然太子殿下近日渐渐为陛下不喜,此次同州之行更是……更是等于在明白告诉整个前朝后廷,太子失宠。可是他对你们几个,却半点儿不减珍爱。稚奴,你不觉得奇怪么? 其他诸妃所生之子,却只有吴王得此荣宠啊! 为什么?为什么以陛下之谨慎如此,竟然有如此失算之事?他此番行事,岂非等同言明,如今除了淑妃娘娘之外,其他诸妃皆被他抛诸脑后? 稚奴,你不觉得奇怪么?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情意丝毫未减速,可他却在做着与本心完全相违的事…… 他应当是最清楚此番一旦立了淑妃娘娘,很有可能便会引得吴王殿下与太子殿下之间,因为储位而两相争斗的吧? 稚奴…… 武姐姐真的觉得这太突然了。真的不像陛下的行事,更不像……更不像他素日所为……” 稚奴见她纠结至此,知道她若不想个明白,是再不肯罢休的,便只摇头叹道: “武姐姐呀……也罢。 其实稚奴前些日子去过东宫,本意是为安慰大哥一番。可是到了那儿之后,才发觉大哥看起来似乎悲愤厌事,实则却是暗存警惕。 而且舅舅与房相府上近日也是动作频频,只怕……” 稚奴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 “只怕此番是他们与父皇,还有大哥四人一同设下的引蛇出洞之计罢了。 至于那淑母妃与三哥……可能只是被父皇当成了一个明靶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这般,目的是要引出后廷之中那些与前朝纠葛不清的人呢,还是要引出那些近年来对大哥这储君之位耿耿于怀,阴谋不断的人。 又或者是……”他停了口,只是看着媚娘。 媚娘恍然抚掌笑道: “又或者是借此机会,将这些人和那些身高位重的前朝诸臣中意图皇位的人,三种势力一并打尽? 果然不愧是陛下! 这般妙计!” 稚奴听得心下微燥,便只得跟着佯笑两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太宗设计,引蛇出洞八 贞观十四年闰十月十七。太宗驾返太极宫。 是夜,仍召淑妃侍寝。众妃闻之妒恨更甚。 甘露殿中,丑时过半。 稚奴了无睡意。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半月时光得媚娘相伴习惯了,忽然再不得做伴,心下失落。辗转不安之下,连唤两声德安,不见他应,方知他只怕也早就睡去,便索性独自一人披了衣服,走至庭中赏月。 行至庭中,却惊见德安与一小侍女不知在嘀咕什么,心下纳罕,也不动声色只在一边看着。 很快德安便发觉稚奴在此,急忙召了那人前来。稚奴这才发现,竟是安宁身边的苏儿。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半夜不睡……”稚奴似有所悟。德安面上一红,望了望苏儿才道: “王爷想岔了,德安是与苏儿谈正事呢。” “男女相悦,正是正事,我没说不是啊!”稚奴看出端倪,有心成全,便取笑。苏儿究竟脸皮薄,便红了脸。 稚奴见她如此,又见德安心疼苏儿,也不敢再多调笑,便正色道: “说吧,可是又有什么动静了?” 德安见状急忙道:“正是,苏儿方才说与德安听道一事,说前两日尚服(尚衣尚服一个意思,但因这之间有唐后廷改女官称,便随着一起改了)青玄漏夜前来,欲请她带信给花姑姑。 因为苏儿此番也身染风寒不得伴驾,是花姑姑陪着去的之事宫中人人皆知,且大半夜的青玄秘至,事有蹊跷。 苏儿又素知锦绣殿堪防,便留了个心思悄悄打开那信,才发现信上说的是青玄近日发现大吉殿娘娘有逾矩引人入内侍省之举,不知如何公断还请花姑姑示下等言。” “青玄身为六尚之三,现下尚宫不在宫中,尚仪萧氏又是一味以韦妃为要,那她如此管制内廷人事本为份内之事,何必夜半跑来甘露殿求苏儿传信?大可着人经驿站传信,不但更快且更方便。再者小小一个内侍…… 难道……?!” 稚奴一惊,看向德安。 德安会意点头: “如王爷所想,德安此番特别查证一番,那青玄信中所言属实,十月初五,陛下刚离宫三日,大吉殿娘娘便着司医刘氏(这边也改隋唐制,叫了很久司药,算对得起电视剧了。)安排了一个小净人入内侍。 十月初七,延嘉殿中内阍侍突然急病不起,内侍省发其归掖庭养病不许再入,又挑个新人入延嘉殿,便是这个小净人。 十月初九这新入内阍侍头一日执夜,便‘走错了路’,跑去了大吉殿侧门附近。且还是在瑞安每日必要来咱们甘露殿回报近日延嘉殿近况,六儿文娘替二位姐姐沐浴更衣之时……” 稚奴闻言,声音淡漠如冰:“瑞安可知道了?” “瑞安前些日子也得了这个信儿,对这小子多有提防。只是他再不见动静,一时也不敢肯定。” “还不敢肯定什么?青玄夜半行事,必是淑母妃所教。淑母妃这是在提点咱们,武姐姐身边被安了眼线。德安,告诉瑞安将此事处理妥当,记得别惊了武姐姐和徐姐姐。” “是。” …… 次日,徐惠受上诏,侍墨尚书房。 方一入内,便见诸臣鱼贯而出,且与长孙无忌打了个照面,默默礼之。 再入,行礼见过太宗。 太宗便笑着放下手中玉管朱笔,着她上前来。 执了她手,太宗才笑道: “朕出去了这些日子,你在宫中可还都好。” 徐惠欣喜太宗关怀,柔柔回道: “谢陛下关怀,惠儿颇受诸位娘娘照顾,很好。” 太宗点头,着她坐下侍墨。又因见她和顺再似文德皇后不过,因突来心性再取笑道: “朕看你果然一点儿也不差,朕一连十数日不曾召你,又一连十数日离宫。可此番看着你,却是安安稳稳,一点儿也不曾见些憔悴之色。” “陛下国事繁忙,总是要离开。若是只为这些儿女情长所忧,哪里得来大唐治世?惠儿明白。”徐惠替太宗再取笔来,又拎了广袖,添了香料,才侍于太宗一边仔细研朱。口里更是不曾停言。 太宗闻她此言颇为纳罕,停下刚刚正欲落下的笔,讶然道: “国事?你说差了罢?去同州国事不假,可之前那半个月……你也当成是国事?” 徐惠闻言,含笑不语。 太宗见她如此,心下更知有异,便放下笔,向后靠入圈椅之内,接过王德奉上茶水,啜了一口笑道: “你这丫头,何时学会了这般作态?快点说。”眼圈却是一红。 徐惠低头未曾及见,然王德却看得清楚太宗伤怀之意,知他此刻必又念及先皇后,于是也忙跟着笑劝徐惠道: “徐婕妤,主上可是念着徐婕妤,才做此番之言啊!” 徐惠咬了咬下唇,才低头笑道: “惠儿斗胆,还请陛下免惠儿死罪,才敢言明。” “朕何时也没曾动过要你这小脑袋的意思!说罢!” 闻得如此,徐惠方才取了纸笔以黑墨书一诗道: 晟公单矢落双雕,胡骑股栗叹世豪。 难得公女侍明主,言笑只羽罗众獠。 (这首诗是原创,因为剧情需要歪诗一首,肯定达不到历史上真实徐惠的标准。 说下含义: 长孙晟,也就是长孙皇后的父亲很厉害,一箭射下两只大雕,吓得一众突厥胡骑双腿发软两股战栗,惊叹他是当世不出的豪杰。 可就算是这样厉害的长孙晟,其实还是远不及他的女儿所嫁的大唐明主李世民厉害,以言谈笑语做箭,轻松织网擒下所有反贼。 ps,一箭双雕的典故就是出自长孙皇后的父亲长孙晟。) 太宗念了几念,容色渐变。 盯着徐惠低头的目光中,有些惊叹,更有些钦佩与欢喜。 良久,才轻轻握了徐惠柔荑,感慨万千: “想不到,多年之后,能得惠儿你……好…… 好……” “陛下,但为陛下故,别说这些小事,便是要惠儿为陛下死,惠儿也甘之如饴。”徐惠一片深情道。 一时间,太宗徐惠俱是心中柔情万分。 王德含笑退出。 …… 是夜,太宗召幸徐惠。 次日早朝,太宗以徐惠才情慧丽,柔婉顺和,更兼颇有中贞进意之事,破格晋年方十三,入宫不足三年之婕妤徐惠为正二品充容,更感念其父徐孝德恩功,进礼部员外郎,封赏无数。 徐惠谢恩不提。 (好了,这里出现了第一个本人发现的错误——徐惠的父亲徐孝德,是在徐惠死之后,由高宗李治封的刺史…… 对不起,请原谅。以后会设法纠正过来。谢谢!) 是夜。 太极殿。 太宗含笑看着那首诗,一再品味,笑道:“王德,如何?” 王德点头不语。 太宗微一思索,便含笑道: “走,今夜去延嘉殿。” “得旨!” …… 片刻之后,太宗便已然行至两仪殿,便待先过了甘露门,入甘露殿内看看稚奴与安宁之后,便往延嘉殿而去。 便在此时,一旁石灯笼旁边的阴影中,两个正提着水濯花小侍女的议论中突然出现了“徐充容”三字,引得太宗注意。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那武才人怎么肯?” 其中一个小侍女惊呼。 “肯不肯又有什么法子?陛下偏爱徐充容多些,那武才人虽然深知陛下之心,然终究不得陛下喜欢。 她若告诉陛下,参透陛下心思的是她不是徐充容,只怕还会被徐充容记恨,也会惹得陛下讨厌呢!” 太宗微微眯眼,伸手止住王德。 王德示意众人安静,太宗缓步立于石灯笼旁边,静静听之。 只见另外一个小侍女道: “唉呀,真是可惜了。要是我是陛下啊,我就说什么也不会让那个装模作样的徐充容晋封。不过话说回来,你可知道在,武才人怎么参透了陛下的心思?”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武才人聪明着呢。凡事凡处,总是能讨得陛下喜欢——要不然,她为什么几次被罚入掖庭,好几次都不得活了,还是被陛下召回?” …… 太宗听了一会儿,负手转身而回。 静静立在王德身边,看了他一眼。 王德会意,便提了拂尘去那石灯笼之后。 不多时便有喝骂哭求之语传出。 再过一会儿,便见王德着了明安带了两个小太监上前,将二女绑送掖庭去。 “主上。” “怎么样?”太宗继续往前走,表情漠然。 “回主上,那些个小贱婢们……虽然说了些不该说的,可是貌似都是真话。” 太宗点头,又道: “她们是哪一殿里的?” “回主上,哪一殿都不是。只是负责这甘露门附近的花植。” 太宗点头,过了甘露门才淡淡道: “问清楚了,就打发出宫罢。说起来她们也挺勤快的,这么晚了还是认真做事。只是嘴太多了些。” “是。那主上……咱们还去不去延嘉殿?” 太宗停下脚步,看了看甘露殿,才道: “不去了。” “是。” 片刻之后,消息便传入了正在大吉殿中,试着新素食味道的阴德妃。 刘司医匆匆奔入,喜上眉梢: “娘娘,甘露门那两个丫头,被送入掖庭了。听说,是陛下着王公公亲自送去的。” 德妃闻言也不作声色,只品了品碗中晶莹如白玉的杏酪羹,淡淡摇头道甘味不足,着身边小侍捧下去再行重制之后,才取了巾帕轻按嘴角,挥手摒退众人,只留刘司医。 “陛下可去延嘉殿了?”德妃淡淡地问。 刘司医摇头喜道: “原本帝旨下,是要幸延嘉殿徐充容处的。可是到了甘露门处,听得那两个丫头的话,便当下生了气,停在了甘露殿。 方才已着人问过,确定是已然宿在甘露殿了。” 德妃含笑点头: “好,那两个丫头,打点好了么?” “娘娘放心。别人便是查,也只会查到她们是从锦绣殿里出来的。任是谁,都只会以为此番定为杨淑妃所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徐惠失宠,媚娘忧心二 长孙无忌面容一肃: “冲儿,这世上只有一人,是连为父也看不透他行事所为的便是主上。武媚娘此女……只怕若不能收为咱们所用,那便必然是为害大唐的第一人!” 长孙冲诧异: “父亲,一介区区五品才人,能翻起多大的浪?父亲为何如此忌惮?” “五品才人?”长孙无忌冷冷一笑: “冲儿,你若真只当她是个五品才人那便错了。为父问你,放眼大唐**,能称得上一句倾国倾城的,除去这武媚娘之外,试问还有谁?” 长孙冲哑然:的确,媚娘之姿色,莫说是大唐**,自那舞祭之后,天下扬名。放眼**之中,唯有此女堪称国色天香。 长孙无忌看着他,叹道: “若是仅得美色那还好些,偏生她还是个智计无双可以一介弱女子之力搅得**最受宠的韦尼子一夕失宠的——这一点,连那杨淑妃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到。 且精透主上心思,以一介**嫔妃能将前朝之事洞若观火,又杀伐果断,甚至能为了达到自己离宫另适他人的目的,不惜挑战主上的尊严……” 长孙无忌越想越心惊: “这个女子,绝非凡品。冲儿,你切记着为父今日之语,来日务必告诉徐惠: 告诉她,为父知道她与这武氏交好。可也叫她时刻提防此女。一旦发现此女不能为她所用,那便不用考虑,当即除之!” 长孙冲一愣,脑海里浮现出媚娘那张娇弱容颜,犹豫道: “父亲,这武媚娘……真能有这般本事?” 长孙无忌肃容正色道:“冲儿,为父自幼陪着主上长大,从前朝文帝至今,不知见过多少后廷女子,不世巾帼。可是这武媚娘…… 别的不说,单单就凭她能让主上多年不幸宠于她,却依然能在这大唐后廷之中站稳了脚跟,一步步走到今日…… 她就绝对值得咱们万分小心提防,免得驯虎不成反被虎食!” 长孙无忌的要求,完完整整地传入了延嘉殿。 而徐惠,也完完整整地交与媚娘看过了。 媚娘难免黯然: “你何必?不该与我看的。” “媚娘,咱们姐妹再无隐瞒,这一点,是你我还有素琴当初义结金兰之时便定下了的。”徐惠淡淡笑道: “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你竟这般本事,惊得长孙无忌也对你防备至此……媚娘啊,你这一生,可真不枉活了一遭。” 媚娘抱起手臂,斜眼冷哼: “很羡慕么?要不你来试试?” “罢了,小女子这般本事,只怕在那长孙大人面前,一招儿都过不去……” “那你还这般酸气?别人不知你还不知,这些事情,本是咱们三人联合所为罢了。” 徐惠含笑不语。 又过一会,媚娘才正色道: “不过此来倒也真是奇怪,正如长孙大人信中所言,这阴德妃,只怕别有心思。” 徐惠也点头,正待开口,便见瑞安匆匆忙忙奔入,附在媚娘耳边说了几句,媚娘便是一怔,然后讶然道: “她要见我?” “正是,还有徐姐姐,也是定要一起见了。” 徐惠皱眉: “是谁?” 媚娘摇头,沉思道:“一个真正能配得上成为长孙大人对手的人。” …… 片刻之后,太极宫中凝云阁。 媚娘与徐惠缓步入内,对着那云裳霓裙,华髻高耸的美艳背影见礼: “见过淑妃娘娘。” 杨淑妃含笑起身,上前来亲自扶了二女,才笑道: “自家姐妹,不必客气。” 三人入了阁内,分了主从坐下,杨淑妃便看了看青玄。青玄一使眼色,一众仆从皆退下,只留下三人身边近侍,青玄、瑞安、文娘。 “不知娘娘召咱们姐妹前来这凝云阁,却有何事?” 媚娘含笑相问。 杨淑妃点头笑道:“妹妹果然快人快语。的确,本宫若见二位妹妹,礼当以锦绣正殿相宾。无奈……”她敛了笑容道: “无奈眼下,本宫那锦绣殿中,已然是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徐惠不动声色,含笑道:“娘娘这般话,倒说得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娘娘殿中。” “便不是千军万马也不错多少。这几日里,各路来来往往的人物,那锦绣殿眼下,除去青玄是本宫自幼带着的,可以依赖之外。其他人,竟是半个也不敢信了。只怕,二位妹妹近日也同有此感罢?” 媚娘看了看徐惠,二人便一同含笑谢过淑妃: “谢过娘娘提点。” 杨淑妃见徐惠媚娘如此知机,当真是暗暗心喜,又笑道: “谢什么呢?本宫什么也没说,二位妹妹,也是什么都没听本宫说。” “娘娘放心,惠儿与媚娘,再不会教娘娘为难。”徐惠乖巧,便道。 杨淑妃点头,又笑道:“不过想必以你们姐妹二人之知机,这般小事自是不用担忧。只是一点,今夜贵客夜访延嘉殿时,无论如何,还请二位妹妹记得本宫今日到访之事。” 媚娘与徐惠互视一眼,心下了然,便笑道:“这个自然。” 是夜,锦绣殿。 今日太宗设宴,款待吐蕃赞普之相禄东赞,以谢其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求大唐帝女为配之行。是故太宗是断然不得回后廷了。 也正因如此,杨淑妃才有了些清闲时光。加之她近日有些风痛发作,便着了青玄与自己梳下头。 青玄一边慢慢梳理着杨淑妃的及腰青丝,一边问道: “娘娘,那徐惠还有武媚娘,会信咱们的么?” “原来本宫也无甚把握。不过今日一见她们二人脸色,反倒觉得,说不定便是本宫今日不去寻她们二人,只怕她们也不会怀疑咱们的。” 杨淑妃道。 青玄机灵,便道: “娘娘是说,她们早就察觉了?” “只怕那送入延嘉殿的小内阍,此刻不是被杖毙,便是为她们二女所用了。徐惠性虽温婉,手段却极果毅,那武媚娘更是智计无双杀伐果断…… 所以,那小内阍为她们所用的可能性,是大了些。” 青玄点头便叹道: “可笑那阴妃处处算计咱们,最终却还是倒在咱们手上。” “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我,不必咱们,自有人算计她。”淑妃淡淡一笑:“这世上最有力的武器,不是才智,不是美色,而是人心。只要能掌握了人心,那天下间无事不可成。” 青玄笑道:“是故咱们才能一步步走向如今呀!” 淑妃一笑了之,又问道: “对了,那盈儿可传话来了?说起来,阴月华戌时一刻入的锦绣殿,此刻也该出来了。” 正说着,便见盈儿裹了斗篷,悄然而至。 “见过娘娘。” “起来罢!如何?”淑妃只任着青玄梳头,自己手中握着一把团扇仔细把玩了,淡淡道。 “启禀娘娘。原本是早该过来的,可那阴德妃左思右想了许久,是故奴婢这才晚了。娘娘,如您所料,那阴德妃确是去提醒延嘉殿二女,小心咱们锦绣殿的。可惜延嘉殿二女早得娘娘提醒,根本不相信她的那些鬼话。阴德妃似也看出些端倪,便恹恹地回来了,自己在那儿琢磨到底是哪儿出了不是。” 淑妃抬头看着镜中自己:“怕是头一个疑的便是本宫罢?” “娘娘英明。正是如此,那阴德妃根本不做他人想。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也不敢与娘娘对质便是。” 青玄闻言冷笑:“她先行不义,倒还有什么脸跟咱们对质?哼!” “好了,盈儿,你做得很好,本宫自会好好赏你。早些回去,莫教那刘司医与阴德妃瞧出来不是……说到这儿,本宫倒是好奇,阴妃近日,再不曾与宫外联系过么?” “回娘娘,不曾。” …… 待得盈儿走了许久,青玄才问道:“娘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等着那徐惠和武媚娘,来求本宫相助。到时,这两个得力之人,便可为咱们锦绣殿所用。”杨淑妃含笑。 青玄一怔: “原来娘娘此举意在收服二女?可是……” “你是想说,还有另外二妃?”杨淑妃淡淡一笑:“韦妃不必说,自然不可能,那便只剩下一个燕妃。可是恰恰就是这燕妃,是最不可能出手相助她们的。 因为这世上,能让燕丽容做助的,只有一个人。连本宫也曾求她相助,却再不得动。” 青玄恍然:“不错……燕妃性情寡淡,除了那两个孩子再不做他想……只怕她不会……不,是肯定不会帮助二女的。” “所以,她们必然会去求燕妃。然后咱们便只用等着她们在燕妃处吃了闭门羹,再来相助便好。” 同一时刻,延嘉殿中。 徐惠紧紧地抓着手中书卷,咬牙暗恨。 媚娘见她如此,也只得劝道:“别想了,事情已然发生,再过多思,也没什么用。” “媚娘……为什么在这宫中,求个安稳太平过日子,就这么难?”徐惠潸然泪下:“你我二人,还有素琴,一路走来,求的不过是能长伴陛下身边,能姐妹相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痛哭失声的徐惠,倒在媚娘怀中: “媚娘……现在连陛下也不信我了……我该怎么办…… 媚娘……我只有你了……可是她们连你也要从我身边夺走!我恨她们,我恨她们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徐惠失宠,媚娘忧心四 贞观十四年十二月初五,候君集献高昌俘于观德殿。太宗大喜,着设宴三日。且多加追封。 初九,乃突因韦元承所告候君集破高昌时私取其珍宝,遂部下将士知之,竞相效仿,皆窃盗,君集失德,不能禁之。 太宗怒,遂诏下君集等入狱。 时朝议讽讽,道此乃因太宗不喜太子之故。太子益忧。 中书侍郎岑文本力奏,保君集,言此行实伤功臣之心,损忠将之怀,且又道小失不掩大功,微瑕难掩美玉。太宗闻之叹息良久,遂释君集。 然君集因此心生怨恨,私下颇多诽议。太子因同感悲伤故,与君集交密。 又,薛万均密奏太宗,言韦氏一族近日其行昭昭,意指东宫,请太宗详加斟酌。太宗大喜,赐玉。 然次日,便有正四品下监察御史萧子琰密告万均私通高昌女。万均呼冤,太宗遂着大理寺审。魏征急入内谏之不可,太宗急释万均。 万均闻之,感怀帝恩。涕泪交之。 萧子琰又告侯君集马病颓,行军总管赵元楷竟亲以指沾其脓而嗅,劾奏其谄媚君集,太宗鄙赵元楷为人,着左迁其为栝州刺史。君集闻之再生怨言。再后,高昌之平,诸将皆于旨行之时即刻领赏,唯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以无太宗手书敕旨,独不受。待及别敕既下,方才乃受。且所取赏物,唯老弱仆户,与故弊财物而已。太宗嘉其廉慎,遂以高昌所得宝刀及各色彩绸千段赐之。君集闻之,窃语太子道:宝刀本为臣欲进殿下之物,今陛下不喜殿下与臣,是故赏与他人。太子竟一忧之疾。 贞观十五年春。 元正日(春节,正月初一)。 宫中大朝会。诸臣欢饮。 初五,太宗行幸万春殿。燕妃无意言及日前曾得闻延嘉殿徐充容病事。太宗忧,遂入延嘉殿。 入延嘉殿,见徐充容。乃大惊道: “何以憔悴至斯?” 徐充容泣曰: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 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 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 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 太宗闻之,亦伤亦叹,直道: “若论年长,她为长你为幼,谁新宠谁旧爱,却还需朕直言?” 徐充容乃再泣曰: “妾入宫,再无他求,谨以陛下为念。望陛下务弃妾一片真心。” 太宗闻之,益不忍。 才人武昭侍立,亦泣道: “娘娘日夜思念,陛下自然不知。然陛下圣明,既知门中已有甘露,何需再得宫人夜半濯之?陛下谋略可得千军万马之功,却独不解小儿女之心矣?” 太宗恍然,更怜二女。是夜,宿充容徐氏处,亲以汤药哺之,衣被拥之。以慰徐氏心。才人武氏得见徐氏复宠,且更甚从前,心下甚慰,乃悄然而离。 次日,充容徐氏近侍文娘进言,道近日宫中盛传当日甘露门一事乃有人构陷,太宗更着王德明查。 一时间,**人人自危。 然诸正妃殿中一无动静。 正月十二,太宗欲将琅琊公主女适吐蕃国相禄东赞。然其以家有良妻坚而不受,太宗爱重,遂改以厚恩赐,东赞终究不受。 太宗慨叹不已。遂止意。着依禄东赞之请,以江夏郡王承范(李道宗)庶女李玉溪为公主,号文成,赐婚吐蕃赞普,且因晋王治苦苦相求,以父女天伦之理讽之,太宗遂感怀良久,着准求。 遂以承范为婚使,亲送女入蕃为妃。 (这一段历史,有很多人做出很多解读。不过我觉得文成公主是李道宗女儿的机率不小,所以就这么写了) 承范感晋王之恩仁不尽,归京后至甘露殿谢晋王恩,此乃后事。是年二月初八,同安长公主(李渊之妹,李世民之姑,李治的姑奶奶)忽有疾。 太宗闻之惊,乃携众子前幸之,晋王之前年幼不曾见姑祖母,此番亦行之。长公主谢恩,更得诸赏。 长公主初见晋王,喜之甚极,乃唤其前至榻,闻姓甚名谁,可有良配。晋王含羞一一应答。长公主更喜。 乃奏太宗道: “此儿甚妙,必当寻得佳配。 先夫有侄孙王氏女。王氏者,氏族也。且其美而婉,庄而顺。不若与之为妃。” 太宗闻言,乃观爱子,察得爱子虽憨然一笑,目中却殊含不喜之色。 遂笑言遮掩以过。 然长公主不豫,再三追问太宗,太宗终不作答,且含笑慰之。长公主便容色变之。 太宗见状,心有不如意,然敬顺长公主,乃慰之稚奴年幼,未曾元服。 长公主性强,闻此言道: “当早做定计。王氏大族,得此良女配乃天幸。” 太宗含混笑过。长公主益怒,晋王不安,泫然。 幸得内侍监王德进言朝中重臣求见,当归内。太宗与众子得脱。 因怜晋王无故受惊,更引入太宗车驾以慰。 然入得驾后,左右皆可闻晋王哀泣语之太宗道: “儿自幼失怙,得父皇怜爱守护,此等大事本当父皇母后之命可从。母后既不在,便当以父皇令止。然儿今观之,姑祖母直欲代儿为主!儿命之苦也!” 太宗不提,只一味劝慰。 归内。 太宗再慰晋王三数。 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李绩得入内奏议。 惊见晋王泣,乃问。得知长公主事。李绩乃叹: “素闻长公主性强,如今上不遂其意,难免日后微词。” 太宗闻言,且劝晋王回殿安歇,后语与众臣曰: “天下为朕之天下,稚奴为朕之幼子。虽人伦大常,不可违孝之一道。然终究长公主此番失长辈之礼在前,又失君臣之制于后。 朕之爱,竟溺之生欲。朕当责。” 魏征更谏言: “人伦大常,皆以事理为先。 天子龙嗣,正宫嫡出,岂可外戚强攀? 王氏父王仁佑仅为正六品上罗山令,且素行平庸,内不闻功于朝,外不知德于族,其一身功名皆以王阀之恩荫,长公主之上怜幸恩之故。 是故长公主知其实非良配,方才数言王氏族阀之重名。 陛下识人知才,千古美名,不当以此等妇人语污之。臣请陛下止其妄思。” 诸臣皆赞。 长孙无忌亦不语颔首。 太宗遂数年不幸长公主府,且对王阀渐生厌弃之心。 贞观十五年二月末。 太极宫。 太极殿。 尚书房。 太宗高坐龙位。左右分辅长孙无忌与房玄龄。 “如何?” 看着王德清退左右之后,才问向无忌。 无忌叉手至胸,道: “启奏主上,已然知荆王反心不息。” 太宗深吸一口气: “与之朋党者,都有谁?” “主上,党朋众多。然其中最高位者,似在内。” 长孙无忌这番话一说出口,房玄龄便微一皱眉。太宗看出端倪,然未动声色,乃继续发问: “说说罢!” “是,老臣日前所查诸事,乃闻得荆王私下与内相授。是故封查其府下一可疑之荒废信驿(信鸽站)。其中人去楼空,然仍留有些物,是内用御品。” 太宗目光一沉: “知道是哪一殿的?” “回主上,尚未明确。” 太宗点头。良久才叹道: “他还是不知悔改……” 房玄龄道: “主上此番万不可纵之。” 太宗摇头,叹道: “究竟是朕手足。手足若断,岂可活?再者,他现在也只不过是只笼中鸟,扑一扑便是了。要紧的是那内里与之相私的人。房相可查出是谁?” 房玄龄摇头,目光如炬:“然有一事,不日主上将幸洛阳行宫之时,必有异动便是。” 长孙无忌目光低垂,不知心中所思。 太宗心知其意,乃道:“既如此,那便多加防测才是。” 又转颜道: “此次能够查访如此,实乃二卿之德。”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笑谢。房玄龄更笑道: “此番最得功劳的,当为太子殿下。这大半年来,韦氏一族动作频频,又是处处针对东宫。难得殿下能这般沉得心静住气。” 太宗得意,然仍道:“若些许小事便毁了他的心性,那也不当为一国之储,房相过誉。” 又微停一停,长孙无忌才道: “唯一遗憾的,便是未能将那内里之人震动而出。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由头,那前些日子甘露门之事,主上以为何如?” “虽然这**诸妃众多,然两位卿家当知,真正能让朕放得下心也放得心下的,如今仅那贤妃与这徐充容。甘露门一事虽然朕是有意让她受了些委屈却也实属无奈之举……不过还好,惠儿是个懂事的。虽然有些小脾气,却也明白事理, 唯独可惜的,是她已然看透至此,咱们也委屈她至此,那**之人,依然未能露出马脚。” “主上不必焦急,咱们已然等了这许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房玄龄笑道:“只要主上还给着她些希望,早晚,她都会露出些马脚。” 太宗目光转冷:“人之欲望,若得当便可行大事。然若过之便必毁一生。她这是自寻死路。无论她智计如何高明,一旦存了私心,便必然有自取灭亡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同安逼亲,稚奴巧逃二 “稚奴……只是怕若稚奴不去,父皇夹在稚奴与姑祖母之间,实在为难。所以本是换了衣裳,想着去走个场面也罢了。可不知为何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便……便是这般……” 稚奴越说越小声,然后转首看向媚娘,茫然道: “武姐姐,你说稚奴这般,是不是太过反复无常?” “哪里?你不过是从小便习惯忍耐谦让,忍得过头,今日实在是受不住罢了……好了好了,既然不去便不去罢!不过理由总是要给人家。” 媚娘笑道。 稚奴想了想,便点头道:“还得给个长期不能出宫的理由,免得她再逼我……对了!德安,孙道长回来没有?” 德安恭道:“老神仙数日前便从江南回来了。” 稚奴点头,便道:“你去告诉孙道长,便说是本王请他帮个忙,往姑祖母府上去一趟。就说是父皇着本王请的,以表孝心,本王待会儿便至。 然后再叫孙道长作一场戏,总让她以为自己身染怪疾,需得长期调养,不可见外人更不可多思多语便是。” 这番话说得德安目瞪口呆,连媚娘也是惊得怔住。直到稚奴催促德安离开,媚娘才叹道: “你也……太狠了些罢?先不说别的,那大长公主能信孙老哥的话儿?” 稚奴含笑道:“姑祖母前些日子,可是上了两三次表,求父皇准奏,将孙道长赐居她府中一段时日呢!只是孙道长应父皇之请,去了半日便也逃之夭夭。是以孙道长的话,她无不信的。” 媚娘又想了一想,才皱眉道: “可是……可是你觉得,孙老哥肯么?” 稚奴再笑道:“一来孙道长虽对宫中诸人皆无喜爱无厌恶之感,然却是极喜武姐姐你的。是故稚奴托了武姐姐的福,也颇得道长喜爱。二来么,这两日姑祖母也不知从哪儿听得孙道长城南行医之事,天天跑去烦他,烦得他若非念着那些贫苦百姓无医无药,他再离开便断无生机,只怕都要逃出长安,只待姑祖母百年之后再归来了。 是以……他便是为了自己清静,只怕是定当全心全力的。” 媚娘一怔,苦笑摇头:“确是如此……孙老哥虽医术通天,却是个直肠子,再想不到这些弯弯角角……你呀……” 二人含笑相对,身后一片竹叶青翠,鸟鸣啾啾。 不多时,便见得德安气喘吁吁跑来。 “怎么这般快?”稚奴讶然道。 “赶巧了,刚至咱们殿里,就碰上老神仙又配了新方子送入内来与殿下。将这计一说,老神仙便欢喜得紧,当下回去准备药了。” 稚奴一愣:“准备药?什么药?” 媚娘想了想,失笑道:“以孙老哥的性子,再不擅睁着眼儿说瞎话的,只怕是要请大长公主吃些苦头了。” 稚奴恍然一笑。 …… 心事已了,又得遇媚娘,稚奴当真欢喜。加之有意,能留媚娘一刻是一刻,于是便道欲将些新鲜物事与她瞧,引得媚娘抱了莲花,随他一同向司宝库而去。 入得库时,却只见十数名库司忙忙碌碌,各自为事。见得二人前来,慌忙行礼。 稚奴道免后,便引了媚娘,自颈子上取了钥匙交与库司引着,尽向最深处一间库房走去。 “这是父皇特别在母后生前便建成的,为的便是置放母后之物。母后性子节俭,许多东西父皇赏了,或者舅舅或者诸位大臣们进上来也不用,便存在此处。” 媚娘看两侧墙壁,果有新旧交接之处。便点头。 不多时,门便打开,库司微一行礼,便自退下,留媚娘稚奴德安三人,在几与媚娘配寝一般大的库房之中。 但见周围琳琅满目,稀世之宝俯拾即是,不由讶然:“这般多的好东西……竟是全未曾见过……” “父皇宠爱母后,一切东西都只给她最好的。便如此物罢,”稚奴含笑左右看看,顺手拿起旁边一把长盈两尺七寸,宝石珠玉镶嵌而上的宝剑道: “这是当年皇祖还为唐国公时得的。 父皇本欲自己留着的。可见母后欢喜,便欲赠与母后。母后虽然喜欢,可也不欲擅用。 她一生中,也只用过两次。 一次,是我幼时宫中生变,母后以为性命难保,便携了此剑,将我与安宁交与王公公和花言相付,自己却随着父皇一同抵挡外敌…… 另外一次也是大哥初为太子时,宫中生变父皇受伤。 母后第一次,也是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持此剑,杀伤一刺客——虽然那刺客只是重伤,可也是母后一生唯一一次手染血腥。 那一次之后,母后足足十多日不得安眠,梦见那刺客鬼魂索命,梦见自己两手鲜血,每每总因泪醒。 于是父皇便日日陪着她,成夜陪着。我呢,就这么看着他们。 父皇总是一手奏疏阅着,然后便间或向我要了笔来,以朱批之——因为他另外一只手,总是要抱着母后的。 因为母后睡不好,或者她根本睡不得,一双眼睛总不敢闭。 武姐姐,母后一生,柔弱贤德,然却也是个禀性刚强的。我从未见过那般的她——你可知,仅不过十数日,母后的凤袍玉带便再也撑不得起,足足宽了三四寸? 可是后来我问母后,母后却笑着说她不后悔,而且很高兴。因为这样一来,父皇的恶梦,就少了一个。而且她也依然可以和父皇做着同样的恶梦……” 媚娘闻言,颇为感动道: “陛下与皇后娘娘一片情深,当真世所罕见。在这般帝王家中,更是难得。” 稚奴闻言,深深看她一眼,才道: “父皇曾说过,我李唐一氏,虽贵为天子,然却从不以权势为至上——便是当年晋阳起事,北门生变,也皆是为了一个情字。 莫说是他,便是皇祖,诸位叔伯,也是如此…… 武姐姐,你且看我大哥便知。宫中虽流言纷纷,道大哥宠幸……宠幸……”稚奴实在不好意思说那“男宠”二字,便转头放下宝剑,又拿起一物道: “可是大嫂却从不曾怨恨。为何?因为大哥是真的待她好,也是真的不曾与那称心有什么非分之举。只不过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江山社稷罢了…… 武姐姐,不怕你笑,父皇有一次大醉,曾经说过,李唐一族的江山能至如此,全因一个‘情’字。他还教我,说虽人人皆爱权势,可是能够让那些臣子们死忠如我大唐江山一般,却是因一个‘情’字为要。 李氏一族当年起事因如此。而他虽本意不在江山却得了江山也因如此。 父皇常说,他虽本意只做个好君主便是,却因一个情字,成就了这番基业…… 一切皆因一个情字。对江山有情,江山报之以情,对众生有情,众生报之以情…… 是故,父皇道,人在天地之间,若得不愧于心于情,则自不憾于天于地。” 媚娘感慨:“陛下果然豪杰,于这世情,看得再透不过……这是什么?” 看着稚奴拿来的东西,媚娘好奇道。 稚奴笑着递与她:“你且看一看?” 媚娘接过那四四方方的锦盒,启开一观,却是一枚玉质莹洁可爱,通体雪白,龙旋纹的玉佩。 那龙纹古朴雅致,显然已是积年古物。 “好美……” 媚娘惊叹,以指轻抚。 “这是母后在稚奴幼时赐与稚奴的东西。 武姐姐,父皇母后虽多有赐物,不过稚奴总觉得不需要。只有它……”稚奴含笑指它一它道: “当年父皇平定东都洛阳之后,皇祖准父皇可先行取得一物于东都宫中。父皇别的什么也没瞧上,就一眼看上了它。此物传为汉时武帝命人琢之,为的便是取其可定邪祛恶之意,为当时的卫皇后做礼。 有人说,当年的卫后便是因失了这枚东西,才会有后来诸般祸事。是以母后便向父皇强索了这龙纹佩,赐于稚奴保得平安。 武姐姐,你自入宫,诸多坎坷不安,稚奴现下,便将此物赠与你,愿它也可保得你一生平安。” 稚奴情意难掩道。 媚娘一怔,便欲退回,稚奴却早有所料,轻轻道: “武姐姐,稚奴知你不愿因此物惹来些祸端……不若如此,权当借你一用如何?待你……待你何时平安了,你再还我?” “稚奴……”媚娘心知稚奴今番之意与此物之要,便欲再行推辞,谁知却被一阵人声所惊。 不止是她,连稚奴也闻得此番言语,讶道: “父皇?!还有房大人?他们……他们也在这儿?这下可坏啦!父皇见我闲逛,定又要我去陪着三哥一块儿练剑……” 当下便急得团团乱转,还好媚娘机警,看了一看,才拉了他悄然道: “别声张!陛下与房大人似不在此处。倒似是隔了壁墙似的。” 稚奴这才定下心神,便见德安屋里小心转了一遍之后,才上来小声报道: “王爷,那边儿似是离千步廊极近。主上与房大人,似是在千步廊上说话儿呢!” 稚奴与媚娘想了想,便欲悄然离开。然德安又道只怕不成,因此番他们入里,众人皆知。若此刻离开,必得经过千步廊,只怕不妥。 加之二人心生好奇,便着德安看着门,一同趴在墙壁上,听着太宗与房相言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情思纠结,终难如愿一 稚奴有些明白,便道: “所以……所以这个女子,便决意入宫?” “不是我。”媚娘坦然道:“武姐姐说了,她嫁了一个好人——虽然她也只能做这个好人的继室,可她终究是嫁了一个好人。这个好人待她很好,她也很幸福。只是……因为并非所爱,是故她嫁了没多久,便故去了…… 她的那个良人——不是她夫君的那一个,也闻得她去后,服毒殉情了。因为这件事,那个七品下官上门来,又是一通好欺,逼得那继室与她未曾婚嫁的二姐,不得不远逃长安…… 没错,这个女子,便是我的亲妹,阿仪。” 媚娘轻轻道。 稚奴心中一凛,柔声道:“武姐姐……”他当然知道媚娘有一妹名阿仪,最是喜爱不过的。也知道这阿仪,年纪小小便嫁了郭氏子孝通为妻,却在媚娘入宫之后不多久,便过世了。 媚娘深吸一口气,眼中已然有泪花闪闪:“阿仪是个好孩子,她的禀性是极柔弱的。是故,嫁与孝通,或者是件好事……可是想起她因此而…… 稚奴,若容得武姐姐放言,那这朝堂之间的局势,真当是该改一改了。门阀如今之势,已然大至通天局面……想一想,哪朝哪代的皇帝,居然可能被一个大长公主逼到有怒不得言?何况他是陛下……” 稚奴点头,叹息:“母后当初也曾经说过,舅舅一手扶持这关陇门阀,原是为了这大唐江山,李氏天下,不被那前朝所倾。 可如今看来。这关陇一系,竟然成了大唐最大的祸端了。” “不错……不过眼下,也只能由得他们了。毕竟现在,陛下还有留着它的必要——所以稚奴,不要担心陛下,更不要为长孙大人担心。陛下不会伤害长孙大人。相信我。” 看着媚娘明亮的眼睛,稚奴默默点头。 又沉默一会儿,媚娘才笑道: “好啦!时光不早了,我可得赶紧回殿里去,免得惠儿寻得疯了——再者,也得让她知道,陛下对她,始终未变啊!” 稚奴有些不舍: “那……武姐姐,明日你陪稚奴下棋,好不好?” “这……只怕不成。”媚娘笑道:“你没听见陛下方才说,他可是要用你去引得吴王与高阳公主殿下去东都么?” 说完,含笑而离。 转身之后,媚娘的面色,变得有些阴郁——她突然有些厌恶起这些争斗来……为何陛下定要将稚奴也扯进来? 而她看不见的是,在她背后,稚奴的脸色,也同样阴郁—— 难道,他与媚娘,注定一生只能两两相望么? …… 徐惠确是快疯了。 宫中到处寻找,都不得见媚娘,她如何不疯? 难道这丫头,终究厌倦了这宫中生活,离自己而去了么?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有多离不开媚娘,有多希望她在身边陪着……这般心情,她往日只在太宗身上体会过。 而今,她却突然明白,也许在这宫中,最珍贵的不是太宗那永远可望不可及的情爱,而是媚娘这般日夜相伴,互相维护的姐妹真心。 是故,当终究看到媚娘回来时,她一颗心总算松了下来,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冲下高高的殿阶,扑向媚娘,将她紧紧抱住,大哭: “你不能这么离开我……说走就走……不能这么离开啊……” 媚娘吓了一跳,急忙道: “我……我只是去采个晨脂……你看!我去采个晨脂……对了惠儿,还有好消息告诉你呢!” 一边说,一边示意了跟上来的瑞安清退诸人,这才小心地将巴自己巴得紧紧的徐惠小心松开,又含笑将今日无意听得的太宗话语告诉她: “你看,陛下根本没有怀疑过你,他对你的疼爱,一点儿也没变。” “我才不在乎陛下如何……只要你好好的,别走……”徐惠痛哭流涕。 媚娘无奈,只得好声相哄。 …… 半晌之后,延嘉殿侧殿,小室之中。 媚娘好笑地看着徐惠仔细地拭净了眼泪,摇头一边将莲花剪好了,插入瑞安抱来的花尊之中,一边道: “你瞧你,我不过去采个花儿……你便吓成这样……” “谁叫你连招呼也不打,字条也不留一个?”徐惠委委屈屈地抽泣着,一张小脸儿哭得我见犹怜: “害得我还以为……以为你……你不要我了,自己先离宫了……” “你……唉!我便是要离宫,那也是定要与你作别呀!再者,我什么东西都不拿,就这么离宫?你觉得可能么?” 媚娘哭笑不得,看她巾帕哭得脏了,又取了自己的与她擦。 徐惠气道:“别人不知道,你武媚娘可是做的出的!哼!上回是谁一个不如意,便自己躲了小房去,叫人找了半日也找不着?还有上上回……” “好好好!是我错了可好?”媚娘举手告败,又道: “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意外之喜么?你看,这两日你为了陛下之事,心情总是不好。我便想着去替你采些晨脂,让你开开心。谁知道居然遇上稚奴,还听到了陛下对你的真心……这是多大的喜事啊!你怎么还哭?” 徐惠不语,只是有些闷闷不乐。 媚娘见状,再三哄劝,又见连自己那巾帕也拭得脏了,无奈只得摸了摸身上,看还有什么可供她洁面的东西——这一摸,却将那块儿龙纹玉佩给摸了出来,不由大惊: “糟了!我忘记把这东西还给稚奴了!” 徐惠见她如此惊慌,便急忙问何事。 媚娘便将司宝库中事说一遍与她听。徐惠闻言,又要了那龙纹玉佩来端详半晌: “这晋王爷倒也是一片真心为你好。既然他借了你,你便戴了就是。” “你……”媚娘欲开口,看了看周围众人,犹豫一下,徐惠知机,便着所有人退下,连瑞安、文娘、六儿也不得留下。 媚娘这才悄声道:“你不是不知道,此物是何来历,你……” “媚娘,”徐惠打断道:“有些事,你知我知,晋王他自己更清楚。媚娘,我一直不言语,当初是因为不知此事如何才好。现下看来,陛下这般待你,你将来……若不为自己寻个依靠,只怕便是不好。——别人不知,你当知道。咱们大唐宫制是随前朝的。 如果你……如果你在陛下百年后,仍然是处子之身且未出宫……那依制,便是要去殉葬的!便是陛下仁慈,不教你死,你至少也得以青春容华,去下宫守灵!你想一想……你甘心么?愿意么?” 媚娘不语。 徐惠又道:“好,就算你于陛下百年之前,终得了天幸,又能长久几日?媚娘,你当为自己做些考虑啊!” “可也不能是稚奴!”媚娘摇头,心烦意乱道: “他……我一直将他视为弟弟!再者,再者我终究是陛下的……” “你一日未得上幸,那便不能算是御妻。这一点,你比我读史文多,自当知道!而你一直保守着自己五品才人之位,不肯上进,不是也为的如此么?为的给自己留条后路? 媚娘……你是我见过眼光最高远的人,无分男女。既然如此,我知道,你必然是为自己留好后路了的。那便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就对了!” 媚娘合了合眼:“惠儿,你知我的后路——只不过是出宫嫁得良人而已……可是他……” 提起刘弘业,媚娘黯然: “前些日子,瑞安来报,道他已喜得贵子之事,你当也知……” “媚娘,你当真要嫁那刘弘业么?”徐惠摇头:“不,你不会也不愿。因为以他之才识,根本不配娶你。你心中清楚。你爱悦他,只不过是想求得一个安稳归宿,想求得你母亲不怨恨你,不为她添些光彩罢了……或者说你根本就是在与你母亲故意做对。 她越是想你成后成妃,你越是要自甘平庸——可是媚娘,抛开你母亲不提,以你的资质,你我清楚,要成后成妃,便是在这事事处处论门第的大唐后廷,也绝非难事。只不过是年岁久一些罢了!” 媚娘还是不语。 徐惠见她如此,心中生叹,摇头也道:“罢了,这条路,是不好走。你不愿为之也不无道理。只是媚娘,听惠儿一句劝:晋王殿下对你的一片真心,别说是在这冷酷无情的帝王家,就是放在天下众生来看,那也是世间难得…… 媚娘,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郎。你若当真不想伤害他,那就小心一些,让时光冲淡他对你的情思,而不是断然拒绝…… 你这样,会让他伤痛一生的。” 贞观十五年三月初。太宗将幸洛阳。着皇太子承乾监国事,右仆射高士廉辅。因太宗欲事从简,故随行者不多: 吴王恪,晋王治,高阳公主三子女。 因晋王治语之太宗,道日前甘露门一事,充容徐氏多受惊吓,当随侍,太宗准。且更着五品才人武氏随行。 其他妃嫔皆不得从。暗嫉之。 (注,历史上太宗行幸洛阳是在二月份,我改了下时间,请大家明白,谢谢) …… 三月九日夜。 夜色如水,月光如脂。 车辇至温汤,太宗着旨,今夜宿此。乃与诸众行酒宴饮。 …… 媚娘悄悄地溜了出来,来到中帐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吴王迷惑,媚娘巧解一 媚娘听得悠然神往: “媚娘只道千军万马之事以勇猛为先,邦国议政之时以明政为要……想不到,也需得用这些手段。” “无论沙场政堂,后廷前朝,都是需得用些手段的。” 吴王含笑。见那些兵士已然架起竹筒,将那石脂引入火圈之内,浇在那些因火势凶猛而燥狂不安的毒蛇身上,又投入两三火把扔入其内,瞬间般如爆裂一般燃起熊熊大火,那些蛇却是再也逃脱不得。 这才松了口气。 媚娘却不识石脂,讶然道: “这漆黑的东西,是什么?竟地这般厉害……” “此物名唤石脂,又名渚水。虽有水性,却是沾火即燃。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希罕之物,大唐土地,多有所产。甚至于流而成河,以桶取之即可。” 媚娘心中一动,慨然道:“只怕此物,以后必将大行于世了。若得星点此物,便可明之前,不知可否请吴王说明,为何定要知道陛下此番心思?” 吴王一怔,良久才下定决心道:“放眼后廷之中,武才人之智,诸女难及。是故想必也知道本王与母妃的处境。老实说,虽然朝堂上以长孙大人一脉的,总忧心本王有意谋储,母妃有心谋后……实则,本王心下明白,以本王这般尴尬出身,储位之事,再不必想。是故从来没有也不曾想过要成为太子。 至于母妃,她更不可能。母妃一心一念所系的,只有父皇——否则当年,也不会因为愔儿那个不成器的,而伤心如斯:她是真的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害她心心念念所爱的父皇最疼爱的长子。 是故本王现下,唯一的念头便是想弄明白,此番一事,是否有针对母妃之意。若有,则本王身为人子,自当为父母消除隔阂,洗清母妃受人之疑。” 媚娘点头:“原来如此……吴王孝敬,的确难得。” “还请武才人明言。” “好……既然如此,媚娘也自不会有所保留。吴王殿下,以你之智,只怕已然猜到,此番陛下所为,确对淑妃娘娘有所怀疑,而且只怕将你与高阳公主二人带在身边的意思,也有若生变故,必得保你兄妹二人平安的心思在…… 不过吴王殿下,以媚娘所看,你其实不必担心。” 吴王闻得媚娘此语,正说中自己担忧,心下正苦恼,忽闻得媚娘一句不必担心,便觉一喜,忙道: “为何?” 媚娘缓缓前行两步,才背对吴王道: “吴王殿下,您可想一想:若是陛下有心对淑妃娘娘动手,何必如此麻烦?这般所为,只不过是想看一看,最近几番事情,与淑妃娘娘可有关系。是故陛下虽心存有疑,却始终不曾有意伤害淑妃娘娘。此其一。 至于此番毒蛇侵宫之事,还有那日前行宫崔刁二士之事,媚娘斗胆,敢问一句吴王殿下,以你之所见,可是淑妃娘娘所为?” “母妃怎么会伤害父皇?当然不是!”吴王辩解道。 媚娘点头道:“不错。不止你这般想,只怕连陛下,此刻也是这般想法——淑妃娘娘对陛下之情,其可比金坚,是故断然不会是淑妃娘娘。那么,又会是谁为了什么要做这般行刺呢?” 吴王闻得此语,便是一怔,想了良久才抬头讶然道: “若有心行刺,自然不会做下这些漏洞百出的事情。是故这两次,都意不在行刺?” “或者这般说罢!在媚娘看来,这前后两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陛下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引蛇出洞;另一种,则是有人意图警告陛下,引起陛下的疑心。”媚娘转头过来,看着吴王: “然而以陛下之知机手段,若要引蛇出洞,那便是罗天之局,再不会如此轻易被人窥破。这一点吴王殿下想必很明白——毕竟之前已有先例。 是故便只是第二种,有人欲向陛下示警。” 媚娘不待吴王发问,便自语道: “若为第二种可能那便一切都说得过去了。无论是意欲行刺之事,还是毒蛇之患……都是某人为了使陛下怀疑此行有险而故意为之,那便说明他很清楚,陛下此行的目的和希望。 同样,他也必然对诸般局势了解清楚,更知道如何破解目前这个局势——不得不说,吴王殿下,此人手段之高明,只怕不在陛下之下。大巧似拙,大雅不工。” 媚娘转身,一张姣好容颜在月色下,如珠如玉,散发柔和光泽:“而陛下似乎也明白此人所为,且也不放在心上。更加之陛下这般执意而行—— 只怕,他连此人是谁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否则不会只是将那崔刁二人处死了。吴王殿下,媚娘与你打个赌。 若媚娘所猜不错,陛下此刻,只怕已然着了王公公,起草罢免阎立德诏,且着令将襄阳行宫废之了。” 吴王大吃一惊:“废宫?” “为了保住那暗中操作之人,陛下必然不能承认,此番蛇患乃是人为。 既然并非人为,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何必再留一座曾有蛇患的行宫?若是皇后娘娘在时,还可借娘娘节俭之心性,对外之说娘娘进言,请求不废。而如今陛下身边已然没有这般生性节俭又能让陛下事必听其言的人,陛下近两年,又稍兴土木之事,若不废宫,实在不似陛下素行……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废宫。 只有陛下废宫,不留此处,才会让人觉得,那些蛇儿,当真并非人为。” 吴王又一皱眉: “可父皇为何要保住此人?” “因为他知道,此人这般行为,为的无非是想要借此机会,将他认为的大唐隐患,从陛下身边清除罢了。” 媚娘的话,点醒了吴王。 他紧紧攥了双拳:“长孙无忌。 他要清除的,是本王……” “错!”媚娘打断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得出口的母妃二字,慨然道:“虽然长孙大人此番所为,确有些过了,而且他也确是一直对淑妃娘娘心存敌意。可是这一次,他的目标却不是淑妃娘娘。而是另外两拨人马。” 吴王不服气道:“何以见得?” 媚娘摇头一笑:“都说关心则乱,吴王殿下也不例外。殿下,媚娘只问你一句:淑妃娘娘会要陛下的性命么?” “怎么可能!对母妃来说,父皇就是她的性命!”吴王脱口而出,然后便怔在当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徐惠相慰,稚奴痴恋一 太宗欢喜,合了奏疏:“好个武媚娘! 知朕心意难得,可更难得的是能顺着恪儿心性将这道理说透,又不伤他心…… 好!果然知朕者,媚娘也!” 闻得太宗这般赞叹,王德却笑了: “主上,老奴却以为,这武才人虽然知道主上心意,却未必是知主上者——主上可知,她告诉吴王殿下,这几次三番幕后之人是谁?” 太宗一怔,眨了眼,恍然道:“难不成她也同那些人一般,以为是辅机?” 看着王德点头,太宗哭笑不得:“罢罢……这丫头呀……虽然有些知机,也能解得朕的心思。可终究是……” 太宗闭口不言,片刻面上又带笑容:“不过能够如此,已属难得。至少不悭于惠儿了。王德,明日车驾行时,便也着她一同伴驾罢!” “老奴遵旨。” …… 小书房内。 徐惠匆匆而归,便见烛光明亮,媚娘正抱着一卷书,满面泪痕痴痴盯着桌案发呆。 摒退了诸人,徐惠缓步轻轻坐在媚娘身边,唤了一声:“媚娘。” 媚娘这才察觉徐惠回来,急忙拭净了眼泪,讶然道: “怎么今日你未侍寝?” “这般事情,陛下哪里还能安枕?是故便着我回来了。刚刚的事,我已听瑞安说了……媚娘……你……” 媚娘淡淡一笑:“你听说了?” 徐惠踌躇半晌,才将她双手握紧道:“也许你不曾有个好母亲,又失了一个好妹妹。 不过媚娘你放心,惠儿的母亲,便是你的母亲,惠儿的妹妹,也便是你的妹妹。日后你若离宫之时,惠儿的家,便是媚娘你的家。” 媚娘热泪盈眶,颤声道:“惠儿……得妹如你,媚娘再无所求。” 二女偎在一处,相拥而泣。 良久,二女才停了抽泣,又见瑞安入内,道太宗已然下旨,以宫有蛇患,未能先察而营宫为由,罢阎立德官职,废襄阳行宫,着地方官府清尽蛇患后,将此地分为民用。 又道因近日诸事,便下旨回京。 媚娘长长一叹,便道:“好……既然如此,那咱们也早些漱洗,早些休息罢!惠儿,咱们两个好久不曾一同沐浴了。如何?” “好!” 片刻之后,两姐妹已然罗衣尽除,泡在兑了白兰香汁子,又漂了紫白两色花瓣儿的香汤(这里的香汤可不是光放些白兰花汁儿的香料,而是真材实料以白芷,桃皮,柏叶,零陵,青木香五种香为基础,再加上各种澡豆之类的东西调配成的香汤)里,却着了诸侍皆在外候着。 “媚娘,吴王今日寻你,就只说了这些么?” 听完媚娘小声说了今日之事,徐惠才小声问道。 媚娘点头,又低声道:“当时那明安公公虽然站得远,可终究是看着我,再者让吴王殿下以为是国舅爷所为,总比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陛下的主意要好受得多。” 徐惠良久不语,半晌才含笑道:“看来吴王殿下,很是信任你。他明明知道,你与我这般,我又是长孙大人送入宫中的……他对你,很好。” 媚娘便皱眉:“惠儿,一个稚奴已然让我心烦意乱了。你还要给我添多少堵才甘心?” 徐惠转首,看着媚娘,正色道: “说起晋王,你今日寻他,他未曾去?” “你怎么知道?” 媚娘讶然。 徐惠摇了摇头道:“方才我离开之时,见晋王容色苍白憔悴不堪,直如丢了魂儿一般。便私下问了德安……你不该的。” 媚娘心中一抽,却再不多语,良久才道:“若我不还他,只怕早晚便生事端。”一壁说,一壁以手轻轻抚着胸前片刻不曾离身,蒙了轻纱伪饰的玉佩。 徐惠叹息:“你呀……罢了,多说无用,总有一日,你当知道自己现在不过是无谓坚持了。” 媚娘不答,只是苦苦思索着日后与稚奴相处之道。 徐惠又是好一番叹息,最后才道: “说起来,此番也是奇怪。明明陛下也有心将淑妃娘娘一并伏之……怎么却全不见他半点儿动静?媚娘,你说咱们回宫之后,是不是要去贤妃娘娘处,询之一二?媚娘?媚娘?” 徐惠连唤数声,连殿外候着的小侍女都惊动,却见媚娘毫无动静,不由得伸手摒了闻声欲入的侍女们退下,只好奇看着媚娘握着的东西。 当看清那东西竟是蒙了轻纱的龙纹玉佩之后,徐惠便一怔,然后窃窃一笑,转过身来,背对媚娘,无声而喜。 只有媚娘,再不曾察觉徐惠心思,只是苦苦思索着自己与稚奴以后,该如何相处。 …… 同一时刻,稚奴寝殿中。 虽然早已更了衣裳,卧于床上,稚奴的心思,却依然留在媚娘身上。 辗转反侧,久不成寐。 烦乱之下,他索性起而披衣,取笔纸,微一思索便书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书写已成,稚奴又念了数遍,便觉心下了无趣味,只是酸楚难捱,便欲唤了德安来封了。刚欲张口又想一想,便苦笑道: “这等东西,若是留下,她只怕又要惶惑不安……再者,便是她知道了又如何?李治啊李治……你怎么还不明白,她要的,不过是份安稳…… 而这份安稳,你给不起……” 言毕,便泪水几滴,打湿了一点纸页。 咬了咬牙自己拿去灯上引燃,又看着那纸页为泪水沾湿一时难以烧尽,心下烦乱,直觉那火苗似在吞噬己心一般,便再忍耐不得,扔了它入一旁闲置不用的火盆之中让它自己燃尽,自己却转了两转,终究烦燥之下,拿了孙思邈配的安神药丸吃下,自己将自己往床上一扔,便合目任药力发作睡去。 孙思邈既为药圣,其药之力自是难以匹敌,是故太宗携了王德入内,循例看他睡眠如何时,平日浅眠的稚奴竟是半点无觉。 太宗一入殿内便闻得他鼻息轻轻,知他今日倒睡得香沉,心下欢喜。又隔着纱帘望得他似是又未曾好好盖了被褥,想着夜晚终究寒凉,便如往常般掀开帘子,来到床边,由着王德掌了一盏小灯,亲手替他盖了丝被。然却也在盖好丝被之时,发觉他面上竟有些许泪痕未干。 心下便是一惊,又看了眼王德。 王德跟太宗这许多年,主仆二人何等默契?当下便将小灯放在床边小几之上,欲出殿询问德安。 可刚走两步,王德眼尖,便看见书桌前的闲置火盆中白花花一片纸,且隐约似有些字迹。 王德便上前拿在手中,瞧了一眼,犹豫一番之后,终究奉与太宗。 太宗观过之后一怔,又是良久不语,尔后便着王德立时烧尽。又替稚奴掖了掖被角,满脸慈爱拭去稚奴泪痕,这才着王德吹息小灯,主仆悄然而出。 到得殿外,王德见左右无人,便悄声道: “主上,那诗……” “今夜之事,谁都不必提起。朕自有主意。记得,要把它烂在你肚子里。”太宗淡淡道。 “是。” 贞观十五年三月末,太宗驾返长安。 车马粼粼,旌旗凛凛。 太宗车驾中传来命媚娘随驾的旨意时,伴驾的稚奴与李恪,同时捏紧了手中缰绳。 同一时间,长安。 太极宫中。 大吉殿内。 阴德妃不安地来回走动着,时而望向殿外。 不多时,一人匆匆奔来。正是刘司医。 “娘娘,已经问清楚了。陛下车驾,三日后到。”芍儿叉手恭道。 德妃纤纤十指一绞天青色云披,良久才道:“那些事,还有襄阳行宫的时呢?” “回娘娘,奴婢已然私下信与齐王殿下和阴大人,齐王殿下不知此事。阴大人也说不知。” 德良久才道:“佑儿不知,还有几分可能。可哥哥必然知晓——这种种行事,太像他的所为了。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忘怀仇恨。” 芍儿忧道:“那娘娘打算如何应付?” 德妃想了想,终究下定决心:“安排哥哥入内,本宫要与他想谈。” 芍儿点头退下。 是夜,野狐落。 德妃裹着一身玄色大氅,立在此处。 四周望望,便对提着灯的芍儿道:“此处确实僻静,难为你想的到。” 芍儿含笑道:“奴婢今日日间,正在安排时,便见殿中盈儿正在斥骂两个私下约了想好与此的小宫侍和小净人,心下便想到这里也许,是整个太极宫眼下最安然的所在了。” 德妃点头不语。 不多时便见殿中老侍,自己带入宫中的旧家奴,人称阴公公的内侍阴福引了一人匆匆而来,正是阴弘智。 “娘娘。”已然两鬓微白的阴弘智见到姐姐,自行一礼。 (这里纠正之前一个错误,本故事里的设定是德妃是姐姐,但之前因为电视剧的影响,我一直把阴弘智搞成了哥哥——对不起)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武氏预言,再生变数一 那须发雪白,如世外神仙般的老道人袁天罡便向旁边一闪,笑道: “莫来莫来。早些年便与你说了,你若再有将老头儿奉为上师的行当,将来必难成大器。可忘记了?” 李淳风肃容道:“虽师有令,然师徒大礼,终不可废。” “你呀你呀……”袁天罡一壁摇头坐下,叹息,一壁道:“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不成。太过老实。不通圆滑。将来必然得在这上面吃个大亏,才会记了教训。” 李淳风恭然受教,然袁天罡却看得出这个爱徒并无改意。 心下只得叹息一切皆是命运,便与淳风道:“说起来,我想问问你,那武氏现下,在宫中何如?” “前些日子,陛下还带了她同行。可是看样子,还是一般。” 袁天罡便点头:“也罢。说起来她究竟也不是能够侍奉陛下的人。只要陛下好好带着她在身边,大唐总是能沾些她的福运。只是淳风,你切要记得,此女星格颇为高贵。以后定不可再受血污之灾。否则必然生变。” 淳风奇道:“难不成此女于大唐是祸非福?” “不不,武氏女命格之贵当世罕见——只怕除了当今主上为北斗紫微大帝转世,与那中宫嫡子共享紫微大帝真灵之外。 便数此女当为太极东斗五宫星君中的第二位陵光护命星君降世位格最高。 是故,若以她之命,当为辅助之星。我怕的是……” 袁天罡叹息一声才道:“怕的是天机一泄,众生权欲之心,欲起而借此女改命……那便是大不幸……只怕,当年被我父亲强压下去的阴氏掘坟断气之祸,终究是要再次上演了。” 李淳风便讶然:“难道当年阴氏掘国祖陵墓,竟真的断了大唐龙气?” “伤了龙气,那阴骨二氏才有灭族之祸。” “可阴氏现下……” “阴氏能留血脉至今,全因当年一力护人的阴妃功德在。现下功已报完,便该清算了。” 袁天罡忧道:“只是不知,此番事态,却对这素性刚烈,若不得意便要焚毁一切的陵光星君……有何影响…… 但愿天怜苍生,少受些罪罢!” 一个时辰之后。 太宗闻得李淳风急奏,便披了衣裳,漏夜起而会于皇城中观星台之上。 “臣李淳风罪该万死,竟惊动圣驾休眠。然因兹事体大,不得不劳动陛下。” 李淳风愧道。 “不妨。李爱卿道星象大变,可影响国运,到底怎么回事?”太宗一向对这个袁天罡之徒极为敬重,是故闻得此言,当下便急急前来。 “哈哈……陛下恕罪,是袁天罡命淳风假言星象大变,请得陛下来皇城之中的。 毕竟身为宫外人,且此番事实在不宜于宫中宣之于口。” 见得袁天罡暗中现身,太宗哪里还有什么怒气,当下便喜道:“大方师良久不见,却得如此康健,朕心甚慰。” 两人说了几句之后,袁天罡便肃容道: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城门外,天罡告诉陛下,陵光星君已然化胎落凡。且不日可为福降大唐江山之事?” 太宗点头,会意道:“是那武媚娘罢?” 袁天罡一怔:“陛下怎知?”又一想,脸色大变:“坏了!莫不是当初老头儿多嘴说的那几句话……” “大方师放心。此事仅朕与其母杨氏知晓。且朕也一直暗中派人盯着那杨氏,不教她多嘴。” 袁天罡心中懊悔自己当年为一时意气,便擅泄天机,道:“陛下,此事万不可轻忽。若这后为武女唐三代昌之事传出去,必然会引得那些有心于此的人为得此女,百般妄伤人命…… 陛下,陵光星君之星格,乃主福降。然此星主与其他诸神众宿有一极大不同,性极高极洁,功为生为劫,乃是至福至祸两相依之神格。 是故陛下切记,此女万不可沾星点血脉行污之秽,更不当辱其一二…… 否则此女必然心性大变,到时是为大唐最大之祸星啊!” 太宗闻言,便是一凛:“你说血脉行污之秽?是何故?” 袁天罡乃道:“陛下,陵光星君乃是朱雀神象化身。主五行之火。火行若能得当,则当为天下兴旺,民众福生之意。若火行过旺,则必然行杀行虐,主天下大乱,甚至是灭尽大唐龙嗣之嫌。而若有心人得知她这般星格,以其自身之血脉行污其身,其星格,则其必从庇佑大唐兴盛的福星转而为害大唐的祸星!甚至……甚至以其命中生来之火行之气,焚尽大唐龙嗣也不是不可能!” 太宗心中一冷:“焚尽大唐龙嗣……你是说这个女子,一旦星格为她自己的血脉行污所秽,便会杀尽朕的儿孙?” “陛下,陵光星君本便是主兴旺与清净天下之位。陛下您想,火可温暖人世,可起炉灶食。但若一个使用不当,那也是焚屋毁人之祸!” 太宗紧紧握了握拳,这才道:“大方师此来,只怕是看出些什么了吧?否则若那武氏星格不曾生变,便是朕以天下相请,大方师也不肯来。” 袁天罡听得太宗此语之中,似有埋怨之意,心下了然,便叹道:“陛下英明,天罡此番前来,也实属猜测——只是日前得见天象之中,陵光星君似有摇摇欲动之象。便知怕是什么人,已然瞄准了这武氏女的星格,欲有所行动了。” 太宗松了口气:“这么说,她还没有变成祸星?” 袁天罡摇头道:“陵光星君何等贵星?东斗五宫之正主。等闲之辈若可轻易破其星格,那也不能称为东斗五宫了。然万事皆有万一之数。是故天罡这才漏夜求见陛下。” 太宗沉吟一番,才道:“那大方师可否明言,若要破这武氏女之福格而转为祸,需要如何?” “以己身血脉污其心身。只此一法……说明白了,便是万不可使其血脉有失,尤以其身为女子,断不可有子孙离亡之事,否则此女必然会性情大变,有伤大唐龙嗣!尤其陵光星君又有凤后之命,若她之子孙有伤,则大唐子孙必受其祸!” 太宗想着那媚娘的心性与手段,智计与灵慧,悚然道:“的确……若是她有了孩子,这孩子又受了伤害…… 她必然会不计一切反扑……” 一阵阵寒意扑上太宗之身,竟使得这位大唐明主,千古名君打了一个寒颤,然后才道: “若如此,那朕有一计,不知是否可保安宁,且请大方师明言。” “陛下若决意杀了此女,那万万不可!天罡方才已然说明白了。此女星格,仅次陛下与那中宫嫡子之下,是故除了陛下与大唐未来之主,外人是再动不得她一分一毫的。而若陛下或与中宫嫡子无故杀之,只怕会是比那血脉冲污之秽更坏的后果!” 袁天罡正色道:“毕竟天道如此。” 太宗摇头:“朕并非这个意思——天命不喜枉杀。朕何尝不知? ——朕是觉得,若此女唯一可能改福为祸的,便是其子孙血脉有伤。那朕便将其好好留在太极宫中,做个得宠却无幸的才人。待朕百年之后,将她送入皇家禁苑之中的感业寺为尼…… 这样一来,她既然一生贞洁,那便再无子孙血脉,冲污之秽的祸事了。” 袁天罡一怔,品味百日,才摇头叹笑:“陛下英明!这等智计,确是两全之法。只是……” 太宗又眯眼:“只是什么?” “只是怕不能如陛下所愿了。”袁天罡憾道:“若果能如此,此女自当一生都为大唐持福,兴盛大唐龙脉。然她此番落世,却还带着天降后命。必然是要母仪大唐的。这……只怕陛下挡不得。” 太宗皱眉:“她入宫这些年来,朕从未打算让她登上后位,也未见有何不妥。” 袁天罡知道太宗不喜,然终究还是说透了:“陛下,当初天罡已然与你言明,此女命中注定,是要母仪大唐的。既然陛下心存坚定,再不欲纳之为后,那恐怕是要长凤从幼龙了。” 太宗眯眼:“你是说……她会嫁给太子?不可能!承乾是个长情之人,太子妃更是与他自小儿便长在一处,两情相悦。他再不会做出这般事来。” “若东宫易主,或是陛下诸子中当有兄弟二位的星格,皆为大唐国主,又当如何?”袁天罡知道此言说出,太宗必然震怒,然终究还是开了口。 果然,太宗勃然大怒:“大方师说什么呢?!你……” “陛下!”袁天罡拦住太宗道:“天罡知道此言出口,陛下必然极怒。然实属无奈——还请陛下费神思虑。” 太宗看着他,紧紧地握了拳头,冷静下来之后,才慢慢想透了道理:“大方师的意思是说,朕的太子有兄传弟位的可能?” “陛下,武氏女为后,上天命也。如今陛下久不立之,她的星格,便影响了下一代大唐君主的气运。陵光星君的命格非同一般,落入帝王之家,又带凤冠母仪之像,那必然是要登上后位的。只是早晚之事而已。这一点,陛下拦不得,也挡不得。既然陛下无意立之,那她自然是要适与大唐下代主君。若身为下代主君的太子殿下无意适其。那她便会待太子殿下后的下代主君……她总是要为后的。陛下,挡不住,也是挡不了的。” 太宗眯眼:“所以才说后为武女,唐三代昌?” 袁天罡一愣,这才摇头笑道:“现下看来,这番话儿却是应了这个意思了。不过……应当还有另外一重含义在。” 太宗一怔:“还有一重?” “后为武女,唐三代昌。武氏女若母仪大唐,则陵光星君必旺大唐三代,百年福泽…… 也便是说,武氏女为后的那一日起,大唐三代之内自当有如陛下这般,治下贞观盛世的繁盛之象。 或者也可以说,她为后起,大唐第三代君主,自当如陛下一般是个治世兴邦的明主圣君,可再现贞观大治。” 天罡颇有深意地道。 太宗眼前一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武氏预言,再生变数三 贞观十五年五月十二。 并州百姓入京,奉书晋阳公主处,请以晋阳为念,求太宗来年封禅后再幸晋阳。 晋阳闻之心下甚喜。便携父老入朝,以九岁稚龄,端正宫帝女之仪礼,正书奏太宗道: “安宁得幸,封为晋阳,本不当奢求一二。 然怜父皇天慈,父老感爱,君民同心,实乃国之幸事,还请父皇恩施晋阳。” 这般一语双关,温柔巧妙之词,太宗与诸臣皆赞叹。当下太宗准奏,道来年泰山封禅事毕后,当幸晋阳。”更当庭赏赐诸父老。 并州父老欢悦已极。 …… 下朝之后。 太宗今日心中欢喜,又闻宫中近日莲花盛开,便着传令诸殿,今夜宴开南海(太极宫里的一处大湖)望云亭,着合宫同庆。 诸殿闻之,喜。 …… 是夜,望云亭中,歌舞丝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近日太极宫中无事,太宗欢喜之甚,便屡屡着赐一二。**诸人,更生欢喜。 尤其太宗数赐酒于徐惠媚娘,引得众人侧目不止——徐惠如此,已是常态。只是媚娘这般……却是少见。 “媚娘,近日里陛下,对你似乎格外爱怜呢!” 徐惠见状,也为媚娘欢喜。 媚娘却只是淡淡一笑道:“你这是吃醋呢?还是其他?” “你明知我再不曾如此!”徐惠娇嗔,又悄然道:“不过陛下此番,却是为何?” 媚娘皱眉苦思良久,也是不得其解,适逢吴王上前来敬酒,只得含笑而过。 淑妃立于一边,见爱子眉目之间,似有意于媚娘,心下欢喜。而一旁坐在太宗左右的稚奴,却也常常趁着太宗不意,便将目光投向媚娘,颇难舍移。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青雀,看在眼中。 …… 是夜宴毕,魏王府。 青雀回府,便入书房,见到了等待良久的杜楚客。 “何事?” “王爷,锦绣殿里又有动静了。”杜楚客道:“前些日子,内侍省的一个小净人,与锦绣殿尚衣青玄一番密议之后,次日便被人发现自缢在房中。” 青雀正拿一方巾帕拭手,闻言一眯眼:“锦绣殿?可知所为何事?” “这个却还不得知晓,只是听人说,这小净人似是因为见杨青玄与李淳风弟子语起争执,便上前劝解什么的惹怒了杨青玄。才惊惧已极,自己寻死。” 青雀思虑一番,冷冷一笑道:“哪里会有这些事?只怕是被人灭了口罢?事关李淳风弟子,只怕为事不小,楚客,务必查个清楚。明白么?” “是。” 杜楚客应声,又道:“王爷,楚客看您今日归来,心情大好,却不知……有什么喜事?” 青雀笑吟吟道:“喜事倒是没有……却是发现了些好玩的。想不到那武媚娘如此了不得,不但令得父皇百般垂爱,还迷得我那傻弟弟稚奴也是一片念念……更好玩儿的是,那吴王居然也对其有意。” 杜楚客恍然:“难怪之前主上幸归之后,宫中有传言道吴王殿下曾与武才人私下密会……王爷,咱们可以借此机会,大作利用一番啊!正好,也替晋王爷去一个隐患——究竟主上对此女也是有几分心意在的。只怕若被主上知……” “父皇一颗心,只放在母后身上。如今呢,也只是怜爱那徐充容一人。这武媚娘……”青雀摇头笑道:“只怕不过是当成女儿来怜爱罢了。毕竟此女智计才华,极肖母后。否则,也不会入宫已然四年都不曾幸她。是故咱们若是当真将这吴王于她有意之事告诉父皇,只怕父皇还会索性将她赏与吴王呢!” 杜楚客一怔,才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当然是帮稚奴了!”青雀笑道:“稚奴可是本王的心肝儿,本王小时就告诉过他,无论他想要什么,本王必为其取之。难得我这傻弟弟动了情念……再者此女留在父皇身边,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不若想个办法,替稚奴取得。这样也算是我这当哥哥的,尽了一番心力。” 杜楚客又一怔,良久才恍然大悟,笑道:“正是如此!这样一来,既让晋王爷欢喜,又让那吴王痛失所爱伤心已极,借机乱其心神,攻其不备,必可将之一举拿下!” 青雀笑吟吟点头,又道:“不过现在说这武媚娘为吴王所爱,却有些过早。毕竟本王看他,还未曾情根深种……只怕却得让他这份情,更深一些才行。” 杜楚客含笑点头称是,便欲自行下去安排。 青雀看他退下,才收了笑容,冷冷将手中巾帕扔在桌面,寒笑道: “想跟稚奴争女人?你也配!哼!” 次日。 魏王府。 杜楚客匆匆而入。 青雀正在指点那些文学博士修订书卷,见他匆匆而来,心知必然有了结果,便将吩咐了几句,带了杜楚客到后院小亭之中,问道: “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是。王爷,天大之幸啊!” “什么天大之幸?”青雀见他如此欢喜,便含笑问道。 杜楚客左右看看,才满面喜色地叉手低道:“王爷,楚客已然着人入那锦绣殿内打探清楚了。原来那小净人之所以被灭口,竟是因为那大方师袁天罡一个天大的预言!” 青雀闻得袁天罡三字,立时精神一振,负了手道:“大方师预言?说!” “是,王爷,那小净人被灭口,是因为锦绣殿探得上月末,陛下曾与大方师夜谈观星台。想知道大方师此番入内是为何故,便寻机打探。这才查到李淳风之徒灵鹤曾不慎露了些口风与这小净人。便想方法打探一二…… 王爷!楚客想办法确定过,那大方师与陛下密议之事,乃是为早年东斗五宫之二,陵光星君福旺大唐!且此女降世之时,星格乃是凤仪天下之贵!也就是说,此女必为大唐皇后!” 青雀一怔:“那锦绣殿的,岂非定要灭了此女?” “王爷,妙就妙在这儿。楚客见那锦绣殿上下一片欢喜,便再行打探,这才确定此番陵光星君降世,虽然命带凤冠之贵,却也另有一番含义——王爷,据那大方师所言,此女命定当为皇后,是故大唐未来主人是谁,也已然受其影响,起了些变化!” 青雀眼光突然一亮。 激动不已的杜楚客思虑一番,这才说明白:“王爷,也就是说,大方师箴言已然言明:此女必为后,是故无论陛下是否宠幸于她,她都会为后……王爷,这……这也就是说,只要得到此女,那天下…… 那天下……” 青雀眸光一闪,看着楚客激动过甚加之年纪过长,竟一时倒下,急忙伸手扶了他,口中只是连声唤楚客。 片刻之后。 青雀终于从激动得昏迷过去的杜楚客口中,听清楚了来龙去脉。一时间,狂喜,忧虑,种种矛盾尽织于胸中。 他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良久才道: “你是说,那武媚娘,便是陵光星君降世?且此番她降世必然为后?更可旺三代大唐后嗣?” “正是!王爷,还有一点,是那锦绣殿里也不知道的。”杜楚客悄悄道。 “说!” “王爷,楚客得知此事,担忧有诈,便着人去向那武媚娘之母姐打探过。武媚娘之母姐亲口所言,当年大方师所言此女必然为后。” 青雀想了一想:“可是父皇并没有宠幸她的意思啊?” “王爷,楚客也想到这一点,便又着人去那李淳风处打探口风。这李淳风口风是紧,然却是个不防人的,是故,咱们的人便听到他亲口与徒弟灵鹤道:此女必然为后,然只恐当今陛下难立之,太子也难立。是故大方师才说,陛下所出诸子之中,正宫嫡子里怕是要有兄弟二人皆为唐主之事了…… 且还是……兄传弟位!” 青雀眼前一亮:“你是说……那大方师的预言里,是说了母后所生三子之中,必然要有两个为大唐未来之主?且是兄传弟位?!” “正是!”楚客喜气洋洋道:“这样一来,王爷也不必与那太子如何了……只要咱们能够将这武媚娘收入王府,那便必然是太子继位,传位与咱们……” “不……不对!”青雀沉吟一番,却摇头道:“不对!承乾的性子,我很清楚,他虽然对本王还算不错,却断然不会传位于本王。且他的儿子象儿,也是个聪慧的——你只看他小小年纪,便能颇得父皇喜爱便知……他不会传位于本王,这一点,可以肯定。加之那武媚娘与本王…… 不对,此女怀情如此,断然不会与本王相好……难不成…… 是稚奴?” 青雀想了一想,满怀犹豫道。 杜楚客立时明白:“王爷是以为,太子不会愿意传位于您?” 青雀看着他:“楚客以为如何?” 杜楚客想了一想:“确实如此,太子殿下虽然从未对咱们有什么明显的防备与不满,可也并非待王爷亲密一如晋王。 是故,他素性狂妄又自命国储之位稳固,再也不会为了大方师之语,而去动这废妃再立的主意——何况他与苏氏感情深笃,苏氏一族又是他的力助…… 王爷所言甚是,太子之位稳固,又后廷已定,加之太孙早出……只怕…… 不!是断然不会做禅让贤君,不立己嗣之举!” 青雀背负双手:“所以咱们还是得把承乾霸占着的太子之位,给拿下!既然天命如此,他又不愿从天命…… 咱们这般,也是替天行道了。” 楚客点头称是,又想起那锦绣殿道:“可笑那锦绣殿里还以为天命当于他们身上——却也不想想,那天命之中,可是说明白了,是当正宫嫡子才能得此天命之女的!” “所以杨淑妃才必然要将这后位纳入囊中了。不然她怎么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 青雀含笑道。 楚客一怔:“王爷的意思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武氏预言,再生变数五 一个时辰之后。 甘露殿后西南角上,日常都为德安所用的小殿门前。 德安容色阴晴不定,看着两个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徒儿:“当真?” “师父放心,咱们审得明明的。”明和道。 清和也跟着道:“师父,此等大事,是不是要告知王爷?” “自然要……不过得容师父想一想,如何告诉才好……现下最紧要的,是你们兄弟二人需得看好了此獠,教他别乱跑坏了事。明和,你现在起,什么差事都不必应,好好守了这里便是。 还有你清和,你现在,便去内侍省打听清楚,到底此獠所言是真是假。若果然属真,即时来报!不得有误!” “是!” 两兄弟依命。德安便立刻走向**。 刚到**,便闻得一阵爽朗大笑。德安一怔,放轻了脚步站在花丛后看去,却原来是太宗到了。 只见发束金冠,着了玄色金绣箭袖龙袍的太宗,如顽皮少年般正牵了一身华衣玉鉓,笑得淘气的安宁,在前面大笑躲着跑着。 后面提着雪白绣金螭纹衣摆,黑发金簪,玉润容颜也是满满笑意,随之而奔的稚奴,口里还不停地喊着父皇偏心,尽护着安宁…… 一前一后父子女三人,竟是一派难得的温馨动人。 德安的目光,在那像极了太宗的稚奴身上流转,又放在了着了龙袍的太宗头自己去尚书房当值,便匆匆忙忙离开。 …… 片刻之后,尚书房。 今日无朝,国事又不甚烦忙,太宗难得休息个好的。却闻得王德报道,媚娘在太极殿中,跪求见驾,道有天大要事。是故便匆匆披了衣服,来到太极殿——媚娘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若非当真天大之事,只怕她也不敢如此。 果然,媚娘一番言语,便惹得他容色一沉: “你说那箴言丢失?何时之事?” 媚娘咬牙:“不知。媚娘昨夜寻旧衣,却发现妆匣似被人动过。这才发现有人竟取走了这箴言……媚娘疏忽,还请陛下降罪!” 言毕,便叩首不起。 太宗看着她,却良久才道:“你平日里最是谨慎细心的。怎么这般东西,为何不毁去,或者随身佩带?” “回陛下,那金帝女花坠,是媚娘三岁时入宫,从神……从皇后娘娘处得的一只金帝女花镯子改制而成。于媚娘而言,那是至宝,轻易不示与人。至于那箴言……虽然其中八字箴言是大方师所留,可其上的生辰八字,媚娘姓名表字号,却是家父亲手所书,也是留给媚娘最后的念想……媚娘……实在毁不得。又怕日日戴在身上引人疑心,是故便将其藏在妆匣内,想着那金帝女花坠开启极难,份量又极重,再不易引人疑心,加之多年无事……” 太宗点头:“起来。朕知你此番,也是因为不信这些箴言,无欲相争之故……起来罢!” “谢陛下不杀之恩。” 媚娘轻轻而起,忧道:“陛下,此物非同寻常,那人既然偷了此物,只怕便是意在……意在国储之位。只怕媚娘要给陛下惹祸了……” 太宗想了想,却摇头,不答反问:“这金帝女花是朕昔年送与皇后的爱物。她赐与你,自然一并将开启之法教与你。而这宫中,除了皇后旧侍花言、王德、还有那德安瑞安,以及稚奴之外,剩下知道这开启之法的,便只有朕与你……你可想想,是不是曾经将此事,告诉他人?” 媚娘摇头:“来报陛下之前,媚娘已然仔细思虑过一遍。陛下,媚娘知此物之害,是故从未告诉别人。连……素琴与惠儿,也是不得而知。” 太宗沉吟:“如此说来,只怕便是剩下这几个人谁漏了口风了。” “可是陛下,无论是晋王殿下也好,还是花姑姑与王公公,甚或是德安瑞安……他们都没有理由去做这样事啊?” 媚娘不解。 太宗淡淡道:“他们自然没有这个心思,可就怕是有人存了心思,利用他们便是……此事事关国体,朕自然知晓,你不必紧张。先回去罢!” “是。” 媚娘刚欲退下,却又被太宗叫住。 太宗看了看她,犹豫一番,才叹道:“朕当初答应过你,可允你出宫。可是武媚娘,如果这般箴言流出外……” 媚娘心中一冷,再不做声。只垂头不语: 是呀……若此箴言流而出外,那她……只有一条路能走。 便是适与帝王家,终成帝王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一 看着德安速速奔向太极殿门口,稚奴只得再度焦心地来回走着,望着。 …… 最后,德安还是没有把承乾请入甘露殿中。因为承乾被太宗罚去,跪在立政殿皇后灵前。 是夜。 稚奴提了些菜食,绕过殿守,由德安引着,悄悄入了立政殿。 空荡荡的大殿正中,承乾硬顶顶地跪着。 “大哥!” 一声轻唤,引得疲累欲睡的承乾忽然一怔,起身回头,看着稚奴: “你怎么跑来了?!你……要是父皇知道了,你也得跟着挨罚知道不?!快些回殿去!” 稚奴心疼地一笑:“无事,父皇此刻正在与舅舅他们议事,再说大哥也一日未进水米,便是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一边说,一边就小跑步上前来,放下食盒,摆了三四样承乾最喜爱吃的东西,一边又絮絮叨叨地说:“安宁和花姑姑知道你被罚,嘴上只说罚得好,说你此番实在也太任性,可是眼里的泪却从未曾干过。这还不到酉时,便又忙忙地下了厨,烧了你最爱吃的菜,忙忙地交了稚奴来,与大哥食……” 承乾性子刚烈,可对安宁这个小妹,还有自由一手抚养他长大的花言却是再无办法,一如对稚奴一般,便心下一软,嘴上却仍硬道: “既然连花姑姑和安宁都说大哥该罚,你又跑来做什么?” “大哥!”稚奴皱眉,轻喝:“你怎么还是这般嘴硬!就不怕日后毁在这张嘴上?” 承乾沉默,看着稚奴把东西一样样摆出来,却动也不动。 稚奴便皱眉不喜:“你还要倔到什么时候呀!” “父皇罚我跪,那我自当跪着,皇命不可违,你不知道么?再说母后灵前……我也不想。” 承乾闷着。 看着这般使小性儿的大哥,稚奴颇多无奈,只得亲自取了食物,送到大哥身边。见他不食,稚奴眼儿一眯,便也跟着一同跪在母后灵位前,先行三叩九拜大礼,又道:“母后在天有灵,稚奴此处有父皇所赐金制通宝(就是纯金打造的开元通宝钱,这种金制钱仅是宫里赏玩,并不流通于世)一枚,若肯原谅了大哥,准他与稚奴一同入食,那便以字上,若不准,以字下便是。” 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枚纯金通宝,便向空中一扔。 待得通宝落下时,却正是开元通宝四个大字金光闪闪正正朝上。稚奴大喜,便看承乾。 承乾看着幼弟如此,心下感动,便从他手中接了蒸春饼来,含泪跟着他一同咬下。 “好香……可不是荠肉馅儿的?”承乾久久未曾吃到这般幼时曾由母亲亲手调配了馅料方子的荠肉春饼,一时间惊喜交集,又是感动又是羞惭,便含泪道。 “可不是?幸好花姑姑还留着方子,否则大哥你再吃不到的。”稚奴憨憨一笑,看大哥吃得香,便取了一碗杏仁奶酪与他,道:“还有这个,也是花姑姑照着母后留下的方子制成的。若不是托了你的福,稚奴怕是再也尝不到了。” 承乾闻言,放下手中春饼,双手微颤地接了碗来,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当下便教他泪入乳汁,久不能止。 稚奴见他如此,心下也颇痛惜,便一手拿着春饼,一手抚承乾肩膀,含泪咽下口中食物劝道: “大哥,不管怎么说,你这些日子,却是太过任性了——当真是教父皇伤透了心。否则父皇再不忍罚你跪在母后灵前的。你可想想,他可不比谁,都希望母后看见咱们几个,好好的么?” 一番动情言语,惹得承乾痛悔不止,大放悲声,放下碗食,与稚奴抱在一处痛哭不止。 两兄弟的哭声久久回荡在殿中,也回荡在不知何时起,便站在殿外,看着两个爱子的太宗心中,引得他也望向爱妻灵位,热泪一片。 门内门外,父子三人,均对着长孙皇后之灵,或有声,或无声,痛哭不止。 是夜亥时一刻。 太宗高坐在太极殿中,看着奏疏,却不似一贯的心无旁骛。 正在点灯上香的王德察觉,便将拂尘别在腰后,亲自净手,泡了一碗枸杞子茶,进与太宗,笑道:“主上看得也累了,歇一歇罢!” 太宗也的确是烦闷了些许,便点头,放下手中书卷,只捧着茶水喝了两口便皱眉道:“今儿个怎么泡得不多?吃着却不似往日的甘甜。” 王德一怔,才摇头叹道:“主上,您日常进食那些天竺人僧人所献的药丸,本已对身体不利,若再进食这般太过大补之物……” 太宗想了想,点头不语。 主仆沉默一会儿。太宗才长长叹道:“王德,你说朕,是不是错了?说到底,承乾也还是个孩子。” “主上,恕老奴直言。主上此番惩戒太子殿下,那是再没有半点儿错的——太子殿下最近,着实是任性得过了。不过这于大人自己也非全然无错。 别的不说,前日主上命老奴收拾那诸臣奉于太子殿下的奏疏时,老奴偶然见看到他一本奉于太子殿下的奏疏…… 主上,依老奴看,那奏疏上字字珠玑,条条在理,可只一点——虽然写着太子殿下敬启,却着实不像写与太子殿下瞧的。” 太宗不悦,眯眼道: “那是写给谁瞧的?” 王德含笑道: “依老奴所见,这于志宁大人的奏疏,却像是写给主上您,还有朝中各位大人们看的——就是不似写给太子殿下看的。” 太宗眯着眼,继续瞪着王德。 王德依然含笑。 良久,太宗才沉了声,问道:“说罢,这话儿到底是谁说的?无忌,还是房相?再不然,就是魏卿…… 不,必然不会是魏卿。 他平素最是直言,要是有什么不妥的,还不一本奏疏直接推到朕面上来?” 王德却笑道:“主上此言却是差了……这还真就是魏大人偶遇晋王爷,二人谈论起这太子殿下之事时,魏大人亲口说的,老奴亲耳听到的。” 太宗一怔,良久才转过脸来,容色复杂道:“连魏征也觉得于志宁的进言,有些过于狠厉了?” 王德再笑道:“日前主上召了国舅爷他们入尚书房议事,当时主上因事未至,便着老奴先行前来,招呼着。老奴呀,站在这儿听了半晌,房相、魏大人、禇大人、李将军,这些大人们都是在说太子的事儿。 大家都在那儿发愁,太子殿下最近越发失德什么的,可从头到尾,都没想出怎么办。 可说也奇怪,平日最多言的房相那一日,偏偏就不多话,半天了,就说了一句。” 太宗眯眼:“说说。” “强授之,不若其求之。” 太宗眼前一亮。 片刻之后,立政殿。 殿门缓缓开启。 看着直挺挺跪在爱妻灵前的长子,太宗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理了理身上的广袖玄色绣金龙袍,他背负双手,缓慢地踱步入内,又缓慢地行至承乾身边。 然后,缓慢地席地而坐。连王德担忧地气凉寒,欲奉蒲团,都被太宗举手而止。 承乾明知父亲来了,却依然如故。 两父子默默无语,相对半日。 良久,太宗才开了口,问: “知道你错在哪儿了么?” “知道。” 闻得父皇如此一问,又当着母后之灵,承乾立时便泄了傲气,垂下头来。 太宗闻言,颇有些欢喜,便道: “那你且说一说,错在何处?” “忤逆不孝,竟欲谋师……是大逆之罪。” 太宗点头,又道:“还有呢?” 承乾微微愕然:“难道父皇……”他容色微变,有些伤心,有些激愤。 太宗摇头叹息道: “朕从来没有怀疑过朕的儿子。想一想,你敢承认你有谋师之罪,又如何不敢再多承认一个昵小之事?” 承乾闻言,表情微松。 太宗继续道:“可是你的确有一条最大的不该。 便是不该一直到现在,都还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看,都以为这天下,果然便无你不可为之事…… 承乾,你是朕的儿子,这大唐江山,将来是要由你继承的。 可是朕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你掌中握了多大的权力,肩上同时,便扛了多大的责任。这一点,朕以前没有好好教导过你,你的那些师父们,也没有好好教导于你…… 如今,你犯了大错,朕也是。不过没关系——大错终究未成,咱们只要想改,那便还有机会。 明白么?” 承乾闻言,泪流满面,哽咽点头,太宗见状,欢喜地双手拍拍他的肩膀。 …… 次日,太宗密着于志宁入内。 于志宁入,太宗乃携太子亲以谢罪,志宁惶惑,然知太子事故,心下终究难掩所失。太子又切切认罪,更亲奉庭杖求责,志宁乃叹太宗礼遇。只恨自己一心只顾不失,却忘记尽心于职。遂安定无事。 是夜。 锦绣殿内。 淑妃闻得青玄来报,淡淡点头: “也罢,此事倒也急不得。毕竟那于志宁,还是忠心于陛下的,且他也不是愚蠢之人。咱们若做得太明显,只怕反而会引起怀疑。” 青玄却不甘道:“可是娘娘,这样一来,咱们好不容易将这太子失德之事造成定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相争三 贞观十五年六月末,夜。 太极宫。 锦绣殿。 青玄匆匆而入,密报淑妃: “娘娘,事情已然安排妥当。韦府的耳目已然来报,道右庶子杜正伦,近日颇与韦挺亲近。不日必会有所动作。” 淑妃点头,状极欣慰: “这样便好……对了,恪儿如何?” “回娘娘,吴王殿下虽人不在封地,然却事事勤政,更兼之处处长进,陛下很是欢喜,近日几次三番地赏过王爷了。” 淑妃欣慰,又道:“那权万纪处如何?” “还是一样,两相不下。水火不容。” 淑妃长舒口气,这才道:“还好还好……那……媚娘与恪儿如何?” “娘娘,只是这事不成。那武才人近日里,只是不出殿中半步。咱们吴王殿下又……总之是不成。” 淑妃含笑:“不妨事,也不必着急,只待本宫坐稳中宫,他们自然便会有很多机会见面的。只是现下,莫叫别人借机才是。” “娘娘放心,咱们看着呢。” 淑妃点头,又想了一想,道:“还有一事,你来……” 便附于青玄耳边,切切几句,然后又问道:“可明白了?” “娘娘放心,青玄明白。” …… 同一时刻。 长安。 魏王府。 青雀沉吟,坐在案后。 杜楚客入内,见他如此,便道: “王爷,可是宫中有异动?” “淑妃的手伸得好长……竟然安排进了韦挺府上,还牵线引路,将杜正伦引与了韦挺。” 杜楚客讶然道:“这……难不成是想构陷咱们?王爷需得早做定夺啊!” 青雀冷笑:“无妨,她此举,不过是想借本王之手,伤一伤承乾的心…… 既然她如此心切,那咱们便如她所愿便是……只是要准备好了后招才可。” 杜楚客明白,当下便含笑而退,自去准备。 只留青雀一人,表情复杂地面对着密报,良久才叹道: “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大哥……” …… 三日后早朝。 太子承乾,久因足疾不朝,突于当日,奉表入庭,抗而请奏,道日前右庶子杜正伦私以太宗旧日密语谏之,乃不信,请太宗查,且涕泪俱下,奉表太宗阅之。 太宗闻言大惊,乃取奏表阅,俄顷遂怒道: “朕昔年怜儿年幼获疾,曾私语其曰‘我儿虽有足疾,然可事也。惜无令誉,且年幼不知爱贤好善,私所引接多为小人,若卿可察之,是为大善,再者教示不得,可来奏朕’…… 杜正伦竟妄诘朕旨至此!” 遂乃怒召杜正伦上前,斥道: “何故泄朕旨如此?且妄行增减,是何居心!” 杜正伦乃坦然对曰:“只因开导不入,故以陛下语惊醒一二。希冀太子有惧,或当反善尔。” 太宗震怒,道: “朕日前与房相阅论语,言及子路冉有同问圣人闻斯行诸之事,其所答不同,更语西华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这里,我安排太宗引用的这个故事是关于孔子因材施教一理的。请大家去看一看相关书籍就明白了) 房相乃对朕叹,子以其长则行,其短则避,真圣师为之,若大唐国储得师如此,再无可虑云。当日朕且笑语有尔等一侧,众人齐力,何愁不及子? 然尔今身为国储师,己身不端却只言太子不教……若太子生而知万事,朕立尔何用?!又竟以朕之戏语恫吓…… 太子不教,岂非师过?! 今日观之,朕取尔为国储师,实为误国储,更误大唐之事也!!” 便当庭下诏,先夺其官,贬为谷州刺史。 太子承乾终信太宗终究离宠于己,乃悲愤难掩,当庭叩地三遍,地面现红,后额血滴落竟如不觉,更不告太宗准,便自行痛泣离廷。 太宗见太子伤心至此,因愧己终有失语,更怒杜正伦误事,乃再动雷霆之怒,下诏再贬杜正伦为交州都督,且怒言再不准其入庭云云…… 一时众臣皆惊。 不多时,廷上之变便传入了正在理整书卷,着瑞安抱回延嘉殿的稚奴耳中。 稚奴震惊,急忙问来报的清和道: “大哥现在何处?” “回王爷,太子殿下自己去了立政殿,把自己关在里面儿,任谁都不让进。” 稚奴便叹息无奈,只得再次奔去立政殿。 瑞安见状,也只得自己抱了书回延嘉殿。 …… 片刻之后,延嘉殿内。 媚娘闻得瑞安来报,便心下一忧,看着徐惠:“你觉得如何?” 徐惠摇头,叹息道: “近些日子,我去侍奉陛下时,便觉得陛下对太子殿下的态度,似乎与之前已然有所不同……想不到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地步……” 媚娘想了一想,总觉得不妥: “可是我不明白……虽然咱们久居宫内,可却也都曾听闻这杜正伦的个性,最是中正平和不过,为何突然之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这般激进?” 徐惠心中一跳,便左右看了看,才悄声道: “说起来……媚娘,你觉得不觉得,这般事情……似乎以前也曾经听说过?” 媚娘先是一怔,立时便明白过来: “你是说……齐王?还有权万纪的事?” 徐惠点头,再小声道:“这些日子,我可是没少听说那齐王与权万纪之间的事情……上次,权万纪也是莫名其妙地突然手腕强硬起来,硬是把齐王殿下最宠信的燕弘信给赶出齐王府。你觉不觉得,跟此番之事,太像了?” 媚娘眼光一沉,看了眼瑞安。 瑞安会意,当下便支开所有人,只留六儿、文娘在殿内侍奉。 媚娘这才道:“说起来,当年吴王在凤台比剑之后,力荐权大人为齐王长史,我便觉得奇怪——依吴王这般不兴事端的个性,他不当如此。现在想想……难不成……” 她目光中难以置信,然徐惠终点头: “这世间能劝得吴王如此的,只有淑妃娘娘。” “那德妃娘娘又……” “媚娘,你且想一想,若你是德妃娘娘,正头疼着自己有个不长进的儿子,如今突然闻得有一位好老师,曾经管教得别的孩子改正错误,知道上进……又有个算是与你无害的人力行推荐,孩子的父亲也觉得好…… 你会如何?” 媚娘深吸一口气:“果然,这内廷之中,最厉害的,还是这淑妃娘娘。” 两女沉默不语。瑞安却惊道: “那……武姐姐徐姐姐,咱们可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太子殿下掉进圈套里吧?” 媚娘摇头叹息: “就算看透了又如何?咱们总是不合适插手这件事的……稚奴也不适合。他最多能劝上一劝太子,叫他不要再伤心才是……” 徐惠也点头:“不错,这等事态,只有陛下与太子殿下父子二人自行解开心结最好……旁边的人,都不能插手,否则只会坏事……只是说起来,太子殿下也曾经救过你,媚娘,便是看在稚奴与这份恩情面上,你也得替太子殿下想一想办法啊!” 媚娘点头,微微一沉吟,才道: “如今朝中之势,长孙大人身为国舅,自然处处避讳。自从当年陛下分封功臣不成之后,他便再不言君失——倒也不能怪他。 我朝谏臣之多,可谓前无古人。若连长孙大人也一样,只怕陛下当真要被逼成个脾气暴虐的昏君了……这一点,长孙大人倒是极为高明。 只是如此一来,他便再护不得太子殿下……失了他这番强助,太子殿下便是弱了几分。” 徐惠点头,忧道:“前些日子,陛下为显恩宠,欲赐亲生公主适与房丞相次子时,原本陛下属意先定晋阳公主,只待日后公主年长再嫁……结果淑妃娘娘却一力以公主年幼,加之甚得陛下心爱,不当如此早定之语,换了高阳公主适之。 当时只以为淑妃娘娘当真是疼惜公主年幼,想多留她两年,现在看来,却是另有深意。” 媚娘点头:“若得晋阳公主适,那于房丞相,便是天大的荣耀,又等同是与长孙大人一般,属太子殿下、魏王、稚奴的亲族,自然的便会更加向着太子……如此一来,朝中鼎柱二人,却都是太子亲族,太子之位再稳固不过……结果如此一来,却生了变数。别的不说,至少日后有高阳公主在房府中坐着,房相便是想帮衬着太子殿下,也是不能不顾忌了。” 瑞安闻言更急,便道:“那可如何是好?” 媚娘伸手止:“虽然如此,却也不必着急。说起来,此番之事于太子殿下却是有利的。毕竟陛下心中有愧疚于太子殿下,不是么?” 徐惠一怔:“你的意思是……” “若是在这个时候,太子殿下能够忍得委屈,再退一步,甚至是……甚至是勇于壮士解腕,那满朝文武,只怕都会感于太子殿下大德,太子之位,自当再次稳而不动。” 徐惠恍然道:“你是说,以退为进?” 媚娘点头,又道:“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能不能听得进去。” 瑞安闻得有计,便急忙道:“不妨事!此刻王爷在立政殿陪着太子殿下呢!武姐姐,你若果有好计,那便求您,教教王爷罢!王爷这几日,都快为这些事儿发疯了!” 媚娘看他如此,便点头,着六儿取纸笔,文娘侍墨,略思一番,便书八字于纸上,折好,又以火蜡封之,道: “瑞安,你去把这个送给稚奴。只要看到这个,他自然会想出些办法——其实以他知机,本比我强许多,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瑞安闻言大喜,便立刻取了去立政殿。 然一至立政殿,却不见德安守在殿外,问左右,才知稚奴已于片刻前,回了甘露殿,似有什么要紧事。 又问太子,言道依然在内。瑞安踌躇一番,终究还是跑向甘露殿。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五 同一时刻,粼粼向房府而行的马车上。 房玄龄坐在自己略显朴素的马车上,一任前来接自己的长子遗直仔细地吩咐着马夫一二,然后才入内道:“父亲,如何?” “还能如何?一心为主罢了。” 房玄龄闭目随口道:“遗直,你这两日,可见过遗爱入内之后表现如何?” 房遗直想了一想,才道:“二弟这些日子依然三不五时奉了东西入内,不过总是被公主给退了出来便是。” 房玄龄冷哼一声:“看来宫中流言,并非虚妄……这公主殿下,却是另有心上人了。” 房遗直便道:“那主上的意思是……” 房玄龄想了一想,才道:“主上虽然疼爱高阳公主,可说到底,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却始终是皇后娘娘所出几子。然杨淑妃此番以高阳替晋阳,目的无非是想拉拢咱们房府,以为她用……” 房遗直便冷笑:“可惜她却打错了算盘,若这朝中有谁最容不得她的,那必然不是长孙大人,而是父亲。只可笑那杨淑妃看不透,如今连长孙大人也老糊涂了。” 房玄龄却摇头:“你当这二人当真糊涂么?他们却不糊涂。长孙无忌要的,不过是为父的忠心,永为大唐所用——只要为父忠于大唐,那便等同于忠于主上。忠于主上,那自然会保得皇后娘娘几子无事。 至于那杨淑妃,她又哪里不清楚为父对她的厌恶与憎恨?所以她这番所为,却是在利用一个并非亲生的公主,来离间为父与长孙无忌的联盟罢了……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房遗直便点头不语。 次日。 太极殿中。 太宗正批阅奏疏,便见王德匆匆而来。 “什么事?” 太宗口中问着,手中却只执了玉管朱笔,不停地圈画着。 王德先行了礼,才摒退了周围人等,悄声附于太宗耳边细语几番。便见太宗手中朱笔,忽一而停。皱眉道: “德妃又是怎么知道的?” “回主上,好像是德妃娘娘殿中典栉盈儿发现那小侍身份。” 太宗冷冷一点头,看了眼王德,王德知眼点头,转身出去吩咐了明安几句,这才又回来,躬身等着太宗吩咐。 “当时稚奴如何态度?” 太宗重新拾了朱笔,继续批阅,口中问道。 “晋王爷?”王德微一怔,思虑一番才道:“王爷还是一如往常,只是向德妃娘娘赔不是,又说自己管教不严,又是向德妃娘娘求情。” 太宗想了一想,摇头含笑:“随他去。” 王德乃道:“主上是担心王爷会受委屈?” “这天下,只有稚奴想不想受的屈,却无他会不会受的屈……”太宗想了想只是摇头不语,又道:“那箴言,可有什么线索?” “回主上,此事已然打探至今,却再无消息……主上,您说这会不会,是武才人因为太想出宫,是故便把箴言销毁。又怕主上一日问起来会惹上什么麻烦,便故意来报主上东西丢了?” 太宗想了一想,摇头道:“不会。若果如此,那她根本不会来报。只会悄悄儿地毁了。是故那东西,定是丢了不假。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丢了这般久的日子,却到现在还不曾有什么动静……看来此物,却非落在有意利用它的人手中。” 王德却道:“可是主上,那淑妃娘娘,却是个沉得住气的。” “虽说多了此物,对她来说大有助益。可她已然得了箴言,此物对她来说意义不大——除非哪一日,她披了凤袍才用得上。否则现在这东西对她来说,反而是不利的。 若是让人知晓此箴言,你说她还有什么机会披凤袍?” 王德点头:“主上英明。不过这样一来,宫中可就无人再有必要或者是理由,去偷这东西了。” 太宗却一笑:“谁说没有?”一边说,一边拿了朱笔来,往案边一本某位大臣所进的皇子封邑表上圈了一圈,点着道: “他,可不是最不希望这东西流出宫中的么?” 王德看了那名字,不由愕然瞪大眼:“唉呀……可不是?!当真是……不错!只他有此理由这般机会了!” 太宗得意一笑,道:“去,传武媚娘入内。朕要安一安她的心。” 不多时,媚娘便得诏入太极殿。 礼毕,太宗乃着她平身,又着她进前侍墨。 良久不语。直到媚娘微微起身拂拭一两点溅在外边的朱墨时,太宗才头也不抬道: “不妨事。” 媚娘一怔。 太宗又道: “若是乌墨,那可是毁了这方上好的金丝红泥砚。可是这朱墨配上这点点金丝,倒是颇有些意趣,朕看着倒是喜欢。” 媚娘想了一想,便点头收手。 太宗抬头,看着她小心将丝巾收入袖中,才慢慢一笑,又道: “对了,那箴言之事,你可曾寻得什么下落?” 媚娘摇头,无奈道: “再无消息。” “那便不必寻了。”太宗淡然道:“该出现的时候,它自然会出现的。” 媚娘一怔,这才似有所悟地看着那泥砚上溅着的点点朱墨。太宗也一样看着,口中却道: “这朱墨若滴在别处,便如血污,难看至极。可是若落在这同色泥砚上,再配上这点点金丝,当真是美不胜收。是故要说,这宝墨,还得配珍砚。” 媚娘似有所悟,又心中一片糊涂,全不知太宗这番言语何意。 太宗也不打算让她了解,只是笑道:“你这丫头呀……什么都好,只是禀性过于刚强,有些事情,当下想不透,日后慢慢便会了解。” 媚娘只得点头道:“既然陛下说媚娘不必担心,那媚娘便不再担心便是。” 太宗含笑点头,又肃容道:“不过说起来,你们殿里的防备,还是着实太弱。王德,明安跟着你这些日子,学得如何?” 王德媚娘俱是一怔,互视一眼之后,王德便小心道: “启禀主上,明安跟着老奴虽也有些时日了,可是总粗手笨脚的。却不知……” 太宗闻言,似有些失望:“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朕还想着,那瑞安终究是要回甘露殿的,明安又没地方,朕看他也还算机灵……罢了。你再好好教一教。 媚娘,过些时日,朕便会寻了机会把明安赏给你——说到底,你们殿里没有个得力的主事太监,也不好。” 媚娘摸不透太宗心意,虽隐隐觉得,太宗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却也不敢乱猜,只得行礼谢过。 …… 媚娘走了好一会儿,王德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主上,当真要明安去延嘉殿么?” 太宗闻言抬头,瞪着王德: “朕说得不够清楚么?” “可是……可是主上,那瑞安在甘露殿中,可也好好的呀?” “瑞安是谁?” 王德一怔,半晌才道:“主上是担心……” 太宗面容一整:“她一日为朕的才人,稚奴就不当与她有过多的牵扯。再者此女事关大唐社稷,就算是稚奴,也不能任性。” 王德叹息:“可晋王爷的性子,难得如此执着。” “所以朕才要提点一下。朕也不想伤了稚奴的心。若是武媚娘能离他远一点。自然便不会有什么事了。” 太宗嘴里这般说着,心里却颇为得意,目光中更闪着一种别样的光。 王德跟了太宗这么多年,从来不曾猜错过太宗的心意,可今日这一番事,却着实让他迷茫了。 是夜。 延嘉殿。 小书房。 媚娘独自一人披了衣裳,抱膝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明月,心中烦乱。只想着今日尚书房里的事。 徐惠今日不必侍寝,又得太宗赏赐玉蓉糕,便想着早早归来与媚娘一同尝一尝。谁知一入门,便见那窗前坐着一个身着杏色薄纱襦裙的女子,散了一头乌发在地,痴痴地看着月亮。 徐惠心下忽起顽皮,便小小心心地提了裙角,走向媚娘,弯腰负手也随她看了一会儿,才叹道: “唉呀呀……你说这是月望人痴,还是人望月痴呢?” 媚娘一怔,转头见是她,便笑骂一句:“你呀……” 徐惠笑着坐下,着文娘将玉蓉糕奉上,又问: “怎么了?今日这般不乐?” “陛下今天召我去,说了些很奇怪的话……惠儿,我觉得陛下,似乎是……” 媚娘说到此处,才惊觉文娘都在,便先停了话头,摒了所有人下去,只留徐惠与自己在屋中才道: “陛下似乎是看出些什么了,关于……”她微一红了脸,才道:“关于稚奴对……我……的事。” 徐惠心中一跳,急忙道: “陛下可是说了什么?” 媚娘摇头道:“没有,只是我总觉得陛下语里话外,透着这么一股意思……可是我也不确定……” 徐惠长舒了口气道:“是不是你多想了?否则以陛下的心性,必然当场发作。” 媚娘刚想说不会,还有那大方师箴言,便想起徐惠不知此事,加之想一想也确实如徐惠所言,便重重点头道: “也许是我多想了罢……对了,你怎么回来了?” 徐惠便道: “陛下今日召了魏征大人入内,说是要商议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之事。我在一边看着那魏大人又摆出一副陛下不如他意,他便不肯止谏的架势来……想着陛下总是不希望在咱们这些小女子面前,对臣下让步的,是故便回来了。” 媚娘一笑,却道: “未必。陛下胸怀无限,再者自魏大人被陛下召入朝来,给陛下难堪都不知道多少次了,他早就习惯了。 更何况,陛下最喜欢听人说他宽容纳谏,加之他又机锋过人,最喜欢这般与魏大人、房相啊斗上一斗,看谁更加知机,更加高见的…… 我看陛下还挺希望在他斗赢了魏大人时,有人在场听着呢!” “这些我当然知道。”徐惠托了腮无奈叹道:“所以我才要出来呀!” 媚娘一愣,莞尔一笑道:“陛下此番要输?” “那是一定的。”徐惠想着心上人此刻不知要被那魏征气成什么样,心下郁郁。 媚娘扑哧一笑,点了点她额头,然后才敛容道:“说起这纳谏之事……当真是各有不同。同样是纳谏,魏大人一心为国,陛下宽容度人,是故必可因谏而成千古明君名臣。 可是换了个人,比如太子殿下与他府中诸位,却就成了相行厌恶的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七 心中一痛,太宗便淡淡道: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么?” “称心不知。”他坦荡荡地回答,目光依然直视太宗。 太宗微一眯眼:“不知?” “是不知。称心自认忠心侍主,尽心为职,不知为何被主上厌弃。”称心坦然答道。 太宗再眯了眼,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冰冷的怒意: “因为你,朕的太子与朕失和;因为你,朕的太子被天下人视为失德;因为你……朕的太子被诸臣所疑…… 你现在,知道为何了么?” 称心坦然:“称心现在,知道主上心中所思。可是称心以为,这些不过是那些人的借口——想要毁了太子殿下的借口罢了。而且称心以为,主上是明白的。” 太宗目光中,倏然射出一道光: “你很聪明。” 称心叉手行礼,不语。 太宗眯了眯眼:“可是却是有些自作聪明,这样的人,往往活不得太长。” 称心淡然一笑:“本便是捡来的命,若能为太子尽命,那便是死又何妨?” 太宗一怔,刚欲开口再询他此言何意,却忽见明安匆匆忙忙奔进来,急切上奏,将东宫片刻前之事,一一上报,更道: “主上,据外探密报,现下韦承徽族中府上一片乱啦!已然有十数名韦氏五品以上官员,连夜入了韦挺大人府上,要联名上奏,明日……明日……明日早朝奏请废太子!” 太宗惊怒,起身大喝:“到底为何突然无故杀人?!” “太子殿下他……他……” 明安不禁扫了眼跪在地上,容色亦变的称心,半晌才道:“似是……有人密报,道…… 道称心……被抓,便是因为韦承徽不得太子幸,心生怨恨,故而密报之故。” 太宗咬牙,面色铁青,看着面色惨白的称心,良久才道: “朕果然还是留不得你。” 称心惨惨一笑:“称心本也不打算活。只求主上,能够将此番事,推在称心身上——对外便称是称心因韦承徽对称心苛责,称心恃宠杀人便是……这样也可一解殿下之危。” 太宗一怔,却问道:“为什么?你这般为了承乾?” 称心嘴唇抖了一抖,目光复杂地看着太宗,良久才轻轻一笑: “称心一生凄凉,自幼父死,母被逐出宗籍。若非当年太子殿下怜悯救之……只怕称心也是难逃一死…… 这条命,本就是太子殿下给的,为了太子殿下死,正是死得其所。” 太宗再一怔,似乎想再问些什么,可是想了一想,却终究还是目光转冷,挥了挥手,一边侍立已久的王德便奉了一壶酒,两只杯而上。 称心看看,笑道:“主上却忘记一样东西。若不得纸笔,称心亲书,太子殿下又怎肯相信是称心自尽?只怕会更怨恨主上。” 太宗看着他,目光复杂,似有感激,似有不忍,似有怨恨,更似有狼狈之色。 称心看着他的目光,却是一片坦然。 片刻,太宗再扬起手,示意王德奉纸笔。 称心看着王德缓缓落于自己面前的纸笔,长出一口气,叩谢太宗。 贞观十五年七月末夜。 太极宫中突传变故: 太子承乾宠童称心,因不满太子承徽韦氏日常苛责,更私造流言,污及太子与称心有私,一怒之下仗剑东宫杀人。后因太宗擒之,乃供认不讳,太宗遂赐毒酒。 太子承乾闻讯,悲愤交集,痛泣不止,更将东宫御赐和合屏风击碎,且当众怒誓:不除韦氏,誓不为人。 朝中震惊。 次日早朝,韦氏一族以韦挺为首,联名上奏,请责太子管教不当,纵仆弑主之事。太宗乃召承乾入朝对质,然承乾因病不得入。 太宗震怒,乃亲退早朝,驾幸东宫以质。 驾至东宫却不见太子承乾,太宗讶然,问之,左右言太子昨夜便易素服,着银冠,一身薄孝自入太极宫中立政殿。 太宗闻言,怒不可遏,乃亲赴立政殿。 …… 立政殿的门,缓缓开启。 太宗看着那道一身薄孝,跪在爱妻灵前的身影,心中怒火如冲天一般燃烧。 然而,他终究是习惯了自我控制,便只是静静地调着气息,努力地调节着气息,良久,才慢慢走到承乾身后,负起双手,示意王德关了殿门,净退诸人,才冷道: “你这孝可是来替你母后穿的?” 承乾漠然摇头,却不肯转脸回看太宗一眼: “是为了一个故人。” “故人?”太宗冷笑一声,怒火更炽: “好一个故人!你且告诉朕,这故人可是有何功何德,竟使朕的儿子,堂堂大唐太子,以薄孝加身?!” 太子闻言,默默地转身,向太宗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起身,从袖间抽出一柄小剑来。 王德见状大惊,上前一步欲行护驾,却见太子只是将此剑平奉在手,献于太宗,表情依然漠然道: “这把剑,是这位故人之父传与他的。也是当年母后召他入宫之时,准他时刻佩戴在身的…… 父皇,您可认得此剑?” 太宗如何不认得? 在这剑出现的刹那,他便认出来了。 不止是他,连王德也认出来了——事实上,若是那杨淑妃此刻也在,必然也会认出,此剑正是昔年唐国公府中那副画像中,英姿焕发的李元和手持小剑。 而这把剑…… 太宗看着这把剑,仿佛看到一条毒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双手也不能自控地微微抖动,良久,才道: “你……” 承乾眼中,已然满眼泪水:“承乾这位故人曾经告诉过承乾,此剑本是他父亲赠于父亲最疼爱的叔父之物。 小的时候,那位叔父很喜爱这把剑,喜爱得片刻不能离身,便如小时片刻也不肯离了他父亲一般…… 不过后来,他这位叔父长大了,与他的父亲起了些隔阂,他叔父便将这把剑扔在家中库内再不喜爱。他父亲看到之后,很是难过,便将之赠于了承乾的这位故人。 承乾这位故人还说,他父亲临终那日清晨,还曾道与承乾这位故人说,日后若是见着了这小剑原本的主人,便告诉他一句话。” 太宗眼中已然泪水满布,颤抖着声音问: “什……什么话?” 承乾泪如雨下,声音却是平静道: “‘来生无论贵贱,吾仍愿为兄,护吾弟一生安康喜乐。’” 太宗眼泪潸潸而落。 良久,才强声问: “那孩子……到底叫什么?” 承乾苦苦一笑: “他叫什么?”随之望向皇后灵位,凄然一笑: “他入宫时,母后说但凡子女之名,都含着父辈莫大希望。是故便教他,可将自己本名,隐入化名之中……其实父皇早该发现的,不是么?” 太宗手一颤,小剑呛啷落地,在偌大的宫殿中,震得人耳膜生痛,刺得人心不安。 是夜,太宗召韦挺入内。 夺而取太子妃苏氏、太子良娣王氏、良媛豆卢氏联名上表,俱奏承徽韦氏于东宫诸般不法私违诸事之表,掷于地。怒斥韦氏祸乱东宫,虽宠童称心当死,然韦氏更亦可诛。 韦挺见奏,事事条条详细明白,又兼之证据确凿,始知太宗洞察,忙脱冠待罪。 太宗终怜韦挺功高,乃免罪。然承徽韦氏一家,上至父母,下至兄弟姐妹,均免除氏族名号,流岭南,永世不得迁回。更着诏韦氏承徽因不守妇德,太子不喜,遂归葬外陵,不得入韦氏族陵更不得入皇陵。 次日早朝,太宗再诏令东宫诸人,虽有谏入,当以人伦大情为要。 …… 稚奴走到了东宫门口,却被太子左右戍卫挡下,再三询问,方知太宗下令太子禁足,无太宗诏不得入内探视,遂往太极殿而来。 入得太极殿,乃知太宗与诸臣议事。无奈再退而出。 出得太极殿下玉阶,适逢身着青金绣螭袍的吴王恪受命而来,一喜,正欲上前招呼,却又见他停下步履,向东而视。 稚奴随而视之,乃见一红衣女子领着一个怀抱白玉拂尘的小内侍娉娉婷婷而至——正是才人武昭与其仆瑞安。 稚奴见状,忙快步隐身玉柱之后。 …… “武才人。” 李恪见到媚娘前来,急忙停下脚步,施行一礼。 媚娘也见礼,尔后才道:“吴王此来,也为受诏?” 李恪含笑点头:“父皇召我入内议事。” 媚娘点头,李恪遂请了媚娘一同前行。二人言笑晏晏,相伴入内。 稚奴立于玉柱之后,见二人年龄相当,立在一处如金童玉女,心下怅楚,乃再无心入内求见,自归甘露殿。 …… “王爷……” 德安看着稚奴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小声呼唤。 “武姐姐很久都没来见过我了。我请他出来弈棋,她也总是三推四请……也许……” 稚奴不说完,心中却是痛楚不堪。 德安知他所烦,乃劝道:“王爷多虑,武姐姐此番,却是因为担忧宫中流言故。且她与宫中其他王爷,也只不过是言笑招呼而已。” 稚奴闻言,摇头不语。 是夜。 甘露殿。 稚奴终于还是等到了太宗。 看着一脸疲惫之色的父皇,稚奴犹豫良久,太宗寝殿门前徘徊不去。 远远太宗望见,便唤他入内。 稚奴闻言,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慢慢入内。 行礼后,太宗披了寝衣,任医官轻轻按着肩膀,才问道: “这么晚了不睡,怎么了?” 稚奴犹豫良久,才慢慢道: “父皇,您能不能原谅大哥?” 太宗一怔,慢慢转首看着他: “你是来替他求情的?没有别的事了么?” 稚奴点头,看太宗似颇有意外之色,便不解:“父皇……?” 太宗摇头,表情平淡: “如果你只是来为他求情的,那便退下罢。” 稚奴急忙道:“可是父皇……” “他纵仆杀人,还是杀了有品有阶的宫人。朕只是罚他禁足,已然是对他最大的宽恕了。” “可是……可是是那宫人有错在先……” “稚奴,记得,国有法,家有规。若不依令而行,岂非天下大乱?你回去。” 太宗平静道。 稚奴见状,知太宗再不可解,便只得挽袖而出。 他不知道,在他的背后,太宗望着他的目光中,有欣慰,有感动,更有内疚。 …… 片刻之后,稚奴寝殿中。 他终究还是睡不着,慢慢起身更衣,左右看了看,连德安也不曾带,独自一人悄悄溜出了甘露殿,一路向延嘉殿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九 那边安宁因久不见舅舅,便自依了太宗之命,前去奉舅舅饮食不提,这边稚奴只亲手取了膳食,替太宗奉之。 太宗含笑接着,又道: “你们两个可吃了?” “父皇,此刻已然是戌时了,稚奴早就用过了。久候父皇不至,这才知道父皇又将此事忙得忘记。” 稚奴微嗔,太宗心下微暖,便笑道: “无奈啊……实在是父皇刚刚与你舅父商讨一局棋局,父皇执白子,明明快胜了,却偏不知如何收局,才兴起至此。” 稚奴知太宗素**棋,且在座诸位也俱是好棋如命之人,加之也确有三五次曾因一盘棋之故,与诸臣议至深夜之事,便信了。 因自己也是个嗜棋如命的,想着能让太宗与诸臣这般好手都苦思不知如何破之棋局,必为妙局,一时心痒,便笑言: “父皇,稚奴近日棋艺颇有精进。是故闻得父皇与诸位大臣这般棋艺,竟也有不能收之局,心下颇罕,却不知可教导稚奴一二?” 太宗见他如此,又见诸臣皆是一脸笑意,便起了兴致道: “也好,王德,取棋来。” 随即,王德便奉棋具而上,稚奴因顾着太宗饮食,自取棋子,依太宗之言,片刻布为棋局。 局成之后,稚奴自观之。太宗与诸臣却只是饮食说笑不提。 良久,太宗与诸臣方用毕膳食,正各自取巾帕净手,忽闻稚奴喜道:“破了破了! 如此一来,此局可不是破了?” 太宗一怔,便握了巾帕来看。 稚奴见太宗看,便含笑推了棋盘,向太宗道: “此一局,白龙看似势大必胜,却短在后继有忧,孤兵深纵,不得倚助。黑龙看似势弱必败,却长在盘稳局实,后力无虞。 是故若白龙强进,则黑龙必以全力反扑,至时只得一二子,便必会使白龙反入囹圄之中。对黑龙而言,此局之要,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父皇若执白子,那便当防之如火猛燃之势,烧燎己身,自当以春风化雨之势,渐灭扑之。” 太宗望着棋局,又望着头也不抬,只是一味盯着棋局自乐的稚奴,目光如炬:“可朕还是不明白,你是如何破得此局?” “父皇,您看,咱们先诛其小部,诱其主力至此,震摄黑龙,使其心存惧意。” 稚奴指着盘中棋局笑道: “再不动声色让出一子任其吞之,以示大义,蒙过黑龙,更借机占角…… 最后……” 稚奴取一白子,呛啷一声清脆落盘道: “以诱敌之计,兼之做关数次压实诸要境……至最后二子之后,黑龙生机断决,再不得活。” 稚奴含笑应太宗。 一时间,殿中诸人,除年幼之安宁之外,心下皆是一片惊愕万分。 太宗更是心中大震,良久终于欢喜已极,伸手拍着稚奴双肩道: “好!稚奴果然长大了,棋艺也果然精进了! 哈哈! 好!好!好!” 一连三声好,夸得稚奴有些羞涩,便谦虚一番之后,借口不当打扰军国大事,拉了安宁,红了一张脸儿,速速离了太极殿,心中却是有些小得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背后,他的父皇,还有他的舅舅,以及那些老臣们,看着他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惊奇与震撼。 稚奴走了许久,太宗才长长出了口气,笑意如春风般地,着王德与明安一同,小心将棋局搬至殿中空地之上,又召了诸臣前来围观。 一番围观之后,诸臣便是沉默。良久,韦挺才惊叹笑道: “想不到主上一番戏儿之语,竟引出了这破解之法……这晋王爷,当真是棋艺了得啊!”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魏征闻言,不约而同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心中只是叹他竟无明至此,可见权欲熏心这话,却是再不出错的。 太宗闻言亦不动声色,只是笑道:“韦爱卿言之有理。朕确是该赏一赏这稚奴的棋待诏了。” 又三言两语笑过之后,太宗便着韦挺即刻前往使驿传旨薛延陀一部,只道近日朝事烦忙,改日再召。 韦挺领命而去。 …… 片刻之后,魏征看着韦挺离开,才冷笑一声: “果然是利欲熏心使人失明,再不错的。想当年韦大人那般智见,今日却也全不复存了。” 太宗与长孙无忌、房玄龄再不做言语。只是各袖了手,盘坐棋盘边三张圈椅上,与魏征一同,君臣四人看着棋盘。 良久,长孙无忌才笑叹: “主上教子有方,实在是出乎老臣的意料啊!” 房玄龄也含笑,欣慰道: “所谓子肖父,这是半点儿也不假的……想不到咱们的晋王爷,如今已然隐隐有治世之能了。” 太宗倚着椅背,闻得稚奴受赞,心中得意,便笑道: “小孩子家下盘棋,误打误撞赢了一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三个呀……就是太高看他了。” 魏征却不以为然道:“主上此言差矣,先贤常道:黑白之间,纵横天下。可见以棋试能,自古有之。 如今晋王治学有成,更兼兵法娴熟至斯,主上不当如此隐晦之。自当使明珠现世,以光泽天下。” 太宗闻言,便是沉吟不决,良久才微湿眼眶道: “稚奴年幼,朕总是不舍……加之安宁近年来病体渐沉,日夜离不得他……魏卿,还是等等罢!” 魏征闻言,心下也是恻然,便道:“主上怜子惜幼,且晋王殿下确是年幼体弱,娇贵千金,自不当沙场征战。可他如今日渐长大,也当入朝听政…… 主上,晋王之慧,若能引之,则必为国之栋梁,还请主上忍痛割爱,不使其久置内廷蒙尘。” 太宗闻言,心中烦乱,良久才道: “朕自有分寸。” 然后又道:“不过眼下,这薛延陀之事,却是得解了—— 辅机,你不日传着人传书前方,着绩(李绩)可再略灭薛延陀之威,咱们得了胜报,便可压薛延陀之势了。” 长孙无忌含笑应之。 房玄龄却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棋盘上的棋子,似有所悟。 …… 不日,前方捷报,道李绩再次大胜薛延陀,道其还军定襄,突厥思结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恰以李绩奇军突还,两军夹击,悉诛之。 太宗闻报大喜,乃取丞相房玄龄请,准婚与薛延陀。 贞观十五年十二月十九日,太宗诏令大唐将士回兵,前方闻讯,一片感佩上恩。又着准赐婚薛延陀,更语之其使曰:“朕现与尔等,互约突厥以大漠为界。日后若有相侵者,朕则必兴义师讨之! 若尔等再有自恃其强,逾漠攻突厥之事时,当思朕之将军李绩所率才数千骑,便已使得尔等狼狈至此之事! 尔且归后,告知可汗: 以后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当为要!” 使者闻言,感大唐之威,乃惶然应之而退。 一时间,诸国闻大唐之德,大唐之威,俱惊赞佩服。其余诸等小国欲犯上者,亦闻之战战股栗,再不兴反念。 贞观十六年正月初九。 魏王李泰,突于早朝之上,以《括地志》奉太宗与诸臣。 众臣阅之,赞溢之词不止。 一时间,门廷若市。 谏议大夫禇遂良闻之,乃谏道:“今有太子,每月用度竟不若魏王。此非良事。太子是为国储,用度与君相同,是为礼。然今有魏王用度竟过于国储,实乃不礼之事。” 太宗闻之,以为然也。便着令稍减其用。 太子承乾闻之怒。加之前番李泰冠服时,太宗有意使其居武德殿,却遭魏征谏之。 承乾闻言,益发不安。虽有其弟晋王百般温慰,却仍难得脱。每日入朝,便与胞弟李泰,其他异母诸弟再无言语。 太宗得知此事,便烦忧不止。 …… 贞观十六年二月初七夜。 太宗突夜幸长孙府。 长孙府合府俱惊。 片刻之后,长孙无忌书房之内。仅余君臣二人,密议。 “辅机,你说朕,是不是错了?”酒过三巡,太宗红着眼睛道: “如今两个孩子上朝见了面,跟见了仇人似的……你说,朕该如何是好?难道……难道真要他们走了朕的老路么?” 长孙无忌闻言,也是心下黯然——对他来说,这三个孩子,都是他爱妹之子,都是他的爱甥,哪一个,都舍不得也罚不得。 是故良久才叹道:“主上呀,承乾太不懂事,青雀又太过知事了……难为您了。” 太宗摇头,半晌才道:“若为这三个孩子故,那是怎么都行的……可是朕实在不想看着这三个孩子如今这样……”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却笑道:“可不是?三个孩子……主上,您可有三个孩子呢!” 太宗一怔,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要稚奴……” “正是。”无忌点头,笑道:“主上,稚奴性情良善,从小到大,都是宫中诸人最爱护的。若是有他在,那至少那两个孩子,还有吴王,这三个,是再不会让他伤心的。” 太宗沉默良久,却叹道:“只是怕要让安宁伤心了——她这些年,却是少离稚奴左右。” 长孙无忌也是心下不忍,良久才道:“可孩子总要长大,总是要长大的呀!” 太宗点头不语。 …… 次日早朝末时,太宗突传旨意,道长孙皇后所出第三子晋王治,仁厚慈德,宽爱宥恕,是年十四,已近冠服,当可入朝议事矣。 朝中诸臣久闻晋王仁慈,惟性柔弱,遂以之为怪。而太子、青雀、李恪等诸子,却闻之甚喜。唯蒋王李恽,与治同年之纪王闻之不悦,道:“其年长不过二月耳,尚未冠服便得入朝听政?父皇心之所向,过矣!” 稚奴接旨,则如五雷轰顶,一时间方寸大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十一 稚奴浑浑噩噩地离了太极殿,一时之间在宫中游荡,竟不知何处可去。只是叫了德安跟在身后,其他人一律斥离。 就这么晃着晃着,他脑中一时喜一时忧,一时又想着父皇上朝时的样子。心中如潮水澎湃。 然后猛地一抬头,却看到面前一幢高殿,上书立政殿三个大字。 却原来无意之间,他竟走回了这里。 心下苦苦一笑,便自推了门入内,着德安守着殿门,再不许任何人入内。 进得殿内,他望着母后的灵位,慢慢地坐了下来,看着,看着…… …… 同一时刻,延嘉殿内。 徐惠媚娘闲来无事,便取了两把素面宫扇,来描些图样。 徐惠手快,不多时便描得好了,一落。” “母后生性最爱读书。是故父皇便为了她,将天下藏书都纳来——说起来,这里的藏书,只怕比藏书阁里还多些……可算找着了。”稚奴一边说,一边便捧了几卷书简来,放在桌上。 媚娘一看,便吃一惊:“这……这是……《女则》?” 稚奴点头,面色微伤:“母后生前所著,留于父皇做个念想,也是想着将来,等大哥登基之后,便要留与大嫂的。” 媚娘感叹:“天下女子皆知《女则》之名,倾而慕之。想不到今日我竟在此处得见……” “武姐姐,你可要看一看?”稚奴知道媚娘虽从来不提她对自己母后的仰慕,可这宫中最敬重母后的,只怕便是她,是故便问。 媚娘闻言,大喜过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十三 是夜。 太宗乃召诸臣入太极殿议契苾何力之事。 …… 同一时刻,立政殿内。 稚奴依旧守着阅看《女则》的媚娘,自己却抱了一卷兵书发呆。 媚娘看毕第九卷。含笑如意,正待取第十卷,见他如此,便笑道: “你这是怎么了?居然会抱着《孙子》发呆?” 稚奴闻言一愣,然后才摇头笑道:“无事……只是想着今日早朝时,舅舅他们,都在讨论要不要救契苾将军的事。” 媚娘闻言,便放下书卷,笑问:“你觉得呢?” 稚奴想了想才道:“稚奴对这契苾将军,却不是很熟悉……只是听说他很是嫉妒大将军李绩。” 媚娘闻言,又想了一想道:“那薛将军呢?薛万均将军如何?” 稚奴一怔,想了一想才答道:“薛将军……却是嫉恨他的吧?毕竟二人之间,父皇更加喜爱契苾将军。” 媚娘笑言:“这个我知道,只是我想知道,契苾将军知不知道薛将军嫉恨他?他有没有防着这薛将军?” 稚奴闻言一怔,想了一想,只拎了书,向后靠入圈椅中,若有所思道:“武姐姐这般一问,倒是让稚奴想起来了一件事。 稚奴曾听王公公说过,当年薛将军因为嫉恨契苾将军功高于己,便当面抵污其功,更以己功言之,契苾将军便欲拔刀相搏。后来诸将劝之。” 媚娘闻言,便放下手中书卷,仔细听稚奴所言。 稚奴又道:“后来父皇闻言,很是气薛将军。便欲收回其功职,转赐这契苾将军。可是这契苾将军却很有意思,不但不受,还反过来劝父皇,说他为自己名誉,与薛将军当面相搏,却是男儿热血之性。 可这终究是私事,不必提至国事一般对待。而且还说,若父皇以他的原故而责罚薛将军,岂非教诸蕃以为父皇重蕃轻汉,肯定有所放松自懈。又或者让那些蛮夷无知之辈,以为汉臣皆如薛将军一般,便会引得两边不和云云……竟自请离京了。” 媚娘闻言点头,又笑道: “稚奴熟读兵书,那以你之见,这契苾将军如何?” 稚奴想了一想,笑道:“性子上么……沉毅能断,将帅之才; 眼光上来看,既能洞敌先机,善加利用,又有纵观大局的目力; 行兵时不喜墨守陈规,屡屡以奇制胜; 又擅于知敌若己,常常以小博大,以少胜多,又数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加之身先士卒,生性悍诚,当真是员猛将。” 媚娘点头笑道:“能让稚奴都如此夸赞的,可见这契苾将军当真是世所罕见的良将了。可是武姐姐不明白,但似这等良材,原为一国之主,当年却为何来投大唐?只怕居心叵测。” 稚奴摇头道:“武姐姐有所不知,当年外传其父契苾葛死于疾病,其实非也。实为突厥暗害。当年契苾将军九岁,便誓言若谁替他报得父仇,必一生效忠。结果父皇平了**,助他铁勒一族势强。他感激不尽,才会应誓效忠我大唐。” 媚娘点头,叹道:“这等男儿,当真是一诺千金!若得其助力,咱们大唐何愁不安?” 稚奴闻言,若有所思,良久才恍然笑道:“武姐姐呀武姐姐……真是……” 媚娘含笑不语,只侧首看着稚奴,这般娇俏,却惹得稚奴心中情意流动。良久才叹道:“若那契苾将军知其一命竟为一个敬佩他为人的女子所救…… 不知如何感想?” 一个时辰后。 晋王李治,入尚书房求见太宗,乃力陈契苾何力之忠之才,求太宗以救。 诸臣不以为然,更道晋王仁慈为好,然此等叛军之将,不当留之。 晋王乃道:“若果有此事,何不见其心腹将士动乎?” 一语惊醒太宗,遂下旨着察。 次日。 探士来报,道契苾何力实为部中叛将所诱捕尔,且曾于薛延陀帐前自去一耳以示其忠。太宗闻言感佩不止,立时下召,着兵部侍郎崔敦礼持太宗旌节,诏准真珠可汗前奏,以太宗亲女,前婕妤杨氏玉婉所出之女新兴公主下嫁,谋得契苾何力平安。 诸臣闻之,惊诧不止。 真珠可汗闻言,便放契苾何力与其族。 何力既归,遂力谏太宗不可以帝女适之,以免增其威势。太宗纳之,乃依房玄龄之计,着诏真珠可汗亲至灵州迎公主鸾驾,更诏以杂畜十万之数礼之。 后果如房玄龄之料,薛延陀倾国之力觅得十万马羊,然行聘途中极地苦寒,天降暴雪,牛羊马匹死伤过半,太宗于是以薛延陀失礼之故,不准出降公主。 薛延陀人财两失,大怒,然因大唐兵盛,只得略有侵之。 太宗因契苾何力之忠,特授右骁卫大将军。 契苾何力因知遇太宗恩,更加感激不甚。加之闻得自己一命竟为晋王一力所求,心生感恩知报之念。 是年十一月初五,张俭有奏,高丽有变。太宗闻之不语。 月末,毫州刺史裴行庄奏请讨伐高丽,太宗道: “高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然因丧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贵。且山东弊薄未兴,朕实不忍论用兵之事也。” 又是月末,广州都督党仁弘因贪被罢,诸臣上表请斩。太宗不忍,欲为其求得生路,却终因其罪过滔而不得。乃以己手诏降于诸臣言:“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以私乱法,二也;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以公等固谏,且依来请。”更以薄席坐南郊,三日之中,每日仅得一餐素食,以求代其之过。 臣下感沛,乃谏之止。 太宗固不受。三日之后,贬党为庶,流放钦州。诸臣闻之,表虽以为不好。私下却感沛太宗恩德,更忠于君。 贞观十七年正月十五,太宗酒宴群臣,乃道:“朕素闻坊间私议,道太子有足疾,魏王又颖悟,多从朕游幸,遽生异议。 且有徼幸之徒,已有附会者。 然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且依《礼》,嫡子死,立嫡孙。象儿已然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言毕,乃取剑斩杯,以示警醒,诸臣闻之,悚然。 贞观十七年正月十六日。 太宗方启早朝,忽闻殿外飞报,道魏征病重,竟吐血倒之不起,大惊,竟自弃朝而上马,独骑亲至魏府。 诸王百官闻之惶然,皆以车马随行。 …… 片刻之后。 魏府。 太宗扔下马绳,独自拿了马绳,疾步入魏府,见得魏夫人裴氏,便含泪问道: “玄成(魏征之字)如何了?” 裴氏正悲泣,猛可里竟见一身着黄金龙袍之男子,独自立在自己身前,不见随行,竟至呆怔。良久才察,慌忙欲行大礼,却被太宗一手扶起,只含泪问:“朕的魏卿家如何了?” 此时,众随行方入。 裴氏便泣指内室不语,太宗便急忙疾步入内,身后王德方方落地,见状急忙跟上。 内室中,一张薄床之上。 魏征已然是形容枯槁,眼见不得良久时日了。一边立着的,正是先前太宗派入魏府,留宿以观魏征病事的中郎将李安俨。 见得太宗,李安俨急忙行礼,太宗便止,又问:“如何?” 李安俨摇头,太宗便泪如雨下,又想起一事,忙问王德道:“稚奴可来了?” 王德正待答言,便见晋王李治入内。 太宗便急道:“稚奴,速请老神仙入内,务必要医得魏相!” 稚奴见状不敢久误,片刻乃请得药王孙思邈来医。 孙思邈见之,便摇头不语,太宗便悲道:“魏卿不可失。” 孙思邈乃答:“魏大人忠直,老道人久闻其名,亦感佩也。然天命有尽,人力无可奈何。至多可延一日寿,以了后事罢了。” 太宗闻言,便大放悲声,悔恨不已,诸王劝解无用,晋王遂以求告,孙思邈以金针术,使魏征复醒。 魏征知自己时日无多,便多加劝慰太宗。太宗闻言,更悲之,乃问其可有何心事未了。魏征强言宗周二字,便再不得语。 太宗闻之,遂急召长孙皇后所出幼女新城公主入魏府,当即下诏,着降公主于魏叔玉,且指其示于魏征曰:“魏公,得见新妇!”然魏征已不能谢,太宗悲不能胜,遂意守之。众臣劝之无奈。 是夜。 魏府之中,灯火通明。大唐皇帝李世民,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宫,定要守着他的忠直臣子魏征,走完最后一程。 然而太宗终究已经不是当年的英姿少年,加之国事劳累,亥时末,便再也支撑不住,不得不就在魏府之中,休息一二。 随行诸臣也得诏令,各自回府,唯诸王奉命,陪守魏府。尤其太子,更以师礼奉之。 梆梆梆的更声响过,已然是子时了。 强在魏府厅中守着,因自幼娇生惯养,实在睡不习惯而失眠的稚奴,突然见到魏夫人轻轻地走进来,悄悄地向他示意进去。 稚奴一怔,看看身边已然睡得沉沉的大哥三哥四哥七哥,再看看周围诸人也都不察,便带了还强撑着的德安,小心随魏夫人入了内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十五 是夜(三月初二)。 丑时三刻。 阴妃闻得太宗敕令李绩发兵讨齐,便下定决心。 乃暗使司医刘芍儿,私以阴弘智所进之毒水,入延嘉殿中。 延嘉殿中充容徐惠因怜太宗近日困苦,亲手制成羹汤。阴氏早有所闻,料太宗信爱徐惠至斯,再不使疑,遂使芍儿落毒至此物之中。 平日间延嘉殿安防甚密。然今日因变事,金吾卫调动,加之徐惠与武媚娘一时不察夜深竟有如此之事,竟致芍儿功成。 得芍儿报成,德妃遂私密泣语刘芍儿道: “陛下待本宫如此厚爱,然本宫终究辜负…… 只求能借此机会,保得佑儿平安,便再无所求。本宫负于陛下,自当随陛下而去…… 至于那徐惠,她既为长孙贼子之探,那并死也要拉她一道……” 尔后便亲血书一封交与刘芍儿,命其必求得太宗临终前亲阅,然后从容自尽。 可惜天算不若人算。 徐惠突然间,因宫外传入密信至内,道长孙无忌求见,竟不得亲奉羹汤入太极殿。 才人武媚娘为见她忧心,便自告奋勇送羹汤入太极殿。 媚娘既入,便见太宗正为齐王之事烦忧,更召得魏王李泰随侍商议。 媚娘见状,便柔软劝之,太宗闻得羹汤乃徐惠所进,龙颜微一松便欲饮之。 方欲食,魏王李泰便提醒道未经试毒不当入口,媚娘便着王德引银针一试。 结果银针一落,针尖立刻发黑,显有毒入内。 太宗遂怒视媚娘。 媚娘震惊百般求告,然魏王李泰一旁指定媚娘有事,又道徐惠亦有可疑。 太宗却不语。 媚娘见太宗如此,以为太宗竟有不信自己与徐惠二人之意,心下发冷,便夺手将汤羹饮下以证己清白。 太宗李泰见状均大惊,太宗急上前以手掐媚娘咽喉使其吐之大半,李泰又急急喝令传医。 俄顷医至以药解之,媚娘身中毒性竟去大半。 然虽不致死地却昏迷不醒,加之投毒事立,未得详审,太宗便着令禁于掖庭狱中严加看管,只待其醒来之后再行审议。 一时间宫中震动。 晋王李治已寝,闻近侍德安报之,心中惊伤欲狂。 幸得德安劝解点醒,急奔大吉殿,欲取得刘芍儿手中阴妃手书。 然憾为刘芍儿也莫名中毒而死不知何人下手。 李治虽得阴妃手书,急欲救媚娘脱狱,却更知无人证在手太宗难判媚娘无罪。 只得暂时隐忍,更私命左右必得护住媚娘安危不教再受伤害。更悄请孙思邈入掖庭,救治媚娘,并调制解药,不使媚娘再受毒害之苦。 太子闻之此事,颇有奇罕,便道齐王反之不成乃离京都远故。若以他为则东宫与正宫如此之近,何事不成。 汉王李元昌闻之,怂恿太子成事。太子断然不允,然元昌君集等人诸多策动,更以魏王之事左右,太子意动。 贞观十七年三月初三日。 太极宫。 晖政门前。 当朝司徒长孙无忌抱着玉圭,安静地立在守门石兽之后,一处外人不得看见的角落中。 不多时,一身杏黄春衣的徐惠便带了文娘,急急而来:“长孙大人。” 长孙无忌微施一礼,便歉然道:“如此时刻,却请娘娘冒险前来,是老臣的不是。可有些事,为娘娘安然,老臣必得当面问过才好。” “大人请问。”徐惠满脸憔悴之色。 “昨夜之事,娘娘可有疑凶?”长孙无忌问。 徐惠摇头,苦苦一笑:“虽知是阴妃所为……可她现下已然服毒自尽,连身边侍女也一并自尽,却是再不得对证了。” 长孙无忌点头,又问:“可知此番事情,与其他诸殿有否牵连?” 徐惠再摇头:“陛下现在只说阴妃之死,是因内疚齐王谋反,心中不安才行自尽……却再不肯与媚娘之事牵上联系。” 长孙无忌点头,便再问:“那晋王爷,可有何动作?” 徐惠心中一跳,容色却丝毫不改,只是苦恼摇头:“若是王爷有什么办法……只怕媚娘此刻也得脱逃了。” 长孙无忌闻言,微垂眼睑,便再点一点头,慰道: “徐充容无需担忧,想必不日,武才人之沉冤必可得雪。” 徐惠闻言,眼眶便是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便是沉冤可雪又如何?媚娘此番却还不知能不能活得过今朝呢!” 长孙无忌不语,只是沉默。 …… 片刻之后。 徐惠看着长孙无忌走远,将楚楚可怜的表情收起,换上一脸冷漠之色。 文娘见状便道:“娘娘,为什么不告诉长孙大人,武姐姐已然清醒了?” “如果他知道媚娘醒了,只怕对媚娘反而不好。”徐惠淡淡道,然后才带着文娘原路急急折返道:“太极殿里可有什么动静?” 文娘小碎步跟上,轻声道:“陛下倒是没有怀疑过娘娘……甚至似乎,也不是真的相信武姐姐是主谋。只是陛下心思难测……” 徐惠叹了口气,容色复杂:“他怀疑不怀疑媚娘,现在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众臣如何看这件事…… 对了,王爷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文娘知她所问是稚奴,便摇头道:“除了努力寻找人证,再无他法。” 徐惠闻言更忧,便道:“想个法子,安排一下,我晚上要去见一见媚娘。” “好。” 徐惠刚转至百福殿院内,便远远瞧见守在那里,早早等着的稚奴。 “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徐惠讶然。 稚奴匆匆奔上来,先引了徐惠于一旁隐秘处,又着德安看着左右,才问道:“我听瑞安说舅舅要见徐姐姐,便来看看如何。” 徐惠点头,道:“王爷放心,没有教长孙大人看出来什么。” 稚奴长出口气道:“如此便好,否则若连舅舅也插进来一着,却是不妙——不过想来,他应当也没甚时间再管这些事。现下光五哥的事便够他烦的。再者……” 稚奴不语。 徐惠见状,便咬了咬牙道:“还有魏王爷,是么?此番之事,只怕与他不无关系罢?” 稚奴却只是叹道:“现在还不敢肯定是不是他。” 徐惠沉默,良久才道:“王爷,徐惠身分卑微,又兼之愚笨无知。可是有一点,希望王爷能记下。若此番媚娘中毒之事,确是魏王所为。那王爷,便是您与陛下容得他,徐惠也断容不得他!” 稚奴看着她,良久才道:“若果是他,不用你动手,我也不会容他。” 徐惠这才点头,自行离开。 看着徐惠与文娘远行而去的背影,德安道:“王爷,您为何不告诉徐姐姐,魏王爷是一早知道那羹中被阴氏下了毒,但他却并非有意害武姐姐,只是想借机扳倒阴杨二妃呢?” 稚奴冷冷道:“他既知道,却不说破,由着武姐姐服毒以证清白,又害武姐姐再受牢狱之灾…… 这跟亲手害她,有何区别?” 他的目光中,微泛冷意。 …… 是夜。 徐惠终究于掖庭狱中,见到了媚娘。 “媚娘。” 一入内,徐惠便激动地轻唤一声,躺在床上只装昏迷的媚娘闻得她的声音,便吃力起身道:“惠儿……” 两姐妹见面,自是一番好生痛哭。 …… 良久之后,徐惠将偷偷带了来的解**汤与媚娘饮下,又取了巾帕替她拭了拭嘴角,又将她身上裹着的被褥紧紧地拉了一拉,才含泪道: “你怎么那么傻!那么一碗**,你……” 媚娘却淡淡一笑:“我当然不会那么傻。” 徐惠一怔,半晌才颤声道:“你……是有心的?” 媚娘垂头不语,良久才道:“银针试出鹤顶红,若我不以身服毒,自证清白,如此多事之时,只怕陛下便会怀疑到你身上。 再者,我这些时日因体虚不胜,稚奴一直将他的药乳(参见前文,就是把草药给牛吃下,让牛奶有药力)送与我食,这你也是知道的……孙老哥说过,鹤顶红沾者即死,可若先服得牛乳护住脾胃,再急以催吐之,毒性,倒也不至要人命。 你放心罢,我那时早就想过了,陛下必然不会教我死,无论如何都不会。魏王更不会,加之我去之前,刚刚服下药乳不久,是故再不会……”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媚娘脸上。 媚娘捂脸,错愕看着面色涨红的徐惠。 半晌,徐惠才颤着声音道:“你……可知,这……这一记耳光,是打得什么?” 媚娘讶然,痴痴摇头。 徐惠含泪,咬牙道:“我……我打你,是叫你记得……你还有我……还有我……便是陛下不信你了……便是你母姐……母姐不在乎你了…… 你还有我…… 你不能……不能如此轻贱自己的命…… 你得给我好好活着!为了我!为了晋王爷,好好活着! 你听到了没有! 武媚娘!” 徐惠崩溃,大哭扑入媚娘怀中。 媚娘感愧交集,也抱着她,再度痛哭失声。 …… 又是一番哭泣相慰之后,姐妹二人才渐渐回复了冷静。 媚娘含泪道:“对不起……惠儿,却叫你伤心了……” 徐惠摇头,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此番最伤心的人,是你……只是媚娘,你千万不能做这等傻事……千万不能……答应我。一定不要再做这等傻事了……” “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媚娘的泪,慢慢变冷,流落脸颊: “不会了。” ——是啊,不会了。 因为这宫中,除去惠儿与稚奴,再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如此拼命了…… 不知不觉中,那道自幼便存于心中的英雄身影,慢慢变淡,慢慢变淡。 终究,淡至几不可见。 …… 徐惠见她如此,知她此番,定然对太宗心灰意冷。实在不忍再引她伤心,便也急忙擦了擦泪,转话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媚娘知她不欲再言,惹得自己又想起那些伤心事,便也擦了擦泪,想了一想,才问道:“稚奴这两日,可与你说什么了?” 徐惠想了一想,却摇头:“只是说了阴氏主仆死的事,还有从刘芍儿手中取得那阴氏手书之事。” 媚娘心念电转,便问:“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事么?” 徐惠摇头。 媚娘便点头,思虑良久,才道:“惠儿,答应我一件事。” 徐惠道:“你说。” “从今日起,你不要再见稚奴,也不要再与他相通来往。更不要再将我之消息,说与他听。明白么?” “为什么?”徐惠大惊。 媚娘看了眼一旁侍立的文娘瑞安。二人会意,便自出去守着。 媚娘艰难起身,徐惠连忙搀扶。 行至牢中,可见牢外动静处,媚娘才小声道: “齐王已反,惠儿你猜,下一个反的会是谁?” 徐惠震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十七 徐惠心中一冷:“所以……所以……” 媚娘转身,立定,坚毅的目光,看着徐惠,轻声道: “所以从今天开始,惠儿,咱们要与稚奴划清界限……因为于礼不合,会惹人疑窦。 他,必为大唐未来之主!” 一句话,震得徐惠呆立当场,良久不语。 姐妹二人,便这般在晦暗的牢房中,两两相望。 徐惠只觉得,她与媚娘中间仿若一下子隔开了千山万水,她再不能似以前那般依偎在媚娘身边,巧笑倩然。 …… 良久,徐惠长长出了口气,看了看天空,眼中含泪,却微笑道: “媚娘啊媚娘……想不到…… 想不到咱们两个为避这宫中争斗,一步一步地退,退到最后,竟然退到了最有可能成为这太极宫未来主人的人身边?” 媚娘目光复杂,同样目中含泪: “时也,命也……我又何尝不想,咱们二人,只伴着陛下,能够做一对无忧无虑的两生花? 可惜……惠儿…… 对不起,我终究是没能护着你,逃离这些斗争之中……” 徐惠微笑,眼泪落下,徐徐前行,幸福地握起媚娘双手,轻轻道: “媚娘,我很满足了。 真的。 直到此刻我才发觉,你为我牺牲太多太多…… 有姐如你,徐惠再无他求。” 媚娘含泪哽咽不止:“对不起……惠儿,我终究还是没护好你……” “不……我很好,真的。没关系。以后我会注意,多少与晋王爷保持些距离,我也明白这才是逃离宫中争斗之法。 只是,终究是苦了你啊…… 媚娘……” 徐惠看着她,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流泪轻轻地抱住媚娘,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闻得徐惠一言,媚娘脸色一变,似是受了极大冲击,竟是愣在当地,再也动弹不得。 …… 很久很久之后。 直到徐惠已然离开许久。 媚娘依然呆呆地立在牢中,呆呆地看着前方。 耳边,久久地回响着徐惠那句话。 “……不……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媚娘失声一笑,茫然地走向床铺坐下,紧紧抱着自己,像只受惊的小兽,紧紧抱着自己: “怎么可能呢?惠儿……你乱说的…… 乱说的…… 怎么可能呢! 我怎么可能!!!” 最后一句,她是闭着眼睛低喊出声的,像要告示天下,又像…… 要告诉自己。 次日。 太宗闻得掖庭狱中,武氏才人已然清醒,便亲诏,着移武氏入掖庭冷宫居。 更调金吾卫一百,守其所在,再着大理寺孙伏迦入内,亲审武媚娘。 午后,孙伏迦便入太极殿禀报,道武氏审理已毕,已知其确不知汤羹有毒之事。太宗沉吟,犹有为疑,便不准释,只教继续禁足掖庭。 宫中诸人闻之,各有所动。 晋王便于是夜入内,奉阴氏书于太宗。然太宗观之,犹豫不决,只道无人可证,当从缓之。晋王忧急,便急奔延嘉殿,欲取延嘉殿宫人证词,却被充容徐氏婉拒不得而入。 晋王惊觉徐惠似有所变,急回甘露殿,着德安召瑞安前问。瑞安乃道日前夜访武氏之后,便是如此。晋王不安,便悄然向掖庭冷宫而去。 然方至掖庭,却正逢武媚娘借口侍其左右之晋王心腹不得力,着金吾卫斥退一众晋王安排人等。 晋王至此,方知媚娘心意,竟欲避己。 …… 甘露殿西配殿。 稚奴呆呆地坐在圈椅之中,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案。 良久,他才慢慢道: “瑞安。” “在。” 瑞安急忙上前,轻轻应道。 “从现在起,你再也不是甘露殿的人。” 稚奴一句话,说得德安瑞安脸色一片雪白,刚要跪下求情,便又闻稚奴道: “你也不必再忠于本王……记住,从现在开始起,你要效忠的,只有一个人,便是武姐姐。明白么? 哪怕日后,武姐姐要你做些对本王不利之事,你也要依她之命。 明白么?” 看着稚奴如雪夜晴空的眸子,瑞安德安一片恍然,心下感动。 瑞安无语,只放下白玉拂尘,恭恭敬敬叩首三遍,含泪起身,抱了白玉拂尘道: “王爷,瑞安就此……别过了!” 稚奴闭眼,挥手。 瑞安点头,又看了看同样含泪的哥哥德安,转身,毅然决然,离开了甘露殿。 德安看着弟弟的背影,心中一片感慨,终究,还是落泪下来。 又沉默良久,稚奴才再睁开眼睛,看着德安: “想个法子,我要知道,武姐姐与徐姐姐在掖庭之中的对话,到底说了些什么。” “是!” 片刻之后。 掖庭冷宫中。 瑞安顺利过了金吾卫,入了媚娘所居。 媚娘闻声,起身来看,却是他。 便是一怔: “你怎么在这儿?” 瑞安轻轻一笑,含泪道: “武姐姐,从今日起,瑞安与甘露殿便再无任何关系了——王爷方才已然下了令,着瑞安从此刻起,调入延嘉殿,受武姐姐差使。” 媚娘容色一动,又淡然道: “若是我叫你回去呢?” “那瑞安,便只能回到内侍省,重新做个小净人了。”瑞安笑道。 媚娘心中便似大浪激荡,良久,才道: “我不会那么快信你的。” “多久都没有关系。瑞安等得。” 媚娘眼泪欲夺眶而出,又强抑道: “我也不会再与晋王爷,有任何牵扯——我再也不想牵扯进这宫中任何事情了。” “无妨,只要武姐姐欢喜,什么都好。哪怕是要瑞安去对王爷不利。瑞安也做。” 瑞安含笑道。 媚娘双拳紧紧一握,良久才笑道:“我只是不想再扯进宫中诸事,何必说得这般决绝?” 又是良久,她才轻轻地道: “替我倒些热茶水罢!瑞安,是该吃药了。” 瑞安闻言,容色一松,眼泪便滴滴而下。一拂袍袖拭净泪水,他高兴地应了一声好,便自去忙碌。 看着他的背景,媚娘目光复杂变化,最终,闪下一颗泪珠。 …… 次日午后。 早朝毕,稚奴回到自己寝宫之中,绷着一张脸,听着德安回报。 良久,他才轻轻道: “所以……武姐姐是已然下定决心,要离宫了?” 德安点头道: “至少文娘是这么说的……她说,武姐姐得了宫外确信,道那刘弘业正妻已是病入膏肓,再不得救。所以,刘弘业便屡屡传信入内,苦求武姐姐出宫,续前缘…… 听说,武姐姐颇有意动,还痛哭好几日—— 虽然最终因为担心似刘弘业这般信件往来会被发现,引得杀身之祸。 不过,她还是说,自己必然出宫,却绝对不会适于当年弃她如蔽履的刘氏一……” 他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稚奴冷不防将桌几踢倒,一本书卷飞起,险些砸在他脸上。 德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被稚奴一把揪住了衣领。 “我说过,早就说过,但凡宫外传与武姐姐之信,都要一一分验过再入……为何那人的信,还能到武姐姐手中?” 稚奴眼睛中,闪着寒光,看得德安天灵发麻,浑身发冷,变色道: “那……那刘弘业之信,却……却不是信使入内…… 是……是……是刘弘业私下借了锦绣殿一名小宫人之手,才……才传入内……” 稚奴眼儿一眯:“锦绣殿?” “正是。”德安从未如此害怕过——他从未见过这般的稚奴。 稚奴松了手,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道:“那刘洎朝中可有宿敌?” 德安想了一想:“无他,唯有谏议大夫禇遂良,曾因私事与之结怨一二。” 稚奴回身,思虑良久,云淡风轻坐下,看着德安收拾起东西后才道: “去打听一下,二人为何结怨。” “是!” 是夜。 延嘉殿中。 徐惠闻得文娘来报,便轻道:“六儿不知罢?” 摇头,文娘道:“娘娘放心,六儿也只知道日前那刘弘业曾几次递信入内,却再不知武姐姐根本不曾拆阅过这些信件。” 徐惠闻言便松了些许:“如此便好……媚娘一心离宫。此番又受陛下所疑,如此重创,我如何能让她就此抱伤离开? 再者她对晋王……” 摇头,又恨道:“那刘弘业也该有此劫,当初不知珍惜,现下却屡屡来挑拨媚娘。正室方殁,便又欲引得媚娘旧情复炽,出宫相适? 他好大的心思!竟连媚娘安危也不曾顾!” 文娘亦冷笑道:“可不是?口口声声一片真心,却不曾想若是这等私信被发现,那武姐姐必是死路一条…… 也该让他收敛一下。再者晋王爷那边儿,也正如武姐姐所言,却是不能……” “谁说不能?” 徐惠却道:“媚娘一心二心要逃离宫中,原来是为了不得陛下之幸,心存无奈。现在……却是因为这宫中,有了让她牵挂在意之人。她害怕罢了。 也难怪她,生她养她的,是那等母亲;长大之后,又遇上那等男子……难怪她会怕。 可是这晋王爷,对她却是一片真心。不可错过。” 文娘却忧道:“可是娘娘,文娘觉得武姐姐分析有理,这晋王爷…… 只怕以武姐姐的身分,是不成罢?” “成与不成,皆当知天命,行人事。”徐惠摇头:“媚娘究竟是个无幸才人,算不得正经妃嫔。陛下待她,又一直只若孩童。 若是晋王当真去求,便是他不为国储,陛下也会答应的。” 徐惠叹息:“只是媚娘自己,一直看不破便是。” 文娘便点头道:“所以娘娘才要借晋王爷之手,去惩戒那刘弘业一二。一来为了让那薄幸儿再不来纠缠武姐姐,使其伤心。二来也是为了借此点醒武姐姐,是也不是?” 徐惠不语点头。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太宗批完奏疏,边喝着枸杞茶水,边问王德: “前方如何?” “回主上,方才来报,大局早定。” 王德道。 太宗点点头,又问:“东宫呢?依然如故?” “……是……” “青雀那儿呢?” “……这几日,也是多与朝中大臣来往。” “随他去……锦绣殿里呢?” “一样,也是暗中运筹。只等时机。” 太宗冷哼一声,重重放下茶杯:“好一个只等时机,当真以为朕死了!” 杯盖未曾盖上,那杯中水与枸杞果儿,便跳了出来,洒了几粒。 王德便不语,上前收拾。 太宗看着案上枸杞果儿,又问:“稚奴打听刘洎与禇遂良之事,还是因为那武媚娘罢?” 王德点头,轻轻道:“刘弘业数番借了锦绣殿中人,送信入内与武才人。武才人并未曾观阅。晋王爷如此,怕是担心武才人会因刘弘业受累。” 太宗闻言,怒笑不得:“一个一个的……当真是有出息!一身本事成日里荒着,今日竟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施展!!!” 王德闻言,便低头轻笑道:“主上,容老奴说句不好听的,晋王爷这般,可不是跟着主上与皇后娘娘久了,心生艳羡的缘故?” 太宗一怔,转头瞪他:“依你说,便是朕的不是了?” “老奴不敢……只是老奴想起,主上平日里总是得意自己一身长材皆为护皇后娘娘一生无忧所用,这才得了大唐天下,盛华治世……说不定,这晋王爷,可就是与主上一般呢?” 太宗闻言,眯了眯眼,又瞪了他一眼,紧绷了数日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你呀……” 然后,容色一平:“随朕去一趟掖庭。”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十九 三月初七,太宗着旨,因齐王谋逆事故,着擒拿其舅,德妃之弟,尚乘局直长阴弘智入大理寺,由孙伏迦严审,以查清诸贼,一并剿之。 另,传旨,道阴德妃虽养子无教,然究自知德行有失,竟愧而裁。 上意怜之,仅降德妃位,以九嫔之末充媛位之仪制入葬昭陵侧室…… 众臣闻之,无不感佩太宗仁慈。 …… 闻得此讯之时,徐惠却在掖庭冷宫里,看着媚娘服药。 瑞安报得阴充媛之消息,媚娘便点头不语。 徐惠道: “这下子,能与杨淑妃相制衡的,只剩下韦、燕二位娘娘了。” 媚娘淡淡道:“你少算了两个人。” 徐惠一怔:“谁?” “你,还有陛下。” 媚娘轻轻道。 徐惠一怔:“你是说陛下会进我为妃?不……不可能。陛下现在,只怕是没那个心思。” 媚娘点头:“只怕不止现在不会,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陛下也不会再有这个心思了……但是,他恨杨淑妃,你也一样。杨淑妃虽然不知陛下待她的真实心意,可却未必不清楚你的心思。所以你要处处小心。” 徐惠淡淡道:“便是她要防,也当防那两殿娘娘才是。我一个连妃位也无的小小充容,她防我做甚?” 媚娘不答,然后才道:“惠儿,你知道么,前些日子,我看过女则了。” 徐惠眼前一亮,惊喜道:“你看过?!是晋王殿下带你去看的罢? 说与我听听!快!” 媚娘知她一心爱慕陛下,连带着对长孙皇后也是一片孺慕,本不欲瞒她。便将来龙去脉与女则之上的一些事句说与她听,又道: “以我所见,皇后娘娘最聪明的一点,便是懂得取舍——她知道,若要与陛下长久,便必得要为陛下多虑多谋,更要为陛下多多牺牲。 惠儿,咱们只道稚奴擅长以退为进,殊不知这世上最擅此道的,却是皇后娘娘呢!” 徐惠闻言,若有所悟地看着媚娘:“你的意思是……劝我不要追逐封位?” 媚娘摇头:“在你有子嗣之前,永远不要。只有这样,你才能保得安宁,也只有这样,陛下才会更对你多加垂怜。惠儿,我……” 她看了看瑞安与文娘,才轻轻道:“你我都知,陛下此生,再不会立后。可若有朝一日,你可得一子半女,再因陛下怜爱而登贵妃之位,也就够了。是故,不要在此时,一争长短。” 徐惠点头,感动地握住媚娘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想着以退为进,才可得到更多……可是媚娘,你为何不替自己多做打算?” “我已然有了。” 媚娘便将太宗亲口允她,皇后十周年祭时,放她出宫之事说与徐惠听,又道:“之前陛下所诺,说实话惠儿,我却是不信的。因为你我均知,陛下心性虽然宽容,却不喜女子这般当面违逆。可这一番,他却连对皇后娘娘的承诺都说出口…… 他此番,是真心决意给我自由了。” 徐惠闻言,便更感动,含泪道:“所以……所以你打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替我,还有晋王,安排好一切,然后再离开?媚娘…… 你想到了所有人,为何不想想你自己?晋王他……” “且慢。” 媚娘打断了她,然后示意瑞安与文娘退下,只留姐妹二人之后,才长叹一口气道: “惠儿,我知你又要说那日牢中之语……不错,我是看透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心思。 也的确……经你一点,我明白了一些。 可正因为明白了一些,惠儿,我才更清楚,稚奴之事,断不可行。” 见她如此决绝,徐惠知自己再劝无用,又想着稚奴现下,只怕已然是要成势,便只得轻叹道:“那……接下来如何是好?” “接下来……”媚娘沉吟,尔后才道:“陛下曾经说过,他希望这一招,终成废招。稚奴的心愿也是终其一生,做个逍遥王爷。那咱们自当试一试回天之法,使得太子反事不成。” 徐惠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长孙大人?” 媚娘轻轻道:“太子殿下在这世上最怕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长孙皇后,另外一个是长孙大人。 若能得他襄助,太子必然谋反不得。而且他也是最有理由保下太子的人。” “可是长孙大人一向中立自保……” “他中立?”媚娘冷笑:“若他果为中立,便不会借稚奴所投之春盈折书,诛杀韦氏了——他不喜魏王,这是肯定的。所以我才说,一旦太子殿下被废,那上位的只能是稚奴。” 徐惠想了想,点头道:“那咱们却是得让长孙大人知道太子殿下的心思了。” “他早就知道了。陛下与他,还有房相,当世不出之豪杰,何等睿智?怎么会不知太子殿下这样的小打小闹?说句不好听点儿的,东宫有多少人马可用,只怕太子殿下自己都没长孙大人知道得清楚。” 徐惠想了一想:“那咱们要说服长孙大人,让他力保太子?” “不是让他力保太子,而是让他相信,一旦太子起事不成,那太子殿下的性命,必然不得保全。这样一来,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太子平安渡过此次危机——惠儿,长孙大人对皇后娘娘几个孩子的感情,只怕不比自己亲生的几个孩子,甚至是对大唐江山,对陛下和娘娘的感情少几分。是故便是魏王,他也必然会尽力保下——这也是为什么他下定了决心,必要灭杨韦二人的原因。” 徐惠皱眉:“那如何让他相信呢?” “这一点……我也无法可想,不过我知道,有人可以。”媚娘看着徐惠。 徐惠心中一动:“你是说……晋王?” 媚娘点头。 …… 是夜。 甘露殿中。 稚奴正在准备明日太宗点名要验查的功课,便见德安引了六儿入内。 “怎么?武姐姐有事?” 见得六儿,稚奴心中便是一紧。 六儿摇头道:“王爷放心,武姐姐安。主上昨日又添了二百军士入掖庭守护,又准了王爷请以老神仙入内诊治的意,又是加意褒赐诸物……现下只是一时不得回延嘉殿而已。其他都好。” 稚奴便觉心下一松,才道:“那又是何事?” “是徐姐姐有秘书呈于王爷。” 一边说,六儿便将秘信呈于稚奴。 稚奴便接来一阅,阅过之后,容色一变,又阅两三遍,才咬了咬牙:“替我多谢徐姐姐提醒。告诉她,我这便设法施为。” 六儿点头退下。 德安见状,便问稚奴:“王爷,徐姐姐手书,可有何不妥?” “德安,你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舅舅府上,看一看大姐!” 稚奴却不答,只是令道。 德安见状,只得应下,心里却只惦念着那徐惠手书之事。 …… 当夜,夜色沉沉。 丑时三刻,德安见稚奴安睡,便悄悄起身,往小书房而去。 可惜,他寻了半日,还是不曾觅得稚奴早先所阅之徐惠手书。懊恼无奈,只得离开。 行经太宗寝殿廊侧之时,忽从一扇半开的门间,闻得太宗似与王德有所言语,更提及稚奴之名。便小心靠近,仔细听着。 只听太宗叹道:“想不到连承乾也是如此……难道朕这几个儿子,便一个个的,都不成器么?” 王德在一边开解道:“主上不必急忧,娘娘所出,还有魏王爷呢!” “青雀?”太宗想了一想,终究摇头:“朕也曾与辅机说起过他,可辅机不喜他心术不正。再者…… 连朕有时偶尔想起,要将这大唐江山交与他……” 太宗摇头,只道四字:“心神不安。” 王德闻言,也叹气道:“主上所见,却是有理……魏王爷文武全材,可惜就是……唉!” 太宗凄然:“难道朕这江山,注定后继无人了?” “主上何出此言?虽然太子与魏王不可立,可还有晋王爷与吴王呢!” “朕说过,绝对不会让恪儿登位为主——否则,朕这满朝老臣,还有诸子,只怕除了稚奴与几个女儿,再无一得保。 至于稚奴……” 德安闻言,心中一提。 太宗摇头道:“不成……他虽聪慧,又是沉稳仁厚的好孩子,可是过于柔善了。没有那般帝王杀伐果决之铁腕。这是最不可取之事。” 王德也叹道:“确是如此……若是晋王爷并非一味天真烂漫,又不求上进,只一心要当个逍遥王爷…… 以他的柔善与智慧,可是比如今的太子殿下,都更适合呢!” 太宗苦笑:“是呀……朕也不是没有想过,若是能替他寻得一个杀伐果断的表率加以影育,说不定能让他这般过于仁懦的性子有些改观。那样,朕便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可放眼这前朝**之中,能有这般性子的名师良相,一概不得他喜爱,自然就劝不得他进。便如他舅舅那般亲近的,他还避之不及呢!” 王德想了想,却只得忧道:“可惜……王爷这般的天真性子,非得有所挫折,才能长进了。可是王爷与人为善,又极聪慧,诸事游刃有余……再想不出什么事情,能让他为难,让他知道这果决杀伐于己身之重要性了……” 太宗点头赞成,更叹道:“真不知这天下,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朕这个傻小子开窍的……若是稚奴能得悟此道,能力求上进,一改柔善不决之性…… 朕何愁这立易之事?” …… 片刻之后。 西配殿。 德安小房内。 换了睡袍的德安,抱着那柄白玉拂尘,以一块丝绸软巾来回摩挲着。又以木制小篦沾了香乳仔细梳理清尘一二。 ——他也好,瑞安也好,每夜都要这般保养的。 因为这白玉拂尘,是他们兄弟二人一生中,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也是他们最珍贵,最喜爱的宝贝。 良久,他才将白玉拂尘打理妥当,小心收好,披了外套,行至稚奴寝殿之外,轻轻唤着里面守夜的明和出来。 “师父?” 年纪尚幼的明和揉着惺忪睡眼,问道:“此般夜了,您还不睡么?明日一大早……” “明和,明日咱们从国舅爷府中出来之后,你要留心,师父或者会要你去做些事。” 明和睁大眼睛,看着一脸平静的德安,只得懵懂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二十一 贞观十七年三月初十日。孙伏迦忽至东宫报与太子,道人密告东宫卫士纥干承基与齐王反部昝君谟私有往来,请太子着其入大理寺受审。 太子闻言,容色巨变。然因纥干承基密语誓忠太子,终遂其行。 …… 是夜。 太极殿。 孙伏迦跪于太宗面前,看着太宗。 太宗紧紧咬着牙关,面目铁青: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勉强开口: “仅凭这纥干承基一面之词,你便要朕严审太子?!” “主上,可容臣一禀而后发作?” 孙伏迦道。 太宗咬牙: “说!” “主上,臣在收到密报之时,便颇有疑问——为何偏偏在此时,有人来报纥干承基与昝君谟有私?” 太宗眼一眯:“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借此事,扳倒太子?” 孙伏迦道:“太子之前,或有所失,然臣近一两日,颇闻其有收心之念。另外还有一事,臣也颇觉不明——齐王初逆时,太子曾有戏语东宫距正宫仅二十步之说,流于宫内朝外。 据那来报之人所述,此语却是太子当纥干承基面所言。 主上,为何太子与纥干承基密语,会如此之快便泄至内廷?——容臣说句良心话,若无此事,只怕太子殿下便再欲谋事,也不会那般急切。” 太宗深吸一口气:“朕给你二十日的时间,二十日,务必把这纥干承基的来历,查清楚!在这之前,务必不使任何人得知这纥干承基之事!更不能让任何人接近他!” “是!” …… 看着孙伏迦离开太极殿,太宗颓然向后一靠,状如极疲惫。 王德忧心道:“主上,这……” 太宗久久不语,忽然间猛跳起来,拔出长剑将案几一斩两半,“哗哗啦啦”—— 瞬间案几上一应物事,均碎裂凌乱。 王德惊得容色雪白,看着怒目而视的太宗: “主上……” 太宗咬牙,目露阴鸷: “杨——淑——仪!!!!!朕必要杀了你!必要亲手杀了你!!!!!” 一声雄浑低吼,在太极殿中久久回荡。 是夜。 魏王府中。 青雀闻得楚客来报,大喜过望,忙问: “如何?父皇做何态度?” 楚客却忧道:“王爷,主上只是命孙伏迦私下暗查纥干承基的来历……还大发雷霆,道必亲手诛杀杨淑妃…… 这……似是有心将纥干承基之事,推到杨淑妃身上啊!” 青雀便愤恨: “都到了这个份上!父皇还要护着承乾!” 他咬牙,左右思索一番,最终下定决心:“你去通知韦挺,设法得到那纥干承基的自白手书——告诉韦挺,必要寻得纥干承基的弱点为己所用!并且必要保得此人安全!明白么?” “王爷这是何意?若想加一把火,只需取得一纸自白……” “唉呀你怎么这般不明白?咱们现在与杨淑妃利益一致,首当其冲是要承乾倒。可是若咱们只是扳倒承乾,不防淑妃,那承乾今日之下场,便是咱们明日之果! 去想个法子,必定要让纥干承基为咱们所用!日后,他便是咱们扳倒杨淑妃,甚至是吴王的最大希望!” 杜楚客恍然,佩道:“王爷英明!” 青雀又想了一想,摇头道: “不过只这样也不成…… 便是韦挺上书承乾反事,毕竟不如李佑那蠢货一般做得招摇,又不知被什么人一劝,竟颇有些悔意…… 只怕一纸自白,或会引得朝臣反对,却绝不能让父皇起动易储之念…… 需得有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让父皇下定决心废了他…… 到底是什么……什么才好呢? 到底是什么……” 青雀起身,随手抓了一只水晶肘子在嘴里胡乱咬着,屋里团团乱转。 想了一会儿,直想得头昏脑涨,也终究没能让青雀想出些什么来。最后只得对着杜楚客道: “来!你将这宫内朝外诸人的名字,一个个地念给本王听,让本王想一想,到底该从谁身上下手!” “是!” 杜楚客便依青雀之命,一一念之。 青雀便一边大口胡乱咬完一只肘子,一边再拿起一只烤得肥美的鸡腿,剥了皮只往嘴里咬——这是他自幼的习惯了,杜楚客倒也知晓,不做他念。 ……片刻之后,闻得杜楚客念至武媚娘三字的青雀,突然灵光一闪,咬着鸡腿,口齿不清大叫: “且慢!你方才说……谁?” “是……武媚娘?”杜楚客一怔,道。 “武媚娘……武媚娘……后为武女,唐三代昌……武媚娘……武媚娘……”青雀团团乱转,只觉千头万绪似有所悟,却始终不得良计,只得丢了啃到一半的鸡骨,又抓了一串西域进贡的葡萄在手,一颗颗往嘴里丢着,念着: “武媚娘……武媚娘……武媚娘……” 杜楚客看他这般如癫似狂,不由心惊胆战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啪!”青雀将吃剩了好大一半的葡萄丢在地上,大喜道:“有了!有了!!楚客你来!” 杜楚客闻言,便附耳上前,听青雀耳语。 杜楚客听毕一怔:“可如此一来……那武媚娘岂非……” “无妨!只要本王当上太子,那她的性命,自然可保!再者父皇根本不舍得也不会杀她这个陵光星君转世的贵星的!而且,咱们也可借此机会,学一学那淑妃手段,先抑后扬…… 你说,她到时会不会感激本王呢?” 青雀得意道。 楚客恍然,大喜道:“唉呀……何止是感激呀!便是因恩相许,那也是必然的呀!” 青雀摇头,不免得意道:“说了,她是稚奴的,本王不会抢……不过既然天命在本王,那她受些磨难,也是应当的。去罢!” “是!” 三月十一日,大理寺内突传消息,道审议齐王叛变一事之时,有大吉殿宫人称,日前才人武昭所进汤羹有毒之事,武昭本人早已知晓。 更道武昭如此,是为保太子承乾故。且更传出流言,道武氏之前曾自传言与诸人,道袁天罡有预言,是为“当有女武王者”。 是故更以此命,必保太子承乾—— 一切皆因承乾数来正是唐三代。武昭唯保太子,日后附之,方可附之上位。 太宗闻言震怒,朝臣闻之更惊。纷纷上书,请太宗诛武氏妖女,以绝后患。 太宗闻奏,因终有所疑,只将武昭再行打入掖庭狱中不使出,却暂不发尔。 后,长安城内纷传,道“唐三代后,女主武氏代之”。更有左监门卫将军李君羡早朝时当朝进言,道: “臣日间行值,屡得见太白星现。请陛下察之。更得一老,形神颇似大方师,与臣道:此乃国诸失德,妖星方现之故。” 众臣闻之,皆跪请太宗诛杀武媚娘,洞察太子失德之事。 唯魏王泰、吴王恪、晋王治三兄弟一力上表,力证此事无稽。 太宗大怒,拂袖而起,竟自离朝。 …… 片刻之后。 稚奴黑青着一张脸,立在太极殿尚书房外玉阶之下,看着长跪不起的四哥李泰。 德安见状,也是冷笑:“魏王爷明知箴言之事……他这是想借此机会,逼得主上下定决心易储,再借这般做态,引得武姐姐感激……便是武姐姐不曾垂青于他,那至少,在旁人眼里,武姐姐日后也必是他魏王一派的! 而主上只怕还会以为,武姐姐心属魏王,所以才如此这般,与魏王演了一出好戏——说不定还要迁怒武姐姐呢! 他当真是好计算! 王爷!咱们得设法破了魏王爷这局啊!否则……否则主上不知魏王已知箴言之事,必定会……必定会以为武姐姐有心为后,才与魏王相谋的啊!” 稚奴咬牙:“我知道……我知道!舅舅那边,如何?当真信了此言?” “国舅爷根本不信。还着人查实一切皆属魏王所为。” “那李君羡是怎么回事?” “王爷,李君羡明里看着是与人无葛,其实却是韦挺的旧知。而且王爷,他此番陷害武姐姐,只怕还有替自己开脱之意。” 稚奴回头看着德安:“什么意思?” 德安从袖中取出一张折书,交与稚奴:“王爷请看。” 稚奴接过看后,脸色更加沉黑,咬牙:“李——君——羡!本王若不灭你,誓不为人!” 言毕,深深看了魏王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 太宗与长孙无忌郎舅二人,相对而坐。面色均是一片铁青。 太宗寒声道: “当真有此事?” 长孙无忌点头。 太宗咬牙,半晌才道:“韦挺!” “正是。” 长孙无忌心中暗叹一声,终究还是没有揭破最后一层纸——其实他知道,太宗也清楚。韦挺身后站的,是谁。 只是他们都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 太子已然是保不住了,何必再拉一个下水? 太宗深吸口气,咬牙道: “辅机以为如何是好?” “主上,太子……只怕……”长孙无忌艰难地叹了口气道:“怕是保不住……” “保不住也得保!朕答应过无忧!一定让几个孩子好好的!!!现在几个孩子里,豫章已然是没了,城阳经此一事……只怕也是难保不伤心一场,难不成还要让承乾也早早下去,见他母亲?! 朕不允!绝对不允!” 太宗怒喝,更泪流满面。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咬牙暗恨:“一切都是那贱人……主上!万不可再留此女于宫中!” “朕会杀了她,一定会让她死不瞑目…… 可现在,朕首要做的是保承乾!!!!!” 太宗痛道。 长孙无忌闻言,只得点头,苦思计策。良久才叹道: “主上,承乾的太子之位,只怕是当真保不住了——且这孩子,也的确是太过知人无明…… 竟然会将一个贱人安排来的密探,当成身边心腹如此之久。主上……” 太宗默默流泪,麻木道: “……朕知道…… 可是朕要保住承乾的命!那承乾的太子之位,必不可失!” “主上,其实便是太子之位丢了,也未必便不能保得承乾的性命。” 长孙无忌含泪劝道:“只要有一臣,一个臣子便够,上书请主上保下太子性命。臣再多方营势头,让诸臣知晓,太子之反,实为有人暗害…… 只要让诸臣对太子的看法,从逆子转为同情,那太子性命,便可得保——只是主上,以后,您怕是难见承乾一面了……” 太宗闻言,半晌不语,尔后才默默流泪道: “天意如此……当真是天意如此……是天意要惩罚朕……惩罚朕的孩子们…… 是朕的不是……朕害了他们……朕终究还是害了他们,朕终究还是没能保住他们啊……啊啊……” 痛哭之声,响彻太极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二十三 片刻之后。 太极殿前。 奉诏入内的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孙伏伽、岑文本、马周、禇遂良,还有刚刚平反回来,一身盔甲尚不及更替的李绩,各自抱着玉圭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那个抱着皇后灵位,带了德安,一步一跪一微叩首,从左延明门,缓缓行至太极殿前的缟素少年。 “这是……” 禇遂良失声惊呼: “晋王殿下?!他……他这是做什么?! 他怎么把皇后娘娘的灵位给请出立政殿来了?!” 其他几臣之中,只有萧瑀与孙伏伽与他一般震惊。岑文本与马周微微一惊之后,便互视一眼: 他们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然,还有几丝敬佩。 而长孙无忌看了看房玄龄,再看一看李绩,三人却是容色一松,还有几分感动。 就这样,稚奴一步一跪,一步一叩地奉着长孙皇后灵位,来到太极殿之前,端跪在玉阶之下,以沙哑的嗓音长声道: “儿臣治,请父皇念! 为取母后在天之灵安眠之意, 恕大哥承乾一命! 请父皇准治奏!” 一边说,一边便带了德安,一同再行大礼。 礼毕,便静静抱着母后灵位,跪立玉阶之下,玉桥之内。 长孙无忌、房玄龄、李绩三人,泪意微润眼眶。其他五臣,也是钦默感动,咽间微哽。 片刻之后,长孙无忌才叹道:“走罢,主上还等着咱们呢。” 八人便匆匆入内,只是经过稚奴身边时,一齐停下郑重跪拜。 对着稚奴,也对着稚奴手中所奉灵位,这八位朝中重臣,恭行大礼。 礼毕,八臣才起身,长孙无忌与房玄龄默默对稚奴点了点头,李绩微一颔首,便自行上玉阶,入殿内。 …… 太宗高坐在玉案之后,看着八臣入内,看着八臣行礼,然后慢慢,嗓子也微微有些发哑道: “外面儿跪着的,是稚奴,还是青雀?” 长孙无忌一怔,这才轻轻道: “回主上,是晋王殿下。” 太宗目光微微一亮,然后才冷然道: “他把皇后的灵位,也请了来?”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太宗的声音,明显有了些生气。 房玄龄叹道:“晋王殿下平素最是仁厚恭爱,此番所为,只不过是为保太子殿下性命……主上不必怪他……” 太宗心中柔软温暖,可是面上却一无表情,冷道: “太子之事,已成定局,他在这里胡闹,还搅得他母后也不得安生…… 当真以为只要他使使小性子,朕便容其所为么? 王德!叫他即刻回甘露殿去!不得有误!” 一边闻言的王德没听到“着旨”这般字眼儿便是一怔,然他终究跟着太宗久了,立刻会意,微含热泪笑道: “老奴这便去劝晋王爷回殿,主上不必担心。” 言毕,不待太宗再言,便自奔出太极殿,快步向稚奴而去。 太宗看着王德飞速离开,心中却又是柔软温和,又是伤感不止。良久之后,才着诸臣各自寻案跪坐。 长孙无忌见状,知道太子性命得保,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再看一眼自己对面跪坐着的房玄龄与李绩,三人便目光微微一暖。 真的是……想不到最后,解决了保住承乾这个大难题的,居然是这一直被他们视做孩童的稚奴…… 长孙无忌深思。 正在此时,便见王德又复奔入内,微微喘着气息,奏道: “主上,老奴实在……实在是拿晋王爷无法了…… 他……他说若主上不肯答应留下太子殿下一条命,他便……便长跪不起……” 太宗闻言,心中更是伤柔,也终究是绷不住脸,便沉了脸,低喝道:“太子之事,已然天下皆知,不是他一通胡闹撒娇就能解决的! 他要跪,由他跪!” 王德闻言一怔,便点头得旨,又转了过身来,看着拿起明安所上长孙无忌的奏疏,低头阅之的太宗,轻轻问道: “那主上……今日风大,老奴方才已然闻得德安有言,道晋王殿下昨夜已然风疾发作过一次了…… 是故……是故不若着金吾卫,在一旁替王爷挡着点儿? 不然王爷这身子,可是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太宗闻言,便抬头瞪着王德。众臣一时也尴尬不止。 良久,还是马周清了清嗓子,上奏道: “主上,晋王殿下此举,实为义行。虽主上不满,却不可使其再受寒凉以伤贵体……便准了王公公的奏罢? 再者皇后娘娘灵位也在……” 太宗咬牙,掷了手中奏疏: “这个不孝子!自己胡闹便罢了,还要连他母后也一同请出来受风!王德!” “老奴在!” “传令殿外金吾卫!皇后灵位在此,不当受寒风吹袭,以扰其灵!” “老奴遵旨!” 王德这一声,回得格外响亮。 …… 片刻之后,太极殿前,便现出一道奇景: 一众金吾卫依着内侍监王德之命,在跪立玉阶之下的稚奴左右两侧还有背后,扯起三面巨大的大唐龙旗,替他挡去这三月暖春的“寒风”。 稚奴见状,知道太宗如此实为爱怜自己体弱,又念及母后之情,便知此事有望,精神一振,再行叩谢大礼。然后,继续静静跪着。 不多时,稚奴请了皇后灵位,跪在太极殿前,消息便在整个太极宫中传扬开来。 半个时辰之后,闻得消息的魏王与吴王,也各自匆匆入内,朗声同求太宗念在长孙皇后在天有灵,保太子一命之后,跟着下跪。 又过了半个时辰,除去那被押在内侍省天牢之内的齐王李佑,太宗诸子,全部都一同,至太极殿前,跪求太宗感念皇后贤德,力保其子承乾一命。 ……最后,直到辰时,太极殿前,已然密密麻麻跪满了人,上至贵、淑、贤三妃,下至九品宫妇。内至晋王李治、晋阳公主、高阳公主,外至长乐公主、夫婿亦被擒拿的城阳公主、魏王、吴王、蒋王,诸位驸马…… 全部都跪在太极殿前,请求太宗宽恕承乾一命。 辰时过,巳时又过。 …… 巳时三刻,太极殿里,终究有了动静。 太宗诏着百官即刻入朝,议太子一事。 又过两刻之后,诸臣便整列持圭,恭礼入内。 午时刚过,太极殿门前,内侍监王德宣旨,道太宗纳通事舍人来济所奏:“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尽天年,即为善矣。”之语,着废太子为庶人,以日后流放,远离京师为戒。 众人闻言,山呼万岁,尔后各自散之。 …… 太宗站在太极殿内,看着那些熙熙攘攘离开的人们,脸上只是淡漠。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立在一侧,李绩在后。三人便同时轻叹。 太宗淡漠道:“几百号人,真正不想承乾死,真正想他好的,只有四人而已。可惜,他不听话,不然待朕百年之后,这些人再跪在这里时,却都只能想尽办法,得他恩宠了。” 长孙无忌知道太宗所言,乃晋王稚奴、晋阳公主、长乐公主、城阳公主这四人,心下不由恻然。 房玄龄轻轻一叹,便道:“主上,这些都是小事……目前最大之事,却是当立新储啊!” 太宗转身,扫了他们三人一眼,然后长长叹道: “朕今日累了,改日再说。” “主上……” 长孙无忌待言,太宗便厉声道: “朕说朕累了!” 三臣悚然而惊,急忙告退。 …… 片刻之后,立政殿正殿之中。 太宗急急奔向迎上前来的德安,厉声道: “不是刚才还好好儿的么?怎么突然就风疾发作了?” 德安满面大汗:“王爷昨日今日,都因为担忧太子殿下之事,不曾按时服下药乳,方才刚将娘娘灵位安好,便昏倒了……” 太宗闻言,愧痛难当,便当下着人速延孙思邈入内。 不多时,孙思邈便入,替稚奴扎了针,又使了药之后,稚奴便慢慢清醒过来。 稚奴才将醒来,便见太宗守在自己榻前,心下一暖,便轻轻一唤: “父皇……” 太宗绷着一张脸,眼底却有丝丝温暖: “你是个好孩子,稚奴,可是你今日所为,实在不该。 如此一来,若有人将你视为你大哥一党……你说父皇该如何是好?” 稚奴叹息:“只要大哥得保性命,稚奴再无所求。” 太宗闻言,微微敛了目光:“再无所求…… 你大哥得你这般兄弟,当真也是不枉此生了。” 稚奴泪盈于睫。 太宗握着他手,父子二人良久对视无语。 片刻之后,王德奉表来奏,道宫外大长公主闻得近事,因身患重疾不便入内故,特上疏以慰帝心。 太宗闻言一怔,便不动声色取了奏疏,阅毕之后,微一思索,淡淡道: “着人回大长公主,就说朕知道她一番苦心了……告诉她,朕谢过姑母。” 王德一怔,便看向稚奴。 稚奴心中一跳,一股不祥之感慢慢笼罩心头,轻轻问道: “父皇……?” 太宗轻轻一笑,拍拍他手: “无妨,你姑祖母也是为你好。说起来,你也是该娶妻了。” 然后,面露一丝欣慰笑容,起身传旨道: “今有晋王治,仁厚宽孝,已足冠服之龄。当行冠服之礼,宜立佳妇在室。 又有同安大长公主所举太原王氏族中,罗山县令王仁佑女,美姿仪,性婉顺,可为晋王妃。” 顷刻间,稚奴只觉脑中轰然一响,眼前发黑。 …… 是夜。 掖庭狱中。 太宗悄然而至媚娘牢中。 媚娘还未曾睡,便见过太宗。 王德献椅,太宗就坐,便着王德守在牢外。自己看着跪伏在地的媚娘。 良久,才慢慢道: “今日,稚奴做了一件让朕都想不到的事:他竟抱着皇后灵位,到太极殿前跪求留承乾一命。” 媚娘低头不语。 太宗又道:“朕怕他受风,便着人扯了旗为他挡风。结果那些子人,全都明白朕的心意,争先恐后地跑来,一同跪着求情。” 媚娘还是不语,只是绞紧了自己衣衫。 太宗忽然发问:“你在将血书交与德安之时,是不是已然料到会有这般结局?” 媚娘低头,良久才道:“媚娘只求陛下如意。” 太宗点头,又淡淡问:“只是朕么?” 媚娘不语。 太宗又沉默片刻道:“朕还有一件事,想告知你。想必不日,你便可以出这掖庭狱了——近些日子,宫中诸事,实在让众人心情不安。 所以朕准了同安大长公主之请,以太原王仁佑之女,为稚奴王妃了。 不日,稚奴便要行冠服礼,纳妃…… 而且很快,想必他也会移出甘露殿,往东再住住。 这样一来,朕也有理由,把你释出这掖庭狱了。” 媚娘只觉心中一冷,无边无际的寒意,终究是漫延了她全身。 太宗慢慢起身,走到狱前,又停下脚步,想了一想才道: “你放心,你一定会出这掖庭狱的—— 为了一个人,一个你非常非常熟悉的人,稚奴一定会好好与那王氏合婚的。 朕知道他的心意。 所以你还是准备一下,待来日出狱之后,如何襄助稚奴为好。 其他的,务多念,务多想。” 言毕,太宗离去。 媚娘怔怔地看着太宗的背影,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二十五 贞观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 夜。 太极宫。 甘露殿中。 听完了德安对近日朝中动向的密报,刚刚元服的晋王李治放下一盒鸟食,拎起鸟架,逗了逗那只桃花鹦鹉,只是啾啾二声,教它学着说话。 德安见状,忧道:“王爷,魏王和吴王现下每日里都入内探视主上,众臣都道二位王爷最受宠爱…… 王爷,咱们是不是要动一动了?毕竟若是这二位王爷成了主上最宠之子,那王爷您的打算可就……” 李治含笑道: “四哥本极知机的,不过近些年来也被淑母妃给**得变得傻了些。 难得的是三哥居然也跟着犯傻……” 放下鸟儿,李治拍去手上鸟食残渣,接了清和奉上的丝巾,拭净了手,温润笑道: “一样都是父皇的独生子,自都是父皇疼爱的。立哪一个,都是父皇宠爱的儿子…… 如此一来,争论其是否最宠又有何意义? 身为皇子,首要之务并非争这虚名。能得父皇信任,又得父皇器重信任之人关悦才是最要紧的。 昏聩之君或可执意立宠。然父皇这般明君,却只会立令众忠臣拜服,德名兼具之子。 是故四哥也好,三哥也罢……甚至是站在四哥背后的淑母妃,与那站在三哥背后的韦挺,一开始便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要争如今这大唐国储之位,首要之务,便是须赢得舅舅与房相等一众老臣的支持。 可他们一个因前尘旧事,为三品以上诸老臣所喜,一个呢?与他母亲一般,与舅舅房相这众老臣势如水火…… 除非父皇发失心疯,一众老臣都死绝,才可能立这样不受重臣推举的皇子。” 一边说,李治一边回到案后坐下,拿起书卷笑道:“当然,世事无绝对。 若三哥四哥之中,能出来一个如父皇这般杀伐果断又智计无敌的,先谋了兵权将前朝那些老臣们清洗一番,后以盛世之治赢得臣民之心…… 那,他便是这最强者。 就是父皇这等圣君,只怕也不得不心甘情愿退位就太上皇——毕竟,连父皇这般,也只是能做到在改朝换代之时,尽力以德能收报诸臣,以广纳**安抚诸对他怀有二心之重臣呢! 可以本王看来,能在那些老臣眼皮下做下这等事,又不被发觉,且还能瞒了父皇耳目的…… 这样百世不出的奇才,便是这世上有,也绝非三哥四哥。” 德安闻言,便松了口气:“王爷已然有决断了?” 李治倚入圈椅之中,微侧脸庞,一张渐脱稚气的俊俏脸庞在灯光下,益发显得如珠光玉泽般华贵无匹。 良久,他才慢慢敛了笑容,如雪夜晴空的眸子暗沉一片,淡淡道: “德安,还记得当年六哥第一次欺负我时,我一怒之下,告诉了母后。母后因为我只是被他推了一下,连摔倒也不曾摔倒,而不能责罚。 我很生气,后来母后就对我说了一番话,安慰我…… 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此事…… 你还记得我说过,母后是如何说的么?” 德安想了一想,道: “娘娘说:记得,任何愚蠢之人之事都不必亲自动手,因为不值。 只要做好自己,自然有人替你解决此人此事…… 因为愚蠢之人之事,自会引来无数倒伐之人之事…… 啊……” 德安恍然,含笑道:“王爷是想看他二人……” “无论他们是谁为储,于我而言,本无甚差别。”李治淡淡道: “我待他们是兄长,也会敬重他们,更会好好辅助他们,可是…… 有些东西,他们必然不能与我争,也必然争不得。” 德安一叹: “王爷……为何您仍不欲为储?难道武姐姐……” “身为上位者,必受诸番限制。”李治淡淡一笑: “记得,这世上若有比帝王之位还更方便我达成我的愿望的位子,那便是做一个帝王身后的影子。” 德安渐悟: “王爷是想两全其美。” 李治笑而不答。良久,他才漫声长吟: “欲求之,且与之。 欲败之,且纵之。 欲辱之,且耀之。 欲毁之,且立之…… 你知道这是谁的话么?” 德安怔怔摇头,细细品了一番,惊叹道:“王爷,这些话儿……当真是道尽帝王家之深意呐!却不知是哪一位…… 难不成是主上?” 李治起身,走向书架旁边,左右一摸,便伸手抽出一卷已然发黄古旧的手卷,递与德安一观。 德安看后,才惊怔道:“这……这是太穆…… 太穆皇后的遗诏?” “当年母后所得,更得皇祖母之诏,阅后即交与父皇。后来父皇登基,便着母后毁了此卷……说此卷若流于世,只怕会引得天下人窥伺。 可是母后孝爱皇祖母,不忍弃之,便悄悄地藏了起来,再后来……” 李治淡淡一笑,颇为怀念道:“自小,母后便教着我,一定要背下这些东西……当时只觉得是小儿儿谣……还曾在父皇面前背过,引得他大惊呢……” 李治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 德安不由对太穆皇后起了几分敬畏: “果然这太穆皇后,非同凡人。” 李治笑着点头不语,然后才道:“把这东西收好罢!这几日,只怕四哥会来此……若是让他瞧见了,便不好。” 德安应声,然后又犹豫道:“王爷,难道这太子殿下与魏王爷……” “母后都逼他们背过。可是他们都不喜欢背这些,都更喜欢跟同年的堂兄弟们去戏耍,或者与宫女们嬉戏。只有我…… 只有我一人,除了父皇母后与兄长、还有你们之外,便再无他人陪伴—— 幸好,后来有了她……” 李治的目光中,一片淡然伤感,手上寻书的动作一顿:“可现在,连她,也不肯再留下陪我了。” 突然之间,德安看着身着雪朱织金银广袖,乌发玉冠金簪的李治站在堆累着如山般的书简书卷,直顶到殿顶穹窿上的书架前,有一种惊恐感: 仿佛下一秒,这巨大的书架,便会不堪重负地倒下,将他压在下面。 不由得,他上前一步。 李治转身,手中握着一卷简书,看到他这般模样,不由好笑: “你怎么了? 吓成这般模样?” 淡然一笑如春风。 瞬间,李治背后巨大的,古色古香的紫檀书架,殿顶落下影影重重的淡金纱帘垂幕,紫烟袅袅的青铜博山炉,还有那堆累如山的乌油油书简卷轴…… 便统统成了背景,安静地衬托这个淡笑如春风的少年。 再也没有那种似乎要压下来,将他压垮的沉重感。 德安眉目一松,一颗心,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是啊…… 他终究还是扛起来了。 …… 同一时刻。 延嘉殿内。 媚娘一身清淡浅湖色襦裙,一件雪白半臂,披着条雪青织花菱纹的云帛,依旧跪坐在蒲团之上,与坐在圈椅上的太宗,相对弈棋。 太宗下了一会儿,才看了眼她道: “众娥烈红俏胜火,独卿清碧寒欺冰。 雪肤朱唇本国色,懒施胭粉却为谁?” 媚娘头也不抬,轻轻答道: “三月春浓风光好,惜叹牡丹自有时。 既得天香国色姿,何以脂粉污贵质?” 太宗闻言,一眯眼儿,淡淡点头: “好一句‘既得天香国色姿,何以脂粉污贵质’…… 这般话儿,倒是应和你的性子。” 媚娘垂眼不语。 棋落叮噔,烛芯毕剥。 又是一局终,又是一局起。 太宗又道: “你最近很谨慎。” 媚娘淡淡道: “陛下有命,媚娘不敢不从。” 太宗起手,诛她左侧,才把棋子在手中来回翻转着玩儿,慢慢道: “这宫中若说有谁不知朕意,那人必不是你。” 媚娘再淡对: “陛下仁慈,总是给所有人一个机会。想必媚娘的机会,一定也会给。” “若是朕不给呢?” 太宗突然出兵,直镇天元。 媚娘一怔,有些恍神地看着那枚落在天元的白子:以前也曾遇见如这般,最喜爱往这死处钻…… 可每每,她又总输在此处。 淡淡一笑,媚娘道: “陛下不给,媚娘便不要。总是有办法的,日子,也总是要过下去。”言毕,便从左侧逃出一路生机。 太宗眉目一动,再断其左侧: “若朕连安生日子也不得让你过呢?” 媚娘抬眼,深深地看着太宗: “陛下,您当真要将媚娘逼向绝境么?” 太宗不答,只是看着她,然后突然伸手,将她的黑子棋瓮拉来,拿出棋子,开始黑一子,白一子地往棋盘上布局。 不多时,媚娘便不甚奇怪地看到,棋盘之上已然将自己心中所思步路全部走透…… 最后,还是白棋赢了。 太宗看着她,丢了手中最后一枚棋子在青龙星位上,取来布巾拭净手,慢条斯理道: “朕当年被自己自幼视若神明的兄长,疼爱怜惜的弟弟逼得日日剑不离身,以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后来,是皇后告诉朕了一句话,才成就了朕如今这大唐盛世。知道是什么话么?” 媚娘看着慢慢起身的太宗。 太宗再缓缓而起,俯视着她道: “凤者,至贵至重,不死之身。然其所有却皆从火焚身死化成灰中求。”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二十七 寅时一刻。 云泽殿廊上。 媚娘含泪,看着慢慢离去的李治。 悠悠地,她轻轻开口,道: “瑞安,是不是我错了?” 瑞安摇头:“武姐姐,你没错。这是王爷必然要走的路…… 只是,能推得他上前的,只有你。” 媚娘哽咽: “可是他会很苦……很苦的。 甚至……甚至便是他费尽心机,也许将来千百年后,人家还是只会当他是个仁懦无能之主……毕竟有陛下这般的千古明君在…… 他无论做得多出色,都会被陛下的光芒湮没无闻的……” 瑞安含泪轻笑,看着那个一夕之间,似乎长大了的身影: “武姐姐,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罢! 王爷从小便常常在我们面前,说他很可怜太子殿下。因为无论是谁,只要接了陛下这位子,便必然会被后世与陛下比较,最后得出个子不如父的结果的…… 便是人人称赞的吴王,便是智计过人的魏王……也一样的结果。 是故,武姐姐…… 王爷早就知道了,他早知道这样的结果。” 媚娘恍然,心中痛苦: “所以……所以他早就知道陛下的心思,知道朝臣们的想法……他只是不想这样?” “王爷是不想的。所以……他要保太子殿下,还有这么一层心思在。” 媚娘泪水潸潸而下: “可是……可是今日,我逼得他…… 逼得他不得不走上这必定费尽心机也不得理解的路……是我逼得他…… 是我……” 瑞安却轻轻一笑,摇头道: “不,武姐姐。德安方才与我说过…… 便是你今日不求,王爷他也会做的—— 因为他早就知道若要保得你平安,他必然便得走上这条路。 只是他一直渴望,一直渴望,能够与你,有些不同的结局…… 可惜,终究是天不从人愿。” 媚娘闻言,终究不能再忍,无声悲泣。 贞观十七年四月初一。 纥干承基书证太子承乾谋逆,太子事,再无可疑。太宗遂诏废太子。 一时间朝中内外,立废之事而起之龌龊,不一而足。仅四月初一一日,便有十数名从六品官员因互立朋党,相互攻谴之事遭太宗贬罢。 太宗心烦意乱,又因晋王大婚事故,乃罢朝五日。 …… 是夜。 太极宫。 山池院中。 一张小桌,两张圈椅。 身着龙袍的太宗,与一身素服的承乾,相对而饮。 良久,太宗才道: “这酒还是你母后在你八岁生辰那日,亲手酿下的。想不到多年之后饮来,竟然甜美如斯……果然古人诚不欺我。” 承乾轻轻一笑:“父皇,您从来都能将心事向外人瞒得纹丝不露,可却独不擅长于自家人面前隐藏…… 母后当年所酿,可是菊花酒。如今这……是桂花酿啊!” 太宗被戳破,也不生气,反而轻轻一笑: “你这机灵鬼儿……什么都瞒不过你。” 承乾淡淡一笑,又自替太宗倒下一杯,得意笑道: “若非如此,承乾又怎么能一早便察觉,稚奴才是我们三兄弟中,最适合为储的那人?” 太宗不笑了,盯着他: “你一早便察觉他有意隐藏锋芒,可是却也一直为着他担这副担子这么多年…… 你不怨他?” 承乾垂下眉眼,良久才道: “若我兄弟之中,必有一人要受这桎梏,那承乾情愿是我……只是承乾无能,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若是忍住…… 稚奴一生,便可得轻快了。青雀……想必他也是痛快的。” 太宗含泪放下酒杯,起身,上前一步将承乾抱在怀中,潸然满面: “苦了你了……孩子……是父皇不好。是父皇害得你们几个如此的。” 承乾泪湿太宗衣襟: “承乾从来没有后悔过,父皇。身为父皇的儿子,承乾很欢喜,也很高兴……更值得承乾高兴的是,承乾有个对儿倍加疼爱的母后,还有将承乾真正视做兄长的弟弟…… 承乾此生足矣。” “你一生所愿,其实非在储位,只在自由的……父皇知道……只是父皇……只是父皇……” 太宗紧紧地哽着咽喉,轻轻叹道:“终究,父皇还是没有逃脱这般宿命,被这大唐江山,给牢牢地缚住了。” 承乾含泪摇头道:“若无父皇母后,哪来承乾诸儿?再者,自古以来,帝王之家为这帝位江山,诸般杀孽…… 承乾很幸运,有一个最仁慈的父皇,还有一个最仁慈的弟弟——便是青雀那般,也是从来不曾动过要杀承乾的心的…… 承乾很满足了,父皇。” 太宗合目,父子二人,久久不语。 …… 片刻之后,太宗终究还是离开了,依依不舍地,他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已然与自己一般高的长子头起话来,也这般酸刻了?怎么,四哥哪儿不对,惹你这般不欢喜?” 李治闻言,淡淡一笑,垂眼帘看了看棋局,缓慢,而又坚决地将一枚黑子,落在了天元位上—— 立时,局势大变。李泰所有生路,全部都被切断。 李泰大惊,不相信地看了眼棋盘,再抬头看着李治,目光之中,竟有一丝警醒之意。然而很快,他面露犹豫,然后一笑,再欲说话时,却被李治打断了话头: “今日之事,是你下的手罢?四哥?” 李泰莫名其妙: “今日之事?什么……啊!你说武才人中毒之事么?你……你怎么会这般想?” 他莫名其妙看着李治。 李治凉凉一笑,招手,德安便上前来,将一物呈于李治面前——却是一只莲花状主体,下面却配了一只盆子,又装满了冰水的金碗。 李泰一见,便更是一怔:“这不是我府上那些匠人们做了献给内廷的浮莲盏? 怎么会在你这儿?” 李治垂下眼睛,然后才抬起眼睛,看着李泰: “媚娘今日便是因为这盏而中的毒—— 太医说这金盏内面上涂了一层**,平时因下面有层冰水凉着**不会融化。 然一旦有热食流入其内,片刻便可俱融…… 四哥,是你吧? 你想杀了媚娘,对不对?” 李泰一惊: “你在说什么呢!我何必要杀她? 若是……若是此盏当真有毒,岂非是我要被钉死在这盏上?” 思及这般后果,心中阵阵发冷,暗恨杨淑妃道: “是她……定然是那个贱人!那个锦绣殿里的!想借机害我!” 李治再垂下眼睛,半天才抬起来道: “不错……你不会杀媚娘。因为你还要等着她成为你的天命皇后,助你兴旺大唐呢……对不对?” 李泰眯眼,看着李治: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可是喝醉了?” 李治木然抬头,看着李泰: “四哥,我方才说的,可是媚娘啊……” 李泰只觉得眼前这个弟弟,似乎突然陌生到了不能再陌生,只得问道: “是又如何?” “你一点儿也不奇怪,我唤她媚娘?你也不打算纠正一二么?”李治冷笑: “还是你一早便知道,稚奴对媚娘,早已是有了那份仰慕之心?是以再不奇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二十九 贞观十七年四月初六。 太宗因太子事故,赐汉王李元昌死。妻儿籍没。 次日。 太宗诏令,诛杜荷,李安俨。城阳公主归府,另适。 又次日。 太宗欲恕侯君集,乃众臣皆抗奏。太宗无奈,仅得以流放其妻其子于岭南,诛君集。 贞观十七年四月初九,太宗昭废魏王泰: 朕闻,生育品物,莫大乎天地;爱敬罔极,莫重乎君亲。 是故为臣贵於尽忠,亏之者有罚;为子在於行孝,违之者必诛。大则肆诸市朝,小则终贻黜辱。 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魏王泰,朕之爱子,实所锺心。幼而聪令,颇好文学,恩遇极於隆重,爵位穷於宠章。 然其不思圣哲之戒,自构骄僭之咎,惑谗谀之言,信离间之说。 以承乾虽居长嫡,久缠疴恙,潜有代立之望,靡遵义方之则。承乾惧其凌夺,泰亦日增猜沮。争结朝士,竞引凶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托附;亲戚之内,分为朋党。 朕志存公道,义在无偏,彰厥巨衅,两从废黜。 非惟作则四海,亦乃贻范百伐。可解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并削爵土,降为东莱郡王。 又发杜楚客事,因其兄有佐命之功,乃免死,废于家。 后与魏王泰素往交好之黄门侍郎韦挺,密上表请罪,乃自承前事。太宗道:“朕已罪正伦,不忍更置卿于法。” 乃原宥其罪,后左迁太常卿。 贞观十七年四月初十。 太宗着赐三百名待诏采女于太子李治。 然李治初登国储位,兼之生性谨礼,故于亲视三百美人后,留四女为侍: 一为世家郑氏女楚儿,柔婉殊丽,善舞制。纳为正四品太子良媛。 一为世家杨氏女明珠,性喜文史,太子亲以史书较之,对答如流,本欲与郑氏同纳为良媛,然其族与昔年太宗婕妤杨玉婉有戚,太宗不喜,着为正五品太子承徽。 一为正五品官刘大人之女刘氏云若,丰姿明艳,言笑大方,兼之性情柔媚,太子最喜,本欲进为良娣,然终因其父官职不卓,仅为正七品太子诏训。 一为世家崔氏女妙容,容姿娇媚,太子李治知其擅棋,乃赐弈一局。弈毕,太子甚喜其棋路大器,乃纳为正九品太子奉仪。 其余诸女,一并退回太极宫。 太宗闻之大喜,乃赞李治俭欲朴心,国之大幸也。更赐东宫为居。 是夜。 太极宫。 东宫。 承恩殿中。 今日方新封的太子妃王氏,年仅十五岁的王善柔,裹着一身朱红朝服,红烛映面,金簪鸦鬓,痴痴地看着殿门。 “娘娘……” 身边陪嫁入内的侍女王怜奴,怜惜地看着自家主人: “还是别等了罢……这些日子里宫中多事,许是太子殿下正忙着……” “没关系。本宫知道。” 善柔的声音很动听,不过却有些清冷: “身为国储,自然是政务烦忙。本宫既然身为他的正妻,自当有所容谅,更应多多体贴。” 一边说,一边却动也不动,仍旧看着殿门。 怜奴叹息一声,只得走到一边,着一个小太监去瞅瞅,到底太子殿下在哪儿,忙什么呢。 …… 李治何在? 丽正殿书房内,狂饮烂醉,对着一卷画儿。 画中人丰姿绝艳,明丽万方。一身红衣如火,更显出尘脱谷。 德安抱着白玉拂尘,侍立一侧,看着他这般,不由拿开酒壶,忧道: “王……殿下,您还是早些歇息罢……方才那娘娘已然着人来请了三四次了……” 李治红着眼睛,抬头看他: “娘娘?哪个娘娘?” “殿下,您当真是忘记了……可不是您的正妻太子妃娘娘么?”德安轻轻道。 李治看了他一眼,转头依然盯着那画中人,良久才冷冷道: “以后,别在我面前,叫除了母后之外的人娘娘,明白么?” “……是。可是殿下……您……您真的该……” 德安再欲劝,李治便眯了眼: “你现在是越发为大了,竟然连我也管起来?” “殿下,之前您大婚之夜,不幸太子妃,还可以找些借口。可今日,是太子妃册封正日。主上的旨意,那是违逆不得的啊!” 李治沉默良久,才厌弃道: “所以我便要与一个连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的女人同寝?” 德安不语,只是看着他。 李治咬牙,良久才伸出手来,再斟满了一杯酒,端着,起身走到那画前,单手负于身后,单手持杯举在唇边,痴痴凝视半日之后,终究是一仰首,以美人送酒下肚,摔了杯子,转身醺醺然道: “走……去…… 去睡觉……” 德安心中难过,只得含泪上前扶了他,带着清和明和一道,默默向东宫后廷转去。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甘露殿。 服侍了太宗更寝衣,正安排侍女内监们准备汤浴之物的王德,突见小徒儿明安匆匆忙忙地入内,便心知有事,寻了空儿,跟了明安到一边无人处。 明安俯在王德耳边嘀咕几句,王德便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德安今日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他不都是听太子殿下的么?” “师傅,今日是太子妃册封之日呀!您忘记啦!依规制,太子殿下再不情愿,那今日也得幸于正宫的。” 王德闻得正宫二字,便冷了眼神看明安,良久才道:“正宫二字,只能用在咱们皇后娘娘身上。以后别乱用,若是惹得主上和殿下生了大气,看谁替你说情。” 明安一怔:“可是……太子妃娘娘确是……” “不过是个太子妃罢了,有什么好器重的? 她一日不能随意进出立政殿,那便一日算不得正宫—— 哪怕他日太子殿下继位,她也只能算是皇后,却算不得是正宫。明白么?” 明安若有所悟,点头应是。 思虑良久,王德再一眯眼: “也罢……苦了太子殿下了…… 明安,你是见过那些新入东宫的太子侍嫔的,那些人里,有没有特别招太子殿下喜爱的?” 明安想了一想,道:“太子殿下也没见特别喜欢谁,也没见特别不喜欢谁……啊对了,师傅,说起这事儿来,明安倒想起桩趣事儿来: 师傅,那个五品郎官刘大人之女,刘昭训,您可知道?” 王德点头:“听过名字,主上似乎也挺喜欢她的,还夸她是个好姑娘呢。 怎么了?” “也没什么……”明安笑道,有些犹豫:“只是今日里,那刘氏闻得自己被封昭训很是感激,便由教引嬷嬷带着亲自向太子殿下谢恩。 结果她一出声儿,一笑起来…… 唉哟,太子殿下竟然呆住了! 当下竟然把棋局都丢了,失了魂儿似的来看这刘昭训,半晌才叹着说了一句什么……便有三分也是好的……” 王德闻言一扬眉: “咱家记得,那刘郎官曾任职并州?这刘昭训,似乎也是在刘郎官并州任职时生养的?” “正是。” 王德便低头,又道: “你可还有那刘昭训的名书在?” 明安立时便去取了来与他看——好在因需立册经太宗玺封之故,名书就放在甘露殿内书房中。 王德翻开名书第一页,一张含笑如牡丹的美人小像便现在眼前。 叹息一声,王德合起名书,便道:“太子殿下也着实是……唉!罢了,明安,你且去设个法儿,使那刘昭训陪一陪太子殿下罢—— 既然太子殿下心情不畅,说不定这刘昭训能使他心宽呢?” 明安一怔,便明其意,含笑点头而去。 王德眼见明安离去,便淡笑一声,径自入内,侍奉太宗。 太宗正坐在汤浴之中,闭目养神。一边的几个小内侍,正按着太医的嘱咐,取了素色薄纱裹了香料的汤浴香包,慢慢沿着足有三丈方圆的汤浴池走上一圈,一边走,一边放下。 “怎么了?” 太宗虽然闭着眼,王德的脚步声又轻,可他还是察觉到了王德归来。 王德一怔,便叉手笑道: “无妨……只是东宫那边儿似有些事。” 太宗便睁开眼,转首看了看他,又取了侍婢奉上的枸杞茶,轻轻啜了一口,才道: “稚奴怎么了?” “回主上……那太子殿下……今日本当是幸……呃……幸正宫太子妃的。可是半道儿里……却不知怎么地,就酒醉宿在宜秋宫,刘昭训处了。 听说太子妃知此事,颇有怨恨……” “第一,朕还没死,皇后灵位还在立政殿! 便是日后稚奴登了位,只要她一日入不得立政殿,那便担不得正宫二字!以后别在朕面前再犯这种错失! 第二,稚奴现在已然身为太子,今日又是大封东宫侍嫔的好日子……身为太子妃,她难道连一点儿该有的气度与胸怀都没有么? 王仁佑难道不曾教过她,既然身为正妻,就当有容妾之量么?” 太宗闻得正宫二字被用在长孙皇后之外的他人身上,心中便猛生怒意,又闻得王氏这般不能容,怜惜稚奴受屈,便冷冷道。 王德慌忙跪下叩首认不是。 太宗见他如此,也叹了口气,怒火稍熄: “起来罢!说起来,她为太子正妻,加之世家大族,都习惯了说是正宫……却全都忘记,这正宫向来不是东宫中人可用的。只不过因之前朕丽正殿继位,无忧又是在丽正殿受后位…… 大家便以为,东宫可用正宫、中宫这般字讳了…… 以后小心一些便是。别叫那些朝臣们听了,又要来上表烦朕,说东宫如何如何了…… 若连稚奴这般性子柔善,诸臣敬服的都因之获罪,那可当真是朕的不是,竟替稚奴纳错妃了。” 王德颔首称是。 太宗便仰首,由着小内侍奉了熏香过的热巾帕上前,敷了眼睛,才又道: “明日你却去劝一劝那太子妃罢——说起来,她也是与你有些亲缘的。你的话,她总能听得进。” 王德一怔,心下一凉,又忽然明白太宗之心,全身一烫,泪微湿眶,便道: “是。” “……杨淑仪,现在何处?” “回主上,依着主上令,依然幽禁着呢。只是她每日都哭闹着要见主上……” “不理她!最近只怕要远征……朕带了恪儿去便是,由她闹。”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储立位,步步违心二 贞观十七年五月初,高丽联百济突侵新罗。 太宗使嘱高丽罢事,不听。 乃诏,着诏令出兵,征高丽。 …… 五月初五夜。 太极宫。 甘露殿中。 媚娘一身素色寝衣,散了长发,无髻更无饰,直楞楞地呆倚在殿廊边的软榻上,看着空中新月。 一旁,是捧了酒杯,轻轻啜饮不止的徐惠。 “媚娘……你也喝一杯罢!” 徐惠已然有些醉意,便着了六儿,将酒盏送至媚娘面前。 媚娘不想饮,也不愿饮,只是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新月。 徐惠见她如此,终究心下不忍,一挥手,瑞安与六儿、文娘三人便各自退下,只留她们姐妹二人。 “……你若是想哭,便哭一场罢!” 徐惠轻轻地道。 媚娘呆呆地看着新月,却不言语。良久才道: “为什么要哭?我好好儿的。” 徐惠轻轻一叹,起身,来到她身边同卧,伸手拥她入怀,道: “在我面前,何必逞强?” 媚娘只觉浑身的紧绷,似一下子松了许多,便慢慢偎与她怀中,慢慢将自己的身体松了许多,然后才道: “惠儿,我以为我可以扛得下的。 当真…… 我以为,我禀性如此,再不会伤心的。 可是…… 可是不知为什么,一听到…… 一听到他已然有了妻室…… 只觉得,心里疼得紧。” 媚娘未曾流泪,只是眨着干涩的眼睛,看着徐惠的脸,轻轻道: “惠儿……你说,若是我…… 若是我能够晚了六年入宫…… 你说…… 会不会一切,都有所不同?” 徐惠闻言,便是眼中一热,轻轻地拥了她,颤声道: “媚娘…… 媚娘……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只能为你哭一哭…… 我也只能为你哭一哭……” 媚娘直愣愣地看着徐惠流泪满面,明亮大眼中,一片灰暗。 是夜。 甘露殿中。 李治躺卧殿廊下,看着新月。 德安在一边立着,小声问道: “殿下,方才东宫里传话儿来了,说刘昭训身子不适,想请您去瞧一瞧……” “传太医去便是了。” 李治淡淡地道。 德安见状,只得闭了嘴,转身去吩咐下面人了。 片刻之后,一道娇小声音,微微有些喘息地响了起来: “哥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李治闻声回头看去,却原来是安宁。 当下便立刻皱眉: “你怎么出来了?身子不好,便好好歇着!若是再犯旧疾。” “不妨事。孙道长说过,安宁这身子,与母后一般,也是气疾罢了。”安宁微微一笑,便在李治身边坐下,道: “怎么了?睡不着?” 李治沉默,良久才勉强一笑: “不是,只是觉得,这般夜色,甚美。” 抬起头,他看着那新月,想着曾经的某一夜…… 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夜美好回忆—— 白衣少年,红裳少女,流云飞袖,杏枝为剑…… 他的嘴边,慢慢地浮出一丝笑意。 安宁看着兄长这般样子,心中不忍: “哥……有些事,我知你放不下。 可是天意如此,你若再继续拖着,便只是伤人伤己。” 李治转首看着她,却道: “便是如此,又当如何?” 安宁一怔。 李治慢慢道: “安宁,你还小……不懂…… 虽然此番,必然是伤人伤己。虽然留在心中,早晚都是痛苦…… 可是…… 你知道么? 六年……整整六年了。 从我初识她那一日起至今,已然六年了…… 这些情份……不是一日两日,可以轻易抹去的。” 李治苦苦一笑: “其实,我比谁都希望,自己能够善忘……至少这样,我便会满足于几道浮影,不必再难过,不必再痛苦了。” 安宁看着哥哥,长久无语,终究叹息一声,摇头离开。 只剩李治一人,默默地看着天空中的新月,继续回忆着那一夜的美丽。 是夜。 锦绣殿。 依着太宗的吩咐,锦绣殿虽然被幽禁,却一切如旧,衣食用度,一如素常——只不过宫人,只剩下了青玄一人而已。 是故,当太宗带了王德,二人慢慢踱入杨淑妃寝殿之中时,主仆二人,竟无一人察觉。 当看到太宗之后,短短十几日,便憔悴了许多的杨淑妃,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一朵枯萎的花儿,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她向前走了一步,却终究是停在了原地——大隋帝女的高傲,一直沉沉地烙在骨子里,不曾离去。 太宗慢慢在正堂宝位坐下,着王德退下,又瞥了眼一脸戒备地挡在杨淑妃前面的青玄。 “下去罢。” 杨淑妃和色道。 “娘娘……”青玄欲分辩,却终究拗不过杨淑妃的目光,只得慢慢离开。 太宗坐着,平静地看着这个女子。 这个从三四岁起,便认识了的女子。 良久,良久,他才慢慢开口: “多少年了?朕第一次见你,到现在?” “整整四十年了。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杨淑妃含笑,回道:“可不正是四十年前,年方四岁的陛下,入了大兴宫,赴父皇的端阳宴。陛下一生中所饮的第一杯酒,可是臣妾亲手端给陛下的呢!” 太宗微微一笑,双手轻轻拍了拍膝盖,道: “当真是时光如箭啊……仿佛还是昨日,朕才见着披了素色罗纱的你……想不到匆匆数十年,便这么过去了。” 杨淑妃笑意温柔,轻轻走上前来,慢慢跪在太宗向前,将一张秀丽容颜,俯在太宗膝上: “是呀……四十年了……臣妾与陛下相识,已然是四十年了…… 从未想到,臣妾与陛下,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太宗皱眉,伸手欲推开她,然而手终究还是停在杨淑妃头上片刻,又终放在一边,只任她这般俯在自己膝头。 良久,太宗才轻轻道: “无忧的死,与你有关吗?” 杨淑妃平静地笑道: “臣妾也曾动过杀念的……不止一次,或者该说,自臣妾知姐姐嫁与陛下那一日起,便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她。” “可是你没有动手,更不曾挑唆教知别人动手……是不是?”太宗轻轻道。 杨淑妃笑得温柔: “陛下相信么?当真相信臣妾不曾动手?不曾告诉他人,姐姐有气疾,闻不得花粉?嗯?” 太宗沉默良久,才道: “若果是你,你便必然留不得稚奴—— 因为你无法面对那张对你来说,叫你日夜愧疚不安的脸。” 杨淑妃的眼角,隐隐有泪: “陛下英明。” 太宗沉默,还是沉默。良久才道: “朕……曾经也对你动过心的。曾经。” 杨淑妃笑了,含泪而笑,风情万种: “臣妾知道——是在六岁那年的百子宴上,是也不是?臣妾一曲绿腰,陛下都看呆了呢!” 太宗明知她看不到,还是点头,然后才道: “可是后来……朕遇到了无忧,才知道,有些动心,当真只是动心罢了。那不是情,更不是爱。只不过便是动心。” 杨淑妃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打湿了太宗衣襟: “臣妾知道……臣妾都知道……陛下…… 从来没有爱过臣妾。” 太宗无语。 良久,太宗才道: “辅机与房相,不会放过你的。” 杨淑妃才轻轻道: “臣妾知道。” 太宗点头,右手一张,一枚握得温暖的蜡制药丸,便出现在手心,放在淑妃眼前: “不会很痛苦,会很快。” “陛下不是对王德说,要让臣妾一世痛苦,生不如死的么?”杨淑妃伸手去握了那带了体温的药丸,含泪问道。 太宗淡淡道: “你继续活着,朕的儿子们,便都活不得了。哪怕是恪儿、愔儿,还有明儿。——你从来不曾忘记过,因为朕,你的父亲才国破家亡,自己也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是故,所有人都以为,你这般待朕是痴情……其实你当真是对朕痴情一片,只不过,你无法面对这份痴情,于是便索性将自己也当成了这份情仇的一部分—— 只要你活着,你便要伤害所有人来报你的父仇,尤其是你自己。 这样的日子,你已然过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杨淑妃泪如雨下,又急又凶,嘴角却含着笑: “陛下知我。陛下……仁慈。” 太宗合了合眼,终究还是叹息一声,慢慢起身走向殿门。 杨淑妃没有拦着,也跟着起身。 二人未曾互视一眼。直到太宗离殿门口几步之遥,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 “无论是愔儿、恪儿,还是明儿。他们都会活得好好儿的。 还有高阳,朕也会让她风光地嫁入房府—— 即使她……” 太宗话到嘴边,终究不曾讲出口。只淡淡道: “高阳之事,朕会跟无忧一般,带入九泉,再无第二人知。” 杨淑妃含泪背对着太宗,点头。 太宗默默,离开锦绣殿。 …… 贞观十七年五月初五戌时。 太极宫中,锦绣殿寝殿突起大火。 太宗淑妃杨氏,因自觉罪孽深重,竟自引石脂于殿中,以火焚身。 有侍青玄,忠而陪殉。 太宗闻言震惊,乃急着人扑火。然石脂燃之易,灭之不能。片刻间便屋毁人亡。 淑妃有子吴王,闻得此事,当下悲痛欲绝,昏死不醒。 …… 片刻之后。 吴王木然立于一片焦黑前,一片泪意,轻轻问道: “母妃临终,可有遗言?” 旁边小太监看看左右,才悄悄耳语几句与李恪。 李恪闻言,一张脸刹那雪白,晃了两三下身子,才咬牙,如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嘶吼: “长孙无忌……!!! 你这老贼!!! 若不将你心肝挖出祭拜母妃…… 李恪誓不为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储立位,步步违心四 这般心事,一直缠着李治,直到他回到东宫—— 因了太宗之命,他现下虽然每日七八个时辰,都还是在甘露殿旧寝中陪侍,可总也要抽些时光,回了东宫,去看一看诸位有孕的侍嫔的。 “殿下,春秋二宫,咱们先去哪儿?还是……先去承恩殿?”德安跟着李治的肩舆一路走,一边问。 李治支臂于舆椅侧,撑着脸,闭目养神,似未曾听到德安的话。 正待德安再问时,李治却突然缓缓开口: “先去……宜秋宫,看看刘昭训罢……她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然后再去宜春宫,瞧瞧萧良娣。 我听说昨日里,她请了太医入内说身体颇有不适?” “是,萧淑妃身子不安,本来是要请殿下,延老神仙入内的。可一听说那老神仙轻易请不动,她也便担忧殿下心烦,便再不肯请了。” 李治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她倒是个体贴的。” “是。” 德安轻轻点头。 片刻之后,李治储驾,便转入了宜秋宫。 …… 同一时刻,得怜奴回报的王善柔,站在一盆花前,紧紧地绞了手中绫绢,半晌才淡淡道: “殿下一入宫,便直奔宜秋宫了?” “正是。娘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呀!想那宜春宫的萧氏都敌不过这刘昭训……娘娘……” 怜奴忧道:“娘娘却得想想法子呀!” 王善柔默默而立,良久不语。 好久才道:“笔墨伺候,本宫有些想念母亲,多时不曾闻她音讯……便说本宫有事,欲请她入内。” “娘娘,依制,咱们若要请外戚入东宫,却是得皇后娘娘同意……现下皇后娘娘不在,那**之主,便是贵妃娘娘了……她毕竟算是萧良娣的娘家人……您觉得……” “她会帮咱们的。” 王善柔淡淡一笑:“正因为她是萧玉音的娘家人,她为了萧玉音,也会尽力助咱们的。去罢!” “是。” …… 片刻之后,李治看居于宜秋宫之良媛郑氏、昭训刘氏皆安,心下甚慰,便驾转宜春宫,探良娣萧氏、承徽杨氏。 半途经过太子妃所居承恩殿,竟更不落舆,入内探视一二。诸侍讶然,唯近侍德安一力蔽诸人之口,以防流言再起。 …… 是夜,太极正宫中安仁殿贵妃韦氏得太子妃近侍怜奴禀报欲请太子妃母柳氏入内相聚,思虑再三,准。 次日,柳氏入东宫,见太子妃。母女相拥而泣。 太子妃母女二人相拥泣对一番后,乃摒弃众人,仅着怜奴侍,密议。 片刻之后,内典引(掌仪法、宣奏、承敕令及外命妇名帐的内侍。)乃入,道时辰已至,柳氏依依惜别女儿。 又次日。 太宗登朝,忽有御史台中丞(正四品下,负责参奏官员不法的)王伯诚上奏,道参中书省内秘书丞(从五品上,负责管理图书档案的)刘子冲竟将要密档书(档案)私挟出内,且示与他人观。 太宗闻言,震怒,乃责刘子冲。 刘子冲连呼奇冤,然王伯诚乃示证人证言,更示其出离之本,刘子冲乃默然。太宗遂旨大理寺,着其督办。 …… 片刻之后。 太极宫中东宫。 宜秋宫昭训刘氏闻得父亲刘子冲竟入大理寺,悲痛难言,乃亲携侍入丽正殿,泣求道: “父亲一生正直不阿,再不得如此,还请殿下向陛下求情,明查。” 太子闻言,怜之更信之。 然终究证据确凿,无奈。 昭训泣求不止,太子头痛不已。 巧于此时,马周入内与太子议政,太子便只得先着昭训近侍宇文燕,侍刘氏于丽正殿侧殿,以安其心,自己再慰之言: “马周已至,其多计谋,且待本宫与之商议一二。” 刘氏闻言,感激不尽,遂依太子之令,候于侧殿。 李治自去与马周议事不提。 …… “昭训姐姐,说起来,这东宫咱们什么地方都去过了。可唯独这殿下所居的丽正殿,还有那太子妃的承恩殿,却是没怎么入过呢! 尤其是这丽正殿。” 宇文燕终究年纪小,服侍刘云若坐在一边软榻上之后,便打量着侧边画案几上那成卷成轴,如小山般高的画卷,笑道: “你看,若是不入这丽正殿,燕儿竟然再不得知,殿下如此爱画……且瞧瞧这些画儿吧!怕不是有上百之多? 真不知殿下哪里来的好功夫来绘这些图。” 刘云若心中忧烦父亲之事,闻得太子妃,便冷笑道: “还何必要入她的寝殿?她此番害我父亲……” 究竟她性子柔弱,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是默默流泪。 宇文燕自然知道,那参了刘子冲一本的王伯诚,便是太子妃王氏的堂叔父,自己这般一提,却是又勾起这昭训姐姐的伤心事,便急忙走去安抚她。 谁知她这一走急了,披帛竟将那案几上的画轴带了大半下来,一时间圆滚滚落散一地。 宇文燕见状,急忙上前收拾,刘云若见状,也只得叹息她这般莽撞,因为担忧待会儿李治回来看见了不喜,便只得也勉强挺着肚子,艰难弯腰相助。 宇文燕见她如此,唬得忙丢下卷轴去扶她,想不到这一丢,那卷轴线绳磨损,竟一下儿断了,画卷展开。 宇文燕见状心下大惊,便急忙上前去卷起,却在看到画儿的内容时,惊讶一声: “咦呀?这……这画中女子是……昭训姐姐么?” 刘云若闻言一怔,便也看去。当看到画中人时,也是一怔。 这女子…… 是谁? 画中女子,一身烈火红裳,金凤明冠,华贵无方,舞姿绮丽。 宇文燕看了几眼,便突然看向刘昭训,笑道: “燕儿知道了!这定然是画的昭训姐姐……瞧这眉眼,可不是正仿了昭训姐姐么?看来,殿下当真是将昭训姐姐放在心口疼着呢!那萧……” 说到萧良娣,宇文燕突然住了口:原因无他,那良娣萧玉音,却是与刘昭训有几分相似的,这一点,从她初入宫那日,便人人皆在传说。都道这萧玉音,是因了容貌,才得太子殿下幸的。 而这画中人……看起来,却更像萧良娣多一些。 刘昭训看着画中之人,心中隐生不安,便取了画卷来,仔细审视,然后摇头道: “不对……这画卷上系着的丝扣,已然是复穿过的,显是之前便已然断过一次,换了新绳……再瞧这画儿,也不似近几年所画……观画工新旧,至少也得三年了。” 刘昭训又道: “无论说这画中人是我也好,是萧良娣也好……都是不通—— 殿下如何能在三年前,便知我与良娣容貌? 再者,这画绳分明还是新的,可是系扣之处却已然被磨得旧断,可见殿下每日里必然频繁展开此画的…… 若这画中人当真是我或者是萧良娣,殿下何需如此小心,每每展开一观,再复卷起?直接挂于案前画架之上便是。 加之这女子身上的衣饰,倒似……” 刘昭训越看,心中越惊,喃喃道: “倒似是…… 再加上这金冠…… 这舞姿……” 刘昭训只觉心中突突乱跳,便急忙令宇文燕去守在殿门前,小心留意着太子殿下。自己却只取了那案几之上,所有的画卷,一一展开阅过。 …… 半个时辰之后,李治终究还是回了丽正殿侧殿。 一入内,便见刘昭训容色苍白地坐在原地不曾动弹。只得心中暗叹一声,上前道: “云若……你放心,本宫已然与那马大人商议好了,不日便请父皇着旨,将此案移于孙伏伽大人亲审。 孙大人素性公正,想必他必然会还你父亲清白的。” 刘昭训闻言,一直失焦的目光终究转向了李治这般玉润容颜,良久才轻轻道: “为何……为何还要审?殿下明明知道,这都是太子妃她……” “此事与太子妃无关!” 李治微微眯了眯眼: “记得,此事与太子妃无关,否则,只怕孙大人也不敢再接此案了。明白么?” 刘昭训看着他,目光异样明亮,良久才再问道: “殿下,若是……” 终究,她还没有问出口,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扶着肚腹,艰难地告退,连李治伸出来,欲扶她一把的手,也不曾看到。 李治一怔,看着她行礼告退,沉默不语的身影,终究是心中有愧,长长叹息一声。 接着,他习惯性地伸手,抽了一卷画儿出来——恰巧,便是那卷丝绳断了的。 见丝绳断了,李治便吩咐王德立时去取丝绳来,自己更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更替—— 他全然不知的是,这些,被站在殿门,稍做停留的刘昭训主仆,看得真真切切。 看着李治那般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模样,刘昭训泪水盈眶,终究还是潸然落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丽正殿。 离了丽正殿的刘昭训主仆,一时间茫然四顾,竟不知该何去何处。 “昭训姐姐……不若您还是回去罢?你的手……好冰。” 刘昭训何尝不知自己此刻全身发冷?事实上,岂止是身子,她此刻,连心里都是冰冷一片的。 然而她此刻,没有时间再自怜。 想了一想,她含泪道: “燕儿,回宜秋宫,然后你代我,去求太子殿下,就说我想见一见父亲,请他代为安排。” “是。” …… 贞观十七年六月初八。 在李治的安排下,昭训刘氏,终究还是在大理寺里,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两父女抱头痛哭一场之后,刘昭训便安慰父亲: “太子殿下已然着马大人上书,奏请孙大人亲审此案,父亲必可无事的。” 刘子冲却不似女儿这般乐观——究竟他身处官场日久,当然知道这太原王氏一族的厉害,便含泪道: “太子如此怜爱你,真不知是福是祸。” 刘昭训闻言默然,良久才道: “女儿知道,此番之事,皆因这腹中胎儿而起。女儿不孝,究竟因一张容颜,害得父亲受累。” 刘子冲摇头,苦笑道: “怎么这般说话……若非父亲一心痴求,不将你送入内里,你又怎么会如此?是父亲的不是。女儿不当因此事,与太子殿下起了龌龊才是。” 两父女又是一番痛哭。 半晌之后,刘昭训乃问道: “父亲,不是女儿怨恨,实在女儿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不肯出手相救?若有他求,陛下必然不会如此。” 刘子冲苦笑:“太原王氏一门,系关陇世阀五姓之二,势力之庞大,便是陛下也多有顾及,何况是太子殿下这般仁懦的性子? 再者,那关陇世阀之首,可便是太子殿下的亲舅……咱们争不过的,当真是争不过的……是为父的不是…… 是为父的不是啊……” 刘昭训闻言,只凄凉一笑,不接父亲之言,却又问一事道: “父亲,女儿此来,一为看父亲是否安好,二,却为向父亲求证一事。” “女儿但说无妨。” “父亲,贞观十三年海内大朝会之时,女儿曾闻父亲道,第二日的舞祭上,曾有后廷才人武氏,金冠红衣做流云飞袖舞,惊动海内……却不知父亲可曾见过此女?” “你是说……那武媚娘?好端端儿的,你问她做什么?”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身在内里,自然要结识几个人,以备己身……女儿只是素闻此女与陛下最宠爱之充容徐氏交好,想着若能与她二人结识,只怕也得些安平了。” 刘子冲闻言,思虑一番,又左右看看,才道:“女儿有此心,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说起来,此女被韦氏一族构陷,禁足良久。可连为父这外朝之官也曾闻得消息,说陛下之所以将她禁足如此之久,其实另有深意…… 也罢。那武氏却是手段高明,当年韦尼子便是因为害死了她的好姐妹,昭媛元氏,才倒在她手,她还借机险将整个韦氏一族扳倒…… 此女性情中人,又智计无双。若得结交,对女儿只有好处……可惜,为父当年也只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儿,只能侍立于后,虽然远远地瞧得那般金冠凤衣的华姿,却再不得看清其人,更不得结交的……” 言及此,刘子冲又是一番痛悔。 刘云若闻言,却是心中一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储立位,步步违心六 是夜。 太宗因幸贤妃燕氏处,早离。 太极殿尚书房中,便只剩下禁足头日,便被太宗着旨抄录要书的媚娘。 太子李治闻讯,不多时,便借口入内有奏,迤迤而入。 …… 媚娘早知道,他定然会来。 可是却还是在见到他的刹那,微微失了下神。 良久,她才慢慢起身,慢慢走下玉阶,慢慢向着痴痴望着自己的李治行礼: “见过……” “起身。” 李治见她如此守礼,心中一痛,急忙上前,柔声着她起身,同时伸手去扶了她起。 媚娘感觉着那握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挣了一下,没挣脱。 再挣一下,方才挣脱,又叉手为礼,恭敬而立。 李治看着她,目光如火,良久才道: “这般夜了,怎么还在这儿?父皇已然走了,不是么?” 媚娘垂首: “有几本书,陛下急着明日要传与诸臣一览,是故晚了些。” 李治心痛,不由再进前一步,柔声道: “你身子方才大好,不能这般折腾……回去罢,我……我替你钞录便是。横竖咱们二人写起飞白来,本是最似的。” 媚娘垂首,却不言语,良久才道: “殿下若果真关爱媚娘,倒也不必如此……只要答应媚娘一件事,媚娘便心下安静了。” “你说。”李治闻她有求,再无不可,便急忙柔声问。 “殿下,媚娘近日有闻,那太子妃因为气恨殿下昭训刘氏怀了皇太孙,心中愤懑……竟着王伯诚上书,参倒了刘昭训的父亲……殿下,您为何不救那刘大人呢?” 李治一怔:“你……要我救他?为何?” “他若不好,刘昭训便不好。刘昭训不好,她腹中之子便也不好…… 媚娘不在乎别的,只是怜悯孩儿无辜。” 李治心中柔软温暖,目中微有湿意:“你……你是为了……为我……” “殿下,这孩子,事关大唐江山,还请殿下必然保护好她们母子……殿下,媚娘实在不忍再看到有人如素琴一般,无辜失子……” 媚娘终究抬头,泪眼盈盈地看着李治。 李治一颗心都要化在这眼泪之中。加之思及此刻二人如此之近,却已然是咫尺天涯再不得相守,一时间情肠百结断作寸寸,心中酸楚痛苦难抑。 不由地,他失神含泪半晌,恍惚间伸出双手,欲替媚娘拭泪: “好……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你别哭…… 我求你…… 求你别哭…… 我……我不想再看见你哭……” 一句话,已被哽咽破得不成句段。 媚娘见状,终究还是退了一步,含泪行礼道: “多谢殿下成全媚娘……多谢……媚娘……媚娘还有要书未曾录完…… 夜又深了,究竟于礼不合…… 还请殿下回甘露殿罢……” 言毕,便头一转,无声哭着上了玉阶,背对李治钞书。 李治心痛欲死,向前蹒跚两步欲上台拥佳人入怀,然看到媚娘身边那高高的龙位,便终究还是按捺下了心思,合目无声流泪。 …… 次日早朝后。 马周忽密报太宗,道日前刘子冲一案另有蹊跷,所谓人证物证,皆为王伯诚伪造,更示以真正之证人证据。 加之孙伏迦亦曾表明,此前之事似极有内情,太宗震怒,遂着王伯诚入内,将大理寺与马周之奏疏掷其怀中,责其自省。 王伯诚见表知事败,乃伏求死罪。太宗念其家世有功于社稷,便只罢其官职,着贬为庶人。刘子冲即时复职,且亲手诏,加以慰勉。 王氏一族闻之惊甚,太子妃王善柔尤其震惊。后得怜奴密报,道此事之前,刘昭训曾入丽正殿求告太子。朝内素知马周因太宗之令故,侍太子极忠,乃恍然大悟,知为太子因刘昭训求情故而潜使马周上奏。 太子妃益发怨恨刘昭训,更着怜奴,务必盯紧宜秋宫,一旦发现有不是之处,便立刻上奏。且还着怜奴将此事大肆传扬,引得东宫诸嫔皆对刘氏嫉恨无比。 太子妃又因曾闻良娣萧氏容似刘氏之故,乃更着怜奴造生谣言,道萧氏受宠,全因容似刘氏,一旦刘氏产子,萧氏便再产子,亦难保良娣之位云云…… 萧良娣闻此流言,虽知太子妃心思,却也于刘氏多有不满。 东宫之势,由此竟一触即发。 是夜,太极殿。 看着总算是离去了的李治,入内漏夜报事的房玄龄含笑对太宗道:“殿下果真是勤勉之至,近日总是问政听政直至深夜。只是如此勤勉虽好,可却也总是伤身,主上当多加提点才是。” 太宗闻言微微一笑,乃道:“还是诸位爱卿的功劳。” 房玄龄含笑道:“主上教子有方,却不是臣等之力。” 太宗闻言微微一笑,便瞟了一眼一旁正奉书而侍的媚娘。 媚娘会意,点头而退。 看着一身绯红的媚娘离开,殿中只剩君臣二人,房玄龄才叹道:“武才人自前番事后,确实一发稳重了。这般容姿这般才知,又是这般气度……当真不负明珠之号。也难怪那李君羡会挑上她来做个解围之法。” 太宗冷笑:“那李君羡还没消停?” “一句箴言,可发天下英雄心。”房玄龄轻道。 太宗冷冷道:“此番又发的谁?元景?还是恪儿?” 片刻之后。 媚娘立在左延明门旁的玉阶下,等待着瑞安。 不多时,便见他抱了白玉拂尘奔来。 “如何?” 媚娘急忙迎上去,轻轻问道。 瑞安奔得满头大汗,左右看了看,才拉了媚娘至一边无人角落处,轻轻道: “武姐姐,主上召房大人入内,却似是议论那荆王爷……还有吴王爷可有反意之事呢!” 媚娘容色一凛,便道:“荆王之心,海内皆知。吴王……房丞相怎么说?” “唉!武姐姐你也是知道的。自从高阳公主出降房家之后,房丞相就没少替吴王说好话儿。这一次也一样,他还是帮着吴王。只不过……” “什么?” 瑞安想了一想,有些奇怪道: “只不过房丞相却说到吴王之事时,说了句顶奇怪的话。 他说……吴王不会反,也没有必要去反主上。” 媚娘眸光一亮,似有些惊喜道:“你可听真了?房丞相果然做此一说?” “再不会错的了!” 媚娘喜道:“好好……好,果然不出我所料……” 向前走了两步,她看了看太极殿方向,回首问道:“瑞安,若是我想在房丞相离宫前,与他说说话儿,却该在何处为好?” 瑞安一怔:“武姐姐要与房丞相说话?那……咱们经钟楼,至归仁门处等比较好。那儿偏静,无人打扰。” “那咱们便去归仁门。” 半个时辰之后。 媚娘终究还是在归仁门,见到了大唐名相房玄龄。 “不知武才人漏夜请老夫前来,却有何事?” 房玄龄闻得有宫妃相召密谈,本是断然不肯来的——身在宦场如此之久,他自然知道,这些**女子,没有一个人不是些麻烦角色。 可是当听到老仆道,来报者是延嘉殿中才人武媚娘近侍瑞安时,便立刻停下了马车,下车相问。确认是媚娘求见之后,便打定了主意,要见上一面—— 他实在是对这个女子太好奇了——事实上不只是他,只怕当今这朝堂之上,大凡三品以上大员对此女好奇的绝对不止半数。 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五品才人,却连长孙无忌也对其颇有几分忌惮……这般女子,这般容姿,自是引得众臣侧目留心。 此刻,房玄龄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地接触到了这个奇女子,乃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暗赞叹:果然天香国色,堪称倾世风华——甚至,比他昔年曾在大兴宫中见过的容宣二夫人,更强上几分气度高华之态(容宣,容华宣华)。 媚娘含笑,点头道:“媚娘有一事,心下有疑。想着除了陛下,便只得房丞相乃是当世第一智计,是故想请教一二。” “武才人请讲。” 媚娘含笑道: “房丞相,媚娘兄长二人,前些日子为了争夺家嗣之名而起了些龌龊。媚娘虽然知道长兄不当为家嗣,却也没办法寻了什么理由去支持次兄。媚娘还想请房丞相,帮媚娘想一想理由。” 房玄龄微一思索,便道:“却不知武才人因何想要支持次兄?自古立嗣为长,这才是理由罢?” “可是兄长之前所适之妻,实在是奸滑惫懒,将媚娘一个好好儿的兄长也带坏了不说,还屡次三番挑唆着兄长将家母驱离本家……这等昏昩不明,偏听偏信,您说媚娘如何能安心让他为武氏嗣? 武氏虽非世家,可好歹也是国公之府,怎么能让一个自身昏昩之人为主?” 房玄龄想了一想,笑道:“武才人既然已说,之前所适之妻……想必武大公子,此刻所适之妻,已非旧室了罢? 而且听武才人之言,似乎这继室并无甚大错处,如此一来……何不给那武大公子一个机会呢?也许他当时也是两难。” 媚娘点头,笑道:“房丞相果然知机,不错,媚娘兄长正室,前年便因驱离母亲、欲霸家产之事,被官府查究,结果一气之下,自己了断了……可是说起来,若非大哥昏昩偏听,她又如何坐大? 说到底,还是媚娘大哥不适合这为主之位。是故,媚娘才想着要帮次兄。” 房玄龄抚须点头:“不错,为主位者,最怕便是偏听偏信……”突然,他一怔,含笑看着媚娘。 良久,他的目光从惊愕,再到戒备,从戒备,再到了解,从了解,再到惊叹。 久久,房玄龄才长出口气:“武才人果然是当世奇女子也……竟想到以家喻国,点醒老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二 李治这一睡,便至深夜。 戌时三刻刚过,李治便慢慢地睁开眼,先是微微茫然一下,便转头,看着左右。 旁边却无其他人,只有因为跟着他连日熬得疲惫至极,此刻也是抱着白玉拂尘坐在榻边地上,睡得香甜的德安在。 李治见状,不由摇头一笑,又想了想,将身上丝被小心盖在德安身上,便自己悄悄地向外走出去。 一路走,一路揉着因戴了金冠睡着,被揪得有些疼痛的头皮,想了想,索性自己伸手取下玉簪金冠,散了头发,一边揉着头皮,一边坐在几案之后,闭了一会儿眼。 刚坐下没多久,李治便觉得身上一暖,闻得德安道: “殿下,您怎么连件儿厚衣裳也不披?方才和衣睡了半天,身上发汗。若是不披件儿衣裳,小心着凉。” 李治含笑睁开眼,便看着一脸感激的德安道: “你怎么醒了?” “怎么说,德安这几日也比殿下睡得多些……殿下,您可当真是休息好了?若是没有,还是再回去睡一会儿罢!这些日子,您总是子时三刻才歇,寅时三刻便起……这般下去,身子可是当真受不住了!” “倒也没什么不好……”李治活动了下筋骨,笑道:“只是这些日子里成日坐着,筋骨难免僵硬了些…… 无妨,明日父皇无朝,便一早去跟着李师傅练习练习剑术,便好了。” 德安点头,正待说什么时,便见清和突然来报,道延嘉殿的小六儿前来送信。 李治闻言,便精神一振,急忙着传。 德安看他这般,也只得走到他身后,伸手取了玉滚子,替他按着头之前,便先让她永远闭上嘴。” 贞观十七年六月末。 东宫忽起风波。 良娣萧氏,已孕二月,乃一朝忽报腹中胎动不安,竟一夕昏迷。 传至大内,皇太子李治大惊,乃急返东宫探视。 得入,乃知萧氏因脐香之故忽然昏倒,因知脐香一味乃大伤胎气,遂着人细加盘审。 俄顷,萧良娣身边侍女凤玉来报,道之前有昭训刘氏送宝枕与良娣,内中暗藏脐香。李治大怒,然终不信乃刘氏所为,遂着请药圣孙思邈入内诊之。 药圣入,则东宫皆惊动,纷纷入宜春宫观事。 孙思邈微诊,便道:“虽有脐香入体之象,却量甚微,于母胎无伤。昏倒却是因不食粮谷,体力不支之故。” 李治闻言长舒气,然凤玉又道脐香之事,众人皆可验证,刘昭训谋害萧氏腹中子一事,已然无可疑。 李治无奈,只得传刘昭训入宜春宫问话。 刘昭训至,便请得内侍监王德之徒,掌管大内珍宝册之从四品上内侍明安力证,此物乃当时册封之仪时,太子妃王氏亲赐于刘昭训。 太子李治大怒,遂着召太子妃入宜春宫问话。 太子妃入,李治诘问百般,均答不知,更言若果有害二侍之意,何必如此长久之时? 李治怒意勃然,然王氏强硬,只得再着身边从四品上内侍少监德安再查。 不多时,德安来报,道此物是为内府局奉于太子妃之物名唤安神枕。然据内府局所报,奉于太子妃时,珍宝册匆忙之间似有遗失,是故诸人皆不得知此枕内安有脐香。 事已明,太子便当下着德安行令,杖事之内府丞三十,贬出掖庭永不复用。 …… 消息很快传遍了太极宫。 延嘉殿内。 媚娘正阅着新卷,闻得瑞安报了此事,乃合上,淡淡一笑道: “真是难为了稚奴……这般两全之计,也唯他得想了。 只是……想不到这萧良娣却是厉害人物。” 瑞安一怔,便道:“姐姐何出此言?” 媚娘懒倚榻上,眉也不扬道:“孙老哥说过,脐香一味虽然有伤女子身体,可若只是闻嗅一二,倒也不至于便立时落胎……是故刘昭训这般表现才是正常,嗅得脐香虽有些不良于孕中之人,却不当有昏迷之状……那萧良娣为何昏迷? 为的便是要让人相信,她是为人所害。 为谁所害? 自然是那送了宝枕的刘昭训……她这招苦肉计,原本是妙着。惜败于一点…… 她没有想到,看似仁懦,实则太过精明的太子殿下稚奴,居然这般谨慎,竟请了当世药圣来验证…… 若是至此,她便再无后招,那倒也只不过是普通。偏偏她还有这般预见,挑了这落害之物时,便存了将太子妃王氏也扯进来的心思…… 这宫中谁人不知,稚奴最不喜的,便是太子妃王氏?这样一来,便是稚奴查不出什么,只怕也会因为偏见,而去怀疑王氏…… 是故,她这一番,却是报了箭射群雁,总有一得的心思。 确是高明。” 瑞安便冷笑道:“随她如何,都不安什么好心。只是武姐姐,咱们是不是得提醒一下太子殿下,叫他小心?” 媚娘闻言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萧良娣如此,本也不过是为争得稚奴宠爱。我又何必掺与其中?” 越想,越心中烦苦,便丢了书卷,走出廊外,痴痴望着窗外雨色。 瑞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儿,心下好生懊恼。便紧忙跟了出去,一壁取了衣裳,欲为她挡一挡寒雨。 可媚娘却不要,只是怔怔地立在廊下,感受着落在廊栏上,撞碎成滴滴末末的雨水沫子,溅在自己身上,面上,脸上。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四 看着德安如此,忆及那以二字便助得自己永脱困境的媚娘,李治乃温柔笑道: “因为孙道长知道,她值得这般称赞。” 德安见状,只得长叹一口气,又得意道: “不过殿下,此番咱们之计,当真是妙甚——任谁也不会想到,咱们竟然能说得动那江夏王爷与契苾将军这般绝忠于主上之人,替咱们行计一二……而且殿下又深知主上之心,将主上最大的心愿太平加于主上讳之上,又以千年太子自居…… 殿下要当千年太子,那主上岂非便是千年君王?主上当然欢喜不胜了!再者此石出时,又是那李袭誉和柳逞这般人亲替咱们做保…… 自然,再不会有人怀疑,殿下这太子之位,是否合适了。 此一计,可是保了太子殿下之位,再不得易了!” 李治却淡漠道:“媚娘出计,大哥劝慰,四哥寻人…… 我?只不过坐享其成而已…… 说实话,若不是顾及着大哥四哥、象儿欣儿,还有……” 李治微微一顿,才道:“还有媚娘,只怕此刻,我早已自递请废储位之表,求得个安静了。又怎会做这等…… 这等欺君之事?” 德安闻言,心中好松了一口气。良久又道: “殿下不必担心。再无人会怀疑咱们的。 再者,便是有人觉得此中有诈,只怕也只会往……往国舅爷身上怀疑的。 谁叫长孙大人这棵树大,特别招风呢?” 李治黯然不语,良久才道: “再有多长时间,大哥四哥要走?” “主上诏令,是二十日……” “替我准备准备罢,我当亲自送他们离开。” “是。” …… 贞观十七年九月,太宗诏令,以国舅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子傅,萧瑀为太子保,李世绩为太子詹事。 且萧瑀、李世绩并同中书门下三品。是故自此,同中书门下三品始。 又以李大亮领太子右卫率,于志宁,马周为太子左庶子;苏勖,高季辅为右庶子。 张行成为少詹事,禇遂良为太子宾客,并乃共诸臣议定太子见三师之礼。 …… 太极宫。 太极殿。 殿中,仅得太宗与房玄龄二人弈棋取乐。 太宗连胜五局,颇有些得意地看着房玄龄: “如何,你终究还是落入朕之局中了罢?” 玄龄含笑道: “正是如此,天下英雄,皆入主上之彀也。” 贞观十七年九月二十日。 得太宗诏,前太子承乾废为庶人,举家徙居黔州,前魏王李泰徙为东莱郡王,举家徙居均州。 太子李治闻此诏,悲伤难自持,乃亲携酒食,更召太子仪驾,亲以骑行奉送二位兄长至长安城外三十里,仍不舍分离。 后承乾与李泰多方劝告,承乾更道: “庶民虽废于黔,然若殿下有心,自可见星如见庶民也。” 李泰亦言承乾言善。 太子李治涕泗交流,乃哭留二兄至夜,奉太宗之命,着解送二人入其流地之李道宗、契苾何力百般劝慰,李治仍紧拉兄长衣带,不忍弃之。 后承乾李泰乃含泪再三劝告,方欲下跪拜倒行君臣大礼之时,李治乃释手。二人乃得脱身。 虽得脱身,然承乾一步三回首,李泰三步两徘徊,皆泣而不舍,依依难离幼弟。 李治为近侍德安与众金吾卫所阻,虽拼命亦不得再留兄长二人,眼见兄长车马渐离,心碎欲死,终究厥地不起。 德安大惊,乃急着送回东宫。诸妃闻之皆惊,欲入探望,然德安得李治命,婉拒之。 是夜,大唐太子李治,仅得抱内宫延嘉殿内侍瑞安所传,媚娘闻其伤悲过度乃手书之诗一首。 怀中抚纸,以慰其心,李治痛泣直至天亮。 是夜,大唐天子李世民,仅得延嘉殿充容徐惠旁侍安慰,于太极殿中痛哭一场。后独自前往立政殿,对皇后灵位,痛泣至天明。 一国之君,一国之储,皆为此泣,竟难以自持…… 一时间,流于宫中内外,皆以为罕。唯延嘉殿二女,多有所解,颇为大唐天子太子父子二人,心生怜意。 贞观十七年十月末,太宗因偶感风寒,竟一时成疾,不得常起,太子李治乃代治国事。 十一月初,晋阳公主安宁,亦再病。太子李治乃思父恩,自以太宗病中,竟强以兄代父职,照料幼妹,呵护备至。 一时间,李治身处甘露殿,既须照顾太宗,又得照顾幼妹,更须代治国事,竟于两月间再不曾踏足东宫半步。 由是,东宫诸侍,更乱而多起秘事。至贞观十七年十二月末,太宗康健,李治得空,回东宫再探诸孕侍嫔时,惊悉奉仪崔氏,竟因些须小事,为萧良娣责骂,一时赌气竟至自缢而亡已有数日。 李治闻言,惊斥怒骂其近侍陈儿,为何不报与内宫,陈儿乃泣道太子妃不许。 李治益怒太子妃。 转眼,贞观十八年正月末,宫中突传噩耗,太宗与长孙皇后嫡出晋阳公主…… 病入膏肓,经药圣孙思邈救治…… 无得,只剩十数日尔。 报与太宗时,太宗正朝。闻讯,太宗乃断朝,踉跄而行,太子李治急起身欲斥报使妄言,却气急攻心,一夕倒地不起。 刹那间,朝堂大乱。 是夜。 太极宫。 甘露殿。 晋阳公主床前,围着半个**诸人。 打首的,便是太宗。旁边立着的,便是李治。 太宗亲手端了药碗,一点一滴地喂着已然昏迷不醒的晋阳饮。一边含泪问旁边的孙思邈道: “当真……不得日子了么?” 孙思邈摇了一摇头: “至少十数日,至多三个月……” 太宗便只觉心如刀绞,乃问道: “可是……可是她还只是个孩子……” “陛下,公主命至如此,若苦留,只怕却只会让她多受些苦痛。” 孙思邈叹息,怜悯地看着一夜之间,似乎长了几丝白发的太宗。 太宗黯然,半晌才叹道: “其他人都下去罢……稚奴,你也是,下去。朕想单独陪一陪安宁。” 李治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小妹,含泪点头离开。 …… 片刻之后。 甘露殿,西配殿。 李治独自坐在案前,眼圈儿发红。 他想着平时里,父皇政事烦忙,都是他亲手带了安宁习字读书——现下,她的飞白书,若仿起父皇来,已然难辩真假…… 明明年前还说着,父皇要将她定与房相三子遗则为妻的……他为了这个,还好生着人查了一查那遗则的性子…… 明明说好了的…… 李治忍不住,哭出声来。 正在他难受之时,殿外却传来了阵阵德安的怒喝声。 李治心下正恼,闻得德安叫喊,便更突生火气,厉喝一声: “吵什么!” 殿外德安闻得李治发火,又惊又气,便一想,索性将那与自己争执了的小宫侍拉进西配殿李治面前,告道: “殿下,这是太子妃着来请您回东宫用膳的小侍。因着殿下有吩咐,说不见人,德安便着她回去,谁知她竟不依,在这里吵闹起来。说什么是德安收了萧良娣刘昭训的好处,每每总拦着殿下不让去……” “殿……”那小宫女见了李治,先是一喜,便欲上前卖乖,却被李治冷冷一个眼神瞪得浑身发冰,向后退了几步。 “杖毙。” 李治起身,扔下两个字,拂袖而往安宁所居处而去。 德安被他这般态势惊得大气不敢喘一口,直到旁边那小宫女的凄厉求饶声响起,才突然打了个哆嗦,恭道: “德安领命!” 是夜。 太子妃闻得自己遣往太极宫请太子安之小侍竟突出无礼言语,冲撞晋阳公主病安,惹得李治大怒着人杖毙,大惊失色。 王氏久居世家,自然知道此等事乃自己大难,急忙朝服鸾冠入太极殿,请太宗恕罪。 太宗闻之,乃劝慰几番,又着李治前来,做个劝和公爹。 然李治自幼照顾晋阳,如晋阳亚父,此番冲撞,使晋阳本不安之病体再沉,心下颇有不满。奈何太宗出面,只得暂合。不过片刻之后,便立刻离太极殿,直奔甘露殿照顾安宁。 太子妃见之心伤,太宗正欲再劝慰,便忽传宫外中书舍人崔敦礼漏夜入内求见太宗,道有要事相告。 太宗乃允入。 太子妃正欲离之,崔敦礼却面请太宗彻查太子妃王氏,纵仆谋害东宫奉仪崔氏女一事。 太宗太子妃闻言皆震惊。太子妃怒,不语,太宗乃着其明言。 崔敦礼上本,乃言明,奉仪崔氏妙容,本为其博陵一族族妹,性谨孝,质柔和。然却外柔内刚,非自裁之柔弱女子。是故事发后,他便颇觉蹊跷,乃着人密查,不日竟得知,太子妃近侍怜奴,曾于奉仪崔氏死前两个时辰,入崔氏所居宜春宫别院。且崔氏曾有密遗令,着近侍陈儿密与他这族兄,信中言道:“若他日妙容终有一死,必为太子妃之故,还请兄怜妹孤苦,以查之。” 崔敦礼言明,又示崔妙容密遗令与太宗一观。 太宗震怒,太子妃更惊惧不止,下伏乞求太宗明查此事,还自己清白。 太宗诸事烦乱,便怒着孙伏伽入内查此事。 然孙伏伽闻得东宫之事,便当下告病不朝。太宗闻之,知其素性刚正,实乃此事同时牵扯五姓之首博陵崔氏与五姓之亚太原王氏两大族姓,难为之极。 无奈之下,只得当下召太子李治入内,着其详加查问。 李治闻言,恼怒不止,乃得令,更下旨禁足东宫所有侍嫔,只待查清崔氏死因后,再行解禁。 东宫诸嫔闻之,暗怒太子妃与崔氏。却再无一人言李治不是。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六 太极殿内。 太宗一身玄色龙袍,精神平泰,看着王德清了左右闲杂,才慢慢道: “朕方才已然听了德安来报了……果然是太子妃所为?” 李治表情沉痛,叉手恭礼道: “父皇,儿臣不孝,竟连这些小事,也需得父皇旨意示下。” 太宗扬首,微微眯起眼,看着李治那张状似极其沉痛的玉容半晌,才又忍俊不禁地看着同样强忍笑意的王德,慢慢起身,下了两层玉阶,便在中间一层玉阶停住坐下,又扬了扬手,示意李治上前,陪着坐在一边。 李治一怔,终究还是过去,坐在最末一层玉阶上。 太宗拉了儿子的手来,握在手心中拍了又拍,良久才道: “稚奴呀,你可还记得父皇当时是怎么说你这太子妃,与那萧良娣的么?” 李治一怔,半晌才道:“记得,父皇说太子妃沉稳安定,宜室宜家,萧良娣聪敏过人,行事果断。都是好女子。” 太宗点点头,又道: “那你可知,为何父皇要与你说这些呢?” 李治一怔,思索半晌,才茫然摇头。 太宗柔声道: “稚奴呀,你什么都好,只是一点,太过仁厚。孩子,仁厚是好事,可若过分仁厚,那便不能担起这帝王之冠了…… 要知道,有些时候,为成大事,总有些牺牲的。 便如你这太子妃王氏罢!她是大家出身,沉稳安定,知道自己要什么,该争之时,也从来不曾让过,是故虽她自入你东宫后诸事种种,却总能安稳度关。 再者那萧良娣……她聪慧,机敏,知道利用一切手段,让自己一步步地更靠近她想要的东西…… 稚奴,为何你就不明白呢?身为她们的夫君,你怎么还不如这两个小小女子看得透,看得明白? 孩子啊…… 你可要记得那日西市之中,父皇教你的话。 你是朕的儿子,是大唐的太子,将来父皇西去之后,你便是大唐的天子……这天下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能要不敢要的?” 太宗拍了拍他的肩膀,才道: “放心罢!有父皇在呢! 以后想要什么,尽管放手去取便是! 明白了么? 少在这儿,与那些小女子们置气…… 你的目光,当放在这大唐天下,而不是你那小小东宫,更不是这太极宫中。” 李治闻言,困惑不止,乃道: “父皇之意……稚奴实在愚昧……” 太宗含笑道: “稚奴,你现下最想要的,却是易储妃之位,是也不是?” “父皇……” “而你最大的为难,便是你知道,这储妃之位,轻易易不得——一来太原王氏乃五姓亚首,又是你姑祖母一力推荐之妃,为了诸臣之心,她若无大的过失,你便易她不得,是也不是? 不必在父皇面前做腔调,从你出世起,父皇便抱着你上朝,你那点儿小心思,可瞒不得父皇。 还是你觉得,父皇已然老到这么快便忘记当时赐婚与你时,你死活不肯,竟然跟父皇纠缠不止的事情了?” “……是……稚奴确实不喜欢她……也…… 也确实…… 确实想……” 李治羞愧,垂首不语。 太宗见状,含笑拍了拍他道: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男儿汉大丈夫,娶妻欲娶所喜,也无甚错的。父皇不会怪你。不过稚奴,你却得明白,身为李氏子孙,未来天子,你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却是不能太过随心所欲的。 明白么? 便如父皇,虽然一生只爱你母后一人,却也不得不广纳妃嫔以笼络诸臣之心。你既然是未来的大唐之主,自然也会要经历这些。 稚奴呀……你明白么?” 李治默默点头,凄然道: “那父皇……稚奴一生……便动不得她了,是么?” 太宗知道,李治口中所言,正是王氏,便笑道: “你看你,方才父皇才告诉过你,这天下必是你的,你欲取之便取之……现在又忘记了。父皇之意,是让你想一想该如何为好。 似你今日这般,贸贸然便替那萧良娣遮了罪迹,却想达成所愿……你自己可想想,能成么?” 李治思虑半晌,摇头道:“不成……” 太宗见他有所悟,便含笑不语,自由他去想。只由着王德端了些茶水来奉上与父子二人食之。 李治想了好一会儿,太宗才放下茶水,慢慢开口道: “稚奴呀!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母后还在时,父皇身边有两个萧姓美人,父皇很是不喜。因为她们总是各自仗着家中功勋争宠邀媚,使得后廷不安。 可你母后却再不理她们,只是偶然申斥她们两句,剩下的时光,便只与贤母妃她们说说话儿…… 父皇当时便问你母后为何不理? 你母后却给父皇讲了一个故事。” 李治一怔,便道: “什么故事?” “这故事是说山中有一个樵夫,一日结伴上山砍柴,突遇二虎所化精怪。 这两只虎妖皆欲吃人,此人大惊之下,便欲挥了柴刀去除两只虎妖,结果反被两虎妖合力咬杀分食之。 他的儿子知道了,便也上山去,欲除二虎为父报仇。 别人都拦了他道:你父亲勇猛,尚且不敌二虎,何况你一人之力? 这樵夫儿子却道:父亲勇猛,然终究无谋,只能以强敌强。是故而死。如今我上山去后,只要问那虎妖一句话,便可得除去二虎。 后来,他便执意上山了。大家都不放心,便暗中跟着他一起上山去看。 结果正如这樵夫儿子所说,他只对那两只虎妖说了一句话,那两只虎妖便都死了……” 李治听得出神,乃道: “那樵夫儿子到底说了什么话,却让两只虎妖死了?” 太宗含笑道: “那樵夫儿子上了山,便对着两只虎妖泣道:我知道今日性命难保,也不求保命,只是我身上肉薄骨多,只怕是难以同时使二位饱腹,是故想问一声,不知哪位虎大王要吃我呢?” 李治微一思索,便立时有醍醐灌到底,崔氏也算是高门…… 虽然父皇也不喜欢他们这几个自命不凡的高姓,可咱们目前,还是得留着它们,不能让关陇世阀一势独大。明白么?” 李治点头:“稚奴明白。” “所以呀,你得想个三全之策。 一要全了崔氏之事,二要全了王萧二妃之命,三要全了你自己的心愿…… 来,告诉父皇,该如何是好?” 李治思虑良久,才迟疑道:“将那几个小侍拿来作态,然后……警告王氏,扶持萧氏——毕竟她萧家之势远不及崔、王二氏,可多加培养,为咱们所用…… 最后,便使宫中一如朝堂之上,互相制衡?” 太宗便欢喜不胜,拍了拍儿子肩膀,笑道: “果然是朕的稚奴……当真一点便通!” …… 次日。 东宫有报,道前番奉仪崔氏之事,已然查明,乃太子妃王氏殿中微末宫人与良娣萧氏宫中微末宫人私下有怨与奉仪,竟使害之。王萧二妃却无知其事。 太子李治怒,便着杖杀诸侍,又亲召王氏萧氏入丽正殿,各自或警或慰一二。 此事乃平,诸臣称善。 东宫诸侍嫔一时皆收其性,然王萧二人,阴生互恨之心。 …… 贞观十八年二月十一日。 太宗巡幸灵口方返宫中,便闻甘露殿噩耗传来: 长孙皇后所出嫡女晋阳公主李安宁,字明达,终究不治,薨。 太宗一时间,竟昏倒不起。 醒后,太宗乃踉跄而入晋阳公主殿中,亲抱公主入怀,号哭不止,悲声震天…… 后,太宗罢朝月半之数,更一日数十哀,饮食不进,至贞观十八年三月末,太宗已然瘦至衣袍宽荡,近侍举之可起。 太子李治日日强忍悲伤,理助朝政,夜夜哀哭,多劝太宗,然亦不能止其悲,遂乃着请国舅玄龄等人入内劝慰。 太宗乃携肱股二臣之手悲泣道:“朕何尝不知悲哀伤爱无益? 只是不能止矣,朕亦不知其何以如此悲伤也……” 诸臣闻之,乃各思其身后小儿女事,不由泪如雨下。 贞观十八年四月初一,太宗率皇太子李治驾幸两仪殿,亲为晋阳公主送妆,父子二人得见公主颜色如生,乃再抚棺相扶大哭。 后经诸臣百般劝慰,太宗方才微止,又手诏诸臣: “今有晋阳公主,仪方端美,孝敬恭悌,内廷称好。 又素禀其母后之风,更兼得护忠之事不知凡几,如此佳蕙,一朝竟自回天。 朕怜之切之,然念天意难违,终只得伤之痛之,余生不欢也。 现有司簿公主汤沐之余赀,当营佛祠于公主陵侧以侍之。以慰公主之灵,安朕之念。” 诸臣闻表,多思及晋阳公主几番维护之念,乃同大放悲声。此一事传出,成一时轶事:自古以来,再不闻满朝之臣,却为一未笄之帝女感怀伤泣之事也。 太宗又亲书墓志,太子李治亲为安衣平枕。 次日,公主灵起,由其父太宗、其兄太子李治亲随公主灵至昭陵,随葬长孙皇后最近之陵室之内。一时举国乃叹晋阳公主荣宠无极,生前得太宗亲养,薨后得太宗太子亲送灵棺。 (当时的葬仪,没有及笄,也就是成人的贵族女子死了,需要有一个男性来为她把平日最喜欢的衣服放在棺材一角安置好,把她平日里最喜欢的枕头放入棺材里,让她枕着。一般来说这个男性都由贵族的家中近侍来担当,取侍候的意思。但因为晋阳是太宗和李治一手带大的,所以他们不愿意假借别人的手来做这些事,也就成就了晋阳这一份在中华五千年历史中,再无第二份的帝王特宠……晋阳,一路走好。你的一生虽偶有起伏,可却是幸福的。而且又是在身后长伴父皇母后长眠……你会感到幸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八 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不忍她这般的目光,轻轻地将她的手从唇边放开,慢慢道: “今日……我有四个孩子…… 可是…… 媚娘,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他们……他们的母亲,都是你。” 这如春风似丝绸般的话儿,柔和而醉人,却叫媚娘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李治见状,惨然一笑,微微松了些力气道: “媚娘,你可知? 自从得了那菊花手笼之后,我便一直渴望着。 渴望着有朝一日,能亲耳听你唤我一声…… 唤我一声…… ‘治郎’……” 媚娘全身一震,用力一挣,终究逃离。 李治手中一空,心中便也觉一空,目光看着落在半空中的手,良久良久,终究还是闭了眼,紧紧地将手握成拳。心中暗暗起誓: ——终有一日,我会等到的…… 媚娘,我终会等到你唤我“治郎”的那一日! 瑞安守在台下,忽然见到一脸苍白,额头却发着红的媚娘冲了下来,心中一惊,正待问话,却闻得媚娘冷然道: “回去!” 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她与徐惠所居的排云殿而去。 …… 凤台上,李治一人躺在媚娘方才所卧之处,一边饮着酒,一边以脸颊感触着媚娘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暖。 德安悄然无声地走了上来,抱了白玉拂尘立在李治身后。良久才叹息道: “殿下,您……” 李治背对着他,微微停下了手,然后继续饮酒。 德安见他如此,只得再叹一声道: “殿下,您若是…… 若是方才再坚定一些,就此要了…… 要了她。 那一切便容易得多了,您也不必再日日受相思之苦。” 李治倏然起身,却依然背对德安,恶狠狠饮了一杯之后才转脸,冷冷地瞪着他道: “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是父皇的才人!!!” “殿下也说了,武姐姐只是才人。正统的妃嫔都还不算呢! 再者主上也从来没有宠幸过武姐姐,她只能勉强算是个可兼为侍嫔的女官罢了! 咱们太极宫中,谁人不知?! 何况,殿下从小谨慎柔孝,进退依礼,便是偶尔任性一次,主上也不会说什么的! 殿下,你比谁都明白不是么? 现在……现在不是主上的意思要紧,也存不得什么合不合礼制伦德,一切……一切都只是武姐姐自己在这里纠结罢了! 只要她想开了,不就无事了? 殿下……德安虽身残,可也听得人说过,这女子不过都是表面倔强的,其实武姐姐心里,也是有您的! 只要您想,那便要了她! 殿下,只要结局两全,武姐姐能够过得欢喜……那如何行事,又有何妨? 殿下……” “我不是没有想过。” 李治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轻轻地道: “我想过的……无论是向父皇求了她,还是如你所言,强行要了她…… 我都想过。” 李治慢慢起身,拎起酒壶,对着口中倾倒,却一滴酒也滴不出,便索性将酒壶丢在地上,负手对月,一张玉容果毅而坚定: “可是……她不喜欢这样的。 她不会喜欢。 所以…… 我会等,等到她愿意的那一日…… 至那一日……德安。” 李治转身,热血在胸中沸腾: “我定要以千官为媒,江山为聘,玉辂为仪…… 风风光光,迎她为妻!!!” 贞观十八年五月初五。 是为重伍节,又是浴兰节,又适龙年龙月龙日的好意兴(贞观十八年是甲辰年,龙年,五月属龙,龙月,五日属龙,龙日,这在当时叫三龙会甲,大好的日子),又因太子李治一举得三男一女,太宗悦乃着合朝欢庆,更特赐百官休沐三日(休沐就是古代的官员们的休息日,一般是五天一休沐,就是这一天你要休息而且还要去洗洗澡什么的。但是偶然也会有皇帝赐休沐的时候,这就等于咱们今天的放小长假之类的……)。 百官闻之庆。 是日,苑西守监穆裕来报,道九成宫中西海之上,莲花盛开,一片红白甚是可爱。 太宗闻之颇喜,乃亲至一观,见果然如报,便大悦,遂旨赐宴西海之上望云楼,又着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当携眷入内,以同贺诸喜。 诸臣闻之,无不以谢上恩为感。乃于是日午后,陆续入九成宫。 …… “殿下,太子妃怎么办?这般场合,她……” 太宗李治所居丹霄殿中,东配殿李治寝殿内,德安一边带着一众侍婢,帮着李治着了新制的夏衣——白色丝袍,青色缀玉镶珠广袖,一边道。 李治伸展着双手,任他们服侍着,淡淡道: “萧良娣她们方才生产,不能见风,再者此等事礼,自有贵、贤二位母妃主持,她来也是无益,东宫毕竟不能离了人。” “是。” 德安早知会有这般结果,便点头称是。 一番整治之后,李治满意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挥手摒退了众侍,撩起衣摆坐在圈椅上,任德安替自己易了新制金冠玉簪,又道: “媚娘与徐充容,可曾到席?” “是要来的,不过都是随着燕妃娘娘罢了。” 李治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一事来: “说起来,自淑、德二位母妃走后,后廷之中,也是久不曾见进妃了……德安,我记得,那贤母妃,可还是武姐姐的娘家人呢,是也不是?” “正是。” 李治想了想,点头不语。 片刻之后。 九成宫西海之上。 望云楼。 朝中五品官员以上,诸妃诸皇子女,尽皆入宴,太宗举杯,且先净之,众臣皆从之饮。 不多时,升平炙、筯头春、格食、见风消、迈门香、汉宫棋、鸭花汤饼、冷蟾羹、白龙臛、兔儿羹、清凉狸子臛儿碎、缠花云梦卷、水炼犊、仙人脔、乳酿鱼…… 最后上罢两道甘露羹、月儿羹,再奉四碟清凉雪玉糕、樱桃果儿馅儿毕罗、荠叶冷陶、寒瓜汁子饼…… 便是齐备了。 太宗便遂举杯以致,众臣再从饮之…… 饮宴一巡,内侍监王德乃示乐工进丝竹。 不多时,便见一队身披彩衣,袖抹云披的女子,在筝瑟声中,徐徐而入,纤腰一摆,便做飞天舞。 席间,诸臣屡屡进太子李治酒。太宗见李治推搪不得,便含笑道: “你们这些人,也不能老是灌着他!说起来,他身子还是弱。当让则让才是!” 诸臣便含笑应之。 太子李治闻言,先谢上恩,然后才道: “儿臣无事。” 言毕,便又被敬了好几杯。 这才知道自己竟是失言,只得苦笑应之。 …… 另一边,媚娘微微侧了身躯,尽量不去看向李治一侧,这般异样神态,却教徐惠看出些不是来,便轻轻道: “怎么了?与殿下闹别扭了?” 媚娘却垂了眼,半天才道: “无事。” 徐惠正待再问,却突然闻得李治有事请奏。 太宗便含笑应之。 李治乃道: “今日家宴,却教儿臣想起一事。父皇,贤母妃前些日子闻得儿臣侍嫔生产,几次三番入东宫探问,此等贤德怜下,当真可赞。且又有舅父诸臣也多赞贤母妃处事公允,为人谨慎谦德。 故儿臣在此,斗胆请父皇迁进贤母妃封位。” 言毕,便跪于庭中请奏。 诸人闻之,容色各异。太宗欢喜,韦贵妃敛眉,燕贤妃吃惊。 “好……果然稚奴是长大了……的确,贤爱妃如此心性,确是当迁进了。那……便进淑妃……” “陛下,臣以为不可。” 突然,韦挺出列抗奏,打断太宗语道: “自古有制,贵淑德贤四妃,轻易不当迁封,但有迁封,则累次而上。而今虽贤妃娘娘德容兼备,究竟不可破此一例,越封行迁为好。” 太子李治闻言,便望了他一眼。 太宗思虑良久,也笑道:“韦卿说的是,是朕急了。那……便着迁爱妃燕氏为德妃罢!明日,礼部可造宝行册。” 礼部侍郎立刻起身而应。燕贤——不,应该叫燕德妃,也立刻起身谢之。 媚娘看着李治,心下便隐隐怒气勃发,想了一想,便等了约一盏茶的时分,在他看向这边时,悄而无声地起身,告知身边徐惠,道自己后殿更衣,然后离开。 正受诸臣奉承的李治见状,心下了然,便在媚娘离席片刻之后,也告更衣,退席带了德安而去。 太宗高坐在上,含笑准了他,又看了王德一眼。 王德含笑点头。 …… “你到底想做什么?” 媚娘立于园中,见得李治兴冲冲而来,便怒声道: “为何突然要晋封贤妃娘娘?” 李治本以为自己可以见到一个笑容如玉的佳人,却再不想她竟如此怒气,心中委屈,又不愿低头,便道:“你当叫她德妃娘娘才是。她也该进封了。” “可是这样一来,她与贵妃娘娘处,必然……” “贵母妃不会难为德母妃的……她也难为不到了。因为过不了多久,父皇必然对韦氏一族,有所动作。到时,她去求德母妃相助还来不及呢!” 李治打断道。 媚娘一怔,想了片刻,才吃惊道: “陛下要亲征高丽?” 李治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 “高丽,焉耆,都是大唐之侧虎,不可不除。” 媚娘平了气,有些感动,又不愿让他看出来,便道:“你是担心陛下不在,贵妃娘娘会为难惠儿与我,所以…… 便请陛下进一进贤……不,是德妃娘娘的位。以保延嘉殿无事?” 李治见她如此言语,知她已然不气了,便柔声道: “是。” 媚娘目光将与他交接,便立刻闪开,想了一想,垂首行礼道: “多谢殿下费心照顾,媚娘在此代惠儿谢过殿下了。媚娘告辞。” 言毕,竟不等李治反应过来,便急忙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十 徐惠点头,然后又道: “正是如此。因为长孙皇后之才之能,已然是前无古人,再无人能及。她所安排的**之局面——媚娘,便是咱们姐妹二人如此翻腾,终究还是四稳底定,不过是去了几个不当留在**的女子,却再动不得她这盘棋局一二,由此,可见长孙皇后计之深远了。 这般才能……加之对陛下之良佐,对朝堂之事的预见…… 长孙皇后,不负千古一后的美名,更叫那些挑剔的老臣们,找不出半个不是来。 媚娘,容我说句实话,如今是陛下有意压着你,是故,众人再不曾发觉,这大唐后廷之中,还有一个能与长孙皇后一般了不起的女子…… 那就是你。” 媚娘一怔,便欲反驳,却被徐惠止住了言语道: “你且先别急着反驳,媚娘,你却想一想,那东宫之前诸事,如太子殿下这般谋略过人的,尚且不得安稳,为何你三计两谋,便将之平定了?” 媚娘想了想,不语,心中有些浮动。 徐惠又道:“那太子妃,还有那萧良娣,那刘昭训,那杨承徽甚至是郑良媛,她们才智容貌、家世手腕,其实都堪为一宫之主——毕竟是陛下所挑的人,错不到哪儿去的。换句话说,她们无论是换在任何一位的王府中,都是正妃良主…… 可是为何在太子殿下眼里,却都只不过是一群目光短浅的无知妇人? 媚娘…… 是因为你。” 徐惠轻轻道:“以东宫五侍嫔之能,若无你这般惊世明珠在侧,又如何被太子殿下视如弃履呢?想一想,似她们这般的女子,在史上被称为贤嫔良妃的,有多少? 为何偏偏到了太子殿下这里,便成了愚昩无知的人? 因为有你……你太过好了,好得让一般女子无法相提并论……” 徐惠看着媚娘震惊的眼神,环顾了一圈殿内,才指了旁边小几上摆着的两盆花道: “看见那两盆花儿了么?芍药美艳无方,任何人看了,都难免意动神摇,便是放在百花之中,那也是当仁不让的华丽高贵…… 可是咱们殿中的小宫女无知,竟然将这芍药,摆在了牡丹之侧…… 芍药再好,终究不过是花中之相,臣也;可为一方之主,但若它硬是要与国色天香,华贵天成的花帝牡丹一较高下,那便是一抹笑话了……你明白了么?媚娘?” 媚娘茫然半日,才摇头道:“你是说,他们如此关紧我,却是因为我有这般才能?惠儿,你错了……终究是错了。” 她定了定神,便道:“别的不说,今夜这吴王之事,我却是知道的——怕是吴王殿下争储之心不死,有心争取至今仍然对立稚奴为储的刘洎刘大人的支持。是故他是一早便探知了弘业与我的旧事,要料到今夜弘业会来找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加之他多少也算知道我的性子……此一番,却是明则示恩于刘洎,暗则却是要挟刘弘业以迫其父刘洎刘大人,为己所用呢!” 徐惠见她又把话儿绕开,知她不愿面对,也不去勉强,便无奈道: “你不想面对,也罢……随你去。不过今日这事,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去处置么? 说到底,这吴王殿下有意争储,对太子殿下来说,却是为难。” 媚娘想了一想,心中隐隐生出些怨怼来,便恼道: “太子殿下之事,与我何干?他这般聪慧过人,又擅长耍阴招放冷箭的……惠儿,咱们这些担心,却是白瞎了!不必理会便是!” 徐惠自识得媚娘以来,便再不曾见她如此使小性儿,一时与德安愣在原地,直瞪着她瞧。 媚娘却是思及那夜凤台之上,李治轻薄,心下亦发怨怼,竟赌气,一把推了棋盘,目光微湿才起身道: “罢了,不下了,老是赢不了……无趣!我累了,先去梳洗睡下了。” 言毕,也不等徐惠挽留,起身便要离开。 徐惠见状,急忙道:“那太子殿下怎么办?要不……我去通知他一下罢?总是得让他知道这些事呀?” 媚娘本欲不准徐惠点醒李治,可想一想,又究竟是心中不忍见他落难,又是暗恨自己这般对他牵怀,竟自气鼓鼓地当做没听到,哼哼离去。 徐惠见状,目瞪口呆,再看了看瑞安,二人片刻之后便扑哧一声齐齐笑开。 好笑了一阵,瑞安才拭了拭笑出的眼泪道:“唉呀当真是难得……瑞安居然能在有生之年这般好福气,看得到被气成燎毛儿猫般的武姐姐…… 真是难得……” 徐惠抿嘴笑骂他:“你便是个贫嘴的!只怕你家那旧主人,也不是什么好的!不然能将一向沉稳的媚娘气成这样?去去!还不回去找你家旧主人,将今日媚娘这些事儿,好好说与他听?” 瑞安心知徐惠如此,是为让他去向李治点醒一二,当下感激谢过,便急忙离开。 是夜。 九成宫。 丹霄殿西侧殿。 李治依了习惯,正在睡前画着画儿。不知为何,一时间心中火起,便伸手来抓揉成团,丢之一旁,再取一张来画,再揉…… 如是三番,他脚边已然堆得小山也似地高。 旁边德安看了看,叹口气,眼神一扫,早便准备了的明和便急忙上前,拿了东西来将那些废纸团一一清理。 “殿下,要不您歇上一歇吧?这主上统供存了三千多张玉版纸,都没舍得使在这丹霄殿小库存着…… 现在可好,都快被您给糟(糟蹋的意思)没了……” 李治闻言,便怒瞪德安: “几张纸而已,再去取便是!哪里这般多话儿来!” 德安究竟是自幼跟着他的,便也冒颜进谏道: “殿下,您这不是说笑呢吗?这玉版纸出量是不小,可是能贡进咱们内里用的,一年统共一万张。咱们大唐尚文允武,尤其几位丞相大人都是书法大家,主上一个个地总是要赏一些…… 便是主上再不舍得,一人半千(五百)张之数总是要有的。这六相便是三千张。 这还不算,那诸王之中,也是有大把能写会画的,再每人半千,就是又四千多张赏出去……这么一算,主上手中统共便只得这三千来张了。 平时主上自己还要用,这一算二不算的,一年下来能留下三五百张就已然很了不得了……再者那松烟墨,那紫毫笔…… 殿下,不是德安说,您这当真是糟蹋东西呢!” 李治闻言,也觉后悔,心中烦闷,便扔了笔在桌上,由得清和他们收拾,自己重重坐进圈椅里,烦闷不堪。 德安见他如此,也觉心软,便示意清和明和尽量将那些玉版纸抻平了,交与侍女们熨上一熨,再只待着哪日李治心情好了再用—— 李治虽然自幼娇养,可是跟着长孙皇后却养成了节俭性儿。再者他生性喜文爱画擅舞制,这般好纸,若非他当真心烦不胜,再也不舍得如此糟的。 加之李治每日必画,从他九岁上起,便已然养成习惯。以前也有过画坏的纸,但李纸总让留着,不几天便总能妙手一勾,变败笔为神笔了。 接着上前柔声道: “殿下,德安知道您心里不好受……那便不必忍着。刘弘业如此大胆,便是殿下您整治他一番,也是应当的。” 李治便摇头,良久才叹气道: “你不懂……这不好……说到底,毕竟他也无甚过失,且他父亲也是个良臣,便是我昩了心去整治他,父皇也不会允了的。” 德安便想了想道:“可是殿下,那刘洎当初也是执意要立魏王殿下为太子的,而且自从他入侍东宫以来,每常喧宾夺主。 别的人不说,那长孙大人与禇大人,可都是看他如眼中之钉肉内之刺呢!” “舅舅与禇大人又如何?他们虽然忠于我,可却未必是对的。若是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我以后若做了一国之主,岂非要冤狱满天下? 再者,不是的是刘弘业,与他父亲也无甚关系。” 李治闷闷道。 德安闻言,心下颇感欣慰: 果然,他没有看走眼,自家主人,当真是配得上这一国之君的龙袍。 德安心慰,正待再进言一番时,眼角忽一闪余光,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殿外探着脑袋往里看。 一时眯了眯眼,便径自走过去问: “瑞安?你不好好儿的进去,在这里鬼鬼崇崇做什么?” 瑞安见哥哥出来问,便小声道: “我听苏儿姐姐说,殿下正发火呢!便想着看看殿下火气消了没有,免得到了这儿,也是一番诤斥。” 德安眯了眯眼:“也?怎么?武姐姐也在生气?” 瑞安正待答话呢,便闻得里面一早瞧见了瑞安,却故意拿了书卷挡在脸前装看不到的李治,终究不耐道: “德安,你在做什么呢?还不快去沏茶来?本宫渴得很。” “是!不过殿下,瑞安有事来报,您……” 德安转头看着自家正在闹脾气的主人,再看看弟弟,想一想延嘉殿里只怕同样也在闹脾气的那一位,只觉自己头痛不止,又有些怀疑,自己与弟弟到底是不是跟错了主人? 李治闻言,便放下书,清了清嗓子:“进来罢!” 瑞安闻言大喜,便急忙进去,先行了个礼。 “是媚娘叫你来的罢?何事?” 李治一边接了德安端来的茶水,吹着,一边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十二 良久,李恪才慢慢道: “自古以来,长幼有序,你当知此理。” “那为何之前晋阳在世时,要嫁入房府,父皇便忙不迭地要赐遗则为公为爵?这事你也知道的,若非晋阳死了,那这房府之中,岂非便是有两位国公? 凭什么?哥哥?凭什么晋阳驸马便可以封公封爵,凭什么我高阳的驸马便只能是个小小的太府卿?凭什么啊?” 高阳一边说,一边便落下泪来,委屈难堪: “就因为高阳并非正宫所出,是故便要这般对待?” 李恪闻言,知道这个妹妹素性心高气傲,之前在宫中之时,便多与几位正宫所出之妹妹不和。 本来她初嫁房府之时,太宗对房遗爱颇有优厚,宠异诸婿。 可其实,高阳公主家姑卢氏,当年因一坛醋之事,颇感长孙皇后之德,更羡皇后所出几女之姿容性德,初闻次子可得降晋阳公主之时,颇为欢喜。后来太宗易为高阳公主,卢氏头一个便不满,甚至有传言道,旨意传至房府当夜,房玄龄便又被卢氏罚着头起来,终究是更近她一些,她便日常去恪儿那里抱怨…… 真当朕不知道? 这个高阳,当真是越来越不知分寸了!也不想想,朕若当真不欲她好,当初便直接送她去和亲了!何必让她这般富贵优闲? 日日还有空在这里跟她兄长们抱怨这些!” 王德心知太宗本是颇为喜爱高阳那般性子,总以为极肖自己,如今也只是因为旧淑妃之事不喜公主。是故便不再多言。 良久,太宗才道: “房相此刻,可曾离去?” “回主上,不曾。” “宣。” “是。” 不多时,房玄龄便蹁跹入内,叉手行礼后,太宗着下阶亲扶其起,又叹道: “是朕对不住你……却叫你受了这般委屈。” 房玄龄心知太宗所指,乃笑道: “无妨,再者公主如此,不过是因为主上严守嫡庶之故罢了。” 太宗便心中不乐,良久才道:“不成,总不能老叫你受这般气……便是如此罢!朕总要再寻一公主出降于你处的……也免得日后朕百年之后,辅机又一时性起,与你斗时,你无甚依傍的。 衡阳说到底,终究是不适合的,高阳那般性子,若衡阳出降你府上,只怕两姐妹又是两妯娌的,一吵上便让人不能忍耐。 再者衡阳虽性情温柔,却不似晋阳一般包容诸事…… 那便常山罢! 这孩子,极似她母亲德妃,又温柔知礼,遗则也是个好孩子,两好处一好,你与夫人,也多少安生些……” “主上!”房玄龄突然打断太宗之言道: “若主上果欲赐婚,不知臣有一请,主上可否容之?” 太宗一怔,便笑道: “原来房相早有看入眼的了……好,你且说一说,是哪一个?” 太宗口中这般说着,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房玄龄开口,要求得已然许婚长孙氏的衡阳公主出降,他也定会同意—— 说到底,他欠这位良相的情,太多太多,而且长孙氏已然三尚公主,少这一位,也无甚大碍。 可是,房玄龄的请求,却让这位明君当下怔忡难言。 房玄龄伏乞至地道:“臣请主上恩准,着赐荆王女,为臣小儿遗则之妇。” 太宗愕然。 良久,太宗才轻轻道: “房相,你……” “主上,臣知主上对臣怜爱之意,然臣既为大唐之臣,自当以一切为大唐尽忠。不敢以些许微劳得幸如此…… 主上,荆王之意,天下皆知。虽然主上从未担心不能克制,却究竟需得尽全。 既然眼下,咱们不能将其除之,那便请主上,如昔日肃治淑妃一般,也将其女交入房府,由老臣亲自替主上看着这不忠之贼! 请主上恩准!” 房玄龄再拜。 太宗闻言,胸中激荡难言,王德更是感佩至热泪盈盈。 良久,太宗才至房玄龄身边,轻轻扶起他,看着这个为了大唐,几乎奉献了一切的良臣,轻轻道: “玄龄,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若是有朝一日,那元景起了事……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几个孩子,只怕一个都不得保?” 言语之时,眼泪已然隐隐欲夺眶而出。 房玄龄憨然一笑: “臣知道。” “那你……” “但臣更知道,若有那一日,主上也好,或者是继主上之统,一统大唐江山的太子殿下也好,都必然心存仁慈,留下臣这几个孩子,一条性命。不过是丢了些富贵而已,无妨。 只要大唐江山安稳,老臣甘之如饴。” 太宗热泪再也不能止,乃泣道: “可是你想过孩子们的感受没有?他们……” “主上,可否容老臣说句真心话?” 房玄龄打断了太宗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十四 太宗想了一想,看着李治,点了点头: “太子妃此番之事,却有不当。不过你也不能这般罚她……说到底,她都是你的正妃,如此重责,岂非是在昭告天下,这太子妃不日便要被废? 便罚一个月便是。再多,便是不尊重她了。” 李治欲争议,可想了一想,终究还是从了太宗之愿。 遂传旨德安,着其入东宫传旨: 太子妃王氏,处事不当,更有不尊母妃韦贵妃之失,因念父皇宽宥,遂罚停俸一月。 想了一想,他又加了一句: “着禁足一月。无令不得出承恩殿。” 此言一出,在案几之后的太宗便是摇头暗笑,却终究没有制止。 然后,李治想了想,又望了望正在批阅奏疏的太宗,又悄悄扯了德安衣襟道: “你回去之后,去丽正殿里取那日前陈州刺史麾下所进的明珠凤簪,赐与宜春宫,萧良娣处。便说是我赏的。” 德安讶然:“可是那陈州刺史……” “我知道,他是太子妃的父亲。如果他不是,我还不用此物呢!”李治淡淡一笑道:“你只管去便是。” 德安想了一想,点头应之。 太宗在上位,虽然李治言语声音极小,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由与王德相视一笑。 然后又复埋首于奏疏之中。 …… 片刻之后,原本应该漏夜传令去东宫的德安,却出现在了媚娘与徐惠所居的排云殿中。 他为何而来? 当然是为今夜之事。 听得德安报后,媚娘便垂首想了良久,才看着徐惠道: “惠儿,你觉得呢?” 徐惠想了一想,颇有些不明白李治的心思:“我不明白……媚娘,还是你懂太子殿下。想必已然知道了…… 就说个明白,让德安心里也有些底儿。” 德安闻言,也求告媚娘。 媚娘这才不悦道:“我哪里懂他?不过这般计策,以前却也是陛下用过的……还记得当年陛下为引出那些觊觎皇位储位之人,所设之计么?” 徐惠讶然:“你是说……太子殿下这是在引蛇出洞?不对呀……这更像是……” “投血食于山中,坐山亭而观虎斗罢了。” 媚娘淡淡一笑,对德安道:“明白了么? 太子殿下叫你怎么着,你便从之便是。” 德安一闻坐山观虎斗之事,便是心中大喜,此刻又经媚娘这般一说,再无可疑,便点头退而出。 媚娘却看着他的身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是夜。 太极宫。 东宫。 宜春宫正殿。 一身娇艳淡红色的萧良娣,看着镜中头顶那枝明珠凤簪,含笑不语。 一边侍立的玉凤借机笑道:“太子殿下果然心里是有主人的,您瞧这明珠凤簪,珠累金攒的,又华丽,又气派。” 萧良娣得意道:“却不知道是谁这般好的心思,进献这样东西来?” 玉凤就等着萧良娣这一问呢!眼儿一亮,便笑道:“主人可猜一猜,这东西是谁进的?” 萧良娣见她如此,心知有异,便道:“莫非是陛下赏了殿下的东西,如今却被赏了本宫?(萧玉音有是宜春宫之主)” 玉凤却得意道:“陛下赏了殿下的东西,殿下心里有主人,赏了主人不过是稀松。可是这明珠凤簪呀,却是那陈州刺史献给殿下,殿下却拿他来赏了主人……主人您说,这殿下,是不是当真把主人看做心头肉,掌中珠了?” 萧良娣初闻竟然是太子妃之父进来的东西,脸一沉便要摘下掷与地上,可玉凤这番话却叫她已然摸着了那凤簪的手微微一停,然后再将凤簪往发髻里更送了一送,含笑如春风道:“可不是?殿下这番心意,确实不能辜负……” 又自照镜半晌,喜悦道:“别说,这明珠凤簪,还当真是合极了本宫的心意。” 玉凤又得意道:“还有更合主人心意的呢!主子可知,为了刘昭训一事,陛下亲自下了旨,将太子妃罚俸一月,殿下又担心主人受委屈了,还要她禁足承恩殿一月呢!听说这旨令一下,太子妃当时就软在承恩殿了。” 萧良娣冷冷一笑,道: “也该她吃些苦头才是!免得她总以为自己是这东宫第一能干的。再如上次一般,刻意挑着本宫与刘昭训起些冲突呢!” 玉凤鄙夷道: “可不是?说起来还是个正妃呢!连一个小小的昭训都容不下,哪里有什么正妃的架势与态度! 居然……居然还敢以内外有别之说,不准人家刘昭训的父亲入内探望…… 真是可笑,她母亲成日往东宫跑,一来就腿软走不回自家,恨不得就住在东宫才是…… 她怎么不说? 哼!还不是看着人家刘昭训好欺负,所以拿刘昭训做样儿呢?” 玉凤这番话,倒是说到了萧良娣心眼儿里。 萧良娣恨恨地拍了拍桌子:“本宫自小儿便最见不得这般仗势欺人的……这王氏,当真是该做死了!” 玉凤闻言,便机灵灵住口—— 她是萧良娣的入宫陪侍,算是萧家的家奴,又自小赐了萧家的姓,自然知道这萧良娣幼时曾因自己身为继室所出之女,而被那结发正室之子女多番欺凌之事。 当然也知道,这是萧良娣一生最痛之心病。 半晌,萧良娣又道: “话说回来,这刘昭训也不是什么可以轻视的人物……想一想,她已然是为殿下诞下了长子…… 可惜本宫此胎是女……若非如此,只怕殿下再不会看那王氏一眼了!” 萧良娣又想了一想,才道: “不过这样一来,咱们在这东宫之中,却又多了一个盟友——哼!本宫就不信,若是本宫与那刘昭训联手,还有她王氏的好!” 思及此,便着玉凤去请刘昭训,欲结交一番。 玉凤应声而去。 片刻之后。 宜秋宫中刘昭训配殿。 正含笑看着小小李忠吃饱了,睡着的刘昭训。闻得宇文燕来报道萧良娣有请。 想一想,她便只得吩咐乳姆看好了忠儿,自己却带了宇文燕,跟着玉凤出了宜秋宫,径自往宜春宫而来。 路上,宇文燕觑着玉凤不注意,便小声问刘昭训道: “昭训姐姐,你说好端端的,这萧良娣做什么请你去呀?” 刘昭训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道: “去见过了,便知道了。” …… 入得宜春宫正殿,便见萧良娣高髻正坐,刘昭训便欲盈盈下拜。结果萧良娣便急忙唤了一旁的玉凤扶起刘昭训,又笑道: “平日里与姐姐见面,总是匆匆,今日总算是好生得见……” 萧良娣一句话,却在刘昭训抬头的片刻间,噎在了喉咙里—— 她之前虽然匆匆之间与这刘昭训打过几次照面,可是却从未正眼看过她。如今一看…… 果然,传言不虚,这刘昭训,当真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萧良娣紧紧地捏了捏手中披帛,然她到底是大家出身,立刻便恢复了常态,笑容自若地请刘昭训入座。 刘昭训见她如此,心下清楚,只是叹息,便点头谢过,在一边坐下。又淡淡道: “不知萧妹妹召云若前来,是有何要事?” 萧良娣见刘昭训这般凉淡,心中微异,微微有些生气,然而终究还是笑道: “说起来,姐姐与妹妹也算是有缘,竟一同入宫,服侍太子殿下,是故妹妹便总想着要与姐姐一见。 可惜之前诸事,总因太子妃之事不成……现下好歹是有机会了,咱们姐妹,也可算见上一面了。” 刘昭训听得她提太子妃,便知其意,乃垂下眼帘,半晌才道: “不错,说起来,云若却是欠了妹妹一份情……这份情,云若日后必会还上的。” 萧良娣见她如此,心下之气渐渐消散,却只觉有些奇怪: “姐姐似乎有心事?不知妹妹可能帮得上一二?” 刘昭训抬起头,看着那张脸—— 那张虽然有着连脂粉也掩不住的青涩,可是却分外……分外让她觉得心惊,让她觉得痛苦,也让她觉得万念俱灰的脸……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苦苦一笑,摇了摇头: “无妨……只是忠儿身体不大好,方才出来时,正哭闹着,云若实在是心牵幼子。” 萧良娣倒也知趣,闻言便道: “若果如此,倒是妹妹不是了,那姐姐还是早些回去,去看看忠儿为好——毕竟,他可是太子殿下的长子呢!” 颇有深意地一句话,萧良娣紧紧地盯着刘昭训。 可刘昭训却似心不在此,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萧良娣见她如此,心中也觉无趣,又着身边侍人拿了些好东西与宇文燕,权当赏赐,便着玉凤送了她出去。 刘昭训起身谢过萧良娣,便欲往外走,可是走了两步,她终究还是犹豫一番,转过头来,深深地望着萧良娣那张丰艳容颜,痴痴看了半晌,才轻轻道: “良娣妹妹长得,果然是少见的明丽动人。 想必殿下是很喜爱妹妹的…… 只是云若有一句话,却要提醒下妹妹,不知良娣妹妹,可愿一听?” 萧良娣见她如此目光,只觉心中不太舒服,闻言便敷衍笑道: “愿聆玉言。” 刘昭训目光只是在萧良娣脸上来回游移,久久,才悠悠道: “良娣妹妹与云若同为太子殿下侍嫔。当真是有缘。且蒙妹妹相救,得见父亲,云若心中感激得紧。是故才出此言…… 妹妹,有句话儿,还请您记在心里,切记: 太子殿下今日为国储,便是一国之储君。他的身边便从来不会缺了佳丽。还望妹妹谨记这一点。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无论发现了什么,都不要因一些不值得争的东西迷了自己本性,失了自己的风骨…… 只有这样,或者才能在太子殿下的心中,留下一席之地,才能保得自己家族无事,子女无忧。” 言毕,也不再看一脸茫然不懂的萧良娣,自己径自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十六 贞观十八年八月二十一日。 唐安西都护郭孝恪大胜焉耆。 然不日,仍附于西突厥。太宗大怒。 贞观十八年八月二十三。 太宗驾返太极宫。 贞观十八年八月二十五。 太宗纳禇遂良谏,拒收高丽莫离支贡白金,更囚其使节。 贞观十八年十月十四,太宗诏幸东都洛阳,着太子李治与诸妃嫔伴行。 十七日,太宗着令赦焉耆王突骑支与妻儿,乃告太子李治道: “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自取灭亡,系颈束手,飘摇万里;人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儿为朕之子,将来必为大唐之主,朕自当为儿留此警戒,以时常醒儿也,当为珍礼。” (这段话的意思是,焉耆王身为君主,不求忠贤辅助,不用忠臣谋略,自取灭亡,才会被绳索加身,系颈束手,做为一个囚徒飘摇万里被送到洛阳来。人们若以他为范本感到害怕,那自然就会明白什么是畏惧了。 儿子你是朕的儿子,将来自然是这大唐的君主。为了儿子你,朕自然要留下他,做为你的警戒,让你时时刻刻,可以提醒自己。这是朕给你最好的礼物。) 李治谢过太宗之恩。 贞观十八年十一月。 太宗连召郑元、张俭、程名振三臣问高丽之事。众有赞,有疑。 然太宗征高丽之心已决,断不容他人毁之。 贞观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江、淮、岭、峡四州兵四万,又于长安、洛阳两地,招募士兵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直逼平壤。 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绩(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步骑兵六万,以及兰、河二州所降胡族兵马进逼辽东,取两军成合围之势并进之意。 月末,各路大军汇集幽州,太宗更遣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于安萝山监督众工医造破城冲锋所用云梯。 时远近勇士应募及献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太宗皆亲加挑选,只取其便易。 又手诏告谕天下道: “高丽盖苏文弑主虐民,情何可忍! 今朕欲巡幸幽、蓟,以问罪辽、碣,所过之处,当无为劳费百姓。” 且又道: “昔年炀帝残暴其下,高丽王仁爱其民,以大隋思乱之军击高丽安和之众,故不能成功。 今朕略言必胜之道五: 一乃以大击小,二乃以顺讨逆,三乃以治乘乱,四乃以逸待劳,五乃以悦当怨,何忧不克? 布告百姓,勿为疑惧!” 于是凡行军供费之资具,减少大半。 贞观十八年十二月初一。 武阳懿公李大亮卒逝于长安,临终尚有遗表,请太宗罢征高丽之事。 太子李治得太宗旨意,亲至其家慰视,乃见其家竟仅余米五斛,布三十匹之数而,房屋简陋,更不必说。乃心中感叹。 同时,又有李府中十五名孤儿,皆因亲戚早逝,无所依靠,孤苦而为大亮所悯所养,因大亮故,乃以父丧之礼哭。 李治感佩,乃下令着十五名孤儿皆入东宫养之。德安得令。 李治又再亲奉李大亮遗表于太宗,太宗阅之,又闻大亮之事,长叹微泣,然终不允停高丽之事。 李治乃忧。 贞观十八年十二月初一(公元645年1月5日)。 黔州来报: 故太子承乾,因风疾复发,卒于所迁之地,年二十六。 报时,太宗正与太子李治,国舅长孙无忌氏等,朝中议事。 闻言,太宗李治父子皆厥于地,太宗尚得清醒,李治昏迷。 诸臣顿时乱做一团。 是夜。 东都洛阳。 芳华苑(西苑)。 太子李治所居显仁宫配殿。 李治初初一醒,德安便欢喜连天地抹着眼泪,请孙思邈入内诊视。 一旁代替太宗守在李治身边的燕德妃,也急忙让出位子来,请孙思邈。 诊治良久,孙思邈乃道: “无妨,不过是一时急伤攻心,才引得旧疾复发……几副汤药吃了,再把日里所吃的药乳从一日三剂改成六剂,七日之后,便可大好。” 燕德妃闻言,松了口气,便握了李治手,含泪道: “稚奴,德母妃知你初闻承乾之事,心中悲痛……可便是为了承乾,你也当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说到这儿,德妃便是忍不住含泪道:“知道么?你父皇已然病倒,若你再病……” 李治闻言,茫茫然点头。 燕德妃见他如此,又好言相劝半日才行离去。 李治见她离开,才勉强起身,支持着去见太宗。 太宗寝殿外,方才入诊的孙思邈拦住了他: “此刻陛下刚服了药,平了心绪,殿下不当入。你若一入,陛下必哭。这一哭,便前功尽弃。” 李治茫然点头,依然不发一语,只转身欲走。 德安见状,忧心至极,正欲上前扶着,却被孙思邈拉住,轻轻道: “这殿下可是心病了……你得想个法子,让他哭一哭……不然这般伤痛积郁于心,必然要坏大事。” 德安想了想,点头谢过。 转身之间,又见徐惠匆匆忙忙泪流满面奔而入内,欲侍太宗,心下一转,便拉了徐惠身边文娘悄然道: “武姐姐现在何处?” “她也要来的,可是因为方才正在沐浴,却出不得来。是故晚了一会儿……此刻,只怕在后园中的水亭那里了。” 德安点头,便急忙上前,拉了李治,含泪道: “殿下,咱们去瞧瞧,有什么能帮得上主上的罢!” 李治愣愣地点头,不言不语,如木头娃娃一般,任着德安引到后园。直奔水亭而去。 …… 一入这芳华苑中,最是偏僻少人行的水亭,散着一头方才洗过,还不及拭干的乌发的媚娘,便看到那个朱衣金冠,玉容乌发的身影。 也看到了那张木然的脸。 “稚奴?你……怎么在这儿?” 媚娘讶然一呼,却见德安见了她,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奔上来,泣伏道:“武姐姐,您可救救咱们殿下罢…… 他……他似是失心疯了……” 媚娘心中一紧,立刻便上前,拉了呆呆怔怔的李治,轻轻道:“稚奴……稚奴?你……你可还好? 可还认得我是谁?” 奈何李治受打击太大,一时再不得回转,媚娘见状,心中又痛又急,便也不顾礼常,伸手去轻抚了李治面颊,含泪道: “稚奴……是我,稚奴!是我呀!你……你醒来……醒来呀!” 这般声声切切的呼唤,终究是将李治的心神,叫醒了一些。 慢慢地眨了眨眼睫,李治的眼睛中,终于恢复了些生气: “媚……娘?” “是我!是我!你……你可……稚奴?” 媚娘见他反应过来,当下欢喜,正待再问时,却忽见李治闷不吭声,竟自投入媚娘肩窝之中,双臂紧紧拥了她的身子。 媚娘大惊,正欲摆脱,却忽然感觉肩颈里一片湿热又转凉寒,接着,李治的身上,便传来一阵阵克制不住的颤抖。 媚娘心中一紧,便不由自主地轻轻抚上他已然变得宽厚的肩背,含泪轻轻道: “想哭……便哭罢!” 一语言毕,李治忍了许久的泪水,终究于决堤之潮般,奔涌而出。一声声哑然无音的嘶号,也从他的口中,如寒风吹过枯林般响起。 凉寒,而悲冷。 泪眼朦胧中,媚娘分明看到,水亭之外,阴云鸦布的天空中,终究还是飘下了片片鹅毛大雪。 片刻之后。 芳华苑,水亭一侧,一间偏僻无人的小殿中。 德安寻了一只久已不用,却依然有些余炭在内的火笼,好不容易生起了火,刹那间,殿里便微微地有了些暖意。 跟着媚娘而来的瑞安又端了两张圈椅,让已然停止哭泣,眼睛却红肿一片的李治,与头发未干,还有几丝都冻成冰棱的媚娘坐在火前,各自暖着,便与哥哥商量着要回殿去替媚娘取件厚衣来,道媚娘终究穿得薄,又趁媚娘不意,便悄悄告诉哥哥:“武姐姐前几日做了件金色大氅说要献给主上,可是那龙爪却少绣了几只……” 一眨眼,德安便会意,含笑上前,对媚娘道:“姐姐,殿下穿的单薄,却不知姐姐殿里可有些能让殿下穿着的衣裳不?德安怕殿下受了寒……” 媚娘闻言,便面色微红地瞪了一边一脸无辜的瑞安一眼,然后才清了清嗓子,慢慢道:“前些日子替陛下做件金龙大氅,偏生忘记了新制圭礼,少绣了几爪,成了螭纹袍……虽说殿下身为太子,是为储君当着五匹四爪金龙袍,可大氅确是无妨……” 李治闻言,心中一暖,却没有做声,只是看看媚娘,却又垂下头去,怔怔望着笼中火苗,嗤嗤地往青铜制的笼外冒,却是始终不曾烧红火笼一点。 德安便谢了媚娘,赶着弟弟快去拿衣裳。 瑞安立时便欢天喜地地应了声,自己抱了白玉拂尘往外跑。德安想了想,便转身去在殿里左右瞧瞧,看能不能再寻点火炭出来。 殿里只剩下媚娘与李治面对面而坐。 媚娘见火势小了些便伸手去拿火童子(就是通火棍,不过那个时候的把手上多有铜制的小童子作为把手,又取童,通,铜三字谐音,就叫火童子)来,轻轻地拨了拨火炭,又道:“身子不好,那还不往后少坐些?小心烟毒呛伤了身。(烟毒,就是咱们现在说的一氧化碳中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十八 李治读到此处,已然是声音哽咽,再难成音,不得不停下来,让眼泪痛快淋漓地流一会儿。 太宗更是老泪纵横,无声悲泣。 半晌,李治才稍稍平复了心情,继续读道: “庶民至此,本应无念。然唯有陋妇幼儿,虽为庶民罪过所污,终究主上一脉血骨,还请主上,微降圣悯,顾其得安。(我写到这里,本来应该也不再多求什么了。可是我只有一个粗俗妻子,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虽然被庶民我的这种罪过所污染,可终究还是流着主上您的血脉,承继了您的骨种,所以请主上您能够稍微降下一些圣洁的怜悯,能够保全照顾,使他们终究得到安宁。) 承乾一生,幸之甚哉,得主上血骨;乃伏乞窃愿,若得上天怜悯,来世无论贵贱,当复为上血骨,以全承乾孝上之心。(承乾这一生,实在是天幸,竟然能够成为主上您的孩子,所以也在这里,跪下,偷偷地向上天许愿。如果上天能够怜悯我,那来世无论是贵是贱,还叫我做您的孩子,以让承乾这一世没有能够完成的,孝敬主上您的心得以在下一世中圆满。) 庶民承乾,再伏乞,求天赐上世安(庶民承乾,跪下请求上天,赐给主上您一世平安)……” 读完最后一个字,李治终究再也忍不住,紧紧握了手中奏表,扑入太宗怀中,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一时间,殿中只闻得阵阵哀泣之声,如杜鹃泣血般,让人不忍卒闻。 许久,许久之后。 太宗与李治,终究还是停止了哭泣,两父子相拥,只是默默地流泪。 “父皇……” 李治擦了擦眼泪,慢慢直起身,看着太宗: “父皇……稚奴也求您……求您复了四哥之位罢…… 大哥已然……已然是去了。您……您不能再失去四哥了……” 太宗闭了闭眼,良久才道: “父皇答应你……只是……现在不成……孩子……现在不成。” 李治不解: “为什么?” 太宗不语,良久才道:“将来,你会明白的……稚奴……” 太宗张开眼,轻轻伸手抚着李治的脸颊,含泪道:“你要知道,父皇比你,更希望你们兄弟都安好……你们三个是父皇的骨血,小的时候,哪一个不是父皇亲手抱着哄着,疼着爱着长大的? 正因如此……父皇才更希望你们都能好……” 李治闻言,知道太宗必然有他的难处,也不再作声,只含泪道: “可是……四哥那里……” “父皇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你大嫂也是……象儿也是……父皇会好好照顾他们的……稚奴,你要记得……你要快快成长起来。 只要你成长起来了,就算是……就算是父皇一朝百年,他们也能过得很好……知道么?” “父皇!父皇……”李治闻得太宗此言,当下大放悲声,扑在太宗怀中。 …… 子时,太宗与李治稍减悲恸,太宗乃密诏李治,道当将承乾密奏,焚之。且言: “若此物流出,必然引得一番是非。” 李治本依命去焚,可眼见太宗目露不舍之意,便泣道: “稚奴下不得手……不若便留在稚奴之处,来日再计。” 太宗又何尝忍心?于是只得黯然应之。又再召王德入内,密着其速至黔州,告之黔州刺史善待故太子妃苏氏与故太子所出李象等几子女。 王德含泪依命而去。 次日,众臣入朝,不见太宗,心中讶然。却忽得见太子李治,一身薄孝,头顶素冠入朝,代太宗道: “今起五朝皆废,以悼故太子承乾。另,着以国公礼葬之。不得有误。(三日一朝,就是十五日。书中记是罢朝五日,我认为罢五朝比较可能,所以这么写了)” 诸臣哗然,刘洎便欲上前争之。李治乃怒道:“故太子虽有滔天大罪,然终未成实,且如今不得入葬昭陵,不得奉父母左右,已然凄苦。死后哀荣,刘大人也吝啬至此?!” 诸臣自知李治以来,便再不得见其怒——仅于数年之前,曾在朝中,因太宗昭媛元氏之事而发怒一次。如今再见其怒,乃胆战心惊,连其舅长孙无忌也颇觉不安。 唯有刘洎,虽心中不安,却仍强硬抗奏,李治大怒,乃拂袖道: “此事已然如此,不必多言!” 转身愤愤而离。诸臣惶然,刘洎亦同,良久后再复当朝而叹道: “今日可以国公礼葬之,来日又何尝不得入昭陵?废储如此,何况新储乎?陛下溺子如此,不知我朝福也,祸也?” 长孙无忌闻之,因身为承乾、青雀、太子治亲舅故,恶其所言。遂示意禇遂良记之,以待日后禀明太宗。 贞观十九年正月初七。 东莱郡王李泰,上表,泣血之言字字如殷,请太宗务以长孙皇后为念,着请降旨,准承乾入葬昭陵。 太宗犹豫,刘洎面朝太宗,力谏不可,且道: “若得此事故,岂非日后诸人皆可以为轻恕?” 太宗遂罢李泰之议,然心生不喜刘洎之意。 太子李治闻之,益发恚怒,只与马周道: “其人如此刻待,却不知家中如何?” 马周乃道:“洎待人如己,家中诸子亦是如此。” 李治便冷笑道:“果然如此,那次子弘业屡教不改,却又为何?” 马周讶然,乃始知李治明透朝臣之事至斯,心中既敬且畏。 另,李泰闻得刘洎竟奏言太宗,罢其表,心中狂怒,曾于府中踢倒案几,怒誓以天道: “若不得将兄入昭陵,必当咒诅其刘氏一族,终不得安也!!!” 一时间朝中俱知刘洎前途堪忧。禇遂良更密将日前刘洎于朝堂之言,粉而饰之,且告与太宗。 太宗闻之,心中震怒,容色却只是和悦,只道刘洎失言罢。 禇遂良不知君心,自以失利,乃忧己有失于太宗,遂与长孙无忌秘商。无忌再三问过太宗时色时语,沉思良久才道: “主上已然怨恨之极,不过不动声色尔。” 禇遂良素知朝中诸臣,唯长孙无忌与太宗自幼同长,最知太宗之心,便长松口气。更加紧着意,欲扳倒刘洎。 一时间,朝中风云密布。 贞观十九年,正月初九。 依例,正是元正休满(头年的除夕至十八,是唐初放年假的日子。然后元正休,就是初一至初初九这九天里,是百官全部都要休息,不准议事不准上朝的日子。然后到了初十,才会安排百官轮值,做一些简单的工作——ps,最重要的是一个人只用在剩下来的这八天里,轮值半天就可以了好不好?羡慕嫉妒恨……)的日子。 虽然今年不比往常,未曾守着太极宫内司。可这芳华苑中,也早早备下了历日(就是咱们现在的日历)、面脂(就是乳香、没香、沉香、正宗地道的羊脂、冰片、珍珠……之类的贵重药材调配而成的,类似咱们现代的面霜的化妆品)、口脂(同上,也是类似今天的润唇膏之类的东西,不过配方不同,基地还是正宗地道的羊脂就是)、澡豆(古人洗澡用的东西,之所以叫澡豆,是因为它是用豆粉添加了很多珍贵的药材和香料的粉末制成的。没错,那个时候人们洗澡可没有肥皂,而是用这种粉末状的,不会起泡的洗涤剂,但据说效果比现代的任何沐浴液都好……请务尝试啊!免得过敏)之类的赏物,仔细装好了,封上红底金“敕”字,再附了赏表,一并送入诸臣府中。 往年,这份工作都是由四妃主持。可今年不巧,韦贵妃身体欠安,燕德妃只得一人,日日侍奉因病不起的太宗,一时间便无人管理。 见状如此,韦贵妃便着人入了太宗寝殿偏殿,告知守在那里的燕德妃,道可宣太子妃王氏与良娣萧氏入内,协助一二。适逢此时,太子李治亦入内问太宗安好已毕,是故离了太宗之处,往燕妃所在偏殿而来。 燕德妃闻言,尚且不曾言语,身边宫人明云背对李治,加之李治有意不着周围人报其入内,以免惊扰太宗,便肆意冷笑道: “当真是自己荐了入东宫的人,上心得紧呢!” 燕德妃闻言,便生不悦之色,只不安地看了面色如常的太子李治,瞪了明云一眼。 明云知机,当下便回头一望,心中不安,急忙退下。 李治却容色如常,只含笑道: “明云说得倒也不错,毕竟此等大事,不当由她们所为……德母妃,稚奴以为,不若请徐充容亲自打点如何? 她心思细腻,又久在**,日里多见这些事,自然不会出错。” 德妃本也知道,论资历论才能,都是徐充容与其伴侍武才人最佳,只是韦贵妃位高于己,兼之武氏身为自己家戚,不得言罢了。 如今见李治有言,便含笑遵之。 午后,徐惠便依了德妃懿令,着了媚娘与瑞安一同到芳华苑显仁宫尚书房内,侍奉太子李治书红笺金“敕”字封,自己带了文娘去内司,以备诸般事务。六儿则依令,与太子李治处清和明和一道,负责回来送书好之“敕”封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二十 太宗冷冷一笑道: “若照他这般揣度,那已然北进的大军如何?吃什么?雪吗?” 太子李治又劝道: “也许……也许韦大人只是想着,大军行走,军粮必然是充足的,可以挡得这些时日,这些米粮并非急用,是故才……” 正说着,便见又是飞马来报,道韦挺有表上奏。 太宗本来有些生气,可得李治这般一劝,心下倒也有几分明白此事确是自己过于意气用事了。于是便和了颜色,便命王德接了过来,当着众臣之面宣读。 果然,与李治所猜测的一般无二,只是用词不若李治婉转,且多有锋利直陈之处,刺得太宗只觉颜面无光,当下便沉了脸,吩咐李治拿了表来,代他回旨道: “兵尚拙速,不贵工迟。(打仗时应提倡行动迅速,即使这种行动还有疏忽之处,也比那些虽安排得仔细周全却贻误战机的行动要强得多。)朕欲十九年春大举(朕本意是贞观十九年春天就要大兴军旅了),今言二十年运漕,甚无谓也。(如今你却来说这二十年前就已然存在的运漕渠之类的鸡毛小事,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又着了河东道代州繁畤县之令韦怀质往韦挺之处,支取军粮,并且检查渠水,看看是否真如韦挺所奏。 …… 散议后。 李治看了看太宗,见太宗容色比起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便上奏道近日有些疲惫,不知可否先行休息去。 太宗闻言,思及日前他之所为,颇为怜悯,便准了他。 于是李治便出了尚书房,来到自己所居的偏殿之中。 一入殿,便见一个穿着低等内卫服色的少年正静静肃立着。一见他入内,便先行了大礼。 李治免了他礼,和色道: “如何?还待得习惯么?” “回殿下,咱们这些人难得殿下恩宠,都是过得如意。” 少年便诚恳道。 李治点了点头,坐下,又道: “你那些其他的弟弟妹妹呢?如何?都安排好了?” 少年点头道: “安排好了,十四个弟妹里,五个妹妹已然由德安哥哥安排着入了宫。也与她们说明了殿下的意思——若是她们那一日想出宫,殿下必然是会放的。” 李治点点头,又问道:“那弟弟们呢?” 少年道: “九个弟弟,除了最小的十三与十五二人,还需得人照顾之外,其他的兄弟们也都托德安哥哥的福,入了内卫里。虽然都是从最低的起,可好歹算是有了个依靠。” 李治闻言便微笑:“如此甚好。对了,李府,本宫也已然着了德安去安排得当,又重新修缮,奉了李将军之灵位,也与奉诫(李奉诫,李大亮的儿子)兄说明了,以后,你们还是以李府为家,日里,却还可以照顾便是。另外,李将军的遗葬之事,也不必担心。本宫已然请了父皇准,特赐明器宝物入葬,且不日便可运灵入昭陵,陪侍葬入。” 少年闻言,含泪感激道:“太子殿下大恩……当真是让李云不知如何以报……” 李治却叹道:“哪里什么大恩呢?似李将军这般尊华高贵,才是真正为人之表率……唉!若是朝中诸臣人人皆是李大亮,父皇哪里还需担忧呢?只可惜……” 少年——李大亮之义子李云含泪道: “太子殿下却是过谦了。若非太子殿下将义父无珠玉为含,明器做葬,仅得五斗米三十段布得入灵葬之事禀明于陛下,只怕此事再无人得知,义父高义,更难入史册……一切皆得谢过太子殿下。” 李治摇头,默默不语。 又半晌,李治乃道: “说起李将军,却叫本宫想起一事……阿云,本宫闻你与那韦怀质颇有些交好……却不知他为人如何?” 李云想了一想,才道:“怀质兄为人耿直,且常常有正义之心……不知太子殿下何以此问?” 李治犹豫半晌,道:“韦挺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罢?” 李云点了点头: “飞马来报入内,第一关要过的便是咱们守门卫,自然知道了些。不过详情,却是不明白。” 李治便道: “本宫听得燕州司马王安德密奏道,韦挺自入幽州之后,因不满父皇不听他之劝谏,强行征伐高丽,便心生懒怠,镇日里只知饮酒合宴……唉,也不知道此事当真不当真。” 李云立时明白了李治的意思,便笑道: “原来殿下是担心怀质兄会偏私韦挺大人——殿下放心,李云可以性命做保,韦挺虽然与怀质兄系出同族,可怀质兄却是个直耿性子,再不会替他粉饰。” 心思被人瞧破,李治便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再不言语。 …… 待得李云走出殿内之后,李治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平静下来,又看了看德安道: “你觉得李云这孩子如何?” 德安想了想,摇头道:“性子太真,着实不是能够沉下心来做些大事的人。” 李治也点头:“那便只得再挑人了……无妨,此事宁僭不滥(就是宁缺勿滥的唐时说法,出自左传)。再者,阿云性子坦真,我也着实不忍让他陷入这般事里,一生不得其所……” 又点了点头,才道:“房相那边,可安排好了?” “好了,房相已然接了消息,只待今夜了。” 李治点头,英俊高贵的脸上,浮出一抹坚定之色: “那便替我更衣。” 是夜。 洛阳,丞相房玄龄从邸。 雪夜净萧,厅中炭旺。 李治一身素衣,与房玄龄相对而坐,中间依然是一盘好棋。 房玄龄虽然早已习惯了这个少年,可今夜这般来访,还是教他再三猜度: 他…… 到底所为何来? 为了自己之位? 还是…… 还是为了承乾之事? 或者是韦刘之事…… 房玄龄苦思良久,却终不可得其结果。只得默默。 良久,李治才含笑,看了看德安。 德安会意,便左右看了看,退在厅门前守着。 房玄龄见状,便知定然开始,心中暗暗提了心。 李治笑道: “师长(房玄龄是李治的老师之一,所以叫师长没有错。)可是觉得奇怪,为何稚奴漏夜前来?” 房玄龄也含笑,落了一子才道: “不为弈棋么?” 李治轻轻一笑,也落一子道: “若只为弈棋,这般雪夜景致倒也确可一看……只是师长当知,稚奴此番前来,另有其意。” 房玄龄便低了头,看着棋盘之上,含笑道:“愿闻殿下示下。” 李治再落一子,才道: “师长高智,稚奴若再卖弄,便是愚蠢。是故,稚奴便直言了…… 不知师长以为,单单只贬了一个韦挺,是否可消得了父皇之气?” 房玄龄闻言,正提了一子欲落下的手,便停在半空中,抬头看着李治半日,似不明白他之所言。 良久,才讶然道: “主上之……气?” 李治抬眼,看了看他,才轻笑道: “师长,稚奴虽然蠢笨,可说到底,还是受师长教导如此时日,终究还是有些眼力的……此番韦挺之事,多半是舅舅所为。 而他为何如此…… 说到底,不过也是为了能够消一消父皇心中的怨气罢了……因为他们都看出来,大哥薨逝,伤父皇至深…… 而刘洎刘大人进言,力阻父皇,使父皇不得将大哥葬于昭陵…… 这些种种,只怕都在父皇心中化做一股气,憋闷着,所以他才要坚持高丽之征……是也不是?” 房玄龄的眼睛定住了,牢牢地定在眼前这个笑语如珠的少年身上。 李治又笑道: “舅舅虽不喜刘大人,也深知禇大人不喜他……不过为了大唐江山,刘大人,舅舅必然是要保的。这一点,师长与诸位重臣,只怕都是同样心思罢? 毕竟自魏大人去后,能够让父皇敛一敛行思的,便只有刘大人与马师长(马周)了。可是马师长这二年来,身子日渐赢弱,许多事情不能亲力亲为。是故刘大人便成了最要紧的谏臣。许多诸位重臣与二位师长不能说也不便说的事情,刘大人便可代之一二。 所以,刘大人必然要保。” 房玄龄索性将棋子捏在手心,只是放亮了眼睛,看着李治。 李治含笑: “魏征大人以直谏名于世,虽被人污为沽名钓誉,可在稚奴看来,他之谏,每一言每一语,都是分寸恰当,不偏不倚……是故父皇虽屡屡为其所刺,自觉龙颜不保,甚至几次要诛他一族…… 可最后,却都还是不忍伤他分毫。 这刘洎大人却不同——虽然他也立意如魏大人一般,能够成就千古直谏之名,却终究过直过刚,且常常因谏而谏,为谏而谏,丝毫不曾想过父皇之心之性…… 是故,他之谏,也不过便是谏而已——这一点,想必诸位师长都看得明白,所以才留他至今,否则以刘洎在朝中树敌之多,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不过说起来,也是难为师长与诸位重臣了——毕竟这刘大人虽然直言敢谏,却终究不若魏大人一般能进直谏。 所以,只怕此番诸位师长与重臣,为了保住刘洎,却推出韦挺出头,代其受父皇迁怒的想法,却是要白费心思了。 因为以稚奴所见,若要父皇停歇此怨,只有两条半路可走。而这两条半路中,最直接的两条路,却是要么高丽灭,要么刘洎死。 其他,实在再无良法。” 房玄龄看着他良久,才突然一笑道: “殿下此言,当真是惊着老臣了……主上欲征高丽,已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怎么会与故太子之事,牵扯上什么关系?” 李治便笑对: “高丽之事,甚至连诸位也都知道,这高丽必然要打,也必定得打,只是却需得长久计。 其实,就连父皇本也清楚——否则不会在去岁末时,特意手诏天下,告此战之要,与此战乃长久之事等内情,更不会亲自出马,挑选良材,又计较长久用…… 如此种种,都说明父皇在去岁末时,还是想着高丽之事,要做长久计的。 可是今年初,大哥之事一出,父皇便立时便了态度。尤其此番诏责韦挺之事,分明便是对诸臣的回应—— 舅舅他们为了保刘洎大人,便推了个自四哥事后,最不受诸臣待见父皇信任的韦挺出去挡一挡父皇的怒气,却不想试出父皇因失子伤心,加之不得合葬之事怨气横生,竟然会冲动到决意强战高丽……不知是也不是?” 房玄龄不语。 李治继续笑道: “更糟的是,原本师长已然安排了一手妙棋,特请李大亮李将军以临终遗表,以情牵动父皇之念,稍息争征之心之计已成了……结果却被这刘洎一番进言,全然破坏。 师长……” 李治面色转为同情: “难为您了,刘洎如此自作死,却还能得师长如此庇护。” 房玄龄闻言,心中感激知遇之情,一时难以言表。 良久,他长长一叹道: “此番离长安来洛阳之时,老臣曾经想过,若是劝不得主上息征,那老臣便死谏也是要在这里的…… 想不到,竟然会发展到如此境地。” 又恨恨道: “这刘洎,当真是半点儿远见也没有!若非想着他之谏言,多少能使主上清醒一些……正如殿下所说,朝中哪还有人愿意保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二十二 贞观十九年二月十八日夜。 李治方从太宗帐中出,便见德安示意。心下一凛,立刻借口有事,便随了德安回到自己帐中。 一入帐,李治便急切道: “是媚娘么?” 德安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字条,交与李治。 李治凑在灯下看时,却书了四字:房相有难。 李治眉头一凛,便招手唤来德安,吩咐几句。 德安闻言,便点头应是,悄悄出去。 他这一去,便直到李治入寝方才回转,一入帐,便清退了左右,对李治急切道: “殿下,果然如武姐姐所言,那刘洎,却又因为主上临行之时将长安之事交与房相不交与他,心生怨恨,竟然明知门下食客意欲诬告房相以献媚,也当不知!” 李治闻言,容色一冷,便手书信一封,交与德安道:“连夜传与房相。” 德安应言而去,李治想了一想,又披了衣裳,带了清和明和,径自向太宗帐中而去。 …… 同一时刻。 东都。 显仁宫中。 徐惠与媚娘所居之处。 两姐妹因太宗行军,女眷一概不得亲随,便留在洛阳芳华苑中,等待着太宗归来。 “媚娘,你说殿下能不能保得房相?” 徐惠忧心道。 媚娘点头,毫不犹豫地点头:“他定要保下房相的。他问过我房相之事,我也照实说与他听过……对他来说,他必然要保的。” 徐惠闻言,便松了口气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媚娘却只是望着殿外,那片雪夜星空,思念着那双惊人相似于这夜色的眼睛。 他…… 此刻到了哪儿了?一切,可还好? 贞观十九年二月十九日,太宗行至殷时比干之墓,乃下诏,追谥殷朝太师比干为忠烈,且令相关官司封修其墓,春秋季祠以少牢之礼(就是猪羊二牲),又赐随近五户人家所姿,以供洒扫其灵。贞观十九年二月二十二日。太宗离长安时,旨命房玄龄相机处理政务,不必至洛阳上奏请示。然房玄龄颇谨守,但有大事,皆亲至东都上奏太宗。太宗几次劝慰,皆不能止其自忧之心。后太宗发兵征高丽,乃再召房玄龄,当以自信。然不日夜,便有密客至房玄龄留台处(留守处)告称,有人密谋反事。房玄龄急披衣而起,问密谋人所在。其人竟当左右诸臣笑指房玄龄道:“公则是也(就是你本人)。”房玄龄闻言,益发惊恐,又担忧周围诸臣之口耳终不可瞒,便着驿马将此人送至太宗行宫。孰料太宗早知留守处有告密人之事,又见房玄龄果然上表。太宗震怒,乃暗中着金吾卫两名,持长刀立于帐前,而后宣密告人见,问其所告者为谁,密告者竟仍然恬然直称:“房玄龄。”太宗冷笑道:“果然如此。”立时便叱令左右金吾卫,当帐前将此人腰斩。又亲书玺旨,下责房玄龄竟以不能自信,道:“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再有这种事,你不必回报,可以独自处置就是了)。”房玄龄始知太宗信厚如此,乃于留守之处,手奉太宗玺书,涕泪满面,向太宗行军之向而跪礼,誓言甘为大唐,为太宗倾尽一生之力。贞观十九年二月二十五时,太宗驾至邺县,亲自撰文,祭魏太祖,并评其一生,与太子李治道:“临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儿当以之为鉴。(临危处理急变,料敌机先,设置奇兵,他作为将领智慧有余,可作为帝王,实在是才智不足。你应当以他为鉴。)”李治受教。贞观十九年三月初八。太宗车驾终至定州。 是夜,东莱王府。 若是此刻太宗或是李治见到青雀,必然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的青雀,清俊儒雅,只是与时下日趋以丰润为美的时风不同,他有些太过瘦削,已然不是之前那个圆滚滚人如其名,恰如青青珍珠鸟儿般,需要太宗特准小轿入内里的魏王李泰了。 一身乌袍绣银的他,眉目中也不在充斥着假笑与防备,而是一派轻松自若——虽然哀伤不退,可却更显真诚。 “你说韦挺已然倒了?” 青雀看着一旁来报的李云。 李云点了点头:“倒了。” 青雀看看他,良久才苦笑:“我本以为稚奴之知机如此,当能看出关窍,之前柔善过度,以致成懦只是迷惑人的假象……想不到他的聪慧绝顶是真的,柔善过度以致成懦懦也不是假的……” 李云讶然:“郡王何出此言?” 青雀摇了摇头,慢慢坐下,又招招手,示意他也坐下,这才道:“父皇脾气大,可是却极为爱才惜才,否则那满朝三百贤臣,前后五十良相从哪儿来?还有那刘洎又怎么能活到现在?——不是本王夸父皇,这满朝大臣敢换了从古至今,除了那尧舜禹三圣之外,任何一个前代明君,那都是活不久的命。尤其是这刘洎。可是他好好地活着,哪怕父皇气得任性东征也不杀他,为何?觉得他是个人才,不舍得。刘洎尚且如此,何况韦挺? 若是稚奴不朝着父皇最痛恨处下去手,这韦刘二人但有父皇一日,那便永无后患——可是他最知父皇之心,却……” 说到这里,青雀又如有所思地停下,恍然地苦笑一声:“是啊……唉!本王总算明白父皇与诸臣们为何执意选择稚奴了……的确,他才是我们十四兄弟里,最似父皇,最有父皇之风的孩子——也是最能承继大唐江山的孩子—— 也罢!他既然下不得手,那便本王代劳。稚奴曾说过,他必当为大哥效力一生——本王又何尝不是如此想?” 青雀这番话说得含含混混,李云到底也听不明白,不过闻得青雀欲帮李治,心中确实欢喜,便道:“那王爷以为,该如何是好?” 青雀思衬半日,才道:“本王记得,韦挺有个颇为信任的方士,叫……公孙常,是也不是?” 李云想了想:“不错,前些日子殿下着咱们去韦府打探消息时,便正好撞见了这公孙常从里面出来。” 青雀便点头道:“就是他了!阿云,你现在便去,设法寻了些那公孙常与韦挺往来信函,可能成行?” 李云想了想,韦挺所用信鸽驿楼,正是他所巡视范围,点头道可以。 青雀便道:“那便去罢!此番韦挺遭贬,以他之心性,必然心生怨恨,虽然面上不敢说什么不是的话,可私下里必然有所抱怨……从此入手,必有所收获!” 李云点头,又忧道:“还有那刘洎……” 青雀淡道:“刘洎现在已然是独立于原的枯木一株,随便一阵风便可催倒,不必忧心——那褚遂良,可还记恨着他三番屡次坏自己前程的事呢!放心。眼下最要紧的却是两件事:一,诛韦挺,至少也得让他永无翻身之可能。二……便是务必要抢在他人之前,留得武……” 青雀忽然闭了嘴,想了好一会儿,才对着看了自己的李云道:“还有一事,本王修书一封,你可要替本王请了一人来,务必见上一面。” “谁?” “徐充容。” 贞观十九年三月十二日。 洛阳。 芳华苑。 显仁宫。 西园中偏殿。 徐惠披了深红绫纹大氅,手捧书卷,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便见一个年轻小侍卫匆匆奔入殿内,先叉手行礼,然后才问道: “敢问可是徐充容?” 徐惠看了看他,点头。 小侍卫便笑道: “充容莫怪,实在是阿云唐突——不过那人此行却是隐秘,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徐惠再点点头,状似毫不以为意。 小侍卫——正是李云便点了点头,向着殿外一招手。 立时,便有两个打扮成小净人模样的生面孔走了进来,同时行了一行礼: “见过徐充容。” 徐惠依然不语,只是点头,然后丢了手中书,随着他们一同走出去,又见到一辆装饰极为简陋的马车在殿后等着,便再点头,正欲上车,却被李云制止: “充容恕罪,却不是请充容坐在车上……” 徐惠讶然看着他一脸的歉意。 …… 片刻之后,徐惠换了一身衣裳,洗了妆色,与片刻不离的文娘一道,扮做随车侍女,立在马车前驾上,车里坐着李云,却大大方方地从正门一路行了出去。 过门的时候,虽有金吾卫因着徐惠虽然抹了些微灰之粉,使得肤色看来黝黑粗糙,却依然美丽动人的容貌,颇是犹豫了一会儿,可看了看马车,又有一旁打扮后,也颇有些细致娇丽的文娘,气势盛人地道: “咱们可是徐充容派了,送些赏物与宫外李老大人的……可别耽搁了时候,充容处离不得人!” 徐惠受宠,宫中皆知,再者金吾卫们也实在难以将这车马与那宠爱万千的徐惠联系起来,只得急忙放行。 不多时,马车一路粼粼,便来到了洛阳城中最大的客馆:荣华楼。 又过片刻,徐惠便在这间客馆最是普通不过的一间客房之中,见到了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 “魏……郡王?” 见到青雀的刹那,徐惠几乎认不出来了。然而当她认出他时,也险些叫错了名号。 青雀见她满脸歉意,却笑道: “无妨,这里没有外人,徐充容却是不必如此紧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二十四 “是真的。母亲真的病了。可是我也知道……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你便再离不得宫中了。” 徐惠轻轻地拉了媚娘的手,泣道:“瑞安……瑞安他忠于你,可是……可我知道,他更忠于太子殿下。 而太子殿下,便是这宫中头一个,不愿让你离开的。是故,为了能让你走得顺畅,我便寻了些药放在他所饮的茶水中——放心,他不会有事,明早便会自己醒来。” 媚娘闻言,心中感动难言,紧紧地握了徐惠之手: “可是惠儿,我虽无幸,却终究是陛下有封有号的内职,若是你……若是你这般事情,被陛下发现……” “放心,陛下不会发现的。因为这里,只有你,我,还有文娘和六儿——媚娘,你得走,你必须得走!否则,你便永远也离不得这皇宫了。你明白么? 陛下不会真的放你走的!你明白么?” 媚娘惊诧,然终究摇头泣道:“不会的……陛下答应我了,你……惠儿,咱们不能这样,这会害了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媚娘!!!陛下一生英明,可唯独对那大方师袁天罡笃信不疑……你以为,你以为陛下真的会放可旺大唐三代的后命女出宫么?!他虽然因为心爱皇后娘娘,再不欲立后,却也绝对不能也不可以放你离开!!! 你知道么?知道么?!你如此留在这宫中,注定只会一生无幸,也只会注定,在陛下走后依旧制殉葬!!!!!明白么媚娘!!!” 徐惠便泣喊出声。 媚娘悚然而惊,颤声道: “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徐惠摇头,满脸泪痕,满目怜爱,伸手轻轻抚了媚娘额边发丝,才含泪道: “傻姐姐……你总是这样……不信什么人,便不漏滴水,可若是信了一个人,便再不设防备……可却不曾想过,也许有一日,会窥伺你之秘密的,却是你身边的人呢?” 媚娘终于明白:“那箴言,是你……” “不,不是我。”徐惠摇头,看了看满脸愧色的六儿,轻轻道: “是六儿,德安叫六儿拿了那箴言的。” 媚娘一惊:“是……稚奴?!他……” “是,他早就知道了……而且是德安故意让他知道的。” 媚娘微一思索,便心下敞亮,含泪摇头痛苦不已道:“德安……为了让稚奴肯争……肯当太子,是故便……便让稚奴知道……” 徐惠点头,泪流满面:“唯你,也唯你,可让太子殿下下定决心,争这皇储之位。” 媚娘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才叹道: “想不到一切,早已如此……” “媚娘,我知道,你不愿与太子殿下……我也不愿见你日后受那天下之诃责——毕竟虽有诸多政君之例,可终究我朝已难再成政君之事……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愿意…… 媚娘,你曾经告诉过我,你不愿为陛下之妻,而陛下也不会肯……那你就走罢……媚娘,走罢…… 远离这些……永远别让陛下再找到你……否则,否则你…… 你只能做他的殉葬……只能为大唐兴旺牺牲…… 媚娘,我不要……就算这……这不成,这会让陛下伤心…… 我也不要……” 徐惠泪如雨下,心中纠结万分——此刻,她之一言一语,皆出自真心。 “媚娘……走罢……若你果真不愿嫁与太子殿下,不愿与他相伴一生……那便走罢……别再留下…… 别留下……我不想看着你,什么都没有拥有过,便要离开……我不想……” 徐惠扑入媚娘怀中,已然泣不成声。 媚娘含泪摇头,轻轻地抱着徐惠: “不成…… 惠儿,我做不到……不能……” 她何尝不知徐惠所言,句句属实? 然而……教她如何舍得! 徐惠却只是哭泣不语。 良久,良久之后,徐惠才又道: “你……你若不走,今日,我便是着人抬……也要抬了你出去……” 媚娘摇头不从,心乱如麻,是故思虑良久才含泪笑道: “傻丫头……若是我不走,你又何尝舍得?” 徐惠却只扑在媚娘怀中,哭着揪紧了媚娘衣裳道:“我舍得……只要是为你好,那无论如何,我都舍得。便是要我的命,我也舍得……” 媚娘闻言,心中更是感爱难止,竟只抱紧了徐惠,两姐妹相拥,久久而泣。 一旁,六儿与文娘也是心生不忍。 就连被放倒在一旁圈椅之中的瑞安也似有所感,眼角流下泪水。 子时。 媚娘终究还是被徐惠说动了心思。 是的,她想离开。她的确是想离开。 可是…… 此刻,她却觉得种种不舍——至于到底不舍什么,她却不知道了。 不过她知道,这种种不舍之中,她最不舍的,便是徐惠。 为了惠儿,也许她也当试上一试——毕竟,让惠儿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姐妹,被最爱的陛下赐死…… 那种痛苦,对惠儿来说是足以将她逼疯的。 而她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太宗的仁慈,能够当真让她保得性命,以处子之身出家……是的,她一直都明白,入宫之后,自己的下场只有一条…… 便是在太宗百年之后,以身殉葬——或者在箴言之事未破之前,她还能够有免得一死,以身侍佛的机会…… 可是在箴言被母亲流于天下的那一刻起…… 她便知道,自己的路,只有一条,便是无幸无宠地,在太宗百年之后,成为昭陵之中殉葬的内职一名——好一点的,也许太宗之后的新帝,还会给她一个追封罢? 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一直都骗自己,骗自己她可以扭转局面——是故,她对李治,一直也是不冷不热…… 为的不过是奢望着在太宗离开之后,她能够借着李治与她之间,这一点点可怜的情意,保下一条命来…… 她不想当皇后,从来不想,也不想嫁给李治——虽然她也动了心,动了情…… 可是她不想嫁与这个注定要成为天子的男人,不想成为他身畔诸妃中的一个……她不想。 所以,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她终究还是同意了。含着泪,她抱了徐惠一早着文娘准备好的男子衣裳,去后堂快速地换上。 当穿着袍服时,她的手,无意间触及了颈中那块温润的玉佩…… 咬了咬牙,试着扯了几次,可是那玉佩却始终扯不下来。又闻得文娘急唤。想了一想,颤抖的手,终究还是将它好好地戴在了怀中,遮在衣裳之内…… 就让她留着此物罢!权做个念想,知道…… 知道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有一个男子,曾经倾心相爱她的…… 就留着罢。 媚娘努力地张了张眼睛,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默默而快速地穿好了衣裳。 接着,出了前堂,最后一次与徐惠抱在一起,痛哭之后,由徐惠亲手,为她梳起了郎髻,簪着银冠。 最后,徐惠披了斗帷,一步一步,慢慢地,将她送出了后堂,来到后院隐秘之所。 一匹小马,已然在此处候着了。 媚娘看了看那马儿,再一次紧紧地握住了她最好的妹妹的手,含泪轻轻道: “惠儿……” “媚娘,我知道也许此行便是永离……可是……”徐惠快速地拭了拭泪,才道:“可是我想……我想若你有一日,想出了……想出了你真正想要的结果……你想回来了…… 你来找我,可好?” 媚娘知道,她此言,仍然是希望着能够说动自己,去接受李治。可是她不能……她真的不能。 然而又终不忍见她伤心,便轻轻点头。 徐惠见状,极欢喜,又忧伤,便伸手从六儿手上接了包裹,与她道:“这里……有足够的银两,都是金锭……我……我也不知现在宫外如何,只是能尽力所为…… 还有,还有一些其他的贵重东西,还有我的玉令……若是哪一日,你想开了,想透了,或者是遇到什么为难之处了……你不能来,便叫人带了这玉令来,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要知道你好不好…… 媚娘……答应我……” 徐惠一声声的切切絮语,再次惹得媚娘泪如雨下。紧紧地拥住了徐惠,两人再次痛哭。 子时三刻。 徐惠痴痴地望着片刻之前,媚娘离开的方向默默流泪。 一道黑影悄悄而来——却是原本应当留在堂中的六儿。 徐惠拭干了眼泪,轻轻问道:“如何?李云、李风两个,可跟上媚娘了?” 六儿点头道: “姐姐放心,跟上了。云大哥和风大哥都是有些底子在的,且又机灵过人,总与武姐姐留着一段距离,再不会被发现的。” 徐惠点头,咬了咬下唇: “瑞安那边呢?” “几乎是与武姐姐一同走的,现下……只怕已是出了宋州境内了。姐姐放心,咱们先飞鸽传书给殿下,殿下自然会立时起身动事,是故只怕殿下比咱们,还要早一日找到武姐姐呢!” 徐惠再点头,又想了想,忧道: “可这一路上……” “姐姐放心,郡王那边也一路上留着心呢!而且郡王这些年来,养在暗中的影卫也不少,个个都是顶尖的,武姐姐一路,再不会出事。” 徐惠便松了口气,含泪怆惶问六儿道: “我……这般是不是错了?如此逼她……” “姐姐,武姐姐的心思,您比她自己都清楚,明明白白是系在殿下身上了,可就是拧着不愿放下…… 不过还是因为觉得若跟了殿下,必然不能如愿为妻了——却没想过,殿下这等人物,这般痴心,又怎么会容忍她不能成为他的正妻? 咱们这剂药下得虽猛,可让武姐姐看清楚,也是好事一桩。 再者徐姐姐你所言,字字属实,也没有什么错的——虽然陛下知道了,未必喜欢,可是武姐姐若是不能成,只怕是当真活不成了。” 徐惠却轻轻摇头,半晌才道:“陛下的心思……未必……罢了,总之,只要媚娘好,我便是死了,心也是甘的。” 于是便拭了泪,只吩咐了六儿,只要一有李治来书,便立时入报之后,才摇摇晃晃地往堂内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二十六 为张氏道破其事,媚娘却也只是微微一惊,片刻即叹道: “原来姆娘看出来了。” “傻孩子……”张氏含泪,轻轻地抱了媚娘入怀: “如意啊……你是姆娘一手带大的,如何不知你的性子?当初夫人强要送你入宫的时候,姆娘便知会有这么一日……可是姆娘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能沉得下心来,在那虎狼成群的地方呆上这般久…… 姆娘总以为,多不过一年,你便要设尽方法,逃了出来的……” 张氏的目光看着媚娘,明亮得不似老妪: “是不是……有什么人,绊着你了?” 媚娘低头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姆娘,如意不会再回去了。无论是不是人有绊着,都不回去了。” 张氏见她如此,却只是摇头不语,久久才道: “如意呀,姆娘知道,你生性最爱玩动,却是半刻也不能久呆于那儿的……只是姆娘劝你,人这一生,总有需要取舍的时候——便如姆娘当下,姆娘老啦,不想到处再跑。可是为了柱儿,姆娘终究还是要在这般年纪,离乡背井,去襄州的——原因无他,在那儿,柱儿能过得更好。 而柱儿过得好了,姆娘便也欢喜…… 对姆娘来说,虽然这离乡背井之痛,让姆娘难以忍受……可是柱儿的欢喜,却足以让姆娘忘了这份痛了。那这趟事,便是值得欢喜,值得去做的。 如意,姆娘只问你一句话: 你离了宫中,是不是便是真的欢喜自在了呢? 若不是,那你离了那宫中,却还不如不离呢。因为你人虽在外,心,却被那宫中之人,给牢牢地锁着呢!” 张氏说完了这句话,媚娘便立时一怔,若有所失。 …… 又次日。 太宗正行军中,便见王德匆匆而入。 太宗见状,也不讶然,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待事议定已毕,方才挥手摒退诸人道:“可是定州有消息了?” 王德却含泪摇头道: “主上……岑大人他……怕是不好了……” 太宗登时呆住。 …… 贞观十九年四月初十。 太宗车驾从幽州出发之时,以军中物资粮草、器械、文书簿录等诸事,全部委派岑文本。 文本夙兴夜寐,勤勉为事,筹、笔从不离手,以至精神耗竭,言辞举措渐大异于平日。 太宗大忧乃告左右: “文本与朕同行,却恐怕难与朕同返……” 而后泣下。 当日,文本便因暴病而薨。 太宗大悲,亲着以军礼祭之,更着车马仪卫载灵,以日后同葬昭陵。 是夜,太宗忽闻急鼓,泣道: “文本殒没,朕实难忍心闻此鼓,命速撤之!” 左右依命而去。 时文本之位空,太宗心痛至斯难以平定,长孙无忌乃着人选择定新臣,适逢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与高士廉等同掌机要事务,颇有能为之事,乃请太宗令。 太宗准,遂委其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一职。 敬宗闻之,欣喜若狂。 贞观十九年四月初十日夜。 并州,文水。 此刻已是亥时三刻。并非要都的文水城中,已然安静一片。 一身深着(深色平民男式服装)的媚娘立在应国公府门前,痴痴地看着那扇大门,回想着幼时,自己曾经无数次从这门中而出,跟着父亲,一同上坊市间,见识一见识那城中风物。 那时,自己却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去的坊市呢? 媚娘想着,想着,却再也想不起曾经有过的心绪。只是看着国公府大门上的牌匾,痴痴地想。 可是…… 奇怪的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地回忆,脑海中的那些情景,如何生动如真……她当时的心绪,却再也不能想起。 为什么? 她轻轻地问着自己: 为什么? …… 就这样呆立了良久,忽然间,应国公府内,传来一阵噪杂叫骂之声。接着,门扉吱牙一声,便欲洞开。 媚娘一惊,急忙向后一躲,闪进了一侧胡同中的阴影里,看着应国公府中的动静。 下一刻,门就打开了。两个她看了完全面生的下人,却拖出一个贵妇打扮,她再熟悉不过的女子,向外丢了出来。 然后,她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她的三堂婶善氏和她的母亲,便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与母亲哀哀求告的样子不同,善氏却叉着腰,冷笑着指着被丢在地上的那个贵妇,她的亲生姐姐贺兰氏,骂道: “既然不想替自己寻后路,那便不必留在这国公府!回你的贺兰府去!少在这儿拿腔作势,什么样子给谁瞧?!今日里可告诉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否则,你便滚回你的贺兰府去!别在这儿浑着了!你现在姓贺兰,不姓武!” 言毕,便带了两个下人,自入内去,“砰”地一声,关了大门。 媚娘心中顿时怒火万丈——虽然她与姐姐,素来水火不相容,可是姐姐终究是姐姐,何况这是她父亲的国公府,哪里轮得到这个自从三堂叔死后,便与娘家表兄勾扯不清的贱人来做威拿福?! 心中愤恨不止,又不能即时便冲上去替自己母姐出气,当真是目睚欲裂——不过再一想,母亲也在一旁,总是会让姐姐好过一些,于是便忍了气,吞了声,只看母亲如何。 然而令她再想不到的是,国公夫人杨氏,她那平素里,在她与姐姐面前说一不二的母亲,竟然看着善氏回府之后,向着姐姐劝道: “顺儿,你就听你婶母的话罢! 说到底,她也是为你好。那贺兰安石都走了这么久了,难道当真你要为他守一世的活寡么? 娘可记得你早就告诉娘,说安石这石头性子再不会讨人喜欢,想必将来也只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度日。 如今他既然已去了,你不正好借此机会另寻贵婿么? 这王大官人可是太原王氏一族的,论门第论富贵,那可都是泼天了。你还想什么呢?” 武顺泣,扑入提了衣衫姗姗而来的母亲怀中: “可是娘,那……那王大官人,都是个八十的老头子了!娘,女儿长得不比媚娘差多少。媚娘能入宫为才人,难道就不能嫁个周正些的夫婿么? 再说虽然安石木讷,可女儿现下好歹也是因为他才有封在身的,若嫁了那王大官人做继室,岂非连这封都保不住了? 娘……女儿实在不愿嫁他……娘……” 媚娘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她的姐姐?她那个在姐夫离世之后,上表于朝中诰妇所,誓言要守节一生的姐姐?! 杨氏叹息,便可怜泣抚武顺哭得梨花含雨的面容,恨恨道: “唉!说来说去,都是媚娘那作死的丫头在给咱们添堵气! 咱们那般费尽苦心,她却至今都不过是个小小才人,连幸都不曾得过一次……真不知她还傲个什么劲儿?!也不想想自己从未给家里添过一丝光彩! 若她能争些气为妃为嫔,咱们娘俩,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这个泼天作死的野丫头,可就让她一辈子端着个架子罢!娘倒要看看,她这般端着,到底能有谁瞧她上眼!” 武顺闻言,也气上心来,怒道: “可不是?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若不是她,咱们又怎么会被这善氏贱人欺了如此之久?!真是枉费了娘您当年的一番苦心…… 想一想,您为让这野丫头知道些妩媚邀宠的女子侍夫之道,可费了多少功夫?还特意叫顺儿给她取了媚娘这个名号…… 这作死丫头!她……” 武顺咬牙恨怒不已,泣骂道:“怎么当年与贺兰家结亲的不是她?若是她,顺儿此刻便已然入了宫了!凭着娘教顺儿的本事,莫说是鸾服(妃制服装),便是凤袍也披得了!!! 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丫头!!!成日里只顾着自己在宫中快活,就没有半点儿想过咱们!!!” 杨氏闻言,更是气怒不止,也再次提起当年前朝皇后那句“顺昭仪”的话来,骂着媚娘不知变通,不晓死活,不怜家中孤母寡姐…… 阴暗的角落里,媚娘听着,只觉天灵冰冷,全身寒凉,一颗心,更是似乎冻成了一块硬梆梆的冰块一般。 怔怔地,她立着,就这么立着。 媚娘看着周围。 一片漆黑,一片冰冷。 只有天空中的点点寒星,在天空中冷冷地看着自己。 明明是四月初夏夜的,可是她却觉得,合身一片冰凉。 紧紧地,她拥着自己的身子,默默地看着脚下一片似看不到底的漆黑。 会不会掉下去? 她有些惶然。 是的,有些惶然。 这般漆黑,若是掉下去,可怎么办? 媚娘心中发冷,也很空,更觉得害怕。 可是…… 她却没有动。 因为,她不知道她能去哪儿。 上下左右,眼前身后,全是一片黑暗,不见底的黑暗。 只有天空中那几颗寒星还带着点点光芒,轻轻地映照着她。 她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不会就掉入这黑暗中,被这黑暗所吞噬…… 她只能抬头,仰望着那些寒星。 若是…… 若是她能抓到这几颗星星中的一颗,会不会就不一样? 会不会…… 会不会她便可以寻得一处能安坐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二十八 李治见他如此,心中也是愧疚,便急忙上前劝哄了他,又轻轻道:“真是难为你了——我只想着自己一人一马,却没想到再如此之难。”德安却摇了摇头,抹干了泪,欢喜对着仍然一脸恹恹的媚娘道:“无妨无妨,瑞安一路上从来没有断了消息。德安知道武姐姐病了,再骑不得马……这一路上便难免要担搁些时日。只是殿下,明日里,您却不能这般贸贸然便出去……那些老臣们可都起了疑心呢!”李治想了一想,看了看媚娘才道:“放心,我会安排好。你且先与瑞安一道,安排好媚娘的事。”德安闻言,便急忙与弟弟一道,扶了媚娘入内,又向后殿之中,李治寝殿纱帐之后,早早设下的一张小榻上,请媚娘歇了。德奖见他们二人入内,便叉手行礼道:“殿下可对德奖有所嘱托?”李治闻言,便感激地拍了一拍他的肩膀:“果然还是你知我……师傅,这一回,稚奴知道却是让师父不喜了。”李德奖却淡淡一笑道:“殿下却是错了。之前德奖虽然对殿下有敬有畏,然此刻见殿下对武才人一片真情,才是当真有些爱重——原本德奖以为,这世上除了家父与家母(李靖与红拂女),主上与皇后娘娘之外,再不曾得见这般真情了呢!殿下不必客气,但有吩咐,直言便是。德奖说过,只要殿下一日需要德奖,德奖便一日陪在殿下身边。”李治感激,这才道:“我确是有一事相求……”接着,便附在李德奖耳边细细数语。李德奖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便是忍俊不禁,最后待李治说完,才摇头失笑:“唉……德奖现在可知道,长孙大人号称当世第一机滑的人物,竟是如何被殿下瞒得如此紧密了……当真是……也不知殿下这般智计,主上能不能看出一二呢?”李治含笑不语。……次日。定州行宫中。忍耐了数日的老臣们,在面对德安不知第几次的坚持阻抗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最后在马周的示意下,刘洎一声令下,旁边侍卫便拉住了德安,强往李治寝殿中去,非要看看,这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在养病。德安见状,便怒喝刘洎无礼,竟敢擅闯太子寝殿!刘洎不喜内宦,常以与之同伍为耻,乃冷笑道:“太子寝殿?那也得太子殿下在此休息,才能叫太子寝殿!”言毕转头欲进时,便忽觉颈间一冷,一把宝剑架在自己颈间。而握着宝剑的,正是太子近身侍卫,剑术师父,李靖次子李德奖。 刘洎究竟一介文士,何曾见过这样场面?当下便惊喝道: “你这是做什么?!” 李德奖肃容冷道: “太子殿下身体不适,风疾发作,已然是病了十几日了……你刘洎不但不知为殿下分忧,还日日里鼓动诸位大人前来抓什么太子殿下的错处…… 当真是杀之可矣!” 刘洎便怒道: “太子殿下一病十数日,老夫等人何尝不忧?!可是殿下也不当连面也……” “怎么了……咳咳……” 二人正在争吵见,便听到一个熟悉不过的声音轻轻咳着,从内殿传出来。 众人一闻此声,便俱是迟疑: “这似乎是太子殿下……” 诸臣正猜疑间,便见李治裹了大氅,一脸苍白地前来。 诸臣立时山呼千岁,慌得李治急忙伸手一个个去扶——这些老臣,随便哪一个都是可为他之父祖的,更别说里面还有他母亲之舅,自己的舅祖父呢! 高士廉本就年纪大了,心中也是偏爱李治颇多。之前刘洎数番言语不慎,他也是着实不喜。是故此番刘洎说因久不见太子近侍李德奖在左右,是故太子也必定是擅自离了行宫出外游玩之事,他便头一个存了不信—— 自小与先祖李渊同长,他对这李氏一族风疾之症的知道,可比任何人都多——哪怕外甥长孙无忌,也不若他一般知得清楚,毕竟太宗在长孙无忌面前,也是有所遮掩的。 是故他是存了怒气来,铁了心要看刘洎自砸其足的。 果然,李治一出现,便是一副其病恹恹的样子,当下惹得先前怀疑他擅离行宫的诸臣羞愧不已。尤其刘洎,更是惶恐不安。 李治却衡不以为意,又释言道: “此番思念父皇,着实辛苦。加之定州天气寒凉,风疾竟益重。是故之前便着了李师傅骑了本宫的紫燕,去向孙道长求药了…… 本宫只是想着,若是以一脸病容现于诸臣之前,难免引得人心动摇。此刻父皇留本宫在此,便是意在坚守后方……想不到却叫诸位心中不安了,是稚奴的不是。” 言毕便要行礼谢罪,慌得一众老臣急忙扶了他,高士廉更是诚恳道: “殿下思虑周全,是臣等冒进,还请殿下恕臣等擅闯内廷之罪!” 诸臣俱跪伏求罪,李治急忙命众臣平身。 如此三番,刘洎再不敢多言一句,只得溜溜地站在高士廉之后,安静听话。 高士廉见状,心中冷冷一笑,然后才温和问李治: “却不知殿下现在如何?” “服了孙道长的药,倒是好了些。只是还是有些头痛,不过无妨,国事要紧。” “殿下切不可如此妄为。这风疾之症,老臣也是见过的。当年先帝发作时,便头痛如裂,目不得视。既然孙道长药剂有效,那便当良加休息才是。至于国事,殿下却不必担忧。之前殿下准备思虑,皆颇齐周,现下一切稳妥,只是有些文书之事罢了。” 高士廉如此一说,众臣才知这风疾之症,竟如此凶厉,乃都暗暗心惊——幸得此番李治症状有所缓解才来,否则只怕一个不小心,使得李治身体出了什么大问题…… 便是太宗有容忍之意,他们也是难对自己良心的。 李治见事已至此,便再故作推辞几番之后,勉为其难地应了好好休息之事。又道自己必然亲手书表于太宗,将此事说明,不使其担忧。 诸臣见如此,便又说了些话儿,急忙退下,不再扰李治休息。 李治见众臣退下,这才长舒了口气,一脸疲惫地走入殿内——他这番却不是装的,当真是有些不适。 入了殿,他先绕到帐后去瞧了瞧高热已退,终于睡得安稳的媚娘,又看了看趴在媚娘床边,因着连日奔波也是呼呼大睡的瑞安,微微一笑,才走出来,问德安道: “这些日子,父皇那里可是急了罢?” 德安含笑点头: “可不是?已然是错过两番飞表了。若是殿下再不回报,只怕主上便是要派王公公来问了。” 李治点头,便自去案边,书写飞表。 …… 三日后。 太宗正因韦挺近日渐有其功之事,乃下诏着韦挺率兵镇守盖牟,又以之暗示韦挺,自己心中已然有了渐渐复用其事之意。一朝忽闻王德喜上眉梢入内来报,道太子李治终有飞表至,且同伴之,亦有高士廉之表。 太宗大喜,当下阅之,后长吁一口气,乃着王德备纸笔,亲诏回旨道: 两度得大内书,不见奴表,耶耶忌欲恒死,少时间忽得奴手书,报娘子患,忧惶一时顿解,欲似死而更生,今日已后,但头风发,信便即报耶耶。若少有疾患,即一一具报。今得辽东消息,录状送,忆奴欲死,不知何计使还具,耶耶,敕。 (两度收到内奏,皆独不见稚奴奏表。父皇之忧心,直欲死也。如今忽得稚奴手书,又道娘子有疾,忧心惶然一时而解,直若死而复生。今日以后,但儿头风发作,当立刻书信表告父皇。若有微病小痛,也当一一奏表上报。如今新得辽东消息,已然着人抄录一并送与你。父皇思忆稚奴,直欲死。不知如何可早日回还。父皇,敕。 两度帖的名声,大家都知道了。不必我说。唐太宗全文里说是写给李佑这个说法,已然在两年前李治的一副书法作品出展之后,就被史学家们否定了。 至于到底是写给谁众说纷纭,不过楼主参加着一个书法艺术社团。然后里面的全体十五位有证的老师——就是省级或者国家级的书法家协会成员证书——和十七位没有证的老师们都是众口一词,这个两度帖是太宗写给李治的。之前我还曾经因这个事与人争论过。不过都是过去了。 现在说一说楼主的感觉:第一,肯定是写给长孙皇后所出的三个儿子中的一个。别的孩子,太宗不是不疼爱,可是很难想像会疼爱到用这种肉麻的语气写。第二,我个人认为,李承乾的可能性不大,最大可能是李泰和李治。抛开大家都认为,包括我也很希望的李治不谈,我觉得李泰也是很有可能甚至是非常有可能的——前提是这个奴字当真不是说李治的小名雉奴。只要不是指稚奴的奴,那这封信写给李泰或者是李治的机率,各百分之五十。 最后,这篇文章里的断字的确是后来断的……) 贞观十九年五月初二。 张亮轻取卑沙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三十 王德闻言讶然,先将药物交与太宗,才道: “太子殿下与郡王,果然还是饶不得这韦大人么?” 太宗摇头,一边端了药饮下,一边道: “青雀倒罢了,从小就是个不肯受人欺的。这韦挺既然是韦珪与韦尼子之族亲支柱,以他这般性子,必然是容不得的——他还记恨着他母后的事儿呢! 不过稚奴……” 太宗放下药碗,看了看王德: “王德呀,咱们似乎都是看错了一件事——看来稚奴这孩子,其实手腕,也能铁硬起来的呀!” 王德会意,便笑道: “只是,主上您得选对了饵,才能让太子殿下有些帝王之铁腕,是也不是?” 太宗便含笑不语。 …… 次日,军中突传一事,道日前因某事发一术士,名公孙常,其因事被拘于囚时,因怨愤竟自缢而死。葬仪与仵作等收其尸身时,乃在其袋中得韦挺密书一封,且论其所守城中危蹙,多有叹怅怨恨之辞。 太宗闻奏,大怒,乃谪其为象州刺史,再不复用。次年(贞观二十年)卒于任上,时年五十八。 是夜。 李治得飞鸽密报,长出一口气。 德安见状,便道: “殿下,怎么了?” “媚娘他们平安到达东都,酉时三刻入的芳华苑。 德奖使命业已完成,不日便可至定州回奏。” 德安欣喜,又道: “今日当真是好日子,喜报一个接一个地来。先是韦挺一倒不起,再是武姐姐平安回宫。当真是喜事连连呢!” 李治闻言,心情也颇为喜悦,正待再说几句呢,便见明和一脸匆匆地奔了进来,急道: “殿下不好了!长安有急报!” 李治一惊,急忙接了明和所上之密表,阅之,惊怒不已,怒拍案而起道: “这个六叔!当真还是动了手!” 德安见状,便知大事不妙,急忙问道: “殿下,可是荆王起事?” “起事?这个无能鼠辈哪里有这等本事!他一早派了刺客去军中,欲行刺父皇!!!” 李治容色铁青。 德安明和闻言,也是恚怒不止: 实在是这等时候,可说是大唐危机重重之时,这荆王竟为一己私欲,置百万唐军儿郎性命于不顾,欲谋其主,当真是人人皆可得诛之! 德安便咬牙: “殿下,咱们可不能让他得逞!是该动手了!” 李治想了一想,咬牙道: “说起来虽然多年知他之心,却一直不曾有实证可一举诛之……现在如此,也是不能立时将其诛杀——毕竟东征正行,若此事传出,只怕动摇上下军心。 德安,你现在便传报德奖,叫他立时便赶赴父皇身边!这里四哥已然将那三名刺客之容绘于纸上,交与德奖,叫他务必生擒此人!” “是!” …… 贞观十九年七月九日夜,子时三刻。 太宗军帐中正审军情,忽有刺客二人行刺,太宗惊怒之中不及躲避,竟胸前肩胛骨处受一剑,乃以手止血,急取剑与之搏。王德欲急呼救驾,却为另一刺客堵口,且欲引剑杀之。 然剑光方一闪时,死躺于地上的,却是那刺客。王德立时不顾其他,先放声高呼救驾。 帐外,负责守护太宗帐驾之尉迟敬德闻之,急忙奔迤入内,却见一身着银衣之青年剑客,以精妙绝世之剑法,竟替太宗挡去大半攻势。 尉迟见状,惊怒交加,便上前欲助其一臂之力,太宗遂着尉迟,务必保住刺客性命,以问出主使之人。 然刺客一见事已不成,竟自咬破口中所含毒丸而死。 刺客死,太宗上前,瞠视良久,乃着那银衣青年——便是太子李治之近侍,近年号为天下第一剑客,李靖与红拂女之次子德奖,上前查验一番。 德奖依言,乃除其外衣,现高丽部之纹身等物。德奖讶然,太宗沉默,尔后,忽然昏倒。 诸将登时大乱,急诏军医入内诊治,方知刺客剑上有毒,太宗竟一时中毒。 尉迟闻之,当下便着人传李绩,长孙无忌等入内。 不多时,二人入内,三人密议后,乃道此事不可外传,以防动摇军心,长孙无忌更着令德奖留此护卫太宗,以防为太子李治所知,恐其忧乱出事。 德奖无奈,只得应之。 后太宗虽经医治,毒稍有清,然余毒未尽,又逢战事再起,便竟强撑着至战场观战。 诸臣劝阻不得,只得着德奖与医士随行而护之。 …… 贞观十九年九月初。 因江夏王李道宗依太宗之计,筑土山以逼安市之时,足受伤不得行,难以勤巡之故,部下果毅傅伏爱擅离职守,竟致道宗筑山逼城之事不成,且更使土山为高丽守军所夺,更堑而守之。 太宗闻之,震怒,乃着将傅伏爱斩首示众,更着诸将务必夺回土山。然土山上高丽守军优势已成,连攻三日不得。 道宗乃赤足行至太宗旗下,白衣请罪,太宗因其破盖牟与辽东之功,不予罪,又道:“卿时有足疾,难为之,自不当罪。” 道宗伏谢圣恩。 后,辽东因地处东北,寒霜早降,草枯水冻,加之唐军军粮将尽,补给不足,又逢军中有疫,将士多有染之,不可久留。 太宗本人亦因肩中毒伤未清,身体日渐不良,遂受长孙无忌与李绩、尉迟之劝,乃于十九日,先行赐安市城主杨万春绫缎百匹,以其坚守为感。杨万春闻之,既诧亦叹,乃登城拜谢。 太宗于马上遥领之,又当下着旨,班师回朝。 杨万春乃感于大唐天子之威德,竟于城上伏拜唐军,遥送其归。 贞观十九年九月二十。 太子李治身在定州,终得近侍李德奖密报,道太宗竟中毒箭,身负毒疮,班师之时便昏迷不醒。心中大惊,乃率镇守定州诸臣亲至幽州接奉太宗之驾。 更于同时,急着内侍德安,亲赴长安,请药王孙思邈前来医治。 …… 贞观十九年九月二十七日夜。 并州,太宗行驾帐中。 李治含泪坐在太宗榻边,身后立着诸臣与诸侍,一众人都看着孙思邈仔细地替太宗诊治。 片刻之后,孙思邈摇头。李治便急道: “怎么?父皇他……他……” 孙思邈见他如此,乃道: “殿下不必担忧,陛下虽然身受毒剑,又会染成疮,可是其实却不是甚大问题。只要将其疮中毒血脓污吸除干净,再上药调治,便可得安。” 一侧众臣闻之,尤其是长孙、李绩、尉迟、道宗等将,便皆欲上前替太宗吮毒。然不等他们走上前来,李治早已守在床前,请孙思邈切了毒疮,亲以口吮之。 接着,就在众臣惊叹感动的目光中,李治一口一口地将父亲肩膀上的毒血脓污一口口吮净吐在一侧盆中,直到吐出之血,由黑浊之色,复了鲜红之色才停。 接着,孙思邈急忙递上一瓶药酒,着李治漱足了五遍口唇,确保余毒不得染他之体后,才叫他将此酒喷于太宗疮前。 李治依言而为,又从孙思邈手中亲自取了调和好的药膏替太宗敷好,又亲手扎之。 接着,药汤一入,太宗便悠悠转醒。诸臣皆惊叹孙思邈医术通神,更叹李治孝心。 李治却全不在意诸臣之言,只是含泪携了太宗之手道: “父皇,如何?” 太宗慢慢睁了眼,这才又一次看清了儿子,然后轻轻笑道: “几个月啦?咱们父子这番不见,却是好长的时间啊!” 李治含泪而笑,只紧紧地握了太宗之手道: “父皇不必担忧,孙道长在此,父皇之毒已然尽清,只要稍做调养,便不日可安。” 太宗却笑了笑:“想不到啊……战场厮杀都不曾伤了父皇,这一个小小刺客,却让父皇难为了这般久……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李治便垂泪不语。 太宗见他如此,心中生怜,乃轻轻握了他手道: “堂堂七尺男儿,哪里便有这许多泪?收了罢!再者……你看,” 太宗指着自己身上已然满身是洞的袍服,笑道:“父皇的衣裳……可应了你的话儿呢,从来没换过…… 都破成这样了……虽然此战不算胜安,可好歹也是颇有建树的——咱们却得好好儿地回了长安才是…… 稚奴,你去替父皇取件新衣来,父皇换上罢!” 李治含泪而笑,道:“稚奴早就备下了。” 于是一挥手,便见德安奉了件新衣上前,交与李治,亲手替太宗更替。 一侧,长孙无忌等人乃叹道:“主上性极爱洁,已然成癖,然此番身在辽东时,虽盛暑流汗,污之甚垢,却始终不肯易此袍下身。至秋时,此袍已然穿败如洞旗,臣等数请易袍,主上却只道军士衣衫多鄙陋,若独着新衣,却不甚得当…… 是时只觉主上同下之心甚苦,而今才知主上怜子之意,更苦也。” 太子闻言,乃再不忍,俯于太宗手边痛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二 “不过……未曾打开看,那剩下的,未必全是那……” 怜奴不再言语,因为王善柔已然闭上了眼睛。 良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看着怜奴: “第一副画,什么时候的?” 怜奴急忙着身边一个小侍取了一副,交与王善柔:“是这副。” 王善柔慢慢打开,上面却是一个穿着素色衣裳,花中扑蝶的倾国女子—— 正如那桌上一堆画卷一般,都是一个女子。 落款,却是贞观十二年正月。 善柔紧紧地握住了卷轴,似也将心紧紧握在手中。 良久,她才默默交与怜奴道: “不必再查了,一切如旧,收好。记得,切莫叫殿下回来之后,看出些什么来。” 怜奴讶然: “娘娘……?” 善柔淡漠一笑: “本宫很早就知道一件事,是从本宫父亲身上知道的——每个男子,心中都会有那么一个女子,是任何人都取代不得的…… 本宫无意,也没有必要取代她…… 因为本宫本就无意做太子殿下心中那个人——既然太子殿下不想与本宫亲好,那就不必亲好……” 王善柔淡淡一笑,向前一步,一种坚定浮现在眼前: “本宫只要做好这大唐太子妃,将来成为大唐皇后就够了—— 再者……既然知道她是这般注定只可能与太子殿下相识相知,却不能相守的身分……” 王善柔回头冲着那一堆画卷轻轻一笑: “那她对本宫而言……不但没有害处,相反,却颇有助益呢!” 端丽柔雅的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笑意。 怜奴一怔。 贞观十九年十月二十。 太宗身发毒疮,太子李治乃扶车而从,一连数日,足底起血泡无数,太宗闻之,益感。 …… 贞观十九年十月二十二。 东都。 洛阳。 芳华苑。 夜如水冰。 媚娘披衣而起,坐在窗边,看着空中寒星,心里默默计算着日子。 一旁,散发寝衣的徐惠也缓缓披衣而起,轻轻扶了她肩,递了一盏茶与她道: “又在算日子?” 媚娘摇头,良久才道: “算起来,陛下他们也该回来了。” 徐惠点头,又道: “不过以后,媚娘,人多的时候,只怕你便要少见殿下了。” 媚娘一怔,看着徐惠。 徐惠轻轻叹息,抚了她肩: “媚娘,咱们女人家,终究是不擅长于掩藏自己的心。你藏不了,那便必然会为他人所见…… 媚娘,这是一条很苦很苦的路…… 甚至……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太子殿下,或者是你自己,会不会有这个耐心,愿意等了那么久…… 媚娘……你可当真考虑清楚了?” 媚娘看着她,却笑了: “当初事不成时,你日日劝我,如今又犹豫起来?” 徐惠摇头,良久才道: “当时只是觉得,你在宫中如此,却不若……” 她摇头:“是我没有想清楚。” 媚娘含笑:“放心,我知道该如何。” 两姐妹相视而望。 …… 五日后。 太宗驾返洛阳,太子李治急召孙思邈入内诊治。 是夜。 显仁宫。 配殿之中。 李治更了一半的寝袍,停了下来: “你说媚娘不愿相见?” 转头,他看着德安。 德安犹豫,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是,武姐姐说,以后只怕能少见面,还是少见面的好……毕竟不若以往……只怕言语情态之间,终会有失。” 李治咬牙:他不是不知道,媚娘这样想是对的…… 可是…… 他怎么忍得? 正待再开口时,却闻得德安道: “殿下,依奴说,武姐姐这般想,倒也无甚不是……好歹日后,武姐姐还是要侍候在尚书房的。那可是在主上眼皮子底下…… 殿下,您可别忘了,主上他可是……” 李治沉默不语,只是默默脱下身上穿了一半的新制衣袍,又命德安取了寝袍来替。然后又问: “东宫那边,可有什么信儿?” 德安点头,轻轻道: “如殿下所料,太子妃从刘昭训那儿得了话之后,便立时夜潜丽正殿,把那些画儿全都翻了出来…… 不过奇怪的是,她却没有半点恚怒的样子……当真是叫人摸不透她的心思。” “有什么奇怪的?”李治冷冷一笑,看着寝袍披好,便自去镜台前坐下,任德安替他除了冠簪,才道: “她不是个蠢笨女子——对她来说,王氏一族的荣光,太子妃的宝座,还有大唐皇后的凤位…… 才是她在乎的。 区区六百副画像,的确是不能逼她做出什么不当之事来。” 李治淡淡道:“我本也没有想要逼她如何——要的,不过是让她知道,我的心中,从来没有她,以后也不会再有她便是。” 德安一怔,然后才道:“可是这般……却……” “德安,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可怕么?” 李治轻轻道。 德安想了想,摇头。 李治道:“不是谋略无极的英雄如父皇,也不是城府沉沉的谋士如舅舅,而是心有所执的女子。 只有心有所执的女子,才能忍,忍到她需要的时机,与一切。 太子妃便是这样的女子——你想一想,这世上有哪一个女子,可以容忍得自己的夫婿,如此冷落自己的? 她忍了。 为什么忍? 只有两种情形,一种,她根本不在意我是否有将她放在心上,而是在意这后位属谁。另一种,便是她当真爱慕我至此,可为我忍受一切…… 可是依我看来,她或对我有所爱慕,却并非爱慕至不可求之地…… 是故,她的忍,只为了一件事。” 德安明白了: “大唐后位?” 李治冷冷一笑:“是呀……大唐后位!” 贞观十九年十月十七。 太宗病情稍有康愈,乃恩旨芳华苑辟东宫,为太子李治居。更着令内侍,迎太子嫔侍诸人入东宫。 诸臣闻之,皆以太子侍上甚孝,治国颇勤之念,乃多上奏,请太宗准李治务必时以内外之礼待之。 太宗口中应诺,然终究不舍离子。 诸嫔久不与太子相见,闻之欣喜若狂。 贞观十九年十一月十五,太子东宫成。 贞观十九年十一月末,东宫诸嫔侍得入洛阳芳华苑东宫。 贞观十九年十二月初。 李治乃与众嫔侍见,更着旨封诸嫔所居如下: 太子妃王氏,居明德院。 良娣萧氏,居流芳院。 良媛郑氏,居永乐院。 承徽杨氏,居丽景院。 昭训刘氏,居飞英院。 诸事体当之后,太子李治又着诸嫔侍各携子女入内谢太宗恩。 太宗乃得见诸孙,欢喜不胜,尤爱长孙李忠,更携入怀中,亲呵备至。诸嫔侍心中暗忧。 诸事安定,太宗乃语告太子李治道: “儿今已为人父,虽父皇不欲儿长离身侧,然儿不在,孙儿们更加寂寞。今日起,儿可一日于内,以慰父皇之心,一日于东宫,以慰诸孙之心是也。” 李治受诰,乃依从,且因心中颇喜良娣萧氏之故,每十日中,总有七八日宿于萧良娣处,余下一二日,总因诸事所扰,诸嫔颇有怨言。 太宗闻之,乃私告李治道: “治国者,当治家也,儿不当如是。” 李治又受诰,自即日起,乃均分雨露于流芳、永乐、丽景、飞英四院。唯太子妃明德院处,不常入之。 太子妃素性沉稳,不多言语,然其身边宫人,颇为不平,更怨恨其中最受宠爱之流芳院主人萧良娣。 萧良娣亦怨恨太子妃——原因无他,乃其从永乐院郑良媛处知,太宗之所以告诫太子治,平分恩宠,乃太子妃王氏身边宫人怜奴秘告。 良娣暗思,若无主人意,贱奴岂妄行?更加怨恨太子妃。于是颇多暗中手脚,屡屡欲于太子治行幸明德院时暗中使绊。 然皆不成。 萧氏怨恨,更起疑心,乃暗查之。 贞观十九年十二月十七。 洛阳。 芳华苑。 流芳院中正殿内。 衣着贵丽的萧良娣慢慢地饮着茶汤,听着后殿传来的阵阵女子惨呼声,表情一派漠然。 片刻之后,近侍玉凤匆匆奔来: “主人。问出来了。” “哪一院的?” 萧良娣头也不抬,只任珠摇遮了桃花面。 玉凤上前一步,轻轻道: “那贱婢,却是丽景院的。” 萧良娣微一皱眉: “丽景院?” “正是,听那贱婢道,丽景院那杨承徽,说起来,却原来也是与明德院那位颇有些渊源的——这杨承徽之父,正是当年被贬为婕妤的那故淑妃,杨氏玉婉的堂兄。 当年陛下下诏,原本是不允这杨承徽父亲再入朝的。可因着太原王氏所助,他竟得了陛下宽恕,得个闲官,还奉了女儿上来…… 是故,这杨承徽,可是听着太子妃的话呢!” 萧良娣便冷笑: “之前的事,本宫便觉奇怪,那刘昭训受了本宫的赏赐,这等小事,怎么那般快便传到王氏的耳朵里了…… 原来是这个贱人在后面作着呢!” 玉凤咬牙道: “想当初,咱们还对她不错呢……主人,咱们可要收拾了这杨氏?” “不必急于一时,且留着她,说不定日后还有些用……对了,殿下今日在哪一院?” 玉凤犹豫片刻,才道:“明德院。” 萧良娣咬牙:“不成……不能再这般下去……玉凤,之前着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玉凤点头:“办好了。” 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交与萧良娣: “这便是那宫外所进之方——主人只要在殿下幸前服下一剂,幸后三个时辰之内,再服一剂,便可一举得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四 德安总算有些笑意,便道: “殿下料事如神,果然几句流言传了出去,这两位主子便跟乌眼鸡似的斗上了。 而且不止是咱们东宫里,那宫外的王萧二氏,也是日渐互敌了。 近日,主上可是连要事相商时,都不再问他们二姓了——免得一个不当便吵了起来。” 李治淡淡一笑: “若要得鱼,先投饵罢了。不过……” 李治沉吟一番,才道: “说到底,萧良娣还是怀着龙嗣的,再者太医已然推算为男,只怕那太子妃颇有意动…… 你却得盯紧了。 不过也不能太紧,总得让她有些事做,免得她日日想着媚娘之事…… 就这么着罢! 既要保得萧良娣母子均安,又要使她不再念着媚娘之事…… 唯有如此,媚娘才得平安。” 德安点头,笑道: “而等萧良娣此子一出,太子妃便再也没心思去理武姐姐了。” 李治却无喜无悲,只轻轻道: “是呀……这孩子一出世,她便再也没心思去管媚娘了……想不到身为储君如我,竟然今日要算计自己的孩儿,才能保得所爱平安…… 德安,我当真对不起这孩子,更对不起萧良娣——说起来,她究竟是一片真心待我的。” 德安便不语,良久才叹道: “可惜,若她不是萧氏出身,也许殿下,您也不是不能纳她入心的……” 李治淡淡一笑:“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纳她入心的——或者我会对她很好,就像父皇对徐姐姐一般好…… 可是…… 父皇的心中,只会有一个母后,我也一样。” 李治轻轻一语,便又自去熨画儿了。 德安只是叹息。 是夜。 东宫,承恩殿。 王善柔轻轻咳着,端了怜奴所奉上来的药汤,一口喝下,才将手中药碗交与怜奴,又问道:“宜春宫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怜奴将药碗交与一旁小侍,看他走的远了才道:“回禀娘娘,今夜殿下因陛下不安,是故不曾回东宫。” 太子妃清清淡淡地一笑:“陛下身体是不安,可是也不是就非得殿下守着才能好……也罢!只要不会危及东宫之事,本宫也当成全殿下一番痴心才好……生在帝王家,已然是不能凡事自在了,若是再不得些奢望,殿下这般性子,只怕是要熬不住了。” 怜奴点头,叹道:“放眼宫中,最懂殿下的,还是娘娘啊!” 太子妃默默,良久又道:“宜春宫的胎如何?” “据说有些不安。”怜奴含笑:“这可是那杨承徽亲口说的。” 太子妃看了看她,点点头:“原是她的福运,说到底是强求来的,能如何好呢?不过杨承徽到底是咱们的人,得吩咐她,叫她万事小心,莫再被那萧良娣抓了背事。她现在可是见了谁,都恨不得咬上两口的。” 怜奴含笑,依言而退。 是夜。 同一时刻。 宜春宫。 萧良娣喝完了苦得要倒胃的药,方才放下碗,问玉凤道: “如何?父亲那边儿怎么说?” 玉凤殷勤道: “主人放心,老大人已然说了,一旦事情确定,那他便可以此来参奏陛下,废了那太子妃。” 萧良娣冷冷一笑: “这便最好……省得本宫成日里还要替孩子担忧……那杨承徽,可处置好了?” “主人放心,处置好了。 明日药饮一事只要查起,那必然的所有人都会以为,主人腹中之子,是被那杨承徽所进药食害了的。 这样一来,她保不住,她身后那一位,就更保不住了。” 萧良娣默默点头,舒了口气才道: “记得,这些事,可不能让殿下知道了—— 要知道殿下最恨的便是这等算计勾心之事。” “其实便是让殿下知道了也无妨呀?殿下那般宠爱主人……” “糊涂!”萧良娣厉声喝斥玉凤: “你是真看不出,还是假看不出? 殿下虽然对本宫很好…… 可是每每他看着本宫时,都好像在看着另外一个人一般!连本宫……” 萧良娣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披帛,咬牙道: “连本宫也觉得……似乎有些时候,殿下看着本宫的脸,很快就要脱口唤出别的名字了……” 她紧紧地绞着披帛。 玉凤不敢再辩,乃顺了萧良娣之意道: “莫非……那些贱婢说的……当真是刘昭训?” 萧良娣黯然,半晌才摇头道: “本宫也不知…… 只是觉得殿下心中……似乎笼着一层又一层的薄纱……本宫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到最里边那一重去…… 罢了,只要殿下喜爱本宫,还有本宫所出的孩儿,那本宫便无他求了。 毕竟……殿下贵为国储,将来又注定是九五之尊…… 他的身边,永远不会缺了女人…… 父亲在本宫入宫前,曾经告诉过本宫。只要成了皇帝的女人,那便不能在乎也不必在乎他身边有多少女人,甚至他最爱的又是谁。 要在乎的,只是自己是不是最受他宠爱,最受他信任的那个女人便是…… 是故,本宫才要这般努力,成为殿下最信任的女人。” 萧良娣挥了挥手,似要将一切恼人之事全都挥开,又道: “说起那刘云若了,她现下如何?” 玉凤摇了摇头,跪下,替萧良娣槌着双腿: “说起来,这刘昭训也是个命苦的。自从那件事后,她便跟老了十岁似的,成日里只是待在自己宫里,半步也不出,每日只是抄诵佛经,养育皇子…… 其他的,却再也没有做过。” 萧良娣叹道: “可惜这个刘昭训了,身在宝山却不自知——明眼人谁都看得出,当今陛下最宠爱的,还是这个嫡皇长孙…… 不过话说回来,她如此也好,否则本宫的孩儿一旦出世,岂非又是一通麻烦?” 玉凤会意,便与萧良娣相视而笑。 贞观十九年三月初八。 太宗旧疾未平,又得孙思邈之请,乃欲专思保养道。加之李治处事日稳,心思可赖,便诏令朝中,一并军国大事,皆可由皇太子李治决处。乃开太子听政之首道。 李治惶然,不敢受。然太宗携其手以慰之勉之,李治乃受。 于是太子旧常每隔一日在东宫处理政务,事毕立时入内侍候太宗药膳,不离左右。 太宗见太子李治勤勉,益发欣慰,又恐其劳累,着其可暂时出外游玩观赏一二,太子李治辞而不愿出离太宗左右。 又因素知太宗喜爱书史,如今身在病中,不得亲阅,便着藏书阁奉诸卷而来,太子则每日军国事毕,便侍立一侧,亲以诵之,使太宗听。 太宗甚喜李治,又因甘露殿西配殿久为太子李治所居,索性将之赐与李治,以为太子别院,使其长居其中伴驾。 朝中诸臣闻之,益叹太子仁孝,更兼勤勉,实为大唐之福主。然长孙无忌忧李治长时劳累,身体不平,乃意使禇遂良上书太宗,请太宗准太子每十日归东宫一日,一来以慰东宫诸嫔侍之心,二来可与太师太傅等讲道论义,更多有进益。太宗依准。 然太子李治不日得知,长孙无忌此言,乃因东宫太子妃王氏身负重疾,与家母柳氏见面时,颇有怨言,柳氏乃归告其夫王仁佑,王仁佑又请长孙无忌调之。 太子李治乃怨恨太子妃,东宫宜春宫良娣萧氏密知,心喜。 而太子妃王氏得知太子李治知此事,乃为萧良娣密告,心中怒恨不已,竟病体加重,一时不起。 太子李治心中怨恨,竟再不探。 太子妃益恨萧良娣。 这日,无朝,又适逢太子方入东宫与众太子师议道之时,忽传消息,道萧良娣朝早起身,竟一时昏迷,胎中似有所动,太子大惊,急忙起身告退诸师,乃急奔入宜春宫。 ……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动了胎?!” 李治一身朱红太子朝服都来不及换下,便急急忙忙乘着小轿,来到了萧良娣所居宜春宫,一入门,便厉声喝问。 诸侍正在服侍着昏迷不醒的萧良娣,一见李治来,正欲行礼,便见他发了这般大火气。这叫一向见惯了温和待人的李治的诸侍们惊得惶然不已,急忙下伏乞罪。 李治见状,知道自己也是关心过切,惊着了诸人,便微幑敛了敛火气,问为首的玉凤道: “且先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玉凤闻言,先谢过李治宥罪,然后才起身泣道: “主人一向是好好儿的……可是今日早上,也不知怎么回事,服了进来的药汤之后,便突然呕了起来。 本来奴婢们以为是喜吐,谁知主人这一吐竟再不停下,直到吐昏了过去才算止…… 奴婢们这才慌了……” 李治咬牙: “太医呢?太医何在?!” 一旁,太医监少监林医官便上前来: “老臣拜见殿下。” 李治心烦意乱地挥了挥袖子,道: “不必多礼了,萧良娣腹中之子如何?” “回殿下,良娣胎儿无恙,只是……只是良娣本身,怕是有些受伤害了。” 林太医想了一想,决定如实禀告。 李治闻言,震怒道: “说话别这般吞吞吐吐的!有何伤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六 (,,“”,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李治刚欲点头,又想起一事,便急着瑞安先莫走,又叫德安将一物取来,交与瑞安后才道: “这是江南新贡的白玉脂,我前些日子见媚娘手上有些丝细伤口,怕是因为这些日子来回奔波,那北方风尘又大,她又酸伤了。这白玉脂最平此症,交与她——虽说这等小伤不碍事。可是那细丝伤口若是灌了水风,却是痛得紧。” 瑞安久居宫内,自然知道这白玉脂是江南进来的好东西,且原料制作皆殊不易得,一年也不过四盒入内。往年都是分与四妃的。 如今四妃余二,今年又因江南天旱,其中一味要紧药材不得丰收,是故量少只得三盒,两盒进给了韦、燕二妃,余下一盒论理论制都当是直接的送与太子妃处。 如今却全被李治赏了媚娘,足见他当真是没有把那太子妃,甚至是整个东宫诸嫔侍,与媚娘放在一处比过。 之前瑞安一直因为李治待萧良娣日渐亲厚而担忧,如今一看,却是大可不必。 于是松了口气,先谢过李治,这才急匆匆回去。 德安见瑞安走了,这才道: “殿下,这白玉脂之事,是不是让太子妃知道?” 李治淡淡道:“就让她以为我是赏了萧良娣便好——这白玉脂,却不是谁都得见的。想必随便一盒雪脂也就能应付过去了。 记得,万不可让她们二人知道此事。尤其是萧良娣。否则,只怕她们二人会联合起来,要对媚娘不利! 尤其是太子妃处,要一直让她相信,媚娘的存在,有利于她。 明白么?” “是!”德安点头,又道: “那今日这事……” “我知道,父皇当然不会因为这些捕风捉影之事,便去处置了太子妃——若果如此,只怕我还要担心一二。 不过既然父皇已然不喜此事,那便刚好借此机会,再让她们二人,好好自己斗一斗也好……那萧玉音,当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本来还想着,若是她能好好儿地生下皇儿,也许,我也当如父皇待徐姐姐一般待她呢……想不到她竟然敢拿这等事情来做这等事! 既然她不知自珍,那我又何必珍惜她? 明日你且取了些珠宝过去,安慰她,就说我知道她的委屈,别的什么都不要说。 记得,进来出去动静都要稍微大一点,既要让承恩殿那边知道,又要让她们不会怀疑。 明白么?” 李治冷冷道。 德安大喜领命: “是!” 贞观二十年三月初十。 太宗游幸未央宫。 车驾行过,辟仗(清道的卫士)已过,太宗忽于道边草丛中看到一人掖下带刀,便质问此人,答: “因闻辟仗至,心中惊惧不敢出,辟仗不曾见我,遂潜之不动。” 太宗一怔,便着其入车架尾,不使左右得见。 俄顷入宫,只待左右清退之后,便着太子李治入内道: “此事严究起来,定当有数名卫士因失职死,此人亦不得活也。儿当于殿后,速将此人纵走。” 太子李治仁,闻言乃依而行。 然此人竟闻太宗之言后,大放悲声,再不肯离。 太宗诧异,乃问其故。 此人方道: “小人豆卢望初,本是荆王府中家将。因受荆王所胁,才携兵于道侧,欲以谋逆。 今见陛下如此仁慈,实在羞于行此事,还请陛下罪之!” 太宗惊,乃道: “荆王反意,朕早已知。 只是之前他皆以将众而反,再不似曾今日这般,只以单兵入内。尔等却莫来枉言。” 豆卢望初又道: “陛下英明。 然荆王选中小人,也是有其心思在内。 小人无能,却自幼习得一身好本身,可缩骨轻纵如猫,常人再不得小人之踪。 荆王闻小人名号,乃私纳小人于府。 本来小人也知此人心怀悖逆,再不肯从。 然他一味以好言语相商,又处处礼让,是以小人失了戒备之心。 想不到荆王之谋如此深长,三年之内无论他如何谋事,都不曾动得小人,然三年之后的今日,他竟一朝挟小人妻儿,以此为逼,使小人不得不入尔……” 太宗闻之,乃叹道: “狼子野心,从此可知。” 太子李治恨声道: “父皇可除此贼!” 太宗思虑一番,摇头乃道: “不可,一来仅得豆卢一人之言,必不使其认罪。 二来豆卢家人只怕也有所损伤。 稚奴当设一计,使荆王松其子妻,方成。” 李治乃思忖半日,便道: “父皇,稚奴有计。” 便密密与太宗言语几句,太宗闻之大喜,乃首肯。 豆卢闻得太宗不只不杀,还有意救之,初颇不信。 然太宗只教其安心。 果然入夜后,便见李治剑术师傅李德奖与家仆李云等三五人,悄然携了豆卢老父老母、妻子儿女共五口入内。 豆卢见之,惊喜莫名,乃再三拜谢太宗之恩。 太宗遂又以金银遗之,欲使其还。 然豆卢不肯,乃伏乞道: “小人一家性命,皆为陛下与太子殿下所救,此身无长,愿以一生为报! 请陛下恩准!” 太宗愕然,乃视太子李治。 李治再三推劝,然豆卢不肯听。 无奈,只得纳其为近卫,与德奖同事,豆卢大喜,再三谢过。 李治又嘱德奖,好生安待其家其族,以备无患,德奖领命而去。 …… 看着李德奖带了豆卢一家离开,殿中又复只剩下太宗与自己,还有王德德安时,李治才问道: “父皇是怎么看出此人并非误入的?” 太宗淡淡一笑: “父皇一生征战沙场,这些眼力还是有的——此人挟刀的方式,分明便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而且看他走路时刻意压重脚步,显然是在遮掩他轻纵之术极强的事实…… 再加上他那种心虚的表情……便什么都知道了。” 李治诚心道: “父皇英明,稚奴不及万一。” 太宗哈哈一笑道: “你也不差呀! 毕竟是看出他真心不愿忠于荆王,而且还有意投诚的——正好借势下梯给了他条路,收了一名好影卫…… 不错,果然是进益良多。” 李治却殊无得色,只笑道: “父皇教诲,夫用人者,攻心为上。” 太宗淡淡一笑,再一点头,然后才正色道: “知道为什么父皇现在不处置了这荆王么?” 李治想了一想,才道: “早些年前,父皇就已然察觉荆王有意谋反。 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实在是因为,他是枚好用不过的棋子——之前的德母妃(阴德妃),淑母妃(大杨淑妃),却都是因为拿他做榜样,才被敲打出来的。 还有……还有许多。” 李治实在不愿再提起自己的两位兄长,便含糊带过。 太宗也是轻轻一叹,然后才笑道: “不错,正如魏征所言: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 虽然羊鼻子的本意,是要劝父皇不要骄奢无度,可是想一想,这居安思危之道,于帝王权术之中,也是颇为有用的。” 李治轻轻点头: “所以父皇才留着这六叔的性命,为的是时刻提醒自己,一个不慎,便会有许多如六叔一般的人,要来谋父皇的权。 同样,也是为了提醒那些意图不轨的人,让他们明白,父皇既然能将一个反意昭然的人,控制如此之久,那他们的一切,也都在父皇手中。” 太宗轻轻点头,良久才道: “所以,这也是父皇教你的第一件事: 若为帝王,则当兼听天下。 若不知天下事,则不可为天下之主。 无论是前朝,后宫,还是些须诡秘之事,你当听之,明之……明白么?” 李治恭声道: “儿臣受教!” 是夜。 延嘉殿中。 媚娘漫不经心地陪着徐惠画新扇,心中却早已飞到了那人的身边。 徐惠见她如此,便忍不住轻轻一笑道: “唉哟,这鸟儿可当真是可怜啊……” 媚娘一怔,便道: “什么可怜?” 徐惠轻笑,只以笔头点了点她手中的扇子,笑道: “你看,这琉璃锦(一种锦鸡的唐名,雄鸟头顶金碧,雌鸟头顶金红,如琉璃一般漂亮,是故得名。羽毛五光十色很好看,据说杨玉环的霓裳羽衣就是用它的羽毛织成的)的头顶,本来应当是一碧一红罢? 可你却硬生生给都描成了碧色…… 唉……这两只雄鸟相对无语,可不正是无趣么?” 媚娘脸微一红,心中又烦乱,便索性丢下了扇子,轻轻嗔怪徐惠道: “你这妮子,明知道我不擅长这些,便又拉了我来。” 徐惠含笑不语,一旁瑞安急忙捡了扇子来,仔细拿支新笔沾了水,洗掉上面颜色,才笑问道: “武姐姐,这扇子洗净了,还涂不涂。” 媚娘看了看他,再看看同样含笑的徐惠,无奈只得接过扇子,继续涂抹。 徐惠便低了头道: “这才对。越是你心不安,越是得找些磨性儿的事来做,这样心才能静得下来,也才能度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媚娘不语,良久才道: “可若一直想不出呢?” “再不会想不出的。”徐惠描完了手中美人图的锦绡,又示意六儿上前换了新彩墨与新笔,才继续画下去,接着道: “我都试过好多回了。若是当真想不出时,那便在最后,依着心性而为…… 再无不成之事。”  (我的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八 (,,“”,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良久,李治才含泪哽咽道: “若是……若是当真如此,那我却不能再让父皇如此所为…… 父皇一生盛名,怎能为我所污……” “那,你就只有一条路可行…… 就是自己动手。 问题是,你当真下得了这个手么?你能么? 你要知道,如果是你下手,那便必是滥杀大臣的罪名……” “可若我不下手,他们也不会听我的,是不是?而且父皇为了我,只怕以后要杀的人,会更多……是不是? 不……我不能看着父皇如此……我不能!” 媚娘轻轻一叹,看着这个哭泣着要保护父亲盛名的少年,心中生出一种爱怜之感。 李治咬牙,拭了泪: “……这本便是我的事…… 是我没有看清楚…… 多谢你提醒…… 媚娘,多谢你提醒。” 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 片刻之后。 甘露殿中。 太宗寝内。 披衣侧卧,听着王德报事的太宗,默默地点了点头: “果然,朕这盘棋中,确是离不得她……否则,只怕稚奴还是下不定心呢。” 王德却道: “不过主上,只怕如此一来,殿下便又要受些劫难了……” 太宗叹道: “你现在知道,为何当年朕执意不欲立这孩子为储了?这些事,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残忍……是故无忧虽然教会了他一切的本事,却独独不肯让他知道些狠辣手段—— 无忧与朕一般的心思,都是不愿让这孩子走到这一步呀……唉!是朕的不是,终究还是把他给送上了这个位子。” 王德劝道: “主上却不必如此自责。其实主上当知,三个孩子里,最适合也是最当坐此位的,便是太子殿下。他毕竟是天命之子,是故才会怎么也绕不过……” 太宗却只是叹息。 贞观二十年闰三月初一。 日有食之。 …… 是夜。 东宫。 承恩殿。 身子总算大好起来的太子妃王氏,听罢了近侍怜奴之报,虽然心中恚怒,却依然力持平静,道: “你可亲眼看见,德安是把那白玉脂送入宜春宫了么?” “可不是?” 怜奴悻悻道: “娘娘,这萧良娣可也太过分了!之前将娘娘父亲老大人所进的明珠凤簪赏了这萧良娣,已然是等同折了娘娘您的颜面。如今连这白玉脂也…… 娘娘!您可不能再这般容着她了呀!” 太子妃冷冷道: “若果然如此,是不能容她……不过,你还是先去取了那白玉脂来,让本宫瞧上一瞧才说…… 说不定德安奉上的,并非此物呢?” 怜奴意外: “娘娘如何这般说法?” 太子妃淡淡道: “本来以太子殿下对萧氏的宠爱,送她些别的稀罕物事,甚至是将本宫父亲所进之物与那萧氏,都不奇怪…… 可是这白玉脂…… 本宫却记得清楚,前些日子回宫之宴时,正宫里那一位的手上还颇有些丝细伤口,日常里总得要太医奉了些疗伤的药脂入内抹擦。可突然之间,这几日本宫便不曾听得她要这些东西了…… 偏巧又是这个时候,你又来报,道因为萧氏缠闹,殿下不得已将白玉脂赏了她…… 怜奴,你觉得,对殿下而言,是萧良娣要紧,还是那个女人要紧?” 怜奴便讶然:“娘娘是说,萧良娣只是个幌子?殿下……不会荒唐至此罢?” 太子妃咬牙道:“可本宫怕的,便是殿下当真如此了……若果如此,那太子殿下对此女的情意,便是悬在殿下头顶的一把利刃,不可不除!” 怜奴心中一紧: “娘娘的意思是……奴婢明白了!奴婢这便去取!” 看着怜奴离开的背影,王善柔喃喃地道: “殿下……你莫要逼臣妾……莫要逼臣妾啊……” …… 贞观二十年闰三月初九。 太子妃王氏,乃以思亲之由,召其母柳氏入东宫以告白玉脂之事。柳氏闻言大惊,遂回府后,密告与其夫王仁佑。 王仁佑闻之,亦惊惧,乃再求告长孙无忌,以期以长孙无忌之心,使太宗暗中除去狐猸惑储的才人武昭。 然长孙无忌闻之,避而不见。 王仁佑无奈,乃入东宫,告与女儿此事。 太子妃思量半日,才泣道: “此女妖媚,之前曾有女主武氏之言,恐便应在太子殿下身上,日前又有天狗食日之异象,恐非吉兆。” 王仁佑乃明太子妃之意。 半月后,太宗早朝,忽有百官上言,请太宗诛杀才人武昭,更言近日长安城内流言纷纷,皆道女主武氏流言再起,且又有天狗食日之象生。绝非吉兆。 太子李治闻之,惊怒不止。 太宗却不以为意,更道此事纯属流言,早已验之,只怕是有人故意所为。 然诸臣请命之情甚盛。尤其长孙无忌,更亲上朝中请太宗准。 太宗大怒,然无奈众臣力谏,只得下诏,着令禁足才人武昭于藏书阁中,只待验明其言后,方再释出。 朝毕,太子李治急怒不已,乃令身边近侍影卫等,务必查清此事从何而起。 是夜。 李治方带着德安匆匆离开丽正殿时,便见太子妃王氏带着近侍怜奴与一众宫人,乘了软舆正向这里走来。 李治却似没有看到她也似,只是径自向前走。 太子妃见状,急忙令落舆,又切切唤道: “殿下!” 李治闻得她唤,不得不回头: “这般晚了,爱妃还有何事?” 太子妃见李治脸色淡漠,心知必然是自己今日之事,惹得他不快。可还是不得不说: “殿下,今日之事……” “今日何事?” 李治奇怪地看着她: “今日有何事?” 太子妃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很羞愧很惶然——看着李治这般明亮无辜的眼神,她竟然会这么觉得…… 咬了咬下唇,太子妃终究不愿示弱,便柔声道: “殿下说得是,今日本无事。妾来此,还请殿下往承恩殿一聚。算起来,妾也有好些日子不曾与殿下痛饮了。 而且妾也有些肺腑之言,想讲与殿下听一听……” “酒之一味却如棋之一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今日本宫看来,却并非是良机。还是改日再饮罢! 再者,既然是肺腑之言,那何时都可讲,不急于一时。” 李治言毕,便头也不回,召了德安离开,只留太子妃一人难堪地留在原地。 …… 片刻之后。 藏书阁前。 德安一路小跑过来,小声道左右无人,李治才松了口气,轻轻敲打着门扉,唤道: “媚娘?媚娘?” 媚娘正在屋中抄录书卷,闻得李治轻唤,便急忙起身,走向门扉前。双手刚放在门栓上,想了一想,便停住道: “时辰已晚,太子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李治闻言,只觉无奈: “都到了这般时候,你还要这么倔强么?你可知道,你现在是生死关紧的时候呀!那些……那些关陇重臣,还有世家望族们,可都急等着要看你……” 他咬了咬牙,才难过道: “不过……你这般待我,也没有错……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大意,不曾防那……若不是我……” “殿下本没错。” 媚娘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真的没错。太子妃也没错……她只是在维护自己的生活。殿下却不必怪她……要怪,只能怪媚娘不曾替殿下好生想着些。” 李治闻言,心中又是痛惜又是怜爱,对那王氏更是恨不得立时逐出宫去。 然而他终究只是道: “你不必担心,我定然会想出办法,救你脱得此险的……你不必担心……” “殿下,如若殿下肯听媚娘一言,那就请殿下答应媚娘,让媚娘在这藏书阁里,好好儿待上一段日子罢! 一年,或者两年,都可以。殿下……答应媚娘。” 媚娘哀求。 李治一怔: “你……为什么?” “殿下,媚娘所求,不过是能够平安度日。现在却有人意欲利用这女主武氏的预言,置媚娘于死地—— 殿下,媚娘不想替那人求情。因为媚娘知道,殿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是故媚娘若是替她求情,只会让她更快地失去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殿下,答应媚娘,让媚娘在这里好生安稳地过上两年。只要两年——她就会必然明白,媚娘对她,再不造成什么大的危胁…… 这样一来,以后她也不会再针对媚娘。请殿下答应媚娘。” 媚娘坚决而平淡的声音,让李治明白了什么,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激动的情绪: “你……你是真的决定了……好! 我答应你!答应你!” 他喜不自胜地道。 媚娘却只是默默不语,良久才道: “殿下,以后媚娘怕是不得常常在殿下左右了,还请殿下自己保重。” 李治欢喜摇头: “没关系……没关系,日里见不着,可是夜里,我却是爱看书的。” 媚娘却黯然一笑道: “媚娘不会见殿下的。” “你不见我,我来见你便成……总是要见的。” 李治轻轻道: “既然你已决定要放手一搏,那我又怎么能不在你身边?” 媚娘含泪,明知李治看不到,也默默点头。 是夜。 同一时刻。 甘露殿,太宗寝殿。 看着王德匆匆入内,太宗才淡淡道: “如何?” “回主上,殿下一入正宫,便借口有些不方便,去了后面藏书阁了。”  (我的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十 (,,“”,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贞观二十年八月十六,萧良娣得产一子。太子李治甚喜,乃因其生于仲秋后日,便名为素节(素节的意思,是秋令时节,也有中秋佳节,或者是重阳佳节的意思。)。 太子妃闻之,立时愤慨已极,竟将承恩殿中其母柳氏所进之小佛像推砸至碎。且露出其内所含字纸—— 原来上面写的,却是良娣萧氏生辰八字。而太子妃于家中之时,便颇笃信巫蛊之道。是故便以此法日咒良娣。 然所求不灵,便大怒推之。 贞观二十年八月十九。 依礼,出生已足三日的素节,当应洗儿礼。 是故,今日里,便是日常总守着太极宫中甘露殿,或是丽正殿诸事的太子李治,也是颇为欢喜地回到东宫后廷,入宜春宫,同庆之。 …… 同一时刻。 东宫承恩殿中。 太子妃闻得宜春宫中阵阵乐响,乃叹道: “好一个繁乐盛音……” 怜奴见主人如此,心中不忍,乃柔声劝道: “娘娘勿忧。娘娘身体康健,自当得龙子。” 太子妃却摇首: “便得身体再康健,不得殿下幸,何来龙子?” 乃至郁郁,又因乐音扰心,竟一忽而泣。 泣之良久,怜奴正劝而不得时,忽一时间,太子妃扶额叫痛,不多时便伏于凤榻之上,面色雪白,痛不可止。 怜奴素知太子妃尝有头风,乃急唤左右,召太医入内诊治。 …… 片刻,消息便传与正在宜春宫,坐于萧良娣凤榻侧,抱儿为乐的太子李治知。 李治与萧良娣闻得太子妃头风发之,乃双双一怔。萧良娣便视太子。 李治淡淡道: “既然如此,可着太医入内延治?” “回殿下,已然请罢了。太医此刻,正在承恩殿。”太子近侍德安乃报。 李治便默默点头,又道: “本宫当亲视为好。” 便欲起,然萧良娣立时扯住其衣袖,容色现出一片楚楚可怜。 李治乃轻拍其手道: “她是正妃,本宫依礼当视。不必担忧。只待本宫看过她后,晚些再来看你与素节儿。” 萧良娣这才破忧为喜,含笑应声。 见李治走出内殿,一侧侍立之近侍玉凤急上前道: “主人何故纵得殿下去看那承恩殿的?此一去,怕再不得转回宜春宫了!” 萧良娣却更替了一张冷静容色道: “她究竟是正妃,本宫却是拦不得殿下。否则只会教殿下以为,本宫任性过意。不好。 横竖殿下爱极了素节,只要素节在,这宜春宫,殿下日后必然常至,不必担忧。” 玉凤这才无奈退下。 …… 片刻之后,承恩殿中。 闻得太子驾至,卧于榻上,正饮药汤之太子妃便喜极而起,然却被太子止: “爱妃不适,当歇着。” 太子妃见李治只离榻前三步远,却再不近前,心生黯然。然见他关切问询太医左右己身之症,又是颇为喜悦。 太子闻得太子妃已然无碍,便觉无趣,又不得一时走脱,索性在一侧坐下。 太子妃见状,便使眼色与身侧侍女怜奴,清得左右之后,才柔声道: “殿下近日,身体可好了些?” “日里总是好生养着,再不生什么病痛。” 李治无奈,只得应答。 太子妃闻言,便喜道: “如此甚好……殿下毕竟一国之储,当保重身体才是。” 李治便颔首。 太子妃又道: “说起来,妾这般头风却也是来得稀奇,莫名便头发痛不堪,当真不知究竟何故至此。” 李治乃道: “但凡头风,多是多思多虑而起,爱妃不必多思不必多虑,自然平定。” 太子妃只觉李治此话言外有音,又不敢细思,便强笑道: “可真是如此……只是便不思不虑,也终究不得根除。” 李治着实待得厌烦,又看着天光一时变暗,心念藏书阁中人。便随口道: “本宫闻得曾有人向神明祝祷三日,绝症复生。且之前宫中亦有行此事可得之例,爱妃或可一试。” 太子妃闻之,正合心意,乃喜谢太子之赐语。 李治胡乱应了,便借口太子妃当寻良士入内乞神明降福之事,乃起身离之。 太子妃伏于榻上谢过李治。 出得宫来,李治乃密语近侍德安道: “太子妃久病,必日日报与本宫处,你且设个法子,好歹解她一时之疾,以免烦扰。” 德安乃应,便道: “丽正殿中前日得老神仙(孙思邈)进宁神药烛(就是掺了宁神药的蜡烛)一种,奴闻头风之事,乃因寝不安而生。可入之,使其安睡,则头风稍解。” 李治允。德安乃着人私中将太子妃王氏巫蛊祝祷之时所用之香烛易之。王氏是夜好眠,次日复醒后头风竟止,大喜。 自此对巫蛊之事,再深信不疑也。 是夜。 太极宫。 藏书阁外。 李治着银白绣金广袖,端坐于德安所奉圈椅之上,旁挑宫灯,与媚娘隔扉而弈。 棋行局半,李治突然笑道: “媚娘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二人,可却也曾如今日一般呢!” 媚娘淡淡一笑,不语,只落一子再报步数。 李治知其不欲思前事,乃固行之。 又半晌,媚娘方道: “今日洗儿礼,殿下依然还记得这藏书阁,媚娘感激不尽。然以后这般诸事,当小心为之。” 李治轻轻道: “媚娘放心,本宫自有思虑——眼下你需担心的,却是你这棋步,眼瞧着便要被我吃了大龙。却依然不动么?” 媚娘却含笑,只专心弈棋。 如此往复,李治直至夜半方离藏书阁,再入东宫丽正殿寝。且自此每日,皆日里或与朝臣议事,或微伴东宫诸嫔,但一入夜戌时后,便或走明正大道,或经秘暗小门,入藏书阁与媚娘隔扉而会。 二人或谈诗饮酒,或弈棋对书,或讽古论今…… 虽再不曾见得一面,却颇有灵犀相知之感。 如是此番,竟至十月二十八日太宗车驾归长安方止。 二十八,太宗归长安。是日,便手诏二旨,一夺萧瑀诸职,二诏长孙皇后十年大忌,着以太子李治入洛阳东都,修佛礼天以慰后灵。 李治受旨不得不发,心中只忧藏书阁中武媚娘。幸得媚娘姐妹,又是殿上人之充容徐惠好声劝慰,方得离京往东都而去。 且临行前,千万嘱托,道自己岁末之前必还,务必保得媚娘平安。 徐惠应。 李治入东都,乃一日三发密信入延嘉殿,以问媚娘安好。徐惠不厌其烦,皆为做答,李治甚慰。 然十一月初,太宗因幸灵州之事一去一还,冒寒而行,又车马疲顿,乃专欲保养,着诏除五品以上要事外,一切诸事,皆委于太子。 是故,李治竟一时烦劳,密信一日只得一封。又因东宫再生些末事端,后竟改为三日一书。 徐惠颇忧之,乃告与媚娘。 媚娘此时,已然心牵李治。虽知此事实不可强求,却仍柔肠寸断,思前顾后,百般不安。 徐惠知其心事,乃欲解其忧。 …… 贞观二十年十二月初一夜。 大雪。 徐惠匆匆离了延嘉殿,去探媚娘。 不多时,便行至藏书阁前,乃轻叩其扉道: “媚娘?你可睡下了?” 媚娘闻得徐惠声音,便欣喜起身披衣,开门,拉了徐惠入内道: “这般夜了,又下着雪,你跑来做什么?” 徐惠也急忙令人关了门,这才抱着一怀冬衣含笑道: “这藏书阁里,最忌灯火,只怕是寒凉得紧是。我便请准了陛下,多多与你备些冬衣好过冬。” 媚娘感激: “说到底,还是你记着我。” 徐惠轻轻一笑: “咱们姐妹,何出此言?” 一边说,一边便着文娘一件件取了冬衣来,与媚娘瞧。 媚娘眼见件件都是自己穿惯了的,徐惠又着意添了许多在内,当真是情暖于心,便含笑也去翻着。 然这一翻之下,一件大红罗衣,便掉了出来。 媚娘一怔,当时便与徐惠双双变了脸色。 看着媚娘颤抖着将这件红衣捧起,徐惠便转头责备文娘与六儿: “你们怎么这般不长眼色,连这……这凤羽罗衣也带了出来?还不快收……” “不……不必……”媚娘恍神,手中却只抚着那华丽的罗衣,轻轻道: “倒也不必…… 我在这里白日漫长,左右无事,正巧这罗衣送入……也好,想起来,舞艺倒也是生了许多。练练也好…… 陛下不是说了么? 因今年幸灵州之事,皇后娘娘的大祭,便改在明年了……正巧,说不定到时还能用得上。”  (我的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十二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长孙无忌咬牙,一怒掷下手中之子道: “一群废物!区区一个五品才人,也竟这般不利!” 长孙冲便心知,必然是那事不成,乃劝道: “父亲不必担忧,好歹咱们寻得的那东西,却是少有人能解的。不过是晚两日干净,不妨事。” 长孙无忌乃怒道: “晚两日?晚两日那药王便可入了长安了!还怎么能晚?!” 长孙涣便惭道: “儿子无能,明知此事要紧,却还任由那办事不力的王氏一族轻易为之…… 请父亲息怒。 不过咱们若是即时除了那药王,这武氏妖女,也便活不成了。” 长孙无忌左思右想一番,也只得如此,便道: “这一次,可要办得干净些!若是成事便罢,若是成不得事,那也切不可露了些出去!明白么? 还有,别指望那王氏了!他们虽然恨不得这武媚娘死,可他们也如咱们一般,绝对不会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明白么?” 长孙涣点头,微一思索便道: “那便杨氏……如何?” 长孙无忌点头,余怒未息,又道: “一定记得,此事务必小心!” “是!” …… 片刻之后。 房府中。 房玄龄方沐浴已毕,更了衣衫,正轻咳着,欲去饮药时,便见长子遗直匆匆奔入。 见长子如此,他便皱眉道: “可是公主府里,又闹上了?” 遗直一怔,然后才道: “公主确是与二弟为难了,不过不是这事——父亲,方才宫中传出消息来,道那武才人昨夜中毒,至今未醒。” 房玄龄将送至唇边的药便停了下来,惊道: “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见房玄龄发问,房遗直便将昨夜之事,详细说与父亲听,又道: “此刻只怕太子殿下已然得了主上旨意,派了那药王入京了!父亲,您看此事如何?” 房玄龄想了想,先一口饮尽了药汁,丢下碗盏,披了衣裳在房中来回走动片刻,方才定下道: “如今这武媚娘,是人人得而诛之,却不知这预言之事另有内情……看来此番下手的,不是关陇世阀,便是五姓七望了。 不过……五姓七望素不理朝事,此番未必是他们所为。是故……” “长孙大人?” 房遗直轻轻发问。 房玄龄点头,沉痛叹道: “他现在,已然被关陇世阀这驾马车,牢牢地控制住了,不得不行。只怕此事必然是他背后操纵——毕竟于他而言,是断不能容任何有可能危及太子之位的人存在的…… 那萧瑀,便是眼前活生生的一例。 ……不成,他若果然如此,只怕反而害了咱们大唐……遗直!” 房玄龄一唤,房遗直便应道:“父亲有何吩咐?” “他此番为致武媚娘于死地,必然要让那药王进不得京……你现在便去!去寻一个人,请他务必保得药王入京!” 房遗直一怔,立时便明白父亲所说的那人是谁,可很快又迷惑道: “可是父亲,这武媚娘祸国……” “她不会祸国!杀了她,才是真的祸国!” 房玄龄不假思索道:“那预言……本就是为父要你去寻的那人,当年为了将真正的大方师预言给藏起来,而造的假预言…… 这些事,你如今还不当知道! 去!先将那武媚娘保下才是正经要紧的大事!快去!” “是!” 房遗直便应声而出。房玄龄见状,不由长叹一声,急忙步至几案之后坐下,微一思索,便书道: 臣房玄龄敬启主上…… 父子二人,一个急忙去办事,一个急忙书密疏。 然而或者是因事态紧急不及多察,是以父子二人都不曾发现。就在门外,一道黑影足足立了许久,直到房玄龄书毕密疏卷起,才悄然离开,向公主府而去…… 片刻之后。 高阳公主府。 闻得小侍报过后,高阳公主脸色一沉: “你可听真切了?” 小侍轻声道: “听得仔细,再不曾错的。” 高阳公主咬了咬牙: “好……你且先下去。” 看着小侍退下,高阳便立刻转身吩咐身边侍女毗伽奴道: “去四哥府上!” “是!” …… 次日。 洛阳往长安的官道上。 一驾通体紫燕色,看起来便是神骏非凡的马儿,驮着一个戴了帽笠,只露了一双精光四射的双眼,披着斗衣的中年男人,一路向着长安方向狂奔。 那马儿甚是神骏,速度又极快——竟是再看不清它落蹄。只觉四蹄全在空中漂着也似。一路上行人车马不知凡几,但闻得马蹄声竟不绝,皆不由得探头而出,看个究竟。 然马上人却似是不觉,只一味专心赶路,似有天大急事。 马儿一路奔驰,待入长安城近界五十里界碑时,已然是夜色清明了。 马上人远远见到长安城门,心中大喜,急忙奋力一叱,欲趁着宵禁之前,得入长安。 然刚转下小道,欲再由小道转上大道时,却忽刺刺从一侧枯树丛中,奔出一众黑衣黑巾的人来,拦在他马前。 且当首一人,张手便是一箭,竟向他面门射来,直欲取其性命! 马上人一惊,似乎轻叫一声,正待勒紧了马缰时,另一侧的斜侧里,却也奔出了一众黑衣黑巾,只是臂上皆系着白巾的人来,当首一人神勇无比,一纵坐下神骑,便在马匹狂奔颠坡之时,一个燕子翻身竟立于狂奔之马背上,挥动手中长剑,便将那箭矢当空斩断! 先前黑衣人大惊,为首那射箭一人便立时一挥手,第一批黑衣人便冲向第二批,混在一处,围着厮杀起来! 而为首的二名黑衣人,则都一纵坐下神骑,向着那竟呆在紫燕马上的中年男人冲了过来! 第二批黑衣人之首,却是终究早发,是故便一个斜刺马身,挡在那举刀欲斩紫燕马的第一批黑衣人之首前,手中长剑一挥,便锵锵一声挡牢了那第一批黑衣人首领之剑! 于是,片刻间,二人便恶战在一处,刀刀直指要害,剑剑直奔性命! 那紫燕马上的中年人却似看得呆了,一时立在原地,竟动弹不得! 后来还是那臂系白巾的黑衣人卖了个破绽,引得对手当头劈下,自己横剑力挡之时,侧近那紫燕马,大喝道: “这儿有咱们!快走!救人要紧!” 紫燕马上人这才如梦方醒,急忙纵马欲离。然马儿方前奔两步,便闻得那先来之黑衣人首领大喝一声莫叫他跑了! 便瞬间再有两三名黑衣人围上来,欲击杀之! 白巾黑衣人眼见驰援不及,大声惊呼! 那紫燕马上人眼见数把雪亮钢刀向着自己劈下,竟似呆了一般,不知刹下奔马,却只由得马儿带着他冲着钢刀林奔去! 白巾黑衣人已然忍不住,欲闭上眼!! 恰在此时! 便是恰在此时!! 突然间,一阵利物破空的疾啾声响起,“嗖嗖嗖”三箭,便分别没入了那正举着钢刀,只待紫燕马上人自投性命的黑衣人要害之中! 立时,场中局势,一时翻转! 一时间,场中诸人,皆被这等气势所惊,不由转头望去。 却见一青袍金冠,英姿飒爽的青年,身后跟了十二铁甲骑,手中正举起一张好大天弓,天弓上横架三支箭,正准准地瞄着那为首的两个黑衣人。 他看诸人都停下,这才朗朗一笑,长声道: “怎么不打了?本王还等着再寻两个活靶子来练练手呢!” 两名黑衣人互视一眼,便各后退一步。 那臂上系着白巾的黑衣人拱了拱手,便欲退出。然那头一批来的黑衣人首领,却趁着这机会,突然间刀一挥,向斜里,那紫燕马上客刺去! 青年手中箭矢不停,三箭齐发,便俱向那黑衣人首领招呼上去! 黑衣人首领身手也当真了得,马背上见箭矢如此急来,那紫燕马上客又离得远,暂且刺不得要害,便也先抛了紫燕马上客,只向后平平一躺,竟硬生生避过了这三支分箭他额头、咽喉、胸腹之中的夺魂之箭! 眼见首领躲得性命,先来的一群黑衣人便发一声喊,仗着人多势众,竟分作两批,一向白巾黑衣人,一向着这青年所率之十二骑铁甲卫士奔来! 青年见状如此,也不含糊,便将手中天弓斜斜一插,直入马臀弓袋,便拔出佩剑,打马大喝上前,与那白巾黑衣人首领一同挡在紫燕马上客左右,与一众黑衣人厮杀一片! 刹那间,这路口便化做了修罗地狱! …… 片刻之后,那先到之黑衣人终究不敌,为首之人又受青年与白巾黑衣人首领夹攻,身受重伤。眼看如此,便借势先猛攻数招,逼得青年与白巾黑衣人首领不得不退,才诈然转身,一个唿哨,先到的一批黑衣人便直如魅影般,不慌不乱,分工合作,有人负责掩后,有人负责收尸捡伤,有人负责清理武器…… 不过一忽喇间,竟便在两方势力下退得干干净净,连那些重伤或已死的、甚至是弓箭武器也不曾落下,只是留下片片血迹。 白巾黑衣人首领下令欲追,却被那青年阻止,道: “这些人进退有度,如此重创之下尚可有余力退之……显见绝非一般,还是莫逼急了,使得其反扑为妙。”(我的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十四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徐惠闻得,便急忙命六儿关好门窗,又着几个小侍女速速送了炭笼入内。 一切诸事停当,徐惠才含泪看着媚娘道: “如何?可还好些?” 媚娘面青唇白,只是轻轻一笑道: “放心,孙老哥的医术,自然是无事的。” 徐惠这才含泪点了点头,又看看左右,瑞安会意,便拉了文娘与六儿,借口去熬药,带了一众内侍退下,只留姐妹二人独处。 徐惠这才轻轻咬了嘴唇,心痛道: “你呀……怎么这般不谨慎?以前却从来不曾这般的……” 媚娘无语,突然间便想起那首诗来。急道: “惠儿,你可看见……看见我中毒之时所穿着的衣裳了?” 徐惠一怔,想了想便道: “那衣裳?孙道长说那毒物甚是厉害,便是毒血也极厉害,便依例,于那夜便焚了……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关紧东西在里面? 不过……不都在这儿了么?” 徐惠玉指一指小几,媚娘便一怔,急忙看去——却再不见那张诗笺。加之那些被掏出来的,多是挂在腰中的小物,心想着只怕是单纸轻薄,又在袖中,只怕一并烧了。 便也松了心,又觉身上懒懒,倚了床头道: “烧了……也好。” 再不说一字。 徐惠见她如此,也不多言语,只是安慰她切切要休息好。 媚娘体力不继,加之心事又重,再问了一句那凤羽罗衣,得徐惠答道早已收好在箱子里。媚娘这才松宽了些心,一阵疲惫涌来,便合眼而睡。 徐惠看她睡下了,便示意奉了汤药入内的瑞安文娘六儿三人安静,只在一边守着便是。又看了看瑞安。 瑞安会意,便随了徐惠转身出媚娘寝殿,入一墙之隔的徐惠寝殿中。 “徐姐姐,那诗笺……” 瑞安便发问。 徐惠正色道: “此物紧要,虽然使用得当确可为媚娘带来天大的福气。可若用得不当,或轻易外露,必然会陷媚娘于万劫不复之所……是故我已然将它随着衣裳一同烧了。 瑞安,你可切切记得,自今日起,除非我说可以,否则你再不可向他人提起此诗只字片语,明白么?哪怕是殿下也不能!” 瑞安点头: “姐姐放心,瑞安明白。” 徐惠见状,知他虽身为李治近侍,却是对媚娘忠心一片,便松了口气,着他自去侍奉媚娘,小心饮食等等。自己却在他离开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却正是方才她告知瑞安,已然烧了的诗笺。 犹豫再三,她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将这诗笺,藏在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玉枕暗格之中。(当时的枕头,很少用织物做成软的,多数都是瓷制或者是近玉的石头或者是玉制的。当然,也有软枕。而皇宫里的,自然是玉制枕头。这类枕头常常就被做上机关,比如一个小抽屉什么的,可以置入香料,取安神助眠之效。所以这里的暗格,应该就是这样的机关改成的) 而后,她便长长出了口气,慢慢离开寝殿。再回媚娘殿中——今夜,她必然是要守在媚娘身边的。 …… 贞观二十年十二月十九日。 因太宗所诏诸事已毕,兼之太宗寿誔日近,太子李治乃上表请太宗恩准返长安。 太宗见表,乃叹道: “朕亦思儿苦也……” 遂准奏。 三日后。 太子李治,驾返长安太极宫。 贞观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 太宗诞辰。 本已由韦、燕二妃着手,备了好一场宴席。 然因太宗不欲于母难之日行庆,乃止。 是夜。 延嘉殿。 **之中。 大雪纷飞,“沙沙”之声,如蚕食春桑,细细密密。 李治披了大氅,立在那丛已然败落凋零的花前,回忆着曾经有那么一日,他与媚娘,曾在这花丛之中,一舞流云飞袖,一舞杏花枝剑的。 他想得专注,竟连媚娘悄然行至身后,也不曾察觉。 …… 武媚娘从未曾如今日这般,仔细地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强视做弟弟的男子。 而今她一番细看,方才察觉,不知不觉间,他已然长大了,也长高了——再不复当年那个仍需得她护在怀中的小小少年。 望着那沉稳而厚实的肩背,她只觉若自己有了甚么大事,躲入这怀中,必然无事…… …… 片刻之后,李治终究察觉了媚娘已至。 一时间又心生情怯之意,乃转身,看着那张日思夜想,每每深夜梦回之时,总觉心中酸痛难止的娇容,轻轻道: “你……就这么出来了?可好了些?” 媚娘默默点头,强打精神含笑道: “孙老哥的医术,你是当信得过的。” 李治张了张口,只觉胸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与媚娘听。然虽有情思万缕,却也半点吐不出得。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连连说了两个好字。 媚娘听着他这两个好字,何尝不觉心中情思难抑?何尝听不出那好字之中,饱含着多少深情痴念? 可她现在不能应,也不可应…… 因为……为了长久,她不能应…… 咬牙将这苦若黄连的心思咽了下去,媚娘淡淡道: “殿下今日初回宫中,理当先回东宫,看看诸位嫔侍与几个孩子的……” 李治却无心于那东宫,只看着她道: “先来看看你,呆会儿便回去瞧一瞧。” 媚娘闻言,胸中泛起一股酸甜温暖:他终究还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一时间,心中满是欢喜与温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在李治也不期待她说些什么——于他,便只这般待在媚娘身边,就已然是快活似神仙了。还哪管顾得其他许多? 因此,二人竟又是默默相对,痴痴在心中转着百般心思,却再未有一言半语,互相交谈。 就连那一直纷纷而落的大雪也似是怕惊动了他们,竟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良久。 雪已停。 李治念着媚娘身体,便着瑞安将那**藏书所用的小殿打开,添了火盆火炭,又添了些茶汤,摆了一盘棋,二人相对而弈。 小殿很小,是故虽只得一盆炭火,却是温暖如春。二人不多时便觉汗出如浆,索性甩脱了身上大氅。 李治看了眼媚娘,喜于她面上终究有了些红润之色,然后才低了头,落下一子,才柔声道: “你莫怪四哥……当年,他也只是因看不透,是故才害了你……” 媚娘淡淡一笑,也落下一子,才柔声道: “人算不如天算,天命自有知,咱们这等凡夫俗子,却是干扰不得……想必郡王当时也只不过是想将媚娘身怀箴言之事压了下去。却再想不到会流祸至今。无妨。 尽人事,知天命便可。” 媚娘看了眼李治,没有将下半句话说出口。 李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道: “不日,我便会进言父皇,请他复房相之位——有房相在,舅舅……他便多会收敛一些,至少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动手动到了内廷—— 媚娘,你……你莫怪他,他只是想保大唐。” 李治的话,却让媚娘收了笑脸,半日之后,她才沉吟着落下一子,又轻轻道: “他是你舅舅,必然是要事事处处为你好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他自己也终究有自己的立场。以前我多次受他之害,从未深究,可这一次…… 殿下,他是当真被那关陇世阀,给牢牢地捏在手心里了—— 他现下是未曾察觉。可以他之智之敏,察觉不过是早晚的事…… 若到那时,最不能原谅他的,便是他自己。” 李治长长一叹,心中纠结,停了手,向后靠入圈椅之内,只觉头疼如涨: “舅舅是真心爱护我的……可是他这般……却正如你所说,必然—— 日后看清此局之后,最后悔的,是他自己…… 可是,我又能如何呢?” 媚娘抬起眼,清清亮亮地看着他: “你若是当真问我?那我便回你:若你要保国舅爷,若你还心系这个阿舅,那便需得早早定计,保下他—— 否则,殿下,不日你登基之后,第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难题,便是国舅爷。” 李治心中如被大槌重重一击,痛得呼吸急促。半晌,才默默点头。 媚娘看着他这般痛苦神色,心中也一片纠结。 …… 直到李治离开,媚娘都还在纠结。 守在殿中,等着她回来的徐惠,见她这般神态,便微一惊,急忙问究竟何事。 媚娘从不瞒徐惠,便将今夜与李治之对话,与自己心中所想,俱都告诉了徐惠。然后方轻轻叹道: “惠儿……我…… 是不是做错了?” 徐惠闻言,长出口气,扶着她坐下,轻轻握了她双手道: “想当年,我初入宫之时,便是得长孙大人与关陇诸阀之力……说起来,我也是当谢谢长孙大人的。 可是现在…… 媚娘,你没有错。为了陛下,为了殿下,你做得很好。” 徐惠坚定地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媚娘,轻轻道: “我相信,便是日后国舅爷当真知道了咱们今日所为,也必然会感激咱们的…… 因为这世上,若还有一人,如咱们,如房相一般,不愿背叛陛下,背叛殿下,背叛大唐。那便必然是长孙大人…… 媚娘,他会谢谢你的。” 媚娘看着徐惠的眼睛,只得含泪点头。(我的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十六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不过话说回来了,九哥也当真是颇大意了……若不是此番他回宫之后,便直奔延嘉殿去看他的心上人,咱们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可不是?只怕如此一来,那太子妃便头一个要不安了……” “正是如此……不只是她,整个东宫只怕都要闹个翻天了……不过这样更好,咱们,才好下手。” 高阳与毗伽奴,含笑对视。 是夜。 太极宫。 东宫。 承恩殿。 闻得怜奴之报。太子妃王善柔,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披帛,冷冷道: “此事可经验过?” “娘娘,这等大事,咱们再不敢乱信的——奴婢可是问了许多知情的人,都说太子殿下一回长安之后,头一件事是去见陛下,第二件事,便是去了延嘉殿……” 怜奴义愤填膺道: “那武氏,当真是不知廉耻!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分,竟然敢与太子殿下私相授受……娘娘,您这回,可不能再容她了!务必要想个法子,断了此女啊!” 太子妃淡淡道: “此事她是不当与殿下见面。 可话说回来了,若是她执意不见,而殿下执意相见,那她又怎能扭得过殿下?是故,事情还是出在殿下身上。” 怜奴想了一想,恨声道: “可是她却没有拒绝过!” “她不拒绝,是因为知道,自己终究是拒绝不得。只怕拒绝了之后,殿下所为,会更不妥,是故才这般。” 太子妃轻轻道: “说起来,这武媚娘,也是个可怜女子——只可惜,她若是晚些时日进了宫,只怕这太子妃,究竟姓王姓武,还是另一回事…… 不过天命既然在本宫,那本宫自当顺应天命而为之。这武媚娘,是留不得了。” 怜奴闻言大喜,可片刻又忧道: “可是娘娘,日前那中毒之事一出,陛下便将武媚娘移回了延嘉殿,咱们要动手,却是难呀!” 太子妃起身,缓缓行了两步,才慢慢道: “陛下移武媚娘回延嘉殿的目的,不过是因为有徐充容在。她于武媚娘,便是最大的保护。是故只要徐充容不倒,咱们便奈何不得这武媚娘。何况殿下这般行事,她身为延嘉殿之主,又岂不知? 只怕颇有些借武氏向殿下献媚阿谀之心呢!所以咱们首要除的,却不是武媚娘……欲断其树,当先断其根……只是咱们却得想个好法子,让这徐氏失了宠才好。” “可是娘娘,此女入宫多年,又素为陛下所爱,只怕不易……” “是呀,陛下是很爱她,她也的确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若是咱们在陛下面前,强说她有意借武氏之事向殿下献媚,容二人私通—— 只怕最后,连殿下也会受累。 是故咱们却得想个法子,一举破了这徐氏之宠,又不能伤及殿下。最好若是能借此良机除去那些对殿下有异心的人便好……对了,怜奴,父亲前些日子曾经提过,说那吴王,对争储之事,一直不曾息心,是也不是?” “娘娘好心记,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怜奴?” “奴婢在。” “本宫记得,当年废昭容韦氏,在宫中也是荣宠之盛无人能及。无论她犯什么错,陛下都原谅了她。 甚至当年她差点害得当时的晋王,如今的殿下受伤发狂,也不曾怪罪,是也不是?” “可不是?那宠爱,可比现下的徐氏还要多呢!” “不过,这般宠爱,最终还是因为陛下发现她竟然与自己的儿子,当时的魏王,如今的东莱郡王有私,而废了她,幽置冷宫…… 是也不是?” “娘娘的意思是……” “若是陛下知道他最宠爱的徐氏,与自己的儿子吴王,便如当年韦昭容与废魏王,如今的东莱郡王一般,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 便是他二人不曾有什么,只怕陛下,也会当做有什么,而如废昭容一般,再废一个充容的罢?” 怜奴恍然,大喜一福道: “娘娘英明!奴婢这便去安排!” 太子妃叹息: “去罢……说到底,本宫终究还是不得不抛了些仁慈心肠了…… 唉!徐充容,你莫怪本宫。 要怪,就怪自己当真是不应与那武媚娘为伍罢!” 贞观二十一年二月二十。 太子李治,释奠于国子学。 后,太极宫内外,忽起流言,纷道吴王李恪,日前曾因宫中某妃所求,竟以亲王之贵,亲至长安城外五十里官道口,营救欲入宫救人之孙思邈事故。 且言之凿凿,确有其事之理。 一时间,诸人皆疑延嘉殿。 …… 是夜。 方从太宗处回转殿中,欲取了些药香之后,再复转太宗处的徐惠,一入殿便闻得文娘之报,当下变色,冷道: “可知是谁传的这些话儿?” 文娘左右一看,才轻轻道: “是……东宫。承恩殿里先传出来的。” 徐惠一惊,百思不得其解: “承恩殿?太子妃? 她为何要……” “因为我。” 媚娘的声音,在殿中轻轻响起。 徐惠讶然,急忙迎上去: “媚娘,你怎地还没歇下?” 媚娘摇头,叹气道: “终究还是把你牵进来了。” 徐惠却道: “未必是如此呢?说不定她另有打算。” “方才我已然叫瑞安去问过了,里外都说,太子妃不知何故,竟是将太子殿下回宫当夜便来咱们延嘉殿见我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还以为是你在中纵着…… 惠儿,此番,却是我累了你。” “说什么累不累的?”徐惠却道:“本来这便是我的心意。只是想不到太子妃居然会知道……当真是,咱们千防万防,也没防到底。” 媚娘默默点头,然后才道: “你打算如何?陛下只怕已然知道此事了。” 徐惠却想了想,不以为然道: “陛下英明,他不会信的。” “陛下的确不会信,不过惠儿,也许,这也是你的机会。” 媚娘却道。 徐惠一怔,看着媚娘:“这是什么意思?” 媚娘不语,只是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徐惠便吃惊地看着她: “你……你这是……” “有些受苦,不过若要让你的地位永固,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可愿意一试?” 徐惠如何不知媚娘这般,却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向上走一步,心生感动,含泪道:“媚娘……” “你若答应,那咱们便得快些行事了。此事宜早,不宜迟。” 媚娘道。徐惠含泪点头,当下便急召文娘入前,将媚娘手书之信亲送去太医监,此刻还在配药的孙思邈手中。 一刻之后,文娘便匆匆而回,一同带回的,还有一粒大红色的药丸。 徐惠看了看媚娘,毫不犹豫地端起茶水,将这药丸一口吞下。然后神情自若地去镜台前坐下,由媚娘亲手替她梳发理妆,静静地等待着。 …… 同一时刻。 太极宫。 太极殿中。 久不曾理政事的太宗,今日得入太极殿,便是下了狠心,要好好理治一番堆积成山的奏疏。 然而他方才坐下不久,便闻得王德来报,近日宫中盛传流言之事。起初尚且不以为意,待得闻听竟是与徐惠有关之时,便立刻大怒,将手中奏疏摔得老远,铁青了一张脸道: “当朕病糊涂了么?!竟敢以这等无聊小计来诬朕的惠儿?! 她平日里辛辛苦苦每日只知侍奉朕祭祀皇后,再不多生事端,难道竟能让那些贱妇愚夫以为可欺么?! 王德!去给朕查!! 查出来是谁传出这等荒唐之言,朕必要……” 太宗正发脾气,便见明安惶惶然奔入大殿之内,口中只叫不好。 太宗正一肚子气要撒,便怒喝: “什么不好了?!嚷嚷什么?!” 明安被吓得一阵抖索。 太宗见他如此,心知自己也是迁怒,又想着明安自幼跟着王德侍奉,最是沉稳,如今这等失态,只怕真有大事,便强按下了怒气道: “慢慢说!” “主上,是……是……是徐充容她……她……她寻了短了!” 这一句话一出口,太宗当下便惊得立时起身,怔忡半晌后,大喝: “还待着做什么?!速传孙思邈!!!还有!立时摆驾延嘉殿!” “得旨!” 是夜。 太极宫内,诸宫皆知延嘉殿充容徐氏,因不堪流言之扰,竟以死明志。幸得殿内禁足之才人武昭与一众近侍及时解救,终得脱险。 太宗亦即时入内探视,乃抚徐惠手,含泪心痛道: “爱妃当真是糊涂了——爱妃成日只知侍奉朕,一片冰心如此,朕怎会信那些传言?” 时徐惠乃在本为入宫为才人武昭诊治之神医孙思邈妙手之下,毒性稍解,容色雪白一片,闻得太宗语,便淡淡道: “妾知陛下心,陛下亦知妾心,然陛下究竟身为天子,妾又身为一宫正妃,言德容功,皆不可有污。 是故,妾知陛下信爱妾,然妾更当为此,以死替陛下乃洗污名尔。” 太宗大感其贤德衷情,泪盈于眶,当下更亲以药汤哺之。徐惠以不得清正太宗之名故,拒不食药,欲求死。 太宗怜爱无奈,乃强以旨着徐惠服之,且更含泪道: “爱妃若去,朕岂非又是孤身一人?” 徐惠闻言,大感动,便依太宗之言,服药。(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十八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说到底,还是那武媚娘自己聪慧——只怕徐惠此番的假死之计,便是她定的。唉,当真是难为她了。一个小女子,竟有这等智慧…… 果然是繁昌三代的大唐后命之女啊!我大唐,得此女,再得稚奴这般的仁慈主君…… 还何愁不兴?” 青河却笑道: “无论如何,郡王还是到这儿,瑞安的眼神儿,便直勾勾地盯着媚娘。 媚娘知他何意,却懒得理会,便转身,转回圈椅上坐下,淡淡道: “如此便好。说到底,不关咱们的事,还是少掺合些的好。” 又扫了眼瑞安。 瑞安自觉无趣,便转身去拿了白玉拂尘,只对着旁边一只擦得明铮鏳亮的瓷瓶儿,一通乱扫。 …… 是夜。 甘露殿中。 李治见太宗睡下了,才悄悄走了出来。听瑞安的报。 闻得媚娘之语,李治便泄气道: “她到底还是……罢了,总不能一日便成。” 德安于一旁立着,便道: “殿下,是不是咱们再设个法子……” “免,若是让媚娘知道我又设计她,只怕又是一通好骂……罢罢,也是我的罪业。” 李治意兴阑珊道: “你去,传我的令,便说近日东宫诸事不安,着各宫当安守本分,不得再有事端生……她们虽然未必会听,不过好歹也是镇一镇罢! 否则也是太难看。” “是。” …… 贞观二十一年四月,太宗忽染风寒,因苦于京师盛暑,乃于初九,着命修缮终南山太和废宫为翠微宫。 次月,太宗幸翠微宫,后宫诸妃,仅贵妃韦氏、德妃燕氏、充容徐氏得侍,诸人皆窃以为,徐充容最宠。 五月初七,太宗因病体渐不安故,乃仍诏告百官,依旧启事皇太子治。 因故,太子乃一时政事烦忙。 六月初八,太宗以司徒长孙无忌兼任扬州都督,实不赴任。 是月二十二日,太宗诏赎旧年隋时被掳之民,天下大感,皆赞太宗仁爱。 二十八日,立司农寺卿李纬为户部尚书。 …… 是夜。 翠微宫。 李治寝殿中。 书好一信,李治便着明和速去传入长安。 德安一侧侍立,眼见李治行事日渐沉稳,心中宽慰,便道: “殿下果然英明。那李纬,却不是什么可用之人。” 李治淡淡道: “房相曾言道,此人颇为美髯公。我也曾听闻他平日里,总是要花上数个时辰去打理那一把好胡须…… 这样的人,若是遇上什么要事,哪里还能成了事?留用不得。 再者,他也不是什么干净人物……还是别让他上来的好。” 轻轻一喟,又道: “媚娘那儿……如何?” 德安含笑道: “殿下放心,武姐姐处一切安好——好歹这里是翠微宫。东宫诸嫔侍又都不曾跟了来,自然无事。” 李治轻轻舒了口气,又伸手从案几前侧取了一只锦匣,抚摸良久,才交与德安道: “这东西,交给媚娘。” 德安一怔,才道: “可是殿下,这是……这是皇后娘娘当年最爱的赤金臂钏,本是一对儿都赏了花姑姑的,后来花姑姑为了武姐姐,送了一只与她。临终前又将这最后一只留与您做个人念想…… 您这般送了武姐姐,是不是……” “既然原本成双,那此刻便理当为对。你送过去便是。” 德安闻言,只得应允。 次日,太宗闻得房玄龄曾言李纬实为美髯公之语,便立知李纬不当,当即下诏,着易其为洛州刺史。 贞观二十一年秋。 七月。 大唐牛李两将,大破高丽。 太宗大喜。 七月十五,太宗又以翠微宫地势险要狭窄,不可容纳百官,于次日诏于宜春县凤凰谷再造玉华宫。 是月二十六。 太宗驾返长安太极宫。 八月初八。 因近事烦多,太宗诏令,停封禅之事。荆州都督府闻之,遗恨良久。 太宗闻之,乃告太子治曰: “荆王之心未息,儿当慎之。” 李治受旨,乃着人严视荆州。 八月十七,骨利遣使来贡。 九月初三,唐改骨利为玄阙州。 …… 贞观二十一年九月初五。 齐州段志冲上疏,请太宗效仿先帝,逊政于太子。 太子李治闻之震惊,乃进告太宗不可,更满面忧容,泪泣而下。 ……(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二十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可想一想孙思邈对自己说的话,再想一想李治的性子,终究是长叹一声,不做言语。半晌才索性丢了棋子道: “这一局,我是赢了。” 李治倒也不耍赖,便含笑道: “说好的,你赢了,我便应你一事……你要什么?” 看着他期待的目光,媚娘心中一悸,起身看着庭内残花,良久才淡淡道: “便求…… 你不怪罪德安,也装不知今日他西市之行罢! 他是真心为你好的。再者,那人也确实留不得。若是留下,只怕下一步,荆王便会求陛下查出那刺客的身分…… 至那时,你若不保此人,便会被其他不明真相的部属诽议;可若强保了此人,又是留下后患…… 殿下,有些事,当真你还是不插手的好。” 李治闻之,目光微黯,良久才点头道: “好……我答应你。” 贞观二十一年九月十二。 午后。 长安。 房府侧。 公主府中。 高阳慢慢啜饮茶水,媚眼儿如丝,瞥向一侧道: “父皇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毗伽奴垂首道: “公主放心,陛下那边,已然安排了人去看着了。不日有了消息,必然会告知公主。” 高阳点头,乃道: “说起来,明弟也是这般年纪了,当封王位了。否则岂非坐实了母妃谋反之名?本宫这也是为了父皇好。” 毗伽奴含笑点头。 …… 同一时刻。 长安。 太极宫中。 太极殿里。 近日身体难得康健些的太宗,正兴致勃勃与诸臣讨论征伐高丽之事,便闻得外报,道十四子李明(这里讲一下,李明的曹王,本来是今年才封的,但是之前为了方便,我都给他加了封号,请大家明白。这里纠正过来,谢谢!)有奏。 太宗一忽闻得最幼子来探,心下大悦,乃准。 不多时,便见一七岁小儿满面喜悦地走上前来,长揖至地道: “见过父皇。” 太宗心下宽慰,乃道: “起来罢!今日怎么这般闲着,却有心思来见父皇?” “儿臣近日读国策时,有几处不明白的。去问师傅时,师傅却也不知。于是想着天下最擅长治国之道者,自是父皇。 是故便来请教父皇。” 李明年纪小小,可嘴巴却甚是甜蜜,惹得太宗欢喜,便舒眉展目,着他上前。 长孙无忌等诸臣在一侧看着,心中却是诧异。 尤其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互视一眼之后,便颇为纳罕: 毕竟,这十四皇子明虽然天生聪慧,颇肖其母,却究竟只是个七岁稚儿,哪里会去看国策这般深奥之书? 见得房玄龄目光疑问,长孙无忌便使了个眼色,示意静观其变。 不多时,太宗便回答了李明几个问题——要说这李明聪慧,倒也是真的。不说别的,这几个问题,处处皆是全书精要所在,内里之道,更唯有那些立志成一国辅弼之人,方会思虑得到。是故太宗当真是心中欢喜不胜,看着李明的目光,直似看着当年仅三岁龄,便会捏着朱笔书“赦”字的李治一般,爱惜不胜。 长孙无忌便心中冷冷一笑,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也淡淡一笑,摇头不语。 …… 片刻之后,太宗见李明困顿,便着明安送他回照顾他的燕德妃处,良久,才对几位辅弼重臣笑道: “如何?朕这明儿,可也是个聪慧的呀!” 禇遂良欲言,便被长孙无忌抢了话,笑道: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这般聪慧,当真是颇有当年淑妃娘娘,孝恭帝女之风啊!” 太宗本来正自得意,听得长孙无忌这话儿,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当他在夸奖李明。然而不过一瞬,他便立刻明白过来,黑了脸,眯了眼,看着长孙无忌道: “辅机,你什么时候说话,也这般拈酸带刺儿的了?明儿不过是个孩子!” 房玄龄在一侧悠悠开口道: “正因为是个孩子,才说他当真是聪慧呢……想当年以主上之能,也不曾七八岁,便喜爱读国策这类书……更莫说能做那般深刻之问了。” 太宗心中一动,然而终究不甘心自己儿子被这般说,便道: “辅机知道,朕自小便是个大惫懒,再不喜读书的——若不是先帝殷勤教诲,先后严格督导,加之辅机作陪,无忧又爱书…… 朕这一辈子只怕都不爱那些书卷的。 可是朕那几个孩儿……不说别人,便是承乾与青雀,那也是三四岁上,便开始习书了!更莫提未及周岁,便是无忧念了书方肯入睡的稚奴。” 长孙无忌便不语,房玄龄乃笑道: “主上也说了,这是故太子,顺阳王(青雀有所迁位),还有当今的太子殿下呀! 那可是跟着日日手不离卷,逢书必爱文史的主上与娘娘,这才淘得这等好习性…… 可是这十四皇子……主上,恕老臣直言。淑妃娘娘生前,确是与皇后娘娘一般,颇爱书画,且也稍通文史。 可十四皇子并不是自幼跟着淑妃娘娘的吴王,始孩(三四岁)便丧母,虽然这些年,跟着贵、德二位娘娘,没少学长进。可主上,贵、德二位娘娘,却究竟都是喜爱女红针线多过书卷的女人家,哪里会日日观书? 再者,便是日日观书,哪里又会去看这文史一类? 主上,这可不会是纪、越二位殿下所教的吧?主上当知,自淑妃过世后,这两位殿下,几乎便不曾与淑妃娘娘所出的几位相打交道——哪怕是在这一殿里住着。” 太宗何尝不知,当年杨淑仪死时,诸殿中人,对这淑妃所出几子如何态度?于是便明白了二人意思: “你们是想告诉朕,今日明儿来,是有人教的?” 长孙无忌这时才开口道: “主上英明。若非如此,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如何便可读透国策?如何便能问出那般连博学大儒也未必问得出的问题?” 太宗想了一想,却道: “或者他来问朕,却是那师傅有意教他卖弄。可他之慧,却非有假。” 房玄龄闻言,便道: “那主上,可是要封这十四皇子一个王位了?” 太宗一怔,便随口道: “孩子大了,是当封。” 长孙无忌便紧跟上去道: “那臣便请主上恩准,十四皇子封王之后,立时赴封地就任——莫再生当年之事。” 太宗闻言,便脸色不悦: “你们两个人,一唱一和,却跟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为什么难!当真是太过了!” 一声微喝,诸臣便再不多语。 只有房玄龄看了看长孙无忌,交换着忧心忡忡的目光。 …… 是夜。 长孙府中。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这对大唐肱股之臣,终究是再次聚首了。 夜冷如水,二人端坐于亭中,房玄龄执子犹豫不决,长孙无忌袖手俯视,都看着棋局。 良久,房玄龄才落下一子。轻轻道: “今日之事,不知辅机兄有何想法?” 长孙无忌轻轻一喟: “主上怜子,难免纵容——可这稚子虽然无辜,他背后的那些人……却不是什么好心的主儿。” 房玄龄便摇头道: “只可惜主上一心怜子,不曾看破。” 长孙无忌看他一眼,才落下一枚棋子,轻轻一笑道: “房相,明人面前不讲暗话——主上何等心计?怎么会连这点小女儿家的心思也看不出?不过是怜着幼子无辜,又成日里担忧着太子殿下过于仁善,想着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太子殿下会做些什么罢了。” 房玄龄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千年老狐妖便皆是淡淡一笑。 又片刻,房玄龄又忧道: “可主上欲册其为王的心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长孙无忌便叹道: “正是这一点最麻烦……若是不得良策,只怕他得了封,日后必然会成为吴王之助……那丫头,倒也有几分胆识。” 房玄龄便轻轻道: “天下男子,皆轻女子之才智,却不知若这被轻之女子不是无才无智,不过是被压着罢了……若是当真使起心思来,只怕咱们这些男人们,还要让上三分…… 唉,这女人家的心思,虽然易看,却不易破…… 要破,只怕还是得女人家来破。” 长孙无忌一怔,道: “你说太子妃?” 房玄龄看了看长孙无忌: “辅机兄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想了想,却淡淡一笑道: “这些话儿,也只咱们两个说便罢了——不论心性,单单以其才华智度而论,皇后娘娘不必说,若是没有杨淑仪,燕德妃,韦贵妃,故阴妃,徐充容,还有那……” 长孙无忌停了停,才颇有些不悦地道: “那个武媚娘…… 若是这些女子,皆未曾在大唐后廷出现过。 那这太子妃,倒也是当得起个凤位之主的。 可是现下看来…… 不说那韦燕二妃,更不说那大有皇后之风的徐充容,便是一个无幸又无宠的武氏妖女,都比她更像个凤位之主的样子。” 房玄龄摇头一笑道: “想不到啊想不到!辅机兄居然对那武媚娘,竟这般高看。” 长孙无忌看了看他: “可惜,她究竟还是要为祸大唐的妖女——否则,老夫必然要扶她一把的。”(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二十二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贞观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 太宗因诸臣之请,太子李治之念,着进顺阳王泰为濮王。 高阳闻之,益恨。 是月三十。 太宗疾愈,乃复三日一朝。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又是新一年。 贞观二十二年。 正月初八。 太宗乃作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李治。 名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 且语告太子道: “朕为君一生,戎马半世,自以修身治国之道,皆在其中。一旦不讳,则无他言矣。” 太子李治闻之悲泣。 太宗又道: “儿当以上古哲王为师,不当法朕也(效法我)!古人,夫取法于上,则仅得其中;取法于中,不免为下。朕自即位以来,过失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身前,宫室台榭亦屡有兴作,犬马鹰隼远而益致。且又性好行游四方,使地方供烦给劳。此皆朕之大过,儿当万不可以为是而效之。 又顾前事,朕弘济苍生,其益甚多;兴唐建室,其功颇大。因朕益民多而损民少,故百姓不怨。功强过微,故王业不堕。然比之尽善尽美之主,实在每思颇愧也。 今儿无朕之功勤而承天子之富贵,实为大苦事也。只因朕之在前,则儿便竭力为善,不过国家仅得安定耳。然若稍有骄奢怠惰,则必自身亦难得保。且成功不易,败事却速者,正为一国一朝。失之易,得之难,正为天子之位。 儿不悔?” 李治乃道: “但为父皇大唐故,不悔。” 太宗乃欣慰,道: “则儿当惜之,慎之!” 李治答: “儿必惜之,慎之!但为社稷、兄弟故,虚名可抛也!” 太宗欣然。 次日。 中书令兼太子右庶子马周府上来报,道其病不得安,请准太子幸之。 太子闻之,大悲,乃急入其府,持其手,含泪道: “徒儿前来。师傅莫忧。” 马周闻言,时已不能言语,心下甚慰,乃以手指心,又指一侧书案上之折书,方含笑而去。 太子李治阅之,乃请着毁其奏疏之语,且更言之切切道: “臣再不欲效管晏之悲,以讽君王之失,而成己之美名耳。” 太子李治大悲,乃当场恸哭不止。 太宗闻之,亦甚痛,乃道: “朕先失魏征,又失李大亮,再失岑文本,如今更失马周……斯痛之事,夫有何可止也?” 乃废朝三日,着令国葬礼之,更赐羽仪二卫,陪葬昭陵。马氏子弟,更得太宗亲点,以列氏族志,享门荫之恩…… 太子李治,痛失良师,乃数日不进茶米,左右劝之无用。 太子妃王善柔知,乃多方设法,好生劝慰,一时使太子心忧稍解——虽依旧不曾复情,却终究不再生怨,且诸臣皆暗赞其佳,太宗亦颇为赞许。 一时间,东宫诸嫔皆暗以太子妃之位必然稳固。 萧良娣因顾及幼子,颇不得顾,闻之,心生怨恨,乃再设计太子妃,借其近侍怜奴无心之失,告与太子,道太子妃有意毒害素节。 太子李治闻之,复恶太子妃。太宗虽知此事有疑,然因观太子妃嫉恨素节之事并非虚妄,乃心中不满。 诸臣更是各自立派,互为王萧。 一时间,东宫前朝,风云再起。 五日后。 长安,太极宫,东宫。 承恩殿。 侍女罗立。偏殿中只坐着太子妃一人,一侧,近侍怜奴奉盘而停。 太子妃细细地品着一盏冷陶,半晌才放下玉箸道: “有些淡了。” 怜奴便立时唤来人,将菜盏端了下去道: “娘娘,您说这食谱,当真是昔年皇后娘娘所留的?” “母亲亲自所觅,自不会假。何况日前不是已然着人制了两道送去陛下处请陛下品尝,权当试味…… 陛下不是也披喜爱么?” 怜奴颌首道是: “这倒是真的。当日陛下身体不安,什么都吃得不太香,倒是咱们承恩殿奉上的两样新食,吃了个干净。” 于是便又传一道甘饴羹上来。 怜奴接了,小心奉于几上,乃告王氏道: “此乃殿下最喜爱的甘饴羹,娘娘……” “且不必说,先由本宫试味再说。” 于是便见太子妃又取了侍女奉上的汤匙,轻轻舀起一匙送入樱桃小口中,才细细一品,便皱眉道: “蜜是不是也放得太多了? 这般甘腻……” 怜奴便讶然道: “可这是按着多年侍奉甘露殿中膳食的老宫人所说的量调的呀? 娘娘,您自幼便不喜甘食,偏生殿下又是自幼最喜爱甘食……是故于殿下而言,此羹蜜味尚好,可于娘娘而言,便过于甘腻了?” 王氏这才想起,在府中未入宫之时,便颇闻李治喜甘,父亲也曾经为得一个文林郎之称,而奉上好几道家奴新制之甘味食谱于陛下—— 虽说最终无果,可究竟是事实。于是便点头称是,着人按方再制。 …… 如是又试了几道,王氏颇觉满意,便着怜奴去甘露殿请李治。 怜奴犹豫一番却道: “可是娘娘,殿下此刻正与陛下弈棋呢,不若待会儿再去……或者奴婢这便在殿外候着,等殿下出来?” “此刻,那宜春宫的想必已然在甘露殿外等着了。你说若是殿下出殿,同时看到咱们承恩殿与宜春宫…… 那他会去哪儿?” 王氏一边接了丝巾拭手,一边轻轻发问,语音柔和顺美。 怜奴立时住口。 王氏见她如此,不由又轻叹道: “此刻去甘露殿里请殿下,毕竟有陛下在。 陛下面前,便是那宜春宫的再过愚蠢猖狂,也知道本宫与萧氏之间,陛下必然是向着咱们的。 是故她们不会,也不敢进殿内去相争。 可若是殿下出了甘露殿,没有陛下在一侧……” 王氏再不语,一抹轻愁抚上眉头。容态当真楚楚可怜。 怜奴看得心中好生不忍,于是再不多问,只叉手一礼,恭然告退,自去请李治来。 不多时,怜奴便行至甘露殿外。 她大眼一瞧,便是一声冷笑: 果如自家娘娘所料,那宜春宫的贱婢玉凤,可不是带了几个妖模精样的小丫头,立在甘露殿外,眼巴巴地瞅着,恨不得用一个眼神儿便把太子殿下给从里面勾出来么? 怜奴自幼跟着王氏,见惯了大家争斗——在太原王氏一族之中,向来只有身为正室女的王善柔高高在上,哪里如这般入了宫之后,竟被一个小小萧氏女欺压至此? 不止如此,便是这贱婢玉凤,平日里也没少在那些小婢小侍们面前,给她怜奴难堪。这等好机会,她如何不利用? 于是便冷笑一声,上前笑道: “原来玉凤妹妹也在这儿呀?倒真是稀罕了,怎么不进去呢?” 玉凤一闻这等耳熟不过又闻之生厌的腔调,便知是谁,当下便一抹脸,也摆上一脸笑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怜奴姐姐……真是好巧,姐姐也来请殿下?” 怜奴含笑点头: “可不是?咱们娘娘近日里新得的食谱,做了好几样新食,便想着请太子殿下过殿中一试……妹妹这也是替萧良娣来请罢?不过可惜了,只怕今日,殿下还当真抽不得空呢!” 玉凤闻言,也不生气,便笑道: “姐姐这话便说得不是了……这几日咱们良娣身子不适,是故才不得亲自来请…… 怎么,难不成姐姐以为,单凭姐姐这一张脸面,就能请得殿下去?” 此言一出,身边几个宜春宫小侍便是垂首窃笑。 怜奴闻言登时大怒,不过终究宫里待得久了,知道如何应付,也不理她挑衅,只笑道: “可不是?单凭着姐姐这张脸面,那的确是请不得殿下的。不过……” 怜奴含笑道: “说到底,娘娘终究是正妃,今日也是临正妃殿的正日,想必殿下,也是等得急了,这才寻着陛下来下棋呢…… 如何?若是妹妹不信,不若姐姐便越矩一次,带了妹妹入甘露殿,去问问殿下?” 玉凤闻言,心下也是一阵冷笑: “这个怎么敢?好歹里面可是陛下与殿下弈棋取乐呢!咱们这等小宫侍,自然不敢…… 既然姐姐来请,那玉音便在这儿等着,看看殿下到底是愿意去看看咱们主人与小世子呢,还是愿意去吃太子妃娘娘做的新菜呢?” 两婢一番夹枪带棒之后,便各自冷笑。 怜奴心中得意,情知玉凤不过是嘴上倔强,却不敢进甘露殿,便有意招摇,得意洋洋地一甩头,当着她的面儿,带了几个小侍入内,请李治。 玉凤在外面儿看着她进去,脸都气得青了,不过终究还是冷笑着,立在当地,等着看她如何。 …… 片刻之后,便见李治带了德安、清和、明和,一脸无趣地跟着喜气洋洋的怜奴走出殿来。 玉凤见状心叫不好,便急忙上前去见过李治。 谁知李治见了她,虽然多少脸色好看了些,却并不曾有改往宜春宫的主意,反而只是略略说了几句,叫她照顾好萧良娣,便跟着笑若春花的怜奴离开。 这可叫她恨得牙齿痒痒,看着李治上了软舆之后,才从地上起身,悻悻哼了一声,自己转回东宫宜春宫。 ……(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二十四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片刻之后。 原本身在太极宫东宫与诸臣议政的太子李治闻讯而来,入殿便抓了正急迎了过来的王德,劈头盖脸地问: “父皇好好儿的,怎么就……” 他方问了一句,便见王德频频使眼色,心知有异,只得按下性子,由着他将自己与跟着一同前来的长孙无忌、房玄龄二人一同拉到侧边,乃悄声道: “殿下稍声……主上方才醒来了,万万不可提起这事……是高阳公主,她……” 咬了咬牙,他才轻轻地告诉一少二老,三个大唐之柱道: “方才御史密报,道前些日子大理寺审理掖庭一小侍时,那小侍说了件事儿。” “什么事?” “那小侍说……说高阳公主曾着掖庭令陈玄运于前些日子主上初幸玉华宫中之时,于禁内祈福礼神,且……且有步算诸星宿之事……尤其还特别排了紫微星之运位……” 李治闻之,容色大变: “她……她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这……这可是……可是……” 一时间,李治房玄龄皆是容色大变,唯长孙无忌不语。 李治见状,便知有异。房玄龄却只痛心道: “说到底,公主终究还是……唉!是老臣为事不力……还请太子殿下责……” “房相!” 李治轻轻一喝,止住他的语头乃道: “何必如此?!本宫也罢,舅舅也罢,甚至是父皇与诸朝臣,哪个看不得出,你这一番热血心肠?!别再提了!高阳是高阳,房府是房府! 这一点,不止父皇记得,本宫也时刻记在心上呢!” 房玄龄闻言,感激不尽,不由涕泗俱流,长长一揖至地。 李治言至此,便转首问王德: “父皇现下如何?” “已然大安。” “那好,房相,舅舅,还请二位一同入内罢!” …… 同一时刻。 高阳公主府中。 “废物!一群废物!” 李凝珠怒不可遏地将几案踢倒,怒斥道: “那般要事,怎么就叫御史知道了?!现下可好!一个个都只等着死罢!本宫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要落得如何下场!!!” 一众近侍伏于地上,个个胆战心惊,不敢抬头。 毗伽奴立于一侧,看着凝珠大怒,一时咬牙,乃进言道: “殿下,事已至此,当急寻良策,以破之呀!” 李凝珠虽然任性骄纵,却也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这等时刻,要紧便是先人一步。于是便压了气,斜眼看着她道: “你可有何良策?” 毗伽奴想了一想,良久才道: “此番咱们探问鬼神之事,终究已露,再不得掩饰……是故只怕却要想个说辞好歹过了去才是…… 毕竟,千古以来不曾有女为帝,也不曾有人想到如此的……咱们也的确是为了吴王殿下。” 这后一句,却是毗伽奴压低了声音说的: “是故,咱们只要寻得个良由,陛下必然不怒了。最好……还能将陛下的目光,移于他处的。” 李凝珠微一思索,便讶然道: “你的意思是……女主预言?” 毗伽奴含笑点头: “若是公主说,此番却是为了探问那女主武氏预言是真是假……那满朝文武,还有谁会怀疑呢? 公主殿下,您可莫忘了,那被牵连着的武才人,至今还禁足于宫中呢!” 李凝珠大喜: “好!此计甚妙! 不但咱们得脱身,便是连三哥的事儿,也一概抹了!事不宜迟!你这便替本宫更衣,本宫这便面进父皇!” 毗伽奴含笑点头,又道: “公主所言极是,此刻房大人可正在宫中呢!有他在,必然要替公主说几句好话儿的。” 李凝珠越想越得意,便点头称是。 …… 是夜。 太子李治,房玄龄、长孙无忌、禇遂良等人,皆侍于玉华宫太宗侧,忽闻其姐高阳来奏。 太宗虽怒御史前奏之事,然终究心中有疑,便着其入内。 高阳公主见驾便哭,好一会儿后,方泣奏道: “儿臣闻得有御史奏,道儿臣有事于禁内,意指国器,儿臣冤苦,素不得父皇之察也。” 太宗闻言,乃道: “何冤而来?” 高阳公主乃辩道: “儿臣此番问星之事,虽有任意之处,却实意为大唐安危——父皇当知,女主武氏之流言,已然甚久。儿臣忧之甚重,是故着良士以求天意。” 太子李治、房玄龄一侧闻之,登然变色。唯长孙无忌淡淡一笑,不语。 太宗闻言,似信似疑,然终因心怜高阳,乃不与追,只责其道: “此等事态,非国之大事方可问,尔后不可再私行之!” 高阳乃拜谢太宗,遂出。 李治一侧,欲言之些语,为武昭开脱,却终究不得良言,心中难免对高阳暗中生恼。房玄龄心有所疑,与太宗交视一眼,便意定: 回府之后,自当彻查此事。 唯长孙无忌淡笑不语,一切似都于胸中意间而。 …… 次日。 太宗康,乃着驾返太极宫。 又次日。 太宗早朝。 如太子李治所料,诸臣再行上本,力奏请诛才人武昭。其尤以荆王元景最力。 李治大怒于心,然终究不动于色,只微回首,稍观房玄龄尔。 房玄龄亦回视一眼,默默点头。李治心中大定,乃着于朝后,着近侍德安,召房玄龄入宫议事。 长孙无忌察之,却不以为意。 “房相,如何?” 一入太极殿侧书房,李治便急急问道。 “殿下安心,已然是查明了。”房玄龄咳嗽几声,才道:“高阳公主此事,只怕与荆王有关。” 李治当下便沉了脸:“也就是说,高阳与六王叔……” “此事,却尚无定论。” 房玄龄由李治搀着,颤巍巍坐下。德安急忙取了软垫垫在他身后,房玄龄先谢过李治之恩,才续道:“老臣安插在公主府中的耳目有报,道此番问卜之事,确是公主所为,用意也并非如公主所言,是为测探武氏预言……不过此事之兴却在荆王,再不会错。” 李治闻得是荆王所为,当下便沉了脸,又道:“那武才人的事……” 房玄龄又咳,李治急忙茶水奉上,又着以孙思邈所进润喉丹服之。房玄龄气息少平,便感激谢恩,然后道:“却尚不知究竟是荆王之意,还是公主急智。然无论如何,真箴言未曾被破,却是事实。” 李治心下少宽,又叹道:“幸得父皇之前禁足之令一直不解,武才人算是暂且逃出生天。可是这般下去,只怕……” 房玄龄道:“殿下以为,此番武才人之事,是荆王与高阳公主所为?” 李治一怔,便道:“难道不是?” 房玄龄不语,只从袖中抽出一本折书,交与李治,轻轻道:“太子殿下看过之后,当立时毁之。” 李治见他如此郑重,便翻看。这一翻之下,便是沉了脸色。片刻看毕后,便啪地合了折书,咬牙切齿道:“是舅舅?” “到底,长孙大人还是不知真箴言。如此行事,也不奇怪。” 李治何尝不知?然一思及此,心中也是恼怒怨怼,不过终究不语。 房玄龄又道:“再者,长孙大人此计也是意在一石二鸟:一来可将高阳公主荆王之事传与天听,殿下之闻。二来,也是欲惊震荆王与他背后那人,以压其事……至于武才人之事,长孙大人原也不曾预见必然可成。不过是姑为一试罢了。” 李治良久不语,后才道:“话虽如此,不过究竟是此事再不可延迟了。房相,那以备急需的……可定了?” 房玄龄点头:“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而且那人也当真再不得容了——离了韦氏之后,他竟渐向荆王靠拢而去了。” 李治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这几日罢!” 房玄龄依言而从。 李治又关切道:“虽国事繁忙,可房相也当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房玄龄见李治情真意切,当真心中温暖,乃道:“殿下放心,便是为主上与殿下……老臣也是要撑着的。” 李治感动,乃谢过其忠,再送其出殿。 房玄龄方送出门,李治便变了面色,传: “德安。” “奴在。” “传我令诰,今日起,但凡荆王府诸事,皆当速告与我!” “是!不过殿下,只要荆王府么?” 李治看了看德安,目光阴鸷,半日才道: “高阳有房相守着——不过他如今身体不安,也是不得力……也罢!通知四哥,请他也帮忙看着些儿吴王府处!至于高阳处……” 李治想了想: “我还记得,阿云小妹叫兰若,正在高阳府中,是也不是?” “德安明白!” 看着德安离开,李治才轻轻一咬牙: “六叔……别逼我。” ……(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二十六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长孙府。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方才送入内的密报,便点头道: “说来说去,还是主上不想让这李君羡活罢了!——不过倒也有理,论起来,这李君羡,确是比那武媚娘,更像个能谋得帝位的样子。” 长孙冲亦道: “正是如此——毕竟那武媚娘不过一介无宠无幸的内职,究竟还是算不得什么危胁的……” “算不得危胁?你果真以为如此么?”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 “若单单论起本事来,这武媚娘可比那李君羡,更大一些呢!李君羡不过是手中有些兵权,可这武媚娘手中,可是握着咱们这大唐储君,未来天子的心! 再加上此女那般手段行事…… 你说,若当真论起来,谁才是真正的危胁?” 长孙冲讶然道: “那父亲,咱们是不是也不能放了这武媚娘?” “不……” 长孙无忌摇头,深思道: “冲儿呀,为父近些日子,总在思索一件事,一件咱们之前,似乎都忽略了的事……这武媚娘似乎颇得主上与房相的欢心—— 你看,主上如此笃信天意的,怎么之前明明白白都已然把那武媚娘在这武氏预言上挂出来了……他还是一心护着此女?再不似此番诛杀李君羡般痛快。 再有,那房相也是奇怪…… 明明他比起为父来,忠于大唐之心,不惶少许,之前也曾说过,便预言非真,可一旦能煽动了人心,那也非真化真了…… 怎么他此番,却亲自着了手下那御史台的人物们,来如此费心劳力,替武媚娘开脱?” 长孙冲想了一想道: “太子殿下对那武媚娘虽情甚关切,然据咱们宫中探子来报,其二人却是颇守礼节,不曾有什么越轨之为。 加之太子殿下也不会傻到将此般心事,透与主上与房相知——便是主上与房相都知道了,也不当是这般维护的态度呀? 毕竟一个不好说,这武媚娘,可能就成了插在太子殿下储位之上的一把利剑,主上与房相再不做此等事的…… 这般,还当真教人疑惑。” 长孙无忌点头道: “所以为父才觉得,是不是咱们……都想错了?” 他看着长孙冲: “会不会……主上与房相,知道什么实证,能够证明这武媚娘,绝非祸国妖女?甚至……甚至于她于咱们大唐,还有什么密不可分的要害联系?是故主上才这般费心,定要留着她?” 长孙冲这才恍然道: “不错……若是如此说来,便全都通了!可不是么?那房相也是事事以主上为重的……若非主上执意要保武媚娘,想必房相也不会如此的!” 长孙无忌点头,便不解道: “为父唯一不解的,便是为何主上要瞒着为父?这等事态,主上不当隐瞒啊…… 若说是主上对为父起了疑心……也不似这般呀?诸般要事,主上与房相也不再有隐瞒的……怎么唯独这武媚娘一事,对为父这般隐瞒? 事有蹊跷,冲儿,你务必去查上一查!” “是!” “另外,还有一事。”长孙无忌又道: “此番虽然为父将那高阳的事情都捅到了这般地步,太子殿下也仍然是一片柔善心肠,不肯动手。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得替太子殿下预备着了。 毕竟主上是不忍的。若太子殿下再不忍,岂非要坐视这高阳与荆王吴王坐大? 传为父之令,日前商议那事,便行动起来罢!” 长孙冲一怔,立时便道: “是!” 而后便匆匆而出。 看着长孙冲奔出,长孙无忌才叹道: “高阳,别怪老夫……要怪,便怪你为何偏偏是那个人的女儿罢!” …… 三日后。 太子李治忽闻密报,道近日长安城内,悄起流言,皆道高阳公主与大德高僧辩机有私,更云自高阳与房相府中之后,便不曾与驸马房遗爱同房,只着二名美貌近侍,夜替己伴于驸马之侧。自己却常常趁着夜色,私会辩机。 李治闻之大怒,遂着德安务必查清真相。 更于是日,密召高阳入宫询之。 高阳闻得李治有召,心生戒备,乃称病不从。 李治闻得回报,原本深信高阳之心,一时竟也犹豫。 恰逢此时,德安入内乃报,道高阳公主与辩机有私之事,似有确凿证据。李治乃始信高阳果然秽乱。心中大不安。 遂着德安严令诸人禁口,终不得使太宗知此事。 德安领旨,禁诸人之口。私下却暗着清和将此事报与王德知。 王德既知,乃大惊,遂同着禁太宗左右诸口,只待太宗病体安健,再行此镇罚之事。 然为事已晚。 不日,太宗朝后诸臣议事之时,御史乃密提及此事。 太宗闻之,震怒,遂着御史密查。 时李治侍立于侧,不言语。议后,乃急书信一封,着请房玄龄务必暂且压制此事为要,更以此番大伤房氏声名为请。且此事真假莫辩,当细查之。 房玄龄闻之,乃叹息李治怜爱,遂与其长子遗直议之。 遗直感爱李治,乃从房玄龄之令,私查此事真假。 是夜。 太极宫中。 延嘉殿**。 李治坐在媚娘面前,一手执黑先行,一手托腮,时不时地看着一脸玉容上零散点缀着几颗星点小红星痘儿的媚娘,不由笑道: “奇了……怎么这些小红点儿在你面上,再不觉得不雅的?倒颇为可爱。” 媚娘瞪他一眼,不多言。 李治见她如此心下大好——平日里,总是她将他吃得死死,今日好歹也该他翻一翻身—— 于是便着意笑道: “当真是可爱得紧……只是多了些,若只得那嘴角梨涡处两侧各一点……可不似点‘的’么? (此处的念地,点的的意思就是古代天子或者诸侯的妃嫔因为好亲戚来了,不方便侍寝的话,就会在两侧各点一个红点,以示记号。这样一来,负责起居的女史就不会再把她列入寝值中。不过后来这个点‘的’的方式从唐时开始流行并演变成了一种盛行的妆容,就是大名鼎鼎的妆靥。 关于这种妆的来历说法很多,最得认可的就是武则天是有记载的最早开始妆靥的人。所以我在这里取的就是李治戏点梨涡靥,媚娘风情引众效的野史说法—— 嗯,大家看下去就明白了) 不过你肤色细白如雪瓷,又兼之眉目明丽清亮…… 便是点了这两处,也当真可爱得紧。” 媚娘闻得李治如此调笑,竟将女儿家事也来说嘴,当真懊恼得耳颊俱红,立时便要翻了脸。 好在李治也颇识趣,知道此番究竟自己用词不当,便好生道歉,只道一时之戏言,又急忙起了身,来好生做揖打恭。 媚娘也不是那等小鸡肚肠的女儿家,见他如此,也终究不再生气,只是沉默不语。 良久,李治又道: “说起来,近日却不常见徐姐姐。” 媚娘便淡淡道: “她这些日子因为几番大事,自然要长守在陛下身边——说到底,还不是你与房相所为?” 李治正举棋不定,闻言便讶然抬头问道: “你怎么知道了?” 媚娘却不言语,只示意他速速落子之后,才也抓了一颗棋子道: “前些日子,房相便传了话入内,道国舅爷似有意一石三鸟,叫我自保一些。我当然也要做些查验的。” 李治闻言,便颇觉对不起媚娘,心中一时又痛又愧。 媚娘见状,知他所想,便淡淡道: “你倒不必难受——毕竟国舅爷不知真箴言之事——否则只怕他比房相还急着护我呢……不过不让他知道也是好的…… 否则别的不说,那关陇一系之中,必然便会有那些有心人将此事透与诸氏族知晓…… 到时你说,国舅爷是保我呢?还是不保? 别教他为难罢!” 李治闻言大为感动,眼眶微湿,柔声道: “可是却苦了你了……” “无妨,我躲着便是……再者我这些日子清静惯了,倒还当真不想再去招惹那些事非呢!” 李治闻言,便定定瞧了她,半晌才终落一子道: “事非……我是定然会尽我所能不教你再招惹上的了…… 可是……你也未必,便能逃得过这一番局斗啊…… 媚娘,你也当有所体察了。” 媚娘闻言,深知其意,便面色一红,几颗红星小点,便更显可爱。 …… 同一时刻。 东宫。 宜春宫。 正殿。 萧良娣看着玉凤所奉上的,这些日子来所查之名录,渐渐松了肩,乃道: “都在这里了?” “回主人,但凡是能够与太子有所接触的,都在这上面儿了。” 萧良娣点头,再看了一眼,才又想起什么似的道: “真的都在了?可是本宫怎么记得,当年太子殿下还是晋王时,那近日来被扯得沸沸扬扬的女主武氏的冤大头武媚娘…… 不也与殿下颇为交好?”(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二十八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怜奴会意,便立时道: “娘娘的意思,是殿下此刻着此流言而出,另有含义?那……会不会是想着瞒过您呢?” 王善柔摇头: “不……不会。 殿下只怕早已知晓,本宫已知那武媚娘之事——毕竟前番几次言语试探,殿下的态度,都很明确。 是故,只怕此事,却是另有原因……” 怜奴想了想,有点儿怀疑地道: “娘娘……奴婢倒是有个念头……只是不知差不差……” “说来听听。” “娘娘,这流言中说,太子夜间唤那妖星之名……您说,会不会是什么人,听到太子夜间胡话,说到了这武媚娘的名字,然后殿下为了保护那武媚娘,才这般行事?” 王善柔目光一亮: “不错……理当如此!这般说来,这流言,只怕却是说给那宜春宫听的—— 毕竟,这东宫之中,近些日子也只她与本宫有机会侍寝。 而殿下在本宫这里,可从来没有提过那武媚娘!” 怜奴大喜便道: “如此说来,咱们却得让那宜春宫的知道此事真相了?娘娘!这样一来……” “不可!” 王善柔喝止道: “不但不可,咱们还得帮着殿下保了武媚娘这一次!” 怜奴讶然: “为何?那武媚娘……” “武媚娘是殿下心头所爱,若是咱们明着伤了她,那殿下必然会再不对本宫,对咱们承恩殿,留半点情面。 何况,便是武媚娘日后当真能与殿下有些什么,依其家世身分,能得个贤妃位或者德妃位,已然是到了错……” 玉凤见萧良娣仍有些担心,便道: “主人,您是不是也太过多虑了?此番之事,左左右右看着,都像是殿下一时忧心国事……” 萧良娣默默不语,可她心中却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犹豫: 身为一个女子,她还是能够察觉得到,枕边人之言语是否真诚的—— 那一声含混不清的呼唤,她…… 她能感觉得到,李治唤着那个名字的时候,不是怨恨,不是担忧,而是情真意切…… 然而,现下诸番铁证在此,她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可心中始终是存了一线怀疑。 玉凤见她如此,便安其心道: “主人放心罢!此事再做不得假的!您可知那承恩殿里那位,昨日特别传了母家人入内,还密意其这几日便上疏陛下,务必要将这李君羡除去功名,以安殿下之心呢!” 闻得太子妃也如此,那最后一线怀疑,也被萧良娣安下了。 她冷笑道: “她倒是好乖觉,急忙忙地跑去讨殿下的好……莫不是得了什么准信儿了?” 玉凤便道: “可不是?奴婢日日跟着主人您,也是看得几分清楚的,便着人去查了一查。果然,那承恩殿里的小侍女,前日可是特特地自己请命,专挑了殿下在丽正殿与诸人议政之时,守在一侧听了半天呢! 那小丫头回来一报,太子妃便立时着她母家人进宫……这般巧合,若说她没得什么准信儿,只怕是谁也不信的!” 萧良娣便冷冷一笑道: “既然如此,那便由她去罢!反正只要本宫腹中这孩子安好,那她便是翻了天,也不过如此了!”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同一日。 长安。 太极宫。 延嘉殿中。 媚娘闻得瑞安来报,便皱了眉头道: “什么时候德安办事也如此粗糙?这等流言若是散了出去,那萧良娣但凡稍微有些心思的,便再不会信…… 他到底在想什么?” 瑞安如何不知哥哥如此辜负媚娘所托,不过是因为事到临头时才突然起心,想着看不过那萧良娣借着与媚娘有几分相似,得尽宠爱,却使得媚娘屡屡心伤。有心将这事儿漏与那萧良娣知,一来气得她一气,叫她知道些好歹,二来,也是想着若萧良娣知道媚娘之事,必然会莽莽撞撞便对媚娘下手—— 以媚娘这般明断如神,再加之徐惠一侧守着,李治小心护着,那萧良娣怕死一百遍也不奇怪罢? …… 瑞安也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却不敢据实以告,德安是有意想借此事,逼得媚娘与李治走得更近些。 于是便道: “哥哥也是无奈,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什么良法……” 媚娘想了想也是——虽说她也提点了德安此番之事需得利用一下李君羡,可终究她也是一时想不出什么良策,才交与一向稳妥的德安,以求长久之计—— 再想不到德安急于助她脱困,却办坏了事,只能默默。 良久才叹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瑞安,今日起,咱们还是倍加小心些罢…… 这般蹩脚之事,只怕不多时日便会露出…… 到时,可就麻烦了。” 瑞安只得称是。 …… 同一时刻。 高阳公主府中。 阅过毗伽奴所奉密疏,高阳容色便是一诧,乃道: “这荆王叔好好的,为何要本宫去查太子是否当真有梦言祸国妖星一事做什么?” 毗伽奴摇摇头,又想了想道: “或者兰若可知?” 高阳初闻此名,便诧异道: “兰若是谁?” “殿下忘记了?这兰若便是那荆王送入咱们府中的传话儿呀!公主您手上拿的这封信,可还是她传入内的呢!” 高阳点头,乃道: “既然如此,你传她上来。” “是!” 不多时,一个面容清秀,看来楚楚可爱的侍女便走上来道: “见过殿下。” “你且告诉本宫——这荆王叔要本宫去查太子殿下的梦语是否当真,有何意义?” 兰若想了一想才道: “殿下,兰若接了此信时,曾偶然听得荆王殿下说了一句:太子殿下一句梦话,竟被如此看重,还传了流言出来——可见此中必有蹊跷……” 高阳冷笑: “依本宫看他是吃多了撑着的!什么有蹊跷!告诉他,要查他自己去查!本宫可没这个心思去应付这些事! 那长孙老贼这几日,天天算计着要往本宫身上泼脏水,本宫没空理会他的异想天开!” 兰若见状,急忙柔声道: “公主殿下,不知可否容小婢一言?” 高阳本欲赶她出去,可看她一双水灵大眼心中甚是柔软,便道: “说!” “殿下,若依兰若想来,公主殿下常常得见太子,自然是比荆王殿下熟悉他,是故才知此事无稽。可荆王殿下不知呀! 既然公主殿下与荆王殿下互为倚助,自然便当尽力相为,以巩其盟。再者荆王殿下背后站的是谁,公主殿下自然知晓。 而公主殿下当初与荆王殿下结盟,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他’之缘故…… 公主殿下,此番这等流言,若当真是小事,那‘他’是再不会特意着荆王请公主殿下详查的。是故公主殿下便是不信荆王,也当信‘他’,此其一。 其二,也是最要紧的,‘他’曾与公主殿下说过,若有机会,自当一探东宫。 公主殿下谨奉‘他’之命,久欲一探东宫虚实,却一直不得良机…… 这可不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么?” 高阳闻她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心下欢喜,便对这小侍女另眼相看道: “想不到你也是个机灵的……多大了?” “回殿下,奴婢今年十四了。” “好……自今日起,便留在本宫处着听用罢!别跟着本宫那老不成气的荆王叔!” “谢公主殿下抬爱!谢公主殿下抬爱!” 兰若欢喜不胜,连连伏谢。 高阳却含笑看了看毗伽奴,毗伽奴会意点头。(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三十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 贞观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 一代名臣,大唐良相房玄龄薨于房府,享年七十。 太宗李世民废三朝期,更与太子李治佩白绫于臂,国舅长孙无忌等百官同着素服皆守于侧,哭送大唐良相。 一时间,海内闻之,俱恸。 九日后朝期再开,太宗当朝手诏天下,亲宣着御书房玄龄碑,更赠以太尉号,奉谥文昭,着陪葬昭陵。 且准其妻百年后,可随夫入陵,以求夫妻团圆。 更赐羽仪孝节,送入昭陵,明器无数,以示哀思。又特诏礼部,着留朝中房玄龄所居之位,尚书房内房玄龄所奉之案,以示悼念。 此般之事,前无古人,后亦再无来者也。 是故日后盛唐之时,天下皆传: “为相者,莫过文昭公!” 是夜。 长安。太极宫。 东宫。 李治端坐于正殿中,看着前方,怔怔发呆。 德安怀抱白玉拂尘,侍立一侧,注视于他,良久才轻轻道: “殿下,房相的意思,还是当立武姐姐为正妃的好……毕竟若无这般名号,只怕日后若殿下登基,殿下如何……” “房相念念不忘者,乃我这储位安稳,父皇大统平安,大唐江山稳固。是故他急欲奉媚娘为妃,助我左右。他这一番心意,我懂。 然却不可行。” 李治轻柔道: “房相把媚娘,看得太轻。” 德安一怔: “看得太轻?” “一个如她这般的女子,能在父皇这般明君的后廷中上下沉浮十一年,始终不以色侍君。虽有几次大灾大难,却殾能惊险渡过,更不曾设计为自己争宠邀媚,却能安稳至斯…… 你当真觉得,以我之智,可使她做任何她不愿为之事么?” 德安深思,良久才叹息摇头。 李治点头,起身,慢慢走至窗前,目光复杂而清澈: “德安,你可曾想过,为何媚娘能得如此多之庇护?当真是因为咱们所为么?” 德安又想了想,迷惑道: “难道不是?” 李治淡淡一笑不语,良久才自语道: “想不到我挑来捡去,却择了一个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子…… 母后,若您在天有灵,想必也会笑稚奴是作茧自缚罢?” 又摇头轻轻笑了一阵儿,才转身问德安道: “前些日子,我叫你查的事情,你可查清楚了?” “原本也不知,不过前日武姐姐遣得瑞安来,着德安办了那流言之事后,德安便有意设计一二,查得真相。” 德安轻轻道。 李治眯了眯眼: “如何?” “萧良娣似是知觉了些什么,是故便着人暗中查验这满宫中名字带‘娘’字的女子。” 李治目光一冷: “她如何得知?” “……殿下,是您告诉她的。” 李治一怔,忽然想起一些事,心中微微一恼,却淡淡道: “既然如此,你便当努力抹平了那些后事,如何还做这流言?这等破绽百出的招式,可不似你—— 还是你依然想着借这等机会,逼得她不得不与承恩殿、宜春宫为敌?” 德安咬了咬下唇,轻轻道: “殿下既然有心,房相也觉当如此,那德安便觉得,再无不可。” 李治冷笑道: “你当房相真的希望媚娘为后么?德安呀德安,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不曾学得些好的?” 德安诧然: “可房相请殿下务必立武姐姐为陛下正妃,不就是为了将来殿下与武姐姐的将来铺路么?” “你且看一看这个,再说罢!” 李治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交与德安。 ——却是一卷书信。 德安疑惑,伸手将拂尘插于腰后,接来展开一阅。 立时,便容色雪白: “这……房相他……” 李治冷笑: “不错,房相是告诉我,要立媚娘为正妃……可他却另有目的。” 李治一壁说,一壁轻举右手,晃了晃两枚手指。 德安正诧异间,便见一身着金吾卫衣甲的少年郎,轻步入殿,下伏行礼道: “见过殿下!” “说罢!” “是!” 来者正是李云,转身,便向德安道: “房相临殁前一夜,与太子殿下密谈之前,便书此信,并着心腹近侍交与其三子房遗则。幸得那心腹近侍是忠于殿下之人,提前将此物交与阿云,更将房相临终嘱托说与阿云听,这才不得出事。” 德安脸色苍白: “何……言?” 李云道: “房相嘱托房遗则三件事:其一,若其长兄遗直日后与次兄遗爱有所纠葛,则当保长不保次。且更需万分小心高阳公主动向。 其二,韩王妃(房玄龄女儿房奉珠,韩王李元嘉妻)处有数名死士,乃为房相生前特特训导,以为后有大用之人。是故若他日这批人马来报韩王有异,则当请主上或殿下,必诛韩王。 其三……” 李云看了看面色平静的李治,才道: “也是房相要房遗则务必与其兄长房遗直鼎力促成之事——便是务要诱得太子殿下奉得武才人为主上正妃。待武才人正妃之位落定之时,则立时便将…… 将德安哥哥你此刻手捧之密折奉于主上,然后力谏主上,将真箴言说与国舅爷听,那么国舅爷必然力奉武才人为主上新后……” 德安只觉浑身发冷,良久才颤声道: “所以,房相欲立武姐姐为正妃,根本不是为了殿下?而是为了……为了大唐江山?他…… 他根本就不欲殿下与武姐姐在一处?” 李云点头,轻轻道: “房相与那近侍曾有言,道长孙皇后于房氏一族,有天大恩德,是故他必然见不得日后殿下因为一个女子,孝德有失。 而且…… 而且房相还道,说若武姐姐只是身负箴言,大唐兴旺之格,倒也无谓。 可偏偏她还有着不下于主上与殿下的本事与气度,手腕与心性——现下她欠缺的,不过是个狠字罢了。 而这狠字,却是自古后廷女子最易习得的东西。 是故,房相说他万万不能让武姐姐这般可能成为吕后第二的女子,成为殿下新后。所以……” 德安脑中一片混沌,可嘴里却清清楚楚地道: “所以他便要借我之手设计使武姐姐之事,漏与东宫诸嫔知晓,然后再借东宫诸嫔之事,与我之劝谏,使武姐姐立妃成真? ……果然好算计……果然是大唐良相!” 德安欲哭,却无泪,只是绝望地看着李治: “殿下……德安对不住您……是德安……” “阿云何时曾说过你有对不住我的?” 李治淡淡一笑道: “他都不这般说,何况是我?” 德安漠然——实在是这般冲击太过巨大,他一时间,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治轻轻一笑,柔声道: “德安,你跟了我这么久,你的心思行性,我哪一点不知? 你又以为,房相与你暗中相通,多方助力与我之事,我又哪一点不知? 不过是之前因为房相的心思,我也险些看不透,这才不发声罢了……” 德安依然茫然: “可是……” “不过房相精明一世,终究是失错一时。” 李治又轻轻一笑: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亲口要我立媚娘为正妃——否则,我便真的被他蒙过去了。当真是被他蒙过去了——” 德安跟了李治这般久,总算是头脑清醒,便立时醒悟: “房相与国舅爷一般忠于主上,也更是对皇后娘娘死忠,是故以他的性格,便是有心助武姐姐为殿下正妻,也不当宣之于口—— 毕竟于他而言,殿下是主上与皇后娘娘的命根子,是故殿下的任何东西,都比武姐姐或者是其他的要紧得多—— 是故,房相宁可大唐少旺一代,也不愿看着殿下未来孝道有失?” 李治点头。(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三十二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良久,萧良娣才颤声道: “荆王图谋不轨,世人皆知——可殿下心性仁善,又因爱此女……若得之,必然信荆王假忠,日后…… 日后…… 不成!断不能让此女入宫祸乱大唐后廷!” 郑良媛也点头,忧道: “若非妹妹身边这丫头机灵,前些日子去送些东西入丽正殿时,偶然间闻得殿下近卫李德奖与李云二人私议此事,只怕咱们姐妹还要被蒙在鼓中不知多久…… 姐姐,妹妹如此,已然无能,却不知姐姐如何打算?” 萧良娣想了一想,咬牙道: “事已至此,咱们自然不能直面去劝殿下与此女断绝往来——只怕会适得其反…… 是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设法除了那女子,以断殿下之念!更不教那荆王意图得逞!” 良媛也点头,坚道: “妹妹无能,但却愿为姐姐所用!” 萧良娣垂首细思半晌,才道: “人在荆王府中,而且想必荆王定然将她藏之甚密。是故咱们却还得从那女人的家中入手,看看能不能诱得她主动出府。 只要那女人一出荆王羽翼之下,咱们便可借机除之…… 原本此事姐姐当仁不让,然今姐姐有孕在身,却不宜将其诱出……加之姐姐家中近事颇多,还请妹妹劳设法查清其家中情况,姐姐方可设计除奸。” 郑良媛点头称是。 …… 片刻之后,事已商定,郑良媛便起而离之。 看着郑良媛走远,萧良娣原本温柔的笑脸,才一忽转冷。 玉凤跟随她多年,如何不知其意,乃出言冷笑道: “这郑良媛,当真以为自己能将咱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呢……她既然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存在,若果是恨得当下便欲除之,她家也不是不能动手的…… 何必巴巴儿地跑来您面前讨好卖乖?不过是想着借刀杀人,然后再使得殿下因此事对咱们宜春宫有所怨恨罢了…… 哼!这点小心思,就巴着坐收渔人之利?当真好蠢。” 萧良娣淡淡昂首起身,由着玉凤扶出小殿,走向软轿,一边道: “知道她居心不正便罢了。此刻她究竟还有些用处,毕竟那个女人才是大患——否则以殿下那般……那般……” 咬了咬牙,萧良娣终究是不能出口李治幸己时,竟梦唤其名之事,然后恨道: “殿下那般宠爱她,竟然为了她,甘造流言以蔽众听…… 那日后一旦她入宫来,哪里来有咱们这些人半点事情!记得!这个女人,一定要早除!越快越好!” “是。” 萧良娣又轻轻道: “记着传出话儿去,自此时起,时时盯着她与郑氏一族的动向,最好能留下些证据来……只要她查清了那女人家中的事…… 后面的,就看咱们发挥了。明白么?” 玉凤恍然,笑道: “可不是?只要她去查,咱们又有证据,那日后殿下自然会深信,杀了那女人的,却是她郑良媛……无论她再如何想往咱们宜春宫里倒脏水,却也是无奈的了…… 主人英明!” 萧良娣却无半点笑容,只是默默哀戚——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真相。 …… 待得她们离开,小殿后才转出两人。 正是方才她们还曾提起的李德奖,与德安。 德安见状,心悦诚服道: “唉……德安终究还是太过自大了些——自以为待在殿下身边日子久了,便可习得一二……却不知殿下之深谋远虑,早已超乎德安这般井底之蛙的想见了……” 李德奖也是轻轻一叹: “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其实也许咱们都忘记了一件事:他毕竟是跟着主上与皇后娘娘长大的皇子……也是唯一一个,得房相、魏大人、马大人、岑大人这般贤德之臣,倾力相教的皇子…… 他日里所闻所见,又岂是咱们所能知能懂的?” 两人互视一眼,心有戚戚。 不多时,身在东宫丽正殿的李治,便得德安回报。道一切均已妥当。 李治点头,这才长吁一口气。 德奖不明,乃道: “殿下,臣有一事不明。” 德奖虽名为师,实为李治影卫之首,然李治却是当真尊其如师,闻其有疑,乃敬道: “但有师傅问,稚奴自当解。” 李德奖便率性发问道: “殿下此计,意在破萧良娣窥伺武才人之事,德奖已然明了。可为何要从郑良媛处着手。” 李治闻言,便笑道: “师傅是个直性子,自然稚奴这些孩子儿戏便不多解——其实稚奴此番所为,一方面固然是为解媚娘之困。另外一方面,也是想着能使盯着荆王府的眼睛,多上几双。” 李德奖虽然率性,却是极聪慧的,是故立刻恍然道: “萧郑二氏,亦是大族。萧氏身为旧王族,虽其家世现不如郑氏王氏盛,却终究出身高贵。至于那郑氏,更是五姓七望排名之三。 且这萧良娣、郑良媛皆有子嗣,殿下之前更设计得使萧氏自以为可取太子妃而代之,如今又让那郑良媛知悉萧良媛受宠,不过是因为比她更加神似殿下心中之女…… 她必然会以为,自己也是有机会能成为第二个萧良娣的。 不过若其得知荆王暗藏所谓的殿下意中之女,为自己筹划故,也是必然要视那荆王为死敌的。” 李治含笑点头,又道: “如此一来,兰陵萧氏、荥阳郑氏二族盯着荆王府,那六叔便必然不可轻举妄动了。” 李德奖大叹李治聪慧。 闻得师傅夸奖,李治心中得意,又含笑道: “还有一事,师傅可知为何稚奴要选这柔娘为饵?” 李德奖一怔: “不是因为她与萧良娣、郑良媛一般,与武才人有几分相似么?” 李治含笑,便着德安奉上另一画卷与德奖,又道: “此乃昔年阎立德为薛太妃制像时,曾经受那柔娘所求,私下绘制的小像——她被父皇逐出宫时,却是遗落了下来。” 李德奖看过画像,又闻得李治一言,便是一怔: “这……这柔娘怎么与武才人半点没有相似之处? 而且……殿下说她是被主上逐出宫的?” 李治点头,笑容一敛: “薛太妃……乃前朝薛道衡之女。她母亲有一近侍,当年亦同侍于薛道衡,更得一女。因其母悍妒之故,乃从母姓,更以侍女之屈侍于薛太妃,最后也被安得草草嫁了一个异姓家将了事。(当时世风,世族大家里的家将家仆如果是得主人喜爱,并且被视为自己人的,必然会跟着家主人的姓氏。而如果是异姓家将,那必然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像李世民他们兄弟的府将一样,是将来有大发展大前途,必为人上人的。一是被主家排斥在外,不喜欢的。而薛太妃之妹的际遇我安排成了后一种) 然薛太妃颇为爱怜此妹,私下自从姐妹情份,是故当年薛太妃得适皇祖后,乃求皇祖将她这妹妹的独生爱女,赐与荆王做了侧嫔。” 李德奖闻得这番内情,又见李治黯然神色,心中便明白: “既然薛太妃有甥女如此,她自然是会向着些荆王的…… 是故……只怕当初主上便是发现了什么,才借口使其教习殿下,实则是变着法儿地软禁于内宫?” 李治默默点头: “天下皆只道父皇如此,是因倚其才情…… 其实,不过是怕太妃有所谋私罢了。不过依稚奴自幼与薛太妃相处之间来看——之前太妃当真是没有心思与荆王谋的。 不知为何,自去年那柔娘被父皇发觉暗中替她与荆王侧嫔递送消息,借大出宫人之机逐出宫后,她却一心二心,欲与荆王为谋了……” 李德奖乃道: “所以殿下此行,也意在断了太妃与那荆王府之间的联系,免得日后荆王事发时,连累太妃?殿下好柔善的心肠,只怕太妃却不领受——” 李治淡淡一笑,乃道: “太妃领与不领,只要她日后无事,稚奴但凭问心无愧便好。” 李德奖闻言,肃然起敬。(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三十四 ps:,,“”,给《大唐三帝传》更多支持! 徐惠自然知道对媚娘而言,确是全心信重房玄龄的。 如今竟一朝闻得房玄龄为保李治些微名声,竟不惜设计分离媚娘与李治,心中替再受重创的媚娘痛惜不已,又想起那人所言,便再不犹豫含泪劝道: “媚娘……你……你却也要想开些…… 终究房相……房相他……” 虽然下定决心,要让媚娘看清现状,可她还是不忍再在媚娘心伤之上洒盐添痛,无奈只是暗暗咬牙。 媚娘看看徐惠,又看看同样一脸担忧的文娘与六儿,再看看痛哭不止的瑞安,心下反而觉得宽慰了一些。 想了一想,她却淡淡一笑,伸手拭去徐惠面上眼泪,轻轻道: “别哭了……这等小事,不值一哭。” 徐惠见她这般淡定,反而担忧她是伤心坏了——毕竟连她从来都知其对她心有忌惮的长孙无忌害她时,她都因为对方是李治亲舅,皇后亲兄而暗伤许久。何况是现在……房玄龄在媚娘心目中,除去太宗,便是她最信重之人了…… 于是不由泣道: “你别忍着了……若是想哭,便痛痛快快……” “傻丫头……”媚娘见她如此为自己担忧,心中不由一柔,便轻轻拥了她在怀中,凄然一笑道: “我的确是伤心……毕竟房相是我以为最可信重之人…… 可是惠儿,你以为自上次国舅爷派人下毒,欲杀我而后快之后…… 我没有想过这些么?” 是的,她想过。 时至今日,武媚娘不得不承认,她当真是想过这些的。 也早有些不安的预感。 只是她一直躲避着,不愿去承认罢了。 而今天,瑞安的一席话,却是逼得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所知,不得不看清自己的所察。 心中伤痛,也便很快地平复,并开始结痂,成茧。 甚至在看到徐惠与瑞安诸人为她担忧与伤痛之后,竟然有了些宽慰之感,有了些豁达之感。 何必在意呢? 原本便是奢求。 虽然还是有些淡淡的痛,可武媚娘的心绪,确是平静了许多。 于是淡淡笑道: “我想过的,惠儿。早就想过的。” 闻得她如此一语,为她暗伤的徐惠与瑞安文娘等人,便微觉愕然地停了下来,看着她。 媚娘立在殿中,淡淡地道: “虽然连我也不愿承认,可我只怕,却是曾在心暗之中想过这些的。 自打国舅爷之事以后,我便知道——或者说于无心之间,察觉了这些真相……只是一直不愿相信,一直躲着罢了。 所以惠儿瑞安,你们莫哭了。我虽伤心,虽惋惜,虽遗憾,却没有因此而伤至心死……” 她淡淡一笑: “而且瑞安,说起来,我还是要谢谢德安的…… 他这般提醒我,却是叫我早早地自迷梦中醒悟,早早地有了些准备。” 瑞安闻得她言,又看了看徐惠,见徐惠也是半信半疑,便停了哭泣,只看着媚娘。 媚娘清清冷冷一笑,如月华流水: “逝者已逝,无论房相如何设计,既然未成,那便作罢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保住了咱们的平安…… 瑞安,你既然说那萧良娣现下被设计着,与郑良媛同样将矛头转向了荆王府…… 那么咱们接下来,便要担忧太子妃对咱们再下手了…… 对不对?” 徐惠见她如此,方才信了她果然不再心伤,便拭了泪道: “媚娘……你能想开是最好……可是…… 可是为何你却要忧心那太子妃? 她知你之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依我所见,除了上次之外,便再不曾动什么狠手…… 再者现在萧良娣又得一胎。 怎么想,她也应当将眼睛放在对她最有危胁的萧良娣身上罢?” 媚娘淡淡一笑道: “惠儿,太子妃之聪慧,不在你我之下,甚至与当年的淑妃娘娘德妃娘娘,也颇可一较长短…… 你觉得此番之事,她会看不出殿下是在护着我么? 而她若看出来了…… 你以为她会当真半点不嫉不恨,不怨不妒于我么?” 徐惠哑然。 半晌,徐惠才平复心情,与媚娘一同步至小几边坐下,由着瑞安奉新茶,文娘侍新果,六儿掌宫灯侍奉着道: “的确……虽然太子妃自己或未有察,可她对太子殿下的情意……其实早已不在萧良娣之下。 只怕她自以为是为了殿下守着东宫的心思后面,全是一腔柔情。 不过她终究是太原王氏的女儿,自幼便被教导着需得谨守礼制,又必然在入宫前被家人教导过些什么妃嫔之礼…… 加之她颇以自己出身高贵为傲,自然不会也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是嫉妒萧良娣得宠,尤其是怨恨你得殿下之心的。” 媚娘点头,轻轻道: “女子最知女子。 她或者看不透这一关,可既然我也是……” 咬了咬下唇,媚娘终究还是羞于将心事宣之于口,然后才道: “自然知道,她若又得知他为我做了这些事,必然心中再起怨恨,必然要再次诛我而后快的。” 徐惠闻言叹道: “也是冤孽……若是当初她父亲不是贪图得个荣耀,而请着大长公主力保入宫…… 说句公允些的话儿……媚娘,以太子妃这等才情高志,必然也是得适良夫,美满一生的。你也不必因此而愁烦忧虑了。 连殿下…… 殿下也好过许多。” 媚娘却淡道: “世上没有若是。而且不是王氏,还会有赵氏,卢氏,崔氏,甚至是郑氏萧氏…… 任何一个世家女子,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都有可能成为太子妃。 而自我决意顺遂其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时,便已然注定,与这披了太子妃鸾服之人,定然是难以扭转的相敌—— 惠儿,我不愿为人妾,他……” 提及李治,媚娘容色一柔: “他虽性子柔善,可是骨子里,却是有着皇后娘娘与主上的执拗—— 他比我更不愿适旁人为妻。” 徐惠闻言,当真不知该喜该忧,只是叹道: “……那如今这般,却如何是好?既然知道太子妃若得知此事,必然要对你下手…… 却总得思想些良策…… 媚娘,还是去请太子殿下……” “不,从今往后,这些事,我都不会再去寻他。惠儿,瑞安,你们也不许再去。” 媚娘坚定道。 瑞安愕然,徐惠更失声发问: “为何?” 媚娘再咬下唇,才道: “我曾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不得良配。能适得弘业哥哥,便是最大幸事。是故当时,我再不以为,自己可与他有什么结果…… 可是天意如此,我终究还是离不得他…… 既然我离不得他,而他偏偏又是这大唐之主。那惠儿…… 我便自然当成为一个配得上他,有资格立于他右手(这里暗指成为皇后)的女子。是故,以后这些事…… 还是由我自己来为妥。” 媚娘这番言语,若是叫徐惠与瑞安既忧又喜: 忧的是媚娘在这宫中,所可依靠之人,实在只有李治与徐惠——而徐惠现下未成正妃,说到底还是不能强行保她什么。 如今她却连李治也不愿依靠…… 虽然徐惠与瑞安等人皆知,这是媚娘必然要走的一段路,却也不由得为她忧心。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欢喜的。 毕竟…… 她到底是下定决心了…… 而这,才是最难得,最难得的喜事。 徐惠长舒口气,想了一想,也心宽道: “不错。若你果有此意,毕竟还是要早做准备的…… 媚娘,你放心。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会在。” 媚娘闻言,不由感动落泪,轻轻握了徐惠双手。(小说《大唐三帝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三十六 王德一时沉吟,媚娘趁机乃道: “王公公久随陛下,自然当从陛下口中听得一句话:便是若敌强我弱,敌众我寡之时,欲以胜之,最好的办法不是强攻,而是先懈其心志,移其目光,尔后趁其不备,奇兵袭之…… 王公公,请相信媚娘,眼下王公公大仇不报与媚娘性命有忧,皆因王氏一族而起。是故咱们现下最好的法子,也是唯一的法子,便是让太子妃与王氏一族坚信,太子妃之位,必然可固。 否则……否则以太子妃与王氏一族这般日夜提防之态,咱们难以成事。” 王德点头: “武才人所言极是……只是这方子……” 媚娘咬了咬下唇,从袖中取出一方交与王德: “此方名唤千金方,是孙道长交与媚娘温养滋体之用。而且孙道长曾有言,道若久不得孕之女子如得此方,那便是调养半年,必可得孕。” 王德接过方子,看了一看。 媚娘又继续道: “不过唯有一事……孙道长交与媚娘此方之时,曾再三叮嘱,道此方绝禁蚤休与酒水。否则药性虽有,却再不得受孕之事。” 王德闻言,含笑点头,这才收起方子道: “既然是老神仙之言,想必是不会错的……太子妃若得此方,自然也是要费心制成的……依老奴来看,这方上有些东西,却也不好寻的。” “王公公,仅仅一个不好寻,却是无用……只有让整个东宫都知道,太子妃手中有这么一张神仙秘方,咱们才能寻机行事。” 王德想了一想,笑道: “的确…… 若只是得方,太子妃安安生生地喝着汤药,心怀舒畅,说不定又要生出什么麻烦来给主上与殿下…… 倒不若让她稍微有些不安之感,一来不使其有所怀疑,二来呢,也能让她无心于咱们这边,方才可下得手。” 媚娘默默点头。 …… 片刻之后。 媚娘心神不宁地回到延嘉殿,却在看到守在寝殿等着自己的徐惠时,心中一惊,良久才松了松气道: “惠儿,你怎么在这儿?” 徐惠看着她,不言不语。 媚娘咬咬下唇,轻轻道: “你……都知道了?” “咱们姐妹多年,你的心思,我如何不知?” 徐惠轻轻道: “媚娘,你今夜当真是太莽撞了,王公公可是陛下的心腹!若是他不为你所用,你想过没有,你会有何下场?” 媚娘闻言,似不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觉得我……如此……” “觉得你什么? 觉得你自私自利,觉得你是在害那王氏? 媚娘,你可不要忘记,是她与其母家联手国舅爷,下手害你在先!你不过是自保! 何况……她还要诬我清白…… 我与她们王氏一族,早就是不死不休之势了……只有你还一念仁慈地存着些善心罢了! 我怨的,是你行事之前不与我商量,你想过没有,你这是在刀尖上走!” 徐惠恨声道。 媚娘自此事起,便心存内疚,闻得徐惠之言,自己竟似也得了些解脱,乃道: “是呀……是她先害我的……我不过是自保…… 而且我也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不过是想让她离开稚奴……” 反反复复说了几遍,心中内疚顿减,媚娘这才长舒口气,慢慢坐下,对着徐惠道: “不是我不与你商量……惠儿,我也是在赌。” 媚娘取了茶碗来,倒了一盏冷茶,轻轻啜下,才慢慢道: “我在赌,王公公对太原王氏一族的仇恨,已然能让他宁愿瞒着陛下行事,也必然要使那太原王氏一族失势……” 徐惠也坐下,轻声而焦急地道: “可是……可是你怎么就知道?” 媚娘抬头看了看徐惠,仔细思虑了一番才道: “自陈王(李忠)与诸子出生之后,我便觉得有一件事颇为想不通:就是以太子妃之聪慧,自然知道于她而言,有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儿子,意味着什么,又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想必,她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不会少。 可为何她一直不得有孕?他…… 他虽然不喜欢她,可是该有的礼节之幸,他都是有的。太子妃又无什么暗疾,为何不得子嗣?” 媚娘缓缓道: “所以,我在暗中,也是着六儿去查了一查,这才发现太子妃每月初五之后的红事临毕之后,便必然会以温酒泡枣,活血养颜之方来调养……这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咱们宫里女子,哪个不这般行事? 所以原本,我也不曾有过什么怀疑。直到六儿依我之命,取了一枚那太子妃用来泡酒的枣子来时,我才发现——那枣子的心核早已被取出,里面却放了些药。” 徐惠眯了眯眼: “蚤休?” “没错。放药的人很是谨慎,一枚枣子里,也不过放上一两分。而若要泡酒,那便总得数十枚才够。如此一来,太子妃只需饮这酒两次,便必然一月之中,无论如何受幸都不得有孕。” 媚娘轻轻道: “放眼这宫中,会有这般心思,又能在太子殿下眼皮子下面为这等事而不被察觉与怀疑的,只有一人。” 徐惠了然: “身居内侍监之职,且为陛下心腹,谁会想到王公公要对付太子妃?便是知道他与太原王氏之事,也只当他会从前朝下手,再不会想到他竟先拿太子妃开刀。” 媚娘点头: “毕竟此事乃前朝宫中旧事,知之者不多。便是几个知晓的,也不会了解太过详细——若非咱们之前因为刘昭训之事,对王公公这般为事颇有疑问,细细查证…… 再不知王公公父母之事,竟与同安大长公主有这般密切的关系。 而太子妃身为王氏女,又是王公公心中最怨恨的同安大长公主所荐入宫…… 想必对王公公而言,是必然的复仇对象。 再加上当年陛下等同是被大长公主拿着姑母身份逼着纳了这么一个儿媳,身为天子却受制于人心生不悦已久…… 王公公自然是先挑她上手。” 徐惠松了口气: “也对……这样说来,想必王公公必然是知晓利害,才对太子妃下手。不过媚娘,你怎么就这般肯定,王公公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 媚娘看着徐惠,轻轻道: “惠儿,你伴驾这么多年,依你之见,便是唯有陛下知道王公公所为,会当如何?” 徐惠想了想,点头道: “虽然陛下信爱王公公,也不喜那太子妃。可若陛下知道此事——便是只有陛下知道,那也是不能容得王公公胡来的。 毕竟,太子妃是储君正妻。” 媚娘点头: “你都这般清楚,何况是自幼伴着陛下一路走来的王公公? 他本世家子,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高傲,如何能让他受得住这般残身为奴之辱? 是故陛下与复仇,便是他存活于世的两个原因。 他要复仇,可也不能让陛下知道他所为…… 是故,我与他详谈之前,其实却有七八分的把握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三十八 …… 贞观二十三年二月初九。 高阳公主终查得李治与武昭之事,更窃以此事为大喜,秘告与吴王。 吴王惊,因爱眷李治故,厉令高阳不得泄此事。 高阳不惧诸人,唯怯于李恪,遂依其意。 然不意此事竟为身侧荆王府所派密探得知,报与荆王。荆王大喜,遂着人必得取李治与武昭私情之证,以求弹劾当朝太子。 此事一发,李治同母兄长濮王李泰、其舅长孙无忌皆知,急忙设计,力保李治。 长孙无忌久恨高阳养母淑妃,又因其诸般所为皆针对李治,意有图谋,遂着密告太宗,道高阳与玄奘高徒辩机有染,且荆王元景亦于其中引秽。 太宗闻之大怒,竟一朝病而不起。 另有李泰闻此事,乃设计伪造元景引高阳与辩机私会之亲笔书信,着其早年打入荆王府之密探兰若置于荆王府,又有长孙无忌私以李治之安危故,着人暗入高阳公主府,窃得高阳早年得赐于太宗之金宝神枕,私入大慈恩寺,藏与辩机所居之处。 又特使御史着查大慈恩寺文德皇后生前宝衣失窃案之时,于辩机处发得神枕,乃坐实高阳公主与辩机有私之事,震慑荆王,竟不再动之。 贞观二十三年三月初十。 太宗闻得密报,竟怒恨交集,因有愧于房玄龄之故,着令,密除辩机。 高阳本无辜,乃因太宗笃信其有私与僧,又入内求辩于太宗时,被太宗以其母不德,引她失足之言激之,怨怒交集之下,竟自认确与辩机有私,欲激太宗,谁知竟将太宗气至昏迷。 诸臣得讯入内,乃皆怨对高阳。 高阳心中本有愧有愁有惊有怨,遂出离太宗寝殿,后因一时不查,竟将近身之宝玉遗于太宗殿中,急回而取之。不料竟窃闻得太宗身侧一小侍私与太宗近侍明安道其并非太宗亲生,一时震惊茫然,尔后暗中始信,此必为太宗不喜自己之真正原因。 怨恨已极,却再不曾将明安斥退那造谣小侍之言听入耳中。 贞观二十三年三月十七日。 去岁至春大旱,今日始雨。 太宗欢喜,乃强撑病体至显道门外祭天,更大赦天下。 雨水气寒,太宗乃再度高烧不止。 李治忧心忡忡,乃急着人速寻得孙思邈入内。 然遍寻不至。 …… 是夜。 太极宫。 甘露殿。 太宗闻得王德来报,急忙挣扎起身。 来者急道: “陛下不必劳动。” 太宗闻言,这才微微松了身子,长吁了口气,着王德守在殿外,不得任何人出入之后,才对着来者淡淡一笑道: “大方师如此深夜前来…… 想必……朕的身子,不会大好了。” 来人——正是袁天罡——轻轻长叹一声,取下腰间玉佩复还与太宗道: “天罡本意,是想着能替陛下守着些的……结果终究还是守不到。” “无妨,朕这一生,也枉杀了不少人……早知会有这般结果。” 太宗却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不过朕还是想知道,朕还有多少时光可用?” 袁天罡看了看太宗的脸色,终究还是说了一句: “陛下比天罡更清楚。” 太宗脸色微微一白,颤声道: “难道当真过不得这个年了?” 袁天罡沉默不语。 太宗目光中,一时现出些失望,然后又想了一想,终究自己笑了起来: “想不到朕到底还是怕死的……当真是可笑。无忧去时,朕还觉得活着了无趣味。可当真到了这个关节上…… 还是想着能多些时日。” 太宗长叹一声,又慢慢平了平心情道: “道长尽管直言罢……朕还有多长时间?” 天罡见他再问,知道多瞒无益,便轻声道: “多不过三个月。” 太宗心中又是一沉: “天命如此?” 天罡看着太宗的容色,轻轻道: “陛下心中清楚,这并非天命。却是人为。” 太宗咬了咬牙,良久才叹道: “的确是人为……若非朕自己不听劝谏,硬要服什么长生丹……想必,总还有十年好日子……也罢。自作自受。只是朕现下,却是舍不得稚奴那孩子…… 大方师可还记得,当初长安城门外,大方师对朕的诺言?” 袁天罡点头,轻轻道: “陛下放心,天罡此来,便是信守诺言而来。” 太宗淡淡一笑: “如此便好。那么,明日朕便传召天下,着奉大方师为国师……” “陛下不可!” 袁天罡急道。 太宗一怔,问: “何故?” “陛下若是怜悯天罡,便留着天罡这条命,保得太子殿下平安登基罢!小小官令即可,不必高位。” 天罡一语,让太宗彻底明白了,于是点头: “那便依大方师之意……只是委屈大方师了。” 袁天罡却含笑道: “算不得委屈……袁氏一族能成就至此,已足以使流芳万世了。” 太宗淡淡一笑,又道: “当初可是大方师切切劝得朕,说这虚名不过无用之物……怎地现在却如此言说?” 袁天罡却只笑不语。 太宗只摇摇头,又道: “那么,是该收局的时候了?” 天罡点头: “陛下英明。” 太宗点头,于是便轻轻咳了一声,唤得王德入内。 王德依言,便急急奔入。这些日子,他眼看着太宗如此憔悴,心中当真是痛如刀绞。 “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太宗有些疲惫,精神却还好,乃道: “去……把她唤来罢!是该收局了。” 王德闻言,便心中一沉,咬唇良久,伏起泣跪太宗,三行大礼后,乃起身,出而退。 不多时,便又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脸色苍白,跌跌撞撞的女子。 徐惠心中,仿佛有万钧重石压着一般。 默默地,她行至太宗龙床边,流着泪,不顾袁天罡与王德在侧,也忘记了行礼,只是慢慢地跪在太宗榻边,轻轻将头伏在太宗已然瘦得如枯木一般的怀中。 这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一生挚爱。 默默地,面无表情地,她伏在太宗怀中,任眼泪一点点地浸透着太宗的衣衫。 一旁王德与袁天罡见状,也不由流泪或叹息着,转身避开。 太宗看着仍然是一头乌发青黛如水,一张雪颜洁白似月的徐惠,心中有说不出的愧疚——她是这般的好年华,而今,他却要离开了…… 不由得,他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脸: “惠儿。咱们……该收局了。” 徐惠不语,只是默默流泪,然而片刻之后,她便轻轻地拭净双眼,抬头看着太宗,一双明眸之中,柔情万种: “陛下放心,无论陛下有何吩咐,惠儿都会做得好的……” 太宗点头,又是愧疚,又是欣慰道: “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是朕对不起你……” 徐惠摇头,眼泪欲落,终究不曾落下: “惠儿在陛下身侧这些年,又有媚娘陪着……已然是惠儿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太宗默默点头,轻轻地叹息着,吃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徐惠停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紧闭着眼,任衣衫吸干眼泪。 良久,太宗才放开她,轻轻道: “接下来,朕会如之前所言,将遗诏交与王德。惠儿,你日后……定要助王德守好了这遗诏。在适当的时候,取出交与稚奴……你答应朕。” 徐惠想要摇头,可是看着太宗的坚定目光,她只能默默含泪点头。 见她如此,太宗松了口气,又道: “还有一事……稚奴登基之前,你便需得寻了机会,将朕那批影卫真正交与他……” 一边说,太宗一边淡淡笑道: “说到底,那孩子还是太天真——却不知自己影卫中,究竟还是有些不得用的。” 徐惠依然默默点头。 太宗想了一想,又道: “你要设法,保媚娘两年……只要两年时光,以稚奴之能之德,则帝位必安。至时,他自会保住她。 朕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希望她能出宫。可是惠儿……你要明白,她究竟是身怀天命的女子。朕或者可以不如诸臣之愿,牺牲她一世幸福,立她为后。 可也不能如你所愿,轻易……就送了她走。 所以…… 所以也许出家修行,是对她最好的结果。也是她唯一的结果。” 徐惠闻得媚娘之事,终究忍不住痛哭失声: “陛下,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媚娘她……她这般命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四十 又哭了一会儿,太宗搂了青雀,好生劝慰半晌,然后才道: “还有一事……高阳,青雀,你想必也知道了罢?” 青雀一怔,良久才难以置信道: “父皇,难道……” 太宗颇有些得意地道: “你们两个傻小子……也不想想你们父皇是什么人,怎会不知?稚奴呢……是聪明,可就是太柔善太信人,所以他那些影卫再厉害,于父皇也无用…… 他的心事,从来不曾瞒也瞒不过媚娘。而瞒不过媚娘,你以为还能瞒得了父皇?” 青雀一怔,心念电转,立时惊道: “难不成徐充容……” “她是个好孩子。” 提起徐惠,太宗敛了敛神色,微微现出一些柔情: “她对父皇的心意也很是真诚。只是父皇注定是要对不起她的——无论是为了稚奴,还是为了你们母后。” 青雀默默,良久才长叹一声道: “那父皇,您……武才人……她……” 太宗不语,良久才慢慢道: “你心里应当清楚。” 青雀闻得此言,心中一定,不由暗暗为李治欢喜,可想想父亲,又是伤感,便又埋首于太宗怀中痛哭。 太宗闻得他哭,也含泪不止,看着长孙皇后灵牌,抱了他同泣良久才道: “……青雀,答应父皇,父皇离开那一日……你一定不要来送父皇…… 记得,去盯死了你六王叔……还有你十一王叔……尤其是你十一王叔,一定要盯紧他,不能让他府上有任何动作。 答应父皇……” 青雀初时闻得太宗之命,惶然不知所措,抬头欲问时,闻得太宗意有所指,惊怔道: “六叔……六叔背后是…… 父皇?” 太宗默默点头,轻轻道: “当初你皇祖有意立他母亲为皇后之时,父皇便看出,他的心思所在了。” 青雀难以置信: “可是……可是十一王叔他平日里只是喜爱那些字画……” 太宗淡淡一笑: “不止是你,只怕连稚奴,他也都瞒得极好……青雀呀,日后你若见了那些他所谓自顾收集的古卷字画之后,便自然明白一切了。” 青雀突然明白了,于是默默点头,目光之中,也渐渐浮现了些坚毅。 太宗见状,心中微微一暖。 …… 贞观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一。 太宗再密召太子李治近侍李德奖入内。 …… 太极宫。 立政殿。 太宗看着面前已然日渐英伟的青年,淡淡地笑: “果然是药师(李靖字)之子,不同非凡。” 德奖默默拱礼,尔后轻道: “不知主上召德奖前来有何吩咐?” 太宗闻言,良久不语,半晌才道: “你父亲如何?” 德奖因见太宗有问,才长叹了口气,目中微微含泪: “太医说……只怕…… 过不得两月。” 太宗闻言,不知是悲是喜,只是默默点头,然后才道: “明日,朕当亲往药师处,去见一见他。” 贞观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二。 太宗亲至卫国公李靖府中问病。 得见李靖病状甚危,乃涕泪俱下,当其二子之面痛告李靖道: “公乃朕生平故人,于国有劳。今疾若此,为公忧之……” …… 片刻之后。 太宗清退身侧一众人等,只留王德侍立一侧,含泪亲手替李靖端了汤药,看他好生服下之后才道: “药师呀…… 朕本以为,还能将稚奴托付与你……想不到你竟…… 唉!” 太宗含泪叹息。 李靖却淡淡一笑: “终究是不得主上如愿了……说句心里话,药师跟着主上惯了,当真留了下来,还颇觉不应呢! 再者……主上,药师欠主上与娘娘的情分,总算也是清了,主上便赐了恩,准了药师陪着主上一同去九泉之下,见一见娘娘与夫人也是好的。” 提及夫人张氏(红拂女)时,李靖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许多。 太宗知他心意,也不再多说,只是默默拍了拍他同样皱枯的双手,良久才道: “想当年朕还不过是唐国公府中一个无名小子时,若非药师你屡次相助,只怕早死在昏君杨广之手…… 当时药师曾言,若天下有德嘉天子,则药师必为大将……而今看来,却是半分不假。” 李靖含笑: “说起来,这天下百姓却是要谢过那昏君的……若非他苦苦相逼,又如何能得这大唐贞观之治?百姓又如何得主上这般明主?” 太宗却淡淡一笑: “别夸啦……别人说这些话儿,朕还能厚着颜面听一些,药师兄你这话儿……却是叫朕觉得面红耳赤了。” 一壁说,一壁君臣二人又是一阵轻笑。 良久,李靖才敛了笑容,微喘着问太宗道: “主上此番前来,只怕不止是为了药师这身病罢?或有他事?” 太宗感激地点头,又感伤道: “药师知朕……可是药师如今一去,日后太子,得谁辅助?” 李靖闻言,便微有些遗憾道: “德謇如此,不堪大用。日后太子殿下仁慈,只怕抬得再高,也终究不过是个承爵罢了……倒是德奖,颇得了些药师与夫人的本事。只是不知为何殿下却只将他放在暗处……” 太宗点头,轻轻道: “稚奴曾经告诉过朕,他答应德奖,但有德奖所求,他必允之——结果那小子,上来便求稚奴不与官爵—— 药师呀,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他虽知道自己一身本事一片高志,可为了他哥哥,那也是必然要微韬光晦的…… 你把他送到稚奴身边来,不就是为了能让他看到兄弟相争的后果,以教之效么? ——你呀你呀……咱们这么一批人里,就数你心眼儿多,连辅机都给算计进去。 知道不知道,前些日子他还嚷嚷着要来找你算帐呢!” 李靖心事被太宗说破,也不以为意,加之清楚太宗如此不过说笑,便含笑微喘道: “他要来……便来,只怕他不敢来。嘿嘿…… 说起来,那夫人佩剑,药师可还挂在堂中以取避邪之意呢……看来大方师所言之‘邪’,莫不成便是咱们国舅爷?” 太宗闻言,又思及当年他与长孙无忌年幼不过十来岁,随着年长许多的李靖三人初逢张氏之时,长孙无忌因羡红拂美色,出言调笑几句,结果惹得性情火爆的红拂女挥剑削去几根头发丝儿,更以一手好剑法惊得长孙无忌抱头鼠窜,日后以此事为生平奇耻大辱再不许人提。 且自那以后,但闻红拂二字便急忙退避,又最忌人提及红拂剑…… 如此一类趣事,便一边拍着床,一边与李靖一同哈哈大笑,又因身体虚弱,二人频频轻咳。慌得王德急忙奉上茶水供君臣二人润喉平气。 片刻之后,太宗才慨叹道: “唉……时光如驹,匆匆而过……想一想那些事情似还在昨日,怎么转眼之间,咱们便都老了……” “主上何必如此感慨……殿下这般聪慧,主上当心慰才是。” 因为有李德奖,李靖却是朝中最清楚李治本事的一人——比起国舅长孙无忌来,更清楚。是故他自然也明白太宗此来之意: “不过说到底,殿下却是太过柔善,是得有些布置。” 太宗知道他对一切都清楚,也没打算瞒他,便含笑道: “以药师兄之见,朕都安排得如何?” “文武双全,内外皆安……再无不当之处了。只是……” 李靖再咳了咳,道破太宗心思: “只是诰命之臣,怕是此局最难之处。也是最不得紧要之处……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太宗收了笑容,轻轻道: “若你还安好……朕再无忧。有你在,朕便可将敬德那个憨直货,与懋功、契苾何力、道宗一同,为你后助,你当为太尉,那关陇一系的便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越了你去行事……稚奴的路,也好走些……” 李靖心生遗憾: “天意如此……药师……当真是有负主上了。” “这是什么话?你哪里负了朕?当年若非你因为朕之意,而伪做告密,激得父皇下定决心必然要战…… 哪里还有大唐今日? 何况自小,药师便是朕的师傅。如今,药师为了朕,又将爱子送入宫中……你哪里负了朕?” 李靖轻轻道: “可若非当年药师行事不缜,隐太子也不会发现主上的心思……后来也不会有那等事……” 太宗默默,而后才感动道: “所以药师兄这么多年来,舍生忘死,一心求战,又这般……就是以为,当年若非药师兄之故,建成便还活着? 药师啊药师……你自幼便识得我们兄弟几个,难道我们的性子,我们的将来,还看不透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金乌渐逝,玉兔初升四十二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二日夜。 荆王府。 闻得高阳府中来报,太宗已然大不安,荆王甚喜,急着传令将此事报与韩王府知。 却不知自己这所派之人,先将此讯传与濮王李泰知。 李泰得讯时,手中正捧一卷阅之,闻报大惊,竟手一松,卷坠于地,俄倾立刻令府将速往荆、韩二府,密切盯紧了二人之事。又将此讯,报与宫中知。 李治正心中悲痛,得李泰之报,更是怨愤难止,遂着令契苾何力、李道宗二将各持密令,率死士七百,分两路悄围荆韩二王府,更特下诏,若二人一有异动,便可擒之。 二将领命而去。 李治思虑再三,又漏夜召尉迟敬德入宫。 …… 片刻之后,尉迟入翠微宫,先见李治。 李治乃扶其臂曰: “将军曾于本宫年幼时,多加相救,此恩不可谓不大。而今本宫有难,仍须将军救之耳!” 言毕便欲倒头而拜。尉迟见状大惊,急扶李治道: “敬德一生多受主上娘娘之恩,殿下亦曾于当年敬德所为不当之时,力进忠言得保敬德,但有殿下所求,敬德必当尽力耳!” 李治乃谢,遂告其荆韩二王阴有反意之事,更涕泪告道: “父皇如今身体大不安,若此刻再起内争,必然不得安稳……还请将军救驾!” 尉迟一生,最忠太宗,闻得此二贼如此嚣张,枉是他这些年闭门修性,也是旧气难改,当时便破口大骂,更请李治准,着领大军与程知节(就是程咬金)一同,守卫京城! 李治闻言,转忧为喜,更切切扶其手道: “将军一诺,胜似千金!” 遂取金印书诏,着以太宗身体不安,为止外事干扰故,长安当肃夜。 尉迟乃再披金甲银盔,与程知节一道,各提金槊银斧,各领兵三千,守于长安城诸门外。 荆韩二王闻之,惊且怒。又得探契苾何力、李道宗二人各领死士一众,守于自家府外。心知必然事迹已露,无奈只得息了打算。心中却更是惊恐。 …… 次日。 长孙无忌入翠微宫探问。乃言及此事。李治乃泣对道: “此皆父皇之微意耳。稚奴有察,遂以成事。否则以稚奴这般无能,何故可如此知机?” 长孙无忌信,入视太宗,太宗却苦利增剧。 无忌含泪泣之,太宗乃醒。 太宗见无忌,心中甚欢喜。又见太子李治因侍己疾,昼夜不离其侧,又累日不得食,发竟有变白者。 太宗乃含泪泣曰: “得儿孝爱如此,朕便死又何恨?” 李治切切而泣,再不允此。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四。 太宗病情危急。遂召左右,传长孙无忌入含风殿。 无忌入,太宗乃卧于榻上,引手轻抚无忌两頣,含泪笑道: “不日朕便当去见无忧,朕心甚慰。” 无忌痛哭,悲不自胜。 太宗再欲慰之,竟因病弱,再不得有所言,遂与无忌同哭片刻后,着无忌出。 是夜。 太宗乃召李治入内,切切道: “现下大事底定,唯儿舅父,因受关陇之势,日后必有所累。儿当力助其脱困也。” 李治含泪依允。 太宗又道: “为君为帝者,首要当得民心。儿当牢记。” 李治再泣应旨。 太宗又昏睡不起。 是夜。 翠微宫。 充容徐惠处。 看着灯火微亮,媚娘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衫,默默不语。她对面坐着的,却是同样木然一张脸的徐惠。 不多时,瑞安急步入内,轻轻道: “方才传得消息来,荆韩二王府处,已然大势底定。主上身子也安妥了些。” 闻得此言,姐妹二人不由松了口气。 媚娘看着一夕之间,似乎苍老了几岁的徐惠,怜道: “你这些日子,也是累极了……且去休息罢!毕竟你身子不好……” 徐惠却摇头,惶然道: “不成…… 我睡不下……” 媚娘劝道: “你若不睡,身子怎么受得了?” 徐惠却含泪道: “可是媚娘……我当真睡不下……你说,要是我……要是我睡着的时候……陛下他……我……” 媚娘闻言,心中生疼,便不再催促她,只是与她一同并肩,茫然地看着夜空。 此刻,她有着与徐惠一般的疼痛,却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日后,她该何去何从? ……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 太宗乃力终不逮,遂知大限将至,乃召无忌与禇遂良入内寝,密告之曰: “朕……今悉以后事……付公辈。 太子……太子仁孝,公辈所知。且可善加辅导之……” 无忌与遂良闻之,便悲泣不止。 太子李治更痛难以定。 后又语告太子道: “今得儿舅、遂良在……儿当无忧于天下……” 李治含泪依允。 太宗又告禇遂良: “无忌尽忠于朕,朕得天下,多得其力助也……朕死,且当无令谗人间之!” 遂良泣而应。 太宗遂着其草拟遗诏。 后着其诸人出,仅留太子一人于侧。 …… 见左右皆退,太宗乃强撑力气,着李治扶自己起身。 李治心中明知父亲必然将逝,一时不由惶然。 太宗含笑,轻轻抚着他头,良久才道: “不必担忧……父皇已为你定下了所有之事……这江山,你便放心去坐……无人再可伤你……” 李治强忍眼泪,用力点头。 太宗又笑道: “记得……父皇是要与你母后同葬的……切不可做什么名器相伴,明白么?” 李治终究难忍,痛哭失声道: “可是……父皇,可是……” “放心……一切都会好的……孩子,以后这大唐江山……便是你的了…… 记得,孩子,你是这大唐……大唐天子,这天下…… 都是咱们李家的。你…… 你想要什么,只管大胆去取…… 万……万不可再如之前一般……一般柔弱……任人欺…… 知道么?” 李治终究难忍心痛,扑入太宗之怀,放声痛哭。 而在他痛哭之时,另外一个伤心的声音,也在一侧响起。 哭泣的,是徐惠与扶着她入内的媚娘。 一夕之间,红颜不再,白发悄生。 徐惠慢慢地踱向太宗身侧,慢慢地松开媚娘的手,轻轻俯在太宗身边,流着泪,将额头抵在太宗已然干枯不成形的掌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一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 太宗薨。 太子李治乃拥无忌颈,号恸欲绝。 无忌拭泪,乃请太子处理诸事,以安内外。然太子李治自幼便得太宗亲养,心爱太宗甚多,乃终难解悲。 无忌见状,乃道: “主上以宗庙社稷托付殿下,如何可效匹夫唯知哭泣?” 于是乃号令内外,秘不发丧。 …… 是夜。 含风殿。 李治呆呆地坐在太宗灵前,额系孝纱,怔怔地看着灵牌上的名字。 目光中的泪,已然哭得干尽了。再不得流出一滴来。 他就这般呆呆地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一身孝素的媚娘,苍白着一张容颜,慢慢地走了进来,慢慢跪伏在他身边,轻轻地将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时。 他才有所反应过来。 悠悠地,他没看着媚娘,只是远远地看着殿外,轻轻道: “小的时候,父皇曾经对我说过,但有他一日,我便再不得被人欺……如今父皇已去……媚娘…… 我还有谁? 还有谁可以护我,爱我?” 李治的目光,微微地湿了,然后,轻轻道: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他们说的长大,便是因为失去……便是因为不得不靠自己,才可长大成人……” 媚娘无语,只得轻轻起身,心痛地拥了李治入怀: “不必担心……我在……有我在……不必担心。” 李治一瞬间,仿佛觉得身上颇为寒凉,不由得回手,紧紧地拥住了媚娘,目光中泪水蒙蒙: “是呵…… 我只有你了…… 媚娘……只有你了……” 媚娘心痛已极,泪水滴滴透入李治乌黑中,已然有了几丝银白的发间,慢慢地合起了眼睛。 ——二人这般互相依偎着,却丝毫不曾注意到,殿外一名带着小侍,提了食盒来的女子,一脸苍白地看着这一幕。 ……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七。 长孙无忌等重臣议后,着请太子先还太极宫。更由飞骑、精兵、及一众旧将纷纷跟随。 李治遂允之,乃泣别太宗后,着轻车易服,悄然入京。 …… 是夜。 韩王府。 大唐太宗弟,韩王元嘉,一身青衣金冠,面色微平地看着眼前的密报。 稍稍阅毕,便转手交与近侍: “焚了。” 近侍依令而焚。 韩王乃含笑近几案侧,看着那个叉手立于几案侧的男人: “回去告诉六哥,就说本王近日颇为思念旧时曾于父皇(李渊)处见过的几位老臣……虽然现下他们有些已然不在了。可若能请得一二位家眷入府相谈,也是甚为欢喜。 主上刚逝,此时更是一叙旧情的好时机。” 男人会意,含笑点头而去。 一侧,近侍见那人离去之后方笑道: “殿下这是想借一借势? 好是甚好……只是不知这消息来源……” “陈楚啊陈楚。” 韩王坐下,悠然道: “你究竟还是不懂女人心啊…… 记得,这天下最可怕的不是甚么剧毒厉药。而是嫉妒的女人心肠……”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八。 太子李治入京城。 入城内后,乃大行天子御马舆,侍卫一如平日。 众人一时无疑。 不多时,天子舆驾乃继太子驾后而至,安顿于两仪殿。 李治又依长孙无忌之请,乃以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为侍中,少詹事张行成兼侍中,以检校刑部尚书、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辅兼中书令。 …… 是夜。 太极宫中。 得徐惠相召,匆匆而归的媚娘看着她苍白一片的脸,不解地问: “惠儿,你怎么了?” 徐惠不言,只是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报,交与媚娘: “这……这是濮王方才传来的急报…… 媚娘……” 看着她不安的神态,媚娘心头,笼上一层阴影。 展开看时,媚娘的身子剧烈地抖了起来,一直抖,一直抖。 抖到最后,她一个踉跄,竟然跌坐在地。 瑞安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欲扶,却怎么也拉不起来。 媚娘咬了牙,挥了挥手,看着徐惠道: “何时……何时的事?” “急报传来,也要五个时辰……此刻,她们怕已然是在路上了。” 媚娘咬紧了牙,看着徐惠。 徐惠也惶然地看着她。 长长吸了口气,媚娘转头看着瑞安: “你去……速去请王公公前来。就说……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快去!” 瑞安急忙应声而离。 看着他离开,徐惠才慢慢上前,缓缓扶起媚娘,含泪问: “你叫王公公来,又有何用?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逞强么? 去求太子殿下!你去求他!否则…… 否则媚娘,你就……” “既然事已至此,若我去求他,那只会更加累得他不成事!惠儿……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不是么?” 媚娘绝望地看着徐惠: “荆王与我,素不相识,何以如此? 不过就是想着借我之事……来动殿下登基之石罢了!” 徐惠惊泣道: “可你找王公公来,便有什么用了么? 你想过没有媚娘,若是你……若是你……” 媚娘凄然一笑,轻轻道: “我知道。 不过你放心。死…… 我是不会死的……只是大概……” 她茫然地看着窗外: “大概与他,这一生终究是有缘无份了……” 徐惠一惊,尔后便咬牙轻泣: “所以……你才支开瑞安?” 媚娘摇头,又点头: “陛下不会让我死,为了大唐,他不会让我死。 是故……他定然已有所准备。多半是留了遗诏,着立我为后,然后…… 让我以新后身分,入昭陵下宫活葬罢?” 徐惠心中一冷: “怎么会……陛下他不会……” “会与不会,只待王公公来了,一问便知。” 一瞬间,武昭仿佛苍老了许多,只是淡淡道。 片刻之后。 王德便由瑞安引着,匆匆入内。 媚娘于是再借口事大,支开瑞安与徐惠身侧文娘、六儿。 然后才轻轻问王德道: “公公,媚娘斗胆问一句,陛下可有遗诏,事关媚娘?” 王德一怔,看着媚娘,又看了看同样不安的徐惠,良久才轻轻拱了拱手: “武才人知机,老奴也不必再瞒。的确,是有。” 媚娘脸色一白,上前一步,努力平定了声音问: “是要我昭陵下宫活葬,还是死节?” 王德诧异,看着媚娘,良久才道: “主上并无此意。” 媚娘心中一松,然后又微微升起一些希望: “那……是着媚娘与徐充容一道,宫中移居……” “不,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 荆王闻言便心下大定,冷冷一笑道: “的确主上有令,但凡军国大事,皆进太子殿下您……可是若臣此来,却为参太子不德不孝之事,却又如何能与太子相商?!” 一言既出,诸臣皆惊,乃皆互为顾。 李治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看着他: “本宫若有错失,自当洗耳恭听。再者此刻诸位大人都在,王叔有谏,不妨直言。” 荆王冷笑: “既然太子殿下如此昭昭,那臣当真是无所顾虑了—— 好,臣在这里,便要参太子殿下一本私通主上宫嫔,秽乱后宫,失德失孝,论理当废的大罪!” 此言一出,众皆震惊。李治更是怒不可遏,看了看表情淡定的长孙无忌,他咬牙冷笑道: “王叔参本宫私通后宫嫔妃……却不知本宫私通了哪一位?!” 荆王轻蔑一笑: “正是主上五品才人,延嘉殿武氏!” 李治心一沉,猛然间觉得似乎掉入了一个巨大的网中。 咬着牙,他不言语。 可是一侧的禇遂良却怒气难止,喝道: “无凭无据的,你竟敢污蔑国储?!” 荆王冷笑一声: “无凭无据?太子殿下,臣斗胆问一句,渤海国小王子所进二枚夜明珠,皆入了太子东宫。太子以其一进与主上,那另外一枚呢? 为何臣从来不曾在东宫见过?” 李治脸色一冷,只觉浑身发抖。 荆王又冷笑道: “最奇怪的是,臣女前些日子入宫见贵妃娘娘时,却无意见听得人说,那延嘉殿武才人处,居然有一枚神珠,夜间可照得合宫明亮,再不需烛火…… 殿下,若殿下果然与那武才人无私情,是否可请那武才人将那神珠取出,交由司宝官验上一验,看看是不是那东宫所得之夜明珠呢?” 李治默然不语,宽大的广袖下,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再不得动。 诸臣见状如此,一时间议论纷纷。 长孙无忌终究还是开了口,冷冷道: “殿下此言差矣,那夜明珠之事,老臣却是知道的。” 荆王一惊,李治一怔,诸臣同时看向长孙无忌。 荆王冷笑: “是么?那倒是要请国舅爷示下了——此事连宫中贵妃娘娘都不知晓,怎么国舅爷知道?”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手奉玉圭,朗朗而道: “两颗夜明珠,太子殿下当时却是同日进与主上的。主上得了之后很是欢喜,恰巧当日徐充容也在,主上怜爱徐充容因读书时,常常忘记时光而使得目力有损,便着赐其中一颗与徐充容…… 不过这东西,究竟是稀世之宝,论理论制,自然当赏于贵妃娘娘。 可是主上当真是怜爱徐充容,所以才秘而不发地赏了徐充容,免得宫中再起些波澜……荆王殿下若是不信,大可相询王公公。想必…… 这些事,只要查一查内侍省司宝册便可知。” 荆王一怔,心中一沉,便知此事不妙。 然却不等他再说,王德便点头称是: “当时老奴在一侧,却是亲眼看着的……明安,去取司宝册来!” “是!” …… 不多时,司宝册请出。 荆王冷笑,一边翻着册子一边道: “既然请了出来,那臣自然是要一阅了——说到底,这司宝册却是可造假的,若无主上旨意或玺印……” 言未毕,他已然停了口: 渤海国夜明珠一页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一行字:x年x月x日,东宫进渤海夜明珠两颗,上着置其一于太极殿,另一赐于延嘉殿充容徐惠。 荆王哑然,额头上隐隐泛出些汗珠。 他看了看一脸淡然的长孙无忌,与面色平静的李治,咬了咬牙,又快速地翻着司宝册,指望着能够从中间寻到些什么…… 可是越翻,他的心却越冷,越惊。 所有的一切……他所持有的一切,都被打破了。 咬了咬牙,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什么给逼着一般,正欲再言时,殿外,却传来了求见声。 李治闻得有人求见,便问是谁。 回报,却是延嘉殿才人,武媚娘。 李治一时间木立于当场,片刻之后,才轻轻道: “有请。” 当她走进太极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被惊住了。 她很美。 真的很美。 即使一身皂色海青朴素无华,即使一头乌发披散而下,纯无点饰,即使雪肤红唇,不施黛朱…… 她依然很美。 美得一如李治当初初见她时,那个如初生红莲的样子。 慢慢地,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殿中,轻轻下跪。 “才人武昭,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治看着她,怔怔地看着她——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穿着这样的衣衫来? 默默地,他扬了扬手,着起。 王德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地附在李治耳边,轻轻地说了良久。 轰然间,李治脑中一片浑白。 他转身瞪着王德,却将满朝文武,置如不顾。 王德叹息着,却不得不点头。 李治看着他,一直看着他,期待着他摇头。 可是…… 王德却只是沉默着,看向前方。 良久。 李治才木然地看向前方。 看着那个一身皂衣如水,立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的女子。 她是那么单薄,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得远不可及。 李治木然地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 媚娘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行了一礼,淡淡道: “荆王殿下当知,妾所为何来。” 诸臣闻言,狐疑的目光,在容色大变的荆王与媚娘之间流连。 媚娘抬头,看着荆王,然后缓缓道: “荆王殿下今日所为,无非是欲借妾行事,以辱太子。然媚娘与太子殿下之间,虽有旧恩,却无私情,一片光明磊落。天地可鉴。故,还请荆王殿下释媚娘母姐自由。” 荆王见媚娘道破自己所为,又惊又怒: “你浑说什么?!本王何时见过你母姐?” 媚娘睁着眼亮的眼睛,轻轻问道: “这般说,媚娘听人道今日荆王殿下带了媚娘母姐前来,欲与媚娘为质……却是谣言了?” 荆王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竟掉入她的言语圈套之中,冷冷一哼道: “原来你是说这个……不错,本王今日的确是有意请应国公夫人与贺兰夫人一同入内,不过却不是为什么与武才人为质…… 本王所求,却是想弄个明白,当初武才人初入宫时,曾有流言传道才人有为后之命……所以想请太子殿下问个清楚,这般不稽流言,到底是所为何来而已…… 想不到武才人消息灵通啊……看来武才人果然对这流言,在意得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五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初一。 大唐高祖李渊孙,大唐太宗李世民第九子李治,于大唐国都长安城太极宫太极殿,加冕披袍,继位为帝,史称高宗。 臣下等请准改号,然李治以太宗孝灵未发,不得改号故,仍用贞观年号。这也成了中华五千年历史长河中,封建君主制时代少用的没有立刻改年号的新帝。 李治首日朝,便着大赦天下。诸臣乃称李治仁爱。 ……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 李治穿着有些过宽的龙袍,怔怔地看着那张龙椅。 曾经,他的父亲在上面坐过。 后来,为了能坐上这张龙椅,他的哥哥们争得头破血流,却在最后,各自放弃。 而今…… 这张龙椅,成了他的位子。而在龙椅之下,觊觎着这张不过是装饰得华丽些的椅子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长长地,他出了口气: 是的,他没有资格感伤。当坐上这张龙椅的刹那,他便没有资格去感伤。 慢慢地,他闭了闭眼,转身看着等待了许久的王德: “王公公,可有什么事报与我?” “主上,您可不能再这般贱称自己了呀!还有,以您今日之身分,实在不当再称老奴一声公公了。” 王德急忙轻声纠正。 李治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于是点了点头: “的确……是要学会改口了。你可有什么事,报与…… 朕?” 王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道: “主上日前着老奴去查的事情,已然查出些眉目了。” 李治一怔: “父皇要你查的……不……” 他再一次发觉自己的失言,苦笑一声,黯然看着王德: “对不住……我……朕……实在是常常忘记,父皇已然去了……” 说到此处,他不由黯然神伤。 王德摇头不语,良久才道: “主上自小便与先帝情深义重……自然难以接受。不过没关系,时日长了,主上自然会记得的。” 李治强打精神,便轻轻问道: “你说已然查出些眉目……可是媚娘的事?” 王德轻轻点头: “正是。” 李治微微眯了眼: “说。” “回主上,老奴前日里得主上旨意后,便着令影卫去查一查近日来,可有什么人往宫外通着消息—— 老奴总是想着,似这等事,若无宫中人外传,外面的人,再也不知的。 果然,一查之下,便发现日前良媛郑氏,曾私下传书于宫外荆王府上。” 李治眼一眯,立时沉了下脸: “是她?” 王德默默点头,又道: “时间如此凑巧,若说郑良媛与荆王意欲借武才人之事逼得主上失信于臣无关……倒是当真说不过去。” 李治冷笑: “好……当真是好极了…… 传我……传朕旨意,着移先帝充容徐氏、才人武氏暂居云泽殿!还有,告诉李德奖,自今日起,着李云点一批影卫日夜守在徐姐姐与媚娘身边,寸步不离!” “是!” …… 看着王德离开,李治又转身看向德安: “你去替我……替朕办一件事。” 德安急忙上前,依令。 李治沉吟一番,才咬牙道: “去找韦待价,把那对只会坏事的母女,给从京都驿馆接出来,然后送回原籍。告诉她们,就说…… 就说媚娘因受先帝之诏,将削发为尼,日后永世不得出寺,所以她们以后也不许再踏足长安一步!明白没有?” “是!” 德安依言而去。 李治想了一想,正欲往外走,便听闻殿外来报,道长孙无忌有事入内请奏,无奈之下,只得停下了脚步。 一个时辰之后。 云泽殿。 早已知晓自己与徐惠必然是要移居的媚娘,默默地坐在云泽殿内的西配殿中。 自那日起,她便已然不再穿着宫装,每日里只是两身皂色海青替换着。 徐惠呢?也只不过一身素白——配着近日里,她忽然变得灰白的头发,却是相得益彰。 媚娘默默地看着徐惠,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瑞安在一旁,心中酸涩,却终究不忍,乃轻轻道: “武姐姐不必如此难过,想必殿……想必主上必然会设得法子,保得武姐姐不离宫的。” 媚娘却只是摇头: 她自己的路,她自己最清楚。与李治,只怕是再无可能。 虽然心中酸痛,可她却没有半点不悦之色现于面上。原因无他,比起她与李治来,现下徐惠的样子,才是叫她最担心的: 仿佛只是一瞬间而已,徐惠便似老了许多。而且目光中那种平静得近乎冰冷的神色,也总是叫她心惊胆战。 似乎下一秒,这个女子便要离自己而去。 她想劝一劝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于是,只能沉默。 …… 是夜。 东宫。 承恩殿。 依然挂着太子妃名号的王善柔,一身雪白孝衣,咬着唇听着怜奴的回报。 报毕,她才恨声骂: “郑楚儿这个贱人!当真是要作死了!!!竟然敢私通荆王,暗害陛下?!她……她……” 愤怒不已地,她袍袖一拂,竟将身侧一盏流花盏甩落地面,打得粉碎。 从没见过她这般大气的怜奴惊得急忙跪下,又惶然道: “是怜奴的不是,竟然拿这些子鸡毛蒜皮的事来烦娘娘……怜奴该死……” “你哪里有什么罪?那郑良媛之事,却正是本宫当理之事……起来。” 王善柔轻轻道。 怜奴见她果然没有生自己的气,这才胆战心惊地起身,又小声道: “娘娘,接下来……怎么办?” 王善柔看了她一眼,冷冷道: “这贱人,竟然敢拿陛下登基这等大事,公报私仇……当真是也不必活得太久了!再者武媚娘之事,知道的人越多,对陛下越不利……” 怜奴便轻道: “那……咱们是不是要把那武媚娘……” “不必!” 王善柔语气微冷地道: “那日太极殿中的事,足见此女不是个不知生死的蠢货。而且本宫也着人去问过,武媚娘的确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也就是说,若要保得陛下日后清名,那只有一条路,就是保证这武媚娘以这清清白白的身子,入寺为尼! 明白么?” 怜奴恍然: “没错……若是武媚娘此刻出了什么意外,自然会有那些好事的将她之事再与陛下联系在一起……不过娘娘,现下那郑良媛却是不能不管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七 “可她毕竟与您非同母所出!”长孙无忌轻轻提醒李治,然后长叹一声道: “也罢,陛下仁爱之心向来人尽皆知,但愿公主殿下能够知错而改罢……” 李治闻言,再不言语。 长孙无忌见状,便请退,李治允。然长孙无忌方行两步,便又转身回来道: “陛下,还有一事,虽然老臣身为外臣,却不得不提醒一句: 虽时现下,新主初登大宝,一切有些烦乱。可至多两三个月,先帝灵柩一发昭陵,那些先帝妃嫔,也当一同处置了…… 陛下,日前荆王之事,虽然幸得那位武才人知机,躲了过去…… 可是只要有她在一日,那这般流言,便不会散去。陛下,还请陛下多加审慎,速速处置为好啊!” 李治闻言,心中微微一跳,然后轻轻点头,淡淡道: “舅舅教导,朕自当依从。 然现下父皇灵柩未安,若朕此刻便打发了先皇嫔妃,实属大不孝…… 便在父皇灵柩入陵之后罢!至时,朕自然会有所处置。” 长孙无忌这才点头称是,然后又道: “既然陛下已然有心处置前朝妃嫔,那当朝后宫,也当早定。 毕竟事关大唐,陛下还是早日立后封妃为好。” 闻得长孙无忌又提此事,李治心中生烦,却又不好拒绝,只得推道: “舅舅此言甚是。然朕曾于父皇临终前誓于父皇,必为父皇守孝足半载,再行封宫之事……还请舅舅体谅。” 长孙无忌闻言,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却也只得默默点头。 正在此时,德安却突然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先向着长孙无忌一揖,又附于李治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李治闻言,便是大惊: “怎么会这样?!” 长孙无忌见状,便知有些异常,欲待问,却又不知自己当不当知,一时间踌躇。 好在李治很快便怒喝起来: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没了?” 德安看李治没有要避着长孙无忌的意思,于是便只得急道: “可不是?今天下午时,郑良媛还好好儿的。 可方才郑良媛近侍明儿来报,道良媛突然口吐鲜血,不多时便痛昏了过去。 那丫头也吓得不成样子,急忙找了太医来。可太医来时,人…… 人早就冷透了……” 长孙无忌闻言,刹那心中起疑,然思及此事终究不当自己插手,便急忙向着李治请退。 李治见状,也只得由了他去。 …… 看着长孙无忌出了殿门,李治才恢复了本来的淡然神色,轻轻问: “知道是谁下的手么?” 德安回道: “多半是太子妃。萧良娣那儿,似乎还不知道这郑良媛便是密告荆王之人。” 李治点点头,又不解道: “朕不明白……为何太子妃此番这等态度……德安,去请王公公过来。” “是!” 不多时,正在尚书房里,看着小太监们整理一些文书的王德便被请了回来。 李治便着德安将这事,一五一十地说与王德听,然后才道: “王公公,依你所见……这太子妃所欲何为?” 王德见李治如此发问,当真心中欢喜——可见李治,是半点不将那王氏放在心上——于是想了一想,才道: “若是别人,老奴却或可猜得准。只是这太子妃娘娘…… 老奴却无甚把握。” 李治摇了摇手道: “这儿也只有咱们三个,想到什么,直说便是。” 王德这才道: “老奴想着,太子妃娘娘一向以主上为要……会不会这番却是因为知道了那郑良媛密通荆王之事,这才下了死手,一来除去宫中内患,二来…… 也是想向主上您表个态度,证明娘娘是真心与主上同力同为的呢?” 李治闻言,良久不语。 半晌才冷冷哼了一声道: “倒是难为了她这般的心思。可惜她越是这般做,越是让朕觉得,她这人却不是什么良善可人之辈…… 不过是因为朕至今未有立后的心思,她刻意借着媚娘之事来讨好朕罢了……当朕不知么?若是此刻她地位稳固,第一个要除去媚娘的,便是她王氏! 哼!” 李治这般一番言语,虽然有失偏颇,却也不无道理。是故王德德安二人,也只得默默。 又过一会儿,李治才微微息了怒气道: “不过话说回来,那郑氏也是自己作死,该当的。 再者她已然下了手,人也已然死了,再追究也是无益……只是那郑氏一族却是有些难办的……” 李治沉吟。 德安见状,便上前一步道: “其实主上大可不必担忧。那郑良媛私通荆王之事,咱们也是有铁证的。只要传了那郑氏族长入内,再将证据传与他看,再告知他,是太子妃下的手…… 想必那郑氏一族,避之也唯恐不及呢!” 李治想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便着即时传郑氏一族族长,当朝四品下武散将郑大人入内。 ……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初三。 大唐新主李治东宫旧嫔良媛郑氏,一夕殁。 因其之死,乃颇有涉及前朝秘事之故,李治乃召其父郑大人入内,着与密议之。 郑大人出时,满脸惶惶之色,汗流浃背。 回家之后,更亲书罪己表,以责己教女无方之罪,自请降阶。 李治不允,更再三慰藉。郑氏一族,感激涕零。 于是起,诸人始乃知,良媛郑楚儿,私与荆王有通,欲诬新主。后为新主旧东宫之太子妃王氏察之,私以鸩杀。 其子李孝,乃由李治特旨,准郑楚儿近侍明儿代以抚之。 众闻之,皆恶郑氏,更多迁恶李孝。李孝虽年幼,却已然得知人事。闻得此般秘事,乃夜夜啼哭,竟一朝得疾。 李治百般劝慰,又着太医调治,方得稍解。然病根已落,难以根除。 李治于此颇有愧于次子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九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初八。 李治下诏,着准太宗充容徐氏父母,妹弟入晖政门内承庆殿探视,又着赐太宗遗留良物诸等,以慰其心。 内外罕之,李治乃道: “先帝诸妃中,唯徐充容自帝薨后,情致如死。朕心甚怜之,当以慰之。此乃人心向善也。” 诸臣闻之皆罕。李治又着准韦、燕二太妃,可于太宗入陵后再择吉日归出藩。二妃更感甚。 …… 是夜。 东宫。 宜春宫正殿内。 萧良娣看着长女下玉陪着方才会爬的小女儿玩耍,心如绞缠,半晌才含泪语与玉凤道: “下玉生时,陛下立时便赐了名。可是……可是这孩子已然出生半年多了。陛下连抱抱她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玉凤,你说本宫是不是失宠了?” “主人万不可如此自薄!” 玉凤知道萧良娣心中酸苦,紧忙劝道: “陛下初登基,不是忙着政事么?主人也知,陛下再不曾幸东宫任何一嫔一妃的!连那郑良媛死了,也只是召了她家人入宫一探便罢。” 萧良娣却冷冷道: “那是她自己作死!竟然敢害陛下……哼!可恨那承恩殿的,竟然会抢得先机,为讨陛下欢喜下了手…… 否则……” 否则又待如何? 萧良娣待欲再言,却发现自己当真是无话可说,只得默默流泪。 一时殿中沉闷,只有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欢笑嬉闹。于是玉凤便强笑了说: “其实主人却不必如此难过。想一想,虽然……虽然那贱婢武媚娘惑了陛下,可她究竟是先帝内职,与陛下是再无可能。这样一来,虽然……” 玉凤不敢再言,萧良娣却知其意,心酸道: “这样一来,虽然本宫不能得陛下全心相爱,却终究是这宫中最得宠的一人,是么?” 她强忍着将眼泪逼回,这才淡淡道: “不错,本来若不得她,本宫也难得陛下如此疼爱。说起来,本宫倒是当谢谢她。” 阴冷一笑,玉凤只觉心中冷气暗生,于是便道: “主人的意思,是要那贱婢死?” “虽然她早晚是要除的,不过却不能死在咱们手里。因为有一个人,比咱们更恨她。” “主人是说……承恩殿的?” “本宫入宫时便听说了,这太子妃直到本宫与其他几侍嫔一同入宫时,都不得幸。你也知道,后来若非她家借着先帝之言压着陛下,陛下再也不肯幸她的…… 你想,陛下为何不幸她?” 玉凤一怔摇头道不知。 萧良娣这才悠然道: “前些日子,本宫却特特去请了韦太妃身边的萧尚仪一聚,这才知道原来当年陛下根本不想迎她入宫。若非是同安大长公主屡屡进言,当时陛下又是初为太子,不得不立一世家女为正妃以固储位,她是再也不得入内的…… 玉凤,你知道么?萧尚仪可说了,当年为了不愿迎王氏入宫,一向柔善孝顺的陛下,可是足足跪在立政殿一夜都不肯答应娶王氏呢! 你想一想,王氏也是知道了武媚娘这贱婢的……她会如何想?” 玉凤恍然: “她自然会以为,自己一身境遇,全是武媚娘所害的!难怪之前人人都说武媚娘于藏书阁中毒之事,是她王氏一族所为……” 萧良娣却摇头道: “王氏不傻,那件事,多半是长孙大人忌讳着武媚娘与那武氏流言之事所为。不过她王氏有心除杀武媚娘,却是真的。 可她能留这武媚娘至此刻…… 说明她根本便是有意,借着武媚娘,来分去陛下对本宫的注意力!” 玉凤闻言便急道: “那该如何是好?咱们可不能让她如了意呀!” 萧良娣冷冷一笑: “自然不能让她如意,是故这武媚娘,却是咱们最佳的筹码。” 玉凤一怔,重复道: “筹码?” 萧良娣点头,着姆娘抱走两位公主与素节,然后才慢条斯理道: “陛下至今未曾封后,虽然确是有为先帝守制孝的心思在,可是却也未必没有奢想。” 玉凤一惊: “主人的意思是,陛下想封那武媚娘为……为后?” 萧良娣失笑: “怎么可能?!正宫之位,何等紧要?那武媚娘再怎么说,也曾为先帝侍职。虽说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依俗的确是可由陛下再纳为妃…… 可是立后?却是想都不要想。” 萧良娣懒懒起身: “自古以来但凡可为后者,必然要出身高华的。便是那曾一女侍父子二人的王政君,那也是出身侯门,端的是贵族之后。 所以这武媚娘虽然有了陛下的宠爱,却再无能够立后的资本——她父亲虽然也大小算是个国公,可……” 萧良娣轻轻一笑道: “可本宫的父亲在家时,也曾有言,道应国公这人是个死脑筋。高祖皇帝在时,虽然一门心思地追随高祖皇帝。可是却忘记在高祖皇帝诸子之中,选一个良主以为日后所续。 别人劝他,他还道待新帝登基时,他自然会忠于新帝…… 结果先帝一登基,便立时把那些忠于自己的臣子一个个地提了起来,却将他这应国公放了又放…… 再者,武姓并非士族之属,亦非关陇门阀一系。应国公活着,她武媚娘尚且因为出身不高,十几年不得先帝之幸,不得进封,何况先帝去了? 玉凤哪,你可要知道,先帝有任意妄为的资本,那是因为先帝之功之名,都可震得住满朝文武。而咱们陛下不同。 陛下虽出身正宫,却自幼柔弱,百般娇养,更不似废太子承乾,甚或是先帝那般,有战功军绩在身,或者如当初的濮王与如今的吴王一般,有治文理吏在手…… 是故,朝中文武百官此刻,还未必服得陛下呢!他又怎么敢行此大不韪之事? 只怕便是连纳那武媚娘入后宫的念头都不敢有呢!” 玉凤这才松了口气道: “主人如此说,玉凤便放心了……只是主人,如此一来,那后位,岂非必然是……” 萧良娣淡淡一笑: “不错。若如此一来,那后位必然是那王善柔的。所以咱们才要善加利用武媚娘这个女人,引得那王氏自乱阵脚,本宫才有机会上位…… 好在陛下给咱们留了半年的时光呢!不是么?” 萧良娣轻轻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一 李治这才知,她今日所来,竟是因为自己操心,想着她处境已然是困难至及,却依然将自己放在心中首位,不由又怜又爱,柔声道: “三哥的确是不大稳当。可媚娘,你方才也说了,只要一年半载,便可再提四哥入朝。想必在这之前,舅舅都会将三哥当成大敌来防的…… 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眼下局势虽然不太利用我,不过我早都想好了。 不过……我还是很欢喜…… 原来,你心里一直都为我操心着。” 一边说,李治一边伸出手去,轻轻将媚娘之手握住。 媚娘一惊,急忙抽了手回来,微微一咬唇才道: “主上还请自重。媚娘此刻,已然是半入佛门之身。且尊卑有别……” 李治闻言,心中便是一沉: “你……你说什么呢?不是……不是权宜之计么?” 他又惊又怒,看着媚娘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这才意识到,他一直以为当日太极殿上,只是作权宜之计,以解自己之危的媚娘,竟然会真的动了出宫的心思。 一念之下,心生恐慌,便倏然起身,去抓了媚娘双臂: “说!你不是当真要出家!说!” 媚娘茫然,却只是沉默。 李治当真是又惊又痛,半晌才颤声道: “可是……可是有谁又说你什么了?!可是……可是舅舅……” 他突然想起,今日媚娘所来,一番相问却都绕着长孙无忌。于是怨恨暗起。 “长孙太尉从来不曾与媚娘亲近,又如何说这些话?媚娘只是……” 媚娘垂了头,看着棋案上的棋子,疲惫不堪道: “只是觉得累了……真的累了。 主上,也许媚娘出宫才是最好的结果。这样一来,主上再不得为人所诟。媚娘……也终究可以安稳度日。” 李治立时白了一张脸,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 双手紧紧地握着圈椅两侧扶手半天之后,他才咬牙道: “不!朕不会放你出宫!永远也不会!” 接着他倏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媚娘一头青丝道: “媚娘,我会叫你明白,只有永远留在我身边,你才会不再受累不再痛苦!才会欢喜幸福! 你等着!我会帮你看明白的!” 言毕,拂袖而去。 空荡荡的立政殿中,只有武媚娘一人,默默坐于棋案边心乱如麻。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二十。 李治着命李绩为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是夜。李治召李绩入内,询军政之事。 …… “这么说,李公是以为,那于阗可暂且不破?” 李治坐在玉案后,一壁批着奏疏,一壁含笑问道。 李绩端坐于殿下几案之后,恭道: “以臣之见,阿史那社尔不日便可破龟兹。而龟兹颇近于阗。且于阗王伏信性实平和。不若以此劝之,那伏信必然来臣。” 李治点头道: “朕初登基,实在不宜再行兵戈。若可不战而胜,是为上策。不过如此一来,却还是得劳动李公。” 李绩却淡淡一笑道: “主上不必担忧,虽不得臣计,然那阿史那社尔手下行军长史薛万备,却是个知机的,只要得人点上一点,他自然明白该如何行事。” 李治会意,这才笑道: “不错……说起来,这薛爱卿,却是与契苾将军甚为交好。若是契苾将军可点之,那他必然是要从的。” 李绩未曾想到李治居然知晓契苾何力与薛万备交好之事,一时间有些诧异,尔后乃恭声道: “主上英明。” 李治点头: “如此也好,不过这样一来,倒还有一事,需得公有劳。” 李绩便笑道: “愿为主上效犬马之劳。” 李治叹道: “说起来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一想,这满朝文武之中,也唯有李公可当此大任——契苾爱卿前些日子于父皇灵前,曾苦苦哀求欲杀身殉葬。朕当时虽然不允他,可难保他日后不想着法儿地寻了计来。 是故还得请李公去劝他一劝,明示于他,不可再为小忠而损大义。否则岂非落得个千古骂名?” 李绩目光一凛,看着李治平淡如水的神色,片刻之后才长叹道: “主上英明,臣必然为主上将此事交知与契苾将军。” 李治含笑点头。 …… 片刻之后。 李绩归家中,不更朝服,只是手持玉圭,呆呆坐在正厅之中,默默看着前方之烛。 李夫人见状,颇为讶然,乃上前道: “夫君与主上议事至此深夜,本已疲惫,为何不去休息,却坐在这儿,对着灯烛发甚呆?怎么,难道是主上有什么难为夫君的么? 若果如此,夫君当念先帝与娘娘的情分,怎么着也得体谅着些……毕竟主上年青,又初初登基……” 这几句话,却说得李绩大笑不止,伸手放下玉圭,携了夫人手,摇头道: “果然不得见真颜,还是不知心呐……夫人啊夫人,你当为夫如此,是因为主上年青,难为夫君了? 唉……却是错啦!” 李夫人这才道: “那夫君又做这等模样,却是为何?” 李绩摇头,默默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为夫是感慨——果然先帝识人不差……更感慨的是,为夫原本以为,这一生英名,于先帝离世之时便再无甚么可得耀之处了…… 想不到为夫却是大错特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绩含笑,满心喜悦。 李夫人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夫君是为主上重用之事……” “不过是封个官职,有何重用不重用?却不是这样。” “那是为何?” “夫人哪,你知今日主上召为夫入内,是为何事?” 李夫人当然不知,李绩便将今日之事捡了些能说的与其听,又叹道: “为夫真是没有料到,咱们这位看似柔弱仁懦的主上,竟然会有这等心思!” 李夫人究竟是妇道人家,便请李绩教之。 李绩乃道: “主上知契苾与薛万备交好之事,尚且可说是洞察朝中人事。可他着为夫去劝那契苾不可杀身殉葬…… 夫人,你就不觉得奇怪么?之前这契苾何力已然请过主上旨,主上当时也口谕不得从之了。如何现在主上莫名其妙又着他不可如此?” 李夫人摇头,迷惑不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三 李治淡淡一笑: “便是无兵权在手,朕也有得是法子叫他们安生些!不过眼下毕竟还要靠着他们安定大唐江山。加之自魏晋来,二派之势已然久深,虽然朝中文武颇有些不为其流者,却也习惯性地唯二派马首是瞻。所以眼下最紧要的,却是叫那些不属二派的文武良臣明白,无论氏族也好,关陇也罢,都不过是日暮西山,时渐式微了! 也得让他们清楚,自己的将来,终究还是自己可以争取得到的!” 王德听得目瞪口呆,看了眼得意的德安,这才不敢置信道: “主上是要……要……” 李治点头,玉容坚毅: “父皇在时便屡屡言及此事,道二派现下已然成江山毒瘤,朝内把持大权,堵塞良才上选之道,天子耳目;朝外为福做威,平民百姓受其害者多有所闻,怨言日增。 故势必不可再容。虽然朕不若父皇那般天纵之才,却也必然要以除之为要!” 王德似乎是第一次见李治般地看着他,良久才含泪欣慰道: “主上英明!” 李治淡淡一笑,又道: “不算什么英明,不过是必当为之罢了。” 言毕,便又取了一本奏疏来翻开看,然而刚看两眼,便脸色阴沉地丢在一边,冷冷一哼,却取了另外一本来批。 王德见状,急忙按下心中激动,上前取了来看,却是岳州刺史王武宣所上请李治封后之表。 王德心中明白,便故意道: “这王大人也是,主上都已然明说了要待新孝半年之后再立后的,如何这般心急?” 李治不语,脸色更加不好。 王德见李治已然动了怒,目的已达,便急忙叫了明安来,着他原本退回吏部。 可明安刚接了奏疏,便被李治止住: “退回去?只怕会换来王氏一族更多上表。烧了罢!若有人问,便说丢了。” 此言一出,莫说明安,便是眼见了隋唐两朝四主(杨广、李渊、李世民、李治)行政的王德也是傻了眼,片刻之后才犹豫道: “主上,这般行事……或有不妥吧?” 李治却不回答,只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却叫这个人精儿似的老内侍,惊得汗流一背,急忙行罪,又立时着明安焚了。又是嘱咐诸人不得外传此事。 李治这才满意,又想起媚娘道: “她……还是一般,日日海青不离身?” 王德一怔,不过立时明白李治所问,乃是云泽殿中下意侍佛的媚娘,于是只得默默点头,又见李治伤感,于是劝慰道: “武才人知机无双。或者……她不过是想使一使小性儿,引得主上多加垂怜呢?其他的那些宫中女子,不都是这般?” 李治却垮了肩膀,皱眉揉额,无奈长叹: “你也说了,那是其他宫中女子。 可这一个,却是史来第一大倔强……唉,若是她此番当真是为了得朕多些垂怜,故意使些小性子,那该多好…… 可是王德,一想起之前她因父皇不肯以妻礼待之便…… 朕实在不敢奢望,她肯为了朕花这般心思。” 李治苦笑,王德与德安也更是无奈: 若是换了别个女子,那他们二人三两眼便可看出其心思。可这事搁在媚娘身上……那是论谁也不敢说,她这是在玩心思了。 原因无他,于李治的心思,这宫中若说媚娘最了解,那再无第二人敢说懂得。李治之心,于这宫中诸女是求之不得,于武媚娘,现下,却依然只是要与不要之间罢了。 又是一会儿嗟叹,李治越想越心烦,又是思念她,又是烦恼自己若依了心思去见她,必然还得一场伤心幽怨。于是便索性丢了朱笔起身。 王德一旁看着,便紧忙陪笑道: “那主上,不若今日便去瞧瞧萧良娣罢?这几日里,良娣可没少来寻老奴,道二位公主与小皇子,思念主上得紧……” 李治想着媚娘那般倔强,越想越是幽怨,有心气她一气,便道: “正好!朕也许久没见素节了。便去萧良娣那里。德安,你去……去取了日里那西域进贡的雪莲来,送入云泽殿与媚娘。 然后……就……就跟她说,今日朕不去瞧她了,要与萧良娣弈棋!” 李治难得地微懊着,玉面微红,咬牙切齿道。 德安闻言,心知李治如此不过是故意要气一气媚娘,于是又是怜又是叹,强忍着笑应了,便去行事。 剩下李治一人由同样强忍了笑的王德陪着,在偌大的太极殿里来来回回转了半个时辰,这才等得德安回报。 “送……去了?” 李治故作毫不在意。 德安点头,顺其意道: “武姐姐叫德安代为谢过主上隆恩。” 李治闻得此言,便眼巴巴地瞪着德安帽顶半晌。 德安起初不解其意,只是莫名其妙地半躬身子,静静等着李治宣平身。 可半晌也不听李治宣平,这才有些诧异,眼光向侧一瞄,便看见王德垂下的一只手拼命地打着手势,指着一侧的调鸟架儿。 德安想起这架儿之前是太宗在时,最喜爱的那只鹦鹉栖,这才猛然间明白了李治心思,无奈在心底长叹一声,硬着头皮回道: “主上……那个……武姐姐还说…… 说请主上保重龙体……呃…… 朝政烦忙……也当歇一歇……” 越说,德安声音越小,嘴里更是直泛苦水——唉,明明打定主意不掺和的,结果还是逃不掉。 闻得德安传话,李治的脸黑得直可研墨作画了。 半晌他才咬牙道: “果然是最知朕心的好人儿……好!既然……既然她这般说了,朕若是不歇上这一歇,岂非叫她失望?! 来人!!!!!传旨!!!!!摆驾宜春宫!!!!!” 言毕,广袖一拂,怒火冲天地大步出殿。 身后终于得直起身的德安看了眼王德,两人皆是无奈长叹摇头,心中叫苦不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五 李治看了看他,点头: “身处境外之人,往往反而能看清全局,说来听听?” 德安咽了咽口中涎沫,乃小心翼翼道: “主上,正如您所说,此刻身处境外之人,往往反而能看清全局…… 主上,那……那…… 那云泽殿里,可不现成地摆着一个身处此境外之人么?” 李治一怔,旋即眯着眼,看向德安。 德安立刻低头。 良久,李治才长长出口气,起身道: “动静小些,去云泽殿。” 德安长松了口气,急忙跟上李治。 片刻之后。 云泽殿。 媚娘正与徐惠坐在配殿里,一壁看着园中开得好红的花儿,一壁有一言没一语地说着话儿,猛可里竟见一身素银龙袍素银龙冠的李治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冰着一张脸向自己走来,当下心中一跳,急忙与徐惠起身,双双行礼。 “……免。” 李治站在媚娘面前,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媚娘便谢礼起身,可依然头也不抬—— 实在是此刻,她不知当用何样表情去面对这个男人。 李治见她不抬头,心下不知为何,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看了眼徐惠。 徐惠知机,便立时行礼退下,只留媚娘一人在此处。 李治左右看了看,才慢慢问道: “瑞安呢?怎么这几回老是不见他?” 媚娘依然头也不抬,恭声道: “妾平日里一无他事,便与惠儿钞些佛经,每日里着瑞安去先帝灵前焚了——是故主上几次来,却不曾得见。” 李治闻言无语,片刻之后才清了清嗓子道: “朕这些时日心中烦闷,陪朕弈棋一局罢—— 别推辞。否则朕便要问一问瑞安,到底他是侍奉你要紧,还是去给父皇焚经要紧。” 媚娘张了一半的嘴无奈合上,只得默默跟了李治来。 德安见她跟上,好长出了口气,心中不由暗自庆幸——依他这些些侍奉李治,自然知道虽然瑞安与自己颇招李治信爱,可若与媚娘安全相较起来…… 于是只得打定主意,待会儿好好提点一下那个笨弟弟,叫他好生守着媚娘。 …… 片刻之后。 云泽殿中,棋子叮叮。 李治棋下得心不在焉,媚娘本欲不理,然见他当真是失神如此,不由偷偷看他一眼。 近些日子操劳,他却是瘦了些。可玉润容颜,也显得更加俊挺了些。 媚娘咬了咬下唇,究竟看不得他皱眉,便轻声问道: “主上似乎……心不在此。” 李治闻得她问,懒懒道: “原来你还看得出来。朕当你一心想着那佛祖呢!” 媚娘闻言,心中便老大不高兴,可究竟自己势低,便忍了。 李治本意也并非要气她——天晓得自认得她以来,他便直将她视若掌珠心命,别人碰上一碰还要生气,哪里再会气她? 只是看着她那一身海青,想起她这般却是为何…… 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便罢。 不过他也素知媚娘心性高傲,也只是轻点即止,乃道: “想必你也有所耳闻。阿史那社尔与薛万备借征龟兹之军威镇服了于阗王伏信。不几日便要来朝称臣了…… 可是那伏信却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这又是朕登基之来首次与邦国之主相交……当真不知如何才得妥当。 李绩与舅舅都说当以德权兼并,恩威并济之法使其衷心臣服。 可想了又想,朕实在是想不出怎么个德权兼并,恩威并济之法。” 媚娘闻得他这般说,也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欢喜,便仔细替他想了一想,才轻轻问道: “不知那伏信,却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让主上与诸位大臣都如此为难?” 李治揉着眉心,疲惫不堪: “其实不过是个有些智计,又善于隐藏的凡夫罢了。只是时间过紧,朕又对此人不甚了解,所以才这般为难。” 媚娘点头,再落一子道: “却不知他何日来到?” 李治想也不想便落下一子,然后才道: “左不过七八日。” 媚娘想了一想,才道: “那……不知先帝在时,却对这伏信可有评议?” 李治怔了一怔,捏了一枚棋子在手中想了半日才道: “你这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昔年父皇曾经说过,此人虽然外表看来豪爽大方,其实却是个内里狂傲不羁之辈。若非父皇曾在某年的海内大朝会上以天弓神技胜之,只怕他也是再难得臣服于父皇的。” 媚娘闻言,便淡淡一笑: “若是如此,那便好办了。主上,待那于阗王来时,只要在先帝灵前供奉天弓之时,引他去祭谒先帝…… 那此人……” 李治脑中困了许多日的浑沌立时一扫而空,含笑落子道: “对!此人必然因念及父皇之威而伏跪以臣礼见之。接着……他再见朕时,便是理所当然为臣了!” 媚娘含笑点头。 李治心头困惑得解,大感轻松,又见媚娘含笑,不由痴痴相望。 媚娘见他如此,急忙低下头去,咬着唇不吱声。 李治看了她许久才道: “多久了?上一次见你笑,是多久以前了?” 媚娘闻言,鼻中微酸,却不言语。 李治看着她,长长出了口气,良久才起身,看着她轻轻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何如此执意。虽然你告诉徐姐姐,说是因为你不愿与人共夫……其实,多半还是因为担忧舅舅与荆王他们罢?” 媚娘心中一跳,立时便明白虽然瑞安的确如她所愿将这些话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德安,德安又告诉了李治…… 可李治却不曾如她所愿,相信自己当真是因为不愿与诸东宫嫔侍共夫而远离。 她无奈,却也有几分松脱: 毕竟对现在的她来说,最重要的一是徐惠,另外一个便是李治…… 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不知不觉之中,早已比什么都要紧了。 李治何尝不曾通晓她的心思,却只是心酸心痛地走近她,想要伸手抚一抚她乌黑长发,却始终不敢轻忽。 良久才眼眶微湿道: “你这般为我想,我是该欢喜你一心为我,还是该恼怒你不信我能保护得了你? 媚娘啊媚娘…… 事已至此,你怎么还不明白? 于我而言……你比什么都要紧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七 近侍想了一想,却忧道: “若果如此,这今上却是个不必防备的主儿——这般心智,也当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更不宜为君…… 只是那濮王…… 殿下,这濮王却是不可不防啊! 他可是个有谋有略手段狠辣的主!” 元景点了点头,恨道: “不错!李泰这小子,跟李元嘉是一路货色——咱们已然在元嘉身上吃了大亏,万万不能再栽在这个小子手上!” 元景提起弟弟元嘉,胸口依然怒火冲天: “李元嘉这个奸滑东西!竟然暗算本王!走着瞧!早晚有一日,本王要将这些帐,一笔一笔地都讨回来!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却是让李治继续如现在这般孤立着……无论如何,李泰上位,于咱们都不是什么好事!” 近侍便道: “那殿下,咱们该当如何?难不成还要依靠韩王?” “他是肯定不能信了!眼下他还有大用处,咱们还不能与他撕破了脸皮,所以这吃亏现眼的事儿,咱们还得继续装着做下去……” 李元景想了一想,乃告近侍道: “此事,只怕还是得想个法子,让长孙无忌与李泰斗个你死我活,咱们就等着坐收渔利便好!” 近侍恍然: “不错!若以眼下看,长孙无忌也是最不想让李泰上位的……不过咱们却如何让他们二人斗起来呢?” 李元景想了一想,却冷笑道: “说起来,之前那武媚娘中毒将死之事,不是长孙无忌下的手么?若是他知道那最后设计纵得药神仙(孙思邈)入宫的是李泰…… 再让他知道,此番李泰三番五次示好李治,又暗中上表与李治,乞求得个高位…… 你觉得长孙无忌会如何?” 近侍恍然,大喜,叉手行礼道: “殿下英明!小人这便去办!”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十四。 夜。 长孙府。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奉上的密信,面色沉沉如水。 阅毕,他交与长孙冲,命焚之,然后便长叹不语。 长孙冲见父亲如此,便轻声问: “怎么,是不是荆王府里又有动静了?” 长孙无忌摇头,只是微微苦笑道: “唉……若是如此便好了。偏偏……唉……” 长孙无忌又叹了半晌,才示意长孙冲自己去看。 长孙冲阅过密信之后,大惊失色道: “怎么……怎么当今主上要封……封濮王?这怎么使得!!!” 长孙无忌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也不能怪主上,毕竟当今朝中,可为他用的人真的是不多。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当再起复青雀!难道他全然忘记当年正是青雀掐了他的颈子威胁他么?” 长孙冲忧道: “父亲,现下咱们该当如何?”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良久才道: “前些日子太极殿之事,只怕那元景元嘉二人早就生了些嫌隙。若是主上此番有心利用,那咱们要使得他们二人翻脸,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只可惜主上现下只是一心二心地想要维护好了自己羽翼,全然不知荆韩二王才是最大的危胁…… 唉!主上如此,却是让为父有些心寒呐!” 长孙冲劝道: “主上年轻,再者未登基前便遇上这些事,他想要维护羽翼也属正常。父亲为大唐故,不能不多多替他打算哪!” 长孙无忌默默点头,想了一想才道: “既然主上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三公之位不可缺人……那咱们便奉上一位便是。冲儿,你明日早朝之前,抢先一步去见你姑爹,劝他万万不可依着主上性子胡来,再把这之间的利害说与他听…… 劝你姑爹无论如何也不可奉青雀为司徒。至于到底奉谁么……”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便点头道: “论理论据,这三公之位,为父占了一席,剩下的自然当是懋功与禇相的。” 长孙冲不解: “可是李绩已然表明了,不愿位列三公啊?” 长孙无忌淡淡道: “为父当然知他是当真不愿……不过眼下这般事态,咱们也不过是拿了他一并当个幌子罢了。明白么?咱们的目的,却是要奉得禇相为司徒。至少不能让那青雀占了一席。 冲儿啊!青雀与那吴王却不同,他与今上同母兄弟,出身正宫,又是素有文治之名。之前所以争储不成,不过是因为得罪了朝中大臣。 如今今上初初登基,帝位不固。若他得了实权,那…… 后果不堪设想!明白么?” 长孙冲点头,乃道: “儿子明白! 父亲,儿还是这般去驿馆寻姑爹罢!否则明日早朝之前再去见姑爹,只怕时间仓促。” 长孙无忌点头,长叹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儿子离开,才轻轻道: “稚奴呀稚奴……舅舅这般,也是为你好…… 你莫怪舅舅…… 莫怪呀……”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十五。 李治登朝。 今日十五,依制,当正装大典,也是可议三品以上公卿大事的时候。 甫一坐下,李治便从冕旒后看了眼跪在群臣中的姑爹,睦州刺史张琮。然后示意王德。 王德会意,乃一甩拂尘,扬声道: “诸公有事可表,以奉天听——” 声音悠长而绵延。尾音还未绝于耳,便闻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老臣张琮,有疏启奏!” 李治心中淡淡一笑,便抬手: “宣!” 张琮乃出班列,长行一礼道: “臣有疏请奏陛下。今有三公九卿之位,缺漏甚多。大唐国柱稀疏,当以新补。臣……”张琮看了眼李治,终究还是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然后长声道: “臣请主上,以中书令禇遂良进补司徒一位……” 李治目光一凝,沉默了片刻既道: “张卿所言,颇有要理。三公之位,确不可缺。禇相身为先帝所命首辅要臣之一,也是当得起这司徒一职。 然大唐有制,三公之位,若非天子亲脉,功有高著者,便不可为。若是立了禇相为三公之一…… 张卿以为,英国公(李绩)又当何处?” 李治声音柔和,然内里自有威度。加之张琮本便因有违李治之望,心生愧疚,一时竟不得再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九 李绩便出列,跪面李治,叉手奉圭,恭礼道: “臣以为,王大人之言颇有道理,然主上之虑更为周全。礼制者,一国之度量也,万不可废。禇相功高,然今日欲立为公,便起有争,是故暂缓为好。 奈何三公之位,视若朝臣之首,近来诸事烦要,长孙太尉一人烦劳也确为不妥,故臣以为,可再立一公。 臣不才,曾得主上圣意眷浓,然臣一无至功,二非皇亲,三则德末,确不当以位列三公。 至于濮王殿下,如长孙太尉所言,曾有先鉴,又有先帝遗愿,也不宜立为三公。 加之今外臣之中,已有长孙太尉列位,则思量再三,当再于诸王之中,择一贤者列位……主上,臣斗胆请奏,以荆王殿下为司徒,还请主上恩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立时哗然,连李治与长孙无忌,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李治看了一看长孙无忌,终究还是没有立时答应,只是虚词两句,便着其容后再议。又着王德复问可有他奏。 诸臣皆知李绩平素沉稳,那荆王之心诸臣更是明晰于心,暗中思量必然有些由头,便都沉默。 见状,王德便借机宣了退朝,又依李治之意,留下长孙无忌与李绩议政。 …… 片刻之后。 太极殿尚书房中。 更了轻便龙袍的李治坐在玉案之后,听着李绩娓娓道来: “主上,荆王之心,人尽皆知。且先帝在时便削其兵权,实不足畏。然奈何其身后还有一个韩王元嘉。 此贼心思细腻,又颇得朝中诸臣倾同。其狼子野心更是不可轻视,奈何他一向善于伪装,不曾露得分毫,是故咱们却不能轻视。 所以臣才请奏,准立荆王。 主上,日前之事,朝中他人不知,可主上与长孙太尉当知,这不过是韩王有意推了荆王出来,做个替死鬼——若可诬得主上清名,借机拉主上下位,那便是最好。 若是不成,那引得主上与长孙大人将目光放在荆王身上,稍解自己之压也是极佳——再者,如此一来,荆王之心必然更加昭然若揭,文武为避其嫌,也必然更加孤立他。 那荆王便只得牢牢地依附着韩王了。 此一番,却是韩王一石二鸟之计。 是以臣才请立荆王,这样一来可破了韩王控制荆王之计,分化二人;二来也可引得那些心存谋逆之众竟相暴露。 三来,也是最紧要的,可暂时迷惑荆王,使他自以为得计—— 如此一来,他便必然自露马脚。而他一露出马脚,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也离现于天日之下不远矣。” 李治深思片刻,看着长孙无忌道: “舅舅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李绩之言不无道理。再者若立荆王为三公之末,那荆王便必得离封地,居于长安—— 如此一来,确实是如李绩所言,可借其与其他诸逆之联系中,顺藤摸瓜,一网打尽——尤其是吴王,现下也在京中。比起李元景甚或是李元嘉来,吴王李恪才是眼下对李治皇位威胁最大之人。 李恪一有兵权在手,二有声望功绩。若他有心反,那必然李治要吃亏。再者荆王一上,李泰也便上不得位。 思量再三便道: “臣以为英国公所言甚是,如此一来,荆王便不得不离封入京。这样也方便咱们看着他不坏大事。甚好。” 李治看了看李绩,便点头道: “既然舅舅也如此说,那便拟旨罢!” 长孙无忌与李绩便恭礼从之。尔后李治又稍加劝慰几句,便着二人退下。 …… 眼看着二人退出半晌,李治一直微笑着的脸,便忽然沉了下来,双拳一握,广袖一挥—— “咣啷哗啦……” 一阵碎裂之声便立时在殿中响起——却是案几之上一切事物,皆被他狂怒之下推了满地! 李治涨红着脸,胸口剧烈起伏,咬牙看着一侧见他发怒便惊惶失措,立时跪下请罪的王德与德安道: “去!把李绩召来!!!记着动静小点儿,别叫那些舅舅的眼线看见了!!!!” “是!” 德安机灵,立时便应了,慌不择路地跑出殿去。 不多时,李绩便在德安引下,由偏门入了太极殿。 一进殿内便不等李治发语,更不去看周围一眼,立时便下跪伏乞道: “臣李绩胆大妄为,请主上治罪!” 李治本来欲待喝他个罪的,见他自己也知道今日之事不妥,心下却也熄了几分火。然而念及今日之事,终究恼怒,冷笑道: “李将军何出此言?你论功论理,都是我大唐第一忠臣,何来胆大妄为之罪?” 李绩闻得李治这般言语,心知此番他气得不轻,于是头也不敢抬,冒着冷汗道: “臣……臣知主上心意,却故而违之,是为大不敬,还请主上治罪!” 李治闻言,想想,也不解他为何如此,便道: “起来说话。” 李绩闻言,知道李治多少有些宽松,便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起身,垂首而立。 李治便冷冷道: “说说罢,何故?” “主上,臣斗胆一问,今日张琮临朝违主上圣意,力奉禇遂良为司徒,以主上之见,是何人之意?” 李治冷笑: “何故明知故问?能说服他的,只有舅舅。” 李绩乃点头,又轻轻道: “那依主上之见,太尉大人又是如何知道主上曾密意张琮,奉濮王殿下为司徒的?” 李治一怔,想了一想,皮笑肉不笑道: “舅舅多年维营,这太极宫中大小事情,哪一件瞒得过他?不过……”李治敛了些怒意,深思一番才道: “不过此番却也奇怪,论理这事朕并非亲告张琮,张琮心性是个只知听命行事,却不多事的……难不成别有他人?” 李绩点头,抬头看着李治道: “据臣所查,这将此事漏与太尉大人知晓的,正是荆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一 李治闻言,沉默良久,才轻轻一笑: “爱护……与爱敬么?一字之差,当真是道尽朕眼前之势……只是朕不明白,李公为何提起媚……提起武才人?” 李治口误,心中一凛,然见李绩似无所觉,心中暗暗警惕。 李绩却道: “臣之所以说武才人必然会提点主上,也是希望主上能够明白。如主上所言,武才人终究一介深宫妇人,又有前事为鉴,眼下实在不宜再被扯进这般事中…… 主上,武才人可用,然她究竟为朝中诸臣所忌,又曾有流言传于世间……主上,日后与武才人相商之时,还得万分小心为要。” 李治这才明白,原来李绩说来说去,还是想着提点自己小心——心中感激,便再三谢过。又心悦诚服道: “那以李公之见,眼下便得由那荆王入公之位?” 李绩点头: “不便要封他为公,只怕也要给禇相一个名封……说到底,今日最难堪的不是别人,正是禇相。若不加以抚慰,只怕会伤他的心。” 李治点头,想了一想便道: “说到底是朕的不是——只顾着想丰自己羽翼,却将一众朝臣都扯了进来。舅舅他们虽然恃权傲主,可到底是忠于大唐的。朕当好生安慰…… 那便同旨共传,着进禇遂良为河南县公,加实封。李公以为如何?” 李绩想了一想,点头称是,又道: “不过若加禇相之实封,那只怕荆王也要加一加实封了。” 李治冷冷一笑: “说到底,他也是朕的六叔——既然知道他将来终究不好,那让他得些实惠也无妨。便加实封,至通前一千二……不,一千五百户!” 李绩闻之微愕: “主上,眼下诸王实封最多不过一千二,如此重封,是否不合?” 李治淡淡一笑: “正是荣宠极盛,他才会明白,谁才能与他富贵。若他还不满足,依旧贪婪……那待来日终结之时,朕也无愧于天地,更不违于孝悌之道,出师有名。 李公,你觉如何?” 李绩心中立时了然,此乃李治捧杀之意。不由又惊又佩——若此旨一下,只怕满朝文武只会更会坚信李治是个宽怀大度之主,而且也会将那荆王放在一个危如累卵之处境上…… 一思及此,李绩忽然顿觉自己再无他念,只求能再立些战功了……于是便恭手大礼: “主上英明!” 李治含笑点头,着其退下,又令王德传旨。 ……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十六,李治着当朝进禇遂良为河南县公,又赐实封五百户。同日进荆王元景为司徒,实封更加至一千五百户。 旨意一传,满朝皆惊。长孙无忌忧之,然闻得乃李绩进言,方悟此为李绩所献捧杀之计,心中大安。然终究因忧李绩势大。 恰此时边事再起,李绩自请出征,李治大喜,着准。长孙无忌这才心中暗松。 …… 是夜。 云泽殿。 媚娘寝殿之中。 李治悄然入殿,问了瑞安媚娘日间起居如何,进食药膳可香之后,便着其与德安一同守在殿外。 自己却慢慢行至媚娘榻前,看着沉睡的媚娘一只手臂在外露着,心中微疼,伸手替她盖好了丝被,这才生怕惊动了她,小心翼翼坐下,痴痴地看着她。 些许时日不见,她竟又瘦了些……真是,为何总教他这般放心不下?只知替他担忧,却不知他更忧她为甚么? 柔情如针微刺之痛,李治却觉痛中有乐。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德安轻轻步入其内请了他离开。 他才轻轻叹息一声示意德安殿外先行净道,这才伸出手来,恋恋不舍轻轻抚过其颊,又见她睡得不甚安稳,便俯下身去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了一吻。 这一吻,一股幽香细细入鼻,李治立时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欲念初升——说到底,他也是个血性男儿,眼前这女子,更是他一生至爱啊! 迷蒙之中,他竟难以自持,出息渐粗,入气微乱。 不过立时,他便回过神来,一惊之下急忙起身退出帐中。远远看着媚娘,带着些渴望,也带着些忧伤。 长长叹了一声,他挣扎片刻,终究还是放下绮念,转身怅然离去。 在他转身之后,榻上原本睡得香甜的媚娘,缓缓睁开一双明媚凤眼,流下两道清泪。一只手,也在他离殿之后,轻轻抚上额头被他吻过的地方,心中酸甜痛涩百味俱陈…… 一时,她竟惊觉,自己竟有些不舍…… 不舍于他的离开,不舍于…… 不舍于他竟没有…… 媚娘一惊,匆忙转了心思,只闭了眼强行睡下。 只是心中情思已起,又如何能平?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九。 夜。 濮王府。 青雀看过了青河递来的密件,淡淡一笑丢在一边不再理会。 青河却是老大怨气无处撒,一个劲儿地嘴里埋怨: “这今上也太过了罢?殿下您为了他费了多少心血筹谋多少事业?他倒好,现在过了河,便要拆了殿下您这座桥……” “青河!” 青雀不喜听得身边人议论李治,当下便沉了脸低喝。青河立刻闭了嘴,半晌才不满道: “殿下,青河这也是觉得为您不值啊!” 青雀何尝不知?只得长叹一声道: “你呀……还小,不懂这些事也不奇怪。” 青河却哼哼着说: “殿下,青河不笨,何况跟着殿下,什么大风大雨的没见过?这等人心,也是看透了的!” 青雀却只是好笑,摇头道: “你这小子,当真是跟当年的本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且问你,你只说主上是过河拆桥,可你想过没有,若他当真封了我为公,那长孙太尉头一个要难为的是谁?” 青河一怔,想了想,似有所悟。 青雀当真是喜爱这个直性子的孩子,有心教他一教,便再问道: “再有,若到时为了我,主上与长孙太尉起了些冲突,你说满朝文武会向着我,还是向着我那好舅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三 怜奴闻言便皱眉道: “娘娘,只怕不得呀!前些日子怜奴有意去探一探那武媚娘虚实,可是怜奴刚刚到得承香殿,便被拦了回来…… 那里,可守着元舅爷的心腹呢!” 王善柔讶然: “元舅爷?这是何故?” 怜奴乃道: “听说元舅爷似是察觉了陛下对那武媚娘的心思,厌恶她得紧,之前又杀之不得,于是便设了法子将云泽殿单独立了出来,不教任何人亲近…… 那些卫士,可都是元舅爷特别着人选的。” 王善柔沉默良久,才轻轻叹道: “如此一来,岂非本宫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萧氏上位?如此大辱,本宫怎么受得!” 怜奴想了一想,却劝道: “其实娘娘,怜奴曾偶然听闻元舅爷说过,若论起来,这大唐皇后之废立,却未必是陛下一人可得决断的。 毕竟一国之母,地位非凡……既然陛下受那萧氏贱婢所惑无意亲近娘娘,那娘娘何不设法,先使得陛下不得不近娘娘呢? 娘娘,只要您能顺利封后,陛下必然要与娘娘多番亲近。至那时,天长日久的,娘娘还怕陛下不能发现娘娘您的好么?” 王善柔沉默良久,才迟疑道: “你的意思是……借助本宫母家之势?” 怜奴点头: “还有同安大长公主,那也是陛下必然要亲近的人哪!娘娘,万不可迟疑。” 王善柔心中微酸: “想不到最后,本宫还是要依靠母家……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也罢,怜奴,明日你便请母亲进宫罢!” “是!”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初一。 夜。 河东地震。 整个陇西一带皆得震感。晋州尤甚,至初二,地方官员清点死伤,乃飞马快报李治,道近五千人因地震势急,不得逃脱,压杀于自家屋中。 李治闻之震憾,乃遂着封四品大员为慰情之吏,着以问之。更诏令太极宫中上下,半月戒酒肉筵席,所节之资,尽皆以济难民。 尔后更着令宫中司宝库出金银器无数,皆售于长安宝市,所得之资以换粮米等物,速运晋州,又一日五传圣旨,着令周边诸州大吏皆以米粮钱银人事劳力等物相济相助,更着旨暂停征戈之事,留部军驻守边境外,余之大军皆返晋州等灾地,以助当地复生。 更于圣旨中云: “朕曾闻地动之势,常似止非止,似静非静。数日之后,仍可复起。故诸灾地要吏府兵,当慎于此事,切不可再轻忽而致百姓死伤尔。” 朝中闻之,颇以为李治过忧。 然余声未止,是月初三,便忽传余震再起。震起之时,李治警震余之旨方至诸灾地。众吏方设行避护之所,安置诸民。是故此番余震,竟仅再伤数人性命尔。 于是,朝内乃皆惊叹李治先见之明,更纷纷上表赞之。 然李治殊无喜色,更怒掷许敬宗所奉之华辞丽藻表于地道: “百姓疾苦,是乃朕为君之过,何以为功?阿谀至此,朕不喜也!” 一时朝中诸臣,方知李治英明不阿,诸臣心慰。 李治又于朝中传旨,着令再遣禇遂良为慰情吏,亲赴河东慰之,又步落龙座,亲扶其臂,切切言道: “禇相当良慰百姓,更告之朕心甚怜。当使百姓死可得葬,生可得安方可回返耳。” 禇遂良惊叹李治爱民,李治又道: “先帝曾言,民乃国之生计,而今死众五千,如朕痛失五千亲也!相当良顾善慰,朕方得心安。” 又亲书圣旨一道,着禇遂良至灾地后,当立时诏告百姓免赋税三年以安其心,着其力争其生。 更着再开太极宫内仓,于帝内宝司中得取绢绸数十车,与禇遂良从行,诏以赐死伤之家各三匹,以奉各家,可安其葬事,更含泪切切道: “朕方失慈父,自觉痛之切之,日夜难安也;然今无数子民双顾尽失,朕何尝不知其痛其切,尤胜朕百倍? 朕初登基,诸事烦杂,不可亲至慰之,相此一行,当以代朕尽心尽力,使民众得安,可复生活耳!” 朝臣闻之大动于怀,感然泪湿于睫者十之八九。 禇遂良更爱重李治爱民信臣,乃誓言必以慰民后方转长安。 次日。 李治又亲率百官入庙请以三牲祭祖祭天,求得苍天、宗祖,力佑大唐受难之民。 至此,大唐百姓乃皆称李治为大圣人呼,更言道: “天不怜吾,然有大圣人怜吾如阿父也!何必言苦?”(老天不怜惜我,可是有这么一个大圣人怜爱我如我的亲生父亲一样!何必说什么苦不苦的呢?) 百姓之心,遂归之于望。 ……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十一。 禇遂良功已成,乃携晋州百姓十数老,归于长安,入朝天子。 李治闻之,既喜且忧,先问百姓生计,又问复家(重建家园)何如。 诸老乃谢之以告,道一切均好,唯无得良瓦好土可制泥剖砖,以复其家。 李治闻之,点头乃道: “若无片瓦,何得复家?” 于是旨传有司,乃停一切宫室修建、禁苑理治之事,着以发良匠名工,随诸老归复灾地,以复其家后方再归。 是时,逢因李治早年风疾之事,加之太极宫地处阴冷,颇不良于李治之疾痛。诸要臣方得进议数月,才定另起新宫之事。 闻得李治竟以这般事物赐于复家之事,长孙无忌乃力谏不可: “主上之疾痛,太医皆道需得静养调整。且太极宫年久失修,又地处阴寒,于主上龙体大有不安。先帝英明,然亦言太极宫非良居所在…… 主上当重龙体为要!” 诸臣更尽皆进言劝谏。 然李治乃正色道: “先帝方逝朕便修缮宫室岂非大不孝?百姓受难,朕不哀不告岂非大无德?且朕虽有微恙,却不至殒,百姓若不复家,则必当死伤再起…… 何重何轻,诸卿当知!朕意已决,再不必言!” 乃立时传令,着匠司立发至灾地。 诸臣闻之,慨然,叹然。 …… 朝后。 长孙无忌默默地与禇遂良走下玉阶,旁边,则是因河东大灾,被紧急从前方召回,调兵着将,以振灾地的李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五 李治一僵,却不动声色转过身来,看了看瑞安,淡淡道: “若是等你发现,只怕天也大亮了。” 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儿,却是叫瑞安羞愧得紧,半天说不出话。好在德安也醒了,见李治双腿盘坐地上,便急忙上前来劝他起身。 也不等德安来劝,李治自己就起身,又示意三个终于都清醒的小侍小声些别惊了媚娘好梦,这才问道: “什么时辰了?” “回主上,已然是寅时了。” 李治点点头,再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媚娘,这才小声吩咐着瑞安与六儿务必照顾好了媚娘。方待转身走,却又想起一事,转身过来,小心将媚娘连人带被一起抱起,又小心地放回了他方才睡过的榻上,仔细盖好丝被,又看了看她,这才轻叹一声,跟着德安沿小道离开。 ……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十八日。 李治乃葬其父文皇帝于昭陵,庙号太宗(这才是唐太宗这个称呼的由来)。 是日,李治主仪,百官大祭。 祭毕,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乃忽上表,奏请李治准以杀身殉葬。李治固劝不止,遂示先帝遗诏,着以其旨不许。 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等大悲,遂于太宗灵前立誓,余生必保大唐永安。 百官闻之,慨然,李治遂赞之不止,乃于太宗灵前,进阿史那社尔为右卫大将军;进契苾何力为京军总领,身兼负太极宫禁内之职。 诸臣乃因李治善对先帝忠臣,大感于怀。 是日。 李治依旨,又着有司以先帝所擒服者颉利可汗等十四人,皆以雕石为像,刻名列于北司马门内,以示天威有镇。 一时,大唐军威之盛再兴。 当媚娘醒来时,已然是日上三竿。 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殿过他要去寻什么要紧药材,是以才这般遗憾……不过如今这些日子过去了,他也总该回到唐土。 总之无论如何,你的身子是要紧。别的都是小事。” 于是便立时吩咐了瑞安,去告诉李治,请寻得孙思邈归。 徐惠见她这般办事利落,不由轻轻一笑。 媚娘却道: “你笑什么?” “我笑你……笑你身披出家衣,心怀入世事……媚娘啊媚娘,说到底,你还是不能出家的。” 媚娘默然不语,良久才强笑一笑。 徐惠眼见她如此,也不欲强逼于她,只得转了话头儿,说了些有的没的。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着文娘端了药汤来,媚娘便急忙亲手奉了来,与徐惠服食。 用毕了药,眼看她累得微喘,媚娘便点点头,道: “我先忙着去,你好生歇着。” 徐惠闭目,便看了眼文娘。 文娘会意,立时便起身,送了媚娘与瑞安出殿。 眼看着他们一出殿门,徐惠便立时挣扎而起,慢慢行至闲置着的火盆边,用力一顶胸臆,便立时将方才喝下的药汤全部吐在了火盆里。 这一呕,呕得她苦得眼边泛泪。可是脸上却带着些欢笑。 又呕了两下,眼见药汤吐净。她便脚尖一顶,将火盆踢入柜下藏好,这才慢慢回到榻上,合衣躺下。 刚躺下,文娘便回转了过来,还问着她可安好。 徐惠闭目,只是默默点头,心中一片死寂: 没错,于她而言,现在不过是在等日子罢了。 ……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一。 李治早朝毕。 如常日一般,与长孙无忌等人议定了些大事之后,李治便着王德送了三位重臣离殿。 然后,他便接了德安所奉茶盏,仔细喝了两口,这才道: “去召契苾何力入内。” 不多时,契苾便入内见礼。礼毕,李治便含笑步下玉阶,与之面道: “何力近来可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七 媚娘本欲说声自己用不到。可想一想李治的性子,便作罢了—— 原因无他,便是说了,也不过是白生一场气的事。 于是媚娘便淡淡道: “主上今日前来,却是为了何事?” 李治左右动着肩膀,却涎着脸皮笑道: “上次在你这儿睡得好生香甜,回去之后,却是再也不得那般好眠……” “主上自重。或者,不若主上下了旨,媚娘可与惠儿搬离这云泽殿,主上便可入居。” 媚娘这话立时便惹得李治阴了脸: “你走了,我还怎么睡得安甜?” 媚娘却只是倔着,沉默不语。 良久,李治才长叹一声,讨价还价道: “我……我知你不喜如此,可当真我在这太极宫中,是半点寻不得个良眠处。你也知我,自小便是眠浅的。这些日子又是朝政烦忙…… 你难不成就看着我……看着我成日里精神不济,被那些老大臣们摆布着当成个孩子一般玩耍?” 媚娘依然不语,可脸上却有了些松动的神气。 李治何等乖觉?立时便察觉有戏,于是喜上眉梢,便道: “好媚娘,应我这一次罢……就这一次……呐,我也不求别的,只要是你也在这云泽殿,便是我睡侧配殿里也是好的。如何?” 媚娘这才开了口,冷冷道: “侧配殿里四通八风的,若是吹坏了主上,媚娘岂非更遭人恨? …… 罢了,主上于媚娘有天大之恩,又是大唐之主……媚娘小小名誉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早已毁了不知几次了。 不过主上,这是最后一次。事一旦多,媚娘必不得安也。” 李治哪里还管她说什么是不是最后一次——在他看来,这到底是不是最后一次,却不是她说了算的。 于是先欢天喜地地应了下来,然后又是讨好地从一侧取了一盒子棋来: “既然如此,那……那索性我陪你打一回双陆(双陆棋)如何?若是你赢了,我……便答应你一件…… 不,是三件事,如何?” 媚娘看了看他,突然笑了: “好啊!天子一诺千金难得,何况是三诺?媚娘有福了。” 李治闻言,这才惊觉自己因着媚娘同意留他于此,一时过于欢喜,竟然随口许了个天大的诺言: 需知若是媚娘赢了他,要他放她出宫…… 这可如何是好?天子再无戏言啊! 于是只得一壁懊悔着,一壁下了狠心,定要赢得回自己的颜面来 他这般自己想着事,却再不曾发觉,媚娘看着他的目光,已然变得柔和而温情了许多。 立在一侧,正与瑞安抬了棋具,摆铺着的德安无意见看到了,心中一喜,终于含笑点头。 李治走了个把时辰之后,媚娘这才又微微含着些笑意,去看徐惠。 “如何?可好些了?” 一进殿内,媚娘头一句问的就是徐惠。 徐惠气色倒是确比之前好了些许,倚在床上,青丝微凌乱,噙着笑道: “还能如何不好?左右都是这样了……倒是你,听说主上方才来过了?” 媚娘眯了眼去看瑞安,惊得瑞安立时心虚,垂首盯着地冒冷汗。 媚娘也不言语,只是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绞弄着身上的海青,然后慢慢道: “横竖这太极宫是他的,他哪里来不得?又有哪里去不得?” 徐惠鲜少听得媚娘做这般小儿女般抱怨,心中只觉有趣,也不说破,只是点点头,微微闭了闭目才道: “这倒是真的……” 两姐妹一时无语。 片刻之后,徐惠又轻轻咳了一声,道: “对了,说起来,近日朝堂之中,颇多大事,你可听主上说过了?” 媚娘想了一想道: “倒是听说了些,不过相信主上总是能处置得甚好的。” 徐惠亦只默默,然后又问: “说到这儿,我倒想问你一件事—— 怎么我病了这几日,咱们殿里换了那许多新人?都不认识了。” 媚娘一怔,想了想才道: “许是……许是主上担忧咱们安危,这才换了人罢?毕竟多事之秋……” 徐惠想一想也是,于是笑叹道: “只是可惜了,本来我还想着借这个机会能清闲着,请主上准了我与小妹小弟见上一见的……真是可惜。” 媚娘自然知道对徐惠而言,这一弟一妹如何紧要,于是便不假思索道: “这又有何难?他必然会答应的。” 徐惠一怔: “你怎么知道?” 媚娘答得快了,这才发现自己言语似有所失,于是微红了红脸道: “无事……只是方才下双陆棋,他输了我三个天子之诺罢了。我又无甚紧要事,若是你要见家人,那自然是可见的。” 徐惠眼前一亮,挣扎起身,慌得媚娘急忙拥了她在怀中,嗔她不知自珍。 徐惠却不理这些,只急切扯了媚娘衣袖问道: “当真…… 当真可以么? 可以请主上准么?” 媚娘见状,急忙安慰她: “你莫急……我这便叫瑞安去请主上准,这还不成? 好啦……你好生歇着罢!” 一壁劝,一壁看了眼瑞安。 瑞安会意,立时便飞奔了出去。 见状,徐惠当真是欢喜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紧紧地揪着媚娘的衣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儿来。 媚娘知她心慰,也只好言劝着。 ……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 李治正仔细批着奏疏,忽闻得瑞安有报,急忙着人传入。 见了瑞安那般慌慌张张,于是劈头便问: “可是媚娘怎么了?” 瑞安喘了口大气,这才回道: “不……不是武姐姐,是……是徐充容。” 李治闻言目光一默,想了一想便道: “怕是想她的家人了,媚娘便欲请朕准她家人入宫罢?” 瑞安便惊笑道: “主上英明!” 李治点了一点头,想了一想才慢慢道: “说起来,徐姐姐近日这身子,也是越发不好了。既然她思念家人,那请了入内来见上一见本也无妨。奈何只是现下情形特殊,这三两日,怕是不成。 你回去,便告诉徐姐姐与媚娘,便说这几日朕这里有些事情,待事毕,便亲自安排他们见面。” 瑞安大喜,谢过李治待走,却又被李治叫住。 瑞安不解,转过脸来,看李治一脸期待地问着自己: “媚娘可还有别的什么要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九 …… 同一时刻。 长安。 长孙府。 小禁屋(郡王以上的级别家里才能有的私家牢房)内,长孙无忌眯着眼,看着袖手而来的长孙冲: “招了没有?” 长孙冲抹了一抹头上汗珠,却道: “嘴硬得很,却再不吐口的。”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又慢慢问道: “菜可都上足了?” “还差两道。不过……” 长孙冲犹豫道: “父亲,若是这两道一上,只怕这人便不成事了。”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慢条斯理道: “为父在宫中行走时,曾听人说过一事,道当年那审问韦尼子近侍的狱官名唤林志、卢光明的,却甚是厉害。听说未曾伤得那婢奴分毫便得了供辞…… 你去,打听一下,看看他们身在何处?” 长孙冲却道: “父亲,这二人早已出了长安,被调任外官了。调任令还是您亲手所签的。” 长孙无忌一怔,想了一想才叹道: “父亲当真是老啦……这些事居然都记不得了…… 不过眼下,却是难办。” 长孙冲却笑道: “父亲别急。虽说那二人被调出长安,可那审问的法子,却是留了下来。父亲只需耐心等待,至多三五日,此獠便必然全招了。” 长孙无忌这才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 是夜。 高阳公主府。 闻得近侍所报,正倚于两个少年怀中,恣情调笑的高阳立时便翻了脸,掀了面前摆满酒水瓜果的案几: “一群废物!怎么连个人都看不好?!” 高阳厉声喝问,立时丝竹皆停。众侍噤若寒蝉,伏地不起。 那来报的近侍也颤声道: “回……回公主…… 实实实……实在不是咱们的人不上心……实在是那长孙无忌太过奸滑,是以……” 高阳眯了眯眼,快步步下阶梯,冷声道: “你说是谁?” “是……长孙无忌。” 高阳一怔,看了这近侍片刻,突然毫无预警地一脚踢中了他心窝里,竟将一个大汉踢得立时跌倒,半天脸色雪白。 高阳咬牙道: “你们……你们这……” “殿下息怒!息怒啊!” 一侧毗伽奴见高阳如此大怒,心中一惊,急忙上前猛然叩首请罪: “殿下请息怒!” 高阳目光中的寒芒闪动片刻,好不容易才冷却下来,瞪着那终于缓过了口气的近侍道: “若在平时,本宫必然是要杀了你的……不过念在你之前功高勋著,且留你一条性命!” 那近侍惊得急忙低头狂叩其首,谢恩不止。 高阳这才消了消气,转身回到案后,坐下道: “既然被长孙无忌拿去了,那便再不必留着活口给他找出什么差错来!明白了么?” 近侍心中一冰,然而想着自己性命,终究还是点头接令。 …… 片刻之后,高阳才看着那离开的近侍恨恨地骂了一声: “废物!” 毗伽奴一壁安抚她,一壁轻声劝道: “其实公主殿下不必如此惶惶。那长孙无忌若知道了些什么,也只会去为难那武媚娘…… 毕竟咱们此番不过是想再查一查那武媚娘与当今主上之间,是否确有私情罢了。长孙无忌便是抓到了咱们的人,也不过就是设法逼得主上将武媚娘或杀或逐。却不敢找咱们半点不是。” “正是因为如此,本宫才生气!” 高阳怒道: “别人不知道,本宫可是知道的!这九弟看着人憨厚,其实却是个心思极重的人物!平时又是惯赏行事滴水不漏的! 好不容易让本宫抓住了这么一点儿事情,若是因为那些废物,坏了本宫大事,让九弟有了警省…… 你想过没有,依他那般性子,还会容得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 咱们要助三哥扳倒他,那便更是难上加难!甚至就是咱们设法扳倒了九弟,以三哥的心性,也会怨本宫是有心陷害九弟,甚至会反过来相助他与咱们作对! 只有让三哥看到他与先帝宫嫔私通有无的铁证,他才会相信九弟德行有亏,也才会心甘情愿地上位! 咱们的目标,也才能达成!” 毗伽奴想了一想,也叹口气道: “可是如今事已至此,殿下,您却不得不早做打算了呀…… 毕竟那长孙无忌手下,有的是法子让那些人开口。 只怕此刻…… 长孙无忌早已知道咱们的计划了。” 高阳咬了咬牙,想了片刻才道: “的确…… 咱们却得想个万全之策。以保这武媚娘之事,必然被揭……” 毗伽奴想了一想道: “那……把这事捅到东宫那几个女人处,如何?那几个女人只怕是饶不得那武媚娘。这样一来,什么事便都明白了。” 高阳想了一想,缓缓点头道: “法子是个好法子。只是用谁来,不用谁来,却还得详加思量—— 头一个那太子妃便是万万不可用的。那女人太聪慧,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最好。 是故为了九弟帝位稳固,她断然不会与本宫合作。 至于那萧良娣…… 她虽然不若太子妃那般聪慧洞断,不过也不是个蠢的,加之野心极大,又对九弟有那么几分真心。是必一如太子妃,不为本宫所用。 倒是那剩下的几个…… 或者,咱们可以想一想法子,让她们去管一管这件闲事。” 高阳得意一笑,看着恍然大悟的毗伽奴。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三。 长安,许敬宗府。 眼看着府中总管奉上的进献,许敬宗满意地点点头,着人收好了,这才含笑道: “还是他们有孝心哪!送的这些东西也好。” 总管也笑道: “要不怎么都说是大人门下呢?最最长机灵眼儿的。” 许敬宗得意一笑,然很快便叹了口气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新陛下的心思,也是颇为难测……虽然他们有求于老夫。可依老夫之见……这些要求,却未必全能满足呐!” 总管却不以为然道: “那些官员们既然如此,便当知此事不易为。是故大人实在不必忧心。” 许敬宗却摇头道: “不可。说到底,人还是当以信字立之。再者老夫既然身为近臣,那揣度圣意,便是必然需得为之。 只是可惜,咱们在这宫中,却无甚得力之人。否则若是得了些圣意…… 那老夫为事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总管想了一想,却想起一事来: “若要得些圣意,其实本不难。大人,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必若得些陛下心意,那还得从东宫那几位娘娘处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一 ……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四日。 高宗李治准先帝充容徐氏之请,着其妹徐素琴入内探视。 …… 当看到徐素琴的刹那时,媚娘恍然之间,竟觉得自己是看错了人—— 可不是素琴么?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娇笑而来的少女,心中一阵颤抖。 徐惠见她如此,知道她又念起了元素琴,于是轻轻一咳,唤着妹妹素琴上前来,告与媚娘道: “这便是我的小妹子,大名为兰,小字却叫素琴。论起来,你也当唤一声妹妹的。” 徐素琴如她姐姐徐惠一般温婉柔丽,也早知姐姐在宫中,有这么一位好姐妹,于是便含笑以礼见之: “见过武姐姐。” 虽然她也颇为好奇为何媚娘身着海青,却深知在这宫中,有些事还是不宜多问的。于是再不发言。 媚娘见她如此得当,当真是又喜又悲: 喜的是徐惠有妹如此,当真是贴心柔顺。 悲的是每看徐素琴一眼,她便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个死在自己怀中的小妹素琴。 一时间,新情旧事一起涌上心头,她竟呆呆地落下泪来。 片刻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闻得王德来报,诧异地停下正在批着奏疏的朱笔问道: “你说媚娘一见那徐充容之妹便哭了?何故?” 王德点点头,看了看一旁将白玉拂尘插在腰后,仔细磨着墨汁的德安,这才道: “老奴不敢妄言。不过…… 徐充容之妹,却颇似一位故人。” 李治一怔: “谁?” “当年的元昭媛。而且听那殿中小侍道,徐充容这位妹妹,巧得很,小字也唤作素琴。” 李治一惊,立时便丢了奏疏,传令着德安随着自己,前往云泽殿。 不过一刻钟的时光,李治便与德安出现在了云泽殿的**门边。 看着那个与徐惠、媚娘坐在一起的年轻少女,李治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仿佛他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晋王稚奴,躲在花丛中,悄悄地看着三位姐姐,嘻笑聊天。 看着媚娘难得的欢喜笑脸,他的眼底,有了一丝湿润。 驻足良久,他终究还是转了身去,背对着德安眨了眨眼,逼回眼泪之后才淡淡道: “传朕旨意,着因徐充容身体微恙,今日可留宿宫中,伴其左右,以慰其心。” “是!” 德安应声。 李治回首,最后看了一眼媚娘那欢喜中带着些许悲伤的笑脸,默默转身离开。 …… 是夜。 濮王府。 青雀背着手,立在灯前,听着青河回报。 青河报毕之后,他沉默良久,才长长叹道: “唉!说到底,他想打破眼前这等局面,还是难呀! 否则,又何必去用许敬宗这等小人?” 青河不解道: “殿下的意思青河不明白……” 摇了摇头,青雀才慢慢踱了出来道: “眼下对主上最紧要的,便是控制得了这朝堂。 然当今大唐朝上,已然尽是父皇在时,安置好的那些老臣忠臣—— 虽说他们是忠于大唐,也是忠于咱们主上。可对主上,还是那句话儿……他们只是忠,只是护,却无尊敬与信赖…… 主上登基已然两个多月了,可咱们都知道,他所发之行令,无一不是中书省修了又修,改了又改才得行止。 便是一些小事,也常常被诸位大臣们拿来放在朝堂之上,讨论了又讨论…… 青河呀,你可想一想,说起来这天下哪有这等道理?皇帝的旨意,还得臣子们都同准了,才得可行? 一道二道,或可说是臣子们忠于为国,审慎诸事。 可是道道如此…… 那便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青河点头,忧道: “的确,说起来阿云也说过,前些日子主上想调些备粮去救济晋州难民,结果一道圣旨批下去五百车,真正到了晋州的却只得三百车。 主上大怒,召了人来了问才知道,原来是长孙大人等诸位老臣商议过之后,觉得一次给了那么多实在不当。于是才改了数字。 唉…… 要不是因为这个,主上何必被逼着从内库司里提了些金银珠宝出去售于市,换得些米粮赈灾…… 虽说后来长孙大人他们也知道自己这般为事太过不好,自己上表请主上责罚…… 可说到底,主上哪里会真的责罚他们呢?” 青雀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所以主上当今最紧要的,才是要平衡朝堂之势…… 无论如何,舅舅为首的关陇一系,与太原王氏为首的氏族一系,这两股力量,是断然不可或缺的。 有他们在,主上便可站稳了在这朝堂之上。 可是眼下这两派利益相迭,互为犄角,主上若是一味依赖他们,只会废在他们手中。是以必然也是要立起另外一系忠于自己的势力,以助自己可手握实权。 而且因为舅舅与氏族这边,都是力强根深的,主上若是不得良机,实在难以在这等夹缝之中求生……” 青河便道: “那以殿下之见,主上该当如何是好?” 青雀沉吟良久,才轻轻道: “事已至此,若主上有意破这般势态,唯有兴第三方之力。且这第三方,还需得必是绝对忠于主上,又只得依赖主上的人才可……” 青河想了一想道: “那殿下的意思,是指李绩将军?” 青雀点了点头,又摇头道: “虽说李绩将军确可为之……然究竟他还是势单力薄。主上虽然有心扶持他,可若只得他这一将而无兵卒…… 只怕还是不妥。” 青河抓了抓脑袋: “那可如何是好?这朝中官员,泰半都是两派势力。便并非是这两派的,也是各自在这两派中寻了主子依附着……” 青雀也是头痛,良久沉默不语,半晌才道: “本王此刻,也是无法可想,只怕此事最后还是得主上自己想出些法子来。 不过若说本王无事能相助主上倒也不是真的。 青河,你可还记得那李义府?” 青河一怔,继而鄙夷道: “那个小人……殿下您还记着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三 王德一怔,皱眉道: “那李义府……虽然诸位大臣都说他还不算坏,可老奴曾闻得元舅爷与英国公对此人可都是无甚良评呀!主上,虽然元舅爷如此,可他却是个眼光厉害的。只怕这李义府当真是不可用。” 李治却摇了摇头,想了一想才道: “怪便怪在这里。以四哥之能,他自然知道这李义府是何等人物。况且之前这李义府曾经跟随于朕,当时他便曾提醒过还是晋王的朕,说这李义府万不可重用…… 而今日,他却突然要朕用他,而且还是良用。” 李治想了一想,却噙起一抹有趣的笑: “这良用一词,当真是妙啊!却不知朕之所想,是不是与四哥如出一辙呢?” 王德看着一脸微笑的李治,实在却是猜不透他的心思——这样情况,便是以前侍奉太宗之时,也是少见的,于是心里又是感伤,又是欢喜,便道: “主上与濮王殿下向来是最好的,必然知道他的心思。” 李治点头,刚欲说些什么,便忽然闻得殿外传来请见声,道是中书舍人李义府求见。 李治扬扬眉,笑着看了看有些意外的德安与王德道: “如何?说曹操,曹操便到了。来人,宣!” 一壁说,一壁理整了身上衣物,端坐于案后。 不多时,一个长得圆脸圆眼,笑容可掬,然而微微上勾的眼角,与短短胡须下微微勾起的唇角却看着要多鬼灵有多鬼灵的官员,便弯着腰入内,向着李治恭行大礼,口中唱诺: “臣李义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 李治含笑挥了挥手,见他起身,这才问道: “不知李爱卿有何事奏啊?” 李义府见得李治,便心生些亲切,含笑道: “臣李义府,幸见天颜,今日所来,却是为些许小事。” 于是,便将些朝中小事与李治议过。 李治自然知他心不在此,今日之来,也多半是受了李泰之命。然李治既然与李泰定计,欲良用此人,自然的要多加笼络,于是便着意夸赞他办事得力。 李义府离得李治夸赞,那当真是欢喜不胜,于是更加得意洋洋。 李治见他如此欢喜,便含笑道: “人人都说李卿似猫,且又给了卿一个‘李猫’的名号,现下看来,可是当真贴切得紧呢!” 这“李猫”二字一出口,当下李义府便心中一惊,额上微冒冷汗,笑容也不似方才一般得意欢欣。看着李治的目光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揣测意味。 李治淡淡一笑,却道: “不过是句玩笑话,李卿如何这等紧张?” 李义府欲张口,却发现平日里灵牙利齿的自己,在此刻一不知当说什么是好。 李治要的,也是如此,于是便端起茶水,一壁慢慢地品着,一壁含笑道: “看来李卿果然是个聪明人……不过朕喜欢的,便是这等聪明人。对了,说起来,朕曾听闻,李卿本是超郡李氏一族之子弟,可是那李氏一族中人,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诿不认…… 可有此事?” 李义府闻得李治连这等小事也了解得颇为详细,不觉心惊于这位少年天子的洞断,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得讷讷道: “是……是臣妄想了。” 李治闻言,却放下茶盏淡淡道: “何谓妄想?若翻天为地,复地为天,此乃妄想。 然卿此事,却也未必不是没有结果的。怎么便是妄想了?” 李义府闻得李治如此一言,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由着李治慢悠悠地道: “说到底,不过是在那家谱上添个名字罢了。怎么就是妄想了?朕倒觉得,李卿这般心高气壮,却是难得啊!” 李义府闻言,似乎品出了些什么,惊喜,不信,怀疑,揣测……种种思绪,交织在一起。然而他却始终不曾抬头,更不曾发过一语。 李治向后一倚,靠在龙椅之中,看了李义府半晌,这才道: “其实说起来,父皇在时,便曾多番有言,道这氏族一系,当真是如朽木一块,不可雕也。 不止是父皇,便是朕,也觉得这些氏族当真是胆大包了天了。当年修订氏族志,竟将天子一脉,置于诸氏之后。” 李治冷冷一笑: “当真是以为自己出身高贵,高贵得都胜过大唐天子了!” 李义府这才起身,恭声道: “陛下所言甚是!那些老朽氏族,仗着些许前功,已然横行我大唐朝堂数十载。论恩论荫,自我大唐高祖皇帝开朝已来,可说是无比荣恩。然而他们竟还是处处不知足…… 臣竟生出依附之心,当真是失明之至!” 李治闻得这番话,却是有些微讶,不过很快,他又平静道: “不过也不能怪得李卿。之前卿于晋王府中之时,虽朕因父皇怜宠之故,不曾真正出得宫中,居于府中一日。可朕也是听说过,卿之雄心壮志,人人皆赞的。 然而眼下这朝中,终究还是那些氏族官员,尸餐素位者甚多,卿之能之才,虽皆高人一等,却终究不得其位…… 是故这才生出这等依附之心。 其实说到底,李卿之念,也不过是欲得其位,为我大唐,为朕这天下,多进几分贡献罢了。卿之忠,朕皆知。” 李义府闻之,立时涕泪双下道: “臣李义府,得陛下今日一言,死而无憾!” …… 片刻之后。 看着李义府走出了殿外,德安这才冷冷一笑道: “果然是‘李猫’,这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呢!什么忠心于我大唐,根本就是听到主上意欲替他争个氏族的出身名头,这才肯忠于主上呢! 小人!” 李治却笑道: “正因他是小人,朕才能合用。否则若是个君子,朕也不舍得坏其德行,叫他做些无良之事。四哥意之良用,大概便是如此罢?” 王德点了点头,也理解道: “确是如此。虽然这李义府为人委琐,可却是有些大能的。现下这等局势,确是可为良用。” 李治点了点头,又转首问德安道: “对了,那许敬宗可见着媚娘了?” 德安捧着拂尘道: “主上放心,武姐姐那等娇贵人儿,哪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外臣可见得的?德安都给拦下了。只不过……” 李治见他犹豫,便问道: “怎么,他又想了什么花招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五 媚娘看着李治那如同黑洞一般的目光,心中荡漾起伏,一时间竟呆住了,任由李治慢慢俯下头,轻轻地,但是却极坚定地,将一双滚烫的唇,贴在了自己的双唇之上。 一时间,她只觉脑中轰然做响,一片雪白,眼前只有这么一个情深似海的玉润男子,紧紧地盯着她,吻着她,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已然要溺毙在那双温热得发烫的双唇所传来的阵阵情意之中…… 默默地,她放弃了挣扎,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自己,任由自己化成一滩春水,柔柔颤动在他怀中…… 贞观二十一年八月二十六。 云泽殿。 媚娘醒来。 又是一日清晨。 可是这一日,却是大有不同。 溪水突然有了声音,花香突然有了色彩,连秋日阳光,也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长久以来,一直感觉不到的地面,也逐渐变得踏实起来。 她的心仿佛一下子有了着落。 自从先帝去世后,她已然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坐在妆台前了。 可是今天,她痴痴地,懒懒地起身坐在榻上,看着妆台的目光,满是渴望。 于是慢慢地,她起身,走向妆台,坐下。 看着镜中那个面如桃花,唇如涂朱的女子,轻轻地抚过唇。 心中一阵阵忍不了忍不住的悸动传来。 …… 当瑞安入内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情景。 媚娘一个人,呆呆坐在妆台前,抚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发呆。 他当然知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在李治抱住媚娘之前,他便与哥哥一同退下。可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也有些遗憾,遗憾最后,李治还是早早地离开了云泽殿。不过对他来说,这已然是他所乐见的好结果。 至少,媚娘已然不再是前些日子,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她的目光中,开始有了渴望。 这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他含笑欲退,却被媚娘叫住: “瑞安。” 他上前几步,谨慎地道: “武姐姐有什么事?” 媚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今日,我谁也不见,明日也是。 不过……” 想了一想,她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 “后日,你便应了那许大人的请,安排个时间与方式,让我与他见上一面罢!” “是!” 瑞安抑止住欢喜道。 …… 是夜。 延嘉殿内。 自从徐惠与媚娘依例移至极近内重门的云泽殿后,这里便变得冷清而寂寞起来。不再有女子的欢笑哭泣,也不再有人声。 可是今夜,一道修长而有些单薄的身影,却出现在这里,轻轻地咳嗽着,等待着。 “充容可是身子越发不好啦……需得多加调养才是。” 王德苍老而清楚的声音,叹息着从殿角传来。 披了大氅的徐惠闻声转头,含笑看着那个渐渐走近自己的身影,默默地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道: “不过是条性命罢了。” 王德摇头,还是劝了她两句: “先帝已然是去了。徐充容虽然伤心,却也不可太过。” 徐惠却不答,只是看着眼前月光如水一片,流泻在熟悉的宫廷中,慢悠悠道: “说起来,陛下去了不过两个多月。可是这太极宫中还记得陛下的,将陛下放在心上的,还有几个人呢?” 王德无语,良久才道: “不能怪主上,现下他也是为难。还有武才人……”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 徐惠轻轻一笑: “主上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也是最疼爱的那一个。陛下走了,主上有多痛苦,只怕我们都不能知道。至于媚娘……” 徐惠叹了一声: “也怨不得她不去想着陛下。是陛下负她良多……甚至是现在,以后……陛下都注定要负她…… 我说的,是别人。” 徐惠转首,不解地看着王德: “王公公,陛下在时,贵妃娘娘,德妃娘娘,那也是视陛下如生命的……为何现在,她们好像一下子都平静了?都不再关心这些事了?” 王德张口,想了良久才轻轻一叹,看着庭中的一株牡丹花道: “徐充容,您可知,这延嘉殿原本叫什么名字么?” 徐惠一怔,摇头。 王德续道: “当年,这太极宫还是大兴宫时,这延嘉殿,却叫云清殿。再往前数……三百年?又或者是五百年?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延嘉殿,也没有什么云清殿。不过是一片荒草凄凄。 甚至是这长安城……甚至是百年前…… 徐充容,这儿是个什么样子,咱们也是当真不知的。 人哪,都是如此,活得再久,也久不过时光。老奴看了两朝兴替,风云变换,看了身边的人那么多生生死死,来来去去的…… 总算是悟出了点儿道理来: 要活,便活在此时,此刻,此地。别指望着将来,更不能纠结在往日里。毕竟时光逝如苍驹,一去不可返哪! 徐充容,听老奴一句劝: 好好地活着罢! 你也说了,这世上用尽全心记着先帝的,没有几个啦!可依老奴说,似充容你这般记着先帝的,更是不得再见了。 所以,你活着,便是先帝也活着。 你若死了,那最后一个活生生的先帝,也便死了。听老奴一句劝罢!” 徐惠不答,若有所悟。良久,她才轻轻叹道: “惠儿明白了。谢谢公公教诲。那,公公今日召惠儿前来,却是所为何事?” 王德看她似有些回转,心中也是宽慰,便点了点头,这才道: “徐充容,咱们这第一步棋,已然是走好了。接下来,只怕便是要走第二步了。” 徐惠点头,看着王德: “我这些日子虽然病着,可也知道些事情。那么下一步,却该如何?” 王德想了一想,眯着眼道: “主上现下最缺的,便是一个理由。” 徐惠会意,点头道: “那么,咱们便给主上一个理由。而且说不定,咱们这个理由,可以使得主上明白,有些事,他再也逃不得。” 王德含笑点头。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长安。 太极宫。 东宫。 宜春宫。 萧良娣闻得李治驾至,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 “见过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五 媚娘看着李治那如同黑洞一般的目光,心中荡漾起伏,一时间竟呆住了,任由李治慢慢俯下头,轻轻地,但是却极坚定地,将一双滚烫的唇,贴在了自己的双唇之上。 一时间,她只觉脑中轰然做响,一片雪白,眼前只有这么一个情深似海的玉润男子,紧紧地盯着她,吻着她,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已然要溺毙在那双温热得发烫的双唇所传来的阵阵情意之中…… 默默地,她放弃了挣扎,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自己,任由自己化成一滩春水,柔柔颤动在他怀中…… 贞观二十一年八月二十六。 云泽殿。 媚娘醒来。 又是一日清晨。 可是这一日,却是大有不同。 溪水突然有了声音,花香突然有了色彩,连秋日阳光,也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长久以来,一直感觉不到的地面,也逐渐变得踏实起来。 她的心仿佛一下子有了着落。 自从先帝去世后,她已然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坐在妆台前了。 可是今天,她痴痴地,懒懒地起身坐在榻上,看着妆台的目光,满是渴望。 于是慢慢地,她起身,走向妆台,坐下。 看着镜中那个面如桃花,唇如涂朱的女子,轻轻地抚过唇。 心中一阵阵忍不了忍不住的悸动传来。 …… 当瑞安入内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情景。 媚娘一个人,呆呆坐在妆台前,抚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发呆。 他当然知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在李治抱住媚娘之前,他便与哥哥一同退下。可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也有些遗憾,遗憾最后,李治还是早早地离开了云泽殿。不过对他来说,这已然是他所乐见的好结果。 至少,媚娘已然不再是前些日子,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她的目光中,开始有了渴望。 这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他含笑欲退,却被媚娘叫住: “瑞安。” 他上前几步,谨慎地道: “武姐姐有什么事?” 媚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今日,我谁也不见,明日也是。 不过……” 想了一想,她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 “后日,你便应了那许大人的请,安排个时间与方式,让我与他见上一面罢!” “是!” 瑞安抑止住欢喜道。 …… 是夜。 延嘉殿内。 自从徐惠与媚娘依例移至极近内重门的云泽殿后,这里便变得冷清而寂寞起来。不再有女子的欢笑哭泣,也不再有人声。 可是今夜,一道修长而有些单薄的身影,却出现在这里,轻轻地咳嗽着,等待着。 “充容可是身子越发不好啦……需得多加调养才是。” 王德苍老而清楚的声音,叹息着从殿角传来。 披了大氅的徐惠闻声转头,含笑看着那个渐渐走近自己的身影,默默地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道: “不过是条性命罢了。” 王德摇头,还是劝了她两句: “先帝已然是去了。徐充容虽然伤心,却也不可太过。” 徐惠却不答,只是看着眼前月光如水一片,流泻在熟悉的宫廷中,慢悠悠道: “说起来,陛下去了不过两个多月。可是这太极宫中还记得陛下的,将陛下放在心上的,还有几个人呢?” 王德无语,良久才道: “不能怪主上,现下他也是为难。还有武才人……”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 徐惠轻轻一笑: “主上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也是最疼爱的那一个。陛下走了,主上有多痛苦,只怕我们都不能知道。至于媚娘……” 徐惠叹了一声: “也怨不得她不去想着陛下。是陛下负她良多……甚至是现在,以后……陛下都注定要负她…… 我说的,是别人。” 徐惠转首,不解地看着王德: “王公公,陛下在时,贵妃娘娘,德妃娘娘,那也是视陛下如生命的……为何现在,她们好像一下子都平静了?都不再关心这些事了?” 王德张口,想了良久才轻轻一叹,看着庭中的一株牡丹花道: “徐充容,您可知,这延嘉殿原本叫什么名字么?” 徐惠一怔,摇头。 王德续道: “当年,这太极宫还是大兴宫时,这延嘉殿,却叫云清殿。再往前数……三百年?又或者是五百年?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延嘉殿,也没有什么云清殿。不过是一片荒草凄凄。 甚至是这长安城……甚至是百年前…… 徐充容,这儿是个什么样子,咱们也是当真不知的。 人哪,都是如此,活得再久,也久不过时光。老奴看了两朝兴替,风云变换,看了身边的人那么多生生死死,来来去去的…… 总算是悟出了点儿道理来: 要活,便活在此时,此刻,此地。别指望着将来,更不能纠结在往日里。毕竟时光逝如苍驹,一去不可返哪! 徐充容,听老奴一句劝: 好好地活着罢! 你也说了,这世上用尽全心记着先帝的,没有几个啦!可依老奴说,似充容你这般记着先帝的,更是不得再见了。 所以,你活着,便是先帝也活着。 你若死了,那最后一个活生生的先帝,也便死了。听老奴一句劝罢!” 徐惠不答,若有所悟。良久,她才轻轻叹道: “惠儿明白了。谢谢公公教诲。那,公公今日召惠儿前来,却是所为何事?” 王德看她似有些回转,心中也是宽慰,便点了点头,这才道: “徐充容,咱们这第一步棋,已然是走好了。接下来,只怕便是要走第二步了。” 徐惠点头,看着王德: “我这些日子虽然病着,可也知道些事情。那么下一步,却该如何?” 王德想了一想,眯着眼道: “主上现下最缺的,便是一个理由。” 徐惠会意,点头道: “那么,咱们便给主上一个理由。而且说不定,咱们这个理由,可以使得主上明白,有些事,他再也逃不得。” 王德含笑点头。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长安。 太极宫。 东宫。 宜春宫。 萧良娣闻得李治驾至,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 “见过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六 “平身!” 李治含笑携起她手,她微笑起身,看着李治道: “陛下今日怎么有闲过来了?” 李治闻得这番酸丢丢的言语,不由一皱眉,然而终究还是心中有些愧疚,笑道: “怎么,朕来看你,你不喜欢?” 萧良娣倒也是个知道分寸的,于是含笑道: “哪里不喜欢?只是陛下初登大宝,必然有许多政事要忙。虽然妾与几个孩儿,都是日夜思念陛下,可若论起来,陛下当真还是政事紧要。” 李治听得这番话,倒也颇觉入心,于是点头道: “说起来这些日子是没看到几个孩儿了。也想得紧。不过还好,今日政事无甚要紧,河东灾事业已平息,特来看望爱妃与孩子们。素节呢?素节在哪儿?” “父皇!” 一闻得他唤,一个小人儿便登登登登地跑了过来,一下扑入李治怀中。 李治虽然心牵媚娘,可是对这几个孩子却是怜惜颇多。见到素节,立时便喜欢得无可无不可,一把抱在怀中,亲了又亲,这才端详道: “素节果真是长大了,也长沉了。” 萧良娣含笑不语,便引了李治一同入殿内。 …… 同一时刻。 承恩殿。 太子妃闻得怜奴来报,容色微冷: “陛下又去了宜春宫?” 怜奴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点头。 咬了咬牙,太子妃含泪道: “自陛下登基以来,踏足东宫的时日,屈指可数。可就这么几次,也是萧良娣居多……如此下去,只怕陛下当真是要立侧妃为后了!” 怜奴慌忙劝道: “娘娘切勿多疑!自古以来,但凡元妃(就是太子妃)便必然为后,再没有侧妃为后的道理!想必陛下也不会如此行事的!” 王善柔却只是垂泪,摇了摇头道: “怜奴,这话你自己说着,觉得有几成底气?” 怜奴张口结舌,一时难语。 王善柔这才咬了咬牙道: “虽然有了药王爷的方子,可是若不得陛下雨露,哪里来的龙子!可眼下萧良娣那贱婢,一味地只借着三个孩子霸着陛下心思,哪里肯容得本宫争得一时长短?!不成…… 总是得设个法子破了此局才好!” 怜奴想了一想,却犹豫片刻,不敢多言。 她在王府中,便是自幼侍奉王善柔的,王善柔何尝不知她的禀性?见状便道: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里也没有别的人了。” 怜奴这才点头道: “娘娘,其实……其实有时,男女两情相悦之事……未必非得如此,或可人为……” 王善柔何等机慧?闻言便知怜奴之意,她究竟是高门出身,自幼便颇知这些事不当为大户女所为,于是大怒,喝道: “你说什么话儿呢?!竟然叫本宫行那等下三滥的手段?!” 怜奴惊得立时跪下,伏乞道: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奴婢……奴婢也是为了娘娘好,这才情急发语! 还请娘娘勿罪!” 王善柔看着跪在地上的她,胸口起伏不定,良久才凄然一叹道: “罢了……说到底,也是本宫无能,否则也不会逼着你想出这等法子来……起来罢!” 怜奴闻得宽恕,心下一松,急忙谢过不罪之恩,这才小心起身,看着王善柔。 又沉默良久,王善柔才凄然泣叹道: “想本宫身为王氏女,竟然会落得如此地步……怜奴啊怜奴,你说,本宫是不是错了?本宫是不是…… 根本就不该入这后宫?” 怜奴无语,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承恩殿里,一片凄凉,只有王善柔心酸苦涩的叹息声,在殿中长长地响起。 ……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八日。 夜。 云泽殿。 李治停在媚娘紧闭的门前,轻轻地敲着门。 很快地,一人便出来应门,不过是瑞安。 李治见着又是他,便是老大不乐道: “她呢?” 瑞安赔着笑,却不敢说话。 李治咬牙: “还是不愿见朕?” “呃……武姐姐说……说这两日,她谁都不想见……主上,今日里徐姐姐来看她,也被她挡了回去呢!” 李治瞪着笑得一脸小心翼翼的瑞安半晌,瞪得他汗流浃背了,这才无奈地长叹一声,垮下肩来问: “她还是没想通?” 瑞安见状,知道自己暂时无事了,于是也长松了口气,笑道: “在想呢!正在想呢!主上可别急,若是一急呀,说不定这原本该想通的,却想不通了。” 李治白了他一眼,犹豫良久,终究还是忍住了强行闯进去的渴望,只是转身,丢下一句“明日再来”的说话,便着瑞安好声照顾着媚娘,自己却转身带了德安走。 瑞安看着李治离开,又点头示意哥哥德安无事,这才长舒口气,闭上殿门,复回到殿中,去看媚娘。 殿里冷冷清清的,小六儿也被媚娘赶去早早睡下了,只有媚娘一人,抱着膝,守着面前孤灯。身上还是那一件海青。 “他……走了?” 媚娘轻轻地问。 瑞安点了点头,过来将越来越弱的灯烛拨得亮一些,这才道: “驾回了。武姐姐,咱们也早些安睡罢!” 媚娘的表情很奇怪,似是失望,又似是平静。 良久,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起身自去榻上躺着,眼睛,却仍然睁得大大地,看着殿顶垂缦。 一夜无眠。 李治这边,出了云泽殿。 德安看着李治一脸无奈与郁闷,便微微想了一想,提议道: “陛下,不若还去东宫看一看萧良娣?” 李治心里烦,便道: “这个时光了,孩子们多半已然睡下了,朕再去,岂非扰得他们不得安眠?罢了。还是……” 停下脚步,他想了一想。转身看着德安道: “对了,朕自登基以来,承恩殿……似乎也只是去了两次?” “一次。主上您忘记啦?上次您去时,半路被萧良娣身边的怜奴给借口小皇子生病,改去了宜春宫。” 李治皱皱眉: “这样只怕不妥……会被那些老臣们念叨的。罢了,横竖今夜也是无趣,那便去承恩殿罢!德安,着人先去传旨。” “是!”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七 片刻之后。 得了明安宣的太子妃与怜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怜奴问了好多遍,定死了李治今夜是旨意行幸承恩殿的,这才欢喜若狂地急忙去准备。 “这件可好?娘娘?” 内寝里,怜奴与一众小侍女,奉了无数件衣衫来,与王善柔挑选。 看了看那件石榴红镶银边的广袖,正由着小侍女服侍着梳头的王善柔便皱眉: “太艳了,陛下不会喜欢的。换一件。” 怜奴闻言,也觉如此,于是便又挑了一件湖青嵌金的襦裙示与王善柔道: “那这件呢?这件可是雅致得紧。” 王善柔从镜中一观,便皱眉道: “可是那件湖青的?不成,那颜色,夏日穿着甚是清凉,可是如今已然是深秋,这般颜色,却是太过凉淡了些。” 怜奴这下可对着那上百件华衣发起了愁: 又得艳而不俗,又得清而不冷…… 忽然,她的目光一亮,从一侧立着的小侍女手上捧了件海棠色缀珠的绣襦,示与王善柔道: “娘娘娘娘,您看这件如何?” 王善柔转首一看,皱眉打量片刻,又看了看那些或摊或挂的衣裳,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声道: “百衣无得一……罢了,这件也勉强可看。” 怜奴这才轻笑道: “娘娘,毕竟这先帝新孝还未出三个月。虽然您身为元妃,依制陛下临幸时不当着素。可这样也是已然出挑了。” 王善柔点了点头: “那便这一件罢!你且将那些丢下,别理它,来替本宫梳头—— 这些丫头没有一个好手脚的,梳得一榻糊涂。” 怜奴含笑点头,立时便替了上去。 …… 同一时刻。 东宫。 宜春宫。 闻得玉凤来报,萧良娣当下便冷了脸: “你说陛下今夜要临幸承恩殿?可当真?” “哎呀我的好主人,这哪儿还做得假?方才奴婢听得真真的,那明安公公已然去宣了旨了!” 萧良娣咬牙: “这个王氏……想不到陛下还记着她呢!” “主人,您说这可怎么办?咱们难不成就看着她受幸么?” 萧良娣想了一想,却冷冷一笑: “当然不可……素节今日如何?” 玉凤会意,这才笑道: “小皇子今日里不知吃了些什么东西,一直叫着不适。主人,咱们还是请陛下先来瞧一瞧罢!小小孩儿,总是念着父皇的。” “那……便去请罢?” 萧良娣得意一笑。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王善柔呆呆地坐在殿中,一双美目,漠然地看着殿外。 身边的怜奴冒着冷汗,一直不停地派着人,去打探消息。 可是人一趟一趟地去,又是一趟一趟地回,始终不见动静。 怜奴的心,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这份不安,在殿外有人传来,道萧良娣近侍玉凤求见时,终究还是达到了最高点。 怜奴看了看王善柔,当下便立时向前一步,厉声喝着那来传报的小太监道: “这般夜了,娘娘还是在这儿等着陛下的,什么没的有的人来见,你都来传?作死么?还不快快打了出去?” 小太监身为承恩殿中人,何尝不知宜春宫与承恩殿,早在李治身为太子时,便已然是势同水火?可奈何此番那玉凤来,却是带着圣旨的。 于是只得伏地不起,颤声道: “是……是…… 可是……可是那玉凤……她……” “她这般夜来,又是这个时候,怕是得了陛下圣旨的罢?” 王善柔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叫人心寒: “怜奴,别怪他了。去宣那丫头进来便是。” 怜奴咬了咬牙,只得恭身合礼道: “是。” 不多时,玉凤便得意洋洋地跟着一脸怒气的怜奴走了进来,乖乖巧巧地向着王善柔行了一礼,柔声道: “宜春宫宫人玉凤,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 王善柔的一双玉手在宽大的袍袖中紧紧地揪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含笑道: “陛下有何旨意?” 玉凤闻言,心中不由一惊: 本来此番李治是要指了德安亲来传旨的。可是她家主人有心踩一踩这太子妃,于是便强争了叫她来。 可是…… 她万万不曾想到,面对的,竟然是这般一个浑然不动的太子妃。 心中不由生了些畏惧,于是便收敛了神色,恭声道: “回娘娘……今夜,今夜因小皇子身体微恙,陛下……陛下心中甚是担忧,是故便中途改了前往宜春宫。 因担忧娘娘久候,是故便着奴婢来传旨,请娘娘…… 不必再等。” 尽管她心中有着畏惧,可是在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得小小得意了一把。 王善柔很平静,平静到了几乎是无波无漾的地步。 她居高临下地坐着,俯视着这个小小的奴婢。 玉凤心中的得意,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一点一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渐渐涌起的恐惧与惊慌: 是啊……这个女人,眼下可还是东宫之首! 她……她怎么就敢以为,她是可以任自己欺侮的? 便是……便是日后她家主人可以封后。可此刻…… 此刻这个女人还是东宫之首!若是就此时胡乱寻了个借口,着人当庭杖毙了她……甚至连借口都不用,她就可以杀了她! 不会有任何人敢追究!因为敢追究,能追究的人,也不会去追究! 汗水一滴滴地向着地面滴下,一股沉重的压力,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良久,王善柔才慢慢地开口: “好,本宫知道了。你且去罢。” 闻得这一声时,玉凤险些当场吐出一口大气,可念着颜面,终究还是谢过王善柔之恩,仓皇退下…… 或者说,是逃出承恩殿。 她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呆上片刻。 看着她离开的背景,怜奴咬牙问王善柔: “娘娘,您为何这般大度?这等贱婢越矩至此,本意便是要来羞辱咱们。 娘娘,您可是这东宫之首!便是杖杀了她,那也是……” “杀了她,可以让陛下回来么?” 王善柔轻轻地问。 怜奴一时结舌,半日才道: “不……不能。” 王善柔又看着她: “杀了她,不能让陛下回来,而且萧玉音也会借机向陛下参本宫一个枉杀无辜的罪过…… 你别忘记了,她的主子,是萧良娣。” 怜奴一惊,冷汗立时而起: “娘娘的意思是……这玉凤此来,却是萧良娣设计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三十九 又哭了好一会儿,怜奴这与柳氏近侍柳姆娘劝着母女二人,总算是止住了悲声。 接着,怜奴又先上净面盆,与二人净了面,又助着柳姆娘帮着母女二人重新取了雪脂匀了面,点了妆,这才再奉上茶水,请着母女二人分坐案几两侧,各自润一润喉。 茶过一遍,柳氏才轻轻道: “阿娘来时,已然听怜奴说了事由了……我儿受苦了。” 一句话,便引得王氏又险些落泪。然念着方才点过妆,于是便强忍了泪道: “阿娘,女儿心中的苦,你可知道了。” 柳氏点头,恨声道: “那萧氏贱婢,竟然如此作贱我儿,阿娘如何能容得她! 方才已然着人传话与你父亲了。 我儿且可安心,想必你父亲与长孙太尉相商之后,必然会与你一个公道的!” 王氏默默垂泪,良久才泣道: “女儿无能,想不到入主宫内,不但不得荣燿家门,反而累得父母屡屡……” 一言未毕,她便又欲悲泣。 柳氏见她如此,也是心疼,于是又搂着女儿哭了片刻,这才道: “说到底,这宫中事本便如此……只是我儿天性柔善,是故才总是被那萧氏贱婢欺了一头。儿啊,以后可得听着母亲的劝,当果决时,便立行果决啊!” 王氏点头,恨道: “母亲放心,女儿此番请母亲入内,便是有些心思,欲与母亲一议,看看如何。” 柳氏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虽然性子如此,却是心思极细的,于是便道: “只要能教那萧氏贱婢再不得良安,阿娘必然为我儿设法。” 王氏便道: “母亲有所不知,这萧氏如今之势,已然是成了气候。女儿虽然眼下仍居众妃之首,然陛下心不甚近,是故……却是设法……” 王氏言及此,神色黯然地看着怜奴。 怜奴会意,便向着柳氏点头。 柳氏见状,含泪道: “怜奴说与阿娘听了。孩子……难为你了,你的性子,若非被逼到无可奈何,再也不肯走这一步的。放心,阿娘为你寻来便是。” 王氏羞愧,泣道: “今日之耻,来日必报。不过阿娘,眼下也只有如此,才可得陛下圣眷,育得龙嗣,解得一时之危。 可一时之危可解,长久之计,却依然还是得设。” 柳氏便道: “何为长久之计?” 王氏目光一凝,恨声道: “萧氏所倚仗的,不过是陛下圣宠。母亲,天下男子一般样,都是些多情的。若是得了些新人…… 便是一时热度,那萧氏,也必然是不复往日之宠。至时,女儿便可寻了机会,将她连根拔起!” 柳氏一怔: “我儿是说……再进新人入宫?可……可这样一来,陛下会不会……” “母亲,女儿早已不指望陛下能够圣宠回复了。自女儿进宫那一日起,便知这天子之情,永远不会专于一人之身。 是以最要紧的,却是能将这后位,牢牢地握在手中。母亲,对萧良娣而言,她眼下最大野心,便是代女儿而称后。 而她所恃,便是自己那三个孩子,还有陛下的圣宠。 母亲啊,若是有了新人入宫,分了她之圣宠,女儿又可孕得龙嗣……那她哪里还有资格与女儿争后位? 除了她,放眼这太极宫中,还有谁能与女儿争这后位?” 柳氏恍然,便道: “好!好!此计甚妙!一可解得一时之忧,二可除得长久之痛!我儿放心!阿娘这便与你设法!放心!” 王氏这才露出一朵凄然的笑花。 …… 两个时辰之后。 早朝早毕。 许敬宗寻着机会,急忙匆匆地避了他人耳目,向着太极宫后玄武门,飞霜殿而来。 当看到那道身着海青,悠悠然立于殿外高台上的曼妙身影时。许敬宗的心,不由得咚咚跳了起来。 因为跳得过快过速,他不得不停下来,平静片刻,这才缓缓拾阶而上,慢步走到那道身影之后。 轻轻一揖道: “臣许敬宗,参见武才人。” 媚娘回首,嫣然一笑,明丽无方,看傻了许敬宗,也看得一侧立着的瑞安一怔。 “许大人这是何意?论到底,妾为五品,大人为正三品礼部尚书……论礼论制,都当是媚娘向大人问安罢……” 许敬宗不苟言笑,肃容道: “若论礼制,臣确为高位。然若论于陛下心中的地位…… 臣万万不敢言贵。” 媚娘闻言,便娇容一沉,喝道: “好你个大胆妄言的许敬宗!敢诬主上与妾清白?!” 许敬宗却昂然道: “臣未有此言。” “若非如此,你这般却是何意?!” “男女之间,两相悦慕本是常事。何况依我大唐旧俗,才人本便当是主上之新妃。臣又有何误?” 媚娘眼睛不错地看着他。一直看得他微微发窘,这才失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笑得许敬宗茫茫然,惶惶然,不知所措,同时也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或许此番,他有些什么地方,却是算计错了。 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许敬宗正被媚娘笑得无所适当之时,却见媚娘突然停了笑,肃容正色道: “素闻许大人是这朝中第一会揣测圣意之人……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可惜,许大人此番,却是找错了人。 便是大人想明知当今主上的心思,也不当从妾处得闻。要寻,也得寻那萧良娣罢?” 许敬宗闻得此言,便知媚娘有意与他隔离些干系,便有些仓惶。正待想着如何做答时,眼一转却看到媚娘手腕上那串手钏,心下大喜,便道: “恕臣斗胆说一句,便是冲着这串手钏,臣也未曾寻错了人。” 媚娘一皱眉,看了看他,似有些意外: “什么意思?” 许敬宗微微得意,面上却更加恭谨道: “才人有所不知,这串手钏,却正是臣不日前,进献于陛下的。而且此物殊为珍贵……想必陛下…… 必然为它良选其主。” 媚娘目光一敛,却不动声色,片刻才又笑: “妾得此物,乃是徐充容赠之。其时便已有言,道主上念及先帝在世时,其多番侍奉之情,特赐此物以谢…… 许大人,您倒是当真多思多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四十一 早已被胸中那团火烧得全身滚烫的李治,在看到那双含着泪的眼睛时,立刻恢复了些清醒。 一边暗骂自己不成事,一边松了她的手。 媚娘得了机会,便急忙挣脱,向后退了两步。 两人之间,一时尴尬不已。 许久,李治长长呼了口气,起身道: “呃……夜……夜已深,朕……还有些政事……” “媚娘恭送主上。” 闻得此言,媚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开了口。 李治一怔,心中泛起一股不甘与无奈的矛盾情绪。 良久,他才轻轻一叹: “罢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起身,他离开,却在走到殿门前时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对媚娘道: “希望,我希望下次来时,你能够想明白,到底…… 你到底要不要留在我的身边。” 言毕,他便独自离去,只留媚娘一人,静静坐在殿中垂泪。 李治刚刚离去,守在殿外的瑞安便急匆匆奔了进来,嘴里一迭声地问着媚娘到底何故,李治怎么那般状态…… 可他一见媚娘垂泪,立时便闭紧了嘴巴,想了一想,转身悄悄退下,去了徐惠殿中。 片刻之后,闻得瑞安来报的徐惠,便披了件衣裳,坐在媚娘身边。 媚娘沉默不语,只是茫然抬头,看着她: “是不是我错了?” 徐惠轻轻一叹: “不,不是。 是主上太心急了。” 媚娘轻轻呜咽一声,俯进徐惠怀中。 …… 片刻之后。 在终于回转太极殿的李治烦怒不堪地喝退了第四个服侍的宫人后,德安终究看不下去,与王德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各自分头而动。 德安上前来劝李治,王德便着诸宫人退下。 “主上,您也不必如此…… 说到底,武姐姐她……她也将才想明白。您这般……却是有些心急了。” 李治抬头,瞪了他一眼,又立时垂头丧气道: “我知道。” 德安有些意外,看着李治却不发话。 李治想了半晌,才揉着额头道: “我知道…… 是我太心急了。 而且……而且她眼下,名分上还是父皇的才人…… 可是德安,我…… 我心中有她,至今已然是整整十年了。 十年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答应了,可是……” 李治迷惑不解地看着德安: “可是她为何……” “主上,德安虽然不懂这女子的心思,可却也听徐姐姐说过。其实这天下的女子呀,要将心交与一个男子时,是要花上些时日的。 只是咱们这宫中……总是与外不同,主上您自幼看着诸位娘娘与侍嫔们为了得到先帝,还有您的心爱而处处相争,自然总是觉得理所应当…… 不过主上,武姐姐却是与他人不同……所以,您便且忍上一忍。 再者正如您所说。武姐姐究竟现下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若是主上一味强求,不但委屈了她,只怕日后,也会有许多人,要说她的闲话儿呢! 主上,您可是要与武姐姐长伴一生的呀!为了长久考虑…… 德安知道您等了十年。可主上,十年您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月两旬的了。是罢?” 听了德安的劝,李治总算是想开了些,长叹一声,苦笑道: “的确是朕太心急了。没有替她想过…… 罢了,说到底,若是她没有个名分跟着朕…… 别说是她,朕也不愿意的。” 又是一声轻叹从口中逸出—— 可是天知道,他对她的思念与渴望,还能压抑得了多久? 之前他与她谨守礼制时,一切还好……他还可压制一二。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那许多的接触,许多的碰触…… 一次次,一点点,都在点燃他心底那把火。 日夜梦回之时,多少次? 多少次他梦见媚娘终于依在他怀中?全身全心,只念着他一人? …… 李治无语,望着前方失神。 贞观二十三年九月初一。 太极宫。 东宫。 承恩殿。 太子妃王氏看着眼前那打开的锦盒中静静躺着的火色药丸,咬了一咬牙,轻轻道: “此物果然有用么?” 怜奴恭行一礼,低声道: “此丹名唤回春丸。是宫外一位老神医所献的。奴婢打听过了,确有奇效。便是不服,只消闻上那么一闻,也可催得男女动情,情难以持。” 王善柔闻言,急忙捂住了口鼻。 怜奴见状乃轻轻一笑道: “娘娘不必担忧,这东西外面,封着蜡呢!” 王氏闻言,这才放下衣袖,又紧紧地嘱咐道: “先收起来罢!眼下却还是不得用……” “是!” 怜奴又一恭身,这才收了起来,抱着转身走向西配殿小仓内。 进了小仓内,她左右望了一望,这才从怀中取出小小锦盒,推开书架后的暗格,将之藏匿其中。 然后,又是左右一望,这才合上暗格,轻轻走出殿外,带上殿门。 …… 片刻之后,阴影中走出一个小太监来。 看着怜奴离开的方向,他淡淡一笑,便依着怜奴一般模样,去将那暗格打开,从中取出那只锦盒。 打开锦盒看了一看,又将那颗回春丸取出藏在袖袋之中,小太监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关上暗格,将一切回复原状,急忙离开。 西配殿里,又陷入一片寂静。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看着王德奉上的丹药,沉着脸,木然不语。 王德看着李治这般脸色,也是不安,可是心下却是有些微喜的——终究,那女子还是自己做了死。 良久,李治才冷冷道: “确定是从她宫中得来的?” “老奴仔细问过了。那孩子是眼瞅着怜奴将此物置入承恩殿西配殿暗格之中的。而且那日柳氏来时,他也是在殿外暗处听得仔细,再不会错。” 李治冷冷一哼,良久才道: “好个王氏女……为了争宠,这等下作物事也使得出!” 王德想了一想,却劝道: “或者……太子妃娘娘只不过是一时糊涂呢?主上,毕竟前些日子东宫之事,太子妃娘娘,确是受了些委屈。” “受了委屈的多了,可如她这般算计朕的,还有几个?” 李治又不屑一笑,将盒子拿起,便欲丢与王德,想了一想,却停了手,沉吟良久才道: “罢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一壁说,一壁便将那颗药丸从盒子中掏了出来,只丢了个空盒给王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四十三 这一声轻语,如一盆水般浇熄了李治胸中的怒火,却也让李治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是错觉罢? 一定是的。 她……怎么可能? 李治僵僵一笑,便摇了摇头,欲再往前走,却感觉到腰间之力又是一紧,那躯体,也贴得更紧。 “求你……别走。” 李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慢极慢地,极慢极慢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腰间—— 温润如玉的触感……他再熟悉不过。 低下头,他这才看清楚,腰间那双手上,正戴着一串伽南香的手钏……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几乎是刹那间,他便转了一个身,将猝不及防被他带得险些跌倒的媚娘,紧紧拥入怀中,看着她的眼,紧着喉头,轻轻地问: “你……你……你是真……真心的么?” 媚娘无语,只是将自己已然绯红一片的玉容,埋在他怀中。 他咬了咬牙,胸中的狂喜,不知不觉中,已然又燃成一片燎原烈火——可是,他失望太多次了,次数多得叫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他再一次确认: “你……你是要我陪你……陪你下棋么……” 媚娘闻言,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痛惜—— 这个男人,到底是为她……为她忍受了多少? 她不想等了……也不愿再等。 只是默默地,她再一次紧紧地向他怀中贴了一贴,然后,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吐出那两个在梦中念了千百回的字: “……治郎……” 长安。 长孙府。 小禁房中。 长孙无忌看着一地狼籍与血迹,还有那躺在地上,仍旧死不瞑目的犯人,半晌不开口,最后才淡淡地问着一边满面狼狈的长子冲: “如何?可有府中人伤着?” “父亲,儿无能,竟然会在府中……” 长孙冲话说了一半儿,便被长孙无忌拦住,他只淡淡问道: “为父只是问你,可有伤害?” 长孙冲张了张嘴,片刻才道: “无有。” 长孙无忌这才点了点头: “那便好。” “可是父亲,这人……” 长孙冲急着欲问,却被长孙无忌举手一止,淡淡一笑道: “冲儿,你可知有句话,叫欲盖弥彰?” 长孙冲一怔,半晌才喜道: “父亲的意思是……” “她若不行这般事端,为父还看不出来。可是今日她这一动作……该露的露出来了,就连本不该露的,也露了出来。” 长孙无忌轻轻一笑,眯着眼看长孙冲。 长孙冲会意,立时便道: “那……儿这般去请诸位大人过府商议此事?”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却淡淡一笑道: “不急。既然她把底儿都这么交给父亲了,那父亲若不回敬一二,岂非让她失望? 再者好歹为父也是她名义上的舅舅,身为长辈的,自然该教一教她,究竟什么才是智者的道理。” 长孙无忌一壁说,一壁便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书纸,交与长孙冲道: “设个法子,把这东西交到吴王手中。 现下是戌时,最迟不可过了子时,东西便得送到他那儿,明白了么?” 长孙冲一怔,然立时便明白,兴奋道: “是!” 长孙无忌看着儿子兴冲冲地走出去的样子,长长出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 “主上……可惜了您的一番心血…… 这大唐,终究还是要有数十年的风雨飘摇啊!” …… 片刻之后。 高阳公主府。 夜深了,李凝珠却依然没有入寝。 她依然与几名俊秀少年,饮酒调笑,吟诗弹琴。 而远远立在高台下,痴痴地看着她的,正是她的正牌夫婿——房遗爱。 他的目光中,有着钦慕,有着爱恋,有着嫉妒,唯独没有怨恨。 长长叹了口气,他正欲转身离开时,却见一小侍,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何时?” 房遗爱皱眉道: “这般夜了,来打扰公主做甚?” “见过驸马爷!” 小侍见到房遗爱,急忙行礼。 看着房遗爱允了礼,小侍才起身,恭声道: “方才探子处得了些消息,公主殿下说过,立时便要传与她的……” 房遗爱想了一想,便道: “既然如此,那便别耽误了。” “是!” 看着小侍离开,房遗爱咬了一咬牙,转身没入夜色之。 …… 片刻之后,阅毕密信的高阳,心情大好,含笑道: “果然那豆卢望初办事是极妥当的……难怪当年父皇也是对他格外器重。” 一侧侍立的毗伽奴闻言便笑道: “可不是?说起来当年也是荆王失策,竟然放了这等人才离开。幸得公主殿下慧眼识珠,将他召入门下使用。 否则哪里来今日这般顺畅…… 不过殿下,眼下这后患已除,那,还要不要……” “要,当然得要。” 高阳将密信交与小侍女,看着她焚尽了,这才挥挥手,斥退了众少年郎之后才缓缓低声道: “虽然眼下这一关是过了,可是九弟那里,还是得多防备着。 再者长孙无忌虽然不把九弟当回事,可到底是主上,他是会将些要事与之相议的。是故放一个人在九弟身边,便等同于同时将九弟与长孙无忌二人同时纳入眼下。 这等事机,万不可错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四十五 阿罗听得糊涂了: “这……是为什么?” 李恪轻轻道: “当今朝堂之上,最反对本王回京的,是谁?” “长孙太尉为首的关陇一系。” “没错。所以主上才要先调了青雀回京。 因为长孙无忌于我们几兄弟中,最忌讳的,其实便是本王与青雀二人。 如果青雀可以回京,那长孙无忌为了衡制青雀之势,唯一的选择,便是将本王也调回京城。 因为他知道,朝中能够克制青雀,又能使其不敢轻举妄动的只有本王。” 李恪叹道: “说到底,究竟主上现下不得实权,否则早些日子那一计,便轻松可借诸臣之口,将青雀调回京城。 而青雀一动,本王归京,也不过是片刻之间了。 可谁曾想,长孙无忌早就防上了这一点,竟然将荆王叔给推到了要位之上。” 阿罗听懂了,心下也是明白,可终究还是担心: “若果如殿下所思,那自然是最好的。 可殿下,您怎么就知道,这主上,必然是这等心思呢?” 李恪看了一看他,这才摇了一摇头,淡淡道: “本王当然知道,因为这些都是主上亲口告诉本王的。” 阿罗闻言一惊: “主上……主上亲口告诉殿下的?! 怎么……怎么阿罗从不曾听殿下提过?” 李恪轻轻地舒了口气,长久才道: “父皇驾崩时,本王入京孝灵。 那一夜,主上将什么话儿都说与本王听了。 其实这些,本就是父皇临终前留下的遗诏罢了—— 说到底,父皇还是念着本王的。” 李恪的目光中,微微闪动着些泪花: “连王德也说过,父皇临终前,切切吩咐主上,要时刻牢记,必然要保得我们兄弟几人余生平安富贵。 还要记得,大唐文依青雀,武从本王…… 父皇他……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本王。” 阿罗沉默,良久才叹道: “若果如此,那可见便是先帝,也是不能信得这长孙太尉的——阿罗还是觉得,先帝对长孙太尉这般态度…… 却是当真教人难以置信。” 李恪拭了一拭泪,这才道: “父皇一代明主,奇才大略,早就已然知道,主上自幼性柔善懦弱,必然会被这长孙无忌所代表的关陇一系所压。 而且便是母后(长孙皇后)在世时,也曾三番四次劝过父皇,万不可助长孙无忌之势。 所以,这般安排,倒也不甚奇怪。” 阿罗看着李恪,半晌才叹道: “罢了,殿下既然有心成全当今主上,那阿罗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恪沉默良久,才慢慢道: “阿罗,本王知道你的心思与高阳一般。也知道你是真心为本王好。 可是阿罗,本王说过,但有主上一日,本王愿永为其辅弼之臣。 以后这等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再者,眼下朝中良臣贤相济济,本王也不以为能够有什么人,可动摇大唐根基—— 你且看看高阳便知。 此番她如此大胆,要去算计那长孙府中的人,结果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回若是处置不得当,那长孙无忌,势必要与她纠缠到底了!” 李恪长叹一声,愁眉不展道: “这丫头也真是胆大包天,哪个不去惹,偏偏去惹长孙无忌……便是为了母妃报仇,也要相机而动…… 眼下长孙无忌势正隆如日中天。 只怕这回…… 她是要不好了……” 李恪叹息着,看着窗外明月。 …… 次日。 辰时一刻。 长安。 太极宫。 云泽殿。 媚娘睁开眼时,头一个见到的,便是含笑看着自己的徐惠。 一惊,她急忙坐起,却只觉一阵不适。 “你呀……慢些来。” 已然瘦得一阵风都可吹走的徐惠伸手,轻轻扶住了她: “急什么?” 媚娘脸一红,急忙转头,这才发觉,身边已然是枕席空空。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她便想起: 今日乃是月初首朝之日。无论如何,他也是当要应朝的。 微微烫着脸,她咬着下唇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却是未着寸缕。 于是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急忙扯了丝被挡在胸前,以止一片雪色春光外泄。 徐惠见状,笑意更浓。 然而知她初经人事,自然羞涩,又是这般尴尬事态,也不多言,只着一侧笑得傻瓜也似的瑞安与小六儿,速速去取了净水来,与媚娘净身。 又吩咐着文娘,去取了干净衣裳与被枕来,与媚娘更替。 然后又柔声道: “依礼,你是初承祍席,自当是由宫中地位最尊的女子来替你打理一切的……只可惜这样事态,也只得我了…… 你别嫌弃才好。” 媚娘听她这一说,眼圈儿一红,却强笑道: “便是……便是当真一切无碍,我也是不要换别人的。 有你在,才是最好。” 姐妹二人,都是眼眶一红,含笑对视。 早朝已毕。 李治心中念着媚娘,连早朝也是没有好生听得诸臣议政,只是胡乱潦草地听了一听,于是便告身体不适,退朝就要往云泽殿里来。 可是刚行得一步,便闻得殿外传来消息,道长孙无忌求见。 一听此言,他无奈,只得停了下来—— 别个人或者可哄得,可是这舅舅长孙无忌却是断然哄不得的…… 是以当长孙无忌入内问安时,李治便故意含笑道: “朕哪里得不安?不过是因为听着那些老臣们又念絮着要说些各家长短的事,是以才退了朝,好得些清静。” 长孙无忌念着李治心性最不喜见朝臣之中争斗无休,于是便含笑道: “主上所言极是,那几个也当真是老糊涂了,不过好在大多数都是些知道事理的。” 李治点头,又应了几声,长孙无忌这才将话儿转向正题,说起昨夜有人入长孙府行刺一事。 李治闻言便是大惊,急忙起身来看长孙无忌安好。 见得李治这般爱顾,虽在意料之中,却也是让长孙无忌颇觉心安,便笑道: “老臣无妨,倒是府中有个要紧的证人,却死得可惜。” 李治闻言,便知事有蹊跷,于是着问长孙无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一 是夜。 长安。 太极宫。 云泽殿。 媚娘知道李治此刻,必然是心急着见自己。然而她却万万没想到,戌时刚过没多久,李治便带了德安,兴冲冲而来。 是故当李治出现在殿门前时,不只是与自己对坐的徐惠一怔,连媚娘自己,也是一怔。 不过徐惠何等人物?当下明白,于是便含笑起身,先拜见尴尬不已的李治。 李治虽已然登基,可在徐惠面前,却总觉得气短了一些,于是便灰溜溜受了礼,又灰溜溜自找话头道: “嗯…… 朕……朕听说……呃……” 可是这话头,却哪里是一时便可找得出来的?饶是李治自小千灵百慧,又是天子之尊,此刻也是憋了个大红脸,尴尬万分站在那儿,恨不得立时找个地洞钻了下去。 徐惠点头,却含笑道: “妾身明白,主上与媚娘,必有要事相商。妾身近日身体初愈,却未大安。为免扰得主上烦心,就此告退了。” 李治见徐惠摆明了送个梯子给自己下,立时感激不尽,又是好一番劝慰,还当真叫德安明日且去宫中太医处,多寻些良药与徐惠。 徐惠含笑谢过,又轻轻握了握媚娘的手,这才退下。 德安与瑞安二人,也是借着徐惠退下之势,悄然退出殿内,关上殿门,自去守在殿外,也好兄弟叙话。 一时间,殿里只剩下媚娘与李治二人。 媚娘心中便是一阵狂跳,垂首不抬,正苦思如何应付着呢,便忽然被一双手臂环住,拥入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中。 媚娘一定,便知是李治,却终究因为羞涩,头也不敢抬地只是盯着他衣裳上的素色龙纹,红着脸儿,不发一语。 李治也是一样——一朝夙愿得尝,他竟然也不知如何说话了,只是含情脉脉地抱着她,看着她一头乌发,与含羞的桃色脸颊。 深秋的九月,这云泽殿中,竟然隐隐地浮出一些温暖如春的感觉。 …… 更声轻响。 已然是子时过。 媚娘懒懒地倚在李治怀中,未着片饰的头顶,只是轻轻地顶着李治的下颌。 李治侧是伸出双手,环着媚娘的腰,二人品味着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幸福与宁静。 良久,李治才轻轻一叹,伸手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这才道: “你…… 可后悔?” 媚娘闻言,只是轻轻摇头,任凭头顶青丝摩挲着李治的颌窝: “从未后悔。” 李治心中甚是欢喜,于是又复环抱了她,片刻之后才叹息道: “可是我……我有些后悔。” 媚娘一僵,却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听着他说: “毕竟……毕竟此刻,我连自己也未必能保得住,更不必说,与你一个名分。” 媚娘听出他言语之中的浓浓愧疚,一颗心,不由变得柔软,于是伸手更加拥紧了这个自从初识起,一颗心便只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我不在乎。 因为我知道,你已然为此尽力了。 而且有些事…… 也不是一时半刻,便可成就的。” 李治闻言,不由微湿眼眶,低下头,看着她的脸,良久才柔声道: “苦了你…… 是我不好。该想周全的。” 媚娘却淡淡一笑,只伸指挡住他的唇,慢慢道: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想得周全的事。 发生了,便是发生了。 只要以后的路,我们能走好,那起始如何,便不重要了。” 李治闻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于是又在她面上轻轻一吻,这才将她复拥入怀道: “今日,我已然叫那豆卢望初将高阳派入宫中的耳目除了—— 虽然原本我也不想理会她太多,可是偏偏她竟然被舅舅抓到了这些人,那便不由得我不动手了。 若是被舅舅知道我……我们……” 李治停了停,长长叹了口气道: “他不会答应的,而且还会再动……再动对你不利的念头。” 媚娘心下清楚,默默点头道: “治郎心性,媚娘最清楚。 若是连治郎也说无可奈何,那便当真是无可奈何了。 治郎不必自责。” 李治闻得她这一言,当真是松了口气,又紧紧地拥了她在怀中,生怕她逃掉也似地问: “你…… 不觉得我变了么? 变得心狠手辣? 变得……变得六亲不认?” 媚娘却淡淡一笑: “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治郎,容媚娘问一句,你是杀了哪个亲生兄弟姐妹了么?” 李治茫然摇头。 媚娘这才轻轻一笑,又将一张脸向着他怀中埋一埋,才闷闷道: “既然治郎不曾害过兄弟姐妹,又何来的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容媚娘说句治郎不爱听的话儿…… 治郎呀,你离这八个字,还差了许多个长孙太尉呢!” 李治听出她声音中浓浓笑意,便佯怒道: “我在这里忧愁欲死,你倒好,却想着法儿地酸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于是便伸手去呵她的痒。 媚娘一时受不住,便又是娇笑连连,又是求饶哀告地认输。 李治看她低头,这才收了手,笑道: “你呀……总是这般。” 于是又搂了她在怀中,这才叹道: “也许你说的不错,现下我是还没有要绝他们最后一丝生机的心思…… 可是媚娘,我真的很怕…… 我怕…… 有朝一日,我终究不得不……” 李治言及此,便不再语,目光中只有无奈与感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 徐惠良久不语,片刻才转身,也看着殿外朝霞,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才道: “主上对媚娘,当真是用情至深。” 李治却不以为然: “有什么用情不用情的?她遇着了我,我也得了她,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不过是我们二人身分有些麻烦,尚需得解决罢了。” 徐惠沉默,良久才点头道: “想必主上必然会解决的。妾可为媚娘安心了。” 李治点头,又道: “不止是这身分——既然下定决心要如平常人家一般,要做一对恩爱夫妻,再无旁人,那便是要多多筹划的…… 至时,还需得徐姐姐相助呢!” 徐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品味再三,才猛然转身,不敢相信地问李治: “主上是要……” 可是,在她转身的刹那,却发现李治已然一阵淡然而从容的笑容,迎对着她。 她的话儿,全部咽到了口中,良久才湿了眼睛,长叹道: “媚娘有幸,得遇主上。” “不,遇上她,才是朕之幸。” 李治柔声道。 …… 沉默良久,李治终究还是看着天光渐亮,急急离开了。 至于徐惠,便带着复杂而欣慰的目光,站在殿下目送他离去。 然后,才唤来文娘,由着她扶着,一边轻咳,一边走进殿中去。 转过自己的寝殿,便到了媚娘寝殿中。 而媚娘,已然起了身,披散着长发,呆怔怔地坐在榻上。 见徐惠轻咳着进殿,媚娘急忙起身,披发赤足去扶着她,一壁口里只道: “你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 徐惠却含笑道: “有什么打紧的,不过是咳了两声。” 媚娘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越发单薄的面容与身子,叹息道: “你最近越发瘦了……” 徐惠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于是便转了话头道: “媚娘,你可知主上眼下在做些什么?” 闻得提起李治,媚娘脸色便是一红,然后才默默点头。 徐惠便忧道: “主上这番……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就抬了那荆王元景起来…… 真是,若对方有心反叛,那岂非……” “不会的。司徒一职,说到底不过是个空衔。他…… 只怕是想利用这荆王之事,将来逼着长孙太尉做些退让罢! 甚至,说不定这本便是意在太尉呢!” 媚娘便轻轻道。 徐惠一惊,不过终究还是想通了: “若荆王一旦事发,便可借机削三公之权?那……长孙太尉便是损失最大的。 而为了主上与大唐,为了自己一世清名,长孙太尉只怕不但不会反抗,还会抢着先儿地把权给解了。” 媚娘默默点头,似欣慰,又似感叹: “他……越来越成熟了。” 徐惠长出口气,微舒眉头: “我还以为,主上这些日子事多,一发计较不周了呢……是我错了。那…… 想必濮王之事,也不会太久了罢?” 媚娘想了一想,却慢慢摇头道: “只怕不会……至少三个月内,却是不能再提。 毕竟初才提了荆王上位,若此时提濮王,那长孙太尉与关陇一系,还有……还有太子妃王氏的氏族一派,必然都会看出些端倪。 此事万万是急不得的。 再者,此刻便是扶了濮王上位,也无得力大臣为辅倚之势,只怕濮王也是过刚必折。一番心思又将白费。 所以……” 媚娘想了一想,却轻轻道: “他的心思,只怕是要先立一位真正忠诚于他,又在朝中颇得人望的重臣才是。” 徐惠思量一番,便讶道: “莫非是江夏王?” 媚娘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若论起来,江夏王也是上佳人选——身为天子宗室,又是军功赫赫。 可是江夏王却有一致命之弱点,于他而言,是万万不可立为诸心腹重臣之首的。” 徐惠想了一想: “你是说……江夏王身为宗室?” 媚娘点头,长长叹道: “自古天家乱者,十有八九皆子弟。 似江夏王这等人才,又是极忠于他,本来是最好的人选。 可惜就可惜在他也是姓一个‘李’字—— 莫说长孙太尉万万容不得他上位。便是他……” 媚娘犹豫一番,才轻轻道: “只怕也是有几分忌讳。” 徐惠默默,良久才轻轻道: “你是最了解主上的,你都这般说了,那江夏王想必是不成的了。那么,就只有契苾将军了。” 媚娘又摇头: “契苾将军之忠之勇,可说无敌。然而他究竟不甚通朝堂之事。只怕他也未必肯用。其实若是尉迟将军还肯出山,那必然是他第一选择—— 尉迟将军为人忠于李氏一族,又是看似憨厚过甚,实则大智若愚的厉害人物——想一想当年长孙太尉那般得势受宠,都要对尉迟将军避让三分便可知其一二。 然眼下尉迟将军已然是一片心枯,只怕除非是他遇上什么大灾大难,否则尉迟将军再不肯出山才是。 所以……” 媚娘咬了咬下唇,轻轻道: “只剩下一个人了。” 徐惠的心,突然跳了起来: “你是说……你是说英国公……” 媚娘点头,徐惠屏息半晌,突然长出口气,轻咳几声才道: “不错,若是英国公,那是太好不过的人选——身为三位首辅大臣之一,已然与长孙太尉有着不分伯仲之间的位势,又是手握重兵,军功赫赫…… 可以说,若在这当今的大唐朝堂之中,还有哪位大人能让长孙太尉也要让上五分颜面的,那便只有这一向沉默,只专注立功的英国公。 只是……” 徐惠想了一想,却轻轻道: “只是他怕是没有那么好收用。而且他之为人,若知道主上与你……” 媚娘却摇头,淡淡笑道: “惠儿,你错了,英国公眼下,已然是完全臣服于他,唯他之命行事了。” 徐惠震惊: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媚娘摇头,看着她打了个哆嗦,急忙便将她拉上床来,替她拆了发簪,二人同盖一张丝被,同头躺在榻上,这才慢慢揉搓着她冰冷的手心道: “前些日子,这事儿还存着密着,许多人都不知。你不知也不奇怪—— 毕竟得防着些长孙太尉。” 徐惠想了片刻,立时便明白: “前些日子立荆王的事,便是英国公的主意罢?” 媚娘点头。 徐惠这才长叹: “我就说奇怪呢……想不到主上竟然这般快,便将这大唐一狮一虎中的虎给拿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五 瑞安一壁说,一壁又做了大礼之势。 许敬宗心知他所意指乃是李治,想着说不得此番定计,便是李治吩咐,于是心下大喜,便含笑点头道: “正是如此!只是下臣颇为愚钝,却不知何等人物,方可为良辅?” 瑞安想了一想,却笑道: “说起来,朝中有位李义府李大人,为人倒是机慧聪明,颇得上心。前些日子不是还被这一位给召入内了么?” 瑞安一边做势,一边看着许敬宗。 许敬宗心下一沉,立时明白这武媚娘怕是已然知道自己在暗中打听李义府前些日子曾入朝晋见天颜之事,于是有意提出这事以试验自己—— 李义府为人,其实颇为众臣所不齿。自己依李治与武媚娘之意,与之结交,且设法助其上位,那日后自己必然会被人视为与之匪类,便就成了一个诸高派清流避之唯恐不及的小人…… 不过,小人又如何? 他本来便是个小人。 许敬宗淡淡一笑——只要这李义府日后不要成为自己的敌人,那他与李义府,便是结交一二,又待如何? 于是他便恭声道: “下臣明白了。还请公公替下臣多多谢过武才人。” 瑞安见他明白,心中欢喜,也便默默点头。 许敬宗见他端了茶盏来,于是便起身告退。不过临行前,他还是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与瑞安。 瑞安接过时一怔,想了一想也没有推辞,便收在怀中,笑容更浓。 不过这份笑容,在许敬宗离开之后,便化做一脸鄙夷之色。 入内来的明和见状便道: “怎么了瑞师傅,这厮惹你不快了?” 瑞安却冷冷一笑,将手中那包沉甸甸的东西丢给明和: “你今日里跟着我出来,也是辛苦了。拿着去,与守在殿里的清和二人一同分了罢!” 明和一怔,便解开布包一看,登时被一片银光给燿得震惊: “这……这好大的手笔!足有五十两呢!这许大人哪里来的这般阔绰?” 明和虽然被惊了一跳,可再怎么说他也是跟着李治自小见过用过的。先不说平日里自己节俭,却对身边人颇为大方的李治赏赐不断,便是他当年头初入宫那年,被德安挑了入甘露殿侍奉时,先帝太宗便是出手与他和清和二人一人五百大钱与杂色锦缎五十匹的赏礼。 是以虽然这一袋银果子(就是银块儿,在唐时金银不做为流通货币,但是某些特殊情况下,它们也是做为保值品可以送礼的)看着虽然馋人,于明和而言,却无甚诱惑力。 瑞安坐下,气定神闲道: “都说许敬宗将女儿嫁与钱九陇是为财……现下看来,此事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他爱财之事,却绝非妄言了。” 明和这才皱眉,看着那袋子银果子的目光也变得嫌恶起来,于是便道: “这腌臜东西,明和不要。想必清和哥哥也是必然不要的。瑞师傅,扔还给他便罢!” 瑞安却摇头道: “你可知我方才为何不起身?” 明和机慧,想了一想道: “是武姐姐临行前有些吩咐罢?” 瑞安点头道: “许敬宗此人,其性委卑。是故若要服得他,一要装得大——便是能受得起他的礼,二要容得污,便是能够收得起他的钱财。” 瑞安一壁言,一壁淡淡道: “我知道你与清和眼里是见得多的人,再也不稀罕这点子东西,更恶心这等小人。 不过到底眼下咱们还得用他,所以丢不得。 你若不喜欢便且刻意留着,日后你们要打赏那些见钱眼开的小人们时用,也是财得其所。” 明和想了一想,便点头收在一侧,然后又问道: “瑞师傅,接下来咱们要见的人,可也是这等货色?” 瑞安却摇头,肃容道: “不,此人……却是真正值得咱们去恭敬以待之人。” 明和待问,便见一风度颇为儒雅的中年男子施施然而入,先是向着瑞安行了一礼,才笑道: “年久不见,瑞公公现下还是一般精神啊!” 瑞安便笑道: “哪里及得上光明兄呢?林兄可还好?” 来人正是大理寺新任典狱卢光明。 闻得瑞安问及义兄,卢光明的目光便微微黯了一黯,这才道: “正要说与公公听,大哥走了。” 瑞安闻言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儿?怎么好好儿地说走就走了?” 卢光明也是摇头叹息: “说来也是天意——前些日子大理寺修缮新狱,大哥因为方得了新旨,升了典狱正,心里欢喜着,便吃多了两杯,因为不胜酒力坐在风口趟子(大理寺里囚犯通风望气儿的地方)吹吹醒。 不曾想这一激之下,便过去了…… 好在也无甚痛苦,便如睡了一般。” 瑞安闻言,也是叹息,良久才轻轻道: “想当年若非林大哥,武姐姐也是要几次性命不保。来日必然是要去拜一拜的。” 卢光明默默点头,然后又说了几句,这才转向正题道: “瑞公公所托之事,光明已然查清楚了。” 瑞安便正色道: “如何?” 一边说,一边看看明和,明和会意,便去厅门外守着,不教人听了去。 卢光明见状,这才轻声道: “李义府于大理寺卿诸人,无甚往来,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对这唐临,却是当真厌恶得很。” 瑞安微一眯眼: “何故?” “听说还是当年李义府初入晋王府时,唐临便曾向先帝提及,说李义府为人心胸狭窄,又是个极利逐欲的,万不可重用。 当时李义府便恼怒于他。只是碍于唐临颇为贤能,又功高位贵,他万万敌也不过,于是只得忍着。 不过……依光明看来,只怕另有蹊跷。” 瑞安目光一亮,看着卢光明。 卢光明想了一想,却道: “李义府身为中书舍人,依理当真是不必亲奉文书入大理寺。 可奇怪的是这些年来,每个月,但凡有中书省报与大理寺的公报文书时,必然是李义府亲自奉了入内的。 而且每一次,他与唐临都是或有意或无意地见上那么一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七 李治笑着点头,便传六儿入内询问何事。 六儿先行大礼,尔后才将媚娘手书信条一张奉与李治,尔后便自行告退。 李治见状,心下颇疑,便展开一看,上面却是八个字: “独临难立,当寻良助。” 李治反反复复念了几遍,脸上却露出些欣慰的笑容来。 王德一边看着,不由欢喜道: “唉呀,这武才人,却是与主上想到一块儿去了!当真是难得。” 李治含笑,如今已然变得锋利如刀的目光也柔软了许多: “她总是这样的……总是能与朕想在一处……” 又是自己笑了一会儿,便提了精神,先着德安焚了纸条,然后起身,着宣驾行立政殿。 德安闻言,便立时起身奉旨,与王德一道,伴李治前往立政殿。 立政殿门一开,李治便先向文德皇后灵位先行亲子大礼,尔后才起身,着明安率着清和明和守在正殿,自己却带了王德与德安入他曾与媚娘一同阅卷的西配殿小书房。 李治步入小书房,便毫不费力地在那架巨大的书架暗格中,寻出了当年长孙皇后生前交与他的数十卷英才册。 打开书箍,他便立时寻得法一卷,翻开仔细寻找。不多时,便指着一个姓名道: “就是他了!” 王德与德安凑上前一看,却面面相觑,半晌德安才不安道: “主上,这人……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李治却摇头一笑道: “正因为他年轻,这才可用。若是那些上了点年纪的,或者是在京城之中呆了一二年的,只怕便是要混成油果儿了。” 王德与德安也觉有理,于是便纷纷点头称是。 李治于是便立时交了名册与德安,着其抄录下来。 片刻书成,李治便接了墨痕未干的纸条来,仔细地念了一念: “狄仁杰,字怀英,贞观四年生人,并州太原人氏,汴州判佐。 好,很好,王德!明日便将这个交与德奖,着他加急办事。务必要于三日后,引得这狄仁杰入大理寺!” “是!” 贞观二十三年九月十七。 午后 长安。 长孙府。 闭目养神中的长孙无忌,耳内听得一阵细微脚步声传来。 于是便开口问道: “何事?” 匆匆而入的长孙冲正在踌躇不知该不该唤醒父亲,闻得此言,当真是松了口气,便道: “父亲,方才几位大人来报,道那唐临,似有些动静。” 长孙无忌闻言皱眉,睁开眼睛看着儿子: “怎么回事?” 长孙冲便道: “前些日子汴州有个小小判佐,名唤狄仁杰者被身边小吏告发其贪污纳贿之事……父亲可还记得?” 长孙无忌自幼强记,何况当时这件案子也与他有些缘分—— 依礼依治,身为当朝太尉的他,都不必亲阅这等七品末流小官之案的。可偏生那日那般巧,他于旧书坊间以五枚大钱之数,竟偶然淘得一本晋时顾三绝(唐时称顾恺之为顾三绝)所作之洛神赋图。 因那图当真是出神入化,极为妙丽,是故颇得他之喜爱;又因坊主出价当真过低,绢面又是过新之色,不敢断定其是否乃顾恺之真品,于是便遂拿了与此案黜陟使阎立本,请其一辩真伪。 后因经阎立本鉴定此为虎头真迹(虎头也是顾恺之……话说唐时的人真奇怪,直接说三绝真迹不好听么……我无聊吐了句槽,大家别介意……),他心中实在是欢喜不胜,又碰上阎立本偏巧拿着此案文书发愁,不知其中真伪。于是长孙无忌便以回谢为念,替阎立本阅过此卷。 长孙无忌何等人物?一观而知其中蹊跷,于是当时便告与阎立本,道此案疑点颇多,最奇是那狄姓官员若果贪受,那何故特特言与一小吏所知?且此人与之已有前隙,又是近日不甚往来。怕是另有动机。 一壁回想着,长孙无忌一壁便点头: “这倒还记得——那狄仁杰怕是被人怨恨以至诬陷了。怎么,这个小子与唐临,又扯上了什么关系?” 长孙冲道: “当日此案,因父亲觉得有些差异,便告与阎大人详审。于是阎大人便着意细加审度。 结果一审之下,那狄仁杰清白,便一一得雪。” 长孙无忌点头: “阎大人虽然擅画多于政,然而终究他也是个明白人。这等事,他再不会冤枉人……只是这与唐临又有什么牵涉?” 长孙冲便道: “阎大人审判之果不奇,奇就奇在这如何审案之过程——父亲可知,此案审时,阎大人根本就没有如何审问,只是那狄仁杰与那诬告自己的小吏两相对质,几番言语之下,便驳得那小吏无话可说,自己倒头认罪。 而此案于大理寺公审之时,还引得无数人前往观审。 人人皆道这狄仁杰实为奇才,阎立本更曾赞言此子道: 仲尼称观过知仁,君可谓沧海遗珠矣!” 长孙无忌双眼突然精光一闪: “好一句沧海遗珠……那狄仁杰,果然有这等本事?” 长孙冲见父亲如此,不由一怔: “父亲竟然信得过阎立本识人?” 长孙无忌却淡淡一笑: “冲儿呀,你也是与那世人一般,皆以为阎立本擅画不擅政,更不当擅识人?” 长孙无忌乃道: “冲儿,你须知,但凡擅为画者,多与世物有通,而擅为画人者,则必通人理。 如顾恺之人称痴绝,以为其与桓玄诸事殊为可笑,却不曾想过,那桓玄何等势高,为人又是何等鄙薄,若顾恺之与其有争,又会是何等不利。 是以在为父看来,朝中诸臣,若有哪个可称得上是识人无误的,必是阎立本。 既然连他都说这狄仁杰是沧海遗珠,可见此子果然非凡。 只是如此一来,那唐临于大理寺中,必然得知,以他之爱才惜才,加之今日之处境,必然是要加意结交甚至是收归门下使用的。” 长孙冲对父亲之洞察,实在是深深佩服,于是便道: “父亲神断,唐临正是闻得此事,便于日前将此子拉于门下使用了——不过他倒也不敢太过妄行,只是请阎立本荐了他一个并州都督文书小官。 不过…… 父亲,说到底那唐临如此,不过是想借机拉拢这有些才干却不知朝中深浅的小子,想着日后了为其用。他之用意,怕是意在这大理寺卿一职之上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九 李治浅浅一笑,替她撩去颊边几丝睡得烦乱的青丝,柔声道: “今日确是事务众多,是以也只不过得片刻空隙,来看一看你……想不到你还没睡,嘴里还在念着我…… 唉……难怪我坐在太极殿里,都觉得心跳如雷,耳中发痒…… 原来是你念得。” 媚娘当真是被臊得耳根通红,便立时羞恼道: “你们商量好了的是不是?惠儿刚臊气我一排子,你现下来却也来…… 嫌我念得耳朵痒,那下次我再不念了便是……” 她言未尽,便被李治堵了口——自然,李治是不会用手的。 …… 片刻温存之后,李治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月中将过,许多文书政事,还需得他来亲自批阅。 看着他疲惫不堪的表情,媚娘当真是心疼不已,只恨不得以身代之。 李治见她如此,已然是心感甚慰,于是又一阵好言相慰: “不过是这几日忙一些,过了这几日,便又是空下来好一段日子。” 媚娘何尝不知? 然而知道归知道,心疼还是会有。于是默默点头,依依不舍地送李治直出殿外,又吩咐着等候在殿外的德安好生照顾着些儿,这才依门而立,目送李治离开。 怅然一声长叹,媚娘只觉自己竟如深闺怨妇一般,不忧隐隐烦忧: 眼下自己便已然对李治如此依赖,日后若果为其妃,那三五日方才得见一面的痛苦,她哪里忍受得了? 瑞安立在一侧,见她面露烦恼,便轻轻问道: “武姐姐,你在烦些什么?” 媚娘与瑞安名为主仆,实则有姐弟情份,于是便轻轻一叹道: “我只是想到,眼下我……我便已是这般舍他不得,那日后…… 又该是如何?” 瑞安立时会意,便道: “武姐姐是多虑了,日后主上必然是以武姐姐为要的。姐姐也当知道,那些个人对主上而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媚娘却不语,良久才轻轻叹道: “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瑞安啊!知道归知道,能够接受这般事态与否,却是另外一回事……” 瑞安不解: “武姐姐?” 媚娘摇头,半晌才道: “瑞安,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原来我对付那太子妃,却不是为了惠儿报仇那么简单,也不只是因为当初,她母族曾几次欲置我于死地之故…… 原来……” 媚娘苦苦一笑: “原来我最怨恨好的,却是她拥有我最渴望的东西—— 治郎的正妻之位,长伴治郎身侧…… 原来我是在嫉妒她。” 瑞安想了一想,却不以为然道: “武姐姐嫉妒怨恨,这瑞安不知当与不当。 可是姐姐说她拥有姐姐最渴望的东西…… 这句话,瑞安却以为不当从姐姐口中说出。” 媚娘看着瑞安。 瑞安缓缓道: “当年她是如何入宫为主上之元妃的,咱们都清楚。 武姐姐,你可曾想过,不是她拥有你最渴望的东西,所以你怨恨她…… 根本便是她占了原本就当是你的东西,你才会怨恨她呢?” 媚娘一时结舌不能言语,意念似有动摇。 不过她究竟还是清楚是非黑白的,于是淡淡道: “瑞安,我知道你待我极好。不过这一事上,孰是孰非,我却也清楚—— 无论前事如何,自治郎答应娶她那一日起,我若有意于治郎正妻之位,那便是我的妄想,却非她的不是。” 瑞安闻言,以为她又要退缩,于是急道: “难道武姐姐还要……” “瑞安,正因为我明白这是妄想,我才会清楚自己若想将这妄想变为现实,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与后果。 日后,我又会如何于心不安……” 媚娘轻轻一笑,神采奕奕: “我知道,瑞安。我知道一旦我有了这样的妄想,一旦我有了这般打算,那周遭人等知晓,会如何看我。我自己又会如何的良心不安。 我也明白,若是咱们扭转言论,将王氏说成是借势逼婚的世家女子,那日后一旦得伴于治郎身侧时,对我,这会是多么的有利。 可瑞安,若我当真依着这般心事去行事,自己便必然先觉内有亏于良知。 我可以任天下人辱骂,却不愿亏于自己良知—— 所以,以后你切莫再这般说。 我若能得治郎独宠,那便是我的本事。若我不能得治郎独宠,那便是我的无能。 她这正妻之位,我若能得,便是天下人说我是狐媚妖妇也无妨。 若我不能得,那天下人笑我不自量力也可以…… 只要我们二人自己心里明白究竟是如何便好——” 瑞安不解又不满: “武姐姐这却是为何?” 媚娘妩媚一笑: “因为若要最终赢得一个人,那你便必须要让她自觉有愧于你。这样一来,她便永远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 而她一旦为你的气势所压,那她便是有万种本势千般智计,也是终究会输在你手里。 人最难过的,始终是自己那一关。” 瑞安听得哑口无言: 因为想让别人永远低自己一头,而甘愿放弃原本于自己有利的言论之势? 这般心思,也只有媚娘才能做得出。 不知为何,原本瑞安应当笑劝媚娘这般却是犯傻的…… 可此刻,他却只觉得自己面前,立着一座巍巍高山。 良久,他才轻轻道: “那……武姐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媚娘想了一想,摇头道: “眼下还没想出来……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瑞安想了想,也是点头: “可不是?我这也是问得傻了。 以东宫那些人的性儿,哪里还能这般轻易便安生? 咱们只要等着看她们出岔子,到时一并发作便是了。” 媚娘默默点头,长叹一声,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无言,自转回殿内休息去了。 …… 贞观二十三年九月十九日夜。 太极宫。 东宫。 宜春宫。 今日却是萧良娣芳誔,于是便早早着人去请了李治前来欲行大庆一番。 然而正在殿中喜气洋洋地张罗着操办的萧良娣不多时,便看到玉凤面有苦色地走了进来,于是心中一沉: “陛下呢?怎么没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十一 王善柔淡淡一笑,停下脚步,看着怜奴道: “怜奴,本宫问你,陛下还是太子之时,居于咱们东宫何处?” 怜奴一怔: “丽……丽正殿呀?” “先帝初登基时,所居又是何处?” “丽正殿呀?” “那你以为,这东宫丽正殿与正宫立政殿,有何联系?” 怜奴再不曾想到这一层,迟疑片刻,才惊疑不定道: “难不成……” 王善柔看她似有所悟,这才淡淡道: “魏征立政赋,根本便是子虚乌有之事。至少本宫从未听说过此事。 倒是这东宫丽正殿……确是正宫立政殿的渊源所在。 怜奴呀,你日常往内侍省里去时,难不成就没有发现,咱们这承恩殿虽有本宫这太子元妃所居…… 一应用品,却不若丽正殿么?” 怜奴想了一想,却道: “那不是因为太子殿下的春寝(太子东宫又有春宫之称,所以太子寝居也可称为春寝)么?” 王善柔又淡淡一笑: “是么?你再想一想,那丽正殿所用之物,当真是依得春寝之制么?” 怜奴这才猛然忆起,日常她见过的这丽正殿所用之物,确是不似大唐太子春寝之制,倒是与大唐太子元妃鸾寝之制相似,于是惊道: “难不成这丽正殿,才是真正的东宫元妃鸾寝?!可为何当初先帝不曾封宫于娘娘?” 王善柔淡淡一笑: “不是不曾,而是不想。 因为这丽正殿,本来却是皇后娘娘身为太子元妃之时的鸾寝。后来先帝于东宫登基,又是一味地依赖难舍皇后娘娘,所以便舍了正经的太子春寝光天殿不住,却移寝于太子元妃的鸾寝。 至那时起,天下便只知丽正殿为先帝与皇后娘娘寝居,却再不知它本是太子元妃鸾寝了。” 怜奴听得矫舌不下,半天才道: “怜奴就说呢……平日里看着那丽正殿里的东西,总觉得别扭,不似我大唐太子春寝当有的模样与气度…… 怜奴还一直以为是因为当时身为太子殿下的当今陛下生性尚俭,所以才不过分奢华…… 原来它本就并非春寝呀!” 王善柔点头: “所以……先帝入正宫后,因为再不能借东宫宫室少之借口与皇后娘娘同居一殿,便索性将离帝寝只隔了一道门的文华殿易名立政殿,赐与皇后娘娘为后寝。 一来,是为特示皇后娘娘殊宠,二来,其实也是存着些心念,想着能让那些大臣们忆及东宫丽正殿之事,便索性纵了先帝由得自己心性,与皇后娘娘同居一寝罢了……” 怜奴听得悠然神往,不由叹息道: “想不到一个立政殿,竟然牵涉如此之多……可见其位之重了。” “其位之重?” 王善柔却淡淡一笑: “岂止是重,这立政殿,本便是这太极宫中,最最紧要的一处地方…… 太极殿与它,本就是乾坤之势…… 怜奴,本宫必然是要入主这立政殿的。 因为在陛下心中,真正的大唐皇后,便是如文德皇后,或者是陛下的皇祖母,太穆皇后一般,于前朝可为一国之母,于后廷当是一宫之主…… 只是有些整治后宫的本事,却是入不得这立政殿的。 所以陛下不会因为本宫一个小小的提醒,便当真会容本宫入住立政殿的。甚至方才你也看到了,陛下根本没有让除了他之外任何一人入立政殿的意思。 怜奴…… 这立政殿要入。可却不是妄意便可入之的。 咱们却得从长计较。” 怜奴这才明白过来,于是笑道: “可不是? 若是娘娘也如那萧氏一般莽撞无行,只怕早就惹得陛下大怒了…… 怜奴无知,还一个劲儿着急呢!” 王善柔却悠然一笑: “不妨事,你急了,有本宫镇着便好。 只是可怜那萧玉音……” 王善柔再度起步,慢慢道: “今日是她芳誔,本宫却拦了她的美事。 她若再知道本宫得奉陛下同入立政殿之事……” 王善柔停步,含笑看着怜奴道: “你说,她该不会做出些傻事罢?” 怜奴一怔,立时会意,欢喜异常。 是夜。 太极宫。 云泽殿。 正与徐惠同几面坐,相谈甚欢的媚娘,突然闻得瑞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入,又是欢喜又是得意道: “武姐姐武姐姐,今夜宫里,可有些大事发生呢!” 媚娘一怔: “何事?” “今日本是东宫萧良娣的芳诞,主上原本也是有意去她宫中小坐一番。可没想到临行了,却被太子妃与其父王仁佑给留下来了,还借口说文德皇后娘娘的忌辰将至,今日正是及周(就是差一个月满周年)之期,依礼主上当入立政殿行夜祭云云…… 着着地就是将萧良娣冷落,又是带着太子妃去了立政殿。 姐姐你说,这太子妃是不是存着心气儿,要借这个机会,求主上封宫立政殿呀?” 媚娘一怔,看了一眼徐惠,却是含笑不语。 徐惠淡淡一笑: “立政殿是何等地方? 太子妃本便颇受主上冷落,再不会有这等运气,不过是尽了些为人媳女当尽的孝道便得封宫立政殿的。 你且安好了一百二十个心罢!” 瑞安闻言,这才一松口气道: “这样便好……可不能让那太子妃得了先头。” 媚娘却笑道: “你急着抢,只怕太子妃还未必有那个心思今夜便抢呢!” 瑞安疑道: “姐姐这是何意?那太子妃的心思,宫中哪个人不知? 难不成姐姐要说她根本无心入封立政殿?” 徐惠摇头笑道: “你武姐姐的意思,并非是她不想入封立政殿。而是以王氏那般的心性,却未必想不到,以主上与朝中诸臣对这立政殿的注视与尊崇,如今她后位得封不得都是疑问,更不必说入封立政殿了。” 看了眼含笑的媚娘,徐惠又笑道: “她又不是你武姐姐,是主上心里那位予取予求的人物……若是想今夜便求入封这立政殿呀……便是你武姐姐也是不能的,何况是她一个无宠无嗣的太子妃。 瑞安,你太抬举她了。” 媚娘闻言,便面色一红啐道: “好好儿的话不说,拉里拉杂净扯上我做什么?” 徐惠得意,也便承了她嗔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十三 小太监见王善柔不信,只吓得跪伏在地,泣道: “娘娘,小的再不敢乱说的……娘娘若是不信,可…… 可差怜奴姐姐去问上一问,便一切皆知了……” 王善柔见他如此,心下明白他必然是不敢欺骗自己。再者赏赐东西这等事,若非确有其事,那他也是不敢乱说。 只是她总觉得这事却无似表面上那么简单,于是便一咬牙,看了一看怜奴。 怜奴会意,立时便着那小太监退下,自己却亲身出了殿去,只留下王善柔一人心烦意乱地呆在殿中,呆呆等着。 怜奴倒也没有让她多加等待,片刻之后,她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王善柔坐在鸾椅上,沉着脸问道: “如何?” “娘娘,那小侍却未曾说错,陛下确是赏了那萧氏东西,而且也是派了德安前去安抚的。” 王善柔心中暗恨: “陛下怎么会突然间就原谅了她?!” “娘娘,若论起来,此事也不奇怪罢?毕竟,她还有……” 怜奴不再往下说,王善柔却心知她之意指,是萧氏有一子二女傍身,便是李治再不喜欢她,再生气,也会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原宥于她。 更何况萧氏所生的李素节,本便是李治在四子之中,最喜爱的儿子。 想了一想,长叹一声: “不错……也许,本宫还是低估了陛下对她的喜爱……” 目光之中,浮出一丝怆然之色。 怜奴不语,只能在一旁默默替王善柔心痛。 慢慢地,王善柔起身,状似极颓地走了两步之后,却突然止步,表情微疑地看着怜奴: “你说…… 陛下是怎么知道她心中不满的?” 怜奴想了一想道: “娘娘,这也不难猜罢?毕竟当时玉凤也曾入太极殿请陛下驾临宜春宫的。 咱们与宜春宫之事,只怕陛下心里也清楚,不说破罢了。 再者说到底,今日也确是那萧氏的芳誔。 陛下去行幸是宫中惯例,至于赏赐东西什么的也更是本分。 只是今日陛下不曾去,所以派人安抚…… 这岂非也是陛下心怀柔善么?” 王善柔听完了她一席话,默默而立,半晌才疑道: “你还是没明白本宫的意思。 本宫不明白的是,如何这陛下这般赶得巧,早不着人前去,晚不着人前去,偏偏就在萧良娣欲入正宫闹驾的前一刻,派了德安过去?” 怜奴一怔,想了一想犹豫道: “或者是方才陛下思念先皇后娘娘,一时没有想起来呢? 这会儿想起来了,才着德安去的,也不是不可能呀?” 王善柔越想越不对: “若果如此,那依陛下的心性,对先皇后娘娘的孝思,只会将一切都忘记,一心只念着祭祀之事。 若并非如此,那陛下也当是初一入立政殿,便着德安去安抚才是,不会等上这段时间…… 怜奴,咱们从立政殿里出来至今,多长时间了?” 怜奴想了一想,算道: “玉凤那贱婢,是依了宫例,于戌时正便入了太极殿请陛下的。 娘娘与陛下说了会子话,又是看着陛下打发那贱婢走的……左右不过一刻钟罢? 再算一算咱们伴驾往立政殿…… 也不过是二里地的路径,最多一刻钟便到了……” (这里要说一点小趣闻,唐时计算步量的方法,从贞观后期,改以李世民的一步为算法。就是说李世民的左右脚向前一步便是基本单位。然后以三百步为一里,折合约现在的450~550米之间。也就是说,当时的二里地,比现在的二里地也就是一公里,基本相差不大。 我之前也传过图上来,大家应该看到了,从太极殿往立政殿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经朱明、两仪、二门,路过两仪殿,再转献春门入万春殿院内,路过万春殿走立政门入立政殿院内。 这一条路,正常情况下只有天子可以走。因为要经过两处主殿。不过当时李世民的灵位还在两仪殿,所以李治肯定不能走这条路,用当时的说法就叫避灵寝。 所以他会走另外一条路,就是从太极殿东侧前方的左延明门转入,经门下省,弘文馆,史馆等一侧路径,入虔化门,过内仓廪,最后入立政殿。 不过无论走哪一条路,路径的长路都差不多。只是走前一条路也就是天子龙行之径的时间,花费得要多。) 怜奴一算,心中慢慢也是迟疑: “可是现下已然是子时过半了。 萧氏因为原本是等着陛下行幸宜春宫,所以肯定不能穿着朝服的。 若她有意入内见驾,便是她再如何任性,也是要更了朝服再入…… 易服更钗,至多不过半个多时辰罢? 如此一来,岂非中间有足足一个时辰的光景,她都没有前往太极殿……不止如此,陛下也是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才想起来与她做赏…… 娘娘,您说得没错,此中必然有蹊跷!奴婢这便去再行查问!” 王善柔点头,看着她匆匆离去,这才咬牙轻轻道: “不管是谁…… 你若坏本宫大事,本宫都绝容不得你!” …… 同一时刻。 宜春宫中。 萧良娣看着妆台上那支金螭簪,脸上却无半点欢色。 一侧正侍奉着她更衣易服,待得入寝的玉凤看着铜镜之中那张阴沉如水的俏丽脸庞,不由轻轻道: “主人似乎不欢喜呢……是不是还在生陛下的气? 其实,以玉凤看来今日之事,却未必是咱们吃亏了。 主人您想,今日之事,陛下也不是不明白孰是孰非。所以心中有愧于主人,这才会亲着德安公公奉了礼来赏赐咱们。 主人,只要陛下觉得对不起主人,那日后,他必然是要更加宠爱主人的。” 萧良娣却轻轻道: “方才你也听德安说了,陛下因为思念先皇后娘娘,已然是哭了许久了……玉凤,莫说是一个男人,便是咱们女子,思念双亲之时,哪里还会想得到去安抚自己身边受了冷落的人?” 玉凤看着镜中萧良娣道: “所以玉凤才说,陛下心里当真是有主人的呀?” “是么?可本宫怎么觉得,今日之事颇有些蹊跷? 本宫得了消息之后便恼恨那太子妃不假,所以才立时易钗更服,欲入宫中去见陛下…… 可偏偏就在咱们将要启行之时,那德安公公便派了明和来安抚咱们,又说破这是王氏那贱人的计谋,欲激得本宫失礼于陛下,惹陛下大怒,使本宫失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十五 终究,萧良娣还是先开了口: “妹妹只要有素节,有陛下的垂怜,便是别无他求。这大唐后位……妹妹从来不敢奢望,也再不会奢望。” 王善柔轻轻吐了一口气,咬牙道: “姐姐要的,也不过是在这宫中,可以安稳度日,不必再日日忧心,姐姐会失了一切。既然咱们姐妹有心,那么…… 接下来该如何做,姐姐清楚,想必妹妹也是清楚得紧。” 萧良娣不答,只是轻轻一恭身,便带着惶然不安的玉凤,还有转身时的满脸伤恨与泪水,昂首,骄傲地离开。 王善柔最后看了一眼殿中看着武媚娘方才坐着的位置发呆的李治,咬了咬下唇,终究也是含着两眼泪水,一甩云帛,带着同样怜惜又满脸心痛的怜奴,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立政殿。 是的,她们都清楚,接下来最要紧的,是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 云泽殿中。 廊下。 一张小几,两方锦垫,三名好女。 文娘仔细地替身子越来越单薄,面色也是惊疑交加的徐惠披上了寝衣,这才看了一眼媚娘,示意她好生照顾好徐惠之后才悄然退下—— 之前媚娘回来时,却是一反常态,不但将难得入眠的徐惠叫醒,还着她安排了一桌酒菜,以对月而酌。 她明白,这必然是媚娘有什么要紧话儿,要与徐惠说。 所以她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地替她们准备好了东西,然后默默地去寻了件厚些的寝衣,在二人言语告一段落时,上前去替徐惠披了。 所以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为何徐惠此刻的脸色,如此吃惊—— 甚至可以说是震惊的。 与徐惠不同,媚娘看着殿外的月色,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良久,徐惠才急切道: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媚娘垂下目光,看着面前酒杯: “知道。” “你……那你为何?” 媚娘抬起长而弯的睫毛,定定地注视着徐惠: “因为我已然下定决心,要留在他身边——永远地留在他身边。 也因为他是天子,必然不能,也不可能再从这位子上离开——一朝为天子,便是唯有薨离才可无拘束了。” 徐惠震惊,更是哀伤: “可……可你也不必……” “唯有如此,我将来才能在这宫中安稳立命中。也唯有如此,将来我才有可能……有可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们想要的一切。 惠儿…… 你明白么? 只有如此,你,我,治郎…… 我们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唯有如此。” 媚娘轻轻道。 徐惠咬牙: “可是……可是我不想啊!我不想!主上更不会想这样的!” 媚娘平静一笑: “我知道他不想,事实上,最不想的人便是我。可是惠儿,除此之外,我实在再想不出任何方法,可以保得咱们如愿了。 惠儿,你当明白。如果眼下这种情况继续下去,那么我的下场只有一种,便是死。 不过是死在王氏手中,还是死在萧氏手中尚且未知罢了。” 媚娘怡然一笑: “甚至也说不定,是那杨氏呢?她近些日子,不也与荆王他们走得颇近?” 徐惠眼含热泪: 虽然百般不愿,可她终究是机慧无双,连太宗也要赞叹不已的徐惠,更是与武媚娘相伴十一载的好姐妹…… 所以她明白,媚娘的想法,是眼前唯一的路,也是仅有的路…… 可是,知道归知道,舍得二字,却与知道无关。 是故,她良久才道: “你……当真决定了?” 媚娘默默点头。 徐惠见她心意已决,纵然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也只得咬紧了牙,不能作声。 好几次,她欲冲口而出些什么,却最终都只化做一声长叹。 最后,她轻轻道: “那主上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还是……不教他知道?” 媚娘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治郎之智,这等雕虫小技,他不会看不透,只是……” 目光刹那间,又转做了复杂与矛盾: “他……未必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也未必会喜欢我这样的行事。而且一初始时,必然他是要伤心一场的。 所以惠儿,我需要你,需要你在我不在时,多多替我劝慰于他……答应我,好不好?” 徐惠流泪,轻轻地握住了媚娘的手: “你放心,我会的。不止是我,德安,还有瑞安,我们都会的。只是……只是媚娘,你这般所为,主上他…… 他会不会误会你呢? 误会你的所思所想?” 媚娘却轻轻摇头一笑道: “你会不会误会我?” 徐惠一怔,摇头道: “怎么会?你一说,我便明白了。” “那他也不会。惠儿,他与你我,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他明白我。” “可他现下究竟是天子!是大唐天子了!你这样的所作所为,若让他知道,他会不会觉得你是在戏弄于他?会不会觉得你是一个为了权利与后位不择手段的女子!? 你想过没有,媚娘,眼下的主上,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心地善良的晋王了!!!” “惠儿,相信我,治郎一直还是那个治郎。虽然他行事有所不同,可是他的心,却不曾变过。所以他懂我,也必然不会误会我。 再者……” 媚娘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笑道: “便是到时果然他有些误会,不还有你在呢吗? 我知道,你必然会替我说明解释一切的。而他,必然也会相信的。对不对?” 徐惠张口,半晌才破涕为笑,恨恨地嗔道: “你……你这丫头,从一开始便是把我算进去了么?你……你好好儿的,扯我进去做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这些日子的汤药,喝入了口中,却从未进过腹中…… 惠儿,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日日着了瑞安耸了文娘,每每在你将药汤尽数吐出之后,便设法将备好的另外一份药汤掺入你的饮食之中,只为让你能够尽量好一点…… 惠儿。我之所以如此,不止是因为希望可躲避将来可能会有的大难。更重要的是…… 我希望你活下去,为了我也好,活下去…… 只要我一日在宫外受苦,你便必然会息了求死之志,努力地活下去,护我安好…… 我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十七 瑞安一阵身背发冷,良久才轻轻道: “武姐姐,你是因为杨承徽之事,才想到的么?” 媚娘默默点头,然后才轻轻道: “所以……现下我必然要走,也必然要是被她们联手逼走的。 只有如此,她们二人才会短暂地和睦相处下去。 而一旦她们二人平衡了,这东宫,甚至是大唐后宫这平衡之势,才会暂时维持。治郎才有足够的时间,去稳固自己的帝位。 也只有如此,长孙太尉才不会对我起杀心,我也才能在将来合适的时刻,可以再回太极宫。回到大家身边来。 瑞安,你明白了么?” 瑞安思虑良久,才含泪道: “所以武姐姐你这是要舍身饲虎—— 借太子妃之计,引得她们二人发现姐姐与主上之事…… 然后引发她们心中全部的怨恨,将她们对主上的怨恨全部引到姐姐身上,并大兴其事逼姐姐离宫。 这样一来,只要姐姐离宫了,那么对她们,对可能知道这些事的长孙太尉而言,姐姐都将不会再是个威胁—— 因为在她们眼里,她们才是胜利者,姐姐已然失去了一切赢过她们的可能。 而在长孙太尉眼里,他会看到一向不睦的王萧二人,终究还是联合起来赢了姐姐。所以他也不必再担忧姐姐,更不会再想着杀姐姐,甚至还会暗暗感激姐姐的存在,而平衡了朝中之势…… 主上自然也不会再因此而怨恨长孙太尉了…… 可是姐姐,你有什么好处? 瑞安不明白,你这样一来,又能得到什么? 那王萧二人,若果然是联手将你逼走的……她们又如何再肯让你回宫? 姐姐,别说到时主上势权在手,可接你入内,也别说至时长孙太尉不会反对…… 没错,或者他们二人处不曾有什么问题,可依姐姐眼下这般设计,那萧氏必然会放弃与王氏争夺皇后之位。 王氏一旦为后,那主上便是再怎么样强势,于这后宫之事,也不得不听王氏一言啊! 何况…… 何况这王氏一旦登位,太原王氏一族,势必坐大,那到时主上于前朝,只会更加困难!” “那是在她有子嗣的情况下!若是她一直无嗣呢? 瑞安,你别忘记,每个月的七叶一枝花,她一直都还在喝着。而治郎……想必此刻也已然明白,王氏是不当有子嗣的。” 媚娘轻轻道。 瑞安张口结舌,半晌不语。 媚娘又叹道: “只怕不只是王公公与治郎……只怕放眼大唐之中,除了王氏自己与其族中之人外,无一人希望她能够怀上治郎子嗣的。 萧氏不愿意——虽然她眼下是放弃了皇后之位,可必竟是权宜之计。因为她们有共同的敌人——我。 若是我一走,不再造成危胁,你觉得治郎会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更加怜爱她?她有治郎的怜爱,又有最得治郎喜爱的皇子素节在手……你说她难道当真会彻底对后位死心? 不,她永远不会。便是她会,素节的存在,她的族人……也会逼着她不得不重燃争后之意。 还有,长孙大人,你觉得对长孙大人的关陇一系而言,王氏得了后位之后,原本便是五姓七望之首的太原王氏一族,是不是极大的危胁? 瑞安,别忘记,眼下朝中四品以上官员有近一半都是太原王氏一族了,剩下的一半中,除了英国公,除了契苾将军与李道宗还有将为治郎所用的唐临……这暗中是真正忠诚于治郎的寥寥几人,其他的都是关陇一系。 所以,一旦王氏立后,这样的局面势必会被打破。依着我朝惯例,王氏的父亲,也必然会一步步走到可与禇大人等人相并肩的地位……虽然他永远不可能走向长孙无忌的身侧,可是他会奢望的。 瑞安,你觉得以王仁佑的才干,他适合居此高位么?禇大人与其他老臣,又能容得下他这般奢望么? 不能。所以老臣们虽然万万不敢说出口,心里却是希望他永远不要成为国丈,或者是王氏永远不要得育主上子嗣的。 便如之前王礼之事一般,长孙无忌等人不但不会相助,反而只会观望,甚至是暗中扯一扯些不起大碍的后腿。 还有其他的人……其他看到治郎从来不曾真正喜欢过她的人……都会希望她永远不要有嗣。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王氏只能有两种方法,一,育嗣;二,设法使自己最大的危胁萧氏失宠。甚至事实上,以太子妃的心性来说,她会两个方法同时进行。 你我都知道,有王公公在,有治郎在,她不会有嗣的,那么她只有一条路走,就是让萧氏失宠。 那么如何让萧氏失宠?萧氏肯乖乖失宠么?” 瑞安沉默良久,终究还是长长出了口气: “她不会……事实上,萧氏虽不若王氏冷静沉稳,却思虑缜密,心狠手辣,智计行事更不下于王氏…… 所以,王氏必然会输。也正因如此…… 至那时,王氏为了斗倒萧氏,无可奈何只有一个法子,便是……” 抬头,他看着媚娘的目光,浮现了几分释然: “引武姐姐回宫。以武姐姐这个本体,来斗倒萧氏这个影身!” 媚娘轻轻一笑: “不错,到那时,我的身分,已然洗清,而且为了斗倒萧氏,太原王氏一族,也会成为我的后靠…… 便是不必治郎开口,我也可以回宫的。 光明正大地成为治郎的妃妾回宫。 就算退一万步而言,若她一时想不起……也会有人提醒她想起来的。对不对瑞安?” 瑞安点头,会意道: “主上会提醒她的,便是主上不提醒她,瑞安与德安,还有徐姐姐——为了能让你回宫,她也会拼命活下去,拼命想法子提醒她的。” 媚娘含泪点头: “所以这是最好的办法……事实上,至那时,长孙太尉会发现,原来这个王氏,根本不是真正适合成为皇后的人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十九 ps:看《大唐三帝传》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李治冷冷问: “一切都好? 难不成朕记错了?她去的不是感业寺,是感业殿?” 王德自小看着李治长大的,李治的性子,他最是清楚,加之自己又是先帝的老侍人,是故自李治登基以来,他虽也有那么一二次,因事情办得太过不当,被李治埋怨,却再不曾见过李治这般冷言冷语,轻蔑相讽的模样。 一时间,竟也是怔住,额头隐隐冒汗: 自己当真是年岁大了,竟然全忘记眼前这个,已然不再是当年那个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小孩童,而是一国之主了。 李治久不得他言,便抬头一看,见到王德面露不安之色,心知自己话儿说得重,只得长叹一声: “朕非有意,你别往心里去便是。” 闻言,王德也是微微松了口气,勉强笑道: “哪里,是王德的不是。没的提主上不想听的…… 不过王德实在愚钝,不知主上却是想问何事?” 李治张了张口,笔停了一停,然后才继续如走蛇龙道: “她……当真还好?” “还好还好,那寺中为首的比丘尼也好,住持也好,都是老奴特别着意安排过的。武姑娘在那儿,不会受些苦。” 李治眼中微微一热: “再好,也是寺中,哪里及得上宫中?何况……” 他停了笔,看着德安: “舅舅他们,当真没有再动媚娘的意思?” 德安见状,急忙道: “主上但可放心,一切正如武姐姐着瑞安转告与主上的那般——元舅爷这几日里,只是忙着盯紧了荆王,却再不曾去想武姐姐处。” 李治闻得此言,不由咬牙: “她总是这般任性!总是这般任性! 无论什么事……她总是不与我商量!!! 我……” 他欲言之与口,又停了一停,半晌才含泪恨恨道: “我就那么不值得她信任么?! 她就当真以为,我没有半点保护她安好的本事么?!” 王德见状,也只得长叹一声劝道: “主上,您明知武姑娘如此,一切皆是为了主上着想,半点旁的心思也没有的……何必再去报怨自责呢? 若主上当真欲让武姑娘明白,主上是能好好儿保得她安全的……那也当做出一番态度与成绩来,叫武姑娘再无需担忧才是。”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轻叹道: “罢了……朕现在这等力量,莫说是保她,便是保得自己,也是为难……是朕太过自扰。” 一壁说,一壁便欲将笔置于一侧笔山子上,想休息一下。 可这一搁之下,却落了个空。 李治本便为媚娘之事心烦,平日里那笔山子又是他素来喜爱的,于是便皱眉问打理他一应用品的德安道: “德安,朕这紫玉笔山子去哪儿了?怎么好端端地就不见了?” 德安闻言一怔,表情怪异,半晌才低了头,死盯着脚尖道: “主上,您……您前些日子……前些日子心中不快,所以不……不慎打了几样东西…… 那笔山子…… 也便碎了。” 李治一怔,刹那间双颊一红: 那一日媚娘走后,他心中又是痛又是气又是怨,于是便狂饮滥醉,发酒疯一般将这太极殿尚书房砸了个直如废墟…… 后来酒醒之后,才听得几个小太监们窃窃私语,道他当夜砸了尚书房还不算完,竟提了佩剑奔向东宫去,口里只嚷嚷着要杀了那两个贱人之类的…… 要不是王德着了德安与自媚娘离宫后便回归甘露殿侍奉他的瑞安一同,豁出命去不要地拖抱紧了他,不叫他走得动,又是明安带着明和守紧了殿门死活不给他开,又是着清和去叫了李德奖与李云来,冒着犯君之罪的大不韪,一记手刀劈昏了他,又把他关在立政殿里休息,对外只称他头风复发,歇朝三日…… 只怕不知他还要做出多少荒唐事来。 想至此,自己也是一片苦笑,复而变得苦涩: “这几日…… 也是苦了你们了。” 王德与德安闻言,眼圈儿一红,齐声道: “但得主上安泰,这倒不算些什么。” 这句话,他们却是诚心诚意地说的: 因为他们知道,比起他们来,最苦的,其实却是李治自己。 没有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太宗的去世,给李治带来的打击有多大;而好不容易慢慢从太宗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李治,刚刚终于如愿以偿地与自己心爱女子共约白首,却又是数日便离散两处…… 更教人无法承受的是,赐媚娘去感业寺削发为尼的旨意,正是从李治本人口中说出…… 无人知道,这些对这个年轻无助的帝王,造成了多深的伤害—— 就连他们也不敢去想,只是努力地,用力地,想方设法地去安抚他的心灵。 李治长叹一声,将笔交与王德,轻轻道: “罢了,再寻一个笔山子出来罢!碎了,也就不能再复原。” 王德默默点头,又轻轻道: “那主上,今夜……” “回甘露殿。” 王德闻言,心中一叹,良久才道: “主上,恕老奴多句嘴,老奴知道您心中有多苦。可是为了武姑娘,您也得作一作这假呀!否则,只怕那些女人,又要想着法儿变着样儿地去害武姑娘了。” 李治淡淡道: “朕知道,王德。便是不为媚娘,便是为了朝政,朕也终究是会去看她们的。 不过不是现在。 王德,媚娘才走几日,若朕现下便去看她们,你觉得,她们会怎么想?” 王德一怔。 德安见状,便接口道: “主上的意思,是担忧她们会想到,主上如此,不过是因为怕她们知道主上心里还是念着武姐姐,所以故意示好?” 李治轻轻点头,面色阴冷道: “以前是朕小瞧了她们——虽然此番,是媚娘主动设计,可是能说动满朝文武皆助其势,尤其是能说动舅舅也一同为事,却说明她们还是有些手段与本事。 或者说,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还是出乎朕的意料之外。 朕一直都太急切了。 太急切着要将媚娘扶正,太急切着要清除朝堂之上那些腐朽之势力。 却忘记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所以……”(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微信公众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二十一 ps:看《大唐三帝传》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瑞安默默点头,良久才叹道: “可不是? 若是徐姐姐知道,只怕头一个要毁了她们的,便是她了…… 只是她们未必会信得过徐姐姐—— 十一年的姐妹情分,徐姐姐此时倒戈,是任谁也不信的。” 李治黯然,又想了一会儿,这才无力地挥了挥手,着瑞安自去办事。 看着瑞安离开,王德这才开口,轻轻道: “主上也是费心了,瑞安这孩子,自武姑娘离宫之后,便跟没了气儿似的。 若非主上这般安排,只怕他还要继续颓下去。 到那时,别说其他的了,只怕人都毁了。” 李治不语,良久才又道: “后宫之势,终究是与前朝相应。所以咱们却得加快了脚步了。 明日便传话儿与卢光明,就说朕是定了十月初四问大理寺理监之事了。” “是!” …… 贞观二十三年十月初四。 早朝。 李治因许敬宗上表奏大理寺等诸事之故,忽问不日便当还职与因父丧休官十月,已拟于十月初五正式归职的前大理寺卿王礼,与代大理寺卿唐临系囚之数。 王礼乃告道因其日久不入大理寺,详数不知,唐临便答道: 现囚五十余人,唯二人应死。 李治与诸臣闻之,甚为欢喜,又问可有冤疑之案,王唐二人,皆不便答。 李义府乃奏请李治,不日乃一年之中例行之秋决之期,依制死囚当于廷下见上,以过御审。李治乃允。 不多时近卫押诸犯近廷下,李治便逐一审问。诸囚之中,但凡前任大理寺卿王礼处置之旧犯,皆大呼有冤,李治讶然,遂一一问之,果然颇多案情晦明不定之处。 李治便不喜,又见有十数人不曾开口,便再问其可否有冤。 此般诸犯闻李治问,乃叩道: “唐公所处,本自无冤。是故不鸣。” 李治闻言感慨不止,更对唐临极加褒赞,后又复道: “治狱者,不当如是也?前虽有王礼,然多不能察,卿可使狡奸伏罪,当为正卿也!” 遂与长孙无忌等议,罢王礼大理寺卿之职,乃封唐临。 王礼因愧,不敢相争。唐临得封,更无骄色。 唯有中书舍人李义府闻之,微有变色。 贞观二十三年十月初七。 长安城外。 皇家禁苑西。 感业寺。 晨钟悠悠,荡于青山碧水之间,唤醒了初升之日,也唤醒了这座皇家寺院。 不日便是当今圣上李治生身之母,文德皇后安陵祭(就是入陵之日的纪念,这个也是比较特殊,历朝历代少见,是李世民为妻子头一个发起的。)了。 依礼,圣驾在行幸过文德皇后灵位所在大慈恩寺后,便是要再移驾至这离慈恩寺不过三两里地,置放着长孙皇后生前寄名牌的感业寺来,以谢亲恩。 虽然不过是片刻时光,可对感业寺中众比丘尼来说,却是难得的盛事——毕竟,这里所居的,泰半都是自唐开朝以来,所有于当朝君王薨逝后,被迫削发入佛的宫中女子。 对她们而言,李治的御驾所代表的,不只是一份特殊的荣耀,还有她们无法忘怀的过去。 所以很早很早地,寺中诸人便都起身了。 不多时,佛堂之中,便是林林立立,站满了比丘尼。于是当班大比丘,便拿了名册,唱颂法名。 念了三五遍,人皆齐至,唯有一个寺中排最低的明字辈的新入比丘尼,却一直无声无息。 “明空……明空?” 唱颂法名的正是感业寺住持,心字辈的长老心慧。她平时便是出了名的严厉,一见再无人回应,便当下竖了眉头,开口欲喝左右法尼前去寻那明空。 然而还不待她开口,便听到一个有些微沙的嗓音道: “住持师傅,明空不舒服,方才徒儿去瞧过了,正痛得在床上打滚呢!” 这一声,却叫诸尼不由一怔,心慧闻得声音,皱了皱眉道: “是慧觉么?” 一声发问,便见一个身着淡灰色海青,颈子里戴着串粗木佛珠的妙龄女尼大步走了出来,向着她行了一记揖首: “慧觉不经住持师傅发问便开口妄语,还请师傅责罚。” 接着,她抬起头,一张浓眉大眼,英气勃勃,肤色近似蜂蜜的俏脸,便出现在心慧面前。 来人正是慧觉。 感业寺虽是皇家寺院,可既然是佛门,自然便也有辈分流派之论。 眼下最年长的一辈,便是感业寺方丈心明和住持心慧,几堂长老们这一代心字辈;接着便是明字辈,也是寺中较为当事的一辈;接着是觉字辈,平日里面也是跟着明字辈的师傅们学习些法事经课外,也要负责皇家所指派的一切事务;然后才是慧觉所属的慧字辈,与前些日子方入寺中,启为明字辈的一众新尼。 依了惯例,都是上一辈的比丘尼,带着下一辈的。 是故这法号明空的新尼,却正是归慧觉所管。 心慧闻得她此言,便是一皱眉,不高兴道: “这明空才初入寺便不适?你可替她……” “心慧。” 一侧闭目而立的方丈心明突然开口,轻轻道: “佛门子弟,不当犯嗔痴之戒。” 心慧平素里于这感业寺,再不怕天不怕地,唯独对这方丈师姐颇为敬畏,于是立时闭了口。 心明见她住口,这才缓缓睁开眼,和蔼的目光看着慧觉道: “明空新来,怕有些水土不服。慧觉,你是她的入门师叔,理当照应她。 早课你不必再等,便直去药房,替她抓些药来煎服罢!” “是。” 慧觉得了令,立时便转身离开了大殿。 慧觉倒是没有撒谎,那个叫明空的新入比丘尼,眼下确是痛得满床打滚,反反复复,不止数次。 闻得心明如此一言,她倒也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便跑去寺中药房内,叫着会些医道的同辈师妹慧宁前来,看一看这明空。 闻得慧觉如此说,慧宁便道: “这多半是红事不安罢?只是可怜了她。” 于是便与她一同入了西边众尼共居的厢房。 可一入厢房内,二尼便是大吃一惊: 那明空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眼看已然是出气多入气少了。(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微信公众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二十三 ps:看《大唐三帝传》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慧觉闻言,当真是一奇: “你说她……已然受过幸?! 那她又为何到这感业寺来?” 她是天生的大嗓门,这一喊,急得慧宁忙跳起来堵她的口,又看了看左右,这才怒道: “你可不能小声些么?这等事,你怎么跟卖东西似的还喊着张扬?” 这一说,慧觉也知自己不当,于是嘿嘿一笑道: “我原本便是个商家的女儿,这般喊着也不奇怪……好啦,是我不好,你便好好说与我听么!” 慧宁这才白了白眼道: “这武媚娘本是先帝才人,论容姿论才智,当年可都是太极宫中数得上的人儿。又是与当今圣上有着救命之恩的。 要是依礼依例呀,她受幸应当,受封就更应当。 可是我听师姐们说,这武媚娘天性高傲,爱慕虚华得不得了,当年竟然要先帝以正妻之礼待之才肯继续侍从先帝,先帝恼她如此,便罚她去了掖庭一年。 她知道好儿了,可争后之心还是不死,联合着当今的徐太妃,当年的徐充容,还有早死的元昭媛,先先后后把当年的昭容韦氏、淑妃杨氏都给斗倒。 甚至还为了能立后,竟然让自己母姐在宫外造谣,说什么后为武女,唐三代昌的鬼话…… 听说先帝对此女很是不满,可是念着她究竟是功臣之后,于是无奈之下,便只得一直将她冷落着,任其在尚书房做个小小女官。 可她如何能够忍耐?眼见着先帝不肯纳她,便……” 慧宁忽然红了脸,不肯再说。 慧觉听得正津津有味,见她不说,便着急起来: “便如何?你倒是说呀?” 慧宁想了一想,看了看榻上安然沉睡着的明空——也就是武媚娘——这才轻轻道: “宫里人有传言,说她眼见先帝一日比一日不好,又急着要得些地位,便三番五次,去勾引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当今圣上…… 圣上年轻气盛,结果便动了些心思。 可是太子妃娘娘却是极贤德的,看出这武媚娘不是什么好东西,便一力劝诫当今圣上。 圣上也不是糊涂人,明白她…… 她只是一味地想着荣华富贵,于是便索性于先帝薨后,借着先帝遗诏的名头,赐她出家。” 慧觉听得一怔一怔,瞠目结舌。 半晌,她才看着榻上沉睡的明空,轻轻道: “可是……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女子,不似是你说的那般呀? 慧宁,是不是你弄错人啦?” “她入寺剃度那一日,我正好奉主持之命送药,经过大殿,帐事师姐指着她,亲口告诉我的,怎么会错?” 慧宁恼道,俄倾又皱眉,看了一眼榻上女子道: “不过…… 不过别说是你觉得不信。眼下我看了她…… 也觉得这传言,怕是有些不当的地方。” 慧觉想了一想,点头道: “可不是? 自古但凡男女之间,便是无事也要生出些事,何况这明空长得这般容姿,只怕是有人心存嫉妒刻意污她清名罢了。 再者……便是此事当真,只怕那些人也是一味地欺软怕硬…… 这世间事不都是如此?一旦男女有私,必然便是女子主动勾引,生性放荡,再不说男子如何的……哼! 当真是世人可恨!” 慧宁闻得她这番大胆言论,虽然也是平日里听惯了的,可是想着终究还是明空在一侧,便急忙道: “你且小声些!要是让住持听到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板子!” 慧觉却不以为意道: “打便打,打死了我的人,也打不死我的心!命已如此,又待何惧?” 慧宁长叹一声: 慧觉生性倔傲,又非如其他寺中姐妹一般宫中出身——她却是当年方丈心明师傅游方之时,偶然间救下的平民女子。 这感业寺既然是皇家寺院,来的又都是些宫中的前女官,自然都是些富贵眼睛高门出身,再不待见她的。所以平日里,她也是没少受屈。 慧觉性子火爆,自然是常常与诸尼发生些争执。而那心慧又是不喜欢她的性子,自然多加苛责。所以她平日里,也是肚子里裹了满满的气。 也只有同样出身不高,又是个因罪入寺的前女医官,才能与她相交至此。 …… 思及此,慧宁便待再劝,不曾想闻得榻上一阵**之声。 二尼闻声,急忙看去,却见明空慢慢睁开双目,一脸茫然地看着左右,半晌才转过头来,看向二尼。 “唉唷!你可醒了!” 慧觉第一个便是欢喜,拍着巴掌道: “可急坏个人了!” 明空却认得她——方才正是她守在一侧,又是拿药又是喂水,于是心生感激便谢道: “谢过师姐活命之恩。” 慧觉却咧了嘴笑道: “你谢我作什么?不过是搭把手,替你拿了些药罢了!要谢,也当谢谢慧宁,她才是想尽千方百法,替你诊治的那一个。” 明空闻言,便欲起身行谢慧宁。慧宁见状,慌得急忙扶了她道: “你可别听她的……都不过是些无用之功罢了……别起,别起,好生歇着罢!” 又是一番劝慰之后,明空才缓缓俯下,柔声道: “当真是此番大恩大德,来日当倾力以报……却不知这位师姐何名?” 慧觉闻言,眼珠儿一转,便嘴角一勾儿,俊生生地笑道: “我叫慧贞。” 慧宁闻言便是皱眉,明空见状,便知慧觉在与自己打说笑,心中感激她为人,又是见她行事举止,颇为磊落,似有当年元素琴之风,心下当真喜欢,有意与之交好,便笑道: “师姐是在与师妹取笑罢…… 贞之一字,乃道家所用,这佛家排行法名,却是少见得紧。” 慧觉闻言,便是乍舌不下,良久才道: “你可是头一个没被我蒙了去的……连慧宁头一次听都信了呢!” 明空却只是淡淡一笑,不曾言语,良久又道: “不过师姐既然常常用此字与人玩笑,怕是这字……是师姐俗家名讳罢?” 慧觉更是大奇,看了眼慧宁,这才轻轻道: “嗯,我俗家姓陈,名硕贞……想不到你竟然猜得出来。” 言毕,她便神色微有些凝重地看着明空。 不止是她,连慧宁也是一般模样。(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微信公众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二十五 ps:看《大唐三帝传》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李治点了点头,轻轻道: “瑞安这般,虽然只是小打小闹,却终究是引得两宫失盟……不过你也叫他行事仔细着点儿,别被抓出个什么来。 似今日这般,既然前日方出了事,今日就不该再去挑拨,否则只怕会引火烧身。 德安,呆会儿你去瞧一瞧,别叫他吃了亏。” 德安却笑: “主上爱惜瑞安,是瑞安的福气。 不过但请主上放心,瑞安还是有些机灵的。 此番他虽然是去挑些事,却也是想了清楚才动的——主上有所不知,今日太子妃,可是又着请了些方士入内了。 瑞安的心思,是想着前日玉凤刚受了屈,想必此刻是卯足了劲儿要找承恩殿的不是。 若是能借此良机,引得萧良娣发现太子妃所行之事…… 那以后便再不必让这些事引得主上劳心了。” 李治一怔,半晌才点头,微露笑容道: “不错,瑞安想的是…… 不过你还是着人去看着,他跟了媚娘这些年,情分非同一般。 朕只怕他一时心急着为媚娘报仇,做出些什么错事来。” 德安依旨便退下。 看着德安退下,王德才开口道: “主上这里担心着瑞安,倒不如回头多瞧瞧徐太妃才是…… 她这几日里,私下那些动作,可是不少。” 李治点头,拿起奏疏来批阅,口中却只道: “朕知道她的那些事。” 王德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治面孔,轻轻道: “那主上为何……” “父皇将这影卫一支交与她,便是因信她为人。 再者事已至今,她也未曾擅用过这些力量…… 朕不以为,她会失态至于看不清眼下局势,妄行肆为,只图个痛快。” 王德点头叹道: “不过说来也是……徐太妃的性子,是越事大越沉得住气。 她那般设计,想必也是有自己的道理。 只是主上,咱们也得多多替她防备着些,莫叫人欺负了她。 武姑娘一走,眼下这太极宫中,徐太妃可就是孤零零一个了。 武姑娘心里最牵挂的又是她……” 李治点头,合起奏疏,长叹一声,良久才道: “朕何尝不知? 可是王德…… 别说是徐姐姐,便是朕,也是常常渴望着,能够快意行事…… 罢了,你着德奖仔细着些便是。” 王德这才点头应诺,然后又问道: “主上,接下来……您打算如何呢?” 李治想了一想,却道: “眼下最紧要的,却是朝堂之上,那些意存不轨之人。朕得先设法稳下了这朝政,才能动手清理…… 李绩可有进书?” “回主上,日里方进的,还不曾验过。” “不必验了,拿来罢!” “是!” …… 片刻之后。 李治阅毕李绩奏疏,合上,却是深思语。 王德正添香,见状便轻道: “主上如此,可是英国公奏表有什么不当之处?” 李治缓缓摇头,却道: “只是说此番远征,颇得弃宗弄赞(就是松赞干布)助力,一路行军,甚是畅快。” 王德笑道: “也是应当的。说到底,此番英国公出征,可是带着江夏王一同去的。 不说别的,便是看着江夏王的份儿上,他也必然多与助力。” 李治点头,想了一想,却轻轻道: “的确…… 说到底,弃宗弄赞也是我大唐皇室的女婿…… 那王德,若是我大唐有些劫难,你说他会不会出手相帮?” 王德会意道: “主上的意思,是依靠这弃宗弄赞的力量? 嗯……倒也不是不可。不过怕就怕他一旦得了好儿,便食髓知味,越发贪婪……” 李治摇头: “不会,朕幼时也曾见过此人。 更与当年他的求婚使也是打过好一番交道的。 而且父皇在世时,也说过此人可为大用……只是却得想好了方法,如何用才好。” 王德想了一想,便笑道: “老奴愚钝,这等军国大事,却是再不得知…… 不若老奴着人请了长孙太尉入内来,以他相商,如何?” 李治却立时摇头: “朕既然有意一揽朝权,自当不再依赖舅舅。 再者,舅舅眼下已然是势高望重,李绩本已难敌。 若是朕再将这与弃宗弄赞交涉的大好机会,放与舅舅…… 只怕李绩之势更加不及。” 王德点头: “也是。那主上的意思是……” “此事既然涉及两国之事,自然由朕出面最为妥当。 不过你说得也对,不能让他太过得意。便…… 便任他个驸马都尉,再……封个西海郡王,也便算是殊异诸婿了。 再者这西海郡王也是他早就意欲一得的…… 想必甚合他心意。” 王德想了一想,便立时惊叹道: “主上英明!这驸马都尉倒也罢了。可是这西海郡王却是封得极妙。一来合了他长久以来的意望,给他一个名正言顺接管封地的理由;二来呢也显得是咱们恩宠有加…… 主上给了他最想要的东西,想必他必然是自今起,一颗死心只唯主上是命了!” 李治点头,倒也安然受之。 于是王德便急忙上前来侍奉笔墨,准备着李治书旨。 李治拿了笔,却停在半空中不动,脸上只是怔忡。 王德见状,便轻声问道: “怎么,主上,可还有什么不妥的?” 李治想了良久,才轻轻道: “王德,你说若是舅舅他们知道此事乃是朕自己的主意,会怎么想?” 王德一怔: “还能怎么想呀?觉得主上英……” 立时,王德住了口,了然地看着李治: “主上是忧心,这长久来的事情,会被元舅爷他们给看破了?” “此是其一。其二,若是朕此时贸然将此事张之于众,却没什么后手的话……只怕荆王叔他们,也会暗地里做些动作。 不成…… 还是得再想一想,想得周全些才好。” 王德闻言,便从李治手中接过朱笔侍立于一侧,不言不语,只待李治自己想透。 过了好一会儿,李治才下定决心,再接了笔,书了旨意,交与王德着其传与李绩,然后又道: “此番传旨,叫李云去。让他带几句话儿给江夏王,便说此番之功,务必要让那弃宗弄赞明白,是朕一番心意——与他人无关 明白么?” 王德会意点头,李治又道: “还有,若是可以,最好能使江夏王劝得弃宗弄赞在正式上表之外,再具书信,向朝中三公以表其之忠心,以博三公之悦…… 明白么?”(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微信公众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二十七 ps:看《大唐三帝传》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媚娘脸一红,却头也不抬道: “……下次想留着,提前说便是…… 别再装脚伤……你装得当真是不像。” 李治闻言,也是满面涨红,最终却是轻轻一笑,将她拥入怀中。 ……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 看着自感业寺归来之后,心情便好得不像话的李治,王德悄声问德安: “这几日,可有什么用词不慎的奏表么?” 德安想了一想,点头道: “有是有……不过都依公公的吩咐,特特挑出来放在一边呢! 这时问它们做甚?” 王德便小声笑道: “教你这小儿一个乖!若但凡有这等用词不慎,或者言语刺耳的奏表时,便先挑了出来,看看主上心情如何。 若主上心情不佳,或只是平平,那便万不可奉上。 若是主上心情颇喜,那必然可奉上了。” 德安恍然,立时便笑着点头称是,将白玉拂尘往腰后一别,一路小跑去搬了足有半尺来高的奏表,上前便欲进在李治面前。 可左脚刚踏上玉阶第一层,便被王德急急止住。 他一怔,看着王德提了袍角,一路小跑下来,点着自己脑袋低不可闻地斥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实心眼子? 我教你乖,你便将全部的奏表一并递上? 掺和着些么! 总不能让主上被这一堆奏表再坏透了心情,连那些别的也不想看了呀!” 德安闻言大悟,急忙便转身到一侧小书案上,与憋着笑的明安一同,把怀里奏表与那些报喜奏表一并打乱了,这才抱到李治面前。 李治眼里看着奏表,心里却明镜似的。 看着王德教德安如此,心知这是王德长久侍奉父皇,得出来的经验,本欲开口说不必,可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放下—— 到底自己眼下只是一人,身边没有媚娘劝着,也不敢说会不会一时因怒起意,便行错了旨,走错了路。 于是只是沉默。 良久,他才突然道: “近日宫中如何?” 德安闻言,看了看王德才上前轻道: “主上吩咐的几件事儿,都安排好了。 瑞安这几日,不错眼睛珠儿地盯着那两位呢! 昨日里主上出宫,还听他来报,道说萧良娣似已然有所察觉太子妃的动作了。” 李治点头合上手中奏表道: “这便好。不过告诉瑞安,还是得小心些,再加快些。 否则接下来的事情,便太仓促了。” 德安不解,看了看同样不解的王德,这才轻轻问道: “主上已然有所安排了?” 李治一笑,却看向德安道: “正要与你们说。接下来,朕打算再多替她们二人找几个伴儿,免得她们斗来斗去,总是些老敌手,难免寂寞。” 王德一怔,这才悟道: “主上是想再纳新妃入宫,然后引得那二位再也没时间去管旁的?” 李治却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虽然朕是不常亲近太子妃,可她的心性,朕多少还是了解一些。你觉得她若非不是被逼到绝境,会让媚娘回宫么? 她不会。 所以朕才要让她走入绝境,无计可施。” 王德想了一想,恍然道: “不错……若是主上能假装顺着太子妃的意,纳几妃入宫,又是依然专宠萧良娣…… 那到时,便是太子妃已然被封中宫,只怕也是心急不安的。” 李治点头: “所以你们把话儿传出去罢! 该纳几位新妃了!” …… 贞观二十三年十月初十。 夜。 长安。 太极宫。 东宫。 承恩殿。 怜奴为首,忙忙碌碌地带着诸侍诸监,将太子妃每日必饮的药汤熬好,滤净,端上来。 太子妃王善柔看着面前乌墨墨的浓汤,不由长叹一口气,秀眉微颦道: “说到底,陛下不来,也是无用。” 怜奴闻言,心中不忍,乃柔声劝道: “娘娘此言虽然有理,可想一想到底是准备得安,比猝不及防来得好。” 王善柔心知其意,也不多言,便举药汤饮尽。 药甚苦,以至于王善柔饮毕,目中竟含着些泪。 怜奴急忙奉上解苦果丹二枚,看着王善柔。 王善柔却玉手一推道: “不必。这果丹既然甘酸解苦,自然也会伤了些药效。 区区几丝苦味,本宫倒还忍得。” 怜奴也不敢多勉强,便着人拿下。 王善柔口中这般说,可那苦味当真是难受得紧。直忍了半晌,她才能够说出话来: “太极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陛下这几日,还是一切如故——不是面见群臣,便是独自批奏疏——却是哪个妃嫔都没见过。 倒是那徐太妃,还赏着脸,让请进太极殿里见一见…… 娘娘,您说这陛下会不会……” “不会。 陛下虽然错失一时,却非昏主。对先帝一片孝慕之情,更是常人难及。 那武媚娘之所以受陛下喜爱,也与她本身实非先帝嫔妃有关——若是她曾得先帝幸,那陛下必然断却一切绮念,再不多思。 而徐太妃…… 本宫听说,到现在陛下都以长姊相称。加之徐慧为人,智慧有余,先帝在时便曾上疏谏帝。 如今陛下后宫不若当年先帝后宫,自然是寻不得如皇后娘娘那般的良佐,也难得杨淑妃那般虽性奸狡,却才度无疑的偏妃…… 所以自然会多多请教徐慧。 毕竟身为后宫者,与陛下的立场是一致的,看事看物的观点也会与前朝大臣颇有不同,于陛下而言,若治国理事,自然是后宫前臣皆不可缺。” 怜奴这才点头道: “怪不道长孙大人说娘娘您才是真正适合成为后宫之主的那人……原来还有如此一层呢!” 王善柔淡淡一笑,却看着前方道: “长孙大人何等人物?他一生所见之良人高士,怕是古往今来之人,得觅其一二便是大幸。 何况他还有一个堪称两朝无世出之佳女的妹妹…… 所以他的眼光,自然是高于常人许多。 这也是为何长孙大人明明知道萧玉音若论身世与血统,比本宫更适宜为他所用,却一直没有表态支持萧氏为后的原因。” 怜奴一怔,看着王氏道: “娘娘的意思是……”(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微信公众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二十八 ps:看《大唐三帝传》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王氏轻叹一叹,这才道: “陛下喜爱,向来是性狡慧,又要姿容明丽的女子。以萧氏之姿,若在诸贵之中寻得一女比其更甚,却怕是难…… 再者若再寻一个心存狡慧的,只怕又是萧武第二。 为了陛下想,咱们也得寻些柔良安稳,又是姿容不逊于萧氏的才好。 可是这等女子,只怕一入宫,陛下初时是不会喜欢的。 所以却得寻些陛下不得不幸,不得不近的女子,这才能让陛下渐渐体会到温柔安稳的好处——天子也是男子,天下男子都是一般无二。 若得了温柔佳人,自然再不会想着那些无礼任性的了。” 柳氏点头。 王氏又道: “再者,既然要与萧氏平分秋色,家世必然要不低——可论起家世来,再不曾有高于咱们王氏一族的。 而若纳了王氏女入内,只怕会因女儿……” 王氏闭口,良久才含泪道: “所以陛下不会喜欢王氏女,唯一的办法,便是要寻得一个家世不低,又要与萧氏平分秋色的出来。 这样想来想去,只有陇西李氏与赵郡李氏二族之女,可堪其任了。” 柳氏知道女儿心里难受,也便故意转移话题道: “可陇西李氏,天子一族,再不能族内相婚,那就只有赵郡李氏一族。” 王氏默默点头道: “赵郡李氏,天子同姓,又是当今朝中权贵,又与关陇一系相近,必得诸臣支持,陛下也会因为同姓同宗之故,多有亲近怜爱。 所以是最佳之选。” 柳氏想了一想道: “赵郡李氏中适年的女子,倒是有许多,姿容上佳的也不少。不知娘娘中意哪个?” 王氏从手边取了一本名书,交与母亲道: “谷州长史李孝节之女,武德令李元素与中书侍郎李敬玄之妹,李兰泽。 她今年芳龄十四,正是入宫的好时候。” 柳氏一怔,取书来阅,又见过小像之后才点头道: “正是了!这李氏出身高贵,又是父兄得力。最好不过。” 王氏又道: “最难得是此女性情温雅和顺,又是风评颇佳……想必陛下会喜欢。” 柳氏点头,又道: “不过若仅得她一人,只怕不好。” 王氏便道: “还有一人,只怕陛下也会喜欢——母亲可还记得当年的崔妙容?” 柳氏如何不记得?便默默点头道: “难不成你要用她族中人? 怕是不妥罢?” 王氏却轻轻一笑道: “便是同族中人,也有不同心的——母亲可还记得女儿在家时,与她一位同族姐妹甚为交好?” 柳氏想了一想才道: “你是说……博陵崔氏一门中的崔玉容? 当今兵部尚书崔敦礼之孙,中书舍人崔余庆之女,符宝郎崔贞慎之妹?” 见着女儿点头,柳氏深思良久,才欢喜抚掌道: “不错!此女甚好! 她与那庶出的崔妙容却不同,说到底,是正门正户的出身。祖上又是代代高华,祖父兄长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她平日里,也是极为不屑于那崔妙容相与的。想必为人却是好。” 王氏点头,含笑道: “最难得是她与女儿颇为投契。 若得她在内,女儿想必大有助力。” 柳氏便连声叫好,又道明日便着其夫,即王氏之父王仁佑上表请奏。 王氏却摇头道: “母亲却别急,还有一女,还请母亲阅过。” 柳氏闻言便是一怔道: “怎么还有?这眼下东宫里,不是已然没有什么人了么?” 王氏却道: “母亲,那杨氏与刘氏,您以为,当真可承得四妃之位么?” 柳氏一时哑然,半晌才点头道: “杨氏看似谦卑,实则心存不轨已久。 至于那刘氏……更是出身下贱,为人又轻薄,再不宜为夫人位。 娘娘思虑甚是周全。 那依娘娘之见,却再纳何人?” 王氏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又奉一名书与柳氏道: “此女出身虽非高门,可到底也是大家。 再者若是咱们一味只选些氏族一系的女子入宫,只怕头一个反对的便是长孙大人。 所以…… 只怕咱们还是得再挑二名关陇一系出身的女子,以充四妃之位。 这样一来,关陇一系与咱们氏族一系,自然便是同心同德了。” 柳氏点头赞道: “娘娘心怀家国,又是如此才德,当真是中宫之选。 却不知娘娘所选何人,让娘娘如此烦忧?” 王氏不答,只将名书递与其母。 其母初见其上之名,便是一惊,看着女儿点了头,这才展开名书仔细阅过。 良久,她才缓缓合了名书,想了许久许久,才对着捧茶细品的王氏迟疑道: “此女…… 当真可妥当? 娘娘,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别家女子? 关陇一系中,如她一般性情的甚多,为何非要她? 毕竟她姐姐……” 王氏却合了茶盏,长长舒了口气道: “母亲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她姐姐也在宫中,女儿才要选她。” 柳氏闻言,便静静听说。 王氏道: “徐惠为人,其颇谨慎。她与武氏虽为交好,却一直颇受先帝与当今陛下恩重。 母亲,您可还记得,当年因为咱们以为她与武氏交好,有意除之时,她却只是以死明志,再不得二言? 可见此女非同一般。 而且近日里,陛下也是三番几次,颇善待之,日后想必,她也会如燕太妃韦太妃一般,受陛下敬重而进一步封妃。 母亲,咱们之前与之有微隙,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武媚娘。想必她心中,也是明镜一般。 眼下她一个女子,又失了武媚娘这样的良助,独自一人在宫中,其实也是可怜。 若是咱们能够将其妹送入宫中,与之相伴。 一来,咱们不必强选一些关陇强氏,比如长孙氏,比如禇氏,又比如元氏等世家女,以为父亲他们前朝之患。 二来,这徐惠与咱们之间的小隙,也说不定会因为咱们力荐其妹,再为徐氏一门添妃封荣而化解。 三来,女儿早有所闻,说陛下与先帝昭媛元氏关系颇为良好,于元氏生前,便一直视其为姐妹般照顾。 这徐素琴不只名字与那元昭媛相同,连样貌也是似得十足十。 她今年不过十一岁,尚不及笄,入宫为妃也不过是虚位——多半陛下念及其姐,封她为德妃已是至高。 再者,旧情一物,正反两面皆可为害:陛下见她时,必然思及其姐徐惠与武媚娘…… 所以只怕便是对她颇有怜宠,也不过是当个妹妹便罢,再不得深宠盛恩,不成威胁。 四来,也是最紧要的,便是一旦这徐惠仇恨咱们,不失于心。至时有这徐素琴在宫中,处于女儿手下…… 她行事处机,也不得不顾虑一二,于咱们,也是有利无害。”(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微信公众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一 贞观二十三年十月十七。 长安。 太极宫。 云泽殿。 若是太宗复活,只怕再也认不出眼前这个女子,便是那个曾倚着他的臂膀,巧笑倩兮,明目善睐的惠儿。 年方二十三的徐惠,已然是银丝根根,一身青灰紧着,勾勒出一片如纸的单薄身躯。 虽然面孔依然是光洁一片,可那双已然彻如死灰的眼睛里,透出的却是苍老而无生机的目光。 徐惠老了。 即使她只有二十四岁。 她也已然老了,半个身躯,已然埋入了土中。 甚至她曾经纤稼合度,舞姿曼妙的身体,也如那些老年人一般,渐渐地弯了起来,犹如一只煮熟了的虾。 这样的徐惠,别说是太宗,便是媚娘,只怕也再认不出来。 所以,文娘看着,才会心痛—— 她本该是繁花正茂的年纪! 本该如此! 所以,当听到那个消息时,文娘毫不犹豫地便告诉瑞安: “必须要让娘娘知道! 也许……说不定…… 她能活过来!” …… 文娘说得不错。 当徐惠听到她的回报时,徐惠死灰般的目光,又一次复燃了: “那贱人…… 当真如此做了?” 她的目光中燃烧着熊熊的仇恨之火,银牙欲碎道。 文娘点头,含泪看着徐惠,目光中有欣慰也有伤感: “主上也是拒了的。 可是娘娘……您当知,对长孙太尉而言,这样的结果还是好的。 所以…… 所以老爷夫人纵然不舍,也是无法。” 徐惠闻言,心中如一片冰刃刮过: “可是素琴便是算了虚岁,也才十三岁! 她…… 她……” 咬着牙,徐惠半晌不语。 文娘微泣道: “娘娘,别人不知道,咱们是知道的。 当今主上心里,只有武姐姐一人。 若是二小姐入宫,那便是主上念着昔日情分,多加怜幸…… 那…… 那……” 徐惠恨,她恨得几乎要将后牙咬碎! 可她也无法! 因为她知道,这绝对不会是李治的本意,更不会是素琴与父母的本意! 徐惠知道这是谁的本意! 更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所以她才恨! 无边无际的恨! …… “文娘说得不错。 徐姐姐,朕的确是不能怜幸她。 因为朕……不想让武姐姐伤心,也不想让你伤心。” 李治的声音,突然在云泽殿中响起。 徐惠愕然回首,看着那个从灿烂得一片金红的阳光中走进来的青年帝王。 殿里正议论此事的诸人见李治入内,急忙一个个下跪迎驾,被李治都着起了身,又忙令德安去扶了弯腰欲礼的徐惠,这才慢慢与她一同走到一侧案边,分了君臣之礼,对面而坐。 李治看着跪坐在锦垫上的徐惠,心中暗暗叹息,然后才愧道: “徐姐姐,说到底是朕对不住你。” 徐惠却摇了摇头,轻轻道: “宫里呆了这么些年,若是连这等事都看不透,那徐惠也当真是愚昧了。 ……主上当真不必自责,徐惠明白,那些人如此作为,不过是想着借徐惠这唯一的亲妹来挟持徐惠相助于其,或者再不济,也于徐惠不得顺遂其意时,以妹妹相挟罢了。 其实真正苦的还是主上——夹在我们这些人里,主上为难了。” 李治的目光微热: “这么多年了,还是徐姐姐一直这么疼爱我…… 可是我…… 可我却不能为徐姐姐做什么。” 李治黯然。 听到李治放下尊称,口气一如平凡,徐惠心中一暖,淡笑含泪道: “是呀,这么多年了,主上还是当年那个待人亲厚的晋王,一点儿也没变。 这等时刻,本不必亲自来的…… 而且想必此刻主上最想见的,还是媚娘。 ——说到媚娘,她可知此事?” 李治默默点头: “我叫瑞安去问她了——这些事上,她是比我有办法。 徐姐姐不必担心,我们总是能设了法子,让徐妹妹不受这份罪。” 徐惠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只怕是无法可施了。 主上,眼下这长孙太尉也好,东宫太子妃也罢,都是铁了心要素琴入宫…… 此事已成定局,再不得改。 其实换一面儿想着,此事倒也是件好事—— 毕竟跟在我身边,又有主上照应着,她总是不会受屈。 再者她如今年岁还小,便是,便是主上不幸……” 她看着李治,李治无奈而坚定地看着徐惠: “徐姐姐,这么些年了,我对媚娘的心思,你当是最明白的一个…… 莫说今日你不愿我待她如普通的妃子,便是你今日求着我纳她为妃,我也是不能。” 徐惠轻轻出了口气,点点头道: “媚娘当初也是曾经打过主意,若是到文德皇后娘娘十周年大忌之时,仍未得个结果出来的话,便趁着先帝大出宫人,一同出宫。 可她当时到底只是个五品才人,认真论起来,连侧嫔也不得算,只能是个内职侍官。 可素琴如今一上来便被点为婕妤…… 只怕主上是不能退其出宫的。 到时还得请主上设了法子,想个什么理由贬一贬她的封位,再着退其出宫。” 李治却皱眉道: “徐姐姐这话说得不对。 便是不说姐姐这么多年来,在父皇诸妃百般刁难与算计下,拼命护着我,爱惜我,照顾我长大的情分,便是…… 便是看在安宁(晋阳公主)生前受了姐姐那么多照顾,临终时再三求我务必顾好姐姐的情分上,我也是不能让徐小妹受这等委屈。 此事不当如此行为。” 徐惠知道李治如此,却是念着徐家名誉之事。心中虽然感激,却道: “主上如此待徐家,徐惠死而无憾。 只是主上,若不如此,安有他法?” 李治点头道: “正是来与徐姐姐商议此事: 既然此事已成定局,改变不得,那我便想着不若如此。 对着外人,我自然是纳了徐妹妹入宫为婕妤,也会对她如其他妃嫔一般照顾。 可是咱们几个,尤其是徐妹妹自己要知道,或早或晚,她是要出宫的。 所以…… 所以一入宫,徐姐姐,若是徐妹妹便病了,那是最好。 徐姐姐可还记得韦尼子?” 徐惠一怔,立时明白: “主上的意思是…… 想要在日后,假死易名,送素琴出宫?” 李治点头,黯然道: “只是这样难免委屈了徐妹妹。 不过徐姐姐放心,若是徐妹妹不肯,我至时,才会改了徐姐姐的法子走。 说到这儿,倒是要问一问徐姐姐,徐妹妹可有意中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三 李治却觉得好笑: “朕为何要生气?” 德安看着李治,讷讷道: “可……可那徐小妹,终究是将来要入宫为主上婕妤的……” “德安呀,虽然天下美女如云,朕也从来不曾介意过逢场作戏之事……可是你当知,朕其实不喜如此。 再者你也说了,那是徐姐姐的妹妹。 朕可以当东宫诸女是摆设,可她…… 朕便是不念着媚娘,只是念着徐姐姐与晋阳的情份,那也是不能让她痛苦一世罢?” 德安想了想,还是觉得替李治不平: “可主上,徐姐姐与主上深交如此,当知主上心思。 如何还要为了保得主上日后……日后不幸那徐家小妹…… 她当真是有些过了。” 李治却笑道: “德安,朕早些年便与你说过,因着父皇宽怀天下,自父皇以来,大唐后宫之中,女杰甚多。 可是便是这等情态下,徐姐姐之智才机慧,那也是诸女难敌——若勉强说起来,能与她一较高下的,除了母后与媚娘这两个不得世出的天之娇女,那便只有昔年的杨淑妃。 所以今日她这番求,却是知道朕的为人,再不会生气怀疑,更不会无量至有意难为,才会相求—— 明白么? 若非她知朕还是个有些度量,更念旧情的人,你想,徐姐姐如此精慧之人,怎么敢对着大唐天子做此请求? 德安,你不知,今日徐姐姐能做此请求,朕实在是欢喜得紧—— 虽然眼下媚娘不在身边,可是朕与徐姐姐十几年交好却非假情假意,她虽不若媚娘一般知朕至深,却也是信得过朕,敬重朕的。 否则,她再不会当面这般设计。” 德安闻言,似也有所了悟: “的确…… 徐姐姐那般为人,自然是知道主上的…… 是德安多想了。 不过……不过若如此,那也不必非得是德奖师傅罢? 他可是比主上还年长许多呢! 论起来,做徐家小妹的叔叔都不为过……” 李治却含笑道: “正因为师傅年长,徐姐姐才这般算计—— 她是何等人物?又在这太极宫中多年经营,自然对人性知之甚透。对自家妹妹的性格也颇为明白,所以才知道徐妹妹不宜入宫。 同样,她于父皇临终之前,得托于影卫也是因为她对人性之懂。 既然得影卫之托,头一点她便深知师傅为人,自然知道师傅之才之德,实是世间罕见的好男儿奇男子。 德安,徐姐姐是个女儿家,为了妹妹考虑时,她自然先想到的便是一个男子是否可靠,不让自家宝贝妹子心伤。 她又是见过了父皇这般痴情人,又是知道朕与媚娘之事…… 自然再不会将那一干凡夫俗子看得入眼。 若非师傅这等人,她也是看不上的。 毕竟她比那些普通的妇道人家见得多,自然明白一生只娶红拂夫人(就是红拂女张氏,李德奖生母,李靖发妻)一人,恩爱异常的卫国公夫妇次子,肯定是会将情之一字,看得慎之又慎的。 只怕德安……便是此番没有东宫那些人的算计,没有舅舅的强做媒,徐姐姐早晚也会求了朕,要将徐妹妹许与师傅为妻的。” 德安这才明白,于是点头道: “这倒是,毕竟是主上看上的人物,自然是当世难觅的好儿郎。徐姐姐眼光倒是不差…… 是德安多想了。” 李治含笑点头,不过片刻又敛了神色道: “虽然此番事情,终究有些良果,可是说到底,那东宫几人还是做了些朕不喜欢的事…… 德安,你回殿之后便去找瑞安,叫他想些法子,给那一殿一宫里的人找些事做——便是闹得东宫翻天也是比这样算计徐姐姐来得好!” “是!” 同一时刻。 云泽殿中。 徐惠看着与德安提出同样疑问的文娘,轻轻一叹道: “你当主上不明白我心思么?” 文娘却道: “主上自然知道,可是娘娘,您这样,是不是也太冒险了? 再者主上一片全心信任……” “全心信任,也终究有不得已的时候。 若我果然是为了素琴与媚娘,还有主上三人皆好,那便只有如此。 好了,此事已然至此便不必再提,你且只把此事想个法子,通知了父母与素琴才好——记得,切切叮嘱他们万不可教外人知晓。 否则此事,便是主上有意坦护,那也是咱们徐家诛九族的大罪!” “是。” “还有,明日你安排一下,我想出宫,去感业寺见一见媚娘。” “是。” “还有,设法将此事告知濮王殿下,让他可借李德奖剿匪之机立些功劳,以寻机归京。 另外,也要提醒殿下,务必要设了法儿,激得长孙太尉将吴王殿下也一并调回京城。” 文娘一怔: “娘娘这是何意?” 徐惠看着殿外,轻轻道: “主上虽然没有明说,可我也知道,此番之事,若非主上尽力成全,再不得安。 说起来,咱们徐家却是欠了主上太多恩情,自然要设法报得一二。 想一想,主上眼下最想要的是什么?” 文娘会意: “是濮王、吴王二位殿下回归? 可是……可是娘娘,主上并未言明呀?” 徐惠却淡淡一笑: “主上并未言明? 那又何必强调李德奖武艺高强,极为得力之事? 只是为了要让我与徐家承下这份本就在意料之中的天恩么? 文娘,主上你也是自小便看着长大的,机慧如他,在咱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人面前,会说些无用的话么?” 文娘沉思片刻,便张口结舌: “难不成主上这是在暗示……” “说到底,徐家也是关陇一系的,父亲之功,母亲之源,再加上我与素琴两个女儿家先后为两朝天子之嫔…… 自然长孙太尉与关陇一系是看重的——否则那贱人又怎么会算计到素琴与我头上? 父亲为人厚直,又是忠于大唐无半点私念,朝中尽知。 不日长孙太尉眼见着濮王先行归京时,若是有父亲在一侧敲打,他必然会坚定要将吴王也调回京中的心思。” 文娘想了一想,却心有余悸地点头道: “不错…… 若是依着主上日里的心性,这等行事才是他的素为。” 徐惠淡淡一笑: “主上这两年来,隐匿心思的本事是越发厉害。 今日之事便可说明,除去媚娘之外,只怕他连身边这些人,也渐渐留着些心思——一来因为身边人跟着他久了,自然明白他的心性;二来,也是有些事不宜说破…… 他当真是变了。” 徐惠的脸上,渐渐没了笑容。 叹息良久,徐惠才转头看着文娘道: “……所以自今日起,你需得时刻牢记—— 眼下的主上,虽然心性还一如往日的晋王殿下一般无二。可他究竟已然是这大唐天子,许多时刻,他的立场他的行事,都不会再如往日一般了。 你要多听多观,却少言少语。只有这样,你才能够察得上意,在这太极宫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得比别人好。明白么?” 文娘点头,默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五 同一时刻。 长安城外。 禁苑。 感业寺中。 闻得先帝太妃徐氏要见故人,感业寺住持心慧自是紧忙着安排。 是故不过片刻,明空房中,便只有徐惠文娘与明空二人,房外却是一排排侍卫由六儿带着来回巡视,以防闲杂人等接近。 姐妹相见,自然是一场痛哭,不过好在徐惠与明空二人也不是那些矫情女子,不多时,便坐在榻上,互相拉着手儿依偎在一处,小声转入了正题。 明空言道: “前些日子的事,我听六儿说了,终究还是苦了你。” 徐惠却道: “我再苦,比起你来也是好的……方才听说你旧疾又犯了,现下如何?” 明空点头: “一切还好,你不必担心。 总是有孙老哥的药吊着。再者这里终究比宫中安宁,日子过得也舒心,你且看我,这些日子不见,可不又丰添了几分?” 徐惠却破涕为笑道: “你呀……就会哄人欢喜…… 你说什么丰添……可敢把我送你的镯子拿来戴上试试? 只怕宽得要脱手便掉了!” 明空却轻轻一笑: “此刻我为出家人,哪里还得戴那些东西?” “出家?你少来!心里念念不忘的,还说自己是出家人?” 明空眼中一酸,半晌不语。 徐惠见状,知道自己说中她痛处,于是紧忙赔不是,明空却摇头道: “你说得也不错……无论我如何不甘心,此刻也是出家人,都不当与他私下再会…… 可是惠儿,你可知我虽然身在这寺中,却是无一时不念着他想着他…… 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边说,一边便落下泪来。 徐惠又是安慰良久,才好言道: “你且安心罢……他心里只怕不比你好多少。 别的不说,眼下主上这般筹谋费尽思量,不就为了能早些接你回宫? 放心,有主上,还有我,至多一年两年的时光,你便可回宫,咱们团聚了!” 明空这才点头,含泪道: “倒是有劳你了。 只是有些事,我不能守在他身边,你还要时刻替我帮着他些……惠儿,你也知道,若是那些老臣们知道了他的心思……” 徐惠却笑: “你这可是多虑了,主上何等人物?自然事事想得周到。 别的不说,便是眼下这一桩事情,据我所知他便至少留了好几手后路在呢! 不必担心。 倒是你,却要时刻小心提防着。 我出来时,可是得了瑞安的透风了: 这感业寺里有些人,怕是来历特殊的。” 明空一怔,便想到二人: “不会是那慧宁与慧觉罢?” 徐惠摇头: “她们两个已然是家世清楚的。倒是那住持心慧…… 你可知她俗家姓氏?” 明空似有所悟: “不知……不过若我所想不差,不是姓萧,便是姓王罢?” 徐惠点头,这才正色道: “不错,她姓王,论起来正是那贱人的堂姑。 只怕你未入寺,她便得了贱人的吩咐了。你可得小心。” 明空点头,不由轻轻道: “我便觉得奇怪——自我从寺以来,她虽碍着方丈与寺规之故,不曾加责于我,却也是没什么好脸儿的…… 看来她也是在等着我犯错。 对了,那方丈心明呢? 她……可是治郎安排的人么?” 徐惠想了一想,这才道: “主上是在你未入寺前,便安排了两个影卫进来以求护你无事。 不过自然不是这心明。 她……眼下虽知她既非关陇一系也非氏族一系,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所以你也是得小心些。 至于那两个影卫,等会儿我便会着她们前来见你,以后你若有何事,便尽管差使她们来报入宫中。” 明空点头,又是默默良久,才轻轻道: “可眼下治郎与你处境如此艰难,我也总是得想些法子,有所作为才是…… 惠儿,依你之见,若是我与濮王或者是吴王私下相见,做些传达…… 如何?” 徐惠一怔,深思良久才轻轻道: “这……我倒是觉得无妨,只是不知主上何意…… 毕竟于他而言,私心里必然是不想让你见吴王的。 至于濮王么……应该无事。 可是主上如今的心思我也是猜不透。 这样罢……你且书信一封,将你所想写下来,我带回去交与主上,看他如何定夺。” 明空点头,于是立时便去寻纸笔来书成一封交与徐惠。 徐惠看了看,却长舒一口气,趁着明空不备,在将信交与文娘封时,使了个眼色。 文娘会意,趁着徐惠又拉了明空说话儿时背过身去,从袖中抽出一张保存得颇好,却已然有些微微泛黄的纸张,连着明空方才书过的新纸一同封在信内,以火蜡封口,这才长出口气,交与徐惠。 贞观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 太极宫中太极殿。 李治闻得徐惠觐见,急忙着德安前去扶了她入内。 见面之后,先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才道: “却不知徐姐姐昨日入寺,所见如何?” 徐惠闻言,心知李治所念所系,皆为媚娘,便淡淡笑道: “寺中一切皆安,只是天寒地冷,寺内取暖却殊为不良。 妾只在那寺中厢房坐了片刻,便觉寒意侵人。” 李治闻言,便立时看向德安。 德安会意颔首,悄然退下。 李治又笑道: “倒是辛苦徐姐姐。 那……寺中人可有什么讯息儿请姐姐带回?” 徐惠闻言,便笑吟吟从袖中抽出明空所书手信呈与李治道: “寺中明空,有信拜上。” 李治闻言大喜,竟抢于王德之前,先行一步拽了信来看。 一打开时,却是落下书信两张,李治仔细打量,发现两信有新有旧,显非同日所写。 徐惠却只含笑看他,再不多语。 李治心知有异,也只得拿了那新的来看。 信上却只说一切安好,又是关切天寒地冷李治风疾不知是否有碍,又是殷请李治善待徐惠姐妹,又是哀念瑞安一心报仇不顾自己安危云云…… 却是于寺中生活只字不提。 李治心中爱怜又重,便取了那旧书信来看。 一看之下,便是如遭雷殛,浑身颤抖,脸色如青如白。 王德见状,惊得慌忙丢了拂尘便来搀扶李治。 李治浑身瘫软,也是一时不能挣扎,便由着王德扶坐在圈椅之上,抖抖索索好一会儿,才终究放声大哭道: “朕只以为她生性刚毅,只以为如此不过是儿女小情…… 想不到她心里竟然如此之苦…… 是朕对不起她…… 是朕对不起她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七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早已平静下来,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如意娘,痴痴地盯着,想着。 王德与德安,以及闻讯匆匆赶来的瑞安一道,都是双眼通红。 良久,李治才轻声问道: “凤羽罗衣……还有宝履……此刻却在何处?” 王德微微恭了一恭身,却红着眼睛道: “武姑娘出宫之后,依着主上吩咐,都收好,放在立政殿里。” 李治默默不言,拿起诗,起身离殿。 诸侍见状,急忙也跟了上去。 夜色茫茫中,李治很快走到了立政殿中。 抬头看着夜色中巍巍而立的立政殿,他没有再掉泪,只是平静地走了进去,平静地推开殿门,走入殿中。 慢慢地,周围看了一圈之后,他转身走向一侧的配殿。 推开殿门,那架巨大的书架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默默地,他走到殿中,王德便急忙入内,去从箱中取了那收得甚好的凤羽罗衣出来,奉与李治。 李治看着那火一般的衣裳,眼前仿佛又浮现起当年,那个在延嘉殿**之中,月色下跳着流云飞袖的少女。 那般娇华,那般欢喜,那般无忧无虑。 一时间,泪又涌出,一滴滴,一颗颗,没入被室内火烛照得金红霞彩一片,光华灿烂的布料中。 颤抖着,他轻轻抚着衣衫,含泪哽咽,头也不抬地轻轻道: “我总以为,我早就伤心过了…… 可直到今日,直到今日…… 我才知道,原来那伤心是被我压在心中…… 一直压着,根本不曾容其流泄出来罢了…… 原来自父皇离去那刻起…… 自媚娘走出太极殿的那一刻起…… 这伤便早刻在我心里,一直不曾过去…… 我一直以为过去了…… 当真以为过去了……” 李治泪如泉涌,难以抑制住自己的颤抖,最终化成了一阵阵呜咽: “不是…… 根本不是…… 根本没有离开过…… 它根本没有离开过……” 俄倾,他颓软于地,将脸埋在那件光华灿烂的衣衫中,放声痛哭。 …… 子时已过。 李治还是抱着那件衣裳,呆呆地坐在地上,只是不再哭泣。 德安与瑞安见状,心中也是惴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虽然是李治近侍,却再不懂不过是一首诗,一件衣裳,如何便引得李治这般心痛。 还是王德心里明白,李治虽然看似沉稳,心府极深,却其实当真是个多情善愁,又是念旧的好孩子。 李治一直是李治,从未曾改变。这些日子来的云淡风轻,也不过是做态。便是那一日媚娘出宫时他的狂怒与发泄,其实说来,也是背后隐藏着伤痛。 只是李治太会忍,也太擅忍,这般忍,忍得他连自己也是无意之中忽视了这种痛在心中。 是以这些日子,他才如此尽心政事,再不做其他。 如今看到李治一并发泄出来,虽然终究是自小儿看着他长大,难免心疼,却也是不由松了口气: 这痛苦憋着总不是好事,幸好今日媚娘一首诗,却引动他所有愁思,好好发泄一番。 否则只怕李治还要继续忍下去。 他所料不差。 此刻的李治,已然恢复了平静,真正的平静。 许多事,也一时之间突然明白了起来。 半晌之后,李治突然开口,问王德道: “德叔,依你之见,当年父皇后宫之中,早逝的母后与那杨淑妃韦昭容阴德妃,与今日太子妃萧良娣,何人更为强?” 王德从未听过李治唤自己德叔,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惶恐,不过片刻之后便转做心酸: 毕竟于李治而言,他是依赖惯了长辈的。眼下先帝先后已逝,舅舅不得靠,媚娘又不在,徐惠更是只能算做朋友…… 于他而言,自己便成了长辈。 一时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便索性不想,只微微计量了一番才道: “杨淑妃出身高华,其虽身为女子,一生行事为派,却端的是枭雄之才;韦昭容虽然任性骄横,却行事狠辣果决,杀伐果断;阴德妃擅于阴藏心思,暗中计较,可当行之事,也是毫不犹豫,更是谋略有方…… 不是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儿,若与这三位比起来,那太子妃与萧良娣诸般行事,却当真只是三岁小儿的手段罢了。 更莫提是长孙皇后这般才华绝世的大贤大圣…… 主上此比,却是太过高抬这太子妃与萧良娣了。 若当真计较起来,这太子妃与萧良娣之机慧才知,与那当年的萧婕妤比起来倒还是胜了一筹,可与郑贤妃元昭媛比肩,不过比起这几位…… 那无论是才知机慧,目光格局,都当真是差得太远了些。” 李治淡淡一笑,慢慢起身,紧紧握着凤羽罗衣的手却挥开了德安瑞安的搀扶,走到那收着衣裳的箱子前,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红衣,万分小心地放入箱中摆好,这才轻轻合上箱子,“嗒”地一声之后才问道: “那媚娘呢?” “武姑娘?那便是另当别论了。不瞒主上知晓,先帝在世时,每每提起武姑娘,那便是不住口的赞叹。 连杨淑妃在时也是视为大敌,不敢轻忽的。 以老奴看来……武姑娘之才知机慧,胸怀目光,格局气度…… 虽然终究还是比不得皇后娘娘,可若与杨淑妃相较起来却是不相上下。比起阴德妃韦昭容等人更是胜出许多。” “既然如此,那为何媚娘还会被连连相逼,最终被逼得不得不出宫为尼?” 王德一怔,张口却是无语。 最后还是李治自己轻轻一笑,后退一步,背负双手看着房中一物一事,口里却只慢慢道: “因为朕不若父皇,没有父皇那般纵横天下,豪断果横的气势。 直到今天,朕才明白,父皇为何一直教导朕,这天下是朕的,一切都是朕的…… 只要朕想要,便可去取…… 德叔,原来朕从来不曾将这天下当成是自己的。 即使是今日之前,朕也只不过觉得,这天下…… 不过是为了父皇,为了媚娘而守…… 所以朕才落得这般处处被人所逼的情态。 而媚娘…… 她是朕的女人,无论她再有天大本事,天大才慧,若是身为她男人的朕不能强横起来,她一身才知,也是空付…… 是朕的不是。 当真是朕的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九 长孙无忌点头: “苦肉计其实简单,逼咱们同意二王回京,也不过是主上思念兄长们的小心思……只是这等行事狠决,又切中要害…… 当真不是主上一惯心性。那背后之人,可说是明着来算计了咱们一番——” 张行成也点头,颤巍巍道: “主上于咱们这些人,不止是大唐天子,侍奉之君,更是自小儿看大的好孩子……所以自然,咱们是再不忍看着他受这等苦痛的…… 所以只要主上态度强硬,咱们从理从情都只有依命的份儿…… 只是这等事,主上从来没想过,也就没想到过。 如今有人竟然敢怂恿主上如此行事……只怕若留此人在主上身边,会成大患…… 太尉公所忧也是老夫心中所忧啊!” 韩瑗闻言,便忧道: “既然如此,咱们却是得把这人给挖了出来,再容不得他这般为乱了。不知太尉大人以为,此事当是何人所为?” 此言一出,诸人皆是齐齐看着长孙无忌。 良久,长孙无忌才轻轻点头道: “此事倒是让老夫想起昔年大朝会时,那个被主上贬入感业寺的先帝才人武氏的密事来—— 当年她为了保住与自己相交甚好的先帝昭媛元氏,竟然强横到越礼代主,硬是打残了韦昭容之心腹…… 虽然后来也是有人传言,道此事是有人替武氏撑腰,可当时老夫便颇觉得此女非凡……” “可是这武氏此刻已然入寺为尼了,怎么能蛊惑得了主上? 太尉大人,咱们的人可是日日夜夜盯着她,再不曾容得她与主上见面的呀!” 一侧裴行俭急道。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却看向长子长孙冲。 长孙冲见父亲询问的目光,立时颔首道: “正是如此。 虽然主上上个月曾入得感业寺,也是有些耽误。可那武媚娘一早便被打发出寺,再不得见主上的。” 长孙无忌心中微宽,却点头道: “若如此,那便不是她了…… 可如此一来,这宫中内外……却是再想不起还有谁能让主上如此信任,又有这般心思谋略了。” 闻言,杜正伦也是点头叹息: “正是如此。 虽然此番苦肉计看似手法粗糙,可是仔细想起来,却是分明算准了咱们不能背着个挟天子以绝其亲的大逆不道之罪了的…… 此人手段,颇有先帝之风啊……” 长孙无忌心中一动,却急忙转身问道: “杜师方才说什么?” 杜正伦见状,一时懵然道: “老夫说颇有先帝之风啊?” 长孙无忌一拍案,叫道: “正是如此!此计行事,刚阳无畏,与其说是阴谋,倒不如说是阳略……再想一想最终得益者是谁…… 诸位心中自当明白了罢!” 一时间,众人皆是恍然,于志宁更是点头惊道: “如此计谋,如此良断,如此狠辣果决又是得主上信重,颇具先帝之风…… 是吴王!必然是吴王行事! 他一早知道若是主上欲召濮王归京,那咱们为了大唐安危,必定是要同时请主上一并召回他,以成挟制之势…… 所以便借口替主上分忧,密里献计主上,实则却是意在归京…… 如此心智,当真可忧惧啊!” 一番话说得诸人如梦初醒,心中发寒。 长孙无忌更是不寒而栗道: “素知吴王机断,可是这等心思,这等良机…… 当真是肖极了他母亲杨淑妃! 不成……此人如此狠辣果谋,又是这等手腕,不止是将荆王韩王这等角色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是连咱们这些人都险些蒙过…… 比起他来,当今主上虽然机慧,却也是羊入狼口…… 咱们必然要替主上防紧了他! 而且还要寻了良机,设法贬他出京,最好…… 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诸人闻之,一片赞同之声。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看着奏表,头也不抬地问方才入殿回旨的明安: “如何?瑞安德安回报何时?” 明安笑道: “德哥哥和瑞哥哥说了,吴王殿下近些,家累也是少些,所以三五日便可来朝。 倒是濮王殿下远,家里又是人口多物事也多,自然要慢些…… 不过至多也就是半月二十日的光景了。” 李治这才点头道: “如此便好……明安,你明日便去安排着,把朕之前指的那两处府院着内侍省打理好了,这样三哥四哥一路劳顿,也不必再为府院烦心。” “主上安心,明安早就着人备着了。” 李治点头,手上却不停地批了奏表,口里又问道: “孙道长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还是在鸿雁小庐。” “好,传朕的旨意,自今日起,鸿雁小庐方圆五十步之内视为皇家禁地,非朕亲旨,或孙道长准,否则上至正一品亲王贵胄,下至贩夫走卒皆不可入内。 再安排一队亲卫在内,若有擅闯者,立斩无赦。明白么?” 明安有些奇怪,却也只是含笑点头。 李治这才出了口气,着他退下。 王德看着明安退下,才悄声道: “主上,您这却是为何?” 李治冷冷一笑,看着他道: “孙道长前些年为何要走?还不是被这些老迂腐们给烦走了? 朕好不容易请得他回来,又如何再能被这些人给烦走? 以后媚娘回宫,少不得用医用药。比起那些个虚有其名,为利为禄的太医官来,孙道长可是一宝,万万失不得。 别的不说,便是朕的风疾,也是要有赖于他。所以还是让他清静些好。 此其一。 再者,朕此番设计却是冒险之为。虽然刻意为事引得舅舅疑心三哥,可若是孙道长这里露了些风,那便难保不被舅舅发现朕这般设计。 为了长久考虑,眼下还不是让舅舅摸清朕心思的时候。所以还是周全着些好。” 王德闻言,不得不服李治思虑周全,连连点头称是。 李治也不多言,便又道: “此番计成,那便该是下一步了…… 王德,记得吩咐徐姐姐与瑞安,还有六儿,行事万要小心。眼下媚娘能不能回宫,还在于王氏。所以万不能让她看出些问题来。 明白么?” “主上放心!” 言毕,王德便着清和明和二人好生侍奉,自己却悄悄行至后殿,更了末等内阍史服冠后,趁左右无人,由早就等在殿中的李云护着,小心往云泽殿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四十一 二姐妹也是为当年密事所惊,虽然受训多年,已然不动声色,可终究还是心中生些惊惧,于是玉明便有些急促道: “另外五主,却是如主上所料,除了长孙太尉之外,人手最众的,便是高阳公主一系。不过依玉如所观,这系人马中,却似有另外一些端倪。” 李治点头: “高阳与韩王叔不过是利益所驱,只怕这一系人马之中,还有另外一系呢……带头的是不是个叫豆卢望初的?” 玉明讶然: “主上怎么……主上明断!” 她话一问出口,便立时察觉不当问,于是只是打从心底敬畏地道。 李治却淡淡一笑,再不做答。 玉明见状,心知不当问,于是便点头,恭声道: “除去这二派之外,另外四派分属吴、濮二王,剩下的,便是以太原王氏为首的氏族之中五姓七望一系所派之人,与兰陵萧氏一族中人了。 不过王萧二氏之中,王氏虽然派出的人都是可用的,可到底都是咱们玉衣部早年派送入内打前战的,所以这王氏一系的耳目也是等同瞎聋。只一个住持心慧,却还能合用。可她受身分所限,再不得乱动,所以倒可不必担忧。 萧氏一系虽然派人不多,不过三两名,却个个精明强干。只是她们为事过于张扬,依咱们姐妹之见,只怕早已被其他五派给看了个透。尤其是濮王殿下那一系,个个精明,将她们却是吃得死死,在这寺中可说寸步难行。所以也不必担忧。 倒是那吴王一派,却是当真难得。为人行事谨慎低调,而且臣总觉得……她们似乎在还未入寺之时,便已然将这寺中诸派摸了个底儿掉,只是坐看其成…… 主上,恕臣直言,若论势力之强横,自是太尉府上的朱衣密卫。可是若论起本事来…… 只怕这吴王殿下一支,才是对武姑娘与主上最具危胁的一支。” 李治点头,轻轻一笑: “上回阿云回报,道你们发现那吴王一支为首的,却是一个背上有些烧伤旧疤,年约四十上下的女子…… 此事可当真?” 玉明点头,明空却是震惊万分道: “你说什么?!烧伤旧疤?!年约四十?!”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李治: “难道是……” 李治却不急着答她,只是点头先赞一声二女辛苦,又着她们不必紧张,那吴王一支再不会看破她们行藏,便是看破也不会多言,又令其不必多做其他,只要护得明空安好便可。 二女一一应着,李治见左右无事,便着她们一同退下。 直到房中只留他与明空二人,他才握了明空手在双掌之中道: “当年淑母妃死时,我便觉得奇怪,以她之性格,再不会如此不堪一击。所以我便想,她必然是留了些后手的。 再者当年火场之后清点遗骸时,影卫也是怎么都查不着那杨青玄的尸身。是故只怕当年之事,另有内情。 结果今日所见……只怕这淑母妃的一局棋,却是也于无声无息之中,悄然而始了。” 明空闻言,却是忧道: “若是如此……那治郎,咱们最应当心的,却不是太尉的朱衣卫,而是淑妃娘娘这……这一支密军。 治郎可打听清楚了?” 李治点头: “左右不过一千人,都是些忠于前朝的旧臣之后,而且以萧姓居多。此番入寺,只怕也是打着兰陵萧氏的旗号进来的…… 只不过如今兰陵萧氏一族之中,那萧瑀一脉已然式微,再不得主。是故若这些人当真要做些什么的话,也是要忌讳着兰陵萧氏的。 所以他们处境,却是比那萧氏一族真正的细作还要为难些。你不必担心。” 明空点头,想了一想才道: “这般说来……他们入寺的目的,却不是在盯着我……只怕是想要行刺……也不对。” 明空摇头,思虑半晌才道: “虽然杨青玄忠于淑妃娘娘,更一心求着能让吴王殿下登大宝。可是对她而言,只怕眼下最紧要的,却是要对付长孙太尉。 毕竟淑妃娘娘当年留下的信里,可是指名道姓说长孙太尉便是害死她的凶手。” 明空想了一想,也微微叹了口气道: “确是如此。只是当年淑妃娘娘之事,咱们与杨青玄都是清楚始末——她却不会信这般言语罢?” 李治想了一想,也颇头痛道: “正是这一点,我才觉得奇怪。若是依理淑母妃留遗书于三哥,意在激他争位,那也当言明真相才是。 可是她没有,反而是将一切都推到了舅舅身上。而且还特意留了青玄这么一个知情的人活在世上…… 媚娘,说句实话。若是淑母妃还活着,我或能从她一言一行之中,看出些端倪来。 可是她眼下已然离世…… 我当真是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是还有杨青玄么?她毕竟是知道一切的人,只要见着她便明白了。不过眼下看来,她只怕也是不会动。” 李治点头: “这感业寺因着……因着前朝今世,皆为皇宫诸后妃避宫修行之地,自来便是不清静的地方。也是耳目众多之处。 原本想着你来这儿,也是图了个地利之便,再加上若咱们先示以弱,那舅舅他们再不会想到这等自前朝以来便是宫内朝外消息传递之处,咱们还能常得相会。 可是…… 眼下看来,虽然舅舅他们没有怀疑过咱们,但是离发现,也不过是多一些时间或者少一些时间罢了。” 明空想了一想,却淡淡一笑: “治郎何故如此气馁?” 李治奇道: “难不成你还有别的法子?” 明空淡淡一笑: “治郎可还记得,东周策(请看战国策)中第一篇?” 李治一怔,微一思虑便立时明白,大喜拍膝道: “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好……好!果然还是你想得到!” 明空却嗔道: “少来!明明是想好了,只等我自己说的罢!故意示弱,讨人欢喜,可不是治郎这等狡猾才做得出!” 李治被瞧破了,却也不气,反而更是欢喜: “你懂我,这才是最紧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四十三 长孙冲先敛了笑容,打起十二分精神道: “回禀父亲,咱们感业寺那边儿的人,依例是从未用过这朱衣卫的。且感业寺中皆为比丘尼,咱们这朱衣卫多为男子,入内却是不易。 是故这才多将诸人安排在寺外侍卫中。不过父亲放心,绣金九卫中,却是有三个女统领,此刻有她们坐镇感业寺,父亲倒是不必担心。” 长孙无忌这才点头,轻轻叹道: “也只能这样了……毕竟这感业寺太过特殊,咱们的人能进到这一步,已然是不易。” 言及此,长孙冲心中也生出些好奇,不由问道: “父亲,儿向来只知这感业寺是为皇家禁苑中之寺,又是诸无嗣后妃避居之所……为何父亲却说它特殊?”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却道: “也是时候让你知晓这些事——冲儿,你想过没有,诸皇家寺院之中,为何只有这感业寺一所,却是在皇家禁苑之中?” 长孙冲却是一怔。 长孙无忌看儿子如此,也不多做赘述,直接便道: “我再问你,这感业寺起建于何时,你可知晓?” 长孙冲又是一怔,思量半晌才惊觉,这长安城中大大小小佛寺三百座之中,竟然只有这感业寺,只知它存在,却再不知它何时建成! 他犹豫地看着父亲。 长孙无忌点头,这才叹道: “冲儿,有件事,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前朝炀帝与那宣华荣华夫人之事。” 长孙冲点头: “此事民间也是传得沸沸扬扬,都是说当年文帝虽病弱,却并不致死。若非炀帝与此二女秽乱后宫被文帝亲睹,一怒之下本欲废炀帝储位。炀帝也不会弑父。” 长孙无忌却是淡淡一笑: “这等流言,也不过当些传奇听一听便罢。却是做不得真。别的不说,自独孤伽罗去世之后,杨坚便如走肉行尸,再活不得多少时日了。再者那二女不过是杨坚晚年寂寞,寻得的两个安慰而已…… 有甚么要紧的?若是杨广当真在杨坚尚且在世时便有意纳之为妃,那杨坚立时便会赐了与他的。” 长孙冲却一怔: “那为何……” “杨坚之死,早已是天定之局。这二女与杨广却是在杨坚去后才有了私情。只是二女不幸,却遇上了杨广这么一个喜新厌旧,恣意情色之徒,没几年年老色衰,自然便要被送出宫去。 可是她们又没甚么地方可安置,杨广当时又是有意要建立一支暗卫,以暗中监视诸家势高权大之臣,所以便有了这名上是为了纳置那些先帝后妃所在的感业寺。 因为是纳置先帝后妃的寺院,自然不宜建出皇家范围之外,所以自然便要封于这禁苑之中。 而杨广也算是个奇才——他一生喜爱女色,也更知道对诸家大臣来说,若派了些男子入府监视,风险总是大些。可若是些柔弱女子,却是再不易被人所察觉。 是以这感业寺,本来却是杨广所建成的暗卫训养所。里面的女子名义上是寺中新尼,其实却是为了教养成之后,派往各家监视的。 你想,若是杨广赐了一个侍女与当时诸大臣中任意一家,自然是个个防备。 可若是一个皇家寺院中出身还俗的女子入府,谁还会想到她是暗卫呢?” 长孙冲听得哑然,半晌才叹: “想不到这昏君竟然这等心思。” 长孙无忌也点头道: “当年诸公卿之家,唯一没吃这个亏的便是当时的唐国公府——也就是咱们大唐的开国皇帝高祖本家之上。只因唐国公府信道不信佛。是以杨广多疑,便以为若是派了个出家还俗的尼姑入府,自然会引得生疑。” 长孙冲这才点头道: “想一想也是……那感业寺中眼下已然是各派势力扎驻已久——怎么看,都不似是一朝一代之事。” “这个自然。” 长孙无忌道: “当年高祖皇帝英明,一闻得你四叔祖公在纳了一个感业寺的还俗弟子为妾侍之后没多久,便因暗中非议杨广而被贬,就知道这感业寺里有问题。于是便着人入内查探—— 说起来这一番查探,却是替高祖皇帝探得了不少密报,逃过了无数次昏君迫害。是故高祖皇帝开朝之后,便下一道密令,着将感业寺续为皇家寺院,暗里却还是在这儿训练影卫。 后来先帝登基之后,更是将此处功用发扬光大——冲儿呀,当年杨淑妃初入宫时,不过一介小小五品妃,为何能一步步走到淑妃之位? 全因消息灵通之故。而她的消息哪里来? 便是感业寺。” 长孙冲这才叹道: “儿当年只觉淑妃厉害,竟然连那九宝如意箱弄进大内,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后来诸事,更是让人只觉有如神助—— 眼下说破了,却也不过如此。” 长孙无忌点头: “所以皇后娘娘,也就是你姑母在世时,便着意劝着先帝,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感业寺小心经营。先帝一向信爱你姑母,自然事事依她。 是故后来,这感业寺便成了影卫根本所在。” “父亲……这大内,当真有什么影卫么?” 长孙冲迟疑问道。 长孙无忌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当年先帝在时,朝中除去咱们关陇一系与氏族一系之外,却另有一派势力——便是那在外支合淑妃的前朝旧臣。 初时先帝因念旧义,不欲诛尽。再者毕竟他们也算是些可用之材。 可谁知后来一而再,再而三,他们所为之事越来越不当,越来越过分——甚至还伤及当时的晋王,也便是如今的主上。 冲儿,你当知,当今主上自幼便是先帝与你姑母的心中至爱,那些老臣争储,针对承乾与青雀尚有可一说,如何却还要伤及当时的主上? 所以当年先帝便再也忍不得。遂着意为父,除了几个无甚大用却处处挑头的前朝旧臣以示警告。 初始时,这等威势倒也起了效,至少先帝再不曾见什么人意图起事。可是去年…… 就是去年,先帝与为父等却愕然发现,那淑妃死后,竟然还有一支前朝旧部,依然于暗中活动,相助吴王。 先帝这才察觉此事非同一般,于是着人调查之后,发现竟然是萧瑀之姐,也就是前朝皇后萧氏所为。 萧瑀虽然于此事无碍,可毕竟牵涉及大唐生死存亡之事,于是为父便劝着先帝,务必要斩草除根。 可是先帝仁恕,终究是忍不下这个心。于是为父这才与当时尚在世的房相商议,然后定计以朱衣卫入玉华宫,诛杀前朝皇后萧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凤雏展翅,却遇寒雨四十五 慧觉看了看已然沉沉睡着的慧宁,这才道: “多是那些外院的人——说起来也怪,怎么突然之间就死了七八个。” 明空心中一紧,知道怎么回事,却不再言语,只是打了岔,将话头转过去。 不多时,便有一个师姐掀帘进来,叫着慧觉与慧宁去帮忙做事,明空本欲前行,却被那师姐道明空入寺不久,不够资格,这才留下她自己在房中。 好在她其实本意也不愿出去,想了一想便低声轻轻道: “却不知二位在不在外?” 一声轻语,如似蚊咛,可立时便见玉如玉明二人掀帘而进,齐齐打了一个秋道: “不知武姑娘召咱们前来,可有何事?” 明空看了看她们,这才轻轻道: “说起来其实也无事——只是方才这慧觉一番言语,想必二位也是听过了。是以还请二位以此为机,务必查清楚了这慧觉来历。” 玉如玉明看看彼此,玉如这才轻轻道: “武姑娘似乎对此女很上心?” 明空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也不知为什么……可是她总让我觉得,这样人物,留在感业寺中,实在是个谜。而且此女性情豪悍,实在不似愿意屈居此地的人物。 只怕……另有图谋。感业寺不同其他地方,还请二位好生查探一番。” 玉如玉明本便是被派来保护明空,由她使唤,既然她如此说了,二女也无有不遵之礼。只是玉如忧着近来寺中多变,于是便决意让玉明去查访,自己却留下保护明空。 明空知她职责所在,也不再勉强,只是从了她。 …… 贞观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高宗李治有诏,着濮王李泰开府署,设置僚属,更有车马服饰,珍膳贵食等,特加优供。 濮王谢恩。 次日,李治又诏,着令吴王李恪同入朝议事,并立于李泰之后。 自此,金朝之上,二王并尊;玉廷之下,双子同立。 而长孙无忌等一众老臣,却不得不屈居于二王之下。 李泰得复,头一进表,便着请李治恩准,赐诸王各归藩属,各封其地。更率先请以半年留京半年归藩,以示其忠。 李恪亦附议赞和。 诸老臣闻言,皆以为然。唯太尉长孙无忌不语。更有司徒荆王元景沉默不言。 …… 是夜。 长孙府。 长孙冲看着父亲阴沉的面色,不由道: “父亲似乎很担心今日朝中之事。”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 “当年为父几乎拼上老命,才着请先帝打消了封藩之念。想不到这青雀一上来,头一个想的便是这等事!而且那李恪也居然赞同…… 唉!此事堪忧啊! 若是一个不得当,那些藩王,只怕便要反了天!” 长孙冲却道: “父亲却不必担忧。毕竟当下朝政,始终是有咱们替主上看着的。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但一力止之便好。” 长孙无忌却不以为然: “你能阻得一时,你能阻得一世么?那是主上!眼下是还年轻,是还能容得咱们多加劝导。可总有一日,这朝政大权,是要归于主上的! 你觉得到时,主上会怎么做?怎么想? 不成……咱们无论如何却得让主上看明白,此事万不可为!” 长孙无忌斩钉截铁道: “所以——那李恪也好,李泰也罢。总是得有一个做一做这点醒主上的棋子!”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太极殿。 李治披着墨色狐裘大氅,里面一件龙袍,坐在金案之后,笑吟吟地看着玉阶之下,银案之后抱圭而坐的四哥青雀。 “四哥,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李治欢喜,心中无尽的欢喜——这也是他自登基以来,除去与媚娘相守的时光里,头一件真心欢喜的事。 瘦削不少的青雀仰望着那个小弟弟—— 玉面丰润,金冠乌发…… 他长大了。 看着看着,青雀不由欣慰地笑了起来,点头道: “是,回来了。” 李治抿了抿嘴,却举起面前酒杯,含泪笑道: “说起来,咱们兄弟也是好久不曾对饮了——只可惜这是太极殿,不是甘露殿。不然咱们一定要好生对饮一番!” “有这一杯,也就够了。” 青雀轻轻一笑,头一仰,杯一举,倾刻而尽。 李治见状,也是一笑,爽快利落地一饮而尽,兄弟二人放下手中酒杯,相视一眼,不由轻笑。 接着,李治突然起身,缓步走下玉阶,来到青雀面前,示意王德搬了一把圈椅来,与青雀面对面坐下之后,才笑道: “还是这般坐着舒服。” 青雀却是含笑不语,良久才道: “不知主上可知道,你坐在这儿的时候,臣想到的是什么?” “什么臣不臣的……私下里,你还是四哥,我还是稚奴。不要说什么臣不臣的。” 李治不耐烦道,看着青雀无奈含笑答应,这才想了一想,突然尴尬笑道: “不会是那一日……那一日立政殿上罢?” 青雀哈哈一笑,眉目间尽是得意: “总算是有件让主上觉得对不起四哥的事了……可不是么?” 李治闻得他还称自己主上,本欲开口叫他改,可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有勉强,于是笑道: “对不起四哥的事多了……也不止这一件。是四哥疼稚奴,从小儿就疼。” 青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感伤道: “主上是青雀唯一的兄弟了,青雀不会,也不想再让主上伤心了。” 李治的眼圈儿一红,嘴上却只笑道: “若是如此,那四哥就好好儿地陪着稚奴就好。” 青雀含笑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只怕不止是四哥罢?主上还想着一人呐!” 李治一怔: “你说三哥?三哥是好,可终究不是四哥这般掏心窝子地疼稚奴……” “四哥说的,可是那位姓武的好姑娘。” 青雀含笑一语,便见李治立时恍然,接着便是不可避免地微微红了脸,垂了头,拍了拍膝盖,才腼腆笑道: “她……是很好。” 青雀哈哈一笑,这才道: “岂止是好!只怕主上根本就是拿她当成心肝一般的疼爱罢?便如母后当年所言,终究还是寻到了这可相伴一世的女子。 不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 又是议论一番,眼见天色已晚,李治无奈,也只得恋恋不舍地送了青雀出殿。 在他送出殿门的刹那间,青雀转身,欲劝他回去时,却闻得李治突发一问: “四哥,过了年,这贞观年号,只怕是再不得用了……依四哥之见,若改年号,何号为好?” 青雀一怔,思虑良久,才轻轻一叹道: “当年,主上初满周岁时,母后曾经有言道: 但见我儿心性永徽如日,便如大吉庆…… 吉庆,永徽,都是好年号。” 李治闻言,目光微湿,口里却含笑道: “既然如此,那便永徽罢!” …… 公元650年正月初一,大唐天子高宗李治,首开太极殿,行海内朝会之礼,并行诏告天下,即日起,废贞观年号。 更赐新年号,永徽。 是年,是为永徽元年。 永徽元年正月初六,高宗下旨诏令天下,立太子元妃王氏为后。 王氏者,王思政之孙。同时因后之请,着赐后父仁佑为特进魏国公。其母为魏国夫人。 午时一刻过。 王善柔身着凤冠霞帔,欢喜而有些有仓惶地坐在凤舆之上,感受着传来的阵阵摇动,从凤舆上的珠帘缝隙间,悄悄地看着外面。 一列列仪队齐整,一幡幡旌旗飘荡…… 她看着身上红色的凤袍,心中一时间欢喜得竟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太美好,太虚幻,反而不像真的…… 她紧紧地捂住胸口。 太极宫前,高高的玉阶上。 李治端坐在金色的龙座上,俯视着那……她有官府罪案在身?何罪?” “杀人。” 玉明一言,却是叫明空一惊,不由皱眉急道: “说清楚。” “是。陈硕贞乃浙东睦州人,武德三年生。其父陈氏某老,因与当地一绅员(唐时财主多是几家大姓的末支,所以就叫绅员)不睦,于是便被其设计夺了家产。 陈老忿怒,告上官府。谁知当府贪昏,竟助绅员夺其家产,迫其自尽。不止如此,连陈硕贞唯一的妹妹也于不久后,因此事被原本定了婚的对家退了婚,羞怒之下同样自尽。 如此一来,陈硕贞等同家破人亡,于是一怒之下,仗着幼年学过些江湖把式,便漏夜入绅员府中,取了人头。又将此物丢在那当府门前,惊得当府几欲骇死,立时下了通缉状书,遍传诸州县。” 明空默默,良久才轻轻道: “那她可有杀那当府之意?” 玉明一怔,想了一想却道: “似是曾有此意。据闻当时她本欲漏夜再入其当府之中的。可一来官府守卫严密,不得入手;二来天色已迟,她也担忧会陷在里面出不得来,于是无奈才将人头丢下,然后立时逃至京城。” 明空思虑良久,才轻轻道: “此女行事果毅,又狠绝如此,而且几日接触下来,怎么看也不似一个全无心机之人……以她这等手段姿色,若要自保,何必自入感业寺这等皇家寺院? 便是图着皇家寺院不得外官任查,那皇家寺院三十几座,她可随意择一而入,便再无人能查得她出。 只怕……她此行另有目的。 还是要有劳玉明姑娘,好生盯着她—— 我总觉得,她如此隐忍,必然有大图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四 “娘娘呀?” 玉凤笑道: “娘娘可不是欢喜糊涂了?眼下您可是正经的一宫之主了。又是陛下爱妃,奴婢当然是要称一声娘娘的呀!” “娘娘……” 萧淑妃冷冷一笑: “这一声娘娘,当真是叫得好…… 本宫于东宫之时,尚且身居诸嫔侍之首……如今入得太极宫来,便是后位坐不得,难道连个四妃之首也坐不得么?!” 玉凤闻言,立时知道自己失言,于是急忙垂了头。 萧淑妃发了一通狠,才长叹一声,含泪怒道: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法子……王氏那贱人,明明已然与本宫定了君子之盟,却暗下里使手段,招了些五姓七望的大家女来,入得宫中。 还特特请了诸臣奉那崔氏为贵妃…… 她打的是哪门子主意,本宫清楚…… 不过就是忌讳着本宫还有几个孩儿在身边,她却一个没有,怕本宫抢了她的后位罢了…… 可是王善柔啊王善柔……本宫本来当真是有心与你相安无事的……既然你如此不义,那也休怪本宫无情!” 一声娇喝,广袖一挥,身侧一盘水果,便立时被甩了出去,打碎,水果滚落一地。 玉凤心中一惊,急忙跪下劝道: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说到底那王氏也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娘娘您今日里可是看着的,好好儿的封后大典,陛下非但找了个荆王元景给她当奉三宝的封后使,还连凤舆也是小了一号规格,甚至立政殿也没赐…… 娘娘,这陛下分明是不想封她为后,故意给她拿小气儿呢!这般事情,她自己心里如何不知?只怕此刻心里正苦着呢! 别的不说,就这封殿一事罢! 说起来虽然那万春殿是离陛下的帝寝近一些,可到底她是皇后,此事是应当的。可陛下把娘娘您封在了千秋殿…… 人人都说千秋万春,千秋万春……这不是摆明着说娘娘您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可比她这个所谓的正宫皇后还高些么?” 萧淑妃闻言,半晌不语,良久才轻轻叹道: “是么? 陛下当真是把本宫摆在她前面么?” 玉凤拼命点头: “是的,必然是的!娘娘,只怕此刻那王氏正在自己殿里自怨自艾呢!” 萧淑妃紧紧地露出一个笑容,又含泪道: “若陛下当真把本宫放在所有人之前,那为何…… 今夜,陛下宁可召幸那不能承幸的徐氏,也不来看本宫呢?” 一句话,却问得玉凤哑然无语,只能与萧淑妃二人,面面相觑。 永徽元年正月初九。 祭地礼后。 濮王府内。 更了一身常服的瑞安立在偌大的厅内,看着周围墙壁上的字画。不多时,便听得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殿后传来。 于是急忙转身,笑着迎过去: “瑞安见过濮王殿下。” 青雀满面春风,含笑着起: “难得见你兄弟两个来,来了便别再做这些态势……如何,主上身体可还好?” 瑞安抿嘴谢过青雀,这才看着青雀坐于案后道: “主上一切都安,只是念着两位殿下。尤其是您。主上此番叫奴前来,便是看一看殿下一切用度可还合不合。 另外,便是昔年里主上记得殿下最喜爱的那张牙床与檀香枕,也是早早儿地从库里寻了出来,叫还归于殿下府上用,免得睡不安枕。” 青雀点头,敛笑,动情道: “还是主上知道本王……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了,这些老物事还在。” 瑞安却笑道: “主上的性子,殿下最是清楚的。自幼儿便跟着殿下长大的,哪里有不知道殿下喜爱的事情?” 青雀眼眶微湿,起身先向着太极宫方向叩拜谢礼,这才起身道: “有劳公公了。” “哪里哪里,还是叫瑞安得当。主上说了,这样才有当年的情份在。” 几句话说得青雀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欣慰,便点头道: “主上有心了。不知此番,可还有什么要事?” 瑞安点头,笑道: “主上说今日地祭,主祭一切坤物。论起来他也应当是前往感业寺一趟,祭一祭先皇后娘娘的。可是不巧今日皇后搬出坤食的理儿,请了主上去万春殿用一日的朝朝食(请念zhaochaoshi,意思就是皇帝为了祝福皇后,而于属于坤的日子里,陪她一同进食,一同朝拜天地,再一同进食,再一同朝拜天地……如是三次),这没办法,才拣了几样先皇后娘娘爱吃的小点与爱用的物事,又着意加备了几样赏赐寺中侍尼的东西来,着瑞安请殿下带着瑞安,一同往灵前尽尽孝罢!” 青雀闻言,容色一沉: “皇后不知今日依礼,当先祭先皇后娘娘再行朝朝食么?” 瑞安却无奈一笑道: “皇后大家出身,自然知道这些。只是近年也是体弱多病,又是一心想着替主上添个龙嗣,说起来皇后也是为了皇家子嗣所以才这般迫切,这也是大孝之首。殿下也多宽恕一些罢!(晋至唐时有个传说,说如果皇后在一年的正月里头一个坤日里抢着头一柱香,诚心诚意地跟着自己的皇帝夫君朝朝食,祭拜天地的话,就会好运地怀上一个可爱而秀丽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也会成为一个明主。这个规矩唐宫里有没有楼主不知道。不过这里用了。)” 青雀冷笑一声: “好一个大家出身的孝顺媳妇!本末都不知道了!” 又气了一会儿,青雀却摇头道: “罢了。说起来若是今日她也去祭拜母后,那本王少不得要见她那张脸——真是看也够了!青河。” 一旁侍立的小侍便紧忙上前道: “奴在。” “去准备了东西,咱们去感业寺!” “是!” 午后。 感业寺内。 青雀一番祭拜之后,便依着李治的心意,着令赏赐诸尼。 一番赏赐下来,皆大欢喜。青雀便趁机问道: “说起来,本王也是闻得母后先早曾与一位比丘尼于宫中结下了些缘法的。还曾恩赐此物于这位比丘尼,却不知这位大师何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六 几盏茶汤下肚,全身暖了起来。明空也便淡淡笑道: “此番濮王殿下前来,只怕却是别有他意罢?” 青雀闻言,倒也不多否认,只是淡淡笑道: “说起来其实也是小事一桩,本王只是想着若能见上大师一面,也是好的。” 明空淡淡一笑,却道: “见上明空一面,却将明空置于诸尼目光之下……如此行事,不知濮王殿下是在助明空呢,还是在引得明空与诸尼为敌? 或者……” 明空不笑,看着青雀道: “还是殿下要借此机会,逼得明空不得不设法自己从这感业寺中走出去?” 青雀也不笑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一时间,亭中只闻得毕剥做响的炭烧爆裂声,与茶水沸腾的咕嘟声。连一侧烧茶加炭的青河与瑞安,都忍不住屏了息。 良久,青雀才长笑一声道: “本王平生最自负的,便是心思深沉不易为人查知。可是如今看来,这天下能查知本王心思的,却还不止是父皇母后,主上与舅舅这些人呢!” 明空却不笑,正色看着青雀道: “殿下此行,未免有些鲁莽:到底殿下方才立足于朝中,诸势尚且不稳。若是一个不慎,只怕又要引得长孙太尉与诸位老臣对殿下多加伐斥。主上一番苦心,却是又白费了。” 青雀也不笑了,淡道: “武姑娘所忧,本王自然明白。可是为了主上,此番行事却是必然。武姑娘可知今日为何是本王来这感业寺祭母后?” 明空想也不想,回答道: “主上有什么要事被绊着了罢?左不过如此。” 青雀冷笑一声: “若果是军国大事,本王倒也无话可说。可是……此番之事,却只是因为一个女子心存嫉妒所为。那便是不当了。” 明空闻言讶然: “女子心存嫉妒?是萧淑妃?” 青雀摇头,冷冷道: “萧淑妃此刻尚未复宠,如何能得这等本事?是那王皇后。她身为皇后,更为人媳,当知今日是为坤日,依礼依制,都当是她随着主上先来拜祭了母后,再回宫行诸礼。 可她为了一个迷信,为了求得龙嗣,便将主上留在宫中,行朝朝食之礼。 这等不识大体的女子,却占据着大唐皇后之位。当真是大唐之祸。 说到底,不是她的东西,强占着总是不好。” 明空闻言,更是讶然: “王皇后?怎么可能? 她虽然心性高傲,可说到底却是个正经的大氏女出身,再不会如此无知无礼的……会不会中间有什么误会? 许是她身体不适?” 青雀冷笑,看着有些不安的瑞安道: “你且问一问瑞安,便都知道了。” 明空立时看向瑞安。 瑞安无奈,想着李治之命,也只得默默点头。 明空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神色,又看了看青雀脸上神色,一时心中豁然开朗,想了一想,却是摇头苦笑: “想不到,濮王殿下也会被主上给算计至此。” 青雀一怔。 良久,青雀才似有所悟,看着瑞安,却不言语。 不止是他,连明空也淡淡笑着看瑞安。 被这样二人看着,瑞安哪里受得起?当下忍不住,便丢了手中火童子,只是叉手跪伏于地,却不敢言语。 青雀见状,当真是错愕又错愕,无奈又无奈: 想不到算一千计一万,到底还是被弟弟算计了一把。 明空却是心疼瑞安,便轻轻道: “殿下,说到底瑞安也是奉了主上的旨意不能言语。也不能怪他。” 一语提醒青雀,急忙着青河扶起瑞安,这才叹道: “本王知道你不能说…… 罢了,能被主上算计,又能这般输局,倒也是一种无上之荣。说到底,这天下间被咱们这主上算计着,还替他心甘情愿,尽忠至死都不知的可不知凡几。 比起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舅舅和父皇,还有大哥,甚至是那自认聪慧绝顶的淑妃与李恪母子……本王也算是人上之人了。” 这番言语,却是说得明空忍俊不禁,不由笑道: “濮王殿下这是抱怨,还是感恩呢?” 青雀看了看她,却不再言语,只淡淡道: “瑞安既然是安置了一下子,想必那些比丘尼不多时便要归来……还是请明空大师直言罢!” 明空也不笑了,正色道: “主上如今一心二心要除的,是关陇世阀不假。可从长久来看,真正对这大唐江山,帝王之权影响最深重的,却是这已然沿袭了数百年之久的氏族一系。 氏族一系,其根之深,其枝叶之繁茂,已然非关陇与其他诸系所能敌。若轻易张扬,那只怕不过是除了些枝叶,却是难伤其根本。 别的不说,诸官之中不是流传一句话儿,叫生平但得五姓女,方可称为一世杰么?” 青雀点头,若有所悟: “天下至尊,当以皇家为重。可是如今天下人却觉得帝女皇子都不若五姓女之贵……可见这氏族一系,当真是太过势重了。” 明空点头,又道: “然而氏族一系,究竟是数百年的根基。又久有名望在外,若要除之,必然是要从根本入手方得永息。 濮王殿下以为,身为大唐君主的主上,到底如何才能彻底除掉氏族根基?” 青雀明白了,轻轻道: “氏族一系,根基之深,权势之重,皆在于其名。若毁其家族,却不灭其名者,那世间诸人还是会念着这氏族一系。是以唯有毁其名,再灭诛其家族,方得正果。 所以……” “所以没有什么,比立一个氏族一系中,堪为龙首家的正室女儿为后,再行设计,看着她在天下人面前做尽诸般不德不行之事,再以废之,最好的灭名之法了。 你不是名重于世么?那便借你族中之代表,毁了你的名,叫天下人都知道,原来这所谓的氏族一系,却也是些不德不孝,不善不明之辈。” 明空淡淡一番言语,却听得青雀背上发寒: “想不到主上早就做此打算了。” “说起来,此局却是先帝所立的。毕竟强将此婚赐于主上的是先帝。可是能早早领会此局深意,又能将之纵深至此—— 想必先帝也是万万没有料到,主上能走到这一步的。” 明空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所以殿下,正如您所说,输给主上,当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八 青雀扬了一扬眉: “若是如此,便看着兄长们争家产,自己却摆出一副壮士解腕的气势去报仇?这是在护着诸位兄长呢…… 还是在明着糟践诸位兄长是些只顾自己不顾家人的混帐呢?” 李治闻言,只是窘迫,嘿嘿直笑。 半晌,青雀也终究念着弟弟如今已然是天子,不当如此受迫,便话题一转道: “说起今日之趣事,还有一桩,却是叫青雀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急着说与主上听一听,好解一解青雀心中疑惑。” 李治便请他直言。 青雀这才道: “明空大师说,那感业寺中有个女子,心里是切切念着主上的,务必要再回宫,见上主上一面。此番也是因为青雀过去时一番布置,知道主上心里念着她,急着逼她设法回宫的。 所以此女也是颇为意动,还许下诺言,说眼下有些人事牵扯,否则早就设法自行回宫…… 而且还说什么,最多半年之后,便可设法回宫云云…… 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李治一怔,心知他意之所指,心中狂喜,嘴上却只淡淡道: “此女如此说,想必是有些把握的。” 青雀却摇头叹气道: “问题便出在这里——说起来虽然是此女颇受主上关切,可到底她身边还是有许多豺狼虎豹。虽然身边有些厉害朋友相助,可终究人单势孤。 再者她的那位尊贵朋友事机烦忙,有些事也更是不好插手的…… 青雀就不明白了,她怎么就这般肯定,自己能够半载之内,便行回宫的?” 李治想了一想,却似有所悟,轻轻道: “四哥也说了,她此刻已然知晓,自己身边皆是豺狼虎豹。 可是不知那些豺狼虎豹,背后却皆是共奉一主么?” 青雀摇头,这才若有所悟道: “难不成她想效法主上,行那引狼攻虎之计?只怕不成罢? 她毕竟只不过是一介小小女子,一无背景二无依靠,能指得什么?” 李治却含笑道: “谁说她无依无靠?四哥,你可忘记了,她背后可是立着两座天下最大的靠山呢!” 青雀一怔,立时省悟,也是微笑: “若果如此……那倒是轻松。 只是那些豺狼虎豹皆非凡品,都是成了精了的。要引得他们互相攻诘,实在不易。” 李治却长笑一声道: “要引得这些成了精的东西相互攻诘,若正面相对,却是属不易。非但不止是不易,还是痴心妄想。 可若是咱们先一把火点了虎窝,再在虎窝边印上狼的脚印,在狼窝里留下豺的气味…… 你说四哥,豺狼虎豹,虽然个个成精又是强辣之辈。可是说到底也是乌合之众。本就各自存着心思的…… 如此还不起反?” 青雀一怔,思虑半晌,却是终究哈哈大笑道: “妙!妙!若果如此,那必然是要成事的。只不知这般行事,却要从哪一个开始呢?” 李治不假思索地笑道: “其实也简单。眼下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得了个可得朝中诸事的高位……那接下来的事,便好行做了。” 青雀扬眉,看着李治道: “却不知是何人?” 李治含笑道: “此人姓张,却是当今朝中诸公,都要称上一声张师的。” 青雀恍然: “张行成?” 李治含笑点头。 永徽元年正月十九。 朝。 因朝中侍中一位长久空缺,许敬宗有请李治,可于三位太师之中,择一进位。而许敬宗更有奏本道,三师之中,以张行成曾于高宗登基之时,代理此位,向有良议,当以晋之。 李治思量之后,以为合情合礼,乃再与长孙无忌等诸臣商议。 长孙无忌等臣虽因此等小事本属意料之中——无论依礼依例,只要张行成挂于此职之上再过半载,便可当职,实在不必如此特特提议。是以颇觉意外——可却也都知此事合理,乃同声附议。 李治遂依诸臣之请,提前允立张行成为侍中,兼刑部尚书一职。原刑部尚书,王皇后族伯王仁厚却是暂且留用于刑部,只待日后改为他职。 诸臣再谢天恩。 …… 朝毕。 天空中又飘起了大雪,又起了风,风卷着雪花,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一时间诸臣却也无法各归其位,只得依着令,似一群冻坏了的鹧鸪般缩着颈子,躲在太极殿前的门楼下,看着大雪纷纷,再遣了各自身边的小童各归官舍,取了避雪的东西来,好行走动。 诸臣聚在一处,难免便议及今日之事。 头一个于志宁便是奇怪,和气向许敬宗道: “许大人今日之奏,却是替张兄添了些福祉。” 此言一出,诸臣虽然各自装做不在意,却都竖着耳朵听许敬宗如何回答。 许敬宗如何不知诸臣之疑?于是便只看了看左右,低声近了于志宁,小声笑道: “敬宗哪里有这般才智,想到此事?不过是前些日子陛下叨念着刑部尚书王仁厚却不是个得力的,入职至今这么久,却连个东南西北的事情都分不清。 可是到底也是皇后族伯,必然要给足了颜面的,不能随便选一个低于王仁厚出身的人来。 所以想来想去,这满朝之中能代这王仁厚之职,又能让他太原王氏一族心服口服的,却也只有张于杜三师了。 只是于师已然身居他职,陛下实在不忍看着于师再多劳累,杜师亦是近八旬高龄,更是不擅此道。所以思来想去,也只有借着提前正了张师之职,再加进刑部尚书一位,这才算罢了。” 于志宁闻言,便面露不悦之色: 虽然论及家世,张于杜三人,确是不若太原王氏一族显赫。可说到底,这三位却是两朝太师,论功论德,都已然是天下大德大圣之境,远非一个氏族大家能并论。 何况还是刑部尚书这样职位。再加上张行成如今,却是三耆之首,位高德重,便是权称大唐天下的长孙无忌也要让上三分。 李治如此,虽然是为了朝堂之计,可无形之中岂非也是将张行成这等人物与那太原王氏一个不成器的,全依靠着家族名势,裙带攀附才登上高位的王仁厚相提并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十 李治自幼得见习书法于诸名家,更识得长孙无忌之书,初阅之时,颇觉形似。然再细观之,便查乃伪造,不由勃然大怒,当下取长孙无忌亲书奏本与密信一同掷于李弘泰面上,着其细观。 李弘泰观之,面色大变,待行分辩时,却被李治喝令左右,立时拿下斩首示众。 一时间此事传来,朝中诸臣皆大骇。长孙无忌更脱冠戴素,亲至太极殿外跪请李治罢其官职。然李治不允,更手书一旨,其中颇言道: 君臣之贵,贵在知心。元舅既有血脉之同,又有扶位之功,何来罪也?此番小人行事,朕不念,亦望元舅切务以此为由,罢政求逍遥自在而弃甥与大唐百姓于后也。今永徽之政,百姓微安,且有人窃言似得贞观遗华。其实皆因朕尚不昩性明,可以弟子礼尊元舅与诸臣,更可恭己听诸臣,故得此安…… 云云,一众切切言辞,当真使得长孙无忌阅之后泪流满面,痛感其心。李治又亲出而扶之慰之,诸臣更是一力劝慰之,这才打消了长孙无忌罢官求去,以免其祸的心思。 然而此事一出,关陇一系与氏族一派,却又是陷入一片水深之局。朝堂之上,两派渐有纷争之起。 永徽元年正月二十五日。 感业寺。 祭宸礼。 今日祭宸礼(就是祭拜保佑宫殿平安的神,据说也是现代腊月二十三祭灶的前习),依礼依律,都是天子李治带着皇后以及诸宫各位娘娘前来拜祭。 是以一大早,寺中上上下下便忙碌了起来。 唯一一个不忙的,便是明空。 早早儿得了消息,她倒也不愿意被那王皇后与诸位妃嫔瞧见自己行藏,是以便着了玉如玉明二姐妹,自己主动向着心慧请了命,去后山林中汲取竹叶新露,以为来日密贮,煮茶之用。 心慧本来正要开口呢,闻得她这般自己请命,倒也是颇为满意,立时便准了。 于是明空带着玉如玉明二女,一支扁担挑了两口泥陶小坛,向着后山竹林而去。 这几日出了九寒,天气倒是渐渐暖了起来。竹林中一些未及化完的雪水蒸腾一遍再夜里遇上些凉气儿,倒是化了极好的新露出来。 不多时,明空手中的小坛便几近装满,于是急忙取了干荷叶封好,再交与玉明拍上胶泥密实了。这才取了另外一口小坛来,继续取水。 “姑娘,玉明不明白。” 突然之间,蹲在地上仔细地封着坛口的玉明便发了话儿: “姑娘明知主上想念,也知主上今日要来,为何要避开呢?就因为一个王氏么? 若果如此,那姑娘倒是大可不必——毕竟主上好心思,也是好手段,再不会叫她得见姑娘面儿的。 再说,此番宸祭,依礼徐太妃也是要前来的。难道姑娘也不想见一见徐太妃么?” 明空一边看着玉如半跪于地,双手高高将泥陶小坛奉在自己面前,一边伸手小心捏了一片竹叶,慢慢引向小坛口,轻轻抖动两下,那晶莹剔透的露珠便滚落入坛中。 如是三四次,她才慢慢开口道: “惠儿今日不会前来。毕竟算起来,此番宫中来的,除去主上,便是各宫当朝的娘娘。她一位前朝太妃来……” 明空停了停口,才轻轻道: “若是韦太妃、燕太妃二位还在宫中与她做伴一同前来,倒也无妨。可如今终究是已然换了代,她一个年轻太妃跟着前来,始终不习惯,所以不会来。 至于主上那里…… 他也不会来见我的。” 明空此言,却叫玉明不以为然: “怎么会呢?主上每次来寺里,都是必然要见姑娘您的。姑娘是不是也太妄自菲薄了?” “我非自视过低。” 明空又带着玉如取了一棵竹子上的露珠,这才淡淡一笑道: “而是我明白,王皇后之所以召得那些新妃入宫,目的便是在于替她看紧了主上,不叫主上再把心思分到别处…… 无论这个别处是我这儿,还是萧淑妃那里。 所以今日寺中,你瞧着罢!必然有一番好斗。想必主上心中也清楚这一点。 是以我想,他也是不愿意我看着这样场景的。 再说了,我也是当真不想看见这样事情…… 本身要烦的事情已然够多了,何必再自去找烦恼呢?” 明空一身皂色海青,纤纤玉手中拉着一丛翠青竹叶,身姿曼妙,又是露出来的手脸雪白如玉,在这一片翠绿之中,竟然显得如玉般温润美丽,直教玉明也看得呆了。不由应和着她,默默点头。 明空却是没说错。 此刻感业寺内主殿中,却是一番暗流涌动之势。 李治龙驾初至,便因还念着母亲长孙皇后灵位之事,先行走去寺后供奉着长孙皇后灵位的殿中去进香。而因着这是初一次王皇后前来,也便殷殷勤勤地跟了去,一同进香。 萧淑妃见状,自然不肯落后,于是便借着这个机会,上前请了李治的准,娇娇弱弱地道: “妾有请主上,准素节等几个孩子,一同前往祭拜皇祖母。” 李治闻言,心中觉得颇为意动,玉凤一般眼明,又立时将平素最受李治喜爱的素节抱了上前来见李治。 一见父皇,年幼的李素节便立时叫着嚷着要抱。虽然不喜萧淑妃,可是看着粉妆玉砌的爱子,李治也是难免松了脸,含笑点头,伸手抱了素节在怀中,先逗了他欢笑才道: “好!既然素节也要见皇祖母,那便一同去见!” 此言一出,从东宫承徽,因其出身不低,又有子上金傍身而进身九嫔之首正二品昭仪的杨明珠立时便也笑着让近身侍女仪华抱了孩子,随着自己一同上前,同求恩典。 连从东宫昭训进位为九嫔之五修容的刘氏,也难得地抱了陈王李忠上前,同请李治恩典。 李治见状,心中也是感慨万端——想当年自己如这些孩子一般守在母后身侧时,何曾想得到,如今的自己,竟然也是儿女满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十二 这边王萧二人,带着一众新封妃嫔,因为李治身边一个站位而争得几欲翻寺;那边青竹林中,明空却是与玉明玉如二姐妹悠然自得地采足了露水,好生挑了担子走入当日青雀与明空相见的亭子里,安安稳稳坐下,取出早上带出来的干粮与水囊、茶叶、简单茶具几样,就在亭中生了火,烤着干粮,一边儿温上了水,煮着茶汤,备着用些午食。 有玉如玉明二姐妹忙着烧水煮茶,明空便在一侧,仔细地将干粮掰成小块儿,丢在一侧小碗里,预备着待会儿茶汤煮好了,加些盐巴泡上,便是一碗干干净净,却又温润可口的茶泡饭。 却不意见玉明玉如二姐妹突然间换了一副警惕样子,同时倏然起身,按住腰间——显然,那里边儿却是藏着软剑或者是软鞭之类的物事。 见明空讶然,玉如便低声道: “武姑娘小心,百步之外,似有一队飞马渐近。” 明空闻言也是皱眉: “这里是皇家禁苑,又是寺院周侧,怎么会有飞马?” 玉如玉明二姐妹也答不上来,只是三人一同盯着那马声渐响的地方。 果然,如二姐妹所言,不多时翠林中便见人影惚惚,马蹄轰轰,一队鲜衣怒马的骑士,却是正策骑奔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见为首一人,绕开几丛深密竹林,近得前来。 明空一见,便是皱眉: “怎么是他?” 玉如玉明也是讶然互视一眼,也是认出了来人,于是放下了按在腰间的手,可是眼底还是藏着些戒备。 玉如看了一眼明空,便抢先一步上前佯装不识来人,问道: “不知来者是哪一位?为何在这佛门净地擅扰清净?需知此处虽是佛寺,却也是皇家禁苑,闲杂人等万不可随意进出! 你若是无意闯入,那便还请速速退出,莫作停留!” 那马上人闻言,立时勒了马,却只是一笑,越过挡在明空之前的玉如玉明二姐妹,淡淡道: “想不到昔日一别,今日大师已然贵忘至此——” 明空闻言,便知自己终究还是躲避不过,于是轻轻一出口气,慢慢绕过玉如玉明二姐妹,行至此人马前,合揖垂首行礼后才道: “阿弥陀佛,许久不见,想不到吴王殿下的风采还一如当年,丝毫未变。” ——不错,来者正是吴王李恪。 …… 一盏茶水的功夫之后。 感业寺中。 李治行礼已毕,素节与几个孩子也各自由萧淑妃几个生母抱着,伴在一侧,坐在蒲团上聆听佛音,归念长孙皇后,不料却见瑞安不动声色地从外轻轻而入,先行了一记大礼,这才俯身在李治耳边,细细几句。 李治当下睁开双眼,眼底一片寒凉,目光快速地在一众闭目聆佛音的妃嫔们面上扫了一遍,这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好端端的,他去找媚娘做什么?” “不知……只知道吴王殿下此番行色匆匆,却也似无意瞒过主上您。” 李治目光微微复了些暖,却又思虑片刻道: “你去寻了师傅来,叫他仔细听着,莫叫媚娘出什么事!” “是!” 瑞安得了旨,便出来寻李德奖。 可左右一问,才知方才消息报入时,李德奖便自己带了李云与李云亲弟李风二人一同,前往翠竹林去护着媚娘了。 瑞安这才出了口气,回禀李治去。 这边且不提,只说李德奖带着云风二人一同前往翠竹林之后,便远远地寻了一处不易被李恪察觉的地方藏好身形,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圈两头都各系着只小小铜皮鼓形开口筒的牛毛丝线,手里用上些劲道,便将一只铜皮鼓形筒带着丝线丢到了亭子旁极近的一棵竹上挂着,自己却端了这一端的铜皮鼓形筒,仔细听着二人对话。 …… 亭中,明空因着李恪的示意,将玉如玉明二女请出亭外候着,自己却与他对面而坐。 “粗茶淡饭,若吴王殿下不弃,那不妨用一些罢?” 明空一壁说,一壁便要取了茶汤来泡干粮。 却被李恪挡下,含笑只是接了茶汤道: “但有茶水,已是上佳——这等好竹,配上这取自林中的泉水煮茶,已然是极妙了。” 一边说,一边就饮了一口。 明空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言,便只取了茶来,同饮之。 二人沉默品茶,好一会儿都不听言语。 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李恪才放下手中茶盏,含笑道: “果然还是当年谈笑风生之间,便震得安仁殿中倾柱颓瓦的武才人……这等淡然自若的功夫,本王实在是愧之不及。” 明空心知其意,却总记着自己眼下是出家人的身分,于是也不再与他说那俗家话,也不再反驳或者是否认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垂下眼来,听着他说。 李恪见状,目光微微一黯,口里却只笑道: “罢了……是本王失礼,忘记如今,已然是明空大师了。” 明空也不言语,只是单手揖了一揖,又沉默。 李恪不再笑,轻轻放下手中杯盏才道: “其实本王也知,此番前来,实在太过仓促。然眼下此事急切,却非同一般,也无奈只能请明空大师,代为劝诫一番了。” 明空抬头,看着李恪。 李恪这才正色道: “其实说起来,也是小事……只是本王当真替主上担忧,担忧他会因此积怒于心,存出些病痛来…… 不知明空大师可知衡山公主将出降长孙氏之事?” 明空当然知晓此事。日前李治来时,头一件便是将这天大喜事告知与她,并且还切切道: “若是小妹嫁得好,那日后便是我与舅舅这长孙氏一系有些什么不当的,自当也看着这份情面上,好生容着些罢!” ——虽然于她而言,那衡山公主也只不过是熟悉罢了。可是她也是极为喜欢她的。原因无他,诸位长孙皇后所出的李治同母姐妹之中,只有这衡山公主是与晋阳一般,极为肖似当年的长孙皇后。 而且近年以来,她每每见着衡山,都有一种那年三岁时,初见长孙皇后的惊喜与爱悦之情。 是以,她也是真心为李治疼爱的这个小妹妹喜欢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初还朝十四 明空一时无事,又是心中伤怀,便懒懒地坐在原地,只手托腮,不由自主地伸手入怀中,摆弄当年李治所赠的九龙璧。 “原来你一直把它戴在身边。” 猛然之间,一声熟悉得几乎让她落泪的声音,传入耳中。 明空一呆,抬头来看时,却正是李治! 一时间她又惊又喜,不由扑入含笑张开双臂的他怀中,难忍心痛地落起泪来。 …… 好一会儿,李治才哄得明空不哭,携手坐在火炉边。一边玉氏二姐妹与一同伴驾而来的瑞安早早儿地便守出亭外去,不意打扰。 明空先看了看走之前还在对自己欢喜傻笑的瑞安,回了个微笑之后才低声嗔怪李治: “治郎此番可是轻忽了……不是说好了,不来的么?” 李治轻抚着她冻得发冰冷的脸庞,一边紧忙拉了身上狐裘将她裹在怀中,搓揉着她冰冷双手替她呵暖,一边心疼不已: “我也没想到,自己终究是控制不了自己。” 温存片刻,明空终究还是忧心吴王,便将今日之事提了出来。 李治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竟然派了人在一侧听着,于是便静静听她言说。尔后才皱眉道: “说到底,三哥也是不会背叛我的……只是不知他今日这等心思,到底是为何?” 明空却不以为然道: “治郎当真还是重着些兄弟情分的。可是治郎,眼下的你,已然不再是昔日的稚奴,吴王殿下也不再是昔日的吴王殿下……治郎还是谨慎些的好。” 李治闻言,心中一暖,嘴上却笑道: “怎么对三哥你就这般不信?我瞧你倒是挺信得过四哥。” 明空张了张口,最终才叹道: “有些话儿,说了也许治郎心中不喜,可是还是得说。 濮王殿下……说实话,他自当年争储失利之后,无论是明面儿暗面儿上,对治郎已然不能再造成任何威胁。 相反,若是他一个不慎,只怕盯着他早已时久的那些大臣们,还会将他置诸死地方肯罢休。 治郎,虽然你一直不愿意说出口,只怕心里也是明白的罢?” 李治闻言,先是沉默不语,良久才紧紧将她搂在怀中,长叹一声道: “四哥为人,虽然精于攻谋朝略,可到底不擅兵权大事。 而一国之治,首当理兵权。是以若是四哥无兵权在手,无论他如何行事,都是徒劳。 虽然我也不想这么说…… 可四哥当年之事注定只是文人一腔美梦,白白替后来的父皇设计造了一场势。这也是当年为何四哥必然失败的缘故。 而且自当年之事后,我看四哥对此事也是明白得紧,所以是当真息了心,再无生出些争位之意。 此其一。 其二,也是最要紧的……当年四哥年少气盛,没少得罪那些大员。就连舅舅对他也是从来不抱立储之心—— 若非如此,否则以当年四哥之宠逾诸王,又是机慧至此,何以父皇却只能替他封了连氏族志都排在最末几位的阎家女为妻? ——这倒并非说四嫂不好,事实上无论才德容姿,四嫂都是可堪王妃之位的好人选。只是她的家世…… 唉!说到底还是四哥自己把诸家大臣得罪得太狠,是以才只能如此。 再者说,眼下虽然我有心要推陈引新,可究竟朝中老臣还是如日中天,四哥自己也明白,除非他有那个本事,能将整个大唐文武百官都清洗一遍,否则他再不能登基为帝。 相反,若是他有这等异动,当年那些心怀怨恨的老臣们,说不定就来个先发制人,对他下了死手,上表奏请我治他一个谋反大罪…… 那我也是保不得他的。 所以四哥才明白,眼下他唯一的活路,便只有好生助着我守住了这帝王之位,我们兄弟,才能都好生活着。” 李治言及此,也是目光黯然: “这话儿说起来,倒似四哥凉薄——其实我最清楚,他比大哥还疼我。” “这个当然是对的。” 明空不忍看他神伤,便故意闹他道: “否则前些日子,治郎又怎么会挑了濮王来故意气媚娘,要媚娘自己努力设法回宫?” 李治一怔,不由哈哈一笑道: “就知道没能瞒得过你。” “治郎也没打算瞒罢?” 明空冷哼一声,却道: “我便觉得奇怪,好好儿的,怎么濮王殿下跑来设计了那一排子——后来一想,这可不是治郎的主意,还有谁的? 明知我最经不得你激,还故意这般设计…… 治郎呀治郎,你当真是在欺负媚娘呢!” 李治闻得这般娇笑柔语,不由心神一荡,便低下头去,缠绵缱绻半晌,才复又抬头,轻轻笑道: “你总是最知我心的……那眼下,你便猜一猜,我接下来,打算如何?” 明空却笑不语,直到李治吓着她,说要呵她痒痒,她才笑道: “还能如何?今日吴王之事,自然是要早早儿寻了答案的。 若论这天下最了解吴王的,自然还是濮王殿下了! 治郎可是说过的,二位殿下从三四岁上就开始争,一直争到现在。还有谁比他们彼此,更熟悉对方的呢?” 李治闻言,闷闷一笑,也不多言语,便又是几次轻吻其额。 …… 是夜。 太极宫。 甘露殿中。 为着青雀入宫,李治今日早早儿便传下旨,道今日再不得歇任一妃嫔殿中,只是留居甘露殿。 闻旨,萧淑妃头一个便是失望至极的,忍不住便又是怨恨一番,好在有玉凤在一侧劝慰解气,又是替她出主意想法子,去整治那些不听事的诸妃,萧淑妃这才松了些气,不再言语。 此事暂且压下不提,只说这甘露殿中,王德与德安等人,早早儿便将宫里偏殿之中的小厅里,清出一块儿地方,又是旺旺地添了几盆炭火,又是温酒布菜,好一阵忙。 至戌时一刻,便见李治与青雀一道,身后跟着瑞安与青河等侍,含笑而来。 二监急忙带着诸侍先叉手行了大礼,得了李治免礼的准,这才起身,由王德含着笑意将兄弟二人引入座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十六 一侧立着的便是王皇后堂兄王善和,闻言便道: “可不是?近日以来,几次三番在这朝中弄动些手脚,将咱们王氏一系的人一个个地往下拉…… 其心可异啊!” 王仁佑气得直哼,良久才冷声问一侧前来禀报的小童道: “你说当时李敬玄李大人也在场,也是向着那长孙无忌的……此话当真?” 小童急忙道: “再做不得假的!小的与陛下身边的清和公公,论起来却是同乡,他一向都是知无不言的。 今日里小的还着意添了些他最爱吃的家乡小点去,他一时喜欢,便说了个明净。 他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那李敬玄可是比长孙太尉都急着要族叔公(王德厚)下位呢!还听清和公公说,陛下因为李敬玄如此尽心尽力,已然是下了旨意,着令李敬玄那个初得恩荫的弟弟李元素入礼部,以俟替族叔公的位呢!” 王仁佑勃然大怒: “他倒是想得好!!!老夫费心费力奉了他家女儿为四夫人,他竟如此以怨报德!这等小人,老夫岂能容他!!!” 立时便着人将此事传入宫中,务必教王皇后知晓。 ……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内。 天气微微转温,怜奴便着人将火炭盆一一移出殿去,免得火气过旺,反而伤了皇后之体。 正在忙着呢,便见一个小内阍令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怜奴识得是王家送入其内以做联系的人,于是便急忙吩咐周边人自去忙碌,自己则脚下加快,向着小内阍令而去。 “何时?” 她未及近身,便先出声询问,那小内阍令先叉手行了一礼,这才近前,低低将今日之事说与怜奴听。 怜奴闻言,便是清楚,于是点头,又着他退下,这才转身入内,回禀王皇后。 王皇后此刻正在榻上静坐观禅,闻得怜奴进来,先缓缓睁了双目。 “是父亲罢?” 怜奴微一行礼,却道: “娘娘英明,正如娘娘所料,老国公当真是被气昩了心,眼下已然来请娘娘为王侍郎做主了。” 王皇后淡淡一笑: “什么叫王侍郎?陛下已然立旨贬了他的职,那他便再不是王侍郎了。” 怜奴会意: “娘娘的意思是,此事咱们暂且不理?” 王皇后沉默良久,才悠悠端了茶盏,轻轻吹了两下,啜饮一口才道: “这些前朝之事,后宫本来便不当插手。 何况这李敬玄的为人,本宫也是颇有些耳闻的。 他却不是那样损人以利己的小人,更不是个眼光短浅的。 只怕此事,是父亲有些误会。” 怜奴一怔,想了一想才点头: “倒也是。那李敬玄的性子,听说是极清冷的。 别的不说,之前便颇有耳闻,言道当日其父欲献其妹为妃时,他便是百般不满。 后来实在皇命难违,又是陛下钦点,诸臣附议,他才无奈罢了阻止其妹入宫的心思。 想来他也不是个贪图富贵的人。” 王皇后点头,慢慢放下茶盏道: “说到底,还是父亲太过看重这一子一卒之间,否则便不会看不清,这眼下对咱们氏族一系最有危害的,却非关陇一系了。” 怜奴一怔,不解道: “还请娘娘明示?” “关陇一系,与氏族多有联姻。其实早已不分你我。而且朝中官员,虽然是氏族五成关陇四成之势,可论起来,这军政要席之上,却是关陇六成,氏族四成。 所以其实二系之间,眼下却是平分秋色,无相妨害。 只是眼下这等平衡之势,似乎隐隐将有被打破之势。” 怜奴会意,乃道: “娘娘的意思是……吴濮二王?” 王皇后点头,不无担忧道: “虽然天子李氏,论起来也是氏族一系,也与关陇纠葛甚重。可说到底,天子一氏毕竟是天子一氏,其势之高,其权之重,绝非我氏族一系与关陇一系可敌。 原本这大唐江山,却是天子李氏独占皇权,氏族一系居政要之位,关陇一派得军权之重……三方均衡之态。 可眼下吴濮二王这一番回归,却是将政军之权,同向天子皇家拉拢了一些。” 怜奴不解道: “娘娘,吴王虽然手里握了些兵权,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五千余的近卫,再加上些府兵散勇,与咱们大唐那近百万为关陇一系所握着的雄师相较,实在是粒沙入海,毫无声息啊! 还有那濮王,他如今虽然回归,可到底也只不过是个闲散王爷,陛下并未将他置于什么高位呀?” 王皇后气定神闲,一笑道: “吴王眼下手无兵权,未必代表日后不会。再者吴王与那英国公,昔日里也是有些交情的。而且据本宫所知,这吴王自从归京之后,便不少地与李绩相聚。 怜奴,吴王生母淑妃,于先皇后故后,便一直将今上看得与自己亲生之子一般重要。那吴王幼时也是对今上百般垂爱…… 你说,朝中诸臣一向都因李绩位高居重,手握军权而百般相忌。为何吴王这么一个前朝逆妃之子,却敢不惧左右人言,与之频频相交?” 怜奴讶然道: “娘娘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王皇后点头,这才道: “说到底,连父亲也知道,朝中亲族多一些,自然便好行事……何况是眼下,事事处处,皆受二系钳制的陛下? 比起英国公来,这军权自然还是捏在自己手里,稳当一些。不过陛下毕竟是陛下,不忍心直接捋了这些老臣的权,加之李绩也确是有几分本事,以后也是可堪长用的。 是以陛下这才算计着,要借吴王与李绩交好之机,变相地将军权借吴王之口,拉回手中罢了—— 自然,陛下如此,是连吴王也防在内的。毕竟吴王行事如此张扬,必然会引得关陇一系与我氏族一系关注,他断然不敢在这等事态下有所谋私。” 怜奴点头,叹道: “果然还是娘娘懂陛下的心思。那濮王也是如此了?” 王皇后却摇头道: “非也。 濮王与吴王,却又有些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十八 阿莫闻得这一问,便是浑身一颤,立时眼泪欲流,半晌才微带了些哽咽道: “是。” 李治兴起,乃问: “你为何不愿?朕听闻皇后一家,待你也算不薄。” 阿莫沉吟良久,才轻轻道: “若论恩德,却是不薄。 可阿莫乃家中独子,又未得一男半女,以传香火。家中更有八十老父老母,病弱无人赡养…… 阿莫如今一入宫中,父母无养,香火已断,再不得复也!” 李治闻言,也是颇动容,便道: “朕闻你言,却是有些文章在腹内的。怎么不好好向主家说情?” “说了又有何用?主家固然要骥恩索报,阿莫也只能生应下来—— 只恨阿莫学了些礼制,抛不得这份良心罢了。” 阿莫一番言语,却是凄凉,李治也是不忍,便当下借口说孙思邈如今独自一人居于鸿庐之内,虽然弟子众多,却是不善饮食。闻得阿莫父母旧为膳厨,便着令其可入鸿雁小庐,以顾其食。又颇加赏赐,又多以劝慰,更言道日后必当为之寻得亲缘,以嗣其后。 阿莫闻言,便知李治之意,却是为了让父母得近药圣,以理其疾。一番亲厚之意,如何是那凉薄主家可比得?更莫提自入宫以来,如此三番劳心苦力,却只不过是夸奖数次,赐了两段杂色粗布的王皇后了。 当下狂喜,更是痛哭谢恩,心中立誓为李治尽忠,便是万死亦不辞。 永徽元年二月初二。 今日正是春龙节,依着规例,太极宫中辈位最高之女子当入寺中以身代为祭礼。 而这太极宫中今日位高者,是为王皇后,然辈位最高者,却是先帝太妃徐惠。 王皇后心知若徐惠行祭,必然是要选感业寺,自己论资排辈,虽贵为国母,却辈分不高于徐惠,是故只能依孝礼从之。 一来想着若自己也同去,难免二人无甚言语;二来也是不愿因自己前往感业寺之事,诱得李治又起兴念,便遂推了借口,只说自己身体不适,请择一妃嫔代为行之。 李治闻言,倒也乐得她与媚娘不得相见,徐惠更是早就巴着能与妹妹素琴一道出宫,去见一见媚娘。 于是李治便着旨,当以孝为先,以徐婕妤伴徐太妃,从行感业寺。 王皇后闻言,虽然以为徐婕妤非四妃之属,以其代己颇有折贵之意,心中不满。然为得李治欢喜故,也只得强忍下心。 只是怜奴看出主人心思,便着意吩咐着内侍省里,既然只是一个太妃伴着婕妤出驾,那便不当太过奢华,免得惹陛下龙怒。 可惜怜奴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一朝身为尚宫,这宫中诸事,便是她一言而从之。却不知论起来,这内侍省里大大小小事务,还是王德说得算。 是故那些小太监们为了讨王德的欢喜,将此事加油添醋地说与王德听后,便恼得王德冷笑连连,直咬牙道: “好个自以为是的贱婢! 路还未走得稳当呢,就想欺到主子头上了!真真是作死呢!” 于是一转身,便着那些小监趁着李治得了感业寺中媚娘的密信,回报一切安好,心中正舒爽着的时候,将此事报与李治知晓。 小监们一向是多受王德照顾,自然知晓王德向来瞧着这皇后宫中人不上眼,加之也都是在宫里多少年的,透明透精,哪里不明白王德让他们这么做,明摆着便是给本就不喜欢王皇后的李治一个找麻烦的理儿? 于是便着意地将事态又说得严重了许多,有个小监因为挨了怜奴两句不好听的,心里存着些气儿,竟然还在来之前,事先编好了口风,引着左右伴子一同作证,那怜奴还有无故责罚自己的罪头。 李治本来正欢喜着,初闻得此言,也是颇为犹豫——毕竟昨日闻得王皇后一番以夫为贵的言论,又是百般委屈,他心里也不是不内疚的。 可奈何终究积怨已深,又因着那个小监又着着地亮出了身上伤痕,又添油加醋道: “那怜奴姑姑可当真是说话难听了,竟然还说咱们这些小监,也不过是宫里的小奴才,没经过大家氏族的调教,当真是不开眼面的……” 这小监虽然没有得过特意调教,可这几句话却着着地说到了李治的痛处,当下便见李治脸色一沉道: “她当真这么说了?” 那小监本意只是信口几句,图着让李治记上这么一笔的——他可不敢自以为李治会为了他,能去罚怜奴去。到底怜奴是皇后娘家仆,轻易也是罚不得的。 便是李治再不喜皇后,可看在皇后娘家面子上会饶恕怜奴这个理儿,他还是懂得。 是以他本以为自己这番话儿,最多也只是想着李治心里存上这么一记,待日后发落怜奴时能出口气…… 却万不曾想,几句无心的话儿,却引得李治动了怒,当下吓得立时噤声,只是呆呆地看着王德。 王德见状,也不急不徐道: “主上,其实此事,若辩真假倒也不难,只需将那怜奴唤来,一对便知。” 李治却冷笑道: “她来,她来又怎肯低头?只一味地学着她那个主人,自以为出身高贵,便调教奴才也是无错的!” 王德闻言,便知李治已然信了那小监的话儿,于是暗暗地看了那小监一眼。 那小监倒也是个有胆识的,虽然到底不明白为何李治会信了自己,可他却看得出,李治这是存了心气儿了,想着自王皇后登基后,赏赐的份例少便不说罢,连那怜奴也是不少颐声指气,给大家气受,一时邪火也是攻了心,便大胆道: “陛下明见!当时咱们这些小监们也是因着宫规有制,劝了两句的,可是怜奴姑姑只是一味冷笑,说便是到了陛下眼前,也是这般说,再不改口的。 还说……” “还说什么?” 李治冷冷一哼,问道。 小监便头也不敢抬,提着心胆道: “她还说,到底这宫中……宫中还是少了些像皇后娘娘这样明理知守的主子,也不知……也不知小人们之前的主子,是怎么调教小人们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 看着胡土气成这样,瑞安心下倒是松了口气,便笑道: “可别怨人家,说到底,人家也是帮了你们一把么?这不识得字了?” “识得什么?依样儿画葫芦!这么些年被罚抄了这么些书,也练得工整一笔字,可从来就没人教过咱们,这些字儿怎么念!每每咱们存了些好学的心,想着去问问那怜奴罢,她还一脸子的瞧不起!根本不告诉!瑞公公……求求您,若您当真可怜胡土,便将胡土从那地儿里调了出来罢!那万春殿里,简直就是个冰窟窿!” 瑞安却只摇头笑,半晌才道: “你要咱家调你出来,其实也不难。只是皇后的身家你也是知道的,依咱家看,去撺着内侍省不教徐太妃姐妹好这等事都叫你来做,可显得是皇后与怜奴信得过你。若咱家无缘无故调你出来,皇后头一个只怕便不肯。到时主上也不好为你一个人,而跟皇后闹得太僵。” 胡土却不糊涂,立时便道: “胡土也不求时下便调了出来。胡土也知道忠于陛下。瑞公公,只要胡土留在这万春殿里,还能给陛下出点儿微力,那留下便留下!只是还请日后若是得了良机,那还……” 瑞安点头,截口笑道: “这个自然,到时你有功在身,主上不开口,咱家也是要调你回主上身边的。” 胡土大喜,瑞安这才又看了看左右,从袖里取出一样东西,交与胡土。 胡土接过一看,却是一只密封得十分好的小泥坛。这坛子当真是小,至多不过满月孩儿的拳头大。外观看来也是金红华彩,分外明丽,心知必然贵重。 瑞安笑道: “你既然是有心要归忠于主上的,那自然是要替你找些好营生,先解了解你眼前燃眉之急的。今日你回去之后,想必皇后必然会要你带了些人,随徐太妃姐妹一同前往感业寺,名义上是代皇后的仪驾,实则只怕是看着太妃。 你也知道,主上敬重太妃,那也不是一日二日的事;近日来又是偏宠徐婕妤。所以……” 胡土明白,笑道: “瑞公公放心,那些人,只要有胡土在,便再碍不着二位主人的。” 瑞安点头,又指着那小坛子道: “这是一件,这坛子又是一件——你拿了它,去感业寺里时,必然能遇到一个与太妃还有徐婕妤极为亲密的法师,名唤明空的。 你可认得她?” 胡土于晋阳身边时,虽然只是一个外用小监,可到底也是知道这武才人的。加之李治与媚娘之事,他殿中倒也罢了,这万春、千秋、甘露、神龙、太极五殿之中,却是颇多人知晓的,是以便点头,紧闭了嘴,只等瑞安吩咐。 瑞安也是满意他,便小声告他道: “那位明空法师,却是个最慷慨的。此物是她先前还在俗家之时,母家带来之物。之前出宫时落下,心里没少念想。 你也知,咱家之前却是侍奉她的。是以多少有些主仆情分在。你若将此物送还与她,也算是了了咱家的心事。更紧要的是,那明空法师一个欢喜,说不得便有些赏赐。可也解了你眼下燃眉之急。” 胡土闻言,当真是欢喜不胜,立时便跪了下来,叩首谢过瑞安的恩,这才欢天喜地地小心收了坛子,自行离开。 瑞安望着他这等情态,也只是淡淡一笑,便转身向李治复命去。 …… 是夜。 感业寺中。 得见徐惠与素琴二姐妹的明空,自然是欢喜不胜,首当其冲徐惠与明空抱在一处,便是好一场伤心痛哭。 哭了半晌,徐惠这才拉了妹妹素琴来,与明空坐在一处说话儿。然而还未说得几句,那急着领赏赐的胡土便急不可耐地挤了进来,强扰了三女兴致。 素琴年纪小,倒也还罢了,可徐惠与明空二人在太极宫这些年,哪里见过这等不识眼色的下侍?加之徐惠知道他是万春殿来的人,心里也明白必然是王皇后有命,着其监视自己姐妹相聚,当下便一脸不豫,欲行发作。 幸得明空看出这小监有些不对,便止了徐惠,只问他此来何意? 胡土自然不糊涂,明白二女有话要说,便尽着挑着将瑞安的话儿带给了明空,又将那小坛子奉上。 明空接过那小坛子,心中便是一动——她之前在宫中之时,可是吃惯了这样坛子装的药—— 李治为了她,曾特特请孙思邈制成药丸。因这药丸药性特殊,必得使些兼具宝、血二气,性极阳刚的东西装着才不失药性。 而若论天下兼具宝、血二气,又性极阳刚之物,便只有那鸽子血样的红宝(这里的鸽血红宝石只是采用一个概念,史书无记载,请大家明白,谢谢!)。 是以李治特别寻了上古之方,亲自绘制、寻找出了这种烧制之时,裹了鸽子血红色的宝石粉末儿炼化而成,制得宝光瓷坛的图样配方,着令官造司里,烧制了数十个这样的小药坛子来。 之前她离宫之时,包裹里可就带了五个这样的小药坛子。 前些日子李治来时,还曾问过她,药可用完了。她也答道不曾用完。如今却突然着人,而且还是皇后身边的人送来一坛子药。 明空当下便知,内里必有蹊跷。于是便点头收下,抚了一抚药坛,微一深思之后,便又去包裹里取了前些日子李治来时,特特叫德安给他留下的一小袋金通宝大钱(这里的是初唐时的二两大钱,一枚大约合现在的不到二两,也就是九十克至九十五克一枚钱的样子)出来,沉甸甸的袋子抱在怀中。 她随手抓了一把,便抓出了三枚比她手掌心儿还大上一指的金通宝来。 刚放在胡土手上,又想了一想,又抓一把,又是三枚放上。 于是六枚金制大钱便放在胡土手上。 胡土虽然得了瑞安的话儿,知道自己此番前来必然有重赏,可也万不曾想到,明空竟然出手如此大方,这六枚大金通宝,可比他这几年跟着皇后所攒下的还多上一倍!便是在长安城里置上一间一家三口足住的小楼面儿,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一时心喜若狂,倒头便叩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二 (这里说明一下。 太极宫里有见于是记载的温泉一共是六处,一处是东宫西池院,也是太子的汤泉。 另外两处分别在中书省和门下省,做为五品以上大员,在重大节庆日里,或者是天子赐席前后沐浴而用。同时也会做远征归来的武将洗尘仪式举行的场所——对于唐人来说,汤泉里也是可以饮酒的。相传当代日本人喜欢在泡温泉时喝酒,就是起源于唐时人们习惯在温泉里替远途归来的朋友或亲人洗尘,同时喝上两杯酒以示去去风寒之气的习俗。 另外两处,便只在皇帝的帝寝神龙殿西配殿和后寝里有了。 原本后寝那一眼,是开在甘露殿里的。之前说过,甘露殿才是正经儿的后寝,不过后来后寝变成了立政殿,加上立政殿正好也位于温泉脉之上,所以就在贞观初年的时候,太宗又着令内司在立政殿里开了一眼温泉,专门给长孙皇后和几个孩子用。 所以最早太极宫或者是大兴宫里的泉池只有五座,后来就变成六座,并且一直沿用下来。) 李治倒也是当真累了,于是便早早儿入了西配殿更衣,替了浴帛之后,先入池浸了一会儿,出池入桶清洗干净,上上下下都舒畅了,瑞安这才着小监们忙将汤池周围的香熏上,请李治入池。 一壁厢里,明安早就备好了东西,带着两个小监,等着李治坐在池中稳定了,这才小心地替李治解了金冠玉簪,仔细放下他的头发在装满了温水的金盆之中,取了香澡豆粉,仔细替他清洗着一头乌黑如油的头发。 (这里再说明一下,初唐时泡温泉,可不是直接光了身子跳进去的。而是要披了件丝质浴帛,就是一块薄纱巾样的东西,然后入池里泡着,等到泡透了,再出来,在外面的单独的一个装着干净温泉水,兑了澡豆粉,或者是其他什么掺杂了香料的豆粉的大木桶里,仔细地搓洗干净,然后再冲一遍,这才再披着浴帛进池子里继续泡上一会儿。 到这一遍上,才能出现电视里的,在温泉池里洒上花瓣添香放松的。而且洒花瓣这一说,也只适用于女性。男性的地位高的人,比如说官员啦什么的,多数是在一个能够在水面上浮起来的,类似于木盆一样的东西里点上一柱熏香,以解其乏。所以有的唐传奇里才会说,京城里某个有名的汤泉池苑,也就是类似于今日的spa会所或者是很高级的温泉疗养中心一样,比较高级的上流人士水疗什么的地方的水面上,净是浮着一盏盏莲花木香座什么的。这就是了。 不过李治是天子,人家不会去类似今日的温泉疗养中心一样的汤泉池苑去,人家有自己的私人温泉,所以自然这个熏香的炉子,就是立在温泉的周围,还有中央的。) 宁神静息地调了好一会儿,便闻得鼻尖里的香气,又变了一个味道,李治轻嗅了两下,才露出笑颜道: “今日这香料倒是特别清爽,也是极为安神。不知是谁调的?” 瑞安闻得李治喜欢,便是欢喜,看了眼也是颇为欢喜的德安道: “回主上,是苏儿。” “苏儿?” 李治有些意外,微微张目看着微红了面的德安道: “朕记得不是叫她去内侍省做个织造上的女官了么?怎么现下连这香料,她也学上了?” 德安抿了嘴笑,半晌才道: “回主上,前些日子,大秦国(唐时对古罗马的称呼)来了使者,还带了两个女官一道来,主上可还记得?” 李治点头。 德安看他点头,这才道: “说起来也是缘分,那两个女官,也不知怎么地,就是与苏儿特别投契,于是便将自己从大秦国里带来的一味新样花料交与了苏儿,还与了她些以这等花料制成的熏香。据说这花儿名唤灵香草,安灵宁神是最好的。苏儿欢喜得紧,找了人试过之后,便急忙请了王公公的命,献与主上您一用。” 李治点头,满意道: “灵香草……好名字。果然这香味直入灵台,宁神安定。朕以往总觉得那些檀香之属,虽然安神却总是叫朕隐隐生些头痛。可这香味却是半点不扰人的,也不叫人头痛。好,便着内司多加培栽,看可不可成事罢!” 德安这才叹了口气道: “回主上,此物苏儿也是试了种的,可不知为何,却是水土不服,再不得成活。前些日子听人说都护府某地(新疆一带),其物候天地颇似大秦,于是便着人带了两粒种子或去一试了。若果得能,那总是能教主上日常得用罢!好在香料一物,本也是要等花儿干透才能用的。” 李治也便点头。 如是主仆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会儿,便突然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进来,向着王德低语几句。 立时,王德便轻轻点了点头。 (——注解,灵香草,就是今天的薰衣草) 李治一眼瞧见,也不多理会,只是微微一侧了头,由着把白玉拂尘交与哥哥德安抱着,自己折了袖子,亲自从一侧小监明和手里接过玉耳搔(搔,就是唐时一整套的理容工具。耳搔,就是是后来的挖耳勺一类的东西。另外还有一个比较有名的就是玉首搔,就是后来的玉搔头。),小心地替李治清理着左耳中。 他的力道倒是极顺和,李治也是舒服得眯了眼,便懒懒问着紧步上前来的王德道: “可是徐姐姐那里有什么消信儿了?” 王德含笑叉手抱了拂尘行礼道: “主上英明。方才徐太妃那里回了话儿来,说武姑娘已然接了那东西,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还连徐婕妤日后的路也一并安排好了。” 他话一说完,李治左耳也是清理完了,便转了头来,一面让瑞安清理着右边耳中,一边笑道: “媚娘倒是真将这姓徐的素琴当成姓元的了……也罢!这孩子留在宫中,她也是不安心。师傅也是不安心。早些将她送出宫去,朕也省心。便由她去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四 禇遂良见状,便道: “学生知道,这武媚娘于大唐江山虽然不是祸星一颗,也绝非良佑。如今她好端端地呆在这感业寺里,几个月不见主上呢。却突然便在前些日子濮王吴王与徐太妃各自见过她之后,便得了这么一场大病…… 若说个中没有蹊跷,实在难以置信。 再者主上的心思,太尉大人也知道。一旦知道这武媚娘出事,那必然是要变着法儿地也要将她接回宫中的。 与其如此,倒不若先下手为强,将她安置在宫外,主上总是轻易不得见,咱们也好看管着的地方。 这样一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也好应对。” 长孙无忌点头道: “你这番安排,却是甚为妥当。只是不知那王德,却是什么心思,这么巴巴儿地便将武媚娘安置在自己宅院里。” “还能有什么心思?” 禇遂良淡淡一笑: “他还不是念着昔日先帝的恩德,也是跟咱们一样,怕主上会……” 长孙无忌摇头: “虽然王德也是将主上真心疼爱的,可是此番行事,只怕还有另外一重意思。” 禇遂良一怔,便问道: “太尉大人的意思是……” 长孙无忌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阳光,这才慢慢道: “方才有句话儿,登善(禇遂良的字)你说得却是漏了一处—— 你说这武媚娘生病,是在濮王吴王徐太妃都去看过她之后……可是你却忘记,她生病之前,最后一个看过的,却是徐太妃。另外那二位,可都离得时光太远,便是有什么筹谋,也不会拖得这般久。” 禇遂良一怔,却道: “可是徐太妃与这武媚娘一向交好,不当如此呀?”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道: “是呀,所有人都知道徐太妃与武媚娘交好,武媚娘自己更不会怀疑徐太妃身边的人,带来的什么东西了。可是她也好,徐太妃也罢,说到底终究是女子,又是隔了这么久,仓促见上一面,哪里会想得到,身边的这送东西的人,到底是不是徐太妃信得过的人呢? 又或者,这送东西的,也许根本便不是徐太妃身边的人呢?” 禇遂良思虑片刻,便微讶然道: “难不成是……皇后?” 长孙无忌点头: “寺里安排的人,当夜便传了话儿来,说是有个皇后殿里的小监,因为受着皇后的安排,是跟着徐太妃一路去的感业寺。 走之前,主上身边的瑞安听说他要去感业寺,还特特赏了他些银钱,又是赐了他父母住入鸿雁小庐这样天大的恩惠,只为叫他带样东西去感业寺交与武媚娘—— 那东西想必你也听说过,便是当年主上还是晋王时,孙老神仙特别给武媚娘调制的丹药。 你想,这样东西,武媚娘会怀疑里面有问题么?” 禇遂良恍然: “是了是了!皇后一向恨武媚娘占了主上的心在先,之前便是几番设计,欲叫其死……如今知道主上之心不息,还这样行事,只怕是不见其死不罢休啊!那两名女尼,只怕也是因为贪图些好东西,或者是因着武媚娘格意拉拢好在寺中做人,结果反受了牵连。 只是……那瑞安到底是主上身边多年的侍监了,再者徐太妃身边有的是人,为何一定要挑这皇后派去的人?” 长孙无忌冷冷一笑: “正因为他是皇后派去的人,才不会有人怀疑他。那瑞安是主上身边多年侍监,自然知道若是将此物交与徐太妃身边的人,看上去固然是安好。实则一回来,便会被宫中诸人知晓。只因徐太妃身边,可是有着宫里去的耳目。 既然如此,不若将那耳目收为己用,以做传递,便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主上与这武媚娘之间的事了。 而且这瑞安也是有些准备的,他之所以将那小监的父母调入鸿雁小庐,看似是恩惠,实则也是挟制。若这小监有什么不对的,那他父母也便是质约。所以他以为,这小监再不敢妄为。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皇后……以这武媚娘这般快便出事来看,说不定皇后早就知晓主上必然会着人安排送药入感业寺,一早备着了。 只是没想到用的居然是自己的人。不过对皇后来说却是好事,毕竟这样一来,下手也就更方便些。 皇后心智,可是不输这武媚娘的。” 听毕,禇遂良也是叹息良久,然后才道: “皇后如此,其实对咱们大唐也是好事一桩……只是她此番行为,必然是多为自己家族着想。太尉大人,咱们为何不利用此事,好好儿与氏族一系,清算那几笔前帐呢?” 长孙无忌冷冷一笑: “老夫正有此意……否则此刻,早就进宫面圣,请主上将那武媚娘逐回感业寺了!登善啊,你还得找好了人,去探一探那武媚娘的口风,务必要查清楚皇后与此事的关系。 只要咱们有证据在手,那日后,便好行事了许多——需知眼下氏族一系于朝中最大的依仗,不是他们满朝的子弟官员,而是这位披着凤袍,身居凤位的皇后娘娘! 咱们若是将她握在手中,那便等同于将一半的氏族,都握在了手中!” 禇遂良立时应诺而去。 永徽元年二月初十。 长安。 修德坊。 太极宫内侍监王德的私宅里,今日热闹非凡。 来来往往几十辆马车牛车不断,陆陆续续地都在宅子门前停下,放下些东西,又自离去。 左右邻居也不是没有好奇的人,一上前看时,却是些家什用具。于是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当今大唐太尉也要给上三分颜面的大内监,却是在搬家来着。 半日里忙个不断,不过再忙,也终究有停下来的时候。 午后,车马渐歇。 随着最后两辆小车一前一后慢慢地直接驶入院中之后,王德大宅的门,徐徐地关闭了起来。 …… 片刻之后,面色青白的明空便已然被安置在了这座占地足有半坊之大的大宅中,最深最隐秘的一处居所里,安静地睡了下来。 这时,一直提着心胆的玉氏二姐妹也总算松了口气——一旦入到这王德私宅里,基本上此番之事,也就是成了一半了。 于是二姐妹便急忙各自对视一眼,一个去通知影卫首领李德奖,一个则是去飞鸽传书宫中,告知李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六 “这个自然。” 王德点头,又半是劝解半是赞叹地道: “其实太妃娘娘也是当真不必如此劳心的。想一想主上是何等人物,武姑娘又是何等人物? 别的不提,便是今日这般走一步看九步的路数,那也是连当年的杨淑妃也比不得的。更不必说眼下这些眼里面儿就只盯着立政殿里那几件儿东西的愚昧妇人了。 再者还有太妃娘娘与老奴看着…… 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徐惠点头,也叹: “说得也是。他们两个,从小便是这样,总是把什么事都想在别人前头,算在别人前头。只是算得太过了,本宫总是怕他们吃亏…… 也罢。便如你所言,眼下好歹是在眼皮子底下了,咱们也就安了些心。” 徐惠沉默,王德倒是有话要说: “不过说起来,太妃娘娘,老奴还是有一事不明。武姑娘此番与主上所为,老奴心中明白。要封了感业寺的理由,老奴也明白。 只是老奴不明白。为何武姑娘要这般费事,还将那两个女尼也给拉进此事里来?” 徐惠闻言,左右看了一眼。 立在一侧的文娘与六儿都是多年跟着的了,当下会意,便点头叉手行礼,带了诸侍出去,只留王德与徐惠在屋中。 徐惠这才替明空又盖了一盖锦被,才盯着她青白的脸色道: “早先本宫也不明白,问过媚娘的。只是当时时间太过仓促,媚娘也不及明言,只是说若本宫见过那慧觉之后,便必然能看出些究竟来。 所以那日去感业寺时,本宫便着意一观那慧觉,也终究明白了媚娘的意思—— 王公公,那个慧觉,却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只怕她此番入感业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甚至很可能,当年所谓方丈救她回寺,根本便是一个幌子。 只怕她是看出了感业寺里的门道,所以便故意做了苦肉计,投入感业寺中,意图不明呢!” 王德闻言,当真是悚然一惊道: “这……可能么?” 徐惠不语,只默默点头。 见徐惠如此肯定,他也只得叹息: “想不到这感业寺中,除去各方密探,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人物在。不过武姑娘到底还是武姑娘,也能在这般局势下看出她的底细来。 不过……用这药在这么一个不明来历,又意图不明的人身上,会不会太过冒险?” 徐惠未及回答,便闻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正是因为不明她来历,又不知其意图,才要用这药在她身上。” 二人闻得此言,具是又惊又喜,便齐齐将目光投向床上微微睁了眼的明空道: “唉呀!可是醒了!” 王德老道,立时便要转身出去寻人,却被明空唤住了脚步道: “莫教人知道我醒了。瞒住,能瞒多久是多久!” 王德一怔,转身来看了眼徐惠,这才恍然,点头笑道: “是是是,有些事,还是不教人知道的好。” 于是便立了脚步,只站在床边。 明空一颗心也微松了松,拍拍含泪哽咽的徐惠手背道: “你呀……总是这样,一见面便哭。就不能欢喜一次么?” 徐惠闻言,破涕为笑,这才伸手拭了泪嗔道: “还不是被你吓得?以后少吓些人,我也不必这么哭了。” 明空见她欢喜起来,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这才笑道: “好好,你不哭,我便告诉你为何要给那慧觉也吃上这么一粒药—— 诚如你们所想的,此女非同一般,看似粗豪,可是心思却是极细腻的。此番我在她身上用药,事后必然会被她看出破绽。 不过惠儿,你想,她会怎么看待此事呢?” 徐惠想了一想,看了眼仍然有些不解的王德,似有所悟道: “她只怕会想着,你不过是个意图回宫,再攀天家富贵的虚华女子。虽然有些狡智,却不是大智大慧。 说不定…… 可以为她所用?” 明空含笑点头: “正是如此。这样一来,她也自然就把底儿都交给咱们了。另外一面,因为多服这一粒药,我怕是三五个月,都下不得床。 可是正是这样,长孙太尉还有皇后淑妃他们才会轻视于我。 我们也才好借机行事。 你说,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为何不做?” 言毕,她到底是体力不支,还是微微地喘了两下。 徐惠心疼她,便拍了拍她的背,嘴里哄孩子似地道: “好好好……我知道你聪慧,也知道你心思了。不过眼下你方才醒来,怎么也得好好歇息着罢!” 明空喘了一会儿气,这才含笑点头。 王德闻言,也是明白了明空的心思,同时看着她一番辛苦,也是于心不忍,便急忙出门,叫了几个小监们去取了些饮食来。 这话儿刚一落,便见得一个小监往前凑了一凑,把嘴只附在王德耳边说了几句。 当下,王德便无奈摇头,喃喃道: “也不必如此心急罢……” 叹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着人去唤了瑞安回来。 不多时,瑞安回来,王德看他面色,便知他已知道明空醒来之事,也明白他与明空的情分,必然是急着入内看一看明空的。 只是眼下有件紧急事,也只得暂时停住了他,吩咐了瑞安几句。 瑞安闻得王德言语,却是一怔,想了良久才苦笑道: “还是没按下心……罢了。也不能指望罢?” 于是便点头,恭手而去。 是夜。 王德宅中。 明空卧房内。 原本正在安睡的明空,突然感觉到什么似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原本应当漆黑一片的房中,此刻却亮起了一盏微黄的孤灯,映出自己榻边坐着的一道金色的人影。 明空徐徐上移目光,直到看清了那张玉润容颜,这才松了口气,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她这般的明媚微笑,竟也引得坐在她榻边的李治,同样勾起一抹微笑,同时伸出手指,慢慢地拂上她的脸颊。 她微微闭起眼,感受着那指尖传来的温暖与柔情,心中喜悦无尽。自入感业寺以来,一直悬空着的心,也突然变得踏实稳定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二十八 怜奴闻言,讶然道: “难怪了……原来陛下防的,却是萧淑妃……” 王皇后点了点一头,恨声道: “陛下将这药丸交与小胡子带着送去感业寺,就说明比起行事狠绝阴毒的千秋殿来,还是信咱们万春殿多一些的。 只是没想到这萧氏竟然狠绝至此,早就暗地里算计好了,要借着这个机会,栽赃咱们万春殿! 看着罢,若是查出那武媚娘所患之疾是因为咱们万春殿送去的那两丸药,陛下必然要恨咱们入骨!” 怜奴想了一想,却犹豫道: “娘娘,未必便是胡土这里出了问题罢?依理,那武氏不是应当用的是徐太妃那边送的药丸么?” 王皇后摇了一摇头,冷笑道: “萧氏也不笨,她多年承宠于陛下,自然明白陛下的心思。那徐太妃那边的两颗真药丸,只怕还未出宫就已然被换了。 原本她也不必换了咱们这边的药丸,只教那武媚娘死了,也算是了了本宫的一桩心事。可是她这一石二鸟之计,却是意在有图…… 只怕此番她换的,不止是小胡子手里坛中的那两丸药,便是那有字的坛子,也被换了一换。那血宝瓷坛少见,若里面再刻上几个字,就说是陛下因为担忧她的药丸不足,四枚药丸一齐送出又怕出什么闪失,这才备了两路的话…… 那武氏是再不会怀疑的了。” 怜奴又想了一想,却犹豫地看了一眼胡土: “可是……胡土到底是咱们宫里的人呀?”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 “若是本宫没有猜错,只怕那瑞安找上胡土的时候,却是在你与他起了些纠葛的时候。他的心思,只怕还不止这送药一事呢,是不是,胡土?” 胡土闻得她这一问,却是松了口气,含泪跪伏道: “正是,那瑞安公公见小的与怜奴姑姑拌了几句嘴,就想着有机可乘,一心要把胡土拉进去,替陛下……” 他这话说不出口,倒是王皇后接了下去: “替陛下看着本宫,不教本宫有什么对那武媚娘不利的举措,是不是?” 胡土点头,又抢在怜奴发怒之前道: “可是娘娘,胡土一心忠于娘娘啊!再者,说到底,胡土与怜奴姑姑便是拌了几句嘴,那也是胡土行事不当,怜奴姑姑调教几句罢了,哪里便有那么大的恩仇? 本来胡土是不愿承了他的意的。可是那瑞安公公说翻脸便翻脸,不但拿了陛下来压着胡土,还……还把胡土的父母,也给牵了进去。胡土无奈,便想着且依他们的计行事,只等回来见着娘娘与怜奴姑姑了,再把这些话儿一五一十地说与娘娘与怜奴姑姑听。 娘娘英明,怜奴姑姑聪慧,必然能替胡土想出些法子来的。” 王皇后看了怜奴一眼,怜奴低头以胡土听闻不得的言语说了一句道: “当天,瑞安身边的清和便着了金吾卫,突然把胡氏夫妇接走,带到孙老神仙的禁苑后面一座小屋子里软禁了起来。” 王皇后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宽颜道: “起来罢!难为你了。放心,你父母是不会有事的。说到底,那瑞安也不是个狠绝的人物,不似是萧淑妃,只不过他是想着要借你父母的压制,叫你替陛下行些事罢了。 既然如此,你便依他计行事便是。以后本宫也会时不时地将些消息透与你,你去告诉他就好。这样一来,你父母虽然被禁着,可总是安全的。” 胡土闻言,千恩万谢,王皇后又说了两句,便叫他出去了。 看着胡土退了出去,王皇后却笑道: “想不到咱们殿里,却有这么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怜奴,以后你可得多使着他些。” 怜奴叉手行了礼,笑道: “其实怜奴一直觉得他还不错,只是担忧他毕竟是以前甘露殿里侍奉陛下与晋阳公主的人,怕他也是个狡猾之辈。” 王皇后却淡淡一笑道: “他这等资质,先帝是再不肯叫他侍奉陛下的。只怕是侍奉晋阳公主罢?那晋阳公主,本宫也是有所耳闻,不过是个小孩子,又是一向与宫中诸人无争的,再不会有什么大心眼儿。这样的人搁在晋阳公主那里用着,才像先帝的作为。 可是但凡像他这样有些心思的,都不会甘于平凡。想必当初肯入甘露殿,也是图着能在先帝或者是陛下眼前露露脸罢? 结果不成事罢了。所以只要教他看出咱们这里有好儿来,他是必然会尽力尽心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放心去用。 这等自作聪明的小人,本宫总是有法子拿紧了他的。” “是!那娘娘,眼下这桩事……该如何是好?” 王皇后却淡淡一笑道: “不必担忧,咱们且看一看萧氏那里有什么动静再说。” 同一时刻,另一边。 千秋殿里。 闻得玉凤来报时,萧淑妃却是正剥了一颗窖藏了的樱桃,仔细喂进了贪甜耍赖不肯睡,非要吃了樱桃才肯睡的素节口中。 玉凤的话儿一说完,她立时便停了下手来,将素节好声劝走,交与教养姆娘带走去睡,这才拢了拢身上衣衫,斜斜靠着榻边软枕,轻声道: “说个仔细罢!” “是!回娘娘,前些日子那武媚娘是明里暗里得了两坛子的药。一坛子是从万春殿里派去跟着徐太妃的小太监胡土那里得的;另外一坛子,是徐太妃身边的人带去的。 两坛药都是用血红宝坛装着,一坛两颗。 听咱们派在寺里的人说,那武媚娘得药之后,好是欢喜了一番,还特特将其中两丸药交与身边的慧觉慧宁二尼同服,结果那两个贱尼皮子也跟着一起中了毒。 娘娘,依奴婢看,这分明就是万春殿的想借徐太妃的刀,杀武媚娘罢了。” 萧淑妃想了一想,却缓缓摇头,几串金流苏叮叮做响: “不,不会。皇后虽然恨这武媚娘入骨,若是知道陛下还有意与她相交时,也必然会容不下她…… 可是她要杀武媚娘,却不会用这等浅白手法。 说到底,若是武媚娘服了药,中了毒,你觉得陛下头一个会怀疑的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三十 小库里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好一会儿,角落里才传出一阵冷笑之声,一道人影,慢慢从珍宝架后走出来—— 却不是六儿,还是谁? 看着玉凤离开的方向,六儿又是好一阵冷笑,这才转身离开,关了小库门,急急回到徐素琴寝殿之中。 殿内,原本应当睡着的婕妤素琴却与原本也应当睡在云泽殿里的姐姐,先帝太妃徐惠一同,挑了一盏小灯,正在对弈。 见六儿冷笑着奔回来,徐惠轻轻咳了一声才道: “拿走了么?” “拿走了。可不是当成宝一样的走了?” 徐惠点头,这才看着妹妹素琴道: “好歹是事成一半了……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可跟姐姐说句实心话,若是没有什么把握,姐姐与你武姐姐现下收手还来得及。” 素琴却摇头,天真笑道: “姐姐安心,素琴虽然天真,可也知道这些事是怎么着行为的。再者有姐姐与武姐姐在呢!再不然还有主上,素琴吃不了亏。” 徐惠这才含笑点头道: “如此便好。” 素琴想了一想,却好奇道: “姐姐,之前素琴每每问你,你总不说到底怎么回事……眼下可该说实话了罢? 姐姐怎么知道,这萧淑妃一定会派人来偷这空药坛呢?” 徐惠开口,淡淡笑道: “她也是无法了……主上与媚娘此番的设计,实在太过刁钻。这血宝瓷坛又是只有媚娘与我先前住过的这延嘉殿里最好取得…… 所以只能上这里来。 毕竟另外两处,一处是我的云泽殿,路途太远,又易被我察觉,她是不敢的。另外一处是主上眼下所居的甘露殿里,她更是没那个胆子。 所以只有你这个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孩子的延嘉殿里最好取得。” 素琴眨眨眼,看着姐姐道: “这药坛……萧淑妃是要拿去陷害皇后的么?难不成她在万春殿里也有内应?” 徐惠淡淡一笑: “整个太极宫里,本来就是处处敌我不分——除了主上的甘露殿,还有先皇后娘娘故居,被封着的立政殿之外,便是我那里,也未必都是干净的来人。何况是她们两个斗了这么些年的对头身边…… 只怕她们自己也清楚。” 素琴闻言吐了吐舌头: “那姐姐这般说,这延嘉殿里也是了?” 徐惠不抬头,却漫声道: “有,自然是有,不过再也近不了你的身。你且放心。便是姐姐不防着,主上与你武姐姐,也是会护好了你一辈子的。 无论是在这太极宫中,还是将来你出了宫去。” 素琴听着这话,却是一愣,还不及想明白为何觉得怪异,便听徐惠道: “此番设计,那胡土却是个要紧的角色,一个不慎,只怕便要满盘皆输。 不过到底如今的主上,已然不是昔年的晋王了,只不过是略施小计,便将那胡土收得服服贴贴,为他所用……这样看来,我倒也是可以安心了。” 素琴越听越糊涂,便发问道: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徐惠看了一眼妹妹,却淡淡一笑道: “你武姐姐眼下已然在王德府中了,孙道长也说了,她不过三五个月,便必然能够康复……你觉得,至时,主上还会肯把她送回感业寺么?” 素琴一怔: “难不成主上此番接武姐姐入王德府,根本就没打算再把她送回去么?” 徐惠含笑不语,只是取了一枚棋子,枯瘦的右手轻轻一点,“叮”地一声,落在了徐素琴大龙龙腹之处,一招棋,妹妹全盘皆输。 次日。 午后。 万春殿里。 正睡得沉香的王皇后,突然被身边近侍怜奴一叠声地唤醒,一时间难免气郁,便冷了声问道: “何事这般大惊小怪?” “娘娘,娘娘……那……那千秋殿里的,现下在太极殿里陛下哪儿,正告着咱们万春殿里的不是呢!” 怜奴气急败坏道: “也不知……也不知那玉凤贱婢怎么就这般肯定,说是咱们万春殿里的,无故下药谋害前朝妃嫔。这…… 这……” 王皇后闻言,倒是立时醒了过来,只不过依旧不慌不乱,侧耳听了听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淡淡笑道: “陛下派了人,来搜宫了罢?” 怜奴一怔: “娘娘?” 王皇后冷冷一笑,却不开口,只看着殿外人影幢幢,半天才道: “陛下有旨,咱们只管受着便是。本宫倒要看一看,这萧淑妃到底能翻出个什么花样儿来。” 怜奴急道: “可是娘娘,这萧淑妃若无把握,只怕不会敢如此大胆……会不会她早就备好了先手?” 王皇后却悠悠道: “本宫知道她必然备好了先手。所以,咱们只管看着就是,明白了么?” 眼角儿微微一挑,看着怜奴的目光中,说不出的妩媚凌厉。 怜奴恍然,当下也松了口气。 …… 半个时辰后。 太极殿中。 李治阴沉着脸,端坐于玉案之后。看着案几上的两样东西—— 血宝瓷坛,还有那看起来似极了孙思邈所制灵药的药丸。 阶下,却是面色平淡的萧淑妃带着玉凤,与王皇后带着怜奴,各自立在一处,两不相视地看着李治。 李治身边的王德看了看立在下一阶的德安与瑞安,也是没有言语。 良久,李治才轻轻问道: “这东西,当真是从皇后殿里搜出来的?” 一侧瑞安见问,便欲开口,可是却被兄长德安抢一步先,上前奉白玉拂尘道: “回主上,方才内侍省里回了话儿来了,确是从万春殿内寝之中搜出来的。” 李治不语,只看着王皇后。 王皇后见状,倒也不慌,只是沉着气,回视李治。 半晌,李治才轻轻发问: “皇后可有话要对朕说?” 王皇后不急不躁,淡淡叉手一礼道: “此事真假,自当由陛下验明,以还妾清白。妾实不必再行多言。” 李治看着她,良久才轻轻点头: “朕自然是要验明了此事真假的……” 李治言音将落,一侧萧淑妃便上前一步,仪态万方地行了一礼才道: “启禀陛下,妾有事请奏天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三十二 若是换做往常,萧淑妃必会助她,同声同气讨伐媚娘。可是眼下媚娘已然离宫,自己却是媚娘离宫后最大的受益者之一。再者她此番前来,本是意定了要算计这王皇后一把,于是便冷冷一笑道: “不错,那武媚娘确不过是个小小的先帝才人,无甚紧要……可正因如此,姐姐你下毒之事,才叫人匪夷所思—— 到底姐姐是哪里看她不顺,便要这般大费周张,去毒杀她?而且还非得经陛下身边瑞安的手去行事? 若非今日此事张扬出来,只怕旁的人还以为这武氏中毒,是陛下有意赐杀呢!” 这一番话说出口,莫说是王皇后,便是李治也变了神色,冷冷一哼道: “朕可从来不记得什么时候下过旨,要赐杀武氏!” 王皇后心中暗恨: 她何尝不知萧淑妃此事出此一番言语,所为不过是替李治解围?萧玉音胡搅蛮缠硬不讲理,她身为中宫皇后,不理不瞅便是。 可是偏偏这萧淑妃也是出了奇招,竟将此事说成是一个不慎,便是借李治之名,妄行圣旨的欺君大罪…… 此刻她便是再位高封重,那也是得如一个低品世妇一般,回应这封份品阶远低于自己的萧氏之诘责了。 是以若论起来,她却是输定了颜面——李治知晓自己怨恨武媚娘多年,若是自己不能解说分明,只怕不日这假传圣旨的大罪就要盖在头顶上了。 于是她咬了咬牙,冷冷一笑,转身看着淑妃道: “本宫可从未说过,是本宫有心要杀那武氏……淑妃妹妹只拿了一个血宝瓷坛,便在这里与本宫纠缠不休,非要说是本宫毒杀武氏…… 不知可有什么确凿证据?” 萧淑妃冷冷一笑,也不甘退让,直视王皇后道: “难道不是么? 若非如此,为何就偏生那么巧,诸殿之中,唯有皇后姐姐的身边人出现在那两个有药丸的人小侍身边? 又为何那般巧,今生就是送药那一日,本应与徐太妃同往感业寺的姐姐生了一场病不能同行?” 王皇后冷冷一笑,针锋相对道: “本宫身子不适,却非本宫虚造,早些日子,那太医便已然传了话儿与六宫,想必妹妹也是当得了免除日间例行见礼的话儿了罢? 本宫又非圣殊,怎么就能料得到偏巧是那一日,徐太妃便要与本宫一同入寺,同时传了药入内? 平日里徐太妃但凡有物相传,都是直接着了人传送入寺内的。可再不必经过本宫准意的。妹妹,不知你以为,本宫是怎么知道这徐太妃与瑞安,偏巧都挑了那一日送药的?” 萧淑妃闻言,却是一时接不上口,良久才冷冷一笑道: “姐姐也说了,眼下姐姐是这六宫之主,后廷之首,若是想安排些什么事,也是不难。” 王皇后却是淡淡一笑: “本宫倒觉得,本宫还是太难行事了些……否则既然连淑妃妹妹都知道本宫才是这六宫之主后廷之首,何以发现了这血宝瓷坛与武氏中毒有关,却不先来报与本宫,只是一味跑来扰着陛下呢?” 萧淑妃也毫不相让,淡淡一笑迎上前道: “原本也是要先向姐姐宫里回了话儿的。可是一听说这东西只有姐姐那里有,妹妹便想着,无论如何也是得替姐姐洗脱了这个嫌的,是以也不好通知姐姐,先来禀与陛下了—— 毕竟咱们大唐废了这活葬秘殉之事,可是先帝的旨。陛下又是仁孝,若是此事传出,只怕那宫外朝里的人,都以为陛下因着仁孝,竟然私下里欲行赐杀那些先帝妃嫔,以行秘殉呢!” 王皇后自然知道她此刻不过是拿着李治强辞夺理——只怕这血宝瓷坛之事,她也不曾抱着什么必然能成的心思,于是也不理会,只冷冷一笑,却不再言语,转身看向李治。 萧淑妃见她不言语,再偷眼看看李治神色,知道此番事计已然见效——正如王皇后所料,她此番设计匆忙,是以根本不曾抱了什么能够动摇王皇后根本的心思。 不过是一番急智,一来解自己之围,二来也教李治多少添些对王皇后的厌恶罢了。 是以也便转过身来,正视李治。 李治坐在案后,却是脸色铁青,良久才伸手去抚了一抚那血宝瓷坛,道: “今日之事,先至此。皇后与爱妃所言皆有其理。朕也不欲污了谁的清名…… 王德。” 一侧王德便上前应道: “老奴在。” “那明空法师可曾清醒过来?” “回主上的话儿,不曾。前些日子与这明空法师俗交甚好的老神仙也来瞧过了,说法师中毒颇深,此番险些就丢了一条命,好歹是得三五个月,才能恢复些清醒的。” 李治闻言,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眉,看得下面王萧二人,心中一阵泛酸,然后才道: “既然如此,你便好生地看着她罢!一旦她醒来,便当时问她此事来由。另一面儿里,这宫中诸侍,该审的审,该问的问,便是一年半载的时光,也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 李治言毕,又挥手道: “朕眼下还有些政事要处理,皇后与爱妃,便可先行退离了。只是这些日子若是王德查验此事之事……” “妾等甘愿尽心相助。” 王萧二人,不约而同地行礼答复。 李治闻言,倒也是露出了些喜悦之色,随即隐去,便着二人退下。 王皇后依言正欲退离,却忽然闻得萧淑妃上前一步切切道: “陛下,妾还有一事请奏。” 王皇后闻言,不由得微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治与跪伏在案下的萧淑妃。 萧淑妃满面含春,笑着仰头看着李治——虽然她知道,这个角度来看着她的笑容,与武媚娘却是有七分相似,可是为了孩子们,她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柔声道: “是素节那孩子,前些日子里,便每常念着要见陛下。是以今日来,妾身还想请陛下若有得闲,幸临千秋殿,看一看素节,以慰其思父之心。” 闻得此言,又见着她那神似媚娘的笑容,李治一时恍惚的,声音也放柔了起来: “你既然说了,朕便去就是。起来罢!” 萧淑妃大喜,立时叩首谢恩,这才转身退出,却在行至神色微黯的王皇后身边时,微微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三十四 李治低头,看着怀中的明空微笑: “我身边还有一个你,一个机慧良材,更胜诸臣的你。” 明空却是明艳一笑,埋首他怀中,不多言语。 良久,李治才轻轻一叹道: “朕知道你的心思。到底你们也是相交一场。虽然你非有心…… 可情意在此,哪里说绝决,便能绝决得了? 再者也如你所说,她到底是个女子,又无军兵之权,终究成不了大事。 且容着她罢! 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有此一意,那朕再行手段也不迟。” 明空闻言,却是默默松了口气,只是点头。 李治这才道: “其实眼下最要紧的,却不是这些事,而是如何让你回宫…… 虽然说起来你是可留在这王德府中三五月,可到底只是暂居。若不早些谋划,只怕日久生变。” 明空却悠悠道: “其实治郎不必急。 当初媚娘离宫不久,治郎便曾说过,只要关陇一系诸臣对氏族一派心生不满,暗起龌龊,那后廷微一使力,皇后便不得不松口同意媚娘回宫,以固其位。 如今治郎已然叫关陇、氏族两虎微敌,后廷之中……治郎又已然安排妥当,只待淑妃东山再起,便可逼得皇后与太原王氏就范…… 实在是不必太过紧张啊!” 李治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说到底,我还是不放心你留在宫外……” 一面说,一面手上微一使力,又紧紧地拥了她一下。 明空却笑道: “不过几个月的时光…… 治郎放心,媚娘会照顾好自己。 若是治郎当真不安心…… 那便平日里多多处理些政务,早日重掌君权,这样媚娘便可早一日回宫了。” 李治看着她,轻轻低喃着吻着她额头: “我会的…… 为了你,我会的……” 他的目光中,渐渐浮现出一丝绝决之色: 是的,为了你,我会的。 永徽元年二月二十二日。 高宗李治淑妃萧氏,近渐复宠,且宠逾期前。 又有萧氏之子素节,素得李治爱宠,异于诸子,遂因萧氏之请,乃着进封为雍王。 又因素节之上,另有两兄,诸臣皆以为雍王之封,当以两兄为先,李治思虑再三,乃着以皇子孝为许王,皇子上金为杞王,皇子素节,仍为雍王。 一时间满朝文武,皆议论纷纷,乃异于萧氏之宠。 …… “娘娘,您看这紫木合金的屏台,搁在这儿,可得当?” 千秋殿里,一片喜气洋洋,玉凤一身新鲜装束,得意洋洋地走到了自己那同样得意洋洋的主人面前,指着那摆在殿中央的屏台问。 萧淑妃粉面含春,却是微笑着道: “好歹这也是韦太妃送来的东西,搁在这儿,也算是当份了……只是别教挡着陛下赐给素节的那扇描金的骏马玉屏台便好。” 玉凤乖觉,却笑道: “娘娘安心,陛下赐的东西,早就安置好了……就搁在皇子……啊不,是雍王殿下的书房里了。” 萧淑妃想了一想,却含笑道: “是,安置得甚为妥当。 这样一来,日后陛下来察验素节课业之时,也是能常常见着了…… 本宫可是听人说了,此物是长孙太尉于陛下初登太子之位时,赐与他的东西。他最是喜爱不过的。 想来,此番也是真心喜爱素节,是以才这等割爱了。” “娘娘这话儿却是说差了。” 玉凤笑道,看着萧淑妃一怔,才接口道: “陛下赐给咱们雍王殿下东西,那叫父子情深,子承父业,怎么也不算是割爱呀?” 萧淑妃一怔,立时欢喜笑道: “你这丫头…… 不过倒是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可不是? 论起来,素节可是陛下几个孩子里,最聪慧,最似陛下的了。 如今又得了这样宝贝…… 可不就是子承父业么?” 主仆二人,却是相视会意而笑。 又笑了一会儿,萧淑妃才想到一件事: “对了,万春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玉凤却得意地伸手先扶了萧淑妃回得座前,才道: “那儿呀,现在只怕是一片戚戚复戚戚了。还能有什么好的? 说起来娘娘也是心大,这等好日子,还念着她们做什么?” 萧淑妃却淡淡一笑,看着玉凤道: “正是这等好日子,才当与皇后分享。毕竟她无子嗣,若知道陛下如此欢喜素节,想必也是会替陛下欢喜的…… 你说是不是?” 萧淑妃言外有音地看着玉凤,玉凤一怔,立时明白,拍手笑道: “可不是?唉呀……是奴婢的不是了。论起来,咱们是得向皇后娘娘报一报这个喜,也好教她知晓,虽然她不能为陛下添了龙嗣,可有咱们,她倒也是不必担忧陛下后继无人了。” 言毕,便立时而去。 萧淑妃看着她离开,这才冷笑一声,转身入殿内。 两刻钟之后。 万春殿中。 闻得萧淑妃着近侍玉凤来请,王皇后便心知来者不善,于是着令吩咐下去,披朝服,升凤座,正殿相见。 于是玉凤只得足足地在正殿里又候了半个时辰,才得见了皇后。 见着了人,她心里一味骂着,一味却还是得低了头,装了笑脸来,俯身做小,行礼上敬。 王皇后看了她与身后跟着的几个小监,便缓缓道: “论起来今日也是淑妃妹妹大喜,怎么好端端地你不去帮着张罗里外,却来万春殿做什么?” “正是因为咱们千秋殿今日大喜,所以淑妃娘娘才特特地着了玉凤前来,务必要请得皇后娘娘驾幸千秋殿,以兹同贺同庆之意。” 玉凤含笑道: “淑妃娘娘说了,虽说封的是淑妃娘娘的亲生,可论起来,诸宫所出皆当称呼皇后娘娘一声母后。 是以雍王殿下虽然是淑妃娘娘所出,也算得上是皇后娘娘的孩子。所以才请皇后娘娘务必赏了脸,替殿下庆贺一番。 小殿下此刻也是在殿里巴望着能见一见母后呢!” 玉凤这话儿,若是换了旁的人听来,便是无甚错处。可是一无所出,从王皇后登为李治正妃那一刻,便是她最恐惧也是最不愿意面对之事。 如今这玉凤明知她心病在此,却有着意儿地往这块儿上挑,可不是要给王皇后办难堪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三十六 徐惠闻言,反而眉头一松: “原来是曼陀罗……” 孙思邈闻得她这般言语,即时便是一怔,道: “徐太妃知道此物?” 徐惠长长出了一口气,幽幽道: “曼陀罗者,曼荼罗也。剧毒,量甚细微者,可使人如坠梦幻,生一切不尽不实之五感……看来,这七叶一枝花里,掺的量并不算大。” 孙思邈看了徐惠许久,才长叹口气道: “看来这东西,又是与宫里那些人有什么腻子了……罢罢,小老儿也不想理会这些腌臜事。只要太妃与武小友无事,再加上当今主上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便是老道也算对得起先圣人娘娘(指长孙皇后)了。” 徐惠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老神仙不想问一问,这东西到底是给谁用的么?也不想理会么?” 孙思邈无奈一笑,却摇头道: “徐太妃,说句太妃不甚爱听的话儿。小老儿至今,已然是活了近百之年,见过的各种事机,也不在少数。 这等事情,若搁在旁的迂人木心想着,必是要插手一理的——左右由头不过是不得教人伤了性命什么的。 可是对小老儿来说,这等事情若是发生在宫外,那小老儿必然是要尽力阻止。可是发生在这宫中么…… 小老儿明白,徐太妃更明白,莫说是小老儿,便是当今主上,昔日先帝,也是阻止不得的。” 徐惠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老神仙说的极是,是惠儿看不开。” 孙思邈见她如此,也不好多劝,只是尽着心意,劝她多多保养自己身子,莫再拖延下去: “小老儿知道,太妃心中思念先帝。是以药石无救。 可是太妃呀,你若是当真为了先帝好,就应当想一想,先帝最想看到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孙思邈一句话,却引得徐惠沉思良久,直到他离开了,仍然还是在细细思想着。 午后日渐西移,天色,渐渐地晚了下来。 文娘又一次入内时,却看到徐惠仍然维持着上午时分,孙思邈还在时的神态,于心不忍之下,便上前提醒道: “娘娘,娘娘,您可坐了一整日了……一日未进水米,只怕身子是再也撑不得了。” 徐惠闻言,茫然转身,看着文娘,半晌,她才似痴似呆地点头: “是…… 是得进些水米。 好歹…… 好歹也得把媚娘接回宫来。本宫才能去见陛下……” 她慢慢起身,却一个腿软,踉跄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文娘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哭着劝道: “娘娘,文娘求您了……您便好生地照顾好自己再替武姐姐操心罢……这等事…… 这等事本也急不来……” 徐惠却摇头,慢慢地想了想,才有气无力道: “文娘,你去准备些立时便能用了的点心罢……本宫好歹用一些,便要立刻去见王公公……” 文娘欲行抗命,可是看着徐惠虽然无神,却异常坚定的眼神,无奈之下,只得含泪应允。 是夜。 云泽殿内。 太极宫内侍监王德,依着徐惠之宣,乃独自前来。 入得云泽殿时,却见只有徐惠一人,带着六儿与文娘,正殿之中,默默奉花而立。 虽然她还是瘦得厉害,可是那神色与姿容,却益发形似一朵楚楚可怜的花儿了。 王德轻轻叹息一声,上前几步紧着道: “见过徐太妃。” 徐惠点头,默默不语,然后左右看了一看,六儿文娘会意,立时退出殿外。 徐惠这才从袖中取出那包药粉,交与王德。 王德接了那包药粉,先是有些疑惑,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脸色却是一变,良久才不动声色问道: “娘娘何时发觉的?” 徐惠慢慢道: “多少年旧相识了,先前的皇后娘娘如何,如今的皇后娘娘又如何…… 咱们却是看得清楚的。” 王德沉默,良久不语,然后才道: “娘娘意待何如?” “本宫意待何如?” 徐惠轻轻一笑,却看着王德,原本空茫茫一片的目光,渐渐聚集起来,锐利如刀: “是本宫当问一声王公公,您意待何如罢? 先帝虽有旨意于咱们,却并无将这皇后娘娘置诸于此的心思吧?” 王德沉默良久,却轻轻一笑道: “的确,先帝是没有,这一些,却是老奴的一番私心。” 徐惠看着坦然相对的王德,良久才叹道: “你就当真如此容不得太原王氏一门?” 王德闻言,却是呵呵一笑道: “娘娘此言差矣……非是老奴容不得太原王氏一门……” 蓦地,他容色一沉,咬牙切齿道: “是老奴与这王氏一门,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徐惠闻言,却是一怔——她昔年侍奉于先帝身侧时,虽然也是隐约听过李治身边的尚宫花言姑姑,说过一些王德与王氏一门的恩怨,却只当是王氏一门因为王德母亲出身不高,而不愿纳之,这才逼得王德不得不入奴净身为奴…… 却是再不知,这王德之残,却与那太原王氏,有着那样深的关系。 是以,她只能不解地看着王德。 看她如此,王德似也有意将心中多年仇恨一吐为快,于是,便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将当年诸事说了个清楚。 徐惠却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寒…… 到了最后,她竟然有些同情起王德,也慢慢开始理解,他为何要这样做。 再漫长的故事,终究也有说完的一刻。 听完了王德的旧事,徐惠沉默。 她也只能沉默。 良久,她才叹道: “想不到公公与王氏一门,竟然有这等毁身伤母之仇……若果如此,那是徐惠多事了。” 王德却凄然一笑道: “太妃也是好心,只是不知道那王氏恶行罢了。不知眼下,太妃打算如何?” 徐惠又是沉默,良久才轻轻问道: “王公公与王氏一门,必然是势不两立了…… 只是主上,若是知晓此事,难免会为难。 虽然主上多谋,可他根本里,还是当年那个待人仁善,处处留人一线的晋王。” 王德轻轻点头,慢慢道: “老奴知晓,是以从一开始,老奴便已然安排好了后路…… 不知徐太妃可知万春殿里,新近得宠的那个胡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三十八 长孙无忌如此,王德何尝不是更加心痛?于是悲叹道: “元舅公如此言切,足见与皇后娘娘情义无价。既然如此,老奴也就直言不讳了: 元舅公,论起来当今大唐后廷,确实是当今皇后的权柄。可是老奴冷眼瞧着,这当今皇后比起皇后娘娘来,先不说良佐之德,便是治宫理事的才干,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想一想昔年里皇后娘娘在时,哪里见过正宫娘娘为了与一个侧殿娘娘(泛指四妃以下的嫔妃)争宠,竟然将其余三妃都选成了自己的闺中旧交? 唉……老奴虽然愚蠢,可也知道这天子后廷,便是另一个前朝政派……当位者若是不能良以统理,也是与朝政不利。 可是咱们这位当今皇后,却只是知道一味争宠斗心,自保其位,目光短浅不提,还成日里给主上以及元舅公等前朝诸位大人们添麻烦…… 这等短视,已然是非福与大唐。主上更是几番申叱其过…… 可是当今皇后竟然还觉得是主上龙心有移,前些日子竟然派了人去立政殿里,说万春殿眼下已然是后寝,那立政殿里就不当再奉有凤位。便是皇后娘娘大德,当今主上大孝,也当依例依规,请凤座入太庙祭祀,一应库中物品,都当各归其位,当入太庙者,入太庙,当入万春殿者,入万春殿…… 唉!元舅公,不怕您见笑,老奴闻得此言,当下便是火从心头起,把那来报的小监无故罚了三十庭杖…… 咳,老了老了,火气却是上来了。 毕竟论起来,这当今皇后的令,咱们也是不得不尊,且她之所求也属理所应当。 只是老奴跟着皇后娘娘这么些年,实在是不愿意看着这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 是以这想来想去,也只有请元舅公给老奴个主意了…… 元舅公,老奴实在是舍不得这点儿念想啊!” 说着说着,王德的眼泪已然是串落如珠,神情更是伤心至极。 长孙无忌一世权横,自从妹妹登位为后之后,再不曾听得什么人轻视妹妹。如今听得王皇后如此轻凉言语,虽说是理所应当,他又是多年修为,性情沉淀已至臻境,可是牵涉到自己的宝贝妹子死后尊荣受损,真正是触及了他最后的底线,当然是怒火中烧,便冷笑一声道: “好个大家出身的皇后娘娘!连一点孝慈之大德都不懂,什么都是狗屁不通! 先不说当今主上已然是于登基之时便有明言,立政殿为敬祀皇后娘娘故,封殿不启,只有主上自己可随意出入。她又凭什么便要动皇后娘娘的凤位? 还要移动皇后娘娘的遗物?! 她好大的脸面!当真以为这大唐后廷,便是如她太原王氏的私库了么?” 一番连斥带鄙,长孙无忌已然是气喘休休,王德再也不曾见得他如此动气,便后悔劝道: “哎哎哎!是老奴的不是了!没得说这些话儿来惹元舅公生气!本是小事,老奴便拦着她,说句不成,再意思意思地把女则送到万春殿去便罢了……没得引得元舅公气怒。 其实皇后也事可怜,如此算计,还是因为她不得主上恩宠,才开口借着宫规的由头,想把女则移到万春殿去…… 说明白了,这大唐内外,谁不知道女则便是皇后殿中镇宝? 皇后不过是想得个名正言顺罢了,” 长孙无忌冷冷一笑道: “她想名正言顺,那便需得做出些让人觉得她能名正言顺的事情来。可是如今看来,她所做所为,只为二件: 一是保住她这皇后之位,二是保住她氏族之荣…… 既然她不曾心怀大唐,那又如何能让人心服口服称她一句大唐国母?” 王德点头称是,又道: “那既然如此,女则……” “于公,女则乃是皇后娘娘宝书,当今皇后德行浅薄,还需修行一番才能得此宝镇殿。于私,皇后娘娘乃老夫亲,论起来当今皇后也是老夫的甥媳,更是皇后娘娘的儿媳。 可是她既然心中没有皇后娘娘这位慈婆母,那老夫这个当哥哥的,自然是不能允了妹妹心血搁在她宫里当个玩艺儿摆着!” 长孙无忌一番话说得王德连连点头,却又为难道: “其实老奴也是这个心思,只是……唉,元舅公,虽然咱们心里存着这样念想,却到底是不能逆了皇后懿旨…… 老奴更是不愿意看着元舅公您因此等小事,又像当年皇后娘娘在时,被天下人说是借外戚之恩擅权专政,甚至手都伸到后廷里来…… 说句良心话,老奴也不愿为了这么个小孩子,污了自己一世忠君诚守的名儿啊!” 长孙无忌点头叹道: “王公公言之有理,无论如何,咱们得把这皇后的心思打消了,不能让她拿着此事成说——免得日后,若她又行差踏错哪一步时,这东西搁在她手里,反而成了她张耀权柄,专权后宫的本钱。 而且又不能教人家说咱们是弄权擅专……唉!确是不好为事。” 二老面面相对,愁眉半晌,长孙无忌才叹道: “此事说起来容易,可细想来,却是难办……说到底毕竟是主上后廷之事,老夫身为前朝权臣,却是不易干涉。 而王公公你又是身为人下,不得干涉。 唉……” 王德也摇头道: “可不是?若是有个能让她动不得这些东西的人,守着立政殿,那也是好了。可想来想去,能教她动不得的,却只有一个萧淑妃。 可是皇后都如此,淑妃便更不必提。” 长孙无忌也是摇头断然道: “若是淑妃入立政殿,只怕后宫便是一片大乱。 主上前些日子方得了良策,以立淑妃之子为雍王之机,打杀一些太原王氏的威风,若是此时再封淑妃入立政殿,只怕太原王氏会被逼得反起…… 如此却是不好。” 王德也苦笑一声: “老奴何尝不知?其实老奴也想到这里,是以才想着…… 元舅公,您看先帝徐太妃入驻立政殿…… 如何?” 长孙无忌一怔: “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四十 王德思虑再三,也觉此事确为可行,虽然看似是兵行险招,实则却是处处稳当—— 正如长孙无忌所言,武媚娘最大的好处,便是无依无靠。是以若她入宫之后有什么不当之处,只要满朝文武几个本子递上来,一向以诸臣之请为要的李治也只得忍痛割爱,于是便点头,大赞长孙无忌神算无敌。 长孙无忌含笑受之。 —— 片刻之后。 太极殿中。 李治闻得王德来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才狂喜道: “舅舅果真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一切正如主上所言,老奴先表了一番忠心,又假意说不愿让武姑娘回宫,结果元舅公为了平衡前朝之势,立时便应下了此事了! 恭喜主上,贺喜主上!咱们几番筹谋,总算是不枉一片苦心了!” 王德喜道。 李治立时跳起来,一连说了几声好,这才眼中微湿道: “唉……到底还是答应了……想一想,这一路当真是走得惊险无比—— 当初媚娘执意出宫之时,朕还以为再不能成事了!想不到到了最后,她这一番出宫,却成了咱们最有利的条件。” 王德却笑道: “还是主上英明!早早儿遣着濮王殿下去感业寺代传圣旨,给了元舅公他们一个‘把柄’捏在手里,也给了武姑娘一个守住立政殿的理由;又是赐药给武姑娘,叫她装病弱,又叫老奴将她安置在老奴府中,让元舅公以为老奴也如他与禇大人等一般,一味地怨恨武姑娘,又一味亲近徐太妃,再不许她进宫——结果引老奴为知己,又在老奴依着主上吩咐,提及徐太妃时,一下子便引得他想到了武姑娘才是最佳人选;最妙的是又借武姑娘中毒之事,挑得千秋万春二殿不合,逼着皇后身后的氏族与关陇一系起了龌龊,又将当日皇后与私下小监们的言语重新打乱了顺序,说与元舅公听,引得他心中旧伤又犯,执意要保住立政殿不倒…… 唉! 若是老奴说呀,这元舅公口口声声说武姑娘无依无靠,可此刻想来,在这支持武姑娘回宫压住立政殿一事之上,他自己可不就成了武姑娘最大的靠山了么?” 李治却欢喜一笑道: “舅舅虽然口里说着不喜媚娘,可比起媚娘来,只怕更教他不喜的,却是氏族。舅舅真正的失策,便是太小瞧媚娘…… 也好,也好,他小瞧便小瞧,这样对媚娘更好!快快!你这般去拟旨!明日里,只待舅舅有本一奏,便立时接媚娘回宫!” 李治的目光,亮得可怕。 “是!” 王德与德安瑞安三人,欢喜一礼—— 在垂下头的刹那间,瑞安与德安李治等人都未发现的时候,王德到底还是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默念道: 这一关也终究是过去了。 …… 同一时刻。 长安。 长孙府中。 张、杜、于三公,以及禇遂良等人至后,长孙无忌乃将今日之事说与诸人听,后道: “其实老夫心中也清楚,只怕对这王德而言,无论是徐太妃入立政殿,还是武媚娘入立政殿,都是好事—— 他对太原王氏之仇,其他诸位大人不知,咱们却是知道的。是以今天,他不过是想着借老夫之口,无论哪一位,能够奉入立政殿,叫皇后吃些苦也罢了。 不过老夫却以为,此番之事,实则却是对咱们有利—— 徐太妃入殿,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也是无甚助益。可是这武媚娘入殿便不同。今日咱们一朝为她之靠,那来日,她为了自己荣华得保,必然是要竭尽全力以助咱们…… 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张、杜、于三公互视一眼,皆点头笑赞道: “到底是神谋机断的长孙太尉,主上要接武媚娘回宫,是必然之势,可如今太尉化被动为主动,一来叫主上承了咱们关陇一系的情,日后更会以咱们关陇一系为忠诚心腹,更为倚仗,二来么,也是得了武媚娘这么一方内廷利器,可将内廷渐纳入囊中,三来,也是最紧要的,武媚娘一入宫,那氏族专宠后宫之势,只怕便立时有变…… 好,果然是好!” 禇遂良也是附合不已。 长孙无忌闻言,也是含笑点头,便立时着长孙冲拟本,只待次晨早朝,上请李治,延请感业寺内侍灵比丘尼明空入宫,以奉立政殿长孙皇后之灵! 永徽元年二月末,唐高宗李治因其朝臣许敬宗请,因先皇后灵寝不安,需人侍奉,又适逢感业寺中疫病有起,诸尼散尽,长孙皇后灵位移回宫中立政殿奉之。着恩准先帝才人,今感业寺中负责守灵的比丘尼明空入宫,立政殿继续侍灵。 消息传出,立时内外皆叹李治孝善。 …… 太极殿中。 李治有些焦急地在殿内走来走去,不停地向外望着。 不多时,便见王德匆匆忙忙奔了进来,于是急忙上前疾声道: “如何? 媚娘可准备好了?” “主上别急啊!定好的好日子,是三月初三。总还得三日呢!” 王德含笑道。 李治有些不耐道: “李淳风也是越发不经心了——明知朕的意思,还是要晚上三日。” 王德赔着笑道: “主上这可是冤枉了李道长了,好歹他也是大方师的徒弟,此番可不是为了武姑娘入宫之后能够一步步走得顺遂,这才特特地挑了这么个好日子么?” 一番劝慰之后,虽然李治心急,也只能按下了心思,点头懒懒道: “那近些日子里,宫中可有什么变化?” 王德神色不变,跟着李治一路走上玉阶,再服侍着他坐在案后才轻轻道: “别的都还好说,只是千秋殿万春殿那二位可发了老大火气了,万春殿里那位,一得了确信儿,便已然着人请了国舅公母二人一同入宫觐见。 千秋殿那么……” 王德却是局促一笑。 李治正拿着笔,听出他似有异样,便侧首挑眉道: “淑妃如何?” 王德叹了口气,低声道: “千秋殿这位可是气大发了,把主上您赐给雍王殿下的东西都给砸了且不提,还……还着人去寻什么断魂药。 说必定要让武姑娘没命回宫。” 李治登时脸色阴沉,手上一用力,一枝玉笔便断了: “她砸了东西,朕可以当不知,可她还敢算计媚娘……当朕真是死了么?!” 龙颜大怒之下,便将手中笔用力地捽了出去。袖头一带,连笔架也一起从案上挥落,一路叮叮咣咣从玉阶上滚落下去,还不及着地,玉色瓷架已然碎成片片。 他这一发怒,左右立着的德安、瑞安、明安三侍,以及明和清和二从,立时都是吓得个个伏地叩首,颤颤巍巍。 王德急忙劝道: “主上息怒,主上息怒,好歹咱们这边儿李师傅已然得了消息,立时便请了延嘉殿里的徐婕妤,送了信儿给武姑娘了。 他也正往老奴府上赶。再者那毕竟是老奴府上,老奴也是都安排好了。主上切务心急。” 李治却咬牙道: “朕当然知道有你们在,她会无事。可是这萧淑妃……” 他恨恨地哼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四十二 李道宗想了一想,却叹息道: “若论勇猛,当世可与敬德比者,唯有旧年秦叔宝。 臣可说句心中多年之语,若论这大唐凌烟阁中二十四公,居功论德,当居首位者,则非此二公不为也。 若敬德肯出,叔宝在世,则大唐安定,无需他人也。 此是谓旧年前高祖皇帝与先帝,皆曾于军中抚其二人之背,大叹之为大唐双龙,可镇天地之意也。 然叹之敬德忠于先帝,竟成其疾,一生真可谓是生为先帝,死亦为先帝。是故只怕主上是用不得他。 ——他却不若契苾将军,虽同样忠于先帝,契苾将军却是忠于先帝一切,便是先帝遗命着其留忠于主上,契苾将军也必是死而后已。 可敬德却是个痴敬德,如那傻叔宝一般,为了先帝,便是死代受污,也是不肯松口的。” 一壁说,一壁便落下泪来。 李治见他落泪,又见他眼泪之中,似有淡淡血色,心知必是旧年伤痛引至。于是急慰之,又着令明安去取了大秦贡得之药膏来立时涂抹,便见泪中血色渐止,心中甚是宽慰,便将这原本便是预备着赏了他的药膏全数取出,着明安立时送与江夏王府上,又将这药膏好处说与他听,又说明此物早是为他预备云云。 李道宗见李治如此心怀恤体,更是感激,便再谢主恩。 李治见他安稳,便再叹问道: “既然王叔说这尉迟将军是断然不肯再出山门,那便罢了。倒是有一事,朕又听着王叔说起这胡国公(秦琼)之事…… 王叔,当年北门之事,却是远不可及,父皇也是引为心中之痛,断不容宫中诸人告知于朕。 可是眼下父皇殡天,灵位安葬之事,却少不得与此事有些瓜葛—— 毕竟依礼依例,父皇灵左灵右,都当再奉二员大将为中侍,前则以镇国大将军以引,以示护卫引导之意。只是父皇生前良将众多,这镇国大将军么,倒还好说,只要将卫国公灵葬于父皇昭陵之前,便可起引。 可是左右二员护卫大将军,却是难住了朕—— 毕竟之前父皇殡天之时,曾当着朕与尉迟将军之面,拉着尉迟将军之手再三叮咛朕,道待来日尉迟将军百年之后,则当下诏将其灵寝移于昭陵父皇灵寝之右,母后之侧,以示护卫之意。可是这左侧护卫将军,朕却再不及听得父皇所言…… 以王叔之见,这胡国公可为此位么?朕曾听得旧年人道,北门事变之后,父皇心中不安,结果便是这尉迟将军与胡国公守了前门,这才安得帝寝的…… 若果可为,那朕自当以其立之。” 李道宗闻得旧年之事,一时间脸上变色,怔怔地似又想起当年玄武门外那场纷变之事,良久才轻轻道: “说起来,事情也是过去了这么些年,先帝也是再三地痛悔其事。 既然今日主上见问,那臣也不必再多做隐瞒。 其实当年胡国公虽然多有伤疾,却非命可至死。之所以他对外人称自己多年旧伤,流血数斛,实则是个场面话儿…… 唉!说来说去,他也是为了先帝才走了这条绝路。” 李治一怔,急忙问道: “究竟何事?” 李道宗看看左右,李治会意,便着左右退下,只留王德、瑞安、德安三人在殿中侍奉,李道宗这才开口叹道: “当年旧事,本也不当再提,只是想一想,胡国公这等忠义,当真可感天动地,无论如何也应当让天下人知晓,最重要是让主上明白…… 唉! 其实当年,胡国公虽多有病症不假,却非药石无用。之所以早逝,却是因为他病后一心求死,再不肯用药之故。” 李治一怔: “何以如此?” 李道宗却摇头,看了看同样露出些不忍之色的王德道: “王公公跟着先帝日子却是比老臣长,内情也更清楚些,还是王公公说,比较好。” 李治便看向王德。 王德毫不犹豫便道: “此事论起来,早该叫主上知道了,只是老奴竟是想不起来。是老奴的不是。 其实当年胡国公一心求死,却是与如今鄂国公一心求方士之术却是一个道理,皆是因为先帝之故。 当年先帝北门之事,主上也是知晓的。自小跟着先帝,主上可比咱们更清楚,先帝心中对此事,抱着多少痛悔与伤恨。 唉…… 论起来,当年虽然先帝未曾亲手诛杀那建成与元吉,可到底是他亲眼见着他们死去的。心里总是伤痛。 而这亲手诛杀二人的,正是这胡国公与鄂国公二位。二位又是极忠于先帝的,眼见先帝如此,哪里能够不替先帝忧心呢? 所以胡国公才早早就自绝药石,有病也不肯医治,自求死路,以期着先帝之心痛,能够稍稍痊慰一些。” 李治闻言,当下一惊: “你说他是……” 王德点头,黯然道: “胡国公忠义过人,又是个极为心细的,当年这等事,竟然是连先帝也瞒个了透彻。若非后来早知其心,与之又是结义兄弟的鄂国公说漏了嘴,只怕武德六年过不远,胡国公便要走了。 只可惜,虽然先帝知其事,又是大加抚慰,又是常常召入宫中明令暗禁,可到底还是没有敌得过胡国公自己的求死之心……” 李治黯然含泪: “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这等高义之士……那尉迟将军呢?” 王德看了看李道宗,李道宗叹气道: “尉迟将军一生勇猛,真真正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却惟独敬畏这义兄弟胡国公与先帝二人。当年胡国公将去之前,眼见着先帝恸悲难忍,也知道自己一番事,却是会错了先帝之心,便力劝尉迟将军,万不可再走错了他这条路。 还曾语告其之道: 咱们这一条性命,自当是留与君上的。 后来又是先帝再三下令,这尉迟将军才算熄了这求死之心。只是奈何他当真是直心直眼,再无他思,每每见着先帝伤痛,都会自责,最后竟引以退职。 先帝初时因着胡国公的先例,每逢思及北门之事时,只要有尉迟将军在,便总是强颜欢笑,以为能够瞒得过他…… 可奈何这尉迟将军一生粗勇不细,却唯独于先帝与其义兄家人之事上,看得格外清楚。他既心知先帝有心遮掩,不教他知,是为保他性命,他便也一如既往,忠于先帝。 不但没有求死,反而去学什么方术秘术,以求能够得了些长生药,等先帝灵归之后,替先帝做个千年守灵人,与义兄胡国公,同享兄弟之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四十四 不多时,李德奖便至。李治乃将方才与道宗商议之事前前后后说与他听,又道: “师傅你是不能去的,眼下本来朕是要请你守着媚娘,如此召你回来已然是冒险……只是此事却又不能不管。 师傅,以你之见,何人可用?” 德奖想了一想,却道: “若论起寻人的本事来,其实臣还逊着豆卢大人许多。只是奈何眼下豆卢大人盯紧着公主府与二王府的动静,却是不能成行…… 那便也只有李云了。” 谁知李治又摇头道: “不成不成,阿云也是要跟着你一道去守着媚娘的—— 比起那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突厥私生子来,舅舅他们与氏族一系,才是真正让朕忧心的……” 德奖想了一想,却道: “若果如此……那臣倒是有一人,可为使用。只是此人未必的能够如臣等一般,行暗中清除去之事。多半会是公然击杀。 是以只怕还是得由着英国公多加照顾遮拂才好。” 李治闻言,立时精神一振道: “何人?” 德奖乃道: “眼下守着玄武门的右领军中郎将薛礼,字仁贵的便是。 此人之名,想必主上也是有所耳闻的。” 李治反反复复地念了薛礼之名在口中,便点头道: “不错,当年父皇东征高丽之时,便曾有言,道得此子之功,甚于征高丽之绩。可见其为人非凡…… 不过为何自那以后,他便没没无闻? 而且他既然是右领军中郎将,论理论据,都当与李绩一道出征突厥才对, 何以却在宫中做个守门小将?” 德奖摇头道: “论起来,其实却是当年此子太过喜爱荣夸自耀的缘故—— 主上当知,他毕竟非出身世家,祖上三代皆不过是些低末文官儿,年轻气盛,又非什么名门望族。 虽说是结了门河东柳氏的亲,却又因此而不能为掌握军权的关陇一系所用。 是以虽然先帝爱重其人,又有英国公数番推选,可到底是被长孙太尉等人所忌——” 李治便明白了,摇头道: “说到底,还是四个字:木秀于林…… 也罢,既然如此,那师傅便好生安排一番,朕这便见一见他。” 德奖闻旨,立时依从。 …… 午后。 太极殿。 李治闻得殿外有报,道玄武门守将薛礼来见,便立时着宣。 他一入殿来,李治初一与之交谈,便是分外欢喜,为何? 虽然早知其名英伟,可眼下看来,却是个衣饰净洁得体,白面微须的书生模样,又是言之有物,且礼退有度的…… 李治虽然天赋有弱,可是却因受着其父李世民与几位兄长的影响,当真是以为文武双全者方可为才。 是以见到这等看似文质彬彬,却又以武力扬名天下的奇才,心中欢喜不胜。 于是三言两语之间,便大加勉慰,又将旨意告与薛礼,道若他能取那弃宗弄赞兄长首级前来,又绝诸患者,必然重用。 薛礼一生不得知遇,如今闻得李治之旨,当下大喜若狂,便脱口允诺于李治,道一旦得入突厥,便立时有好消息传入廷中。 李治见他如此海口,方知德奖所言不虚,虽然心下微有犹豫,却到底还是信得过诸人,再勉励几句,便赐其旨意,又赏宝剑一把,着其前往李绩处。 薛礼这才告退。 …… 诸事待毕,李治便念起媚娘来,于是立时便传令下去,着瑞安德安奉着去见媚娘,可是因为王德再三劝阻不一会儿便是长孙无忌等人前来议政之时,这才悻悻而罢。 只是还是一味地放不下心,又再四嘱咐着瑞安去见一见媚娘,看看诸事是否安好,这才肯罢休,懒懒地往着尚书房而去。 是夜。 王德府中。 媚娘躺在榻上,因着停药有些时日的缘故,神色也是渐渐好了起来。 闻得瑞安来报,又将当时李治着急来见她的神态言语,惟妙惟肖地学一个透,媚娘不由轻轻一笑道: “你呀……就会在这里背后说他,怎么这般胆大,却不去他面前学话儿?” 瑞安吐着舌头道: “瑞安可不敢。从小主上就是这样脾性,无论旁人说什么都是好好好,只是要一牵上了武姐姐你呀,那便立时变了个样子—— 瑞安还要留着这颗脑袋,多多听听武姐姐教化呢!” 这话儿说得不止媚娘身侧玉氏姐妹抿嘴微笑,便是媚娘也不由笑骂: “说你贫嘴你还真是贫到家了……罢了,不与你计较。 我且问你,你说萧淑妃处已然是派了人来了,可确有其事?” 瑞安见问,眼珠子只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 “姐姐问这个做什么?自然是真的。” “当真?” 媚娘闻言,挑了眉毛,拖长了声音看着瑞安。 瑞安咂咂嘴,却点头正色道: “当真。” 媚娘看了他好一会儿,直看得他自己低头了,这才叹道: “虽说前番濮王殿下之事,我也的确是被治郎给算计了进去—— 我竟是再也没想到,治郎叫濮王殿下前来宣旨,却是另有后着…… 可是瑞安呀,我既然在一个地方摔了,又怎么会再摔第二次?” 瑞安闻言,眼珠子不转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媚娘,故作茫然道: “武姐姐你说些什么?瑞安当真是听不懂。” 媚娘无奈,好气又好笑道: “瑞安呀瑞安,你可知道么? 你在旁人面前撒谎时,一应神态,再无异常。可是在治郎,在我与你徐姐姐还有你哥哥、甚至是文娘面前说什么违心话时,必然是眼珠子一通乱转……” 言已至此,瑞安再装也是无用,便赔着笑脸求饶道: “好姐姐,你便饶了瑞安罢! 之前主上可是再三下过死令,若是瑞安多嘴把这事儿说与武姐姐你知晓了,那他必然是要罚瑞安去万春殿里当个首侍太监…… 瑞安死也不想去啊!” 媚娘闻得此言,不由好气又好笑,心里只是念道: 这治郎,明知瑞安最厌恶的便是王萧二人,尤其是当年逼得他与先帝险些反目的王皇后,怎么还这般吓他…… 于是只得哄着他道: “好好好,你放心,我问,你只点头摇头便好。 这样一来,你也没说与我听,我就这么自己看出来了,可好?” 瑞安闻言,便紧紧地闭了嘴,点头。 媚娘点头便问: “这萧淑妃之事……是不是治郎的心思?” 瑞安点头。 媚娘再问: “治郎这是想让长孙太尉他们误以为主上一心烦着的,还是后宫这些事…… 他是算好了下一步,打算着先动手,理治一番前朝诸臣之位顺,贬一贬氏族一系,升一升关陇一系,借此挑得二系矛盾日深,为着日后清洗朝堂而备势…… 所以所谓萧淑妃下毒欲杀我之事,与那王皇后曾经告言欲取女则之事一般,都只是个由头,是也不是?” 瑞安再点头,嘴巴依然闭得死紧。 媚娘见状,头便隐隐生痛,揉搓着皱眉道: “可以治郎素来的习性,总是一步棋,至少四种得果…… 所以此番借机设计萧淑妃,一来是因为要让长孙太尉他们与王仁佑一系斗起来,二来,其实也是为了挖出长孙太尉在太极殿里的耳目…… 是不是? 王公公也好,还是你与德安也罢,都早就瞧出,这太极殿里,治郎身边,有长孙太尉的耳目…… 是也不是?” 瑞安闻言,再不敢点头,却也不曾摇头。 媚娘见状,沉沉一叹,伸手指着一侧,那颗当年李治身为太子时,送她的渤海夜明珠道: “你们想着的内应,只怕是—— 他罢?” 瑞安见状,知道终究是瞒不过,无奈,只得缓缓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四十六 永徽元年三月初九。 掖庭省。 内侍监王德一早儿便着人洒扫净了内廷务里的小狱房,这才慢慢地走了进去,看着那个坐在狱房当中,披散着头发,依然抱着那柄自己赏下的拂尘的爱徒。 良久,他才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走进开着的狱门中,立定,问了一句: “一切都还好么?” 明安闻得师傅的声音,一时僵着,不敢回话儿。半晌才头也不回地颤声道: “有得吃,有得住,也算是好的了。” 王德再叹: “可你在太极殿里的日子,不是比这更好么? 为什么?” 明安默默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师傅,您还记得明安的本名儿么?” 王德黯然点头: “师傅记得。” 明安想了想,却摇头苦笑道: “师父还记得,可是徒儿却快忘了。 若不是那一日,长孙太尉寻了的人来,叫了徒儿本名…… 徒儿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原来不叫明安。 明安这个名字,却是师傅后来赏的。” 王德不语。 明安又轻轻道: “所以呀师傅,您当初若是给明安取个别的什么名儿,多好?为什么非得带着安字呢? 结果徒儿就总觉得,徒儿也得像瑞安德安一样,能够被主上当成心腹待见着,才算是对得起师傅您……” 王德心痛道: “难道现下主上便不待见你么? 主上待见你的时候,何曾差了德安瑞安些许?” 明安点头,却道: “师傅说得是,明安之前却是看不清楚的。只是一心二心地怨恨着,总觉得主上不曾当真把明安当成是亲信使。 ……虽然我们三个,吃的住的用的,没有一样儿不是相同……可我到底还是起了犹豫,总觉得若是哪一日主上要是非得推我们三个人之中的一个,出去代死,那必然是我……” 王德却咬牙道: “我知道,你也是被长孙太尉身边的那些人给说得蒙了心,只看着主上把胡土当成棋子儿用,预备着将来事机不对便灭他的口。你却没有想过,这胡土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样的墙头草,若是有朝一日性命受胁,他也必然是要叛离主上的啊! 再者你想过没有,便是当真有哪一日,主上无奈,必然要推一人出去受死,那也不会是你! 以德安瑞安的心性,还有师父在…… 早就抢在你前面儿了! 何必等你动事?” 明安苦苦一笑: “所以我才没有告诉太尉大人,师父下的是什么药……只是告诉他,师父很恨王皇后,是以似乎是把皇后的补孕之药,更替成了别的什么无害补药。” 王德闻言,又是气,又是怜,只是无奈摇头,半晌才问道: “还有什么事,你是说与太尉大人听了的,都一一说与师傅听。师傅看一看,若是能留下你这条小命,也算是咱们师徒一场了。” 次日。 朝毕。 太极宫。 太极殿。 李治闻得王德回报,半晌不抬头。 王德见状,心中也是气恨交集,不由道: “主上,老奴知道,明安这孩子,是犯了天大的错,老奴也是备好了东西了。主上,您……您也不必再犹豫了,下旨罢!” 一壁说,一壁低下头来叉手行礼,不教李治看出他眼里泪意—— 这么多年来,王德一直是将明安当成半个儿子看的,如今他犯这等错,他何尝不心痛? 只是奈何天威如此,何况明安大错已成,李治赐死,才是理所应当。 可李治还是不言不语。 王德有些忧心,正胡思乱想间,突然闻得李治开口道: “你说的,朕不能信。 你还是把他带来,朕要亲自问一问他。” 王德一怔,抬头看着李治的脸,良久才长叹一声,点头传令。 不多时,已然消瘦了许多的明安便踉跄地走了上来。 见着李治,他头也不敢抬,只是垂首跪伏。 李治放下笔,起身,一步步地走下台阶,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在玉阶上,离明安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一只手平放在膝上,另外一只手撑着下颌,侧头看了明安许久才道: “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比那时的瑞安还小。当时你只会跟着王公公身边,扯着王公公的衣裳,来来回回地,像个小尾巴似地跟着跑。 当时王公公有些烦你,还打过你几下,朕看着浑身替你疼,就叫德安去,哄着王公公把你拉到一边儿去,瑞安又替你擦了涕水眼泪,拿了甘饴与你吃……” 李治像在回忆着往昔一般,一字一字地说着。 只说到这儿,明安的肩膀,便已然抖了起来,眼泪不由扑簌簌直落,心中痛悔万分: 是的,他明白,李治的心性是不会把他推出去的—— 无论是因为他天性中的仁善,还是因为他天性中的骄傲,都不会允许李治把自己视为家人的自己,推出去受死。 可是…… 可是之前,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听到李治冷静地言论着胡土的将来,听着李治对阿莫的品评…… 他突然觉得,自己会不会也只是一枚棋子呢?一枚早晚都要被推出去受死的棋子? 是啊…… 他毕竟是先跟着先帝的,不似是德安与瑞安,到底跟着李治这么久,情谊上早已是日深月厚…… 若是当真有这么一天,需要推一个人出去,那必然也是他。 所以…… 所以大概这便是长孙无忌找上他的原因罢? 因为看透了他的心思? …… 李治看着他流泪,看着他伏下头来,叩得邦邦直响,不由长叹一声,停下了回忆道: “以前什么事,都究竟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朕真的不想再去追究什么……朕已然失去了太多了。 所以,朕会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也会告诉你的师傅,告诉其他人,把这件事彻底抹杀…… 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走错了。 因为下一次,无论朕如何舍不得,也断然是不能容下了。 明白么?” 当李治说到要原宥自己的时候,明安便已然是怔住了,猛地抬头看着李治。 不只他,连王德也是。 当确定了李治的心意时,他更是狂喜羞愧到扑地叩首,久久不起,放声大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四十八 德安却道: “那是元舅爷不识姐姐为人罢了。何必理他?” 媚娘却失笑道: “你呀…… 我认识这么多人里,也就你一个,敢说这么一句何必理他。 当真不知是该说你是大胆呢,还是太过轻视了元舅爷。” 德安却道: “德安也非大胆,德安也非轻视元舅爷。 不过是德安信得过主上,知道主上必然会护着姐姐一生周全罢了。” 媚娘闻言,含笑看着李治,目光柔和。 须臾,她又抬起头来,正色问道: “那慧宁,可也一并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安置好了!” 德安一迭声地道,同时手上不停,便去替李治盖好被子,这才道: “横竖平日里王公公总是喜欢拿着些佛经去烧给先帝与皇后娘娘,那便正好留了她们二人下来,一并抄着便是。 至于那感业寺么…… 主上可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毁了它。 否则以后武姐姐你若待封妃封嫔之时,它必然便是最大的阻碍。” 媚娘想了想,也点头道: “罢了……治郎既然这般说了,那便由得他去。 不过话说回来,这感业寺历经两朝,皆为宫中消息流传藏转之地,原本是为着能够宫内宫外,消息灵便的。 可眼下看来,它却成了治郎最拿之不起,放之不下的鸡肋……不,应该说是毒瘤了。 倒是真当废了才是。” 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地替李治抚着额头喃喃道: “只是这样一来…… 我便真的再无退路了。 只有在这宫中,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争下去,斗下去…… 治郎呀治郎,你当真是为了让我铁了心思回宫,做尽了一切打算啊…… 我…… 我又该如何回报与你呢?” 一声疑问,却问得一旁的德安唇边一动,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夜雨渐停,只留下淅淅沥沥的声音在窗边烦惹不去。 永徽元年三月初三。 辰时一刻。 因文德皇后灵庙感业寺为疫病所污,李淳风进言,感业寺当废之,移皇后灵归宫中安灵故,高宗李治特着令,请皇后灵于三月初三轩辕节灵归宫中立政殿,同移守灵法师明空一同归入立政殿,以慰其灵。 感业寺则自皇后灵归宫中之日起,废止。 自此,历经隋唐两朝,流转不止的感业寺,一朝成了一片废墟。 而武媚娘,这个即将成为大唐上下,最为瞩目的女子,也再度坐上了她出宫时的那辆马车,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她人生中,最为辉煌而灿烂的后半段。 …… 万春殿内。 王皇后听着宫外传来的阵阵喧嚣声,脸色一片铁青。 一侧侍立的怜奴看了看她,终究还是叹息道: “娘娘也不必太过当回事,不过是回宫来继续当个尼姑罢了,成不了什么大器。” 王皇后却咬牙寒声道: “继续当个尼姑? 继续当个尼姑何必特特招回宫来?! 宫外那么多皇家寺院,何必特特召回宫来?! 你当真以为陛下此番的理由么?” 怜奴不语,良久才叹: “娘娘,其实往好里想一想,这也是好事。 有她在,那萧淑妃,可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而且趁着这个机会,咱们只要能够稳住了娘娘的凤位,那萧淑妃便是彻底成不了事了。 至于这武媚娘…… 娘娘,其实她在宫里,咱们收拾起来,却是比在宫外方便得多啊!” 王皇后这才缓了缓脸色,冷冷道: “这些本宫早就想到了,否则本宫根本不会给她机会踏足宫中! 若非如此…… 本宫早在主上有此意之事传出之时,便下手除了这个妖女! ……只是本宫虽然心知此乃大局所需,可终究是不能忍得这贱婢回来卖乖!” 一边说话,一边重重地拍了一下凤位扶手,惊得怜奴心中一跳,良久才轻轻道: “其实娘娘若是…… 若是看她不顺眼,那略微收整一番她,也是好的。 说起来,她日后入宫,便是归娘娘管治。 俗语常云,杀鸡要给猴儿看,也是这个理儿。 娘娘若是借她这事,来给后宫诸妃提个醒儿,也不是不成啊?” 王皇后闻言,这才微微平了些心情,点头道: “好…… 说得好。 既然如此,怜奴,你立时便去摆了凤驾,本宫这便去会一会那武媚娘!” 怜奴应声而退,去备驾仪,只是心里难免嘀咕: 最近这娘娘的个性,怎么越发阴晴不定起来? 王皇后人还未至,人在立政殿的媚娘便已然得了瑞安的报。 “武姐姐,这皇后此番前来,只怕是来给下马威的。 若是如此,那姐姐你还是留在这立政殿为好。毕竟这里是禁地,她也是轻易进不得的。” 瑞安劝道: “再者你还没见着徐姐姐,宫中情形也不是甚清楚……” “不妨事。”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她来,归她来。毕竟我现在还是先帝侍嫔的身分。 她是极聪明的,论起来,自然不会冒着这等大不孝的罪来的芡粉)来,细细打上一层,又是拿笔对着铜镜左一笔,右一画…… 立时,原本雪白细致,明眸皓齿的她,竟变成了一个面色枯黄黯淡,皱纹处处的五十老妇。 媚娘又叫瑞安去取了些油脂来,混了十来颗极细的珍珠粉粒进去,往眼下一涂……立时便见眼下油光一片,豆豆点点。 瑞安还不及惊叹,便见一边小侍奉了一件枯叶色的,半新不旧的枯叶褐色海青来。媚娘又将身上衣物脱得只剩一件内袍,这才直通通披上,慢慢地走出立政殿来,缓缓地接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 正如玉如所料,瑞安根本不曾离开。 甚至,他还就躲在殿门后,从缝隙里紧紧地盯着外面儿的动静,预备着一个不好,便上前替媚娘解围。 可眼见着王皇后为媚娘“今态”所惊,尔后也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索然无味地离开,他倒也是慢慢放下了心。 是以一见得媚娘回了殿里,便拍手笑道: “果然还是武姐姐厉害,一点子东西便叫那皇后收了手…… 这下子,姐姐在这立政殿里,可就安生了。” 媚娘却摇头,一边看着玉明跑去取水与豆粉来,预备着替她洗妆,一边道: “皇后何等人物?今番前来,不过是被我这小把戏给惊了一惊,却未必能信得了。 只怕她也明白,此刻我如此态度,也是存着心示弱罢了。 否则她再不肯离开的…… 再者,瑞安你在宫中也是自小长大的,何时听过什么人,能在这宫中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不过是眼下暂时的平安罢了。” 媚娘所料,并无差别。 方一出了立政殿的院子,一直闭目深思的王皇后便唤了怜奴上前来道: “从今日起,时时刻刻地盯着立政殿。 无论是谁进出,都要一一回禀。明白么?” 怜奴却不解道: “娘娘,那武媚娘眼下已然是这等迟暮之态,便是咱们宫中一个洗衣打扫的粗使老妇,都比她来得顺眼,陛下想必是再也不会留恋于她…… 娘娘何必仍然如此慎重?” 王皇后却不答反问: “怜奴,你看本宫与前些年比起来,容色如何?” 怜奴笑道: “娘娘这可是问对了人了,怜奴正想着说呢! 自从娘娘服了这老神仙的药以来呀,那容色可是越发地国色天香,姿态华妍了呢!” 王皇后淡淡一笑,却道: “你也说了,本宫自服那老神仙的药以来,容色越发国色天香…… 怜奴,你说是本宫服那药丸服得久,还是这武媚娘服得久?” 怜奴一怔,似有所悟。 王皇后看她有些明白了,便继续道: “本宫只服了不过一两年,便如此添姿着色,那武媚娘可是自她十六岁起便服用与本宫同一人所赠的药丸啊! 而且这药,可是在感业寺都不曾断过—— 这一点,你也应当清楚,否则那萧淑妃又如何能够诬害本宫下毒? 可是今日的武媚娘…… 却是这等姿态,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怜奴想了一想,却道: “或者是她因中毒一事而有了些后症呢? 再或者,这寺中生活艰苦…… 也不是,这寺中生活再艰苦,左不过也就是些洗洗扫扫,不至憔悴至斯啊! 娘娘,您莫不是怀疑这武媚娘是装出来的老相?” 王皇后点头,依旧闭目道: “她的性子,本宫也是多少知道一些,是极为高傲的。 此刻竟然能够低声下气到这等态度…… 说实话,本宫也是明白她的心思,不过是求得一份安宁。 其实方才她一句求得安生,又装出这等老态,只怕便已然是向本宫做出了承诺,不再去勾引陛下…… 也罢!只要她不再生事,本宫便给她安宁又有何妨? 再者有她在,那千秋殿的,也不会好过。 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只防万一。 是以你还是得着人看紧着些,明白么?” 怜奴立时应声。 见她明白了,王皇后便再不做声,只在心里默默道: 武媚娘,你既然求本宫放你一马,本宫放了便是。 只是…… 希望你不要存着什么别的念头,逼得本宫不得不下狠手才是…… 永徽元年三月初三夜。 夜深沉,月如新画眉,疏星点点,如珠缀墨锦。 太极殿内。 李治心不在焉地拿着本奏疏在手中把玩,目光游移不定。 德安见状,心知他心牵立政殿内的媚娘,便上前一步轻轻道: “主上,今天好歹也是武姐姐头一天回宫,依礼依情,您都当去立政殿见一见才是。” 李治想了一想,目光微亮,旋即又黯了下来: “罢了,还是不去的好…… 今日她可是头一天回宫,若是朕这便去见她,只怕那些女人又拈起酸来。 拈酸倒不怕,就怕她们给她再下绊马索…… 眼下她方回宫中,还未能立得足,还是等上一日两日,再去见罢! 再者,今日她初回宫,头一个想见她的,只怕便是徐姐姐…… 她们姐妹二人见面也是不易,还是多多聚一聚罢!” 德安闻言,也不由叹道: “说得也是……徐姐姐这些日子以来,身子是越发不禁了……只怕……” 这话儿没说完,李治却已然明白其意,不由微微一叹。 ……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正如李治所料,早早儿地,徐惠便由瑞安带着,从密道悄悄地进了立政殿。 两姐妹一见,立时便是悲喜交集,相拥痛哭。 这一番哭,便是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哭得双眼都红肿了,一旁文娘与瑞安都忧心着二人身体,纷纷劝着,这才停了下来,相携手,来到偏殿坐下。 徐惠一坐,便头一个道: “你在这里,可不比得咱们之前的云泽殿。 说起来,若是缺了什么,你眼下去那内侍省,只怕也是要看人脸色的。眼下那些人也是分做了王萧二派,各附其主,左右是不会把你放在心中的。 是以也不必去找那股子气受,有什么缺的,便来找我就是。 我这些年来,虽然也是日渐地懒惰起来。可好歹手里还是有些存着的东西的。” 媚娘却淡淡一笑,摇头道: “你当真是多虑了。有治郎在,他是断然不会叫我受苦的。至于这些物事么……” 她环顾室内,才慢道: “这里可是立政殿,先皇后娘娘留下的,可不止是念想…… 否则皇后又何必那么着急,把这立政殿纳入囊中? 萧淑妃又何必这么气愤我住进这里来…… 我听瑞安说,今天下午,皇后一回宫,那萧淑妃便要立时来立政殿的,只是被雍王绊住了身子,来不得。是也不是?” 徐惠讶然,回首看着瑞安: “有这等事?我还不知……不过想来,也是合那萧淑妃心性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四 徐惠也是点头道: “文娘瑞安说得是。想必你自己也是清楚的。 媚娘,论起来此番你若能帮得那刘宫侍,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她若是能够得了你的助,其他那些无靠的妃嫔见了,多少都会对你有些相近之意,你在这宫中,多少也是能有些指望的。” 媚娘点头,轻轻道: “虽然这般说,却是对不起刘宫侍,可她这件事……我却是要管一管。 不止如此,只怕还要设个法子,叫那王皇后也在此事中,得些好处。” 徐惠一怔,却道: “为何还扯到她?” 媚娘起身,悠悠道: “萧淑妃宠逾六宫,又是有子在手,为何至今还只能与王皇后一争长短? 原因无他,不过是皇后这个位子,坐得名正言顺罢了——虽然她自己却未必这么以为。 是以萧淑妃可以小小地任性一二,却不敢对皇后太过不敬。 这便是皇后最大的好处—— 她的地位,远比她自己以为的稳固得多。 是以,我却要在这一方面上,叫她看到我的诚意,彻底地放弃对我纠缠不休的心思。” …… 次日。 午后。 李治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下去,趁着午睡时分,便悄悄地传了左右,只叫说还在太极殿里休息着,自己却到了立政殿来,见媚娘。 他到时,媚娘却正躺在西配殿中,旧日里李治儿时最爱的那张榻上,右手捧着一卷经文,左手支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闭着眼,打瞌睡,小嘴儿微张,呵欠不断。 李治看得有趣,便玩心忽起,伸手去轻轻捏了她鼻子,叫她出不得气。 不多时,媚娘便被弄醒,一时间惊觉,见到是李治捉弄自己,不由又羞又气,便上来与他不依。 李治也不躲避,笑嘻嘻受下。 闹了好一回,李治才搂了媚娘在怀里,笑吟吟道: “好呀!好呀! 哪里来的女子这般大胆?! 朕罚你在这里抄写经书,你倒好,不但不好生抄写着,还拿着经书打瞌睡…… 不怕朕罚你个好的么?” 媚娘心知他在与自己开玩笑,一时来了兴致,便故意做出一脸惊惶样道: “唉唷!唉唷! 媚娘好怕…… 不知治郎要罚媚娘什么?” 李治闻言,欲待忍着不笑,却先自破了功,笑道: “便罚你一辈子陪在朕身边,一辈子都离不开罢!” 媚娘却大笑: “我才不要!若是如此,岂非是治郎占了天大便宜?” 李治一怔,便道: “这是什么意思?” 媚娘却道: “若是媚娘一辈子都守在治郎身边,媚娘岂非得一辈子都得替治郎操心? 治郎好算计,可惜呀可惜,媚娘却不是那等被人家一娶进门,便当真以为自己当为夫君劳碌一生的傻女子呢!” 李治呵呵一笑,却道: “咱们只等着瞧罢!看是你这聪明伶俐的媚娘娘子厉害呢,还是我这算无遗策的为善(李治的字)夫郎了得!” 媚娘闻言,又是一阵笑骂。 好一会儿,玩得也是累了,媚娘这才偎在李治怀中,轻轻道: “媚娘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治郎。媚娘认输便是。” 李治却笑道: “怎么?这般容易便认输……却不像我的媚娘了。”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媚娘也是再不在旁人面前认输的……可是在治郎面前,只有认输的份儿。 想一想,连算无遗策的长孙太尉都被治郎蒙了这些年,到现在还被蒙着…… 相较之下,媚娘又算得了什么?” 李治却一怔: “无缘无故说舅舅……其必有诈。 说罢!你又听到些什么风声了?” 媚娘却又一笑,只是不语。 直到李治逼问得紧了,她才懒懒地蹭了蹭李治胸前龙袍道: “雍王殿下,至今未封属地,是也不是?” 李治一怔,却不语。 媚娘也不看李治神色,只是淡淡道: “虽说眼下,治郎封了雍王殿下,可是雍州牧一职,却始终还是留于陈王殿下…… 这是为何?” 李治却淡淡一笑: “也许是朕忘了呢?” 媚娘看了李治一眼,却垂下眼道: “媚娘从不以为,这等大事,治郎会忘……只怕却是另有心思罢? 雍州牧一职一日未曾移奉雍王殿下,那雍王殿下这个雍字,也便是理不直,气不壮。 皇后也好,长孙太尉也罢,才能信着治郎不会将这后位,更替于淑妃。” 李治却笑道: “皇后便罢了,舅舅可是对这等事,再不关紧罢?” 媚娘却侧眼看着他,轻轻道: “长孙太尉或者不喜皇后,可是他却是个懂得大局的…… 所以为了长远来看,他会与太原王氏一派撕扯到底,可是皇后这宝座,却是坐得稳当得很。除非她自己有了什么大不是,否则长孙太尉等老臣们,再也不会愿意看到凤位之主有所更替的…… 便是治郎希望看到,太尉也不能愿意的。” 李治敛了笑容,不由怜爱地搂了媚娘在怀中道: “后位一事,舅舅眼下或者还能说上些话。可是日后……” “治郎误会了,媚娘从未有意争位——因为媚娘知道,无论那凤位上坐的到底是谁,治郎心中的凤位,只有媚娘坐着。 是以媚娘此番,却是想着一件事。” 她看着李治道: “治郎亦知,此番媚娘回宫,已然是如刃口行足,惊险万分。若非治郎早早儿地逼着王萧二人起了些内斗,又以孝德这顶大帽子压着,又是长孙太尉做靠,逼得皇后不得不同意媚娘回宫…… 想来媚娘便是再迟上个十年八载,也未必能够入得宫来。” 李治不语。 媚娘又道: “只是如此一来,媚娘便于无形之中,被那皇后与淑妃,太尉与诸臣,都盯死在了眼里。 治郎,这样长久下去,终究还是会生出些事端来。 是以不若早定大局,使得诸人皆安,那样,媚娘也算是得了些安生了。” 李治只是看着她: “什么大局?” 媚娘却微微一笑,淡然道: “治郎早有分握了,不是么?这太子之位,早定,可比晚定得好。 早些定了,不只太尉安心,便是皇后娘娘与刘宫侍…… 想必也会很安心的。” 李治不语,直视着她,良久才突然绽开一朵笑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六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 “果然是出家人,言行已然不同于咱们这些在家人。只是可惜…… 老夫今日前来,本意是想与法师聊一聊些俗事。 眼下看来,只怕法师也不能犯了口戒了。” 媚娘闻言,心中一动,却道: “戒从何来? 因欲而来。 因世人皆有欲,欲为七灾八业之根,故佛祖以大智慧示下,当戒诸灾业之根者,是以为戒。 然佛祖又云,得脱诸生于苦海者,大恩德也,必得大果报也。 是以如此,则明空也愿攒恩积德。” 长孙无忌闻言,倒是松了口气,点头道: “法师快人快语,老夫也便不再多做赘礼…… 前日朝中,有人议立国储,且以老夫观之,主上似有意以萧淑妃之子为储…… 却不知法师以为如何?” 媚娘想了一想,却也觉得有趣: 这长孙无忌,口口声声叫着自己法师,可却与自己大谈朝中政事……罢了,便应了也是—— 横竖当初自己与李治商议此事时,便是做了这番打算的。 于是便正色道: “若果如此,那明空便不得不暂时抛了出家人的身分,说一说这朝中之事了…… 以明空看来,无论从根从据,从理从由,都不当立这雍王殿下为储。” 长孙无忌目光一亮,然而终究不动声色道: “哦? 此话怎讲?” 媚娘想了一想,却慢慢道: “明空再回宫离不久,是故诸事也不明晰。 然这雍王殿下母子为人,却也是颇有耳闻。 以明空所见,大唐自高祖皇帝以来,皆以仁慈孝善治天下,似雍王殿下这等小小年纪便性子毒辣,狠绝似母的,一旦立为国储,却绝非大唐之福。” 长孙无忌默默点头,又叹息道: “可惜了这孩子,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立为国储,是再无不当的了。” 媚娘却道: “太尉大人,以明空之见,便是这雍王殿下再聪明再智慧,那也是不能立为国储的——否则,国储立时,国母易…… 其母萧淑妃生性阴险狠绝,若其一朝登后位而为国母…… 这对我大唐,绝非幸事。” 长孙无忌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媚娘: “想不到明空法师也是这等做想…… 老夫还以为,明空法师也会觉得,这后位之上,无论坐着的是谁,都是一样呢!”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后位者,一国之母也。更是天子之良佐。 此位事关一国百姓之福祉。还是轻忽不得的。” 长孙无忌盯着媚娘: ‘“这么说…… 明空大师以为,皇后是个好皇后了?” 媚娘却淡淡一笑,摇头道: “恕明空说句不当之语。 当今皇后,无论是才华能力,为人处世,气度风范,却都是远不及前朝文德皇后娘娘之十一。 自然是谈不上什么良后之事。” 长孙无忌却笑道: “那以明空法师而言……不知何样女子,才能成为这好皇后?” 这句话却好像是问怔了媚娘,只见她神色微有错愕之态,又是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明空也不知…… 不过话说回来了,当今皇后虽然并非良后,然比起那萧淑妃来,总还是称职称位的。” 长孙无忌看到媚娘竟似是半点不曾想到后位之事,不由心中一松,脸上也总算是松了下来,点头道: “此言极是。 虽说皇后并非良后,可好歹是大家出身,又是体仪恭态,进退有度。 确非那任性的淑妃娘娘可比。 只是可惜,她终究不得主上怜爱。” 闻得李治之心四字,媚娘神色难免一动,长孙无忌看在心里,却又松了一口气,便听她道: “主上怜爱,其实对皇后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如何能在这后位之上,坐得稳,坐得实,坐得正。 再不教人拿些话柄来提。 眼下这皇后,诸事皆不能容人议论,只是这子嗣一息上…… 却是一大短处。 若非如此,只怕主上也不会动了立雍王殿下为储,甚至是易后而立的念头。” 长孙无忌点头: “老夫最怕的是这一样,偏生这怕什么,便来什么…… 唉! 也是可惜,不知那皇后这些年来跟着主上,怎么便不得一子半女呢?” 媚娘摇头,似有所触动,神色凄然道: “太尉大人,世间诸事都或可人力尽之,唯有这子女一事上……” 长孙无忌看她苦笑摇头,目中似有泪花闪闪,不由大生喜悦,却再不动声色,故意点头叹道:“正是如此啊…… 世间诸事,都或可人力尽之,唯有这子女一事却是不能干涉。 唉! 只可惜皇后此番,只怕便是要吃亏在这子嗣之上了。” 媚娘看了看他,似有所欲言,却终究不能直说。 长孙无忌也不傻—— 此番他前来,一在于一探媚娘回宫之后,可有什么不当之处——若有不当,便可借口驱离;二在于一探她口风,看一看她可否还抱着奢望。 如此一见,她却是当真无意于后位——甚至连想也不曾想过。 而且观她神色,提及子嗣之时,似是触到了伤心处,想来当真是不能生育了。 这对长孙无忌而言,无疑是个大好消息。 是以,他也便放心地开始他第三个目的了—— 便是这媚娘藏在口中,说不出的这一句话。 是以他便道: “此番老夫入宫,一来为祭皇后娘娘凤灵,二来,也是为了与法师一番言讨,以解心中之惑—— 法师或有不信,可在老夫心中,却是觉得虽然与法师久有误解,却是真正互知其人的。” 媚娘等的也正是长孙无忌这番态度,见他这般说了,便也松了口道: “承蒙长孙太尉看得起,那明空也不当有什么隐瞒…… 其实明空是觉得,若是当真要此事两全,也并非全然无策…… 既然皇后眼下一无所出,那便替她寻得一位嗣子,便也一样啊!” 长孙无忌闻言,目光微微一亮。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万春殿中。 王皇后闻得怜奴来报,当真是错愕不已,半晌才不能相信地道: “你说…… 今日长孙太尉去看那武媚娘时…… 她竟向太尉大人提议,要替本宫寻得一个嗣子,保住这皇后之位? 你可不是听错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八 所以良久良久,她才动容道: “原来你…… 原来你也有一番伤心过往。” 媚娘垂目,良久才轻轻道: “身为女子,在这男子为天的世上,本就有许多的无奈,也有许多的无力…… 所以我不想再争了。 只要能够平平安安度过这一世,便是罢了。” 王皇后良久不语,尔后轻轻道: “本宫不能承诺你别的……不过若是你有心在这太极宫中安老一生,本宫自会助你。” 媚娘闻言,心中一定,脸上却还是松了下来,轻轻一笑道: “得娘娘这句话儿,明空也算是心中安定了。” 王皇后看着她,却突然轻轻喟叹道: “你心中安定了,可是本宫却不知……这个承诺,是不是能够成实。” 媚娘心知其意,却故作不解道: “娘娘何出此言?” 王皇后这才露出些疲态道: “宫中眼下的情景,你也当知…… 虽然本宫不想说,可有些事,未必本宫能够保你一生无事。” 媚娘垂首,想了片刻才问道: “是那萧淑妃么?” 王皇后不语,只是叹息着点头。 媚娘这才皱眉道: “她难道就当真这般放肆……好歹娘娘也是六宫之主呀?” 王皇后却凄然一笑: “六宫之主?再加上多年无宠,无嗣继后…… 呵呵……本宫这六宫之主,当得还当真是一无是处呢!” 媚娘神色,一下子明白过来: “娘娘不必自忧。其实只要娘娘想开了些,那日后娘娘若要复得圣恩,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皇后等的便是这句话—— 在她看来,这大唐后廷之中,是万万不可能有什么圣恩专宠之说的……自古男儿多薄情。便是她那父亲,也是三妻四妾无数…… 若非母亲出身高贵,又是有些手腕,又是有她这个父亲唯一的孩子在身侧,又是她立为大唐皇后这等尊贵…… 只怕父亲早早就要再纳上第七房小妾——借口求个子嗣了。 所以在她看来,媚娘这等受李治爱宠,必然是因为她有些手腕与办法。 而她求的,便是这手腕,与办法。 媚娘深知其意,倒也不闪不避,思虑一番之后才道: “其实娘娘要得主上圣心,也非什么难事…… 主上虽贵为天子,可到底也是有血有肉。只要娘娘投其所好,尊其所欲。自然也便能够圣宠复恩了。” 王皇后目光一亮,轻轻问道: “那以法师所见…… 陛下所好所欲,又是什么?” 媚娘咬了咬下唇,看着皇后道: “主上身为天子,更为人父。他喜爱孩子,从疼爱雍王殿下便可看出。 可是以明空之见,主上对雍王殿下这份喜爱,只怕还是有些弥偿的心思在里面的。” 王皇后一怔: “弥偿? 何意?” 媚娘轻轻道: “主上不止是雍王殿下一个孩子。而且在雍王殿下之前,主上也是有更喜爱的孩子的——不只是因为那孩子是先帝得爱的皇长孙,也是因为那孩子的母亲…… 她…… 也是……” 媚娘不再说,可是王皇后却深知其意,不由愀然变色道: “你的意思是要本宫纳那刘氏之子为嗣子?” 媚娘看着她的脸,诚恳道: “明空知道娘娘恨那刘氏,明空也知道,娘娘为什么恨她…… 可是娘娘,事情已然过去那么多年了,娘娘能够原宥明空,为何却不能原宥她呢?” 王皇后袍袖一拂,怒气冲冲转身背对媚娘,自己却不言语。 媚娘却不动声色,只是看了一看亭外,这才道: “娘娘聪慧过人,自当知道,明空一番言语,全是为娘娘好。 娘娘,您要复宠,且教那萧淑妃以后不敢再行放肆,那必然是要有一子傍身。 而这一子…… 娘娘,其他几子,生母都是有位有封的,娘娘轻易也是动不得。便是有意请主上做主,主上也不会答应。 再说那几个孩子,也未必便如这陈王殿下一般,除了深得主上喜爱,还能让主上起一些怜惜疼爱之心…… 娘娘,您要复宠,那只有一条路,就是得一子傍身,再由着这孩子,得到主上的恩宠。 而诸子之中,只有陈王殿下最为合适。” 王皇后何尝不懂这些道理? 只是她与刘云若积恨太深,是以一时不能接受。眼下冷静下来想一想,倒也明白媚娘所言有理,便软下口气,淡淡道: “这宫中的孩子也不止陈王一个,为什么非要他? 再者这孩子生性懦弱无用,陛下喜爱的可是像素节那样聪明活泼的。 他…… 只怕是不行罢?” 媚娘却轻轻一笑道: “娘娘,正是要这陈王殿下这等柔弱的,主上才会喜欢…… 娘娘,主上的性子是什么样儿……大家都清楚。人常云,子类父者,自得父爱如山也。所以眼下看来,虽然是雍王殿下得宠爱。 可到底陈王殿下是长子,又是性子最似主上。而且……最要紧的是,据明空所知,这些年来陈王殿下这孩子在宫中,也是颇受雍王殿下与其他诸王欺凌的…… 娘娘,您想,若是主上知道,这些年来,雍王殿下一直将最神似他的长子欺凌至此…… 主上会怎么样?” 王皇后若有所思,想到一事: “本宫曾听闻……当年的大杨淑妃(杨玉婉)也曾身为如今蒋王之母。 而那时还身为晋王的陛下,也是颇被这蒋王所辱,后来虽然有先帝为之张势,以助其安…… 可从那以后,陛下心里便落下一块儿心病,最是恨那仗势欺人的…… 你是说,要本宫借这陈王之事,诱得陛下思及当年之情,冷落萧淑妃? 这…… 可行么?” 媚娘却淡淡一笑,看着王皇后道: “可不可行…… 娘娘这些年常伴主上身侧,自是比媚娘更清楚。” 王皇后看着她,良久良久地看着她,最后才点头道: “不错…… 不错。 若果能让陛下看到那萧淑妃之子仗势欺人,自然会诱得陛下心中旧痛,那萧淑妃便是不因此失宠,至少也会落得个管教无方,纵子行凶的大过。 至于陈……不,忠儿这么……” 王皇后想着,美丽的嘴角绽出一丝笑意: “陛下自然会多加怜爱的。 而且他既然身为本宫的孩子,又是先帝最疼爱的皇长孙…… 那陛下对他的疼爱,只会让他离国储之位越来越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九 媚娘却接口道: “不是越来越近罢? 娘娘,你身为正宫皇后,他又是皇长子,理所当然的国储人选,无二无他。 也只有这样,娘娘你这后位,便得永固。 后位一固,萧淑妃又因子受累,主上日后与娘娘之间的关系,只会一步步地往好处走。” 王皇后闻言,唇边终究还是露出一丝笑意: “果然,本宫来寻法师,是当真寻对人了。” 媚娘却不言语,只是垂首一稽。良久之后,她才徐徐起身,看着皇后道: “虽然明空已然是出家人,可毕竟还有家人亲眷在朝中…… 明空也是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些—— 至少比现在好一些。” 王皇后会意,点头微笑道: “这个……自然。本宫自会打点妥当的。” 是夜。 立政殿中。 徐惠甫一从暗道中走出来,便被媚娘一把扶在怀中,嗔道: “早跟你说了,你身子不好,就不要来来回回地走动…… 怎么你就是不听!” 徐惠一壁咳着,一壁叫文娘将自己带来的点心茶食之属交与瑞安,这才跟着她坐下道: “我这身子,一时半会儿的,总也是好不了……老在殿里困着,也是难受。 倒不若出来走一走,逛一逛,说不得还好得快些。” 媚娘无语,也只能紧着忙着替她张罗到位,扶她坐下,这才轻轻道: “你来,可是为了今日我见皇后的事?” 徐惠见媚娘这般直接,倒也是一怔,尔后才点头道: “你也是知道我的……我总觉得,你与她交好,却不是什么好事。 你的心思我虽明白,可到底这王皇后防人也是防得深的…… 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存着些眼下利用,日后一手相除的心思呢?” 媚娘却笑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 就是她今日回宫之后,便立刻将我与她相见之事大加添迭地传给千秋殿那一位耳中,我也知道了—— 她这一手,不过是玩着想要我与萧淑妃两败俱伤,她从中得利罢了…… 惠儿,我且与你打个赌。便是这陈王之事,只怕她也是早就动了心思,只是碍于此事颇失人心,一味地压着心思,等着人出头替她开了口,做了这替死鬼,她却白捡了好处呢!” 徐惠闻言,便叹道: “你呀你…… 都把人家心思摸出底儿了,还继续往里跳…… 当真以为自己万事不怕么?” 媚娘却柔柔一笑,握紧了她的手道: “自然不怕。有你在,有治郎在…… 我怕谁?” 徐惠却是忍不住一笑,尔后又道: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说起来,虽说这将陈王嗣与皇后之事,是主上的意思,你也只是照办…… 可以我看来,只怕你也有些心思在内罢?” 媚娘想了一想,这才慢慢道: “治郎的心思,我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只怕是想着要立陈王殿下为太子了。 此事于情于礼,都是势在必行之事。只是奈何陈王生母出身不高,又是被治郎不喜的……所以为他寻一位出身高贵的嗣母,却是理所应当。 依治郎的性子,只怕他早在登基一个多月之时,便已有了立陈王为储的心思——毕竟忠儿是先帝最疼爱的皇长孙,治郎又是自觉于他有亏的。 所以他起先,是想着要是我能顺利立为她的妃嫔,便将陈王继嗣于我,这样一来,无论是陈王立储,还是我日后……” 媚娘打住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都是顺理成章了。可惜的是我当时实在不能再留在宫中,所以此事也只得做些变化了。” 徐惠闻言,却皱眉,想了一想,才小心翼翼道: “媚娘,有句话儿,咱们是姐妹,也不必多做隐瞒…… 你的身子,旁人看来,自是千般不禁万般不好。再难生得子嗣的。 可是咱们自己心里都清楚,孙道长曾与你明言的七年之后,子嗣繁盛时,便是两年之后了呀! 主上难道不知此事?” 媚娘却摇头,淡淡一笑道: “孙老哥算是个正直人物,只是许多事不想管不想理…… 可是这件事上,他却未曾瞒过治郎。 所以治郎自然知道我两年之后便可孕育。只是……” 她迟疑了一下,这才轻轻地道: “惠儿……我…… 我也不知自己想得对与不对…… 总之,我是觉得治郎会这般做的。为了我…… 为了我也许他是谁都能利用的。” 她的脸上,不知是忧是喜。 徐惠何等机慧?当然明白,骇然道: “难不成主上是在利用陈……” 她紧闭了口,瞪着媚娘也是一脸不敢相信的容色半晌,才突然叹道: “罢了……也不奇怪。先帝是那样,当今主上又是自幼跟着他的,何尝不会这样呢? 只是这样的事,对他周围的人来说,未免太冷酷了。 我…… 我实在难以想象,主上会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 媚娘看着她,徐徐道: “惠儿,或者我说这话,有些不当。可你也说了,他毕竟是先帝之子,自幼看着先帝为君为王长大的。 他的骨子里,始终还是那个帝王一脉传承的血统。所以他可以对任何人都做得绝情绝义……其实先帝之所以为先帝,主上之所以为主上,不就是因为他们能够狠得起来么? 惠儿…… 我…… 我不愿提当年的事。 可是你想一想,当年诸事,难道你与我,不是也被先帝利用着呢么? 还有当年的治郎…… 他之所以间接地将我引入宫中,又努力将我从先帝身边拉开…… 为的,不就是保住他的母亲,在先帝心目中永远是不可利用的人么? 为的也不是能够保住他们兄弟三人在先帝心目中,也永远是不可利用的人么? 惠儿…… 你想过没有,也许这才是治郎与先帝父子二人的真面目? 只是……” 她转身,看着窗外,目光中有一抹无奈: “只是你与我,都颇为幸运地成了他们的心中人,所以…… 所以咱们在他们心目中,便成了不可利用的那些人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十一 萧淑妃闻言,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然而垂头细思一番之后,终究还是摇头道: “不……不对。 虽说看起来,无论是本宫为后,还是贱人为后,于关陇、氏族二系的盟约都无甚大碍。可是论起来,本宫到底是齐朝宗室之女,前朝皇后萧氏,又是本宫的族姑…… 玉凤,你想一想当年的萧族叔(萧瑀)与她(萧皇后)的下场,就知道长孙无忌对本宫也只怕是存着些防心的。 不过这都是其次,最紧要的是王家势大,可比咱们萧氏一族强得太多,又是氏族一系之首,长孙无忌自然是要给王氏几分面子的—— 最后,也是最紧要的,便是比起本宫这出身高贵,朝中颇有声望族势,聪慧又决断杀伐,性子刚强颇似先帝的素节来,那出身下贱,无权无势,又无母族以为后靠,懦弱无能,任人摆布的李忠,才是长孙无忌心目中最佳的储位人选……” 萧淑妃说这些话时,却意味深长地看着玉凤: “想一想当年争储之事,再想一想如今朝堂之势,陛下的性子,你便当知,这长孙无忌为何弃英取莠了。” 玉凤恍然: “是了!是了! 咱们雍王殿下性极聪慧,又性子刚强,娘娘家中又是出身高贵,朝中也是地位超然的,自然不肯受这长孙无忌摆布。 而那李忠却不同,他于长孙无忌,便如……便如当年的陛下于长孙无忌一般,却是上佳的……” 玉凤住了口,又转道: “再者王氏不受陛下喜爱,此番也要靠武氏妖女入宫才能与娘娘争宠。如果长孙无忌再一设法助她得李忠为子…… 那她就更要受长孙无忌钳制了,这大唐后廷,也就成了长孙无忌的掌中之物…… 说来说去,只怕这些事,还与长孙无忌脱不了关系呢!” 萧淑妃恨声道: “说来说去,只怕还是长孙无忌这一番私心,害了本宫的素节! 哼!这笔帐,咱们且只记着,早晚有一日,却要与他长孙一系算个清楚!眼下最紧要的,却是先想法子,怎么不动声色,不惊动左右地把这李忠之事,给解决了……” 玉凤一怔,低声道: “娘娘的意思是……” 萧淑妃冷笑扬眉: “贱人打得好算盘,妖女做得好功夫,长孙老贼设得好棋局…… 可若是李忠这贱种与他那出身下贱的娘亲都不在了…… 他们还算个什么? ——还不过是水中捞月,一场空么?” 玉凤闻言,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看着萧淑妃狠厉的眼睛,咬了咬下唇才道: “娘娘的意思是…… 可……可万一被发现……” 萧淑妃却不动声色,只自取了茶盏在手,淡淡道: “本宫可是听说过的…… 这宫中自来就有许多叫人无知无觉之中便一夕殒命的法子…… 对了,听说那文帝杨坚,不就是被自己的好儿子阿摐(杨广小字)给一副失魂散给夺了性命的么? 听说当时那些前朝重臣们都怀疑此事,还特特地召了太医去验杨坚遗体,以证其事…… 结果太医们也是验不出来…… 却不知这失魂散……是个什么东西? 本宫可是听说,这内侍监里为了防着内里膳食的安危,所以特特地去找了些失魂散来,依例叫那些御膳房的试药小侍们(李世民在世时,因为延嘉殿河豚毒一事设下了规矩,御膳房也有试药小侍,这一点我前文好像没有交待清楚,这里说一下)认一下,以微末试毒……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罢?” 玉凤恍然笑道: “可不是? 这可是他们的本分呢!论起来玉凤也是应当提点一下这些人的。 娘娘安心,此事事关内廷与陛下的安危,玉凤会提醒他们的。” 萧淑妃点头,又得意叹息道: “唉!这也本是好事…… 可若是这些试药小侍们一个不小心,或者是听了谁的话,收了谁的钱帛一时欢喜,想着那刘氏一死,那李忠也就理所当然要归皇后抚养,所以往那刘氏食物中‘不经心’地散了些失魂散…… 本宫与你,岂非是罪孽了?” 玉凤笑着拍掌道: “娘娘这可放心,这是他们自己作孽,与咱们何关?再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是事成之后,家人可安过一生,又得财物安身…… 那为了家人,想必是有人愿意以死谢罪的。” 萧淑妃点头又笑: “你可别忘记了,这是刘氏吃的东西,可不是那贱种要吃的。” 玉凤叉手一礼,笑道: “娘娘说得可不是么? 不过那李忠毕竟是刘氏身边养着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吃了原本给刘氏的食物,与他那天生福薄命贱,活该早死的娘亲一道走了…… 也是有的事。毕竟他那等身分,哪里便能吃得什么好东西? 小孩子家见了好吃的嘴馋结果害了自己,与他母亲一块儿走了,也不孤单么…… 而且也不能怪别人呢!” 次日。 午后。 立政殿中。 媚娘正跪坐于长孙皇后灵前,击鱼诵经,却突然闻得耳边传来匆匆脚步声。 她慢慢地张开眼睛,看着一脸凝重地奔来的瑞安: “何事?” 瑞安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咬着牙,附在媚娘耳边嘀咕了一番。 顿时,媚娘神色一变,手中木槌也咚然落地,心中一跳,轻声道: “东西还没送到刘宫侍处罢?” 瑞安摇头,轻轻道: “事儿一出来,那小监便立时报与明安知晓了——毕竟那小监可是明安的老乡。 明安呢,可是先向主上回的禀,得了令,才敢向元舅爷回明的。” 媚娘咬牙,半晌才道: “他……什么意思?” 瑞安一怔,良久才道: “姐姐是问主上呢,还是元舅爷? 若是元舅爷,他老人家的意思倒是明白——那刘……刘宫侍,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不过若是能借着这等机会,替皇后省了一番事,再握了那萧淑妃的把柄,倒也是好的——只是毕竟有陈王殿下在,刘宫侍是死不得的。 不过叫她生场病痛什么,或者留下什么无法继续抚养陈王殿下的暗疾什么的,也是她的劫数,也是无奈罢了。 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十三 午后。 立政殿内。 内仓廪里。 内廪司的官舍(就是守着内仓廪的官儿办公的地方——一般这里是有司的相关男性,非太监的那一种人管理,可是自从文帝的皇后伽罗和长孙皇后两位皇后把仓廪院里的宫殿当成自己的居所之后,这里的官儿就被内侍省接了,变成了太监与女官共同掌管),一早儿就被早早打点好了的瑞安清了个空,只有媚娘与刘氏二人相对而坐,品茗清谈。 至于跟着母亲前来,今年才方七岁的陈王李忠,则是早早儿地被瑞安哄到了一边儿去用点心,玩东西了…… 他这些年跟着母亲刘氏,终究也是命苦,从来不曾见过瑞安拿与他的那些吃食,也再不曾见过瑞安拿与他的那些玩具的。 是以一见到那些东西,一向总是牵着母亲的衣角,再不肯离开,生怕被别人再欺负的李忠,也是欢喜不胜地跑了去了。 所以,刘宫侍一落坐,头一句话便是淡淡地说了句: “谢谢娘子一番好意了……若非娘子,只怕忠儿今生也是再不得见过这等吃食用度的。” 媚娘闻言,心中也是一酸,可终究还是硬下心肠轻轻道: “哪里……我也只不过是想着多少……多少帮衬一下这孩子。 毕竟,这孩子的命苦……也……” 她不再言语,刘宫侍却明白了她想说的话,只摇头道: “一切都是命,却与娘子无关……虽说一切论起来是因娘子而起。可是娘子……娘子受的苦,比我还要多些。” 一边说,刘宫侍一边看着媚娘,目光中也流露出些真诚的内疚: “而且说起来,当年娘子也是冒着大险救了云若父亲的。可是云若却害得娘子……” 她咬了咬下唇。 媚娘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我知道,你也不是有心的。一切皆是命罢了。 再者,当年便是你不说,萧氏知道,也是早晚的事罢了。” 两个女子,因着能够互相体谅,竟然在这人心难测的大唐后廷之中,前所未有地惺惺相惜起来。 半晌,刘云若感动地道: “不知娘子此番唤了云若来……却有何事?” 媚娘咬了咬牙,却不答反问道: “我看忠儿很喜欢这些吃食与用度……难不成……难不成他……” 她虽未说完,目光中却言尽了一切。 刘宫侍凄然一笑道: “当年之事,陛下终究还是恨我的……再者我当年也是与那王萧二人,结下了许多仇怨……我们母子还能安活着,已然是陛下护佑着的结果了。 否则别的不提,那萧淑妃…… 以她的心性,必然不容知晓当年她耻辱之事的我活着的……再者,她也是有雍王的人,自然更难容得下忠儿。” 媚娘直视着她,不言不语。 刘宫侍见媚娘这等神态,先是一怔,然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目光变得惊惶,双手也紧紧地握了起来,最后,终究还是捏紧了自己的衣角,颤声道: “她……她…… 她要……要动手…… 是不是? 她……她终究还是容不下…… 容不下我们…… 是不是?” 媚娘只是直视着她,同情与怜悯的目光,却教刘宫侍心寒如冰: “她要我们死……为什么?” 媚娘低头,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凄然道: “因为……因为忠儿,所以你必然要……” 刘宫侍浑身一冷: “因为忠儿……可是,可是我无封无位,忠儿他……” 媚娘摇头,目中只是一片怜悯: “若是忠儿很快就要成为一位位极诸子的尊贵孩子呢?” 刘宫侍的机慧,本便不下于王萧二人,只是这些年的心灰意冷,让她失去了些锋芒,可正如宝剑虽蒙尘,却轻拭便可复其锋芒一般…… 她立时便明白了媚娘的意思,瞳孔不由收缩: “娘子的意思是说…… 皇后……” 看着媚娘默认,她停了口,摇头,再点头,摇头,再点头,终究还是轻声失笑,凄然含泪,放声泣道: “原来她到今天,还不肯放过我…… 她夺走了我的一切,如今还要夺走我的孩子!!!” 她痛哭,她流泪,放声狂笑着哭骂: “王善柔!!!你这佛口蛇心的贱人!!!!! 竟能行出这泯灭天良的事……你就不怕遭天打五雷轰么?! 王善柔! 王善柔!! 王善柔啊啊啊!!!” 媚娘不语,只是同情而内疚地看着她发泄,把这些年心中的积愤与痛苦,全部倾泄出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一切,会让她更加痛苦,更加绝望……若不先宣泄一番,只怕呆会儿知道更多的真相时…… 她,就会立时发疯的…… 媚娘不由叹息一声。 …… 正如媚娘所料,当刘宫侍终究冷静下来,听到她告诉她说,这一切,本是长孙无忌的心思与设计,而她注定要失去自己的孩子时…… 这个可怜的女子,竟也承受下来了。 刘宫侍只是木然地看着媚娘,良久良久,才轻轻地问: “那你呢?” 媚娘一怔: “我?我什么?” 刘宫侍慢慢地,轻轻地问: “你……想不想要忠儿?” 媚娘心中一紧,以为她看出了什么,变色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们母子分开……就算……将来若有机会,我也会最终成全你们母子。” 也不知为何,面对着刘云若,媚娘终究还是无法像面对王皇后那样假装作态。 刘宫侍看着她,看着她,良久才点头,目光慢慢凝聚起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对……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撒谎的。你也不会害我们母子的…… 虽然你……你可能比谁都更渴望得到忠儿……可是你不会害他。 因为…… 武娘子,这大唐后廷的诸妃加起来,都没有你一个人对陛下的情深意切……你为了他,会不惜一切地保住他的任何一条血脉的……因为你爱他…… 更因为你比谁都希望他的孩子好……还因为你……你也是真正可怜、真正关心我们母子二人的人…… 所以,就算是陛下他…… 他要我死,他要利用忠儿……利用忠儿去扶你登位,你也是不肯的…… 所以,今日你才来这里……才来告诉我,对么? 因为你知道,陛下也打算着教我死,因为他想让忠儿过继给你,所以即使他与长孙无忌,与萧淑妃抱着不同心思,却有着相同的目的,又恨我当年说破一切,害了你…… 所以他也根本不想管我的死活,只要忠儿活着,能够为他所用……就好了…… 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十五 刘宫侍心底一片寒凉,轻轻道: “娘子,我都能知陛下如此,何况是你? 所以想必今日之事,你,我,陛下……心里都是明白的。这一切,都是陛下的计策,而我们……” 刘宫侍苦笑一声: “我们就算知道了陛下的谋划,也只能跟着他的意思走……不是么? 这才是陛下最厉害的地方…… 任何人,只要他不愿意,那便再猜不出他心思的。 可就算是他愿意交心了……他一旦定了计,你也是无法破解,只能跟着他走的…… 不是么?” 媚娘哑然: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也终究是认同刘宫侍的每一句话的。 李治的心思……从小,她就与别人不同,能够猜得透的。 可是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李治肯让她明白,也因为李治肯让她猜透。 可就算李治肯让她明白也肯让她猜透…… 她也常常有种感觉——她就是再明白,再猜得透,终究还是逃不过李治的算计,终究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李治的身后走。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守在先帝太宗身边时的感觉一样…… 她不禁轻叹一声,不知该幸该惊。 而就在她目光一转之间,却无意发现侧边屏风后透过来的光线照出的一道小小身影,不由心中大骇,容色大变,喝道: “是谁?!出来!!!” 这一声惊呼,也叫刘宫侍一震,转身跳起,跑去屏风后看时,却面色雪白,失声惊呼道: “忠儿?!你……你怎么在这儿?!” 媚娘闻言,心中一冷,看着刘宫侍拉了那满面泪痕的小小孩童出来,一阵阵寒意如潮蚀骨而来: 他……他听到了……终究…… 终究他还是听到了…… 这孩子……这孩子听到了…… 武昭,这样一个强悍而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女子,竟然在这一瞬间,看着那小小忠儿眼中的绝望与怨恨,不由得心底发凉…… ……他听到了……多少? ——他听到了多少? 刘云若也是惶然失措的。 她从未想到,忠儿竟然会守在一侧,更从未想到,自己藏在心底多年的怨恨,竟然被最不想让之听闻的独子给听到了…… 她…… 她也不想这样的啊! 是故,她惶然地抱着年幼的李忠,哄着他,努力地做出一副温柔慈爱的母亲样儿来安慰着他,更是与媚娘一道,微笑着告诉李忠,这一切不过是大人们之间的戏言,因为发现他在屏风后,才故意说来吓他玩儿的戏言…… 可是李忠会信么? ……她们不知。 她们只是看见慢慢地,小小的李忠被她们笑哄得半信半疑,然后慢慢地开始微笑,表现出孩子特有的欢喜来。 她们只知李忠最后再度开口时,只说了一句: “那……母亲,武姨娘,父皇真的是最喜欢忠儿了…… 是么?” 只知李忠说这话儿时的表情,是天真而无邪的…… 那是一个七岁孩子理所应当的快乐表情…… 虽然它理所应当得过了头…… 虽然两个女人,都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不知为何,两个女人在看着这个孩子时,总觉得这个表情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叫她们心中不安…… (——直到多年后,武媚娘与刘云若才明白,这份不安,是来自于李忠的这个表情,与她们所深知的那个人,她们孩子的共同的父亲李治…… 太过相像的缘故。) …… 一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内。 告别了刘宫侍母子的媚娘,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长孙皇后灵位,发着呆。甚至连瑞安步至自己身后,也未曾察觉。 “姐姐……” 瑞安愧疚地看着媚娘: “是瑞安办事不当……当时只顾着忙,却没发觉陈王殿下跑开了…… 不过姐姐安心,只怕陈王殿下最多听到了几句……他年纪小,也未必听得懂大人的话儿。” 媚娘却只是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孩子小,又是方得了些好处与欢喜,你一个人自然是看不住……不怪你。 我只是……” 长吸了口气,她叹道: “我只是觉得,忠儿走时,看着我的目光,叫我觉得有些害怕。” 瑞安却道: “可陈王殿下不像在恨姐姐的样子啊?” 媚娘无语,轻轻摇头道: “他不会恨我……我不觉得他恨我……可是瑞安,你看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他一生之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眼神…… 我……我总忍不住想,他为什么这么看我?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些什么?” 瑞安哑然,半晌才强笑迟疑道: “姐姐当真是想多了……陈王殿下才七岁啊! 别说他没听得完全,便是听得完全,他也未必能懂这些罢? 而且若是他听得完全了,也只是似懂非懂…… 依着孩子们的心性儿,只怕早是将武姐姐你当成是个抢了他父爱的坏女人,恨着你,又怎么会那般看你呢?” 媚娘却不语,只是摇头,半晌才叹息着,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瑞安说道: “也许,也许是我多想了。” 尔后,她提起精神,重新摆了一副冷静容色,看着瑞安道: “不过你居然会失职……想必有别的原因罢? 去找那胡土了么?” 瑞安一怔,看媚娘又恢复了常态,这才松了口气,笑嘻嘻道: “到底是武姐姐,还是瞒不过呢!是,瑞安是去寻那胡土了。 依着主上的意思,既然萧淑妃有心害皇后,那让皇后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 再者主上也明白,有元舅公在,眼下武姐姐也是不可能立时收陈王为嗣子的。所以不若就做个顺水人情,先稳住了皇后,叫她不来为难姐姐,也多为姐姐封妃之事添些助力…… 只要有皇后替姐姐做助,姐姐接下来脱去海青,立足宫中的事,便容易得多。 而有了陈王殿下做靠,皇后必然是放宽了心,只一味地想着怎么能再锦上添花,多个真正的儿子出来替自己稳固后位的。所以必然会重用姐姐,那么姐姐才能一如往常施展手段,收服宫中诸妃…… 到那时,皇后与淑妃两败俱伤,大失人心,姐姐趁此良机大得人心,独善其身…… 那立妃封后,也不过是举手之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十七 媚娘却摇头,淡淡地笑——虽然笑意未达眼中: “不,不必。 瑞安,我且问你,皇后当真没有半点儿想要害死刘宫侍,以得其子的心思么?” 瑞安立时道: “怎么可能!方才胡土还告诉瑞安,说那日武姐姐一将这话儿与皇后说透,她回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着怜奴出去寻些能致人死地,又不能教人察觉的法子来—— 只是皇后近年越发昏昧信那些祝祷之术,是以还不曾将怜奴与那些骗人的江湖方士一道寻得的毒药之类用上罢了。” 媚娘点头,这才冷道: “治郎最是了解她们的,所以论起来,此番治郎设计着她,却也不曾冤枉了她…… 瑞安,你去告诉惠儿,就说是我的话儿,叫她把这些事,尤其是此番是皇后母家出的主意,召我回宫,又是欲纳陈王为嗣,便有意加害之事从宫里流出去。 最好是能流到宫外那些大臣们的耳朵里—— 尤其是长孙太尉,一定要让他在诸位大臣之后…… 记得,是之后得到这些消息。 明白么? 是之后,不是之前。” 看着瑞安一脸不解,媚娘笑笑,解释道: “你想,长孙太尉何等人物,他能不知皇后动静? 之前他关陇一系与氏族一系闹到那样子,他又是深信皇后对文德皇后娘娘不尊不敬,又是不喜欢皇后如此行事,又是眼下因为被与氏族一系盟约,以及氏族一系的力量所牵制,不得不出手相助皇后…… 你说,若是今日咱们给了他一个制约皇后,甚至是制约整个氏族之中,权势最大的太原王氏与河东柳氏一系的把柄…… 他日后,会做出何等大事来?” 瑞安恍然,却笑道: “可不是? 到底元舅公为了关陇一系,为了文德皇后娘娘,只怕也是不想看着皇后这般得意的……尤其此番看似他老人家主动出手,其实却是迫于无奈出手相助…… 想必心里也是窝了一肚子的气。 姐姐若是给了他一个由头,那元舅公怎么也要在大唐后廷里找出些不是来的。 不过姐姐,瑞安不明白,为什么是之后不是之前?” 媚娘却淡淡一笑,看着瑞安道: “长孙太尉何等人物?这些事情,咱们这些心思,只怕眼下还是瞒不过他的…… 毕竟咱们不是治郎与王公公那等人物,在这宫中多年经营,已然是纹丝不透——再者便是治郎与王公公,不也是差点儿坏在长孙太尉安置的明安手里么? 所以既然瞒不住,那便索性不去瞒他——只要瞒住别人就好。 而且咱们把长孙太尉放在‘最后’告知,这样一来,长孙太尉出手之前,必然会有知情的其他官员或者因为嫉讳王柳二族之势、或者因为深知太尉之心、或者是当真不满皇后所为之情……而纷纷去劝长孙太尉…… 你说瑞安,以长孙太尉这等身分而言,便是他再得上宠,再位高权重……立在风口浪尖上的滋味,都远不若躲在百官议论,群情激愤之后,做个‘无可奈何’,才对皇后下手,才行干淑内政的首领官员,来得好罢? 而长孙太尉得了这等大好处,会不念咱们的一番苦心么?” 瑞安虽向知媚娘神算,可却从未想到,媚娘能做下这般大局,是以听得目瞪口呆之余,不由失声道: “姐姐……瑞安怎么觉得你越发像主上了?” 媚娘脸色一红,啐道: “你这小子,乱说什么话儿呢!谁像……像他……” 瑞安见状,知晓她是误会,急忙道: “姐姐误会了,瑞安的意思是,是……” 一时间,只见他急得抓耳搔腮,半晌才憋了一句道: “只是觉得姐姐越发像主上一样,看一步,算计一群……啊呸! 啊呸呸呸! 瑞安不会说话!瑞安该打! 姐姐哪里像主上那么乱算计了……是瑞安不是……” 瑞安说了一半,便立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又是吐自己,又是举手欲打自己耳光。 媚娘看他如此,也是气笑不得: “行了!你呀……这话儿也就是在我面前说,可别在治郎面前说,否则到时他心情好还罢了,若是一个心情不好…… 哼哼!看你怎么受得起。” 瑞安一时涎着笑脸受下,连声应是。 又是笑了一会儿,媚娘又沉了心,黯然道: “不过说起来……此番也当真是委屈刘宫侍了…… 你可安排好了?” 瑞安点头,轻轻道: “武姐姐放心,王公公那里也是安排了,瑞安这里也是安排了,就连哥哥(德安)那里,也是私下早早儿就安排了…… 正巧儿和刘宫侍住处相近的杨昭仪今日有唤,道杞王殿下今日身体不安,叫传唤太医去。所以咱们也就近便了—— 派去跟着太医的,可是瑞安的一个小徒儿名唤延寿,最是机灵过人的。再不会出岔子。 姐姐安心。 只要刘宫侍那里一传有事,他便立时会哄了太医去刘宫侍那里相救的。” 媚娘与瑞安相交多年,却是少见他这等夸赞别人,一时不由纳罕笑道: “看来这延寿却是颇得你欢喜啊……竟然这等得意。” 瑞安却憨笑道: “姐姐明察,这孩子确是得入瑞安的眼缘,加之他家里论起来,也是与王公公有些旧交的,王公公也是颇着意地叫瑞安教好他。” 媚娘一怔: “与王公公是旧识?” “嗯,这孩子的祖父是前朝的旧内侍少监,名唤高守的便是。 论起来,当年王公公在大兴宫中凤台为侍时,却是没少受这高内侍的相帮。高内侍入宫之时,已然是在家里结婚生子,有了三子一女的。 他本是一个侍卫,只是因些小过,才被那昏君杨广于大业年间责令正当盛年的高公公净身入宫…… 可惜他还是一味愚忠,竟当真抛妻弃子,入了宫中。 是以后来因为前朝衰败,高内侍因着侍奉前朝之时,也是有些行事不谨,竟与那宇文化及有些牵连,高祖皇帝(李渊),又是嫌他为人过于愚忠杨广,又是恨他姓氏与咱们主上的母舅祖,也就是文德皇后娘娘的舅父高公相同,不以为祥,便当下以助昏君害人之罪,要罚没他全家入奴籍。 后来还是文德皇后娘娘的舅父高公开口请恕,这才只把这高内侍的第三个儿子,也便是这高延寿的父亲罚没入宫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十九 胡土一番胆大之言,竟将前事一发揭开,一时间君臣上下尽皆变色,尤其萧淑妃更是因心病被揭,又惊又气又怒又恨,便跪于李治面前,哭求李治治杀小监胡土,治皇后一个管教无方之罪。 然皇后身为中宫,萧淑妃虽贵为四夫人之亚,受尽天恩,却也终究不能与之相论。 又是因为胡土一番话语,说中李治心事,暗中已疑起萧淑妃确是前番几次暗害那心中至爱,先帝才人,如今已然出家为尼,虽因谣传得皇后助力招回宫中,却始终无法亲近的明空法师武媚娘之疑凶,竟自沉默不语。 萧淑妃见状,方悚然惊觉,李治于她之旧情,竟当真已非昔日可比,又因于武媚娘受屈之事,颇难言辩其白,一时惊急之下,加之近日身体不适,火气攻心竟自昏厥委顿于地。 李治大惊,又是急忙着左右扶其于榻上,召太医良加医治,又是传令左右,先将胡言乱语的胡土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然闻得近侍受责,王皇后立时大感不快,便当众抗旨请奏,又是再三言证胡土之言并非无稽,又是其余三妃皆附皇后之语…… 一时间,场面喧哗混乱,李治又是怒急疑惊一齐攻心,竟诱起旧日风疾,一朝昏厥。 诸后妃见天子气厥,立时大乱!幸得王德急中有智,乃喝令左右急扶李治归入就近寝殿之中,将一众诸妃,除王皇后与其余三妃之外,尽皆请退出殿外,以留其清静诊视。 王皇后等人见状如此,心知今日之事不当,后悔莫及之时,闻得太医来报,道李治虽无大恙,可到底龙体有伤,当归帝寝之中良加调理,不近诸事云云…… 又是长孙无忌等朝中重臣闻得帝厥,惊骇之下传侍入内相询…… 后妃此时方悔事重,又因忧心前朝重老相询之时,后廷之事无可言答…… 于是只得由着王皇后良生嘱咐王德扶主归寝,又良加劝慰前朝来使。这才目送李治驾归帝寝。 李治驾方离去,王皇后便闻报道萧淑妃已然清醒。既然李治此刻已然不在后廷,又是因此事气怒至昏厥,王皇后与其余三妃也是素与萧淑妃不合,此番又是萧淑妃宫中之人行凶…… 于是便借此机会,皇后责令萧淑妃归殿静修,无天子谕旨或皇后懿旨不得擅自出宫。又是着令左右,先不急着将那些侍婢等诛杀,只待查清此事之后再请李治定罪。 最后又懿旨宣于六宫,道刘宫侍虽为陈王殿下生母,却教养无当,竟至龙嗣有损。为保龙嗣之故,陈王李忠自即日起当暂居于王皇后万春殿中调养,只待日后李治身体大安,一切水落石出之时发落。 王皇后一番定夺,诸妃皆是拜服,唯萧淑妃碍于情势,虽气得浑身直抖,险些再次昏厥,却也只能依命是从,自行带着诸侍甩门而归千秋殿去。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闻得李治之事,虽然心知此番只怕又是李治装病,却因终究担忧其身体安康,便一早儿派了李治于她入宫之时,便派了过来,名为监守她修行,实则却是照顾其起居的瑞安去太极殿相询。 可瑞安一去大半日也不归来,难免让媚娘忧心。 正惴急不安时,忽闻得左右来报,道瑞安已归。 媚娘便急忙迎了两步,上前问着跑得满头大汗的瑞安道: “如何?治郎可还好?” 瑞安笑了一笑道: “姐姐安心……主上就知道姐姐会忧心,这才特特地叫瑞安来告诉姐姐,不必担心他……不过是今晨时明知事起,为了装得像些,便不曾进膳便去上朝,然后再于届时来个体力不支昏倒,以求‘病遁’罢了…… 姐姐当真不必担心。眼下王公公特别地摒退了那些无用太医,又召了老神仙入内,只佯做出副老神仙相助调理才得安复的样子来罢了…… 其实一回太极殿就醒了。” 媚娘这才松了口气,笑骂瑞安道: “你呀你……当真是越发大胆……什么叫‘病遁’……就不怕我跟他学?” 瑞安心知媚娘一向护着自己,便是有几次李治不快想申斥他,也是媚娘拦着,再不会这样行事,去告他的密,便吐舌笑道: “姐姐才不会呢!姐姐在这世上,可是除了德安哥哥之外待瑞安最好的人了……便是主上也会骂瑞安,可是姐姐再不会的。” 媚娘无奈,笑骂他几句,便又问道: “既然早就无事,那你为何到此时才来……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莫非…… 莫非是那长孙太尉又看出些什么了?” 瑞安又是讶然咋舌道: “姐姐当真是神知! 不错,正是元舅公。 元舅公听说了主上因此事而病倒,难免弄假成真,要请主上治罪那萧淑妃呢!连王皇后,他老人家也是和几位重臣一般的大加非议呢! 结果皇后与其他三妃也是吓得不轻,紧忙着就赶入太极殿里,当面将事情说清楚…… 明面儿上是去看主上,禀明事情来由……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想求得元舅公与诸位老臣们谅解呢!” 媚娘也不笑了,沉吟片刻才道: “她们这般行事,本也理所应当……不过看来,那萧淑妃此番,却是吃了大亏了……瑞安,你说,接下来皇后会如何?” 瑞安想了一想,却冷笑道: “姐姐,此番下毒之事,虽然咱们事先与那刘宫侍了些警报,叫她私下里由着王公公派人去将萧淑妃下在食物中那服下立时便可发作的失魂散里,掺了两味延迟半个时辰的药物来,以助其脱险,又起挑起萧王之事的效果来…… 可那小奉扇之事,未免也太巧合了罢?瑞安可未曾听说王公公安排得此事,只怕却是那皇后……” “不,这小奉扇之事,只怕还真就不是皇后所为。” 媚娘淡淡道: “或者这般说……小奉扇是皇后派去萧淑妃处,借机向刘氏母子下毒的人,不假。他的确是下了毒,也不假。那遗书是他所写,也不假…… 只有这小奉扇之死,是皇后一手安排,以图嫁祸萧淑妃,或者是萧淑妃发觉他身分,立时拿下,又因其知晓太多,便索性一并抹杀,以求灭口再来诬告皇后之事…… 恐怕却是治郎的手笔。 瑞安,你站在她们两个的立场上想一想,不觉得太奇怪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三 王皇后却摇头叹道: “你也说了,他是个孩子,不是块木头…… 子依母之心,人之天性。有他亲生的母亲在,本宫如何待他好,总是不及生母。” 王皇后此言,却教怜奴犹豫一番,然后俯下脸,左右看看无人,才轻轻道: “娘娘的意思,是要陈王殿下,自此以后只念您一人的亲恩? 那倒也不是不可行。只要娘娘能果决行事,那…… 人都不在了,陈王殿下除去依靠您,还能依靠谁呢?” 王皇后眉色一动,半晌才轻轻摇头道: “这些事,还是等着明日事了再做定夺罢…… 唉…… 说到底,若非那萧淑妃,本宫又何必如此为难他们母子?” 怜奴想一想,也是这个理,便轻声道: “那娘娘的意思是……” “你说,若是那孩子知道萧淑妃害了他母亲…… 他会不会彻底地跟着本宫?” 王皇后犹豫半晌才问。 怜奴想了想,点头道: “还别说,真有这个心思也是难保的事。毕竟明日案子一审,水落石出,那萧淑妃还不认服?” 王皇后想了又想,这才叹道: “说到底,还是本宫的私心害了他们母子…… 若不是因为本宫有心纳他为子,那萧淑妃虽然也恨他们母子,却也不当致于如此去害他们啊……” 怜奴却不以为然道: “娘娘是一番好心,不叫这陈王殿下跟着那刘氏吃苦。 哪里像那个萧淑妃,自己不好了,便也见不得别人好……” 偌大的宫殿里,二人就这么商议着,却丝毫未曾察觉,在她们所在的凤阶之后,屏风后的阴影处,一道小小的人影,正涨红了一张布满了仇恨与绝望的小脸儿,安静地听着她们的每一句对话。 一双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死紧。 同一时刻。 千秋殿中。 自禁足以来,萧淑妃的心情就没见一日得好,是故这些日子里,千秋殿诸人都是踮了脚尖儿走路,提着心口儿呼吸的。 可今日里却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倒是和煦了些。 不说别的,单只今日一个洒扫花庭的小丫头,一个不小心竟打碎了她最爱那只有司设计出了图纸,请了西域召入宫中的师傅制成的琉璃浮华盏(就是一种在夏天或者是春秋天天气不很凉,然后又是长安,也就是现今的西安一带比较干燥多风的时候,装了清凉的泉水,再撒上新鲜的香花类花瓣儿,利用一种类似于虹吸原理的设置,以取其清凉沁香之意,温润空气之效的,类似今天的加香加湿器的高低盏的组合品—— 话说古人真的很厉害,这个就像一个微型庭院式流泉盆景一样的,水会自己从高的那一个盏里流到低的那一个盏里,然后再从低的盏底部一个与高盏相通的小暗道里,把水送,或者是压回高盏里,然后再流下来……如此循环往复,很美妙),她也没怎么生气,只是笑了几声,便着左右将那小丫头打出去赏了三十廷杖,再贬入掖庭不许再出就是。 是以诸侍倒也是松了口气。 为首者,自然是跟着喜怒无常的这位千秋殿主人跟得久了的玉凤了。 玉凤一边替斜靠在榻上,倚着软枕吃葡萄的萧淑妃槌着腿,一边笑道: “娘娘今日好心情,却不知有什么喜事?不知能不能垂恩赏与玉凤一道欢喜?” 萧淑妃却笑道: “哪里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到底要重见天日罢了。” 玉凤一怔,却道: “娘娘的意思,是说明日的廷劾(就是皇帝亲临现场,并且在皇宫内部进行的公开审案)? 可娘娘,咱们眼下,可没有什么得意的证据在手。那皇后阴险冷毒,可未必能容咱们翻身啊!” 萧淑妃却淡淡一笑道: “说你聪明罢,你也是聪明的。 可是说你蠢起来,你也是当真愚笨呢! 本宫只问你,王氏那贱人如此兴师动众。为的是什么?” 玉凤不假思索便道: “不是为了得陈王为嗣么?” 萧淑妃这才点头道: “可不是? 因为有本宫的素节在,皇后才这般着急,竟然连素来不喜刘氏一事也不管不顾,只是一味地求着能得儿子…… 你想一想,眼下她虽然把这李忠接回了万春殿,可陛下到底还是没有答允她可以收李忠为嗣罢?” 玉凤点头,萧淑妃这才又道: “这便是了。玉凤啊,本宫的确是动了手,也的确是被那个小奉扇给设计了一番,险些就入了彀。 可你也知道,那刘氏却非是中了咱们所下的毒,那又是谁?” 玉凤恍然: “是皇后……对了,定然就是她!可是娘娘,咱们没有证据啊!” 萧淑妃冷笑一声: “你呀……怎么还不明白? 如果陛下信了她,那咱们就是有再多证据,也是无用,出不得这千秋殿半步。 可是陛下根本就没有信她…… 咱们要证据,又岂非是多此一举?” 玉凤听得却一怔道: “可是娘娘,玉凤当真是糊涂了……咱们没有证据,陛下又怎么信咱们? 再者,便是信了咱们,那……那若是皇后还不肯放过咱们……又当如何?” 萧淑妃闻言,也是脸上失了些笑,丢了手中未及送入口中的一颗葡萄,自己闷了半晌才轻轻道: “论起来…… 也不知该是说本宫的造化呢,还是本宫的冤孽…… 若是此事再早上几个月,只怕陛下便是再宠幸本宫,再怜爱素节与那两个孩子……只怕本宫也是难逃削位去封的理。 毕竟此事确是干涉到了本宫,便是皇后手中一无权证,那本宫也至少是个削位待察的份儿。 可偏偏…… 这事儿就发生在现在…… 是以陛下的心思也好,王氏那贱人的心思也罢,只怕也都各有些内情了。 两相权衡之下,反而本宫得保。” 玉凤一怔,想了一想,却还不解道: “娘娘,您骂玉凤蠢,倒是半点儿没得错…… 玉凤到现在了,也想不明白此事与时光有什么关系。” 萧淑妃看了她一眼,才轻轻道: “自然有关。几个月前,宫里可没有那武媚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五 永徽元年三月末。 太极宫。 因高宗李治令,着于太极殿内广明厅中,密审内里中宫侍刘氏与皇长子陈王忠中毒一案。 此番事密,然因涉及宫中要事,故此大理寺不敢倾复,只令入大理寺修习导训等事宜的并州法曹狄仁杰代理。 …… “真是荒唐!” 闻得此事,长安长孙府中,即将入内听一听最后的廷劾的长孙无忌头一个便沉了脸: “这等大事,唐临也是糊涂了么?怎么就叫一个外省来京内修习的品末小员来处理?! 也不怕主上生气,罚了他的职?!” 一侧,长孙冲却道: “可是主上并无此意啊!而且看着听着,主上还是颇满意此人的。” 长孙无忌一怔,却道: “怎么? 这狄仁杰,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长孙冲看看左右无人,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 “父亲有所不知,方才初初得知要这狄仁杰来时,主上也是满脸不悦的。 可是后来这狄仁杰一上来,便先请了上旨,将皇后、淑妃等一干相关人等,包括刘宫侍等人一并摒退,只留下了那些声称见到过真相的仆侍们相审。 然后取得证言之后,又请了主上的准,只将皇后与淑妃还有刘宫侍等人在广明厅里留着,自己却跟着主上身边的德奖师傅,悄没声儿地就去了皇后与淑妃的寝殿之中。 结果这一手下来,就从皇后与淑妃处,都搜了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出来……” 长孙无忌闻言一怔,想了一想,这才点头道: “看来这个狄仁杰,却也是个有些本事的…… 只是可惜,他还是犯了那些年轻士子们的毛病——办事不分清重缓急,更不知大局所在……只是一味地在君上面前卖弄自己的本事。 以博其名。” 长孙冲却摇头道: “父亲有所不知,正是这里才奇怪呢! 那狄仁杰论起来年岁轻轻,也是个毛头小子,可是行事却是极端谨的。 得了这些东西之后,他也不曾见当面宣扬,只是回主上时,只将这些事,托了德奖的口中,全部告诉主上。 主上这才知晓原来皇后与淑妃,皆是有意图取刘氏性命。 不过这图取刘氏之毒,却非出自二殿之中。 于是主上便大怒,欲将二位都召来一番申斥,结果却又是这个狄仁杰,拦住了主上道: 此事事关宫闱,不宜为外员所知。再者二人虽都其有心,却未能有成。 三来,也是最紧要的,便是二位毕竟无曾动手,又不见确凿证据,还是不当发作的好。 四来么,毕竟此事牵系到了皇长子陈王殿下,为了殿下着想,这些事还是不言为妙。 这一番话说得连主上都点头认同,立时召了皇后与淑妃前来,又避退了狄仁杰,只留了王德德安两个,还有那皇后淑妃身边的近侍在场…… 听说,主上好是申斥了一番二人,又说若非是她们身边那些近侍们自揽罪责,一个说是从别处殿中搜来的这些东西,不及告与皇后便收着;一个说是从自家殿中那小奉扇处发现了这些东西,不及禀明淑妃…… 只怕便是要立时处置了二妃呢!” 长孙无忌闻言,这才点头,带着长孙冲往外走,预备着入宫去,听一听这狄仁杰最后的审告,然后才道: “想不到这狄姓小员,虽然年纪轻轻,办事也算稳妥—— 如此一来,这主上心里有了分明,那王萧二人也好歹得安分一段日子。 最紧要的,却是这陈王的处置又得了两全。” 长孙冲一怔,却道: “陈王处置得两全? 何谓两全?” 长孙无忌一笑,道: “入宫罢!听了最后的审告,你就明白了。” ……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听得瑞安来报廷劾之事后,便讶然道: “想不到这个叫狄仁杰的,却是这等机慧,反复之间,便将一桩难断的公案给做了个了结。 而且如此一来,治郎处置陈王之时,也是得了两全了。” 瑞安却一怔,也问道: “陈王处置得两全?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陈王殿下不是已然定了要与皇后做嗣子,日后继承储位么? 姐姐也答应了那刘宫侍,日后必然收他为嗣子…… 怎么又来个两全之说?” 媚娘却摇头,放下手中女则,理了理身上已然更替回常服的衣裳道: “先前虽然迫于局势,陈王嗣于皇后之事,也是算得上计全之策。可是其实却是有些隐患的…… 瑞安你想,皇后之所以默许我回宫,不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后位不固,又忧心萧淑妃受宠,一旦治郎立了雍王素节为太子,那她这后位便是不废,也是再无出头之日了么?” 瑞安点头。 媚娘又道: “所以,我对皇后的用处,便是助她巩固后位。 可是若助得太过,将陈王轻易便立而为储……那我在这宫中…… 不,在这世上,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 皇后终究还是忌惮我的。也是容不下我活着的。” 瑞安这才省悟: “姐姐的意思是…… 若此番狄仁杰这一动手脚,王萧二人皆有错失,便是陈王殿下入嗣皇后处,皇后也未必能一下子得尝所愿?” 媚娘点头道: “正是如此。” 同一时刻。 寂静了许久的长安,高阳公主府中。 正对坐而饮的高阳、吴王兄妹二人,闻得豆卢望初来报这宫中王萧廷劾之事,也是讶然半晌。然后高阳才问自己哥哥: “哥哥怎么看?” 吴王点头: “主上想借此番机会,护住这宫里的一个人…… 不过却不是皇后,也并非淑妃,更不是那刘宫侍便罢了。” 高阳会意,侧头道: “哥哥是说…… 那立政殿中的武媚娘?” 吴王点头。 高阳见状,不由叹息道: “想不到咱们这个九弟,却是越来越不成器了。为了一个父皇身边的女子,他竟然这般无心正事…… 哥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再说。” 吴王如何不知这妹妹的性子?于是淡淡地道: “主上行事妥当,是我与你,与天下百姓朝中文武的福气;主上行事不当……那正是我与你,与天下百姓朝中文武的责任。 主上没有什么错与不错的。 再者,这收继婚的事,年年朝朝代代岁岁,都是常事。 便是这朝中重臣们,哪个家里又没有过收继婚的?更不能有资格去议论主上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七 …… “一来两全其美,两安千秋万春二殿之心。 二来么…… 只怕主上,却还有些事,要借此机会,逼着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不得不答应呢!” 是夜,今日在明广厅中,一举叫整个大唐都记下他名字的狄仁杰,面对上司唐临的相询,却笑着平和地回答: “看来这主上,也是有些自己心思的……想一想,能叫他这般费心思逼着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答应…… 无非是些女子之事。 这么想来……那宫中合了此事的,只有一个先帝才人,如今据说是皇后娘娘私引入宫中的法师明空了…… 看来,主上是铁了心,要立这位法师为妃呢!” 唐临听毕,啧啧纳罕,不由问道: “却不知怀英(狄仁杰的字)如何知晓?” 狄仁杰闻言,忽觉若有所悟,遂笑着含混而过。 唐临心知他必知其中奥秘,然奈何他不欲直言,也便不得而知。于是只得再加褒扬一番,这才放他离开。 ……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闻得李治去了千秋殿,心中有所失落,然口里却只道: “这样也好……本来就是已点了一把火的,这样来添把柴,也是好……” 瑞安却心知她是失落于李治不能多加怜顾于她,便劝解道: “姐姐也是不必伤心,主上虽然是去了千秋殿,可是他心却是在这立政殿里。 您瞧,这不是派了人送了新样衣裳来么?” 随即手一挥,立时便见早立在一旁侧的清和明和二兄弟,亲自的奉了两封折书上前。 媚娘好奇,便接了来看。 只刚打开一瞅,便是哭笑不得: 啪地一下,她合了手中折书,轻轻抚了一下头连长孙大人都把他给记上英才薄呢!” ——这英才薄,媚娘倒是听说过: 之前长孙皇后在世时,便曾暗中挑选一些极有识人之明的宫内宫外各行之耆老,组成了一组暗中调查的力量,为太宗掌握收集了许多可造之才的人事,汇集而成一套名叫《荟集》的名册,内里数十行中各位近千位名人,可谓是尽皆收录。 后来在皇后病逝之前,这么一本名册,最终没有传于当时已然被立为太子的承乾之手,却是留给了私心最偏爱的幼子李治,论起来,若是承乾得了这么一本书,这大唐天下当今之主究竟是谁,或者是承乾是否还能活好好地,却是另外一数—— 毕竟天下诸事皆可有定论,唯有人之一道,却是再无法算定的。 媚娘点头,又道: “怪不得当年文德皇后娘娘去时,那狄仁杰不过六岁,就已然入了荟集。 连后来治郎接手这荟集一本与一众著集之人时,也早早儿地将他列入头一等的人才里…… 果然非同一般。” 瑞安也道: “可不是? 当年主上初接这荟集之时,还曾有些疑问,说这狄氏小儿比主上还小上那么两岁,怎么年纪轻轻就成了荟集之上第一人……心里还不以为然,甚至还以朱笔将之亲批,移出将相之才一册头一篇中,却列入职官之才第九篇中呢! 现下看来,主上却当真是难得地走了一回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二十九 是以媚娘入殿以后,加上常侍于此的瑞安与玉氏二姐妹,这立政殿里的侍婢便有近百名之多,内侍老的小的,更是近两百之数。 清明二兄弟闻言,立时便应了下来,自去寻玉氏姐妹,安置着分发东西不提。 这边儿瑞安却来,道事情已然安排妥当,狄仁杰此刻已在左延明门前等着。媚娘这才应了一声,披上墨色大氅,戴好兜帽,带上瑞安与李治安置在她身边以为守护的李云,手里只握着一颗当年的渤海王子进贡的夜明珠,也不亮灯,便自向左延明门而来。 一到左延明门外小角楼处,远远地,媚娘便看到了那个颀长的身影。 同一时刻。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正垂首细批奏疏,闻得德安来报,便微微松了些眉头道: “可知道说了些什么?” 德安摇了摇头,恭声道: “武姐姐到底也是才将到了左延明门处,也未曾与那狄仁杰掿些说话儿。” 李治点头,又摇头轻笑。德安看着奇怪,想问时,却听得身边王德笑道: “不过这武姑娘倒也是有些新意思…… 怎么好端端儿地,见这样的人物,偏生就安排在这左延明门外呢?” 李治闻言,但笑不语。 一旁立着的德安听得王德这话儿问得似乎早就知道答案似的,心里一怔,忽有所感,转头看了看笑得含蓄的王德,刹那间明白了些什么。 …… 左延明门外。 狄仁杰久闻媚娘大名,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闻中,被当今主上李治当成心头至宝的女子。 与那世间男儿一般,初见一身雪素,仪态万方的媚娘,他也是看得一怔,不过立时便明白自己唐突,恭声俯身轻礼道: “见过……” 说到这儿,他却停了下来: 论起来,他是该称呼媚娘一声法师。 可眼下她虽然一身雪素,却分明不是出家人的衣裳。头过,人各有志么! 再者这天下男儿各有志,若论情字当第一……这等痴心,怎么就叫做仕途断送了呢? 许是他便是个不在乎功名利禄的真人儿呢!” 狄仁杰看了看他,也不生气,和和气气地点头道: “本也该是如此说的…… 可千不该,万不该,这位少爷不该在向那父亲求得此婢不成,便一怒之下罢了功名……结果自己的正房妻子,却因此伤心又伤身,竟是香消玉殒了。” 瑞安又眯眼,待再说时,却被媚娘抢了先道: “可惜……也当真是可惜了…… 不过论起来,那正房妻子却也是心性狭小——须知这天下男儿,本便是有许多三妻四妾的。 再者方才狄大人也说了,这大婢与那少爷,却是自幼儿便在一块儿的情分,论起来却是在那妻子之前。 她既然嫁与这少爷,便当知此事,更必然是做了些心性准备的。何故又突然气得香消玉殒? 只怕另有内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三十一 狄仁杰闻言,却是朗朗一笑道: “狄某之前,也是怕了的。 不过后来听闻娘子语中,却是对主上心思一了如掌……加之娘子明知此时主上正在太极殿中批阅政务,却偏偏选在了这形如主上眼皮子下面儿的左延明门相见…… 狄某若再不知机,倾心以付…… 便是真真的错失良机,傻人一个了!” 媚娘闻言,却是面沉如水,半晌瞪着微笑的狄仁杰。 瑞安听得迷糊,待相问时,却见媚娘的神色不豫,也是不能相问。 不过这也只是片刻,无多时,他便忽见媚娘面色一转,瞬如春风过湖面般,笑得一汪春水之色: “狄大人…… 果然,主上没有选错了你。” …… “果然,主上没有选错了他。” 一个时辰之后,太极宫。 太极殿中。 王德闻得暗中守着媚娘的玉如将媚娘与狄仁杰之间相谈之语,一字不差地学与李治听后,便笑道。 李治点了一点头,脸上也是动起了笑容: “嗯,的确是个可用之才…… 别的不提,能从媚娘那般几乎算不得是暗示的暗示里,听出朕的心思来…… 他便是一个人才。 何况还能借这等机会,先是相劝媚娘不可成了千人所骂的亡国之女,又是从媚娘的三言两语之中,便断出朕的心思…… 最紧要是能将时下局势一断如此…… 果然是个人才!” 德安见李治连连夸赞这狄仁杰,不由一时茫然道: “主上,德安这两年跟着主上,一发使不上这颗脑子,竟是越发愚昩了…… 却不知这狄仁杰哪里做得好,竟得主上这等夸奖?” 李治喜得良才,心情也是大好,便笑着起身,在殿中走上一走,活动下筋肉道: “媚娘初时只说这狄仁杰明断,知道朕的心思……便其实是在隐着告诉他,媚娘与朕之间,却是再无什么秘隔之事。 不过因着媚娘究竟是被旁人传得不堪,加之朕疼爱她,宫中也是早就知晓,是以狄仁杰知道媚娘说这些话儿,也未必便是有心。 可难得的是他竟能在媚娘听毕他借着案情劝媚娘不要再行些被人骂是妖女媚君之类的事时,却能从媚娘的话儿里,听出她在暗示他,这一切的一切,朕不但早就知晓,而且原本便是朕刻意为之的意思…… 不只如此,只这瞬间之事,他便能从媚娘特特选在这左延明门相见之事,觑出媚娘这番行事的本意,并且断定媚娘非但并非是那些老臣与后宫诸人口中的祸国妖女,反而是真正忠于朕,真正为朕出心出力,真正一心只求朕得安的女子…… 也立时明白,朕之所以宠爱媚娘,很大一部分的理由,却是因为她对朕的忠心,一切为了朕的心意…… 并且还在这之后,借机改了口,以示自己对朕,对媚娘的忠诚之心…… 这等人才,又是存着些正直天性的…… 你说朕怎么能不喜? 媚娘又如何能不喜?” 王德与德安也只是一味忠于李治的,再者也知媚娘这等心思却在何处,于是也是欢喜之至,这才欢笑道: “论起来这天下最知主上心的,便是武姐姐了……若非她这等机慧,抢在两派之前先纳了这狄大人为用,只怕咱们可要失了一大助力了。” 李治自是明白,于是心中也只是欢喜,又想起媚娘一片情坚可比金石——为了让自己安心,竟然选着他眼皮子下面来与年青英少的狄仁杰会面,而且还是为了自己…… 一时间喜欢得当真恨不得立时奔了去见媚娘,好好儿与之温存一番。 奈何眼下政事烦多,又是不可唐突行事,于是只得按下跃跃欲动的心思,唤着德安道: “你去把前些日子舅舅着人送入宫的狻猊乌檀博山炉儿送去,再装上一盒子好沉水香,给媚娘压压神。 这些日子渐暖,加之她也是连日劳心,难免睡得不好。” 王德德安闻言,立时俱是一怔。 王德便先不安道: “主上,若是您当真要赏,那便赏个别的罢?这狻猊炉儿,论起制(就是礼制,规格,各个品阶相应官员或者天子日常用物或者礼仪式用物的级别分类)来,却是唯有天子与直系尊亲(帝王血脉)可享的(狻猊在唐时到底有没有,有多珍贵,我没找到相关资料,不过因为看到去年的国外一场拍卖会上,据说是初唐一位公主墓里出土的,标明是天子所赏的博山炉上有狻猊九尊,又想着皇子龙孙本是一个意思,所以用了。请大家明白)。 这…… 眼下武姑娘一无封位二无品阶,便是妃籍(后宫御妻的籍户的统称,未必只指妃子)也未曾得复…… 是不是再寻个别的好的?” 李治却一扬眉道: “寻个别的什么好的? 这狻猊炉儿本便是乌檀作表……正因着这乌檀碰上沉水香,才是最安神的,朕才要赏这个…… 换个别的,换个别的能如它一般么? 再者,媚娘所居本是立政殿,是太极宫中最特殊所在,便是赐了这狻猊炉儿又有何不可? 王德呀王德,你也是越谨慎越过头儿了!” 一番话儿说得王德不敢再提,可德安却也接口道: “主上要赏谁,自是主上的心思,天下之土莫为王土,天下之滨,皆为王滨…… 可是主上呀,您可曾想过,这东西是元舅公贡上的。 他老人家本就对主上您纳武姐姐入宫极不满,若是再知道主上您把他细细挑了来送与主上您的东西,转赐给了武姐姐…… 怕不要怨死她? 德安可是听说,这东西可是别人孝敬元舅公的,极为难得,他自己都不舍得用的。 再者主上,您便是要赏,那也得看是赏的谁。 您这东西赏了别人,别人自然是欢天喜地高高奉着。可是武姐姐……” 他住口不语,只看着玉如。 玉如会意,也是无奈道: “正要禀明主上呢……前些日子主上赏赐的当季衣裳,除了两三件素服与一两件素净配装外,全被武姑娘赏了立政殿里的婢女们了。 姑娘还特别叫玉如回主上的话儿,说眼下她初得复妃籍的可能,在一切皆未定性之前,还是安分些的好。” 李治闻言,不得又是叹息又是懊恼,只得烦闷闷地胡乱应了。又叫王德再挑了件好炉儿,奉与玉如,交与媚娘去便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三十三 之前虽然也听闻过这武媚娘的名头,却始终只以为不过是个颇得李治欢心的前朝旧女罢了。 以她崔氏一门的高贵身分,又是现下贵为贵妃的名头,又是王皇后有意向诸妃隐瞒的事态,自然是不曾对媚娘多加了解,更不曾放在心上。 前些日子虽然知晓这武媚娘不但得重入太极宫,且有可能重列妃籍,更得入驻立政殿时,却只以为不过是李治为得此女常侍身边而使的小手段,终究这立政殿还是要由皇后所居的—— 她之所以有这等想法,一来是在家中之时,便久得家人相告,二来也是王皇后自己有心在诸妃面前渲染此事——既可叫诸妃不把这武媚娘放在眼中,多加轻视,也可造成声势,叫李治日后不得不赐殿于她。 可是她到底并非愚蠢之人,今日听得这楚儿之言,竟是当年旧事,且有这等内情…… 算了算日子,彼时只怕李治连王皇后姓甚名谁,甚至世上有王善柔此人都尚未得知…… 心中暗暗一惊,便急欲知晓真相。 楚儿见她如此大吃一惊,也是有些害怕,加之天性单纯,不知掩饰,便将自己所知,一一告与崔贵妃…… 于是就只见崔贵妃越听脸色越苍白,最后竟是一片惨白。 清儿见状,也不由得上前一步,关关切切地叫了一声: “娘娘!” 这一声唤,却唤醒了崔贵妃的心智。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之后,紧紧握了握鸾椅上的鸾首扶手,然后才强挤出一丝笑意谢过楚儿道: “今日里却是听到些趣事了…… 倒是有劳。 以后还要你多多在本宫身侧帮衬着些呢!” 楚儿天真,又是年少,当真是不懂看人脸色。 她见崔贵妃这等做谢,当真以为她欢喜了,于是也松了口气,笑着谢过崔贵妃。 崔贵妃也不多让,只是叫清儿找人带了她下去,领些赏赐;又叫左右都退下去。 清儿会意,立时摒退众侍,然后看着左右无人,才轻轻道: “娘娘……” “想不到这皇后姐姐,果然根本是没将本宫放在心中!” 眼见左右无人,崔贵妃这才怒声喝道。 清儿一怔,这才惊惶道: “娘娘何出此言?” 崔贵妃咬牙道: “年初去感业寺之时,你与那萧淑妃起些冲突,本宫便觉皇后姐姐似有心坐看本宫与萧淑妃势成水火之意…… 当时只道是她在这宫中处境艰难,又是这萧淑妃为人嚣张,她不愿与之争执。 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 只怕她也是不安好心,存着想看本宫与其他诸妃斗个你死我活,再渔翁得利的心呢!” 清儿讶然道: “娘娘会不会是误会了呢? 虽说当年之事,皇后娘娘确未曾告知…… 可到底是当年之事,皇后娘娘也未必知情啊? 再者,这武媚娘之事,宫中内外早就传了个遍,许是皇后娘娘想着娘娘早晚都会知道,所以……” “清儿! 那可是贞观十三年的海内大朝会啊! 她身为太原王氏女,当时的尚书六部之中,有三部都是她族中至亲,如何不得知道此事?! 再者,清儿,你想一想,她可是眼下这大唐六宫之首! 凤羽罗这等贵重物事,论理论据,无论哪一殿那一宫哪一院里有存,都当于她处留下些记录的! 如何她不知这东西,却是武媚娘当年之物?” 崔贵妃恨声道: “再者,平素里她说起武媚娘,总是一副避而不谈,或者不放在心上的态度…… 清儿,那可是贞观十三年的海内大朝会! 我大唐历代历时,再无一场大朝会可与之相提并论的! 你且想一想,当时的皇后在哪儿? 当时的武媚娘又在哪儿?” 清儿一怔,却不明崔贵妃的意思。 崔贵妃见状,不由咬牙道: “你怎么还不明白?! 十年前,陛下便已与那武媚娘相识,便能将凤羽罗这等唯有陛下挚爱的母亲,先文德皇后娘娘才用得的宝物相赠…… 你可想过,这等情意,可是咱们这些初入宫中的后来之人能比的?! 莫说是咱们,便是她王善柔…… 当年的陛下只怕连这世上有她这么一个人都不知! 这许多年过去了,她又如何不忌不恨不怕这武媚娘?” 清儿这才明白,却迟疑道: “娘娘是说…… 这陛下对武媚娘的心思,却非一般可比? 可……可或者是娘娘多虑了呢? 天下男儿不都是这样的么,贪鲜爱新的……” 崔贵妃更恨道: “你怎么这般愚蠢!!! 正因为天下男儿都如此,本宫才怕!!! 也才确定那皇后也是怕武媚娘,所以才有意相瞒其人其事,以求本宫与那武媚娘相形成仇,中间得利的!!! 你可想一想,十年,十年啊! 别说那武媚娘比陛下还年长许多,单只这十年之后,还要纳入妃籍,以得梦圆的情分…… 清儿,你说,若是有朝一日本宫与那武媚娘成仇,陛下会向着谁?会护着谁? ——别说本宫娘家势大…… 皇后娘家难道就不势大么? 她眼下又如何?!连个小小的淑妃都斗不过…… 只怕那淑妃与武媚娘也是有些关联的! 否则如何能这般得宠?! 竟是宠盛过后宫之主?! 可再势大,这后宫始终还是要姓陇西李氏,这天下也是姓陇西李氏的! 那皇后呢? 皇后又如何不知这武媚娘的情势?!如何不曾想到,本宫若与其对上,必然只有惨淡收场…… 她若果真待本宫是姐妹,如何不曾明言?!” 崔贵妃一番声声厉问,却问得清儿胆战心惊!也问得她自己心寒如冰! 事已至此,清儿也是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讷讷道: “那娘娘的意思,此事咱们却该当如何处置?” 崔贵妃深吸口气,心中却有些主意,想了一想道: “眼下既然皇后已是不可依靠,那便只有另寻他助。” 清儿歪着头,想了一想才道: “娘娘的意思是……去寻那其他三妃的相盟?” 崔贵妃却摇头: “其他三妃之中,只有贤妃卢姐姐算是与本宫有些交好,可是她也是如本宫一般,只怕也蒙在鼓中。 至于那李德妃,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三十四 不待崔贵妃言及,清儿便抢先道: “是了是了,这李德妃仗着自己与天子一族论起来也是同姓之谊,又是颇有些内力的,常常就是不把咱们大吉殿放在眼里。 若叫她也知道这等事,只怕也要行出些波澜来,娘娘万万不可与之相交。 那……就只有萧淑妃了…… 不过若是她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素来与皇后不合,又是最得陛下宠爱的……” 崔贵妃摇了摇头,想了一想却道: “断然不可! 只怕这萧淑妃的恩宠,也不过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其来有因呢!” 清儿却一怔: “娘娘这是何意?” 崔贵妃想了一想,却道: “你且想一想,自咱们入宫以来,是眼看着这萧淑妃得势得宠得恩……论起来,她这般恩宠,又是东宫旧人,缘何却叫本宫坐了这四妃首的贵妃之位?” 清儿不假思索道: “这是皇后的意思呀……娘娘入宫前不也得了郡公(就是贵妃之父。唐初几代四夫人的父亲随着隋制,基本都可以享受到郡公级待遇。所以称为郡公)的谏训(就是告诫的意思,这里是尊讳的说法)么? 这皇后之所以召娘娘入宫,本意便是牵制那萧淑妃……便是李氏只封德妃,也是因为怕再出第二个萧淑妃的例子……” 崔贵妃却摇头,淡淡一笑道: “你却错了…… 再想一想,你再想一想。 若论出身,淑妃不比本宫与其他二妃低——甚至只高不低。论荣宠,她多年为陛下所爱,又是子嗣有继…… 便是不能封后,至少也应当是贵妃才是。 为何至今却只是淑妃?” 清儿却被问住了。 崔贵妃这才道: “再者,便是皇后有心拦她得位,那也是得陛下允可的。 所以说来说去,只怕还是陛下有心不叫她得高位罢了。” 清儿想了一想,却犹豫道: “娘娘,清儿实在愚笨,真不明白什么意思……” 崔贵妃叹息道: “本宫且问你,若你有一件心爱的衣裳,是属于别人的,样式款料,你皆是极爱。 可是因为种种缘故,你再难得到同样质料的衣料制成这等衣裳,你会如何?” 清儿想了一想道: “那便再寻了相似的衣料……啊!” 她立刻捂住小口,惶惶不安地看着崔贵妃。 崔贵妃点头,叹息: “你也想到了? 唉…… 直到方才,本宫才突然明白为何每每见到刘宫侍与杨昭仪时,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现下想来,她们却都是有些神似那萧淑妃……” 说到这儿,她突然住了口,却摇头道: “不……不是她们像萧淑妃…… 而是萧淑妃与她们,都像一个女人。 清儿你觉得,这个女人,是谁?” 清儿连连吞了几口气,才细如蚊语地道: “武……武……” 崔贵妃看她吓得不轻,也不勉强她说全了名儿,只是叹息点头。 半晌清儿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 “那……那娘娘的意思,是要与那武……” 崔贵妃点头,却也叹息道: “不过眼下,却不能贸然行事……毕竟论起来,这宫闱之事,从来都是瞬息万变…… 所以咱们眼下最紧要的,却是要打听得清楚,这武媚娘与陛下,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过往纠葛…… 若是能弄清她们二人之间的过往…… 那对咱们日后的行做,也是好得多。” 清儿点头,犹豫道: “可是娘娘,咱们进宫,左不过三月有余…… 若是皇后都不可靠,那哪里便能立时寻得这等可靠之人,将宫中之事一一告知呢?” 崔贵妃却淡淡一笑道: “人可靠不可靠,不要紧,只要她给的消息可靠便好了。” 清儿一怔: “她?” 崔贵妃含笑点头: “她。” 永徽元年四月初四。 寒食。 依着惯例,宫中照旧是要禁火三日,祭祖三日的。 高宗李治率诸后妃大臣于晨起便驾行太庙,以行祝祷祭祖。 且今年最特别的,便是着了李淳风与袁天罡二位大方师亲执华仪,诵诰李治本人亲书之祭文,以示尊孝。 更引大唐全境万千道场之众主,浩行大法事,以慰李唐宗祖之灵。 又着令圣僧玄奘法师亲披伽裟,再捧锡杖,率三千六百亲授子弟,于佛前大行法会。 其中声势之大,自不必言说。 当时正适某北族小国首领一探长安,图谋有意。见得这等盛大场面,竟自惊熄了心中野火,顾左右而微叹道: “大唐之盛,已是天众之国。 便只道僧人众,便已近我国一半之民众也,何能敌之?” …… 午后。 太极宫。 立政殿。 因着李治太庙祭过先祖,又是适逢前朝有事,更因为避人耳目,李治乃诏令皇长子陈王李忠,代父祭皇祖母文德皇后。 此事本当皇后亲随,奈何因李治有严令,又是特特地下了旨,着令刘宫侍从旁相助奉之。是故皇后竟不得而入,更因李治此番严令,暗生疑心: 莫不是李治有所犹豫,不愿将陈王过嗣于己? 是故这般惴惴不安下,便借了口信,召了父母与其舅入宫,以密议此事。 …… 片刻之后。 李忠祭拜已毕,又是难得见到母亲,心中自是欢喜。 于是借故拖延,不肯离开—— 好在因有李治严令,又是前番之事,方将平息,皇后身边诸侍也不敢,更不能随之入立政殿,他竟是得了天大的自在,到处欢笑玩闹,只在母亲身前撒娇。 刘氏难得见到儿子,也是欢喜,奈何因着心中有事,与之玩闹一会儿,便看了看一侧立着,含笑观望的媚娘。 媚娘会意,看了看瑞安,瑞安这便上前来,拿出件西域进贡来的稀罕玩意儿,哄着李忠出去玩耍,只留媚娘与刘氏在殿里。 媚娘见忠儿退下,又看了看玉氏姐妹与一众女侍。 玉氏姐妹心知肚明,其他女侍更是这些日子以来,多番受媚娘恩惠,颇为献忠,便都急急退下,将殿门好好儿看着不叫人近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三十六 而媚娘也确是一早儿便从德安处得到了准信儿—— 昨夜崔贵妃与清儿的一番对话,却是原原本本地被抄腾工整在折书上,一早就送到了她处。 阅过折书后,媚娘便料到,崔贵妃口中的那个“她”,只怕就是刘云若,于是这才早早儿地做了安排,又请了李治的意,这才借李忠祭祖之机,与之相会。 所以媚娘眼下,虽然知道刘云若有隐瞒,却也不以为意,更信崔贵妃之心,点头道: “若果如此,那倒是一路的可怜人了…… 论起来,我也是在这宫中多灾多难的…… 若非前些日子得了刘宫侍的相助,只怕眼下也是不得好。况且刘宫侍都信那贵妃娘娘必然会纡尊降贵,好生相护…… 那媚娘又怎么会傻到将送上门的朋友往外推呢? 只是媚娘不知眼下,当如何行事呢?” 刘宫侍闻言,当真是松了口气: 虽说她早料到以媚娘的气度与胸怀,必然是会接受崔贵妃的示好。可论起来到底她也是心中无底。 眼下媚娘这一句话说出口,倒是叫她松了口气,于是笑道: “既然娘子有心相交,云若又是得恩于娘子…… 那自然当巧作安排,以求娘子与贵妃娘娘二位,早早相会了!” 永徽元年四月初五。 清明节。 依着规例,身为天子的李治,今日是要先行入两仪殿拜祭太宗与文德皇后正灵,尔后独宿太极殿中,且当于戌时前就寝熄灯,以示尊崇的。 然而眼下已是戌时三刻了,李治却依然披着衣衫,半倚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简。 一侧德安掌上一盏小灯,就在一旁细细地替李治沏着安神茶,以备待会儿就寝之前饮下。 李治翻了几翻,突然叹了口气,轻轻问道: “今夜,便是崔贵妃去见媚娘的时候么?” 德安点头道: “正是。主上安心,德安早就已然安排了人,守在那云泽殿外了。” 李治点了点头,又问: “那徐姐姐……最近如何?” 德安听问,也不由叹口气道: “正要禀明主上呢…… 前日因着武姐姐的请,孙老神仙也是入内来诊视了一番…… 怕是……” 德安住口,不再言语,李治点头,示意明白,可神色难免黯然道: “当真没有办法了么?” 德安摇头苦笑: “主上,这一年多来,您召入宫中的良医,可论千数了。 可是…… 唉! 眼下就连这最后一丝希望也是断了…… 主上…… 容德安说句不太中听的……您可是得早早儿替徐姐姐安置下罢,免得……免得到时仓促……徐姐姐……” 德安也不再言尽,李治目光也是微微湿润,轻轻地点了点头,却不做言语,半晌才轻轻道: “这些日子来,每每见到媚娘,朕便总想起当年父皇还在时,贞观十三年海内大朝会的情形…… 元姐姐,徐姐姐,媚娘,瑞安,还有你,还有安宁,花姑姑…… 想不到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们了。” 德安闻言,也不由得湿了眼眶,默默不语。 良久,李治才打起精神,又抬头问德安道: “对了,既然崔贵妃动了,那卢贤妃如何?” 德安点头道: “大吉承庆二位殿主,向来是一脉相亲的,再不会有什么相隔。 想必便是今日卢贤妃不曾见动,也不过三两日的。” 李治长舒了口气,点头道: “如此便好……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要那些人盯着些的好。” “是!” “……还有,找个机会,你安排徐婕妤这两日便入一趟太极殿罢!记得别叫别人知道。尤其是媚娘…… 有些事,朕不想叫她伤心。” “是!” 同一时刻。 云泽殿中。 媚娘看徐惠已然睡下,这才松了口气,慢慢地踱了出来,向着外殿走来。 一路走,一路将挽着自己手臂的徐素琴的手,拿在手中轻轻拍着道: “你……你也得安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接下来的日子,只怕……” 媚娘咬了咬下唇,目光黯然道: “只怕有得你忙。” 徐素琴红着眼圈,轻轻地点头,泣道: “武姐姐放心,素琴明白。” 这一声素琴,却是叫得媚娘一阵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贞观十三年,海内大朝会的时候。 那时的她们,还正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摇了摇头,甩去回忆,媚娘点头,也不再多说,便叫素琴自己留下,守着徐惠。她则独身一人慢慢地走向外殿门口,等待着她的瑞安那里。 素琴看了她好几眼,这才拭干了泪水,转身回到姐姐寝室之中。 寝室中,一片昏暗,只有挂在殿顶的垂纱,如月光如风雾地笼着整个殿内,由着风一阵阵地吹起,落下,吹起,落下。 素琴看了看床上纱幔中的人影,似乎毫不动弹,于是便松了口气,自己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坐下。 刚坐下,人影便动了,接着传来徐惠的声音: “媚娘……走了么?” 素琴这才知道,原来姐姐一直没有睡。于是急忙应声道: “姐姐怎么还不睡?这等时刻了…… 武姐姐刚刚才走。方才守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想着等姐姐醒了,多少能说句话儿的。不过她看姐姐睡得香,便也不能打扰了。” 一只枯如白玉削枝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掀开了垂着的青色纱幔,露出一张虽然瘦削,却显得更加不食人间烟火,仙气十足的脸来。 虽然这张脸也近乎没有什么血肉了,可是目光中的明晰与清透,还是变不了的。 素琴见姐姐这样,不由眼圈儿一红: 前日孙思邈来时,向德安私下说的话儿,其实她与媚娘一句不落,全都听在耳朵里了。只是她不愿意相信,媚娘更不愿意相信,徐惠当真只不过是一两个月间里的事儿了。 她虽不愿让姐姐伤心,可到底自己也伤心,因此无话可说。 好在殿中光线昏昩,徐惠也不曾看得清妹妹表情,只是轻轻一咳道: “这也好…… 正等着交待你几件事…… 以媚娘的性子,若是叫她听了去……难免心痛。” 素琴闻言,却是一怔: “姐姐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武姐姐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三十七 徐惠闻得素琴发问,却只是摇头,淡淡一笑道: “却不是不能叫她知晓…… 我只是怕她听了,又要伤心。” 素琴心中一沉,便知徐惠这是要交待后事了,于是一边紧忙地打起精神来听着,一边含着眼泪,往前坐了坐,握住姐姐手。 徐惠见她如此,心知自己这小妹,聪慧也不下于自己,于是也不多言,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轻轻地抚了一会儿,才半喘半道: “原本我是不想再向主上要什么封名的了…… 能得侍奉先帝一场……便是只不过身为一个小小宫侍……也是心满意足了。 只是奈何因着你早晚是要出去的,若咱们家里没有个得封位的人,那小弟他们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所以素琴,若是不日,主上召了你去,问你我可有什么心愿时…… 你便告诉主上,若能得封贤妃……便是最好。” 素琴却含泪讶然道: “姐姐只要封贤妃么?可是若依姐姐的位封年历……便是封贵定淑,那……” “傻丫头……你有所不知啊……” 徐惠咳了一声,轻轻道: “原本若依论起来……姐姐的确当得起封贵定淑。 可是…… 可是素琴啊! 韦太妃尚且在世,若主上强封了我贵妃之位,纪王也好,韦太妃也罢,必然是要怨恨的……毕竟我这追封贵妃,怎么能先于先帝真正封立的贵妃之前入土呢? 所以……所以若是要请主上追我为贵,那……那我必然要落得个停灵昭阳下宫……只待太妃入陵后,再我入灵的…… 至于淑妃…… 素琴,你也当知道当年的两位杨淑妃,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那大淑妃(杨玉婉)且先不论……素琴啊,你以为我能与那小淑妃娘娘(杨淑仪)一较高下么…… 素琴……无论是论出身,比心智,讲天资……我…… 那杨淑妃可都是真正的人中龙凤……我是万万不能比的…… 再者,这淑妃之位,这些年来……也似是受了些诅咒似的……高祖在时,险些封了淑妃的张婕妤(参见前文玄武门事变一段内尹张之乱),后来的大小杨氏二位淑妃,再到眼下的萧淑妃…… 素琴…… 我……我实在不愿被这淑妃之位,给累得不成事……” 徐惠说到这儿,便又重重地咳了起来。 素琴忙忙地拍胸槌背,以求其安。 又咳了一会儿,徐惠这才定了下来,**一声道: “何况,这么些年后宫沉浮,我也算是看明白啦…… 什么权势倾天,什么风华绝代……都是虚的。 人这一世,但得有个知心人,相守一辈子,衣食不缺,风雨之下可有片瓦遮身,能得做自己喜爱的事情,见自己喜爱的人…… 这便是足够了…… 所以咱们徐家,还是少些富贵的好。 最后……也是最要紧的…… 素琴……你知道姐姐心愿的…… 一辈子,也只求能与先帝长相厮守…… 眼下若是去了,在那昭陵之中……若…… 若我是四夫人前三位的,自然是要自立陵寝,不得多近先帝身侧的……” 若说素琴先前听着徐惠这些话儿时,还能强忍着的话,眼下她已然是再也忍耐不得,不由扑在自己亲生姐姐身上,抱着她已然是赢弱不堪的身子痛哭起来。 徐惠也不急,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由着她痛哭一场,纾一纾心中郁郁。 好一会儿,素琴才止住了泪,抬头看着姐姐道: “姐姐放心……咱们…… 咱们总是能……” “不必再自欺欺人。素琴。” 徐惠淡定道: “我自己的身子,我比谁都清楚。 素琴啊……其实我早就想着,若是能得解脱,也是好的…… 当真,当真这宫中,实在非人所能常居之地啊! 不过还好……我一离开,你也便要离开了。 所以姐姐也算是放心了。 素琴,记得,回头见了父亲,记得告诉他,咱们徐家不要再求什么富贵无极……只要全家康泰,不愁生计便好了。 明白么?” 素琴再一次痛哭出声,一边拭着眼泪,一边点头答应。 徐惠又替她擦了眼泪,轻轻道: “还有一事…… 虽然你要离开了,可在离开之前,你还是要替姐姐,想法子助你武姐姐一臂之力…… 你…… 你要听姐姐的,等我离开,你也要离开之前…… 记得,一定要是等我离开,你也要离宫之前的时候…… 你再告诉主上两件事……” 徐素琴拭净了眼泪,只看着徐惠。 徐惠脸色病态地红,点了点头,看了一下周围,这才又示意素琴再近一些,轻轻告诉她道: “你…… 你要告诉主上…… 王……王德手中,还有两道先帝遗诏…… 是…… 是关于媚娘与……与他的…… 不过因着先帝……先帝有遗谕在先…… 他不能…… 不能主动向主上出示这两份遗诏……至少现在不能。 只有…… 只有到了万无可法那一日……这两份遗诏才能出示,也才能…… 才能派上用场…… 记得,一定要主上答应你……要请主上以先皇后娘娘立誓答应你…… 不到那万无可法一日……便再不请王德出示这两份遗诏……” 徐素琴虽然吃惊,却也只得点头。又看着徐惠道: “姐姐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记得。 那第二件事呢?” 徐惠又咳了一声,这才轻轻道: “第二件事,便是……便是你要提醒主上…… 媚娘……媚娘的性子,却…… 却不是什么容不得人的……虽然她也是一心求着能够与主上长相厮守…… 可她能容得下六宫…… 万万……万万不可叫媚娘给背上个专宠擅妒的名……记得…… 一定要告诉他啊…… 便是…… 便是日后他有心……有心只留媚娘一人在宫中…… 他也要考虑下媚娘的名声……记得……” 半个时辰之后,云泽殿外殿之中。 媚娘看着已然慢慢离去的崔贵妃主仆二人,不由冷笑一声。 瑞安在一侧立着,见媚娘这等神态,也不由道: “姐姐,看来这崔贵妃也不是什么娴德淑良之辈呢! 竟然将那为她中间做介的刘宫侍给卖了个干净呢!” 媚娘淡淡一笑,看了看瑞安道: “她若是不卖刘宫侍,我或者还能容得下她。 ……其实本来此番与她相见,便是有心看一看,这四妃之中,除去萧淑妃外的其他三位,都是何等人物。 眼下一看…… 哼,果然如治郎所言,当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三十八 瑞安也点头,冷笑道: “可不是? 想当年有个杨淑妃,阴德妃,韦昭容,韦贵妃,萧才人…… 如今却又有个萧淑妃,崔贵妃,王皇后…… 却是不知那其他几位如何呢!” 媚娘垂头,想了一想才道: “别的倒也罢了,不过我听王公公与你哥哥都说过,那卢贤妃与这崔贵妃私交极好。怕是此番崔贵妃虽是只身前来,却是代着大吉承庆二殿的意思呢! 至于那李德妃么…… 我倒是不常听她的闲话儿。 瑞安,你这些日子在宫里,可见过她平素行事如何?” 瑞安早有所备,见媚娘发问,便先上前,替媚娘寻了个软靠,安在她身后,只教她好生靠着—— 也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媚娘腰背总是酸痛,极不舒适。且也是夜间稍晚歇上一会儿,便会脚面浮肿,胀痛不安。 是以每每出来之时,他总是加倍小心地替她安着好备。 ——看到媚娘坐安生了,他才在一边也寻了个小锦垫子坐下,随手将白玉拂尘往腰后一插,自己从腰里掏出一件玉槌子来,一溜儿地替媚娘槌着双腿,一溜儿道: “这李德妃说起来,倒是个稀罕人物—— 平素里除了主上召见,便再不见她多出百福殿一步。 不过呢,这不出门归不出门,平素里可是不见闲着…… 前些日子还听说与那王皇后的舅舅起了些冲突呢!” 媚娘本已觉得疲惫,微阖着双眼犯困了,听到这话儿,不由又微微张了眼: “你说她与柳奭? 却是为何?” 瑞安槌透了一条腿,这又换了另外一条腿,细细地槌着才道: “论起来也是小事一桩,只是李德妃性极爱好茶叶。 前些日**里不是进了一批子上好的蒙是李德妃手下的人受了委屈,可到底打了狗儿,也是要看一看主人面的。 再者她便是皇后,德妃便只是四夫人之三…… 可到底德妃也是贵家出身,又是一殿之主,便是皇后到底是一国之母,又是有客在身侧,不便当时就去与之相面的,也该好好儿备下几样适当的礼奉,再亲书一折,交着怜奴与诸侍一道去的…… 这是皇后不能为事了。 那李德妃既然同样身出贵家,论起来又是天子同姓,只怕是这口气再也咽不下的。” 瑞安也点头道: “可不正是姐姐说的么? 虽然那李德妃面儿上看着当时是无事了,还好好儿地赏了怜奴几段子杂锦什么的……可细细品来,也不过就是那个意思罢了。 否则这怜奴好歹是六尚之首,德妃又是一殿之主,自当赏下来也是大钱百十才是的……若说这德妃单单只是小气,瑞安看也不像。 毕竟之前无论是谁,到了德妃殿里,都是大钱或半百,或百十枚的。” 媚娘点头: “可见是她存了气了。那怜奴如何?皇后又如何?” “那对主仆成日里只恨心眼儿少几个的……哪里会不明白?是以眼下,这李德妃却也是跟皇后只是面儿上的交情罢了。 所以姐姐,若是真论起来,只怕这德妃却比那崔卢二妃,还来得可依靠些呢!” 媚娘点头,有心想附和瑞安一声,却越发觉得身子沉重,恹恹地不想动,于是只得懒懒地将一声“唔”在口里轻轻滚了一滚,然后便散散道: “瑞安……我有些疲了……咱们今夜,便在惠儿这儿歇下罢…… 你去问问素琴,看看好不好……” 瑞安闻言,见媚娘实在是不能再撑,便紧忙应了,起身奔向后殿去见素琴。 素琴正与徐惠说话儿,闻得媚娘实在要留下来歇着,自然是满口应着。只是徐惠难免为媚娘身子担忧,便告与瑞安道: “你明日里,可也得请了孙道长来,替媚娘诊一诊脉罢…… 这些日子,我看着她却比我精神还差……别是又怎么不得劲儿了。” 瑞安也正有此意,便立时应了下来,只是明日之事,今日总是晚了,便约摸着媚娘怕是不能自己好好儿去休息,再者榻铺也是没有备下,自向后面儿寻了六儿一道,去外殿顾着媚娘歇了。 …… 永徽元年四月初六。 午后。 太极殿。 从一刻钟前,孙思邈禀明媚娘身体之况时,李治便是一片呆愣之态,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喧哗起闹,他都是傻傻的。 直到德安欢喜异常地抹着眼泪,去轻轻地拍醒了他,他才如梦初醒似地看着孙思邈,或者说是瞪着有些微愁的孙思邈,颤声问: “你…… 你说甚么?! 媚娘……媚娘她……她……” 好好儿的一个大唐天子,此刻竟是被一腔狂喜惊动所堵着,半个字也说不混仑。 孙思邈叹了口气,点头道: “正是…… 武小友…… 她眼下已然是孕足三月之身了……” 轰隆隆、哗啦啦一片巨响之中,李治从被带得东倒西歪的金龙圈椅与白玉案几后跳了起来,急急地奔向孙思邈而下来,路上一个不小心,加之太过慌张,竟然还踩到了一只滚落在地的笔筒,广袖乱挥一气险些跌个满地葫芦…… 旁边正欢喜不胜的王德与德安见状,都是惊呼连连,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三十九 而他倒好,也不看身边人,只是一个劲儿如孩子般地犟着冲到孙思邈面前,一双雪夜星空般的眼睛呆愣愣地瞪着孙思邈道: “你……你你你…… 你再说一遍…… 媚娘……媚媚媚…… 媚娘怎么了?!” 孙思邈见状,竟是更加愁叹一声: “唉…… 回主上,武小友已然是有孕三月了!” 李治这里一片狂喜,诸侍更是欢喜不胜,奈何孙思邈这般冷静,却如一块儿冰石般,不多时便将诸人之心冷静下来。 最后,连李治也发现了他的不同,不由一股子不安的预感浮上心头,轻轻问道: “孙……道长,可是有……有什么不妥?” 此刻的李治,全然没有那大唐天子的气度,只是如一个大夫面前最平常不过的,即将为人父亲的普通男人一般,惶惶不安。 孙思邈也明白,媚娘这一胎,对他有多要紧,可是…… “唉…… 主上,恕小老儿直言…… 只怕武小友这一胎啊……再过一个月,便是要自然而落了。” 狂喜之后,便是大惊: “你说什么?!” 李治失声叫着,紧紧地抓住了孙思邈的手臂,抓得这老人家竟然生出些痛意不说,还头一次对这个自己看到大的男人,生出来些微的惧意。 不过孙思邈到底是孙思邈,却非常人可及,只是咬牙忍受道: “不过主上也不必如此惊恐。 毕竟武小友所怀的,却非是正常的胎儿—— 只怕却不是个死胎,便是未曾成形的胎囊罢了。” 李治目光骤冷,声音也降得如冰: “到底怎么回事?” 一边说,他一边将手松开,在一侧同样惶惶不安的王德与德安等侍的侍从下,退后了一些。 孙思邈这才松了口气,缓缓道: “武小友当年中脐香之时,小老儿便曾有告与她,十年之内,若怀胎,则也皆为死胎,或只是未成形的胎囊罢了。 不过有句话儿,小老儿却只对她一人提过,再不曾告与他人。 其实这十年之中的头七年,她若怀胎自然是必然难保,甚至变成未成形的胎囊,四个月之内必然自行脱落母体。 可是后三年,她若怀胎,强保下,也不是不能成胎——只是会先天胎中不足,长大后病弱多恙罢了。 所以眼下,武小友这一胎,是万万撑不到四个月的。 而且以小老儿所诊之脉相…… 武小友腹中之子,却只是个胎囊。” 李治听毕这番话,不由脸色一片雪白,良久才带着哀求的神气,惨然看着孙思邈道: “孙道长……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孙思邈摇头道: “无法,此胎先天便非人形,而是胎囊…… 其实主上,小老儿此番之忧,还有另外一事要请主上小心呢!” 李治正沉浸在伤痛之中,不由含泪道: “道长还有何事提醒?可是媚娘? 这……这朕也……” “却非是武小友……而是那后宫中诸位巴不得武小友从此远离宫中,以及宫外的长孙太尉等人…… 主上,小老儿不问世事,只知医病疗伤。可是这局势如此,武小友若是此胎为人所知,难免会被那些人拿来大张其事,再提她是妖星转世,所以不能安产胎儿,再借着这个机会,赶她离宫,甚至逼着主上不得不杀之啊!” 李治这才猛然警醒,拭干眼泪——虽然他对媚娘所怀之子,抱着巨大的喜欢与渴望,可是在他心中,媚娘才是第一位的。 是故立时,他便冷静下来,看着孙思邈道: “道长的意思,是有人会拿媚娘的胎儿先天不成形,而加以鬼神不容之名,逼朕杀她,或者…… 逼她自尽?” 孙思邈点头: “小老儿这些年行医以来,人情世故,也是多少看了一些…… 这世事如此,尤其子嗣一道之上,多少人家因这事而分崩离析? 更不用提那些虚荣自许,自身有疾,以致子嗣先天有损,而将责任怪罪于一诸妻妾之上的男子了。 主上,若是论起来,此胎此时之成,对武小友也是好事——毕竟她之前所中之脐香之余毒,以及后来藏书阁中所中之余毒,还有前些日子她入感业寺时,所服之药丸之隐忧…… 皆可伴着这枚死胎一落而尽,身子也是能更加快地恢复。 至时再温养胎儿,必然是先天充足的好孩子。 可是问题是,那些宫外老臣们,特别不会信这等事啊!” 李治咬牙,点头,看着同样一脸忧心的王德与德安道: “你们也是这般想?” 王德看了看德安,便头一个道: “虽说眼下,元舅公没有不想叫武姑娘入宫的意思……可那也是形势所逼。 所以便是眼下他不发难,只怕日后待一切皆如他意,或者一切皆不如他意之时,他也是要借着武姑娘这等事发难的。” 李治咬牙,红了眼眶道: “媚娘怀胎不成,本已是痛事…… 想不到朕还要为了这些老臣们,再瞒着这些事!” 他愤然地用力拍了一拍身边的花案,当场震得花案上的花瓶跌落地面,碎成片片。 半晌,他才缓了过来气,眼圈儿红红地看着孙思邈道: “那…… 道长,此事你可与媚娘说了?” 孙思邈摇头: “事关重大,小老儿自然是要向主上禀明了此事再言说与武小友听的……” 李治想了一想,却断然道: “此事,还请道长务必瞒着媚娘,最好永远不教她知晓! 可以么?” 孙思邈一怔,想了一想也是,若是叫媚娘知晓,难保她不伤心伤身,于是只得默默点头,叹息着答应。 李治又过片刻,才强收了泪意,请退了孙思邈,又着德安好生扶着他下去,然后才转身向着王德道: “王德,朕要你办件事……” 一个时辰之后。 李治问过前来报安的瑞安,知道媚娘这些日子犯困犯懒,已然是睡下了,又知晓了昨夜崔贵妃之事,便想了一想,点头,又道: “这些日子,你好生安抚着媚娘,她身子不好,又是……” 李治住口,良久又叹道: “毕竟这等事,还是小心的好。” “是。” 瑞安答应。 李治看看无事,便叫瑞安回立政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四十 看着瑞安离开,德安才上前,轻轻道: “主上,您当真不打算让武姐姐知道此事么?” 李治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眼下还未有定论……孙思邈也未必便是神医通天的主…… 还是再召个名医入宫里来,暗暗地再给媚娘相一相脉,再做定论不迟。” 德安却是一怔道: “可是…… 可是主上,那是孙老神仙啊……” “正因为是他,朕才觉得奇怪。” 李治轻轻道: “别的不提,朕且问你,媚娘怀孕三月,为何之前他曾替媚娘诊脉之时,却不曾发现媚娘身子不安? 这是其一。 其二,虽然说一月之时,朕也确是往感业寺里,也……” 他住口,德安却明白他的意思—— 腊月之时,李治先先后后往感业寺中私会媚娘,不下十次之数。只是一向做得隐蔽,无人察觉罢了—— 他可是连王德都背着的,只带了德安,小心地从宫中秘道出了宫去,再在天亮之前回来的。 所以媚娘怀孕,在外人看来颇为奇怪,可是德安却心知肚明——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此刻,李治反而有些怀疑与犹豫? 李治又叹息一声道: “只是朕不明白…… 是时媚娘身子不安,又服着些理气固血的药丸……孙思邈自己可是说过的,服那药丸之时,再不得有孕的…… 如何她便得了孕?” 这话儿若搁在别人耳边,必然是以为李治怀疑媚娘不贞。可是在德安耳朵里,却立时听明白了李治的意思: “主上是怀疑,武姐姐那时服的药丸是当真有问题? 主上怀疑有人想害武姐姐?” 李治点头,忧心叹息道: “若果有此事……那朕便不得不多加考量,这些日子以来朕这些所行之事……只怕早已被此人知悉了!” 永徽元年四月初十。 立政殿内。 高宗李治与其宠侍武媚娘,因着头一个孩子的到来,而欢欣不已。 虽然媚娘因身怀有孕故,加之此事不宜宣扬,而不得不多加隐讳,可是左右却是贺喜道喜之声连连。 李治更是又从宫外安排一名名医,名唤秦鸣的入内,特特地替媚娘理了理脉相。 脉相显示,一切安好。 李治欢喜不胜,大赏立政殿上下,更严令此事不得向外泄传。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殿中。 李治高坐在玉案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秦鸣的回复。 “启禀主上,小民已然替武娘子良加诊相,确实其所怀之胎,难保至四月。” 李治垂下眼皮,淡淡道: “那朕的另外两个疑问呢?” 秦鸣轻声道: “主上,您怀疑有人对武娘子的药里落了什么不该落的东西……这一点,小民方才已然向德安公公处取了当时武娘子所服的药丸与一应器具了。 眼下小民可敢跟主上说一句,这无论是药丸还是器具之中,却是无有半点问题。 至于为何武娘子能够提前有孕,却还是后来德安公公拿出那些武娘子在寺中所用之粮食,小民才定下了性儿…… 那袋剩了一半的大米中,却似是有些助孕之药物熏蒸残留下的痕迹,只是奈何药量微小,加之大米净味之效明显,故而不易被人发觉便是了。” 李治忽然抬眼,看着他: “助孕之药物? 何药?” 秦鸣犹豫一番,才叹息道: “主上,其实这问题,却可解决主上心中另外两个疑惑…… 主上不是不明白为何孙老神仙也诊不出武娘子的孕脉么? 原因无他,这方助孕药物,确是有助孕之效。只是此物凶狠,所成之胎,多半不能活到三岁,且常常有畸胎、死胎产生。 最紧要的是,这下药之人,似也微通医理,竟然知晓此物若是熏蒸大米,便是微量之药也可使药性猛增一倍。 若有女子食此米,且与男子交好者,则必然立时有孕。 只是她也是厉害,竟然算到了那孙老神仙所配的假病药丸,有隐脉遮喜之效…… 是以便是孙老神仙,也诊不出武娘子的喜脉来。 主上,此人之居心叵测,设计之深,实在是小民生平难见。 别的不提,这等药熏大米之法,便是常人闻所未闻,更不用说那假病药丸可遮喜脉之事——主上您想,连孙老神仙自己都未曾想到的事,此人却能利用起来…… 此人当真非同一般。” 李治听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又闻得那服食了助孕之药后,便得胎生,也难保三岁之事…… 突然之间,他便想起一件往事来,惊恐万分地道: “莫非…… 那是凤麟送子方?!” 凤麟送子方五字一出口,立时一侧立着的王德与德安,皆是脸色雪白。 秦鸣却是诧异道: “主上怎么知晓?” 这一句话儿,无疑是将李治推入了恐惧的深渊之中,不由浑身颤抖着,直闻得衣衫作响。 良久,德安才颤声道: “秦…… 秦神医,你可…… 可是断定了那药,正是凤麟送子方?” 秦鸣见李治主仆三人,皆是这等惊骇之色,心知只怕大事不好,也不敢再多啰嗦,便直言道: “小民虽然医术不精,可是那凤麟方实在太过出名,只要一眼便可看得出的。” 李治闻言,再也不能忍耐,只是浑身颤抖着——却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惊得成这样——叫了王德上前来,咬着牙以秦鸣听不到的声音问: “当年…… 当年之事…… 知道的…… 眼下还有几个活着?” 王德脸色也是雪白,然而看了看秦鸣,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李治这才回过神来,心知此事不宜为外人所知,便勉强谢了秦鸣几句,又叫德安带他下去,交由清和带着去内司领赏。 又看着德安将殿门内外守得严密,再不教别人进出,这才轻轻道: “说!” 王德这才想了一想道: “当年之事,除了主上与武姑娘,徐太妃,还有德安、瑞安、文娘,六儿这几个之外,便只有那濮王殿下知晓了。 可是濮王殿下他……” “四哥断然是不会害媚娘的。 便是他要害,也是要挑个别的法子。” 李治断然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四十二 长孙无忌咬牙: “她果然没死?” “听说是面容尽毁,声音也被烟火呛得沙哑…… 可是却留着性命呢!” 长孙冲小心地回答完毕,看着长孙无忌的脸色,也就有些不安起来: “父亲…… 您怎么好像…… 好像不希望武媚娘出事的?”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道: “为父当然不喜欢她! 可是……主上喜欢她,而且她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主上的骨血! 那是为父的甥孙儿!你的表侄儿!! 为父怎么能不心痛!? 主上自幼身体便是不好,虽然眼下有了四子二女…… 可你也说过,忠、孝、素节、上金四个孩子里,哪一个有一点儿能够为君为主的样子?! 冲儿啊…… 为父有幸,有你们几个兄弟继承家业…… 可是为父不能因为自己有幸,便忘记主上还没有得个良能承继家业的孩子啊!” 长孙冲看着长孙无忌竟然红了眼圈,不由大罕,又是想了一想,也觉得不奇怪: 父亲自幼便将主上视若心头肉,爱乌及屋,也不奇怪。 是以也说得通…… 父亲在乎的,的确不是武媚娘的性命,而是那个可怜的孩子。 他再一想想李治确是在子嗣之上,不多顺畅,于是也难免可怜起李治来。 他在这边可怜着李治,另外一边,长孙无忌也不由哀叹道: “说到底,这毕竟是主上的孩子…… 若是主上不知道此事,到了事发之时才知…… 怕不知道要多伤心…… 也好,他先知道也好。 总是心里不挂念这个孩子了。 只是冲儿,这下事之人,无论如何,为父也不能容他!!! 主上自幼儿便是常常被人利用,拿来当成棋子…… 已然是天生便受尽灾苦…… 若是再这么继续下去,只怕日后谁都要以为主上软弱可欺了! 今日他们敢拿主上的子嗣动手脚,明日他们就敢拿着主上的性命动手脚! 冲儿,你且去备着! 为父说什么,也要替主上将这个公道,讨回来!” 长孙无忌恨声一槌几案,厉声喝道: “那杨青玄居心不良…… 想着以为能借这如今易名改姓,投在咱们长孙府中的慧宁之事,便可将这等谋害主上子嗣的大罪挂在咱们长孙府头上,再引得主上怨恨咱们长孙府,最后求得个咱们与主上两败俱伤,他们却于中间得利…… 哼!想得痛快!” 长孙冲闻言,却是一惊道: “父亲的意思是…… 那杨青玄算准了主上会怀疑,所以才下药? 而且还单单挑着那慧宁在武媚娘身边的时候,下药?” 长孙无忌恨声道: “她一介蝼蚁之辈,纵然有个吴王与高阳在侧,到底也是不能如何动弹的。 是以唯一的办法,便是借着主上的手,来毁了咱们长孙家! 她倒想得妥当! 可是却不知,为父也是早有安排的! 冲儿,你呆会儿便叫你净弟(长孙净)更了衣衫,从后门而出…… 记得,车马也不要就拉在后门。 ——只从前门拉了出去,然后转在离了长孙府至少二里开外之后,再叫你净弟上车,直奔王德府中。 然后寻着那慧宁,将此物交与她,便告诉她…… 此番那当年杀她不成的杨青玄,又要将她将做替死鬼了…… 就这么一句话儿,再把此事前前后后说与那慧宁听,她自然会想尽一切方法,叫那杨青玄的计谋不得而逞!” 长孙无忌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 却是一枚刻了麒麟纹样的信章。 他将这信章交与长孙冲之后,便又好生吩咐了一番。 长孙冲也不傻,知晓此事紧急,于是仔细地听了记了在心里,又点头叉手告别父亲之后,便自行而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此刻又只剩下长孙无忌一个人。 看着天空,他轻轻地叹了一声道: “先帝啊……是辅机对不起你啊…… 是辅机…… 辅机没有替主上看好他的孩子,您的孙儿啊……” 一壁说,一壁便流下了滴滴泪珠来。呜咽而泣。 永徽元年四月十三。 夜。 长安。 濮王府中。 府中后院的小凉亭里,坐着再度丰润起来的濮王李泰。 他面前摆着一张稀世古玉棋盘,棋盘之上落着些黑白二色棋子,手里还执着一枚,犹豫不定。 另外一只手里,却捧着一卷晋时棋谱,只是仔细地看着。 一边立着的,却是他的小近侍青河。 青河从方才起,嘴里便不停地念着什么,听得李泰一时皱眉,一时叹息。 直到他说完了,李泰才摇了摇头,觑了个空儿,将手中那枚棋子落下,又看了看那卷晋谱,才摇头道: “想不到这杨青玄这么些年了,还未曾死得透了…… 并且还似乎得了那杨淑妃的真传—— 看样子,她是打算与舅舅死磕起来了。” 青河却皱眉道: “殿下,您的意思,青河实在不明白。 那杨青玄这般可恶,算计着让武娘子怀了个死胎…… 怎么您说她是冲着长孙太尉元舅公去的?” 李泰轻轻一笑,放下手中书卷,问道: “你刚才说,那让武媚娘服了凤麟方的人…… 是谁?” 青河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不是杨青玄么?” “她亲手下的毒么?” “这个自然不是。她就是有天大本事,也无法进得感业寺那等聚集了各家耳目的地方去……只怕却是寻着机会,找了别人代着呢!” “那你说,她会找谁?” “嗯…… 这个,还真不知道。” “好,那我再换一种方法问你,武媚娘服这凤麟方的时候,感业寺中,谁最有机会在她的日用食米之中下毒?” “嗯……不是住持就是方丈…… 不过也不对,这等一寺之主,若是往寺中火厨下去,必然立时会为人所察…… 她们是不敢的。 不过听说,那武娘子在寺里,却有两个较为交好的尼姑。 一个叫慧宁,一个叫慧觉。” 李泰点了点头,悠然道: “正是如此,武媚娘身份特殊,感业寺又是那等地方…… 论起来,她当是一个朋友也交不到的才是。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巧,她不但交了朋友,还一交两个…… 那慧觉不必说,是武媚娘有意结交,以求知其根本的。 那慧宁呢? 便是武媚娘为了能够结交慧觉,有心与之交好,以求侧面打听消息……那慧宁也没有必要日日里与之应付罢? 她便不怕寺中其他人的欺凌与排斥? 还是她…… 根本就是不知得了谁的命令,去接近,并在寺中监视武媚娘的一举一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四十四 青河又道: “我听宫里人说,武媚娘很是照顾她,而且还因此,连主上也是常常留宿延嘉殿…… 这样的事情,还惹得宫里人很是不喜欢呢!” 李泰又摇头一笑道: “有没有武媚娘,主上都会特别关心徐婕妤——毕竟她是徐太妃的妹妹,十几年的交情,主上又是个念旧的,必然是会对她格外地好。 至于她对武媚娘么…… 嗯,倒也是一片真心。 毕竟她年纪小,武媚娘也是因着当年元素琴的缘故,最重要是徐惠的缘故,对她也是真心的好…… 只是,这样的好,只怕会为她引来些灾祸就是。” 青河若有所思,却是不敢再多言。 不过这段对话,倒是给李泰了一个提醒,他笑道: “说起来,这倒是提醒了本王一件事…… 此事既然必是要让武媚娘知晓,可主上又不便开口…… 那咱们却得替主上寻个能开口的人物去说才行呢!” 青河却失笑道: “殿下这可是算得过了——别的不说,这天下哪里就有这等傻子,愿意去做这等事呢?” 李泰却淡淡一笑道: “京里是没有,可是京外呢? 毕竟眼下,稚奴可已然是天子,那些旧年里欺负过他的,侮辱过他的人…… 总是不好再留着。 若是这样的人,也能好好儿地化废为宝,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呀!” 青河一怔: “殿下的意思是…… 蒋蜀二王?” 李泰冷冷一笑: “当年有母后拦着,本王是没能替稚奴出这口恶气。 可是眼下,只怕本王收拾了他们之后,还要有人来替本王这等举措叫一声好,喝上一杯庆酒呢!” 青河歪了歪头道: “殿下的意思是…… 主上? 可是主上他不像是这等人物呀?” “自然不会是主上。可是这朝中,却有那么几位,比主上还要痛恨这些人的老臣…… 你忘记了么?” 看着李泰似笑非笑的目光,青河嘴一张,险些就叫出了长孙无忌的名讳,不过摸了摸鼻子,终究还是强压了下去。 永徽元年四月十五。 午后。 太极宫中。 午时起,立政殿内便是一片慌乱。 原因无他,原本已然是传出喜讯的当今陛下宠侍武氏,于午食后,接了一封密告之信后,便一发地惊厥不醒,甚至在孙思邈受传入宫之后,竟然出现了流胎的征兆! 立政殿正殿中。 李治阴沉着一张脸,看着里里外外诸人忙做一团,一双手只捏紧了,听着身侧的瑞安气急败坏地告道: “主上,是瑞安不好,是瑞安不好! 瑞安若是醒些神,那再也不会……” “好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那信是谁送来的?!” 李治低喝一声,厉声发问。 瑞安一惊,急忙伏下身子,轻轻道: “只知是宫外送进来的,至于是谁…… 因为到现在武姐姐也不松手,那信也是拿不出来,是以瑞安也不敢断言。 不过送信的人却是生面孔,再不曾在宫里见过的。 不…… 不止是宫里,怕是宫外,这京城之内,也是不常来往的人物。 因为那獠的口音,却听着不像是京城人士。” 李治眯了眯眼,沉声喝道: “你可确定?” “再不会有错的!” 李治沉默不语,只是呆呆地转过身,看着媚娘寝殿的方向,目光复杂—— 不知是释然,还是痛悔。 …… 同一时刻。 长安。 长孙府中。 看到长孙冲那般急冲冲地奔进来,先得了密告的长孙无忌点了点头,摒退了夫人与左右,这才慢慢道: “可是那武媚娘的胎,落下了?” 长孙冲一时张口结舌,却也不能再多问,也不敢再多问,只是重重点头,又喘了口气道: “不知道是哪一方的,竟然这等消息灵通,预先知道了武媚娘腹中之胎受宫中某殿妃嫔所害,断然是生不下来的…… 然后把这事写成密信,告与了武媚娘。 听宫里人说,当时武媚娘看了信,就厥了过去,然后便……” 长孙冲叹了口气道: “主上此刻也是坐在立政殿正中头儿里,整个人都是呆愣愣的,也不言,也不语…… 父亲,您是不是入宫劝一劝主上,叫他别再伤心?” 长孙无忌摇头,叹息一声: “去,自然是要去,可是却得想好了借口与理由…… 毕竟这武媚娘之事,虽然早已是人尽皆知,可到底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 如今这般一闹,岂非是教天下人皆知,这主上与武媚娘之间多年的流言,却是真的? 唉! 真不知道是哪个混帐东西,竟然敢这等……” 咬了咬牙,他摇头叹息着,一面叫人备下衣服,这便入宫去见李治—— 别的也不说,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甥儿,流掉的又是自己的甥孙儿,无论名正与否,他这做舅舅的,总是要入宫去探一探的。 夜色深沉。 难得今夜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若在往常,只怕立政殿里的诸人们,早早儿就在这春暮夏初的时节,摆好了酒果,备好了投壶,作那月下戏了。 可是今夜…… 围绕着立政殿的,除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便是一片肃杀萧寒的气氛。 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的脸上,不是带着些愁容的。 甚至有几个老宫侍,还趁在没有人的时刻,偷偷地立了一旁,抹了几颗眼泪。 …… 媚娘醒来时,便觉得自己生命中的什么东西,永远地失去了。 是什么? 她不知道。 只是觉得肚腹之间,前些日子那种怪异的充足感…… 不见了。 怔了半晌,她终究还是想起了一切…… 那封信,那封告诉她,她不愿意,也不想去相信的事实…… 闭上了眼,眼角一滴冰冷的泪水,滑了下去。 ——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在这太极宫中这么久了…… 已然是什么都不会在乎,也不会心痛的了。 除去治郎,除去徐惠……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伤心的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也万万想不到的是…… 在她以为自己已然是无坚不摧,已然是不惧一切的时候…… 上天还是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打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四十六 徐惠本来强忍着泪,可见平素里一向注意仪容的媚娘此刻竟然篷头泪面,状若疯狂的样子,也终究忍不住,一时便哭了起来。 媚娘听见她哭,便急忙抬头,看到了她,便伸出手,戚戚喊了一声惠儿,徐惠便不知何处生来的力气,竟挣脱了素琴的手,直直奔到媚娘身边去,也不理李治,只是将她抱在怀中,两个好姐妹放声痛哭。 李治在一侧,更是难忍泪意。 …… 哭了好一会儿,一侧立着的六儿与后来赶到的文娘,还有瑞安德安等人,看着这样哭下去实在不是事儿,便上前去好生劝住了二女哭泣。 媚娘这才含泪道: “你的身子也不好…… 何必来这地方…… 明知我…… 我……” 她咬了咬下唇,泪珠落下道: “明知这里有血煞(古人认为流产或者刚刚生产完的妇女身边有血的煞气,老弱病残是不能近前的,否则会被这种血煞气所伤。到了宋代之后,因为对女性的贬低,这种煞气甚至变成了晦气,说是男人如果在女人刚刚流产或者刚刚生产完之后就进产房里,一定会倒霉三年,甚至还会有血光之灾。这也就是如今的社会上,某些地方流传的妇女在坐月子的时候,丈夫也好任何男子也好,都不能进产妇房间的习俗的来历),你来做什么?” 徐惠痛哭道: “便是立时死了,我也是要来的…… 你这等大事…… 素琴已然是来不了了,我又怎么能不来?” 一旁立着的徐素琴闻得自己的名讳,先是一怔,接着立时明白,姐姐说的,却是那个之前与自己容貌名讳,甚至是声音都极为相似的先帝昭媛元素琴。 媚娘听闻小姐妹的名字,哭得更是厉害,一时间,二姐妹又是好哭一场。 李治在一侧立着,眼看自己呆在这里,也是不成事,又是闻讯赶来的王德一再劝他,到底是天子之身,不可在这血煞气十足的屋子里久留,无奈只得好声求了徐惠多加抚慰媚娘,眼见她点头答应,这才起身,往殿门走去。 可是就在他刚刚走到殿门的刹那间,突然地就听见身后传来徐素琴与媚娘同时发出的两声尖叫: “姐姐!?” “惠儿?!” 李治大吃一惊,立时转身去看时,却见徐惠已然是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软倒在了地上,只有媚娘与突奔上前的徐素琴,死命地拉着她的两只手臂!!! 一刻钟之后。 太极宫中。 万春殿。 被怜奴从好梦中摇醒的王皇后,皱眉听着怜奴的报,尔后才摇头道: “怎么就这般巧?偏偏是今天……” 怜奴见着主人原本因着武媚娘失子的心情,突然变得坏了起来,不由一怔道: “娘娘,怜奴愚昧…… 这不是应当欢喜的事么?”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 “你哪里懂得! 这徐惠与武媚娘的交情,最好不过,加之其妹如今也是陛下身边的宠嫔…… 原本若是徐惠亡故,倒也不是件坏事。 可坏就坏在,偏偏是今天。 你想,那武媚娘方才失子,陛下本来就会对其有些怜意。如今这与陛下,与武媚娘自幼便交好的徐惠也要死…… 你觉得陛下,还能放着武媚娘不管么? 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得要呆在武媚娘身边了。 如此一来…… 你觉得,原本咱们算着,只要答应了长孙太尉向陛下提出的,要立武媚娘为后宫嫔位的事情之后,武媚娘就不得不搬出立政殿的事…… 还能成么?” 怜奴一怔,点头道: “这倒也是…… 可是娘娘,那武媚娘方才小产,便是咱们提出,那陛下也未必肯让她移出立政殿呀?” 王皇后摇头道: “本宫从来就没想过,陛下会同意武媚娘搬出立政殿。 事实上,只要有她武媚娘一日,那陛下便再不会让第二个女人,住进立政殿。 是以本宫也根本没打算,让武媚娘活着走出立政殿—— 只是本宫原本算计着,她此番小产之后,本宫便可借着她身子不好,又是常年不安,又是复入妃籍,又是与那徐婕妤长年交好,又是旧年便住延嘉殿…… 能够借着这些理由,把她赶去延嘉殿住的。 如此一来,无论宫内宫外,便再不会有人忘记,她武媚娘本是先帝才人,如今这等身为陛下之妾侍,实在已然是天幸…… 她既然住不得立政殿,便再也不能觊觎后位了…… 可万万没想到,此刻间徐惠竟然就要走了…… 若徐惠一走,那论起理来,徐惠必然是要再行追封夫人(就是四妃)位的—— 这一来,论理论制,徐惠的灵位,必然都要停在宫中立政殿后殿里,以示其此番却是追随、侍奉先帝与先皇后娘娘而去的意思……” (唐时宫规,认为如果有妃子去世了,那么必然就是去追随、侍奉先皇帝与皇后了。 原本依律徐惠若是去了,那她是应当立位在两仪殿中的。 可因为李治大孝,又是李世民时期,两仪殿就是停放唐朝开国皇帝李渊与其夫人太穆皇后代灵位——也就是第二灵位,第一灵位是放在太庙的。初唐人们相信了不起的人物的魂魄是可以分成几分,留在不同的地方保佑后代的。所以之前才会有长孙皇后的牌位到处都有的情况。不过这种情况只限于代灵,也就是第二灵位。正灵依律只能在宫中放上半年,也就是重孝时期可以放。过了重孝时期,就要移去太庙。然后再花半年时间制作代灵也就是第二灵位放在宫里以备日常祭奉方便的。所以此刻,李世民只有一块灵位,就在太庙。他的代灵位还没有制作出来—— 的地方,李世民的正灵则是与长孙皇后一起,先是奉在立政殿,尔后才移到了太庙之中。只待满周年的时候,代灵制成,再移至立政殿来供奉…… 所以依例依礼,徐惠死后,只要她得了四夫人位的任何一个位置,都是要被奉入立政殿中供奉三个月的新孝期,才能送入太庙侧室受祭的。这一点,电视剧里杨淑妃阴德妃等夫人位的妃子们死后,竟然把灵位立在自己生前居住的殿里……就是有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羽翼已成,凤展华彩四十八 王德含泪,却仍劝道: “娘娘也不必自责了…… 说到底,这一切,不还是为了武娘娘好么? 毕竟那孙老神仙有言在先,武娘娘身子里的药毒,非得十年才能正常孕育出一个皇嗣来…… 可是眼下,若是三两年之内,没有一个健康的皇嗣在,那……那便是武娘娘当真如意地收了陈王殿下做嗣子,也是难保其位稳固啊! 说到底,元舅公可是不会像宽待王皇后那般宽待武娘娘的啊! 所以……所以咱们不才出此下策,在……在那神医开补的药丸中落了毒……又安排着感业寺的主持心明将武娘娘的米食里下了同样的毒…… 这不是都为了武娘娘么? 若非先行有孕,以牺牲头胎来排净体毒的话…… 那武娘娘再过三年,才能再孕皇嗣啊! 三年,三年的时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太妃娘娘,您要去了,老奴也是老了,而且心里,说实话也是有些想着先帝与皇后娘娘了…… 若是能早早儿地叫武娘娘的事情安排好,早早儿地回归先帝与皇后娘娘身边…… 那老奴,也是得其所愿了……” 一边儿说,王德也是流下泪来。 徐惠也是含泪,默默地点头。 好一会儿,王德才拭了泪,似是劝解徐惠,又似是在劝解自己地道: “再者,此番行事,到底也是对主上,对武娘娘都是好的—— 满宫里的人,都以为是那杨昭仪下的手……这样一来,日后主上要除去她,也就有了个理由。 否则依此女这般能够隐忍不发的心性……只怕日后,却是还要比那皇后与淑妃还要难对付呢! 而武娘娘这般虽然伤了心,可是身子毒净,一两年之内,必然便得再孕龙嗣的…… 到时封妃立嫔,也是指日可待…… 最紧要的是…… 如今,如今这等局面……便是武娘娘再如何躲避,终究也是躲避不过了…… 她终究还是要拿出她真正的手腕来,治理一番这大唐后宫,甚至是于政事上也能襄助主上,治理一番这两系做大,直欺天子之威,这大唐前朝的…… 何况…… 何况为了偿还这份儿不是……为了保住武娘娘再不被任何人,赶出这立政殿去…… 您……您还自己服了子午散…… 够了…… 太妃娘娘…… 您为武娘娘做的…… 已然是足够了…… 您…… 您就安心地去罢……” 王德说到这里,已然是再难忍痛,呜咽着瘫跪在地,对着这个为了自家姐妹,甘负一切恶名恶果的女子,深深地,重重地,叩了三记响头!!! 徐惠闻言,却是摇头,苦笑,半晌才咳着道: “说到底…… 说到底我还是…… 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做个好姐妹……为了……为了不辜负先帝所托…… 为了…… 为了自己求个心安理得…… 这…… 这才算计媚娘…… 否则…… 否则若是我当真……当真有心助媚娘…… 又何必……何必下这等重的手? 我……我…… 只要我肯好好儿……好好儿活下去…… 那媚娘……媚娘便是晚些有龙嗣……也……也是会保住的…… 是我…… 是我图着赶紧去见先帝……是我图着早些……早些替媚娘……替媚娘铺好未来……未来的路…… 图着自己走得安稳…… 这才下了狠手…… 是我……对不起媚娘……” 王德摇头,拼命摇头: “不……不是啊太妃娘娘! 若……唉!别人不知,老奴又如何不知?! 这些日子以来,自从主上与武娘娘重新得聚后,二人便全将旧日诸事,放在一边儿……行事也越发懒散懈怠。 甚至这些日子以来,诸多事端,一向行事在人先不知凡几的主上与武娘娘,竟然……竟然会变得诸事诸般,都算在濮王殿下,甚至是那淑妃余孽之后…… 可见他们当真是忘记了自己身处之境…… 这是太极宫,太极宫啊! 这太极宫里,主上一日不能握得实权,便一日不可能会有安稳沉眠的日子…… 主上忘记了,连武娘娘也忘记了…… 若是……若是再这样下去,或早或晚,他们只怕都会被人算计着,算计到丢了性命! 也好…… 这样也好…… 两全其美…… 一来提前解了武娘娘的困境,二来…… 二来也能叫武娘娘振作起来。 武娘娘振作了,那便是主上也要振作了…… 也好…… 这样…… 也好…… 只是太妃娘娘……您……您实在不必自己服这子午散的啊! 武娘娘通情达理,若是她知道了真相,若是她知道,无论十年之期至与不至,她这头一胎,都是会因为之前,被元舅公下的毒伤体之故,而保不住三年五载的…… 她也不会怨您的啊! 便是……便是您不在这立政殿里…… 老奴也会设法,帮着主上将武娘娘留在立政殿的啊!” 王德痛哭失声。 徐惠摇头,却淡淡一笑道: “王公公……您……您终究还是错了。 当年……当年藏书阁中毒之时,媚娘……媚娘所中之毒,虽然是长孙太尉等一众老臣下的手不假。 可是…… 可是要媚娘永世不能生育的……在那毒中加了安净香的人…… (安净香,一种以麝香为主料的,初唐时的民间验方,据说服下之后,女子的身体机能某一方面会受损,终身都是不能受孕的。这个验方曾经被记载在某个唐初的,类似于野史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千金方的民间流传版本里,并且里面有说明,这个验方是当时青楼女们为了生意方便而发明的。然后孙思邈还特别地注明,此方有个弊病,就是跟孙思邈研究出的千金方——是药方名,也是药丸名,就是武媚娘服食的那个药丸的后来升级版——有药性相克的功效。也就是说,如果在服这个验方的同时还服了千金丸或者是根据千金丸进化而成的千金方,那么药性会被中和一部分。野史里说孙思邈本人称,这样一来,服药的女子在流掉头一胎之后,之后的孩子虽然多数都会体弱多病,包括女子本人都会体质不好,但是却不会说保不住孩子。 另外再说一句,之所以说是民间流传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千金方,是由于当时真正的千金方因为其作者孙思邈的缘故,被视为唐宫镇宫之秘宝,绝对不允许外流的,否则就是杀头的死罪。孙本人也是只能悄悄地私下按方抓些药给民间妇女们照方治病,绝对不能把药方写下来……这就是某地流传颇广的“老孙看病不写方儿”这句土话谚语的来头。同时也是西游记里,孙悟空给那个什么什么国王看病时悬丝诊脉,又和药丸时说老孙看病不给方儿的来头。明白说就是有人认为吴承恩是拿孙思邈的事迹,给孙悟空按上了,为了一个图乐而已……说得太远了,大家继续看文啊!) ……却不是长孙太尉。 而是皇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 这样的话儿传入立政殿时,武媚娘的身子,已然是渐渐地安好了起来。 她盘腿坐在徐惠的灵前,一边儿听着瑞安的报,一边儿亲手敲着木鱼,替徐惠念着经文。 听到这里,她也没有什么反常,好似跟以前一样。 瑞安报毕,见她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想了一想,轻轻吸了口气道: “武姐姐,还有一件事儿,瑞安也得报与你知。” 媚娘没有抬头,更没有睁开眼,只是停下经文,说了一句: “说罢。” 瑞安这才深吸了口气,将日前所听闻的,报与她道: “姐姐前番叫瑞安查的那送东西入云泽殿的小监,可是查着了—— 可说来也是奇怪……竟是那杨昭仪殿里的。” 媚娘忽地睁开眼,目光如刀: “又是她?” “可不是?又是她。 不过……姐姐不觉得奇怪么? 若是她…… 本当比谁都不希望,徐姐姐就这么……去了罢? 好歹也得等到她身上的嫌疑洗了,这才下手才对。” 瑞安轻轻道。 媚娘明白他的意思——日前自己流胎之事的真相,虽然已是有那宫外不知何人所奉入内的一封密信,将之书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一告诉了自己。 所以若归起来,这杨昭仪若果是个老算神谋的女子,便当为自己考虑,好好儿地保住了惠儿才是—— 毕竟她的儿子,却非是皇长子,她们杨家,也更是戴罪在身的旧族……更不要提那些听闻一个“杨”字,便恨不得要拉了她下水,与那前代的大小二位杨淑妃一般,做个死魂儿的前朝老臣们了。 论起来,她的处境,却是比那连封位都没有的刘宫侍,还艰难得多——即使在外人看来,她杨氏玉食锦衣,当真是活得不差那四妃些许。 只因她若是惹怒了媚娘,那便等同于是惹怒了李治。 是以在这等情况下,她便是有心谋于媚娘,也会先考虑好,替自己的儿子安排好后路。 ——这,正是瑞安的心想。 可是媚娘却不这么以为。 她不以为然地摇头,冷笑一声道: “你当她傻么? 惠儿何等机慧,治郎何等才智……若是惠儿果然好生生地活着,那断然是不会给她任何机会继续谋取下去的…… 所以惠儿才要死。 因为死无对证,也因为死无可辩…… 可惜,她心狠,有人比她心更狠。” 媚娘冷笑一声,瑞安会意,轻轻道: “姐姐的意思是……那送信告密之人?” 媚娘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若果是如信中所说,为治郎,为我,为那……为我那不知得不得成人的孩子着想,那又何必等到事后再说?事前未何不加阻止? 想必那人是早知此事有内情,所以有意利用此事,以求图个惠儿死,我怒不可止之下,杀杨氏,牵及其子…… 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用意—— 他是要我与杨氏斗起来,最好能将杨氏与那上金一同除去,以达其愿呢!” 瑞安眼晴一定,便知其意,大惊失色道: “难不成此人的心思,竟是在……” 他见媚娘徐徐点头,不由长叹一口气道: “如此说来,那送信的人,多半也就是韩荆二王一党,或者……或者……” “或者是高阳,还有吴王府中那些人。” 媚娘接口,淡淡道: “虽然之前,吴王的确是表现出了他的诚意。可是我不信他,从头到尾不信他。 瑞安,从今天开始起,你告诉德安,还有德奖师傅,所有的影卫,都要好好儿地盯紧了韩荆吴,还有高阳三府。 明白么?” “是! 那……姐姐,杨氏之事……” 瑞安看着武媚娘,咬牙道: “姐姐难道就因为那杞王殿下,就此做罢了么?” 媚娘看着前方道: “当然不会如此。只是杞王到底年幼,没有母亲,终究还是不好。 不过……也不能就让她这么安安稳稳地继续坐在暗处就是……” 低头想了一想,她忽然笑道: “对了,我记得,这杨氏与那王皇后,素来亲密的……是也不是?” “正是。” “那……王皇后为何没有想过,要领杨氏之子为嗣子呢?” “姐姐忘记了么?您也说过的,这杨氏毕竟是有位有封的女子。再者这杞王殿下,究竟并非长子。” “这也难说罢?毕竟若非长子,岂非更利于皇后操控?再者以杨氏这等算计,不会不知皇后心思。 她若是一心为着儿子好,必然是急着要皇后领了上金为嗣的罢?想必平日里,她也是不少为这个,往皇后殿里走动。” 瑞安这才点头,若有所思道: “姐姐这一说……瑞安倒也还真想起来了。没错,这杨氏平日里,总是叫杞王殿下有事无事便到皇后殿中去…… 宫里人只当他们母子有意与皇后亲厚,眼下看来,却还是别有所图呢!” 媚娘冷笑一声: “不过皇后也是奇怪了,之前不想着要嗣子便罢了,一旦动了嗣子的心思,却放着杞王这样的乖顺孩子不愿为嗣……只怕也是别有所忧…… 想必,这杞王殿下,性子也是有些肖其母的罢?” 瑞安一怔,这才想了一想,竟直道: “是了! 这就是了! 我说怎么前些日子,雍王殿下打碎主上御赐的屏风之事,这么快就传到了门下省那些大臣们的耳朵里,惹得诸臣议论纷纷,多对雍王有所不满呢! 现下想一想,杨氏一介妇人,又非四妃,更与朝臣无所交集。只怕却是这跟着到弘文馆里去听书的杞王殿下说的嘴呢! 到底那些大臣们只想着他还是个孩子,且又是主上的骨肉。总是会信些的…… 唉!想不到小小孩童,便也有这等心思了!” 媚娘冷冷一笑: “这就是了。否则以皇后那等性子,便是最终还是会选李忠为嗣子,却也是要在上金与忠儿之间,好生犹豫斟酌一番……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却也有了让那杨氏自食其果的由头了…… 瑞安,你说,若是淑妃知道这事,她会怨恨那年幼无知的上金,还是心思缜密的杨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四 王皇后久久不语,又复端起茶水,轻轻啜了一口,半晌才慢悠悠道: “是祸也好,是福也罢,都是已然发生了,咱们既然与那千秋殿里的,素来不睦,又知那萧氏是个心狠手毒,善于利用机会搬弄事非的…… 自然便是要多防着一些。 怜奴,你去查问一下咱们殿里,近期来,可有与那千秋殿里有过什么接触或者是交集的没有。 若是有,那必然是得千万防着萧氏拿这些事儿来,做什么文章。” 怜奴却道: “娘娘安心,一听闻此事,怜奴便先安排下去了。 虽说当时咱们宫里的,便报来说与千秋殿无甚交集。不过以防万一,怜奴还是叫他们仔细查找一番才是。” 王皇后点头,赞许道: “你也是历练出来了,越发能干了。好。” 怜奴却谦道: “若非娘娘调教,怜奴哪来这等智慧? 不过娘娘,说到底,咱们殿里的平日里也都是小心着的,大半不会与那千秋殿有什么交集。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那千秋殿存心陷害,只怕也是防不胜防啊! 眼下娘娘正是要收嗣陈王殿下的关键时候,若是此时这萧氏发难……” 王皇后点头,再度放下茶水,不无忧色道: “你说的,何尝不是本宫所忧虑的? 只是奈何眼下事发突然,且毫无征兆…… 咱们已是只能跟着她走一步是一步了…… 不过……” 王皇后犹豫一下才道: “本宫总觉得,此番这等事,那萧氏,却似乎意非在咱们殿里…… 倒像是冲着别人去的。” 怜奴一怔: “娘娘何出此言?”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也只是一种感觉罢……但愿如此就是。 总之,你还是要人紧紧地盯着那边儿的好。” “是!” 另一边。 太极宫。 太极殿内。 不久前还称自己国事繁忙,不得抽身的李治,此刻正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尚书房中,一壁品茶水,一壁自弈取乐,一壁头也不抬地问着身边侍立的德安: “如何? 王德可传了什么话儿回来了?” 德安恭谨一礼道: “回主上,方才王公公已然是派了清和回来禀报,说萧淑妃那边儿,确是鸾体违和。 似乎…… 似乎是昨夜里的一碗莲粉羹,出了些问题,落了些脏东西进去。” 李治闻言,依旧头也不抬地挑了挑眉,落了一子道: “哦? 落了什么样的脏东西?” “太医说,是些能够叫人一病不起,终致呜呼的脏东西。不过幸而量不多,是以萧淑妃这才保下了命来。” “这么说来……这东西只怕也不是无心之事罢?” “正是呢! 萧淑妃那边儿,已然是闹成麻了。那近侍玉凤,说什么也要来见主上您,说是要将这事请了主上来做公断,务必要给她家娘娘一个说法……” 李治冷笑一声: “要朕给说法…… 当真是好家奴呢!” 德安会意,也笑道: “可不是? 这玉凤,这些年来也是忒过托大了。 平日里仗着淑妃受些主上的垂怜,便屡屡后宫兴事,与他殿不合。 眼下不过这些须小事,一个小小近侍,连尚宫怜奴尚且也未见,皇后也未请过呢,便要直来向主上讨说法…… 当真是无视宫规,僭越得紧呢!” 李治冷笑: “家奴如此,本也是主人惯着的…… 你何时见过那些主人仁爱礼义的狗儿,会到处咬人了?” 德安笑容不减,更弯了弯腰,轻轻问道: “那主上的意思是……” 李治头也不抬,看着眼前的棋盘好一会儿,才悠悠道: “本来此番,便是可借了这机会,断了淑妃的一条手臂的…… 可好歹呢,此番做局,却是为了媚娘…… 眼下她既然出手了,那朕自然要先让她玩了痛快了,再行事方好。 再者说来,便是朕不出手,只怕媚娘也是容不下她。 看看再说罢!” 瑞安点头,还不及说些什么呢,便闻得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 德安闻声,便知是明和前来,不由皱眉。抬头便欲喝止,然又一想—— 方才明和却是被自己派去了立政殿,给媚娘处送东西去了。只怕此番行色匆匆,如此大兴其事,也是得了媚娘的令,于是便看了眼依然低头,不见动怒的李治,将声只咽了下来。 果然,明和一入内,便传了个消息过来—— 只是却非如德安所料,是媚娘的令。 “你说武姐姐派着你,现在便去老神仙处取了些解毒丸来送去千秋殿?” 德安闻言,不由睁大眼。 不止是他,连明和自己也难以相信,点了点头,喘口气才道: “正是…… 正是如此! 所以,所以明和才觉着不对,这才匆匆忙忙跑了来,请主上的示下,这药…… 这药到底是取,还是不取呢?” 德安也是被媚娘这一手给搞得昏了头,不由看着李治讷讷道: “主上,您说这武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等时候……她……她去救那淑妃……” 李治却淡淡一笑,如一切早已为他所料般,不动声色地对着明和道: “眼下到底要紧的,是查清楚这杨昭仪之事。 是以媚娘如此,也是为了能够缓和与千秋殿之间的关系。 你去照做便是。 不过拿了这药之后,你切切不可停留,直奔千秋殿,将此药当面交与淑妃,却将媚娘一番苦心说与她听,别叫媚娘的一番心思白费才是。 记得,路上切切不可停留,直奔千秋殿。” 明和闻言,虽然还是不解其意,但想着既然李治都如此说了,却也必然有其道理,于是叩了叩首,便起身退出殿外。 看着明和退下去,德安才不解道: “主上的意思是,武姐姐此番,却是有心向那萧淑妃示好,以求暂时平定? 可是…… 可是姐姐的性子……” 李治淡淡一笑,想着媚娘时,目光便柔和了起来: “她哪里是要跟淑妃示好,不过是想借这机会,叫皇后不安罢了。 毕竟眼下,她最恨的,最痛的,都是皇后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六 瑞安听闻,便急忙道: “可知到底怎么回事?” 明和停了下来,且先喘了口气,这才断断续续地道: “方才千秋殿里淑妃经着太医医治,这便醒来了,正赶巧碰上咱们,还有宫中各处的娘娘们派了人送东西去。 那淑妃见了咱们,倒也没有说什么,也是谢了又谢的。 可是一见那杨昭仪殿里的人,便立时变了脸色,当下便叫左右把那送东西的小侍给拿下了! 这还不算完,那玉凤还当时便拉着太医,去验那小侍送来的东西…… 结果,结果这一验,便验出了与那淑妃娘娘所中的一般无二的剧毒了!” 媚娘挑了挑眉,淡淡道: “也是巧了…… 怎么就偏生是这个时候,那杨昭仪送的东西里,就有着同样的剧毒呢?” “可不是?” 明和又喘了口气,这才接了一侧小侍女送上的巾帕,且先拭了拭汗,又道: “别说是姐姐不明白,便是那小侍自己也是吓得不轻,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叩首哀求。 淑妃倒也是难得的好性儿,居然没有立时便拿了那小侍杖杀了,反而是一再问他这东西到底是谁叫他送的,又经过谁的手。 可是那小侍反反复复地想来想去,除去叫他送东西来的杨昭仪本人与他自己,却也是再寻不着第二个碰过这东西的人了,于是便老老实实地跟淑妃说了。 淑妃这下可不是大怒?立时便着人,去杨昭仪宫中,寻那杨昭仪了!” 媚娘又是淡淡一笑,向后仰靠,悠然道: “这样一来…… 却是淑妃的不是了。 虽说她身为四妃之二,又是多年得宠。可毕竟杨昭仪也是有位有封的九嫔之首…… 她这样便对一个帝嫔呼来唤去的…… 便是她有天大委屈,也是不当呢!” 明和也点头道: “可不是么? 所以淑妃倒是也不糊涂,去寻那杨昭仪的同时,也是派了人同时去了万春殿了。” 媚娘点头道: “这才像是淑妃的风格…… 毕竟她心急着拿杨昭仪的不是,可又不能不顾皇家规制。 论起来,万春殿比起杨昭仪的居所,却是离千秋殿近得多。 若是她同时派人同往两处的话,自然是往万春殿的人先到。 这样一来,至时便是她拿了杨昭仪如何……便是皇后发了什么话儿…… 也没有人能说她不是。 究竟她是四妃之二,又是久得圣宠,此番也算是受了委屈。 如此行事,还能顾及皇后,在旁人看来,已然是相当不易了。 好算计,果然好算计。” 媚娘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又随意地看了瑞安一眼: “瑞安,你说呢?” 瑞安闻得媚娘发问,却笑了起来,半晌才道: “这个…… 瑞安却是不知,不过瑞安想着一件事—— 那淑妃这般算盘打得紧,也是打得极响亮的…… 可是这天意如何……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瑞安意有所指,媚娘也是明白,却只是摇头,淡淡道: “天意…… 天意却也是未必便愿意管这等闲事呢! 到底天意多虑…… 未必能够顾得上这一块儿。” 瑞安却正容道: “姐姐还真别说,这天意呢,总是难测的。 说不定此番,天意还就是要叫那淑妃娘娘不能如愿呢…… 姐姐可愿打个赌?” 媚娘看着他,懒懒道: “好啊?赌什么?” 瑞安想了一想,却突然笑道: “便赌姐姐日后,若在瑞安有什么相求时,应了瑞安一次,如何?” 媚娘却笑了: “你这小精儿…… 若你果然能赌中了天意,别说是一次,便是三次…… 又当如何?” 瑞安但笑不语。 媚娘看他这样,也是有些新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罢罢! 竟是我算漏了他…… 罢…… 输了你便是!” 瑞安闻言大喜,急忙跪下,便是叩首。 这主仆二人如此一来一往,却叫旁边的人看得不明不白,只是好奇: 这瑞安……怎么就那般肯定,天意定要叫萧淑妃成不了事呢? …… 同一时刻。 太极宫。 太极殿内。 得了新报的李治,点了点头,示意清和下去后,便看着德安道: “王德去哪儿了?” 德安笑道: “主上可是忙乱了,方才可不是您亲自下的旨么? 王公公此刻,只怕正在千秋殿里守着呢!” 李治点了点头,这才复又垂下头,看着棋盘中的局,喃喃道: “也是……他在那儿也好。 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 德安见李治犹豫,心知其意,便道: “主上是担忧,这样下去,淑妃娘娘便是占了先机…… 是么?” 李治慢慢点头: “到底,这眼下的局势,还是两面儿平着的好。” 德安会意,便笑道: “若是主上如此担心,那想必老天爷也是自然向着主上的—— 天子之心,便是天之心。 主上不必担忧的。” 李治看了看他,却不多言,半晌才轻轻道: “别太过分便好。” 德安会意,笑着点头,又快步走下阶来,附在清和耳边嘀咕了几句。 清和闻言,先是一怔,尔后立时笑逐颜开,点头称是。然后先向李治行了告退之仪后,这才快步走至外殿去,左右看了看,选定一个平日里跟着自己,负责着太极殿里内外纸墨用度的,极为伶俐的小太监,名唤周儿的上前。 周儿快步上前,先打着笑脸行了一记礼,这才问道: “不知清公公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清和却笑道: “咱家自是轻易不叫你来的,既然叫了你来,便是有大事—— 咱家且问你,你可知那万春殿前的牡丹花圃子么?” 周儿点头,笑道: “怎么不知?” 清和这才道: “是这样,主上前些日子呢,也是听了那些西域番商的谏,说这龙角墨(初唐时的一种产了不多时的名墨,号称当时的墨中之王。此墨墨质极亮极墨,哪怕是加了三倍的水,研出的墨汁儿也是隐隐透着些天然的金光乌彩,干后不失其色,清香远逸。被当时的大唐李世民、李治两父子视为心头至爱。每年所产之龙角墨全数进贡宫中,外面儿一点儿也都不得见。据说这墨基本都是用类似今天的是娘娘进出不便,便是有什么人前去求见娘娘,也是不易呢! 清和公公,您也是知晓的,那万春殿里里外外,可就只那么一条大道进出而已呀!” “咳,咱家以为何等大事……不就是担心会影响着皇后娘娘殿里殿外一时的进出么? 你怎么这般愚蠢,龙角墨晒的时候也不能太长,至多不过一二刻钟而已。 咱们太极殿,离万春殿也不过是两口茶的功夫,此刻便去,至晒好了墨,再收起来,至多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 半个时辰,又是这等天气,娘娘也未必便要出来呢!宫里又哪里这等巧,便有这等大事急着报与娘娘知晓? 再者这东西,却是主上的,哪个还敢说你什么? 更莫提皇后娘娘若是知晓你此番却是为主上行事,会有多夸奖你了。 快去罢,快去罢!但凡有人要过,你便拦着,说正替主上藏墨,叫稍等片刻就是。 不过你也别硬生硬气地说,到底这些墨是主上心爱之物,也没有哪个敢那般大胆,就这么急着从它们上面儿走过去…… 所以你见了人,还是得好好儿说话才是。” “是!周儿谢过清和公公提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八 李治眼见媚娘睡下,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便看向瑞安,轻轻道: “那边儿如何了?” 瑞安心知李治所问,便上前一步,小声道: “主上安心,此刻正闹得欢呢! 方才得了讯儿,说是杨昭仪已然是奔了万春殿去了,只怕一时半会儿的,皇后也好,萧淑妃也罢,是不会想到主上此刻却在哪儿了。” 李治点头,却又道: “论起来,今日是该去看看徐婕妤的…… 只是奈何媚娘身体不安…… 你可去见过了?” 瑞安也点头道: “主上安心,徐婕妤眼下也是心里不太平的。 再者必然是身上有孝,也不能得见天颜,她心里也清楚。 何况…… 只怕她心里存着思着的,却还是另外一桩事呢!” 李治点了点头,却道: “朕也知道她的心思…… 只是眼下,的的确确还不能就这般叫她离了宫去。 毕竟媚娘眼下心伤未愈,除了她,也是再无二人可以多加安慰了。 眼下朕又是前朝最关紧的时候…… 对了,朕还未问你呢,那封信…… 你可查清是谁送来的了?” 瑞安点头,轻轻道: “回主上,正是蒋王。” 李治脸色立时一沉: “果然是他?” “正是。不止是蒋王,便是蜀王,也是有份儿的。 瑞安打听得清楚,说是那蜀王也是心急着想回京,是以便听了高阳公主的挑唆,竟然就暗地儿里联络了蒋王,把这事儿写了信,报与武姐姐知—— 他们原本的心思,却是想着借此机会,来讨好武姐姐…… 可惜却是只能惹得姐姐伤心。”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当年之事,朕本也不欲再行追究了…… 毕竟是自家兄弟。 可是此番,他们实在不该如此愚蠢,竟然为人所用,反而伤了媚娘…… 瑞安,你去安排一番罢! 两个哥哥这等愚蠢,若是回得京来,只怕不几日便要被高阳利用至死了…… 朕的兄弟,也是无几个了,能保一个,总是一个。” 瑞安点头,轻轻道: “主上既然有这份心,那瑞安自然是安排得好…… 只是高阳公主那里……” 李治想了一想,却道: “高阳那里,自然有豆卢望初等着…… 不过你忧心,也是有道理的。 那杨青玄,是再不能留了。 不过……” 李治想了一想,又忽然觉得怀中人儿动了一动,嗫嚅一声,便急忙低下头去看: 却原来是媚娘睡得不安,皱眉翻腾罢了。 松了口气,李治抬头,这才看着瑞安正色道: “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忧她…… 有舅舅在,总是不会叫她活得长久就是,你们却只需给舅舅安排好了时机便可—— 把这话儿,原原本本地说与豆卢望初听罢!” “是!” “还有…… 那千秋殿里,眼下如何了?” 李治问着瑞安。 瑞安立时看了看身后的清和。 清和会意,立时抱了拂尘上前小声道: “一切正如主上所料,方才萧淑妃寻了借口,拿下了那杨昭仪近身的小侍。 可那小侍也当真是口紧得很,无论萧淑妃身边儿的玉凤如何下狠手,也都是咬死萧淑妃中毒一事,与杨昭仪无关的。 是以一时半会儿,那杨昭仪倒也不会如何…… 只是怕…… 萧淑妃却未必就肯如此放过她们呢!” 李治冷笑一声却道: “无妨…… 对淑妃来说,张不张口,都无妨…… 她要的,不过是想借此机会,除掉那杨昭仪罢了…… 朕只是好奇,她难道就没有想过,那周儿带着人拦了她派去万春殿的人一事,到底是不是天意么?” 清和却道: “怎么没想过? 听千秋殿里的人说,那玉凤送了皇后回殿之后,萧淑妃便立时大发火气,道此番皇后殿前埋墨之事,定然是皇后有心为之…… 否则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行事,算是什么? 萧淑妃还说…… 还说此事,只怕那皇后却是有心向着杨昭仪,甚至这下毒一事,还有日前杞王向诸大臣告密一事,也是皇后设计的呢!” 李治闻得上金之名,却是沉默,良久才轻轻叹道: “唉…… 朕这几个孩儿,竟是当真如舅舅所言,无一能成事的……” 瑞安听闻李治心中因诸子不成气候之事担忧,忍不住想上前劝一句,可想了一想,却也是实在无可劝告的…… 李治诸子之中,长子陈王李忠,性子怯懦,个性又是柔弱。虽然看着是最仿李治,可是却偏偏没有李治那等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心志,更不曾能有几分步步为营,运筹帷幄的意思…… 是以,李治虽在几个极亲近的侍众面前,也是口口声声说自然是要传储于他的,其实心里,却当真是动摇不定。 至于其他几子…… 许王李孝,性子虽然也是和顺温柔,可是偏偏却是最过愚笨,不能通达。许多事上,也是常常只听那比自己还年幼几分的素节的话儿,当真是被人捏在手里当成东西使也不知…… 这等人物,虽然若得其忠,必可长久……却到底不是主天下之大材也。 杞王上金,更不必提。 看似柔顺温和,其实却是性极狡滑,又是自有一股算计在心里,此番之事,虽说是其母教嘱而至,可若这孩子自己没有与幼弟素节争宠的心思,也是成不到这一步…… 是以李治从未敢动其国本之念。 雍王素节,看着是极慧极灵,极透极神的孩子,也是果毅刚决,处事练达的小儿,可是偏偏其心性似足了他那骄横凶狠的母亲,这还倒也罢了,再加上那几分因为自小儿得宠而养出的任性与不正心术…… 当真是不能委以大任,便是辅国之责,也是需得再三斟酌才可定性。 …… 这般一思来,二想去,几个孩子里,竟然是一个也无可堪大用,可继家国之人…… 这又如何叫李治不愁? 不过看着李治生愁,自幼儿跟着他的瑞安,也是心里不忍,便又上前一步,看着睡在李治怀中安然自在的媚娘,轻轻劝慰李治道: “主上,其实您也不必太过担忧社稷后继之事…… 到底眼下还有武姐姐呢! 只要姐姐这一二年里,身子调养好了,给您生个康健聪慧的皇子,却不是什么难事。 再者姐姐这等机慧,这等过人…… 跟着姐姐的孩子,想必总是不会错的。” 李治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拂去媚娘脸颊上的几络发丝,幽幽道: “朕又何尝不是如此期望的? 只是媚娘这等身子…… 朕实在不想,让她再受太多的苦。 再者…… 一旦牵涉到了皇储国贰之继…… 那日后,只怕媚娘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瑞安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只得轻轻叹息—— 要怨,也只能怨,为何这样的恩爱夫妻,偏偏生在帝王家中呢? …… 永徽元年四月末。 太极宫。 太极殿。 早朝方毕,李治方得闲空,便闻得殿外萧淑妃一路哭诉至阶前,道日前自己身中奇毒,为人所害之事。 李治闻言惊怒交集,立时喝令左右,将相关人等,一并传至太极殿前,着令天子亲加审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十 瑞安想了一想,虽然心中总觉不服,可也寻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儿来,于是也只得住了口。 就在这时,他留在太极殿里看着消息的清和也是气喘吁吁跑了回来,一脸惊奇的样子。 于是他便急忙问: “怎么? 太极殿那边儿…… 可是有什么事?” 清和喘匀了气,这才点头讶然道: “正是……正是! 那……那狄大人果然厉害,几句话儿,便问出些不是了!” 瑞安一怔,看了眼含笑倚在榻上的媚娘,总是不信,便转头问他: “你……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个几句话儿便问出些不是法?” 清和这才点头,想了一想,然后回道: “起初,那萧淑妃身边的玉凤一来,便是一脸委屈气愤样儿,狄大人问她什么,她也是小心做答,再听不出半点破绽来的。 可是奇就奇在这里了…… 明明咱们,还有许多人,甚至…… 甚至清和看着主上,也是听不出些破绽的,偏偏那狄大人便寻出些问题来了,而且这一发问,竟然是叫那玉凤自己慌了神来。” 瑞安不信,便问: “你净是在那里瞎胡嘴!” 清和不知媚娘曾与瑞安相争之事,自然也是不明白为何瑞安这般不悦,不由委屈道: “师傅,清和没有说错啊!那狄大人确是厉害啊……” “好!你既要说他厉害,那你便说来听听,他到底厉害在哪里?” 清和这才想了一想,委屈道: “清和也不知他厉害在哪里…… 不过…… 不过那玉凤说完了话儿之后,狄大人只问了她一句话儿,便叫她无话可说了。” “什么话儿?” “狄大人问玉凤,说你既然对是谁送的东西,都记得这般清楚,怎地却忘记了叫左右试毒呢? 平时这等事,不都是宫里的惯例了么?” 瑞安听得一怔,然后脱口问道: “咦?你说那玉凤说…… 萧淑妃服食杨昭仪所奉之物时,竟是未试毒的?” 清和点头道: “玉凤是没有说到,所以狄大人这一问,她才是怔了一下儿的——到底这试毒与否,是要记录在宫册里的,她也是不能假瞒。 所以也只得回道: 因为那奉上的胡饼与羊肉是杨昭仪所献,是以萧淑妃觉得也是无妨,又是当时腹中有些饥饿,便不待试毒,自先取食了。 而她与几个试毒小监,却是在另外一边儿,趁着萧淑妃进食之时,一并试毒的。” 瑞安点了点头,先偷眼看了媚娘一眼,这才道: “说起来,这玉凤说话儿,也算是滴水不漏了……我倒是真想听听,这狄仁杰大人,还有什么错处可寻?” 清和闻言,也是兴奋起来道: “妙就妙在这里了呀师傅!咱们这些人听着,这话儿玉凤说得合情入理,再无不是…… 可偏偏那狄大人又只问了几句话儿,便叫玉凤半日都说不出话来呢!” 瑞安一怔,却问: “他又问了什么稀奇话儿了?” 清和笑道: “狄大人问的话儿,论起来也是合理合情,可偏偏就是出乎人意料之外,怎么样,都叫人想不到他会这么问,也想不到这一点上…… 师傅,他可是问玉凤说: 既然当时因萧淑妃性急取食,那试毒小监与玉凤,也是在一侧等着淑妃娘娘食肉之时,一并取样来试毒的…… 那为何那试毒小监,却未曾听闻有什么不适之症呢?这宫里的试毒小监,不都是严选了些平素对食物极为敏锐,一旦有毒,便总比常人快些发作的人来为之么?” 瑞安却哈哈一笑,摇头道: “不对不对!他这般问,却是问岔了…… 那试毒小监,可不是早早儿就报了不适么? 若非如此,萧淑妃如何这般便敢笃定就是杨昭仪所奉饮食之中下毒? 萧淑妃性子虽然急狠,却也是个心细的呢! 再不会落下这等话柄叫他去问…… 你说的,却有些差呢……” “师傅,清和还没说完呢!” 清和不满道: “那狄大人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是以也没有等那玉凤回答,便又发问道: 虽然说那试毒小监确有提报,道服食那羊肉之后,身体不适之事…… 可为何得了报之后,千秋殿上下,却未曾想到这羊肉不好,淑妃娘娘身体也会有所不安呢? 再者,那试毒小监既然已是报了这羊肉不好,为何当时却因着夜色已深,便懒散不去叫起娘娘来,请太医诊治…… 却只偏等到天亮之后,才延请太医呢? 便是为了娘娘睡得安枕,不忍叫唤…… 也是说不过去的罢? 既然那羊肉不好,试毒小监也是提了报了,便是毒性发作再慢,娘娘只怕也是夜里不能安睡的…… 怎么这娘娘,却好像直到天亮,才突然开始有些毒性发作的迹象? 也太奇怪了吧…… 什么的…… 就是这么几句话儿,就问得那玉凤无话可说了,一路只能拿眼睛看着那萧淑妃。” 清和说完,瑞安这才品过味来,惊奇地看着媚娘: “难不成…… 难不成这狄大人之前几问,都是在给那玉凤上套儿么?” 媚娘含笑点头: “不错。 那玉凤自幼跟着萧淑妃,又是进宫这些年…… 自然是性子极慧极灵的。 若非之前故意问些三不着落的话儿来分散她的心神,叫她不自觉说出淑妃是天亮之后,毒性才发作的真相…… 只怕此番,狄仁杰也是难以从这玉凤口里,拿出什么真相来呢!” 瑞安张大口,半晌才咂嘴道: “想不到这狄大人……竟然这等厉害……不知不觉之间,那玉凤便自己将主子卖了个干净…… 只怕便是萧淑妃再恨玉凤,也是不能怪她呢! 说到底,这等人物,也是少见…… 对了,清和,那接下来呢? 淑妃又是如何应对?” 清和笑道: “还能如何应对?左不过以自己其实睡着时,便是心里发慌不适,只是一直忍着不说话,想着不惊动旁边人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只是大家都不信便是—— 她是谁?可是宠冠后宫,任性妄为这些年,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萧淑妃啊! 平素里无事,还要生出些事呢……这般突然地转了性儿…… 师傅,依清和看,那淑妃娘娘自己说这话儿时,底气也是不足呢! 是以眼下,主上也是有了理由,立时便要那杨昭仪身边儿奉了食去千秋殿的小侍人们一并提到太极殿去,由着狄大人询问呢!” 媚娘这才点头,笑道: “好……也该他们上场了。 否则岂非浪费了咱们这一番安排? 只是……却不知那狄仁杰,能不能体会我的一番苦心,治郎的一番算计…… 好好儿地把这案子,依着治郎的心思,做个了结呢?” 瑞安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媚娘笑道: “必然是会的! 那狄大人既然能做到这一步…… 必然是会的! 姐姐千请放心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十二 是夜。 此刻,已是亥时。 立政殿内。 问准了李治今夜因着政务繁忙,明日又是先帝太宗陵安之日(就是安陵之日的雅说),今夜不得不留宿太极殿时,媚娘也是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李治因着惠儿的去世,一直是将她看成了件儿易碎瓷娃娃般地看着…… 且不说白日里,每一两个时辰,便要叫德安来立政殿里瞧上两次,又将惠儿身边原本跟着的所有宫侍,挑了捡了些忠心不二的之后,便一应都送入立政殿来守着她…… 便单单只说每夜都是想尽了法子,哪怕是要从秘道而来,也要来守着她的事,就是叫她有些吃不消…… 自古帝王多无情,她的治郎能如此待她,当真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美事…… 可偏偏,她眼下,却是当真无心,也无意去回应他这份情深——虽然他也从未打算着叫她回应…… 可她确是无心…… 因为她现在的心思,满满地都只教为惠儿,为自己那个可怜的,连成形都不得成形的孩儿复仇一事上了。 所以今夜闻得李治不来,她也是长出了口气,便急忙借口叫瑞安去送些吃食入太极殿,自己却借机召了六儿来问一问事情办得如何。 待得听闻六儿言说,一切皆是安好,只是中间有些小波折之后,媚娘便不由皱起了眉: “你说那猫…… 是从你背后跑出来的?” 六儿万想不到媚娘会问到这么件小事上,于是一怔之下,倒也没有隐瞒,老实点头道: “正是。 当时也是吓了六儿一跳…… 不过想一想,这猫儿也像是天意注定要来帮六儿一般呢! 若非此猫,只怕六儿身死还是小事,姐姐的安排坏了,才是大事呢!” 媚娘垂首想了片刻,却摇头道: “我能在这宫中呆了这许久,原因便是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意注定的事情…… 一切种种,皆属人为。 六儿,只怕今日这事……这猫…… 也是有人在暗中相助于你罢了。” 六儿一怔,却悚然道: “姐姐是说……” 看着媚娘点头,他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竟然……竟然被人瞧见了……” “你倒也不必慌张。” 媚娘看他如此,也出言慰道: “对方既然出手助你,又一直不曾露面,显见着便是对你无恶意。 只怕……连咱们在做什么,他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这人,却是友非敌呢!” 六儿听闻媚娘这等说法,想了一想,却也是有理。加之这些年跟着徐惠,见得事情也多了,于是便想到了一些: “姐姐的意思是……这些人,却是于咱们有利的? 那……那会不会,会不会是主上,或者是濮王殿下留在万春殿里的人?” 媚娘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以濮王殿下的性子,只怕他若是想算计王皇后,也不会安排人进来…… 一来他的心性儿,是再不屑于这王皇后纠缠不休;二来么……毕竟,这太极宫中,可是治郎的身侧,那影卫,却也是他所忌惮的办量…… 再者毕竟你这在宫中久待,又是跟着惠儿,平日里常常见识那些影卫的身手的,他若是早知此事,有心助你,也不会是这等助法…… 否则必然会被你识破行藏的。” 六儿想了一想,也点头道: “姐姐说得有理,六儿现下想来……那暗中相助的人,若非本事极高超的,还当真是瞒不过六儿的眼…… 如此说来,只怕这人,却是影卫中人了? 那…… 难不成是主上……” 媚娘想了一想,又摇头: “本来我也是做这等想法的,可是方才听你说对方本事只怕极高超,却又想到一件事: 只怕,这人虽然是治郎身边极信得过的心腹,与你我,也是极熟识,可此番之行事,却未必便由着治郎知晓呢!” 六儿一怔,却也不能明白: “姐姐说的这人,是谁?” 媚娘不答反问: “我只问你,在这宫中,若有一人,因着此番惠儿的事,比我还要更恨王皇后的…… 是谁? 自然,是要除了治郎的。” 六儿想了想,却道: “是王公公罢? 他与太原王氏一族多年积怨,又是此番徐姐姐与他,也是多年故交…… 只怕他心里,眼下却是比姐姐还急着毁了那王皇后呢!” 媚娘却摇头道: “若说这太极宫里谁最恨王皇后,那便是我,便是治郎,也确是不能与王公公相提并论的…… 可若说是因着眼下这番惠儿之事,便最恨她…… 却非是王公公。 六儿,你再好好想一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六儿一怔,立时讶然道: “姐姐是说…… 是说徐姐姐的小妹子,徐婕妤么?! 可是…… 可是她…… 啊!对了!李师傅! 必然是李师傅!” 媚娘这才点头,轻轻道: “若是他,便一切都说得过去…… 论起来,他也算是有理有由,去找那王皇后报仇的…… 毕竟他也是真心疼爱素琴的。” 六儿点头,默默道: “那这样一说来…… 只怕主上,却是不知李师傅这般心思了?” 媚娘想了一想,却也若有所思道: “治郎的心思,之前,我却也是猜得准的…… 可是今时今日…… 六儿,我却也是不能再说这话儿了。 别的不说,单单说这孩子一事上,治郎他……” 媚娘说到这儿,却是住了口,半晌才轻轻叹道: “不过我总是知道,他待我,是真心好的便是。 只是这真心的好,有时未必便是一件美事罢了……所以总还是得想一想,才能说受与不受就是。” 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儿,媚娘看着六儿发怔的样子,也不多做解释。话题一转,却复至李德奖身上道: “李师傅自治郎十余岁起,便常伴在他身边,又是多年的心腹。 他的心事,只怕治郎也是清楚的。而且治郎对他,也总是有着七八分的尊师之心在,他又是平素里极自知自爱,这些年来竟是再无一处不是的…… 是以此番之事,便是治郎不得明细,也多半清楚李师傅的心思。而且只怕治郎,也是有意纵着他的。 说到底,治郎也是一样的不喜王皇后,一样的巴不得王皇后出些事…… 再说了,到底李师傅此番,也是为惠儿报仇而去,论起来却也是不是主动挑事…… 无论哪一点上,治郎都没有拦着他的理由。” 六儿这才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也与媚娘一般,此番行事,却是不愿叫李治知晓: 虽然他心知肚明,此番之事,只怕多半是瞒不过李治,且李治便是知晓,也只是会想尽方法支持相助…… 可他不知为何,就是不愿让李治知晓。 至于理由…… 也许就如方才媚娘那番叫他似懂非懂的话儿一般罢! 现下的李治,他们这些身边的人,却是再也难猜透他的心思了。 叹了口气,媚娘终究还是回了神,问到了正事上: “既然此番是李师傅,又是他有意瞒着治郎,那想必治郎也是会只当不知了。 咱们也就不必多作纠结。 不过…… 倒是那杨昭仪与萧淑妃这一段公案,狄仁杰处置得如何?” 六儿想了想,却道: “这事儿,午后约略地听了瑞安哥哥提了一嘴,说是好像狄大人已然是将事情查清楚,说此番萧淑妃中毒,却是与杨昭仪无甚大关联,杨昭仪本人却是不曾有心害淑妃,而是她宫中一个宫人,因着陈年里一桩萧淑妃惹出的冤枉案子害死了那宫人的亲姐妹,这才怨上了淑妃,存心要害她…… 是以狄大人便请示了主上,主上说此番虽说是萧淑妃有陈年错案在先,可到底谋害宫妃便是大罪,那宫人自不必说是保不得命了。 且便是那杨昭仪,也是落了个管教无方,纵侍行凶的名责,立时便是传旨六宫,降为婕妤,离殿别居了…… 至于杞王殿下么,则是依着旧理,也是跟了她走,皇后也没想着留下。” 媚娘这才点头,看着匆匆跑进殿里的瑞安,轻轻道: “看来…… 这皇后果然是咬死了治郎下的钩儿不肯放…… 她是要定了陈王了。否则这等好机会,她竟也轻轻放过…… 唉,果然是人心不足,蛇自吞象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十四 媚娘却不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良久,良久,她才轻轻道: “那你便要想一想,到底是谁,想让你以为,是文娘下的手…… 或者,到底是谁,希望你以为,是文娘下的手了。” 杨婕妤之心思,自然是不逊于宫中其他人,立时便明了,惊喘一口气,然后才道: “是…… 是她!? 可…… 可是为什么?!” 媚娘看着她的脸,慢慢道: “她为何如此…… 你还不明白么?” 杨婕妤又喘了口气,长长叹道: “不错…… 不错! 只能是她…… 只能是她! 若不是身居后位的她,还有谁……还有谁能在这太极宫中寻得与那侍奉旧日太妃的文娘,极为相似的替身与衣饰…… 若不是她…… 又怎么会这般轻易地便能进入后苑,着手害我…… 若不是她…… 若不是她,还有谁,会要在我已然是穷途末路的这个时候,置我于死地!” 说到最后一句,她已然是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媚娘点头,轻轻一笑道: “总算婕妤还没有被蒙混到底。” 杨婕妤此刻,已然是满身冷汗淋漓,目中阴火阵阵,咬牙道: “我…… 我对她一片忠心,甚至便是后路,也是为她处处算计得到…… 可是她竟然…… 竟然这般待我…… 原来多年姐妹情分,不过是句空话假话!” 媚娘却淡淡一笑,不言亦不语,只是看着她在那里痛恨交加。 半晌,杨婕妤才转头,看着她,盯着她,轻轻道: “那你…… 你又是抱的哪门子好心呢? 你来这里,告诉我这些…… 不就是为了,为了能让我与她翻脸? 可是…… 可是武媚娘,我可不以为,你会是这样妄想天开的女人…… 眼下的她,你扳不倒,便是扳倒了,有四妃在,也是永远轮不着你来做…… 而且…… 而且她的手里,现已然是有了陈王…… 你扳不倒她的,扳不倒她的!” 媚娘却失声笑道: “我当然知道眼下扳不倒她,事实上,我也没打算现下便与她撕破了面皮……” 媚娘悠悠一笑道: “我只不过…… 是想在将来,遇到与杨婕妤这般的困境时…… 能够多一番助力罢了。” 杨婕妤一怔,看着她: “你到底什么意思?” 媚娘放下双手,直视着她: “此番皇后是必然要你死的,婕妤自己心中也是清楚,所以才早早地安排了杞王殿下去了弘文馆,以求避其祸端—— 因为婕妤也明白,皇后如此,无非是为陈王殿下的将来铺路,同时也好顺便利用婕妤之死,往我,甚或者是萧淑妃身上,抹上重重的一记黑印—— 所以,我自然是不会叫婕妤此番轻易就死,否则,岂非便是我要落入那皇后手中任其揉捏? 可是婕妤不死,那皇后必然是再要来害婕妤的。 而且我与皇后,婕妤心中只怕也明白,早已便是不死不休之势,只不过眼下各为其利,所以才做出一派太平之像罢了。 那么…… 既然同为皇后所害,又是你我二人,素来并无仇怨…… 那为何我与婕妤,便不能联手退敌,以计长久?” 媚娘的话,叫杨婕妤一怔: “你说…… 要与我联手? 可眼下我性命都难保。” “婕妤性命难保,是因为婕妤机智过人,心思亦是缜密,对皇后来说是个危胁。 若是你的危胁不复存在了,那皇后,又何必再要你死呢? 所以,我便在来之前,求了两味药,一味可以使婕妤大病速去,安身养命,一味,却可解婕妤此刻之患。” 杨婕妤虽然聪慧,却一时也不能明转过来,不由道: “你是叫我服药装死?然后再逃出宫去?” 媚娘却失声笑道: “装死? 天下哪里有药能叫人假死实生?若果有这样东西,那当年,我……” 她突然住口,却也不再多言,半晌只悠悠道: “若世上果有可使人假死实生之药,只怕此刻,我早已不在宫中。 再者,婕妤若是离了宫,那这番大仇,却是再难得报,而且有杞王殿下在,婕妤也是不能安心离宫的。 所以……” 媚娘嫣然一笑道: “婕妤熟读史书,难道不曾听闻孙膑假癲之事?” 杨婕妤看着媚娘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 …… 半个时辰之后。 回到立政殿的瑞安,还是不解地看着媚娘: “姐姐,你这番行事,是否太过冒险? 到底那杨婕妤心机深沉,又是个善于谋划的主儿,而且她与皇后多年交情,会不会……” “她不会。便是她想会,我也不会叫她有这样的机会。” 媚娘轻轻捧茶,看着瑞安道: “所以,瑞安,你这便去见治郎,告诉他,虽然费时良久,可到底事情都是按着他的安排,一步步走妥当了。 只是因为杨婕妤心性到底非同一般…… 所以我也好,素琴也好,都需要多一重保障—— 便请他下旨,明日便叫杞王殿下赐居素琴那里罢!” 瑞安一惊,看着媚娘,半晌才结巴道: “姐姐……姐姐说主上……” 媚娘淡淡一笑: “这么多年了…… 瑞安,你还没明白么? 这宫里的事,哪一件,哪一桩,可以瞒得了治郎? 又有哪一件,哪一桩,若是治郎有心……便能逃得过他的算计? 否则,为何我又一定要叫你去找那秦鸣求药? 傻子……我虽从未向他说过这些…… 可是治郎身边的人知道了,不就等同于他知道了么?” 瑞安恍然,这才叹息着,摇头奔出去,直奔太极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十六 瑞安恍然,也不免有些凄然: “可是,可是若此人,却是一个女子,一个对主上情牵至深,一生不渝的女子…… 那便不同了,是么? 因着她是个女子,因着她对主上情牵至深,一生不渝…… 是以,她是再也不会背叛主上的…… 她会将主上的一切,都视若自己的一切。她会将主上的所有,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哪怕,哪怕是会挨尽天下人辱骂,受尽世人鞭挞之事…… 只要是为了主上,她也是甘之如饴…… 是么?” 德安看着目中泪光闪闪的瑞安,无奈地轻轻点头叹息。 瑞安抹了眼泪,不由轻轻道: “果然是千古一帝……先帝这番算计,可当真是算计到了骨子里…… 可是…… 可是他没有想过,这样对武姐姐,又是多么不公?” “瑞安……先帝一生行事,的确是对许多人都不公…… 可是你想一想,也当明白他的一番苦心,不过都是为了主上而已。 再者……再者先帝虽然说对许多人,都如武姐姐此事一般行事不公……可是他最不公的,又是谁? 还不是他自己? 瑞安呀…… 此事公与不公,不当是你我这等外人议论的。 因为真正有资格说公不公的,还是武姐姐自己。 若是她心甘情愿,那又有谁,能说先帝不公呢?” 瑞安沉默,也只能沉默: 的确,若是媚娘自己心甘情愿地踏入这一局中,心甘情愿地为先帝所利用,心甘情愿地为李治所利用…… 又有谁,能说他们父子不公? 一时间,两兄弟都面面相觑,黯然不语。 半晌,德安才失笑道: “其实我也是多话儿了…… 别的不说,便是咱们兄弟,又何尝不会是先帝当年布置好了的棋子? 而你与我,又何曾想过,哪怕有一次想过,这样的事情,对咱们到底是公与不公呢?” 瑞安张了张口,一时竟是无以相答,不由轻轻叹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太庙的方向: “所以,这才是先帝最厉害的地方罢? 他…… 他总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天下最可怕的力量,不是万千雄师,亦非神鬼之力…… 而是人心。 一旦得到了人心,却是比什么都可怕…… 而人心这东西,你若是想要算计得到别人的心……那,那必然首要的,也是要先将自己一颗心,完全付出的…… 罢?” 瑞安不确定地问着哥哥,也问着自己。 德安沉默,没有作答,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沉默好一会儿,瑞安见哥哥也是难得的伤心伤感,不由也是强强一笑道: “罢了,倒是瑞安不好,竟说些这样的话儿来…… 对了哥哥,六儿今日来报之事……你以为如何?” 德安这才抬头,收拾心思道: “你是说……武姐姐叫他私入万春殿,以及李师傅之事?” 瑞安点头,有些不安道: “若是果如咱们想的那般……只怕武姐姐也是知晓六儿必然是会向咱们知会这事的罢? 可若是她知晓,又为何一定要叫六儿去办?” “你呀你……说你傻起来,你又傻起来…… 武姐姐何等机慧,如何不知六儿到底忠于谁? 她这等行事,不就是摆明了要通过六儿,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还有万春殿里的动向,还有李师傅的动向,一一告知咱们,再由咱们设法子告知主上么?” 瑞安大为不解: “武姐自己的事与万春殿的事,倒也还说得通,可是李师傅…… 为何?” “因为武姐姐是天下最了解咱们主上的人呀!” 德安笑道: “武姐姐行事,虽然常常摆出一副机谋谨慎的样子,也是她若不愿,别人也就再难得知的态度…… 可是每每在咱们主上面前,她却是想尽办法,将这些事透与主上知晓的。为何? 只因她太清楚咱们主上的心思。 咱们主上呀,虽然说是能信得过人,也从不去怀疑别人,可是一旦叫他知晓,谁有心欺瞒,难免就会心中存了些疑问—— 这倒也不是咱们主上多疑,实在是他自幼,便是灾厄重重,皆源于人心…… 而武姐姐与徐太妃这等情份,自然是要力保徐婕妤在有生之年都是要平平安安的。 可此番李师傅这等行事,便是当真有心瞒着主上了。若是叫主上知晓,难免不对徐婕妤心中起些疑问。 虽说主上仁厚,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更加不会去恼恨徐婕妤,可这眼瞅着徐婕妤离宫之时越来越近,眼下自然是不好生出些事端的。 再者徐婕妤会要离宫,可李师傅以后,却还是主上的一员要将啊! 所以武姐姐为着防他们君臣失和,这才会想尽办法,叫六儿将此事通风与主上的。 如此一来,主上事先知道了李师傅与徐婕妤的行为,心里也是会理解的。再者他们二人此行,对主上欲行之事有益无害,自然是好上加好了。” 瑞安眨了眨眼,这才恍然道: “难不成武姐姐早就知晓这徐婕妤的心思,与李师傅的事态…… 故意安排着六儿入万春殿的?!” 德安淡淡一笑道: “方才不是已然说过了? 至少在这现下的大唐天下,若论起雄才谋略,布局机先来…… 那能与咱们主上相提并论的,还有一个武姐姐呢! 否则,为何先帝如此属意于她?又为何先帝当年硬压着咱们主上,一心二心地,就是要她去那感业寺里走上一趟? 又为何咱们主上在那等并非没有转寰余地的情况下,竟然能够忍下心来,同意武姐姐入感业寺这等对武姐姐日后封后,极为不利之事? ……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晓那感业寺,是何等地方。” 瑞安叹息,摇头,又是喜欢,又是感慨道: “罢了罢了,咱们两兄弟哪!当真是跟了两位了不得的人物了呢! 以后,瑞安也是什么都不问不理了,只要主上与姐姐有令,便但一味行事便好。” 德安笑而不答。 两兄弟又是笑了一会儿,瑞安才忽然道: “不过说起来,哥哥,这些日子里,主上似乎也是没有什么大的举动啊…… 是不是又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德安闻言,这才肃容正色地看了看左右,又将弟弟往暗中拉了一拉,悄声俯与其耳边道: “今日里见你来,一是为了将这近日宫中之事理个清楚,二来,也是为了告知与你这件大事的: 主上日前可是得了英国公的密报,说那弃宗弄赞,已是于日前因病去了! 只是因着那大相禄东赞实在是位厉害人物,强将此事压制下来,不教外人发而知,这才不曾传闻天下呢! 只是眼下吐蕃之势,也是风云莫测,是以主上有心,借此良机,一并将那吐蕃收为囊中之物呢!” 瑞安闻言大吃一惊: “怎么会?! 这……虽说这弃宗弄赞近年来是有些疾不安身……可是也未必便如此一病不起了呀? 再者……再者咱们主上,不是也于登基之初,颇得那弃宗弄赞的相助么? 若是如此行事…… 若是在这当口上…… 只怕会被别人说是趁人之危,不思恩德呢!” 德安叹息道: “你呀……怎么还是不懂? 我说主上有心将那吐蕃收为囊中之物……哪里就是主上要将吐蕃纳为唐土之意呢! 吐蕃民风剽悍,若强行发兵征服,且先不提理不正义不直,天下必然不容之事,便是眼下虽然风云不定,可到底还有禄东赞那样连先帝也是赞叹不止的厉害角色…… 主上行事何等谨慎,怎么会这等行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十八 瑞安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叹道: “原以为这后宫争斗之事,只有咱们大唐才有…… 想不到便是那吐蕃偏邦,也是有这等事呢!” 德安却淡淡道: “争名斗利,本是人之天性,哪里分得什么唐蕃之说? 所以这尺尊公主,眼见着自己一病不起,是必然要走了的,也许是心存怨恨,也许是还想着别的什么…… 竟然是默许了那些苯教中人的伎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教弃宗也染上了瘟疫,一病不起了。 所以咱们主上才会有说这弃宗英明一世,却因为多情风流,又是收尾不慎,而害了自己一时的话儿呢!” 瑞安听了这话儿,只把眼角觑着哥哥道: “怎么瑞安听着这话儿,像是咱们主上替自己备下的由头? 难不成他将来立了武姐姐之后,那些宫妃们……”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德安口里恫吓着,脸上却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主上的心思,岂是咱们能够轻易猜得出的?!” 这般笑容,再加上这等措辞,瑞安就是个傻子,也一尽明白了,不由咋舌惊道: “天呀! 主上竟然这般…… 这般……” 他想说句狠决,可又总是觉得不妥: 毕竟那些女子,本就是李治不愿迎进宫中时,两相权衡之下的选择…… 既然李治并非真心喜爱,也是不愿如弃宗一般,败于宫妃之事上,那日后若是为了这个理由,将那些宫妃或尽数驱离,甚至是全部……全部……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对,也不算什么狠决罢? 毕竟身为大唐天子,若是这等事都不能自决自断,依着自己心意而为之…… 那日后对待朝中重臣之时,又当如何? 于是,瑞安便将这问题抛之脑后,只轻轻问道: “罢了,这也不提了,不过主上眼下既然有这等愁思,怕也是另有心思罢?” 德安点头道: “正是如此呢! 此番我来见你,也是图的这个…… 你也知晓,眼下诸王府中,三公府中,甚至是高阳公主府中,于那太极殿、甘露殿甚至是神龙殿中,都是安插了好些眼线的—— 虽说这些人原本就是主上有心纵之,且安排的地方也都不是甚要紧地方…… 可若主上要私下召见那吐蕃大相禄东赞的话,太极、甘露、神龙三殿,是必然不得安用了…… 你却得向武姐姐提上一提此事,只怕……只怕此番与禄东赞相会,却还是要武姐姐相助其谋了。” 瑞安想了一想,点头道: “到底是主上思虑周到…… 别说,此事只怕还真得劳烦咱们武姐姐了。 毕竟这天下间,能在这太极宫中瞒过长孙太尉等人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一国大相禄东赞安排着召入宫中,朝见主上的…… 也只有眼下等同是接手了徐姐姐的影卫与那些密探之后的武姐姐了……虽说眼下这影卫按着徐姐姐生前的吩咐,是徐婕妤与李师傅带着的。 可到底他们二人一个呢是良家弱女,初入宫闱根本不擅此道,一个虽然身为影卫之首又是天赋奇才,却是无心于此…… 所幸有武姐姐与玉氏姐妹内外打点着,影卫才不致乱成一团——只怕徐姐姐当初将这影卫交与徐婕妤时,抱着的便是这个心思罢? 因着毕竟是先帝交下来,以助主上的重要力量,若是直接给了武姐姐也是不好,于情于理,这影卫都是当交与主上所用的。 可是主上呢,眼下又不能直接掌握这影卫,否则一旦为朝臣所知,必成危害,但直接交给武姐姐罢……若是教那些老臣们知道,更是要大事不妙。 所以徐姐姐才这般迂回。 不过有了这影卫之力,武姐姐行事,倒是也越发方便了,立政殿里也是更加安全了,所以主上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咱们都知道,这无论什么力量什么东西,只要落在武姐姐手里,便就是落在了主上手里了。 所以眼下立政殿里里外外,也是密不透风的一般—— 便是长孙太尉察觉姐姐有什么动作,眼下这等局势,也只会以为姐姐是在替自己争妃争宠安排而已,却再不会想到唐蕃大政上去…… 唉唉!果然,主上还是主上,到底是算无遗策了!” 瑞安一壁说,一壁点头。 德安也是叹道: “要不怎么说主上算无遗策? 别的不说,单单说这秘召禄东赞一事罢! 你可知主上为何要秘召这禄东赞?” “不是……不是因为他乃当今吐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么?” “还不止如此呢!此番主上也是说了,之所以要秘召禄东赞,却是要与这禄东赞一番对决,以定唐蕃未来十年之势呢!” 瑞安一惊: “对决?以定唐蕃未来十年之势?怎么回事?!” 德安却摇头笑道: “主上的话儿也只说到这,我也是不懂……无法,若是后宫之事,咱们还能猜出主上几分心思,可一涉及这前朝之政…… 我是当真猜不透主上的行法了。” 瑞安亦是默然: 不止是德安,他也是如此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十 李治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往上走,叹息着道: “可是金水河可封,龙首渠却是不能封——毕竟是长安城中百姓饮水之源,再者当时李淳风等人也是极力荐言,道不可封此风水河。 于是父皇便将这山水池一流的周围派了重兵把守,又为了防人之口,还特特地将司宝库立在山水池畔—— 所以它反而成了宫中最安全的所在。” 德安这才点头道: “难怪当年先帝在时,每每与朝中诸臣有要事相商,便必是召往山水池畔。 不……不止呢!便是元舅公,还有王公公也是…… 这么说来,主上,这山水池之事,只怕王公公也知道的了?” 李治点头道: “正是如此,所以朕才特意提一提王德,这样一来,舅舅自然就会想多了——他毕竟还是不会相信,当年尚未出生的朕,居然也知道这件事。更不会相信,父皇会将这件事告诉朕…… 毕竟,知道如何经过这山水池一系入宫的人,只有当年……” 李治说到这里,却住了口,强笑道: “是啊!只有那些连父皇也是颇感不知如何处置的宫中旧人知晓,连大哥四哥都不知道呢! 就是朕,父皇也没告诉过……要不是朕小时陪着母后去司宝库取东西时,觉得那里人多得奇怪,又是少年爱生事,去取了长安内外地图来,看出些端倪…… 只怕母后也是不肯向我说明呢!” 听到李治最后,改了口称“我”,德安心知他也是思念长孙皇后,于是便轻轻点头道: “这样说来,那高阳公主府,吴王府上,可不都有产业在这龙首渠附近? 主上若是说您有所怀疑,那难免元舅公疑心,可是说王公公怀疑,他立时便会想到那二位头上去。” 李治却淡笑道: “说起来也真是朕对不住他们了啊!为了能与那禄东赞见上一面,也是不得不拿他们来引来舅舅的心思了。” 德安点头道: “可不是? 若非如此,只怕元舅公是再也不信的……说到底,咱们大唐本袭前朝,早已行着二更禁了。 如今若是贸贸然行了一更禁,若是没个什么理由,也实在是不好说啊……” “正是如此…… 唉,实在是朕也是想得头痛,所以才拿淑妃之事与此事来说,想着这样一来,舅舅自然是会不喜淑妃狂妄,但也更不会怀疑朕的心思……” 李治忽然淡淡一笑道: “若非朕先说一番淑妃,只怕舅舅还会当真起些疑心呢!毕竟这样一听王公公说起此事就行宵禁,实在不像朕‘应当有’的行事…… 倒是因着宫闱之事,借王公公之口来行旨,才符合舅舅与那些关陇氏族诸臣心目中的情象罢?” 德安含笑不语。 (这里解释一下,唐时承袭前朝,一直都有宵禁制度,是二更就开始宵禁的。但是宵禁的时候,各官邸府宅里,是可以举办宴会什么的——只要能保证客人在自己家里呆到第二天天亮宵禁解除,你想怎么闹都没关系。 在这样的背景下才会有许多唐初时期描写夜宴醉酒,留宿主人家的花园或者府中别苑什么的诗作的出现。 甚至是皇帝也不例外,如果召开宫宴也是可以,但参宴的大臣们不能离开皇宫,所以当初的太极宫里,是留有大臣官舍的,甚至像房玄龄、长孙无忌等这样的,宫里是留给他们有官邸的。不过就是小一点,单间罢了。这也是房玄龄历史记载中的,与李世民同车归宫,回自己官邸的背景由来。 不过呢,因为这个宵禁制度行得太久了,当时的宫廷记载包括官方记载里,都不以为这叫“宵禁”,而是以夜落或者是清净这样的字眼来代替。在唐初人的眼里看来,只有李世民父子二人在位期间偶尔实行的几次要求一更起就净街宵禁,严止外出的情况才叫宵禁。为了能够创造出那种气氛,楼主就这样写了,请大家知悉。 最后再插一句题外的话,清净这个词不说,夜落这个词,至少在日本平安时代末期所撰写的文献中,还时常被当成是宵禁的代名词来用啊……当真是那时的日本,很喜欢仿唐风呢!) 又过了一会儿,李治终究也是累了,便以一指轻轻揉了揉左边太阳一穴,然后又道: “对了,媚娘那边儿,安排得如何?” “主上安心,姐姐办事,自然是处处妥当—— 前儿个我听瑞安说道,她似是安排好了车马,只待禄大人前来了。” “那就好…… 还有,你也是得知会些瑞安,这些日子,进出立政殿的人,务必都要小心些,免得叫外人看出些什么来…… 事不成的话,朕这边倒也罢了,最多只是朕提前露了真心于诸臣面前…… 可是媚娘就不好…… 若是叫舅舅那些老臣知道,媚娘竟然插手了政事,只怕是再也难容得下她了。” “主上安心,一切都按着您的吩咐打点得当呢! 李师傅那边儿,已然是着豆卢师傅借着高阳公主令他入内刺探立政殿消息的机会,带着在感业寺里的那一队影卫入了立政殿了—— 说到底,这一队影卫可是先帝好生养在宫外的,再不曾在皇宫里露过脸…… 而且主上又特特地借着武姐姐的事由,废了感业寺,又千小心万小心地足等了三个多月才分批入寺…… 想来就是元舅公通天之慧,也是想不到主上竟然还安排着这一手伏兵呢! 而且豆卢大人在元舅公那边儿,也是挂了号的高阳公主府上的耳目…… 他只会更加以为一切都是高阳公主的计谋了呢!” 李治点头,面无表情道: “说起高阳来了…… 那个人,现下还在她府中么?” 德安点头,轻轻道: “正是。本来是当由豆卢大人除了她的…… 可是因着近些日子这桩急要的大事,所以这事儿也只能暂时搁着,不知主上的意思是……” 李治想了想,淡淡道: “说起来,山水池到底是太极宫里的地方,总是叫那些逆贼用着,也是可惜…… 既然眼下豆卢有事,而且想一想,若是被高阳姐姐看出些什么来,他日后在高阳姐姐府中也是为难…… 你便告诉师傅,叫他去罢!就借着这山水池下的水路,走上一趟。” 德安一怔: “主上是说李师傅?” 李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 “师傅是个真性子的人物,他一心二心的,也只不过是为了徐家小妹……其实心里,却是再不会想做这些事的。 而且徐家妹妹这样为事,固然是亲仇,可究竟还是会坏朕的大事…… 罢了,便对不住她一回罢! 你去传令,着师傅去办此事,这样一来,徐家妹妹也是只能暂时安稳一些日子了…… 不过这个仇,早晚朕都会替徐姐姐报了便是。”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十二 次日一大早。 太极宫中的一等一红人儿,立政殿里的瑞安公公,便一早儿跑到了内侍省里,着那些取水的小侍们,从即日起便当从长安城西那龙泉之中,取了清新的泉水来送入立政殿中。 “主上这些日子,可是操劳着的,再者又是素来喜饮洁净清新之泉的。 偏偏咱们宫里的水,到了夏日之时,总因雨水或者天干之故,水流不清。 这样的水,煮茶出来喝,味道不好倒还罢了,伤了龙体才是大事。 所以从今天起,你们便每日里从城西龙泉里取水送入立政殿罢!” 一众小侍连连应声,唯有一个小侍不解地问: “瑞公公,小的不明白……若是要取水给主上用,不是直接送入太极殿便……唉呀!痛痛……” 话儿刚说一半,这胆大包天的小侍,便被一边儿的小头头给拧了耳朵,一边赔着笑向瑞安道不是: “公公别见怪,这小子是新来的,不懂事,小的自会好生调教着……” 瑞安没好气地道: “这便好……别教这些不懂事的,没的说错了话,坏了你的事才是…… 对了,说起这坏事来,为了以防万一,立政殿里自然还是要寻个验水的人跟着的。 不过你们总是起得早,立政殿里却不能起那么及时……” 瑞安犹豫着,那小侍头头儿便赔着笑道: “这又有何难? 其实不过取个水,立政殿的公公姑姑们都是万事烦要,若是要验水,尽管便先忙,只待寅时一刻的时候,在太极宫外喝些茶水,咱们不时便到。 到时验了水,一并由着公公姑姑们押入殿中,也算是替咱们这些小的们安了些福呢!” 瑞安想了想,也是满意点头道: “既然如此便这样罢! 那到时,我便叫那主上新赐来的那个小胡监(胡监,唐初时因为与西域地区连年征战加之互通有无的各种原因,经常有西域的战俘或者是被西域诸王当成贡品的奴隶送入太极宫中。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多半都会留下来,做为乐工或者是其他的技术类宫人使用。虽然为了表示对西域的友好与通融绝大多数都不会叫净身,可是为了宫里安全,还是要权为注意的,所以就统统叫胡监,以示区别)守着验水罢? 听说他可是天生的灵嗅,最是擅长辨别东西味道的。” 小侍头头自然满口称是。 瑞安见小侍头儿这般知事,也是心里喜欢,于是不由得多夸奖了两句,又允下诺言,若是他这番事办得妥当,自然是要大大有赏。 小侍头儿本是因着这新来的手下犯了错,提着一颗心呢,一听瑞安如此,不由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于是又是好一番恭维。 …… 片刻之后。 眼瞅着瑞安走远了,小侍头儿才把那刚才说错话的新来小侍——也就是自家小侄儿叫到一边儿开骂: “你是不是脂酒混了心了?! 好没端端的,你提那太极殿做什么?!” 小侄儿也是委屈: “叔叔,本来便是那瑞安公公话儿说得奇怪么! 既然说是要进与陛下的水,为何却要叫咱们送到立政殿去!?” “你呀你呀……” 那小侍头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他小声骂: “你进宫也有几日了,难道就不曾听闻,那立政殿里,住的是谁么?” “不就是那个先帝才人,如今变成了陛下的宠侍的一个没名没份的女人么? 宫女不是宫女,娘娘不是娘娘的…… 不就姓武的不是? 好像还有什么妖…… 唔……” 小侄儿还来不及说完那个女字,就被吓得一脸煞白的自家亲叔给堵紧了嘴,左右张惶地看了半晌,确定了无人听到之后,才松开他,狠狠地朝着他脑袋上打了一下子去: “你是不是要作死了?! 要作死也别想着连累你那可怜的老爹! 妖妖妖,妖什么妖?!那一位也是咱们这等人物能随意评判的?! 连皇后眼下都得巴结着她,指着她去跟那淑妃争宠呢…… 你又算什么?! 没名没份怎么了? 眼下这是还没出先帝大孝呢!等着瞧吧,这一出先帝大孝,那一位就是人上人! 你呀…… 真是…… 怎么就不开窍!” 被自家叔叔骂了这好一通,小侄儿也算是有些明白了: “可是就算陛下再宠她,这吃水……” “蠢!眼下陛下一夜都离不得她,已然是足有半月都守在立政殿里了……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说,都当不知道,可哪一宫哪一殿的不明白这立政殿里那一位的恩宠眼下正当盛? 她自己自然也是想要保住这份恩宠的呀! 所以把这水引入立政殿去,也就讨了陛下喜欢了,懂不懂啊你?!” “哦……原来如此,看来这位主儿,还不是个简单人物呢!” “简单不简单不要紧,紧要的是这位主儿是好是坏…… 唉!你也是刚来,嘴巴闭紧点儿,在这太极宫里,多做事少说话儿。日后,你就明白这立政殿这一位的好处了…… 说句良心话,那外边儿的人是把这一位传成了妖怪…… 可是你叔叔我也是有幸见过人家两面的,怎么看,那都是比当今的皇后娘娘还要和善恤下的人物呢! 而且这份恤下的心哪……一看就知道不是装出来的。 算了算了,不说了,好好干活,去!好好干活!” 次日寅时。 太极宫。 北角门外。 这叔侄俩跟着另外两个取水外侍(外侍就是外部侍用的意思,这一类人通常都不会净身,属于为太极宫里的皇帝后妃们做些外务的人,也就是雇佣工一类的。)一道,慢慢地驾着取水的车马,一路走到了门前。 见着那站在角门外,格外高大的胡监,叔侄俩虽觉这胡监怎么这般年纪才入宫…… 但到底也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维着对方,好好儿地请了对方仔细验了水。 胡监仔细地验过了水,也不多话,含笑点了点头,不怒自威,然后便转身轻轻一跃,上了水车。 叔侄二人只觉此人看起来年近四旬的样子,却依然是身手不凡,上车之时,竟是再也不见落了声音出来,不由有些好奇。 而一见这叔侄拿着那样目光看向自己,这胡监一怔,也是笑了笑,又是一口极流利的官口儿(当时长安是京城,当地的发音就称为官口儿)道: “虽说眼下是老了些,可好歹当年也是因为摔角上有些功夫,这才得侍先帝跟前的……这些年过去了,也没敢懒下。” 听到这一口流利的官口儿,又听说是当年侍奉过先帝的摔角手,叔侄俩这才平息了心中疑问: 毕竟当年太宗皇帝喜爱摔角是海内皆知之事,各国也是没少进来摔角手。如今换了天子,这些摔角手也是年岁渐长,可到底是属宫奴一制,自然是要入宫侍奉的。 于是叔侄二人便带着这个气度不凡的前度摔角手,如今的立政殿中胡监,一路粼粼往角门走去。 角门口守着的金吾卫,早早儿就注意上了这胡监,虽说眼瞅着他穿着打扮,的确是宫监式样,又是听到方才说话,可到底是怎么瞅着都不似普通人,于是不敢轻忽,便上前拦问。 胡监也不多瞒,便一壁取了腰里令牌与小卫们验过,一壁笑道: “兄弟本来也是宫外的人,便是入宫为监,也当是与其他人一般守在三省(即门下省中书省等三省,宫里的胡监因为不必净身,多半都是守在这里的,只有少部分在内廷出现,这样的胡监,都是身怀绝技或者是特别厉害的人物,而且基本是跟自己的故国没有什么牵连,至少要堪查上三五年才敢用的)的,不过最近得蒙主上幸爱,又因为知道兄弟有些摔角本事,又因为前些日**里那位杨婕妤好好儿的初夏里,竟然落了水又莫名其妙受了寒气,一病不起竟至疯…… 唉,总之就是主上因着宫里近来怪事太多,又是立政殿武娘子与徐太妃交好,因着太妃过世实在心伤难止,懒理宫事,主上这才点了兄弟去立政殿里,也先挂着个胡监的名儿,只等有些时日之后,再更替了金吾卫的牌领便是(牌领,就是宫中侍卫的身分象征,这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他眼下当胡监只是一时的事,很快就会成为金吾卫了——这也是有本事的胡人在唐宫里的一条非常有力的升职渠道。当时许多西域人士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大唐的高层里谋得了职位。)。” 闻得这般言论,又见了立政殿的腰牌不假,一众侍卫也是心头疑问尽解:也难怪,这等气度,自然不当是胡监,不过若说是为了升职金吾卫而待……虽然对他们这些守卫小卫是不可能了,可是对那些有本事的人,却也是寻常。 更何况眼前此人竟然能被当今陛下派去立政殿守卫,而且还是一口一个“主上”的……想必是颇得先帝与新主喜欢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于是小卫们自然也是松了下来,含着笑双手奉上腰牌,立时推了宫门,又是牵马送车地好生将他们送入宫去。 送入宫中之后,进了第二道宫门,依着例,这取水小侍就不得再入其内了。于是这立政殿的新来胡监便与早就等候在这里的清和明和,以及另外四个清明兄弟自幼带出来的心腹小监一道,将这几辆水车,慢慢地赶入了立政殿。 一入立政殿宫门,胡监便看到一道雪白的丽影,俏生生地立在殿前。心里度量着莫非此女便是他在西域时,曾从那位李绩将军身边心腹的醉语之中听到过的,独得唐帝宠怜,又是才华惊世的武媚娘? 可是再仔细一看,虽然俏丽无双,也是气质高华,却实在不像那般能够引得等同是坐拥海内一半领土的大唐天子如此痴迷的女子…… 于是不由犹豫起来。 好在那女子也是极灵极慧的,看着他这等犹豫,便立时迎下来,直到他面前三步才停下,微微行了个平礼,然后小声笑道: “禄相一路辛苦,却还要如此纡尊降贵隐藏虎威,实在是对不住……小婢文娘,却是武娘子的近侍。 我家娘子原本是要亲自来迎的,可到底眼下人多眼杂,莫说是娘子,便是小婢也不得不做些态度出来给别人瞧,还请大相见谅。 眼下武娘子已在殿中摆下茶点恭候,请大相随小婢一道入内。” 胡监——也就是吐蕃大相禄东赞,这才含笑点头,跟着文娘,一道缓缓入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十四 禄东赞这样问着自己,不过也不由得他多思了,因为李治已然是开了口,笑道: “素闻禄相棋艺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禄东赞闻言,不觉有些面热道: “惭愧惭愧……雕虫小技,倒是让主上见笑了…… 若当真论起棋艺高超来,当数武娘子才是。” 李治闻言,哈哈一笑,先着落坐在媚娘先前坐的位子上,又看着瑞安与德安紧忙地搬了另一张圈椅来放在自己身边,请媚娘坐下,这才着旨禄东赞也坐下,然后笑道: “禄相当真是过誉了。这……” 李治本想说句这丫头,可想一想,到底也是不合适,便笑道: “若论起来,媚娘棋艺确也是大唐国土之中前十之中了。 只是依朕看来,禄相的棋艺,到底还是略略高了她半筹的…… 否则她直直将这一局谱当成宝,一直都是不遇到不可应付的对手,都再不会拿出来对敌的呢! 由此可见,禄相的棋艺,当真是出神入化了。 竟然逼得媚娘不得不将最后的押箱宝也祭出来,才能稳赢了这一局呢!” 禄东赞一怔,道: “主上的意思是…… 这一局,却是……” 李治点头,笑道: “晋时古谱,当年也是朕尚为晋王,承欢母后膝下之时,偶然得在母后库中寻出的一本孤本。 而且看得出来,此孤本只怕便是世传三国时,东吴棋圣马朗所亲著的棋谱圣本了。 内里一百八十局谱,都是世所不得见的珍谱,也都是那棋圣一生再不得解的天局…… 莫说是媚娘,便是朕当年因着一股子性起,也是着了无数大唐国手来破此中之局……竟是合数十位天下智绝之一国至手,也只得破了一半儿而已,另外一半,竟是难破。 而这一局么…… 便是那一半不破的天局之中,被历代诸位大国手公推为无破之局的天局之王了。” 禄东赞这才恍然: “原来如此…… 唉呀,当真是惊煞了臣…… 臣还以为这般天局……莫非武娘子是山中神仙化身而成的呢…… 不过想来,这般以为倒也不甚差错—— 毕竟此局之难之繁,实在是常人难记。 而武娘子竟然能将此局牢记于心,又善加利用…… 可谓其才智当世无双了!” 到底是经世风雨不知多少的老人精,禄东赞这番话,看似诚恳无比,实则却是给了媚娘好高一他的棋艺之精,天下皆知,天下皆习,实则在今时今日这样的环境下,分明就是在警告他禄东赞: 他禄东赞之习性,莫说是大唐天子,便是她武媚娘一个看似每日里只知争宠邀媚的宫中女侍,也是知之甚深的! 而且不止是她,就是大唐百姓,也是都知道他禄东赞的为人与心思的!所以…… 在接下来与李治商议政事之时,他禄东赞最好还是把那些别有用心,统统都收起来的好!免得两边儿撕破了脸,他禄东赞可是再也占不得半点好处的! 因为她武媚娘也好,大唐天下百姓也好,大唐天子就更不用提……都是对他禄东赞知之甚深。 而换个角度去看,他禄东赞对大唐天子与大唐百姓,还有她武媚娘的心性与城府,却是半点儿不知呢! 真可谓是敌知己,而己不察敌呢! 禄东赞不由得一改方才因着知晓那媚娘不过是靠着先圣棋谱而得胜时的轻视心态,对眼前这个看似如一朵白玉牡丹般华丽盛开着的女子,提起心神来防备着了。 而在这女子身前,最教他警惕的,便是那个坐在主位上,他不得不称之为“主上”的大唐天子李治。 ——一个男人,一个帝王,竟然能够不顾世俗眼光,而将这样可谓真正是“帝王之冠”般的女子视为至爱…… 本身不就说明,这个男人,绝非他看到的那样单纯而天真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十六 禄东赞这才惊觉,眼前这个看似柔弱似春风的男人,竟然是这等狠辣果决之人! 咬了咬牙,他换了另外一种目光看了眼李治,然后低头,苦思半晌,终究毅然舍弃原本已然是成型,且隐隐已然是占据了中盘之中的半壁江山的龙首,转而至边角一隅,经营起自己的后方来! 李治含笑点了点头,又似自言自语道: “这便对了,到底根基尚且未稳,若是贸然便长离故土,以为可轻取中盘…… 却是等同给了那些早就排在身后,虎视眈眈的人一个可乘之机呢!” 一壁说,一壁又在禄东赞布下一子之后,跟着快一步,布下另外一子道: “而且,中盘看似地域广大,极为诱人…… 可是到底若没有那般大的口,却是吞不下这般大的地儿呢! 倘若是强欲以蚁吞象,只怕说不得还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禄东赞听到这儿,已然是满头白毛汗了: 果然…… 果然他还是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 当下一个警醒,不敢再轻心大意,反而是专心致志,将精神全放在棋盘之上,只求先打稳根基,平固后方了。 李治见他如此知教,倒也微微点了头,又看着他落了一子,这才拈了另外一子,慢慢落在角落处,替自己填了些缝隙之后,又悠悠道: “是啊…… 其实论起来,禄相这白龙若是想要称强称雄,也不是没法子的…… 只要先将根基打牢,再择良机,平定自己身周之土,而非贸然急进…… 根基一牢,则木必繁盛,厦必不倒。 这样一来,还愁什么不得平局之态呢?” 禄东赞闻得平局二字,一时间竟然呆了一呆,意外地抬着头看着含笑的李治,半晌才轻轻道: “主上的意思…… 本局,或可成平局?” 李治微微一笑,随手放下手中棋子,从德安奉来的盘中取了茶水,啜了一口才道: “禄相棋艺,高明之至。 虽说朕也算是颇得父皇亲传,可到底不是父皇。 有些手段,有些谋衉…… 便是朕知道如何得用,懂得怎么适用,可到底还是不若父皇一般,英明神武,果决铁腕…… 自然是知也不能行的…… 所以,朕与禄相这一局,依朕看来,只怕最后,还是一个朕占七分,禄相三分的平局之势了。” 禄东赞听得目光发亮,可口中却仍然道: “主上这话,却叫臣下不明白了…… 既然是主上占七分,臣下占三分…… 又怎么能算是平局呢?” 李治闻言,停下手中茶,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下,却只轻轻一笑,合了茶碗,放下,抬手放在棋盘两侧,淡然看着禄东赞道: “禄相以一隅之力,三分之势,能与朕这般中盘大龙,七分天下相安无事,甚至是相倚相助…… 这不是两相美满的和局……又是什么?” 禄东赞的目光,终究还是露出了一些惊喜。 …… 另外一边,立政殿偏殿之中。 借口来寻茶的媚娘,此刻却将自己方才寻出的好茶叶交与瑞安,用着殿里备上的炉子好生煮了茶汤出来,坐在堆叠如群峰般的书简堆里,一壁品着,一壁看着窗外月色。 瑞安看着媚娘,笑道: “这般说来,主上此番召那禄东赞前来,其实便是借机告诉那禄东赞,只要他能安安稳稳地守好吐蕃,奉侍他的新主,那主上便不会与他为难,甚至还会暗中支持他为势周邦…… 是么? 可是姐姐,那禄东赞这等人物,又是这等功著…… 只怕便是肯依着主上的意思,安于吐蕃,也是不肯乖乖地奉立新主的罢?” 媚娘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 “他不会。” 瑞安一怔: “为何姐姐这般肯定。” 媚娘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瑞安,别的事,我都可以跟你说个理由出来…… 唯有这禄东赞一事,我却说不出理由,一切只能是强说罢了。 若当真要个理由的话……那也只能说,我知道,治郎断然不会看错人的罢?” 瑞安会意道: “姐姐的意思是,主上根本没有怀疑过这禄东赞会不会自立为王? 可是……为何? 主上可是只在当年文成公主之事时,与这禄东赞有些交集罢? 为何主上这般肯定?” 媚娘茫然,摇头,半晌才犹豫而不确定地道: “此事之上,治郎的心思……我倒是当真猜不到了…… 不过我想…… 多半与当年先帝赐婚于这禄东赞,却被他巧言而拒有些关系罢?” 瑞安想了一想道: “是当年那位琅琊公主的事么? 便是禄东赞当时为忠其君,随便寻了个借口推了这事…… 可那也只能说明,他是忠于弃宗的罢? 眼下弃宗一死,只怕他却未必会忠于新主?” 媚娘摇头,想了一想,却道: “随便寻了个借口? 是么? 那吐蕃民风,向来是男贵女贱的。而且这禄东赞的元配,出身也只能算是一般…… 可他却依然能在一朝天子面前,以有妻为由而拒…… 这不是正好说明,这禄东赞寻的这个借口,也许并非只是单纯的借口…… 也许当真是他拒绝赐婚一事的理由之一,甚至是重要理由之一,也说不一定呢?” 媚娘转过脸来,皎洁的月光,映得她面色一发如雪: “也许…… 也许治郎就是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在身处高位,又是那样民风之中,依然对自己妻子忠贞不渝的男子,是绝对不会轻易背叛旧主遗志的人呢?” 瑞安一怔,哑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十八 李治这才叫德安将他扶起,又收了笑容,正色告之他道: “朕从来不以为这样的人,会可忠于朕…… 对朕而言,朕宁可有一千一万个忠于朕,但却也保全其家国的下邦之主,也不愿有一个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善之末将。 眼下李云将军已然是将其全身经络废除,你带他回去,到你家旧主灵前,替朕代行一番祭礼罢!” 名震西域的吐蕃大相禄东赞,此刻已然是热泪盈眶,哽咽难成声: 他太清楚李治这份礼物有多么贵重了。 因为对眼下的李治而言,无论是谁当上吐蕃新主,都是无谓之事……事实上,若是果如此獠之言,对李治,对大唐,都是最好的形势…… 而且这样一来,李治在国中之威,必然一日千里,行起事来,自然也是更加容易…… 可是李治没有,这般有千好而无一恶的事态之下,他选择了自己,选择了相信自己,选择了给吐蕃一个美好而稳定的未来…… 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气度…… 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就是李治的父亲,那位被天下众族恭恭敬敬地呼一声“天可汗”的太宗皇帝李世民。 不……不对。 禄东赞看着李治的目光,变了,变得更加坚定: 就算是太宗皇帝,就算是已然故去的那位天可汗…… 也没有眼前这位看似年少而柔弱的新帝一般,广阔如草原的胸襟! “禄东赞,代吐蕃子民,谢主隆恩!” 最后一次,他真诚而恭谨地一礼至地,然后倏然起身,举起左拳,用力一握,深长的指甲立刻将手心割破,滴下血滴来,直至地面: “臣禄东赞,在此起誓,但有臣下一日,便必要领吐蕃子民,唯以主上之令为令,以主上之心为心! 以血盟誓,永世不改!” 这朗朗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立政殿内,久久,久久…… …… 半个时辰之后。 媚娘约摸着禄东赞只怕已是出了宫,甚至是离开长安城了,这才施施然带着瑞安回到**,看着心情大悦的李治笑道: “治郎心情很好呢!” 李治呵呵一笑,起身步向她,将她拥入怀中,笑道: “你呀你…… 人家禄相等你去取那好茶叶都等不耐烦,且先行了…… 你竟此时才出来。” 媚娘倚在他怀中,只拿手指轻轻绕着他龙袍上的流苏玩,却嘴角含笑道: “是么? 可媚娘却以为,若是媚娘留在这里久了……只怕有些事,治郎是不便说,有些东西,治郎也不便赏赐下去的呢!” 李治闻言,却低头,以指轻轻点着她额头笑道: “你呀你呀…… 就是这等心思多!” 又笑了一会儿,才搂了她在怀中,正色道: “这些事,朕也没想要瞒你的…… 不过正如你所说,有些事,能少些人知晓,最好还是少些人知晓。 起码此番朕在吐蕃二人之中,选了禄东赞,又放弃了这等良机之事,便不当为朝中诸臣所知。 否则舅舅那些重臣倒还罢了,就怕那些目光短浅,只求一劳永逸之人,必然会心存不满,甚至还会觉得朕是无能之君,暗地里不知要搞什么小手脚出来…… 虽说事至最后,必然是不成的,可到底朕也不想再添些麻烦。” 媚娘点头,轻轻道: “主上此番忧虑,却是当真不错的。 其实眼下,这吐蕃若是收入我大唐制下为土,却并非是好事一桩。” 李治闻言,不由笑道: “哦? 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想必也是多少猜了我的心思了…… 说来听听,看看咱们二人,是不是想到一处去了?” 媚娘一笑,却不理会他这般戏谑之言,只正色道: “吐蕃眼下经这明主弃宗与禄东赞等诸位贤臣多年经营,已然是国富民强,军强势壮之态。 虽说眼下弃宗已逝,弃宗之兄也有意借我大唐之势,易而为主…… 可到底他也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正如治郎所忧,这等小人,怎么会真心臣服于我大唐? 将来反水离降,已是必然之势。 再者,这等小人妄想登而为吐蕃之主,只怕头一个不肯的,便是那以禄东赞为首的诸位重臣。 这到底还是吐蕃内族之事,若是咱们大唐有意相助,也只能暗中出手。 如此一来,咱们大唐相助之时,理不正言不顺,行事为计,自然拘手拘脚,不能达之佳效。而且如此一来,他能不能登位为主,也是五五之数。 这倒还罢了,若是一个不慎,叫吐蕃臣民知晓咱们大唐竟是辅助这小人为害的幕后主手,必然心生不满,甚至怨恨大唐。 到时,以禄东赞等诸臣之才之德,必然拼命护新主,而与我大唐决裂。 是以朝中重臣,如长孙太尉,禇相等人,更是不会允可。 甚至说不得,治郎之英名,还会因此事而大受其损,那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动的韩荆二王,还有高阳等人,必然会借此事大作文章…… 说不得,竟会坏了治郎欲行取政的大事。 是以那小人之策,于情于理,于道于义,于我大唐,于治郎你,都是实在太过冒险的下下之策,万不可取。 反而言之,这禄东赞为人明毅严重,贤能过人,那弃宗之子早死,只余一孙在世。以他为人,必然是竭力辅助弃宗血脉为新主的。 新主年幼,将来这吐蕃一国,只怕便是禄东赞一手把握之下了。 而他又是一旦认主,便死忠一生之贤人。是以若是能借此良机,取其忠心,那便等同将吐蕃纳于我大唐制下了。 再者,此番治郎与禄东赞之议,却是私下进行,外臣俱且不知。禄东赞此番身受治郎赏识之恩,点拨之德,又是复仇之惠…… 他日,治郎若欲在朝中兴起一番手腕之时,禄东赞必然是事事以治郎为要的。 得此良助,实在是治郎之幸啊! 所以治郎此番行事,一旦日后宣扬开来,那也实在是以正善之道,赢得天下之心的高妙之计啊!” 媚娘一番言语,说得李治目光发亮,最后终究还是忍不住紧紧抱着她,轻轻道: “够了…… 便是此刻我什么都没有,只要有你在…… 只要有你在就够了…… 媚娘……” 喃喃地,他紧紧地在如梦似幻的月色中,花香里,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女子。 他挚爱一生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 长孙无忌闻得此言,也是颇为感激裴行俭这等体谅,更想着既然事已至此,不若一并做了人情送与裴行俭,于是便笑道: “裴大人所言极是。其实此事倒也怨不得皇后。 说到底,咱们主上也非是那等爱色昏庸之君,否则这些年来,也不会只有这寥寥几位妃嫔侍奉了…… 那萧淑妃也是如此,若非主上是个极念旧情,心仁慈柔之主,她又如何能登上这淑妃之位? 而若非她身边有雍王殿下与二位公主相伴,主上又怎么会事事纵容? 其实皇后这些年,为了平稳后宫,也是费了不少心了,甚至因着这样,也是至今无嗣…… 是以才被这萧淑妃趁势坐大而已。” 禇遂良也听出些意思来,不由点头道: “太尉大人说得极是! 若是皇后娘娘有一儿半女,那萧淑妃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介夫人而已。 可是偏偏眼下她身边有位极得主上怜宠的雍王殿下…… 这样一来,皇后娘娘便失了先机,事事处处为淑妃所压制了。 说一千,道一万,若要后宫太平,凤主其位(凤主,皇后的代称,其位,她的位子。这句话的意思是皇后坐到属于她的位子上,得到她应有的权利与力量),那自然还是得咱们这位凤主身边有子嗣方可。 至于…… 这子嗣到底是不是亲生,其实反而不要紧了。” 当今朝中,谁人不知禇遂良之言,便等同是长孙无忌开口? 是以裴行俭却是喜出望外道: “太尉大人,禇大人,你们二位的意思是…… 这承嗣之事……”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轻轻道: “也该是时候了。 眼下这等局势,只怕边境不日之内,便是要起些乱子。 若是此时主上与咱们这些老东西,还要为那宫中之事操心…… 便是当真无颜去见先帝了。 何况眼下陈王殿下住在那刘宫侍身侧,到底衣食不便。 还有那武媚娘……” 长孙无忌突然住了口,半晌才轻轻叹道: “不错,眼下最紧要的,却还是这承嗣之事。 否则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到时便是陈王殿下承了皇后的嗣,也难立为储。 所以眼下,哪怕暂不立储都好,一定要奉陈王殿下入万春殿承嗣,这才是最紧要的。” 禇遂良闻言一怔,不由脱口道: “太尉大人,您是担心那武媚娘承宠之后会有子嗣? 可是,可是她不是……” 说到这儿,他突然住了口,看看左右,才向前一步,在诸臣好奇的目光之中,轻轻问长孙无忌道: “她不是已然再不能育有子嗣了么?” 长孙无忌摇头,忧心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虽说咱们眼下都知道,此女注定一生无嗣。可是到底她与那老神仙(孙思邈)交往过笃,难保老神仙不能寻出什么法子来,助她得子。 她若是得了子…… 唉,若是位公主倒还好些,至多不过教她成为另外一个萧淑妃……或者比萧淑妃更加专宠的人物。 可若是她万一得了个皇子…… 那主上必然是铁了心也要立之为储的。 而这宫中,无论立谁之子为储,都无甚紧要,偏偏就是这武媚娘之子…… 若是一旦立之为储,只怕这大唐天下,都要变一变颜色了!” 禇遂良唐俭裴行俭等臣闻得此言,不由纷纷附议,一致以为为确保储位绝不能落入武媚娘手中,必然是要将陈王过嗣之事办好,且是越快越好。 于是诸臣各自便谋划着归其府中,以制奏疏,上谏李治,将陈王过嗣之事办妥。思及此,诸人便纷纷向长孙无忌告退。 长孙无忌倒也没有拦着,只是回礼,然后看着以禇遂良为首的诸臣离开之后,不由愁云遮眉,重重地叹了口气。 闻得父亲叹息,长孙冲不由问道: “父亲,怎么了?”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从一边小几上取了茶盏来,端到口边,欲啜,却停下来摇头道: “为父是替主上不值啊…… 当年为父当真是不该赞同这门亲事…… 否则只怕主上眼下,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长孙冲一怔道: “父亲的意思是…… 皇后?” 长孙无忌点头,重重叹息道: ‘“古往今来,你却见过有几个身披凤袍之女,会这等行事?这等引事? 唉…… 为父也不求她能如皇后娘娘,你姑母一般地成为主上良佐……只要她莫再惹些搅得前朝后廷皆不安生之事便好…… 可是你看看她…… 哪里有一点儿明白为父与诸位大人苦心的样子? 只是一味地争名护位,却连主上都没放在眼里……” 长孙无忌却道: “父亲何出此言?此番柳奭之事,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如裴大人他们所言,是那萧淑妃有意为之啊?” 长孙无忌又摇了摇头,品了口茶水才慢慢道: “皇后的心性,皇后的城府,论起来,可说这宫中内内外外,上上下下,能敌得过的,也只能是那个武媚娘了。 你以为,她会当真不知那萧淑妃意欲惹其舅父柳奭的事么?” 长孙冲仔细想了想,不由也惊心道: “是…… 是呢!父亲这般一说,儿才想到这一点——这皇后素行如此谨慎,又是极为精慧,那柳奭更是多年宦海浸淫,怎么会不知这退步一舍,暂避其锋之理? 只怕此事,却是皇后安排好了的事呢! 可是为何?” “你说呢?今日这些大人们在此议论朝政,为何裴行俭好好儿地,突然提起皇后之事? 就因为他与柳奭交好么? 还是因为柳奭有求于他,想借裴大人之口,逼着为父与诸位大人,不得不迟早提出奏疏,请主上赐嗣于她,以保其位不失?” 长孙冲越听,越觉有理,不由微恚道: “想不到这皇后竟然把心思都打到前朝诸位大人身上,她当真是……” 长孙无忌叹息,又摇头道: “所以为父才可惜啊!” 长孙冲问: “父亲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可惜那武媚娘,却终究是个出身低下的女子;可惜她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我大唐后宫之中,可惜…… 可惜她到底,还是与为父,与朝中诸臣,不肯相融…… 否则以她之才之德,若是能易而为后…… 主上这等仁慈聪慧,她这等果断善助…… 又将会是一世的千古佳偶,又将会是一世的先帝与先皇后娘娘,你姑母的良君贤后再生啊…… 唉! 当真是可惜到了底……” 长孙无忌这般喃喃着,脸上,是无尽的遗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二 房遗爱这也才恍然道: “是了……是了! 想那禄东赞,先后侍奉吐蕃两代国主,自然是英决过人。这等疏失,若说是无心之过,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而且到底,当年弃宗也是多番上这等示忠疏表过的,且多半都是与禄东赞共议共拟…… 若说他这般言语并非故意,实在教人难以信服!” 柴令武这才一拍大腿道: “那禄东赞这等宣言,等同于在说,他吐蕃国君臣百姓,上上下下,只肯听主上之令呢! 这不是明摆着说咱们大唐之内,有不忠于主上之臣么!?” 房遗爱闻得此言,不由心中一阵狂跳,同时也不由得避开柴令武单纯而率直的目光,只偷眼看了李恪一下。 谁知李恪正巧便看着他,只是面色沉重,轻轻点了一点头道: “正是如此…… 那禄东赞当真是不世之雄,此番不知主上使了什么手段,竟得其之忠……所以他头一件事,便是要借这封示忠疏表,警示一番大唐境内,那些意动蠢蠢的…… 另有异心之辈…… ‘尔等若想图谋不轨,则一旦天子有难,吐蕃上下,必倾国而扶君之驾了’……” 李恪轻轻地,长长地出了口气,目光之中,说不出是释然,还是犹豫,又或者是…… 无奈。 房遗爱强咽下狂跳的心声,故作泰然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想不到主上也有这等手段,竟于不知之间,便将吐蕃这一大助力收为己用…… 不过以遗爱观之,只怕此事却是长孙无忌的手笔呢! 毕竟咱们这位主上,可是自幼儿便是最听话的好甥儿呢!” 李恪闻得李治被这等轻视,虽说对方是自己妹夫,又是至交好友,难免不悦道: “遗爱这等说话,却是错了。 只怕此番之事,连长孙太尉也是始料未及! 况且主上之能,本便是我们几个兄弟里,最了不得的一个…… 这等轻慢君上之言语,还是少说为好! 否则过度轻视,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房遗爱有些不以为然,却到底是敬重李恪,于是只默默点头,不再言语。 倒是柴令武,似是想通了一般地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若是这般一说,那今天早朝之事,倒也是说得通了。” 李恪扬眉道: “早朝?早朝有何事?” 房遗爱这才道: “今日早朝,忽得接高侃处急报,道进攻突厥的大军,已然行至阿息山。 那车鼻可汗闻得大唐雄师已至眉颊之间,一时惶然,急征各部落军马。 孰料那些部落竟然征召不应,于是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佯摆攻势,自己却率领几百骑逃之。 尔后高侃又领我大唐精锐骑兵一路追至金山去,这一路之上,竟是没有半支军兵相抗……” 李恪点头,轻轻道: “这就是吐蕃新主,还有其大相禄东赞君臣这一封示忠疏的效用了…… 果然,如此一来,只怕边邦几国,再行侵扰我大唐之时,必然都要掂量再三,才可行事。” 柴令武也点头握拳,神情振奋道: “正是如此! 眼下吐蕃大唐,结为一势,那些边邦小国,若想侵扰我大唐,或者是想侵扰吐蕃,都要考虑,会受到海内两大势力的夹击…… 想必此番高侃将军征伐车鼻可汗,也是不日即将大战告捷,班师回京了!” 房遗爱虽然因着些私心之愿而难免有些不快,却也是默默点头,赞同柴令武之言。 李恪看了他一眼,似透彻其心事,乃笑道: “正是…… 所以只怕你们二人,却是因着旧时与高侃有些旧交,此番眼下,那些老臣们又是眼见高侃必然大获其功,为了防着你们这二位与本王,还有高阳关系最切的年轻少将,所以才不教你们参议这最后一击之战中的相关诸事罢? 所以你们二人这才一肚子气闷,到本王这里来,喝酒解闷?” 二人互视一眼,不由苦笑。 房遗爱头一个便黯然道: “那些老臣,一个个将我们这些人防得跟什么似的…… 生怕一个不慎,便给了我们抢位上先的机会…… 也不想一想,若论熬起来,到底是谁会赢呢!? 便是不为个人派利之故,便是为大唐之因…… 若是这朝政一味被他们把持着,将来一旦他们身死事故,那这朝政,又当如何?! 哼!当真是越老越糊涂,鼠目寸光之辈!” 李恪闻得他这番议论,倒也不无赞同之意,只是跟着默默点头。 一时间,亭中安静,只闻蛙鼓蝉鸣之声。 两个时辰之后。 长安城的另一边。 长孙府中。 后苑,水上宴厅。 丝竹渺渺,从水面距此三十步的乐榭之上传了过来。渺渺悠悠,似天边传来的一般。 (乐榭,是唐时兴起,五代时期似乎就流于无闻的一种水上建筑。外观看起来类似普通的水上凉亭,但是与普通水上凉亭不同的地方是,这种水榭内内外外,除去以类似乐编钟壁的厚度为底的青铜地板之外,其他都基本都是以内里打通关节,完全中空的,按照一定长短截出来的细竹管,按照一定的排列方式夹杂着厚薄有律,大小不一的云石,也就是今日所说的云英石一类的板片筑成的。 它与普通的水亭竹榭最大的不同也是最大的功用,就是乐工在里面按照一定的位置坐着,演奏器乐或者是弦乐时,完全中空,长短不一的竹管和厚薄不同,大小不一的云英石会因为音波共振的原理而产生一种奇妙的,类似于今天的多声部合唱的音响效果。 而且加之这样的乐榭多数都建在四面环水的深水地区,比如是湖面或者池面之上,周围也不会建上来往方便的廊道破坏它的整体音韵,而是用船来船往的方式,方便人们的往来…… 所以换句话说,这个乐榭就是一建在水面上的,会产生多声部合声的大音箱。 而且因为四周全部是深水水面的原因,多余的杂音或者是不合谐音波也都被水吸走了,所以这里演奏出来的音乐,比起今时今日的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出来的效果,只怕也是不差些许的。 据说,这种乐榭传出来的音乐,更为清朗悠远,仿若天上仙音…… 啊啊,总之很美妙就对了。) 这边的水上宴厅里,当今大唐朝中,最位高权重的数位大臣,受着当朝太尉,皇帝元舅长孙无忌的邀约,而共同来赴莲华宴(就是以荷花为主题的饮宴。莲华,就是古代荷花的称呼。)。 于是只见渐近西山的落日之下,流金溢红,镀得满湖火色莲华如同贵重无比的红宝异石一般,闪着华丽而璀璨得叫人睁不开眼的金红光彩。 而中间点缀着的碧色莲叶,又如一大块儿一大块儿的碧色玉石一般,洒出一片美丽的青绿光泽…… 这般华丽无比的美景,再配上这般清悠久远的妙音…… 一瞬之间,竟叫诸人有种此刻已然身在天上神仙居所的妙感。 片刻之后,禇遂良头一个叹道: “都说天下间,最识美景者,莫过长孙太尉…… 今日学生总算是见识到了…… 这等美景,当真只应天上方有啊!” 诸臣闻言,也是纷纷附和赞叹。 长孙无忌却淡淡一笑道: “美景当前,却莫提凡俗之事才好。” 一时间,诸臣又是闭口,只各做悠然之态,一壁听着那丝竹之声,一壁观赏着眼前美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四 德安闻得李治这番言语,倒也是点头赞叹: “可不是? 不过说到底,还是主上英明。 否则似这等有些小聪明,却是心术不正之徒,当真是难以控制呢!” 李治淡淡一笑,目光流转之间,似夜色中的海面,无光无影,沉沉涌动: “德安,以前朕也说过,朕不愿意登基为帝,只因为帝者,必然是要算计的。 算计人,算计事,更要算计得了这天下…… 可现在,朕发现,朕依然不喜当这个皇帝,然而这种算计的生活,却是慢慢习惯了…… 甚至……” 他抬头,看着窗外月色,轻轻一叹道: “甚至若是有朝一日,不再为帝,朕也觉得这等心思,竟是无处使用了。” 德安点头,轻轻一笑道: “主上本就是这世上,最当能用这攻略之术的人。 只是主上以前一直囿于自己的执念,未曾看到过罢了。” “执念……么?” 李治长长出了口气,宛宛一笑,然后转头过来,正色道: “说起三哥了,他最近如何?四哥呢? 还跟以往一般,盯着三哥,半点不放松么?” 德安点头笑道: “可不是? 唉,也是亏得有了咱们濮王殿下,这吴王殿下眼下可是再也松不得半点。 否则以他之才之能,怕不要把这整个大唐朝都翻个天出来。” 李治却断然一笑道: “他不会的。” 德安一怔,却道: “可主上不都要防着他么……” “朕请四哥帮忙,虽说名义上是防着三哥,实则却非如此。 三哥这个人哪!还是父皇看得透彻。 他虽有才有能,也是谋略无双,偏偏却只一点,是万万当不得这帝王。 便是他的优柔。 父皇曾说过,朕看似柔弱寡断,实则若一旦兴起真来,比谁都更得下得了狠心。 而三哥…… 看起来,他似乎是包括朕在内的这几位兄弟里,最刚强果断的一个…… 实则,却是最优柔的一个。” 德安一怔,却是不解道: “主上这话儿却说得德安糊涂了。 世人都道吴王足智多谋,才华过人,更无人说过他优柔寡断的…… 怎么主上……” “当年争储之时……德安,朕问你,抛开父皇本意不提,朕与三哥四哥三人之中,谁最占优?” 德安一怔,想起当年之事,这才点头道: “的确…… 现下想来,若抛开先帝本意,其实论起来,却是吴王殿下最得人心。 不过论起来,也只能说与主上一半一半罢? 到底主上可是得着元舅公等一众重臣的支持呢!” 李治却淡淡一笑: “正因为是舅舅,所以朕才不占优势。 连父皇都曾问过舅舅,是否因为三哥并非他亲生甥儿而不予支持…… 何况天下人? 父皇在世时,曾数番有论,道民心之重。 德安,你却想一想,便是父皇再有心助朕为帝,若不得天下万民之心,而仅得数重臣之言…… 朕可能顺利登储么? 须知,这为帝为君者,为的却是天下百姓之帝,天下百姓之君。 却非几个重臣之君耳。 所以你想过没有,父皇一代明君,英武过人,若非他也是一心促成,是以一番巧计安排着天下皆知朕之名…… 仅仅几位重臣拥护…… 朕如何能登基为帝? 与朕不同,当时三哥已是名满天下,海内皆知吴王英勇过人,才华长竞…… 若非如此,父皇又何必苦心出招,替朕好生设计,使朕以孝名善心而动天下? 德安啊,原因无他,我大唐一世,最重孝道,也是最重人之善性——不过由此一来,也可一窥当年三哥争储之时,有多占优了—— 能逼得一向英明神断的父皇这等迂回,苦心经营替朕立下孝善之名,以图储位…… 便可知三哥当时,其实却是比朕在争储之事上,更占优势的。 可是即使这样,三哥也没有登储。 为何? 难道只是因为父皇相助么?却非如此罢?” 德安细品一番,这才点头道: “正是如此啊…… 虽说先帝英明,于朝政一事上,也是独揽大权。 可是论起来,到底他也是天下之主,天下之君。 主上当时虽有长孙太尉等诸老臣支持,可到底比起被朝中半数以上臣子与天下百姓以为,适宜为帝的吴王殿下起来,其实却是势单力薄的。 想起来,若非为了主上登储顺利,为何先帝又是在那段时间里,不停地想些法子,叫天下百姓,后宫内外,皆知主上孝贤仁善之名? 话又说回来了,那吴王殿下既然英明至此,又何以看不透当时先帝与主上的心思?” 李治点头道: “他是看出来了,不但看出来了,只怕他也有些备着的法子罢? 只是当时,一来父皇将淑母妃一事大肆张扬于宫廷内外,使得他英名多少蒙污,二来呢,也是他自己颇受淑母妃一事困扰,心结难解…… 所以便是看出来了,只怕也是颓心丧气,无力回击…… 不,是他不愿回击罢了。 因为他的优柔多感,觉得自己既然这般被父皇排斥,那便是登基为帝,也是无甚趣味罢? 所以索性听之任之,放任自流了。 是以朕才说,论起来,他是我们几个兄弟里最出色的一个,可是却也是我们几兄弟中,最不适宜为帝的。 因为他从来不知坚定自己之心,有多么重要。” 德安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 “所以主上才说,此番请濮王殿下回来,防的却不是吴王殿下,防的是吴王殿下身边的人?” 李治点头: “三哥就如一把利剑,锋利刚强,无人能比。 可是偏偏他只是一把剑,剑者,无善无恶,落在善人手中,便是拯救天下的宝物;落在恶人手中,便是毁灭一切的武器…… 所以朕才叫四哥盯紧了三哥身边的人,怕的,为的,都是不叫他为人所利用。” 德安静静地听着,突然就一笑道: “主上总是说自己是个看似仁善实则心狠的人…… 可是以德安看来,却非如此呢? 否则,何必这等费心,还把原本也是丧尽斗志,有心于流放之地安度余生的濮王殿下也召回京里来,看着吴王殿下? 只怕却是因为一来不忍心与吴王殿下兄弟不和,二来也是希望能够看到濮王殿下过得好一些罢?” 李治扬眉,看着他: “朕怎么不知自己有这般好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六 玉凤点头,敛容道: “娘娘的确是不得不防。 论起来,其实玉凤也是早就想过了。 娘娘,陛下与先帝,乃是父子。一脉相连的血骨。陛下本便是先帝带大,平素里,又是事事处处都颇得先帝习性。 是以只怕在这后宫之事上,也是多半如此。 娘娘您想,当年这武媚娘早于徐太妃入宫,可到了末了,也是不得不依靠着巴结徐太妃,一路安安稳稳地走到现在…… 为何? 只怕与徐太妃是自文德皇后娘娘离世之后,唯一真正得先帝宠幸的女子有关了。 所以,只怕咱们的陛下,也是如此呢! 当年论起来,人人也都是只说陛下与徐太妃关系甚好,因而连带着连武媚娘也是颇受陛下喜爱…… 只怕此番也是呢! 想一想,当时若非徐太妃进言,陛下又怎么会想到要将那武媚娘召回宫中? 若非徐太妃离世,陛下又怎么会留宿立政殿这般久? 只怕…… 娘娘……” 萧淑妃会意,不由睁圆了双眼,看着玉凤道: “你……你的意思是说…… 陛下心里真正有的人,是徐惠,而不是武媚娘?! 可是……可是本宫与其他几女……” “娘娘,那也只是谣传,事实上,当年陛下身边待选的女子,娘娘您不妨仔细想上一想,不都是一般的明艳可人,聪慧有加的女子么? 再说能入宫的女子,又有哪个不是容貌过人?但凡容貌过人的女子,总是有些通性的…… 可是那徐惠却并非如此啊! 不过呢,依奴婢看来,若要说她与陛下有什么……只怕也是妄言。 因为据奴婢所知,这徐惠倒是个死心眼儿,一心一意,只知先帝。 而且咱们陛下又是最孝顺的,所以只怕陛下他便是有心,也是不敢为之……而且甚至,为了掩盖这种情思,只怕是故意选了这武媚娘做挡掩,也不是不可能呢!” 萧淑妃原本便不知所措的心思,此刻却被这玉凤一番推断,而引得有了些希望,不由目光一亮道: “不错…… 你说得也有道理。 而且本宫也曾听闻,当年先帝在时,皇后似是抓住了徐惠什么把柄,说她与某位皇子有私…… 当时人人皆道是吴王……后来徐惠以死明志,加之她向对先帝忠情,长孙无忌等诸臣又是不知为何,一味偏帮徐惠,有心替其抹灭,是以才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空穴来风,必定有音。只怕当时对徐惠有心的,并非是吴王,而是已然身为太子的陛下。 是以长孙无忌这等原本再不干涉内政的老臣,才会努力帮着徐惠…… 不,他们却不是帮徐惠,却是帮的陛下呢!” 萧淑妃越说,目光越炽热,仿佛在绝境之中,原本已然绝望的人,突然得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狂喜道: “不错! 不错! 本宫当提防的,却不是这武媚娘…… 而是那徐惠之妹! 说到底,她也是像极了自己的姐姐的! 只怕这武媚娘,也是沦为了一枚棋子,被陛下拿来当成徐素琴的挡箭牌了! 否则为何陛下只将杞王过于她!?” 萧淑妃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兴奋,目光明亮道: “不错…… 不错! 论起来,本宫其实却是可以好好儿与这武媚娘结交一番呢! 只怕皇后也是看出这一点,是以才这般肯放下仇怨,与之相交…… 原因无他,只不过都是图着借这武媚娘之手,将徐素琴除去呢!” 玉凤笑道: “正是!娘娘,您可算是想通了!” 萧淑妃点头,笑道: “可不是本宫一味陷入表象,却不曾深入其理…… 现下想来,这等手法,不是陛下一惯会有的么? 是本宫没有仔细想过…… 玉凤,本宫当真是要好好儿赏你一番呢!” 玉凤心下得意,嘴里却只道: “玉凤谢过娘娘恩宠,不过玉凤甚么也不要,只要娘娘得宠,玉凤跟着娘娘,面上有光,也就甚么都有了。” 萧淑妃闻言,又是夸赞了好一番,这才着令左右,替玉凤去取了些赏物来。 玉凤见萧淑妃说赏便要赏,倒也不妨接下,于是谢过萧淑妃礼后,眼瞅着淑妃由几个小侍女侍奉着睡下,这才退下。 一出殿中,入得自己房间,她便从原本笑吟吟的神色,一变而为全身直冒冷汗,结着,左右看过之后,关紧屋门。 门关上的刹那,她不由得全身一软,瘫倒在地,大口喘了几声,才轻轻道: “你…… 你在么? 你……你叫我说的…… 我……我都说了……那样东西…… 那样东西,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屋里一片静悄悄,只有桌面上的灯火亮着。 突然一阵破风之声传来,灯灭了。 屋中央,突然现出一条黑影。 黑影中等个儿,全身也被一件黑色大氅蒙得紧紧地,除了露出鼻子以下的部位外,其他竟是半点也不得见。 然后,看着惊恐万分的玉凤,黑影慢慢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竟是听不出男女年岁: “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很好。 不过,那东西,眼下还不能给你。” “为…… 为何?! 我……我我已然是按着你的吩咐…… 已然是按着你的吩咐啊……” 玉凤颤声道,满脸惊恐绝望,似乎,黑影与她口中的“那样东西”对她而言,是关乎性命的紧要。 黑影怪异地低笑一声,如深夜中的枭吟,笑得玉凤全身汗毛直竖后,才慢慢道: “的确…… 你是按着我的吩咐,做了所有的事…… 她的确是似乎信了你…… 可是你跟了她这么久,不会天真到以为,她只凭你一番话,就会当真全信了么?” 玉凤一惊,颤得几乎成不了声道: “她…… 她她…… 怀疑……” “放心,她眼下根本没有想到你是有心的……在她看来,你这番话,只不过是为了讨她欢喜,而有些曲解事实罢了…… 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接下来,你才要把一切都坐实……叫她相信你今天说的话…… 明白么? 一定要让她相信,当今天子真正爱的,真正宠的,不是武媚娘,而是徐素琴…… 明白么? 否则,一天她不信,那你一天,便得不到这东西。” 玉凤闻言,不由绝望道: “可是……可是没有那样东西,我…… 我只怕也是活不下去……” “这个你不必担忧……” 黑影一边说,一边伸出戴了黑色布套的手来,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圆形的小球: “这是一个月的量。 只要你服下,一个月内,它便不会发作。 可是也只有一个月。 若是这一个月之内,你没有让她彻底相信今天你说的话…… 那……哼哼,你也不必再用那样东西了。” …… 半晌之后。 黑影将那颗小药球放在桌面上之后,便如一阵风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房间中,只留下浑身颤抖地盯着那颗小药球的玉凤。 慢慢地,她抖着起身,走向桌子,拿起那颗小药球,闭起眼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然后,长出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目光中一片阴狠: “今日这些事,我一件一件,都会记得…… 将来,一定会一件一件地还给你…… 就如还给那个女人一样!” 她的声音,如一条冰冷的毒蛇,慢慢地在房间中延展开来。 而在她听不到也看不到的,这间房间里的角落里,那道黑影,盯着她,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里面有鄙夷,有冷酷,更有…… 比她目光中,更甚十倍的阴狠,或者是狠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三十九 而且,若单单只是穷奢极欲,倒也罢了。 偏偏她还是个嫉妒难容之人,尤其叫人匪夷所思的是,她的那些嫉妒与怨恨,总是叫人不知因何事而起,因何人而终。 而这样的情绪所带来的结果,便是大肆残害那些“有色媚上,以图祸乱后宫”之嫌的宫中少女。 别的不提,便是李泰,自这萧淑妃入东宫之后,便素闻其残害无辜少女手法之残忍恶毒,直叫宫中诸女胆寒。 甚至现在宫中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儿: 但凡长得有些姿色的宫女侍婢,她身边必然都会有些好心的人,提醒着平时务必要自污其色,或者索性自残其容! 这等事态,直如当年太宗皇帝在位时,民间流传“福肢”之事! 是以这萧淑妃在皇室之中,也是颇无贤名。便是荆王元景那样人物,也是对之甚为鄙视。 这些虽然叫人鄙夷其人,可终究还算不得叫李治痛恨其事的祸根。 真正叫李治痛恨其事的,却是因为雍王。 自从雍王出世之后,宫中内外,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萧淑妃是如何利用雍王争宠,如何教唆雍王挑事,甚至,是如何教着雍王行事不乖,凶狠阴毒的。 这也是李治近些年来,益发离而其心的真正理由。 而萧淑妃自己,也未必不曾察觉,只是她一味以为,自己这般做,皆是为得李治爱怜之故。虽有些失了分寸,任性骄横,却是极投李治的心性…… 殊不知,她以为的任性骄横,却是李治眼中的罪不可恕。 …… “唉! 不过也是不能怪她会这般骄傲任性。 毕竟她却不若皇后,曾经亲眼见过那些……” 李泰眼见李治面色不好,有心转移话题,便叹息道: “其实这也是好事,否则主上今日之计,便难以成事。” 李治默默点头,轻轻道: “朕最庆幸的,便是自皇后与刘宫侍得窥之后,那些画像便早早儿地收起来,封印密室之中。 否则今番之计,不但难以成事,只怕还要害了媚娘性命。” 李泰不由失笑: “主上是否忧虑太过? 淑妃再如何狠毒,也不至于此罢?” 李治冷冷一笑道: “四哥,你可别忘记,媚娘之前‘中毒’之事时,她的反应,却是如何。” 李泰心中一惊,这才明白,原来李治对萧淑妃,竟然是早已起了杀心。 不过好在,他对淑妃也是颇为无感,自幼又是在宫里见惯了这等事,倒也无以为怪,只是稀罕自家这个宝贝弟弟,虽然自登基以来,屡有惊人之举,却是再不见起过什么杀心…… 别的人不提,便是他这等谋略,这等手段,手中又是握着影卫一支最佳的刺客死士之力,又是平日里总被那些老臣们到底,以主上这等性情,轻易也是不会对自己人下手的……别说自家人,便是稍亲近些的,也多半都得活命。 别的不说,只看朝中便知。一如当年,臣将主上逼到那种境地,还有眼下处处不利于主上的吴王与舅舅…… 主上都能以大仁之心包容之…… 便可知,那淑妃当真是自做孽,不可活了。” 李治抬头看了眼自家四哥,放下最后一枚棋子,赢定全局之后,才轻轻道: “四哥,这儿只有咱们兄弟俩,我也不怕与你说句真心话儿。 其实自从决意要得媚娘开始,我便早早儿替那些侍奉了我这么多年的这几个女人,立下了些后路—— 只要她们在这宫中,不惹事,不生非,尤其是不要去想着些什么不应该想的事的话,那我好歹也是与她们夫妻一场,夫妇情分总是在的,总是要好生照顾她们下半辈子,过得衣食无忧。 甚至…… 甚至若是那些没有子嗣的几个,她们想要离宫寻得自由,便是我找了个由头,想个法子,如当年父皇大放宫人一般,放她们自由也未尝不可…… 可只一条,她们不要怨恨媚娘,要恨,要怨,只要都往我身上来,都好,只要不要去怨恨媚娘,或者就算她们恨,也不要伤害她,那倒也罢了…… 可偏偏……” 李治咬了咬牙,哼了一声气之后才道: “可偏偏这萧氏,还有那杨氏,都跟皇后一样,犯了朕最不喜欢犯的错!” 李泰点头,也是无奈道: “不过也不能怪她们…… 到底她们也是氏族女子,自小儿被家教所教,难免有些争强好胜。” 李治抬起眼皮,淡淡道: “争强好胜?她们那哪里叫争强好胜?当叫愚蠢无知才是! 真正争强好胜的话,便当如媚娘一般,时时进益,处处得机!” 李泰却摇头苦笑道: “主上啊……天下女子,若都如这武媚娘一般,您说咱们男子,又当如何?” 李治扬眉,却淡淡一笑道: “四哥这可错了…… 若是天下女子都如媚娘这般,那天下的男子,只会更加进益…… 原因无他,只为能够叫自己心上的女子,全心依赖而已。 这……可不是好事一桩?” 李泰被说得哑然,却不由点头大笑道: “是是,倒是四哥不是了……” 一时间,兄弟二人仰声长笑。 …… 半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宫门外,长街之上。 濮王李泰的马车,粼粼而过长街,一侧侍卫见状,无不叉手低头而礼。 车厢外,驾着马车,坐在前面的青河看看左右,思虑着是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的,便有些疑惑地问马车中,闭目凝神而坐的李泰道: “殿下,青河有一事不明,敢请殿下指教。” 李泰头也不抬,目亦不张,只淡淡道: “何事?” “殿下,方才主上与殿下说的,淑妃的那些事…… 当真都是真的么? 可是青河怎么没听说呢?” 李泰闻言,却是沉默良久,半晌才轻轻道: “天子一言,金口玉断。 无论是或不是,只要主上说是了,那便一定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四十一 两主仆一时间俱都沉默,再不多言。 好一会儿,媚娘才抬起头来,强笑一声道: “是以此番虽然是有治郎的心思在里面,可未必濮王殿下,自己便也不知…… 给他些时候罢! 他总是能想明白的。 想明白了,自然也就回来了。” 瑞安点头,又沉默一会儿,然后才轻轻道: “不过姐姐,接下来的事…… 怎么办?” 媚娘想了一想,却不动声色道: “杨婕妤那里如何?” 瑞安上前一步,俯在媚娘耳边,轻轻耳语几句。 媚娘点头,这才道: “那便好。 这样一来,治郎那边安置好了朝中近时大事之后,便可立时动手处理这些了…… 如此,便是长孙太尉,只怕也是想不到的。 不过你还是要防着些,免得事机败露。” 瑞安点头道: “姐姐安心。 早先我哥哥与瑞安说这些时,瑞安便想到了这一点上,是以特特地通禀了李师傅。接下来的日子里,哪怕千秋万春二殿死了一只小老鼠,咱们也能立时得知。” 媚娘点头: “如此最好…… 那便依计行事罢!” 瑞安点头,悄悄退下。 …… 次日。 太极宫中。 因近日朝中喜事繁多,虽有濮吴二王离京之伤使李治心中不快,却也仍难掩其喜。 是以朝后,为求李治龙心大悦,天下百姓群而效之,内侍监王德遂传令左右,道宫中各殿小膳房中,可各制“欢喜饼”(一种以荔枝为主料做馅儿的甜点),以博其吉祥名儿。 于是,宫中各殿内,便各制其饼,各斗其心。 且更有萧淑妃所在千秋殿为首,头一个做出新花样儿的饼来,四处分赠,以示其殿中新厨之手艺高绝。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内。 “萧淑妃还在那里,送她那些没人要吃的饼么?” 王皇后端坐凤位之上,一壁仔细吹着茶中浮沫,一壁缓缓问道。 侍怜奴淡淡一笑,叉手躬身行礼,道: “娘娘说得正是——其实依奴婢看来,这饼别人吃或不吃,她倒是不在意的。 要紧的是她要送出去便是。 说句失了尊卑的话…… 奴婢以为,她这却是在做戏呢! 却不知是做与陛下看呢,还是做与宫里其他的人看。” 王皇后抬起描得精致的眉梢,看了她一眼,却合起茶碗,然后慢慢道: “既然是做戏给别人看,那自然是做给最大的那位看是最好…… 这等戏,自然是要做给陛下看的。 只可惜眼下陛下眼里虽还有她,可心…… 却早是已然被拴死在立政殿了。 她那些小伎俩,也不过哄一哄自己罢了。” 怜奴含笑应是,又问: “那娘娘,咱们……要不要也给她添上一些喜庆呢?说起来,娘娘到底是这太极宫之主。这些事情,本就该是以娘娘为首。 眼下这萧淑妃这等行事,虽则宫中人,甚至是陛下都知晓是怎么回事…… 可是宫外的人却未必如此呢!”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不,不必。 既然她已然有此举在前,那咱们便不能跟而从之—— 便是想做些什么,也当是有些新意出来。 若是一味跟着她走,反而会教陛下觉得,咱们是在刻意与之争锋。 一个不好,说不得陛下方将对咱们起了些重视的心思,便又被打没了。” “那娘娘,咱们却也不能看着萧淑妃一边儿独大呀?” 王皇后点头,轻轻放下茶杯,缓缓走下台阶,来到花架之前,一边看着那些花,一边慢慢道: “所以,咱们要等。等着她出手,然后再说。” 怜奴一怔: “萧淑妃?” “不…… 是立政殿的那个人。”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媚娘啜着微冰的果子冻,一边儿听着瑞安的回报。 慢慢地,她点了点头,叹息道: “说到底,萧淑妃还是没有放弃她对后位的心思…… 罢了,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当真是不必再替她拦着治郎…… 一切自然便如治郎所愿为是。” 瑞安会意,点头退下,直奔太极殿而去。 …… 三日后。 太极宫。 朝中大事初平,好难得宫中平静几日的时候,突然却从后苑之中,传来一条令人震惊的讯息: 昨夜子时,杞王生母杨氏婕妤,突然中毒,一倒不起! 消息传开,立时三宫六院,七殿十八轩,都是一片轩然。 李治如何震怒,自不必说,单单是万春千秋二殿之主,王皇后与萧淑妃,便是再无那般吃惊之态了! 所有的人,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要害死一个小小的,已然被贬的,绝对无法再度复宠的婕妤? 而她的死,又能给宫中眼下已然是晦暗不明的格局,带来什么改变?! …… 午后。 立政殿中。 **之中。 媚娘早早儿地叫人在**之中搭起了凉棚,架起纱幔,摆上凉桌,凉点…… 只等着素琴前来。 不多时,果然便闻报,道素琴将至。 媚娘欢喜不胜,便亲自去迎了她来。 两姐妹许久未见,这初一见面,自然是欢喜不已,于是手牵着手儿,好说了一会子话,这才携手同归,歇于凉棚之中。 媚娘见素琴虽然还是一身新孝,可好歹也是气色好了许多,不由欢喜,又是宽慰,便着瑞安文娘上前来,先见过素琴,又上了茶点,这才摒退诸人,饮乐一番之后,开口道: “杞王此刻,是跟着主上走了么?” 素琴点头,轻轻拂了拂手中茶盖,淡然道: “主上一大早儿便到素琴殿中来了。 是时杞王还没起,所以素琴也没叫,只等着杨婕妤处来了消息,这才叫了杞王起身,跟着主上走呢! 姐姐安心。” 媚娘却失笑道: “你办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 她沉吟之态,却叫素琴有些意外,不由轻轻叫了一声姐姐。 “无事……” 媚娘见素琴担心,不由笑道: “我不过是想到,主上此番去你殿中,却是替你挡了一挡那些流言了…… 至少日后若是杨婕妤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再有人,说是你的心思了。” 素琴点头道: “有皇后这个例子在先,只怕眼下四位皇子中的其他三位,无论哪一位有些异动,都会引得前朝后宫,一并发难…… 姐姐倒是仔细为素琴着想,借着主上治理那前朝之事的机会,硬是将王皇后纳嗣之事,推了半年有余,且还在素琴纳嗣之后…… 这样一来,谁也不会觉得素琴纳了杞王为嗣是件怪事了。 而且此番,主上又是特特地赶在杨婕妤之事兴起之前,到了延嘉殿里…… 如此,再也不会有人想到,杨婕妤之毒与素琴有什么关系。” 媚娘却接口道: “本来便与你没什么关系。 虽然咱们姐妹俩,为了你姐姐,总是有些事,不得不为之…… 可是这毒杀杨婕妤,却是她自己的本意,与你姐姐,与咱们姐妹均是无关。 只是奈何在这太极宫中,你便是再清白的人儿,若不小心提防着,只怕也会落得个一身污名不得清的地步…… 所以才无可奈何,强力而行罢了。 不过总是还好,说到底,事态也一如咱们希望的那般发展就是。” 素琴点头,又轻轻道: “说到底,还是主上跟姐姐,一味地护着素琴…… 否则素琴只怕早就不知尸骨何处存了。” 媚娘叹息,然后又问了一句: “这个月…… 几次?” “带前些日子萧淑妃送饼之事…… 已然是六次了。” 素琴冷笑道: “她是当真见不得我活了。 姐姐,只怕接下来,她便也要害你……” 素琴这般说着,却见媚娘神色如常,不由大吃一惊道: “难道她对你也下手了?” 媚娘却也冷冷一笑,放下茶碗道: “老对头赠饼给死对头…… 这般好的机会若不良加利用,反而不像她的行事为人了。 不过她倒也聪明,早料到萧淑妃只怕也是小心着要算计她,是以只不过是将计借计罢了—— 只是将萧淑妃安排好,用来诬陷于她的死士,早早儿拿住了其家人做柄,危胁着一旦事发,便立时易节反攻萧淑妃罢了。” 素琴闻言,皱眉厌恶啐道: “这两个女人…… 姐姐,当真是如主上所言,若是她们一日不死,只怕这太极宫里,便是一日不得安宁呢!” 媚娘却摇头道: “这些话儿,不过是主上的气话,咱们却不能往心里去。 至少,不能指望着主上替咱们报仇—— 姐姐这话儿,倒不是说主上是个为了皇权国政,可以牺牲你姐姐这份仇的人——” 素琴却点头道: “姐姐这话儿说得明白,素琴也明白,其实若论起来,只怕主上想杀她们二人,还有上一多半,都是因为我姐姐…… 可到底他眼下也是处境微妙,再者这些事,本来就是后宫里女人家的事,若是把主上也扯了进来,总是不好。 咱们自己行事便是了。” 媚娘点头,这才道: “也就是你明白了…… 不过也好,主上虽然不参与此事之中,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念着咱们的。 否则这一系列的行事,便不会是他这般事事处处,给咱们制造机会。 只是奈何咱们朝中无人,不能替咱们将一些话儿,按着咱们的意思,传入那些关陇重臣的耳朵里…… 否则王萧二人,早就不得活路了。” 素琴也是点头,戚戚然道: “之前我也是试着跟父亲说过的,可是奈何父亲虽然也是有心替我姐姐报此大仇,清洗污名,却实在是生性耿直,又是素日里不常与朝中重臣来往……” 媚娘点头道: “你父亲的确不能做这些事—— 你姐姐的清名,我未能保得住,结果害得她为证自己对先帝的情分,证自己的清白,而自寻死路…… 已然是叫我遗憾终生。 若是再因着这些小事,把你父亲也连累了,那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是无颜去见你姐姐了。 所以,咱们却是得换个人行事。 ——毕竟,她们在后宫有权有势,若要除之,只有依靠前朝之力。 而且说起来,前朝到底也是比后宫势大的。” “姐姐说得有理。自古一妃难敌三臣…… 只是却要换谁呢?” 媚娘想了一想,却转头笑着看素琴道: “唉呀!倒是把他忘记了…… 那个姓许的好色小人,你还记得么?” “姐姐是说…… 许敬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四十三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媚娘正与素琴自取了酒点果品,一道来食时,却忽然闻得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奔入。 二女诧异回头看时,却见瑞安一脸气急败坏往内奔入。且他头明与媚娘听: 原来,杨婕妤入宴之中闹事的时机,算得当真是极精准,正正好便是诸位大臣正欢喜之时。 是以如此一来,诸臣闻得事与那武媚娘有关,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于是王萧二女闻得这等大好良机,更是极力进言,请李治驾降立政殿,查清此事,还杨昭仪一个清白。 众心如此,李治也只得做出一副不甘不愿之状,在询过长孙无忌与王皇后等诸人之意后,选定之前明广厅审案之时,为人精识的狄仁杰,一道入立政殿查案。 于是,一众君臣后妃,浩浩荡荡地跟着李治玉辂来到立政殿前,虽因天子诏令有故,可入其内之人并不多,可其他的人,也不肯放弃,反而是执意立在立政殿之前,看着事态发展。 而王德便依着李治诏令,又为着长久之计,便在长孙无忌与诸人之前,表现出一副冷淡神色,将事情说明,又立时传令左右诸内侍监中近侍与契苾何力所带来的两队金吾卫一道,入立政殿搜查。 媚娘心知王德此番,却是按计行事,是以却也只做出一副平淡顺从的样子,一声不吭地与素琴立在一侧,安然垂首。 尽管她知道,长孙无忌也好,李治也罢,甚至是殿外那些人也罢…… 都一个个地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可是她却依然淡然处之。 不多时,殿内便传来了消息,说有收获。 殿内殿外诸人闻言,皆是一振。 李治虽然容色有惊,却倒也还算淡定,于是便着令立时奉之而出。 不多时,一队金吾卫与两名小侍便奉了一只瓷盒而出。 揭开瓷盒之后,那小侍之一便言道: “陛下,此物正是与那使杨昭仪中毒之物一般无二!” 立在媚娘身后的瑞安与素琴闻言,心中一惊,便欲上前一步,替媚娘开脱。 可是他们还未及动静,便被人拉了住。 二人微转眼角去看时,拉他们的却是六儿,而正对着他们轻轻摇头,眼角带笑的,却是文娘。 这下子,虽然二人有些担心,可到底文娘与六儿是不会害媚娘的,更何况眼下看来,媚娘只怕早知此事,有所安排,是以也只得按下心来,听着李治媚娘说话。 李治看了一眼那盒子,又看了眼长孙无忌,一脸犹豫之后,终究还是看向了媚娘: “你…… 这盒子,可是你的?” 媚娘看了一眼那盒子,然后温顺而柔软地道: “有禀陛下,此物妾看着眼熟,不过却非妾之物品。” 李治一皱眉,一侧王德便立时冷笑一声,接了口上来: “武娘子这话,说得好生轻巧…… 你看着眼熟,却不是你的东西…… 那难不成,这立政殿里,还有不是你的东西的么?” 此话一出口,长孙无忌立时皱起眉看了立觉己有失言,正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王德一言,心中暗叹: 唉…… 王德也是太心急了。 不过…… 他转过头来,看着媚娘,又以眼角扫了一眼那殿外影影绰绰的人群,不由轻轻摇头: 只怕此事,还当真非这武媚娘所为…… 至少他是实在不能相信,当年不动声色之间,便助了时为晋王的李治,除去了先帝也头疼不已的韦昭容的那个机慧少女,会做出这等纰漏若昭的蠢事来。 长孙无忌到底是老于此道,是以虽然心思动荡,可是眼神之中,却无甚大的变化。 只可惜,在场之中,李治也好,媚娘也罢,甚至是那年轻气盛的狄仁杰…… 都多少察觉了他的心思。 于是,狄仁杰第一个看了一眼李治,又看了眼武媚娘,然后心下了然,垂首不语,只待自己被点名之时再行出声。 媚娘见狄仁杰似有所了解,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李治,交换了一个在场诸人之中,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眼神之后,轻轻道: “王公公此言,倒也非错…… 只是媚娘到底只是寄居立政殿中,这殿中本是文德皇后娘娘所留福居,是以多半东西,媚娘是不敢动的。 所以…… 媚娘才说,此物看着眼熟——因为它的确是在立政殿里见过。 可是媚娘见它之时,却是在文德皇后娘娘的宝库之中见到的……所以媚娘以为,它却是文德皇后娘娘的东西。 所以,既没往心上放,也没有想太多……” 媚娘这般言语音调,说不出的柔顺谦和,兼之其口口声声之中,都只叫文德皇后一声娘娘,不由得便叫长孙无忌,微微松了口气。 因着如此,又是念着来之前,私下里得的密报,多少也明白此番她也是被人刻意枉屈。 加之那枉屈她之人,也是他最忌恨的杨氏一族中人…… 罢了,到底还要留着她,制衡宫中之势…… 长孙无忌一思及此,便叉手一礼,开口道: “主上,老臣却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李治就等着他这般态度,闻言,立时笑道: “舅舅这话说得不是了…… 既然进了这立政殿,这母后旧居,那便是甥儿是甥儿,舅舅是舅舅,没有什么君臣之别。 舅舅有话,直说无妨。” 长孙无忌倒也不生半点狂傲之心,只是恭声谢过李治恩宠,又道: “此番事起,其实皆因杨婕妤中毒一番言语。 可是老臣却也曾听得风闻,说这杨婕妤,早就已然是因之前毒计害人不成,竟一夜成疯…… 不知可否确有此事?” 李治看了眼王德,默默点头。 长孙无忌这才道: “既然婕妤已然成疯,心神不清,那只怕再完全相信她的话,便是有些不对了。 说到底,这立政殿究竟是先皇后娘娘的故居,武娘子自回宫之后,得蒙天恩居于此地,据老臣所知,却是半步也未曾出过立政殿的。 便是她有心害了杨婕妤,这宫中眼目如此众多,她又是宫中最被人注目之人…… 只怕其一言一行,皆不得自隐。 那…… 她又是从何而得来这等毒物的?” 长孙无忌一番话,却说得李治大喜,频频点头。 且更有一侧狄仁杰也叉手行礼,附议其事。 于是长孙无忌更加进言道: “此为其一。 其二,老臣方才见那杨婕妤之时,便颇有些奇怪…… 这杨婕妤所中之毒……当真也是太过应时了罢? 早不中,晚不中,偏偏就在主上大宴群臣后妃之时中毒。 而且那后苑离甘露殿前的宴场之路,守卫重重,怎么就无人察觉她一个疯子,一路奔突至此?” 狄仁杰也接口道: “主上,臣以为,太尉大人所言极是。 以臣之前与这杨婕妤之接触看来,只怕这次中毒有蹊跷,甚至……” 他抬了头,刻意地拉长了声音,看着李治的眼睛道: “甚至只怕婕妤之疯病……也是颇有蹊跷啊!” 李治也好,媚娘也罢,要的,等的,都是这一句话。 是以二人当下都是心中一定。 然后李治便立时传令,着狄仁杰亲率金吾卫诸人,与内侍监一众人等,入立政殿内,再次彻查此物来历,与何时出现在立政殿之中。 且还特别着令,定要查清楚,到底都有谁,接触过这东西。 另外一边,又下令去宫中内侍省内,取器物使用卷册来查阅,看一看这样的盒子,到底都有哪些宫里殿里有。 又有哪一宫哪一殿里的这样盒子,是丢失了,不见了的。 且又传令左右,立时去查拿杨婕妤身边诸侍,以相质询。 不多时,两边便传来了消息。 传令之后,李治又因担忧长孙无忌年岁渐长,身子不安,特特令左右奉上圈椅,以图其安坐。 长孙无忌谢恩之后,便在李治玉辂之侧,取卑位(就是右后方的地方,相对李治坐在玉辂上的话,是位卑者的坐位)坐下。 而媚娘等人,则依然立于一侧。 只不过素琴也好,瑞安也罢,立政殿一众人等,都是一脸平淡,再无一人现出忧心之态罢了。 不多时,入立政殿查问毒药盒子的狄仁杰便来回报道: “回禀主上,太尉大人,臣已然查得此物详情。” “说。” 李治轻轻道。 狄仁杰恭身一礼,然后便坦荡荡道: “方才臣初见此物之时,便颇觉此物规制有些不似立政殿应有之物。” 长孙无忌一侧闻言,却是一挑眉: “是么?可依老夫看来,这等规制,依礼依例,都是皇后之制啊?” 狄仁杰点头道: “太尉大人所言甚是。此物规制,以九尾五**凤衔牡丹为图,是以依礼依例正是我大唐国母所用之制。 然因着此处却是立政殿,臣便觉得奇怪: 因为立政殿本主文德皇后娘娘,虽并非不喜牡丹,却是更喜帝女花(就是菊花)。是以于先帝贞观元年时起,文德皇后娘娘,便是开了一个特例,但凡娘娘私殿之内,从不示出的内用之物(就是皇帝或者皇后的,非常非常私人的用品,绝对不能出门的东西,都加有宫中专门用来标记内用的“内用”二字的印记),必然都是凤衔金菊之图。 而此物小巧盈实,且加之有内用之印,是以必然是真正的内用之品无疑…… 可它偏偏是凤衔牡丹而不是凤衔金菊……” 长孙无忌立时心下了然,不由心中微微生些怒气,淡淡地点了点头: “的确……经狄大人这么一说,老夫倒是也想起来了。先年先帝确曾下此一旨,着令但凡文德皇后娘娘所内用之物上的花朵图纹,一律以菊代替…… 看来,这虽然也是件内用之物,且也是我大唐国母之用度…… 可是却非文德皇后娘娘的遗泽了。 而这立政殿中,眼下住着的武娘子也好,这些日子来为徐太妃守灵的徐婕妤也罢,是断然不会,也得不到这等打了内用印记之物的…… 所以也只有……” 长孙无忌不再说话,却只转眼,看着脸色铁青的李治。 李治咬牙,却到底是摆出一脸犹豫之态,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转首,看向殿外尚不知此处发生何事,还一脸期待着的王皇后,又摇了摇头,转首过来,闭目失望: 到底…… 她还是犯了最不该犯的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四十五 是以这侍茶小婢的日子,过得倒还算惬意。 可这样闲来无事的日子过久了,人终究是会生出些倦怠的。 而就在她有些厌烦的时候,当初那位安排她去了杨婕妤处的公公,也再度出现了。 这一次,他给她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机遇。 “天大的机遇?” 狄仁杰重复着这句话,看着这个小婢女的眼睛。 小婢女点了点头道: “是,那位公公,确是这般说的没错。 他给了奴婢一盒茶叶,说这是上好的蒙。 狄仁杰一怔,却喃喃道: “不是药,而是香料么?与这一样的?” 小侍女头也不敢抬,只默默点头。 狄仁杰微微眯了眯眼,却看了眼同样诧异的长孙无忌,再转过头来,再一次确认: “你说,你没有教杨婕妤喝下去,只是叫她闻了一闻?” 小侍女颤声道: “那位……那位公公教的法子,奴婢自然是不敢乱给杨婕妤吃东西的。” 狄仁杰目光一凛,却看向李治。 李治面无表情,狄仁杰转过头来,又看了看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也点头道: “只怕她是被人利用,当成了阳面儿的棋子了……而且…… 据她所说,是要教她来立政殿的……” 长孙无忌不再言语。 李治一张俊脸,已是气得铁青,此刻只恨不得一把捏碎了手中玉辂扶手。 奈何到底此刻也是不得解脱,只能咬牙问那小侍: “那你说,既然杨婕妤未曾服下此药,只是闻了一闻,却如何毒发?!” 小侍泣不成声道: “奴婢…… 奴婢愚昧。 当时去照着那位公公的法子试了一试之后,才发现那药一点儿用也没有。 于是便将那碗茶丢到一边去,理也不理。然后自去寻那公公。 可就那么一转眼间,那公公却是不见了。 再转回身来时,却听见杨婕妤在殿里又哭又骂,说什么…… 什么武氏贱婢想害她,那她就如她的意什么的…… 然后再进殿中去看,就发现杨婕妤喝了那碗茶,然后哭着跑出殿去。 小侍们见状如此,也是惊慌,便去到处寻找。 结果…… 结果怎么也找不着。 后来…… 后来就听说,杨婕妤跑到甘露殿前…… 然后小侍就觉得,说不定说不定……” 说到此处,那小侍女也只能一味哭泣了。 狄仁杰看着,也是摇了摇头,看向李治叉手行礼道: “主上,眼下事态已然明朗。 只怕,那个自称是万春殿的公公,才是真正想毒杀杨婕妤之人。 只是他不知为何,却将这毒药用法错着教了这个小宫娘。 而那杨婕妤,也不知为何,一味认定这茶碗之中的毒药,是武娘子所下…… 所以便一味将计就计,明知是毒,也喝了下去,然后来主上面前求死谏。” 李治铁青着脸色,默默点头。 长孙无忌摇头道: “看来这杨婕妤,也非如传闻中一般聪慧…… 否则以她之智,又怎会不知此中有诈?又怎会想尽办法,也要让武娘子受罚?” 李治闻言,龙颜微动。 狄仁杰也是挑了挑眉道: “太尉大人这两句话,却是问到了正处…… 主上,只怕此事,却非现下看来那么简单。” 李治沉默良久,咬牙挥了一挥手,冷声道: “查!给朕查到底! 今夜此事不查清楚,那祸乱后宫,挑事唆害的人不找出来…… 说什么也不能停!” “是!” 天子令一出,谁人敢敌? 立时,整个太极宫,陷入了一个漫长而又难熬的夜晚。 四个时辰后。 已近寅时。 立政殿中。 偏殿内。 因着李治有旨,今夜务必彻查此事,是以宫内上上下下,都是彻底不得入眠—— 虽说李治并非下旨着令宫中上下皆不得休息,可是这等事态,又有哪个能休息得下? 且先不说那些查案官员们时刻都有可能前来相询,便是每个人的心里,又有多少事,是从不欲人知,而因此担忧着,会不会因着此番事态,一泄不保呢? 不过立政殿内这些人,倒是没这样心思。 是以媚娘与素琴,倒是坦然去休息了好一会儿,且还着令左右,若无甚要事,也可早早去休息。 瑞安文娘等人虽然忧心会不会有人前来传话,不过想一想,好歹小内阍们平日里便是轮着时辰休息的,倒也不必担心。 于是便索性也去睡了。 是以眼下,这太极宫上上下下,能够睡得着,且还睡得好的,竟然只有被诸人视为最大嫌疑的立政殿诸人。 不过话虽如此,媚娘的心里,到底也是还有些忧心的。 所以在这个还未及天亮的时辰,她便悠悠醒来,看着寝殿中左右一边空荡荡,心里也觉无事,便自去起身,到这偏殿中来,以寻些水喝。 初一入偏殿,她便看到了那道熟悉不过的身影: “治郎? 你怎么在这儿?” 李治闻声,转过脸来,笑盈盈看着她: “朕只是想来看看你,睡得可好。 想不到你竟起来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媚娘摇头苦笑,走过去依偎在张开双手等着她的李治怀中: “宫里上上下下都这样…… 媚娘能睡上几个时辰,已然是心满意足了。 倒是治郎,你没事么? 这一夜不休…… 呆会儿可就要早朝了。 不然的话,你便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罢!” 看着他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夜服色,媚娘心知他必然一夜未休,于是便心疼地道。 李治心中一暖,却柔声道: “我方才在太极殿里,早已是睡了几个时辰了。 只是因着早朝将至,所以懒得更衣。 倒是叫你担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四十七 同一时刻。 太极宫。 前朝。 弘文馆前。 德安匆匆而从内出来,身侧,却只跟着清和一人。 “师傅,徒儿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憋了一夜的清和,终究还是忍不住。 德安扫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是想问,为何主上不告知狄大人,李义府许敬宗二人亦为主上所用之事?” 清和虽素知自己师傅机慧,除了主上李治与立政殿跟不得上外,却实在不下于宫中任何一位后妃皇子亲王,可却再也没想到,德安竟然能一语道破他心事,于是便尴尬道: “若是此事不能说,那清和不知道是最好。” 德安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不,叫你知道也好。 以后你办事,总得也有个标准。 主上之所以不让狄大人与李许二人之间,互相知道皆为主上之用,原因无他。 这身为君主者,最忌讳的,便是偏听偏信。 只有广开言路,广纳思谏,方可明清天下事,明清天下人,明清天下理。 所以,哪怕那李许二人,皆属小人之流,也是要用的。 狄仁杰…… 主上曾言道,说此人是为大才。千古难得的大才。 其才其能,不下当年房玄龄房丞相。 这样的人,往往因为太过通透世事人性,知晓不自寻烦恼才是真正化境,是而难为当朝所用。多半都会选择归隐山林,以求一快。 而他能够为主上所用,那多半都是因为,他尚且年轻,还有一颗渴望之心,看待诸事诸物,却还抱持着有些天真的心思。 所以主上才可用之,但却必须得保证,至少在眼下,却不能叫他看到主上狠决兼用的一面。” 清和明白了: “狄大人是当真有本事的,所以主上必然日后会重用。 可是就因他有真本事,又是正直无匹,若教他知晓主上为了得权,而利用李许这等小人,难免会有些失望,甚至散了心…… 是也不是?” 德安点头,叹道: “其实主上又何尝不是厌恶这李许小人? 只是奈何他二人,眼下也只有他二人可在朝中文臣之中,相用为辅了…… 所以也是无奈。” 清和点了点头,同情道: “主上也当真是不易了…… 那师傅,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处置那二位了?” 德安心知他之意指,乃为王萧二人,却摇头,看看左右才低声道: “皇后与淑妃二人在宫中这么久,早已是根深蒂固,轻易难除。 何况眼下主上还要倚仗着皇后去替武姐姐拿下嫔妃一位,淑妃又有雍王做护…… 只怕一时间是拿不下来。 不过今日之事,明摆着就是主上安排好的,要把淑妃拿个大罪下来…… 所以应该也不算太短了。 总之你跟明和也通个气儿,以后但凡这千秋万春二殿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该报与主上,就赶紧的报。 明白么?” “明白。” 清和点头应道。 师徒二人一路说着话,一路快速地走回了太极殿。 入殿之后,德安遍寻李治不着,便去太极殿后的侍监歇处,去见王德。 谁知便是这般巧,竟然见着了多日不见的弟弟瑞安与文娘、六儿。 见着他们三个,又看王德一脸不悦样,德安心下便知道有事不对,于是看了眼清和与立在一侧守着的明和。 清明兄弟会意,立时便点头,退了出去守着。 于是,德安这才问道: “公公,怎么了?” “唉……” 王德见德安来了,不由摇了摇头,叹口气道: “德安呀,你……唉! 叫我该怎么说呀! 瑞安哪瑞安,你也是太大胆了!” 德安闻言,立时一颗心都提到嗓子里,转首去看瑞安,怒道: “瑞安!” 瑞安一脸倔样,可听得哥哥这般发怒,不由也垂下了头。 一侧文娘与六儿见瑞安受责,终究忍不住上前一步异口同声道: “公公,德安哥哥,这一切都与瑞安无关,是文娘(是六儿)……” “与他们俩无关,是我的主意!” 瑞安突然抢了话头: “可是公公,大哥,咱们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武姐姐这般没名没份被人欺负下去? 还是看着徐姐姐就这么死不瞑目?!” 德安闻得这等话,便心知不妙,急忙问道: “公公,到底怎么回事?” 王德叹了口气,这才将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自徐惠走后,云泽殿里其他侍女与小监,倒也罢了——虽说跟了徐惠一场,可到底不似文娘与六儿一般,一个是与她打小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一个呢,则是自她入宫不久,便侍奉她左右,深受其恩。 是以这二人,每每思及徐惠年方兰泽之龄(兰泽之龄,就是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意思。因为这个时候古代的人正值壮年,按咱们现在人说就是体能容貌各项都是最棒的时候,就好像盛开的兰花早上沾到的露水一样美好,所以叫兰泽),便早早过世,又见媚娘自回宫以来,百般受辱,千般受苦。 心中难免是怨愤难当。 所以竟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一个个各自动了手,决意便是要豁了性命出去,也是要替死了的徐惠,活着的媚娘讨一个公道回来。 是以二人一个动手,一个动口,都是做了些叫人意想不到的事。 至于瑞安这边,他心中的怨恨,其实却远比文娘与六儿更甚,只是因他到底自幼便跟着李治,多少也是收敛了些心性,是以起初还没有动手的想法。 可后来得知文娘所为,他一来担忧文娘日后事发受难,二来也是实在难咽这口气,于是他便也跟着动了手。 “唉! 德安哪,你也是知道瑞安的。 他与你一般,自幼都是跟着主上长大的,手段与行事,却哪里是文娘与六儿那等儿戏可比? 其实说起来,莫说是他们,便是你与我,又何尝不是恨这二人入骨? 可眼下主上也好,武娘子也罢,大计都正当关键之时,万一因着咱们这些枉动而坏了大事…… 咱们可就当真是对不起主上,对不起武娘子了呀!” 王德叹息着道。 德安听得脸色铁青,文娘六儿,他不好责备,于是便转过头来,直问瑞安: “你到底干了什么?!” 瑞安不答,王德只得在一边道: “其实论起来,也是好事…… 德安,你也知道,万春殿里每月都是要到太医署领些补药,以配齐了那老神仙的方子的。 而文娘正好与那太医署配药的小侍儿,说起来有些亲缘,于是便借着他的利,在那方子里挑了两味药,将药量加了个倍罢了…… 偏巧这两个月,因风调雨顺,那两味药却是最不能在大丰之年高产的,所以太医署里便管制这两味药的使用。 文娘听说了之后,也是心急,结果瑞安不知怎么知道了,便去那太医署里,给人家介绍了一家李氏药肆,说是这家药肆之中,这二味药也是存量甚足…… 唉!坏事就坏在这儿了。 德安,这文娘与六儿不知道,你应当知道,这李氏药肆,是谁的产业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血染玉凤,终成涅盘四十九 一侧,禇遂良疑道: “可既然杨婕妤早知茶中有毒,却为何…… 啊!难不成?!” 看了眼恍然大悟的禇遂良,狄仁杰点头,又向李治道: “正是,杨婕妤因着此番恨意在心,又因被贬,自觉性命不保,本便有为保性命而装疯之偏激心思,又因此而弄巧成拙,被主上降旨,杞王殿下离其身侧,交由与武娘子颇有因缘的徐婕妤为嗣,加之她之前因淑妃娘娘之事而向皇后娘娘求救之时,以为皇后娘娘是有心不救,宫中又盛传武娘子与皇后娘娘来往密切…… 所以……” 李治咬牙: “所以她便索性假戏真做,喝了毒茶,来朕面前污蔑媚娘投毒!?” “是。” 狄仁杰轻轻道。 李治气得全身打颤,半晌才悔恨地看着长孙无忌道: “叫舅舅见笑……” “主上不必自责,自古妇人心,海底针。 何况这杨婕妤本性如此,难受主上恩慈之泽,是她自己不是。” 长孙无忌立即安慰,然后又转首道: “不过狄大人此言,倒似是知晓了那下毒又挑拨离间之人的身分? 否则,为何此番本属后廷之事,却非要请主上聚齐六部要臣前来? 莫非…… 这幕后主使,身居高位,且一旦动之,涉及国体?” 狄仁杰闻言,犹豫一番,这才看着李治与诸臣之面,好半晌才轻轻道: “是……” 李治闻言,目光便是一冷: “难不成…… 是皇后?!” 此言一出,诸臣心下了然: 此事便是闹得再大,再如何当着去饮宴的诸臣之面被掀起来,说到底也不过是后宫之事,前朝之臣本不当参与。 可是此番这狄仁杰前来报时,听说却执意要李治召了六部要臣前来……本来他们还以为是他一味求在诸臣面前做些功绩出来。 眼下一看,只怕却是事大过天,皇后一国国母之尊,如今却陷入这等丑事里,自然是不得不要依着例,请六部要臣与三公之首,皇帝元舅出面做议。 如此一来,诸臣也不由惶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得叹息: 想不到堂堂大唐国母,竟然陷入这等境地…… 唉!无论此番到底是不是皇后所为,此事,却终究是她一生之污点,洗也洗不掉了。 需知,一国之母,最忌讳的,便是这等借其重权,枉兴后宫之乱的事了。 狄仁杰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道: “眼下虽只有些间接之证,可到底事关其大,国母之尊,是为体要。 是以末员(狄仁杰在君主诸要臣面前的谦称)不得不请主上召集诸位大人,一议其事。” 一侧禇遂良虽知狄仁杰早已拿到了些皇后涉及之证,却仍故意道: “狄大人,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中宫有关? 当真是荒唐!你可知中宫身为大唐国母,一国之后,声名之紧要一如主上威名不容受污!若无确凿证据,你怎么能这般随意开口!” 狄仁杰心知其意,便坦然道: “禇大人说得极是。 别说是禇大人,便是末员也不想听闻国母华名(华名,专指皇后的名声)受损。 可奈何那日从立政殿搜出来的毒药盒子,上面的确是大唐国母所用的内用规制图案不假。 禇大人,您也当知。这立政殿本为文德皇后娘娘灵居,又有先帝与主上二道圣旨相诏天下,如今那武娘子,也只能算是借居其中。 是以里面一应器物,却依然还是保留着当年文德皇后娘娘在时的样子。 可便是这样的地方,怎么就能出现一只印有凤衔牡丹的内用规制的,本当是当今皇后私用的器物呢? 诸位大人皆比末员年高德勋,更得当年文德皇后娘娘恩泽。是以自然知晓,当年文德皇后娘娘在世之时,**女华(就是菊花)更甚牡丹。是以宫服宫制上,虽然还是要用牡丹图样,可内用规制,却是先帝特特有旨,以女华为图。 诸位大人,这内用物品,却非轻易可得。那武娘子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未必能拿得到本应只有当今皇后,大唐国母内殿之用的东西罢?” 一时间,诸臣哑然: 当年文德皇后得菊花为内用之制样图案之事,这些老臣自然是知晓的——毕竟因着此事,当年他们还一如既往地上了许多奏疏,请太宗不可行有损皇家威严之事……虽然最后,爱妻成性的太宗到底还是没依着他们的心思行事便是。 而大唐开国至今虽已是扬威海内,实则只不过历经三代。 这三代之中,首代皇后太穆窦皇后,早在开国立朝,封后之前便已去世,是以根本谈不上什么内用之制。而文德皇后又是如此…… 所以说来说去,也只有眼下的皇后王善柔,会有这样东西,也只有她能有这样东西了。 再加之近来前朝大臣们,都是多少听到过宫中流传出来的一些风声,说王皇后曾不止一次与下人言说,道眼下陈王已为其嗣,那么立政殿自然也是不日归于她手中…… 一想到此事,当真是诸臣沉默,怀疑之气氛,一时笼罩整个太极殿: 是啊…… 若论起来,眼下皇后的确是得了陈王为嗣了,只怕立为太子,也不过是年内之事。 而她之于后位,眼下所缺的不过就是入主立政殿了。 可眼下立政殿里,住着的却是主上最心爱的女人…… 她会向她动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罢? 李治却是不知宫中内外,近来所传流言,不由疑道: “狄卿是否太过武断? 一只盒子而已,若是有人存心诬陷皇后……”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长孙无忌,不由道: “主上,其实…… 其实臣新得些物证,可证明皇后与此事,颇有关联。” 李治与诸臣皆是一惊,李治道: “何证?” 狄仁杰从怀中取出一物,奉于手心之中,然后琅琅道: “臣昨夜,已然拿下那挑唆下毒之人。 可惜此獠却是极为奸滑,既知事败,竟于末员拿下他之时,服毒自尽,以求不得刑处。 不过好在此獠虽就法,可他身上之物,却被末员所获—— 主上,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令圭与一应物事,还请主上与诸位大人过目。” 李治身侧的德安见状,急忙快步下了台阶,取了这些东西来,一边小心地奉与李治面前。 李治只拿其中那枚铜制令圭看了一眼,立时便脸色铁青,头也不回只举着到王德面前,咬牙问道: “是不是万春殿的东西?!” 王德不敢含糊,立时上前,双手接了令圭在手中,左右看了又看,验了又验,才惊道: “这…… 这还当真是皇后娘娘处内侍的门禁令圭……这……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长孙无忌等诸臣,自然知晓这王德身为内侍监,又是论起来侍奉了隋唐两代三位君主的人,这内宫一应事物,他都是熟记于心。 所以再不做疑,只得面面相觑。 长孙无忌更是沉默不语。 狄仁杰见状,又轻轻道: “主上,若只那枚令圭,臣倒不敢枉下定论,毕竟这令圭一物,万春殿上下大小,皆得使用。 可偏偏那令圭之外,还有几把铜制小钥(就是钥匙)…… 臣在来之前,特特寻了内阍处侍监官们,前来验过,都确认,正是万春殿中偏殿内,置放要紧物事的小库之钥。 主上当知,这太极宫几大主殿之中皆有私物小库。而因其中多存稀世之宝,是以所有小钥,皆为特造,若非那本来打造此物的工匠之物,实在是仿制不得。 加之此人一被拿下之时,便有人认出他正是万春殿内,负责护理小库的小监…… 臣这才不得不定了性。” 李治咬牙,半晌才一拍玉案,怒喝一声道: “来人! 传皇后!!!!! 朕倒要看一看,她还有何话可说!!!!!!!!!”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下。 媚娘悠然自得地坐在殿下凉榻之上,与素琴一道,看着那些小侍女们,提着花篮,穿行花丛之中,到处寻找可为雅饰(唐初,春、夏、秋三季时,皇宫与贵族大家盛行在廊庑之下,挂上一个个系了长长纱幔,装满鲜花的花篮做为装饰,以取其香气与风雅,这叫雅饰,后来发展到武则天初期时,冬天也会摘下仍然盛开的梅、菊等耐寒鲜花为饰)之花。 素琴看着小侍女们无忧无虑的样子,不由以宫扇遮口,轻轻问道: “姐姐为何要瑞安将今日狄仁杰将要禀明之事,预警于皇后? 是为了教她以为,姐姐与她,还是同心同德?” “同心同德? 我与她? 根本不可能。” 媚娘轻轻一笑,也拿了一把绡红色描朱金之彩的玉柄宫扇在手中转着玩,然后悠然道: “我与她,从来都只是互相利用,从来都不会是同心同德。 所以,无论此番之事与我无关的话,她信还是不信…… 都不会对我与她的关系,有任何相益之处。 至于为什么要提前预警于她……” 媚娘嫣然一笑: “叫她以为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总是好事。 再者…… 素琴,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皇后当真不知此事,那些大臣们,说不定就会看出来她的无辜呢?” 素琴一怔,却讶然笑道: “是了…… 是了呢! 若是她一早得了消息,那无论她再如何藏匿心思,这份知道,却是藏不住的。 所以那些老臣们总是能看出些端倪来…… 一旦如此,对她的刻意隐瞒,只怕是必然要加深怀疑了…… 只是姐姐,若是她一旦窥破姐姐心思…… 啊,不对,她是想不到的。 便是想得到,可那太极殿上,还坐着主上,还有狄大人与王公公他们呢…… 所以,姐姐这一次,却是替主上布置好一手妙棋呢!” 媚娘这才淡淡一笑道: “她是想不到的…… 因为这一招,便是当年还为晋王的主上,甚至是当年的先帝……也都没有想到呢!” 素琴却一怔: “当年? 莫非姐姐这一计,却是之前有人用过的?” 媚娘点头,悠然道: “是啊……此计正是当年的杨淑妃所用来逼迫宫妃之计……而且听说,这一计,原本便是文德皇后娘娘最早尚为秦王妃时,为从后宫尹张二女与前朝的建成元吉手中,保下那时尚为秦王殿下的先帝所用之计…… 所以说起来,此番用在皇后身上,却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毕竟比起那时先帝的四面楚歌,危机重重,敌手之强大……这皇后,实在不算是什么大敌。 不过以千斤之重,击寸指之卵……这才像是主上的为事之风。 所以,用一用,也无妨罢? 神…… 不,皇后……娘娘?” 媚娘喃喃地道,目光,却是直直地盯着立政殿正殿之中。 素琴却是一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一 永徽元年七月初九。 太极宫。 日前杨婕妤中毒一事,已然查清: 事因皆由东宫时旧怨而起,幕后主使为千秋殿淑妃萧氏近侍玉凤,落毒者,则为万春殿中一无名小侍。 现下既已判清事实,李治便因此事牵涉甚广之故,亲下令旨: 皇后一宫之首,却竟不察己宫中之藏污纳垢之事,是故虽此番受其连污,然终难逃治理无方之责,当自罚其俸一月,闭殿自省三日,以图悔之。 淑妃萧氏,纵仆成凶,虽确不知其情,然平日纵容其仆,横行宫中,实难逃责。故当禁足十日,罚俸一月,以示其戒。 另,婕妤杨氏,前行昭昭,已然受罚。今番又因偏信他人之语,竟装疯卖傻,更意图自尽以污清白之人,以达私利。其情可免,其罪难容,姑念杞王之心,且容其命,然即日起,一应封位尽数夺除,降为庶侍,即时移出后苑,入长街为侍,以示其惩。 自今而后,但凡宫中再若有人,意图不轨,行枉谗之事,则必重罚之。 …… “这事,也算是至此了了。”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寝殿内的凤榻上,李治拥着同样一身寝衣的媚娘,轻轻道: “说到底,也到底是不能治她们两个什么大罪。” 媚娘却摇头,轻轻道: “对她们两个来说,罚俸一月也好,禁足也罢……都是以前没有尝到过的屈辱,够了。 做为素琴的饯行礼,够了。” 李治犹豫一番,看着媚娘道: “你……果真要她出宫么? 若是她出了宫,你便又是一人了。 你若不想叫她出宫,那我寻个方法,降了她的嫔位,或者索性赐了她与师傅,然后叫她只留在你身边做个女官……” “她与惠儿,却是不同。” 媚娘摇头,轻轻道: “她的性子,不适合在宫中。 我……不想看着她再留在这儿受苦了。 这些年…… 我欠惠儿的太多,惠儿也受了太多的苦…… 眼下惠儿走了,我能替惠儿做的,也只有照顾好素琴了。” 李治闻言,也是沉默,良久才轻轻叹息道: “说到底,你还是在为我着想…… 媚娘啊媚娘,我此生何幸,能得遇你……” 一时间,两情缱绻,依依相望。 …… 次日。 媚娘一睁开眼,便察觉纱幔外,似乎站着一个人。 她慢慢起身,却轻轻问道: “是谁?” “武姐姐,你醒了?” 传来的,却是德安的声音。 媚娘一怔,却道: “德安? 你怎么没有跟着治郎一块儿走……” 德安紧忙上前一步,帮着媚娘将纱幔轻轻掀开,看着媚娘道: “主上今晨起得早,因着早朝事忙。不过主上特特吩咐着德安,说要德安留下来,与姐姐说一件事。” “什么事?” “这些日子来,只怕还要再委屈武姐姐一番…… 还请姐姐依然暂时留在这立政殿中,不必出门才是。” 媚娘立时明白李治之心,不由黯然道: “非得……那么做不可么?” 德安点头,坚定道: “其实主上本便不想留她了…… 只是之前一直是姐姐说她还有些用处。 可经过这一番折腾,姐姐,您也要多多体谅下主上的心…… 说到底,他还是怕这贱人若是留了下来,早晚还会害了您。” 媚娘沉默不语,良久才张口道: “那……还是我来……” “万万不可。” 德安断然道: “主上此番已然是有了定论了: 无论如何,此番有这中毒一事做引子,左右宫里人也是觉得她活不长了,所以万万不可由姐姐出手。 否则只怕之前已然下了定论之事,又要被掀开重提。 姐姐机慧,自当明白。” 媚娘沉默,半晌才重重点头道: “那……何时?” 德安恭身,依然轻声道: “择日,自然不若撞日。” 媚娘抬头,看他一眼,半晌才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似极疲惫道: “我……有些累了,你且先退下罢!” 德安领令,又行一礼,这才服侍着媚娘躺下,又拉好了纱幔,转身欲行之时,不由转过头来,看了纱幔中那个身影一眼,然后默默转头,目光沉静如水地慢慢走出殿去。 若有似无地,他在离开殿门的刹那,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 入夜。 太极宫中,已然落锁。 其静如永无之地。 长街东侧。 角落里,一间极为简陋的小屋之中。 昏暗的屋内,一张朴素得有些寒伧的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枯槁的女子。 若是不仔细看,只怕谁也不会相信,这个女人,就是当今杞王殿下的生母,曾经的杨昭仪,杨婕妤。 是以,便是披了一身黑衣,由着清和悄悄领进来的德安,一时之间,也是难以辩认。 立在那里,看了好半晌,他才迟疑地转过头去看着清和: “怎么就成这样了?” 清和低声向着德安道: “当日她中毒之时,太医署里已然是得了王公公的嘱咐,不叫给治透了的…… 所以眼下,她也是没长日子了。 只是一味地拖着罢。” 德安皱眉,轻轻道: “师傅…… 这事,只怕主上不知罢?” 清和摇头: “自然是不知的。 其实王公公本意也非如此,只是他听得咱们派了在这杨婕妤的近身侍女传来的口信儿之后,下的心。” 德安这才点头,悠悠叹道: “能叫师傅这般行事,可见她又是有什么不当不该的心思在,所以才…… 罢了。 横竖也是一死,咱们给你个痛快的,也算是一番好心了。” “好心……呵呵……” 一阵低哑如鸦的笑声,在这间小屋里传荡开来。 清和到底还是年少,深夜之中,这等暗屋,又闻得这等悚人之声,不由抖了一抖,却向着德安身后立了一立。 德安转身,却是一甩手中拂尘,淡然道: “原来杨宫侍已然是清醒了。” 榻上,已然只有一双眼睛与一张口,勉强还能动得的杨宫侍,冷笑着,看着德安: “事到如今…… 还做什么惺惺之态呢…… 既然要来…… 那便叫你那个弟弟,跟武媚娘那个贱人一道来…… 我……我也不…… 不怕……” 说到这里,她已然是剧烈地咳了起来。 德安挑眉,笑道: “原来杨宫侍方才一直醒着…… 那咱家的目的,想必杨宫侍也明白了。 其实这样也好。 杨宫侍眼下这等局态,是再无可翻身之路了…… 若是能以自己一死,博得主上些怜悯与同情,或者,还能为杞王殿下挣得个平安前程—— 否则,若是杨宫侍一味贪生,只怕日后主上每每见着杞王殿下,都会想到杨宫侍的所作所为…… 到时,杞王殿下莫说是前程了,便是性命,只怕也是难保得紧。” 杨宫侍闻言,倏然睁大眼睛,目光似万枝毒箭般投向德安: “你……你敢……” 德安淡淡一笑: “为何不敢? 杨宫侍都可违反与武娘子的盟约,临到最后,意图害杀武娘子…… 那德安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杨宫侍闻言,却是头一次咬着牙道: “果然……果然! 果然是她!她……她想害我! 哼! 说这些好听的…… 其实,其实她本就是这个心思不是么?! 什么要给我母子一条出路…… 她本就算好了,要借此机会,害了我!然后将上金……将上金……” “是么? 武娘子逼的你么? 可是德安怎么记得,武娘子与你的盟约,是只要你能遵守约定,装疯保命,然后在这落毒之事上,与娘子同心协力,直至扳倒皇后与淑妃之后的那一日,武娘子便会相助你一臂之力,保你母子平安…… 怎么,难不成你要说,那日你却不是有心背叛娘子,而是被人所逼?” 杨宫侍一时哑然: 的确,她与媚娘原先所议之计,正如德安所言,是要装疯先以保命,然后借机服毒,以扳倒皇后…… 可是她,没有依着她与媚娘的盟约行事。 因为比起皇后来,其实,她更恨的人,却是媚娘。 如果不是她,自己也许,不会落到这个田地,如果不是她,自己也许,也会如萧淑妃一般,盛得圣上怜宠,如果不是她,自己的儿子,也许…… “没什么也许的。” 德安看出她的心思,冷冷一哼,打断了她的思路: “一开始,便不会有那些也许。 因为当初你能入东宫,全因你的脸…… 你没发现么? 年轻时的你,身上多少,总是有些武娘子的影子?” 看着杨宫侍愤怒地瞪大的双眼,德安点头,恍然笑了: “啊…… 原来你知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所以你也一如那愚蠢至极的淑妃一般,做着鹊巢鸠主的美梦?” 杨宫侍的脸,此刻已然不能说是人的脸了,那更像一张渴望着复仇鲜血的脸。 可惜,这样的一张脸,却只能叫年少的清和有些不安,于德安,却是无用: “你想过没有,为何今日,却是咱家来?” 德安看着她,已然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也失去了最后一点怜惜之意,冰冷地道: “为何不是咱家弟弟来? ——原因很简单,因为一直以来,不想叫你去伤着武姐姐的,都不是武姐姐自己,而是主上。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甚至与武姐姐的盟约,主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今日叫咱家来的人,正是主上。 明白了么? 主上一生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谁意图伤害武姐姐,背叛武姐姐…… 便是他的亲舅舅,也不能。 而你……偏偏两样都犯了。 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 杨宫侍的目光,瞪大了—— 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已然来不及了。因为德安刚说完,清和已然上前一步,伸手用力地掰开了她的嘴。 她惊恐万分,不甘至极,她想挣扎,想逃掉…… 可是没用,没有用…… 那冷得叫她心底发寒的液体,已然如一块冰,落入她的口中,滑下她的胸口。 俄倾,化做一团火,炸裂在她的胸口,炸得她狂吐一口鲜血,欲要高声叫唤,却始终,也再没有力气开口…… 最后,她只能无力地望着屋顶,最后一遍问着自己: 到底…… 是哪儿错了? …… 永徽元年七月十一。 太极宫。 一个不大不小,也不太叫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在太极宫中传开: 杞王上金生母杨宫侍,日前因旧毒发作,不治身亡。 卒年,二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三 永徽元年七月十三。 高宗李治,因其子杞王上金生母杨宫侍逝故之因,又有婕妤徐氏出身名门,文慧才贤,淑静贞德,可担抚育幼子之重任。 故传旨天下,杞王上金,即日起嗣于徐婕妤之身侧,立于延嘉殿之宫闱,良加调教,以期成世罕之材。 此旨于早朝一出,便有诸多氏族一系,或关陇一派以外的要臣竭力谏之不可,言曰徐婕妤年幼初幸,且岁不长杞王三五之齿(此时的徐素琴,比起李上金来,其实也大不了五六岁,所以才叫岁不长杞王三五齿,意思就是不适合当养母),难承皇嗣之重。 李治闻言,亦感无要,且言道: “徐氏聪慧机谨,为人行止容度,皆可为天下女之表,虽其年幼,然究竟进退有当,仁慈爱心不逊诸妃,可为嗣母。” 李治一味坚持,诸臣更为力谏,然正于君臣相持之时,太尉长孙无忌突而起,谏道: “依老臣之见,主上着令杞王嗣于徐婕妤,实为良策。 婕妤年齿虽幼,然为人谨慎容度,处处机先。 且更一派大家风番,于宫中颇得良赞。 兼之其出身高华,更胜杞王生母之尊(徐氏姐妹的父亲是国公一级的人物,而且论起来也算是从开朝时期就一直成为唐朝重臣的人物,理论上应当归于关陇一系的贵族。而杨氏虽然有前朝皇戚的血缘关系在,但到底是血缘偏远得比较厉害。加之其父母乃至祖上,也只不过是偏远宗亲,严格来说在贵族阶级里只能算是中下等的贵族,所以比不过当朝显贵,有国公封号又有姐姐身为先帝太妃的徐素琴出身高贵),故老臣以为,主上此举实为体察皇嗣之行德,以觅良源之教养也!” 长孙无忌这番言语一出,一直沉默不语的关陇一系诸臣也纷纷进言,大加赞成。 禇遂良更言道: “自古选贤不分长幼,何况杞王年幼辈弱,嗣与徐婕妤,有何不可?” 如此一番争议,最终还是诸臣拜服纳旨。 故,李治大悦,传令天下,只待择定良辰吉日,便行承嗣大礼。 …… 一个时辰后。 万春殿内。 “咣啷”一声,王皇后手中的茶碗,打翻在了地上,碎成片片。 左右侍儿闻得这般声音,不由都是一惊,缩起身子,个个垂首不敢看她。 只有怜奴跑得快快儿地上前,跪伏在地,一片片地将打碎的茶碗拾了起来,又取出巾帕,仔细地沾着王皇后被茶水微微溅湿了的罗裙裙边。 王皇后却不理这些,只是面目铁青地看胡土: “你说什么?! 陛下把杞王嗣与了徐氏?! 而且……而且还要择日行承嗣大礼?!” 胡土眼见她如此愤怒,也不由得吞了吞口水,默默点头,然后才怯生生张了口,轻轻道: “陛下…… 陛下已然是下了旨了。 此刻……此刻旨意必然是已过了承天门了……” (注:承天门,太极宫的最后一重宫门。出了承天门,就是皇城内苑了。 而在这里,旨意过了承天门的意思,是指皇帝的旨意,已然被宣旨使奉出承天门,即将到达从宫中出外的最后一重门,也就是朱雀门的意思。 唐初时期,皇帝但凡有需要诏告天下的重大旨令,都是会把这个旨令以金沙墨书写在镶在整块黄色细绸绫的红色版纸上—— 金沙朱墨就是掺了金粉的红色墨汁,唐初尚红尚黑,这两种颜色是最尊贵的色彩,这样的形式只有在皇帝宣旨天下的时候才能用,不过到唐武帝后期,就算是一些大贵族也可以发这样的贴子了—— 然后再由驻派在长安城中,负责上传下达的各省代表官员抄录回去,以黄纸书下,传告天下。 据记载,唐初曾有“帝书出诰承天门,海内千官具书勤”的说法,所以这里基本上可以肯定,皇帝的旨令一旦出了承天门,就不能再收回或者是更改变动,已成定局的意思。 而按照汉至唐时一贯沿袭下来的旧例,若是皇帝旨令没有出承天门,那么还可以借口词汇有问题,或者是书写有别字,可以修改的—— 所以皇帝的圣旨,并非不可更改的。只要不出最后一道宫门就可以找相应的借口—— 只是这样的更改很少,再加之宋代开始强化君权制,神化君主个人,所以就渐渐有了后世的天子旨出,不得更改的情况—— 事实上,也正因如此,后世流传的宋以后的圣旨,虽然很偶然,但的确是有个别错别字或是词不达意的情况出现,但五代之前的唐朝,尚且未出现这种情况。 由此可见,唐时的帝王虽然权力很大,却还未上升到神化扭曲的地步。) 王皇后闻得旨令已出承天门,不由更加怒火冲天,咬牙道: “为何现在才来报?!” 胡土哭丧着一张脸,无奈跪伏于地,叩首不止道: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是胡土的不是…… 是胡土的不是……” 一侧,怜奴见胡土如此,也实在无奈,只得上前硬着头皮劝道: “娘娘,娘娘息怒罢! 此事……实在论起来,却不是胡土不上心…… 据怜奴所知,此番陛下突定徐婕妤承嗣之事,似是于今日早朝之上,突而兴起,颁下令旨的…… 加之咱们万春殿这几日里人人足不出殿,多少有些消息闭塞……” 言尽于此,怜奴偷看着王皇后的脸色。 王皇后闻言,脸色更加铁青,可到底她也不是不明白怜奴与胡土的难处,只得咬咬牙: “起来罢!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胡土这才急忙起身,将今日朝中之事,一一说与皇后听,又道: “虽然老大人(指王皇后的父亲王仁祐)也是与其他诸家竭力劝止了,可奈何那徐婕妤有元舅公撑着呢…… 不过娘娘倒也不必着急,便是眼下那徐氏得了嗣,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小小婕妤…… 也害不着咱们万春殿什么的罢!” “就因为她是一介小小婕妤却能得了嗣,才会害了咱们万春殿!” 王皇后厉声道: “你是真糊涂了么?! 眼下本宫方初得了忠儿为嗣,太子尚且未立,陛下便将这杞王嗣与那徐氏…… 而且最紧要的,还是长孙无忌一力支持…… 你想过没有,关陇与氏族一系,眼下可是各奉其利!这徐氏,论起来可是关陇一系的人! 虽然论起出身,她是比不过本宫与四妃…… 可是她的容姿、年岁……再加上她那个身为先帝太妃的姐姐…… 在在可都是极大的威胁! 眼下她尚未及笄,便得承幸(皇帝宠幸女子,一般要在女子及笄之后进行,因为宫中女子很多都是年少的时候就被选入宫中。但也有个别极为特殊的例子,在还没有及笄的时候就被先中做了皇帝的有封号的高位妃嫔,得到宠爱,进得承幸。像这样的例子很少,但一般都是非常出名的女子,或者极受皇帝宠爱的女子才会有这种情况),又得承嗣…… 而且…… 而且最叫本宫担忧的,却是……却是……” 王皇后颤抖着,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却不敢说出口。 怜奴在一侧立着,明白她的心思,也忧道: “娘娘是担心…… 那一向不理涉宫中之事的元舅公,此番却是大力撑着这徐氏,只怕他却是抱着要撑住徐氏,在宫中坐大的心思? 不……不会吧? 娘娘,虽然这徐氏论起来,的确算是关陇贵系出身,可到底她还年幼,且再者言来,眼下不还有个武媚娘……” “正因为有个武媚娘,长孙无忌才会如此奉立徐素琴!” 王皇后咬牙道: “你怎么还不明白? 眼下陛下心爱武媚娘,此事无人不知。只怕日后,这武媚娘必然是要封妃封嫔…… 不! 以陛下的心思,只怕非要立她为嫔位,甚至……甚至若有机会,要……要…… 要易……” 皇后突然住口,坚决不肯将那“易替中宫”四字说了出口。 怜奴跟着王皇后这些年,到底也是明白她的心思,于是便思道: “娘娘的意思是…… 眼下这长孙太尉打着的心思,实则却是想借着武媚娘之势,襄助徐氏一登高位? 如此一来,他关陇一系,便立于大唐朝堂之上,呈不倒之势,而后廷之中,这武媚娘与徐太妃、徐婕妤姐妹二人又是关系妥贴,加之武媚娘出身不高,又是情碍于姐妹之份…… 最紧要,是她已然再无生育之可能,登为后位也是妄想。 所以必然也是不会,更不能与徐氏争这登上高位之事…… 因此便借此机会,一举两得,一来取得内廷稳助,二来也可压制武媚娘?” 王皇后深吸了口气,最后毅然道: “若是长孙无忌,那这中宫姓徐,总是比姓王来得更为有利。 况且,一旦中宫归徐,那……那武媚娘自然也就等同登后无望…… 他一心忌惮着的大唐妖星的预言,自然也就不攻而破了…… 所以,此番他才会插手后廷之事……” 怜奴深吸了口气,想了一想,却又道: “可是娘娘,到底这杞王也是个不争气的,再者咱们陈王殿下,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也未必便能如他之愿罢?” “只怕陛下也好,长孙无忌也罢,根本就没存着要当真立杞王为储的心。” 王皇后终究还是恢复了冷静,慢慢道: “杞王的心性,陛下也好,长孙无忌也罢,都是知晓的。 那样的孽子,根本不配登储位,入春宫(就是太子东宫)。 只是因着之前本宫父亲等朝中元老,一力求荐,陛下与关陇一系无奈之下,为保两全,只好勉强将忠儿嗣于本宫…… 其实他们早就打算好了,当时迟迟不肯将忠儿嗣于本宫也好,如今迟迟不见立忠儿为储也罢…… 都是为了日后做算…… 若是长孙无忌,只怕他会借此机会,先将杞王这个不争气的嗣与徐氏,且由着徐氏调教着,好歹真假,做出些样子来之后,再在本宫这里寻些错处,说本宫教养无方,忠儿不宜再跟着本宫…… 如此一来,忠儿另择嗣母,自然是徐氏为先…… 至时,忠儿嗣于徐氏,长孙无忌再提立忠儿为储之事…… 那么,陛下必然是万般肯应的! 一来那徐素琴虽不若武媚娘专宠,可却也颇得陛下喜爱,二来,她也是个心思深沉,极为会算计的…… 再加上一个不能生育的武媚娘…… 怜奴,你觉得,本宫这后位,还能保得住么?” 怜奴眨了眨眼—— 虽说王皇后这些日子以来,常常出现这等激动狂怒之态,可到底也是事逢不利,是以她也没有多想,便点头道: “娘娘所虑极是,论起来,咱们确是不能就这般叫那徐氏如此得意呢!” 王皇后闻言,总算是点点头,却道: “不错…… 无论如何,眼下都不能叫那贱婢如意…… 胡土,本宫且问你,你可知晓,那当廷之上,到底都是谁以为此事不妥的?” 胡土想了一想,却道: “回娘娘的话儿,多半都是咱们几大家里的老大人。 不过也有些年轻官员的…… 总之,除了那关陇一系中人之外,倒是没有几个不以为此事不妥的。” 王皇后听得这般议论,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恨恨地看着殿外,咬了咬下唇,才轻轻道: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好生查上一查,到底都有哪些人,以为此事不妥—— 记得,尤其是那些非氏族一系的官员,要查得清清楚楚,名册上,要将家世背景,出身来历等事一并报上来…… 知道么?” “是!” ……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偏殿之内,李治与媚娘各执黑白二色棋子,端坐于案几之后,行局取乐。 一侧,德安与瑞安好好儿地立着,瑞安却在向着李治与媚娘,回报今日胡土报来之事。 李治听毕,却看了眼媚娘: “她可算是动了…… 接下来,你想如何行事?” 媚娘头也不抬,忙着在棋盘上已然被李治黑子大龙把得一片江山不松手的局面中,替自己的白子大龙寻着一星半点的生机,半晌才道: “敌不动,我不动,敌动之…… 我便先行一步,便是了。” 李治扬了扬眉,温柔含笑道: “你已然定了主意了?” “嗯。定了。” “那……大概多久?” “左右不过入秋罢? 眼下这等情势,总是要一步一步走得稳当些才好。” “嗯,也对。 不过今日舅舅会顺着朕的意思,倒是叫朕有些意外…… 你以为如何?舅舅当真如皇后所想的那般,是有心帮着素琴么?” “治郎虽然把胡土给皇后送去了,可皇后却也未必就真的立时糊涂…… 只怕她所料之事却是不差—— 眼瞅着治郎心存了易主中宫的意思,那与其叫我这个妖女立位,倒不若借着我再不得育嗣这一良机,立一个叫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更不能背叛的人做为中宫之主…… 这才是元舅公的行事风范呢!” 媚娘笑道。 李治看着她,无奈摇头兼之叹息: “不过…… 舅舅此番心思,白费了,对不对?” 他的目光,温柔如水地流连在媚娘身上,媚娘抬头,坦然受之,尔后嫣然一笑,端丽无方: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五 瑞安一时也是恻然: 自古帝王之家,最难得的,便是亲情。 是以自古帝王家里,父子相残,兄弟相杀之事,母子相诟之事,不胜枚举。 因此,先帝也好,如今主上李治也罢,对亲情一事,看得格外重要。 ……可有时,便是当真有些亲情培育着…… 只怕这帝王家里,也难成长久啊…… 叹了一叹,文娘立于一侧,倒是开口相问道: “那姐姐,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方才听闻姐姐与小娘子相谈之时,多番言及许王…… 莫非接下来,许王殿下便是首要大事?” 媚娘想了一想,却点头道: “嗯。 这孩子年岁渐大了,再不能留在千秋殿里。 否则只怕萧淑妃为了雍王,难留他性命。 虽说治郎已然着手准备着处理她与皇后之事,可到底这也不是三两个月的事…… 只怕要三五年,甚至更久。 所以为了孝儿着想,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六儿一边听着,也点头道: “姐姐说得是。 论到底,究竟还是要把许王殿下移出千秋殿的。 否则以许王殿下那般的心性与机慧,难保萧淑妃不会为了保证自己儿子顺利登位,而害了许王殿下。 眼下徐婕妤去见一见这许王殿下,将姐姐这般心思说与他听。 若是他当真有心得解脱,那咱们倒也是好行事。” 媚娘再点头称是,又想了一想,转身吩咐瑞安: “你这便去传话儿入太极殿,就说今日我身体微感不安,请主上今夜驾幸立政殿罢!” 瑞安闻言,立时笑道: “好极好极! 若得姐姐这句驾幸立政殿,只怕主上今日用膳,可要多吃上两碗了!” 媚娘闻得瑞安这般打趣,立时脸颊飞红,嗔怪着便左右寻着自己的团扇,要好好儿敲打一番他,一边骂道: “好你个嘴刁口滑的! 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惜那宫扇却在文娘手中,又被她有心放得低了些。 是以待媚娘寻着拿在手中欲去敲打时,瑞安早已跑得不知去向。 一口气没处儿撒,转身欲怪文娘时,却见文娘只抿着嘴儿笑,笑得她又是面上一红,气咻咻地嘟哝两句,便孩子似地转身入殿,死活也不出来了。 正如瑞安所言,闻得媚娘有请,李治当真是欢喜得无可无不可,立时便要丢了公事前来。 一侧德安与王德正侍奉着批阅奏疏,眼见他这般毛头小子般的模样,不由哭笑不得,急忙上前拦着,好生劝了半晌,又是瑞安笑嘻嘻保证媚娘身体无恙,只是思念李治,又知李治公事繁忙,所以才特特地请着李治夜里再去。 他这才万般无趣地走回案后,长长叹了口气,强打精神,开始批阅奏疏。 眼瞅着自家主人总算是乖乖地去办政务,德安这才松了口气,拉了弟弟到一边儿殿下说话道: “今日好生稀罕…… 平日里向来只听闻武姐姐往别殿推着主上的,怎么今日里倒是这般主动,想着主上了?” 瑞安笑道: “哥哥真是…… 当真以为只有主上心里有武姐姐,武姐姐心里就没有主上了么? 这两日里不见主上,我看姐姐也是恹恹的,进食饮茶也是不香呢!” 德安这才点了点头道: “如此便好…… 说句真心的话儿,我可是怕着武姐姐一心二心的,只替主上操心着政事,却全不在乎主上的心意…… 虽说如此,也是武姐姐一心为主上,可主上的心性儿…… 怕是难以释怀呢!” 瑞安笑道: “哥哥可安心罢! 有我在,有文娘六儿都在呢! 不过哥哥此番说得倒也有些道理,终究还是要劝一劝姐姐,多少也要体贴一下主上怜她的心呢!” 德安点头,又与瑞安一道转头去看了看为求早些了了政事,早些去看媚娘而急赶奏疏的李治,正被王德软硬兼施地劝着停一停,喝口茶水润一润嗓子,免得起了暑火的样子,不由悄声问道: “对了,武姐姐今日找主上,怕还是有些别的事罢?” 瑞安这才敛了笑容,点了点头,将媚娘的心思,说与德安听,又道: “哥哥,此番姐姐这等心思虽好,可只怕主上还是会顾及姐姐眼下安养之事,多半是不愿叫许王殿下出千秋殿的。 还得你与师傅多少从旁劝着些呢! 毕竟这事儿拖长了,日后主上总是会后悔的。” 德安想了一想,倒也点头道: “到底还是武姐姐想得周到…… 说一千,道一万,主上眼下虽说是强硬着心思,去治理这前朝后宫之事。 可其实他却是个最心软的…… 所以若说起来,许王殿下之事若是拖得太久,多半也会叫主上心疚…… 嗯,我知道了。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办便是。 说起来前些日子许王殿下不得入弘文馆之事,主上也是心疼了好久的,所以此番若是有武姐姐与咱们劝着,主上必然是要将许王殿下好生安置的。 不过…… 这事儿到底也是大事,论起来,多少还是找个前朝大臣提一提台面儿上的比较好。 武姐姐可安排了?” 瑞安笑嘻嘻道: “说起来,昨夜里武姐姐便念着了,说是不日里,可要去见一见那狄仁杰狄大人…… 哥哥你说,若是狄大人知道此事,会如何做态呢?” 德安想了一想,却点头喜道: “武姐姐办事越发得当了! 可不是么? 眼下毕竟元舅公初才与氏族一系因着杞王入嗣一事抬起来,所以正是紧张之事。 许王出千秋殿这等事,若搁在平时倒也无妨,可如今若是元舅公他们那些重臣一提,那便成了国之要政,只怕立时便会引起千秋万春二殿与前朝氏族一系官员们的戒备与怀疑,甚至是极力反对。 倒是若有眼下位封尚微,却颇受元舅公等重臣器重的狄大人一提…… 至时为了许王殿下,为了大唐江山,再者说到底,元舅公对狄大人也是极为上心的…… 那许王殿下之事,必然是顺水推舟而成了。 到时便是千秋万春二殿,或是氏族一系的官员知晓,想必也是只以为狄大人生性求公求办,所以才提之议之。 而元舅公他们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在那些氏族一系的人眼里,,多少更注重才行品学,文治武功的左延明门,是士子们更好的出路。 可惜的是,虽然左延明门的关陇一系,也多少算是开明了,可到底因着关陇一系多为魏晋皇族之后,又或是军贵公族之身,所以还是对出身背景要求甚高。 所以自李唐创朝以来,能够出入这左延明门阁楼的平民出身的士子新员,实在是少之又少。 屈指算来,不过五六人也罢了。 是以今日狄仁杰得入左延明门阁楼时,却明显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除去艳羡之外,便是非议之声: “这小子,不过是并州狄氏的出身罢? 好似在那氏族谱上,却也排不得前五十呢!” “算起来也的确是大家,可到底不是高门贵第呢!” “可不是?不过也无法,谁叫人家会拍太尉公的马屁呢! 否则只怕这左延明门的门槛在哪儿,他也不知道呢!” “别说了,人家看过来了。” “看就看,怎么,敢做,还不敢认么?” 狄仁杰听着这些话儿,只是淡淡一笑,倒是身边的小侍童心中不满,转头要斥责一番,却被他拦住: “由他们去,说几句话,也不至于掉上一层皮。” “公子就是太好性儿,才会被他们这般欺负! 凭什么说咱们并州狄氏不是高门贵第?论起来,咱们可也是大家呢!” 狄仁杰却正色道: “阿元。(小侍童之名。唐时但凡能入太极殿议政的官员,按规定都可以带侍从入殿。只是数量多少的问题而已。 不过至少都是两个,以达传话跑腿儿的用处。 像狄仁杰这样的青年官员,虽然品微位低,但好歹也是大理寺的正式官员,所以带一个侍童入殿算是比较少的。)” 小侍童阿元闻得主人这等严肃的轻唤,不由撅撅嘴,不再多言,可心里总是愤愤,于是便道: “公子,不是阿元说,就是因为公子太过俭善,所以才被他们瞧不起…… 你看看那些连正殿都入不得,只能立在前堂廊庑里听话儿的小官末员们,还要带上五六个小侍入内城(皇城)来摆排场呢! (这里解释一下。在唐时上早朝,因为官员很多,能入太极殿议事的也很多。 但是那些从六品以下的官员,按照规例是不能入正殿议事的,只能站在从太极殿里排出来的长长的大臣队伍的后面,立在太极殿前的廊庑里。 这个廊庑就叫前堂。 而但凡这些官员多数都是按照官制,负责一些实际性的制定的工作官员。所以他们办事,是要听上面的话儿。 这里也就是阿元说的‘立在前堂廊庑里听话儿的小官末员们’的来历了。 至于狄仁杰,虽然当时他比起长孙无忌等正四品上至正二品的大员们起来,的确不算高位。可大理寺官制在唐初最低都是从五品下。 加之当时史书中也的确记载长孙无忌对他多番提拔,所以我大胆断定他是能够立在正殿里议事的官员之一) 公子,咱们家里可是比他们还要富贵些,长孙太尉也是极器重的呢! 为何公子总是这般俭朴?” 狄仁杰却淡淡一笑道: “你既然说得这长孙太尉,那我问你,长孙太尉也好,禇大人也罢……几位首辅大人们上殿之时,左右跟着都有多少人?” 阿元一怔,却想了想道: “这般说起来,好似当真太尉大人每次上朝上殿,左右都只有自己几个儿子跟着,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小侍…… 就连禇大人呀裴大人呀……都是这样…… 三师诸位更不必说…… 可太尉大人是太尉大人呀! 跟着几个侍从都无所谓罢? 哪怕一个侍从都不跟,他独自一人前行,那也都是大唐首辅之重臣的样子! 何必显摆?” 狄仁杰左右看看,这才豪爽一笑道: “对啊! 你都说了,越是真正的高位者,越不必去考虑这些须小节…… 那我又何必与那些明知自己前途已定,无可上求的人一般行事计较?” 说完,也只是笑着一挥袍袖,向前大步走去。 身后,小童阿元到底是想不明白这等意思,于是只得眨了眨眼,抱着狄仁杰的官用(就是官员每次上朝时,所带的需要用到的器具或者是文书,记事用的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用一个布包着,做一个包裹)包裹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而在他身后阴影中,同样也只带着一名小侍,却把主仆二人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的禇遂良,不由颌首,满意地捋须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七 药儿一拍巴掌立时叫道: “对了,就是他! 娘娘似乎颇为在意此人?” 萧淑妃看了眼面前这个看起来不过是个孩子的小侍儿: 也不知为何,当日玉凤走了之后,宫里小内监将一众小侍儿们召起来,请她选一个新人出来,他的? 不就是因为吴王恪非他亲甥儿,不好控制么! 说到底,他之所以肯扶咱们陛下上位,一来是因为陛下毕竟是他的亲甥儿,二来,也是因陛下是他三个甥儿中,最听他话的一个…… 别的不说,你且看看眼下这朝中大小政务,哪一桩,哪一件,哪一事…… 不是都得由他长孙无忌允可了,才能政令行通的? 前些日子,就因为一道宫中应否清减例用的旨意,长孙无忌给陛下添了多少不顺的理由,最后还不是不得行通?” 药儿却迷惘道: “可不是? 说来也奇怪。 照常理说,那些大臣们,或者会因为陛下添增例用惹些事出来…… 可陛下是要清减例用啊? 为何他要反对呢?” 萧淑妃斜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 “若在平常,是不当劝阻。 可若那负责管理宫内例用的官员,是他的亲生儿子长孙净…… 自然他是要多劝上一劝的。 否则,自家儿子又怎么好得些油水呢?” 药儿恍然: “原来如此…… 看来这长孙太尉,果然如外界所传,眼下可是只手遮天呢!” 萧淑妃恨恨道: “是呀…… 便是这样了,他还不满足,还要下一任君主,也要是他的傀儡,听他使唤! 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即使本宫的素节,才是几个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他也不肯立之为储,反而是今天一个陈王,明天一个杞王,后天一个许王…… 变着法儿地给素节登储之路添些麻烦! 这个老匹夫!” 言至于此,萧淑妃不免又是痛恨,悻悻拍了一下几案。 这一次,那花瓶到底没有逃过一劫,硬生生被震落下来,摔得粉碎。 这清亮的响声,惊得整个千秋殿里上上下下,所有立着的侍监们都是一颤。 药儿见状,也是不免有些心惊,便提着心劝道: “娘娘也不必如此动怒了……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儿: 咱们能不沾了娘娘的玉手,自然还是不沾的好。 毕竟,这许王一赐殿,可还有人比咱们更着急呢!” 萧淑妃目光流转,回头看着她,似有所悟: “你是说…… 皇后?” 药儿点头,笑吟吟道: “娘娘您想啊! 皇后费了那般大的心力,一意二意地,就是为了能够得嗣皇长子,然后再借皇长子立储一事,稳定住自己的后位。 可是…… 您盾,皇长子虽然已是嗣于她殿中,陛下也好,长孙太尉也罢,都似是有心压制此事之态。 且不说旨行天下,虽有立诏,可却不似那徐氏得嗣杞王一般,要行大礼,动大制。 她可是一宫皇后呀! 得嗣皇子,若是换了历朝历代的中宫之主,那说明白了就是跟立储没二样的大事! 可是眼下不但陛下不当回事,长孙太尉没当回事,便是群臣们也都是沉默不言。只有她王氏一系在那里瞎嚷嚷…… 连氏族之中其他几家,也是装聋做哑的。 娘娘您想,她该有多着急? 偏偏就在她最着急的时候,这火上还给添了两大篓的油: 先是长孙太尉一力促成徐婕妤得嗣杞王一事,后是许王出咱们千秋殿,得赐武德殿…… 娘娘,您想,就皇后那般多疑多思的性儿,能不多想么? 她一旦想了,自然便会有动作。 所以娘娘,您当真不必着急,静观其变即可。 如此一来,您即可得以休养生息,二来也可见机行事,三来更可收渔人之利…… 何乐而不为?” 萧淑妃想了一想,终于露出笑容: “你说得不错…… 本宫的确是该好生调养着,看一出好戏了。” 她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挥起了手中的扇子。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睡到下午方才清醒的媚娘,一边儿听着瑞安的回报,一边儿与来访的素琴一道儿,剥着李治下午才叫人送来的葡萄吃。 听毕回报,媚娘转头,看着素琴: “你觉得如何?” 素琴想了一想,却笑道: “既然萧淑妃这等打算了…… 那看来皇后此番,便是不动也不成了—— 左不过这七八日里,皇后便是要动手了。” 媚娘点头,却道: “便是她不动手,只怕萧淑妃也要逼着她动手。 只是不知道眼下萧淑妃失了玉凤,在皇后那边儿,手里还有几分胜算与把握。” 素琴却歪着头,笑着看媚娘道: “那怕什么呢? 她不是方得了个药儿么? 姐姐没听瑞安方才说的话,那小丫头,可是机灵得紧呢! 真不知是谁调教出来这样机慧的小丫头,竟然三言两语之间,便被那萧淑妃视做心腹,还能处处算计得好……” 媚娘却一脸淡淡的笑容,不多言语,只是一味吃东西。 又过了好一会儿,倒是她们身边,忙着更替冰着葡萄的水的六儿先开了口: “不过武姐姐,此番皇后若是行事,是不是便用得上那东西了?” 媚娘抬眼,看了看他,心知他因着之前之事已然大家皆知,便不再有隐瞒之意,可口头上还是说了两句: “今日里,是没有旁的人。 可以后说这话儿时,便要万般小心。 毕竟这事,主上是不能知道的。 你若一个不小心,叫人知道了,然后再传入主上耳边…… 免不了就是个大事。” 六儿这才醒悟,急忙红着脸认错。 媚娘本意,也只为提醒他小心,于是也只点了点头,然后才正色道: “你既然这般问了,那我在这儿,也不妨告诉你们几个: 那样东西,不到最后关头,是万万用不得的。 只因此物太过厉害,说明白些,那便是制衡皇后的大器。 可越厉害的东西,越需要时间来发挥它的作用。 明白么?” 六儿一怔,还想问话,可眼见着身边瑞安、文娘都恭身行礼,以示听命,也不得不按下满肚子的疑惑,行礼听命。 心中,却还是充满了疑问: 那东西…… 为何要时间长些方可使用? 媚娘眼见几人听了命,心下才松了口气,看着素琴道: “既然如此,那你也当早做安排了。 别到了临紧要的时候,却乱了手脚可不好。 有什么人放不下的,尽管说与我听,我会给你安排好。 或是什么事还想好好儿办的,那也说与我听,总是给你准备着便是。” 素琴点头,目光中流露出些不舍之意,拉起媚娘的手道: “素琴在宫中,本就无依无靠。 姐姐去后,更是没有什么挂念了。 眼下舍不得的,也只有武姐姐你,还有主上。 二位待素琴,便是亲妹妹,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素琴却不能多替二位担待一些……” 媚娘却一笑,反手覆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又伸手去替她理了理发丝,这才道: “便是没有你姐姐在,你也是我们的妹妹。 这等小事,休得再提。” 素琴点头,微微哽咽,媚娘见状也是不免伤怀,于是二姐妹又是一番依依惜别。 半个时辰后,到底素琴尚且有些要务在身,不得不离开。 媚娘便索性叫了文娘过来,言道: “今天开始起,你便先留在延嘉殿里罢! 一来你也好好儿陪陪你家小娘子。 二来……毕竟到了最后关头,万事小心才好。有你在,我多少也放心些。” 文娘心知媚娘如此,却也是为了自己即将离开亲主,难免伤心,索性便给她机会好好告别,于是心中感激,谢过媚娘之后,跟着离开。 看着她们主仆二人离开,媚娘才转身看着瑞安与六儿道: “就你们两个,跟着我来。” …… 不多时,主仆三人,便来到了立政殿后殿的小库房中。 媚娘看看左右,又嘱咐六儿一句: “好生看着,别叫旁人进来。” 六儿依令守好门,媚娘这才带着瑞安入了小库,在库房正中站定,看着瑞安关紧了门,立时沉声道: “眼下素琴的事,已然安排妥当了。 是该安排那些人入宫的时候了。” 瑞安一怔,不由脱口道: “姐姐,会不会早了些?主上这边儿……” 媚娘摇头,态度坚定道: “这些后宫之事,能少把治郎牵涉入内,还是少牵涉他的好。 眼下素琴一走,咱们也就没了顾忌,该放手一博了。” 瑞安闻言,立时肃容不语,点头示意,然后快速地退了出去。 眼看着他离开,媚娘才转过脸来,从小库房仅有的一扇小窗看向窗外的月色,目光坚定而温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九 永徽元年八月十一。 太极宫。 因高宗李治妃嫔婕妤徐氏,身染恶疾,久治不愈,遂特招神医孙思邈入内,以昭正诊。 后经孙老神仙调治,得一方,可于数月内安。 李治闻言,心中甚慰。 ……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内。 殿内安静无声,只有李治在批着奏疏时,翻阅与书写的沙沙声不时响起。 批了一会儿,一侧的德安及时端了茶水上前,提醒道: “主上还是稍歇一会儿再批罢! 横竖这些事儿,都是跑不了的。” 李治淡淡一笑,停了笔,接过茶水,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慢慢品茶道: “你想说的,是这些奏疏横竖都是已然批定了的,朕只要朱笔一个字,再加上印便是好的。是也不是?” 德安沉默。 李治点头,也轻轻道: “你说得也是。眼下这些奏疏,能送到朕面前来的,都是已然过了舅舅的手一遍了。哪里还能看得到些什么真正的东西。 论起来,朕却是应当抛了不理,多看些其他的才是—— 尤其是狄仁杰与师傅,还有英国公他们那里传来的密报。 可是德安,朕也说过,有些事,必然不得不做个样子出来—— 你却以为舅舅费尽一番苦心,这太极殿内内外外,上上下下安排了这么些的人,就全当是白吃干饭的么?” 德安不语,半晌才叹道: “元舅公如此,当真是……唉……” 主仆二人沉默一会儿,德安一来为了调转李治心情,二来也是不得不报,便左右看看,然后上前一步悄声道: “主上,说起来,倒有一事,不得不报。 那徐婕妤的事……” 李治闻言,眉目一敛,看了看左右无人,才低声对着俯耳到自己身侧的德安道: “准备好了叫人来接就成。这里不要说这些。” 德安却面有难色道: “可是主上,如今那一家的,已然是因着前些日子那些事,不在长安城中了…… 是不是再给婕妤找个新的家身?” 李治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师傅待朕极忠极教,朕不想教他委屈。况且日后,朕也是打算叫他也在朝中任个一官半职—— 否则不是为此,朕又何必自素琴入宫之后,便特特地安排着,叫她少在外人眼前露面? 图的不过就是能够替她寻个正当身份,光光彩彩地入了卫国公府家门罢了。” 德安点头称是,又道: “可是那一家……” “无妨,朕本来也就不指望他们能真的代着素琴…… 不过是为了日后若有人怀疑起素琴的身份,便留下一个可查的人罢了。” 李治冷冷一笑道: “否则,明知他们必然要死的人物,朕会将素琴交与他们家里代名么?” 德安点头,又道: “那主上的意思是……” “媚娘也好,徐姐姐也罢,在世之时,都是觉得素琴生得,极仿当年的元姐姐,你以为,如何?” 德安突见此一问,倒也一怔,想了一想点头道: “主上这般一说,德安倒也觉得,可不是仿似了当年的元昭媛? 那主上的意思是…… 教徐婕妤入名元氏之中? 可是那元大人……” 李治却接口道: “元将军(元素琴之父)那边儿,朕已然早已安排得当。 说到底,他与夫人一生只得一女,爱之逾深。 当年元姐姐去后,二位便是痛不可当。 如今若再得一个‘素琴’…… 倒也是美事一桩。 再者元氏名门望族,身份论起来,却连太原王氏那等氏族都难以相并。 加之其族中之人,以朕观之,颇多厚德宽怀之辈。 素琴若是入了元氏门,然后再易名改姓,以元氏女嫁入卫国公府…… 也算是了了媚娘与朕,还有徐姐姐、徐氏夫妻的一桩大心事了。” 德安喜道: “果然还是主上安排巧妙! 可不是么? 这徐婕妤容貌身段,与当年的元昭媛极为相似,就连声音也是七八分像。 且自她入宫以来,也是少见外人…… 至时只要易名改姓,入了元府,谁也不会怀疑的!” 这番计量停当,李治又问起万春千秋二殿之事来: “那两殿里,近来动静如何?” 德安想了一想,却道: “万春殿里,自然是好大的不甘心——一番辛苦计谋,结果全都被主上与孙老神仙给挡了去。 不过正如武姐姐所料,如此一来,皇后反而更加上心上劲,且也再不曾怀疑起此事是否另有内情。 倒是千秋殿那边儿……” 德安思量一阵,才犹豫道: “这些日子,淑妃处可是没有半点儿动静,且也不曾出得宫门殿院半步,似是察觉了什么,有心避嫌呢!” 李治又喝了一口茶,这才冷笑道: “经过这些事,她也总算是学会了些精细了! 哼,由她去。横竖此事无论是落在她头上,还是落在皇后头上,都是定着底儿的事。 既然决定了要叫她们自这宫中再无声息,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可宁息的。 先由着她们痛快些时日才好。 至于媚娘想的……” 李治想了一想,也缓缓点头道: “她想得倒也是周全,否则以皇后那等多疑多思,怕还要生出些事来。 不过说到底,也不能一丝不漏,不给她一点儿机会。 否则眼下淑妃已然打定了主意不下来,她再不动…… 这事儿,岂非要坏?” 德安也点头道: “主上说得是,那…… 要不要德安去安排一下?” 李治想了一想,却道: “孙道长的名头,是万万坏不得的。否则朕也是对不起母后了。 那…… 便传个理由,着素琴出宫去行宫疗养罢! 眼下那九成宫里内外上下,可都是王德安排好了的,铁板一块也似。 想必若是皇后想做些什么……或者是素琴要出宫…… 都是可在王德安排之下了。” “是!那德安这便去通知王公公!” “不止是王德,为防万一,还是叫师傅这些日子,不必入内来侍驾…… 便如此,自今日起,便叫师傅去九成宫,调教校兵罢! 太极宫中没有校兵台,只有九成宫有,想必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是!” 看着德安飞奔出殿的样子,李治长舒了口气,从台上走下,立在廊外看着殿院,喃喃道: “师傅…… 就快了,就快了。 朕答应你的,都做到了……” 一个时辰后。 太极宫。 万春殿内。 已然近戌时三刻了,可一向早睡的王皇后却仍然没有歇下。 她不睡下,这些下侍们,自然也是不得安睡。各自寻了事情,忙忙碌碌地做着。 而其中,又尤以怜奴与胡土为特。 胡土一味监理着殿中大小事务,倒也罢了,倒是怜奴,这大半夜的,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很快地,她便再度出现在王皇后身侧,俯下来,在王皇后耳边低语几句。 就这么几句,便叫正端着茶杯细细品量的王皇后,突然停下了手中茶碗,一挑眉问道: “当真?” “再真不过了! 娘娘,咱们可得早做打算啊! 方才怜奴去看时,听得那延嘉殿里的小侍们说,这徐氏不过方吃了两次汤药,便已是显有好转…… 若是她当真好了,杞王再一入嗣……” 怜奴忧心忡忡道。 王皇后垂下眼帘,半日才轻轻道: “那么…… 你打听那延嘉殿里的事情,却是如何了?” 怜奴摇头,叹息: “难,当真是难。 方才去见那人时,便已是惊险万分。 眼下延嘉殿被围得水泄不通,加之徐氏眼下病重,不得外出…… 只怕要动手…… 难啊!” 王皇后淡然道: “便是她无恙,只怕要趁她外出动手也是难。 说起来她进宫左右也是六七个月了,可你何时曾见过她轻易出自己的殿门的? 便是她姐姐大丧,也不过就是到立政殿里去守着罢了,同样的足不出户。 所以,要动手,还得在她身边的人身上下功夫。” 怜奴咬了咬下唇,却忧道: “可是眼下武媚娘把那文娘等心腹都安置在了延嘉殿内,要在他们眼皮子下面动手,怕是难啊……” 王皇后点头,合了手中茶盖,想了一想,又忽然笑了起来: “是啊…… 她病成这样,武媚娘派人去看着,总是理所应当…… 那…… 她病成这样,太极宫又是这样闷热不堪……自然还是移居他所,良加调养的好罢?” 怜奴眨了一眨眼,有所领会地道: “娘娘的意思是…… 九成宫? 可那宫中上下,因着当年先帝昭媛元氏之事,可是好生清洗了一番。 眼下九成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只怕再没有半个可以容咱们使用的人呢!” 王皇后慢条斯理道: “既然没有可使用的,那就派一个过去就是。 何必那么麻烦? 再者你说得也不对。 眼下那九成宫便是再怎么经过清洗,可本宫当年尚在东宫时,也是住过那里的。 难不成,当年本宫用得顺心的人,全都被调走了么? 便是调走了,再调回来便是。” 王皇后这一番话说得怜奴连连叫好: “正是如此呢!怜奴这便去安排!” “记得,这一次务必做得小心些…… 哪怕用时再长个一年半载,也不打紧,只要能安排得到就成了。 明白么?” 怜奴眨眨眼,小声笑道: “明白!只要这徐氏还呆在九成宫里,那便怎么着也沾不着陛下的边儿了…… 便让她死得晚一些,也算是娘娘对她的一份仁慈之心了。”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却都未曾发现,一道黑影,立在她们身后的屏墙之后,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 一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 因着李治今日驾幸立政殿,又是颇有隆兴,要与媚娘弈棋论书,是故这般时辰了,立政殿的寝殿里,还是亮着光。 之所以选在了寝殿下棋,是媚娘顾虑着今日下侍们,也多为劳苦,其中尤其以年岁已长,腿脚日来不灵便的王德与立政殿一众老宫娘为首。 于是便特特请了李治到寝殿弈棋,这样便好只留瑞安与德安兄弟侍奉,其他侍从,却可一概退下歇着—— 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谈话,想必也不会再有人特特关心了。 “你呀…… 总是这般想得周全,怎么就不替自己好好儿想一想。” 李治摇头叹息,听完了瑞安的回报之后,不由嗔道。 媚娘落了子,这才淡淡一笑道: “说起来,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这般夜了,媚娘强拉着治郎一人不睡便罢了,再把这些人都叫着干守…… 怕是明日里起来时,殿里再无可用的人了。” 李治摇头,说到底不过是小事,也就随了她去,然后落子,随口问道: “你是不是早料到,皇后会比咱们还要先开口,要让素琴出宫了?” 媚娘不答,只是淡淡一笑,看着李治好半晌,才开口道: “治郎不也是早想到了么?” 李治一怔,却摇头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十一 永徽元年八月十七。 节后。 唐高宗李治嫔,婕妤徐氏,因皇后王氏请命,着准出离行宫暂居安养。 是日,阖宫上下,只皇后与四妃因体制规例,不能亲送,只得皆着人与诸嫔同至宫门前送别。 便是千秋殿中禁足之萧淑妃,亦着左右相送。 而送别诸人中尤为引人注目的,便是与先帝太妃徐氏、高宗婕妤徐氏二姐妹情如金石的立政殿娘子武氏。 其现身之时颇短暂。 然其一身红衣羽罗,乌发雪肤…… 虽无装饰,却胜过一众华衣巧饰之妃嫔。 诸妃惊艳之余,难免忧惧: 如此女子,若长伴君侧,必独承恩泽,他人难抗也。 一时间,宫中人心浮动,个个不安。 …… 千秋殿中。 闻得药儿的回报,萧淑妃的表现,反倒平淡得叫人奇怪: “武媚娘去送,本就是常理,不必担忧。” 药儿却忧道: “可是娘娘,那武媚娘今日,却是同陛下身边的德安一道去的宫门相送…… 会不会……” 萧淑妃淡淡一笑: “她向来颇受陛下喜爱,加之她与徐氏交好…… 这等事,本也应当。” 药儿眨了眨眼,想问些问题,可终究没有那个胆: 毕竟,以她今日见过武媚娘之后的想法看来,自己这个主人之所以深受皇恩,不过都是因着她容貌上与那武媚娘有四五分的相似…… 论说起来,这武媚娘当是她的心头大敌…… 可是她却似乎毫不在意? 这叫药儿迷惑,也不敢说什么。 虽然淑妃态度坦然,似完全不将武媚娘放在心上,可对药儿来说,万一这是淑妃的心病,而她又是有意相瞒…… 自己贸然揭露,只怕会引得主人大怒,责罚自己,甚至失宠丢命,也不是奇怪的事。 毕竟她这个主人,这些时日来,性情是一发地喜怒无常了。 需知这小药儿年岁虽幼,却是个极精灵的,是故便笑道: “娘娘说得是,这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萧淑妃点头,慢条斯理道: “这宫里的女人,有哪一个不是指望着能够从陛下那里,多分得些恩宠的? 咱们眼瞧着那武媚娘与徐素琴二人关系如此之好…… 可说不准,此番这徐素琴重病一事,便与这武媚娘有些关系呢!” 药儿眨了眨眼,却疑道: “娘娘的意思是…… 这是武媚娘下的手? 可咱们不是知道是皇后……” “皇后? 的确,看起来的确是她下的手,可是本宫问你,那武媚娘是个何等人物? 为何这等大事,她竟全然无觉? 若果是情谊胜金的好姐妹…… 怎么着,她也得替着自己姐妹防着些罢?” 萧淑妃的一席话,倒是说服了药儿。 她点头道: “娘娘说得是。 只怕便是这武媚娘就算没亲自下手,她也是知道内情的。 而故意装做不知情,一来是图着渔人得利,二来也是指盼着能讨皇后的欢心…… 毕竟眼下,她与皇后的盟约,却还未破…… 甚至就是她与皇后达成的默契,由皇后下手,她佯装不知…… 也未可知呢!” 药儿这一番话,却加深了萧淑妃对之前玉凤所说,徐素琴,或者说是徐惠才是李治心头至爱一番议论的坚信,于是不由喃喃道: “没错…… 你说得没错…… 那武氏整日里缠着陛下…… 她又焉会不知,陛下心里真正在意的是谁?” 慢慢地,她起身看着前方,目光奇特: “说不定…… 说不定那徐惠的死…… 也是与她脱不得关系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目光一亮,急速转身,看着药儿: “有件事,你要去办一办。” 是夜。 立政殿中。 因着李治今日要待奉群臣,商议日前遣龟兹布失毕回国重新为王一事,故不得入殿中与媚娘相见,是以便见媚娘自己一人,独立在**之中,赏玩内侍省新送入的金菊。 “姐姐你看,这女华(唐时人称菊花为帝女花,或者是女华为多,尤其是上层的贵族阶级,特别喜欢以这样的书面称呼来口头使用,反而是正式的书面作品,尤其是诗作之中,多用口头称呼的菊花或者是菊为呼……)开得多好。” 瑞安因着文娘自素琴离宫后,便自然要归于立政殿下侍奉,心中喜悦,自然是一脸笑意。 倒是媚娘,依然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淡淡点了点头道: “内侍省的确是费了不少的心。” 瑞安笑道: “内侍省费了心,可咱们主上更是费心。 知道姐姐爱花,尤其爱菊爱牡丹两种,便巴巴儿地早叫内侍省置办了下来,只待着一打了苞儿便送来。 姐姐,主上这份儿心,可是比花儿还难得呢!” 媚娘难得有些腼腆,手中轻挥美人团扇白了他一眼: “今日里偏就你话多…… 小心着哪一日我被你烦得紧了,索性把文娘藏起来,叫你无处找,看你还这般烦不烦!” 瑞安闻言,立时央告连连,又是打恭做揖的,好生滑稽,逗得媚娘抿着嘴儿乐,然后才笑骂: “瞧你那个没德行的样子! 不过一句戏言,你还当真了不成?” 瑞安这才笑道: “别人个的戏言,就当成是戏言也无妨…… 可姐姐的却不成…… 姐姐说一个字儿,那主上都是要放在心上的,一个不小心儿…… 保不齐主上就当了真,认了准,死味着要按姐姐的话儿行事,那瑞安可就只能大叫几声佛号了。” 媚娘微微有些脸热,骂了他几句,便转了话头道: “对了,这几日,怎么不见千秋殿里有动静? 难不成这一个月的悔过书抄下来…… 淑妃娘娘当真改心易性了不成?” 瑞安立时冷笑道: “姐姐这话儿可是高抬她了…… 改心易性儿? 哪有那般好的事!” 言毕,便将今日所得报,告与媚娘听。 告毕,瑞安又憾道: “可惜,那个新来的小药儿,虽然年纪小,却是极能办事的。 又兼之口风紧得很,是以竟再不得知那淑妃到底打寻着什么心思,叫她办的什么事。 不过姐姐,依瑞安看着…… 多半萧淑妃是想借着彻查徐姐姐亡故之事,要将这污水往姐姐身上泼呢! 咱们可怎么办?” 媚娘一笑,却淡淡道: “那可是好极。 若是淑妃娘娘存了心,要替惠儿查清真相,还她一个清白…… 岂非省了咱们不少的事?” 瑞安闻言一怔: “可是姐姐,听那淑妃的意思,她不是要往姐姐身上推么?” 媚娘敛了笑容,冷冷道: “惠儿之事,你也知道,究竟是与谁有关罢?” 瑞安点头,恨恨道: “瑞安也听师傅(王德)说了…… 不过徐姐姐虽然的确是有心自求其路,可是到底还是那皇后…… 那个……” 说到这儿,瑞安心中也是又痛又恨,咬牙半晌才叹道: “若非她着人给了徐姐姐那药,有姐姐与主上,还有师傅、李师傅、文娘与徐婕妤这些人在,怎么着也是不能让徐姐姐就做下这般傻事的!” 媚娘淡淡道: “没错,惠儿之事,虽然是她一味求死,可说到底,也是皇后一手促成的。 所以我不会放过她…… 当年她为了能害到我,而辱惠儿清白,逼得惠儿不得不以死求证…… 再加上如今这些血海深仇…… 我不会放过她。” “咯嚓”一声,媚娘手中的香木团扇的扇柄,竟硬生生地被她折断。 她的目光亮得出奇: “可是…… 我不能告诉天下人这件事。 因为惠儿的确是自己求的去路。 但是我要报仇,一定要为惠儿报仇!!! 所以我一定要让淑妃发现这件事与皇后的关系。 如此一来…… 不管真相是什么,淑妃都会努力把这件事,渲染成是皇后有意加害先帝太妃的……” 瑞安恍然道: “是了是了! 正是如此! 毕竟若是皇后整治别殿的妃嫔,倒也罢了,说到底她是皇后,这些妃嫔都于她管制之内,论起来可强说是本分…… 可是这先帝太妃就不同了,无论如何,徐姐姐可都是位至充容,与九嫔下的婕妤、才人、美人宝林都不同,那可是九嫔之份的正儿八经的先帝妃嫔,非内职女官之属。 是以无论徐姐姐有什么错,皇后都只能劝谏。 若她劝谏不得,那也只能上禀主上,请主上以责。 而不是由她来管教…… 何况,何况她做的,可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害人事…… 那萧淑妃若知是皇后做的,怕不狂喜呢!” 媚娘点头,淡淡道: “治郎的巧安排,也算是起了些先头…… 眼下萧淑妃一味认定,治郎心中之人,是惠儿而不是我…… 所以若是叫她发现这些事,只怕一来会更加坚定她相信惠儿才是治郎心头所爱的想法…… 二来,也自然是会要借此,来打击皇后的。 只是……” 媚娘叹道: “只是我终究还是不喜欢他如此安排。 毕竟事关惠儿清誉。” 看到媚娘如此不悦,瑞安也劝道: “姐姐且请安心罢! 主上如此,也只是一时之计。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叫淑妃那个有勇无谋,却又是心狠手毒的毒妇,暂时把眼光从姐姐身上移开一些儿? 何况对主上来说,徐姐姐与元姐姐一般,可都是他的长姐。 否则,以主上的性儿,一涉及了姐姐你,何故他还如此偷摸行事? 何以只教淑妃一人坚信? 不过是为了能够在日后萧淑妃死后,此事就此断绝罢了。” 媚娘长叹一声,一时无语。 她知道瑞安说的确是实情,可心里一时也是难解,想了一想,索性放下,然后转道: “不过如此一来,咱们倒也得快一些了。 事关惠儿清誉,别教时间长了,淑妃再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便是不好。 瑞安,你这便安排一下,早些儿叫咱们的淑妃娘娘,发现惠儿之事罢!”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十三 李治闻得此言,一时难得地憨然腼腆: “无事无事,无论男女,朕都总是想着法儿地给他定了这个名儿便是。 嗯……” 李治只手抚颌,思虑半晌才认真道: “若是皇儿,自然是弘字。 若是女儿…… 那……便叫妅(古代女子名字用字,当然,真正的唐时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我不知道。这里只是用一用。请大家了解。)罢!” 李治含笑道: “妅者,同虹也。” 德安看着李治这几日辛劳,的确是难得这般好心性,想也是早晚的事,便也跟着笑道: “主上这般定,倒是叫德安不解了…… 既然有心定之为虹,那便索性便取虹字为公主之名如何? 为何非得易而为妅? 主上,这妅之一字,德安可记得,主上说过是从女工(女工的音、意都同女红,这里说明,请大家不要念错哦!电视剧里已然有错了很多次了。)而来,说起来却是当真配不上咱们帝女之尊呢!” 李治却点头笑道: “论说当如此…… 不过虹之一字,历来有言道为类龙之属,入水而饮,因非龙属而以虫身作龙之态,是故此虹之意。 这样的字……虽然有美仪止之妙龄少女之意,又怎么能用在朕的女儿身上?” 德安想了想,倒也点头笑道: “是极是极,这虹字可不就是个从虫之侧么? 倒确是有些以虫身作龙态的意思,是不好。 咱们天子之女,自然是真龙之女,便不是小龙公主,那也得是龙女才是。怎么会是假龙? 主上说得是。” 李治听得德安这般言说,益发得意洋洋: “正是呢! 朕与媚娘的孩儿,自然非同凡响。 又岂是类龙之虫? 不过你说得倒也是,这妅一字,到底也是出于小家之气……” 认真想了一番,李治一挥袖,淡淡一笑道: “不过再仔细一想,倒也无妨…… 自古以来,但凡帝女之名,皆为世人所避讳,且尊如贵胄。 所以…… 只要朕的女儿是这名字,日后,这妅字,必然也当是大行于世,为人视为尊贵之名才是!” 德安点头,会意笑道: “便如主上方才所言,若是武姐姐生了个皇子,便定要取名为弘么? 却不是…… 莫不是……” 李治含笑: “自然是弓口弘。” 德安一怔,立时拍手笑道: “好……好! 果然是天子龙孙,自当为主呢!” 李治得意一笑,兴致大发,思量着左右政事已然办得妥当,便就着英国公之事,再嘱咐德安几句,叫他好生安慰李绩,就说自己定然会妥当处置,又赐了许多财物与李绩阖府上下之后,便急着召了清和来,亲自点了两本空白名籍,竟自去写那还不知在哪儿的,媚娘的孩儿的名籍去了。 这边厢德安见李治如此孩儿心性,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摇了摇头,随着他去,自己只嘱咐着一边憋笑不止的清和明和好生照看着李治,然后却去传信与李绩了。 (这里解释一下,古代的人把弘右边的那部分撇折点,称为口字,唐初也常常写成这样的字,所以这里说是口。 至于这里为什么李治要说是弓口弘,还有一个原因。 翻开上至汉起,下至民初的中国历史,大家会发现,有很多次民间的起义或者是‘乱斗’,都与李弘这个名字离不开。 那大家看电视剧都知道了,这是因为老君当治,李弘当初这个民间谚语的说法。 这个说法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没有什么来历呢? 其实这个说法,最早是从道教的书册上传出来的。所以说起来,其实也是有一定的道理。 而李唐王朝又尤以李耳,也就是老子的后代自居,因此李治这里才要说是弓口弘。而历史上有人说是武则天给李弘取的这个名字…… 这个说法也是基本可以说是完全信口雌黄。 若李弘的父亲是个乱世君王,或者险些丢了性命,或者是已然早早去世,或者是在他出生之后才称帝,那母亲给他取名字的情况,倒也不是不可能存在。 可是李弘出生时的李治,正当盛年,又是军权政权一把抓的大时候,而武则天也正是在李弘出世之后才成为昭仪…… 凡此种种,李弘的名字,无论从公从私,都真的是轮不着咱们的女皇陛下来取……真的。 所以李弘的名字是李治取的肯定无疑。 还有一个细节,就是李弘的名籍,也就是他皇子的一种身份录入皇室籍贯,就跟上户口的一样的东西,是由他的舅公长孙无忌亲手书写的,这一点但凡是涉及宫中日常生活的史料里都明确地说过。所以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个名字是武则天取的,如果这个孩子不得长孙无忌的喜欢…… 那么当时生母还只是个宫人,连封位都没有,更不是皇长子的李弘…… 以长孙无忌这样的身分,是绝对不可能替他写名籍的。 交代得多了点,因为怕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大家觉得有些奇怪。) 同一时刻。 与太极殿只隔了一个万春殿的立政殿中。 内仓廩里。 一张小桌两侧,分坐着两个火红的身影。 一身红衣如火的萧淑妃,看着面前,同样红衣如火的武媚娘。 恍然之间,她似乎看到了一面可以看到自己过去容貌的镜子…… 不,不止是过去的容貌,那…… 应该是自己梦中曾经梦到过的,自己渴望的姿容。 咬了咬牙,她手一挥,身后的药儿,便行了一礼,恭然退下。 媚娘见状,也不多言语,只看了眼瑞安。 瑞安会意,立时一甩怀中白玉拂尘,小心地出了这小殿,然后关紧了门。 萧淑妃听到身后传来的关门声,淡淡一笑道: “果然…… 不愧是自幼便跟着陛下长大的……处事理情,总是比其他人得体得多。” 媚娘却淡淡一笑,伸出不曾染过的纤纤玉手,倒了两碗茶,且奉了一碗在萧淑妃面前,才道: “其实这宫中每个人,都可如此…… 只是其他的人杂念太多,一心二心的,难免不够专致。是以便不若瑞安这般能够成事罢了。” 萧淑妃盯着她的脸,也不去接茶,只是看着她,良久才笑道: “听武娘子这般意思…… 似是别有深意呢?” 媚娘垂下羽睫,将表情都藏进一室的昏暗,与茶水腾起的淡淡烟雾之中,半晌,清甜如泉的声音,才在烟雾之后幽转低旋: “淑妃娘娘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媚娘的意思。” 萧淑妃沉默,良久才突然一笑: “说起来,本宫的素节,也是很喜欢娘子你呢! 前些日子送别徐婕妤时,本宫因着不能出殿,所以叫他带着备礼去…… 结果那孩子回来之后,便扑到本宫怀里,说见到一个很美丽的姨娘呢!” 姨娘么…… 在淑妃看不见的茶杯之后,媚娘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有些讽意的笑容: 她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不过也难怪。 眼下这等态势,她若再不放下身段,只怕便要彻底败与皇后手中…… 连与自己一较高下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她慢慢抬起眼睛,一双黑眸平静无波地在她身上那袭华丽得有些过了的红色衣衫上打量了几番,然后放下茶杯。 伸手出来,拨弄了几下手臂上的那串早年时李治送的手钏几下,然后才缓缓道: “妾不过一介宫人,哪里敢承得雍王殿下这一声姨娘? 当真是淑妃娘娘好教养。” 萧淑妃闻得这句话儿,倒是微微松了口气,神态自若笑道: “本宫最是直性儿,也不会做什么遮掩之态,是以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倒叫娘子不安,是本宫的不是。 可是本宫却总以为,既然同为侍君之人,以娘子之恩宠,这一声姨娘叫得,也不算早。” 媚娘默默一笑,不语。 萧淑妃见状,索性乘胜追机,犹豫作态道: “不过…… 眼下倒是有一桩事,本宫当真是替娘子有些担忧。” 媚娘抬眼,看着萧淑妃: “还请淑妃娘娘赐教。” 萧淑妃见媚娘终于肯接了自己的话头儿,心中一慰,知道事已成了七八分,一时倒不急起来,只是端了茶水,慢慢品了一口才道: “好茶……好茶。 果然,娘子这里的茶水,便是本宫那儿也是比不得的。 可是蒙了些不中听的话儿…… 他们说什么,若非有人将什么子午散夹杂在香茶之中送与了太妃,太妃又如何会突然丧命呢?” 媚娘目光一眯,一股寒芒疾驰而奔萧淑妃面门: “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被这如有实体一般的目光一盯,萧淑妃竟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刹那间激出一身冷汗来,心口也是狂跳不止。 一时间,她竟是口舌难开。 媚娘见她如此,心知自己反应过激,于是便垂下眼睫,恭声道: “媚娘无礼,还请娘娘宽恕。” 萧淑妃藏在广袖中的双手,紧紧揪着那块儿丝帕,良久才轻轻一笑道: “无妨…… 看来武娘子当真是与徐太妃姐妹情深呢! 不过如此一来,本宫倒也是放下了心,果然,此事确非武娘子所为。” 媚娘抬头,看着她,等待下文。 萧淑妃长长出了口气,缓缓坐直身体,正色道: “娘子,本宫为求此事清明,自然不得不多少做些试探。 不过眼下见娘子如此,显是不知内情…… 那么本宫便可直言了: 这宫中,似乎有那么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要借着这太妃之事,来向娘子为难呢!” 媚娘眯了眯眼: “还请淑妃娘娘明示。” 萧淑妃出了口气,缓缓地把自己听到的话儿,原原本本说与媚娘听,然后又道: “娘子,却不知你有何看法?” 媚娘闻言,也不言语,只是轻轻揪了揪衣服,半晌才抬头道: “这个人……不简单。 一来,此计之难,最难就在能按下心来,早做布局,以为后用……可她却能做到这么长的时间等待。 由此便可知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心。 二来,她……” 媚娘停了一停,迟疑道: “她似乎对媚娘与徐姐姐之间的一切事情,颇为清楚。 否则,她又怎会知,媚娘定期会将陛下所赐的蒙顶茶叶着左右送到她殿中去? 又何以在这茶叶中做手脚,以求得达谋害徐姐姐,再栽赃于媚娘之事? 只是……” 她的目光又低了下来。 看着低头的媚娘,萧淑妃的心里,一块石头忽然落了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十五 媚娘不语,良久才轻轻一叹: “说到底,究竟还是命运弄人…… 谁又能想得到,当年叱咤大唐后廷的杨淑妃主仆二人…… 竟然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罢了。” 媚娘摇了摇头,又强打起精神问: “孙老哥与元将军那里,想必是都安排好了罢?” 瑞安点头道都安排好了,媚娘这才长出了口气,又道: “说起来,到底还是叫治郎与濮王殿下白费了一番心…… 当初治郎从濮王殿下那里,听说了旧年文德皇后不曾说与治郎听的这段李杨恩怨之后,便急忙安排着……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落下如此结果。” 瑞安眨了眨眼,也遗憾道: “可不是? 难得濮王殿下也是出手相助,结果到底还是只除了一个替身。 ……不过姐姐,为何濮王殿下要在刺杀杨青玄不成之后,才告诉主上此事呢? 他……他完全可以在一发现杨青玄之前就告知主上此事啊! 何以非要等到自己动了手,杀错了人,才告诉主上…… 这岂非无端引得主上猜疑?” 媚娘摇头: “治郎绝对不会怀疑濮王殿下的。 至于为什么他要那个时候就动手……我倒也多少能理解他一些……” 媚娘看着窗外,有些怅然,有些恻然道: “先帝也好,故太子(李承乾)也好,濮王殿下也好,治郎也好…… 他们这一脉同出的四父子,瑞安…… 却有哪一个,不是个个雄才大略,伟岸德谋,可说是天下无敌的奇男子? 可偏偏…… 这样的奇男子,最终都会败在一个情字上。 先帝一生,心中只存文德皇后娘娘,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文德皇后娘娘去后,竟遇上了与文德皇后娘娘一般深爱于他的惠儿,是以一生愧疚于惠儿,竟以这般千古明君之智也是两无可奈,只得于终前下了密旨,着你师傅王公公好生守着惠儿,万不叫她寻死殉情…… 结果最后,他还是没能拗得过惠儿…… 故太子呢?至临终还特特为自己的爱妻苏夫人上表先帝,希望先帝能够好好儿地给她一生平安。而他的一生,也几乎都是在纠结着身为春宫之主,不得不三妃四嫔,不能长守身边至爱的绝望与痛苦之中…… 至于濮王殿下……” 媚娘黯然,也是轻轻一叹道: “也许…… 也许濮王殿下才是他们几兄弟中,最可怜的那一个罢?” 思及青雀,媚娘的眼中,未免有些无奈: “他…… 他一生最爱的女子,却是自己父亲最宠的正妾。 而且…… 而且还是害死他的母亲的凶手,数次谋害他亲弟弟的背后主使,挑唆他,教他与自己亲哥哥失和,甚至累得亲哥哥与他,两相背离父亲的幕后真凶…… 最终,却是他自己亲手,为了自己同样最爱的弟弟,为了自己同样最爱母亲…… 不得不受着父亲的暗中威迫,而去亲手缢杀…… 他因这情字一事上,所受的苦,只怕比谁都多。” 瑞安闻言,不由黯然半晌,才道: “原来是这样…… 也是啊! 论起来,当年若非是这杨淑妃中间几番引诱挑唆,韦……韦昭容也不会…… 唉! 说到底,濮王殿下其实也是个好人,心里也是柔软的人…… 否则,他又为何到了现在,也从来没有怨过主上与姐姐,反而是一味地追着杨淑妃一系不放呢……” 媚娘摇头,恻然含泪: “他是不忍…… 其实,当时他多半也是有些怨我的罢? 怨我,是我把一切挑明,是我把他逼上了不得不走的绝路…… 也是我,叫治郎看透了一切,叫他在治郎面前欠下了一生的债…… 可是…… 可是……” 媚娘不语,瑞安却接了口: “姐姐,瑞安却觉得濮王殿下未必是怨你呢。 说到底,濮王殿下可是濮王殿下啊! 他那般机慧无双的,又怎会不知当年之事,若再拖得半年,便必然要闹到父子相残,兄弟相杀的惨剧? 而若到了那一步,那濮王殿下可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尤其是在面对主上时,他只怕再也不能无愧于心呢! 所以论起来,他还是心里谢谢你的…… 否则为何后来那般长的日子里,他都没有想过要再害你? 瑞安觉得,多半,他心里也是庆幸着,幸亏当年主上与姐姐,早早儿把这事儿给发落了…… 否则至无可挽回之时,只怕最恨他的,就是濮王殿下自己呢!” 媚娘无语,她也只能无语…… 这些年来,她行事之间,从不在乎别人感受…… 只有这一桩…… 只有李泰…… 因着他是最疼爱李治的兄长…… 她总觉得,自己是欠了李泰了的。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寝殿内。 因着此时宫中各殿,已然是下钥了,李治就算再如何懊恼,也只得好好儿自己躺回去,歇着。 可因为心里念着媚娘,头总是隐隐生痛,睡不好,于是便索性披衣而起,叫德安端了些清酒来,一边品着,一边由着德安给揉着头,以图安眠。 饶是如此,德安也是心忧,不由轻轻道: “主上,您这些日子,总是爱头痛…… 明日里,还是请孙老神仙入宫替您瞧瞧罢!” 李治闭了眼,口中却只道: “自己的老病根儿,自己清楚。 这么些年了,它哪一年不是要来找朕个四五回的? 由得它去,朕就不信,它能比朕活得长。” 这一句玩笑话,却叫德安好生不安,又兼之有些微怨,便道: “主上一发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了…… 便是不为自己,为着武姐姐,德安也求您,好好儿照顾着些儿罢!” 李治闻得媚娘,这才睁了眼,先转头盯着德安道: “你给朕把嘴闭紧了,若是这事叫媚娘知晓,朕定要罚你,知道么?” 眼瞅着德安无奈点头,他才又转过头来,由着德安揉按着,一边儿复闭了眼,口中只道: “唉…… 朕也知道你们担心。 可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担心也是无用。 既然有孙道长的药吃着,补着,那便是天下最大的福分了。 若论起来,只怕天下得这症的,可不止朕一人罢? 那些没有神医在侧的人,早早儿便去了的人,又该怎么办? 难不成就索性自求了死路么? 事在人为,朕总是不信那些天命之类。 再者,你们常说朕是天子,是真龙,是万岁。 那就当信一把朕这天子真龙万岁罢?” 德安听着今天兴致好极,已然有些微微醉意的李治这般胡说,一时也是哭笑不得,索性便点头一味称是,应和着就好。 眼瞅着他目光沉凝,似要睡了,正待请他歇下,可李治却突然一声问: “对了…… 四哥近来如何? 朕好长时间没见他,有些想念呢……” “主上安心,濮王殿下知道主上向来挂念他,所以昨日还特特传书入内,以报近况呢!” 李治闻言,又急忙问了一些李泰近况。 德安一边回答着一切安好,一边觉得手下刚刚揉搓着的李治的肩颈之处,刚才还极为僵硬的感觉一下子放软了不少,于是笑道: “果然,对主上而言,这世上怕是除了武姐姐之外,便只有濮王殿下最叫您挂心了罢?” 李治闭着眼,由着德安双手从头顶改到肩颈上,一团乱面似地揉着,口中却只悠悠道: “谁说的呢? 还有忠儿……孝儿……素节……他们六个孩儿呢!” 李治淡淡一笑: “还有你们,还有王德……” 德安一时只觉心口一痛: “主上……” 他的手微微停了下,然后才笑道: “不过,倒也是。 若非主上如此仁德,上上下下太极宫,也是难得如此齐心呢!” 李治轻轻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前方道: “是么? 可是为何朕总觉得,朕或者是个好帝王…… 可却不能算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兄弟呢……” 德安淡然一笑,道: “主上,您要听德安说几句心里话么?” “你说。” “主上,德安从小儿,便知道,您将来,必然是个可为一国之雄主的人。 可是德安更知道,您这一国之雄主,或者只怕……会终究被俗事所盖。 为何呢? 因为主上是个至情至性,至仁至善的真正的大好人…… 正是因为您太好了,所以……只怕这为君之路,会比谁都难走…… 甚至千百年后,您为君如何,也会是有许多人,各执一词,难谳众口…… 可有一点儿,主上,德安觉得,您是个堪称完壁的明君。 比起先帝也好,比起之前任何一位君王也好,您都不逊于其色。 因为他们虽然都是明君,可他们一生却也终究是因为求这明君之空名能流传千古所绑缚,大受其限,而失去了许多,损失了许多…… 主上,可您不一样…… 您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求的是什么。 您也知道,空名或可流传千古,可却难长存人心。 所以,您不在乎一时之名,只在乎一世之人,一世之民,一世之政…… 这便是您最了不起的地方了。 您不在乎别人看什么,您要的,并非只是以天下为名,实为求虚名的白白牺牲自己的一切…… 您要的,是要把自己的一切,与天下万民的福祉,相并相提,谋求同存同长…… 这便是您的了不起了……所以德安才说,比起可能会名传千古,光耀万年的先帝来,或者几百年后,主上您会被有所相图之人,拿来说三道四,吹毛求疵…… 可是您做的这一切,您的了不起,您的功业,终究还是无人能够抹杀的。 终究,终究有那么一日,会是教天下为之撼动的。” 李治沉默良久,突然笑了起来: “是媚娘教你说的这些么? 她又不想叫朕担心,选你来传话儿,又要费心思想好,如何才能叫这话儿从你口中说出显得朴实无伪…… 也是难为她了。” 德安一笑,坦然道: “武姐姐这些话儿,德安觉得,也是说出了德安的心。” 李治沉默,半晌才幽幽道: “没错…… 她总是能将人心看透…… 所以……” 李治闭了口,然后才想了想道: “那韦昭容的墓…… 如何了?” 德安一怔,思考一番才道: “日常有人料理着。 不过到底先帝有旨,不得堆土立碑,所以……” 李治明白,也恻然道: “说到底,也是朕当年没有思虑周详,多少有些对不起四哥…… 这样罢! 你明日里去见瑞安,设个法子,叫瑞安知道朕的意思,然后…… 然后看一看媚娘如何处置此事罢?” 德安心中清楚,李治这么做,怕是为了能叫濮王李泰,多少放下一些旧年之事—— 毕竟虽然李泰每每来信,都只说身体大安如何如何…… 可李治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同母兄长了,濮王又是屡被舅舅与三哥吴王姐姐高阳等人所忌…… 他又如何不担心他?不会在濮王府中,放着些好生看护着李泰的人? 所以李泰的身子骨儿到底如何,只怕李治比李泰还清楚。 而李泰这些年来日渐沉疴,一多半儿都是为了当年之事,心中有疚于弟弟,有疚于媚娘…… 所以,李治如此,也是想解一解李泰心中心结,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也好,媚娘也罢,都从来没有因此事而怨恨于他…… 这样一来,多半哥哥也会心中宽慰罢? 李治真的希望,自己这个从小儿就把自己当成命根儿一样疼爱着的哥哥,能够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跟自己一道儿,活在这世上。 …… 永徽元年九月初。 太极宫。 千秋殿萧淑妃一朝因彻查某事之时,忽得报,道先帝太妃徐氏死因有疑,于是立时朝服入太极殿,禀明李治。 此事虽密,然在有心人渲染之下,依然立时传开来,一时间宫中轩然大哗。 而头一个大受其惊的,便是万春殿中,正筹谋着要立陈王李忠为太子的皇后王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十七 夜已深,然九月初一的太极宫内,依然是灯火通明。 一来,为了望月之仪(唐时初一十五,都会拜祭月亮,这是规例),二来,也为了宫中近来闹得喧然一片的先帝太妃之死因。 因此,便是这般夜色之中,太极宫中竟也是传来阵阵轻语,似有人交耳附议。 …… 立政殿内。 若说整个太极宫现下是一锅已然滚烫,只差一点儿火候便要沸腾的热水,那立政殿,可算是这锅热水旁单单放置着的一碗冷水。 平静,也清凉。 寝殿内,文娘寻了些新制茶点来,一边奉与媚娘,一边含笑地看着略显疲乏的媚娘道: “姐姐这些日子,可是累得紧了…… 却不知今夜,还等不等主上?” 媚娘长吁了个呵欠,无聊地道: “治郎今夜,必然是回不得了。 一来高侃将军不日便要执车鼻可汗归京见驾,二来……” 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二来么…… 说不得惠儿的事,这两天便要出个结果…… 所以对治郎而言,此时倒是不分神的才好。” 文娘点头,柔顺道: “那姐姐便早日歇了罢! 好歹总是得将身子养好了。” 媚娘想了想,又点头,然后便自由着文娘替自己除了一头发饰,又除了身外袍衫,正待更替了寝袍时,却闻得李治驾到。 一时媚娘讶然道: “怎么这会儿来了?” 文娘闻驾至立政殿,也急忙慌着替媚娘理整了衣服,眼瞅着是换不得正装了,索性便易了寝袍,请媚娘立在殿边候驾。 李治入时,正见一身寝袍乌发散地的媚娘待欲见礼,便急忙上前扶了她,柔声道: “吵着你了?” 媚娘含笑道: “刚刚文娘才给媚娘换了衣裳,还不待睡下呢,便闻得治郎来了…… 今日不是国事繁忙,怎么会这会儿来?” 李治叹了口气,搂着媚娘一路走到榻边坐下,再看了眼德安。 德安会意,立时摒除左右,自与匆匆而来的瑞安守在殿门外,不叫人进出。 媚娘见李治这等正色,心中不由一紧,伸手去握了他手放在腿上道: “治郎怎么了? 这般郑重……” 李治点头,又看了眼文娘。 文娘极知机,便自转身退去殿后小门边守紧着,同时也盯牢了那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的密道出口。 李治这才转脸过来,看着她叹: “唉…… 事情却是有些变化。 只怕…… 只怕眼下,却还不能借着徐姐姐之事,将皇后一举拿下……” 媚娘一怔,微微一思索,便道: “莫不是…… 高将军他……” 李治点头,不甘道: “王仁祐此番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竟是早早儿地知晓高侃对自家一个远房侄女颇中意,于是便竟索性将这侄女许了与高侃,做了侧夫人…… 是以,只怕此番皇后声势必然大涨了。 唉! 是我不好,没有仔细查检,便由着他先行步了一子。” 媚娘沉思一会儿,才笑着道: “这样才好呢! 若是事事如意,其实本也无趣。 人呀,活在这世上,最大的乐趣,不就是总有些事情可以与之相谋相较么?” 李治一怔,转身看了看媚娘,突然笑道: “你倒是看得开…… 我还以为你会着急。” 媚娘摇头,缓缓道: “太原王氏一门也好,博陵崔氏一族也罢…… 这些人,都是兴盛了数百年的大家族。 一个家族能活得这般久,必然说明其中有些道理…… 又怎么是一朝一夕,便可改变的? 何况,她毕竟是皇后,一国之母。 诸位大人们便是再对她不满,多少也会顾着她的颜面,顾着大唐的国威…… 所以,媚娘本便不以为,此番可以顺利成事。” 李治闻言,心中也是愧疚: 本来此番他却是拿定了主意,以为总是可以借徐惠一事,拿下皇后之位—— 他以为此番计谋精妙,又是媚娘与诸人着力相置,便是不能借此良机一举拿下整个太原王氏一族,至少也要捋了这王善柔皇后之位…… 可惜,看来他还是太过急躁,太过轻敌了—— 事情往往如此,一旦牵涉到媚娘,他常常会做出一些叫人匪夷所思的错处来。 媚娘见他这般内疚,心知其意,不免也好生安慰一番,又劝道: “说到底,治郎也知道,这氏族几家,都是数百年的大族,繁衍至此,必然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长处。 所以根深,所以叶茂,所以不易清理。 治郎本来也是智计无双,谋略天下的。此番之所以疏失有差,言归到底还是为了媚娘…… 其实便是此番皇后不得下台,有治郎这颗心,媚娘已然很欢喜了。” 李治闻言,面色微霁,转过一双黑乌乌的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媚娘: “你…… 当真不觉得我很糊涂? 当真不觉得,我行事处法还是很不牢靠?” 媚娘笑着道: “治郎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么?” “自然不觉得。” “那媚娘便更不会如此想了。 因为对媚娘来说,治郎若有什么不是之处,那也只是在一时一事之间,却非长久如此。” 李治闻言,心中当真暖之又暖,不由伸手握了媚娘手,动情动心。 可媚娘却没给他继续缠绵下去的机会,只是含笑提醒他,那些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重臣们,只怕此刻都也是星夜未寐,在前城(就是太极宫的前半部分,重要官员们可以歇息的地方)等着候着…… 李治闻言,大为扫兴,不由长叹一声,依依不舍,慢慢起身,又趁媚娘不备,便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抱了她,又是好一番依依不舍,絮絮叨叨地没完…… 最后还是媚娘实在困了,又想着他政事繁忙,便索性半推半哄地将他赶出了立政殿去。 李治见状,心知媚娘这远还未大安的身子,也的确是经不起自己这几次三番的折腾。 可是眼下叫他去别殿他宫处,他又实在是没那个兴趣与心思,加之也的确是政事吃紧,于是只得狠了狠心,又叫着瑞安与文娘前来,好生侍奉着媚娘歇下…… 直到眼看着媚娘入了内寝,在榻上躺下,纱幔放下…… 李治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而叫他想不到的是,他前脚离开,本来困乏已极的媚娘,便立时圆睁双眼,坐了起来,面色阴沉地看着前方。 瑞安眼见媚娘如此,心下明白媚娘并未当真如她在李治面前所言,尽皆放心,皆是宽心,便劝道: “姐姐也不必气苦…… 说到底,主上也是一番真心替姐姐想的。 只是他太急,与姐姐一般的急,所以……” 媚娘眼眶微湿,恨恨叹了一声道: “我从来没有怪过治郎…… 我怪,只怪我自己母家不兴…… 否则…… 否则这大唐后廷…… 哼!” 媚娘这一哼,却叫瑞安放下了七分心。于是便道: “姐姐说得何尝不是? 所以姐姐也不必太介意—— 说不得这晚结的梨子,会是一树果实之中最甜的呢!” 媚娘不语,良久才咬牙道: “萧淑妃可知此事?” 瑞安想了想道: “既然主上也是今日才知,那想必萧淑妃是不能知晓的。 所以多半也是不知。 怎么,姐姐要通知她么? 这…… 主上那边儿倒是不打紧,横竖主上也是急着看她们二殿都倒。 可是别人只怕……” 媚娘看着瑞安道: “你是担心长孙太尉?” 瑞安点头,轻轻道: “说到底,他也是朝之肱股。” 媚娘冷冷一笑道: “没错…… 说到底,他也是朝之肱股,可瑞安,你也别忘了…… 说到底,他可也是关陇一系的一根,一边看向药儿。 药儿机灵会意,立时便要去查,可却被萧淑妃拦下,低声附在耳边说了几句,便叫药儿脸色惨白: “可是……可是娘娘,那不是咱们宫里人呀? 若是轻易下了手,那王家小姐死了的话…… 只怕是要后患无穷啊!” 萧淑妃冷笑一声: “所以,只要做得周全便好。做得周全了……一切才可如咱们所愿。” 看着回答自己牛头不对马嘴的萧淑妃,药儿忽然有种怀疑: 她…… 是不是跟错了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十九 李治一见媚娘,立时欢喜得无可无不可,便上前去迎。 媚娘还未拜下身去,便见李治巴巴儿地冲着自己扶了过来,无奈之下,也只得由他去,然后便道: “今夜媚娘前来,却是教治郎国政有误…… 是媚娘的不是了。” 李治却只一手扶了她自往前行,一手只一挥,左右王德等人立时识趣地退了下去,口中却道: “你这些话,说与朕听倒也罢了,说与别人听,怕不笑掉别人的大牙…… 这大唐上下,哪一个不知道朕不过是个挂名儿的皇帝,影子般的君主?” 媚娘一笑,且与李治同在侧殿寻了座落下来,然后才悠悠道: “所以…… 媚娘今夜才贸然前来,以请治郎明示呀!” 李治一怔: “何事?” “那高将军,眼下已然到了长安城外三十里处罢?” “正是。” 李治一壁说与她听,一壁亲手端了一杯茶与她,不解道: “怎么我听你的意思,似是对这高将军,有些把握?” 媚娘点头一笑,柔声道: “治郎可知,今日那王府门外,可是热闹得紧呢! 那等热闹,连宫中也是人人骚动……” 李治扬了扬眉,意有所谓道: “你一向是爱热闹的,自然是要凑这个热闹的罢?” 媚娘轻轻一笑道; ”治郎知我。 这么热闹,自然是要去凑上一脚的。 所以,眼下那位引得好生热闹的王家小娘子,此刻却在媚娘的彩绣院中呢!“ 李治一扬眉: ”立政殿的彩绣院? 那地方…… 我记得自母后去世以后,便一直空着…… 后来的一应新绣品工事等,还有一应蚕桑事宜,不是都移到了彩丝院么?“ 媚娘淡淡道: ”眼下虽然皇后不喜礼蚕之事,可到底,这礼蚕诸务还是要保留下去的。 这算是媚娘对文德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罢?“ 李治闻言,也是微微一沉,目光冰冷道: ”这些事,本该由她来的……“ 媚娘却不言,半晌才道; ”是媚娘的不是,竟叫治郎想起些不快之事了……“ 李治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提,然后又问: “那王家小娘子,眼下可好?” “好,好得很…… 只是心愿不遂,难免有些伤感。” 李治扬了扬眉: “不知她有何心愿,你可问过?” 媚娘停了一停,半晌才慢条斯理道 “女儿家么,不过就是图个好郎君相伴一生…… 只是可惜,她虽与高将军两情相悦,可终究还是不能名正言顺地相伴一生。” 媚娘惋惜,同时目光微微一黯: “而且…… 而且只怕她还未必能够如愿,入了高府大门呢!” 李治目光一凝,立时省悟: “王仁祐自视甚高,多半是不能容许这远亲偏戚,。 眼下,也只有先将王氏一家安置在立政殿中。 因着此事,媚娘才来向治郎回禀一二。” 李治长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道: “你安排得极妥当,辛苦你了。 不过眼下既然有人要他们一家的性命,那放在立政殿中,总是不妥。 不若如此,便将他们移至太极殿罢了。” 媚娘急道: “万万不可! 且不说太极殿地位尊贵,非同一般,便是太极殿耳目众多一事,便不可…… 治郎,还是留在媚娘那里得好。” 李治虽想再说,可想了一想,终究也是不成事,于是只得道: “也只好如此了,那便留在你处…… 只是,这人既然留在你立政殿中,自然要多加派人手照顾。 可一旦用了金吾卫,一来声势过大,只怕不好,二来也是到底金吾卫只是些精英军士,却非良卫…… 便这样罢,寻个理由,多派些影卫去守着,你看如何?” 媚娘想了一想,拍手只偎在李治怀中笑道; “好极好极! 正巧我这几日被内仓廩里那些小猫儿吵得睡不好…… 便说叫人去立政殿里抓起猫儿来,如何?” 李治一怔,立时哈哈一笑: “好,好,便如此罢!” 见得事机一般办妥,媚娘便要起身告退,可还没走得成,便被李治拦腰紧紧箍在怀里。 情深意浓处,李治只在她耳边儿微微叹息道: “好不容易你肯出来了…… 这便要走么?” 媚娘脸一红,便转首欲说时,却正好迎上了李治满含渴望的双唇…… 一时间,太极殿中,春光无限。 次日。 晨起。 媚娘匆匆回了立政殿时,正赶上文娘守在立政殿门口,只等着自己。 虽然已经人事不短时日,可到底这般留宿太极殿却还是第一次,一时间便微微红了脸,然后正色道; “人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王氏母女且先居于内仓廩中,而王氏父子,眼下已由着李风李大人带去后院凌烟阁后影卫的秘密居所暂住了。” 媚娘点头,长出口气道: “人务必要安置好,万不可叫出些闪失。 大家辛苦也只是这几日,今日高侃将军便归朝中,一待诸事停后,便要议这王家小娘子之事了。” 文娘温柔点头道: “姐姐说得是。自当如此。” 媚娘眼见一切安排妥当,心里也是平静,便跟着文娘一路往立政殿院里走。 可刚走没几步,便听得身后一阵高声议论: “便是她么? 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 “正是呢…… 哼! 自以为进了一次太极殿,便是了不得了…… 当直是以为自己便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么?” …… 文娘听着身后这些话儿,看了眼神态怡然的媚娘,轻轻道: “姐姐不生气,才是对的。 姐姐与主上的情意,自然是她们这些女人所不能比的…… 所以她们才会嫉妒,才会怨恨。 可是姐姐,有些时候,流言若积成累业…… 只怕……” “若果有那一日,自然便会动手,眼下,只是给她们存着罢了。” 媚娘冷笑一声,目光突然转冷: “文娘,你要知道,我其实才是这宫中,最善妒的女子…… 我不喜欢治郎的身边有任何别的女人,所以如果她们都跟刘宫侍一般,那或者我也是无法可想,只能默默接受…… 她们也一样,若只是抱怨些话儿,说些不中听的…… 那我也只能忍着不出声,再多妒恨也只能藏在心里…… 可若她们也如萧淑妃,王皇后那样……” 媚娘目光闪亮,轻轻道: “那可是当真要谢谢她们,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地把她们从治郎身边彻底抹除的好理由呢!” 不知为何,文娘看着这样的媚娘,心底突地泛出一股寒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二十 永徽元年九月初四。 大唐将军高侃,将车鼻可汗押至京师。 李治闻之,甚悦,遂传令文武百官朝前听奉。 朝中,李治着令谏议大夫禇遂良,力数其罪,再三谴之。 车鼻可汗愧而无声以泣应。 李治怀柔,遂怜之释之,着拜官为左武卫将军,且安置其余众于郁督军山,又设狼山都督府以统之御之。 又,以高侃之功,着立为卫将军。 自此,突厥众尽为大唐封土内之臣民,更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其中单于一座,着领狼山、云中、桑乾三都督府,又领苏农等十四州。 瀚海一座,着领瀚海、金徽、新黎等七都督府,又领仙萼等八州。 其刺史、都督,多以各族酋长、首领任之…… …… 是夜。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听着太极殿处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不由含笑吟吟。 一侧正替她槌打着膝盖的文娘见状,不由奇道: “姐姐今日,心绪颇佳呢!” “这个自然,高侃将军替咱们大唐立下了如此大功,主上又是军权一统…… 眼下主上虽然已渐掌实权,可到底也还得在朝臣们面前,多般无奈…… 此刻主上既然不能亲自欢喜,那自然是姐姐来替他欢喜了。 否则,这宫中上下,还有谁能再替主上担忧分喜呢?” 瑞安在一侧正拿着白玉拂尘扫着桌面尘土,闻得此言便理所当然道。 文娘一怔,却看着媚娘道: “姐姐,你知文娘愚昧…… 为何此番因这高侃将军,竟然惊动如许多人? 之前英国公也未曾被人如这样对待啊……” 媚娘淡淡一笑道: “那是因为,高侃将军所立之功,实在是非同一般。 李绩将军功高盖世,这不容否认。 可是高侃将军此番,却是将千百年来,一直对我中土民众掻扰不止的突厥一系,给彻底纳归我大唐之下…… 这功劳,可说得上是史无前例了。 便是秦皇再生,汉武复世…… 他们也未曾能将西域之骑民,一一纳归麾下呢!” 文娘闻言,这才点头道: “原来如此…… 难怪主上是如此欢喜。 记得当初力荐高侃将军入征突厥一部的,可正是时任太子的主上呢! 若归此论,咱们主上,却是又立下了一番不得了的功绩呢!” 媚娘点头笑道: “所以想必此刻治郎是欢喜得紧罢? 只是欢喜归欢喜,可别走了神形,露出些破绽来。 瑞安,呆会儿你便去提醒一番德安,别教治郎喝多酒。 一来伤身,二来…… 我也的确是怕他因此而坏了自己的大计。” 瑞安笑道: “这些小事,不必咱们提醒,师傅与哥哥便已思虑周详了。 方才哥哥还着清和传话儿来,叫告知姐姐一声,请姐姐务必安心,有他与师傅,还有明安在,定然是不会教主上有所失的。” 媚娘长出口气,点头道: “如此便好。 对了,那皇后与萧淑妃处…… 可有什么动静?” 瑞安想了一想,摇头道: “倒是没有什么…… 眼下这高侃将军班师回朝,是前朝后廷头一等的大事,皇后也好,淑妃也罢,再如何着急着整治些事出来,只怕也要过了今晚。” 媚娘挑起眉,若有所思道: “也就是说…… 至少今夜,千秋万春二殿之中…… 是防备不强的…… 是罢?” 瑞安一怔,会意道: “姐姐有些安排?” 媚娘想了一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明月般的脸庞上,突然浮起一丝杀气: “原本是不该这个时候给宫里添麻烦的…… 可眼下,只怕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便再无这般好的机会了…… 瑞安,你去叫玉明来。” 永徽元年九月初五。 晨起。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一身袍冕,正仔细听着下面百官言政,忽然见一怀抱乌木拂尘的小侍监匆匆自后殿急步而出,立在纱缦下百官视线的死角处,向着一侧侍立的德安做了个手势。 德安会意,先看了眼李治,见他不动声色,便装做前去侍茶的样子,无声离开,自去小侍监处。 “何事?” 德安皱眉看着满脸大汗的清和,轻声道: “怎么急成这样?” “师傅,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抱着乌木拂尘的小侍监正是清和,他一边儿以衣袖拭着汗滴,一边低声而焦急地道: “千秋殿里雍王殿下身边试毒的小监,在雍王殿下的朝食点心里,验出了剧毒!” 德安悚然而惊,失声道: “你说什么?!” 这一声叫得有些大了,在只有正向李治与百官禀明如何安置车鼻可汗的玉廷之中,不啻一声惊雷。 立时,百官也好,李治也罢,齐齐将目光转向德安。 见状,德安马上收了声,然后不假思索地转过身来,向着李治奔来,又附耳于李治耳边,低语一句。 阶下百官正在好奇这一向沉稳不语的内侍少监德安,如何这般惊慌失措,便见李治也铁青了脸,厉声对着纱缦处喝道: “到底怎么回事?! 素节可曾有伤?!” 听闻这一句喝断,百官立时惊觉不对,尤其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干重臣,更是个个盯着纱缦之中。 就见清和一路奔出来,向下跪伏行了大礼之后才开口道: “回主上,试出毒来的,是雍王殿下近侧的试毒小监,且因是以玉珪试毒,所以无人受害。 只是雍王殿下受了好大的惊吓,说不得此刻太医已然入了千秋殿,好生照看着了。” 百官惊闻雍王险些中毒,一时哗然,长孙无忌更是神色凝重。 而李治闻言,则面色稍霁道: “素节无事……便是最好…… 那到底是谁将毒物落入饮食之中,你可知晓?!” “回主上,来这之前,已然是问过了左右,都说这朝食点心本是留给淑妃娘娘所用的。 可今日淑妃娘娘身子不爽,加之雍王殿下是极喜爱这一味点心的,于是便由雍王殿下所用。 想不到…… 想不到……” 李治闻言,目光一怔,正待问什么时,却想了一想停下。 不过很快,阶下的长孙无忌便开口,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主上,老臣有一事不明,还请主上相告。” “舅舅但说无妨。” “敢问主上,这宫中何时改了规矩,以玉珪试毒? 虽则宫规旧例,银针玉珪,试毒双宝…… 可之前为图便利,且更因玉珪难得之故…… 臣记得,宫中多以银针相试罢?” 长孙无忌的相问,正是李治与几个清醒的官员在内,都有些疑问的。 于是李治便看向清和: “你可问过了?” “回主上的话儿,太尉大人所言正是。 因此事颇与宫例相违,所以事一发,奴便立时向千秋殿中人问过了。 据淑妃娘娘相告,说是因着这些日子,宫里有些传言,说因淑妃娘娘……淑妃娘娘……” 清和有些犹豫。 李治眉头一皱,不悦道: “什么话儿,直说便是!” “是! 是……是……” 德安在一侧,眼见清和如此,心下突然如明灯一亮,顿生颖悟,立时便有所知觉,抢了一步道: “可是宫中近来所传,说因淑妃娘娘查举宫中某一旧案之事,是故惹得有人不快,曾力求要将其一命致死的谣言么? 荒谬! 这等流言,你怎么也往主上与诸位大人面前报?!” 李治闻言一怔,抬头只看了一眼德安,便立时心中有如一道闪电亮起,刹那心下雪亮,不由在心底又是叹息又是摇头—— 这丫头…… 又做这些吃力不讨好,又难为自己的事…… 有他在,何必这般辛苦? 可是眼瞅着她已然是走了这一步,若他不帮着她些,只怕便要坏大事…… 思及此,他便故做震惊道: “有这等流言?! 朕怎不知?! 你们两个把话儿说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 德安闻得这般说话,心下立时明白,李治多半是已然算透了前因后果,已将诸般事宜了然于胸,于是索性配合着做出一番为难之态道: “主上,这些话儿……这些话儿其实早在宫里传了许久了,只是因着师傅以为,其事不稽,所以才没有理会。” 李治闻言,看向王德: “你也听说过!? 为何不报与朕知?!” 王德看了看阶下各自带着讶然,好奇,沉默,怀疑……种种神情的百官,又看了看李治,无奈低声回道: “老奴以为,兹事微末,自当由理体后廷之事的国母相持,不当惊动天子。” 李治哼了一声,不满道: “那你可向皇后报明此事?” 王德点头,轻轻道: “报过。” “她如何处置?” 李治转过脸来,紧握双拳,露出来的,只有一张严肃而有些不满的年青脸庞。 而他就这样看着下面的百官一会儿,不由心中暗叹,又温柔情动—— 果然,还是她知道该如何达到最好效果…… 且看眼下,这百官已然是思及了前些日子皇后暗害徐惠的流言,面上生疑了。 只是…… 思及方才清和所报,素节身边小侍未曾中毒一事,他不由沉吟: 只是虽说如此行事,是媚娘一惯的作派,尽力不叫下人牵涉在内…… 可到底,还是要落人怀疑。 或者…… 她有别的考量? “回主上,娘娘说…… 这等流言,不必理会。” 李治听到这般意料之中的回话,不由故作沉喝道: “荒唐! 这等话儿,便是朕来听,也听得出与宫中近来旧案相连甚广…… 什么叫流言不必理会?! 眼下那案事,正愁无头可查……好容易出现……” 李治突然住口,先是茫然地定定地看着百官一会儿,然后猛地转头,看着一脸淡然的王德: “你说…… 皇后她…… 叫不必理会?” 这一句问得极轻极轻,可是台下百官,却都个个屏息宁神,竖直了耳朵,听着王德的回答。 王德在看着自己的李治眼底,看出了些什么,于是肃然而口齿清朗地道: “是,娘娘说,不必理会。” 立时,百官之中,响起一片微哗之声。 而为首的长孙无忌等人,更是变了脸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二十一 是夜。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立在殿廊下,一壁看着下面诸女侍女官准备一应重九(就是重阳节,唐时也呼重九节)用物,一壁伸出一双纤长玉手去轻轻抚着面前一朵金菊道: “这般说来…… 治郎是猜到了?” 立在一侧的玉明含笑道: “娘子这般安排…… 主上与娘子相知至此,如何不知?” 媚娘点头道: “原本也只是想趁着热,打一打铁罢了…… 想不到竟有这样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 对了,萧淑妃那边儿,怎么回治郎的话儿的?” 玉明低声道: “她自然是不会将事先得了密告,皇后要借手杀人,所以早作安排,又顺水推舟,将皇后往深处推了一把的真相说明…… 只告诉主上,说是自己宫中以银针试毒,孰料前些日子竟险些被人得了空…… 是以,这些日子一直是银针、玉珪双管齐下,一同试毒。” 媚娘点头道: “果然,她还没有蠢到不明的地步…… 那事后呢? 都收拾好了么?” 玉明道: “娘子可安心。 此番设计,玉明却并未直接将此事透与宫中人知…… 那萧淑妃身侧的新侍药儿,娘子可还记得?” 媚娘想了一想,点头道: “隐约记得见过一面,颇有些小慧小智,不过一味求名求利,虚华得紧。” 玉明笑道: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萧淑妃自己如此,自然她殿中人,也是个个如此。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昨夜玉明得了娘子的吩咐之后,便去查那药儿的底细,不多时便查得那丫头在司膳上,有一个颇为交好的小侍女,二人且是同乡。 那个小侍女近来,眼见药儿受宠,很是羡慕,有心讨好以求上位,是故夜夜都会安排好了一些上等补物,以奉与药儿。” 媚娘点头道: “我也曾听说过,宫里人情,一向如此。 是以各宫各殿里的主人,只要不是这受奉的侍女内监,极不讨喜,多半都睁只眼闭只眼…… 只不过,这萧淑妃却是个例外。 她为人不似皇后于恤下之事上,极为大意,但却是性情急躁,无容人之量…… 想必她是断然不能容这等事罢? 所以,想必那药儿,却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千秋殿中接了这补物的。 多半…… 是趁夜半无人之机,她寻个什么借口,去司膳房受用呢! 而这样的时候,若是能再告与她些什么不利于她家主人或者是她本人的流言,那这司膳丫头,就更易得她欢喜…… 想必,你们正是借此良机罢?” 玉明低道: “娘子说得是。 玉明便正是料到这一层,是以在那一日,便着了咱们影卫之中,一个一直驻守万春殿的银衣小侍卫,寻了些借口去与那司膳丫头言说一番。 且还在言语之中,刻意透出皇后曾向左右询问,这世上是否果有银针验不得出的毒药之事。 也是天助咱们立政殿,本来算着是让那司膳丫头传个话儿入药儿耳中便好,不能指望药儿亲耳听到。 孰料偏巧就是那一日,药儿竟因前些日子,确是有人在暗中向萧淑妃下毒一事,受命近日不得离开殿中,因此便特特地亲自来,告知这司膳丫头这些时日的补物,一并设法送入千秋殿侍女居所之中…… 竟是亲耳听到了。” 媚娘闻言,也是点头: “没错…… 说起来,只怕皇后也是当真有动过手的。 便是皇后不动手…… 皇后的母族,太原王氏,只怕也是不能容忍这等事态继续下去的罢?” 玉明也点头道: “娘子说得是,依眼下这等态势,还当真只会是皇后母族的所为呢! 以皇后那般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如此急进。” 媚娘点头: “所以这反而帮了咱们一把—— 原本的意思,便是刻意叫他们试出毒来,把事安在皇后身上的…… 想不到天助咱们,竟然皇后家里自己先出了大纰漏。” 媚娘点头,低声道: “如此一来,只怕皇后一方,便要自己先乱了阵脚…… 那便是最好了。” 玉明点头道: “眼下玉如正在后廷内膳处,将这些事儿,一一漏出。 这样一来,便待皇后知晓此番落毒并非自己母家所为,可也只会更怀疑淑妃是有心安排好而成事。” 媚娘点头,忽又道: “不过,那个万春殿的孩子……” “娘子安心,眼下已然是平平安安地出了万春殿了—— 且文娘姐姐一丸丹药,使她状如中了与千秋殿所验中的毒一般无二。 再借此机会以解药拖延毒性,佯死出殿,易回本来面容,出宫办事…… 日后便是查到这丫头,也只会叫人认定,她是因为做了萧淑妃的内探,将王皇后所行之事密告与淑妃,结果被毒杀灭口了。” 媚娘长出口气: “如此便好…… 只是文娘行事,未免有些太过。 那药性猛烈,若是一个不慎,只怕……” “玉明且代了那丫头谢过娘子关怀。 不过娘子如此,却是多虑,一来咱们这些影卫,自小儿便有心地服食一些微末之量的毒药,以备日后一待意外中毒事机,便可拖延、甚至抵抗毒性。 二来…… 文娘姐姐所备的药,却是毒性极微的药物—— 只是教那丫头出现那样症状便是。 毕竟她也是影卫一员,此事已了,却是要立时离宫办事的…… 所以倒竟安好。” 媚娘闻言,表情一松点头道: “如此便好…… 那,接下来便不要再做什么动作,只看着便好。” “是。” 同一时刻。 万春殿内。 王皇后阴着一张越发瘦削的脸,听着身侧怜奴的回报,尔后咬牙道: “陛下是如何定论的?” 怜奴看了眼盛怒之中的主人,也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陛下说…… 前番徐太妃之事先且不论,只待先查清楚,眼下究竟是谁在千秋殿中下毒一事,再做了断。” 王皇后咬牙,忽然狂怒,竟将手边茶杯打碎,恨声道: “父亲是怎么了?! 便是母亲胡来,怎么父亲也跟着自乱阵脚!!! 竟在眼下这个时候下手…… 不知如此一来,反而教咱们成了众矢之的么?!” 怜奴无声叹息: 正如皇后所言,此番之事,当真是王氏一族,太过急进了…… 他们虽是一心为女,可却未曾想过,眼下这等时候,对萧淑妃下毒,除非内应外合,否则根本事态难成。 且如此一来,只会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万春殿皇后娘娘身上…… 怜奴再叹一声,道: “其实…… 其实老大人如此,也是实在无可奈何…… 这些时日以来,且不说一直被提及的立陈王殿下为储之事,一直被压着…… 便是徐太妃之事,也是一直叫娘娘处于被动之中…… 老大人,老夫人护女心切,所以这才出此下策…… 想必,想必他们也是有些安排的,料到一旦事不成当如何处置……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事发如此急促罢了……” 皇后恨声道: “再急,也要看一看时候! 本宫忍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的能够忍过这一次,然后借此良机,将徐惠之死推在武媚娘身上,借机一举铲除这心腹大患? 可眼下倒好…… 无论是父亲所为也罢,母亲所为也好…… 甚至是舅舅都好…… 这等事态一出,且先不说本宫的计划全部被的打乱,只怕反而引火烧身,那徐惠一事,便要坐成定局了!” 怜奴急忙劝道: “娘娘安心,娘娘安心。 眼下这一关,或者难过。 可那徐惠之事,已然成了定局,多半是不能再改了。 便要改,那真正下手的人也死了,怎么查,也是查不到咱们头上来的。” 王皇后却严肃道: “怜奴,你既然跟着本宫,那你便最好记牢一件事: 在这后宫之中,除非你身居最高之位,手握最高之权,受尽最高之宠爱…… 否则,没有什么事是查不出来个结果的! 便是人死了,还有那些给她药的,替她做手脚的人在呢! 你能都一一清除么? 便是能一一清除,那你又能保证,这些人,便不会向外人走漏风声么? 他们不会留下什么证据,或者是退路以求自保么? 怜奴…… 在这宫中要想保住自己,最好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是什么都不做,要么……” 王皇后目光一冷: “就是把所有的事,做到底,做到绝…… 便如此番一般,要想把这些事从本宫身上摘除,眼下也只有,只剩一条路了……” 怜奴一怔道: “娘娘的意思是……” 王皇后咬牙,目光寒如冰刃: “要想把此事彻底压下去,那只有一个办法…… 只有一个办法……” …… 两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中。 已然就寝的媚娘,突然被瑞安叫醒,且又低声嘀咕一番,立时便脸色大变: “她竟如此……” 瑞安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媚娘看了一看他,咬牙道: “果然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女儿…… 一旦狠决起来,竟然如此手段毒辣…… 如何?可无事?” 瑞安叹道: “幸得咱们暗中安插的影卫提点得及时,萧淑妃立时便知,派了人去救扑火势…… 只是,一来那侍人居所与千秋殿正殿相连,萧淑妃怕死,一味带着雍王等人逃脱,二来又是一番杂乱…… 是以,只怕死伤惨重。” 媚娘立时倒吸一口冷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二十二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高居金座,看着前来禀报的药儿,寒声道: “可知是谁的过失?” 药儿头也不抬,颤声道: “眼下……眼下尚且不知,不过…… 不过……” 一侧闻讯而来的萧淑妃父亲萧大人见她这般吞吐,不由急怒道: “不过什么?! 有话儿,你就直说便是!” 这般情急,虽然是他心切亲女所为,可到底也是失了分寸,他自己也即时惊觉,于是立向李治请罪。 李治知他关女心切,倒也不加苛责,只是多番安慰后,才问药儿道: “有什么话,便直说!” 药儿这才长出口气道: “回主上,此番火势来得奇怪…… 依宫中专司水火事项之金吾卫所察,却似是有人纵火。” 李治立时挑眉: “纵火?! 好大的胆子! 到底是谁?!” 萧大人闻言,也是既惊且怒,直瞪瞪地盯着药儿。 药儿心底叹了口气,结巴道: “眼下…… 眼下尚未查出…… 不过多半是宫中某殿的所为。” 李治扬了扬眉,尚未言语,萧大人便立时上道: “陛下,陛下!这等事……这等事……” 他言至此,已然是不能再多说,李治明白,轻声安慰道: “萧卿且可安心,朕自会还淑妃一个公道。” 又是好一番抚慰之后,便着药儿带了他,拿着李治着王德赐下去的手令,自去千秋殿见萧淑妃。 一侧立着的德安一直未曾言语,直待他们离开,才上前轻声道: “主上,这多半是万春殿的所为。 而这等大事…… 眼下虽则萧大人一时关心女儿,未曾思量到此,可必然会于事后提及…… 主上当想些应对方法才是。” 李治重重一拍桌面,咬牙道: “她若是安守本分,只是去与淑妃为难…… 哪怕她与淑妃拼个你死我活之势,朕本来也不想让她太过丢脸…… 可既然她连这等戗害无辜…… 那就休怪朕心狠手辣!” 德安也叹道: “虽然…… 虽然如此一来,主上便有了彻底离弃皇后的理由…… 也会引得百官非议甚至反感…… 可到底…… 唉……” 德安说不下去了: 虽然李治一心二心地,只是想挑得王萧二人内斗,可是对李治而言,见惯了先帝在时,诸宫妃嫔只是对自己的敌手下狠招的态度,实在是不能想像,这世上居然有这等为了征伐自己的对手,而将无辜之人牵涉入内的行为…… 事实上,这本也是人心之一,只是李治虽有耳闻,却始终不得亲见罢了…… 他身边的人,无论男女,无论长幼,行事为谋起来,总是只对着自己真正想要的目标而去…… 却是不曾有这等行为出现。 李治咬牙,又悔又怒,恨声问德安道: “此事,舅舅可知?” “多半是知晓了。 毕竟这等大事,不可能逃得过元舅公的耳目。” 李治喘了口气,叹了一叹道: “是朕的不是…… 是朕的不是…… 朕只是一味求着能够将她与淑妃一并拿下…… 却未曾想到,将她逼得过急过紧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是朕的不是……” 看着内疚的李治,德安轻声道: “其实主上也不必如此自责,一事皆有多面,转过来想一想,经此一埑,知道她可为之事,日后也自然多加提防,更会多多思虑…… 再者,无论如何,眼下这等事一出,那朝中百官,必然是要对她大加非议了,长此以往人心不满…… 朽木自枯也未尝不是没有可能啊!” 李治摇头,轻轻道: “皇后的性子,朕是知道的。 此番之事虽说明摆着是她所为,可说不定…… 她便有什么后手安排着,教自己得以脱身。” 德安却道: “主上如此,却是多虑了…… 便是皇后想有后手,只怕武姐姐和师傅,也未必肯呢?” 德安说的不错。 正在李治与德安议论此事之时,王德已然将萧大人好生打发进了千秋殿,然后,借此机会,便在千秋殿中四下查看起来。 这一查看,却正巧看到了一样东西,一样叫人想不到的东西—— 那是一枚玉环。 而这玉环,他却只在一个人处见过—— 果然,对皇后而言,最想害的,还是主上心中最在意的人。 在心底冷笑一声,他不动声色地叫了左右金吾卫过来道: “此处却有一物,你们看一看,或者是那纵火之人丢下的。” 金吾卫闻言,纷纷近前,立时便有个眼尖的人,叫了出来道: “这…… 似乎是陛下前些日子新得的白龙环…… 怎么在这儿?” 而另外一个看起来便是一脸机灵相,为首之人的金吾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王德之后,轻轻道: “王公公,李雨记得……此物却是陛下当日便赐与了立政殿的那位武娘子啊……” 王德看了他一眼,也点头,意味深长道: “的确如此…… 只是此物怕却非那一个呢!” 自称李雨的金吾卫一怔,立时叫身边的下属拿了玉环前来,仔细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口里却道: “不错…… 的确不似是那一个。 当日陛下赐此物于武娘子时,李某也正好在场值守…… 记得那贡奉此物的西域商人曾有言道: 此物特异,水火不侵自且不提,若一旦入人手,则必然会有阵阵轻风如环一般绕人身周…… 可眼下李某手握此物,却是完全无感。 只怕…… 却是有心人取上好白玉仿制而成,特特地放在这里,以求认为白龙环呢!” 王德闻言,也自从那李雨手中接了白龙环,放在手中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才点头道: “李大人说得不错,此物绝非那日主上赐与武娘子的白龙环,虽然看着极为相似,可是那白龙环是咱家亲手验过才收入宫中司宝库的,那白龙环的龙睛,却是工匠借其天生之玉质,雕出一双微微透着些金光,灵活生动的样子…… 所以,只怕却是有人刻意仿制呢!” 夜色深沉,加之周围火光已灭,月色之中,旁边的那些卫士与宫人们也只是看到二人手中一枚白玉环蒙蒙生光,却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侧边的卫士宫人们多少也能看得清一些,而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那龙晴也的确是无甚特殊之处,加之王德与金吾卫首领二人同为此议,便立时都附和起来,明安一侧立着,见机行事,若有所思地道: “说起来,这宝贝是有人刻意放在这里,要诬害那位立政殿的武娘子罢? 这……岂非与上次那事一般无二么?” 立时,诸卫诸侍,尽皆议论纷纷。 王德眼见如此,心中却也是欢喜,与那金吾卫首领互视一眼,便将此物收入袖袋之中,低喝道: “好了,不要再议论了,这等公案,还是请主上相断的好! 诸位且各执其务才是!” 一侧李雨也是轻喝诸人。 立时,诸卫诸侍,尽皆散开,可是此事为有人刻意诬害立政殿武娘子的流言,却如二人所愿地传开了。 李雨见状,向前一步若无其事地向着王德道: “公公,此事眼下已然成论,只是眼下,却不得不告知一下武娘子,请她万加小心啊!” 王德点头,也做议事状,低与他道: “这东西,咱家自会处理,只是通知武娘子之事,却要劳动影卫诸位了。李大人,不知李云大人可在?” “哥哥此刻,却出宫办事…… 不止是他,眼下得用的人,几乎全都出去了。 毕竟高将军之事,却是一时不能解断呢!” 王德咬牙叹道: “偏偏此刻咱家身边的人,也是不能枉动……” 突地,他看着火场中的一个人影,目光一亮,急声叫道: “阿莫? 那边儿的那个,可是阿莫么?” 闻得王德叫喊,那个看着一脸白净斯文,方衣衫却是被烧得灰迹缕缕,眼看不成蔽体的小监,立时转头过来看,见是王德与李雨二人,便立时跑了前来道: “见过王公公。” “好好,阿莫,你怎么到这儿了?” “回公公,因着皇后娘娘处人手多冗,是故便着阿莫回了内侍省。 后来又因为淑妃娘娘处缺人手,所以……” 王德闻言,心中一叹道: “可怜你了……这两位,都可不是好侍奉的主儿…… 今日你又在这儿,险些葬身火海…… 这样罢,今日见了你,也是有缘,主上对你呢又是极为喜爱……待会儿若是召见之时,必然要多多相问你呢! 你又是个口齿清楚的,交代起今夜之事来,也总是比那些口笨舌滑的好…… 可眼下你这样儿,总是不能得见圣颜…… 明安,你带着他,先行一步去咱们太极殿里,替换了一身你的衣裳出来,然后在那儿候着……咱家与李大人相机之后,便立时过去,带着他一道向主上禀报…… 明白么?” 明安何尝不知王德此意,立时点头道: “明安明白……不过尚有一事还请公公明示,如此一来,那是不是应当去通传各殿首领内监女官,时刻警醒着,以备主上相询?” 王德点头,故作深思道: “你眼下有这等大事在身,自是不便的…… 那便叫清明兄弟去罢!叫他们带着一众小监们,去各殿里通传!” “是!” 消息传入立政殿时,媚娘并未睡下。 闻得清和来报有事,便急着令左右传上。 而这一传,竟发现清和非独身一人前来,还特特地带了个小监。 且这小监,怎么看,怎么都像…… 媚娘若有所思的目光,全被锁在眼底,面儿上却是笑道: “不知清公公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清和头也不抬,只垂首看着地面道: “这般深夜,却来叨扰娘子歇息实在不当,只是今夜宫中有大事发生,还请娘子且先警备着,一旦主上有召,当请诸位殿主(就是各殿妃嫔的统称)入太极殿听召。” 媚娘目光一凝,有些奇怪道: “何事? 竟要全宫警备?” 清和亦头也不抬道: “千秋殿中突降祝融(火神),未知此兆是吉是凶。” 媚娘一怔,面色微惊道: “可有人受伤?” 清和叹了一声道: “千秋殿里几个小侍女受劫而亡。” 媚娘闻言,怅然而叹: “好生大的孽火…… 唉! 只怕这宫中,又要多请些道士前来做法慰灵了。” 清和言称其是,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儿,便自行告退。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抬过一次头。 …… 眼看着他们二人出了殿门,媚娘神色一凛,立时便问文娘: “六儿留在这儿,你去找瑞安,你们带上所有人一块儿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咱们殿里的人或者是什么东西丢了的。 快!眼下所有人手边之事,都暂且按下,只以此事为先急!” 文娘立时应声而去寻瑞安,六儿不解道: “姐姐如何这般? 虽说这火发得大,也确是伤了几条人命,可是…… 可是又不是咱们所为……” 媚娘咬牙摇头,半晌不语。 良久她才轻轻道: “你先且去寻玉明,叫她相问一番,看看影卫那边儿,可有什么事。 记着,别叫别人瞧出来。” 六儿应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二十四 王德立于一侧,自恭声道: “那如此说来…… 只怕这意存相仿之人,就在宫中了。 否则这等宝物,娘子又是极在心的,又是每日夜都扣在臂上,那也只有……” 一壁说,他一壁看向了那匠人。 匠人见状,惊忙道: “主上英明! 王公公明察! 臣虽得此物,却万无敢相仿之心啊! 而且…… 而且此宝留于臣处,其时极短,虽然锁金环打造费时,可是锁金环扣上,却只需几日…… 何况…… 何况那几日制成此物时,在场官员众多,夜间又是锁入内司库宝阁内严加看管…… 这…… 这宫中的内司库中,可是人人皆知啊!” 李治闻言,倒也点头道: “确是如此…… 若论起来,你虽离此物最近,却是最不能仿制的一个…… 那么…… 便是内司库的人出了问题了?” 李治看着王德,轻轻问道: “你可有什么结果?” 王德想了一想,还未开口,这匠人便似想到了什么也似抢先道: “主上!请容臣一禀!” 李治看了看他: “说。” 匠人伏地不起道: “主上英明,方才提及内司库中人是否有相遗漏时…… 臣倒是想起一件怪事了。” “什么事? 可与这白龙玉环有关?” “主上英明,正是在白龙玉环留于臣处,以备其制成锁金环的那几日,不知为何内司库里来了几个新面孔…… 而且臣还记得,臣一把这白龙玉环制成锁金环,还付与立政殿武娘子时,这几个人,便都不见了。 依着惯例,便是内司库有心调教新人,也不当将新人放在臣这边儿……更不当如此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走…… 所以当时臣还觉得奇怪,曾问过内司库长官,可据他所说,他也不知这些人的来头,只知是皇后娘娘吩咐,叫暂且跟着臣学习新技艺的……” 李治闻得此言,立时脸色一沉: “此话当真?!” 匠人头也不抬,只颤声道: “事关重大,臣……臣岂敢妄言!” 一侧王德默默点头,转身看着既惊且怒的李治,与神色阴冷的萧淑妃道: “主上,娘娘,说起这…… 老奴倒是想起来一桩怪事。 也是前些日子,内司库里,突然来求老奴的印(就是指办事时,或者人事调动时,需要盖章的意思),说是内司库里来了几个新人,要安排到宝阁里。 老奴当时还好奇,问了几句,结果那办事的官员便不耐烦,又说是皇后娘娘的令…… 后来没过几日,又是这个官员来,好说歹说,就是要把这几个人再从宝阁的名册里消了,说什么…… 说什么发现他们手脚不干净,虽然未曾丢过什么东西,可到底也是污了娘娘的名儿…… 所以便叫他们打发出去就是,一来不伤娘娘的面子,二来,也是为了宝阁安定。” 萧淑妃闻言,便冷笑着向李治道: “陛下,您听听这话儿…… 横的竖的,都是皇后娘娘的好儿了。 真是…… 若果是这些人手脚不净,论起来当初为何不详加审理? 若果是以宝阁安定为要……为何当初召这些人入宫时,不加审察? 而且前前后后的时间,算得又是那般准…… 怎么想,都觉得这是那些送他们进内司库的人留的后手…… 依理论据,这些人来人往之事,在内司库中本也寻常得紧,自然不会事事上报,所以上面儿也就不能知道这些事。 再加上有人刻意隐瞒他们的身分,他们又不是存着心去偷东西,只是仿制一二…… 这就叫人更加无从查起。 而把这些人,以偷窃之名赶了出去,只怕也是为了事存万一留个后手罢了—— 日后一旦查出来这白龙玉环之事,那便无论如何也是拉不到送他们进来的人身上去的。 是必须要去向皇后相质的结果…… 无论那匠人所说的,到底有没有真实凭据,或者是有没有可信之处。 为了安几个皇儿的心,也更为安那些虽然不喜欢萧淑妃,却依然支持雍王殿下立储的重臣们的心…… 他必然,也必须要立刻召皇后入千秋殿相询。 而对皇后而言,她的立场就更加微妙。 依理依例,这样的质询,虽然是天子相召她当无任何怨言地立时奉召而行…… 可这种怀疑说到底也是对她一国之母的身分大有侮辱之嫌的事, 所以以她的立场来看,却是断然不能成行的。 而且一旦成行,其实便是造就了一种事实: 一种她确是弱势于萧淑妃的事实。 所以…… 她在考量权衡之后,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而这一不答应,便是无论形实,都是抗旨不遵。 且会引起更多不利于她的怀疑与猜测……甚至是流言。 所以我才说,天意果然威灵…… 这一番运用设计下来,竟然叫皇后落入了一种两难两败的死局之中。 去,她从今以后在萧淑妃面前,别再想抬起头来,而且也未必能够得明哲保身之效。 不去…… 那围绕她的怀疑与质询,甚至是流言都会更多…… 只要萧淑妃…… 不,无论宫中任何一个对她有敌意,想要扳倒她的人,只要这些人存好了心,算好了计…… 那她只有被流言缠身,是非不止的份了…… 甚至……这样的行为,多半还会召来前朝大臣们的揣测与怀疑……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致命的境遇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二十六 次日午后。 长安。 太极宫皇城内,官舍之中。 初从太极殿中议事已毕,归入舍中的长孙无忌重重地坐在圈椅之中,长叹道: “自作孽,自作孽啊!” 一侧禇遂良轻道: “老师所言,可是意指今日皇后之事?”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看看左右无人,这才轻声道: “此番她如此行事,却是任谁也帮不得她,助不得她了…… 谁叫她将主上之尊,却置于无处呢?” 禇遂良也叹道: “虽说咱们关陇与氏族不合,可到底她也是堂堂大唐皇后…… 想来也是无奈。 只是…… 主上这般闭门不见…… 也是不好罢?” 长孙无忌沉默良久,突然间有些疑问道: “这个倒是可放过不提…… 毕竟她失礼在前,主上如此待她,本也应当…… 老夫疑惑的是…… 到底是谁,能这般大本事,说得动皇后自己去认了错,放下氏族的身段?” 禇遂良一怔道: “莫不是左右的人……” “不,不会。” 长孙无忌断然道: “且先不提她身边那些人,一个两个,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便非如此,以皇后的性子,若非能叫她看得入眼的,只怕也是听都不会听的…… 禇大人,只怕此事还要烦劳你,去仔细查问一番了…… 老夫实在是好奇,到底是谁…… 能够将皇后说得动心,自去认错的。” 禇遂良应声而去。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又出声唤道: “阿罗?阿罗可在?” 随着他的呼唤之声,一个衣着平常,普通看来绝对不易引人注目的年轻男人出现在殿中,躬身道: “主人有何吩咐?” 长孙无忌毫不犹豫地下了令: “你去,查一查那近日里来,出入万春殿的人物。 上至主上,下至走卒,都要查个清楚!”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端坐于龙位之上,头也不抬问身边德安道: “回去了?” 德安轻声道: “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去了。” 李治点头,淡淡道: “她自然是等不起的…… 堂堂大唐国母么!” 李治这等讽语,德安自是不好接,只是淡淡道: “说起来,既然要赔罪,又是身处下位,自当是好生前来候着的…… 如此一说便走…… 也足可见其心不过如此了。” 李治哼了一声,不再言及此事,反而话锋一转问道: “朕听说…… 舅舅颇为在意,到底是谁说服了皇后…… 且一边儿叫着禇遂良去查,暗地里也连朱衣卫都使上了…… 那,他查得如何了?” 德安淡淡一笑道: “宫外的事,元舅公尚且不能做得全主…… 何况这宫中之事? 自然是主上想叫他老人家知道些什么,他就知道些什么了……” 李治点头道: “媚娘一番苦心,全是为了朕。 如此良机,朕可是万不能叫她错过…… 便是一时不能叫舅舅对她立时认可…… 至少也得叫舅舅知道,比起自命不凡却是一事无成,只会祸乱宫闱的氏族女来…… 媚娘才是真正的后位人选!” 重重地,他的手拍在了案几之上,目光坚毅如炬。 三日后。 重九之节,不过一两日之间的事了。 午后。 长安城中。 长孙府内。 因着不日便是重九拜山大礼,朝中休沐二日,以示隆重。 因此,今日一向忙碌的长孙无忌,今日难得地有了空闲,含饴弄孙。 教了最小的小孙儿习了一会字,便见姆娘前来,要抱孙儿去午睡。 眼见姆娘前来,小孙儿却是一脸不舍祖父地哭闹不肯去,无奈长孙无忌只得好声哄了孩子半晌,又抱起孙儿在府中花园凉亭内好好儿转了几圈,闻得肩上趴着的小儿已然是睡着,鼻息沉沉,于是便将他小心交与姆娘,好声吩咐着,叫别惊醒了他,这才慢慢捋须而笑。 不过这等惬意的时光不曾多时,便见阿罗匆匆奔来,立时目光一亮,精光分明低问道: “如何? 可有消息了?” 阿罗点头,低声道: “阿罗仔细问过宫里的人手,都说万春殿那一位离殿前往主上处去时,却是无甚闲人出入。 只不过…… 只不过那德安公公去传旨之前,那立政殿的武娘子似乎一直在万春殿附近徘徊不去,说是赏花…… 可德安公公一入了万春殿,她便也跟着消失不见…… 然后…… 德安公公出来之后足有半个时辰,这武娘子,才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然后自回其立政殿去了。” 长孙无忌眼一眯,轻轻道: “竟然是她…… 竟然会是她……” 看着自家主人有些意外而震惊的面孔,阿罗低声道: “会不会…… 这是主上安排好的? 否则为何她偏是要等德安公公……” “若是主上安排好的,她也不必等德安了。” 长孙无忌淡淡道。 长孙无忌如此一说,一时间阿罗倒也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在他心目之中,自家主人是从来不曾出错的。 是以,他也只是沉默。 正在此时,一个小侍仆匆匆奔来,告道禇大人前来请见。 长孙无忌立时着请。 阿罗见状,嘱咐了左右去准备上茶点之后,立时悄然退下。 不多时,便见禇遂良匆匆而来。 而他一来,便待茶水也不先用,先将自己这几日来查访的结果禀与长孙无忌。 闻得禇遂良言道近些日子以来,唯一一个出入皇后所居万春殿的可疑人物便是立政殿武媚娘时,长孙无忌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原来竟然真的是她……” 禇遂良闻得此言,便知长孙无忌已然从另一处得知了这等消息—— 不过他也不吃惊,在他看来,天下人若如此,他便当吃惊,可是若长孙无忌如此,实在是太平常不过。 于是他便道: “那老师,以您之见…… 这武媚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长孙无忌低头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没有给了正面答复,只淡淡道: “无论她有何打算,眼下来说,都无甚大要…… 要紧的是,她这样,会给这原本就是混乱一片的前朝后廷之势,带来什么变化……” 禇遂良微一思量道: “眼下宫中势力,显是分成三派: 一派是以皇后为首,另一派,则是萧淑妃为主,还有那些不愿附和两派的,便是如那崔贵妃一般,独立其身…… 如今这几番事下来,原本三足鼎立之态,多少有些倾斜—— 原本皇后与萧淑妃是可堪并敌之势……可这几番相询相害之势,却叫她自行失势。 可眼下若这武媚当真是极力相助皇后…… 那…… 以主上之心偏重而论…… 只怕还是要论皇后势雄呢!” 长孙无忌却叹道: “是啊…… 只是可惜,便是有武媚娘这等相持,只怕那皇后也是自难成气候…… 反而说起来,倒是这武媚娘…… 她如此行事,实在是对己无利啊! 一旦与皇后相党,那别人一来只会说她趋炎附势,二来也只会因着皇后之名有损,而污及自身…… 老夫实在是想不透,到底她这般支持皇后,有何意义?” 禇遂良微一思量道: “或者…… 或者她还有别的心思在? 比如…… 借此良机,向主上展示一番自己的胸怀?” 长孙无忌摇头: “先帝在时,老夫因着轻视此女胸怀,便是险些吃了大亏…… 此番却是万万不能轻视其为人了……” 想了又想,他突然问道: “那位徐婕妤…… 眼下如何?” 禇遂良怔了一怔道: “徐婕妤? 她……似是还在调养之中,多半是不能出宫的。” 长孙无忌叹道: “唉…… 若是先帝徐太妃还在,或者是这徐婕妤尚能为事…… 这武媚娘,也就等同于咱们手中的一把利剑了…… 可惜…… 眼下这皇后因妒相害,结果却反而使得宫中再无可制衡她的人物。” 禇遂良却不以为意道: “若是想制衡此女,何人比她自家亲人更好呢? 想必那样的家人多得是可利用之处。” 长孙无忌摇头道: “正因为那杨氏与贺兰氏太多可利用之处……所以武媚娘这等女子,是绝对不会教她们成为自己的短柄的。 所以,咱们可以用徐太妃,或者徐婕妤相用其人,却不能用其母姐为用…… 唉……” 长孙无忌轻轻一叹道: “老夫此刻倒是有些后悔了。 若是这武媚娘还能生育出个一子半女来…… 说不定,她在某种意义之上,还会成为咱们也好,主上也好,手中最强大的一把剑呢!” 禇遂良一阵讶然: “她有孩子?! 要是她有了孩子,岂非更加有害于我大唐?” 长孙无忌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老夫这些日子冷眼看着这武媚娘,发现此女虽然生性刚烈果断,机谋又是过人…… 可偏偏,这样的性子心智,却配上了一个痴情的心…… 无论是对先帝徐太妃,还是后来的徐婕妤……她都是一片至情至性,死而可矣。 尤其是主上…… 老夫这几年看下来,竟发觉这满宫上下,真正一心将主上当做夫君相守相忠,一心不变的…… 竟只有这个武媚娘…… 遂良呀…… 或者,或者…… 或者这武媚娘,才是真正能够成为主上一大助力的人选…… 所以,若是她有个孩子…… 若是她有一个孩子的话……” 长孙无忌的目光,亮如炬火: “或者…… 她当真会成为主上与咱们大唐前朝后廷之中,最强大的一把利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二十八 永徽元年九月十五。 午后。 太极殿。 李治正在殿中与诸臣相议理事,忽闻得殿外萧淑妃求见。 闻得此讯,李治只犹豫了一下,便当着长孙无忌等重臣之面着令宣召。 不多时,便见与常日不同,穿得极为淡素的萧淑妃一手拉着同样哭哭啼啼的雍王素节,一手拉着满面不安的下玉公主,身后跟着的药儿怀中还抱着一个尚未能走得路的小公主,满脸惨然地走了进来。 见她这副样子,李治心中立时有了底细,也作好了心思。 可是一见到几个孩儿可怜的样子,难免也是动了真火,怒道: “爱妃这是做什么? 好端端的,几个孩儿怎么了?” 淑妃面上一怔,可到底也是做好了准备,于是便看了几个孩子一眼。 孩子惧怕母亲,立时便止了泪,可哭得湿润的小脸儿却更见得可怜人,这样的楚楚幼子之态,更惹得一旁立着的一众老臣们心生不忍,纷纷劝言李治不必生气,莫吓着了孩子。 而身为元舅公的长孙无忌,更是伸手对着平日里一向看得不太上眼的素节招了招手,叫他过来,温声又不失威严地道: “雍王殿下,您身为龙子皇儿,如今也是近成年之时了,实在不当做此女人态,还是收起些眼泪的好。 来,拿着擦一擦,莫叫你父皇再心急。” 一边儿说,一边儿从袖里掏出手帕来,递与素节。 素节对这舅祖父一向畏惧,眼下见他如此说,自然也是老老实实地接了下来,老老实实地擦干眼泪不敢再哭。 萧淑妃见如此,知道已然达到应有的效果,便含泪上前道: “妾今日前来,实属无奈,还望陛下切务怪罪几个孩儿…… 要怪,便怪妾实在无能,竟是哄不得孩儿们安睡罢!” 李治闻言,也不好再生气,便叫她平身,又道: “怎么回事? 素节便不说了,便是下玉与小公主,也当是些乖巧的孩子才是。” 萧淑妃含泪道: “正是如此…… 只是…… 只是这几日里,千秋殿中不时有些……有些不好的东西,孩儿们年幼,自然灵感过人,夜里…… 已然是受了好几回的惊吓。” 李治虽然体弱,且其父太宗皇帝李世民,也是个最信天命方士之人,可他却是自幼不信的。 可是他不信这些,却也是从未怀疑过,这世上或者有些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加之他也明白,萧淑妃此来,说得这些事,多半是意指皇后,所以立时,他便道: “有这等事?可召了道士入宫看过?” 一侧长孙无忌等人立时便看向萧淑妃—— 原因无他,这些老臣们,多半还是信得过这些的,虽然这些鬼神之说常为他们所用,可他们…… 还是信得过的。 而萧淑妃要的,正是这样诸人瞩目的态势,于是便作势先拂了眼泪才道: “已然是召了道士入宫看过了,说是因为前些日子千秋殿大火,死伤之重,加之火焚之人怨气过重…… 所以…… 所以……” 李治摇头叹道: “也是天大的孽事…… 那些请入宫中的道士何在?” 萧淑妃正等着李治这般召唤,于是便立时传人进入。 不多时,一个身量利落,看着极为精干的道人便走了进来,先向李治稽了一稽(唐时因为李唐一氏自称是道祖老子的后代,所以李唐时期的道士地位非常高,但凡能够出入宫中的,有些等级的道士见到皇帝是不用行跪拜大礼的。),然后自称法号青莲。 李治先依礼免了他的罪(虽然道士见皇帝不用行礼,可这在俗世来说见皇帝不跪是大罪一桩,所以皇帝自然要免罪……奇怪的逻辑,古人有时候真的认真得叫人发噱),然后才相问起千秋殿中内况。 青莲乃道: “千秋殿侧殿之中死气过重,又加之火之业力怨念过深,已然是污及福地,不宜人居,尤其是不便有皇子龙孙这等大威福之人相居。 只因这等怨念业力太重,恐危及龙脉。” 李治闻言,立时明白了萧淑妃的来意,然后电转之间,恍然有悟,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同样似有所悟的长孙无忌,还有依然一脸忧心的其他人之后,这才轻轻道: “那…… 这般说来,朕的爱妃与几个皇儿,确是不宜再居于此处了…… 依道长的意思,想必是得易殿而居了? 那以道长相观……哪里才是皇儿与爱妃的最佳居处?” 长孙无忌闻言,脸上微微一动,却立时平静,李治见状,心里也是一安,便自不再语,只听那道士道: “皇子龙孙,威福之重,自然不宜轻易移殿而居,否则龙脉有损,则如根枯枝败,不复存矣。 是故若要为雍王殿下与二位公主,还有淑妃娘娘移居,那自当择有先灵相佑,最好是其直系祖先灵佑之处,方得安身。” 长孙无忌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一声道: “依道长这意思,这宫中除了那供奉我大唐高祖皇帝与太穆皇后的两仪殿之外,便只有供奉着先皇后文德皇后娘娘的立政殿可居了?” 萧淑妃闻言,却也不动声色,只是默默相立。 李治眼见如此,不由为难道: “这…… 可如何是好? 两仪殿的确本为后宫可居之殿,可一来眼下它已然成了先灵之所,不得擅入更不宜居人;而那立政殿……” 李治看了眼低垂着头,不言不语的萧淑妃,才道: “那立政殿眼下虽然暂居有人,可到底也是守灵在那儿…… 何况父皇在时便有明令,若非大事,不得开立政殿与任何妃嫔相居…… 舅舅……这……” 长孙无忌点头,也不看萧淑妃一眼,直道: “不错! 先前那位武娘子居于此所,是为文德皇后娘娘安灵之故。 是以如今论理依据,文德皇后娘娘灵安,已当出殿。 可是老臣以为,此刻她却不能,也不该出此立政殿!” 李治闻言一怔——这一次,他却当真是大吃了一惊: “舅舅的意思是…… 不叫…… 不叫媚娘出立政殿?! 为何?” 不止是他,便是其他大臣,甚至是萧淑妃,都震惊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大唐首辅。 长孙无忌淡淡道: “主上,您难道忘记,先帝太妃徐氏临终之前,再三叮嘱,自己侍驾西归之后,定要由自己身前所侍的武娘子伴灵满一年,才可奉灵入昭陵下宫?” 李治一怔——的确,徐惠生前为了保得媚娘可尽量长地留在立政殿中,确乎当众留下过这样的话…… 可是为何长孙无忌竟然肯认同这样的遗命? 要知道,徐惠不过是个前朝太妃……而且还是追封妃位的…… 为何他这样看重徐惠的一番遗言? 又或者…… 他另有打算? 不过李治想来想去,长孙无忌将这番话搬出来,都只对媚娘有好处没有坏处,便正色道: “正是如此……若非舅舅提醒,朕倒是忘记了。 不过到底几个孩儿这般受苦也是可怜……” 他这番话,却是意在试探长孙无忌真正的意图与态度如何,竟是完全没将萧淑妃放在眼里。 长孙无忌闻言,以为李治有心欲成全淑妃,可想了一想,又总觉事关武媚娘,只怕李治未必便是真心如此,只是顾着雍王与二位公主,于是便索性道: “若果然如此,老臣其实倒也有一法。” 李治扬了扬眉,萧淑妃也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道: “眼下既然雍王殿下与二位公主受惊,那便不若索性请雍王殿下与二位公主一道,伴灵于立政殿中些时日。 想必如此一来,雍王殿下与二位公主有文德皇后娘娘的慈灵庇佑,自然不再……” 李治闻言,微皱其眉道: “舅舅意思,是爱妃带着三个孩儿一道入立政殿暂居? 可这样一来,立政殿岂非……” “主上,老臣说的,是请主上下旨,着令雍王殿下与二位公主一道入殿,由立政殿的武娘子相伴守灵。 毕竟先帝有旨在先,宫中一应妃嫔,均不得入住立政殿…… 所以还请主上明令!” 这番话一出口,立时萧淑妃便变了脸色,转脸盯着长孙无忌道: “元舅莫非是要将本宫与孩儿们母子分离!?” 长孙无忌正色道: “娘娘错了,老臣从未有这等意思,只是既然雍王殿下与二位公主留在千秋殿娘娘身边如此不安,且又是希冀着能得先灵庇佑,自然是应当做些牺牲。 何况二位公主且先不提,雍王殿下年岁渐长,本也应当依例离开娘娘身侧,另居别所……” 萧淑妃如何肯答应? 一直以来,她都十分清楚,自己若非有子素节在身侧,只怕多半也会落得如皇后一般,虽然权势无极,却是处境可危…… 自然是不愿的。 况且她此番前来的目的,早已在李治开口的刹那间达到,于是,她便索性态度急转直下,哀求李治,万不可分离其母子二人。 一边儿素节也听出些端倪,想到要与媚娘同居一殿,不免惊恐万分,哀哀哭泣。 于是一时间殿上当真是悲风苦雨,如丧考妣。 李治知她虽然向来行事狠辣大胆,却也从未想过如此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便可得到入立政殿的机会,一切一切,不过为试探李治心中,是否真当媚娘为徐惠配侍…… 如今眼见如此,他也无意与她再继续纠缠算计下去,便安慰几句,自令其退下,至于易殿之事,且容日后再议云云…… 萧淑妃闻言如此,立时如蒙大赦,带着三个孩子与药儿,还有那道人匆匆离开。 一刻钟后,立政殿内。 媚娘听毕了匆匆奔来的清和之报,乃点头,微微一笑谢道: “我知道了,叫你跑了这些趟,当真是辛苦。” 于是一壁叫着瑞安去取了些赏赐与他,一壁再谢过。 清和闻言,自是感恩戴德,与瑞安一同外出。 一侧伫立的文娘倒是有些意外道: “这萧淑妃突如其来地唱了这一出戏…… 是为了哪一桩?” 媚娘淡淡一笑: “还为了哪一桩? 两番三次,治郎都因着我的话儿,轻轻放过了原本可以严惩的皇后…… 多半她是想探一探治郎对我的心思,到底如何…… 小聪明罢了。” 文娘忧道: “那如此一来,之前那般费心,利用玉凤所成之事……岂非……” 媚娘淡淡一笑道: “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她会真的全信那些话儿…… 萧淑妃是勇过于谋,也是有心无视于她本就是我的影子这一事实…… 可她却不会骗自己。 所以或早或晚的事罢了。” 文娘闻言,知道以媚娘之能,既然早已料到如此,必然是有所安排,于是也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瑞安气喘喘跑了回来,见媚娘坐着道: “姐姐,接下来却该如何?” 媚娘想了一想,不答反有些意外道: “这番之事…… 一切倒也还算在我料中,唯独叫我意外的,是长孙太尉对萧淑妃的态度这般绝决…… 他竟然能说出叫雍王殿下跟着我…… 以他这等事事中立,向来不喜出头露面,擅发议论,多借他人之口上表天听的个性来说,此番之态度,无疑是表明了萧淑妃欲入立政殿这条路,在他有生之年算是被彻底堵死了。 可见他是当真恨透了萧淑妃利用雍王殿下争宠之事。” 瑞安点头,也道: “话说回来,既然元舅公能说叫雍王殿下跟着姐姐…… 想必也是多少有些认可姐姐之能了。” 媚娘点头,松了口气道: “所以这是此番事中,最意外的一份收获…… 只是不知这样的态度,对治郎与我将来的路,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三十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低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站立的德安的影子,淡淡点了头道: “你去告诉治郎,此事我已然知晓…… 其他的,便一凭治郎的心思罢!” 德安闻言,淡淡一笑道: “姐姐既然如此说了,那德安自当如此回禀—— 其实以主上与姐姐的灵犀相通…… 这等小事,实在无须特特传来相告…… 姐姐,主上的心意……您明白罢?” 媚娘脸上微微一热,慢慢点头,良久才道: “眼下还是请治郎多顾及自己的好…… 这等大事一出,宫中必然又是好几日不得安宁…… 以后日子还长,不愁不能再见。” 德安闻得媚娘此言,便笑道: “便知姐姐最懂主上心思。 不过也好,主上有时耽于心念,也是难免失措。 有姐姐在一边儿提点着…… 主上行政理国,自然是稳妥得紧。 那德安这便回去回话儿了。” 媚娘点头,然后抬起眼,一双清亮亮的眸子只看着德安道: “且先不急…… 我还有话问你。” 德安一怔,立时明白,笑道: “姐姐可是想知道…… 那眼前诸人如何?” 媚娘点头,想了一想,叹道: “说到底此番事与我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德安也点头道: “姐姐说得很是,这样大事,还是早些掌握得好。 其实德安方才来时,就想将眼下进况告与姐姐了…… 那萧淑妃眼下,已然是一身素衣银冠,带着几个孩子跪在太极殿前广场上痛哭不止……” 媚娘闻言,难免有些失望,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又是孩子…… 她果然将雍王殿下,当成了通天法宝么?” 德安闻得此言,却是一怔。 媚娘见他如此,便微讶道: “怎么了?德安?” 德安这才恍然道: “没什么…… 只是姐姐这话儿,竟是与元舅公所说的,一模一样。 是以德安有些吃惊罢了。” 媚娘闻得长孙无忌,便神情一凛道: “你说太尉大人也来了? 可是为了萧淑妃之事而来?” “兹事体大,何况我大唐前朝后廷,向来关系紧切。 元舅公因此来探,也本属意中之事。 只是元舅公这般行动迅速,倒似是不常有。 是故主上还在纳闷儿呢,他老人家到底是为了那一面儿来的呢? 所以眼下,李云李雨几位大人,正明里暗里,好生地查着元舅公身边儿人物的动静。 想必不日便有消息传来。” 德安这一解释,媚娘倒也明白,然后又问道: “德安,你方才说…… 太尉大人也说了与我一样的话儿…… 他是不是也觉得,萧淑妃这般闹将起来时,每每都带着雍王殿下…… 似有不妥?” 德安一怔,脱口道: “这是必然的罢? 说到底,元舅公到底是自主上尚在襁褓之时便看着他长大,又一手扶主上成人立位的长辈了…… 他对主上的关爱与照顾,却非是假呢!” 媚娘一怔,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道: “那…… 那治郎的几个孩子,他都很喜欢么?” 德安又是一怔: “这…… 姐姐这么一问,倒是问到德安心里去了。 说起来德安自以前便也是疑惑呢! 论起来,这满朝之中,都是以贤明德立观察几位皇子的。 可是唯有元舅公…… 似乎他对主上的关爱,也没有少分给这几位皇子呢! 便是二位公主,他老人家,也是颇为怜爱。 只是元舅公性子严肃,所以难免几位殿下不易亲近他便是。” 媚娘一怔,罕见地呆了半晌,口里才喃喃地,不可思议地道: “他老人家…… 居然这般爱护孩儿们……?!” 德安眨了眨眼,实在是不解媚娘心思,不由回头望了眼瑞安,谁知自家弟弟也是一脸莫名,于是只得转回头来,向着媚娘一礼道: “姐姐,德安无知,还请姐姐明示……” 媚娘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这些话儿…… 你可曾对治郎说过?” 德安摇头道: “不曾。” 媚娘点头,又沉默半晌,才慢慢地,似是思索着什么地,对德安道: “寻个机会,就这几日罢,你将这些话儿,就是元舅公待皇子们很好的话儿,说与治郎听。” 德安一怔,不解其意,但他眼看媚娘如此沉默,倒也不好再说,于是便点头退下。 …… 好一会儿,瑞安才送走了哥哥,入得殿来,向媚娘相询道: “姐姐,您方才叫我哥哥去告诉主上这些话儿…… 却是何用意…… 瑞安实在不懂……” 媚娘摇头,叹道: “老实说,我也不知为何。 我只是觉得……” 她缓缓起身,走到殿中,看着殿外满地的月光,慢慢道: “只是觉得…… 也许…… 只是说不定也许,叫治郎知道这件事是最好的。” 瑞安一怔,他跟着媚娘这些年,从来只见她杀伐果断,下手绝决,却从未见过她这般迷茫而温和的表情。 张了张口,他却发现自己说不了什么话,于是只得点头,默默退下。 …… 永徽元年九月二十。 太极宫。 李治淑妃萧氏,因故失礼逾制,遂携幼子雍王同跪于太极殿前哀哀泣告。 李治心疼其子,然亦无法谅解其母,后因左右侍从力劝,遂因子宥母,然仍着令萧氏停俸半载,禁足三月,一切事故,且待禁足后再行议论。 此旨一出,宫中前朝议论纷纷,皆以李治有私袒之心,然君令已下,不能再改。 次日。 午后。 万春殿中。 正由着怜奴服侍品茶的王皇后闻得来报后,叭地把手中茶碗一合,眯了眼轻轻道: “便只是如此么?!” 胡土低头,轻轻道: “只是…… 如此……” 王皇后咬牙,愤怒之下,竟挥手将茶碗摔在地上跌得粉碎,恨声道: “明明都这般恼怒了…… 为何还要这般相护!? 就是因为那么一个没家教没德养的阴毒小儿…… 便要…… 便要……” 一边说,她一边目中潸然泪下。 眼见她如此,说不得怜奴与胡土也是好一番安慰劝解,然后怜奴又道: “娘娘,您也多少平心些的好…… 说到底,这也不能怪得陛下…… 毕竟陛下眼下可承的皇子,却是没几个了。” 胡土也在一侧劝着道: “是呀是呀! 好歹此番萧淑妃受罚,也足见她是失了君心了。 娘娘只要这个时候,好好儿地叫咱们的陈王殿下表现表现,便再无他事了……” 王皇后闻言,便立时含泪,叫人传了李忠来。 不多时,一脸无措的李忠便慢慢走了进来,向着王皇后行礼。 王皇后此时心中激愤,也不管不顾,便哭着招手叫李忠上前来,好好抱了他在怀中道: “忠儿忠儿…… 你可是要上心安学啊…… 若非如此…… 母后与忠儿,只怕都要受尽那萧淑妃母子的欺侮了…… 忠儿忠儿……” 哀哀的哭泣声,与一众侍从的劝慰声中,年幼的李忠,只能茫然地看着这他所不能理解的一切。 “唉…… 忠儿也是可怜……” 半个时辰后。 立政殿中。 闻得瑞安带来李云的报,正在铰花儿的媚娘也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铰子,想了一想道: “这些日子以来,宫中是非也多…… 那刘宫侍,可曾寻了机会去见过陈王殿下?” 瑞安叹气道: “当娘的,哪里有不想见儿子的? 可是这刘宫侍也是怪狠心的,竟然当真这些日子都没去见过陈王殿下…… 宫里人人都说,这刘宫侍当真是为了自己,硬生生把儿子给卖到万春殿啦!” 媚娘皱眉: “怎么会呢? 刘宫侍的心思,别人不知,你跟着我,自然当知的…… 为何也要跟着传这样的谣言?” 瑞安又叹口气道: “姐姐…… 容瑞安说句不好听的。 正因为是瑞安跟着姐姐,瑞安眼见了一切事过…… 瑞安才觉得…… 才觉得这刘宫侍,当真是如卖了自己亲生儿子一般了。 若是换作姐姐,必然便是拼了命,也不会教陈王殿下被人夺去的罢?” 媚娘一时无语,只是半晌才叹: “她也是命苦……” “命苦确是命苦,可她无意从这命苦之中走出来,也是事实。 否则,姐姐都可以做到的……她又为何做不到?” 瑞安一想起那个每每看着自己时,便惊慌怯懦如同受惊兔儿般的陈王,心中不免一番刺痛: 说到底,那也是主上的孩儿,他如何不心疼? 媚娘不语,只是摇头,半晌才道: “寻个机会,跟你师傅说一声,这么些年了,皇后的药……也该减一减量了。 别心急,反而坏了大事。” 瑞安心知媚娘这个节骨眼儿上提起此事,是为了陈王,是以倒也不曾拒绝,只是点头,又问道: “那姐姐,皇后往萧淑妃那边儿送那药的事儿…… 要不要教师傅知道?” “你师傅只怕早就知道了。 不止是他,多半连治郎也是早就知道了…… 唉! 皇后也是心太狠,就因着害怕淑妃再得一子其势更雄……竟然暗地里给下药…… 幸好小公主已然断乳,否则只怕小公主便要受其影响了。” 瑞安也点头,恨恨道: “可不是么? 往千秋殿里送便罢了,她竟然也敢往咱们立政殿里送药…… 真当咱们是吃素的呢! 姐姐,这东西,师傅还是一样地每每截了,送回她宫里去再加回她的日常膳食中。 姐姐且安心罢!” 媚娘点头,不语,半晌才抬头,目光微寒地看着天空道: “王善柔啊王善柔,别怪我们…… 要怪,就怪你自己,做得太绝!” 手中花铰微一用力,一朵开得正炫目的桃红牡丹,便被生生铰下,落入泥土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三十二 同一时刻。 太极宫。 太极殿中。 一片灯火辉煌里,李治高坐玉阶之上,金案之后,批阅奏疏。 今日,因着王德身体不适,李治着准了他去好生养着,德安有事外出,便只有清明二兄弟伴在君侧。 不多时,便见德安匆匆奔回,先行一礼后,上得阶来,附于李治耳边,细细几句。 闻得德安附耳密报,不由皱起眉转过眼,直直地瞪着他看道: “可知是谁走漏了消息?” 德安摇头,怀里抱着白玉拂尘轻轻道: “眼下不知…… 不过多半也是王大人留的手。 主上,眼下如何是好?” 李治咬了一口牙,却不提这皇后之事,只问道: “昨日里,朕听说千秋殿那事…… 似是媚娘安排的? 她可叫瑞安来说过什么?” 德安闻言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主上,德安以为,主上知姐姐,姐姐也知主上,这便够了。” 李治定定地看了他一回,突然眉目松怠,倦色浮上来,只皱着眉以两指夹揉着眉间道: “朕何尝不知…… 可到底有些事,朕还是希望不要叫她染了自己的一双手…… 罢了,多半她下起手来,还是不会那么狠……至多只是叫萧淑妃安静些时日,不去找素琴的麻烦便是。 倒是此事可大可小…… 你要替她与瑞安圆好了后才是。” 德安点头,轻轻道: “主上安心,德安晓得。” 李治想了一想,又森然道: “朕本来是当真不想再与皇后继续这般纠缠…… 可既然她如此苦苦相逼…… 那也不会再客气甚么了。” 转过脸来,李治的神色,在一片烛光中显得格外冰冷: “收拾得干净些,明白么?” “是!” 德安眉目间尽是坚毅之色。 永徽元年九月二十七。 长安。 长安城中忽传惊闻,道天子脚下,竟有连环抛尸之案。 自九月二十日起,已然连数近八人。 一时间,长安城中人人自危,家家紧闭。 …… 午后。 长孙府中。 主书房中。 长孙无忌方一回来,正由着侍从脱帽更服,便见眼下虽暂入恩荫,却已然在长安令府中修习着领个武差的长孙净匆匆奔入,一时一怔,便道: “你怎么这般时候便回来了? 公府内无事了么?” 面白发乌,身长玉立,容美而雅,长得极肖其母的长孙净见得父亲,便立时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先见过父亲,然后才认真道: “想必父亲也知道,近些时日以来,城中抛尸案一发众多…… 所以令公(就是长安令)老大人便叫净好好儿查一查,这些年来长安城中可有些什么类似的案子…… 净在公府里查了许多,都不见有什么详整案史,所以思量着父亲房中藏记甚多,说不定便能寻得些东西。” 长孙无忌闻言,微微沉默,半晌才点头挥手道: “去罢! 都在里间。” 长孙净谢过父亲,这才急匆匆奔入内间去寻书。 一边儿侍立的阿罗看了眼长孙净,不由低声道: “主人,要不要提醒下小主人,此事还是不要深查的好? 那些尸首阿罗也早看过,明显是影卫的下手……” 长孙无忌摇摇头,目光有些复杂,却极为温柔地看着儿子正在内间忙碌的身影道: “几个孩子里,净儿最像他娘,生性又是极为内敛,又是格外自强,最不喜凭恃着老夫与长孙一族之威,而得官进爵…… 罢了…… 便由他去查。 想必以王德与德安的手段,净儿是难查出些什么的。” 阿罗闻言,也点头称是,然后又道: “那主人,您说…… 此番影卫大肆扑灭太原王氏一门下之密探…… 到底是得了谁的令呢? 还是王公公与德公公师徒二人,擅自而为?”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摇头道: “若说是主上…… 实在不像他的所为。 到底主上还是个宅心仁厚的孩子,影卫自徐太妃交与他手之后,据老夫所知,他便不曾运用,多半都是王德与德安师徒二人直接管理…… 尤其是德奖世侄离开之后更是如此。 只怕…… 此番也只是王德自己的一番私心罢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能原宥当年之事。” 阿罗闻言,也是叹息道: “也是…… 毕竟当年之事,对他老人家可说是一生之痛。 虽然侥天之幸,他因此竟得良机,遇先帝,奉文德皇后娘娘,又侍主上…… 可到底……” 长孙无忌也叹了口气: “所以老夫向来对他的手法,不闻不问…… 此番便也如此罢! 若是不生什么大事,你便招呼着朱衣卫不必多理,甚至必要时,出手相助也不是不可以。 但若出了什么大事,或者事态发展出了格…… 你便要立时来报,明白么?” “是!” 阿罗刚说完,便见长孙净抱了一大叠的案史出来,先谢过父亲,这才匆匆离开。 看着他离开,阿罗又忽然道: “不过眼下倒有一事…… 主人,这净小主人也是极为聪颖的,此番既然要从咱们府中书卷里,寻找这些旧案史…… 多半便是察觉了什么,那阿罗要不要……” 长孙无忌点头道: “你好好儿看着他,尽量不教他有机会插手此事。 若实在不成事时……” 长孙无忌低吟片刻,断然道: “便说老夫要他来帮着修订唐疏律议,支开便是!” 永徽元年九月二十七。 长安。 高宗李治,性喜游猎,然自登基后,困于政务,不得解脱。 今日偶然得闲,遂立时下召,着令左右摆驾出城,以图尽兴。 然驾方出城,便遇大雨,其于马上水淋透体,虽有细蓑油衣而仍不得尽兴,遂郁郁而问随侍左右之臣: “细蓑油衣,何以不漏?” 左右无可答之,唯谏议大夫,昌乐国人谷那律自上前道: “臣素闻若得避雨,唯有居于静室之中。 今主上若欲求安,则当以瓦片为衣尔。” 李治闻言先是一怔,尔后大喜,于马上赞道: “臣之谏议,可流传千古尔!” 立着左右起居郎将此事记于注中,且大加赐赏,更立时着旨,转马回宫。 …… 午后。 大雨绵绵,又将整个立政殿,彻底地与世隔离。 媚娘这些日子实在是身子懒疏,李治今日又不在宫中,所以便索性连寝袍也不再更替,自己只着了件寝袍,便于殿下支了张锦榻,盖好柔毯,温了黄酒,一边饮黄酒袪湿避寒,一边儿赏雨。 瑞安与六儿,文娘也难得的空闲,便在一旁支起一张小炉子,炉上只坐了一只细泥小坛,坛子里煮着些文娘一时兴起,从宫外寻来的平常腌物,炖了上一年便熏制好的牛肉块儿,只等着一会儿煮好了,捞了出来给媚娘做下酒物。 阵阵细细的清香荡在空气里,连清凉湿润的水气也不能挡着,反而这雨气因这香气雾气一激,更加朦胧起来。 媚娘一时只被诱得腹中饥饿,便转头问文娘是否可食? 文娘见她如此,也知晓自晨起之时,媚娘便再不曾得进什么饮食,于是便急忙停下手中正扇着风加火的扇子,只手拿了细白布帕揭开盖子,仔细拿长柄汤勺盛了一块儿牛肉出来,尝了一尝笑道: “可正好了呢!” 于是几个人便立时忙碌起来,盛菜出来的盛菜,再添些热水温了酒的温酒。 好在本来酒食也是备好的,媚娘又素食清淡,最喜原味而食,因此几块牛肉,两三块儿腌物下肚,便觉腹中温饱之感极为舒适,她眼看着三人也是忙碌得紧,便叫他们自己取了碗,也一同进食。 若是搁在别处殿里,便是一向亲下的李治身边,他们也是断然不敢的——毕竟尊卑有别,主仆有分。 可是媚娘一向如此,且性最不喜这等分明之制,之前也是因此事上,不知吃了多少教训,最后都到底还是拗不过她乖乖从命…… 再者今日这些煮物,也着实闻得叫人食指大动。 是以此番三人也不再多加谦让,谢过媚娘之后,便自取其食。 主仆四人品了一会儿酒食,媚娘便突然问道: “这些日子,长安城中,似是颇不太平啊!” 一侧方才用毕了酒食,正替文娘收拾着东西的瑞安闻言一怔,尔后立时道: “姐姐说得是,不过倒是替咱们省了好些心。” 媚娘点头,半晌才淡淡道: “想不到…… 治郎也会有这样雷厉之时……” 瑞安想了一想却看着收拾东西的文娘道: “也不能怪主上—— 此番皇后也好,淑妃也好,都着着是犯了他的忌了。 何况长安城中,天子脚下,元舅公的朱衣卫那般势大,也不敢如此猖狂,竟敢直接去查主上之行事…… 自寻死路也是。” 媚娘点头,良久不语,然后又忽问道: “那皇后如何反应?” “倒是没什么动静…… 不过她一向如此,只怕此事多半已然是气坏了。” “气坏也好…… 否则接下来,咱们倒是不好行事呢!” 媚娘冷笑一声,瑞安却怔道: “姐姐…… 似有所计?” 媚娘抬了眼,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忽道: “我听说这些日子,萧淑妃突然重病不起……还谵言妄语,似是极为不安呢…… 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瑞安闻言心中一紧,不由避开媚娘之双眼。 眼见他如此,心下已知其态,不由长叹一声: “你啊…… 看着性子极稳重,行事却还是一如当年一般激烈…… 罢了,这样一来,也许反而能成了一手妙棋…… 那东西,你想个法子送进万春殿去罢!” 瑞安一怔: “不是点进去么?” 媚娘垂目,淡淡道: “何必? 叫她们自己相斗就够了。” 瑞安立时明白,当下允而行之。 一侧文娘眼见如此,不由轻问道: “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媚娘却不语,半晌才淡淡道: “要护住素琴……眼下,也只有这般行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三十四 永徽元年十月初二。 长安。 太极宫。 山水池边。 李治独自一人,平服金冠,立在山水池边的千步廊上,看着池中败残的荷花。 不多时,便见一人,由王德引着,一步步向此走来。 “臣李绩,见过主上!” 来人离他还有三步之时,便立时叉手欲跪礼,结果却被早有准备的李治快步上前,伸手扶了起来,含笑道: “英国公万不可如此…… 朕早已说过,卿乃大唐之重将,不必多礼。” 尽管如此,李绩仍然执意谢过,然后才缓缓起身。 王德见状立时悄然退下,安排着左右防守之事—— 毕竟眼下,朝中内外皆以为英国公尚在回京之途中,此番先行一步回来,本也是极密之事。 眼看着左右清静了,李治这才正色问李绩道: “英国公飞疏报朕,道有要事需秘中相商,却不知是何事?” 李绩抬头,正色看着李治道: “有禀主上,明日朝中班师之仪将行时,臣将力请辞去相就要职之事,还得需主上当朝恩准。” 立时,李治不悦地皱起眉: “此事卿已然说过许多次,朕也说过许多次…… 便不要再提了。 若是英国公在意长孙太尉等人的话,那便更不当提。 卿当知,比起长孙太尉来,朕真正完全信任的人,还是英国公啊。” 李绩虽早知李治心思,可得受君王如此重任,也是难免有些感动,轻轻道: “臣得蒙主上如此恩宠,实在是祖上几生几世,得修之福。 只是眼下臣虽得主上此言,却还是要冒着不知惜之罪,请主上听臣一言。” 李治眼见他坚决,也不得不叹了口气,拉了他坐在一边: “英国公,请说。” 李绩依然是先谢过李治恩宠,这才与李治分了主仆之位,坐在一张早已备好的小几案之后,亲手替李治斟了茶水奉上之后才道: “主上,臣于先帝在时,便已然是于军中素久。 不怕主上怪罪,其时长孙太尉等诸人与臣尚算一心,都只为先帝,为时为太子的主上之未来考量,是以臣也不打算与之有些什么谋隔。 然眼下,事态已然不同。” 李绩正色道: “眼下,臣已然决意忠于主上,自然也是当为主上着想。 是故想来以眼下朝中局势而言,臣为能彻为主上,自然还是不教元舅公太过在意的好。” 李治扬了扬眉道: “英国公的意思…… 长孙太尉是不是有了些动作?” 李绩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主上英明,此番臣之所以执意相辞,便是因从固守京师的契苾将军处得了消息,道元舅公某次府中宴席之上,有位太尉门生,似曾发出些忧心臣之功日发势高之语。” 李治眯了眯眼: “禇遂良?” 李绩正色道: “禇大人虽然向以元舅公为首,然却知事轻重,当场便喝止此言——” 李治又眯了眯眼: “那便是裴行俭了—— 的确,朕于父皇在时,也曾听说过,此人确是意在武功,更胜于文职…… 只是他既为大唐臣子,究竟应文应武,还是要看大唐天下何用罢了。 如此激行之言,确**分。 但英国公也不必如此在意。” 李绩摇首道: “裴大人之言,虽则是因其心在武,不过却也是有理。 想来臣这些年来边塞沙场,立军功无数。 对向以武功文治夸耀于朝中的关陇一系而言,臣若不成其友,必势为其头等大敌,再无中立之说。 所以…… 臣以为,若为长久故,还是臣自请封职的好。 如此一来,臣方可安心为主上,为大唐百姓安定边塞,平患北方。” 李治闻言,立时涨红了一张玉容,怒道: “这怎么成!? 英国公这些年来,为朕为大唐征战沙场,宛如大唐长城屹立西北…… 朕怎么能叫你受委屈?! 便是再如何朝堂权谋,朕也绝不能看着真正有功于大唐臣受屈!!!” 李绩闻言,眼见李治如此动气,心中大为感动,却欲再劝时,李治却扬手道: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 朕知你担心,可以允你辞了那尚书左仆射之职……但其他公职,你提也不必提!” 李绩闻得此言,不由大感为难,苦笑道: “主上…… 可…… 可是老臣希望主上还是将这开府同三司(就是三公地位,隋唐时期是天子以下最高的文散官级别)或是同中书门下三品(也算是文职的一种,唐太宗至肃宗时期实际上的宰相,当然有同学疑问说李绩怎么会是三品官,事实上他是以从一品的身分,还兼理三品官的政务而已,这个职位可以说是初唐至盛唐时期实际政权的巅峰官职了,因为二品往上的许多职位都只是一种名誉上的职位而已)之职中的其一项移去啊……” 李治不悦道: “英国公是先帝赐与朕的三位首辅大臣之一,也便是说,这开府同三司之职,本便是先帝遗诏之令! 朕怎么能做下这等不孝大罪之事?! 至于那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职么…… 眼下虽然卿长在西北,征战沙场,可到底英国公文武双全,实在是不世之材…… 这朝中大事,更加不能教长孙太尉或是其他人把持到底。 所以想必英国公也未必是真心要辞去此职罢?” 李绩苦笑摇头道: “老臣以为,文武还是分得清些的好……” “不必多言了,便就这般定了。 横竖英国公长时在西北,这尚书左仆射一职虽实为百官之首,却到底也是不常议事。 且对长孙太尉后面儿的关陇一系或是那些氏族贵族而言…… 想必这个名义上的首位让出来,对他们而言更加有意义罢? 英国公切莫再推辞了!” 眼见李治如此器重,李绩也实在无以为答—— 虽然他本意是希望只保留尚书左仆射或同中书门下三品二职之一便可……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眼前这位少年天子对自己完全的信任与厚爱。 再一次,他心中深深感愧,又是三叩九拜之大礼谢恩。 李治伸手扶起他来,也是不由愧叹道: “说来说去,还是朕的不得力…… 否则若是朕朝权在握,卿又何必如此为朕设思? 唉……” 李绩摇头淡然笑道: “老臣一生粗鲁不文,本就不喜这些官样文章。 因着一国之事,军权为盛,是以才想着正得可为主上于边事之上,多加助力…… 实在是不曾想过要借此谋取些什么。 主上给臣的,已然是太多太多了…… 臣知道,老臣都知道。 这些年臣虽长时不在京中,可臣之老妻幼儿,却每每于家书之中,极言主上恩宠眷顾,多加照拂佑护之事……” 李绩思及前些日子自家夫人传来之家书中所言之事,不由目中微湿,心中大为感动道: “别的不提,便是前些日子家中小孙儿急病不起,诸大夫皆告无力回天之时…… 主上竟为了区区一个小儿,漏夜三更,竟不顾辛劳亲自御驾往鸿雁小庐硬是召得闭关许久,不见外人的孙老神医出世相救…… 若非如此……若非如此…… 只怕那孩子便……唉! 主上对臣一家之大恩大德,臣实在是三生三世,也难以相报啊!” 李治闻言,却不以为意笑道: “英国公此言差矣,论起来,朕既为天子,那天下之民皆为朕之子民,卿之小孙儿,亦属同列。 幼儿无辜,若能救之,也是朕行天德而已,不必多存于心。” 言虽如此,可李绩到底也是感动不止—— 须知对长年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又是富贵无边的李绩而言,最重要的并非什么再得大恩大惠,功名利禄…… 而是自家家人的平安,相伴一生的夫人幸福…… 这才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李治知道这些,所以李治才会在李绩不在京中之时,格外照顾关注其家中之事。 李绩知此为君恩,更是再三言谢。 一番礼恩谢过之后,李绩眼见李治无意收回成命,也只得就此做罢,先行告退——毕竟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一半。 不过在临走之前,他还是犹豫一番,向着李治道出一件叫李治大感意外之事: “主上,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李治和颜悦色道: “英国公但有进言,自可坦然进之,不必拘礼。” 李绩又犹豫了好一会儿。 李治看着向来果断的李绩如此,不由好奇道: “何事,能教英国公如此踌躇?” 李绩想了一想,终究还是一叹道: “其实本也是一些流言而已…… 只是臣总觉得,此番流言,非似空穴来风……” 李治眯眼: “何样流言?” “臣……日前于军中,与诸位大人某次庆功之酒宴之时……曾偶然听得有人醉后吐语,道……”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道似乎……先帝尚有一封遗旨,至今未曾现世。 那位大人似乎极为困惑,不知为何主上至今不肯将之公之于世。” 李治闻得此言,不啻于如闻惊天霹雳,他一时间竟急而起身,睁大双眼道: “遗旨尚还有一道?! 朕怎么不知?! 这话到底是谁所言?!” 这样的态度,原本便在李绩意料之中,可到底他也是不能轻易地表现出自己本就知道此事,更万万不可教李治看出端倪,是以只得也低下头,跪伏于地道: “臣惶恐……臣贸然……” “英国公不必如此,你只消告知于朕,这话儿…… 到底是谁说的?!” “是主上的姑祖母,平昭阳大公主之子柴令武将军。” 李治咬牙,遍体阵阵发寒,目光如炬地盯着伏起不起的李绩: “他…… 朕可记得,他素来与高阳公主驸马交好……” “正是。所以臣才有些犹豫—— 毕竟臣以为,此事先帝早已告与主上……” 李治闻言,长长吐了口气,双后背在身后,转身背对李绩,半晌才轻轻道: “英国公先请起……” 闻得李治赐免礼,李绩倒也不好退辞,便起身,看着面前背对自己的青年道: “主上…… 臣以为,此事似有些不妥。 若这遗旨之事,连主上也不知,那又为何柴将军会知? 加之其与高阳公主等人交好…… 只怕多半此事内有些问题。 甚至这遗旨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是两说。 主上且不必担忧。” 李治沉默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英国公可曾听柴令武说过,那遗旨内容,是关于什么的?” 李绩又沉默了一下,才看着李治的背影轻轻道: “似是…… 似是关于…… 关于立政殿,武娘子之事。” 李治刹那间神色大变,宽大的广袖之中遮着的双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 李绩看着背影中透出一股杀意的李治,不由浑身一冷: 看来…… 眼前这位天子,却比自己想像中,还要重视那位无名无位的武娘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三十六 黎明之前。 夜极浓。 立政殿中。 媚娘似感应到了什么也似,突然从梦中醒来。 而正如似应照着她剧烈的心跳一般,榻前,立着一人。 一个她在这世上,再熟悉也不过的人。 “治……郎?! 你怎么这般夜了……” 她讶然,轻轻坐起刚掀起纱缦,未待及伸出手,便被李治一把抱入怀中,将一张玉润容颜埋入她颈间。 “治……治郎?” 媚娘有些着慌——这是异常陌生的情绪,可是感觉着李治俯于颈间时传来的低低振动,与为水气所湿的肩膀,她不得不慌…… “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么? 是元舅公要你做什么……还是其他的人…… 难不成……难不成是太原王氏……” “不是……不是……” 李治只是默默地埋在她颈肩之中,汲取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温暖,与缕缕清香,轻轻道: “没什么…… 只是想见你……” 媚娘听着李治平稳得几乎听不出半点破绽的话语,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心里一松,于是眉目渐缓,伸手,坚定而温柔地回抱着他,任由他在自己肩头无声落泪,却依然佯做不知。 夜,正浓。 …… 偌大的寝殿之中,只亮着一盏轻烛。 纱缦之中,已然更替了寝袍的李治与媚娘,双双握了手,安静地倚在榻上。 媚娘枕着李治的胸前,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良久才开口道: “治郎,你知道的,无论何事,若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 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说与媚娘听,可好?” 李治闻言,不由心中一阵酸痛再起,拿起媚娘的手,轻轻在唇边一吻方道: “也没什么想不想说的…… 只是朕…… 今日才知道,父皇真正的心思。” 媚娘一怔,抬头看着李治。 李治本就无意向她隐瞒,便一五一十,将今日之事说与媚娘听闻。 媚娘当下便是一惊,且道: “这…… 遗旨内容是……” 李治沉默,半晌才坐直身体,低头从怀中取了那封遗旨,默默地递在媚娘面前。 媚娘见状,立时惊得也不及披衣,便顷刻起身,先下榻双膝落地,对遗旨再三行大礼,又对太宗在天之灵,告请免己不知遗旨在此,衣冠不整,失礼之罪,这才方由着李治扶起身,双手奉了遗旨,走到正殿之中以香奉好,然后又是夫妇二人复归殿中,更朝服着正冠,入正殿再三拜过,媚娘这才敢启旨一观—— 之所没有惊动任何人,原因便是媚娘知晓,此事事关紧要,越少人知道越好。 否则李治也不会将跟着自己来的德安留在殿外,不叫入内了。 遗旨展开,媚娘细细阅之,乃不由目中凝泪。 实在是这虽名为遗旨,却实是一封告子亲书而已。 文中字字句句,皆是太宗一片怜子孤苦之心,惜子失怙之意,其中慈父情怀,字字入骨,句句铭心,实在叫观者无法不动容失声: 稚奴吾儿,朕今昔虽身体大安,却仍不免百年之期,今日于汝母灵前告香,心中实在慨怀,忧忡成疾,故早做此定计,以求吾儿日后平安康乐,虽不能免一切烦虑,然终可无大患之忧。 朕得吾儿,实为天怜朕失爱之痛。诸子之中,唯吾儿性情气华,皆如汝母再生……朕之痛怀,皆因儿承欢于膝下,方可聊为慰矣。 然儿肖汝母,故慈怀如夫,日后儿登位之日,必当受诸等折痛,难得快心。 朕每思及后,不由心怜心痛,又思及朝中关陇、氏族二系势大如虎,吾儿心慈如斯,何以衡之? 遂着如袁天师之语,当以天命之女武氏昭多方磨砺,良加养成,且更使其情牵吾儿,自为良辅也。 故,日后儿若有因,可设良策,使其为中宫之主,以相辅之—— 此故朕使其洁身自好,多方磨习,更与汝舅父长孙氏不得两立之故也。 皆因朕日下观来,关陇氏族二势,日后必为朝中大患。兼之儿性仁慈,虽怀有奇才大略,手握雷厉之能,却无奈性已至此,难以杀伐决断之态,衡平此二势。 武氏女昭,性果决,意沉稳,更兼至情至性,不逊长兄火承乾,知机谋略,不差汝慕之青雀。 最为难得,此女于世中无牵挂怀,更无他念,一心一意,仅为吾儿与数人尔。 是故此女,实可为天赐吾儿之良配,大唐之贤后也。 诚如箴言所谓:后为武氏,唐三代昌者言。 然奈何其身为朕身侧侍子,虽朕力保其身,且有意教化其格,奈何其出身无靠,日后若吾儿有意立其为后,必受尽朝臣之难,后宫之讽。 故朕立此遗诏,以正此事,以求武氏女昭,可为政君之能,可助吾儿之力。 另有汝舅长孙氏,忠于我大唐,更兼与朕平心相交数十载,其功其德,车载不得。奈何其势至此,日后必为吾儿朝权之上,最大之难,固朕自当主张,为吾儿做论:日后若长孙无忌有仗势横行,不得君心之事,儿可将此诏后另附之信书,着其阅之,且行贬之……但留其富贵身家,却剥其朱袍官纱,夺其金印玉圭,除其车马仪列,只做普通民家既可。 ……卿卿念念,只为吾儿一世平安无事,愿天佑吾儿,太平一生,无痛无病终至万年,则一切虚名空誉,皆可抛却耳…… (这里再次说明一下,这里的普通民家,是指彻底从官籍里革除的意思,也就是说唐时,一般的官员像之前说过的一样,就算被贬还留有官员的身分,跟普通老百姓还是不一样的,很多地方都还保留有优待。但一旦贬为普通民家,就算家里再有钱有势,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了,等于彻底从官场里清除出去,按唐时律法不止是当世,后世十代子孙之内,都不得得任官位……这对当官的来说,是最惨痛也是最不能接受的一种惩罚了。哪怕是被诛连九族,至少按律那些九族之中较为偏远的亲戚,哪怕被罚入奴籍也是可以继续考取功名的……) 媚娘念至此处,已然是声颤音抖,惊骇不能,良久,她才不管不顾,当着李治之面,将那已然是开过封的附书拆开,再从头至尾仔细阅过,这才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治颤声道: “先帝…… 先帝是……是把媚娘赐与治郎了? 而且……而且还有意要将长孙太尉……一贬至庶?!” 她不敢相信,可又不能不相信。 手中握着着的那遗旨与附书,直如两团火一般灼烫着她的心,她的手。 李治沉默不语,可喉中却是哽咽难止。 媚娘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中泛出种种情绪: 有震撼,有感慨,有释怀,更有伤感…… 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道刚强而稳健的身影…… 一座如泰山般,稳稳地挡在她与李治身前,牢牢地守护着他们,不教任何的风吹雨打,落在他们身上的身影。 良久,良久,她终究不能克制这心中的千种思绪,万种回忆,呜咽一声,紧紧捏着那两封信,扑入李治怀中,与他一道无声痛哭: 天知道,天知道…… 长久以来,整个大唐上下,最在意自己曾身为先帝侍人身分的,最在意自己到底配不配留在李治身边,陪伴他一生的,最在意先帝若是在天有灵,如何看待她与李治这段情感的…… 不是别人…… 正是她武媚娘自己啊!!! …… 黎明。 天边的浓黑,慢慢变薄透了起来,依稀可见些金红之彩。 李治怀抱着媚娘,媚娘抱着那封遗旨,双双落坐在殿前阶上,看着东方的日出。 良久,良久,媚娘才轻轻道: “治郎…… 你打算如何? 要将这遗旨……昭告天下么?” 李治不语,良久才似对自己说道: “若是……若是能将之昭告天下…… 那一切问题,便可立时而解罢?” 媚娘抬头,看着他复杂而犹豫的眼睛,目光中满是了解与坦然: “可是…… 如此一来,岂非如沸水之上,强压石头……早晚,还是要再度闹起来的么? 而且…… 而且治郎也早说过,希望全以己力,收服整个大唐臣民之心,得掌大唐天下之权罢?” 李治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可若是为了你……” “若是为了媚娘…… 那媚娘希望,治郎能依着自己的意愿去行自己当行之路。” 媚娘坐直身体,坦然地看着李治: “媚娘知道,治郎也知道……先帝是在何等的心情之下,留下这封遗旨的…… 为何先帝要说,这遗旨留在惠儿手中,不教发诏,只待治郎自己察觉呢?” 李治看着媚娘的目光,有些复杂: “因为父皇希望……朕永远用不到这道遗旨。” 媚娘点头,轻轻道: “天下是先帝传与治郎的,而要如何坐稳这天下…… 先帝该教的,该做的,都教了做了,一切只看治郎如何而已…… 这遗旨,也是先帝留给治郎的一道屏障而已。 用与不用,全看治郎的心思。 而治郎……治郎是希望能够彻底不必依靠先帝之力,而好好儿地将这大唐天下,治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民归心的罢?”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我……我希望自己可以比父皇希望的,想到的,做得更好……这样……父皇大概会更欢喜…… 我也希望,我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赢得天下臣民归心。 而且我更希望…… 我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光明正大地迎你为一生唯一之妻……” 媚娘闻言,满心欢喜地依入他怀中,轻轻道: “果然……媚娘没有看错人…… 媚娘没有看错人…… 治郎,你这样想,媚娘好欢喜…… 媚娘真的好欢喜……媚娘看上的男人,终究还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 天下男儿,哪个不希望听闻自己所至钟至爱的女子,一句发自肺腑的赞叹?侥是李治这等机谋过人,才略无敌的人,终究也是会有茫然之时…… 此刻便是如此,他茫然,是因为希望能够真正地得到自己所钟爱的女子的认同……自己所尊敬的长辈的认同…… 如今,自己钟爱的女子已然有如此一语…… 他还有什么可茫然的? 便是那些长辈……想必也是如此的! 于是,他的目光,渐渐平静了下来,双手,则是紧紧地拥住了媚娘,良久,他才低声道: “媚娘,对不住你了…… 只怕要教你多受些无谓之苦……无谓的等待。 虽然眼下,朕若是将这遗旨诏于天下,一切问题都立时可解…… 可到底,这不是朕真正想要的结果,也不是朕之力…… 朕到底还是要依靠了父皇…… 所以…… 所以…… 你愿意等一等么?” 媚娘喜悦着,一股骄傲之情,溢于胸怀,化做颗颗泪珠,从一双明亮的乌眸中滚滚而落: “我愿意!愿意! 等多久……多久都愿意!” 是啊……多久都愿意! 因为她的那个稚奴……当年那个总一味地想着逃避的稚奴…… 终究还是长大了,长得比她高大许多,更强壮许多…… 她终究,是有可依靠了!!! 李治淡淡一笑,反手拥她入怀,替她抹去满脸泪水,轻轻一吻她额间,无限眷恋,亦无限自信地道: “不用多久……不用多久的。 我答应你…… 不用多久的!” 天边,那轮金红的初升之日,仿佛听到李治这句话儿一般,倏地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 刹那间,天地一片流金火红,华彩绚烂,照得整个立政殿如同天上玉宇一般,高大而辉煌,光芒万丈,叫人无法直视,不得不低头臣服!!! 李治胸中,陡然而生出万千豪情。 看着这等壮丽无极的美景,他轻声,但却极为坚决地告诉媚娘,也告诉自己: “不用多久的,朕会叫天下知道: 朕才是这当之无愧的大唐天子! 不用杀戮无边的手段,亦不用伤害那些有功于唐的老臣…… 即使朕不是父皇期望的那般杀伐果决,铁腕无情之人…… 朕也依然可以以大仁慈之心征服天下,真正成为一个功在天下之明主,佑护万民之贤君!” 一字一句,都仿佛誓言一般,在殿前,在媚娘耳边,久久回响,久久回响。 …… 次日。 午后。 立政殿中。 看着心情异常好的媚娘,听完了得蒙李治圣恩,知道了遗旨之事的自家兄长德安将遗旨内容与附信之事一一告知的瑞安,大为不解地问: “姐姐便也罢了……一惯是替主上着想的…… 怎么主上也是这样?” 一则,兴奋不已的德安白了他一眼道: “你跟了主上这些年,又得蒙武姐姐好生教着,合着全是白费功夫了…… 眼下这等事态,便是姐姐依着先帝遗旨,强登上了后位……你觉得天下臣民会如何看待主上与姐姐? 姐姐要走的路只怕会更难呢!所以先帝才没立时将这遗旨告知主上,为的就是怕弄巧成拙!” 瑞安急道: “这个我自然知晓呀!国母之位甚重,自然是要得诸臣心服才方可议之……再者眼下王皇后虽然频频失措,可到底还没有出大事…… 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主上会不借此良机,先行贬了元舅公呢? 便是不忍心贬至民籍…… 可若降其官职,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眼下这元舅公把持朝政之事,人人皆知。虽则他行事诸方稳妥,可到底失礼于主上呀! 依着先帝的意思,贬了也是可以的。” 德安闻言,倒也是一时不能反驳,于是便看向了媚娘。 媚娘叹息一声,这才缓缓起身收起笑容道: “先帝所料不差,治郎性子是最仁慈不过的,便是他有再多的手段与本事,事到临头,还是会想着两全其美…… 这也本是他最大的好处。何况,这天下眼下的主人,不是先帝,而是治郎。 我也相信,治郎的仁慈与善德,必然能够用更好的方式,解决一切的问题——哪怕不用将长孙太尉赶出朝堂,他也一样可以将朝权重握于手中。 这是他决意要走的路,咱们便只用跟着便是好。” 德安想了一想,终究也是与瑞安一样,坦然接受: 自小看着李治长大,他们二人其实比谁都明白,看似柔弱仁慈,谦和温顺的李治,骨子里是多么的孤傲与倔强,又是多么的渴望能够超越自己父亲的期望,真正成为自己心目中希望成为的人。 正如媚娘所言,面对这样一个人时,他们能做的,需要做的,也只是跟随其后便好。 沉默一会儿,德安便念着李治将要退朝,于是先行将李治放在媚娘处的遗旨请回,藏好于怀中,自行退下—— 这才是李治要他来的原因,不知为何,李治要求一向长于书法又曾多年侍于太宗书案之侧的媚娘,好好儿地将这遗书与附信,仿着其上的字迹,抄描了三五封出来,一并交与德安保存。 或者是为了做个影替罢?毕竟吴王与高阳公主处是已然知晓此物了。所以做个影替…… 至时才可保得真本不失。 媚娘正思忖着时,却突然闻得送德安出殿外回来的瑞安,不知何故在殿门前对着一个小监大吼一声: “滚回去!不见!” 惊得她立时抬头问: “出了什么事?!” 瑞安眼见她问,却似脸色一变,立时笑道无事,说御膳房的一个小仆从,要为了前些日子媚娘赏下的两块儿银两之争的小事,便来求见媚娘……当真不知规制收敛云云…… 他话儿还没打完掩呢,那个小监以为自己的声音不会被媚娘听到,便可怜兮兮地哭泣着跪下来,连连叩首道: “瑞安公公!兹事体大……若不及时回报…… 那…… 那刘大人的家戚,立时便要失了居所游离无定了! 想那老夫人如此命苦……何况……何况那禇遂良禇大人也是多番于娘子为难的人…… 得此良机,对娘子也是好事一桩啊! 还请公公直言告诉武娘子,便说明了是刘弘业刘大人求见罢…… 求求您了!开开恩……开开恩罢!” 猛然闻得刘弘业三字,媚娘一时之间,竟是怔立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三十八 是夜。 立政殿。 媚娘安安稳稳地在李治怀中,微闭双眼,享受这片刻幸福。 不知为何,李治却突然长叹一声。 “治郎怎么好端端地,叹起气来?” 媚娘眼也不睁,只是伸手将李治抱得更紧了些儿。 李治沉默,良久才道: “你是故意叫我发落他的么?” 媚娘不语,然而李治却依然感觉得到,怀中的她,身子微微一动,然后便如孩子般地紧紧抱住了他。 李治再叹了口气,也将她抱得更紧些,这才喃喃道: “其实便是你不这般做……我也不会疑你的啊! 是他先找上的你,论起来,本与你无关的。” 媚娘依然不言不语,只是沉默着抱紧李治。 李治不问,也不再多言,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 次日。 朝后。 李治正在带着德安等人梳理卷宗,便见瑞安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见着李治便是一叩首才道: “主上,韦大人那边儿有信儿了。” 李治眯了眯眼,看了眼德安: “说罢!” “是,那韦大人说,此番虽则是刘弘业有心借此机会谋得私仇,不过到底也是揭出了些事…… 那鸿胪寺多年来不法收受,却也在其中!” 李治立时眯了眼: “鸿胪寺……” 他轻轻念了一念,却看了眼德安,德安会意,立时便着清和去传李云入殿。 不多时,李云到来,李治也不多言,只手书一封密旨,交与他道: “拿上这道朕的手书旨意,去找大理寺的狄仁杰!” 李云会意,立时退下。 是夜。 立政殿。 媚娘闻得瑞安来报,不由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你说治郎…… 已然是预备着要对长孙太尉动手了?” “是!” 瑞安欢喜道: “这下子,主上多少也是能如己愿了……” “不一定罢?” 媚娘一边儿说着这样的话,一边儿缓缓起身,看着殿外: “他…… 当真是打算借此机会对长孙太尉有所动作么?” 瑞安一怔,却道: “那…… 那是何意?” 媚娘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我记得,那个李义府,正好这几日在朝中理事……是也不是?” “是。” “你去传他……我想见他一面。” …… 次日。 朝后。 禁苑之中。 一身猎装的李治听毕了李云的回报,默默点了点头道: “告诉狄仁杰,继续查下去。” “是!” 又停了片刻,李治不见他有要退下的意思,不由疑道: “怎么?还有什么事?” 李云犹豫了一下,这才缓缓道: “主上,武娘子昨日……” “不必说了,朕不会听任何关于媚娘的回。” 李治断然地阴着脸色道: “她有何事,自有瑞安来说,你不必理!” “是!臣知罪!” 眼见李云退了下去,侍立一侧的德安不由上前一步,悄声道: “主上,是不是德安去问一问?” “不必,她做的事,朕多半也知道些。” 李治淡淡抬手,轻抚着面前的一朵菊花道: “说到底她也是为朕好……而且她做的事,正是朕希望有人做的……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德安闻言,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退在一侧守着。 不多时,却见王皇后带着一队侍女诸从,前来园中。 意外见到李治,王皇后惊喜异常,上前一步道: “参见陛下……” 李治却未曾料及在这儿见到她,一时之间有些怔忡,不过很快地,他便沉着应道: “许久不见,不知皇后近来如何?” “妾谢陛下关爱。” 皇后面上泛起两朵红云,刚欲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小侍匆匆奔来,急道; “参见陛下!陛下不好啦! 淑妃娘娘身子大不安!” 李治正愁无可脱身,闻言当时眼前一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带朕前去!” …… 看着李治远去的背影,皇后染成丹蔻色的指甲,深深地,深深地陷入了掌心肉中。 良久,她才寒声低道: “怜奴……” “在!” “既然她连这个时候都不安分…… 你便安排着,教她好好安分些时日罢!” “是!” ……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正由着文娘梳理长发,预备着更衣入寝,便见瑞安匆匆奔入,附于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立时,她沉下脸来,看着瑞安: “何时动的手?” “左不过今日下午。” 媚娘眯了眯眼: “好端端的,她为何突然要对萧淑妃动手?” “似乎……是因为今日午后之时,主上在禁苑园中遇上了皇后,还没说上两句话儿呢,淑妃这边儿就传了信儿来,把主上招走了。” 媚娘也是立时皱眉: “是么?多半是治郎自己的心思了…… 他也是的,明知皇后正欲借此良机亲近他一番…… 如此一来,岂非明着叫王萧二人不合?” 瑞安却诧笑道: “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向来主上不都是如此希望她们二人内斗的么?” “可眼下却不是这等时候啊……” 媚娘皱眉道,片刻又叹气: “罢了…… 治郎向来如此,治理前朝之事,他便是头头是理,可一涉及后宫……那不闹个惊天动地,只怕他是不肯收手的。 可眼下这等情景……哪里是能叫他挑得起火来的时候呢!” 叹了口气,媚娘道: “说到底,还是前些日子刘弘业之事…… 教治郎心里坐下了不安…… 唉! 想不到我千防万防,左算右想…… 到底还是被治郎落了心病。” 瑞安一怔却道: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媚娘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你可知为何我定要你去见治郎,将这刘弘业一事,告知与他?” 瑞安摇头。 媚娘轻轻道: “那是因为,若是我亲口对治郎说及此事,便成了是我在向治郎请求…… 请求他出手相助刘弘业。 那治郎心中,又是何等滋味呢?” 瑞安立时明白,叹道: “也是……说得也是啊…… 若主上的心性,想到这一层上去,却是理所当然…… 便不是主上,多半这等事,也是不好…… 那姐姐的意思是,此番主上之所以挑得皇后与淑妃内斗,却是在迁怒么?” 媚娘点头。 瑞安想了一想,却也道: “若果如此,倒也无妨罢? 一来可教主上松泄些心郁,二来也可叫皇后与淑妃斗个两败俱伤…… 好事一件啊!” 媚娘却摇头,忧心道: “问题是,眼下却不是这等合适之机啊! 须知眼下治郎正一心二心地处置关陇一系之事……此时若再教氏族一系继续内斗下去…… 那些真正意存不轨的人,便必然要借此机会,大兴其势了。” 瑞安悚然而惊: “姐姐指的是……” 他未说完,却只看着媚娘点头,于是急道: “那……那如何是好?” 媚娘垂首,微微思量一番,然后突然拿了纸笔,仔细书信一封,交与瑞安道: “你去将此信交与治郎一观,然后告诉他,这是我请他托影卫代传与濮王殿下的信……明白了么?” 瑞安领命而去,只留媚娘一人在原地忧道: “但愿…… 但愿只是我一片心机白费才好……”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殿中。 李治坐在殿上,手捧一本书卷,仔细阅着。 一侧。德安垂手侍立。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中书卷,淡淡问道: “媚娘那封信,你也看了,如何?” 德安先回了应,这才道: “武姐姐所忧极为中肯。 主上此番……却是有些过激了。” 李治叹了口气,半晌才道: “此番媚娘却是误会了朕……便是朕再如何不喜那刘弘业,这公私是非,朕还是分得清…… 今日之事,其实也是朕有心而为之…… 你可想过若是二派渐衰之后……高阳公主跟她后面站着的两个人,会无所动静么? 朕要的,便是他们这个动静。” 德安一怔,却讶然道: “主上莫非是意图引蛇出洞?” 李治不答,半晌才道: “料敌机先,始终不若将敌掌握于朕之手中。” 德安想了一想,始终还是觉得,此番李治如此之态,多半还是因着媚娘之事而迁怒…… 不过到底李治向来善于反败为胜,化不利为己利…… 倒也无谓了。 于是,德安便笑着应和两句。 李治眼见他如此,知道这种连自己都说服不得的话儿,多半他也是听信不得,索性便由得他去,然后举高手中书卷挡了脸才道: “媚娘这几日身子可大好些了?” “平日里吃着药呢,大好多了。” “嗯……那,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掺过去了罢?” “还是一如既往,万春千秋二殿里,总是少不了的那些脏东西往立政殿里送。 不过文娘谨慎,瑞安机灵,加之六儿又是极忠于姐姐的,这些东西,一应是近不了姐姐的身子。” “如此最好…… 对了,那些皇后母亲安排着进宫里的巫人,可处理得如何了?” “眼下却全都是咱们安排着的人物了。 主上安心,既然是做长久之计,必然是稳妥为先……所以每隔两三个月,才悄悄儿地以一人易以人…… 便是在咱们没有动手之前,皇后处的巫人便是这样换法……总是不教长久,是以也是没起疑的。” 李治这才点头道: “如此甚好……不过也差不多……” 他看着瑞安,目光中微有深意: “该到收网,得鱼之时了。” 瑞安一怔,却立时点头笑道: “主上英明!” 永徽元年十一月初十。 太极宫中忽传奇事。 万春殿中皇后王氏,平素吃斋礼佛之事甚多。 然一朝竟被宫人揭发,其素来所奉之佛,实为巫术,且颇有借此法以行咒害之事。 一时间宫中纷纷扬扬,尽是议论之声,更有萧淑妃处传出议论,道曾于某年某月某日云云,于千秋殿中发现咒杀用之草偶。 立时,萧淑妃上表哭诉其伤,众议纷纷,皆指皇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计成鸳鸯,再得瑞兆四十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一张开眼,便见李治一脸欢喜地守在自己身边,紧紧儿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松,转了头正与一旁侍立的王德,说着些儿什么。 她这一张眼,立时便是一阵欢喜之声响在殿里,李治更是头一个转过头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声只唤她名儿。 媚娘一时茫然,不知所谓,只张大了眼睛看着一侧侍立,眼眶微湿的瑞安: “怎么……了?” 瑞安欢喜,抿着嘴儿想说,却又被一旁边儿的德安给拉了住,使了个眼色望向李治。 立时,他会意地停了下来,只也笑着看向李治。 媚娘于是知晓,这些人是存了心儿地叫李治来告诉她一切了。 于是,她便又紧紧揪了李治的衣裳,轻轻问道: “治郎…… 怎么了?” 李治只是欢喜地捧着她因病而显得更加娇小的脸庞,似哭又似笑地呜咽着道: “有了…… 你有了…… 媚娘……媚娘! 你……你有了孩儿了! 你有了我们的孩儿了!” 刹那间,媚娘全身一僵,不敢动弹,半晌才茫然道: “你说……甚么?” 李治看着她,也只是哭泣道: “你有孩儿了……有了我们的孩儿了……” 一语未毕,他竟难以自制,紧紧抱了媚娘,痛哭失声。 殿中诸人本是欢喜,可闻得李治这喜极而泣的哭声,也是思及当日媚娘失子之时的痛状,不由得个个感伤,人人落泪。 当真是…… 不知当悲还是当喜。 而这一片哭声之中,最晚响起,却也是最揪人的,却正是媚娘自己的哭声。 …… 同一时刻。 万春殿里。 “咣咣当当”“稀里哗啦”…… 自从得闻媚娘得孕之事,归来之后起,万春殿里就没有断过东西碎裂的声音。 金镶玉屏风,琉璃花瓶儿,白玉如意珠…… 能砸的,被王善柔砸了,不能砸的,也被她给砸得个精光。 “娘娘……娘娘……” 一边儿怜奴一路跟着疯也似的王皇后身边儿,从殿东跑到殿西,再从殿西奔回殿东,一路跑,一路劝,一路哭…… 可即使这样,也到底拦不住已然疯癫的王皇后。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不是不能生么?! 她不是不能生么?! 她不是不能生么?! 你说啊……说啊!!! 她不是不能生么啊啊啊!!!” 满面泪痕的王善柔,狂哭痛喊着,早已失了常日里的雍容大度。 此刻的她,一身绯红凤袍凌乱如许,一头乌黑秀发,也因挣扎奔跑,而使得金冠坠落,乱如蓬云…… 满面泪痕泣如雨,一片新妆成乱色。 眼下的王善柔,已然不是那个大家出身,华丽贵气的大唐国母,一朝皇后…… 而是一个妒心欲使狂的疯妇。 …… 最终,怜奴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失声痛哭道: “娘娘……娘娘!您不是说了么? 她不能生,她是不能生啊! 就算是她怀了,她也不能生下来啊! 娘娘您且安心……且安心罢! 她生不下来的,她生不下来的! 那孩子……那孩子是活不成的! 娘娘啊……!” 怜奴的哭喊,叫王善柔多少恢复了些神智。 痴痴地,她丢下了手中的一只玉瓶儿,随着一声哗啦做响,她低下了头,看着紧紧抱死了自己腰间的怜奴,怔怔半晌才伸出被碎片割得处处伤痕,血流不止的双手,捧起怜奴哭泣的脸,俯下脸去,紧紧地盯着她问道: “她…… 生不下来么?” 怜奴抬头,痛心地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主人,目光狠绝: “生不下来…… 娘娘安心…… 怜奴跟您保证,她生不下来…… 就算她能生下来……也不得活过满月的…… 娘娘安心……娘娘安心……啊……” 怜奴一边儿哭泣着,一边缓缓起身,如同抱着一个小孩子一般,将听闻自己这番保证之后,立时一脸痴痴欢喜的王善柔紧紧搂在怀中,轻轻拍抚着她的乌丝,含泪冷道: “她生不下来的…… 生下来……也是活不得满月的…… 怜奴不会叫这一切发生的……” 这样寒意侵人的话语,叫殿边侍立,偷偷看着殿中情形的胡土,不由打了个寒战。 想了一想,他悄然转身,消失在无边夜色与雪光之中。 另外一边,千秋殿中。 声声痛叫,响在殿中,听得守在端坐于正位之上,冷眼看着殿下那小奴婢受罚的萧淑妃身边儿的药儿,也不禁心里阵阵害怕。 一边儿,行刑的两个小监们,因着打得久了,手也麻了,渐渐地也没了力气,结果立时便惹得萧淑妃一阵冷斥: “本宫没叫你们停,你们便停了? 怎么……怜惜这贱婢么? 那这贱婢的五百下掌嘴……便由你们几个也代受些儿可好?” 这话儿一出口,便是那两个小监再如何心怀内疚,再如何力气不足,也是强打了精神,狠下心肠来使了全力来打。 不多时,那小奴婢便受不得这样打,满脸鲜血地昏了过去。 小监们一时不知所措,停了下来,萧淑妃便又开口: “做什么停下? 怎么?不过是装个死,便停了么? 你去!取水!记得加冰!” 立时,被指着的那个小监无奈,只得应声而去,提了满满的一桶水,水面儿上,还浮了好几块儿冰棱。 萧淑妃看了眼,却似仍不满意: “就这么几片儿碎冰渣子?够什么? 这贱婢可是吃足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欺瞒本宫至今,应付本宫的差事至今…… 你们以为这几片碎冰渣子,就能教她醒来么? 药儿,你去!” 一边儿侍立的药儿闻言,也不得不先应下,然后才犹豫着小声道: “娘娘,今夜可是元正夜,说起来可也是大好的日子…… 此婢如此渎职,自当责罚……可也不能叫这贱婢的脏血污了娘娘的宝殿,坏了娘娘一年的好流年啊……” 萧淑妃闻言,立时变色含泪怒道: “好流年?!还有什么好流年给本宫?! 那个不知羞耻的贱妇,都已然得了龙嗣了…… 本宫……本宫还有什么好流年……” 言毕,她便呜呜哭了起来。 那几个小监眼见着如此,倒是反而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到底是不必再多做孽。 一边儿药儿见状,也知说中了萧淑妃痛处,便更加向前一些,俯下脸,在萧淑妃耳边低语道: “谁说娘娘没有好流年呢? 前些日子,药儿可是专程地去请了那太史令大人给娘娘起了一卦呢! 卦象可说得明白,娘娘今年是最兴旺的,万事如意呢!” 萧淑妃闻得这等言语,一时一怔,却抬头只看着药儿,似有所悟道: “万事如意……么?” “可不是?娘娘……您可别忘记,今夜可是元正之夜啊! 祈佛许愿的话,可是最灵验不过的。 娘娘,您最想成愿的事……却是什么?” 另外一边。 长安城。 长孙府中。 内寝之中。 长孙无忌方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便立在窗边,看着窗外月色雪光。 一侧,长孙冲将幼儿好声安抚睡下了,交与乳娘,这才近前来道: “父亲,眼下咱们却该当如何?” 长孙无忌似是这才惊觉儿子近前,讶然道: “什么该当如何?” 长孙冲一皱眉,精干的面上,露出些忧心之色: “那武媚娘啊……她眼下竟然怀了主上的龙种…… 这等事端……” 长孙无忌皱眉,立时沉下脸来低喝道: “你最好知会你那些所谓的秘党友人们一声! 别弄错了主人!” 长孙冲一怔,讷讷道: “父亲……不动手么?” “动手?动什么手? 难不成你们想害死主上的骨血么?!” 长孙无忌寒声道: “冲儿,你可别忘记,无论那武媚娘如何,她腹中所怀的,却是当今主上的龙种,你亲姑弟(李治是长孙冲姑姑也就是长孙皇后的儿子,所以叫亲姑弟)的孩儿!!! 难不成你想害死我大唐龙子天孙,落个弑亲叛君诛灭九族遗臭万年的大逆之罪么?!” 长孙冲一时怔忡,父亲长年积威之下,虽然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却终究不敢多言。 长孙无忌眼见他如此,心知自己这个长子,近年来越发积极活跃,大有野心继身为主辅的自己之后,而成吕氏(就是秦时把持朝政的吕不韦)第二的势态。 可是…… 他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心中却只感觉到一丝悲凉: 冲儿的野心他知道,虽然不喜他这等居心,可却也知道,这孩子最终还是会如他一般,完全忠于大唐的—— 至多,冲儿也只会冀图着可以只手遮天,将长孙一族的滔天富贵,延续下去,传与自己的儿子罢了。 可是…… 他没有那样本事。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叹息道: “你的心思,为父明白……可是冲儿啊…… 你犯了两个错。 第一个,便是太高看了关陇一系的能力,太低估了氏族一派的本事。 第二个……也是你最致命的弱点,便是你被权势冲昏了头,却完全忘记,权势于我长孙一族,到底是意味着什么了……” 长孙无忌说完这些,却只摇了摇头,看着一脸迷茫的长子,不再过多言语,只抛下一句: “无论如何,无论其他人如何…… 在武媚娘未曾安全将主上骨血诞育之前,都务必要倾尽全力,保护她母子平安。 这是为父身为长孙一族之族长的命令,也是我长孙一族的责任。” 同一时刻。 与长孙府相隔不过几道街的英因公李绩府。 寝室之内。 李绩已然更替了一身厚实棉袍,好好儿地与自家夫人一道儿,守着烧得热热的暖桌儿,席地而坐。 坐下很是温暖,到底还是因为这地龙火炕,可是早早儿地烧好了,只等着他回来。 (地龙火炕,火炕的一种,在居所的地下留出一个空间。并且以火烧不透又导热性较好的砖瓦砌出来一个从屋子外面儿,廊下的空间里可以添火炭的地方,另外再从屋子中间某根不用承重的柱子中央掏出一定的空间来做为排烟的烟道和室温取暖用……就好像是一条巨大的火龙被关在了屋子下面的笼子里,所以最开始叫地笼火炕,后来慢慢省略能了地龙火炕。 如此一来在冬天的时候,就可以烧火取暖,相当于今天的地暖了。 后来这种方式也传到了日本。不过时光流逝,这种地暖的建筑方式渐渐消失,反而是留下了如今在日本许多古建筑尤其是奈良、大阪、京都等古城极为著名的古建筑上的一些遗痕:就是那种悬空或者是类似今日我国苗族和其他一些少数民族的吊脚楼似的古建筑设计——之所以这些设计与苗族吊脚楼在悬空的高度上有如此大的区别的原因,一来是为了防潮,二来,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当时这种唐风建筑传到日本时,本来这种设计还保留着地龙火炕的用处的…… 这些资料是楼主在外网上一个建筑爱好的网站上查到的,真假不知,不过楼主依稀记得在一本日本著名学者布野修司所著,名叫《世界住居》的文章里,约略提到过这些……也有可能是他所著的其他文章,但作者是他不会错。) 李夫人先端了杯茶与他,又仔细端了几碟茶点奉至夫君面前,然后才开口道: “夫君今日,似乎颇有些欢喜,又有些忧烦呢! 可是因为那武娘子得孕龙种之事?” 李绩方送至口边的一块儿玉芯糕(一种点心,以面粉和各种淡色水果的馅儿制成。因为面粉外皮做得极为精致,几呈半透明之色,里面儿的淡色水果馅儿又如同玉石一般,因此得名)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送入口中,拍了拍胡子上落下的点心粉末,又拍净了手才道: “是啊…… 主上得子,大喜之事。 而这武娘子得子,于为夫与一派真正拥护主上之臣而言,那更是天大之喜…… 毕竟一旦此子为男胎,且禀性不俗……那便可在日后,与那皇后嗣子陈王殿下,淑妃亲儿雍王殿下鼎足而立,势为其三。 而相较起来,武娘子之宠爱,已然非一句宠冠六宫可为形容,其人又是如此得用……母已如此,其子更自英慧过人。 这事,本是件天大的喜事…… 可偏偏也正因为是武娘子怀胎……这喜事,也不免叫人有些担忧。” 李夫人点头,也淡淡道: “夫君说得是…… 若是武娘子只是个平凡妇道人家,那这孩子的到来,也是欢喜之至。 可偏偏她不但是宫中之人,还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女子…… 唉…… 也是她可怜得紧。 不过夫君,既然夫君是一心要为陛下效忠,这武娘子又是曾有恩于咱们一族……而且这些年来,夫君不在时,娘子也是如陛下一般,极为怜顾咱们一门上下…… 夫君便是不好明着相护,暗地儿里,总也是得护了她母子周全平安才是忠君忠义之道啊!” 李绩点头,沉默良久才叹道: “夫人说得是…… 只是奈何,为夫虽深受主上恩宠,可究竟只是一介前朝官员…… 这等事,还是得这武娘子自己多加努力,主上好生相护才是正道…… 唉,为夫实在是不明白,主上为何放着先帝赐与的利器不用,却要眼睁睁看着武娘子身陷如此境地呢? 还是……主上另有他虑?” 李绩苦苦地,思索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二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 禁苑最深处。 一座已然被整个太极宫遗忘的小轩之中。 满头青丝依旧好,红妆却不知人老。 刘宫侍坐在自己的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还是一如当年的好模样,可是脸上的神情,却不再是当年的天真无邪,纯粹动人。 她老了…… 虽然外表看来并非如此…… 可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然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皱纹。 长长地,她叹了一声,但目光看向窗外时,却又闪起一点亮光: 因为她知道,那个孩子,又快来了。 ……虽然自己总说着,总叫着他莫要再来…… 可对一个做母亲的人来说…… 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而来这般更欢喜的事? 如她所料,一如她一般,在这宫中几乎被人无视的陈王李忠,很快地奔了进来,小声地唤着娘亲,扑入了刘宫侍的怀中。 “好孩子……” 她轻轻地怀抱着自己的儿子,口中只喃喃着。 她没有料到的是,儿子此番前来,却还带来了一个,教她震惊的消息。 …… 听完了李忠的述说,刘云若的心里,顿时百味杂陈: 尽管她身处禁苑之中,可她也是听说了媚娘得子之事。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讶然于自己的镇定与坦然: 或者,是因为她并不恨媚娘罢? 又或者,她其实在心里,是没有怨恨过她的罢? 总之,她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要说叫她不安的,也只有一件事…… 媚娘有了自己的孩儿,那日后,忠儿该当何去何从? 跟着皇后么? 不……不可能。 她坚定地摇头: 那样的女人……不配为她儿子的养母。 可是媚娘已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又如何? 她反问自己: 是呀,那又如何? 她本就不期望自己的儿子,会真如外人所说的那样,一朝登上帝位,成为一代君王…… 事实上,身为一个母亲,她比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远离这一切纷争纠葛,做个逍遥自在,富贵平安的皇子便好…… 那…… 忠儿不能叫媚娘当成自己的亲子看待…… 那又如何? 恍然间,她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 没错…… 她应当庆幸的…… 正因为媚娘有了自己的孩儿…… 她才应当庆幸的…… 她了解媚娘,在这太极宫中,或者可说是除去媚娘身边的人之外,最了解她的一个…… 所以她知道,无论将来媚娘要待如何,都是不会有伤害忠儿性命的事出现的。 她不会害忠儿,所以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叫忠儿真正得到媚娘的欢心……然后,再借此良机,使得忠儿好好儿地,依附着媚娘,在这吃人的皇宫中生存下去。 那便好了…… 有媚娘的孩子在,忠儿自是不必登上那如同刀剑架成的皇位的…… 如此一来,忠儿的路,就会快活得多,也幸福得多…… 一个主意,渐渐地在她心中成型,最终,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轻轻道: “忠儿,你喜欢武娘子么? 你觉得她……待你好么?” 李忠听到自家母亲的宋的问话,一时间怔了一怔,半晌才犹豫道: “忠儿不知…… 不过她待忠儿很好。 平日里,皇后娘娘虽然待忠儿也极好,可总是不喜忠儿玩乐,或者是拿些什么东西在手里…… 总是一直教忠儿去背兵书史记,说这些都是将来做太子,当皇帝要用的东西…… 只有武娘娘,总是私下教文姑姑(就是文娘)和瑞公公来送些有趣儿的东西给忠儿…… 像什么战棋啦……阵谱之类的…… 虽然同样都是叫忠儿好好向学,可武娘娘给的东西,却比皇后娘娘给的有趣的多…… 忠儿很喜欢。 而且忠儿在弘文馆里时,常常被素节和上金给欺负,每每都是孝儿弟弟出手相救…… 所以忠儿听孝儿弟弟不止一次地说,他身边的姆娘,便是武娘娘向父皇求的人,待他极好,极亲爱他,而且也每常里教他要兄友弟恭,一定要好好儿和忠儿相处…… 孝儿弟弟有一次还说…… 说他有一次跟着父皇去立政殿,见着了武娘娘,结果武娘娘知道忠儿和孝儿弟弟常常被欺负,便背着孝儿弟弟劝父皇,把忠儿和孝儿弟弟以年长为由,单独找了师傅们教习,与素节和上金分开。 还教父皇有机会定要好好儿教导一下素节与上金,不要狂自尊大,欺压别人…… 结果后来,父皇便真如武娘娘安排的那样,找了个机会,好好儿将素节和上金教训了一番,又将忠儿和孝儿弟弟单独置馆教养…… 还请了元舅爷(就是长孙无忌)亲自来教忠儿与孝儿读书…… 素节和上金都快嫉恨死了…… 哈哈……” 李忠的小脸上,露出些得意与落寞: “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是武娘娘知道的时候,才有的好事…… 很多时候,忠儿不能留在武娘娘身边…… 所以也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母亲,为什么呢? 明明皇后娘娘是比较厉害的人不是吗? 为什么父皇不像喜欢武娘娘那样的喜欢她?” 听到儿子这番话,刘云若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想了一想,她将儿子往怀里抱了一抱,轻声道: “忠儿…… 接下来这番话,母亲跟你说的话,你可不要告诉任何人…… 一定不要告诉……否则,咱们母子便会死……” 忠儿的目光中,立时浮现出一丝恐惧与小心: “忠儿知道……” “好…… 你问母亲,为什么皇后娘娘不受你父皇的喜欢? 因为…… 她本来不应该是这皇后娘娘。 明白么? 你父皇心里真正的皇后娘娘,不是她。” 忠儿点了点头,轻轻道: “忠儿明白了…… 父皇心里的皇后娘娘…… 是武娘娘,是么?” 刘云若点了点头,淡然道: “没错…… 这个皇后娘娘是强抢了你武娘娘的皇后之位的…… 所以你父皇很恨她也很讨厌她…… 可是因为她母家的势力…… 你父皇一时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就像你现在一时也不能拿那素节与上金如何一样…… 不过你父皇是天下第一人,这大唐天下,都是他的…… 所以早早晚晚,这皇后之位,还是要还给你武娘娘的…… 你明白么?” 忠儿立时点头: “那母亲……忠儿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这个假的皇后娘娘了? 忠儿不喜欢她,忠她只是希望借着忠儿,来请父皇多多见她罢了…… 可是忠儿喜欢武娘娘…… 忠儿想云跟着武娘娘……” 刘云若等的,便是儿子这句话,她欣慰地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李忠目光中的明亮,似乎太过灼人了些…… 她只淡淡道: “你想让你武娘娘留你在身边么? 有一个办法,你把耳朵凑过来……” 李忠依言,将耳朵附在母亲唇边。 永徽二年正月初八。 夜。 太极宫。 李治因前番召卢贤妃不来之事,颇为震怒,兼之又得闻秘报,道卢贤妃拒旨之后,竟直入皇后殿中,于是更加恚怒。 故以前番皇后抗旨之由,加之此番唆使嫔妃拒旨之故一并发作,罚王皇后卢贤妃二人各自停俸半年,皇后待正月诸般大礼毕后,禁足一月,居于万春殿中不得外出。 卢贤妃因恃宠而骄,无视上意,着禁足半年不得外出。 …… 立政殿下。 “活该!” 闻得这个消息之后,头一个叫好的,便是正仔细地守在立政殿外,亲自看着药炉的瑞安。 旁边六儿也道: “这卢贤妃也真太将自己当成人物了…… 皇后拒旨是一国之母,主上一时也不能拿她如何…… 如今她又如此,岂非是自寻死路? 也真亏她能在宫中活得这般久……” 瑞安刚欲再说些什么时,却忽然见得一侧文娘匆匆奔来,附下口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立时,瑞安惊诧道: “他怎么来了?! 有什么事?” 文娘又附下口,说了好一会儿,六儿只见瑞安脸上神色顷刻之间变幻不止,心知必然有大事发生。 好一会儿,瑞安才开了口道: “此事过为重大…… 何况好歹他也算是武姐姐在心上的人…… 便告诉武姐姐一声罢!” …… 李忠独自一人,没有跟着随从地,焦急地守在立政殿后门的阴影处—— 他是借口去找李孝,这才得以脱身出来的。 若是时间长了,被万春殿里的人发现了些什么……可是…… 他看了一眼那立政殿,心头莫名跳得出奇地快: 他想见她一面,想跟她说一说话…… 也许……也许这会是改变他命运的一次见面…… 他咬了咬下唇,安慰着自己: 不必担心……不必担心。 她会见自己的。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她待自己那么好……必然会见自己的。 仿佛老天也听到了他的愿望,很快地,瑞安抱着白玉拂尘,亲自迎了出来。 然后,他终究还是见到了她…… 躺在榻上,一脸病容,却显得更加秀丽温柔,楚楚动人的武媚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四 李治这等态度,本也在长孙无忌意料之中,于是他便道: “主上所言,倒也并非无理。 这些日子以来,皇后所为,虽则老臣与诸位大人身居臣下之位,不当议论;可多少也看得明白…… 其实皇后本也是个贤淑贞德的性儿,只是这些年来,诸番事宜,难免叫她失了些心衡…… 若主上果然只求武娘子可在宫中立足,可得皇后容护,又不愿因此而失了帝王之威,那老臣倒是有一折衷之法。” 李治就等这句话,立时便道: “舅舅直说!” “主上,既然皇后所忧,无非是武氏娘子一朝得子,宠爱又盛,恐其位受制…… 主上又因前番数次,皇后与其母族所为,颇有不当之处不愿事事从其心意…… 那何不两相权衡,以取其中?” 李治挑眉,看着长孙无忌道: “舅舅不妨直言。” 长孙无忌恭声称是,这才道: “主上,臣以为,目下朝中之势,那氏族一系,也是因着皇后与太原王氏一族诸番不当之失,多少受了些打击…… 可这氏族一系到底不止是一个太原王氏一族,其他族中,颇多忠于我大唐,忠于主上之人。 兼之这余下诸族之中,多有天纵之才,若因一族之失而断诸族之路,实在太过可惜…… 是以主上不妨提拔一些与皇后颇有亲缘,却非太原王氏一族中之才德兼备之人,对内,以安皇后之心,对外,也可使诸族知晓,我大唐君主,所观所计,仅求德才尔…… 不知主上以为如何?” 李治闻言大喜,连连拍膝赞叹,直道无忌思量周全,又想了一想,道: “那…… 便是皇后母舅柳奭了! 此人朕看来,政务倒也颇为通达,更兼之才德兼具,可堪大用。 舅舅以为如何?” 对长孙无忌而言,这正是他要的,也是他希望的结果—— 毕竟有裴行俭在,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氏族一系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升位的话…… 相对其他与关陇一派可说完全无葛的氏族官员,与裴行俭交好,自身立场也一直暧昧不明的柳奭是最佳人选。 而且柳奭的才德,足堪大任,但更重要的是…… 长孙无忌心里默默计算一番,才再次确定点头: 更重要的是,虽然才德兼备,但柳奭却与他那亲生姐妹,皇后生母柳夫人一般,于宫政之事上,全无半点长远之见…… 已然是将整个后宫,包括那些氏族一系的妃嫔们也得罪不轻的柳奭便是登上高位,将来要控制起来,也是容易得多。 永徽二年正月十一。 高宗李治,因某事故,着升黄门侍郎宇文节、中书侍郎柳奭并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朝野闻之,尽皆罕也。 ……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万春殿的小偏殿中,正在祝祷祈巫的王皇后耳中。 闻得舅舅得进官位,王善柔这些日子以来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稍稍归了一归位。 放下手中祈物(就是在行巫蛊之术时,一种以红线缠着树枝的祈祷工具——后来这种工具与中国的巫蛊之术,道家阴阳等学说一起传到日本,直接脱形,成了今天的日本阴阳流,并且对其本土所产生的神道也有巨大影响……所以大家在相关的日系电视或者电影动漫等关于阴阳道神道里看到的那种举行仪式里的做派时,可以看到很多跟中国古代道家或者巫蛊之术、佛教等等相关的派系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就算这个祈物也是一样),王皇后看着身边儿的怜奴: “可知为何陛下突然晋舅舅之位?” 怜奴含笑道: “娘娘这话儿问得…… 舅老爷才德兼备,又是忠于大唐忠于陛下…… 眼下既然相位有缺,不晋舅老爷,又要晋哪个?” 王皇后不语,长久以来与李治夫妻之间的关系紧张与猜疑,已然教她产生了一种本能的不安—— 这样的事态,落在自己头上…… 到底是吉是凶? 怜奴见她如此,不由出声相劝道: “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这是好事呀! 娘娘您想,前些日子元正日时,那么大吉大利的日子,诸皇子中陛下谁个都没赏,独独只赏了咱们陈王殿下那么好的一匹子墨狐裘料子…… 足可见陛下心里是多么看重咱们陈王殿下了。 再者,如今又是升了咱们舅老爷的座(北宋以前在皇宫之中,说升官不叫升官,叫升座,因为自北宋起大臣上朝才不能坐的。之前都是有座位的。而座位越近于皇帝的龙座,也就说明这个官员的权位越高越大),足见陛下还是心怀宽恩,念着娘娘的好的啊!” 王皇后不语,半晌才苦苦一笑摇头,茫然地由着胡土将自己扶起身,看着那小案上的巫像道: “本宫也不知道是该如何反应了…… 这么些年了…… 本宫真的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了…… 罢,正如你所言,升座总是好事,得了独赏,也是好事。 只是你们切切要提醒着他们,务要谨慎处事,万不可借此张扬得势。 否则…… 只会替自己埋下**烦。” 二人口中称是。 又沉默一会儿,王皇后便再道: “还有一事…… 怜奴,近些日子来,你还是将那些纵横之事,姑且先放上一放罢! 至少咱们也得摆出些态度,不要再叫旁人以为,咱们万春殿与立政殿有什么间隙才好—— 记得,便是你迫不得已要做些什么时,也要极力避免叫立政殿,或者是陛下把目光转到咱们身上来,明白么?” 怜奴一怔,却立时明白道: “娘娘的意思…… 此番陛下,却是意存怀柔?” 王皇后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不管是或不是……谨慎些的好。 毕竟此番提的不是姓王的父亲,却是姓柳的舅舅。” 怜奴迷惑道: “娘娘的意思,怜奴不明白……” “不升父亲却升舅舅,一则因为舅舅确是才德具备之人,二则,也实在是因为舅舅虽与本宫有血缘之戚,却非至正之亲…… 一旦本宫有些什么不是,舅舅若为无奈,划清相届……也是不奇怪的事。 所以陛下升了舅舅,多半是知道了些什么,或者是想到了些什么……这才要本宫做出个态度来…… 罢了,本宫眼下被禁足,便由你去代本宫赐下一碗干净的酥饹给立政殿,便说是本宫所赐的东西。 再备上两匹上好的锦缎与几样用不着的金玉之物,送到立政殿前,由着他们那些侍臣们接了便是—— 一来到底本宫身为中宫,所赏之物,便是她不亲自出迎,至少也当是侍臣们出受。 二来……这等赏物,也算说明本宫的态度了。” 怜奴知晓皇后所意,便立时下去安排。 ……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一身宫装未替,却只看着瑞安带着几个小监们验过被禁足中的皇后着怜奴赏下,自己亲自出了立政殿门接下的酥饹等物,然后才道: “端过来罢!” 瑞安一惊,文娘一个闪身上前道: “姐姐,这虽验过无毒,可到底是……到底是那儿赏下的东西啊! 再者,姐姐这些日子因着害喜,这类腥气东西一向不近身的……” “她不会教自己的皇后英名有失,所以断然不容许自己送来的东西,出半点差错。” 媚娘平静地道: “我喝了它,便能保这孩子好好儿活到出世…… 那便是再不受得,我也要喝。” 眼见媚娘如此坚决,诸侍也只得奉了上前。不过瑞安与文娘还是不敢片刻离开,直愣愣地盯着媚娘一饮而尽,又盯了半日,眼见无甚反应,只是媚娘一脸些微不适之状,这才松口气,忙忙地奉了甘酒上前叫她喝上两口,驱一驱那酥饹的膻腥气。 饶是如此,她也是灌了好半壶的甘酒(这里郑重说明一下,唐初的甘酒,指的是一种类似今天米酒一样的,酒精度极低,低到算起来只有今天一两度酒精量的粮酿,对孕妇是很有好处的,而且这里的壶是那种不过十几二十几厘米高的小壶,最多能装二两酒,可不是媚娘乱喝东西啊)下肚,这才强压下那股子腥气。 眼见她如此难受,便是瑞安与文娘也多有不满,可媚娘却只是一派淡然之色。 好一会儿,媚娘才平了平呼吸,转身向一脸厌弃地捧着那些皇后所赐的衣料的六儿道: “你去抱了这些料子,好好儿寻了内司师傅,制成衣裙。” 六儿立时道: “姐姐!这些衣料也好,金饰也罢,虽然都是些好东西,可一看便是些适宜那年长辈高之女子所穿之物…… 皇后赐下这等物事,不是存着心给姐姐难堪的么? 姐姐何故受下这等气来?”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她是皇后,赐下这些东西,便是我的福气。 那我自然是要收,也要好好用着的。 何况,她赐下这些东西,未必便是叫我现时便穿呀! 到底我眼下孕中,有些东西不得不避讳,想必她也知晓。 只要教她知晓,我好好儿地收了她的衣料,也心怀感激地制成了衣衫备着穿…… 便是我该做的,做到了。 何况内司里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的能工巧匠,未必没有一两个能巧手夺天,陈布制新衣的呢!” 瑞安也立时醒悟,笑道: “可不是可不是? 这样也好,好歹姐姐送了衣料去,也是光明正大皇后赐下的东西,同样也教宫里人们都瞧瞧,这好歹也是一国之母,知道妃嫔有孕了,只为了节省,竟便赐下这等不吉利的东西…… 也教她好好儿地被人家认识一番。” 媚娘本无此意,故闻得瑞安之言便皱眉欲语,可想了一想,却也坦然点头: “如此也好,去罢。” 于是,六儿这才捧了衣料去内司。 …… 七八日后,王皇后赐物一事,便传遍内里,更着闻于朝野。 朝中颇有诸臣,于此事议论不止。 …… 永徽二年二月初一。 夜。 太极殿。 李治端坐殿上,正听着德安的回报。 “皇后那日赐下东西时,武姐姐便是身子不适,可怜奴又是一味地趾高气昂,口里说着姐姐有孕可不必出来相迎,然而言语之中字字相讽,逼着姐姐也是不得不强撑着病体出殿以迎。 赐下东西时,那贱婢又是着意儿地为难,竟眼瞅着武姐姐跪伏于地上时,自己着意儿地只将那赐下的几样老旧东西翻翻覆覆地说来说去,直说了一盏茶水的时光才肯离去。 且这还不算,那贱婢竟着了人,特特地在立政殿前留了话儿,说是因着皇后喜爱武姐姐,所赐的酥饹用碗,却是皇后平日里用的东西,说什么姐姐有孕在身,也好借借一国之母的福气…… 姐姐本在孕中害喜,孙老神仙千叮咛万嘱咐,这等腥膻之物也是近不得身,竟也是为了能得容于皇后之下,强忍着咽了。” 闻得媚娘受了这等委屈,当真是直叫李治心痛如绞,恨不得立时便要拿了那怜奴来打杀才解气,可到底也知媚娘一番心思,只为保全腹中孩儿,能得容于皇后之下,于是也只咬牙道: “还有呢?” 德安明白,立时也道: “别的倒也罢了,还有那赐下的金器布料,一看便知是依着规制,当赐于……赐于……” 德安看了李治铁青的脸色一眼,这才叹道: “当赐于年长辈高之女子所使用……” “砰”地一声,李治面前的茶碗,被他挥袖甩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德安惊了一跳,又因着事关机要,左右小侍包括清明兄弟在内都被遣开,正欲亲自去捡拾,却被李治叫住道: “媚娘可收下了?” “收……收了,而且还立时便请了内司最好的师傅,好好儿叫制成了衣衫……” 德安声如蚊语,越来越低。 李治只气得一阵阵头顶青筋直跳,好半晌才压下火气道: “那宫中前朝如何议论此事?” “宫中倒是立时分了两派,一派便是觉着武姐姐也是素与人顺和的,便以崔贵妃等人为首,且多方示好,另外一派,便是以卢贤妃等人为首的少数二三位妃嫔,总觉得武姐姐素怀不轨的,不过到底势低力弱,也不能成什么气。 倒是皇后与淑妃,却无甚态度。” 李治冷笑: “她们引的事,若她们再立个态度,朕还当真要行一行国法了! 前朝如何?” “前朝之中,元舅公等人倒还是一味闭口不言,不过元舅公身边的裴行俭裴大人向来直言的,此番却也替姐姐抱了两声曲,说了姐姐两句好话……最奇怪的是,元舅公当时便立在身侧,竟然也没有阻止,直教默许了。 是故朝中那些本就不满太原王氏一族向来势盛的关陇、氏族等官员们,也是个个议论,说皇后如此心胸狭隘,又是这般待下不恤,想不到武姐姐竟能坦然受之,实在是高下立见等云云…… 一时间太原王氏一族上下也是闹了个没脸。王仁祐为此还特特于前日进宫,好与皇后一番教论呢!” 李治闻言,沉默良久才长出口气道: “到底她这般委屈没有白费,否则朕非得要……” 他停了口,半晌才道: “罢了,过了便过了,媚娘都忍了,朕又有什么忍不得的…… 只是一桩,到底媚娘眼下怀着的,可是皇子龙孙,德安,明日便是二月初二的大好日子,算起来也是媚娘初次胎占(唐时上层社会的风俗,女子被发现有孕在身的第一个节日里,要请术士来替胎儿算一算命运与男女。这样的占卜可以有一次也可有好几次,不过一定要在重大节日才可以。而二月初二在唐时是一大节日,所以要头次胎占。还有武则天几个孩子都是胎占超过了九次以上,可说次次不落,其中以李弘、安定思、太平三子为最,各自占了十二次、十五次、十一次之多。尤其是安定思,传说武则天怀安定思的时候,李治为了能够多替这个孩子进行一次胎占还特别又命令加了一个节日,后文会说到)的时候,你便持了朕的手谕,去请了袁天师亲自入宫,与李太常孙道长(孙思邈也是道士,并且占卜方面虽然比起辉耀万古的袁李二人起来,在今人看来平平,可在唐时也是超一流的)一并为媚娘胎占罢!” 德安闻言,便也是咋舌皱眉道: “主上,这……请李太常与孙老神仙便罢了,这连向来只占国之大事的袁天师也来……会不会……会不会……太过张扬了? 说到底,能得袁天师胎占之女子,于今而算,也只不过仅文德皇后娘娘一人罢了呀? 连身为先帝皇长孙,主上长子的陈王殿下都没有啊……” “朕自有分寸,你只管去传便是。” 德安想了一想,倒也理解李治心思,加之想来李治处理一切与媚娘相关之事时皆是万般审慎,鲜有不足之谋,想必此番如此张扬也另有深意,于是便点头应下而去。 是日,宫中朝内,闻得李治降旨,着令三位神仙(就是袁、李、孙三人)同为立政殿侍人武氏昭胎占,个个惊异不止。 只有李治元舅长孙无忌,却是含笑而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六 永徽元年二月初二夜。 万春殿中。 怜奴跪在当地,面色灰败地看着表情平淡的王皇后。 她没有易去身上的凤冠朱袍,只是坐在正位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茶水。 一侧胡土见状,忍不住开口道: “娘娘…… 还是易了朝服罢? 这凤冠…… 也是怪沉的……” 王皇后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动了动描绘精致的唇道: “本宫既然身为正宫,自然也就早习惯了这等需承之重…… 只是……” 她缓缓抬起瞍,看了看窗外: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本宫是该习惯着没有这等重量加身的日子了……” “娘娘! 娘娘! 怜奴该死! 怜奴办事不力……” 怜奴闻得这等言语,心知王善柔已然动怒,头上斗大的汗珠便一颗颗儿地蹦了出来,惊恐万状地向着她叩首不止,直叩得脑门出血也似—— 自然,她知道王皇后不会当真怪罪自己,可是那种办事不力的痛苦,却教自幼便以精明能干自诩的怜奴,无法承受。 王皇后抬头眼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起来。” “娘娘……” 怜奴不敢抬头。 “你若还认本宫是你的娘娘,那便给本宫起来。 本宫身边,没有这等犯了错,便只会叩首请罪的人。 本宫也不想再用这样的人。” 怜奴闻言,心知王皇后还是待她好的,不由心中一暖,立时起身,感激地看着王皇后。 看了眼她头到底,若非为了萧淑妃,朕又怎么会允许她安排着胡土这么一个人,入了万春殿呢?” 李治一番话说得含混,可瑞德二兄弟何等精明?立时明白,于是个个欢喜,齐齐应下。 …… 永徽二年二月末。 正如李治所料的,一场胡母哭子的好戏,一大晨早便在北门轰轰烈烈地上演了。 而这胡母哭子的对象,也是指使着胡土入万春殿行事,结果却被其间接害死的对象,正是当朝天子李治的宠妃淑妃萧氏,与在暗中支持她与皇后争位的太尉长孙氏。 而直接造成此事的,却是那皇后王氏。 ——虽然只是哭了几声,胡母便被李治派着狄仁杰,着以严审的名义,抓起带去了大理寺中…… 可李治期望的效果,却是完美地达到了。 永徽二年三月初一。 太尉、帝元舅公长孙氏当朝抗表而奏,着请李治务必查清万春殿皇后内侍胡土死因,以证其清白。 一时间,朝臣哗然,后廷暗涌不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八 永徽二年三月十五夜。 太极宫。 万春殿中。 王皇后沉着一张脸,听着怜奴的回报,半晌才开口道: “这般说来…… 那胡土确是长孙无忌身边的人?” 怜奴思虑半日,慎道: “回娘娘,只怕正是如此。 别的姑且不提,此獠若要进咱们万春殿,本非易事。 若非有什么强的力量在后面支持…… 莫说是万春殿,只怕便是太极宫他也难得进来。 且怜奴也去仔细验过此人身家。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完全找不到半点儿可疑之处…… 足见那安排他入宫的人,力量有多强大…… 竟然能从根本上重新生造出一个人来。” 王皇后点头,缓缓起身走向殿边: “而这大唐朝中虽然能做到送人入宫且长久不被发现的人众多,可要从根本上重新生造出一个人的家境,背景…… 这大唐朝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陛下,另外一个……” 王皇后微微眯了眼: “便是这皇帝的元舅公,当朝太尉长孙无忌了……” 她长出口气。 怜奴闻得皇后肯定,立时上前一步忧道: “那娘娘,此番这事也扯到了萧淑妃……” “哼,萧玉音便是天大本事,只怕也是说不动这长孙无忌的…… 要么,是她存着心要巴结长孙无忌,以求其在争后之路上,可以支持自己。 要么便是此事与她完全无干,只是长孙无忌拿她当个幌子而已。” 怜奴点头,又道: “那娘娘,依娘娘之见,此番到底是哪一边儿的占多些?” 王皇后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走了几遍,思量甚久,之后才道: “若说前者,可能性不大。 毕竟平时咱们与千秋殿之间交锋无数,若是这胡土果是一早便为萧淑妃所知…… 只怕她也是要设了法子,从这人口中掏出些不利于咱们的事的。” 怜奴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 “娘娘说得是,若果是如此,那胡土在咱们万春殿中所知所见,可不全漏到了千秋殿那边儿? 只怕早就坏了大事。 所以多半,萧淑妃也是根本不知胡土此人的来历,只是眼下被长孙无忌拿来当了一回挡箭牌罢了。” 王皇后点头,又道: “如此想来才是最合适的…… 否则萧玉音的性子,可是忍不得这般久不出这么一张王牌。 而且说句实话,这胡土藏在万春殿中这么久,半点声迹也不漏,足以说明他在这宫中多番受高人照顾,以扫其尾…… 能在本宫身边安安稳稳呆了这么久,还不被本宫发现…… 这样本事,若说是萧淑妃身边的人,那实在是太不可能。” 怜奴又道: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说不通…… 为何长孙无忌要在娘娘身边安置这么一枚棋?”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因为本宫姓王。” 怜奴不解道: “可是…… 他到底是前朝之臣,便是与氏族一系有所不睦,理当也是从老大人与舅老大人那里下手啊……” “正因为在父亲与舅舅处,他寻不出什么错处,所以才要从本宫处下手。 因为本宫眼下,可是父亲与舅舅,甚至是整个氏族一系最大的筹码。 有本宫坐镇中宫,他长孙无忌便是将整个朝野上下翻了个天,终究还是不能将氏族赶尽杀绝。 可若本宫一失后位…… 那氏族一系,便当真是再不复起了。” 王皇后长叹一声。 怜奴点头,惨然道: “想不到长孙老贼也是如此…… 唉! 当真是难为娘娘和陛下了。 那…… 娘娘,咱们如何应对?”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淡淡道: “敌不动,我不动。 眼下既然长孙无忌还要着点面子上的功夫,又这般费心安排了萧玉音这么一枚代死的棋子…… 那本宫便给他这个面子,可以不动他的人…… 但是萧玉音……” 王皇后冷笑一声: “本宫好歹也是中宫之首,若是这般轻易便过去…… 岂非也是大失体面?” 同一时刻。 千秋殿中。 寝殿之内。 萧玉音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一边儿自梳着头发,一边儿淡淡地问着身边儿奉着香脂盒子,以备易妆之用的药儿道: “今日…… 陛下还是留在立政殿么?” 药儿闻言,小心点头道: “是。” “哼!” 萧淑妃愤愤一声,重重将手中的牙梳拍在案几之上,立时,牙梳裂开,上面镶嵌的宝石,也颗颗掉落: “那贱婢…… 竟敢如此媚主惑上…… 难道朝臣们便眼睁睁地看着么?!” 药儿思量许久,才轻轻道: “娘娘,说到底,如今这朝臣的舌头可没有第二条了—— 自那太原王氏失宠于上,眼下朝臣们的舌头,便都只是元舅公的舌头。 元舅公既然想保着这个孩子,那自然朝臣们也是不会多说些什么的。 不过娘娘大可放心,前些日子药儿也着人去打听过元舅公的心思了…… 据那被贬了的元舅公心腹禇遂良禇大人的近侍们说,那元舅公曾经在延明门前,与那裴行俭、禇大人议及此事。 言语之中,颇有子归子,母归母的意思呢!” 萧淑妃愕然抬头: “此话当真?” “万万是错不得的。 药儿可是去问了许多人,大家都是这般说的。 都说元舅公眼下忍着,只是因为陛下子嗣不盛,所以容着陛下待这武媚娘这般盛宠。 可一旦那武媚娘生下孩子……便必然是要设法处置了她的。” 萧淑妃一时忧喜不定: “会么? 孩子若是离了母亲……” “唉呀娘娘,这宫里没孩子的女子可多得是,还怕不能给孩子寻个好那武媚娘一千一万倍的母亲么? 再者说了,不也是有这样先例么?” 药儿笑眯眯道: “那杞王,还有陈王…… 可不都是生母尚存,便易母而养么? 娘娘,生母尚存都是如此,那生母死了,岂非更是如此了?” 萧淑妃松了口气,点头道: “你说得有理…… 若论起这大唐朝中,谁最恨这武媚娘…… 只怕便是长孙无忌。 虽则本宫也不知当年旧事之内情,可也是颇有耳闻。 不错…… 不错…… 他是容不下武媚娘的。 何况还有那箴言在…… 他为了大唐江山,为了陛下,必然是要杀了武媚娘的,特别是她还有了一个孩子。” 药儿笑道: “可不是? 娘娘,这整个宫里上上下下的,都说这武媚娘是天幸之身,竟然多年不孕却能一朝得孕…… 可药儿却觉得,若是她不能生育,多半元舅公还能容得她在这太极宫中苟延残喘,做个陛下身边的宠侍…… 如今她却怀了孕…… 那元舅公可是万万容不得她活下去的。 无论这孩子是男,还是女。” 萧淑妃一怔,转头看着她: “女儿又如何?” “娘娘……便是个女儿,下一胎呢? 她也算是正当盛年,若是她下一胎得了儿子,又当如何? 一个孩子好安排,可两个孩子,却不一样了…… 所以娘娘安心,武媚娘肚子里这孩子,她是想当保命符使的…… 可在药儿看来,却实在是道催命符呢!” 两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中。 寝殿内。 李治看着怀中熟睡的媚娘,不动声色地看着跪在帐外的李云: “是么? 还有什么?” 李云看了眼朦胧不清的帐内李治的脸,轻声道: “太尉大人似乎也是无意再在此事之上纠缠过久了…… 所以早早儿安排着人,把宫里这边儿的相应人手,也都是布置好了。” 李治点头,又问道: “那皇后与淑妃处呢?” “皇后……还是一味地考虑着自己的后位可保,氏族可保,太原王氏可保。 可是萧淑妃便不同,似乎她很确信,长孙太尉必然会待武娘子产下孩儿之后,便动手杀之。” 李治扬了扬眉: “她是这么说的么?” “方才回报的影卫说得明确,淑妃身边的小侍女药儿,似乎是做了些猜测。 而萧淑妃也似乎极为信任她。” 李治点头道: “这样最好…… 最好就这么一直信下去的好。 不过…… 皇后那边儿只怕未必会信这些话。” 一侧侍立的德安小声道: “便是她不信,也有元舅公在牵制着她,主上不必忧心过重。 眼下最紧要的是元舅公的态度如何。 既然元舅公都默认此事了,那武姐姐的安危便一时无虞了。” 李治停了一停,半晌才道: “也只是一时…… 终究不得久处于这等境况之下……” 他想了一想,却对德安道: “明日,明日你便秘召李绩、狄仁杰入宫。 也是该与他们商议,媚娘立妃的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十一 永徽二年四月初九。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之内。 媚娘打着哈欠,蜷缩在长榻上,看着宫女们坐在一边儿花树下,自顾自地绣帕描扇,一时间也觉得无趣,不由抬头看着那朗朗天空。 不过这般安逸的时光,没有过得多久。 很快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时,便打断了她的这片刻安宁。 瑞安匆匆奔入其内后,见着媚娘,便眉头一松,上前一步道: “原来姐姐在这儿,叫瑞安找了许久。” 媚娘挑了挑眉,先看着那些小女官与宫女们,叫她们自寻了去处,这才道: “怎么了? 莫不是文娘那边儿……” “文娘办事,姐姐大可安心。 虽然文娘也没见着她们,不过好歹也算是安置住了—— 至少半年之内,她们是不会靠近长安三百里之内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媚娘沉默: 她不想问文娘是如何办到的…… 事实上,她也真的没有必要再去问。 因为无论如何,文娘还是知道,对她而言,杨氏与贺兰氏,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的。 好一会儿,媚娘才打起精神道: “也是苦了文娘了…… 她们…… 是那样的人,一知道了我身怀有龙嗣的事,怕是早早儿便要来长安了…… 不过之前有长孙太尉拦着,多半是连半步也不得靠近。 然而眼下我既然与长孙太尉暂成敌对之势…… 只怕他是希望她们来闹上一闹,好叫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的。 亏得文娘能办下。” 瑞安心知媚娘看似不想问,实则却也是关心。 于是便细细道: “其实文娘也根本不曾见过她们一面,只是借了狄大人那边儿的一个事由,支得她们不得不离开长安城罢了。” 媚娘皱眉,想问,却又不敢问。 最后还是瑞安直道: “那个…… 姐姐也是早晚要知道的。 姐姐的长姐,似是在并州旧国公府更拆时,因着两三块儿木材,与邻居家一位世族出身的大将军夫人起了些冲突。 结果便演至了动武的状态…… 啊,自然两方主家都是无事,只是那些下人门将们,自然是有好些折损的。 所以当地官府也是头疼,不知如何处理。 此番也是迫不得已,这才寻了此事来,借着狄大人的令,压着二位夫人回了并州。” 媚娘眉头一敛,半晌也是说不出话,良久才叹道: “原来如此…… 罢了,既然得行此事,也便只得这样了。” 她如此沉默,瑞安何尝不知她心中不快? 于是便出言安慰几句,可眼见媚娘郁郁不欢,左右也是不能再提此事,便话锋一转道: “也是罢了,横竖眼下此事已然成了定局,说到底也不过是件小事。 倘若武姐姐果然忧心此事,那瑞安不日便去寻狄大人,以求其事尽早了解罢!” 媚娘却摇头道: “依唐律,虽然我母家也是国公之府,对方又是氏族一系的将军位,两者犯事,也都非当地官员可以相制的…… 可到底这等私离罪地的事,有犯大唐律法。 狄仁杰虽则于朝政之中,也颇有些通圆之意,可到底此事涉其本职,只怕非得是治郎出言相劝,方可止之。 再者我也无此意…… 说到底,眼下这等事态,还不是安心由着她们胡闹的时候。 何况你虽说得这般含混,我却也知道,事既成两府相斗之势,便必然死伤无数。 人命关天,还是不得轻忽的。” 瑞安却摇头道: “姐姐这话儿说得虽然是这个意思,可却也有些过于低看了两位夫人。 据瑞安所知,那先挑事儿的,死伤最重的,却都非姐姐母族府中。” 媚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只是心烦意乱,摇头道: “无论如何,我也是不想再与她们扯上什么关系了—— 至少眼下这等事态是绝然不想。 你只且说,我那两位好兄长,又是如何便好。 此事闹得这般大,既然连她们二人都回去了,那他们也是要跟着走的罢?” 瑞安叹息点头: “正是如此。 说到底,此番之事也是国公府之事。 若是由着二位夫人处置,只怕日后姐姐二位兄长,便要失了府中的统治之权。 于他们而言,他们到底也只是京外之官,虽然巴结着元舅公他们是好处多多,可一来他们也知道,一旦姐姐身死,他们说不得也要有性命之危。 二来呢,也是怕想明白了此事,所以便也拿着这个当借口,离京而归府中了。” 媚娘不语,一边儿侍立的六儿却道: “哼! 惹下了这天大的乱子,居然便这般拍拍身子走了…… 当真是好聪明呢!” 媚娘终究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轻轻道: “六儿。” 六儿闻言,也有些微窘,这才察觉到,自己议论的到底是媚娘家人,于是也不得发语。 媚娘倒也无意怪他,只是半晌之后才淡淡道: “其实哥哥们的心思,我倒也不是不能了解…… 毕竟于哥哥们而言,母亲与我们,本就是些个外人…… 他们的母亲,却与我们不同。 所以自然也是不能接受我们的。 只是我曾经没办法相信的是,这世上,居然还有不以女儿为傲,不在乎女儿真正要的是什么,只是一味求着自己得利的母亲…… 所以我有些不能接受母亲罢了。 不过没关系,时光长了,等我也做了母亲,也许总是能明白她的心。” 瑞安忍不住问道: “若是姐姐始终都不能理解,也不能明白呢?” 媚娘顿了顿,便淡然而斩钉截铁道: “若果不能理解,便做对普通的母女便好。 只要她能活着,我也能尽量让她过上如意的日子,其他的,便不由得她太过干涉于我。” 瑞安与六儿互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 倒不是说他们自私,心里只想着李治,而是实在在杨氏贺兰氏二人,直如媚娘身边的幽灵一般,一个不慎,只怕便要使媚娘全盘皆输。 而一旦媚娘输了,那也便等同是李治失去了一切。 …… 好一会儿,媚娘才打起精神,又问起朝中动向。 瑞安这才道: “说起来近些日子,那些老臣们还是一味地上表抗奏。 所以主上一时之间,倒也是无甚大忧。 只是……” 瑞安犹豫了一下,媚娘淡淡道: “是不是太尉大人似乎有些异常之像? 比如说…… 似乎他开始怀疑起治郎身边的人,甚至是……” 媚娘挑了挑眉道: “怀疑起治郎来了?” 瑞安沉重地点了点头: “今日里听说,那阿罗曾经秘密进宫中,安排着要与什么人见面了。 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媚娘闻言,却似无甚大忧,只露齿一笑道: “这有什么不好? 总不能教治郎真装成一辈子的羊儿罢? 既然早晚都要以真面目相见,那早些开始,早些备着,总是比晚来的好。 你且安心罢,只怕治郎也是好好地儿备着呢。 否则他若不想,我可不以为,还有谁都教他露出真面目来。” 瑞安点头,还是犹豫道: “话虽如此,可姐姐…… 这样真的好么? 到底眼下,主上还没得完全掌握朝中实权呢……” “还正是要这个时候呢! 眼下事事已备,只欠东风…… 若不借此良机,提醒一下满朝文武之中,唯一一个完全忠于治郎的人,只怕还不能成事呢!” 瑞安讶然道: “姐姐的意思,竟是说那元舅公完全忠于主上? 这……” “原本我也是不信他的。 总以为在太尉大人的心目中,关陇一系能否握紧了实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是这几个月来,一番思察之下,我发现我想错了。瑞安。” 媚娘奇特的目光中,透露着些什么,却叫瑞安再也看不透: “瑞安,我问你,这大唐朝中,太尉大人最忌讳,最讨厌,最痛恨的人…… 是谁?” 瑞安张口,想回答一句正是姐姐你,可到底还是停下来,似有所悟道: “啊…… 说起来,近几件事里,太尉大人对姐姐的态度,却是极为奇怪呢! 痛恨,自然还是痛恨的态度,可是他却似乎颇能容下姐姐……” “那是因为,他终究还是发现我的存在,对大唐的意义了。” 媚娘平淡地说着,言语之中叫人感觉到的,没有一点自夸之意,倒是有种就事论事的真实感: “于太尉大人而言,若是能对大唐有用,对治郎有用…… 便是我,那也是可以相容,甚至由他出面保护的。 你说,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忠于关陇一系私利的人? 只怕他的忠诚,却比英国公来得更加真实。 毕竟英国公之所以忠于治郎,还是因为治郎的才干,本事,容人之态,与对他家人的施恩…… 可是对太尉大人而言,这些东西,治郎都从来没有给过他啊! 事实上他也不需要治郎给…… 可既使如此,他也依然忠于治郎…… 你不觉得,他的忠心,实在是天日难掩其辉么?” 媚娘这样的一番话,一时间叫瑞安竟也不知如何接得下去: 在他看来,实在是难以想像,那个总是平淡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于朝廷之上,对李治的各项意旨,一一驳批的长孙无忌,竟然是最忠于李治的人……?! 不,他摇了摇头,还是想象不出来。 媚娘见状,倒也不强求,于是想了想便道: “左右这几日也是无事,那不若咱们来设个局,打个赌如何?” 瑞安见媚娘有如此雅兴,倒也兴致立起,笑道: “还请姐姐示下。” 媚娘笑道: “对太尉大人而言…… 瑞安,你觉得除去关陇诸臣之外,最教他挂心的人,是谁?” “嗯…… 多半便是他的几个儿孙罢?” 瑞安想到每年元正日时,抱着孙儿入宫参拜时的长孙无忌,那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便道。 媚娘点头,又道: “孙儿们便罢了,可若是他的儿子,比如说是最器重的长子冲,做了什么不利于治郎的事…… 你觉得他会如何?” 瑞安想了一想,却道: “这个却是难说呢…… 说到底,他也是个严父呢!” 媚娘点头,又问道: “那…… 若是这长孙冲也非有意而为之,只是为了顾及关陇一系的利益不受损害呢?” 瑞安不假思索地道: “那元舅公必然是要护着自己儿子的。” “好,那我们便借此良机,打一个赌罢! 看看对长孙太尉而言,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治郎重要。” 媚娘含笑道。 …… 永徽二年四月十七。 太极宫。 宫中忽起流言,道时任鸿胪寺少卿的太尉长孙无忌之长子冲,似有私结党朋,营构密社的不轨之行! 立时,朝野之中,一片哗然,而最震惊也是最愤怒的,却正是长孙冲的父亲,长孙无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十三 永徽二年四月中。 太极宫。 立政殿中。 高宗李治,因闻金州刺史滕王元婴骄奢纵逸,居亮阴中,畋游无节,且数夜开城门,劳扰百姓,又或引弹弹人,又或埋人雪中以戏笑。 遂大怒,然念及其究为叔父,着手制书切切道: “取适之方,亦应多绪,晋灵荒君,何以为则? 朕以王叔为至亲,乃不能致王于法理之间,故今以王下上考(就是官员的课定功绩的级别很低的意思)以求王感愧于心,悔而改之。” 滕王见书,微惭,然不思悔改。 然其虽有稍敛,却一发更不知止步。 且又与蒋王恽道同于谋,颇有聚敛之党风也。 又未及四月末,李治又因某事,着赐诸王帛各五百段,钱银数千,唯不及与二王。 诸臣罕之。 李治见此,遂口敕于朝曰: “滕王、蒋王皆可自行经纪,又素知丰盈家产,故无须赐物。 然念其家资巨富,其又尝(通常)敛财有道,苦于无绳为贯,遂赐麻两车,以为钱贯当为最要。 二王闻之,大为羞惭,更不知语。 ……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含笑听着瑞安的报,一边点头道: “这样便是了。 如此一来,既敲了山,也震了虎…… 想必日后那蜀王也会有些收敛了。” 瑞安衷心道: “可不是? 还是姐姐好筹谋,若非如此,只怕主上此番却要与吴王殿下之间,又是一番暗中较力了。” 媚娘闻得吴王二字,脸色不由微微一沉,半晌才叹道: “说到底,我也是不想看到这样…… 可如此逃避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 她轻轻一摇头,怆然道: “毕竟,对治郎而言,无论吴王如何…… 他都还是当年那个待他极好的三哥。” 瑞安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恻然不语。 一个时辰之后。 长安。 长孙府中。 刚刚下朝的长孙无忌快步走向后园书房中,身后只跟着裴行俭等几位亲近大人。 当路过一直紧闭着的长子长孙冲的别苑门前时,他却连停也没停,更加不曾回过头去望上一眼。 后面儿跟着的裴行俭等人见状,也不由得悄然叹息一声,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不多时,便到了长孙无忌的书房内。 诸人一进得房内,长孙无忌便喧喝着左右,紧紧快快地把门关上,然后一众老臣便如日常一般,各自在房中长几后,寻了相应之位坐下,端下头主上信爱夫君,可说到底,这眼下朝中之势,还是以长孙氏为首的关陇一系为尊。 妾真是为夫君忧心啊……” 李绩却摇头道: “若只是长孙太尉,那倒是不必太过忧心。 说到底也是三朝同侍君的老臣了,他知为夫,不比主上知为夫少得太多。 是故但有他在,为夫若被什么人怀疑忠心,便自无事的。 倒是那韩瑗来济二名小后生……” 李绩皱了皱眉,不悦道: “他们似乎对为夫的心思,花得可是不少。” 李夫人点头,也明白: “说到底,还不是看着禇遂良以同岁之姿,轻松便登上首辅之位名扬天下。 如今既然禇遂良被贬,首辅之位微空,自然二人要设尽法子往上钻。” 李绩点头,淡淡道: “可惜了,他们这般心思却是白费。 固然主上是贬了禇遂良不假,可这一贬一升,也不过是几句话儿的事。” 李夫人讶然瞪大眼: “莫非主上要复了禇遂良的职?!” “多半是…… 且说到底,这禇大人,还是颇有些才干的,何况他一向忠于长孙太尉,可说在关陇一体系中,是唯一可教长孙太尉放了心思,全然信任的人…… 想必,他的回归,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了。” 李夫人却不以为然道: “夫君这话便说得不是了…… 难不成那长孙太尉信爱禇大人,竟比自己儿子更多些么?” 李绩哈哈一笑,搂了夫人上了榻,坐好,又仔细替向来有膝痛之忧的夫人盖上了薄被,这才道: “夫人此话,只怕还当真不错…… 之前便是长孙无忌如何信重儿子,可眼下却是未必了。” 李夫人会意,乃道: “可是前些日子,那关于长孙冲的传言?” “正是。 虽说此番传言,是有个人为了主上能够在朝堂之上,多多占些优势,而暗中所布置…… 可是传言之内容却非是妄造。 所以呀,夫人,只怕自今日起,长孙无忌调回禇遂良的心思,却是越来越急切了。” 李夫人不语,只抬着眼看着夫君,半晌才笑道: “可夫君却似乎无意叫他如此快回朝……” “正是如此。” 李绩敛了神色,沉声道: “好不容易去了长孙无忌这只大唐之虎的利爪,怎么就能这么容易再叫他回来? 便要回,那也得是主上已然布好了万全之策时,才能叫他回来。” 李夫人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也不多言,只是偎在李绩怀中默默点头。 又一会儿,她又问道: “那夫君,此番惩治滕蒋二王之事……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李绩虽明知她之心意,却还是故意问道: “有什么奇怪的?” “这朝中上下皆知,明明与蒋王沆瀣一气的,却是那蜀王…… 为何主上不去惩他,却挑了个连先帝也懒得太过招理的滕王如此大动干戈? 这…… 于理不通啊…… 主上不是也颇为忌讳吴王么?” “正因为主上也有些忌讳吴王,他才要行这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之计。 说到底,便是主上,要是碰上了受大唐君臣忌惮不已,却也着实是实力惊人的吴王,一旦行事起来,也多少是要顾及上几分的。” 李夫人不满地摇了摇头道: “听夫君这意思,妾倒突然觉得,主上如何便成了这等倚强欺弱的人了…… 这可着实不好。” 李绩闻得爱妻口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竟也不气,只是淡淡笑道: “夫人如此,却是错怪主上了…… 不是他想如此,亦不是他当真惧怕吴王什么—— 他可到底是这大唐天子,当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必然是吴王。 说来说去,主上还是舍不得自幼待他极好的吴王殿下有什么难处罢了。 只是……” 李绩沉了脸,忧心道: “只是恐怕如此一来,便是吴王无意要反,也会有许多人逼着他反了。” 同一时刻。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已然熄了灯,只留下两支小小云灯以为夜明用的寝殿之内,李治一步步地小心走近已然沉睡的媚娘帐边,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掀起纱帐,坐在榻上。 他转过身来,制止了欲上前替他更衣的德安,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出生,自己却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脱了靴子,交给德安,示意他万不可发出一点儿声音地拿去处置着。 他这才又脱了身上龙袍,仔细摘了头到底,其实这还是因为武姐姐腹中的孩儿…… 主上,说起来武姐姐白日之时,因着险些吃下了千秋殿送来的毒糕点,所以便生了句话儿,倒若是她们母子眼下被贬出宫,想必便可暂时保得母子安全了。” 李治立是变色道: “怎么可能?! 且不提媚娘怀着身孕,万分辛苦,朕每日里照看都嫌不够,又怎么能教她独自一人?! 这样的事情,一次便已足够!” 李治重重地槌了下膝盖。 立时,瑞安跟上道: “可说到底,武姐姐这般每日在立政殿里坐着,到底也是不好…… 说不定哪一日便教他们得了逞了…… 自然,咱们立政殿上上下下,都是好人。 可便是好人,也总有易被利用的时候……” 李治沉默,半晌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十五 永徽二年五月初五。 正是端阳佳节。 晨起寅时,宫中上下,便是一派忙碌之象。 一来因着今日端阳佳节,阖宫欢庆。 二来也是因着李治爱侍武媚娘腹中有子,已是当二次胎占之时。 一大早,宫内宫外,便尽皆传言,道大国师袁天罡的车驾,已然由着连侍两朝四代君主(就是隋炀帝、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隋唐两朝四个皇帝),如今已然在宫中成了传说般人物的大内侍监(内侍监是官职,加个大字示意尊敬——因为此时的唐宫中,内侍监还有德安一个)王德王公公亲自执缰引绳地一路引进了承天门内。 诸殿娘娘闻讯,各怀心思。 有怨恨已极的,自然也有庆幸万分的。 有恼恨欲狂的,自然也有叹息不止的…… 不过,这样的事情,总是不欢喜的人,比欢喜的多一些。 …… 片刻之后。 太极宫。 立政殿内。 偏殿之中。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是口口声声要来替媚娘腹中胎儿占卜的袁天罡,此刻却与李治分了君臣主次,对面隔案而桌,一边儿香台上一壶好茶几盘佳点水果,却是弈棋取乐。 袁天罡一子落下,看着李治皱眉思索,不由轻捋银须,呵呵一笑道: “老道儿有一事不明,还请主上示下。” 对于这位名声在外的大相士,自春秋战国时的鬼谷子,秦时徐福之后,便再无一人能与他一般名动天下,也再无人敢与他一般,被人称为一句大方师的袁天罡,便是从来不曾信过命运二字的李治,也是面带悦色: “大方师请问。” “主上这般辛苦定计,无非皆是为了保住武娘子,与她腹中胎儿…… 可主上既然想得到将老道儿召入宫中,以为虚幌一招,可使武娘子安全出宫…… 又为何不愿意借老道儿之口,使天下臣民皆信服其确为天命之女,武娘子腹中,为天命之子呢? 是不是……主上觉得,与其借着天命之威,强使天下臣民接受了武娘子留下后患…… 却不若由她自己走出一条路,证明她配得上这天命之女四字,然后再以天命为辅? 所以…… 今日召老道儿前来,不止为了引开诸人视线,使武娘子安全出宫,也是想着老道儿准备着此事,是么?” 李治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赞赏,更有些佩服: “果然…… 父皇在时,便常与朕道,大方师通达人间百情,已至化境。 今日一语,当真是名不虚传。” 他一番感叹后,正色道: “不错,朕的确是这样打算。 但大方师乃化外之人,朕也不打算强求。只是……” 他目光之中,似有所意。 “只是当年,究竟是老道儿留下这些箴言。 若是今日老道儿不能答应主上,岂非自证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一朝方师之名,皆尽毁也。 主上想说的,是这些罢?” 袁天罡说这些话儿的时候,却完全没有半点儿怨恨责怪之意—— 这倒叫意有所挟的李治,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可到底眼下的李治,已非当年面皮儿薄秀的稚奴,微一正色,他便道: “朕也非愿如此逼迫大方师。 实在事关大唐安危……” 袁天罡淡淡一笑,点头道: “其实今日来之前,老道儿便自起一课,于今日之事,也多少有了些领悟。 ——主上便是不说,这等要事,自然老道儿也是知晓利害,更知道该如何行事。 只是…… 主上啊,若您当真为武娘子着想,这天命之女的预言,还是越晚做,越好。” 他眼见李治皱眉,也不待李治开口责问,便抢了一句话道: “主上安心,却非老道儿不愿做这预言…… 其实老道儿一生,预言无数,也深知这等预言的重要性。 何况老道儿平生只是恨说谎骗人,可这武娘子是为天命真女,绝非谎言。 这一点,想必自先帝在时,便与武娘子相识的主上最是清楚。” 李治听他意思,似别有所忧,便正色道: “若大方师果有他意,还当直言。” 袁天罡点头,看了看李治左右,只有德安一人后,这才正色道: “主上有所不知,今日老道儿入宫,一来是应着主上之召,二来,却也是为了向主上禀明一事而来。” 李治皱眉道: “莫非天象有变?” “白虎微动,欲移紫微——” 袁天罡神色严肃: “只怕三年之内,大唐必起内乱。 且白虎星君当是为主上视为左膀右臂之人。” 李治神色一凛—— 他倒不是因为这等听得起来,极为悚人的预言而惊,他惊的是…… 袁天罡竟然果有这等奇能,将这本来也只有数人知晓的机密,一一说中! 半晌,他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低道: “那以大方师之见…… 当如何避去此难?” 袁天罡闻言,也是无奈摇头: “主上,此事上应天灾,下因人祸,要避,只怕是避不开的。” 李治皱眉,多少有些明白: “既然大方师说这样的话儿…… 那想必也有了些因应之策?” 袁天罡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才叹息道: “主上乃天上紫微星君正身,又得氐宿星君附体。 若论起来,自是仁慈爱惠。 可是…… 这仁慈爱惠,也分大与小。” 李治眯了眯眼: “此话怎说?” 袁天罡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主上,老道儿今日前来宫中的路上,遇到了这么一件事,久思不知其解。 老道儿素得先帝口谕,道主上自幼便是极慧过人…… 是故此番,却斗胆敢请主上替老道儿思虑一番,此事到底到底应当如何处置。” 李治点头,叫他直言无妨。 袁天罡便道: “是这样,来时老道儿觉得无聊,便掀了窗帘向外一望,却发现在桥端跪着一名头插茅草的女子,那女子哭得甚是悲伤,直道其夫因久病缠身,不得良医,眼见便要死去…… 是故这女子甘愿自贩其身,以救其夫。 可奇怪的是,这等大义之女,却全无半个人肯停留下来,多看她一眼。 甚至有几个老人家,还上前指着她,叫她速离此地,莫再生事……” 袁天罡看着皱眉的李治道: “老道儿素知我大唐民风淳朴,可眼前这等景象,却是叫老道儿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便呼唤牛僮儿停下车来上前一问。” “结果如何?” 李治有些在意—— 毕竟他还是天性仁慈,不愿意也不能看到听到这等事状。 袁天罡淡淡一笑道: “不多时,僮儿便将几个老人带到车前来。 据那几位老人家说,他们本也无意为难此女,且也因皆为乡亲故,知她素性善良。 只是闻得她要救她那夫君,便不由动了怒气。” 李治一怔,口中却道: “这是为何?” 袁天罡正色道: “老道儿起先也是不解其意,于是便一再追问。 结果这才知晓,那女子之夫,却是个极恶之徒。 平日里横行乡里之事未曾少做,也常使得四邻不宁,五居皆怨。 不过幸得他这妻子为人柔和仁爱,总是与诸邻交好,努力弥补,这样一来,大家倒也多少能息下怨憎之心。 可这恶徒见状,却更加恨他妻子,且还每日里最爱饮酒,又喜欢借酒生事,欺侮这妻子。 这倒也还罢了。 那无能之恶徒,前些日子还因着赌彩失利,输得急了,竟欲将自家娘子卖入青楼之中,以得几两银子,几段帛利,还上赌债。 乡亲父老们有看不过去眼的,上前纷纷拉劝,谁知竟被这恶徒一一打骂而走。 正以为老天也不帮这良女之时,却想不到一道天雷劈下,正正打在这恶徒之身上。 是以他才一病不起,不能为恶。 可那妻子却一味柔善,忧心这恶狼夫君…… 是以,乡亲们才狠得下心来,不与她相救之援。 主上,老道儿也有些不忍看那一条性命就此离去。 可也不愿再得闻这女子受此大难…… 以您之见,老道儿却该如何?” 李治闻言,却是沉默半晌。 良久,他才点头,轻轻叹道: “大方师果然非凡人也! 朕实在不能妄及。” 袁天罡见状,却也明了他心思,不由有些微慨道: “其实,老道儿这个故事,讲的不明白,却是教主上这样天下第一明白的人,听得明白了。” 李治苦苦一笑,不曾否认: “是啊…… 朕早就明白了。 只是,明白了,与做到了…… 却是完全两回事。” 袁天罡也不忍再进一步逼迫于他,只是摇头道: “主上乃为天下之君,便是天下之父。 相较起来,虽则兄弟手足之情,甚为血浓…… 可这一失百万子民之痛…… 只怕却非这血浓亲情,可以轻易化解的啊……” …… 已入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李治端坐正殿之上,文德皇后灵旁之位,怔怔地看着殿门。 不多时,德安匆匆奔入,打了一揖后,轻声回道: “主上,已然送大方师离宫了。” 李治缓缓点头,半晌不语。 德安忍不住道: “主上可是为了今日大方师之语心生忧烦? 主上……不是向来不信这个的么?” 李治苦苦一笑: “朕本来也不信的…… 如今天下,但凡知道些朝政的,没有一个不会看得出高阳与韩荆二位王叔动的什么心思…… 可是……” 李治长出口气,看着德安: “可是知道三哥与他们之间,暧昧不明的,包括一向怀疑三哥的舅舅与李绩在内,也不过寥寥数十人。 在这数十人中,知道高阳与韩荆二王曾经当着三哥的面儿提及,三年之内必要动手,奉他为主的……” 李治转头,看着震惊无比的德安: “天下间,只有五人…… 不,眼下是六人了。” 德安震惊,只是一味看着李治。 李治点头,默默道: “李绩之能,绝非只沙场征敌那般简单…… 便是咱们也轻易打不得入的吴王府中,他却安排了两三枚棋子在内。 且还在朕知晓此事之后,因着虑及自己手下所派之暗卫,并非长于此道。 为求保全,更为朕着想,他也是全力协助朕安排了三名精干影卫入吴王府刺探消息。 果然…… 这三名精干影卫一入吴王府,便有一名影卫在某场秘宴之时,亲耳听到了这样的话。 而天下知道此事的,除去这名影卫,便只有安排他入吴王府中的李绩与朕,王德…… 眼下,又多了一个你。” 德安半晌不能言语,良久才突道: “可还有一人……” “自然是媚娘。” 德安半晌不言,终究还是李治长叹一声道: “此事机要,便是朕与媚娘,也非敢妄议,是以连你们兄弟二人,朕也是特特嘱了媚娘,不教你们知晓。 所以,想必这袁天罡,若非能有那般本事,瞒得过朕、李绩、三哥、高阳、韩荆二王、舅舅……甚至还有一直监视着三哥的四哥…… 这么多的人,安排进人入吴王府或者是朕、李绩的身边…… 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世上,当真有天命存在。 而三哥……” 李治痛苦道: “……也果真是朕不得不除之人!” 言及此,李治终究还是难忍心痛,紧紧地捂住了脸,轻轻唤了一声: “……媚娘…… 果然…… 果然还是叫你说中了……” 德安哑然,一时之间,也不知当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十七 永徽二年五月初七。 太极宫中。 太极殿外。 朝毕,一众衣着品色不等的官员们,纷纷从洞开的殿门中,徐徐依班次而出。 而为首的二人,正是面色铁青的当朝贵妃之父崔余庆,与当朝皇后之父王仁祐。 至于为何是他二人…… 原因其实简单,真正的诸位重臣,却一如既往地被李治留下在这太极殿中,只待议政毕,方可离开。 是以,此刻却是诸臣以此二人为首,各自形成二派分向东西而去。 其中又以崔余庆身后跟着的官员,显是比王仁祐身后跟得多些—— 这样的场景,却教崔余庆脸色稍霁,王仁祐脸色更加阴沉。 不过倒也不是人人都是如此—— 至少出了太极殿前玉桥之后,便刻意放缓了脚步,施施然地走在最后,有心与诸臣拉开距离的狄仁杰,便非如此。 而这一幕,也叫前来迎接狄仁杰的小童儿大为不解: “公子郎(此时狄仁杰身居大理寺官员,虽然是最末等的官品,而且实绩全无,可他到底也是有了官家身分,也就是官籍的。所以要叫公子郎)怎么这般留在最后? 怎么不跟上诸位大人呢?” 狄仁杰却不答反道: “常闻人道,古往今来,凡为官者,皆为过江之鲫,唯以上位者马首是瞻,却全无半点儿自己思量…… 今日看来,竟然是不错的。” 小童儿看了一眼,还是不明白,于是便眨着眼儿,看着自己主人。 狄仁杰淡淡一笑,指了那面前两队道: “看着了么? 这边儿一队的,为首官员,你可认识罢?” “那……是崔贵妃之父,崔余庆崔大人罢?” “那这边儿的呢?” “公子郎莫要寻方儿的玩笑了——这皇后娘娘的父亲,大唐国丈王大人…… 谁不识得?” “正是如此…… 可是你看一看,按理依例,这王大人身后的随臣,都当比崔大人身后的多些罢……” 唤做狄方,小名方儿的小童立时瞪大眼: “可不是么? 唉呀…… 怎么竟然还是崔大人身后跟着的人多些?” 狄仁杰淡淡一笑: “因为啊,皇后有名不实,自然便是贵妃更加得人心了……” 是夜。 芙蓉苑(这里说明一下,之前一直用园字,经过某位前辈的指点,知道唐时一般称为苑,所以改用这个字。谢谢你!)中。 沐月轩上,小凤台前。 虽然已是五月初,天气渐热,可是因着媚娘身怀有孕,濮王妃来时,还是着人好好儿地媚娘披了一件大氅。 此刻,二人便对面坐在小凤台上,一边儿享受着这夜色无边,月色如水,一边儿隔几弈棋取乐。 媚娘落下一子,含笑道: “今日真是难得…… 王妃娘娘,这等雅兴。” 濮王妃却淡淡一笑道: “哪里说得来什么雅兴…… 实在是早在闺中之时,便久从父辈中得闻娘子大名…… 尤其是棋艺过人。 是故自娘子入苑后,便心心念念,只求能得一局,便愿足矣罢了。” 媚娘却失笑道: “娘娘这话儿说得可不是了,王妃家学之渊源,传承之盛大…… 便是主上,也是颇为赞叹的。” 濮王妃抬头看了媚娘一眼,却含笑垂眸,落子。 然后缓缓地收回雪白的手道: “妾知道……当年若非尚为晋王的主上一心成全,终成了事…… 只怕妾此生,都要将这一番恋心,苦藏于内,不得道与殿下知了。 更别说,还能有这等幸运,可与殿下相伴余生,平安无事…… 所以,此番大恩大德,便是妾今生无以为报,也自当于来世衔草相还的。” 媚娘头也不抬,只寻着些缝隙,口里却道: “娘娘说样的话儿,却是当真过虑了。 别的不提,主上对濮王殿下的一番兄弟真情,却非作假。” “这个自然。” 濮王妃含笑应是。 二女沉默一会儿,六儿在一边儿侍立掌灯,看到杯中茶水渐凉了,便急忙上前,先替媚娘换了茶,又要去替濮王妃换。 结果,他还不及碰到茶碗,便被濮王妃一只纤纤玉手挡下道: “不必了……我也是爱喝凉茶水的。” 媚娘抬头,又仔细地看了濮王妃一眼,这才突然笑道: “人人都说濮王妃温和柔顺,却也太过寡言木讷,着实与生性活朗,喜闹爱欢的濮王殿下相性不合…… 可今日看来,却非如此呢!” 濮王妃正端了凉茶水往口边送,闻得这言不由笑道: “不知娘子此话怎讲?” “可不是么? 俗语云,喜凉爱寒,多半心热过旺;掌心冰凉,其人却情义两担…… 如此看来,王妃娘娘,可不正是这样的人么?” 濮王妃闻言,只笑不语。 良久,她才悠悠放下茶水道: “说起来,今日朝中,却是颇有些异动…… 不知娘子可曾知晓?” 媚娘闻言,却兴趣缺缺道: “这大唐朝中,太极殿上…… 哪一日不是异潮暗动? 太极宫住了这么些年,早就已然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了。” 她淡淡一笑: “眼下…… 似乎都当真成了习惯了。 每日每日,总会有些新的敌人出现。 每日每日,也总会有些新的事情发生…… 习惯了,也就知道怎么从这些事情中,寻得一方平静了。” 濮王妃点头赞道: “果然,娘子豁达。 不过今日之事,由妾这个局外人看来倒也有几份趣意。 那皇后自不必说…… 便说一说这崔贵妃…… 今日这般一折腾,只怕她日后,却等同一脚踩上了后位了呢! 果然…… 氏族出身的女子,就是不同凡响。 只不过小小地换了一下奏疏的上下位置,便赢得数步先机。” 媚娘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茶水道: “果然王妃娘娘是个世外仙人般的人物,自是对这朝中之事,不甚了解……” 濮王妃倒是一笑,有些害羞道: “妾实在对此事一窍不通,若论诗文画墨…… 妾倒还算得上是略知一二。” “娘娘客气。” 媚娘眼见濮王妃有意探问,也不隐瞒,光光磊磊地道: “此番之事,只是主上借机行事罢了。 那崔贵妃不过是因着主上有心整治一番皇后,而得了运气有了这好处便是。” 濮王妃一时哑然,半晌才叹道: “果然主上心思缜密…… 如此一来,只怕崔王二氏,便当真要撕破了脸。 而这氏族一系中,又是崔王二氏最大。 往常里二氏还好歹维持着最后一层联系…… 如今这一闹将开来,便是再难合拢了。” 濮王妃一壁说,一壁笑叹: “果然…… 天下之人,难出帝王之术啊…… 只不过一张小小的奏疏先后之序,便能使得多年坚如铁桶的氏族一派,瞬间裂为两半。” 媚娘却摇头道: “王妃娘娘这般说,却是错了。 其实这天下之间,本就无什么一槌定音之事。 此番之所以一计得成,全因之前多年相力之果。 否则若无之前从先帝将逝时起,治……主上便开始的多年苦心经营…… 又怎能有今日一朝制胜之举?” 濮王妃点头,却笑道: “所以才说,这当今主上,果然是大慧之人。 只怕此番,王皇后是认定了崔贵妃欲借此机会,扳回一局…… 想必她到现在,还在努力地寻找着那根本不存在的,崔贵妃贿赂了主上身边的侍疏小监们更替奏疏位置的证据呢!” 媚娘点头,肃容道: “不止她在找,只怕还有一人,也在找。” 濮王妃一怔道: “谁?” “太尉大人,元舅公,长孙无忌。” 媚娘淡淡道: “他…… 近些日子以来,可是直将双眼,都盯着主上的一举一动呢!” 因着李泰之故,濮王妃也略知些李治之意,自然也想得到,有些事李治希望长孙无忌越晚知道越好。 或者说,某些李治的真实性格,长孙无忌若是太早知道,必然会掀起一场大风波。 于是不由讶然道: “难道…… 舅舅已然开始怀疑主上了么?” 媚娘正色道: “多半是。 所以,今夜王妃有召,媚娘才要出来与王妃一见…… 王妃娘娘,眼下崔王之战倒属其次,防着元舅公提前发现真相才是头等大事。 只怕…… 此番又要劳动濮王殿下了。” 次日夜。 立政殿中。 李治难得今日不过戌时,便早早儿地入了殿。 于是殿内殿外,都是一片忙乱。 只有瑞安与德安兄弟,还悠然地守在寝殿之中,陪侍李治身边。 此刻,立在李治面前的,却是李云。 阅毕李云交来的芙蓉苑密表,李治一时皱眉: “这丫头…… 都把她安排出去了,怎地还不好好儿安养着! 不是都跟她说了,一切有朕,她只要好好儿将养着便好?” 一壁说,他一壁丢下手中密表,低叹道。 德安见状,思量着媚娘身体不安,不由也皱眉向瑞安道: “说起来也是的…… 你怎么也不考虑一下,什么事都往武姐姐处报?” 瑞安一脸委屈道: “瑞安没有啊……” 正待再解释时,李云却先抱拳开口道: “德安哥哥却不必再怪瑞安哥哥了。 想来这等大事,以娘子之慧,对主上之知明…… 只怕早就想到了。” 李治也点头道: “这事还真怪不得瑞安。 媚娘的心思,便是朕要瞒她,也要费上许多功夫。” 德安本也知道,只是想着总是要说上这么一说,好教瑞安也有个机会替自己说明。 眼见李治无意怪罪,便也噤口不语。 好一会儿,李治才叹道: “不过说到底,此事也是得教四哥好好儿地准备着…… 媚娘担忧得不错,眼下的确还不是向舅舅正式宣战的时候。 那,四哥如何说?” 李云点头,慎道: “主上安心,濮王殿下闻得此事,便已然做了安排—— 接下来,只怕崔余庆便是不想教自己的女儿成为王仁祐与皇后眼中最有可能争去后位的人选…… 也不成了。” 李治皱眉,半晌才叹道: “朕本意并非如此的…… 说起来,她在宫中也算是对媚娘最好的一个。” “主上,她对武姐姐的好,可是别有居心。 难道主上此时不趁机好好儿动手清理一番,还只等她野心兴起,除了皇后与淑妃之后,踩着姐姐一步登上后位么?” 德安在一边,不由出声劝道。 李治闻言,再不言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十九 永徽二年五月十五。 太极宫。 太极殿中。 午后。 李治方方用毕午膳,便赶着入了尚书房,想着早些儿批完了奏疏,也好拨得些空闲出来。 却不曾想到玉辂一入太极殿,便远远瞧见了朝服正装,却将官帽奉在手中的舅舅长孙氏。 长叹了口气,他只得转首去向跟在身侧的德安道: “寻个人去知会与瑞安一声罢,告诉他朕眼下,怕是不能过去了……” 李治停了一停,又看了眼前方跪着的长孙无忌,又长叹一声纠正道: “不……你告诉他,不止是眼下,只怕今日都过不去了。” …… 片刻之后。 立政殿中。 后园内。 得了哥哥派来的清和的报,瑞安立时叹了一声,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这才着清和自回去禀明德安。 一侧,文娘轻轻走近道: “怎么? 可是出什么事了?” 瑞安摇头,轻轻握了文娘的手道: “元舅公总算是下了决断了…… 想必这一段时日,主上必然是忙得不能成行了。 你还是抽了空,着人去传了话儿与姐姐罢! 别叫她在那边儿空等。” 文娘点头,又问道: “元舅公…… 果然还是舍了大公子么?” “嗯。 看这样子,只怕是舍了。 也不奇怪…… 元舅公何等人物,为了大唐江山,这等事急轻重,他还是分得出来。” 瑞安摇头道: “何况本来主上也就无意要对他下什么手…… 只是希望借着鸿胪寺一案,能多少教他看清自己眼下所处的危局罢了。” 文娘闻得瑞安此言,一时倒也黯然,半晌才叹道: ‘“说到底,在这大唐朝中,真正完全忠于主上与大唐王朝的,只怕若论元舅公第一,便再无人可论第二…… 可到底,他还是要被……” “不,不会。” 瑞安断然道: “主上的性子,你也当知道些。 于他而言,元舅公更像一个他在这为君之路上,务必要立下一番更胜于其功劳的先生,老师,却非一个死敌。” 文娘若懂若不懂地点了点头,又想了想才道: “那…… 胜过了元舅公之后呢? 主上不会杀他么?” “这个自然。” 瑞安断然道: “对主上而言,这大唐王朝虽重要,可却终究还是因为它是先帝与文德皇后娘娘一手看护而成的东西,所以才重要…… 是以他更希望得到的,是元舅公的认同。 因为眼下先帝与文德皇后娘娘都不在了,能代表他们二位认同主上的,也只有元舅公一人。 何况元舅公自幼疼爱主上的心,不比谁少一些。 所以,主上是绝对不会杀元舅公的。 相反,只有元舅公活下去,主上才会有努力下去的欲望与信念。 所以元舅公绝对不会死,也不能死。” 文娘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有说些别的: 毕竟她虽在这太极宫中,也算时日长久,于李治为人,也更是颇为了解。 可有瑞安这样自幼便跟在李治身侧的人在,她始终也只能算是颇为了解李治罢了。 又是沉默一会儿,瑞安这才转了话题,问文娘道: “如何? 今日里几次?” 这等没头没脑的话,若是换了别人,自然是听不懂。 可对文娘来说,却是立时明白: “千秋殿那边儿的,两次,万春殿多些,四次。 不过这都还算是小头的…… 后面那些还没查清到是哪一边儿下手的,至少也还有六次。” “一日总共不过几餐饮食,便下毒下了十几次么?” 瑞安冷哼一声: “那些疯女人,可果真是想死了呢!” 想到这儿,他也不理会,只是转头对着文娘道: “你且莫声张,好好儿地把这些东西都收集齐了,然后只待日后主上用上时,交与主上便是。” 文娘却是一怔,不过倒是立刻会意道: “说得也是…… 这样的东西,留着秋后总帐之时,是最好用不过的东西了。” 瑞安淡淡一笑点头道: “就只要看一看能清掉多少个人了。” 文娘会意道: “你就安心罢,我这便寻着李大人,请他去把这些东西的来历,证握,一一掌握清楚,备好了。 只等着姐姐封后那一日来用呢!” “只怕不必等到那一日呢!” 瑞安却道。 文娘一怔: “什么意思? 姐姐不封后了么?” “封,自然是要封,不过总是不能一步而成。 所以多半,主上要借此番鸿胪寺一案,与元舅公做个交易了。” 瑞安淡淡道: “之前你也知道的,姐姐曾定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只怕今日里主上肯弃了好难得去见姐姐的机会,也要留下来与元舅公周旋…… 为的便是这一桩了。” 文娘闻言,又惊又喜: “这么说…… 这么说姐姐封嫔之事,已然是底定了?” 瑞安自信一笑,伸手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双掌之中,轻轻拍了一拍道: “咱们都跟着主上这般久了…… 什么时候见过关于武姐姐的事上,他有想办却终究还是没能办得到的呢?” 文娘喜悦,只将螓首依在瑞安肩膀,目中含泪道: “若果如此…… 那便太好,太好了!” 她太欢喜,以至于声音都是微微发颤: “姐姐等这一日…… 可是等得太久…… 太久了……” 瑞安长叹一声: “是啊…… 真的等了太久了。” 二人感慨一阵,文娘又擦了眼泪道: “那…… 若要一封嫔,姐姐是不是应当回宫里来安妥些呢? 到底是件大事。” 瑞安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不…… 未必便会那般快呢! 说到底,元舅公还是不愿意叫姐姐封名得位的多些。 所以多半也是会借口推托一些的。” 文娘皱眉,似有些不满道: “那还有什么可以推托的呢?” 瑞安想了想道: “主上眼下,只有陈、雍、许、杞四王殿下在身侧,论起来,实在是可承嗣江山的皇子数量,少得太多。 加之前有任性妄为的大同安长公主、后有胆大包天,谋逆不道的高阳公主这样的例子守着…… 只怕元舅公也是会向主上提了议,请他答应,除非武姐姐诞下的是位皇子,否则便不予封嫔的罢?” 立时,文娘不悦道: “难不成生了女儿,便不是主上的孩子么?” “却不是这个问题…… 其实师傅也曾经说过这件事呢!” 瑞安话头儿又是一转。 文娘一怔道: “王公公? 他说什么了?” “师傅说,若论起来,其实这朝中最希望姐姐诞下一名男孩儿的,却还是元舅公。 你且想一想,陈王殿下懦弱无能,又兼之出身不高,本人也不甚聪慧,眼见便是欲教其为良辅都是难事…… 何以承嗣? 是以元舅公才会教皇后得了陈王为嗣。 因为他也是抱着万一其他三王也不成事的话,那便借着皇后的高贵出身,设了法子扶他正,再在主上百年之后,替他立上几位首辅大臣助其为君的主意…… 可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太冒险,对元舅公来说,胜算实在不大。 至于那雍、杞二王殿下,且自不必提了。” 文娘也点头道: “可不是? 我每常里,也是总听闻元舅公极是看不上这二位殿下,每日里见着,总是没有好脸色给。” “元舅公虽然擅于弄权,却实在不是什么卑鄙小人。 便是他身侧那些位大人们,固有所私,却也非无赖之辈。 是以自然是看不上这雍杞二王的所为了。” 文娘想了一想,又道: “可不还是有位许王殿下呢么?” 瑞安却摇了一摇头道: “至于许王殿下…… 那便更不可能了。 若论起来,陈、雍、杞三王殿下,还只是不讨元舅公的欢心。 可是这位许王殿下…… 那根本便是元舅公的心头刺一枚了。” 文娘一怔,想到一件事: “莫非是当年他母亲……” 瑞安点头,叹道: “元舅公别的什么事,都可以忍,唯独不能忍的,便是那当年险些害得主上一朝身家性命两失的许王母亲郑氏。 所以这些年里,明里暗里,元舅公虽然因着他到底是主上的骨血,不忍太过为难,可也是摆明了没有一点儿亲情在。 虽说他也是在这许王殿下身边安排下人手,教这许王殿下一直以来,都以为是姐姐害死了他母亲郑氏…… 可是依我看来,姐姐所想的那些元舅公如此做的动机,什么为了不教许王殿下自掘死路,什么不教许王殿下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为人而痛悔郁郁的…… 全是姐姐替元舅公说的好话儿。 元舅公这么做,只怕正如师傅说过的那样: 无非是因为元舅公因其母郑氏之事,迁怒于这许王殿下,所以便索性多多设下此计,好教姐姐与许王殿下,这两个他在大唐后廷之中,最感麻烦,最为痛恨的人互相残杀,最后两败俱伤,好得个渔翁之利罢了。” 文娘沉默,半晌才叹道: “所以…… 对元舅公而言,或者姐姐不是他所喜,可是姐姐腹中的孩子,若是个男儿,便是他所希望的…… 是不是?” 瑞安点头。 文娘长叹一声: “那这样说来,只怕之前主上如此设计,借姐姐揭破长孙冲,欲试探元舅公之机,这般张扬…… 目的却是为了借此事,与元舅公谈上一笔交易了。” 瑞安还是点头。 …… 事实上,他们猜的不错。 永徽二年五月十五日夜。 子时。 经过长达四个时辰(八个小时),除去大内侍监王德,与内侍监德安二人侍奉在侧外,再无第五人,谈话内容也再无第五人得知,更无能记入史册中的,这么一场闭殿之后的秘密式的君臣博弈,最终,李治在没有泄露自己真实面目的情况下,到底还是完成了他的一个心愿: 终究,他还是成功地教他的舅舅长孙无忌同意,一旦日后自己最宠爱的宫侍武媚娘诞下一名男胎,那便可立时奉为九嫔之首,昭仪之位。 是的,他的梦想,终究还是要实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二十一 永徽二年。 五月二十。 雨过天晴处,雪弄水蓝时。 宫中诸殿中的侍女小监们,都是一早早儿地便起了身,喜气洋洋地抱着各自殿下里用了一冬又一春,当晾当晒的棉物,一个个走出来,好好儿地去晒着。 便是向来门户肃静的万春殿内,也不外如此。 那晾衣的几个小侍女本是新入宫不到十日的孩子,无论之前从嫲嫲(就是教管宫规的老宫女)处学得了怎么样的教养规习,终究还是玩儿性重了些。 加之宫里这等的大世面,一时在外也是见不着的。 于是晾着晾着,三五个小侍女便凑在一起,玩起扑蝶儿(唐时的一种游戏,类似今天的捉迷藏,不过在追人的时候要唱歌,而且是唱与蝴蝶有关的歌曲,所以叫扑蝶儿)来。 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宫女们,自然是不乐见如此的,于是便吆喝着。 可到底都是从小儿长起来的,这等心思,又有几个不知? 是故喊了几声之后,倒也无人再喊了,自由她们玩去…… 毕竟该干的活儿,可都干完了。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被抓了包儿,负责追人的小侍女,便在一处草丛前,停下了脚步: “咦? 你们来看,这是什么东西啊?” 草地上,一只显是保养得极好的金红色小圆坛儿,孤零零地躺着。 …… 半个时辰后。 太极殿中。 李治沉着一张脸,听着王德的报,良久才道: “可都看见了?” “都看见啦! 当时在万春殿院中的,可不止几十口子人。 且因着今日乃是例行的外贡之日,内司里也是派了几十个人去往万春殿里送东西…… 甚至还有些内贵亲臣们的家仆们亲自送了东西去,都是停在那儿的…… 便是有些个没见着的,却也都是知道这药坛儿的事。” 李治点头。 良久,他才转头看着德安: “另外一边儿安排得如何?” “主上安心,该安排的人,都安排了,该交代的话儿,也都交代了。 就等着主上着狄大人亲审此案,来演一出好戏呢!” 李治长出口气,看了眼王德: “既然如此…… 那便传朕口谕,宣狄仁杰入内!” …… 是夜。 承庆殿中。 闻得清儿言道之时,正捧了茶碗往口边送的崔贵妃,不由停下了手,看了清儿好几眼,才迟疑道: “此话可当真?” “那是千万错不得的! 今日里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那药坛子,可是陛下当年亲自着人特制而成,与那武娘子用的…… 别的且不提,单单是那坛子形状奇特,加之坛体外釉上,因烧制时掺了鸽血红粉与金粉而呈金红色一样,便是无论如何也造不得假的。” 崔贵妃若有所思,合上茶碗盖: “这武娘子所用之药…… 怎么会在皇后姐姐殿里出现…… 你可问过是怎么回事么?” “问过啦! 娘娘,今日不是因着久雨天晴,气候微干,所以各殿之中,依着大内侍监王公公的吩咐,把这殿中的各样棉麻之类冬春用物都抱了出来,晾晒一番么?” 崔贵妃点头道: “宫中规矩,一向如此。 每天雨水一过,便当是晒棉之日…… 怎么? 这又有什么奇怪?” 清儿诡秘一笑: “是呀,本也不奇怪。 可是若是正晒着东西呢,便从皇后娘娘的凤帛流苏帛被(就是有凤纹有流苏缀饰的被子)中,滚出这么一个小小的药坛儿…… 娘娘您说,这不奇怪么?” 崔贵妃目光一亮,口里却道: “啊呀…… 莫非是那个小侍糊涂了,竟将这种东西放在了皇后姐姐处? 这可不好……” 清儿含笑道: “可不是不好么? 所以眼下呀,只怕便是皇后娘娘,也是乱了方寸呢!” 崔贵妃闻言,与清儿相视一笑。 ……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王皇后虽然并未如崔贵妃主仆所乐见的那般,乱了方寸,可是脸色,也是极为难看的。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一个小小的药坛儿,怎么就叫它混进了娘娘的帛被里!?” 怜奴气急败坏地提着一杆刑鞭,叉着腰在殿里,那排齐头头分做数跪着的小侍女们面前,走来走去。 犹如一只老虎,在巡视着自己领地中的猎物。 其中一个小侍女,便正是那日发现此物的小丫头,哭着道: “娘娘息怒,怜姑姑饶命…… 实在咱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时候滚出来的呀…… 实在不知呀……” 怜奴闻言,便大怒欲行责打,却被王皇后制止: “你说…… 你也不知那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正是……” 王皇后闻言,沉默不语。 怜奴见状,也觉得有些奇怪,便上前道: “娘娘,此事,似乎颇有些蹊跷…… 想来这些小侍虽是新来的,可却也不至于便是如此糊涂。 何况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便是今日……” 王皇后双瞳剪水,微微一垂眸: “你也觉得,今日之事果非普通?” 怜奴点头。 王皇后长叹一声: “罢了…… 太极殿那边儿…… 陛下可有什么安排?” “听说事一出头,便立时召了狄仁杰入宫。 娘娘,这陛下此番行动,未免也有些反常…… 说到底,平日里但凡牵着娘娘的事,陛下哪一次不是要与诸臣商议之后再行事的? 怎么今日……” “今时已不同往日…… 说到底,眼下咱们与承庆宫的事,还暧昧不明,又是碰上千秋殿那边儿初得解禁之时…… 陛下哪里还有心思与诸臣相商本宫之事? 何况……” 王皇后又叹口气道: “何况眼下,那武媚娘可是身怀有孕。 便是向来痛恨她入骨入髓的前朝诸臣,眼下也不得看着她腹中那块肉的情面,让上几分? 陛下自然也是明白这样道理,所以根本不会在意本宫的尊严,只顾着那武媚娘才是正理。” 怜奴闻言,亦是愀然变色: “那娘娘,莫非此番……” “倒也不会那般坏。 好歹正如你所言,本宫眼下,可还是正宫皇后。 何况当时之事,与本宫有关无关,还需两论。 再加上事内还牵涉着千秋殿那边儿……” 王皇后叹了口气,瞬间仿似老了许多: “所以多半,总是会不了了之罢? 一如当时……” 她沉默不语,怜奴也只能沉默。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因李治有召,近日归于长安城中的濮王李泰,着入宫面圣。 上苑(唐时宫中的花园不称为御花园而称为上苑,事实上这个称号应该是从明朝或者更晚才出现的……不过笔者也不确定。)中,山水池。 因着李治今日颇有雅兴,又因李泰前来,于是便着人安排了荷叶小舟一叶,由着金吾卫统领亲自掌舵,德安王德二人分别侍立船首船尾之上。 兄弟二人,却只置了一只棋盘在小船正中,面对面而坐,弈棋取乐。 “难得今日四哥有闲情,可是却不肯喝酒…… 莫不是怕四嫂怪罪?” 李治一边儿亲手斟了茶与李泰,一壁取笑。 李泰哈哈一笑,已然比当年那个需要被软轿抬入宫中的青雀还胖上几分的圆脸上,满是自在满足: “她也是为了四哥好。 话说回来,之前主上可是最喜爱夜里挑灯观棋谱的…… 可四哥也听说了,主上眼下,却不也是被武娘子逼着,改了这个毛病?” 李治立时苦笑: “唉…… 天下尽可得,却偏偏败在一个小女子手上…… 真也不明白她们是怎么想的。 不过多吃几口酒,多看几眼书…… 又不是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便要这般撒娇使气,硬是要人忍痛割爱不可?” 李泰却笑道: “话又说圆回来,若非是心关主上与四哥兄弟…… 她们这些小女子,又何必如此? 爱之深,自然关之切…… 主上便权做是吃苦当吃补罢!” 李治哈哈一笑,拍手道: “好一句吃苦当吃补…… 可不是如此么?” 两兄弟笑了一阵,李泰才正色道: “说起来,今日四哥入宫,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不知狄仁杰所查之事,何如?” 李治点头道: “也没打算瞒着四哥。 眼下已然是出了分晓了…… 只是这些证据,朕以为还是暂时不发得好。” 李泰也点头道: “不错。 横竖眼下内外诸宫诸臣,都对她已然生出许多不满。 只要这样下去,自然这些东西,有用得上的时候。 千丈之树,亦毁于蚁穴…… 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已。” 李治沉吟,露出一派真性情: “可到底夫妻一场…… 若非她如此狠心,朕也本不打算如此待她的。” 李泰点头,了解道: “只怕,主上原本是打算,将她与那其他妃嫔一般,易为女官,好歹也算是体体面面,养老在这后宫之中…… 是么?” “为了媚娘想,这样是最好。” 李治淡淡道: “何况,朕也实在不是个喜欢应付女子的人……” 李泰立时哈哈一笑道: “这个四哥可是信得…… 一个武媚娘,便是足够你花去全部心神了……” “哼! 四哥休要来笑我…… 你呢? 不也是一个四嫂,稍稍使些小性儿,便闹得你手足无措?” 李治眯眼一笑,立下一子,同时反唇相讥。 立时,李泰只做个哑巴,尴尬地笑着,搔搔鼻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二十三 永徽二年。 六月初三。 长安。 长孙府中。 夜色如水,长孙无忌难得地与近些日来,因着地方有要政回京述职而得返京师的禇遂良一道,好好儿地坐了一坐。 二人各执一壶,宽衣大袖,坐于月下,看着满池水莲含苞欲放,不由胸臆大舒。 “左不过三五月,半载时光…… 主上也当遗忘之前之过了。 如此一来,你归京之日,也就不远了。” 禇遂良却叹道: “回京与否,倒还其次。 最紧要的…… 却是这京中现下之状。” 禇遂良微一皱眉,半晌才道: “老师,果然要相助那武氏以立为嫔么?” 长孙无忌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眼下看来,如此却是最好的方法。” 禇遂良皱眉道: “可是老师,那武氏妖女一旦登上嫔位…… 只怕却是大事一桩啊……” 长孙无忌也叹道: “老夫何尝不知? 只是眼下看来,比起这无依无靠的武媚娘…… 那皇后却才是宫中最大的危害。 且老夫虽有意立其为嫔,却是无意助其为后啊!” 禇遂良一怔: “那老师的意思是……” “老夫最近,只在看一件事。” 长孙无忌缓缓起身,徐徐道: “遂良啊…… 此事,也只能与你说一说…… 你不觉得,这些年来,咱们经手的许多事,实在是太顺畅了些么? 顺畅得…… 似乎有什么人,着意要咱们如意似的?” 禇遂良眨了眨眼,半晌才轻轻道: “莫非老师还是疑心主上…… 可依学生看来,主上一直都非若老师所思那般啊……” “的确,眼下老夫还看不出来…… 不过正因如此,老夫才想打一个赌。” 长孙无忌缓缓道: “昨日里,老夫与主上商议皇后一事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若是主上眼下要立武媚娘为嫔,若主上果如老夫所思一般…… 那此番皇后殿中传出这药坛一事,或者便非是偶然。 而是刻意为之…… 既然如此,那刻意为之的背后,又有什么目的?” 禇遂良一怔,半晌才道: “若果如老师所疑…… 那目的便只有一个,易后?” “不,不会。” 长孙无忌断然摇头: “老夫不敢说主上无易后之心,可是有一点却是十分肯定: 至少眼下,便是主上果如咱们所想一般,大有内藏…… 那也是更加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下手。 所以若此番药坛之事果与主上有关,而他的目的又果如咱们所料,是为了武媚娘…… 那他的意在,只怕也是为了助武媚娘封嫔而非易后。” 长孙无忌沉声道: “便是主上再如何溺爱武媚娘,如何情已失智,也不会不明白,眼下虽说皇后诸般纰漏接连而出,可在四妃无虚,又是个个可立时易为中宫人选的情况下,将后位之主易为一个无家无势,无封无位的小宫侍…… 断然是行不通的。” 禇遂良也点头,轻轻道: “所以主上才会在之前,向老师提出立宸妃之事,不得成愿之后…… 立刻便提了要立武氏为嫔的心思啊……” “是啊…… 甚至……” 长孙无忌先是闭了口,半晌才轻轻叹道: “甚至眼下,老夫觉得,只怕便是这立宸妃一事,也不过是主上虚晃一枪罢了…… 也许从一开始,这一切的一切,便俱在主上谋算之中: 明求宸妃之位,实取昭仪之封…… 也许这一切,都是主上早就算好了的……” “老师怎么这般说…… 倒似是主上是个城府深沉之人……” 禇遂良听得想笑,可是便是强笑,一时竟也是笑不出来了: 比谁都离长孙无忌更心近的他,再是清楚不过长孙无忌的想法了。 长孙无忌却是淡淡一笑,目光中竟有些兴奋道: “城府深沉么? 若果如此,却是好事一桩。” 他回头,正色道: “总之,咱们眼下却得将这些事,往最深入想。 一切的一切,便是假装,也要假装得如此。 假装主上早知会有这等结局,假装一切都是主上安排得好…… 那么,如此一算来…… 遂良啊,你想上一想,此时的主上,却是为何要寻上皇后,找她的不是呢?” 禇遂良思虑一番,突然目光一亮,拍手道: “主上是想借皇后之口,成武氏封嫔之实!?” 长孙无忌点头,淡淡道: “没错。” 禇遂良难以置信道: “可是老师…… 这…… 可能么? 别人不知,可老师当知,若论这大唐后廷之中,最希望武氏死的人是谁…… 论皇后第二,却再无人可应第一啊?!” “正是如此,主上便越是要这般行事。” 长孙无忌淡淡道: “主上此举,可达三效: 一,有后宫之主,大唐国母相持,武氏封嫔,便是理所当然,再无人可有二议。 二,借此良机,松懈咱们前朝诸臣与后廷诸妃之心……尤其是要安一安皇后之心,以保武氏在生产下皇子之前,一切平安。 三,也是最紧要的…” 长孙无忌深深思虑道: “若老夫所思这第三条不错的话…… 遂良啊,主上对皇后的恨意,只怕却比咱们想像得,还要来得更深得多…… 否则,他也不会做出这等打算来。” 禇遂良一怔道: “老师的意思是……” “这第三,老夫以为,只怕便是主上有意要教皇后做个吃黄莲的哑子,有苦有痛,也要和着血往腹里吞…… 明知若立武氏为嫔,对皇后自己而言,于情于理,都是最折磨人的决定…… 可主上还是要逼着她应下此事。” 禇遂良却强笑道: “可是老师…… 不过一只药坛儿,不过一次尚不知是真是假的下毒之案…… 如何便能将皇后逼得这般地步?” 长孙无忌忽然转身,目光锐利地看着禇遂良: “是么? 一个药坛逼不得她…… 那若再加上一国之储的位子呢?” 禇遂良立时目瞪口呆,半晌不能言。 当回到守地半个月后,禇遂良还是再一次发现: 一切的一切,终究还是没有脱了长孙无忌的料想。 …… 永徽二年六月二十。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朝后,议政之时。 高宗李治皇后王氏,忽一着朝服正冠入殿,率除千秋殿淑妃萧氏外,余三妃,与众嫔妾向李治请命,着准封立政殿宫侍,武氏昭为嫔位,更上诸妃嫔之联表为证。 其表有云: “宫侍武氏,慧雅内秀,更知君心。 今喜得龙嗣,更乃后廷之喜,然忧其虽有劳却不得封,妾等心中难安。 以妾等无功之女,尚可安居妃嫔之位,鸾仪之座…… 武氏昭得孕龙嗣,其功其伟,焉可如此漠置也? 故着请陛下恩准,赐嫔位于其身,以着实子可安,母可宁也。” 李治阅表,甚喜,更着与当朝诸臣议之。 诸臣闻言,皆以为善,更有好事者,书赋一首,大赞皇后之德。 言词之间更将之与先代文德大圣皇后,只作并论。 一时上下议论,对皇后赞誉更各半,不一而足。 …… 是夜。 长安城。 芙蓉苑中。 今日天气热得紧,媚娘又是胎重腹沉,一发受不得热。 是故早早儿地,六儿便与芙蓉苑中诸侍立下了凉榻,以助媚娘得凉。 而在这时候,难免六儿便提起此事,且不解道: “这事当真是怪了…… 明明是皇后所行,无所差错…… 为何反而有些人,更加不喜欢她了呢? 若是萧淑妃还好…… 可那些前朝大臣们,却未必会个个听得她的呀?” “你错了,这一次不喜欢她的,不是萧淑妃,而是元舅公。” 媚娘缓缓道: “皇后这一手,本来也是玩得极漂亮: 若她只是依着治郎的计行事,本也对她自己利害无多。 可她却抓准了时机,找了个文人,书了这么一篇赋出来,将自己与先代文德皇后娘娘并论…… 如此一来,本便对她颇无恶感的官员们,自然会掉转头回来,信奉于她。 可她万万没料到的是…… 她这般一比,却是苦恼了一个人: 一个最在乎文德皇后娘娘的人。” 六儿恍然: “啊…… 是元舅公啊…… 可不是? 元舅公一生最在乎的,除了先帝与今上父子,便是文德皇后娘娘了…… 这皇后之前诸般行事,已然是颇不如他的意。 如今又强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功堪与先皇后娘娘并论…… 可不是要惹得元舅公大怒是什么? 元舅公一生气,自然朝中诸多大臣,都是要生气的。” 媚娘点头,淡淡一笑道: “皇后其实果然是一世聪明…… 可惜,偏偏是在最后,搬起石头砸着了自己的脚。 如此也好,她越惹得元舅公不快,于我们将来下手整治她时,便越有好处…… 毕竟比起空有其名的氏族一系来,长孙无忌四个字,便能抵着上千军万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二十五 永微二年六月二十五。 太极宫。 宫中突传大事,道皇后因上感天恩,赐子于高宗,遂自请愿,甘以一年俸禄为献,入大慈恩寺,为娘子武氏昭,与其腹中之子祈福问安。 此言一出,上下皆叹皇后仁心,然亦有心怀怪异之人,非议多多。 其中,最为诧异的,莫过于媚娘本人。 …… “她要替我与孩儿祈福?” 媚娘瞪大了眼,看着漏夜来看自己的李治,且还重复了一遍道; “皇后么?” 李治叹了口气,轻轻搂她在怀: “朕自然是不信她这等虚态…… 只是眼下,一时还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媚娘面露沉吟之色: “做什么,媚娘倒是觉得治郎应当是想得到…… 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以这般的方式? 或者说…… 她到底打算如何使得媚娘腹中的孩儿不能见一见这世界……” 媚娘一句话儿还没说完,便被心慌不止的李治以唇堵下。 缠绵良久之后,李治才抬头,沉声道: “只这一次,下次你若再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儿,我便要罚你了!” “是是…… 媚娘错了。” 媚娘无奈一笑,又正色道: “不过治郎,皇后的心思……” 李治叹了口气,沉声道: “我知道…… 多半是这样的主意…… 不,应当说她眼下,也只有这样主意了。 只是正如你所说,不知她决定打什么算盘之前,咱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只能愿她果然是一片好心,替你祈福了。” 媚娘点头,心中也是一片不安之感。 可是当手抚上已然隆起的小腹时,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 没关系,她可以的。 这一次,她不会叫任何人,任何事,再将自己的孩子夺走! …… 永徽二年六月末。 唐高宗李治皇后王氏,入大慈恩寺,为娘子武氏昭,与其腹中之子祈福。 因祈式长达三日,着李治特手书旨意,赐皇后于大慈恩寺后,皇家禁苑之中暂居。 …… 是夜。 禁苑之中。 王皇后立在这偌大的殿内,欢喜地问: “这…… 果然便是当年文德皇后住过的地方么?” “娘娘您这话说得…… 陛下的旨意都下,可不是这儿又是怎么地?” 怜奴一边儿含笑指挥着小宫侍与小内监们,将一应物事安排好,一边儿道: “娘娘有所不知,这里可是先皇后最爱的一处宫外居所。 当年陛下之所以将大慈恩寺的址选在这儿,为的便是图着离此处近,往来方便,且更加合先皇后的心意呢!” 王皇后欢喜地再点一点头,伸手去抚了一抚旁边保养得宜的花架子,又突然问道: “武氏母女,可安排好了?” “这个……” 怜奴犹豫起来。 王皇后今日得李治亲赐居于先皇后所居之别苑,心中大悦,是以平日里紧绷着的脸色,也松了许多,点头道: “可是因着陛下安排的人的缘故?” 怜妨见皇后倒也明白,于是不多隐瞒,将事情报上: “那母女二人,虽则爱慕虚荣,又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可到也还算知道上体天威…… 因着陛下曾于暗中着人传旨,今生不许她们再近长安,她们竟也不敢再动…… 甚至还以为咱们派去的人,是责问她们上次无视君意,擅近长安的罪的人…… 好一番地告罪求饶,又是左塞又送呢!” 王皇后淡淡一笑: “这也是当然的…… 陛下可是天子,天子御意,岂是这些俗女浊妇,可以轻易违逆的? 不过……” 她皱眉: “若果如此,倒是也不得不行另外一法了。” 怜奴会意道: “娘娘的意思,是要设法引那武媚娘出宫了?” “若不如此,只怕要让她与自己母姐见上一面…… 难上加难。” 王皇后正色道: “若是出了宫,便是另外一说了。” 怜奴却眨了眨眼,犹豫道: “可是娘娘,怜奴以为,这等非常之时,只怕要她出宫,更是不易啊!” 王皇后点头,肃然道; “所以…… 本宫才会要你好好儿地将她所有的事项,一一调查一番…… 务必要寻出什么,能引她出宫来的事由。 最好,最好是她在不经陛下知晓的情况下,私自出宫。 如此一来,便无需再让那贺兰氏去见陛下…… 只要让她们姐妹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 王皇后含笑道: “她自然会被自己那个一心二意地急着见陛下,拿妹妹当梯子,去勾引陛下以求上位的姐姐给激怒的。 是夜。 太极宫。 千秋殿中。 因着近日天气一发炎热,便是入了夜,凉气儿也是不见多少,是以这些时日以来,体态丰腴,最是惧热的萧淑妃,总是着了药儿安排着在庭院里支上凉榻,撑起罗帐,在庭院里贪凉取风直到后半夜,才肯入寝殿歇下。 今夜也是如此。 “药儿……” 在凉榻内歇了一会儿,萧淑妃懒懒地唤了一声。 闻得主人有唤,一旁边正仔细地瞅着小侍们打着罗扇,点着香药驱赶小飞虫儿,免得扰了娘娘休息的药儿急忙应了一声,匆匆地便跑过来,笑道: “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听说…… 皇后今日出宫之后,却是陛下亲自赐了先皇后最喜爱的禁苑,与她暂居?” 萧淑妃一边儿吃着葡萄,一边儿发问—— 只是这葡萄还不到时候,酸得紧,直教她皱眉。 眼见如此,那药儿也不敢怠慢,笑嘻嘻道: “可不是么? 她也是真不知脸皮厚薄了…… 竟生生地接了下来。 也不想想都立后一年多了,连立政殿的殿阶儿都没踩上过一次呢!” 萧淑妃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本宫也没踩过,莫说是她,莫说是本宫,这整个太极宫里,也只有那么几人而已罢?” 药儿闻得主人这等话,先是一怔,然后才腆着脸笑道: “她怎么配与娘娘您比? 说起来,娘娘可是千娇万贵的出身,又是替陛下添了一子二女这等大功…… 别说是那下贱不值一提的武媚娘,便是这皇后,也不过如此而已。” 萧淑妃本来是因着今日里听闻皇后得此恩宠,心里老大不是味儿,想着拿着些什么错儿,好出了这一口气的。 她却再想不到这药儿如此精灵机慧,三言两语,反而把自己捧得无话可回。 于是,她也只是笑笑,然后道: “罢了…… 本宫本是要治你个监宫不严耳目不灵的罪的…… 难得你说话如此中听,饶了你这一次。” 顿了顿,她又对着明显是松了口气的药儿道: “不过,本宫倒是不明白了…… 这皇后这时候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你可仔细查问过了?” 药儿一下午没停歇着,忙的便是此事,于是便急忙上前一步,低声道: “娘娘可是问对了…… 药儿正要向您报明此事呢! 那盯着万春殿里的人来传话儿说,皇后此番却是不安什么好心…… 似乎是打算着要借此机会,引得那武媚娘落胎什么的……” 萧淑妃闻言,立时嗔视双目,直愣愣盯着药儿道: “皇后要算计武媚娘腹中的孩子?! 怎么个算计法?” 药儿摇了摇头,却道: “眼下还不知道…… 不过听那边儿打探出来的消息,似乎是与皇后此番借着替武媚娘祈福的由头,出行大慈恩寺,有什么关系…… 好像…… 好像是要见什么人……” 药儿眨了眨眼。 萧淑妃沉吟一番,立时正色道: “你去查!务必要查清楚! 若是一旦查得清楚了,便立时报来,明白么?” 药儿应了声是,却也不解道: “不过娘娘…… 药儿怎么不明白呢? 若是那武媚娘被这王皇后整落了胎,不是件好事么? 您只消等着王皇后动了手,那孩子没了,您再拿着那证据去向陛下告明…… 那岂非更加有利于娘娘?” 萧淑妃冷冷一笑道: “若果如此,那本宫才是真正替那武媚娘做了嫁衣裳呢…… 之前传出她无能育子之时,陛下对她,已然是万般恩宠,如今得子,更是宠逾六宫…… 你想过没有,她现在已然是有孕半载,胎体成型。 若是她一朝因着皇后陷害而失子,必然只有两种结果,一是熬不下去就此死了,一干二净,这样倒还好…… 就怕这贱人贼运亨通,只是流产…… 那她是这一次当真再也不能生育了。 以陛下这等仁懦性子,为了她,又会如何地想了法儿地弥补于她? 而她一朝当真再也不能生育,那些对她已经有所改观的老臣们,自然也就没了最后的顾忌,加之皇后犯错,元舅公又有意与太原王氏相持到底…… 说不得,到时陛下执意立她为后,老臣们也不会再说什么…… 所以只怕这后位,却反而真正地落入她手中了!” 萧淑妃道: “所以,本宫此番一定要查清楚,弄明白整个形势,再行其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二十七 同一时刻。 长安。 长孙府中。 书房内。 长孙无忌猛地抬头,直瞪着面前的阿罗道: “你说什么?! 眼下那武媚娘,并不在宫中?!” 阿罗肃然道: “正是。 原本阿罗也以为,这并非真相…… 可是前些日子,咱们埋在濮王府中的那人回报,道武媚娘眼下正在鞭蓉苑中…… 阿罗也是不得不信了。” 长孙无忌张了张口,叹息道: “原来如此…… 原来是她说的…… 那么,却是错不了了? 武媚娘果然在鞭蓉苑中…… 而皇后与淑妃她们,也的确是存着要害死主上亲骨肉的心了……” 阿罗一怔,本想问何出此言,可到底还是忍下了。 半晌,长孙无忌才苦笑摇头道: “老夫知道你想问什么…… 的确,老夫的确是抱着些奢望,奢望着皇后也好,淑妃也罢,多少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多少还知道这般事态,到底是轻是重…… 不过眼下看来,却是老夫过于相信她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大千金们了…… 也是,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呢?” 阿罗跟了长孙无忌这些年,却是头一次听不懂长孙无忌的话儿。 不过他本也不是多问之人,于是只沉默。 半晌,长孙无忌才下定决心道: “你要切记,从现在开始起,武媚娘未在宫中之事,务必要保使其不得外传。 不止咱们府中,便是宫中内外,朝野上下,你也要一并盯紧了,万不可教这事露出些苗头来,教传到宫里去。 明白么?” “是。” “还有,你方才说…… 皇后安排着人,把武氏母女接到了长安来…… 可知安排在什么地方?” “太原王氏的家产,京西十里的挽月庵。” “哼!她果然是好算计…… 想借着那不成器的母女二人,来激得武媚娘失胎么? 结果却是自己被人家轻轻一点便惊惶失措…… 果然,她还真不配当这大唐国母之位啊!” “主人的意思是…… 这皇后已然知晓武媚娘不在宫中,是以借此机会,有意将那行事不端,素与武媚娘不合的武氏母女接来,借她们之行,实逼武媚娘流胎之事?” “……她只怕还没那个本事,能将主上的安排一一看透。 所以算起来,她也理当不知武媚娘已然出了宫。 否则以她的行事,自然是要更加使些稳妥手段,派了人去行刺或者下药才对。 可眼下她却这般费事…… 显见她也不知武媚娘已然不在宫中,而是抱着想诱武媚娘出宫的心思。 所以你便要更加小心,务必要助主上与那武媚娘,将此事瞒得到底。 至少也要瞒到孩子出世之后才可。 明白么?” “是,那…… 皇后那边儿如何呢? 便放着她们这般么?” 长孙无忌却冷冷一笑道: “原本是些女人事,老夫本也不待管理的…… 不过若是涉及皇嗣,那便非同小可。 何况主上禁令,朝中皆知,这太原王氏一族,明知有违圣意,还胆敢在天子脚下行这等欺君之罪…… 家产? 哼!” 他一拂袍袖,冷哼道: “这等大罪,莫说是区区一座观庵,便是他们太原王氏满门抄斩,也终究不过如此了!” 阿罗立时会意,点了点头,悄然退下。 …… 是夜,丑时。 京西太原王氏家产,挽月庵突起大火。 大火来得又急又猛,一夜之间,数十间观庵,尽化为白地。 庵中僧尼死伤无数,更有寄宿于此的香客等数人受伤。 唯得天幸,诸香客中,有操并州口音母女二人,因家中突有急事,前日夜已是辞别。 …… 永徽二年七月初十。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阴沉着脸,目光来来回回地在强做镇定的王仁祐与其弟面上回转流视。 半晌,他才轻轻道: “朕听说,前些日子,国丈家中一处观产失火而毁,死伤无数…… 却不知眼下如何了?” 王仁祐闻言,只觉得自己内里衬着尽湿,心里一壁埋怨着女儿算计不周,一壁努力地思虑着应回之言,然后道: “臣多谢主上关爱。 那庵中诸僧尼,已然尽数安置得当,再无后事之忧。” 李治闻言,也不多问,只是直直地盯着他,半晌不说话。 王仁祐抬着头,目光却拼命地向下看着,仿佛李治盯在他面上的不是眼光,而是两把利刃。 半晌,李治才缓缓开口道: “既然国丈如此说了,那想必也是无事了…… 好,今日也本无事,只是听闻国丈家产有损,朕心里挂念,这才召国丈入宫……” 又说了一番体面话儿,李治这才打发了那几乎已是快瘫在地上的王仁祐兄弟出门。 …… 看着那一出殿外,便有些微微摇晃的王仁祐兄弟,立在李治身侧的王德不由轻问: “主上便这般轻轻放过他们?” 李治恨声道: “不放过,又能如何? 太原王氏一族不对,可那对愚蠢母女更是不好! 一旦事情闹得大起来,少不了又是对她们一番苛问提责…… 便是媚娘不曾有孕,又是这等关头,朕也不想教她再为家中之事伤怀了啊!” 王德点头,也叹息道: “这天下之大呀,也总是无奇不有…… 同父同母所出的两姐妹,怎么就是这般云泥之别呢? 若是那贺兰夫人有娘子一成的机慧可人…… 想必此刻,娘子也不必过于担忧了。” 李治重叹了口气,一脸恨怒道: “她便罢了…… 最可气的是那杨氏……” 李治咬着牙,低声道: “她可是媚娘的亲生母亲!!! 都是这般年纪了,怎么还是不明白事非轻重,如此愚不可及!” 听得李治这般恨声骂人,王德一时也是无语: 是呀…… 这般的母亲,生养出个贺兰氏般的女儿,本也不奇怪…… 可她怎么就能生养出媚娘那般惊为天人的女儿呢? 一时间,君臣皆默。 沉寂了一会儿,李治终究还是开口,问着另外一边,同样神色不安的德安道: “可确定了她们母女无事?” “回主上,是李云大人亲自去确定的,做不得假。 那…… 那杨夫人与贺兰夫人虽说是对外称为前一夜走的,实则却是起火前的半个时辰匆匆离开的。 寺里还活着的小比丘尼也招了,说是似乎并州那边儿的武氏兄弟又闹出了些子什么幺蛾子,她们母女二人因着担忧,向着皇后告了一声准,便急匆匆地走了。” 李治叹了口气,脸色总算好了些: “这般说来…… 人却是无事了?” “无事。 那火是在她们离开之后足一个时辰才起的。” “这便好…… 你却将这些事,立时报与媚娘知道罢…… 别叫她再心急。” 德安点头称是,正欲离开时,却又被李治叫住: “火,查了是谁放的么?” “眼下还未知…… 不过正如主上所料的一般,李云大人说,这场火起得蹊跷,万万不是如那王氏一族所宣的,无故起火。” “查! 一定要给朕查清楚,到底是谁放了这把火!” “是!” …… 看着徒弟匆匆奔出殿去安排事宜的王德,不由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李治: “这武夫人,与贺兰夫人母女二人,怎么便这般巧的好运道呢…… 偏偏就是火起之前的那个时辰,就离开了…… 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她们如此慌张地离开呢?” 李治闻言,面色一沉,若有所思。 …… 半个时辰后。 长安。 芙蓉苑中。 听闻挽月庵起火之后,便一直故做平静的媚娘,听得那小侍来报,道武氏母女早在火起之前,便因事离了挽月庵时,不由松了口气。 这一次,她也是真正的平静下来了: 原来……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在乎自己的母亲和姐姐。 即使…… 她们这般的待她。 心底苦笑了一会儿,媚娘问着那来报的小侍: “可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么? 这场火,只怕不是什么意外罢?” 那小侍点头道: “主上也是这般疑问,所以已然安排了李云大人去查了。 娘子安心,不日之内,必然有结果出来的。” “若果如此便好了……” 媚娘忧心忡忡地看着殿外: “若果如此,那便最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二十九 …… 一个时辰之后。 长安。 芙蓉苑。 当媚娘一步入自己寝殿时,便立刻觉察到了那正坐在榻上,悠然自得地看着书的李治。 轻轻一笑,她摇了摇头,将黑色大氅与纱帷交给一边儿跟着的六儿,自己挺了肚子,小心地走到李治身边。 李治闻得脚步声,早已抬头,见她前来,急忙丢了,起身扶她,一边儿埋怨道: “哪儿有你这般当娘的? 这等夜了,还带着孩子到处跑……” 媚娘闻言,当真是哭笑不得,坐下来,由着李治仔细地替自己掖了被角之后,她才道: “我倒也是不想带着孩子来回跑的呀…… 可奈何眼下他可是还离不得我的身边呢!” 李治闻言,不由一怔,一侧跟着来的瑞安与六儿,倒是扑哧一声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声笑,却引得李治转过身来,瞪了他们一眼,然后才有些无奈地抚着如顽童般一脸笑意的媚娘: “你啊……” 只说了这两个字,他便将媚娘搂在怀中,顾着亲爱温存起来。 二侍见状,只笑了笑,便各自悄然退下。 …… 夜已深。 李治躺在媚娘身边儿,轻轻地将手放在她腹上,感受着,等待着。 媚娘懒懒地倚在他怀中,凤眸欲闭还张,口里却只道: “治郎今夜不回宫了么?” “你在这儿,我回去做甚么?” “宫里会有人说闲话么?” “都安排好了。无妨。” 媚娘闻言,倒也不似以往一般,紧急着赶他离开,只是如猫儿一般地偎在他身侧。 反倒是李治有些奇怪,微微抬了头,眨了眨眼,看着闭眼似已睡下的媚娘好一会儿,才轻轻问: “咦? 今天刮的好风啊…… 你居然不赶我走了?” 媚娘闻言,却依旧闭目,只是笑道: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难道非要媚娘赶着你,你才欢喜么?” “不成! 你今天赶了,我也不会走的!” 李治立时眯了眼道: “可是一事归一事,你还是得好好儿说一说,为何今日不赶我了?” “…… 治郎是想问一问,媚娘今日见狄仁杰的情状如何罢? 所以才不肯走?” 李治却哼道: “你以为我就只想问这个才留下的么……” “自然还有为了孩子……” “那你呢? 你觉得我就不想留下来,多陪陪你么?” 媚娘闻言,当真是哭笑不得,只得睁了眼,把一脸气闷的李治轻轻抚了一抚面,这才道: “治郎哪一次留下,不是以媚娘为先的? 这个还用问么? 还用想么?” 李治闻言,这才转气为笑道: “你就会哄我……” 言毕,复又躺下,在媚娘身边,只望着殿到底,他还是顾念你的。” “顾念这个孩子,也顾念治郎的心情。 对不对?” 媚娘依旧不睁开眼,只是偎着李治。 李治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好闻香气,却不由轻轻一叹道: “我知道…… 他此番,的确是做得过火了些……” “是么? 可媚娘却觉得…… 幸好元舅公这般做了。 否则媚娘接下来,还当真是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教她们两个,回到她们本来应该呆着的地方。” 李治闻言,却只是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我接下来会安排好的。 以后的日子,只要你不想见她们,必然是不会再见到她们的。 她们也不能再来如此地烦扰你和孩子们的生活……” 媚娘徐徐张开眼,只看着殿顶,喃喃道: “是么?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样的纠缠,只怕是一生一世,也难以止息了呢?” 李治沉默,也只能沉默。 半晌,他才轻轻笑道: “你也是想得太多了…… 也许,只要替你姐姐再寻一个好夫婿…… 她能过上安稳的日子,自然也就息了心罢? 她一息心,你母亲自然也就跟着息心了。” 媚娘却茫然道: “息心…… 她们会么? 肯么?” 这一连两问,却是问得李治也无言以答,好久,正待想些什么说时,却闻得媚娘道: “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话说回来,此番之事,到底是皇后太过逼人…… 治郎,只怕媚娘要对不住你了。” 李治会意,却点头道: “不必你说,我也安排了。 只是想来到底事牵及你家人,你难以释怀也是情理之中。 一如既往,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 只是要小心着别气伤了自己,动了胎气便好。 毕竟你眼下可是要当娘的人了。” 媚娘点头,只是默默点头。 …… 永徽二年七月二十。 太极宫。 西突厥沙钵罗可汗进犯庭州,攻陷金岭城及浦类县,杀掠数千人。 高宗闻讯震怒,着赐诏左武侯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侯将军薛孤吴仁为副行军总管,征发秦、成、岐、雍府兵力三万余人,又诏回纥骑兵五万,大军兴发,讨伐突厥。 …… 是夜。 因李治需与诸臣商议政事,故今夜也是早早儿便传了下话儿来,只停宿于太极殿中,诸宫妃嫔,不必候驾。 同一时刻。 长安。 芙蓉苑中。 闻得媚娘之计,阎氏一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沉如水的女子,良久才小心道: “娘子…… 这……是不是太过绝决了些?” “我本来也不想这般做的。 可是娘娘…… 此番之事,想必你也是全部都知道了。 若非元舅公突出险招,设计以保我母子二人…… 那此时便是我母子二人安然无事,家中母姐,却也是难逃一难…… 她做得太绝了,若是我不行些手段,掐掉她几根羽毛…… 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会事端更多。 眼瞅着我一日日胎稳气固,她不会不着急的。 一旦着急起来…… 她便甚么事也做出来的。” 媚娘的话,其实也是全然在理,只是阎氏还是觉得有些犹豫: “妾也知道,此番皇后所为,实在是出了最后的界河…… 其实妾也觉得,理当是时候对皇后进行些微警之时…… 只是娘子,您一上来便要动手掐了她一根翅膀,且还是用这等的手段…… 会不会太过招摇了些?”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娘娘大可安心…… 媚娘可以跟娘娘打一个赌,此番媚娘之计若成,那皇后无论如何,也是怀疑不到媚娘身上来的…… 她的眼里,只会盯着萧淑妃一个人。” 阎氏闻言,想了一想,立时有所恍悟。 …… 永徽二年七月末。 太极宫。 晨起之时,万春殿中,便乱成了一团: 原因无他,当朝国母,中宫皇后王氏的宠侍怜奴,一夜未归。 而皇后本以为她是因为前一日里,自己命她出宫回母家传送东西,耽误了些时辰之故…… 可当朝早起身,太原王氏府中传人来问,为何怜奴姑姑还不曾将柳夫人所请的,皇后娘娘的墨宝送回王府时…… 王皇后才惊觉,怜奴并非是耽误,而是根本一夜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她方寸大乱,万春殿上下,更是人心惶惶,俱不得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三十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三十三 李治摇头,叹了口气道: “你起来罢!” 德安垂下头,慢慢起身,便听得李治道: “朕知道,这些日子苏儿那边儿出了些小事,你心里烦忧…… 若搁在往常,不待你提,朕也是打算着将苏儿调回来的。 可是眼下不成,眼下苏儿那边儿,已然成了于皇后看来,将你掌握在手的最佳渠径。 为了苏儿好,也为了你好,若是此时将她调回,只怕反而会逼着皇后加快对她家人动手的意思…… 若果如此,只怕你也是痛苦万分。” 德安垂首轻轻道: “主上知德安,德安也自然感念主上一番苦心。 德安也没有要立时将她从那里调回来的意思,只是…… 只是……” 李治点头,重重叹气,站在殿下廊庑边,看着殿外月光道: “朕知道…… 朕知道她这些日子以来,行事一发狠毒。 你也是实在担忧苏儿会不会招了她的记恨,日后受其损害。 不过以朕看来,她眼时倒也不敢。 说到底,你在她眼里,究竟是朕最亲近的人,于她而言,也是万万不好开罪的人。 所以为了你的面子,苏儿也是会暂时无事,只是这些时日,会比较烦而已。 你放心,眼下一切只等媚娘生产…… 一旦媚娘生产之日到来,朕自然有理由也有借口,着人将她也调回来了。” 德安猛地抬头,看着李治: “主上难道真是要那般做…… 不! 不成! 主上,万万不可! 眼下濮王殿下可是整个京师里,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若是主上亲身前去,请他设计…… 只怕……” “谁说朕要亲身前去了?” 李治淡淡一笑道: “你不会忘记,前些日子,韦待价可是回来了罢?” 三日后。 长安。 西郊,长孙府别苑之中。 因着八月十五之日将近,今年又是长孙夫人身体不安,屡屡告病,长孙无忌便索性向李治告了数日休沐(就是告假),好好儿来别苑之中,陪一陪夫人。 李治闻言,也是颇为关怀舅母身体,不但立时赐下良医名药,又特特安排了宫中较为强干的宫侍十二三名,赐与长孙夫人为侍。 长孙无忌自然是谢过隆恩,只将侍人请退。 “看来主上当真是有意着人盯着主人您了。” 莲池之上,阿罗立于口上念着要陪夫人,而请了休沐的长孙无忌身后,含笑低声道。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若在以前,老夫肯定会相信,主上派这些侍人来,就是为了能够寻到个机会,在咱们府上安插些耳目…… 可搁在眼下…… 老夫却也不觉得了。 只怕此番,主上还真只是单纯地担忧自己舅母的身子,所以才派了人来呢1” 阿罗一怔道: “那为何主人要将他们请退? 毕竟是主上赐的人啊……” “正因为主上赐的人,正因为主上的确是真心关怀夫人,老夫才要请退。 说到底,主上如此,他身边能叫他中意,并且指到咱们长孙府的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你只看看那自小儿跟着主上,可说是主上一手调教出来的德瑞二兄弟便知道了…… 这样的人物搁在咱们长孙府,便是他们本无意打探些什么,只怕也会出些事。 何况,毕竟夫人根本无事,只是老夫需要一个借口来闲下几日…” 阿罗点头,正色道: “正如主人所料,主上并非亲身前往濮王府上。” 长孙无忌了然道: “果然…… 还是寻了什么人罢? 既然能教主上付此重任,又这般信任…… 多半是自先帝在时起,便时时处处跟着主上,以主上步调行事,甚至甘愿被调出京师这些年的韦待价罢?” 阿罗点头,目光中满是钦佩与自豪: “阿罗一生何幸,得奉主人身边!” 长孙无忌虽则也是不喜左右拍马逢迎,可是阿罗这番发自真心的话儿,却也是极为受落,于是点头笑道: “这么说来,果然是韦待价?” “正是,那韦待价前日连夜被主上密召入宫之后,第二日午后便寻机,装做是去芙蓉苑附近游逛的样子,然后觅机入了苑中。 据咱们派去查探的人道,韦待价是在第二日午后,才从芙蓉苑里出来的。” “整整一日夜啊……” 长孙无忌若有所思: “看来主上不日便又要有大动静了…… 没有办法探知到底说了些什么事么?” “这…… 主人也知,濮王非同等闲,莫说是入其府中,侧耳倾听。 便是咱们的人只在他府外多逗留了那么片刻,便引得芙蓉苑中那些暗卫一通好查…… 幸好那些寻得的人,都是与咱们长孙府无半点儿关系的游民,又是事先便安排好了,教他们自以为是替朝中某位与韦待价不合的中层官员为事的…… 否则只怕便是要坏了主人的大事。” 长孙无忌点头道: “你做得很好…… 到底这也是等同在与主上打交道,自然是要万事小心。 而且本来,老夫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在这样的主上手中,还可以打探到什么…… 既然如此,那便做罢。 接下来,你仔细地着人盯着太极宫立政殿便好……” 阿罗一怔: “为何? 武媚娘眼下已然回到宫中,又是胎气已定…… 实在不需在她身上浪费这么些时间了罢? 毕竟这些日子,主上除去个别日子于太极殿中办公,不能离开之外,其实都一直住在立政殿内啊! 而且眼下,主上似乎也安置了一股子极为强大的力量在立政殿左右…… 眼下的立政殿,说是大唐上下最安全的地方,也不为过啊!”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笑道: “你还是不明白啊…… 阿罗,武媚娘眼下虽然怀着孕,可是对主上来说,她一直是主上手中最强大,最有力的那把宝剑…… 比起她来,那些影卫也好,暗中的力量也罢…… 甚至是前朝主上安置的那些真正忠于主上的官员们,也都比不过她来得紧要…… 很多事,主上不能也不会出面办的,这个女人就成了最好的收尾处理之人…… 你明白了么?” 阿罗会意,立时道: “阿罗明白了,这便去安排人! 说到底也是主人安排得当,这立政殿里别的人不好进,可咱们长孙府上,却是容易得紧呢! 毕竟先皇后娘娘也好,先帝也罢,甚至是今上也一样…… 都是重情重义的人,所以眼下,当年那些跟着先皇后娘娘一道入宫的长孙府老侍女,可还都好好儿地安养在立政殿里呢!” 同一时刻。 长安。 芙蓉苑中。 李泰披着寝袍,坐在寝榻边,看着新出的。 榻内,阎氏正一针针地仔细缝着只小小儿的布狗狗(就是布偶,一种动物造型的布偶,给小孩子玩的玩具。至今,河南省的淮阳县庙会上,还有这种被称为中国传统工艺文化的活国宝的老艺人在,并且继续制作着一千四百多年,甚至更早以前便有了的这种玩具布偶了。顺便说一句,有机会的亲们一定要去淮阳人祖庙会上看一看,就算不是为了那些热闹,看一看那些有些甚至都是从传说中的三帝时代就已经开始存在的老手工艺术品的制作与传承也好……毕竟,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看到从四五千年前起一直待续到现在还存在的泥制玩具泥泥狗的地方,就只有中国的河南,淮阳了。),一边儿笑道: “殿下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李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含笑不语,只是翻着书页,半晌才道: “自然是要好的…… 斗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要分出个结果来了…… 怎么不高兴呢?” 阎氏闻言,抬头看了李泰一眼,巧然一笑,又垂下头去,一边儿继续缝制布狗狗,一边儿问道: “是么? 要有结果了呀? 那…… 是谁跟谁呢? 主上跟舅舅?还是殿下您与吴王殿下二人?” 李泰长声一笑,转头过来,看着她: “果然…… 这个世界上最懂本王的,还是你。” 阎氏一笑: “看来是跟吴王殿下了…… 那么昨日里,韦大人前来,多半便是传话儿来给殿下表个态度的罢?” 李泰轻轻一点头,满脸的兴奋与期待: “主上本来也是喊着要出个主意的,不过本王以为,既然本王与李恪是命中注定要成为对手,相争一生…… 那依靠别人的智慧,太过无趣了…… 还是自己亲自来玩儿,比较得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三十五 永徽二年。 八月初三。 夜。 太极宫。 立政殿内。 李治一入寝殿,便闻得阵阵笑语不断。 转过屏风,便见媚娘正躺在榻上,一手拿着几件新制的小儿衣裳比划着,笑着,一手却只是轻轻地扶着肚子。 见得李治入内,文娘等人,都笑盈盈地起身见礼,媚娘更是在榻上笑着对他招手道: “你怎么才来? 看,这些可是几日里,我的功劳…… 可好?” “你说好,便是好。” 李治笑着,上前搂了娇妻入怀,一边儿看着左右去拿一应物事来,替自己更衣易靴,一边儿小心地抚了抚媚娘的肚子,又问她今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安胎药可好好服了,精神如何…… 直直地叫媚娘又笑又叹道: “你啊…… 简直比瑞安还啰嗦。 不过还是一如往常地吃吃喝喝,过些平常日子罢了…… 还有什么不同的?” 李治这才淡淡一笑,从一侧无故被牵连进这一场夫妻拌嘴中的瑞安手中,端了药茶过来,品了几口,试好了温,才递给媚娘。 媚娘就赖在他怀里,也不起身,也不说谢,只是笑着,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又笑: “不成不成…… 太烫了,喝不来,喝不来,治郎,你再给吹吹。” 李治心知她是有意撒娇耍赖,可心里也是欢喜异常,便也从了她,又吹了好几下,这才教她饮了。 饮毕,他又唤着瑞安,叫他送了几样点心来,与媚娘压一压口中的药味。 媚娘又是好一阵不依道: “孙老哥才说过,这药性虽苦,可为了孩子也得好好儿地忍着,是以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多苦的药,媚娘也都没有就过点心压苦味…… 你可好,这一来,便要破了媚娘的戒啦! 不成不成,若是哪一日碰上孙老哥,他知道我因为要压药的苦味而吃这些东西,要骂我的时候,你要替我挨。” 李治无奈苦笑道: “你啊…… 今日是怎么了? 怎么这般精神欢喜?” 媚娘还没开口,一侧的瑞安便是忍不住笑着,露了媚娘的底: “姐姐怎么能不欢喜呢? 今日里孙老神仙入宫来,替姐姐把脉,可是说得准信儿了,此胎必为皇子呢!” 李治闻言,当真是又惊又喜,不由抱了媚娘道: “可当真?” 媚娘含笑点头,心里也是感慨万分: 于她也好,于李治也罢,这个孩子都是非常重要,无论男女,都是非常重要。 可是…… 可是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若此胎为女,那她日后还是要走上一些弯路的…… 毕竟,有一子傍身的妃嫔,在后宫也好,前朝也罢,都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可同时,她又如李治曾经于一次无意之间,透露出的态度一般,渴望着这一胎是个女儿,一个活泼可爱,肖似自己的女儿…… 不过若是个女儿,只怕无论是她,还是女儿…… 路都不会太好走。 所以…… 头一胎,还是个儿子的好…… 有了这个么一个哥哥,想必妹妹,也是会好过许多的。 她终究还是松了口气。 她松了口气,李治又何尝不是呢? 于他而言,这一胎若为女儿,其实更合他的心意: 身为人父,他是多么渴望,自己有一个女儿,能如自己最爱的女人一般可爱的女儿…… 可是同样地,他也明白,若是眼下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媚娘也好,孩子也罢,接下来的路,都将会是万分艰难…… 当然,这并不代表,一旦媚娘生了儿子,前路便无限光明,又或者是她一旦生了女儿,便再无前路可言…… 无论是儿是女,他都会给媚娘幸福的。 这一点,他自己很清楚,也一直都明白。 只是…… 只是若头胎是个儿子,那么将来他们再替这个孩子,添一个小妹妹的时候…… 想必会更加幸福圆满吧? 李治想着,不由轻轻一笑,紧紧地搂住了媚娘。 …… 一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中。 寝殿内,已是一片漆黑,文娘他们,都已经各归其位,当职者值,当休者歇了。 只是李治与媚娘,却全无睡意,二人安静地躺在榻上,双手交握着。 半晌,李治才轻轻问道: “你在想什么?” “在想…… 孩子出生以后,要给他做些什么样的衣裳…… 治郎,男孩儿家,多半是像你的…… 你说我该给他制些什么样的新样衣裳好?” “你啊…… 不都告诉过你,王德早就安排好内司,制了新样童裳,男女各百套着了么? 哪里还要你亲手制成的衣裳…… 何况孩子两三年里,哪里便有什么喜爱不喜爱的衣裳了?” 李治笑着,伸手去抚了抚媚娘的脸: “你呀…… 真是欢喜糊涂了。” 媚娘闻得李治之言,也不生气,更加只是憨憨一笑,再向李治怀中靠上一靠道: “唉呀…… 那些终究不是媚娘制成的衣裳,却是不一样呢! 治郎,快想一想,可别又寻了别的理由打过岔去啊!” 李治无奈,溺笑道: “为什么非得是我?” “这个自然…… 你可是孩儿的父皇啊! 何况男孩子家,总是与父亲很像的。” 媚娘说得理所当然,李治一时之间也无从反口,并且,这“男孩子家,总是与父亲很像”的戏言,却教他心中突生出一种欢喜与满足感: 是啊…… 这个世界上,终究是有了自己生命的一个延续了…… 他欢喜地点了点头,也不理媚娘看不看得见,便笑意盈盈道: “这倒是…… 朕的儿子,自然是要像朕的…… 那…… 便是湖蓝罢? 朕最喜欢的,便是这既美丽又不张扬的蓝。” 媚娘将这湖蓝二字,只反反复复在口中念了几次,便道: “好,好,可是这湖蓝色才配得孩子呢! 粉嬾嬾的孩儿面,配上这等鲜亮的颜色,更显可爱呢!” 媚娘言毕,夫妻二人又是一阵沉默,两颗心里,却都各自浮现出一张被湖蓝色襁褓裹着的,小小粉粉又娇娇的可爱面孔来了。 又一次,二人欢喜而笑。 好一会儿,李治又问道: “那…… 靴子却要穿什么样儿的? 总不能通身都是一个蓝罢? 好看归好看……可也太素了些。” 媚娘想了想,却更往李治怀里依了依,道: “那…… 配上葱绿的靴子,如何? 粉底儿的,小快靴,软软的,脚上穿得自然是舒适的。” 李治想了想,却摇头道: “不好…… 一身都是蓝的绿的……还是太素。 金的呢?金配白的,如何? 一身儿的湖蓝再配上这样华丽的靴子,才是好看呢!” 媚娘“唔”了一声,点头道: “是好,不过若是金镶玉的色(唐时称金配白为金镶玉,与后世的金镶玉多指金配祖母绿色有所不同。),只怕却是不能寻着什么合适的料子呢! 说到底,但凡织了金丝的衣裳,都是些正经儿大料子的。 要寻些软绸细纱的,却不容易啊……” 李治想了一想,却笑道: “无妨,宫里那许多的匠人,寻得一二个出色的,将此事交与他们…… 必然是能出得好料子的。” 媚娘也含笑称是,二人又是一阵讨论,到底这等新样绸料,该织什么样的花儿才好。 议了半日,李治虽然觉得牡丹纹路,远为大方雍容,可到底扭不过近些日子以来,极为喜爱菱花纹的媚娘,依了她,就将这影儿还没有一片的,只为了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而制的新样绸料儿的花样,定做了菱花纹。 不过,他心里倒也是打定了主意: 只要第一双依了媚娘,那接下来的几双小靴子,便自然是要制成牡丹纹样与螭纹样的了。 说到底,那孩子可是继承他大统最大的希望…… 这样的大气纹样,自然是最适合孩子用的了。 李治暗暗点头。 又是好一会儿沉默,媚娘突然开了口,声音也冷静了许多: “治郎,你可听说了么? 今日里,高阳公主那边儿…… 似乎与韩王殿下,有些交葛。” 李治满腔愉悦的心情,立时沉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这才想到媚娘并不能看到,于是道: “你觉得…… 他们是想针对你,还是我?” “只怕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他……” 媚娘引着李治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腹怀,李治心头一跳,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得媚娘道: “眼下对治郎也好,对媚娘也罢…… 他都是最重要的宝贝,同样也是咱们最大的弱点…… 王皇后萧淑妃这等女流之辈都尚且能明白,何况是韩王元嘉? 只怕他对这孩子动手,只是迟早的事。 治郎……” 李治紧紧地搂住了她,轻轻地道: “我懂,你放心,我懂…… 只要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孩子更不会。” 他的目光中,浮现出些狠绝之色…… 只可惜,武媚娘看不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三十七 是夜。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在六儿的扶持下,从榻上坐起,迎接匆匆而来的李治: “怎么这般夜了,治郎却来了?” 李治伸手解开黑色大氅,交给一边儿同样轻服简行的德安,这才坐下道: “朕怎么放心得下你? 如何,今日可好?” 媚娘含笑,恬静地道: “治郎安心罢,一切都好。” 李治不放心,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舒眉展眼笑道: “好,好…… 看来可是真的无事。” 媚娘失声笑道: “都说了无事,难道媚娘还会骗治郎不成?” 李治腆然一笑,从一边儿的瑞安手中接了热巾帕过来,一边儿擦着因为一路急赶而冒出汗珠来的面颊,一边儿问道: “今日里,宫里可安生了许多罢?” “可不是? 那城门上的人一挂,不论有关无关的,都将眼睛往前朝投过去了…… 谁还来得及照顾媚娘?” 她淡淡一笑,一边儿的文娘却突然细声细气地接口道: “娘子这般说,却是少了一样…… 那万春殿里的,可不是特特送来了沾过脐香的点心为礼么?” 李治登时一沉脸: “又是她?! 难不成也得教朕把她娘家的人处置一个,她才安分些?” 媚娘却按住了他的手,轻轻道: “治郎莫要焦躁,她如此行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何况,她知媚娘,虽未必到根底全明的地步,却也是极为深识…… 未必便料不到,媚娘早有安排。 所以这些小东西,不过是想向媚娘警示一二罢了。 眼下最重要的,却还是那高阳公主与韩荆二王…… 不知此事一出,他们反应如何?” 这么一番话,成功地将李治的注意力,从后宫转到了前朝。 他淡淡点了点头,将巾帕交给文娘接着,自己脱靴上榻,依偎在媚娘身边儿,握着她的手,环着她的肩,只教她依在自己怀中道: “二位王叔一时还没什么反应,不过听豆卢说,高阳今日却是大发雷霆。” “看来,她是被吓着了。” 媚娘淡淡道。 李治叹了口气道: “说实话,若非她行事太过,朕当真也是不想这般为事的…… 只是…… 唉……” 媚娘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劝了几句,然后道: “那…… 韩王方面,倒也罢了,他一向深藏不露,如此沉得住气,倒也不奇怪。 可是荆王殿下…… 就有些奇怪了。 他可不是韩王殿下那般的好性儿呢!” 李治冷笑一声道: “他本也确不是这般好性儿…… 只是眼下,他却没时间顾及这些了呢!” 媚娘听得他话里有话,不由挑起纤纤秀眉,问道: “怎么,荆王府上出事了?” 李治点了点头,轻轻一笑道: “四哥好本事,也不知从哪儿想的法子,假说荆王叔府上新近受宠的一个有孕小妾,腹中怀着的,却不是荆王叔的根苗。 此事在荆王府中被那些嫉妒这小妾的大妾们大肆张扬,结果引得荆王叔大怒,险些打杀了那小妾,更亲手送了那孩子走…… 不过因那小妾一直叫屈,甚至几次三番以死证清白,他心中也是难免有疑,一查之下得知那小妾根本清白,所谓偷人之事根本子虚乌有,自己却是生生杀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晚年爱子…… 结果他竟自被气得头风病发,直直儿地几日不曾上朝,更是称病不见任何人,只是每日里抱着那已经近疯的小妾给孩子做的小衣裳,哀哀哭号。” 媚娘听得此处,触动慈母情怀,一时不忍,轻轻道: “濮王殿下…… 这般是不是太过了些? 说到底,幼子无辜啊……” 李治这才惊觉自己似乎不该在媚娘面前说这些,于是急忙笑道: “唉呀,是朕的不好,好端端地说这些事来…… 不过你安心,这于那小妾而言,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本来她便是被强嫁入王府的,听四嫂说,在嫁入王府之前,她本已有了心仪的男人,也是定下了婚媒的。 可是王叔看上了她,竟是强以王府贵胄之势,逼得她父亲不得不点头答应将她嫁入王府…… 而且那孩子本也是生不下来的。” 媚娘一怔,不由问道: “怎么说?” 李治听得她这一问,倒也一怔:平素里媚娘却不是个爱打听这些的人啊…… 转念一想,到底她眼下身孕正重,说不得要引些女儿心性出来,于是也点头道: “啊……四嫂说,她知道四哥想这般行事时,也是险些与四哥吵了起来。 不过四哥找了荆王府的大夫,证明那孩子怀上的时候,小妾便被荆王叔的正妃,也就是继任的荆王叔母给下了药,便是荆王叔此番不动手,也是过不了五个月,便要母子俱亡的…… 所以算起来,此番却是四哥救了那小妾一命。” 媚娘这才点了点头,又叹道: “又是一个可怜人…… 不知濮王殿下怎么安排她的?” “唉…… 去了一趟芙蓉苑,你倒是跟四嫂越来越投契了。” 李治摇头叹笑道: “你也不想想,有四嫂在,怎么可能叫四哥就此做罢? ……眼下算起来,那小妾也该由着四哥安排出了王府,跟着那个对她初心不改的男子远走他乡了罢?” 媚娘闻言,眉头微松,可究竟还是长叹道: “眼下是荆王府中一片混乱,可说不得待日后荆王殿下回应过来,便要对那小妾不利呢!” 李治却淡淡一笑道: “关于这一点,却尽可安心…… 很快,很快荆王叔便会忙得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了。” 媚娘这才松了口气道: “治郎决定动手了?” “嗯,早晚都是要动的,只要孩子平安出世,那朕也没有什么顾忌了…… 一年了,也是时候动手了。” 李治的眉目渐冷。 正在此时,德安突然匆匆忙忙从殿外奔进来,一脸微急道: “主上,主上,元舅公的车马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看样子,却是奔着太极殿去的!” 李治闻言,好险没从榻上跳起来,饶是如此,他也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瞪着德安半晌道: “他…… 他不是这些日子都早早儿归家,照顾舅母么?! 怎么今日这般…… 快!快!快回太极殿去!” 一边儿说,一边儿安抚了两句含笑的媚娘,这才跳下榻去,登靴而去。 眼看着李治离开,媚娘不由与文娘相视一眼,轻轻一笑。 一侧瑞安也不由笑道: “啊唷! 这一番景象…… 无端端地就叫瑞安想起当年先帝每每要查身为晋王殿下的主上剑法武艺之时,主上那般乱了手脚的模样了…… 哈哈,真是好些年没见这情景了。” 媚娘忍不住笑骂: “你这猴儿崽儿…… 有这等好胆在我面前说这些,为何不敢当着他的面去说去? 小心下次治郎回来,我把你这些话儿一五一十都学给他听!” 瑞安立时吐舌求饶,文娘也是在一边儿,好气又好笑,六儿更是乐不可支。 主仆几人好是笑闹了一会儿,媚娘才正色道: “说笑归说笑,不过今日元舅公大人这等举动,也是教人启疑…… 他这些日子,可是平静得出奇,今日里却突然如此…… 怕是别有深意。 瑞安,六儿,你们可得安排好了清和明和,等会儿好好将今日治郎与元舅公的相议记着,说与我听一听…… 我总觉得,此番元舅公深夜造访,却别有来意。” 瑞安六儿应下,六儿便立时去安排,瑞安则问道: “不过姐姐,咱们是不是也要想些办法,去如主上一般,震慑一下那些后宫的好事之人了? 这些日子里,咱们殿中上上下下,个个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可也是免不了的出了这许多毛事儿…… 姐姐,还是动手还些颜色给她们瞧一瞧的好。 说到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媚娘想了一想,点头叹道: “我本以为,怜奴之事,会教她们收敛几分…… 想不到她们反而变本加厉…… 也罢,总是不能教她们一直如此下去。文娘……” 她一边儿唤着文娘附耳近前,一边儿低低地吩咐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三十九 永徽二年八月。 长安城中奇事频发。 先是高阳公主宠娈香僧伽南,被人发现吊死于城门之上,震动朝野,引得天子龙颜大怒,又伤及龙体,一时之间,上下皆危。 又是荆王府中小妾为人所害,失孕险些发狂,后来更于众目睽睽之下,于某日夜间出行某贵门夫人的酒宴之时,被天上突降之一,武媚娘虽然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可是却胎像稳固,吉人自有天相…… 是不是?“ 红绡咬着下唇,目中含泪,叉手叩礼道: ”娘娘,是红绡无能!“ ”不……你做得很好。“ 王皇后示意她起身,然后徐徐转身,伸手握了她的双手在自己手心拍抚着道: ”自从本宫入宫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见那武媚娘受得如此大的委处…… 真是你费心了。“ 红绡却只是一味地哭。 王皇后见状,又是笑着好一番安慰,最后才轻轻道: ”不用急…… 以后会有机会的,要报你家仇的机会,多得是。“ …… 半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后门,一处阴影之中。 当瑞安匆匆赶来时,就见红绡披着墨色大氅,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他叹了口气,急忙上前扶起她: ”你跪在这里,娘子的伤,也还是有了,一时也是好不得。 再者,你若跪得久了,只怕皇后起了疑心,那便更不好行事了。“ 红绡泪流满面,颤声喊了一声: ”瑞哥哥…… 娘子她……娘子她…… 是红绡不好…… 是红绡没有安置好一切,便贸然地动了手…… 是红绡不好……“ 瑞安叹息,摇头道: ”也不怪你…… 谁教那传信来的小侍,竟然半路上被内司里拉去允了杂工,耽误了一会儿呢! 唉…… 也是一时之差。 再者,这等行事,本是姐姐自己的意思,你也不必太过纠结了。“ 红绡含泪,小小的身躯只是颤抖着,半晌才哽咽道: ”娘子她…… 眼下如何?“ ”总算是那药下得份量不重,母子平安,只是……“ 瑞安又摇了摇头,凄然道: ”只怕对姐姐而言,最伤痛的事,却是她必然会觉得,此番之事,算起来全由她自己安排而起,等同是她自己险些害了孩子…… 而且,更痛的是,她还不能将这个中关窍,说与主上听…… 这才是她最痛的事罢?“ 瑞安一席话,又说得红绡痛哭失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四十一 王皇后叹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全身悚然一惊,下意识地便向殿得没错,媚娘已然安排了。 甚至,她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是夜。 丑时过半,整个太极宫中正沉睡于一片寂静之时,久无声息的千秋殿中,便传来了一阵阵惨利的哀呼。 一个叫药儿的淑妃近侍,五官狰狞,七窍流墨地死在自己房中。 而发现她的,正是淑妃本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四十三 “若此一来,姐姐,咱们也可多少算是安稳些了。”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内。 文娘扶着艰难地扛着有些过大的肚皮,在殿内来回走动的媚娘,一边儿轻声细语道。 媚娘点头: “可不是…… 也多少算是安稳些了…… 只是,这安稳能有多长久,却是另外一桩呢!” 文娘看着媚娘,小心地扶着她走过一道小槛道: “姐姐的意思是…… 那王皇后与萧淑妃,多半不会这般轻易罢手?” “不止她们,便是后宫里其他的那些女人,又如何肯罢手?” 媚娘叹道: “只是…… 不知她们会如何折腾便是了…… 但愿,只是但愿,能在这孩子出生之前,不要再生什么大的事端…… 要来,至少也得等到这孩子生下来,我能好好儿地分析应对着了。 否则只怕至那时,我会自顾不及啊!” ……可惜,媚娘的祈愿终究还是没有成真。 永徽二年九月初一。 太极宫。 一大早儿,后苑之中,就闹得不可开交。 而头一个被惊动了起来的,正是皇后王氏—— 她是被陈王李忠的哭声给惊动的。 …… 半个时辰后。 立政殿内。 媚娘还未起身,沉沉地睡着,故而只有文娘与瑞安、六儿,还有玉如四个人,听着玉明的回报。 “你说什么?! 刘宫侍被…… 她被……” 闻得这等消息,头一个变了脸色的,便是玉如。 瑞安倒还算得上静得住气,只是转头向六儿道: “去太极殿,问问哥哥,看此事到底如何!” 六儿应声而去,余下文娘上前一步,与玉如一道拉了玉明的手,先到一边儿倒了杯水与她喝,又问道: “你且莫急,慢慢儿地说,到底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人说没有就没了?” 玉明一路小跑归来,也当真是渴急了,于是咕咕嘟嘟喝下半杯子水,这才拭了拭唇角道: “可不是说的么? 方才我依着姐姐的话儿,去寻那内司里取些新样花绸来,想着替小皇子裁件儿小包裹呢,谁知一到,便听道那里乱哄哄的,万春殿的红绡正紧着忙着地去跟内司要素白麻孝帔子(就是指着孝的料衣)。 我一听便不对,抽了冷子,在一边儿躲着听个仔细,这才知道原来昨夜里,那刘宫侍突然就死了!” 玉如急声道: “怎么死的?” “说是饿急了,吃了些什么不该吃的,结果就中毒死了。 她这些年来少主上恩宠,又是王皇后有意排挤孤立着,自己也是因着独生子被抢了,心里也是郁郁,那些宫里眼高眼低的人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以前她宫里便是常常地缺吃少穿,这些时日以来,更加是过得艰难。 听说前些日子,她的俸钱都被无故扣了数贯。” 玉明道。 文娘立时倒吸一口冷气: “扣了数贯?! 可她俸钱统共不过十贯啊! 这…… 这可叫她怎么活?! 她为什么没有来找咱们姐姐呢?!” 玉明叹道: “要不怎么说,这些日子里她没得好日子过呢? 听说她被扣去的钱,全部都是被那万春殿下的几个宫侍近婢给私分了。 刘宫侍竟也心宽全不在意,甚至还把剩下的几贯钱也托人换了几块陈王殿下喜爱的料子,做了衣裳,偷偷与他送去…… 若非因着这些料子里,有一件儿的尺寸小了,陈王殿下正好儿地借着这个由头去见她,想着母子见上一面儿说上几句话,只怕便是刘宫侍的遗骸化为白骨,也没人会发现呢!” 玉如闻言,也是忧道: “可怜了刘宫侍…… 想她当年也是大好女子,竟然落得如此地步…… 不过文娘姐姐问得倒也是,她向来与咱们娘子倒也算是结交一二,为何不向咱们姐姐来求救?” 玉明摇头道: “这个便不知…… 只是,姐姐,文娘姐姐,以玉明来看,只怕这刘宫侍之死,另有内情呢!” 文娘一怔,想了一想道: “你的意思是……” “多半是有人借机行事。 只怕,凶手离不出那万春殿的门槛儿廊庑之下。” 玉明直快道。 玉如立时皱眉: “虽说那万春殿上下没什么好人物,可到底也是中宫。 若无证据,咱们还是别轻易地下定论的好。 毕竟眼下主上前廷正忙着收服群臣,娘子又是怀有身孕,眼看不过一两个月便是要临盆…… 你若没什么断定的证据,可别瞎说,给娘子添些心烦。” 玉明却道: “只怕还真不是玉明瞎说呢! 姐姐不知,方才玉明一路上回来时,便留心去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呀,昨日那刘宫侍吃的东西,却不是她自己寻来的,而是别人在她面前说不要了,好生给了她的。” 玉如一怔: “别人不要了给她的? 那只怕也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罢? 刘宫侍行事向来谨慎,若无十分把握,只怕便是那人打着咱们娘子的旗号,她也不会轻易接了吃食的。 或者…… 是不是她也当真是…… 当真是此番赏了她的,便正是那万春殿下的一个小宫侍,说是本来替皇后预备的一盒子冰絮糕(唐时宫廷里的一种糕点,特点是软如丝絮,透如寒冰,入口温热,可一旦化开就会有种类似今日的薄荷所带来的冰凉清爽感,甜而不腻,丝滑动人,所以才叫冰絮糕),结果因着凉了些,皇后嫌冰不想再吃就赏了那个小宫侍,小宫侍又素来是不能吃这东西,所以才转送与那刘宫侍的。” 文娘听玉明说得急了,有些含混不清,便立时止了她,自己先在心里理了一理,这才道: “玉明妹妹,你的意思是说…… 那赠了糕点与刘宫侍的小宫女,是从一个万春殿下的小宫侍手里得来的糕点?” “正是。” 玉明也知道自己说得急了,便仔细地又说了一遍: “那个小宫女是个浣衣所的粗使宫女,可是她为人老实又肯干,各宫各殿都喜欢她,所以也有许多与她交好的宫侍寻着机会,总会给她些好东西。 比如此番,王皇后平素最爱吃这冰絮糕,可昨日里做了却不知为何没有好好吃了,反而是给放冷了。 文娘姐姐你也知道,那冰絮糕吃的时候若非趁热,那股子冰意儿许多人便受不得住。 于是皇后便说自己正吃着温补的药,不能食这等子凉性东西,叫赏了自己殿下的一个与这粗使宫女交好的小宫侍。 小宫侍呢也是正行红事,不能吃这东西,加之点心一类物事又是最耐不得放,越放越凉硬,不再能吃,所以她也就大方赏给了那个粗使宫女。 那粗使宫女一来好心,二来也是她与那小宫侍一般情状,巧巧的也是正行红事食不得凉,知道这刘宫侍为了省下钱来给陈王殿下撕布制衣,已是足足地两三日水米未沾牙,于是便将这东西给了那刘宫侍…… 结果…… 结果……” 玉明看了眼文娘,似有深意地道: “结果竟是这般巧,偏偏就是这一日的冰絮糕里用的粉子,今日竟替换成了一旦冰凉,便会格外压人胃口的厚底儿粉子(就是类似今日的薯粉一类的,吃下去比较难消化而且压胃的淀粉,与极易消化的藕粉之类被称为薄底儿粉子的东西是相对的。冰絮糕因为需要保证它软绵如絮的特性,所以根据一些据称是唐时的民间食谱记载,这道从盛唐起才开始流行于民间的宫廷糕点主要是用藕粉制成的,当然也偶然会有喜欢用薯粉或者是荸荠粉制成的厚实冰絮糕的人……比如说武曌传里说武则天就是一个……)。 文娘姐姐,还有姐姐,你们平素里也是极擅厨艺,自是知晓,这厚底儿粉子制成的糕点的确极能裹腹,可是却有一样,一旦凉了下来,便非得好好儿热透了才能大量进食,否则只会教人胃里坠得不成事。 可那刘宫侍不知,以为这冰絮糕还是藕粉制成的,便是多食亦无妨……” 文娘立时会意,倒吸一口冷气道: “她这几日未食,自然是饿得紧,一旦遇上食物,贪食过量,难免不易控制。 一旦食了那厚底儿粉子制成的冰絮糕,便是无毒,只怕也是难挨得过那种如服金(就是吞食金块儿,这个就不必说了,古代人最富贵的自尽方法……)般的腹坠之痛,会教她肚肠寸断而亡也不是不可能呢!” (这里首先纠正一下,刚刚我翻些笔记的时候,发现关于饮食一项里粉类的食物的记录中,藕粉一条最早出现在明中期,这里因为我懒,所以随便翻了本儿现代介绍武则天的个人生活的书中有写,就随意一看查也不查写上去了……对不起大家!回头来我会想办法纠正过来,真的很抱歉!!!) 玉如道: “可…… 可不是她中毒而死么? 怎么又与这冰絮糕扯上了关系?” “刘宫侍的确是中毒而死的,可也的确是因吃了这冰絮糕中毒而死的。” 六儿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几个人回头,一直未开口的瑞安立刻便道: “你说刘宫侍是吃了这东西死的? 又是中毒死的?是哥哥说的? 那…… 毒是下在这冰絮糕里了?” 六儿点头,又摇头道: “六儿去时,德安哥哥正要安排着人来报与咱们知晓此事呢! 据说主上因着事关特殊,已经是调着了原本安排出外伴唐大人一道巡视各省案署的狄仁杰大人回来,务必要慎查此案才做决备呢!” 瑞安立即瞪圆了眼: “为什么这般慎重……莫非这毒果然是哪一殿里下在糕点之中,意图加害皇后,结果间接害了刘宫侍的?” “不…… 听德安哥哥说,主上的意思,只怕这皇后不是被害之人,而是加害之人,她的目标,却正是刘宫侍。 所以此番她还真是有备而来。 毕竟,整个太极宫中都知道王皇后喜食冰絮糕。 可知道武姐姐与皇后一般,都是极爱冰絮糕,但却与之相反,定要食那厚底儿粉子制成的冰絮糕才过劲儿的人却是没几个呢! 而这皇后自己,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瑞安一众人等,立时明白,齐齐倒吸一口气,还不待说什么,却忽闻得后面儿传来媚娘淡淡笑语道: “不过看起来,治郎也是有所安排了罢? 否则此刻宫中早就已经是传开了消息,说我才是杀死刘宫侍的幕后真凶了。” 立时,诸侍急忙回头,先是一愣,然后齐齐奔向不知何时出来,立在不远处的纱幔后,不知听了多久的媚娘身边儿,将她扶着,好是一通抱怨,抱怨她这等情况,还不知着意唤人来侍。 媚娘却笑道: “无妨……我也是闲得紧…… 如何? 治郎有所安排了罢?” 六儿一边儿紧盯着媚娘,看着她由着瑞安与文娘一道儿扶着,好好儿坐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点头应道: “姐姐说得可是在理,听德安哥哥说,那皇后也是自己做死,为了怕刘宫侍不死,用的那厚底儿粉子,竟是非一般的东西,一种叫甚么……甚么妖芋还是鬼芋的东西,磨成的生粉子制的糕点呢! 听说那妖芋还是鬼芋的粉子制成的糕点,看着也是极细极腻的,甚至比起清爽滑胶的口感来,这东西还更胜那薄底粉子一筹,只是呀,这东西最是吸水,一旦沾了水,那便是成百上千倍地往死里发涨,加之本有毒性,一旦火候不到,极易便是中毒。 虽说它本毒不致死,可加上那易发涨的本体……自古至今来,可是有许多饥荒灾民死在它之下呢!” 媚娘怔了怔,突然笑道: “那……王皇后打算如何教人知道,这妖芋或者是鬼芋的粉子,只有咱们立政殿才有呢?” 六儿点头道: “正要说到这儿呢!听主上与德安哥哥说起来,王公公方才去见李云将军时,李将军已经是说了,咱们立政殿前些日子时,不是被那个与崔贵妃起了冲突的上嫔的猫儿闯了进来么? 姐姐还借机得了禁令的那一次……” 媚娘点头,这才恍然道: “对了…… 这么久了,只有那一次……只有那一次,立政殿里进了外人,虽则只是殿外庭院,可这就足够了……毕竟她们盯着的,正是庭院里不被人注意的小膳房…… 好,果然环环相扣,一计连一计啊! 她的确是好聪明,那……” 媚娘含笑,目光中杀机尽现: “我若不好好儿回敬一二,如何对得起她? 文娘,你去安排着,明日子夜之后务必寻个法子,叫我与陈王殿下见上一面! 瑞安,你去知会一下治郎,请他务必安排好,至少在我见到陈王殿下之前,无论是谁,都不能来烦我们立政殿!明白么?”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宗篇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四十五 是夜。 长安城中。 李绩府上。 李绩寝室之外。 听毕了回报,李绩叹了一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这才缓缓背手走回寝室之中。 坐在榻上围了软被,正仔细替李绩绣着一条新腰带的李夫人,看着夫君一脸的忧愁之色,不由问道: “怎么? 宫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唉…… 本也无甚大事…… 只是那刘宫侍,却是意外而亡了。” 李绩这句话一说出口,立时李夫人便放下手中绣品,瞪圆了眼睛,半晌才轻轻道: “可是陈王殿下生母? 怎么好端端地…… 她突然没了?” 李绩摇了摇头道: “说是因着受了许多苦,近几日里成日里受饿挨累,所以竟是生生地吃撑着,就这么走了…… 唉! 真是作孽啊! 想我大唐太平之世,又是后廷这等最当是衣食无忧之地…… 竟然会有宫侍这般折腾死……而且还是皇长子生母…… 唉,想必又要是一番大乱了。” 李夫人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可怎么依妾觉得,这刘宫侍之死,却分明与前些日子武娘子受诬之事一般,都是些卿本无罪,唯因怀璧得罪的事呢?” 李绩一怔,看了看夫人,良久,才默默点头。 …… 永徽二年九月初五。 长安。 太极宫。 唐高宗李治侍人,皇长子陈王生母刘氏云若,一朝因过度饥饿之后的疯狂进食,而被撑死。一时间,朝中百官议论纷纷,更有官员联名上奏,以为当严查此事。 高宗亦深感愤怒,遂着左右召入大理寺中人,立时严查不怠。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中。 王皇后瞪着身边儿的红绡,好半晌才道: “你说此事怕是拉不下那武媚娘…… 却是什么意思?”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立时,红绡慌张跪下,然后道: “本来这事行得也好好儿的,可不知为何,今日午后,那收了咱们银钱的人证,竟是硬生生地被人推下了凤台侧边儿的小角楼下,跌死了……” 王皇后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可知是谁动的手?” “不知…… 可左不离那武媚娘身边儿的人罢?” 红绡想了一想,这才答道: “其实奴婢早就听闻这武媚娘身边,能人异士极多。 甚至……甚至……” 见她说话吞吞吐吐,王皇后不耐道: “有什么,直说便是!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顾忌么?” 红绡见状如此,也只得点头应道: “娘娘说得是! 其实奴婢听闻,这武媚娘身边能人异士极多。 甚至其中还有一对玉氏姐妹,本为先帝影卫中一等一的高手;后来先帝离世,将这影卫交与徐惠,徐惠又因与武媚娘交好,转安排着此二女日夜护卫其左右……” 立时,王皇后眯起了眼: “你的意思是…… 此番种种,是那玉氏姐妹所为? 可眼下徐惠已死,这二女应当也跟着影卫其他人,一并由陛下调用才对罢?” 低着头的红绡闻言,眯了眯眼,却不动声色道: “正是如此…… 不过……不过似乎陛下又因着这武媚娘,所以将她们二人赐了入立政殿中,好好儿守着她……” “砰”地一声,王善柔手边的茶杯,被她重重推落在地,跌成片片。 ……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这些日子,竟是渐渐精神了起来,是故便是这般夜了,也能好好儿地等着李治前来。 不多时,李治来到,好声埋怨她不当如此夜深还在劳累等待之后,便着急忙慌地将她扶入内寝之中,安置了下来。 媚娘又是好一会儿劝慰李治,然后话题一转,却道: “治郎,今儿个红绡传了些有趣的话儿来,不知治郎可要听上一听?” 李治点了点头,媚娘便道: “治郎也知,媚娘眼下身子日重,只怕不过几日,便当是诞育之时,所以媚娘便想着此机会,借着玉如玉明二姐妹,还有治郎的名头儿吓一吓王皇后,好教她安分一些。 可谁知红绡一报出她们姐妹俩的名儿,皇后竟然是半点儿也不希奇,更似是极为了解她们的样子。” 李治一怔,立刻眯起了眼。 “这么说…… 她竟然也知晓影卫之事? 甚至……对影卫内部的情况,也极为了解?” 李治扬眉发问。 媚娘点头,淡淡道: “所以媚娘才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情,莫说是皇后这么一个自幼深养于闺中的大家闺秀,便是因着她入宫以来,留心着意,也不当知晓得这般紧实—— 需知便是媚娘,日夜与治郎相对相议,也未必能晓得全这些影卫的身分名头;甚至便是英国公与太尉大人这等人物,也未必能将这影卫一系捏得这般清楚…… 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李治扬了扬眉: “你是怀疑…… 有人将影卫之事,透与氏族一系知晓?” 媚娘却垂了垂睫,淡淡道: “倒不如说,媚娘觉得,多半是这氏族之中,有什么人竟有这等本事,认识了能将影卫人事一一摸清的了不得人物…… 还有,这个人物,到底是谁?” 李治沉默了。 ……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山水池畔,千步廊下。 闻得李治来召,李云便是一肚子的怪异之感,待得面见李治,听着李治将昨夜媚娘分析之事一一说出之时,李云更是震惊无度: “娘子的意思,是影卫之中,另有内鬼?” “不,媚娘认为你们兄弟手上的人,个个清白,人人死忠于朕,此断然无可疑问。 其实不止是她,便是朕自己,也做这般想。 但…… 要知道你们的情况,未必就需要往这影卫之中安插内鬼。 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李云却摇头道: “主上与娘子如此信爱臣等,臣等万死亦不足惜。 只是若主上与娘子大可放心,臣等个个口紧,人人安沉,无可能露出什么不当的口风的。” 李治却皱眉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 朕这么多年,一手将你们培植至此,又安置入影卫之中,对你们可说个个了若指掌,又怎么会不知你们口风紧松? 朕说的,却是别的意思…… 会不会是什么人,存着心留着意儿,发觉了落月山庄内的秘密? 毕竟你们口风再紧,也总是要吃饭穿衣,外出行动。 说不得这落月山庄,便让什么人给盯上了。” 李云立时明白: “那主上的意思是……” “幸好这消息不是直接从那人口中得出来的,且依朕之见,这偌大的太极宫中,能意会到这样消息说出口,会有何等大事发生的人也不过只有媚娘,还有她身边那几个人…… 所以倒也无妨,只是落月山庄是断然不能再用了。” 李云点头道: “那主上的意思,是移至何处?” “东宫北侧后,不是有块空地么? 原本是父皇备着,要用来置办新宫的……只是朕一直没时间去料理那儿…… 不过眼下看来却正是时候,你们去安置着。 一来也可借机探一探那人到底知晓了你们多少,他又是怎么与太原王氏牵上关系的;二来媚娘诞育之后,朕本来也就打算着要另修新宫,以迁旧殿,到底太极宫地势是太湿热了些,不利孩儿生长;三来么…… 既然要修新宫,那你们去也正好,先把些预备的事项,都给处置了罢!” 李云会意道: “主上的意思是…… 希望那新宫也如太极宫一般,至少有些可容置退留,便于隐蔽行事之处?” 李治点头。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侧殿之内,寻了借口支走红绡的王皇后,缓步走到了一侧殿边,轻轻一伸手,便掀开了帘子。 而端坐在帘后的紫服金冠的美妇,正是外人皆以为,与她已是老死不相往来之势的萧淑妃。 “姐姐叫妹妹等得好苦。” 萧淑妃含笑起身,走到面无表情的王皇后身边: “不过此番等待,想必总是有些好处的。” 王皇后勾起一个几乎不算是笑意的笑容,却道: “东西,都备好了么?” “自然。”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 “不成。” 王皇后一句话两个字,却叫萧淑妃变了颜色: “怎么不成? 莫非姐姐有意毁约? 还是姐姐当真以为,那武媚娘诞下独子之后,姐姐便可安稳坐在这后位之上? 姐姐,你可莫忘记,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姐姐与姐姐母族中人,也是多番旁敲侧击,提点着那长孙无忌与一众老臣们上书,请立陈王殿下为储…… 可他们却是半点动静也无啊!” “本宫不会忘记。 只是有一件事,眼下却是咱们不得不忍着,等着那孽障出世再行动手了。” 萧淑妃脸色再变: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晨起,本宫得到消息,说不日之内,陛下便要着人严查刘氏之死了。并且……” 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萧淑妃: “并且陛下已经派了人出城,去调查那制成冰絮糕的妖芋粉,是什么地方来的了。” 萧淑妃神色大变: “怎么回事?! 不是都已经往那武媚娘宫中搁下东西了么? 为何姐姐不安排那上嫔去密告此事?” “告不了了。” “为何?” “因为她……只怕永远都不能再开口了。” 萧淑妃神色大变: “你说……你说那上嫔……不! 不是她,是那个小侍女么?” 王皇后点头,神情凝重: “正是,今日一早,有人在城西郊外,发现了她的尸骨……” 萧淑妃恨声道: “好一个心毒手辣的武媚娘!当初选上这个丫头,为的就是她是外家子(就是家在京城之中,有一定地位,白天在宫中相关部门工作,每旬,也就是十日可以休假回家一日的女官,地位不高,但工作相对轻松,而且严格起来也不算是宫内编制,只是一种类似于在宫中服恩荫役的形式工作着),能带了东西入内…… 想不到就这么被她寻了机会……” “妖芋一旦被查出来,咱们都逃不了。 何况眼下立政殿被围得水桶也似,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所以……” 王皇后眯了眯眼,神色狠厉: “就容那武媚娘诞下这孽障,过两日当娘的好日子罢!” …… 永徽二年,十月。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娘子武氏,于辰时产下一子,高宗李治欢喜之至,立时命为李弘。 一时间,朝中上下震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一 上夜灯时。 立政殿内,依然是一片欢腾热闹,尽管没什么声音。 唐高宗李治,坐在正殿之下,面对着文德皇后灵位的圈椅之上,怀中抱着出世不过一日的爱子弘儿,一脸难掩喜悦地对着母亲的灵位,微微湿了眼眶。 “唉呀我的主上呀!您怎么能把小皇子给抱出来了呢?! 这这这,这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一边儿领着几个老嬷嬷,偏寻不着孩儿的文娘,一转身,便见李治怀里正睡得香甜的李弘,惊得脸色大变,上来就是好一通埋怨。 饶是大唐天子,饶是君威深重,可此时此刻,李治也全然没了半点儿威严与架势,只是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有些不舍地将孩子交与嬷嬷们赶紧抱回内殿去,又讷讷地道: “朕以为…… 以为这是殿中,无事的……” “主上呀…… 便是殿中,这正殿门洞大开,风大夜寒的,大人穿得薄些还要受不了,何况小皇子刚刚出世? 再者说了,小皇子方将出世,胎神还未曾离体,又是带着些血煞气…… 主上便是再如何急着让皇祖母看看这好皇孙……也得等着小皇子足了七日,胎神离体,血煞尽除了才好罢?” 文娘平素也不是个喜言喜语的,更不是会完,便只觉坐在媚娘榻上,被宽大的衣衫与锦被挡着的大腿,好生揪痛了一下,立时,他看向榻上的媚娘。 只见媚娘面上虽然还是笑意盈盈,目光中却不免有些嗔怪之意,于是立时警觉,自己竟是乐得昏了头,险些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媚娘笑道: “是啊,若不是这样的孩儿,怎么能接得过治郎手里的马鞭,将那匹西域进贡的烈马驯服了?” 李治立刻笑着连连点头称是,又寻了借口,将那些老嬷嬷们支了下去,只留下将一切收在眼底,装作拿丝帕擦拭嘴角,却笑得直如掩口葫芦般的文娘,与一旁恭立着,拼命把眼睛瞪得老大,以止笑意的德安瑞安兄弟。 直到嬷嬷们都出了殿了,媚娘才神色一变,柳眉倒竖,瞪着李治嗔道: “好个乐昏昩了的爹爹! 险些一句话儿,就害得孩子早早儿遇些险了呢!” 李治自知理亏,于是连连告饶,媚娘却不依不饶,还要着文娘与瑞安将他请出立政殿去,好好儿清醒一会子再入内。 一闻得不得再见爱子娇妻,李治自然是更加可怜相,又不好说什么,于是德安便在一旁也是好好儿地哄着媚娘,加之文娘瑞安都来劝,媚娘也当真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 “你是孩儿的爹爹,又是大唐的天子,妾也自然不能难为你怎么,只是千请您这位糊涂爹爹,下次可千万莫再说这等没头没脑的话儿了!” 李治立时点头如捣蒜,口里没停儿地说是。 媚娘眼见如此,这才笑了起来,将孩子抱近与他跟前,让他仔细瞧一瞧。 李治瞧着那怀中雪光粉嫩,直若面团儿一般软呼呼,柔绵绵的小儿,不由爱怜已甚,正待伸手去碰上一碰时,又犹豫着孩子看起来雪光粉嫩,身上想必是比自己凉爽得多,若是自己这般去触他,会不会教他觉得烫着了呢? “治郎怎么了? 怎么也不碰孩子一下? 老人家都说,男孩子生下之后,做父亲的越早碰一碰孩子,孩子就长得越好呢!” 媚娘笑着看他。 李治怔了一怔,伸手去想摸,却又犹豫道: “可是…… 可是孩子看起来……看起来似是身上不似咱们这些大人一般热…… 若是我贸然摸了他……会不会烫着他?” 这句话问得周围诸侍个个笑得人仰马翻,连刚刚端了一碗助乳茶进来给媚娘服用的六儿都乐得呵呵直笑。 媚娘更是笑不可止,半晌才拉了他手去碰孩子。 李治出其不意被拉了手去碰孩子,正吓得欲大叫,却在下一秒感受到孩子比自己还微高些的体温时,瞪大了眼: “啊唷不好! 弘儿起热了?! 怎么回事?! 快传太医!快……” 这回,他听到的,却是更大的笑声。 …… 好半晌,李治才明白,自己原来又闹了个大笑话: 那些嬷嬷们被跟着赶了进来,同样笑得眼眯成一条线的王德召了来,为的就是告诉他,小孩子的体温,本来就比大人高些。 尽管如此,李治还是有些担忧—— 毕竟自己方才颇为无脑地抱着孩子在母后灵前傻坐了半日,怎么可能孩子的体温还是这般高? 是以他一味地执意要召太医前来仔细看过才肯放心。 媚娘与王德眼见他这般絮絮叨叨个没完,就是要太医来一番才对,无奈之下,王德便索性传人,直接请了早就预备下了帖子召入宫中的孙思邈入内来诊视—— 他也是被李治念得有些无奈,既然如此,索性便一步走到底,请了他最信任的医生来…… 想必再无人会怀疑孙思邈的诊术了。 不多时,已经双鬓微白的孙思邈走了进来,先见过了李治与媚娘,这才起身依着李治的吩咐,去看了看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主上大可安心,孩子无事。” 一番诊视之后,孙思邈回禀,且又因着李治再三询问,便将之前王德与诸位嬷嬷所告与李治的话儿,又是重复了一遍。 李治这才安下心来,长吐了口气。 媚娘见他如此,也是着实无奈,于是再三谢过孙思邈。 孙思邈倒是大方,只是抚着银丝微生的胡须笑道: “无妨,无妨,难得武小友喜得贵子,小老儿也是欢喜之至。 只是……” 孙思邈一句话,便叫这对父母又提了心。 “只是如何?” 媚娘紧紧地盯着孙思邈。 孙思邈淡淡一笑,看了看左右,这才轻轻道: “武小友,日后这小皇子,只怕还是要你多多费心,良加调理身体才是好的…… 若能,最好让他自幼儿便多多习较武艺,以得其强健身体之效罢!” 媚娘立时会意,脸色微白道: “可是…… 可是当年的余毒之故……” 孙思邈却笑着摇了摇头: “与此无关。 何况武小友体内毒力早已清除,便是有什么,也当与小皇子无碍。 只是到底武小友多年受害,身体虚弱。 虽则自怀了这小殿下之后,武小友百般小心千般着意,可究竟还是中了些招…… 所以多少会影响到小殿下,以致他幼时难免多病多灾儿的罢了。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并非不可调养的什么绝症。” 孙思邈这般说着轻松,可是听在媚娘与李治的心中,却是别样滋味。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样一件事: 若是当时那下了泻药的事情……害着了弘儿…… 李治咬牙,媚娘悄然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他的,只在心里默默道: 若果如此,王善柔,我武昭会要你付出弘儿所受之苦千倍万倍的代价! …… 一刻之后。 长安。 太极宫。 官监之内。 自媚娘胎气有动的消息传来始,便一直与近日得调回京的禇遂良一道,长住在内里镇守的长孙无忌,此刻满脸都是焦急,也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欢喜。 他就这样走来走去,身上竟然还是穿着晨起之时上朝的朝服,看得禇遂良不由有些担忧道: “老师,还是坐下来,且歇一歇罢! 眼下小皇子已经安然落世,此刻立政殿中上上下下,个个严防紧守,想必不会出事。” “唉…… 虽说如此,可那武媚娘身子骨其实却是不好得紧,也不知孩子是不是遗得了些什么不好的事…… 得看看,得看看!” 长孙无忌正念叨着,便见阿罗抬脚入内,立时迎上前去,急声问道: “如何? 孩子可一切安好?” “主人安心,一切安好,方才主上为了替小殿下定个平安脉,还特特地把孙老神仙也请入宫中。 方才得了那送老神仙于之宫中赐殿暂居的小侍们的回话,说老神仙已经定脉,小殿下万福万安。 只是……” 本来听得欢喜的长孙无忌立刻收起了欢喜之色忧道: “只是什么?” 连一侧禇遂良也立了起来。 “只是……据老神仙说,前番武媚娘曾因泻药而伤身,结果也间接波及了小殿下,所以多半小殿下于十周之岁之前,总是会多些灾病…… 不过主人安心,主人安心! 方才老神仙也说了,只要小殿下能够自幼起便较习武艺,图其强健之效,自然长命百岁!” 阿罗这般说着,却是再也不能改变长孙无忌心里已经定下的某个主意。 用力地,长孙无忌捏紧了拳,齿缝之中,迸出了两个字: “王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三 媚娘闻言,却只是不言不语,沉默着,似有所思。 见她如此,文娘也停了笑,轻轻道: “姐姐可是有所担忧? 毕竟那元舅公,本不是这样的性子……” 媚娘却淡淡道: “若只是太尉大人,倒也没有什么。 毕竟他此番话里话外,透着的心思,都只是护着弘儿而已。 我能听出来,旁的人也未必便听不出来。 甚至就是那王萧二氏当真愚蠢到这个地步听不出来,也自然会有人安排着,教他们听出来…… 我忧心的,却是这朝中如今之势。” 她停了一停,晃了一晃怀中吃足了乳汁,眯眯着眼儿,似想睡觉,却又强撑着眼睛,黑溜溜圆滚滚只落在自己母亲脸上看个不停的弘儿,呼着叫他快睡觉,却悠悠道: “毕竟,眼下弘儿出世,治郎又是这等喜爱…… 那王萧二氏不安,又岂止只是为了自己女儿不安呢? 那外孙的将来,又将如何? 只怕比起女儿的荣光来,他们更在意的,却是这个。” 文娘立刻恍然道: “啊…… 姐姐的意思是,那王萧二氏,担忧主上会不会就此顺了势头,封了代王殿下为国储? 这怎么可能呢? 主上不是早就说过了么? 眼下立储,也是要立陈王殿下的呀!” 媚娘转眼,看着文娘: “可是她们却未必能这般想…… 毕竟在所有人的眼里,甚至就是咱们自己看来,治郎对忠儿的疼爱,实在是少得可怜。” 文娘想了一想,倒也点头道: “姐姐说这话儿,倒也是一点儿不错。 不过便是如此,最该担忧的也该是王皇后罢? 那萧淑妃…… 莫非她还起着心思,要借机立她那儿子为储?” “她为何不能有这个心思呢?” 媚娘反问道: “说到底,在这后廷之中,但凡有了儿子的女人,又有哪一个,不抱着这样心思的呢? 所以本来情理之中的事。” “那姐姐你呢? 你可曾想过,要立咱们代王殿下为储之事?” 文娘却反问道。 一句话儿问得媚娘一怔,半晌才轻轻道: “立弘儿为储……么?”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李弘,这才突然发觉,这一切都来得太理所当然了……以致于她忽略了一件事: 若是她的夫君李治心中,有一个最合适的储君人选的话…… 那么毫无疑问地,方才出世,宛如白纸一张,又是她所出的孩儿弘儿,却是他心目中最佳的储君之选。 因为对他而言,无论周围的人怎么看,无论将来会如何,她都是他唯一的皇后人选。 她忽然茫然起来: 要不要这么做? 要不要…… 让弘儿成为太子?继承大统呢? 平生头一次,自然也是入宫之后的头一次,她突然觉得茫然了起来。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因病调养着身子,已是许久未入宫中的王德,今日里精神好了许多,于是立刻便自入宫中,复了常值。 又因着李治道想要修整一番胡须,于是他又亲自取了一应物事来,替李治理容。 一边儿理,他一边儿含笑道: “主上可是新鲜……平日里都是向来不蓄胡须的,怎么今日却突然起了要蓄须的心思了?” 李治轻轻一笑,看着镜中的自己,道: “自然不同…… 眼下,朕可便是为人父的人了…… 怎么还能如往日里一般做个无须小儿?” 王德一怔,却更加失笑: “主上这话儿说得…… 您不是早早儿就为了人父了么?” 李治却只是笑,不言亦不语。 好一会儿,仪容理治已毕,李治立时由着守在一侧抱着镜子的德安上前,替自己映着,左右看了数次,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待一侧立着的清和明和替自己理整清楚了身上的细碎须丝之后,他这才缓缓起身,一边儿由着另外一边儿抱了衣裳急急奔来与自己替换的明安换着衣裳,一边儿慢慢道: “人可来了?” “来了,早就在侧殿里候着了呢!” 王德含笑道: “老奴也说了,请他老人家务必多坐一会儿再说的…… 可是他似乎却是急着见主上呢!” 李治扬了扬眉,看了眼笑得极有深意的王德,然后缓缓道: “他等不及? 那便多等一会儿罢! 朕眼下可是要去看一看弘儿那孩子…… 这孩子,自打生下来便不爱哭也不爱闹,只是一味地笑…… 真不知像谁。” 提起儿子,李治一脸的骄傲。 王德却失声轻笑道: “唉呀,若是如此,还请主上恩赐老奴一个天大的荣惠,叫老奴也跟着去瞧一瞧小殿下罢! 说起来当年主上诞世之时,也是老奴抱了过的,当时的主上,可不就是一味不哭不闹只是爱笑么?” 李治闻言,立时龙心大悦,便准了他的请,于是便改派了德安去知会那位偏殿里正焦急等待着要面圣的人物。 德安会意,便向李治请准,留了明安下来,与自己一道儿去见人。 眼瞧着李治与师傅都走远了,明安这才开口笑道: “好哥哥,你平日里做事向来独自往来的…… 怎么今日里,却急着要拉弟弟来?” “唉,也是无法啊! 毕竟眼下来的人,只我一个,却怕是招呼他不周…… 想着他对明安兄弟你还是极为看重的,说不得要请你来帮一帮忙了。” 明安闻言,立时会意,冷笑一声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 哼! 若不是师傅三番四次叮嘱,务必要面子活儿做齐全了…… 我早就给他难看了! 也罢,也是没想到竟然有今日,可以借此良机,好好儿从这个蠢货口中打听些消息出来…… 那哥哥,咱们便去见一见这位了不得的国丈大人罢!” 半刻钟之后。 立政殿中。 寝殿之内。 正与文娘等一众侍女们说着话儿,看着李弘睡得香甜的媚娘,忽闻得李治驾到,一时也是有些愕然: 论起来,这个时候,他本该在前朝议政才对呀? 所以她微一行礼毕后,便立刻问了那欲坐在榻前的李治。 李治闻得媚娘相问,只是微微停了一停,却慢慢坐下,拉起弘儿小小粉粉,直如猫儿肉爪爪儿般丰软润腻,可爱之极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这才笑着看儿子道: “议政,也是要看与谁议政呀!你说对不对呀?弘儿?” 媚娘立刻醒悟,看着他新蓄的胡子,却轻轻一笑道: “却不知这位谁,是姓王呢,还是姓萧?抑或是姓卢姓崔的…… 不,不对,卢崔二氏,其实本来却是极为中和温厚之人,自然不在乎这些。 至于萧淑妃之族中人么…… 几族之中,数他们最是透察朝势的。 所以多半,也是坐等着王氏一族闹了起来,将事态闹得大发了,再跟着抽秆子而上,得些渔人之利罢? 那么…… 果然是王仁祐王大人了?” 李治冷哼了一声,看着弘儿的目光,却是温柔得直欲滴水: “他入朝至今,除了在那罗山令的位子上,尚且还做了些事之外,其他任何职位之上,他都不见什么建树…… 眼下朝中内外,事多关紧,就连舅舅急着看弘儿,都一再受政事所累不能成行…… 除了他,还有哪一个人可以这般闲,到处逛着看景闹事儿的?” 媚娘闻言,一时也是无语,半晌才道: “那…… 治郎打算如何应对他呢?” “朕去应对他? 哼!给他天大的脸面么? 有德安与明安在,还有什么应对不来的呢?” 媚娘盯着表情不屑一顾的李治,讶然道: “德安便罢了…… 明安也去了? 可那明安……” 立刻,她恍然: “治郎你是故意的么? 明知国丈大人有心拉拢曾为太尉大人耳目的明安收为己用…… 所以特特地放了明安去见他? 好教他的心思,暂时转移到如何对付太尉大人身上去?” 李治淡淡一笑: “眼下弘儿已然出世,虽然我不愿意这般说…… 可对你而言,便等同是离了一张护身符。 那些氏族中人便不提了,便是舅舅,未必也没有这个心思,想着杀母留子。 所以……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叫舅舅多花些心思在朝堂之上为好。 这大唐后廷,别说是他管不得,便是我也不能管太多…… 有你在,有你收拾着,才是最好。” 媚娘无语,只得轻轻握紧了李治的手,紧紧一握,再一握。 半晌,李治又道: “何况,我这般做,还有一重意思在。” 媚娘抬眼,看了看李治,立时道: “吴王殿下?” “三哥为人,朕是信得过…… 可是三哥身边的那些人,朕一个也信不过。 何况之前你曾传来的消息,李云他们业已证实,那王氏一族知晓一切关于影卫之事,皆是从韩荆二王府中流出…… 媚娘,韩王叔虽则智慧过人,阴谋阳略也不输三哥多少,可他到底是不会有太多机会,接触到影卫等宫中秘事的。 所以会告诉他的,只有一个与他关系极好,又曾长年伴在父皇身边,最有可能知晓影卫之密的三哥。” 媚娘看着这般说的李治,不由心中一叹,半晌才轻轻道: “会不会是高阳呢? 毕竟她也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之一……” “父皇的性子,媚娘,你与我一样清楚。 他于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之中,最疼爱的,无非是我与晋阳。还有长姐丽质。 可是便是我们三人中活得长久些的长姐与我,在成年之前,也无一人能够知道这影卫之密,何况是看似极受父皇宠爱,却因自己出身为淑母妃之女,而处处受父皇提防的高阳? 不,她不可能。 当然,三哥也不可能,父皇防他,比防淑母妃,也差不得多少。 可是三哥那等人物,再提防他,他又怎么会不能打听得到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所以,只能是他,也只有是他,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毕竟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四哥知道详情。” 媚娘闻言默然,一时间,吴王李恪与濮王李泰的两张笑脸,交替在她脑海中浮现,快速地闪动着。 到底是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五 良久,直到萧淑妃骂得累了,骂得厌了,骂得只剩下呆呆地坐在原地,痛哭着为何李治再不似之前一般常来见她了…… 王善柔才终究开了口: “骂够了? 还是骂得累了?” 萧淑妃抬起眼,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仇恨,仿佛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就是武媚娘一般。 一侧的红绡见状,怒欲上前斥责,却被王皇后伸手拦住。 提着衣边儿,她小心地越过一地狼藉,走到萧淑妃跟前,徐徐蹲下身子,捡起一片破碎的瓷器来看了一看,才道: “的确…… 宫里眼下已经是不兴这样的东西了,砸了好,砸了,才能换新的…… 前代的东西,还是让她跟着前代的人一起去得好。” 萧淑妃还是看着她,半晌突然转身跪伏于地,叉手行礼大叩拜: “还请姐姐指点迷津!” 王皇后见状,却是淡淡一笑,伸手扶了她起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 “有妹妹这句话儿,姐姐便放心了…… 只要咱们姐妹真正地同心联手,摒弃前嫌…… 还怕什么事不成? 还怕这宫中哪个妖魔鬼怪的?” …… 是夜。 立政殿中。 寝榻之上,媚娘听着永安报毕了今日皇后前往千秋殿中之事后,便再三称谢,又教文娘取了银钱出来,好好儿赏了他,打发他离开。 不多时,送人的文娘回来了,劈头便问道: “姐姐以为,此事如何?” “她们二人联手想对付我,这也不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 以往怎么应付,如今也一般就是。 只是……” 媚娘看了看怀中的李弘: “眼下有了这孩子,只怕她们更恨的,是这孩子,而不我…… 所以务必,务必要设法保得弘儿平安。” 同一时刻,太极殿中。 听闻这瑞安传来的消息之后,李治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你说这消息…… 是忠儿派了永安传去的?” 瑞安一怔,他万想不到李治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这事,于是便想了一想,点头道: “确是如此。” 李治沉吟,良久才叹道: “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一个孩子家,又是寄身于皇后篱下…… 能少管些,还是少管些的好。” 瑞安急忙道: “这并非姐姐刻意安排的!” “媚娘的性子朕可比你清楚。 她或者会利用忠儿思母之情,分化他与皇后本就若有若无的母子情分,可却断然不会利用他去牵制皇后。 朕的意思,是不希望忠儿在这个时候,趟进这趟浑水里来…… 也不知这孩子都在想些什么,放着好好儿的功课不去理会,母孝不去守,掺和这些后宫女人家的事做什么…… 真是,自小儿这孩子便是内向柔弱,如今更是一发不像个男儿样!” 李治皱眉。 瑞安这才松了口气,笑道: “其实陈王殿下虽则此举有过矩之嫌,却是一番真心为了主上与姐姐好。” 又是几句好话儿说得李治面色转霁,他才跟着依李治之意去司宝库取些稀罕玩物,一道带与他交给媚娘的自家哥哥一道退出殿来。 一出了殿,德安便立刻拉了不明就里的他到了一边,低头吩咐道: “往后你可别在主上面前说什么他误会武姐姐的话儿,明白么? 你可牢牢记得,这世上若有一个人最知武姐姐,那只能是主上,不能是任何人,明白么?” 瑞安张了张嘴,却无奈苦笑: “是,我忘记了。” “以后可得记得了。 还有,那陈王殿下,你也寻了机会,提点着他些——若是不想惹得主上不快,以后还是与武姐姐保持着些儿母子之矩的好。 ——你可别忘记,主上是怎么得了武姐姐的…… 还有那陈王殿下身边的永安,他可是跟咱们一个辈儿的,也是知道那武姐姐的真命箴言的…… 你觉得,他知道了,陈王殿下会不知道么?” 瑞安立刻瞪大眼,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正如极为熟知他的德安所言的一样,李治此刻的心里,其实是不太舒服的。 当初他是怎么遇到了媚娘,怎么恋上了这么一个女子,又怎么为了得到今日幸福而倾尽心力的,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是以,他也正如媚娘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意着自己是从父亲身边,半抢半骗地将媚娘得到手的这一事实…… 而他也害怕着,害怕着李忠这个最似自己的孩子身上,会发生如同当年一样的事实…… 他是怕的。 所以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喜李忠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他的出身,也不是因为他的懦弱,而是因为他隐隐感受到,这个孩子身上,有太多太多像自己的地方…… 甚至在眼下这五个儿子之中,他才是最像自己的那一个…… 李治摇了摇头,微有些颓然地伸手抱住了脑袋,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很快,德安回来了。 李治看着他,立刻问道: “东西都给瑞安带回去了么?” “带了带了,一应主上小时候得的新鲜玩艺儿,全给了瑞安带回去。 甚至那多宝盒也一并在内。” 李治点头,又想到一件事: “当年朕从父皇处,可得了一匹上好的小玉马,只是后来给了侄儿…… 倒是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再寻得巧手匠人,再依着那玉马的样子再造一匹出来……”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便唤小监铺开了纸墨,几笔勾勒出那玉马的形状态势来,吹干了交与德安道: “你把这东西传到内司里,着人寻了巧手匠人来,设法制成同样的马儿来给弘儿。 想必他必然是极喜爱的。” “是。” “啊,还有,今日弘儿可好好儿进乳了? 睡得还香甜? 媚娘呢? 进食休息如何?” “好,都好得紧,小殿下能吃能睡,一夜不见,便似又长壮实了几分。 至于姐姐么,倒也是健健安安,和和平平的。 只是那千秋万春二殿里,总是好传些无事的消息来惹她烦罢了。” 李治立刻沉了脸: “又是这两个成日里没点子闲事的女人…… 就不能安安分分守几日清静么?” 他哼了一声,想了一想,却道: “眼下情况如何?” “正如主上所知,只是今日里见过一面罢了。” 李治哼了声道: “见了一面,说了什么没有? 那边儿也没传过话来,难不成全指着忠儿来传么?” 德安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陈王殿下果然还是给自己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口中却只道: “主上英明,那边儿的确是传了些消息来,说是淑妃与皇后四只眼睛,似乎还是盯着武姐姐的多些…… 不过那萧淑妃倒也是有些存意,要针对代王殿下下手。” “哼! 好蠢东西!” 李治扬眉冷笑,半晌才轻轻道: “传朕的话儿给韦待价,这些日子兰陵萧氏太闲逸了,闲逸得整天巴头探脑儿地,眼睛直往朕的内帐子里瞅着了。 明白么?” “德安明白!” 德安应下之后,又道: “主上英明,如此一来,那山庄之事牵着太原王氏,这边儿兰陵萧氏再出些典故来,姐姐与小殿下的安全却是一时可保。” 李治却摇头,喃喃自语道: “只是一时可保又有什么用? 还是得长长久久的好…… 不成,这立嫔之事,还是得加快些速度了。 德安,你明日便召了李绩入内,就说朕有要事与他密议! 明白?” “德安明白!” …… 永徽二年十一月初。 太极宫。 早朝之上,兰陵萧氏一族之中某末位官员萧德保,突糟御史台弹劾,称其日常里流连胡姬酒肆,买醉尝春,更于其间有失言透露重大军情之渎职等事故发生。 一时间,廷上哗然。 午后,朝毕。 从尚书房里走出来的长孙无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守在殿下等着的禇遂良。 长孙无忌微一示意,禇遂良立时会意,师生二人,徐徐汇合,步向一侧的官寮之内。 “老师这没头没脑的,怎么接二连三地都是些事体闹出来呢? 那边儿荆王的事儿还没止,这边儿兰陵萧家又出了事…… 主上此番又是这等态度…… 老师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看着长街两旁威武而立的瑞兽: “如何? 还能如何? 主上眼瞅着因为刚出月的女子,三月之内不得近那武媚娘的身而心里烦焦着,又多半是听闻那皇后也好萧淑妃也罢,存着心行着意,要对代王殿下有所不利…… 所以便借着这机会,一边儿整治着王萧二氏,打击了荆王一府,也一边儿替自己心中不得纾解的怨气出一出罢了。” 禇遂良却讶然道: “那荆王一府的山庄之事与太原王氏有关,这倒是不稀奇…… 毕竟那王仁祐看似机灵,其实却是个真正没脑子的,满朝上下都知道荆王心思,避讳着。只有他敢将自家的地卖了给他当别业使…… 可这兰陵萧氏…… 难不成这事是真的? 那萧德保当真做了些泄露军情的事?”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却轻轻道: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儿给那前线方将战败的苏将军一个借口来避开战败之责的地步。 这萧德保也是自己不争气,他那堂妹萧淑妃,就更是不用提。 眼下竟然跟皇后手扯到一块儿去了…… 真是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呢!” 禇遂良点头叹道: “若她还能坚持之前的明哲保身,不与主上最厌恶的皇后与太原王氏一族联手,或者还有条生路。 唉…… 自己做的孽,谁也没办法。 不过学生想不透的是…… 为何偏偏是现在呢?” 长孙无忌冷冷一笑道: “为何? 还能为何? 前些日子主上召了李绩入宫密会为了什么,此番,就还是为了什么。 说明白些,这本来就是一桩事,一个目的—— 都是为了替那个武媚娘,挣得一个嫔位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七 是夜。 立政殿中。 寝榻之上,一番温情蜜意之后,李治轻轻抚着媚娘的额头,细细道: “听文娘说,你告诉她了,今日你不去,是有你自己的理由?” 媚娘眼也不抬,轻轻道: “治郎不知么?” 李治长叹口气,拿着她的小手在手心里来回摆动着,半晌才轻轻道: “如何说呢…… 自我初识你那日起,我就没有觉得,你有一样事情,不是需要我费尽了心思去猜的…… 便是偶有例外,你也总是有办法,瞬间叫我觉得…… 这世上只有你,才能让我有这等感受。” 媚娘却失笑道: “好端端的,说这些甜言蜜语…… 还不是为了打听媚娘的心思? 治郎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李治不得不承认,最近许是久未与媚娘厮守一处,自己竟觉得有些事情,再也不得她心思。 媚娘失笑,却也不意外,点头道: “也是…… 这些日子以来,治郎忙于政事,来了立政殿,便是要好好儿看看弘儿,自是少知…… 其实本也无妨…… 不过是些小事。 媚娘是觉得,若是就此定了下议…… 只怕会教治郎为难。” 李治皱眉,直道: “你说话何时变得这般含混不清的? 有什么,便直说才是。” 媚娘这才叹道: “弘儿身为五皇子,又得封代王,本已是殊荣;若是我再列席于那殿上,且不论我一无封二无位,于礼不合于制不彰…… 便是治郎对媚娘的另眼相待,种种恩宠,必然会教那些后宫妃嫔,又或者是朝中诸老们,个个看得不欢喜…… 此番大吉日之喜,却是弘儿正经的大日子。 媚娘希望诸位大臣们也好,诸位后妃也罢,尽量将目光都放在弘儿身上,只留着弘儿的好,却忘记其他的事。” 李治扬眉,有所意会: “所以你才这般刻意将弘儿打扮得那般惹人怜爱么?” 他一边儿说,一边儿回忆着今日李弘的着扮: 一身绯金纱(就是织了金丝的淡红色罗纱)的小衣裳,镶了耀眼华丽的金丝绸折边儿,又缀了好些块子西域进贡的极品羊脂子玉做袖角(古代人迷信玉石的力量,相信玉石给小孩子做成袖角坠着,可以保护小孩子),帽子也是软金织绯纱做成的,元舅公夫人要来看弘儿/代王殿下/小皇子殿下?!” 异口同声地发出这等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趁着难得的好天气,抱着弘儿正在**里晒太阳的媚娘、文娘、瑞安主仆三人。 明安见状,含笑点头。 见状,瑞安与文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最终却还是都看向了媚娘,瑞安开口道: “姐姐……” 媚娘摇头,也是一脸讶然: “我也没想到…… 竟然是这样好的一步棋呢……” 这话儿一出口,媚娘便立时发觉瑞安文娘还有明安都是一脸迷茫之相,于是立时笑了笑,不准备向他们详加解释,只是淡淡道: “原本我以为只要能借那日吉诞之时替弘儿讨得舅公怜惜便是上好之计…… 想不到此番连舅婆都引得出来了。 真是大好事。” 明安也点头含笑道: “姐姐说得正是,这元舅公夫人哪,可是足足十几年没踏入过皇宫了。自从先皇后娘娘薨后不到半载的时光大病三场呕血数升之后,她便一直在家里养着病呢!” 媚娘慢慢点头,心里却计量甚久,亦忧亦喜: 忧的是如此一来,必然后宫又是一片议论纷纷,只怕会惹得诸人更加另视自己母子;喜的是,如此一来,长孙无忌对自己母子的支持与保护之心已然彰露无疑,自己母子在宫中的安全,可说又得了几重保障…… 她缓缓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一件事: “万春殿那边儿,知道了么?” 明安想了一想,却笑道: “元舅公夫人入宫这等大事,便是主上不愿意,师傅还是要着人通知一声的,好歹她眼下也是占着中宫的名份呢!” 媚娘点头,却叹道: “不知此番,她又会有什么心思呢?” …… 王善柔有什么心思呢? 红绡不知,她只是看着自从听闻赵国夫人要为了武媚娘所诞下的代王李弘破了自己多年的门禁,入宫拜见之后,却呆呆地坐着的王皇后。 半晌,王皇后却轻轻地,若有所思地道: “是么…… 原来…… 原来真有那么像。 难怪本宫也看着他那么喜欢……纵使他那母亲如此不堪,可到底,他还是与先皇后极为肖似的呢! 唉,只可怜了这孩子,明珠错投,却落在了那武媚娘的肚子里…… 若是…… 若是有个出身高贵,家教尚淑的母后……想必他将来,必会如他祖父一般,会是一代贤君罢?” 红绡听着这话,看着王皇后那样的目光,不知为何,却只觉得全身发冷,打起了摆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八 ———————————————— 也来写写分割线。 原本是一时的气不过,到如今的日日更新,真是有着天渊之别的心理…… 而这样的更新结果,也直接导致了许多地方的纰漏,所以,真诚地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还有,谢谢支撑! ———————— 夜已深。 媚娘再也不曾想到,这般夜了,陈王李忠,居然还会夜赴立政殿。 本来犹豫着是要见,还是不见他的…… 可是想了一想,终究还是答应了。 悄然从睡得熟甜的李治身边起身,她慢慢走到了瑞安身边,示意,点头,二人齐齐出去,丝毫未曾察觉——或者说早已想到,却仍然装做未曾察觉地——发现原本应该是睡得正熟的李治张开了眼,便走出了立政殿。 立政殿后门。 李忠一身白衣素冠,依旧是戴着孝的样子,长身而立。 媚娘上前一步,见与李忠见了个礼,这才一拢身上裘衣道: “不知陈王殿下漏夜召见,有何要事?” 李忠看了她一眼,很快转过头,然后犹豫着又转过来,看着媚娘,迟疑半晌才道: “如此深夜,却教武娘娘贸然前来…… 实在是忠儿的不是。 奈何事态紧急,不见却是不可。” 媚娘点头,轻轻道: “陈王有话,但说无妨,这里再无外人的。” “母后…… 她似乎是看上了五弟,也有意要教五弟成为第二个忠儿。” 李忠平淡地道,一张脸埋在月光下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饶是媚娘早有所觉,可亲耳听到李忠的话,还是不由心中一沉,似有骨骾于喉中,半晌不得下咽。 良久,她才道: “是么? 可陈王殿下立储之事,应该已然是定了啊!” 李忠的表情看不清,可是媚娘却知道,他此刻的脸上,定然是会有些放松的。 点了点头,李忠叹道: “忠儿已然是听了她念了不知多少次了…… 这些日子以来,时时刻刻的,她不就记着这个么? 便是…… 便是要立娘子为嫔,不也是为了这个么?” 媚娘垂首,半晌才抬头轻轻问道: “那…… 陈王殿下,可是真心为媚娘欢喜?” “呃…… 这个……” 李忠一时停了一停,似乎想了好久才答道: “忠儿自然是欢喜的。” 媚娘见他如此吞吐,心里已经明白了,不由叹了口气道: “多谢陈王殿下厚爱…… 若果如此,那自今日起,但有要事,还是请陈王殿下,由着些机灵的下人来报为好…… 依媚娘看来,那永安便是头一个机灵忠诚又好使唤的人……” “你不愿意见我么?!” 虽然黑暗之中看不清李忠的表情,可媚娘却分明感觉到了这声音之中的不安与气愤。 她也只能叹了一声,轻轻道: “陈王殿下此言差矣,身为后宫妃嫔,本就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见陈王殿下的心思——说明白些,都是侍奉主上的人,而陈王殿下贵为皇长子,又即将立为国储…… 又有什么愿意不愿意见的呢? 殿下,媚娘如此,只不过是不想教人拿了把柄,去到主上面前说些什么…… 殿下也知,主上对殿下,是极为重视的呀!” “是么? 父皇极为重视忠儿?” 李忠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笑声,但顷刻便息,良久,他才点了点头,叹道: “忠儿知道了…… 自今日起,非到娘子说可见那一日,忠儿是不会再来主动见娘子了…… 不过娘子安心,但有忠儿一日,万春殿上下,必然都不会有任何机会伤害娘子。 忠儿…… 就此别过了!” 言毕,也不待媚娘挽留,便自离去。 媚娘立在黑暗之中,看着李忠离开的背影,良久才长叹一声,轻轻问着自己身后的无边黑暗: “治郎…… 咱们这般,是不是太过小鸡肚肠?”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淡淡道: “便是小鸡肚肠,也是我,与你无关。” 媚娘无语,只是轻轻地抚上了李治环着自己的手背,半晌才坚定道: “不…… 便是我,也是小鸡肚肠的…… 我心里,只容得下你一个人,还有咱们的弘儿。” …… 永徽十二月二十三。 正是灶君祭日。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一大晨起便是个个精神,人人抖擞,为的只是当朝元舅公之夫人,高宗李治亲舅母长孙夫人入宫见新诞之五皇子,代王殿下之故。 其实不止是立政殿,就连其他宫殿,也是纷纷着了人,前来立政殿左右张望巡视不止。 千秋殿内。 萧淑妃一身正装朝冠,端坐在殿上,正色看着身边儿的小侍们道: “可来了?” “还没呢…… 左右是要半日才来的。” “她来……那这千秋殿,必然是要来的…… 若是不来……哼,只怕为了那武媚娘,也是要难办得多!” 一侧小侍无以他语可报,只得道: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然萧淑妃口中如此说,其实心里却是明白得紧: 虽则名义上,自己身份贵重,非常人可比,便是那元舅夫人,也只能是见了拜上几拜,叫上一声好听的,可实则…… 自己再如何了不得,始终不过是妾室,且还是甥辈的妾室;可对方却是长辈的正室,且还与先帝先后关系密切…… 便是先帝在时,对方也是尊荣无限,自己再怎么大,便是有朝一日做了中宫皇后,也是必然不可能便如何得了对方的。 何况若自己想要立为中宫,最好的办法便是得到对方的认可…… 所以,她这架子,也只是口头上摆一摆可以,真正到了实事上,还是得自己纡尊降贵去见对方。 因此一事,她便做了主意,起身缓缓道: “不过话虽如此,到底她也是元舅夫人,长孙大人对我大唐,功高绩伟,又是陛下的元舅…… 论公论私,本宫去瞧一瞧她,也是理所当然……” 她这番话说得看似在情在理,又是极为委屈求全,可有着前一番话打了底子,自然个个侍人都明白,她此刻如何地不心甘。 于是便急忙都上前来,一番恭维,夸赞,以慰其心。 萧淑妃本也不是小性儿的人,见状如此,也自发觉得自己确是有些进退,知些分寸大体的,就更加得意起来,索性便着人传了鸾辂,着令传驾立政殿左侧的花园之中—— 她是不愿,也进不去立政殿的,可是那元舅夫人若是要从这立政殿中出来…… 不还是得必然经过这花园之中么? …… 到了那小花园之中,萧淑妃才发现,原来这般想的,不止是她一个—— 来的人,还有王皇后,还有其他殿中的妃嫔。 好在她也是早料到此一端——若非中宫与诸位能动能出来的妃嫔都现身了,她还不愿意踏这一步呢! 所以她也只是上前,先盈盈下拜,见了皇后与贵妃,然后才含笑道: “原来皇后姐姐与诸位妹妹,都是这般好兴致…… 本宫还以为,今日贪恋这花园美景的,只有本宫一人呢!” 王皇后不动声色,倒是崔贵妃含笑道: “淑妃姐姐大智若愚,咱们这些愚钝妹妹们自是有所不及。 不过再怎么愚钝,这该当行的甥媳礼,还是得尽一尽的…… 虽则说咱们身为天家人,理当不必如此,可到底孝悌天下,是陛下的天性,咱们这些人跟着陛下左右日长光久的…… 怎么也得知道守这个礼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九 这话说得绵中带刺,软里带针,怎么听都是在讽刺萧淑妃不知礼制不守孝节,萧玉音心中自然恼怒。 可她到底也是宫里这么些年待过来的,自然明白如何处置,于是淡淡一笑,倒也不做多言,只看着皇后道: “是呀,要不怎么说咱们皇后姐姐最知礼,最守规呢? 你看你看,咱们皇后姐姐守在这儿,可是没有半句夸耀的呢! 唉…… 当真是,果然不愧是栖中宫之凤呢! 就是咱们这些没见识没长进的姐妹们不能比的…… 贵妃妹妹,你说是不是呀?” 这句话儿听着是在褒扬皇后,可无论是崔贵妃听来,还是王皇后听来,都只觉得刺耳难及。 王皇后倒也罢了,那是真正能容量的;可崔贵妃便是不能容,加之当年族姐之恨,她向来便与这萧淑妃暗有心隙,便欲借题发挥,然还未能动口,暗地里便被人从左侧扯了一下袖子。 她知有异,暂不开口,只以淡淡余光瞥了一眼左侧,果然便是李德妃。 看她目光直直盯着皇后,崔贵妃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太过心急,竟抢在皇后之前开口…… 无论于理于制,于公于私,有皇后在,又是这等同被羞辱的情况,她都理当与皇后一般作态,一来不失规制,二来…… 二来也是最紧要的,便是无论何时何事,皇后若不强出头,那她跟着也必不会错。 想到此处,她也宽了心,淡淡一笑,却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与李德妃自去说笑。 萧淑妃原本也是等着她来反驳,好求个机会与这崔贵妃撕破了脸子闹上一场,最好能趁着那元舅夫人在时,借她的口,将这崔贵妃多么无端无状,甚至是王皇后的失礼失态失仪之言行,一并告与李治的…… 可却没想到这王善柔是个沉得住的攒气儿葫芦儿也罢了,连这崔氏也这么沉得住气。 自想了一想,便觉无趣,又待开口时,又不知该如何说…… 于是萧淑妃索性向着皇后胡乱行了一记礼,自带着侍人们在园中寻了地方坐去了。 见她走了,那崔贵妃身侧的小清儿才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以着不大不小,刚刚好教崔贵妃听得着的声音道: “什么玩艺儿! 不过是个过了气儿的影皮子(就是替身或者是皮偶的意思,时陕西长安城中已有傀儡戏且流传甚广,人们喜称人事物的替代为影皮子)罢了!有正主儿在,看你还能得猖几时? 哼!” 崔贵妃淡淡一笑,却不阻止,只是望着一侧也隐约猜到清儿说了些什么,因此嘴角含笑的李德妃,一并笑了笑。 二女目光交重之时,似乎已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生成了。 而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们自以为极隐秘,极不被人注意的行为,却被一侧的红绡与她的主人,看得清清楚楚。 同一时刻。 立政殿廊庑之下。 在侍人们早早儿支起来的暖帐下,媚娘正抱着李弘,与进宫来见的赵国夫人对坐而谈。 “哎呀…… 先前听外子说时,还只是笑话他老啦老啦,一发思念故人起来…… 今日一见,才知果然代王殿下肖其祖母,却是半点儿没错呢!” 赵国夫人笑盈盈道。 媚娘谦卑一弯身子,行了个适当的礼,却注意护着孩子的头不曾下低,这一举动,却教赵国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 文娘在一侧,也是好松了一口气: 果然,姐姐就是非同凡女……这礼看似行得简单,却切合了二人与小殿下的身分。 一来,虽然姐姐名下是要议立嫔位的,可到底还没行事,所谓一日非君,则一日不受其礼……这才是正道。 二来么,到底对方是赵国夫人,既是皇帝元舅母,又是朝中重臣正妻,多番受过先帝甚至是先先帝的封赏,其位之尊,便是皇后在场,行此礼也是应当。 可这也就牵涉到了三来,三来,姐姐怀中抱着的代王殿下,那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子龙孙,又是有封位在身的,哪怕便是元舅公大人到此,见了代王殿下,又是元舅祖之尊也是要行君臣大礼…… 所以姐姐在行礼时,护着孩子的头,却是最好的办法——姐姐这仿佛就是在跟赵国夫人说,虽则我武媚娘出身不华,且眼下又低为侍人,可怀里抱着的,却是堂堂正正的皇家血脉,有封亲王,论理论礼,都不当向你行礼的。 这等不卑不亢,礼度合仪,最是容易讨赵国公夫人这等身分高贵,又是见多识广的大人物的喜欢了。 果然,赵国夫人立时便是回了一礼,只是她回礼的时候,目光与脸面,却都是正对着媚娘怀中的李弘而非媚娘本人,且还盈盈地带着笑…… 这下子,连一边儿的瑞安也欢喜起来。 又是说笑了一会儿,赵国夫人便传了一侧的小侍来,奉上自己所献的几样东西: 一是西域贡来的,一方足可遮得住一张双人寝榻大小的流金织花细绒毯,此毯极为珍贵,轻盈至极,搁在手上,厚厚实实,几近小桌子高的一叠却是轻若无物,可若真裹在身上却是暖和舒适,亲肤柔滑。据赵国夫人所言,此物乃取西域一种罕见之高山跳羊(就是今天的藏羚羊的老祖宗……这东西多珍贵,可以自行百度……)之细绒,混了上等五色狐绒(既金、银、灰、火、玄也就是墨五种颜色的狐狸最细最保暖最轻也是味道最小的那一层细绒毛),召西域百名巧手匠人一载而成,当今天下,只有三件,且因人力质料有限之故,三件绒毯花色皆不同。其中一件已于朝日之前,于此三宝初进宫时,便由李治私下打赏于媚娘,另外两件各自赏了濮王李泰与元舅公长孙无忌。 是故,媚娘立时便欲推让,可奈何赵国夫人其意甚坚,无奈只得强收之下,转思着改日必然是要李治将自己得的那一床复赏了与长孙无忌才好。 另外一样,却唤做玉马儿机。 名为玉马,自然全身皆为上等白玉制成,这倒也罢了,最稀奇难得,是那马儿足有半个小儿般大,且下部圆滑,背部雕有栩栩如生的马鞍,甚至还铺垫了一层细绒毛毡,可供小儿骑乘于上,前后晃动借以体会驱马之乐。最难得是此物设计精巧,看着也无甚机关,但媚娘只手轻轻一点那马额头上的金坠流苏儿,它便自己个儿晃呀晃地晃了足足半盏茶水的时光才停下来,最叫人稀奇的是在这晃动之时,马腹中还传来清脆悦耳的金玉碰撞之声,一阵风吹过,马口中的小小孔洞中竟传出阵阵极似马蹄声的闷硬之物相击之声,连绵不断,当真连见多识广的立政殿诸人也是稀奇不止,就连媚娘怀中抱着的小儿李弘,也是拍着小手嘻嘻作乐,似乎也知道此物好玩。 ……如是三番,不过半盏茶水的时光,赵国夫人赠来的宝贝珍玩,便已经是堆满了廊庑之下好大一块地方,可媚娘一直也只是表现得中规中矩。 直到最后的一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变了脸色,大为震动: “这……这是……” 细看时,却只是赠与媚娘的一只玉钏。可旁边的文娘看了却看不出什么特殊……只是觉得花饰特别,唐兴牡丹,牡丹更是被视为大唐国花,可这玉钏成色平平也罢了,还雕了唐人少喜的女华(菊花)…… 突然,她啊了一声,讶然失态道: “莫非……这莫非是文德皇后娘娘的爱物!?” 赵国夫人含笑点头,目光眷恋地在这玉钏之上流连不止: “正是呢……说起来,先皇后娘娘赠此宝与妾时,妾与娘娘,却都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呢……” 媚娘闻得此言,一时也是一怔,不由轻轻道: “这…… 这是先皇后娘娘的圣物?” 赵国夫人点了点头,只是左右仔细看了又看手中玉钏,半晌才似忍了什么割肉之痛也似地,伸手拉了媚娘的手来,替她戴好,然后轻轻抚着戴了这玉钏的媚娘的手: “当年我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看着文德娘娘戴着它,入主立政殿。 如今…… 能在你身上了了这桩心愿,我也是满足了……” 媚娘垂目低头,半晌突道: “夫人幸爱,媚娘惶恐,却不知…… 这玉钏是夫人的爱护,还是来自元舅公大人的宽容呢?” 赵国夫人抬眼看着她,温润如玉的目光,却一似玉般坚硬: “非是家中外人之宽容,可却也差不多少。” 媚娘垂目,半晌又抬头: “那么,媚娘便知了。 夫人且可安心,更可归府之后,代媚娘以原话请禀元舅公大人: 但有媚娘一日,自当全心助佐治郎,万不会有任何辜负…… 哪怕……” 媚娘目光坚定地看着赵国夫人道: “哪怕日后,在媚娘看来,元舅公大人也是为了保住治郎,而必然要铲除的人物,也不例外。” “你说治……” 闻得媚娘对李治的称呼,赵国夫人眉锋一扬,半晌却突然笑了起来: “好…… 妾自当代娘子传话。” 媚娘彬彬行礼,又道: “多谢夫人大量。媚娘在此,也特向夫人立下一言: 便若真有那一日,媚娘也自会力保阖府上下,平安无恙,甚至罪不及三代。 便是罪及三代,那也不会耽误长孙一氏日后的半点儿荣华富贵,子孙兴旺。” 赵国夫人目光明亮: “还是因为……主上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十 媚娘淡淡一笑: “夫人聪慧过人,自然明白,眼下大唐看似君臣有隙,实则说明白些,不过是舅甥二人虽目标一致,却看法不同的原因…… 再说句不好听的,这大唐宗室之争,别个倒也罢了……可元舅公与治郎的相争,分明就是舅舅怕甥儿年岁尚轻,没经过多事会走错路,甥儿却怨舅舅总将自己当孩子看,管得多也管得太宽罢了…… 若搁在平常百姓,甚至是有门有第的家族之中,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子的小事,可偏生治郎也好,元舅公也罢,身上背着的,是这整个大唐天下,无数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家口老小…… 加上些不识相的人直在后宫里闹个不停,自以为是地给治郎与元舅公添些麻烦…… 所以才会闹得这般大动静罢了……” 赵国夫人却更加欢喜,轻轻道: “那…… 不知娘子可有什么办法,能教这后宫太平下来?好歹也不能再让这一老一小的,这般闹腾下去了,娘子说是不是?” 媚娘点头,淡淡道: “自古舅舅亲外甥,这一点是半点儿也不错的。反倒是自家的叔叔伯伯们,却因着同宗同枝的,多少却是有些别样心思在。 便是家里有些子家产的,也是闹得半死不活的料,甚至闹出人命的也是屡屡可见…… 何况眼前摆着的,却是这天下最大的尊荣,最高的富贵? 谁不要,谁不争? 那全是睁着眼儿说瞎话…… 便是一母同胞的濮王殿下,若非他早早已是毫无半点机会…… 又怎么会当真如此地为着治郎着想? 他如此替治郎着心着皇位,又是为什么? 不还是因为只有治郎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在位,他才能安享眼下这等富贵么? 同样,他不也是抱着这等心思,在这朝中处处扯着吴王后腿的么? 当年二人相争,结果两败俱伤……虽则二人都知是先帝所为所设,可心里到底还是把对方当成首要敌人的。 是故今日濮王殿下如此卖力地缠住了吴王,何尝不是抱着我得不到的,你李恪也休想的心思? 何尝不是想着,与你李恪得到了皇位相比起来,实在是不若由我那傻呼呼的,爱重着自己这个同母哥哥的弟弟守好了皇位,更有利自己呢? 所以…… 媚娘从来没有觉得,那些名头上说起来流着李唐宗室血脉的亲王诸候们,是治郎可以依靠的人…… 真正治郎可以依靠的,只有长孙氏,也只能是长孙氏。 因为长孙氏一族,自从贵府长公子冲,被元舅公亲手废了所有的一切那一刻开始起,便彻底地,完全地,成为治郎最可以依靠的力量了。” 媚娘一番辛辣而率直的言语,却叫赵国夫人听得感慨万端,不由轻叹道: “妾总以为,自当年太穆皇后之后,再难得见这等奇女子…… 今日才知,原来并非如此……也终于今日明白,为何外子如此提防娘子……” 媚娘淡淡一笑: “提防? 只怕今日这些话儿,夫人回去之后向元舅公传达之后,他会更加提防媚娘呢! 不过正好,他越是这样提防着治郎身边的人,媚娘越是欢喜。 唯有如此,媚娘才能放心地看着治郎一步步地走下去,因为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事,必然都有元舅公在一边儿,及时地伸把手,把他拉回正路上来。” 赵国夫人目光微湿,半晌才轻轻道: “虽则娘子这等信赖,可只怕正如娘子不能完全信得过外子与我长孙氏一族一般,外子与我长孙氏一族,也是不能信赖娘子你的,甚至有一日,说不得也如娘子所说,外子也好,长孙氏一族也罢,终究是会对娘子动手的…… 娘子不悔么?” “悔?” 媚娘扬眉,含笑看着怀中弘儿: “自从选择跟着治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自己会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会有什么样的果……悔……” 她突然抬头,看着长孙夫人灿烂一笑道: “既然身为君王身侧的女人,既然将心许了这么一个身为君王的男人,那便必然不会后悔。” …… 次晨。 长安城。 长孙府中。 在府中整整等了夫人一夜的长孙无忌听毕了晨起方归府的夫人的话后,不由半晌不言,良久才长叹,眉目之间尽是憾惜之意: “这等情怀,这等度量…… 若她身为男子,若她出身名门……唉,何尝不是我大唐天大之幸呢? 为夫也不必再在这等年纪,还苦苦支撑大唐朝堂脊梁了啊……” 夫人淡淡道: “现在也还是时候退得下啊!既然都已经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背叛主上的了。” 长孙无忌却摇头: “她的确是不会,可是未必代表她永远不会。 夫人哪,为夫与你携手相渡人生数十载,学到最珍贵的一件事,便是这世上,没有不可能发生之事…… 她是无心背叛,她也是有得是办法保证自己不会背叛,可这世上,总有些时候,有些时机,是连她自己都不能把握得了的。 而为夫与她,都是如此。 所以有她的存在,也是对为夫得好…… 有她在,为夫永远可以不必背叛主上;有为夫在,她也可以专心地不必考虑背叛主上的心思,专心地做一个真正爱护主上,情归主上的后宫女子…… 是以,为夫不会放手的。正如她说的一般,为夫也不能放这手啊!” ……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寝殿之内。 媚娘抱着弘儿,在殿中来回地走动着,口中却哼着哄诱小儿家的歌谣。 一侧的瑞安,却不安地跟着来,跟着去道: “姐姐,难不成您就这般直白白地将自己的心思全都告诉了赵国夫人么? 就不怕那元舅公大人他…… 他将来在您封后之时……” “便是不说,他也不能明着表态,支持我封后的。” 媚娘淡淡道: “因为他与旁人不同,他不只是治郎的舅舅,更是治郎父亲,先帝的至交好友……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表态支持我。 所以我如今亮明心思,求的也不过是他在将来,至少不要明着反对。 是以瑞安,昨夜我与赵国夫人的话儿,还是别教治郎知道的好,明白么?” 看着媚娘严厉的眼神,瑞安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只得咽下肚子里去。 媚娘见他如此,倒也笑了笑道: “你也别急,此番赵国夫人入内,倒也非都是坏事…… 至少,咱们可以肯定一件事,对这后廷之间,这一年多来的明争暗斗,甚至数度伤及皇嗣龙裔之事…… 此番赵国夫人倒是带了个明确的态度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十一 瑞安点头道: “这倒也是…… 看样子赵国夫人此番来,明摆着是要逼姐姐出手镇一镇这后宫呢!否则她若当真如自己所说,只是为了来见一见咱们的小代王殿下,以示亲近的话…… 为何不在进宫见过代王殿下之后立刻出宫,反而是在咱们立政殿里整整呆了一夜? 不止如此,她还根本没有半点儿提及其他诸宫各殿后妃的意思……别的不提,那小花园儿里杵得那般高那般密的各宫妃嫔的仪仗牌子都快成林子了…… 瑞安就不信她没看见。 哼! 还特特地还跟姐姐明示请姐姐相助,要将这后宫平定下来…… 瑞安看哪,她分明是借此机会,以自己的亲近示好来引得各宫各殿嫉恨重重,对姐姐下手,好逼得姐姐出手整治后宫! 真真是…… 自从小时跟着主上去过元舅公府瑞安就觉得,这夫人哪,当真是跟元舅公一家人呢!” 媚娘却失声笑道: “如此岂非正合你的心意? 你不早就急着看我把她们一个个都收拾起来了么?” 瑞安却理直气壮道: “瑞安是这么想,可瑞安也不愿意看姐姐被人设计!” 媚娘摇头,却慢慢地,若有所思地道: “瑞安哪……你还是没有看明白这中间的关窍…… 你只看到我受她设计,不得不出手…… 可你又想过没有,为了这样一件事,赵国夫人,却是等同将元舅公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我手中呢? 你有句话说对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元舅公夫人,也当真是个弈棋国手呢!” 好半晌,媚娘才看着迷惑的瑞安轻轻一笑道: “还没看出来么? 赵国夫人早就料到此番弘儿出世,我必为后位……日后与她长孙一氏的关系,也是必然会有些冲突之处…… 所以早早儿地借着这等机会,却是来向我恩威兼施来了。” 瑞安还是不解。 媚娘长叹口气道: “瑞安,我问你,若说这三年五载之中,治郎欲立我为后时有一位大臣,一句话儿便可定下我到底当不当立为后……你说是谁?” 瑞安立时明白过来: “啊唷……啊唷!原来如此! 赵国夫人早就看出主上的心思,也明白元舅公是不愿意拉下脸来,承认是他错了,姐姐才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所以才把元舅公的心思说成是自己的意思,来借着元舅公在将来姐姐封后时的态度这道筹码,向姐姐讨一个长孙一族的平安富贵来的!啊!莫非……” 瑞安睁大眼,喘了口气道: “莫非她以为主上要清理了长孙一氏也是早晚的事?” “自古以来皆如此,她会这样想也不奇怪……只怕这样的想法,长孙大人自己未必也不会没有…… 虽则你我都知治郎本性断不会如此,可若事到当机……” 媚娘叹了口气: “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啊!” 瑞安也神色黯然: “那……姐姐应下了?可那赵国夫人的意思,分明是说便是姐姐应了她的计,至时也不过换得元舅公一个中立之姿啊!” “以长孙大人的立场,于我封后一事上持中立之姿就已经注定会落得千古之责……也不能太难为他们了。” 媚娘淡淡笑道: “何况,也只有他持了中立之姿,那李义府,许敬宗这等短兵棋子,才能用得上,也才能好好利用起来啊!” “他们?他们能用么?莫非主上……” 瑞安似有所悟。 媚娘点头,淡淡道: “治郎是一个比他父亲更加了不得的明君,而这份明不是明在面儿上,是明在骨子里…… 他比谁都清楚,什么样的臣子该如何用,他也比谁都明白,该如何将每一个臣子……不,是每一颗棋子用到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一点用处也完全使尽…… 这,才是治郎真正可怕的地方。 李义府也好,许敬宗也罢……从治郎挑上他们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然是底定了的。” 媚娘淡淡的话语,却教瑞安只觉脊骨生寒,突然忍不住想问一句: 那姐姐你呢?你会不会也是主上的棋子? 你……你也甘心如此被用么? ……可到最后,他也没有问出口,甚至还很快地,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直到他走完这一生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得出个答案来……或者说,他也根本没有想过,要得出一个答案。 同一时刻。 万春殿内。 王皇后转过头去的时候,恰恰看到一边儿候着的红绡眼底。 她看着那双在灯光之下,格外明亮的眼睛,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火引道: “你似乎是有些事,没看明白呢…… 说出来,听一听罢!” 红绡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忍不住道: “娘娘为何不设法? 自赵国夫人从立政殿中出来之后…… 都这些时候过去了……” 王皇后勾起唇角,走过她身边,轻柔的丝质披帛无声滑过红绡身边的光洁地面,缓缓坐下之后才抚摸着,转着手指上的金戒环,徐徐道: “那么…… 你希望本宫如何去做? 去学那萧淑妃,闹上一番? 还是学那崔贵妃,跑去向娘家告上一告?” 一边儿说,她凤眼不经意地扫了红绡一眼,满意地在这个少女脸上看到满满的不甘愿。 “红绡不敢。” “你是不敢,因为对目前的你来说…… 本宫才是你复仇有望最大的筹码,不是么?” 红绡闻言一凛,目光突地明亮起来,直直地盯着王皇后,半晌才低着声音道: “原来…… 原来娘娘早就知道了。” “太极宫中,本宫不敢说,可是这万春殿里,有什么事要瞒住本宫…… 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王皇后状似悠哉地垂下头,半晌才抬头,看着红绡道: “你不必急…… 会有机会的。 会有机会叫你看到那武媚娘的凄惨下场。 只是眼下,咱们还得等。” “等什么?” “等待良机……” 王皇后唇角一勾,烛光掩映下露出一丝难解的笑容: “一个能够一举扳倒她,叫她再也翻不得身的…… 良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十三 不多时。 立政殿中。 李治还未奔入殿内,便已经一迭声地问道: “媚娘呢? 媚娘眼下如何? 传了太医没有?” 早早守在寝殿之外的文娘见状,急忙上前迎接,以一记礼止住了他道: “主上且安心罢! 姐姐早已醒来,之才之事,不过是做些戏样子与人瞧一瞧。” 李治一怔,立时会意,一口气也算出了来: “……你们……唉!” 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自己悻悻走入,掀开帐帘看着精神极好,正逗着据说早已安然睡下的李弘玩的媚娘,然后慢慢坐下。 媚娘也不理他,半晌才放下李弘,笑吟吟道: “治郎这般气冲冲地来…… 可是来治媚娘的罪来了?” “是啊,我是来治你的罪的!治你一个惊君之罪,看你还敢不敢下次这般吓我!” 李治无奈,嗔道: “你啊…… 便是要玩,好歹也要与我说一声啊! 这……叫我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一边儿说,一边儿伸手搂了她与李弘在怀中,先是亲亲正对着自己乐的李弘的小脸儿,又看着她道: “可好些了?” “好什么呀? 又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跌了一跤,当下便醒了。 治郎不会当真以为媚娘为了做戏,连弘儿也不顾了罢?” 李治摇头,叹了口气道: “我自然知道有弘儿在身边,你是不会教自己受险的…… 只是…… 下次你可万不能这般了。 弘儿不能出事,你更不能出事,明白么?” 媚娘闻言,思及李治自幼丧母,最是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也如自己一般失去母爱,心中一软,连连道歉赔罪。 李治本也无意怪她,只是庆幸一切都只是假做戏而已,于是便三言两语转了话头,问道: “倒是你…… 今日好端端的,跑到凌烟阁去做这一场戏是怎么回事?” 媚娘不答,却反问道: “治郎,那小侍去时,诸位大臣们,却都在场罢?” 李治一怔,立时省悟过来: “你是要说与舅舅他们听的? 莫非此事……啊!对了!这凌烟阁,可不是皇后管着么?”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亮光与喜悦之色。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王皇后闻言,倏然而起,转身盯着来报的红绡,半晌才喃喃道: “你说她跌着了?!在哪儿?” 红绡咬了咬下唇,小声道: “似是在那凌烟阁左近。” “凌烟阁?” 王皇后眼皮子不知为何,轻轻一跳: “好没端端的,她跑到那儿去做什么? 还带着孩子去…… 不,这事儿有内情! 你去查问一番,看看立政殿那边儿,到底有什么信儿传出来没有!” “是!” 看着红绡急急奔出,王皇后皱眉,左右思量一番后,又唤了人来: “凌烟阁那边儿,是不是前些日子还来告,说没衣少食的?” “正是,娘娘之前也是回了过去,说这几日便送了去的。 谁知那些小侍监们这般不争气,自己便跑了去跟那武媚娘诉苦…… 那媚子也是自己作的,活该跌倒!” 一个小首领侍监唤小卢儿的,恨恨道——原因无他,此番若是查出来,他这负责理事的小侍监,左右是逃不脱的。 横竖自己家的娘娘与那立政殿的武媚娘也是过不去得紧,干脆便挑了二人斗个你死我活,也就没有人会管他这一点儿小过错了。 王皇后垂了垂眸,半晌才轻轻道: “去传本宫的话儿,叫那内司里上上下下的都把嘴给闭紧了,别有的没的就往外传…… 至于那些凌烟阁里不争气的奴才…… 等此风一过,想个法子,该打发的,就都打发去掖庭罢!” “是!” ……可惜,王皇后还是没有能如愿处置了这些凌烟阁的奴才。 …… 永徽二年十二月二十一。 早朝之上,许久不见进廷议事的濮王李泰,突然奉着一张请愿疏表,入内求见。 李治向素对他格外恩怜,闻言更是欢喜,立时着准。 但闻李泰奏道: “先帝隆明,特赐凌烟阁列诸二十四公之像,以慰其定国安邦之功。今因后廷妇人顾虑不周,私愿有异,竟致先帝之意蒙诸灰尘,臣闻之其实痛心难当。 此着请主上,既然中宫无能为治,诸事烦多难理此凌烟阁,则当着赐他殿妃嫔有德有心者理之,以慰诸臣之心。” 李治闻言一怔,半晌才道: “若果如此…… 倒也是应当,只是当由谁来,却是难处。” 闻言,立时便有诸员议论纷纷,而李泰却淡然道: “其实适当人选,本有一人,奈何其位卑微,虽有贵子临身,却无当应之份……那立政殿娘子武氏,自入立政殿以来,恭守仁礼,度步维章,淑怀仪表,加之其多年来侍奉左右,今又为主上新添龙嗣,我大唐再育新枝,理当赐以适当之位,以着其侍奉凌烟阁中。” 闻得此言,一时间群臣各做三样表情: 氏族一系自然是个个愤慨,人人疾呼不可,关陇一派却是臣臣作哑,员员装聋。 可是…… 李治坐在龙位之上,仿佛第一次发现似地,看着那一直立于氏族与关陇二系重臣之后的,离自己所在最远,却也是占据了这朝堂之上三分之一人数的一群寒服(就是位低)官员。 他们的脸上,却是异常地平静,仿佛整个朝堂之势,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 为什么…… 为什么父皇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用这些官员…… 可还是准许他们上朝议政? 这个大大的问号,就此于李治心中,生根发芽。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立政殿中。 今日雪晴天更冷,加上媚娘也早知今日朝堂之上,必然是要有一番动荡,于是索性便着了左右,告与门守,便说今日自己身体不适,不宜见人,只将一切都躲了开去。 瑞安与文娘闻言,早知她心思,便笑吟吟安排着又是烤食饮酒取乐。 “姐姐,你说今日濮王殿下这番上表,能不能成呢?” 瑞安一边儿瞅着那炭炉上烤得滋滋作响的肉饼儿冒着金汁子般的油水往下滴着,时不时窜出两三点儿火星来,一边儿问。 一侧正端着早起时吃剩下了的些子桂花糕饼来,准备着在炭炉上烤上一烤,只待内软外酥香甜可口时给媚娘佐茶的文娘闻言,却瞪了他一眼: “这还用问? 主上都开了口,濮王殿下都做了表…… 自然是要成的。 你啊…… 你说起来也是自小儿跟着主上长大的了,也是看着濮王殿下为事的了……你就没想想,这些年来,除去了先帝,还有几个人能在主上与濮王殿下兄弟联手的时候,能顺顺当当地过了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十五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今年的冬天,对万春殿中的王善柔而言,似乎格外地寒冷。 寝殿内,她独自一人披着裘袍,坐在榻前,伸手拿着火童子,轻轻地拨着面前的炭炉。 炭火烧得通红,可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殿里分外地冷。 抬头,她问着红绡: “殿里不是立了许多盆炭火了么? 为什么还会这般冷? 可别是哪个小侍没个长性儿的,火熄了也不知道添一添…… 你去瞧着些儿,别冻坏了忠儿。” 红绡应声而去。 王皇后看着她左右巡了一遍之后归来道: “娘娘安心,都添着呢,也都嘱咐着小侍们开了扇小气儿窗,透着些气儿,别叫炭气儿熏坏了人。 陈王殿下不会有事的。” 王善柔默默地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却忽又道: “忠儿睡下了么?” “娘娘忘了,今夜可是大吉之夜,诸皇子亲王,依例都要聚在太极殿后殿里,与诸位重臣彻夜饮谈…… 这可是自先帝时起便定下的规矩了,咱们陈王殿下明年开了春儿,便要立为国储了,自然不能不去的。” 王善柔却淡淡道: “大吉之夜,先帝旧规…… 又有什么用呢? 先帝在时,先帝总是亲至的…… 可是如今…… 主上此时只怕还守在那立政殿里门儿也不愿出得半步,又何谈什么先帝旧规? 寻了机会,便唤了忠儿回殿来罢! 明日起便入年尾了,事儿多,烦忙得紧,忠儿好歹也得好好儿地教了规矩,才不至于正事之时,却无能应对。” 红绡本欲开口说此事不妥,想了一想,却笑道: “可不是娘娘说得有理? 那等地方,不去也罢! 何况雍王与杞王那两个,这些日子里又是镇日地寻咱们陈王殿下的不是…… 哼,还是早些离了去得清气。” 王善柔冷冷一笑: “随他们去,也告诉忠儿,不必理会—— 左不过是两个成不了气候的,眼看着忠儿要立为储君心里难免怨恨。 不过你也得帮着防些,若是他们做得过了,立时便要教满朝文武尽皆知晓,明白么?” “是。” 同一时刻。 千秋殿中。 萧淑妃坐在榻前妆台上,微有些伤痛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半晌,她突然叹了口气,起身,看了看窗外雪景,又想了一想,坐下。 良久,她才开口轻问道: “素节还没回来么?” “回娘娘的话儿,今夜殿下怕是不得回来了,方才太极殿里传了话儿来,说今年还是要依着先帝在时的老规矩,诸位亲王皇子们,自行饮宴议政,不叫回殿呢!” 一边儿小侍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道。 萧淑妃目光一凝: “这么说…… 陛下此刻不在立政殿?” “呃……” 小侍立时犹豫,不知当做何回答,萧淑妃怒道: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呃什么呃!是没吃饱么?!” 小侍立时慌张下跪求饶,又哭丧着脸道: “回娘娘,今夜因着那…… 那代王殿下身子不安,所以…… 所以陛下此刻还是在立政殿中守着……” “殿下殿下……那样的贱种也配称做殿下?! 你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 萧淑妃怒喝道,一脚踢开了小侍,同时愤怒地将桌面上的一应物事全扫落在地,暴怒大骂媚娘不止。 那小侍暗叹自己倒霉,又不敢开口回嘴,只得忍着气儿,垂着头听她骂个痛快。 …… 好半晌,萧淑妃骂得没劲儿了,这才颓然坐下,又轻轻问那小侍道: “素节呢? 素节什么时候回?” 小侍闻得此言,想着莫不是这淑妃被近日来这连番事态给逼得傻了不成,竟然直愣愣这样问…… 可是想一想,又不敢贸然发问,怕无端端地地触了萧淑妃的心事,惹得她又是好一顿板子赏下来…… 她的板子,是能打死人的,这一点,宫中人尽皆知。 半个时辰之后。 终于将李治“赶”走了的立政殿中,却依然一派温暖之气。 瑞安在一边儿安排着小侍们上些茶水点心,给好容易哄走了李治又哄睡了李弘,累得几乎动弹不得的媚娘添补添补,一边儿笑道: “姐姐又来了…… 好没端端地,又赶主上去太极殿。 瞅瞅方才主上离殿时那万般不舍的样子,知道的呢,是主上偏爱殿下,不舍姐姐,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了呢!” 瑞安实在不愿意说出那些不吉利话儿,便换着法儿地取笑媚娘。 媚娘却白了他一眼道: “就你们稀罕着叫治郎留在这儿…… 也不想想,这些时日以来,我哪一日哪一夜不是哄完大的哄小的,哄了小的又被唤去哄大的…… 你啊你啊! 都跟我这么些年了,心却还系着你那旧主人…… 罢罢罢,下次我非得跟治郎说了,叫他把你还调回那太极殿去,一日也不得说笑的地方,看你还好嘴不好嘴!” 瑞安闻言,立时吐舌头求饶: “好姐姐,万万不敢啊! 若果如此,那瑞安非得闷死了不可! 再说姐姐,瑞安留在这儿,多少也与姐姐些乐头儿呢! 饶了瑞安罢!” 一侧端了汤水点心的文娘与六儿来,见他如此没羞没臊的样子,不由个个笑他。 媚娘也笑不得合住口,一时倒也来了些精神,于是便从六儿端来的点心里挑了一件出来,放在口里细嚼着道: “你啊…… 就没个正形儿。 若是你有些儿正形儿,早该想到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何我一定要赶了治郎去太极殿了。” 瑞安经她一点,立时醒悟道: “啊唷,今日可不是大吉日么? 依着先帝立下的旧制,是得去太极殿里与诸亲王重臣们议政宴夜的……” “你啊,方才还说呢,现在就忘记了,莫不是糊涂了?” 媚娘笑着又说了他一句,然后才肃容道: “我说过,我无意让弘儿登位为储,直到现在也不改变心意。 所以这等特殊的时候,自然还是叫治郎与那诸位亲王们去烦伤这些事才好,咱们才可落得清静,也不致将那王萧二人,逼得过紧了。 只怕,此刻她们二人闻得治郎还在立政殿中,已然是急了,若是她们再着人召了陈雍二王回宫…… 那便是真的坏了大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十七 媚娘本欲再说他几句,可想一想他到底也只是一时心性儿,终究还是罢了,摇头道: “一次便一次罢! 下次可不敢了。 且不提太医们都说弘儿其实本就胎里微有不足,便是孩子安好,也耐不住这等寒风啊!” 李治闻得妻命,只是一味点头认错保证。 然后,他将玩得有些累了的李弘转了个身,抱在怀里好好儿哄着睡,又看着媚娘道: “你说…… 这可该如何是好?” 媚娘沉吟一番却道: “这李道裕,不知现今到底是从哪里习得这一身子阿谀附媚的脾气,好没端端的,竟然向治郎提起那高德逸的马来…… 虽说高德逸他们确有疏失,可却非大过。何况有军功在身,这马又非无良之取,且此言更非其职当言之事…… 这显是有心附议治郎,以求圣恩了。” 李治点头,默默,半晌才轻轻道: “说起来李公(李大亮,李道裕是他的侄子)当年子侄辈只得这一个人,我本来还冀希着,可以得用…… 如今看来,他到底还是不若李云李雨他们几个义兄弟来得更加得力。” 媚娘也是默默,半晌才轻轻道: “不过也难说…… 指不定是哪位大人出的意思,要借此机会,探一探治郎的心思,是不是一如初即位之时呢?” 李治看了她一眼: “你是说舅舅?” 媚娘不语,李治叹了口气,看着李弘已然是睡得香甜,也不忍再叫他换了地方,想着政事又是心烦,正欲与媚娘好好儿一说,解一解心郁,便索性示意那些嬷嬷们退下,自己抱了李弘与媚娘一道起身,走入内寝之中,掀了纱缦,坐入榻上,夫妻二人好好儿把李弘围在中间儿睡着。 李治又解了又暖又轻的广袖淡青灰织银丝底儿的龙袍,将里面那一面儿以体温熨得暖透了的轻薄裘里子小心给李弘搭上裹好,这才由着媚娘拉了裘里儿的轻暖锦披,一道斜倚榻上,隔儿共语朝事: “这样的事,只怕舅舅也是想不到的…… 多半看来还是禇遂良的手笔。 唉…… 我把他放到远地儿去,是想他学一学何谓真正的忠臣良员,如今看来,这些没学着一点儿,倒是怎么玩谋弄计是越发纯。” 媚娘却叹道: “也不能怪他啊…… 论起来,若今日他是契苾将军,只怕治郎会因为他谋略伐断的本事更加精进而欢喜罢? 说明白些,治郎恨的,不过是他不能完全为治郎所用啊!” 李治沉默,许久才涩声道: “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我才特特地…… 罢了,罢了,不提了。 左右也是不能如愿的。 总之这李道裕,要罚,不但要罚,而且还得重重地罚。” 媚娘却道: “那治郎,你此举岂非明着告诉元舅公与禇大人等,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事事愿意与他们相议相商的晋王殿下了么?” 李治扬眉,意外地看着她: “难不成你以为他们还信我是当年那个一派天真的稚奴么? 他们也是断然不会信的罢?” “信与不信,是一回事,治郎眼下的态度,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治郎,眼下还未能拿下朝堂大权,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这样的事情,无论私下里,治郎也好元舅公也罢甚至是那禇大人都好,如何地明白了…… 至少台面上的事情,还要做一做才好。” 李治明白了媚娘的意思: “你是担心若过早亮明了态度,会对来事不利?” 媚娘摇了摇头道: “别的不说…… 这事儿之中,也不是没有牵涉到契苾将军,可为何那御史上表参奏诸人之失也好,还是李道裕拿着高大人得马之事不松手之事也好…… 怎么样样事事,都没有半点儿将契苾将军扯进去的意思?” 李治立时明白了媚娘的心思: “你是说…… 此番之事,怕是禇遂良有意借御史与李道裕之言,试一试朕对契苾何力是不是颇有私心相待之事?” 媚娘点头,又轻轻道: “还有,得马之人,可不止高德逸一人啊…… 为何偏偏扯上他? 多半是这人,也是他们怀疑的对象呢!” 李治闻言,一时面色沉沉,半晌才冷冷道: “他们可当真是算准了朕不日便要复他的位,有心寻事呢!” 媚娘看着李治: “治郎的意思是…… 不日便要复禇大人之位? 何时?” “昨日舅舅入宫来时,便又提及此事,朕也不好不应他,何况早早晚晚都是要回来的,又想着能趁着此番之事,早早儿地将你的事儿也一并定下来…… 却想不到,万想不到…… 舅舅会在这时候,行这一招棋。” “媚娘方才也说了,只怕此番,却非元舅公的意思呢……” 媚娘叹道,看着一提自己舅舅便一脸倔强的李治道: “说不定这也只是禇大人自己的心思呢? 毕竟他向来以元舅公马首为瞻……” 李治虽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在心底赞成媚娘说得有理,于是只好道: “那你说,眼下可该如何是好? 我可是先说明白了,封昭仪,定是要封的,你可别又拖了。 本来去年弘儿出世之前,就该封了的……”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媚娘便是再懒,也知道眼下这等大事是推托不得的。 是以也无此意…… 只是想着治郎能不能还装一装傻,全当此事不知? 就这般再糊涂一次呢? 这么些年都瞒过去了,也不差这一回罢?” 李治叹气,点头不甘道: “不瞒,还能怎样? 眼下毕竟还远没到能与舅舅他们正面对上的时候呢…… 对了,那些寒衣们如何?” “个个都不敢有什么动静,多少都有些观望之意…… 倒是有个人,颇为积极,前些日子竟然便着人送了样好叫人哭笑不得的东西来……” 媚娘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便唤了文娘来。 文娘会意,立时便应着声儿,一边儿先来告了礼,这才去偏殿里取了一样东西来,与李治看。 待得她送了进来,与李治看时,却叫他好生要笑破了肚皮: 什么东西呢? 却是好大一只金制的凤凰,且还做得实实地心,实实地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十九 文娘一怔,却道: “那…… 为何娘娘不肯开门迎宾?” “为了长孙太尉。” 媚娘直言: “眼下,我却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长孙太尉。 这里毕竟是他妹妹年久故居…… 让我这样一个他处处不满,却又不得不处处相让的女子住着,本已是极不合他心意。 如今治郎将这立政殿封了与我,他若不是因着种种内因,不能因小失大,早已是与我闹了起来…… 所以,我还是应当多多顾及他一些儿的。 文娘,你要记得,不止是今日,便是从今往后,只要长孙太尉一日不肯受我本人的请,踏足这立政殿中,那咱们便一日不可大肆张扬。 明白么?” 文娘恍然,点头道: “文娘明白了…… 可是娘娘,长孙太尉昨日不是才得了禇大人回得身边么? 他再怎么不欢喜,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娘娘您为难罢?” 媚娘却摇头道: “这些事,本是前朝之事,你看不懂也不奇怪…… 在旁边人看来,此事之上,却是治郎输了自己亲舅。 可是只有他们舅甥二人清楚,若真论起来…… 多得还是元舅公输了主上一局棋。” 媚娘缓缓起身,一边儿行到后面儿,预备着去看一看李弘可否睡下了,一边儿摇头叹道: “长孙太尉眼下,已然是多半知晓了治郎的真本事。 是以他对治郎,必然多少有些忌惮了。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治郎要贬了禇遂良时,他才没有开口阻止,反而是由着治郎贬得他多远就是多远。 为何? 原因无他,在元舅公看来,只怕唯有如此行事,才能逼得治郎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日里,不能再对禇遂良下手,并且在几年之后,朝中有需要之时,他一提及调回禇大人之事,那治郎也是没有理由不再召回他了…… 这便叫做避其锋芒了。 可眼下…… 他为了能够与氏族一系争个长短,守住这大唐朝堂之上的半壁江山,又为了不得不时刻提防着我…… 所以他竟被治郎逼得提前召回了禇遂良,且还一回来,便是直复其位……” 媚娘叹道: “这与事先在禇大人头顶摆了一把刀,又有何异呢?” 文娘黯然: “原来如此…… 难怪娘娘会如此打算…… 不过娘娘,若论起来,便是文娘也觉得此番之事,主上似乎颇有些不通常理之处…… 平日里他谋略断事,几如通神,对娘娘与小殿下之事,更是处处上心。 所以,这封宫立政殿会引起的后患…… 主上也应该早早儿想到了呀? 而且昨儿个我还听瑞安说,德安与王公公都劝过主上,说且先封着立政殿,只依了旧例与宫制,将延嘉殿还封给娘娘…… 这一样来三五年后立后之时,重开立政殿,封宫娘娘,便说得过去了,此刻也会安生些…… 可主上他…… 他却不肯……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呀? 莫非主上别有他意?” 媚娘提及此事便是一脸头痛,半晌摇头不语,还是一边儿的六儿嘴快,笑嘻嘻地道: “文娘姐姐,咱们娘娘都住在立政殿这般长时间了,搬来搬去的,多不方便呀? 虽则那延嘉殿是好,可到底对娘娘来说也是与徐太妃还有元太妃的旧居,一道住着,一来引人多思前事,对娘娘立后更不利不说,二来也是离咱们主上的寝殿太远了呢!” 文娘张口结舌,转身看着揉着额头皱眉不止的媚娘道: “就…… 就因为这个理由么? 可是…… 可是还有甘露殿罢? 为何不封甘露殿呢? 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后寝呢! 而且离帝寝也不远……” “啊唷!咱们主上的性儿,你也是知道的,最不耐烦走路了,这能近一步,是一步么!” 六儿还是笑嘻嘻地道,却教文娘实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讷讷点头,木然道: “是…… 是…… 能近一步…… 便是一步罢…… 罢了,罢了,往好处想一想,这立政殿到底是旧年里皇后娘娘的寝殿,得居此殿,将来封后之时,也是一步入宫,不必再移,也好,也好……” 她就这般喃喃自语着,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倒是媚娘头痛道: “他也是胡来得太厉害了…… 也不想上一想,这般行事,可想过别的人? 唉…… 九嫔之首不同他位,可是要正式行了册封仪才成的。 而依着宫中规例,这册封九嫔之首的礼,可与四夫人一般,都是在这立政殿前进行的…… 至时,可叫我怎么进退? 唉……真是胡来……胡来!” 闻得媚娘如此说着,一时间二侍也是不敢多言,好一会儿才问道: “那娘娘,接下来…… 却如何是好?” 媚娘叹息半晌,才摇了摇头道: “且还能如何? 只得至册封之仪行时,先暂借延嘉殿一居,再自延嘉殿一路行至这里了。” 文娘闻言大惊失色,看了看同样一脸不安的瑞安,半晌才转过头来,看着媚娘讷讷道: “娘娘…… 若是从延嘉殿出至立政殿…… 那主上的一番苦心,岂非全部白费。” 媚娘摇头,直言道: “我也知道,我知道此举必会落人口实,教更多的人忆起我是前代才人…… 可我要的,正是如此的结果。 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都不打紧…… 重要的,是元舅公与一众老臣们怎么看我,怎么说我。” 瑞安立时明白,看了一眼媚娘道: “原来娘娘是想让元舅公明白,娘娘不是一个忘本的人,更不是一个一旦登高,就会忘怀本形的人啊……” 媚娘点头: “正是如此。” 文娘看了看瑞安,瑞安却也还是不由得道: “可是姐姐,若果欲如此,只消在延嘉殿里住一宿,一早起来,赶在册封大典兴时至立政殿便好…… 何以非得要这般麻烦,这般大张旗鼓? 会不会反而做得太过了?” “偷偷摸摸,还算什么不忘的旧? 何况,人本就如此,我越是遮遮掩掩地来,后宫那些人,前朝那些人,只会更加拿住了这一点来攻击我…… 因为这样做,岂非在告诉他们,我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提及旧事? 倒不若坦坦荡荡,光风霁月地来,却反而会叫他们无从下口。” 媚娘这一番话,反而说得文娘与瑞安连连点头,人人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弘日升二十一 媚娘抬起头,文娘立时叉手请道: “不知娘娘欲妆何等发式?” 媚娘挑了一挑眼,淡淡笑道: “今日是封嫔之礼,自然是稳重些的好…… 便望仙髻罢!” 文娘应声,立时召妆发小婢们上前。 只见六名捧着各式发梳的小婢,与十二名各自双手提着一只足有半人高的,沉重得紧的紫檀木发饰盒子的小侍上前来,一一将东西在媚娘身边铺陈开。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半个寝殿中,便摆满各式花色,质地,样样都是精致罕见的发簪、饰物之类的东西。 整个殿里,立时珠光宝气,瑞生千条,各色灿烂的宝石火彩在烛火之下流转凝团,直如一团瑞云霞彩,照得立在宝饰一边儿的小侍们都颇觉难睁开眼,也更衬得淡然坐于其中的媚娘与三名在装着大大小小上千件珍宝发饰的盒子间来回穿梭,时而弯腰下来,纤纤指尖轻轻拈取所需的宫娥如仙如圣,美得叫人不敢直视。 望仙髻也算是较简单的梳髻,只是点缀之饰挑选起来较为麻烦——今日是封嫔之仪,是以不能用得太素淡,可是望仙髻本就简单,若是用了些太过华贵的首饰,又显得过于张扬俗气。 既要稳重大方,又要气度十足,出尘脱俗——这是媚娘的希望,也是文娘与玉氏姐妹的目的。 好一会儿,负责挑最要紧也是最显眼的得红绡不知该如何答话,半晌才道: “那娘娘还指望她?” “眼下能指望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那崔氏,看似是个大家出身的高贵女子,实则却是小鸡肚肠,行事奸滑更胜武媚娘,鼠目寸光的小人之辈。 所以她是万万不能依靠的。 今日依靠了她,明日说不得,便会被她拿住了把柄,来要胁我们—— 看一看武媚娘便知了。 之前她们二人,不也是同仇敌忾的么? 如今武媚娘得势,她不照样地往咱们这边儿来站着,好图着咱们与武媚娘两败俱伤,她从中得利? 这样的女子,极好对付,可是又极不好对付,所以还是不用为佳。 而那卢贤妃便更不用提,这宫中最愚蠢的女子便是她—— 依本宫之见,若非她那家族之中兄弟实在太过强力,只怕主上早就贬了她至底。 还有其他的那些嫔妃们,哪一个不是各自抱着各自的小心思过活? 又有哪一个能如萧淑妃这般的气势,肯与自己的宿敌合作? 所以论起来,倒不是说咱们只能选择她,而是从一开始,咱们便没有得选择了。 能与本宫联手整倒武媚娘的,只能是她,也只有是她。” 红绡哑然,半晌才轻轻道: “那娘娘的意思是…… 要见一见萧淑妃?” 王皇后抬眼看了一看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本宫何必去见她? 她今日是必然要来的…… 这么冷的天儿,本宫何必要如此地费心?” 红绡一怔。 …… 是夜。 万春殿中。 正如皇后所料的一般,萧淑妃却是早早儿地来了。 侧殿之中,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脸上写满的,都只是不甘心与怨恨。 只是,王皇后努力地把这样的情绪,收在了眼底,而萧淑妃却已然是恨得面目扭曲,不成人形。 “姐姐就这般看着那贱人如此兴盛? 姐姐可知今日陛下封她的嫔位时,赐的封嫔之礼是什么? 是当年文德皇后的一双女华金簪!!!!! 那样的东西,妹妹入宫这些年了,莫说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可陛下就这般轻轻易易地便取了出来,赐了与她…… 姐姐!” 王皇后的素底青流华广袖之下,一双纤纤玉手紧紧地握了又握,面上却还是淡淡一笑道: “这也本无甚稀奇的罢…… 她本就正受宠,又生了个儿子,陛下会这般欢喜,也不奇怪。 何况一对儿女华簪罢了,妹妹若是喜欢,改日姐姐替你寻了几件来便是。” 萧淑妃却急道: “若只是一对儿普通金簪,妹妹便是再如何也不会看得上眼的! 可那对儿金簪,却是先皇后娘娘尚为秦王妃时,先帝寻了来,特赐与先皇后娘娘的一套饰物中的最后两件儿了! 此物一套三件儿,一坠双簪,那坠子早在这贱人三岁时入宫,便因着会巴结人,会装傻作乖从先皇后后处骗了得赏了。 如今这一对儿一赐,那不是摆着明地要天下人知道,这武媚娘极得先皇后娘娘的喜爱么?! 那之前咱们苦心费力,在宫中传布流言,教诸人议论她那不堪的出身…… 这一番苦心岂非全数白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一 长孙无忌闻言,不由抬头定定地看着媚娘半晌,才轻轻吐气道: “宣慈……么? 果然娘娘博学多才。 此字甚妙。” 媚娘淡淡点头,一派端正恭谨之态。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道: “若以此二字为字,想必代王殿下日后必然性孝惠善,行事有方。娘娘一片苦心,老臣明白了。 但请娘娘安心,有老臣一日在,代王殿下便必然会平安喜乐,宣其慈仁。” 媚娘谢过长孙无忌,然后却又道: “此事一了,第二件事,便是妾之私事。 若论起来,长孙太尉本也可不必理会的…… 奈何此事牵涉众多,妾思来想去,也只能请出太尉大人出手施救。” 长孙无忌挑了挑眉,看着媚娘道: “不知何事?” 媚娘轻轻地看了一眼瑞安。 瑞安会意,上前一步,便将白日里听来的闻报一五一十地说与长孙无忌听——自然,不利于媚娘的部分,他都设法隐去。 至于消息的来源,他更是借口说是自己打听得来的。 长孙无忌虽心知此事有些内情,却也不想理会内廷那些事,加之此事教他最在意的,还是那皇后与萧淑妃欲行之事,是故便皱眉道: “昭仪娘娘的意思,是觉得皇后与淑妃二位娘娘,有心借刘弘业之事,相谋娘娘?” 媚娘点头,轻轻道: “妾本鄙薄,二位也是无需如此大动干戈。 奈何眼下妾得蒙天幸,又有先皇后娘娘之灵圣庇佑,得育代王…… 这一切,便变了个模样了。 元舅公当知,皇后一无所出,虽眼下已有陈王殿下,可主上迟迟不肯立陈王为储,她难免着急,又是弘儿如此得主上喜爱,她会为孩子担忧,也是难免。 淑妃呢,本来雍王殿下也是很有希望一登储位,可是随着陈王殿下继为皇后之嗣,弘儿又是如此受主上宠爱…… 她会担忧,甚至会与皇后联手,来对付弘儿,也是难免。” 长孙无忌看了她一眼,却不动声色道: “可老臣却以为,二位娘娘便是有心,也未必是针对代王殿下。” 媚娘点头,笑道: “确是如此…… 若论起来,此番针对弘儿,与针对妾,也本无差别。 只是……” 她若有所思道: “只是妾唯忧心一桩。 前日里皇后来看弘儿时,曾经再三对弘儿示好…… 不知为何,妾看着当时被皇后抱在怀中的弘儿,直若看到了当年的陈王殿下。” 长孙无忌目光一黯,却不动声,半晌才轻轻道: “刘宫侍位低无宠,又无家无景,娘娘是不是太过自贬了?”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妾自走入这太极宫墙的那一日起,就知道此处看似繁花似锦,富贵无边,实则却是暗阱处处,云深不知处…… 所以妾才会事事小心,处处谨慎。 这般小家子气,倒是叫元舅公见笑了。” 长孙无忌看着她,却难得地露出一个真诚而无奈的笑容: “娘娘直言,显见无意隐藏…… 只是古来有训,前朝之臣,最忌涉后廷之事……” “妾从未曾言说,要使得元舅公涉及此事。” 媚娘淡淡道: “妾请求的,只是希望元舅公能够替弘儿尽量保留一些好名声儿…… 妾出身如此,本已无奈,是故之前行事,从来是不管不顾,更不理会他人。 可是自从有了弘儿…… 为了他,妾虽知元舅公必然不肯,却也还是要来求上一求…… 元舅公,还请您看在主上与弘儿的情分上,务必帮妾了除此事,不教主上与弘儿因妾之故,蒙上不文之名。 而相应地……” 媚娘直身长立,目光炯炯地看着长孙无忌道: “妾可以妾父在天之灵向元舅公起誓,但只要元舅公能助妾过此一关,日后无论情势如何,一旦主上崩逝,那么元舅公无论要妾做下如何了断,妾都立时应允,绝无二言。” 长孙无忌闻言一怔,半晌却哈哈大笑道: “娘娘此言,未免差矣,老夫行将入土之人,何来能于主上百年之后逼着娘娘做什么的本事?” “何为不来? 只要元舅公有此一心,便是只字片言一句,交托与后世子孙,妾——不,我武昭也必然应允。” 媚娘的目光之中,坚定而明亮地闪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长孙无忌沉默了。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中。 太极殿内。 李治的脸色,铁青得可怕。 半晌,他才轻轻对着立在身边的李云道: “……媚娘出来了么?” “半个时辰前便回了立政殿,此刻只怕已经入了寝了。” 李治倏然起身,一双眼睛仿似是两把腾腾燃烧的黑色火焰: “德安! 安排一下,别惊动任何人,摆驾立政殿!” …… 一刻钟后。 立政殿内。 寝殿中一片黑暗。 李治悄步移至媚娘榻前,隔着纱缦看着怀抱李弘,睡得似有些不安稳的心爱女子。 看到她睡梦中依旧微微颦眉的样子,李治的火气,一点一点地消去,最后转成了一腔无奈。 他伸手制止了欲上前行礼的瑞安与守在暗中的玉如,自己只是轻轻掀开纱缦,坐在媚娘身边。 紧紧地凝视了她一会儿,他突然长叹一声,伸手去抚触着她与李弘的柔嫩脸颊。 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声,摇头,起身,仔细拉好了纱缦,转身,向着殿外走出去。 身后,纱缦之中,媚娘缓缓睁眼,目光中尽是无奈,与内疚。 …… 出得殿来,李治一路大步向前走,惹得德安瑞安两兄弟,不得不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 直到快到殿门口,他才停住,转身看着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转身,惊得一怔的瑞安: “今日之事,若是朕不来,你们是不是便不打算来报了?” 瑞安讷讷,半晌才轻轻道: “可是主上有命,凡事以姐姐之令为首……” 李治闻言,一时也却无话可说,半晌才摇头叹道: “罢了…… 朕也是气糊涂了,忘记了她的性子,本就如此…… 只是下一次,但凡遇上这样的事,你们便是不方便劝她,劝不动她,好歹也得让朕知道,明白么?” “是。” 德安在一边儿,不由轻轻道: “那主上,接下来如何是好? 娘娘已然是与长孙太尉定了议了……” 李治咬牙,半晌才道: “百年之后事,百年之后说! 别说眼下朕还在呢,便是朕不在了,也有的是办法,教长孙一氏永远无法向媚娘要求履行这条诺言!” 他的目光,冰冷至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三 永徽三年正月末。 太极宫。 宫中突生大事,千秋殿萧淑妃,密向唐高宗李治告,道立政殿昭仪武氏,有私会宫外男子之嫌。 李治疑而不信,萧淑妃遂告,道自己前日夜中因事前往某殿,竟于黑暗之中被一男子从背后叫住,一番言语之后,她才惊觉对方竟是有心与立政殿昭仪武氏相会,而将自己误认为是武氏…… 李治闻言更疑,乃问那男子之名,萧淑妃告道: “前罪臣刘洎之子刘弘业。” 李治闻言,微一思量便勃然变色,大怒,且出萧淑妃之料,厉声喝其不守宫规门禁漏夜外出,还意图污他人清名。 萧淑妃急而辩之,孰料李治伸手从几上抽出一本前些时日方将递上的太尉长孙无忌手书密折,掷于其面前,喝其自己细看。 萧淑妃闻言大惊,急取其折观之,面色大变,遂叩首哀告不止,道其折上之辞,自己全然不知,只知有人将自己误认为武氏云…… 然李治不听,只着左右立时将萧淑妃逐回己殿中,禁足不得外出。 …… 是夜。 万春殿中。 王皇后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吵闹声,不由淡淡一笑。 红绡一旁立着,看她这般淡然,不由忧道: “娘娘,咱们不做些什么么?” “做什么?” “事已至此,只怕很快便要查到咱们身上来……” “查不到的,你且放心。” 王皇后淡淡道: “当日,本宫当着她的脸面说定要你去见那刘弘业,中间做个传话儿人…… 可是你并没有去。 所以便是萧淑妃反咬一口,也是咬不到咱们身上的。” 红绡点头,依然微忧道: “娘娘圣明,早已料到如此…… 只是此番可惜,竟然不知被谁将消息透与了长孙太尉,竟于萧淑妃行动之前一日便密上奏表,告宫中有人意图生事,谋污立政殿的名儿,还说什么是图着能够易母嗣子…… 娘娘,这不是,不是……” 红绡本想说点着您的名儿,可到底没敢说出口。 王皇后闻言,也是立时沉了脸色: “他也是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将这一盆子的污水,全往本宫身上倒…… 当真是以为本宫敬他年长,又是朝中权臣,不敢怎么他了。 哼! 若真论起来,到底是谁死谁生,还不一定呢!” 她闪了闪目光,然后叹了口气,又道: “不过倒也不奇怪…… 究竟弘儿这孩子,太过惹人怜爱。 连带着这武媚娘也受了人待见。 此番可不就是个好例子? 那长孙无忌为了弘儿,宁可要得罪本宫,也要替他保下生母…… 这等用意,也实在是不奇怪。” 红绡咬着唇,点了点头,然后轻道: “那娘娘,此事,就此罢休了么?”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含笑: “本宫知道你心急…… 不过不必着急,早晚有一日,本宫会将那武媚娘拉下来,扔在你面前,任你收拾的。 眼下…… 且容她得意几日。” 红绡一脸似被说中心事的样子,不好意思道: “娘娘,红绡不是那个意思…… 红绡只是觉得可惜,难得安排得这般好机会……” “没有什么可惜的,本宫从来也没有指望过,一个刘弘业,能够把武媚娘怎么着。 本宫求的,一直都只是希望陛下能够在日后想起此事时,心里对武媚娘存着个芥蒂便好了。” 红绡瞪大了眼: “娘娘的意思是…… 此番本来就是为了萧淑妃么…… 可是娘娘,如此一来,娘娘也不是受了些质疑与朝臣们的不满……” “不满归不满,说到底,本宫还是中宫,他们还是会辅助本宫的。 只要有本宫在这中宫之位上一日,便有得是机会修补这些。 倒是萧淑妃。 若不趁着此时行些法子,只怕以后便再难得手。 所以本宫此番,本来就是为了能叫她吃些苦头…… 能扯下她来最好,若扯不下来,至少也要叫她彻底断了最后一丝后路,无条件地跟着本宫走……成为本宫的棋子。 你明白么? 眼下的萧淑妃,对陛下而言,已然是无任何意义。可是血脉情深乃是天性,只要她手里还捏着雍王素节那个贱胚子,那么她就还是很有用的一枚棋子。” 王皇后冷笑。 次日。 午后。 立政殿中。 **廊庑之下。 媚娘守在炭火边儿,抱着年幼的李弘,看着瑞安他们,一个个儿地忙着趁今日晴好,把东西一一搬出来,晾上一晾。 一侧,文娘守在一边儿,边拿着东西逗李弘乐,一边说道: “娘娘,昨夜里,千秋殿快闹成疯了,可万春殿一点儿消息没有…… 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啊?” 媚娘抬了眼,看看她,又落下眼道: “能有什么变故? 左不过是如了她的意罢了。” 文娘一怔: “娘娘说如了她的意…… 莫非这一切,都是皇后早早儿安排好了的?” 媚娘点头: “多半是。 她此番,却是一子双吃的局。 若能成事,那自然是要害了我。 若是不能成事,却也必然要将那萧淑妃推了出去,做个替死鬼,毁了她在治郎心中最后一点儿的机会。 所以说起来,还是皇后狠毒。” 文娘点头,叹道: “果然…… 那娘娘,七叶一枝花此物,自从陈王殿下入了万春殿后,您便教停下了…… 眼下,却还教她吃不吃?” 媚娘了无意趣,摇了摇头: “还是别吃了。 说过了,有陈王在,许多事便不能做得太明白。” 文娘咬了咬下唇,却不甘道: “那…… 难道就由着她这般如此地去?”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谁说由得她去了? 此番她把事态闹得这般大,你觉得,长孙太尉会轻易放了她么? 接下来的时候,她有得是要安抚的人了……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文娘一怔,却立时会意道: “娘娘的意思是…… 宫外那人?” 媚娘寒声冷目,语如落霜道: “这些年来,我一直明里暗里,忍让纵容着他,念着的,全是当年的一点情份。 可是他呢? 这些年来一味地只是怨天尤人,只是想着这些有的无的……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如此待他? 该给他些警告了。 否则莫说治郎不能安心,我自己也不能安心。” 文娘眨了眨眼: “那娘娘的意思是…… 谁来办这件事?” “韦待价还在京中么?” “在。” “去找他,把我的这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让他想个法子,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刘弘业调出长安,随便找个什么饿不死的地方,扔着罢了!” “是!” …… 永徽三年二月初。 因韦待价有奏,高宗李治着准,不念旧罪,特赐前罪臣之子刘弘业,君山令一职,着即时上任。 …… 是夜。 立政殿中。 李治今日的心情,显是大好。 一归殿中,他便吵着要替媚娘梳发理妆,也不管媚娘早已洗濑睡下,竟直直将她拉了起来。 一番调笑之后,他又着人抱了一只小细犬来与媚娘。 媚娘见那小细犬圆滚滚地直如一团雪球儿在地上滚来滚去,着实喜欢,当下便取了个名儿,就叫雪球,又着人好声将养着,莫学之前的小犬一个个早亡。 左右一一含笑应下,李治这才肯放松下来,拉了媚娘的手坐在一边儿道: “韦待价的事,是你做的罢?” 媚娘却装傻: “韦大人怎么了?” 李治见她如此,心知她一直以来都颇避讳涉及政事,于是也不再追究,只是笑了一笑,将她好好儿抱在怀中,兴冲冲直奔寝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五 次日。 午后。 立政殿中。 媚娘手中抱着李弘,面色平淡地听着瑞安的回,半晌才轻轻道: “长孙太尉他们,可知此事?” “……似乎是知晓。不过应当也就只是这一日间知晓而已。” 瑞安有些犹豫地,最终还是报与媚娘听。 媚娘面无表情地转了脸过来,看了他一眼: “什么叫做这一日间知晓? 究竟是在孩子被咬伤之后知晓,还是在之前?” 瑞安摇头,认真道: “不,应当是在主上着人暗中查访之后才知。 是以今日一早,长孙太尉便着人请了雍王殿下与杞王殿下去,好好儿地把道德经抄上三遍。” 媚娘冷笑: “好一个严师啊…… 若孩童犯错,只是罚一罚抄道德经便可,又哪里来得天下这般多的凶徒恶煞? 真不是长孙太尉是真心迂腐了呢,还是有意替那两个小子遮挡……” 她微微一思,再冷笑一声道: “也好,想来长孙太尉因着诸事烦忙,无暇调教…… 既然如此,瑞安,那咱们便替他好好儿调教一番罢! 你去,好好儿找一找,看一看这宫中内外,还有哪一处有这等毒鼠的。” 瑞安一怔,却道: “姐姐…… 这事已至此,只怕那雍、杞二人,早已是将一应证据消灭了……” 媚娘却淡淡道: “本宫可是听说,这鼠辈一类,最是嗅觉灵通,且又性喜群伙而居。 若果如此,便是他们能将那些东西都清空了,气味却不是一二日便可消得掉的。 明白么?” 瑞安立时会意道: “瑞安明白,瑞安这便去寻了一笼来……” “一笼? 这怎么够! 去把整个长安城内,能找着的,活的毒鼠,全寻了出来。 记得,一定要去了毒牙才放出去。明白么?” 媚娘吩咐。 瑞安领命而去。 三日后。 长安。 太极宫。 宿夜之中。 沉寂的后廷之中,突然冒出一阵阵的尖利呼喊。 而这样的呼喊,也如媚娘所愿地,响彻整个太极宫。 立政殿。 院内西南角上。 文娘立在花影之下,满意地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尖叫怒喝,骚乱不止,点了点头,快步回殿。 入内,媚娘独自一人,端坐于正殿之中。 她往左右扫了一眼,诸侍会意,立时退下,只留瑞安与文娘,六儿则带着几个心腹小侍,守在殿门之前。 “如何?” “闹起来了,正是千秋殿的方向。” 媚娘点头,冷笑道: “果然…… 此事与那萧淑妃,脱不了的干系!” 她又冷冷笑了几声之后,看看瑞安。 瑞安会意,立时奔出殿门前,拉了六儿到一边,瞅着左右无人了,这才与他将头凑在一处,低声嘱咐道: “你现在便去通知了主上,便说此事颇有蹊跷,将那鼠性儿告与主上…… 明白么? 记得,万不可教别人瞧着了你,落了话柄儿。” 六儿点头,匆匆而去。 瑞安奔回,媚娘又道: “可告与弘文馆处。一道前来。” 瑞安却一怔,文娘抢先会意道: “长孙太尉不想和这摊子稀泥,娘娘是想逼着他,拿出一个态度来,是么?” “不这般做,他永远也不能保护好弘儿。 若保护不好弘儿…… 于本宫也好,于治郎也罢,之前数番忍让谦卑,意义实在也不太大。” 媚娘垂下眼皮。 瑞安会意,立时去安排了。 文娘却道: “娘娘,那您打算接下来如何走?” 媚娘抬了抬眼皮,看看殿外: “也没什么可走的……既然他们是亲王皇子,金枝玉叶轻易动不得,那便不动。可那些左右出主意,寻东西的杂枝野蔓的……便得好好儿修剪一番了。” 是夜。 千秋殿中。 李治目光寒冷如冰,看着颓然而慌乱的萧淑妃: “爱妃既然说不是你所为…… 那朕便要问上一问,为何这些咬伤了弘儿手足的毒鼠,却在爱妃殿中出现?! 且还如此之多?!” 萧淑妃张口结舌,半晌才嘶嘶而泣道: “陛下…… 您要信妾啊…… 陛下…… 这是有人要害妾啊……” 李治只是皱眉,听着她的话儿: “那你却来告诉朕,是谁想害你?” 萧淑妃一时之间乱了方寸,不知如何说得好,倒是一边儿素节哭着跪步上前,摇着李治膝头道: “父皇…… 父皇…… 母妃确是不知啊…… 此事…… 此事便是素节也是惊了一吓…… 父皇您想,若是母妃有意伤害小弟,那为何殿中所现之鼠,却均无毒牙呢? 父皇,您也说了,小弟是被毒鼠咬伤了手脚才致中毒…… 可是这些无牙的毒鼠,如何能够咬伤小弟?” 李治闻言,尚未开口,一侧的媚娘却挑了眉,淡淡一笑道: “哦…… 这倒是奇了,不知雍王殿下从何处得知,这毒鼠全以毒牙伤人呢? 虽说陛下确是曾言道弘儿是被毒鼠咬伤……” 媚娘停了一停,看着面现狼狈之色的素节道: “可是据本宫所闻,却未曾听到陛下说过一句,这毒鼠必然是要用牙咬,才能致伤中毒呢?” 李治顿时停了呼吸,好一会儿才长吐了一口浊气,目光阴暗地看着李素节,却是半个字也不说。 素节虽然确是下了主意,也确是聪明过人,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时间也是想不得多囫囵的话儿来应付,只得讷讷道: “本王…… 本王……” 李治哼了一声,目光一眯,看着李素节,方欲开口,便见萧淑妃抢着扑向一边儿的几个侍从,疯了也似地又撕又打道: “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做得好事?! 却教素节替你们担过!? 是不是?! 是不是?!说!!!!! 是不是?!” 看着状若疯狂的萧淑妃,李治目光中透出的,一发只是厌烦: 这个女人…… 真的当他是傻瓜么?! 他刚欲开口,却闻得一边的媚娘抢了一步道: “既然如此……” 李治讶然,不止是他,所有熟悉媚娘的人都讶然万分——连萧淑妃也是如此——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的媚娘,如此不知规礼的媚娘。 也从未见过如此,目光严肃,甚至近乎冰冷的媚娘。 “既然如此。” 媚娘淡淡道: “想必也是如此了…… 陛下,想必也是如此了。 雍王殿下自幼天真纯善,非那等做伪应会之人。 而淑妃娘娘……” 媚娘停了一停,看了看萧淑妃,她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子在旁人看来,温暖无比的笑意。 可是这笑意落入萧淑妃眼底,却教她浑身一凉。 “淑妃娘娘又是向来赏罚分明,严教礼规。 如此看来这些侍从,竟是连向来治人有方的淑妃娘娘也管教不好了的。 既然管教不好,那留着,也只能替淑妃娘娘与雍王殿下蒙羞,辜负二位这般苦心…… 陛下,该好好儿清理一番才是。” 媚娘目光坚毅地看着李治。 李治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突然叹道: “那……你说罢,该如何惩罚?” 媚娘看着闻得此言之后,分明松了一口气的淑妃母子二人,心中冷冷一笑,目光却淡淡地,口中道: “妾向来称佛礼道,不忍杀生。 可此等劣侍,如此愚顽不教,连淑妃娘娘与雍王殿下也要累及,实在留之无用,不若当庭仗毙于千秋殿前,也教殿下那些欺主凌上的知道些,到底谁……” 媚娘淡淡地看了一眼李治: “……才是这太极宫中的主人,这大唐天下如今的主人。” 李治闻言,立时会意,微一思索,便当着一闻媚娘之言,便容色大变欲开口求饶的素节,与紧紧地挡着他,不教他上前,面色也是惨白一片的淑妃道: “武昭仪所言甚是有理。近来太极宫中上下暗乱之事,便是朕在太极殿,也是颇多耳闻……” 说到这儿,他有意无意地扫过曾经最爱的儿子的脸,惊得李素节一动也不敢再动,然后才慢慢扫过面色更加苍白的萧淑妃的脸道: “即是如此,那便着时行刑。来人! 将雍王殿下左右近侍,一并拉出来,于千秋殿前,当庭杖毙!朕要亲观行刑!!!” 媚娘初时还不觉如何,待闻得要将全部近侍一并拉出时,连她,也微微地瞠大了眼睛,看着李治,不由竟脱口而出道: “治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七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山水池畔。 司宝库内。 阴凉的室内,只有一扇小窗透出的光线,在空气中照出点点轻尘飘浮,也照得李治高挺的鼻梁如玉管一般秀美,乌黑的凤眸,却更加凌厉闪光: “你说…… 这是高阳与韩王做的?” 李云点了点头,轻声道: “豆卢大人一直按着主上的吩咐,在公主府上,尽量不露痕迹。 此番若非事态紧急,他也是不能如此的。” 李治咬牙: “人证呢?” “已经安排妥当了。 与他的老母与弟妹,都安排在了一处极妥当的地方。” 李治转身,看着李云: “何处?” “回主上,正是那幢离元舅公宅第不远的别业内。 如此一来,便是高阳公主与韩王他们发现了什么…… 也只能,只会朝着元舅公的方向想。 而且自上次之事起,应着主上的吩咐,咱们已然在京中大肆宣扬,让所有人都知道,此宅是叫一个元舅公的学生给买了…… 那些人若想不到禇大人身上也罢了,横竖都是元舅公脱不了的干系。 若是想到这一点,去查探时,那便更能坐实了——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向来与朝事无争的狄仁杰狄大人,会亲手借着职责之便,将此宅的房主之名,写成诸遂良…… 且还有韦大人妙笔生神,直将这诸字写得禇字也似……任谁也看不出来的。” 李治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 只要安排得当,一切便好说。 记着,此人务必要好好儿留着,日后,说不得此事会成就大用处……” “那,娘娘处可要通传一声?” 李云看着李治。 李治想了一想,摇头: “还是朕亲口说与她听得好…… 她……” 李治闭了口,半晌才叹道: “自有了弘儿之后,她的性子,是再也不能听外人说这些的了。还是朕亲口与她说,慢慢与她说得好……”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听毕李治的话儿,一时沉默不语。 良久良久,她才抬头,轻轻地道: “治郎希望媚娘如何?” 李治一怔,他万没有想到,媚娘会这等态度,一时间也是讷讷,半晌才道: “你…… 不生气?” 媚娘淡淡一笑: “生气…… 何必? 一早便知他们是活不长的…… 生气又何尝不是为难自己呢?” 李治一怔,这才叹道: “可我…… 可我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能对他们动得了手。” 媚娘点头,轻轻道: “媚娘知道…… 不过媚娘也知道,便是治郎不动手,也会有人动手的。 无妨。” 李治长吐一口气,看了看她,想了半日,终究还是没有将心底的疑问问出口: 你真的能放下么? …… 次日。 立政殿中。 一早起,媚娘便看到了守在殿外,犹豫不决,不知当进不当进的德安,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招手,示意瑞安前来,唤他哥哥入内。 不多时,德安入殿,先行见礼,却不说话。 媚娘倚在榻上,看着他道: “可是想代治郎问一问…… 为何本宫不动怒?” 德安长长吐了口气,摇头道: “姐姐心思,德安一向猜不好,也猜不到。 所以德安清楚,有些事还是不当问的。 德安想说的…… 只有一句话。” 他深深地向媚娘行了一礼。 “请姐姐……不,请娘娘无论欲行何事,都先问一问自己,若娘娘如此为事……一旦有什么祸患上身,主上会是如何心境?” 德安丢下这句话儿,便告辞了,只留下若有所思的媚娘,与一侧惴立不安的瑞安。 好半晌,媚娘才轻轻道: “瑞安…… 去召六儿来。” 瑞安心中一沉,欲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媚娘的脸,却实在也是说不出口。 叹息一声,他点头,离开。 …… 是夜。 长安。 高阳公主府中。 喝得醉熏熏的高阳公主不知天地何处地吃吃笑着,一路由着两名清秀少年僧人半扶半抱着,衣裙不整地踉跄归入寝殿之内。 两名僧人吃力地将她扶上榻,却因着她嚷嚷着不愿立时上榻,挣扎不休,而不得不一个腾出手来好好扶着她,不教她跌落下去,另外一个却去掀起锦披,意图哄她入睡……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在掀起锦披的刹那,那个僧人还不曾意识到发生什么时,扶着高阳的僧人已然开始尖叫,并且全身瘫软在地,只将高阳也带下了榻。 “什么……什么……什……” 高阳醉眼朦胧被如此一摔,着实也是有些疼痛,目光一凝正欲发火,却在说了几个不完整的字眼儿之后,目光对上了榻上,那双正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口话儿,全被咽进了肚子里。 取而代之的,是打身体里散发出的阵阵寒气造成的颤抖: 那双眼睛…… 只有一颗头,头以下的部分,全然没有了…… 只能看得到颈子里鲜血淋漓,可见断骨残髓的那些东西…… “呜”地一声,她再也忍不住,起身飞奔出殿下,狂呕一通,胸口处,一阵阵地疼痛。 ——那双眼睛,她认得…… 那是她曾经非常非常喜欢的……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 无关肉体情爱地喜欢的…… 一个男人。 一个真心出家为僧,却总是不得如愿的男人的眼睛。 ……为什么? 她反复问着自己,眼里的泪,不知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流,还是为了眼下如此狼狈的自己而流: 到底是谁?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样的他? 为什么…… 为什么!!!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立政殿中。 今日天晴,又是温暖已极,媚娘便索性带了李弘出殿,着人在**里安排下东西,母子二人于庭中沐阳。 不多时,便见瑞安匆匆带了六儿前来。 媚娘抬眼,看着六儿,轻轻道: “可做得妥当了?” “娘娘安心,有豆卢大人在,自然是能办得成的。” 六儿上前一步,附在媚娘耳边低声道: “昨夜豆卢大人已然把那厮的脑袋丢了在高阳公主的寝榻之上…… 想必此刻,高阳公主正在伤心着呢!” 媚娘点头: “好。 那接下来……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罢?” 六儿却是一时犹豫,看着瑞安,又看了看媚娘,轻轻道: “娘娘…… 果然要如此为事?” 媚娘抬眼看着他: “你似乎有些别的想法。” 六儿点头,看了眼瑞安。 瑞安也不解道: “娘娘,杀了高阳公主最在乎之人……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应当的。 可是为何还要毁了他在高阳公主心中的一切…… 瑞安也着实不明白了。 说到底,此人也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小混混罢了,知道些男女相处之间的妙理,才掳了高阳公主的心走。 眼下咱们已然杀了他,若论起来,不是应当更加加紧地替他好好儿织成这一番假象,叫高阳公主一直沉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之中…… 这才是正理么?” 媚娘却笑了: “这样的正理,对别的女人或者合适,可对她…… 不,却是适得其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九 永微三年三月初五。 夜。 太极宫。 立政殿内。 媚娘看着已然会在毛毯上来回翻滚攀爬的李弘,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喜乐。 是的…… 她的弘儿,长大了。 微微地,她面上浮起一丝笑容。 正在此时,瑞安从殿外,匆匆奔入。 媚娘抬眼看着他,点点头,吩咐着左右嬷嬷们,好好儿地看着李弘,又看了文娘一眼,这才缓步走到瑞安身边。 瑞安低下头,引着媚娘来到殿角,悄然道: “濮王殿下,有动静了。” 媚娘挑眉,看着他。 瑞安便将今日所知,一一报与她听,又道: “娘娘以为,此番殿下所欲,却是何为?” “治郎可知此事?” 媚娘没有立时回答他,反而是思虑一番之后,轻轻问道。 瑞安闻言一怔,然后立时道: “主上已知此事。” “可有什么动静?” “这…… 倒却是无。” 媚娘点头道: “既然治郎没有什么动作,那咱们也不必太过在意。 且先由得他去罢…… 左右不过是些小事。” 媚娘淡淡一笑,便欲转身而离。 瑞安却急道: “可是…… 可是濮王殿下此举,岂非要逼着高阳公主对元舅公动手么?” 媚娘回眸一笑: “若是元舅公此番果真躲不过此劫的话,不必咱们担心,治郎便已动手了。 你且安心,静静看一看,这濮王殿下替咱们安排得一出好戏罢!” 是夜。 长安。 高阳公主府中。 **暗室之内。 一地的血腥污秽,映着豆卢望初的脸,一发显得分外恐怖。 看着面前被鞭笞得体无完肤的妙龄少妇,他的脸上,一丝一毫的感情也不曾流露而出。 “吱呀”一声,门开了。 身着翠羽罗披的高阳公主,皱眉而入: “如何…… 可都招了?” 豆卢转身,依然是面无表情地道: “回公主,此女初时只叫冤枉,后来打得急了狠了,便只认了罪,然而其所言前不搭后,也颇多与实不符之处…… 故此,属下以为她确不知其实情何如。” 高阳公主闻言,眉目一搭: “怎么会是这样……”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少妇道: “明明她应当是最熟知此番内情的人…… 怎么会说不知?” 豆卢望初表情一如既往地生硬,半晌突然道: “会不会…… 是有人诬告那个侍卫呢? 又或者……”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一派犹豫不决态,只等高阳公主发问—— 正如李治曾经于密信中嘱咐他的一般,眼下的高阳,只怕已然是心如火烧,一派急燥,不辩真假了。 所以便是他这般推言辞语颇有不通之处…… 只要拿捏好了分寸,高阳也是会信的。 “你有什么心思,直说无妨。” 高阳目光一凛。 豆卢望初看着这样的高阳,心里不由感叹: 果然…… 终究还是父子啊…… “属下只是想,或者此番公主府上之事,会不会从头至尾,本便是一计呢?” 高阳目光一凝: “什么意思?” 豆卢望初却不答,只是做出一副下意识的样子,看了看那女子。 高阳会意,立着左右将那女子拖到后院去,好生关着。 豆卢却道: “公主,只怕此女尚且有些用处,还是好好儿养着罢!” 高阳一怔,看着他的目光之中,更加多了几份深意,于是点头应允。 看着左右退下,高阳才转身出了暗室,到了室外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之后,才转身看着跟从而出的豆卢望初道: “有什么话儿,直说无妨。” 豆卢望初应声而诺,这才道: “自那日夜里府中出事以来,豆卢冷眼看着左右,总觉有些奇怪。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如此多事,竟在一朝之间,尽数向公主扑来…… 着实叫属下百思不得其解。 尤其这般根丝一落,全盘应声而动之势,实在不似偶然为之…… 倒像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势。” 高阳公主本以为这个向来不说话直如木头般的近卫要说些什么惊世之见,如此一番言谈下来,却不由教高阳无比失望: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莫名地,她心中还有一丝淡淡的安稳感: 好…… 好在自己身边,还是有一个可以使用的人…… 豆卢看了看她,却摇了摇头道: “公主英慧,此等事态,自然是洞若观火。 然属下想说的,却不止是这些。 属下只是觉得…… 这些事,若是有人刻意而为之,那对方必然是蓄谋已久,非一二日之功。 只怕这图谋公主的人,却非在府外呢!” 高阳公主终究听到了些落在心里久已成疑的话,点了点头道: “果然…… 本宫身边上上下下如许多人之中,也唯有一个你,算得上是冷眼旁观,看得清楚了。 不错…… 本宫也知道,此番必然是有人内应外合而成。 只是眼下还不知道此人到底是谁。 你既然说到了这里,想必已然是有些眉目了罢?” 豆卢望初闻言,讶然地看了她一眼: 想不到,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在主上的意料之中。 而这样的表情,却教高阳认定是对自己的洞断机先感到吃惊,不由更加满意起来,也更加地信任起豆卢望初起来。 豆卢这才道: “是…… 豆卢确是想到了一个人,只是无甚证据。 目下也只知道,那人曾于事发之日,入得公主府中而已。” 高阳公主眉目一敛: “谁?” “驸马的兄长,房遗直。”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沐浴而毕,入宫中之时,却闻得殿中传来阵阵言笑之声。 她正好奇呢,却见文娘含笑凑上前来行了一礼,又道: “主上来了,此时正与小殿下都团轮在一处,于榻上做戏呢!” 媚娘一怔,不由道: “团轮在一处? 何意?” 她却愕然而入其内。 未几,便见榻上纱缦似被风鼓而起,其中间或传来小儿与男子嘻笑之声。 她定睛一眼,不由摇头失笑: 却原来是李治与李弘父子两个,将寝榻之上锦披堆得山垒也似,一个小小软软趴在这边儿,一个做虎扑之状趴在另外一边儿,却互相抓扯攻守为戏呢! 她看了一会儿,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治闻声,立时抬头,却不及防李弘猛地将整个软绵绵的小身子扔了过来,扑在脸上,唬得他连腰也不敢弯,身也不敢动,双眼又被李弘胸前柔软衣料给挡得结实,半点儿见不得光,只听见李弘咯咯大笑之声,与一众诸侍还有媚娘惊呼娇笑之意。 “还不快把弘儿抱下来…… 这般扑在他父皇面上,若是被压伤了颈子可如何是好!” 媚娘说这话儿时,分明还带着笑意。 这话儿一出口,李治便觉得身上一轻,李弘便被抱了开去,只见他小小的双手微张,在空中舞动着,一脸焦急,似乎还是要与自己一道玩耍。 于是他便哈哈一笑,伸手从抱着爱子的文娘怀中将娇儿抱回怀中,揉了一揉被刚力撞得有些疼痛的颈子道: “唉呀唉呀,耶耶可是被你撞得疼了…… 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弘儿……” 他一壁欢笑,一壁逗着李弘再度呵呵大笑。 媚娘在一边看得好笑又好气,直道: “治郎也是…… 这般宠着他,就不怕哪一日弘儿长大了,淘气起来,可教你有得受呢!” 李治却不以为意道: “怎么会呢? 弘儿这般可爱乖巧,才不会惹耶耶不快呢! 对不对呀弘儿?” 李弘回应他的,只是一阵阵的咯咯大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十一 是夜。 子时过半。 太极宫。 立政殿内。 听毕了匆匆而来的李治的话儿,媚娘一时之间,也是只能沉默了。 半晌,她才轻轻抬头道: “治郎说…… 皇后与淑妃,也是有份于此事之中?” 李治冷笑一声道: “那密告你私窥天机的书信,分明是宫中之人所写的——其中一应的内廷私密流程,又是只有大唐中宫才能得知的。 而其中对宫中各殿水流之描述,又是如此详尽…… 说实话,除了萧淑妃,朕一时还真是想不到,还会有谁如你一般,这样熟悉内廷布局呢!”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那治郎意欲何为?” “内外有私,本属欺君大罪,何况她们拣选的人,又是又谋于皇位的大逆不道之辈……” 李治冷哼一声: “好日子,也该到头儿了。” 媚娘却摇头道: “治郎,媚娘以为不妥。 至少眼下便与皇后淑妃破了脸相,却是不妥。” 李治眯眼,回视媚娘: “何意?” “治郎你想,眼下朝中尚有一个最最要紧的韩王在…… 若是咱们眼下便对皇后与淑妃动手,那王萧二族,难免不会因忧其位,而被韩王说动,与之相谋……” 李治点头道: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其实我说要动她二人,本意也是没有要如何大动的意思…… 只是好歹也得让她们两个知晓些好歹,收敛些自己的行径罢了…… 说到底,这样的事情,她们究竟还是不若你目光深远,看不到中央的利害…… 愚妇二人而已。 未必不能原谅,我只是想借此良机,来一记敲山震虎,以达使其二人收敛之意。” 永微三年三月中。 太极宫。 唐高宗李治,因事着密令内侍省大内侍监王德,暗查宫中某事,一时间人人自危。 ……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中。 王皇后铁青着脸,看着一脸不安的红绡,低声咬牙道: “好没端端的…… 陛下怎么就知道了!” 红绡惶然道: “奴婢也是不知…… 只是奴婢听闻,今日早朝之上,陛下将那书与高阳公主的信,交与老大人…… 其他的,便全都不知了。” 皇后咬牙,半日才轻轻道: “那父亲可有什么话儿传了进来?” “老大人只说,要娘娘现时一切勿争勿动,只待风平浪静之时,再行设法解脱。 老大人还说…… 还说……” “说什么,有什么吞吞吐吐的!” 王皇后轻喝一声。 红绡咬牙,上前一步附于皇后耳边低声道: “老大人还说,那韩王看着虽与诸番王皆不往来,实则却是个第一为陛下所忌讳的。 多半…… 也是高阳公主一属的…… 所以还请娘娘万自小心,务必不要再与之有所交葛。” 王皇后闻言,心头眼皮,俱是一跳,可看着红绡的目光,却依然是冷硬: “父亲怎么就知道,咱们是托了韩王设的法? 他又如何得知韩王有异心之事?” “韩王二心之事,仿似老大人也是今日从陛下的话头儿里听出来的…… 至于那托韩王设法,假造书信,又故意使高阳公主身边小侍拾得,以求让那武媚娘下水之事…… 却似是陛下身边儿的王公公,有所察觉。 只是他说到底也算是咱们本家,虽则不愿意得罪武媚娘,可也更加不想与咱们王氏一系为敌,所以两不相帮,只是装聋做哑,暗地儿里提点着些咱们罢了。” 王皇后闻言,只觉全身如浸冰水之中。 好半晌,她才轻声道: “此事还有谁知晓?” 红绡会意,悄声道: “眼下无二人得知…… 只是娘娘,那萧淑妃处,咱们少不了也是得提点一番,虽则不能借此事叫她也有失于君前,可若她反咬一口……” 王皇后长吐了一口气,咬牙道: “一招失算,招招不可断…… 此番当真是失算得紧。 罢了,你且去将此事理了便是。” 她言毕,便似累极,只瘫在圈椅上动弹不得。 红绡见状,欲言,可终究还是不言而出。 只留王皇后一人,呆呆坐在偌大的殿里,一人独自凄凉。 …… 片刻之后。 千秋殿中。 听毕了红绡的密报,萧淑妃也是只觉背心发冷。 好半晌,她才轻轻道: “既然如此…… 本宫也知道了。 你去替本宫谢过皇后姐姐,本宫日后,自然有大礼相报。” 言毕,又着意从一边儿的首饰盒子里,抓了一把子金银首饰,看也不看便赏了红绡。 红绡也不答言,只是谢过了她的赏,便自退下。 眼看着她退下,萧淑妃这才脚下一软,瘫在圈椅上,喃喃自语道: “王善柔呀王善柔…… 算你识相,没有把本宫往火坑里推……” 须臾,她又忽然皱起眉,接着又松了眉尖,半晌又皱了一皱起,然后终究长叹一声,瘫在圈椅里: “罢了…… 天也助那武媚娘…… 罢了……” 长叹一声,她的背影显得那般颓唐不胜。 次日。 晨起。 媚娘趁着李弘尚未醒来之时,便徐徐起身,亲自带了文娘等人去殿下花圃中,采些新鲜露水来配香药。 刚走出殿,便见德安匆匆奔入,她一皱眉,心知有事,向左右看了一眼,清退了诸人,只留文娘在侧后,便缓步走到一边儿,听着德安的回: “娘娘,眼下太极殿里可闹得开了,主上着了德安来传他的旨,说今日里,娘娘理当好好儿调理病体,不见外人。” 媚娘会意,抬眼看着德安道: “可是高阳闹上了?” “正是。 高阳公主着了一个妇人来告,说是亲眼看见房遗直对其无礼,有污秽之行…… 所以眼下正在大殿上哭着呢!” 媚娘想了一想,却突然问道: “吴、濮二王,有何动静?” “娘娘知晓,那濮王殿下向来是在暗中行事,明面儿上一概不理,人人也只当他在京中,只是为了与吴王置气,哪个还能想到,他会插了这档子的手…… 更不会有人猜度得到,那人头,是娘娘托了濮王殿下往高阳公主榻上丢的…… 所以论是谁也不会在意他的,他老人家就更自得其乐了。 至于吴王么…… 正如咱们主上所料,他与濮王殿下那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自从濮王殿下归京以来,他便安生得跟什么似的。 整日里总是闭门谢客,素来只与几个交往深厚的朝员相来往——虽则这里面儿也有房遗爱柴令武之辈,可好歹他们也算是亲故非同一般,又是同年期的…… 怎么着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所以今日之事,他也是没有开口的。 一来想必他自己也明白,这些事他不宜多掺的道理,二来呢,到底他与高阳公主也是同母的兄妹,一旦插了手,难免便会引得外人揣度。 便是外人不揣度,咱们主上猜测一番也是合理。 他眼下正头痛着濮王与元舅公二位,怕是不敢也不能动的。” 媚娘点头,叹道: “他若不动,那韩王便更不会动…… 如此一来,便好得多…… 对了,那妇人又是什么来头,可是死忠于高阳的么?” 德安却笑道: “高阳公主那等子爱雄恶雌的脾气,哪里还会有真正死忠于她的女儿家呢? ——娘娘自管放心,这妇人,可也是主上着豆卢大人,好生安排妥当了的。 眼下只是还需要她说一说话儿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十三 狄仁杰好容易睁开了眼,这才看清面前媚娘,先不慌不忙地行了礼,之后才慢慢道: “不知娘娘夙夜召见为臣,却是为了何事?” 媚娘淡淡一笑,看着狄仁杰道: “狄大人以为呢?” 狄仁杰摇头: “臣不知…… 实在不知。 若是今日之案主换了别人,臣自然明白,这是为了自己清白。 可是娘娘…… 娘娘应该明白,臣并非无能之辈,这等拙劣的栽赃之法,也是容易看得出的。” 媚娘含笑: “那大人以为,却是谁在栽赃?” 狄仁杰淡淡一笑: “眼下娘娘这等恩宠日隆,直有震动中宫之意…… 要恨娘娘的人,要娘娘死的人,实在太多。 臣不必一一列举罢? 不过娘娘问此案真凶是谁……臣倒也是多少有些心思的。” 他停了一停,直视媚娘双眼缓缓道: “整个太极宫中,最痛恨娘娘这一枚菊花金坠的,最希望娘娘毁在这一枚菊花金坠上的…… 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一直觉得,它本该是属于自己的人。” 媚娘垂下眼皮,半晌才抬眼道: “所以,狄大人可有什么证据了?” 狄仁杰点头: “多少有了些。” 媚娘脱口赞道: “好,果然是狄仁杰。 不过……本宫希望你替本宫做一件事。” 狄仁杰正色道: “娘娘但请吩咐,但凡有不违天理,且是臣力所能及之事,自然尽力而为。” 媚娘听出狄仁杰言外之意,不由失笑道: “狄大人安心……此番之事,包括贤妃之死,本宫确是一概无知无理。 眼下保着弘儿,已然是叫本宫费尽心力…… 而本宫所求之事,也非什么难事,只是希望狄大人…… 能够在这三日之内,好好儿地采纳那些侍众之言,给媚娘定一个谋害贤妃的大罪…… 不知狄大人可明白媚娘的意思?” 狄仁杰一怔,半晌脱口而出: “看来娘娘,已然有了替自己脱罪的把握……所以才兵行险招,顺水推舟,将这局本是他人所排的戏,好好儿演得大一些?” 媚娘含笑道: “狄大人也是熟知那一位的…… 她行事向来谨慎,如何不知今日这番局面,也是撑不得多久? 所以只怕她也明白,算来算去,算到最后,本宫都是必然会得证清白,无毫发损伤的。 因此她求的,根本不是希图借这种拙劣之计来教本宫失了性命……” 狄仁杰点头,轻轻道: “只怕她求的,却是借此良机,毁了武昭仪苦心经营如此之久,好容易在诸多老臣之中立了起来的一点儿诚善之名了。” 媚娘点头,正色道: “她很聪明,知道本宫最大的弱点与忧患是什么。 而本宫也知道,所以她才会从此处下手,一来去了一个与自己已然是无用的弃子,二来,也可借此良机,将本宫千般忍耐得到的一点宽容,顺着之前杖毙千秋殿诸侍时落下的诽议之势,一举摧败…… 她实在是很聪明。 不过也是太过聪明了。” 狄仁杰点头: “看来娘娘也知道,她要将这盆子污水,往谁身上浇下去了……” “若是在别人看来,此番她若有意设计,必然是将本宫与萧淑妃一并设计在内…… 可实则不然。” 媚娘缓步走出殿外,轻轻道: “眼下萧淑妃之势日渐颓败,对她来说,在除去本宫之前,实是最好的挡箭牌。 何况雍王之前毒鼠之事,已然是在短时间内,失了争储的可能性……对她来说,更是安全。 反倒是崔贵妃……出身高贵,又是年轻聪慧,才貌双全,又是与王皇后有暗仇大恨在中…… 对她而言,更是大患。 所以多半,这盆脏水,是要往她身上倒了。” 狄仁杰点头,轻轻道: “那娘娘的意思,是要保崔贵妃了?” 媚娘摇头,转过身来,看着狄仁杰笑道: “本宫谁也保不了,也不能保。 她们自己的事,自己斗个痛快便罢,与本宫无半点儿关系。 所以本宫要的,只是一个清白,只是保住自己好容易立下的一点儿干净名声……狄大人,本宫希望你能让崔、卢两族中人,尽可能多地涉及此案中来…… 最好,这三日之后认定本宫真凶的人是崔氏一族中人,而之后发现真凶的大转折能由卢氏一族中人亲自来揭开。 你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狄仁杰淡淡一笑: “如此一来,岂非坐实了崔杀卢之事?那崔卢二氏,也是要闹将起来了。” “不,他们不会。千百年的世交至此,不会因为一个女子便闹起多大的风浪来……何况,主上也不会教他们闹起来。 崔卢之事定案之后,他们必然会有机会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太原王氏出身的王皇后在暗中操手。” 媚娘缓缓一笑,如春花绽放。 狄仁杰长吐了一口气,失笑道: “娘娘口口声声说,中宫聪慧……可在为臣看来,中宫或者聪慧过人,或者擅长此番之道。 可是在娘娘这等谋略面前,实在是不足一笑…… 便是臣所知,千百年来,能将后廷宫闱之争,一一移化为涉及朝堂社稷的大事,且还能如此影响国之大计,直成其标的的……只有娘娘一人。” 媚娘淡淡一笑道: “狄大人过誉。却不知狄大人的回答……” “娘娘有意,此事又于国于朝有利,臣宁负弄臣之名,也当力成其事。 只是娘娘,臣有两问,可请娘娘解疑否?” “狄大人请问。本宫自当尽其所能。” “此计……可是主上所定?” “主上不知此事。” “那么……金菊花一物如此紧要,娘娘立政殿又是向来防得风水不露……为何失去这般久了,娘娘身侧近侍,竟无一人来报,无一人好生寻找? 又或者…… 是娘娘根本就知道此物失落之处,也知道不必再找? 甚至…… 甚至娘娘早知它会在那一时,那一日失落,也早知它会被拿来做今日之用?” 狄仁杰的问话,只惹得媚娘灿然一笑,不作回答。 永徽三年四月中。 夜,长安。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一边儿批着奏疏,一边儿听着德安的回报。 好一会儿,他才啪地合起了折书,若有所思道: “你说…… 狄仁杰已然按着媚娘的安排行事了? 那眼下如何?” 德安轻声道: “眼下狄大人已然延请崔卢王萧四氏中人都入了此局,只是安排上有所不同——王萧二族中人看似是最关键的终审之位,实则却是只能依果而定的被动之处。 反而是崔卢二氏,位置虽则低了些,却能一一将诸事内情,纳入耳中。” 李治放下折书,点头,又拿起另一本道: “果然还是他细致…… 媚娘只是布了个局,难得他能想得如此周全…… 只是,他那样的刚烈性子,竟能乖乖听媚娘的话儿…… 也真是难得了。” 德安摇头道: “这瑞安也觉得甚是好奇…… 明明是这样的人物,不知为何却是能轻易受了娘娘的指点。” 李治摇头道: “狄仁杰性格看似温厚,实则却是内存刚烈。 如今肯听媚娘一言,无非还是因着媚娘事事处处,都高他一筹,又是时时刻刻,都以国政为先,不同与其他女子一般而已罢了。” 德安点头应声而是。 李治又道: “不过如此一来,只怕媚娘这些日子,倒是不好过…… 你可好好儿地去瞧过没有?” “主上安心,德安已然安排下了,内内外外的,再不会出事。 再者娘娘这等缜密,之前金菊坠丢失一事,前脚失去后脚便立刻知晓,又立时定下计策…… 这等事态,娘娘怎么会不安排呢?” 李治眯了眼,摇头道: “说到底…… 此事究竟还是蹊跷,朕把立政殿内内外外,足足布了四层暗卫…… 为何还是会丢失? 此事你可查了?” 德安点头,轻声道: “查了。” 李治眯了眯眼,看看左右。 明和清和会意,立时着左右退下,自己二人却守在殿中,只看着些儿。 李治这才问德安: “说罢!到底是谁透的信儿给媚娘?” 德安一怔,脱口而出道: “主上都知道啦?” 李治淡淡一笑,目光却是温柔: “媚娘不会主动生事,可她却非是那种总将仁孝礼义这等虚话儿挂在嘴角儿的虚伪女子…… 这等大事,不必到她殿中,必然会传入她耳中。 她若非有心借此事行计,又如何能教人将那等紧要的东西拿了去?” 德安叹服道: “果然天下最知娘娘的,还是主上…… 不错,正是红绡那边儿透的信儿。” 李治点头,又忽道: “这个红绡,办事倒是极妥当。 能在皇后身边呆上这么久,足见她也是个极慎妥的…… 日后倒是要好好给她个安排。” 德安含笑点头道: “究竟她是大家出身,又是经过这些年的调教…… 自然是可堪大用的。” 李治点头,寻思一番又道: “她今年,可也适为及笄之时了罢?” 德安思虑一番,点头笑道: “主上可是知道得…… 正是如此。” 李治点了点头,慨然道: “若果如此…… 那只待此事了后,也该与她一个安排了……” 德安点头称是。 李治又忽道: “对了…… 苏儿……这段时日,可是不见消息得紧。 如何? 她在万春殿里,可还过得顺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十五 媚娘闻言,只是微微垂了垂眸,半晌才抬眼道: “如此也好…… 她可有什么话儿说?” 德安摇头: “初时还只哀求主上,要见娘娘您,可是后来师傅好好儿劝了她许久,她倒也罢了。 且又因着娘娘您因此事受了连累,想必…… 她也是不相信娘娘会信她了罢?” 媚娘点头,又轻轻道: “到底是一场姐妹。 说到底,也是对不住她…… 德安,安排得当了之后,可将她的落脚处,告与我么? 还有,虽说了是戴罪出家,可到底也是贵人出身的…… 给治郎提个醒儿,她身边,总是要有个人侍奉着的。” 德安应声称是,连连道: “娘娘且安心,早已是定下了人侍奉了。 至于落脚处,倒也不远离京城。 只是到底她身份特殊,所以极为僻静,轻易不得人上去罢了。” 媚娘垂眼: “那…… 在何处?” “已然是安排在了京西归雁观了。” “那是什么地儿? 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地方偏得紧,莫说是娘娘没听说过,便是咱们京里老几辈的人,也是没听过的。 若非有心寻觅,难得其踪。 据说,那一处本是京里一户大户人家的别邸,后来因为那家的公子痴迷方道成仙之术,死活要出家清修,家里人捺不住他,便索性在那儿最僻静的地方修了一处观院与他一人独居,教他尝上一尝。 想那地方,便是山匪也不去的,结果一来二去,那公子也是难捺寂寞,加之后来…… 后来家中生了许多事端出来,于是便自行下了山,虽说还是道不离口,也三不五时地回那观里短住,可却到底也是渐不再去了。 所以主上才特特地着人觅了这块地方,暗中着人买了下来,赐了与崔氏。” 媚娘垂眼,看着德安语焉不详的样子,轻轻一叹道: “那位公子……莫不是我认识罢?” 德安微微一笑: “认识不认识,娘娘说是,便是罢!” 片刻之后。 媚娘立在廊庑之下,看着缓缓行远的德安,轻轻叹了一声。 文娘侍立身侧,见她眉目之间,尽是怅然,以为她还是为了崔氏之事,多少有些内疚,便道: “娘娘实在无须如此自责。 说到底,那崔氏也不是个完全清白的人物。 落得此等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媚娘却摇头道: “我不会为了她自责。 虽说此事于她却是有些冤枉,可是我并未觉得,治郎做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 她欲言又止,半晌才轻轻道: “只是我觉得,治郎如此大费周折,这般设计,却将那许多不相干的人也扯进来,是不是…… 有些太过了?” 文娘一怔,左右看了看瑞安不在身边,轻轻道: “娘娘的意思是……” “你还没听出来德安的意思么?” 媚娘叹了口气,沿着廊庑缓缓而行,长长的曳地袍尾展开,从空中看去,只见一朵巨大的金红牡丹盛开在她脚下: “家道中落,大户人家……又是口口声声求神仙之术……又是虎头蛇尾,奈不住寂寞…… 治郎又是特特地暗中收了这院子,不教人知晓…… 你想一想,这整个大唐天下,还有哪个所谓的大家公子,能教他如此小心?” 文娘一怔,一时想了想,摇头道: “文娘愚钝,实在想不出来……” 媚娘看了她一眼,又缓缓道: “不怪你想不出来…… 若非此番事至此,便是我也想不出。 那人…… 那人……” 她喃喃地重复了两遍后,才犹豫着轻轻道: “那人……那个这院子本主的大户公子,多半,是姓刘了。” “刘?” 文娘一时仍然不能意会,懵懂道: “哪个刘家的公子,如此被主上看重?” 媚娘摇了摇头,停步,转身,看着院中花开,目光中,泛着一丝难解的情感: “能叫治郎如此费心的刘姓公子,只有一个…… 曾为他太师的刘洎之子,刘弘业。” 文娘闻言,先自啊唷了一声,然后才恍然道: “是他!? 可是…… 娘娘为什么知道呢?” 媚娘摇头,却缓缓道: “原本德安这样的话儿,便是我,也是轻易难猜得出是他的。 可是后来一想到一件事,我便断定,那观之旧主,多半是刘弘业了。” 文娘侧了侧头,半晌还是摇头道: “主上心思如海……文娘还是不明白…… 说到底,这天下间明白主上心思的,还是只有娘娘一个了。” 媚娘摇头却苦笑道: “这却与什么明白不明白,无关。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道理。 你方才也听德安说了,眼下狄仁杰已然是开始进行第二步,要将这崔卢二氏最终的仇恨与目光,引向王萧二氏了。 那你想一想,崔卢二氏何等势大,便是王萧也是多有不及…… 若他们心思沉定下来,仔细地搜找,要替崔氏洗白冤情,平昭雪恨,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是治郎有心设计拖延,至多也不过是三五年间的事。 你说对不对?” 文娘点头称是。 媚娘又道: “所以便是了……若果如此,那崔氏岂非便如当年的我一般,只待时机一至,便必然会归宫复位? 甚至……文娘,至那时,皇后多半已被治郎给借着崔卢二氏的力量,紧紧制住,便是不失后位,也是朝不保夕。再加上卢氏已无可入宫之良女,又是与崔氏同仇敌忾,自然会拼尽全力助崔氏回宫,争夺后位…… 你觉得治郎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么?” 文娘终于领悟到了: “所以…… 所以主上这是要寻得良机,安置崔氏? 而教崔氏失去争后之机的最佳办法…… 便是教她失去了争夺后位的资格? 所以才设计那刘弘业…… 可是不对呀?” 文娘迷惑道: “若是崔氏尚存一息之念,不肯罢休……那也未必能成事呀?” 媚娘叹息道: “所以这便是治郎的利害之处了。” 她缓缓出了口气,慢慢踱步,悠悠道: “若是崔氏其心不死,坚定要回宫相争…… 那治郎便是有千般智计万种谋策,也是不得不让她归宫的……至那时,只怕对我而言,崔氏会是一个比皇后,比淑妃,比这大唐天下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更加难以相争的对手—— 从理上,她出身高贵,聪慧过人,又是向来无甚大的过失——至少,明面儿上没有什么大的过失…… 从情上,治郎因为王萧二人的陷害,将她密逐出宫,也是欠了她天大的一个情…… 从礼上,她先贵为贵妃,又是早我封位…… 从势上,她身后保着崔卢二氏这两支连长孙太尉也是有意拉拢,轻易不愿相罪的强大势力…… 无论从哪一方面,若是崔氏自己不死心,自己不息心……那都必然会是我通往后位之路上最大的一道难关。 所以…… 治郎才要设法度计,叫她自己死心。” 媚娘轻轻步下廊庑,走到花园之中,停在一株牡丹之前,轻轻抚上那硕大无朋的花朵。 文娘会意道: “这个……文娘算是明白了,可是那为何非得是刘弘业呢?” “因为他是此刻,最能接近崔氏心灵的人。” 媚娘缓缓地转身道: “同样是欲求其爱,而不得;同样是蒙受冤情,而不雪;同样是倍受挫折,而不遇…… 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比谁都多。 而且……” 媚娘苦笑一声道: “治郎多半是觉得,能叫当年的我视为依归,又是在入宫之后念念不忘的人,多半是才情过人,涵度无双的佳公子罢? 经过了这些年的沉沉浮浮,他的身上,多半也是磨炼出了些东西的…… 这些东西,对眼下年纪轻轻便受到如此挫创的崔氏而言,更有吸引力…… 所以,治郎才会选了他。” 文娘点头,轻轻道: “孤寂空山,痴男怨女……再是容易不过了。 可是娘娘,为何您要提醒德安给崔氏安排侍奉之人呢? 若果如此,没有人侍奉在旁边,是不是更方便些?” 媚娘却缓缓摇头道: “若果如此,却也实在太过刻意了,天下间的聪明人,还是很有一些的。此为其一。其二,这也是为了防着崔氏若果然心如死灰,一心向道,又或者是不肯死心,坚欲复入宫的后步…… 你想一想,若是只崔氏一人与刘弘业,虽则无人在旁,可难免终无交集。再者崔氏大家出身,礼教严格,又是独身一人警惕之心格外强烈,刘弘业未必能近她身。 倒是她身边若有一个年轻正在芳华,不甘寂寞的小侍的话……多半便容易受了些鼓动,行出了那一步。 而这样的女子,多半也是难挨那样的孤寂生活的,便是为了自己,也必然会努力地替崔氏引引红线,以求日后能够得脱苦海…… 再者,有了旁边人在,咱们才方便行事,且又宜从中做下些手脚,教崔刘之事终成定局,不能更改…… 你明白了么?” 文娘会意: “娘娘的意思是……若是他们二人之间有了子嗣……” 媚娘点头,叹道: “自从有了弘儿,我也才知道,除去夫君之外,对女人来说,最紧要的便是孩子。若是崔氏有了心爱的人相傍相依,又有了最可爱的孩子…… 她也算是圆满了……也算是我与治郎,对得起她。 说到底,我也只是自欺欺人,自以为这样便能三全其美了。” 文娘点头,轻轻道: “只怕主上也是如此心思呢!说到底,对主上而言,这刘弘业是杀了怕娘娘烦心,诸臣议论,不杀又是自己看着堵心的一根刺…… 这般处置,也总算是了了主上的一番心思了。” 媚娘默默点头,轻轻道: “你明白了就好……去好好儿安排一番罢! 最紧好,那人是咱们认得的。明白么?” “明白。” 看着行了一礼匆匆离去的文娘,媚娘的目光慢慢变得迷茫起来,望着晴蓝长空的眼中,映着片片白云: “我们这般做…… 到底对不对得住你呢?崔家妹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十七 永徽三年。 五月初三。 长安。 太极宫。 一大早,日前蒙冤受屈,被认是杀害卢贤妃凶嫌,却终得洗脱冤情的昭仪武氏,便罕见地出殿上请,请李治恩准她出宫,入大慈恩寺,拜谢先皇后娘娘文德长孙氏庇佑之恩。 此一举,不止李治意外,便是整个内廷,乃至朝野上下,也是极为震动: 原因无他,这武昭仪的出身,与曾经侧身感业寺的经历,人尽皆知。 是以这入宫数年来,她一直是隐忍着鲜少出自己殿门一步,可今日,却是如此张扬行为…… 实在不得不教人启些疑窦。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皇城中的另一端。 凤楼之上。 长孙无忌看着媚娘的马车,缓缓驶出宫城,不由长叹一声道: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一侧后立的禇遂良忧心道: “老师,要不要提前打点一番呢? 那窦氏女,若能提前便知她的来历,想必也不会肯见她—— 便如当年的感业寺中,不正是如此处置的么? 咱们只是提前知会了那窦氏女,她便自请出寺云游,足足直到今年才归来……”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早晚也是会让她知晓的。 而且……” 长孙无忌眯了眯眼,却若有所思道: “教她知道这些事,或者也并非什么坏事。” 禇遂良一怔,却看着长孙无忌。 ……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太极殿上。 李治心神不宁地看着手中的折书,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丢了下去,看着德安道: “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媚娘的事,一向都是办得妥当,怎么此番媚娘这般奇怪的行举,你们却半点儿探不出来!?” 德安垂首,愧道: “请主上谅解…… 也不知瑞安是吃了哪门子的错药了…… 竟是半点儿也不透露……” 李治却道: “他不露才是对的呢! 说到底,他可是媚娘身边儿的近侍,虽则是朕指了他与媚娘的,可朕指他过去,是照顾保护媚娘的,可不是叫他当你的眼线的! 再者说来,这些日子里,那些瑞安没有报与你的事,你不也一一知晓了? 怎么偏偏就这一桩,你就不知?” 德安不敢再回一句。 一旁侍书,跪坐着的王德见状,直起身子道: “主上倒也不必如此焦急…… 或者…… 或者此番,娘娘也当真只是想谢一谢先皇后文德娘娘呢? 借此,也好一如既往地让元舅公大人他们知道,她一直不忘自己的本分也好……” 李治看了他一眼,思虑片刻,终究还是摇头道: “不,不会。 若果如此,媚娘定然会与我直言的…… 可她没有直言…… 这其中,定必有什么蹊跷…… 只怕这丫头,又是要背着我,做些什么危险的事!” 他想了一想,叫了清明兄弟来道: “传李云!” 不多时,李云到来,见过礼后,李治当即吩咐: “李风此刻,正在宫外执事,也该结束了。 你去传朕的密旨,叫他即刻赶往大慈恩寺,好生护卫着昭仪娘娘。 另,昭仪娘娘今日在寺中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尽数回报,明白么? 记得,要在暗中,不要教昭仪娘娘察觉了!” “是!” 李云领命而去。 李治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不由喃喃道: “媚娘…… 媚娘……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样的大事,能让你这般张惶不安…… 这般行事匆匆,破绽百出呢?” 他的眉间掠过一丝阴云。 是夜。 长安。 大慈恩寺。 厢房之外。 媚娘一身春裳,立在夜空月色下,一发显得素净动人。 不多时,厢房的门开了,一个小比丘尼,缓步而出。 向着媚娘,她缓施一礼,道: “家师已然说了,今日夜深,还请贵人且先归去,明日再言。” 媚娘却摇头缓缓道: “明日,本宫便要回宫了…… 还请师傅,代为通传一二,多做些善事……” 小尼面露难色,正左右踌躇间,忽闻得厢房内传来一声轻叹: “过往之事,皆为云烟…… 为何施主苦苦相缠,只为自己再抓入一丝两渺云烟之气呢?” 媚娘闻言,却只觉得此人定必修行日久,言语之中,竟无一丝烟火气,然这般言语,却似依然是有些旧事旧念,执而不去,于是便朗声道: “本宫本也无意如此…… 奈何本宫只觉得,若此事不得开解,只怕大师日后成佛之道,也未必能够了无牵挂。 诚所谓出家人,当弃在家事。 既然大师如此修为还有云烟之问,便足可见此事在大师心中,尚有一丝半点的遗憾。 若如此,本宫此来,却也算是替大师解去此一点最后的俗世心障,助大师步入正道的。” 厢房内一时无声,半晌,门突然吱呀一声,徐徐开启。 接着,从厢房内走出一个已然是垂垂老暮之态,显已近脱皮囊成真佛之时的老尼来。 她看着媚娘的目光,初时是震惊,片刻之后,却化做了最柔和的月光一般,拂在媚娘身上: “久闻宫中武昭仪,风华绝世,气度万方……更是极为慧相。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若昭仪不介意贫尼一言,日后还是多多亲近些佛祖,说不得,会有些大妙处。” 媚娘点头,垂首合十谢礼道: “论起来,本宫也算是做过几日佛前弟子,如此本属理当…… 还谢大师指点。” …… 片刻之后。 小厢房内。 媚娘看着心寂,轻轻道: “想来,大师已然是知道本宫是谁,来意为何了罢?” 心寂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垂下来,半晌才轻轻道: “陈年旧事,贵人有心追究,自然会来。” 媚娘点头道: “虽是陈年旧事,却是与本宫今日之生息息相关…… 还请大师明白告知,一来了了大师的心结,二来,也算是能帮本宫解开一个困扰本宫许久的谜团罢!” “心谜,即为心魔。 若只贫尼一人之心魔,倒也罢了,若果今日成就了贵人的心魔,那便是二人之事,理当解开……” 心寂长叹一声,目光放在远处,平静而淡漠,仿佛遥远地看着什么人,什么事: “当年…… 贫尼与贵人之父,确有婚约。 也的确是……” 她微顿了一顿,终究还是不能逃出那口业,便双掌合十念了一念佛,然后道: “的确是曾经意深情重,以为终究可成一对世间的凡夫俗妇,恩爱到头的。 可是就在成亲前三个月的一个晚上,贵人的父亲,却突然跑了来,找到贫尼,跪地不起,痛悔其过。 贫尼当时也是颇为吃惊,实在不明白,到底贵人的父亲做错了什么…… 后来他才告诉贫尼,原来前一日的晚上,贵人的父亲出去与几位朝中要员应酬之时,因两个人都是酒醉过酣,又是乱性迷情,竟与一位姓杨的贵家小姐有了肌肤之亲。 虽则那位杨姓小姐不欲张惹此事,更因其自有其爱,不欲与贵人的父亲结为连理坏了自己的一门好亲事,是故特特地嘱咐着贵人的父亲,务要将此事大肆张扬,只将就此遗忘便罢。 然则贵人的父亲生性耿直,又是对贫尼极为爱重,到底也是不能瞒着贫尼的,便一一道出。 贫尼闻言,当时倒也是气愤伤怀了一阵子,可一来敬重贵人的父亲,真诚以待,丝毫不瞒,二来也是着实不愿因此一件荒唐之事,便毁了两段良缘,便决意就此遗忘,婚期如常。 可惜…… 人算,终究还是不若天算。 也不知怎么地,那位杨姓小姐满心期待的那门贵亲家里,终究还是知道了此事,且加上杨姓小姐适时,已然有孕在身,于是便是几家里闹将起来,要退了这门亲事。 杨姓小姐是时年岁也不小了,眼见着那门贵亲已是无望,腹中孩儿又是不能没有父亲,也着实是几近绝境,于是便来哀求于贫尼,求贫尼在与贵人的父亲成婚之后,能够说服贵人的父亲,接纳她,立妾为侧也好,能够有个容身之地便足矣。 贫尼当时终究还是不忍心见她如此可怜,便允了下来。 孰料在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那位杨姓小姐顾念着腹中之子,担忧贫尼会不会因此怨恨她们母子,借以正室之位欺凌于她母子,于是便借她与贵人之父的事,向当时赐婚的先高祖皇帝请旨,要立为正室,以贫尼为侧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十九 陈硕贞点了点头,笑道: “果然…… 他还是没瞒得过你的眼。 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 媚娘怡然一笑: “不…… 其实直到姐姐方才现身之时,媚娘都还未意识到,此番之事,或者与韩王殿下有关。 是姐姐告诉媚娘,到底是谁在背后支持着姐姐的。” 陈硕贞一皱眉,轻轻道: “你是说…… 方才我说的那些话儿,叫你想到是他所为? 可为什么? 便是我说中了你对太极殿那个人的重要性,可这天下人,知道你于他之要紧的,恐怕也不少罢? 为何便偏偏怀疑到了他?” 媚娘淡淡笑着弄了弄衣袖道: “这个么…… 请恕媚娘不能直言了。 陈姐姐有陈姐姐的心事,媚娘也有媚娘的打算。 还望姐姐谅解。” 陈硕贞抬了抬眼眉,看了她一眼,半晌才轻轻道: “看来…… 你是打算与我拖到底,等着援手到来了? 却不知援手是谁? 是那位李大将军? 还是……” 媚娘垂下眼,半晌才不动声色道: “姐姐不必再多思了。 媚娘此番行事,虽则治郎多少也有些知晓内情,可是他却没有意会到,我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此刻,媚娘身边的人,便只有这两位玉氏姐妹。” 陈硕贞眯了眯眼,看着她,突然失笑道: “好一个坦诚以告…… 你要鼓励我,在这里杀你么?” 媚娘却抬眼道: “怎么会? 人都想活,何况媚娘方将育子,怎么会此刻便要死呢?” 陈硕贞却一怔,讶然脱口道: “那你…… 故布疑计?” 媚娘却笑了,和声柔色道: “怎么会?” 她缓缓向前一步,身侧玉氏二姐妹紧张地跟着上前一步,却更显得她步态雍容淡定,神情波平不起: “媚娘既然说了这句话,自然就是想告诉陈姐姐,媚娘无意施疑于姐姐。 更也无意,与姐姐为敌。” 陈硕贞眯了眯眼,却笑道: “原来…… 你是想说服我放弃?” 媚娘却失笑停脚,淡淡道: “说服? 何必说服? 姐姐根本没有要杀媚娘的意思…… 媚娘又何必说服?” 陈硕贞眯了眯眼: “我虽的确不愿杀你…… 可也只是不愿而已。 你也知道,做人,有些时候是会不得不做些不愿做的事的。” 媚娘点头道: “所以,媚娘才说姐姐并无杀媚娘之意,却无说姐姐放弃了杀媚娘的行为。 因为媚娘知道,人之本,本就在于一颗心。 姐姐既然无意,又怎么会真的动手杀了媚娘?” 陈硕贞扬眉道: “我不喜欢这样说话弯弯绕绕的,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媚娘笑道: “姐姐这话便说得有趣了…… 什么叫媚娘直说便是? 该是姐姐直说便是罢?” 陈硕贞眯起了眼: “你到底想说什么……” 媚娘不答反问: “怎么,难道姐姐当真要让媚娘说出口么? 那好,姐姐心愿如此,媚娘也就不得不问一声: 姐姐为何非要媚娘给出一个,能让姐姐放过媚娘的理由呢?” 陈硕贞目光一凝,似暗夜湖水,被冰冻结。 半晌,她才轻轻道: “他说得没错…… 你果然很厉害。” 此刻的陈硕贞面上,已然无了笑容。 媚娘却淡淡道: “无妨,姐姐想明白了便好。 自此天涯海角,自由姐姐而行。” 陈硕贞垂首思虑半晌,突然抬起头,从袖中抽出一柄剑,当啷一声丢在地上,然后看着媚娘灼灼然道: “虽则今日我不杀你,可日后,我却是断然不会放过太极殿上的那个人的。 你我都知道,若是他当真只是个痴情柔弱的昏君,或者我还会放过他。” 媚娘失声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情道: “难不成姐姐以为,自己能够杀得了他么?” 陈硕贞看着她,半晌才长吐一口气道: “不试一试,谁也不知事成与不成。” 媚娘闻言,倒也慨然点头道: “姐姐此言却是非虚…… 好。 既然如此,那媚娘自当替姐姐传话儿与他,叫他好好儿候着姐姐。” 陈硕贞直楞楞地盯着她: “你与我,还真是奇怪…… 今日你我这样的对话儿,怕是他来了,也未必能听得懂罢?” 媚娘却失笑道: “怎么会? 他是最懂我的人。一旦懂了我说什么,那姐姐说的话…… 不也就随之而解了么?” 陈硕贞看着面上洋溢着那样温情而自豪的笑容的媚娘,不由怅然一叹,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媚娘道: “或者…… 只是或者…… 若是我的那个人,没有被你那位治郎最信爱的臣子给无辜杀死的话…… 我今日的笑容,会比你的,更加美好。” 媚娘淡淡一勾唇角: “或许罢…… 只是,这个世上什么都不缺,钱财,人命,时光…… 唯一缺的,便是这个或许实现的真实一例。” 媚娘的话儿,教陈硕贞悠悠一叹,终究还是消失在了夜色中。 玉氏姐妹欲追,却被媚娘唤住: “不必追她了…… 今日的事,也请二位务必不要抢在本宫面前,告诉治郎才是。” 玉氏姐妹互视一眼,心知媚娘是在责怪她们不经自己同意,便擅自暗中跟随于她,听取机密一事,不由愧然应诺。 次日。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与媚娘立在一处,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半晌才轻轻道: “你要说的…… 便只有这些么?” 媚娘不语,只是转过身去,背对着李治。 李治见状如此,究竟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道: “你应当知道…… 一旦你开口……” “一旦媚娘开口,治郎便是将整个天下,也可拱手相赠。 媚娘知道。” 媚娘平静地道: “可正是因为知道治郎会如此,媚娘才不愿意开口…… 因为对媚娘而言,治郎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李治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你是不想…… 不想我与舅舅因此事再生间隙? 不会罢?” 媚娘摇头,缓缓道: “我只是不希望,终究还是从我身上,出了一个使得治郎决意全心对付长孙大人的理由。” 李治沉默,又是半日才道: “可他终究还是伤了你。” 媚娘却摇头道: “这件事……” 她的目光中,闪动着疑惑与淡然两种互相矛盾的情绪: “不,媚娘只是觉得,此事并非只是媚娘听到的那般简单…… 只怕还有更深的内情。 而这个内情,正与元舅公大人这些年来,一直一直对媚娘的提防与回避有关。 元舅公大人到底是一代奇才,又是治郎的舅舅…… 媚娘是真心希望,能够与他相结为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二十一 韩王又是淡淡一笑道: “自然是试探一番…… 她是不是对云若真实的心思,有所察觉了。” 高阳看了荆王一眼,立时恍然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女子,之所以肯为韩王叔所用,全因她以为自己的好师妹慧宁……啊不,是云若姑娘被咱们给捏着了……” 荆王也立时拍了一拍大腿道: “所以说明白了,这陈硕贞是当真以为云若…… 啊……也就是她当成宝贝的小师妹慧宁,真的是被咱们扣着留在本王的王府中,所以才甘愿为咱们驱使…… 而元嘉你要试的,便是这个,是么?” 韩王含笑点头: “虽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可到底是这样的女子,还是小心些的好。 这下也好,如此一来,咱们使用起她来,便也放心许多了。 此番之功劳,着实还在元景你身上…… 若非你能将那小丫头的心思看出来,许诺事成之后,便奉她为妃为嫔…… 只怕她也是不肯的。” 高阳却冷笑道: “可不是? 正所谓贪妇多愚昧,这话儿真真是一点儿也不假…… 也不想想自己的出身,居然还妄想着能够在大事成功之后,立个妃嫔…… 能留她一条活命,已属她万幸。 这样的女子,当真是生下来便是活该当棋子的。” 荆王也笑道: “的确是枚棋子,可棋子与棋子也是颇有不同之处的。 像那陈硕贞,若是她,便只能当个前方冲锋的棋子,可是这云若么……” 荆王淡淡一笑,眯起眼睛,似在回忆什么道: “也是颇可以多留一些情面的。” 韩王与高阳见她如此,也只能摇头,李元嘉良久才道: “无论留与不留,都是日后的事,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要设法阻止新储之立。 说明白点儿,储位一日不立,他李治便一日立足不稳。 如此一来,咱们才能有机会。 若是新储立了…… 只怕,日后便不好收拾了。” 永徽三年五月初十。 长安。 太极宫中。 弘文馆内。 长孙无忌方将看着李忠与几个世子伴读一道将今日的功课念完习完,便听闻外面传来消息,道禇遂良急见。 他微一思忖,便立时出来,跟着小侍一路走到侧殿下室之中,见到正急得团团转的禇遂良。 见他如此,长孙无忌心知必有大事发生,看了眼身后跟着的阿罗,阿罗便立时会意,转身带着那小侍一道而出,去殿外候着。 这边厢长孙无忌才问道: “什么事这般急?” 禇遂良叹了口气,看了看左右才道: “老师,此番可是大事不妙了! 那氏族一派之中不知道到底是做了什么心眼子,竟然联合起来,一并要拥立许王为太子了!” 长孙无忌闻言,瞪圆了眼,半晌才道: “你说什么? 要拥立许王?! 谁的主意?!” 禇遂良低声道: “正是那崔卢二氏出的主意…… 眼下却不知到底是什么心思促得他们如此行动…… 可此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了的事儿了! 方才太极殿里的人已然是传了话儿来,说是奏疏已然递到主上案前了!” 长孙无忌咬牙,半晌才急怒道: “那萧王二氏呢? 他们就没有反应么?” “怎么没有反应! 可是一来他们到底在朝中之势,不若崔卢二氏之强,二来,二来那德妃娘娘李氏的母家,也是一并在后支持着…… 所以…… 所以一时间竟是不能止了!” 长孙无忌恨声道: “也不奇怪…… 王萧二氏过往行事,多有狠绝之处…… 其他诸氏会有如此态度,也本在意外之中…… 可是……可是怎么会来得这般快!? 再说,为何是许王?” 禇遂良叹道: “具体情况,学生也未得详情…… 只是听闻那李德妃母家,似乎有意劝说德妃,收养许王为子……” 长孙无忌立时沉下脸: “原来她们打得这般好主意…… 竟然是要学皇后来了……”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道: “真以为天下无人了么? 朝中无人了么?” 禇遂良却看着他道: “老师意下如何? 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罢了,此事也不该咱们插手…… 自有皇后她们去操心…… 咱们只要守好了许王,不要让他被无辜牵连便好。” 禇遂良叹道: “何尝不是如此呢…… 这些女子,一心二心地只求自己,却从来未曾想过,她们如此,岂非也是将许王推上了一条险之又险的道路……”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 “她们又怎么会在乎? 这些女人,有哪一个……” 他突然停了口,怔怔地看着半空半晌,突然转身道: “若是武媚娘知道了此事…… 她会如何行事?” 禇遂良一怔,不由脱口道: “老师的意思…… 是想借她之手,保住许王殿下不涉此事?” 长孙无忌沉重地叹了口气道: “虽则老夫百般不愿…… 可有一点,却是不假的。 也许在这大唐后廷之中,武媚娘已然成了一个不能缺少的存在了。” 是夜。 子时过半。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突然被惊醒了。 她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为何被惊醒的。 她只知道一件事——在她醒来之时,那道人影,已然立在自己榻前。 刹那间,她只觉后背一阵冷汗冒出,全身发凉。 环顾左右,这才发现,瑞安也好,文娘也罢,都不见踪迹,只有她自己。 转身,她看着那个人: “你是谁?” “娘娘不必知道我是谁,娘娘只要知道一件事—— 眼下若是我想娘娘死,那么娘娘必然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弘儿…… 媚娘心里默默念了一句,下意识地将身子向着后偏殿的地方挡了一挡,这样的行为,却被此人看破,他无声一笑道: “娘娘安心…… 我不会伤害代王殿下的。 我此番来,只是提醒娘娘一件事。” 媚娘看着他,心里慢慢定了下来,缓缓道: “什么事?” “娘娘近日,可要看好了许王殿下…… 莫叫他被人伤着了。” 媚娘一怔,挑眉看着他: “为何你来找我? 你到底是谁?” “……娘娘不必知晓…… 娘娘只要知道,许王殿下有危险,这就足够了。” 言毕,此人便欲转身而出,却被媚娘唤下: “等一下! 此番你入宫示警,是你自己的意思罢? 只怕元舅公大人,未必知道你的本心呢? 罗大人!” 那身影倏然定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二十三 “她自然是不会的叫人瞧出来的……” 瑞安悄悄道: “否则按着高祖皇帝的遗旨,她李姓女子天生有风疾的,无论如何德才兼备,如何贤淑温厚,也是不能入宫的。” 媚娘点头: “高祖皇帝自己便深受风疾之苦,又是素知此疾乃李氏一族旧疾…… 自然是不愿再有后世儿孙延袭此症。 这么说来…… 德妃入宫,却是瞒了此事了?” 瑞安点头: “多半是,而且怕是此事牵连甚广呢!” 媚娘微一思忖便点头道: “确实如此…… 当年一力奉她入宫的李氏一族且先不论,太医院之责便是逃不掉的。 还有皇后,德妃与贵妃均是她一力举荐入宫,若说她不知此事,实在不能教人信服。” 瑞安也道: “可不是么? 论起来,这皇后也当真是该罚了。 想她当年大力举荐的几个,又哪个是棱棱正正地为妃的。 主上便是因此赐她个当责之罪也是应当的。” 媚娘却点头道: “如此说来,倒是也不奇怪了……” 她又顿了顿道: “这些年德妃一直都是隐忍着,可我总是觉得,她非是那般无欲无求之辈…… 想来竟是有这等隐情,所以才被迫隐忍呢!” 她长出口气道: “我就觉得奇怪…… 永徽元年正月感业寺里,她为了一个站位便是那般大的气势…… 如今却如此隐忍…… 不过想来,此番之事一出,她想瞒,也是瞒不住了。” 瑞安道: “娘娘的意思是萧淑妃会……” 媚娘断然摇头: “她是不会的。 对她而言,这些年的恩宠渐驰,已经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宫妃换的太快,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瑞安想了想,倒也点了点头道: “那如此说来…… 皇后也是不会对她为难的。 毕竟关乎己身,说不定还要设法替她解了此难呢!” 媚娘却笑道: “你是这么觉得么?” 瑞安一怔,看着媚娘道: “娘娘的意思是……” “以前德妃瞒得好,以她的出身家世诸般条件,实在是皇后手里最有力的一把剑。 可是如今她的病症是再也瞒不住了,对皇后而言,这把利剑,就变成了一把烫手的焦炭了……” 瑞安立时会意: “在皇后心里,德妃的病情,与她入宫时的隐瞒,是会致命的大错…… 所以皇后或者会为了此事,而对她下手?” 媚娘轻轻一笑: “或者? 只怕是已经吧?” 瑞安一怔: “娘娘的意思是…… 此番德妃发病,就是皇后的手笔?” 媚娘轻轻一笑: “与其被他人发现,握住把柄,不若自己亲自动手,且先将事发了,再拉了我,或者萧淑妃来当做事主,便什么都太平了。” 永徽三年五月二十。 事实再一次证明,武媚娘的预见之能,对王皇后等人的了解,已经是无所不可的地步了。 是日,太极宫中又传消息,德妃李氏,被诊出风疾。 一时间,朝野宫廷议论不止。 是夜。 长安。 长孙府。 罗飞入内室时,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裴行俭等重臣立时抬头看向他。 罗飞先向长孙无忌行了一记大礼,又见过了其他诸人,然后才道: “主人吩咐的事情,阿罗已然办妥了。” 长孙无忌看看他: “那个乳娘找到了。” “是,正如主人与诸位大人所料,当年德妃进宫时,为了隐瞒此事,曾派下了大笔银两来安置那些知道内情的老家人。 这乳娘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此番德妃病发,她与族中之人也知道事大,便寻了江湖中一个杀手组织动手了。 那个乳娘倒也是个机谨的,当年故布疑阵,说是逃回了老家,实则却是躲在西市一家李氏老板开的,名为永安书肆的坊子里以抄书为生。 那李氏竟是未能寻得着她。” 长孙无忌目光一凝: “那书坊主人的来历……” 罗飞道: “这便是那乳娘过人之处了。 她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来,那家永安书肆,是当今主上早年身为晋王时,先皇后文德娘娘赐与主上的私产,便料定德妃与德妃母族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此处动手,竟是躲了下来。” 长孙无忌眯起眼,口里反反复复只是念了几遍永安书肆,便点头道: “确实如此,当年文德皇后娘娘薨逝时,将自己名下一应的私产,全部留了与当年的主上。 适时主上年幼,便是先帝着王德暗中打理。 若是论起来…… 只怕那些私产,已然于主上登基,甚至是立为太子之前,便移交主上了。” 裴行俭深思半晌才道: “那若是这般说…… 主上已然是知晓此事了?” 长孙无忌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叹道: “若是一年前,老夫必然会定语,主上不知此事,可是一年后的今日……” 他摇头,苦笑: “我实在是没有这个把握,说主上完全不知。” 一时间,诸人皆是沉默。 良久,褚遂良才道: “那么老师,接下来…… 却还如何?” 他从袖袋中掏出一本折书道: “这…… 还要不要……” 长孙无忌断然道: “递,必然要递! 无论如何,德妃与李氏一族欺君罔上,罪不可恕,身为国之重臣,此为职责所在。 只是……” 长孙无忌犹豫半晌道: “只是这递上去的时间…… 却要再三思虑一下。” 褚遂良也是点头道: “说到底,眼下德妃之事,尚未事发,此事又是事关皇家内密…… 唉,此刻若是早早将此事发难,只怕有心人会拿主上的身子骨说事,说主上既然身为李氏子孙,说不定也会有这风疾之症,否则又为何如此在意此事……” 诸人又是一番沉默。 良久,长孙无忌却看了看其他人,下定决心道: “既然如此,也只有权机相变了…… 阿罗,你去安排一下,明日,我要与那武昭仪见上一见!” …… 次日,太极宫。 立政殿中,媚娘听得瑞安回报,不由一怔,半晌才道: “这么沉不住气么……?” 她来回踱步半晌,才轻轻对瑞安道: “你现在去太极殿,就对主上说……” 她微一思忖,便道: “就说弘儿不适,请他速速移驾立政殿。” …… 片刻之后。 李治入殿时,面上微微有些焦急的神色,在看到正被嬷嬷们抱着,于软毯之上呵呵笑着学步的李弘后,总算是送了下来。 “媚娘,你怎么拿弘儿来吓我?” 李治一转身,便埋怨她。 媚娘轻轻一笑道: “眼下这等时候,必然朝臣们都守在太极殿与治郎议事,若非弘儿,只怕他们轻易不肯放了治郎出来呢!” 李治虽然因为虚惊一场有些埋怨,可到底媚娘说的有理,他又深知媚娘的性子,便也只是点了点头,坐下来握着媚娘的手: “那…… 到底是何要事,能叫你破了一直以来的规矩?” 媚娘看了一眼瑞安,瑞安会意,立时小步跑上前去,一五一十地将长孙无忌要见媚娘的事由说了个清楚。 李治听毕,一时也是哑然: 长孙无忌是他亲舅,他也更是明白其心思性格,是以此番长孙无忌之举,莫说是媚娘诧异,便是他也颇为吃惊,不过又仔细想,他倒是也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情,叹道: “若是舅舅…… 此事论起来也是不奇怪。” 媚娘挑一挑眉,看着李治。 李治叹道: “父皇,皇祖,甚至更早的皇太祖…… 李氏一门,子子孙孙祖祖辈辈,大好英年却终止在这风疾之上的,不知凡几。 有件事,你或者也不知,其实父皇当年会最终定了我为太子,多少也是因为察觉我的风疾,是有意伪装出来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长叹了口气: “当年的母后也是曾暗示父皇孙道长曾向她保证,我这一生,都不会受风疾之苦。” 李治仰望殿顶,轻轻一笑道: “因为我幼时落水留下的水寒之气,却恰恰好克了这风疾之苦。 媚娘,对于父皇而言,或许不想让他之后的继承人再如他一般,身为理治天下事的君主却连自己的寿命都不能长保…… 这样的心情,也唯有父皇他们才能体会。 而身为姻亲又是好友又是君臣之情深厚过于其他人的舅舅…… 就更不能容忍同样的痛,在我身上出现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二十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二十七 那小奴婢见萧淑妃动了气儿,一时倒也不敢再吞吐了,便将事情说了个底儿掉。 原来那日那个叫梅香的丫头,确是被千秋殿的新入小侍给唤了去。 这丫头倒也并非全无防备,临走时梅香还特特去看了看这个装睡着的丫头,可到底是没被看出破绽来。 于是她便得机,从后面趁着夜黑,一路跟着这个丫头走到了外面…… “娘娘其实也不必怀疑那梅香丫头对娘娘与殿下的忠心。据奴婢所闻,那小侍来,竟是向梅香求情,看看能不能寻个什么机会,把他也调入咱们千秋殿的。 原来那小侍竟是梅香丫头的表弟,因着两人都是家里穷没得活了,这才入了宫。 又因着是初入宫,不懂规矩,加上在万春殿里惹了不知什么事,被红绡盯上了,一个劲儿地只是与他穿些小鞋子,眼看着连命也要保不住。 于是这才来求梅香,只想着姐弟二人守在一起也算有个照应,便求着能入咱们千秋殿的门。 可梅香自入宫来,随常都是跟着雍王殿下伏侍,又受娘娘亲调,虽说没什么心眼儿,却也是懂得一些规矩,便劝她那表弟打消了这等心思,还说若是自己被娘娘知道与万春殿的这样私下来往,只怕是也少不得要的责罚。 又说了好些子日后设法请雍王殿下帮他调到御膳房这样的闲差,也算是有些着落了。 可那小侍却哭了起来不愿意,说他知道了皇后一桩大事情,是针对娘娘您的。 虽则眼下那红绡还没发现他与梅香之间的关系,不曾往这块子上想,可日后一旦知晓,他必然性命不保,所以才来求梅香救他。” 萧淑妃听到这里,已是动容,看着那奴婢道: “你可听道是什么事?” “听到了,梅香那丫头根本没信他的,便随口问他是什么。 那小侍却说…… 他负责皇后的宫中内寝凤榻清扫之事,某一日在打扫之时,无意地按动了床头之下的暗格,发现暗格中藏着一个怎么也打不开的盒子。 当时正好红绡在身边儿,见了此事竟是面色大变,立时打了他二十棍不提,险些还要以手脚不干净的由头,杖杀了他。 只是他命大,偏巧那日发现这盒子时,陈王李忠,还有许多人都是在场的,眼睢着他没做什么坏事。 加上陈王李忠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可怜他,一味地替他拦着,红绡也便不好罚他。 只不过从那以后,他在万春殿里的位职便被贬到了最低的内阍史,还几次三番地发觉自己身处险境…… 所以他才起了疑问,于某次皇后与红绡独处之时,借着内阍史持掌钥匙之便去偷听,这才知道里面竟是一封密告信,皇后还说被他知道了这封信,他是断然不能活过十日了,否则十日后此信便要派在大用场上。 到时若是被这小侍给说破了,只怕……只怕……只怕淑妃娘娘您便能逃过一劫什么的……” 萧淑妃阴着脸: “那梅香丫头就这么轻轻放过了此事?” 这丫头还没开口,一边儿的一个机灵些的丫头便上前一步悄声道: “娘娘,若是以梅香的性子,怕是不敢惹的。 这丫头看着长了一副好模样,其实却是个憨货。 这样的事情,她莫说是想,便是猜也猜不来的。 再加上她那个表弟,奴婢也替娘娘先把过关——到底是一家子人分侍咱们殿中,若是不可心的,哪里敢叫她接近雍王殿下? 所以多少也知道那个表弟的德行——平日里最是好吃懒做,与他这个一味勤勤恳恳的姐姐大不同。 便是梅香自己,平时也是多不信他的。 何况当初这表弟与她分开,便是她自己向内司陈公公求了的,说是若这表弟留在她身边,必然是要败光她那一点点的积蓄…… 自然是不会理她的。 这些呀,奴婢可都事先查得清楚,断是不会错的。” 萧淑妃闻言,面色稍霁,又想了一想,口中只道: “不错…… 那丫头,本宫看着倒也是个安生的人。 多半就是如此了…… 那你为何当时不来报? 却拖了这几日?” 跪伏在地的小丫头心里一边暗駡那守在淑妃身侧的小丫头抢自己的功,夺自己的风头,一边儿头也不敢抬地道: “娘娘的事,自是大事,所以奴婢没有打听清楚之前,也是不敢轻易上报的…… 生怕那梅香与她表弟竟是串通好的。 可这几日里来,仔细地打听过,她表弟说的竟是真的。 而且就在今日,万春殿里的红绡又以那小侍无理冲撞皇后为由,将他罚没入了掖庭狱,只待着明日午后便要判出宫,流于边塞之地服苦役了…… 梅香这才慌了神,来找奴婢说这些事,奴婢又打听了一番,确认当时的情况非如外界所传,是那小侍无礼,而是皇后与红绡有意为难之后,这才敢定了信儿,告与娘娘来的!” 萧淑妃立时腾地站起: “你说他已然被关到了掖庭狱?!” “是!” “来人!” 萧淑妃纤眉一扬,目光疾厉道: “传本宫的话儿,速召掖庭副使来见!” 三刻钟后。 太极殿中。 李治正朱批奏疏,闻得德安来报,眉毛也不动一下,只是丢了手中已然批过的奏疏,又换了一本,一边儿看着一边儿道: “淑妃去找了?” “找了。 眼下那掖庭副使已是从千秋殿角门儿出来了,正小心着呢。 主上,要不要顺便先治了他?” 李治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不必。 眼下还没有动他的必要,既然如今知道了他是淑妃的人,以后媚娘用起来也就是更加得当了。 且不理他。 淑妃那边儿如何?” “另外一队人已然从千秋殿里悄悄儿出发,从西边儿千步廊一路行到了宫门前,只等着天一亮,宫门一开,便立时出宫,去请那能开宝盒的巧手师傅了。” 李治点头道: “好,一定要保证他们有惊无险地出宫去寻着师傅,明白么?” 德安刚应下,却又一怔: “主上的意思是……” “淑妃多疑,若是太过顺利的话,只怕会再生枝节。 媚娘想不到,瑞安想不到,你还想不到,那便是这些年你跟着朕,学得不够了。” 德安恍然,立时恭声言是,又道太原王氏在京中的府上很是有些得用的人,眼下正派上用场。 李治摇头道: “不妥。 那几路暗棋,朕还要留着,以待日后有更大的用处…… 何况若是做得太明,萧淑妃反而会怀疑。 你记着,处理这些事,要时时刻刻站在皇后的角度上考量…… 眼下若果是她犯了这样的事,会露自己的底儿么?” 德安又是叹道李治神断,于是便道: “那…… 是要安排谁呢?” 李治想了一想,却道: “叫明安去。 明安的身份最是适合。” 德安一怔,立时会意: “主上的意思…… 竟是还想借此良机,往萧淑妃身边儿再楔上一枚钉子?” “不止是她,还有皇后。” 李治拢了拢青金龙袍的箭袖,放下手中的朱批,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 “对皇后与太原王氏一族而言,他们是没有意识到,于他们而言,王德才是这整个太极宫中,最能危害他们的存在的。 相反,只怕他们还觉得,同氏同族同宗的情份,能让王德出手护着他们。 只是王德一向在朝中廷内,都是表现的持中中立,他们一时也摸不住他的心思。 如今若是王德最亲重的明安出手,替他们解围,他们立时会想到,这是王德的示好信号。 而淑妃也不傻,自然也会想到这一层。 可是朕料定了她在素节得储位之前,是不敢也不能与王德翻脸的。 所以就算王德表现出来的是私心回护,她也只能忍下。” 德安点头叹道: “可到底淑妃的人是不会被明安伤着的,她所图的事也是能成的。 所以日后师傅只要稍加提点,暗示她此番明为阻止实为护她行事,因为师傅发现皇后有意拦截…… 这样淑妃便会承了他的情…… 不过淑妃能信么?” “她自然不会信。 可出手的是明安,她又不得不信。” 德安立时明白了: “当年之事…… 明安看似是被昭仪娘娘与瑞安给害着的…… 是以这些年来才明着看似极不得志。 想必淑妃也会认为是他欲助昭仪娘娘之敌,使昭仪娘娘受难吧?” 李治点头,淡淡道: “从来不能宽容真诚待人的淑妃,又怎么会信如今的媚娘与明安之间,竟是这般的深厚交情? 自然是认定他要报仇的。 所以…… 媚娘的计,便又成一重。 而且自今日起,朕对千秋万春二殿一度失去的控制,也重新拿到了手中。” 李治目光灼灼,淡淡一笑。 德安点头,无声应礼,悄然退下自去安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二十九 裴行俭一怔: “怎么叫做帮了皇后便等同帮了武媚娘? 这事又与武媚娘扯上了什么干系?” 长孙无忌淡淡地看了一眼裴行俭道: “眼下武媚娘已然得了昭仪之位,也有了儿子。 你觉得,她接下来的目标,会是什么?” 裴行俭微微思量一番,立时恍然: “是进一步封妃! 王皇后此番有意抛掉李德妃这枚弃子,若是武媚娘拿到了她的把柄,自然便方便进一步封妃了。 在王皇后看来,自己的后位尚算稳固,眼下最期待的便是替自己的嗣子陈王殿下争得一个储君之位。 所以此番若果然助了武媚娘封妃,说不得她也要投桃报李,向主上进言立陈王殿下为储。 她们有利益上的共同之处! 可对萧淑妃而言,若是武媚娘一旦封妃,那她的一切便都没有了…… 所以她必然要破坏这份联盟的可能! 而最能达到她目的,将此事闹得最大化的方法,便是将此事一一昭于天下! 将李德妃与王皇后,牢牢地绑在一起!” 长孙无忌点头: “正是如此…… 所以,眼下咱们最要紧的,却是借此良机,将后宫这内闱相争之风,杀一杀…… 让主上看一看,这大唐后廷,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如此一来,主上必然会痛定思治,好好儿治理一番了!” 长孙无忌冷冷道: “不止是后廷…… 便是前朝有些人,也该好好儿收治一番了! 敢违了高祖铁律,为了一个名声与自己女儿的地位稳固,而私送残女入宫…… 哼! 任他王李二氏有天大的本事,此番也是逃不过去了! 而那萧淑妃强力要搬自己根本搬不动的石头…… 下场只能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 次日。 太极殿中。 禇遂良上本,参李德妃与李氏一族,王氏一族欺君之罪。 李治大怒,着令当庭严审。 而同一时刻。 得到媚娘吩咐的文娘,也在王皇后、自荐而来当证人的萧淑妃、长孙无忌等人的目光下,送物入太极殿中。 当她听闻此番之事是为何时,不由一时语出激愤,直指皇后当年竟是有意害了先太妃徐氏,为的便是隐瞒今日之罪! 一时间,太极殿上,惊动不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三十一 永徽三年六月二十一。 太极宫。 唐高宗李治,首发内廷秘诏: 中宫王氏,德行不修,竟因私交,而着延使残女入内为妃,实为大过,着罚俸一年,禁足半载,每日于殿中抄修经文为悔过。 中宫父王仁祐,与女同谋,亦当重责,奈何事涉内闱之秘,且又有勋爵之尊,着罚俸一年,府中悔过半载,以儆效尤。 德妃李氏,身有隐疾,却隐而不报,欺君之罪诚可诛也,然念及其为天子同姓,又素性无劣,仅以妇德有失之罪,革其一应品封,着贬为庶人,打入掖庭冷宫,终身不得外释。 其李氏一族,亦有同罪,应责者责,应罪者罪,一应交由禇遂良代理。 另有掖庭狱中侍者立政殿首侍文娘等三人,虽察确系无辜受累,然背主之事确是有之,着贬一应位分,尽为侍人,三年内不得擢升…… 立政殿。 媚娘听闻这些回报之后,慢慢点头道: “这样便好…… 好歹第一步是成事了。 接下来,便是要看那王萧之斗,结果如何了。” 瑞安笑道: “可不是? 那王仁祐今日还没出宫呢,便在宫城门前大骂萧氏一门净是出些狐媚惑主之辈呢! 且还一味地叫着要扶立正统…… 娘娘,您说可笑不可笑?” “的确是可笑。 他到底还是没明白,所谓的正统,是要天下人,要君主臣民都认了,那才叫正统,否则只是立在其位上……” 媚娘摇头,淡淡冷笑道: “还不过是个花样子罢了。” 瑞安点头称是,又道: “那娘娘,下一步,该如何走?” “很简单,趁着这个时候,咱们也该做一做人情与皇后了。 说到底,她究竟是中宫,且此番文娘毕竟是多少得罪了她。 为了文娘,也为了许王殿下,咱们还是给她做一个人情,叫她以后不要时时处处盯着文娘的好。” 瑞安一怔道: “娘娘的意思是……立储?” “本来就要行的事,若是我说了,再交与文娘与她传话…… 想必,她对文娘的怨恨,多少会少一些。 文娘要是再机灵一点儿,再会说话一些……说不定她会起了些招延的心呢! 那到时,咱们便又多了一条眼线了。” 永徽三年七月初二。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听着殿外传来的阵阵乐声,媚娘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书卷。 一边儿替她锤打膝盖的瑞安不解道: “娘娘,到现在了,瑞安也还没明白过来…… 这储,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这般立了? 元舅公与皇后娘娘一族方将斗过一场,正跟乌眼鸡儿似地预备着后招呢…… 怎么文娘不过去提点了皇后几句,她便这般开慧,能将元舅公给说服拿下了?” 媚娘淡淡一笑道: “那是因为皇后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 也把元舅公想得与她一般了。” 媚娘缓缓起身道: “在她眼里,她只是当元舅公同她王氏一族一般,最渴盼的是家族繁盛…… 所以依她之心,若是她与元舅公争斗起来,元舅公自然不会保陈王上储位。 可惜,元舅公的为人,却是外圆内方的一个。 这么些年,看似是把持朝政,独揽大权,甚至有权臣之嫌…… 可实则他却是一个真正肯为大唐牺牲一切的人物。 是以此番无论他与王氏一族斗得如何,储位都必然是陈王的。 这是早已定下的事情。 只是皇后与王仁祐以小人之心度了他这番君子之腹,却正好方便了咱们,利用这一点来做些文章…… 让皇后更加坚信,眼下的我,只是有心与她结交,却无意与她为敌。 如此一来,短时间之内,她便不会再将矛头指向咱们了。” 瑞安点头恍然道: “原来如此…… 娘娘早就安排着文娘去暗示皇后,可以拿姐姐已有子,若不早早立储,只怕会危及大唐之语来劝着元舅公且先休战,保了储位再议…… 一来是想让皇后相信,至少眼下娘娘还不打算对她出手,所以此番她宫中之事必然与娘娘无关,是那萧淑妃动的手。 二来也是为了文娘短时日内,不再被她给盯上…… 是也不是?” 媚娘点头。 瑞安却笑道: “可笑皇后却不知道,元舅公其实也是借机行事…… 他早就明白皇后不会理解他的心思,必然会出此策,一来借机奉陈王上位,以定前朝后廷心,二来么……” 瑞安却又一笑道: “二来也好借此良机,松懈了皇后与王氏一族,借着萧氏一族与萧淑妃的手,把太原王氏在前朝之中,那些看不见的暗线,一一地挖出来。” 媚娘正色道: “没错…… 这才是最紧要的。 原本这氏族一系,也是无害的,甚至可说与我大唐朝政居功匪浅。 可是如今皇后与王仁祐如此昏乱,竟然为了区区后廷之争,与心存谋逆的韩荆等王相谋…… 那便是断断留不得他太原王氏在朝中那些旧门生了。 需知他们行下这等事端时,必然是由韩王或者是其他看似与谋逆无关的人出面来说服他们。 也唯有如此,他们才会相信自己只是在做宫闱之斗,而非谋逆之争…… 所以必然的必然,韩王为了拿住他们这股子力量,要留下叫他们太原王氏一族逃也逃不掉的把柄…… 氏族一派,最重自己名声,甚至比谁当皇帝还更重要。 韩王也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要拿住了他们,以期日后他有意谋反时,能够说服太原王氏一系为己所用。” 媚娘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若说以前,我与她,只是争夫。 那现在,便非如此…… 而是我要保住治郎的江山与性命。 而她,却是在无知之中,将自己一系的性命都交给了一个绝对不应该交给的人。 所以…… 为了治郎,我原本想着让她只是退位为女官,离宫而居,如崔氏一般有个好结果的心思…… 是要不成事了。” 媚娘肃容道: “王善柔…… 从她同意她父亲与韩王见面的那一刻开始起,她……还有她的母族,都注定了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瑞安点头,沉默不语。 良久,媚娘又道: “那元舅公可动手了?” “动手了,前些日子狄大人已然被派往京外,开始调查太原王氏一族的根根脉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三十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三十五 荆王长出口气,看着韩王的神色,已是比他初到之时,缓和了许多。 半晌,他才轻轻道: “不过王兄,会不会也是你太过在意了? 毕竟那样的传递之法…… 常人难断啊!” 韩王沉重道: “是呀…… 本王又何尝不希望是这样呢…… 只是…… 被察觉了,便是察觉了。” 荆王看着他,突然道: “那若不是李治,会不会…… 是李泰呢?” 韩王一怔: “李泰?!他?” 他的目光,突然一亮: “是啊…… 他可是本朝第一懂画的…… 莫非…… 当真是他?” 这一回,换韩王自言自语了。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展开手中画卷,看着画中的下山之虎,不由冷笑一声。 德安在一边儿立着,见状如此,不由道: “主上,便是到了今日,德安还是没明白,主上到底是怎么从这些收集画儿上的事儿来察觉出韩王有不轨之心的。 毕竟韩王爱书好画,天下皆知啊!” “是啊…… 天下皆知韩王叔爱书好画,尤喜龙马虎豹。 朕在年幼尚未为太子时,也觉得他这个,当真是颇为风雅,心向往之。 只是当时觉得有些奇怪,王叔给朕的印象,向来是温文尔雅,谈吐脱俗。 怎么喜好的这些东西,却偏偏都是些常常被人拿来象征些权鼎之物?” 李治淡淡一笑道: “不过到底当时年纪小,又不懂得人心虽难测,可一切的心思,却终究会从自己最喜爱的事物上显露无疑的道理…… 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多的想法。 直至后来四哥告诉朕,父皇临终前,曾提醒他注意一下韩王叔的画儿…… 朕时为太子,才醒觉只怕韩王叔的野心,早就写在他的画儿中。 果然,寻了机会拿了他几副流落在宫外亲友处的画儿,与他每日里呈于朕处以为表献的画儿比上一比,同样是龙马虎豹,可精神气势,宫里宫外的画儿却是截然不同。 宫里的看似温驯中和,实则软弱无力;宫外的却正好相反,虽看似游闲之态,实则却是霸气隐含,威势十足。 显见他是有心的。 更加重要的是……” 李治以指,轻轻擦过了韩王的跃马图,之后敲了一敲,才笑道: “那时,朕发现了一件事,韩王叔有些画儿,笔法有逆锋之像——虽则画功之上,逆锋本属常态。 可他那些逆锋之中,很有些本来不该逆的。 韩王叔如此画中大家,实在是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德安会意道: “所以主上才着德安将这画儿拿去给咱们的影卫中,擅长于藏密隐物的验一验,结果一验,才知道原来这传递的机密消息,都已然用最细的绣丝,一根单线绣在裱画的底裱上。而且由于底裱之外又加了一层厚实的外裱,面儿上又有画纸本体遮着,那些逆锋,又有加重了那些丝绣字处的颜料厚度的效果,使人一发难以认出来……若是不将后面的外裱拆掉,或者是将画纸撕下来检查,这般细如发丝的绣字,怎么摸也是摸不出来的。” 李治冷笑一声: “是呀…… 不但摸不出来,便是连想也想不到的。 任谁会想到,这消息就藏在画纸之下呢?” 德安点了点头,恍然道: “原来如此……” 不过,他很快又问: “可是主上,虽则这般精细,也确是隐秘不易被人发现。 然若是绣起字来,实在太难。 且不若书写来得快捷方便。” 李治点头,徐徐起身道: “若你所说,本也有理。 然你却忽视了两件事。 其一,王叔秘传消息之时用的绣线,却是单丝线。 莫说是熟手绣娘,便是普通的新手绣娘,也是能绣得极快的。 只求能表意达形,不求其美观…… 那可是比写字快得多。 其二,既然是裱糊在里面,那封裱时总是要用浆子。 这浆子上去时,若是字迹未干,只怕会毁了字。 便是字迹干了,浆子极湿,只怕也会容易被毁…… 却不若绣字,怎么洇也洇不坏。 其三,也是最紧要的。” 李治转身,看着德安道: “字迹可以模仿,可是绣法…… 若非绝手,恐怕是难以仿得出。 而且其他诸如绣字所用的丝线等物,也是可以做些特殊的标记,不易被毁。” 德安眨了眨眼,长叹道: “那韩王…… 这等心思,实在也是古来少见…… 只可惜了他,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李治给了他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半晌才轻轻道: “你已看透,何必说破? 他自寻死路,本也是别人管不了也管不得的。” 德安点头,沉默不语。 …… 同一时刻。 长安。 芙蓉园中。 李泰看着书卷,突然听到外面儿传来一阵阵的呼喝声,不由轻轻一笑,伸手去掀了帘子来看。 却原来是自己两个孩儿,正在阁外趁着月光如水,比试剑法。 “殿下你在做什么?! 明明刚好一些……” 一侧正掀帘而入的濮王妃阎氏见状,半是埋怨半是含嗔地急忙上前来,扶起他坐直道。 李泰却笑道: “不妨事…… 我眼下还好得很。 对了,韦待价可来了?” “一早儿来了,在花厅里等着…… 你现在便要去见他么? 人家夙夜赶路,也是累了,还是请人家好好儿休息一番,你明日再去见罢!” 李泰看了眼阎氏,目光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 “我知道…… 你不是体贴客人长途跋涉,而是心疼我…… 不过无妨,我眼下还觉得不困。 何况,此事甚关紧要,还是请他来这里罢! 我便在这里坐着,歇着,你在一旁边也看着我,好不好?” 阎氏无奈,也只得点头。 俄倾,韦待价便满面风尘地走了入内,先礼一番,然后坐下,直道: “殿下,滁州那边的事情,狄老弟已然是打点妥当了。 此番那兵器库便是不能为主上所用,至少韩荆二王也不敢再打它的主意了。” 李泰点了点头道: “主上出手,自然是雷霆手段,这样的结果,本在意料之中。 那狄仁杰眼下何处?” “他此刻去了并州,说是想查一查,看看武昭仪当年的某些旧事一再被揭出来,是不是与韩王有关。” 李泰又点头道: “他办事一向稳妥,你呢又是机谋过人,都是极信得住的…… 只是出门在外,还是万事小心得好。” “是。” “对了,还有一桩事…… 之前曾与你说过,那韩王传递消息的书画之巧妙之法,可告与主上了?” “说到这个,倒是不必了。 前些日子飞鸽密奏于主上时,主上却说他早已知晓,不必多言了。” 李泰又点了点头,笑道: “到底是主上,先察先觉,强于常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三十七 禇遂良一时哑然。 长孙无忌长出口气,看着禇遂良道: “此番之事看似她是力求其稳,实则却是在借李德妃之事,向咱们暗示几件事: 一,她知道的东西很多,很多。 但她却有自己的心思,不愿牵涉太多宫闱之事,不愿争太多。 德妃隐秘如此,她能知晓,是证明她于宫中耳目之明之聪。 而她不愿出头相争,是因她不愿相争。 二,她无意争风上位,否则单单一个德妃之事,只要她有心,那闹成大事来,必然中宫易主。 可她没有,因为她本也不愿意与人相争这后位,只是无奈,中宫失德,若她不争,则自己母子二人的性命,便难以保全。 三,她借德妃之事,揭开旧日隐秘,意在告诉咱们,这些年她针对皇后与淑妃的真正原因,并非她二人屡屡相难,也非她二人是她争宠路上的绊脚石那么简单。 只怕更深层的,或者说是真正的理由,是因为她一直在怀疑,或者说已经掌握了一件事的真相: 先太妃徐氏的死,是皇后与淑妃一手造成。 而之所以要这么做,为的便是堵住她武媚娘当年回宫之路。 四,也是最后一点。 她是想借此番之事,再一次认真地告诉老夫,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对老夫不利,对咱们这些朝中老臣不利。 虽然是咱们一再参她狐媚惑主,身份低下不配侍君,她也不介意。 只要能留在主上身边,她便什么都不介意了。 甚至,若是咱们有需要,而这样的需要又与主上无妨,甚至是有利…… 她还会主动出手相助。” 禇遂良听毕了长孙无忌的话,长叹一声道: “原来如此…… 那如此说来,这武媚娘,倒是当真与咱们无害了?” “不止与咱们无害,便是于大唐,眼下也是有利无害。 只是将来……”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望着星空道: “谁又能说得准将来之事呢?” 禇遂良一时也是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轻道: “那老师的意思是…… 此番,咱们可与她合作?” 长孙无忌摇头道: “不是可以与她合作,而是必须与之合作。 遂良啊…… 眼下能将这混乱不堪的大唐后廷整治一番的人,或者只有这个武媚娘了。” 禇遂良一时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可是老师,当年之事…… 怕是那武媚娘。” “无妨,多半她只知其一,却未深究根底。” 长孙无忌目光转黯: “说到底,当年的事情,当年知道的人本就没有几个。 先帝登基之后咱们又着意地清理了几人…… 知道的,就更少了。” “可是那杨氏自己便是个知道内情的。 且那女人的行事做风,可是跟个疯子无二样啊! 难保她不会为了报复咱们,而将此事说与武媚娘听……” “她想说,那也得有机会说。” 长孙无忌冷笑着将手笼起来,看着窗外道: “这些年,她的名声已然坏到了那样的地步,自己又是自暴自弃,将好生生的一个女儿硬推与了这等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以为她的话,武媚娘还会信几分? 再者,便是武媚娘肯信,也得她有机会进得了京,见到了人才能说。 主上这些年来防她防得跟什么似地…… 你看她哪有半点儿进京的机会?” 禇遂良点头道: “这倒也是。” 他安下了心,长孙无忌却又犹豫起来道: “不过…… 你这一说,老夫倒还真想起了一件事…… 当年武士彟一事,知道的人虽然都已不在并州,可到底还是有几个知情的尚且在世。 这些人……” 长孙无忌看着禇遂良: “你可知道该怎么办罢?” 禇遂良一怔,立时会意道: “您是说那个丫头…… 放心,学生这便去办!” 永徽三年十月初三。 太极宫。 内侍省。 大内侍监王德翻着看似老花,却实则依旧精光四射的眼睛看着明安: “你说元舅公…… 最近派了一队人出去,到武昭仪的老家去查了些事?” “是,师傅。 不过准确些来说,却不是查事,而是去查了些人。” “查谁?” “武昭仪的父亲,当年应国公老大人的近身侍女如今却在何处。” “可查到了什么?” “明安派出去的人,跟着他们一路查下去,可也不敢跟得太近。” 王德心中一动: “莫非他们不是普通的朱衣卫?” “是…… 据跟着他们的人回报道,其中很是有几个,与咱们影卫交过手的。 这些人,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杀手。” 王德目光一凝: “一个旧年侍女…… 竟能引得元舅公下如此重手…… 看来却是内情重大。 明安,你明日且先勿要将此事告与主上知晓,先查着了实证,拿下了证据,再与主上言说分明。 怎么说,此事也是涉及主上于世上最亲近的二人的大事…… 若无实证,咱们可万不可引来任何风波。” 明安点头,又道: “明安晓得,一早已然是派了人去查了。 另外,还有一事。” 王德抬眼,看着他道: “何事?” “禇大人那边儿…… 只怕不日便要有动作了。” 王德眼一眯: “已然拿着了确证了?” “拿着了,左不过是这三五日。” “那便将此事,告与主上知晓罢!” “是!” 半个时辰之后。 太极殿中。 李治背着手,在殿中踱步。 良久方道: “你说舅舅,已然着人动了手?” “回主上的话儿,此番之事,怕是与元舅公无甚大干系…… 据咱们的人回报,说元舅公的意思是要近日便动手,可却没有定下个实际的日子。 而禇大人此番只怕却是有些投石问路的意思。” 李治点头道: “禇遂良看似事事处处,依附舅舅之意,唯舅舅马首是瞻,实则却也是极有心思的。 此番他既然这般定计,想必是有些借机逼韩王叔自败其短的意思在内。 也好,舅舅都没有说不可,咱们更不必说些什么。 由得他去。” 明安点头称是。 李治又想了一想道: “不,不止…… 这样,你拿着朕的手书,今夜去找四哥,告诉他,就说是朕的话儿,请他帮禇遂良这个忙…… 放眼我大唐朝中,能让韩王叔自败其短的,若有,也绝对不会是禇遂良。” 明安会意道: “元舅公虽有其能,可他老人家一向生性谨慎,无一击必中的信心,是断然不肯出手。 而濮王殿下则与之相左。 这权变谋略,本便是殿下最擅长的。 且又是算计这韩王殿下…… 想必正投其所好。” 李治点头,又正色道: “只是你也需得将朕的话儿传与四哥清楚,无论如何,此番一旦他与韩王叔开战,必然便会引来王叔的报复…… 咱们都知道四哥的本事,韩王叔便更加忌惮他。 所以一旦他下了手,那日后事事处处,便要小心谨慎,万不可大意行事。 这样的话儿与手书要先传与四嫂知晓。 告诉她,便说是朕说的。 若是她也不想四哥与韩王叔相敌,那索性便将朕的手书交还与你原样带回便好,明白么? 朕只有四哥一个了,万万轻忽不得…… 若是四嫂也觉得此事不妥,那便万不可办!” “是!” 明安领旨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三十九 文娘咬牙道: “娘娘,您可不能再这般地忍下去了…… 若是再忍……” “谁说我这次要忍了?” 媚娘挑眉,微微一笑,艳如春花: “你去,把这丫头的眼蒙上,嘴堵上,手脚么……” 媚娘略一沉吟,便道: “绑起来罢! 着瑞安召了几个心腹的影卫来,走密道,给送入太极殿去。 你也一并跟着去。 接下来…… 不用我教你了罢?” 文娘点头,恍然道: “若只是处死了那贱人李氏,她宫外的母家必然是要不肯罢休的…… 可若是从宫中这般大摇大摆地走去太极殿,难免又走了消息…… 文娘这便去!” …… 次日。 高宗李治,手书密诏,着令内卫彻查废妃李氏欲谋害宫嫔昭仪武氏之事。 李氏闻旨,着立时投井自尽,留书辩白,称家中不知此事,请李治恕得李氏一门。 李治本欲轻恕,然其近身内侍监德安着于李氏尸身上发现一物,似与高阳公主驸马房遗爱于早年先帝在时所得赐之物相仿,心下起疑,遂一时着查。 偏在此时,又是禇遂良朝中向房遗爱发难,指其曾于滁州借荆王之名私造之兵库,私募之无册府兵等一一有证,实有谋逆之罪。 一时间,朝臣皆是惊愕。 李治大怒,思及李氏废妃身上的暗物,着令内外严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 是夜。 长安,雨。 长孙府中。 长孙无忌听着府外雨声,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侧的长孙夫人看着他道: “夫君何故叹息?” “唉…… 此番遂良行事,却是太早了些…… 只怕…… 要有些波折啊!” 他的目光,有些忧虑。 是夜。 长安。 荆王府中。 依然平静的府中,此刻却隐隐有些不安的声息,传了出来。 “到底如何了!” 寝室内,荆王李元景,已然完全没了往日那种俾睨作态的样子,只是焦燥如雷地跳着脚,问着身边儿的每一个人: “人都抓进去这些日子了,难不成半点儿消息也没有传出来么?!” 一侧侍卫低下头,不语。 咬了咬牙,他恨声骂了两声废物,又转看向自己身边儿立着的长史: “韩王府那边儿可有消息?” “不曾…… 听说韩王也是几夜都没合眼了,一心二心地,只想着怎么让那房大人不要张口咬着自己呢!” “哼! 他不是厉害么?! 他不是说,自己能将那房遗爱捏在手心里么?! 怎么事到临头了,他却也乱了?!” “殿下,若论起来,倒也不能怪韩王算计不周…… 到底也是咱们没想到那房遗直竟这般愚蠢,自去向那长孙无忌密告去了……” 荆王不语,半晌才恨声道: “不错…… 要怪,也只能怪高阳自己太作死! 好没端端的,她难为一个明摆着有跟没有没什么两样的嗣子做什么?! 她既然素与房遗爱无情无份的,又何必去出这个头,争这个份子? 现在可好了,把人逼急了,一状将她做的那些好事都告了出去…… 别的倒也罢了,可偏偏还有一桩事是与滁州之事有关的! 若是一旦查下去…… 只怕……” 荆王不敢再想,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不好…… 只怕是要大事不好! 不成不成! 这房遗爱,是如何也留不得了! 来人! 快来人!” 他张惶地喊着,仿佛一头失了家园的小狗。 同一时刻。 韩王府中。 与火急上房的荆王不同,韩王元嘉的状态,却是意纾心缓得多。 他一边儿看着窗外月色,一边儿与身边的心腹说话: “你说…… 此番之事,已然是由那房遗直捅出来了?” “正是。 听说前些日子,房遗直便找上了长孙无忌说要请他庇护自己,好歹也看在房丞相当年的旧情份上,保了自己一条命。 长孙无忌早就有心对高阳公主下手,自然也是痛快得紧,立时便答应了。” 韩王点了点头,又看看窗外道: “也是…… 早晚的事儿…… 说到底,高阳究竟还是个女人。 女人家啊…… 到底是目光短浅,不识大体。 否则她若是能想得明白一些,又怎么不会想到,一旦他日本王得登大位,她要什么,本王赏不得她? 可惜她就是不明白事理,就是一味要闹…… 所以,本王也只好忍痛牺牲她了。” 心腹点头道: “其实如此一来,对殿下倒是件好事。 说到底,这高阳公主自己心里也是有些私心的。 属下听闻,她曾在府中与那些和尚们厮混时,放出厥词道若有朝一日她登基为帝,必要封那些个污糟东西个面首之位呢!” 韩王像听着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一场之后才道: “她? 她也配! 大唐天下,疆域无边…… 一个女人竟然想将这大唐天下囊为己物…… 哈哈! 她也当真是白日发梦了! 这千古以来,哪里有听过女子为帝的? 她可真是痴人说梦话了!” 那心腹也嘿嘿笑了两声道: “可不是怎么说的? 她行事素来这般张狂,哪里有半分稳重威仪的样子! 还说要纳什么面首…… 她真当以为做了天子,便能拿得下天下人之口了…… 那样的**污靡之事,她竟也能说得出口。” 李元嘉笑了几声,却正色道: “本王是该谢谢她这般行事荒唐的…… 若非如此,又有谁能信本王只是被牵涉其中,她才是主谋之人这样的话儿呢?” 心腹也点了点头,却又忧道: “不过…… 殿下,眼下倒是有一个人,不得不防上一防。 高阳公主是个浅薄的,可那一位……” 元嘉会意,点了点头道: “的确…… 本王那位三侄儿,倒也确是个角色。 只是可惜,他到底也还是有些弱点,可以良加利用的。” 心腹一怔,看着元嘉举起杯,喝尽了杯中之酒才道: “殿下的意思是……” “当年魏吴二王,绝世无双。 如今,也还是一样。” 元嘉冷冷笑了一声道: “李治或者有些小机谋,也有个有些小聪明的女人与有些本事的舅舅陪着…… 可他的本性,却是不会改的。 单单只看他这些年,连动都没想要动过自己这两位一直在危胁着他皇位的兄长们,便可看出些端倪来…… 所以要对付吴王,还是要从咱们这位宅心仁厚的陛下身上下手。” 心腹一怔,却看着元嘉不解道: “殿下莫非是要借他的手除去吴王? 可…… 他的性子……” “他的性子,的确是不可能。 在他眼一,一个是三哥,一个是四哥。 都是兄长,他哪一个也舍不得。 可就算都是哥哥…… 到底,也有个亲疏在,有个嫡庶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四十一 李治眯起了眼,半晌才寒声道: “所以…… 舅舅便动手了?” “是……” 明安咽了咽口水道: “当年应国公虽因家室有缺,可到底也是有了良配。 本来正当成亲的时候,元舅公便出了手…… 他也是为了先帝好,担忧应国公若得良妻如此,会不会进一步引出些大事来…… 于是便设计一番,找了如今的杨夫人。” 李治眯了眯眼: “继续。” “是…… 当年的杨夫人本来也是个温婉动人的好女子,只是因着年岁渐长,自己又是出身不明的不好嫁,所以心里有些烦闷。 不过到底也是老天有意,竟教她遇着了一位失了婚的大贵人。” 李治抬眉: “这位大贵人是谁? 莫非…… 是一位舅舅不愿看他随便纳了一房出身不明的女子为继室的人么?” “主上英明,这位贵人,确实非同一般。” 明安点了点头,轻声道: “论起来,这位贵人也算是文德皇后娘娘的舅舅了…… 只是……” 明安看了李治一眼,半晌才轻轻道: “只是到底当时老舅祖(高士廉)公还不知他的存在,也只当他是个指着前朝遗泽过活的旧人罢了。” 李治心中一动: “你说这位贵人…… 是前朝的旧人?” “正是…… 他…… 他本是前朝炀帝妹,襄国公主与高劢的生子……” 明安偷眼看着李治,见他并无不快之意,这才长叹口气道: “主上也知,当年襄国公主生死之事,皆尽隐密,其原由便是这位公主本是许婚与了这位高太公的。 可是后来不知为何,高太公终究还是没得公主为妻,而公主呢,也是抱着一腔之恨,嫁与了李密之叔父李长雅。 婚后不足一年,便生下了这位大贵人。” 李治沉着脸,看着明安: “继续说。” “是…… 当年这位大贵人出世之时,自然便是一番波苦,公主又不欲叫外人知道这孩子的生父,本是高氏,所以便偷偷地将孩子送了入当时的大兴宫,也就是自己的王兄杨广身边儿养着。 杨广对这孩子自然是多加垂怜,后来还赐了他杨姓,以示恩宠。 而这位杨氏贵子,从小便是于杨广后廷之中长大,诸等绝色女子看过来,长成之后,自然是对一应选妻之事百般挑捡。 不过杨广对他倒也是当真宠爱得紧,自然也不以为意。 可是这时日一长,他到底也是被耽误了,加之后来隋因失民心而灭国,他便也因着高祖皇帝谕旨,出了宫。 虽则因着高祖皇帝怜悯,念及高公情份没有对他过于苛待,甚至还着意赏了金银田宅,可他到底是不若之前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同样身世糊涂,被担搁了终身大事的杨氏,二人竟是同病相怜,生出了一份真情了。 事已至此,本来若他们二人好生地结为夫妻,相扶相持地过下去,倒也不失美事一桩。 无奈那个杨氏贵子竟是个福薄的,一朝大病不起,虽未丢了性命,可到底也是不良于行了。 此时杨夫人已然有了身孕,本待就此嫁入杨氏贵子府中,无论好歹,总是成就了一段佳话的。 谁知元舅公偏偏看上她的出身不高,又已非什么清白人家的女子,又是个…… 又是个上有一双贪贵爱富的养父母的累赘,便着人出面,说动了杨夫人的家人,竟是生生将这位夫人要易嫁与应国公。 此事一出,且不说应国公不愿,便是杨夫人自己也不肯答应。 眼见着杨夫人已是怀胎三月,渐渐显怀了,她那养父母竟然听了元舅公暗中着了办成此事的人的话儿,私下里安排了一出戏,借着一次元舅公府上公宴之时,应国公被灌醉的机会,竟也向这杨夫人下了药,又…… 又使了些手段,使他们二人均以为自己已然失了清白于彼此。” 李治听到这儿,已然是青筋蹦出,却又无可奈何,良久才喘了口粗气道: “接下来呢? 这杨夫人既然肯未婚便为杨氏贵子暗结珠胎,如此小事,又怎么肯便就此成事?” “她自然是不肯的,虽则应国公忠厚,也是信了那事,可到底她也不肯,应国公便欲作罢。 可她养父母实在贪图应国公的富贵,死活也是要将女儿赖在了应国公身上,于是便思忖着那半残不成的杨氏贵子是个祸害,便先添油加醋地将杨夫人与应国公之间根本没有的事说得煞有介事,气得那位杨氏贵子认定了杨夫人腹中之子非自己骨血,执意退了亲事;又上了应国公府门,言之凿凿说自己女儿一口说定了这腹中之子,乃应国公子。 结果…… 结果便有了后来的事。 杨夫人含恨嫁入应国公府,而那位杨氏贵子,也在杨夫人嫁入应国公府中的次日,吐血而亡了。” 李治闻言,半晌不语,良久才戚然长叹道: “所以…… 所以杨夫人才这般不喜媚娘么?” 明安摇了摇头,怯怯道: “本来…… 本来倒也不至如此的。 实在是因为杨夫人头一胎,生了娘娘的长姐贺兰夫人时,不过七月便产…… 应国公老大人心中起了疑问,加之思虑着因此事,自己终究是失了心爱之人,于是便着意暗加调查。 这一查…… 便查出了个五四三。 自然也就怀疑上这杨夫人是不是根本也是图着自己的正室之位,武氏之富,才要嫁与自己的…… 所以自贺兰夫人出世之后,应国公便再不以夫人之礼待杨夫人,又是屡屡出言相讽暗刺。 那杨夫人本就心中不甘,又兼之如此…… 加之后来元舅公派去力成此事的那人,也不知出了什么心思,竟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与了杨夫人听,引得杨夫人认定若非是因为应国公连累,自己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竟是也恨上了应国公了。”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道: “可她到底也是为应国公生了媚娘与她妹妹。” “是啊…… 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 自那时起,应国公府,便再无一日安宁。 昭仪娘娘的两位异母兄长,自然是处处看不上这位带着非武氏骨血入府还要赖在自己父亲头上的杨夫人,应国公也更是难对非自己亲生,却硬是要叫自己一声父亲的长女贺兰夫人有些疼爱之情。 后来虽则杨夫人先后添了武昭仪与武昭仪的小妹,可到底也是夫妻二人貌合神离。 所以…… 杨夫人自小儿便是处处不喜武昭仪与武昭仪的小妹。 而武昭仪的小妹,也因着母亲的疏怠,小小年纪便是落下了病根,好容易觅得了一位如意郎君,偏偏又没活得太长,连一儿半女也未留于夫君便离世了…… 应国公走后,武昭仪在应国公府中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于自己的兄长,她是……她是后母带来的孩子,虽则确系亲妹,可到底也是不得兄长们喜欢。 于自己的姐姐,她是夺了父亲全部关爱的眼中钉,就连自己的母亲也…… 唉!” 李治听至此,已是面色一片铁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四十三 长孙夫人的眼前,仿似又浮现出那张明媚婉丽的面孔,不由轻轻地点了点头: “所以…… 论起来,伯父的遗嘱,却也无甚大错处。” 长孙无忌摇头道: “伯父的遗嘱是‘寻出武氏幼女纳于掌握之中,以期其永离宫廷之争’…… 为夫当年行事只求痛快,以为诸般设计,毁了武氏一门,便可使这武昭永离大唐朝廷…… 可为夫错了。 为夫真的错了。 原来伯父的意思,却是叫为夫设法将这武氏纳于掌握之中,让她便是入宫,也只能做一个与世无争的普通妃嫔…… 只有这样,武昭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后廷之中,最难掌握的一把双刃剑…… 可是为夫一直以为,只要杀了她,便可一了百了。 再不济,再不济毁了她家的名声,断了她一切的未来…… 让她武氏从此自绝于诸贵门世家之中,便再难有出头之日…… 为夫真的错了…… 原来伯父是要为夫善加利用她,而不是除去她…… 原来……”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 “原来天意果然不可违…… 无论为夫如何设计,她终究还是要入宫的…… 还是要伴君侧的…… 是为夫错了…… 为夫错得离谱……” 长孙夫人一时之间,也不好再多言语,只是轻轻道: “那…… 夫君的意思,却是如何?” 长孙无忌看着帐。” 小婢女闻言叉手跪礼,退。 一侧媚娘又向立在殿柱边的文娘使了个眼色,文娘立时会意,点头,转身招了招手,那些立在殿下的小侍女小内监们也悄然退下。 阎氏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看了一看已被清得干净的周围,转回身来,看着媚娘郑重道: “娘娘如此大兴其事,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媚娘正色道: “不错,本宫此番请王妃娘娘入宫,正是有一件极为紧要的,切乎濮王殿下与王妃娘娘己身的事,要与阎姐姐商议。” 阎氏闻得此言,又素知媚娘性子虽直爽却是极谨慎的,没根没据的话儿断然不会提,于是便也微微有些紧张道: “娘娘何出此言?” “阎姐姐,你对濮王殿下之情,可说是深情蚀骨…… 那若是濮王殿下一朝自取危崖之路行之,而不自知…… 你会怎么做?” 阎氏一怔,立时道: “若果有这等事,妾便是粉身碎骨,也自当劝阻殿下啊!” 媚娘点头道: “好,若果如此,那便好办得多。 阎姐姐,你可知,濮王殿下,眼下正在走一条不归之路么?” 阎氏大惊失色: “娘娘何出此言? 如今殿下一心一意,只知为主上办事…… 怎么便走了一条不归之路了?” 媚娘正色道: “濮王殿下的忠心,主上从来没有怀疑过,更不会想要对他不利。 可是姐姐,高阳公主一案若是照着殿下那般的设计,一一去落实,去整治的话…… 姐姐你可想过,濮王殿下,也会难以保全自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四十五 阎氏看着媚娘,半晌呆呆不语。 良久,她才轻轻道: “娘娘…… 您又为何来求妾呢? 若论起来…… 理当是妾来求您啊!” 媚娘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姐姐是信不过媚娘此番言语么?” 阎氏垂首不语。 媚娘依旧看着她,良久才道: “又或者…… 姐姐别做他想? 比如…… 比如姐姐觉得,便是濮王殿下当真做了这样的决定也无妨,生死,姐姐总是随着便是了?” 阎氏身子一震,却依然不答话。 媚娘长叹一声,看着她: “果然…… 姐姐早有所察,却一直不言……便是为此?” 阎氏还是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娘娘曾经对妾说过,说殿下的心,早已没了过去的影子…… 可是娘娘,这些年看下来,妾觉得,殿下对妾的一份情意固然不假,可他的心,也确还有一抹旧影子在…… 却是不争的事实。” 媚娘断然摇头道: “娘娘如此猜测,却是冤了濮王殿下,他对韦氏的情分,早就……” “妾说的,却不是韦氏。” 阎氏淡淡道: “妾所言…… 却是旧事…… 那些旧事,再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殿下,他曾经做过的错事,是不能纠正来的…… 对殿下而言,他可以无视一切,可他却不能无视那个错…… 所以,所以妾以为,若此为殿下所想,那妾便只得依了殿下,且事事从了殿下身侧才好。” 媚娘哑然,半晌才轻道: “那几个孩子呢? 几个孩子,你便不顾了么?” 阎氏垂首,沉默不语。 媚娘无论如何机慧百变,也不曾想到,这阎氏竟然存了一份这样的心思,一时不禁错愕,乃失声道: “难道姐姐不欲殿下活着? 难道姐姐对殿下的情份,竟只是如此?” “妾以为,若爱一人,则当事事处处,立于他之所,思他所思,想他所想,助他所欲为,绝他所不欲。” 阎氏淡淡道。 媚娘瞪大了眼,看着阎氏,倏然起身道: “姐姐此言,固然有理,可眼下明明濮王殿下这般做,就是错了! 而且姐姐也能救他…… 为何…… 为何?” 阎氏悲凄一笑: “娘娘…… 有些事,妾以为,您应当明白的。” 媚娘瞪大了眼,看着她,半晌才轻轻道: “难道…… 难道姐姐以为,濮王殿下的心已不能回到姐姐身上,所以…… 所以宁可做一对黄泉鸳鸯?” 阎氏垂首,半晌不语,良久才轻道: “娘娘若如是想,那便是这样罢…… 娘娘也莫气,也莫急,娘娘的心思,妾也明白,妾也会尽力去劝阻殿下。 只是……” 阎氏淡淡喟道: “娘娘,您莫将殿下这般心思,想得太过容易劝阻了……” 阎氏后面又说了什么,媚娘已然是完全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原来…… 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不能如意的! 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等以为事事处处顺着丈夫,便是一片真心难得的女子! 她用着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阎氏。 而阎氏,也坦然地看着她。 良久,她无语,她亦无语。 两个女子,就这般沉默地对坐着,不再说一句话。 半晌之后。 媚娘看着已然走得只留下一抹红影的阎氏,转过头来,看着瑞安道: “瑞安…… 你说,是不是我错了?” 瑞安却摇头: “姐姐没有错,只是如今这天下的女子,若姐姐这般的,没有几个了。”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道: “传我的话儿,请主上速速来一趟立政殿罢!” …… 李治赶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当看到颓然而坐的媚娘时,李治着实吓了一跳: 他以为,媚娘是出了什么事。 然而当听闻媚娘用着从未有过的沮丧语调,将自己与阎氏所议,以及阎氏的回答一一告诉自己时,他虽然也为了李泰的决定而愤怒,而心忧,却还是忍下了心来道: “四哥的事,亏得你提醒,我必然是要去办的。” 一边儿说,一边便招来了德安,嘱咐一番之后,立时便传了密诏去着令尚在京中的李雨赶赴均州,哪怕便是硬来,也要把李泰给平安带回太极宫。 一边儿又转头看着媚娘,劝道: “也许这样的话儿,你是听不进去的。” 李治看着她,柔声道: “媚娘,自你我相识以来,我们之间从来便不曾有过心意不通的时候。 或者说,便是有,你也总是能及时与我相通相调,事事处处,站在我的立场上,完全信我,重我。 可皇嫂她不一样…… 她跟四哥之间,一直都夹着一个韦尼子。 何况…… 四哥的脾性最是倔强不过的…… 而他的心思,也是与我不同的。 所以他与皇嫂,便也与咱们不同了。”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治郎与媚娘,终究是太过有别于这世间的普通夫妻了,不是么? 这天下的夫妻,如今不都是唱着要夫唱妇随么? 原来阎姐姐的选择,才是最合了天下大统的…… 反而是媚娘与治郎这般的行事,却万万不得容于世人之目。 不是么?” 李治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 三日后。 午后。 太极宫中。 太极殿内。 李治在焦急地等待着,李雨传来的第一封飞鸽快书。 不多时,德安一路小跑地冲入了殿中。 李治也不待他上前行礼问安,更不理什帝王风度,直冲了上去便扯着德安道: “可回来了? 可回来了?” 德安摇了摇头,抹了一脸汗水,憾道: “回主上,李雨大人尽管是按着流星飞马的速度走的,可殿下已然离了均州,不知去向了。” 李治咬牙,恨声道: “那李风便也不看着四哥安顿好便回来么?” “李风大人自然是看着殿下入府安顿好才离开的…… 谁又能想到,李风大人前脚走,后脚濮王殿下便离了府?” 李治急得面红耳赤怒道: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还不快去传书与李风,教他从京城往均州找?! 还有! 传书与李雨,也一样地从均州一路找回来!” “是!” …… 李治在一路焦急地找着的李泰,到底在哪儿呢? 答案是。 长安城外西郊,三十里的一座小亭内。 看着亭外雨色,李泰轻轻地捧起青河为自己倒的酒,喝了一口,然后将余下的酒,洒在地上。 良久,才转头看着青河: “吩咐的事情,可都还记得?” “记得。” “好…… 你要好好照顾王妃娘娘,务必要保了她与欣儿等人的全。 明白么?” “明白,青河会做好的。” 李泰欣慰已极,回头看着雨色之中,灰蒙一片的天空,问: “可后悔跟了本王?” “不悔。” “好……你不悔,便好。” 他点了点头,欲再言,却终究不再说任何一句话,转身抛下青河,独自离开。 青河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平静,一如往常地跪伏于地,叩行大礼,送主人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四十七 李泰抬头,瞳孔收缩,直将一点寒光凝聚成针一般向李恪眼里扎进去: “虽然当时我年岁尚幼小,可是那一瞬间…… 我立时就明白了,你为什么不肯靠近我们,却肯接稚奴递去的果子。” 李恪冷笑一声: “时年我方几岁,你又方将几岁? 如何知道这些? 何况稚奴自小儿便是这宫中的宝贝,哪个不喜? 又何来刻意?” 李泰也冷笑一声道: “是,时年我们都不过是小儿…… 可到底咱们也不是普通的小儿。 从小在这宫廷里长大的,睁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宫里的人人事事…… 又如何能与那些宫外的平凡小儿相比? 是……都是小儿…… 那些平民小儿们,也的确是在四五岁时,摘花折草,逐犬戏猫而乐,咱们这些天家儿孙们,似乎也是一般的天真玩耍……尽管咱们见的,玩的,吃的,或者与宫外有所不同,可玩就是玩…… 看起来似乎是这样……” 李泰怆然一笑道: “可真是这样么? 宫外的小儿,会在一群兄弟们玩球之时,考虑着哪个兄弟的母亲到底是否与自己的母亲相交好么?会考虑着若是今日与哪个不适合的兄弟玩了一场,回家是要挨父母责骂的么?会考虑着如何才能在玩耍时,让其他的兄弟都服了自己么?” 他摇头: “不,不会。 所以我们根本便与他们不同。所以我也从那时起便开始明白了,你对稚奴好,是因为你正如舅舅所说的那样,需要一个能够彰显你的宽怀大度的,不会危及你地位的人。 而当时的情况而言,其他几个兄弟,你是看不上的——说到底,你骨子里流着的,究竟是两朝皇室的血,普通的天家子嗣,你自然看不上…… 大哥承乾是太子,本就是你最欲胜过的人,你自然不会与他交好,我呢,虽则看似合适,可却聪慧太过,你也不会放心与我交好,因为你潜意识里很清楚,一旦大哥失了宠,那么我在父皇心目中的上位就成了理所当然……所以我是你第二号的敌人。 算来算去,便只有稚奴了。 天真又烂漫,对你又是主动亲近,又是年幼无知,序齿也比你低的稚奴……” 李泰冷冷一笑: “不是么? 李恪,你今日敢说一句,当时你初与稚奴交好时,不是图着他年幼无知对你极亲近极信赖,他本身又极受父皇喜爱,与他多亲近,就能够替你争取到父皇的注意…… 你敢说你没有这般心思在么?!” 李恪感觉自己的脸皮下,有什么在突突地往外跳,直跳得他欲起而拔剑,把眼前这个男人给杀了! 可他还是忍了下来: “果然…… 魏王青雀,就是魏王青雀…… 就算被贬到如此这般地步,心里算计着的,念叨着的,还是这些权谋之事! 你说我当年对稚奴好,便是因为意图夺宠,进一步夺储争嫡…… 那你呢?! 新帝登基至今已是这么些年,为何你还一直揪着当年的事不放? 为何你还一直恨着你自己的亲舅舅? 难道…… 你不是在替自己从来未死过的野心找借口么?” 李泰看着李恪,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道: “是啊…… 我也一样,那颗野心,从来没有真正地死去过。” 李泰的目光凝了起来,如有实质一般看着李恪: “身在这天家之中,承继了帝王血脉,又有哪一个天家儿孙,说自己没有这样的野心? 又有哪一个天家子弟,敢说一句自己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身披冕袍,立于金阶玉庭之上,手握天下的样子? 这样的野心……本就是从我们这些天家子孙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然一同出生了的。 我也一样,就算是现在,就算如今的宝座上,坐着的是我的小弟弟……” 李泰的目光火焰般地燃烧了起来: “我也曾想过…… 若是有朝一日…… 若是有朝一日……”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已不必他再说,李恪已然明白—— 他们虽为夙敌,可是这样的画面,却是不止一次地同时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李恪沉默,半晌才苍白着脸道: “我没想到……你今天来,会这般坦诚以待…… 看来……你是决定了?” 李泰点头,淡淡道: “韩王叔送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而且以他向来干净利落的手段,谨慎行事的作风…… 只怕便是我死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恪目光灼灼地瞪着他: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拉我一道?!” 李泰却笑道: “不拉上你,我又怎么能够甘心走上这一遭?” 李恪瞪着他,半晌却突然冷笑道: “若果如此,那你可就算错了…… 便是你今日死在了本王的府上,只怕主上也会替本王把这件事好好儿地盖起来……” 李泰奇道: “莫非你以为,我要把自己的命留在这里,证明你与我的死有关么?” 李恪一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李泰摇头: “你啊你啊…… 这么多年了,咱们俩大大小小也斗了这么多年了……” 李泰的面色,渐渐地涨红起来: “我会用这样明知你不会上当的法子,来逼着你跟着我走么? 李恪啊李恪,这些年来,我李泰行事,哪一桩,哪一件,不都是妙手推舟? 放心……我不会用自己的尸体,来抹黑你的……这样的笨办法,我不屑用……” 李泰笑看着李恪,目光也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因为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一个能让你自己跟着我下黄泉的方法。” 饶是李恪,也不由气极反笑道: “你是说,你有本事把我说得自尽么?” “你不信?” 李泰淡淡一笑,看着他道: “三哥,我叫你一声三哥。 咱们可斗了这一辈子了,托着主上怜悯的福,咱们两个之前总算是都被保着留了一条命…… 虽则这样有志不得伸,有才不得用的滋味,实在也是生不如死。 我累了……我是真的累了……” 李泰长叹一声,目光淡淡: “这些年,我也明白了,终究一生,我还是不能对父皇坐过的那张龙位息心的…… 也是不能忘记,当年那个被我亲手勒死的女子的眼睛的…… 更重要的是……” 他抬头,看着李恪: “我最近一段时间,每天每天,晚上都反反复复地,做着同样的梦: 我梦见我和她握着同一把刀,刀上满是血迹,插在一个我最熟悉不过的人的胸口……我不敢抬头看她的脸,可偏偏母后又是那样温柔慈爱地叫着我别怕,抬头看,抬头看…… 在我真的抬头的刹那间,韦尼子不见了,那张脸也变做了稚奴的脸,一脸的不信,与震惊…… 我低头看时,握着那把鲜血淋漓的刀捅进我最心爱的小弟弟的胸口前的双手,正是我自己的……” 李泰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李恪也为之心悸: 是的……这样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是呢? 李泰又出了口气,看着李恪道: “所以,我知道,我若活着必然是不能对帝王之位息心,可我在乎稚奴,他是我从小宝贝到大的弟弟! 我不能抢他的! 我也更不能为了皇位就可以杀了他! 我不能! 而且……而且以现时的我来看,我也根本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我欲得位,然已知终生再不能得;我不欲伤我幼弟,然心中时时生出些私意;我……我愧于母亲,然终究我亲手杀了自己最心爱的人…… 你告诉我,换做是你,你觉得如何? 还有继续走下去的必要么?” 李泰轻声地问李恪,李恪一时竟然不语: 是啊…… 还有走下去的必要么? “三哥,你跟我都清楚,主上是如何费尽心思,才从那位一心想把咱们拔除的长孙舅舅手中设下这互制互衡,互克互生的妙局,保下咱们二人这些年的性命无忧,荣华富贵的…… 可现在……我不想再看他为此事烦心下去了。 该来的,早晚都得来,该做结局的,早晚都得结局。 他的确是个仁心慈意的孩子,打心眼儿里,是真的不希望看着我们两个走上这条路,他拼命地在保我们…… 可如今我死了,你也不能走下去了。 听四弟的一句劝,早些跟我走罢! 这里没有父皇,也没有母后,淑母妃…… 这里只有咱们两个都最疼爱的小弟弟,那个无论咱们做了什么,他都肯宽容,肯忍耐的傻孩子,那个虽然机慧于心,却总是甘于为咱们费尽心机的小稚奴…… 你便是为了他,也好好儿想一想,这皇位,你便是夺,又能狠得下心夺么? 你便是狠了下心,你又能从他手中夺得过来么? 你便是能狠下心夺过来,又能下得了狠手杀了他么? 你下不了狠手杀了他……又怎么能安安稳稳坐在这时时刻刻都有一个活生生的他,来提醒你得不干不净的皇位上呢? 走罢……你也是孑然一身,走了,还得痛快些,走了,还能留下些好名声,走了,还能替咱们这个总是一心护着咱们,护得辛苦又劳累的小弟弟,落些好处……走罢……走罢……” 李泰一声声的轻语,落在李恪的耳中,直若地底传来的轻喃细语一般,凄凉而瘆人。 他不由吞了口口水,转头望了眼窗外: 窗外,还有光……虽然很淡,可好歹还有一丝光。 他回头,看着李泰已然开始发乌的双唇,涣散的眼神,慢慢地,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本王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好……” 李泰笑了起来,轻轻一咳,唇边一丝乌黑的血汁流了出来: “没关系……还有些时间…… 没关系…… 你早晚都会来的…… 我在这儿等你,等你到了,我们再一起去找父皇母后,还有母妃他们…… 没关系…… 没关系…… 青……青河…… 会……会替我迎你来……这里的……” 李泰的话未说完,李恪便听到殿外传来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悲呼: “四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四十八 李治不是没有想过,李泰死的时候,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早在当年第一次知晓,自己的母亲,竟然是间接死在一个心怀叵测的女人手上,而且这个女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四哥一手捧着起来的…… 他就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四哥临终前,他将此事告诉他…… 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后悔,痛苦,悔恨,还是其他的? 可是当今天,当他听到李风飞报来的消息时,他感觉得到的,却只有全身被抽干了血液似的冰凉一片。 接着,脚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知觉一般,奔向了殿外,一路就这般奔出了太极殿,直到看到奉了德安之令,赶着去牵了他心爱的马儿在候着的明和时,他才稍稍停了下脚步。 可也只是一下,接着,他便飞身上马,一勒马缰,转身飞速地向着宫门的方向冲了出去——完全没有顾忌自己这般冲出去,是不是太过招摇,太过引人注意…… 事实上,他倒也真的不必担心…… 因为一切的一切,就在德安刚看着他奔向了殿门之时,立时便做了最周密的安排。 所以,李治一路走出来,走得很顺畅,虽然一路上的目光是惊讶的,震动的,甚至是骇然的,可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住他问一句: “陛下如此匆匆,要行驾至何处?” 也没有人敢上前说一句: “陛下是否当由护卫侍驾呢?” 没有人…… 所以李治一路就这般痛痛快快地经过太极宫与芙蓉园之间,极近极相通的,那条曾经用来方便他去见媚娘,后来又被李泰为了掩盖媚娘在芙蓉园的痕迹,而硬生生改成了陆路的小道上一路狂奔。 只是这一次,他要见的人,是自小儿将他看得比什么都紧要的四哥。 他到了,他终究是到了芙蓉园,可从王妃阎氏口中得到的消息却叫他绝望: “殿下根本没回来……” 他全身冰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王妃已然近乎漠然一片的目光丢在身后,疯狂地摧马狂奔,希望能够快一点赶向那最后的一处可能之地。 可惜…… 他猜对了,却也来得稍晚了一些。 当他丢了马在吴王府门口,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倒在地上口吐近乎墨汁般的血液的李泰,与在一侧弯下腰来,正试图抱起他,却因见到自己而面色苍白的三哥李恪。 “四哥!” 只看一眼,他便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扑了上去,一手从李恪臂里抢走了李泰已然颓然软下的身子,泪流满面地嘶吼: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肯再等一等!!! 我已然有办法了呀! 你为什么不肯再等一等啊啊啊!” 他痛怆的哭喊声,响彻了整间大厅,也叫终于赶来的李风,一时间瘫坐在了地上。 而这样的哭声,仿似也如一道惊雷,打在了李恪的头顶,将他从一片茫然与迷惑中,刹那惊醒!!! 李恪张着口,瞪着眼,看着躺在李治怀中,已然双眼半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的这个兄弟,这个从小斗到大的敌人,他忽然明白了李泰的一切用意! 是的! 是的! 是的! 李泰死了…… 李泰用自己的命,给他李恪做下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会自己乖乖跳进去的局! 这样的局……这样的鲜血生命为注…… 他便是天纵之才,又如何能够从中逃脱输家的命运?! 他李恪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不…… 或者说从一开始,从父皇说出那句“最类我”的话儿开始,他李恪也是注定要死了的! 他也是注定要死了的!! 注定要死了的!!! 李恪看着李治,一时间满面怆痛之色,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李泰。 …… 是夜。 立政殿中。 焦急了一日的媚娘,听到明和的回报时,侥是她素来镇定,也不由得容色雪白,手一软,竟将刚刚放到唇边的茶杯掉落下去,直摔得碎如雪末。 她颤抖着双唇,面色苍白,双目赤红,半晌才咬着牙,将眼泪强忍在了黑如暗夜的瞳孔之下道: “主上现在如何了?” “当时悲痛过度,险些厥了过去。 不过眼下已然由德安哥哥亲自护入了太极殿后暖殿里歇着,又有我师公与孙老神仙二位守着,想是不碍事。” 明和轻轻道。 媚娘抿了抿唇,转身,看着同样惊痛不已的文娘: “传令,去太极殿!” 然后,她又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明和: “今日之事,除去这些人,还有谁知晓?” “没有了,其他的人,都被李将军安置好了。 便连那些亲眼看到主上狂奔出宫城的人,也都一并安置了。” 媚娘垂目: “如此便好……瑞安……” 瑞安在一侧,红着眼睛上前道: “娘娘。” “接下来的事情,你务必要处理好。 哪怕是做得再绝决也无妨,只要今日治郎出宫之事无人知晓,吴王便还有一丝生机!” 瑞安一怔,看着媚娘: “娘娘要保吴王?” “两位最重要的兄长,已然走了一位……难不成还要眼睁睁看着治郎再痛失兄长?!” 媚娘红着眼眶问瑞安。 瑞安立时省悟: “娘娘的意思瑞安明白了,可是濮王殿下的事儿,怕是不能瞒得太久啊!” 媚娘垂目: “本也没打算瞒得了他…… 只要过了今日…… 不…… 只要过了明日子夜…… 我便有办法,叫治郎重新振作起来…… 无论如何……” 媚娘紧紧地白握住了自己的手,用力之大甚至掐出了一道道的红印儿来: “无论如何,我都要替治郎保下了吴王!” …… 一刻钟之后。 太极宫中。 皇宫角落里,供银衣卫们起居的下卫房内。 一道蒙面的黑影轻巧地从门中闪身出来,快步走到月光下的明亮处,看着怀抱白玉拂尘的瑞安。 瑞安眉锋不动地看着他: “可都收拾干净了?” “干净了,一共一十二人,全是朱衣卫的眼线。” 瑞安又点头: “可还有什么别的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我想着总是有用,公公你看呢?” 瑞安转身,接过了那黑影递来的一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朱衣卫甲戌的字样。 他点了点头,将东西收在袖子里,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 “这不算干净罢? 要真正的干净,哪里有比一片白地更干净的?” 那黑影一怔,立时会意地轻声应了一句: “是!” 接着,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过很快地,一道道火蛇,取代了他,占据了这个已然是一片死寂的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五十 德安应声而诺,又转问道: “那主上,吴王殿下那边儿,眼下如何是好?” 李治抬眼看着他,轻轻问道: “三哥眼下的情绪如何?” “倒也还算安稳。” 德安回答。 李治点头,长出口气道: “三哥与四哥,均是绝世之慧,自然知道朕这些年来是如何保住他们,又是如何得以还生的…… 所以他更加明白,一旦四哥离开,又适逢此事,将对他是如何不利的局面…… 只要他还能稳得住,不灰心,那朕,倒还有几分胜算。 怕只怕……” 李治叹了口气,忧心道: “怕只怕他会与四哥一样,选了一条不该选的路。” 德安看着李治,半晌忽然道: “主上为何如此信得过吴王殿下? 濮王殿下倒也罢了,可那吴王殿下,这些年来暗里的某些所作所为…… 便是他此番并未参与逆案之中,可心意之昭,却也明若夜火啊!” 李治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半晌才悠悠道: “便是朕当年是为弱子之时,也不能说自己全无对这皇位的企图之心,何况是本就大有希望的三哥? 生在皇家,身为皇子,自然个个都有野心。 这…… 就是朕与三哥,四哥,甚至是每一位兄长幼弟的天命…… 朕身为皇子中的一员,又如何不能理解? 所以朕从来没有怪过他们。 何况…… 何况他们对朕的关心与疼爱,绝非虚假。” 李治淡淡道: “这样的情份,在这最常见刀光血影的天家之中,已实在是难得至极了。” 德安皱眉,欲言,可终未言。 李治继续道: “所以,朕从来没有怪过他们。 而且于朕而言,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正有比朕更加优秀,更加适合这皇位的三哥四哥在,朕才会更加警醒,更加勤政,努力做一个真正的好皇帝。 他们正如朕的正衣之镜,如何可舍得?” 李治痛心之至,轻轻一问,倒叫德安心中好大不忍。 又沉默了一会儿,德安才问道: “那主上,眼下濮王殿下之事……” 李治又被勾起心伤,难免一痛,半晌才轻轻道: “传朕旨意,密不发丧,着由李风、李雨二兄弟安送四哥遗体至均州后,乃发诏于天下。” 德安一怔: “送回均州?” 李治点头,起身负手,看着殿顶,轻轻道: “没错。 送回均州。” 李治轻轻道: “四哥的心意,朕明白…… 可是朕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三哥也跟着他走…… 所以…… 所以一定要送四哥走,你明白么?” 德安一叹,轻轻道: “德安明白。 那王妃娘娘那边儿……” “朕会召她入宫,好生安抚…… 只是……” 李治长叹一声: “她肯不肯…… 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 凌晨。 芙蓉园内。 内寝之中。 摒退了左右的濮王妃阎氏,独自一人,坐在冰凉一片的寝帐之内。 她垂着眼,看着手上的那封信。 目光之中,隐隐有泪水在浮动。 可是转呀转,终究是没将它掉落出来。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将信折好,取了一只锦囊来,仔细地放进去,又仔细地折了起来,藏于怀中,然后转身,正色看着天外将明的晨曦,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一步步走出了内寝,走向了芙蓉园那条与内廷相连的密道之中。 也走向了她的未来。 午后。 立政殿。 李治一退朝,便急匆匆地赶回了立政殿。 一入殿,他便一迭声地唤着媚娘的名字。 闻音而出的媚娘,却不似以往那般欢悦的表情,反而是一脸的无奈与内疚。 李治见状,当下便都明白了,心中痛楚,忍不住握了她的手在双手之内,徐徐牵着走向内寝之侧,寻了案几坐下,又看着瑞安等人匆匆奉上火盆以增室暖后道: “……王嫂…… 不肯?” 媚娘默默摇头: “说到底,阎姐姐也是深明大义的…… 濮王殿下做出此举,并非主上本意,她也知道…… 加之她对濮王殿下情深义重,自然也不愿违了殿下的本意…… 所以……”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什么时候走的?” “约摸着有半个多时辰了。 此刻,应该也是自行离园,往均州而去的时候了。” 李治又道: “她…… 她虽应下了隐瞒四哥之事…… 却未必肯原谅我罢?” 媚娘眉目一低,半晌才悠悠道: “治郎切勿要挂在心上…… 对阎姐姐而言,濮王殿下便是一切…… 她这一生,实在是辛苦。 好容易濮王殿下这些年与她情深义重,过了些安稳日子,又因此事痛失爱侣…… 她会有些怨恨,也是难免。 可姐姐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她不会因此便公私不分的。” 李治咬牙,目光痛如刀切道: “可到底她是走了…… 连给我好好补偿她们母子的机会也不曾……” 媚娘婉言劝道: “时间还长,以后治郎有的是机会。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保住了吴王殿下要紧。 而且媚娘……” 她微微一迟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道: “而且媚娘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治心痛,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点了点头。 半晌,媚娘又问道: “那…… 元舅公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李治轻轻一哼,目光中尽是怨怼之意: “还能有什么动静? 眼下四哥终究是去了,荆王叔他们的案子,他也铁了心要把三哥给牵进来…… 所以四哥之死早一些揭出,或者是晚一些揭出,与他都无甚妨碍…… 他又能有什么动静?”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那…… 高阳公主那边儿……” “是煞不住了…… 今日里,褚遂良已然公然上表,奏议其事…… 朝臣们一个个儿地都对她痛恨已极,所以…… 方才来之前,已然着中书省拟旨,大理寺查办她诬告房遗直一案了。” 媚娘叹了口气,点头道: “这便是第一步了…… 只要此案一开,接着下来的,便是荆王等人…… 治郎…… 那到时吴王只怕……” 李治咬了牙,半晌才低声转面,看着媚娘道: “我现在来,正是要与你议及此事的。” 媚娘一怔: “与我议此事?” “眼下能与我议此事的,也只有你了……” 李治低低道: “我…… 我想保住三哥,至少不希望他会像四哥那样走了…… 可舅舅眼下已然是借着旧年间他与荆王的交情,与近日来京城坊间对他们二人相交甚多的议论,还有滁州的兵库之事将他们二人牢牢地绑在一块儿,下定了决心要一起清除…… 所以我想…… 若是实在不成…… 便两个一起保,你看如何?” 媚娘大吃一惊: “治郎为了吴王殿下,连荆王也要保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五十二 永徽三年十二月。 散骑常侍房遗爱,尚先帝太宗女,高阳公主。 公主自幼受宠,故骄恣之甚,且常有违悖之行。 后房遗爱父房玄龄薨,公主乃不满遗直受爵领财,乃唆其夫遗爱与兄长分其财产,又反诬遗直。 后遗直无奈,乃自向太宗言辩,太宗因此不悦公主,更大加责备,以其无礼之举,乃自此少宠于其。公主乃怏怏不乐。私下颇有微言。 会逢此时,御史弹劾一盗案,于浮屠辩机处搜得宝枕,其乃言为公主所赐。 又经御史查证,公主与浮屠辩机私通,赠财物无数,更因此不与遗爱同房,另觅二女,侍于遗爱,以掩其口…… 如是种种,皆由御史密告于太宗。 太宗闻之震怒,遂腰斩辩机,诛公主近侍奴婢十余人,公主一发怨恨,乃于先帝崩时,竟无悲戚之容,更有私悦之色。 后高宗李治即位,公主因故,恃李治素重于己,乃私令遗爱诉讼遗直,欲分私产。 高宗虽于公主甚怜,然其为颇不端,遂着令御史查审。遂,遗爱因此坐罪,降职任房州刺史,遗直亦迁为隰州刺史。 此事后,公主更与浮屠诸人如智勖等,私下行污淫之事,凡事种种,京城内外皆有所闻,人云不堪也。 李治乃怒,又适于日前,内禁于宫中祈运省祥之时,擒下掖庭令陈玄运私自窥探其事。 李治大怒,着令严加审询,得为高阳公主所令,更怒不可言,遂着令有司严加审查。 一查之下,着有薛万彻,柴令武,李元景等人,皆有私下与高阳公主,相谋为逆之意。 李治惊怒,着旨缉拿,高阳公主见事机不安,遂上旨诬此乃遗爱之兄遗直失礼于己,意图借机毁其夫妇二人之语焉种种。 李治不信,乃召遗直入内相问。 遗直面圣,遂道: “罪盈恶稔,恐累臣私门。” 李治大惊,详加问之,方知其内幕如是。 更怒,诏令长孙无忌严加审查,乃有事发。 …… 是夜。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整个太极宫的地面上,俱是白茫茫一片。 媚娘披着狐裘,手捧小手炉立在殿下,望着中庭里被数十盏宫灯映得一发明亮的地面,微微地发着呆。 好一会儿,才见瑞安一路小跑地奔过来,焦急地道: “娘娘怎么又立在这儿了? 雪大,风寒,当心着了凉!” 媚娘回首一望,便自失笑道: “哪里便是这等娇气了?” 口里这般说着,却还是依着瑞安的夫,一路缓缓走回了殿内,暖阁之中坐下,看着文娘细细地添了炭盆里的火炭,这才道: “前边儿的情况如何了?” “早就都是水至渠自成的事儿了…… 只不过是差了主上那一道旨意捅破它。” 瑞安一边儿仔细地接了一旁小侍们奉上来的药茶,替媚娘倒了一碗,放在媚娘面前,又从她怀里接了小手炉来道: “眼下主上与诸位重臣们正在太极殿里议事呢! 只怕……高阳公主那边儿,是过不了这个年了。” 媚娘垂目: “公主眼下在何处?” “眼下主上已然是着人收了她的金令与朝服,重兵囚在了自己府中了。 房遗爱因着事大,今天一早便剥了衣裳,押入天牢了。” 媚娘缓缓点了点头,又问: “那……” 她微迟疑一番才道: “豆卢大人……” “娘娘放心,主上一早儿便安排好了。 眼下豆卢大人在公主府中,已被人视为是死人了。 任谁也料不到,他竟是主上这些年一直派在公主身边儿的耳目来的。” 瑞安轻轻道。 媚娘长舒了口气,又道: “豆卢望初也算是身居奇功,这些年侍于虎狼之畔,也是难为了他。 只可惜,不能封赏。 那治郎打算如何安置他?” 瑞安轻轻一笑,道: “李师傅走了这些日子,暗卫总是无人打理着,也不是什么长久之事。 虽则李氏兄弟个个能用,可到底他们也是明面儿上的人,所以有些事儿,他们却是分身无术。 正好儿豆卢大人闲下来了,可不就得交与他了?” 媚娘点了点头,长出口气道: “这样一来,倒也确是妥当。” 一时间,主仆皆是沉默,只闻得炭盆之中,毕剥之声。 又是一会儿,媚娘才深吸口气,一气儿将药茶喝光了,空碗交与文娘拿下,转头一边儿从瑞安手里接了帕子拭着嘴角,一边儿问道: “那…… 宫里近些时日,可有什么动静?” 瑞安淡淡一笑道: “可还能有什么动静? 眼下皇后心满意足,一心二心地只守着太子,盼着太子殿下能早些学成出师,替主上分忧担责。 这些日子年关将近,她更是细心教导太子如何执礼办岁,竟是连萧淑妃几番明里暗里的挑拨算计也一应不理了。 那萧淑妃呢,眼下四妃之中,只余她一人,也算是正得意。 虽则失了太子之位,可她总是不会死心,何况雍王近些日子也颇办了几件漂亮的事情,得了诸位大臣们的赞誉,她更是一发不可收心了。 眼下里,两边儿依然是斗得乌眼儿鸡也似的。 听御膳房那边儿的消息说,今日里皇后还因着几道菜食的事儿,发旨申斥了萧淑妃一顿。 萧淑妃恼得不轻,欲上太极殿找主上厮闹罢,主上又一味地忙着公主之事,无心理会,她也只得按下火气,自在千秋殿里砸东扔西地泄一泄怒气了。” 媚娘又点头,道: “她们二人斗着,也好。 左右治郎眼下是无心于她们的…… 那…… 阎姐姐那边儿……” “正要与娘娘说此事呢! 李风将军处已然传了消息来,说是再过三五日,濮王殿下的遗体,便可送回郧乡了。 只怕…… 最多至月末,这消息,便会传回宫中了。” 媚娘不语,黯然半晌道: “说到底,还是要委屈了阎姐姐。 之前我叫你查的事,可查出什么眉目来了没有?” “查了,据说倒也没什么。 只是……” 瑞安迟疑了一番轻轻道: “只是似乎在殿下至京,入吴王府的同时,那个青河,却先回了一趟芙蓉园中,似乎是遇到了王妃娘娘,二人似乎还有一番极短的交谈。 而且,那青河似乎还交了什么东西,与王妃娘娘。” 媚娘闻言,目光立时一亮: “可知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五十四 媚娘长叹一口气,忧心忡忡。 瑞安在一侧见状,不由道: “娘娘,眼下虽则这房遗爱咬上了吴王,可事情到底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娘娘是否忧心过早了呢?” 媚娘摇头道: “你不知道…… 眼下的事态,竟然是出乎了治郎与我早先的意料了。 初时,我们都只当事态一起,只会引到韩王身上。 可眼下房遗爱开口咬上了吴王,那与吴王交好的一众人等,必然都难逃此难。 而高阳公主一番撕抡,竟扯上了薛万彻…… 只怕…… 只怕其他几个忠于治郎的老将,也要受连累了。” 瑞安一怔,立时明白: “娘娘是担心…… 这把火,会引到江夏王等人的身上?” “房遗爱此人,本来也与江夏王等人无甚交往。 对长孙太尉本人而言,江夏王更是他不愿意针对的人。 可是…… 可问题在于,眼下的关陇一系,已非当年仅凭长孙太尉一人,便可独驾的马车了。 对于他们而言,江夏王等人,实在是太过碍事,对关陇一系在军中地位,也非是有利之人。 所以…… 他们必然是要借此良机,一并剪除的。 而房遗爱这般一咬,那么吴王必然会受到牵连。 便是治郎再有通天之策,到底也是难保他地位不失。 吴王地位有失,会教那些关陇诸臣看到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大肆铲除异己,易替重位的契机。 至时…… 只怕除了向来摆正立场,不涉其争的契苾将军与英国公之外…… 其他忠于治郎的良将们,多少都会受些牵连了。” 瑞安闻言,大为着急: “那…… 那可有什么办法,堵住房遗爱那张不争气的嘴么?” 媚娘思之又思,半晌才叹道: “眼下,却是无法啊!” 她缓缓踱了两步,徐徐道: “只有看治郎,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了。” 她看着殿外的目光中,透着一种无奈,与忧心。 同一时刻。 长安。 吴王府,内院。 内寝中。 李恪看着窗外夜色,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语。 身边,一个小侍儿不知第几次端了热茶上来,替他换过。 他却似一无所觉,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良久,突然轻叹一声,起身,看了看室内,又复坐下。 眉眼之间,竟似一下子老了数十岁一般。 …… 另外一边。 韩王府中。 李元嘉同样也看着窗外。 他的目光中,却是一片平静之色。 甚至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侍婢入内,也不见动摇。 “殿下,夜已深了…… 还是早些休息罢?” “早些休息?” 元嘉淡淡一笑: “怎么还能休息得下呢?” 他喃喃自语,似对自己说,又似对这侍婢道: “今夜…… 要有多少人,都睡不得觉呢…… 本王又如何能睡得下?” 正言语之间,忽见一侍从匆匆奔入,向他告了一礼。 元嘉会意,转头看了一眼那侍婢。 侍婢心知其意,行了一礼后立时退下。 元嘉这才起身问: “何事?” “回主公,方才得了外面儿传来的线报。 其中颇有一些,属下觉得主公是感兴趣的……” 这侍从一边儿说,一边将一张小纸条交与元嘉。 元嘉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立时挑起眉来,又倏然起身,拿着纸条快步走到灯下,仔仔细细地以灯火照着,看了数遍之后,唇边笑意,一发变大。 “好…… 好! 果然是天助我也! 果然是天助我也啊!” 他哈哈几声长笑,突然停下,转头看着那侍从,目光炯亮: “传本王的话儿,叫咱们宫里那些暗线,尽快将这消息,散到立政殿周围去! 明白么? 越快越好!” “是!” 次日。 午后。 灯火亮了一夜的太极殿,终究还是开了门。 从殿内依次走出来的,是大唐当今最高位的几位大臣。 而最后一位走出的,自然便是太尉,元舅公长孙无忌。 “老师,如此一来,吴王是躲不掉了。 为何不见老师欢容?” 禇遂良看着面色沉重的长孙无忌,轻轻问。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直到走下太极殿前的玉阶,步上青砖铺就的小路,才低沉着声音道: “吴王是躲不掉了。 可真正的幕后,却更加难捉到了。” 禇遂良一怔,立时会意道: “老师是说…… 韩王?” 看着禇遂良点了点头,长孙无忌又以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离自己与禇遂良三步来远,正在议论着昨夜商议之事的其他诸臣,然后才低声道: “此番房遗爱咬出了吴王……倒是出乎老夫的预料。 原本老夫以为,好歹吴王与高阳,也是兄妹一场,加之此番之事,他们也是多方受韩荆二王利用,必然是心存怨恨。 想必若是咬,也会咬韩荆二王的。” 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 “虽则老夫不指望凭借着他的口,便能将韩王这个幕后最大的黑手揪出来,晒于晴天白日之下,替我大唐、替主上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可本以为至少荆王是逃不掉的。 可眼下这般一看……” 长孙无忌心事重重地叹着摇了摇头: “怕是难了。 之前主上对濮吴二王,便是多般庇护。 如今濮王为了主上,总算是自寻了干净,主上自然更加不能让吴王出事…… 想必如此一来,为了吴王,只怕主上还要连荆王也一起保了。 唉…… 真是要毁了这一番大好的局阵了。” 禇遂良一动容: “主上会么? 为了保住一个吴王,便要连荆王一起保?” 长孙无忌摇头,半晌才道: “薛万彻便罢了,好歹也是个真心怨恨主上与当今朝局的,杀之可矣。 可江夏王…… 他虽与咱们不相为谋,可却也是真心忠于主上的。 他此番受累,完全都是因为吴王陷入此局。 再加上其他几个因与吴王交好而受累的人…… 只怕主上为了保住这一批人,便是费尽心机,也要办下荆王这条命的。” 禇遂良想了一想,倒也只能默默点头,认同长孙无忌的话。 好一会儿,长孙无忌又轻道: “不过眼下也难说,此案局势,瞬息万变,咱们总是替主上操着份小心便罢了。 横竖都是那么一句话: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何况……” 他微微一沉吟,目光凝练如刃: “到底江夏王他们也只是受了些牵连,便是要连坐,至多也不过是流刑。 有文成公主在,他总还是不会丢了性命。 他只要无事,其他诸个受些连累的忠将们也自会无事。 只要过上个三年五载的,再复了清名,回了正位便可。 想必他们也多少都能理解。” 长孙无忌的目光,逐渐狠辣起来: “要把韩荆高吴这颗大毒瘤连根剜净了,不伤点儿好肉,是成不了事的。” 禇遂良点头,又道: “那…… 濮王殿下之事,老师决意就随着主上去了?” 长孙无忌点头,轻道: “濮王只要一死,吴王跟着也就不保了。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留下什么样的名声,都无关紧要。 何况……” 长孙无忌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痛惜: “何况他到底是文德皇后娘娘的亲生骨肉,主上的同胞兄弟。 一颗真心,也是最待主上亲厚的。 他选择了这种方式结束,未尝不是因为替主上着想,而行了此策…… 无论如何,给他留下一个善终的名声,总算也是能略慰文德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了。 罢了…… 罢了!” 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想其他的。 禇遂良也是轻叹,道: “那…… 吴王这边儿,老师可是下定决心了?” 长孙无忌点头,沉重道: “无论吴王是否真有反意,他的存在,对主上来说都是个威胁。 此番虽则濮王之计,未见成效,可老夫也绝对不能再容他继续留下来,继续如隐疾于我大朝野了! 遂良啊…… 需知他虽无心,可有意助他者,却非一人二人啊!” 禇遂良点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眉目之间,渐生冷厉之意: 的确,对吴王而言,有没有反意,反或者不反,都不重要了。 自从先帝那句“最类己”出口的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已然决定了—— 若不能终成天子,那便只能归于地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五十六 李治在这里纠结万分,媚娘在另外一边,又何尝不是痛苦无奈? 立政殿中。 内寝之内。 眼瞅着子时过半,媚娘却毫无半点儿睡意,依旧倚在榻上,直愣愣地看着纱缦之外,瑞安实在不忍,上前一步道: “娘娘,且莫多想了…… 多思伤身,何况眼下还未就定了事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他的错么?” 媚娘冷冷一笑: “事已至此,长孙氏之过已定,他能不能办得出这等事,到底是不是他办的这样事…… 我心里自然是清楚不过的。 而且我也并非是气他如此…… 从我入宫那一刻起,他便是事事处处,都针对我…… 我也曾料想过,会不会有别的原因…… 也曾约略猜到,会有这样,甚至是比这更过分的事情,是他所为…… 所以我虽伤心他如此,却也未曾觉得被辜负,被伤害…… 我气的,却是治郎。” 她摇了摇头,惨然一笑道: “瑞安……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么? 这样的事情,既然能传入我耳中,难道治郎便不知? 他既知道,为何又要瞒着我? 是怕我怨恨元舅公,对元舅公做些什么事? 还是怕我与元舅公相敌,他夹在中间难为? 瑞安啊瑞安…… 我与治郎这些年恩爱异常…… 我对他的心,对他的情,事事处处替他着想,考虑…… 他难道竟是半点不知么? 若是他知晓…… 那又为何如此不信我? 不信我能够好好儿地面对这样的事情,好好儿地体谅他的难处,好好儿地将此事做个圆满的答复呢?” 一连数问,竟是问得瑞安也无话可说,只能张了张口,却不能发出只字片语。 好半晌,瑞安才道: “或者…… 主上其实并非不知娘娘心思,只是他也多少有些怨恨元舅公办事不当,又有些担忧娘娘眼下身子不顺,这样的事情…… 终究还是太过伤人,所以才选择了隐瞒呢?” 媚娘沉默。 她也只能沉默。 …… 永徽三年十二月末。 高阳案已然开审。 立政殿中。 媚娘安静地端坐在殿内,看着李弘呀呀地在铺了暖毯的地面上,爬着来回玩耍。 文娘看了眼瑞安,试探着笑道: “娘娘,说起来,这些日子主上都忙着整理前朝事务…… 已是许久未至后廷了。 这般辛苦,娘娘是不是…… 带着代王殿下去慰劳一番?” 媚娘不答反问: “前些日子萧淑妃不是去过了么?” “呃……” “好像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又被请了回来,不是么?” 媚娘语气极淡: “既然如此,便说明太极殿那边儿忙得也是极紧…… 还是不去打扰的好。 他若闲得下来,又思念弘儿,自然便来了。 眼下既然还未来…… 那便说明前朝事务烦多,不及来思念孩子。 何必去呢?” 一番话不软不硬,却顶了文娘与瑞安一个无可奈何。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看完了大理寺新奉上的关于高阳一案的文书,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吓坏了几个近侍之后,这才停了下来,向后一瘫,呆呆地坐在龙椅里,看着那些小侍们跪行着捡拾自己丢得满地皆是的奏疏。 一侧的王德见他停了下来,表情也是颓然,心中老大不忍,上前一步柔声道: “主上连日辛苦……说起来也是好几日没见过昭仪娘娘与代王殿下了。 要不…… 老奴替您安排着,往立政殿一行? 或是请了昭仪娘娘与代王殿下来太极殿,叫主上您瞧一瞧,这些日子他们母子可曾有些清减不?” 李治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好半晌,他才幽幽道: “大唐天下,都是朕的。 三宫六院,朕想见谁,都可以随意去见,去召…… 只有她……” 他苦笑着摇摇头: “你以为,是朕想见,便能见着的么? 若是她心里没有气,没有怨朕…… 此刻只怕早已抱着弘儿来看朕了…… 她既不来,便是心里还有气…… 朕若去了,岂非徒然惹她恼怒? 眼下她身子正不安着,又不似往常,便是惹得她哭一哭,也不过是伤心一会儿…… 何况以往那些事,只要好声好气地认个不是,赔个错,她那样的海宽心肠,再不有不谅解的。 可眼下这是什么事? 朕的亲舅舅,朕的亲舅舅啊! 害了她的父母一生不豫不提,还要处处防着她…… 你叫她如何能够这般快地便原谅朕? 便是她再大度,再明白此番之事,与朕无关之理…… 她也未必便能够立时与朕素如往常一般亲昵无间啊!” 李治痛心道: “既然如此…… 既然明知朕一旦开口求了,她再不能忍的事,也会为了朕忍下来…… 朕又如何忍心开口叫她忍下这等事? 还是叫她清静一番时日,朕再去瞧她罢…… 只要她能够想通,自然会来见朕。” 王德一时倒也是无言。 沉默片刻之后,李治又叹了口气,抹一抹脸,换上一副正经神色问道: “三哥那边儿如何了?” 王德上前一步,轻轻道: “吴王殿下倒是一切还好,只是每日里总是有数个时辰在发呆…… 老奴前日偷偷地去瞧过,他竟似老了数岁也似的…… 主上,怕是事机不好啊!” 李治咬了咬牙,目光微黯,半晌又问道: “四哥的事…… 可传来了?” “前些日子发了消息过来,说是信儿已是传到离长安城六百里远的驿站内了。 估摸着慢则一两日,快则明夜…… 消息便要传入宫中了。” 李治神色黯然,半晌才轻道: “也好…… 早些儿来了…… 四哥好歹也能好生安葬着了……” 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了起来。 王德见状,实在是大不忍,回首看了一眼德安。 德安会意,转身快步离开,招手唤来了明和,如此这般地嘱咐了几句之后,便低声道: “你且快些去罢!” 立政殿。 听闻李德奖请见,媚娘立时起身,急急说了声请。 侧殿之内。 小书房中。 媚娘听毕了李德奖连日来的访查之果,一时竟也是无语。 良久,她才轻轻道: “有劳李师傅了,这些日子辛苦,又近年关,还是早些回去,与素琴团圆罢! 听说素琴也已有孕三月了…… 抽个时日,我也好去瞧一瞧她。” 李德奖点头应诺,又看了看媚娘黯然的神色,轻轻道: “娘娘,临行之前,德奖尚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师傅论起来虽是治郎的剑师,可却也情谊非浅。 何况还有素琴在…… 有什么话儿,但说无妨。” “娘娘,德奖与素琴平素里说起旧事之时,也曾多番怨恨,怨恨那王皇后等人,害了先太妃;怨恨元舅公为了达成目标,将素琴也置于险地等事…… 可是如今想来,却也不觉造化弄人。 若是当年无元舅公为衡宫中之势,而强使素琴入宫,德奖又如何与素琴相遇? 又如何与她相知相守? 又如何得蒙主上恩赐,终究成了良缘? 若是当年无王皇后等人如此谋算,元舅公又如何能够让素琴入宫? 说起来,天下之事,冥冥之中竟似有定数。 无论是谁与谁,但凡想要有些交会,必然都会有些千丝万缕的前缘在。 而这些前缘,却未必见得都是好事…… 甚至有些缘份,竟是要百般磨炼,千般苦难,方成其一…… 所以娘娘,德奖觉得,娘娘实在不必为前人之事苦恼。 进或说句不太中听些的话儿…… 娘娘,若是无当年元舅公这一番设计,娘娘生母这般心思,应国公老大人这般受苦受难…… 又何来今日的娘娘,何来今日娘娘与主上这一番姻缘呢? 可见天意造化,竟也是不假的。” 媚娘闻言,眼前突然一亮,这几日夜里哭得闷痛的眼睛里,竟生出千万丝缕清爽之气来一般,瞬间觉得面前如突现一条金光大道一般。 心中纠缠了数日的苦痛,竟也一瞬间全然消失不见,直若寒冰瞬时化水,春风轻拂生涟渏一般舒畅柔顺。 正待感言一二时,却突然闻得瑞安匆匆奔入道: “娘娘,明和来了! 说是太极殿那边儿,只怕今夜要出些大事! 还请娘娘务必前往,替主上稳住了神才好呢!” 媚娘闻言,立时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五十八 李治沉默,半晌才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媚娘的手,好半日才轻道: “那…… 现在呢? 媚娘为何又不怨了?” 媚娘淡淡一笑道: “治郎好心思,寻着德奖师傅来劝媚娘…… 媚娘若是再看不开,看不透…… 又如何配为治郎身边的女子?” 李治心中一荡,又不禁感伤,又难忍内疚: “媚娘……我……” “治郎别再说了。” 媚娘轻声却决绝道: “媚娘明白治娘的苦心,也希望治郎明白媚娘的好意…… 有些事,媚娘需要些时日去化解。 不止是化解自己,也是要化解他人。” 李治一时哑然,半晌才将脸往媚娘身边贴了贴,轻轻呼了口气道: “那…… 媚娘不怪我?” “方才已然说了,事发之时,治郎尚未在人世。 事发之后,治郎为了不让媚娘伤心,虽做了些事,叫媚娘一时难以接受,却也未曾有半点私心…… 媚娘为何要怪治郎?” 李治抬眼看着表情平淡的媚娘,嗫嚅半日,终究还是道: “可我觉得,你还是在气。” “我自然是在气。” 媚娘轻轻道: “我们是夫妻,本当是最亲密的人,最无话不可互言的人…… 可治郎一味地觉得是为了媚娘好,便要将一切都藏起来…… 媚娘在治郎心中,原来就是这般的小鸡肚肠,不可理喻么?” “我并未曾这般做想……” “可你这般瞒着媚娘,不就是怕媚娘知道了,动气动怒,怨恨之下,做些傻事出来么? 这般行为,不是在怀疑媚娘无有雅量,不能淡然理事,又是什么?” 媚娘一番冷静的言语,却叫李治无言以对,好半晌才嗫嗫道: “我…… 我以为…… 我以为你要是生了气,难免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这样的事,不生气,是不可能的罢?” 媚娘轻轻道: “可是治郎知晓真相之后,立时告诉媚娘,让媚娘好好儿生一番气,然后好生劝导着,媚娘又如何会伤身? 治郎向来机慧天下无双……怎么事到临头了,却变得如此不能明断敏慧了? 这种事,由治郎隐瞒起来,只会像往媚娘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粒般的坏事,不是么? 到底,治郎虽与此事无关,可与此事大大有关的人,却是治郎的亲娘舅啊! 若治郎不能及时与媚娘相言……媚娘又如何不会想到,或者此番治郎如此,是夹在媚娘与元舅之间,无所适从呢?” 媚娘此番言语,可说是冷静至极,也精辟至极,竟教李治一时间也只得哑然以对。 良久,李治才轻轻道: “你…… 这般做想么?” 媚娘沉默,看着李治半晌,轻轻颔首。 李治再度哑然。 …… 好半晌,李治才轻轻握了媚娘的手道: “此番,却是我对不住你了…… 你…… 你要怪,也便怪我罢!” 媚娘却摇头叹道: “还是那句话,此番虽则治郎为事不当,可却究竟是为了媚娘着想,媚娘又如何会气会怪呢? 治郎多心了。” 李治一怔之下,竟不知如何说才好。 …… 同一时刻。 长安。 吴王府中。 李恪坐在花厅中,看着面前的几个孩子,来来回回,无忧无虑地奔跑着。 他的目光之中,尽是颓然之色。 旁边一个小侍,轻轻步上前来,道: “殿下,夜已深,还是早些休息罢!” 李恪仰起脸,看着天空,眨了一眨眼,突然问道: “今日…… 是几日了?” 小侍一怔,仔细算了一算,却道: “初二…… 殿下是说什么几日了?” 李恪闭了闭眼,又睁开眼道: “高阳…… 高阳的事,今日是第几日了?” 小侍打了个寒噤,好一会儿才讷讷道: “殿下,正值年关,谈论这些事,不吉啊!” “还有什么吉不吉的? 你直言无妨。” 李恪轻轻道。 小侍咬了咬牙,看了看左右,低声道: “已是第四十五日了。” “四十五日,月半了啊……” 李恪轻轻出了口气。 李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宫中近日,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暂未有闻。” 小侍小心道。 李恪微垂首,复又抬头,看着厅外,目光直如死灰一般: “前些日子,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准备了么?” 小侍最怕听到的,便是这句话,一时间全身一抖,好半晌才讷讷道: “殿下…… 那样东西…… 眼下正是新年,何必……” “准备了么?” 李恪表情平淡问道。 小侍咬了咬牙,轻轻道: “未曾备下。” 李恪竟然也未曾生气,只是转首,看着这小侍,好一会儿才道: “备下罢…… 说过的,总是要备下。”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似乎从下一秒,就要化为空气,与这满室的寂静融为一体。 小侍咬了咬牙,默默点头,良久方道: “殿下,主上一心二心地,还是念着殿下您的,有些事,实在不必太过多思。 需知多思无益啊!” 李恪摇了摇头,半晌才道: “主上的确是事事处处,心心念念都记着我…… 可正因如此,有些事,还是能早做决断,就早做决断的好。 毕竟,人无千年好,花无百日红啊!” 小侍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身退下。 李恪也不理会他,只是默默地坐着。 …… 次日。 午后,太极殿中。 李治铁青着一张脸,咬牙道: “你说…… 吴王叫你准备什么?” 那李恪身边的小侍跪伏于地,半晌不敢抬头,嗫嚅道: “回主上,殿下…… 殿下前些日子突然要小的准备些鹤顶红、砒霜之类的烈性毒物。 主上且请安心,小的没有敢备下。 只是昨夜里,殿下又行催问,小的实在也是无法……” 李治深吸口气,半晌才吐气道: “你做得很好…… 这些东西,你不必理会。” 小侍看了眼李治道: “主上,若是主上不欲殿下如此为事,其实也有些便宜行事的法子。” 李治抬眼,看了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小侍便轻轻道: “主上若是不欲殿下如此自伤,不若便应了殿下的允,与他些这样东西…… 不过自然,这东西起不起效,却是两说。” 德安一侧立着,闻言倒也不由得多看了这小侍几眼,转身回而禀道: “主上,这孩子虽然看着年幼,可说话儿办事,却也样样在理。 他一味地拒着殿下总是不好。 若是拒得轻了呢,殿下总是要抱怨,可若是拒得狠了,只怕殿下也就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指了去殿下身边儿看着他的,只怕至那时,殿下还要另想他法,寻觅他人相助了呢! 如此一来,反而要坏了主上的大计。” 李治看了看小侍,点头道: “你说得倒也不差,德安所言,也确是实情。 只是一桩,朕不能便这般行事,与了吴王假毒以济…… 需知吴王机慧,不下濮王亦不逊任何人。 那东西有没有问题,只怕一眼便看得出。 甚至你是哪一边儿的人,他也早有所料。 如此行事,只不过是想借你的口告诉朕,他早已无生意,日后若有什么不幸之事,与朕无关,只是他一颗心如此而已…… 可朕又如何能这般行事呢?” 李治叹了口气,摇头道: “罢了…… 你便直回吴王,说这些东西,你也试着寻了,可刚一拿入王府中,便被人搜了去。 朕也会叫那些卫士,配合一二,务必叫三哥断了此念。 另外,过了初五,朕自会入王府,见一见三哥,也再安一安他的心。 明白么?” 小侍长出口气,连连谢恩。 德安见状,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好一会儿,德安都不敢言语,看着李治微有些阴郁的表情。 半晌,李治才开口道: “一个小侍,竟然会因为朕一道务必保下三哥性命的密旨难为成了这样…… 三哥是真的想跟四哥一样,离朕而去么? 还是他在故做姿态,希望朕能早日助他脱离苦海?” 问毕这话,他又自己失笑,摇头半晌道: “罢了…… 是与不是,究竟是哪一条,问着又有何用呢? 左不过,三哥是要保的。” 李治自语一番,目光又澄澈起来: “传密旨,今夜,朕要入天牢,见一见荆王叔—— 叫他们清一清天牢左右的耳目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六十 李元景瞳孔微缩,半晌才轻轻冷笑道: “怎么,难不成陛下以为,高阳那个浪荡妇人,便是我们这些人中,最聪明的一个?” “她不是最聪明的,有韩王叔在,便是朕,便是舅舅,便是三哥四哥,便是朕的武昭仪,都只能说,是平分秋色,何况还有一位善于隐藏自己的您在。 但是…… 她是最有野心的,却非朕妄言。” 李治一面儿说,一面儿扫了一眼一旁侧立的德安。 德安会意,立时轻轻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交与李元景: 那是一枚精工而制的金印。 李元景认得它,它本是高阳公主素常用的金印,也是当年先帝太宗皇帝在世时,封高阳为公主日赐与的金印。 “陛下要我看什么?” 李元景淡淡一笑: “这不过是一枚公主金印…… 难不成还有什么机关在内,能证明高阳的野心么?” 李治并未回答,倒是德安淡淡一笑,柔声道: “殿下的确英慧,这里面儿,的确是有些机关……” 德安反手先将手中的拂尘插在腰后,接着一只手固定住了金印,一只手拧着印钮上的鸾凤,先向左转了三圈,又向右转了两圈,然后单独拧着鸾凤之首,小心地转了九圈,这时只听得“咯嚓”一声,金印的印面,突然裂出,并掉落地面,露出里面一块儿显是新刻的印面来。 李元景看着德安将这印面转起,正对着自己的双眼,一时间,双目瞪得老大,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那被藏得妥帖的新印面上,分明刻着几个字: 大唐神圣武德高阳皇帝宝印。 “大唐神圣武德高阳皇帝宝印…… 大唐神圣武德高阳皇帝宝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牢狱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 李元景笑得那样开心,笑得那样得意,笑得那样声嘶力竭,笑得那样疯狂,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一样,口中只是喃喃地反复念着,喘得断断续续地念着: “大唐神圣武德高阳皇帝宝印…… 哈哈哈哈…… 好一个神圣武德皇帝! 好一个高阳女皇!!!! 她竟全将咱们这些人,都当了傻子摆设么?! 哈哈哈哈! 什么叫力助其兄为帝,方可何其夫妻平安…… 原来净都是些哄人的话儿!!!!! 哈哈哈哈! 神圣武德高阳皇帝!!!! 她也配!” “配也好,不配也罢,她都想了,也做了。” 李治平静地看着大笑不止的李元景,唇边勾起一抹淡得不可察觉的嘲讽之笑: “只凭这一点,朕倒是要说一句,无论是荆王叔你,还是韩王叔,甚至便是三哥…… 竟都全输了高阳姐姐…… 好歹,人家连帝王印玺都备下了,而且还思虑周全…… 就地取材,拿着父皇赐下的公主宝印,只在里面又做了一面印面。 至她大事若成时,只消将外面的印面取下,将此印示于天下,便可光明正大地宣称,自己是受父皇遗命,得位承天的正主皇帝了。 单单是这一份机巧心思,别说是你荆王叔…… 便是事事算无遗漏的韩王叔,又何尝算得到?” 李元景笑声倏停,却冷哼道: “是么? 陛下觉得她了不得么? 可在元景的眼里,她这也只是一场空梦发一发罢了…… 若当真有那一日,元嘉又怎肯让她上位? 便是李恪…… 她的兄长,也是断难容这等牝鸡司晨的事情发生罢!” 李治也回以冷冷一笑,转身直视着李元景道: “荆王叔,你以为,到了那一日,高阳还会让你们活着么? 莫说是本来便与她并不亲近,只是因利而聚的你与韩王叔,便是三哥,自小儿看着她长大,护着她成人的兄长…… 她又如何能留? 王叔,朕劝你一句,还是莫要小瞧了女子的心性才好。 有些时候,有些女子,一旦决绝起来,行事竟是连咱们这些男子,也只得惊叹不如的! 别的不说,只说房遗爱这些年来,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在府中公然**,却毫不制止,反而事事处处,多加维护…… 朕只从这一件事上,便敢说一句,朕的这个高阳姐姐,只怕手段却是不下于你荆王叔,与三哥的。 甚至在某些控制人心的手段上,连韩王叔也是难望其项背。 否则房遗爱大好男儿,又是高门出身,如何肯忍得下这口气?” 李元景一时沉默。 好半晌,他才轻轻道: “陛下今日来,只是为了向元景证明,元景信高阳,错得离谱么?” “不止。” 李治冷笑道: “还有一桩事,朕也是希望荆王叔早些知道的…… 好了,把人带上来罢!” 随着李治的轻轻一喝,门外便有两名卫士,押着一个女子,走入了牢中。 李元景一见此女,却是一怔: 原因无他,这个女子,他却也是认得的,是自己府中负责平日打理自己朝服衣冠的老侍婢,自小儿便跟着自己,可说是荆王府中的老家人了。 李治看着她,淡淡一笑道: “王叔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朕要把这么一个在王叔府中呆得比王叔还久的老家人押了进来?” 元景能走到这一步,自然不是傻的,但是要说此婢是内奸,却又着实叫人难以相信,是故他冷笑道: “难不成陛下要指着这么一个老婢说,她是高阳派来的内奸么?” 李治淡淡一笑,徐徐道: “韩王叔也好,高阳也罢,甚至就是三哥都没想到,荆王叔虽则平日里风流成性,看似对美色毫无招架之力,却实在是一个最清醒的人。 所以,朕也好,先前淑母妃在世时,送入荆王叔府中的王妃娘娘也罢,几位侧妃也罢,虽则王叔都一一亲爱有加,却从来都是防着她们—— 王叔当真是聪明绝顶,知道要如何隐瞒自己的真实面目,所以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怠慢过她们一分,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真面目在她们面前表露。 甚至每每她们要刺探你的消息时,你也都捡着些能让她们知道的,一一借她们的口,传与幕后之人…… 可是王叔啊…… 你想过没有,你防了枕边的女人,却非是防到整个王府中的女人呢?” 荆王看着那老婢,冷冷一笑道: “难不成陛下要说,她是元景没防到的那个女人? 可是元景可从未……” “是,王叔从未想要将这位老家人拿到什么地步去—— 因为你万分地信任她,也因为她在你府中,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几十年了,她只用做好一件事,便是替王叔备好每日的衣冠…… 你对她,一无好恶之感,只是有这么一个人,使着就成。 可是王叔,这对韩王叔来说,却正是最佳的人选。” 李治盯着李元景一眼,这一眼叫李元景心中沉沉地一坠,还不及发问,李治便转身,主动问那老婢道: “朕问你,你之前说,韩王在什么时候,找上了你,许了你什么,要你替他做一件什么事? 现在旧主都在,说一说罢!” “是……” 那老婢似是被李治天威所惊,颤抖着肩道: “韩王……韩王于月前……一月前寻上老奴…… 以……以老奴早年时……早年时与府中总管偷偷所生的儿子为胁…… 要……要老奴每日里将他送上的一种药水……抹在主人的衣领上…… 还说这不过是些避女色的东西……免得主人日日亲近不该亲近的女子,坏了身子。 并且许诺若是老奴办好了这件事,必然有重赏……” 李元景的脸色,变了。 李治淡淡一笑,看了眼德安,德安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瓶,拔开瓶塞,放在那老婢口唇之下问: “是这个么?” “是……” 德安点头,突然出奇不意地闪电出手,箝住了她的下巴,用力一捏,她便被捏张开了嘴,那瓶药水生生地被灌了下去。 而就在元景被惊了一跳的同时,那老婢也在李治平静的眼神中,在元景震惊的目光中,在德安的冷笑中,抽搐着,大声哀嚎着,从药水进口的同一时刻起,开始狂吐黑血,接着,慢慢地,慢慢地,终究七窍乌血横流,面目扭曲已极地倒地而亡! 李元景只觉得自己全身背心,一片寒凉—— 不只为了韩王的手段,更为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无助,一直不被自己看得很重的侄儿的心肠! 自李治登基以来,甚至是自李治出世以来,他头一次用一种惊惧的目光,看着这个平素里总是柔和待人的侄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六十一 看着那老婢倒地而亡,李治的表情,倒也只是一派平静。 转身,他看着李元景道: “王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元景怔怔地看着李治,突然问道: “陛下,若是元景愿意相助陛下保住吴王…… 陛下可否网开一面,饶元景一条活路?” …… 同一时刻。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寝殿之内。 媚娘看着忙前忙后地替自己打点着沐浴用物的文娘,突然问道: “治郎眼下,应该是见着荆王了?” 文娘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伸出纤葱玉指仔细一掐一算,便含笑回道: “正是,这样时候,是该到了。” 媚娘又点了点头,淡淡道: “那…… 德安想必也依着我的吩咐,把那个老婢带过去了。” 文娘看了眼瑞安,瑞安点头,正色道: “是,已然带了过去,也按着娘娘的嘱咐,将搜出来的东西交与哥哥,嘱着他,无论如何也要劝着主上,按着娘娘吩咐的行事。” 媚娘这才点头道: “到底治郎心慈手软,便是知晓那老婢非自己所言的良善之辈,也难以下了手…… 所以究竟,还是要有个人做这恶人才好。” 瑞安点头道: “可不是? 那老婢,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过是受韩王所托,又说是为了自己那个只闻其名不得其人的儿子…… 可是任是瞎子也能看得出,她根本就是图着韩王许下的大笔赏银罢了! 这等背主卖主的人,活着也是白活,还不若死了得干净。” 媚娘点头,慢慢道: “说到底,也是荆王自己作得太过…… 否则,以他之能,纵然不能察觉韩王所为,至少也应该知道,自己与之合作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媚娘淡淡一笑道: “不过也好,正因为他的愚蠢,治郎才能有下手的余地,吴王…… 也才能有这般机会,得以死里逃生。” 瑞安点了点头,却又忧道: “只是…… 娘娘,虽则主上如此费心劳神,只为保了吴王殿下…… 可吴王殿下眼下,却未必便能考虑到这一处呢?” 媚娘淡淡一笑,道: “所以…… 我才叫你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啊! 你可安排好了?” 瑞安一怔,立时恍然: “原来娘娘叫瑞安安排出宫之事…… 是为了去见吴王殿下?! 可是…… 可是这样大的事,不禀明主上…… 是不是不大妥当?” 媚娘却摇头道: “不必知会治郎,他也自然知晓。” 瑞安闻言,看了眼文娘,两人心下了然,齐声应道: “是!” …… 一个时辰后。 太极宫。 立政殿内。 李治入了寝殿,也不问媚娘何在,只是淡然地走到殿后,自去看了沉睡着的李弘,然后回归内寝,更衣,除冠,脱靴,自上了床,披了件寝袍,随手从媚娘放在榻前的一堆书卷里挑了一本来看着,等候媚娘。 一边,德安忍不住道: “主上,娘娘今夜,似乎是出宫去了……” “朕知道,她去见三哥了。” 李治慢条斯理地从德安手中接了热茶水过来,看了一眼已然有些疲态的王德道: “也是这般时刻了,你身子不好,耐不住,早些下去歇了罢! 明日起,只怕要你操烦的事更多…… 朕可不能看着你早早儿地便把自己累坏了。” 王德感激,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德安两句,便自告礼退下。 德安依着李治的令,送了师傅出门之后,这才转身回来,向李治继续道: “那…… 主上觉得,娘娘出宫,便能劝得吴王殿下回心转意么?” “她若不成,那朕去,也更不成了。” 李治轻轻道: “到底,她还是能说得动三哥的。” 德安闻得李治此言,却是一怔道: “主上似乎以为,娘娘断然能说服得了吴王殿下?” 李治抬眼看了看他,不答反问道: “今日那个背主欺上的老婢子,可是媚娘抓出来,交与你,叫你劝着朕一定要当了荆王叔的面儿杀了的罢?” 德安一怔,但很快便释然道: “主上英明神断,这等小事,自然一眼既穿。” 李治淡淡一笑道: “也不是什么英明神断的事…… 你向来在朕面前恭谨,又是自小儿服侍着朕,自然对朕的性子把握得最准,也知道有些事,朕是万万做不出的…… 正因如此,你也是轻易不愿当着朕的面儿,下这样的重手。 是以你劝朕之事,朕便知晓,此事必然是媚娘叫你来劝朕的—— 实在是这样事对朕正欲行之事的好处之大,能够看得透,又能够看得准的,只有媚娘一人。 而能够看得明白,知道谁来劝朕最合适的,也是只有她…… 所以朕自然也就知道,至少对荆韩二府之事,她的掌握,不比朕与舅舅少。 因此,她既然决意出宫去劝三哥,必然便是手里有了什么可能连朕也未曾想到,或者是不知道的筹码。” 李治淡然道: “媚娘如此行事,心心念念,不过都是为了完成朕的心事…… 那朕又为何不能等着呢?” 德安思虑一番,却看着李治淡然的神色道: “主上…… 心里怕是不止因为此事,甘愿等着罢?” 李治扬眉: “怎么,你还有别的是想法不成?” “主上…… 前些日子主上与娘娘,可是好一阵子不曾说过话儿了…… 如今难得娘娘将前事放下,一心一意为主上谋划…… 主上自然是心里喜悦的。 说不得,娘娘今日回来之后,主上在这里等着,自然是要好好儿与娘娘说一番话儿的…… 老宫人们可都说啦! 这夫妻嘛,本就是床头拌的嘴,床尾便能说……唔……” 德安没能将话说完,因为越听他说话便越没好气的李治,伸手从一边儿的果盘里,抓了好大一颗果子,硬生生塞进了他的口中。 同一时刻。 长安。 吴王府中。 李恪想过很多次,在这样的时候,第一个来看他的人,会是谁。 他想了很多人,很多的人。 比如长孙无忌,比如韩王元嘉,比如李治,比如禇遂良,比如裴行俭,比如…… 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 他也万万不曾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在事隔如此之久后,立在自己的面前,告诉自己: “你要活下去,因为你的弟弟,希望你活下去。” 所以,他怔忡了许久许久,才迟疑着回了一句: “你说什么?” “本宫希望,吴王殿下,能够多加揣量主上之心,不要辜负了主上待殿下一片至诚至热的兄弟情义。” 媚娘深深地看着李恪。 李恪眨了眨眼,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说…… 你说要我不要辜负圣恩…… 你说主上想我活着?” 他反反复复地确认着,轻笑道: “武昭仪,武娘娘,你当真以为,如今这大唐天下,能够决定本王是生是死的…… 还是主上么?” 媚娘看着笑得一脸无力的李恪,静静地点了点头,半晌轻启朱唇: “是的。” 李恪看着她,还是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笑得自己觉得不好笑了,才停下来,看着一脸认真的媚娘,缓缓地道: “是么?” “是。” 媚娘再一次肯定。 李恪彻底不笑了,冷冷地看着媚娘,突然道: “那昭仪娘娘以为,主上会把自己的舅舅,置于何处? 又将那些一心二心地要除了我这个妨主灾星的老臣们,置于何处? 还有,为了能够替他安安生生地固住了皇位,而自尽于我府中的李泰…… 他又将置于何处?” 媚娘不疾不徐地道: “元舅公与诸位老臣处,自然有主上的说法—— 殿下虽则活着,却无一兵一卒在身,一刀一剑于手…… 又远离京师,远离王朝中心,如何又能妨得了主,碍得了大唐天下? 至于濮王殿下…… 濮王殿下的打算,原本便是借吴王殿下之死,来剑指元舅公,不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六十三 同一时刻。 长安城。 另外一边。 英国公府。 许久未归于府中的李绩,今日难得回府,自然是上下俱欢。 年节之礼,自然一应地都备着,就连每个人的面上,也都浮动着笑容,似乎离英国公府不远的那处宫墙内正在发生的一切,都难以传入这座实在是配不上身居大唐君下第二人的高位主人的府邸之中。 可是,这终究只是一时。 夜已深,小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年轻人们,有些忧虑,却也只是烦恼明日的晨起之后,该当以什么样的礼节,去应付那些过年来访的宾客们的老人们,女人们…… 都已睡下了。 可是这座府邸的男女二位主人,却无论如何,也是睡不下的。 躺在榻上,李绩看着熄了烛火之后,便是漆黑一片的室内,再听着身边爱妻传来同样不平稳的呼吸声,不由长叹一口气。 “夫君…… 你明日…… 可要进宫面圣?” 终究,李夫人还是发问了: “到底此事至今日这等地步,夫君也还一次都未曾入宫…… 虽则说是为了避嫌,可到底也会引得他人异议罢?” 李绩于一片黑暗中,点了点头,又轻轻道: “夫人说得是…… 只是……” 他住了口,半晌才轻轻道: “只是为夫实在想不出,明日入宫,要说些什么。” 堂堂英国公,大唐朝中立于玉阶之上的第二人,居然会想不出入宫面圣要说些什么…… 若是搁在别人耳朵里,只怕便是一则笑话,一则让人理所当然地不去相信的笑话。 可是搁在李夫人耳中,却是分外沉重,叫人心慌的一句话。 好半晌,她才喃喃道: “便是如此…… 便是果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至少夫君也要入一次宫啊! 就此等事问上几句话儿也好。 否则,只怕那长孙无忌长了一颗比干心,却立时察觉出些不当之处呢!” 李绩点了点头,也轻轻道: “是呀…… 无论如何,濮王殿下这一去,吴王便是能保了一条命,也是不可能再保住自己的爵位实权了…… 甚至就是一兵一卒,只怕主上也不敢再给他——因为到底还是会被长孙无忌给忌惮着。 再加上道宗他们…… 如此一来,朝中主上可用的人,就真的只剩下为夫与契苾将军了……” 李夫人轻轻叹道: “正因如此,妾才觉得,夫君理当入宫面圣一次。 好歹…… 也是得叫主上明白,便是眼下这等情势不利于咱们,夫君也必会好好儿地替他守着军权这最后的一丝希望啊!” 李绩却失笑道: “夫人这是哪儿的话? 军权怎么便是最后一丝希望了?” 李夫人一怔,轻轻握了李绩的手道: “夫君的意思是…… 主上竟还有些别的手段未曾使出?” 李绩不语,半晌才悠悠道: “观我大唐现今之势,看似正邪二力,一为忠君,一为忠己…… 眼下这等事态一出,似乎人人都将那韩王元嘉看得可怕至极…… 便是长孙太尉,也颇为忧虑…… 实则真正看来,这元嘉又有何可怕之处呢?” 李绩冷笑一声: “他有权谋,有手段,有心机,甚至也可说是在朝中颇有人脉…… 可一个上位者最重要的东西,他都没有…… 又何来最大危胁之说?” “上位者最重要的东西?” 李夫人重复了一遍。 李绩点了点头,悠悠道: “夫人,你想过没有,为何韩王此番如此卖力地将高阳、荆王、吴王,甚至是薛万彻与道宗这样其实本与他所图之事完全无关的人都推了出去? 原因不就是因为他自知自己眼下一旦暴露,便一无胜算么? 滁州兵器库,与吴王荆王,最多算是高阳手里的那点儿府兵,已是他所能动用起来的全部力量…… 再加上朝中官员,半数氏族,半数关陇…… 别说是他,连主上都难以插进去一手一足的…… 又哪里有人肯拥戴他?” 李夫人一怔,细思一番,倒也点头: “夫君这般说来…… 倒也当真是这个道理。 那…… 那为何长孙大人却还将他视为大敌呢?” 李绩淡淡一笑道: “这就正是此事的难处,也是妙处了—— 对任何人而言,眼下的韩王,实在都是不足为惧。 所以本来长孙无忌也是不愿对他下死手的。 可是……此番长孙无忌却突然发难了。 明明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发难了。 为何? 因为韩王很聪明,他做了一件一旦长孙无忌发觉之后,便断然再难相容的事情。” 李绩转头,伸手将爱妻搂入怀中,轻轻耳语道: “他开始慢慢地将自己的力量,将自己的手,伸到与关陇一系势均力敌,甚至从某一方面而言,离皇位更是要近一步,更易操控皇位易替的氏族一系了…… 夫人,对长孙无忌而言,他可以容忍一切,却唯独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无论眼下的氏族如何被他关陇一系打压,也无论后宫之中,那位武昭仪如何地行事果决,如他所愿地一一斩断了氏族控制着大唐后廷的臂膀…… 只要皇后与淑女还在位一日,只要太子殿下与雍王还在一日,那他长孙无忌便断然承担不起,氏族为韩王所用后的最终后果…… 不止是他承担不起,整个大唐也担不起。 所以…… 幸好,只能说是幸好此番长孙无忌下手快速,断了韩王的念想…… 可接下来的情势如何,还未可知啊!” 李绩轻轻叹了一声道: “所以,眼下对长孙无忌而言,韩王竟不再是那个本不需要过多担心的主儿了,反而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一个哪怕要他忍下,甚至是大违本心地一力支持的另外一个心头大患武昭仪,也必要尽速除去的大患。” 李夫人也轻轻叹了一声,点头道: “夫君所言极是。 可是夫君…… 眼下这等事态,夫君到底还是要入宫一趟的。” 李绩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夫人说得不错,这宫自是要入…… 只是,在什么时候入,却是个麻烦…… 至少,至少不能是明着入宫去面圣的。” 李夫人想了一想,倒也点头道: “夫君说得也有道理,到底此番之事体大,夫君之地位又卓然诸臣,向来是打眼得紧。 若是一朝被人察觉出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 却是不好。” 李夫人想了一想,又忽道: “那…… 夫君,不若妾入宫中如何?” 李绩一怔,轻声道: “夫人入宫?” “正是。 前些日子,正好儿后宫之中因着年节,皇后、淑妃,甚至是武昭仪与诸嫔都赐了些过年的应景之礼。 妾想着,借这样的机会入宫谢礼,也好与武昭仪好生说上一番话儿,将夫君的心思告与昭仪知晓…… 想必也不会太过招眼了。 夫君以为如何?” 李绩想了一想,却欣慰拍着夫人肩膀道: “果然…… 还是夫人想得周道。 此番之事,竟当真要借夫人之口来传述一二才算安妥呢!” 李夫人却摇头轻轻道: “哪里便是妾想得周到了…… 若非事态如今这般混沌不明,一个不慎便说不得要引火烧身,妾又何尝不知,此等军国大事,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好入宫去传东说西的? 所以夫君,明日还是夫君手书一封密奏,交与妾带入宫中传与武昭仪,再经武昭仪之手,传入主上手中为好。” 李绩点头,口中只连连称是。 …… 另外一边。 吴王府中。 李恪已然恢复了平静—— 至少在媚娘看来,他总算是能冷静下来,听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六十五 李恪默默,半晌忽然抬头看着媚娘: “是么? 主上果然是这等心思么? 可是…… 难道他就不怕么? 不怕日后,本王一旦复得权位,会依旧不知感恩,依旧无法息了争位之心?” 媚娘傲然一笑: “殿下,恕媚娘说句殿下不太爱听的话—— 治郎之慧之谋,你们几兄弟之中,实在是无一人能出其右。 这样的后续,他又如何不曾想过? 只是…… 他太清楚一件事,一件殿下本也应当清楚的事。” 媚娘看着李恪,轻轻道: “殿下,先帝千古明君,一代帝圣,他断人识能的本事,实在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而他这十几个儿子之中,能够以才德之名流传千古的,又岂是一二之数? 远至先太子承乾,近至与你相争至今,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能以一条命,将吴王殿下你最后一线生机都给狠狠断绝的濮王殿下,以英德之名传于大唐上下的纪越二王…… 哪一个不是堪为帝王的人物? 可为何在这么些孩子之中,他独独选了一个本无意于帝位,且还最不受人看好的治郎为后继? 难道当真只是因为,他觉得以治郎之仁,可保你们兄弟活命么? 吴王殿下,身为先帝,那般大德大能,难道不明白,最好的保住你们兄弟几人皆可活命的法子,就是削去你们几人所有的王爵贵禄,权利前途,将你们一贬至庶民,再无争位之可能…… 这样一来,不止是你们几个兄弟可以保全,便是坐在帝位上的那一个,也能安稳了…… 难道先帝不明白么?” 李恪从未想到这一点,一时怔忡,脑中如大钟轰鸣: 是啊…… 若论起来,先帝那般谋略,如何看不透这一点? 为何不做这样的选择? 他突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目光微微一沉。 “没错,先帝明白,可先帝当时更明白,自己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便是治郎。 说句真心话,如今事态走到了这一步……难道殿下没有看出来,你们兄弟十几人中,无论心胸谋略,手腕韬府真正最似先帝的,是谁么?” 李恪心底,突然一片明亮,不由失笑了起来: “原来是他…… 原来竟是他…… 枉我李恪这些年,困在父皇的一句‘最类我’里…… 原来在父皇心底,原来真正最类父皇的,竟是他!” 媚娘点头,轻轻道: “不错,最类先帝的,正是当今坐在圣位上的治郎。 而正因是他,先帝才敢断定,有他在,你们几兄弟,甚至是几位王叔,还有元舅公等诸臣,便是不被剥爵夺籍,也一样可以保得一世清贵,一世平安—— 只要……” 媚娘若有深意地看着李恪: “只要你们还愿意活下去,还愿意继续当一个亲王,一路走下去。 那么…… 你们的一切,治郎都有法子,替你们保了下来。” 媚娘轻轻地说完,只是紧紧地盯着李恪。 子时过半。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已然是等得半睡半醒状的李治,终究还是等回了他的媚娘。 看着躺在榻上,似睡非睡的李治,媚娘不由摇头一笑,回身看着瑞安道: “你们也是…… 怎么便不叫醒了治郎? 由着他这般睡…… 雪夜寒凉,仔细再冻着。” 瑞安立时道: “也不是没有叫过呀,只是主上一味地不肯睡下,无论如何也要等娘娘回来…… 好在殿里暖炉备得齐全,总算也不太冷。” 媚娘立着感觉了一会儿,倒也点点头—— 的确是不太凉,可人一旦睡着,总是易冷。 她正欲张口,再说几句,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了紧。 低头一看,榻上躺着的李治,正睁了眼,拉了自己的手,嬉嬉笑着。 被那么一双黑亮亮乌透透的眼睛这般看着笑,媚娘的心也不由软了下来,嘴角含了几丝笑意道: “亏你还笑得出…… 这般大冷的天儿…… 就这么睡着了。 若是冻着了可怎么是好? 眼下可不是你能借着生病告休朝的时候呢!” 李治笑吟吟地拉了媚娘坐下道: “你这般的身子,都出去忙着。 我又怎么睡得下?” 媚娘听到这话儿,心里一动,微微垂了头道: “是我不好…… 叫你担心了。” 李治面上的笑容微敛了敛,坐直了身体,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又把盖在身上的锦被好好儿往她身上披了一披,替她挡了一些寒气,这才道: “我没有怪你不爱惜自己…… 我也知道,此番去见三哥,也只有你能去了。 只是……” 李治的笑容,彻底敛了起来: “只是无论如何,我一想到你…… 唉,就觉得自己当真是心里煎熬得紧。” 这话儿实在说得极素,素得如一碗无油无脂亦无肉,只洒了一两颗盐粒的胡饼一般。 可越是这样的素语,却说得媚娘心里身上手中,全是暖暖的一片。 好半晌,媚娘才软软地躺在了李治的怀中道: “有治郎这样的一句话儿,媚娘如何也是值得的了。 何况……” 她淡淡一笑道: “何况今日之行,却也未受什么苦楚—— 实在是因为吴王殿下自己,也不曾熄了半点儿求生之念呢!” 李治目光一亮,低头看着媚娘娇俏如花的笑容: “你说…… 三哥他……他应了?” “应了。” 媚娘淡淡一笑,仰面看着李治: “虽则没有说出口,可媚娘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来的话儿,分明便是应了。 何况……” 媚娘笑着又低下头,伸手捏了李治胸前的一块儿玉缀玩: “何况我离吴王府时,已然听到殿下在唤着左右,替他换上一壶新茶了—— 他说,那茶已然凉了,喝不得了。” 李治目光微湿,心中震动,半晌才轻轻道: “……好……好! 知道贪暖了便好……知道贪暖了便好……” 他伸手,紧紧地握了媚娘的,反反复复只叨念着一句话: “知道贪暖了便好……” …… 次日晨起。 立政殿。 媚娘醒时,李治早已离开。 只是他最心爱的那件银雪领墨裘,还是好好儿地盖在自己的身上。 媚娘伸手,玉一般的五指陷在银雪长毛的狐皮领子里,几乎都看不出来哪里是春葱指尖,哪里是雪狐毛皮,心里却是又甜又暖,仿似喝了一大碗的甘酿一般。 旁边儿文娘早早儿过来,侍奉她更衣梳洗,见到她这样握着那件大狐裘,不由也讶然笑道: “主上这也太过了些罢? 自今年入了冬以来,每日每夜的,不在咱们立政殿里过夜便倒也罢了。 可若一过夜呀,准得‘忘了’来时身上穿的大毛衣服…… 唉! 别的倒也罢了,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 可这一件可不是一般的衣裳啊!” 文娘无奈地笑,一边儿新入的小侍女浣画听到了这样的话儿,不由娇憨笑道: “文娘姐姐这话儿说得好奇怪…… 不过是件衣裳,又有什么一般二般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六十七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 媚娘一入殿下,便听得一片喧哗之声,心中不免担忧,于是停下步子,转头看着瑞安。 瑞安会意,立时小步上前,拉了一个小监过来,仔细问了几句,接着便憋了笑,扑嗤嗤地跑过来,先向媚娘礼了一礼,然后低声道: “主上方才入殿时,却未曾将咱们小殿下直接抱到殿上,反而是好好儿地着了乳娘在后殿里顾着看着…… 不过么……” 瑞安看了眼媚娘,努力地调整着面上的神色道: “不过方才因着议论起了如何继续审置荆王殿下的事儿,主上与元舅公颇是有些地方说得不合,于是便一个眼色使下去。 然后么…… 然后咱们小殿下的哭声,便传到几位大人的耳朵里啦! 主上自然便也有借口去抱了小殿下出来见一见舅公公。 小殿下一出殿,那立时便是一片急忽忽地相询之声,个个都担忧小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 竟是完全将那些朝中之事丢了一边儿去,唉…… 主上果然是神断。” 媚娘狠狠瞪他一眼: “你还夸?” 瑞安立时闭了口。 媚娘哼了两声,恨恨骂道: “当真是胡闹! 弘儿本不过是出牙热,好好儿休息一番倒也好了。 他倒是好…… 这样提着孩子赚得一片同情…… 却把弘儿整治得更难受了……” “娘娘可是冤枉了主上了。” 瑞安见自己旧主受了新主的误屈,立时起而鸣之不平: “娘娘,主上可是早早儿便给小殿下安治好了的。 若非是元舅公他们逼得太紧,动静一声儿地比一声儿大,小殿下怎么也不会被吵着了,闹起来呀!” “说得好听! 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他本来就无意将弘儿拿来,做挡箭牌么?” 这一句话却问得瑞安立时哑了声,再不敢多言。 媚娘眼见他被自己几句话儿闷住了嘴,又转身往殿里去探情况,心里也更加烦燥,可偏偏又不能追着继续数落解气,于是只得在殿外走来走去,一边儿焦急地等待着里面瑞安传出信儿了。 同一时刻,太极殿上。 李治看着将弘儿抱在怀中,与诸位大臣忧议着到底是何故,使得这等小小婴儿哭泣不止的长孙无忌,嘴角不由泛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果然…… 他这般打算,却正中了靶心…… 就不信天下间还有哪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看到弘儿这般粉嫩可爱,直如玉雕雪捏般的标致娃儿,会舍得放得下手的。 看吧,眼下可不止是长孙无忌,就连裴行俭、禇遂良、韩瑗来济几个,都忍不住上前凑着看一眼,再看一眼了…… 嘿嘿…… 李治正自得其乐,忽眼角余光一扫,见瑞安在殿柱边儿巴头巴脑地看着自己,目光中似还有些深意在,心里一惊,立时看了眼德安。 德安本正看着面前一幅诸臣弄稚儿图看得高兴,忽见李治一个眼神使过来,一时竟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转头去看到殿角柱后的瑞安,这才立时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悄悄退下,直奔瑞安。 这一边儿,一见着瑞安便等同是见着媚娘的李治,心里打起了小鼓: 说到底,今日此事,他终究是未曾与媚娘商量,何况孩子到底还小…… 只盼只是瑞安自己来了。 可惜,他虽贵为天子,可天子也有事不如愿之时——尤其是事涉另外一个未来极有可能成为另外一个天子的人时—— 不多时,德安匆匆奔回,看了李治一眼,默默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紧张。 李治心扑通一声便沉了下去,暗暗地叫声不好,然后又看了眼德安。 德安便上前一步,俯于其耳边道: “娘娘已然到了殿下了…… 只是因着殿上诸位大人都在,一时还不好上来…… 主上,您可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呆会儿若是娘娘一时情急,走上来要抱了小殿下走……” 李治听得立时全身一个机灵,忙小声道: “你快去! 快去! 拦着些儿媚娘! 叫她别这个时候上来! 一会儿朕就抱了弘儿去!” 他这般说了,却见向来旨行身动的德安今日反常地动也不动,不由急道: “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没听见朕的话儿么?” 德安却轻道: “主上,您觉得德安能拦得下娘娘么? 或者…… 或者主上以为,德安敢去拦娘娘么?” 李治闻言,立时瞪起眼睛看着德安。 孰料向来事事以他为尊的德安此刻,却一副死不认错的倔样子,直愣愣地也瞪着他看,倒叫他无奈起来,咬牙半晌才道: “那你说,你说! 怎么着办?” 德安轻道: “主上心里明镜儿一般,何必来问德安?” 李治咬了牙根,恨恨地瞪着德安好半晌,才突然提了提声音道: “既然弘儿身子不适,正巧孙道长又入了宫替媚娘依例合药,那便还是着孙道长替弘儿瞧一瞧罢! 这些内里的大太医们,竟无一个能比得上孙道长的!” 这句话儿一出口,立时殿下便是一阵动静,而德安,也终究松了口气。 …… 半个时辰后。 立政殿内。 媚娘抱着李弘,由着当真被急召入内里替媚娘与李弘把脉的孙思邈诊着脉,一边儿沉着脸,不发一语。 孙思邈来之前,已然多少知晓了些内里之情,本便觉得李治此事行得,实在是有些趣味,十分合了自己心意,又见媚娘如此不悦兼之忧心忡忡,便笑着开口劝道: “武小友莫不是还当真以为,小殿下此番之病症,却甚为严重么?” 媚娘闻言,抬头看了孙思邈一眼,垂首半晌才轻道: “媚娘自然知道,不过是个出牙热,但凡小儿都会有…… 只是……” “只是小友实在是气不过,主上如此孩儿心性,为了些事,竟然抱着自己的儿子去挡了大臣们的眼…… 是也不是?” 孙思邈淡淡一笑,点头轻道: “小友如此气郁,本也是一片慈母情怀。 只是小友需知,虽则小殿下面下只是幼子,看似是半点儿人事不知…… 实则人之一族,万物至灵。 便是胎中小儿,也多有感应…… 小友,为人父母者,最不当于小儿面前起些争执…… 否则年长之后,小儿只觉得便是亲如父母,亦无可依靠,更况论天下?” 媚娘一时动容,竟暂也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六十九 片刻之后。 太极殿中。 李治正在烦着今日中书省新上的奏疏里,字字句句篇篇本本,都是点着名儿变着法儿地要逼着自己速下决断对荆高等人下手的呢,忽然就听闻耳边儿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你说谁来了?” 李治心里正火着这些臣下竟然个个只看着诸位首辅大臣的眼风儿倒,全似不当自己有回事一般,偏生又在这样时候,听到德安竟如此怯怯地叫了这么一声,登时沉了脸道: “谁来了又如何?! 难不成朕不要自己的叔叔兄长姐姐就死,他们便要来太极殿骂上朕一通么?!” 天子一怒,自然威势非凡。 可德安却似丝毫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转头拿着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看着李治。 李治一怔,初以为是长孙无忌去而复返,沉下了脸子,正欲再使一回性子,突然就听闻殿外传来一声司礼监的请呼: “立政殿武昭仪,请参圣驾——” 这一句可喊得李治心跳都停了两下子,立时从龙位上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伸手抓了德安的领子来小小声地低吼: “媚娘来了你那些小子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就放进来了?!” 德安无辜道: “主上…… 是您自己下的密令,但凡是您驾之所至,这太极宫中,无一处不可娘娘不请圣意,自行而入的呀…… 小子们也只是遵着您的旨……” 李治此时的表情,就仿似自己幼时一次为向母后逞强表明自己长大成人,有了力气,硬是要穿着新衣新靴,抱了只大寒瓜自己走去东宫见兄长承乾,结果还没走出立政殿的大门口,便一失手将瓜跌碎在自己的新靴上,碎了个血红一片不说,还疼得他只想大痛一场一般。 咬了咬牙,他快速地左右看了看,便逃也似地从龙椅上跳将起来,嗖儿地一声蹿进了龙椅后面儿的绣金大屏风后,一边儿向着德安拼命打手势。 德安此时心里,也着实是毛毛的,可眼见着李治满脸的“只要你好胆说出朕躲在哪里与媚娘听,你这辈子就休想再见苏儿一次”的样子,也只得硬下头皮来,接了这个差事。 ——谁叫今日王德奉着李治的令,去了后花园司库房里寻些旧年间文德皇后娘娘留下的东西,图着能够送入元舅公府上,哄了元舅公一时开心,好替自己那不争气的叔叔兄长姐姐们多开脱些日子呢? 王德不在,李治自己又深知今日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大错误,又如何叫他不想躲着? 是故,当媚娘入殿之时,看到的就只有一脸尴尬地立在殿前,陪着笑容的德安,与空荡荡的龙椅,几上还冒着热气儿的新茶。 好在媚娘本就在来之前,料到太极殿里必会有这般一出子景致,倒也不去追逼难得露出一幅可怜兮兮样子的德安,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瑞安。 瑞安立时会意,费了好大的劝儿,憋了笑意儿在胸口里,自己沉着一张脸,踮着两只脚,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上了玉阶,伸手扯了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亲大哥下来。 “你……” 德安刚想说话,便被瑞安一个眼神给瞪住了,接着,便只听弟弟低声道: “哥,你可不是糊涂了? 主上与娘娘两口子闹些小心气儿,你可挡在中间做什么?” 言说至此,忠心为主的德安尚且还想上了玉阶去好歹替自己主子挡上一挡,可却被及时察觉的文娘又拦了下来,低声笑道: “德安哥哥,难不成你当真不想再见苏儿姐姐啦?” 一张口便是自己的罩门,德安立时闭了口,只得眼睁睁看着媚娘淡然从自己身边走过,一步步如猫般地无声无息走上玉阶,然后左右巡视一番后,毫不犹豫地走向屏风一侧立定,对着屏风内里的李治娇柔一笑道: “治郎喜欢这里…… 看来是这里很暖和咯? 真是的,既然如此,为何方才抱了弘儿来时,不索性把弘儿就如此一般塞在这里算了呢?” 几句话便堵得李治一边儿赔着笑,说着里面不暖不暖,只是自己掉了东西在里面儿去捡,一边儿灰头土脸地跟着媚娘从屏风后走出。 走出来的时候,他还不忘躲在媚娘身后,冲着被瑞安拉得结实,被文娘挡得结实的德安瞪了一眼,那眼神分明就在告诉德安: “你这辈子,是当真不想见苏儿了呢!” 立时,德安便觉得自己乌云罩顶,欲哭问苍天,却不知何处可得泪流。 不过好在,他也总算是运气好,媚娘虽则心里当真存了心想教训一番李治这般胡闹的阿父行径,可到底也念着英国夫人的密信,于是也不多啰嗦,只待李治乖乖地握了双手,坐在龙椅上,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之后,便从怀中取了密信,放在他面前: “幸好赶上了…… 眼下英国夫人正在万春殿里见皇后,治郎还是早早儿地看了,早早儿地下个定夺,早早儿地回个信儿安一安英国公的心为好。” 李治一怔,这才明白原来媚娘此来,竟非为李弘之事。 于是吐了好大一口气,立时赔着笑去拿了密信来看。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便平淡起来,好一会儿才点头道: “英国公一番赤诚,本当良加慰勉。 可眼下江夏王如此,已是叫我心里难过,又怎么能再把他也扯了进来? 还是不要的好。” 他一边儿说,一边儿便立时提起朱笔,便在李绩所书密信之上,回得数十字,又复封好了口,交与媚娘。 媚娘接下了,便也略略行了个礼,转身欲走。 李治见她如此干脆,却反而心中不舍,起身伸手扯了媚娘的衣袖道: “你…… 生气呢? 弘儿…… 弘儿可还好?” 媚娘停下脚步,也不转身,只是回眸看着他,淡淡一笑道: “知道怕了? 知道怕了便好…… 以后呀,媚娘也务请治郎再起了这般顽童心思时也好好想一想,弘儿到底能不能陪着治郎这样胡闹。” 言毕,也不等李治开口,便轻巧一转身,将自己的衣袖从李治手中抽出来,直下玉阶,出殿而去。 只留李治一人怅然若失地跟着她几步下了玉阶,走到殿口,呆呆地看着伊人离去,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心懊恼: 直到这一刻,李治才意识到,自己今日所为,实在有失一个男人应有的稳重—— 无论如何,那都是自己与媚娘的宝贝幼子……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这般不顾及媚娘心情,一通胡闹的…… 沉重地闭了闭眼,一股沮丧之感,浮上心头: 他又何尝想这般做呢? 实在是…… 这个元正,是他李治一生之中,过得最痛最伤的一个了。 他也是多么地希望,这般的胡闹乱来,能够替自己,替每一个人,都争得一份短暂的喘息啊! …… 片刻之后,立政殿内。 瑞安看着派了文娘去借回礼的名义,送还密信之后,便一脸淡然地坐在殿中读书的媚娘,不由轻轻道: “娘娘,其实主上也是这些时日心里苦,所以……” “你想说什么?” 媚娘挑眉,看着他。 瑞安咬了咬牙,轻轻道: “主上今日这般拿着代王殿下做闹,不过也是因为他这些时日,实在是心里苦…… 所以娘娘还是别与主上置气了罢!” 媚娘却淡淡失笑,放下手中书卷道: “你以为我今日与他置气了?” “不是么?” 瑞安怔怔地看着笑容如花的媚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七十一 “得闻娘娘此言,妾与愚夫,也当可安心了。” 媚娘的话音刚落,瑞安文娘还不及说些什么,殿门口便传来一声轻轻的女子声音。 媚娘一怔,立时转身,却正好看到赵国夫人含着宽慰的笑意,徐徐步入其内,向自己行礼。 媚娘点了点头,正待按着旧日习惯回礼,却被赵国夫人紧忙扶起道: “娘娘万不可…… 如今娘娘已是九嫔之首,昭仪之尊,又有亲王皇子在身侧…… 地位之尊,依礼依制,妾都当向娘娘行这一记礼。”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夫人此话却是差了。 虽则本宫如今确是封了宫,立了嫔,可论到底,究竟还是侧室,且又身为晚辈,这道礼,该行的。” 言毕仍欲行礼,可赵国夫人执意扶着她,不教她下拜,面色恳切道: “娘娘,妾的心思,您当真不明白么? 妾虽以礼制之言搪之,可实则…… 实则……” 她说不下去,也不能再说下去: 究竟当年长孙无忌对武氏一门所行之事,实在是德行有亏。 这也是长孙无忌在她此行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将姿态摆得低一些的原因。 媚娘见状,却是浅浅一笑,如春日桃花般的面颊上,露出一丝恬淡如春风的笑意后才道: “元舅的心思,甥儿懂,甥儿身边的人,又如何不懂? 至于旧日之事…… 虽则实属无意,可方才本宫所言,却非虚言。 还请元舅母回转之后,务必将此意转告元舅。” 赵国夫人身子微微一凝,看着媚娘的目光,也变了一变,半晌才轻轻点头道: “果然…… 不瞒娘娘,愚夫常说,若非娘娘……” 她停了停口,半晌才轻轻道: “若非那些旧日之事,带来的遗果,今日这后位究竟谁坐,却是两论呢!” 媚娘淡淡一笑,不语,只是做足了礼数,伸手请赵国夫人入座。 一侧,瑞安与文娘见状,一个去摒退媚娘与赵国夫人身边诸侍,一个去准备着茶点,各自做事去了。 眼见着左右退下,媚娘正色道: “不知元舅母今日要见本宫,是有何要事?” 赵国夫人见她直言直语,心里倒也喜欢,点头道: “确是有一桩为难之事,还请娘娘示下。” 媚娘不动声色,轻轻道: “但有本宫能够相为之事,还请元舅母务要念烦,一意行之。” 赵国夫人欢喜,点头正色道: “是这样的。 最近鄙府上闹了些小贼,失手被拿下,愚夫因着连日来朝政事务烦杂气闷,火气难免大了些,便将那府中的卫士们,也者责罚了一番,给与那贼人关在了一处…… 如今静下来想一想,到底也是后悔自己行事太过,不知如何处置得好…… 素闻娘娘机慧,所以特来请教个两全之法。” 媚娘挑了挑眉: “两全之法? 为何要求两全之法? 若果如夫人所言,像太尉府这样的重府,竟中有贼人进出,那实在是卫士之责,便是责罚一二,也是理所应当。 为何还要求个两全之法? 难不成元舅公觉得,不当罚这些人么?” 赵国夫人看着媚娘,含笑道: “娘娘,诚如娘娘所言,兹事体大,罚卫士守府不力之责,本也实属应当。 只是当时愚夫实在是气怒难平,所以将当日值守的卫士,无论日夜,不分值班全部都罚了。 可论到底,究竟守府不力的是那些晚间值守的人,白日里负责的守卫们,一入夜便都自去换值休憩去了…… 后来查论起来,那贼人自己也招认是趁着夜间疏于守备之时才得入府中…… 所以论起来,那些日值的卫士们,实在是冤枉。” 媚娘点头,恍然道: “原来如此。 所以元舅公也是想要能够多少弥补一些,是么?” 赵国夫人点头,道: “正是如此。 否则只怕处事不公,这些下卫们也实在可怜。 可是呢,到底是愚夫性子傲,又兼之这些日值守卫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愚夫惩治那些犯事的夜班守卫们因一己私义替那些犯事的人说话儿…… 所以便一并罚了…… 眼下论起来,却是有心悔之,却又忧心一旦果然无分好歹一并认下了,却会更加助长了那些行事惫懒,又居心不良的夜值守卫们的心思……” 媚娘点头道: “府上这段家事,倒也着实难办……” 她低头微微沉吟一番,半晌才为难笑道: “唉呀,当真是让夫人见笑了,得蒙夫人如此厚爱看重,可本宫眼下,也着实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不若如此,今日里,媚娘好好儿回去想上一想,又或者向主上讨教一二,然后…… 明日便托了治郎身边儿的德安公公来回夫人的话儿…… 您说可好?” 赵国夫人闻言一怔,似有些失望,又似有些宽慰地点了点头道: “娘娘行事,果然周全…… 既然娘娘如今言说了,那自然但凭娘娘处分……” 她长长一礼,行至几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七十二 是夜。 长安。 长孙府中。 长孙无忌听毕了夫人的话儿,一时竟也是怔忡。 夫人见他如此,也不由叹道: “唉,也难怪夫君会这般…… 便是妾也未曾想到,这武媚娘竟是这样的人物…… 事已至此等有利于她,绝无半点儿危害的境地,她居然还是一如往常地冷静,一如往常地不矜不躁,不狂不喜…… 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长孙无忌看着面有不甘之色的老妻面容,不由轻轻道: “看来…… 夫人去时,却是存着心,希望她能够露出些什么疏漏的了。” 赵国夫人点了点头,轻轻道: “虽则她口中说了,不计过去…… 可到底,心里总还是有些疙瘩在的。 毕竟是这样的大事。 所以妾便想着,若是能叫她自己在这件事上开了口,主动提了主意与咱们,自然夫君也就等同多少捏了她一些东西在手中…… 如此一来,日后一旦她坐大,竟往夫君最不愿意看到的地方而去…… 自然夫君便可借此牵制。 可没想到……” 她摇头,叹息。 长孙无忌却点头道: “可没想到她滴水不漏,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情形,竟还能把持得住不为所诱,一唯地以主上为尊…… 以主上之意为行,夫人心中又是震动,又是烦恼,又是内疚…… 是也不是?” 赵国夫人抬头,看着长孙无忌幽幽道: “夫君…… 你说当年的预言,会不会有错呢? 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为害大唐? 怎么会为害主上?” 长孙无忌却摇了摇头,轻轻道: “夫人…… 若说之前,为夫尚且觉得,或者是这预言有误的话…… 从今日之事看来,竟是再无可疑虑了。 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定性…… 眼下是还有主上,能叫她心性顺从,若一朝主上先她而去…… 夫人…… 那放眼大唐天下,还有谁能牵制得住她? 还有谁,能与她相衡?” 同一时刻。 长安。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内寝之中。 李治方将玩累了,沉沉睡去的李弘抱回自己的小床上去睡,便见媚娘起身,披着长发,到处寻着儿子。 “你就好了罢! 难得孩子睡着了…… 你又去吵他。” 李治笑道: “这些天,我看弘儿可是对你这肚子里的小妹妹好奇得紧,那大眼睛盯着,便再不肯松的……” “你又胡说八道……” 媚娘哭笑不得,一边儿由着他扶了自己,缓缓走回榻边,坐入瑞安与文娘掀起一面的纱缦之中,一边儿嗔道: “弘儿才几岁? 何况这眼下还看不出来呢…… 你就这般说…… 我看分明是你自己急了罢? 还妹妹呢…… 不过当了几日父亲,便自鸣得意起来了。 连孙老哥都不敢说定了是男是女呢……” “我想要女儿,想要女儿!” 李治瘪了嘴,一脸吃不到糖的小孩子气: “一儿一女,方为好字…… 没女儿怎么算个好? 一定是个女儿,一定是!” 媚娘眼瞅着这等傻得可笑的阿父模样,也只得与一边儿立着的瑞安与文娘好生笑了一通,然后才点头道: “好好好,你说是女儿,便是女儿罢!” “嗯…… 当然是女儿。 若是这一胎不是,那也无妨,小弘儿多了个弟弟,想必更欢喜。 不过下一胎,咱们一定能有个女儿。” 李治这番厥词,直叫媚娘又气又羞又恼又是可笑,忍不住伸手去搡他道: “你…… 说你傻阿父,你便当真耍起傻了么?! 什么叫这一胎不是下一胎一定是…… 这……这一胎又一胎的…… 你…… 你当我是什么了?” 李治正色道: “当你是什么? 自然是我儿的娘,我宝贝女儿的母亲,我的媚娘妻了…… 还能是什么?” 这一番话说得顺口已及,媚娘虽明知他在自己面前向来是甜言蜜语地哄惯了的,也实在是受用,忍不住抿了嘴儿笑。 她尚且如此,更不必提瑞安与文娘了。 …… 夜深,人静。 李治与媚娘躺在榻上,一时之间,俱是了无睡意。 伸手轻轻地抱了媚娘在怀,李治道: “你说…… 舅舅如此一番,是不是已然存了心思,要给江夏王叔一条生路了?” 媚娘点头,叹道: “其实仔细想来,元舅公本也无意伤了江夏王的。 只是奈何他到底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虽则是个郡王罢,可到底他的身后,却还是站着文成公主,与整个吐蕃…… 何况军功之盛,兵法之强…… 朝中竟是鲜有人及。 所以…… 元舅公此番,目的倒是非针对着江夏王,他也只是怕…… 怕江夏王竟然真的有心与吴王同谋了。” 李治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舅舅这些年…… 一发地多疑了。 无论一件事,是好还是不好,他总是要不好的那一面想。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幼时,舅舅不若如此啊!” 媚娘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治郎,你需知道…… 元舅公,他到底是与先帝并肩长大,且一路与先帝走到这一步的…… 你可曾想过,于他而言,这样的心思,或者才是他本来的性子呢?” 李治一怔,转头看着媚娘—— 虽则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能够感觉得到媚娘的呼吸,与媚娘的温暖,还有媚娘那双如玉般温润又微凉的眼睛。 “你是说……” 李治微有迟疑,半晌才道: “你是说,原本舅舅便是个多疑多心的人? 只是先前有父皇在,所以他这般性子,才被压着?” 媚娘点了点头,轻轻道: “或者我这般说,治郎会觉得心里不安…… 可治郎,他到底是你的舅舅,你父亲一生的至交好友…… 对他而言,无论你坐得如何高位,做到何等事态…… 他都始终无法将你与先帝放在一处比较。 治郎,你明白么? 所以他会担忧你的心,才是自然的。 而至于他这多疑的性子…… 治郎,论到底,元舅公究竟是与先帝一块儿九死一生打下江山的人…… 玄武之变或者是早已不复存在于治郎心中—— 到底,那也是治郎人生开始之前的事情。 可对于元舅公而言…… 那却是不过才过了几十年而已的一桩心头大恨…… 所以…… 所以,虽然治郎或者会觉得媚娘如此说得太过不好…… 可媚娘竟是多少也能理解一些元舅公的心思啊……” 李治机慧,天下少有。 可却唯独此事之上,却当真是从未曾想过—— 一来自小儿,他便对媚娘一片恋慕,又因着这片恋慕,自然会多少对从媚娘入宫那一刻,甚至是更早起便处处提防于她,次次欲加害于她的长孙无忌心中有些芥蒂。 二来…… 他虽幼时因着一无所欲于这至尊位之上,无心无怀,自然多能体察人心,品味人性。 可如今他已是九五至尊,诸事诸体烦杂,且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往往不能再复旧日一般超然于物外,所以自然也就不能如已然下定决心忘记旧事,与长孙无忌和解的媚娘一般,锐眼看透长孙无忌的心思。 所以一时间竟也是黯然,半晌才轻轻道: “是啊…… 你说得对。 其实我一直都是有些怨恨舅舅的,怨恨他为何不能信任我,一如信任父皇一般。 可如今你这一说,我倒觉得,是啊……” 李治伸手,握了媚娘的手在手中,仰面看着黑漆漆一片的殿顶,似在问她,又似在问自己: “是啊…… 我凭什么要求舅舅像信任父皇,像跟随父皇一般地无任何疑问与质疑,完全顺从呢? 无论我做得如何出色,却也永远不能像与舅舅同生共死,一路从性命交关的危局走向后来贞观盛世的辉煌之顶的父皇一样…… 五十载风云际会,生死种种…… 我又从来没有与舅舅一道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凭什么要求他一定要如信任父皇一般地信任我?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狂悖自持,自以为慧绝天下,舅舅便理当信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七十三 媚娘点头,轻轻道: “说起来…… 媚娘的父亲在时,曾经与媚娘说过这样的一番话。 他说……” 她伸手,轻轻地回握了李治的手道: “他说他虽这些年,这般怨怼上天,安排了他与母亲这段婚事,却从来不曾想过要苛待我们姐妹…… 甚至是大姐。” 媚娘睁大眼,轻轻地将头俯在李治胸前道: “以前我不懂,为什么父亲要说这样的话? 可自从知道顺姐的身世,我突然明白了。 原来父亲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怨气的。 只是他一直都在开解自己,因为他是真心疼爱我与仪妹,所以他才会一直这般开解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顺姐无关…… 她当年尚未出世…… 因为只有他能够原谅了顺姐,他才能也好好儿地疼爱与顺姐同母的我们姐妹二人。 也唯有如此,我与仪妹长大之后,才能够如别人家的孩儿们一般,依旧有着好好儿的姐妹,好好儿的母亲…… 父亲他……” 媚娘住口,半晌才轻轻道: “治郎,你知道么? 我现在,是真的越来越感激元舅了…… 若非是他这般安排,媚娘又如何得此天幸,竟身为父亲之女呢? 又如何得此天幸,得为治郎之妻?” 李治很少听得媚娘提及其父,一时间也是怔忡,良久他才道: “是啊…… 这般说来,原来应国……不,原来岳父大人,竟是这等的豁达慧察…… 倒是叫我好生羞惭了—— 说到底,若非当年舅舅与父皇一世辛苦,又何来今日我与你这一生相守,弘儿与他妹妹的相继出世? 我该感谢舅舅才是。” “又是妹妹……” 媚娘哭笑不得,只得随了他去,一时间二人又是沉默。 良久,良久,媚娘突然道: “治郎…… 你…… 你还是好好儿与元舅公说上一说罢! 论到底,你们终究是舅甥,他也是眼下这世上最亲你最疼你的人了。 或者他有些保护过度,或者他有些过于急怒…… 可他都是为了你好。” 李治点头,又想起媚娘看不到,便嗯了一声。 半晌,他突然又于暗中发出一问: “那…… 你呢? 可要见一见……见一见杨夫人,还有贺兰……贺兰夫人?” 李治屏着气息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又自觉胡闹,便急道: “罢了,还是别叫她们来了,这眼下京城一片乱的……” “……治郎说得也是。” 良久,媚娘的声音又复响起,却是一片恬然静心: “论到底,哥哥他们,终究还是不能谅解母亲与姐姐的——便如元舅公总是不能谅解治郎将媚娘迎入门的…… 所以母亲与姐姐这般苦,却也不能怪她们行事有些过于不择手段了…… 何况搁在身边,总是安心些。 而且治郎说得有理,眼下京城一片乱…… 还是等此事大定之后,再请她们入京罢!” 李治闻得此言,不知为何,心中却似一块大石头落地,伸手去紧紧地抱住了她道: “是啊……等一切大定之后,再请她们入京罢! 你安心,有我在,你也好,孩子们也罢,断然不会有半点事情的。” 永徽四年正月十五。 唐。 长安城。 太极宫。 立政殿。 媚娘端坐在正殿之中,看着殿下跪着的几名侍婢。 扫了一圈,她的目光,缓缓地看向了跪在为首处的少女。 那姑娘全身抖着,直若衣衫过于单薄的她被置于雪地之中一般。 媚娘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良久,她才轻轻道: “浣画。” 那少女全身一抖,半晌才轻轻道: “……在……” “你来说罢。” “……” 浣画沉默,良久的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是……” 徐徐地,她抬起头,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媚娘,半晌才轻轻道: “娘娘…… 浣画的确不知那碗参汤里放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也的确是不知到底谁放在里面的…… 浣画只是负责把它从御膳房端到立政殿而已……” 媚娘点头,看着旁边哭到快断气,却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的小婢道: “织红,你把头抬起来。” 那个被唤做织红的,。” 那小婢叩了叩头,这才颤声道: “娘娘…… 娘娘,别人不知,可是这织红…… 织红是与小婢一道入宫的。 娘娘…… 她…… 她的为人,却是极好的。 断然不会有什么想害娘娘的心思,所以还请娘娘务必要信她啊!” 媚娘抬眼,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叫吟雪。” 媚娘点了点头,又问道: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京兆人士。” “那…… 织红也与你是一处的了?” “是……” 媚娘点了点头,看了看这些小婢们,又道: “罢了,你们且下去罢…… 此事日后再查,只是你们在此事查得清楚之前,都不得出自己房门半步便是。” “是……” …… 半晌之后。 瑞安将那些小婢们押入自己房中,一处好好儿关着,叫人看紧了不叫逃跑,这才回来问着正品茶的媚娘: “娘娘,人已安排妥了。 接下来,便由瑞安去查罢?” “不必了。” 媚娘目光淡然,放下手中茶碗道: “今夜里,你安排一下,就把那个叫吟雪的,还有浣画,各自送回了千秋万春二殿,她们的旧主处去罢。” 瑞安闻言一怔,看了眼文娘: 他实在是不明白,媚娘是如何看出此二女有问题的—— 实在是在他看来,那个叫织红的,问题才大得多。 可是媚娘向来行事如何,不必妄言,所以他也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行了一记礼便自下去安排。 倒是文娘实在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道: “娘娘,您是不是从那吟雪的口音上听出些什么了?” “倒也不是……” 媚娘懒懒道: “她的口音,无论是真是假,都很完美,至少我是没听出什么纰漏来。” 文娘闻言一怔,半晌不语。 媚娘看着她,淡淡一笑道: “奇怪,是么?” 转过头,她正色道: “能够混入咱们立政殿的人,从来都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所以像是口音出身这般的小问题,轻易是看不出来到底有什么问题的。 我之所以觉得是她……” 媚娘淡淡一笑道: “不过是觉得奇怪—— 她一个新婢,又非如浣画一般近侍我身侧,怎么就敢这般大胆说话儿呢? 能进立政殿的人,自然都知晓我在宫里宫外那些名声,那些所谓狠毒无双之云…… 怎么她就敢这般说话?” 文娘一怔,想了一想道: “或者…… 或者她也只是当真有心替自己好友辩驳一二呢?” 媚娘点了点头道: “或者也许如此…… 只是有一桩,你不觉得奇怪么? 她手上戴的那东西,你可见过?” 文娘又是一怔,想起那小婢手腕上戴着的一条里面间了几丝墨丝的红丝线绳,不由摇头道: “没见过…… 娘娘,莫非这红丝线绳,有什么说法?” “本来我一时也未曾想得出…… 只是后来突然想起,江南一带,有种传言,说若戴了编织过自己心爱男子与自己的黑发一道结入其中的红丝线绳,便可结为百年之好…… 我看她那样的手绳,便与之前所见过的手绳一般无二,里面的黑丝,分明便是人发…… 显然,她是有着心爱的男子的,并且至少…… 她并非如自己所言的身世清白…… 只是这两点,再加上她的身份够低微,低微到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不会被人所察觉的地步…… 又是她,在浣画受到我怀疑,相质之时,竟反常地主动开口,替与浣画一道受疑的另外一人织红求情…… 所以我才大胆作论,她与浣画,只怕便是内奸。 毕竟于她而言,她听到的我,必然都是狠毒多疑的。 所以她在这样的局势下出口相救谁,那么我的目光便是会投向那人—— 这样一算来,最受益的,便是咱们该防的人。” 媚娘淡淡一笑道: “当然,这也只是我自己多思,所以我才叫你今夜将人送到千秋万春二殿去,试一试她们的口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七十五 李治点头,面色沉如水: “这个自然。” 媚娘沉默,觑了眼李治,又轻轻道: “可依媚娘看来,治郎并不意外,更不惊慌。” 李治淡淡一笑: “若是只把一切的可能,都只押在荆王叔一人身上,那非我所为。 前些日子李绩暗中入宫,已然向我表明,一旦有必要,他可以出面,力保三哥。” 李治说着,看到媚娘张口欲言的不同意样子,便急道: “自然,这是下下之法…… 不过我想是用不上的。 说到底,荆王叔没了指望,可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子子孙孙,能够多少得些保障的…… 所以我也多少有几分把握—— 实在不成,大不了我手书密旨一道交与荆王叔,保他子孙平安富贵,想必他为了自己的儿孙,多少也肯牺牲一点。” 媚娘点了点头道: “倒也是…… 说到底,荆王叔这般的年岁,他自己也知道此番事大,无论他认不认下这番罪,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倒不若得了治郎的一道密旨,保他子孙万代荣华平安…… 对他还算更实用些。” 李治点头,又道: “再加上舅舅那边儿,已然定下是要放过江夏王叔了——听李义府说,今日里他们已然开始动手,要清理之前做下的,对江夏王叔不利的东西了。 江夏王叔一旦得保性命,那想必借此机会保下三哥,也不是什么难事。” 媚娘又点头道: “倒也是…… 元舅公此番理治之时,是将江夏王叔与薛万彻绑在了一起的,若实论起来,便是吴王殿下,也是被他绑在了薛万彻身上。 想必如此一动,加之韩王未能沾上一星半点儿。 为了要将来彻底将韩王铲除,只怕吴王殿下也就此从元舅公手中得了生机了。” 李治又点头,只是面色似乎依旧凝重。 媚娘见状,不由轻轻道: “怎么…… 治郎似乎还是有些担心?” “……你说得是,舅舅之前虽则怨恨三哥,四哥的死,也的确给了他一个极好的理由…… 可眼下韩王叔毫发无伤,为了将来,舅舅多半是会留下三哥以备后用的……” 李治咬了咬牙,却忧道: “只是……” 媚娘了然,轻轻道: “只是濮王殿下向来布局,都周密已极…… 治郎担心,他还有什么后手,要留着必致吴王殿下于死地?” 李治轻轻点了点头: “从小跟在四哥身边儿长大,他的性子我是最了解的…… 如今他宁可放下四嫂,放下孩子们,放下一切,只为了与三哥同归于尽…… 只怕…… 只怕他的后手,竟是在我们无可想到之处。” 媚娘抿了抿唇,良久才轻轻道: “那治郎是想…… 尽快找出濮王殿下的后手,以解之?” 李治咬了咬牙,目光矛盾痛苦,半晌才轻轻道: “虽则如此一来,颇多对不起四哥一番苦心之处…… 可为了三哥,为了活着的人,还是这般做为好。” 媚娘垂下眼: “那…… 治郎是要召阎姐姐回京么?” 李治一怔,转头看着她: “四嫂? 召她回京做什么? 她难得离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为何又要召她回来?” 媚娘抬头却看着李治道: “可治郎当知,若论这世上还有谁知濮王殿下,还有谁能受得濮王殿下如此信任,便只有阎姐姐了……” “你说得不错,若是能召四嫂回京一问,必然一切了然。 只是……” 李治犹豫了一下,来回走了几步才道: “只是我实在不想…… 不想再去打扰四哥未亡人的平静生活…… 何况……” 李治回转头来,看着媚娘道: “有可能知道四哥临终前的最后一步棋的,不是还有一个人么? 一个我们一直都没有想到也没有注意到的人。” 媚娘一怔,立时会意道: “治郎是说…… 青河?” 李治颌首,正色道: “原本也是以为他必然是舅舅安排在四哥身边的眼线,可这些天细思下来,只怕却是难说……” 李治一壁细说与媚娘听,一壁牵了她的手,徐徐走向内寝,步入纱缦之中,坐上榻来,由着文娘与瑞安等人替自己除靴更衣,躺上榻来,将媚娘搂在怀中才轻轻道: “你可想一想,四哥何等人物? 便是父皇在世之时,尚且不能将什么人安排在他身边…… 便是淑母妃那样的人物,亦然不能完全将其掌握在手…… 舅舅虽有大才,可到底也得专心国事政事,诸难于身,他还如何有心有力,去这般费尽心思安插一个眼线在四哥身边?” 媚娘想了一想,倒也点头道: “倒是有理…… 毕竟青河可是在濮王殿下争储失利之后才去到他身边的。 彼时治郎已登储位,加上要往濮王殿下身边儿放一两个耳目,却非得比其他人更费上七八重的功夫不止…… 想来元舅公是不会为此费心的—— 自然,他自然是对濮王殿下诸般审慎仔细,然而到底他也是看得清楚明白,知道这往已然无力相争的濮王殿下身边儿塞耳目的利实在是远不及弊…… 那么治郎的意思,竟是这青河,却非元舅公的耳目,而是濮王殿下的……” 李治点头,郑重道: “只怕…… 他却是受足了四哥之命,要做为最后一桩暗棋,只待事态发展至一定地步时,便一举发难,致四哥于死地的那枚暗棋啊!” 媚娘想了一想,却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 “治郎此言,句句中肯…… 只是媚娘实在想不通,濮王殿下便是要致吴王殿下于死地…… 他也至少要笃定了自己有什么可以绝对制住了吴王殿下死穴的东西罢? 可是…… 可是吴王殿下眼下,几乎可说除去儿女之外,再无可制之处…… 而这拿人儿女以求逼死其人这一道上,只怕濮王殿下也明白,却是最不好控制的。 毕竟一来有违天理,二来么…… 治郎也自然会将那几个孩子看得紧…… 又怎么能得手?” 李治点头,轻轻道: “是啊…… 若果然四哥是打算从此处下手,那不用说,青河必然是要设法靠近吴王府的。 可他偏偏未曾如此,反而跑去了舅舅处…… 我才觉得,也许四哥……” 李治若有所思道: “也许四哥手里…… 还有什么我们一直不知道的,能够叫三哥自求一死的东西…… 媚娘,你觉得呢?” 媚娘不语,默默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七十八 元嘉见状,心头一动,面上却无甚表情道: “你说青雀这些年来,并未曾放弃过争位之念? 这样的话,你以为本王会信么? 青雀是什么样的人? 他与陛下又是何等的骨血相连…… 你这般说,不过是为了博得本王的信任罢了。” 青河淡然: “殿下会这般想,青河也不觉奇怪。 毕竟那无能君主,与青河主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又是自幼最受青河主人宠爱的人…… 可正因如此…… 殿下,您才应该会想到,正因如此,我家主人,才会选择了这样的路。 不是么?” 元嘉面色微变: “原来青雀自尽在恪儿府上,竟是真的……” 青河怆然一笑: “想我家主人才绝当世,无论出身、气度、谋略…… 哪一样输得了如今这个无能无为的昏君?! 若不是这昏君当年好机心,利用一个韦昭容逼得我家主人乱了方寸,失了一切…… 他又怎么会能有机会坐上这至尊之位? 哼! 什么甘愿做个无为无求的逍遥王…… 我看他才是当年夺嫡之战中最阴险的那一个! 先是利用我家主人斗倒了太子承乾,又是利用吴王斗倒了我家主人…… 这样的气,便是主人肯受,青河又如何相受!” 他目眶红裂,咬牙切齿的表情,似乎是教元嘉有些意外了,扬了扬眉,他终究还是沉声道: “如此说来…… 你来,是希望本王助你复仇的了? 可惜,本王眼下也不过只能自保……” “青河言已至此,殿下还要继续与青河绕下去么? 殿下,如今青河主人已失,再难得觅。 虽青河不才,自知难入殿下金眼。 可也愿意为了殿下,为了旧主遗恨,做些能够做的事出来! 便权当是青河为了旧主,复一番仇罢了!” 元嘉见火候已到,便道: “原来青河兄弟是这般一位有情有义的忠仆…… 倒是本王小觑了……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便不多远言了。 诚如兄弟所言,本王虽生于皇家,可却从未有过什么争位之心,说到底,究竟也自知其才难堪大用罢了。 先帝那般伟略,本王如何能尝胜一二? 也只不过是能仰望一二。 可孰料先帝一生英明公威,却偏偏在这承嗣之事上,犯了一个大错…… 竟选了李治这等无能好色的小儿为储…… 唉,事已至此,也是难以挽回,本来希图可以借着三公诸臣,多少扳回些心性。 谁知先帝一走,那些权臣们也只知争权夺利,竟将先帝嘱托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便是本王能看得下去,只怕为了天下人,也得做个看不下去了…… 只是奈何眼下李治已然对本王起了猜忌之心,又有意借荆王与吴王二人之口来钉死了本王…… 便是青河兄弟有心,只怕本王也是无力啊!” 青河却淡淡一笑道: “那又如何? 只要殿下肯信青河,青河自有本事,将眼下这等局面扭转。” 元嘉一怔,看着青河,半晌突然小声笑道: “青河兄弟……” “青河明白,在殿下眼里,青河此言,却实在是太过自负了,是不? 只是殿下,青河既然说了此言,自然便有妙法,可保殿下于此难之中,平安无事…… 只要殿下能够做好一件事便可。” 元嘉目光一凝,看着青河: “何事?” “殿下,眼下吴王之所以能够活着,全因为他对如今的皇帝陛下毫无危胁,于皇帝而言,他不过是块搁在砧板上的肉,想要切了,随时都可切掉。 所以吴王自己也很清楚,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安分守己,保住自己一条命再图后计。 殿下,虽说比起吴王来,殿下究竟不过是旧主长辈…… 可于青河而言,青河更相信,主人便是甘愿奉殿下为君,也不愿看着李恪小人得志。 所以……” 青河冷笑一声: “李恪这条命,他想保,青河也要让他保不得住! 还请殿下相助青河一臂之力,也助自己一臂之力罢!” 元嘉目光一利,看着青河: “何谓助青河兄弟一臂之力,也助本王一臂之力?” 青河不语,只是附耳至元嘉身边,细语几句。 只是这几句细语,便叫元嘉愀然变色,立时后退,瞪大眼睛看着青河。 “你……” “殿下不必惊异,青河此番行事,自然有万全之策。” 青河冷笑一声道: “因为进宫去做这件事的人,一不是殿下,二不是青河…… 而是吴王的故人。 殿下只要能够提供一些方便入内的道路,便可以了。” 元嘉目光一亮。 …… 永徽四年。 正月末。 夜。 丑时过半。 太极宫。 立政殿内。 媚娘是被一阵紧急的步声给惊醒的。 当她看到急匆匆奔入殿来的德安时,一时间觉得心里抽了一下,心脏的跳动竟然也停了片刻。 “娘娘!” “怎么了…… 是不是治郎出事了?!是不是!” 她立时坐起身,看着德安。 德安摇了摇头,拂去了一头汗珠然后道: “娘娘安心,安心…… 德安此番前来,就是怕娘娘先知道了什么误传才来的。 娘娘安心,主上无事,无事。 眼下金吾卫全部入殿,风云雨雷四大高手已入殿护驾,主上不会有事的。” 媚娘的心揪了起来,半晌才轻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 娘娘且务必安下了心,再来听德安讲述可好?” 媚娘定了定神,然后轻道: “你说罢,我好着呢!” “是……今夜亥时过半,主上正待起驾往立政殿来时,突然传得殿下有消息报,说一个旧日里杨淑妃宫中的老奴婢求见主上,说有一件关乎吴王殿下性命的要事相告,请主上务必接见。 主上一听是吴王殿下的事,当下也就没了疑心,兼之又是认识那老婢的,于是便应下来,准了那老东西上殿请奏。 孰料那老东西根本没安好心,上殿来时,借口说有一样先淑妃的遗物要请主上亲自过目,不能假手他人,引得主上近她身前,竟欲行刺……” 媚娘听得心头一片冰凉,只觉得全身震得咚咚直跳,好半晌才道: “……那后来呢?治郎可受伤了?” “娘娘安心,娘娘安心!主上无伤,亦无任何大事,只是受了些惊吓——那老婢正欲行刺之时,赶巧德奖师傅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这个消息,竟连夜拿着主上早年御赐金牌闯进宫来救驾,当场斩了那老婢握着刀的手,主上虽然为血所污,又受了大惊吓,可到底也是平安无事!” 媚娘听至此,已然再也捺不住,起身迭声唤着瑞安与文娘,速来替自己更衣,她要去见李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八十 [bookid=3679766,bookname=《两生之弦月之下》] 依然是小广告的分界线…… ……………………………………………………………………………………………… 长孙无忌长长地出了口气,仰视着天空,半晌不语。 ……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内。 李治听毕了王德的回,面色阴沉道: “你确定了…… 是韩王安排进来的?” “正是。” 王德慎而又慎地道: “方才老奴再三问过左右,那放了此獠入内的,正是咱们重点看着的几个韩王内应之一。” 李治咬了咬牙,又道: “那人眼下如何?” “主上安心,为了不教韩王起疑,已然着令左右,仔细着给了他自我了断的一点时间了,并且李风将军也透过一边儿的透出话儿去,就说此人并未能透露出他背后到底是谁。” 李治松了口气,正色道: “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事态闹大了…… 一切只要等到过两天,中书省请奏宽寡三哥与荆王叔的文书上来…… 便就好了。” 王德点头称是,李治也点了点头,可在看到怀中媚娘怔忡的表情时,不由轻轻问道: “怎么了? 你好像想到了什么?” 媚娘摇头,若有所思道: “媚娘只是觉得奇怪……向来行事谨慎至极的韩王,怎么能够如此冒进?就算此时下手,是再多么恰当的机会…… 若是没有替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又怎么会肯做下来呢?” 李治一怔,看着媚娘: “你是说…… 此番之事,还有别人在里面儿?” 媚娘点头,看着李治: “否则我实在难以想像,向来行事谨慎至极的韩王,会做这样冒进之事。” 李治一皱眉,也沉思起来: “那…… 会是舅舅,还是其他人?” …… 同一时刻。 天牢之中。 已然被拘囚于此处三日的李恪,却依然享受着亲王的一应待遇——饮食衣物,都是上好的。 甚至为了他,长孙无忌还特别命人安置了一张床入狱内。 连周围的几间狱室,都按着长孙无忌的要求空了下来——李恪明白,这必然非长孙无忌的本意,而是李治的请求罢了。 只是今夜不知为何,原本应该不再住人的狱室内,竟然被关进来了一个老妪。 而这个老妪,他又是极熟悉的。熟悉到了一看到她,李恪便失声惊呼的地步! “杨嬷嬷?!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恪怔怔地看着这个面容老衰,满头花白的老婆婆,一时之间,竟难以相信,这就是自己的乳娘。 “殿下……小殿下!” 没错,是她,因为这个世界上,还会叫自己小殿下的,便只有这位老嬷嬷了! 李恪伸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拉在手心,不由落泪道: “嬷嬷,你怎么会在这儿?” “殿下…… 我的小殿下…… 原来您是真在这儿呀…… 嬷嬷找了你那么久…… 原来您是真的在这儿呀……” 老嬷嬷痛哭失声。 …… 故人久别重逢,自然是要痛哭一场,而这位老嬷嬷的痛哭,更加与别人不一样。 只因在她心里,到底此番,自己的小主人是难逃厄运。 是故,她一时难忍,竟痛哭着道: “都是嬷嬷不好……都是嬷嬷无用…… 若是嬷嬷能将那个小贱种给杀了,小殿下也不必如此委屈了…… 嬷嬷愧对小殿下啊……” 李恪本已多少有些怀疑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闻得此言,更是心下雪亮,不由又是忧心又是气急道: “嬷嬷! 你……你去刺杀主上?!” 杨嬷嬷抬眼,泪眼之中,光线昏暗,她竟也看不清李恪的表情,只是含泪道: “是…… 嬷嬷本想着,若是能将那小贱种给杀了,至少小殿下还得一条活路……” “嬷嬷! 你怎么如此糊涂!” 李恪不由高声道: “你也不想一想,若是主上果然有心治我于死地,那他早就动手了! 何必等到现在!” 杨嬷嬷本来是豁出命来替李恪搏一条活路的,谁知李恪不但不领情,反而高声斥责,心里当下便有些委屈,可却也念着李恪自幼便与李治交好,以为他不过是顾念兄弟之情,便乃道: “小殿下,嬷嬷的小殿下…… 您说嬷嬷糊涂,可嬷嬷看来,糊涂的倒是殿下您啊! 您可想一想,今日殿下落到这等田地,难道不正说明那李治本就心存杀机么?” 李恪却摇头道: “嬷嬷啊……若是主上心存杀机,那他早在李泰死时,就不会再拦着我了…… 可他……” 李恪无奈,却也心知这老嬷嬷不在自己身边多年,许多事情,并不知内幕,于是只得一一将这些年发生过的事情,讲与她听。 杨嬷嬷能在太极宫中安安稳稳地留在淑妃身边数十年,又能在淑妃一朝身死之后,保住自己一条性命不失,本身便也不是一个愚昧人物。 此番之所以入宫刺杀,完全是因为青河煽动,加之有韩王做保,又是心切李恪,这才走了险路。 可谁料到这中间竟有如许九曲内情? 一时间她也是惊惶万分,又是懊丧不止。 李恪眼见她如此,心知她被人利用,便轻轻道: “嬷嬷也不必难过了…… 既然眼下事情已然说开,主上又本无心要杀我,想必好好与他一谈,必能保得嬷嬷全身而退。” 可是杨嬷嬷却只是摇头,状若失心疯一般地道: “完了……完了…… 晚了…… 晚了……” “嬷嬷,嬷嬷……” 李恪见她状如疯癫,一时不觉着急起来,以为她太害怕自己做错了事,会连累到其他人,便欲行劝阻,可又听她口口声声说什么“完了完了晚了晚了”…… 心中却似有些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半晌,他才只得问了一句: “嬷嬷,嬷嬷! 到底什么完了? 又是什么晚了?” “吴王殿下想知道?”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清冷的男声。 而这道男声在狱中一响起,立时杨嬷嬷便是一声尖喝,疯狂地向着那道不知何时立在黑暗中听着他们说话的人影扑了过去,状若疯虎: “你走…… 你走!!!” 李恪被这样的杨嬷嬷吓了一大跳,而当他看清楚来人时,心里更是有一种难安的预感: “是你? 你来做什么?” 人影徐徐从暗中走出来,看着李恪,淡淡道: “我来……送一送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两诀别八十二 [bookid=3679766,bookname=《两生之弦月之下》] 小广告的分界线,真的很好看的一本书…… ……………………………………………………………………………… 李恪懵懵懂懂地立在原地,只是怔怔地看着青河,半晌才轻轻道: “你撒谎…… 你竟敢当着本王的面,撒下如此弥天大谎…… 母妃怎么可能会这般做…… 怎么可能…… 本王是母妃的亲生儿子…… 难道你想让我相信,母妃不去爱护自己的亲子,却要用自己亲子的血与肉,来替她最痛恨的女人所生之子垫稳了皇位么?!!!” 说到最后一句,李恪已然是冲到牢狱之边,紧紧握着牢门,狰狞怒吼。 那样的咆哮,那样的震怒,惊得那些把风的狱吏们仓皇失措地奔来,看着青河。 青河扬了扬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才轻轻道: “的确…… 若搁在普通女子身上,这样的想法,实在荒唐至极。 可是您别忘记,您的母妃,可是大隋帝女,当年仅凭一己之力就险些搅得先帝兄弟几人尽数命丧于夺嫡之争中的杨淑妃。 她又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女子?” 青河顿了顿,目光转向了一直躺在地上不起来的杨嬷嬷: “嬷嬷是知道的罢? 为何淑妃娘娘如此狠绝?” 杨嬷嬷依旧静静地躺着,不发一语。 青河似也根本没有指望她会起身说话,便笑了笑道: “也对,嬷嬷怎么能说出口呢? 到底是嬷嬷的旧主人,而且又是自小儿一直服侍到终的人,面前站着的,又是那位主人的亲子,是您一手带大的孩子…… 您又怎么忍心告诉他,其实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个错误呢? 一个被淑妃娘娘本人,引以为终生之恨的最大错误呢?” “你胡说些什么?! 本王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李恪双目尽赤,挣扎着,嘶叫着,却依然挡不住青河侃侃之言: “是呀…… 当年的事,嬷嬷怎么好告诉殿下您呢? 她怎么能告诉您,您的出生,给淑妃娘娘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呢? 尽管……这本来就是淑妃娘娘自己种下的苦果,可到底她也是没有料到,竟然会有殿下您的诞生啊!” 青河轻轻一笑,转身向着旁边走了几步,在李恪绝望而仇恨的目光中,继续道: “人人都道殿下与我家主人是天生死敌…… 为什么呢? 便是殿下有心要恨我家主人,那我家主人,又为何一定要与殿下为敌呢? 这个问题,怕是没人想过罢? 不止是别人,便是青河之前也没有想过,直到我家主人告诉青河一个秘密……” 青河转身,回看着李恪,轻笑了一声道: “我家主人告诉我,原来他恨吴王殿下您的原因,竟是因为您真实的出生年岁,只比他的兄长,当年的太子承乾晚了三个月…… 殿下…… 敢问您一句,当年时为元吉正妻的淑妃娘娘,又是如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得育胎殿下的呢?” 李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青河笑着点头: “对啦! 对啦! 殿下猜对啦! 就是在那一年,先帝征讨外敌之时,淑妃娘娘因为落难,偶然被先帝救起,于是她便着这个由头,谎称是感激先帝救命之恩,宴请先帝于先,落药先帝杯中于后…… 一夜之情,淑妃娘娘求的,本来也只是一份慰藉而已…… 可谁又能想到,偏偏就是这一夜之情,竟然会有了吴王殿下您呢?” 李恪觉得自己的耳边嗡嗡做响,口中只能喃喃地道: “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青河带着一丝残忍笑意,竟似将李恪哀求完全无听于耳一般继续道: “是啊…… 因为如此,淑妃娘娘便得了吴王殿下。 可她初时是不想要留殿下的。 当真是不想的。 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只会时时刻刻提醒先帝,她曾经犯下的错,只会让先帝憎恶于她。 这个孩子会让先帝时时刻刻都记起自己曾经背叛过挚爱一生的文德皇后娘娘,也永远不能忘记淑妃娘娘对他的设计与陷害。 这会叫淑妃娘娘于先帝身上最后一点的期盼,也全数落空。 所以在殿下尚未出世之前,她便有了要让这个孩子永远不得见天日的心思。 因为她知道,若是先帝知道,她竟然有过这样一个孩子,而且为了先帝,她竟然还亲手打落了这个原本可以给她带来一个机会,带来一个留在先帝身边机会的孩子,那么先帝必然对她愧多于恨。甚至是这份愧,还有可能会替她带来一份她渴盼已久的情意。 于是她下定了决心要让这个孩子死。 结果呢? 当然是没成。 因为有文德皇后娘娘在,因为文德皇后娘娘不似淑妃娘娘那般心机深沉,深沉到了可怕的地步,她不忍心看着这个孩子死去,更不忍心看着淑妃娘娘再如此自苦…… 所以她出手救下了殿下……” “那个观音婢?!哈!她仁德?!她心慈?!” 杨嬷嬷尖锐如枭的笑声响起: “她仁德?! 她心慈?!” 杨嬷嬷冷哼一声,一动不动地继续躺着,声音却像从地狱中浮出地面的幽魂: “她不过是知道,只要她救下殿下,必然会让娘娘与先帝永无相合之日,而自己却能更惹得先帝怜宠罢了…… 那个贱婢……她才是心机深沉的那一个!” “你想怎么骂,都可以。” 青河冷冷一笑: “因为你越骂,也只会让你的小主人越明白一件事: 就是我说的话,绝非虚假,当年淑妃娘娘根本不希望吴王殿下来到世上这件事,也是真的。 您说对不对,吴王殿下?” 李恪已然木然了,只能呆在原地,看着他们二人。 杨嬷嬷浑身一震,却再也不出声。 青河轻轻一笑,继续道: “后来的事情,想必殿下就都知道了。 淑妃娘娘看似是赢了…… 她有了殿下您,也因为有了殿下您,在元吉死后,先帝也不得不将她接入宫中,封立为妃。 可是从她立为妃的那一日起,她便失去了与先帝两心相合的最后一点可能。 她怎么可能不怨不恨呢? 自然,她是怨的,恨的,她怨自己太蠢太无知,可也更加怨恨殿下你。 若是殿下你没有出生,或者说晚上几年,直到淑妃娘娘入太极宫后再出生…… 那么她会多么欢喜啊! 可惜,您出生得太早了些。 所以,她的怨,她的恨,也只能向您身上发了。” 李恪听毕了这些话,已然不能支撑,全身一软,瘫坐在地。 青河看着这样的李恪,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 若是换了别人,必然会说,淑妃娘娘已是疯了。 可不是疯了么? 为了一个根本不会爱她的男人,她几乎是付出了一切。 可那又如何? 她究竟还是没有得到那个男人。 甚至她连杀掉那个男人心中最爱的女子的勇气,自己最大的情敌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对那个女子动了手,那么她就连最后最后的一丁点希望也不会再有了。 所以她不敢对皇后娘娘动手,她只能每日待在太极宫最深处,看着殿下——一个自己种下的苦果自悔自怨。 殿下,您想一想,淑妃娘娘对您的母子之情,又能有几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一 …… 半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后殿内。 李治坐在榻上,木愣愣地由着媚娘替他更衣,解髻,易簪…… 然后,他突然伸手抱住了媚娘,泪光点点,闪而不落。 “他以前最疼我的……” 李治喃喃道,声音无力: “他以前最疼我的…… 哪怕是我跟五哥六哥吵…… 他也是要护着我的……” 媚娘眼圈一红,点了点头,声音哽咽: “嗯……媚娘知道……媚娘见过……” 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抚着李治的头背。 李治喃喃自语: “是啊…… 你见过的…… 小时,为了我一句喜欢吃寒瓜,他便连着几个月,都把得的寒瓜着人偷着往立政殿里送…… 甚至有一次,被谙哥知道了,忍不住嘴快告诉了淑母妃…… 虽则淑母妃没有怪罪他,他还是狠狠地骂了谙哥一顿……” 媚娘流着泪,轻轻摇着李治的肩头: “是…… 我知道……我知道……” 李治点头,声音闷啊闷地: “是,你知道。 你也是看到过的,他对我的好……我怎么还得清?” 李治的眼眶红了: “可他就这么抛下我走了…… 抛下我走了…… 叫我还怎么还他的好?” 声音,越来越轻,他的目光,也越来越茫然: “不是说好了么? 只要再坚持一日…… 再坚持一日…… 他便得出生天了…… 我便保下他了…… 我便……便不再会失去他了…… 为何? 为何? 青河……青河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竟然会选择让青河这样待他? 他是我的三哥啊!他是李恪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忍得下这般屈辱的……” 李治终究说不出声,只能将脸埋在媚娘肩头,无声哭泣。 夜已深。 太极殿中。 寝殿内。 李治已然睡下了,坐在他身边的媚娘,却依然未有半点睡意,只是坐在原地,伸手轻轻地抚着他的鬓角,看着他的睡相。 好一会儿,媚娘才抬眼看着安静立在自己面前的瑞安,轻轻道: “查出些什么了?” 瑞安不答,只是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与媚娘。 媚娘看毕,立时咬牙: “……这是他写的?” “是……不过只怕,也只是濮王殿下先写好了,再抄誊与他的。”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好……知道了。 你便且下去罢。” 瑞安点头,正待下去,却突然被媚娘叫住。 转身看时,却见媚娘细步走上前来,示意他近前一步。 “你去,想个法子,把青河的遗体给换出来,安置在濮王殿下身边罢…… 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的。 只是此事万不要叫治郎知晓,且你还得另寻一具与他相似的遗体来…… 明白么?” 媚娘低声道。 瑞安一怔,半晌才道: “娘娘这却是为何? 虽则下令如此的是濮王殿下,可到底青河这厮……” “他也是忠于主命,何况此事对治郎到底是有好处的…… 而且……” 媚娘咬了咬下唇,轻轻道: “而且治郎那样性子,明日必然是要大动肝火。 他眼下既然不能对元舅公如何,那必然是要拿青河与那杨嬷嬷解恨的。 可到底青河与杨嬷嬷不同,居心非恶,治郎那等柔善心肠,早晚有一日会因为自己行事而后悔…… 我只是不希望到时看着他后悔罢了。” 瑞安想了一想,虽还是不认可媚娘之语,可到底也是点了点头称是,默默离开。 媚娘看着瑞安的背景,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殿中。 再度落坐在李治身边,她看着睡梦中犹带着几分痛苦之色的李治,心中不免疼痛,伸手轻轻抚了李治的面颊,喃喃道: “治郎,你且睡罢…… 很快就好的。无论是什么,都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大唐永徽四年二月初二。 长安。 太极宫。 唐高宗诏令,着以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皆受斩刑,另有中书省上报,请准同赐逆党一徒高宗亲兄吴王恪、荆王元景、高阳、巴陵二公主同赐自尽。 高宗得书,乃一一以朱笔批准字,唯至吴王恪时,乃痛哭失声,谓左右侍臣如长孙无忌等人道: “荆王元景,先帝幼弟,朕之叔父也。 吴王恪,朕之亲兄也…… 今虽有事,然其二人罪名模糊,亦无实证,朕欲得求其不死,可乎?” 闻上意,兵部尚书崔敦礼力谏不可,乃告道: “虽今似无实证,然荆吴二人,其逆心朝中上下人尽皆知,不可留。” 高宗又望元舅长孙氏,无忌亦缄默不语。 乃泪落,执朱笔,强圈准荆王元景之名,复及吴王恪时,朱笔于掌竟似有千钧之重,九提九落,终不能成圈准之画。 左右见之,无奈之极,幸得几次提落间,朱墨染红吴王之名,可勉为上意准诛之证,乃发告诏令天下。 即日午后,行斩,薛万彻乃临刑之时,忽大呼: “薛万彻尚可为豪杰健儿,留为国效死力,岂非佳事? 何故乃坐房遗爱杀之乎?” 监斩官闻言大骇,报与中书省,得回道立斩,遂不犹豫,刀起首落。 此壁诸人皆死,唯内庭另有闱秘传出,宫侍流言,道吴王恪死于前,乃曾骂道: “长孙无忌,国之大贼,窃弄威权,构害皇嗣,枉杀良善! 我李唐宗社自有其灵,当灭尔族不久也!” 时言之凿凿,更有甚者,言道恪已于昨日伏法,且为长孙无忌亲择一侍名唤青河,潜入天牢行杀,只为因今上李治有意怜悯皇兄皇叔,图保其命。 长孙无忌素来不喜吴王,自然不能容允,着令侍密杀之,以造其实。 如此种种,云云等等,不足一论。 唐永徽四年二月初三。 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节,特进、太常卿、江夏王道法,左骁卫大将军驸马都尉执失思力,皆因坐与房遗爱有交结私通之罪,流放岭表。 其中诸人,宇文节因颇与遗爱亲善,更于其下狱后颇多左右开护之意,贬之应当。 然江夏王道宗行事端谨,为人亦无可议,奈何吴王等人与其同为宗亲,难免有所交集,加之长孙无忌、禇遂良力谏,故同得罪。 然世人颇为道宗冤也。 唐永徽四年二月初六。 高宗旨再下,着废吴王同母弟蜀王愔为平民,安置巴州,永世不得返京。遗爱兄遗直,虽首告有功,奈何终究同袍,故贬春州铜陵尉。 薛万彻弟万备,流交州,更因禇遂良执意力谏,高宗无奈,只得罢房遗爱父玄龄公配飨太宗庙之殊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二 是夜。 太极殿中,后寝之内。 媚娘入殿之时,满地狼藉—— 李治已然将能砸的,不能砸的,全数都砸了个干净,甚至连大唐皇帝的玺印,此刻也孤零零地躺在一地的碎瓷之中。 李治目光尽赤,发微凌乱地立在如同废墟般的殿中,咬牙切齿道: “连父皇给房相的遗恩也要收…… 连遗直也要赶出去…… 他们是不是真当朕已然无知无能到了任他们摆布的地步了!!! 是不是?!” 厉喝声在殿中久久回荡,一侧包含德安在内,一众小侍个个跪伏于地,惶恐不安地颤抖着,等待着这天子之怒离开。 媚娘见状,不动一声,只是默默走进这堆废墟之中,双手捧起对她来说过于巨大的玺印,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伤害之后,转头走向李治,奉于他面前: “你若是找不着合适的人撒火,媚娘立时可以替你找来许多…… 只是治郎,你要切记,这皇帝玺印代表的,不止是治郎您大唐天子的尊严,更代表着整个大唐天下万民的福祉,高祖皇帝与先帝的心血无数,一生之功,甚至是您的性命,媚娘的性命,弘儿的性命,还有这孩子的……” 媚娘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然开始微隆的小腹,然后抬头道: “所以,你生气,是天子之怒,扔什么,砸什么都可以,唯有此物,万不可伤!” 李治怔怔地看着媚娘,半晌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腹痛如绞,笑得青筋毕露,笑得面红耳赤,也笑得眼泪奔涌而出: “天子之尊……大唐之福?! 是么? 我身为天子,大唐天子,却连最疼爱自己的两个亲哥哥都保不住…… 我还算什么天子?! 算什么君王?! 这还有什么帝王之尊?!” 媚娘看着须发皆张的李治,点了点头,轻轻道: “的确…… 眼下它的确没有什么天子之威,帝王之尊…… 可是治郎,它只是一枚玺印,这些东西,并不是它天生就带着来的。 而是高祖皇帝陛下,是先帝,是治郎自己,带给它的…… 治郎啊治郎……我的主上,我的陛下,若是您自己都不信它有天子之威,帝王之尊,能号令天下…… 那还有谁,会信它呢?” 媚娘情意切切地看着李治,柔声发问。 可这样温柔的声音,在李治听来,却直如雷声隆隆,震耳发聩! 是啊…… 若是自己都不信它了,那它又怎么可能代表着天子之威,帝王之尊,怎么能号令天下? 它……终究不过是枚玺印,是枚死物,真正能让它活起来的…… 是自己…… 是自己!!! 是夜。 太极宫中。 太极殿内。 李治在烛火下,看着上表,同时默默地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很快,殿外传来英国公李绩求见的宣奏声。 “传。” 李治啪地合上奏表,淡淡道。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传英国公李绩”响起,很快地,一位年岁已过五十,却依然意态神飞的老臣走了进来。 “臣李绩,参见……” “英国公速速请起,不必多礼。” 李治急忙起身,下了台阶来,亲自扶起李绩。 李绩口称惶恐,再三执意完礼后方起身道: “不知主上今日召老臣前来,有何吩咐?” 李治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 “英国公,目下司空一位空悬,朕属意于你,可元舅公与诸位大臣们都似乎觉得禇遂良或者是皇后父亲王仁祐更适当…… 如何? 这一次,你可还想不受贵位?” 李绩心中一颤,抬眼看着李治,半晌才轻轻道: “主上已然决定了么?” “决定了。” 李治表情平静: “总该有个开端。” 李绩低头,再行大礼——这一次,李治没有拦他。 “臣身为主上之臣,但有君命,既当赴死如归!” 永徽四年三月,唐高宗李治因司空一位空悬,着旨赐开府仪同三司李绩改为司空。 …… 又是一夜。 长安。 长孙府中。 长孙无忌看着有些闷屈的禇遂良,不由摇头叹道: “遂良,你这便是着相了。 若当真论起来,便是老夫这太尉之位,李绩也是坐得的。” 禇遂良抬眼看了下长孙无忌道: “老师以为学生是因为不得高位而烦闷? 非也,非也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道: “老师,既然学生都看得出,那您更应当看出来,主上此行,分明是已然公开对老师您表达出了些戒备之心了!” 禇遂良咬了咬牙道: “若是搁在平日里,倒也便罢了……可偏偏在这风雨满宫城的时候,主上自己下的令…… 这…… 这岂非是在坐实流言,直指老师您才是诛杀吴王李恪的幕后之人? 这……主上如此行事,怎么不叫人心寒?!” 长孙无忌却淡然道: “是么? 你觉得主上行事,叫人心寒? 那你可曾站在主上的角度上想一想,这些年来,咱们关陇一系之中,有些臣子打着为主上谋政,为大唐安平而行的寒心之事,又有多少? 主上登基至今,年头整整四个。 可是那些朝堂庙议之时,君不得行君意,臣出离臣道的行为,又有多少? 别的不提,中书省里这几年来打着老夫与你遂良的旗号,无故拦下的主上圣旨,又有多少? 怎么咱们这般行事,你便不觉得怪,主上一朝学了咱们的样儿,你便不能忍受,怨恨不止了?” 禇遂良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半晌才轻轻道: “是啊…… 这些年…… 若非老师今日一言点醒,遂良竟未曾发觉这些年来,主上……主上这龙位……” “这些年,主上的龙位坐得是极稳。 可是他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君威全无,君信尽失。 自古天子一言九鼎,不可轻移。 而如今……如今朝中上下,哪一个不是将当朝驳议天子之令,当成了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可是先帝在时也是如此。” “先帝在时看似也是如此,可你我细一思量,便知有许多不同之处—— 先帝在时,虽则也是纳谏如流,可却终究从未有什么人,敢说一句自己上的奏本,先帝必然会全盘准批…… 可现在呢? 前两天,朝中一个新进小小御史台令还敢对着国丈喊,说若是对方惹怒了自己,那他必然要上本参他一个倚仗其位,做威做福的奏本,还敢说…… 还敢说主上定然会批…… 遂良啊,你觉得这样的风气,便是当真如同当年先帝在时一般的清明之政象么?” 禇遂良张了张口,突然发觉自己竟不能说是: 是啊…… 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论到底,当年的先帝虽也是纳谏如流,可他究竟还是把握着整个朝政的走向,半点没有今日君无威信,臣近压君的势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四 是夜。 长安。 长孙府中。 长孙无忌自己算了算,已是足有一个多月,不曾在家中好好休憩了。 于是今夜,他上表向李治告了休沐五日,便自请出宫,归府。 一入府中,便听闻长子冲似乎病体不安,自急不可奈地去看了一看。 至后方知不过是饮酒过量,颇有些醉过罢了,于是便沉了脸,又训了侍奉长孙冲的近侍几人一顿,便自微怒地回了**自己正房之中。 赵国夫人一见他如此面色,便知长子之事他已知晓,不由叹劝道: “夫君也不必如此动气…… 说到底,这些年来冲儿也是心里郁郁得紧,否则又如何会这般糊涂?” 长孙无忌冷冷哼了一声才道: “若果是这般,那老夫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心血,竟是全数白费了。 不过一些小小挫折,便如此自暴自弃,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老夫去安慰一二的事!” 眼见夫君怒气未歇,又素知自当年鸿胪寺一案后,父子二人心结一直难解,非一时半刻便可劝解得开的,赵国夫人便也作罢,只默默替夫君更了寝袍才道: “说起来,也实在是因为自从公主贵媳走后,冲儿没个可心的人儿在身边提点指缀着罢了。 若是有这么一个可心人儿在侧时时劝着,他也不会如此糊涂。” 长孙无忌闻得此言,不免心中一愀,叹道: “又当如何呢? 自从得了那孩子,冲儿便再也瞧不上别个女子了…… 唉,这些年替他寻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他又有哪一个看得上了?” 赵国夫人提及儿媳长乐公主,心里仍是隐隐地痛: “可不是么……那样好的孩子…… 罢了,终究是天命,我儿福薄,也怪不得别人。 只是便是不欲再复立妻室,妾总是要有一两个的。 虽说冲儿因着当年一案多少有些折损,可究竟咱们长孙一氏的威荣还在,没有哪个敢说不成的。 夫君,你可也得上上心罢! 替冲儿挑个好的,总是能劝解着些儿,他慢慢长成了,这长孙府,可不还是要交与他的么?” 长孙无忌摇头叹息: “不交与他,又能交与谁呢? 可他偏偏如此不知上进…… 罢了,夫人说得也对,为夫前些日子听说五品下言官徐林氏家中有一女颇为绝品,不日便可及笄,竟是诸家皆得以求,夫人可改日持了为夫名贴去见,若果然那女孩儿不错,便设法引来与冲儿见上一见,他若喜欢,便定下来罢!” 长孙无忌虽则说得风轻云淡,可赵国夫人如何不知他平日里朝务繁忙,若非心念长子,如何能够费尽这许多思量去谋划? 自然欢喜应下。 次日。 长安。 太极宫。 立政殿中。 李治听毕了媚娘的话儿,一时之间也只是点头不语。 媚娘见他如此,不免有些心急: “治郎?” “你说的,我都明白。” 李治徐徐道: “可到底他也是可用的人材,以后我会注意。” 媚娘眼见李治答应,心里倒也松快些,点头道: “治郎能这般说是最好…… 只是媚娘多言,又惹治郎不快了。” 李治无奈地翻了翻眼,伸手搂了媚娘在怀: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这般以退为进?若再这般,我必然要让你没了退路了!” 媚娘看着李治半晌,不由失笑: “好好好,媚娘再也不这般了。” 李治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痛心道: “说起来,此番也是可惜了,到底没把韩王拿下来。” 媚娘却轻轻道: “本来治郎也好,元舅也罢,就没指望着能够以此一力拿下他的不是么?” 李治不语,媚娘续道: “治郎不过是憾恨罢了,没关系,时日方长,他总是要折在治郎手中的。” 李治还是不语。好一会儿他才抬头道: “逝者已逝,再如何努力,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他们……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抓住了眼前的一切才是真的。 对了,说起来,这两日孙道长可入宫来替你看过脉?” 媚娘摇头: “这几事诸事烦忙,哪里有这样的心思? 怎么了?” “若果如此,那便寻个机会召了他入宫来替你诊一诊脉罢! 这些日子我看你也消瘦了不少,别是有什么不好。” 媚娘得闻李治如此关怀,心中自然是大悦,便点头依顺入他怀中。 次日。 药王孙思邈,受唐高宗李治召,入宫为立政殿昭仪武氏诊胎,落定之后,断此胎为女。 近日因连失父兄的李治,闻言一扫之前郁痛,大喜过望,急着令赐天下百种罕见药材与孙思邈以礼谢,又着传令,召太史令定夺时日,以为胎占。 然太史令请诏,道如今非节非庆,不宜为胎占。 李治闻言大不悦,又兼之一边诸臣上奏不可,心中不免大不欢畅。 …… 朝后。 太极宫。 一处角门外。 李义府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走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果然不多时,便见一青衣垂髻的小童子跑了过来。 李义府见他,大喜,先塞了两块银锭子与他,才道: “如何?” “陛下果然是气闷的,方才还派了明和公公偷偷召了太史令来问话儿,想着看能不能拿个什么节庆的由头儿来,替昭仪娘娘胎占。 可是那个太史令是个糊涂的,看不清陛下的心意,只一味地说不知。” 李义府点了点头,这才道: “好,此番若事成,我另有重谢!” …… 次日。 长安。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早朝之上,中书舍人李义府突然上表,请李治恩准其休沐一旬(中书舍人官位不低,一般休沐超过七日都要得到皇帝口头的应允)。 李治问及理由,李义府乃告曰: “家母笃信佛祖,前些时日便已是传书于臣,道三月十六乃准提菩萨圣诞之日,须得上京来入大慈恩寺进香敬恩,故臣需归乡扶老母入京。” 李治闻言,赞其孝,又忽一怔,乃再问: “三月十六,是何日?” “乃准提菩萨圣诞之日。” 李治闻言,立时沉下脸色,唤太史令上前道: “你日前告于朕,道本月之内无节庆之日,可有此言?” 太史令一时疏忽,忘记竟有此事,一时不得辩解,叩首不止。 一侧长孙无忌见状,心知李治此番不过是有些心气难解,有意为难这个关陇出身,却平平无术的太史令,便上前一步道: “主上可不怒,究竟咱们大唐天子乃道祖皇帝一脉之传,这准提菩萨是为佛门中圣,自然多有不察之事。” 李治虽不满此人,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能够替媚娘胎占寻个借口,于是又呵斥了两句便告作罢,并同时诏令天下,既然三月十六是准提菩萨圣诞之日,则自当庆贺。而适逢昭仪武氏孕满双月,当行第二次胎占,便定于此日为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五 午后。 立政殿中。 媚娘闻得瑞安回报,当真是哭笑不得,半晌才摇头道: “罢了罢了…… 我说的那些话儿,他竟是全然没有听进去…… 此番这胎占一事出了,想必元舅公他们,更是不能忍得下李义府了。” 文娘也在一侧叹道: “主上此番也是太过任性了…… 就没想过若如此一来,岂非会教元舅公他们以为,李义府这起子小人,是受了娘娘的指示才这等谋划的么?” 媚娘却摇头道: “未必。元舅公智慧过人,自然看得透彻。 而他看得透彻,别的人说不得也自然能看得透。 只是……” 媚娘忧道: “只怕如此一来,那些寒门士子们,便纷纷要起而效之了。” 媚娘这般忧虑着,却全然没有想到,此番之事,真正的大难,却并非落在前朝李治身上,而是落在了这后廷之宫,自己的身上。 …… 次日。 朝毕。 本来心情颇佳的李治,一回上书房便看到急得团团乱走的瑞安,心下立时起了疑问: “怎么? 媚娘出了什么事么?可是动了胎气……” “主上!主上快去救救娘娘罢! 那皇后……皇后突然向娘娘发难,说她私通外臣,上下勾结,意图不轨,竟然将娘娘拿下要打入掖庭去!” 李治闻言,当场直如炸了一般,甩袖便向着殿外疾步狂奔而出! 一路小跑,李治终究还是在甘露殿不远处赶上了正被几个侍监押着要送入掖庭去的媚娘与文娘主仆,立时大喝一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 金吾卫何在!” 天子一怒,威震诸小,立时那几个侍监便吓得全身发软,跪伏于地,连连口称自己不过是受了皇后娘娘懿旨,非有意折辱武昭仪。 可李治哪里听得他们说这些,只是一味地上前一把将媚娘扶在怀中,迭声地问可有什么事不曾,一边儿看着金吾卫拿下这些侍监,怒道: “朕的面前,还敢拿皇后来压?! 这天下到底是姓李还是姓王?! 太极宫到底是朕的皇宫,还是她王氏的家门!?” 媚娘见状,却知李治动怒不小,急忙安抚,又切切道: “治郎本也不必如此气怒……皇后如此行事,自然是拿着了些证据的…… 便且让媚娘先依了她的计,入了掖庭之中,再看一看到底是谁在中间做鬼……” 可李治如何听得? 他自十一岁上认识媚娘以来,便总以自己能护得媚娘安稳为头一等要务,可为晋王时,媚娘因自己权能有限,不可保得周全多番受苦,他至今想起仍是每每心痛不止。 如今好容易得了帝位,又经历千难万险,总算是将媚娘扶为正嫔,心里也算是敞亮了些时日,可偏偏皇后竟在此时发难,还要拿媚娘下掖庭…… 这可说是犯了李治大忌,登时便是狂怒,更道: “做什么鬼? 还能有谁做鬼?! 这等事态,除去她自己,还能有谁做鬼?” 停了一停,他也不待媚娘再劝,便气怒道: “好,你说要去看,那朕便陪你一起去看! 朕也正想看一看,到底你通了哪门子的外臣,私了那门子的轨?!” 言毕,便强扶着媚娘往万春殿的方向走。 媚娘欲劝,却眼见李治狂怒至此,知道此番事大不妙,只得拼命给瑞安打了眼色,示意他去找长孙无忌来。 …… 万春殿中。 早已料到此事会惊动李治的王皇后,尽管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动了雷霆之怒的李治惊得心中不安,同时,也对被李治护在怀中的媚娘,更多生几分怨恨—— 什么时候呢? 她什么时候见过李治会为了一个女子,这样动怒呢? “皇后近日可当真是忙啊…… 一边儿忙着让你家中的兄弟们在前朝替朕料理几个不成事的荫生恩故,一边儿还要忙着在后廷里来寻一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谁在宫中私通外臣…… 当真是辛苦啊! 可朕便是不明白了,这好端端地查,怎么就查到了武昭仪的头上?! 她又怎么来说是私通外臣!?” 王皇后不傻不笨,自然是早有准备,故而虽得天子震怒如此,却依然淡然起身,先见过礼后,才对着李治道: “陛下,兹事体大,若无实证,妾如何敢定下语论? 之前前朝后廷之中,几番消息走通,妾便觉不妥,是故此番趁着平乱一事,也要整理一番宫务,以防有失。 谁知前些日子查到凌烟阁时,竟查出一批书信来,每一封每一件,都是与外臣相通之信,而这些手书,又俱是出自武昭仪之手—— 这一点,武昭仪自己看过之后,也是认了的……” 李治闻言,讶然看向媚娘。 媚娘点头,淡淡道: “陛下,皇后娘娘所言确无半分虚言,那些手书,看着确像是媚娘所书。 只是媚娘的确是不曾写过那样内容的书信,方才也向皇后娘娘说明了。” 李治立时怒火又起,转头看向王皇后道: “这便是你说的承认了?” “武昭仪,你方才也说了,那些手书的字迹连你都不敢说不是自己所写,不是么? 如今怎么到了陛下面前,又临时改口了呢?” 王皇后淡淡一笑,不等媚娘自辩又道: “不过倒也罢了,无妨,武昭仪不认,自然是常事。 可本宫也非无故妄加罪责于你,这一点,正好今日陛下也在,也好教你知道…… 来人!把她带上来!” 媚娘闻言,看了眼李治,然后便转身去看。 那却是一个青衣垂髻的小小童子,媚娘依稀看着面熟,突然想起来,这孩子,不正是自己宫中近日新进的一个小侍奴么? 她心中不由一沉。 果然,这小侍奴立时便上前来,哭着承认自己是受了媚娘的指点,送信与宫外的李义府李大人,教他寻得时机朝堂上奏,以诱李治下旨着准赐三月十六为节庆日,只为便利于媚娘腹中孩子胎占。 李治登时大怒—— 别人不知,他又如何不知? 这李义府上奏,本就是他的属意,如今皇后却拿准了自己身为君上,不能开口认下这等事,竟然全将罪责往媚娘身上砸,当真是火极了他! 是故,他微一思忖,便怒问那小侍,既然是媚娘嘱他去寻李义府,却可有什么证据,证明媚娘私通李义府,勾结外臣? 那小侍倒也精狡,一时哭得响连天,直说自己年幼不懂事,受了武昭仪的害,竟然连她的令牌也没拿着便去替她办事云云,直说得周围人等个个看着媚娘。 媚娘却是淡然,因为她知道,只要有李治在,那么王皇后这盘棋,便成不了。 果然,李治厉喝一声,道这小侍童奸狡如此,竟敢诬告主人,当真杀之可矣! 于是立时便着令左右金吾卫,立刻拿下便要杖杀! 李治如此一行,却是着实叫王皇后又惊又疑又是不解—— 原来她此番是当真以为私通外臣李义府,朝堂上定论三月十六胎占的是媚娘自己,却万没想到,真正定下这个主意,授意李义府的,却是李治自己。 是故立时乱了分寸—— 原因无他,这小侍童当初来报信与她时,她便觉察出此童非是什么嘴牢紧的人物,加之年幼,其言并不多可信。 此番为事,王皇后的意图本也不过是能够抢在李治之前,先将媚娘打下狱中,然后借着萧淑妃的活动,让李治多少对媚娘生出一些疑问之心来…… 她此番所求,本来便不是媚娘性命,而是这丝疑问之心。 为了能够叫二人生出些间隙来,皇后此番也是拼了血本——她深知经此一事,就算李治当真与武媚娘失了互知互信之心,可对自己也不会再有什么好脸色。 但为了那一丝疑问之心,她也是甘之如饴。 可谁知,一番苦心,竟是白白流了东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七 媚娘叹道: “你这话,却是问到点子上了…… 我也觉得奇怪,平素的皇后,行事虽然多少也有些纰漏,可断然不会如此急进…… 只怕背后别有内情。 瑞安,你这两日着意地看一看万春殿那边儿罢! 看看有什么消息透出来。” “是!” 永徽四年三月末。 午后。 立政殿。 因为刚刚睡醒起身,便闻得李治又下诏书,说四月十二是个好日子,着令太常李淳风再入立政殿为腹中胎儿胎占一事,是故媚娘的脸色却是老大不耐烦的。 “娘娘。” 文娘看着她,忍不住劝道: “娘娘且由着主上罢! 想来他也是因为人父,欢喜得过了些……” “他都几为人父了? 没有二十次,总也有十次了罢?! 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不长进?!” 媚娘气道: “你去,现在就去,传我的话儿与治郎! 他若是再这么三天两日地占下去,小心我……我……我家女儿生下来,他碰也碰不得一下!” 文娘失笑地看着此番孕后,一发似个小女孩儿般任**娇的媚娘,不由暗暗想道: 却还说主上是小孩儿? 自己又哪一点儿不像小孩子了? 想归这般想,可到底媚娘的令是下了,这一趟太极殿是少不得跑。 而正如她所料地,正在太极殿里丢开国事不理,只一味扒着几本厚得吓死人的古书,替那还不知长得圆扁的小公主取名号的李治闻得此言,当场便跳脚不依: “什么叫不叫我碰!? 那……那可是我的女儿! 便是她有生育之功,可我……我也是出了力的呀! 怎么能不叫我碰?! 不成不成,我得去找她……” 把媚娘一时气话当了真——其实眼下这等事态,再加上媚娘那等心性,也着实难以判定她到底是不是气话——的李治急得当下便要驾行立政殿,结果被一边儿笑得直不起腰的德安与王德急忙拦下。 “主上啊……” 王德笑呵呵地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儿看到大的孩子道: “您怎么还不明白呢? 娘娘这是在与您玩笑呢! 您身为小公主的父皇,怎么会不叫您碰呢?” 李治一怔,想了想倒也是,正待转身回阶上去继续替他的小公主寻个好名号,却又一想停下脚步,沉着一张脸道: “险些被你们给哄了去! 别人不提,媚娘是何等脾性朕会不知!? 她一贯是说得出必然做得到的! 不成不成!朕得去与她讲理! 这样可不成!” 一边说,一边也再不让王德德安还有文娘几个笑得全身肉颤的久年忠仆有机会拦了自己,大步流星地就往立政殿奔去。 一入立政殿,李治立时便见着媚娘正沉着一张脸,坐在榻边缝小衣裳,心下先自一软,便一步一蹭地蹭将过去,一边儿想着怎么能开口叫这不知要尊重慈父心肠的娇妻明白自己的用意。 “既然来了,便好好儿走过来罢! 这殿里的毯子本便旧了,治郎再这般磨下去,只怕当真就要换新的了。” 媚娘冷声道。 “旧了?旧了好呀! 换呀! 我早就看着这块毯子不顺眼了,都搁这儿多少年了…… 一点儿也不配你,还有弘儿。” 李治涎着脸,笑着陪了几句,然后走到媚娘身边,刚欲坐下…… “刷”地一声,便有一物丢在了他欲坐下的地方。 李治定睛一看,吓出一身冷汗: 可不正是方才还在媚娘手边,插满了缝衣针的针球儿? 想着自己这一坐下去的后果,李治只觉得自己整个背都是凉的,又怯怯地看了媚娘一眼: “我…… 我……” “什么?” 媚娘头也不抬,只是继续缝着她的衣裳。 李治咽了咽口水,可总觉得自己这般站着不好,于是想了想,伸手去拿了那针球儿起来,便欲坐下。 可他这回刚弯下身子,又是“刷”地一声…… 一把铰子(就是唐时的剪刀,因为做工比较简易,所以很容易伤到人)扔了过来,刚刚好铰子头儿就朝着上。 李治的冷汗二度冒了出来,又咽了咽口水,不死心,伸手再去把这铰子也拿起来,预备坐下。 这一次,又是“刷”地一下。 李治学乖了,也不等弯腰,便看着它落定了,才去瞅: 好家伙,居然是只镶满了金针,用来理线的金针线刷(相当于今天的金属刷子……头朝上的那一种……大家想像一下坐下去什么结果吧!)…… 李治顿觉后背一阵冰凉,抬眼看了看媚娘,却再也不敢往下坐。 好半天,媚娘才徐徐开口: “怎么,治郎是嫌媚娘这立政殿里太过破旧了么? 不止是这毯子不得治郎的心,连床榻也嫌旧了么?” 李治看着媚娘,好半晌突然摇头苦笑: “罢了……我算是认了栽。 这胎占一事是我不好…… 可便是如此,你也不必……” 媚娘抬头,看着李治,正色道: “治郎既然知道此番行事不当,那媚娘自不必再多言许多。 只是治郎……” 媚娘的面上,露出些伤感之色,起身徐徐依偎到李治怀中,轻道: “媚娘知道…… 媚娘什么都知道。” 李治心中一紧,伸手轻轻环了她在怀中: “你知道什么?” “媚娘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治郎的欢喜,治郎的张扬,全是做给自己看的,全是做给自己瞧的…… 治郎是想告诉自己…… ……其实,真的没关系的。 便是濮王殿下与吴王殿下都走了…… 治郎也没关系的……” 媚娘再往李治怀中偎了一偎,忍着些泪道: “没关系的,不还有元舅公么? 再不济,还有弘儿,还有媚娘,还有咱们未出世的女儿在…… 治郎不是只有一个人的……” 李治被说中心事,眼眶一红,泪水便迅速地涌了出来。 只是他仰起脸,不愿意叫这泪落下,落在媚娘身上,让她为自己心痛,只是点了点头,微哽了哽声道: “嗯。” …… 永徽四年四月十二。 太常李淳风着受唐高宗李治之诏,入宫,再为立政殿昭仪武氏腹中之子胎占。 依然得凤胎之兆。 …… 是夜。 千秋殿里。 萧淑妃看着那伏在地面上的小侍,冷笑一声: “可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九 瑞安看了看文娘——虽说他是自小跟在李治身边长大的,可是于旧事,尤其是这关于王德的旧事,他知道得实在不多,甚至还不如他哥哥德安。 更不用提后来,他便被李治转交与了媚娘。 媚娘倒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便叹息着将自己当年在太极殿侍奉太宗皇帝时,偶然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仔细拼了起来,一一说与瑞安听,然后道: “虽则我知道的不多,可是有一点…… 瑞安,你应当是清楚的。 身为……” 她看了一眼瑞安,轻轻道: “身为一个男子,便是如你一般无奈被逼……也是难过,何况是他……这样…… 这样的惨剧。” 瑞安倒着实不曾料到这一点,面色一时惨白,又想起自己之憾,又念及文娘,不由惶惶然看了一眼文娘。 文娘却含笑,毫不避讳媚娘地伸手紧紧握了他的手,轻轻道: “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是些微枝末节而已…… 你也是在这宫里长大的,当知这世上,有些事,却是比你我的遭遇更加难以承受的。” 媚娘也知道自己此言,必然惹得瑞安心伤,可又不能不说,于是也叹道: “瑞安,你也是个有福气的,有文娘陪着你,别说是你,便是德安也是…… 那苏儿一片情深,你们兄弟二人,终究还是好得多。 你可想一想王公公…… 他这些年来,可是怎么过的? 他又怎么能不怨不恨呢? 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他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我真是担心…… 担心他会不会因着着急,而一下子下了太狠的手。 若果如此,只怕他去后的一点安宁,治郎也不能替他保得住啊!” 瑞安明白媚娘之意,垂首半日才轻轻道: “只怕师傅打得却正是这样主意呢! 前些日子,他可是加大了皇后用药的量。” 媚娘立时忧道: “如此却是大不妥啊! 无论如何,皇后是该被惩治,却非如此一办…… 否则留于后世的,终究只是她一个无辜之名。 你去告诉王公公,无论如何这些事,还是暂且停一停,莫心慌…… 只要有治郎在,有我在,他的这个仇,我们一定会给他报了。” 瑞安沉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闻得德安的回,不由皱眉道: “你说媚娘也着瑞安去找那老家奴了? 何事?” “不知,只是好像瑞安不过是去打听那老家奴死了没有的。” 李治闻言,半晌默默。 德安难得见李治如此不安,便不由轻出言道: “主上?可是有什么不是?” 李治不语,良久突然抬头看着德安: “德安,你说媚娘会不会觉得,朕此番所为,却是太过了? 论到底,究竟不过是个老家奴……便留他活命,也与大局不碍什么吧?” 德安闻言,心知李治却是担忧在媚娘眼里看来,自己已然日渐失了那份最是打动她的仁善本心,于是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主上虽如此说……可德安却不以为然。 论到底,娘娘与主上的十数年情份,娘娘的知机…… 她当然比谁都能了解主上此番所为,不过是为了能够早早扳倒皇后,一解娘娘与师傅心中的宿仇。 德安以为,娘娘不会怪主上的。 此番他去寻那老家奴,只怕却是另有心意在里面。” 李治茫然道: “可是真的么?” “自然是的。” 德安静静回答,却叫李治多少收了些忧虑之心: “若果是如此,那便最好了…… 不过无论如何,此事也是要行的。 正如你所言,不止是为了你师傅,更不止是为了媚娘…… 如今的大唐天下,实在不需要有所谓的五姓七望这般,出离于大唐阶贵之中的家族存在了。” …… 次日,午后。 立政殿。 听毕德安之语,媚娘一时也是沉默,良久才道: “治郎的心思,我自然懂。 只是…… 那老家奴终究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若当真不欲留之,那便逐出宫去,有多远逐得多远便是了。 实在不必多造杀孽。” 德安闻言,可是大吃一惊——不止是他,便是瑞安与文娘,也是意外: 毕竟这等话儿,实在不似是能从媚娘口中说得出的话儿。 其实又何止是他们,便是媚娘自己,也颇多觉得奇怪之处: 自己平日里的行事作为,哪一样哪一桩,都没有似今日这般过仁过。 也许…… 她微一思忖,抚腹而笑: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罢? 看来,她却是个极善心的好孩子呢!” 德安三侍见状如此,立有所悟,一并都叹笑起来。 片刻之后。 太极殿中。 李治闻得德安回报,一时倒也松了口气,往后一靠,直愣愣地发着呆。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道: “媚娘她…… 果然不曾怪我?” 德安点头: “不曾。 只是娘娘眼下已然有了身孕,又知此胎是个女儿…… 主上也知,女儿家的,总是要贴一贴娘亲的心。 自然娘娘难免就会心柔些。” 李治半晌才点头: “嗯……” 接着直起身子,又问道: “说到这儿,你可问过太常那边儿,下一次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了?” 德安一怔,好一会儿才轻道: “主上…… 主上还要占么?” “为何不占?” 李治眯了眼,看着他: “难不成你要告诉朕,你根本就没去问?” “德安不敢! 只是……” 德安看了看李治,轻轻道: “德安以为,只怕眼下还是稍稍松一松的好…… 仅德安所知,这些时日以来后宫之中便有许多流言,说娘娘……” 李治眯了眼,立时沉了脸: “又是哪一殿的? 千秋还是万春?” “这…… 这一次却倒都不是,而且也与前朝无关……” 德安想了一想,却慢吞吞道: “更像是自然生成的流言…… 主上,也不能怪娘娘忧虑啊,毕竟这般三日一占五日一占的,且不提劳心与否,单单只说那前朝诸臣们的事程…… 便要因此耽误上许多。 主上还请三思。” “还三思什么? 朕为自己的孩儿占一占胎,一未劳民,二未伤财,难道便有什么错处么? **如此不知事,论起来朕便头一个当责罚与你! 这等事情,朕不想再听到第二回!下去!” 难得见李治如此疾言厉色,德安只得诺诺,自行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十一 李治闻言,略松了松眉: “如此便好…… 媚娘的身子,正在最要紧的时候,你们可要招呼好了她…… 还有弘儿,这些时日朕看这孩子总是进得不香…… 提醒一下乳娘,若不成事,便多向太医署里寻些好方子罢!” “是!” 素惯的吩咐或者说是唠叨已毕,李治才正色道: “何事?” “主上,今晨起的时候,娘娘着瑞安向哥哥拿些旧年里收下的旧书回去看,结果听哥哥提及,说是皇后似乎有些动作,要借着淑妃的手对娘娘不利。 娘娘自己听闻之后,也是上心得紧,便着瑞安去查了一查。 结果查出了些事,娘娘嘱咐着,叫报与主上听一听。” 李治看着瑞安的面色,心中一动: “怎么? 莫非…… 是皇后想了什么荒唐点子么? 比如说…… 比如说使什么巫蛊之术,枉图能够操控淑妃心神,助其扳倒媚娘?” 瑞安一怔,不过立时了然——到底李治与王皇后夫妻非一日,自然也是颇为熟悉这个女人的一切,于是笑着点头道: “可不是? 娘娘听了之后,直是摇头,说皇后当真是昏乱了,还说若果如此,只怕不日便要引火烧身…… 主上,不知主上意下如何?” 李治点了点头,却冷笑道: “若果如此,那便当真如媚娘所言,是她自己寻了错路走了…… 不过这样也好,倒方便朕日后下手收治她。 不……不止日后……” 李治突然停了下来,沉吟片刻,抬头看着德安道: “萧淑妃处,可知在做些什么? 只怕皇后这边的打算,她也未必全然不知吧?” 德安含笑道: “主上英明。 千秋殿里昨夜刚刚召了宫外萧氏一门的族兄入内,说是淑妃身体不适,日夜不安,连雍王殿下也颇不安寝,疑着是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扰了正位,要请道士入宫调理一番风水呢!” 李治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岂不是正好啊? 皇后正愁着没有个能够拿得下淑妃的高人呢! 淑妃自己便替她提供了一个…… 看来这淑妃,也是下了狠心了。” 瑞安闻言便讶笑道: “主上的意思莫非是说,这淑妃调理风水是假,要假此机会送人入万春殿才是真的?” 德安也点头道: “主上这般英明,德安倒也明白了…… 只怕便是皇后此番如此笃信方士之事,也是淑妃事先排好的计策呢!” 李治淡淡点头,又复了一脸无趣之态: “既然她们都如此有心,那便由得自己去安排罢! 你们只看着便罢,却不必插手。” 德安依命便谢旨,可瑞安却是犹豫一番才道: “主上,以瑞安浅见,是不是咱们可以借此机会,往皇后与整个太原王氏一族身上砸一个大疏漏出来呢?” 李治一怔,立时明白他之意指: “你是说…… 要借巫蛊之术,将整个太原王氏一族一同问罪? 不,不成。 论到底,她到底也没有害得了谁,是以只怕也不能成事。” “若是她当真能害得了谁了呢?” 瑞安不放弃道: “若是…… 若是淑妃果然如她所愿,受了些什么伤害呢?” 李治一怔,目光却是一深: “不错啊…… 淑妃既然有心借此事往皇后身边打一颗钉子下去…… 她未必便是只图着能够看到皇后行事……” 微思一番,李治断然下旨: “德安,你拿了朕的手牌去,找一个人进宫!” ……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近些日子害喜嗜睡,直到下午方才醒来,可此时便又有些微倦,又因着不见李治来,心里思忖着怕是今日不得来了,便欲行先歇了。 可却被瑞安拦着,说好歹也得听了一听今日李治的安排才睡。 于是媚娘便强打着精神道: “还能有什么安排? 你一回来就报过了,说治郎已然知晓千秋万春二殿里有心要借着这巫蛊之事斗上一斗…… 那自然他要替她们准备好人了么!” 瑞安立时点头,喜道: “那娘娘可知主上寻了谁来?” “还能有谁? 左不过是大方士罢? 不过治郎此举却是不该。 论到底,大方士却不是什么江湖术士,又是有功于大唐三代,实在不当将他老人家扯了进来的。” “娘娘,您可错了一回了!” 瑞安喜得笑道: “这一回呀,主上还当真就没寻大方士呢!” 媚娘一怔,半晌眨了眨眼却道: “没寻? 没寻?” “可不是? 这一次呀,主上一没寻大方士,二没传大方士,却是找的一个真真正正的江湖术士——说是叫明崇俨的。” 媚娘只将明崇俨三字在口中念了一遍,忽道: “此人可是东都人?” “正是!娘娘也知道他?” 瑞安颇有些意外,媚娘却不答,急急召了文娘来。 待得文娘近前,她才急问道: “文娘,我且问你,你是东都出身,可知道东都城西的明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娘娘是说…… 当年被元舅公一力上表而贬,最后落得人亡两不知的明家?” “是!” “好像……好像还有一位小公子……若还活着,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 瑞安闻言,大吃一惊: “莫非这明崇俨,竟是当年……” 媚娘叹了口气,点头道: “多半便是了……只是不知治郎怎么会还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咬了咬下唇,媚娘轻轻道: “瑞安,你现在便去太极殿,看一看治郎可有闲余之时。 若有,便说我请圣驾来立政殿一叙。” “是!” …… 媚娘有邀,李治何当不至? 不多时,便见李治神爽气清地走进立政殿,一进门便喊着要抱儿子。 媚娘微微行了一记礼,然后便嗔怪地瞪他一眼: “还要寻弘儿做什么? 前日夜里治郎那般将孩子做猫儿般地逗着玩…… 可还不够么?” 李治闻言,立时肩头一怂,低头憨憨而笑。 媚娘见他如此,也不好继续纠缠下去,便直切主题道: “治郎,治郎明知明崇俨是什么身份,又与元舅公恩怨如此…… 为何定要他掺进此一局中?” 李治倒也不意外媚娘会有此一问,只是含笑携了她的手,一路走到榻边坐下,才道: “我当然知道他心中其实是怨恨舅舅的…… 怨恨舅舅当年不该对他一家下这么重的手,以致明氏一门家业凋零。 可好歹他家里的平安却是保了下来的,只是失了富贵。 再者,他恨舅舅,却是与我无关—— 论起来,当年保下他一家子性命的,可就是母后,他断然不会恨我的。 反倒是那太原王氏一门么……” 李治淡淡一笑: “说到底,当年舅舅之所以要拿明家开刀,不就是因为当然王氏一门的请么?” 媚娘一怔: “王氏一门? 怎么王氏一门与明氏一门有何恩怨纠结?” “你当时不在宫中,自然不知道—— 便是瑞安也不知。 当年的明氏一门,于东都可说是数一数二的旺族,自前朝文帝(就是杨坚)时起,便是富甲一方,且又因是明僧绍的后嗣,自然是名清且贵。 于是当时的王氏一门便有心结亲,可自从明僧绍以来,明家一门谨受明训,不得与朝中权贵攀结,所以便惹下了王氏这段怨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十三 李治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手,伸手去拿了块儿德安新奉上的点心与她: “你猜,是谁?” “千秋殿的虽则素日里最是自作聪明的,可于这巫蛊一道上,她却是半点儿不信。 所以多半,便是万春殿那一位了。” 媚娘接了来放在口中细细咬一咬,才慢悠悠道: “只是不知千秋殿那一位,此番会不会有那么聪明,借着此事来向万春殿里的讨个难处。” 李治闻言便是哼哼地一阵冷笑: “她又哪里不聪明了? 自然是要动上一动的。 否则这明崇俨贸贸然入内,皇后又怎么就敢用了?” 媚娘抬眼,看着李治,突然问道: “治郎…… 媚娘且有一事相询,却不知治郎可愿作答?” 李治看着她,罕笑道: “你今日里怎么这般审慎了? 有什么话儿,在我面前却是不能说的?” 媚娘摇头,徐徐道: “正因为是治郎…… 正因为是你,有些话儿,媚娘实在也是说不得的。 却不知治郎可愿回答。” 李治闻言,好是一阵怔忡,然后目光落在她护着腹部的手上,若有所悟: “问罢!” “治郎一片挚爱媚娘之心,想必王萧二人,治郎都是容不下的…… 只是那孩子们……” “母德不彰,与儿无妨。 孩子们的将来,自然由孩子们自己来走。 忠儿愿意归到你这里来的,不过若是你不愿意,自然也有其他人可以教着——左右他也是皇长子,不过几数年便要出宫立府的。 素节么,他只怕是不想跟着别人的。 无妨,左右至那时,我也会替他安排一个能够好好儿带着他的人,一路将他往好处带。 还有下玉那两个孩子……” 听着李治诉说着这些,媚娘不知为何,就流下泪来。 李治见她流泪,一时慌了起来: “你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地便如此了?” 媚娘却不语,只是轻轻地握着李治的手,将面颊贴在他手背上,默默地流着泪,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治郎,你可还记得,欠媚娘三个天子之诺?” 李治一怔,傻傻点头: “自然记得…… 你……想要什么?” 媚娘不语,只是默默依着李治手背,良久才轻轻道: “媚娘想求…… 想求治郎天子一诺,准这些孩子在其母受贬之后,能够保得尊位,能够继续留在母亲身边。 最不济,也不当立时离宫而去。” 李治一怔,胸口一痛: “你…… 你是觉得……” 媚娘黯然,半晌才轻道: “治郎…… 孩子们其实比咱们想像的,要知道得多…… 他们未必不会明白,这些事,到底是为了谁,又是谁…… 所以,媚娘所求,不过是希望能够看到以后的治郎,不再为此事伤忧而已。”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道: “我答应你。 还有…… 多谢你,媚娘。” 媚娘淡淡一笑,却道: “治郎于媚娘,何必言谢?” …… 是夜。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闻得红绡来报,王皇后一时沉吟不止: “你说…… 萧玉音神神秘秘地招了一个道士入宫? 那道士,还带了一个老妇?” “正是。 而且娘娘,那个老妇,似乎颇是有些本事…… 她一进千秋殿里,便说破了萧氏曾将自己的亲侍玉凤推出去代死的事,还说玉凤至今未得安灵,所以才致使萧氏这些年来,一直不得安生。” 王皇后冷笑一声: “若说如此,却是那老妇自以为是了…… 别的且不提,那玉凤死了多少年了,她萧玉音也是有功在内的…… 本宫可从未见过她因此事心虚。” “可不是的说什么? 可娘娘,奇就奇在这儿了。 咱们安插在千秋殿里的人回说,那老妇人只是几句话儿,竟然就能哄得那萧氏睡得安然了。” “不过是些言语本事,不必理会她。” 王皇后淡淡道,可是目光却是明亮得出奇。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正坐批奏疏,便见德安匆匆奔入。 眯了眯眼,他扫了眼明安,明安会意便着左右退净。 李治才徐徐道: “可是信了?” “红绡传来话儿,多少有些信了,只是还妨着萧淑妃的心思存着,不敢动手。” 李治点头道: “也不奇怪…… 说到底是自己多年相争的死敌,她要是太容易就信了…… 那朕倒还不敢让这人入她万春殿了……” 李治微沉吟一番,然后轻道: “不过如此一来,却也只得要设些法子了。 你可告诉红绡,叫她设法安排一番,明白么?” 德安一怔,立时省悟道: “德安明白,不过若是萧淑妃也信了,不肯放了人走…… 那可如何是好?” 李治淡淡一笑: “不然为何朕要安排着两个人呢? 总有一个,皇后能得到手里的。” …… 永徵四年五月初二。 太极宫。 宫中忽传秘事,道皇后一夕大病,狂呕不止。 太医入内,竟皆无法可求。 会逢千秋殿中秘入道士明崇俨,故人人皆云此为千秋殿萧淑妃咒镇之故。 皇后大恨,于是乃使人查明,虽提议者为明崇俨,真正施为者却为其身侧一老妇,且此妇与明崇俨是敌非友,仅为其有把柄落于明崇俨之手中。 于是皇后着令近侍红绡,设法引得老妇来见面。 ……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闻得瑞安来报,便淡淡点头道: “明白了…… 看来皇后是要动手了。 只是以她的性子,不知是要挑我做试,还是萧淑妃做验?” 文娘一怔,急道: “娘娘莫非要以身……” “不必担忧,孙老哥的那些东西,不还在么? 一星半点便可,伤不得身的。” 媚娘淡淡一笑道: “何况,到底是寻我,还是萧淑妃,却不一定呢!”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王皇后看着那傲然跪于自己面前的老妇,默默半晌不语。 良久方道: “本宫听闻,周姆姆颇有些敬神通鬼的手段,可却素来不得与除去明家以外的人使用…… 不知此事,可否当真?” 周姆姆点头,凄然一笑道: “说到底,不还是做了孽的么? 自己的旧日里一点儿小事,便被人拿下做了话柄。 老妇来时,也听得红绡姑娘说了,圣人娘娘向来是最尊咱们这些能与天地相通的人的。 若圣人娘娘能够替老妇解了这个围,复了自由身…… 那……老妇甘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王皇后心中一动,看了看红绡,红绡微一点头,她便立时含笑。 …… 次日。 午后。 太极殿中。 李治头也不抬地批着奏疏,一边儿难得病体康泰又复来侍奉的王德,则是在玉阶之下,看着清明兄弟前前后后地忙碌着,将内殿里的文书都搬了来。 正在这时,德安抱了白玉拂尘急急奔入,上前行了一礼,又在李治的示意下匆匆上了玉阶,俯身在李治耳边,细细念了几句。 李治眉头一舒: “当真只找了萧淑妃么?” 德安点头轻道: “正是,德安也是再三确定了,这才敢来回报的。” 李治放下笔,思量半日却怪道: “奇了…… 朕也好,媚娘也罢,都以为她定然是要选了媚娘的多些…… 没想到……” “许是因为她也知道,昭仪娘娘此刻身怀有孕,一旦此事有了什么意外,莫说是主上,便是那些前朝老臣们也容不下她的罢? 毕竟这些年这些事下来,她可不似之前初立为后时,那般受人支持了。” 李治沉吟,良久才摇头道: “不,不对…… 越是这等时候,她越应该不顾一切放手一试才是正确的。 毕竟眼下的萧淑妃,已然不能与媚娘相比了—— 所以……她如此布局,必有后招,你且定要去查清楚了,若是她们自己相斗倒还罢了,可别叫媚娘也落进去才是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十四 李治有令,德安自然不敢不从,于是急匆匆奔出殿来,便欲往李云处去。 可他刚刚行得一步,便听到后面有人呼唤声声。 回头看时,却原来是王德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 “德安,德安且等等!”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儿,叫清和来传便是了……您才刚刚身子好些儿了,主上都说叫您好好歇着……” “哪里便这等金贵了?” 王德笑吟吟道: “何况这等事态,若是我不在身边儿,心里也是不安哪!” 德安点了点头,倒也知道自小儿王德便是守在李治身边儿守惯了的,真叫他离了李治一日,反而是全身不得当,于是便道: “师傅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嘱咐我?” “我且问你,你现要往何处去?” “主上吩咐要查清皇后下一步,是不是要往娘娘身上招呼,自然是去寻李云啊!” “你去寻他,他便能与你一个准信儿了么?” 王德摇头一笑: “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这宫中人心呢?” 德安一怔: “可是也只有他这样的高手才能在万春殿里来去无踪,也唯有如此,才能方便去见红绡啊……” “红绡的确是咱们眼下最打紧的人了…… 可德安啊…… 你觉得,这般大的事态走着,皇后会放红绡半刻清闲么? 多半是跟着她,片刻也不得离的。” 德安立时省悟,却不由懊道: “可不是徒儿昏了头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此事只在朝夕之间便是两般光景……” “慌什么? 你可忘记了,那万春殿里,可还有一位主人,对武娘娘甚是亲近呢?” 德安一怔,立时看着王德若有所意的脸,眨了眨眼,半晌才难道: “师傅是说……太子殿下? 可是他对娘娘的心思……” “咱们都看得出来,自然也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也自然知晓,事事处处,都当小心为要…… 可是德安哪,事急且有从权呢! 眼下既然红绡不得闲,又是这等事态紧急,你自然是当且从权助,明白么?” 德安想了一想,觉得王德所言当真是不错半分,于是立刻点头而去,只留下王德一人,含笑立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弘文馆内,一侧小廊下。 德安立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太子李忠的到来。 不多时,便见一个朱衣金冠的少年,带着两个小侍,急匆匆奔至此处。 “德安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 李忠急忙忙止了他行礼,然后看了眼身后,两侍会意,立时退出廊外十数步,守定了各处,这才转头过来看着德安道: “德公公此来,可是父皇有什么急事相召?” “回太子殿下的话儿,此番德安前来,主上并不知情,只是德安从主上处接了份差事,无得办成,所以才来求太子殿下怜悯一二,相助一番。” 李忠闻言倒是一怪道: “以德公公在太极宫中这等势位,竟然还有办不成的事…… 莫非是与本宫那位好母后有关?” 德安见他一句话儿便挑中要害,心下也颇是感佩一番,然后才轻道: “正是,不知太子殿下可知,昨夜里,皇后召了一位老姆姆入万春殿内殿密室相议之事?” 李忠微一思忖,便背起手来点了点头,黑着脸道: “本宫也是见了那老妖婆的—— 说句实话,看她面相与言行,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说还是那千秋殿里的淑母妃引得入宫来的巫蛊术师,只是不知为何却到了万春殿下来。 怎么,可是这老东西有什么不妥当的?” 德安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告诉李忠,这个老妖婆,其实正是他父亲高宗皇帝着人引入宫中,欲图看着皇后自败德行的,于是便道: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眼下立政殿的昭仪娘娘,身有龙嗣,又是主上恩宠无极,自然难免惹得诸番人等忌恨。 昨日这老东西入宫,德安便着意叫人打听,这才知道原来这老东西与引她入宫的明崇俨明道长却非一路的人,她旧日里颇有些把柄被明道长捏着,所以才被拿入宫中,权作应付萧淑妃的使用。 可没想到这老东西倒也精怪,竟然暗暗地勾上了皇后身边的红绡,将自己往皇后面前送了去…… 太子殿下,您在皇后身边最久,自然知道皇后近年来,一发地信这些巫蛊之说,所以也是见猎心喜,竟昨日便着这老东西拿萧淑妃试上一试到底其术灵验与否了……” 李忠闻言,冷哼一声: “本宫说呢……昨夜里便那般欢喜…… 原来可是得了宝了。 不过……” 他转头看着德安道: “既然是拿淑母妃试其术,那德公公理当欢喜才是,可本宫看着德公公颇有忧色…… 莫非,此事还把武昭仪也扯了进去?” 德安见李忠言及媚娘时,并不以母妃呼之,反而直呼其位,且更情意昭昭于神色之间,心里难免也是叹息,可到底不能点破,便正色道: “正是如此,主上忧心娘娘此番只怕是要被皇后所算计,是故着令德安详加此事查明,看看皇后是不是还留有什么后手…… 可此事急迫,德安又一时不得入万春殿内……” “本宫明白了,德公公不必担心,本宫这便回去,探一探她的口风,然后着人与你个准信儿。” 言毕,李忠也不等德安说什么客气话儿,甚至连礼也不等德安行一个,便自急匆匆离开。 望着这般少见的,意气风发的李忠,德安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 半个时辰之后。 万春殿。 李忠所居侧寝殿内。 小书房中,李忠正负手踱步,紧张地来回走着,忽见近侍宝来匆匆奔入,便喜道: “可是有什么结果了?” “回殿下的话儿,是!” 宝来也不及抹一抹汗,便立定小声道: “方才宝来去殿下打听过了,那些负责洒扫的小侍监们说,今日晨起时,皇后娘娘很是欢喜,还叫人早早儿备下了香案供几,说是今晚便要行法事…… 还说此番必然是要让那千秋殿里的出大事儿的…… 而且……而且……” 李忠听得着急道: “而且什么? 可是要对武昭仪有所不利?” “殿下英明!皇后娘娘因为心里欢喜,多说了两句,却好像她早就已然从这老妇行巫蛊之术时的使物上安排些手脚,要将此事全数推到昭仪娘娘身上呢!” 李忠登时变了脸色,紧上一步道: “可知道是什么使物?” “好像……好像是什么行咒术之时,所用的人偶制作之面料…… 似乎是只有昭仪娘娘宫里才有的东西!” 小监回道。 李忠咬了咬牙,左右想了一想,到底也是不得知什么样的稀罕东西是只有媚娘殿里有的,于是便道: “既然如此,你便速速去回了德安!叫他小心些!” “是!” 小监刚欲走,却又被李忠唤回来道: “你此去,是不是要先过立政殿?” “是!” “那就先回了武昭仪,明白么?务必叫她事事小心!”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十六 是夜。 长安。 长孙府中。 内寝之里。 长孙无忌亲手替呆呆坐在妆台前的老妻披了衣裳,然后握了她的手,坐在一道,轻问: “怎么夫人今日看来,似乎颇有些意外?” 赵国夫人眨了眨眼,半晌才道: “没什么…… 只是今日太极殿上一番对质,有些撼动妾心罢了。” 长孙无忌微微放柔了声,拍了拍夫人的手道: “那武媚娘行事,向来如此,夫人不必记怀…… 说到底,不过是些阴诡手段罢了。 夫人若是不喜,为夫明日便请示了主上,将此事……” “不,不……” 赵国夫人急道: “夫君万不可如此,论起来,此番实在是那孩子受了害…… 她如此,也是逼不得已罢了。” 长孙无忌一怔: “逼不得已? 莫非当时殿上,还有什么为夫不知道的事情么?” 赵国夫人摇了摇头,半晌才道: “妾知道的,夫君都知道了。 只是有一桩…… 妾之前一直都如夫君一般觉得那武媚娘,当真是个厉害的…… 可如今一看,她竟也不过是个一味地图着保全孩子,保全自己的可怜女子罢了。” 长孙无忌皱眉: “夫人何出此言? 此事分明便是那武媚娘利用你与李兄夫人,替自己开脱的由头…… 怎么夫人还如此信她?” 赵国夫人摇了摇头,又复拍了拍夫君的手道: “夫君,夫君慧名,四岁始扬。 可是有一点,夫君却总是忘记—— 这天下的男子,与女子,便是夫妻同之为子,也是颇有不同之处啊! 便如此番之事,夫君看到的,只是她为了自己,利用了妾与李夫人。 可在妾看来……” 赵国夫人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怜悯: “一个女子,一个能得大唐天子宠爱无数的女子,竟然为了保住自己腹中的孩子,甘冒得罪朝中二位最不能容她的重臣的风险,利用设计,拼死从一个并不得宠的皇后,一个并不势高的淑妃手中安然逃脱,又是万分小心地,为了给自己孩儿们留条后路,连这主凶二人都不敢得罪,一并设计替她们开脱…… 这样的胸怀,这样的委屈…… 夫君,你怕是不能体会的啊……” 长孙无忌一怔,到底也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夫人的意思是…… 此番武媚娘并非有心利用夫人与李兄夫人一道,将那王皇后与萧淑妃在朝臣之中的名声更多些污处,而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 赵国夫人淡淡一笑,坦然看着自己的夫君: “夫君哪…… 这话便是说得不对了。 妾少理这些朝中之事,后宫之争更是少闻…… 但有一件事,妾却是记得清楚的。 妾身边头一个说这王皇后与萧淑妃是为大唐后廷祸乱之根的,便是夫君你自己啊!” 长孙无忌一时哑然,半晌才慢慢点头道: “夫人说得是…… 这王萧二人,本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了。 所以若是武媚娘存心要污她们的名儿,借此机会引得诸臣议论二人是否称位…… 此番这手,却下得太过轻了些。” 赵国夫人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声道: “所以妾才觉得,这孩子也是可怜。 想一想,她身怀有孕,却不得不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这般费心…… 夫君,妾也是身为人母的,也是颇有在夫君最难之时,正值妾孕育孩儿之日的经验。 可夫君啊……便是妾,虽则有过遇到夫君生死两难的大事之时,却从未如她这般,连自己的安危也要自己费心保护的时候呢!” 长孙无忌一时沉默,良久才轻道: “夫人的意思是…… 此番皇后与淑妃,却是太过了?” “夫君有句话儿,妾却是一直记得的: 无论她是谁,她腹中怀的孩子,明明白白,都是大唐天子的骨血,承着先帝与先后妹妹的缘根的。 那些人这般设计她,便是不该。 所以此番妾早就知晓她如此突然地传了话送了东西出来,必然事出有因,还是决然而与李夫人同去了。 无他,只因同为人母故。” 一句同为人母故,说得长孙无忌心里也是一酸,良久想了一想,才也叹道: “是啊……夫人说得是,为夫这些年只顾着朝堂营汲,却忘记了她终究也只是个女人,身为人母…… 此番之事,却的确非她本意。 甚至老夫论起来还得感激她,感激她知敏决断,才幸得保了自己不受些伤害,保了腹中孩子安稳…… 唉,为夫之见,着实不如夫人哪!” 赵国夫人含笑道: “哪里便不如了?只是所观不同,自然所想有异罢了。 再者夫君的心思也不无道理。 此番设计,那孩子的手段机敏,着实叫人吃惊,夫君身为先帝重辅,为了主上着顾,防着她才是对的。 只是妾思谋着,经此一事,咱们还是要替主上多多看顾着些这孩子…… 至少在孩子出世之前,是万不可松的。” 长孙无忌点头,连称极是,又道: “那便如此,明日为夫便寻个机会,将这些话儿好好说与主上听一听罢! 这些日子,为夫看着主上确是对那王萧二人,有些松懈了。 无论这三女如何,却不能让这孩子有事,这才是头要呢!” 赵国夫人绽颜一笑: “夫君英断,妾自当力从。” 次日。 朝后。 太极殿下小书房内。 等待着李治更衣完毕,召入上书房议政的长孙无忌,一眼看到更替了衣衫的李绩入内,便是含笑一礼。 李绩会意,也是笑盈盈回了一记礼,然后徐徐走到他身边,看了看那些有心想上前来言语几句,却被禇遂良与唐俭、裴行俭等人挡了去的新官,这才悄悄道: “辅机兄,可是为了昨日太极殿上三女相争凤羽罗之事?” 长孙无忌点头,笑道: “果然还是懋功你知机…… 如何,弟夫人回去后,可有些话儿与你说?” “说啦,说啦,一味子的女人话儿,只是说那武昭仪虽则如此设计她与嫂夫人,可到底也是身为人母,其心可怜…… 又是多少也算与王萧二人留足了颜面,不算为过云云…… 唉,就是女人家,心软。” 长孙无忌眼瞅着李绩说这些话儿时,虽则口气极为不屑,可面上表情却是柔怜之态,便知他意道: “那…… 懋功的意思呢?” 李绩只睁大了眼看着长孙无忌笑道: “哎哎哎,辅机兄这可不是了啊…… 明明你比懋功年长几日,又是镇日里长在朝中,看着这些事儿的…… 怎么叫我这么一个成年累月滚在边塞吃黄沙的大老粗出头拿主意? 你这狡猾可是太过了啊……” 长孙无忌闻言,便是与李绩相视嘿嘿笑了几声,然后正色道: “无论如何,夫人们有句话儿是说对了: 论到底,此番究竟是那王萧二人的不是,无论她武媚娘何等出身来历,何等德行人品,她腹中之子可是主上的骨血,先帝与先后娘娘的缘根…… 这等明着看是收拾她武媚娘,实则却是意图暗害皇嗣的事儿,就是不当! 咱们身受先帝与先后娘娘恩泽如此,又是先帝临终遗命的首诰,自然万不得看这等事儿再发生一次了!” 李绩也神色凝重道: “可不是说的么? 说起来也是……主上这些日子当真是欢喜得冲了头了…… 竟然全忘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理…… 若非他这些日子以来三天两头的赐恩于这尚未出世的可怜孩儿,如何便累得孩儿因母受苦? 说到底,也是主上自己太过大意了。”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叹道: “到底主上还是年轻,心气儿盛大,又是逢着喜事,心里难免会欢喜得忘记了些分寸。便是先帝,那当年先后娘娘得主上之时,不也行事更加荒唐么? 罢了……身为父母,咱们又哪里不若先帝与主上了?” 人人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比起红颜易老,最教这些万世名臣当世豪杰们难以抗拒的,却是身为父母的一点慈心柔肠。 于是便见一力撑起大唐天下的这一文一武,一虎一狮的二位重辅之臣,因着议论至此,难免引出些慈父心肠,各自颇多对媚娘的恻隐之心。 而这切,却都正落在了受了李治之令,而悄然立在屏风后,专门盯着他们二人看个仔细的明和眼里。 看到此处,他便急匆匆奔入后殿,对着早已更替好了衣裳,只是拿了书卷坐在圈椅上等回报的李治笑道: “主上主上,可是好了,可是好了!” 李治扬了扬眉,饶有趣味地笑: “怎么?舅舅他们可是动了慈悲心了?” “哎呀,莫说是慈悲心,便是怜子心都引出来了啦!可如主上所料,昭仪娘娘此番虽则是求解急困之举,却是无心替自己立了个好局面呢! 眼下二位老大人只恨不得要替娘娘出口请主上的旨,训斥那皇后与淑妃一番了。” 李治闻言,心下大悦,一侧的王德便含笑上前低声道: “主上,老奴旧年里常听先帝说,这好茶汤若是滚过了火头,味道便是不好了…… 主上,依老奴之见,还是趁着此时火候正妙,紧紧地端了下来,给昭仪娘娘沏了杯暖心暖肠的好茶水才是正理呢!” 李治点头,喜悦道: “正是此理…… 那,便走罢!” 立时,一侧欢喜不止的德安拂尘一摆,高宣起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十八 李治闻言,当下便色作不悦状看着禇遂良: “禇公此言何谓?” “主上,臣窃以为,此事似别有内情。” 李治看了看他,又看了眼长孙无忌,强压了压嗔意道: “禇公请言。” 禇遂良既是早便有备而来,自然侃侃而论: “主上,臣方才听闻王内监言得此番之事,道是淑妃意指武昭仪有意谋害自己…… 敢问一声主上,眼下的淑妃,却有什么是值得武昭仪相害的?” 李治一怔,却是实在未曾想到禇遂良会这样直接发问,一点儿余地不留—— 莫说是他,便是长孙无忌也是微感意外,但想一想又立时明白了禇遂良的用意: 虽说此番之事,武媚娘是受害之人,且她所行之事也只为自保。 可于禇遂良看来,她究竟还是将自己的老师与向与朝局不争的英国公李绩给扯了进来。 这是犯了禇遂良的大忌讳,所以如此发问,实在也是有些将武媚娘这等自保的手段,本质仍是些阴诡内斗的心思说透了的。 是故,他倒也是默默。 长孙无忌清楚,李绩更清楚,更别说心里明镜儿也似的李治。 可到底眼下还得需要他来将此事揭过,于是便点头道: “禇公但有所论,尽管相言。” “主上,依臣所见,虽则此番淑妃受害属实,可于那武昭仪而言,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恩宠正盛,又有一子在身,腹中更再得龙嗣之喜的武昭仪相争的。 所以多半,反而是有些什么居心不良的,因着嫉恨武昭仪腹中的孩子颇受主上恩宠,才要借了此事将武昭仪责罚一番,图着龙嗣因此不稳的! 毕竟武昭仪身弱体薄之事,内外皆知。” 李治的脸上微露了些沉郁之意: “禇公的意思是…… 此番武昭仪之事,属有人有意设计?” “只怕还不止如此。” 禇遂良道: “主上可别忘记,淑妃虽则乱告武昭仪,到底有着些嫉恨之心在的…… 可她也是的的确确受了害…… 那么,这人的心思便颇值一议了…… 试想一下,这宫中有谁会与淑妃,与武昭仪有这般大的仇恨,竟然要借着这等一石二鸟之计,同时伤了两位高位妃嫔,又要伤了武昭仪腹中的胎儿呢? 主上,您再想一想,行此事者,用的乃是巫蛊之术,且这栽赃武昭仪的东西,又是凤羽罗这等罕见之物…… 这宫中,又有哪一位能够同时熟知巫蛊之术,又能有机会得到凤羽罗呢?” 李治脸色大变,看着禇遂良: “禇卿,你意指何人?” 禇遂良摇了摇头,坦然道: “主上,臣意下所指,只怕主上也多有所明。 只是主上仁爱,这些年来,一直容着她行这等……” “主上!臣请主上行责于禇相! 禇相! 你这等议论,实在有些太过了!” 长孙无忌突然开口,厉声喝止。 禇遂良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说了些不得说的话,立时也将玉圭奉于面前几上,跪行而出叩首认罪。 李治却不以为意,只是劝他不必自责,又安慰长孙无忌道: “舅舅也不要责怪禇卿…… 朕也知道…… 他说的,又何尝不都是事实? 只恨朕柔弱无能,明明知道这些年她……” 李治闭口不言,半晌才凄然道: “不过也好,若非此番禇卿点明,只怕朕还不曾想到这一层呢…… 说起来可不是么? 昨日里王德来报,说是前日立政殿里赐东西的小侍监出去了九个,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八个…… 后来又是武昭仪处瑞安来报,说是赐下东西的小监们回来后,报道那个小侍监所奉着的一匹子凤羽罗也不见了…… 朕虽便觉得奇怪,又因着些是内廷小事罢了,只是叫王德去查一查…… 现下想一想,午前丢罗,夜晚出事…… 多半便是存了心了!”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一动,看了同样意外的李绩一眼,看着李治道: “主上的意思是…… 这凤羽罗却是在宫外丢失的? 并且那奉罗而出的小侍监也不见了?” “这个……” 李治犹豫地看向王德,王德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轻道: “正是。 论起来那走丢了的孩子,可还是老奴的亲家侄儿…… 他手上的那匹凤羽罗,老奴也是亲见过的,与那千秋殿里起出来的咒术偶人用的料子,一模一样半分儿不错的。 甚至就是上面打着的苏女官的暗记,也是着苏女官亲验过了,不会错的。 那凤羽罗得来极不易,又是苏女官亲手所织的,便只这一匹,可见定是那小侍监所丢的一匹了。” 长孙无忌立时沉了神色,问了王德道: “敢问一句王公公,那丢失了的小侍监与所丢失的凤羽罗,本是要到老臣处,还是英国公处的?” 王德闻得此言,微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李治,李治也是一脸茫然——这等内廷琐事,无论如何他也是不当知晓的。 又是一时不得解王德之意,便只是呆呆看着王德。 好在他也精透的,立时会意,便道: “你若是知道些什么,便直与舅舅说罢!” 王德得了李治的允,这才低头一礼,先谢了句恩,才告与长孙无忌道: “回元舅公的话儿,这丢了的人跟东西,正是往元舅公府上去的。” 长孙无忌闻言,登时便目光一凛,心中大怒,暗骂王氏竟敢欺他长孙无忌至此!!! 同一时刻。 立政殿内。 媚娘一壁看着新进的小侍婢们忙前忙后地将一应要用的东西好好儿地备下,一壁随口问着瑞安: “如何? 前边儿殿里,可出什么结果了?” 瑞安含笑道: “娘娘大可放心…… 有师傅的安排,元舅公哪里能脱了干系呢?” 媚娘点头,倒也了然道: “是啊…… 论到底,咱们整个太极宫里,甚至是整个大唐上下,若论最了解元舅公的人,怕眼下便是你师傅了。 由他出手算计,又是存着心要挑了元舅公的火气,将皇后算个好的…… 自然就是往元舅公最忌恨的地方扎下去。” 文娘正跪坐在一边捧着香药捣子捣香料,闻言不由好奇道: “娘娘,您说这元舅公…… 他当真会为了王公公这般设计而动怒么?” “自然是会的。” 媚娘淡淡道: “之前不是说过了么? 元舅公为人,其实最向往的却是忠烈刚直,远离后廷朝堂这等结党营私之争…… 可目下因着关陇之势,他却是脱不得身,本来心中已是苦闷,若是知道皇后这么一般设计,竟是要将他也拉入后廷这相斗之中…… 他是要恨死皇后的。” 文娘停手垂首想了一想,又继续当当当捣着香料不解道: “可之前他也没少……” “的确之前看似是没少掺和进这些事了。 可是文娘,你仔细想一想,之前虽则元舅公也的确是被扯进来过,可哪一桩哪一件,却是这般堂堂皇皇,就是往他身上栽着的?” 媚娘徐徐道: “说明白了,便是皇后之前有心想要引得元舅公入局,那也只能变着法儿地诱他入局。 可如今这一番,却是要强拉他入局了…… 元舅公不恼? 那才奇怪吧!” 文娘恍然道: “哦……是了,若只是元舅公一人,那还真的只能算是前朝之臣替主上看着后宫,算不得什么涉入闱斗之事。 可如今却是把元舅公夫人都拉了进来…… 这可就妥妥地将他也置于宫斗之中了。 那他必然要怒的!” “没错,而咱们等的,便是这一场泼天大怒。” 媚娘含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十九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近日因着再番得孕,身子本不是极好,是故每夜里总是早早歇下。 而今夜因着心中有事,加之急需李治回殿后,与自己言说分明,竟再不肯睡,强撑着等到了戌时一刻。 果然,戌时一刻刚至,便见李治大步踏入了立政殿中。 “你怎么还没睡?” 李治一见她不肯睡还强撑着,便不悦道: “这几日里成天地睡不足……” “无事,偶然为之。” 媚娘笑道: “只是媚娘实在好奇,今日殿上元舅公是如何应对治郎的。 所以等着治郎回来说与媚娘听。” 李治闻言,倒也叹了口气,扶了她小心走回榻边,仔细着文娘替已然是不便弯腰的媚娘除了软鞋,这才扶了她上榻,自己也上榻,一同盖了丝被,又着意添了几个软枕在她身后才叹道: “可是教你说对了…… 今日这殿上,竟然纯是我在应付着舅舅的。 其他一众人等,居然再也看不出舅舅心中之怒。” 媚娘讶然瞪大眼: “元舅公没有当廷发怒?” “倒是没有,虽则我坐在上面,与王德一般看得清楚,他虽则眼底都血红了,可面色却一点儿也不变…… 这份涵养,实在是我远不能及。” 李治叹道: “不过若说他能克制呢,又却也不是……” 李治若有所思道: “仿佛舅舅也只不过是在忍,忍着等着验上一验罢了。” 媚娘想了一想,点头: “如此一来才合元舅公的性子…… 论到底,他究竟是最谨慎的。 那治郎,咱们是不是得设些法子,再叫皇后出些漏子与元舅公?” 李治一怔,转头看着她,目光里尽是稀罕之色。 媚娘一眨眼: “怎么了?” 李治眨了眨眼,半晌才摇头道: “倒是也没别的…… 只是稀罕得紧…… 你平日里,再也不将这些话儿挂在嘴边的。” 媚娘心中一紧,却笑道: “怎么,治郎是觉得媚娘心机太过了?” “怎么可能?” 李治瞪大眼,看着她: “我只是觉得自己一番辛苦,你可算是愿意跟上来了……” 媚娘心中一软,有些不安地看着李治: “果然只是如此么?” “不是如此,又当如何?” 李治偏着头,好奇地看着媚娘: “不然你以为…… 我会觉得你是一个精于算计,甚至失了本心的人?” 媚娘沉默。 李治摇头,叹息着将她搂在怀中道: “你呀…… 浑是爱这等多想…… 若果如此,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为何每每我最埋怨的不是你那些算计什么的…… 而是怨你不懂得珍惜自己呢?” 媚娘沉默,良久才道: “媚娘明白…… 只是媚娘也终究不过是个女子。” 李治轻轻一笑,搂了她在怀中轻了轻她发到底,元舅公却是不好算计的…… 只怕治郎此番还真当得使了两三个人来,才能行了这一局。 只是不知除去苏儿之外,还有没有别人。” 德安神色一动: “娘娘的意思是,主上还要连红绡也……” “不,不会。 这丫头机谋过人,又是灵俐非常的,必然不会是她。 所以多半……” 媚娘咬了咬牙: “却是另外的人了。不过也无妨。 只要苏儿没事,一切就都好说。” 德安点头道: “这个自然,有主上在,苏儿断然不会有事的。” 媚娘也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道: “你这话儿说得不错,只是还得提醒治郎与苏儿,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二十 夜色深深。 长安。 城西,一间荒废已久的旧宅之内。 白日里荒草萋萋,鸟鸣虫语的园子倒也能看,可一入黄昏,便俱是人人走避。 更不必说这等深夜。 然而奇怪的是,今夜,却有一个面容清丽,衣着华贵的青年女子,在一个穿着利落,打扮也是颇有身份的男子引路下,竟走向了这里。 “可是这里了?” 女子停在荒园之前,到底有些犹豫。 男子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不由笑道: “姐姐可是被吓着了吧? 六儿也是。 初来时,可不是看着挺吓人的? 不过后来明安哥哥带着六儿入了这里一趟之后,就发觉这园子看似外面鬼宅一般,可内里却是大有玄机。” 女子皱眉轻喝: “什么鬼宅不鬼宅的…… 我本就怕得紧,你还要说这些…… 仔细我回去向娘娘告你的状,看你怎么好!” 男子吐了吐舌头,习惯性地把左手搭在右手臂弯里,笑吟吟道: “姐姐莫气! 姐姐莫气! 是六儿的不是,是六儿的不是! 那……咱们进去罢?” 女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欲向前走,却终究还是停下来,狠狠瞪着他。 男子会意,笑嘻嘻领着先儿,往内园里走进去。 穿草分径,女子跟在男子身后,这才发现男子果然没有哄她,虽则天黑,看不清周围一片情况,可这脚下之路,确系非一日所成之功。 点了点头,她又轻轻道: “那位大人,可在里面等着了?” 男子只先招呼着叫她仔细了脚下,然后才头也不回道: “可不是么? 说起来也是巧缘份。 若非此案所在竟在此地,只怕别的地方,那位大人还不来呢!” 女子讶然道: “为何?” “这所宅子的名号,姐姐出宫前,娘娘可是告诉你了罢?” “这个的确说了,好像是什么鸣金园。 据说是一位当朝国公,开国元勋大员的家人所居之宅…… 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年这位大员似是有意废了这里。” 女子跟着男子一路走入园内,诧异道: “你说那位大员有意废了这里? 为何?” 男子笑着摇摇头: “这个,谁知道呢? 许是不喜这里,又许是因为……” 男子倏然住口停下脚步,看向前方。 女子也跟着他一同望过去,一片漆黑中点缀着几颗星子的夜空下,一幢窗口里透着幽幽一点莹白光的大宅出现在眼前。 女子先停了下脚步,深吸了口气,又看向男子。 男子淡淡一笑,将手圈在嘴边,咕咕地叫了两声。 很快地,屋子里也如回应一般地,响起了嘎嘎的另外两声。 “在呢在呢!” 男子喜道: “姐姐,咱们进去罢!” 言毕,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女子唉唉几声,都没能唤得住他,只得微一咬下唇,跺了跺脚,恨声嘀咕几句,便也纵了胆,跟着走了进去。 一入内,女子头一个见的,便是一间看似空败,却十分干净的大堂。 大堂之中,只放了一张桌子,桌子边一椅,一灯,一人。 那人一身青色袍衫,目光柔和,看着他们的样子,也是极为和善。 女子松了口气,上前一步道: “苏儿见过狄大人。” 那人——正是狄仁杰——含笑上前来扶: “不敢不敢,苏姑娘在内廷之重名,下官早有耳闻。 今日得见姑娘,是狄某大幸。” 女子——正是当今皇后近侧侍衣女官,同时也是先帝公主,号称千古第一盛宠的晋阳公主前侍,苏儿。 点了点头,苏儿也不再啰嗦,只看了看身边的六儿。 六儿会意道: “大人,今夜苏儿姐姐来此,却有些要紧的事,要代着某位至紧的贵人交代大人。 不知大人在下面囚牢里安置着的那些人…… 可会不会坏事?” 狄仁杰微一思忖,向后唤道: “狄青何在?” “大人。” 一个白衣小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几人身侧,这份轻身功夫,纵使苏儿六儿都是见惯了高手的,也是难免神色一凛。 苏儿看了这小僮一眼,突然笑了笑,点头道: “素闻狄大人身边有一小僮,机敏善察,且最能于无人之时查晦秘之案…… 如今看来,传言果然非虚。” 狄仁杰看了她一眼,却摇头叹道: “下官实在该庆幸,一来下官忠于主上,二来那位武昭仪也是有意相护,三来……这皇后也是不当久为上位…… 否则单只苏儿姑娘这一句话儿,下官便要自忧其安了。” 苏儿见他如此聪慧,一点便透,心里着实替二位主人高兴,又不便明说,只笑道: “大人这哪里话来? 但凡有主上与昭仪娘娘在,便是皇后知晓一二,也无妨事的…… 说到底,她靠的,不还是太原王氏一族的那起子鸡鸣狗盗之徒么? 那样的人,与贵卫这样出身正派的江湖名士,却实在是比不起的。” 狄仁杰目光一闪,含笑点头道: “原来如此…… 还请姑娘代下官谢过主上与昭仪娘娘点示之恩。” 苏儿点了点头道: “大人明白就好…… 说到底接下来,主上也好娘娘也罢,可都是有大事要请大人相助的。 万不可在此时,大人身边有蚁穴之差。” 狄仁杰不语,一直不出声的狄青却亮清亮亮的嗓子道: “姑娘,狄青斗胆,还敢烦请姑娘代我家主人向二位圣人言明—— 至多五日,狄府之中便再无蚁患。” 苏儿含笑,点头欣慰。 六儿见状也笑道: “若果如此,那可是大好了。 少则一旬多则半月,这万春殿必然是要内外起火的。 在这之前,咱们可都得打点起了十万分的精神应付着呢!” 狄仁杰点头称是,又问道: “不知主上此番,决意掀了万春殿与太原王氏哪桩旧案?” 六儿与苏儿一怔,互视一眼,却看着狄仁杰道: “哪一桩? 莫非狄大人手上还有除去这巫蛊一案之外的其他事端?” 狄仁杰失笑摇头: “怎么会只有这一桩呢…… 二位方才不已然说了第二桩么?” 苏儿与六儿能够跟着李治与媚娘这些年,自然不是白跟的,立时会意: “狄大人的意思是…… 这太原王氏一族,竟然在暗中各府邸里都插了眼线?” “二位久浴圣言,自然比下官清楚,主上虽则因真心爱护昭仪娘娘有意贬宫中诸氏族妃嫔,可却无心拿了诸氏门荫。 更有甚者,主上也好昭仪娘娘也罢,都对那以命相杀昭仪娘娘的崔卢李三氏,一点儿诛连的心思也没有…… 甚至是萧氏一门,主上不提,昭仪娘娘自己也无意赶尽杀绝。 可唯独这太原王氏一门,主上也好昭仪娘娘也罢,下定了心思要灭了这皇后一支以示严惩…… 为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二十一 苏儿倒也罢了,究竟是个女儿家,又是长跟在皇后身边诸事不理的,自然心里不能想得到。 可六儿却不同,立时省道: “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一想,若能在狄大人府中设这些事,那在别的大人府中,又如何不能呢? 甚至…… 只怕这大唐朝中上下,少得几府里没有他的眼线呢!” 狄仁杰点了一点头道: “若论这暗卫之事,本是从春秋战国时起便有了的风气,倒也正常。 可是这等事却是有轻有重,可大可小。” 他徐徐踱了几步,双手袖起,缓缓道: “若只是养几个帮着看家护院,防备万一的,倒也无妨。 或者又如太尉大人与故濮王那般,虽养了诸多暗卫,却也是能够明视自察,自制为用。 甚至是只为主上与朝中事所用的,那更是不必介怀。” 可若是如这王氏一般只是为了一己私利,且还又坐守如此之大的…… 却实在是不得不教人防备一二了。” 这一番言语,苏儿也有所省悟,骇然道: “狄大人果然高明,这般一说来…… 便是眼下那王氏一门无心,且还不得说。 若是他们有了心…… 那……那易朝替代……” 她闭了口。 狄仁杰轻叹道: “是了,这就是为何主上一味防着太原王氏一族的另外一个原因了。 其势之大,其名之雄。 若是当真有心利用…… 那这天下,只怕又是一片刀兵再起,不得安宁之状了。” 苏儿与六儿俱是沉默,心下皆是震撼。 半晌,六儿才轻轻道: “不过狄大人,虽则您如此之论,可主上却未必有这重意思呢? 至少以这些年来我在宫中所见,主上虽不喜王氏诸事,却唯独不曾于此事上犯什么心思。”“这便是咱们这位主上的与众不同之处了。” 狄仁杰叹道: “纵观古今,历朝历代,诸君诸帝,哪一个不是将这防备下臣有谋逆之心的事,看得头等重要? 便是先帝之贤,亦然不能免俗。 可咱们这位主上……” 狄仁杰转身,看着二人叹道: “咱们这位主上非但不于此事放在心上……反而却还行着些其他人以为是妇人之仁的事……” 他点头道: “甚至还甘愿为了那些已然有心要谋逆的所谓叔兄去设计去谋划。 更不惜费尽心神也要护紧了像江夏王这般的忠臣良将…… 而且我曾听闻吴王身边某人言道,主上曾明示吴王一早便知其与濮王但活得一日便不会息了争位之心。 可他还是坚信自己可以保得二人富贵周全,更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保住自己的皇位,甚至着武昭仪以此激励因濮王死后而斗志全失,有心图死的吴王…… 这等胸襟,这等气度…… 便是先帝于此一点也难以同论啊!” 六儿点头,苏儿更是慨叹道: “若非是这样的主上,若非是这样的娘娘…… 又哪来天下这些人,拼死相护呢? 不过想来狄大人也是因为如此,才决意替主上剪除这起子早晚会坏事的小人们的罢? 否则以狄大人的性子,难再插手这等事。” 狄仁杰看了看她,有趣道: “苏儿姑娘何出此言?倒像是在说极知下官为人似的。” 苏儿淡淡一笑却道: “知道大人的不是苏儿,而是昭仪娘娘。 这些话儿,咱们也不过是从娘娘口里听了来,现学现卖的。” 狄仁杰心中一震,半晌才轻轻道: “主明,后贤……果然先帝之谋略天下无双…… 这样的局面,他竟一早便看透了。” 六儿却摇头叹道: “是啊……先帝试图天下无双。 可叹这原本最懂先帝的元舅公,竟还不若大人知先帝呢!” 狄仁杰淡淡一笑道: “这倒也怪不得元舅公,毕竟神鬼之说,流传已久。 人无完人,总是会有错的时候。 倒实在不必太过紧张了。”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一壁练着字,一壁听着德安的回,半晌才点头道; “果然朕没看错他。 好,那你明日便着苏儿起事罢! 狄卿再如何厉害,若无事起,终究是不能成事。 只是一点,万万不可教狄卿知道,此事乃属咱们刻意相诱皇后而成。” “主上安心。” 德安点头。 李治又道:“此事一了,朕便放了你与苏儿一段……” “主上!” 德安突然跪下,倒是叫李治一怔: “你这是怎么了?” 德安泪流满面: “主上可是不要德安了? 可是要德安出宫去? 主上,六儿虽如此,可德安……” 李治气得哭笑不得,踢了他一脚道: “还跪着? 不嫌冰么? 朕何时说过要你出宫了? 朕是要你出去,好好儿地办了喜事,迎了苏儿入门…… 你想到哪儿去了? 想跟六儿一般出宫去么?美得你!” 德安闻言,却破涕为笑道: “主上不嫌德安便好,主上不嫌德安便好!” “你以为呢? 这些年跟着我,你那些辛苦经营,以为我不知道么? 何况以后你有了苏儿…… 总是要好好儿替人家想一想的。” 李治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愧道: “我只是觉得有一样对不住你。 你……你终究还是不能……唉……” “主上这般便是过虑了。” 德安心知,自己这位小主人,自从识得媚娘,知道情之滋味之后,每每最替自己痛悔的便是这残身——不止是他德安,便是瑞安,王德,清和,明和…… 除去一个早早便在宫外有了妻儿才净身入宫的六儿,与兄弟姐妹颇多,后来又得了兄长过继一子以承后嗣的明安外,这些近侍了。 所以却也坦然道: “主上,便如主上当年所言。 这世上之事,总是无万全之法。 天意如此,若总是为之悔恨,却实在是自寻苦吃。 倒不若如当年主上初见德安时所说的一般,好好儿将脚下的路走踏实了,走平直了…… 日后终老之时,才不会为生前所为后悔。” 李治细细品了几品他的话,却豁然笑道: “罢罢罢,原本是替你烦恼的,如今却成了自寻烦恼了。 可不是? 便不得青史留名如何,甚至毁名于众口又如何? 但得自己问心无愧于此时此世此般人等…… 那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主侍二人,相视而笑。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二十二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王皇后看着徐徐而入的苏儿奉上的新衣,心中满意至极,点了点头道: “这样的衣料,正适合来月端阳大祭所用之仪。 甚好,甚好。” 苏儿含笑点头微微一礼: “谢娘娘夸奖。” 皇后看了她一眼,却笑吟吟地将手覆在她手背上道: “这些年来,你在本宫宫中可谓是凡事尽心尽力,事事处处,皆极是精细。 本宫还要多谢你呢!” 苏儿不卑不亢,徐徐一礼道: “谢过娘娘夸奖。” 皇后见她如此知礼,心中更是欢喜,正待再说几句,却突然见红绡匆匆奔入。 皇后见她面上神色焦急,心知有异,便笑着又说了两句,着退了苏儿。 苏儿转身离开,走之前趁着皇后看不到自己的神色时,瞥了红绡一眼。 红绡面色焦急,却依然似无意似有意地点了一点头。 苏儿心中大定,便自退下。 …… “何事这么着急?” 王皇后徐徐坐下,端起茶杯,看着红绡。 红绡喘匀了口气,才轻轻道: “娘娘,大事不好了!” 王皇后抬眼看着她: “什么大事不好?” “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与雍王殿下…… 两边打起来了! 而且……而且……” 红绡看着王皇后面色一怔的样子,还焦急地道: “而且太子殿下还将雍王打伤了!” 王皇后闻言,却是一松口气,摇头道: “这样的事情…… 也值得你来报么? 不过些须小事……” “回娘娘! 问题是……是太子殿下打伤雍王殿下的理由!” 王皇后见她说得郑重兼且焦急不似假意,便意外合了茶碗道: “理由? 理由怎么了?” 红绡闻言,更加焦急了几分,然后才叹道: “论起来也是太子殿下可怜,一片孝心…… 娘娘还还记得前些日子,苏儿姑姑给娘娘进下的凤锦罗?” 王皇后点了点头,一发不明白: “这个本宫自然知晓,你没见方将苏儿才进了凤锦罗新制成的祭礼新衣来么? 可这跟忠儿打了素节那个小阴滑的…… 又有何干?” “娘娘!那雍王素来嫉恨咱们太子殿下独得圣宠,娘娘是知道的。 殿下对娘娘的一片孝心,娘娘也更是清楚。 前些日**外进这凤锦罗的时候,殿下便私下里着了苏儿姑姑,好好儿替他也备了一匹。” 王皇后微讶: “忠儿要这女子家的衣料做什么? 啊……莫不是他……有什么看得上的…… 可也不对呀? 到底这是礼制里的东西…… 普通的女孩子,是穿不得的。 再者他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便只是宫内这些人…… 不是他父妃便是侍婢的…… 莫不是哪个心术不正的,急着攀龙附凤……” “娘娘,却非如此呢! 实在太子殿下一片孝心竟是可爱,他要了这料子,是去宫外寻了一个巧手绣娘,叫南宫氏的,与娘娘您制成新样凤袍的!” 王皇后闻得李忠如此一心,自然欢喜,可又更加不解: “你有什么话儿便直当快说…… 一发说得本宫迷糊起来了。” “娘娘,坏就坏在这儿了。 太子殿下不常出宫,又向来不涉这些凡事,竟然不知那南宫氏的是兰陵萧氏一门下的常用绣娘。 不过这南宫氏倒也是个知机的,虽则自己常奉于兰陵萧氏,可却没有胆子敢拿此事兴什么风浪。 可偏偏就不巧,那一日里雍王去替萧氏也取下月祭礼所用的新袍,竟是见着了这一件,当下便大怒,将那凤袍撕了个稀烂! 那南宫氏见状如此,一发无奈之下,竟然逃了! 今日太子殿下身边近侍永安去取凤袍之时,又恰巧被那守在南宫氏绣铺前的雍王带着人堵了,打了个半死…… 娘娘,太子殿下虽则仁厚,可这样的欺侮,他又如何忍得? 自然是不能再耐下去,当下便在弘文馆里兴问雍王,可雍王却口口声声讽刺太子殿下,说他不过是个……不过是……” 王皇后面色便沉了下来,低声道: “不过是个什么?” 红绡怯生生看了皇后一眼,这才嗫嚅道: “回娘娘…… 那雍王殿下说太子殿下不过是个下贱婢子所出的贱种…… 要不是…… 要不是……” 红绡头低得深深地,扫了王皇后已然是铁青一片的脸色,轻轻道: “要不是跟了个下…… 下不出蛋的…… 又怎么会能……” “咣啷啷啷……” 一阵剧响,王皇后手中的茶杯便重重摔碎在地上,目光灼亮,胸口剧烈起伏: “……贱婢!!! 她竟敢纵子欺吾儿如此!!! 来人!传驾千秋殿!!!” 接着一阵红影拂过,王皇后人已行到殿门前。 红绡一怔,原地淡淡一笑,急忙易了表情,跟了上去。 ……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 媚娘刚刚送了李弘上榻睡着,一转身回来看见李治悠然自得地捧着书坐在榻边口角含笑而读,便罕笑道: “怎么还不睡?” “怎么能睡着呢?” 李治叹了口气: “只怕这会儿,千秋万春殿里已然是闹上了。 不多一会儿便要报到这儿了。 若是此刻睡下,呆会儿还要换衣裳。 罢了,等着罢!” 媚娘含笑不语,只替他披了件衣衫,相偎而坐。 不多时。 便见德安匆匆奔入,向着李治打了一揖。 李治不动声色,徐徐从媚娘身边坐起,长长出了口气,又接了媚娘披上来的墨龙氅,整束了一下玉带,理了一理金冠,然后转头看着媚娘道: “你早些歇息罢! 想必今日里,我是不得再过来了。” 媚娘温驯低头,行了礼,又笑道: “那,明夜呢? 媚娘可需要等着治郎?” 李治含笑道: “明夜也不必等了。 明夜……” 李治上前一步,轻轻将媚娘拥入怀中,附于她耳边轻声道: “明夜,我等你。” …… 许久。 媚娘坐在榻上,隔着纱缦看着李治离开的方向,心中甚是欢喜,微笑,也格外甜蜜。 “唉呀…… 主上可真是的,这临走了临走了,还要给娘娘留下些甘饴来吃…… 就不怕娘娘吃了睡不着么?” 一边儿文娘奉了香料上前,看到媚娘如此,不由出声轻笑。 媚娘闻得她如此一言,不由面红耳赤,嗔怪地瞪她一眼,却道: “千秋殿那边儿可有什么信儿了?” “有了有了,这回呀,王公公的愿可是要得一偿补了。” 文娘笑道: “方才千秋殿那边儿传来话,说是王皇后听了红绡的报,果然大怒,便向千秋殿去兴师问罪。 可谁知萧淑妃因着雍王受伤,早也是气怒于心,正备着要与皇后一个好看呢,两边儿当下便吵了起来,直若疯妇一般。” 媚娘皱眉,微微轻叹道: “本来也是不欲拿这慈母心肠来设计的…… 奈何雍王…… 他…… 他终究还是随了他母亲的性儿。 纵然苏儿不及设计出手,他便已然自己动手了。” 文娘却坦然道: “可不是么? 正如娘娘所言,这一切的一切,可当真不是咱们设计的。 虽则主上有意拿萧淑妃的不是来激怒皇后,可咱们备着的,却是让萧淑妃穿着凤锦罗来气一气皇后,让皇后觉得她有失规礼罢了。 谁知这雍王母子如此自败…… 当真也是白费了咱们一费心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二十四 次日。 午后。 长安。 某处大理寺官舍之中。 狄仁杰听毕了狄青的回,沉吟半日才道: “你的意思是…… 那太原王氏一门所辖的眼线,远不止这徐林氏一人?” “回公子,正是如此。” 狄青轻轻道: “昨日里狄青只是去约略查了一查那徐林氏与太原王氏一门的往来,便惊觉他们似乎不止是与太原王氏一门相往甚密…… 还有许多暗中线索,都说明这太原王氏一门,似是在京中诸位大员家里都安插了眼线。” 狄仁杰冷哼了一声,拂袖怒道: “这等太平盛世,连三公之首,帝舅长孙都不敢如此…… 小小一个太原王氏…… 哼! 当真是把国丈当仗国了!” 咬了咬牙,他看了看狄青: “那咱们府中的可清干净了?” “公子放心。 有公子的话儿,又是主上明令彻查此案,自然狄青要先将咱们府上的那些给清干净。 明日公子便可回府了。” 狄仁杰长叹一声道: “一想到竟然被这等人逼得有家归不得…… 我心中就……” 他又叹了口气。 狄青见他如此,倒也颇为叹息道: “其实公子伤心伤心,也就罢了。 毕竟不过只是插了几个小使役在咱们府上,还没得进内院呢! 哪里似英国公府中那般的猖狂,人都往书房与内寝那等机要地方送进去了!” 狄仁杰神色一变,转头盯着狄青道: “你说什么?! 人往哪一府的书房与内寝中送了?!” “英国公府啊? 怎么了?……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狄青见狄仁杰听毕自己回话之后,立刻整衣束冠便要外出,急忙上前劝问道: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还怎么了?! 你也不想一想,那英国公老大人是何等的身份! 于我大唐又是何等的地位! 便是元舅公处,他太原王氏插几个眼线进去,尚且可算是自保…… 可英国公老大人呢!? 他一向不涉宫斗党争之事,又是素来与他太原王氏府中不来往的…… 为什么要在他书房内寝这等地方设耳目?! 还不是为了方便探听军机大事!!! 这王氏,可当真是要做反了!”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 李治听毕狄仁杰的回报,一时间面色铁青。 好一会儿,他才似喘匀了口气似地,点着德安道: “你快去召英国公与舅舅前来! 要快!越快越好! 还有…… 还有一定要小心! 任是谁来,也不能让他们察觉是朕要因狄卿所奏而相召! 明白么?” 德安领命称是,于是便退下,召了清和来,如此耳语一番。 狄仁杰转过头来,看着李治,犹豫道: “主上,臣也只是从小僮处听到这些推论,并无实证。 如此贸然便召二位老大人前来……” “无妨,你的本事,朕信得过,舅舅他们,更信得过。 此事能从你口中说与朕听,便说明你至少于此事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以卿家的谨慎自持而言,这七八分的把握,便足以证明这国丈一门,却有不轨之心了!” 李治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 当听说自己府中书房与内寝内的某几小侍,竟然是太原王氏一门安插而入的耳目时,李绩这位沙场老将的一腔子豪血几乎立时涌了个满脸满头,当下便要告退,回府中去料理了那些小贼! 幸好有长孙无忌与李治拦着,又有狄仁杰口口声声告罪,这才微压了他的火气,伸手扶了狄仁杰道: “狄大人切不可如此言说了…… 论到底,是老夫治家不周,竟然生生地将这些人放入府中。 此番幸得狄大人示警,否则若是哪一日,我大唐军机竟从老夫府中泄出,以致贻害军情…… 那老夫万死也难得一辞了!” 长孙无忌也叹道: “虽则咱们都知道,那王仁祐如此,不过是希图着能替自己女儿看好各家各府的唇舌…… 可究竟他们还是太过逾矩了! 诸家大员他们派了人去,倒可勉强说是因为诸家大员各自站派,他们担心事情有变…… 可这英国公呢? 英国公一向只知为国东征西讨,南争北战。 这么些年来,鲜少涉足朝中政事,于后廷之事上更是一言不曾发…… 怎么居然连他头上也要看一看了? 当真是太过了!” 李治咬了咬牙,看了看狄仁杰道: “狄卿,论起来此事倒也隐密,何况那些眼线既然是国……既然是王仁祐费心所选,一一送入,那便自然非到不得已时不可察之。 何故卿可得?” 狄仁杰何尝不明白这是李治在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于是立刻便道: “臣有一小僮,名唤狄青。 素常里因着臣失了管教,故而疏阔性狂,总是爱结交一些三教九流之派。 而这些人中,便有一个卖菜的农夫,前些日子察觉京外一处地属王氏门下的庄园里,来来回回地,每日总有好些品阶不等,贵庶不一的人出出入入的。 他便觉得好奇,偶然无事之间,打听了两句,才发觉那里竟似是一处王氏所密留的消息传递之所。 而这位农夫之所以能够得与臣之小僮相结交,便是因他罕见人世的识人能力。 是故便当下认出,很有几位是他在送菜入京城某些大员府上之时也见过的。 甚至还有一位,是臣府上的人。 他也是好心,提醒了狄青。 狄青心中恼怒,可又想着到底是因为兹事体大,总是得核实了才好。 于是他便潜入那庄园之中,细查一番。 这一查之下,竟然发觉了那庄园之中的来往诸人内,有好些位,可都是元舅公与英国夫那位未来子媳家中的。 于是他便觉得不对,又进一步查…… 结果……” 狄仁杰说到这儿,自己也是不能再往下说。 李治便阴了脸色道: “结果一查之下,发现这朝中上上下下,但凡是有些个品阶的,他太原王氏府中,竟是八成都派了耳目在内的。 是不是?” 狄仁杰点头应是。 李治怒火一起,拍了案几,先骂了两声王仁祐自不知机,又问道: “那宫中呢? 宫中只怕也是不少罢?” “主上英明,正是如此。 且因着到底宫中之事大,那庄园里也是不能搁的。 据狄青所查,竟是全部都别开辟了一所别院,独为宫中消息传递所用。” 李治气得脸上变色,喝道: “好啊…… 朕便觉得此番诸多事宜奇怪…… 原来这皇后的耳目之灵,却是比朕还要强上许多呢!” 当下便拍几一喝: “来人! 传王仁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二十六 德安舒了口气,转回殿中,这才发现那些大臣们竟于方才便已俱都退下,心知必然是李治见到立政殿中来报,心里不安,寻了由头打发他们下去更衣之类的…… 于是便急忙上前,不待李治开口,便将方才立政殿来报之事,与自己的一番处置告诉了李治,又请李治降自己擅自代宣圣意之罪。 不出他所料地,李治摇头却道: “你这般处置,很好,朕何必要罚你?起来罢!” 德安这才长出口气,起身道: “不过主上,此番皇后所为,当真是要请娘娘替她父亲说项么? 德安怎么觉得,以皇后这般性子,未必会肯呢?” 李治想了一想,却也缓缓摇头道: “朕眼下,也一时不能定性…… 毕竟还有个忠儿的事。 她对忠儿有几分情意,朕也是看不透的。 也说不定她会为了忠儿而求媚娘。 这是其一。 再者,你师傅日日里的安排,她眼下也是没了初进宫时那般的理智与冷静,只怕也难免昏昧之中做些错事…… 这倒也不能怪她。” 李治叹了口气,摇头道: “说到底,你师傅那般行事…… 也是朕与媚娘心中的一块心结。” 德安心知李治与媚娘多年来,最为无奈却也最不得不接受的,便是王德数年来一直在皇后饮食中下药之事。 可到底他与王德更为亲近,也更能理解王德的心情,是故却很是不以为然。 不过到底李治有言,也不好反驳,只是诺诺应是。 李治撑着额头,看了眼时计,点了点头道: “也罢,左右是你安排得当了。那些大臣们也快回来了。便就这样罢! 有什么事,今晚回了立政殿再行言论。” 德安应诺。 …… 同一时刻。 御花园中。 王皇后终究还是见到了武媚娘—— 这个让她恨之入骨,却也羡之入骨的女子。 与在立政殿见她时不同,此刻的武媚娘,一身鲜衣明冠,虽已生育二子,可却半点不减姿色,反而是这般的细养,给她带来了几分以前从未曾于其身上见到过的,楚楚可怜的风韵…… 王皇后不得不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双手于广袖之中,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推她一把,看着她阑珊倒地的狼狈模样大笑的冲动。 媚娘看着她的脸,何尝不能体会到她在表面的平静之下,那股绷张着,亟待发泄出来的怒意与妒意? 是以,她也无意拖延,微一行礼,便道: “不知娘娘宣媚娘至此,却有何要事?” 王皇后见她如此直言,心下倒也明白,她是当真有意避自己锋芒,咬了咬牙,她按下心中怒火,淡淡一笑道: “本宫本来也想说一句无事,不过是有意与昭仪见个面儿,说几句体己话儿…… 不过昭仪也是聪明人,这样的官腔打了,只怕还会惹得昭仪不喜。 那好,本宫便直言了: 武昭仪,本宫还望你念在当年的刘宫侍份上,替她保了忠儿这一次罢!” 媚娘虽也曾于来这儿的途中,想过千百种王皇后急着见自己的理由,其中也约略想到过一次,会不会是因为李忠…… 可当她亲耳从王皇后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儿时,还是惊得呆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迟疑道: “娘娘的意思是…… 要昭仪替你保太子殿下?” 王皇后咬了咬牙,放低了声音道; “不错…… 眼下本宫母族之中,事态频发。 可依靠的人也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儿的。 想来想去,也只有指望武昭仪你,还能念着旧日里与孩子生母的一点情分,好好儿帮了他,脱此危难的。” 媚娘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忽道: “娘娘为何要选媚娘?宫里还有许多宫妃可以替娘娘做保。便是娘娘自己……” “本宫自己出马,或者陛下会因着皇后之名,不得不赦了忠儿。 可如此一来,忠儿留在陛下心目中的一个恃恩狂悖的印象,便是逃不掉了。 本宫知道,忠儿此番行事,不过是因为气怒素节有心折辱本宫与他的生母,又怎么能让孩子担下如此的名声,让孩子在他的父皇心目中,留下如此劣痕? 是以,唯有请武昭仪你援手一二了。 毕竟……” 她垂下头,在媚娘看不到的角度凄然一笑,却将悲伤挡在美丽的妆发之后,接着昂首,直视媚娘,诚恳地道: “毕竟眼下能够让陛下毫不怀疑地相信的人,只有武昭仪你一个人了。” 媚娘看着她,半晌突然道: “娘娘只是想替太子殿下求情,恕他早日解了禁足?” “对。” “半点也没有想过,要借此事复兴娘娘母族的心思?” “自嫁入东宫之日起,本宫便时刻将一句话记在心上,”王皇后淡然道: “一朝嫁入李氏门,一生只是李氏人。母族光辉,只是为了本宫能够替夫君多多助得些利益罢了。这份心思,便是天下人不知道,只要本宫自己清楚,也就够了。” 媚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突然道: “好,媚娘知道了,媚娘定然会替娘娘将此事办妥。”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早早儿地便着左右将李弘抱去后殿睡下了,自己却依在榻上,一边儿漫不经心地替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做着件小衣,一边儿时不时地向殿外张望着。 不多时,她等着的人到了。 李治看到她,一扫满身心的疲惫,便是笑意盈盈地上前来坐下,抱了她在怀里问: “你在做什么?” “你就这么抱下来了…… 也不怕被针扎着你?” 媚娘没好气地搡了搡他,却没搡得开,索性也不搡了,便直坐在榻上,侧着头看着李治道: “今日怎么这般早?” 李治长舒了口气,笑吟吟道: “左右今日事务不繁,便早些来看你了。 怎么,不想我早些回来看你么?” 媚娘含笑推了他一把。 二人柔情蜜意了片刻,话题免不了地,还是由李治主动提及,转到了王皇后今日下午的行动上: “听说…… 今日午后,皇后找了你?” 媚娘抬眼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嗯。说了些子话便回来了,没久耽搁。” 李治点了点头: “你知道守好自己便好。 那……她找你,是为王仁祐,还是为她自己?” “都不是。” 媚娘的回答叫李治有些意外: “都不是?那是为了谁?” “为了太子殿下。” 李治瞪大眼: “忠儿?” 媚娘点头,将皇后今日下午所言,一字不差地复述与李治一遍,然后才道: “我也是没想到……她居然肯为了太子殿下,向我这个她一生最恨的人请救。” 李治也是沉默半晌,良久才道: “忠儿也确是可怜——其实一应事理,我自然都知晓。只是那日我问他时,他却执不肯答。 加上淑妃闹得紧,雍王又确是受了伤,我才不得不这般。 眼下细思来,可不是办得有些不妥? 那,媚娘你的意思呢?” “治郎既然有了此心,那便恕了太子殿下罢! 论到底,究竟此事是雍王殿下先挑起的不是。” 媚娘淡淡道: “只是如何恕法,还要治郎费心操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二十八 听至此处,韦待价便皱眉道: “好个糊涂官! 既然有心要解明此事,为何又要如此先后不一? 岂非是明摆着要将那陈氏女子推得更远么?” 狄仁杰叹: “如何不是呢? 后来那陈氏小女,便再也不肯信当年之事了,只是将那初生不过一年的幼子抛下,便自逃往外处去了。 且她还有言,必定要回来,斩杀了这地方官员的。 而这地方官因着贪生怕死,又是于心有愧,便将此事粉饰一番上报于大理寺,竟直将那陈氏小女说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结果引得匪徒害自己母族之后,她又因贪利害死婆家一门的不堪女子…… 唉! 若非今日唐大人提审那老仆之时发现了几处不通之处,只怕这天大的冤情,竟再也不得昭雪了。” 韦待价听了一会儿,不由皱眉,看了眼狄仁杰,试探道: “你说的这陈氏小女……可是名唤硕真的?” 狄仁杰却是一怔: “陈硕真? 谁是陈硕真? 怀英从不知此人。 至于方将言及之女,本名却叫陈玉秀。 怎么,这个陈硕真,可是与这陈玉秀有什么关联?” 韦待价闻言,却摇头叹道: “不,不不……是为兄多疑了。 罢了,既然如此,那怀英预备如何呢?” 狄仁杰好是犹豫了一番,半晌才道: “韦兄有所不知,那个糊涂的地方官儿,正是关陇一系之中,裴行俭裴大人之妻陆氏夫人的娘家小弟…… 而这位陆氏夫人还有一个姐姐,正是纪王妃…… 所以才不好办理啊!” 韦待价一怔,闻言也是犯了难: “竟然有这等内情? 若果如此…… 倒也是难了。 毕竟纪王等人,多少也是主上的兄弟,且与主上自幼也是情份极深的。 且据为兄所闻,那位纪王妃可是深得纪王殿下爱重…… 这…… 这却是难办了呀!” 狄仁杰点头叹道: “怀英自认此事若是怀英有爵勋在身,自然是不必再去思虑其他的—— 不过是办了案,折了一个位罢了。 可眼下怀英连折位的筹码都没有,如何办得此案?” 韦待价闻得狄仁杰如此一言,倒也了然,半日才道: “那不知狄兄以为,此案当何结?” 狄仁杰思虑半晌才回他道: “若说是无法,却也是枉言……只是实在这个法子,却不知那一位肯与不肯。” “你的意思是……” 韦待价心中一动: “找宫里的那一位?” 狄仁杰点头: “除去这位娘娘,怀英实在不知道,还有哪个人,能够直接将这样的案子上传天听。” 韦待价沉吟半晌倒也点头道: “若论如此,那还真是得咱们这位昭仪娘娘。 只是她向来于政事之上,向以护住主上兄弟之间亲厚之谊为要…… 却不知她肯不肯做这等事呢?” 狄仁杰叹了一声气道; “这就是怀英最愁的地方…… 若是论起其他来,此事本不难办。 可偏偏……偏偏此事涉及主上兄弟…… 那便难办得多了。” 韦待价想一想,却道: “不过也未必,以为兄看来,那位娘娘却与旁个一味地顺夫之意行事的女子不一般,却是个最有明决的。 无论如何你还是试上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狄仁杰想了一想,终究还是点了头。 …… 次日夜。 太极宫。 立政殿。 因着今日新得了江南所进的良种猫儿,政务初一告了段落,李治便急冲冲兴烈烈地奔着立政殿来,要给媚娘与李弘看个新鲜。 谁知来得不凑巧,入内才知媚娘竟抱着李弘外出了。 李治顿时有些不乐,可想一想倒也自觉无妨,便索性将那小乳猫儿亲自抱了,放在殿中,一边儿以饵食引逗着,让德安等人瞧着帮着调教一番,一边儿等着媚娘回来。 倒也没候多长时间,殿外便传来娘娘归殿的声音。 李治急忙抬头去看,却见媚娘抱了已然长得高壮许多的李弘在怀,一壁摇着支红木柄羊皮子面儿的小鞉(就是今天的拨浪鼓)哄得李弘欢笑一壁走了进来。 李治见状,便是笑吟吟上前不待媚娘行礼便将母子二人一道半扶半抱入怀,又笑吟吟问着见着自己便喜欢得张手伸脚地要抱的爱子李弘道: “唉呀呀,我的宝贝弘儿,哪里得了这么个好东西玩?” 媚娘却含笑道: “这样东西大唐天下处处皆是,小儿童家都是玩得多的东西了,偏偏宫里没有。 也难得狄大人有心,居然寻得这样东西来。” 李治闻言心中一动,正待欲问,却又因李弘见着那满殿里摇摇晃晃走着的小乳猫稀罕得不行,又是拍手又是笑叫地挣扎着要下来与它玩,便不得不含笑抱了儿子下来,看着一边诸人急急铺设了软毯,将那洗净了的小乳猫儿捉到毯上。 又四周寻了些矮屏台挡了起来,只留一道可容一人进去的小口…… 他这才含笑与媚娘一道,抱了孩子入内,就坐在毯子上,放了李弘下来,看着他兴奋不已地去爬着追那小乳猫玩。 一边看着孩儿,媚娘一边含笑道: “治郎不奇怪,狄大人来寻媚娘做什么吗?” 李治却一边儿伸手扶了扶努力地抓了屏台,要自己站起的李弘才笑道: “唉哟,你莫不是真当我是神仙了? 什么事都能先知道的?” 媚娘淡淡一笑: “治郎好歹也猜一猜。” 李治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思索一番,奈何嘴上说着要猜要猜,心里眼里却只跟着那一路上跌跌撞撞一副不拿下那四处窜逃的小乳猫誓不罢休的李弘去了,哪里正经想呢? 媚娘见他如此,也是无奈复好笑,于是便点头道: “罢了,左右治郎不愿意猜的,那媚娘便自己露个底儿罢—— 治郎可还记得,纪王殿下的正妃,有个弟弟?” 李治一怔,转头看着媚娘: “你是说那郑仁基之女? 怎么了?” “这位纪王妃弟,也算是好本事……” 媚娘便将今日在狄仁杰处所听到的事情一概说出,又叹道: “论起来,媚娘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把这些事说了。 可治郎,媚娘知道治郎,也知道那狄仁杰的心性。 若是时日长久了,免不了他会去求助元舅公。 而元舅公当年因着这郑氏一门诸多事宜,本就对之颇为不喜…… 想必若知此事,必然是要设法治他一二的。 所以媚娘便想,此事还是由治郎知晓了,办成了才好。” 李治沉默,看着李弘终究伸手掳了那小乳猫在怀里坐下,好好抱着嘻嘻而笑,这才道: “媚娘说得是。 狄卿的性子,我自然知晓。 而且若是他再忍不下去,便是不去求舅舅,便是直接报了与我…… 只怕我也是难以拒绝的—— 论到底这样的事情还是太混帐。 只是那郑妃之弟…… 实在是有些难处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三十 是夜。 长安,长孙府。 后花园之中。 长孙无忌看着面前盛开的一片青莲,身后立着方才从阿罗手中接了密信细细来看的裴行俭。 好一会儿,他才面色沉重地放下手中的密信,向着长孙无忌长行一礼,袖角拂地: “是学生的不是…… 这些年来,竟然从未发现她的心思……” “也不能怪你。” 长孙无忌转身,轻轻扶起他,诚恳道: “漫说是你,便是老夫,又何曾想得到,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是郑氏一门暗中安插下来的? 何况当年杨淑仪已死,如今李恪又尽…… 本以为这些前朝旧臣,多少也算安分了。” 裴行俭冷冷一笑: “他们若是能安分,那又怎么会这般呢? 说到底,于学生看来,这郑仁基也好,另外几人也罢,说什么意图复辟前朝的话儿,不过就是替自己一腔私愤欲泄寻个借口罢了。 郑仁基恨的是先帝诛杀他的几个至亲,更恨先帝自他归于我大唐以后,窥破他不过是个无能小人,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儿治国理政之才,所以迟迟不与高位厚禄…… 认为先帝没有好生弥补他一二…… 而那几个其他的,虽无他一般的仇恨,可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心思罢了。” 长孙无忌点头,正色道: “不过尽管如此,以老夫看来,你还是不能立时便将那陆氏之意宣发出来——一来到底她入府年数也不短了,虽无子嗣,却也多少与你夫妻这些年…… 你还是应当看在旧情面上,多少给她留些情分的。” 裴行俭点头,却黯然道: “虽说如此…… 可是这些年了,学生府上的事情…… 唉,不提也罢,总之,是得好好收拾一番家务了!” 裴行俭冷眉沉色道。 …… 唐高宗永徽四年六月末。 长安。 东市裴府中突传怪事,道裴夫人陆氏,突染急症,一朝不起,虽急召良医,却依然不能治。 七月初一。 裴府突发丧表,一朝得闻正室夫人陆氏逝。 …… 是日午后。 长孙府。 长孙无忌阅毕裴府传来的丧表,一时也是叹息。 一侧阿罗见他如此不快,不由轻道: “主人似乎颇不以裴大人此番所为善?” 长孙无忌点头正色: “到底那陆氏与他也是夫妻一场,且偏生就在主上责了那郑官儿没多久便出了这等事…… 你说若是韩王知晓,会不会拿此为由,向那郑仁基等人再行进些诬言?” “便是他们沆瀣一气又如何? 主人可是过虑了。 论到时下局势,以阿罗浅见,却也知晓未曾到那些老东西能够动摇国本之时呢!” 阿罗不解: “何况这陆氏女确有此心…… 主人可当真是过虑了。” 长孙无忌摇头,良久还是道: “无论如何,行俭此事一旦传开,必然头一个不悦的便是主上…… 唉,只怕日后,主上不会重用于他了。 实在是可惜了他这把治军之材啊!” 阿罗一怔: “主人这是为何? 裴大人文功过人,这世人皆知,何来的武治之材这一说?” 长孙无忌扫了他一眼,却摇头笑道: “果然……这小子瞒得紧,连你们都藏着…… 可是阿罗啊,你想一想,行俭之父是谁? 那个人称大将军刺史的裴伯凤之孙,定靖将军裴定之子,因战功得封光禄大夫的裴仁基! 更不要说他那个浑号万人敌的兄长裴行俨…… 那可都是连先帝都惜恨不得保下,留为大唐所用的一世猛将! 有这样的父兄,你可还觉得行俭只不过是个文人书生,只能做下些朝堂理政之事?” 长孙无忌提及自己最得意的门生,面色露出暖意: “这小子的武治之能,远比他那两笔叫老夫看着便有些小儿之态的草隶之字,强上百倍! 只是奈何眼下我大唐良将猛将实在太多,别的不提,单单一个看似憨勇无双的程知节,便已然是与他并头,再加上注定是要压下无数治军奇才之能,注定要与先帝治世之能一道辉耀万世的英、卫二位国公,更莫提那…… 那连先帝至死也难以放得下的傻子叔宝(胡国公秦琼)…… 唉,这孩子也是可怜,偏偏就与这些样的人物,生在了同代。 否则……千载之后,史书留他行俭大名,谁又敢说他不是名震一世呢?” 阿罗眨了眨眼,这才恍然,又笑道: “原来如此……不过阿罗以为,主人说得也有些不合之处。 虽说裴大人武治之能或者高于文功,可大人的书法,实在也是艳惊当世。 只是大人自跟着先帝,见多了右军真迹,又是素来连禇大人那样的端正字体也很是瞧不上的…… 自然便不将裴大人的一笔妙书看在眼里了。 主人,说起来,咱们大唐文堆锦绣,武攒(音cuan)明华,自然主人眼里看到的,与常人眼里看来的有大不同。 可是不能怪裴大人了。”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也是得意,便笼着手笑了两声,然后正色道: “不过正是如此,老夫也是要设法保了这孩子…… 阿罗啊,老夫今手书一封,你还是入宫一番,去见一见那武昭仪罢!” 阿罗一怔: “主人的意思是,要借她之力?” 长孙无忌肃容: “虽则老夫万不想认……可眼下的她,也是唯一一个能保下行俭的人了。” 次日午后。 太极宫。 太极殿前。 李治立于玉阶之上,看着徐徐离开的诸臣,背负双手,慢慢踱回殿中。 入内,两侧诸侍尽皆行大礼。 李治不理,只是轻轻地问着近身的德安: “听说…… 舅舅今晨便着阿罗设法入宫,找媚娘了?” “是。” “可知是什么事?” 德安低下头,半晌才轻道: “似是因为……前些日子裴行俭裴大人府上夫人过世一事,来先着阿罗替裴大人请个庇护的。” 李治哼一声,甩了广袖,抬头看了看殿顶装饰着的金龙吐珠的琉璃灯,先说了声有些灰尘,着人仔细擦净了,这才上了龙位,归于龙座之上。 德安也不理自去安排的明和与清和,便急步上前来道: “主上可要风云二位封了入宫之法? 免得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 李治正端着茶水欲入口,闻得此言斜了他一眼: “封?怎么封? 古往今来除去父皇,你以为还有哪个人这样大的本事,能将舅舅的本事给封了?” 德安腼腆一笑: “那主上的意思是……” 李治饮了口茶水便放下,双手置于案上,微微弹动几下才望着殿下那几个正忙着清理灯上灰尘的小监道: “还是别封了…… 这一封,只怕封的不止是舅舅的路,也是封了媚娘的路了…… 也罢。 左右眼下也不必去寻那裴行俭的不是…… 只要他老老实实地呆着,便是有些什么疏漏,也是无妨。 何况此番他动手收拾自己家中之事,本也应当,那陆氏女更不是什么好人…… 你且去,知会媚娘一声,便说可向阿罗传信,就说她已然告与朕知晓,朕这几日之内必有安排,以应解舅舅之忧。” 德安含笑应声退下。 …… 唐永徽四年七月初五。 高宗李治,因闻裴行俭痛失爱妻,念及其壮年失伴,着令人更觅良女为继。 不日,乃有英国公李绩夫人入宫面圣,力荐库狄氏女为佳。 李治闻之甚悦,着赐婚于裴行俭。 又因其妻初逝,裴行俭依礼,便有圣旨亦当于其灵满十八月后方可为继,遂赐其可于婚后继为三品郡夫人号。 如此妇尊先于夫,且又是继室之事,当下着实百官罕之,皆以裴行俭荣恩殊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三十二 李治奔入内殿时,媚娘尚因精疲力尽,未曾醒来。 可便是如此,李治也不想离开。 他伸手抚着媚娘浸湿一片的发,心中柔软,半晌才问道: “娘娘可有什么大碍?” “主上安心,无妨,不过是太累了些,睡下罢了。” 一侧老嬷嬷含笑道。 李治长舒口气,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许得多久,才可醒来?” “这……” 老嬷嬷见李治问得殷切,也不由得苦笑连连,还是德安机灵,上前一步含笑道: “主上这话儿可就问得有趣儿了。 娘娘眼下正睡着,又是体力极尽,谁也说不准娘娘什么时候醒啊! 主上,若是您当真急着见娘娘,其实也不难,只要将娘娘唤醒……” “胡闹什么!” 李治难得正色斥道: “都说了媚娘体力已尽,此时正要休息,你却要强唤醒了她…… 可不是添乱? 走,随朕出去!” 一边儿骂着窃笑的德安,一边儿脸微红着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 李治蓦然回首,却看到榻上的媚娘不知何时张开眼睛,心中大喜,急忙坐下轻轻道: “你醒了?” “你那样吵,还有什么不得醒的?” 媚娘苍白无力地一笑,看得李治阵阵心疼,急忙着召太医入内诊视。 太医入内,切脉看色之后道无妨,不过是疲劳了些。 李治闻言,虽有千般话儿欲与她说,却终究还是不能忍心看着她这般疲惫的样子,便轻轻道: “你好好歇息着罢!” 媚娘却摇头,左右张望道: “孩子呢?在哪儿?” 一侧文娘喜气盈盈抱了孩子上前便笑道: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是个小公主呢!” 媚娘闻言,便忍不住摇头: “你呀……浑乱说话……孩子刚出生,你怎么就给了封? 幸得这里没外人……” “这有什么?” 李治见媚娘如此一说,却不以为然道: “方才我就已经着令上下要改口不可呼为帝女了,又有什么不好的?” 媚娘闻言,哭笑不得,刚欲说些什么,却闻得李治道: “说正经儿的,咱们女儿长得这般好,又是这般安生,不爱哭闹,可得叫个好名号。 嗯……就叫安定罢! 如何?” 媚娘闻言,当真是一发哭笑不得,不由伸手要去捶他,可偏偏全身又是半点力气也无,不得不嗔道: “你可当真是胡来…… 眼下孩子的大名儿小字都尚未得,名牌也未立,你这倒好,先把封号给上了…… 千古以来,哪里有这样规矩的?” 李治扬眉,淡淡一笑道: “那又怎么了? 父皇在时,满朝大臣人人都说帝后同寝不宜,可他照样还是满太极宫地跟着母后跑。 后来生了大姐(长乐公主)的时候,父皇于她周岁之时便赐食邑,又是许多大臣说不好……结果父皇也是照做了。 怎么到了我这里,便不可了?” 媚娘张口欲言,可又实在不忍扫了他的兴头,只得也笑着摇了摇头,罢了。 李治见她同意了,心里当真是欢喜不胜,又将那孩子抱过来看了两眼之后,竟自欢喜得流下了泪来。 左右见他如此,一时间都唬得不轻,个个上前来劝,连媚娘也是讶然。 倒是跟着入内的王德心明眼亮,明白只怕是这刚诞世不过一刻便得了封的小公主有什么异处。 于是便微微上前一步,看着李治怀中的小女婴。 这一看之下当真是惊得半晌不言,好一会儿竟也流下泪来,讶叹道: “哎呀呀……这……这……” 他惊叹半刻,终究还是跪下来,含泪向着媚娘道: “老奴自以为,代王殿下生得那般似文德皇后娘娘,已然是得蒙二位先圣人的殊恩,如今见了小公主,才知道原来文德皇后娘娘,竟是将最大的恩赏赐在了小公主的身上了!” 媚娘闻言,也是一怔,急忙拼尽全力欲起身。 李治见状,急忙轻喝止了她,然后只抹了把眼泪,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含泪笑道: “你看……媚娘……你看这孩子,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鼻子……好像母后啊……” 媚娘本来以为刚出世的小小婴儿,便是如何像长孙皇后,也不过是些神似罢了。 是以她也只以为不过是李治思母心切,加之对自己爱惜过重,有心如当初李弘出世之时,再借一借长孙皇后的余恩。 可待她自己一看时,也不由得惊得心中一跳: 果然,女儿虽仍是个月中小儿,却浑不似当初初生的李弘一般全身皱巴巴的小猴儿一样,就连眼睛也是直到七八日后方能睁开…… 反而却是天生一副雪白玉嫩,乌眸红唇的小模样,又是娇笑无邪…… 竟当真跟自己曾于画像中所见过的长孙皇后,有八九成的相似! 一时间,她也是震撼不止! 同一时刻。 千秋殿中。 萧淑妃听闻明和宣旨,一时只觉全身发软,瘫坐于自己鸾座之上,半晌不得言语。 直到明和离了好半日,她才恨声道: “那个贱侍…… 是谁引进来的?” 旁边近侍慌慌张张上前来跪下叉手礼道: “娘娘……回娘娘,那是外侍省里奉进来的…… 说是这个小侍也算是内阍总管黄公公的近亲,搁在娘娘这儿也是学点儿精细的,谁知……” 萧淑妃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 “传本宫的令,明日起,但凡那黄老儿有一星半点的不是,都要报入本宫耳中……明白么?” “是!” 萧淑妃黯然坐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着左右道: “来人!快去……快去立政殿,就说本宫方才,并未曾着那小侍去……” 她言止于此,又停了下来,思虑半日才叹道: “罢了…… 只怕眼下便是本宫传了话儿去,陛下也是听不进去了。” 一边儿的近侍见她如此颓然,心中不由得也愤愤道: “可不是么? 娘娘只在这里事事处处,以陛下为要……可陛下呢? 虽那小侍说话儿是有些不是之处,可到底也是向着娘娘的。 陛下却明明都听到娘娘身体不适了,连句好话儿也不给,一心里只惦着那个贱婢武昭。 这便倒罢了,左右也是今日她大难。 可谁知陛下便是如此还不肯干休,方才竟然口传圣旨,着令赐了那生了不过一刻钟的小贱婢公主之号了! 陛下这心,也忒偏了些! 是个皇子也罢了,可这不过是个公主!!! 千古以来,便是先帝最宠爱的帝长女长乐公主那般恩宠之盛,也是到满月的时候才封的公主之位! 陛下倒好,这小贱婢刚出世就封了公主…… 那咱们的公主殿下可如何处世?! 咱们的公主殿下,才是正儿八经的帝长女呢!!! 帝长女都不得这等封尊,凭什么一个先后侍奉过两朝主君的贱婢生的小贱婢,便得了这等尊荣?! 娘娘!您可千万要替咱们的大公主殿下讨回一个公道啊!” 萧淑妃闻言,面色怨毒,语气凄然: “讨公道?本宫有什么资格再跟陛下去要讨这一个公道? 眼下……连素节都被带走了…… 本宫还有什么资格,可以替玉儿讨这一个公道呢……” 一壁说,她一壁紧紧地握住了鸾位扶手,握得指节发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三十四 是夜。 长安。 太极宫。 立政殿。 刚刚生产完的媚娘,看着又在殿外抱着孩子徘徊不肯离去的李治身影,一时无奈扬声道: “治郎,还是早些回去罢! 孩子也当睡下了。” 李治正哄小公主哄得欢喜,闻得她如此作言,不由下意识紧紧抱了孩子一下,然后才摇头道: “无妨,无妨,不过是一会儿而已。” 媚娘眯了眯眼,看看一侧正奉了汤药来,却在听到李治这番话后吃吃直笑的文娘,便又道: “治郎若是不想回去,也好。 那便当传了话儿去与那等在太极殿里的元舅公,就说……” “不必不必!我这便走了!这便走了!” 一听得要报与长孙无忌,李治登时从小女儿可爱的笑脸中清醒过来,打了个寒战,想起今日长孙无忌竟出口请求李治准赐小公主于周岁之后,入长孙府中奉养一段时日的事情来。 这可怎么成!?他的宝贝女儿,亲还没亲够,抱还没抱够呢…… 立时,他便摇头道: “无妨,我这便走了,这便走了……” 一边儿说,一边不舍地轻轻亲了亲女儿娇嫩的小脸一下,咬了咬牙,直若舍了心肝儿也似地交与笑着上前来抱的嬷嬷,在一旁德安笑得走调儿的“传驾太极殿”声中,一步三回首,五步十徘徊地离了立政殿。 眼见如此,媚娘也是好气又好笑,不禁地在他离开后駡道: “弘儿弘儿是如此,女儿又是如此…… 真是的! 仿似是今日离了,明日就不见了似的…… 谁不叫他日后来看了么?” 一侧诸侍个个笑得满口葫芦,文娘头一个便笑不可抑道: “娘娘可也不能怪主上。 若论起来,实在是娘娘的不是。 生了个代王殿下肖似先皇后娘娘五分足,便已然是勾了主上一点儿魂走了。 眼下小公主诞世,竟然比代王殿下还更似先皇后娘娘。 而且又比代王殿下更爱笑,更讨人欢喜…… 您这可叫主上怎么舍得离开一会儿呢? 这样的孩子,便是谁也抱着不肯松手的呀!” 一边儿抱了小公主入内,放于媚娘早已张开许久怀中的瑞安也笑道: “可不是? 别的不提,那元舅公,今日白里见了小公主殿下,可便求了要代为奉养着呢! 唬得主上连装一装都忘记了,当下便白了一张脸连说了三遍不成…… 那些殿中的老大人们从未见过主上如此,可当真是吓了一大跳呢!” 媚娘也是听了这番传说,才有了刚刚逼着李治离开的一计,是故倒也笑笑便罢了。 正待说些什么时,突然见得殿外匆匆奔入一个小侍,对立在殿外的瑞安说了些什么,立时便听得瑞安皱眉低道: “怎么这般急?明日不可么?” 小侍摇头。 媚娘见状心知有异,只以为是李治那边儿出了什么事,于是便扬声道: “什么事?” 瑞安得问,急步奔入内,小声道: “娘娘,红绡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当面禀明娘娘。 还说此事事关重大,虽则娘娘眼下身子不安,却也不得不直明来报。” 媚娘眉目一敛道: “她是个极知机的孩子。 若非大事,不会如此,快传!” 片刻之后,一身黑斗蓬裹着身的红绡便匆匆奔入,先行礼三匝后,乃起身叉手道: “娘娘,万春殿出大事了。 魏国公昨日夜里没了!” 媚娘闻言便看向瑞安。 瑞安见状,急忙回道: “确是如此,不过因为是昨夜过了子时才报入宫中的事,又加之娘娘初诞小公主,合宫上下都只顾着这桩大喜事,是故倒是无太多人关注此事。 再加上主上有旨,着令左右不得惊扰了娘娘,所以瑞安便没来传。” 言毕,便转头嗔道: “红绡你是怎么了? 这么点子些须小事,也来烦娘娘……” “瑞安公公有所不知,此事原本不大,可昨夜里皇后却是于同时听闻了小公主诞世与其父离世的消息…… 依她的性子,红绡实在是担心……” 瑞安怔了怔道: “小公主诞世与其父离世同时报入万春殿内,有什么奇怪的吗?” 媚娘却叹了口气,沉重道: “瑞安,你忘记了么? 自未入宫之时,王皇后便笃信巫蛊之术…… 加之又是最信神鬼之说…… 你说,她知道自己父亲的死,竟是先于这孩子,氏家大族那些老臣们又是从来都怨恨着我的,个个都说我是祸国妖女…… 你说她会如何想?” 瑞安立时瞪大眼: “不会吧?! 难不成她还真以为…… 真以为咱们的小公主…… 克死了她父亲?!” 媚娘却叹道: “只怕还正是这个难不成呢!” 红绡点头,直称正是,且又道: “本来红绡也以为,自己不过是看错了,多心了。 可今日里皇后便召了那老虔婆入内,说要她在宫外寻人做法,施于小公主身上……” 她不再说下去,只是咬着唇看着媚娘。 媚娘点头,淡淡道: “所以你其实是趁了她要你去着请魏国夫人入内的时机,来这里的罢? 否则你要从万春殿来此,也不容易。” “正是。 因着王皇后还特特地交待了红绡,要红绡来看看娘娘这里可有什么好歹的,所以红绡才得了良机。 娘娘,王皇后为人行事阴狠,她若是对小公主起了心,那便是此时只能行些巫蛊之事,以后也必定……” 红绡说不下去了,只是叩道: “娘娘万要小心啊!” 媚娘淡淡一叹: “难得你这般知机,又这般忠心。 我也要代主上与孩子,谢谢你。” 红绡闻言,立时受宠若惊乱摇首道: “娘娘这是哪里话来? 若非当年娘娘一念仁慈,保下了我家主人与小姐一家子,又替红绡的姐姐做了主,也好好儿地替她准备着嫁入了高府,成了高大人的侄媳妇…… 只怕今日红绡一家,都难逃一个乱葬岭的下场了! 那王氏一门的手段,红绡便是时尚且年幼,却也看得明白的!” ——原来这红绡,竟是旧年里,险些因为与高俭情定终生而落得一家俱亡的王氏小姐的旧奴。 当年王氏一门下手狠毒,也是一个不留的。 若非媚娘与李治巧计救下了王氏小姐一家,又连这旧奴一家也救了下来,只怕便是数十条人命的罪业。 媚娘却道: “哪里话来。虽则救了你家,可到底至今也不能替你家得脱奴籍。 也只怪我眼下无能,不能与那太原王氏正面相抗。 你且放心,此事我记在心里,必然会替你们一家办到,恢复你家清贵之名的。” 红绡闻言,感激涕零,又是谢了好几番,又是坚辞了媚娘着文娘取来的赏赐后,便匆匆离开了。 一侧文娘叹道: “说起来也是可怜…… 想她家本来也是五姓七望中的大家,虽则家业不丰,可好歹也是氏族之一。 孰料那王氏一门欺其至此,竟因着一点小事,生生地剥了她家的氏族之籍,还将她家拿入了自家的奴籍…… 行事如此霸道不与人留活路,也难怪人人都要反他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三十六 媚娘先一看那箱子数量,便是一怔,接着又是一沉脸色。 她还未及言语,便又见那些小侍监们,一个个地将箱子打开,呈出内装着的物品来: 有一双玉制小马,李治先抓了来,与李弘拿着玩儿。 眼一瞥又见另外两个小侍奉上一对儿竟有蹴鞠用的球儿般大小的紫晶玲珑九层透雕套球儿,便又取了来。 一只只交与李弘让他晃着听响儿,一只就自拿了在睁大圆骨碌碌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瞧个不停的小公主面前,轻轻晃动。 这紫晶玲珑九层套球儿,本来便是一整块子的巨大水晶以特殊方式透雕而成的小球。一晃动起来,九层套球之间相互撞击,声音轻脆动听,当真直若玉板击云磬一般美妙,立时便引得小公主露出一个无牙小儿的可爱笑容。 媚娘见状,还没再得及说一句,便又见两个小侍奉上两只打开的盒子。 内里装着的,却是一双白玉小儿臂钏。 那白玉臂钏玉质极细极润,内里竟无半点儿上等玉料多少可见的絮质,可见其质料之纯。 且又以黄金为衔扣与衔环,同样雕成雏凤之首状,实在是可爱至极。 这倒也罢了,最难得的是这粗细不过小指一般的小儿臂钏,竟然与这玲珑球儿一般,都是透雕而成的套体,且细看来,真真正正足有九层。 李治取了一双臂钏,本欲与两个孩儿一人一只,可微一思忖便笑道: “不成不成,弘儿是男孩儿家,不合适,还是小宝贝戴着的好看!” 于是便叫一侧忍笑立着的瑞安过来抱了弘儿在一边,自己却小心地替小公主戴了上去。 戴的时候又仔细孩子小手儿娇嫩,特特地向文娘要了香乳来先在孩子臂上与自己手上仔细涂抹了一番才敢动手去碰孩子嫩得一掐便出水儿的小手臂。 媚娘在一侧看着,也实是无力再去骂他,便索性摇头叹气,只做不见。 她不理,李治更是乐得高兴,于是一时流水价地东西便送了上来: 西域进贡的新样小宝盒正好给玩具已然堆了一个殿库的弘儿,方便装些心爱的小玩艺儿在手边随时带着玩。 南疆巧手匠制成的机关人偶可不正好给弘儿带在身边,一来新奇做个玩艺儿,二来里面可有袁天罡亲制的替身符,能替弘儿挡些危险? 至于北境奉上的琉璃嵌花波浪鼓么,那样可爱精致的东西,自然是要留给宝贝小公主的……虽则眼下她还不会玩,不过没关系,早晚都可以玩得到的。 还有那东海进来的一只镶了数百颗明珠的机巧凤凰,不正好配得上他的宝贝小女儿么? 李治一样样地吩咐着,直若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溺儿父亲一般,往常里那样的君威深深,谋略无极,竟全然找不到了来处。 一时间,便只见立政殿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全是在商量如何存放这些东西…… 西殿小库中么? 自然是不成的。 那里早已被李治赐下与媚娘的衣料与旧年里先帝赐与文德皇后娘娘的衣料,给堆得不像样了。 后殿小仓? 也不成,那里可是满满地堆着当年李治替媚娘抄的书。 便是文娘这等体量纤细的进去,也是难转个身呢! 那…… 侧殿小屋中? 更加不妥了…… 之前赐与李弘的那些小玩艺儿,已经是堆到了殿顶了。 一时间,偌大的立政殿,竟然寻不着一处放下十几只小箱子的地方了。 李治闻得负责立政殿内安置诸务的小侍来报,立时便不悦道: “好糊涂东西,这样的事情,也要来问朕?! 没有地方,那内仓廩……” “治郎!” 媚娘再也忍不住,轻喝一声道: “是他们糊涂了,还是治郎你糊涂了? 那内仓廩是什么样的地方?怎么能放这些东西?” 被媚娘这般一回,李治一时倒也哑然,半晌无奈,只得一只手牢牢护住了面前堆了一整堆的新样玩艺儿,却只是拿着那只波浪鼓玩得笑到直向后仰的李弘,一只手努力地将那些东西往孩子面前拿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堆在这儿吧? 论起来母后凤位还在……” “治郎还知道文德皇后娘娘凤位还在此处呀? 媚娘以为治郎只顾着宠孩儿,都把这些给忘记了呢!” 媚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哄了哄孩子,然后才慢慢道: “这些东西,堆在这里也是无用,宫中总会有比弘儿与这孩子更小的孩儿出生,还是与他们留着些罢! 依媚娘看,那玲珑球儿与玲珑手钏留下便足矣,其他的,还是还回去的好。” 李治当下便急了: “那怎么成?! 我好容易给孩子们找了这些算得上可玩的东西…… 怎么就能这么送回去了? 不成不成!” 媚娘眯了眯眼,正欲待言,却突然听到李治发问文娘: “对了,你们娘娘先前叫你来回过,说每月朕赐下的新裳里,总有二十多件是她不喜欢的,可又不好丢,便索性堆在小库里了,是也不是?” 文娘看了眼媚娘,点头回是。 李治立刻想也不想便道: “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既然你们娘娘不喜欢,那还留着做什么? 你去,带了玉明玉如她们一道去,再找上几个小监,将那些不喜欢的搬出来,赏了宫下的诸人罢!” 李治笑着道: “如此一来,地方不便腾了出来了么?” 媚娘闻言,难得地翻了个白眼,背过脸去不理这个笑得憨傻的浑相公,文娘却与瑞安一道齐齐无声叹息。 还是德安无奈上前一步道: “主上……那些衣裳,娘娘怎么还会留着呢?早早儿便赐下去了…… 眼下娘娘的衣裳,全在这内寝后的裳着房内存着的呢!” 李治眨了眨眼,突然一怔: “媚娘的衣裳只有那么一点儿? 内司怎么办事的?! 朕下的旨,他们竟存意应付么?!” 一侧媚娘险些气得背过气去,不由转头骂道: “好了罢!可别再折腾了! 你当那些衣裳是什么?! 纸做的么?! 穿过一次便穿不得第二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三十八 媚娘闻言,当真是哭笑不得,笑骂道: “你这小子……说话一发没遮拦! 仔细我告了治郎,把文娘……” “好娘娘,好娘娘,是瑞安错了,瑞安错了…… 还请娘娘恕罪。” 瑞安立时服软,好声求告之后才又道: “不过娘娘,您可打算怎么让那藤原真吉开口求主上,让娘娘出去与他相敌?” 媚娘神秘一笑,向他招了招手,附于他耳边几句之后,瑞安便拍手大笑好极。 旋即,便飞也似地奔出殿去。 媚娘看着他奔出去,自也笑意满满,却半点不见有忧色。 倒是端着药碗入内的文娘颇为诧然地回头看看殿外心上人飞奔而出的模样,转头来向媚娘行了一礼才道: “娘娘,瑞安这是得了什么宝了? 怎么这般欢喜?” 媚娘看看他,却只是笑,不言。 …… 次日夜。 太极宫。 阙楼之上。 李治再着赐华宴歌舞与诸使节,以示恩好之意。 酒过三巡,藤原真吉乃再请李治着赐棋意。 李治无奈笑道: “好一个纠缠不清的人儿……竟是罢了,便由得你意。” 于是便道: “朕之所学,尽传太子。 那……忠儿,你便来试一试这位藤原特使的身手罢?” 李治含笑一语,却引得藤原心中一松,看了看身侧跟着的一男,淡淡笑道: “若果如此,便还请太子殿下赐教了。” 李忠见状,却又摇头道: “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李治闻言一怔,却看了看面露些微得色的藤原道: “有何不妥?” “父皇,儿臣是为皇子,便是无封无位,也当比藤原特使位高一等,与之相敌,本就有折其恩寿之失,何况又是这等事态? 儿臣以为,实在不若以儿臣之口,着传一局,使他人代棋为妙。 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李治闻言,却道: “皇儿有此心意,朕倒也颇为欢喜。 只是这代你行棋却不是甚好之事…… 还是应当好好儿地当庭与之相敌为妙。” 左右诸臣闻言,一时皆讶然,然因在座诸人其实皆知,藤原真吉这些年虽棋艺殊长,实却难敌李治。 若果然如李治父子所言,李忠尽得真传,那藤原绝非其敌,是以倒也乐得看热闹。 长孙无忌头一个便与英国公李绩相视一眼,各自冷笑摇头。 藤原闻言便眯眼,看了看身侧的一个僧人。 那僧人姿色清秀,淡淡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藤原便放声笑道: “上国皇帝陛下,当年下臣藤原某,得天之幸,与上国皇帝陛下交一棋局,至今难以忘怀。 今得皇帝陛下恩赐,竟恩准与太子殿下交手,实属万世难得之恩。 只是奈何藤原自认棋力难敌当年的皇帝陛下,只怕也不敌如今的太子殿下…… 是以此番,只怕又是一番不解之局啊!” 李治本便等着他说这话,于是便做正色道: “若是如此,便是贵使的不是了。 朕既已赐旨,贵使业已答允,如何还要这等再三设阻?” 一侧,英国公李绩更是奉玉圭,做了个礼,然后冷笑道: “是呀,莫不是藤原特使怕了? 若果如此,直接认输便是,何必如此多的曲折?” 藤原却也不恼,只笑道: “皇帝陛下说得很是,英国公大人说得也理所当然。 只是奈何眼下这等阵势,实在叫下臣想起当年时为晋王殿下的皇帝陛下行棋的旧事了…… 当年陛下以一招攻心之计,逼得下臣自甘认输,实是神之一笔。 然其终究不过是棋盘外的东西,论起来终究不属棋局之上。 是故下臣此番,但请太子殿下纯以棋局之上的东西相应,如何?” 诸臣闻得他此言说得颇有些道理,却也不能反驳—— 毕竟当年之事,诸臣大多都在场,也知道虽便是当年的李治,其棋艺确非今日的藤原相敌,可到底也是当年为了隐晦锋芒,剑走偏锋。 今日太子出面,旧事重演,实在不宜再行这等心计。 李忠闻言却正落下怀,便起而向李治道: “父皇,既然藤原特使已有此言,那自当如是。 还请父皇恩准。” 李治见言,倒也点头笑道: “如此,那忠儿自当行事。 藤原特使,请直言罢?” 藤原见李忠应下,却正欢喜,乃正色道: “下臣无所他求,当年皇帝陛下一局棋,实在精妙。 且下臣素闻贵国有句妙言,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世难解之题也…… 是故下臣斗胆,敢请皇帝陛下恩准下臣借当年皇帝陛下的一局棋,反来讨教一下太子殿下的棋艺,却不知如何?” 李忠一怔,立时会意道: “特使的意思是…… 特使要照着父皇当年的棋局,以行父皇当年旧棋路之法,来与本宫相敌?” “正是,却不知太子殿下可敢相敌?” 李忠立时摇头道: “若是如此,特使便是不当了…… 论到底,究竟父皇通天之局,本宫便是习得父皇真传,又如何能与父皇相敌? 何况此局,本便是一不得解之旧局,注定了的是执黑者必胜。 特使这岂非是在讨嘴上的输赢?” 藤原却更笑道: “太子殿下,既然太子殿下这般说,便是说,此局无论是谁使,便是天下无敌了?” 此言一出,殿上诸人皆是暗惊,连早知其意的李治也暗暗赞叹: 果然这藤原真吉此番是有备而来—— 看来他想要讨教棋艺是假,为当年之败讨回一个颜面才是真的。 一侧李绩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咬着牙低声语之长孙无忌道: “这个混帐东西…… 合着这半日的吹捧,意竟是为了逼得主上与太子亲口承认,当年海内大朝会那一局棋,他是输给了棋局,却非是输了主上! 哼! 好个小鸡肚肠的东西!”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这般费尽心思? 听说这藤原一氏于当年之局输了归国之后,受尽其国中诸贵的嘲笑,更是被人抢了当年其国主舒明天皇所赐的棋圣之手书…… 看来此番,他是想一洗前耻来了。 哼!” 李绩冷冷一笑: “是啊…… 他是来想一洗前耻来了,却不知主上英明,太子聪慧,只怕早就看出他的心思,早在这里等着他了!” 长孙无忌闻言一怔,转头看着李绩: “懋功这是何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四十 …… 片刻之后。 阙楼殿门金屏风前,传来一阵接一阵,一声传一声的宣呼: “大唐皇帝陛下侍嫔,立政殿,昭仪武氏,携皇五子殿下,皇三女殿下请参吾主龙颜——” 李治一扬眉: “太好了!孩子们也来了!宣!” 随着一阵长长的“陛下宣昭仪武氏入殿”一声声地传出去,一道身着青鸾广袖,金明珠冠,双手紧奉白玉圭,身后还跟着抱着一身簇新衣料,欢笑不停的李弘与小公主的瑞安与文娘。 “妾昭仪武氏,参见陛下……” 一声悠长的参谒吟唱之词,便从媚娘口中请出。 正是李治见了媚娘便不会有不欢喜的,笑着着德安王德上前扶了,自先叫了瑞安与文娘来,将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抱在怀中,又着其去见过长孙无忌诸臣,一一行礼毕,才抱着孩子,将此番之事,说与媚娘听。 媚娘早自知晓,便含笑点头应下。 藤原自然是认得媚娘的,只是他只以为媚娘精擅舞艺,便更不以为意,自以为得计。 唯有那一侧的僧定慧,却是看着媚娘,目光闪烁,微有含忧之意。 果然,一开局只初落三子,藤原便一头冷汗齐刷刷而出: 原来媚娘执白棋所行的,竟与他一般似样地都是李治当年的天局! 他咬了咬牙,虽觉不妙,却总以为她不过是以局对局,求得一个平局之法,于是再强走了八九步。 然这八九步走到之后,他便立时惊觉,她所行之这新天局虽出自当年李治旧天局,然内中变化却是精妙无方,根本就是大异旧局!!! 一时间全身发冷,只觉背上冷黏一片,再不敢大意,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又过招十数子,藤原竟渐觉媚娘所行新局大有雄浑威压之意,浑似一座大山压于自己头要好生嘉奖娘娘替我大唐出了口气呢!”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不过想必,治郎是不肯的罢?” 瑞安笑道: “果然还是娘娘懂得主上。 可不是? 这元舅公的心思,便是瑞安这样的憨货,也是看得明白的…… 说到底,不过是想着借此良机,行捧杀之策罢了…… 元舅公也是的,这心思怎么三两日便是一变?” 媚娘却笑道: “这也不能怪得元舅公。 论起来,这后廷女子出面迎对外使之事,便是先帝在时也不曾有这等情态,何况今朝…… 罢了,治郎总是能办好,我且不理他。” 媚娘一边儿说,一边儿细细地取了小衣来绣,口里只道: “眼下呀…… 对我来说,最紧要的,便是紧紧的将孩子这件小衣绣好了,才是当紧呢!” 瑞安含笑点头称是。 是夜。 长安。 太极宫。 立政殿。 李治一入内寝,便见媚娘依然坐在灯下,细细地一针针一线线绣着小衣。 于是便上前道: “这般夜了,你还是少使些眼罢! 旁的不提,之前你日日夜夜读卷识册地,险些坏了眼睛的事,可就都忘记了?” 媚娘抬眼看一看他,只是甜甜一笑,却不说话,低下头去,继续绣她的小衣。 这一笑,却真教李治三魂六魄只作九天外飞去,一时心醉神迷,竟坐下来,抱了媚娘欲吻。 媚娘手里正捏着针,猛不妨他如此,不由唬得笑推着他嗔骂道: “唉呀! 你可是要自找了挨扎么?! 没看我手里正捏着什么! 放手,快放手啦……” 李治哪里听得她进去,只是一味地欲求香唇,以解心中多日思念。 …… 好一会儿,媚娘才被李治放开,双颊绯红,一手里还捏着那支银针,目光迷蒙而复明亮,红着脸笑骂: “你这登徒子! 仔细我拿针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福兮祸兮四十二 一侧文娘与瑞安等人,见得这等一家子欢喜和乐的场境,一时间也是欢喜,便自悄然率诸侍退出内寝,只在殿下侍立着。 …… 次日。 太极殿。 诸朝中政事已议毕,李治便着赐诸位重臣茶点,以润其口。 其间,他一抬眼,又见阶下唐俭怀中掉了一只紫玉色猫戏牡丹纹的小荷包地上,被他仔细捡起藏于怀中。 虽只一瞥,可那小荷包却也是看得到精致小巧制成小花一般煞是可爱。 于是心中不由想到小嫣儿,有心要讨了来罢着内司照制一枚,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索要,着便道: “唐卿倒也是风趣人物,竟也喜爱这等纹样? 朕见着倒是好奇。” 唐俭闻言,一时老脸微红,从怀中取了那荷包来,交与前来奉了荷包与李治瞧的德安,却又有些淡淡得色,笑道: “叫主上见笑了…… 此物乃是老臣的小孙女儿,游戏之作。 虽则不成体统,可到底也是一片小儿孝心,是故便是忍不得心,收下便是。” 在座君臣,李治自不必提,正是甘为女儿奴的时候,长孙无忌再得爱孙,又是喜爱嫣儿,禇遂良亦于年初又由夫人再添幼子…… 自然个个都是一肚子的舐犊之怀,难得闲言一番。 李治便趁机,将那小小荷包翻来复去好好儿地看过几遍,仗着自幼的好记性儿强记了下来之后,便着德安还了与唐俭,又笑道: “说到这儿女之事,实在是自古人人难为。 不过朕近日倒是听说一道趣闻,说是倭国朝中,便是出家人,也是可有子嗣妻室的…… 却不知是真是假?” 禇遂良闻言便笑道: “主上说的,只怕却是那个跟着藤原真吉入朝参圣的僧慧定罢?” 李治含笑道: “正是。 朕听闻他本是倭国之中一个重臣,名唤…… 名唤中臣镰足的长子。 可不知为何,却是自依了佛门。 偏偏又是个奇奇怪怪的,竟于入佛门之后说是有了一个子嗣…… 莫不是这倭国佛门弟子竟是自改了些规矩的么?” 禇遂良却叉手奉玉圭,含笑回道: “主上英明,竟对倭国如今之势也是了若指掌。 不过主上,这僧定慧之子,其实却是有些谬误—— 那个子嗣却其实非他骨血。” 李治闻言却一怔道: “禇卿何出此言?莫非你知道此中内情?” 禇遂良点头道: “正是。 先帝在时,我大唐曾有护使,以送倭国特使归国,且因海事不定,颇于其国内盘桓一载方归。 那位护使,正是臣之弟子。 他归来之后,也颇多说起这中臣长子之事。 僧慧定本乃中臣长子,兼之又是生相俊美,人品温和,更难得是文武全材,一时之间,竟引得倭国国中,女子尽以其为好。 更有诸家贵女,定心非他不嫁。 奈何僧慧定本心无此意,自然便只得伤尽诸家心。 孰料后来更有一个出身不华,却素来标榜名门的下氏女子,因着机缘巧合,与这慧定有了一面之缘,竟生出许多妄念,便在倭国朝中散布流言,道自己本与慧定有情,是故慧定方不愿纳得诸女。 如是三番,竟三人成虎,慧定有口难言,欲向那女子相质时,那女子更是狡奸,竟以自己先前与他人私通所育之子认与慧定,欲逼他就范。 如此一来,中臣一门名声必毁。 无奈之下,中臣镰足也只得答应因此事而对倭国女子心中生厌,执意出家为僧,避开女祸的慧定之请,着渡其为僧了。” 李治闻言,一时也是叹之怜之,又因素知中臣之名于倭国非同一般,远非那出氏不华,不过因棋艺之妙而得了个赐姓藤原的真吉可御,于是便心中微有起意,意图招揽僧定慧。 是夜。 唐长安城。 长孙无忌府中。 一片寂静,长孙无忌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之中,等待着阿罗的归来。 不多时,便见一道灰影闪入屋内。 “如何?” 长孙无忌头也不抬,轻声发问。 “主人所料不差,那王皇后,果然探知了宫内消息,有意提前回宫。” 阿罗轻轻回道。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 “回宫? 这个时候回宫做什么? 与那武媚娘继续斗个你死我活,惹得主上不能安心于政事么?” 阿罗看着长孙无忌轻道: “主人的意思是……” “给她找点事做,好叫她安安份份地留在王氏府中。 至少……” 长孙无忌闭眼算了一算,才睁开眼睛道: “至少也得过了十月先皇后娘娘祭典。” 阿罗一怔: “主人这是何意? 为何定要过了先皇后娘娘祭典?” 长孙无忌眯了眯眼: “无他…… 只是老夫想看一看,那武媚娘,若是知道皇后不能回来…… 又适逢先皇后娘娘祭典这等大事…… 会有何等表现。” …… 次日。 午后。 正抱了小公主在花园中散步的媚娘听得瑞安来报,一时皱眉道: “你是说…… 元舅公身边的阿罗,将王氏一门的几个族老家中之秘事都一一揭破了?” “正是。 眼下王氏一门内外交患,人人头疼,个个烦恼。 就是不知道为何阿罗要如此行事了。 或者说……” 瑞安看着媚娘轻轻道: “或者说为何元舅公要如此行事了。” 媚娘垂下眼睫,微思片刻,乃轻轻一笑道: “还有什么或者? 不过就是想把皇后多留在宫外便罢了。 只是不知道元舅公到底为何要留着皇后。 瑞安,你且去着人仔细打听一番,看看近日来,元舅公可还有什么后手。” 片刻之后。 太极殿,书库之内。 李治正因某事,不得不入殿寻书,忽然闻得德安来报,便讶然道: “你说舅舅有意将皇后留在宫外?” “是。方将立政殿娘娘处已得了消息。” 李治眯了眯眼,只手持卷,微一沉吟便道: “传李绩入宫。” 德安一怔: “是!不过为何……” “舅舅此举,实在大出反常…… 朕一定要与李绩商量过后,才能做下定夺。” 李治轻轻道。 两刻钟后。 本来就在弘文馆中讲授兵法的李绩闻召,立时更替朝服而来。 大礼参见之后,李治便将长孙无忌所行之事告与其,并道: “以英国公所见,舅舅这是何意?” 李绩想了一想,却笑着点头道; “主上是不是觉得,此番元舅公之举,似有意摒后于宫外,是有易后之心?” 李治难得在李绩面前腼腆一笑: “论到底这究竟是件好事…… 若是能得舅舅支持,那媚娘之事……必然顺遂。” “主上,以老臣之见,只怕此事,另有端倪。” 李绩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李治一怔,看着他: “你说另有端倪?” 李绩想了一想,点头道: “元舅公近一年来,因着接连两位殿下出生等诸事,确对娘娘有些宽容之意。 可仅凭这一点点的宽容之意,想必主上也明白,是远不能到可得元舅公主动为娘娘得后位,做下些什么事的。” 李治目光一沉,半晌才道: “朕如何不知? 只是眼下这等情状,不做如此之思,实在也不知舅舅到底备着何等心思了。” 李绩点头,又道: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可以肯定的。” 李治会意道: “英国公的意思是…… 舅舅已然开始觉得,便是朕废黜了王氏皇后,也并不是什么不可之事了?” “主上英明。 这些年来王氏为后,虽对外名声无甚大扬。 可主上却是清楚到底为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作妃一 唐永徽四年八月十八。 仲秋休沐已后。 长安。 虽则仲秋节日已过,然整个长安城里,也是一片热闹非凡。到处都还挂着月儿弯的灯笼。 又兼之皇帝有旨,着准赐于民间十日可解宵禁,是故整个大唐都城之内,竟是一派欢欣喜悦之色。 西市附近的延康坊内。 一座明楼暗门足八座,里外三进五院两园两阁的大宅门廊下,俊生生站着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小哥儿。 一身半新不旧的赭红织金镶乌边箭袖显得原本就个子不低的小哥儿分外修长,乌黑油亮的头发梳成髻,上好的白玉错金冠箍得紧实实地,衬得本就俊雅的面孔更显得修眉凤目,肤若傅粉唇若朱。 而他身后立着的两个年轻小侍童,也是格外地俊俏好看,竟比那些京城中的贵公子们看起来还更秀致些。 头之后,六儿的身影便现于暗处,见到狄仁杰,他先松了口气道: “听说方将,主上来了,却因咱们狄府门卫甚严,是故便不得入内……不知是也不是?” “正是。狄某方将主上送离——眼下到底也不是该与此人见面的时候。” 狄仁杰言至此,不免苦笑一声:“唉,狄某也算是无奈了……人已然囚于此,主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六儿却摇头,看了看内院道: “或者在狄大人眼中看来,主上此为实属不当……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子,又有几分不肖之想……可狄大人,您且想一想那立政殿中的一位于咱们主上心中之重,便知此事非得如此不可了。眼下万春殿的之所以肯留于宫外,不就是希图着能寻得此人,借着此人以求毁了立政殿中的昭仪娘娘么?” 狄仁杰却也不以为意道: “便是如此,也不当囚于此处啊?若传了出去,这主上的名声……” “狄大人,您可莫忘记了,那崔氏眼下虽则被贬,可到底也是宫妃的出身。这刘弘业与之有私,又使其珠胎暗结,本就已是犯下了大罪了。主上若非是心存善念,欲图放他一马,如何还能将他囚于此处?如何还肯着人好生照看那崔氏,只待其产下孩子之后,便设法易姓为他氏女,光明正大地入刘氏门呢?” 周六儿冷然道。 狄仁杰何尝不知李治着意将刘弘业囚于自己府中,却是另外有着一份心思呢? 只是奈何他到底也是身为人臣,主君如此,只得应命。 于是心里难免有些无奈之。 叹了口气,狄仁杰便无了欲入内一探的兴趣,正待转身欲走,却忽闻周围响起一片呼喝厮杀之声! 他大吃一惊,不及反应,便见面前寒光一闪,狄青刀芒如鞘,大喝“贼子敢尔”便奔杀护于自己面前! 这时间,他才警觉院内不知何时竟多了数十名黑衣刺客,一路银芒寒渗入人骨地欲扑杀而来! 立时,周六儿便大喝一声,暗中扑出另外十数名青衣影卫,长喝一声如虎狼扑入刺客之中,屠戮而起! 狄仁杰吃惊虽不小,可他竟也能自持得定,眼见着自己已成了狄青的负累,便左右让了一让,自闪到廊下远处,离脱了争斗范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作妃三 夜深沉。 唐。 长安城。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方将哄睡了孩子们,便得了李治驾至的消息,无奈之下皱了皱眉,自起身,也懒更衣,便随心在外披了件大毛衣裳就走了出去接驾。 可她不及出得内寝门,便被急急入内的李治伸手扶了过来,半搂半抱地护着,易碎瓶儿似地安放在了榻上,才长出口气,左右上下扫了一番自坐下,轻声发问:“怎么还没睡?” “一个比一个闹腾,怎么睡?” 媚娘似埋怨似有些无奈地叹气。 李治微微一笑,转头去到处瞅孩子:“怎么没睡在这儿?” “若是睡在此处,只怕我那些许小活儿,便再做不得了。” “小活儿?你在做些什么?” 李治好奇,便去看她到底忙了些什么。 媚娘倒也不背着他,自从一边儿几案上取了一本卷宗来,与他瞧:“不过是习惯罢了。近些年来看过的书,整理一番而已。” 李治点头,又摇头道: “你看你,还说孩子们不懂事……依我看,最不懂事的便是你。素常里带着弘儿一个便已是辛苦。如今多了嫣儿,更是难为。怎么不好好儿将养着,还整理这些做什么?” 媚娘却道: “孩子长大了,我总是要留些东西与他们——这些之类的东西,却于他们是大难得的。” 李治点了点头,倒也无可无不可,夫妻二人又言论一番,才见文娘匆匆端了些甘饴汤上前来,权为二人夜间点心。 媚娘自生了李弘之后口味大变,爱辣不爱甜,加之素知李治喜好这类甘食,便由着他将两碗都吃了,然后才一壁提笔,继续写着自己的书札,一壁悠悠道: “听德安说今日里,延康坊里可出事了。” 李治正喝着最后一口甘饴汤,闻言也只是停了停手,却只是继续饮汤,然后笑道:“怎么,你也担心起这些事来了?” “只是好奇罢了……还以为治郎一直把他藏在那山里,与崔家姐姐做伴呢!” 媚娘眼也不抬,只是悠悠然道。 李治哽了一哽,放下碗,这才长出口气,伸手去扶了媚娘手臂在怀,拍了拍,半晌才轻轻道: “这些外面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忧了。” 次日午后。 立政殿中。 媚娘一早起身,便着瑞安急急前来,问了几句昨夜的情景之后,这才点头道: “原来如此…… 我说治郎昨夜里怎么那般怪怪的。若论在往常,他听到我问那人的事,必然是要气上一气的。” 瑞安点头,叹息道: “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韩王此番行事,却也是抓准了主上的心尖儿来的。若非如此,只怕主上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地派了足足两倍的人手加看着他。” 媚娘又叹:“是啊……论起来,这个麻烦也是我给治郎带来的:论理该杀罢,又不忍杀。论情当诛罢,也不愿诛……瑞安,你去请狄大人于午后前来左延明门,我有些事要与他商量。” 瑞安闻得要在左延明门,心里便明白,必是媚娘不愿再看着李治碍于她而于刘弘业之事上为难,心下有了计较,便自退下行事。 …… 傍晚。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方用毕了晚膳,便见德安匆匆奔入,附于他耳边细细几句。 立时,李治扬眉,颇感意外地看着德安: “你是说……媚娘要狄仁杰自行安排那刘弘业与崔氏离京?” “是。不止如此,娘娘似乎还有后手。” 李治看着德安,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轻轻问道: “是不是……媚娘要狄卿借着些事上奏参韩王叔,然后求得朕贬他出京。一来可避开韩王叔眼下的锋芒,二来也能好好儿地将那刘弘业与崔氏后路安排得当?” “主上英明。” 李治柔情一笑:“她总是为朕想得周全……罢了,便依着她的计罢!” …… 唐永徽四年九月初。 长安。 太极宫。 太极殿。 早朝之上,大理寺丞狄仁杰有参表,道近来因查荆王旧案余孽时,翻得韩王元嘉之与有私等线故,乃并上报,请准李治彻查。 李治闻言大怒,又以具表之中证据尽皆模糊不清之罪,非属良意,乃谪贬狄仁杰外为潞州法曹正员。即日携眷离京。 一时间,朝中哗然。 退朝后。 左延明门侧。 长孙无忌等人,立于廊庑之下,看着自远而去的狄仁杰,好一会儿才问禇遂良道: “登善(禇遂良字),你以为如何?” 少闻长孙无忌唤其本字的禇遂良,一时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道: “项庄出剑,自指沛公。只是主上如此一来,难免会有些打草惊蛇啊!” 长孙无忌半晌不语,良久方道: “或者这正是主上的所愿呢?毕竟于主上而言,已是失了一叔两兄了。” 禇遂良沉默。旁边的裴行俭却冷哼一声道: “无论这主上所欲何为,那只野猫儿却是个立时看得透的。” 长孙无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大步流星直往前走的狄仁杰身后,连唤“狄兄”不止的李义府,淡淡一哂: “也是啊…… 潞州本是李元嘉旧居,怀英参了元嘉一本,只怕也是主上的心思。 如若主上只是将他责骂一番,将此事按下不提,那说明主上当真还是走了仁善过懦的旧路。 可此番……连李猫都嗅得出,主上将狄仁杰贬谪至潞州的深意……想来朝中也少有人不能看透主上的心思了罢?” 一侧的唐俭理了理衣衫,点头怡然道: “主上此番行事却是绝妙啊! 虽则怜悯依旧,可到底桥归桥,路归路。 怀英是个软硬不吃的,所以他到潞州这个韩王根基之地做这法曹正员……想必韩王也是出离意料之外啦!” 长孙无忌半晌才点头: “是啊……难得主上走了如此一着,想必怀英无论如何也不会浪费了这般好开局的。 咱们这些人便只在京都为他依靠,看着他如何收拾元嘉的好。” “不只是看着,只怕也要多替他费些心,好好护着他,莫叫他出了什么事才是。” 禇遂良看着老师,轻轻道: “此去潞州路途遥远,可不能叫怀英出了什么事啊老师!”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回首看了眼离他们正好五步远的阿罗。 阿罗点头,示意明白,便悄然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作妃五 唐高宗永徽四年九月初一。 太极宫。 因有钦天监报,道天象相合,近日依然无雨,李治难免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 然而究竟雨水不落,却是天象之故,也只得设法着人引水相灌,诸地开仓着赈,以免起民患之事。 立政殿中。 得知此事的媚娘,头一个便皱眉道与文娘道: “治郎也是……赈灾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明发旨意,行令天下? 竟只着一道口谕。” 文娘机慧,可到底也只是宫中女官,不免外政不涉,便轻轻道: “娘娘的意思是主上应当发一道明文旨谕?” “开仓着赈这等大事,依理论据,都应当是旨行天下的。 至少,这也是治郎的一点做为,能让天下百姓知道他确也有心有意,要济民于世…… 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是眼下便下了旨,那此番便又只走了一回形式了。” 李治的声音,突然在殿边响起。 媚娘抬头看去,却见李治一身常服,面微有倦色地走了过来,于是急忙上前先行了一礼,然后才伸手过去替他除去外衣,安着坐下才徐徐奉茶水道: “治郎的意思是……” “你可还记得,朕登基头一年便发了一场大灾的情形?” 李治揉了揉额头,徐徐道: “当时朕也是若父皇一般,立时行旨天下,着令开仓赈灾。 可是结果呢?” 媚娘无言: 当年的情形,不止是她知道,便是整个大唐朝中,也未必便有几人不知的。 开仓赈灾之旨一赐,他处不提,单单是受灾的几州,粮价竟生生地涨了数十倍。 而最后经李德奖与长孙无忌等人暗中调查,真正落入灾民手中的赈粮,竟不过户部呈上来的支领账面的五成。 剩下的五成,却全都被以氏族为首的诸家官员,给各自瓜分,中饱私囊。 媚娘叹了口气,也垮了垮肩膀道: “也是…… 当年那样情形,也难怪治郎心中有疑。 论到底,当年治郎初登大宝,加之朝局不稳,元舅公等诸臣也是要费力与荆韩二王相争,于是竟不得查出此等事。 虽说后来元舅公办事雷厉,一经察觉此事,立时上奏治郎,严查此案,又斩了几句涉案官员…… 可到底当时情势特殊,为保治郎龙位安稳,元舅公没能动得那些人的根本,只不过是拿了几个末流小卒来充了数…… 此番又是这般情形,只怕他们早早儿就张开了银袋子,等着从国库之中多扒拉些大钱出来呢!” 李治点头,也叹道: “是啊…… 说起来朕便痛心,当年师傅回报与我时,曾不慎露出一个乌黑发青的硬面窝头。 朕问师傅,才知那竟是师傅以两枚大钱三只的贵价从受灾诸州买回的干粮…… 想一想帝王钦使尚且如此,何况是百姓!” 李治咬咬牙,这才道: “所以媚娘,我要你帮一件事。” 媚娘看着李治,点头: “治郎可是要效仿先帝,有意白衣巡视民情? 所以,在这之前,只以口谕着旨赐赈。 如今毕竟元舅公已然不必担忧荆王,口谕比起明旨来,更方便他老人家与诸位大人严加监督赈灾之事呢!” “对,而且这样也方便我亲自下去看一看,到底那些氏族官员都大胆到什么地步。 其实也不必多久,受灾最厉害的几州走一个遍,也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时光。 只是……” “不成,我不依。” 媚娘不等李治开口便道: “若是治郎要出巡,那便自当带上媚娘。 要想留媚娘一人在京中守着,却是难!” 李治一怔,立时便皱眉道: “你眼下带着孩子……” “治郎,我且问你,自你出世,可有于民间生活的时日?” 李治闻得媚娘发问,一时哑然,半晌又道: “无妨,不过是出去看一看……” “那也不成。” 媚娘皱眉,叹了口气,看着李治道: “治郎呀治郎……你固然是机慧过人,此番行事也是心系百姓,媚娘自然也无正当之理,要止了治郎出宫白衣出巡。” “那你为何非要跟着?” 李治有些无奈: “孩子们怎么离得了你呢?” “自然是要带着孩子一道出去的。” 媚娘一句话,就叫李治跳了起来: “什么?!你可不是……” “治郎,且请坐下来,听媚娘说完可好?” 李治张了张口,半天才不得不坐下: 毕竟他与媚娘这些年相守相知,心意相通,早已非寻常夫妻能比,加之这些时日以来,媚娘对孩子们的关心与爱护,他自是明白,此番言论必然由来有自,这才捺了性子,好好坐下。 媚娘这才道: “治郎,媚娘在这里说你一句,你可不要生气。” “什么?” “以媚娘看来,上自尧舜禹汤,下于前朝今世,这千古以来的诸位帝王,都是各有其过人之处,可唯有一样特异之处,千古诸帝之中,却只有治郎你才有。” “什么?” “虽则治郎机慧满腹,韬略绝世,可却依然未失天真之心,赤子之情。 正是这一份天真心,赤子情…… 治郎,你却未必能独自一人在宫外出巡呢!” 李治闻言,便又要跳起来,却又被媚娘拉住,轻声道: “治郎,你于史书一道上,可比媚娘通读熟甚。 我只问你,千古诸帝,有哪一个与治郎你一般,自出生以来便是两位稀世古今的大圣人千娇百宠地将养着,名烁百世的诸贤臣良将做了自家子侄般地爱护着长大的呢? 又有哪一位帝王,如治郎你一般,长到这般年岁,也只出过两次宫,且还若非王兄亲身照侍(参李治幼时与妹妹晋阳由青雀陪出宫),便是帝父移驾后顾(参前文李治出宫得毕罗一段)的?” 李治欲再言,却又被媚娘劝道: “治郎,媚娘知你平素里关心民间疾苦,其实更甚于朝局中事。 也知萧淑妃三番五次请准你封了那自晋阳公主去后,便一直挂于治郎你名下的晋阳之地与下玉公主为封,你却无论如何都不肯…… 却也实是为了那处所在一来为安宁旧属,百姓和顺,常可为念;二来也为此地百姓之中,虽则身为平民,却颇能上言于帝尊,如此一来,这晋阳一地便如在治郎手中能留一扇窗子,叫在这深深宫院中,也能拨开云雾,看得到民间疾苦。 可治郎呀……” 媚娘叹道: “你身为帝王,看的百姓疾苦,此番所为也是欲决百姓之难,那实在是百姓之福……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连最起码宫外生活过的经历都没有,如何能够白衣出巡? 治郎,只问你一句话,你若能回答得出,媚娘便再不跟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作妃七 唐永徽四年九月中。 长安。 高宗李治因忧心国事,日渐操劳,一日忽感风寒,龙体困重,急召药圣孙思邈入宫医诊。 药圣出手,立时疾诊得当,谓之乃因风寒外感而起,然李治自幼便曾因寒邪入骨而多为病弱,需得在疗治之外,以温汤混药料浸之,内外交兼以消寒邪。 着乃降旨,不日行驾骊山温汤。(这里资治通鉴记的是十月,为了方便,这里提前了一个多月,请大家明白) 诸臣闻言,皆以为善。 又有皇后王氏,因孝于宫外母族需得三月足期方可归,如今尚不能伴驾,宫中唯一夫人位之淑妃日前因过禁足千秋殿中不得而出,着只得以九嫔首位昭仪武氏,携皇五子代王弘,皇三女嫣公主伴驾左右。 另有诸卫侍驾,不一而足。 诸臣等中本欲皆侍,然李治以为近来各地干旱,方将行口谕着旨诸臣赈灾,便仅以给事中薛振等诸末臣侍以李绩为领,侍驾行程。 其余一众重臣,皆留置京中,以辅太子,以助监政。 …… 午后。 太极宫朱雀门启,净天街,李治驾行骊山温泉。 辚辚而行的马车中,李治与媚娘并肩坐着,父抱儿,母抱女,各自不言。 好一会儿,李治才道: “咱们到了骊山,总是要在那里呆一日才能出来的。好在元超(薛振的字)也是个机警的,有他在,再有英国公,总是一路无事。” 媚娘点了点头,只是抱着嫣儿左右轻晃着哼一首摇篮曲。 李治看她似有忧色,便奇道: “怎么难得出来,你却不开心?” 媚娘回头看了看他,半晌才低头道: “也不知为何,出宫门那一刻,我心里便是慌的。” 李治闻言一窒,好一会儿才轻轻搂了她在怀道: “你且安心,这一生,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媚娘点头,淡淡不语。 是夜。 骊山行宫。 行汤已数遍,李治这才觉得精神也抖擞了些——其实他这一番病症,却非是虚假,只是孙思邈因着他有意,便自然夸大了些罢了。 “若不如此,只怕治郎也出不得宫。” 媚娘闻事,曾如此与文娘言道: “眼下氏族一系中,最叫人头疼的太原王氏已然失主,正是元舅公一举击垮了王氏一门的好时候,如何肯放得治郎出宫? 说明白些,治郎此番出宫,九成为了能够探查民情,也总有那么一成,是想着躲一躲事非的。” 文娘曾问道: “可主上向来都是希望看着元舅公与那氏族一系相争啊!” “那是以前,现下的情形,却实在非如此了。” 媚娘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 是故如今,文娘便更加着意与瑞安德安小心着,一应事态,都及时传入李治左右—— 毕竟她跟着媚娘这般久,自然也知道,越是这样时候,越是大意不得,哪怕他们心里都清楚,李治此刻,是不太愿意听到朝中之事的。 可偏偏就是这时候,却正碰上瑞安不知为何竟私自将一本奏表依序往下摆了一摆,登时便惹得她发了怒,好把瑞安怪了一通。 后来还是德安拦着,她才没有动手拉了瑞安去向李治与媚娘请罪。 “德安哥哥,无论如何,此事都应该报与主上与娘娘知晓……” “你都说了半日了,好歹也让我说一句罢?” 瑞安眼见她执意要见媚娘报讯,不由得闷闷地吐了一句话。 文娘待斥他,又见德安也是一脸相询之态,心里倒也觉得此事说不得真是自己太过急进,便耐了性子道: “你要说便快说,若是一个说不好,仔细着!” 瑞安这才松了口气,拿了那折表道: “你这几日可真是忙慌了,也不仔细看看,就一味地怪我…… 你且看一看,这是谁的字法?” 文娘也确是这几日急慌——毕竟出宫私巡这样的事情,于他们这些近侍,也是压力极大。 便是有李绩在,可到底白衣出巡时也不得陪侍左右,所以她倒也真是上了些火。 此番闻得瑞安如此一说,自然就去瞧那折表,仔细一看便恍然冷笑道: “我便说呢…… 你平素里最知机也是最守礼的,怎么今日里便这等不法? 却原来是皇后上的表。 不过你这般,也不该。 论起来她既上表,必然便是有事要说,你不该拦着的。” 瑞安眨了眨眼道: “我可没拦着呀? 只是之前师傅也教过的,这样的折表,可不能在主上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往前排的。” 文娘闻言便是皱眉,德安更是不悦道: “说你糊涂,还真糊涂起来了不是? 这样的折表不趁主上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往上递,你可要等到主上心里舒服的时候往前送么?” 瑞安眨巴眨巴眼: “哥哥的意思是……” “皇后此时上表,不是为了替自己家里争点儿名份,就是要讽议娘娘伴驾出宫一事。 若是搁在寻常倒也罢了,主上至多不理会,或者依着她的意儿。 可眼下这等时候,主上又怎么会依着她? 说明白些,只怕恼她还来不及呢!” 瑞安到底跟了李治这些年,一点即透道: “是了是了! 无论她是要在此时争名份,还是要讽议娘娘伴驾出宫…… 说明白了都是要踩娘娘的不好的! 咱们可不能让她如意! 好!那我这便往主上面前递去!” 瑞安一壁说,一壁便急巴巴地往前挤。 德安便叫道: “回来!文娘骂你,真是半点儿也不差! 你可是娘娘身边的人! 这皇后的折表要是让你先递上去了,那还得了?给我!我去!” 片刻之后。 行宫帝寝之内。 李治披衣坐于暖榻之上,沉着一张脸,看着手中的折表,好一会儿才啪地合起来,哼一声重重扔在地下。 德安一侧正立,忽见李治如此,心中虽早已着知此事必然,却难免有些忧心道: “主上,可是什么不安之事?” “没什么事,就别把这样的折表往朕面前送了!” 李治闭了眼,只淡淡地说。 正巧此时,媚娘哄睡了两个孩子,披着一身寝袍徐徐而来,眼角一晃瞧见地面上的折表字迹熟悉,心中便是了然,抬眼看了看德安,直看到他低了头不言不语,自才去弯腰拾了起来,展开欲看。 李治见她要看,便阻止道: “你看什么呢? 不过是些昏话。” 媚娘抬眼扫了他一扫,却含笑道: “既然治郎说是昏话,那媚娘看看,又当如何?” 李治一时哑然,半晌不语,只得看着媚娘拿了折表,细细看着。 好一会儿,媚娘才叹息着合了折表,徐徐行至榻边坐下,眼瞅着李治道: “皇后要给自己父亲一个名位,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为何治郎如此恼怒?” “她求名位,我也不是不肯给。 可你看看,你看看…… 她还提了什么荒唐话儿? 竟然还要陪葬昭陵…… 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媚娘闻言,叹了口气: “身为先帝曾经的臣属,他到底也是想近一近先帝遗泽的。” “那也得他配!” 李治冷哼一声: “论才称德品阶…… 当时他不过是区区一个罗山令,居然还敢跟我提请要侍葬昭陵! 真当是自取其辱!” 媚娘抬眼看着他,良久才道: “治郎如此气愤,当真只是因为皇后请准赐侍葬昭陵之荣么? 还是因为皇后讽议媚娘,说媚娘身为先帝陈侍,不当以奉君驾之侧,同幸骊山的?” 李治闭口,半晌才轻轻道: “若是她不说这样的话儿在后面,只怕我也就把这恩宠赏了她王氏一门了! 她太不知足!” 媚娘垂眸,半晌才道: “可治郎啊,你若不赐此荣,岂非是明着昭告天下,皇后已然失宠,且是因媚娘之故? 那天下人,只怕便要看着媚娘不顺眼了。” 不言还罢,一言李治一怒不可收拾: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生气! 她竟这般龌龊! 为了能挟着我许她父亲一个名位,为了能准她父亲入葬昭陵…… 她竟……竟做出这在一表之中同言二事,竟存了心,逼着我为了保你,竟…… 竟……竟……” 李治深吸口气,着平其怒,良久才叹道: “我实在不该生气的,可又不得不生气。” 媚娘垂首,良久才轻轻道: “治郎以为媚娘不气么? 只是媚娘看透了,皇后娘娘如此,不过是希望能够替自己父亲博一个名位。 可她也深知,治郎于她已无几分情份可言,又是她父亲行事不恭,朝中诸臣怕也是难以附议,替她父亲争得荣光…… 所以便兵行险招,拿媚娘之事议论,一表两事同时并发,好叫治郎明白一件事: 若是治郎此番不应她所请,那天下人必会知晓,是媚娘在从中做梗,只因她表中有讽议媚娘之事……” 媚娘淡淡一笑道: “如此费尽心机,皇后其实也只是为了尽一番孝道而已。 那媚娘,又如何不能成全了她呢? 还请治郎准皇后娘娘这番请愿,赐她父亲一个名位,也算赏了死后哀荣罢!” 李治腾地坐直,瞪着媚娘: “你说甚……” 话说一半,李治突然眨了眨眼,意会过来: “只……赐名位?” “不好吗?”媚娘反问。 李治寻思了一番,突然盯着媚娘道: “不赐陪葬昭陵?” 媚娘不答。 李治面上,露出些笑容,又试探着问一句: “她父亲可是国公……若是要再赐名位以为哀荣,那必然得是三公之位才可。 可眼下……能赐的位置,可只有荆王叔留下的一个司空之位了啊…… 而且这个位子,本是要许给英国公的。” 媚娘抬眼,看着李治: “治郎此举,岂非是要让整个朝臣都明着与皇后决绝?” 李治昂然,向后一靠,冷笑道: “我就是要决了她所有的后路!看着她自己怎么做到死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做妃九 同一时刻。 长安。 韩王府。 李元嘉轻捋乌须,仔细地看着面前的马啸图,却见近侍沉书匆匆奔入,不由眉头一皱道: “怎么了?” 沉书打了个揖,也不及等李元嘉着行平礼,便自上前附于李元嘉耳边,轻轻几句。 立时,他瞪大了眼,转首过来仔细地盯着沉书半晌,才轻道: “做真?” “做真,那人可是咱们一早就安排在骊山行宫里的,半点儿错不了。” 李元嘉握手成拳,奋力一击掌心: “好!大好!” 他显是心情激动,在屋中来回走了两遍之后,才倏然转身盯着沉书道: “府里可还有什么人得用的?” “回殿下,除去派回潞州本宅的,便只剩下红玉凝云二人了。” “只有她们两个?” “殿下,那昏君此番出行,只怕是带了风雷云雨四卫的。” “不是有一个去了…… 罢,便是其中一个去了潞州,只怕剩下的三个也在。 以红玉凝云的本事,若是一对一,本王不担心,可若同时对上三个……便是麻烦。” 沉书看着李元嘉道: “其实,还有一人……” “不成,她不成!” 李元嘉断然否定: “此女的来路虽然明白,可其心性人品却尚未得摸透,若是贸贸然起用,只怕反而会成了咱们的祸害。” 沉书忧道: “可是殿下,此等良机,错过了,只怕下一次便……” 李元嘉想了一想,却轻轻一笑道: “不是还有她么?” 沉书一怔,立时省悟: “殿下是说……” 看着李元嘉含笑点了点头,沉书才忧道: “可是殿下,论到底,这萧妃也是个半点武功也不懂的妇道人家……” “本王要的,不是她亲自动手杀人,而是要她带着那府中的另外一人去。” 沉书立省: “殿下说的是呀! 想那慕容嫣到底也是有些本事的,凭她要去诛杀昏君,实在容易。 可诚如殿下所说,此女心性未得明透,若是有与那昏君有杀夫流放之仇的萧妃相督,再加上咱们派红玉凝云一道出去接应…… 那便万无一失了!” 是夜。 骊山行宫。 后苑。 夜色漆黑,伸手难见,唯一的光源便是那长廊之下悬着的只只红色宫灯。 一阵风轻轻吹过,仿似是伴着这风声而来一般,一道身着雪色广袖,长发未髻未簪,仅以一枚小小金环束于背后的颀长身影,突然出现在灯影之下。 红光之中,雪素的脸却被映得更加玉白。 转身,回头,乌黑的眸子徐徐扫了一遍左右,便抬眼看向前方: “既然来了,且请现身。” 轻轻一阵佩环响,一身火红,长发同样未髻未簪,同样仅以一枚小小金环束于背后的媚娘,徐徐从暗影中走出。 “慕容姑娘。” 朱唇轻启,眉目温雅的,是媚娘。 听到这四个字之后,神色冷淡,只是垂眸颌首的,是慕容嫣。 一阵风吹过,久久,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丝一般轻滑又凉淡的声音,浮在空气之中: “你既来了,那陛下也就都知道了。” “是,吴王妃姐姐,实在是忠义过人。” 媚娘一边回着,一边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心里怅然若失,又有些庆幸: 她实在太美,美得不应当存于这世上…… 美得就是她,也不敢将慕容嫣这个女子,带到李治面前。 她知道李治对自己的深情无限,也知道于李治而言,慕容嫣这样的女子,至多只能引得他惊艳一番。 可是…… 媚娘垂下长长的眼睫: 可就算知道,她也没有勇气,冒这个险。 慕容嫣点了点头: “既然萧妃娘娘已然先行一步,慕容嫣此番却来得多余。 就此告辞。” 媚娘闻言,急忙打断她: “姑娘且等一下!” 原本已然转身欲离的慕容嫣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媚娘,不说一句话。 媚娘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慕容姑娘,此去何方?” 慕容嫣看了看她,突然淡淡一笑: “没来之前,我不喜欢你。 因为听说了太多关于你的事。 可你说了这句话……” 她转过身,大步走到媚娘身前,负手俯视着比自己微低了些的媚娘,然后骤然出手,轻轻地捏住了媚娘的下颌: “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媚娘挑眉,突然伸手,一把团扇重重地拍在她抚着自己下颌的手上,打开了它,也打红了它: “放肆!” 慕容嫣一怔,半晌才恍神地看着面前这个神色凛然的女子,突然轻轻道: “江湖中人,慕容嫣浪荡失礼,还请昭仪勿怪。” 媚娘不语,良久方道: “媚娘问慕容姑娘欲往何方而行,不过是知晓,以韩王府那样的地方,根本是困不住姑娘的。 而且,姑娘留在那处的理由,甚至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假扮男儿的理由…… 媚娘也很清楚……” 她转身,淡淡道: “所以媚娘才要问,姑娘是要往何处而去?” “娘娘都已说了知晓慕容嫣的理由,又何必多此一问?” 慕容嫣复了冷淡的神色,负手于背后,不疾不徐道: “自是回韩王府,看护小妹。”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慕容姑娘莫非以为,此番姑娘未听韩王号令,与萧妃姐姐一道明受令,暗忠君…… 他还会善待姑娘与令妹么?” 慕容嫣突地淡笑一声: “娘娘若是想要借淑儿安危来诱得慕容嫣同红拂公子一般受用于娘娘,实在是不必再多思了。” 她停了一停,续道: “慕容嫣生平浪荡已惯,此番做了这等选择,不过是因为比起李元嘉来,你的夫君,如今的陛下,更能替天下人忧重…… 否则,日后他也必如李元嘉一般,终为嫣剑下亡魂。”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慕容姑娘错了。 媚娘如此一言,却非要借令妹来挟得姑娘为侍为婢,更非要挑得姑娘现在就去诛了李元嘉一门。 恕媚娘直言,慕容姑娘,以你一人之力,若要斩尽韩王府上下,得救令妹出,媚娘以为并非难事。 只是…… 若是在这一番手脚之中,动伤了令妹,却如何是好?” 这是事实—— 慕容嫣很清楚,纵然她如今于武道之上,可放言海内能敌者,不过区区一二人耳。 可王府究竟是重地,韩王畏死,重兵不离五十步,便是今日里跟着她来,名为相助,实则监看的婢女,要除掉也要走过五十招以上。 若于这间隙之中…… 慕容嫣点了点头,看着她: “昭仪有良策?” “不止良策,媚娘可替慕容姑娘救得令妹出韩王府,更可多与惠助,使姑娘姐妹二人,自此不必再为此等小人烦扰。 只要姑娘答应媚娘三件事。” 慕容嫣不假思索地问: “昭仪可一言,慕容嫣自当品重。” 媚娘淡然一笑: “三件事,其一,自今日起,且请姑娘就罢了诛杀李元嘉的念头。 其二,从今往后,请姑娘将令妹交与王妃姐姐代养。 其三…… 媚娘要请姑娘交与媚娘一样信物,日后若媚娘有什么不违姑娘本心本性的难处,相求于姑娘,还请姑娘尽速而来…… 自然,这信物若可得长久最好,若不得,便是一次也是妥心的。” 慕容嫣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突道: “我杀了李元嘉,你和你的陛下夫君,就自此少了一番旁忧。” “他死了,治郎是少了一番旁忧;可他活着,治郎才会时时刻刻,警省自身,善持为君之道。 这是治郎的心愿,媚娘为妻,自要为他达成。 何况……” 媚娘垂下眼,淡淡道: “以治郎的心思,真正可以杀他的人,只有一个。” 慕容嫣挑了挑眉: “所以你才要我把妹妹交给萧王妃代养? 为的就是日后吴王长子得皇命,可以诛杀李元嘉替父报仇的时候…… 吾妹也可借机一雪旧恨?” “姑娘是不会让令妹动手的,可有令妹在,姑娘才能名正言顺地从同样恨元嘉入骨的王妃姐姐母子手中分得一把刀。” 媚娘淡然一笑。 慕容嫣的目光亮了起来: “好,果然他没看错你。三件事,我都可以答应你,甚至你想要的信物,慕容嫣也会答应允你,自今日起,只要你武昭仪有难,无论是我慕容嫣,还是我日后的衣钵传人,都自会第一时间赶至,替你解忧。 只是,你还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姑娘请讲。” 慕容嫣淡淡一笑道: “昭仪得产公主小字与慕容嫣相同。那便请昭仪答应日后将淑儿与小公主结为金兰之契。不知昭仪可应?” 媚娘不假思索便道: “不必日后,今日媚娘便替女儿认下淑儿这个义女。” 慕容嫣闻言,笑容欢愉,半晌之后出手如电,抓住背后束发金环一扯,满头乌发如瀑散于风中,衬得她未施粉脂的玉容更形绝艳。 “这个,便是信物,日后但见此环,我慕容嫣但在人世,必至,若慕容嫣不复于世,则自有衣钵传人而至!” 一阵破风之声响起,金环在红灯映射中,划出一道流星般金光扑入媚娘张开的手掌心。 待她再行抬头看时,四周,已只有她一人。 片刻之后。 行宫寝殿之中。 李治正伏案疾书,忽闻得瑞安轻问媚娘安好,便急掷笔起身,去看媚娘: “你回来啦?” 媚娘点头,伸手,将那金环展于他面前。 李治也不拿,只是负手看了一番,才徐徐道: “总算是送走了她…… 否则此刻师傅不在左近,只怕便是折了他们三个,也难挡得住她。 唉…… 也幸亏三嫂大义,假意应了韩王叔之请后,便立时飞鸽传书于咱们,通禀此事,又特特嘱咐咱们小心这女魔头…… 否则此刻便纵是有千军万马在身侧,也难挡她只剑杀入中门啊…… 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李治看到媚娘注视自己的目光,颇为奇特,不由讶然一问。 媚娘垂目,半晌才轻轻道: “治郎,萧妃姐姐说,这慕容嫣是个女魔头,可依媚娘所见,只怕却未必如此。” 接着,她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今日与慕容嫣的一番相议一一告于李治。 李治何等人物?立时明白媚娘的意思,皱眉道: “你的意思是…… 或者这三嫂,是因为此女与三哥有些……暧昧之事,所以才有意借咱们的手,除掉她? 未使然罢? 三哥在时,他们夫妻二人的情份,你也是知道的。” 媚娘黯然,半晌才轻道: “纵然相敬如宾,可却无半分心意相通之感…… 这样的情份,治郎难道还见得少么?” 李治闭口,半晌才摇头,伸手将她抱在怀中道: “无论如何,三嫂总是报了讯儿来了,咱们也得念她这个情份。” “我并非说萧妃姐姐不好,只是……我这般为事,怕她会怨我……” 媚娘依于李治胸前: “我……我为了保住慕容姐妹,将那孩子置于萧妃姐姐身边,其实何尝也不是等同往慕容嫣身上拴了一条无形的枷锁呢?” “你自己都这般说了,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李治一边儿抚着她的头,一边儿轻轻道: “否则,以她那样的本事,大可当场与你翻脸不认,便是不来行刺,自行求去,然后违了朕命,去诛了韩王叔满门,也是她的行事之风。 可她没有…… 说明于她而言,她也知道你的好意的。 毕竟她自己比谁都清楚,浪荡江湖之苦,她这个无名无份的慕容将军私生之女,或可忍得,可那堂堂正正序列慕容将军三女的真如海,就未必能受得。 眼下慕容一门虽则兴荣,可到底也是因为江夏王叔之事远迁西北僻境。比起那大漠黄沙之苦,尽管都是流放,身为三哥正妃的萧王妃身侧,才是她能给妹妹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才会感激你,才会许下了诺言,不是么?” 媚娘却依然不能自解: “是么?她会感激我么? 难道她不知晓……从一开始,虽则我与她言明是我自己要的这份约定,可她又何尝不知,我要她的千金一诺,认到底,还是为了治郎呢? 难道她不恨我从此束了她……” “还是那句话,她若恨你,早就自行求去了。好啦好啦!别再多思多想…… 去准备一下罢!我写完了这封信,咱们可就要出宫了。你不是总嚷嚷着要去尝一尝王婆婆的粉团子么?那便快些罢!趁着弘儿与嫣儿都睡着,好带出去,别等了!” 一壁说,李治一壁将仍然有些犹豫的媚娘推至后殿,看着她走进去收拾东西之后,才沉下脸色,负手冷然与德安道: “师傅那边儿可回信了?” “回了,慕容三小姐已然被救出韩王府,眼下想必是已然交与萧妃娘娘了。” “派去护着三嫂的人呢?” “已然跟上了,萧妃娘娘此刻已然全安。” “那好……传话儿与师傅,就说媚娘思念素琴妹妹,请他返一趟洛阳,带上素琴妹妹与两个孩儿一道来罢!还有……” 李治垂下眼眸,侧头轻声语告德安:“记得告诉他,要快些来。” 德安一怔,立时会意:“是了……慕容嫣这等狂傲的女子,会应下要来行刺主上之事,只怕除了因为她妹妹陷于韩王手中之外,还意存着要与李师傅两相一较的心思呢!而这女魔头于江湖之中,是出了名的行事不择手段……只怕李师傅因着自持身份不与之相战的话,她必会挟持李夫人与一双儿女逼迫李师傅的…… 德安这便去!” 李治点头,看着德安离开,才轻轻冷哼一声: “慕容嫣……你最好还是明白一件事…… 若非媚娘惜才…… 只你明知媚娘左右隐伏暗卫,还敢有失礼于帝妻这等狂悖之举……、 朕便早着诸卫将你斩杀当场!” 接着,拂袖转身,径向后寝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作妃十一 德奖见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倒也点了点头,柔声道: “其实主上一片恩重,萧妃娘娘如何不知? 只是到底……” 李德奖不必言,李治也心知他之所意,点头叹道: “到底三哥可说是死而为朕,三嫂心中有怨,也是难免。 朕明白,师傅日后若见了三嫂,自可向她带句话儿—— 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的。” 李德奖闻言,半晌不语,良久方道: “难为主上了。” …… 另一边,后堂之内。 难得见到素琴与两个孩子的媚娘,自是心中欢喜,与母子三人又是一番玩乐,又是一番好说,又着令文娘去传了话儿与李治,竟说自己今夜要与素琴并床夜话,可教李治不必再来了。 若非是素琴面儿薄,又念着德奖,只怕今夜李治便当真是孤家寡人,对月长叹了。 好在媚娘也并非便是那等沉溺于一时之情的小儿女—— 她也不过是长久未得见故人,宫中虽则事事处处皆有李治在,可到底也是没有个知心贴己说话儿的,自然要与素琴更加亲好些。 说了一会儿话,便见有侍送上茶点,媚娘便含笑自着文娘与瑞安等人抱了李弘与嫣儿,还有素琴膝下所出的两个孩儿去玩,自己却与素琴姐妹二人独坐在**里说话。 拉了一会儿家常之后,媚娘便道: “如今我看你事事处处都行事妥贴,可见竟是李家的福气。” 素琴却笑道: “哪里便是什么福气了? 不过是旧年里跟着媚娘姐姐还有大姐姐学得的些本事。 再者德郎也是家中无长,自然便容着我坐大了。” 媚娘听她如此对自己坦然已对,心知这个孩子一如当年的素琴一般,半分心性儿也没见改,更是欢喜,二人便好生又是一番絮话。 说了一会儿,便见有一侍匆匆奔入,附与素琴耳边说了几句,素琴便皱眉道: “怎么偏偏便是今日?” 她看了眼媚娘,见她早已离得远远儿地,不似有意相听之念,心中感涕到底是帝妻风范,便正色点头道: “我知道了,你且去罢。” 及后,她看着侍人走下,便向媚娘行了一礼道: “姐姐,素琴有一事,只怕要姐姐相助为好了……” “你这是哪里话来?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媚娘含笑道。 素琴叹了口气,摇头道: “其实说起来,也真是羞煞了小妹,家里妯娌之间的事,竟闹到此等不堪之地。” 媚娘扬眉,意有所明: “你是说…… 李家大嫂娘的事?” 素琴点头叹道: “看来姐姐也知道了。” 媚娘不语—— 其实身为后宫女子,往来走动得最多的,还是诸家门第里的贵妇千金,自然这些事,她是详知不过的。 只是一点,她素常里便不耐烦听那些家长里短,东西不安的事情,又事事时时关切李治,自然少闻这些。 但饶是如此,李家的事,她也知道一些。 卫国公生性豪侠,一生只衷情于夫人红拂女。 而她也为卫国公诞下两子,兄弟二人更是亲密无间,关系切要。 只是奈何长子性颇柔懦,又有些过仁之嫌,之前曾因先帝在时争储一事时涉与太子承乾有所交集而被流岭南。 后又因先帝念其无辜,又身为卫国公之嫡子,便着事令使其迁吴郡。 而正在吴郡之中,陪伴他多年的元配夫人尹氏故,又是时逢落魄不得意,被当地一名有意邀攀国公府的韦姓氏族的远系,一普通官绅相交,竟至得许其女。 而这女子竟然与其父一般,都存着些另样心思,自卫国公逝后,德骞受卫国公爵袭,她更一发地防着无论名气才华都远在德骞之上的德奖。 前些日子德奖因护刘弘业之事入京之时,还曾一反平素里向来不求恩典的例态,向李治恳请恩准着封侄儿承嗣长兄之事—— 显然,却是为了避嫌了。 媚娘点头,垂首合着茶碗道: “这位韦娘子,我也知道些,好似也是性情不太妥帖的。 难为你了。” 素琴叹气: “性情不妥贴倒也罢了,可她又是个防人之心甚重的…… 总以为妹妹有心图什么…… 殊不知若是我……” 她看一眼媚娘,便再不言语。 媚娘淡淡一笑道: “殊不知若是妹妹果然如此,那当初便不会弃了帝妃之荣,转而下嫁德奖师傅了。 需知便是治郎心念媚娘与惠儿旧义,或者不与妹妹实幸,却至少也会与妹妹无上之荣,甚至光明正大地将妹妹转认为义女,嫁个公卿之家,以妹妹身份,也是适有所得。” 素琴垂首,半晌才道: “妹妹也只是心烦而已。” 媚娘点头道: “看来,妹妹是希望姐姐与你一个两全之法了?” 素琴抬眼看着媚娘,诚恳道: “姐姐,我是真心把大嫂娘与大伯当做亲人的。 实在是不愿与他们相逆。 姐姐机慧过人,可有什么法子?” 媚娘想了一想,却含笑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素琴眨眨眼,好奇地看着她,半晌才凑过头去。 是夜。 内寝。 李治看着瑞安将香点上,淡淡道: “所以,你就把朕刚赏你的九凤玉镯给素琴了?” 媚娘看着李治的表情,伸手抱了他的手臂娇憨笑道: “治郎生气了?” 李治拢了拢手中的简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气什么?明知你不喜欢那个东西。” 媚娘眨眨眼,看着李治小声道: “那治郎没有生气啰?” 李治抬眼看了看她,失笑,丢下简卷于榻边小几,伸手搂了她在怀中,点头道: “知道怕了便好…… 我还以为这天下间便没有你怕的事了。” 媚娘撇了撇嘴,不言语,好一会儿才道: “若不如此,只怕那韦氏会不信呢。” 李治点头叹道: “也是…… 难为师傅了。 若论起武功文治,师傅哪一样都比他兄长强上许多,奈何他生性淡泊名利,实在不喜此道。 再兼之又有韦氏刻意以长嫂的身份相压,自然他也无可奈何。 你将这九凤玉镯给了素琴,韦氏一旦见过此物,自然知晓她与宫中高位妃嫔有过交集,更知素琴多少也要受我庇护,无论是如何,她都不会再难为素琴,是也不是?” 媚娘含笑点头,飞鸟依人般地偎入李治怀中: “治郎英明。” …… 的确,韦氏不但认出了素琴手上的镯子,她甚至还知道了赐与素琴此物的人物是谁。 同样地,她也将自己所见,告诉了一个就连李治与媚娘都没有想得到的人—— 她的闺中密友,旧贺兰氏夫人,也是媚娘的姐姐,武顺。 …… 次日午后。 一辆往新丰县粼粼而来的奢华马车上。 应国公夫人,杨牡丹子看着自己心爱的长女: “你确定那赐与李家少夫人九凤玉镯的,必是媚娘?” “除去她,那元氏还能得谁的赏呢? 母亲,别人不知,咱们可是见过他,也知道他李德奖可是当今圣上的心腹。 自然要见心腹的时候,只会有自己眼下最喜爱的妃嫔在了。 而这九凤玉镯论理论制,都只当赏与皇后,正一品夫人的四妃,又或者最次也是二品嫔位。 所以……” 杨氏点头,满意地看着依旧明艳动人的武顺: “所以,这一次,便不算是咱们违了圣命了…… 这可是圣上自己出了宫来见咱们的。” 武顺点头,淡淡道: “正是如此。” 她描绘得精致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作妃十三 次日。 午后。 李氏别业之中。 李治一早便自与李德奖出门,再行寻访诸事,只留媚娘与两个孩子于院中。 趁着李弘自去玩耍,嫣儿睡得正香,媚娘便着文娘请了素琴来商量此事。 “姐姐的意思是…… 替大伯娶一门新妻?” 坐于银杏树下,品了一口茶水之后,素琴便自皱眉道: “这…… 只怕不易罢?” “易与不易,其实只在反掌之间。” 媚娘淡淡一笑: “若说易,也易,若说难,那也当真是真的难。 关键就在于你家大伯自己的心意了。” 素琴眨眨眼,看着媚娘半晌才道: “姐姐,素琴实在愚钝。” 媚娘轻轻摇头道: “素琴,我虽与治郎一生互相衷情再无他意,可却也知晓,这天下的男儿之心,其实也是颇有些贪鲜之意在内的。 倒也非他们凉薄,只是千古以来男儿本性如此——色字当前,便是柳下子,也多少有些意动。 只看把持不把持得住便是了。 而治郎,便是个把持得住的—— 尽管他于外人看来,实在是处处多情,先衷情于刘宫侍,后又有了诸东宫侍嫔,再接着是萧淑妃,如今又是我…… 其实你我都清楚,他由始自终在意的,都只是我一个。 虽不能若德奖那般从一而终,只你一人,可他也是专情的,一直忠于己心的。 所以我就在想,会不会,你家大伯,也是如此呢?” 素琴又想了一想,却道: “姐姐的意思,素琴还是不太明白。” 媚娘淡淡一笑又道: “素琴啊,我只问你一句话,德奖待这位兄长,如何?” 素琴偏着头,想了一想却徐徐道: “若论起孝爱兄长来,那素琴还真是少见似夫君这般的。 除去主上,还真是没见过第二个。” “这便是了。你想一想,德奖何等人物,若是他兄长果然是个好色贪杯的浪荡子,他又怎么会一直尊重于他? 若德骞无行,或者德奖有孝爱之行,可却万不会如此尊重。 所以说不得,怕是德奖也知道德骞心中极苦,甚至,他还知道些别的什么你不知道的,也是他的兄长不欲为人知,而请求……或者是德奖自己有意替兄长隐瞒的东西。” 素琴一怔: “会有这样的事情么?” “因何不会? 说到底,他毕竟是他的兄长。 你是他爱妻,一生至爱,可兄弟之间的血缘亲情,却也不可能有丝毫地输于这份情义的呀! 否则,你又怎么会甘愿下嫁与他呢? 咱们女子,求的不就是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么?” 素琴有些明白了: “所以姐姐的意思是…… 要让素琴去向夫君问个明白?” 眼看着媚娘含笑点头,素琴倒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姐姐的意思是说…… 这些年来大伯之所以流连青楼楚馆,只怕却非因其本性,或者是这韦氏不正,而是因为他心中其实早有所属,只是因为当年蒙难,与意中之人失之交臂,是故如此落拓?” 媚娘叹息道: “媚娘说句颇有疏失之言…… 论到底,德骞大哥毕竟也与德奖一般,都是李靖红拂之子,亲教亲随,又怎么会是一个不通情义之人?” 素琴动容道: “姐姐的意思是…… 要找寻那女子,成全大伯?” “能被德骞大哥瞧上的女子,又岂会是凡品? 既非凡品,一个韦氏,又算得了什么?” 媚娘淡淡一笑,眸光流动之间,似秋日湖波。 饶是素琴身为女子,素知媚娘美丽之中,尤多的便是这份妩媚,却也难得心口一跳,好半晌才轻轻道: “姐姐的意思,素琴明白了,最迟明日午间,便必然将这女子打探出来。” 媚娘点头: “此事宜早不宜迟。 一来到底治郎此番外出,不宜久居,二来,时间一长,那韦氏怕也就知晓了,反而会害了德骞大哥。” “素琴明白。” …… 是夜。 内寝之中。 俟诸人都已睡下,媚娘这才于枕边,悄声将今日之事说与李治听。 李治半眯着眼,手里只紧紧握了媚娘的手在怀中,半晌才喃喃道: “也难为你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也罢。 若是能替卫国公拿下此事,那日后这卫国公府,便是咱们最得力的一方隐力了。” 媚娘点头,又犹豫道: “只是一桩,媚娘不知如何是好,还要治郎示下。” “好端端的,怎么这般客气起来?” 李治讶然地看着她: “怎么,有什么大事?” “论起来也不是大事…… 只是到底这是臣属家事,治郎身为圣上,媚娘身为治郎枕边人,如此插手已是不该…… 可…… 可我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替素琴出手,待这韦氏被弃之后,动手……动手……” 她不语,李治却立时明白了,睁开眼看了看她,才长叹口气搂了媚娘入怀道: “你是说,你不知该不该叫这韦氏彻底消失于这世上?” “……嗯…… 到底她也只是个被利用的妇人。” 李治想一想,半晌才道: “其实以我看来,她死或不死,与大局无碍,只要那新入府的能压得住她便是好的。 甚至便是她一直占着国夫人之位也无妨…… 只是以我看来,媚娘,你想得太多了。 这些事,还是交与那位新入府的去考虑得好。 你说是不?” 媚娘想想,倒也以为然,便自宽了心,又问道: “好,便不说她了,那今日治郎所见,如何?” 不提此事,倒也便罢,一提此事李治便是连连冷笑,目光如炬: “嗯,可是好着呢! 若非此番下来,我竟不知这朝中风气,如今都已是那般不堪了! 朕不过是没有下明旨罢了,那些地方官员,竟个个拿姿做态,半点粮米也不肯放出库中! 做什么呢? 等着转了身,易了自家掺过沙土蚀了称的陈年旧粮,好能得些新粮囤稀卖贵呢!” 媚娘立时瞪圆双眼,半晌才道: “那……治郎的意思是……” 李治闷了半日,良久才轻轻道: “目的已然达到,咱们也别在这儿久耗着让师傅日日里为了咱们提着一颗心了。 该回去收整一下那些人。 再者说了,夜长,恐则梦多。 今日午后,师傅已然得了实证的消息儿,明日只待师傅将实证取了来,咱们便返骊山去罢!” 他言及此,却不由愧疚地握了媚娘之手道: “只是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与两个孩儿…… 难得从那深深宫院中出来转一转,却竟是这些污糟事来烦你。”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治郎这话说得便不是了…… 莫非以后的日子,这出宫的机会,还会少么? 只要治郎真正镇得天下,那这天下各处,早晚不都成了媚娘与孩儿们的后园,想玩,随时便可玩去的么?” 李治闻得媚娘这等言语,心下极欢喜,哈哈一笑,搂了媚娘在怀道: “好!果然是我的媚娘! 好一句这天下早晚都是你与孩儿们的后园! 不错!日后有得是机会玩呢!” 越说越是爱怜媚娘懂事的李治,忍不住凑了过去,于她额间轻轻一吻,轻轻允诺道: “父皇在世之时便曾与我言道,天子一诺,誓必行之。 所以我答应你,用不多久,用不多久,我就带着你,与几个孩儿们,行遍整个天下,看遍世间美景,你说可好?” “好!” 媚娘憨然一笑。 …… 次日,午后。 心情极好的媚娘,含笑地与素琴坐于银杏树下,一壁尝着文娘做出的新式点心,一壁说着话。 “姐姐,已然是问过夫君了,原来他早有意成全大伯与那女子,只是大伯自己过不去罢了。” 素琴一上来,便兴冲冲道: “原来夫君早早儿便着人将此女安置着在京城之中,大伯平素里去,便是为着见她呢! 说起来这个女子也是天可怜见的,她呢,本是前朝贵女,听说竟是太穆皇后一族的直宗。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家道中落,又被贼人所欺,险些被卖入勾栏之中,无奈之下,只得卖唱为生,以求保得自己清白。 后来大伯机缘巧合之下从一群地痞手中救下她,二人就此生情,只是时间不巧,偏偏就于此时,大伯被贬了岭南,她一路相随,后迁吴郡,也是一路跟连。 只是奈何她彼时无力,竟硬生生被那韦氏中间插了一足,失了缘分,含恨之下离开大伯,重回京城之中,意懒心疏,开了家酒肆为生。 后来还是夫君认出她来,好生相劝,又多方筹谋,二人才得复见。 只是她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畏井绳,如今竟是再不欲与大伯终成鸳侣,只求能时时相见便可了。” 媚娘闻言却皱眉叹道: “若是如此,只怕却是不好办了…… 人最怕便是心死,她若是心死了,又怎么能斗得过韦氏?” “姐姐,素琴却觉得未必呢!” 素琴却神秘笑道: “姐姐不知,有一桩事,只怕却能教这女子振作起来呢!” 媚娘一怔,看着她目光在自己怀中嫣儿身上转了一转,立下明白,惊喜道: “她有了身孕?!” “可不是?若是为了孩子,只怕她无论如何心灰,也是要争一争的。姐姐不必担心,素琴已然安排好了,不日便去见那女子,好好与她言较一番,务必让她振作才是。” 素琴含笑。 媚娘点头,长吐口气道: “你的行事,我自然知道。 只是……你不会后悔么?毕竟韦氏她……” “她嫁入李府这些年来,事事处处,哪一样也算不得是容上尊下。 别的自且不提,夫君便曾说过,公公去世之时,她竟还能记惦着要公公无论如何留下手书,将爵位等全部留与大伯,甚至还曾趁着公公弥留之际,意图假造公公亲书上表先帝,要在公公离世之后便将夫君赶出京城永不归位,免得心存仁善的大伯将家产与爵俸与夫君共享。 此是为不孝。 这些年来她因自己身子有恙不能生育,而善妒怨愤,不许大伯纳妾以传后嗣,更要大伯从她母家那些不肖子弟中挑一个为嗣,冀图承爵,这样的行事,实为不德。 夫君待她礼让恭谨,她却屡屡难为夫君与我,还有孩子们,实为不仁。 如今她又胆敢与心存谋逆的韩王为伍,行阴险之事,此为不忠。 这不忠不孝不仁不德的女子,便是收拾了她一百个,也无妨。何况当年大伯与那女子有婚约在先,她明知大伯意有所属,自己亦身有婚约,却恬不知耻,为得荣华仗恃着大伯礼恭谦让,欺君子有方地拆散了一对有情人,背弃了原先的夫家,我这点算计,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素琴冷笑一声。 媚娘点头道: “只要你能想开,那便好。接下来,就看你自己如何行事了。 明日入夜,只怕治郎便要带着我与孩子们驾返骊山。 至时你若需要什么相助的话,飞鸽传书入内,我便立时相助!” “有姐姐这句话,素琴必然成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作妃十五 永徽四年十月初一。 长安。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在殿中来回走动着,不时看向殿外。 不多时,便见瑞安匆匆奔入。 不等他行礼,媚娘便急上前一步道: “如何? 太极殿中可有消息传来了?” “回娘娘,来了,来了。” 瑞安擦擦汗,这才道: “那陈硕真早前便于其族乡故地之中,多做妖术筮言之行,蛊惑民众,只是之前睦州一地民心尚稳,她也是轻易摇动不得。 奈何此番大旱,地方官员不行主上口谕,尽以私心而待民,结果便酿下了祸由子。 加之睦州一带灾情严重,民众渐有不保之势,于是她便借机与其妹夫章叔胤行了谋逆之事,还…… 还……” 媚娘见瑞安说话吞吞吐吐,不由追问道: “还什么? 你倒是说清楚啊!” 瑞安无奈,只得叹息: “还…… 这妖女竟还自称为帝,说什么……什么帝号文佳……” 媚娘听完,一时沉默,半晌才叹道: “罢了…… 罢了,到底也是她自己图得这等事的。” 瑞安眨了眨眼,看着媚娘道: “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瑞安不明白。” 媚娘摇头道: “不是说什么夸口的话,但瑞安,咱们大唐如今国富民强,军威正盛。 别的不提,单单只是一个薛绍便是惊世之才,更不必提李绩这样的沙场老将,千古名帅。 她一味图谋大事,却全然无半点儿镇军之宝,此番行事,如何能敌得过大唐王师?” 瑞安眨了眨眼,却不解道: “娘娘,既然娘娘说她此番谋逆必不成事,那……不是好事么?” 媚娘却摇头道: “你只知其一,哪知其二! 自古以来,但凡似这等官逼民反之事,无论最后如何结局,史书之上,必然都要往那当朝君主身上,泼上浓浓的一笔墨迹—— 不是落个为君不明,百姓不得安生的污言,便是要落个偏信奸佞,逼民造反的恶名。 瑞安,别人不知,你却是知道的,治郎自理国事以来,事事处处,哪一点哪一处,不是考虑着大唐江山,考虑着天下百姓? 偏偏此番之事,却竟如此…… 唉!” 瑞安也不由道: “那……那也不能怪主上呀! 毕竟此番灾情起时,各地尚且有余粮,主上也是算着时间来走粮的,为何……” “治郎就是算得时间太过准了。” 媚娘深深摇头道: “说到底,他究竟出身于宫廷之家,自幼百般恩宠,哪里识得饥饿的滋味? 自然不知道,哪怕便是家中尚且有三五日甚至十来日的余粮,若不能得知自己未来有保,那种担忧会断粮无继的感觉,也足以逼得百姓起而反之。” 媚娘摇头,痛心道: “此番是我的错,我该提醒他,便是要考验各地官员的行政之风是否公准,也当先明行诏令,安抚民心才是。” 瑞安却也不语—— 毕竟他与媚娘一般,都是从宫外入内的,更加挨过苦,所以能明白媚娘的意思。 半晌,瑞安才道: “那娘娘,接下来,却如何是好?” 媚娘抬眼看看他,好一会儿才轻道: “慧觉此番起事,实是天非时,地非利,人非和,必然不成。 只是她素来心性平定,这等冒进,实不似她平素为人。 所以多半,却是有人在后面抽了一手,意图借此事,要来往治郎身上泼些脏水来的。 你去通知德安,叫他提醒治郎,立时派暗卫查探此事是否与韩王府有关。 若查得有关之证,那便当立时回报治郎,以待日后对慧觉量刑之时,以此诏告天下,至少也要让天下人知晓,这慧觉不过是受人利用…… 如此一来,治郎的名声保住了,且慧觉的命虽不得保,可到底也不会受什么苦痛。” 瑞安连连应是,接着便匆匆奔出立政殿去。 是夜。 唐。 太原。 王氏祖宅之中。 王皇后听毕了近侍回报,半晌才道: “你说的…… 可是真的?” “那千真万确是假不了的呀娘娘。 此事可是您的姑母心明师太亲自说出口的呢!” 王皇后定定地看着天空半晌,突然放声大笑,目光之中尽是恨意: “好…… 好! 不错……不错! 果然本宫才是正经儿的凤仪天下命格…… 武媚娘…… 你终究还是斗不过本宫的! 斗不过本宫的!” 倏然转身,她直勾勾地瞪着那个年轻的侍从: “传本宫的话儿,自今日起,把立政殿往来的人,都给本宫盯紧了! 务必要找出她里通外合的证据来! 明白么?” “是!” …… 唐永徽四年。 十月。 睦州女子陈硕贞,以妖言惑众,与妹夫章叔胤反,自称文佳皇帝,更以叔胤为仆射,帅众先攻桐庐,陷。 后硕贞又击钟焚香,引兵二千,攻睦州、於潜县,又犯歙州,乃不克。 十月初五。 唐高宗李治着敕令扬州刺史房仁裕,发兵讨之。 另又着旨,明示先前已有口谕传下,着令各地官员办理赈灾之事,颇多不利之处,乃立令御史台遣出督办此事之钦命御史十二名,各率亲卫,行巡天下诸受灾州县,更着令但有违令不遵,或有百姓拦告者,钦命御史可立执圣命,收其官印朝服,缉拿下狱,押京司候审! 圣旨一出,雷动天下,一时间那些先前行事颇有悖逆君意民心之臣,个个惶惶然急力行事,努力行政,安抚民众! 十月初七。 陈硕贞遣童文宝率兵四千,攻婺州。 婺州刺史崔义玄,立时发兵,拒之。 然其时民间多有讹言,道陈硕贞神灵护佑,犯其军者必灭其族,士众皆惊之甚,军心不振。 遂有左右司功参军崔玄籍着请崔义玄依军法,擒阵前逃兵二,斩,更乃道: “高祖圣帝立我大唐之时,隋恶如此,天道彰彰,发军仗正道,尚且数年相征,时时犹且无成之时,况凭其只星妖妄之术,岂能久乎?!” 众将闻之,皆振奋。 义玄闻之,甚喜,着以玄籍为先锋,率前锋先至,自着披战甲,挂军旌,率州兵继之。 十月初十,至下淮戍,乃遇陈硕贞部众,与战于野。 硕贞军乃以火矢流星连环为计,杀伤王师甚重,左右见势不着,乃纷纷向前,以盾蔽守义玄,却皆为义玄所推一侧。 义玄乃持长枪于手,正色浩然道: “将帅惜命避箭,军士何故死战?!” 乃着撤之,更亲立于车前,临乱箭而无一丝色变。 于是军心士气大振,齐奋杀敌! 硕贞部本为流民所结,兼之反故皆因灾年不谨,未得希望之故。 适时又因李治所封十二钦命御史旨意已行天下,也先后拿下了几个自以为后台强硬,多少有些不恭不敬,而为百姓所怨恨的大员,雷霆手腕震动朝野,更加叫民众一时安心。 是故硕贞部,亦渐无兴力,又逢此一战,竟溃不成军,崔义玄部斩首数千级,其余部众,尽皆归降。 唐永徽四年。 十月十五,午后。 崔义玄部乃行军睦州境,计图夜色深沉之时,以攻其不备。 然未及扎营,便见有前锋探马来报,道前方某县城门大开,且有百姓出迎,献匪首求安。 义玄大为欢喜,着令入城安定。 如是行遍睦州境内,竟再无大战,零星负隅顽抗之徒,亦轻轻灭之。 十月二十三,崔义玄上表天听,道睦州已复大半,其逆附党众,已数万计。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内。 李治阅毕崔义玄奏表,心中总算是长吐了口气,拍着案几连连叫好。 殿下,长孙无忌等诸臣也含笑点头道: “想我大唐天恩浩荡,帝威海深,那等无知妇人,又如何能与大唐雄师相敌呢?” 李治点头道: “到底也是前方将士劳苦功高,理当重赏。” 闻得此言,长孙无忌看了看对面的李绩,然后轻轻问道: “主上,那些降众,主上以为,该当如何处置呢?” 李治看了看长孙无忌,又看了看李绩,半晌才道: “说起来,他们也不过都是些无辜百姓。 此番会受那妖女蛊惑,也不过是因朕行政不当。 唉,朕明知天灾如此,却未曾及时发下明文诏旨,着令开仓赈灾,才有了如今这等生灵涂炭之难。 都是大唐子民,朕这天子帝父,也是太过不为政…… 何况也不曾有何等大事,能放过的,便都放过了罢!” 长孙无忌看了看李绩,李绩会意,乃起而告之: “主上仁慈,实是大唐天下之福。 然主上,臣等以为,虽则此番百姓无辜,可到底也是谋逆大罪。 死罪可免,活罪却万不可饶,否则只会助长那些真正居心不良之徒的野心。” 李治闻言皱眉,半晌才轻道: “那英国公的意思,是如何处置呢?” 李绩不答,却先问道: “主上仁慈,却不知打算如何处置那陈硕贞等首恶呢?” 李治想了想,和气道: “朕觉得,他们皆是首恶,万不可轻轻饶恕。 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滥杀酷刑终究有违天道,首恶尽皆斩首,家中族员,若未参与此事的,便尽流放;若有参与的,自当株连。” 李绩点头,微笑道: “果然主上处置英明。 那么主上,既然首恶如此,从众即便不必受这斩刑,一个流刑与株连,却是万不可少的。 否则天下人只会以为主上心中有愧,是故多有退让之意。” 李治点头,正色道: “朕明白,英国公所言极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作妃十七 唐永徽四年。 十一月初二。 房仁裕大军与崔义玄州兵合。 十一月初三。 房仁裕帐下大将,擒得陈硕贞、章叔胤。 乃以疏表上奏李治。 是夜。 韩王府中。 别院内寝。 已然成为韩王侧妃的慧宁,惊恐地看着韩王元嘉: “殿下…… 殿下要宁儿去做什么?” 元嘉淡淡一笑,伸手轻抚着她的面庞,与刚将及肩的乌: “你不必怕…… 本王不过是叫你,去设法见一见你的旧日姐妹罢了。” 慧宁深吸口气,好半晌才道: “见……谁?” 元嘉淡淡一笑: “莫非你以为本王会叫你去见那慧觉么?” 慧宁被说中心事,一时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元嘉才轻笑道: “我不会叫你去见她的。 她也不配你,本王的爱妃,亲自去见。 本王想你去见的,却是你另外一位姐妹。” 慧宁立时会意,睁大眼道: “殿下是说…… 是说宫里的……” 她的目光亮了起来。 …… 次日。 午后。 立政殿中。 媚娘正与瑞安等人,议论着今日朝中动向,突然就听闻殿外传信,道一内侍省女官传信入内,请准其府中侧妃见昭仪驾。 媚娘意外地挑着眉,看了玉如一眼。 玉如会意,立刻不动声色地走出殿外去。 这边厢媚娘却着人召了那女官入内,问道: “韩王府中,素与本宫无相交近之处。 今日亦非节非庆,怎地偏偏便是今日,要来见本宫呢?” 那女官却淡淡一笑道: “娘娘这话问咱们,咱们如何得知呢? 说到底,知道她到底为何而来的,还是只有那位宁侧妃了。” 媚娘心中一动,接着看到玉如匆匆而入之时,凝重的面色,心下便了然,叹息一声道: “是么…… 原来如此…… 只可惜小公主今日身体微有些不安,只怕不多时,主上便要驾幸立政殿,实在没有什么时间见宫外来客。 还是劳烦这位姑姑,去传了话儿与那宁侧妃,便说改日再见罢!” 那女官倒也稳妥,点了点头,便笑应称是,接着离开。 见她离开,媚娘立时沉了脸看玉如: “果然是慧宁?” “正是。” “竟然真的是她……” 媚娘叹了口气道: “想不到这些年没见…… 她竟然已身为韩王侧妃。 真不知她此番前来,是吉是凶啊!” 文娘一侧侍立,想了想却道: “那个慧宁,文娘是没有见过几次的。 不过后来听二位玉姐姐闲时,也评论过她几嘴,说是此女实在不是一个省油的。 表面看似温柔似水,性极善和,又似天真羞怯的…… 实则骨子里,却是极渴望荣华富贵,一朝登天。 只怕今日前来,为的便是知晓主上会驾幸立政殿,指望着能让主上看上一眼罢?” 媚娘不语,良久才徐徐道: “若她今日身分,并非韩王府中人,又或者没有慧觉逆反之事这等时机之巧,那么你做如是之想,或者还能说得通。 可她今日已然是韩王府中人,又正是慧觉逆反之事方有敛意…… 她便突然前来求见……” 文娘想了想,轻轻道: “娘娘的意思是,这慧宁此番前来,却是因为惧怕会不会受慧觉牵连,所以受了韩王的指点来见娘娘,以图保得自己全身? 可……为何文娘总觉得,事涉韩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呢?” 媚娘点头,长吐口气道: “的确…… 这个韩王的心思,我一时也是看不出来…… 左右思量几番,他如此行事,至多也不过能让人知晓,我与他府中这个宁侧妃有些旧情…… 又有何用呢? 罢了,左右一会儿治郎便要来了,此事还是说与他听一听,由他品论一番的好。” 媚娘这一等,便是足足等到了一个时辰之后,用毕午膳,正饮茶净口之时。 见得李治疲惫前来,媚娘先迎上去,替他更衣除袍,又由着文娘端了热水巾帕来,与他净面梳理,然后才问道: “治郎可用过膳了?” “胡乱也是吃了一些。” “可还要用一些?今日文娘煮的水晶肘花儿羹可是真的好。” “罢了,腻味的,一会儿还要去见舅舅他们呢。 给我端杯茶水便是了。” 媚娘点头,着人煮水烧茶,正于此时,又将今日慧宁来访之事言与李治听。 她这一说,李治便沉了脸色,还不及等媚娘说完,李治便连声道: “你可见她了?” “自然是不曾……治郎,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治咬牙,左右看了看,急招手向玉明前来,低声道: “你现在便去传朕的旨意,叫所有京中影卫接旨后立即去将那些感业寺中旧人一并寻得,除去那些极可靠的之外,其他各路人马的耳目,务必清除干净! 尤其是那太原王氏一族中的那个心慧,一定要赶在两个时辰之内叫她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明白么?! 兹事体大,火速理治!” 玉明接下圣旨,便迅速奔出殿去。 另外一边,李治也不给媚娘发问的机会,便又叫了玉如前来道: “你,你现在去寻李云与李雨两兄弟,告诉他们现在便去传信与正在赶往京城来的师傅,请他务必快马加鞭,于今夜子时之前,把那慧宁,无论生死从韩王府里给朕带出来。 若是活着,便安置在修真坊,若是死了…… 也要把她的尸骨带与心明长老,务必请她认定了确是慧宁再行处置,明白么?! 要快!” “是!” …… 媚娘看着李治这般忧心忡忡,几项治定,心中便升起一股不安之感,看着李治的神色也越发担忧起来。 李治见状,却伸手安慰她道: “你也不必太过焦急…… 其实此事论起来,却也只是我的一点担忧。” 咬了咬牙,李治看看左右,瑞安等人立时会意退下,只留媚娘与自己在殿内。 李治这才握了媚娘的手,轻轻道: “你想得也不错,这慧宁此时前来,着实疑点重重,你不见,也是正确的决定。 只是,我怕是此番韩王叔叫这慧宁入内,却非在乎你见,或者不见她。 而是别有所图。” 媚娘近日虽因照护孩子们,心力多有不及往日,可其机慧之处,却依旧不少半分,是故李治微一提点,她便立时了然,惊道: “莫非…… 莫非韩王此番叫慧宁入宫,只是为了向天下证明我与她相识,且颇有旧交。 至于我见不见她,却是另外一回事?” 李治点头,叹道: “的确…… 韩王叔此番心计,实是了得。 只怕此番他之所图,便是为了能够借慧宁之事,让你落入与陈硕贞有旧交之陷中。 接着只要陈硕贞一死,必然便会有人拿着无论真假都好,只要具名是陈硕贞,只要内容是写明你与陈硕贞素有旧交,且于她造反之时,仍有消息来往的供状呈至中书省。 到那时……” 媚娘只觉全身发冷,好半晌才轻轻道: “若是此事传至中书省,被朝野上下知晓。 那媚娘便是再多了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何况朝野上下,以元舅公为首,除去英国公等几名军方重臣之外,其他诸臣本就对媚娘抱存偏见,这些年来治郎辛苦维持,好容易将此事平息…… 若于此时发之,只怕却又要因陈硕贞妖术行法之事,引得朝野上下奏请除去媚娘了!” 李治沉重一叹: “原本前些日子万春殿里传消息来,说太原王府上近日有些异动之时,我还没往这块儿想。 现下看来,只怕韩王叔却是早就安排得当,就等着拿到慧觉的手书之后,来动手了!” 媚娘咬牙,半晌才轻道: “那…… 治郎的意思呢?” 李治摇头,叹息道: “眼下一个时辰过去,他们已然抢得先机。 咱们便要应对,也要选对方法。” 媚娘点头道: “治郎的意思是,事已至此,必成定局…… 所以,还是得设法想一想,如何补救么? 那么…… 媚娘是不是还应该去见一见元舅公?” 李治点头: “有影卫出手,心慧是活不了的。 只要她这个只会做些对皇后有利的证言之人一消失,你的安全,至少便保得一半。 不过皇后必然不会甘心,只怕还会要想些法子,接着往你身上倒些脏水来。 所以慧宁就得从韩王府中出来。 只要她一出来,那么韩王叔最后一点倚仗也不能再起效用,便只能倚仗朝野上下对你的旧怨。 若是以往,我也实在没有把握,舅舅会肯出面保你与否。 可此番不同,若是舅舅知晓,此计为韩王叔所使,为的便是意图害你…… 那舅舅断然是不会允许的。” 媚娘却忧道: “可……可治郎,元舅公他……” “相信我,他会答应你的。” 李治目光澄澈地看着媚娘,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叫她别担忧: “因为舅舅很明白,一旦韩王叔当真煽动了朝野物议,意图逼你…… 那么为保下你,我被逼无奈,必然会以两败俱伤的方式诛杀陈硕贞等逆众,好替自己找一个污名背着,如此一来便可引来朝野上下的目光,以图保你安康的。 为了我的清名,为了大唐君主这点名声,他必然会全力保你的。” 媚娘闻言,心中激动,哽难成语,只是默默依在了李治怀中。 唐永徽四年十一月初四。 唐高宗皇后王氏新孝服虽未满,却早早归宫,以图正位,以安民心。 另一边,早朝。 长孙无忌突上奏表,称近日来禁军卫有报,道宫中万春殿内,竟有外侍夜入京中某位亲王府中,行事可疑,请求李治彻查! 李治闻言,登时大怒,着立时遣禁军统领手持帝赐金令,务必将那近侍拿下,审判为要! 另外一边,立政殿中。 得玉氏姐妹暗报,道慧宁已死于一直于韩王府周围伺机报复李元嘉,却巧合发现此女不利于媚娘,且李治有旨着令除之的慕容嫣之手,至于心慧,也在京城西郊二十里外的一处尼庵被率领诸影卫搜查至此的豆卢望初当场击杀,而中书省所上疏表,也没有能抢得到长孙无忌之前,甚至就是陈硕贞,也在李治与崔敦礼一番密中商议之后,由崔敦礼门生,那位新近立下大功的崔义玄动手,立时斩杀,临终前,只留下一句“所谓义妹,尽皆不义”,便怒骂媚娘竟出卖她至死…… 最后,当她听到从早朝起驾,便一直守在太极殿下听消息的瑞安来报,道长孙无忌已然奉表请查万春殿中侍从与韩王府私见之事时,才终究长长出了口气: 这最后的重要一关,终究还是过去了。 接着,她长出口气,微瘫在圈椅上思量半晌,突然叫来文娘道: “事已至此,虽则不必担心再会出现什么不良之事,可到底也是有些奇怪……向来咱们与万春殿相争,都是处处得了早报,占得先机,今日这等大事,怎么万春殿里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你且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苏儿,还是红绡出了问题。 无论是谁,一旦发现有些暴露,立刻便要告知治郎,请他务必立时保了这两个孩子出万春殿里,不教出事! 明白么? 便是从此咱们在万春殿里耳目皆失也无妨,可人一定要保住了!”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做妃十九 次日夜。 立政殿。 媚娘看着漏夜前来的李治表情凝重,一时间难免心惊道: “怎么,莫不是红绡……”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李治无奈摇头,看着她道: “不过是我来看看你,你怎么就能想得这般多?” 媚娘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 “只是来看看媚娘么?” 李治不说话。 好一会儿,媚娘才咬了咬牙,强忍心焦,轻轻道: “治郎,但有所言,何妨直语?” 李治沉默,良久才方轻轻道: “若是…… 若是此番苏儿与红绡,只能保一人……” “两人都保。” 媚娘断然道: “治郎,两人都要保。” 李治无奈看着她,纠结道: “若当真只能保一人……” “那便治郎保苏儿,媚娘保红绡。” 媚娘毫不犹豫地道: “那孩子,为了媚娘受了太多罪,我不能让她再继续为我牺牲。” “她也有她的家仇。” 李治终究长吐口气: “说实话,媚娘,此番若非她报仇心切,私心之下冲动行事露出些问题来,也不会教韩王叔给盯上,更不会因此祸及苏儿。 这样的结果,想必她自己也清楚,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媚娘垂首,半晌才抬头,看着李治轻轻道: “可她还是想得人伸手相助一把的。 治郎,她想的。 否则不会在前些日子文娘去问时,她没有告诉我。” 李治眉目之间,渐渐凝起些煞气: “说起此事,我还觉得她当真是机灵过人呢…… 只把苏儿推出去做个替身,自己为事却只做不知……” “治郎,的确她此番所为不该。 可换一个角度,于她而言,固然私仇之念多于忠君之心,可她又于此事上,何尝没有考虑过忠君之心呢? 治郎,比起只能为皇后侍衣的苏儿来,红绡这样的选择,才能保证替治郎保下最佳的局势。 而且……” 媚娘淡淡一笑,眉目间染上些忧伤: “治郎,你又何尝知道,这或者是红绡迫于无奈的选择呢? 苏儿是谁?德安意中人,眼下已然是正正当当的妻子,又是治郎亲自着令插入万春殿中的耳目。 便是皇后想杀她,也要顾及着治郎的面子,只敢暗害。 何况治郎更不允许皇后动她,竟还派了几名暗卫于她左右呢? 可红绡…… 她又有什么?” 媚娘轻轻发问: “她又有什么呢? 从头至尾,治郎,咱们给这孩子的,便只有一个复仇的希望而已,其他的,再也无干了。” 李治沉默,良久之后才叹道: “所以,我也没打算就此把她丢在万春殿里,也想着一并撤她出来的。 只是她自己不肯出来……” 媚娘淡淡一笑道: “那是因为红绡知道,眼下的她,根本不必出来。” 李治看着媚娘,良久终究点头,默然示意知晓。 次晨。 服侍媚娘梳洗之后,文娘便将桂花香露着人端了上来,替媚娘篦头,又问及昨夜之事: “娘娘,主上昨夜来时的话,文娘多少也听懂了些…… 莫不是此番苏儿事败,竟是那红绡丫头自己作的么?” 媚娘沉默良久,半晌才叹道: “她复仇心切,正值皇后出宫良机,自然要寻得机会了—— 这孩子是个懂大局的,所以很清楚,若是要皇后这条性命丢得冤屈,且毫无意义,必然是得在这个时候,在她自家府中才妥当。 可惜她太过心急了,露出些马脚,又叫韩王那边有所察觉…… 老实说,到现在为止韩王到底知晓多少,我也是不知。 不过总有一点可以明白,那便是皇后是真的下了死心,要除去这个被查出来的人。 所以红绡做了最正确的判断,将一切推与苏儿,保住自己。” 文娘闻得最正确三字,一时怔忡,良久才恍然道: “苏儿姐姐乃宫中高位女官,又是先晋阳公主旧人,更是主上亲自暗派的人物。 皇后便是想害她,也得看看主上肯不肯让苏儿姐姐早早儿去侍奉晋阳公主,是也不是? 何况还有德安与一众暗卫守着,苏儿姐姐便是被发现了,至多也就是落得个有惊无险地退出万春殿,可红绡若出了事,那便会直接牵到娘娘身上,而且还会让皇后大受其惊,备加提防——毕竟红绡于她,可是一等一的要人啊!” 媚娘点头道: “所以这才是为何我保红绡不保苏儿的理由……只是不知道,治郎此番,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自私。” 文娘却摇头道: “我倒不觉得呢! 若是依我看呀,主上此番虽则不悦,却也只是觉得那红绡太过无情,却没有半点儿要怪娘娘的意思。” 媚娘点头,半晌才轻轻道: “我何尝不知治郎爱重?只是……这孩子……我实不想让她因此事丢了一条性命。” 文娘点头,又说了几句不若去请德安与苏儿安慰李治的话云云,便就此罢下不提。 午后。 太极宫。 万春殿中,突有奏禀,道殿中侍礼女官苏儿,一朝忽不见踪迹。 李治闻言颇为纳罕,更为牵心——只因这苏儿乃是其年幼便亡故的小妹晋阳旧日间最疼爱的近侍,自然格外关注。 于是立时赐旨,加意宫内宫外着寻。 可几番寻着下来,也不见动静,最后只得次日再行搜宫。 …… 三日后。 万春殿中。 今年的头一场雪,悄没声儿地就落下了。 披着火红斗笠的红绡仰面看着天空,好半晌才转头看着身前的王皇后道: “娘娘,今年这场雪,可是来得早呢!” 王皇后披了雪狐裘,围着金丝红绒的狐裘广袖,却也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点头,良久才声清意冷地道: “人可找着了?” 红绡立刻转身行礼,恭然垂首盯着地面道: “回娘娘的话,还未曾见到。” 许久许久,她都没有听到王皇后的声音,久到让她觉得有些惊心了,王皇后悠悠的声音这才响起于她耳边: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不过也是无法,本宫若是不能详加查问,也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还你一个清白,总是比叫你不明不白就此担着个污名儿好的多,是吧? 毕竟俗语有云,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人这一世,了……你可是受苦了。” 苏儿却淡淡一笑道: “哪里就受了什么苦?有主上暗中安排暗卫照拂着,又有红绡帮替着,哪里就受了什么苦?” 不提红绡也罢,一提红绡,德安便是面色一沉,苏儿一直看着他,自然也瞧得出他不欢喜,于是便柔声正色,直了身子看着德安道: “若是你恼了红绡妹妹,那我也不能留在你身边了—— 需知此番,本也是我自己的不仔细,竟是硬生生地将你送我的东西露在了外人面前…… 其实此番红绡妹妹本也是有法子同时保下我与她自己的……只消将那东西放在我身边那个替皇后盯着我的小侍衣身上,那一切便可妥贴。 只是她知道你与我一番情深,说什么也不肯教我在那里继续犯险,又因为我不肯答应,这才设计教我暴露,逼得我不得不自己退出的。” 德安听得大奇,一时瞪圆了双眼,好半晌才讷讷道: “你……你是说,那红绡为了成全咱们,竟……竟不惜违抗主上之命?” 苏儿点头,柔柔一叹: “否则,昭仪娘娘又怎么会这般替她开脱,无论如何也要保下她呢? ——这些事,或者主上看不出,可却万瞒不过昭仪娘娘的眼的。” 德安思虑半晌,这才点头释怀道: “倒也是…… 我本也奇怪,那红绡平素里,实在也不是这等自私自利的人物,据我所知也是当真待你如亲姐一般。 你们二人平素里于万春殿中互相照拂,这等情义早非旁人可比,何况此番娘娘替她说项,力求主上保了她下来,便是大奇怪…… 如今想来,只怕娘娘却是看出她一番美意,有意成全;倒是主上,毕竟国政繁忙,这后廷之事也只能顾得着大面儿上的王皇后萧淑妃等人,你又是甘露殿里自小跟着主上长大的,自然不会与她相同…… 可娘娘是怎么看出红绡有意成全?又怎么肯就这般成全了她的一片好心?” 德安不解道: “虽则娘娘平素里便是极为恤下的,可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单单以儿女情长为计,娘娘是知晓的。为何她还要成全红绡?” 苏儿淡淡一摇头,轻轻叹道: “那只怕是因为……娘娘看出来,这红绡妹妹也与我一般,有了意中人却注定不能与之相守…… 是以才有心成全她吧?” 德安一怔,却更不解: “若果如此,那以娘娘的心性儿,必定是要连她也一并解救出来的呀?何况这宫里有意中人却不得相守的多了去了,娘娘身边也不少,虽则个个娘娘都设着法子给了个安置,却未见如她这般相顾相护呢!” 苏儿再看他,却又摇头轻叹道: “那是因为……娘娘在红绡妹妹身上,看到了旧时的自己。” 德安一怔,立时心下雪亮,张口半晌才轻轻道: “你是说……红绡的意中人,竟也非自己所能匹配的?” 苏儿点头,默然看着远方,叹了口气道: “龙庭蕴仙气,凝露紫灵芝…… 这句诗,是红绡妹妹贴身收藏,爱逾性命的一把折扇之上所书。” 德安把这话儿只在口里嚼了几遍,立时瞪大眼: “是……是……他?!” 苏儿凄然点头道: “若非是他,又怎么会能得红绡妹妹这样的女子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朝为越女暮作妃二十一 唐永徽四年十一月初九。 太极宫。 宫中忽传事信,道万春殿中宫王氏,一朝忽病而不起,神思昏昧,言语谵妄,一时间太医署诸员皆得旨奉入万春殿侍疾。 是夜。 立政殿。 媚娘眼睛盯在书卷之上,却是心不在焉。 好一会儿,她听得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这才心定了下来,丢了手中书卷,抬头看着正走进来的李治—— 一来此时殿中并无外人,二来坐在圈椅上的媚娘,怀中还抱着正沉睡香甜的嫣儿,是故也不好再起身,便只由着李治向自己走来,停下,将手放在她肩上轻轻一抚,弯腰看了看自己怀中睡得正香的嫣儿,然后夫妻对视一笑。 李治坐下,德安传茶,喝了两口之后,才长长出口气。 媚娘只手轻轻地拍抚着嫣儿,一边微侧了些头看李治: “皇后娘娘的病,可好些了?” “好是好些了,只是她这一好,怕是又要折腾不少人了。” 李治皱眉。 媚娘心中一沉,抬眼看着李治若有所意的目光,半晌才垂首道: “我还是觉得,此番不会是王公公的手笔。 一来王公公于大唐后廷之中,历练这些年,早已是稳重老辣,行事为人已臻化境,等闲人难与他相敌。” 李治摇摇头,又点点头道: “说得有理,可到底也是杀母夺嗣之恨,只怕他便是再老辣,此事也终成其心魔。” 媚娘垂了首,思虑半晌才悠悠道: “那…… 治郎的意思,此番之事,必是王公公所为?” 李治叹了口气,这才软下肩膀,摇头轻道: “我又何尝希望是他? 可如是这般,实在叫人不疑也难。” 媚娘却抬眼看着李治轻轻道: “那…… 治郎可问过王公公?” 李治看看她,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我问,便成了大事。” 媚娘点头,示意明白。 夫妻俩又沉默对坐一会儿,媚娘才慢慢道: “那治郎的意思,可是要媚娘设法去提醒一下王公公?” 李治点头,沉重道: “说到底,她究竟是正宫皇后,尚有实权在手。 王氏一族之中,如今虽因王仁祐一系党辈已因其首离世,势力大减。 可若要是想与他添些麻烦,却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找个机会,还是点醒他一下的好。” 媚娘点头,正色道: “治郎之意,媚娘明白,想必王公公更加明白。” 次日。 午后。 长安。 韩王府。 后园之中。 雪意初起,便见园中一片雪白净彻。 红炉乌柴,小火紫壶,酒香腻人,佳肴尽味。 李元嘉抱暖炉,披轻裘,蹬金靴,自偎于火盆边,看着园中残荷被雪,盐入青墨之美景。在他身后,抱手侍立的,自然便是近侍沉书。 好一会儿,他才问道: “如何?” “殿下安心,已然是脱了险了。” 沉书笑道: “咱们的人可是有分寸的,自然不会教她死。” 李元嘉满意点头道: “这样的女人,其实死或不死,倒也无甚意味。 只是若不留下她的命来,那武媚娘,又怎么能够除得掉? 说句明白些的话儿,此番给她这些磨难,也是叫她如宝剑淬火一般,好好儿开个刃。 否则,就眼下她那点子办起事儿来犹犹豫豫的劲儿,本王怎么能使?” 沉书也会意笑道: “可不是? 虽说钝刀子杀人更显痛,可到底也是不耐用。 再说若是刀子锈钝了,只怕在用时,也是难得趁手,甚或出了什么坏处也不一定呢!” 李元嘉满意地再点头,看着沉书微笑: “果然没白费了本王这些年来在你身上下的苦劲…… 是有长劲啦!” “是,都是殿下调教得当。 那殿下,以您之见,接下来…… 王氏会如何行事呢?” 李元嘉闻言,微微敛了敛笑容,沉思一会儿,才冷笑道: “如何行事? 哼,以那个女人此番的心性,只怕还未必能够醒得过来这个劲儿呢! 咱们还是得再给她点个醒儿,别叫她昏妄了,找错了方向才是。” 沉书一怔,想了一会才低声道: “那殿下的意思是……” 李元嘉笑了笑,目光却如轩外的湖面一般冰冷: “不是说他已然被皇后识破了出身么? 那也就是说,他眼下已然不安全了。” 沉书有些紧张: “殿下的意思是要拿他做个苦肉计?” “怎么能叫苦肉计呢?” 李元嘉翻着白眼儿仰首而视于沉书面上,手指虚点空中: “这叫撒饵捕鱼。明白么?” 沉书僵着一张脸,笑着应下。 元嘉见他这般面色,也心知其意,口气缓和下来道: “本王知道,他到底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 可是沉书啊……” 李元嘉眯着眼,转首望向湖中落入青墨色水面,便立时也融化,成了青墨色的片片洁白雪花,轻轻道: “你瞧这雪花落入本为一根的水中,尚且不可保持全身,何况是他? 总是要融化的,那于冬日融于冰湖之中,总是比春日来后化在泥水里,来得干净,来得惬意罢?” 沉书沉默一会儿,大行一礼,口称受教愚昧,自转身而去。 李元嘉看着他离开,目光微微转冷,接着突然对着空气说出一句淡淡的话儿: “你去看着,实在不成,可以亲自动手。但沉书得给本王带回来。” “是。” 空气应了一声,接着破空之声传来,一缕寒风吹得元嘉的头发微微一拂,接着便归复平静。 …… 是夜。 太极宫。 凝云殿。 媚娘抬眼,看着面前的云泽殿,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心中思及徐惠,不由轻轻一叹: “故日楼阁依旧在,伊人笑语已梦间。” “娘娘有这份心,便是难得了。” 殿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走出来的,正是大唐六宫总管,大内侍监王德。 此刻的他,早已一头雪白银丝,弯腰佝背,只有眉目间偶然闪过的一点锐气,还能看得到旧日里的光彩。 媚娘先受了王德的礼,然后才淡淡道: “无论在别人眼中,她是谁,又是如何。 在媚娘眼里,她便只是我的那个小惠儿。” 一句话,说得这些年一发历练得心湖如平镜般的王德轻轻有些振动,默默点头,半晌才轻道: “是啊…… 便是老奴,也是时时事事与娘娘一般作想的—— 在娘娘心里,贤妃娘娘便只是个小妹妹,在老奴的眼里,她便只是当年陪伴在先帝身边,照顾着老奴,照顾着主上,照顾着所有她能照顾的人的那位好贤妃。” “可惜……” 媚娘垂眸: “我终究还是没能替她早些争得这贤妃的名号,最终也只能等治郎代先帝了了她这份心愿…… 想必于她而言,必是一生所憾。” 王德却淡淡道: “娘娘此言便不当了—— 论到底,贤妃娘娘若是早早儿便受了封,您说先帝,还会是那个只痴情于先皇后娘娘的先帝么? 还是那位值得当今主上敬孝一生的父亲么?” 媚娘默默无语,半晌才轻道: “先帝于惠儿,有仁,有义,有宠…… 却独独不能与她爱。 不过想必,如今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再寂寞了。 先皇后娘娘是个很宽厚的人,她一定会喜欢惠儿,能接纳惠儿的。” 王德点头,叹道: “是啊…… 这些年来,老奴也每常这般想: 眼下主上还未尽得长权,老奴这把老身子骨儿,倒也还派得上些用场。 可早晚有一日,以主上的大德,自会收得天下所用。 至那时,老奴便可蜕去这一身臭皮囊,往赴九泉之下,去见先帝了。” 媚娘听闻此言,却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德好一会儿,才轻轻笑道: “原来如此…… 看来此番之事,并非王公公所为了。” “娘娘放心,老奴知道分寸——其实本来,老奴也不欲与她们这一家子计较什么了。 毕竟当年的旧人,死的死,散的散,该贬的,主上也大施恩德,替老奴出了这口气,贬了。 可是呢,老奴老啦,眼下为了多活些日子,多替主上与娘娘您挡一些儿灾,避一些儿祸,自然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成事的。 可偏偏主上也好,娘娘也罢,一时半会儿的,还用不上老奴,事事处处,都交待得清楚,做得完备。 若要如此,那老奴总是要替自己寻着些什么事头,教自己能活着,撑到替主上与娘娘挡下最后一记大灾大难的时候。 再加上老奴总觉得,这皇后留在宫里,与娘娘,与主上,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之前主上还有些心思能去应付她,可这半年来的一些事情,让老奴明白,眼下主上最紧要的,便是不能分神,专心对付韩王。那老奴便必然要替主上看好了她,不能让她好过,可也一时不能让她出什么大事儿。 权当,是个活着的乐趣罢?” “媚娘明白了,多谢王公公。 如今宫务繁忙,虽则公公未必便应付不过来,可于治郎于媚娘而言,在德安未能习得王公公七成本事之前,这内侍省,还是公公看得紧些的好。” “老奴明白,娘娘尽可安心。但有老奴在,必然不会叫人乱塞些不应当出现在宫中的东西的。” 媚娘目光一亮,神色凝重,向王德施行一礼,二人便各自转身,离开。 只留下一座寂静无声的云泽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一朝成狂一 是夜。 太极宫。 千秋殿。 萧萧瑟瑟,一片大雪白茫茫。寝殿之中冰凉。 萧淑妃裹着雪白广袖梅色裘,呆呆地斜倚在榻上,看着面前蓝清清如寒冰般的石板地面上,那只映着红光的火炉。 好一会儿,她才淡不可闻地问了一声亲近小侍: “今夜,陛下还是不来罢?” 小侍悄悄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眼,不敢多语。 萧淑妃淡淡一笑,如薄薄雪花停于唇角,迅即融化: “也是…… 来什么呢? 素节已然移殿别居了,武媚娘,也已封了昭仪了,就连正宫之位,也有王善柔坐稳了…… 还来什么呢? 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 萧淑妃悠悠长叹,悠悠长叹,好一会儿才仰面看着天,不让眼角泪意沾湿了衣裙: “素节在那里,可还过得好?” “一切都好,只是每日里见着陛下的机会…… 不多。” 小侍小心回答。 萧淑妃默默长叹一声,轻笑: “又怎么会多? 眼下可是有了那个李弘了,又有了那个小贱婢了…… 何必再多分心在素节身上?” 小侍沉默,半晌才轻道: “娘娘,娘娘也不必如此消沉,这宫中时日,还长得紧,日后说不定如何呢!” “是啊…… 你说得对,这宫中时日还长得紧…… 说不定要不得几年,本宫也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大唐的后廷中一般了。” 萧淑妃再一轻轻笑,转头看着殿外雪光,眼角泪光殷殷: “一朝嫁与帝王家,除非是登凤为后,否则本宫本就不曾想过,能得什么善终的。 只是……” 她轻轻地捏紧了衣角: “本宫还是不甘心…… 就算是要到死的那一日…… 本宫也还不甘心! 本宫要争,就要争到底。 否则,本宫入这一趟太极宫,又有什么意趣呢?” 萧淑妃哭着笑,笑着哭。 小侍心中一酸,热泪滴落在脸颊上,却是一片冰凉: “娘娘……” 千秋殿里,一片沉默。 好一会儿,萧淑妃鬼魅般的声音,幽幽在殿中响起: “本宫会争的…… 一直争到最后一刻…… 本宫会争的…… 因为这,也是每一个进宫的女子,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 次日,午后。 太极宫,立政殿。 媚娘正偎在暖炉之旁,仔细替李弘与嫣儿兄妹缝制一件新衣,就见瑞安匆匆奔入,面色惨白。 她心知有异,咯噔一声,便放下手中针线急问: “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娘娘…… 娘娘,万春殿里出事了! 红绡……红绡她被皇后抓起来了!” 媚娘呼吸一顿,立时心头一沉!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正殿,凤座之上。 王皇后倚榻懒斜,纤纤十指,轻轻揉着额头: “怎么样,招了没?” 阶下,一名老监恭声道: “回娘娘的话,这贱婢嘴却是硬得紧,宫中能使得上的刑,都使上了,她竟是半点儿也不吐的。” 王皇后挑眉,看着那老监: “当真都使上了么? 本宫怎么听说,还有一些,却是你根本没用过的?” 老监闻言,一时犹豫,半晌才嗫嚅道: “娘娘英明…… 只是老奴以为,这红绡之事,怕是有所内情,是以不敢下狠手,怕万一再如前事一般…… 那红绡一条命丢了倒也不是甚打紧之事,娘娘少了一个极使得上力的心腹,才是大可惜。” 王皇后睁眼,看着他,良久才点点头: “你说得,本也是在情在理。 不过眼下万春殿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若不杀一儆百,怕是以后都难再整治平静了。 所以此番无论红绡是真细作也好,假耳目也罢。 你都要好好儿审清楚了,给本宫一个交代。 至于她会不会有什么事……” 王皇后微微垂下脸,目光清冷地看着那已然开始冒汗的老监: “这是你需要注意的事,不是本宫。 明白么?” “是,是…… 娘娘英明!” 那老监听毕了王皇后的话,只觉全身冰凉,立时拜伏于地,叩首不止。 …… 一刻钟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侧殿内。 正在批阅折疏的李治闻得瑞安所传急报,当下便惊得一怔,半晌不言。 好一会儿才轻道: “怎么好端端的,就被查出来了?!” “回主上,瑞安也不知详情…… 只是知道今儿个一早,皇后一醒,便突然发难,拿了红绡姑娘下去,说她是个吃里扒外,暗害主人的贱婢,同时还拿了许多平日与红绡姑娘好的小内侍与小宫娘,一并都打进了苦牢里,上了刑了。” 李治咬牙,轻轻问: “现下红绡可说了什么?” “主上放心,红绡的忠心,那是万万不容置疑的。 只是奈何她到底也是个女儿家,方才传来消息,说皇后眼见诸般常用刑罚她竟是软硬不吃,此刻已然着备着要动手,使些宫里暗房传下来的法子了!” 李治一听,登时咬牙恨声道: “那些暗房里的法子,个个都是丧尽天良的人才使得出! 她身为堂堂中宫,竟然也敢用?!” 瑞安急道: “唉呀可不是么? 主上,您可得发发慈悲心,救救红绡啊! 否则她若真被上了这些暗刑,怕是以后勉强活着,也不若死了来的痛快了……” 李治点头,立刻扬声传了德安来,着他带了自己的令牌去要求皇后立时将红绡交与掖幽庭处置。 德安闻言一怔,却犹豫道: “主上,这……可说不过去啊! 毕竟主理内务的,是皇后的本份。” “主理内务确是皇后本份,可做得太过,若是君上不于理会,那便是无能。 你只管去,皇后不敢不放人。 眼下救人要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处置!” 君命如天,不过一盏茶水的功夫,红绡便被德安带着一队金吾卫,从王皇后所派的刑夫子手中针钳之下,抢了下来。 不止是她,那些被连坐的小侍婢小内监们,也都一并被金吾卫转接了,带入掖幽庭发落。 而王皇后却也一反常态地并没有加以任何的阻止或者是拦挡,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德安将人拿走。 待到人离净后,那老监上前一步,跟在她身后,微有些怨气地看着德安与金吾卫等众的身影,轻轻问道: “娘娘,就这般过去了么?” “君命如天,难不成你想抗旨?” 王皇后微一侧首,眼尾轻扬,看着他惶然一身汗的样子,淡淡地轻笑一声,转过头看着前方: “无妨…… 左右事已至此,本宫也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所以这红绡死还是不死…… 都不重要了。” 老监眨眨眼,看着王皇后: “娘娘的意思是…… 这红绡之事,背后却是另有主谋,而非陛下?” 王皇后冷笑: “陛下的性子,最是柔善。 便是有些私心,便是防着本宫,便是存着念要往本宫宫中放耳目…… 都不奇怪。 可唯一陛下不会做的,便是似这贱婢所为一般,竟在本宫的药饵中动手脚,落下这失育之毒这般狠辣……” 说着这些话,王皇后的声音也是越变越轻,越变越轻,握着云帛的手,也是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好一会儿,她才长吐口气,冷笑道: “所以…… 本宫拿下红绡,不过就是想瞧瞧,到底会是谁来带着她走,又是带到哪里去。 如此一来,本宫才会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下的手。 也才好替自己这些年受到的所有耻辱与痛苦,讨回一个公道!” 老监一怔: “娘娘的意思是……” “红绡这样的女子,自然不能轻易放使的,自然是要有人相谋。 而这样的女子,也是可杀可辱不可弃的。 一旦弃之,必然会疯狂反扑。 所以她背后的主子必然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本宫在这太极宫中,看似与众不睦,可实则真正想对本宫下死手的,只有那么两个。 一个萧淑妃,一个武媚娘。 萧淑妃与掌管掖幽庭的王德,可没什么交情,且她目下的境遇,跟被打入冷宫,也不差什么了,自然没有本事能耐,能让陛下垂怜,替她出手拦下此事。 那么,便只有一个人……” 王皇后的目光,仿佛一把淬毒经火的匕首,闪着幽幽蓝光: “武媚娘…… 只有她…… 也只有她,有这个理由对本宫下这般狠手…… 否则当年,本宫怎么会肯将她放回宫中来? 便是她回了宫,若非本宫多年以来受她暗害,一直无有所出…… 又怎么会中了她的计,如她所愿为了收嗣忠儿,而与她达成默契,由着陛下封她做了昭仪? 她又怎么能产下两个孩子?” 王皇后笑了起来,殷红的嘴唇边,闪出两排寒芒浸浸的牙齿: “是啊…… 若不是她,还有谁,会这般行事?! 还能这般行事?! 武——媚——娘……” 王皇后深吸口气,突然放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 好! 好一个武媚娘! 好一个武媚娘!” 笑声如枭,响彻整个万春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一朝成狂二 次日。 午后。 掖幽庭中。 水牢之内。 几个扫地的小太监,正在谈谈笑笑地说着近日里来得的一些赏赐,就突见身着高品服饰的大内侍监,被他们称为大公公的王德气派巍巍地由着清和明和两兄弟左右护着一路走来。 小监们吓得个个噤若寒蝉,都垂手而立于一侧。 王德走到他们面前站定,左右扫了一眼,淡淡道: “这儿也够干净的了,你们几个也是辛苦。” 话儿一说完,几个小监便齐声迭道不辛苦云云。 王德点头,又道: “昨日里万春殿可是打发了好些子要紧的犯人来,只怕你们在这里的时候,也是要费上十二万分的小心了。 这等辛苦,咱家知道,主上更会知道的。” 说完,眼角一扫,清和立刻会意,上前几步,笑吟吟向那几个扫地小监中年纪最长的两个招了招手,看着他们一路弯腰小跑过来应了声哥哥,谨听尊令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从袖口里掏了两只沉甸甸的荷包来,一人一只着他们收下,又笑道: “你们真是些好孩子,别说是大公公喜欢,就是哥哥也喜欢得紧。 喏,这半日里辛苦了,一点儿小玩物儿拿去,这便出了角门去外坊里寻些好吃的,或者是去看看家里人罢!” 两个小监接了过来时,那荷包却系得松松地,一个不小心便是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四五只足有一两的银果子便掉了下来,当场便惊得诸小监人人睁大了眼,直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些闪了银光的“小玩物儿”。 …… 片刻之后。 看着面前清净利落的通道,王德淡淡地问了声: “可都清干净了?” “都清干净了。” 王德点头,这才松了脸,换上一副忧容: “娘娘也是太不谨慎,这样的时刻,怎么就能冒着风险来见那丫头呢? 主上也是…… 怎么不劝一劝娘娘?” 明和在一边儿,便小声地说: “师傅有所不知,主上也是劝了的,可没用。 娘娘********地就只是要见红绡姑娘,生怕她受了些委屈。” 王德点点头,倒叹道: “说起来也是的,娘娘这恤下的性儿,从一入宫起便如此,从来未曾改过。 若非如此,咱们这太极宫上下,又怎么可能都是些通情达理的,能顺着主上的心思呢? 唉…… 其实说白了,不都是为了皇后自己作得太狠,不是个当主儿,所以才盼着娘娘这等恤下的上了后位,至少不叫咱们受这些苦么?” 清明二兄弟齐齐点头称是,清和又道: “那师傅,此番之事,依师傅之见,咱们可该当如何相助娘娘? 是不是要把那些万春殿里的东西都收一收,免得露出些什么马脚?” 王德看了他一眼,却淡淡道: “怎么能收? 那是断然不能收的。 不但不能收,还要继续使药。” 清和一怔,看了看明和,立时明白过来: “若是皇后继续吃这药,一来继续神思昏妄,自然会行差踏错,二来也更能证明红绡姑娘无辜,此事与昭仪娘娘也无关,师傅果然思虑周详。” 王德叹了口气,沉声道: “不如此,实在也是无他法了。 说到底也是师傅连累了娘娘,若非是我一片私心欲行旧仇,此事怕还远扯不到娘娘头上。” “师傅,清和却以为不是如此呢!” 清和不以为然道: “娘娘自己都说了,此番事态一出,又扯出了红绡,那便是没有韩王在中间挑拨,便是没有这些节外之事,皇后也只是会恨娘娘她的,更加不会信师傅才是想她不痛快的人。 毕竟在她眼里,从来没把咱们这些人放在心上,从来不以为咱们能成什么事儿,更不以为师傅当年您的旧仇,是些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不是不信,而是根本就不会信。 反而是娘娘,这些年来早已让她颜面尽失,此番便是与娘娘无关,她也是要想尽方法扯上娘娘,以行自己的私心报复之念的。 师傅还是少些自责的好。” 王德摇头,想说什么,却又不语,良久才道: “说起来,娘娘也是担心那红绡的身子。 如何? 可没受什么大难罢?” 听到这句话,清明二兄弟互视一眼,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明和开了口: “要说什么让她以后觉得不活了还痛快些的难么…… 倒也不及受。 只是……只是那暗室里的诸般刑责,基本上是尝了个遍了。 所以咱们兄弟才想着能让师傅劝劝娘娘,此刻还是别见的好…… 红绡能不能说话,还是另外一回子事了。” 饶是王德久在宫中,见惯了这等阴毒之事,也是忍不住深吸口气: “她果然下得这般狠手?” 明和不答,清和便叹道: “眼下全身上下,已是没一块儿好肉了。 说起来这红绡姑娘也当真是让人敬畏……那拔甲铰肉……那钳指折骨…… 她居然也都能受得下,居然也不肯咬娘娘出来…… 真是……” 王德再深吸口气,睁着眼看看他们两兄弟: “你们找个人先进去,把这孩子弄得再可怜些,记得别叫她再受痛,只是叫她弄得可怜些。 明白么?” 清和一怔: “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别忘记了,前些日子主上可是召了一个人入宫。 若师傅猜得不错,只怕这一回,娘娘连那个人也一并带来了。 哎,说起来真是师傅的罪孽,这孩子也是代师傅受了这场灾。 眼下既然娘娘都有心成全她,那师傅便更不能这般没良没心儿的。 自然是要设法了。” 王德几句话一说,清明兄弟便立时明白,互视一眼,齐齐声说了句是,便自去安排。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殿中。 李治负手立于殿前,看着殿下正在几个高等小监指挥下,移动花植的小侍婢们忙来忙去。一侧,德安匆匆从外跑进来,到他面前端行一礼,看他颌首着平之后,这才急忙奔到李治身边,踮起脚于李治耳边,细细说了几句。 闻言,李治肩膀一松,眉头微舒: “那人呢?可顺利带出去了?” “主上放心,有主上密旨在,今日又是李师傅亲自出面,自然被顺顺利利带出去了。” 李治点头,叹道: “罢了……这孩子也是难得,媚娘也确是没看错人,但愿这个上官庭芝,能够真的懂得珍惜她,千万别负了她便是。” 次日,午后。 太极宫。 万春殿中。 闻得红绡一朝忽死的皇后,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狂怒暴发,反而冷静得可怕,这让她自己也感觉到,离开药物的控制,整个太极宫,似乎又都回到了她的手中。 “娘娘,这红绡一失,那咱们可就陷入被动了……接下来怎么办?” 那老侍监忧心问道。 王皇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是啊……红绡一失,本宫是被动了,可从另外一面来说,却也变了主动。 你莫忘记,还有那些小贱婢们呢! 红绡的口你撬不开,难不成她们也不能撬得开?” 老侍监立时恍然: “娘娘英明,那娘娘您希望那些贱婢说些什么呢?” 王皇后垂首,半晌突然冷笑道: “本宫能希望她们说什么呢?她们便是说了什么,都有陛下护着,眼下红绡又死了,单单凭本宫一面之词,本宫能难为她们什么?” 老侍监究竟侍奉王皇后多年,隐忍至这等年纪才得爬上高位,自然人精儿一个,立时明白道: “是啊……娘娘说得可不是真的么? 不过娘娘,若是这些贱婢告了这武媚娘一些连陛下都包不得的错…… 那娘娘,便是您再如何仁慈宽厚,也是要争上一争的呀……”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 唐永徽四年十一月十五。 太极宫。 太极殿。 早朝之上,忽有御史令王仁怀,上表具参宫中九嫔之首,昭仪武氏,暗中竟与月前伏诛之逆党陈硕真有旧,更有屡屡干涉朝政之事,诸般事迹,尽皆详书,更有掖幽庭中日前万春殿中发起之欲谋害皇后之小宫娘为证,更得其口中言,道武媚娘素日于正宫王皇后药食之中下毒日久,意图谋害中宫!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人人皆愤,更力求证清此事,以还后廷清明! 李治愤然欲离,却被禇遂良与长孙无忌等人拦下,一力请之,李治乃辩,道武媚娘一介内司,如何得与那逆党有私?此事实在荒唐。 然王仁怀乃争言道:“武氏旧入感业寺中之时,便与这时号慧觉的逆党妖女陈硕真同食同寝,更有结为金兰之说,且日前那陈硕真伏诛之时更曾大骂所谓义妹尽皆不义,可见武氏与陈硕真旧谋,只是一朝事发,武氏无奈,因利弃之而罢。” 此事有理有据,那陈硕真之事又是明明白白于皇家庙册之上尽皆有录,李治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替媚娘脱解,气急之下,突觉头痛欲裂,一时间慌得上下朝臣尽皆心慌,人人急唤救驾。 李治头痛欲死,心下大骇,自以为此番必然不好,便于艰难混沌之中,仍心念武昭,便着下旨令道因有御史弹劾内廷立政殿武媚娘与逆党陈硕真有私一事,关乎朝局大事,乃即时起封禁立政殿,由金吾卫重兵把守,一律人等尽皆不得外出,至于外部人等,上至皇后三公,下至末员小监,除非手持圣旨,否则擅入者,金吾卫可立时拿下问罪。 此旨一出,李治方才沉沉昏迷! …… 是夜。 立政殿。 殿里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欢乐与笑声,就连两个孩子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李弘不停地哭闹,小公主嫣儿,则是张着嘴呜呜呀呀地烦燥不安。 至于媚娘,她却只是紧紧地,轮流抱了两个孩子入怀,左哄一会儿,右哄一会儿,然后不停地看向殿外。 不多时,便见文娘急步入内,立时急问: “如何?治郎可好些了?” “娘娘安心,娘娘安心,方才德安已然着了主上的意,立时回了话儿来了,说是主上此番,不过还是如以往一般,求着能脱身,保下娘娘,其实无甚大事。” 媚娘闻言,这才双肩一松,目光微湿: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微垂了下头,她又看了看两个孩子,咬了咬牙: “红绡呢?” “她已然出宫了,上官公子也给她安排好了地方,不会有事的。” “皇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一时倒也没有什么,看起来,此番皇后却很是沉得住气。” “这便好……这便好。” 媚娘像是在开解自己,又像是在开解文娘: “只要她沉下了气,此时不发难,那么很快,这一局,就会有人替咱们解开的。” 文娘一怔: “娘娘是说,有人会替咱们解此局?谁?是英国公么?” “除非是治郎性命交危,否则都不是适合英国公出面的时候。所以此番,真正要请动他,来替我解一解这危的,却还是韩王殿下。” 文娘闻言,立时瞪大眼: “韩王殿下?!他?!他怎么肯……” “他自然不肯,不过我想,总有法子让他肯的。毕竟,解铃终须系铃人。” 媚娘冷冷一勾唇角,目光凌厉: “他既然敢算计我至此,我又何必再对他客气? 治郎一味地念着叔侄情分,血脉之缘,却反而柔和得过了。 这一局,是该我出手。也只有我出手,才能既解了治郎之危,也教外人再不能说治郎有什么不仁之处了。 也唯有我出手,才能真正算得上是解了这位韩王叔的巧局,不让治郎落入他的圈套之中,毁了一世仁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四 唐永徽四年十一月末。 太极宫。 太极殿。 近日因今上高宗李治,一朝忽病而不起,缀朝数日,朝中政务,一时烦杂,故李治复朝之时,诸般奏疏便如雪片般飞来。 而其中一本来自太尉长孙无忌所上之疏,却着实是解了他的心忧。 …… 是日午后。 长安。 韩王府。 韩王元嘉眯着眼,看着前方,良久才道: “你是说…… 那长孙无忌竟然寻着了慧宁与本王之间有些旧系的证据,并将之当庭呈之与众?” 沉书低声道: “怕是咱们府里,得清一清了。” 李元嘉抬头看了看他,半晌徐徐道: “确是该清一清,只是你可也不知道,该清谁罢?” 沉书点头: “还请殿下明示。” 韩王淡淡一笑: “明示?那便无趣了。 这样的人物,还是你自己找出来,自己处理来得有趣。明白么?” 沉书一怔,眨了眨眼,半晌才轻道: “殿下……不怕么?” “怕?怕什么?” 韩王有趣地看着他。 沉书嗫嚅半日才轻道: “殿下不怕,沉书其实也……” “你是想说,难道本王就不怕,你其实就是那个该被清理的人?” 韩王轻轻一笑,摇头坐直身体: “本王自己选的人,本王自然信得过。 便是你不值得本王信过也无妨…… 最后,总归是本王赢的。” 他说下这一句话,便笑道: “所以便是今日你有可能不是本王的人,可日后,总有那么一天,说不定你便成了本王的人。所以何必在意? 只要你有本事,你有手段,那么你之前是不是忠于本王,本王不在乎。 以后忠诚就够了。” 沉书沉默半晌才轻道: “多谢殿下厚爱,不过殿下却是错了。 虽则沉书知道这个府里的蛀虫是谁,可沉书,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主人。” 韩王满意地点头笑笑: “那便是最好。看来你之前也是有几分怜悯那蛀虫的,所以才故意这般说,想替他求些恩典…… 不过眼下,你似乎也知道,他不值得你这般为事了。” 沉书点点头道: “他的确不值得如殿下这般的英明之主,如此垂怜。 所以,该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不过殿下,那武媚娘……” “只能说她命大罢?” 韩王沉下脸,冷声道: “居然还有这样的办法,能教她逃过此劫。 不过也无妨,身在这太极宫中,早晚有一日,她会失败的。除非她有那个本事,能叫天下俯首。” 接着,他想了一想,却笑道: “说起来此番倒也未算计尽呢! 若是用得当,不定这回皇后还能叫咱们使上一使呢!” 沉书一怔,看着韩王: “殿下是说……” “你说,若是皇后知晓此番之事,不但武媚娘成功得脱身,而且还因为她私下为了能够对付武媚娘而与本王有来往的事情一朝被人揭发…… 她岂非是要被百官厌弃么? 如此一来,她又会怪罪到谁头上呢? 总之是不会怪罪到本王身上来的。” 沉书立刻明白,点头道: “沉书明白,沉书这般去行事了。”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千秋殿中。 听到近侍方将回报来的消息,萧淑妃着实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 那武媚娘之事,竟是皇后一手所为?” “正是呢! 眼下里里外外的,这信儿可都传遍了! 听说有好些大臣都当朝弹劾她,还请主上恩准着有司查实此事,看到底是不是与外有相勾连之事呢!” 萧淑妃看着一脸神秘得意的小侍,半晌不语,垂首想了好一会儿,才坐直了身体又问: “皇后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眼下倒也未曾见什么动静出来。 不过想来也是气了个大闷的,想想也是,她费尽这些心思,甚至连韩王这样的人都敢结交了,为的不过是要那武媚娘彻底失势。 可这一来呢? 却是好,不但武媚娘没失势,她眼瞅着,可就连前朝诸臣的心也丢了大半了。” 萧淑妃沉默,又好一会儿才轻道: “可知揭出此事的是谁?” “与前番一般,还是元舅公。” 萧淑妃眨了眨眼,却突地冷笑起来。 小侍见她如此,一时不解,便轻道: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怎么似乎反而高兴了呢?” 萧淑妃含笑看着她: “本宫当然要高兴,等了这么久,终究还是等到了一个反击之机了…… 为何不高兴呢?” 小侍目光一凝道: “娘娘的意思是……” “之前七叶一枝花一事,已然打破了皇后最后一点顾虑,她现在就是一条疯狗,只会追着武媚娘跑个不停的疯狗…… 此番为了折倒武媚娘,竟然甘冒大险与韩王议事便是最好的说明。 所以你想,她没有成功,反而还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心里该有多痛呢?” 小侍会意,立时便道: “娘娘,娘娘这是要在火上再浇一把油? 让皇后跟武媚娘二人狗咬狗?” 萧淑妃冷笑道: “若不如此,如何能够寻得良机呢?” 她转头,看着小侍: “最近皇后,是不是还没个停地召了人入宫来祈禳?” “正是。” “好……你去替本宫办件事。” 言毕,萧淑妃将口附在了那小侍耳边,细细低语几句。 小侍听得不停点头,不停称是,最后行了一礼,便转身出殿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萧淑妃冷笑一声: “是呀……你们不斗起来,本宫怎么出头?” 唐永徽四年十二月。 太极宫。 宫中忽传流言,道中宫皇后王氏,笃信巫蛊之术已久,日前更是得有外巫进言,道其父王仁祐死非为天命,而乃有灾星相克。 且这灾星日后必将长克王氏一族,更无益于其子嗣一道等等。 一时间,皇后心痛已极,乃于诸人面前口发怨言,道必寻得此灾星除害云云。 …… 是夜。 立政殿。 媚娘听毕了瑞安回报,一时间眉头紧锁,好半天才轻声道: “可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么?” “眼下还不知。” 瑞安实道,后又皱眉言: “不过娘娘,您总是得小些心…… 皇后如此放言,怕是对小公主不利。” 媚娘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不,不会。 至少眼下她不会。 眼下因着元舅公相助,文武百官已是对她颇有微辞。此时若果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怕是她便当真要离废位之事不远了。 她也是极聪明的,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行这样的事情。 所以只怕,这流言传出来,却是别有心思。” 瑞安眨眨眼: “娘娘的意思是…… 另有人意图对娘娘不利,对小公主不利?” 媚娘侧头想了许久,半晌才慢吞吞道: “此事说来,怎么想都不能与韩王脱了干系。 论到底,他才是近些日子以来诸番事态的最大受惠之人。 所以咱们还是得多防着他点。” 瑞安点头道也是,又道: “那娘娘,这韩王殿下,不会真要小公主……” “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更没那个必要。” 媚娘抬了抬下颌,淡淡道: “他的目的,是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 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三番五次地对我不利,也不过是希图着能够借让我受伤,使治郎分心,出错,最终殆笑天下,然后君名有污。 我想,以他这样的手段,断然不会做出这等最犯天忌的事情来的。 毕竟一旦此事发生,无论怎么捂也是捂不好的,眼下他又多被与王皇后扯在一处,那他必然也要受污名之累。 所以他还是不敢对嫣儿真的怎么样。 只是会让嫣儿生病,受些苦头的事,他们说不得还是会做一做。 所以这些日子,你们可要小心些了,不要让嫣儿成了他们的棋子。” “娘娘安心,瑞安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六 冬夜,漫天大雪。 这雪花大得紧,竟似不是一星星一点点一朵朵地落下的,竟是纠缠着,抱紧着,一团团地往下落的。 立政殿中。 一片冰凉。 炭火生着,生得极旺,窗虽也开了几扇,可却不多。 然而,殿里仍是冷的。 许是因为这殿里,也是一片片的雪色罢。 到处都是白色。 白色的纱缦从殿话的意念也似地。 当李治木然地回到立政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闭了闭眼,他只觉得眼底一片酸涩,睁开眼再眨眨,想着看能不能再湿润一些,却是徒劳。 摇摇头,他仿佛踩在云端似地,默默走到媚娘身旁,默默坐下,默默牵起媚娘冰凉的手,默默地与她并望那张小床。 就如同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天一样,这般并肩而望,直到天亮。 …… 是夜。 太极殿下。 长孙无忌在殿前来回踱步,表情沉重地看着殿外。 不多时,便见德安匆匆走出来,冲着急忙转身的长孙无忌摇了摇头。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也摇摇头,尔后轻问: “眼下可吃些东西了?” 德安咬了咬牙,微微红了眼眶: “元舅公勿怪,恕德安说句直的话儿…… 此刻只怕便是昭仪娘娘能进得水米,主上也是进不得的。” 长孙无忌也红了眼眶,好一会儿才轻道: “也难怪…… 这……这到底也是……” 他闭了口,又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抬眼看着德安: “昭仪娘娘她……” “也是一样,这都五六日了,水米不沾,只是每日里瞪着小公主殿下的小床发呆……” 德安眼圈儿微红,半晌才轻道: “元舅公,德安也知道,平素里诸位大人们都是怎么看娘娘的,可这一回,恕德安说句直话儿…… 外面有些子流言,可当真是太过了。” 长孙无忌点头,沉重叹息道: “老夫知道,毕竟是太医院都诊过的事情,怎么也不可能会是昭仪娘娘自己为了陷害皇后而……” 他闭了口,半晌才道: “可倒也不能怪他们起疑,这些年,后宫从未有一日平宁过,何况小公主口鼻周围出现的那些压痕,也着实让人起疑。” 德安激动道: “元舅公是知道的,事发之时,昭仪娘娘可是在太极殿的,她如何能够回到殿中下狠手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何况还有文娘?” 长孙无忌默然,半晌才道: “老夫明白,这样的话儿,也不会能传得多久的。 想必很快,事实便会昭雪天下。” 得了长孙无忌这句保,德安才算是平定了心情,轻轻道: “有元舅公这句话儿,德安也算心安了。 方将德安有些激动,还请元舅公勿怪。 毕竟德安是跟着主上长大的,可还从未见过主上受这般大的罪……” 言至此,已是一片呜咽之声。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半晌才轻道: “昭仪娘娘,可知小公主死因存疑之事?” 德安眨了眨眼,摇头迟疑道: “不曾…… 毕竟娘娘这些日子心情郁郁,主上又明令不准咱们说出口,是以也不敢将这样的事情告知与她,生怕她一个激动,做出些什么事来。” 长孙无忌点头叹道: “如此便好。总是要千万小心,至少在小公主死因被证明之前,还是别告知她的好。” 德安说了声是,便不再言语。 长孙无忌转过头,看着殿外大雪,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雪白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这雪是下得越来越大了。 就是不知在它停的时候…… 这世间还能不能回得一片清净呢?” …… 唐永徽四年十二月二十九。 太极宫。 眼看元正日即将接近了,可是今上李治,却一朝病而不起。 虽说宫中新有丧事,可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公主,加之又是未服周岁,是故也不得大事操办,更不宜坏了宫中规矩,破了新年之例。 便有朝中大臣上请李治,着恩准刚刚行了冠服大礼的太子李忠代为操办。 折疏不过递进去半日,便有旨意传出来,准。 于是之前从未曾理治过政事的太子李忠,便一朝忙碌起来。 他一向不喜理办这些琐碎旧事,自然便是许多不善之处,一番闹乱之下,他也竟心烦起来,幸得身边有诸位老臣提点着,又有好些个太原王氏一系的族中元老一侧护助着,慢慢也上了轨。 这样的情况,不免又让有些人心里不快,于是便又有暗中传递流言之事而起。 原本这样的流言,也是传不到他耳朵里来的,可偏偏就是这般巧,他近侍永安新近收了个不成器的小徒弟,平素里最是爱说长道短的,这没什么事他还要生些事出来来讨永安的好,何况确定有事? 于是不过一个时辰,宫中刚刚兴起的流言,便经永安的口,传入了太子殿下的耳中。 “啪”地一声,正在批着折书的李忠手中笔被猛地折断成两截,然后猛回头瞪着吓了一跳的永安: “你说什么?! 嫣儿妹妹……你再说一遍!” 永安吓得左右一望,这才细声告诉李忠道: “殿下莫急……也不过是些流言罢了……” “什么流言!再说一遍!” “是……是。 是那些小侍们闲得没事乱嚼舌头根子,说小公主其实不是因炭毒而死的……说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当时验过,道小公主的口唇边明白的有些子布料的压痕,显是被人用小被子什么的捂住过口鼻……闷毙的。 然后又有人说,当日里别人都还罢了,都不曾在立政殿里出现过,就连武昭仪自己都去了太极殿,只有咱们万春殿…… 皇后娘娘曾经在昭仪娘娘离殿之后没多久曾借口说有什么东西落在立政殿里,带着个老侍进去转了一圈儿便快快地回来了。 虽说也不一定就指着了是皇后娘娘,可到底她之前扬言过要除去害了皇后娘娘家的老大人的灾星的。 又恰巧小公主的诞辰正是老大人的忌辰……” 李忠铁青了脸,半晌才轻轻道: “你的意思是说,是母后杀了……嫣儿妹妹?” 永安急忙道: “殿下切勿放在心上,不过是些流言而已……” “真的只是些流言么?” 李忠冷笑一声,目光沉痛,轻声反问: “永安,你是跟着本宫最久的人……你最清楚,本宫的生母……是如何……如何……” 他不再说,永安却垂首,良久才道: “那殿下,您是怀疑,此番小公主之事,却是当年刘娘娘旧事再生?” 李忠惨笑一声: “为了能够稳自己的后位,太原王氏一族的利益,她可以杀母夺子,为何今日便不能再为了同样的目的,杀了嫣儿妹妹,嫁祸武昭仪,借着朝中物议,逼父皇处置了武昭仪这个对她后位最大的危胁? 这些时日你跟着本宫前朝后殿地跑,各样情形也都看在眼里。 嫣儿妹妹一死,父皇与武昭仪悲痛欲绝,不能理政,朝中呢,元舅公已被人指为权臣,一手遮天,这些时日为了父皇龙体之事多有担忧,又要处置一应海外来朝之事,内务自然理得少了些。 于是那些太原王氏一族的,可不就巴着赶着,来上本宫这条终于通畅了的大路上走一走了?” 永安抬眼看着李忠: “……殿下如此一说,倒……” 他闭了口,良久才轻道: “那殿下打算如何?” “打算如何?本宫能打算如何?” 李忠冷笑一声,目光中突然精光四射: “自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当年她害了本宫生母,如今又借口此事,害了我胞妹……这个女人,实在不必武昭仪如此待她!” 永安看着阴沉着脸的小主人,一时间不禁打了个哆嗦,然后轻问: “那殿下的意思是……” “找个机会,把此事透与瑞安,记得,要避开德安。有德安在,他是不肯让瑞安知道此事的。” “啊……殿下英明,毕竟这立政殿里还搭进去了一个文娘呢!瑞安若知情,必然会全力助武昭仪报复皇后娘娘的!” “本宫不在乎她是否会报复那个女人,只要她能振作起来,那么就一切都好……” 李忠的目光,又变得朦胧起来,好一会儿才挥挥手: “你去罢!” “是!” …… 片刻之后。 长安。 韩王府中。 后庭。 正背负双手,面对着湖中水面,沉沉而思的元嘉听毕了沉书之报,半晌没有言语。 好一会儿,他才轻道: “就只有这些,没别的了?” “是。” “……萧淑妃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她倒是听话得紧,此刻乖乖地呆着,半点儿也不乱动,免得惹祸上身。” “聪明的女子。” 元嘉点了点头,却重重叹了口气道: “可惜,皇后不若她一般聪明,否则早该想到,此刻实在应该提醒一下自己母族中人,不要太过急着抱一抱东宫的大腿的。” 沉书也点头,轻道: “可不是?如今一来,只怕便是那昏君与那武氏原本不在意他们的,也要想一想,他们是不是在此刻太过得意了些? 又到底是什么理由,会让他们如此得意呢?” 元嘉点了点头,又道: “你说东宫那边的人已然往立政殿里透信儿去了?” “是。” “那好,咱们就再助他添一把火…… 咱们派在万春殿里的那枚死士,也该派上用场了。” 沉书一怔: “殿下的意思是……要让皇后暗中行咒,意图咒杀那襁褓中幼儿之事暴露?是不是太早了些?眼下便是暴露出来,也不过就是证明皇后有心加害那襁褓幼儿,却是不能证明她确是杀了她啊!” “的确是早了些,不过此事的价值,也只能这么点了。再晚只怕连这最后一点的价值也没了。如今皇后在那襁褓小儿死时曾去过立政殿的事,已然是满宫皆知,此时若再暴露出来她有咒杀之举…… 那她这个罪,定与不定,其实都一样了。” 韩王怡然一笑道: “难得那一位居然这般英明,坐下这么一局引狼噬虎的好局,咱们若是不助之一二,岂不是太过辜负人家的好意?” 沉书点头,不动声色地退下。 …… 永徽四年岁末。 晚。 太极宫中突传大事,道万春殿正宫皇后王氏,因有宫人密告,道其曾于自己寝殿之中,暗设法堂,诅咒日前夭折之帝三女小公主。更有实证。 李治本就伤怀爱女惨亡,一朝得闻,龙颜一怒非同小可,竟着旨当下封禁万春殿,更责令内侍省大内侍监王德,三日之内,务必查清事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八 唐永徽五年正月初九。 夜。 太极宫。 太极殿。 已然入夜,李治却依然端坐在宝座之上,怔怔地看着前方殿下的空地。 一侧的德安静静地立着,也不做声,事实上整个殿里,似乎都凝固了一般,没有半点儿的活气。 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而这般的静,却也叫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叫李治有一种欲狂之感。 不过一盏茶水的功夫,他却像是过了千百年一般。 突然,一个小侍急匆匆奔入,打破了殿中的死寂。 李治徐徐抬头,看看正朝着自己唱行大礼的小侍,一脸茫然。 德安见状,急忙轻声道: “主上,前些日子娘娘着瑞安传话来之后,您不是指了影卫去办此事么? 这孩子是影卫李云大人处的,想必是得了什么确信了。” 李治的目光,突然冷了起来: “抬头说话。” 他的声音极轻极柔,却叫那小侍不由打了个哆嗦,勉强抬起一点点脸,可却仍旧不敢直视李治。 李治见他如此,也无意再行纠结,只是轻轻道: “说吧,可是有什么线索了?” “回……回陛下,是有了。” 小侍抖嗦着身子,轻轻道: “方将李云大人传信儿回来,说陛下与娘娘要的人,都已然带回京中了,只是这些人到底也是不体面的,总不能直接带了入宫…… 也是怕惊动了那些人,所以就请陛下的旨意,看看是怎么个处置法?” 李治闻言,闭了闭眼,紧紧地握了握拳,然后突地张开,看着他: “告诉李云,便暂时安置在修真坊的大宅中。 至于怎么处置。” 李治垂下头,一边儿的烛光映射着他明亮而清透的黑瞳、洁白如玉的鼻准,都给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浅绯色,甚至连原本就饱满而略嫌偏淡的唇色,也一刹那间蒙上了层淡淡的浅绯色,似乎一层薄薄的火光,在他面上,眼底灼灼燃烧着。 好一会儿,清清轻轻的声音才在殿中再次响起: “就交给武昭仪。 看她要如何,一应做了便是。” “是!” …… 看着那个小侍离开,李治平静很久,才头也不回地将双手紧握成拳放在玉几之上,轻问德安: “觉得奇怪吗?” “……主上心痛,只怕比娘娘也不少些许。 只是到底主上还要替娘娘做腰背,做依靠,所以有些事,还是不能插手…… 何况娘娘亲自来审,多少也能泄一泄她心中的痛苦与折磨。 痛过了,苦过了,只要把这些痛苦都发出来,那便总会好起来。 再者,面对着这样的娘娘,想必那些贱人们会把真相更快地吐出来…… 这样才能方便替小公主,替文娘报仇。” 李治闭了闭眼,良久才再次睁开,淡淡道: “你知道吗? 朕这一辈子,真正会后悔的事情,其实真的不多。 因为朕自以为此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不过三件,一是恩教得受于父皇母后,二是凭一片真心赢得了媚娘,三,就是这芸芸众生之中,难得有像朕这般,对自己知透如此,远比其他人更多。 一个人,知透了别人实在容易,可要知透自己,实在难上加难。 所以无论是身为晋王之时,还是如今尊坐天下…… 每做一件事情之前,朕都能好好儿想一想,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会给朕造成怎么样的心思…… 这样的心思放在这样的事态与局势之中,又会引起何样的发展,接下来又会如何…… 每一桩,每一件,朕都会先想得好好儿地,自然也就对自己的所有心思,多少有所准备,不致冲动行事。” 李治长叹口气,顿了顿,摇着头,半晌才轻轻道: “可是这一次,朕觉得,自己当真是错了…… 当真是错了…… 因为朕自己,都不知道,在失去嫣儿之后,在面对着同样失去嫣儿的媚娘时,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朕真的怕…… 真的怕自己,会就此成为一个嗜杀成性的暴君。 真的。” 李治再叹一口气,原本挺直如剑的身躯一朝松倒在长椅上,双目微闭,两点泪水从眼角划了下来。 …… 片刻之后。 立政殿。 媚娘垂下眼皮,默默地向那小侍点了点头: “本宫知道了。你去领赏罢。” 小侍得了赏,心中欢喜,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喏喏地说了几句谢恩之辞,便自行离开。 一侧的瑞安立刻上前道: “娘娘,您不方便出去,还是瑞安……”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媚娘淡淡一笑,抬眼看着仍然意欲相争的瑞安轻轻道: “我知道,你也想为文娘报仇。 可是瑞安,这一次,就这一次,你让我容着自己的性子来罢! 我会给你机会的——我对文娘的情份,难道还比你少?” 瑞安闻言,默默点头,半晌才轻道: “那娘娘打算如何出宫?” “如何?” 媚娘似乎很吃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还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 自然是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瑞安一怔,看着媚娘: “可娘娘,那是修真坊,而且还是主上的……” “密牢。” 媚娘淡淡地说: “没错,一旦我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了去,那些人就立时知道那处所在的意义,也就立时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了。” 她淡淡一笑,却又道: “我就是要让她们都知道。 我就是要让她们怨恨,怨恨同样身为治郎之妻之妾的自己,却永远不能与治郎同心同德,永远不能走到治郎心里去。 我就是要让她们害怕,害怕我,害怕我去审问那个犯人,会审问出什么要命的东西来。 我就是要让她们焦急,焦急欲死,想尽办法替自己寻找证明脱逃罪责。 瑞安,人哪,一旦做了亏心事,必然会心虚。 因为人最敌不过的不是天地玄黄,也不是宇宙洪荒,而是自己的一颗心。 上天入地,追云逐浪,都是难以躲得过这一颗心的。 所以我就要诛她们的心,诛到她们自己出错,自己出乱子,自己把自己……” 媚娘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素色巾帕: “送到我的刀口之下!!!” 唐永徽五年正月十一。 长安。 修真坊。 那幢曾经关过无数人的密宅之中。 阵阵惨不忍闻的哀号传出来。 幸得左右无近邻,否则只怕早就惊动了官府。 后厅之上,媚娘一身素色衣袍,裹着雪色狐裘,静静地坐在厅堂上的圈椅之中,面前摆着一盆火炉,正烧得旺。 厅外的院落里,将白玉拂尘倒插在后腰间,双袖长卷的瑞安,正拿着一条皮鞭,秋风抽落叶似地往那院正中被绑坚实了双臂双脚,全身已然不见一块儿好肉,血呼呼地从脸上身上手臂上腿上各种伤口里往外冒,沿着两腿滴落到地面,已然形成一两点小血洼的男人身上招呼着。 旁边几个侍立的影卫,甚至包括他们的首领李云在内,尽管也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看到这样情形,也不禁面色发白。 但无论旁人如何看,瑞安也都只是拼尽一切力气地打着,发泄着,连问一句肯不肯招都不问,只是一味地发泄着自己心中所有的怒火。 然而力终有尽时,不多时,他的力气,便慢慢地松了,最后两下抽出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竟立住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前方: 打死了又如何? 文娘也是醒不过来了。 媚娘看着这样的他,垂了垂眼皮,突然轻声地叫了李云上前。 李云初时还没听到,直到身边小卫提醒,这才急忙奔上前,听候媚娘的吩咐。 “瑞安累了,你来罢!鞭子换一条,李云方才听到媚娘说刑,还只是惊畏的话,那么此刻他听到这样的话,就已然是全身冰凉了—— 这么毒辣的办法,居然能有人想得出来!? 他咬紧了牙,突然觉得媚娘所行之刑,竟然是有些太轻! 那可是一个尚未满周岁的小小婴孩,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 他咬牙,却听到媚娘淡然的问话声: “萧淑妃呢?你不会告诉本宫,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出现过罢?” “娘娘英明,这样的事情,她便是在暗中作事,又怎么敢亲自出手?娘娘放心,娘娘放心,我们,我们之前的书信往来之中,已然有一封萧淑妃的亲笔手信能证明我说的话,请娘娘饶了我吧!我只是个受萧淑妃之命,去哄着皇后往立政殿去的末流小卒!我没有对小公主起过杂念啊,没有啊!” “那嫣儿口唇的布痕压记,是谁做的?” “是……是王皇后自己,这真的不是萧淑妃所为。虽则王皇后压着小公主的口唇时,她还活着,可她这般做,为的便是趁着被她近身老侍调开的文娘不在的时候,取小公主的血滴,不让她哭出声的!这是皇后自己说的啊娘娘!她,她还说若不是因为考虑着当时的情状……她……她真恨不得让小公主永远不能哭出声啊!娘娘,她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凶手啊!我们也只是受她们所命啊娘娘!” 媚娘闻言,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好一会儿,她才淡淡一笑: “是啊……你说的都是真的,本宫也信了。所以……本宫会赏你一个痛快的。 瑞安。” 媚娘这句话说完,那个已然没了人色的巫师便哀号起来,哀求着,惊恐地努力挣扎着,试图从一步步逼近自己的瑞安身边逃开,可是没有用。 他这一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媚娘所说的: “你已然是万福的人了,不用像她们一样,由本宫亲自用她们对待嫣儿的法子,好好地送上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一朝成狂九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 寝殿之中,已然过夜半,却仍然穿着正宫朝服,头了出来,还把小丫头口唇边的压痕,也都倒在了萧淑妃的头上。” 王皇后一怔,转过身来,正面老侍: “他竟然把本宫之事给瞒下了? 你可不是听错了罢?” “老奴亲耳听到瑞安与他哥哥德安说的,万不会错。” 王皇后沉默,半晌又道: “德安知道了,陛下也就知道了。 那陛下做何反应?”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不过今日陛下本来要召见雍王问功课的,可眼见到这个时候了,也不见有旨传下来。 只怕萧淑妃,是落了实罪了。” 王皇后闭了闭眼,半晌长出口气,点点头: “如此便好…… 如此便好。 只是有一桩,你还要去查一查,看一看那个巫师,到底是什么来历。” 老侍一怔,轻轻道: “娘娘,您不早就知道,他是萧淑妃派来的假巫师了么?” “本宫当然知道。从他一进到本宫殿中开始起,本宫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真正的巫师了。 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被萧玉音那个贱人派了来,迷惑本宫,让本宫以为自己真的咒杀了那个小贱婢,好让本宫被武媚娘记恨,让本宫与武媚娘斗个你死我活的棋子罢了。” 王皇后轻轻一笑。 老侍眨了眨眼,又轻问: “那娘娘您还留……” “为什么不留?既然能够借别人的手,彻底除掉这个害死了本宫父亲的小贱婢,小妖女…… 为什么不留? 本宫不但留下他,还很乐意地照着他的安排,或者说是他的主子的安排去做了。 结果呢?她不就如本宫所愿地将那个小贱婢给除掉了么? 至于本宫嘛……” 王皇后淡然一笑道: “没杀过的人,就是没杀过。越是武媚娘这般狡慧的女子,越是容易看破萧玉音这个贱人的计。 一旦她看穿了,哼哼……” 王皇后冷笑一声: “到底是谁被挑破,要去面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妖女武媚娘,想必现在,萧玉音也知道了吧?” 同一时刻。 长安。 韩王府,正寝之中。 元嘉正在沉睡,突然觉得身边一阵风过,立时警醒。 一张眼,看到正欲唤醒自己却被自己惊了一跳的沉书,他点了点头,小心地将身边抱着自己的新侧妃的手腕拉来,然后徐徐地下床,接了沉书递来的狐裘,便披在身上,自向外走出去。 直到立于书房之中,看着沉书小心地闭紧了门,他才轻声道: “修真坊那里,可还好?” “一切正如殿下所料,那个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蠢货,已然按着主人的意思,刻意地将皇后从这件事中抹出来了。 所有的罪责,全部都推到了萧淑妃的身上。 此刻武媚娘只怕也是要全心力对付萧淑妃了。” 元嘉闻言,却冷笑一声道: “沉书,跟了本王这般久,你怎么还是看不透本王呢?” 沉书一怔: “殿下……” “你以为,这么一个根本没有亲眼看到萧淑妃指使两个嬷嬷制造假证,意图诬陷皇后的江湖术士,就能瞒得过她么?” “可是这个巫师是真的相信咱们所告诉他的话……也真的实实在在地告诉了武媚娘啊! 殿下不是说,此计最大的妙处,便在于能够让一个信了不存在的真相的人,用这个不存在的真相,去哄得另外一个比他聪明无数倍的女人相信他,然后按着殿下的设计一步步地走向最后结局么?” “他的确是真的信了,本王也相信,他在告诉武媚娘这件事的时候,其言语之真诚,其心境之坦然,武媚娘也是相信他没有骗自己的。 可是沉书啊,这个武媚娘是个什么人物,你这些年跟着本王,难道还不能看出点儿来苗头么? 她……就是她,可以说,与本王那个看似糊涂实则精明得很的好侄儿一般的模样,都是个心明眼亮的。 只凭一个江湖术士的话,是瞒不住她的。” “那……殿下,咱们要不要再做些什么,让她相信此话不假?” “不,不必。本来本王就不打算让她真的以为王皇后与此事无关…… 那本王此番相帮皇后最终的目的,岂非失败?” “殿下相助皇后,隐瞒她也有意杀死那个小丫头,并且压痕确为其所留……是另有深意?” “本王说过,皇后这个女人,聪明,大气,也是极有手腕的。 只是这样的女子,不好收服,但一朝收服为咱们所用,那么便是李治,便是武媚娘,也要倒一倒霉的。 所以本王才设计此番,让她知道,就算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本王也一样有办法帮她圆过来,保住她中宫之位。 如此一来,她自然会死心塌地地与本王结盟。 有了她这个虽则不受恩宠,手里却实实在在地握着整个大唐后廷的皇后在,再加上她背后太原王氏一族的力量…… 本王以后所行之事,可就顺遂得多了。” “殿下的意思是要收了她?” “收了她?本王还没有那个心思。 这样的女人,当个花瓶儿都嫌太难伺候。 不过就算是只花瓶儿,若是拚得上她粉身碎骨,总也能砸死个活人罢? 本王要的,便是借她的粉身碎骨,来替本王砸死一个人。” “殿下是说谁?” “她为后宫之主,那么自然便是后宫中的人—— 就是这个武媚娘。” “武媚娘?” “没错,武媚娘。 其实你如此惊讶,本也不怪…… 因为就连本王,也是此番才发现…… 这个女人毒辣起来,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狠绝…… 这等铁腕,再配上她那般的机慧…… 哼,看来本王这位二皇兄,还真是给自己的宝贝儿子暗暗地藏了一把绝世神兵利器在这大唐后廷啊…… 有这武媚娘在手,本王要从后宫之事着手,设法叫李治自废其位,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要废李治,必然要先废了这武媚娘!” 元嘉的目光,突然变得森森然,如野兽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十一 是夜。 太极宫,千秋殿。 萧淑妃看着跪在殿下嘤嘤哭泣的小侍,气得浑身发抖: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娘娘,咱们殿里的绿盈姑姑和朱妙姑姑,被立政殿里的那武昭仪今日下午寻了借口,拖入了立政殿去一番刑审,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那小侍哭得凄惨,却也不忘记将事情说了分明。 萧淑妃只气得脸上变色,可到底她也是在宫中停了许久的,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眼下便是无人提醒,她也自知自己处境尴尬,难以与那正为李治心尖肉的武媚娘相抗,于是也本有意忍下此事,只叫媚娘被人所指。 可小侍下一番话,却说得她不得不起身,正考此事。 “娘娘……” 那小侍哀哭道: “娘娘可要救救二位姑姑呀! 那武媚娘死了女儿,眼下已然是失心疯了,这宫里近些时日流言纷纷,都说她的女儿是给人害死的…… 娘娘,若是她疑上了咱们千秋殿,那此番抓了二位姑姑去,怕便是要不好啊!” 萧淑妃闻言,着然变色,半晌才咬牙道: “她有儿女傍身,难道本宫便没有么? 何况本宫还是四妃之身,比她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九嫔侧室,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一个两朝陈侍,竟敢欺本宫殿中无人! 来人! 摆驾立政殿!” …… 一刻钟之后。 太极宫。 立政殿。 当端坐正殿上,正装朝服地品着茶,等待着萧淑妃来到的媚娘听到左右来报,说萧淑妃已然将来到院前时,点了点头,看了眼瑞安: “我不喜欢这种人再进这立政殿,污了我的殿门。 怎么处置,你看着办罢!” 瑞安点头,轻轻称是。 于是片刻之后,当萧淑妃的鸾驾刚刚行至立政殿门前尚有数十步远处,媚娘端坐殿中,便听得殿外传来的阵阵尖叫声,其中最响亮的,自然便是萧淑妃。 她淡淡一笑,勾起唇角,却不言语,只待瑞安归。 不一会儿,瑞安便急步入内,躬身一礼道: “娘娘万安万福,眼下那两个贱婢的尸首,已然是丢在那萧淑妃驾前,叫她看个清楚了。 萧氏当场便被惊下了鸾驾,整个人摔得不成样子,眼下已是昏过去了。” 接着,他却冷冷一笑道: “想不到这个贱人,竟然也不过是个鼠胆之人。” 媚娘垂下眼,轻轻捋了捋茶水浮沫,抿了一口茶水,半晌才悠悠道: “萧玉音也好,王善柔也罢,都自以为是颇有些手腕的人。 可是比起治郎与元舅公,韩王这等角色来,实在是云泥之别。 就是禇大人,高大人,唐大人,裴大人这样在大唐朝中也不过算得中上之质的角色,她们也是难望颈背…… 一个宫中的妇道人家,自以为会使一点小心思,动些小手脚,便是得计了…… 她们这本事,也着实叫人捉急。” 媚娘冷笑: “接下来,咱们就只用看戏了。 看着萧玉音自己去治郎面前,自取其辱,自露马脚。” 媚娘所料,并无半点儿差错。 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萧淑妃便如媚娘所料地,急冲冲带着两位公主,前往太极殿去见李治驾。 自然,她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的: 武媚娘有女儿,她也有,更且,她的两个女儿比起武媚娘的那个小孽种来,可是长女次女,更受李治多年宠爱,凭什么就会输了武媚娘那个出生不过几个月的小孽种? 还有,武媚娘向来行事也是极端谨的,今番如此行事猖狂,显是因着失女之痛,一朝疯狂了。 这般以下欺上的逆举,若不抓紧了机会去找李治,告她一回,趁着她自己因疏失没有照顾好女儿而让李治痛失爱女的时刻,要她更加凄惨些…… 那下次哪里还可能有这般的好机会呢? 至于李治会不会偏向武媚娘? 那自然是不会的。 便是再如何宠爱,她终究也不过是后宫一个女子。 这些时日以来,李治从未踏足立政殿,连病中都是留在太极殿中由近侍照顾着,便足以说明一切了。 萧淑妃所想,原本也是无有半点所差的…… 至少对于一个普通帝王而言,妃嫔因为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子女而致子女死亡,的确是该受责罪的。 可是李治到底,不是普通的帝王。 所以当萧淑妃带着两个女儿来到太极殿,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下,哀哀哭泣,将自己两名被打死的宫侍说得无比可怜,无比凄惨,说到自己泪几已干,口齿也再无言辞可出,却迟迟不闻李治发声时…… 她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害怕抬头,看到李治那张脸。 难道…… 她料错了? …… 李治平静地看着跪在殿下的萧淑妃。 凭心而论,他是对这个女人,有些愧疚在的。 以她的姿色,以她的聪慧,以她当初入宫之时的韶华…… 若不是他时逢心境不舒,不得所爱,只能寄情于影身之上的四嫔侍之时…… 那么她是不必进宫,遭受这些,更不必因此而面对必然只能一输的结局的。 想必,她也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得逢一世良人,得为一世美眷的吧? 所以,一直以来,他对她,都是比可说是主动地嫁入天子家的王善柔,更加温柔,更加照顾的。 但这样的照顾……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不但是错,还是大错特错。 他不该照顾她的,从一开始,他就应该让她明白,于他的心里,有的,念的,就只是媚娘一人。 她不会有任何的机会,可以真的替代媚娘…… 从一开始,他就该让她知道的。 若是他那般做了,那么今时今日的她,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心狠手辣到连一个小小婴孩也敢下手残杀的地步。 若是他那般做了,嫣儿,也不会死,媚娘更不必遭受这些痛苦。 所以…… 李治看着萧淑妃的目光,渐渐变冷,渐渐变冷: 他这一次,不会再让她抱有任何的幻想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他都不会让她有任何幻想与期盼的余地了。 抬眼,他看了看德安。 德安会意,立时向左右一招手,唤上清明兄弟,上前几步,小心地抱走了两位小公主。 萧淑妃一惊,抬头欲夺,追着孩子的目光却在与李治平静得近乎寒凉的视线相撞之后,猛然缩了一下,手,也慢慢地,无力地放了下来。 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这样的李治,她从入宫以来,再也不曾见过…… 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虽则离李治并不遥远,可他所在的那金阶玉案,离自己却是那般那般的遥远,远到高不可攀,远到似在天边。 李治看着两个女儿由着清和明和逗着,原本入殿时,那怯怯的小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笑容之后,慢慢地点了点头,看着两个孩子被带下殿去,然后才缓缓向后一靠,靠入宽大的椅背之中,看着殿下垂首不敢言语的萧淑妃: “爱妃以后来见朕的时候,要来便来罢,至于两个孩子,还是少拖着来借为倚盾的好。 孩子虽然还小,可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心思,她们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爱妃,你可还记得,两个娇儿上一次在爱妃面前欢笑,是在什么时候?” 萧淑妃浑身一颤,半晌才轻轻道: “妾也不欲如此啊…… 若非陛下久不降恩泽于千秋殿…… 妾,妾何必出此下策?” 李治闭目,双拳轻轻地握了握,又松开,仰首看着殿话,只是看着她,半晌才突道: “爱妃既然这样说了,那朕也只能这般信了…… 但朕信的,并不是你,而是朕自己的眼睛。 眼下的爱妃,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初入东宫之时的爱妃了。 虽则活泼张扬,却不失可爱天真…… 眼下的爱妃,在朕的眼里,在这整个大唐后廷所有人的眼里,都不过是一个狠毒绝戾的平庸妒妇了。 所以…… 朕也没必要再去追究此事的真假。 因为自然有人,会将爱妃所做的一切查个水落石出,而朕也自然会给爱妃一个……” 李治停了停,向前直直地看入萧玉音已然紧缩如针的瞳孔之中,慢慢地吐出两个字: “‘公道’。” 萧玉音突觉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昏了过去,可到底,多年为妃受宠后宫的那一点可怜的傲气,还是硬生生地撑住了她的身子,让她依然倔强地跪在原地,听着李治说完最后几句话: “眼下既然爱妃事涉后廷大事,那两个孩子跟着爱妃一起也就不合适了。 自今日起,朕会替她们找些好嬷嬷照顾着,另殿而居的。 只待爱妃身上所有的事情都理得清楚了,朕自然会好生安置两个孩子。 从今日起,爱妃还是不要再出千秋殿一步了…… 毕竟,也许以后爱妃能住在千秋殿里的日子…… 真的不多了。” 最后一句轻如游丝的话,终究还是击垮了萧淑妃最后一点儿勇气,她整个人突然软瘫在地,怔怔地看着说完这些话之后,徐徐起身,再也不看她一眼地离开的样子,突然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陛下……陛下…… 妾不想啊…… 妾不想啊…… 妾也不想啊…… 陛下……陛下…… 陛下——————” 声声怨厉如枭的哭号声,在面无表情,大步走出太极殿,走向立政殿的李治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究…… 不复听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 一朝成狂十三 唐永徽五年正月末。 高宗李治,因爱女早逝心中忧痛,着旨宫中内外,停饮宴丝竹一旬,以悼幼女。 宫中内外皆奉圣意,唯万春殿中宫之下,有皇后旨,着令排喜乐以为不日倭国新罗百济等遣唐使至都朝圣之事。 高宗闻之,不悦,然因念后宫以中宫为贵,又因事涉朝政,遂不语。 …… 是夜。 太极宫。 春宫之中。 寝殿之内。 李忠一身素白衣衫,定定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问永安: “万春殿那边儿,如何了?” “殿下安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至多三月,少则一月,皇后所行之事,必然昭于天下。” 李忠点头,默默无语,半晌又突道: “你可确定,那个送入太原王氏府中的巫蛊之士,确是没什么本事的? 别当真送了个利害的进去,反而害了武昭仪。” “殿下安心,永安省得。” 李忠又是半晌无语,伸手只捏着怀中那块儿失而复得的玉璧把玩一会儿,才慢慢道: “那个老贱奴…… 眼下如何处置的?” “殿下,您忘记了? 他已然是被杖毙了的。” “本宫当然知道他已被杖毙…… 本宫想知道的是,他的尸骨,如何处置的?” “这……永安倒是没听说。 不过依着宫规,多半是埋进了野狐落里了。 这样的死法,自然不能光光明明地送个好地方了。” 李忠垂下眼皮,半晌才轻轻道: “你去找几个可靠的人,把那个老贱奴的一把烂骨头给本宫取出来,寻着几个胆子大的屠夫之流,一块块儿地给本宫剁成了泥,然后放一把火,烧了。 至于烧剩下的渣灰……” 李忠闭口,良久才道: “就随便洒在什么河里湖里的就好了。 记得清楚,不能洒在一处,更不能不烧…… 明白么?” 永安心里一凉,半晌才轻道: “殿下,这……这挫骨扬灰之事……可是…… 可是大伤天和啊! 若是殿下恨他,便只是掘了骨头出来,抽上数百鞭丢入河中也就罢了。 这……” “本宫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明白?” 李忠突然抬眼看着他,这样的眼神,让永安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立时垂首称是。 李忠见他如此,也叹了口气,垂下头,轻轻地道: “本宫知道…… 你也是为了本宫积德。 可是永安,生在这帝王之家,若是没有这点心意,只怕本宫早已死了一百次了。 所以本宫这般做,就是要让那些对不住本宫的人清楚,本宫,并非他们所以为的,良善可欺。 明白么?” 永安看着他,点点头称是。 次日。 二月初一。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这些日子,精神终于慢慢地好起来,总算也是能坐着安安静静地看一会儿折疏了,是故德安一早便将这些日子积下来的折疏奏本,都一一奉至李治面前。 李治随手翻看着,然后突然道: “这些天,怎么不见英国公的上本?” “主上您可是忘记了,前些日子英国公还上本说了剑州之事呢。” 德安一边儿替李治奉茶,一边儿轻轻地说。 李治点了点头,又道: “可除去这一桩,便再也不见其他的了…… 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忙得这般紧。” “这个……德安倒是不太清楚。 不过听说似是与旧年武德几位重臣走得极近。 仿似蒋国公屈老大人的弟弟与子侄,出了些什么大事情,需要英国公出面相助的。” 李治闻言,立时合了折本,仔细看着德安问道: “你说蒋国公遗属有事? 为何朕不见有本上奏?” “主上,您也是知道这凌烟阁中二十四位老国公的禀性的。 个个忠于先帝,又是当世豪杰,自然便不愿多替主上添些麻烦。” 李治皱眉不悦道: “蒋国公一生忠我大唐,其直其诚,他人难敌。 朕也素常里听说他的弟弟与子侄都是些真正贤直诤骨的忠臣良将,为何出了大事却不见御史上奏? 那些人都死去做什么了?” 德安急忙垂首道: “主上勿怪……御史们倒是上了本的,只是因着主上近日以来身子不适,加之几位屈突大人自己也是不愿烦扰主上,所以本便不得奉与主上的。 不过主上倒也不必担心,事情刚一出,元舅公老大人便立时着令大理寺严查此案,务必还屈突盖大人一个清白了。” 李治这才微微敛了些怒意,摇头道: “罢了,近日朕也是火气过大…… 幸得你们把本子拦了与舅舅,否则以朕如今这等心性,怕是要把事情闹得不大不甘心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能惊动了舅舅与英国公?” 德安轻道: “说起来也是荒唐,还不是那太原王氏府上一个远房亲戚,于京城之中看上了一个出身清白的胡姬,于是便要强纳做妾。 孰料那胡姬虽身在风尘之中,却也是有情郎的。 且那情郎也是一心待她好,只等她契满人归,便要好生过日子的,是以自然不肯看着意中人被抢,便与那纨绔子弟争突了起来。 结果那纨绔子弟仗着自己家里是皇后母家又是氏族之长,竟恃强凌弱,硬生生把那个胡姬情郎给打了个半死,且将这胡姬当街便要强抢入府。 此事在西市闹得大,正赶好那一日又是身为长安令的屈突盖大人例巡西市的日子,自然便抓了个现着,将那纨绔子弟拿了下来。 太原王氏一族自是不愿,可到底明罪明证,他们也不能翻案,于是便找了个由头,咬着屈突盖大人抓拿那纨绔子弟之时下手重了些,让那个纨绔子弟吃了些皮肉痛的事情,非说屈突盖大人刑苛责厉,分明是有心屈打成招云云。” 李治闻言便是不乐,又想说时,见德安仍然继续,倒也不说话,只听得德安继续道: “屈突盖老大人的脾性,主上您也是知晓的,自然不肯担下这无妄之名,更加不肯因此而轻释凶嫌。 是故两边儿便僵了起来。 昨日一早时,太原王氏一门中竟有几百个与这纨绔子弟系出同宗的荫生宗故,都跑到长安府衙门前围门喊冤了。 这事情闹得大了,屈突盖老大人觉着若是自己自行定夺,怕是会再招人口舌,是故才上书主上,请主上明查后断决的。 不过主上也不必忧心,有英国公与元舅公二位在,怎么着也不会让屈突盖老大人受了冤的。 刚刚德安来时还听人说,说元舅公因此事发了好大的火,在延明门小厅里当着诸位朝中大员的面儿,直斥与那些荫生宗故有旧的官员,说他们不曾理得家事平定,便再也不必理治朝政呢! 不止是元舅公,连向在朝臣中保持中立之色的英国公这次也是恼了大发,跟着元舅公一道斥责。 他老人家一出口,那意味便更加不同了。 眼下已然有朝中中立的老臣提请,说要废了这些围堵长安府衙的子弟荫恩之赐呢!” 李治这才出了口气,点头恼道: “如此便好…… 舅舅出面,终究是尴尬——毕竟他身为关陇一系的首臣,若是强求难免引人诟病是党争倾轧。 可若是向持中立的英国公也出面…… 那意味便不同了。 这一次,太原王氏是也该受些打责了。 德安,你传朕的旨,一旦此事大理寺料理清楚了,便即刻加封屈突通等诸老臣,以示抚慰之意。 加封之时么,记得要将应国公等人也一并算了进内。” 李治淡淡一句话,却叫德安目光一亮,惊喜交集甚至语无伦次起来: “主上,您……您这是…… 想通了?” “从一开始就没堵过,又有什么想不想得通的?” 李治淡淡道: “朕的皇后之位,让王氏尸餐素位了这么些年,是该归于正主了。 何况眼下她已然连忠儿都不能再好好儿调教出个结果了……留她,也是无用了。” 德安一怔,看着李治轻轻道: “主上都知道了?” “……朕从来没想到,朕的忠儿,竟然可以行事毒辣到这种地步…… 德安,你会信一个初初服满的孩子,能懂得这样的手法么? 若非有人刻意相教,他又怎么会行事毒辣至此? 人死之后,还要挫骨扬灰…… 便是那老侍奴确是做了对不起他,伤他太深的事,也不至如此吧?” 李治叹道: “一条命,难道还换不来他的怨恨平息? 若是换不来,那他这怨恨,又是谁给的?” 李治摇头,看着德安轻轻道: “忠儿不过是个孩子,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曾几何时,他连自己不小心踩到了一只小小鸟儿的翅膀,都要哭上好几日。 可如今的他……” 李治摇摇头: “朕说了,不能再让他跟着皇后走下去了。 否则,这孩子就是真的彻底毁了。” 德安点头道: “主上说得是,太子殿下眼下还年幼,若是能够跟着武昭仪好好修一修身养一养性,未必便没有希望了。 究竟是皇长子,主上总是要为太子殿下操多些心的。” 李治张口欲言,半晌却道: “罢了,哪怕是真要媚娘带着他也成……只要别再跟着皇后,毁了这孩子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十五 次日。 午后。 长安。 太极宫,太极殿前左延明门小楼。 长孙无忌看着匆匆而入的禇遂良,皱眉轻问道: “如何? 可找到人了?” 禇遂良点点头,擦了把汗水,喘了口气叹道: “主上果然心思深沉,那母女二人,竟是被看得严严谨谨,半点儿找不着。 幸得老师府上阿罗机敏,于并州府道外一处别苑找着了她们。” “可曾带了出来?” “这个,目前倒还是不曾。 毕竟她们可是被主上的诸多影卫都看守得死死的,平日里一应用度都有专人采办着,便是出个门也是少的。” “这样的日子,她们竟不曾抱怨?” “抱怨什么呢? 这样的女人,有吃有喝,华衣美食,又是三不五时便可邀了人入别苑内显示一番恩宠无度…… 于她们而言,倒也是足以了。” 长孙无忌闻言,便是一皱眉,好一会儿才轻道: “那若是如此……怕是她们未必肯入京啊!” “这个倒是真的。” 禇遂良叹道: “主上实在懂得如何御人之法……这一番锦衣玉食的消磨,已然是叫这对母女全无了初时的那种争宠之心。 且如今竟大有安居于此,再不思入京媚主的意思了。” “是啊…… 这样的女人,实在是不堪。 可话又说回来了,若非是她们身为武媚娘的最大死穴,又是如此不堪,如何能够撼动这武媚娘如今正如日中天的气势? 所以无论如何,登善啊,你也一定要与阿罗一道设法叫她们入京来。 明白么? 只要入了京,老夫就有办法,将她们送入宫中。” “老师……” 禇遂良犹豫道: “老师真的要将这样的女子,送入宫中?只为与那武媚娘分宠? 这……是不是得不偿失? 那武媚娘再如何不好,毕竟也是于主上良佐。 如今有了她,韩王也不敢在后廷随意出手…… 可是若把那对母女招入宫中,只怕会让主上对老师您更加不满啊……” “登善,你终究还是想明白这武媚娘的好了。”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 “可这武媚娘越好,于我大唐,实在是越利弊更大。 所以咱们眼下要做的,却是要设法将她带来的利处发挥最大,将她所带来的弊病,一一灭于无形之中。 而这对母女,就是最佳的棋子。” “老师,登善愚昧,实在不明……” “以后,你会慢慢知道老夫如此行事的苦心。你且去办便是。” “是。” 长孙无忌看着禇遂良渐渐走远的身影,叹了口气,摇头喃喃道: “先帝啊…… 您在天有灵,若知今日这武媚娘竟成了这般需得前朝一众诸臣都要放下为政为事大计,专心对付的后宫大事…… 还会愿意费尽心思扶她上位,还会愿意筹尽一切,为保她立后么? 先帝,您说,今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么?” 长风中,清日下,只见一位朱袍广袖的耆耆老者,茫然问天。 然天终不语,唯有清风流云,亘古不变,轻轻悠悠而行。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 李治目露精光,看着面前跪伏于地的李风: “你说什么意思? 媚娘怎么了?” “回主上,娘娘最近着属下去暗中查访旧年里韩王一些旧事,其中竟查到了些要紧的事关,所以属下特先来回报。” 李治垂下眼帘,良久方道: “说罢。” “是,初先之时,属下也只是依着娘娘嘱咐,去查先帝在时韩王与内宫之动。 因娘娘曾与李风言道,说如今韩王殿下竟如此精于后廷内闱之法,显非一日而成,前朝必有所犯。 是故臣等便依计而查,结果竟一朝查出,当年挑拨先太子殿下与先魏王殿下,甚至是吴王殿下与魏王殿下相斗诸事之中,皆有韩王殿下刻意引导之痕迹。” 李治脸色立时沉下,目光灼灼地瞪着李风,半晌才道: “说下去。” 李风看了看李治面色,犹豫片刻即道: “臣眼下所查,皆成一本,不日便可上于主上。 然其中诸事种种,皆未见韩王殿下亲身参与。然其中他又往往睛之效,往往一句话两句言,便可起到推波助澜之效。” 李治眯眼,半晌又道: “譬如?” “譬如先太子殿下失马坠地一案,虽则为事者的确是时为魏王的青雀殿下不假。 然据魏王殿下的幕僚杜楚客之子所言,其曾亲耳听闻韩王殿下曾于某次打马球时,借太子殿下险些失误坠马一事,若有意若无意地在魏王殿下身边提及一国太子,是为一国之表。 一旦折其筋骨,失其国体,只怕却也是要折了他的骄傲,失了他的骨气了。” 李治脸色一发沉霾,良久又道: “还有什么?” “还有…… 还有当年东宫郑氏之所以察觉出时为太子殿下的主上对武昭仪有心,也是因为韩王殿下借画相提…… 于某日郑氏父入其府中观其所绘之龙虎画卷时,言道自己虽则绘龙虎之卷过人,然绘仕女美人则远不若时为太子的主上。 且更言道主上绘人入骨入神,可见爱其卷中人入心入髓,竟将其女描绘至此云云…… 这才引得郑氏疑心,且又暗中着人于东宫助了郑氏入丽正殿,得窥主上所绘武昭仪手卷在先,又因郑氏不成气候失败,引时为太子妃的皇后入丽正殿在后。” 李治咬牙,半晌才冷笑道: “好…… 好! 合着这些年这些事,竟然都是韩王叔一手所为! 那嫣儿之事……” “已然证实了,此事与先前诸事不同,竟是韩王殿下亲自设计布局的。 那韦太妃身边的萧氏本已为韦太妃所驱,也是韩王殿下于半年前的一次酒宴之上,以言语蛊惑了纪王殿下,硬生生把她起复重用的。” 李治沉默,良久才轻道: “朕便觉得奇怪,贵母妃对朕也是诸多怜爱,更是极为警省的人物。 这萧氏是个什么人物,自她出藩之前想必便看得出来了,只是念着旧情,不便折退。 所以才于出藩之前折出,不当再复使用。 可到底贵母妃疼爱纪王弟,一旦纪王弟开口,必然应允。 何况还有之前纪王妃之事…… 果然,果然,好算计,好计谋啊王叔! 你叫朕还怎么容得下你继续留在这大唐京城!!!” 李治咬牙,轻声道: “你急着要离王位,离军权掌控更近一步? 那朕便赐你这个机会!” 扬眉,他传旨喝道: “传朕旨意,韩王叔身不安康,朕心甚忧,着准赐其归于雍州丰饶之地休养,无召不必外会客朋! 另暗旨李绩,着其加派兵众,把雍州给朕看得牢牢地,不叫王叔再多生烦扰出来!” “是!” 次日午后。 长安。 韩王府中。 自从接了新旨之后,李元嘉原本便一片蜡渣黄的脸色,更是阴沉得紧。 一众姬妾,个个也是知情识趣,不敢再近他半步,只教沉书一壁侍着正火在头上的李元嘉。 元嘉只坐在春厅之下,半晌不语,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 “确定咱们各处的人手,都教李治小儿给毁了?” “……是。” “一个也不留?” “……” “说话!” “………………是。” 李元嘉的面色变了数变,最终竟长叹一声,笑了起来。 沉书见他不怒反笑,心中着实担忧他是不是一朝竟被气出个好歹来,急忙柔声劝道: “殿下也不必泄气,只要咱们人还在,那总有大事复成的一日……” “你以为本王就此便消沉了?” 元嘉侧着眼看他: “沉书啊沉书,你跟了本王这些年,竟然不知本王心意…… 罢了,就算是这天下,知道本王心意的,又能有几个。 也亏得你是这样人物,否则本王还要处处防着你呢!” 元嘉又笑了一会儿,才淡淡道: “本王此番却非怨怒,而是欢喜。 本王虽则损失惨重,可却也得到了一条对本王而言,最最宝贵的信息。 沉书,你知道是什么吗?” 沉书摇头。 元嘉看着他,半晌才轻轻道: “沉书,自三圣五帝来,名君不胜凡几。 诸如秦皇汉武之类,更是一代雄主。 可为何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总是难得善终,更是常有后力难继之况?” 沉书想了想,却道: “那是因为人每至晚景之时,往往固步自封,自以为经历已足,天下已透,更加难进人言……比如先帝,不也是如此么?” “你呀,说对了一半,这一半还是说在了眼子上。 不错,便是本王那位了不得的二皇兄,他也是个雄主。 不敢说比尧舜如何,至少与秦皇汉武这等雄主并个肩膀,甚至略高他们一筹也是不难。 毕竟他之功业,实在是车载难书。 然而就此论,那秦皇汉武之雄材伟略,便不如本王这位二皇兄了么?未必罢?为何同为雄主,二皇兄就注定会是名流千古,那二位却是至今仍有争议不休? 原因不过是因为一个字:明。” 李元嘉淡淡道: “帝贵明,若得明,得天下宁,国事兴,百姓盛,军自强,外敌必畏之甚。 那么一个人,一个皇帝,如何才能做得到明? 仅仅靠几个名臣贤臣在那里直言敢谏,君王可听之,便可成事么? 未必罢? 不提那秦皇汉武,便是昏如杨广这类,也总有几个名臣贤臣直言能谏,也总有他愿意听言直谏的时候罢? 可为何还是那般下场?” 沉书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 李元嘉点了点头,淡淡道: “自古以来,人皆轻女子,更以后宫女流为帝王之属,从未等视之。 这样的论见,实在是荒唐之极。 且不提人人皆从母胎而来,便只说这天下间,向来是男女各半,便可知女子未必便能弱得男人许多。 而这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一位,便是一个帝王能否安得天下太平,平得盛世名的至要之一。 不信你且想一想,看一看,本王那位二皇兄的贤名与这贞观之治的千古盛名,可不都是在二皇嫂在世之时,所得么? 你再想一想,虽则本王这位二皇兄,也算是难得的气量宏大了,可到底也是有许多为臣下直言所激,怒欲斩贤臣的时候……这样的事态,且看一看二皇嫂逝后,接二连三地失了的几位重臣便知。 可二皇嫂在世时呢? 沉书,你细盘算一下,二皇嫂在世时,二皇兄日日里与那班子大臣们争吵不休,一吵也是十数年的光景…… 可他当真地斩了谁过?” 沉书瞪大眼,看着李元嘉。 元嘉点头,口角含笑,轻轻道: “没错,其实二皇兄这明君盛名,竟足有一半,都是二皇嫂直接或者间接地替他挣了来的。你现在可知,为何本王此番要欢喜了罢?” 沉书茫然摇头。 李元嘉含笑道: “你呀你呀……还没看出来么? 本王这位小侄儿,看着虽然是明断果决,善于伪装的,可实在是个愚孝之子。所以他与这武媚娘之事,你觉得,若非是二皇兄生前有意安排,他能有这个胆子,与自己父亲的内职相好?甚至还一步步走到今日,声势直逼中宫的地位?” 沉书惊愕地瞪大眼,脱口道: “殿下的意思是…… 殿下的意思是……是这武媚娘,竟是先帝……” 李元嘉点头,淡淡笑道: “不错,二皇兄可是尝过身为帝王,又幸得一个贤德才断兼备的好中宫的美处的,所谓食髓知味,他既然这般疼爱这个小儿子,自然也是要费尽了心思,也要替这个小儿子也备上一个贤德中宫的。 可本王这些年看来看去,那个王氏都也只能说是空有架势心思,却无半点中宫的手腕与度量之流。 以二皇兄那般能智,会选这么一个绣花枕头在这儿,实是让本王不解。 不过经近日以来这些事情,本王算是明白了,合着二皇兄早早就安排了这武媚娘入主中宫的心思入本王这位小侄儿的脑子里了。 而且更加出乎本王意料的是,本王这位小侄儿,机慧无双,果绝狠辣,果然是个少见的帝王之才,可却偏偏生就一颗痴情柔心肠,竟把一座大好江山,都当做了得到武媚娘的必要配礼。 而本王这位二皇兄呢,又果是英断过人,眼瞅着自己小儿子虽有帝王之才,却无帝王之心,于是便将这武媚娘做了香饵,硬生生逼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步步修炼成帝王之心。 好,好…… 只是沉书啊,想必二皇兄自己也清楚一件事,那便是这枚饵投下去之后,一旦真的起了效,那便是把双刃之剑—— 一方面,李治或者是兴起帝王之心,雄起帝王之能。 可另外一方面,这武媚娘也就成了拴系在李治性命,甚至是这大唐江山之上的那一根细如游丝的丝线…… 一旦她有了什么事,那么头一个受不住的,必然是李治。 也就是说……” 李元嘉越想,越得意,勾起唇角道: “也就是说,眼下的李治自己的身家性命,大唐帝位、江山,竟都系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一旦这个女人离开了他,或者死了…… 那么李治的命,也必然会保不住了。 届时,只怕大唐天下,便是好一番乱。 你说啊沉书,这样的情况下,那长孙无忌会愿意么? 他自然是不会愿意的——一个女人,竟然身系整个大唐江山之稳固,大唐帝位之牢靠…… 他是不愿意的。 所以他必然会出些手段,想着法子地要将这武媚娘拉得离李治远一点…… 这样的话,他们这边硬碰硬,只怕整个大唐朝廷都要被卷进去,咱们自然,就有了更好的机会了。” 沉书这才明白过来,轻声道: “殿下是想韬光养晦,等待长孙无忌出手对付武媚娘?” “渔人之利,可得,为何不取呢?” 李元嘉不怒反笑道: “既然咱们这位小陛下不愿意本王留在这京城,那本王便远离京城也好,咱们就远远儿地坐山观虎斗,岂非更痛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十七 次日,午后。 太极宫。 万春殿。 整个万春殿里,已然是一片死气沉沉,再不复当年初封殿时那般风光,亦不若太子初嗣时的荣耀。 现在任谁都知道,东风年年吹,却无论明暗,都只吹着一个方向—— 只不过,之前若是暗中轻吹,现在,那东风已然只肯停留在立政殿里,再不肯归复了。 可尽管如此,王善柔的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她本就不是个肯轻易认输的女子。 所以当她今早一朝得知李治已然着令可微解其禁之后,心思立刻又活络起来: 没关系的,恩宠还可以再挣回来…… 只要还有忠儿在,那么恩宠就可以再挣回来。 至于近侍…… 更是无妨,有君王恩宠在,一个手握重权的中宫皇后,何愁自己身边无可用之人? 至于可信与否…… 她轻笑一声: 原本,她也就没有信过这整个太极宫里的任何人,包括李治,她的帝王夫君,她也一直未曾信过。 太极宫里,能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甚至就是宫外…… 父母…… 亲族…… 也都是些自私的,最终能信的,也还只是她自己。 淡淡地摇了摇头,她转身嘱咐着身边的新入小侍——一个她有意培养成怜奴第二的小姑娘,甚至连名字也取得极为相似: “惜娘,本宫吩咐的事,你可办妥了?” 倒也不亏了这小宫娘被赐这名字,果然是怜奴第二妥妥的,闻得主人有问,立时便乖巧地伏下身行了记礼,娇娇俏俏道: “娘娘且可安心,惜娘仔细着人问过了,那迷情草确是被人动过手脚了。 经过宫外老夫人身边寻着的可靠巫师验过,说是迷情草神效,但最忌讳沾水。 眼下此物一朝着了水,便是再无用处。” 王善柔闻言,却是冷笑一声道: “果然,本宫就觉得奇怪,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竟然被那两个丫头得了去,还想用来魅惑太子…… 果然,这怕是那武媚娘借了本宫的手段,来将计就计呢!” 惜娘到底并非怜奴,于是眨眨眼,不解道: “娘娘之言甚为深奥,敢请娘娘赐下。” 王善柔看了一眼她,悠悠道: “本宫着你将此物送入立政殿,本意是希图以此物,一举扳倒武媚娘,叫她媚惑陛下的事情一朝暴露,不得不自退其位,从此籍没于宫廷之中。 可不曾想此女奸狡,竟早窥得此事,且借此物将本宫放在太子身边保护他的两个近侍一举击杀…… 哼,果然是好一个武媚娘!” 惜娘眨眨眼: “娘娘的意思是,武媚娘是借娘娘的手,来害了那两位姐姐? 可是…… 可是娘娘,惜娘觉得怎么有些说不通呢? 若说是她所为,那为何要将此物毁了药性之后再行藏入东宫呢? 她就此借物,当真将那两位近侍姐姐与太子殿下事成之后再行揭破…… 岂非更加干净,也教娘娘不致疑心于她身上? 如此纰漏,不似是她素常的手段呀?” 其实王善柔本来也是极机慧的女子,只是一直以来,都被药物所害,是故神志常有不清之时。 之前一段时间的停药,已让她恢复了八九分的往日心智,奈何近日于她不知之时,王德又于暗中落药,是故她竟一时间也脑力不及,再不曾想到这一点。 因着如此,被这惜娘一问,竟是呆了。 七叶一枝花一味药,其药性甚为独特。 但凡似这等以少量药物每日服食,实在不致死,更加不致伤,然其于心智之害,却尤猛尤烈。 若是搁在之前恢复心智的王善柔,只怕早已察觉自己身体有异,进而想到自己是否又再中毒了。 可如今的王善柔,已然因着二次用药,而变得思绪激进,半点不由人,是故竟也未曾察觉自己的异样,只是垂首苦思着小侍婢的话,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你这般一说,本宫倒也想起来了,觉得奇怪…… 想本宫与这武媚娘交手如许时日,实在看她不似这等婆婆妈妈的人物。 她原本可以做得更加干净利索,不教本宫察觉出些什么的…… 此番之事,却又为何如此纰漏呢?” 王善柔皱眉微思。 ……事实上,不只是王善柔,就是萧玉音,也于同一时刻,为武媚娘这等纰漏百思不解。 此刻,已是乌发之中微现银丝的萧淑妃,皱眉看着身边近侍低声道: “你说那药已是被做了手脚失了效用的? 难不成是武媚娘? 可她又是为何? 本宫却不信她那般好心,不借此良机,败坏一番素节的名声…… 那李忠倒也罢了,可素节与她的李弘,可是明白白地对手。 便是眼下素节因本宫之累,宠微有衰,可到底也是年长的,比起她那个小孽种来不知强上多少倍…… 怎么可能她就此放过大好机会?” 近侍也低声道: “娘娘,漫说是您,便是奴也觉得奇怪呢! 要论这武媚娘,宫中第一狠手的,这等好的机会,若这药草沾水失效一事果然是她所为,那应该就有其他的目的。” “的确是如此不假…… 可本宫思来想去,也不觉得她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萧淑妃皱眉: “不止是她,就是她那个小孽种,也不见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啊! 至少在此事之上,却是没有。” 近侍又点头,轻道: “那娘娘,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此事并非武媚娘所为呢?” 近侍眨眨眼,看着萧淑妃: “毕竟此番还有皇后那边儿呢。 咱们两殿里虽则没有约定,却是同时动的手。 这样大的阵势,搁在以往,早就激得那武媚娘出手反抗了。 何况此番还掺着她那个小贱婢的女儿事情在里面了。 娘娘,会不会此番并非武媚娘所为,而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意图挑得咱们几殿里相斗?” 萧淑妃挑高了眉毛: “你是说…… 万春殿里那个半疯的?” “除去她,实在想不到还有别人啊!” 萧淑妃闻言,断然摇头: “不,不会是她。 毕竟她的命根子,最大的依仗也被掺在里面的。 若果是她,为了斗倒眼下的本宫,实在无须如此费力…… 毕竟,眼下的本宫,已不复当年盛景了。 若说是要斗倒武媚娘,倒还说得过去。” 近侍眨眨眼却道: “那也说不定,皇后当真是为了那武媚娘之事气疯头了,居然真的要闹得两败俱伤,也要拉武媚娘下水了呢?” “若只是她自己,与本宫…… 那本宫信。 可里面毕竟还扯上了李忠那个无用的。 她断然不肯舍的。 只是她与本宫的话,只要太子还在,她就尚能扳回一局。 可是若是连太子也扯进来,她一旦输了,便是当真无半点儿翻身之机了。 若非到了性命交关之时……不,就算是到了那个时候,她也不会牺牲太子,也会尽力保全太子的。” “娘娘是否高看了这王氏?依奴看来,她对那太子,多得是利用与算计,却并无甚母子情份呢!” “承嗣之子,本就无须什么母子之份。何况她当初承嗣李忠,本来就是为了李忠是皇长孙的身份。 你以为她能对他有几分情义? 正因无情无义,所以她才可以为他牺牲—— 对王善柔而言,若说这世界上有比她的性命与荣耀,还有中宫后位更重要的东西的话,那必然便是她太原王氏一门的名声了。 保住了太子,太原王氏一门便不会盛名有污。 若是太子保不住,那她才是真的毁了。 所以此番,她不会冒险。” 萧淑妃这一番分析倒也合情合理,更合乎素常里王善柔与宫人们的印象,是故那近侍也点了点头道: “娘娘说得着实在理。 只是娘娘,想一想,此事倒也奇怪。 若此番非皇后所为,亦非武媚娘也致…… 那又是谁? 又是谁为了什么样的理由,非得闹得整个后廷天翻地覆不得安宁才高兴呢?” 萧淑妃目光流转,突然冷笑道: “你这最后一句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是呀,眼下此事显非武媚娘所为,亦非皇后所成。 且此事无论那一方成了,对于事涉其中的千秋殿、立政殿、万春殿而言,三方均有伤害…… 那倒是让人奇了…… 到底是谁,能从这三方相斗,皆有损伤的事态之中,得了些好处呢? 又是谁,急着让整个大唐内廷,闹个天地不宁呢?” 近侍一眨眼,半晌才意有所悟: “若是后廷不稳…… 那……那对陛下心事,也是不稳罢? 难道……难道……” “除去那位三番四次利用本宫与皇后,与那武媚娘拼得两败俱伤的韩王殿下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有这个心思呢?! 哼!李元嘉啊李元嘉…… 你若是还打着利用本宫的心思,那可算是大错特错了! 既然你不知死活再一次撞到本宫手里来…… 那咱们就瞧一瞧,本宫是不是真的失宠到连区区一个心存逆反的小小亲王都斗不过的地步了!” 萧淑妃冷哼着,笑了起来。 …… 是夜。 太极宫,立政殿。 媚娘坐于侧殿之中,垂眼看着面前的残局,一边听着明和的回报。 然后半晌才徐徐点头: “萧玉音算是入彀了,那王善柔呢?” “今日下午传了信儿来,皇后虽则没动静,可宫外的太原王氏一门,已然暗中转了风向,改盯着雍州韩王病养之处了。” “看来也是入了…… 那好,既然如此,便可行下一步了。” 媚娘垂目,抬起眼睛,目中微露杀机: “传我的话,着密令六儿,即时遣人,将那些七叶一枝花,还有迷情草全数送入韩王京中旧府。 另外……我记得素节最不能食的便是胡麻,每每食之必然要起疹子,痛苦难当的,是也不是?” “是。” “好……那便送上一碗配了鹤顶红的胡麻羹…… 至于谁送…… 那就用那两个韩王府里塞进咱们殿里来的新厨下去送, 记得安排咱们放在雍王殿里的人,把这羹务必从雍王手上要过来转给雍王殿里那几个韩王耳目分食—— 一定要分食。 接着,在让素节约略知道两个新人是咱们殿里的就送他们去地府同样做对新鬼罢……也好先替咱们这位韩王叔好好铺铺前路。 明白么?” “娘娘是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明和明白了,这便去办!” 明和淡淡点头,立时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十九 长孙无忌这般一说,禇遂良自然立时明晓,于是便怒道: “这韩王,果然是留不得! 人在京外,尚且能有如此能力搅动后宫,一朝若是给了他机会,使他得复入京,怕不还要掀起什么大浪来! 老师,您以为接下来,却该当如何行事?” 长孙无忌垂首,半晌才道: “要对付韩王,本也是容易,只是老夫不明白,为何此番他竟挑着了武媚娘来出手…… 左算右算,这武媚娘,都不当是他愿意得罪的人。 便是不能利用,也不当如此针对。 想必,韩王另有打算。” 禇遂良想了一想,又道: “或者…… 这韩王莫不是觉得有武媚娘在主上身边,他便不好干预后宫之事?” 长孙无忌豁然回头,直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竟露出些震动表情来。 禇遂良看得不安,正待问时,却听得他喃喃自语道: “原来如此…… 原来于不觉之间…… 她已然走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么?” 禇遂良看着长孙无忌复杂的表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插话,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长孙无忌才叹道: “天意如此…… 咱们也只能相帮。 遂良,老夫记得,那雍州牧下的法曹,可还是你的门生罢?” “是。” “好…… 你便去告诉他,叫他盯紧了韩王在雍州的一举一动。 若有必要时,可设法出引些问题与他,叫他无暇顾及京中。” “老师是要相帮武媚娘?” “比起一个后宫妃嫔来,还是一个身为亲王的先帝兄弟,更叫人担忧。 眼下咱们既然知晓于韩王而言,武媚娘在后宫便是意味着他的麻烦,那便自然要保武媚娘。” “可是那武媚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这个老夫自然知道…… 你不要忘记,阿罗已然设法与那武氏母女接应上了,想必不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学生明白了。” “还有,过两日主上行幸万年宫,你也跟着一道去罢! 仔细着些,莫出了错。” “是!” …… 同一时刻。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一壁看着那些小侍们将新进的杨梅抬了进来,一壁有些微迟疑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 正指挥着小侍们将东西抬进来的明和得问,立时上前轻声道: “这是主上的意思,说是请娘娘这些日子里,还是做一做态的好。” “做一做态?” 媚娘扬眉,看着那杨梅,口中不禁发酸,然后立时省道: “莫非治郎要我……” 一边说,她一边看了眼自己的肚皮。 明和点头,媚娘便立时哭笑不得道: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的事,难不成还能假装来的?!” “娘娘,主上似有意借此机会,整肃一番后宫诸事,其中难免要委屈娘娘一点。 若是娘娘有‘孕’在身,那主上也好,前朝那些大臣们也好,自然不能再逼着娘娘去那些肮臜地方受苦。” 媚娘会意,慢慢道: “看来治郎是要对皇后与淑妃动手了…… 可便是如此,只要有弘儿在,我总也是方便的。 何苦?” 明和看看左右,却更近媚娘一步,低声道: “这是英国公夫人传了与主上的信儿…… 似是某日里国公夫人们聚在一处小坐时,赵国公夫人的近侍口里透了些信儿出来。 说元舅公正打盘着主意,要送了人入宫,与娘娘分宠。” 媚娘扬眉: “送人入宫? 这次又送谁入内呀?” “这个倒也还不知。 不过左不过是些大家闺秀,氏族女子? 所以主上这才想着若是娘娘此刻再得喜信,必然元舅公便是送了人入内,也不可再难为娘娘。” 媚娘垂眸,半晌才轻道: “治郎一番苦心,若说我不懂罢,且显得我太愚昧。 可若说我懂,也着实是有些不明…… 要保我,更有许多办法,现成的就有一个弘儿,何必如此费心? 明和,你也跟着治郎这些年了,倒是说说,他到底想些什么?” “……娘娘,您当真想听明和的真心话么?” “既然问了,自然便是真想听的。” 明和沉默一会儿,才轻道: “娘娘…… 便如您至今都不肯让人将小公主的床搬走一般…… 主上他,至今也未曾肯让内司将小公主的名籍,从他案头拿了下去呢!” 媚娘一时哑然,好一会儿才目光微湿道: “所以你想说…… 治郎如此,是想能够安慰我么?” “不只是安慰娘娘您罢? 便是主上自己,又何尝不需要安慰呢? 娘娘,主上的确是有两位公主。可小公主对于主上的意义,却是大有不同啊! 您叫他怎么能够生受这失女之痛?” 媚娘茫然四顾,半晌才轻道: “是啊…… 我都忘记了,治郎是那般的喜爱嫣儿……喜爱到了含在口中都担心会化了一般…… 可是明和,已然失去了,嫣儿已然走了…… 再强求…… 再强求一个女儿,来的,也不会是她了。” 明和劝道: “娘娘,世上的人,自然都是独一无二的,更不必提小公主这般清姿玉质,老天爷都爱怜见的,舍不得她在人世间受一星半点儿的苦,早早请回了天上做神仙。 可是呢,老天爷也总是公平的,既然存了私心早早请回了小公主,那必然于不日,也会再赐另外一位小公主来与主上与您。 娘娘实在不必伤心,更应当借此番万年宫一行,多加劝慰主上。 说不得,这小公主,竟也是舍不得爹娘,再复回来呢?” 媚娘茫然如一个孩子般看着他: “会回来么?” “会的。娘娘,会的。” 明和好声好气地,劝着这个一朝卸下伪装后,便痛楚难当,一如幼儿的女子。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终于治完了政事,便立时动了动酸痛的颈子。 德安见状,即刻安着人上前去替李治轻轻按拿,又问道: “主上,已然夜深了,可要回立政殿?” “……那些杨梅,可给媚娘送去了?” “送了,送了。” 德安迭声地回: “此刻怕已然入了库了。” “那便好……希望媚娘能明白朕这一番苦心,好好演足了这场戏才是。” 同一时刻。 雍州。 韩王别苑。 懒懒倚于榻前,看着舞姬踏舞的韩王元嘉,已是饮得一片酡红扑面,意态吟吟,竟隐有不支之状。 诸人见此,皆以为忧,乃欲劝,却不得其由,正待言说时,却有近侍沉书匆匆上前,附耳轻言几句。 便见元嘉目光一厉,轻道: “可得了准信儿?” “再准不过。” 沉书低声道: “眼下凤泉汤那边儿已然备着了。 说是行幸万年宫时,必然要往凤泉汤去一次的。” 韩王倏然坐起,目露精光,看着面前桃红柳绿,好一会儿才道: “凤泉汤那里,咱们可用的人有多少?” “不多,只三五十而已。” “便是三五十,也是足够了…… 不过是要做出一副意外之态,却不难罢?” 韩王侧脸,看着沉书。 沉书一怔,立时会意道: “现在动手? 会不会太过仓促?” “失败了也无妨…… 总是让那小儿知道自己并非事事处处,皆可安稳便好。 顶好自此吓得他留于后宫再不肯出殿,那是最好的。” “沉书不明白…… 若是吓得那昏君自此不出宫,咱们如何动手?” “只要他不出宫,那么他的死,便与咱们无关了…… 你却不是忘记了,咱们在后宫里,可还安着一枚眼线呢!” 沉书一怔: “莫非便是殿下所言的那个……” “正是。 只要此人出手,那么任谁都不会相信,李治之死是本王所为,而是会往另外一个方向去想…… 如此一来,咱们自然坐收渔利。” 沉书咬了咬下唇,看了眼李元嘉。 元嘉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淡淡笑道: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居然能让本王这般器重?” “殿下行事缜密,属下不当轻问。” “问也无妨…… 其实你知道,与不知道,都无甚两样。 不过就是一条,你虽则忠诚,可到底也不能保证听后即忘。 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此人的身分,你还是暂时不知的好。 不过很快…… 很快……” 韩王喃喃道: “很快,当他派上用场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他到底是谁。 本王又为何如此器重于他了。” 沉书点头称是,便按着韩王吩咐,自去安排凤泉汤事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 是夜。 万年宫。 官邸之中。 长孙无忌默默地听着阿罗所报,一时不语。 良久方道: “这般说来,韩王此番,竟意于凤泉汤中设伏于主上?” “正是。” 阿罗咬牙道: “想不到这贼子如此大胆,竟敢这般犯事,不过主人,以阿罗鄙见,此番所为,竟不似他素日行德…… 会不会另有内情呢?” 长孙无忌看了看他,半晌才摇头道: “若说奇怪,倒也不奇怪。 毕竟眼下主上掌政之态已然日渐稳衡,于他而言,此非好事。 何况又加上一个武媚娘于中宫的掌控力日盛。 若他不尽速制造些事端来,引得朝中不安,怕是日后要想行事,便难上加难。 其实之前主上将他借疗养之名贬谪出京,已然引得朝中那些原本与他相交甚笃,甚至也不可说不是他一大助力的大臣们心存猜忌,渐渐离远。 如今主上处置波斯求助一事稳中有胜,朝臣们心中自有分明,主上政局日稳,他如何不急?” 阿罗点点头,又轻道: “那主人,咱们是不是得设个法子,暗中解了此事?” “不急。” 长孙无忌却缓缓摇头道: “老夫之前已然说过,从今日后,政务要渐归主上手中,方为正道。 既然要渐归主上,那这些事,自然也要主上亲自来办。 你只消将这些消息透入宫中便可。” 阿罗点点头,心知长孙无忌也是有心要测一测那些影卫的本事。 说完此间话,长孙无忌又问道: “武媚娘处,可有什么动静?” “倒一时却无…… 不过今日里听说了件事,说是前些日子代王殿下似乎做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叫那武昭仪好是忧心不止。” 长孙无忌扬眉: “何事?” 阿罗便将一早便安置在大宝殿内的眼线所传出关于李弘书朱一事详细说与长孙无忌听,又道: “主人,这代王殿下如此聪慧,倒也罢了,可武媚娘却为何如此担忧呢?” “她担忧? 她这担忧,是真是假,还是两说罢?”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目光放厉: “眼下太子性子柔懦,虽有中庸之道,却无为君之德。 上下人等,尽皆看在眼里,也都清楚,一旦有了比太子殿下更加出色的皇子人选,这太子的位置,也不是动不得。 是以这后廷之中诸妃才不曾消停过—— 那萧淑妃至今不肯死心就罢,不就是因为她手上还有一个雍王素节可以争一争么? 而这武媚娘,自然也是不甘寂寞的。 什么不求争位,只求逍遥…… 自古以来,真正能说自己在说这八个字时但无半点儿杂念的,也只有先皇后一人而已。 她…… 还是省省罢! 从当年代王殿下出生那一刻起,她的心中,只怕也就没停过要利用这孩子上位的念头!” 阿罗听到长孙无忌这样的言语,不知为何想起当年自己暗夜入宫时,见到的那个淡然处对的女子,张口欲言,却竟不知如何说好。 于是只得沉默。 良久,长孙无忌才叹了口气道: “不过有一点,她对弘儿这孩子,倒是一片真心的疼爱。 何况她说得也不错,这样的事情,一旦现时便传了出来,只会叫她更加难办。 所以此番之事,未必便是她刻意为之。 若果不是她刻意为之…… 那弘儿这孩子……” 长孙无忌说了一半,便停下不语,尔后又轻道: “此事虽小,却变退微妙,你且自传了老夫的话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事轻没于无形之中。 明白么?” “是。” 次日,午后。 万年宫。 莲池边。 因着天气日渐和暖,莲池中水又是引自汤池之故,是以这等春深天气,竟有数朵白莲轻然而放。 一大早,媚娘便抱了弘儿,由着明和带着一众侍卫左呼右引,来到莲池边,一睹这早开白莲的风采。 看了不一会儿,李弘便兴奋得呀呀直叫,伸手要去抓那看似咫尺却实在远于数丈外的莲花。 于是媚娘便笑着止住爱子,看看明和。 明和立时会意,着人置了画舫,安排了一众侍人,便请了媚娘带着李弘移驾池上,自看那些小宫娘们另乘了采莲小船于田田莲叶中穿行,自采莲而戏。 李弘在岸上,远远见那白船彩衣,于碧绿荷叶中时隐时现,雅趣纷然,着实欢喜不止,竟自拍了小手咯咯而笑。 媚娘见他欢喜,心里自也欢喜,便着明和速去舫边来,从一艘接了明和之令,速速驶回岸边的采莲小船上接了几支莲花来。 沾露染珠的碗大白荷一到手,李弘立时笑得更加欢喜,小手抹头,却挡不住头儿圆大,小手捂脸,却又露出眼角唇边,笑意憨然如宝一般…… 最后眼见自己挡不住自己欢笑,母亲又含笑看着自己,于是索性耍赖一笑,抱着白莲扑入母亲怀中,一头扎着不肯再出来叫人看他的天真笑颜。 媚娘见这等小儿天真状,更是抿笑不止。 正于此时,李治已理毕政事,因于大宝殿中不得娇妻爱子,便自向此处而来。 远远地,他看到画舫上媚娘一身素衣,抱着同样素衣金冠,怀里抱着白莲咯咯而笑的李弘,心中一时柔软,竟觉得…… 或者,便如媚娘所言,一世只教弘儿成就一个自在亲王,也不是什么坏事。 …… 午后。 大宝殿。 闻得李弘已然睡下,李治总算也是舒了口气,便自去搂着从内寝中走出的媚娘好生笑道: “这孩子,真一发淘气了。 小时还不这样的,总是吃了睡睡了吃…… 如今这样,可不知是像了谁?” “人常言儿肖父,女肖母…… 自然是似足了治郎。 想必治郎小时,也是这般贪睡爱懒更爱娇的罢?” 媚娘难得今日心下喜悦,便也故意与李治逗趣。 李治眼见心爱妻子终于解頣而欢,心中甚是喜悦,于是也故意地与她逗趣,大呼冤枉,自求取乐。 夫妻二人正和乐融融之时,却忽闻得殿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李治闻得这脚步声甚是熟悉,眉头便是一皱。 果然不多时,便见李风匆匆入内,向着李治便一礼。 媚娘见状,便以目光示意明和摒退诸人,自己也欲往内寝而去,却被李治一把拉着,轻道:“你且停下来,听一听也好。” 媚娘无奈,只得依从。 李风倒也见怪不怪,只是看着明和清退了一众人等,才于李治示意下起身禀道: “主上,泉州地界,近来有异事发生,且接二连三,甚为奇异。 臣查知,以为似有内情,故请禀主上示下。” 李治闻得泉州二字,立时转身正视于李风,轻道: “泉州?” “是。近日来,泉州境内,忽现一股子胡商胡贩,皆奉其谓之真圣为主,且多与泉州本民有所交葛。 而便正是在这些交葛之中,竟有人言曰,此股胡商胡贩,尽为大食波斯吐火罗等国而来,意于我大唐境内觅一良土,久而居之…… 臣等以为此事不安,自当向主上禀明。” 李治闻言,想了一想,却召得一侧正看着小侍们理治折疏的德安上前,嘱他取了羊皮唐域图来,然后携了媚娘之手,归于玉阶之上,金案之后拂衣自坐于龙位之上,又看着明和于一侧设垫,恭请媚娘侍坐一侧,这才取了朱笔,自在唐域图上仔细找了那泉州出来,圈上一圈,半晌才笑道: “朕当是多大的事情…… 不过是这等地方,便由他们来罢。” 李风一怔,却轻道: “主上…… 此事……怕是不妥罢? 毕竟那吐火罗等国与我大唐之间,并非近交,且也是知人不知心的。 若这等人物另藏异心……” “他们便是藏,在这与吐火罗波斯大食中间足足隔了我大唐无边疆土的弹丸一隅,又能兴起什么风浪来? 若以棋局来比,此刻这些泉州境内的流民,恰与那被与大龙之间的关系被彻底切断,再无生机的弃子,又有何区别?” 李治淡淡一笑。 李风闻言,倒也明白李治所言,只是他仍然另有忧心,乃轻道: “臣愚昧,主上英明。 只是臣斗胆还有一事请明主上,事前臣于圣前侍驾之时,曾也听得英国公老大人议及泉州一地,道此方正是我大唐通海外之要地边口,万不可轻忽失之…… 那此番这些波斯大食吐火罗流民入泉州,会不会……” “你这话,也对,也不对。” 李治点了点头,笑道: “倘若今日这些流民个个都是海中岛国,一如倭国之属…… 又或是与新罗百济一般,与泉州皆共属近海之域…… 那朕便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安定局势,甚至将这些流民彻底从泉州清除。 只因这些边邦小国,若能得如此远见,借泉州一口,渐进中原,则不足数年,中原民风必受其移其乱。 缘由不过是因为这些小邦边国,正逢于此可入,后续有力。 可大食波斯吐火罗这等远邦之国,便是从离其国境较近的西北一域,尚且难以相入。 何况是这东南一角? 若这些流民果是三国有意派入我大唐境内,图谋不轨者,那也不应当选这于他们而言,完全无用的泉州。 何况朕虽身在宫中,却也素闻大食波斯吐火罗等国,民多善商,尤善以稀易贵,以珍易金之术…… 而这泉州,于地势上观之,实在是我大唐国土东南一侧,最最便利的通海一隅。 这恰于近海游鱼喜围湾中渔木一般的道理—— 不过便于取食罢了。 既然对方只是求得个和气生财而来,且他们这些人于我大唐之内交易,图的便是大唐如今国力日强,各国各邦尽皆图交好,更屡以大唐为易物之佳地,求生之良域…… 为何朕不能容得下他们呢? 便是退了百步而言,这些人但入我大唐国土之中营市经利,自然便得纳些赋税于我大唐朝中。 加之若我大唐护其得利,想必其国中诸民,更是一心敬服我大唐,自可免边患诸事…… 这样的妙事,为何朕却要止了它呢?” 李风闻言,半晌叹服,乃诺诺而退。 李治又立时下诏,着赐泉州府地方有司,因其近海通商,故自今日起,可自行拟定商市规条,甚或赋税等事,亦可有一定自理之权。 此诏一出,立时引得朝中上下议论,以为李治此番却颇为失虑——仅有长孙无忌等人心知李治此诏,实在是先见之明。 果然不过三五日,便有泉州府上表,先谢天恩隆重,陛下恩信,又报入京中,道今岁因泉州通衢之外邦商民突然增多,赋税收入,竟足涨十倍有余,一时间竟能大唐境内今岁赋税上纳最富诸州之一,一时间朝中立时风向偏倒,个个大赞李治英明,竟有如此先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 同一时刻。 万年宫。 莲池边。 听毕了明和的回报,媚娘一时间也只是沉默。 明和见状,心知媚娘必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于是轻道: “娘娘可是觉得,明和这番处置还是太轻?” 媚娘回头看他,淡淡道; “弑君之罪,何等欺天,这样的人,一旦明面儿上被发出来,便立时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过。 此番我叫你暗中处置一番,意图虽则也是为了保留些皇家颜面,更为了不叫天下人以为治郎治下,尽是这些奸逆之臣,而群情生起…… 可到底,也不能就这般轻纵了他。” 明和点头,垂首道: “是明和考虑欠周,出手过轻。 那娘娘,咱们是不是再请慕容姑娘出手一次?” “不必。 慕容嫣是把好剑,可好剑也伤人。 关键的时候用一用好,可她终究不若德奖一般,可是咱们自己的人。” “那娘娘的意思是…… 此番应当由李师傅出手?” “也不。 德奖到底是素琴夫君,又素性忠正,又是卫国公与红拂娘子之子。 平素里叫他做些护卫忠臣良将的暗中之事已然是难为了他这样的人物,对付这等奸佞小人若也要他出手,那便是当他只为棋子了。 不止是他,便是治郎也不能愿意的。 毕竟是自己最信爱的师傅。” “那…… 娘娘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豆卢大人现在何处? 还是跟了萧王妃姐姐走在边处?” “娘娘,萧王妃前些日子已到流地,眼下诸事已然安顿下来。 想必豆卢大人也快回来了。 那…… 便是豆卢大人?” “不必是他。 他虽性子厉杀,可到底也不是做这样的事的强手。 何况咱们之前出面,到底已然是做了些不该做之事。 接下来的事,还是叫他设法联系一下狄仁杰,借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去抓一抓韩王的痛处罢!” 明和诧异地瞪大眼: “狄大人?! 他一介文弱书生……” 顿时,明和停了口,眼前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来: “娘娘是说…… 那个跟在狄大人身边的狄青?” “这孩子,武艺高强,又是极忠于怀英的。日后必为其左右。 也须得叫他知道些相关之事,至少将来能够更好地保着怀英为大唐所用。” “可娘娘,这小侍的身手虽好,可要进韩王府处置韩王,却是难啊!” “我也没有说此番依然还是要除去李元嘉啊!” 媚娘淡淡一笑,伸手接过李弘吵着要给她的白莲,于自己雪瓷般的脸颊旁边晃了晃逗乐李弘,这才笑道: “只要能让他知晓,一旦他想让治郎不好过,那他的日子就会更不好过…… 这就够了。” 次晨。 潞州。 狄府。 一大早起床,便从狄青手里接了宫中密令来看的狄仁杰,披衣坐在桌边,一时呆呆不语。 狄青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好奇问道: “公子,公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事?” 狄仁杰抬眼看看他,目光复杂,轻声问: “青儿,狄方何在?” “阿方么? 他眼下应该正在替公子准备晨起诸事罢? 怎么了?” 与同样身手极好,却性子冷淡的狄方不同,狄青的性子活泼爱笑,平素最是讨人喜欢。 就连狄仁杰与狄方,也是对他喜爱得紧。 是故当看到媚娘令着自己派了这个孩子去韩王府刺探之时,心下竟生出些犹豫来。 不过上令如此,何况此番韩王行事也着实阴狠了些: 不止着人前来刺杀于他,甚至还意图于凤泉池弑君…… 这样的逆贼,便是立时拿下收治了他,也是一个诛连之罪。 可要收治他,必然得有实证于手。 是故此番,狄青前去刺探其情,倒也是合理合情—— 毕竟他也知晓,为了保护自己,李治和媚娘已然将整个影卫中所有能够调用的力量,全数派遣至此。 何况以韩王之能,未必便不知李治身边这支影卫的力量,甚至于这影卫中人的身份,也多少有所了解。 故而对韩王府而言,狄青这般天真烂漫,连前些时日的厮杀都不曾露过脸的生人,反而更易混得进去,也更安全。 思及此,他点点头,放下手中密令信卷,便将此事告知狄青。 狄青闻言,自然拍手叫好: “好好好! 青儿愿去! 前些日子那韩王个老混帐居然敢这般欺负咱们,咱们早该还还手了。 那公子,青儿这便动手收拾去罢!” “你且停住,等着狄方来了,再与他好好问一问韩王别苑的情况—— 毕竟他之前也曾暗刺一次,自然稍熟悉些。” 正言语时,便见狄方入内,恭请狄仁杰去更衣就食。 然闻得媚娘新令,他也是一皱眉,老大不愿让自己的小弟弟作这等事。 可到底媚娘与狄仁杰的行事,他也是知道万全的,所以便点头,便将小弟拉到一边儿去,仔仔细细地将整个别苑之中的地形人手安置都讲了一遍与他听,又道: “你是个惫懒性子,想必这边说着你那边也就丢到脑后去了。 呆会儿你且先别急慌着就去,容我制了图与你作样,你好歹也背熟悉了才去。” 狄青自然满口答应,又问狄仁杰道: “不过公子,此番就我一个人去么?” “倒也不是,还有一位豆卢大人,可做你外援。 至那时,他自会在雍州韩王别苑外应你。 等回头来阿方再与你一支警示烟火,一旦你在里面遇上什么紧急情况,只消放了烟火出来,他便立时可带了人入内应援于你。” “嘻嘻,好好好,果然那位娘娘想得周全! 狄青这便去安排!” 狄仁杰看着他这般急草,心中不免也是暗忧: 毕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而已,头一次出去便要闯这虎狼之穴,他如何不忧? 于是又看了眼狄方。 狄方会意,自然跟了去,便好生交待着。 三日后,午后。 万年宫。 大宝殿。 李治闻得德安来报,立时停下手中朱笔紫毫,直勾勾看着德安: “你说什么? 昨日夜里有人夜闯雍州韩王别苑?!” “是。” 德安低声回道: “此番来人意在刺探,竟无半点儿与之相持的意思,且还于走时因事急不得脱,放了警示烟花入空,召了许多死士入内急救…… 这韩王府上上下下直如铁桶一般,可此番竟是死的活的一个也没拿下,反而教十几名死士与那之前便潜扮入内探视的人一道全身而退,连伤也不曾伤得半点。 听说这一回,韩王可是气大发了,便是上次他受伤又折了两个爱妾也未见如此气怒。 今晨一早,便带了人气势汹汹地往雍州府去找地方有司,要求有司务必查清这接二连三地往他府中探来的人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嚣张了。” 李治淡淡一笑,往后面看了一眼,然后才轻声问着跟他一同看向后面的德安: “又是那丫头搞得鬼罢?这次找的谁?” “正是娘娘妙计。 听那边儿雍州府里的密回道,说此番在接应的是豆卢大人,混进里面儿去的,却是狄大人身边一个武艺高强的小侍,名唤狄青的。 这孩子,实在机智了得。 韩王别苑那样的地方,他竟来去自如,混不见半点儿怯色。 要不是因为心软出手救了一个被韩王府丁强带入府中,意图献与韩王做为侧室填房的小姑娘,只怕便直到他离开,韩王也懵然不知呢!” 李治点头,笑道: “果然…… 她果然还是算无遗策。 这样的生面孔,又是个孩子,自然韩王别苑上下不曾防范——到底眼下对韩王叔而言,最值得担忧的还是咱们的影卫。 再加上豆卢望初心性厉杀,处事沉敏机安,在外作策应最是妙。 刚刚才闹了韩王府个天翻地覆,如今又来这么一出…… 只怕便是韩王叔再如何沉得住气,也要被媚娘这般不讲规则的玩法给气个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了。” 李治抿嘴一乐,德安也是含笑: “可不是? 要说也怪。 前番娘娘那般设计动手,折了他两个爱妾又伤了他自己…… 都没见他如此愤怒。 可此番却是为何?” 李治摇头道: “媚娘实在擅解人心,她这一番,看似无意,看似小孩子心性,实则却是将韩王叔的个性摸了个清清楚楚才行动手的。 韩王叔为人阴狠果辣,却也着实是一方豪杰,自然不在乎一点人员伤亡。 可若是一个无名小卒从他府中盗走了他最为重视的消息内密…… 而且他居然险些漏了这条事情…… 那对他的颜面才是一记极大的打击—— 说白了,媚娘上一次伤的是人,这一次,伤的是韩王叔的心…… 这般大一记耳光打在向以行事缜密不为人察自傲的韩王叔脸上…… 他若是还能沉得住气,那朕这江山只怕还真要危险了。” 德安闻言,也含笑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五 片刻之后。 万年宫。 大宝殿后寝。 媚娘眼见得德安奉来这般奇色宝石,心知李治念念在己,又是喜爱宝石,又是念着李治心意,怎么也不能止住嘴角笑意。 正拿着把弄之间,忽见小小李弘拎着一副画得似猫非猫似犬非犬的画儿,一手拎着一支好大的狼毫,浑身上下都搞得满身墨汁,咯咯大笑地向着自己跌跌撞撞地奔来。 身后,还跟着一路叹息连连的明和与诸侍女。 媚娘讶然惊笑,放下宝石,起身上前两步抱住儿子,笑道: “我家弘儿这是怎么了? 竟直抹得似小花猫儿一般……” “娘娘,娘娘……” 明和笑着点点头,欲行礼,却无奈摇头道: “娘娘您也来瞧瞧罢! 代王小殿下方将看了一副名家的画儿,便嚷嚷着也要仿制一副,结果便画了这么一副神作出来。 明和只是想着能哄得小殿下欢喜,就夸了两句,谁知小殿下反而哭起来说明和骗人……这不,拎了画儿便跑来找娘娘您了…… 娘娘,明和说得可不是半点儿假话呢!只凡看了原画儿您便知晓了,这小殿下画得,可跟原画儿算是颇有神似之处呢!” 媚娘瞪了眼睁眼说瞎话儿哄李弘开心,脸皮子却热也不热一下的明和,忍不住笑骂: “你个油嘴子!这几岁的小儿家,便能仿得什么名家了? 拿来我瞧瞧?” 媚娘一句话,立时便有人将画作呈上。 而画一呈,媚娘的脸色便是一变。 明和见状,心知有异,急忙去看时却突地想起此画为何人所作,不由暗骂自己好蠢——怎么就偏偏挑了一副韩王所绘虎卷与小殿下来? “娘娘……” “你不必多思。” 媚娘淡道: “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实本也不奇怪的,毕竟他身为龙虎马大家,这样的绘卷,这样的笔法,也确是值得我儿仿之…… 不过仿什么几成神似之类的,你还是莫要说了这等话的好。毕竟怎么看也都只是小儿游戏之作。” 于是好好哄了因着自己画得不好而笑着耍赖求母亲安慰的李弘一番,又将他抱与近侍去换了了衣裳才出去玩,然后正色道: “不过弘儿这一闹,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说起来,近日韩王可是忙么?” “倒也非如此……娘娘是想再行其事么?” “行什么事呢?他近日受了这些折损,又是辛苦异常…… 自该是慰劳一番的。 你去请德安来。” “是。” 说是从李治处请了德安来,其实不过就是前殿后殿而已,加之李治正想着着人问媚娘,这猫睛儿石着了司宝库去,是配了真珠制成手钏来得好,还是配了金钏得好…… 于是便索性叫德安去跑一趟。 德安一入内,媚娘便直接免了他的礼,吩咐道: “这猫睛儿石的名字,起得可不好……你可告诉治郎,这石头于明暗变化之时,中有瞳线一圆一合,恰如猫儿眼…… 何况治郎也叫了它做猫儿眼的,便易了做猫儿眼石罢!” “是。” 德安不解媚娘为何如此郑重只为了一个石头名字,于是便点头称是,静待媚娘再示下。 果然没多久,媚娘又道: “另外,近来韩王叔也是多番蒙难,本宫方将听得明和说,此物有辟邪之效…… 那赐与韩王叔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只是毕竟本宫身为内宫,不宜直赐此物与亲王之贵,还是请治郎下旨罢! 另外,你还记得,要请治郎于圣旨之中言明,之所以赐此物与韩王殿下,除去因着此物辟邪,更因此物名唤猫儿眼,人云猫类虎。平素韩王殿下那般喜爱绘虎描虎,只是他那般柔弱身子,怕是不能直面猛虎,更不敢详视虎睛的。 本宫素常听闻画龙点睛,既然龙虎相对,自然虎也是如此的。 虽则此物不若虎睛威猛,可于不能直视猛虎的韩王殿下来说,也多少可借猫儿之眼,取得虎睛之意了…… 这番话,你可要一字不差地说与治郎听,明白么?” “……是。” 又是片刻。 万年宫,大宝殿。 前殿。 李治闻得德安回报媚娘之语,很是怔忡了一会儿,才摇头苦笑道: “罢罢罢…… 这丫头,竟是生生要气死韩王了。” 德安本就对媚娘所嘱一头雾水,于是便趁机道: “娘娘慧心,实非咱们这等小子能够了透。 可德安也着实想跟娘娘学个仔细的,日后也好防着些那等暗有逆心的人。 是故还请主上示下,这娘娘的意思……” “她这是要学那三国时期的诸葛孔明,活活气死韩王叔才甘心的。” 李治叹笑摇头,起身,负手而行,落玉阶,立于殿中德安之前,伸手去从德安捧着的小盒子里抓了那两颗媚娘特意挑出来的最小的猫儿眼石,在手心里看了一看才叹道: “韩王性子虽则阴僻恶毒,极善伪装,可近些时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在说明,他对自己称帝的信心,早已是根深蒂固,不容人怀疑—— 哪怕是朕面前,尽管他不便直言野心,却也一直用各种方式来叫朕不得安宁,为他所扰。 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过是证明他之能之德,非同寻常。 这等骄傲之人,又如何能够忍受媚娘一介女子这等三番四次的羞辱呢? 之前狄青之事,已教他气得七窍生烟,如今媚娘又特特地拿这猫儿眼来嘲笑他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不,是反类猫…… 你可叫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偏生媚娘眼下又掐死了他不能大张旗鼓地回击自己的时候来此一手…… 此番朕若是果然依了她的意,如此这般行了旨,怕不是要气得韩王叔不大病一场也不成了。” 德安闻言,这才恍然笑道: “果然娘娘诛心无敌啊! 主上,若果如此,那德安以为,主上您可得顺着娘娘的意行一行事了。 一来给娘娘也解一口胸口恶气,二来那韩王若是气病了,好歹得有些时日不能作乱了…… 就算是少给娘娘接下来封后之事添些心堵,主上您也得依了娘娘呢!” 李治淡淡一笑,将两颗只若甲盖大小,且还嵌了些杂物在内的猫儿眼丢入盒中,转身撩衣上阶笑道: “如何不是呢? 既然爱妻如此有求,朕若是不能行爱妻之意,那还哪里算得为人夫? 来人!侍墨! 朕要亲自为朕的媚娘,书这一封旨!” 一边口里说,一边已提笔扬眉而起,满面春风笑意。 …… 数日后。 午后。 雍州。 韩王别苑之中。 正如李治媚娘所料,当接到李治按照媚娘之意所亲书的圣旨诏书与那两颗猫儿眼没多久,李元嘉便病了。 这一次,可是真的病了,非是虚词托故,不欲谢君的理由。 自那一日起,他这一口气,便被困在了胸口,上不得,下不得。 是啊,无论他李元嘉本事多大,能耐手段多强,眼下的大唐皇帝,依然是李治。 眼下他还是不得不接下这一封代表着羞辱与耻笑的诏书! 还有那两枚像在看他笑话的破石头! 他怨愤已极地瞪着殿的罢?为的,怕是要让本宫与那武媚娘两相争斗罢? 他抱着什么心思? 从中渔利? 本宫不傻……不要以为本宫不知此事,是那武媚娘早知害死自己女儿的到底是谁,又是谁参与其中,有意借着羞辱你家主人,来达到激得你家主人出手,好制他一个好的…… 而你家主人,想必也是想借本宫的手来对付武媚娘,最次也要让本宫当个替死鬼是罢? 本宫不傻了,不傻了…… 不要以为本宫会傻到真的不知道,眼下的武媚娘到底有多疯狂,她会为了复仇,又做出哪些事…… 本宫再也不会傻到信他了。 今日算你命大,本宫不想让武媚娘知道本宫已然知道此事,所以今日饶你不死,可从今日起,你也不必再出现在本宫面前了。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 从今日起,本宫便是输了与武媚娘也好,赢了与武媚娘也罢,都与他没有半点儿干扯,叫他不要再来打本宫的主意! 滚!” 最后一句,王皇后是吼了出来的。 …… 次日。 午后。 万年宫。 媚娘听着宫里留守的瑞安派来的人传的报,点了点头,赏了那人,然后转身看着一脸迷惑的明和: “是不是不明白,为何突然之间,王萧二人都转了性了?” “是啊……那王皇后倒也罢了,论到底她一向是撑得住的。可那萧淑妃,此番竟也如此沉得住气,硬是让着娘娘这一局……” “她们不是让,是怕。” 媚娘淡淡一笑,凤眼含煞: “你以为前些日子韩王三番五次被刺,甚至还被人探得密证之事,韩王会怕到意图躲在她们身后,难道她们就完全不知不怕么? 说到底,她们究竟也不过是些宫廷妇人,有几分心计,却全无半点胆色。 这等与大逆之人私下相通的罪名,身负氏族名声的她们,比谁都怕。 而且她们更怕的是…… 经前番韩王被刺之事以后,她们也不敢就如之前一般,很肯定我不会去如设计刺杀韩王一般刺杀她们…… 所以她们才会这般害怕,这般让步…… 说明白了,人强,方能不为恶人欺…… 这也是我最近才悟出来的道理罢了。” 媚娘说完,冷笑一声,便只留下一句“嘱咐着京里的人,务必要叫长孙太尉知晓此事”,便恍然离开。只留下一道傲然的背影与留在原地的诸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七 唐永徽五年四月初。 万年宫。 大宝殿。 午后李治朝毕,忽闻得内殿匆匆传来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明和一脸惊诧喜悦之状,心下一懔乃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主上大喜!主上大喜!” 明和反反复复,却只会结结巴巴地说这一句。 李治初时还是一怔,后来突然目光一亮,蹭地一声丢下笔去,撩衣起身,箭步跟着明和向后殿奔去! …… 片刻之后。 李治看着躺在榻上安睡的媚娘,心中当真是又忧又喜,转头看着明和与诸太医道: “可定准了信儿?” “陛下尽可放心……” 回应的,却是为首的老太医,他沉声道: “方才老臣已然仔细验过武昭仪的脉象,确认已是怀有龙嗣无误了。” 李治目光一亮,随即又疑道: “可为何媚娘自己却一直无曾反应? 前……前面儿也不似这般啊!” 老太医拱手回礼道: “陛下有所不知,娘娘数番生产孕育龙嗣,其实都是离得有些太过相近了。 若换了常人,只怕早是已支撑不住。 幸得娘娘得蒙天幸,素日里有药王的千金丸调理着,又时常得药王于保华养生之道上,多加指点,自然底子也就多少挨得住。 可挨得住一次,挨得住两次,却未必便是能挨得住三次这般接近的孕育之事…… 是故此番,娘娘必然是要比代王殿下时多些疲累的。” 李治闻言便是皱眉,半晌才轻道: “那…… 可有什么良策?” “倒也不必,好在娘娘根基不薄,自己也平素极知调养的,所以也只不过是比之前两次都更加易疲易累,需要多加休息罢了。 而且平日里昏睡的时候,也多少会变得长些。 只要陛下放宽心,娘娘自己也放宽心,那此胎再也不会有事的。” 虽不若孙思邈一般医术通圣,可太医院这些老太医们的本事李治还是信得过的,自然就点头称是。 又着明和跟着太医们去配些补体益气的方儿来依着与媚娘煎服之后,这才看看左右。 德安会意,立时清退左右,只留自己一人与清和在李治身边。 李治却不先与他说话,只是嘱咐清和道: “你这便执朕金牌,设法请了老神仙再来一趟,看看能不能多少再替媚娘调一调。 有他在,朕也总是多几分放心。” 清和点头答应,正欲告退,却被李治叫道: “还有,把李云他们也都叫回来罢! 眼下潞州那里已然不当有太多的难事了,韩王此刻也是自顾不暇,自然没时间去找怀英的事非。 媚娘此胎,至关重要,无论如何得保下来。 传朕旨意,今日起,全体影卫俱时回京,守在媚娘身边,不得擅离半步。” “是!” 清和接旨,便立时下去办事了。 德安见李治如此,心里也是不由得担忧道: “主上可是担心…… 韩王若知娘娘当真有了身孕,又因身体不安而多番疲惫,有可能会下手对娘娘不利?” “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李治冷笑道: “对他而言,这个机会一旦错过,要想再得到就难如登天。 所以一定要把媚娘给朕护好了。 这几个月,最是要紧的时候。明白么?” “是,那主上,要不要把李师傅也请回来?” “要,有师傅在,朕是放心的。 而且若是师傅来了,那素琴自然也可以跟着来。 她好歹也是在宫里过过一段日子的,自然有的是法子照顾好媚娘。” “主上要让徐……不,要让李夫人入宫?! 这……这不妥罢? 毕竟她之前……” “那是太极宫,这儿可是万年宫。 你可别忘记,当初朕安排着她入这里佯病脱身时,可是一开始便着了徐夫人寻了家中近侍来替着她的。 为的便是朕知道,有徐姐姐这层关系在,媚娘是断然难舍了素琴的。 或早或晚,她总会要再与她见面。 那若如此,自然是这里最好。” 德安点头,倒也想了起来: “是呢…… 想当初德安还不明白,为何主上如此费心…… 原来是这样。 整个太极宫里上上下下见过李夫人真容的本就不多,仅有的几个不是师傅特别审验过的自己人,便是千秋万春两殿的高位侍婢们。 如今那些千秋万春两殿的高位侍婢一个个或死或疯,都已不能认得出来了。 便是能认,如今的李夫人,姿态容貌已然长成定型,与前态也是大不相同,想必让她们认也不敢认得准了。 便是认得准,此番却也都不能跟着主上来这万年宫里。 而如今这万年宫里,上上下下更是只剩下了见过那个影夫人的侍婢,谁会相信如今的李夫人,竟然是当年的……” 德安闭了口,然后才轻道: “主上是觉得,有李夫人陪着,李师傅也更加安心罢?” “师傅一生情系所牵,无非就是素琴与几个孩子,但有他们在此,师傅日日见着也安心。” 李治叹道: “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朕也不知派了多少为难人的事情与师傅做。 师傅半点儿怨言也没有。 如今这等机会,又有影卫与慕容嫣同守媚娘,师傅此来实际也就是镇一镇场面而已。 说起来,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思罢!” 德安一怔,却脱口道: “慕容姑娘也要来? 可主上,慕容姑娘若非娘娘亲召,怕是来不得啊!” 李治淡淡一笑,扫了他一眼道: “你哪只耳朵听到她曾说非得媚娘亲召才来了? 她明明说的意思是,只要媚娘有难,她便必然现身的。” 德安一怔,立时恍然: “主上是要将娘娘有孕的消息,散布天下,引得慕容姑娘前来?” 李治淡淡一笑,点头又道: “毕竟她也是江湖了么? 要等到过几日,消息定准了再动手! 谁让你们这般着急的?!” 沉书垂首,讷讷半日才言道: “殿下勿恼,是沉书调教失方…… 不过殿下安心,那些人都已然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怀疑到殿下头上来的。” 元嘉恨声道: “若非如此,本王此番说什么也不能饶了你!” 又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才道: “此番失败,想必那武媚娘身边戒备更是森严。 说到底,这些后廷事,咱们终究是鞭长莫及,你们还是想些法子,看看从千秋万春二殿处,能不能使些法子罢!” “是!” 言毕,沉书立时告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他似乎听到一声极轻极轻,如鸟儿扑腾翅膀般的声音。 但他也没有抬头去看,更加不会去在意—— 一只鸟儿而已,也终究妨不了他的大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九 唐永徽五年四月二十。 午后。 万年宫中。 莲池侧。 因着李治近召诸臣议事,遂媚娘乃着行鸾于莲池,以图清净明亮。 随行者,仅幼子李弘与诸侍耳。 李弘年幼,不愿离母过久,每隔数刻便要扑入母亲怀中一次,因着此时媚娘正身有孕气,此举着实看得诸侍胆战心惊,又奈何媚娘怜子,不欲旁人移走李弘,故前后诸人皆只得时时以玩物引开李弘,以免媚娘身子有伤。 李弘倒也聪慧,三番五次见诸侍如此,又耳听闻得道母亲有事,不可擅动,便自懂事起来,乖乖走到一边儿去,趴于胡毯之上,与明和着令寻来的两个小监玩耍。 媚娘在一侧看爱子欢喜,心里也是喜欢,于是含笑而侧倚于榻上。 不多时,却忽见清和急匆匆奔近前来,媚娘心知有异,便看了看明和。 明和会意,摒退诸人,乃仔细守着。 果然,清和过来行了一礼见过媚娘,便直道: “娘娘,主上传了话儿来,说是此时娘娘可不必急着回殿里。” 媚娘垂眼,半晌才悠悠道: “可是那些前朝大臣们,又说了些什么话儿么?” “是。陛下拿了前些时日抓到皇后生母与韩王竟是暗中勾通的事与诸臣议之,更说娘娘此番之事,怕是与那柳氏有关。 可诸臣却无一个肯就此罢了的。 甚至还有些不分是非的,说娘娘不过是昭仪,为了娘娘而去轻制皇后之母,颇为不当这等的混话。 气得主上此刻正大发雷霆之怒呢!” 媚娘摇头,淡淡道: “治郎如此,却是不淡然了。 此番若是治郎不先发怒,那自然有非关陇一派的官员出面来参奏皇后。 如今治郎这一番发怒,反而会教那些人觉得皇后之过,也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毕竟在他们的心里,本宫才是最可怕的后廷女子。” 清和点头道: “可不是这么说的么? 主上此刻也是自己后悔了,可也没法儿,话已说出口,总是要行出些事来的。 可偏偏之前因着不欲将此事闹大,没有拿下柳氏暗害娘娘的罪证…… 此刻却是闹得极为不欢呢!” 媚娘淡淡一笑道: “治郎也是…… 当真心急了。 以为有了这个孩子,若是不早些将本宫封后之事定下,便是会出大事……” 她下意识地抚着肚皮里的孩子,半晌才轻道: “也罢,虽然是意外之果,可到底他也是来了。 为了他,为了弘儿…… 这总是要争一争了。” 她垂下眼,仔细思量一番才悠悠道: “清和,本宫记得,在那太原王氏府中,还有几个咱们可用的人,与治郎没有任何直系关系的,是也不是?” “是。娘娘可是要借他们之手搜些罪证出来?” “若只是借手,那实在不必寻他们,天下间想寻皇后不是的人多了是。 本宫要的,是能把些子绝然不容于大唐后廷的东西,给她送进去。” 清和眨眼,诧异道: “娘娘是要……可如此一来,那些官员若是知道了……” “他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本也无意了。 因为便是皇后此事不是本宫所为,他们尚且还要设法往本宫头上洒一洒脏水呢…… 那既然如此,本宫便如他们所愿,主动出一次手。 说不定这一次…… 他们反而会觉得,此事非本宫所为。” 媚娘淡淡一笑,招手叫一脸恍然的清和上前来,细细耳语几句。 是夜。 万年宫。 大宝殿。 内寝之中,李治看着睡得安然的媚娘,长出了口气道: “她已然着人去办了?” “是。” 李治听着明和这般平静无波的声音,抬眼看了看他: “不明白是吗? 不明白为什么朕要逼媚娘到这一地步?” 明和沉默半晌才轻道: “娘娘如今有主上护着,有代王殿下陪在身边,不是很好么? 娘娘并非真是希图那个后位带来的荣耀与一切…… 娘娘希图的,不过是能够堂堂正正地说一句身为主上之妻而已。” 李治垂眼,半晌才轻道: “是啊…… 朕知道,媚娘所希图的,不过就是一句朕之妻的称呼,所以她才会对后位如此执着。 她对此位执着,因为朕是皇帝,是这大唐天下的皇帝。 要身为朕之妻,那便只能为后。 所以于她而言,皇后这二字所意味的,就是李治之妻。 可是明和,你应当知道,这二字之意味,远非如此。” 李治看着他,正视道: “你应该知道,皇后二字,不止是朕之妻,还是太子之母,天下之母…… 她需要陪在朕的身边,与朕做一切应当做的事。 这是为后者的宿命,逃不掉的。” 明和沉默,良久才轻道: “所以主上才逼着娘娘一步步走到现在这样?” “朕也不想逼,事实上,朕也曾想过,若再得三五年,甚或六七年,只待弘儿长大了,再行劝着媚娘,也未不可。 可现在,不成了……” 李治目光转柔,转首看着媚娘被自己紧紧握着的手,视线在她脸上,小腹上流连不止: “眼下的媚娘,腹中已然有了第二个皇儿。 而且据孙道长所言,此胎极有可能,再度为男…… 明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治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明和,轻轻道: “这意味着……媚娘如今,已然是整个大唐后廷之中,最有资格去争这后位的女子了。 淑妃仅有素节,皇后仅得忠儿为嗣子…… 可媚娘,却有了两个健康的皇子在身侧…… 你觉得,她们会轻易放过媚娘么? 你以为,眼下她们因着前番媚娘出手整治韩王之事而多少有些收敛,便是她们从此不再会来招惹媚娘的证明么?” 明和不语。 李治半晌才叹道: “明和,便是她们肯就此罢手,她们身后的家族也是不能容许的。 因为她们是氏族女,她们的一兴一衰一荣一辱,都非为她们自己而争,更多的,是为她们背后的家族所争。 所以便是她们肯罢手,她们背后的家族也是不能的。 而这些氏族大家,自然不能容忍媚娘这般一个大威胁存在。 媚娘唯一的路,便是先起而攻之。” 李治轻轻道: “唯有如此,才可得自保。” 明和沉默,良久方轻道: “可也不必如此,逼得娘娘行此等下计……” “朕也从不希望她去沾这些污秽之事……” 李治温和的表情,看着明和,头一次露出了些许深意: “可朕也知道,眼下唯一能够叫她远离这些事的办法……便是让她身边,有一个真正能够如瑞安一般信得过,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事情的人守着。 明和,你也是聪慧的,应当明白朕的意思。” 明和全身一僵,很快放松下来,抬头看着李治,目光坚定: “主上隆恩,是明和的不是了,竟全然不曾理会主上深意…… 还请主上降罪。” “降什么罪呢? 在瑞安不在的时候,你就是媚娘身边最可靠的人了,一切的一切,你都要好好替她操持着。 有些事……” 李治垂下眼皮,轻轻地说: “德安会告诉你该怎么办的。 其实媚娘身边的很多事情,你都不必太过拘束,明白么?” 明和坦然点头: “明和明白。” 李治点头,赞许一笑: “那就好。 清和的性子,实在是太过活跳了些,许多地方行事也不甚牢稳,他又不似瑞安,早年里便跟着朕,跟着媚娘一路走过来的,好歹也懂得些什么。 所以朕才不能选他。 反而是你,这几年看下来,你也是越发沉稳深重,又是极知机的。 有你在,总是能不比瑞安差些许了。” 明和也不抬头,口中只道: “明和惶恐,以明和这等资智,离着师傅还差着好些呢!” 李治淡淡一笑,摇头道: “你也不必过谦,你的本事,朕还是信得过的。 何况你的本性纯良,很是对媚娘的性子,跟着她,你也学些好的。” “是。” 明和又应了一声,才轻道: “主上,明和有一事不明,还请主上明示。” “说罢。” “眼下里,王萧二氏之事,已然底定了。 可是前些日子明和听娘娘的意思是说,这王萧二氏,还是想请主上好生保着,不欲赐其一个凄凉下场的。 不知主上的心意如何?” “……终究也是做过夫妻的,只要她们不太过分,朕也不想为难她们。 这件事,朕早就已经定了心思了。” 长出一口气,李治起身,负手而立,悠悠道: “朕这一生,有媚娘一人,足矣。 与其镇日将心神费在这后廷之中,倒不若尽退后廷诸女,只有媚娘与几双儿女们伴朕安稳一生…… 如此一来,朕也才真正能有些好时光,去将这大唐天下,真正治理得富庶安康,百姓平定喜乐。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福,大唐之乐。 父皇在世时,每每便是做此等心愿,可终究却是难却人情。 而如今朕…… 朕却实在不必再拘于此道,大可借此良机,一肃朝风也是好的!” 明和闻言,已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轻道: “主上……主上要尽摒后廷妃嫔,只留娘娘一人?!” “不好吗?” 李治扬眉转头,含笑视之,眉目之间,尽是满足得意之色: “自古以来,多少君王想做做不到的事,朕如今能够做到了,那又为何不去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计中有计,计有连环一 是夜。 太极宫。 王德府中。 一片夜色凉如水,厅台之下,坐着一位锦衣华袍,却已然显得垂垂的老人。 他抬头,眯着眼看着天空,半晌不语。 好一会儿,身后跟出来一个模样俊秀,眼神儿透着精灵劲儿的少年内侍,抱着拂尘匆匆而入,行了一礼才低声道: “师公,已然办妥了。” 王德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去求皇后去了?” “正如师公所料,那柳氏一入宫,头一日便来打听明师傅的事情。 待得小的们将这些日子来从师公处学的法子一一用上后,她可不就自己上了勾儿,自己送上了门了?” 王德又一笑: “好…… 如此便甚好…… 要的便是这样的结果…… 若是他不这般为事,咱家还不好向昭仪娘娘交代啊……” 小侍跟着点头,轻道: “不止是不好向昭仪娘娘交代,便是主上那边儿,也是难说上话儿的。 毕竟此事关系也大得紧。” 王德扫了他一眼,淡淡道: “这些事儿,心里知道便行啦! 若是说得多了,便是不好。 明白么?” “是。” “好了…… 接下来,便要看那皇后到底何时来找咱家了。 你可记得清楚了,皇后来找咱家时,可万万别忘记了咱家交代你的事情…… 明白么?” “明白倒是明白……” “你这孩子……是不是不明白为何师公明明是要让那皇后来找咱家的,却偏偏还要吊着她?” “是……” “你啊…… 终究还是在这宫里待得时光少,见的事情少…… 若是见得多了,知道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对咱们这位皇后娘娘而言,太易得到的东西,往往是不能信得过的。 她呀……这一辈子算是被自己家的那位好母亲给教出了个多疑的性儿了,再不信别人的。” 王德淡淡道。 小侍立时明白,便点头道: “小的明白了,那小的这便去办!” “也不急……这般夜了,你也坐下歇着会儿罢! 陪着咱家说说话。咱家已然很久不曾与他人说过这些了。” 王德长叹一声。 小侍是极听话的好孩子,应了一声便乖乖坐下,把拂尘抱在怀里,乖乖地仰望着天空,然后天真地问: “师公,小宝有些事情怎么想也不明白,想请问师公。” “说罢!” “师公,跟着师公这些日子,小宝也算是明白了,原来昭仪娘娘就是先帝赐给咱们主上的大宝贝呀! 可为啥先帝不直接赏了主上得了呢? 还这般磨折他们二人的…… 先帝最疼爱的,不就是咱们主上么?” “正因为是最疼爱的,先帝才不得不这般啊……” 王德轻叹一声道: “不为父母者,自然不知父母心……这话虽然说得是,可便是似咱们这样残了身子的人,虽然不能身为人父母,可却也是曾身为人子的人。 换了处境想一想,也多少能明白先帝的苦衷了。” 小侍眨巴眨巴眼,似乎有些明白了: “师公的意思是说……便如如今这番事一般,越容易得到手的,反而越不容易珍惜,是么?” 王德摇摇头,含笑道: “咱们主上何等人物?自幼跟着那二位调养成人的,自然不是那等轻薄儿郎。 这等行事,也非是为了主上。 先帝如此却非意在磨折主上,说白了,为的还是武昭仪。” 小侍一怔: “武昭仪?” “是啊……小宝你也跟着咱家在这宫里有些日子了,你冷眼里看着,那位武昭仪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说平日待你们便好。” “嗯……温柔可亲,最是恤下的。” “对啦!这便是她的最弱处。” “待人好不好么?” “是好呀,可也得分在哪儿。这整个太极宫,可说是守着整个大唐天下最紧要的地方了。 宫里上上下下的人,便是一个烧火做饭的,也都有可能是哪一边儿的人物。 若是一味地如武昭仪之前那般行事柔和,你觉得她能好好儿活到今日么?” 小侍眨眨眼,若有所思点点头: “所以先帝是要逼得武昭仪使出些手段来? 可武昭仪不是那样人啊!” “这便是先帝的高明之处了……先帝在时,人人都只见那武昭仪柔和自保,以为她是个好欺的人…… 可只有先帝和主上看出来,她真正是个女中豪杰,巾帼英雌。 只是因着她受局势所限,一味地求忍求容,这才会落得之前被驱逐出宫的结果。 可后来,你看看,她回宫之后呢? 手段只是稍稍凌厉了些许,那些当初有心害她的人便受不住了…… 这便是先帝想要的武昭仪,一个能够守得住主上的武昭仪。 明白么?” 小侍点了点头,省道: “主上性子实在太过仁善,而且主上的仁善也是实实在在地狠不下心的。 所以得有武昭仪这样的人物,替主上行些事?” “你若这般说,便又说错了。 真正仁善的,到底是武昭仪还是主上? 先帝要武昭仪来守着主上,到底是为主上谋得一柄利剑,还是替主上寻了一枚代过之……” 王德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转头看着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小宝笑了笑: “罢了,竟是老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唉…… 无论如何都好,眼下有武昭仪在,那起子人总是不敢乱来的不假…… 咱们也就可以少操心些了。” 长长地,他叹了口气,可身边的小宝却还停在刚刚他的那句话里: 代过之……代过之什么呢? …… 唐永徽五年四月末。 太极宫。 因皇后王氏数般恩请荣邀,明崇俨再入宫中,以为皇后所用。 是夜。 万春殿里。 王皇后睁着眼儿,手里的花剪迟迟不落: “你说…… 那千秋殿的,也曾招了此人入内?” “可不是? 当初对那武媚娘下咒的,便是此人。 娘娘,看来此人可是得堪大用呢!” 柳氏喜道: “今日方将着他入府中一查,便立时探知其中问题,三两下作法,便净了整个府中。 老身午后大胆一试休歇于府中,竟是平安无事。” 王皇后闻言,也是喜悦,点头道: “若果如此,那母亲可是寻对了人了,本宫却得好好谢他这番助母之功。” 柳氏扬眉: “娘娘便只谢他这功么?” 王皇后讶然地看着母亲: “母亲还有别的心思?” “娘娘,此等人物,天得机缘,为何娘娘不能善加利用呢?” 王皇后怔怔地看着柳氏冷冷的笑容,突然觉得心中不安起来。 是夜。 万年宫。 媚娘听着李云之报,轻轻点头道: “好,本宫知道了。 那接下来,便是要劳烦你们了。” 李云低头不敢,又道: “娘娘,那薛氏小将,却又如何?” 媚娘想了想却道: “治郎有心提拔他,可偏偏他出身非氏非关,是故一直为朝中诸员所避,一身长材竟是再无可用之处…… 正正好地此番之事,也该让他们看一看,到底什么样的人物才是忠君的好。” 李云点头道: “可不是? 此人神勇,当年先帝也是大加夸赞的。 可谁想到先帝崩后,这些见风倒的人眼瞅着无人再能顾及这等良材,竟只将他分到入宫,做个小小右领军郎将…… 这也太过份了。” 媚娘淡淡道: “如今朝中看似良材济济,一时无妨…… 可细算下来,且不提那些良材均为氏族关陇二系之人,多半都有个人私心,不能将国事天下摆在第一。 便是这年岁之上,就是叫人头疼…… 新血不入,何得长久? 是时候该提拔些精英之材了。 正正好地趁着这个机会,一来整治了柳氏,叫她好好知道有些事还是不要乱自信的好…… 二来么,也好给这些新血一个机会。 总是得叫整个朝中,有机会进些新人。 接下来……” 媚娘淡淡一笑道: “只要撕开了一条口子,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李云点头称是。 片刻之后。 前殿。 李治听毕了李云回报,点头,黯然半晌才道: “如此也好…… 只是有一条,千千万万别叫伤着了媚娘的身子。” “是。” 唐永徽五年闰四月初一。 万年宫中突传急讯,道前些时日方将调养好身子的昭仪武氏,一朝竟又于得闲起身,游玩莲池之时,困于莲池之中一窄台之上。 诸人欲救,然其所困之地极险极危,竟不得而呼之! 幸得入内来禀报事务的右领军良将薛仁贵急而奋不顾身救之,乃保得鸾体安康! 李治闻之甚惊又喜,闻得薛仁贵之名,更抚其背叹道: “先帝在时,每言之曰将军之勇,今日得见,果如其名!” 乃着赐其金刀玉匕各一,赐其忠,更着令其自即日起领受四门一统领之责。 薛仁贵谢之。 李治乃回视媚娘,见其受惊不小,心中痛惜,又逢其左右近侍德安无意之间于媚娘近侍明和所执其时所着履中,发现一书有小字与媚娘八字生辰等的纸条,心知不妙,遂立报李治。 李治大怒,着令严查此事,务必挖断了宫中巫蛊之术根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计中有计,计有连环三 因着明和提醒,媚娘乃抬头,这才愕然发现李治竟与一众诸臣立于棚外,一时间不由欣喜一笑,起身而立。 这一笑,如明媚春光,如初夏暖阳,看得李治心中一暖,也跟着含笑而视。 一侧长孙无忌看着这样的甥儿,突然心中一动: 上一次看到李治露出这样的笑容,是在什么时候呢? 一丝淡淡的伤感,与欣慰同时涌上了心头。 慢慢地,他长出口气,乃随李治入内。 “耶耶!耶耶!” 入得棚内,随着一众人等下侍行礼,小小李弘欢喜连天的叫声也响了起来。 李治含笑,急忙伸手去抱着他,另外一只手又扶起了媚娘: “都起来罢!” 一众人等起身,看着李治如此温和表情,个个心中舒怀—— 说来也奇怪,即使今日的李治,已是有了五子三女的父亲,甚至也即将迎来他的第六个儿子或是第四个女儿…… 可他的容貌,竟是一如当初初登太子之位时一般玉润丰容,韶华正好,言笑温宁,直叫人如沐春风。 即使没有半点儿刻意做态,他身上天生那种华贵之气,雅和之风,也能沁人心脾,仪威浑然天成。 媚娘自李治入棚那一刻起,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只是满目骄傲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个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被自己视为幼弟,全力保护在身后的少年,如今已然成长成了一个的那样,日日有夫郎相伴入眠的女子,总是睡得分外安稳的缘故…… 只要李治在她身边,她总是能静得下心,也总是能安眠的。 只是今夜,她的确不想太早睡下,是故灯熄了半晌,她却依然睁着眼。 “怎么还不睡?” 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抚过了她的脸颊,问道。 “治郎怎么知道媚娘没睡啊……” 媚娘懒懒地一动也不想动,只是趴在他胸口,慵慵地问。 李治轻笑了下,胸腔的震动起伏让媚娘的脸颊也跟着上下动了动,然后才说: “你若睡了,呼息之间,再不会如此浅的。 每每睡着,你呼息起来总是格外深长,又细。” 媚娘心中不由一动: 到底要多少个夜晚的守候,这个男人才会发现自己睡着时的呼息,与醒来后的这点微末区别呢? 一时间,她只觉得春夜里的空气甜蜜欲醉,浑身柔软得似若云朵一般。 可刚刚想说两句什么话儿,却又想到宫外那些受了灾,流离失所的百姓,不由轻叹一声道: “也不知今夜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是不是能得安寝呢?” 李治长叹一声,伸手将她往怀中搂了一搂: “也只有你,会在我的怀里,还在替我想这些事……” 他低下头,轻轻在媚娘额间印下一吻,然后轻道: “你且不必担忧。 下午德安去看过了,有守城官兵与近州县守军之助,眼下百姓已然各得安身之所。 至少这几日夜里是不用愁了。 且朝内李淳风也着人奏报过来,说这几日里麟游都不会再有大雨,一时可定。 至于接下来么……” 李治沉吟一番,又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下颌放在她的头顶心,闭目轻道: “我白日里已然拟了旨,着令工部加紧派人相助麟游灾民休筑新居为要…… 今日下午工部先行之工匠已然至齐,料木等物也尽备齐全了。 想必最迟不过一旬后,麟游父老也就能好好儿地住入新居了。” 媚娘点头,半晌才轻道: “可终究还是得多做些防备啊! 不然只怕又若此番,日后有大灾该当如何?” 李治点头,也道: “工部侍郎里有个极擅水利的,今日午后也奏了本上来,说此番麟游大灾,皆因其地木伐过尽,致得土流失固,这才酿此大灾。 待得新居安定后,我便着工部于他地良取佳木,于此地固土。 如此一来便再难有这等大灾……媚娘?” 他正说着,却突然停了下来,轻唤一声。 媚娘却无半点儿动静,只有深而长的呼吸声,细细地响起。 李治不由失笑,伸手将被帛再往她身上拉了一拉,盖得紧些,又于其额间印下一吻,伸手去抚摸着媚娘腹皮,轻声道: “好孩子,今夜可要安生些睡啊……你也跟着你娘今日看了一日了,她这等累,可别再折腾你娘亲了啊!” 言毕,淡淡一笑,合目拥妻而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计中有计,计有连环五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 夜空明净,如墨琉璃。 瑞安立于玄黑殿墙外,越过朱红如血的廊瓦,看向似乎只照耀着万春殿的那抹残月。 半晌,被月色映得冷若银辉的脸上,噙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转眸,看着身后阴影之中长身而立的人,轻声道: “你可确定了,她此刻已然知晓娘娘无事?” “可是确定得准极了。” “那,她是不是也已然信定了,娘娘此刻腹中胎儿,确为一男?” “也是定准了的。” 瑞安垂下眸,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你可要与咱家同行此事?你可知,此事一出,便是咱家能得了容宥,也是不愿活下去的。你大好的人生,实在不必与咱家一般,踏入这等死局之中。” “自被王氏陷害至此,已知自己大好一生,如入黄泉。又有什么舍不得,值不得的? 何况……” 他淡淡一笑,从阴影之中走出——赫然却是那久未得见的阿莫。 他轻理衣衫,淡淡笑道: “此番一事,虽则于咱们有损,却能教主上与娘娘,一并达得心愿……阿莫无悔。” 瑞安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你当真无悔?” “何悔?以一人命,捅得天地惊……何悔?” 阿莫轻声一笑。 瑞安垂眸,半晌才轻道: “好,你既如此说,那自然便是生死同当。但愿……” 瑞安利眸忽起,直勾勾看着阿莫: “你莫要让咱家知晓,你还有别的私心在。” 阿莫淡淡一笑: “这个自然。” 二人击掌为誓,尔后,阿莫便轻行一礼,悄然而退。 瑞安看着他走远的身影,突然间浮起一抹冷笑: “你看我的心思,看得准,可我看你的心思,也未必就不准了。” 接着,他长呼一口气,轻道: “出来罢。” “师傅。” 一个看着便是精明聪慧,却颇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小侍急匆匆从暗中奔出。 “他的事,你可打听清楚了?” “清楚了,正如师傅所料。” 小侍言语简洁,行步之间利索非常,果然殊非常侍,瑞安看得心头大慰——好歹当年从掖幽庭里替媚娘无意救下这孩子,竟是走对了一步棋。 看看他,瑞安点头前行几步才道: “人都说若是聪慧的人走上歪路,必然便是大祸害。咱家看着这阿莫,却知此话当真不假。” “那师傅,咱们可要将他所行之事,禀明主上与娘娘?此贼居心不良,明着说是要替师傅报师娘之仇,助娘娘一步登后位…… 可他所行之事,实在对二位小殿下也是害处太大,分明是损人不利己,其心之私,搏命之法,竟不顾一切了。” “是啊……他这居心,也是玉石俱焚的。 不过要禀明主上娘娘……却也且不必。 区区一个目光短浅的小书生而已,若是连他也收拾不得,那咱家在这太极宫中这些年沉浮君上身边,岂非全是白费时光?” 瑞安悠悠一声,垂眸注视着怀中白玉拂尘,一壁闲庭信步般走出万春殿下阴影中,一壁若自言自语地对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徒弟轻声道: “说起来啊……靖和,师傅我从小便跟在主上身边,至今已然足足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里,主上没少教师傅东西,可师傅生性愚钝,总是学不会。 但有一样,师傅却是学得极好的。你可知是什么?” 小侍摇头,瑞安淡笑: “那便是……轻易不要将心付与他人,可若是你一旦决定付了,那便当全力相护于对方。这是人活一世,最大的乐趣。 因为你若一生无所短,自然看似无敌……可无敌的人总是寂寞的,高处不胜寒,主上这些年容着那些大臣们,后妃们翻来翻去地折腾,不也就是为了图自己找得个乐么? 否则以主上这等通透人心,若他想安静两日…… 便是自己不出手,只消稍稍用些心在娘娘身上,便是利剑在手横扫天下净,哪里有这些人折腾的地步? ——毕竟,为君者要保自己帝位不失,只消保得住民心民生即可安享天下荣。 其他的,实在不重要。 可是主上没有,为什么呢? ……说来说去,这人哪,活在世上,总是要替自己寻个对手,寻个良伴,才不寂寞。 是故人总得有个伴儿,一个能叫你无私为之付出的伴儿。 这个人,无论是你的父母也好,你的妻儿也罢,甚至是…… 你一心认定的主人也可。 否则,人若太算计,太自私,便实在太过无趣无聊。 所以……” 瑞安看着听着自己说话,却是一脸懵懂的小徒弟,轻轻笑道: “所以我也觉得,便是我这样不堪的人,也总是天怜幸恩的。 因为我这一生,虽则身有残,却终得了一个值得我一生认定,永不背弃……哪怕是要毁了我性命,毁了我声名,毁了我一切…… 都值得去付出的主人。 为了这样的主人…… 莫说是阿莫这样的人,便是我至爱之人,又何尝不能利用?” 瑞安轻声反问。 小侍眨眼,实在不明瑞安这番话到底是何用意,却也只是安静聆听。 夜如琉璃净,眸如乌云墨。 同一时刻。 千秋殿下。 夜色如水,月洒银辉,一身石榴红,粉面点朱,眉长入鬓,金冠饰花的萧淑妃,依旧身段婀娜,娇美如雨后石榴一般。 只是那面上愁容,却叫人无端端想到了春光渐暮之时。 轻叹了一口气,她头也不回地问着身边的小侍婢: “他来了?” “回娘娘,来了。” “叫上来罢。” “是。” 简短的对话过后,不多时,便见一身着内侍衣衫的小监匆匆拾级而上,走到离萧淑妃一阶之下时立住,先向淑妃行了大礼,然后才起身,微低着头轻道: “阿莫见过淑妃娘娘。” 萧淑妃桃花眼儿转也不转地看着前方被月光照得光辉满地的中庭,好一会儿才道: “你可见过他了?” “见过了。” “他可信你了?” “信了。” “他居然真的信你了?” “人都有七情六欲,有那个半死不活的在,他不信,也不成。” 萧淑妃抿了抿朱唇,轻启贝齿道: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行事?” “自然要看娘娘的意思。” “本宫的意思?” “是。” “本宫根本不知此事,也不明此事,你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娘娘……可是怕了?” 听到这般挑衅的话儿,萧淑妃扬扬长眉,煞气忽现又敛: “你想激得本宫出手?还是罢了。本宫这性子,你也应当知道。” “是。阿莫从来不曾想过要激娘娘出手,只是娘娘,阿莫虽则出身低微,可也是个命,娘娘要借阿莫的命,来对付武昭仪与王皇后,总也得付出些什么。否则,便是拼得粉身碎骨,阿莫也是要替自己出一口气的。” 萧淑妃倏然回头,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摇头失笑道: “果然……当初本宫选上你,真的没选错人……有这等胆量与本宫说话的,如今已然不多了。” “一个足矣,再多,娘娘也不是当年那个叱咤六宫,宠恩无极的淑妃娘娘了。” “淑妃么……” 萧淑妃凄然一笑,竟艳若晚霞: “人人都说,这太极宫里的淑妃位,是受了人咒的,自从高祖皇帝起的尹淑妃,再到后来的大小杨淑妃……都是一个个死于非命,落于尘土…… 如今也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本宫也如她们一般的命运呢……可是……” 她忽地深吸一口气,眉目之间尽是凌厉之色: “可本宫却是不想让他们看这等笑话呢……” 转头,她看着阿莫,淡淡道: “你要本宫的意思,那本宫便与你一个意思—— 你所行之事,尽皆稳妥,唯有一桩却是不佳…… 于那武媚娘而言,无论是那个李弘,还是她如今腹中孽种,的确都是极其紧要的。可于皇后而言,最紧要的却只有一个。 所以你若想把这火烧到皇后身上,让她服下苦果,替你自己报仇…… 那只能选那对的一个。” 阿莫抬眼,眸如乌云,无一丝明光: “代王。” 唐永徽五年闰四月初十。 麟游县。 凤汤行宫。 午后。 媚娘身在后殿,便远远听得前殿喧闹,于是急急行至廊下,正碰上急匆匆赶来的德安: “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娘娘可在后殿里安好好地守着代王殿下罢!眼下前殿那边,主上正发着火儿呢!” 媚娘皱眉,仔细听了一阵,便立时了然: “可是那些大臣又因着我的事与治郎撕扯了?” “唉……要说这回便是德安也看不上眼了。” 德安愤愤道: “娘娘这些日子以来,身怀有孕辛苦,却还能替主上分忧,行事……许多大事都是娘娘一心二心地为着主上操持的。 主上其实也没说什么,也是那当地百姓们念着娘娘的恩,所以上民表请主上恩准,大家大户们甘愿自己出些儿力气,替娘娘修做恩德碑,立在那儿做个念想的。 可主上到底也是怜着百姓疾苦,婉驳了他们的表,说一切事情,只待大事底定,麟游复兴之后再提也不迟。 就这么一句话,那些大臣们就水花儿落在油锅里,炸了堂了……” 媚娘闻言,便立时叹道: “治郎也是不该了……这立恩德碑之事,自古以来只有将相功臣,或孝子贤良方可,便是君主亦不敢轻立……何况是我一介后宫妃嫔? 又是向来为朝臣们诽议说我出身不正的…… 元舅公他们炸堂也不奇怪。 毕竟治郎如此一来,岂非等同逼着诸臣们认可我是名正言顺的后位人选了? 他向来能事从急缓,办事成立的。此番却是太急了。” 德安一怔,不由脱口道: “娘娘这是何意?不过一块恩德碑,却与立后有什么关系?” 媚娘摇头,苦笑道: “你呀……也是跟着治郎久了,竟都忘记了……我大唐自开国以来,除了开国大圣太穆皇后,还有治郎母后文德大圣皇后娘娘……别个哪有立碑建庙的? 何况我大唐依前朝制,这立恩德碑之事,依礼虽则但有一县百姓求恩准者即可立,却也要礼、户、工三座尚书加印题赋,三公当朝以赞,文武百官齐颂于朝之仪的…… 更不必说这麟游县民此番民表一上,那可是正式地向治郎求了大恩德的旨了,天子无戏言,治郎这句日后再立如今出了口,若是百官不抗表以奏,那一年之后恩德碑是必然要立的,而且有天子一诺,自当加天子金印宝玺…… 这不是明着打皇后的脸,明着诏告天下,眼下易后一事已然底定,就等着圣旨一出,中宫便当易主了么?” 德安闻言,立时哑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计中有计,计有连环七 是夜。 万年宫。 宫墙之外。 依然处处一片沼泞,但好在尚有青绿点点,总算不致落了一片凄凉之色。 今夜无星无月,一片墨暗之中,一个青衣小侍匆匆从暗中奔来,左右看着,好一会儿才轻轻步入一处被洪水冲得淹离不成,困于一截断垣前的小池中,小心走了几步,接着弯腰下去,到一处断了半截的砖墙下,摸了又摸。 好一会儿,他似按到了一块儿松动的砖块,表情一喜,立刻伸手奋力按下,只听咕咚一声,砖块落下,露出黑洞洞一个大洞来。 正在他欢喜地欲伸手去掏东西时,却倏然一只蜡白的手从洞中慢慢探出,箕张成爪,伴着一阵低吟,吓得他大叫一声直向后跌坐于池中! 冰冷浸骨的寒意让他多少有些清醒,也总算听清了那个正在低吟着的声音: “你可不是要死了吧?那般大喊,引得人来怎么办!” 这低吟着的声音如此阴诡,加之低吟之人似在洞中,回音阵阵,听来分外可怖,犹如地下来者发出的声音,自然就会让人觉得不安。 小侍咽了咽口水,轻轻道: “对不住……实在是……实在是小的接令来收东西……” “东西在这里,赶紧拿了去!快些!只怕待会儿就要有人来了!” 小侍慌张爬起,战战兢兢地颤抖着双手从那只蜡白的手掌里拈了一只小小的,用皮纸裹着的纸包便要起身逃离,却被那声音再一句话钉住了脚: “且住,你可知如何使用?” 小侍僵硬着道: “不……不就放入饮食之中便可?” “嗯……可你知道放入什么饮食之中最佳?” “嗯……就……就平日里饮用的素叶茶之中不好么?” “对,就是那样东西。记得,此物一定要放入素叶茶之中,才可起效,否则倘若搁在他处,半点无用。” “是……” 小侍惊慌逃离,接着,那块似被吞入地底的砖块再次出现在那个黑洞之上,一阵摩擦声之后,牢牢地堵住了那个洞。 又一会儿,水池中浮出一块巨大的墨色石块般的东西,随着它越升越高,这才看得清楚,竟是一个人。 一个躲在暗处的竹林中,石块后,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云再熟悉不过的人…… 阿莫。 李云心中一沉,眼瞅着他离开,立时跳起,微一沉吟,便立时奔向后殿而去。 不多时。 正在夜眠的李治忽闻李云夜报有事,急便披衣起身而出,看着李云才道: “何事如此惊慌?” 他是知道这个大内密卫的,若无大事发生,断然不会如此失态,竟至半夜扰驾。 李云见着李治,立时便将方才所窥得一切一一告知,又道: “方才见过那竖子拿了东西出来,臣便立时跟了他去,意图拦下那物,结果却发现这竖子竟不知为何人所杀,横尸后庭御厨之前。 且他手中所持之物业已不见…… 臣想着此事体大,怕是竟早有人知晓臣于暗中追踪,是故设法取得此物意用不利于上和娘娘…… 这才紧忙来报!” 李治闻言心中一紧,低头沉思半晌才轻道: “若果如此…… 那你这些时间便得辛苦一番,好生看着些儿媚娘。 眼下明和是个生份的,却不是个利落人。 倒是德安知机些,朕身边也总有关切人在不妨事。” 李云说了声明白,便立刻行事去。 李治看着他离开,轻轻叹了一声,一侧德安便立时上前道: “是不是要告诉娘娘?” “自然得让她知晓的……不过还是等明日朕亲自与她说的好。明日午后便召太医入内替媚娘断下脉罢!” “主上是担忧娘娘若知此事,怕会惊了胎气,甚或忧心过度?” “嗯。” “主上思虑周全。” “但愿如此……” 李治口中说着这话,心里却不知为何,依然有些忧虑。 …… 第二日凌晨,李治终究知道,自己所忧到底出在了哪里…… …… 唐永徽五年闰四月十五。 麟游行宫。 午后。 李治正于殿中与诸臣议及近日边防之时,忽闻得殿下一边脚步凌乱,凄喊哀告!其中更有熟悉不过的女子喊声! 只是这喊声,再不似平日里的温柔和爱,反而充满了惊慌与痛苦! 李治当下神色大变,立时丢笔拂衣而起,在群臣一片惊讶目光之中奔下玉阶,却正与怀抱口吐乌血,衣衫凌乱满面蓬发的昭仪武氏撞个正着! “媚娘……媚娘?!” 见到了李治,狂喊狂哭爱儿李弘乳名,如同疯妇的武媚娘立时停了脚步,全身一软,瘫倒在措手不及的李治怀中,口中只得及说一句话: “救救……弘儿……” 一时间,群臣大乱,满殿皆惊! …… 是夜。 整个行宫之中,一片忙乱,无人有半点睡意。 尤其是后寝之内。 行宫的主人,大唐天子,高宗李治,此刻却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静。 他坐在近侍德安立时安排在寝殿门外的那把描金圈椅之上,目光平静得近乎无动地直盯着每一个出出入入,从寝殿内来来去去的人,额头一片慘白。 乌墨的瞳孔,也似今夜无星无月的夜色般,毫无半点生气。 好一会儿,一个白首耆耆,衣着素常,甚至都不及齐戴了朝服冠带的老太医匆匆奔出,向着李治轻行一礼,正欲发话时,却得李治淡冷如水地发问: “且不必多礼…… 直言便是。” 这般冷淡的天子发言,若搁在不知事的人耳中,自然以为他毫不关心里面正在生死挣扎的心爱女子和更加痛苦的心爱幼子。 但于洞察了世事的老太医和立于他身侧看得清楚明白的德安而言,心底却都俱生出一股寒意。 ——为了保住他的爱妻娇儿,他可以逼着老太医夙夜而起,甚至连礼制衣度都不在乎…… 又怎么可能此时真的镇定得下来? 若是他真的镇定下来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他能在这样大的折磨与痛苦之中镇定下来? 他此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越想,德安越不敢想,越害怕去想。 仿佛此刻在他的眼里,李治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他能够读得懂心思的李治,不再是那个仁怀天下的李治了…… 不,不是仿佛,而是那个李治,似乎在今夜,正一点点地离他们而去。 此时,每一个围观者的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愤怒,一种怨恨: 对那下毒之人的愤怒与怨恨! 老太医垂下头,不让自己眼底的同情与可惜露在天子眼前—— 因为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仁怀天下的天子,是不是还能如当初一般,好好地接纳臣下们这种于天子而言,可说是无用甚至是耻辱的同情。 轻轻地,他说: “回陛下…… 娘娘……娘娘眼下已然胎气得保,身子也算复无大碍。只是小殿下……” 听到无复大碍四字的李治,表情有刹那间的放松,可是当听到后面一句时,瞳孔再度缩如针尖: “怎么回事?弘儿怎么了?” “……怕是……不好……” 李治只觉得全身都如冰浸一般,彻骨的凉意透骨入髓,让他不由阵阵抽冷: “……怎么不好?” “小殿下……年幼体轻,又是身骨不重。 此毒来得又极是霸道猛烈…… 怕是……怕是要难过此关。” “锵”地一声,李治刷地将手中之剑抽出来,按立当场,惊得殿下所有人立时下跪,口称“息怒”! 天子一怒,逆鳞一挥,何人敢迎其锋!何人敢搠其威! 好一会儿,李治被手中长剑银辉映得寒芒万丈的眼底,透着寒意的眼底,才流露出一丝坚决: “传朕口谕,宣六宫都内监大内侍监王德,奉朕金牌,彻查都内六宫六省五院九阁…… 上至皇后太子,下至诸官舍寮,一应人等,个个彻查,人人清算…… 务必要把那下毒之人,给朕找出来,带到朕的面前。” 他没有喝问,也没有发怒,只是平淡地说着这样的话。 可越是这般镇定的语气,越是这般平静的声音,却让所有人越是感到害怕,感到畏惧。 老太医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急忙请求: “陛下……陛下……老臣医术有限,但请陛下恩准赐金旨一道速召老神仙入宫,当可保得小殿下无忧!” 李治目光一抬,有如实质的眼光扫向德安。 德安急忙下跪: “主上安心! 方才已然得了实信,老神仙已然在来的路上了! 主上安心!安心!” 不由自主地,如今已然是身统六宫侍卫,掌握六宫大权,甚至已然算可是与其师傅王德并肩而立的德安,却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全身发寒。 是么? 这就是天子之怒么? …… 唐永徽五年闰四月十六。 朝中秘闻,高宗李治幼子,皇五子代王弘前日间竟受恶人所毒,一朝命几不保!爱子如命的高宗李治震怒不已,当下着旨上下诸人等皆需受内侍省彻查此案! 一时间人心大乱,然因长孙无忌坦然以对,首一人着令留于宫中官舍之中近身淹侍的家侍头一批入廷而受验,更亲着金吾卫与诸御林卫,同查此案。 朝臣闻之,尽皆以为然。 故一日之内,六宫上下,诸府之中尽皆兴起了一股肃清内务的事风。 然在这一片狂风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违和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太极宫,万春殿。 皇后王氏,竟以上命有违国体,不合礼制之由,断然拒绝此事! 一时间诸臣大哗,人人皆议皇后之心。 更有一种声音,道此番皇五子中毒之事,必为皇后之故,否则因何皇后不允? 风声很快吹到了李治耳边。 “她不肯?” 李治扬眉冷笑: “终于会心虚了? 还是终于知道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头脑冷静下来了?” 德安上前一步轻道: “主上,那您以为该当如何……” “启奏陛下!” 一声唱奏,打断了德安的言语,主侍二人抬头看时,却见一唱迎令匆匆奔入,行三叩大礼后才禀道: “启奏陛下,殿外大内侍监瑞安公公求见!” 李治立时看了看德安,看到对方眼底都是满满的一片意外,于是点头轻道: “传入。” 不多时,许久未曾出现在李治面前的瑞安突然出现,行礼一番之后才朗声道: “臣瑞安参见主上!” 李治着他免礼,又看了看德安。 德安立时会意,摒退左右,这才请着李治下阶来见瑞安。 一见面,不及李治问他近来如何,便见瑞安轻道: “主上,此番之事,还请主上容下皇后才是…… 因此番之事,并非皇后所为,而是另有他人。” 李治一怔,目光了然: “韩王。” “是。” “……怎么下的手?宫内外现在没有他的人……” “宫内有。” 瑞安轻道: “而且直到如今,瑞安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哪一宫哪一殿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必然隐身于太极宫中。” 李治倏然回头,直直地盯着他: “太极宫……不是行宫,也不是万年宫?” 瑞安轻轻点头,这让李治的目光,慢慢地冷了下来: “太极宫……不是行宫,也不是万年宫……”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阴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计中有计,计有连环九 是夜。 长安。 太极宫。 千秋殿中。 月色如雪,一发映得坐在廊下乘凉纳爽的萧淑妃更加粉面朱唇,美艳不可方物。 她是美丽的,也是年轻的,无论是丰润姣好的容颜,还是娇嫩细滑的身段,处处都透着一种活力。 可是她的眼睛却无半点儿活力,反而是一片漠然。 就好像是无星无月的黑夜,浑不见半点儿光。 因着这般的目光,她整个人无论如何完美,看起来也是失了一丝生机,与人的感觉,就仿似是一尊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瓷雕人儿,竟是一星半点儿的活气儿也似无。 一边侍立的小侍看着她这般模样,也是了无意趣地看着天空一片昏暗。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道: “阿莫来了么?” 正出神的小侍乍然听到这仿似从地底发出的声音,一时间竟是吓了一跳,好顿了一下才紧忙回: “回禀娘娘,未曾见阿莫来归……想是事已成,不愿连累娘娘的。” 萧淑妃垂眉顺目,好一会儿才道: “陛下可着人入万春宫搜出了那些东西了……却为何不见阿莫再行一步?” “这个……许是现在不便罢?何况听说今日里陛下也是在行宫中发了好大的火,无论如何也是要当庭废了皇后的,只是因着元舅公力止,这才没出事的。” 萧淑妃抬眼,黑黢黢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她,仿佛毒蛇一般: “你说长孙无忌?为何?事已至此,他为何还肯保皇后? 何况他不是平素最喜爱李弘那个孽种的吗?” “娘娘,虽说这……喜爱是归喜爱,可到底也是庶子,比不得有皇长子东宫在身侧的中宫皇后。何况代王并未出什么大事。 便是武媚娘也是那般命大,虽说中了毒,却竟是半点儿也不见损伤的,连腹中的胎儿都安安得保了。” 萧淑妃眯起眼: “你说什么? 腹中胎儿得保?!怎么会保得下的?” “娘娘,您可不是忘记了孙老神仙了? 有他在,便是死人也得复生,何况是阿莫那样的人物寻得的一些子不知毒性重轻的东西来…… 只怕要立时治死了那武媚娘,却是难。” 萧淑妃颓然向下一躺,轻道: “是啊…… 倒是本宫疏忽了……忘记了还有一个医术通神的药王…… 罢了……” 萧淑妃意趣懒懒地看着天空,目光复变得沉沉如夜: “她总是逃不掉这一关的。便随他们去罢。” 那小侍犹豫半晌,却轻道: “娘娘,恕婢子有一事不明,斗胆请娘娘示下。” “说罢。” “娘娘,那阿莫论起来,其实也是陛下的近信人物……如何他便肯为娘娘所用,与那皇后为难呢?” “……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不肯认命的。只是不肯认命的方式不同罢了。有些已知事已难回,便索性向前看去,譬如瑞安,德安兄弟。 而有些……” 萧淑妃轻声道: “便如这阿莫一般,心怀痛恨怨怼,却自以为若能将过去伤害自己的人与事一并抹杀涂毁,便可换得自己的一身安宁与平静了。 只是……” 她淡淡一笑却不屑道: “覆水难收这个道理,总是不会错的。 所以这个阿莫也注定不会为陛下所重用,永远只能做为他人手中的一枚小小棋子。” 同一时刻。 太极宫。 掖幽庭内。 一处小亭中。 瑞安难得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拂尘,独坐亭中,一壶佳酿,两碟细点,对烛而饮。 烛光映在他细白而仍富有光泽的面孔上,竟显得分外昏蒙,映得他的脸暖昧不清。 不多时,两个近身小侍,押着一个被蒙了头,还呜呜做响的人往前来。扑通一声跪在亭外三五步处。 瑞安头也不回一下,只是怡然自得地继续喝着他的酒,品着他的细点,一边,两个五大三粗的小侍押牢了那挣扎不休的蒙面人,向着瑞安行了一礼: “师傅,人带来了。” “嗯。” 瑞安点点头,看了眼暗处。 立时,另外一个年轻而机灵的小侍便奔了出来,走到那被押着跪在那儿的蒙面人前面,伸手扯掉了那个头套。 立刻,一张熟悉而充满惊恐的脸露了出来——是阿莫。 虽然他一直挣扎着,希望得到光明,可当他真的被还与光明的时候,却是呆愣愣地好半天,才能回应过来。 然后,他瞪着坐在亭中的瑞安脸上的视线,充满了吃惊与不信,继而便是恍然与愤怒,再然后,便是怨毒与仇恨。 突然之间,他整个人都疯狂地挣扎着,拼尽所有的力气要挣扎开! 可他的行动,却是白费,早已被那两个有所防备的佩刀小侍紧紧按着,便如同按着一条被紧紧压住了七寸,明知将死却还抱着一丝希望疯狂抖动着身体,指望能够活下来的毒蛇一般小心而牢牢地按着,不叫这条蛇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挣扎着,挣扎着,好一会儿,终于没有了力气,绝望地躺在地上,脸依旧被紧紧地压在地上,沾满了尘土,目光紧紧地,如毒蛇般地盯着将最后一杯酒饮尽,然后慢慢起身的瑞安。 转身,下阶,向着自己走来。 瑞安走到了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 “恨咱家,是吗?” 阿莫不能说话,只是狠狠儿地瞪着他。 瑞安淡淡一笑: “无妨,你要恨,便恨罢…… 论起来,咱家也是不能阻着你做你想做的事的。对罢?” 瑞安含笑,目光却冰冷: “便如你既然存了心思,要害了娘娘,以图使得主上失了心神,往皇后身上招呼死手,那么就断然不可能真的与咱家达成什么同盟,不去真的伤害娘娘一般的道理…… 你从来不信咱家的——毕竟咱家可是娘娘最得力的人。 所谓同盟之语,本来便只是意图借咱家之手,行方便之事的。所以那个拿了药的小侍,是被你所杀的…… 意图,却是叫咱家以为那行事的人不是你,你的计划已被打断,最后还是皇后知晓了这计划,有心顺水推舟而为…… 一来可叫咱家将目光全部都放在皇后身上,二来……也真正能教主上信得,此番之事是皇后将计就计,害了娘娘是罢?” 阿莫的目光,逐渐变得震惊起来。 瑞安再一笑: “奇怪咱家何以知道这些?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罢?” 他向着侧边走了两步,淡淡地看着天空,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你以为咱家这些日子真的就只顾着照顾文娘了么? 你以为咱家这些日子,真的将这宫中大小事务,一应都放下了么?” 瑞安负手,半回头,看着阿莫淡然一笑: “没错,因着文娘,咱家是放下了许多事——因为实在也是顾不来…… 可是主上与娘娘,还有几位小殿下的事…… 你以为咱家会放下么? 那是咱家活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了…… 你以为咱家真的会放下么?” 阿莫的目光,再次从震惊变成了绝望。 瑞安看着他这样的表情,淡淡一笑: “其实你也真的不必绝望的……论起来,你此番行事,却也着实是险些就成功了……若非咱家派着去盯着你的小侍发现你暗中布置的另外一手竟为一个让咱家也想不到的人所破……毒物落入那人手中…… 咱家竟也险些被你瞒了去,叫你得了手呢!” 说到此处,瑞安淡淡一苦笑: “论起来……你实在是赢了……那厮在宫中,在咱家兄弟身边,在主上身边隐身如此之久,为得便是这一击之机……而今你虽做了他的替身,可他却也替你做了你想做的事呢…… 所以,虽则你不能亲眼看着皇后倒台,可你到底也是可以安眠了的…… 放心,等皇后死故之时,咱家会亲手书信一封,烧化与你,叫你也得些安慰的。” 瑞安一笑,说完了最后几句话,便倏然出手,拔了其中一小侍的佩刀,刀光一闪,血色四溅!狠狠地插入了阿莫的咽喉之中! 呛啷一声拔出刀来,退了几步躲开那喷涌而出的鲜血,瑞安抽出一条手帕,仔细地拭净了手,然后轻轻扔在阿莫身上,伸手从背后再次拔出他的白玉拂尘抱在怀中,看了抽搐几下之后再也不动弹的阿莫一眼,转头,轻声说: “烧了罢。这样的人,本也不配全尸入土的。” “是。”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下。 虽然李治不在,可有瑞安在,他自然也是要守在这儿的。 况且今日更加不同的是,六宫总领大内侍监王德也奉旨回宫来了。 师徒二人一见面,王德头一句话便是: “你可打扫干净了?” “师傅放心。” 一句话,王德便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又看着左右小子们将那些自己出来之前,依着李治嘱咐列出来的单子上的东西去取了出来装上马车,便与瑞安慢慢行到了一边,由着清和去安置。 “主上此时怕是也不愿起驾回宫罢?” “还回什么宫呢?娘娘如此,代王殿下亦如此……主上此刻若是回了宫,那才是真正坏了大事。” 王德凝重了神色: “昨日里主上与元舅公都争到了那样的地步,你觉得若是此刻主上回了宫,那皇后能保得下命来? 还是你就指望着主上如此,所以才将阿莫之事隐而不报?” 瑞安立时肃然道: “师傅知我,我再不能这样的!” “就是因为知你,所以你此刻才能立在这里这样回我的话。” 王德神色微微严厉: “否则此刻你早就落了水牢了!” 瑞安垂首,好半晌才轻道: “是瑞安的错……此番瑞安也确是有私心的……总以为若是能把握得好,那阿莫便是一个活证,可证得淑妃之事……是瑞安有私心的……” “罢了,也没谁要怪你。何况从一开始你就已然打算好了要将他手中的毒药抢了过来的——你也确是做到了。只是可惜……” 王德轻叹一声,目光之中无限恨憾,看着前方道: “终究,咱们还是没能护好了娘娘与代王殿下逃得此劫。” 瑞安却轻声道: “师傅,到底是劫,还是计?师傅当真不知?” 王德又叹一声,看了看他,才摇头慢慢道: “师傅怎么不知?主上都知晓了,师傅又怎么不知?” 瑞安立时抬头看着王德,瞠目轻道: “主上也知……” “就是因为知晓了,所以昨日里才只是冲着元舅公发了一通子火气,最终还是免了皇后的死罪…… 否则,皇后若真行了此事,或者阿莫得了手……你以为便是此事与皇后无关,主上能够容得这般好的废后机会白白溜走?” 瑞安咬牙: “那主上此番再次容忍下皇后……却是因为知晓此事一旦掀起,必然就是大事一桩了?” “大事一桩?你这话儿说得可是越发不慎了……这何止是大事?根本便是大唐一难!” 王德厉声道: “你可曾想过,此番若那厮当真得手的后果么?!那可是大唐国崩朝裂的大难啊!” 瑞安闭口,浑身轻抖着道: “瑞安……瑞安知道,所以才早早地除了那阿莫……叫他做个替死鬼……至少,在主上没有想好如何处置此事之前……在主上没能平复了心绪之前…… 至少也得让主上不必担心,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会出现。” 王德抬头,叹了一声,目光微湿: “是啊……这样的场面,何止是主上……便是咱们,又何尝愿意看见呢?只是不知元舅公知道不知道,到底主上此刻心中受的是何等煎熬,又不知他老人家知不知道主上他到底是何等痛苦呢?” 瑞安咬牙,好一会儿才恨声道: “所以瑞安才肯放过了皇后!只是师傅,既然要做戏,要暂时保下那人……那,咱们便得好好想了法子,将此事也平定下来……那千秋殿里的可就不必……” 王德点点头,淡道: “皇后如此,她也不必太得意了。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罢!此番不同以往,只要你留着些儿意,别给她落个死得干净的结局,那主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意的。” 瑞安目光一闪,轻声应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一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雕宫静龙漏 绮阁宴公侯 珠帘烛焰动 绣柱水光浮 ——节自唐李世民《冬宵各为四韵》 夜色如水,深不见底。 太极宫掖幽庭中。 瑞安抱着白玉拂尘静静而立,沉着目光,看着面前莲池之中已然发了新叶出来的莲品。 夜风悄悄溜过他的衣角指尖眉梢,尝试着留下一丝丝凉意,谁知却动不得他半点眼神而得,于是一发恼了,竟再扬得势大了些,将他宽大的广袖,掠得猎猎作响。 刹那间,衣衫之下单薄如纸的身躯被夜色勾得分外锋利,直若月光下闪着森森寒意的金刃一般,挺立于当地。 身后,跟着的一众人等,尽皆默默,抱拂尘分两班而立。 瑞安抬起头,下颌在一侧风灯中的闪耀烛光下,更加明亮,若刀尖一般闪着光…… 叫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像一把出了鞘的蝉翼薄刃。 ——这样的刀,便是殷红的鲜血,也不能沾污半点一星的。 就这般立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匆匆奔入的小侍从打破了平静。 “师傅,来了。” 清和低声道。 瑞安点了点头,闭了闭眼,低声道: “你还是先退下罢! 毕竟眼下主上与皇后势虽如此,却未必见得尽了夫妻情分。面上的东西总是要顾一顾。” 清和深知自己身为太极殿内侍的身份会带来许多麻烦,于是不再多语,只是低头一礼,便悄然退到了一侧阴影处—— 是的,瑞安是他的师傅,师傅的命令本来是要听的。 可他能够忍,忍在这里,忍着被骂,忍着被责备,他也想看一看,那个害人的下场。 不过片刻,殿外便传来了宣驾声: “淑妃娘娘鸾驾到……” 瑞安深吸口气,伸手从袖中取出一物,不动声色地抱在怀中,巍然而立。 而他身后诸人,却不得不都带着些不甘心——无论露出来的,还是露不出来的,纷纷跪下行礼。 不多时,脸色已然变得铁青甚至近乎狰狞的萧玉音便坐在她的青鸾辂上,来到了殿庭之中。 接着,宣驾令再行宣三礼,诸人行礼,除了…… 依旧立于当庭,傲然而立的瑞安。 萧淑妃的脸沉了下来: 她现在已然到了濒临爆发的关头,可是她更加明白,眼下的这个人的份量,更加明白他的性格…… 所以,她不能多言,也不便多言。 但这不代表她就没了追问的权利。 宣驾令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不敢多语,扫了眼萧淑妃,见她没有半点儿要喝斥的意思,于是立时后退一步: 宣拜是他的义务,可平起,却是萧淑妃的权利了。 事实上,萧淑妃眼下也不想宣起,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瑞安,伸手挥了一挥,青鸾辂落地,她坐在高高的辂座之上,竟然也只是与瑞安平视—— 她在心中暗暗纳罕,怎么之前从未发现,这个人,竟然是这般高的? 深吸口气,她强带出一丝笑意,也不理这丝笑意有多冷,多寒,只是轻声问: “瑞安,你这是何意?” “淑妃娘娘。” 瑞安平静地颌了一颌首,淡道: “请恕瑞安无礼。实在是瑞安身怀圣物,无故不得下礼,还请娘娘莫见怪。” 萧淑妃扬了扬眉,冷笑爬上唇角: “哦……原来陛下赐了金牌与你,那论起来,却是该本宫下辂礼之了。” “娘娘却是错了。” 瑞安平静道: “若只是陛下赐金牌,那瑞安或可免拜鸾之礼,可该见的三仪却不可少(三仪指唐时臣侍对帝妃帝嫔的唱礼,唱仪,唱颂三仪,就是除了不必跪叩之外,叉手礼和问安还有躬身礼)。” 萧淑妃扬扬眉,淡淡一笑: “哦,原来瑞安公公还记得,本宫还以为,瑞安公公近日在这太极宫里事务烦忙,竟是疏于礼数了。” “是啊……瑞安这些日子是忙,忙到了疏于习礼,也是该责。 不过娘娘,诚所谓身居上位者,责人之前,需当先行自省。 却不知娘娘有没有好生自省,此番见着了瑞安等臣下,有没有随礼依制而行呢?” 萧淑妃再也忍不住,轻声道: “是吗?你的意思是,要本宫向你问礼?” “娘娘……” 瑞安向侧一步,退出来,让开身后。于是隐在暗中的执灯小侍们立时上前,纷纷将庭中大小灯烛一齐点亮。 刹那间,庭内光芒齐亮,映得庭内一片乌鸦鸦的侍从分外醒目。 几百庭侍,各色品服,乌发白首,尽皆跪伏于瑞安面前,眼见他侧了一步,齐蹈袖扬衫,再行转礼…… 这样的场面,突然让萧淑妃一惊。 这……这…… “娘娘,大唐开国太穆皇后圣赐先文德大圣皇后玉书在此,不知娘娘何故至今不见礼?” 瑞安举起手中一纸微微发黄的卷帛,轻声一问,却叫萧淑妃全身一阵颤抖,唇角抖动一下,立时下驾,推开了正欲来扶的近侍,踉跄一下,急忙便在青鸾辂侧下拜。 “孙妾萧氏,参见太穆皇后圣赐先文德大圣皇后玉书恩礼! 孙妾失仪,惶恐如是!望太穆皇后、先文德大圣皇后英灵在上,当赐恩罪!” 颤着声宣毕礼,萧玉音扬袖拜礼,香风飘处,如一只被大雨打坏了翅膀般的火红蝴蝶,颓败于地。 艳绝,凄绝,却也让人触目惊心,寒意沁心!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正在清点着最后的几车东西,预备着明日出发事宜的王德,听到匆匆奔入的明安脚步声,头也不抬轻道: “开始了?” “回师傅,开始了。” 明安拂去因奔跑得紧而渗出的微汗,欣喜道: “瑞安果然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眼下已然请了师傅与的太穆皇后玉书,逼着那萧淑妃落辂下拜了。” “那皇后那边……” “此刻业已出发了。师傅安心,明安已然定下了势,断然没有叫皇后知道眼下掖幽庭中发生之事的道理。更加不会叫她知道,瑞安正奉着玉书等着她这个自以为眼下太极宫中,无人能压得住他的中宫皇后呢!” 王德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清单才道: “若非皇后如此,咱家也实在不愿意将太穆皇后玉书这等稀世之宝给请出来遭罪……无奈啊……” “师傅也不必过于自责,想来太穆皇后一生为人大气奇情,知道咱们昭仪娘娘这等风骨,必是喜欢的,也是愿意保她的。 何况这还算是为了代王小殿下出一口这气呢!” 明安安慰王德。 王德点了点头,轻声道: “是呀…… 本该如此的。 说起来主上也好,代王小殿下也罢,都是可怜…… 想当年主上那等玉质英华,却早早失了皇后娘娘庇护…… 虽说后来六宫诸妃,无论心思狠毒如韦昭容阴德妃,又或者端庄大气如燕贤妃,再若是大巧若拙的韦贵妃…… 这些人,无论真心假意,抑或别有用心的,哪一个不是在诸人面前都摆出一副将时为晋王殿下的主上疼爱如己出的样子? 可到底也比不过皇后娘娘啊……便是真心喜爱主上的杨淑妃,那也不能比得上皇后娘娘的庇护的。 所以无论如何…… 主上的痛,万万不能再让咱们的小殿下生受了。 昭仪娘娘…… 便是主上不说,咱家也得好好儿地给保了下来! 不为了主上,咱家也得为了将来下了黄泉见先帝与皇后娘娘之后,能够说一声咱家无愧于大唐龙嗣,好歹保下了江山延承…… 必然得保下了代王殿下!” 王德轻声道: “哪怕是拼了咱家这条老命!” 明安看着师傅这些年来,难得的一次动怒,不由轻道: “所以师傅才要回来的…… 莫非师傅早料到了,主上会着令此事不得再让昭仪娘娘深追细究?” 王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声道: “这样的话,你不该问师傅的—— 若是靖安他们那些不知师傅心思的倒也罢了。 你与德安瑞安同跟着师傅这些年,怎么一发地倒退了?” 明安垂下头,愧道: “是明安不是…… 这些年来一发不长进了,成日里只知守着那前朝官舍,竟全然不习此事……” 定定地看了他几眼,王德终究叹了口气,摇头道: “罢了…… 到底你这些来也是一发地自苦,一发地自罪…… 其实当年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从未有人会真心怪罪过你。 别的不提,你们安字辈里的几兄弟,除了旁人比不得,自幼跟着主上的瑞安德安兄弟,和新入宫中,方将侍近,师傅还没开始好生调教着的靖安之外…… 你们六个兄弟里,也就数你和守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永安,是最知机明事的了,也是最得主上心喜的。 否则元舅公那般要紧的人物,主上怎么会放心叫你去瞧着?” 明安低头,轻声说了句是,然后迟疑道: “可是…… 可是明安看着近年来清和明和兄弟也是一发地知机,总想着明安这样愚笨,到底也是不能做长久事的。 总得多习练着才好。” 王德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轻道: “你的心思,师傅明白,瑞安和德安更明白。 否则此番侧应之事,何以交与你,却不与清和? 论起来那孩子可是更熟悉太极殿的事情啊! 不还是因为瑞安心里,实在在地期盼着你能够尽快地上了手,能够与他们二人相并共提么?” 明安抬眼看看王德,目光中满是内疚: “可明安毕竟……毕竟曾经做过对不起主上和娘娘的事……” “过往事,不可追。若是主上当年有心责你,那你早就已然不复立于此了。” 王德轻声道: “主上这些年来虽则因着娘娘受苦,没少改了那仁宽的性子,可待咱们,却是一如既往地好,不是么? 明安呀,只要你记着,走弯过的路,莫再走下去,那便再也无妨了。” 明安目光微湿,轻声道是,尔后看着王德放下清单,便道: “师傅也要去么?” “毕竟瑞安身立于娘娘身侧,己身面对着中宫皇后与西宫淑妃,怕是难以支应。师傅虽然老昧了,可到底也是先帝时的人儿,她们总是得避让三分的。 师傅此去,也不是为了替瑞安做什么,只要有师傅在,他行事也总算立得住场。” 王德这般说着,也是这般想着带了明安行向掖幽庭——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甚至更加欣慰的是,当他走到了掖幽庭内,看到的却是依旧傲然而立,只身面对着跪伏于地,满面怨毒的王皇后与微含得色的萧淑妃,却无半点惧色的瑞安。 而他的面前,两个已然被打得偏体鳞伤,血流浸地,已然昏死过去的,却正是王德奉着李治之命,交待了瑞安一定要推出来的万春殿首侍。 王德微含了含眼,微笑,点头,接着上前一步,轻道: “这是怎么回事?” ——是的,一场戏。 这太极宫中,每一日,每一夜,都是在上演着这样的戏。 只不过…… 王德淡淡点头,于心中轻道: 先帝呵……这…… 怕是您临终前仍旧念念不忘的武才人的最后一场宫闱之戏的启幕罢? 这场戏虽长,可终有落幕的时候…… 至那时,怕是她的眼光,再也不能被拘在这太极宫小小的庭院之内,而是要转过头去,终究全然与咱们的小小稚奴…… 不,是当今主上,一并傲立天下,指点江山了,是么? 嘴角,淡淡地勾了起来。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二 唐永徽五年闰四月三十。 麟游行宫。 终于病体安泰的高宗李治昭仪武氏,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召来了太极宫中旧侍瑞安相询前时诸事。 初夏的阳光,一发清亮美丽,透过稀疏间杂的树干间,映下一地的斑驳陆离。 长长花榻之下,媚娘轻轻抚在已然微微显怀的肚皮之上,转头看着立在一侧,正倒插了白玉拂尘于身后,净手凝神,替自己摘洗着新樱桃果儿的瑞安,慢慢道: “你是说…… 此番你之所为,却是为了能让皇后与萧淑妃正面相盘?” “娘娘这几日不在宫中,有所不知,这皇后近来颇有些畏缩之态。可明面儿上如此,私下里却还是动作频频。 若非如此,瑞安也不会想着法子要把她拉出水面来晾一晾了。” 媚娘垂目,半晌才轻道: “我倒也没有怪你去拉她的意思……本来就是不想你动萧淑妃,其他人无妨的。” “娘娘说了,此番怕是萧淑妃所为,有心叫她自露出马脚出来。 所以瑞安怎么敢动呢?只是娘娘,您怎么就定了准是她?” “也没就定准了她……” 媚娘说了半句,却不再说,好一会儿才轻问: “那你此番相动,可有什么结果?” “倒是有了些。” 瑞安点头,低声道: “萧淑妃那边儿如娘娘所料,无见动静。皇后这边儿动静就大了点。先是联系着宫外本家里,商议着要参娘娘一本纵仆逞凶。又着令近侍将那些事情都宣得内外皆知,意图能借个民心之语。 可娘娘之前于麟游县中之举,人人都是看得见的,也知明这太极宫里的是是非非这些年…… 所以民心倒是少借得,反而是家势又有盛了。” 媚娘垂目,好一会儿才轻道: “其他诸臣呢?” “说到这个倒也是奇怪,宫内上下,都知道这些事,竟是无一人相附和的……倒是不似前番之态。” 媚娘挑眉,轻声相问: “你说整个朝中上下,竟无人附和?” “是……” 媚娘突觉有些奇怪,想了一想,转头看着瑞安: “治郎这些时日,在做什么?” 瑞安一怔,歪头想了一想,却道: “娘娘这是何问?主上还能做什么?不是每日里理政就是国议……还能有什么呢?” “没有别的了?” “这个……真没有…… 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瑞安眨眨眼,有些不安地看着媚娘。 媚娘倏然而起,坐直了身体,深吸口气,轻轻道: “你说…… 当初是治郎下旨,着你搜查王皇后殿中的,是不是?” “是。” “当时与你一道的有谁?” “还能有谁……就是李风大人啊?” “……你去,召李风前来。” “娘娘?” “速去,记得别惊动了治郎。” 瑞安听到这最后一句吩咐,不由瞪大眼,好一会儿才点头: “是……” 片刻之后。 麟游行宫。 正殿之中。 李治垂目,看着面前错金嵌银的紫云纹纸,半晌才轻问着面前的德安: “你说媚娘已然察觉到了,就只因为她召了李风去问当时搜皇后殿的情形?” “是。” 德安轻道: “且还不止如此……” 看了看李治,德安咽了咽口水道: “娘娘似乎早已知晓当时的情形,并不多问如何搜出那些人偶的,却是只追着一件事问。” “问什么?” 李治抬头,目光寒意凛凛。 德安看了看他,用着一种特殊的音调轻道: “娘娘追着的事情,正是主上前些时日着令德安小心瞒着,私下暗查的事。” 李治紧紧握了拳头,片刻之后才松开道: “那你可查出什么没有?” “查出来了。正如主上所料,他的确是与韩王府从未有过任何瓜葛。可是他身边的人,却有一个,看似与韩王府从无往来,私下却有些交集。” 李治豁然瞪着德安: “什么交集?” “主上可还记得野狐落里废昭容韦氏隐骨之所么?” 已然不知多久没有听到这外名字的李治一时间怔了怔,好一会儿才轻道: “莫非他们都与此处有些关系?” “当年依着先帝之令,韦氏被葬于此,对外只称是移居崇圣宫。是故宫中人也少有人知此处。都只当是哪个无名之人的孤坟一座。 只有这一个,每逢清明中元之时,还有韦氏死故之时,必要入此处,祭拜一番。 且据德安所查,此人祭拜所用仪礼,尽皆是标正的五服大礼。” 李治一怔,微一思索,立时失声道: “莫非当年韦氏入宫前曾嫁与王世充之子的原因,是因为已与其有私,且育有一子的事……竟是真的?!” 德安抬头,看着李治,慢慢摇头: “虽确有其事,然却非是这小韦氏,而是如今的纪国太妃…… 主上,当年主上尚未出世,便是德安也是问过了师傅,这才确认此事的。 那孩子,并非是当年的韦昭容所生,而是韦贵妃嫁入宫中前……所生的。” 李治一怔: “李珉之子么?朕怎么从未听说过?” “因为这人并非是李珉之子……而是当年…… 当年先帝于洛阳中救下韦贵妃与韦昭容之后,韦贵妃所产之子。” 李治瞪大眼,半晌才轻道: “难不成……他是……” 德安点头,叹道: “当年韦氏姐妹名动天下,王世充性好渔色,怎么可能放过论起姿色来,更胜过妹妹三分的韦贵妃? 唉……原本有了这一桩隐事,韦贵妃便是再如何受先帝恩怜,也不过就是个九嫔之属的。若非因着韦贵妃与韦昭容虽同时入宫,却是被高祖皇帝以为是长幼有序,又是韦贵妃更得先皇后娘娘的欢喜,所以先帝才在迎接韦氏姐妹入秦王府之时,先迎姐,后迎妹。 而且因此,后来先帝登基封妃之时,也是不顾贵妃曾育有异姓子的事实,强赐了贵妃号与纪国太妃,反而只封了妹妹一个昭容之号—— 这也是韦昭容当年那般痛恨先皇后娘娘的原因之一……她总以为,若非是娘娘特爱韦贵妃,一力举荐,只怕这贵妃之号也本该赐与她的。 毕竟她才是那个没有生育更没有失了清白的人。 可最后,她不但得依着先帝之意,将那个姐姐生的孩子,默认为自己所出,交与本家中老仆代养,还要失了自己的贵妃位。 这般情形下,他自然其生可叹,只留下了一点血脉,便早早夭亡了。” 李治咬牙,轻声道: “这般说来……那孩子竟是王世充后人?且又因着以为朕逼死了他的祖母,又是恨我大唐李氏夺了他自以为其祖父当得传与他的江山…… 自是会生出许多仇恨之心,意图不浅罢? 可这样的人物,怎么就肯净身入宫?!” 德安叹息,摇头道: “时也命也,他也不想净身。 可韦昭容恨他如是,自然不曾多加照顾。韦贵妃更是心绝——毕竟这孩子之父也非她本意所欲…… 是故当年人人皆知韦贵妃曾许李珉,育有一女,却断然不知她也曾与妹妹一道落入王世充身边,甚至育有一子过…… 于韦贵妃而言,一个前朝户部尚书(李子雄)之子与之所生的定襄县主已是叫她立场难堪,若再多一个洛阳王私生之子…… 那她是再也不能得余生安宁了。 而且这个孩子……” 李治立时会意,摇头叹道: “想来若非受了极大耻辱,以贵母妃那般心性,又如何不能做个好母亲,好祖母? 怕是她也是恨透了这段往事,再不欲思忆的…… 结果却搞出这一番仇乱之故因。” 李治叹息,摇头颓然靠入龙椅背中,揉额轻道: “所以,此番其实却是朕的过去,来复仇了么?” 德安半晌不语,轻声道: “或者主上以为如此,但实在论起来,却也不是主上之过。 当年之事,谁不知是韦昭容步步紧逼,才至得如此? 何况他自以为如此…… 又有谁能想得到呢?” 李治摇头,痛心道: “这些年来,朕总是觉得忠儿日发地不思进取,处处退步不前,更是似对朕有着极深极深的误解…… 如今看来,却非是这孩子的不是,而是他身边的人……” 李治闭了口,许久才道: “他也是实在能忍得这等痛苦与折磨了…… 这么多年来,他竟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地在忠儿左右,甚至还屡屡做了些叫朕看着,都觉得他是在替忠儿做心的事…… 却原来如今一想,他不过之前是在套取信任罢了。” 李治深叹一声,将头埋入双掌之中,好一会儿才闷声道: “忠儿可知此事?” “太子殿下尚且不知。” “此番之事……忠儿应该也不知道罢?” “毕竟他要的,不过是让主上和这太极殿下的人们知晓,太子殿下身边近侍竟毒害了代王殿下……这样的事实而已。” 德安轻道: “对这只影点光,都可以做出些别样心思的宫中人而言,这样的事实,足以让他们坚信,太子殿下已然觉得代王殿下危及到了他的地位,所以有心除之。 再加上皇后素来与娘娘不合,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容易叫人相信……如此一来,此事虽非事实,却比事实还要来得更加可信了。 而此局一开,无论太子殿下也好,代王殿下也罢,昭仪娘娘也行,甚至是皇后都好……无论是他们哪一方出了事,对那幕后之人而言,都是乐见其成的。 而且他也算得很准,没有确凿证据,主上不能轻易动这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毕竟事涉国储,一旦主上动了他,极易引发流言风雨,至时原本就地位不固的太子殿下,更加会处境艰难。且也自然会再步上当年太子承乾的后尘,主上便会与太子殿下与当年的先帝与太子承亁一般,父子生隙。 一国之君与一国之储生隙,何等大患,不言自明。 可若是主上顾念大局,疼惜爱子,不去处理此事,那以昭仪娘娘的聪慧,察觉永安竟是洛阳王之后,且也是毒害代王殿下真凶之事,实在是极易之事…… 虽则娘娘向来体恤主上,可此番在小公主离恨不久之后,竟再有永安落毒害了代王殿下,触动了正为人母的娘娘最不能触动的那根心头之刺…… 怕是娘娘再如何冷静,也要狂怒报复了。 可主上是不能让娘娘报复的,至少现在不能。 所以必然娘娘是要与主上生隙了。 这一局,却是将主上置于两难之间,做了个水火之势了。” 李治摇头,仰天长叹一声: “是啊……韩王叔啊韩王叔……你果然是好算计,为人父者,亦为人夫……你将朕搁在了两边退不得的地步…… 好……好……好……” 李治苦笑一声,摇头连连—— 想他李治一生,纵横宫廷,却从未料到竟会有这么一日,被逼得进退两难! 实在是……不得不叫他叹服李元嘉此计之狠绝毒绝!也不得不叫他动了真火,暗暗起誓,务必要除了这逼得他父子失和,夫妻相隙的毒辣叔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四 唐永徽五年五月初五。 端阳节。 今年的端阳节,因着正主儿都移驾到了麟游行宫,是故,宫中一应祭礼诸事,便都移到了麟游行宫行礼。 一大早,李治便早早起身,唤着德安前来,仔细替自己更替了衣衫。 一边理着云龙袖,李治一边犹豫了片刻,才轻轻问: “媚娘……可起了?” 德安早知会听到这样的问话,可真听到时,还是忍不住一叹,轻声道: “回主上,是起了,此刻怕是已然在殿里更替好了朝服仪冠,要依着后廷之仪,拜祭天地了。” 李治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轻问: “就在自己殿里祭,不出来么?” 德安闻得此言,一时犹豫,便是沉默。 李治见他不说话,心中自是明白,便长叹了口气道: “罢了,她不来,便不来罢。” 垂下长长的睫毛,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 “德安,你说朕这一次……是不是做错了?” 德安许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道: “主上没有错,主上只是……这一次替太子殿下想得太过多了些。毕竟论到底,此事究竟是太子殿下的不是。 主上或者以为德安放肆,可以德安之见,这等大事,未必太子殿下半点不知。” 李治摇头,怅然道: “你不了解忠儿的。他是不会背叛媚娘的。” 说到这里,他便再度沉默,不再理会德安的心思,只是愁眉纠结不展。 …… 半个时辰之后。 长孙无忌寮舍之中。 听毕了阿罗的回,长孙无忌一时愕然,震然,半晌,面上这等惊讶的表情才易做了复杂而纠结的神态,许久道: “你是说…… 那人,竟是……竟是房相当年留下的一步暗棋……于那韩王府中的一步暗棋?!” 阿罗点头,也是满脸不可思议: “是……若非是那几只白鸽无意间引起咱们安插在韩王府中的人注意,以为韩王府竟于暗中再扶白鸽会起,有意查控一番…… 竟再不知晓,当年房相竟还留下这等人物在韩王府中以备后患! 这些年……也真是难为他如何在这韩王眼皮子下面熬得下来的!” 长孙无忌看了他一眼,摇头叹道: “是啊……这样的人物,怎么能不好好儿助他成事,莫叫毁了房相心血呢?” 阿罗看着长孙无忌,轻声道: “那主人的意思是……” “能在韩王身侧隐身如此之久,竟叫各方都不能所察,显是他为人机警谨慎已极。你只消在白鸽上稍动些手脚,他自然会意识到有人已然察觉他身分,自然会更加小心。” “主人不是要暗中相助,叫咱们的人好好儿相助他在韩王府中行事?” “这样的差事,人多反易败。不止咱们不能帮,还要警省他一二,叫他知道自己处境艰难,须得处处小心。这才方是助他的上道。至于那个查出他的人物…… 你立刻便将他调回本府,严加看守,务必不能叫他有机会透了他的身分出去。明白么?” 阿罗点头,轻道: “是啊……这样的人,居然能在韩王身边隐得如此高位,实在对主上而言是最有力的一枚棋子。自然是要设法看护。 可是主人,如此一来,那杨氏母女却该如何?” “无妨,老夫早料到会有人中间拦阻,所以早早便安排了人,将她母女分为二处带入京中。眼下那贺兰氏已入京中,只消想了法子,叫她今日午后赶至麟游县便可。至于那杨氏……她不来也罢。” 阿罗长舒口气,又轻声疑道: “不过主人,这贺兰氏为人如此不堪,真能入得了主上的眼么?” 长孙无忌转头看着他,轻声道: “你可是在担心什么?” “……虽为一母姐妹,可是这贺兰氏与那武昭仪之间,实在是相去甚远……想必主人也明白,她姿色或可媚得凡夫俗子,可咱们主上……” “老夫本也就没指望她能得主上欢心……能不被主上连看也不看一眼地立时扔出宫门来,便是她的福气了。”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道: “因为她的任务,就只是见到主上而已。” 阿罗一怔,好一会儿若有所悟,立时叹道: “主人,可这般……是不是……” “非常之时,只得行非常之法……毕竟,眼下是最好的机会了,若是不能趁此时,叫主上与武媚娘之间冷上一冷…… 怕是这王氏中宫便是留不过年内了。” 长孙无忌凝重道。 …… 祭礼过后。 一身玄色衣裳,金冠加身的李治,受罢了朝臣的参拜,便以民生受难,自己不忍独与诸臣享乐为由,罢了例行的端阳宴,只赐了比往年不差些毫的恩赏与诸公诸臣之后,就着旨自行退下。 接着,他便匆匆步入后殿,传令易服。 早就准备好的王德立时与德安一道,奉上了端阳新着: 淡雪青的广袖上,并非依制而绣的龙纹,而是清贵净华的流云纹织错金绣,外罩了一层织银素纱的轻衣便罢。 除了帝王冠冕,更替金束玉钗,犹豫一番,又着令起了一应东西来,将唇边好不容易才留得如蛾羽般的胡须给刮了个干净。 德安立时便瞪大眼,看着李治不敢动。 李治正皱眉心疼自己将离之而去的胡须,猛可里见着他不动,便怒道: “你这可是做什么?不是叫你去端东西净须?!” “可是主上……您这髯须可是好不容易才……” “叫你去就去!哪儿来这么多话!” 李治本就心烦,闻得德安犹豫,更是生气,竟发起火来。 王德见事不好,急忙拉了这个平时千伶百俐,偏偏此时却犯起糊涂的徒弟走开去取东西,一边儿趁着不在李治身边的时候小声道: “你可不是糊涂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咱们主上留这胡须是为了什么,如今刮了这胡须又是为了什么吗?” 德安眨眨眼,不由轻道: “主上留须不是为了他一张脸总是被人说似与当年的长孙皇后娘娘一般,都是天生一张观音面,总嫌自己没有男儿气概,面相过于仁厚丰润,是故才…… 何况终究也是男子以美髯为佳……” 他突然瞪大眼,想了想,转了转眼珠,错愕地回头去看看正背负了双手,殿内心绪不稳地走来走去兜圈子的李治,不由转身过来咧嘴无声而笑: “是因为……刮了胡须,更像咱们长孙皇后娘娘,也更像咱们代王小殿下么?” “什么叫更像咱们代王小殿下……哪儿有父类子的话儿?要类也是子类父!你再胡说八道,仔细主上听到了,打断你的腿! 真是……就你话多!知道就行了,非得说透有什么意思?! 还愣着?!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取东西侍候主上净须?!” 王德也忍不住笑骂。德安这才吭地一声轻笑,然后吓自己一跳,转头去看李治竟是只顾着自己烦乱,却半点不曾听到,于是更笑得高兴,转身便去取东西。 午后。 麟游行宫。 媚娘寝殿前。 易服净须,理冠结发,重新整治了好一番,才坐了玉辂前来的李治,听闻宫门小侍说,媚娘因着心中郁郁,竟是与李夫人一道,自向行宫中寻了秘境去散心了…… 可是叫他好败了兴头。 闷闷不乐的李治坐在被放在媚娘寝殿前的玉辂高座之上,只手撑颐,对着那敞开却听不到声音的大门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懒懒道: “娘娘可说了何时回来?” “回主上,这个……” 那小侍支支吾吾地,却实在是回不上来。 李治看着他这等不利落的样子,便是好一阵气闷,不由便冷笑道: “德安,朕倒是要问一问你,这些日子以来,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德安听到此言,便深知几日见不着媚娘的李治,好不容易摆下身段来意图见一见爱妻,却不巧遇到这样个笨口拙舌的动了真火,心里一边儿无奈,一边儿也是可怜那已然被吓得不轻的小侍,想了想便上前一步道: “主上,德安愚昧,还请主上示恩赐罪。” 李治斜他一眼,哼了一声: “朕是如何与你说的?但凡是娘娘身边的人,都是要极可用的……这样的人,你也能摆在媚娘身边,可是真的有把朕意记于心中?” 德安不惊不恐,淡然行礼道: “主上说得是,这等愚儿,也实不能配得为娘娘长侍。只是奈何娘娘心仁,前些时日见着了他与几个小侍之后,便是格外怜惜这个不成器的。又听得他是并水人士,心里更加欢喜,这才硬是留了下来…… 否则依着德安的意思,本也是要赶了出宫去的。” 李治其实本也就是想寻个人,出一出这心中烦气。如今听到这小侍不只受媚娘欢喜,还是她的同乡,自然就暗暗咽了口口水,然后清了清嗓音道: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 虽说朕看他愚顽,可媚娘一向调教也是有方的,想必总能教得好他。 罢了,传朕的话儿,便留着他在内殿侍奉罢,离媚娘近些儿,一来也好长长心思,二来么,媚娘久居宫中,不闻家事,想必也是思念得紧。有你在,你也得好好守着娘娘与弘儿,可明白么?” 那小侍本以为自己此番必要受罚,没想到却听到李治说要升他入内寝侍奉,一时激动,竟不知如何回答,愣愣立在当地,傻傻看着德安。 德安叹了口气,摇头下拜道: “主上,德安以为,此事若要理治,还是需得娘娘回殿之后自行处治的好……何况他不过入宫几个月而已,便这般贸贸然入了内寝侍奉,会乱了宫规。” 李治想想,点头也道: “也是……那,他可识字?” 德安原本以为搬出媚娘来,李治便会罢了兴,不再与这小侍纠结,没曾想他竟更加缠于此事之上,于是下意识便回道: “回主上,自然是识得的。” “那便升起他做个侍书令罢,媚娘平素里最喜看书,可宫中侍书令总是没几个能好好侍奉着的,总是被她嫌烦赶了出来与朕用的。难得有个她使得喜欢的人,便赐了侍书令,侍于左右罢!” 这一旨意下,可当真是叫那些小侍们个个艳羡不已地看着那个塞翁失马却复得福的小侍:需知这侍书令可是仅次于内侍少监之下的实权位置,因着大唐开国以来,高祖皇帝与太宗皇帝,如今的高宗李治都是手不离卷之人,是故往往便是侍书令侍墨令在皇帝面前,可是最吃香的红人儿,最说得上话儿。 而媚娘身边的侍书令虽比不上太极殿的侍书令清和那般日日于朝中政后皆需奉于李治身侧,可这整个太极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能留在这立政殿武昭仪身边,那便等同是侍于驾前…… 是故个个都是羡慕至极。 那小侍自己更是狂喜而谢恩,礼数也做得不周全,看起来实在可笑复可爱,李治忍不住笑了两声,却叫德安心里也宽了一宽,便上前一步轻道: “主上,娘娘眼下既不在殿里,要不主上且先入了殿内去……歇着?” 他实在是没有那个胆量,说那句等着——虽然这样说才更加准确。 李治本也点头了,可想了一想又摇头: “不好,难得今日天气这般好,她都能出去转一转,朕也可以去瞧一瞧罢?弘儿这些日子也不知吃得好不好,长得高不高?罢了,罢辂易步,朕也去走一走,活动一番罢!” 言毕,便落辂而行。 …… 同一时刻。 行宫侧角门。 阿罗小心地带着马车驶入内门之中停下,看了看,便拉开车帘,对着车内的丽服女子冷冷道: “下来罢。” 那女子却也识相,不敢多言,自撩衣而落,行动之间,倒也颇有几分情致,又谢过了阿罗,这才千娇百媚地含笑问道: “不知罗大人带了妾身来此却是何意?不是要见国公大人么?” “国公大人眼下正在前朝议政,一时却是来不得。故有令,着你便可自在此处行走观赏。此处景致也颇佳,且又有国公大人赐与你的腰牌,自是往来无虞。只是切记,不可过了那道门。” 阿罗伸手,指着远处一座重卫相守的宫门轻道: “那可是通往内里御花园的大门,一旦为主上发现你这闲人入内,必受重责!” 言毕,也不待那女子再多说什么,自行上车,扬鞭而去。 女子孤零零一人被扔在此处,咬着下唇很是恨恨一会儿,接着转身左右走了几步,状似在赏那些园中花朵,可目光却一直瞟向那扇大门,好一会儿,轻轻一笑,伸手去摸了摸腰间那块发烫的腰牌,下定决心,向着大门走去。 …… 片刻之后。 武顺……不,应该称为贺兰氏,回头看着那扇被自己抛在身后的大门,不敢相信地笑了起来: 她居然真的进来了……等了这么多年,她竟然真的进来了…… 慨叹着,她看了看手中的腰牌,目光复杂,最后轻哼一声,收起腰牌,却向着美不胜收的花园里徐徐而去。 走了没几步,便见繁花如锦,一步一景,心中实在是惊叹。 眼里几乎没有片刻是得闲的。 看了一会儿,她也觉得倦了,正觉得处处相同,想找了地方歇下之时…… 一株种在高处,开得正好的国士无双(重瓣牡丹的一种,花朵硕大,深紫色,花瓣边有黄色彩边,因为我觉得跟过去丞相们的紫袍金带很像,都是很华贵而威雅的样子,所以就给它起了这个名字……当然,唐时的国相们穿的更多是黑袍和朱袍,紫袍不少但也不多,所以这里大家知道就好……)之下,一道雪青色的身影,却吸引了她的目光,教她停下了脚步。 她惊愕而痴迷地看着那个正侧对着她,仰首看着一朵因花朵过于硕大而垂下头来的牡丹,嘴角微露出些丝笑意,如玉树般负手而立的青年,一时间只觉目眩神迷,心跳如擂!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好人儿! 一片紫花浓彩,金边绚斓的光影之中,一个丰润容颜如雪雕,英挺剑眉似墨描,凤目明亮如含星,玉鼻准秀如管挺,朱唇更如胭脂凝的青年,这般噙着春风般令人沉醉的笑意,颀颀而立…… 那般的如画,如梦…… 叫武顺突然之间,仿佛回到了那曾经的待嫁之时,看着那个立在远方回眸,对着自己微笑的男子,心中怦然而动的如诗年华! 只瞬间,只是一眼,便是沦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六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好一会儿,媚娘都是这般幽幽怨怨地看着他,不言,亦不语。 李治闭目,深吸口气,好一会儿才睁眼,徐徐行至媚娘身边,转身而来,面对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启唇,迟疑道: “是不是…… 我做错了?” 媚娘低头,回首,转过脸去看着水中荷叶,好一会儿才悠悠道: “治郎知道媚娘的,媚娘可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媚娘,也不在乎将来会有什么……媚娘在乎的,只是能不能与治郎相守一生,能不能与治郎白头偕老,看着咱们的孩儿们好好儿地过上一辈子…… 至于其他的,媚娘真的并不在乎。” 媚娘垂下眼,好一会儿才悠悠道: “所以治郎,媚娘真的并不在乎治郎是不是会为了忠儿,而要媚娘委屈一下,媚娘也不在乎是不是要等上许久时间,才能替惠儿,嫣儿,弘儿……这许许多多的人,还有媚娘自己的心愿,将皇后易主。 媚娘在乎的只是一件事,便是治郎是不是能够与媚娘相知无间。” 直至此时,李治才终究知道了,自己到底是哪里惹错了她,于是长叹一声,轻道: “是我错了……我该好好儿与你说的…… 只是我……我总以为……” “总以为媚娘心怀大仇,未必能够放过这等良机,将皇后处置了,是不是?” 媚娘淡淡一笑,转头仰视李治: “治郎,媚娘当然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可媚娘从未想过要利用。 因为于媚娘而言,有些事,不能做,无论如何就是不能做。 无论忠儿的母亲是谁,他的父亲却始终是治郎,他的兄弟始终是媚娘的弘儿,还有腹中的这孩子,还有逝去的嫣儿…… 所以媚娘不能容许他受得一星半点的伤。更不会主动去伤害他。 无论他做了什么,在媚娘的眼里,他都不过是个小孩子,都是可以容忍的。 至于此番之事,媚娘既已知非他所意,而是他身边人,自然也就知道,该如何处置…… 毕竟那不过是个小监,要想收拾得了他,有千万种之法,实在不必明面儿上动手的。 这一点,想必治郎也想到了,只是之前囿于媚娘之心,所以无法定夺,是不是?” 李治摇头苦笑,伸手将媚娘搂入怀中: “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 早知道,我该与你商量的…… 只是我总是不忍……” 他言及此,便不再说,反倒是媚娘替他说了出来: “总是不忍要媚娘为了治郎而忍,心中总觉得欠媚娘的是吧?总觉得若是治郎开了口,要媚娘忍一忍,那么媚娘虽则忍了,可治郎心中总是难以释怀的,是吧? 所以这才想法子瞒着媚娘,是吧? 治郎,媚娘说一句…… 你实在是想得太多。 于媚娘处,你实在想得太多了。 从今往后,治郎可要牢记了,媚娘的心,本就是与治郎一同一处的,但若需要媚娘且等一等时,只消一眼,只消一笑,媚娘便知的。” 李治心中,此刻感动无以复加,更加不知用何等言语来说得好,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再抱紧一些,再抱紧一些…… 是夜。 麟游行宫。 原本意欲留宿下来的李治,却不想被匆匆而来的德安请回了正殿。言说是方将宫外来报,道新罗女王金真德病重奄奄,其朝中暗生事故,请李治定夺。 于是惜惜然悻悻然,李治无奈离开,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媚娘不必等他,可却务必要留了门下来。 媚娘眼瞅着一边儿被李治离了召来陪伴自己的素琴以袖掩口窃笑的模样,实在无奈,摇头便将他好声好气地哄了出去。 然后才转头瞪着笑意难止的素琴,瞪了一会儿,自己倒也先忍不住,摇头苦笑道: “唉……真是……” 素琴却含笑道: “姐姐却是叹什么气?主上如此爱重,别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呢!姐姐倒好……竟是半点儿也不待见的。” 一边儿说,一边儿上前扶她坐下。 媚娘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恨声道: “你就得意罢!什么时候你见着我不待见的?” “就方将啊!” 两姐妹坐下,素琴才含笑道: “看姐姐刚才的那样子,主上依依难舍的,倒是姐姐,直恨不得将主上踢了出门去再关上门做罢呢!嘻嘻……想想主上也是可怜得紧。 这大唐后廷佳丽没有上万也有三千…… 怎地偏偏就是要抱着这么一株刺儿在怀中当个宝似的……啊唷,怪不得每回二郎回了府中都是可怜可叹主上什么的…… 合着原来他说的半点儿不虚。” 媚娘斜眼瞅着她,玉笛般的鼻管儿里只哼了一声,从一侧端了茶碗起来轻啜两口,哼道: “好啊你……这些年在外面好的没学,净学这些劳什子的调笑了…… 罢罢罢,我看这回你也先且莫急着回府了,明日里我便去与德奖说了,就说他教妻不严,需得留在我身边好好儿调教一番再送回去。 至于调教多久嘛…… 且先说个一年半载的罢!” “姐姐要留素琴,素琴自然无谓。只是一桩,素琴既然要留在宫中,那自必是日日守在姐姐身边聆听姐姐教训的…… 素琴得福,倒是欢喜,可主上肯么?” 素琴哪里是轻易便能被打到的?自然一时间便是含笑回击。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媚娘忍不住笑骂,她自己也是吃吃一笑。 说笑了一会儿,素琴正要找着媚娘给描个新扇面儿呢,忽见明和匆匆奔入,向二人行了礼后,便俯在媚娘耳边说了几句话。 素琴旁里看着,便见媚娘原本温婉动人的笑意凉了几分,眼里也带出几丝无奈与厌恶来,心知不对,想了想便道: “姐姐,可是太极宫里又出什么事了?” 媚娘摇头,一脸凉意地从她手中接过素面宫扇,先自取了金线穿针打错去镶边,然后才慢慢道: “太极宫里的事,现在也烦不了我了。” 素琴一怔,看着媚娘刚欲追问,却听到瑞安的声音: “娘娘,太极宫里的事是烦不着您了,可是宫外的事情,却也不能就此轻忽了啊……” 素琴一怔,转头看着从内殿里匆匆走出来的瑞安,不由瞪大眼道: “瑞安?……你不是回宫去了么?” 瑞安低头,先向媚娘行了礼,又向她述了礼,然后才看着媚娘与素琴道: “瑞安本是回了宫的,但师傅临了又将瑞安召了回来,说是这麟游行宫之中,有些事故,要瑞安与娘娘回话,是故便回来了。” 媚娘抬眼看看他,也不说话,素琴忖着必非小事,一时心急便道: “怎么出了乱子了?!可是又有人要对姐姐不利?是哪边的?王皇后?还是萧淑妃?又或者是韩王?” 瑞安摇头,看着媚娘慢慢平静下来的脸色,轻轻道: “是元舅公……就在今日午后,娘娘的长姐……贺兰夫人武氏顺,持着元舅公的腰牌,进了这麟游行宫,似乎是见着主上了。” 素琴闻言,立时便瞪圆了眼,直愣愣地看着瑞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 “你说谁?那个……武顺拿着谁的腰牌……” 她突觉有失,转头不安地看了眼媚娘,见媚娘神色平淡,于是松了口气,大着胆子局促笑道: “可别是你搞错了罢?” “此事非瑞安所查,而是午后主上带着德安哥哥到处寻找出殿外游园的娘娘与夫人时,巧然走到了后花园里,因着主上惊喜这麟游行宫中的牡丹竟然至今开得正浓,一时免不了驻足欣赏一会儿,德安哥哥才发觉有人私下窥探主上龙颜,着人去拿时,倒也当场拿下了。 可一来,那处所并非内禁,但有腰令也可出入……而贺兰夫人手持元舅公令,辩称自己无知惊驾实属无意,二来她毕竟也是娘娘的亲姐姐…… 德安哥哥也知道主上是不欲见她的,所以便也不好处置,只着人将她送出宫去,好生送回元舅公处,便就此作罢了。” 素琴又看了眼媚娘,眨眼轻声道: “这样的事情,竟未与主上说么?” “说了,可主上听毕之后大为恼火,却是恼的元舅公……还特特地着德安哥哥要去与元舅公相问此事……因着师傅以为,此事不宜闹得太大,一边又拿着娘娘的面子力劝……主上这才忍下来。” 素琴垂目,却不能言语,倒是媚娘淡道: “王德经事老辣,怎么此事却办得如此荒唐? 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有谁的腰牌,她都非不知礼数的三岁小儿。 此番擅闯内禁见驾不拜反而转身而逃……这样的事情,若非心中有鬼,又如何做出来?私窥龙颜本属大逆,又见驾不拜转身而逃…… 这样的罪,便是元舅公在,便是我在,她也总该担了罪责的。” 瑞安看了看媚娘,轻声道: “那娘娘,可是要上禀主上?” “这等小事何必去烦治郎?眼下中宫与淑妃禁足,此处又是只有我这一个后宫妃嫔在,论起理来也是该当我把这些事处置好的…… 竟这等放了外人擅入,实在是我这昭仪没做好。何况还是我自己的姐姐……” 媚娘垂目,轻道: “元舅公那里我也不方便说话,毕竟他是治郎的亲舅,又是朝中重臣之首,不该我说我管,且由得治郎去烦——不过在我以为,毕竟此番只是元舅公着人入内,却非元舅公教她行这等事,怪不得元舅公,不当说的,还是提醒一下治郎不必提了。” 她停了一停,又道: “至于贺兰氏处……虽有三公令牌,可却私窥天颜,又见驾不拜,这等大逆之罪,便是判个监候也非不可。可到底她也是国公之女,家中有祖上功荫,又是无意闯入,便着罚她就此禁足国公府中三载,抄省自文千遍,三载未满,抑或省自文不足千遍者,则无召无旨不得擅出罢!” 媚娘轻道。 素琴听毕,也是心中忍不住又是怜又是笑: 怜的是媚娘这等苦心,醋心,烦心……笑的是媚娘这一罚下去,岂非是逼着她姐姐在天下人面前认了有意借妹妹之势,妄图着能够攀龙附凤,也为帝侍妃嫔——说白了便是在打着她姐姐的脸,打了个清醒,叫姐姐别再枉图自己的夫婿么…… 这等醋坛子……唉…… 素琴再一次庆幸,幸好,幸好,自己爱上的男子,不是李治。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八 次日午后。 麟游行宫。 正殿之内。 正撩袖细书的李治闻得德安回报,一时间停下指间紫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德安轻道: “你说的这些,可是你亲眼所见?” 德安轻声道: “非亲眼所见,但放在丽正殿中的……” “够了!” 李治重重放下笔,转头正视着德安,轻声道: “他是朕的儿子,朕最了解他的品性!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何况太子东宫之所,乃属他所有……这些事,以后你们还是少插手的好!” 德安闭口,半晌才道: “可是主上……” “朕说够了!” 李治轻声道: “够了。” 德安不敢再言,只是讷讷地点点头,退下。 李治长出口气,突然觉得全身疲惫,颈间也是微微酸痛,忍不住便问道: “媚娘眼下却在何处?” “回主上,正在内殿里,与李夫人叙话罢?” “传驾。” …… 片刻之后。 看到李治匆匆走入,面色不好的媚娘,一时间有些不安地抬头,想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便发问。 李治快速走到她跟前,也不言,也不语,只是沉默地立在她身边,目光侧垂着望向地面。 媚娘转头看了看素琴,素琴会意,立时起身告退,李治到底也是不能免得了应有的身分,好好儿地回了礼,着人好生送了她出殿去后,一待左右无人,便整个人紧紧地抱住了媚娘,将自己的面颊深深地埋入媚娘的肩窝之中。 媚娘吃了一惊,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于今日的她而言,已然是太过宽大,早已双手搂抱不住的脊背,然后轻道: “治郎这是怎么了?怎么心绪不宁的样子……” 李治不说话,只是固执得像个抱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一般,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再也不发一语。 媚娘张了张口,却也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轻道: “坐下来罢……” 李治这才想起,媚娘腹中还有一个孩子,于是急忙抬头,有些内疚地看着媚娘,却被她的一记笑容温婉而化,心情也顿时好了一点,点点头,默默地跟着她一道走入内寝,坐在榻上,便整个人倒向媚娘膝头,安静地躺下。 媚娘伸手去轻抚着他的头发,他头与李绩听过,然后才将便笺出示与他。 李绩快速地扫了一眼,脸色一变,又仔细定神地看了一看,然后才抬头迟疑地看着瑞安: “敢问瑞公公再说清楚些……这是昭仪娘娘着老夫看的?” “正是。” 瑞安正色道: “娘娘所嘱,瑞安不敢胡言。” “可……” 李绩欲言,却又止,想了一想,倒也明白,点头叹道: “原来还是为了主上与东宫……罢了,也是难得娘娘一片苦心。还请瑞公公回娘娘的话,老夫自会依娘娘之计行事。” 接着,便与瑞安各自做别。 目送着李绩离开之后,瑞安立时便将那张便笺取出来,淡淡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寥寥数字,便将之引燃,看着那些墨字在火苗中渐渐失色,终于虚无—— 今日朝后,请与元舅公相议昨日宫中所传流言:东宫侍永安,乃为本宫强逼之下,太子无奈诛之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十 媚娘见素琴也被自己逗引得有些伤感,不由强然一笑道: “罢了……我也是多事,竟将你也引了进来。” 素琴却道: “哪里是姐姐将素琴引进来的?素琴本来就在这局中,只是这些年来,都是姐姐一心二心,努力地将素琴摒于局外,免得连累过多罢了。 其实说起来,旧日的素琴,今日的太子殿下,何尝不都是一样的呢? 姐姐尽力相助,尽力摒于局外…… 然而只憾一事,便是素琴确是得了幸,也本志不在宫中这等争斗之内。 可太子殿下…… 他与素琴不同,生就帝王家,又阴差阳错被推上了这样的位置,要退,怕是难了。”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道: “是呀……之前我总以为自己对这孩子,也算是疼爱有加,更加为他长久。可现在看来,却原来从一开始的这种长久,便是将他做了棋子。只是……” 媚娘抬头,心痛而内疚地看着远方,良久才轻道: “只是他却是不在乎这些的罢?只是我自己内疚的罢?” 素琴看着媚娘,轻声道: “生于帝王家,自然就比别的孩子多了好些利处,可有一点也是他们不能羡慕别的孩子的,那便是自己。 帝王家,权天下。 在这样权纵天下的高位之上,没有谁能够说,自己不是一枚棋子的。便是姐姐你,不也常常甘愿为棋么? 甚至就是今日之事……不也是在主动替主上背负罪名,主动为棋么? 想来,太子殿下也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再不会怨恨姐姐。 只是……” 媚娘会意,轻道: “只是忠儿素性柔和,此番之事,实不似他所为,所以你担心,他竟是自己求败了,是么?” 素琴默默点头。 媚娘也是无语,好一阵儿才道: “素琴……有些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素琴张口,想回答,却无法回答。 …… 唐永徽五年五月末。 麟游行宫。 接万年宫内复旨,道宫中清理已毕,高宗可移驾回行宫。 另,又有内报,道前番太子殿下手诛近侍永安一事已获查证,证确为此侍意图不轨,本为洛阳王世充后,竟阴图大唐,方才多年来潜于太子之侧。 前番却也是暗中有谋,突然发难,这才惊得太子猝不及防之下,挥剑斩之。 于是,纷纷扰扰了许久的太子诛侍案,算是在长孙无忌与媚娘这对永远都在防备着彼此的对手的默契配合下,成功平息。 …… 唐永徽五年六月初一。 是夜。 麟游行宫之中。 内殿里。 媚娘正奉着已然渐渐隆起的小腹,看着周围人进进出出,安置着预备明日回万年宫事宜的忙碌样子。 一边却只有素琴陪着,坐着,喝着些茶水,吃了些茶点,姐妹俩说些闲来无事的话儿。 不多会儿,突然见得一个青衣小侍匆匆奔入,行了一礼才道: “参见昭仪娘娘。小的奉陛下之意传话儿来。” 媚娘打眼扫了他一扫,却讶笑道: “你不是那个并州的吗?前些日子刚封了你做个侍书令在本宫左右伺着,怎么眼下却去了那儿?” 小侍低头道: “原本确是如此,可近日来陛下政务烦冗,实在缺人手,这才不得不将内里所有的侍书令侍墨令都调了走用。” 媚娘一听便气笑摇头,对着素琴道: “看,就说罢!就不能容得这殿里有个认字儿的。” 素琴含笑道: “这可不是主上的不对。主上勤政,一应文书都是仔细的,那一班二十四对儿小侍,总也得有一两个挂病的,无奈之下才调用姐姐这里的嘛!” 媚娘无声笑着摇头,好一会儿才叹道: “也是可怜,你既然去了,那必然有谁因病或实在难以成事就退下了,你去传话儿与德安,叫他好生照拂着些罢。能多赐金银的,就多赐些金银。过些日子,寻着机会,本宫会把你再要回来的。这些日子就苦些罢。” 谁知那小侍听得此言,却苦苦一笑道: “多谢娘娘恩宠,可只怕小的此番是回不来了。” 媚娘闻言一怔,却笑道: “怎么?你却喜欢那里么?倒也稀罕……素来从咱们殿里出去了那儿的,没一个不是回头来哭着喊着求瑞安明和,务必要回来的…… 也好,你要是喜欢,便留下也成。” 那小侍却扑通一声叉手跪下,哭丧着一张脸道: “娘娘,小的却实在也是想回来啊……可是小的此番,怕是真的就回不来了啊……” 媚娘听出些蹊跷,看了眼同样眼神的素琴,于是轻道: “怎么,可是前殿里出了什么差错,贬了人了?” “娘娘圣明,自然一听便知。前些日子,有个侍折的竟然那般大胆,收了朝中官员的钱帛,擅自拦了一封说来也不甚紧要的折疏下来看,结果就被陛下给察觉了。 陛下自然是发了好大的火,当场就着人将那小侍拉下去杖杀了。 这还不算完,龙颜一怒,余威不止,竟就着王公公将整个侍折的班列都重新审过一遍,验过一遍,证下了好几个人有私相传递消息的事儿之后,一并都是打杀。 于是这侍折班列里,就少了好些个人,眼下王公公只为了这侍折的人手不够,正头疼着呢。陛下看折子,娘娘也是知道的,那是极神速的,又是神思敏捷,批谕(初唐皇帝批的折疏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地方官员的,而且也很大一部分都是不很重要的日常汇报,所以就会要求侍折的小侍代为简单批注然后加印封发,这个过程之中皇帝只会听一听念的内容,然后做出口头批示,就叫批谕)也快,咱们这些人人手本来就不够,如今又去了好些,可不就是人仰马翻了?” 媚娘闻言,却是诧异不止,转头看着素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这倒是奇了…… 他的性子,轻易不下这等狠手的……” 媚娘转头过来看着瑞安,瑞安会意,便依着利,赐了那小侍好些东西,然后又将他带到一边儿问话去。 而媚娘便只在这里与素琴喝茶。 不多时,便见瑞安奔来,轻声道: “娘娘,问过了,也打点走了。” 媚娘点头,轻声道: “怎么回事?” “回娘娘,这孩子倒也实诚,有什么说什么。似乎还是那个收了些朝中官员钱帛私探消息的东西惹的事。 那封折疏,竟是狄大人呈上的。 虽未加了密印,可到底也是专马而送,依制外臣是绝对不能擅阅的,更不必说贿内侍,探消息这样的事。” 媚娘目光一凛,却轻道: “可知行贿的是谁?” “御史台的王信。” “他?” 媚娘目光更加透寒: “他不是如今太原王氏一族族长最亲近的心腹么?怎么会想到要看怀英的折疏?” “这个,那个小侍也不知内情,只是说当初那个被杖杀的小侍曾经与他说过,那王信说他想看这折疏的理由,便是里面有些东西,却与他太原王氏一门有关联,然后这才答应的。 论起来,那个犯了孽的小侍也是太原王氏一门的家生奴才,只是父母养不起,他才入宫的,自然也得受王氏的安使。” 媚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 “你现在便去那边,看一看德安在不在,想法子问一问,那封折疏里,到底怀英写了什么。” “是!” 看着瑞安走出去,素琴才悄声问媚娘: “姐姐似有所怀疑?莫非那折疏之中,并非像那王信所说的,与他太原王氏一门有关的内容?” “能在治郎手下为官者,便是再糊涂再昧昏,多少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他也是应当懂的。” 媚娘慢慢道: “若那折疏之中果然是与他太原王氏一门有着天大牵扯,以他王氏之力,何以会眼睁睁看着它走到这一步? 若果真此折疏与太原王氏有关,何以治郎打杀了那小侍,却不见处罚王氏一族甚至是行贿的王信本人? 何况那可是怀英的折疏,他又怎么可能会就此马虎,只将这等紧要的折疏做了个专马便罢? 论理论情,都当是上呈密折,又或者是交与暗卫代送入京面圣才对。” 素琴点头,然后也看着媚娘道: “姐姐的意思是…… 这折中所写的,只怕却是另有他事? 王信也只是做了个中间人?” 媚娘沉默,良久才悠悠道: “怀英为事,最大的特点便是一针见血,往往于平常之间察觉出些端倪。 这样的心思,别人却是不能及的。 此番他如此松慎,总教我觉得……” 犹豫了一番,媚娘才轻道: “他似意在试探,试探这王氏一门到底会对他这折疏有何反应。 而治郎似乎也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这才如此绝断…… 似是有些与怀英君臣二人,演一出戏。” 素琴立时扬眉: “隔山震虎?” 媚娘想了想,摇头却道: “却不若说是打草惊蛇。” 素琴想了一想,好半晌才道: “那……这受惊的蛇儿,可出现了?” 媚娘慢慢点头,似有所悟道: “怕是早就出现了,否则治郎何以下那般的手,把一众人具都处置了?” 素琴却点头,又道: “那…… 姐姐以为,主上此番试探的,却是何意?” 媚娘垂首半晌才轻道: “眼下于治郎心中最紧要的事,不必我说,你也知道。而要动那中宫,自然要先动前朝。前朝之中,太原王氏一门根基深厚,自然是不能个个尽除。其实论起来似太原王氏一门这等的大族氏家,本也就是各有心思,未必便心齐到哪里去。所以治郎此番,不过也是有些想着借此事之意看一看到底整个太原王氏一门,又或者其他几门里,谁才是皇后真正可以依靠的强力后助。” 素琴恍然,轻道: “摸清其根,然后除之?” “这……我眼下也只能是猜测,若要知其真相,怕是还得……” 媚娘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看着门外微笑。 素琴一怔,也跟着她转头去看,接着也是含笑起身,与她并肩而立做好准备,低语道: “还是得问问主上本人,是不是呢?” 没错,殿外正含笑向她们走来的,正是大唐天子,李治本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十三 素琴点点头道: “姐姐思虑周全,确是此番瑞安行事有些太狠。不过王公公,只怕行起事来,更加……” 她闭口不言,媚娘却意会,点头道: “没错,王公公若得了治郎与我的这等意,那恰似是纵虎出笼,以他这些年在宫中存心经营,修炼成道,只怕有他在,皇后纵是死也不会明白自己到底是死在谁手上。 可素琴哪,正因如此,王公公才不会让皇后那般轻易便死了。因为于他而言,他这些年跟着侍奉最久,感情最深的两位君上,多多少少都吃了这太原王氏一门的苦头…… 若是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小主人亲手惩治一番王皇后,直到亲自下诏废了她,只怕却也难解当初王公公眼睁睁地看着这太原王氏一门逼得他父子以天子国储之尊,却不得不强纳一个不喜之女为妇的怨气与耻辱。” 素琴一怔,却失声道: “可当初步步进逼的,不是大长公主么?” “是大长公主没错,可大长公主当时背后站着的到底是谁?还不是太原王氏?何况这位同安大长公主的性子,王公公也是隐约有提过的,虽则霸道任性,可也不是什么聪慧至极,极有耐性的人物。说白了就是一个火爆脾气三五日的时光便散了。 你可也知道王公公与太原王氏一门,尤其是这大长公主的旧怨的,试想,她虽当初害了王公公母子,可后来到底也是以主母之威惩了那些逼死王公公母亲的人。 且在赶王公公母子出门之后,并没有多加追罪,说明她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意志坚持的主。 所以当年封太原王氏为太子妃的事,怕是另有人在她背后鼓捣。而且王氏入宫之后,诸番种种,摆明了就是在替她王氏一门谋福,且初时她一步一局,实在走得稳妥。 便是王氏再如何精慧,仅以她一介太子储妃之身,能走到这一步,说没有前朝配合,你能信么?” 素琴哑然,半晌才轻道: “原来这王氏一门竟是早有此心!” “不止是王氏,只怕当时那些氏族诸亲,个个都抱着这等心思,人人都有这等想法,只是太原王氏擅加利用自己手中的力量,得了头筹而已。 只不过……他们这个头筹,终究还是犯了先帝的大忌,所以注定只能是一盘替他太原王氏一门带来耻辱与毁灭的死棋。” “犯了先帝大忌?” 素琴不解地看着媚娘: “姐姐这是何意?” 媚娘摇头,好一会儿才轻道: “先帝一生,雄才大略,为天下之主,自然有着帝王不可侵犯的尊严与威势在。 或者在他太原王氏一族甚至是天下人看来,先帝似乎是个肯纳谏,善纳谏的主君。 可他们却也实在不该当先帝是个能够容忍旁人触犯君威的人。 直言敢谏,与触犯君威,实实在在是两回事。” “素琴……不明白……” “你想,先帝早年时常传出些为臣子所难,甚至为臣子当面顶撞之辱的事,却都被称为美,说他是明君,善纳。 可那为什么后来他也曾诛杀刘洎?他不也是谏君么? 说明白些,原因不同。 先帝胸怀非常人所能及,他更深知对一个帝王而言,若魏征房相这等臣子无私耿直之谏,虽然或者会叫他一时难堪,却能为他带来一世英名与安治。 再加上有先皇后娘娘多番开慰保护,他也才能成就英名。” 媚娘又叹口气道: “这之中,最紧要的还是因为那些臣子们所谏之事的的确确是为江山社稷千千万万百姓的福祉,而非一人一族之利益,所以才能让先帝肯纳,愿纳,悦纳,终成就君明臣直的佳话。 可他太原王氏这番之事算什么?一来且不算谏,二来,便是算了谏,那也是为了自己家族谋得私利之事竟处处逼君…… 你叫先帝如何能忍?” 素琴再眨眼,愕然道: “可是姐姐,据素琴所知,先帝最后不也是逼着主上……啊……” 她似有所悟,看着媚娘。 媚娘点头,闭目,良久才轻道: “没错……这也是我的怀疑而已……但…… 先帝很多很多的旧事,如今一一想来…… 我……我有时忍不住会想…… 或者先帝早就知道我与治郎之间的情份,当年那般逼着治郎答应娶下太原王氏,是不是为了达得一石三鸟之效呢?” “一石三鸟?” “一则,当时的治郎有元舅公为首的关陇一派支持,所差不过就是氏族一系,娶了王氏,就等同将大唐朝中最大的两股势力握于手中。但以王氏那等私心,必然会在日后于后廷之间,尽力排斥关陇一系,如此势必造成两方的矛盾,也为治郎登基后一掌大局先行了一着妙招,布下有力暗子。 二则,先帝从治郎落地便从未离他片刻,最是了解治郎的性子不过,想必他更加清楚,对治郎这等情忠一人便再难移改,又是慧根天生的人而言,一旦如此,治郎会有多么强的决心与意志,一定要得到能够改变他命运的权利……这也是为了解决当时的治郎一无上位之心的最大问题。 三则……” 媚娘顿住,好一会儿才轻道: “三则,在这样可以预见势态发展下,治郎会对太原王氏多么怨恨,手握军权,势如中天的关陇一系之首,先帝旧友长孙无忌又会对太原王氏如何下手,甚至是我会对她王氏一门的报复……素琴,你不觉得,这些事情,以先帝之能,其实早在一开始立王氏为太子妃之前,就料到了么? 这是一代明君能能够做得出的惩罚——不是一时片刻,而是机关算尽,利用殆尽,才叫他家毁人亡,华名扫地…… 狠辣,尽决,也不留一丝余地…… 不是么? 而身为先帝近侍这些年的王公公,会不知道先帝的深意么? 他会叫皇后这么容易地就死在他的手上么?” 素琴听得浑身冰冷,半晌不得其言。 不知为何,在她的眼底,此刻万年宫的夜色竟然分外黑暗…… 一如墨汁般的乌云笼罩不可窥底。 同一时刻。 太极宫。 万春殿外。 王德仰头,看着高高的殿墙,淡淡一笑,随手挥动了下拂尘,转身问瑞安道: “你之前做得,可是有些过了…… 早先我不是告诉过你么? 于这女人而言,最痛苦的不是让她死,而是让她看着自己的家族死去,看着自己拥有的一切一点点地灰飞烟灭,无论如何努力挽留,却也终究留不住。你明白么?” 瑞安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瑞安知道。” “那你为何这般等不得?” “师傅,不是瑞安等不得,而是文娘,她等不得。” 瑞安轻轻一语,叫王德半晌不言,好一会儿才叹道: “罢了,能说的,该说的,我也都与你说了……只看你自己能不能明白得透了。 总之一句话儿,瑞安,你可要想清楚了,既然此番娘娘着了师傅回来,那便再不能依着你的意儿乱来。坏了主上与娘娘的大事,明白么?” 瑞安不甘地咬咬下唇,看着王德: “那么,便只能如此了么?” “若说只能如此,倒也未必。” 王德悠悠道: “你若想让她痛苦,却有的是法子,想看着她与文娘受一样的苦,也是有法子,就是看你敢不敢负起这个后果了。” 与师傅一道。 王德默默地在心中轻念。 瑞安不假思索地点头: “瑞安愿意,只要能为文娘,还有娘娘,还有小公主报了这个仇……瑞安什么都愿意,哪怕要搭上这条命也愿意。” 王德点点头,可是看了看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从腰里抽出一只小纸包,交与他: “这个里面的东西,你可以给她们服下。记得,是她们两个。” 瑞安看看王德,了然道: “七叶一枝花?” “嗯。” 王德垂下目光,轻轻应声。 瑞安点了点头,收起来,咬一咬牙,又道: “师傅,是不是可以全加进去?” “这一包,便是足以让人大病一场的量……也够了。” 王德轻声叹了口气。 瑞安闻言,面上一喜,立刻便点头退了下去。只留王德一人留在阴影里,看着徒儿越行越远的身影,好一会儿才轻叹道: “静安,你是不是觉得师傅这般做,有些太过伤你师兄的心?” 暗影之中,走出来一个小小少年,抱着拂尘的脸上,已然带了些沉稳与安定: “师傅的心思,是为了师兄好。何况这一包药下去,也等同是替师兄洗白了身份。不止是师兄,便是昭仪娘娘与主上,也算是得脱清白,日后再下起手来,才算是真正的安全。师傅想得没错。” 王德又点点头,转身看着他: “那东西,你可找到了?” “找到了,就等师傅开口了。” “……明日,便送入万春殿与千秋殿里罢!” 王德一拂衣袖,以几近不可闻的微叹声道: “也是时候了,师傅现在,也不知能不能等足了这十个月了。” 静安点头应是。 …… 唐永徽五年六月初十。 太极宫中又传秘闻,道万春殿中宫皇后王氏,一朝晨起因饮左右所奉药茶,竟至呕血不止,细察之下,乃闻得药茶有毒。追查之下,乃疑于立政殿侍瑞安之上。 瑞安呼冤,事至王德面前,无奈之下追查,乃查出瑞安有持一包七蛇草粉末,皇后一时以为拿证,急欲召人将瑞安拖拿下狱,借问其主使之人。 然因王德以宫规之正,劝皇后不可以禁足之身枉行此事,乃召太医前来验药为证,后经太医验过,证实此物确有奇毒,奈何却是星点便可使人即刻毙命,且此物服后,非但不会呕血,还会吐出白色口涎,其症不照。 皇后乃讶然,王德不敢怠慢,急提瑞安劝问之,瑞安乃泪告曰: “今有文娘需以此物以毒攻毒,乃从宫外寻入此物,且经手哥哥德安,更是主上恩怜,着与哥哥准人外寻赐之,太医院亦有立册记录,如何敢拿来毒害中宫!” 一言如此,皇后大惊,乃着人去提,果然不过半日,万年宫内传来李治口谕,七蛇草粉确为其亲赐德安权柄,准他于外私寻此物,更有万年宫中伴驾太医首位之手册记录在案,份量性状,乃至包裹之物,尽皆与其所持之药包无一差别,加之又着宫中太医再验,证此七蛇草粉末已经焙制,尽无毒性,只能入药用。 皇后乃知其非凶,无奈只得释之。 一时间,宫中又是暗潮涌动,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千秋殿的萧淑妃,也一朝突然大病不起,面色蜡黄,经太医验过,竟也是中了与皇后一般的毒,只是毒效轻些而已! 立时流言满天飞,人人皆私议,或为萧淑妃落毒欲害皇后,结果事不成反害己,皇后更是恚怒不止,奈何淑妃一力喊,皇后更无实证,只得暗中留心存气,预备着一招制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十四 是夜。 太极宫。 内侍省中。 瑞安立在王德面前,目光中满是难以相信与愤懑。 王德却不言语,良久才轻道: “你以为此番之事,是师傅所为?” “不是吗?” 瑞安轻声道: “能够换得了那药的,也只有师傅了,不是吗?” 王德沉默,好一会儿才叹道: “你还是没看透。” “看透什么?看透师傅的心?” “看透主上的心,看透娘娘的心。” 王德抬眼,看着他,淡淡道: “于主上与娘娘而言,活着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瑞安沉默,目光却渐渐放软,更变得有些内疚与无奈,好一会儿才颓然坐在王德几边的阶上,将手中的白玉拂尘放下,轻道: “师傅,你知道么?前两日孙老神仙来了,看了文娘之后,只告诉瑞安一句话……” 王德沉默,只是听着瑞安静静地说: “是该准备东西了。” 王德藏于袖中的双手,倏然收紧,好一会儿才轻道: “也许这世上,会有比孙老神仙更能医治这病症的人。” “不会有的。师傅,你知道不会有的。” 瑞安抬眼,看着王德,惨然一笑: “文娘的命,是保不住了。 可是若能将那两个女人一同送下去,为她们送一送葬……那么也算是她跟了瑞安这一世,受了这一世的苦。” 王德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道: “不会太久了。” “不会太久,是多久?” 瑞安转头看着王德有些回避他的眼神,慢慢道: “文娘……至多也就只是三五月间的事情了,师傅,您知道么?” 王德又沉默,好一会儿才叹: “知道。” “那您……” “会有办法的。” 王德抬眼,看着瑞安: “师傅去替你求孙老神仙,总有多留她些日子,等着那两个人,送她一道上路的机会的。” 瑞安看着王德,目光从绝望,变成了怀疑,然后又亮着明悟之色,眨了眨眼,他再看一看王德似有什么话说的眼神,突然轻道: “是吗?不用很久吗?” “不用很久。” 王德回答:“真的不用很久。” 瑞安点了点头,轻轻出了口气: “若如此……瑞安愿意等,文娘也会愿意等的。” 王德垂下眼皮,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会的,咱们都愿意等的。只等着那一天……只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了。” 师徒二人,一同看向殿外黑浓浓的夜色。 …… 半个时辰之后。 麟游县行宫。 内寝之中。 媚娘坐在榻上,一边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长发,一边儿听着明和的回。 然后点了点头,淡淡道: “治郎眼下怕是不得闲,你去传话与宫中,叫他们不必顾忌太多,该如何处置便自处置了就好。只要莫来烦着治郎。” 明和点头应是,然后又轻道: “娘娘,您吩咐的事情,已然办妥了。只是似乎师公另有安排。” 媚娘抬眼看看他,然后又垂下眼皮,想了一会儿才道: “罢了,由得他去。说起来也是难为了他这些年一直撑着,是时候让他放手一为了。 只是文娘那边……” 她的目光中,不由泛出些凄然之色: “果然等不到么?” “孙老神仙说,要强留,倒也不是不能留,只是若下得药太狠,怕是会伤身。若不下得狠,却也只能再保一载,便难为继了。” 媚娘垂首,好一会儿才轻道: “以瑞安的性子,自然不愿文娘多受苦,眼下已然如此,自然也是早早地走了的干净……可是有一桩,无论如何,他也是一定要让那两个女人陪着文娘一道的。至少也得亲眼看着她们被打落入狱…… 若如此,那便只有咱们这边儿提快些速度了。” “娘娘但请吩咐。” “你去……” 媚娘向他招了招手,在他耳边细语起来。 次日。 午后。 太极宫中。 万春殿内。 正在病榻上卧着,听着窗外近侍严刑审问着左右,看一看那些试毒的小监们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的王皇后,突然听到一阵骚乱之声,从殿下传来。 原本就因着受毒一事满腹怒火的她,此刻忍不住扬眉冷声闭目,只问左右道: “你们可都在做什么?什么时候中宫寝殿里,也能如此随意喧哗了?” 一句话说得那些近侍人人面如土色,正待匆匆奔出,看个究竟时,却猛可里与一个慌张张奔入的小侍撞个满怀,于是急忙拎了来,权做气筒与王皇后。 王皇后倒也不糊涂,虽然满心怒火,却也知道如此慌张必有要事,便睁眼轻问那跪在地上,已然吓得衣衫簌簌的小侍: “何事惊慌?” “娘……娘娘!咱们……咱们万春殿后面的池子里……池子里竟……竟飘着……飘着……” 眼见那小侍吓得面白唇青,竟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王皇后怒上心头,着左右掌嘴二十,以儆效尤之后,便自着旁边另外一个机灵小侍去看。 不多时,那小侍也回来了,也是一脸煞白之色,半晌才讷讷道: “娘娘,这后园池子……” “你也是想吃嘴掌了么?” 王皇后看着他,立眉冷目,立时惊得那小侍也不敢结巴了,咽一咽口水,才轻道: “后面……后园池子里,浮着个人……那……显不是活的了……” 王皇后闻言,登时全时血流逆行,险些没被气昏了过去,好半天才冷道: “可认出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掉在那里了么?” 小侍摇头,却抖着唇半晌不敢言语。 王皇后见他们二人先后去看,都被惊得如此模样,心知不对,便强撑着身体,慢慢起身,由着左右披了衣裳,冷冷道: “本宫真也是失了调教,竟教出你们这样的东西来。起驾!” 一时间,左右立时拥簇着往后园而去。 不多时王皇后便行至后园,也看到了那园池外围着的一群小侍,个个面无人色,心下更加生疑,于是也不待那为首的小侍上前来劝,更不待言,便直往前,去将那刚刚捞上来的尸首看个究竟。 结果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当真是叫她全身发寒,险些就厥死当场! 原来那竟是她的母亲柳氏在她入宫之时便送了与她一道入宫,负责看照着一应衣掌使用的老宫侍! 而更叫这王皇后浑身起毛的是,这老宫侍此刻竟然是披了一身她的正装凤袍,头到这一桩事…… 若是主上知道了……” 媚娘看着她,却轻声道: “治郎知道了,也只会欢喜的。 素琴,或者这般说,你会觉得治郎凉薄,可你想一想他最疼爱的几个孩子,被王氏萧氏这般折磨,当年又是这样…… 你觉得,他会觉得我下手太重么? 不会的。” …… 同一时刻。 万年宫大宝殿内。 李治一听着德安的回,说媚娘今夜因不舍素琴,又知她不便入万年宫,便留于麟游行宫一夜,面上便是老大的不欢喜,好一会儿才闷声道: “明日里传朕的旨意,诸位外臣,劳苦功高,如今伴驾万年宫,却无得栖身之所,朕心难安。着赐工部旨意,准于将麟游行宫修改,为万年宫伴游官舍,论功论阶,赐与诸臣为安心休养之所。” 德安闻言,便是好想笑的表情,但终究看着李治黑着的脸,没胆儿笑,只是闷了闷声应下,然后轻道: “那主上,今日宫中之事……” “那些小事不必与朕说。”李治状极不耐,挥了挥手,扬眉轻道: “不过是死了一个镇日里为非作歹,却总以为有主庇护便不会出事的恶婢,有什么了不得的?” “可她死时穿着……” “她不是负着皇后理治衣装之责的么?说不得这等老东西,也会自想去尝试一番,这凤袍金冠加身的滋味……朕没有治皇后一个轻忽国仪,有失国体之责,已是宽宥,这等事就不要再来烦朕了!” 李治一发不耐,皱眉寒声道,然后又问: “媚娘说了,今夜断然不回?” “嗯……” 李治便是闷了好一阵声,然后扬声道: “去传朕旨意,今夜行驾麟游行宫,朕近日来治理政事,颇觉疲惫,需得好生沐浴一番!” “……是……” 这句是,却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笑音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要请假!好累! 好吧……今天真的超级累,一天整整没怎么休息过……明天再更新,明天会有福利,虽然不一定会多更,但一定会有福利……谢谢大家……谢谢…… 至于福利是什么……也许我会突然把自己的文章配上乐呢?呃……这个想法好疯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十七 唐永徽五年六月。 恒州大水,漂溺五千三百家。 是夜。 万年宫。 内殿之中。 李治怀中抱着睡在自己怀里的李弘,看着面前一份份的奏表,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每一项事情: “着派工部,立支一应银款,相往恒州,且先得觅可安身之所,修缮清庵(简便的临时住所),理治一应相关诸物,以安顿灾民。” “另再着旨户部,即刻拟个救灾表令上呈来,朕看一看,然后便着派相关大员赶赴灾地赈灾。” “同时再传旨意,今番灾情重大,不特百姓受难,一应受难官员,亦当同受慰济,且可依品职大小,过往功绩,百姓之中声名,另再受慰济,以示恩宽。” 一旁亲自执了笔听旨的德安一怔,却道: “主上,这大灾如是,却还要加赏官员……是不是……” “当然要加赏,若无恩宽在前,如何严罚在后?” 一侧挺着大肚子坐在一边,正一边帮手李治看着各地奏疏的媚娘闻言,便轻声道: “正因恩宽如是,一旦有人行事失格,则可斩之无容宽之地了。” 媚娘说完,李治便淡淡点头,轻声道: “先行这恩宽之旨,再行一道警示之旨,旨中当言明,一旦有官员私中暗行肥私之事,抑或借此机会大发难财…… 无论职位高低大小,一应杀无赦。再加注上一句话儿……” 李治坐正了身子,看着面前的德安,轻轻道: “若于此番赈灾之事中有行私之人,从四品以下,钦差御史已然查明事属铁案,则可先斩后奏,不问官别高低,不理有否恩荫。从四品上,既正四品起,则一应报入大理寺严审。一旦审实,则当报入三公之中,轻则抄没官籍,为事者斩,三族四戚之中三世子孙不得入官为员。 重则……株灭九族。” 李治这一句话说出之后,当下惊得德安好一会儿不敢言语,半晌才讷讷道: “可是……刑不上大夫……” “放言朝中,此番之事,无论三公九卿,一品国公,甚至诸位亲王公主,一旦有于此事之上犯戒者,杀无赦。” 李治头也不回地抛下这句话,便再不多说,只是埋头皱眉研究着面前方将呈上来的奏表。 德安轻轻地倒吸口冷气,看着媚娘,目光似有些犹豫,却在看到头也不抬的媚娘,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头之后,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眼,目光坚毅,轻行一礼: “臣遵旨。” 接着,便匆匆奔出殿外。 整个内殿之中,只剩下两夫妻对烛阅疏。 好一会儿,李治突然问: “你不劝我?” “先帝有句话儿,在生前便常常念叨,也曾于治郎为晋王之时,明示暗示地着媚娘提点着些治郎。” “什么话?” “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治笑了,点点头,合起奏疏,伸手轻轻握了媚娘的手在掌手,目光温柔: “生而为帝,实在不是一种快乐的事情,可有了你……” 他目光微垂,复又抬起,看着媚娘的目光更加明亮: “实实在在,这苦处也变得快乐了。” 媚娘抿唇一笑,灯下如花绽放。 十日后。 万年宫。 大宝殿中。 早朝之上。 冠冕巍巍的李治垂目,看着面前伏跪于地,头不敢抬,却明明白白地透着一些不惧不畏之色的朱衣官员,再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旁边诸臣之列中,额上已闪着些水光的一名容貌原本是神逸非凡,傲气凌云的老臣,却慢慢合上眼皮,好一会儿,丰润如珠的唇间才轻吐一语: “此番恒州之难,本已属天降之怒,朕心惶恐,更日夜恩求天若降难,则当于朕之身…… 更有严令诏旨,恩宽于前,诸臣不得以诸等由头,私相使受…… 奈何朕令虽严,天恩虽宽,却仍有不肖之徒,私使其利,更暗中高卖低买,以祸于民…… 如今证据确凿,朕亦无可奈何。殿下金吾卫何在?” “在!” 李治看着那个跪伏于地,头上却已隐现冷汗的男人,淡淡道: “恒州州牧王应之,借职之利于大灾之前,以谋其私利,诚可谓火上浇油,罪不可恕。着令夺其官籍,没其家产,除其三族之恩籍(恩荫的资格),王应之当庭斩之,悬首恒州城前,以平民愤,以慰民心!” 轻而又轻的一句话,却惊得满朝朝臣个个变色,那个朱衣官员王应之,更是刹那间呆若木鸡—— 是的,是有人警告过他不要这样做的,可他总以为……可他总以为…… “陛……陛下……” 他开始慌了,抬头,向前伸着手做乞求状,匍匐膝行了几步,又停下哀号: “陛下……陛下……还请念在皇……” “陛下!” 一道更加响亮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话,王应之初时懵了一懵,但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面上露出了一丝喜色,转头看着那个同时膝行出列的人。 没错,正是他原本根本沾不着边儿,却是他最后希望的姻亲柳奭。 “柳卿有何事?” 李治看着他,淡淡地问。 柳奭目不他移,坚定地看着李治,轻道: “陛下圣明,更有恩宽之举,先赐恩福于前,更有警旨于后,却仍然抵不住这等小人为事。臣不才,与此人同列玉阶之下,究以为耻。 然念及此事事涉人众,当请陛下,务以国体为念,更应先降其职阶,再行处置为妙。” 当这一番话说出口时,一众氏族朝臣个个应是,只有关陇一系为首的诸臣,皆缄默不言。 同样沉默的,还有那些一直以来都冷眼旁观,不能做出什么表态的寒门官员。 李治看看那个突然之间面如土色,却终究还是长叹认命的王应之,转头又看了看垂目不语,如老僧入定的长孙无忌,原本正想张开的口唇突然闭紧,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柳卿所言极是。奈何此事事关重大,何况此贼如此狂妄,若削职再处,难解诸位良臣百姓之恨。来人,着执!” “是!” 一声山海般的齐喝从阶下传来,打碎了王应之最后的平静,并且也惹来了柳奭的一连串哀求。 但是李治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起身,看着仍然在做着努力的柳奭道: “柳卿,为了一个罪子如此哀求,可为何故?” 一句话,便如雷霆一般,直直劈入了柳奭耳中,叫他立时清醒了过来。 好一会儿,他沉默着,绝望着,看着同样更加绝望的王应之,与同样灰败的其他王氏一族成员的脸色。以及在德安长声宣告“退朝”之后,鱼贯而出的关陇诸员离开后,仍然茫然地坐在原地的,太原王、河东柳诸位氏族官员的脸容…… 突然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副场景…… 那是去年秋末时,他一次偶然发现卧房门前的那株石榴花,只剩下一片枯枝败叶的样子。衬着灰蓝的天空,分外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重重地,他向后一瘫,再也不能爬起来。 片刻之后。 大宝殿侧,尚书房外,小花厅内。 已然换了些轻便衣饰,预备着待会儿与同样易替了朝服的李治例行议事的关陇诸臣,个个面色凝重地看着坐在中央,垂目不语的长孙无忌。 好一会儿,同样身着朱衣的裴行俭才上前一步,轻声问: “太尉大人,此番主上发难,明摆着是要打柳大人与皇后娘娘的脸,咱们是不是……” “裴大人,主上发难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的为好。” 长孙无忌缓缓张开眼,目光冷静地看着裴行俭,轻声问: “王应之一案,你也是仔细审阅过卷宗与证物的,大理寺可有冤他?” 裴行俭犹豫一番,看了眼微有些不满的唐俭,这才窘迫地笑了声,轻声道: “此番事关重大,唐公也是为了此案格外上心,甚至将那狄仁杰也临时抽调回京,火速侦办此案,又怎么会有错?” 唐俭点头,目光依然微有些不快: “正是如此。毕竟王应之身居高位,又是柳中书的近姻戚,又是皇后娘娘的远房表叔亲,老夫才不得以将怀英也抽了回来。 早知裴大人对此案如此关怀,却实在不必再把他也叫回来的是。” 裴行俭明知此番自己所为实在不当——一切只因私心与柳奭交好,于是便尴尬一笑,垂首任唐俭讥讽,不敢多言。 好在有长孙无忌打了个圆场,淡淡道: “毕竟也是不能怪行俭的。到底此案此时爆出来,着实蹊跷……如今后廷之局,大家都看得分明,皇后也好淑妃也罢,明摆着都是一个不能敌得过武媚娘的局面了。若是一朝前朝之间再被她做了什么手脚,拔了柳奭这个皇后娘娘最大的依靠,那便是东山倾之了…… 皇后再不好,到底她也是皇后,轻易废立必然动摇国本。更何况咱们都看得明白,皇后一倒,那么淑妃也难保自身安全,后位一旦落入武氏手中,却是大难于我大唐。 是故还是应当尽力挽救的才是。” 唐俭为人老辣,何尝不知这些道理?方才发难,不过也就是因为知道裴行俭如此一问实在是有些私心,于今听得长孙无忌这样替裴行俭圆场面,自然也不好再追下去,于是也重重点头,忧道: “是啊……其实今日朝上,无论王应之如何,柳大人是都不该出这个头的……如今他既然出了这个头,端就要看他能不能看得破这其中的名堂了。” 长孙无忌也重重点头,轻道: “的确……就看他能不能看得破了……” 他的目光中,泛着一丝难解的焦虑,与无奈。 …… “看破?看破什么?” 同一时刻,万年宫中,媚娘寝殿内。 听到媚娘评议今日朝中之事,说一切端看柳奭有没有那个能力看破的时候,正剥着桃儿与弘儿吃的素琴不禁眨眨眼问。 媚娘淡淡一笑,合起手中书卷道: “看破治郎此番的诛心之计。” “诛心之计?” “没错,就是诛心之计。” 媚娘悠然一笑,端起一杯茶水轻啜一口才慢慢道: “如今对皇后而言,满朝之中真正能够倚靠的人,也只有她这位亲娘舅了。可偏偏她这位亲娘舅呢,为人颇有些傲骨……或者说颇有些气量不大的人物—— 只看前番他入宫之时,曾多次因些小事得罪过宫中妃嫔,又那般不肯宽认便知了。 这样的人物,再加上他生性慎密,又心思敏过,难免就犯了多疑的毛病。 此番治郎之举,实在是一举两得,一来借着诛杀王应之之事,警示那些暗中还存着些念,想在这恒州大灾之上捞一笔,以为自己可以平安脱罪的居心不良之人,二来也是要震一震柳奭。 毕竟王应之之女与柳奭儿子的这门定亲,在此事之中却是他的一大软肋,他那样的性子,必然是不能不出头为自己的未来亲家求个情的。可一旦求了情…… 那治郎也是必然不会答应的。一来有恩警两道旨意在先,天子一言,千钧之重,非同一般。何况此番天子之言,实在却是一番承诺,一番对天下百姓的承诺。若是出而不行,那日后便再难得民心之服。 如此一来,于治郎便有了一个最好的借口,可以杀一杀这太原王氏一门的风——一个朱衣官员因着些蝇头小利犯下贪渎之罪,更因冒犯天子之令而被当职而诛……这可是天大的污点,可以说几世的英名,都毁在了这么一桩事上。而柳奭为了能够将这种羞辱降至最低,必然会出面请求治郎,先去其职,再惩其罪……原本这也不失为一个折中之法。 只是治郎答应与不答应之间,却是两重的效果。” 素琴立时明白了: “若答应了,那便等同说明主上对柳奭还念着些情份,对太原王氏一族也还有些恩面可言,皇后的地位一时也还算是无忧。 可若不答应,那便等同是在明着告诉柳奭,莫说是他柳奭,便是这太原王氏一族,这皇后的地位,也未必能保得这王应之多少不失其王氏一族的体面地被诛,是么?” 媚娘点头,含笑道: “那么接下来便是柳奭了……素琴你想,柳奭既然是那样的多疑犹豫的性子……此番治郎拒绝他,他会如何做呢?” 素琴微一想,便立时一脸恍然: “他必然是要试一试主上的心思,是不是真的不给他留了一点颜面的,还是因为王应之之事实在触怒龙颜了,才会如此叫主上愤怒的!” “对,他必然会试的,而等他试着的时候……也就是他自投罗网的时候。” 媚娘轻轻一笑。 素琴看着媚娘这样的笑容,突然不假思索地问出一句话: “主上之慧,天下无双,柳奭的性子与会做的决定,事态会发展的走向,应该早就明白了罢?” 说完这一句,她立刻吐了吐舌头,捂了自己的嘴。 媚娘看看她,但笑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十八 十日之后,午后。 “什么?!” 唐都长安。 太极宫中万春殿内,传来王皇后的一声惊呼: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披衣而立,面色铁青地看着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侍,咬着牙问。 小侍吓得衣衫簇簇,半晌才轻道: “回……回娘娘的话……今日早朝之上…… 舅……舅公大人因着前番王老大人之事,而引咎请辞中书令一职…… 原本……原本都是这样走走样子的…… 谁知……谁知陛下竟应允了……” 王善柔只觉浑身一软,扑地一声无力地瘫坐在了椅上,好半晌才轻问: “怎么会……” “回娘娘,这事,这事要怪也怪不得别人。此番陛下早早儿下了警示诏,着令天下诸员,尤其是受灾恒州官员不得以权谋私,可偏偏那王老大人不知事,竟然还你蠢,就你真的卖起傻来了……这些事本宫能想得通,她难道想不通? 只怕眼下比谁都想武媚娘安安生生活着的,便是她了。 想借她的手?却不啻是痴人说梦!” “可之前那个小妖女不就是……” “此一时,彼一时,你怎么还是没听明白?那小贱婢死的时候,王皇后家里可还没出这样子的事情。柳奭的中书令也坐得稳稳地,根本不必担心! 可眼下不同了。于她而言,保后位才是第一紧要之事。” 萧淑妃说到这里,却突然自己冷笑起来道: “不过你说得,倒也是有几分道理…… 虽说皇后眼下未必想保这武媚娘也不得不保…… 那若是本宫此时不下手,却还要待到何时?” 小侍亮起了眼: “娘娘的意思是…… 一箭双雕?” 萧淑妃递了一颗白眼仁与她: “算你还多少有几分机灵。该怎么做,不必本宫细教了罢?” “娘娘放心,小婢明白!” …… 片刻之后。 后宫,云泽殿内。 已然废弃多时的这座先帝太妃旧殿,在外表看来虽则已是破败,可在内里看来,却实在是打扫得干净整洁,保养得无比细致。 就连徐惠生前最爱的那几盆兰花,也是照常地应季开放,媚娘曾经停于此处的绣机,也是一般无二地摆放着,上面没绣完的兰图,也一如当时的样子,半点儿灰尘也不见。 窗明几净,绿色棂格从外面看着虽然已是因着日照时久的原因,有些暗淡了,可内里看来,却是分明新刷过的样子,依旧地色彩明艳。 就连殿顶垂下的白色纱幔,也是显然地时时常换的。 此时,坐在殿里抱着白玉拂尘等待着的,正是瑞安。 不多时,一个小侍婢便匆匆奔入——正是萧淑妃身边那个被安排着要见机行事的小丫头。 见着了瑞安,她原本一脸懵懵蠢蠢的模样立刻变了,换了一张精灵的笑脸,目光中还含着些锐利之意,竟似是换了一个人也似。 瑞安抬眼看看她,目光变得十分柔和: “你来啦?” “君娘见过瑞哥哥。” 小侍行了一礼,竟是平礼,这要是让别人见着了,必然会大吃一惊的——毕竟如今的瑞安,却是跺一跺脚,就要震动整个太极宫的人物啊! 瑞安却毫不在意,只是起身来从袖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一边的桌面上,伸手招了招她在一侧坐下: “来尝尝鲜,娘娘听说你竟也入了宫,又知道你那般忍心竟不与娘娘主上商量,便自设法去了萧淑妃身边,又是知道萧氏向来苛待下人,担心你在那里吃不好住不好,就叫人捎了些新样的蜜果子还有些甘饴来与我,将我给你尝着。只是娘娘传话来说也是可怜你却只能在这里吃,吃不完的就好儿放在这儿,留在你姐姐身边着。娘娘说了,你且不必着急,她必想着法子早早儿将你从那虎口里接出来。 这甘食你也不必急,娘娘自是安排得有人好好替你收着,只等你什么时候寻着机会再来这儿看你姐姐了,你再来吃。便是每日里,也都会与你安排些新鲜的饮食入千秋殿里,只是小心着别叫他们发现了,更不可因着一时贪嘴,就吃了那殿里的食了。需知那萧玉音也是个极狠毒的。便是你做得再好,若是一朝她有需要了,也会无辜害你的。最得防便是如此。” 小侍——也就是君娘,却红了眼眶,忍不住露出一派天真小女儿的笑脸,淘气地吐吐舌头坐下,含泪打开那包蜜果儿看了看,又拈了一颗在口中嚼一嚼,细细品过之后,却高兴地又复包了起来: “果然娘娘就是好,赏的东西也是好的。君娘要收着,等着大姐醒了一道吃。” 瑞安眼眶一红,转过头去,半晌不言语,君娘年纪虽小,却也极体贴的,见提到自己大姐时,瑞安那般难过,心中又是感动瑞安对姐姐一片深情,又是更加怨恨王萧二人害得好容易盼得些好日子过的一对苦命鸳鸯眼看着便要生死相离,又是更加哀伤自己好容易才寻到的亲姐姐,如今竟再不复得见面,说上一句话便是死离,心中更是痛伤怨恨不止,便咬牙忍泪道: “瑞哥哥,君娘知道哥哥难受,可眼下怕却不是难受的时候呢!那萧氏贱人,真的如哥哥所料,却预备着要害了娘娘,好栽着在王氏那个大贱人的头上,自己从中得利呢!” 瑞安闻言,急忙抹了眼泪,又深吸两口气转头过来看着君娘的小脸: “你且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二十 是夜。 大唐麟游。 万年宫。 内寝。 夜色漫水浸骨凉,小月轻嵌绿萝墙。 珠光流火映金殿,点星淡缀墨镜上。 媚娘半倚在长榻上,一边无趣地看着天空中的点点繁星,一边儿心不在焉地翻着本书。寒星也似的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前面的院门上。 不多时,一道轻巧的身影,却出现在了院门前,那般无声无息地出现,直似鬼魅一般,竟叫那些当值的金吾卫们也无一察觉。 不过若说完全无人察觉,倒也非如此,至少就几乎与那道雪白身影同时闪出来的,便是许久不曾露过脸的玉氏姐妹二人。 媚娘看到她们,却淡淡地舒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 反倒是那一头乌发未梳示未髻,只以金镶玉束环紧紧地扣在背后的来客颇为有趣地看着两姐妹,好一会儿才笑吟吟拍手道: “妙极,竟是妙极……想不到大内竟有如此高手。竟能立时查觉我的动静。” 媚娘眼见她目光之中,满是跃跃欲试之意,不由得开口缓道: “能察觉得到,却未必便防得住。慕容姑娘却是过誉了。” 这一句话,便立时救下了玉氏姐妹二人。 她们二人眼睁睁看着慕容嫣收起了满身的杀气,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正如媚娘所言,像慕容嫣这样的高手,便是能察觉得到她的存在,却是未必能够敌得过。被她盯上,实在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眼看着两姐妹已无战意,慕容嫣倒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耸耸肩,然后身影只轻轻一闪,一众处变不惊的金吾卫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白色影子闪电流星般地划过,便倏然如鬼魅般立在了媚娘面前。 金吾卫们立时轻喝一声,齐齐转身过来,做出威胁之态。 媚娘见状,却轻轻挥了挥手道: “无妨。” 于是诸卫这才转身,各自复了立为两列。 而玉氏姐妹在看着媚娘的眼神示意之后,便也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慕容嫣有趣地看着他们一一行礼后退下,然后突然转头看着媚娘,含笑道: “我是不是也该行行礼?” 媚娘看了看她,却突然一笑: “若依礼,你实在该行,不过若依理,你也实在不必行。毕竟,这大唐行宫,却是困不得你。” “可这大唐天下,却是困得住我的,是不?” 慕容嫣笑吟吟道,一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记礼: “见过武家娘子。” 媚娘扬眉: “却不称昭仪么?莫非将本宫的夫君,视为无物?” “能将这天下纳为囊中物,又能在那等虎狼环伺的情状下,如此一步步地走向他的帝王之位,又坐稳了它…… 慕容嫣可以视天下人为无物,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却实在不能等闲视之。” 慕容嫣认真地看着媚娘: “便如武家娘子你一样,若此生修武,则必与皇帝陛下一样,怕是却为慕容嫣一生所求一败之敌。” 媚娘垂眸,却不言语。 好一会儿,她才复抬起长睫,看着慕容嫣: “那你为何仍称小称?” 慕容嫣淡淡一笑,也不待媚娘赐座,便自于一边台阶上的锦团之上坐下,自取了早就备置好的酒水,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又倒着第二杯时才道: “因为慕容嫣明白,无论是对于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也好,还是对于武娘子你也罢……这个所谓的昭仪称呼,所谓的九嫔之首,所谓的无上恩宠,实实在在却是一种天大的羞辱。 羞辱到了你们都不愿意将它挂在你姓氏之后的地步—— 因为你们都跟慕容嫣一样清楚,能够配得上你武娘子这个人的,只有一个尊呼……” 慕容嫣又饮尽这一杯,然后倒了第三杯,高举于面前,目光清澈地越过酒杯上沿,看着媚娘: “心怀天下,隐忍为人,深谋远虑,手腕决绝……这一切的一切,无论是为了咱们的皇帝陛下也好,还是你武娘子自己的利益也罢…… 最终,最大的受益之人,还是天下百姓。 这等胸怀,才配得上母仪天下四字。 所以,慕容嫣当自白三杯,以示为敬。” 说完,第三杯也一饮而尽。 媚娘看着她,淡淡一笑,合起书卷,坐直身子,却正色端起一杯茶,向着慕容嫣轻声道: “可惜,本宫眼下身怀有孕不宜饮酒,否则必要以此杯为敬,谢慕容姑娘这些日子以来,替本宫盯死了那韩王。” “本就有仇,却非只为娘子。 只是不知此番娘子急召,却有何事?” 慕容嫣倒也不客气,直接自斟一杯,陪着媚娘饮尽,才问: “可是还为了韩王?” “有姑娘的手腕,再加上治郎的治法,眼下韩王也是算被看牢了。” 媚娘叹了口气道。 慕容嫣扬扬眉: “算被看牢了……这般说来还未必全看得牢呢?” “正是。宫中近来频发大事,多半都是与这韩王有关。实在本宫不明白,他已被姑娘与治郎两面夹紧,如何还能有这等余力?只是眼下本宫身子不便,又兼之大事日近,实实在在没有功夫与空闲去管这韩王……” “我明白了,娘子是想借慕容嫣的手,去让这韩王就此息了事?” “却非要他就此息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则江湖手段干净痛快,实实在在更合媚娘的心意,可毕竟此事事关重大,韩王也到底是皇室宗亲,要除掉他,也至少不能叫天下百姓以为他是善人,是被冤而死。否则却实在不利治郎日后理国之事。” 媚娘轻轻道: “媚娘所求,也不过是能够废掉他一只臂膀,叫他短时间内无从下手罢了。” 慕容嫣扬扬眉,立时会意: “娘娘是想叫慕容嫣除去他身边那个沉书?” “若能除掉他,也是不坏,可若能叫韩王以为,他这依赖至极的心腹竟是多年潜于他府上的细作,叫他自行动手毁了一手,那才更好。 毕竟论起来,这沉书于韩王也是知根知底的。若是他一旦出事,韩王必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补救…… 如此一来,说不得有些地方,就会露出纰漏,方便咱们动手。” 媚娘轻轻道。 慕容嫣看着她,静静地盯了一会儿才轻道: “果然……娘子于兵法一道运用实在娴熟。只是娘子啊,此番只怕却是要叫你失望了,那个沉书,你却是万万不能动的呢!” 媚娘万万没料到慕容嫣竟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也是怔了下,下意识便道: “莫非此人对于慕容姑娘,十分要紧?” “不是对我,而是对娘子你十分要紧。甚至是对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也是十分要紧。” 慕容嫣淡淡一笑,不等媚娘再度发问,便直接将自己所观答道: “这个沉书,以我所见,却非凡人。 这些时日以来,他行事稳健,极得那韩王信任。更重要是处处事事,都会想得周到……且也常常于不动声色之间,给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留下些退路…… 而且我也曾因对他的某些行为起疑,暗中动手探过他的虚实,这才察觉,他这些年来,竟一直暗中将韩王所经营的许多暗桩,不动声色地一一或卖或除,半个也没留下。 他这样的手法,再加上他于私人宅院之中曾流露出来的话…… 以我看来,他不是韩王心腥,倒竟更似是早年间那位以房谋名动海内的老丞相所留下的一手暗棋。” 媚娘闻言,倏地坐起,眼睛圆瞪,半晌才轻道: “你说……他是谁?” “当年房丞相,房玄龄留在韩王府中的一枚暗棋。而且以我之见,他能这些年在韩王眼皮子下面做到这等地位,一来固然与他自己一直极为小心有关。二来也是房相英慧,临终前便将有关这个沉书的一切,全数销毁不留片点证据。三来……” 慕容嫣看着媚娘越瞪越大的凤眼,轻道: “三来怕是他在韩王府中,也是有内应的。” 媚娘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长吐道: “可是那位韩王妃……她似也是许久不问世事了,一直埋首经文之中,这些年来,从未出过府门半步。 无论韩王到哪里,她也是不肯跟去的。 如今更是连她那建在韩王府后花园中的佛堂也不出一步的…… 莫说是别人,便是韩王自己,怕也是防她防得紧,她才会这等做态,以证自己无心与争……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 慕容嫣扬眉一笑,有趣道: “果然不愧是武娘子…… 韩王府那等地方,都能摸得如此之透…… 看来若是你也如慕容嫣一般亲自去过一趟的话,必然也能看出那里的名堂了。” 媚娘微眯起眼,好一会儿才道: “莫非那佛堂之中,另有隐密?” “岂止隐密。” 慕容嫣大笑: “那个所谓的佛堂,根本便是当年房相借嫁女之机,以为爱女送嫁为名,暗中布置在韩王府中的一处隐密暗室。里面机关重重,便是我也难以轻易入内…… 娘子可知我在来之前,已是前前后后几十次欲探入那佛堂内里暗室,却都无功而番么?” 媚娘自然知道慕容嫣的本事,听闻此言,更是惊得半晌不语,好一会儿才轻道: “那……如此说来,这沉书果然还是不能动的了。” “不但不能动,娘子若是想要让韩王老实些日子,只怕还得大力依靠他呢!” 慕容嫣大笑道。 媚娘沉默了起来。 慕容嫣见她如此,心知她必是在意房玄龄此举深意,虽然有些看得明白,可到底自觉非此等之间的高手,便一耸其肩,自饮自乐,由得媚娘烦愁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二十二 唐永徽五年七月十五。 盂兰节。 麟游。 万年宫。 夜色正浓,万簌俱寂。 一朝忽闻大宝殿后急鼓示警,惊得原本乌沉沉一片,只有点点夜灯若天上繁星点缀其中的万年宫,忽然哗然一片! 金戈声,斥喝声,厮杀声…… 一时间,大好一座玉宇琼宫,竟成了黄沙漫漫的狼烟战场! 不过也只是片刻,片刻而已。 很快,在一阵阵叫喊声渐渐化做了一声声,然后归于寂无之后,一声长宣就从内侍少监德安的口中传出来: “速传太医!” …… 半个时辰之后。 韩王别苑。 内院之中。 披衣而起的韩王元嘉,盯着急匆匆地将他从爱妾床上叫起来的沉书铁青的脸色,好一会儿才道: “你说什么?” “回主人!皇帝今夜被人行刺了!就在半个时辰前!咱们的暗报也是第一手的消息送了过来的!” 元嘉沉默,半晌忽然抬头: “知道是哪边儿的下的手?” “眼下还不知道……不过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沉书抹了抹脸上急出来的一头汗水,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半晌才轻道: “这人,却是拿着咱们韩王府的旗号去做的!” 元嘉倏然转头,看着他: “什么意思?” “那行刺昏君的人,穿着的可是咱们在泽州地界安排的那一队人马的内制……甚至那为首之人,便是咱们名册上的!” 元嘉闻言,咬紧了牙,轻声喝道: “一群混帐东西!谁叫他们乱动的?!” “主人!您还是没听明白沉书的意思,那一队人只有为首的……” “本王知道!你的意思是说,除去为首之人外,其他的全非咱们制内之人,是罢?” 元嘉挥挥手,毫不在意地道。 沉书眨了眨眼,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殿下不急?” 元嘉回头看着他,目光在灯烛之下,亮得怕人: “本王为什么要急?” “可是……可是那些人穿着的,可都是咱们泽州内制……若如此,只怕咱们泽州处那队人马也早已……” 沉书言及此,便不再往下说,元嘉却淡淡一笑,代他说道: “你是想说…… 若是如此,只怕泽州那队人马里,也早已有了内奸,是么?” 沉书眨眨眼,看着他,小心地点了点头。 元嘉却是摇头,淡淡一笑道: “没了,只有那么一个为首的……其他的再也没了。” 沉书睁大眼,看着元嘉: “可是……” “本王说过,没了。” 元嘉挑眉,半笑不笑地看着沉书: “怎么,你不信?” “沉书不敢……” 立刻,沉书低下了头。 元嘉又摇摇头,笑了几声,然后才正色道: “那班死士,其实早就已然尽数派了出去,只留下这么一个,就是想看一看,他到底是哪一方派来的人,又预备着要做什么。 现在,本王算是知道了。” 李元嘉冷笑一声,负手于后,右手拨弄着左手大拇指上的云龙纹角韘,好一会儿才轻笑道: “原来是还有人与本王一样希望李治死……可又不想弄脏自己手的…… 哼,你弄死他,倒也罢了,本王输与你也只能罢休……可是想把本王拉下水,你以为本王是那些个无知无能的深宫妇人,镇日里只知道被你想着办法利用么?” 沉书瞪大眼,看着元嘉,好一会儿才轻道: “殿下的意思是……还有人想要李治命的?” 李元嘉又冷笑一声,抬起手来,仔细地看着手上的云龙纹角韘,淡淡道: “这皇权大位,天下独尊,谁不想要?再亲近的兄弟,也都会有欲望的……你以为李治当真是能好得所有人都能忍下了私心助他上位么? 你也不想一想,一个无能的小阉人,尚且还希图许多呢,何况是自己亲妹子被李治兄弟给直接弄死的女人呢? 又何况……” 李元嘉冷笑着转头看着沉书: “从小到大,都因为李治的存在,而几乎被完全无视的兄弟们呢?” 沉书茫然: “主人英慧,沉书不解……” “本王只问你一件事,先皇后去后,论理论据,是不是咱们那位千古明君的先帝陛下,都应当再立一后,以为母仪天下?” “是。” “那他立了没有呢?” “没……” “当真一次也没有想过要立么?” “呃……这个……” “哦,本王倒是忘记了。” 李元嘉一拍额头,笑着坐了下来,由着沉书看上了茶,这才轻啜一口,淡淡笑道: “当年那个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时,你尚且还只是本王府中一个小侍童……罢了,说与你听也无妨。 虽说本王那位了不得的兄长先帝陛下,一生的确是只衷情于本王那位内外兼修的好嫂嫂不假,可他毕竟是一国之主,已非当年可以任性妄为的秦王世民,所以他其实也曾被那些顽郢老臣们逼过要再立新后的。 可是当时咱们这位陛下实实在在是无心于此,一心二心地只顾着调教他那三个本王那位好嫂嫂所生的好儿子,还有那个克母星的小晋阳安宁。所以自然是一再推托。 那些后宫的女人们哪,平时有皇后在的时候,尚且还有几分私心的呢,何况是眼下这等良机?自然个个使力,人人发劲。 而其中闹得最厉害也是闹得最蠢的,就是那个死在李治手上的废昭容韦氏。” “韦氏死在……不是李泰手中么?”沉书一发迷糊: “怎么又成了当今的皇帝手上了?” “你不知道……”元嘉大手一挥,淡淡笑道: “本王这个侄儿呀,倒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当年那桩事,明里人说是韦氏未死,至今仍在崇圣宫,暗里前朝后廷却都知道,她是因为与李泰有私情,被先帝一怒之下打入死牢,李泰又担心自己私通父皇妃嫔被察觉,影响了他的争储之路才亲手扼死…… 实则却是因着本王这位好侄儿,当今这位了不得的主上巧妙设计,硬生生把他一母同胞的哥哥逼到了不得不亲手扼死情人的地步的。 说起来这李泰,也是可怜,这一生论起来,其实与这韦昭容却无半点儿不清不白的事儿,可偏偏因为自己这个心机深沉的弟弟,被逼着亲手扼死了情人不提,还要背上一世骂名,白白废了争储之机。 最后呢,他居然还被李治彻底收买,为了李治几乎把命都给搭上了。你说本王这位好侄儿,是不是挺有本事? 本王是不是得好好儿防着他呢?” 沉书眨眨眼,表情极为震动,元嘉淡淡一笑: “不过呢,这事儿虽然李治办得漂亮,也的确是无缝可寻,可天下的人,未必便都是李泰那般自作聪明的傻子…… 至少这韦昭容的姐姐便不会如此傻。” 沉书一下子瞪大了眼: “纪国太妃?!可她当年却是出了名的无争……” “无争?!” 元嘉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这后廷女子,一个后廷女子无争?!你在说笑么?千古以来,唯这宫中女子,却是再不可能寻得一二所谓天真无邪的……你是不知道么?” 元嘉笑得眼泪都流下来,半晌才擦了擦眼泪,然后淡淡道: “便是她当真无心相争,可是沉书啊,她怎么能不争呢?若是皇后在时,她的确无法可想。可当时皇后已是不在了,你想一想,她身为四夫人之首,离那后位只差一步,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比当时嫡系三子之中的晋王,如今的皇帝只小几日的儿子,一个同样也颇有贤才之名的儿子…… 你叫她不去争?那才是笑掉人的大牙啊!” 沉书恍然,叹道: “也是……沉书糊涂了……自古以来,所谓后廷女子都是会争的,便不为自己,也为家族,不为家族,也为亲子故……是沉书糊涂了。” 李元嘉点点头道: “你本也没糊涂,若是这纪王不想争,那以韦氏这样的性情,她倒也当真是不想争了。毕竟与她妹妹不同,她可是当真嫁入宫中之时已非清白之身,且也有了一个儿子的……虽说咱们大唐颇以胡俗为例,她能身为贵妃便是一个好例子……可到底她也自己心里有了些芥蒂的。想不想争,咱们也看得清楚。” 沉书恍然: “原来是纪王!” “没错。本王打小儿看着那孩子,最是清楚他的性子不过。从小,他就最不喜欢李治,原因无他,两个孩子,年岁差不多少,他又看着那李治事事处处,似都不若自己。加之皇后去世之时,他又是小,不知道那先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自然也就会不能理解为何本王那位了不得的兄长,为何宁可为了一个死了多年的皇后不立自己身为四妃之首的母亲为后? 再加上后来先帝为了能够逼着元景那个糊涂蛋自露马脚,还与长孙无忌等人一道玩了一招引蛇出洞,对外宣称要立前朝帝女杨淑妃为后…… 那他就更加不能原谅他的父亲了。毕竟当时宫中人都盛传,杨淑妃之所以被先帝格外青眼,就是因为晋王与晋阳公主两个孩子,对她格外亲近。所以先帝才会觉得,如果立她为后,两个孩子可以得保。 这一点心思与他后来为了保住同样身为长孙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承乾与嫡次子青雀而不惜大费周折奉了咱们这位当时人人都说不堪为帝的晋王殿下为储……用意倒是如出一辄,想必也无人怀疑其真实性。 而这也就让纪王更加恨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的晋王了: 只不过因为母亲而已,他就可以得到这样的机会与恩宠爱怜,实实在在地说,他这些兄弟里不会怨恨嫉妒李治的不多。” 李元嘉淡淡道。 沉书点头道: “所以纪王才要借机行刺啊……可为什么是现在呢?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借咱们的名义?那为首之人在咱们泽州制内,可是呆了足有十来年了…… 他怎么就能这般耐得下心?” 李元嘉点点头,微微沉吟道: “你这个问题,倒是问得我心里去了。此番之事,却要详查……一来看一看,到底这纪王突然发难究竟是为什么。二来,你也需得去替本王找一找,这个人到底是在入制之前,还是入制之后便反了咱们的。 明白么?” “是。” 沉书点头,轻轻一声应和,便自退了下去。 李元嘉看着他退下,目光复杂难解,半晌口中才轻喃道: “如今看来,断然不是他。 也是……毕竟他也是自幼便入了府的,接触外界也是难的。 那……又是谁?”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榻上睡得正香甜的爱妾,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郁…… 以及杀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二十四 见他不言语,德奖倒也没有再多追问,只是道: “便要在这里,将话都说清楚了么?” 沉书这才反省过来,自己竟是将这等贵客晾在了门口,乃惭然一笑,急忙引他入内室相叙。 茶点上齐,一应无干人等都理治清净了,沉书才正色道: “久闻德奖兄大名,却实在不得见兄风采,如今一见,果然非凡。” 德奖正奉了茶水往口里送,猛得听到他这一声兄,不由一怔,放下杯子,握惯了剑的手指轻轻划了一下杯沿,垂首半晌突然自笑了起来: “就说么……能够在那样的人物身边呆了这般久,想必你也不是普通人。只是也为难了兄弟了,这等出身,这等人物,这些年来却甘于屈居人下,为人使役。” 沉书却淡然一笑: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都不过是些虚名,沉书所为,也不过是因着恩父承得今上之恩,非但得复其名,更得一生荣贵……兼之若实论起来,沉书不过是恩父一点慈念所收。诚可谓若无恩父,则无沉书今日……又有什么不能相报的呢?” 李德奖却动容道: “果然竟是你……” 沉书一怔,立时明了,叹道: “原来兄也不知道,只是试探而已……罢了,倒也不关乎这些了……” 李德奖半晌不言,良久才轻叹道: “想德奖一生潇洒,却也未曾想过要偕越至此……殿下还是莫叫这声兄得好……横论竖排,德奖都不配殿下称为兄啊!” 沉书却淡淡一哂道: “哪里来的殿下,何况到底也是旧年事,莫再提了,莫再提。” 沉书挥了挥手,目光一下子淡了许多,好一会儿才轻道: “何况眼下还是要将主上之事放于先位的好。” 李德奖眨了眨眼,点点头,轻道: “殿下此言甚是,只是……” “说了,便莫要这声殿下了。宗籍已除,若是德奖兄再这般称呼,便是如今主上那等温和柔顺的人物,也难承得住。” 沉书静静地道,目光一变之间,竟然隐隐有种不怒自威的气派。 李德奖立时应声而是,又道: “虽则殿……虽则先生如此言说,可到底辈位不能移,德奖看似虚长几岁,实实在在却是不能轻居为兄。毕竟论起来,德奖也不过只能勉强与尊者为臣礼而已。便是主上知晓,也必然如此是说。” 沉书淡淡一笑,目光温暖起来: “今上么……的确,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孩……” 只言于此,沉书便似觉有些不妥,便收了声不再言语,好一会儿轻道: “若兄不嫌,便可直名相呼罢。” “可是……” “罪人之后,还是莫再纠缠许多。德奖如此,却将先帝与今上置于何处?” 李德奖闻言,也只能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还是称呼一声先生罢。却不知先生如今,可愿与主上相见?” “见是不必见了。主上心仁性慈,咱们也都知晓,若是叫他知道沉书的存在,那必然会设尽千方百法来替沉书与沉书父亲做些什么…… 实在不必了。” 沉书摇了摇头,目光有些释然,又有些呆滞: “嗯,只要他好好儿的,我也算是还了这份情了。” 德奖沉默。 又沉默了一会儿,沉书才道: “此番主上设计这行刺之事,只怕却也非全然虚妄罢?至少那些行刺之人,却是当真有心的。” 德奖点了点头,恭声道: “是。而且此番之事论起来,倒也没有冤枉了韩王。毕竟若真是论得起来,那些人也确是他的人,更加是存着心来行事的。只是被主上略微设计一番,拿着了假传的韩王令信,便以为韩王有令,着他们行刺内里了。” 沉书点了点头,又轻道: “这也是韩王最大的弱点了……他对人心掌握之法实在是难得,可难得未必就是难破。只消看中了关节相连的弱处,一击必中。不过主上行此事,一来是为了清一清这万年宫里的墙,二来怕也是另有打算罢?” “主上目前虽不知先生您的真实身份,可毕竟您身上挂着的却是房相遗属的名头。先生您也知道,对房相,甚至是对先生您的恩父,主上都是极为敬仰的。便是对后人也颇加照顾。 是故他知晓先生在此,便也猜到以韩王的性子怕是不能轻易就信了先生,所以设计了这一遭,叫韩王对先生更加信任一些。 另外,主上还说,韩王便是信了先生的忠诚,可若先生不能表现出与先生的忠诚对等的能力,怕是也难为他之大用。所以此番设计,还有一点心思,便是给先生一个机会,能够恰如其分地一展长材,叫韩王刮目相看。 如此一来,先生在韩王府中,自然立得更稳。” 沉书意外地转头看了看他,好一会儿才突然笑道: “原来如此……我便觉得奇怪,以主上的手段,若存了心只是为了清一清宫墙,再叫韩王信我,却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将韩王预留宫中的人都斩尽杀绝,半个不留的…… 好歹也得留一个绝对不会有利于我的棋子,来证明我对韩王的忠诚…… 这般说来,却是要叫韩王先疑于我,然后再借机让他自己寻得我忠诚之证,再接着我也要借一借此番之事,做些什么样子出来,叫韩王觉得我极为可用…… 是么?” “是。” “那么……若是泽州那边的话……想必主上已然在泽州真正的韩王本营处预留了后手与我,只等着我去使用,然后让韩王看到了?” “世人都道韩王起于潞州,其实泽州才是韩王真正的根本与备事处。这一点,主上早就已然知晓。只是泽州被他经营得滴水不漏,便是德奖所领的暗卫,也是多番试探亦未成功。 是故只能借着先生之手了。” 李德奖诚恳地道。 沉书点头,含笑道: “果然是婶母亲身调教的人儿,办起事来也是如此地顾得周全……此番主上已是将所有棋子都一一摆正到位,只等我动手之后,便可从后策应。罢了,这番好心,却实在该我谢一谢他。” “先生此言,若是叫主上听到,又叫主上知道您是……” 德奖皱眉,说到此处不由停了一停,才道: “只怕却是要伤心了。” 沉书沉默,好一会儿才恻然道: “是啊……是我教他伤心了。这天下间,我沉书可说一句愧对于之的人,实实在在,也就只剩他一个了……是我教他伤心了。” 德奖一怔,竟似也不明他此语之意,待再问时,却被沉书摇头放过,然后轻道: “这些事,我知道了,自然会按着主上的法子办好。只是接下来怕是要为难一番你了,需得先去打个前阵,动动手,从那本营里挑几个真正的高手出来,清理了。韩王此人本性如此,若不动他的心肝肉,怕是难得叫他昏头。 可偏偏他也是极有本事的,那本营里的几个真正高手,竟是与你相差不下的,若真要争起来,只怕你虽然武艺一道卓然天下,却双拳难敌诸手……” 德奖豪笑道: “倒是教先生费心……无妨,如今德奖已非只手之敌,请先生不必担忧。一旦争斗起来,还有另外一位高手呢!” 沉书闻言,倒也默然点头。 是夜。 万年宫。 大宝殿。 李治与媚娘相对而坐,面面相觑,看着彼此的目光里,满满地都是惊愕与不信。 良久,李治才转了头,看着德奖好一会儿才沉声道: “你说……他是……” 德奖默默点头。 媚娘头一个便摇头不信: “不可能!当年一个称心,我听说已是费足了先后娘娘所有的心力方才保得下……怎么可能……” “不……也不一定。” 李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道: “沉书……叔琛,承恕……也不是不可能……” 媚娘一怔: “治郎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他的名字。” 李治抬头,目光中满是复杂与激动: “沉书,转过来,便是叔琛。 魏相诸子,皆以叔为起,从玉。叔玉,叔瑜,叔琬,叔璘…… 若他果如师傅所言,呼魏相为恩父,则自然也会是叔起从玉。 我早年间于房相为师时,曾听他一次无意言道,说魏征五子名唤叔琛最得魏相溺爱,甚至从不肯轻着示与诸人之言。 你想一想,世皆知魏相四子,何来五子?” 媚娘瞪大眼: “可治郎不是说这沉书是……啊,难不成……” 李治长吐口气,半晌才目光复杂道: “我就知道……以母后的性子与手段,若要保建成伯父一门几子,自然是不会只保得下一个承训的。所以必然其他几子也俱得保。 只是母后虽可保下这些伯父血脉,却未必能将他们都若承训哥哥一般,好好养在宫内,是以必然会设他法。 而做为建成伯父的旧属,魏相尚且能在他死后尽忠,逼得父皇不得不同意他去祭拜伯父,自然母后请他代为照顾一个伯父遗孤,他断然不会不允。 何况时日一长,他必然也看得出来,当年虽然父皇对建成伯父与元吉叔父动了死手,却未必就当真绝情到要斩尽杀绝两家人的地步。只怕此间还是另有人在中间设计着尉迟等人动了手。 所以必然父皇是不能容忍天下间还存在着建成遗脉的,但却也未必不能容忍他们易名改姓,就此活下来…… 是以改为魏叔琛,倒也不奇怪。” “那为何到了房相身边呢?又为何治郎呼他为承恕?媚娘从未记得有叫承恕的建成遗孤……” “承恕此名,外人少知,因为这本是皇祖父在五堂兄诞生之前替他预备下的名字。”李治轻道: “没错……当年的东宫汝南王李承明,原本应该叫承恕的。因为当时有方士说恕字不妥于五堂兄,这才改了明字。正好也合了建成伯父的心思:道德训明义,他也是希望这一句话,能够让几个堂兄们有些成就的。” 媚娘沉默,伸手轻轻握了他的手。静静听着李治回忆: “我也是偶然之间,听花姑姑说起来旧事才知道的。不止是五堂兄,早逝的大堂兄承宗,还有次堂兄承道,本来也该叫承元和承和的。因为父皇四岁之前,慈讳之中就有一个元字,一个和字。建成伯伯原本是最疼爱父皇的啊……” 李治沉默,良久才轻道: “想一想,怎么就会成了这般结局呢?父皇如今九泉之下见到建成伯伯,还会痛苦么,会难过么?” 媚娘柔声道: “只怕会痛苦难过的,却不是先帝,而是隐太子。毕竟于他们兄弟当年而言,他才是步步紧逼,并直接造成最终结果的那一个。何况治郎,你想过没有,先帝一生,洞察如斯,先皇后娘娘与先帝情份如此,多年夫妻知心如此,你觉得以皇后娘娘的性子,若非知道,或者就干脆已得了先帝暗中授意甚至是默许,她会能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保得下这几位郡王么? 再进一步想一想,当年人人都道是尉迟将军诛杀了那几位郡王,可先有一个称心承训,如今又有一个沉书承恕……治郎,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者当年尉迟将军所谓的斩草除根,根本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或者这几位郡王,其实都还活在世上?而向来耿直的尉迟将军知道自己不是个擅长隐瞒真相的人,所以才在那之后,长年隐居府中半步不出? 又甚或……他这些年来的隐居,事实上正为了效忠先帝与先皇后遗旨,保下这几位郡王殿下呢?” 李治看着她,目光渐渐安定下来,可片刻之间便又生疑问: “那……为何五堂兄还要这般张扬……” “或者,正如方才治郎所言一般,魏相也好,或者汝南郡王自己也罢,经过这些年的查访,终于知道了到底谁才是那场北门之变(玄武门之变)幕后,真正的黑手呢?而对汝南郡王自己来说,这个一直躲在幕后,害得他痛失亲父慈母的人,不才是最值得仇恨的人么?” 媚娘言毕,李治立时瞪大了眼,连一边静听着的李德奖也一般震惊,片刻之后,君臣二人同时叫出一个人: “韩王元嘉?!” 媚娘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也开始沉重起来: “治郎,有机会,你还是见一见慕容嫣的好。现在看来,她这个一直盯在韩王府中的人,知道却一直隐瞒着的事情,远比媚娘想像的还要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二十六 午夜。 麟游。 万年宫。 大宝殿中。 已然归殿,易了常服,正坐在榻上边喝着茶水边吃着点心的媚娘凝重着神色,看着李治,轻轻道: “治郎以为,慕容嫣此番之语,是否可信?” 李治头也不抬,半晌才轻声道: “你是想说……堂兄与韩王妃婶婶之事?” “嗯。” 李治看着媚娘,半晌才轻轻道: “不见他的面,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媚娘扬眉,目光不免忧虑: “治郎要见他?可若见了他……” “早见晚见,终归是要见的。” 李治叹了口气,可是目光却是切切: “毕竟他是我的堂兄,虽则我们平生素无交往,可到底……他也是我的堂兄。”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道: “治郎若如此言,那媚娘也只当从命。只是要如何安排呢?他这样的人物,韩王怕不在他身边设上几重眼线,却是不敢放心使用的。” 李治点头,慢慢道: “所以便要看他是不是能够用最快的时间,得到王叔的信任了……” 媚娘闻言一怔,不久也便一声叹息,默默点头。 …… 次日,午后。 韩王别苑之中。 元嘉正坐在水榭之中静静听曲,忽然见得沉书神色凝重地匆匆奔来,便扬了扬眉,一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接着,拢好了衣裳,静待沉书前来。 不多时,沉书来到,乃先行一礼,才轻声道: “殿下,沉书查到了些东西,只怕殿下会感兴趣,于是便紧着来了,却扫了殿下雅兴。” “无妨,何事?” 韩王含笑看着他。 沉书又行了一礼,这才起身正色道: “之前行刺宫中之事,沉书查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人?” “是。一个人。” “谁?” “程静。” “程静?” 元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可是神色却依然不动: “此人是谁……本王应当知道吗?” “这等小人物,殿下本也不必知晓的。只是……只是他身边有个人,却实在是殿下必须得知晓的。” “谁?” “人称‘一剑’的天下第二剑客慕容嫣。” 元嘉猛地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道: “她?她与这程静……” “回殿下,沉书奉殿下之命,去查泽州之事时,发现那个为首的咱们内制之人,所用的剑器,却非是咱们内制按着王府中的剑师所订的图纸一样。虽则外形无甚差别,可几处紧要的地方,却颇有些细微的不当之处。 沉书心中有些疑问,便循着这把剑追了下去。” 元嘉听着他说话,目光终于开始亮了起来: “说下去。” 沉书应了声是,便继续道: “咱们王府中的剑师,可谓便是内里有司的那些所谓名家也不能及的,铸造一道之上,实属常人难敌。是故一着他瞧过这把剑的图样之后,他便立时言道此剑虽看似像极了咱们王府所铸,实则却是长安一家叫做天工坊的官用器坊所造的仿品。” “天工坊……那不是工部下设的专为京内外各驻扎禁军护卫,各府门护王禁提供这些兵器之物的官家器坊么?怎么就会是他们?” “殿下有所不知。” 沉书呼了口气,这才轻道: “天工坊里所出的东西,因着是官家所用,依着朝廷律例与工部之令,是要加上铸印,并且在所用之器上,也颇与外面的民间私坊或者地方官坊不同的。尤其是天工坊里出的铁制剑器,一律都是要加淬高火数遍方能成事。 因着天工坊独掌一门极为高超的淬火之术,那铁剑制成之后,天生便带有艳蓝如孔雀怀宝(当时有种说法叫孔雀怀宝,是因为觉得孔雀胸前的蓝色——这里应该是说蓝孔雀——非常非常美丽,像宝石一样,所以就叫孔雀怀宝)般的火淬之色,却与常见的民间私坊或是地方官坊所铸成的铁器上带淡淡渗蓝的火色不同,极为艳丽夺目,是故便一眼可看出。” 元嘉深吸口气,慢慢点头: “这一点,本王倒也是听说过的…… 这般说来,你是看准了的?” “是。原本也是看不准,但眼下,却是实实在在看准了的。” 元嘉沉默良久,之后轻轻道: “那么,天工坊与这程静,又有何关系?” “回殿下,这天工坊名义上是归工部所用,但其幕后另有主人,便是那一支由江南迁入的南顿程氏所有。” “南顿程氏……” 元嘉扬扬眉: “本王素知五姓七望,亦对先帝所立氏族志多有了解……这个南顿程氏,却是不甚熟悉……” “也不怪殿下不知。这南顿程氏,却连氏族前二百之位都未排得上,自然殿下也是不知的。” 沉书轻道。 元嘉点头,然后便道: “看来这个程静,却是这一支程氏的家主了?” “也是,也不是。论起来这个程静,倒也是个人物。早年里因着家中宗族甚多,他又不被宗族长老所重,是故早早便与他寡母幼妹被宗族中人借着成年当自立的由头逐出了程氏本族,强占了他家田宅。 他也是个有骨头的,一没告,二没闹,十三四岁的年纪,竟自拼出了一派成就,更翻手复手之间,夺回了自己家原本的田宅,将那当年主事夺他家产的一家子都给谋算得家破财亡,最后还被当年那个收了这一家子好处,便逐他们母子出祖宅的长老给着除了程氏名籍。然后他又不知怎么地做了手脚,叫这长老也丢了颜面,不得不将这程氏家主一位,与了他程静。 而据人所说,这程静上位之中,便是没少有慕容嫣的相助。” 元嘉突然眯了眯眼,笑道: “有趣……倒也真有趣……本王还道这位天下第二的狂剑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呢……却原来也是七情六欲,五毒俱全呢!” 沉书点了点头,又道: “所以殿下,沉书知道此事涉及这二人,便觉得有些不妙,乃着人再入宫深查一番,结果发现那个泽州内制出来的刺客首领,家中竟是有个妹妹的,而且这个妹妹,眼下却正在宫中立政殿内当值。” 听得立政殿三字,李元嘉立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猛地转头看着沉书: “说清楚!” 黄昏。 麟游。 万年宫中。 大宝殿。 李治难得今日无甚要事,便早早儿回了内殿,一边儿抱着李弘在怀里教着认字读书,一边儿听着李德奖捎回来的沉书口信。 好一会儿,李治才抬头看着与自己一样露出一脸赞许微笑的媚娘道: “果然是堂兄……只用师傅轻轻一点,他便立刻知晓该如何是好了。” 媚娘也点头,含笑道: “可不是?不过要说真是难得……能抓住韩王心思,往他最忌讳的地方戳下去,引得韩王就算想到可能会是陷阱也要跳进来的这份本事……也真是奇才不输当年的几位殿下了。” 李治点了点头,笑吟吟地看着她道: “那也得有你配合得好哇!若非你设计好了,就在那行刺事败之后,调了那个像极了那个刺客的女孩子入立政殿里,又特意分了个不能常见外人,却极为优厚的闲职与她…… 只怕韩王叔一时也是不能信得堂兄的。” 李德奖也点头,赞道: “娘娘也真是摸准了韩王的性子,更是料准了事态竟会如此,一早便安排下了。” 媚娘摇头,却道: “我也不知道这一步到底是会用在谁的身上……不过就是早做准备,知道无论是谁怀着何等心思来查探,总是能够将真相掩下,并且将一切引到最利于咱们行事的方向上罢了。” 李治点头,看着李弘写得直打呵欠,便笑着亲亲他的小额头,又拍拍他的背,含笑叫他自去跟着明和,找了姆娘吃点心去,这才拿起爱儿方才写下的一篇牡丹赋一边儿以朱笔批阅着,纠正着些写得不甚规整的笔划,一边儿笑道: “没错,这般便如咱们小时儿玩的戏法一般。眼瞧着徐姐姐她们来了,便好好儿地将园子里清了人,不让无相关的人进,然后只把宝贝埋下去,任着她们找就是。 反正无论是徐姐姐找到,还是元姐姐找到,都无坊,对咱们而言,却是一样。” 媚娘看了他一眼,却摇头道: “怎么会一样呢?那样的游戏,是我们欢喜的。可这一次的游戏……” 她叹了口气: “便是赢了,其实也不甚欢喜的。” 李治闻言,抬眼看了看她,笑着摇摇头,微放一放手中纸张,轻道: “你若是一味想着眼前会伤多少人,自然不会欢喜;可你若是想一想这些所谓被伤的人,之前都对徐姐姐她们做过什么,又想一想这些人不在了,你与孩子们的日子,还有与我的日子会有多好过…… 那又怎么欢喜不来呢?” 李治一番话,却说得媚娘一怔,好半晌才笑着点头道: “是了,竟是我多愁善感了。只也不知道却是为何。” 李治闻言哈哈一笑,丢下手中纸笔,伸手去揽着她的肩却道: “只怕却是因你腹中这个小家伙呢!” 媚娘羞于德奖在场,不由抛他一个白眼,然后又突然想到一件事,转头看着德奖道: “那……沉书可曾说过,韩王下一步要如何行事了么?” 德奖含笑点头: “正要说这一块呢。据沉书所言,因着此番之事,他的表现也算是让韩王刮目相看,加上事涉娘娘,如今他在内闱之中的眼线又被除得七七八八,于是便大大方方地安排了沉书入内闱,想法子套取消息…… 如此一来,主上想见沉书先生的机会,自然也便有了。” 李治闻言,却极为欢喜,连连点头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只是……” 他犹豫一番,看着媚娘轻声道: “只是却不知他肯不肯见我呢?” 媚娘会意,笑着道: “那……便由媚娘打个先锋,且自看看这位当年的汝南王殿下罢!不过治郎,若要媚娘见他,只怕无论是那千秋殿里也好,万春殿里也罢,却又要折上一两个人,才能得法与他顺利相见了。” 媚娘一语,却让李治无奈摇头: “总之你就是看不得她们安生几日就是了。也罢,说起来为的也是她们,早折几条臂膀,至最后时刻动起手来也是方便。你要怎么做,便只管教着下面的人去做便是。只一桩,你别拿自己作由头。否则若再如上次一般……” 李治警告的目光,却引得媚娘娇憨一笑,抿唇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血染凤袍,泪织金冠二十八 唐永徽五年八月初十。 夜,长安。 长孙府中。 长孙无忌看着阿罗,好一阵才缓缓道: “你可是定准了?” “定准了。” 阿罗轻声道: “眼下整个两殿之中的消息,已然是越传越紧……只怕却是错不到哪儿去了。” 长孙无忌闭了闭眼,半晌才长叹一声道: “罢了……到底还是不能逃得过这一关么?” 阿罗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可以阿罗之见……此番之事,似另有内情。 毕竟两殿娘娘,都不是那种人。” “是,与不是,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的确都做了最不应当做的事情。” 长孙无忌徐徐睁开眼,半晌看着阿罗道: “你可曾想过,若非沉书不是外人,只怕眼下……这太极宫,便要沦入韩王之手了。” 阿罗沉默,又是好一会儿才轻道: “那主人的意思是……” “逃是逃不掉的。那就好好应对着罢。只是可惜,那个武顺,到底也不是什么真正可用的棋子。” 长孙无忌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才道: “也罢,这样的女子,便是坐上了妃位,也无妨碍她那个妹妹一登后位的本事。那便索性闹得再大些罢。” “主人的意思是……” “这个女人好好留着,后来有大用。眼下最紧要的,却是要将整个宫中的形势好好控制着,务必不教这事闹得大发了。 如此一来,或者还是有几分机会的。” 阿罗挑眉: “主人的意思是要将此事包着?可依王萧二氏那样的心性,怕却是难。” 长孙无忌轻道: “所以老夫才说,这武媚娘留不得……眼下只是这等巧施一手,她便已然将这两宫陷入一个必杀之局。 甚至将老夫也算在内,逼得老夫不能保下两宫……唉! 若是这等女子留在主上身边,日后若是她比主上早归极乐倒也还罢了。若是一朝她起了什么异心,又或者主上身体有恙…… 怕是要坏我大唐基业了。” 阿罗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然后道: “那主人的意思,是要切断了万年宫与太极宫里的联系?” “此番事能至此,想必也是主上从中暗助的。否则单凭一个武媚娘,她眼下也还兴不得那般大的风浪。是以自然是要设法断了这两边的联系。 你也这两日寻了机会入内,去见一见王皇后,便传我之言,叫她稍安勿躁,务必安定下了心,等着萧淑妃处一切事情真相大白了再行动手也不迟。 有老夫一番话,或者她还会等一等。如此一来,好歹也算是保住了中宫。 至于萧淑妃……” 长孙无忌眉目之间一冷: “原本就只不过是个影身,保不住,也便保不住罢!只要雍王殿下与二位公主好好儿地,她…… 也算是一世富贵,天家无亏于她了。” 阿罗沉默,轻轻点头,便快速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 太极宫中万春殿外。 阿罗的影子出现时,那个早早接了信儿,焦急地等待着的小侍着实是被吓了一跳的,然后便立刻迎上去,急急道: “罗大人可来了!事情可大了!” 阿罗眯了眯眼,看看万春殿里,不由轻道: “难不成今夜便要动手?” “那倒不是……” 小侍咽了咽口水,轻道: “听那边的人说,已然是定到了八月十五仲秋之夜里了。” “那便还有五日时光,你却这般急是为何?” “是皇后……皇后她这两日里,一发的不正常起来。一言一语,一动一静,都似是有些疯魔了。” “疯魔了?” “是……她这些日子里,就只让那个近身的侍官儿跟着,旁的人一概不听不理的。昨日里有一个咱们的兄弟好心,想上去劝一劝点一点她叫她莫急,且与元舅公商量过了再说…… 结果她也不知是听了那个侍官儿什么话,当场就把那兄弟给当了内线,抓起来好一番拷打……就在刚刚小的还去看过,那兄弟离断气儿,也就只差那么一口了!” 说着说着,那小侍便落下泪来。 阿罗闻言,不由微恚道: “她也真是……一发糊涂了。 就算是别人算计她,咱们主人何时算计过她? 无论她王氏一门如何作怪,咱们主人不还是时时刻刻,保着她么? 如今咱们兄弟劝她一句好的,她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打得人这样……却是什么意思?” 小侍见阿罗动了真气,却也道: “其实若论起来,也不怪娘娘的。只是娘娘这几日里也是奇怪……平素里向来不这样的,这几日却是疯得紧…… 罗大人,小的在想,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又似前番一般,对她下了什么药了?又或者是前番的药性未退,如今又犯了?” “你这话最好别乱说。” 阿罗正色道: “前番之事,当时内内外外那般些神医都验过了,说明了那只会叫她一时不清醒,药力一停,立时恢复的。 再者若说这些时日又有什么人下了药…… 你可想想,这些日子因着那件大事,元舅公可是着了咱们兄弟,把千秋万春两殿一应供应都给锁在了手心儿里…… 你这般说,岂非是在怀疑咱们兄弟里有内线?” 那小侍一怔,想了想倒也是,便点头道: “如此说来…… 这皇后真是被那武媚娘给吓疯了,居然眼下谁也不信了。 那咱们可怎么办?” “且先不论……眼下主人说了要我设法与皇后一见,与她谈上一番,将咱们主人的心意传了与她,叫她不必心慌。 如此一来,或者可让她平定心绪,不做什么傻事出来。 自然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 阿罗平静地看着万春殿内,慢慢道: “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可能安排?” “这……” 小侍想了想,却抬头道: “今夜却是无奈了,但明夜却是有机会的。只是要劳动着罗大人等在宫里了。” “无妨,凌烟阁里,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会在那里等。 只是你切记,切记…… 在我见皇后之前,万不可叫她见着别的人,明白么? 否则只怕要坏大事!” “是!” 小侍应了声,便立刻转身而离,只有阿罗,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万春殿内,接着喃喃说了一句: “事成与否,就看你了……” 然后,便转身离开! …… 当夜子时三刻。 万春殿中。 寝殿内,原本就睡得极不安稳的王皇后一身冷汗地惊坐而起时,立刻就发现了那道如幽灵般立在殿外的身影。 她想尖叫,却始终尖叫不出声,只能颤巍巍地找着那条拴在床头的示警铃绳。 可手刚刚碰到那流苏穗子,就听到一阵轻轻的细语传来道: “娘娘不是想见沉书么?沉书应召而来,娘娘难不成却是设计着要拿下沉书?那可就没用了…… 沉书虽然身居人仆,可倒也知道忠主。 若是硬被娘娘拿下,自然不会答应说那些从来不曾发生过也不会发生的事。” “你是……沉书!?” 王皇后颤抖着问,心中不知该悲该喜,大惊过头,反而忘记了此刻这么一个外府男丁在内寝之中,有多么的不合礼法,只是怔怔地问。 “是。” 王皇后颤抖着手撩开了纱帘,远远一瞧—— 是的,没错。 她心里更加惊惧,却急忙向后一退,待要再度摇铃,却被沉书轻止道: “娘娘,此刻沉书身在娘娘殿中,但好歹也无人知晓。不过此番若一旦惊动起外人来,自然会被人怀疑与娘娘之间是否有什么暗谋…… 娘娘果然要冒这个险么?” “你以为本宫会怕你这样的危胁么?你以为本宫不知,你此番入内,便是为了与萧玉音那个贱人图谋篡位么?” 王皇后冷笑一声。 沉书却轻轻一笑道: “娘娘,若是沉书此番入内果然是为了这桩事……那么娘娘想过没有,为何沉书此刻却无端端地跑到娘娘寝殿来呢?娘娘眼下伸手一拉,立时便是警铃响彻整个太极宫,那么娘娘所知道的,所谓韩王府与千秋殿密谋仲秋成事的消息,岂非便成了假?” 王皇后突然一身冷汗: “难不成是今天……” “不,不会是今天,也不会是仲秋……事实上,这一天,永远不会来。 因为这一切,都不过是萧淑妃放出的假消息,一个意图在成事之后,拿来倒栽在我家主人身上,为她儿子谋个干净名声的假消息。” 沉书淡淡道: “娘娘,您想过没有,若果然是我家主人有心成事,怎么会到此时,太子东宫还没有任何动静呢?” 一句话,却叫王善柔的心冷静了下来: “你想告诉本宫,此番之事,与韩王半点关系也无?你觉得本宫会信么?” “娘娘会信的,只要娘娘听完了沉书说的话就会信。” 沉书淡淡一笑。 半个时辰之后。 万春殿的后花园中。 已然有了近侍守在身边的王善柔,已不复方将初见沉书立于内寝时的惊惶,此刻,她只是沉着脸,平静地看着沉书,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是说……此番之事,实则都是萧玉音那个贱人放出来的假消息,意图将本宫说成是与你韩王府通谋连串,谋位图逆的首犯,然后再借着陛下之手,将本宫废掉? 你觉得本宫会信你这样空口无凭的话么?” 沉书淡淡一笑,轻道: “娘娘必然是会信的。因为这个。” 一边说,他一边从袖内暗袋中,取出一样东西。 王皇后见着之后,立时变了脸色: “这……” “娘娘宫中的令牌。这是沉书于一个时辰之前,在跟着沉书入内里的一个亲近小侍身上搜出来的。 说来也惭愧,此獠也是我韩王府的家生奴才,想不到他竟也被收买,一早便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只等着一朝事成,便在我身上放上此物,以此来污构沉书是受娘娘所邀,入内谋事的。” 王皇后只觉全身发冷,玉指葱葱拿起那块令牌,半晌倏地转头去看那近侍。 近侍会意,先行了一记礼,便立时双手取来验过,然后也不由擦了一擦额头的汗: “娘娘,确是咱们殿里的东西,而且还是只有娘娘才能亲发的金令……这等东西,咱们整个万春殿上下也不过两块而已。 一块之前与了太子殿下,另外一块在小的身边……” 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里取了下来,拿与王皇后验看,一边轻道: “如此一来,只怕却是太子殿下那一块了…… 娘娘,这人可是居心恶毒了! 这中宫娘娘您的金令可是至宝,与陛下所赐的金令一样,赐下赏来都是要登录在册的。这东西眼下,便是挂在太子殿下名下。 一旦若是事后真被人抓了出来,那必然是要连太子殿下都给扯进去的…… 这……这……” “废储,废后……好计量,想来这样的计量,单单凭一个萧淑妃,是做不出的。 但眼下又确是她在行事。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在背后替她出主意拿方式,她也不过是充当了一个出头之兵而已。” 王皇后不动声色之间,已将金牌捏得死紧: “你怎么就敢肯定,此番必是武媚娘?” “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宽以待人的女子。当年娘娘尚未入宫之时,这武媚娘便已在后廷服侍。所以沉书也是约略听过她的一些手段的。 恕沉书直言,沉书实在不能相信,一个会为了自己结义金兰的所谓宫中姐妹斗倒了先帝宠嫔,顶着半边京兆天下的韦氏昭容的女子,一个会将娘娘的宽怀恩度,给她第二次侍奉当今陛下的恩德视为无物,狠心下手暗害娘娘,使得娘娘多年无嗣的蛇蝎妇人,一个时时刻刻盯着娘娘后位,日日夜夜记着大唐凤仪的野心女子…… 会真的肯原谅娘娘与萧氏曾经对她的亲生女儿所做的一切。 即使……娘娘并非是真正害了她女儿的凶手。” 沉书轻轻一番言语,却说得王皇后变色,半晌才抬头冷笑道: “你家主人叫你来,就是为了让本宫相信此番之事,是武媚娘从后指使,萧淑妃前行,与他半点无关的么? 那还是省了省这份心罢!本宫却从不以为,你家主人会有这等好心呢!他打的什么算盘,不要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 “娘娘知道,娘娘当然知道。娘娘知道,所以娘娘就更应该清楚,既然我家主人有此雄心,那么又怎么肯就这般不清不楚地被这样的人利用,成为她登上后位的垫脚石? 又怎么就肯受萧淑妃这计,做些损人不利己之事? 尤其他明明知晓,此番的事情背后,还另有黑手?” 沉书轻轻道。 “你说另有黑手?” 王皇后睁大了眼,寒意浸浸地看着他: “你倒是说说,本宫倒也想听听…… 放眼大唐天下,还有谁能有这等本事,让武媚娘甘心与之为伍,让萧淑妃情愿背下这锅的? 还是说,你想告诉本宫,你所谓的黑手,就是当今陛下?” “当今陛下虽有此能,却未必肯……毕竟陛下虽则被那武媚娘所迷,却未必糊涂到没想明白,这后位之上坐着谁,才是最合适的。 不过有一个人,却未必会如此…… 虽则眼下看来,他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在为娘娘着想,都多少也保着娘娘…… 可是娘娘,他到底不是娘娘的母家人,他也有自己的一宗一族甚至一派亲故要顾。若是娘娘与太原王氏一系挡了他的前路…… 他又为何要继续忍下去? 前番中书令柳老大人之事,难道娘娘还没看明白么? 一个武媚娘,哪里来的那般大本事,能逼得堂堂中书令自退? 那个上表奏事的狄仁杰,又是朝中哪一位的得意门生…… 娘娘,还用沉书说明么?” 王皇后的呼吸,突然停住了。半晌,她才悠悠地,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吐出四个字: “长孙……无忌。 可是……为什么?” 她迷惑地,又似乎有些明白地看着沉书: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选择萧玉音,要选择那个他最痛恨的武媚娘……” “因为萧氏式微已无男丁,武氏贫贱不堪大忧…… 因为她们都不是娘娘您,都不是出身大家,根荫深厚,并且也会在日后一朝太子登帝之后,必然会将王氏门楣更耀一步的太原王氏宗女出身的皇后娘娘您…… 因为他知道,一旦由着娘娘稳稳坐在后位上,一旦由着太子登位,那么他长孙氏和关陇一系的泼天富贵,也就将即刻终止于太子殿下登帝为储,又或者是当今陛下驾西的那一日了。” 沉书轻轻道,同时看着皇后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请一晚假,明天上午加更! 要跟大家请个假了,明天上午两节上。因为身边有个重要的人来了,一待虽然好几天,也常常地都会来,但这一次不一样,要好好招待她一晚,明天上午就可以让她跟着别人一起去玩……所以抱歉,今天晚上休息下,明天上午两大节上!谢谢!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那些一直在支持我的人们!你们如果在评论区留了言,我都有看到!谢谢!找机会我会一一回复的!有问题的,我也会给大家解答!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昔日王箫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一 是夜。 长安。 太极宫。 中书省内。 当唐俭等在京中留职辅守太子官员们入内时,看到的便是一个气定神闲地闭着眼睛,双手袖于袖中,衣冠整齐地等着他们来到的长孙无忌,还有留在他身边的,那个永远都瘦削刚劲,如同其父罗成赖以成名的枪般挺胸而立着的忠侍阿罗。 瞬间,诸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明白了一切,目光也从一初时的慌张不定,变做了现在的淡定从容。 长孙无忌徐徐睁开眼: “诸位都到了。” 唐俭垂首,轻声道: “但听太尉大人定计。” 长孙无忌垂眸,半晌才轻道: “诸位与辅机同为帝辅,自当有帝辅的本分。 无论今上如何任意从事,然今上却从未有失德失责之份。 奈何后宫诸事不定,今更暗波兴生,与外臣相结,竟意图谋位…… 眼下主上身在行宫理事,不暇稍离。 自然该是咱们这些守在京中的老臣们,替主上平定这些事,也好教那些心存不轨之人,好好明白一个道理……” 一直以来,如泰山般巍然而坐的长孙无忌倏然起身,睁开眼睛,目光之中,尽是精厉之色: “这大唐天下,是我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倾尽一生心血,拼杀而下。 吾等诸臣,也是我文德皇后圣娘娘相佐相伴帝侧,母仪天下,慈恩万方之下,方得平而为贤臣之名…… 自然,这大唐盛世,也理当为二圣儿孙千万之代所有…… 其他的人,甚便是想一想也是大逆不道,违天逆民之罪!” 一诸老臣的脸,都一片火红: “某等自当追随太尉大人,一同诛大逆!清宫闱!” 一阵整齐而响亮的呐喊,冲破了中书省的深深庭院,直冲上无边无尽的漆黑夜空! …… 片刻之后。 万春殿中。 当王善柔看到长孙无忌的身影出现在门庭之间时,不禁冷冷一笑。 是的,她明白,或早或晚,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总是要面对这个她最不能,也最不愿让步的老人的。 ——即使她的父母,她的家人,都在处处告诫她,应该向他让步,应该向他低头……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觉得,他是值得整个大唐天下,上至帝王,下至走卒都让步低头的元老重臣…… 可她不让。 她不让!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只因她明白一个道理。 她不能让,也不可以让。 否则,自己的一生,此刻,以后…… 都注定只能为他所控制…… 她不让,她不能让! 她不能让!为了这大唐皇后之尊,为了这大唐第二人之名…… 她绝对不让! 王善柔的目光之中,亮出一片璀璨华彩,叫左右的人看着,都觉得心惊不止。 只有一个人,在角落里,淡然而笑。 萧玉音。 (*注: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是李世民的谥号,这里我拿来用是因为这是后代臣子提及前帝时应该有的礼貌称呼,但因为这个谥号存在一个后代帝王加封的问题,所以只能暂作使用,希望大家能够提出宝贵意见!谢谢!) 是夜。 麟游。 万年宫。 凤台之上,夜风凛凛。 李治披着玄色绣金龙纹的斗篷,俯视着整个万年宫。 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开口道: “萧淑妃那里,是谁传的信儿?” “回主上,是沉书大人。” 德安轻轻道: “沉书大人于昨夜见过了萧淑妃,密谈了足有一个时辰。” 李治垂眸,好一会儿又抬头道: “可知说了什么么?” “是,那旁听的小侍,已在凤台下候着主上赐见了。” “传。” 不多时,一个衣着青玄色的小侍,便抱着拂尘,匆匆奔上来,对着李治三跪九叩之后,才轻道: “小的昨夜里侍于千秋殿侧,听得淑妃与韩王府侍沉书之言。” 李治微皱一皱眉,淡淡道: “称他一声沉书先生也不过如此。” “是……” “沉书先生都对淑妃说了什么?” “是,沉书先生只是对淑妃说了些旧事。都是关于主上与昭仪娘娘旧年间的事情。” “只有这些?” “却也不是……只是沉书先生还说了些话,说当年身为太子东宫的主上本也无意再封侍嫔的,若非是为了时为太子正妃的王氏母族一系与太子正妃本人逼人太甚,竟将太子殿下一片侍奉先帝疾榻之前的孝心,说成了是意图存着逼开与太子正妃……” 小侍偷眼看了看德安,见到对方肯定的神色,便咽了咽口水轻声道: “沉书先生说,当年若非是太子正妃与其母族为了能够早得子嗣稳其地位,竟公然上表,将时为太子的主上一片侍先帝疾榻之前的孝心说成是意图存逼之计……只怕太子也不会迫于无奈,受朝中诸臣之谏,再纳诸侍嫔以图平衡之策。” 李治垂眸,半晌才自语道: “果然……伯父所出……” 小侍见李治不见动怒,心中松了点,便又道: “后来淑妃闻得此事,又言及旧年间主上与昭仪娘娘的事,道只怕却是为了武昭仪…… 沉书先生却又亮了一样东西,叫淑妃娘娘彻底息了念。” 李治沉默一下,轻声道: “先帝赐与王德,准朕日后立武昭仪为后遗旨的抄本,是么?” 这一句轻轻言语一出,震惊的不止是那小侍,还有德安。 张大了口,德安震动地看着李治,却不及说什么,就听到李治又问: “沉书先生是不是告诉淑妃,说朕也好,太原王氏也罢,其实早就知道有这道旨意的存在?” “是。沉书先生还对淑妃言道,说若非因着王公公系属王氏母族,心存偏私,有意将此旨隐瞒,替皇后与太原王氏一族拖得一丝生机的话,那昭仪娘娘早就已然立后了。 甚至沉书先生还对淑妃说,当年时为晋王殿下,尚未封储东宫的主上之所以改了一贯闲散的性子,答应先帝封储为东宫太子,继承大统,迎娶王氏的原因,就是因为先帝曾经亲口允诺,一旦主上登为东宫太子之位,立了王氏为正宫太子妃的话…… 便是主上日后不再亲近王氏也无妨,甚至先帝还答应了主上,只要王氏封妃满三月,那么先帝便亲赐圣旨,赐武昭仪为主上侍嫔,主上登基后也可封为贵妃。 而王氏一族正是暗中得到这等消息着了慌,所以才强行串连着诸氏族献女入东宫,美其名曰同沐圣恩,实则却是不给武昭仪留任何机会。 所以……萧淑妃会被封为良娣,本就是王氏的手脚。 毕竟当年王萧两家相交甚厚,当时的太子正妃王氏听说萧淑妃容似武昭仪,便意图借萧淑妃分宠,移主上情于萧淑妃身上,又重金相贿时留于韦贵妃身侧的萧氏族人,这才有了后来萧淑妃入东宫封良娣的机缘。” 李治淡淡一笑: “她信了?” “沉书先生所言有理有据,且还由着昭仪娘娘安排的那韦太妃身侧萧氏女官之女入宫以证,又有萧氏自明其理……所以便立时信了大半。” “只是信了大半……这般说也不是立时就信的。” “是。不过后来沉书先生又告诉萧淑妃,说这些年来王皇后眼瞅着在宫中与她机锋对半,实则却是处处暗胜。 别的不提,便只这千秋殿当年失火之事后,王皇后便借重修千秋殿之机,暗中布了密道于千秋殿中。萧淑妃不信,沉书先生便道,当初王皇后与韩王相交之时,为得韩王信任,便将千秋殿中密道之图绘与韩王。 是以这些年来许多千秋殿中诸般险事,便在萧淑妃无察无觉之间便发生。 接着,沉书先生便将千秋殿密道打开与淑妃看,且还警告淑妃,若是次夜他不得从此入内,而是从外而入的话,那么就说明王皇后计策已成,必然是要取她性命,然后借她之由,以意图谋逆之罪诛杀雍王与二位公主,同时借此密道,将武昭仪也牵涉入内,希图一并诛之,同取两心头大患。”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道: “她实在是太明白她们最痛之处,也实在是太知道当从何处下手。 所以从开始,她们两个就选错了对手,也不应该对嫣儿下毒手,彻底激怒她的。 或者说……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不该让沉书先生入她殿中的。 不入,她就不会输。但一旦他入了…… 她就注定,输给媚娘。” 李治的目光复杂已极,似是欣慰,又似是感叹,又似是……叹息…… 唐永徽五年八月十六,方入夜。 万年宫。 大宝殿下,廊庑之上。 凉榻玉帐之内,媚娘与午后便被召入宫中来伴她的素琴一道,品着新茶,尝着新果,一边儿听着明和的轻语: “眼下元舅公为首的诸位大人还留在前殿,主上方才着德安师傅前来传话,说今夜怕是回不得后殿了,还请娘娘早些歇息,务必保重身体。” 媚娘点头,淡淡道: “好,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消息没有,但师公着了清和回来了。” “快传。” 不多时,许久不见,瘦削不少的清和出现在媚娘与素琴面前,先行了一礼,才爽朗笑道: “清和见过娘娘。” 媚娘点头,含笑赐他饮过清暑的凉梅茶之后,才轻轻道: “宫中的形势,眼下还安得住罢?” “娘娘放心,安得住。” 清和笑道: “有师傅在,一切都能安得住的。” 媚娘点头,又道: “昨夜惊险一线之间,是辛苦你们了。” “娘娘说这话便是折了咱们了。娘娘神机妙算,昨夜之势看似凶险,实则不过是反手之间的事……哪里便有什么辛苦。 不过就是得防着些儿元舅公,怕他看出些破绽来就是。” “他便是看出来也无妨……本来我也没指望着能瞒得过他的眼目。” 媚娘淡淡道: “只是皇后怕是到最后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都拿到证据证明元舅公有心废她这个皇后,却还要坚定地站在元舅公一边罢?” 清和又是淡淡一笑,道: “说起来她也是自己糊涂了,竟然真的相信元舅公会为了不让娘娘您上位,而意图废了她的后位,立萧淑妃为后,又或者再立新后…… 满朝的大臣们哪个不知谁人不晓,若论起最不愿意看着废她王氏后位的人来,肯定就是元舅公了。 她越是这样怀疑元舅公,那些原本就不满她这些年来糊涂非为,又怀疑此番传闻意图立太子为新君的事情属实的大臣们就越不信她。 越是不信她,自然也就是越肯定她真的有心图谋立自己的嗣子为帝,不然她为何要针对元舅公? 看来那些药也是真管用的,她也是真糊涂了,否则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媚娘淡淡道: “药是其一,心病才是正本。” “心病?” 素琴轻问: “姐姐说王皇后有心病?” “对…… 你想一想,若是她的父母没有告诉她,她是因为什么才能入得宫,立得这太子妃,又立为皇后的话…… 那想必她根本也是不会信后来的那些传言的。 奈何她到底还是心虚,知道自己这后位来得本就属于逆犯先帝与满朝大臣,这才得之果……自然会先入为主,以为治郎也好,元舅公也罢…… 甚至满朝的关陇大臣们,都会看不起她,都会巴着她下位…… 这对她这个以名门华族,高于天子李氏一门的氏族宗女而言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也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而越是她要保护自己与氏族一系的骄傲,她便越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心虚与内疚,也自然就会越努力地隐瞒这份心思。自然…… 也就会犯下越多的糊涂念头来。” 素琴恍然: “原来如此……原来王善柔一直都觉得,自己这后位得来不正啊……” “一个人,天下人都否定了你,只要你自己还信你自己,那你便永不会倒。 但若是天下人都肯定你,唯独你却否认你自己…… 那便再也无生机可言。” 媚娘轻轻一语,道尽一切真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今天是例行周六休,大家表弃啊 嗯,忘记昨天跟大家说了,今天是周六……作者要休息一天……然后明天复更……希望大家别弃啊……一定在的……明天一定在的。而且从明天开始一直到下周六都会更,是下周六喔。因为原本的安排很不合理,结果很多事情就挺麻烦的。希望大家表介意,明天一定要来唷……挥手帕……咬手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昔日王箫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四 次日午后。 长安。 太极宫,掖幽庭。 冷宫之外。 瑞安抱着白玉拂尘,平静地看着前方的冷宫幽殿,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问静安: “你可确定了么?” “是。” 静安眨眨明亮的眼睛,天真地看着瑞安: “静安眼瞧着那人入了内的。哥哥不信么?” 瑞安却淡淡一笑: “傻孩子,不信你,哥哥还能信谁?” 他伸出手来,替静安理一理衣裳,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你今年,也是成年了,以后却也不能像个小孩子似的,总跟在师傅后面了,明白么? 一应当为之事,当做之事,都要好好儿定守,却不能总指着师傅帮你。 需知师傅年纪也慢慢大了,总有一日会要离开咱们的。” 静安却又眨眨眼道: “可还有哥哥和德安哥哥么!” 瑞安垂眸,好一会儿才轻道: “便是我们,也总要有离开你的一日啊……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明白么?” 静安再眨眨眼,再问什么,却被瑞安摇头带过,转头又看着那冷宫,许久才道: “今夜你便好好儿安排一番罢。也叫师傅与哥哥们瞧一瞧你的本事。” 静安想了想,却笑道: “静安明白。” …… 是夜。 太极宫,掖幽庭,冷宫。 当萧玉音醒来的时候,一时间却是认不得那道人影的。 好是一会儿,她才认出来人,全身打了一个冷战之后,才轻轻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转头,月光下,却是一张温润宜人的笑容,恍惚之间,竟让萧玉音觉得,此人与她心心念念存着的李治,竟有几分想像: “此处却非千秋殿。” 萧玉音垂眸,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是啊,此处却非千秋殿,所以自然也没有什么暗道能让你说话儿……那就只是有人助着你,放你入内了?” 她又抬眸,看着徐徐走近的沉书,好一会儿才道: “可本宫实在不以为,那殿外受程知节亲领的禁军,能轻易让你进来。” 沉书又一笑,在萧玉音面前立定,淡淡道: “何必劳动禁军?只消从正宫入内便是了。眼下娘娘也好,皇后也罢,都不在正宫,自然那边儿的防备,便远不似这里紧严。” 萧玉音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你是来看本宫的笑话么?看本宫为你所用所蒙,与皇后相争至此?” “娘娘或者为沉书所用,可何时却为沉书所蒙呢?皇后所为之事,娘娘不是早就在沉书告诉您的当夜,便着人一一查实了么? 否则以娘娘这等机敏谨慎,又怎会轻信沉书?” 萧玉音不语。 沉书又继续道: “而且娘娘不是正因着抱了与皇后玉石俱焚的心思,这才故意将皇后有心借琅邪王氏之名,动天下氏族之心,以求上氏族表,得其恕罪复位的心思传与此刻想必已然在设法断掉皇后后路的武媚娘么?” 沉书露齿一笑: “釜底抽薪,果然是娘娘所为。” 萧玉音却移开了目光。 一个时辰之后。 麟游,万年宫。 大宝殿内寝之中。 媚娘已是凤眸半合,欲睡将睡之态,却在听到明和匆匆而入的脚步声时,不由警醒,张开眼睛,示意左右退下,只留明和侍应。 “娘娘,此刻沉书先生已然从冷宫之中出来了。 依娘娘之计,萧氏已然着领了。 不过几日,必然便有好消息传来。” 媚娘闻言点头,目光在时漏之上停了片刻,这才转头低声道: “倒也不慢啊……王氏那边儿呢?” “今日午后听闻英国公当庭求主上恩准他休假,只待长媳生产之后,便再也不曾出得半步殿门。” 明和低声道。 媚娘点头,目光淡淡: “有英国公在,那位琅邪王氏的贵媳又是如此时刻,她也是再不能从此处下手了。不过……” 媚娘却皱眉轻道: “我总觉得,她此番所为,却似非意在琅邪王氏。” 明和一怔: “娘娘的意思是……” “王善柔也好,萧玉音也罢,她们都是在这太极宫里生生死死,明争暗斗这些年的人……若说王善柔因着药物致愚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可以她之心性……萧玉音那日已然将话说得那般明白,她却未曾半点疑心……这就匪夷所思了。” 明和想了想,也点头道: “娘娘说这话却是真的呢……想想以前皇后的作派,越是药性疯狂,越是疑心甚重。 可那日萧氏都将话儿说至如此地步了,她若再品不出些问题来,反而不是她了。 这么说来,娘娘是怀疑,此举皇后意在试探?” “多半是。其实此番如此依计行事,也不过就是我想看一看,到底她是不是在装傻……如今看来,却有七成可能。” 媚娘转眼看着明和: “若是这样的话……那她想必眼下也多少猜到,宫中有一个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人,才是害得她落到如今地步的真凶了。毕竟事事处处,件件桩桩,都是冲着她最不及防的地方来的…… 此人便是对她不甚了解,至少也不会是眼下她怀疑的那些人……” 明和立刻瞪大眼: “娘娘的意思是说……王氏已然怀疑到了师公身上?!” “眼下她也只在试探,一时半会儿,料她也想不到这一块儿上去。可她到底也不是一般的女子,想通这一点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咱们却得早作打算…… 传我的话儿,那些早早布下的暗棋却是可以用得了。” 明和一怔,立时便道: “娘娘的意思是说……” 媚娘却不语,只是伸手取了一张纸笺,刷刷写了几字,交与他道: “将此笺交与掖庭令,他自然知道该交给谁。” 明和点头称是,匆匆而去。 媚娘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暗,好一会儿又吐了口气,轻轻道: “接下来的事情,只怕还要劳烦你。” 暗中走出一道身影,含笑道: “无妨,只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帮你什么?眼下这等局势,便是那皇后有心装疯卖傻,却也终究是逃不掉你的手掌心……为何却还要一味隐瞒王公公的心思呢? 既然你有心给他这个报仇的机会,何必又如此费心?” 这身影,却正是慕容嫣。 媚娘摇摇头,却淡淡道: “王氏的命,我只会交与王公公,算是谢他一世照拂我与惠儿姐妹,还有看顾治郎长大的情分,这个断然不会改。 只是在将这机会送与他老人家之前,我需得弄清楚一件事……” 媚娘微微眯了眯眼,轻声道: “一件从我这一生中第一次见到治郎起,便一直萦绕心头,不能片刻而去的事。” 慕容嫣一怔: “何事?” 媚娘却不回答,半晌才轻道: “人人都道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可若是这巢覆之时,有人早已将巢中卵尽数取出藏起了呢?” 慕容嫣一怔,却是听不明白。 好在,媚娘本也不欲她听明白,只是摇头道: “眼下一切还属未知,只是需得劳烦慕容姑娘,去走一趟禁宫幽庭了。 只是此番却有些难,毕竟不似之前,多有暗卫隐于影中照应,治郎也可相助一二……” “正是如此,才有趣啊!” 慕容嫣却笑道: “我早就知道你们每每逢我待入内禁之时,都会为了我刻意地走些方便……却不知这样有多不痛快呢! 慕容嫣自知比不上李德奖,可若是要硬闯这内禁,也非不能啊!” “所以治郎也好,媚娘也罢,如此方便,却不是为了担心姑娘安危与否,而是担心那些忠心耿耿的禁卫勇士们,却成了慕容姑娘剑下亡魂啊!” 媚娘淡淡一语,却惹得慕容嫣哈哈一笑,又道: “你要我做什么?” “劳烦姑娘,前往太极殿一游,取得一物。然后一分为二,一半交与掖幽庭中一个叫罗玉凤的浣衣女官,另外一半…… 要设法好好儿藏进王氏所囚之幽庭内的一处所在——此处所在,于外人而言虽然也不易寻得,可却都不及王氏能寻得它的机缘之小。” 慕容嫣高扬起了眉,看着媚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可这一所在,最终还要是让王氏发觉,是么?” “是。” “还有你刚刚说……太极殿?” “太极殿。” 媚娘淡淡道: “太极殿后殿之中,寻得一物,一分为二。” 慕容嫣的眉毛扬得更高: “何物?” “一只菊花手笼,有拆过绣丝的痕迹。 不过如今,那上面大概还有陶渊明之诗罢?” 媚娘淡淡一笑道: “还请慕容姑娘寻得它之后,一定设法将它一分为二,好好藏起来,只待有心人去寻宝。” 慕容嫣一时扬眉: “那东西,可是皇帝陛下的心爱之物罢?” “正是。” “是你与他的?” “……正是。” “可你还是要拿它来设计……是想让王氏以为这一切……” “慕容姑娘。” 媚娘淡淡一笑: “还请慕容姑娘烦劳这一趟。” 慕容嫣耸耸肩,好一会儿才摸了摸鼻子轻道: “无妨,你要怎么玩都好。只是我觉得心中实在好奇…… 你不怕他生气么?” 媚娘闻言,却露出一个今日慕容嫣见过最温暖最灿烂的笑容,淡淡道: “不怕。” 慕容嫣怔怔地看着她一会儿,半晌才大笑颌首: “好……好一句不怕!好!好!” 她含笑转身,走了几步,却又转过头来,好奇而有趣地看着媚娘: “你这样的人,若是不怕,只怕便是一生呢! 说起来,我倒是真心可怜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了……怎么这一生就偏偏遇上了你这么一个女子呢? 这到底是他之幸,还是不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句不怕!实在有趣,实在有趣啊…… 为了这么有趣的事,便是要我一生都呆在你们身边看戏,我也甘心啊! 哈哈……” 大笑声中,她身影微微一闪,便自消失于无边夜色之中。 只有媚娘独自立在殿中,抿唇,勾眉,微笑如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昔日王箫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六 是夜,麟游。 万年宫大宝殿。 李治一入内,便立时将面上一片欢喜的神情换了些强强有些严肃的态度来,然后便淡淡道: “你还不曾睡着?” 媚娘正在看着书卷,听到他问话,立时便回答道: “你还在生气?” 李治一怔,却是万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直接地发问,便淡淡道: “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媚娘却做错了什么?” 媚娘不答反问道。 李治张口,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罢了,你觉得未错,便是最好。” 媚娘垂眼,好一会儿才轻道: “治郎是不是觉得,媚娘拿那东西去做事,却是心疼?” 李治徐徐坐下,在她身边,并肩与她相视,好一会儿才道: “却是心疼,因为你曾与我的,可以为念的东西实在不多。 而这又是其中最值得珍惜的一样了。” 媚娘点头,又淡淡道: “治郎若是如此,那便是错了。 如今媚娘已在治郎身边,又有什么东西是治郎放不下的? 难道只一块旧手笼,便能比媚娘还都来得要紧么?” 李治又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道: “一来,我失去过你一次,所以真的怕…… 怕失去你第二次。 媚娘,我这一生,但有所求无所不应,唯有你,还有母后,我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便会失去你们。 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地将你们所有的东西,一一收并起来。” 媚娘目光黯然,好一会儿才轻道: “我不会离开你的。” “是么? 永世,一生,还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李治轻轻发问。 媚娘不语,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永远。” 李治目光明亮起来,又瞬间黯淡下来,然后平静地看着媚娘: “是么? 你真的可以么?” “是。” 媚娘点头,淡淡道。 李治又沉默,良久才道: “真的可以么?” 媚娘再一次看着他,目光淡然: “是。” 李治再一次沉默,这一次,是长久,长久。 不能言,不能语,更加不能再说什么,只有无尽的沉默,于言意之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昔日王箫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八 次日午后。 长安,太极宫。 掖幽庭中。 内侍监舍内,王德正垂着头清点着面前一本本的帐册书面,突然就皱眉指着一行轻字问道: “静安。” “师傅。” 静安应声上前,行了一礼,乃道: “师傅有什么吩咐?” “这是怎么回事?” 王德指着帐册之上,轻声问道。 静安看了眼,便恍然道: “哦,师傅是说这玉石扇柄儿么?是主上点了名儿要的。” “师傅当然知道这是主上要的东西…… 师傅问的是,这怎么一样儿的柄儿,前前后后制了四只一模一样的是怎么回事? 却不成是宫中要排什么新舞用么? 可这每只的大小又不同,显然制扇也非同等,而且缀着的流苏配色也是大有差异的…… 显非制舞所用啊? 何况昭仪娘娘现在身怀六甲,哪里来的精神头儿排舞? 是不是你们又犯了马虎了? 一件事儿,又似上一次似的,连派了三四个人去办,结果就办错了?” 王德语重心长地看着静安: “静安哪,虽说咱大唐如今国强民富,主上也是个宽仁的人儿,可咱们这些为下的也不能如此浪费啊! 便是不计主上恩责,便是只想着这等上品的和阗美玉却做这等赀费,想想也是心疼啊! 这和阗白玉本就难得,一年也统共不过贡上来三箱五匣的…… 一个小小扇子柄儿而已,怎么就白费了这么四块来?” “师傅,却不是咱们有心白费啊! 若说起来,此事也实在是……是……” 静安语塞,好一会儿才表情怪异地看着王德道: “先前娘娘不是因着身体不适,一不小心就把主上去年赐下的那柄白玉如意柄的宫扇给摔折了么?” 王德听到,点点头,想了一想: “倒确有此事…… 是不是那把阎立本阎大人亲自绘的扇子面? 不过那不是已然修好了么? 我瞧前些日子娘娘还拿在手里,不也是个和阗白玉的……” 王德突然住了口,表情若有所悟。 静安却也不觉王德表情渐形怪异,只管表情继续古怪地道: “是呀,就是修那把扇子来用的。 只是主上吩咐咱们修那扇子的时候,总嫌有司所奉的旧样图纸太老气,不配娘娘,便索性御笔亲绘…… 甚至还将尺寸大小,流苏配色都一并注上了。 那有司自是依圣命而制,结果一制下来,便发现小了许多。 主上呢,又不知为何硬是不肯去娘娘那里问一问,这扇子到底尺寸配色当如何,只是一味地自己改了一遍又一遍…… 结果就废了四块好玉,这才成了一个……” “得了!什么叫废了四块好玉!依着这四只玉柄的大小再制四块扇子面儿奉上,由着主上赏赐人,可不就是大大的好处么?! 你这脑子,总是活不起来……师傅倒要看看你将来如何能让主上重用!” 王德清了清嗓子,低声数落了他几句,便自去忙了。 只留静安一脸委屈又不解地看着他师傅似乎在拼命地压抑着什么的背影…… 他说错什么了?竟然把师傅气得全身发抖? 同一时刻。 麟游,万年宫。 媚娘看着面前坐着拿那两把大小略微有些不同的小扇子爱不释手的素琴,摇头淡淡一笑。 素琴见她如此,不由笑道: “姐姐还在生气?” “又怎么能不气呢? 这般糟蹋东西。” 媚娘柔声轻语。 素琴却抿唇而乐道: “姐姐也真是有趣……若换了别人,一心二心的只嫌主上给的不够多。 姐姐倒好,主上这般心思,居然还嫌主上糟蹋东西。” “不是又是什么?” 媚娘反问道: “一把扇子而已,换个竹柄也好,檀柄也罢,都是好的。 何必劳神动力地制什么玉柄。 这下可好,一连坏了四块儿美玉。 真心幸好你与你家那两个孩子是不嫌弃他的,否则这样的东西,若是给了弘儿,我非要气死不得。” 素琴却讶然失笑道: “姐姐这是哪里话来……主上赐的东西,又怎么会有人嫌弃的?! 何况这般好东西,给孩子们用都是天大的宝贝。 其实若要素琴说起来,这还是给弘儿用的合适。 毕竟小殿下如今也都近四岁了,自然知晓爱惜东西。 何况此物本来制的也小巧,正适合他那般年岁的小小孩儿们一手握着。 倒是素琴家里那两个小淘气的都实在太小,便是主上与姐姐赐了这般好的东西,素琴也是不敢就叫她们拿着用的。 怎么着也得长到了四五岁上才成呢!” 媚娘却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方道: “这宫扇一物,论起来到底是女孩儿家使的东西,他一个泼郎小子家的,用这个到底不妥。 何况此物与了你,便是有着另一重意思在内呢。 只是怕你不肯。” 媚娘微微抿唇一笑,拍拍素琴的手背,目光若有深意。 素琴闻言,心中一暖,却垂下头,半晌才轻道: “若论起大的那个来,自然是好的。 倒不是素琴敝帚自珍,那孩子闹归闹,却实在是个贴心温柔的。 加之性情仿极了二郎(李德奖排行老二,是以素琴叫二郎),想必日后也是豪侠的人性儿。 可是小的那个就……” 素琴叹了口气,忍不住摇头失笑道: “那个小的,处处刁钻,事事任性,虽说也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可到底是太乖张了些。 真是不知仿了谁的心性儿。” 媚娘却莞尔一笑道: “瞧你把孩子说的…… 两三岁的小女娃儿家,哪里就懂得这些? 你可是太过操心了。 且安着心罢!虽说她便未必能与弘儿成配……话说回来弘儿的性子,怕是也难保不让这孩子受委屈…… 那便这一个罢? 如何?” 媚娘含笑,轻轻抚着自己肚皮,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可好?” 素琴却失笑道: “好!既然有姐姐这句话,那便怎么都是好的呢!” 两姐妹相视而笑。 是夜。 麟游,万年宫。 大宝殿中。 李治疲惫已极地回来的时候,却正看到媚娘含笑与一众近侍坐在一处说话,那样温柔动人的笑容,竟似将他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直若刚刚喝了一碗温和的甘****一般。 淡淡一笑,他缓步上前,迎入媚娘在看到他后,立时明亮起来的目光里。 两人相视而笑,周围的人便含笑悄然退下。 “在做什么呢?” “在笑治郎呢。” “笑我?我又怎么了?” “笑你好算计呀,竟是算好了的……做坏了的四把玉扇柄,正正好配成了四把玉扇儿。 两把刚巧各赐了英国公府中的夫人与长媳,两把就替自己的两个孩儿拐了两个好儿媳来。” 李治一怔,目光微凝,立时便明了,讶然笑道: “今日好像素琴也是入宫了…… 莫非你是把师傅家里那两个……” 媚娘侧首,娇俏一笑: “治郎喜欢么?” “哈哈哈!喜欢!太喜欢了!” 李治哈哈大笑,只手搂着媚娘,只手拍膝,笑声亦不止: “这两个丫头,早就觉得眼灵心慧了,一半像师傅,一半像素琴…… 当初初入他们家里见过之时,便觉得那个大的颇与弘儿相如,如今看来,却还真的是呢! 只是想不到,一向远避宫廷的素琴,居然答应把女儿嫁入宫中。” 媚娘却垂眸道: “那如此一来,只怕弘儿,却要走得离这储位远一些了呢。” 李治闻言,立时会意,淡淡道: “什么叫远一些了呢?却是更近了才是。 毕竟这孩子可是卫国公之孙啊!便非嫡子长房,也是天子同姓。” “氏族那一派,肯么?” 媚娘抬头,看着李治。 李治却淡淡一笑道: “你却是想太多了…… 至那时,这氏族一派还能不能立稳于朝堂之上,玉阶之旁(泛指正五品以上大员,因为只有五品以上大员可以席地跪坐在皇帝坐的玉阶旁边)呢! 他们又哪里来的心思,操心弘儿的终身?” 媚娘闻言,却是沉默,好一会儿又道: “治郎真的会将氏族一派清理干净么?” “这个……” 李治将她搂得更紧,想了想之后才道: “只怕却是不能…… 有其才如怀英待价者,自要留用。 但那些才不符名的,便是罢了。” 媚娘也只是淡淡一笑,便再不言语。 两人正亲昵相议间,忽然便闻得殿外急匆匆奔入的脚步声,李治先就是一皱眉——因为他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 接着便是媚娘,她讶然地回头看着李治,道: “什么事儿?能叫德安慌张至此?” 李治缓缓摇了摇头,心里却似是有了计较。 果然,不多时,便见德安急急奔入,见着李治便是一记大礼行下,然后喘口气,这才道: “主上,宫里出事了。” 李治扬眉,看着德安: “怎么了?” “师傅方将传来消息,说是王……说是皇后突然急病不起,一口口地,只会往外呕血了。” 媚娘目光一凜,立时垂下目光来,却未曾察觉李治有任何不安之处…… 他只是淡淡地问: “有病便当召唤太医入内诊视。” “正是于此……师傅传了太医入内之后,连太医也跟着一样病倒了,一口口地,跟着呕起血来。 万般无奈之下,师傅这才斗胆麻烦了老神仙去…… 结果却说不是病了,是中了奇毒。 眼下太医中毒倒轻,已是救活了。 可皇后……只是命悬一线之间了。” 李治抬眼,看着他: “萧氏呢?” “自从皇后那边儿传来中毒的消息,她便片刻也不曾出离其殿。 人去拍门问了,她却只说什么也不知。” 李治冷笑一声: “好,果然好…… 那等剧毒,竟能让国手都入内即沾,她与王氏离得那般近却能不沾上…… 真是好……” 李治回头,看着媚娘却似惋惜道: “实在不必你动手,她们两个便会自己替咱们解决了这些麻烦了。” 媚娘却是沉默不语。 李治回头,淡淡道: “传朕旨意,彻查此案,王氏此刻虽被打入冷宫,却依旧是大唐中宫。如此大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 媚娘看着德安兴匆匆而去,突然道: “治郎是希望查到萧氏身上么?可以媚娘之见,却未必是查到别的人家身上去呢! 这样的事,左不过就是近里的……” 李治猛一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若有所悟,片刻才轻道: “是啊……怎么会出得了近身的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昔日王箫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九 唐永徽五年。 九月初九。 夜。 长安。 太极宫。 掖幽庭,冷宫之中。 ……恍如隔世。 王善柔怎么也不曾想到,再见到这个男人,再见到李治,会是这样的情况之下。 当她醒来,看到坐在自己榻前的那个男子的时候,一时间竟是怔忡难信的。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衣衫不整,急忙理治了两下衣服之后,突地又苦笑起来: 怎么就忘记了…… 是他把自己推入这里的呢? 怎么还是忘记了呢? 她徐徐坐直身体,停下手指在玉色素带之上,垂眸,看着似乎冒着寒气的青石地面,好一会儿才悠悠道: “陛下竟来至此,对身子可是不大好罢?” 李治无言,只是扬眉一哂: “嗯。” 王善柔又抬头,看了眼李治: “陛下是真的身子不好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 不过朕以为,皇后并不必关心此事。” 李治平静道。 王善柔讶然地看着李治,杏目圆睁,似是极难相信地道: “陛下以为,妾不当关心么?” “不是不当,而是不必。” 李治淡淡道: “对皇后而言,最重要的,是皇后的身份,母族的荣光,不是么?” “陛下以为妾是为了荣光方才入宫的么?” “当然不是。” 李治失笑,摇头道: “太原王氏一族,何等恩荣……先娶帝女同安,又得氏族之首……又怎么会要为了荣光入宫? 便是真论起在朕与皇后这桩婚事里,谁得了荣光,谁又获了最多的好处…… 都只能算是所谓的天子李氏罢?” 这样的话语说来极浓极浓的讥讽之味,可不知为何,王善柔听着这般的话,却似是一刀刀剜在心上,怔然半晌,才突道: “所以陛下才要用那菊花手笼行事……让妾知道,妾的身边,一直有人在替妾安配着药物,好让妾不得清醒,是么?” 李治垂眸,良久才抬眼道: “你既已知那手笼于朕而言,是何等心头之好,便应该也想到,不是朕放在那儿的。” “是她,是么?” 王善柔惨然一笑: “是她…… 她早就算到,见得此物,妾必然怀疑陛下。但是怀疑过了陛下之后,依妾之性,又必然会对此物被裁成两半起疑心的…… 诚如陛下所言,此物乃是陛下最心爱之物,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敢有这等胆色,竟将这等东西切成两半? ……只有一人,它原本的主人,制它出来的主人。” 王善柔直视李治,平静道: “她是要以此物来告诫妾:她知道是谁一直在暗中下手对妾行此诸事…… 她也非常愿意让妾知道…… 因为那个人,正是陛下,是么?” 李治扬眉,不答反问: “你居然信她。” “当然要信。” 王善柔再度惨然一笑: “妾非愚昧,这些年来自己的身子,自己却也多少有所知晓的,也不是没有防过的…… 只是千防万防,妾终究还是防不过身边人。 防不过原本是最信任的人。” 李治冷笑: “最信任的人?” 他摇头: “是朕么?若是朕,你又怎么会如此狠毒,接二连三,杀害朕最在乎的人。 又会怎么这等毒辣,逼走朕最爱的女子…… 又会怎么这等绝狠,与萧氏一并下手,害死朕的小嫣儿…… 你最信任的人,真的是朕么?” 王善柔沉默,良久才轻道: “那她便做得到么? 她能容得下妾么? 能容得下萧玉音么? 能容得下陛下身边,任何一个女人么?” 她抬头,淡淡一笑: “陛下呵,您错了,不是妾不能信任陛下,此事无关信任……是能否容忍。 于妾,于萧玉音,还有她…… 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人,能否容忍其他女子的存在。 难……难呵……” 王善柔苦笑起来: “难…… 陛下,妾知道,陛下以为,妾也罢,萧氏也罢,都只是为了陛下身边这至高之位而求…… 其实非然…… 陛下,您太小瞧了自己了。 于我们而言,后位荣光,母家门楣固然是一等一的大事…… 可陛下心中的那一角柔软之处…… 却也是我们最想最想得到的地方。 您明白么陛下? 便今日您非天子,便今日妾与萧氏,与她都非身处这等深宫之内…… 陛下,您依然是我们会相争,会相夺的那人。 宿命如此。” 李治沉默良久,半晌轻道: “你们争你们的,为何要害孩子?” 王善柔闻言一怔,看着李治。 李治扬眉回视。 半晌,王善柔才叹了口气,面带了些柔顺之色轻道: “陛下……何谓母子一体同心呢…… 十月怀胎,一朝诞育…… 无数日夜的抚育辛苦…… 所谓子,向凡都是与母体永难相离的。” “所以你便要害她的孩子?” “那也是陛下的孩子,妾时刻记得。 所以……所以妾从未曾真正地害过他们。” “是么?! 你敢说嫣儿之死,你敢说弘儿之害,与你完全无关?!” “……陛下,妾不能为陛下添得龙嗣,自然会对陛下的孩子们爱佑相加。又怎么会害他们? 真正害他们的,是萧氏啊!” “是么?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妾虽起念动心,也曾因着他们的生母,有过怨恨,可是孩子……” 王善柔摇头,凄然一笑: “妾有多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便有多爱护照顾他们,又怎么会真正地想要伤害他们? 不过也不能怪陛下,究竟陛下非女子,不能明白那等母子相系的心思。 更加难以理解妾渴望有个孩儿的心思。” “渴望有个孩子……” 李治冷笑: “所以你便杀刘氏,夺忠儿? 所以你便在看着忠儿渐大,无甚承继之相后,便将心思打在了弘儿身上? 那朕还真得是替弘儿庆幸…… 庆幸他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子,终究不若刘氏一般保不得自己周全,却不得不逼着向你认了输,结果也没能保得性命,是不是?” 王善柔抬头,目光淡然: “陛下身为天子,能承继陛下者,必然须得是处处皆须长于他人者。 忠儿可惜,不得年幼受教,跟着那般不堪的生母,最后也没落得什么好教养出来,白白可惜了一身骨血。 弘儿却不同……”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柔和得叫李治觉得可怜又可怕: “他的眉眼,他的品性,他的一切…… 都是诸子之中,最似陛下的。 光明坦然,却聪慧剔透。 天资过人,却总能仁慈以待诸人…… 这样的孩子,才配为陛下的承继之人,也才更需要一个好母亲……” “你不是,也不配。” 李治终究还是听不下去,断然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是一个好母亲,永远不会是。比起媚娘来,你差得太远。” 王善柔的面孔变得有些扭曲: “错了,陛下错了…… 便是妾行事有些过了,便是妾心思有些过于绝决…… 可妾会是个好母亲的……妾自小所受之学,自小所承之教……” “正因你那所谓的所受之学,所承之教,才会让你走到了这一步。” 李治平静,好一会儿才道: “因你直到现在,心心念念的,还是所谓的骨血承继,还是所谓的母家调养,还是所谓的根骨资质…… 你这般挑捡孩子,与挑一只猫儿,养一匹犬,又有何不同? 朕现在真是庆幸,幸得你并无自己的子嗣…… 否则那孩子,又要受多少的苦,吃多少的罪? 他又要怎样绝望地了此一生?” “陛下!” 王善柔的脸已然完全扭曲,表情狰狞,大喝一声之后,又瞬间深吸口气,闭目半晌才再度睁开眼睛,一片平静之态下,却是全身微抖: “陛下这些年来,一直不在善柔身边……不知善柔心性,会如此说,也是难免。 可陛下,陛下无论如何,不该如此定断善柔。 善柔何曾有意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只是人性如此,总有那些受了些不良之教,才终成了败德之才的……” “够了。朕不想再听着你这等疯言疯语。” 李治起身,却被王善柔一把抓住了衣袖,泪流奔涌道: “陛下说善柔是疯言疯语? 这些年来,若非陛下在妾药食之中落下七叶一枝花……若非陛下纵容那贱婢武媚娘多番毒害妾…… 妾又怎会有这等疯言疯语? 陛下,妾敢问一句陛下,难道陛下可以告诉妾一句,说妾今日所进之食,所饮之水中…… 没有那七叶一枝花么?” 李治停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叹息,回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看着自己,一双目光里还抱着希望的女子,怜悯道: “你真的以为,那药是朕下的么?” 王皇后的目光亮起来了: “不是,对吧?妾就知……” “你刚刚问了,媚娘刻意将那手笼裁为两截,让你起疑。 你以为是为了让你更加痛苦,让你明白,这是她在向你炫耀朕对她的恩宠无边,对她的情义无边…… 为了给你一个最沉最痛的打击…… 是么? 为了能让你在终局之前,仍然不能自解,带着痛苦死去…… 所以你以为如此,是么?” 王善柔一怔,看着目光怜悯得如同在看一条濒临死亡的猫儿一般的李治,不知不觉松了手。惶惶然地张了张口,却终究不知说什么。 李治摇头,目光更加怜悯: “你错了。 媚娘任性,可她却最知朕心。 她知道,朕最不愿意的,便是看着这等牵系着朕回忆的宝贵东西毁了——于朕而言,那可是最珍贵的回忆,是过去朕与她最幸福的回忆。 朕坐拥天下,一生可称幸福之事也不算少。 父皇,母后,诸位母妃,大哥,三哥,四哥,安宁,素琴姐姐,徐姐姐……还有自幼伴着朕一道长大的花姑姑,王德,德安,瑞安……朕的弘儿,嫣儿,忠儿,孝儿…… 当然,还有最最紧要的她…… 这些事对朕有多重要,她都知道。 可她更知道,在些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她更知道,真正的朕,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为了这些重要的东西,做出什么事来…… 是的,她知道。 她知道朕这一生最追悔难及之事便是你…… 或者说是你的家人,逼迫父皇,害得朕痛失所爱,不得不违背着自己心愿,走上这帝王荆棘遍地之路。 ……也是你,造成了徐姐姐之死。 可这两桩事,她知道,朕都可谅解。 毕竟你虽为首恶,却是受徐姐姐利用,是以朕尚且可以容得你,可以原谅你,可以给你一丝生机。 至于当年强嫁入东宫为妃之事,论起来,也是你父母所图,父皇利用设计,终究怪不得你头上。 可是嫣儿……还有你心心念念,想要夺走的弘儿……” 他低下头,目光冷冽,看得王善柔全身发冷: “朕是绝然不能忘记,是你与萧氏一并害死了朕最心爱最宝贝的嫣儿,也是你……因着妄念执想,毒伤了朕最痛惜的弘儿…… 更加是你,三番两次害着媚娘,叫她时时痛病,处处不安…… 所以朕绝对不能让你好好活着的。” 李治垂眸,看着一发惨白了脸色的她: “但媚娘明白一件事,她明白朕是皇帝,有些事,无论明里暗里,都是不能做的。 所以她这一生,一直都在替朕处理这些事。 一直都在做这些她也根本不屑所谓之事。 因此这一生,朕都从来没有对你动过什么毒辣的心思。 因为你不配让朕如此痛恨,也因为媚娘不给朕这个机会。 ——至少在嫣儿之前,朕都是如此觉得。 可自嫣儿之事后,朕却是明白了,这样将父皇交与朕的难题交给她来做,实实在在,却是在逃避自己身为丈夫,身为父亲,身为帝王的责任。 所以朕决定了,要亲手送你上路。” 李治从腰间取出一枝青石小瓶,轻轻地放在王善柔已然如土色的面前,让她看了一眼,这才放在一边小几之上,然后继续负手而立道: “可是媚娘不答应。 她……她是真的在乎朕,在乎朕的一切。 她知道朕厌恶这种事,更知道朕便是厌恶,也会为了心中一点孤恨,一点身为天下之主,却连自己的爱妻弱儿也保不得住的一点孤恨,而定然要走这一条路。 所以她一定要阻止朕的…… 宁可自己背负恶名,也要让朕没有机会动手。 甚至为了让朕永离这恶名,她还甘愿要放弃复仇,留你一命。 你明白了吗?” 李治怜悯地看着王善柔已然僵硬如尸的脸,淡淡摇头: “看来你也是听不进去不会明白了。罢了,你听也罢,不听也罢,朕都说明白了罢…… 想来你也是不明白媚娘为何一定要你觉得是她在向你炫耀的,也更不会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挑这只手笼的。 朕方才已然说了,这手笼于朕,是最重要的东西。 即使是被裁做了两截,朕也一定会要拿回来收好的。 而她如此行事,你必然是心中存恨的,也必然是会将此事透出宫外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你有意宣扬? 那么日后,若是你死于非命,无论是不是朕动的手,天下人都会认定她是毒妇的。 她知道这一切,她明白这一切。 所以她才如此行事…… 先是将手笼截做两半,逼着朕不得不来见你一面,让朕看到如今这般的你,泄一泄朕心中积存已久的愤恨—— 她总以为,无论朕所行之事多么狠决,心里却都有一线怜悯的。 是以她以为,只要朕见到如今这般的你,多少也会心软一些,犹豫一些的。 再加上她借你之口,抢先一步将自己置于刀尖之上…… 如此一来,朕便是再如何不在乎自己的声名,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可为了她,朕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保全你的性命…… 至少要活到让大家都断然相信,绝对不是她害死你的时候的。 而这样的时候…… 朕也好,她也罢,都很清楚,只有是你老死百年,安然于自己家中那一日……这样的时候才算真正到来。 明白了吗? 为了朕,她才如此费心保你一命…… 明白了吗? 所以你现在大可安心地活着了。” 李治伸手,从几上拿起那只小瓶,淡淡道: “而且你也只能活着。 因为你知道,只有活着,你才有可能寻着机会,将这一切扳开一局,才能毁了朕与媚娘的名声。 所以你明白了吗? 这便是为何朕永远不会选择你的理由。 你真的太伪善……甚至到了将自己都骗过去的地步。 而媚娘…… 她总是把自己当作坏人看,却从未想到过,她那些所谓的恶,所谓的毒背后,都是一份担当,都是一份善意…… 她与你,根本便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 你在行恶,却借善之名一次次说服自己和所有人要相信,相信你这些自私自利的所为,都是为所有人考虑的大善之举。 她在行善,却以恶之名一遍遍告诫自己和所有人要审慎,审慎她那些为所有人考虑周全的所行,是不是都掺杂了她的欲念……” 李治同情地看着她: “朕的母后曾经说过,人性本便是善恶皆备。神魔也应于此间之理。 是以所谓好人,不过是善念多于恶念。而一旦善念永存心中且不自知,人便成了悲悯的神。 而所谓恶人,便是恶念多于善念,一旦恶念永存心中且不自察,人便化了残酷的魔…… 明白了么? 眼下的媚娘,已然近神,而你……已堕落入魔。 所以媚娘也算是白担了心…… 因为魔者,其实自毁是必然…… 因为魔者,就是些自己都不信自己的可怜虫。” 李治言毕,转身回头,再也不曾多看颓然委靡于地,无声流泪的王善柔一眼。 因为他知道,他也好,媚娘也罢,虽然不曾动手杀她,却已然将她的一切,都抹灭于无形之中。 但是…… 他走入深夜之内,目光亮得如一道剑锋寒芒: 但是…… 李治看了一眼跟着自己身边的德安,德安淡淡点头。 李治转头,微笑: 但是…… 媚娘啊,你好机巧的心思,好精明的手段…… 可你也好,我也罢,却不能拦住别人报仇的对罢? 接着,他突然停下脚,继而摇头一笑,头也不回地问着身边徐徐跟上来的德安: “你说,朕是不是越来越像父皇了?” 德安沉默,半晌一句轻言,跟着主侍二人的脚步声与身影,一道散于吞没了他们身影的夜色中: “主上是先帝的儿子,又怎么能不像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昔日王箫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十一 次日夜。 长安。 太极宫,掖幽庭中。 冷宫之内。 萧玉音将手放在那扇门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推开了它。 门一开,便看到那个一身宫服凤冠,端坐在几边,艳红如火却难掩满面苍白之色的女子。 那个她一直口是心非地叫着姐姐的女子。 淡淡一笑,她徐步上前,行至她面前,也不待她招呼,紫色石榴裙广袖一挥,便自坐下。 她望着面前的青青石灯,淡淡一笑道: “多久了呢?咱们这般坐在一处说话儿。” “也记不得了……不过总得有一载许。” 王善柔悠悠地说,一边儿咳了几口,用一方手帕按着了唇角。 一点血腥沾了绢帕,分外夺目。 她垂首看了一眼,也不作变色,只是收了起来。 萧玉音却看到了,扬扬眉: “看来这毒,却是好不了了。” 王善柔垂下眼眸,好一会儿才道: “妹妹这是担心本宫呢。” “担心?本宫为什么要担心呢?” 萧玉音失笑,摇头: “都到了这地步,你还要作态至此么?” “……妹妹你说……人生苦短,咱们所求,到底是什么呢?” 王善柔突然仰首看着面前的另外一盏青石灯,悠悠问。 萧玉音沉默,好一会儿才道: “本宫不知,不过有一桩事,本宫却是知道的。 过几日便是陛下归长安来祭之时了,或者至时你问一问陛下,便知道了。 啊…… 本宫却忘记了,眼下只怕陛下最不想见的,便是你,还有我了……对吧?” 萧玉音淡淡一笑。 王善柔也淡淡一笑,摇头道: “事已至此,若还强说这些事,又有何用呢?” “是无甚用处。” 萧玉音摇头一笑: “可若是能看到你因此事而受些伤,也不枉本宫这些年来,受的气。” 王善柔转头看她: “你知道么,其实本宫真的没有讨厌过你的…… 至少从一开始是没有的。 因为你是个很诚,很直的人,不似她……” 王善柔闭口,良久才轻道: “她的心思,本宫永远猜不懂。” “你也不会想猜懂,是么? 而本宫则与你恰好相反,因着入宫之时便要为她影子,是以便要设法猜懂她的心思,以图后用…… 是么?” 萧玉音冷冷一笑。 王善柔不语,良久方道: “今日你来,是为了与本宫算一算旧帐的么?” “不是么? 当年若非是姐姐善心,又怎么会有妹妹入宫呢? 又怎么会有这些年起起伏伏,跌跌宕宕的生活? 若论起来,也真是得谢谢姐姐你了。” 王善柔摇头: “到现在,你还以为是本宫有意…… 罢了,以为便以为了罢…… 只是本宫想问你一句,若是当年你没有入宫,日子,便会过得不同么? 你也永远不会后悔么?” “当然会不同,为何要后悔?” 萧玉音冷笑道: “若是搁在宫外,若是爱上一个普通男子,便是他高官贵爵,三妻四妾,至少本宫也可于他心中,争得一席之地。 何似这等,看似天家富贵无限,却终究只是为人替身? 这一切,若非托姐姐你的福…… 本宫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王善柔转头,正视着她: “是么?你是真的相信,当年是本宫设计好了,要把你招入内廷做为替身的么? 那本宫可告诉你一句话儿,本宫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也是在你们几人,先后诞下孩儿之后才知道的…… 不论你信或不信,当初的你,本宫根本不愿意看着你入东宫。” 萧玉音闻言,却只是放声大笑: “你现在说这些,以为本宫还会信么?” 王善柔看着她疯狂大笑到近乎变形的脸,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点头道: “是啊…… 你是不信的。 因为本来你就知道真相的…… 你知道此事与本宫无关,你也知道原本你就不必怀疑本宫的…… 只是你不能去恨陛下,也没办法去怨恨陛下…… 所以你只能选择怀疑本宫,恨本宫…… 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王善柔说完这句话,却兀自苦笑起来,一边的萧玉音也跟着大笑,只是她的笑容,已然掺入了几分泪意。 两个女人,各自笑着,表情却都是惊人的相像。 好一会儿,萧玉音停下了笑,轻轻地道: “你知道么? 本宫初见陛下时,就知道,本宫这一生,只能也只愿跟着陛下的了。 甚至起初知道她的存在之后,午夜梦回之时,本宫还告诉自己: 本宫真的好幸运,居然生得这般一张脸,居然因着这张脸,而认得了这个男子…… 本宫何等幸运,何等幸运啊…… 那时候,本宫是真的高兴,真的欢喜的。 虽然心里也酸过,虽然心里也难受过…… 可那份高兴与欢喜,是真的,没有假的。” 王善柔有些了然地看着她,目含同情之色: “可替身终究是不能让你永远待在陛下身边的…… 你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早晚也会觉得痛苦的。是么?” 萧玉音闭了口。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是啊…… 一开始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任是谁,也不能贪心的罢? 想一想这样的男子,想一想这样的运气碰到了他…… 只要能守在他身边,便是做个替身又何妨? 可人是贪心的,女人尤其如此。” 萧玉音静静地说: “最初的时候,只是希望他能多看我一眼,哪怕只是多一眼,目光在我们这些像极了她的女子身上留着的时候,能够把最深切的目光留在我身上多一点也好…… 可是,他没有。 所以我难过。 而这个时候,你把刘氏的父亲扳倒了。 然后他放在我身上的目光就变得多了……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替身,只要有一个就可以了。 何况我还是替身之中,最像她的那一个。” 她抿唇而笑: “所以我决定,让自己成为独一无二的替身。” 她长出口气,向后一靠,伸手去抚弄着右手小指上那枚戒指: “接着,我慢慢成功了,果然…… 他的目光,渐渐只放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了,虽然还是好像在从我的身上,看着另外一个人…… 但好歹,他是只看我了。 我高兴坏了。 每日每夜,都觉得自己幸福若此,实在不必再争求什么了。 可是突然之间…… 突然之间,你把她给找回来了。 那个真正存在他心里的女子给找回来了。 我明白,因为你害怕了,你觉得我如此受尽他的恩宠,早晚有一日,会不会也要想抢走你的后位? 这个你唯一剩下的东西? 其实那时候本想告诉你的: 原本这后位我是不稀罕的。” 萧玉音淡淡一笑: “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但是你用后位的权力,把她找回来的那一刻起,我突然明白了…… 原来后位于我而言是很重要的。 至少可以保证……保证我在他眼里,永远是独一无二的那个替身,永远不会再有比我更像她的女人出现。 哪怕……” 萧玉音转头,看着王善柔: “哪怕是本体的她,也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王善柔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不能容下我,当时的我,又何尝能容得下你? 你有儿女在手,我却一无所有,只有这后位而已。” “我们原本可以联手的。” 萧玉音看着她: “我们原本也联了手的,不是么? 她出宫之后的日子,难道不是你这一生之中,最舒心的日子?” 她看着王善柔张口欲言,却终究沉默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当然,于你而言,赶走一个武媚娘,怎么能够呢? 于你而言,更重要的不止是后位,还有他的爱。 王善柔,你真的是个很虚伪的女子。 从一开始,你便口口声声地告诉所有人,甚至告诉你自己: 你不在乎陛下的爱,你不在乎他的爱。 你在乎的,只是你们太原王氏一门的荣耀,与这后位…… 其实不是。 这宫里若有一个人,像我一样在乎他的爱,那便是你。 便是她也不会像我们两个这样在乎…… 因为于她而言,这东西是掌中珠,指间花,根本不会丢的。 可于你我而言,这东西便是天上星,云边月,可视不可及。 所以我们都一样的。 谁也不比谁清高多少。甚至你的心思,比起我还要疯狂几分。我尚且能够容忍得下,他心里有别的女人。 可你不能。 因为你的骄傲,也因为你的自卑。 没错,你自卑,因为你知道自己不如武媚娘,样样事事,处处点点,都不如她。 你唯一胜得过她的,便只有你的门楣,你所谓的大家出身。 所以你一定要毁了她。是么?” 萧玉音看着王善柔越发苍白的脸: “只有毁了她,你才能证明你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因为你嫁入东宫,便是为了证明,你对于你们太原王氏,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 而你是如此渴望得到陛下的爱,因为你比我更加早地看懂了陛下对她的爱,那是多么珍贵的,少有的东西。 你想要,你嫉妒她,你怨恨她,你不明白为什么不是你而是她…… 所以你要毁了她,你觉得毁了她之后,这份爱便是你的了。 你以为陛下如天下那些朝三暮四的男人一样,是可以被改变的。 王善柔呀王善柔…… 你真是太天真,比我还天真。 难道你就没想过一件事,为何陛下会爱她么? 你就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么? 你没有。 因为你爱的,不是陛下本人。 因为你与我一样,爱的都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男人…… 你看到的陛下,是那个温柔内敛,诗书才华,俊眉秀目的少年,你爱的陛下也正是这个少年…… 你想像不到他垂垂老去,鸡皮鹤发的样子,你也更加无法相信他居然会有那样的残决手段,可以当着你的面儿,那般决然地杖杀宫人。” 王善柔抿紧的唇,终究还是慢慢地张开了: “行这些事的,从来都不是陛下,而是那个贱婢。 若非是她出的主意,若非是为了她,又怎么会这样?” “那你父亲呢?他的被贬,也是她的主意么? 如今的你呢? 你一生无嗣呢?” 萧玉音怜悯地看着她,突然失去了继续抚摸那只戒指的欲望: “罢了,你是真的看不透了。穷此一生,你也看不透了…… 便如之前的我一般…… 永远都只是看着自己想看的一切…… 罢了…… 罢了。” 她摇头,起身,懒得再与她继续言说一句,便慢慢离开了。 只留下王善柔倔强地坐在几前,倔强地看着地面,尽管眼泪已聚满,也不肯叫它流下。 …… 同一时刻。 太极宫。 东宫。 李忠看着面前静静立着的小侍,好一会儿才轻问: “还有几日?” 小侍侧了一侧头,算了一算,最后轻道: “算下来已然是毒发有七八日了…… 多不过三五日,少不过一两日,那……也就到了。” 李忠垂眸,点了点头,半晌才抬头看着月渐满盈的天空。 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你去小心,准备好了素衣素服,免得至那时,不得待用。” “是!” 看着小侍匆匆离开,李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轻道: “母亲……忠儿就快做到了…… 就快做到了…… 莫急…… 你莫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昔日王箫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十三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也不知是不是久未归宫的原因,李弘一入殿内,便是哭闹不休不肯入睡,无论嬷嬷们怎么哄如何劝,都是不肯停下,无奈之下,媚娘只得亲自抱了他在怀里,一边儿来来回回地晃着,以图他能够好好睡下。 或是得了母亲安慰之故,小小李弘哭了一会儿,自也不号了,只是抽抽答答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微微抽泣,看得媚娘又可笑,又心疼。 过了一会儿,李治便驾至立政殿,眼见媚娘如此,心里也是不喜,便转头看着在夫妻二人离开之后,奉命守着立政殿的玉氏姐妹: “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无能……” 姐妹二人惶然欲跪,却被媚娘拦住了: “治郎倒是不必怪她们了,只怕是这大半年的不在宫里,殿中有些气味不好,孩子睡得不香罢了。 却不是什么大事。” 李治闻言,便立时着瑞安去库里取了刚刚才贡入内庭的净香来,好好儿熏一熏这殿内殿外。 不多时,便见一队小侍匆匆而入,手里还各自捧着一丛香。 也不待他们再见礼,李治便手一挥,令他们各自去熏。 一边明和也帮着熏香,一边纳罕道: “也是奇了…… 明明平日里两位姐姐都是按着时份,支了香来熏的…… 小侍们也打扫得干净,怎么就会有这等气味了?” 媚娘闻言,心中一动,看向李治。 李治立时沉下脸来,看向瑞安。 瑞安不待多问,便自行上前拉了明和去,吩咐着一众小侍们仔细检查过。 不多时,便见一个小侍匆匆奔入,向着明和与瑞安说了一句什么,立时,两人的脸色便难看起来,同时向后殿奔去。 李治媚娘虽看在眼里,却未放在心上,只当是有什么东西坏了—— 是的,此时他们也闻着了,隐隐约约地,一股子腐臭的气味。 但不多时,两人奔回,便是脸色难看至极。 李治立时醒悟有些不对,便轻道: “怎么了?” “主上,小阿金……死在了后园。” 李治立时瞪大眼: “什么?” “小阿金……被人以巫蛊之术,咒杀在后园。” 李治看看媚娘也极为震惊的表情,立时轻道: “查,一查到底!” 看着他应声称是,匆匆而去的身影,李治脸色极为难看,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你别急,我必然会查清楚。” 媚娘却摇头不语,半晌才叫了听得此事之后,也是大为诧异的玉氏姐妹上前来道: “看来,你们这些日子,却是未曾发觉此事了?” “回娘娘,不止是未曾发觉,根本便是没有。” 玉如先道: “其实今日一进殿内,咱们便闻着了这等味道了,只是因着有三五日没入殿里,只是在殿外清理着,是故却是不能闻见这后园传入的味道……” 媚娘回头,再看着李治: “有她们在,要想在立政殿做些手脚,怕也是难。想必是这几日她们去万年宫预备着驾归之事时做的手脚了。” 李治轻道: “可最可能的人……” “宫内没有,宫外却还有。” 媚娘淡淡道。 李治目光一凛。 次日午后。 长安。 太极宫。 中书省内官舍中。 阿罗匆匆奔入时,长孙无忌正与禇遂良议论着近些时日里关于海内朝会再开之事。 见到他急着奔入,长孙无忌立刻停下话头,看了眼禇遂良,后者会意退下。 然后,他转身负手,等着阿罗回答。 “主人,已然确定了,是他不假。” 长孙无忌回头,蓦然地瞪着他: “确定了?” “确定了,人证物证齐全,怎么也跑不掉的,是他。” 阿罗叹了口气: “万春殿里的那个小侍已被阿罗拿下,只待主人相询……” “不必留,除去他,还有谁知道?” “还有好几个……” 阿罗迟疑问道: “真的不必?” “此等大事,一旦宣扬开来,势必要动摇我大唐国本。不必!” 长孙无忌断然道: “传老夫的话,自今日起,所有宫中暗线,除去那一个之外,其他全数调用起来,尽数安排入内庭之中,全力相助主上影卫,务必将此事安置好,只待时机到日!” “是!” 阿罗应了声,又道: “不过还有另外一桩事……似乎也有些蹊跷。” 长孙无忌回头看他: “何事?” “今日宫里立政殿外的人传了话儿来,说是不知什么时候,立政殿里主上所养着的细犬阿金,被人以巫蛊之术咒杀于后庭之中。” 长孙无忌回头,看着他: “可查清谁下的手了?” “尚未,不过想来此时主上多半业已着人调查此事了。却不知咱们是不是要从旁相助?”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 “不但要相助,而且还要抢在主上之前,拿到证据……明白么?” 阿罗闻言,大为不解: “这却是为何?” “以后你便明白,只管照办便是。” “是。” …… 午夜。 太极宫,凝云阁。 当沉书喝下第三杯酒的时候,那道他久候的身影,终究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也只管喝酒,就让我这样一趟趟地跑。” 沉书却爽然一笑,伸手先倒了一杯与他,然后才道: “这不就等着你了么?” 两兄弟见面,自然先饮一杯,接着放下杯子,这才相顾而言及今日之事。 那人将事情说了一遍之后,这才道: “你说今日这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皇后与萧氏已死,此事虽然瞒得紧,但也只是对着宫里那几殿的有心人,以及其他宫外诸人。 可是今上自己未必便不知,这等大事,瞒得过别人,却未必能瞒得过长孙无忌。” 沉书想了一想,却淡淡笑道: “是啊……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瞒,毕竟论起来他们此刻正是最紧要的时候,王萧二女死了,虽则对武昭仪的未来好处极大,可一旦办得不好,也会毁了最终大事。 何况此时皇后身份尚在,一旦被发现已然逝去,那便是日后再废位,也要多少念些故人之情,不能废得干净,多半便还要归陵陪葬…… 这却不合今上心意,所以肯定是要瞒的,至少要等到将皇后之封一废到低了才成。” “可若如此,要瞒着,却怕是难啊!毕竟眼下尚且不知何时可以废后……啊,原来你是……” “没错,其实我也知道,一旦给了今上机会去见皇后一面的话,她便不会有死去的机会的。而她不死,萧氏也不会这般顺利便能清除的。” 沉书淡淡道: “毕竟于今上而言,此刻的她们还大有用处。” 那人了然: “所以你才要这般设计,让李忠尽早动手除去皇后,接着再借机将萧氏一并清除…… 唯有如此,才会逼得主上必然得加快了速度,尽早将王萧之事解决…… 也唯在解决王萧之事时,主上才能与长孙无忌相对,咱们的大事,也才能得机行之…… 是么?” 沉书不笑了,半晌轻道: “你知道么,早些年的时候,我也曾怨恨过,为何当初皇祖明明立了父王为储,却还是一直在二叔与父王之间摇摆不定…… 可后来,我们一日日地看着这二叔登基称帝,一日日地看着他苦心培养继任之君…… 突然发觉,比起咱们这位二叔,父王实在不是一个帝王的好料子。 若大唐江山交与父王,或者可以国泰民安,一时兴旺。 可要求得千世万代,光荣万邦…… 却只有咱们的二叔与他一手挑得出的这位小堂弟才做得到。 甚至是咱们其他几位堂兄弟,也是做不到的。” “怎么说?” “他们都不似这小堂弟,不但专情,还是个痴情之人。 而却是只有真正情痴之人,才会可以做到绝情不悔,手段果毅…… 因为对他而言,天下间除去他最在意的这个女子,其他的人,都不紧要,都是可以牺牲的,甚至是他自己都可以。 而其他人不成。其他人再如何痴情,终究也会看自己看得多些,所以若到了两相选择的时候,难保他们就不会为了保全自己,而牺牲一些万万不能牺牲的东西。” 那人轻叹一声: “所以二叔才把堂弟最看重的人,与整个大唐江山绑在了一起……” 说到此处,那人突然顿了顿,面露微讶,接着便是极为震惊道: “莫非……莫非当年的传言根本就是二叔自己……” “是或不是,你不知,我也不知。知道的只有一个袁天罡而已。 而如今的袁天罡,也是行踪飘忽,断然不能觅其足迹了。 好在咱们本也不是为了争这什么帝位而来的,好在咱们这位小堂弟,实实在在也是个好人,对咱们也算是情至义尽。 所以倒也不必太过追究,更不必说破了。 咱们,只要完成咱们要做的事,便好了。” 沉书此言一毕,那人便连连点头称是,好一会儿又道: “说起来,咱们也是有些对不住了主上…… 到最后,总是要设法帮一帮他与武昭仪的。” “是啊…… 便算是为了还一还咱们这位好婶娘的恩情,也要帮他的。” 沉书轻轻一语,思虑片刻才抬头道: “说起来,那柳氏现在如何?” “柳氏?皇后之母么? 嗯……眼下却是还好……怎么,莫非哥哥也跟长孙无忌一般,怀疑是她……” 那人微讶道: “可此番之事,她只怕却是不能得知啊!” “我当然知道她不能得知皇后身故之事。我只是在想,主上虽则是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可到底也不能便逼得太紧。 如今萧氏一门,几近调零,何况之前萧氏便大罪加身,加之她争后无望,其族人怕是也不愿受其牵累的多些。 而且我记得她的父母,却是早早就已然过世。” “这个倒是不假……怎么,莫非你是担忧那柳氏会为了女儿而动些手脚,所以想借此番巫蛊之事,将柳氏按死在家中,叫她无力再吵着见女儿,帮主上保一时之密? 可若如此,咱们的目的岂非……” “一年,只有一年时间。 我只会给咱们这位小堂弟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若他不能处理好了此事,我自然会将这王氏之事,向柳氏揭破…… 不过想来却也不会的。依我看来,虽则立后需要些时间,废后…… 却只怕就在这半年之中了。” 沉书轻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做一个小结,也做一个宣告 @漂流石 好,这里认真回答几个问题,也算是对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写作做一个回顾,小回顾。 首先谢谢大家对我的溢美之词,而且还说我是饱读诗书,实在是惭愧,事实上我看过的书,可说没几本真正能够登得上大雅之堂的。特别是关于唐代的东西,我一开始就说过,基本就是正史野史取半,而且其实以野史为主。 所以大家不能按着我的解述去看那个年代的东西,会误解很多。 这本书,真的,大家就当成是一本演义小说看就好。 这样说可能有点儿让大家失望,然而事实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了,我这个人,也不是全然一无长处的。尤其是在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考量最多的,想必大家都看出来了,就是两个字: 人心。 我之前一直没察觉自己的特长,也是最近自己把这个故事翻回去读了两遍(为了完成和某人的约定,重新修改整个故事,让它更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一项非常好玩的特长: 什么特长呢? 我好像很喜欢从他人的言语,动作,行为,甚至是爱好,所创造出的作品等等等等……一切表现于外在的东西里,解读他的内心世界,他的价值观,他的人生观,他的世界观,并且也能基本解读得到位,然后通过这样的解读,进一步推衍出他下一步的语言,动作,行为会有的一切来…… 说起来好像很高大上,但事实上用之前某人形容我时的一个词语来说就是: 敏感。 对,我很敏感,从小就是,善于察言观色,善于每到一个地方,立刻察觉这个地方什么是我需要并且值得依靠的人事物,然后设法与之交好…… 听起来很有城府对不对?可事实上,至少在我之前活的那些岁月里,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种能力的存在…… 因为它一直都是自行运作的,在我看来,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本能…… 我一直在用本能地去解读人心。 而且不止是这些,我最近发现我最喜爱的,是从平面文字,或者是影视作品中,去发现人心的一切。 比如说我在第一次看红楼梦的时候,只是个上一年级的小孩子,很多字都不认得,完全靠着一本字典扒出来。 那个时候我对这本书的感觉就是: 我喜欢的人是林黛玉,我不喜欢的人是薛宝钗。 然后进一步的我知道的第二件事就是: 我喜欢林黛玉,好像是因为这本书的作者把她写的很好……那么说明这个作者也是很喜欢她的,这样的人我也会喜欢(原谅一个几岁孩子的思维只能想到这些),而我不喜欢薛宝钗,是因为我从字里行间感觉到的作者对她的描述,就是一个看似聪明,实在却是个很笨,看不透事情的女生的描述(请再次谅解当时年幼的我……),所以我也不喜欢。 接着第三件事,我知道的就是: 这本书里还有那么几个人物,比如说王夫人,比如说贾老夫人……看起来好像作者把她们描写得很好,但事实上我在读她们那些几乎是半懂半不懂的对话时,总感觉作者有意把她们的行动和对话安排得两相矛盾,嘴里说着东,手却指着西……像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所以我觉得,作者应该也不喜欢她们…… 好的,举例子就举到这儿,总之一句话就是,我之前一直很迷茫,我到底为什么写这个故事,是只因为当初看到武媚娘传奇时的气愤,还是因为别的? 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人心。 看武媚娘传奇时,最让我无法忍受的不是它的白痴剧情,也不是它的荒唐故事,而是它对人心的解读。 它不是没有解读,而是有,但却就像是段誉的六脉神剑,时有,时无。 它能够好好地把李治一步步走上皇位之后的心写出来,却不能把握准武则天的心,明明在武则天与她的儿子们之间,与她的亲人之间有那么多可以拿为今用的,可以引为今戒的事例,却偏偏要写成一篇玛丽苏的故事…… 抱歉,也许我的文笔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许我的故事最后看来也是玛丽苏……但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上,其实每个人的世界中心,都是自己,哪怕就是圣雄甘地,又或者是佛祖这样的人物,也都是如此。 他们之所以做善良的事,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些事必须要做,否则他们无法认可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更进一步的圣人,或者不会在意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却也需要那些事成之后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而与之相对,人心最害怕的,就是自己都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者是一事无成的空虚感与失败感。 所以我写的这个故事,其实就是人心。 我想把人心写透……虽然我知道以我的年岁,以我的见闻,可能还是很幼稚很可笑,写得很白痴…… 但我还是想写。 好了,说到这儿,算是可以认真回答漂流石同学的问题了: 一,你问我,武则天与李弘的关系如何? 这个我不知道,但如果问我从那些史书上,那些野史传说里听到的“画外音”的感觉的话,那么我告诉你: 在我看来,所谓的武则天毒子案,只是一种误读,一种母爱的误读。 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现在大家转回头问一问自己,你问一问自己,在你的心目中,你最害怕的,最不愿失去的,ta说一句话,你都会无比在意的,甚至你曾经在你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她全知全能,像神一样伟大了不起的人,你觉得一定而且必须能够了解你,哪怕是你没有张开嘴说一个字,也都懂你心思的人是谁? 母亲。 那么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你的母亲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会犯错,也不是全知全能,最重要的是,她不但没有能够与你心有灵犀一点通,甚至还常常误解你的心思,并且用你不能接受的方式来表达她对你的爱护,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哪怕还把已经成人的你当成一只笼中鸟来关着…… 你会如何? 不用我说,现在的大家,多少都会有这种感觉: 愤怒,与愤怒的面具掩盖下的,心底最深层的东西…… 悲伤,痛苦,与不被认可的无价值感—— 妈妈,你不信任我,你觉得我是个没用的孩子,所以你才会保护我到这种地步…… 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真的这么没用,真的一辈子只能待在你的翅膀之下。 在我读到的那些东西之中,李弘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他爱自己的母亲,敬仰自己的母亲,甚至于因为他的母亲,我读到那些记载之时,都能感觉到,他对他的母亲的爱与敬仰,远胜过对他父亲的。 但是悲哀的是,我们人类千百万年以来,都有一个无法克服的弱点: 当我们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也常常无法避免地,会向这个爱着的人,索取认可,索取肯定,索取信任…… 不管多少,大小,总是会有的。 这样的卑微和索取,无论大小多少,往往都会带来一些不能避免的伤害。 李弘就是如此被他母亲所伤,最终一病而死的。 没错,我还是比较信任现代的科学技术的,既然眼下已经有大量的证据证明李弘身患重病,那么我觉得,当时权力已是如日中天的他的母亲武则天,就算真的如那些史学家所黑化的人格一样,也不会动手杀自己孩子的。 她不会。 残忍一点儿说,当时的局面于武则天而言,杀子并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带来破坏——她是皇后却不被群臣认可,甚至很多人都暗中与她作对,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丈夫,因为她的母族在那个时候更加不可靠且无一在高位之上;而她的儿子是太子并且得到群臣的拥护和皇帝的认可,可以说如果她要保住自己的后位不失,保证自己在宫中活下去就一定要保好自己的儿子…… 而且对武则天而言她是非常聪明的,知道什么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的。如果当时那种于她而言已是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尤其是在她的儿子公开做了反对她的态度,并且让所有人都看到她们母子关系紧张的一面的时候…… 一旦她的儿子死了,无论是不是她做的,对她都是百害无一利,甚至可以说是致命而沉重的打击。 所以我坚决地站在武则天这一边,我不认为是她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另外一边,关于李贤是否怀疑自己的出身,我觉得不可能怀疑。 原因很简单,皇家血脉,没有那么容易混淆的。特别是事涉继承人。这两年的宫廷剧太多,私生子或者是假腹子这种狗血情节也太多,所以大家都忘记了一个事实: 中华文明自有文字记载以来,除去那些因为统治需要而必须把自己的出身模糊或者神化的先古帝王之外,其他历史中记载的,尤其是得位于先辈帝王的君主们,记载之中有出身不明之嫌或者传说被大兴于世的只有一人: 就是宋代那位出名的“狸猫换太子”的宋仁宗。 而其他寥寥几个被怀疑有这等事情发生过的帝王或者国储,比如秦始皇,比如李贤,比如乾隆…… 其实大家翻一翻1940年之前的那些相关出版物或者杂志就会发现: 至少这些人的所谓身世之秘,在那之前是没传的,或者是有传却从来没有人信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身世之秘为什么会在今天大兴其道呢? 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1940之后到1990这半个世纪里,也可以说是宫廷剧集的黄金时代,以及新武侠小说家们的那些大批优秀作品: 秦始皇的身世之秘,大家可以翻翻1940年之前的各种所谓相关秦始皇的传记或者是小说,提及吕氏为父的占几本。再数数黄易先生的《寻秦记》出版之后,质疑他出身的书籍书量又突然增加了几倍……就会明白这个说法到底为何兴盛一时。 再比如乾隆的身世之秘,大家可以查一查,在当年风靡了港澳台三地的金庸小说《书剑恩仇录》之前,又有几本书曾经提过他与陈氏一门的所谓隐秘关系,再看一看自那之后的一系列小说电视电影的出版与播放……多少心里也就明白了。 最后,也是最明显的李贤…… 我曾经自己在无聊的时候,以2013年为时间轴,倒着往前在网上追溯了近半个世纪的文献,文档,影音记录…… 然后发现一个很有趣的情况,在潘迎紫版的《一代女皇武则天》没播之前,这个流言,我迄今也没查到任何的痕迹。也许有人会说中国网络如何如何…… 然而之前我翻墙出去看外网上的某个知名百科的时候,里面关于这部剧里的李贤身世这一截做出了非常有趣的描述,把它说成是了“创造性而不失趣味地对武则天李贤母子关系进行了一番新的解读”。 在我的理解来说,这句话就是在说,李贤怀疑自己生母不是武则天这一情节,是这部电视剧的新创。 当然,我之前就说过:每个人的世界中心,都是自己。 每个人的世界基准,也是自己。 要做到跳出自己的视野去真正解读这个世界,这实在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的解读,很可能不正确,甚至有误…… 但我觉得,正因为我能犯错误,能走弯路,我才知道什么是正确,才能更深刻地理解,正确的东西对我的意义,对这个世界的意义有多深刻。 所以我期待,借着我曾经犯过的错误,去一步步地,更接近这个世界的真相,接近当年的历史的真相,接近人心的真相…… 于我而言,这大概就是我的天职,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用我的心和眼,去看这个世界和人心,去感受这个世界和人心,并且把我感受到的世界和人心,我看到的世界和人心,写出来,形成文字,留在世界上。 今天,我突然听到了一段话觉得很有道理,就写下了这些看似与更新无关的东西,所以今天,也就把这句话,做为今天更新的总结,和这个故事的最后结局的百日倒计时的开始: 我们每个人,每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难免一死,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可怕,因为不知道这样的生命有何意义。 但某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我活着,或者会有意义,或者会没意义。可是死亡,却不会是结束,我曾经爱过什么人,影响过什么人,这些爱,这些影响,直到这些人死去的时候都会刻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并且会被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刻入未来的世界,未来的人类基因图中…… 是的,我活着,永远地活着,直到人类完全灭绝的那一天我都活在世上,虽然肉体或者不能长久保存,但我活着。 因为我在活着的时候一定会做过一些事,也一定会给别人一些影响,这些事和影响,在我不知不觉间,在整个人类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然产生了一种巨大且永恒的蝴蝶效应,让我的,让我们每一个人的,让整个人类的未来,走向一个未知且无法预知的境地去。 而我能做的,就只有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 选择我的善的永生,或是我的恶的永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昔日王箫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十五 夜色阑珊。 太极宫。 整个冷宫之内,只有点点青灯,如莹头鬼火一般地亮着,仿似在指引着那些枉死魂灵们的归路。 一道身影,就这么悄然地滑入了内庭之中,左右张望一把,这才谨慎地步入后殿。 月光下,雪白锦袍,银袖长衽的沉书静静立着,听到声音之后,这才转头看向那个奔入的男子: “今日怎么这般晚?”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长孙府都翻了天。所以才晚了些。可叫你久等了。” 月光照着那张瘦削的脸,分外清楚。 沉书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无妨,倒是你,只要你没事就好。长孙无忌是个极老辣的人物,切莫叫他发现了你的行止,坏了事就是。” “下次我若一时不得来,你便自己先找个地方好好歇着罢!你的腿脚上又……” 那人微语之后,便行沉默,半晌悄然叹了口气: “总之就是我的不是了,明知你脚上有旧伤,还要这般叫你等。” “难得咱们兄弟见一面,你怎么又说这些旧事?” “如何不说?这些年来,这些事已刻在我骨子里,成了血,成了骨,成了心……又怎么能说忘就忘?” 那人激动反驳: “当年的事情,一幕一幕尚在眼前,那把砍中了你右腿的刀,还留在我眼前…… 我怎么能说忘就忘?” 沉书沉默了,良久才轻道: “所以当年,你知道承乾的腿被废之后,才会那般欢喜么?你觉得,那便是报应,是因果,是么?” 那人沉默了,良久才轻道: “是,当年也的确是这般想的。 可现在……” 那人摇了摇头,茫然道: “我却不知道了。因为现在,每日里看到那些来报承乾后人安的秘报,走到长孙无忌手上的时候,我可能还会高兴一些儿,因为他的表情是痛苦的。 可是当看着它被送入宫中,想着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的时候,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也该受些报应。” 沉书沉默,好一会儿才道: “所以当年,承训不肯坏了承乾的名声……不止是因为他抱持着身为父王的儿子这份骄傲,更因为他知道,承乾不该是那个为了父辈们的过往而背上因果的人。” 那人又沉默了,良久才轻道: “你传信说,主上此番要行祭昭陵,却是咱们动手的大好机会…… 这是何意?” 沉书轻道: “眼下皇权难压军权,若在此时,能够将军方最重要的人物,往主上身边推一推,将来咱们动手的时候,至少不会被掣肘。” 那人目光一凝: “你的意思是,英国公李绩?” “他一向处身中立,是以向来于朝堂争斗之中不受人重视。 可他到底是大唐的半壁之盾,若能得他向着主上之处偏移,那么日后舅甥相对立之时,有军权在手的主上,必然稳赢不输。” 沉书沉声道。 那人立时点头: “不错…… 若如此一来,长孙无忌便等同是要面对两个与他一般份量的对手……这样的局势,他必输。” 想了一想,他却又点头: “好,我知道接下来该如何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 言毕,也不待沉书再言,便自行离开,只留下一道背影而去。 同一时刻。 韩王别苑之中。 已然将养好了身体的韩王,听毕了近侍传来的沉书细报,这才点头叹道: “果然,沉书是一发地行事端谨了……是块好料子,没白费了本王这些年磨炼于他。” 那小侍却轻声道: “殿下,沉书大人向您请了意,说是明日一早便启程归府……” “传令,叫他却不必这般急着回来,先留在长安城中,仔细盯紧了太极宫里的一举一动,再行回报。” 韩王闭着眼,只手撑首,轻声道。 小侍不解: “殿下……” “眼下本王被那些人困在这里,消息极为不通。好不容易沉书在前方替本王打开了这么一条通路,却不能放弃了…… 传本王的话儿去,只说叫他在京中好生守着,一应京中人马事用,皆由他调动,只要能够尽快将宫中王萧二人下落与处境打探出来,并与她们二人身边的内线接了头尾,传递出消息来便好。” 韩王这番话,却叫小侍不解: “王萧二人今日里这般被禁,摆明就已是废了的人了……为何殿下还要与她们相接应?” “本王不是要与她们接应,而是要确定,她们是不是真的还活在这世上。” 韩王淡淡道。 小侍一怔: “殿下是怀疑,她们二人已然……” “不知道,也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 毕竟本王的这个侄儿,心思实在太深沉,本王也不敢说就一定全盘看通透了。但有一点……有那么一点……” 韩王叹息着,起身,微有些吃力地撑着脚站了起来,然后在屋子中间走来走去,转了几圈之后才道: “若是此等事发,依理,本王这位好侄儿应该明白,这对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武媚娘,却是天大的好机会…… 此时最应该做的便是将王萧二人之事宣扬到最大,闹到二人身败名裂,众人唾骂,然后借此良机将武媚娘推至前方,再为她布几个局,让她多挂些好名声在身上…… 这才是最恰当的方法…… 可是本王这个好侄儿,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韩王摇头,一边微思一边轻道: “这实在不得不叫本王怀疑,他是不是已然暗中动了手,叫王萧二人永失于这世上了。 否则,他怎么就敢这般大胆,不但不在此时大加宣扬,反而还将此案交与大理寺定论…… 唯有一种可能,便是他已动了手,将此二女除去,逼得长孙无忌不得不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不得不替他将王萧二人定死了罪,以免将来不能顺理成章地将王萧二人的事情昭告天下。” 小侍不解道: “殿下,依小的愚见,便是此时不杀王萧二人,她们二人也难逃罪了吧?实在不必要如此麻烦的。 何况此时若王萧二人死,那所有人都只会怀疑是武媚娘下的手吧?” 韩王摇头,半晌才轻道: “这也正是本王费解之处…… 总之眼下看来,还是先掌握了消息才是正经。你且传本王的令,叫他务必将王萧二人打探清楚,再设法与其身边的眼线接上消息。 记得告诉他,若是王萧二人死,立时通报我。若是王萧二人生…… 那便叫咱们的人切勿擅动,只盯紧了她们二人举动,有什么及时回报便是!” “是!” 次日,午后。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午休一起,便看到在榻边守着的瑞安。 心下了然,起身,从明和手上取了香茶漱过口,这才轻道: “怎么了?” “娘娘,眼下有些人,可是上心起这冷宫里的事儿了。” 媚娘心中一动,挑眉看着瑞安若有深意的脸,轻声道: “宫外的人?” “是。” “也是京外的罢?” “是。” “哪一位……罢了,也是多此一问,京外那几位出藩的虽则个个都盯着治郎这把龙椅不假,可这个时候有这个胆识与机知,敢来打探询问王萧二人之事的,也只有一位罢?” “娘娘****。” 媚娘垂首,良久才道: “不过治郎此事办得极为机慎,眼下整个太极宫如同被锁,怕是他也不能肯定,所以想着要找个人,来探一探虚实罢?” “是。” “沉书?” “是。娘娘,要不要咱们见一见这沉书先生,也好提点他一番。” “……你以为他是谁?既然能被你们称为一句先生,又身为隐太子的血脉,那这等看透事脉的本事与眼光,便不是虚的。 所以实实在在,却不必咱们操心,他自会让韩王相信,王萧二人尚且活在世上的。——只是,若要让韩王对此事深信不疑,却还需要咱们相助,安排一番。” 瑞安点了点头,又轻道: “那娘娘的意思是……” “我记得萧氏生前,最爱猫,是不是?” “是。” “王氏生前,最爱什么?” “除去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之外,便是绘卷。” “那好,你去先传一道令,就说我这些日子,每夜里总听到有猫叫,却叫得烦人……正宫之中是没有猫了,可掖幽庭里却还有好些,便将它们尽数清除便是。” “清除?” “若是下令尽数驱离,却远不若清除二字,能给韩王殿下带来更多的疑问,与相信的可能。” 媚娘若有深意道。 瑞安微一怔,便立时了然: “是啊……若非有心叫那些爱猫之人心痛,娘娘何必如此重令?” 媚娘点头叹道: “只可惜了那些无辜枉死的小性命……无论如何,你们还是尽量小心着些儿,能少伤一条,便少伤一条,能赶走一条,便赶走一条。” “瑞安明白。那王皇后处……” “传我令,如今冷宫深冷,无奈窗纸轻薄……便赐些厚些儿的无用纸头,与他们糊窗子罢!” 媚娘淡淡道。 瑞安立时明白: “可不是?皇后画的那些十不像九的东西,正应了当窗子纸的份儿呢!若是叫韩王知道了,只怕也会以为,是娘娘存着心气儿要气死王氏,所以才叫人贴在她眼前儿呢!” 瑞安含笑道: “娘娘****,瑞安这便去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请假一天,明天复更 要跟大家说声抱歉了……刚刚才到家,今天评改试卷作分析,已然累成狗……明天还要早起去做最后的总结汇报…… 请一天假,明天上午尽量结束,明天下午更新……请大家原谅。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昔日王萧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十八 次日午后。 慈恩寺后,净庭之内。 媚娘端坐在树下长椅之上,看着远处枯叶零零而落。 半晌,她才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眼见她如此,一侧的明和心里难免也是恻然,叹道: “娘娘何必为这些事烦心呢?毕竟都是些旧年的陈债了,有主上处置着,左右也是逃不掉的。” 媚娘不语,良久才轻道: “这话说得容易,可仔细听起来,却是难得多。 旁个不提,只说此番忠儿如此行事,怕是便要惹了大祸了……你可想一想,若是当真此事闹将了起来,最饶不过他的,又是谁?” 明和微一思忖,便轻道: “那……也只能是元舅公了。” “所以才说他惹了大祸。漫说如今的治郎已然不再是当年那个仁恕无度的宽怀至尊,便是……此等大事,治郎可以放过,元舅公又如何能放? 只怕便是要拿他的不是。” 明和怔然半晌,突然又道: “那……若不然咱们便设法将此事已为主上所知,告诉了太子殿下……他或者……” 媚娘倏然抬头,看着明和好一会儿,那般寒利的目光直看得明和发虚了,这才垂下头来,半晌轻道: “明和,从今日起,你只将一句话记在心里: 我对忠儿也罢,孝儿也罢,甚至是上金下玉素节等那些孩子们也罢…… 都是一份疼惜之心在的。 可那是因为,他们是治郎的孩子,我疼惜,我怜爱,皆因他们是治郎之子。 然若有朝一日这些孩子不知自好,不但没有念着治郎生育之恩慈,反而还要报怨…… 甚至下些毒手,那第一个容不得他们的人,便是我。” 媚娘轻道。 明和只是默然,好一会儿,媚娘才又道: “传我的话儿,知会一声前朝几个寒门官员,是时候把消息放出来了。” 明和怔了一怔,立时省悟,点头称是,刚刚欲退下,却又被媚娘叫住,道: “不过你该安排的人,也得安排了好。 便是忠儿再如何不是,至多也不过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可他的性命…… 记得,任何人都伤他不得!” 媚娘轻声道。 …… 唐永徽五年十一月初旬。 长安。 宫中忽起流言,言道前番皇后之毒,似与东宫某侍有关,更有言之凿凿者曰,其之所以如此,是为其人多有暗中闻得太子怨怼之语,心生护主之意,故行事之。 太子孝,闻之,惶惶然不可终日,终于数日后着审此人,然其早已自尽了事。 一时间,东宫疑云重重。 …… 是夜。 长安。 太极宫内东宫。 丽正殿中。 李忠红着眼,看着跪在阶下的小侍,再一番确认: “你说……这消息是谁散出来的?” “回殿下,是前朝那些寒门士子们散出来的,臣再三确认过,不会错的。” “那知道他们后面是谁么?” “眼下还不知……不过近些年来,主上多有心思提拔这些人,之前也有李义府等人在殿上公开弹劾皇后,力奉昭仪娘娘为新后……故想来也是多得了主上的心思。 而且殿下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那个韦待价可是将咱们东宫的人马都看得死死的……” 李忠的目光,微冷: “……传本宫的话下去,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另外,通知宫外的人,先行歇息一阵,不日……本宫便有大事欲备!” “是!” 是夜。 长安,慈恩寺。 阴沉了一日的天,终究还是落了雪。 李治披着狐裘,坐在一株枯树下,由着德安替自己打着油伞,却在雪地里的石桌之上独自饮茶,品棋。 “主上,这天寒,便是您想找个人下这盘棋,好歹也得叫人安置了风雪帐来,添好了炭火……” 德安忍不住就念。 李治淡淡一笑,看着青石棋台上的残局,拈起一枚黑子,沉吟片刻之后落下,轻声道: “媚娘可睡下了?” “娘娘多半也是睡不着的。主上,还是进去……” “朕知道,且再少待片刻。” 李治扬了扬手,刚说完,便是一阵墨色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雪花落在自己面前。 他抬头看着面色凝重的德奖,忍不住叹道: “这等寒夜,还召师傅前来,实在在是辛苦。” 李德奖淡淡一笑: “主上有召,德奖份内之事,哪里有什么辛苦之言?” 李治点头,目光温暖地看了看他之后,才轻声道: “可拿到了?” “昼夜兼程,终究还是拿到了。” 李德奖肃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油纸包裹得极好的纸卷,面色黯然道: “只是……怕还是要让主上失望了,这收信的人……” 李治目光微沉,看着手中展开之后,露出的十数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韩王叔。” 李德奖点头,叹道: “若非亲眼所见,德奖实不能信,这些居然真的是太子殿下写与韩王的手书……唉……这好好的太子殿下怎么会相信了他……” “不是他相信了他,而是他在利用他。师傅,这些年来你从小守着朕到大,宫里的孩子会有些什么样的心思,长成什么样的德行,你还不知道么?” 李治却不意外,只是摇头淡淡一笑,交与一脸震惊的德安,然后才轻道: “朕早就料到了。从一开始知道皇后与韩王叔有所联系,又是这孩子所报,朕就知道了。 只是……” 他起身,在雪地里来回走了几步,双手拢在袖中,叹道: “要如何处置,却还是需得细思量。” 李德奖正视着李治,诚恳道: “太子殿下毕竟年幼,虽则行此大逆之事,可德奖还是斗胆请求主上恩宽……” 李治失笑地看着德奖: “不,再如何,他也是朕的儿子,而且此番论起来,也是朕当年先对不住了他们母子。实实在在却是委屈了这孩子。 常言虎毒不食子,朕不会伤害他的。只是这储君之位……” 李治摇头: “他究竟还是不适当的。” 德奖闻言,倒也微舒了口气,点了一点头,又道: “主上可还有别的要德奖去办?” “这些信,师傅都是按着朕的话儿办的罢?” 李治轻道。 “正是按着主上的意思来的,所有密信都只是按着主上之前写好的内容,着那个极仿太子殿下笔迹的教书先生重新伪写了一份发与韩王。” 李治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点了一点头。 雪地里,德安静静地替李治撑好了伞,看着李德奖又被李治宽勉了几句之后,便催他速速回府,去看一看据闻业已是三度有孕在身的素琴,然后才轻声劝着李治回殿。 李治点头,应下了,便拢紧了衣袖离开,只扔下一杯冒着热气儿的茶汤,与一盘未远的残局,搁在青石桌面上,任由一片片飘荡下来的雪,在红烛之下,渐渐将其湮没成一片雪白。 …… 走到殿下,还未及入内,李治便低声语与德安: “记得,此事无论如何,不可叫媚娘知道。 她眼下正关紧时候,可不能听这些话儿来。” 德安却困惑道: “可是此番东宫之事,便是娘娘主了手腕才…… 娘娘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李治闻言,不由停下脚步,冲着德边翻个白眼: “你是真混了脑袋,还是假糊涂? 朕是叫你将师傅办成的事,与朕新交办与师傅的事咽到肚子里别吐出来!” 言毕,看着德安一脸恍然的样子,李治不由再翻了一翻眼白然后轻道: “真不知道你听得都什么啊你……” 一壁念叨着,他便一壁走入内殿,看到了正在榻上坐着,看着自己的媚娘,然后皱眉道: “怎么不好好睡?不跟你说了,不必等我……” “倒也无妨,左右,我也睡不好。” 媚娘温婉一笑,放下手中书卷,却只拉开了一侧锦被,看着李治由着德安明和服侍着将锦带解开,褪去外裘,然后才道: “治郎去见谁了?这等大的雪夜……” “嗯?唔……” 李治漫不经心地一边儿脱着外袍袖一边儿回答: “也没见谁,只是听说素琴又有身孕,便去叫师傅来,问问情况,然后……” 他一脱了外袍与长靴,除去了白袜,便立时钻入了那侧被媚娘掀开的锦被之中,盖好了,将她搂在怀里才道: “待价说,韩王叔近来颇是不安份,所以我便叫他拦下几封他的密信来看看。” 媚娘闻言,眉头微松,可很快又道: “只是这样,便也是好的了。韩王果然还是不死心。” “不死心的又岂止他一个?” 李治含笑道: “有时候我还真挺欢喜他们这般争的,一来,我一日在这皇位上坐,他们这等争抢,便是在处处提醒着我,一定要做个好皇帝,才不至一切都失去,也落得个无能为力的下场。二来么……” 他顿了顿,替媚娘理好了寝袍才慢慢道: “有朝一日这帝位我坐得烦了,那好歹也能知道,到底谁才是最适合承继此位的人。 而且他所为之事,若能按着我的意思来,岂非更好?” 媚娘微眨眨眼,立时意会李治之意,忍不住微笑,可这样的微笑,在看到德安转头看殿外的动作时,却冷了下来。 若有所思地,她又看一眼德安,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就转身,看了一眼明和。 明和会意,立时便跟着同样告退的德安身后,悄然离开。 媚娘的目光,冷而清,仿似雪夜里的寒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 次日午后。 昭陵下宫外。 一片大雪苍茫之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看着天空,半晌不语。 好一会儿,他才回头,看着身后蹒跚走来的身影。 “你来得也太过早了些,不是说好了半刻钟后的么。” 一身玄色衣衫的瑞安看着蹒跚而来的人,慢慢道。 对方淡淡一笑,揭下头了。” 那声音含笑戏谑,显然是媚娘再熟悉不过的人物。 媚娘摇头,淡淡笑着起身,看着缓缓走到榻前的慕容嫣,轻道: “刚生产,你不宜来的。” “来都来了,莫不是你想赶我走?” 慕容嫣淡淡一笑: “好生绝情的人物……原本还带了条要讯与你呢!” 媚娘目光一利: “什么要讯?莫非……长孙大人……” 慕容嫣起身站到她身边,摇头道: “果然你猜到了。”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道: “原本此胎,治郎心愿为女。可惜的是究竟未能如愿。” “若是女胎,那么想必那位长孙大人还是不会如何你的。毕竟眼下皇后与淑妃虽已形同被废,可到底身边都是各有一子的。 如今你倒好,一生两子,皆为男儿,这样的事情,实实在在,却不利于你。 说到底,在那位长孙大人的眼里,你可是最大的威胁。 虽然他也明白如今的你,早已非他所能控制的人物了。 可于你而言,想必在未正式立后之前,也是不愿与之过早相对的。 再说白了一些,于你们二人而言,眼下谁先动手,便是谁失了先机。” 媚娘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他动了?” “嗯,早早儿地便把你家那个好姐姐与好母亲接了入下宫外十里的官舍小室之外,以备所用了。要我说,你若真狠得下这个心,索性便由我……” “不成。” 媚娘断然拒绝: “无论如何,她们……都是我的母姐。” “我又还没说完,你且急什么?” 慕容嫣摇头道: “这样的性子,真是难为你能走到这一步。我想说的只是,若是你能狠得下这个心,且由我关了她们入某处长孙太尉永远寻不着的所在,好衣好食地供着,便若之前你那位好夫郎,咱们的皇帝陛下所为一般。” 媚娘却又摇头道: “你也说了,之前治郎曾行此计,可到底也没有能达得其果……” 她沉吟片刻,才缓缓道: “需得一劳永逸之计,方能解此之围。 毕竟她们于我而言,却是最大的软肋。” 慕容嫣扬眉: “那你打算如何?” “以毒攻毒。” 媚娘目光清明,看着前方: “我从来都没有向治郎替自己的家人求过什么,此番若是求一求……想必也能成事罢?” 慕容嫣目光一亮: “你要借加爵之机,替你母亲争一争位?” 她唇角扬起一抹有趣的微笑,看着媚娘道: “果然,好计……你姐姐或者是不肯放弃入宫封妃的机会的。可对你的母亲而言却未必肯如此看着她继续沉浸在封妃立后的美梦里,说到底,她究竟还是比你的姐姐更现实一些,更明白事局如此,已不复强求之理。所以只要你那位皇帝夫君赐她一个高位,顺带着也给你姐姐一些微封,以你姐姐那等姿色,自然会有大把急着趋炎附势的人往你家里钻。 至那时,就说不得第一个变心思想再续其恩的是谁了。” 媚娘点头,淡淡一笑。 唐永徽五年十二月。 昭陵下宫。 高宗昭仪武氏,因获一子,再得圣宠,赐名为贤,得赏无数。 更因前番加封其父开国元老应国公之时,未与其母尊位,着即时封其母为应国夫人,加二品诰。 是日午后。 媚娘看着明和忙前忙后地收拾着东西,不由摇头道: “你们还真当不叫我在这里好好儿地待几日了。” 明和摇头道: “娘娘,满月您在这儿做,已然是叫主上大为不满了,可是这孩子出生后的双月之数,论礼论理,那都得回宫里,守着立政殿里做的。 这叫凤子归巢,老规矩,不能乱的。 何况这天气一日日地寒起来了,您又是刚生育完的身子,怎么着也不能就这般待在这寒旧守陵所的下宫里啊! 便是您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得爱惜咱们的小殿下啊!” 这一番话却说得媚娘哑然,半晌才摇头苦笑道: “也是……这宫中做双月的礼,却不知是谁兴起来的。我可记得前朝之时,甚或是我在母家之时,都没有这样的规矩在。向来女子生产完了,都只是做足了满月,便可出门的。” “您也说了,那是前朝,是民间!咱们宫里可是从先帝在秦王府的时候,就兴这个礼了。” 明和一边儿收着媚娘早先替李贤做好的小袄道: “娘娘是有所不知,咱们先皇后娘娘身子羸弱,生产濮王殿下的时候,就已是不大好,当时做了一个满月,却迟迟未见安生,于是咱们先帝便求了高祖皇帝圣恩,着准就又继续跟着做了一个月的安胎,不出房门半步,这才有了做双月的规矩……” 媚娘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摇头道: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旧传?明明是当时的先皇后娘娘为了帮先帝避过兄弟相争之祸,这才借口要做双月……” 说到这儿,媚娘的脸色突然黯淡起来,好一会儿才轻道: “治郎这几日,可曾来看过贤儿?” “怎么会不看呢?娘娘,您可别说,前些日子罢,主上还因着小殿下让娘娘吃了些苦,每每看到小殿下的时候,脸上总是有些郁郁的,可这些日子那真是越看越喜欢了,每日里抱着不松手,便是咱们代王小殿下,也颇有些吃味了呢!” 媚娘神色微忧,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与明和言道: “明和,今日夜里,你可传了话儿与治郎,便说我有事相请,请他早些入殿相见罢!”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四 唐永徽五年十二月末。 大雪纷纷,整个立政殿里,已然开始预备着各样过年使用的东西。 媚娘躺在内寝里,看着前前后后的人们,忙来忙去,一时倒也心怡神淡,少得的宁静。 然而这等宁静,也只不过片刻时光。 没多久,明和匆匆奔入,见着媚娘便是大礼行之。媚娘心下了然,看了看左右,一众小侍退下之后,她便转头看着明和: “出了什么事?” “回娘娘,今日里元舅公大人问起元正日,皇后与淑妃是否上朝之事了……” 明和不安道: “娘娘,您说是不是他已然知晓……” “不是他已然知晓,而是他早就知晓了。至少在皇后与淑妃死的当日,他便已然知晓。” 媚娘沉静道: “所以眼下的元舅公,其实根本不是要打探皇后是否安好之事,而是要逼着治郎承认皇后与淑妃已被废。” 明和一怔,想了一想,点头道: “也是…… 于元舅公而言,这些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呀,可是若他知道了还故意要问……说明便是逼着主上明旨废后了。 那娘娘,是不是元舅公另有安排呢? 明和听说……听说荣国夫人与……” 明和微一结巴,媚娘便是发笑: “你是想说她们么?是,她们的确是被元舅公安排入了官舍之中,可在我看来,元舅公此番,却非要拿她们将作分散后廷之事,引开治郎注意力的棋子了。” 明和点头: “也是,之前主上那般行旨,元舅公不会看不明白。只是如此一来,却又说不通了。 眼下那二位于元舅公已然无用,为何他还要留着她们呢? 毕竟眼下废后之事日近,只怕元舅公还是不能支持娘娘登上后位的。 若是她们二人尚且有用还好说,可如今荣国夫人得了封,日常行事也多谨慎了些……这样一来,只怕元舅公便是想拿她们作出些笑柄来污了娘娘美名也是难…… 那为何他还要留着二位? 毕竟如今的情势之下,元舅公留着二位,岂非叫人怀疑他已然有心与娘娘结交……” 媚娘淡淡一笑: “结交?是结仇罢?留我母亲与姐姐在官舍之中,你看着是无甚用处,可在我看来,以后行事谋略,便是要处处小心了。” 明和立时瞪大了眼: “娘娘的意思是说,元舅公将二位当做了人质?! 可是……可是那可是元舅公啊! 这等下策,理当不会是他出的主意罢? 毕竟他也明白,这二位虽则平日里荒唐事多,可却非有什么可以扣得上的大罪名的人物……他若是要拿二位来威胁娘娘,理当也是以娘娘二位兄长……” “兄长……” 媚娘冷笑一下,摇头道: “我与那二位兄长,却是向来不亲的,这一点,我知道,元舅公大人更清楚。所以他也知道,纵然我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与我母姐纠缠一处的理由,可为了一份血缘亲情,当她们有了性命之忧,我还是会靠向她们的。换做是那二位兄长,他却是拿不准我到底会不会就范,毕竟这些年来,我是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们,更加没有与他们有任何联系的。 反观我这母姐,虽则怨恨重重,可越是如此,越证明我在意她们,不愿她们受伤—— 明和,元舅公很聪明,他知道,能够伤害一个人的,永远只有这个人信任和爱护的另外一些人。 所以于我而言,母姐便是死穴,也是他现在最后的一个机会—— 一旦我欲登后位,那么他就要拿母姐来说一说话了。” 媚娘淡淡一番言语,却说得明和惊心不止,好一会儿才迟疑道: “那娘娘……咱们是不是得设个法子,好好保了二位呢?毕竟眼下娘娘正是最紧要的时候,若是二位落在元舅公手中,娘娘也是投鼠忌器啊!” 媚娘点头,沉吟了良久才叹道: “只是可惜,我实在没有办法,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能让她们两个安安生生地从元舅公身边走出来,却又不惊动治郎。” 明和一怔: “为何不能惊动主上?” 媚娘看他一眼,却不言语,好一会儿明和才会意过来: “对啊……倒是明和糊涂,那二位若是知道了为主上所谋,只怕又不知道要想到哪里去……” “这些话,且先不提了。” 媚娘摇摇头,只是淡淡道: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能在让元舅公失策之下,把她们二人带出元舅公的势力之下。” 明和想了一想,也是苦着一张脸,好一会儿不说话。 媚娘抬眼,看了看他: “想你也是无法可想罢?” “……是。明和无能。” “却不能怪你无能……毕竟元舅公身边不同别处。” “那娘娘,咱们可该怎么办?” “你是没办法的,我也无法,但有一些人……” 媚娘目光微微一黯: “他们却是有法子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帮我。” 明和一怔: “谁?” 媚娘摇头,不语。 …… 永徽六年元正日。 太极宫,太极殿。 一朝早,高宗李治便临朝称礼,更赐国宴于诸臣,诸外邦番国之使。 席间,微有人议论至其皇后王氏,淑妃萧氏,李治却全然无变色,只是与自己的昭仪武氏,一道逗着一大一小两位武氏所生皇子玩耍。 这样的事态,自然引得席下的诸臣侧目。而比起其他人的议论纷纷,更叫李治与武氏昭仪心中微忧的,却是东宫太子的表情。 一如既往地淡漠,沉冷,不似这般年岁的孩子应有的神态。 看了眼李治,媚娘不多言,只是借口说自己欲行更衣,便起身告离。伴随着她出门的,只有一个近侍明和。 席下,元舅公长孙无忌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跟着的阿罗,对方便微一点头,瞬即消逝如从未来过一般。 而这一切,却都逃不过高居于上的李治双眼,只是他一味地逗着怀中爱子欢笑,看了,也似未曾看得入眼便是。 …… 后殿之中。 媚娘坐在暖炉之侧,笼着狐裘袖手,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不多时,果然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殿中。 “娘娘召见沉书,却不知有何要事?” 一道人影微微一闪,便出现在媚娘身后。 媚娘唇角微勾一笑,立起,转身,行了一记标准的见礼,却叫沉书不得不错步闪开此礼,正色道: “娘娘这是何故?如此大礼,未免太过……” “先生出身尊贵,便是如今主上见了先生,多少也要尊称一句,本宫身为主上侧室,行此礼却是应分应当,却又有何太过之处呢?” 媚娘微启朱唇,笑魇如花,可盯着沉书的目光,与吐出的一字一句,却着实叫沉书不得不微叹一声,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沉书才轻轻道: “娘娘已然知道了,那沉书却也不能,更不必再多做隐瞒……只是沉书不明白,娘娘此番召见,只是为了逼沉书认承其身? 又或者……是另有目的?” 媚娘意外地挑眉,看着沉书: “先生似乎一点儿也不怀疑,此番本宫前来,却是受了主上安排,特特来挑明了先生身份,以图对先生不利的?” 沉书从容一笑,却是说不出的自信与淡然: “虽则惜恨不能与主上公然相认,可到底也是血脉相通。这些年更是把主上为人看得再清楚不过…… 若是主上有意对沉书不利,那沉书也是逃不过的。可沉书始终相信,主上根本不会也不曾想过要对沉书不利。 所以娘娘却可不必怀疑沉书之心——时至今日,先帝与家父的恩仇纠葛,实在也难说孰是孰非。 先帝弑兄属实,可他后半辈子的愧疚与家父的枉待在先失悌失信甚至屡犯杀弟之过却也属实。 论起来,谁先逼得谁,谁先害得谁,却是难以分清黑白。所以便不去追究了的好。 只是还请娘娘见谅,一则我究竟是早已死亡之人,不当出现在这人世上。二则,到底主上是主上,他有他的立场,所以我虽深信,便是我亮明身份,主上也还是会尽力护我安全,不叫我受半点儿苦屈。可为了主上不必担忧他人,我还是不当以真实身份出现的好。” 媚娘微一动容,点头,半晌却又道: “难得先生一片真诚之心。本宫且先僭越,替主上谢过。” 沉书微微摇了摇头,却笑道: “自家兄弟,却是不必。只是娘娘,您还是没有说明您的来意。” 媚娘点头,叹了一声道: “是啊……先生一片赤忱之心着实教人敬佩,只是先生不肯现出真实身份的理由,还有另外一个罢?” 媚娘扬眉,轻轻道: “先生是怕一旦先生露了身份,那位任谁也想不到他藏身何处的安陆王承道,便也要立时落于险境之中了,是吗?” 沉书立时目光一片寒意: “娘娘这是何意?我方才已然说过……” “您什么也没有说,您更没有直接告诉本宫几位兄弟都已然故去,只留您一个。因为您知道,治郎也罢,本宫也好,都很清楚您的三哥也就是河东王承德,眼下在哪儿。 甚至您也很坚信,只要有治郎在,有本宫在,那么您的三哥,必然平安顺遂,断然不会出任何事情。” 沉书咬牙,看着媚娘,铁青着脸半晌,正想说什么,却被媚娘抢先一步,放柔了声音道: “先生不必担心,本宫也没有想过要对先生与诸位有不利之处。只是眼下本宫身处险境,此事又断然不可将主上牵涉其内,所以说不得要借一借先生兄长之力了。 毕竟,眼下这大唐天下,可以将卧虎神相的眼睛给蒙了起来的,除去主上,便只有先生的兄长了。” 沉书一怔,正欲再问,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原来娘娘早已识破承道身份,竟一直未曾揭破…… 如此看来,之前数番承道险些失手,却都有惊无险过关一事,都是托娘娘之福了。 只是承道不解,娘娘如此德才,还有什么,是需要承道来献得一点绵薄之力的呢?” 言语之间,一道身影轻轻地走了进来—— 正是长孙无忌身边的忠侍,阿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我的确就是想睡,明天自己加更一千字! 好,我承认了,我这会儿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就是想睡……就是想睡,抱歉,明天一早我会更新,别怀疑,这一次再也拖不到下午了,因为早上五点我就起来跑步去了。回来之后就是想玩也玩不了,就是想写点东西,所以真的抱歉……让我明天早上更吧!神啊!明天我加一更!自己加罚一千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七 媚娘回到立政殿中,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李贤睡得如何。 眼见那小儿却是睡得酣沉,心下倒也吐了口气,转头便看着明和道: “最近宫里,怕是也该有些风声传着关于皇后与淑妃之事罢?” “娘娘英慧,明和正待请您示下。” 明和低声道: “因着正逢新年,再者长将她们二人放在那里也不适合,咱们便按着娘娘您的吩咐,好好儿地将王氏与萧氏二人移入了冰棺之中,寄存于旧年废弃的观里了。” 媚娘一皱眉: “不会是大火焚了的那家属于太原王氏的庙产?” “正是。” “怎么会放在那里,谁的意思?” 媚娘缓缓坐下,轻轻问道。 明和怔了一下回答道: “是明和想着的,觉得这处观产早已荒废,想来太原王氏也不会再行详问,更加不会想到有人会将王氏遗骨放在自家地所之上…… 娘娘可是觉得有些不妥?” “不是有些,是大为不妥。 虚实之法,也得看人为之。需知那柳氏眼下虽然被囚,却非无耳目可用。 你何时安排入内的?” 明和自责道: “是明和疏忽,前日入内的。明和这便去安排。” “你不要去,我会安排别人去。一旦你现身,怕是会更加麻烦。” 媚娘摇摇头,又安慰他道: “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此事原属难料,我也只是担忧而已。未必便立时成破。” 明和也只得点头应是。 可惜的是,媚娘的预感,果然还是成了真。 …… 大唐永徽六年正月初七。 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方才开朝,却已然有裴行俭上本请奏,要求高宗李治详查宫内流言,说当今中宫,因罪被囚的王氏已为后廷妃嫔所害,身致其死之事。 “后德有失,天意昭昭当罪,然其位应份,不当受辱,后宫妃嫔如此,实不可恕!” 这是奏疏里反复出现了两三次的一句话。 李治呢,只是看了眼,便冷笑一声,头也不抬地扔到一边去,一边继续朱笔批着奏疏,一边慢慢对着正捡了奏疏起身的德安道: “传朕的口谕与裴行俭,就说朕倒是想听听,他到底是朕的臣属,还是朕的长辈?还有,什么叫做后德有失?何为失德?何为有罪?叫他去元舅公处,好好儿把大唐疏详读议意三日再来见朕!” 德安张口欲言,可看着李治不悦的表情,终究还是不能说什么,只是轻声应是,转头便去找媚娘。 媚娘正在立政殿里,闻得此言,先是淡淡地说了句果然,然后便道: “无论如何,裴行俭此疏之言,实在有失臣下之礼,该责,且先将治郎之旨传下,然后……” 媚娘附于德安耳边,细说几句,便叫德安立时连连点头称是。 是夜。 长孙府中。 长孙无忌听得阿罗与两名探卫回报,一时间便皱眉道: “你可确定了?” “是。阿罗亲眼所见。” 谨慎一点头之后,阿罗又道: “昨日午后,阿罗亲眼所见,那个名唤玉如的影卫,披着皇后囚于掖幽庭冷宫之时,常穿着的淡色罗襦入了那早已荒废的庙观,可不多时出来的便是皇后。 初时,阿罗也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可再仔细看时,那容样,分明正是王氏。只是瘦削了些。” 长孙无忌看了看他,突然冷冷一笑: “好,果然是高手。” 阿罗又一怔道: “主人的意思是……” “皇后早已死去,此事,却非假。那玉如入了观出来便成了皇后,为何?无非是为了能够叫人以为,皇后尚且在世,只是难得那玉如竟然能够有如此高超的易容之法,连你也瞒了过去。” 阿罗闻言,却是不语,只是表情有些犹豫。 见他如此,长孙无忌反而有些意会,便一挑眉道: “怎么,你似乎相当肯定,那个女人便是皇后本人。” 阿罗慢慢道: “主人,您也知道的,当日皇后之死,是阿罗亲自去看过,验过的,半点无错。是以昨日看到那形似皇后的女子从庙观之中走出之时,初也是以为乃玉如易容,亦或他人改形而成。 是故阿罗有心,便召了诸位朱衣卫高手的兄弟们同往其内验证。更有白女侠扮作凡妇,在那观中换作是留在门外的女侍,整整守了她一日夜……” 长孙无忌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一边立着的另外一男一女两个朱衣卫。那个女子便点头,轻道: “意如亲眼所见,后来人称小玉狐的玉如玉氏从观中再度走出,且将那个被两三个侍女带着出去的女子又带了回去,二人同时出现,显然那个女子并非玉如氏。 且意如观她一动一静之间,体态宜然,那种气度涵养,风范雍容,非得数十年浸养不得。” 长孙无忌看了一看阿罗,皱眉道: “可还有一个慕容嫣,还有一个玉明。” “主人,阿罗可敢肯定,断然不会是她们。” 阿罗摇头道: “慕容嫣本属西域民裔,是故身形极其修长,便是我大唐男子也多有不及之处。皇后虽也不低,却远不及慕容嫣。以属下等愚见,以短扮长易,然而以长扮短,又是要来回走动,甚至还要在白女侠眼力之下,沐浴净身却不露破绽,实在是大罗金仙也办不得到。 至于大玉狐玉明更不必提,她虽则与皇后体型也不多差些许,然其面颊比起皇后的蛋圆脸儿来,却是宽了一指有余,这听起来虽则不多,可主人也知此乃骨相之差,肉皮血发皆可易,唯独骨相却是万万动不成的。 是故断然不会是她。” 长孙无忌点头: “的确是不可能之事。可你是亲眼看着皇后遗骨的。” “主人,言及此事,阿罗倒是也颇为持疑了一段时间,直到白女侠听闻她说了一件事……敢问主人,当年韦昭容内斗元、徐、武三女之时,武昭仪曾被诬谋害一个先帝嫔妃腹中之子,打入掖幽庭受尽折磨待死……时阿罗尚且年幼,却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长孙无忌一怔,看着他: “此事属实……只是皇后怎么知道的?” “斗胆再问一下太尉大人,当年在掖幽庭中,先帝是否曾经真的赐给武昭仪一颗假死之药,以助她寻得机会,离宫而去?”听到长孙无忌的回答,白意如轻声问道。 长孙无忌立时变色: “难道是那颗药……可它根本没有到武氏……不……不对……不对……” 长孙无忌只一沉思,便立时拍桌慨叹: “好一个武媚娘!好一个武媚娘!好一个武媚娘!” 他起身,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走,心思显是极为激动。 阿罗看了看另外二人,白意如等意会,立时退下,只留他一人时,他才轻声问道: “看来,武昭仪果然是将那药拿到手了么?” 长孙无忌不语,半晌才轻道: “自先皇后娘娘去世后,先帝的习惯,便是将一应要物放在立政殿中……想来当时武媚娘出宫之心倒也是真的急切,加之利用与时为晋王殿下的主上情份,偷入立政殿中拿了它出来备用,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那药不是只有一颗么?王萧二人……莫非武媚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萧氏活命?” “于她而言,萧氏根本不放在眼里。她此番行事,只怕却是要设计咱们与太原王氏……不,不对,她根本便是冲着太原王氏来的。她早就知道,柳氏便是被罚在家中,也不会安生,而且于她而言,登上后位最好的办法,便是留着皇后,让她在天下人面前毁掉名声……所以她又怎么会真的给太子机会,毒杀皇后? 必然,那药是被换过的。所以皇后从一开始根本没有死!只是因为萧氏死了,所以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必然会深信……如果她要杀,那么一定是两个人一起杀!根本没有人会想到她竟然能忍到这种地步!竟然会为了顺利登上后位,虚张声势,假死保下皇后性命,又将她囚禁在太原王氏自己家的家庙里!如此一来,一旦事败,人人也都只会相信,皇后是自己有意逃出宫禁,这才躲在自己家庙之中!而行俭上疏请问皇后安好一事,也必然会被视为是咱们关陇一系与太原王氏一族相谋,布局而成,是对武媚娘的刻意诬害!这是要一石二鸟……不!一石三鸟之计! 立己身清白之名,毁皇后王氏之誉,断关陇相助之可能…… 好,好……好!” 长孙无忌表情复杂,不知是慨然,还是愤然地看着前方,轻声道: “好一个武媚娘……好一个武媚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 大唐永徽六年正月十六。 上元节虽过,可立政殿里却总是不叫熄了灯。 原因无他,两位小皇子一个比一个爱瞧灯,大的那个爱,小的那个刚刚睁了眼睛,就更爱得紧。 于是李治便着旨,准立政殿牡丹灯不必撤下。 媚娘初时听闻此旨,也是无奈,于是便着令,传以立政殿里道: “主上恩赐,妾等当与天下诸儿共恩。” 于是便着令下去,自取其私钱数十万贯,乃购粮百万石、印启蒙之卷数十万册、购良笔好纸无数……更另共良帛数万匹,尽赏于大唐天下内外之中未满十岁之小儿。 乃传鸾令道: “妾为君上侧,衣食无忧,风雨无愁,然自念无功无德得蒙圣恩如是,故心实难安。 乃每着主上恩赏,则自愧不得功可居之,着以储,以念皇恩。 数载至今,乃今朝得天之幸,再为我大唐着泽延嗣,妾心喜之甚,又蒙圣恩得赐合殿之灯以供儿嬉,乃欢喜之余,忆及圣上每常多挂忧大唐小儿衣食教养,常谓不知可得人人衣乎,可得人人安乎,可得人人识乎…… 着今以一应之物散之,以求天下同乐,更求大唐子民安乐无边,子孙福绵。” 此令一出,大唐天下尽皆欢喜不胜,同谢皇恩。 …… 三日后。 太极宫,立政殿。 夜已深沉,德安却才传过话儿来,道因近日来边陲吃紧,李治与诸臣彻夜议事,怕是不能回立政殿安歇,还请媚娘早早儿歇下。 媚娘倒也没有什么难受的,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德安谢恩回太极殿侍奉,然后才转身看着明和道: “她们回府了?” “回娘娘,是。” 明和知道媚娘问的却是媚娘母姐,荣国夫人杨氏和贺兰夫人武氏,于是便低声道: “昨日夜里,咱们在并州老宅那处安着的人已然回报,道她们是连夜回的府。” 媚娘淡淡道: “如今得了封位,母亲怕是再也不能容忍那两位姨娘,还有哥哥们了罢?” 明和点头: “回娘娘,正是如此。老夫人一回府,立时便是对着家中的两位姨娘动了手。至于两位大公子…… 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媚娘看了他一眼,却缓缓合了合眼,半晌轻声道: “现在没动静,是因为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对待哥哥们。 毕竟在她心里,哥哥们便是再千般不是万般不好,那也是应国公府的承嗣…… 她不敢动,也没理动。 所以想必……她眼下不言语,却是别有心思。 罢了,她们的事情,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只消莫闹到我眼前来,便一应都好。你且传话儿下去,务必要看好了她们,不要让她们再进京来胡闹。 不过……” 媚娘却是淡淡一笑道: “不过想来有元舅公和韩王两位下手,她们却是难离得并州半步。” 明和含笑,点头道: “娘娘英明。” 媚娘看了看他,却殊无半点儿笑容,好一会儿才又轻声问道: “韩王府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明和低声道: “眼下倒也是没什么大事,只是韩王似乎得了些消息,也很是对皇后的下落搜了一番。可因着到现在也没个结果,是故也是放弃了。” 媚娘闻得王善柔三字,却垂眸而下,半晌轻道: “眼下她如何了?” “回娘娘,依着法子治着呢,也不叫她死,也给她饭吃。只是每日里必然要抱了两个孩子到她面前去玩一玩,闹一闹,也按着您说的话儿,不叫她碰着一星半点儿,只把她关在栅栏里边儿,叫她眼睁睁地看着。” 媚娘抬眼: “你没有那么愚蠢,却抱了弘儿与贤儿去罢?” “这个自然,明和寻的却是宫外的孩子们,只是给换了咱们殿下的衣裳——论起来他们的父母也是欢喜得紧,入一趟宫,便赏了好些好东西。又不需要做什么事,只消抱着在那儿玩耍便好了。” 媚娘再抬眼,看着他: “可是她不会哭么?不会叫么?” “自然会叫会哭的。只是咱们却是将她高高儿地关在那阁楼之上,那些孩子虽也在阁楼之上,却到底与她之间隔了一道金水河,她便是哭,孩子们也听不着的。” 媚娘流转眼波却轻声道: “金水河虽宽,可你们为了让她看得见,只怕却也是要挑些窄的地方了……那便只有凝云阁。那里可别出什么乱子呢!” “娘娘安心,那里尽是徐太妃当年带进宫里的老宫人了,一个个都巴不得看着皇后被千刀万剐在眼前才痛快的。何况动手的,也不止是咱们。” 媚娘扬眉,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你们寻了高手,封了她的哑穴?可据我所知,这影卫之中高手虽多,能够保证封她哑穴又不伤她性命的天下间也只有两人…… 若是为了素琴,德奖是肯的。可一来他到底是个正气汉子,虽则痛恨皇后这些年的阴毒,却未必便肯下这样的手…… 慕容嫣?你们却是怎么说动她的?” 明和含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 “娘娘果然明察,不过却不是咱们说服慕容姑娘的,是她自己出现,说是这皇后给天下间的好女子丢尽了脸,接着说出手便出手了。然后便消失不见。 自那日以后,她每逢旬日便会来一次,给皇后解上半日的穴,却不叫她真的成了哑巴,然后便趁着皇后痛哭之时,跑去酒窖里偷酒喝。再过半日看着皇后哭累了,这才来再封了她的穴…… 皇后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每日里都可以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孩子,也可以每日里看着主上在她面前与几个最想看到的孩子玩耍…… 只是,她永远没办法走近,更没办法开口说一个字便是了。” 媚娘却不笑,只是盯着地面,半晌才轻道: “即便如此,也是便宜了她…… 若不是她,惠儿也好,治郎也罢,还有…… 还有我的嫣儿……” 提及早逝的爱女,媚娘便是泪意盈盈。好一会儿她才强忍着,轻声道: “你传我的话儿,明日起,把嫣儿的灵位摆在囚着皇后的牢笼之外,每日里焚香祭拜……尤其是灵位,一定要正对着她,让她日日夜夜,都面对着嫣儿的灵位…… 我要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自己曾经对嫣儿做过的事情!” 媚娘轻声道。 明和点头,恭然称是。 次日午后。 当消息传到李治耳边时,李治正抱着李弘在太极殿里,一手批着新呈奏疏,一手抱着正跟着他念诵帝范的李弘。 听完了德安附于耳边的私语,李治扬了扬眉,看看德安: “你是说媚娘叫人刻嫣儿的灵位,摆在那个毒妇面前?” “德安只是觉得,这样会不会太过张扬……” “对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而言,皇后一直活着。对舅舅他们而言,皇后也是活着。知道了,便知道了。也无妨。 何况,这样对她来说,实在已是宽待。” 李治摇摇手: “媚娘做事自有分寸,你却不必过于涉入。” 德安应了声是,然后又轻道: “另外还有一桩事,这些日子以来,元舅公府中似乎颇有些动静,极为奇怪。” 李治正预备着拿起朱笔来,教李弘写一写字,却在听到德安的回报之后停下笔来,看着他: “说罢。” “元舅公府上安插在江南一带的诸支朱衣卫,近日纷纷被召返回京,似有什么大动作。” 李治微眯了眼: “此事媚娘可知道了?” “娘娘显是知道了,这些日子里,她新得训的几支影卫,已然潜入了元舅公府左右,只待寻机切入其中。” 李治点点头: “你也传令所有影卫,叫他们盯紧了舅舅府上的动静。易后之日日近,或有变动,可别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大乱子。” 德安点头,轻声道: “那主上,还有韩王那边儿抓着萧氏之事不放……却当如何?” “萧氏……” 李治摇头,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素节到底还是叫朕失望了。” 德安一怔,接着便立时悟道: “难不成是雍王殿下?可他为何……” 倏地,德安看着李治怀中乐呵呵地对着自己欢笑的李弘,明白了些什么: “他还是没有放弃……” “生于天子之门,又怎么可能放弃?” 李治厌恶地皱眉,然后摇摇头道: “罢了,也是合当有此一难。你且着宫中近来加紧了,务必将他与韩王之间的联系给断了。如此一来,或者他也能多少点醒一些。” 德安又称是,然后又道: “另有一事,主上,前些日子德安偶得闻一言,却是关于韩王与当年北门之变的事情……” 李治闻言,立时瞪大眼,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当年韩王叔不过与如今的弘儿一般大,又关他什么事?” “据说……当年虽则韩王年幼,确未曾与此事有关,可此事之因……似乎却因他而起。” 李治屏了呼吸,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你是说……当年的宇文昭仪……” “正是。人言当年宇文昭仪,其心性智慧,一若后来的先帝淑妃,前朝帝女杨淑仪…… 是以才会高祖如此看重。” 德安轻声道。 李治咬了咬牙,下意识看了一眼怀中的李弘,轻轻道: “是啊……就算不为家仇,不为她自己……可为了她的儿子……” 他闭了口,好一会儿才轻道: “传朕旨意,着令韦待价暗中彻查当年之事!所有一应需用,尽由其得! 朕要的,只是真相!”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十一 次日午后。 立政殿中。 媚娘正在替李贤缝着一件新衣,便闻得殿外吵吵嚷嚷的,不知在闹些什么。 她一时好奇,探头一观,却见一个小名唤小珠儿的侍女,擎着一枝子红梅,笑吟吟地奔了进来,一迭声地道: “娘娘,娘娘,梅开了,梅开了!” 媚娘扬眉,看着那点点艳红如火似血的凝珠儿,心神却是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道: “果然是开得极好……拿到后殿去,好好供在徐太妃灵前罢!” 小珠儿眨了眨眼,便乐吟吟一声是,自往后奔去。 媚娘看着她那般欢腾的样子,心里难免也是好笑,便摇摇头,不言语。 不多时,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一次却熟悉得紧,媚娘头也不抬道: “怎么?可是前殿有些回话儿了?” 来的人正是明和,见媚娘发问,便点头道: “娘娘果然明察,眼下前殿已是一片闹腾了,人人都在议论,说是那个倭国奸细,可该怎么处置才好呢!” 媚娘抬眼,看看他,又笑道: “不过借着这个机会,韦待价也好,薛礼也罢,总算是能挪一挪官舍了罢?” 明和点头,又笑道: “娘娘英慧,正是如此。因着追捕倭国奸细有功,主上已然着令提了二位的品阶了。虽说职责未移,可到底也是长了半阶。 薛大人倒也罢了,难得是韦大人,总算是从江夏王的事情里走出来一步了。” 媚娘点头叹道: “江夏王一事,最是叫治郎心痛。明知这位江夏王于我大唐却是难得的战将,可为了高阳公主一事,与禇遂良与他的旧恨,治郎还是不得不将他放逐……最后让这位老将客死他乡…… 每每提及此事,治郎还是心痛难止,自责无能。” 她又摇摇头,轻问道: “治郎暗中安排在江夏王夫人身边一路护她母子诸人至流地的人,可有什么回报?” 明和一怔,失声轻道: “就连这个娘娘也知……” 他刚说到这儿,便立时闭紧了口,好一会儿才轻道: “回娘娘,一切都好,只是前些日子,郡王夫人似有些不适,好在随行之医调理也是颇有一套的,现下一切安好,只是……” 明和摇头,轻叹一声道: “到底也是象州僻远,夫人便是再如何安好,只怕也难得长久。” 媚娘黯然,好一会儿才轻道: “眼下也只能尽其所力了……毕竟眼下的长安,处处都是关陇一系的眼线,要将他们母子接回京中安置得当,谈何容易! 罢了……” 媚娘想了一想,却忽道: “说起来倒是有一个人,说不定能够保得住他们一门。” 明和会意道: “娘娘的意思是…… 狄大人?” 媚娘点头,轻道: “怀英为人耿慧,又曾多次以江夏王之事为憾,想来若是他……却也能保得住这孤儿寡母的。” 明和又点头,然后却又忧道: “可是娘娘,狄大人身在关陇一系之中,若是一朝暴露……” 媚娘摇头,淡淡一笑道: “我只问你,怀英故里何处?” 明和却是一怔道: “不是娘娘雏凤初鸣之所(凤鸣之所,最早是引用岐山鸣凤之处来代指一个王朝的兴发地或者一个君王的故乡。但后来中国的图腾崇拜渐渐从凤转向了龙,凤鸣之所就成了皇帝高位后妃们的家乡的意思了,雏凤初鸣也是一种客气的说法,其实这里应该说是雏凰初鸣才对。但是可能为了避忌凰皇同音吧,我看到的这一类有这个说法的书里都是用的凤。)么?” 媚娘点头道: “是啊,怀英与我同为并州人士。那么你想过没有,为何元舅公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明和又一怔,眨眨眼,好一会儿才讶然道: “娘娘不说,明和还真未有所察觉…… 说起来元舅公对娘娘您百般防备,事事处处,但凡关及娘娘,必然万分小心。 可今日一想,狄大人论起来,竟也算是娘娘同乡,元舅公竟如此全然信爱……倒也是奇了。” 媚娘摇头失笑道: “全然信爱?倒也未必,至少元舅公有些不能公示于人前的事情,他便是断然不会叫怀英知晓的。 可有一点你说得无错,元舅公对同为并州出身的怀英能信爱到如此地步,足以说明在他心里眼里,怀英为人非常耿直可信。 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虽则暗中,他是甘愿为治郎行一切之事的,可治郎从来不将一些暗事交与他为,也是此故。 他的性子太过直耿,他的才华又过于稀世,所以无人愿意让明珠惹尘。 元舅公也是如此想,所以你想的不错,只要怀英接了江夏王夫人母子一行,元舅公就会立时知道。 可他是不会阻止,更加不会过问的——因为接走江夏王夫人母子的,是怀英,而不是别人。 若是别人,任何一个人,元舅公都会要怀疑对方的居心与计划。唯有怀英,他知道只是为了一点怜悯功臣蒙冤之心,一点热血正直之志。 不止是他知道,便是当初屈死了江夏王的禇遂良也知道。而禇遂良一生虽然有些时候过于偏颇,却也不失为一个正直之士。唯一叫他无法自认光风霁月无愧于人的,怕便是只因与之有些私怨而为其刻意于吴王一案中引受其冤的江夏王。 这样的心思,禇遂良也是不敢与怀英这样真正可谓是光风霁月的忠耿男儿相议论的,只能回避。甚至就算是他真的斗胆到想逼怀英放弃保护江夏王夫人母子,只怕至时,也会有一众关陇老臣,尤其是元舅公不能相容于他。 所以归而论之,江夏王夫人与其子女,唯一可以得到安护的地方,便是怀英故乡。 哪怕,那也是我的故乡。” 明和闻言,倒也明白,于是便要立时着人去安排传话儿,请狄仁杰立时动身,结果却被媚娘拦下: “你不必去的,依怀英的性子,根本不会等到我也好,治郎也好明令暗旨地着他去做,他才去的。 只怕此刻人已然在他并州故里的狄氏老宅中了。 现在你要做的,却只是传话儿与德安,让他提醒一下治郎,多安排些人手在并州狄宅。” 明和却又一愣道: “娘娘,您不是说了,只要是狄大人护着他们,就不会有人为难或者追问的么……” “明里自然不会,可暗里却是难说。再者说了,这只是关陇一系不会为难于他们。若是韩王那边儿对江夏王遗属起了什么心思,动了手,使得这些可怜母子受了些难屈……” 媚娘想着,摇头叹道: “别说是怀英不能好过,头一个不能饶恕自己的,怕便是治郎了。” 明和立时明白,便点头招人去传话儿。 主仆二人这边刚看着传话儿的小侍女匆匆奔了出去,那边儿便见一人匆匆奔入,却是好久不见的清和。 媚娘眨眨眼,却看着他上前行了个礼,左右扫了一圈之后才又近一步,低声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一边儿立着的明和就见媚娘听得几句便是一愣,转头看着清和,目光满是疑惑。而清和也迎着这般疑惑的目光点了点头,示意肯定,接着又将口附在媚娘耳边,细细说了几句。 于是就见媚娘眉毛越扬越高,越扬越高,脸上神色也越来越忍不住笑,到最后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 “可是真的?” “可不是真的?” 清和看着媚娘笑得欢喜,忍不住也笑道: “主上说了,这等趣事,务必也是要叫娘娘知道,乐一乐的。毕竟娘娘眼下要多顾着两位小殿下,这几日国事又吃得紧,若是没了这些事,逗一逗娘娘的乐儿,怕是也不好。” 媚娘摇头,半晌才笑道: “罢了,你可回治郎去,就说再涨年俸品阶之事,却可停一停。毕竟我眼下不过是九嫔之首,依礼依制都不过是正二品的阶位。 若是强封了从一品的阶,只怕却是又要惹得那些大臣们聒噪了。” 清和眨眨眼又道: “可是娘娘,主上已然着令内司,自即日起,娘娘一应用度食俸,都依着从一品的阶位来送了啊…… 娘娘,主上其实考量得也是周全了。本来主上着旨可是要直接晋了正一品的阶位食俸用度的。 若不是想着担忧娘娘眼下还委屈在这嫔位之首的位置上,离四夫人之位着实有些差距,怕是就要行旨了的。 娘娘,反正主上也说了,知道娘娘担忧外边儿的朝臣们嚼耳朵,所以就没给封阶位妃号,只给同等的食俸用度—— 如此一来,宫外的人怎么着也不会议论的。毕竟咱们宫里娘娘们的食俸用度,却都是从内司库里出的,远轮不着宫外的人看,也轮不着他们管。他们知道都未必知道得了,何况议论? 娘娘只管放心使用便是。” 媚娘却还是摇头道: “你们啊……只知依着他的意思胡来…… 只管放心使用便是…… 你们这话也说得是轻巧过了些。便是宫内诸妃嫔的食俸用度都是宫内有司发放,宫外理治不得,可皇帝行旨,哪一道哪一纸,不要行经中书省用印加玺的? 一旦经了中书省,便是别人不知,元舅公又怎么能不知呢? 你们啊……也没想一想,元舅公虽则身领数俸,可到底他也是开国功臣,到底他也是看不上我这个人的。一朝叫他知道,我的食俸竟然与他同级…… 他便是再如何疼爱治郎,心里难道不会觉得发寒么? 无论他如何苛厉于我,那都是于我。于治郎之事上,他却鲜少有不当之处…… 你们也该想一想他的心情。” 清和闻言,却是抿嘴一乐道: “娘娘若是担忧这个,却是不必了。毕竟此事本来也是主上存着心儿要气一气元舅公的。再者主上也说了,虽则眼下看起来,娘娘的食俸与元舅公等同,可到底元舅公也不是指着这点子食俸活着的人,所以也无妨。 至于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气一气元舅公么…… 还不是因为娘娘您都已是两子之母了,论理论据,都得是个妃位的。可元舅公一直拦着。虽说咱们心里都清楚他这般是为了知道一旦他点头同意主上提娘娘您的位,必然便是直登后位,这也是他最不能容忍之事……可到底主上也不甘愿看着娘娘受一日委屈的。这也才符合主上的心思。 所以主上越是在钱财这等小事上与元舅公较真儿,元舅公反而越不会想到,主上早已定准了要在今年之内便易后呢!” 媚娘闻言,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然最后,也不再多言语,只是眉间难免有忧虑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十二 大唐永徽六年正月二十。 午后。 因着近日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之战事越发吃紧,李治也一日比一日忙碌起来。 然而这样的忙碌,却未必能代表他便成了全瞎全盲,无闻无知。 至少德安从来不敢做此等妄念。 所以,当他自太子弘文馆匆匆奔入太极殿前庭,听到李治阵阵怒喝,与拍案之声时,心里便多少有了几分准备。 看看左右,他向着一侧垂首立着不敢多言的清和招了招手: “可是听着了?” 清和点点头,悄声道: “师公到底也是年纪大了,静安那小子又急着讨好卖乖,这不就露了。” 德安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摇头叹了口气,大步入殿,行礼。 李治见他来了,多少还是收敛了些火气,只是挑着眉,看着他行完了礼,然后目光一紧道: “这些日子宫里的事情,你听了多少?” 毕竟早有准备,德安倒也是不慌不忙,轻声道: “回主上,德安尽皆有闻。” “尽皆有闻?” 李治眉毛一发扬得更高,他冷笑一声道: “既然尽皆有闻,为何不及时来报?!” 德安再轻声道: “因着娘娘不允,且近日以来,朝政日紧,德安以为,此时眼下却不敢报与主上,故便自己做了些处置。” 李治闻言,眉目依旧未松,只是沉静了许多,扬着眉道: “你做了些处置? 什么样的处置?” “掖幽庭内所有涉传此流言者,一律明令收监,明查,明审,明刑。 另,太极宫正宫之内,但有涉此流言者,亦一律依此处置。” 李治闻言,怒火稍息,微一思考,便点头: “明监,明查,明审,明刑…… 好,这也算是处理得当……这样的流言,是断然不能暧昧处置的,越暧昧,越惹人嫌疑。宫中向来是事非极多的地方,若一味地躲闪避引,反而会教人一发怀疑起媚娘清白。好。” 李治点了点头,又轻道: “可是你怎么就知道,不会有人依然暗中质疑,你是在故作明正呢?” 德安坦然地看着李治,半晌才道: “主上,恕德安直言。之所以有此番流言,无外乎是因为有些人知道,昭仪娘娘一登凤位,已是大势,难以逆天移转。 但到底他们对娘娘防范多年,就这般轻易让娘娘登位,难免耿耿于怀。是故便会设了法子,多少毁一毁娘娘名声,好叫娘娘便是高登凤位,终究还是难免受人质疑,为日后一朝遇到万一之事,可借此先机,对娘娘不利。 而娘娘也好,主上也罢,未必便看不透这一层。 娘娘明理,自然知道这是她要登上后位时回避不掉的代价。 是故自然不会在意。 娘娘不在意,德安等人以为,本也不必在意——何况以臣等愚昧,实在也想不出良策来。 然而于主上而言却未必能够如此心宽,且主上处事机明,自然会有回天之法。 是故德安才如此匆匆,来请主上示下。” 李治眯着眼儿看了他好一阵,才摇头忍不住一笑: “你这小子……这些年下来,别的没学好,竟是学得了一张油滑嘴。” 又笑了几声,李治也自摇头坐下,叹了口气道: “也罢了…… 本来此事也就不好处置。 若是媚娘那一日非要穿那件破衣裳,实在也引不出这样的话头儿来。 只是她任性,偏偏就要如此…… 唉,朕也早该知道她的性子的,越是人人皆言不当为不可为之事,她只怕便偏偏越是要硬为之。” 德安闻言,不免也是好奇,便上前几步,走上玉阶,一壁替面露疲色的李治轻轻槌打着肩膀,一壁小声道: “主上,容德安愚昧,直到今日,德安也不明白,那身青灰破衣裳,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竟然让娘娘如此动心劳神,连主上您也是如此忧心忡忡。” 李治抬眼看看他,好一会儿才摇头道: “你自然不知……毕竟此事却在朕出生之前业已发生。 莫说是你,便是朕也知之不甚详,只知那衣裳却是韩王叔母亲族,宇文一门极为看重的东西,似乎是他们祖上某位先宗所遗,颇为宝贵。 宇文氏一门向来都视若珍宝。而这件衣裳却正是在当年的宇文昭仪入宫之前,便由其兄亲自做了陪妆之物送入宫中,以示忠君之意。 后来此物因着宇文昭仪逝世,便下落不明,谁知道媚娘从哪儿把这东西找了出来,还特特地挑了那一日韩王叔安排着袭驾之时,披在身上…… 说实话,便是朕,至今也只能将媚娘在此事上的心思,揣摩个八九分出来,尚且有那么一两分不确定。” 德安一怔,立时了然道: “娘娘那日着了此衣,是要激怒韩王么?” 李治点头道: “多半是为此。 韩王叔阴诡雄才,可谓枭雄。只是他一生冷绝,唯独对自己母亲却是极为孝义。 这件衣裳,父皇在世时,韩王叔便向父皇求过,想请父皇在后宫之中遍寻之。父皇倒也应了,只是不知为何就是寻不着。 后来朕登基之后,他也曾寻了机会,上表请朕准赐此衣。 朕也懒得理他,再者也有心试一试,看他在宫中耳目如何,便准他寻了一个日子,自安排人入内查问此衣下落。 谁曾想他安排进来的人,竟是由堂……竟是由沉书先生所排。 莫说是替他安排耳目了,便是寻得此衣也是不甚上心。 是故他也只好作罢了。” 德安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轻道: “若说如此,那么此番诬蔑娘娘说她将王萧二人酷刑折磨,以至四肢俱残,不能行动,只可以瓮中之食为生的流言…… 却是他有心借皇后生母柳氏之口激得娘娘愤怒,一解娘娘心头之气么? 主上,会不会是咱们想得太简单了? 韩王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只因为一件破衣,便如此莽撞? 若是娘娘果然将王皇后好端端地放出来…… 那他可就成了柳氏头一个要出卖的人了—— 毕竟当初他利用皇后之事,柳氏心中也是恚怒的。” 李治想了一想,却淡淡道: “这一次,你却是猜错了…… 只怕他正是拿准了媚娘不会也不能将王萧二人放出来,他才会如此行事的。” 德安一怔,却看看左右,然后轻声道: “主上的意思是…… 韩王已知萧氏死,且娘娘以哑穴封王氏,每日以诛心之计折磨一事? 主上,若依韩王素为,他若知此事,必然是有九成把握,抑或有证据在手。 为何他不换他法发难,却要如此?” 李治目光微微一凝,手指下意识地轻抚着龙椅扶手,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是呀,为何不换他法发难,却要如此迂回小心? 莫非……” 他抿唇,淡淡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十四 次日夜。 韩王府。 李元嘉一看到久未曾归的沉书出现,心里便约略有了些明白,然而他始终还是抱了些希望问: “可是有什么结果了?” 沉书摇头,轻道: “殿下,无果。” 李元嘉一时有些失神,喃喃地重复了两句无果之后,又自摇头淡笑: “也是,怎么会有果呢…… 对方可是那个女人……” 说到这那个女人四字时,李元嘉的声音极轻极轻,却透着一股子冰寒。 沉书看着他目光阴沉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 “殿下可要再行别法?毕竟那是娘娘的东西……” “母妃不会为了丢一两件家中至宝的事情就会怪罪本王的。本王只是想知道,那东西上面,到底有什么秘密,竟然能让母妃如此在意。” 李元嘉轻轻道: “你寻个机会,还是要将它拿回来。接下来的日子,府里的事你且不必理会,只消专心将此物寻回便可。” 沉书皱眉: “可是殿下,您眼下业已归府,王妃娘娘那边儿……” 李元嘉闻言,倒也是一怔,好一会儿才摇头道: “也罢,她也不是什么好安定的角色,那你便安排好时日,辛苦些罢了。” 沉书俯身行礼,轻道: “得雄主如此,沉书从不为苦。 只是殿下,另外一桩事,怕是需要殿下好好儿筹谋一番了。” 元嘉本已待睡下了,闻得沉书如此一言,不由转身看他: “何事?” “长孙无忌处,似乎有些动静。” 元嘉扬眉: “什么?” “殿下,咱们安排着的流言,已然让武媚娘有所警省,而且似乎她业已寻着了那件娘娘宝衣上的内情。” “什么?!” 李元嘉闻言,几乎要跳起来,瞪着沉书半晌,才轻咬着牙道: “你怎么不早些儿说!” 沉书抬眼,看着元嘉,好一会儿才道: “因为沉书以为,此事未必便是真的……反而更像是长孙无忌在从中做些手脚,好让殿下您自乱阵脚。 那武媚娘的性子,殿下您也是知道的,一向是咄咄逼人。如今她正是封后的紧要时候,她若当真拿下了这破衣中的秘密,为何不早早儿拿着它做些什么呢? 毕竟于她而言,殿下便是不能支持于她,可在长孙无忌一事上,殿下与她的利害,却是相同。”李元嘉闻言倒是怔了怔,好一会儿垂首沉思过后才轻道: “此言固然有理,可咱们也不能就此便轻易放过了她。不过……” 李元嘉皱眉微思一番,却轻道: “要与她合作,实无异于虎谋皮,事事处处,尽得小心为上。” 沉书目光一定: “殿下的意思是…… 还是由沉书出面?” “且先打听一下,她到底要如何再说罢!另外,若是能寻得机会,赶在她开口以此相胁前拿回了东西…… 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可明白?” 沉书默默点头。 次日午后。 太极宫,凝云阁中。 瑞安看着沉书,好一会儿才轻道: “原来韩王自己也不知道这破衣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沉书点头,轻叹道: “原本我还以为,他对我多少仍有防备,是故今日来之前,还彻底地查了一查。然得出的结果,竟是他果然也不知…… 真是不知那位宇文昭仪到底在这衣裳之上,落了什么手脚。” 瑞安点头,却缓缓道: “来之前,娘娘倒也说过,若是要设法得知这破衣上的秘密,却也非得无计可施。只是你却怕是要受一受疑。” 沉书扬眉: “李代桃僵之计?不过韩王未必会上得了当罢?” “若有巧手织娘,未必便真不成事。” “你是说……苏儿?” “她若出手,只怕天下间还没有仿不出的衣裳来。” 沉书点点头,轻道: “看来昭仪娘娘是想试试,这韩王是真不真的不知道这衣裳上有什么内密了……也是要替我探一探他是否真的已然全然信任于我了,是么?” “你在那虎穴之中,担忧的不止是我们。主上,与娘娘,哪一个都是担忧的。” “那你们呢?娘娘便罢了。主上如何?” 瑞安沉默。 沉书看着他,突然惊讶地扬眉: “娘娘未曾将此事告知主上?” 瑞安依旧沉默,许久之后才轻道: “娘娘诸事,从来是不瞒着主上的。只有这一桩。 因为她以为只要咱们对主上无恶念,那么到底要何时将身份露出,何时言明于主上……都是咱们自己的事情,她却是无任何理由,也无任何道理去主动揭破此事的。” 沉书又是沉默好一会儿,默默点头叹道: “她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在为主上思考…… 所以此番之举,怕也是为了主上。 若是一朝主上知晓你与德安的真实身份,与入宫的理由…… 只怕他也再不能忍。” 瑞安点头,轻叹道: “一边是亲舅,一边是堂兄……手背手心都是肉,你叫他如何决断? 还是少给他添些烦心的好。” 沉书默默,点头轻道: “也好,且先就这样罢!总有那么一日,他会知道全部的真相,也总有那么一日,他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决定要如何对待这件事。 这天下是他的,亲舅也好,堂兄也罢,都是他的。所以要做决断,也只能他自己来。” 瑞安点点头,深吸口气,然后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怕是你要去安排一番了……” 沉书看着他,有些莫名意外。然而在听明白了他所说的事情之后,他却又忍不住摇头叹道: “这样的主意,怕又是昭仪娘娘的罢?” “是。” “她真的太过劳心了……这些事,其实交与主上去做,才是最恰当的。否则只怕那些宫外的人,要将她传得更难听了。” 沉书轻道。 瑞安摇头: “她从来不在乎这些事。她在乎的只是主上能不能多留在太极殿里,多与臣下们谋划国事,治国,理政,安民……虽然她比谁都更希望主上能够早早儿回到后宫,恨不得主上时时刻刻不离她与诸位小殿下们片刻…… 可她更希望看到的,是主上大志得伸,真心喜悦的笑容。 她在乎的,永远只是主上的名声。自己的反而不重要。 因为她知道,这一局先帝布好的棋,本来就是要牺牲她的名声,她的幸福,甚至是她的性命,来成全主上大唐江山稳固之位的。 也因为她知道,先帝之谋,其实亦属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她不在乎。从一开始便放弃了的东西,她真的不在乎。” 沉书叹了一声,眉目之间,尽是复杂之色: “是啊……于她而言,她在乎的,永远只是主上的一切而已。” 大唐永徽六年二月。 因近来新罗百济高句丽征战一事,李治片刻不能离得前殿,是故此日已是第三日,他未入后廷了。 这反而让媚娘觉得轻闲了许多,于是便寻出了好些这太极宫自建成至今的旧年宫册,起居注等,一一阅之。 这一日,她正阅着其间文字,便见德安匆匆赶来,却立在自己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踌躇不前。 媚娘见状,扬眉,轻轻道: “怎么,有事?” 德安深吸口气,上前几步,立在媚娘面前,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回……娘娘……” “何事?” 媚娘面容坦然,却叫德安松了口气,目光也平静了许多,便点头,用一个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媚娘,这才道: “主上方将听到了些关于娘娘的不好的话儿,所以叫德安来问一问娘娘,是不是……” “是我。” 媚娘不待他问完,便含笑道: “若是治郎想问那些所谓的,将王萧二氏囚于掖幽庭中,不与衣食,饥苦寒饿,于是引得她们日夜哀号,结果招得治郎前去后苦苦替她们向我哀求,反而惹得我将她们二人斩去手脚,浸于酒缸之中…… 若是这样的话儿,那是我所为。” 德安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轻道: “娘娘,可是王氏并未……娘娘是想引蛇出洞么?” “不引蛇,蛇儿不出洞,咱们又怎么能从被它守得牢牢的洞里,取得咱们真正想要的宝贝?你看,这流言昨日晨起方传,昨日夜里,沉书先生便传了话儿来,说是韩王殿下已然着令他严查此事,一论真假了。” 媚娘淡淡一笑,合上,纤指轻抚书面,怡然含笑道: “再加上苏儿手里那件马上便要完工的破衣…… 这一回,我想韩王殿下,无论如何也要出洞溜一溜了。” 德安目光一定: “娘娘是想借不日主上春猎带着娘娘出宫之机,一边儿引得韩王自行归京,趁娘娘不在宫中之时大加查证王萧一事……一边儿自己却正好引蛇出洞,与韩王妃见面,订约同盟? 可是韩王妃身为房相之女啊娘娘! 她是断然不肯答应奉娘娘为后的……” 媚娘点头,轻轻道: “是的,她不肯。但是若是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又到底还有怎么样的内情在……” 媚娘垂下头,轻轻地抚着手中那本起居注,淡淡道: “若是她知道了,那件她刻意放了消息与我,让我去后宫之中寻出来的青灰破衣里,藏着什么秘密的话…… 她便必然会相助于我了。 无论她将来会不会奉我为后都无关紧要,只要她能够断然站在治郎这一边,将来能够做到对她那个这些年来,一直在名义上陪着她的夫婿彻底绝情…… 这便够了。” 她轻轻一笑,德安愕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十五 子夜时分。 韩王府。 后苑之中。 沉书立在窗下,怅然地看着窗内的人影。 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欲离,却被一个轻柔如水的女声唤住: “外面……是阿书么?” 沉书一怔,停下脚步,好一会儿才背对着窗户,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这么些年了,想不到夫人还是记得沉书这个叫人发笑的乳名。” “怎么会忘记呢?毕竟幼时,这也是妾唯一知道,唯一记得的名字了。” 窗内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只这一声叹息,怕便要叫天下的男子,闻之销骨——自然,那些心怀有佳人,余者皆视为尘的痴情儿,却是例外。 沉书好一会儿不言语,半晌才道: “夫人近些日里,夜来可还得安睡?” “父亲大志未酬,妾如何安得寝? 倒是阿书,最近却似是渐渐淡忘前尘。” 沉书抬头,看看窗纸,半晌才轻道: “夫人不必拿这样的话儿激阿书,阿书也自会完成义父遗愿。只是有些事,却是急不得。” “武女将登后位,又有什么急不得的了? 抑或是阿书只念着旧仇,却将今日之事,全然抛却?” “沉书从未曾做此想,今日前来,便是来有告夫人,那位武娘子,不日便有意来见夫人,还请夫人准。” 沉书这一低语,声音极轻,只能容得窗内人听得到,却是叫窗内好一阵安静,半晌才又传来一声叹息: “她见我,又有何用?难不成她那张妙玉吐珠般的口舌,竟能将妾这般心死之人,也唤了活来?” “夫人何必如此纠结能与不能,也无他用,还是见一见她的好。 也许……” 沉书轻轻顿了一顿,半晌才道: “也许夫人见了她,会意外收获些什么。” 窗内沉默,好一会儿才道: “好,既然阿书也如此做言,那妾便见她一见。 只是阿书,你这等坦然相告,莫非却是不打算留那些‘他’安排在妾处的耳目了么?” “时机已至,夫人该当动手了。” 沉书轻道。 窗内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好,妾明白了,你且在外稍候片刻。” 沉书依言退至园外。 立在清亮亮的园门外,一道黑影也闪现在他身后,却是一个青衣俊俏的小侍,腰里还佩着剑。 见着沉书,便先问道: “公子,夫人自己,可还能应付得了那些奸佞?” “房府出身的人儿,纵然她千娇百弱,可这等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 沉书轻轻道: “何况,若我所料不差,此刻便是夫人想做输,主上也好,昭仪娘娘也罢,都不能让她有半点儿损伤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拖拽之声传了出来。 沉书抬头看时,却正是韩王妃身边的两名女侍。 见着他,二女先行了一礼,然后向左右一闪,露出身后拖着的两只还沾着乌黑血污的大布袋来道: “都在里面了,烦请总管大人安置。” 沉书点头,在一边儿小侍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却是淡然自若。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看着手上刚刚由宫外传入内的密信,不由出了好一会儿神。 直到明和在一边儿,轻轻唤着她说贤儿醒了,哭了起来,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明和好一会儿,然后点头道: “是啊…… 该喂这孩子了。” 不多时,便见嬷嬷抱了通身裹金缀银的李贤来与她哺乳。 媚娘便走入内寝,坐入帐中,看着侍女们放下纱帘以遮人耳目,一边儿喂着孩子,一边儿扬着声,对立在帐外的明和道: “你去把治郎请来罢!便说贤儿闹得厉害,想是想父皇了。” 明和一怔,立时会意,扬声道是。 有她这一句话,自然李治便放下了一切,立时跟着明和来了。 这倒是让媚娘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眨着眼道: “不是前朝事紧么?” “贤儿怎么了?” 李治却上来就忧心忡忡地看着媚娘怀中吃饱了,正无聊地打着哈欠,一脸沉沉欲睡模样的李贤。 “无妨……只是刚刚有些想你了似的,闹着不肯睡,眼下想是累了,竟也愿意睡了。” 媚娘淡淡一笑,把孩子交与温热毛巾净了手,坐下来欲抱的李治,然后淡淡道: “治郎可知昨日夜里,韩王府中有些动静?” 李治却是眉也不扬,只是看着李贤小脸儿一个劲儿地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瞧得有趣,笑了起来之后才漫不经心地道: “不过就是多了两具无名之尸…… 怎么,又吵着你休息了?” 李治轩一轩眉,淡淡道: “我还是再给韩王叔寻些事情做,免得他天天烦你。” “韩王殿下哪里会来烦着媚娘呢?他却是万万瞧不上媚娘这样人物的。” 媚娘淡淡一笑,然后轻道: “只是事关那位房氏娘子……治郎,你还是多多照应些的好。 毕竟眼下,她还在韩王身边。” 李治沉默良久,直到李贤终究合了眼,睡下了才轻轻道: “你记得她的好,可我却记得,她父亲交待她的,却是要她万万不可教你一登后位。” 媚娘坦然一笑: “若是媚娘欲登后位,那是任谁也拦不住的。 莫说是这位房氏小娘子,便是她父亲在世,也一样地。” 李治抬眼看看她,满眼喜悦,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 这个时候,我最怕的,便是你又因着那些无需要的人与事,却费了这些年的苦。” 媚娘柔情万分地反握住他的手,轻道: “若非媚娘下定决心,又怎么会要见她呢?” 李治点了点头,扬手召入那些立在外面侍候的嬷嬷,将孩子交与他们抱入后殿去睡着,自己却转身来,拥着媚娘轻声道: “你见了她,可想好了要说些什么?” 媚娘含笑点头。 “说来与我听一听。” “不成,现下还不能说……” 媚娘神秘一笑: “若是说了,便无趣味了。” 李治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摇头笑道: “你啊你啊…… 你就是一个精灵鬼儿……” 笑了一阵儿,李治也自摇头道: “罢了,由得你去,反正翻不了天……你这会儿可还有别的事儿?” 媚娘见他如此问了,一时好奇****: “倒是没有,怎么治郎有事?” “这几日里批奏疏,头痛颈子痛的…… 你给槌一槌。” 口里这般说着,李治便爽利利地躺到了媚娘大腿上。惹得媚娘拍着他笑着轻骂: “说倒便倒……你好歹也让我坐好呀……” “就是不想让你有机会挪开…… 否则你又要推与德安了。 话说起来,这可是夫妻之道,之前我想着你照顾两个孩儿辛苦,眼下弘儿去跟着舅舅学书识字了,贤儿睡了,你可不能再躲了啊!” 媚娘摇头,故作无奈叹道: “唉……当真是命苦,嫁与了你,却似是养了三个孩儿一般……” 夫妻一阵说笑,一时间,帐内温馨无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十七 自从阿罗处知晓,媚娘已知他真身后,瑞安曾经想过许多次,自己若将面对媚娘时,该说什么,做什么……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见到媚娘时,竟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一句话也讲不出的。 他只能低着头,看着地面。 午后的掖幽庭,冷清得仿佛是座地牢。除去水牢那里时不时传来的,犯人拖着沉重的手链脚铐在过膝的水中行走着的“哗哗”声与“锵锵”声,偶尔夹杂一两声沉吟,别的什么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了。 他坐在媚娘面前,低着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脚上已然穿得有些旧了的皮靴。 柔软而沉实的褐色皮靴,却在他眼前显得那般生硬。 “这个东西,你交与明和了,可是他不肯收。” 媚娘平静地告诉他,同时将那只盒子交还与他: “而且以我看来,你这样的东西,也着实不该交与他。 你以为,这是属于你自己的私有之物,可以随意转赠他人的么? 这是先皇后娘娘赐你的宝物,不到你死那一刻,是不能离身的。 这个规矩,你不懂?” 瑞安紧着喉咙,想说什么,却又生怕把眼前这些都给打断了,不敢开口。 媚娘看着他,平静异常: “我知道,文娘一走,你在这世上,本也无了指望—— 你看着是最精明灵巧的,可却也是你们几兄弟中,最不愿意去牵扯那些沉年旧事的…… 只因你向来以为,你是死过一次的人,过去的事便是过去了,与如今的你无关。 奈何你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也只有他们,是故你便不能不因应着他们的想法,按着他们的路子走…… 其实你是半点儿也不希望再去寻什么仇的。是么?” 瑞安轻声道: “瑞安天幸,先随主上,后遇娘娘,又有文娘相伴一生…… 自觉已是幸甚至极,实在不想再坏了这样的生活。只是……” 他垂首,半晌才轻道: “总有些人,有些事,却是叫人难以预料的。” 媚娘看着他: “你恨韩王,因他毁了你父母,毁了你原本的大好前程。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们如此恨他? 若论起来,你们不是该恨先帝与先后么? 怎么我反倒觉得,你一路以来,对治郎,可说是忠心耿耿,甚至……” 媚娘微微地看着他: “甚至你似乎,还带着些怜惜地照顾他?” 瑞安立时张大眼,看了看媚娘,欲言,却又不敢。 媚娘看看他,突然道: “韩王那件破衣,是韩王妃示意我找出来的。 然而这个消息能传到我耳朵里,却要多半归于你刻意引导…… 若我所料不差,这个消息,德安也好阿罗也罢…… 都是不愿让我知晓的,是么?” 瑞安开始躲避媚娘灼灼的目光。 媚娘却不肯放,继续盯着他问: “不过他们不愿让我知晓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我…… 而是因为,但凡会被我知晓的事情,必然治郎终究也会知道…… 他们是不想让治郎知道,是么?” 瑞安还是不答。 媚娘再进一步,轻道: “阿罗沉书便罢了,德安跟在治郎身边这些年,不可能对治郎半点儿情份也没有。所以他之前才会暗示,要治郎去查一查当年旧事…… 看来这件旧衣之上,大有隐情,是么?” 瑞安还是不答。 媚娘看着他,却是淡淡一笑: “你不想答,也无妨。左右我知道一件事,你也好,德安也罢,都是不会害治郎的,甚至便是阿罗与沉书,也是对治郎多加关照…… 只是于阿罗沉书而言,这些年他们跟着不同的主人,自然更有不同的想法。 若我所料无差,这破衣之上的秘密,却是于韩王而言,是最大的软肋。甚至能够将他之前一切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所以便是在眼下他已然全心信任的沉书面前,他也不能,更不可直言…… 是么?” 瑞安紧闭其口,半晌不语。 媚娘看着他,轻轻道: “你不说,其实已然是回答了我。 那么我再来猜一猜…… 韩王一生,可谓枭雄之心。于他而言,他最关切的,心心念念在意的,便是这大唐皇位。 为何?” 媚娘似在自言自语,又似自问自答: “他是个聪明人,从小就是。自然也应该明白,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半点儿染指这大唐江山的机会。 不管是他的大哥隐太子,还是他的二哥,千古昭彰的先帝,抑或是他其他的诸位兄长…… 无论哪一位,都比他更有资格,也更有实力登上皇位。 毕竟登上这至尊之位,不能只是靠一点聪明与胸略而已。 在高祖皇帝这济济数子之中,人人都有大材,可堪为帝的情况下,他若要为帝,便必然得赢了许多人。 而他也知道,于他而言,最大的本钱,不是他的聪慧,而是他的母亲,宇文昭仪得到的宠爱,与立后的机会。 后一易,储自立。 可是宇文昭仪拒绝立后。 无论当年真相是什么,她都拒绝立后了。 那么,他最大的本钱也就没有了。而且是他最敬爱的母亲亲手断送的。 为什么他不肯放弃? 韩王虽则阴狠,可对宇文昭仪却是一片诚孝。 既然母命如此,他却为何不肯放弃?” 媚娘微思,徐徐道: “我毕竟不是那个时候出生的人,也不知当年真相,所以只能揣测…… 或者,当年宇文昭仪拒绝立后,却非她本意。而是受人所迫。 甚至更有可能,宇文昭仪也正因此事,而早早离世…… 毕竟当年高祖皇帝驾崩之时,她却是春秋正盛,风华正茂,又是身体康健,实在不应该如此早便离世的。 这便让韩王怀恨在心,于是念念不忘的,便是要为他的母亲争回一口气了。 可是……” 媚娘徐徐道: “宇文昭仪当年相助长孙皇后与万太妃整治张尹二人之事时的手腕与果辣,人人皆知皆畏…… 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事情,竟然能逼得这位可一荡高祖后庭的女子如此无奈,甚至含恨而终? 而且还惹得韩王如此嫉世,必要拿到这至尊之位,也要证明自己? 只怕……” 媚娘看着瑞安,微微有些同情道: “却是与她的清白有关罢?” 瑞安微屏了呼吸,却终究不曾言语。 媚娘轻叹了口气道: “当年之事,我也知之不多。可毕竟也曾是先帝下侍,自然也约略听过一些。 张尹二人之事,外传是因隐太子与巢剌王秽乱后庭,与之私通之故。 可以我看来,观子知父,你们五人这样心性高傲,自正其身,只怕隐太子未必便真肯涉及这等腌臜事里。再者,先帝对隐太子与巢剌王截然不同的态度,也足以证明,隐太子必然未涉其中。 而且据我所闻,巢剌王的性子却是极为阴毒暴戾,宇文昭仪当年又是气质淑华,非同一般……” 媚娘垂眸,掩去一脸痛惜: “只怕她也是被逼的罢?” 瑞安沉默着,终究还是开了口: “二哥与三哥常说,武姐姐你最厉害的地方,最叫人生畏之处,不是你的筹谋百度,更不是你的目光远长,而是你识人性,探人心之能。 想来安忆也是愚蠢,这些年跟着娘娘,竟是今日才知不假。” “宇文昭仪竟然真的……” “宇文昭仪虽是那般的进宫,可为人却是极为高华的,自然不屑与之有私。而且她也断然不肯的。 当年之事,瑞安也只是隐约听几位哥哥私下议论过,说是巢剌王曾对宇文昭仪起心,可昭仪断然拒绝,甚至还动手打伤了巢剌王。 尹张二人闻言,为了讨好巢剌王,私下使了法子,迷倒了巢剌王,这才让宇文昭仪毁了一身清白。 而她也正因如此,才断然拒绝了立后。更加在之后万分小心尹张二人,并且知道长孙皇后手握二人****铁证之后,果断出手,亲自参与其中,先行断绝她们污蔑自己的机会,这才灭其二人生机。 因为她知道,当年提议立她为后的,正是巢剌王,他也居心不良,所以才拒绝的。也因为她知道,一旦叫万太妃与长孙皇后知晓内情,那么便是二位再如何慈悲,身边的人也总会透出消息去,至时,她倒还好,韩王怕是便难存活。 虽则韩王确是高祖血脉。可差就差在年岁暧昧上,是故那破衣之上,却是藏着宇文昭仪的一封血书,以证韩王清白。免备万一。” 媚娘点头,却叹道: “宇文昭仪当时身受大辱,只怕自己也是颇有些心神不定,这才以求清白,却未曾想到,若此事她从来不言,自然也就伴着巢剌王与尹张二人之死而告终。 若是她留下此等血书,反而与了世间人,无故猜疑评论的机会。 所以韩王才会一定要拿下它,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生母之名。 他要毁灭一切可能阻止自己光明正大地一登帝位的东西,是么?” 瑞安点头,轻声言是。 媚娘长吐口气,半晌不语,好一会儿才悠悠道: “那么,你呢?” “我?” 瑞安茫然抬眼,看着她: “姐姐这是……” “你是希望宇文昭仪的秘密昭之于众,还是毁之无形?” 媚娘轻问。 瑞安看看媚娘,目光从一开始的茫然,迟疑,至最后的坚定: “一旦韩王收平,便当然毁之无形。” 媚娘闻言,嘴角终究露出一丝笑意: “那,你便好好儿地将白玉拂尘擦一擦罢……这两日,只怕你便要替我去一趟韩王府了。” 瑞安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半晌,直到媚娘起身,转身,背对着他向外走,他才突然哭出声来。 听到他的哭声,媚娘也停住了脚,背对着他,强忍眼中泪水,轻道: “你还是早些儿搬回来的好,弘儿越来越大了,贤儿也淘气,我与明和实在照顾不过来。何况明和年岁还小…… 你还是将偷懒渡闲生之念,且放上一放罢!” 言毕,头也不回,离开,只留下坐在原地,抱着那只盒子,哭得像个孩子的瑞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十九 是夜。 太极宫。 宫内一隅。 当披着玄色斗篷,左右看了看,却欲入暗处走出来的王善柔刚刚行至宫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她不愿回头,却又不得不回头,因为一道声音响起: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深吸口气,她回头,愤怒地瞪视着那个白发苍苍,已然只能被人扶着走过来的老人。 她还是不能说话,可她的目光,却清楚地写着两个词: 愤恨,与恐惧。 老人轻轻咳了一声,缓缓走向前,在她面前停下,微微弯了下腰,却淡淡道: “夜这般深了,娘娘不去安歇着,为何在此游荡呢? 虽说眼下情势对娘娘多有不利,娘娘也不能自暴自弃至此啊!” 王善柔只能瞪着他,万分恨怒地瞪着这个她一度以为,会绝对支持自己的老人。 王德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缓缓道: “那些小侍们,真是该打断腿了……娘娘,还是回吧!有什么事儿,只待明日再说罢!” 他向前颤巍巍地走了一步,这样老态龙钟的一步,却逼得王善柔紧张地向后退了又退,且更欲张口叫喊。 可她已然叫不出声。 她东张西望,左右看看,想说些什么,却始终看不到另外的人。 ——其实从一开始,她也就知道了,自己一旦被发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可她总是不甘心,就像当年她不甘心成为一个注定要被换掉的正宫娘娘一样—— 尽管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果。 …… 最终,她还是被人带走了,当一个武士出现在她身后,轻轻巧巧一施力,夺下她藏在后心的一柄尖锐利刃,尔后便一记手刀劈昏了她之后…… 她还是被带回了那幢小楼里。 王德看着她,只是淡淡地笑。然后,缓缓开口,问着身边扶着自己的静安: “知道是谁放的人么?” “约摸也就那几个了。” 静安安静地回答。 王德点点头,叹道: “这人哪,最怕便是自己不知死活,还以为自己身强势大,不管什么钱,都能赚得,都能花得呢…… 也罢。 说起来她也是一向小气的,想来赏的钱,怕是也不够买口薄棺葬了他们的。 那就…… 打断了他们两条腿,也好让他们把那些钱有个花处。别赚了钱来,却花不出去,那便是悲着了。” 静安点头: “正好,也让那些有心的人瞧瞧,不长心眼儿的会是什么下场。” 王德点头嗯了一声,咳了两下,静安立刻关切道: “师傅,您也累了,这些日子又是病体不安的…… 便早些儿回去歇着罢?” “歇是自然要歇…… 可这样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也是不能歇得安心了。你这些日子,可要谨慎些,最关紧的当头,别再出什么大事。” 静安点头,轻道: “师傅安心。” “还有,最近东宫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一时倒也没有。” “这样的时候,越是没什么动静,却越是叫人心慌,你可要着人盯紧了咱们那位殿下,别叫他寻着了机会,把自己的仇给报了…… 那可就坏了主上与娘娘的大事了。” “静安明白。” 夜色之中,一老一少,慢慢走向幽深的夜色之中,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终至不分彼此。 同一时刻。 太极宫。 东宫。 丽正殿下。 李忠一袭青袍,坐在洁白如雪的玉阶之上,抬头,看着天空浑圆如是的明月,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问身边的人: “如何?可查着了?” “回殿下,查是查着了,只是殿下,怕是不好动手……” 那名佩剑小侍谨慎道。 李忠转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说?” “殿下有所不知,如今昭仪娘娘易位在即,王萧二人,却是断然不能出事的。上一次咱们动手,险些要了她们二人性命,已是让昭仪娘娘大加防备了,是故如今二人之所在虽业已查清,可到底昭仪娘娘将她们二人守得紧密,又有陛下亲自指派了无数高手镇守着,怕是难动她们一二。” 小侍轻声道。 李忠皱眉: “高手?咱们便没有高手么?” “这个……” 小侍一时语结,半晌才踌躇道: “殿下,陛下身边的高手,单单一个号称剑器轻功天下第一的李德奖,已然难以对付。何况还有那个正邪不明,喜怒无常的慕容嫣…… 皇后这些日子,便是被她折磨得痛不可生。再加上那些影卫…… 殿下,咱们若是要动手,怕是难。” 李忠抬眼看看他,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李德奖,本宫知道,那些影卫,本宫也还能明白些…… 这个什么慕容嫣…… 却是什么来路?” 小侍摇头轻道: “无人知她身份,只知她剑器轻功,均仅只输与过李德奖一人。且其为人张狂,行事自傲,许多人都说她为人处事狠决,非常理可推。 故人人谓之邪正不明。” 李忠默然,半晌才轻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 眼下若是本宫要去那里把皇后带出来,却是行不通?” 小侍摇头,轻道: “殿下,不是行不通,而是根本不成。 那样的地方,又是机关重重,怕是难……” 李忠沉默,正在他沉默之时,便见另外一名小侍匆匆奔入,这小侍见状,先且行了礼,自行告退奔下阶去,与那小侍三言两语之后,脸色便异常凝重。 他摇头,挥挥手,示意那小侍离开,然后自己则奔上前来,向着李忠行礼。 李忠点点头,他才轻道: “殿下,方才咱们的眼线来报,道皇后刚刚险些出逃成行,却被王公公带着静安给逮了个现着,直接又带了回去。” 李忠沉默,好一会儿才仰脸,看着天空明月轻道: “天意如此么……” 小侍也叹道: “是呀,原本就是守卫森严,如今她这一逃,怕是更难寻得机会让咱们下手了。” 李忠看看他,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 “不,本宫不甘心,杀母之仇,弑妹毒弟之恨…… 这等大仇,本宫断然不能甘心!来人,传本宫的话儿,便说明日午后,请孝弟往东宫一见!” 小侍应声而退。 次日,晨起。 媚娘起床之后刚刚开始洗漱着,便见瑞安匆匆而入,神色凝重。 急急奔到她面前来,瑞安却并不言语,只是对着媚娘微行一礼,然后便安立当地。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才轻着周围十数小侍道: “你们且先下去罢!” 周围小侍内监尽应之,便自告退,媚娘又看了瑞安一眼,见他仍无意直言,眉扬更甚,乃扬声叫了明和入内,吩咐他点了几个影卫看好了周围,这才看着瑞安。 瑞安也还是看看周围,确认无人来扰之后,才转头看着媚娘: “姐姐,太子殿下昨夜里着人传话儿与许王殿下,说因多日未见,甚是思念,故请许王殿下今日午后往东宫丽正殿一叙!” 媚娘立时神色一肃,看着瑞安,轻声道: “怎么回事?” “因着姐姐提醒,昨夜里师傅与静安早早儿去,拦下了正欲逃离的王善柔,也处置了那几个收了好处的人…… 可是谁曾想这暗中里,竟有太子殿下安排进去的人手…… 是故便走漏了消息。姐姐,太子殿下上次没有杀得了她,这一次……” 媚娘微一沉思,好一会儿才道: “不,不会。” 她摇头,徐徐起身,走到殿边廊庑之下立着,看着院中春梅初绽,轻轻道: “他想杀王氏之心,虽则宫外无人知晓,可在宫内咱们这些人心里,却都是明白不过的。 只怕他也清楚这样的事。 昨夜王氏逃离不成,反被追回,他想必也明白,接下来咱们必然会对王氏严加看管,再加上那里机关重重,德奖与慕容姑娘两大高手与诸影卫一同坐阵…… 他是破不了这个局的。” 瑞安闻言,却是眉目一松道: “若如此,那却是好事……” “好事?” 媚娘摇头,叹道: “这些年来,你还不明白忠儿的性子么? 他虽则于别事之上,看着无所欲求,可唯独对王氏一事,执念甚深。之前我叫你们一直瞒着王氏身死,甚至不惜先行牺牲了萧氏的原因,就是为了让他坚信,王氏已死…… 王氏罪是当死,他也的确该出手。 可无论将来他的路如何,治郎也好,咱们也罢,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这么一条弑杀嗣母的路,毁他一生。 不止他不该毁,他的兄弟们,也都不能毁。” 瑞安立时明白,瞪大了眼: “太子殿下这是要把许王殿下也拉下水?” 媚娘叹息: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年杨氏之事,或者他当时不知,可后来刘宫侍那般惨死,他又如何不会去一一追寻那些内情?又为何不能去将这杨氏之事查个清楚? 在他眼里,他必然是知道我才是逼杀杨氏的本身。但他更明白一件事…… 对于孝儿而言,或者我是逼杀他母亲的凶手,但将他母亲引诱到这一步,陷害到这一步,又亲手将他母亲的性命送到我手中,又或者如孝儿自己所言,是借我之手,杀了他母亲的真凶…… 却是……” 瑞安点头,叹道: “皇后,王善柔。 许王殿下虽则柔善,也能宽怀到原宥姐姐复仇的行为和理由…… 可他到底是个孩子,不可能完全不恨任何一个人的。 他不能恨姐姐你,因为他是真正的善良正直,知道姐姐虽然逼杀他母亲之事,却是因为有天大的仇怨在内,他母亲自然理曲。 诚如许王殿下所言,他母亲再如何理曲,再如何该死,都是他的母亲。所以他不能恨姐姐,也不能亲待姐姐。 既然不能恨姐姐,那便必然要寻一个他应该恨也可以恨的人,让他一泄心中痛苦与怒火。与情于理,王萧二人,都是他足有理由该恨的人。 萧氏自且不提,王氏当年却是真正推他母亲入火坑的人,他自然会恨…… 若是太子殿下去提说,他未必便不会动心,不会与太子殿下同盟。 毕竟,他们二人,却是有着再相似不过的命运。” 媚娘点头,复又摇头道: “不成……你去安排一下,务必要让你师傅在忠儿之前,先见上孝儿一面,明白么?务必!务必!” 瑞安点头,轻道: “是了,也只有师傅可出面了。主上或者是姐姐出面,都只会让许王殿下更加向太子殿下靠拢。而他们若是一旦走到一处去…… 轻则便是弑母的大逆之罪,重则便是意图谋反的极惩…… 不行,瑞安这便去了!得快!” 言毕,他一回礼,便匆匆而去,只留媚娘立在原地,忧心忡忡道: “要赶上……一定要赶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十一 次日午后。 长安外官道上。 旌旗幢幢,车马如云。 李治车驾之中。 看着刚刚转回的长安密信,李治的唇角不由露出一抹淡笑,转头,他笑眼盈盈地看着自己身边正在拿了个小马,逗弄着尚在襁褓中的李贤欢笑的媚娘。 媚娘却无察,只是一味地看着儿子笑。李治心中甚喜,也不打扰她,便自将这密信收好,转头交与身边清和,低声吩咐一句之后,又去看了看媚娘。 一边德安见状,不由膝行两步上前,轻道: “主上,可是娘娘的事儿,办成了?” “不止办成了,还办得相当好。” 李治点头,笑意更浓,眼睛只是盯着媚娘,却半分也错移不得: “对了,你去招呼一下,豆卢望初已然了结了韩王府的差事,是时候归驾边了,着影卫诸人好生招呼着。 还有,传朕的话儿与他,便说眼下现无甚大事,听说他京中妻子又有身孕,再有四五个月便要临盆,正好这些日子朕也无甚事需要他办着…… 便着他自行调养一番,以待后用罢!” 德安应了声是,又道: “只是豆卢大人向来是最勤勉的,只怕却是难得会肯啊…… 毕竟豆卢大人最忠于先帝,这韩王殿下若与当年之事有关,那他必然不能就此放下……” “肯也好,不肯也罢,他也得歇着这半年……韩王叔毕竟是韩王叔,何况此番他还是以真面目示人的。” 李治笑容微敛,沉思一番之后,却轻道: “罢了,你便直言与他,多则十个月,少则半年……大事将至,至时他需得费尽全力来护得媚娘周全。 是故这些日子,他在家里呆着,也不能得闲,那些影卫多少身手都有些退了下去。叫他好好儿挑几拨人去练一练,免得至那时却因着武艺生疏坏了大事。 另外,再传朕的话儿,早早儿预备着后手,以防韩王叔瞧破了豆卢卿的来处。” 德安点头,恭声道: “是,德安记得了。至于这豆卢大人的出处后手,主上却是大可放心。师傅早年就说过,韩王殿下了得,所以咱们安排进韩王府的所有人手,都有后手。若有万一,绝对可保得他们平安脱身。 其实主上也是过于恩重了,毕竟咱们安排进韩王府的,都是一等一忠心的死士。如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便是以身殉国,也断然不会泄露机密的。” 李治摇头,轻道: “朕何尝不知他们忠心?可这世界上,有的是让忠心铁齿之人也能泄露秘密的法子……” 像是想起了什么,李治闭目,摇头,好一会儿才睁开眼道: “那破衣上的事情……果然如媚娘所料?” “是。正是当年宇文昭仪所经历的事情。说起来巢剌王果然狠绝,宇文昭仪那等人物,竟然也被他逼得不得不以血书自保其母子二人…… 而且……” 德安看了看李治,有些犹豫。 李治头也不回,看着媚娘轻声问: “而且什么?” 德安深吸口气,也看了看媚娘,这才向前倾了倾身,轻声道: “而且据那写在油纸夹层之内的血书所言……似乎韩王殿下当年也曾亲眼目睹母亲受辱,所以才会如此……” 李治脸色登时变了,转头瞪着德安,看了好半晌才轻道: “你说……韩王叔亲眼……不会是你看错了罢?那东西写在布上,虽说在油纸夹层之内,可毕竟这些年来多少也会浆洗过,有些字迹受损也是……” “主上,血书写在油纸夹层之内,外面更加了数层油布上去,断然湿不得的。而且正因为这油布加了数层,才会被娘娘与苏儿二人察觉出不对的。 主上,娘娘说过,这件破衣虽看着与普通厚重冬雪棉衣无甚差别,重量也颇为相似,但正因内里加的不是松软丝绵而是油布,所以多少薄了些,手感也硬了好些。想来也是少洗的。” 李治再沉默,良久才轻声道: “那上面儿还写了什么?” “主上,德安已着人将血书抄誉一封在此,请过目。” 德安立刻从袖中抽出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交与李治。 李治一字一句地看过之后,脸色惨悯,合信沉默片刻之后,又展开再阅,这一次,他目光中已然隐有水光。德安在一边看着,也是不忍。 好一会儿,李治才轻道: “其实宇文昭仪……朕也是见过的。她……是个好人,总是待朕很亲,很亲。虽则她不爱笑,可幼时每次朕由着父皇母后带去见皇祖时,她总会对朕微笑,也总会拿很多孩子最爱吃的玩的东西与朕…… 这样的一个女子,竟受这等……” 李治言至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只能默默摇头,半晌才轻道: “虽则说韩王叔所为之事,朕实在也是不能原谅。可想一想宇文昭仪与他幼年的经历,不由又多少对他生出些同情之心来。” 德安轻声道: “主上,虽则宇文昭仪为人善良,韩王也确是有些受屈。可这都不能成为主上对韩王网开一面的理由…… 主上,娘娘将此事做得这般隐秘,为的便是多少给他也好,宇文昭仪也罢,留个清白的名声。毕竟此事一旦招扬开来,那头一个高兴的必然便是元舅公。 有了此事拿着,元舅公可就能尽着力可着劲儿地将韩王往远处推,让他再也无法窥伺皇位了啊!” 李治点头,看看媚娘,目光中满是感激: “这一点,朕知道。只是她自己,却未必肯认自己是真的为宇文昭仪想呢!” “为何我不认呢?” 孰料媚娘突然转头看着他,含笑轻问。这一问却叫李治一怔,半晌扬起眉头,往她身边依偎得更近些,然后轻道: “原来你都听着?” “这皇辇虽大,可到底也不过是个车子,就这些儿的地方,治郎说得声音也不小……不是叫媚娘听,却是为何?” 媚娘淡淡一笑,一手抱着李贤,一手拉着方才被她着玉如抱得老远,不叫他听大人说话的李弘往李治身边凑了凑。 李治一乐,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正待发问,却闻得身边小儿李弘眨眼问道: “父皇父皇,谁是宇文昭仪呀?” 李治一怔,却看着神色淡然的媚娘,不由有些犹豫。 他犹豫,媚娘表情却甚是淡然。眼见李弘满眼好奇,媚娘便将李贤交与李治抱着,自己伸手向着李弘招了一招。 李弘立刻乖乖偎入媚娘怀中,眨着圆圆大眼儿看着母亲: “母妃母妃,谁是宇文昭仪呀?韩王叔……又是谁?他是不是个坏人呢?弘儿觉得父皇好像很不喜欢他。” 媚娘侧首,想了一想,却含笑伸手抚着李弘小脑袋,笑盈盈问: “弘儿也听了这半日了,那你觉得他是好是坏?宇文昭仪又是好是坏?” “呣……”李弘皱着小眉头儿认真想了一下,这才点头道: “父皇说到宇文昭仪的时候,都说她很好,也好疼小时候的父皇……弘儿觉得她是好人。不然父皇不会说她好的。还有这个韩王叔叔…… 他好像有点点坏,因为父皇说起他的时候老是皱眉,还叹气,眼神也不好。而且德安公公说舅公很讨厌他,那他一定不好。 可是父皇后来又好像很可怜他的样子…… 那弘儿就不明白了……” “嗯,说得好。” 媚娘点了点头道: “不过你却是不能直接叫他韩王叔叔的,他是你父皇的叔叔,所以你该称他一声叔公的,明白么?” 李弘眨眨眼,似懂非懂地点头道: “弘儿明白了,可弘儿不明白,若他是父皇的叔叔,为什么还要惹父皇生气呢?他不是应该疼爱父皇么?” 媚娘想了一想,却又问道: “弘儿呀,这些日子你跟在舅公身边学东西,也学了不少。那母妃问你,舅公说起母妃的时候,都是怎么跟你说的呀?” “嗯……”李弘又皱起小眉头,想了一会儿才在李治微有些凝重的表情中,媚娘含笑的目光中说道: “舅公说,母妃是个很厉害的女子,所以叫弘儿跟母妃多学些心思。可是就是因为母妃太厉害了,所以舅公要弘儿也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要一味地只知愚孝,说那是最不好的。弘儿说不明白愚孝是什么意思……而且舅公说母妃的时候,总是一脸很奇怪的表情,弘儿不喜欢……所以弘儿没有听得仔细。” 媚娘点点头,在李治微有些释然的目光中俯下头去,轻声道: “弘儿,母妃在这里呢,要跟你说一件事。虽然你舅公不喜欢母妃,可他没有在你面前说母妃的坏话,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君子所为呢?” “是!” “对了,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百善孝为先。无论是多坏的人,只要他有一点孝念,你就不能让他这一点孝念落了空。所以你也要记得,今天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在你韩王叔公面前提,明白么?因为宇文昭仪是他的母亲。虽然弘儿年纪小,却也懂得了孝道,知道不喜欢听到别人说自己母亲的不好。那你也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这些,永远都不说。好么?” “好!” 李弘点头,大声道。李治这才挂起了微笑,点了点头。 “另外呢,你舅公说的也有道理,不能一味地只知愚孝,因为日后你也会长大,也会要帮着你父皇理政的。到时你身上背着的,也就会是很多很多个跟弘儿,跟父皇,跟母妃,甚至跟舅公禇大人他们一样的人们的幸福与性命,所以你凡事更要谨慎审察,一定不要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偏见或者一点点私心就走错了路。否则,就会有很多人受伤,明白么?” “明白了!” 媚娘看着李弘高兴地点了点头,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回头,却跌进了李治温润如玉,含着笑意的目光里,不由微微一红了脸,含笑而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十三 次日午后。 长安。 雍王府。 内殿之中,书房之内。 素节阴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卷轴,好一会儿,突然飞起一脚,将摆着卷轴的书案踢翻。立时,叮叮咣咣地,所有的东西竟都倒下了一堆。 一边儿的侍婢们吓得个个心慌,急忙都跪伏于地,恳求息怒。 “出去。”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吐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一声,侍婢们如蒙大赦,急忙个个都一溜儿地列队而出,没有一个人敢再去看一眼他,或者是地上那些被摔得粉碎的奇珍异宝。 片刻之后,闻声而入的杞王上金,垂手默立在他身后,眼神遗憾地看着那些碎得一地的东西。 “……她也送了一样的东西给你?” “是。” 上金轻轻道: “一样的子诫帝训。” 素节只咬一咬牙,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那些人呢?” “都被送回来了。” “没一个活的罢?” “是。” “果然好手段……”素节冷哼一声,半晌才淡淡道: “你接下来,可还有什么心思?” “三哥,咱们的计已然行了一半,那剩下的一半,便好得多了。”上金抬眼看着素节,目光冷静: “原本咱们的目的,便是将太子东宫与武媚娘的目光,全部都引到终南山处,彻底从宫中移开,这才便于咱们的人入宫与淑妃娘娘结下联系,不是么?” “如何?”素节立时转身,直直地盯着上金: “可有回信?” “有。” 上金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交与素节: “内里传来的消息。” 素节立时从他手上抓过来,撕开封口,便仔细阅读。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口气道: “想不到母妃竟然受了这样的苦……武媚娘……好一个武媚娘!” 重重地,他将那封书信摔在案上,咬牙半晌,才道: “四弟接下来,却不知有何妙策?” “三哥且也莫急,虽则眼下一切情势不尽如人意,却也未必便是全盘皆输。还是那句话,要对付武媚娘,咱们便得有争有让,不逼不避,才是上策。”上金淡淡地走到一边儿,捡起地上一只完好的玉杯,起身,然后淡淡道: “三哥且看,你雷霆一怒,却在这一地碎片之中,尚可有只杯可保全身,何况是咱们?若是咱们能够步步谨慎,处处小心,那么必然能从这贱人的手下,活得一条生路,救了淑妃娘娘出脱生天。” 素节摇头,好一会儿才轻道: “但愿如此……只是要快,要快!最近……最近我常常梦到母妃,梦到她满面鲜血地对着我哭泣……要快……一定要快!” 上金深深弯一弯腰,却再不作他言。 素节叹了口气,看着殿外好一会儿,才扬声着人备下酒菜于后园,自己却领了路,跟上金一道往后园走去。 到了后园,兄弟二人坐下,上金便先起手倒了一杯酒与素节,看着他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轻道: “三哥,过饮伤身,少喝些的好。” 素节抬眼看着他,红着眼眶,半晌才轻道: “本宫……我从不认我是个什么善良人物,可是有一桩事,我却从未以为自己有错,那便是孝顺母妃……上金。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帮三哥把母妃救出来……只要你能救出母妃,你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一定答应你。” 上金淡淡一勾唇角,垂首,好一会儿才扬首轻道: “三哥这话儿,却是说得过了,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淑妃娘娘待上金虽无甚深情厚份,可也算不薄……这个忙,当帮。” 素节深吸口气,起手斟了一杯酒与他,又自满一杯,先敬过,兄弟二人一饮而尽,放下,然后他才道: “这第一步声东击西,你是已然成了。下一步,你却打算如何?” 上金点头,淡淡道: “三哥也知,武媚娘多年浸淫后廷,又是这等手段,咱们一点小小心思,怕是难逃她耳目,所以接下来,便是兵贵神速。 实不相瞒,一得到消息说派出去的死士已然尽数被杀之后,我便立时着手安排,着人入宫密查去了。 眼下已是五个时辰过去,所以迟则戌时,早则酉时,必然会有消息传入。三哥只管安心。” 素节长出口气,又忧道: “四弟神速,三哥自愧不如。可是眼下太极宫虽则没有这武媚娘在内,却也是重兵把守。何况这些年来,武媚娘与她手下那些人将整个太极宫经营得滴水不漏,咱们这些人便是再精干……这一时半会儿之间,未必便能轻易得到消息罢?” 上金点头,亦然道: “三哥所料不差,不过上金此番原本也不打算立时便可得消息。左右只要淑妃娘娘活着,那只要咱们能将人送进去,自然也就会有机会拿到关于娘娘的消息。” 素节点头,恍然道: “原来四弟心存高远,本来便是要冲着长久埋伏来成事的。” 上金一边儿斟酒,一边儿抬眼看着素节: “上金有一句话儿,却是埋在心里许久了: 三哥,这武媚娘打的主意是什么,咱们都清楚,难道你就真的甘心看着她成事?看着储位易主,却终究落入她手中?” 素节看着他,半晌轻道: “身在皇家,身为皇子,我不会,你也不会。” “是,我也不会。可有三哥在,我不会争。” 上金淡淡道: “因为上金明白,有三哥在,上金无论如何争,都是一个输字。可是上金认输,并非认输于李忠,认输于那两个小孽种。而是输于三哥。 所以…… 便算是存一口气罢!上金也要争这一把。” 素节看着他,突然淡淡一笑: “若有四弟这句话,三哥实在是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三哥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担忧罢?毕竟这一统天下大权在手……对谁而言,都是一个太过巨大的诱惑。无论是对三哥,还是对我们这些人。 可是……” 上金轻轻道: “可是上金不会求这些的。因为上金知道自己的机会是多么渺茫,也知道自己若是能上位,那么头一个要对上金动手的,便是所有的朝臣与父皇…… 毕竟上金母妃当年做的事情……” 他闭口,不言,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所以三哥大可信上金这一次。若是实在不信,便是上金立下契书也不是不可。上金所求,只是要武媚娘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只消此事一成,那上金立时便挂冠求去,甘愿自贬为庶民。永失皇室之血。” 素节定定地看着他,瞳孔突然收缩起来。 是夜。 终南山,猎宫之中。 媚娘立在案后,正看着面前画卷,却听得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响起。 因这脚步声实在太过熟悉,不由得她皱眉抬头,同时不意外地看到满脸意外表情的瑞安匆匆奔入。 “怎么了?可是治郎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一紧,也不待瑞安停下步子,便急忙从案后转身出来,迎向瑞安。 瑞安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摇头: “主上目下一切安好,只是多少抱怨了几句祖制不允女子入春猎之中祭生的规矩,还是一路叨念着要改了这规矩才了了心思而已。 出事的是宫中。” 媚娘一怔: “宫中?怎么,忠儿又出什么事了?” “这一回却不是太子,而是雍王和杞王。” 瑞安定下神来,轻声道: “方将宫里的人传了信儿过来,说是留在掖幽庭中,易容成了萧淑妃的玉明姑娘拦下了宫外雍王府中派来的耳目……竟是杞王一手调教出来的人。 且还着他们去索了萧淑妃手书……幸得娘娘有先见之明,早在萧淑妃生前便着玉明姑娘好好儿习得了她的字迹…… 否则此次只怕便要坏了大事。” 媚娘心中一紧,向前一步,停下来,回首看着瑞安有些心悸的目光,轻轻道: “你的意思是…… 此番针对咱们这里的手法,却是他们刻意安排的?只是为了引开咱们的目光,如此一来,方可起声东击西之效?” “姐姐,别的不提,这雍王对姐姐的惧恨有多深,瑞安是最清楚的。所以当初得知那些对咱们下手的人竟是雍王所派,瑞安便觉得有些不对。 雍王虽则莽撞,可却也不傻,应当也知道此番所为,必然不能成事…… 可他偏偏也还是动了手,若说他是小孩子心性,虽则也说得过去。可跟这些日子以来,咱们接到的那些线报中所描述的他比起来,实在有些差远了…… 日渐稳重,心思深沉…… 这样的描述,与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合配。 但到底这些年来,他也是一贯的飞扬跋扈惯了,做蠢事也惯了,所以瑞安实在没有往这一面儿上想。 如今想来,他竟也是习得了这些手段了。” 媚娘点头,叹道: “以他的聪慧,这些手段,早晚都能学会。这一点,我虽意外他竟能如此进步神速,可也不怀疑他的本事。只是我终究还是有些可惜,可惜他这一身长材,终究还是要落个不良正用。可惜他这样的一个好孩子,终究还是要落入上金那个孩子的圈彀之中。” 瑞安一怔: “姐姐是说,此番之事是杞王为主导?可他又怎么能让雍王全心信任?” “正因是此番之事,素节才会全心信任他。素节虽则乖戾阴毒,可这孩子却是个孝顺的。事关其母亲,他便是明知前面是龙潭虎穴,怕也是要闯一闯。 何况他这些年虽则受着长孙太尉的调教,多少收敛了些性子,但到底骨子里的自大是没有少的。必然会让他放松对上金的怀疑。 而上金从小开始,便是事事处处不若总算是被皇后收嗣又立为储君的忠儿,与自小便受尽荣宠的素节,可说自幼丧母之后,便是一生尽皆受尽挫折。 而且他在弘文馆中,又不似忠孝两子这般,受到诸位朝臣们的尊重…… 只怕他才是这四个孩子中,最阴沉,手段也会是最绝辣的那一个。 若说素节是虎,那他便是狼,真正的狼。” 瑞安点头,轻轻道: “无论如何,姐姐总算是想在他们前面了。接下来,却该怎么办?难不成还一味纵容他们么?姐姐,这样只怕却是不好。” 媚娘点头,淡淡道: “我知道不好,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纵容……” 她转身看着瑞安,轻轻道: “你去想个法子,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传入长孙太尉的耳中罢! 他本便是皇子之师,这样的事情,原本也就该由他来管的。” 瑞安立时会意: “是啊……眼下,也是时候替他找些事做一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十五 动摇归动摇,房氏到底也是房谋之女,自然也是不弱的,便点了点头道: “陛下与娘娘一片情深似海,着实是艳羡一众女子。只是不知娘娘莫非就要以这一言两语,便要妾违逆先父之命,恕妾实难相从。” 媚娘点头,淡淡道: “媚娘本也不以为自己三言两语,一点诚意之声,便可能撼动娘子一片孝心感天。只是今日媚娘想知道的是,房相遗命,到底为何。” 房氏一怔,看看媚娘,缓缓才道: “娘娘是问先父遗命?难不成娘娘不知?” “媚娘便是知道,也要从娘子口中知道。哪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得知?” 房氏忽倏住口,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怔了一下,却淡淡笑道: “人人都说娘娘之谋,天下罕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娘娘早在来之前,便已然知晓了些事情了。” “若是沉书先生之事,那是一早便知。若是其他的事……媚娘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媚娘不知道,不代表永远没有人知道。” 她淡淡一语,又叫房氏沉默好久,然后才道: “娘娘若想知道先父遗命,妾自然遵命,只是妾不明白,事已至此,娘娘还要求先父遗命,却有何用?” “娘子若是以为媚娘此番求见房相遗命却是为了自保,那倒也无妨,只是有一桩事,当年房相与媚娘也多少算得有几分情面在,有些事情,媚娘还是亲眼见到了,才得好。” 话已至此,房氏不拿房玄龄遗书出来,实在也不太合意了,于是便点了点头,伸手从颈子里拉出一只金锁银环来,纤指一扭一拧,锁便断裂成了两截,露出一张小小纸卷来。 “娘娘请看。” 媚娘谢过她,接来一展一阅,便是一怔,合起来,看了房氏一眼,又是展开,再阅,再合起来,沉思片刻,再展,这才细细品了一品才道: “原来房相遗命头一桩……却是要防元舅公一势独大?” 房氏点点头,淡淡一笑: “能让娘娘惊诧至此,父亲在九泉之下,得当笑颜以对了。” 媚娘谦虚一笑,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才正色道: “第二桩,却是防韩王与杞王……果然不愧是房相。韩王殿下倒也罢了,可是上金这孩子……” 媚娘摇摇头,叹了声道: “只怕便是他自己也不曾会想得到这一步。” 房氏垂目点头。媚娘看她如此,却是一笑道: “而这第三桩,便是防媚娘……看来媚娘真是该欢喜一些的,能将媚娘放在这个位置上,说明媚娘着实还是有些本事,也着实能让房相放心一些的。” 房氏淡淡一笑,却是不语。媚娘却继续悠悠道: “不过也只是一些而已……最终,房相还是希望媚娘能远离这大唐朝局的,是么?” 房氏看她一眼,却不说话。媚娘依然道: “那么,娘子是不是也可以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在媚娘之前,娘子真正要先设法独下的,至少却有一个人……” “娘娘莫非是要劝妾助娘娘将元舅公推下?恕妾直言,莫说妾绵薄之身起不得什么强力,便是能起……” 她言语未竟,便被媚娘一笑打断: “娘子差了,媚娘想的,却绝非是要对付元舅公。无论如何,元舅公对治郎,对大唐的忠心可佳,便是娘子有心要助,媚娘也断然不能更不会插手。” 房氏一怔,却道: “那是……韩王与杞王?” “上金虽则厉害,可眼下到底只是个孩子,何况比起多年经营的韩王来,他到底还是少了许多筹谋的资本。不足为惧。 可是韩王却不同。有谋,有势,有能,有财……” 媚娘摇头道: “娘子也当知,若论起厌恶媚娘来,只怕房相不及元舅公十一。可便是这样的元舅公,之前也多次曾为了能够扳倒韩王,而与媚娘联手。这些事,想必娘子留在韩王府中隐忍多年,比媚娘更加清楚。” 房氏不再言语,垂首默然。 媚娘见状,再进一步道: “娘子多年留在韩王府,其实多少也是因着当年房相遗命。否则以娘子大好年华,自然不必如此。便是不愿仳离,也有多少方法,可在这王府之中,安身立命,以养己身。 可娘子这样韬晦,难道只是为了急匆匆要扳倒媚娘?却未必罢?当年房相为何将娘子嫁入韩王府?这样的心思,别人不知,难道娘子竟也不知?” 房氏半晌,才轻轻道: “先父一生忠于大唐,身为女儿家,只恨无能继志,又碰上那样的兄长们……自然也只能以此残躯,了先父一生之恨。” 媚娘再点头,轻轻道: “娘子孝心,竟能依父命舍身伺虎,其诚可见一斑……可是娘子,这样的孝心,却不能白白浪费在无用之功上。 眼下房相让娘子所防三人,一为元舅公,二为韩杞二王,三为媚娘。娘子应该也很清楚,在这三人之中,元舅公,实在不能移动,娘子也无力移动,只能多少加以掣肘而已。 杞王且还是个孩子,再者尚有治郎在,娘子也无需为他这样一个孩子担忧。 至于韩王与媚娘,何重何轻,娘子自会判断。” 房氏沉默,半晌才抬眼看着媚娘道: “娘娘的意思是要妾先与娘娘合作,将韩王拿下,然后再论与娘娘之争?恕妾愚昧,这样的话儿,怎么听起来,就像是娘娘在利用韩王之事,替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媚娘淡淡一笑,却轻道: “娘子若是如此做想,却实在是笑话了。争取时间,媚娘何需再争取时间?封后?还是易储?” 她再轻笑一声,然后才道: “且不论元舅公近年来对媚娘态度渐改,便只说媚娘方将已然与娘子言明的一句治郎誓言…… 恕媚娘直言,便非娘子一力可抗之。” 房氏张口,却无言以对。 媚娘再点头,淡淡道: “不错,此时媚娘提及此事,看似确像是在替自己争取时间。可娘子却实在不必做如此之想,因为娘子只要稍加思索,便当知媚娘眼下,已无需此法。 且不论治郎一片情深,只言王萧二氏已然废局注定,太子东宫其势渐颓,雍杞二王难继后力…… 放眼整个后廷之中,仅以媚娘位阶最高,也仅有媚娘身有两子,而且弘儿也好,贤儿也罢,都深得君意臣心…… 只要想一想这些,娘子便当知,论恩论宠论情论理论势论礼……媚娘哪一桩都没有必要替自己争取什么时间。 易后而立,早晚的事情而已。谁也挡不得,更加挡不住。 这一点,只怕便是房相在世,也不会否认——其实房相要防的媚娘,是有朝一日,治郎归离,新帝初幼时的媚娘…… 房相防的,是怕会变成吕氏第二的媚娘,不是么?” 房氏张口,却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才道: “娘娘似是胜券在握,可恕妾直言,娘娘似乎还忘记了,这朝局之中,还有一个长孙无忌,元舅公。” 媚娘点头: “不错,还有一位元舅公。可便是这位元舅公,眼下也已然成中立之势。这些日子以来的诸番种种,媚娘不信娘子看不透。 娘子可想一想,若非元舅公中立之意之定,那为何雍杞二王使这等手段,太子东宫出那样暗谋的情势之下,他不是刻意纵容,存心相护,而是站了出来,好生教训了三子一番? 要知道,其中可还有一位东宫太子,国之储君。” 房氏欲言,却竟再也无言可对。 媚娘见状,继续跟言: “其实娘子虽口中不言,心里也是清楚的,元舅公何等人物,一旦防着了媚娘,又怎么会因着些区区小事轻易便放弃自己的立场? 说明白些,此番中立看似是他被治郎,被媚娘之法逼得不得不答应,实则却是另有他因: 这大唐朝廷之中,太极殿金案玉阶之下,还立着一个狼子野心,断然要除掉的人物。” 房氏轻吸口气: “娘娘是说……” “大唐高祖皇帝之子,先帝幼弟,韩王殿下李元嘉。” 媚娘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盯着神色黯然的房氏,片刻不离,声音更是放得极轻: “再容媚娘直言一句,或者别人不知房相有多提防他,可娘子却是明白的…… 不然,为何要将沉书这样的一个人,放在他身边? 又为何房相宁愿牺牲爱女一生幸福,也要将此獠紧紧捏于掌指之间?” 房氏蓦然抬头,盯着媚娘,好一会儿,又垂下头去,半晌才轻道: “妾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娘娘这般做,有什么好处?” “娘子应该明白的。娘子也是女人,应该明白的。” 媚娘听到房氏一问,顿时暗暗松了口气,直起身子,淡淡道: “一个女人,会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们做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娘子应该明白的。” 房氏怔怔地看着媚娘,半晌,无言以对。 …… 是夜。 终南山猎宫。 内寝之中。 李治闷闷不乐地由着德安替自己更替着甲胄,好一会儿才道: “山下可派人去看过了?” “主上安心,每隔两个时辰,便有人来回报一次情形,娘娘安好,潞王殿下也安好着呢!” 德安含笑劝慰。 李治闷着声哼了一口气出来,重重坐下,咬牙道: “真不知这是哪一门哪一代定下来的混帐规矩……什么叫春祭乃生发之意,需取阳刚之气,女子禁从的? 人之一生,自然便集阴阳于一体……怎么一到这份儿上,便成了男主阳女主阴了?” 听着他牢骚,德安也不敢接话,生怕真的让他恼起来,当场手书旨意一道便改了这自晋以来便传下的规矩,于是只是讷讷而笑。 好在李治出气也只一会儿,很快便道: “今日媚娘去见韩王妃,如何?” “回主上,一切顺利,王妃已然应承下来,至少在韩王不倒之前,她绝对不会与娘娘为难。而且若有需要,那么韩王妃自然会主动出击,负责将韩王府中一应之力,倾尽而出。” 李治闻言,立时便是精神一振,自己击掌而笑: “好!好!果然是媚娘!好!” 他含笑片刻,才道: “如此一来……却是可以动手清理韩王叔在宫中与京中之力了……你传令下去,自即日起,所有影卫,一律按先前的布置动手,务求要在一个月之内扫清整个宫中!”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十八 唐永徽六年三月十八。 长安城外。 终南山,猎宫之内。 当看到朱袍冠带的李绩凝重着神色,匆匆走来的时候,李治便知道,必然有些话儿,是不能让外人听到的。 于是他立时手一扬,周围便只剩下德安与清和二人侍立。 李绩立下,却还是不言不语。 李治一怔,看了一眼他,又看看德安与清和,这才轻轻道: “你们两个,也在外面儿守着罢!” 德安清和自然心中诧异——自从服侍了李治开始起,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李治居然把德安也摒退的。可诧异归诧异,他们还是应了声是便立时转身而出,只列在十步开外,以备听用。 李治这才看着李绩道: “英国公可有什么要紧的事,竟是连他们两个也听不得的?” “清和倒也无妨,可是德安少监……”李绩沉吟,李治心中一紧,看着李绩: “德安怎么了?” “德安少监与瑞安少监是为兄弟,有些关于昭仪娘娘的话儿,他若听了,自然是少不得要与瑞安说一声的。而今日这事,实在却是不宜让昭仪娘娘知晓。” 李治再一怔,看着他,心念电转之间便轻声道: “可是媚娘母族有事?朕听说前两日英国夫人曾于一次酒宴之上,与媚娘母姐不甚欢喜……不过想来媚娘为人英国公也知晓,自然不会担忧她会不会挟怨以报。是故…… 莫非是别的什么事情?” 李绩抬眼看看李治,轻叹一声道: “主上英明,只是此事……此事……” 李治却是鲜少见他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由心中大为好奇: “到底是什么事,居然能让英国公也如此无奈?” 李绩抬眼看看李治,依然犹豫。 李治淡淡一摇头: “英国公不必顾忌,媚娘与她母姐向来不睦,你与卫国公交好,又自小儿视师傅为亲子般疼爱,师傅之妻又与媚娘那般投契……这些事,自然应该知道。” 李绩点头,却再叹道: “知道归知道,可再怎么不睦,也是母女之情。这样的事情若是老臣说出来,只怕娘娘会无法承受。可若是不说…… 又恐娘娘日后知晓,不但会受到更加沉重的打击,还会因此而受害,不利于己。” 李治更加奇怪,只是看着他: “英国公不必紧张,但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朕听着,若是有些确有不便与媚娘相言的事情,自然会设法处置好了便罢。” 李绩等的便是这句话——毕竟是媚娘的母姐,由李治来处置,实在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他点点头,乃道: “主上,您可还记得昭仪娘娘的长姐贺兰夫人身边那一双儿女么?” 李治一怔,立时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曾经早些时候,贺兰氏为得虚荣之名,借口说是那两个孩子想见姨娘,着人将他们送入玄武门内,请求后廷见驾。可是朕问了媚娘之后,还是将他们送回去了…… 他们未曾出生,媚娘便已入宫,哪里有什么姨甥的情份在?怎么,可是他们两个惹什么大祸了?那个女儿还小,若是惹祸也惹不到什么…… 所以,多半是那个儿郎罢? 他叫什么来着?贺兰敏之…… 他怎么了?是不是仗着媚娘之势在外欺人过甚了?若是,英国公自行处置便好,媚娘是断然不会不满的……” 李治闻得此言,一时心思便散了,便一壁漫不经心地念着,一壁欲转身,可是李绩却跟上去道: “主上所料,却是不差,正是那个长子出了事,不过他一未为非,二为做歹,只是他与他的外祖母……他……” 李绩说到这里,已是老脸憋得通红,欲言,却不敢言,欲叹,却无能叹。 李治实在没见过这样的李绩,一时好奇,转身看着他,半晌不见他回言,不由急道: “他与他的外祖母到底怎么了?英国公不妨直言。” “他……他……” 李绩脸涨得更加红,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主上,这些话儿,还是……还是……” “英国公!” 李治眯了眯眼,轻声道: “英国公多年杀伐沙场,什么样的情势未曾见过?何以今日这等优柔?” 李绩张口,叹气,再张,再叹,最终才摇头,上前一步,向李治一礼后,便以掌遮口,在李治耳边,说了一番悄悄话。 李治初时还怔了怔,再听,便是双目倏然瞪大,接着,脸涨得通红,最后竟化做一片愤怒,连李绩话也未听完,便扬袖将一边儿精致的茶碗茶壶全数掀翻在地,怒喝道: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此枉悖人伦!他们想没想过媚娘的名声!!!” 不远处,被李治如此震怒惊得一跳的二侍欲行上前,却被李治急手阻止: “你们就呆在那儿!别动!也别叫别人过来!” 他声音不大,可却冷厉入骨,惊得德安与清和疑不定,自顾自看着彼此,最终只能带着满心疑问立在原处。 眼见李治如此,李绩不由情急叉手行礼道: “主上息怒!主上息怒!” 连说了几遍息怒,李治这才喘了口气,咬着牙轻声道: “英国公向来不喜这些女人家的流言……今番竟主动前来告知于朕,想来……” 他看看李绩难看的脸色,轻道: “想来是有实证了?” “……是。其实,此事非是夫人首先察觉。而是老臣……” 李绩叹了口气道: “昨日饮宴,因元舅公、禇遂良等人相邀,老臣也说不得要列席中,也算替夫人挡一挡酒势。因着中途离席更衣,又不熟知那家园主的后园情形,老臣又是担忧夫人,将小侍留在夫人身边未曾带出来,独自一人,这才误走入了内苑,眼见杨氏将那贺兰敏之抱在怀中…… 初时老臣只觉得这等祖孙之情,也是寻常,且那杨氏的名号也是难缠,是故老臣也便急欲趁着他们未曾发现老臣之时便自行离开。 然而老臣刚欲离开,便清楚听到那杨氏与贺兰敏之的对话,那……” 李绩老脸通红,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摇头。 李治咬牙大怒,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英国公说当时舅舅与禇遂良等人都在,那朕问你,这些事,是不是他们也知晓了?” 李绩摇头,叹了口气道: “只有元舅公知晓。 当时原本老臣也实在无心于这种肮脏之事,只是想着快快离开,转则寻机,提点一下主上与娘娘的…… 可不曾想夫人因着老臣未带小侍心中忧虑,竟自寻了来。 主上,您也知道老臣府内为人,性子刚烈不提,最是仰慕昭仪娘娘。眼见此等败名之事,自然大怒,便当场与那杨氏祖孙叱吵起来,老臣欲劝止,孰料原来后面赵国夫人也因事由,跟着老臣府内后面前来…… 这……这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李绩尴尬地看着李治,从来未曾想到自己堂堂大唐首相,军功一品的英国公,居然还会被掺进这样的事情里,他咬牙切齿,却也更加同情李治与媚娘。 这对媚娘而言,实在是一个天大的耻辱,而且更糟糕的是,这种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原谅的败坏之事,竟然不早不晚,偏偏就在媚娘封后之声势日隆的情况下,发生了。 这意味着什么,李治清楚,他李绩更清楚。 所以,他有无奈,有惋惜,却更加多的是不安。 李治深吸口气,摇了摇头: “舅舅向来视媚娘如仇,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想必是要设尽千方百计地去将媚娘拖了下水才是常理。 可此一番事,他竟一无动静,想见是英国公费力。此事若非英国公及时来报,只怕日后要成大祸。 国公务必不可自责。” 李绩叹息着点点头,张口欲言,却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好一会儿才轻道: “老臣自知无能,也只可用些言语,安抚住了当时也是震怒的元舅公。可是主上,此事要快些解决,越快越好,否则…… 否则只怕对娘娘,却是大为不利。” 李治皱眉,咬牙,轻声道: “此事事关重大……虽那女人自己不检点,可毕竟还是媚娘生母……且那孩子,还是……还是媚娘的亲甥儿!” 提及此,李治便是愤愤,咬牙又是半晌才道: “英国公是如何安抚住舅舅的?” 李绩便道: “主上知道老臣,也只能以此事于他而言,却是对付昭仪娘娘最佳的一记绝计,才勉强将他安住。 只是老臣微观元舅公之态,怕是难得长久。” 李治深吸口气,点头道: “能安得住这一时,便已是大幸……只是眼下……” 李治沉吟半晌,片刻之后才道: “朕倒是有个想法,却不知英国公以为如何?” 李绩一怔,轻道: “不知主上所命何事?” “国公之前与朕,皆是深忧如今军中关陇一系诸员极不受用,更加有唯舅舅之命是从之趋。朕以为,此番国公将此事按下,又显出与国公以往不涉后储之位相争之态不同的态度,想必舅舅也急着更进一步,借此时国公明显倾向舅舅之机,对媚娘展开一击。” 李治一边儿说,一边转身回步。 李绩闻言一怔,却紧尽快跟上去轻道: “主上的意思,是希望老臣借此机会,进一步将元舅公暗中布置在军中的势力,一一拔出?” 李治点头,叹道: “虽说眼下说这些,却是不好,可也唯有如此,才会让舅舅在借用此事之前,要斟酌再三。” 李绩点头,省悟道: “如此一来,局势便成了老臣因着不满他插手军中之事,便借杨氏祖孙之事与之相弈。而一旦事涉老臣与军权,元舅公便自然要审慎至多——毕竟于元舅公而言,此番之事,在他看来却非偶然,而是老臣向他示好。他自然会更加看重此事的份量。 再加上老臣提出军权一事的条件,更加高了此事的难外…… 所以他必然非得万一才能动此一事了。杨氏祖孙的名声,暂时也就算是保住了。 娘娘暂时,也就不必为此事担忧了。 此为其一。其二,老臣更可以借此良机一举将军中关陇势力清除,且是在元舅公自求之下得机。 如此一来一不违老臣于诸臣之中素持中立不涉宫争的情态,二来也能让元舅公更加信服。只是……难免他设下的那些暗钉,会被留下几个便是。 不过也无妨,留几个,也是好的,若是全数清理,只怕老臣反而也要忧心那些军中将官个个有异心了。” “正是此意。只是如此一来,难免要让媚娘落得自己尽速处置此事的下场…… 国公,朕实在不便开口说及此事,只怕,还是要劳动府中夫人了。” “这个老臣明白,主上不必担忧。” 李绩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番外,加长版小剧场一 锵锵锵……大唐三帝传番外小剧场开播啦!大唐三帝传番外小剧场开播啦!嗯嗯,首先进行下自我介绍哈……我叫李弘,我的爸爸是李治,他的属性是妻控。所以从今天开始起,我就会以实话记录的方式,来说一说我的老爸到底有多妻控…… 时间:大唐永徽x年x月x日 地点:太极宫,太极殿 人物:我爸李治,职业是大唐皇帝陛下,天可汗;我爸李治的小跟班德安,职业是大唐六宫内侍少监;德安的小跟班清和,职业是大唐太极宫太极殿总管。友情客串是德安的弟弟瑞安,职业是大唐六宫内侍少监,兼正职立政殿总管。 起因:我爸这两天累得快爆掉,急需我妈妈的柔情安慰,所以火气很大,于是就发挥他自幼被我的爷爷,职业同样是大唐皇帝陛下天可汗的太宗皇帝李世民给训练出来的超强写字速度和阅读速度,来干掉了面前堆得快有他一半高的奏疏。正当他准备起身来立政殿找我妈求抱抱的时候,德安又抱来了另外一半高的奏疏。 经过: 我爸(瞪着那些奏疏,然后瞪着一脸没表情的德安):这是什么? 德安(继续没表情,但是嘴角在抽搐):奏疏啊! 我爸(眯眼):我已经批完了。 德安(眉尾快抽成一条线了):还有一半呢。 我爸(脸黑黑):我批完了,我要去找我家媚娘。 德安(低头,脸已经变形了):这……就是昭仪娘娘让给您送的,她说这两天她得专心把那本书看完,叫您好好儿玩自己的朝政,别去烦她…… 我爸(瞬间瞪大眼,然后气虚,摆出一脸跟我跟我妈撒娇讨甘饴,却怎么也不给我吃到,于是很难过想哭想哭的表情出来无力地坐下):她好过分…… (一边儿开始哭,一边儿开始絮絮叨叨地控诉我妈对他的无视和冷落,间接表达一下他对我和我弟的怨恨——天知道我妈在没有我们俩之前也是动不动就把这个爱黏人的老公赶回太极殿去批他的奏疏的好伐?宝宝莫名躺枪,宝宝心好痛……老爸我陪你一起哭……呜呜呜……) 结果:当日,大唐太极宫中太极殿内,一片父子痛哭之声,足响了一个时辰之久……惹得殿外欲进本之臣,个个心急如焚,只有元舅公,也就是我的舅公淡定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明天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三十 次日午后。 猎宫之中。 李治一身戎装,精神焕发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一边儿骑在马上的长孙无忌正在与李绩议论着军中近来将官调动之事。 当那匹云踏雪出现在诸人面前的时候,立时便听得一阵山呼万岁之声。 李治扬扬唇角,微一点头示意,然后便道: “今日,却是最后一日春猎了,众卿却需得尽力行之,务必替今岁大丰,得了一个喜兆!” 立时,又是一阵欢呼。 ……片刻之后。 李治驾着体白鬓银的白马,一身雪色绣金劲装箭袖,销金皮挽手,镶玉犀角韘扳指勾在正勒紧了马绳的修长左手食指上。 同样套了销金皮挽手的右手上,则紧紧地抓着一把朱漆金弦,纹龙描凤的巨阙天弓。身后皮缚腰的挂搭上,一只朱绣金扣的龙口皮箭壶,正随着马儿狂奔之势,一路上下起伏着,撞击着里面的箭羽,发出一阵阵轻亮的响声。 “咄!”奔了一会儿,李治突然低喝一声,轻轻一击马刺,白马短嘶一声,流星也似地奔向李治目光所视之处。 他却双手松了马绳,反手从腰后抽出一支箭矢,轻轻一挑,雪白羽箭在右手食指尖旋了一个美丽的圆弧,眨眼间便被搭在了弓弦之上。 举起,瞄准,微眯一只眼,那快速奔腾着的马儿,竟是半点儿也没有影响到他如鹰般盯着前面狂奔着的猎物的目光。 近了,再近了…… 突然间他双目微瞠,手上一使力,箭便嗖地一声,从他尚且在微微颤动着的弓弦之上,失去了踪影! 接着,便是一阵凄厉的野兽哀号! 他却没有稍停,再一次反手去腰后一抽,指尖一拨,另外一只箭便打着另外一道美丽的圆弧搭在他的弓弦之上。 使力,满弓,放! 另外一箭又一次在马儿狂奔之时,轻鸣一声便消失在了他的金弦之上! 那野兽哀号的声音,蓦然之间放得更大,更加凄凉! …… 山路另外一边。 长孙无忌听着这样的野兽声,不由皱了眉道: “这是……” “狼。” 李绩的面色不太好看,立时转首看看左右的副将。副将会意,马上大喊着,要众人一道跟上李绩,前往一探。 长孙无忌听到一个狼字,也变了脸,咬牙打着马,一边儿大声叱问左右: “皇家猎宫之内,怎地就会有狼?!你们是怎么办的差事?!” 一边儿的诸人闻得一个狼字,也是变了脸色,个个紧忙跟上,阿罗便头一个扬声道: “主人,英国公大人,狼向群居,然方将阿罗听闻那兽哀声,却只似一头。且其哀若此,怕是主上无事,独兽有难……” “你怎么就知道只有一头!?你怎么就能保证,附近不会有它的同伴!?” 长孙无忌已然记不得自己上一次这般焦急,是什么时候了。他大声喝斥着阿罗,却叫阿罗也变了脸色!李绩在一边听着,更加咬紧牙关,狂奔不止,口中却已然开始大喊起来: “主上!主上!” 当他们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却是一副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的情景。 李治一身雪白烁金地立在青草地上,旁边的马儿静静由着同样一身戎装的李德奖紧紧地拉住,与李德奖的一匹火骅骝一道安静地低首而立。 阳光之下,他玉润容颜,乌发墨瞳,玉准朱唇边的一抹温柔笑意…… 却是给了他怀中的一只体型臃肿,眼见得是怀了小崽儿的杂色猫儿。 飞奔而来的诸臣诸武将见状,都是一怔,一阵勒马之声后,诸臣诸将便纷纷下马,急急赶来,头一个上前的,便是李绩与长孙无忌二人。 “主上……” “嗯?啊!舅舅来得正好……” 李治正温柔地安抚着臂中受了惊吓,有些暴躁不安的猫儿,眼见诸臣上前,便扬起空着的手示意原地静候,然后转头看着表情有些意外的长孙无忌腼腆一笑,拱了拱手上的猫儿: “朕刚刚正追一头野狍,猛可里就瞧见它被此獠追赶着,正哀号无处可逃……看样子它似也是因身怀有崽却是艰于行动,爬树也定然是不成的,于是便出手治了此獠,救了它下来。不过……它……” 李绩一边儿扫了眼不远处正被自己的几个副将抬了来,颈喉与前腿各扎了两支朱漆金羽箭,显然是已断气许久的灰白大狼,一边儿微讶地看着这个一直都若龙渊凤宸般的青年,居然露出些尴尬与茫然的神态出来,求助也似地轮流看着自己与长孙无忌道: “这个……它好像不太喜欢朕救啊……” 听到这句话,一边儿正盯着那狼研究的德安突然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岔了一口气儿出来,惹得李治狠瞪他一眼之后,立刻收起表情,清清嗓子以只有他们五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主上,德安已然上禀明言过了…… 这猫儿也罢,犬儿也好,但着逢怀了幼崽儿的时候,必然是断不能容得旁人动手轻触的。 主上您救便救罢,就不要希图着要将它带了回宫去给代王殿下与潞王殿下,等小猫儿出来了与二位殿下做个玩伴了…… 不然只怕它还是要伤着您的。” 李治眯眼,正待发作,一边长孙无忌已然抢先上前来一步,伸手拉了李治的手掌在面前看: 果然,空着的左手背上,抱着猫儿的右手背上,都有几条不浅的细长伤口,正向外微渗着些儿血意。 一侧李绩立时便从腰间掏出一只小玉瓶儿,交与德安: “主上,这是野畜却非家养,只恐爪上不净,却带了些病气毒气。主上请速速上药,这野畜便放它自去便是。” 李治皱眉,若有深意地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立时拿了阿罗奉上的外衣,一扬手将那猫儿整个蒙住抱起,放在地上自由它去的长孙无忌,然后轻轻道: “便是野畜,驯好了也能听用的……为何要放?” 李绩先是一怔,接着立时省悟,默默不语。 反而是长孙无忌,因着只顾处理那野猫,却未曾留心这般事态,只是急急起身,叉手轻道: “主上疼爱二位殿下,乃是我大唐之福。可主上龙体珍贵,还请务必自重。若是主上果然想寻得一二良兽与二位殿下,老臣家中也是很有两三头驯顺家猫,也是极为灵罕的波斯所得新种,午后便可送入上下两处猎宫内,自与二位殿下作伴。” 李治眼见他如此认真,心里也不大自在,便随便笑了笑两声,又代了李弘与李贤谢过这位元舅公公,这才作罢。 反而是一边的李绩,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治颀长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来。 是夜。 猎宫下宫。 正与奉了李治之诏密入下宫的素琴聊着天的媚娘,听闻报来消息说李治今日行猎之时竟然遇了狼,且还被一只野猫儿抓伤了,不由心中一紧,微急道: “可如何了?太医看过没有?可用了药?” “姐姐安心,英国公长年沙场征战,身边总是带着孙老神仙给配的神药的。当下便先与主上净了伤口敷了药,随即赶来的太医看过伤口之后,也说不过是怀孕的野猫儿起了性,抓了一把,却无大碍,也无中毒之状,德安哥哥这才叫瑞安来传话儿的。” “中毒?” 素琴不解地看了眼媚娘: “野外生养的猫儿便这般厉害么?居然还有爪上带了毒的一种?” 原本皱眉不语的媚娘闻言,看了看同样一脸淡然的瑞安,扬了扬眉,却叹了口气轻道: “猫儿非蛇,猫爪非蛇牙,怎么也不会有毒的。” 素琴眨眨眼,看了看媚娘,张口欲问,却又眨一眨眼,再看看瑞安,接着倏然回头,惊骇地瞪大眼,看着媚娘: “是……是有人……” “那只野猫虽则看着未有其主,却断然不是天生天养,自小儿便长在这山中的东西。说来说去,也还是山下人间才有的那一种无主野猫儿。 这样的猫,再如何浪荡,却是从来不肯涉及这等猛兽遍布所在的。何况它还身怀幼崽,临产在即,依着猫儿本能,自该是寻个再安全不过的地方,躲着待幼崽平安诞下,自己养复元气了,才行出来的。” 瑞安轻叹道: “若是这样的地方,自然便需得有人的所在了,但有人居,自然饮食易寻,安全无堪大忧。 反而是这山林之中猛兽处处,饮食无着,又危险重重…… 再如何愚昧的猫,也不会跑到这里来的。” 媚娘点头,轻轻道: “还有那头狼……这终南山,皇家猎苑之所在,虽则为了应时就景,自然会有些猛兽出没,可到底这狼虎之类,却非能处于此处之物。 何况刚刚瑞安说的,你也听得清楚,那狼已是灰白之色,显见已年岁极大……我旧时读书时便曾读得一文,言道狼若寿达百年以上,必然成精,且通身雪白,可为人语,可拟人态,凶悍阴毒,非啖数百人不可止。 ……虽说这等神怪传说不足为信,可万事万物,但有鳞毛者,年岁长时自显银霜之态却非虚言。那头狼既全身雪白,显是已活得许久…… 这样的东西,通灵凶悍,阴毒狡奸至极的……若非是人为擒来在此,备着要让什么人出点什么事…… 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终南山皇家猎苑里?” 媚娘轻轻一问,接着又道: “这不该出现在猎苑之中的野猫,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白狼…… 二者如此巧地便同时出现了,且还呈出这样一副叫人忍不住出手相助那只怀孕母猫儿的态势来…… 素琴,你也是了解治郎的心性的……你觉得他会如何?” 素琴张口,又合,好一会儿才叹道: “看来不是韩王,也与他脱不得干系了…… 主上性子柔慈悲悯,最是看不得这样的情形。所以必然会出手相救母猫。 若是那猫爪上有毒……可猫爪无毒啊…… 难不成就图一头饿狼……可也不对啊,主上身边高手如云,主上本人便是神射无双,若是一群狼倒也还好,可是一只狼,还是这般年岁渐长,腿脚慢得多的老狼……” 素琴有些困惑地看了眼媚娘,突然瞪大了眼: “不对!有毒的不是猫,要拿却是接着就要涂到主上手背上的伤药!再不然便是服用的汤药之中…… 猎宫出巡,受伤用药在所难免,何况许多药物本身便是药毒两用……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她一边说,一边全身冷汗地倏然立起,急得摇着媚娘道: “姐姐……” “你别急,瑞安方将不是已然说了?幸好英国公在侧,给治郎先一步上了孙老哥配好的药么?” 素琴闻言,却是一怔,这才点头,长吐口气,坐下,看着媚娘,不由摇头失笑道: “罢了,到底还是姐姐沉得住气,竟是立时便想透了关窍……” 媚娘一笑,面容渐冷: “是啊……我的确沉得住气,不过……那也只是为了想把那个要伤害治郎的人,找出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而已。” 素琴一怔,看着她的表情,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全身一阵发寒,看着媚娘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更加敬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三十二 午后。 猎宫下宫。 虽则诸臣催促频频,可李治却没有半点儿想要立即起驾,离开猎宫归京的意思,反而是一道旨意下来,着令内外诸人,暂时安顿着,只待圣意再起程回京。 这样的形势,不由得叫朝中诸臣猜疑不止。各自议论。甚至有些人还在暗地中传起些流言蜚语来。 这些话儿,自然都逃不过李治的耳目。 “你是说……已然有些人怀疑到了那日野猎之狼上了?” 李治扬眉,状极愉悦地问,却全不理会身后媚娘不满的目光,与周围一片侍从们欲笑不敢,欲言不能的神情,以及两个趴在自己身上大叫的孩子的戏语—— 也无奈至此,谁叫他此刻却居然懒戴金冠不簪玉,衣衫凌散,仰卧美人膝……好一副昏君样子呢? 问谁是美人? 还能有哪个?自然是早就被朝中诸臣暗中骂做是红颜祸水,妲己妹喜的立政殿昭仪,媚娘武氏了。 “哥哥,我怎么觉得咱们娘娘这般委屈呢?” 看着眼前这一幕,清和眨眨眼,问明和道: “昨儿个在中书省那里,还听到几位大人在那里骂娘娘,说咱们娘娘是个红颜祸水什么的,镇日里缠着主上,这才迷得主上不思政事,不思归京…… 可我这怎么看着,都像是咱们主上赖着在这里,还拖了娘娘,也不叫她走呢?” 明和闻言,欲笑,却还是得辛苦强撑着,转头瞪着清和,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你看戏就够了,还说得那般明透做什么?那些人说随他们说去,主上娘娘都不在意了,你在意些什么?” 清和委屈道: “可是那些人说得难听……” “狗儿咬你一口,你便也要跟着咬它一口才算是不委屈么?” 明和干脆利落一句话堵了这个小弟,转身看着前方,却正撞在李治眯起来的眼睛里,一怔,尴尬笑笑,不敢再说。 李治倒是好心情,却没有半点儿要怪他的意思,反而扬扬眉,很是得意地看着同样听到了清明兄弟对话之后皱眉无语问苍天的媚娘,笑道: “看看,看看,还是得我调教么!若是要你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好呢!” 媚娘本已无语的表情,闻得这等厚颜无耻的言语之后,更是不敢置信,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膝上,惬意自然地说着话儿,一边儿伸手去拈了葡萄来食的李治,眯眯眼,强忍住想抬腿甩他下去的冲动,淡淡道: “是呢,若非这般厚颜无耻的主人,又如何能将这样的好孩子调教得同样无知无畏?” 一句话,说得周围小侍们终究无法忍,又不敢放声,只得个个转身背脸,捂着脸,憋着气儿,笑成一枚枚闷葫芦儿,两个尚在幼龄,不知大人所言为何意的孩子,也哈哈直乐…… 就连跟着李治一道儿被骂进来的明清兄弟也是忍不住,个个咬紧牙关,强撑着不叫自己笑出声。 李治居然还不气,反而更加得意: “得媚娘赞一句厚颜无耻,还真是不容易呢!” 媚娘大大地翻了个眼珠儿,却是懒得再理他,只伸出纤纤两根手指来捏紧了他的耳朵,一提,便听得李治啊唷啊唷地叫着,抬起头来,接着她一抽双膝,便自挪挪身子,坐到一边儿去,丢开李治不再理,只拿了一卷草算子来看。 李治叫了几声之后,眼见伊人只顾与墨香缠绵却不理,心中难免委屈,便嘟哝得似个小孩儿般地,猛地坐直身子,一扯箭袖,伸出玉白手掌向上,示意要媚娘将手交与他掌心。 可惜,他这般姿态实在美妙,却半点儿没能打动得了昭仪娘娘的心——手都举到酸,也不见媚娘回应的李治,无奈之下只得自己也挪挪挪,一路蹭到媚娘身边,腆着脸将头搁在她肩上,看着她手中的书,嘻嘻道: “娘子今日似乎心情不佳啊……” 媚娘回眸一嗔,却再不理他。可偏偏这一记回眸娇嗔,却是风情万种,叫李治难免心热,又碍于娇儿侍臣在侧,不好便失了体统,于是只将身子更向媚娘靠一靠,手臂搁在她肩上,来回细抚,半是安慰,半却是试探: “娘子生什么气呢?” 媚娘头不抬,眉不动,只是肩头轻轻一耸一放,李治的手便被甩下了背去。可他不肯放弃,竟然继续将手掌赖在她身上不走,无奈之下,她只得回头看着李治,淡淡道: “媚娘哪里敢生治郎的气呢?若是生了治郎的气,说不得哪一日便也如韩王殿下一般,被治郎算了进去也不自知呢!” 李治一怔,却立时涎着笑脸道: “原来你知道啦……” 一边儿说,一边猛地瞪了一眼身边的德安,却叫德安莫名全身寒毛起竖,紧张得咽一咽口水。 “不必瞪德安,也不必瞧瑞安……这样的事儿,若是我猜不着,那些年与杨……”媚娘本欲说杨淑仪,却迟疑一番之后,终究轻合其卷,叹了口气,转身看着同样有些神色黯然的李治道: “那些年的宫中故事,媚娘从不曾忘,也不敢忘记。治郎,你也不应该忘记。” 李治沉默。 媚娘摇头,淡淡道: “狼逐野猫,依治郎的性儿,便是那猫儿不曾怀有幼崽,也必然要救那母猫的。只是……” 她摇头,不语。 李治半晌才道: “你是怎么猜到的?” “治郎的心性,媚娘太清楚不过了。若是搁在寻常日子里,这样的事情,治郎也不会太在意的,出手也必然果决。 可是眼下……” 媚娘摇头,轻轻道: “可眼下却是治郎与媚娘多年夙愿即将达成之时…… 无论如何,此时的治郎都会备加慎剔,再不会容自己受半点儿伤,有半点儿危险。 因为此时的治郎,全身全心,都只在能安安顺顺地看着媚娘披凤袍,着金冠,封后立宫的。 为了这一日,治郎等太久,媚娘也等太久…… 此时的治郎是万然不容自己有半点儿闪失。因为治郎知道,此时的媚娘与孩子们最是危险,而能够保得媚娘与孩子们的,便只有治郎你,所以你为了我们母子,也必然会保自己万无一失…… 不是贪生畏死,而是因为不值。” 李治目光微湿,看着媚娘好半晌,才展颜一笑道: “你还是了解我。” 媚娘默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其实治郎不必如此的。破衣之事,沉书先生处已然有了回应,说是韩王收到破衣之后,便因治郎着令京中影卫动手清理他耳目一事无暇顾及,所以此刻媚娘是不会有事的。” 李治点头,轻轻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便是韩王起了疑问,有房家大娘子在,他也不能有机会来查问此物真假的。” 媚娘侧目,看着李治道: “那为何治郎还是要再如此行事……却硬是要让元舅公他们,个个都将韩王盯得更紧?” 李治沉默,良久才道: “我还是怕。” 他轻轻一叹: “也不知为何……我还是怕,怕他会突然寻得了什么法子,跳出这等困局,将如今的势态看得再清楚不过…… 我还是怕。” 媚娘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治郎当知,大唐朝中,能看透治郎此局深意的,可不止是一个韩王殿下……多的是人会看得透,看得明。一旦被他们向韩王殿下说破,治郎如此不惜以自身安危加以挑拨,只不过是担忧关陇、韩王、氏族三系,一朝竟为了能够对付媚娘而联手成事……那便真成了大危之局。” 李治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所以,我才会如此。因为一旦如此,那么我便可以看出来,这朝中,到底有哪些人,是值得我留着的,哪些人,却是不值得留的。” 媚娘一怔,只转了一下思绪,便讶然道: “治郎是想借此机会,试一试诸臣的心思?” 李治点头,淡淡道: “一朝他们知道了我此番设计,却是为了能够让朝中诸派相互牵制,以利易后之事,那么他们必然会有所震动。 这样的情势下,到底谁才是真正忠心于我,忠心于大唐,看得明白这朝局到底应当如何把控的大才,谁却是看似高义风节,大才大德,却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为了一点儿浮名不惜将大唐置于虎狼之口的求名逐利之夫,便可一一看破,一一清之。” 李治目光森然: “若要行事,自然便要行得干净妥当。登基至今已有六载,可我身为天子却如此被动…… 说起来,实也是千古无有之事。这样的事态断然不能再继续下去。 若要保得不再继续,那清理人手之事,便是必然须为之。” 媚娘肃然,好一会儿才轻道: “治郎可已然安排下人手了?” “耳目全开,只待回报。” 李治淡淡一笑,伸手将她复揽入怀中,轻道: “就看看韩王叔,有没有这个本事看破了。若是天幸,他不能看破,说不定我们还能一举两得…… 一来借此良机,牵制韩王叔与关陇、氏族之势,使你登后之路更加平顺,那一日子也早些到来。 二来…… 此一番,却是一个大好伏棋,可在你封立中宫之后,便成为我清理朝堂的良机。” 媚娘闻言,心中一时间不知何可言,只能百般爱重地看着李治,目光温柔,好一会儿才垂首,偎入他怀中。 一时间,夫妻二人沉默看着身边小儿戏耍,却是无尽蜜意在心中。 …… 大唐永徽六年四月初一。 夜。 下猎宫,官舍之内。 离主宫最近的长孙无忌居所之中。 一身素色简衣的长孙无忌沉着脸,听着阿罗的回报,好一会儿才道: “确定是韩王?” “断然不会错。那头狼毛色出奇,却是甚少见……甚至那个因为办事不力的押狼小侍的尸体也已然发现。” 阿罗轻道。 长孙无忌合目,深深吸了口气,点头道: “这才是韩王的风范……你初言时,我还不信,以他的缜密,如何也不能犯这般纰漏……看来之前主上清理他在京中人手,于他也是一大打击…… 他这是要来复仇,同时也要借此机替自己解一解围了。” 长孙无忌点头不停,淡淡道: “只是咱们却不能就这般让他得了意……难得主上此番如此有心,欲借他之手……” 长孙无忌摇摇头: “咱们不能让他得了意,抑或察觉些什么。传老夫口令,自今日起,所有朱衣卫尽皆行动,但有韩王府隐客,一律可当场击杀,万不能再留活口!” 阿罗闻言,立时瞠大眼,好一会儿才轻道: “当场……击杀?所有朱衣卫开刀行动?!” 长孙无忌默默片刻,目光淡然如水: “全部!一个不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三十四 次日午后。 猎宫之中,流园之内。 金步摇,玉搔头,绛衣,黛发,羊脂肌。 怠描翠眉,懒梳乌髻。 …… 即使是这样的武媚娘,在每一个看到她的人眼里,都是无法形容的美丽。 尽管她无自知,只是一心地替怀里的李贤轻轻地抚着额头,看着他吃足之后,张着小嘴儿打呵欠的可人样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身边的李弘正写着李治交代的功课,眼见媚娘如此,心里也是有些好奇,便凑上前去问: “母妃,母妃,你为什么一见到贤弟就这般欢喜呢?是因为贤弟很是惹人怜爱吗?那弘儿小的时候,母妃是不是也这般抱着弘儿笑呢?” 媚娘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道: “你这孩子……有的没有的,竟想这些起来了……” “到底有没有嘛……” 究竟是身为母亲的,媚娘也是难拒爱子使娇,含笑想了一想,然后才摇头道: “说起来,母妃在你小的时候,也是鲜少有机会像带着你贤弟这般好好儿带着你玩的……毕竟其他人也是爱你爱得紧……母妃想抱一抱你,也要等上许久呢……” 媚娘含笑说完,却不想见到爱子竟然哭丧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她皱眉,轻道: “怎么了?” “……母妃……” 李弘看着媚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道: “母妃这样说……那弘儿……那弘儿真的不是母妃亲生了……” 媚娘闻言,只觉全身如坠冰洞之中!一边儿的诸侍,更是惊得个个骇异,张口结舌! 最后还是瑞安反应得快些,上前几步抢到李弘面前,一把揽了李弘在怀中,直瞪着小小孩儿道: “殿下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一派胡言! 娘娘辛苦十月,誔育殿下之事,宫中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为何殿下会出此言!?” 李弘到底也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尚且不明此间厉害,只是眨着眼,委屈委屈地道: “是那个姐姐与那个姐姐说的……弘儿只是听到了,问一句……” 顺着他的手指,瑞安与媚娘同时看向了两个簌簌发抖,已然面无人色的小内监。 两个小内监看着媚娘的目光,已然是站立不能,竟一个个扑通扑通跌跪在地,一迭声地叩求恕罪! 瑞安见状也不敢怠慢,急着哄李弘,让他明白这些不过是那等无知下臣们乱嚼舌根子的话儿,一边儿也小心地将他引出去,另寻了地方玩。 眼看着儿子走出宫殿,媚娘这才垂下目光,好一会儿扬眉,轻道: “你们两个,这话儿是从哪里听来的?” “娘娘饶命啊……这……这是今天一早儿,前殿里传过来的消询儿……” 两个小内监已然是哭破了嗓子。 媚娘闭目,半晌睁开眼,看着明和: “是么?” 明和看了看那两个小侍,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上前一步低声道: “娘娘明察,前朝之事,便是能传,也不当如此之快。何况方将得到的消息,是韦大人尚未归朝中。主上却是先把这折疏压了下来。” 媚娘闻言,深吸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处置了罢。” 明和一怔,看着媚娘,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娘娘的意思是……” “不必留了。” 媚娘再一句,才以两个小侍也能听得到的声音道: “本宫万事能忍,唯独这等出卖立政殿上下的,不能忍。” 明和闻言一凛,立时在两个小内监一发大起来的哀哭声中,长行一礼,轻扬一声: “是!” 是夜。 猎宫之中。 媚娘散了发,便等着李治归来。 不多时,一身素衫的李治归来,却是一脸疲态,手也揉着眉头。 媚娘看得心中一紧,急忙起身迎上前去,先行了一礼,然后才扶了他的手臂,关切地看着他: “治郎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李治摇头,带着一丝疲惫,安慰地对着她笑了笑: “不是……约摸是这些日子里政务一发繁忙,所以便有些不适定了罢?无妨,休息一番便好了。” 媚娘闻言,却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轻道: “治郎勤于政务,本来是好的,媚娘也是无比欢喜的,可最近听德安说,治郎这些忙,竟是上至军国大事,小至地方民生,都要管都要看都要问的…… 治郎,需知治郎身为天下至尊,有些事,其实不必处处操心的,安心交与下面的官员便好。” 李治摇了摇头,动动有些酸麻的颈子,由着媚娘一路扶到榻上坐下,又由着她替自己宽衣解带,除冠易簪…… 看着她一脸担忧的样子,他反而笑得格外轻快,看着媚娘替自己除去了外衣,又由着明和替自己除了脚上软靴之后,他也不管脚上只着白袜,便伸手一把将媚娘拉在怀中坐下,吟吟笑道: “无妨无妨,有媚娘这般替我担忧,我便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不怕了。” 媚娘被他这般一拉,本出意外,难免吃惊微叫了一声。如今见得他这等轻佻,忍不住又是笑又是担忧地骂了他一句不正型,便推开他,好好坐起,伸手从一边儿瑞安奉至的温水盆里拧出来了布巾,替他擦拭着脸,一边儿慢慢道: “治郎说行,那便行罢!只是媚娘还是觉得,这朝中大小之事,实在无须治郎事事关怀……需知大唐天下疆土如此,若是一桩桩一件件治郎都要管过来的话…… 只怕是要累坏了身子。” 李治闭着眼,享受地感觉着温润巾子带来的感觉,一边儿却叹了口气道: “也是无法…… 氏族一派根深叶茂,数百族姓之中良莠不齐,如今还有个关陇一系也是日发壮大……人人手中有权,个个心中有利。 若是不好生监看着,只怕莫说那些到现在也没能好好儿出个头的寒门士子,便是那些平民百姓,也难得一点公平。 唉,说到底也是舅舅那边还好些,究竟是几位德才具备的元老们看着,族中再乱,至多也只乱在族中,却是出不得自己家门的。 可是那些氏族……” 李治忍不住皱眉,轻摇头道: “这四月刚过了一半,便已然有十几单的奏疏呈了上来,都是些氏族子弟或族众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的……” 媚娘闻言却是一怔,轻道: “之前不是还好些的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再怎么说氏族一系诸姓,都是几百年的传承,个个都以德华满门自傲的……怎么会这样了就?” 李治摇头,叹了口气道: “之前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也着德安翻过大唐开国以来,所有的上事奏疏了。十本之中倒是有九本,都是与氏族脱不得干系的。也难怪父皇如此费尽心思要扶起关陇一系与氏族为敌…… 氏族之势,果然是不能再容了。” 媚娘咬了咬下唇,好一会儿才轻道: “治郎的意思是……其实之前这样的事情也有,只不过是先帝他……他和皇祖一样……” 李治看了媚娘一眼,有些痛心地摇了摇头: “不止是父皇与皇祖……其实他们也只是实在无策,只能依着前朝杨氏在位时的旧法子,一贯的安抚罢了。” 媚娘心中一紧,待欲言之,却又听得李治长出了口气道: “所以,父皇才会如此这般设计,一定要我坐上这大唐江山,又一定要让你成为我身边的女人……” 李治伸手揽她在怀,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远方: “媚娘,初时我是有些恨父皇的……这样的事情,他为何要让我来面对呢?可是现在……”李治摇头,看着媚娘,轻道: “可是现在,我每日里看着案头那些奏疏,看着里面说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血泪之事……我突然明白了父皇的苦心。 他不是一定要让我来面对,而是除了我之外,大概……” 李治苦笑一声道: “大概也没有谁会像我这么软弱仁懦,见不得别人吃苦。大概也没有谁会像我这样,一旦被别人的痛苦折磨得无法再忍时,就会突然变得狠绝无情,铁腕铜心,不讲一分情面了……” 他垂下双眼,好一会儿才轻道: “正因为我是这样不能做到始终如一的人,所以父皇才会选我罢?” 媚娘看着他,却长出口气,摇了摇头道: “治郎这般看自己,却是看得太轻了。” 她伸手,扶正了李治,看着自己,好一会儿才徐徐道: “治郎是觉得自己这般,不好么?” “难道你觉得好吗?” 李治反问她,双目之中满是茫然: “这般的表里不一,前后相异的人……是好的么?” 媚娘淡淡一笑道: “那要看是为何。” 李治一怔,看着她。 媚娘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轻问: “治郎如此,却是为了谁呢?为了别人好么?” 李治淡淡一笑,摇头道: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假道学……这些事情,不过是希图着让自己安心罢了。” “那治郎就是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议论,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李治更加可笑地摇头: “你知道不是的……我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些。不过就是自己知道心安理得,便好了。” 媚娘点头,又问道: “那治郎是图自己一个心安了?若是如此,治郎眼不见,不也就心静了?” 李治看着媚娘,摇头一笑: “若非今日这样,我真要怀疑坐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不是媚娘了……若是能眼不见便好,那我何必如此痛苦?有些事,有些人,一旦知道了,了解了,那么便要被深刻于心。越是不去看,越是不去见,便越在意,越想看,越想见……就越是痛苦。所以反而不若直颜面对,解决的好。” 他看着媚娘,若有深意地说。 媚娘点头,坦然一笑: “这就是了。” 李治被她这一句有头没脑的话儿说得一怔: “这就是了?” “这就是了。” “是什么?” “是先帝不择手段也要逼治郎坐上这大唐天下的理由。” “理由?” “对,理由。治郎想一想,应该也就了解先帝苦心的。当年诸皇子争储,承乾太子本来是最佳人选不假……可他跟其他的皇子一般,都有一颗世故平淡的心。在他们看来,只要国家安定便是最好。至于百姓,在他们而言只要有衣有食,有住有居便已是完满…… 再说得不中听些,他们却是向来将百姓看做是百姓,而未将他们看做是人,就连他们自己,他们也未曾当做人来看过。” “看做是人?自己也未曾当过人来看?” “对,他们没有把百姓当做是人来看,也从来没有将他们自己当成人来看。 正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将百姓看做是人,而只是百姓……所以他们永远不会懂得,对百姓而言,衣食住行,求的不只是一份安心之感,还要求一点儿平和喜乐,一点儿日后可见的好日子……他们那样看待百姓,不过是将百姓看成了那一张张奏疏上的字而已,无好,也无坏,却也从未将百姓当成人看待,自然也就不知何谓身为贤君明帝必有的怜天下之大心怀了。 除此之外,他们也从未将自己当成是人来看。在他们看来,他们是皇子,是帝位继承人,是血统高贵,生来便与众不同的龙嗣…… 可他们唯独不曾想到,自己也是人,也会犯错,也会需要他人支持。正因他们学不到也不能学得懂这个道理,才更显出治郎这一片能易位相处,事事处处,真心为大唐天下的百姓考虑算谋的珍贵。” 媚娘垂目道: “正因为真正把百姓们都当成是人来看,治郎才会为他们真正的忧心,才会真正能想明白,于百姓而言,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正因为真正把自己当成是人来看,所以治郎才从不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与众不同。治郎才能容忍自己犯错,也容忍他人犯错,才能有一颗宽怀度世的心…… 也唯有这样的一颗心,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替所有百姓思量考想,也替所有的人想,替大唐天下的每一个人想…… 而且也能在真正有需要的时候,去决定到底如何行使自己手中的权利…… 这才是唯有明君贤帝才可得的宽怀度世之心。 所以治郎,你自登基以来已有六年,虽则诛杀之臣也不在少数,却上上下下,从未有一人说治郎处置不当,擅杀大臣的。陈硕贞之事,也终究没有闹得起来的…… 治郎当知,咱们大唐开国,便是起于民间兴事。若是陈硕贞当真得了民心,那么凭她的本事,莫说派了区区十万军众,便是将我大唐百万雄师共压至其境,也难得生擒于她。” 媚娘轻轻一叹,伸手握着李治手道: “这便是治郎的好处了,正因为百姓们都知道,治郎是一个真心为天下人考虑的人,所以百姓们才会如此拥戴治郎,所以无论治郎如何任性,元舅公等人也要力保治郎安好,所以无论韩王等人怎么翻滚,却都不能拿治郎怎样,所以媚娘无论如何胡闹,朝中大臣们,都会看着治郎的情面上,一忍再忍…… 治郎,莫小瞧了自己,也更加要珍惜了自己……便不肯为天下人,也要为媚娘自重,也要为媚娘明白一件事……” 媚娘伸手,拉着动容的李治,含泪轻道: “治郎要为媚娘明白,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像治郎这般的好儿郎,像治郎这般心怀天下,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治郎一定要保重了自己的身子,陪着媚娘陪着孩子们,陪着咱们大唐天下的臣民,好好儿走下去…… 好么?” 这样的一番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或者还不能让李治感慨,可眼下这个女子,却是知他最深的人,他如何不受感动,心中如何不再次振奋呢? 无语哽咽之中,他伸手将媚娘环抱于怀中,任泪珠儿坠下,口中除了感激天地,得遇媚娘这样的话儿,却再也说不出别的字来。 一侧诸侍见状,也忍不住各自转头去落泪,甚至就连殿外匆匆捧着一只绣金描凤的盒子,立在一侧有些时候的德安,也忍不住含泪点头,好一会儿才上前一步轻道: “主上,娘娘说得是,您这等的倾心于政,不止娘娘看见了,大臣们看见了,便是那些定日来朝的百姓们,也都是看得见的…… 所以接下来,便多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罢!这一个月来,您半点儿都没有歇息过,每日里只得睡一两个时辰……长此以往,身子可还怎么熬得住? 主上,您可看看,这娘娘加封中宫的后冠凤袍都造齐备了……您最大的心愿即将达成,可万不能在这个关口儿上,累坏了身子啊!” 闻得此言,李治与媚娘皆是一怔,转头看着他怀中捧着的盒子一眼,接而对视。 媚娘心里却涌出一股异样不真实的感觉: 后冠……凤袍?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盒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三十六 次日午后,猎宫之中。 金冠束发,玉容乌眸。 依旧是一件雪青箭袖不离身的李治看着奏疏,时不时地动一下颈子,皱眉轻轻揉一下。一边儿立着的德安见状,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主上,歇会罢!今朝下朝之后至此,已然是四五个时辰过去了…… 这等辛劳,实在不好……” 他的话未言毕,便被李治扬手打断: “无妨。” 德安欲再言,却终究不能抵得过李治决意,只得叹息一声,摇头后退一步,想了一想,却看看身边的清和。 眼见师傅看着自己,清和却是一怔,好一会儿才会意过来,立时转身,上前几步,向着李治面前轻叩一首。 李治好容易集中了精神看了一会儿奏疏,便被打断了几次,心中难免郁郁,于是抬头看着清和,目光难免严厉了些。 而正是这样的严厉,却让清和忍不住咽咽口水,下意识看着德安。 李治何尝不曾察觉?于是立时皱眉道: “有什么话,你自己说。” 眼见李治窥破如是,德安也只得在心中暗叹一声,转头看看清和,再自行走到阶下,向着李治长行一礼后,才缓缓道: “主上,非是德安有意着清和搅乱……实在近日以来,后廷之中诸事频起,对娘娘颇为不利,所以德安才想着,若是主上……” 李治闻得此言,立时一怔,合起手中奏疏,先着他起来,才叫他到身边: “你好糊涂!媚娘的事情,直言便可,何必如此费周折耽误时光?” 德安又叉手一礼,这才小声道: “主上,娘娘已然着了令,断然不允任何人将此事透与主上知晓……” 李治看他一眼,下意识地伸手搓着右手食指上的玉韘,一脸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说……有些事,媚娘不想让朕知道?” “是……” 德安看看李治,下定了决心,轻轻道: “主上,太子殿下与雍王殿下二人相争,看着是被娘娘妙计调停了……可事实上……这谣言流毒,还是沾着了娘娘身上。” 李治立时一眯眼,转头看他: “说清楚。” 德安想了想,却谨言慎辞地将前些日子,李弘因着流言纷纷而问媚娘一事,讲与李治听了。李治闻言,登时沉下脸,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那两个贱婢……” “娘娘自然是处置了。” 德安点头应道。 李治重重地出了口气,好一会儿才敲着几案,低声切齿道: “媚娘向来事事不喜依赖着朕,这朕知道,你们也知道。可你们更应该知道,这样的事情对她而言是如何的难以担负……既然早就知晓,为何不及时来告与朕知!” 德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道: “主上……娘娘那等性子,又是这样的事……她如何开得了口?又如何肯开口?” 李治闻言,也忍不住头痛地揉着额着这样的话儿,举止之间,却无半点儿要拜服的意思。 这让瑞安清和都极为不悦,正待上前一叱,便被李治打断: “慕容卿既然来了这里,想来却是为了与师傅一战?” 慕容嫣一扬眉,淡淡笑道: “正是,无论怎么说,他都欠我一场决试。奈何他一味地忙,竟是半点儿也不能分了心思出来应战。所以只好我来找他。不过此番看来,似乎我这一次来,还是不能与他正面对战了呢……” “不止不能,只怕慕容卿还要与朕一道走这一遭了。” 李治终于抬起眼皮,正视着这个美丽得惊人的女子——可奇怪的是,那么美丽的影子,却只映在他的眼中,半点儿不曾进入眼底的样子。 慕容嫣也直视着他,好一会儿突然收起笑容: “皇帝陛下亲自亲来此处,莫非有什么事?而且据慕容嫣所知,内里只有李德奖与豆卢望初二人……” “卿家无需知晓,只用看便是。” 李治淡淡一句,极轻极轻,却叫向来洒脱不羁,不曾有过什么畏惧敬服之心的慕容嫣立时闭了口,好一会儿才叉手弯腰,妥行大礼,轻声道: “慕容嫣遵旨。” 李治点点头,袍袖一拂,大步前行,在经过慕容嫣时,再不曾多看一眼。 这让慕容嫣莫名地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是故直到君臣三人都入了门内好一会儿,她才犹豫了一番,终究决定走了进去——她从未想到,自己日后,竟然会如此地后悔,又是如此地感激此时的自己,竟然终究还是进了这道门,做了这个决定。 即使日后每常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全身发冷,一股刺骨之寒,叫她难以安眠。 …… 片刻之后,一间收拾得也颇为干净的大房之内,一道铁栅,两把巨锁,却将房间隔成了两个空间。 一个空间布置得极为华丽,软榻,纱缦,绣桌,绣凳,长几,珍宝格…… 无一不备,无一不齐。 只是,它却是铁栅内的那个空间。 而铁栅外的空间,却是简朴至极,一桌,一椅,一灯,再无他物。 可铁栅内那两个跪伏在地的女子,此刻却是忍不住地偷偷抬起眼角,看着坐在桌后旧圈椅上的那个男子。 他真的很好看……不,是真的极精致。 乌发金冠,墨眸朱唇,玉准雕颌……那般精致的眉眼,那般秀挺的鼻准,却是叫天下间的女子们,都忍不住要将视线放在他面上,恋恋不肯去的。 更不必说他那被裹在半新不旧的月白广袖与雪青箭袖内袍里的挺拔身躯……看似温雅宜人的气度之下,藏着的却是那般宽广可靠的肩膀,与让天下女子们无法不心动的坚实胸怀。 武顺真的要看痴了。 可是下一秒,李治虽然低沉,却显得温润和柔的声音响起时,那一字一句传入她的耳中时,她却顿时觉得全身发寒……一直到多年之后,直到多年之后,她最终还是从自己的亲妹妹手中接过了那只装着命运的酒杯,一饮而尽,倒地忍受着无尽的寒冷与痛苦,等待着最终的结局降临之时…… 她都觉得,这一生中,她最寒冷的并不是死前那一刻,而是此时,此刻。 “朕此一生,也算是生而得幸了。父皇母后亲爱怜宠,诸兄弟长辈,也多是呵怜的多。” 李治看着武顺母女,轮流地看着——他知道她们在看他,他也知道她们的目光……尤其是武顺的目光中含着的意味…… 说实话,他的确是不觉得厌恶,也不觉得恶心——因为他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在心中,面对着这样一个也与媚娘有着七八分相像的女子,这样****的目光,他没有任何的感觉。 没有得意,没有欢喜,没有高兴,也没有厌恶,没有恶心,没有反感。 因为他自小以来,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于他而言,他没有什么感觉。 所以,他很平静地说着自己想说的,想做的事情: “所以朕虽早年丧母,却也得天之幸,一生顺遂,未见得有什么大灾大祸。而且朕还得了此生最大的宝,便是媚娘。所以朕从来都是感怀苍恩,努力为自己,为媚娘,为朕的孩子们积福造德,轻易之中,不涉有损阴德之事。” 言毕,李治垂下眼皮,扫了一眼母女二人,淡淡道: “所谓有损阴德之事,想必你们也清楚……毕竟你们损阴德的事干得也不少。所以朕也不必对你们客气。从今日起,朕希望你们牢牢记得一句话:朕知道你们已然听说了那些所谓的于你们有利的流言,污蔑朕与媚娘孩儿们的流言。朕也知道,媚娘不会将你们困在那里很久——她看似无情,实则却比朕更加在乎亲情。所以她是会放你们出来的,而你们至那时,想必也是会希望借着那些流言,再做些什么于己有利之事罢?” 李治摇摇头,淡淡道: “那么,朕就告诉你们,一旦你们起了这样的心,动了这样的念,朕会做些什么。” 李治徐徐起身,走到栅前,背负双手,清清楚楚地,一字一句地,以让整个房间之中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量说道: “朕的母后告诉过朕一句话,朕一直记在心里: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而是求死而不得。而恰恰好,朕也颇知道一些让人求死而不得的法子。比如说……你……” 李治转眸,看着武顺,平静道: “你此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让媚娘痛苦,夺去媚娘的一切。这样的想法你一直抱着,朕也管不得你,也懒得管你,但若一旦你违反了朕的意愿,将这样的妄念动了实行,让媚娘吃一点点的苦…… 那么朕便会将你毁去容貌,夺去声音,断你双手,然后送入北疆边游一族中—— 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些族风蛮悍的族民之习吧?因着男多女少,一支族民之中往往会要有两三个女子叫族妓,却是需要全族男子共同使用的,为了多生一些孩子,你会很忙,很忙,忙到再也无时间来想如何伤害媚娘。 你会生下许多你自己都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不过你安心,朕不会夺你双目,因为朕还要你自己亲眼看着自己落到什么地步。让你永远都只能将恨来折磨自己。 至于你……荣国夫人,你是媚娘的生母,朕断然不能让你也受这样的事情,因为一朝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无论媚娘在不在意,于她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伤害。 所以朕只会做两件事,一便是将你国夫人的封诰,与一切的荣耀彻底剥除,二便是诏告天下,你非应国公名媒正娶的夫人,媚娘也非你亲生……你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者,一个为了得到国夫人位而顶了她人名位的虚荣卑鄙的女子——这件事,没有人会怀疑的,因为你比谁都更清楚,这本就是事实。 当然,朕会在诏书之中言明,因念你年老,又因为媚娘念在养育一场的情份上替你求情,朕不会杀你也不会罚你。 但这旨意一下,天下人都会选择相信媚娘,同情媚娘。而你源于媚娘才得到的一切,也都将化为乌有,你接下来的残年,会如何地耻辱与绝望,想必你也清楚……当然,你也不要妄想自寻了断,一旦真到了那样的地步,朕会让你活着,好好儿地活着,半点儿也不会给你寻死的机会,朕要让你自己日日夜夜受尽折磨,求死不能。 你们,都听清楚了吧。” 他的声调平定,淡漠,凤眸直若冬夜寒星,冷冷地,不带一丝生气。 整个房间内,一片静寂,连呼吸的声音,都似被冻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三十七 走出门的刹那间,慕容嫣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巍巍然的李治背影,头也不回地问着身边的李德奖: “你跟着的,便是这样的男人么?你认定的,便是这样的男人么?” 李德奖头也不回,淡淡一笑: “慕容姑娘似是觉得主上此举失当?” “这样的男人,就是你称为主上之人么?” 慕容嫣定定地看着那个慢慢地走着,仔细地,认真地,走着每一步,仿似一不小心,就会踏错了步子而格外认真的男子道: “这样的男人……” “跟你讲一个故事罢?” 李德奖并未接言,只是轻轻问她。 慕容嫣转头看一看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却倏然而笑,负手而立,怡然道: “好呀,既然李大先生能有这等闲情,自然慕容嫣也当恭听。” 李德奖也只是回以一笑,同样负手而立,看着月色明亮,淡淡道: “有一个女子,自小便极为敬爱她的母亲,无论别人如何羞辱于她的母亲,甚或是她的家人都看不起她的母亲…… 她都这般地爱着她母亲,敬重着她,甚至为了她的母亲可以甘愿失去与自己至爱的男子共渡一生的机会,放下自己的一身傲气,为了她的母亲所愿,而嫁入一家豪富之门中,成为了一个与她父亲同辈的男人的侍婢……慕容姑娘以为,这个女子如何?” “蠢才一个。” 慕容嫣不假思索地冷哼一声,冷笑: “孝固可喜,然而这等所谓为了母亲而放弃自己的幸福,却是实在大不孝……且不提日后若他人提了起来,只会说这个母亲为一己之私而毁女前程——此举无异是替母招骂名之说,但只想一想,自己这样事事唯母之命,看似孝顺,实则却是将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权利与责任,全部交与母亲代负……这样的女子,实在可恶又愚蠢。” 李德奖点头,又淡淡道: “那若是这个女子从未想过屈从,却因着她的母亲以死相逼,不得不从呢?” 慕容嫣一怔: “这……天下间哪里有这等心绝的父母?除非此女并非亲生。” “是亲生。” 慕容嫣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慢慢转头看着李德奖: “李先生请说。” 李德奖看她一眼,垂首再笑笑,复又抬起之后,这才长吁口气道: “这个女子无奈之下,选择了嫁入这富家之门,成为了这个豪门之中,无数侍婢中的一个。初始之时,她也曾抱有幻想,以为那个将她纳入门的主人,会是她的良婿。可怜她年幼至此,却全然不知,命运往往最是捉弄人。那个纳她入门的主人并非恶意,起心也本是因着一点怜念,看她一个失父孤女,又不为亲母所容,眼瞅着将要沦入不复之地,这才出手将她救出。可却并无并半点儿欲与她幸福之念。 后来她得知此事,更是绝望如斯,于是断然与其相绝。却不曾想此举反而招得生母怨怒仇骂,责备她不知侍主,不知为家中带来荣耀与光芒。 十年之间,每月五封家书,内里所写的,除去怨恨,便只是怨恨。” 李德奖轻轻道。 慕容嫣停下了呼吸,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你说……多久?” “十年。” “……每年五封家书抱怨?” “每月……少则一个月,五封,多则,一旬三封。三日一封。” 慕容嫣咬了咬牙,回头看了看那间关着杨氏母女的房间: “你确定……那是亲生母亲?” “虽则那生母自己也不愿认,可血缘之实,不容质疑。” 慕容嫣沉默,面上再无笑意,缓缓放下手,呼吸半晌才淡淡道: “请先生说下去。” 李德奖也没有拒绝,只是引着她走到院中庭内坐下,看着身边的小侍奉上茶水,然后才淡淡道: “这个女子这些年的心思,无人能懂,也无人能知,只是一桩,她极少回信,信中也更加只字不提对母亲这般行事的不满……据说一开始是有写的,但在换来母亲更加仇恨的痛骂之后,她没有再回过信。 而在宫……”李德奖言至此,突然停下来,迟疑一番之后才淡淡道: “而在那家之中,她却受尽了折磨,数次生死一线之间,甚至还险些被人毁去容颜,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是那个母亲知晓之后,却从未来见过自己的女儿,反而一直只是劝她忍耐,劝她忍耐,说时机终将到来。” 慕容嫣深吸口气,轻轻道: “她是离不开那样地方的……实在可怜。” “她是处境可怜,可为人却是实在可敬。” 李德奖肃容道: “原来她一早便明白,母亲一生都难再对她珍爱如宝,只因自己并非母亲心爱之人的骨血。是故她竟也原谅了其母,并且决意在能够保证母家无失的情况之下,寻得机会,求那家主人放她出府,自寻人生。” 慕容嫣闻言却是愕然,良久才点头道: “这样的女子……竟能放下心中仇怨……以这般心态原谅他人,尤其是母亲……实在难得,实在是人中之人。” 李德奖点头叹道: “是啊……实在是人中之人……只可惜,这样的女子,却终究还是不能被天命轻易放下的。不多时,她那个虚荣成性的母亲,便传出谣言,说这个女子身负贵命,得其为妻者,则可得……” 李德奖转头,看着慕容嫣,意味深长地说了七个字: “天下。” 慕容嫣猛地抬头,看着李德奖。 李德奖却全然不在乎,只是点了点头,轻道: “没错,这个母亲为了能推着自己的女儿坐上那一家的女主人之位,出了这样愚蠢而下三滥的手段,更加将自己的女儿推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可她不知的是,自己的女儿身上,其实真的有一道大方师箴言,内容竟是无甚大差别之处,唯一的区别,便是女儿身上的箴言,内容却是说她可为下代之主母。只是,诚如宝剑在手,便只依主人正邪行事一般…… 这个女子的箴言,也是有些限制的。” 慕容嫣沉默。 李德奖继续道: “正因如此,这女子便成了那家主人的算计之下的一枚棋子。万般无奈之下,她被几逼入绝境,更是险些成了一个几番濒死的人。然而走到这般地步,她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生’字。” 慕容嫣深吸口气,半晌摇头道: “若是这样,这个女子,倒也真是难得的奇女子了。天命也当好好儿照应一二的。” 李德奖点头,淡淡道: “是啊……照应是有的,因则于她无知之中,那家主人最心爱的小儿子,却已然对她倾心一片,断然不能舍离,甚至为了她,放弃了自己原本逍遥一世的愿望,而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一步步走上了争权夺利,与自己兄弟相争的人生。 最终,几番舍离几番难,二人即将完成一生相守的梦想之时,这个生母却带着自己真正心爱的女儿来,要求自己早已遗忘着的女儿让出这主母之位……只因她这个姐姐爱上了自己的妹夫…… 你觉得,你若是这个女子,会如何对待?” 慕容嫣已是听得胸中气血翻腾,好一会儿才咬牙道: “如何? 便自当如陛下今日所言一般,打折了腿,有多远扔多远!” 李德奖点头,淡淡道: “可这个女子,却实在是说不出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的,她看似无情,实则却是情最深,义最重之人。是故,她也只能将这事事处处,都会将她置于死地的二人囚禁起来…… 可这样的举止,却被人说成是虐待亲母亲姐…… 你说,这个爱着她的男人,却该当如何?应当如何?” 慕容嫣沉默,良久忽道: “若是一朝这个女子背叛了这个男子,却又会如何?” “不会。” 李德奖淡道: “因为他们二人本为表里,一生,则另一亦生,一死,则另一难存。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背叛可言。” 慕容嫣沉默,好一会儿突然轻道: “这样的人,的确是为人主最佳的选择。先帝的确至明。” 李德奖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慕容姑娘明白了?” “为人主者,尽管天下人奉之若神明,实则却到底也是人。只要是人,便必然会有弱点。然而身为人主,时时刻刻要记得的,便是天下千千万万人的福祉。是故他的弱点,却是自己都要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的。 然而既然为人,必然便无法做到似宝剑一般时时锋芒毕露,刚而不折……便是宝剑,时间长了也会有些损伤,也会刚过易折。何况是人。 所以人主总无完美,必为人所诟,只因人主亦是人,亦难逃天下人指谪。 可若是这个弱点,一朝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且这人却还是个与这人主恰为互补又心意相合相忠者,则必然成就一世英主,再无可伤之处。便如宝剑与时时磨励于它的剑石,两者相生而相助…… 那便是天下大福。” 李德奖看着慕容嫣,欣慰一笑道: “那……若是为了这剑石,宝剑便要磨去自己原本圆钝的刃角,你觉得,该磨,还是不该磨?” 慕容嫣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这天下,慕容嫣最服的,却是那位狄仁杰狄大人。他有一句话儿,深得慕容嫣之心: 国之法度,便是为公平天理而存。诚所谓若一害千人,仍以人生而有命之言纵之妄之,是为谬仁。 然若能痛下决心,为千万人除一无可救药大害,则便是大慈仁。” 李德奖点头,半晌才轻道: “那么,你的抉择呢?” 慕容嫣平视前方,良久轻道: “慕容嫣有生之年,游历一生,无所畏惧,亦无所牵挂,一生所念,仅有程郎。如今得见这等圣主,自然甘愿相助。” 李德奖垂目,良久才轻道: “哪怕要如李德奖一般,终生只得行于暗夜之中,不得再见日阳?” 慕容嫣却淡淡一笑道: “身伴朝阳之侧,又有何不得见日阳之说?” 李德奖一怔,却突然笑了起来。接着,慕容嫣也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四十 同一时刻。 猎宫之中。 殿前玉阶被火一般血一样的晚霞映成了一片烈而艳的红。 玉阶,玉雕,玉栏,金兽,金马,金檐…… 全都染上一片红,一片赤红,浓烈得似乎无论如何也化不开的红。 就在这铺盖了天地万物的火红之中,李治负手而立,遥望远方。身后跟着怀抱拂尘而侍的德安。主臣二人,仿佛被裹进了这一团火红之中,甚至就连他身上那件素月白的广袖,与里面儿露出的雪青色前襟,甚至是腰间的玉带,也被映得一片艳红。 偏偏,只有他的一张脸,在晚霞之下却显得更加丰润明洁…… 乌眉绣,墨眸凝,玉准挺,朱唇净。 李治看着远方越来越浓烈的夕阳晚霞,好一会儿不说话。 良久,他闭目垂首,负手而立,长吐口气后再度抬首睁眼,目光坚毅如冰: “你是说,媚娘去寻舅舅了。” “回主上,正是。” 德安恭行一礼,看着李治在晚霞下似闪着金粉色光芒的侧颜。 他点点头,再垂下头,看着脚上那双靴子: 那是媚娘亲手替他做的靴面——虽然当时他是不舍她那般辛苦的,可是扪心自问,后来得了它时,他却也是万般得意与欢喜的。 唇角微微一勾,淡淡一笑,摇摇头,再深吸口气,放了放肩膀,负手仰面,任凭带着火般热度的晚霞灼得他面颊隐隐生痛,然后再度睁开眼,直直地望入半边水润色,半边火灼彩的天空之中,好一会儿才突然道: “之前小的时候,朕曾经问过母后,为何原本蓝色的天空之中竟会有那般多的浓彩重色出现呢?又是为何,这般美丽的色彩,一日之中,却至多只能出现两次呢? 当时母后闻言,却只笑着说了两句话而已。” 他慢慢将头放下,勾起唇角再漾出一抹温柔得教人中一醉的笑容,目光灼然: “母后说……那是因为日月交映之光,替天空描上了那般美丽绝世的华彩,只凭日月任一独力,却是不能这般辉耀长空,非得是两者相交之时,才可生此等绝世之光。” 李治转头,看看德安,淡淡一笑: “也许……世上竟是果有宿命。” 德安垂首,点头,却默然不语。 李治又笑道: “说起来,自从朕识得媚娘之后,所有人都在说朕与媚娘是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这些人里,不只是你们,不只是父皇,不只是兄长与舅舅…… 甚至就是媚娘自己,也说不可能。” 他摇头,又一笑: “可是如今…… 媚娘已在朕身边,为朕生育子嗣,为朕操持内政,为朕拔剑斩棘而前。 想必舅舅此时,也是心中感慨万千的罢?” “主上与娘娘,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 “苦?何来苦?” 李治摇头,转身看着德安失笑: “你觉得,这是苦么?” 德安一怔,看着李治,欲言,却终不知可为何言。 李治摇头: “这不是苦,这是福。” 李治轻轻道: “媚娘也好,舅舅也罢,此时多少都会觉得,朕还是当年那个一心二心,只想做个逍遥皇子殿下的晋王治罢? 不过论起来,倒也不假。直到此时,朕也一直明白,若有朝一日媚娘希望,媚娘想要,那么朕便是立时禅位于他人,携她之手,浪荡天涯,也必是快活的。 但朕知道,她不会这般求朕。 因为若真如此,只怕她却不会快活。 记得么?她说过,可以为了朕不在乎天下于她之议,那么她也就是会为了朕,而不得不在乎天下于朕之议的。 天下于朕之议为何?自然是身为君主的朕,是不是能做个好皇帝。 所以为了让朕于天下无愧无亏,她是不会肯放松自己,让朕带着她走的。相反,她会尽一切努力,来让朕做一个好皇帝。 这……便是父皇最高明的地方罢?” 李治摇头,在德安震惊的目光中淡淡一笑: “是啊……早就该想到了,父皇对朕的心思……除此一桩,却还有何?媚娘于他而言,就是让朕乖乖继位,乖乖替他将整个大唐天下安定繁盛的局势一代代延续下去的棋子——所以他当年才不会碰媚娘,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护着媚娘,有意无意地,忽视着朕的心思…… 可惜这一点,舅舅却是没有看得透。或者说他其实早就看透,却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愿意……承认?” 德安怔怔地问。 “不愿意承认。” 李治点头,淡淡道: “因为于舅舅而言,天下间最重要的东西,便是父皇与母后与他之间,兄弟,兄妹,生死之交的情义。 这份情义,从他与母后被其他几个舅舅赶出长孙家族,寄居舅祖家中,又认识了父皇的那一刻起…… 便成了舅舅这一生中最大的宿命,绝对不能舍弃的宿命,因为这宿命一旦被舍弃,那么长孙无忌便也再不是长孙无忌了。他是什么,会是谁,只怕连他自己也再难搞得清楚。 所以父皇与母后的情份,才是他一生之中,最值得骄傲也最值得珍藏的东西,也是断然不容人破坏的伤害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将一生心血,都倾尽于大唐江山之上,为了父皇,他可以杀人如麻,甘被人当成权臣唾骂;为了母后,他可以权倾天下,数十年间安保父皇只守母后一点情念;甚至为了父皇与母后所诞育的朕与所有的兄长姐妹,他可以将父皇其他的女人,其他的女人所生之子,都当做大敌去攻击,去算计…… 甚至…… 为了父皇与母后,他将整个长孙一族,都当做一匹马来操使,硬生生地白地起狼烟,数年间便打造起了关陇这驾巨轮马车,还使其不过十年便赶上了百年氏族,与之并驾。为父皇分忧…… 为了我们,舅舅可说是将人所能为,人所不能为,人所不可为之事,尽皆为之……甚至,他自己也知晓,即使是这样的心血倾尽,可在世人眼中,他终将难逃的,还是一个死后污名. 可他无怨无悔。 尽管先有母后为了父皇与我李氏天下而逼他远离朝局,甚至在临终之前设计于他;后有父皇为了朕与李氏天下,而在暗中培植影卫,师傅,李绩…… 甚至为了朕,父皇还多少暗中纵容了淑母妃布下的三哥这枚棋子留在朕身边,使朕能在登基之初,好好儿地牵制了他一把。 这……实在是伤了舅舅的心。” 李治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同情,却又很快平静下来: “只是舅舅从未曾真正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所以自然不曾察觉,自己其实早已是怨恨满心,早已是心痛如此。 他太习惯了将自己一切的情绪,都放在父皇与母后,放在朕的事情之后,所以他自然也无心理治自己的心绪。 而这也正是他之所以这般怨恨媚娘,一心二心要让媚娘离开朕身边的理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四十二 李治一怔,好一会儿才直身起来,怔怔地看着德安。 德安平静而淡定地看着他,轻轻道: “主上,德安知道,德安今日会说的这些话,会让主上觉得,是私心所致罢?可便就是私心,德安也希望主上能够好好想一想,若是主上此时为了一点儿内疚,一点儿心痛,而对元舅公施以援手…… 那且不说先帝之愿主上早就明白,只说娘娘,以后又会是何等光景?” 李治张口,半晌不能言,却也不知该如何作言。 德安摇头,继续轻道: “主上,元舅公之功之德,无论后世如何毁谤,今生如何痛苦,到底他都是得到过想得到的东西的。无论是先帝,无论是先后,抑或是主上与他的家人…… 元舅公已然得到很多了。 其实不止是他,主上方将所提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很多。 可是娘娘呢? 娘娘得到的有什么? 除去主上,除去当年的元昭媛,后来的二位殿下与如今的李夫人,除去徐太妃与师傅,还有咱们这几个各有私心的人…… 主上,娘娘得到的,又有什么?” 李治脑中,如同猛然响起一记洪钟,嗡嗡而响。 德安看着他,慢慢摇头: “什么也没有。 主上。 如今的娘娘,除去您,除去二位殿下,她什么也没有了。” 一时间,李治尽褪伤悔之情,只留一丝愕然,与一丝心痛在脸上。 好一会儿,他长出口气,摇头,又再苦笑,定神,又苦笑,摇头,再定神…… 如是三番四次,他面上的泪水已被晚夕最后留下的一点热气温干,神色也渐渐平淡下来。 “你说得不错……” 李治轻轻道: “是啊……朕竟忘记了,他们都有真正待他们贴心的人。可媚娘…… 媚娘只有朕,与那两个孩子了。” 李治摇头,好一会儿才轻道: “朕竟忘记了。 她才是那个为了朕,付出了一切的人。” 德安点头,淡淡道: “而且以德安之见,难道先帝不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正是因为看透了娘娘才是那个会真正为了主上付出一切,哪怕是她的母族,她的性命,她的生前身后名的人,才会将她视为主上的镇世神兵么? 若非如此,英明如先帝,只是为了让主上欢喜,有所依靠的话,大可当世便将娘娘赐与主上为侍妾的——哪怕只给她一个侍妾之名就够了。 因为他知道,以娘娘的才略,根本无需任何帮助,只要一个名头,她便可平平稳稳地坐在主上身边,成为东宫之主的…… 为何先帝没有?而是选择让娘娘吃尽苦头?甚至还在临终之前,留下元舅公这么一个金石? 为的不就是要逼着娘娘自己斩断最后的一点后路,全身全心,只为了主上么? 主上……您想一想,若真如此,比起元舅公来,难道最值得主上心疼爱护,最值得主上好好保护的人不是娘娘么? 主上……元舅公尚且还有家族妻儿,可娘娘……” 德安顿住,好一会儿才轻道: “娘娘却是被先帝这般算计着,元舅公这般逼着,自己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为主上抛弃了一切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李治全身一震,半晌无言。 德安动容含泪,继续劝道: “主上,您想一想娘娘这些年来为您做的罢? 且不提再次入宫之前,娘娘为您受的那些苦了……也不说娘娘的安定公主……娘娘为了安定公主这些年来每次想起时落的那些泪,心里的那些痛…… 只说她为了诞育代王殿下九死一生,可却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满月宴,都因为担忧会惹得诸臣不悦,替主上替小殿下添麻烦而不肯列席…… 只说她为了主上与诸臣之间不要因她而起争执,做出那些一次又一次的万难让步…… 只说她为了主上不添心烦,从来不提替自己母家加封进爵的话,惹得她兄长对她怨恨至深,甚至反过来与她为敌…… 只说她为了主上,几次三番中毒受罪,甚至以一介宫嫔之力,与韩王那等前朝巨擎抗衡…… 只说她为了主上,背负起一切她能背的,不能背的污名…… 主上,您还能说,元舅公比娘娘还更可怜,更值得您相护么?” 李治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摇头: “朕从来,都不曾这般想。” “德安知道您不曾这般想。德安更知道,早在元舅公对娘娘第一次动手的时候,您便已然舍下了舅甥的情份…… 可是主上,舍归舍,离归离,断…… 您却未曾断啊! 而这又何尝不是对娘娘的一种伤? 虽则娘娘自己不会当以为然,可是主上,咱们扪心自问,这难道不是在伤着娘娘?” 李治沉默,好一会儿,他终究抬起头,看着前方,目光中再无泪意: “……你说的不错……是朕错了。朕的确是错了…… 如今的朕,已然是媚娘最后一点的依靠…… 无论舅舅如何,这条路,都是他自愿而取,这些年算计媚娘,怨恨媚娘之因由虽则可怜,却也是在迁怒媚娘…… 所以朕不该这般犹豫的。因为媚娘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李治言及此,目光微微一宁: “也是最该朕去守护的那一个。” 德安点头,慢慢地,深深地舒了口气。 宁静,一片宁静。 在这一片宁静之中,天空里最后一丝紫辉也渐渐化做了深蓝,乌蓝,乌灰…… 眼见着,便要往墨黑一片上染去了。 李治抬头,看看天边第一颗闪耀着的星,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是啊……朕早该这般做了…… 毕竟于舅舅而言,他最大的心愿,却是能够守着父皇与母后所留下来的一切…… 那……便如他之意,由他守着罢。 传朕旨意,即日起内廷司宝小库里,还有立政殿里所有父皇母后留下来的东西,全部清理出来立册造目。 除了那些父皇母后生前明旨赐了朕与媚娘的留下来之外,其他全部送入元舅公府中,算是朕代父皇母后谢他一生为大唐辛劳。 另外长孙诸子,也着吏部一一审其劳功,计其恩荫。当加爵者加爵,当进禄者进禄,当提位者提位,这算是朕对舅舅长孙氏的一点垂青。 父皇母后的遗念,他的子孙富贵平安…… 这些朕都可以给他,朕可以让他满足。 只要他别逼朕离开媚娘,别伤害朕的媚娘。 ……舅舅,朕只要有媚娘便够了,朕也只有媚娘了。 所以……你别逼朕。” 李治的目光,渐渐映入了第一抹星辉。 寒冷,却又灼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四十四 是夜。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一片昏暗之中,李治紧紧地抱着媚娘,感受着她身上的点点微香,也感觉着她一滴滴落在颈中的冰凉。 他心痛如绞,却终究不知该如何做言,好一会儿才轻道: “我不会让孩子们离开的。” “……” 媚娘无言,只是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早晚会离开的。” 李治阖目,良久再度睁开时,却强笑道: “也是……早晚都要离开的……不过……” 他的目光,又敛了起来: “却不是此时。” 媚娘抬头,茫然地看着李治,满脸泪痕: “不是……此时?” 李治冷静地道: “父皇遗旨,要他代为督教两个孩子……那是督教,却非教养。 眼下弘儿四岁,贤儿更是未出周年。难不成舅舅此时便能将两个孩子带走去教习?” 媚娘无语,半晌惨淡一笑: “是我太心急……才会如此。虽说治郎所言不错,可是……又能拖得了多久? 依祖制,皇子五岁之龄便可正式入学……最迟,也不能过得七龄,不是么?” 李治却摇头,半晌才道: “弘儿之前身受奇毒之害,身子孱弱,每日里也总是病痛极易发。这样的孩子,怎么能五岁便得入学?” 媚娘却道: “治郎……无用的,从决定要将弘儿立于储位之上时……他便注定是要受元舅公教导的。不是么?” 她回头看着李治,好一会儿才道: “便是现在,弘儿也已然入了弘文馆,受元舅公开蒙……不是么?先帝此举,到底所为何来,治郎心里很清楚,不是么?” 李治垂首,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明白……” 媚娘垂目,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关陇一系,成长如此迅速,不过是因为有先帝与诸位首辅倾力引之罢了。而它存在的目的,正是为了抵消于我大唐而言,渐成毒瘤的氏族一派。 然而氏族一派千年绵延,关陇一系不过百年之势,前朝之上,或有军权在握,勉强可分。可后廷之中,帝王枕畔……又当如何平之呢? 所以,先帝才会留下这道遗旨,支持媚娘为中宫之主—— 因为以先帝之明,怕是早已料到,无论王氏做了什么样的错事,无论氏族犯了如何样的天过,只怕治郎都是难于尽除其根,至少将他们的势力从后廷之中彻底拔除的。而且若是一朝将他们除去之后,所立新后,又是关陇一系所出的话…… 那么很快地,关陇一系便会成为第二个氏族。 这不是先帝要的局面,更不是对治郎有利的局面。 所以……” 媚娘抬眼,看着李治,轻道: “所以先帝要支持媚娘,因为媚娘的一无所顾之居。 可他也要让媚娘不能安安稳稳地登上这后位,以免媚娘坐大,渐成气候……这便是帝王制衡之术: 既然坐拥天下,便当有兼怀天下之心胸。 氏族也好,关陇也罢,至于是注定即将兴起,一直为治郎暗中扶植着的寒门一道也一样。 每一方,都要用,每一个,都要听,每一派,都要留。 这其实也正是一直以来,元舅公一直抓着媚娘族人不放的原因。 因为他也知道先帝这份心思的,他也知道,于先帝而言,有用的是媚娘这个人,而媚娘的家人存在,却是不利于媚娘成为他所需要的那枚绝手之棋的。 是也不是?” 李治沉默,看着怀中的她,只能沉默。 好一会儿,媚娘才又淡淡道: “其实论起来,媚娘与元舅公,却实在是同病相怜——这道旨意一出,伤的又岂止是媚娘一人之心呢? 只怕元舅公比媚娘看得更清楚,此诏看似是在限制媚娘,实则……却是逼着媚娘成为治郎手中那把剑,只待氏族一派彻底平定之后,便要由媚娘大开杀戒,尽除关陇一系诸首了—— 特别是身居其首的长孙无忌,治郎的亲舅舅。 所以,先帝才要将孩子们托与元舅公……因为他知道,对此时的媚娘而言,最重要的不止是治郎,还有孩子们。 为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母亲所能做的事情,任谁也想不到的。 先帝正因太清楚这样的道理,所以才这般设计——他要借着孩子们,逼得媚娘不得不与元舅公两立。 是不是?” 李治惊然抬头,看着她,又沉默,好一会儿才俯下首,一滴泪落在她颈间: “你……明白?” “媚娘方将已然说过了,先帝要的,是天下太平。所以诸势不可尽除,却也不可放任其坐大。那么他便需要一个人,能够替生性仁怀,不忍过多杀戮的治郎做些治郎绝对做不出的事情来。 比如…… 在氏族一派尽皆已平,关陇一系虽有必要保留,却也不必尽留的时候,出手整治那些关陇首席。以平氏族之怨,以安天下之心,以得朝堂平静,更重要的是…… 可将军政两权,紧紧握在治郎手中,天子之威,难再有人可敌…… 是也不是?” 李治长叹一声,只能抱着她,默默流泪。 “先帝真的是很疼爱治郎呢……” 媚娘叹息,依入李治怀中,眼泪已干,只留满面艳羡: “为了治郎,他几乎将心肠都算得尽断。为了治郎,他竟敢将这大唐天下,锦绣江山,全做了一局棋盘…… 甚至连自己最忠心的好友也背叛…… 他是真的很疼爱治郎。” 李治摇头,默默落泪,半晌才徐徐开口: “可是……他给我的,却始终都不是我要的……”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轻一笑: “天下父母,不是尽皆如此?” 李治也只能沉默。 …… 次日。午后。 太极殿中。 李治呆呆地坐在玉案之后,耳边还响着昨夜媚娘说的那些话。没多久,他放下手中朱笔,双手撑额,闭目而静。 一呼一吸之间,他只觉满心焦痛,如火灼,如炎烧。 一旁侍立的德安,心中是矛盾的——身立李治之侧这些年,他便是再如何不若李治媚娘般颖慧无人可敌,却也是非同一般的见识。 是故不过一夜,他便彻底想明白了那道遗旨的真正用意。 所以,他难过,又庆幸——难过,是为了媚娘终究要被逼上了这么一条路,庆幸,也是为了媚娘终究要被逼上了这么一条路。 然而于李治…… 他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名为君臣,实为幼弟的青年,只能沉默。 不过这样的沉默,不会太久。 不多时,便有长孙无忌,禇遂良等人入内,议政。 李治再如何难过,却也要收敛起来。好在长孙无忌似乎也与他达成了一种默契,只口不提昨日遗旨之事,只是尽述近来朝中政局。 初时,李治倒也有几分淡然,可当听到禇遂良一力而心,尽是要他尽快下旨,平定高句丽之乱,以安先帝之灵时,不知为何,一股无明业火,便从胸口涌出,几欲让他当朝冷脸。 可他是李治,不是别人,他是李治。 所以很快地,他便压住了这样的怒火,平静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道: “先帝临终前,曾数般追悔辽东之役劳民伤财,更着令朕登基之初,便当立罢辽东之功。何故此时禇相还要再提什么平高句丽之乱,安先帝之灵?” 禇遂良见状,却进一步言道: “主上英明,然先帝在位时,多曾言道,今天下大定,唯此一隅不平,边民不安……” “何谓边民不安?” 李治再扬眉,轻声打断禇遂良之言,续道: “我大唐军师雄壮,今时又有刘仁轨等诸将恪守国陲,护佑边土,禇相人未至,马未及,怎么就知道边民不安?” 禇遂良一怔,却是张口不可言—— 李治所言,却是属实。至少自从上月中时李治下令,应新罗王金春秋之告,乃遣大军相助新罗,抵百济,拒高句丽,更抗倭国侵之后,这些日子,之前所传的所谓边民不安之疏,已渐无复见于玉案之上。莫说是玉案之上,便是中书省门下,也不见此等民情奏疏来报了。 “可是主上,高句丽不灭,终久成其患……” 禇遂良讷讷道。 李治扬眉反问: “成患?何人之患?我大唐之患?若果如此,那朕当然是容不得一个区区的盖苏文,在朕华盖之后,翻腾不安。 可眼下军情如何,禇相不知么?” 禇遂良张口,却实在无言。 因为李治所说的,却无一不是在理。 眼下的高句丽与百济新罗酣战之时,论起来却实是他们邻国之间相争。大唐于理于义,都不当插手也不能插手。 所以之前无论高句丽如何狂嚣,甚至口出污言,直称大唐新主无用,李治都没有理会。 因为他明白,天下人也明白,真正的有用与否,却不是在嘴皮子上磨一磨,说一说的。所以他没有理会。 直到后来,盖苏文联合百济,欲灭与唐交好的新罗之时,李治也没有立时便要出战。 不止是他,就是长孙无忌也不赞成。 何故?两国相争,第三国无论如何与其中的任何一方如何交好,若无友国之请,擅自出手,便是不义,便是心怀叵测。 是故李治没有出手,直到新罗新主金春秋前后三派近侍,流星飞马千里奔驰入长安,不过一个时辰之间,便是先后三人一身血衣入金殿,跪奉金春秋加玺国书求援时,早已准备好了的李治,才立时着令早已准备好的大军出征。 为何? 因为李治登基之时,便已然牢牢放在自己心里,连媚娘也不曾与之言及的一句话: 他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富安。 是的…… 从一开始,从他立储的那一刻始起,他所求者便非军功无边,亦非天下之土尽归大唐,更非功耀千秋,名流万古。 他求的不过是当世之人安,当时之人安,当事之人安。 所以,他不愿轻易出兵。 所以他也从不曾似他的父亲一般,但有在大唐边境之上不安不定的小国边邦,便要一一雄师相征,务求天下太平。 李治是李治,李世民,是李世民。 李治所求的天下太平,却与李世民万不相同。 他所求的天下太平,是各得其所,各有其居。 所以,他不在乎高句丽与新罗、百济三国之主,哪一个能够一统三国,得一世之主;也懒得去关心这位即将一统三国的新主,是不是彻底忠诚于他大唐,忠诚于他李治;甚至也不屑去担心倭国遣军入其境,相助高句丽的龌龊心思…… 于他而言,这些从来都不是问题。因为大唐今日之雄已然给了他足够的资本让他去不在乎,让他去懒得关心,让他去不屑理会。 尔不犯我,我不犯尔,尔若敬我,我自敬尔,尔若辱我,我当灭尔。 这就是李治的治国之心,简单却非凡。 因此于他而言,只要这个即将诞生的新主不会意图犯他大唐,不要虎视眈眈地意图占大唐之土,夺大唐之境,伤大唐之民…… 不会让他为了大唐之安,而不得不出兵相征,甚至不得不彻底相除…… 那他就不在乎这三个人谁赢,谁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败荣衰,往复不曾息。 自幼饱读史书,李治记得最深的,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他才不在乎自己的国家会不会在自己的统治下,一发幅员辽阔,一发疆土无边。 他只关心人。 关心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同样,于新罗,于百济,于高句丽,他也只会心痛在那片土地上,那些因着多年征战而涂炭的无辜百姓,不得安生的无助平民,他也只会同意那些终究不堪战乱而逃出国的流民,入唐境,得一点庇佑。 这是李治的仁慈,也是他的态度。 只是往常,这样的态度,他都有耐心去好好儿与这几位一心忠于他的父皇,一心梦想着再铸大唐辉煌新域的老臣们好好儿说明白,讲清楚的。 但是今日…… 他没了这份耐心。 或者是因为媚娘之事,或者是因为遗旨之因,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想要反抗起来。 所以他沉下脸,皱着眉,一反常态地不给禇遂良任何发问的机会,只是轻轻问了一句: “禇相,你口口声声称先帝…… 怎么?你是觉得朕……不配坐这个龙位,非得父皇来坐,才能让你觉得心服么?” 禇遂良突然觉得全身发寒,竟然缄口不能言! 李治默默,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朕还听闻,于先帝立武氏之旨,禇相颇有疑议……似是有心于明日早朝之上,请议此旨……是么?” 禇遂良再度浑身发冷,冰凉一片。 李治不再言,只是缓缓地扫了一眼阶下诸员,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废后之事,朕心已决,想必诸位早已知晓,便实在不必更多言。另外,这高句丽一事……朕所求者,非军功无边,而是天下太平,也希望诸位谨记。眼下既然边民安平,新罗王之请,朕亦尽如其意,遣师相助,那么就不要再说什么出征高丽之事…… 若是诸位忠相仍愿为朕共兴大唐而议事,那便且说一说,论一论如何丰入歉平,想一想如何能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平平安安的好日子罢!” 言毕,起身拂袖而退,却不理身后传来禇遂良阵阵哀呼“主上”之声。 …… 片刻之后,太极殿往立政殿之间的路上。 李治坐在玉辂之中,支手撑额,沉默不语。 突然间,一个小侍急匆匆奔向前来,向着他行了一个礼,说了几句话,便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可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只看着驾往前走,好一会儿才对跟着自己的德安道: “听说禇遂良此时竟是在太极殿前脱冠置圭,以额叩之,欲力谏废后与罢征高句丽之事呢!” 德安犹豫了一下,却道: “只怕与高句丽之事无关……” “无关?无关那为何偏偏挑在今日行此大谏?” 李治冷笑: “昨日里上遗旨之时,他为何不开口阻止?” 德安张口,欲言,却终究沉默: 是的……只怕禇遂良此举,却是终非李治所言,是为高句丽之事。毕竟此属国政,又确是劳民伤财,李治如此,实在也是应分之为。禇遂良便是要谏,也不必行此大谏。 而至于为何要今日才止…… 他多少也明白何故。 不止是他,李治也清楚,所以他只是摇头,轻轻叹了一叹,才道: “朕明白……他昨日里,也如你一般,根本没有想透父皇这一旨遗诏,到底是要将谁置之死地…… 所以他也根本不曾想过要制止。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渴望着看到媚娘落入舅舅制中的。他也比谁都清楚,媚娘是真正适合后位的人选,只要她能够为舅舅所制。 可是……” 李治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半晌才轻道: “人,到底还是摆不脱一个情字。他与舅舅多年情分,一朝看透这父皇遗诏中的杀机血影,如何能再忍下去?如何不想尽力保下舅舅? 而他对父皇之忠,其实也不少舅舅些许。所以他更加不能去将这遗诏内情一一公言而明,毁了父皇之名。所以…… 所以他只能选择将这道遗诏证伪,选择让媚娘彻底无缘后位,来保住舅舅…… 他……他也是个重情之人。只可惜……” 李治垂下眼来,轻轻道: “只可惜他到现在还没看清楚,他所救的,却是一个自己都不愿意再活下去的人。他所反抗的,却是一个连他无法仰及的英国公李绩都要尊重信爱的真正的好皇后…… 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李治的声音,渐渐淡下去。 德安垂目,点头,示意明白,便转身交代了个小侍几句。 大唐永徽五年五月初五。 禇遂良因触天颜,逆先帝密旨,犯大忤之过,故革职留府,且观其悔态。 五月十二。 贬韩瑗,来济。 五月十五。 升李义府,许敬宗。 五月二十。 逐裴行俭。 五月末,再贬柳奭。 六月初三。 因巫蛊之事坐证已实,帝旨,杖毙禁于冷宫的皇后王氏近侍一十二人,婢七人。 六月十二。 再发淑妃萧氏谋害帝五子李弘之前事,帝怒,着旨废其淑妃号。是夜,着令近侍德安密入其幽禁之所,赐白绫鸩酒,以绝其后事。 雍王素节闻,乃股栗难当,竟昏绝于弘文馆。后长病不起,卧榻难立。 李治闻言,虽微有慰言,却终不似以往怜宠。后廷流言,道皆因诸事之中,颇有许多素节涉手之故。 素节更惊,再三拜请,离宫入府,自此闭门,非诏不出户。 六月十七。 萧氏前罪尽昭,谋帝三女安定,害帝五子李弘,毒诸妃嫔,更有暗害前朝太妃太嫔等诸事,一一被发。 帝震怒难当,前朝诸臣亦是满朝怒议之涛。 李治着令,诛尽其身侧诸侍诸婢,更着夺萧氏母族诸士员恩荫之贵,夺其三世入仕之格。一时间,太极殿上,兰陵萧氏竟无一人再可入班。 六月末。 皇后王氏生母柳氏,因巫蛊之罪已定,着帝旨,夺其诰封,打入天牢,只待后审。 另传旨,收后玺印,夺后冠帔,王氏打入冷宫,待大理寺审定之后,一着发落。 七月初。 巫蛊一事,渐有着出,其间有帝高宗之生辰八字祭人偶,与昭仪武氏祭人偶等,尽皆现出。 再发,乃出太子生母刘氏为其所毒杀,以求杀母得子之意等事。 七月中。 帝阅大理寺审定巫蛊一案折,乃怒不可遏,更下诏着宣被废尽在家中之禇遂良等臣,一朝入朝,闭太极殿,展以后手书与朝中某王之密函,内里机密,震动人心。 诸臣默然,再不能言。被夺冠剥袍的禇遂良,更是颓然长叹,垂首耆耆。 七月末。 李治再诏,着问废后一事。朝中高员无一人回应。唯有许、李、崔、袁等诸中臣大力赞颂昭仪武氏之德之功。 李治不置可否,只看廷下所列长孙无忌与李绩。 然两人尽皆无言。 八月初。 秋报已至,一朝突有前番麟游等地所受洪灾困囿之百姓,联名贡入新稻新果等物,以谢帝恩,更言感德昭仪武氏慈悲之怀。 万民表置于李治面前时,李治却不闻不看,只问满朝默然的百官一句: “易后之事,诸卿以为,可还有所不妥之处?” 诸员默然,李治再问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却只行礼不答。 李治目光转向李绩,李绩一片茫然之中,轻道: “此乃主上家务事,何须问臣?” 一时间,朝中哑然无言。 …… 大唐永徽八月十四日,唐高宗李治诏告天下,中宫王氏女善柔,多年来无有所出,妒毒流延,后宫妃嫔,多受其害,着废其后位。 大唐永徽八月十五。 唐,长安。 太极宫。 太极殿。 唐高宗李治,诏告天下,今有立政殿昭仪武氏女昭,性婉淑坚贞,怀感天下百姓,其德其行,可堪为天下女子之表,又有先帝特具表赐之与今上,当可立为中宫! 着令礼部依礼处置,佳期,则定于两个月后的十月二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四十五 大唐永徽六年十月十九。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一大早,媚娘还未醒,那些自她入殿后便再不曾收起过的素色纱缦,便被十八名莲步而入的明紫罗装素青色缀金流云披帛,一头乌发梳作双环望仙髻,间缀芍药色绒制牡丹花,眉间贴着绯色描金花钿的双九年华明艳宫娘入内,衣襟翻飞间,暗香流动中,便各执一柄丈二长的细檀镶金勾,齐刷刷将层层叠叠的纱缦,全部勾起,好好儿挂在了殿。 媚娘眼见他竟然如此,心中虽早知李治必然是要借着此番之事,大行铺张,心里却也难免忧心,又是甜蜜,不由得摇头,不语。 只是,她这一摇头,却叫瑞安以为她在担心,于是便上前一步轻道: “娘娘可安心罢!此番之事,主上有心思的。别的不提,册封使仪的三公,主上可是选定了最合适的人选……实在娘娘不必担心。” 媚娘这才想起,册仪三公之事,于是抬头看着瑞安: “他那般的性子,怕是非得拗着要元舅公来的罢?实在是……” “娘娘此番却错了,虽则此番太尉大人确是册仪三公之首,然却非主上所求。是他自己要来的。主上本还要请他做为宣诏册仪,可因着已是先提了英国公为宣诏册仪在先,也只得请他做个加冠仪使公了。” 媚娘一怔,很快便点头: “他真的……” 言及此,她摇头,不语,又道: “那……奉玺……怕再不会是氏族一系的罢?” 瑞安点头,轻轻道: “原本太原王氏既已废,自然是要推崔卢郑李等……本来卢氏最好。可主上一来嫌他家出了个卢氏,二来又因着也不愿让卢氏借此机会施恩于娘娘,所以就选了崔氏。后来又一想,觉得册封一事无地位尊贵的皇亲,毕竟是大不妥,所以索性不给氏族一系这个名额,只叫他们做个九卿之列。 奉玺仪使公,却是定的郑王殿下。” “郑王殿下?!他竟说服了郑王殿下……” 媚娘当然知道,瑞安所说的郑王是谁——高祖皇帝第十子,也是李治现存最德高望重的叔父,李元礼。 而能说动这位连长孙无忌见面也要让礼五六分,曾于先帝驾崩时,于金殿之上下血誓此生不涉朝政的淡泊王叔,破例出马替自己做一个奉玺仪使公…… 媚娘心中,此刻除去感动,竟是再无他可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四十七 唐永徽六年。 十月。 二十。 长安。 京城。 早在半月前,便已是各国朝使满地走的京城,今日却是更加热闹。 一大早,便是诸国使团各自由着领队首使带领,衣冠整肃,旗帜鲜烈,车马粼粼而往太极宫前聚起。 仿佛是一道道细流,慢慢地,慢慢地,向着大海而汇去。 不多时,承天门前的广场之上,已然驻满了前来观礼的各国使节。而在各国使节之外,由着三千银甲卫林立而成人墙,刀林所隔离出直到含光、安上两门之前下的宫禁区域,今日亦解,由着各国贵族华氏,还有一些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前来观礼。 而其他的百姓,则只能守在皇城之外,遥遥地听着些声音。 长安城,半已空。 …… 太极宫内。 甘露殿帝寝之内。 看着一大早便起身,泡在温汤之中沐浴净身的李治,德安点点头,转身问身边紧张得满脸是汗的清和: “都可备齐了?” “都备齐了,一应俱是按着主上的旨,全新制的。” 一边儿说,清和一边儿亲自跑了去后殿内,不多时便带着十八个小侍,将衮冕奉于手中,立于一侧,由着德安检视。 略略看过一便之后,德安点点头,转身看着池中李治已然是净身毕,乌发洁,便抱拂尘上前几步,双膝叩地,跪伏于李治身边,低道: “主上,大礼冕衮已至,主上可起身了。” 一直闭着眼,双臂搭在温汤池壁上嵌着的,喷水玉盘云雕龙扶手上的李治缓缓睁开双眼,乌墨也似的眼若凝夜一般星光灿烂,点头,嗯了一声。才道: “好。” 言毕,起身,早已将白玉拂尘反手插在后腰间,手里托举着一条绸绢浴布的德安立时应了一声,上前几步便与一侧拉起浴布另一边的清和一道,好好儿地将李治裹了起来。 揩水珠,涂乳香,着小衣。李治一直闭着眼,任由那些侍从们从头到尾地打点着自己。 这样的神态,一直到德安轻轻道一句着中单时,他才有所改变: “中单却还是素纱?” “是。” 德安低道,又看了看李治: “不过咱们备着朱纱中单,还有金纱中单,若是主上欲替……” “……不必,此时不必。” 李治睁开眼,看了看清和与另外一侍同时奉上的朱、金二色纱中单,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不过也不必丢,自有用着的时候。” 德安一怔,立时会意,点头应是,又转身去复取了刚刚放下的白纱中单,替李治好生披上,着妥,这才轻道: “主上,那黼领……也依着旧制么?” 李治点头,淡淡道: “不依旧制,怕是有人些人又不欢喜。” 德安点点头称是,自取了黼领来,一边儿替李治穿戴着,一边儿低声道: “不过主上却可安心,咱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儿,所以无论是中单也罢,黼领也罢,都是提绫了九爪金龙流云暗纹在上的。也算是与前制有些不同了。” 李治点头,一边儿顺着轻轻一托的德安高抬一手,一边儿漫应道: “好,如此也好。” 一壁说,他一壁睁开眼,看着前方,淡淡道: “承继祖制,也当有所变革,该留的,也当留,但该变的,就得变。” 他的目光平定而淡然,仿佛在说着些什么不经心的话儿一样。 可既使是这样的语气,也让一边儿侍立的诸臣侍,个个心中一动,目光凛然。 赤舄饰金,罗袜无尘。 青褾,纁裳,玄色朱里大带,黻三章…… 白玉双珮,六彩玄色双绶,革带,玄衣十二章…… 一重又一重,一层又一层。 每一件衣物穿戴上身的时候,亲手替李治做着这些事的德安,都有一种错觉: 他似乎是在将大唐江山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木,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个人,每一幢屋…… 都在往这个玉树临风,巍然而立的青年身上挂着。 甚至有几次,他都犹豫起来…… 大唐江山多少草木山河,多少人,多少物…… 都只挂在这一个人的身上么? 他……可能承得起? 他犹豫着,几次提着玄衣之领,不敢往李治那近年来一发显得有些单薄的肩上挂去—— 是的,单薄了。 虽然别人看不到,可他看得到,而且他相信,媚娘也看得到…… 李治这些年来,虽则面上清减得却不太多,可身子是单薄了许多。 比起当初晋王时、太子时那般的丰润如美玉雕人儿般模样……此刻的他,却更像一把百火千寒,淬炼而成的绝世宝刀。 锋利,却总是让他们担忧会否太过脆弱。 他甚至看着李治,有些不安。 只是,当李治感觉到他的异样,转头平静而微带着点儿诧异地看着他的时候,那样的目光,那样淡然而平静的目光望进他眼里的时候,就好像一束光一样,扫尽了他心底的黑暗。 于是,德安淡淡一笑,不再犹豫,手一挥,份量并不算轻的十二章玄衣微微扬起在半空中,只一瞬便立时沉下,落在李治肩上。 一扯,一拉,很快地,黑色绣金织彩的广袖长衣,便柔顺而服帖地附在这个青年帝王的肩上,背上,臂上,柔顺而挺垂地将他如巍巍泰岳般的身形,勾勒得分外高大,分外昂扬! 那般厚重华丽的色彩,那般沉肃高贵的纹样…… 可在李治玉润容颜下,在他雪夜星空般的双眸下,却焕发出了异常的生气,黑玄之色,竟似也流动起了黄金一般的光彩! 这样的光彩,让周围所有的人忍不住,跪伏于地,山呼万岁! 李治点头,起礼。 德安这才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李治,咽下几将溢出喉口的激动哽咽,揉揉眼,急忙起身,去取了来,奉于李治面前。 李治垂目扫了一眼,点点头,便转身,立定,看着德安跪侍于清和搬来的侍冕几上,端着外玄内红,内綖前圆后方,左右充耳各一,金饰缀额,前后各垂白珠十二旒的珠旒冕,小心翼翼地,前低后高地戴在自己头顶,接着,加玉簪导之,颈中金缨玉珠束之…… 服礼已成。 珠琉如帘,映着照入殿中的日光,光华璀璨,这样的光瀑般的珠帘长掩至颈,深深地遮住了李治的容颜,若隐若现地只留下一点宛如真龙逆鳞般微突的喉间露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转身之间,珠击铮铮,天颜不露,唯有停渊峙岳之气度,于负手而立的身姿中巍然而现! 诸侍再次跪伏,山呼万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四十九 到底是跟了媚娘这些年的人,瑞安立时省悟过来,目光一凛,竟有些激动道: “娘娘……娘娘是要……要效仿先皇后娘娘,抑制……” 媚娘垂眼: “好在本宫不若文德皇后娘娘,实在不必费太大的力气。” 她被长长的大袖遮住的双手,轻轻地,握成了一个拳头,好一会儿才抬眼看着前方,淡然道: “于本宫而言,自决定与治郎相守一生那日起,这世上便再无一人,能比他更加重要…… 所以,他们接下来的日子,若能安份守己,那是最好。若是不能……” 媚娘中断了话语。好一会儿,转身,看着瑞安与明和,淡然道: “那你们就要记住,无论是姓武还是姓李,抑或姓杨,姓长孙…… 只要他们做了什么危害治郎,危害大唐江山的事,或者有这样的心思…… 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明白么?”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却叫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不由跪伏于地,长呼叩礼! …… 大唐永徽六年。 十月。 二十日。 辰时正。 太极宫。 朝阳正烈,风吹过城头旗丛,猎猎作响。 玉阶之上,分三公九卿,自列左右。七品以上文武百官,乃侍下首。 密鸦鸦一片青首白头,齐整整尽是绶带官裘。 玉阶之下,旌帜林立,罗盖如云,左一边华彩如霞映日之辉,右一片明光若云掩月之晕! 一眼望去,尽是诸国邦君,一方霸主…… 太极殿下奉礼万人之众,半为天下王侯! 不多时,角声悠,鼓乐隆隆。 四百五十人金戊卫,斧钺寒立,金甲银刃,映起一片寒光华彩,四百五十骑,蹄声整齐如一,震地而鸣! 整个太极殿前林立着的每个人面上,肃然而正色。 玉车金驾,白马朱旌。 天子驾至,万人拜叩! 一时间,太极殿前,响起山海一般的唱礼声,久久地飘荡在整个长安城的天空之上,回声不绝! 驾停,王德前上一步,一挥手中拂尘,长声唱礼。 万人再应,礼声震破天际云彩,德安一挥手中拂尘,叩行大礼后,方起身扶李治而出。李治点头,王德再宣礼平,谢恩之声,轰轰隆隆如天雷降。万人起,立,乃静默如林。 李治点头,伸手扶住腰间王剑,广袖一挥,泰步如山岳之移,稳稳地,慢慢地,走向玉阶之上。徐徐拾级。 每一步,每一阶,他都走得格外仔细,格外小心,仿佛极为悠闲,极是淡然的一样。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若是有人上前来,掀开他面上的珠旒帘一看便知,此刻的他,表情是如何的激动,如何的欢喜不胜,如何的…… 热泪盈眶。 是的…… 他是想哭的……或者又会被她笑罢? 可他是真的想哭……已然记不住这是自上一次落泪之后的几年里的第一次哭…… 可他也想流泪,想哭。 若非是头顶冕旒冠的重量,让他时刻不能忘记,自己此时是万然不能流泪的话…… 只怕他早已痛哭失声。 他的眼前,仿佛是昨日重现般,又浮现出那些年,那些时光…… 他第一次见到她,在湖边的那个女子,那个将自己紧紧护在怀中的女子…… 他为了保住自己母后死后的地位,忍着心立在甘露殿外桃树下说她一直是自己的一枚棋子的那一夜…… 他第一次为了她而心动…… 他回她写的诗…… 与她在掖幽庭中隔墙而弈…… 与她在延嘉殿内花间月下起剑而舞…… 与她在大朝会上,华衣而祭…… 他第一次,有了渴望,渴望永远地留住一个女子在身边的感觉…… 为了她居然还念着父皇而烦恼…… 为了她原来早有所爱而痛苦,而嫉恨…… 为了她受伤而心痛欲死…… 为了她落难,而头一次有了想要变得强大,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为了她,失去理智动手掌掴韦尼子,卷入自己从来不愿涉入的宫闱之争…… 为了她,甘愿接受父皇的利用,走上了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争储之路…… 为了她,甚至万般无奈地答应娶了那些自己不爱的女子,只盼她能安好,只求能从那些女子身上,寻到她的一点笑影…… …… 最后一阶登上来。他立在原地,没有转身,可是嘴角却已然浮出一丝笑意: 是啊…… 他是不该流泪的。因为他……终究还是得其所愿了。 慢慢地,转身,他看着阶下,那些再一次在王德的唱礼声中下跪,叩礼,山呼万岁,声动长安的人们,嘴角泛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自语: “原来…… 原来那一开始,我就是在找理由……找理由留下你么? 原来从一开始,我的心便比我自己都更早一步知道…… 你才是要陪我走到最后的那个人么? 媚娘……” 朱唇边,轻轻溢了一声叹息出口。 这让德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可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李治也没有打算回答任何人,只是抬头看着前方,双手微抬,示意平礼。 礼毕,众起,太极殿前那般大的广场中,寂然无声。 接着,一声长长的宣驾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太极门前。 笙笛悠悠,钟乐阵阵…… 一驾白马,朱漆,金顶,罗盖的凤辂,徐徐地,在前侍的四百五十宫娘,与她们素手中扬起的花雨,或者是提着的熏香炉飘荡着的紫烟之中,在前引的金戊卫手中高擎的旌旗烈烈中,一点点行至太极殿前的广场中心线上,停下。 已然两鬓尽白的瑞安从一侧扬起白玉拂尘,缓步上前,肃然宣礼。 再一次,万人拜叩。 而这一次,却是山呼后仪。 侍跪于略内的玉明玉如姐妹素手纤纤,将辂门推开,瑞安跪叩,三行大礼,唱仪,起身,躬身奉前。 一只并不特小,却极为美丽的素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接着,一身袆衣的媚娘,稳稳地从辂内,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长长的袆衣迤逦在地,玉如玉明二姐妹身着朝服宫装,花冠盈发,低着头,弓着腰,小心地扶起媚娘身后的袆衣摆,跟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长得似乎看不到头的猩红镶金长毯。 一步,接着一步,再一步。 每一步,媚娘都将阶上正立着面对自己的李治,看得更清楚。 她也只能,只愿将他看得清楚。旁边跪着的人的脸,她也没有心思,更加没有想法,要去看清楚。 她只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玉阶。 接着,一步,一步,走上去。 每一步,她都走得很稳,很稳。 这样的她,在玉阶之上侍立于李治身后的德安看来,简直与刚刚走上来的李治,一般无二的模样。 他不禁微笑着,眼眶微湿。 可媚娘没有看他,而是直视着被旈珠遮住的,李治的脸,一步一步地走着,微笑着,目光微湿着。 她知道…… 就算那样的深深珠旒之后,她也知道…… 此刻的他,恰如此刻的她一般,都是微笑着的,都是泪湿了眼眶的…… 她知道。 一步,一步。 立在玉阶之上的李治,双手垂在身侧,垂着头,看着正在走近自己的媚娘。 走在玉阶之上的媚娘,双手垂在身侧,仰着头,看着自己正在走近的李治。 时光……似乎慢了下来。 谁的声音,他们都听不到了。 谁的呼吸,他们也听不到了。 此刻,他们眼里看到的,只有彼此。 没有华冠贵服,没有珠缠玉绕…… 此刻,两人面前的那个人,似乎都变成了当年太极殿里,相对而弈的那个样子。 他,还是那个天真仁慈,英慧内敛,受尽万千宠爱,却避之唯恐不及的帝王娇子。 她,还是那个明雅果毅,妩媚多娇,吃尽万千苦楚,却依然自得其乐的后宫才人。 泪,从仿佛从未被韶光所弃的两张面颊上流了下来。 千般滋味,万种感触…… 此刻,唯有他们二人才知,才懂。 ……终究,她还是走到了他的身边。 终究,他还是携住了她的手。 终究,她还是微一倾身,行尽大礼,听着那道早在她被逼离宫之时,便在他心中反复念了无数遍,品了无数遍,写了无数遍的封后诏书,被王德徐徐开启,宣告天下: “……今,有立政殿昭仪武氏女昭,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 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 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 圣情鉴悉,每垂赏叹…… 遂,以武氏赐朕。 其事同政君,可,立为…… 皇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五十一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官寮之内。 长孙无忌看着正徐步走入的李绩,神色却是微淡。 两公见面,自先一礼,接着,各自缓手平礼,施施然走到摆了棋盘棋瓮的几边,相对而坐。 起手,博黑白,长孙执白先行,李绩持黑后发。 棋子铮铮,一时间,倒也若流珠击剑般动听。 好一会儿,长孙无忌的声音仿佛从什么遥远的地方而来似地,飘起在空中: “原来英国公早已暗伏后手……这一局,却是老夫输了。” 一壁言,他一壁丢下指间棋子。 李绩看着他,淡淡一笑,目光在烛光下,却洞若炬明: “自识得太尉大人以来,懋功百战百败,未得败绩。何得此般神助,一朝制敌?” 他垂下眼,放下手中棋子,轻轻一落在中元之左,淡道: “容懋功说句实话: 这一局,太……不,辅机兄比懋功更清楚,您输的不是懋功,而是输给了一尊一直被辅机兄放在心里的神明罢了。 既然是辅机兄心中神明,那便是输,也无妨。” 长孙无忌垂首,好一会儿才轻道: “是啊……是老夫自己输了自己心中的神明……那又为何,别人不曾输呢?” 李绩不答反问: “这个别人,可是说那神之子裔?” 长孙无忌沉默,半晌无语。 李绩点头: “若果如此言,那却是真的。他的确是不曾输……因为便是那位神明,也是不希望他会输的。” 长孙无忌抬眼看着他: “懋功如此肯定,莫非别有内情?” 李绩淡淡一笑: “懋功自幼便随军征战沙场,旁人看来,若论用兵之道确是堪为天下前三。可若论起政事朝堂之高,便是一无所知……” 长孙无忌却摇头,轻轻道: “那般想的人,不是傻子,便是痴儿……自古以来,论起最需计谋策划的地方,便是沙场征地……能在沙场之上纵横往来,那便是小小将官,也是比常人多几份智谋的。” 李绩再一点头,淡然受道: “辅机兄如此盛赞懋功,却是让懋功受之难安。不过有一点,辅机兄却是说得正是……若论起来,任他庙堂之高,宫闱之深,也难敌沙场诡变……那么辅机兄以为,当年先帝临终前,故意将懋功一贬再贬,后来主上登基,便立时召回懋功大封三公内中深义,懋功当真不明么?” 长孙无忌看着他,轻轻道: “敢这般想的,天下间无一人。” 李绩再点头,又道: “先帝神谋,对懋功更是知之极深,又是为何故意做出这等事态,让懋功白白心中添些不甘呢?这个问题,想必辅机兄也想过罢?” 长孙无忌目光淡然,也黯然: “初时是不明白的……直到后来主上……” 他闭了口,好一会儿才轻道: “因为先帝所求,从来不是以这等小恩微德,收拢懋功。稀世之材,非得英主不可驱之……先帝要的,其实就是让懋功自己去看一看,如今的主上,到底是一个多么值得懋功效忠一生的不世英主罢了。” 李绩点点头,又看着长孙无忌道: “那再敢问一句辅机兄,先帝又为何偏偏挑了懋功?为何不是旁的人呢?” 长孙无忌目光微微一缩,很快地垂首,拢袖,好一会儿才颤抖着雪白长须,吐出几个字: “因为……当时的大唐朝堂之上,只有懋功你……老夫不能,也不可以轻易推倒。” 李绩摇头,却道: “错了。” 他看着长孙无忌,轻轻道: “错了。辅机兄错了。” “错了?” 长孙无忌抬眼,看着他,喃喃重复。这位大唐第一相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些许迷惑之意。 李绩点头,重复: “错了。 先帝选上懋功,非因懋功如何,而是因为懋功不会如何。” “不会如何?” 长孙无忌不由皱眉。 李绩再点头,淡淡道: “不会如何……因为懋功长年来因征战在外,虽能立于朝堂之上,却向不会涉于宫闱之中。也因为懋功不会若其他人一般只将宫闱之中的那些女子视为君王附属,一群无明之流。 所以,先帝才要选懋功,并非因为懋功军功,亦非懋功有什么长材……大唐万里疆土,无数臣民,要再选一个比懋功更长于兵道的,比懋功更长此材的,实在不是什么难事。这一点,懋功很清楚,辅机兄你想必也明白。 因此从一开始,先帝选懋功,便非因此之事……而是因为懋功有材,却更可以以局外之人的身份,看清这大唐前朝后廷之中的局势,也看懂…… 那个他费尽苦心,培养起来的女子对当今主上,对我大唐真正的意义。” 李绩一番轻语,却叫长孙无忌如五雷轰顶,半晌不得言,好一会儿才轻道: “对大唐……真正的意义……” 李绩淡然一笑,向后一仰: “辅机兄,今日封后大典,主上如此隆重,选了三公为宣仪使,又着意加了加冠一道礼……为何?为的便是让天下人知道,这位新后,是他最最在意的女子。 那么敢问辅机兄,如此在意的女子,依主上的心性,为何今日不见国宴,不见臣民,不见海内大朝之礼? 为何主上只是宣了旨,加了冠,便做罢? 玺未赐,册未立……这,岂非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长孙无忌正是因为这件事而不解,才会请李绩来的,如今听到他这般问,不由怔然道: “莫非懋功已知其……” 他突然瞪圆了眼,好一会儿,却是张口结舌,不能作言。 这一刻,仿佛有无数闪电,在他脑海中炸亮! 是的…… 只是加冠,却未赐玺,未立册…… 这封后之礼,根本还是未完成的! 为何? 为何李治要如此行事? 为何? 他反复地问着自己: 为何? 一个答案,他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答案,已然浮现在他被李绩一句话,炸得喧然哗腾的脑海里: ……他们在等。 那个孩子…… 还有那个他最想从这世界上抹杀的女子,都在等…… 等他自己发现,原来他所谓的,那个最不利于大唐的敌人,从来不是她…… 而是他自己! 他自己! 刹那间,他颓然而倾瘫于椅上,广袖无意一松,竟将整盘棋局全数拂乱!叮叮铮铮间,黑白棋子,落如急雨! 同一时刻。 太极宫。 立政殿中。 看着枕着自己肩膀,睡得正香的媚娘,李治实在不忍心吵醒她。可是看看帐外立着的身影,他又不得不忍了心来,小心坐起,极缓极轻的抽了手臂出来,然后仔细替她掖好背角,在她额上印下落花般轻巧的一吻,起身,再看着她的睡颜一眼,深情一笑,转身披寝袍而起,掀帐而出,与立在帐外候了许久的李风一道,脚步轻巧地步出寝殿,走到殿边,拢拢寝袍一角,淡淡问: “英国公去了?” “回主上,英国公此时已然在元舅公官舍之中了。” 李治垂下长若羽扇的乌睫,落下了片阴影,遮住深不见底的墨瞳,好一会儿才轻道: “韩王叔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此时多半也得了消息,只怕也能多少猜得到今日元舅公请英国公所为何事,又是要说些什么了……” 李治勾了勾朱唇,露出一个毫无感情的笑容,淡淡道: “正是要如此才有意思……否则岂非白白浪费了父皇费尽苦心,以媚娘一生之名,一生之幸为赌注的大局?” 说到最后,李治的眼睛,已然微微眯了起来。 李风沉默。 李治深吸口气,又长长吐出,好一会儿负手而立道: “传朕旨意,后宫里那些眼线,该清的,趁着后日里宣改内制的时候,一并处理干净了。记住,这一次,一个都不要留。 无论是舅舅的,韩王叔的,抑或是朕的几个好兄弟的,还是忠儿,素节,上金那三个好孩子的……一并都给朕清理干净了。 朕要给媚娘的,却是一个干净的内里。” 李风应了声是,又轻道: “只是主上,下敕改制之事……会不会惹得元舅公等诸臣抗表而奏……” “其实有一件事,是李绩自己也未曾想到的……父皇留他在朕身边,不止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接受媚娘之材,认朕为主的人。还有一点原因,是因为知道他是这世上,除去父皇、母后与房相之外,唯一能够说动舅舅改变心思的人了。” 李治淡淡一笑: “所以父皇当年留他下来,却是希望他能够在见识过朕的真面目之后,做个说客,让舅舅彻底接受朕与媚娘的……只是朕却不想若父皇心愿般地用他…… 那般用固然能助朕早日拿下王权,却也实在可惜了他这块奇材。” 李治再勾起一抹傲然冷笑: “何况,便是无他之材,朕也顺顺当当地走到了这一步不是?” 他回头来,再对李风一笑,清清淡淡地又一句话说出口: “所以朕要他说的话,不是让他承认媚娘,明日最后的册立大典之上,海内朝会之时,能够甘心情愿地立在朕与媚娘身后…… 朕要的……” 李治目光,亮若雪刃,声轻若银丝: “朕要的,是他助朕一臂之力,彻底地把这太极宫的里里外外,无论是后廷之中,还是前朝之上…… 都要给清理得一干二净,给媚娘,还有孩子们一个清静的处所…… 哪怕这太极宫……” 李治抬眼,环视了周围一遭,忍不住勾起一抹温柔笑意,目光,却仍旧是淡漠: “哪怕这太极宫,朕也不打算再要了……朕也希望走时,陪着朕的媚娘,与孩子们离开的,都是些干干净净的人。” 李风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跪下侍礼: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五十二 次日晨起。 立政殿。 得闻李治一早便离了殿,自去太极殿中,媚娘便点点头,不言语,好一会儿才看看瑞安道: “昨夜李家兄弟哪一个来了?” 瑞安一怔,好一会儿才强笑了声道: “娘娘……” “治郎是要对这太极宫做什么了罢?” 瑞安紧紧闭了口,好一会儿又叫了一声: “娘娘……” “我不是怪他……” 媚娘摇头,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 “我是觉得他有些不信我了……” 瑞安一怔: “娘娘……?” 媚娘点头: “眼下虽封后礼未结,可到底我现在也是有中宫之名的了。这样一点点小事,怎么就能让他插手?” 她顿了顿,却点头道: “何况接下来,前朝之事必然要多……别的且不提,高句丽那边儿只怕便要有消息回来了。你去告诉治郎,就说后廷之事,本宫自会处置得当。高句丽处不时便当有佳音传回,还请他多加仔细。” 瑞安张了张口,好一会儿也只得垮下肩,点头叹道: “是。” …… 片刻之后。 太极殿里。 正忙着把手上各国使节进贡礼单亲自尽阅一遍,看看到底该如何分配安排的李治忽闻得瑞安来报媚娘口讯,一时间也是哑然失笑,摇头好一会儿才道: “罢了……朕说的话,她也是听不过的。” 又想了想,他又勾起唇角,漾起一抹淡淡微笑: “也是……如今她可是中宫皇后,论起来,这宫中诸事,确是得她亲手整治……否则以后便是更替新宫了,只怕也是难……” “主上……您真的答应新修……” 一边儿德安微讶地看着李治,目光惊喜不定。 也难怪他会如此,毕竟李治体弱多病,这太极宫又是旧宫,地势低不说,年年潮热湿气便是叫宫人大受其苦。早在先帝在时便曾三五次表示要重建新宫。可惜因着连年战事,太宗又是一直为长孙皇后之逝所伤,无论如何也离不得这充满了回忆的太极宫,于是一再担搁。 李治摇头,笑叹道: “不答应也无法罢?” 他一边笑言,一边儿伸手从几上拿起一叠子奏疏,拍了拍,又甩在案几上,苦笑道: “也是奇了……千古以来,有哪个皇帝要被自己的臣子们上疏劝着重建新宫的……” 德安立时笑道: “这才叫做美谈呢!主上俭以养性……” “得了得了,你那些好听的,还是收一收罢!” 李治给他一个白眼,拢起手在袖中,好想了一会儿,才看着瑞安道: “媚娘要治后宫,却是应该的。她动手便她动手,只是有一桩,不能让她担上这个名头……否则舅舅又会将一切都推在她身上……这样,朕现在手书谕旨一道与你,你去……不成,你去不合适……” 他摇摇头,又看看德安,犹豫一下才转头喊清和: “你去,拿与首辅诸臣,请他们修定了措辞再行发后宫前朝,明白朕的意思么?不是诏天下,而是行发皇城之中。” 李治扬眉而道。 清和自然明白李治的意思,是只宣于宫掖,点头称是,于是德安伺候着李治展纸挥墨,书下谕旨,着交与清和之后,又问道: “若是舅舅他们问起,为何朕要着令诸首辅亲修此谕……你该怎么说?” 这一问,却是问得清和傻了眼,不止是他,便是德瑞兄弟也是呆住,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摸不明白李治的心思。 李治眯了眯眼,咬牙切齿地随手拿起一只玉如意,铮铮地轻敲着玉案,仿似夫子教训弟子般地瞪着三个人,恨恨道: “白教你们这些年了……真是!” 清和急忙奉旨而跪,与立着的德瑞同时行大礼: “臣等愚……” “行了行了行了!” 李治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嘴角却扬着笑意: “你们不明白也不奇怪……原本这道旨是要教舅舅帮媚娘的,所以才一定要想个借口让他看一看,算是朕明着告诉他,清理太极宫的事情,不止是媚娘一个人的事。 而这个借口呢,却是只能他懂的——至多再加一个英国公。所以……” 李治又袖起双手在袖笼中,想了一想,却笑道: “那便说昨夜朕与媚娘同时得父皇母后各赐灵梦,言道太极宫中太极、立政两殿之中有阴崇出没,实扰得他们二圣忧怀诸皇孙。为得此道,无奈得请先帝诸臣相助新后,以立宫中清定……这几句话儿一说,他老人家和英国公自然也就明白了。” 清和眨眨眼,还是有些疑惑地看看若有所思的德瑞兄弟,眼见他们二人没有替自己问个明白的意思,只得便依礼谢旨,自行而去。 李治看他离开,微微一笑,垂首继续理治文书,然后却突然听得德安问道: “主上的意思……是要借着先帝与先后娘娘的口,来告诉元舅公,还有英国公二位……这清理太极宫,是主上的心思?” 李治点头,瑞安眨了眨眼,同样有些了然地看了看哥哥,然后试探着问: “主上……这是要替娘娘……向元舅公与英国公……还有满朝的大臣们,要娘娘这一份掌握后廷的实权么?毕竟清理宫掖这等小事,本来便是皇后理当的……但娘娘眼下还没行海内朝见,凤仪天下的终礼……所以主上这是……” “德安?” 李治头也不抬,只是轻轻一扬声唤了唤正发呆的德安。 德安眨眼,应了声是,便听得李治漫不经心道: “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连弟弟也不好好教一教? 这都什么时辰了,他不去帮着媚娘打点好宫中清理的事,好让媚娘能预备好午后的海内朝见礼,却还借着媚娘一句话儿,就在这儿流连不去…… 是不是朕最近太宽着你们俩了?还是…… 你们这把年纪了,也得像清明兄弟一样,需要朕调教一番才能知道事儿怎么办?嗯?” 李治轻轻几句话,问得德安瑞安全身汗毛尽竖,立时便忙不迭地叩首自离! 恰在眼时抬起头,看着瑞安直挺挺地僵着身子,两腿却逃也似地快步走出太极殿的样子,李治忍不住摇头失笑,又埋下头来,看了眼手上的奏疏,这才轩眉轻对着身边同样微冒了些冷汗的德安淡淡道: “你去,请师傅宣朕口谕密旨于苏烈(苏定方),高句丽事已成,再战一场,便当即刻回师,不必久误!” 德安瞪大眼,好一会儿才喃喃道: “可是主上,眼下高句丽战事正是最关紧的时候……若是此时撤军……主上,虽说先帝于遗旨之上……” 德安看着李治的脸色,闭了闭口,好一会儿才小心道: “可这高句丽之战……眼下正是大局利于我大唐呢……” “朕说过,朕非好战之人,然若必要一战,也当以最小代价,博最大之果。且高句丽等三国地势苦寒,又兼土薄水单,若一旦要灭之,且不论我大唐军士之苦,边境民众之难,便是于高句丽三国,又何尝不是一场生灵涂炭,地狱之炎?” 李治皱眉,半晌摇头轻叹,墨瞳中目光悲凉,轻道: “德安,你也是跟着朕去见过战场的人……那样的场景,你可欢喜?” 德安张口,半晌却沉默。 是的,他也不喜欢。尽管他已见惯了血腥之事,可那毕竟是后廷之争,宫闱之乱……与真正的沙场残酷比起来…… 李治摇头,淡淡道: “你也不喜欢。朕更不喜欢。所谓战争,无论胜方,败方……于朕而言,都是罪者。于天下,于万民,于生灵,于苍天宇宙最大的罪者。” 李治咬了咬牙,轻轻道: “无论任何理由,战争便是罪。双方之罪。先起事者固然罪恶滔天,不可饶恕,便是为受侵不得已而起抗者,又何尝能逃得出误伤误杀,不曾先见而免战之罪? 只是……” 李治垂眸,好一会儿才轻道: “只是说到底,人性私利,欲壑难填,所以千古以来,便是上古圣主也难逃蚩尤之乱。 而朕既然身为君王,身为天下之主,自也是难逃这一身罪孽的。 便是朕从未想要侵他国之土,夺为我大唐之疆…… 便是朕自问至今之战,都是为保我大唐万民之安…… 朕也是难逃这等大罪的。 一旦战事开启,无论再如何算尽小心,再如何万般仔细,总会有无辜生灵受其殃难,流离失所,无处可家园……” 李治闭一闭眼,好一会儿才轻道: “德安,朕宁可被骂为阴诡之极,也愿将受难无辜少受些苦难,无论他是何方之民,何等肤色眼瞳,何等高矮浑瘦…… 都是双手双脚,五阳当颈的人,都是万物之灵,万物之首,都是一条性命。 一个人能于这玄苍宇宙所为之善,所成之果,却是所谓的大罗金仙也难以断言,难以证鉴的……这是母后从小便一直教与朕的话儿,也是朕从未轻视过任何一人的理由。” 他再度睁开眼时,墨瞳已然冷淡如水: “所以,眼下既然已有妙计,使得盖苏文父子一族反目,可断高句丽战祸之源……那又何必再如此折磨三国之众?” 李治一席言,却震得德安自觉羞惭,又觉骄傲难言。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李治看他这样,也不知其意,却只是摇摇头,道: “总之你去传话儿便是了。记得告诉师傅,一定要让程名振见旨便归师。已然了胜如此大局,金春秋若是够聪明,自然也是知道该苏定方早一步归来,才便于他立下属于自己的功业,真正在新罗朝中立定大局,断了那些别有心思的前朝旧臣的念头。毗昙之乱虽已过去七八载,可依朕之见,却在新罗朝中余波未止……” 李治皱眉,好一会儿才点头道: “不过好在朕看着这位新主金春秋,却是个有本事的,这星点小事,于他却不在话下…… 总之眼下高、百、新战已无大忧,便是倭奴作崇,却终究也一直只敢在暗里使劲儿,一直不冒头。” 德安闻得倭奴二字,便心道不妙,果然便见李治微皱眉,接着冷笑道: “啊……说到这倭奴,朕还真把那事儿给忘了…… 好……真好…… 芥子之所,也敢存着那等妄想……看来也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李治扬眉,又冷冷笑了好久,才淡淡道: “告诉程名振,叫他收师之后却不必急着回来,就守在百济之侧,同时也要暗中知会金春秋,俟机一至,当与我军相应,两方夹攻,共剿倭奴百济!” 李治说这话儿的时候,在德安听来,怎么都像是吐着冰渣子说的。 德安眨眨眼,急忙赔笑道: “啊……主上英明,主上实在英明……依倭奴那般的欺软怕硬的劲儿,又怎会在我大唐与新罗两国联军正盛之时动手呢?必然得多候几个月,断定了我大唐撤军,自然便会急着冒出头来捡现成的便宜…… 到那时咱们与新罗以逸待劳,正是灭了这帮子无耻之徒的好时机呢!” 他说这话儿的时候,李治刚好起身,立在一侧大唐疆图之侧,负手而思,闻言便点了点头,然后突地皱眉斜睨他一眼,眯着眼转身看他: “你这话儿……朕怎么听得不是很痛快啊……” 德安咽了咽口水,正拼命想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却听得李治摇头,叹了口气,伸手取了玉如意敲了敲疆图,清清嗓子才道: “朕既身为海内之主,自然不会主动去难为那些人,但是若他们一再进逼,朕说过,便是负滔天之罪,朕也要让他们知难而退! 何况……调苏烈回来,还有一个原因,是西突厥…… 眼下我大唐诸边之中,真正让朕觉得有问题的却是西突厥。” 李治摇摇头,看看面前疆图,轻轻道: “别的且不提,西突厥一部,早在父皇在时便已是微呈败象。眼下我大唐军势日盛,虽则对方也是武悍之族,可论起来也该是势均力敌,实在不该打得如此艰难……” 李治皱眉,好一会儿才轻道: “程知节的本事朕也是知晓的,此间只怕有些问题在……” 仰面想了一想,他忽扬手着德安去一侧架上查阅军表: “看一看当初支与程知节同征的副将名字。” 德安依言而去,不多时便奉了军表前来,看着李治,目光中满含钦服之色: “主上,是王文度。” “王文度?” 李治立时转身挑眉,看着德安,轻道: “太原王氏一系的?” “是。” 李治闻言,不由抽了抽唇角,冷笑一声: “果然。” 他再笑了声,轻道: “不是这样自命高华之门,有几分本事的氏族子弟,只怕程咬金那样的性子,那样的功绩,也是一般人压不住的…… 看起来此人倒也有些本事,否则程知节怎么会听他的?” “有是有……可是……” 德安皱眉,李治却点头道: “朕知道,不过将才之中的中品而已。可便是中品……便他是太原王氏……只要是人材,便得良用。所以……” 李治冷笑一声,轻道: “与他些磨炼,也未尝不可。再着人传密旨与苏烈,他当立时赴西境,一边儿做为副将相助于程知节,务使此战不可败于内耗,一边儿也要暗中留意这王文度,不得使他再继续牵制程知节,明白么?” “是!” ……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媚娘听得瑞安回报,一时间不由摇头苦笑,淡淡道: “罢了……他这是一发儿的性起了。” 瑞安眨眨眼,看看左右无人,好一会儿才轻道: “姐姐的意思是,瑞安所料,却正中了主上心思?” 媚娘看看他,摇头,叹了口气道: “你呢,猜对是猜对了,不过只是一半。” “一半?” 媚娘点头,淡淡道: “一半。” 她重复了一句,才缓缓道: “你可别忘记了,今日是何等时刻?海内同朝的大仪。这等时刻之前却要清理太极宫,还硬要让元舅公一道涉入……为何?” 媚娘看看他,瑞安一脸茫然。 媚娘再摇头,轻轻道: “既然海内大朝,那各国君主自然是都在皇城之中的。这样清理内廷的事情传出去的时候,原本是不利于我的…… 毕竟我大礼未完,便行此事…… 可若是扯上了元舅公,那便不同。在谁看来,都是治郎要借我之手,与元舅公之力清内廷之中那些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了。 而这在他们各国国主看来,一,我是与元舅公无有任何矛盾的,某些不安份的,早就算计着要借我与元舅公之争来分我大唐一杯羹的,自然会在见识到我与元舅公联手的手段之后,自己熄了妄念。而那其他安份的,自然也会因着我与元舅公此番联手,更加坚定地认为,我这后位,却是大唐朝中上下皆公认的。反而是之前氏族出身的王氏,才是被朝中诸臣不满的那一个。 那么以后,这些国主邦君再与我大唐往来之时,必然就会慢慢地将原本被人捧得极高的氏族一派忽视,反而去跟随那些治郎力扶的臣子。氏族一派的势力,便从此裂了一个口,不再是坚不可摧。 二,此番我与元舅公联手清理内闱,主要针对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而若我所料不错,一朝内闱之中的那些势力眼线被剔除干净之后,原本一直将眼睛盯在我身上,寻机意图罢止立后之事的那些人,不是要转过头去回身自保,便是要为表其诚,而相助元舅公与我,在朝中也展开一番荡浊扬清之事了。至那时,自然是我立后之仪未完,却已尽得凤仪天下之威,百官自然也要臣服。 另外还有一点,也不知我猜得准不准……不过……” 媚娘垂首,沉吟半晌,才轻轻一笑道: “只怕他也是有着心,让我出一出这些年来,受尽那几位皇叔皇子们明里暗里编派算计的这口恶气的心思罢?” 嫣然一笑,明艳无方。却教瑞安听得目瞪口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五十四 午后。 太极宫。 太极殿前。 广庭之中。 旌旗猎猎作响,羽帜沙沙成吟。 五彩旗幡之下百好了,不胡来的么?” “怎么胡来了?” 李治勾起唇角,淡淡一笑,一边儿徐徐上阶,一边儿微侧其首,看着媚娘国色天香,艳若牡丹的面容,心情极好。 媚娘头也不偏地丢他一个白眼: “依礼,你可是该留在阶前等我的。哪家天子能这样性急地就往凤辇前走,还来亲迎皇后的?” “啊……那个啊……” 李治点点头,扬眉,转头过去,认认真真,小小心心牵着她又上了两阶台阶,终究立定在太极殿前的玉台之上时,被一玄一青两只广袖遮住的,牵着她的自己的手轻轻一用劲儿,控制着不去握痛她,然后才转首,看着她笑笑地说: “依礼是该等,不过等不及了。” 媚娘一怔,却忍不住颊面飞红,目光流转之间,竟似容纳了漫天星辰一般灿烂生辉,一时竟叫李治看得有些痴。 媚娘与背光的他相对而望,却能透过珠帘看到他面上的表情,更能看到他眼角微红,与那将盈未落的泪珠。 突然之间,她明白了: 是啊……等不及了。 他是真的等不及了。 她…… 她垂下眸,又复抬起: 何尝不也是等这一日,等这一时,等了许久许久了呢? 淡淡地,她回以一笑,目光中,同样微湿。 李治垂眸,再轻轻一笑,接着,同时转身,二人共面天下臣民。 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李治突然开口,轻轻地,却也是响彻天地地宣告: “今有大唐皇后武氏,初承圣德,首登凤辇,朕,当以诏天下!” 沉寂了一下,真的只是一下,立刻,整个太极殿前的广庭之上,那些跪侍着的人们,突然都扬袖蹈衣,齐声唱颂皇后长寿万安! 声震如雷,轰然摇动整个长安城! 片刻之后。 太极殿内。 国宴已启,丝竹声声,钟磬铮铮,琴瑟叮叮…… 流水般的人上前敬酒,奉礼,见驾。 流水般的人又被赐礼,赐酒,赐座。 流水般的人…… 流水般的人…… 这样数番下来,饶是媚娘酒量也算不浅,也多少有些醺然了。于是她便转身,看着侍立于自己右侧的瑞安轻道: “去取些醒酒石来……” 瑞安依令而去。正在此时,又是波斯国外使亲来奉酒,媚娘无奈,只得微笑以礼,正待接着举杯谢饮时,却突然被一只横空而出的手抢去了杯子。 媚娘当真是有些醉了,一时间竟不似平常般反应神速,反而是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转头,与那波斯外使一道吃惊地看着抢了酒杯去的李治,看着他含笑对着满殿被他这个动作惊得鸦雀无声的人们道: “贵使远来我大唐,又适逢封后大典之喜,本当由皇后亲自谢酒,以示亲好。奈何皇后近来身体不适,神医诊后,以为却是喜兆,不宜过饮。 这一杯嘛,便由朕代之。” 一边说,一边也没给任何人机会,便自扬袖而饮。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上下一片喧哗!甚至连大唐诸臣都一改方才的郁郁之色,而换上一副惊喜表情!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方才还要陛下亲自去扶……原来是双喜呢!” “可不是?不过我听说已然是有了两位皇子了的,如今再得一位,那可是了不得……” “唉呀,这也还不算什么,听说皇帝陛下今日早上因为这位新后娘娘,可把整个太极宫里的人都清换了一遍呢!” “是吗?唉呀唉呀……以为前代的天可汗就已经很专宠皇后了……没想到新的这位天可汗更加……” “还不止还不止呢……前些天我听太极宫里的近侍们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过不了多久,这个太极宫里的宫制就要改了……以后皇帝陛下的后宫里,就只有这一位皇后娘娘了!” “不会吧?!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 “就是啊!怎么可能?!皇帝陛下如果没有妃嫔的话……那……那还算什么皇帝陛下……” 一时间,整个殿中都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媚娘闻言立时皱眉看着李治,不由轻声道: “治郎……你……” 李治转头,看着她,认真无比: “我可没说谎,回头你问问孙道长便知。” 媚娘瞪大眼,欲言,却又听得殿下传来求见之声。 一时间,殿上安静,不过也只安静了片刻,就在大家听到那位小侍官说,来报的却是前方出征高句丽,凯旋而归的苏定方所遣先锋大将薛礼时,立时又炸了锅。 凯旋而归! 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大唐官员们也震惊地看着李治! 媚娘心里,蓦然涌出无限自豪。 是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高句丽一战得胜,哪怕只是片时的得胜,对李治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勾起唇角,转首,无比崇敬,无限眷恋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李治淡淡一笑,扬手,着令薛礼入内! 不多时,一个银甲银盔,红缨垂络的青袍小将,便气宇轩昂地带着八名将官入内,接着,撩衣叉手,叩而为礼,起身后,告道: “臣薛礼,参见我主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李治见状,更是欢喜,便与媚娘先后发声,慰告其一路辛苦,着令其起而报之! 薛礼起,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殿内左右神色各异的诸国君主,使节,微一思考,便清清亮亮地报道: “回主上,今夏之初,因新罗国国君金春秋陛下之请,我大唐将士出行,助新罗同讨侵新罗国境的高句丽、百济两邦之战,已有初果。月前将高句丽、百济军众累积诛、斩、俘三万余众,其两国所谓数十万大军,今已逃之五六,所剩负隅顽抗者,不过十万余耳。 此番臣等前来,本应遵新罗国君之请,将受臣所斩的诸将中,盖苏文子侄辈三人首级奉入殿上,以慰君心。然因臣得驿报知今日乃皇后娘娘封册大礼,正是慈悲怀仁,坤泽万物之时,故乃婉辞其好意。 此时贼子首级,已尽悬于新罗国边境城门之上,以示新罗天子之威,海内天可汗之尊!” 这一番言语一出,立时便是诸国君主尽皆变色! 盖苏文的大名,海内共知,此番出战新罗与大唐联军的子侄辈三人是谁,他们更是清楚…… 盖苏长义子,合,盖苏次义子,英,盖苏甥儿,惹…… 这三员被称为高句丽一龙五虎六将之中三虎将的猛将,竟然都被这个服色尚且未上将军阶的小将给斩杀…… 怎么不叫他们大为震撼! 李治点头,淡淡一笑道: “好!平定边患,安息民生,卿等当居首功!只是眼下新罗战事已渐为平息,且毕竟此属三国同族之政,若我大唐过于涉及,却是不妥。传朕旨意,班师回朝!” “是!圣恩浩荡!圣意悯天下,实乃是新罗三国之福!” 薛礼立时敬拜而下。李治自然赐赏不提。 媚娘在一边儿看着,目光越发的明亮: 是的…… 薛礼出现的时候,是这样的巧,这样的巧…… 巧得让她不得不相信,这样的巧合,若非人为安排,却断然不能成的…… 而这样的人为安排,只怕还是为了…… 她转头,看向一边儿神色肃穆,端衣正襟,摆出一副从未有过的傲然之色的大唐诸臣。 她微微勾起唇角,心情很好: 是的……是的…… 今天,她的治郎要的,都得到了。 都得到了。 凭着他自己的气度,他自己的谋略,他自己的胸怀…… 都得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五十六 同一时刻,立政殿中。 碎金长袖轻轻拂过,带起一阵阵轻风,荡动了两侧垂地的纱缦飘摇不定。媚娘快快地走着,直奔内殿,眼看着嬷嬷走出来,便急声道: “可好些了?” “娘娘……”嬷嬷见媚娘如此之急,不由急忙行礼,轻道: “娘娘安心,一切都好,小殿下只是今日玩得欢喜过了,有些起热。刚刚太医入内诊治过,已然无事。” 媚娘闻言,虽解了眉锁,却到底心中忧烦难安,便自点点头,急匆匆直奔内殿去看李贤。她刚到床边便见须发尽白的老太医正仔细地交代着玉如两姐妹接下来的事,于是便上前几步,眼看着老太医向自己行礼,也点头道:“如何?” “娘娘安心,小殿下不过是欢喜有些过了,玩得尽兴才起了热,却无甚大事。”听得太医的言语与嬷嬷们所传一致,又眼见尚在襁褓中的李贤虽小脸儿微红,却安睡无忧,甚至小嘴边还噙了一丝笑意……她这才微松了松心,对太医说了声有劳,又看着跟自己而来的瑞安吩咐着宫娘们一道去抓药,这才端衣燕坐,看着李贤。 “母……妃……母……后……”尚且还不太能改得过口的李弘就睡在隔了不过三步的小床上,听得动静,自然翻身坐起,揉着惺忪睡眼来寻母亲。 媚娘见孩子伸手要抱,目光一时柔若春波,笑了笑,看着一边儿的明和含笑抱了他来,便伸手接过在怀里,一边儿轻轻抚着孩子小小的头,一边儿低道:“怎么还不睡呢?” “睡不下……”李弘一边儿在母亲怀里拧啊拧,拧得了一个好位置之后才慢慢道:“母后……父皇呢?父皇今日没有见着弘儿,想不想弘儿呀……” “想,怎么不想呢?” 一道微有些担忧的声音响起,媚娘抬眼一看,却正是急奔而入,连玄衣龙袍都不及替换,只是摘了旒冕的李治。接着,便见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也不管周围人如何因他的举动慌张不止,只自己坐下,在媚娘身边,一手将张手要抱的李弘抱在怀中,心疼道:“你没有凉着吧?” 李弘娇憨一笑,摇头冲着他撒娇。媚娘眼见如此,心下倒也松了好大一口气,正待说些什么时,却听得襁褓中的李贤也开始哭了起来,于是急忙转身抱起孩子,在怀里好声哄着,一边儿有些埋怨地看着李治。 李治看着李贤,皱眉心疼道:“没事吗?” “太医说玩得过头,所以才起了热……本来都睡好了,结果这一吵,怕是又要半日了。”媚娘叹口气,轻道。 李治眨眨眼,突然转身问德安: “前些日子渤海进贡的那颗大珠可还在?” “在。” “去取来。” 德安闻声而去,媚娘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取大珠做什么?” 李治还不及回答,便见德安去而复返,一时也是怔住,接着才反应过来:“啊,朕都忘记这东西本就该放在立政殿里的了……” 摇摇头,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便从德安奉过的锦盒中取出一枚小儿拳大的明珠,在手中只对着满殿烛光转了两转,便有无数道火彩荡漾而起,一时间光华夺目,却是温润和亲,毫无慑人之意。 李治点头,这才满意地勾起一抹笑,转头便将大珠放在襁褓中睁着乌亮亮大眼哭得满面泪痕的李贤面前晃啊晃着,口中还自逗道:“贤儿……好贤儿……你看这是什么?什么?嗯?” 说也奇怪,李贤本张口哭得痛快,一眼看着这大珠,便立时哭声小了许多,再见李治晃两晃,竟是再也不哭了。满殿中侍者,尽皆称奇。 媚娘却是点头又叹息道:“人人都说渤海所产有一对稀世大珠,其光华灿烂便是诸宝之属多有不及,烛火之下更有火彩耀眼,可奇却奇在这火彩虽然极为耀眼,却自有安神定气之效,小儿惊泣,妇人心厥,最是奇效应验……之前只当是传说,今日一看,才知是不假。” 李治点点头,笑着将这大珠放在李贤怀里,又看着李弘好奇想要,便自从德安所奉锦盒中再取出另外一枚同样大小的交与他抱着顽,自己则笑道:“是啊……原本那渤海国所进的,可不是这东西。” 媚娘扬眉,看着原本一脸兴奋的李弘,在看到这颗大珠之后,目光也渐渐变得安定,心知也是起了效,便道:“是啊……我记得是一对儿紫金雕儿。虽说也是奇珍异兽,可比起这稀世大珠来,实在是差得太远。看来这几日的费心劳神,也非全然无果。” 李治淡淡一笑:“这大珠倒也罢了,难得是他们居然还找上了师傅的大哥,请他亲自送上这份礼。” 媚娘一怔,立时了然:“是了……渤海国前代国主与前代卫国公夫人也是兄妹之份,论理是该找他。只是这样一来,他一直以来都努力地抹煞的与我大唐之间的关系,便不得不认了。” “他不认?只怕他也不得不认了。若是他父亲虬髯客在世,那这渤海一国,便是朕也要多少尊上三分情的。可眼下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这儿站着,若是不替他父亲好好教导一番,岂非也是可惜?” 李治眸光一转,微有些阴沉:“都到了这时候了,还以为朕不过是个柔弱继主……他还真是以己之身,度人之度。” 媚娘淡淡一笑却不继续跟着说,只是看着李弘已然抱珠,张着小嘴儿,若困倦已极的小鸟儿般点头再点头的可爱模样,摇头道:“治郎还是早些休息罢!别说孩子们,便是治郎今日也是劳累得极了。何况明日便是登凤楼,诏天下的终礼了。只怕还要更累些。” 李治点点头,便将也抱着大珠合了眼,睡得沉沉的李弘放在小榻上,又看着明和从媚娘怀里抱了李贤去小榻上睡着,点点头,揉着有些酸痛的后颈,跟着媚娘一路走回仅一墙一廊之隔的内寝。 刚刚坐下,便感觉到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轻轻地按上了自己的颈子,仰颌抬头,却冲着正俯看自己的媚娘笑了笑道:“就知道……这世上若有谁最心疼我,必是媚娘。” 媚娘却笑着移开眼,只是将他头扶正放低,自半跪在榻上,便为坐在榻边的他,好好儿按揉着,好一会儿才轻道: “还好。” “还好什么?” 李治难得这般放松,整个人几乎是半瘫在媚娘怀中的,目光也朦胧半合地问。 媚娘点点头: “还好治郎没有早生华发,否则媚娘如何自待呢?” 李治嗯了一声,突然睁大眼,转头看着她: “什么?什么早生华发?” 媚娘含笑,却摇头,待拉他回头来继续替他按揉,却反而被他反手一抓一拉倒在怀中,好一阵耳鬓厮磨。 ……两个时辰之后。 媚娘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却正看到李治披衣坐在自己身侧,一手握着自己的手,另外一手却放在微勾起膝头之上。 她怔了怔,侧坐起身,看着一片昏暗的灯光中李治的侧脸,有些恍神:“治郎……” “今日,我看到他了。” “他?谁?” 李治转头,看着媚娘,目光有些怪:“刘弘业。” 媚娘一怔,却立时坐直身子与他并肩,任由李治牵着自己的手,垂首看着膝头青丝数络,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应了声: “嗯。” 她能感觉到,李治盯着自己的灼灼目光,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李治扬眉:“你……不生气?” “生气?气什么?”媚娘侧首而问,目光清净温润。 李治看着她,直直地盯着她,仿佛要盯进她眼底也似的,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道:“我这样问你……好像还在怀疑你似的……” 媚娘抿唇,淡淡一笑,摇头:“所以治郎觉得媚娘该生气?” “不该么?” “治郎这般说,是因为在乎媚娘罢?媚娘难道不该欢喜,反而是该生气吗?”媚娘转头,巧笑倩然地问。 李治看着她,放平双腿,却向后一仰,目光仍是平平地盯着她:“若是别的女子,那实在是该欢喜的多些。可若是你……你不生气,实在奇怪。别人不提,我是知道的,你最最不能忍的便是你在乎的人对你怀疑……我可是你最在乎的人了呢。” 媚娘扑哧一笑,伸手去点李治面颊,笑他不知羞,看着李治腼腆一笑如少年,这才转头过来看着前方,轻道:“是啊……正因治郎是媚娘最在乎的人,所以媚娘才不会生气呢。因为最在乎,所以最了解……也最想了解。” 她垂下眼眸,淡淡道:“这些年来,治郎经历了什么,最在乎的是什么,最怕的是什么……媚娘全都明白,全都懂。所以媚娘从来不以为治郎对刘氏一门的安置是错的,也从来不以为这个时候,治郎不该担心不该试探。一切只因在乎而已。能得治郎这般珍惜,媚娘何德何幸,又怎么会生气?” “当真半点儿不快也没?”李治还是不信,挑眉而问。 媚娘转头看着他,笑道:“媚娘知治郎,恰如治郎知媚娘。若说没有半点儿不快,那却是假的。毕竟于媚娘而言,治郎是最在乎的人。可人之一生恰如此事,无处处圆满,无事事得心。治郎永远是治郎,对外可同心同德,对内,却也难免会有担忧不安……这样的事情,若是媚娘看不透,那便是枉费了治郎这些年一片真心。” 李治目光温柔,看着她的表情也越来越柔和:“所以这些年来,刘弘业前前后后上本三十四次,明里暗中都想见你一面,你却从未答应过。” 媚娘垂目,笑容美好:“媚娘已是李氏妇,何得再去见刘子?” 李治心中一漾,伸手去抱了她在怀中,亲昵好一会儿,才轻道:“不过说起来,他见你,倒也是真有些要事的。” 媚娘挑眉,很快便道:“怕还是为了他父亲刘洎吧?” 李治点头摇头道:“说起来他也是可怜,刘洎本无罪,奈何太不会为人臣下,才会惹得满朝臣子尽不能容。如今背着这么一个罪名,要洗清也是难。何况事情还涉及父皇,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让他去翻父皇这本旧帐的。毕竟当初父皇也是为了我才……” 李治言已至此,媚娘自知其意:说来说去,他还是怕她以为他这般不肯同意,是因为一片私心。 却不知于她而言,刘弘业这个名字,已是前世之尘,他待他如何都已于她无谓。若不是为了李治,她根本想也不会想到这个人的。 点点头,媚娘心里有了计较:“若如此,那治郎却得记着,此事万不可由治郎主动开口就拒绝了。便是要拒,也不能由治郎出面,好歹也得有那些厌恶刘洎的臣子们出头才好。” 李治一怔,立时明了她心意:“断其最后一点希望?” “让他看清楚,自己父亲当年之死,到底是为什么,也不是什么坏事。何况眼下禇遂良刚刚因赦令而归,便正碰上这个事情……想来他也是不能容忍的。” “对,便是他不自己开口,也会找别人代言……嗯,那就这般罢!”李治点头,淡淡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五十八 两个时辰后。 太极宫,承天门上。 立在内阁楼里的媚娘侧首,约略扫了一眼殿外情形,便点点头,转身过来看着殿内轻道: “眼下瞧起来倒都还好……你可依计行事。” 一声应是在殿内轻轻响起,媚娘看着那道身影离开转身,理理身上火红色凤袍,又整治一番头得默然: “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你实在不必再因为我而去顾忌他们。你要时刻记得,我永远在你身边。所以……” 李治转身,看着她,轻轻道: “一旦他们动了手,到底是你受伤,还是我吃苦,却是不一定的。” 媚娘黯然,好一会儿才轻道: “是啊……是媚娘太过纵容了……却叫治郎……” 她转头,看看那把被玉如捧在手心的柳叶刀,再转过头来,看看广场之中,依然欢呼着的民众百官,突然明白了: “是啊……原来媚娘错了……原来媚娘错了……” 她顿了顿,轻轻道: “原来媚娘一直都忘记……自己现在,已是大唐皇后……是治郎身边唯一可信任,可以依赖的人了。所以……” 媚娘目光,渐渐凝重: “所以媚娘的生命,再也不只是属于媚娘一人的。所以一星半点儿的伤害,媚娘都不能再受。因为媚娘对治郎,对大唐而言,很重要。” 她表情淡淡平淡下来,轻对李治道: “这一次是媚娘错了……不过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问题发生。” 承天楼下。 离楼门最近的长孙无忌微抬起头,看着楼上含笑而立的李治与神色渐渐平复的媚娘,目光复杂。 身后同样跟着跪伏于地行礼的禇遂良却是看出些不一样——虽则承天门高大,刚刚的骚动又只是一瞬间之事,当时万众激昂,又都在跪伏行礼,能看出问题的人并不多…… 可他毕竟离得近,又是素知李治行举,立时便看出不对来,于是便轻轻问道: “老师,主上……” “传人去看看。” 长孙无忌看了眼与自己隔了皇道两两而立于文武两列官员之首的李绩,发现对方也是神色凝重,心知有异,便立时叮咛。 禇遂良立时应声,便去安排。而长孙无忌则是立在原地,神色沉重。 不多时,便有人来回报,只是来回报的人,却是叫长孙无忌不曾料到却又理当意料之中的人,所以当他看到来报之人时,一时间也是怔了下,才轻声问道: “你怎么在此?” “主人,阿罗方将奉主人之命,守护主上,免其受贼人暗害,初已功成,眼下楼上虽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卫已然尽数入内暗伏潜查。 无论是哪一个逆子妄徒敢对主上不利,立时便是杀无赦。主人可以放心了。” 来的人,正是阿罗。他依旧穿着那身侍臣衣衫,却是低声回道。 长孙无忌神色未变,一边儿的禇遂良却已了然点头道: “是啊……幸得老师事先安排,否则只怕此番主上便真要遭了贼子之手……” “禇大人,那刀却不是冲着主上去的。” 阿罗一边儿轻语,一边儿看了眼长孙无忌。 果然如他所料,长孙无忌的目光却是凝了起来: “是冲着她……”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着高高楼台上的那个红影,一时间竟露出些迟疑之色。 “是。” 阿罗低道: “当时阿罗便立在他们身后,看得明白,那刀来势正是向着她而去。且刀尖极薄又沾了毒。发刀者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若非当时阿罗巧合之下以旁侧旌旗为剑,略略挡了挡它的去势……只怕此时主上已然……” 禇遂良闻言,却是怔了一怔,很快也就明白过来,摇头恨道: “主上还是这样……一味地护着她!也不想想自己……” “主上也是人,何况她于主上的意义,你知,我亦知。这样的情况下,你以为主上会躲在她身后,抑或是看着她受伤?” 长孙无忌神色凝重,突然看着阿罗轻道: “那刀……你此番上去,竟然主动拦下来……看来去势,却不止是对着她那么简单罢?” 阿罗点头,看看已然开始沿着门楼缓步而行,欲往凤楼而去的李治与媚娘,这才转头看着长孙无忌,用了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得的语气轻道: “那刀是冲着她去的,可是……发刀的人,却是站在主上同向的……而且以阿罗看来,此人武功之高深不可测,暗器手法尤其高绝,竟能将一纸薄叶似的刀自数十步远的地方准确无误地向着她发出……可阿罗却不明白,这样的高手,不知为何所发之刀却只使了七八分的劲道,倒似存心让别人都看到它似的……” 长孙无忌脸色刹那间沉了下来,禇遂良更是咬牙: “好……果然好算计啊……若是直接冲着主上去的,自然主上会躲,可若是冲着她……” 禇遂良恨恨地骂了几声狡贼竖子,便看着长孙无忌道: “老师,依您所见,此人是哪一边儿的?” “眼下朝中能够使得起这等高手的,也只有那一个了。”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神色肃杀,转头看着阿罗道: “你当时,可看到对方的面目了?” “却只看见一个……背影。就在阿罗前面。且此人易容之术极精,便是阿罗去看,也只觉是个普通侍人,是故在他发刀刹那,阿罗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他动了手。更奇怪的是……后来阿罗欲去扯他时,他却冲着阿罗笑了起来,还做了个使柳叶刀的手势。似乎……” 阿罗扬眉,看着长孙无忌,轻道: “他不但知道阿罗的真实身份,还知道阿罗最擅长的暗器便是柳叶刀。” 长孙无忌突觉脊背尽湿,一片寒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六十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 李治一边儿端着茶碗,饮着热茶看着媚娘整理内务,一边儿淡淡而笑。媚娘则是时不时抬眼看他一眼,勾唇一笑。一派温馨安宁之态。不过多时,便见瑞安匆匆而入,向着李治行了一礼,低声道:“主上,事情尽已办妥,请主上安心。” 李治挑眉看他一眼,放下茶碗,垂目,好一会儿才轻道:“舅舅那边儿已然动手了?” “是。”瑞安看了眼李治,目光中满是钦服:“正如主上所料,一闻得韩王已知高丽之事,且与盖苏文有暗中勾连之事,立时便下了狠手,把韩王放在京中留奉着的几个官员,全数锁拿下狱……甚至连给个罪名都不曾。” 李治再垂眸,淡淡道:“大理寺那边儿怕是要有些不顺罢?” 瑞安再一怔,微一思考便瞪大眼,脱口而出道:“原来主上此番不只是要借元舅公之手教训韩王,还要让大理寺多少离心于元舅公?”他话说至此,方觉后悔,急忙转头左右看。 李治却头也不抬地淡淡一句话,便叫他尴尬万分:“不必看了……你们都会利用媚娘来替自己脱困,又岂不知此时立政殿中,只有咱们几人?” 此言一出,瑞安立时表情震动,好一会儿突然反手将白玉拂尘插在腰后,叉手便倒头欲拜。结果膝刚一弯,便被李治一句话冻在当地动弹不得:“你今日若是拜了,那便自己收拾了东西去长街。再也不要回来。” 瑞安震住,却抬头看着李治,目光复杂,好一会儿,看了眼依旧低首整理着内务的媚娘,轻轻道:“主上……是要瑞安离开?” “你若拜了,那便是认了自己身份,朕自然不能留你——甚至便是将你发至长街,也不能保你性命安全,更不必提让你完成心愿。”李治头也不抬,放下茶碗,拿起媚娘刚刚写好的一卷内册看了眼,翻了页,才又轻道:“所以……告诉朕,你是谁?” 瑞安怔住,好一会儿,目光中盈满水气,沉默半晌才轻道:“瑞安。” 李治点头之后,又轻轻道:“那他们呢?” 瑞安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自然是阿罗与沉书,还有……”他迟疑了一下,看着李治却不知如何开口。 李治替他点点头:“德安不必说了,他早就已然告诉朕一句话,他叫德安。” 抬眸,李治看着他,一笑,却是叫瑞安觉得分外难解:“所以,之前你们为了能够从舅舅的怀疑与试探中,将罗先生救出来,将此事告知媚娘,以图利用媚娘与舅舅相争之事而脱得其身……朕可以原谅。但只有这一次,明白么?因为欠你们的是朕的父皇,不是朕,更不是朕的媚娘。” 李治丢开手中书卷,向前一探身子,墨如深夜的目光直直看进他眼底:“朕虽孝顺,可却从来不信什么父过子偿的说法……更何况是要利用媚娘。所以你们记得,只这一次,也只会这一次。下一次,朕会叫你们连动念的机会都不曾有,便永远地消失在她面前,明白么?” 瑞安垂首,好一会儿才轻道:“瑞安明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媚娘抬眼看看李治,欲言,却终又止——虽她身为当事之人,可到底这样的话儿,却不是她能插得上口的,可眼看着他们这样弓张弦紧,又实在不能放任,于是目光一转,轻向瑞安道:“说起来,此番之事也是奇怪的……韩王是如何知晓元舅公有意试探阿罗,又借机欲行刺于治郎与我,再将此事栽于元舅公与阿罗头上的?” 李治瑞安心里清楚媚娘深意,多少也都有些感激——其实不止是瑞安不愿面对这样的情形,李治自己又何尝愿意?奈何此事虽非瑞安所起,甚至他也知道,瑞安不过是碍于兄弟情分,不得不帮一把阿罗,怪在他身上也实在是委屈……但他李治输不起。这个赌注于他而言太大。 所以他只能先将狠话摆在前面,也算给了瑞安一个借口,以后永远地从他那两个已然为了复仇,几近失去理智的兄长手中走出来的借口。 所以她这般一说,李治便立时先一步向后一仰,抢先道:“哼,这还用问?韩王何等本事,能在太极宫与京城中上下安顿如此人手,舅舅府上又非铜墙铁壁,他如何安排不得?” 媚娘看他一眼,又看看瑞安,见他也点头,便叹道:“那倒是要提醒一下元舅公了。” “不必。”李治又一次抢在欲开口的瑞安面前先开了口,再拣起那内册,兴味懒懒地歪在圈椅毛皮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同时慵慵散散道:“舅舅何等人物?提醒他却是多此一举……咱们只等着看他如何动手便是了。” 媚娘闻言,强忍住抛个白眼与他的冲动,暗中深吸口气,再吐出来,这才淡淡一笑道:“治郎今日却是闲得紧呢?” 李治看她一眼,扬眉,停住手上翻书页的动作,颇有些委屈道:“娘子是嫌夫君烦?” 媚娘的白眼到底是没忍住,朝他狠狠丢过去,然后劈手夺了内册来,淡道:“这内册本属内政,治郎当理外政,便请治郎移驾太极殿罢!” 李治猛地被人夺了书去,一时间只得看看空空的两手,再探头向外看看漆黑一片的夜空,转头对着媚娘涎笑:“都已然这等时候了……” “未至戌时,宫门未锁,治郎若要归太极殿,却来得及呢。”媚娘含笑,将他最后一点路给堵死。 奈何李治今天却是涎了脸皮,死活就不肯去了。媚娘倒也不能勉强得他去,只得摇头,由着他继续懒在圈椅里只手托腮看着她,自己却只吩咐些事情与早已立而不安的瑞安叫他去办——也算给他一条活路。 眼瞅着瑞安接了令便片刻不停地转身出殿去,李治冷冷一笑,放下手来去拿着腰间白玉玩:“他倒是跑得快。” “若再不跑快些,怕是就算被治郎剥皮剔骨也要落得继续感念治郎恩德的下场罢?”媚娘一边儿书写着,一边儿淡淡道。 李治转头,瞪大眼看着媚娘,似受尽千般委屈:“娘子怎么这般说夫君?好似夫君心肠其黑如墨……” “治郎心计之深之晦,又岂是区区几方墨能比得上的?”媚娘抬眼,淡淡道:“别个不提,治郎不是早就已然知道元舅公因着近来事态,渐有察觉阿罗身份的势头,于是便早早儿备下了这一手棋……只等着元舅公借这封后大典之事来试探一下阿罗时借此一箭三雕,得其所愿的么?” 李治眨眼,拿起内册,饶有兴趣地开口道:“唉呀,娘子近来笔法进步甚是神速,改日不若替为夫写几个字挂在太极殿中……” “免了,媚娘真怕哪一日这几个字,也成了治郎算计的一部分。”媚娘淡淡转了话题,继续追打越来越坦然一片,甚至还去端茶碗,悠然而饮的李治道:“真是好计策……先将元舅公怀疑身侧心腹的消息传与韩王,让他窥得机会,安排计中计;再借来求助于媚娘的瑞安之口,传计阿罗,叫他将韩王所遣的刺客一举击杀不留活口;接着借阿罗的口告诉元舅公,韩王早与盖苏文有所勾结,暗中正欲有所行动……好一招步步为营。真是可惜了这元舅公,韩王,阿罗兄弟……一个个地都被治郎摆在棋局之中随意把玩,却全然不知呢。” 李治却看得更欢喜了,不但勾起朱色唇角笑得更欢,甚至还将整个脸都埋进书册之中,只留一个微微有些红的耳朵…… 天,似乎真的很冷呢! 可是媚娘却更加不肯放过,放下手中内册,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治,轻道:“唉,真是天下无敌的谋略呢!媚娘这一算,治郎竟是将所有的好处,都尽捏在了手中。比如那韩王,先是被劲敌大唐太尉长孙氏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已是多少乱了心神,又因媚娘与元舅公联手整治内廷败尽了精锐,一肚子火气正窝着无处发着呢,此时竟得知元舅公竟因怀疑心腹之事,而欲假名行刺之事,验其忠诚……那岂非是天赐良机?必然是要动一动的。” 李治却从书册之中发出些闷声来:“你这话便不是了……韩王向来知道舅舅最爱欺负你,最看不过你在我身边的……说不定他就是相信是舅舅真要除掉你了呢?那他自然要相助一把的……” 媚娘冷笑一声:“是啊……若是别个,自然轻易便信了元舅公此番派阿罗前来却是因着旧隙难解。可这是谁?是韩王,他那等城府,怎么会看不出,眼下元舅公与媚娘正在联盟清除他的要紧时刻,怎么也不会当真如此糊涂,自倒长城罢?所以说元舅公因旧隙与心结而杀媚娘,却还真不如让他发现此番元舅公根本便是欲借假行刺之事,来试探一下自己身边的人到底可靠不可靠,是不是真的忠诚于他,才更是妥当呢!韩王生性多疑,对自己身边的人更加是防到极致——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敢全信。这样的人,若用这样的理由来打动,让他起心借计使计,实在是百发百中的呢!” 李治不语,又翻了一页,这才清清嗓子道:“……就算韩王生性多疑好谋罢,可阿罗怎么就能轻易上当?娘子真的是多想了……” “若是别人说元舅公有疑于他阿罗自然不信。可若是先有德安从治郎口中‘无意’听到说近来他行事多有些不合常理,难免会引发元舅公怀疑其身份这样的话儿的话呢?毕竟治郎之智之谋,他们几兄弟却是早就知道的。所以对治郎是极为信服的。再加上阿罗常年跟在元舅公身侧,可说是天下间最了解元舅公的人之一,此番行事反常之举,他又有了治郎这等提点,再看不出来,却是这些年白跟了元舅公一场罢?”媚娘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地继续道。 李治啪地合上内册,点了点头,放下,再清清嗓子,伸手理了理衣襟,将身子一靠在圈椅中,却淡淡道:“是么?可阿罗为何这般信我呢?他对我,多少也该有些防备的罢?” “原本阿罗是该有些防备的,可治郎方才也说了,德安早已被治郎点破了身份,却还留在身边呢!这等恩宽,只怕心存感激的德安自会在兄长面前替治郎大加溢美之词罢? 再者治郎想必也同时借了德安之口明白告诉他们你早知他们身份,甚至只怕也一样一副不欲追究,反而有意相助他们复仇的态度呢……就像刚刚在瑞安面前一样,不是吗?” 媚娘说到这儿,看着李治只是直视前方,不言不语的样子,自叹了口气,摇头道: “可怜了德安瑞安那两个自小儿便将治郎你当成神一样供着的傻小子了,竟毫不知自己早已尽落入套中,还大力吹捧让阿罗相信你的判断是对的,相信元舅公就是怀疑他了,并且进一步让他看明白此番刺杀之事根本就是元舅公试探他的忠诚……如此一来,接着让瑞安来找媚娘求助,借媚娘之机来行下一步棋便是水到渠成了。” 李治正色,轻道:“我从来没有要借你行计……” 媚娘点头,打断他:“没错,治郎从头到尾都没把媚娘算在计里,因为治郎从一开始就只是把媚娘摆在了最后——一早儿便冒着被媚娘识破内情的风险,将韩王暗遣刺客,欲将元舅公假行刺之事一变而为真的……却是治郎的一点儿小心思呢!如此一来,一切便顺利成章了。媚娘自然会小心避让,又为保阿罗,必然得让他在承天门上当着元舅公的面诛杀了那韩王刺客以取信于元舅公;而诛杀之后,自然便可将元舅公的视线引到韩王身上,让他发现原来韩王早知自己怀疑阿罗,发现原来韩王竟与盖苏文有所勾结。” 媚娘思及此,不禁摇头叹道:“是媚娘说错了,竟不是一箭三雕,竟是一箭四雕,甚至是无数雕了……” 李治却坐得直直,片言不出口,由着媚娘继续道: “计行至此,韩王呢,不只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重新对上元舅公与那些关陇重臣,还会痛失自己与盖苏文之间的联络与同盟。 阿罗与沉书呢,不但要加紧了对付元舅公的步伐,还要事事处处小心着已然明看着他的治郎,同时也从此一事注定欠了媚娘与治郎天大的人情,莫说前仇,便是今恩也有了;依他们兄弟二人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治郎与媚娘眼前理直气壮地站着了。 德安瑞安呢,则是被治郎彻底收服,便是他兄长二人如何行事周全,他们也会为了治郎这一番不杀之恩,誓死追随治郎左右,而将家仇抛于身后的。 而这其中被治郎算得最狠,套得最深的人,莫过于元舅公长孙氏了——” 媚娘深吸口气,轻轻道: “此番一事,且先不提他再一次被治郎彻底地蒙了眼,再也无法怀疑阿罗身份,让治郎在元舅公处多了一枚最有力的棋子;也不提他被治郎利用一把,注定在将来的日子里,要替治郎将韩王咬得死死,自然再无暇顾及媚娘与孩子们的事;更不提原本他坚决反对停征高句丽一事的立场,也被治郎此举一朝大反转—— 为保证韩王再无任何机会勾结高句丽,更为永远不给盖苏文任何借口与理由来起兵,与韩王内外相应,他日后元舅公必于高句丽三国一事上坚决站在治郎一边,力行明哲保身暗警其势的大势。 文臣之首如此,再加上原本就忠于治郎的武将之首李绩相应和…… 自然满朝文武再无半个人,敢在治郎所言的三年之期内提议远征高句丽这件事了。” 李治的脸,早就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媚娘,欲张口,却又被媚娘几句话堵住口: “而且,这只怕还不是让元舅公最心痛的。最心痛的,怕是此事一出,元舅公便落了一个大逆不道,意违先帝今上两主圣意,更加意图刺杀当今皇后的大罪在身。而且最让他心痛的,是他一生如此英慧,与媚娘诸番交战,向来都是德名无损的…… 可这刺杀之事弄假成真之后,他要面对的,不止是一旦为他人所知,自己忠于大唐之名必然毁于一旦,一朝变成霸政不成便意欲行刺当今主上的大逆臣子的大恶名;还要面对自己险些被人借机害了自己亲外甥,自己誓死效忠的大唐之主的无边愧疚之心;更要面对自己向来都是俯视着的人——也就是媚娘——手中居然有了他这么大一个把柄,并且自己还是真的背信弃义,抛却同盟之义在先的事实…… 这样的事情,只怕便是元舅公再如何强猛如虎,也是难免颓痛罢?而他一旦颓痛,再加上要对付韩王,又有把柄在媚娘手中,又亏欠媚娘…… 到时治郎只消寻个机会,说句弘儿贤儿年幼,身体柔弱,不宜出宫入国舅府受教…… 身心俱疲的他必是会立时应允的罢? 长孙无忌四字,可横行大唐天下,可唯独在治郎与两个孩儿面前……尤其是弘儿面前,却是断然不能横行得起来的罢? 不止如此,此事既然惊动了大理寺,依唐俭的性子,还有怀英的性子,必然是有所怀疑的。而这一点怀疑,却正是治郎早就算好了,要替将来罢免元舅公埋下的暗手罢? 甚至……治郎? 若媚娘没有猜错…… 之前所谓清理后宫耳目,所谓整治韩王,所谓借机挑动元舅公与韩王相峙,还有大理寺介入之事…… 都是为了借着大理寺唐俭这个向来正直可信的老臣之口,让关陇一系与元舅公一步步落入治郎掌握之中的由头,也是为了弘儿贤儿,还有媚娘新立后时,打好根基而做好的契机罢?” 媚娘几番连问,却问得李治只是尴尬而笑,接着突然正色,双手奉茶,向前道:“娘子英明,为夫甘认……甘认! 不过话说回来了,娘子既然能说得如此透彻……想来也是早知为夫之心了? 那么……所谓依计行事……也是早就……” 一时间,李治看着神色自若的媚娘,不由高高扬起眉,兴味盎然。 媚娘却不理他,只是淡淡一笑,接了茶来,抿唇而笑。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风卷残叶之声,闻之若有人叹息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六十二 回立政殿的路上。 李治怔然地走着,一步,又一步地走着。直到他看到远处正披了凤裘,迎面匆匆而来,满是忧色的媚娘。 大雪之中,两个人停下脚步,望着彼此。一时间天地寂寂,只有沙沙的落雪声。 突然,火色凤裘的媚娘动了,她没有迟疑,也没有停留,大步走向披着雪青色银裘的李治,已然渐成一片雪白的天地间,只有她如一团火一般扑向李治,奔向李治—— 那步伐之大,甚至有些粗鲁,实在不合她大唐新后的身份。可她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是快步地走过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微微小跑起来。 李治看着她,正待再向前走一步时,却在下一秒被冲到自己面前的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 抱住。 无言。 …… 是夜,立政殿。 李治看着抱自己在怀中的媚娘,看着她一头乌发间掩映着的雪色肌肤,好一会儿才轻道:“原来人都会死的。” “死后自有其福。也未必是件坏事。”媚娘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道。 李治点头,又问:“那若是有朝一日,我也死了呢?” 媚娘全身一僵,好一会儿才轻道:“媚娘不知。” “……为什么?”李治不解,抬头看着她,目光温柔:“为什么?” “因为……”媚娘淡淡一笑,看着他的目光明亮而坚定:“因为媚娘不信人死有灵,也不以为人死之后,还能知道自己死后的事情。” 李治沉默,好一会儿突然摇头,笑了起来,反手抱她在怀,低声道:“那……我告诉你好么?我们都不会知道彼此的身后事,因为我们只会在同一时刻离开孩子们,离开人世……所以,我必然是要早早儿叫他们安置好了陵寝的……就你与我,两个人,我们两个人好好儿住着。好不?只有我们两个。好好儿地住着。不教别人来烦咱们,你还陪我弈棋赏画,琴酒舞剑,欢欢喜喜地过咱们的日子,好不?” 媚娘难忍,却终究还是得忍着,微哽着声,轻道:“好……我陪着治郎。治郎离开,媚娘也离开。陵寝要修得干干净净的,不必如何奢华,但治郎喜欢的东西一样也不少。咱们两个还在一起,下一世,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永远都在一起,永不相离。” 李治笑了起来,紧紧地抱着她,轻道:“嗯,永远在一起。” …… 次日。晨起,早朝一退,李治便终究把袁天罡给召入内殿,密询一番之后,传令天下:因大国师测得近来天象有异,为延大唐百姓福祉,着改易宫制,自即日起,后廷无妃嫔之封,仅内职供奉之阶。同时再召李淳风,相协其师袁天罡,寻得风水宝地,以求起陵立寝,以备升仙之用。 一时间,朝中哗然。而比朝臣们更加忧心忡忡的,却是媚娘。 但李治却似完全无知一般地,在高高凤台之上,看着面前立着的,一脸怔忡的袁天罡师徒二人。他的神色,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 已然须发尽白,神态淡泊的袁天罡,也难得地露出些震惊之色,好一会儿才轻轻问李治:“主上……您……当真要……” “是。”李治点点头,墨瞳如夜。 李淳风不由皱眉,看着李治,好一会儿仍旧不死心地道:“主上可知,若是主上能依先帝所令师傅作陵之法的话……那我大唐千年基业,却是掉不了的。可若是按主上此番所请,那……那大唐这千年基业,便是折了半数,都是轻的……何况还要主上……您自己……” “朕说了,便依朕之意。明白么?”李治轻声道:“千年基业,却有五百年都是大小战事不停,内乱纷纷,天下生灵涂炭无数,那是积德么?何况……” 他闭口不语,好一会儿才轻轻一笑道:“何况诚如袁天师所言,若依朕之选,那李唐基业或者折去五六百年,可却能换得三千年‘唐’之一字英耀宇内,震动天下……那岂非也是更好的?” 李治傲然道:“何况这天下重担,总叫我李氏子孙担着,未免也于我李氏太过不公。朕如此,朕的儿孙,只怕也要如此,甚至更多的子子孙孙,都会如此陷于这朝堂杀伐之中……朕不愿这血腥臭气,就此便入了我李氏一脉,永成痼疾。” 袁天罡定定地看着李治,好一会儿才叹道:“果然……先帝没有选错人……能够看穿这世间最大诱惑,直视本心的,依老朽观之,近千年来却唯有主上一人。” 李治摇头轻轻道:“朕不是能看得穿,能看得穿的不止是朕一人,只是朕的选择,向与他们不同罢了……别的不提,便是那暴君始皇,不也是一个能看得穿的人么?他也只不过选了与朕完全相反的一条路罢了。人之一生,是成是败,萧何何取……不过是选择二字而已。” 袁天罡摇头,轻轻道:“弃实权之惑,一时之荣,造福天下,得万世之名……这样的选择,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李治不语,只是笑了笑道:“也许是罢……其实也许……只是朕选择了一条朕眼下最想选的,最利于自己私心的路而已。” 袁天罡看了看李淳风,淡淡一笑,抿唇半晌才轻道:“那么主上是要定下此事了。” 李治点头,旋即看着他轻道:“莫非你已然定好了所在?” “主上会有此意,老朽倒也不意外……所以早早儿拣定了地方。既然主上已定心,那接下来,不过是些眼下事而已……毕竟天下人的眼睛,还是要遮一遮的好。” 李治含笑,点头道:“也是要遮一遮韩王的眼,是不是?” 不等袁天罡露出些吃惊之色,李淳风已然失声道:“主上竟知韩王也在逼迫师傅之事?难道之前三番五次,助师傅避开其劫杀的,就是……” “这样的事情,朕若不知,那也是真对不住父皇临终前一番谆谆教诲了……说到此处,朕倒是想问一问袁卿,李卿未至前朕问你的那件事,你可有把握?”李治点点头,却转而问了袁天罡正欲逃避的问题。 心底暗叹口气,袁天罡这一次却不曾再闪避,好一会儿才看着李治轻道:“主上……您真的要这般?” “朕之一生所愿,也唯有如此。”李治淡然道:“袁卿实不必再质询。” 袁天罡皱眉,看了眼一脸愕然,不知何等情况发生的李淳风,再回头看看李治,轻道:“可主上当知……此法若施,便是老朽与淳风同为,也难得一成半的把握。” “一成半?那已然很多,朕原本以为只得不到半成。”李治闻言,不怒反喜。 袁天罡沉默,两人都不去看一脸莫名的李淳风,只是沉默。好一会儿,袁天罡才缓缓开口道:“可是娘娘若知晓……” “她不必知晓的,你不也说过了么?”李治轻道:“成败与否的关键在朕身上,不在她。” 袁天罡再抬头,看着李治,目光切切:“主上一片痴心,天地动容,可若此事一朝不成,那必是形神俱灭,万无复存之地的……主上,您当真定了心思?” 李治一笑,看着远方,轻道:“朕本也不打算在此时行此事……毕竟眼下一切正好……朕为何要做那样让她伤心的事呢?只是生老病死,终究有时。朕只不过是希望,当那一日到来之时,她能够有个希望罢了。” 袁天罡动容,好一会儿才轻道:“可是主上……” “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你只需依旨行事便可。” 李治轻轻一语,便打消了袁天罡所有想要说服李治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六十二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坐在妆台前的媚娘看着面前菱镜,一时间竟有些恍神。好一会儿,她才转头看着瑞安:“叫你打听的事,可打听清楚了?” “是。”瑞安道:“已然传了消息来,说是主上竟暗中召了秦鸣鹤入内,与张太医同侍御前。” 媚娘闻言,面色微微一白,好一会儿才轻道:“我记得,他是擅长风疾之症的。” 瑞安默默点头,好一会儿才轻道:“娘娘……据今日里得的消息,说是主上召了袁大国师与李淳风入内,明着说是为了测问天象,实则却是密旨二人定议陵寝之事……” 媚娘倏然而起,全身颤抖着,好一会儿又颓然坐下,半晌,才轻道:“传秦鸣鹤。” 瑞安应了声,立时便出殿而去。 …… 是夜。 当李治回到立政殿时,看到的却是一片狼籍,遍地残碎之状,听到的,却是一阵阵砰琅碎裂之声。立时,他一颗心便提起来,不假思索地奔入内殿,一边儿还高声唤着:“媚娘!媚娘!” 当他一迭声地唤着媚娘,一边儿冲入内殿之时,看到的,却是正痛哭着将一只瓶儿重重甩到地上,任它摔得粉碎的媚娘! 他大吃一惊——从来,他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媚娘!是故一愕之下,他便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抱住媚娘,不管她正在哭着摆脱身边儿同样痛哭着劝慰的瑞安,再愤怒地把一只白玉洗推倒在地,任凭碎成无数的行为,只是抱着她,一迭声地唤着:“媚娘?!怎么了?!怎么了?!媚娘?!” 媚娘闻得他声音,却更是愤怒,像个小女孩一样大声痛哭起来,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摆脱他,却反被他抱得更紧,于是便哭得更痛,好一会儿才大声尖叫着,想要离开,却甩不离他,只能瘫在他怀中痛哭。 李治见她如此反常,第一个反应便是问瑞安:“莫不是弘儿贤儿……” “两位小殿下安好,已然被玉如姑娘带去别殿休息了……”瑞安一边儿擦着泪,一边儿咬着牙,犹豫着回答他。 李治只得再问:“那却是为何?” 瑞安看看李治,目光复杂,却终究不能答,只能低下头,不语。 然而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已然叫李治明白了一切。他沉默起来,好一会儿才垂头,看着怀中的媚娘,轻道:“你们……都下去。” 他身后的德安闻言,看看瑞安,两兄弟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切了然,于是瑞安跟着德安走了出去,同时召离了所有的侍臣,只留李治与媚娘二人,相偎坐在一片狼籍之中。 李治只是抱着媚娘,看着她的头我是痴儿……如今母后最大所愿,我也算是完成了,只是她却看不到……想一想,确是伤怀。” “她会高兴的。”媚娘终究停下手,抬眼看着已换好了寝袍的李治。 “我知道……她会高兴的,因为你是这样的好妻子,好母亲……她会高兴的。”李治一笑,伸手揽她在怀中,轻道:“她会高兴的。” 李治笑着扶她坐在榻边:“你是这样一个懂事的女子,我竟天幸得了你为妻……母后若知,是会很高兴的。” 慢慢地,他将媚娘平平放在榻上,自己躺在她身边,慢慢地,将她抱在怀中,这才拉好锦被,好好儿掖了被角,缓缓吻上她的额头,温热的唇便再不肯离开。 墨漾双眸,也慢慢闭起。 他怀中的媚娘,睁了一会儿眼,很快,也慢慢地眨动着长长的眼睫,一边儿下意识地伸手抓紧了李治身前衣裳,慢慢地,合起了眼。沉静入眠。 纱幔落,殿门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六十四 同一时刻。 太极殿内。 因着媚娘有命,故而李治早朝一毕,便早早儿起身,预备着往立政殿去。可刚走到门边,便见德安匆匆而来。于是皱眉停步:“何事?” “主上……”德安附口于李治耳边,低声将方才媚娘来时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才道:“似乎元舅公已然注意到了,刚刚听几个小侍说,那内阍小侍讨好卖巧,却自去寻了元舅公言及此事。” 李治立时沉下脸,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着他道:“风声已漏,要再避却是难避了。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你可知晓?” “德安明白。”言毕,他便自匆匆而去。 李治停在原地,看着他忙着的背影,微微一停,便转身,大步向后走去,连玉辂也拒了。 不多时,立政殿已至,他反而停下脚步,犹豫片刻之后,转头看着清和道:“你去立在殿下瞧瞧,娘娘此时穿的何等衣衫,记得,是看娘娘穿得何等衣衫,可不是叫你去问。” 清和依令而去,李治便留在原地等待。不多时清和奔回,小声道:“主上,娘娘穿着的却是常服。” 李治皱眉,又问道:“常服……何色?” 清和眨眨眼,一口气道:“上紫下青。淡杏流云帛……” 李治闻言,却是容色复杂,好一会儿才点头:“走。” 入得殿内,也不理诸侍拜礼,他便径向坐在榻上,端着茶碗发怔的媚娘而去,立定,犹豫,撩衣坐下,将手放在几上,却只侧眼看着她。 媚娘却似毫无所觉,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一手执盏,一手抚杯,好一会儿才突然开口道:“媚娘以为治郎今日又要忙于政务,却难归于后廷呢。” 李治眨眼,却淡淡一笑:“有你在。” 媚娘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道:“那便好。” 一语已毕,便转头过来,看着匆匆奔入,正待向李治明报的德安道:“传本宫令,自即日起,一应国疏政奏,但有所需者,尽数送入立政东殿。” 言毕,不与德安发怔的机会,转头向瑞安明和玉如玉明道:“传本宫令,即时起便着人将立政东殿内一应物品收拾腾挪,另移他处。内里洒扫干净,再着内司依制规理,以备主上批理折疏之用。” 李治挑眉,看着她,却不言语。 媚娘也不理会,只是继续吩咐着其他一应细事。 李治也不反应,只是由得她去嘱咐,直到她安排完了,他才轻问:“可理治好了?” 媚娘转头看着他,淡淡一笑道:“理治已毕,主上若觉媚娘安事有何不妥之处,媚娘自当受令。” 李治却是气结,好一会儿才摇头,眼看着一边侍儿们都自知眼色悄悄退下,这才向前挪一挪,又挪了一挪,向着媚娘道:“是我不好……可是这朝政大事,我终究不能……” 媚娘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先帝三日一朝。” 李治看看她,柔声道:“我不是父皇。” “可你比先帝更知如何理政。”媚娘转头,看着他,目光微湿道:“所以……便不能放得自己安稳一些么?眼下大事底定,便放自己安稳一些,不好么?不为自己,便是为了媚娘与孩儿们……也不好?” 李治闻言,见她目光中满是渴望之情,着实是怜爱难忍,便长叹一口气,起身坐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摩,好一会儿才道:“罢了……我知道了,以后会小心些的。可这三日一朝还不成,还得一些日子。别的,都依你,可好?” 媚娘闻言,却是心酸:李治这等柔软语气虽说惯常的,可她又何尝不知,此时的他,不过是无奈以好言相劝,眼下大势,实是两难全么?然而到底他是他,是她的夫君,她的良人,也只能容着他,由着他。 于是便点了一点头,强笑道:“治郎若如此说,那便是媚娘最欢喜的了。” 她知他,他又何尝不知她?是故李治也是只是强强一笑,伸手将她抱得更紧,一边儿心里暗忖着如何才能替自己,替媚娘觅得一个可一解心忧的法子。 是故,当媚娘问他话儿时,他竟一时之间不曾听见。直到她轻轻动了动,他才似有所感,微垂下头,看着她道:“刚刚想着如何安排这朝政了……你说什么来呢?” 媚娘闻言,却是笑笑,然后才道:“媚娘是说,治郎今日倒是好巧,一进殿来便不摆什么架子的……莫不是先着人打听了媚娘心事么?可媚娘又实在不知道,哪一个立政殿侍儿这等厉害,竟能将媚娘心事一应全看了去。” 李治却摇头,失声笑道:“哪里便有人能看懂了你了?不过是……”他垂首,看看媚娘身上衣衫,却笑道:“不过是知道你一向喜好而已。” 媚娘一怔,依着他视线也垂首而视,半晌摇头叹笑:“罢了,这样心性也是该改一改的……” 李治却笑道:“不必,实在不必。你在我面前向来便是最会藏起那些不利于你的心事的,如今若是再少了这么一桩,却叫我如何看得出你的微笑之下,到底藏着些什么?” 他言及此,不由动情轻抚她面颊道:“说起来也真不知是我的福气不是……竟娶得这样一个事事处处,从来只站在我这一边替我想,半点儿也不曾将自己摆在前位的你为妻……若换做别人,当真便是要说一句天幸之与我了。可在我……” 他的目光却温柔更深如海:“在我,却真心希望你能够抛却这些,任性而为地活一次。” 媚娘闻言,忍不住摇头,轻笑几声,之后才道:“若果如治郎所言,媚娘岂非便真成了元舅公他们口中的红颜祸水?还是罢了吧。” 二人相偎片刻,便有德安奔入其内,向着李治行了一礼,言道有紧急军情密报而入。李治看看媚娘,又轻轻吻她额尖一下,便立时起身,随着德安自入立政东殿而去。 媚娘目送他离开之后,便转身看着瑞安道:“你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一处的,把我曾于早朝之时入太极殿的事情传播出去的。查出来之后,这个人却先不可动,我另有他用。” 瑞安一怔,却立时道:“是。” 看着他飞奔而出的样子,玉如忍不住上前问道:“娘娘,玉如斗胆问一句,莫非娘娘以为,有人将娘娘早朝时入太极殿的事说出来了?可玉如所见,如今朝中上下,却并无任何动荡呀?” 媚娘摇头,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原本是如此的。只是我刚刚才突然想到,此番一举,大反我常态,只怕那些真正的有心人,自是会留意的……若是被元舅公,或者是怀英,待价,甚至是英国公他知道了都还算好,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 媚娘目光深忧:“只怕却是要坏事。” 玉如一怔,看着媚娘,不解问道:“娘娘的意思是……会有人因为娘娘的反常举动,而起疑心?可便是再如何疑心,也不过只是怀疑主上与娘娘或有不睦之处,未必却就能想到主上龙体……” “若是普通人,自然会这样想,说实话,这样想于咱们却也是大利。可若是被韩王或纪王那样的人物知道了……”她转头,看着玉如轻问:“你觉得,他们不会起疑,不会想到这一点上去么?” 玉如一怔,却不得不暗服媚娘所忧有理,于是便立时道:“那娘娘,玉如与妹妹,是不是也该准备些后手?” 媚娘点头,咬牙道:“这一次是我失态了……却不得不落得这般大动静……只怕不只是你们,连德奖与素琴处也要动起来了……” …… 午后。 太极宫中,立政殿西殿内。 媚娘一身凤袍金冠,在殿内徐徐地走动着,不多时,便听得一阵颇为熟悉的脚步声传入内殿。于是立时转头去看。 果然,来者正是步履匆匆的素琴,她嘴角微露一笑,便急忙上前扶住了正欲下拜的素琴,然后轻道:“你来了便好,哪里这么多的礼。” 素琴却看着媚娘一身盛装,国色天香的模样,悲喜交集,握着媚娘的手,含泪轻道:“姐姐……不,娘娘,这一拜,却非为了素琴自己,而是为了素琴的大姐姐……为了她一生所愿,终究得偿……” 媚娘闻言,鼻中一酸,急忙又扶住了正欲下拜的素琴,轻道:“若为了惠儿,你便更不该拜了。此为她所愿,又何尝不是为我所愿?何况你我也是姐妹……不要这样。” 素琴又是想笑,又是欲哭,于是便点头,哽咽一声,与媚娘抱在一处,默默落泪。 好一会儿,两姐妹这才算是心气平静了下来,媚娘便拉着她坐到一边儿,问起两个孩子的近况来:“眼下也是多亏了你,却不知那两个小淘气,与你添了多少麻烦。” 素琴却笑道:“姐姐多虑了,两位小殿下那般英慧,又是乖巧至极的,姐姐教得好。” 媚娘但笑,摇头道:“这些日子也着实是忙了些儿。但一过了此事,自然得将他们接回立政殿来……那延嘉殿里到底不是久居之地。何况你也有两个孩子要照料,这些时日,可真是苦了你了……若论起来,封后大典,你实在也该……” “姐姐,自从选择了离开这太极宫,素琴便再没想过会要有回来的念头。”素琴平静一笑,淡然道:“但为了姐姐,素琴回来,也是应该。何况安排在延嘉殿中,也处处事事,都可见大姐姐与姐姐,还有元姐姐留下的念想……说起来,素琴实在是该谢谢姐姐这些日子的照顾的。” 媚娘点头,又是想笑想哭。然后正色道:“这些话儿,容后再说,眼下有一桩大事,却非得你与德奖相助不可了。” 素琴点头,正色道:“但凭姐姐吩咐。” …… 大唐永徽六年十二月初。 长安城中忽传流言,道近来整个长安城中,无缘无故,多了许多猫儿出来日夜号叫,扰得人心不安。须知猫儿虽小,长安城也不少猫儿,可若成千上百只猫儿都这般四处流窜号叫,无分日夜,却不由得人不心生不安。 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而其中传得最热闹的,便是说这些猫儿竟是先前与当今新后相斗败局,落得赐毒而尽的废淑妃萧氏灵魂所化。 更有甚者,还有人说这萧淑妃服毒之事根本子虚乌有,其实是有人落毒而果。而这个落毒的人,自然便与当今的皇后娘娘脱不了太多干系。 接着,慢慢地,更多的流言开始传出来…… 据说宫中也渐渐有了许多的猫儿四窜,尤其立政殿最多,猫儿聚集成群,日日夜夜在立政殿前广庭之上号叫不止,扰得新后不能安寝,几日下来,容色憔悴。 今上见之心怜之甚,闻得是因着猫儿扰眠之后,便着令内司尽绝猫患,又不顾大臣们的反对,竟以帝王之尊,自折其制,包袱款款,却跟着搬入后殿立政之中起居了。美其名曰,新后初立,更疑似已再得龙嗣。猫患如此,朕身为天子,自有祖宗圣灵庇佑,入住立政殿则为安灵之故云云…… 这下子,整个长安城都炸了锅,人人都议论纷纷,个个都好奇之甚。 但是没有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更没有人怀疑皇帝搬入立政殿的真正理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六十七 太极宫,立政殿。 一大早,媚娘便被殿外的阵阵喧嚣给吵醒了的。 她起身回头,看实了榻边无人之后,这才稍放了些心头火,转头叫明和:“何事?” 明和正抱了拂尘立在殿门口望着外头,远远听闻纱幔之中媚娘叫他,便小步跑来,先端肃一礼,然后对着纱幔之中看不清人影的媚娘道:“娘娘恕罪!却是叫那些贱侍们吵着娘娘了!” 媚娘闻言便一皱眉,忆及近日来宫中情形,便淡淡道:“又是她们?” 明和点头,轻道:“一大早儿的便说无车无马不好归府……也是笑话,这宫里宫外,哪里听过五品以下的内职可得车马归府的。” 媚娘却摇头,淡淡道:“她们要的却不是车马……” 言及此,叹了口气,她起身,明和急忙上前侍奉着她浅挽丝髻,轻披晨褛,然后走出殿下,立在立政殿前。 当一身红底金绣凤纹晨褛的媚娘出现时,尚未扬声,整个立政殿前广庭便静了下来。 很快,一阵高高低低,起伏不平的参礼声响起。 媚娘没有宣起,只是转头问一边儿急步上前来的瑞安,声音平静不起波澜:“你在这太极宫中,多少年了?” 瑞安一怔,看了眼媚娘平淡无纹的面孔,想了想,点头轻道:“回禀娘娘,瑞安服侍宫中,已是二十四载。” 媚娘问:“太极宫中,你前前后后都在哪一殿下服侍过谁?” “回禀娘娘,瑞安先侍立政殿先后文德娘娘身侧今上,再侍甘露殿下先帝身侧今上,后入延嘉殿侍先后侍童女元夫人身侧,再侍延嘉殿先帝太妃……身侧,后侍归今上身侧,再侍娘娘身侧。”瑞安回忆着答。 媚娘点头:“你所侍者,最低的也是正二品的先帝太妃徐氏罢?” “蒙先帝恩赐,尽得贵人调养。” “你现在又是什么品阶?” “蒙今上恩赐,得受正三品内侍监之禄阶,得赐正三品内侍监之服印。” “那这殿下立着的,可有比你入宫及久,侍君奉主比你长,禄阶服印比你高的?” “这……”瑞安似有所悟地看了眼庭中那些都支楞了耳朵听媚娘说话,此时已然低头看着地面不出一点儿声音的女人们,声音微微地提高了些许:“不曾有。” 媚娘淡瞄他一眼:“既不曾有,你为何还要在这里与她们纠缠不休?” 瑞安张口,半晌不能言,只看着媚娘拂袖而去后,叉手三拜,转身,立直了身子,看着殿下:“我大唐礼法,正五品下内职出宫,一律不得乘车载马……这太极宫里,也不是诸位府上。立政殿乃中宫所居,该如何行事,诸位也不必咱家多言了罢?” ……片刻之后,就好像被一阵狂风卷走了似地,广庭之上干干净净,再无一人一物。 怔怔地立在原地的瑞安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看向那深深的殿门之内,心中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纠结在胸口,许久不下。 似乎……不一样了。 半个时辰之后。 终究还是睡不下的媚娘起身,一边由着近侍替自己洗漱妆发,一边儿随口问着李治何时下朝,得到消息说李治怕她心急,早早儿交代辰时便归,来用内药,这才放下心。 “娘娘,仍着赤金朱凤罗裙?”瑞安小心地问着她。 媚娘转眼看他:“你也学会了……不过穿件衣裳挑个颜色而已,倒让你们知道如何窥我心思。” 瑞安含笑,伸手去取了赤金朱凤罗裙,却笑道:“这却是主上调教得当。” 媚娘忍不住笑出声音:“你们就编排他罢!等他回来我倒要问一问了。” “瑞安师傅没说错,这衣色知心的法子,还真是主上教的呢。”明和在一边儿也笑着点头。 媚娘摇头,也不再多说:她知道自己的弱点,但也不介意。人的弱点若利用得当,便成了长法,所以无需介意。 衣妆得当,媚娘才叫进早茶清内,然后又问道:“弘儿的腿上可还好?” “娘娘安心,当时元舅公便着人换了小殿下所跪着的软垫,加之间隔也叫他起来进香祭灵,以求图个活动……所以其实膝上只是肿了一些儿血瘀青点,其实一切安好,只是这两日不得跑跳,殿下难免心郁。”瑞安含笑点头,又道:“说起来殿下也真是个听教的孩子。当年便是主上,也没有这般听教的……受了那般大的伤,明有先后娘娘严令不得下床走动,他不还是偷偷自己起身,东跑西跳的不安生。” 媚娘勾起唇角,微忆过往之后,却叹道:“只是这孩子心太实……我也难免有些担忧……” 她摇头,又问:“昨日里秦侍医张太医又入内了?” “是。”瑞安的声音小了些。 媚娘沉默,好一会儿又道:“这样下去,总归是不成。你可问过孙老哥,他还是一样不肯入内侍御?” “……是。他只说主上英福长久,只要有娘娘在,必然不会……呃……短寿。”瑞安尴尬。 媚娘忍不住摇头失笑:“也只他敢说这样的话儿了……大唐皇帝不会短寿……”她再摇头,轻道:“罢了,他不肯就来,我反而宽了心。” 一边儿说,一边起而往外走,预备着去看看李弘与李贤,一道用早膳。 瑞安跟在一侧,也笑道:“可不是?若是孙老神仙立时便应了,那才……” 他停了停,看着媚娘丝毫不停的背影,快步也跟上前去道:“说起来主上想也是知道的,这两日里东殿下的侍书小侍们又来回报,说主上又是一日百折了。” 媚娘淡淡道:“不妨事。至多两三日,这折疏必然会少好些。” 瑞安一怔,跟着媚娘穿廊过桥,来到后殿:“娘娘的意思是……中书省?” 媚娘道:“你以为元舅公那样的人物,会想不明白么?若知治郎如此,他又怎么肯让治郎如此劳累?这些日子不发作,不过是因为要顾及韩王那些子人,作个面子功夫,叫人都以为治郎无恙,只是将这红颜祸水专宠后廷的名声打好掩护,免得引人疑窦罢了。” 瑞安皱眉:“长孙无忌果然还是……” “我倒挺欢喜他这样的。”媚娘抿唇一笑,如春花绽放:“这岂非是也说明了他老人家明白,就算是韩王那些人,也知道治郎与我,情深一片,却是不能否认的。” 她回眸,再笑,却在这将雪的腊月天里,笑出一殿春风和煦。 …… 同一时刻。 太极殿里。 李治早已退了朝,只是不曾及走,一身赤金龙袍,是他就是莽夫盖苏文也是清楚得紧。所以金春秋断然不会与我大唐为敌。 至于千人以下么…… 新罗相守之军十万之众,我方又有可以一师敌万军,刀甲战法骑步皆横行海内的五千玄衣铁甲直接由行军大总管亲掌镇定了辽东将士,而三军之中为帅为将甚至为校为尉者又都尽是你与舅舅亲自挑出来的至忠之臣,有他们在一侧仔细盯着跟着…… 莫说千人,便是五千一万的给他准令,也难起什么大波澜。 既知其无敌意,又有精锐在手,朕以此示恩也算是恩威并济。用人虽不可不防,却也不必过疑。 过疑者便是无能之属了。” 李治含笑一席话,说得李绩心服口服,点头赞叹不止。 一事已毕,李治便又问起另外一件事:“那王文度之事,可查得清楚了?” 李绩点头正色:“已然查清。王文度因嫉苏定方之功,故矫诏着其收兵,程知节知情不具,又有依从之嫌……眼下已是闹得前方将士联名求告,务必要严惩王文度了。” 李治点头,一笑:“天赐良机,若是浪费了,实在可惜……不过时机未成熟,还是要等一等。” 李绩一怔,但旋即明白了李治心思:“主上是想……借此一事,将氏族一派风头压一压?” 李治抬头看他,点头道:“你可着意安排着。前线战士辛疾,这等联名上疏,只怕也会有人暗中设法拦着。” 李绩点头,淡道:“只要主上想看,那它就一定安安稳稳到主上手中来。” 李治话题一转,又问道:“程知节如今,也是竟受了那些子小人的利惑,再不复当年英风了。” 李绩沉默,好一会儿才回道:“程咬金之名却非虚声浮影,只是世态如此,那王文度虽只不过区区副总管,可其身家姓氏,已足压程氏之名。他会有此做态,实属难免。早年的程咬金,无家无眷一身轻,自然可以在乎的便只有名。如今儿女情长,妻妾成双,他也难免要顾虑日后……还请主上明察。能免其罪,则免罢。” 李治点了点头,赞道:“不过此一战,却着实是让苏定方显露了本事来。听说前些日子他还五百骑破敌两万之数……一战震天下呢!就是昨日里与金春秋所遣密使见时,他还再三恳提此事,言道若再得苏定方回守高句丽,那新罗便无虞。只是朕没答应他。毕竟苏才之高却非擅守者。宝剑当对强敌。” 李绩脸上也露出笑容道:“确是如此,用兵者,贵神速,贵精猛。定方可谓其中善者。” 李治闻言,有趣地看了一眼李绩道:“那若是你们二人沙场相敌,谁人可胜?” 李绩淡淡一笑道:“定方用军,臣用帅。却非同道。然若沙场相敌,若日短,臣不胜,若日长,他不败。” 李治目光一亮:“若果如英国公所言,定方却可为大将?” “正直如斯,用兵用斯,大将二字,还有些屈了他。”李绩肃容道。 李治点头,拍膝连叫了两声好,然后又亲自手诏,嘉奖苏定方。 眼看着李治运笔如龙,李绩便欲退下,结果却被李治叫住。于是只得看着李治手诏已毕,交与一侧德安拿去中书省用印加裱,流星快马传入前军,自己则看着李绩道:“另外还有一桩事,就是关于李许二人……此二人有才,然朕着实不喜。奈何眼下这等情势,却需要此二人打开一个局面……但是……” 李绩会意,轻道:“主上是想眼下便预设了些暗棋,以备日后此二人渐成祸患之时下手除之?” 李治点头,正色道:“父皇曾言,良材者当尽其用,然其品德行操若不善者,虽当怀仁君之心信之,却也要存暗防之心留之……” 李绩想了一会儿,轻道:“李许二人,也着实非可长用之材,三五年内,若主上只求将氏族一系多少压制,却可轻用。然万不可放实权于他二人之手。且还需得暗中培契其过,以防其毒害朝中。” 李治点头道:“朕也正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而已。” 李绩想想却忽道:“其实主上也不必费心……此二人品德不正,操行不修,日后,只怕自己便会造罪生孽的。” 李治想想,也是默然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六十九 月至半空。 媚娘突然便惊醒了过来。她仓皇地抬头,四处张望着,看着周围,好一会儿,突然便双肩一垮,坦然而坐: 原来,他就在身边。 看着身边静静安睡着,手臂还呈环抱状的李治,媚娘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接着,徐徐放低身体,向他怀中偎去。 似是自有知觉般,他的手臂在她接触到的刹那间,便自缠了上来,好好儿将她搂在怀中。 媚娘依于他胸前好一会儿,才闭上双目。 片刻之后。 李治睁开了眼睛。 初时,他有些茫然,欲动一动,却发现自己怀中若猫儿般蜷得紧紧,也睡得沉沉的媚娘,口角勾起一抹淡笑,便自将她往怀中带了一带,又伸手替她将身体拉得平展了些,这才再度紧紧拥她入怀。 接着,闭目,再度沉眠。 风起,风又止,纱幔轻动之间,却再不得闻声。 …… 次日晨起。 媚娘一大早儿起来,便对着榻侧皱眉,这叫一侧特特被李治留下来安抚她的德安看得好笑又担忧,想想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娘娘,主上眼下政事烦忙……” “我也没说不让他忙。”媚娘冷冷自回了一句,将德安噎得无言以对,接着便自去梳洗,妆发,瑞安看着哥哥吃了瘪,也不敢就上前去引她怒气,只就在一边儿傻立着,看着媚娘被玉氏姐妹侍奉着在殿中走动。 好一会儿,收拾已毕,媚娘转头问瑞安:“弘儿与贤儿呢?” “娘娘,潞王殿下眼下已然又睡了……代王殿下此时却只怕已在太极殿后殿了。”瑞安小心道。 媚娘猛然转身,盯着瑞安道:“弘儿在太极殿后殿?” 她的目光如此深厉,自然叫瑞安不能承受,垂首道:“主上……主上说代王殿下也是该听一听朝议的时候了……” “胡闹!”媚娘难得地提高了声音:“孩子只不过四岁,怎么就是可听朝议的时候了?!自古以来有哪个……” 她说到这儿,却不由得自己闭了口,想了一会儿才恨恨咬牙:“倒是真忘记了……” 她沉默,再沉默,好一会才勉强道:“今日朝毕,便请治郎速至立政殿,切务要记得此事!你可明白?” 瑞安忙不迭地点头道:“瑞安记得,瑞安记得……” 眼看着她转身,带着怒气冲冲地走开,他不得不长出口气,转头去看自己哥哥,兄弟二人相视苦笑。 …… 朝后。 李治听得德安来报,立时便泄了一身的气儿下来,自言自语道:“什么叫做自古以来无人于四岁之时听朝议的?朕不就是一个?” 德安摇头道:“主上,正因为娘娘想起来了,所以才没有到太极殿里来呀!只是德安觉得,娘娘未必便肯就此息了心……依德安之见,主上还是好好儿想透了待会儿如何与娘娘一个说法,然后再驾行立政殿罢!” 德安此言,却正说在李治心上,于是君臣二人便在这儿议论起该如何应对媚娘之事了。 另外一边,立政殿中。 媚娘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玉如何在?” 一声轻轻的应和声从殿角响起,玉如匆匆而至,行一礼,乃道:“娘娘有何吩咐?” 媚娘抬眼看看她,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陪本宫,去一个地方。” 片刻之后。延嘉殿。 纱罗轻,日光明,十年不复,殿中仍是旧光景。 披着银色狐裘的媚娘,徐徐走入殿中,抬头,看着殿中一桌一椅,一纸一笔,时而微笑,时而摇头叹息,时而……泪光盈于双睫间。 玉如姐妹二人也不敢远离,也不能近前,只得立在殿门口,看着媚娘自己一个人在殿中来来回回地走着,纤纤五指,玉葱般地拂过每一样东西。 玉明看看姐姐,欲说些什么,却终究只能沉默。 好一会儿,媚娘才徐徐在殿侧那张摆在棋枰之侧的圈椅边坐下,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棋枰,微微想了一会儿,伸手,揭开一边儿棋瓮盖子,拈了一枚黑子出来,自放在棋枰之上。 一枚,两枚,三枚…… 她竟是忘记了一切也似地,只是专心地摆着墨龙大盘。甚至连李治来,也未曾发现。 这让跟着李治一道前来的瑞安与德安都有些吃惊,也让李治扬手阻止了正欲宣驾,提醒媚娘的德安,示意诸侍便留守殿外之后,自己却负了手,徐徐而入,立在媚娘身侧看着她墨龙渐成,点了点头,自在一边儿圈椅上坐下,同样揭了棋瓮,取了白子,也在墨龙之侧,渐行白龙大局。 媚娘却似无有所感,只是行着自己的棋,布着自己的局。而李治也是一般模样。 只是…… 夫妻二人看似各行各事,实则若有内行一看,便知内里奥妙非凡,一进一退,一落一起之间,尽是互应相胁之势,两相成辅之局。 媚娘毕竟早些到了,所以不多时,她的墨龙大局便已定盘,所以便收了手放在膝上,只痴痴定定地看着李治继续摆着大局。 不过也没多久——毕竟媚娘墨龙大局已定,李治倒也快手,一盏茶的功夫,便将白龙大局也定了盘,然后向后一靠,自看着面前棋枰上黑白交错,纵横分明。 夫妻二人便这般沉默着,你看看我的墨龙,我望望你的白龙。 好一会儿,李治突然开口:“既然已知天命,那早一日习得其法,却比晚一日的好。” 媚娘默默,不语。 李治继续道:“这一生,无论你想要什么,让你如愿,都必是我最大的心愿……可是有些事,便是我希望如你所愿……却也不能如你所愿的。为了你,也为了那孩子自己,此事却是越早越好。” 媚娘抬眼看他,轻道:“媚娘以为,治郎至少会给这孩子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至少会等到他有了自己选择人生该如何行向的年岁时,便若当年的先帝一般,给他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李治摇头,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的,我等不及了……也不能等了。” 媚娘垂眼道:“可若将来,弘儿不愿意的话……治郎可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他会愿意的。”李治平静道:“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当年你和我,都不愿意卷入这太极宫中最凶险的相争之中……可如今……” 他不再言语,因为他知道,媚娘已懂。 媚娘的确是已懂得了他的意思,所以只是沉默,只能沉默。 李治却不想看她如此难过自苦,便轻道:“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而恨我过,也一直都肯以我之念为念,我也一直都希望你主动提出些要求……但这一次……” 李治摇头,看着媚娘的目光,却是无比坚定:“这一次,媚娘,你得听我的。” 媚娘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由着徐徐起身的李治走到身边,将自己扶起,拥在怀中,听着他的呼吸,缓缓道:“治郎若如此做想,媚娘又何能强求?只是苦了弘儿……他才四岁而已……” “……是啊……四岁……可弘儿已然很幸运了。媚娘。”李治没有办法把接下来的话说明白,那是他一生之中最深的痛。 而媚娘也明白他的话外之意,忍不住有些内疚地紧紧抱住了他: 是啊……四岁。 弘儿的确是很幸运了。至少在他四岁的时候,他不必因为自己母亲的受宠,而像他的父皇四岁时一般,受尽苦楚与欺凌。 思及此,媚娘突然微湿了眼眶,抬头看着李治,轻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治也看着她,有些腼腆地一笑:“也是无计之计,无法之法……我实在想不出来,到底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弘儿不必像……像我当年一样。” 媚娘垂首,好一会儿才抬头,目光中泪水盈盈:“所以治郎才要先赐离诸皇子,再废尽后宫妃嫔么?就为了给弘儿和贤儿,一个再也不必担忧会有兄弟相残,宫闱倾轧的人生?” 李治点头:“不止是他们,还有你。这一生,你为这些事,已然吃了太多苦,我也是。既然留之无益,那便自当废之,不使其流害宫中。” 媚娘沉默,半晌才微哽道:“治郎……想得周全,却是媚娘太过任性了。” 李治得意一笑,将她搂在怀中道:“这个自然……身为人夫人父,若是不能想得周全,哪里配得上你们母子那几句夫郎父皇呢?所以你也真该听听我的呢…… 毕竟你可别忘记,当年你那般机慧灵秀,最后也不还是被我轻松谋了心来? 若论想得周全,这大唐天下我数第二,只怕却无人敢想一想登是也赞同许敬宗那个小人的易储奏表……太子殿下,您说这元舅公到底在想些什么?!许敬宗那样的人,他怎么就能这样呢?” 近身小侍焦虑而愤恨地说着这些话,也成功地撩起李忠身边立着的侍人们的愤怒与不安。 只是,这却没有影响到李忠。 相反他还笑出了声,摇头,看着这个小侍道: “你以为……这真是舅公的心意么?” 小侍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不解道: “殿下,您把臣给绕胡涂了……若不是元舅公的心意,难不成还另有旁人指使?这大唐天下,能指使得动他元舅公的,除了……” 小侍的声音,戛然而止,伴着高亢的声音在空中挥舞着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怔怔地,他看着一脸淡然的李忠,额头一滴滴的汗珠冒了出来: “殿……殿下……” 李忠闭目,状似极疲,好一会儿才抬眼道: “传本宫的令,密请沉书先生入宫一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七十 次日午后。 太极宫,立政殿,殿中后花园,一身火红的媚娘看着园中雪景,目光淡然道:“忠儿叫沉书入内,是为了易储之事?” 瑞安点头,低低道:“听哥哥说,太子殿下似乎并无意留恋此位,只是……” 媚娘淡淡道:“只是他不甘心,因为他明白,此番之事,看似许敬宗挑起,但连元舅公也发了声,那便意味着,真正主导这件事的,却是当今主上,也是他的生身父亲。所以他不甘心?” 瑞安无声。 媚娘叹了口气,摇头道:“他希望沉书做什么?” 瑞安沉默。 媚娘头也不回,目光渐渐冷厉:“看来,是想与韩王相交连了?” 瑞安依旧沉默。 “与虎谋皮。”媚娘也沉默了片刻,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拂袖欲离,却突然停下脚来,微思半晌,乃再道:“影卫之中,四名剑何在?” “姬长安与江雪依旧还是日日守于太极殿中主上身侧,顾怜然顾嫣然兄妹则奉主上之命,日前已随苏定方所遣密探,往辽东而去,以探辽东虚实。”瑞安轻道。 媚娘点点头,又自垂首思虑一番才道:“长安既号君子剑,性子也是极柔和正仁的,是故虽单论剑法,他与德奖慕容嫣都是不世出的高手,却鲜少被派去做那些暗剿之事。反而是修罗剑江雪,虽然剑法略逊于长安……可以她的性子,原本是最宜为暗剿之事的,但不知为何,治郎也一直将她放在身边,不敢用她。” 瑞安看看媚娘,好一会儿才轻道:“娘娘莫非不知这江雪修罗一号的来历么?” 媚娘有些诧异,转头看着他:“还有什么来历?” “是……这江雪,本名却也不叫江雪,而是叫卢娇娘,祖上也算是范阳卢氏的一支,虽则远宗离戚的,连宗房名儿也没,可到底范阳卢氏出身,宗谱上有个最末的名儿,是以父亲也做得个六品闲官。母亲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中富庶,直到她及笄之前都也还算过得舒坦。”瑞安提及这江雪身世,不由黯然:“可惜天意弄人,这样的家里,竟然生了卢娇娘这么一个美貌惊人的女儿,及笄一礼上,自然也就引得诸氏族公子们的垂涎不止了——娘娘可是听说过,当年范阳卢氏出过一个人送外号谪仙的氏女——便是这卢娇娘了。” 媚娘立时瞪大了眼:她如何不知呢?要知道当年她入宫不曾多久,这谪仙的名号便传遍了整个太极宫,甚至还有大臣上本,请求先帝将此女纳入宫中为妃为嫔,只是被先帝拒了而已。 想不到…… 她眨了眨眼,低问:“她又是如何……” “氏族里的人,在外面儿人看来,都是高不可攀的,实际呢?一样的人心险恶,一样的有墨有雪。那卢娇娘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一个兰陵萧家的公子,那公子也本是对她有意的,毕竟谪仙的名号太响……只是没想到,范阳卢氏当时的氏女之长,也就是后来的卢贤妃,竟然也看上了这个公子,且因着卢贤妃向来嫉妒这谪仙之名,所以暗中不知叫她的老管家使了什么手段,竟以通匪之名将她父亲落入大狱,其母其弟被杀,其妹却被盗匪抓走,据说也是难得好果……唉,总之是叫她家破人亡,宗籍被除,姓氏被夺。 她一怒之下,便自离而去,消失无踪。后来那卢贤妃也未得与这萧氏公子相结为亲——一来那萧氏公子的身份,却未能入得了范阳卢氏的眼,二来她本也只是存了些儿争强的心,自以为氏女之长,无论如何也不该输给一个远宗之女而已。所以便痛快入了宫,得封贤妃。 而那卢娇娘三年之后归来之时,却不知得了什么奇遇,修得一身高深剑法,又易名为江雪,先是将那直接害了她一家的卢氏管家上下五口,除去两个小孩子之外全数诛尽,又将江湖上那些当年害了她全家的盗匪尽数残杀肢解,接着身怀那些盗匪窝里取得的铁证,竟设法混入太极宫中,欲向卢贤妃寻仇……幸得时已为主上近侍的君子剑姬长安拦下,又念她可怜,引与主上为材,主上允她待事成之后,必为她昭雪冤情……这才算是叫她安了本性。” 媚娘初听这等故事,自然也是心中激荡,好一会儿才轻道:“看来这修罗之名,便因此而来了?” “是。她容貌极清丽,虽非慕容姑娘那等明艳若芍药的美,却也自似业火红莲,加之当年她诛尽家仇之时,用的手段之残决,让人闻之心寒,故而人送外号修罗剑。说起来也是主上了得,这样的人物,只怕便是元舅公也难为其用的,可这些年来她跟着主上,竟再也不似当年的那样残暴了。”瑞安说完,却轻道:“不过主上还是轻易都不会叫她去做什么的,毕竟……” 不必他说完,媚娘也明白他的意思,却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眼下这桩事,必须得她去。一来影卫虽则行事暗密,可这些年来交道打多了,难免韩王也认识了几个。这一次我要给韩王布一个局,一个天大的局。 而这行局的首子,万然是不能被他认出来的。可若要闯韩王腹地,非得绝世高手不可。奈何德奖慕容嫣,不止韩王认得,便是韩王手下的人也都见过。豆卢望初身手却非绝世,不好轻用。 剩下的……长安名号君子剑,其本性柔顺有过,怕难下绝手,又是除去德奖与慕容嫣之外,难得的绝世高手,此时断然不能离治郎左右一步。” 瑞安眨眨眼,轻道:“娘娘要让修罗剑去对付韩王?” 媚娘不语,好一会儿才轻道:“我要的不是让她去对付韩王,而是……” 她闭口,好一会儿才道:“你也不必提太多,只管去叫她来便是。” 瑞安想了想,只得点头道:“只是娘娘,别的影卫倒也罢了,可这四名剑与三名刀,却是主上极贴身的近卫,一朝有动,必然便会让主上知晓……” “无妨,知晓便知晓,他不会过问的。” 一句话,便打断了瑞安所有的犹豫。 …… 一刻之后。 太极殿。 李治坐得久了,有些累,便微支颐坐在龙椅上,聚精会神地听着阶下长孙无忌与李绩议论西突厥之战时,眼光一扫,却不经意发现一道清丽的身影跟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道轻轻退出了金阶所立之处。 眼儿一眯,他侧眼看看德安。德安会意,立时转眼看了下清和。 看着清和徐徐退出殿下的样子,李治心里,却不知为何存了一些犹豫与焦虑…… 江雪……怎么会跟着瑞安一道? 退朝后。 李治一反常态,没有急着回立政殿,而是留下来,在太极殿后殿等着清和回报。 不多时,清和便带了一个叫他意想不到的消息回来——事实上,这个消息的惊人,却叫他身边所有的心腹侍臣们全部都傻了眼,只有他也还能勉强地维持着自己的仪态。 好一会儿,一道有些让人觉得意外的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响了起来:“主上……” 发话的,却正是他身边一直穿着金甲白衣,看似若金吾卫首领般的君子剑长安。 李治看看他,摇摇手,收了些心神道:“不必担心,皇后行事向来有主张……此番她既然着意调了江雪去,说明那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姬长安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主上,江雪这些年得伴君上之侧,虽消了些戾气怨毒,可到底…… 主上,臣以为,娘娘此番着令江雪前往韩王与纪王暗所牵涉的江湖门派之中挑衅行事……只怕会激起她心中旧伤,戾气爆发。造下无辜杀孽无数。” 其实此番媚娘突调江雪前往韩纪二王所涉的江湖门派挑事,李治也是意外的,同时也多少有些忧心——他忧心媚娘近来一发激进的行为,是因为不安于他的病……若如此,只怕媚娘为了替他分忧,会做些连他都想象不出的事情来。 所以他也是犹豫了一下的。但当听到姬长安这样的话时,他还是立时皱眉道:“皇后行事,向来不是无情冷血的风怀……你们这些年跟着朕,看着她多少风雨走过来,何曾见她滥杀枉戮?此言太无礼!” 长安也知自己此言不当,立时便跪倒请罪。好在李治也知道他只是担忧江雪此行,于是摇头道:“虽说此言无礼,可到底你也是为了皇后好。起来罢。” 看着他谢恩起身,李治又道:“皇后行事,向来不会无端无由,此事暂且由她而去,至于江雪一事……眼下怜然嫣然兄妹二人不在,只怕她也是无奈。你毕竟不喜这些事,若叫你去,怕反失其本意。至于江雪……想来媚娘若派她去,也会多少有些安排罢?” 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李治却是看着清和的。 清和听到长安那样怀疑媚娘,心中早有些不快,正等着李治这般问,于是便故意长行一礼,然后恭声道:“主上英明,娘娘此番的确是派了豆卢将军跟随左右,以防江大人杀心一起,便无视后命的。” 长安闻言,面色一腆,便自垂首道:“长安无礼,当向皇后娘娘负荆请罪。” 李治最后一点的担忧也被打消,便笑着摇摇手道:“却不必了,她向来不在意这些的。而且既然清和能将此事说得清楚,想来她也是有心让朕知道这些事的,也是早有安排的。自然也就早明白会有这样的发展……好了,且就此打住罢!传驾,立政殿。” …… 片刻之后,立政殿中。 虽说李治在诸侍臣面前那般说了,可心里到底也是好奇的——好奇于媚娘突如其来的此举,也好奇她的想法。 于是便在坐定之后,立时开口相询此事:“媚娘,你这是在闹什么?” 媚娘嫣然一笑:“调了你一个影卫,治郎便这般心疼么?”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好端端的,你去挑着他们两个做什么?”李治不解地看着她。 媚娘再一笑,偎入李治怀中道:“原来治郎担心的却是媚娘为何要挑韩纪二王之事……还以为治郎担心的,却是这等美貌的近侍被派了出去呢!” 李治闻得她这一言,真是心中百味杂陈:“我是该欢喜呢,还是该叹气呢?哎呀……这么些年了,我的媚娘终究是会吃醋了……可我怎么觉得,这醋吃得有些怪?你若不喜我身边有美侍,那当初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为何不提?好了,别想躲过去。告诉我,为何要派江雪去挑得韩纪二王交好的江湖门派出事?” 媚娘转眼,看着李治轻道:“那治郎又为何要等着元舅公主动上疏,替弘儿立正了这可易为储的名儿呢?” 李治一时间哑然,好一会儿才失声道:“难道你……” 媚娘垂首,好一会儿才轻道:“元舅公明察洞彻,大唐天下,鲜有人能及。可有一桩事,他却未必能看得清……那便是纪王殿下与韩王相谋之事的害处。 毕竟于他而言,纪王殿下虽非先皇后娘娘所出的嫡子一序,与他无血脉之情,却到底也是先帝骨血,总是与韩王不同的。 所以他才一直只针对韩王,对于纪王却总是轻轻放过。 而今弘儿易储之事已成大势,必然得行。那媚娘自然便与治郎一般,也要替孩子多多考虑。既然如今需要元舅公主动出头替弘儿引荐易储之事,他又看透这一层,反过来,宁可做出一副被逼附和许敬宗的态度也不肯主动的话…… 那媚娘便只好让他明白,弘儿这个储位若是不能得定,对大唐绝非好事……也要让他把接下来的精神,都转一转向,放在韩纪二人的身上。” 媚娘的话说得淡然,可李治却摇头,轻道: “不,不对。你没有说真话。” 他看着媚娘有些想闪躲的目光,突然轻道:“你要让舅舅看到的,却非韩纪二王相结……毕竟要让舅舅知道他们二人暗结,实在有太多方法,不必挑上这些江湖门派…… 是因为韩纪二王除了将这些江湖门派当做联络之用外……还有旁的什么罢?比如……” 李治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有些伤感,有些平静,有些释然:“比如成为……韩纪二人,与东宫的秘密联络信道?所以,才一定要让舅舅看到?” 媚娘立时紧紧地闭了口,再不发一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七十二 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无解之事。 长孙无忌,是将这句话奉为圭臬的。 但同时,他也深深地信奉着另外一句话: 若是面前出现了看似无解的事,那它的解,必然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两句话,可说伴他一生无数大小难关而过。但迄今为止,他所遇到的问题,都只是用了第一句话,便轻轻解开。 而现在,他似乎是真的碰上了需要用到第二句话的情形了。 长安,长孙府中后园内,冰雪之中,水亭之上,热烘烘的围炉烧着,煮着茶汤的小壶盖儿不时地跳起来又落下,仿佛壶里有个顽皮的孩子正玩着躲猫猫儿,一时一探头,看一看外面的情形。 一边儿,坐着的长孙无忌闭着眼将两只冻得通红的手掌放在炉边烤着取暖,好一会儿才悠悠道:“你说的这些事,可传入京中了?” “眼下未曾。”阿罗摇摇头,看着炉里的炭似乎有些薄了,便蹲下身子,揭开一边儿的炭盒儿,又取了两三块儿上好的炭添了进去,拨了拨,看着炭火重新旺起来,这才收好东西,起身继续专注地盯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沉默着,就连身上的狐裘似乎也一动不曾动过。好一会儿,已然花白的长须才颤动着,传出些沉而低的声音来: “东宫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了?” “主人的意思是……此事怕与东宫有关?”阿罗的脸在炭火映照之下,一明一暗,雪地带着些儿青色的清光笼在他脸上,显得眼睛一发地深黑不见底。 长孙无忌没睁眼更没动一动,只是将已然烤得发暖的手掌换了个方向,将手背对着红通通的火苗,依旧听着那小壶儿声嘶力竭似的低鸣声,淡道: “若非是东宫,只怕咱们这位新皇后,也不会这般急切,这般下狠手。” 阿罗这一次却是真的吃惊了:“主人的意思是,此番江湖各大门派的事,竟与皇后有关?可是……可是据阿罗所见,那个女子虽则身手高绝,却绝非慕容嫣啊……” “你以为她能用的,便只有一个慕容嫣?”长孙无忌半睁开眼,轻轻道:“你莫忘记,她眼下已然是这太极宫的新任女主人。莫说她是皇后,本便对影卫有调用之权,便非皇后……以前主上任由她调用影卫的例子,难道还少么?” “可是主人,这影卫毕竟是先帝亲传下来的皇帝近卫,这朝中明着暗着知道的寥廖也只有几位而已……何况这样的力量,怎么会让皇后轻用……”这一次,阿罗是真的吃惊了。倒不是吃惊媚娘可以调用影卫,而是…… “而且,那个外号修罗的红衣女子的身手,阿罗也是亲眼见识过的。只怕比起慕容嫣来,也只是差了一点内家修为而已……这样的人,怎么就轻易入了影卫……” 阿罗的诧异,却没有引起长孙无忌的怀疑,他只是摇摇头,告诉他:“先帝最大的才能,非是什么征战之功,仁政之德,而是识人审材,纳为己用的本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且不提这影卫,你只看看先帝在时收于帐下的三百将才,便当知他本事。而这样的先帝,一手调教出来的今上……你以为,会差到哪里去么?” 长孙无忌一席话,却叫阿罗张了口,又闭口,复又默然: 的确,若论起识才审人,纳为己用的本事而言,纵观史书至今,还真没有哪个似李世民父子的。 眨眨眼,他轻道: “那主人的意思是,此女的确是影卫新人了?” “说是新人,却是委屈她了。她在主上登基之时,便已侍入宫中,只是她因受过些磨难,性子难免暴戾一些。所以主上一直不放她出来罢了。” 长孙无忌轻道。 阿罗看着小壶已然沸出些淡金色的茶汤来,急忙便伸手,裹了软巾将它提下来,小心加了漏子,滤出一碗新鲜金黄的茶汤与长孙无忌面前,看着他饮了两口,又注了八分满,这才放下暖炉小盖,掩住了真火,只将小壶放在盖子上温着,自己却想了想道: “主人这般一说,阿罗倒是想起来了……似乎当初封后大典上时,往主上面前飞去的那枚暗剑,便是被不知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力道给打了偏,这才了事的。” 长孙无忌淡淡道: “影卫之中,四名剑,三名刀,这是除去逍遥剑李德奖与第二剑慕容嫣之外,最强的七人。三名刀者,眼下老夫识得的,也只一个无影刀豆卢望初。其他二刀尚且不知其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更加不曾见其出过面,露过脸。 至于四名剑……狂剑顾怜然与痴剑顾嫣然这对儿兄妹眼下有要事在身,不在宫中。剩下的,便是君子剑姬长安与修罗剑江雪了。你说那是个女子,又爱着一身红衣,人又称为修罗,手法残虐…… 那自然便是修罗剑江雪。 此女实力,除去迄今无人知晓其真正实力的君子剑姬长安与名满天下的逍遥剑李德奖之外……只怕也只有慕容嫣能勉强将她克制住了。”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道: “但正因为此女性极暴戾,便是主上也不敢轻用,所以平日里只知她跟在主上左右,以侍暗中守卫之则,却从未听得主上准她出宫办事……此番亦是如此。只怕主上却也未必同意叫她出来呢。” 阿罗轻道:“那主人的意思是……此番皇后却是真急了?” “真急了些。” 长孙无忌点点头,神色凝重: “她本不必这般急的……左右老夫已然安排好了,时机一到,自有人会去将这一切揭破,自然韩纪二王欲与东宫携手一事便不成…… 可她……” 长孙无忌沉默了一下,突然摇头苦笑道: “也罢,从一开始,她不信老夫也是常理。若是信了,只怕老夫反而要担忧了。” 这些话说得阿罗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自道: “主人如此说,自然有主人的道理,那接下来,阿罗却该如何行事?” 长孙无忌看看他,摇头道: “不必。” “什么?”阿罗一时没应过来,怔怔地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淡淡摇摇头,轻道: “她如此一局,不过是为了逼老夫主动扛下这个权臣之名,替弘儿那孩子再争一次储位而已……本为老夫之愿,且也早有安排,只不过是将时间提前了一些,却无妨。” 阿罗再一怔: “主人的意思是……您早就已然知道主上与皇后会要易储了?” “主上不提,皇后便是之前未曾下定决心,此时也不得不下了……主上的身子……”长孙无忌闭了口,摇头,叹了一口气道: “何况如今的太子殿下,的确是越来越不适宜坐在这个位子上了。” 阿罗闭了口,也不言语。 长孙无忌的话儿,他不但听得明白,心里其实也是赞同的。撇开媚娘的理由不提,李忠的表现不止是让李治与长孙无忌失望,朝中的大半大臣,也都不是没有怨言与不满的。 身为太子,国之储君,他这些年来,于东宫之位上没有任何大建树,学业虽有微成,比起雍、杞甚至是无心上进的许王而言,都不是差得一星半点——何况如今还有一个机敏聪慧,天资过人又极肯吃苦好学的小弟弟代王弘。 再加上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他为保储位,与雍杞二王暗中相斗那些事,宫内宫外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需知这已然是犯了大忌。 一国之储,地位何等超然,怎么能够自损身份,自甘堕落去与两个注定不会有机会登上皇位,甚至是储位也只能遥望的非嫡出,更是当时已然失宠的皇子去争一时长短,一口闲气呢? 这样的眼界与心胸,首先便叫人觉得,他没有身为太子东宫,未来一国之主的风范与格局——决定一个人身份气度的,并非是他的朋友,而是他视为敌手的人。 所以从他开始将雍杞二王视为劲敌开始起,就已然注定了他的结局,他的未来,会是与雍杞二王一样的。 长孙无忌丝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他也好,那些重臣们也好,明里暗里虽然都在喊着要抑制武媚娘,可于她所生的代王李弘…… 他们却都是抱着一种包容,默许,甚至是期待的态度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也就没有打算,真的让许敬宗李义府这样的小人,得了这个机会,卖了这个乖,拿这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孩子的光明未来,替自己裱上一层金。 之所以他长孙无忌会沉默,会附和,理由只有一个: 等着李治也好,武媚娘也罢,终究忍不住,忍不下去,动手收拾了这两个小人。 武媚娘不傻,李治更是精明绝顶,自然知晓若是真让这许敬宗李义府替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做了这立储之路上的大功臣,孩子未来的路会走得如何艰难,这许李二人又会惹出多大的祸来…… 他们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所以,长孙无忌会附和许敬宗,本就是一手借刀杀人的棋,他其实却是在借此机会,向李治与媚娘表态: 我也好,朝中诸臣也好,都是支持易储的。也是支持代王殿下的。只是这两个小人,实在留不得,还请主上与皇后,想一想将来罢! 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至少他们以为,清除了许李二人之后,武媚娘眼下日渐丰盈的羽翼,会多少有些折损。 虽然长孙无忌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媚娘真的只能依靠许李二人,并且也完全信任许李二人……可他也明白,于眼下的媚娘而言,这许李二人于朝堂之上可以发声的身份,却是断然不能丢的。 而他要的,也正是要一次性断了媚娘在朝堂之上的口舌,与大唐将来的祸根。 奈何人算不若天算,媚娘一记回手刀,杀得他却是措手不及。 是的,许李二人不能留,媚娘更是大祸口……可是比起早已是虎视眈眈,几番阴谋的韩王元嘉和手握重兵藩属一方,又智勇双全的纪王这一对联手而成的叔侄盟友而言,这三个人,却是眼下万万不能丢弃的了。 尤其是韩纪二王他们居然还与太子东宫扯上了线…… 长孙无忌摇头,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明白不过。 眼下最急的事,却不是什么整治许李,更不是什么摒除媚娘…… 而是要竭尽他们一切所能,彻底将韩纪二王的手,从丽正殿收走! 所以…… 长孙无忌沉默,复又轻叹: “罢了……便再容他们几日轻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七十四 媚娘看着这样的李忠,一时间也似有些热血微涌,抬起眼,看着远方,轻声道:“他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却只是被人塞进了一切……那些所谓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而现在的这个结局,也未必便是他喜欢……但好歹,他最在乎,最重要的东西,总算是得到了。” “是……你吗?”李忠突然出声,轻问。 媚娘回头,看着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的李忠,淡淡一笑道:“也许是罢……也许,也不是。” 她看着他平静道:“但无论如何,他要的东西,都是用他自己的手得到了。” 李忠沉默,半晌向前一步道:“若是我……若是本宫也……” “你做不到。”媚娘断然,决然,轻轻道。 李忠大皱其眉:“你太武断。” “并非本宫武断,而是你真的做不到。”媚娘平静地看着他:“你的父皇可以做到,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你……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李忠张口,又闭口,好一会儿才轻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可敢说出口?”媚娘反问,却叫李忠一时间双眸圆睁,火光若夺目而出,却终究被压了下来:“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媚娘点头,淡淡道:“本宫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本宫只问你,你可敢告诉本宫,告诉你的父皇,你想要什么?” 李忠咽了咽口水,沉默。 媚娘向前一步,步摇轻击,铮铮做响:“你敢,还是不敢?” 随着这一步,李忠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再咽咽口水,双手在衣袖内簌簌而抖,震得衣袖也跟着沙沙作响。 媚娘却不放过他,直似盯着一头猎物也似地,再往前走一步,轻道:“你到底敢,还是不敢?” 李忠再退一步,侧过头,盯着地面,双拳紧紧握着,脸憋得通红。 媚娘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进一步,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半晌才摇头失笑:“如何?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李忠低低地喊着,一声比一声更重,更沉,似在说与媚娘听,又似在说与自己听。 “真的知道么?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为了得到这个你想要的,你又能付出多少呢?”媚娘继续轻问。 李忠立在原地,却全身发抖——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她的话…… 不止是因为那样不可告人的……更因为…… 他竟觉得,自己在害怕…… 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 媚娘再摇头,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怜悯:“是啊……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这个东西是不是你真想要的,还是你以为自己真想要的……你却分不清。” 她再摇头,轻叹道:“你以为自己想要的,便真是你想要的东西。却不曾想到,也许你所谓的想要,不过是自以为是。而你真正想要的,却是那东西带给你的满足喜悦。所谓痴儿,便是如此了。” 李忠猛地抬头,想开口说,却终又垂下了头。 媚娘看着他,淡淡道:“天下人都知我是前朝才人,所有人都反对你的父皇纳我为侍。因为他们觉得,你的父皇对我的想要,便只是他自以为的想要,而非真的想与我长相厮守……于他们看来,你的父皇对我,只是迷恋美色,迷恋巧媚而已。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你的父皇与我之间的相知相重,早已是他们不能了解的地步了。” 媚娘垂目,淡淡道:“与你父皇相恋相知十余年,无论我做了什么,他都能接受。哪怕他当时再气怒,也会终能了解我的心思……无论是好是坏,他都能接受我。” 媚娘再抬头,淡淡道:“一如我都能接受他一样。这样的接受,却是不分条件的。” 她看着李忠不解的目光,淡淡一笑道:“不明白?也不奇怪。毕竟人活于世,多少都是要伪装一些自己的。 天下间只怕无人敢自言,无论善恶,于人前从未有所隐瞒欺骗。是以,人人都多少有些愧疚于心,有些无法示于他人,只能自己深埋心底的东西…… 这样的道理,想必你也懂。” 李忠眨眨眼。 媚娘继续道:“可他在我面前,不必担忧会不会这些隐瞒欺骗,会不会让我不快……” 李忠轻轻道:“所以你想说……父皇在……在您面前,不必隐瞒,不必欺骗,一如您在他面前,亦不必如此么?” “不,不是不必隐瞒欺骗,而是他在我面前也好,我在他面前也罢。都大可放心地去隐瞒,去欺骗。 因为我们深知彼此,深信彼此。哪怕有朝一日,我们在彼此面前所隐瞒的,所欺骗的东西被揭露,也不会因此生歧,更不会因此怨恨彼此。 也因为我们永远都能好好儿站在彼此所处之方向上,以彼此的想法与心性,去考虑这件事到底他为何如此,我为何如此…… 哪怕,我们不能接受彼此会有的隐瞒与欺骗,但至少我们能理解彼此的隐瞒与欺骗。” 媚娘平静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之间,实不必要有太多的隐瞒,太多的欺骗。因为没有必要,所以自然也就更加坦然面对彼此的缺点与不足。” 她看着李忠怔然的脸庞,淡淡道:“所以,我可以在你父皇面前,因着心痛自己的所失,而使尽手段,算尽宫中妃嫔。而你的父皇也可以在我面前,因着愤怒于自己的皇权受制,而用尽方法,谋得朝中诸臣…… 同样,我不会因为你父皇仁慈在外的名声,而假惺惺地去劝他不要杖杀那些明明诸恶做尽的恶毒宫人,你的父皇也不会因为我的为女孝名,优柔寡断地将我那对镇日里只会惹尽麻烦,自取其辱的母姐纵归故里,让她们继续荒唐妄为。” 李忠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她抬头,看着殿外白雪,淡淡道:“简而一言,他可以不必等我开口,便替我做那些为了我的欢喜幸福,不得不做,却又注定不能由我来做的事情。而我亦是如此。这……便是他想要的人,想得的果。 你的父皇,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绝色美人,更不是什么才纵天下,谋绝无双……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相知相守,相容相重的女子而已。 我亦如此。” 媚娘勾唇,淡淡笑了笑道:“若真要强说的话……那也只能说,偏生就是这般巧,他生在了帝王家,而我…… 又嫁入了帝王家而已。 但他要的人是我,与我是否绝色,是否才纵谋绝无关,他要的人,只是我…… 正如我要的人是他,与他是否出身贵绝天下,是否聪慧绝呢?”媚娘冷哼一声,却转身,只丢了个背影与他看。 李治眨眨眼,又道:“不过就是说了两句玩笑话……你真气了?” “我气什么?要丢脸也是治郎这个为人父的丢脸,我气什么?”媚娘依旧头也不回,哼他一声。 李治叹了口气,上前来,便将媚娘抱在怀中,一边儿感受着她小小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暖意,一边儿淡淡道:“好啦……我知道了……下次一定端好了为父的架子,再与这两个混小子说话儿,再也不话里话外拿你打趣他们了……好不好?” 媚娘这才转头看看他,然后勉勉强强地应了声好。 这般乖巧可人的她,在以往却是看不到的……事实上,以前的她,只是会事事处处与自己逗嘴拌气儿……这样的媚娘,温柔乖巧得让他有些不安。 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因为他知道。她为了他,都做了些什么。也知道她一直都明白他…… 是的……她明白他,知道他,了解他,所以…… 从一开始,她就在刻意地与忠儿摆清了关系,也一直避免着将这样晦暗的心思,揭露出来。因为她知道,于他而言,这样的事情不但不能发生,更加不可发生…… 他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更加无法承受,自己的儿子,会打着以他为表率的借口,做出一些让他永远无法原谅的事情。 更加承受不了的是……直到今日,他才忽然惊觉,若是当年他的父皇真的喜爱着媚娘的话……那他…… 李治闭上眼,将自己的脸更加往媚娘颈窝之中缩了一缩: 他不敢去想,更不想去想…… 便是做个懦夫,便是被人骂作无耻,居然要利用自己最爱的女人,自己的妻子…… 他也不要去想…… 这一切,就交与她罢……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交与她罢…… 他告诉自己:没错,交与她,忠儿自然便是会死了争储之心,接下来,也就好方便安排着往京外而去,自寻一方天地,一个爱他的女子,相守一生…… 而他这身为人父的,能与他的,便是无数使不尽的金银钱帛,清闲富贵的日子,无忧无虑的另外一番人生…… 是的,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告诉自己: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对忠儿而言,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番外——(两生之安灵花一)那个青年 啊,是那个青年。 约摸三十一二岁的样子,高高瘦瘦,面容清秀,皮肤也洁白,很像我曾经恶作剧地把素描课用的大卫石膏像描了黑发黑眸红唇之后一样的长相,很漂亮。 这样的长相原本是很容易让人觉得娘的。可是他没有唉…… 换个角度看看,大概是因为,嗯,跟他的腰比起来,他的肩膀挺厚实挺宽的样子,表情也是很冷淡—— 不是那种打开微博或者是各种社交网站之后扎进眼里的,那种网红们或者偶像明星们追求的忧郁或者是酷的表情。 就是真的冷淡,跟一杯矿泉水一样的表情。 没有味道,没有颜色,但也不是完全空白。透明,但你能透过玻璃杯看到它的存在。 就连他的眼睛都是一样的。让我总想到玻璃杯子里装着水的画面,就是矿泉水一样的眼神,明亮透彻得似乎可以轻易见底,但又似乎只是单方面地以为这样而已。 因为太干净了,所以很容易就折射了光线成了一面水镜之后,反而让人看不到水底。 可越是这样,却越是引人想看,想看。 ……糟了…… 看到他转过头来的刹那,下意识地心一跳,完了,他是不是看见我了? ……嗯,好像是看见了,可为什么又转过头去了? 也是……我长得又不是特别美,又不是特别性感,他怎么会注意到? 长出口气,点点头,嗯,人长得一般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你可以公然地欣赏某个帅哥,却不必担心别人会注意到你。 长得太引人注意,也是很麻烦的事情呐…… 看吧看吧,我就说吧! 一个漂亮的姑娘走过去了,对着他走过去——有多漂亮?就打扮得很像某个韩偶像组合人称ace的女艺人的姑娘,反正时下姑娘都这样……连ace这个词我也老读成ace…… 她带着看起来挺甜美,但怎么都让人觉得甜美得像糖霜面具一样僵硬的笑容坐到了他身边。然后…… 看着那家伙一脸淡然的表情,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厌烦起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嗯…… 居然也是很冷淡…… 他脸上没有别的表情了吗? 亏他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要是笑起来,肯定很好看的。 摇摇头,叹了口气,突然没了看下去的兴趣——虽然很喜欢看帅哥,可也得会笑的人类才行,木头的话…… 就算了。 我爱人类的表情,也爱人类的眼神。 盯着眼前挂满了水珠的玻璃杯,又觉得无聊起来——等人真的好辛苦。 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个电话通知他一下…… “你看见了?” 很厚实,很沉稳的声音,就像大学时我迷了好一阵子的那个英文男助教的声音一样,温暖厚实。 不过……不是他啊……他早就…… 转头,却意外地看见一张冷淡的脸,一双冷淡的眼。 扑通扑通两声,心跳加快了一下下,就真的只有一下下,有点不明白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啊?” “你看见我了?” 他张口,发出来的还是那个温厚的声音——跟他的外表完全不搭配的声音。 看见他了……那是当然的啊!真是,原来这人脑子不正常啊!可惜长成这样了…… 我摇摇头,有点儿可惜,然后笑着冲他点点头,拿起杯子,闪人。 ——我是颜控,也是手控,也是音控……但有一点,我不控神经病。 走出店子时,还要回头看一眼——幸好,没跟来。 长出口气,我背好背包,站在路边的伞座边,给那家伙发微信: 你怎么还不来?我都等半天了。 “啊……” 一阵尖叫刺破我的耳膜,忍住捂耳朵的冲动,抬眼看看四周……似乎是店子里出了什么事……啊…… 那个女生,那个长得很像一个韩国少女组合明星的女生…… 倒在地上了。 真的……人漂亮就是不一样,昏倒都是美美的……不对! 她……她吐白沫了!而且……而且全身都开始抽搐了! 全身突然发寒,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就去看那个坐在吧台边的青年…… 不见了。 …… 老实说…… 直到今天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没有看见他,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 想来想去…… 嗯,好像还是会一样!我还是会在那样的时间,做出那样的决定,然后走向我的下一段人生。 对,会一样。至少我的选择会一样,跟他其实没太大的关系. 我还是会因为在茶店门口等范林咏太久没到而跑去他家看他,然后还是会发现他跟我一个还算不错的朋友甜蜜而温馨地躺在床上—— 就像言情偶像剧里男女主晨起相拥的美好镜头一样。 而我…… 我就是那个闯入的第三者,可笑的配角,又或者是主角们的谐星朋友…… 然后还是会再一次尴尬地说抱歉,退出他家来,单方面的暗恋就此告终。 然后还是会很冷静地走到大街上,很冷静地找一幢最高的大厦,很冷静地跑到楼。 ……真的不用替我担心,也真的是没关系。 因为我多年来丰富的暗恋或者单恋经验已告诉我,我总是可以找到新的一个目标的…… “你看见我了。” ……突然听到这个声音的我,只觉得很冷,下意识地抬头,却看到那个青年。 高高瘦瘦的样子,宽宽的肩膀,窄窄的腰,长长的腿,素描石膏像上了彩般的脸,还有那一身的黑。 黑衬衫,黑长裤,黑皮鞋。 他很好看,可好看得不像我的世界里会有或者应该有的人。 他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应该是。 所以我对他的第一感觉就是: 无。 没有任何存在的感觉。就像一幅海报,一张手机上的明星照片,一部电视剧里的男主角。英俊,帅气,魅力十足…… 唯独没有生气,不像是在我身边生活着的人类。 我瞪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句: “你怎么不把手揣兜里呢?那才比较帅吧?” 对了,这个形象,手揣兜里的话,更帅吧……这种大神类型的冷淡系人设应该是这样啊…… 可他没有啊,只是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裤子两边而已。 太规矩了,反而让我觉得有点儿不适应。而且…… 那是手套吗? 就算他的皮肤再白,也不可能白到那样子吧?很明显是白手套吧? 不是吧……他是在玩cosplay吗?是扮管家?还是扮死神? 死神……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那个韩国女艺人一样的姑娘,一种不安的感觉充斥全身: “你……” “你看见我了。” 他好像一个机械人一样重复着这句话,让我无端火起: “对,我看见你了,怎么的吧?你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那么怕我看见?还跟到这儿来!?你不知道你这个长相很容易让我误会你是什么什么我了……呃……” 没经大脑地冲出来的话,让我自己觉得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他气死人的居然没反应?!漂亮的大眼睛只是看着我,连眨都不带眨一下的……我很肯定他没眨,因为他眼睫毛,甚至是他的漂亮双眼皮儿都没带动一下…… 然后很淡漠地看着我问: “愿望是什么?” “啊?” “愿望,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不是吧……这人真是个走火入魔的coser啊……真可惜这张脸和身材,还有这么高贵纯洁的禁欲系气质了…… 这种气质,现在的那些明星们想学都学不来的好吧?动人得要死…… 去演电影或者拍电视剧都可以大火的好吧?就是走个秀都会迷死一票女子,收获无数脑残粉的…… 我摇摇头: “没。而且我对死神也不感兴趣。” 他好像很意外,因为他的眼睛似乎微微地瞪了起来: “我不是死神。” “行行行,你不是死神……” 被这么个神经病一闹,我也没哭的心思了,只是想叹气,可怜自己地叹气。 所以转身,离开。 嗯,希望他不要跟上来…… 这种整人节目我也知道一点:找人暗中拍着,再找个专业演员…… 算了,今天算我倒霉,还没告白就失恋,想找个地方哭一哭发泄一下,居然又碰上这种事。 幸好他长得帅,不然我早一脚踹过去,让他断子绝孙…… 呃,还是别了,我不想惹麻烦。 摇头,离开,可却在下一秒,一阵风拂过来…… 妈呀!这人是不是活的?!居然秒到我面前来?! 吓得我破口骂他一句你有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似乎应该跟他说明白,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跟你说明白,不管你是想cos死神还是黑暗天使都成,都让人很感动于你的敬业和对coser事业的热爱,但请不要把我这样的无辜路人拉进去好么……” “我不是死神,也不是天使。” 他开口了,还是很温厚的声音: “我是守灵人。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七十六 大唐永徽六年十二月三十。 今夜除夕,雪飘如席。 太极宫中太极殿。御侍医秦鸣鹤徐徐而入,高奉银盘过头着些家常话儿,边走进殿中。殿内,媚娘早早已着人支起了地火龙,架起鼎炉,添炭加汤,热腾腾地滚着一锅儿羊汤。一边儿还备着各式新蔬。 李治一见,便笑道:“就知道你会备下这些好的。好在刚刚没跟着他们一道儿去喝酒。” 媚娘淡淡一笑,却道:“只是,汤虽是上好的,可却不曾备下肉……治郎可食得?” “那又怎么样?镇日里鱼肉生痰堵心的……这样才叫清爽些。”李治一笑,只片刻便眯了眼道:“不过……蜜酒总是有的罢?” 媚娘见他那般馋虫样儿,忍不住与一众侍者笑起来,自便着人取了今年牡丹花开之时,她亲手酿下的酒来,又着人去取了上好的新蜜,还有梅心初雪化了的净水配着梅瓣烧煮而成的甘露新茶,与他亲调了蜜酒。 素手红袖,玉盏金汤,刚刚调好了一杯,便被眼巴巴盯着她的李治伸手半抢了过去一饮而尽,惹得媚娘笑骂他馋,偏偏他还大呼一杯蜜酒里一半****儿三分茶,酒却只得一两分,未免太甜了些,却失了酒意。 媚娘立时便做势不与他再调,惹得李治急忙低声下气赔不是,哄着诱着做小孩子形象,就是要讨酒吃,媚娘忍不住摇头轻笑,又与他调第二杯。 李弘见状眼热,小孩儿家好奇便哼哼着也要尝一尝,李治竟拿了牙箸趁便沾了酒水往他小嘴儿边送。 好巧正被瑞安看到,呀地一声叫,却惹得媚娘看过来,大嗔,急忙抢了李弘过来,翻几个白眼与一味傻笑的李治,再自己教了李弘不能喝这些东西,又调了一杯蜜茶与他,这才算了事。 李治自觉无趣,摸了摸鼻子坐着半羡半妒地看着媚娘抱了李弘去哄着喝蜜茶,然后目光微深,有些迷蒙地轻道:“也是……说起来,他还小,不能喝酒呢。不似他的哥哥们……” 媚娘闻得此言,心中微微一跳,垂首,看着李弘轻道:“原来治郎知道了。” 李治不语,好一会儿才轻道:“其实你不必去的,我会去。” 媚娘抬眼,看着前方:“这一趟,总是要有人去的。媚娘也好,元舅公也罢,都是无妨。唯独治郎你,不行。” 李治不再追问,只是拿了媚娘调好的那壶蜜酒来——那壶蜜也好,茶水也好,都比酒多得多,甚至多到几乎喝不出酒味来的蜜酒来,好好儿自斟一杯,自饮而下,叹了口气,自向后一靠,斜目看着身边被瑞安抱在怀中,张着小嘴儿打呵欠的李贤,轻道:“我知道。” 媚娘不再言语。 好一会儿,李治突然问:“你这次见着他了……却如何?”、 “治郎是问忠儿的学识,还是心性?”媚娘头也不抬地轻问,一边儿哄着只顾听父母讲话,却连茶点都忘记的李弘吃点东西。 李治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其实也不必问你的……日日里都见着的……金殿之上,除了德安,这孩子,可不就是离我最近的那一个了?只是……” 他苦笑一声,微伸了伸腰,轻道:“只是他虽离我最近,可却也是看不清脸色的。只知道舅舅他们,都说他很像我,很像过去被人称为稚奴的那个我……” 他忽地转头,墨瞳如星地看着媚娘:“你今天看到他……也会想到当时的我么?” 媚娘一怔,转头看着他,想了一想,突然笑着点头:“倒是真的……若非治郎此言,媚娘还不曾发觉呢!怪不道总觉得这孩子有眼缘,原来是因为那样的神气,那样的举止,与当年的治郎可是像得紧。” 嫣然一笑,明丽无方,若夏日骄阳难以直视,却到底映入了李治眼底,也烙入了李治心头。 他转头,目光淡然:“是么?原来是真的像的……也对,毕竟是父子……毕竟……他是第一个孩子……” 他沉默了,渐渐沉默。 媚娘见他渐渐不言,有些担忧地转头过去看,果然,已然闭目,鼻息沉沉,显是睡着了。看着他眉间化不去的疲惫之色,她心疼地看了眼德安。德安会意,立时上前来抱走了媚娘怀中的李弘,由着她替李治披了衣裳,除了玉簪,扶他躺在自己双膝之上,好好安睡。 瑞安看着媚娘忙,忍不住轻道:“娘娘,是不是要再问问孙老神仙,这药……” 他话未讲完,因为媚娘摇头轻道:“不必。” 瑞安张口,欲再言,却被哥哥制止。看了眼哥哥,他沉默。倒是德安开了口:“娘娘,您虽是一番好心,为了让主上在处理太子一事上,多些父子情份,少些帝王谋虑。可是拿太子比年轻时的主上……却是有些伤了主上的心。毕竟主上最难以面对的,便是当年父子相谋,兄弟相争的旧事。” “我知道……”媚娘叹了口气,摇头道:“正因我知道,所以才必须得提醒他……一定一定,要过了这一关。” 她垂眸,看着李治,伸出十指,轻轻抚着他沉睡的面庞——那样一如往日精致玉润,一如往日华贵绮丽的面庞:“眼下的他,却是面对着一生之中最大的心魔……若是不能破,便是大灾难过。” “心魔?”德安瑞安,一齐轻问。 媚娘看了看他们,瑞安会意,立时将傻傻地听着自己母亲说话儿的李弘,与已然沉睡的李贤抱到后殿去,交与姆娘们照顾着,这才回来,听媚娘续道: “你们以为,事已至此,他便没有心魔。其实却是错了。” 她轻轻摩挲着李治面颊道:“所有人都以为,于他而言,最大的心魔,是我。若得我,那他便再无不可破之弱。实则……他真正的心魔,却是先帝,他的亲生父亲。” 媚娘轻道:“你们自小服侍着他,比谁都清楚他的性子。治郎固然柔顺孝义,可他的个性,也是最倔强至极。认定的东西,哪里有轻易改变的道理?当年先后娘娘之死,治郎虽从不曾言,可从他一直没有亲口告诉先帝先后娘娘真正死因,与他几次三番算计后宫妃嫔,甚至为了分宠韦氏,诸番苦心引得惠儿入宫,百计千方,隐忍伪装,固保自己与妹妹之荣宠,甚至最后联合惠儿与素琴,来一兴宫中涤荡之风,只为为母复仇……这一桩桩,一件件,早显可见他对先帝从来不曾放下心中芥蒂。甚至本宫说句过于直白的话儿…… 治郎他对先帝之怨怼,比他理当怨恨最深的魏王殿下都更深些,更难解,亦是他心中最大心结。 而这份心结,先帝未尝便不知情——否则当年,他不会由着治郎掀动后宫血雨腥风——当年之事,你们亦身历其中,现在自己想一想,杨淑妃当年貌似是事事尽在其手,可在韦昭容事发之前,她也是处处受制的。 若非先帝在韦昭容事发之后便有心培养她,放纵她,后来的她又如何能够以一个前朝帝女的身份,在有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李绩等千古难得一见的贤相名臣之前,将大唐宫廷玩弄至斯? 那你们又想过没有,为何先帝要如此呢? 答案只有一个—— 先帝如此,是为了保护他的儿子,他最疼爱,也是最觉对不住,更是最难以直言其心中之愧爱的幼子…… 当时的晋王稚奴,如今的治郎。” 一席话,却如五雷轰一声恨,道一句怨,甚至在先帝死后,他也不能说自己父亲的一句不是,一句不该……” 媚娘微微一勾唇角,泪水滑落面庞,她急忙拭去,生怕落在李治脸上,然后细细道:“所以……必须是我去说服忠儿的。若是治郎自己去说……那结果会更糟糕……因为……” 她抬眼看着瑞德兄弟二人震惊到麻木的表情,眸光如寒泉明亮,朱唇凄艳一笑,若裂红帛,碎锦袂,一滴泪,若流星划下玉洁面庞: “因为如今的忠儿,根本便是治郎心中,那个一直被他无视的,被他藏着的,被他努力遗忘,抹杀的自己。 那个被他埋进了内心最深的伤口中,他血,他泪,他痛,他悔所铸就的心魔。” 雪落如席,声碎如银。只有她这一句若叹若吟的轻语,如丝轻荡于殿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七十七 瑞安沉默片刻,突然轻道:“娘娘所言确有道理,但以瑞安之见,主上未必便不曾察觉……先帝培养杨淑妃,就是为了要将当时年幼的主上隐藏于大唐后廷之中罢?” 媚娘点头道:“他的确是察觉了,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不解,更加难以原谅先帝。毕竟无论如何的目的,无论治郎如何看待杨淑妃,毕竟杨淑妃对治郎的好都是真心的。为了治郎,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算计了进去……这样的心,若是不能多少有些感动,却再不是治郎了。” 德瑞兄弟闻言,却也只能沉默——的确,无论当年的杨淑妃做过什么,对李治,她付出的,除去李世民夫妇与长孙无忌以及媚娘外,的确无人能及。 一时间,整个大殿中尽是一片静默。好一会儿才听到德安轻问:“那娘娘,依娘娘之间……娘娘如此行事,主上便能安心了么?” “他是安不了的。见忠儿,是必然要见的。”媚娘摇头,徐徐道:“只是……但愿他能够在见忠儿之前,将心绪平静,再不要生出一点儿忆及旧日之念便罢了。今日我这番话,算是将他心中旧创挑开,放出毒血,这样……虽不能立时便了却旧伤,可至少他心中的痛与苦,经过这一醉,一醒,多少也能清理一些,放下一下,自然便能记着方将我说的话儿,不会忘记忠儿也是他的骨血,多少念一点儿骨血之情,也就会处置得轻些。如此,日后他才不会为自己今日的决绝所后悔,所内疚。” 德安沉默,瑞安亦沉默。 …… 这天下间,若论起了解李治的人,那除去媚娘,再无二人。所以在德安看来,正如她所料的一般,第二日的李治,便是一派神气清爽,怡人如春的样子了。 而这样的理由,便是他在大朝会上当着诸臣之面,宣布要将刚刚过去的永徽六年易年号,更而为显庆。 一时间,诸臣震愕,乃问时,李治却含笑道:“后得新喜,天下当同庆。永徽之号,乃为念先后之仪,今已足。” 立时,朝臣贺而不止。 …… “显庆?” 韩王府中,大病初愈的韩王李元嘉,闻得这两个字,不由挑了一挑眉:“可是定准了武后再孕?” “这一次是真的了。”沉书平静道:“宫里已然开始准备东西,预备着要请胎神了,李淳风也被召入宫中,替武后腹中胎儿作占。” 李元嘉垂首半晌,才轻道:“这事儿来得太急太怪……你去打听一下,显是有些不对。” 沉书看着他:“殿下是怀疑皇帝新改年号,另有所图?” “改个年号而已,没什么所图。只是……人的一言一行,都发自于心。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最是顾念他的母亲。永徽一号也是从此而来。此时这年号竟然被他舍弃,而取了这么一个张扬的年号……实在不合他的性子。所以,怕是他身上,或者是武后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无论如何,眼下这等时刻,能够掌握的信息一定要掌握。去查清楚。” 沉书应了声是,李元嘉又问道:“另外,李忠那边儿,已然定准了要与本王决裂,由着他那个父皇处置摆布了?” 沉书点头,李元嘉便冷笑:“当爹的是那样,儿子也便只能是这样。不过他以为自己能够轻易摆脱么?哼!难!” 想了一想,他道:“总之还是得从皇帝处入手。你且先去拿准了为何皇帝突然要改了这个年号再说。” “沉书明白,但是江湖上那些门派……” “弃卒而已。”李元嘉淡淡道。 沉书目光一闪,点头自言明白,便悄然而退。 …… 是夜。 除夕,太极宫中处处张灯结彩,一片欢欣,却只有一处,寂寞无声。 东宫中,丽正殿。 整个丽正殿中,便只点着一盏灯。偌大的华丽宫殿,此刻却阴暗得若地狱鬼府,叫人不敢轻易入内。几个小侍在殿下张望了几次,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入内一探究竟。 李忠一身白衣素袍,坐在殿门阶上,倚着此刻却被夜色染成深墨的朱栏,仰望着天空中的明月。 一夕之间,恍然隔世。 媚娘所说的那些话,对他而言,不是没有用的。至少此时的他,已然再不复当初那般奢念贪求的模样。甚至因为丢了这份执念,他的心思更加平静透彻,有些以往看不透的事情,此时也都一一看透了。 原来……自己根本不愿意当这个皇帝的,更加不愿意做这个太子。原来自己之所以渴望着那个人,竟是因为……她是父皇的一切,是父皇所深爱的人。他原来只是希望,若他能得到她,那么父皇……或者也就能转头,看他一眼。认认真真地看他一眼。看看他这个儿子,居然能轻易便得到了他的父皇十年苦求方得之的女子。 垂首一笑,举起手边酒盅,轻轻挡在眼前,挡住了那夜空中的清月,喃喃地,他问自己,又似乎在问自己的母亲:“若是……当年母亲未入宫……若是当年忠未生……那……如今的一切,会不会便有所不同?” 他问自己,又在问着天上的母亲。可是,他无解,刘云若,亦无可答。 只剩下空中明月,亘古长明。 …… 大唐显庆二年正月初一。 海内大朝。 太极宫中,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欢闹,这样的时刻,自然是很多悲苦之事,都是会被人们忘记的。比如说,小心身边人。 …… 午后,长安城中韩王府邸。 “你确定?”一身朝服的元嘉蓦然回首,瞪着身边的沉书。 沉书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头:“是……似乎真的就是因为皇后腹中新得之子——说是因为生月怕是不太利于这一胎,所以便特特令李淳风寻了这破法,改了年号。据说,一朝此子诞下,必然是要定名为显的。为的便是能保得他长命百岁。” 李元嘉皱眉,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果然只是为了孩子么……” 沉书见他眼中疑云不止,微一思考,便毅然开口道:“殿下,沉书此番,虽未于这年号之事上探出什么值得一提的线索,可于这太子身上……似乎却是多少知道了些事情。” 李元嘉抬头,看着沉书:“他?他都已然定准被废了……还能有什么用处?” 沉书轻道:“殿下,被废与被废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李元嘉微一眯眼,倏然瞪大眼道:“你的意思是……指他对武媚娘那点儿心思……” “当初预言之事,殿下也是知道的。且不提当年的吴王便是因为此事而被长孙无忌除之……只说如今的皇帝若是知道这太子竟然抱着这样心思,未必便能再继续犹豫下去。早早儿废了太子,其实对殿下来说,也是有大好处的。”沉书一番话,却是让李元嘉点了点头: “正是……毕竟眼下那长孙无忌盯本王盯得过紧了些,能分一分他的心思倒是好的。” 沉书点头应是,于是李元嘉续道:“而且让本王那个好侄儿专心盯一盯自己这个没用的长子,将废的太子,他自然也就没多大精神,来再找本王的麻烦。甚至就是一直把眼睛盯死了本王的武媚娘,也要得松一松了。好,就这么办罢!”他向着沉书招招手,轻轻嘀咕了几句。 沉书先是一怔,接着看一看李元嘉,却为难道:“别的好说,那画儿……却是难……毕竟太极殿中守卫森严。且如今咱们宫中人手被抹杀几尽。只留那几个谨慎的,也是为了日后起事之用的要棋,轻易还是不要用的好罢?” 李元嘉想了一想,也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无论如何,这画儿却是必得做些功夫的。这样,便是不带出密殿之中都好,你叫他们想办法,只把那画儿藏起来,到一个三五日内,皇帝断然找不到的地方。明白么?” 沉书想了一想,点头道:“只消不带出密殿的话,便是日后皇帝找着了,也不会惹出什么事来。殿下英明。那丽正殿那边……却只怕非得殿下亲自出马了。毕竟这皇帝的笔法,当年却是殿下亲手调教出来的。” 李元嘉扬眉,哈哈一笑道:“正是如此了。” 沉书便默默告退,自转身而去。 …… 大唐显庆二年正月初二。 今日年节之下,本来应该静无一声的太极殿里,却是一朝早便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上至影卫统领,名上也挂着金吾卫统领的李德奖,下至小小洒扫使侍,都是人人变色,个个忧心。而这太极殿的主人,也是这大唐天下的帝主李治,此刻也是一脸阴沉之色,负手立在太极殿前,肃杀之气罩着全身。 等了一会儿,李治突然扬声:“还没找着?” “还……还没……”太极宫大内侍监德安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声:这样的情形,放在任何一人眼里都是叫人震惊的:毕竟自从今年年中,前大内侍监王德故去之后,便再不曾见过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都六宫总管如此不能淡然了。 即便是前些日子,主上不知何故日日烦心,怒火极盛的时刻,他也总是能够持拂淡然而立的。 李治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是么?” 轻轻一句话儿,便听得整个殿中上下人人冷汗湿透内襟。好一会儿,才听得李治平静道:“传朕旨意,合宫上下,除立政殿外,全数查找失物!” “是!”一声齐应,却是响彻天空。 …… 半个时辰之后,立政殿中正等李治等到不耐烦的媚娘闻得去打听消息的瑞安匆匆回报时,也愣了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说……什么?” “娘娘,太极殿里丢了东西,主上此时正气着,一副找不出来便要将太极宫拆了的样子……除了咱们立政殿,其他诸殿诸宫,都是要搜的。”瑞安咽了咽口水,想起方才看到李治发怒的模样,也是一阵后怕。 媚娘眯了眯眼,突然轻道:“可知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么?” 瑞安咽了咽口水,摇头道:“瑞安刚想问,就被主上劈头盖脸骂了回来……瑞安便不好再问了。不过听……听那些小侍们说漏嘴的意思,似乎……是丢了一副画儿。” 媚娘一怔:“画儿?” “嗯,画儿。是什么画儿不知道,但似乎是顶紧要的东西。不然主上也不会那般气了。”瑞安正色道。 媚娘垂首,好一会儿才轻道:“太极殿里的东西,即便是一砖一瓦,若落在有心人手中,也是能搅动大唐天下的利器。无论到底是什么画儿,相必是极紧要的,否则治郎不会惊急至此……” 她正说着,便见明和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向着媚娘倒头行了一礼后才道:“找着了!娘娘!找着了!那……那是副画儿……却……却在东宫丽正殿里!” 媚娘蓦然瞪大眼:“在东宫?!怎么会在东宫?!什么样的画儿,居然就落到东宫?!” 明和点头,又摇头道:“方将主上赐了李统领天子金令,着他亲自带了金吾卫去的太极宫中四处搜查,头一个排到的便是东宫丽正殿里,结果一查,便在太子殿下内寝中床头暗格里找出来了。说也奇怪,李统领都不曾解开卷轴,便立时认定了那便是太极殿里丢的那副,而且在验画儿的时候,还把一众人等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与太子殿下二人在内寝中验过,像是生怕被别人看了画儿中详情一般。然后,太子殿下就被李统领半请半带地领回正宫太极殿,去面见主上了……” 媚娘心中一沉,莫名地问道:“那忠儿出寝殿时神态如何?” “嗯……这个……”明和看了看瑞安,见他也看着自己,这才犹豫道:“太子殿下的神态,似乎很是复杂……震惊也有,恍然也有,痛心也有……但更多的,似乎是……是……” 他看了一眼媚娘,终究还是答道:“哀如心死。” 媚娘心中一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七十九 同一时刻,太极殿外。 一身宫装狐裘的媚娘,翩然如雪地红蝶,跹跹落于玉阶之上,停在一身金甲素衣,刀钺相交止外人入内的金吾卫之前,轻道:“开门。” 二卫士互视一眼,犹豫半晌,左侍便上前一卫,立刀单膝而跪,低道:“娘娘,以臣等之见,此时娘娘不宜入内。” 媚娘垂目,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很长很长的一眼,然后轻道:“理由?” “娘娘此来,是为救太子殿下,更为救心魔已染的主上。”那侍卫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头一句话,便叫媚娘立时俯首,认真地看着他头得瑞安点头称是,立时宣驾转弘文馆。 不多时,凤驾乃过门下省,正往前走时,媚娘又在驾上宣问瑞安:“那边儿的可是史馆?” “正是。” “好……等会儿出来的时候,先去那儿,本宫要取几本来打消些时间。” “娘娘若是想看,那自立了单子,瑞安着人去取便是。天冷,娘娘又身怀龙嗣,这般几几回回地折腾着,怕是不好。” “本宫心里闷,想走走,自己去取罢。” “是。”瑞安闭了口,心里多少明白,此时的媚娘说自己心里闷,却非虚言——毕竟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何况她向来都最易在读史之时平静心情……也好。毕竟眼下,她又是一次身怀有孕,李治此时怕也是自心难调,还是让媚娘自己静下来的好。 于是,他向着门下省外几个见着凤驾经过,急忙下跪行礼的五品官员点了点头权以为礼后,便自己转身去安排着史馆起暖炉之类的琐事了。 他是丝毫不曾将那些盯着凤驾的奇异目光放在眼里的——毕竟媚娘这才是第一次出现在弘文馆周围的。 …… 片刻之后。 右延明门外的中书省院内,太尉长孙无忌的官寮之内。 正由着阿罗侍奉着更衣易袍,欲入太极殿一探究竟的长孙无忌眼见一个门下学生名唤元春望的从五品侍郎匆匆奔入的样子,便挥手止阿罗,看着他道:“可有什么事?” 元春望看了眼阿罗,只打了个揖,阿罗便会意,立时自退出官寮,可刚刚出了侧门,却又看看左右无人之处,躲在廊下阴影之中侧耳聆听房内传出的细语声。 “老师,方才学生在门下省处值职,却见皇后娘娘凤驾经左延明门往弘文馆而去。”是元春望先开了口。而阿罗一听到这样的声音,便是心中一沉。 果然,长孙无忌也跟着他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接着继续平静道:“皇后去了弘文馆,接着呢?” 长孙无忌的声音很平静,可是跟着他十数年的阿罗却再明白不过,此时的长孙无忌,已然是被媚娘这等突出其来的举动给惊得不轻了。 “皇后娘娘并未在弘文馆中淹留,只片刻便出了弘文馆入史馆去了,说是要自取几册史卷,净净心。学生觉得其中有些差异,便着人去打听了一下,结果弘文馆中咱们的几个小侍道,娘娘去时,说是想趁着外臣不在的机会,好好儿看一看代王殿下习读之所。可是不知为何却以欲往史馆取册之由先行支开了瑞安,又在弘文馆中示意咱们的两个小侍儿,说待会儿必有关陇一系中人来问娘娘来由,至那时,着这来人传话儿与老师,说娘娘有要事欲面会老师,还请老师切勿先赴太极,当首选史馆为要。” 长孙无忌沉默了一下,突然轻击掌——这却正是他与阿罗之间的惯有之势。 阿罗怔了下,几乎便要立时跳入其中,可犹豫一番之后,还是等着长孙无忌再击第二次掌毕,第三次掌初击之时一闪身,先往淋淋大雪中转了一个华丽的圆寰然后才飞身而入舍内,俯首行礼道:“主人有何吩咐。” 长孙无忌正背对着他整理冕绶,闻言只是转身看他一眼,便轻道:“你设个法子去一趟史馆,引开瑞安。” 阿罗一怔,张了张口,却迟疑道:“瑞安?他……” “皇后凤驾正在史馆。”长孙无忌淡淡道:“有些话儿,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阿罗应声称是,便自先行一步奔向史馆方向。长孙无忌看着他的身影离开,稍长吐了口气松了松表情,接着眉目凝重地转头看着元春望:“你去,寻得行俭,他与宫中羽卫首领交情不薄,如今年节下,他久在边疆,难得归京,正该与旧友把酒围炉而叙。” 元望春点头会意,立时转身而去。只留下长孙无忌一人,看了看廊外下得十步之内难见人影的大雪,皱眉叹息,转身自取了油纸伞盖,趿了雪履,乃踟蹰而行于一片银白的天地之中。 …… 片刻之后,史馆小殿之中。 长孙无忌初一入殿,一个年岁极幼——至多不过十岁左右,面庞极白极美,一双剪水秋眸虽不多大,却显得分外灵俐的小宫娘上前一福,露出娇若春杏的笑容道:“小婢银珂见过元舅公,娘娘可在内里等着呢!还请元舅公移步。” 长孙无忌见着这小宫娘伶俐可人却又稳重乖巧的模样,心中已是大为赞叹,但面上却是淡淡不语。只跟着她往内殿而去。 只行了几步,便觉得面前突然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再行几步,被冻得麻木的鼻尖便缓缓有些血流畅通的痒意浮起,长孙无忌便知,此为媚娘所在之所了。 果然,那个叫银珂的小婢便停下来,先向媚娘行礼告拜。得媚娘令后,便自退下,守在殿外,迎上前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同样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宫娘。这个小宫娘虽不若刚才那个白得雪里迷的模样,却也是玉脂凝肤,冰雪雕骨的美人胚子。尤其是那一双明亮若迢迢星汉的圆圆杏眼,更是招人怜爱。 这孩子见了长孙无忌,先便自行一礼,乃道:“小婢锦幨见过元舅公。” 长孙无忌方将听了却看看媚娘,轻问那小婢道:“你的名字,却是如何写就?” “回元舅公……”锦幨似是未曾料到长孙无忌这样的人物,居然会对自己的名字起了兴趣,终究是她年幼,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媚娘,然后也不待媚娘有任何动作,便立时转首过来,乖乖巧巧地答道:“锦是锦瑟之锦,幨乃彤幨之幨。” 长孙无忌点头,坐下道:“好孩子。” 锦幨虽大了银珂一岁,又是自小便被媚娘带在身边亲自调教着的,可到底也是孩子心性儿,加之媚娘对她们二人心存怜爱之情,从未让她们亲见过什么杀伐争执,是故也是天真未泯。何况长孙无忌是个连被她们视为神明般崇敬着的皇后娘娘都推崇备至的大人物,得了这样的夸奖,她自然也是欢喜不胜,于是更加乖巧地上前去替长孙无忌整理了锦垫,又着意在早与他备好的手笼之中添上些刚起旺的新炭,又特特寻了两块儿新紫檀木的香炭入炉,换了不熏人的纱笼缕银上盖儿,好好套了锦炉套儿,与长孙无忌捧着,沏上了新茶,摆好佳果,便立时叩礼而下。 为了答谢这般的细心照顾,长孙无忌自然展颜一笑,向着叩礼初起的这个小女孩回了一个颔首礼,这可慌得这个小女孩急忙再度谢礼。 看着她离开之后,一直看着长孙无忌的媚娘笑道:“元舅公这样一番关爱,只怕却是要与本宫又多惹了两只小鹊儿在耳边唧啾许久了。” 长孙无忌亦回以一笑,淡淡道:“人人都说娘娘宠冠天下,竟能逼得主上尽废六宫,只怕却是心志之坚非同一般,狠辣诡谲的角色。其实这些都是愚人之见——主上便是再如何不济,毕竟也是先帝之子,如今的大唐之主。能得主上如此倾国之力护守的娘娘,心志之坚自然非同一般,可若是狠辣诡谲的话……怕却是难得入了主上之眼。” 媚娘神色不动,只是按着手笼行了个礼,淡淡道:“元舅之言,媚娘谨记在心。只是可惜,眼下大事紧要,却不能详得元舅教诲了。” 长孙无忌亦正色道:“娘娘眼下再得龙嗣,又是这等寒冬天气年节之下……若非事关国储易立这等可动摇我大唐民心之事,怕是再不愿如此费心了——而娘娘身为代王殿下生母,这等时候若是为了代王殿下考虑,实在不必再见任何人,只消看着太子殿下自毁长城便好。 然而娘娘来了……说明此行之所为,却不是为了代王殿下,而更可能是为了太子…… 只是老夫不明白,既然事已至此,难道对娘娘来说,不是好结果么?为何娘娘还要来见老夫?莫不成,娘娘竟是想保下太子殿下不成?” 长孙无忌看着媚娘的目光,却是微含了些怀疑。 媚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反而是淡淡道:“刚刚元舅说这两个孩子名字起得好……其实媚娘也觉得是很好的。当时初得这两个孩子时,她们还在襁褓之中,由前内侍监王公公收了进来做了义孙女,跟着静安过活。也算是吃尽了苦,所以媚娘便计较着要与她们两个取个好名儿,求得一生福平。正真好时有主上在侧,听得媚娘此言,便笑道若论起福平的话,莫过于侍于主上鞍马左右。于是便得了银珂锦幨这样的两个名字。也是奇了,自得了这名字之后,两个孩子竟真似沾了主上天子之恩福一般,不但生长得一发秀丽清雅,更是玲珑剔透起来。但最难得,还是她们竟真若主上爱驹的银珂锦幨一般,再忠诚不过的……由此可见,近身的人儿,还是得用些自小便贴心受用的好。” 长孙无忌闻言,目光一凛,立时便垂下头,半晌轻道:“原来娘娘也是怀疑他们呢……” “如非如此,媚娘断然不会寻了元舅来烦扰此事。”媚娘目光切切道:“只是可怜了瑞安那孩子……至少他是全然不知自己兄长们所为之事的。” 长孙无忌抬眼,看着媚娘,又道:“那娘娘又是如何看出辅机早已看出阿罗与德安身分的?” 媚娘正欲答,却突然停了下,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长孙无忌: ……他刚刚……自称…… 辅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今天请假,明天复更!谢谢! 国庆第一天,大家活动多,作者呢也有些事情绊了心,不想随便更新就应付大家,明天会早一点更,因为可以休假,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支持破五百的收藏!虽然比不起大神们,但是对我而言已是极大的鼓励!谢谢!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八十二 次日午后。 太极殿中,玉阶之上。 清和看着只手提着笔,悬在半空中,已然怔怔发了半日呆的李治,忍不住低道:“主上……主上!” 李治恍惚回神,转头看着他:“何事?” “那个……奏疏……”清和小心地看着他,以目示意他看笔下。 偌大一滴朱墨已然洇糊了小半张纸,顺带也将他落于纸面上的衣袖沾了一片血色墨渍。 李治皱眉,急忙搁笔传巾,欲去沾拭净了朱墨,却苦于墨已入纸理,难再吸起,只得再皱眉,看着奏疏摇头道:“去取一道回表来,替朕写上几句,配与此疏之中,一道发回大理寺中,叫他们不必在意,只再取备表上疏朕批阅过即可。” 清和点头,应声而事。 李治看着他忙,心里一时烦乱,便起身微顿,自负手大步走下阶去,来到殿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目光中一片清冷。 微眨了一眨眼,他突然叹了口气,摇头,转身看着正着人传了净袍来欲与自己更替的清和:“别拿这个了,拿件厚实的衣裳来,朕去后园……走走。” 清和一怔:“可是主上,这天气寒凉,雪地又滑,若是行走们摔着了主上……” “不必起辂。朕只是走走。”李治淡道。 清和再一怔:“那怎么成呢?主上身子……” 李治却没再听,只是自己向着殿门外走去。清和无奈,只得急急奔到后殿去取了大衣裳来,与他披上,然后跟着宣令:“起驾!” …… 过了金水桥,来到延嘉殿下的小园内。 一路走,一路停,一路看。 李治的眼底,不知是不是映尽了园中尽受雪压的枯枝败叶的缘故,竟是染上了一层悲凉之彩。一侧清和见状,不由心中一震。 茫茫然天地之间,他突然停立,竟只觉得,心中似有千万乌云翻滚,欲呕,却是呕不得出。 闭目,欲调息,却胸口更加烦恶。 正在此时,忽然之间,清和叫了一声,同时一个又硬又冷的东西,狠狠地砸到了他的胸前。只是力道太小,所以立时便碎开了。 他吃了一惊,险些动怒,于是立时张开眼,却在下一瞬只能愕然看着几步之外,一身火狐银毫裘,乌发白肤红唇,一发和自己小时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也似的李弘,怀里抱着另外一颗大得出奇的雪球,冲着自己呵呵大笑。而在他身边立着的,却是只跟了瑞安与明和在身侧,披了同样的火狐银毫裘,手里也拿着另外一颗雪球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媚娘。 他怔了怔,垂首看着自己身上那星点沾上的雪渣子,又抬头看看笑得一发欢乐,甚至丢了手中雪球拍起手来的李弘,再看看一侧同样反应过来,抿唇含笑的媚娘,眼底突然就暖了起来。 慢慢地一笑,他挥手制止了欲上前来替他拍掉雪渣的清和,自己则弯下腰去,团了好大一团雪在手中,捏得瓷实了,突然立起身,一弓步一扬手,也向着李弘丢去。 这一球来得突然,又是特别奋力,自然李弘躲不开。好在李治拿捏力道极其到位,竟是也没砸痛了孩子。 只是被砸了,李弘自然不能愿意,小孩子心性,加之李治夫妇从小就不喜教他这些,是故哪里便想得到什么君臣之礼?只知道自己的耶耶竟然拿了这大的雪球来“欺负”自己,还正正好儿砸了自己颈子里戴着的,母亲亲手为自己串好的新颈锁璎珞上,自然便小嘴儿一瘪,哇哇大叫着不肯依,立时抓起一团雪胡乱在小手中来回倒换着捂弄两下,便双手高擎之过头回来,这孩子并非是坏的,只是他已然被那些人挑拨得伤透了心,所以才要反击罢了。治郎应该明白的。所以只是传令封禁东宫,却从未曾立取他冠冕之荣。” “可是……那些人能够挑拨得动他,也是因为我的确是有错在先,是么?” 媚娘停了停,感觉着自己颈子里,他流下的眼泪,好一会儿才轻轻道:“若是治郎如此作想,却是谁也拦不住的。但若是治郎能转开心思,想一想当年之事,当年之时……便当知道,当年的治郎,无论如何,都是会必然走上那样的路的。非治郎不仁,非治郎不义,非治郎无情,更非治郎无心…… 只是那样的时刻,那样的你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与你是否善良是否淳厚无关。你没得选择。天时如此,人心如此。” “可我到底是对不住他们母子的。” “治郎,你久居宫中,或者不懂,但在我看来,云若这样的路,以她的身世,她的心境,她的性情而言,虽然治郎确是对不住她,可这却也是她命中必然的劫数。” 媚娘轻轻扶正李治的头,看着满脸伤感的李治道:“刘父身为五品地方要员,依制其长女容姿如此,必然要被列入官籍,早晚都要递册上选。这样的性情出身配上那样的才华容貌,注定会被那些地位高于她,却容貌性情才华诸多不及的贵女们所厌弃,甚至是打击。 所以,若是当时先帝没有点选了她,将之送与治郎面前,顺事成东宫侍嫔;那么早晚她也会被其他皇子,或者是亲王殿下们,选去做了一个侍妾去。 当时的诸皇子与亲王殿下们,都是各有正妻的。且正妻们的家世都极为高贵,有几个也是才貌心性都是极佳的。这种情况下,云若嫁入各王府的结局,只怕除去被冷落,孤单一生之外,就只可能因为自己的心性容姿才貌得夫君欢喜而惹人妒恨,受尽欺凌甚至是郁郁一生。 若是她再不幸一些,被点选入宫之后只能成为一个侍女充了先帝后廷,那以先帝的个性,先帝后廷中那些女子们的手段,她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便是得了幸运,也只能是无幸无宠,落在掖幽庭中孤苦一生。” 媚娘轻声一叹,满是同情:“所以,于她而言,能够侍于治郎身边,能够得了一段爱恨情仇,来充实这些年的宫廷寂寞,还有忠儿诞生为慰……尽管身故如此,却也总算是不曾虚度此生。这样的心情……” 她没有再说下去,李治却是用力地抱紧了她。 是的,她懂。她比谁都更懂这样的心情…… 因为她……当年又何尝不是另外一个刘云若呢?所以她总是格外照顾这对母子,既是为了替自己多多尽些为父应有的责任,也是…… 因为她与她,同病相怜。 长长地,他轻叹一声:“是的……你懂。” 沉默片刻,媚娘却轻道:“是啊……不过懂的,只怕不只是媚娘,只怕元舅也是懂的。所以他才会出手相救。而且元舅懂的,不止是云若。还有……他们几兄弟。” 李治一怔,立时盯着她眼睛道:“舅舅……知道了?” 媚娘点头轻道:“他……是信命,也是信因果的,所以他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想要动手的。毕竟……” 她垂下眼眸,轻道:“毕竟于元舅而言……隐太子也好,建成也罢,这些字却非只是一纸讳封,或者是一个姓名那么单薄。他是见过他的,与他一道长大的,也是叫过他兄长,受过他照拂的…… 于我们而言,无缘便可无情。可是元舅……这样一个可以为了一点兄弟情分,能将自己一生性命,一世英名都为先帝费尽的重情重义之人,又怎么可能会对先帝的亲兄长全然无半点儿情份? 既然真的有缘相聚一世,又怎可能轻易将这缘份抹去?他当年为了一份兄弟情份,而抹杀了自己认识的另外一位兄长性命……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轻易从他记忆中抹去? 在媚娘看来只怕他知道的,比我们以为的都还要早。而之所以一直不说……大概也是因为……” 媚娘看着李治,目光中微微有些悲悯:“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安排,便是他最乐见的结局了。他唯一一点欠隐太子的东西,也可算是一清两空了。” 李治沉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八十三 大唐显庆二年正月初七。 太极宫。 东宫,丽正殿中。 当听到李治驾已至东宫门口的消息,一众小侍们是慌乱的,但却也是个个惊喜的。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好消息,也足以让他们脆弱不堪的愿想,撑下去。 然而已然自除去了太子衣冠,平服而坐的李忠看着他们的忙碌,却忍不住想笑:怎么可能呢?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以挽回的余地? 何况…… 他目光沉了下来:何况从一开始,他也不曾想要挽回。是以,当李治入殿之时,他依然稳坐于山,岿然不动。 李治身侧的清和看到他如此,不由皱眉上前一步,刚欲说些什么,却被李治扬手制止。 “你们都退下。” 李治平静一语,便叫诸侍臣一时间退得干净,殿中只留父子二人。 李忠坐在台阶上,不曾起迎,更不曾相视,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地面。 李治负手而立,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垂下目光,俯视着这个孩子。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你长高了。” 李忠似无闻,但很快便冷笑出声:“长高了……是啊,是长高了。可惜,却是高不过父皇。” “高不过,才是好事。”李治微微屏了口气,吐了出口,反而抬头看着殿的不假,于是懒洋洋地又亲了一口那舞娘,这才一挥袖,斥退了一众女子,只留下他们二人。 李义府见许敬宗左右观视,乃笑道:“大人不必担心,学生早已暗中安排了,眼下屋外尽是咱们自己的人。而且这里僻静,但凡小一点儿声音的,便再无人能听得到了。” 其实他办事,许敬宗倒也是放心的,只是样子难免要做一做,于是便点头道:“如此即好,那么,想必你也奏疏早拟了?” “拟是拟了……只是……”李义府看着许敬宗,含笑轻道:“只是学生有一桩事,有些犹豫……” “何事?” “咱们……就只需要上表,说主立贤,而无需多替代王殿下说些好话儿么?”李义府含笑道。 “当然。别的什么都不必说。因为……”许敬宗神秘一笑,看着他轻道:“因为雍王也好,杞王也罢,都会有人收拾他们的。至于许王,更不必说。所以……咱们只要提着立贤之事……便好。” 二人相视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八十五 午后。 太极宫,太极殿。 难得今日雪晴,李治心里诸番要事也算是一一处理已毕,甚为欢悦之间,便欲早早归立政殿去看媚娘。孰料刚欲传驾,便闻得有人传报,道刘弘业求见。 立时,李治的脸色便淡了下来,好一会儿想了想,着令通准。 不多时,徐徐叉手为礼而入的刘弘业立在李治玉案之前,依礼叩拜唱颂,复而起,坦然面对李治。 李治手中握着一卷书,看似只是专心盯着那上面的批注,余光里却早已将刘弘业打量了一个遍……似乎……没怎么变…… 然后,他轻搁下书卷,抬起眼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淡淡一笑道:“刘卿许久不见,丰姿不减当年。” 刘弘业看着李治——虽然他也不欲如此言说……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如今的李治,一如当年他曾在海内大朝会上见过的那个晋王稚奴一般,丰姿玉润,俊雅华威…… 那种承三代帝王家血脉,九世贵门之风骨,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亲手抚养而出,含玉而诞裹金而生的娇贵气质却实实在在地,让这个男子即便只穿着普通的衣衫站在人群之中,却已能借着一个直视的眼神,一个微笑的表情,就叫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而正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居然曾经……或者说直到现在,都似乎耿耿于怀自己曾经占据了她的心田…… 真是…… 刘弘业突然心中黯然:为什么当年的她,居然肯为了这样的自己而放弃这样的一个痴情男子?又为何?这样至真至诚地念着他的她…… 当年的他,却不懂珍惜? 问太多,答太少……奈何时光匆匆流转,命运如轮,他与她,注定只是君臣之份。何况,他眼下已然有了更加重要的人。 思及此,他闭了闭眼,平静地垂下头来:“臣惶恐,天子圣颜光耀如明日,华贵如霁月,臣等凡夫俗子,岂有不减之姿?” 李治摇头,淡淡一笑,起身,负手,定在原地好好儿看了他片刻,然后转身,步玉阶,踱朱毯,缓缓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反向而立,好一会儿才侧过头来看着他,淡道:“刘卿此来,有何事要见朕?”一边儿说,他一边儿徐徐地走向殿门口,由着清和替自己披好了裘袍,看着殿外被阳光照得晶莹如水晶世界的雪景。 刘弘业转身,再向着那个一片雪光中,面容洁白如玉雕,眉鬓乌亮如墨裁,双瞳清透如朗星,唇珠殷红如寒梅的男子,一时间微有些怔忡,但立时低头,半晌才道:“臣……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李治看着他:“何事?” “陛下所令之事,臣已尽数尽工。还请陛下,准赐臣携妻儿,还归故里。”刘弘业轻轻吐了口气,闭了眼,又张开眼,目光坚毅。 李治闻言,也没看他,只是转过头去,看着殿下开始提了篮子等物,预备着打扫起来的小侍监们,突然轻道:“清和,你去,告诉他们,这儿的雪,暂不必扫。” “呃?啊?可是主上,这……这积雪不除,只怕往来诸臣,还有主上您……”清和茫然,不解自己这个主人又玩的哪一出,不由得看了眼同样有些不安不解的刘弘业。 李治摇头:“不必扫……不多时,弘儿便结了功课,要跟着媚娘往这里来了。左不过他也就新鲜两日的性情,这儿就给他留着顽。至于那些往来之人……” 他微一思考,转头看了看侧殿门:“天凉,侧殿尚书房里究竟比正殿暖得多。何况那里往来几省也方便。就从那里清出一道雪道来。” 清和听得发怔,却也不敢违旨,只得匆匆应了是,一边儿心里嘀咕着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一边儿小心地,左滑一脚右歪一下地奔了出来去吩咐那些小侍们依旨行事。接着转身想了一想,又硬着头皮奔回来问道:“可是主上……便是代王殿下来爱顽……可还有娘娘呢……娘娘眼下可是不能……” “所以才叫你把侧殿两边儿雪道都清出来。”李治气定神闲的一句话,听得清和差点儿没儿苦了脸:老天爷……他……刚刚哪里说要两边儿雪道都清了? 但到底天之下大尽属王土,他这一个小小王之臣民,又哪里敢逆王者之令?自然只得苦哈哈地再奔下去,自向那些小侍监们补了令去。 李治看着他忙,却也摇头自语道:“真是……越发糊涂了。却不似他师傅那般聪慧……事情该怎么办,总是得朕说得透了底儿,才能明白。” 刘弘业在一旁边听着,虽也觉得李治此令实在有些不妥,却到底事不关己,只能沉默。 好一会儿,李治突然道:“你要走,也是该走的时候。只是……” 他转身,看着刘弘业,淡淡道:“听说你与皇后,本属旧识……” 刘弘业心咚地一沉,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李治抢了一步轻道:“是该见一见的。” …… 片刻之后。 当媚娘入殿之后,头一个看到的,自然便是立在阶前,正对着自己笑意盈盈,伸出手来的李治。 是故她也淡然一笑,徐徐前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轻道:“治郎今日怎么这般好心思?居然将这太极殿前的雪地给那孩子留了顽……若是叫元舅他们知道了,未免又要奏本堆得你头痛。” 李治淡淡一笑,却引着她徐步上阶,自坐于龙位之上后,看着她也在自己侧边凤位之上坐下,又主动替她取了暖手笼来,与她抱紧了,这才笑道:“无妨,左右这两日也无甚大事,叫他顽便是。倒是你,今日这般得闲,带着他一道来回走……身子可还好?” 最后一句出口,李治的目光,便是在媚娘肚腹之上,留连许久。 媚娘含笑低头轻轻抚了抚自己肚皮,这才道:“好着呢。” 李治见她气色红润,心知却不假,于是便放宽了心,这才轻道:“说起来今日却有个人想叫你见一见。” 媚娘一怔,还不及相问,便听得一句有些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臣刘弘业,参见皇后娘娘。” 刘弘业三个字一入耳,媚娘便是一僵,看了看李治,她的脸色,不由淡了下来。 李治却不答言,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也回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看阶下跪侍的刘弘业,淡淡道:“刘卿平身。” 刘弘业咬了咬牙,起身,抬头,看着被李治紧紧地握住了手,端坐在上的媚娘。 她……更美了。 当年的她,便是明艳如花。而如今的她,却是美得更加不可方物,更加……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来。但这般的她,已非他所能直视的人了。 于是,他立刻低下头来。 媚娘看看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李治,轻轻道:“不知主上与刘卿要事相议,却就来了。既然如此,那本宫自当规避……” “没什么好规避的。”李治拉住她,不叫她起身,笑道:“不过是刘卿前来告请说要携妻儿归故里……想着到底也是你们相识一场,便见一面罢。毕竟……” 李治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看了下媚娘,再转头看着阶下刘弘业,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毕竟以后刘卿归乡,只怕便是再也不能见了的。”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刘弘业心头一紧,可媚娘却淡然道:“见或不见倒也无妨了。毕竟刘卿身为外五品下臣,妾身为皇后虽依礼当仪天下。依制却究竟不得常现于外臣之前。主上恩重,其实却是过虑了。” 这一番话明着说李治吃醋的意思,这殿中上下,谁听不出来?刘弘业头一个便一头冷汗冒出来,加之媚娘言语之间对自己极是冷淡不屑之状,他也确身为外五品下臣,不当轻得面见皇后这等荣宠,于是立时便要下叩请罪。 不曾想李治竟全然无罪之意,反而笑了起来道:“你啊你……我不过是想着你在宫里也是无趣得紧,想着趁这个机会,叫你也得见见外人……倒成了我小心眼儿。” 媚娘明眸一转,淡淡笑道:“是么?那竟是媚娘多了心?会错了意?主上将刘卿留下来,不是为了看看媚娘会不会有些顾及旧日情谊的,是么?” 这一番话出口,当真是把刘弘业脸都震僵了——其实不止是他,便是随侍一侧的清和,也是彻底傻眼,急忙转身看看左右—— 还好还好,除去这三个人,再加上自己之外,这殿中内外,是没一人能听到媚娘这番话儿的,否则怕不就要…… 他还没想完,就听得李治又是一阵赔笑:“媚娘过虑了……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媚娘腾地起了身,看着李治,冷冷道:“不过是还念着前朝旧事,以为媚娘会困于旧日情份之中?” 李治的笑容开始僵了,刘弘业更是惊得一身汗透,不敢多言。 媚娘冷冷看了李治一眼,转身看看刘弘业,深出了口气,方才淡淡道:“封后大典之前,治郎曾与媚娘在父皇母后之前立下重誓,生同寝,死同穴。媚娘自那一刻起,往大里说,是天子之妻,一国之后。往小里讲,是李氏之媳,治郎之内……早已非当年以妾侍奉于治郎身侧的那个女子。莫非治郎给了媚娘名份,却不能信任媚娘的能担得起这名份的么?” 李治自与她相识以来,何曾见过她这般大的火气?立时起身,有些结巴道:“那个……不是……那个……我……” “若果如此,倒不若休妻另择贤而立。又何必如此羞辱媚娘?”这一次,媚娘是真的委屈了,满眼的泪水,几乎便要涌出。 这可吓了李治立时乱了手脚:“说……什么胡话!你……你……那个……” “胡话?若果是胡话,那治郎为何要将他带到媚娘面前来?又为何必要媚娘与他见上一面?”媚娘泪如珠下,唬得李治慌忙去替她擦,却被她一把甩开手。气痛不解地看着李治。 看着哭得像个孩子一般不停抹泪的媚娘,李治心痛欲死,后悔欲死——的确从一开始,他是有几分试探之意的…… 但是后来当媚娘进殿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 他不想让这个男人看到媚娘。 当看到刘弘业惊艳的目光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不想让他再见到如今的媚娘。不是因为担忧媚娘会不会内心再起波澜……而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男人看到他的媚娘,原本就是对她的一种羞辱。 可是当时箭已在弦,不得不发。所以他只能如此。 如今的他,深深后悔,也深深地害怕着——他害怕,媚娘真的会生气,真的会不要他了……因为自识得她来,自得她为伴以来…… 她便从未曾说过这般要轻易相离的话。 他真的害怕了。所以他忘记了刘弘业的存在,想上去给她一个拥抱,却被她再度甩开:“治郎为何不答?还是被说中了心事,却不敢答?” 李治一生,聪慧知机,口舌之道虽不特长,可也断然非常人所能及。然而此时,他却只有讷讷而言的份儿,一边儿又要小心拉着媚娘的手,不叫她走离自己身侧几步。 清和见得这等情状,不由叹了口气,想了想——虽则眼下媚娘气大,可她到底心存李治。只怕气要气几日,最后还是会原谅他的。 于是急忙趁着夫妻俩吵架——准确说是一个哭一个哄的当儿,轻步下去,拍了一把那已然看呆了的刘弘业,示意他跟着自己出了殿,立在门外低声道:“刘大人,依咱家看,您也别求什么主上赐归了……左右您也就是一个外五品的闲职,自己这便去写了封擅离职守的告罪书,就此挂印而去,不要再回来的好。” “可是……”刘弘业其实还是犹豫的,毕竟于他而言,尽管这只是一份外五品的闲职,却也有些不好轻弃的理由在内。 “唉呀,您怎么那般不开明呢?事已至此地步,怎么您还不明白?今日这样的事情,您都看进了眼里了……便是主上与娘娘恩宽,也不追究什么。那元舅公向来以主上为要,您觉得他能轻易放了您走?到时再一查,您的夫人……” “……公公之意,下官明白了,下官这便去了。只是……”刘弘业看了眼殿内,有些犹豫。 清和知他所意,不由摇头道:“你且放心罢!主上当年没有将你迫入死地,如今也不会再对你动手了。且好好儿归去,自此莫要再出现长安城中,自作个富贵闲人去罢!再者今日之事都吵成这样了……若是主上将来再对你动了手,岂非更要惹娘娘不喜? 为了娘娘,咱家可以身家性命做保,主上是一百个不会动你的了。” 刘弘业闻言,不由怅然片刻,乃谢了清和,自行离去。 清和转头叹息,正欲走回殿里,便见一个小侍惶惶然地跑了过来,哭丧着脸道:“师傅,师傅!不好了,娘娘又禁了主上的足了……” “胡说什么!什么叫娘娘又禁了主上的足!?这话儿说出口,仔细娘娘着人掌你的嘴!”清和想笑不敢笑——这禁足的戏言,虽说算来也不是错的,可到底私下传传可以,却万不能当真。 那小侍眨眨眼,好一会儿才道:“可是……可是娘娘方才明明说了,自即日起,主上……主上还请就留宿于甘露殿……只待娘娘腹中小殿下诞育之后再说……” “什么?”清和当场差点儿不曾跳起来:“这……这怎么回事儿?!方将不是主上好歹留了娘娘么?!怎么又闹成这般大发了?” “谁知道呀……娘娘不知怎么了,这一回就是气得紧,这话儿一出口,主上脸都黑成墨块儿了,在那儿怎么哀求都没用……师傅,您看这可怎么是好……要是真让主上几个月不见娘娘……那……”想起之前几次媚娘闭门谢客时,李治那天天快阴得滴水的脸…… 两师徒不由打了个寒噤,立时看了彼此一眼。接着清和眼珠子一转,咬牙道:“去,请孙老神仙跟李夫人来!呆会儿再安排着请代王殿下先别急着入内,我得跟代王殿下说几句话儿,好歹也让他替咱们主上跟娘娘求个情。” “代王殿下我懂,可老神仙跟李夫人……” “要让娘娘不生气,说到底,还得让孙老神仙跟李夫人来劝。代王殿下再怎么得宠,毕竟这一回儿主上也是……”清和闭口,摇头道:“总之你去便是了。别耽误。” 小侍闻言自不敢怠慢,立时便转身而去,只留清和一人无力摇头叹息: 唉……他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主人……师傅,你何时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八十七 夜如水。 太极宫,立政殿前。李治驾初至,便已有人将话儿传入了殿内。 媚娘闻得此言,一时皱眉,便轻道:“本宫早已吩咐过,若有主上来时,一律拒了,你们何故不拒?” 明和看了看瑞安,二人不由低头道:“主上明令……谁……谁敢逆啊……” 媚娘闻得李治如此强硬,倒也是呆了一呆,正待说些什么时,却见李治已一袭大袍广袖,大步而来。 她无奈,只得起身,行个礼,算是见了驾,然后便抬头看着李治,平静道:“主上驾临,妾未得迎,是属失礼,还请主上降罪……” 李治眯眯眼,看看她,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无妨。朕如此仓促而来,是惊着了皇后了。”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便自步往寝殿之内,榻边坐下,乃轻道:“夜已深了,皇后是该安歇了。” 媚娘头也不回,只是垂首理着衣袖,慢慢道:“主上亦知夜色已深,也劳主上天子驾临立政殿,亲来看一看媚娘是否安好……如今主上已然亲见媚娘一切安好,那便就此请回罢!” 李治闻言,便大皱眉道:“皇后这是什么话?既然皇后因身怀龙嗣,颇不安眠,那朕身为皇后夫君,身为那孩子的父皇,自然便该守在皇后身侧,以伴皇后安枕,如何便就此回?再说……” 李治只手撑膝,向前探头,挑眉淡笑道:“早前朕已公布天下,这立政殿已属帝后同寝之所……皇后叫朕归去……却不知又要归去哪里?” 媚娘闻言,心知李治今日是死活不肯走了。不由闭目,深吸口气,长长呼出,垮了肩膀一会儿,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困的腰间,然后复张开眼,扶着腰,认命转身看着李治。 李治见她如此,心中早已是怜惜一片,可碍着今日事大,不能轻易便露了软色,于是便只是傲然抬首,平摊手掌向她张着,等她自己来扶。 媚娘看他一眼,转头却理也不理,便自己走去凤榻另外一边坐下,由着玉氏姐妹服侍着除了衣裙鞋袜,更替了寝衣,却自己往榻上安歇去了。 只冷落着李治那只平摊在半空中的手掌。 李治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忍了。徐徐缩回手,自己默默地除去了一应物事——他不要近侍侍候,于是便难了许多,但难归难,他还是继续有些粗暴地拆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然后自己愤愤地将那些东西叮叮当当往地上扔。 中间的时候,他刚扔没两下,便听到床上媚娘似乎翻了个身,出了些动静,于是立时停了手,侧耳听了一会儿,这才继续拆东西,只是将那些拆下的东西,老老实实放在一边儿瑞安高举过头顶的银盘里。 这般折腾了足足一刻半钟,李治才算把一切都处置完了,然后自己上了榻,看看媚娘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稳,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哼了一声,背对她倒下,着令熄烛。 媚娘的确不太舒服,特别是她为了给爱蜷着身子睡的李治留些位置出来,自己是特意弯了腰睡的,这姿势,便更加难受。 只不过也没有难受多久……因为烛刚一熄,一双再熟悉不过的大手,便将她抱了过去,接着,落入一个最熟悉不过,也是叫她最依恋不舍的温暖怀抱里。 “不舒服就好好躺着……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闹脾气……苦的是谁?” 李治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初时有些僵硬,但只说了半句,便开始软了起来,到最后四个字时,他已是一字一叹地开始动手揉着她酸困难捱的腰了。 媚娘突然就落了泪,在他的衣襟前。 李治感觉到了那样的温热,心里也涌起一阵阵的愧疚,接着,他轻轻道: “是我对不住你。” “……对,是你不对。”媚娘哭着说:“好没端端的,你把他招来惹我烦作什么?” 李治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我……也是糊涂了。你别哭了。” “你若是以后再这般糊涂,可怎么说?” “若是再这般糊涂,你怎么处置都可——只要别不叫我陪你便好。”李治叹了口气,松了下肩膀,伸手将她抱得更紧。 他知道,这个女人,终究还是原谅他的。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样的谅解实在突如其来,也实在不应该…… 可他就是知道,她对他,他对她,从来就没办法真的气起来。 这样想着,他突然回忆起了今日午后发生的事情。 …… 时光溯回,今日午后。 太极殿中。 李治铁青着脸,一本本地批着奏疏,批一本,丢一本,骂一本—— 嗯,认真起来说,他却不是在骂的。 毕竟他这样的人从来不知何谓骂字。于所有人而言,将那些奏疏之中,往常都可以容忍的错漏之处一一点出,便已是对那些上疏的人们最大的羞辱了。 所以今日朝后,整个太极殿侧殿,尚书房外,反常地,立着所有朝服未易的大臣们。 而每个大臣都各自竖直了耳朵,手里捏着绢帕不停地抹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儿生怕有一点儿错失地听着殿内传来的声音…… 尽管明知自己那本上疏必然会被骂,尽管明知被骂之后,自己心里肯定不好受,他们也得听着。 因为总是要抱着一丝希望的。 似乎是老天爷也听到了他们这一点心声,没多久,“希望”就来了。 当已是许久不曾出现在这尚书房门外的长孙无忌出现时,几乎所有大臣们的双眼里,都点亮了一团火。 长孙无忌自己看着,便觉得可笑,摇头一叹,乃拱手向四方行过了礼,便自从分开的人群中穿行过去,默默抱玉圭立在门外,理了理绶带,朗声道: “老臣长孙无忌,请见主上!” …… 殿内。 正在摔着另外一本奏疏的李治闻得长孙无忌求见,皱了皱眉,不快地开口: “都这个时候了,来要来教训朕么?传……” 不痛快归不痛快,长孙无忌,他是不能不见的。 不多时,那道依旧挺直如碑的身影,便徐徐步入殿中,先向着李治规行大礼,接着起而道:“臣长孙无忌,参见主上。” 李治看了看他,强扯了个笑容出来: “舅舅请起。” 长孙无忌谢恩,乃自于一侧坐下,接着看着面前被扔得乱七八糟的奏疏,抬头对着李治笑笑,却不说什么话。 李治也不说话,依旧自己批着奏疏,骂着奏疏,摔着奏疏。 长孙无忌更加不再说话,只是抱着玉圭,沉默一侧而坐,含笑看着他批,看着他骂,看着他摔。 这样你批,我等,你骂,我听,你摔,我看……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李治突然没了骂的心思,将笔一丢,拒绝了清和再递一本上前来的意思,只是袖着手,微勾着头,呆呆地看着前方。 看他发怔看了好一会儿,长孙无忌才起身,欲告退,李治却扬了声: “舅舅今日来,只是为了看朕批这些荒唐东西的么?”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将右手食指轻轻搓过左手掌心。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摇头道: “老臣今日前来,本是来向主上明禀代王殿下日有渐进之事的……既然主上此时心绪不宁,那便改日也无妨。” 听得是李弘之事,李治多少总要知道的,于是便立时起身,下来客气了两句,乃问长孙无忌李弘近状如何。 “代王殿下近日进益一发快了,如今,不只诗文诵读上好了许多,便是箭术之上也有长进。最难得,是他渐渐也懂得,若是做错了事,便是必要说句歉字的了。” 李治闻言,却扬眉道: “这话说得真是奇……不过是会说句对不住,却有什么难的?” “如何不难呢?”长孙无忌爽朗一笑道:“怎么就不难呢?若是不难,老臣只怕如今,也再不会连皇后娘娘的面,也不敢见一见了。” 李治一怔,看着自己的舅舅。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轻道: “说句对不住,其实却是天下间最难的事。因为这三个字看着份量极轻,实则却是将一切的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的肩头。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情,都是要这说出口的人,自己扛下来的。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人在面对责任之时,多少都是会想逃的。这是天性使然,虽非什么可耻之事,却也实在于人无益。 所以……能像代王殿下这般,痛痛快快地说句对不住…… 在老臣看来,实实在在却是极有担当,极了不得的长进了。 不知主上以为如何?” …… 半个时辰之后。 自从长孙无忌走了之后,李治便怔怔地坐在那儿,一直维持着原状,半点儿不曾移动。只是手撑着下巴,冲着地面,呆呆发愣。 这样的他叫清和有些担忧,于是忍不住轻唤了一句: “主上……” “瑞安何在?” 突然之间,李治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儿,却叫清和好怔了一阵才道: “瑞安师傅……他此时应该在内侍省,去帮着德安师傅罢?” 李治抬头,看着他,目光明亮如夜空繁星点缀: “那素琴呢?可回去了?” “呃……李夫人尚在立政殿中。” “你去找人传个话儿,叫她今日便归去罢!师傅回来了,他们夫妻也是难得一聚的。” 李治起身,挺了挺脊背道。 “是。” “还有,告诉弘儿,今日朕不去接他了。他自己早早儿地回了立政殿里便睡下,莫要吵着他母后。” “是。” “嗯……到了将落钥的时分,便传驾立政殿。只要你陪着朕便好。其他的人,一律不许跟。” “……是。” “嗯……好了,你且把这些都收一收罢!剩下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摇头道: “明日再说,传驾甘露殿,朕要沐浴更衣。”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番外之一千三百年后…… 好,这个是两生的开头,也是一千三百年后的另外一种李治和媚娘的可能性,大家看看觉得如何吧!我先去休息了……谢谢大家,晚安。 ……………………………………………………………………………… 公元2016年10月10日周一。 那是一种感觉。 从一进校门起,沉墨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无论是保安大叔,还是一楼的四年级办公室里偶然开门正准备走出来,一看到她就立刻关门不出的白老师,或是二楼实验课室里都抱着教具走出来,看到她又一愣,赶紧转身回去跟自己身后的小孩儿们说着什么的王老师…… 大家好像都在躲着她。 而且这种情况到了她所在的五年级办公室之后,就更明显了。 人还没进门就听到好大的议论声,接着她一推门,立时声音就没了。每个人都看着她,一脸尴尬的样子。各自去忙各自的…… 只是刚分来的刘老师把习题集拿反了,一边儿还从上沿儿溜着眼光看她。资格最老的郭老师则拉着组里另外一位有点儿年级的许老师和秦老师出门去找地儿抽烟,可那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 她在心底叹口气也没打算再问,因为她知道有人会来问她的。 果然,刚坐下对面的英慧也是唯一跟她交好的女老师,就假装不在意地把一本教案递给她: “谢谢哈,这个我用完了。” 接过来一看——她一个语文老师用什么英语教案…… 心里有点儿底,一边儿笑着摇头说不客气,一边儿随手一翻…… 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黄色便签出现在眼里: 你昨天是不是跟人家告白去结果却发现人家跟自己对象躺床上然后跑到某某大厦某某地儿去哭了还跟空气大喊大叫跟个什么似的…… 有人看见了。估计这会儿校领导也知道了,你小心别让老温找你谈话……还是先准备好吧…… 立刻,沉墨的心就沉到谷底。 当时在场的人不多,正好跟她一块儿在这个学校的人,也只有一个。而这样的事情……会说出去的,同样只有一个。 六年级组的那个长嘴八婆,人送外号自恋狂的徐玉琳…… 真是……大家都平平是代课老师,每个月都不过是那一点钱…… 为了这千儿八百的,至于么? 再说你现在也在六年级组了,如你所愿了,你还要排挤我为了什么? 就为了当初校领导差点因为我不想让你上六年级? 至于么你?! 咬着牙,沉墨不说话,把教案丢在桌面上决定由它去—— 反正考研也快开始了,最多再一年姑娘就脱离苦海了,我先走,你随意…… 大不了现在就不教了。我就不信学校会舍得让我这么一个任劳任怨还不抱怨工资低的老黄牛走! 沉墨吸了口气,耸下肩,放松下来,开始从包里掏东西出来。 其实她早就知道会这样的。 毕竟范林咏在学校圈里也是个名人——虽然他不是教师从业者,可他毕竟是个刚刚成了网络红人的儿童文学作家,再加上跟他躺在床上的那个算是跟她好友关系的女生…… 也太有名,也是网络红人,女神级别的那种。 这个城市又很小,很容易就知道他们的。 何况她的暗恋一向都这样。明明是暗恋,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控制着,可偏偏都会被对方发现,然后嫌弃,然后避之唯恐不及。 搞什么? 她长得丑么? 虽然不算漂亮,也就中等吧?但绝对不会是讨人厌的那一种。 她个性差么? 总是比人人都嫌的徐琳玉好很多吧? 为啥大家都嫌她? 还是她…… 她突然停下手,自己都若有所思起来: 还是连她自己都在嫌弃自己? 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一句话,她不禁摇头: 这个时候不该想这些吧?还是得早点儿想好待会儿温校长找自己谈话时的说辞……毕竟还有一年。 还有一年要撑下去啊……突然觉得好辛苦。 她就这么恍着神,一路到了第二节课大课间,短信平台突然发通知要全体老师去开个短会,只留教官们看着孩子做操就行。 做操…… 她看看窗外灰沉沉一片的天空,再看看昨天一场雨后到处都是积水的操场,摇摇头: 能做成才有鬼……说白了还是给教官们白安排课时,让他们不要再去找上级抱怨说太辛苦什么的而已…… 算了,反正做不成操,教官们也要留在教室里看着孩子,她们班主任就省了心。 点点头,她起身就跟着英慧一块儿往外走。 一路上,英慧问她昨天的事情,她也只能有所保留地说了几句——尽管她心知肚明,英慧肯定也是多少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想八卦一把才会问的。可于她而言,这个学校里跟她最亲近的就是英慧了。她从来没有背叛过她。 说也奇怪,她沉墨的人缘真的就是两极化。无论男女不是特别喜爱她,就是特别讨厌她,讨厌她到有点莫名其妙地害怕她。 摇摇头,她不想了,抬头看着有些墨乌一片的天空,眼角一道白光闪了闪。好像就在校长室门口。 有点眼熟,她转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你看啥呢?” 英慧好奇地问。 她摇头: “没什么。” “你呀……这脾气得改改了。你看人家徐琳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人缘好的。你不也能这样吗?” “我当然也能啊!你看我之前不都跟大家处得挺好?” “可拉倒吧!那是你大小姐心情好的时候好吧?心情不好的时候,你理过谁?我跟你说个话都要三催四请的。” 英慧抱怨着: “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们的好吗?” 沉墨忍不住笑出声: “好好好……我错了,是我错……” 两个人就在一路怪异的目光中继续往前走,她还好,英慧就显得有点儿不安,左右看看之后,她拉拉沉墨的衣袖: “你想好怎么应付老温了么?” “还没。” “那……” “算了,这种事儿,他也未必会问。” 她说的没错。接下来的教师会上,虽然大家都是好奇得不能再明显地盯着她看,可没有人问她。 毕竟都是为人师表,最起码的风度还是在的。虽然她的身边最终还是空出了一个位置,即使有些晚来的老师都被逼得坐到过道上去,自己身边的这个位置也没人坐…… 还好,这样还好。 至少她以为,自己就这样就可以平安度过这一关的时候…… 一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份渴望。 黑大衣,灰色圆领毛衣里露出点格子衬衫的领边,下面一条黑长裤——就这样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学校新来的代课老师黎执黎老师。大家欢迎。” 很显然是热烈到不行的掌声出自于那些女老师们的双手间。 不奇怪,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长得过分的讨人喜欢,特别是讨妈妈级女士们的…… 啊呸!话说这种coser狂也能当代课老师了?!而她这个正经儿自己努力考了证的就只能当代班主任,这是什么世界……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段叫她更加发蒙的对话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黎老师从今天开始起,带六年级一班的数学……” “五一班。” “呃……呃?” “温校长,我刚刚说的是带五一班,跟沉老师搭班的。” “沉……沉老师?” “嗯。” 沉墨怔住了,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怔住了。 接着,她完全听不到表情怪异的老温说了什么——只依稀感觉他似乎是成功说服了老温,接着走到她面前,冲她点点头,表情很冷淡地拍拍她身边空位上的灰坐下。拉好椅子,把怀里的笔记本和钢笔放下,伸手捋了下整齐得像把墨刀般衬得肤色格外雪白、嘴唇格外鲜红的刘海,像个大宝宝似地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挺直身子坐她身边,抬着墨黑墨黑的大眼睛看着前方所有人,让大家忍不住都转过头去躲开他的视线。 那样明亮的眼睛,没有人能直视超过三秒的。无论男女老少。 妈呀…… 这是什么情况?! 沉墨彻底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十 同一时刻。 长安城中杞王府内。 东暖殿中。 杞王上金,穿着一件有些儿旧了的锦袍,披着厚重的皮裘,窝在榻上看着面前在一片寂静之中袅袅起舞的舞娘们。 殿外,两个手持金刀立在一侧的侍卫往殿里看了眼,忍不住低声交头接耳道:“咱们殿下也是够怪的……这样的好舞姿,居然不配乐……哪里有什么趣味?” “可不是?直若脍炙无酒一般。” 议论了两声,他们便突然听得殿院之外传来一阵阵朗朗笑声,立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挺直了身子。 来者正是雍王素节。 已然又抽高了好些的素节背负双手,大踏步地走入殿中的时候,上金早已起身,恭迎兄长。 “你倒是闲。”素节倒也不多客气,只是看着那些从身边经过时,总免不了要行个礼,含情一笑婉转而去的舞娘们,淡道:“这样的好日子,居然还窝在家里不出门。” “兄长这话说得却是不妥了……这样的日子,哪里算是好呢?”上金看着素节坐下,淡淡道。 素节一坐下,便被他这句话说得怔了怔,然后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怎么?你似乎很是不满咱们两个可以安置于京中这个事情呢。” “兄长觉得该欢喜么?”上金不答反问,一边儿也在他身侧隔几而坐。 素节想了想:“你觉得不该欢喜?” “为什么上金该觉得欢喜呢?” “父皇和那个女人不在,才更方便我们做些什么,不是么?” “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兄长?” “什么意思?”素节一怔。 上金看着他,淡淡道:“兄长觉得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是将那几个城门前留下的老弱残病给换成咱们的精锐强将,替着父皇与那个女人守着这座被近乎遗弃的空城;还是将太极宫中那几个早已被抛下不理的老侍监们,调成咱们的明耳慧目,以备不知哪一天才会回来看一眼这即将被抛弃的太极宫的父皇回殿时,咱们可以听一听他欲将何人带离这太极宫?” 素节再一怔,好一会儿才扬眉:“你说父皇弃了这京城和太极宫?怎么可能!” 他失笑摇头道:“便是洛阳号称东都,可到底也是要在都前加个东字的。怎么着也算不得真正的皇都帝京。这长安城,父皇早晚还是要回来的。咱们若是早加布置,那么日后,自然也就更方便行动的。” “那兄长以为,父皇不曾想到这些?还是觉得那个女人不会防着这些呢?”上金轻问。 素节闭了口,他沉默片刻,突然道:“你说的不错……若是那个女人还看重这里……实在不应该不曾做出一星半点儿的防意来……” 他抬眼看着上金:“你的心思缜密,向来都是强过为兄的。说一说罢。” “兄长此言差矣,若论起心思缜密,上金实不若兄长更强。只是眼下这一桩事,兄长被那个女人的手段遮了些眼,自然便看不出其中的关要,这也不奇怪。毕竟她若要全力对付一个人,那是任谁都没办法轻易躲过的。”上金静静道:“只是兄长,上金只想问兄长一句话,想必便可让兄长明白上金所忧……” 他停下来,轻道:“今日,父皇可以自己身体不安的因由,来要移东都避寒。那么来日,是不是父皇也可以用这样的理由,弃太极宫,再兴新宫?若果如此,那兄长你觉得他会选择去东都立新宫,还是再在长安城中,再起新宫?” 这一番话问得素节却是莫名其妙:“这个……便是再起一个新宫,又当如何?你为何这般在意呢?” 上金摇头,却叹道:“原来兄长还是不曾听明白上金所问的话:兄长是觉得,以眼下之态来,父皇若弃太极宫,那么他会在东都另立新宫以为帝宸之所,还是选择在长安城中,再起新宫?” 素节皱眉微思片刻,指节轻轻敲击着几面道:“太极宫历经两朝六代,已是陈旧不堪。加之地势不利,早在先帝在时便屡有大臣上奏,请先帝再建新宫。 奈何先帝虽建了cw等宫,却向不长居。来来去去的,还是会在这太极宫里呆着。所以就被人说成是奢华无度,空浪费了一笔子银钱…… 实则若论起来,那cw宫若是换个好地方修着,只怕先帝便要将之立为帝宸正宫,再不移动的了。 再说得明白些,这整个长安城中,适宜新建帝宸正宫的地方,都不算得是特多……除非拿了旧有的宫殿加以改制重修。 若依父皇的性子,似乎这样是最可能的……东都毕竟只是东都,父皇应该不会……” “兄长真的这般以为么?”上金静静地看着素节,轻轻道: “兄长真的以为,于父皇而言,他会愿意留在长安城中,再修一座新宫继续镇于这先帝立位的京都之中么?” 素节一怔:“不是么?” 上金摇头,招手着人取了地图前来,展开与他看,一边儿指着东都与长安对着素节道: “长安与东都相较而言,东都地处我大唐腹地,气候也更宜人,与各边域之距,也都是最适宜掌握大唐疆域的,父皇如今渐已成拿掌朝中大局之势的最大依仗,便是那几个早年培植起来,如今已手握重兵的高阶武臣。兄长,眼下毕竟英国公李绩,仍是态度暧昧,未显归属。那么为了能够将这依仗靠得更稳一些,若你是父皇,想必也会要弃长安,选洛阳的罢? 再者,我大唐诸臣,向以关陇与氏族二系为最势大。父皇最厌恶的,或者说亟待清尽的,正是这两派之争。兄长你想,这两派自高祖皇帝开朝,甚至是更早以前,便已在京城之中,培植了无数明暗势力。甚至可以说,如今的长安城中,一个看似平凡的贩夫走卒,背后都十有八九自有其主……这样的一座京城,对一个亟待将天下大权一揽手中的人而言,是利,还是弊?而东都洛阳城中,如今却早已是遍布了父皇亲信人马……你觉得,这只是巧合么? 父皇为人,兄长也清楚。所谓的仁善懦弱,实实在在却是他的假面而已。这样的一个权欲过人,甚至可以为了权欲牺牲妻儿的人……他会如何选择,兄长以为呢?” 素节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可是你我皆知,以父皇而言,这里还有很多他舍不掉的东西……” “这些舍不掉的东西,都抵不过他对绝对权力的渴望,还有……”上金闭了闭口,才轻道:“急欲抛掉那些他不愿再提的过往的心。” 素节一怔,抬头看着上金:“不愿再提的过往?” “武媚娘。” 上金轻吐三个字,却叫素节一怔:“你说武媚娘?她又怎么会是什么不愿再提的过往?” “她当然不是。可她的身份却是。”上金淡淡道:“兄长莫不是忘记了,她原本,并不应该成为皇后的。因为……” 素节恍然:“因为她毕竟曾是先帝的才人……你的意思是,父皇为了能够让人淡忘此事,也是会选择离开长安,立都洛阳的?可这跟咱们……” 他突然怔住了。 上金看着他,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看来兄长是想到了。” 素节神情复杂,好一会儿才长吐口气道:“好……好一个武媚娘,竟然能够说得父皇答应把咱们两个抛在这弃都长安之中,替他们做个留守……” 他冷笑起来:“只是这事情,却未必能如她愿呢!”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中,立政殿下。 媚娘远远看到明和小步急入,便心知是自己安排的事情有了回应,于是便淡淡点点头,含笑对着正逗李弘的李治说了几句话儿,徐徐而出,来到侧殿下。 “娘娘,宫外有回应了。” “素节是信了罢?” “杞王殿下信了,自然他也就信了。” “你说上金信了?” “正是,而且还是杞王殿下一力说服雍王殿下,说娘娘这般安排着,必然是为了方便日后移都洛阳的。这太极宫与长安城留下来,于他们却是将他们一道抛下了。” “是么?” “娘娘似乎,不以为然?” “……素节倒也罢了。上金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你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就这般轻信了咱们?一个为了不让与之同谋的素节对他起些怀疑在自己府中以舞取乐都不肯配乐的人,又怎么会这般轻易便信了咱们呢? 只怕却是相反罢?” “娘娘的意思是……杞王殿下看出娘娘的心思,其实是要借此机会打压一下雍王殿下的气焰,所以有意而为之?可是娘娘……您说这般,对他有何好处呢?” “眼下看来是无甚好处。可从长远看来……素节也不是个傻的。你以为平日里他们两个在一处时,面对这般精明的上金,素节心里就当真没有半点儿防备?你忘了他们两个的母仇,他们自己却未必能忘记。所以上金此举,一来是他着实看不出,到底本宫与治郎行的这是什么棋,所以有意推素节出来做个试炼,探个究竟。 二来么……也是有意向素节取个巧——他明知本宫眼下必然不可能向治郎建议移都洛阳,所以特特将这样的事情说得煞有介事……日后当大局一定,素节必然会认定是上金所料有误。 素节也好,上金也罢,都是聪明人。 而越聪明的人越是会相信,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才会犯错的聪明人,远比另外一个永远不会犯错的聪明人,或者一直不断犯错的聪明人更可怕…… 所以他自然会放松对上金的警惕——却不知这正是上金最想得到的东西。眼下的上金,事事处处,看似与素节同盟,实则却是被素节处处钳制,无论明暗都苦于不得施展。得到了他的轻视,他也自然便有了能够在暗中施为,替自己,而不是他们所谓的同盟铺路的机会了。” 媚娘淡淡一番言语,便叫明和心服口服。好一会儿又道:“那娘娘您以为,咱们接下来如何应对?” “不必应对。此局已开,无论是治郎还是本宫,甚至是元舅公与你的师傅们……诸般后手尽数都早已于许久之前便设下了。所以无论是素节也好,上金也罢,从他们决意踏入此局中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是个输字。你只管按着治郎与本宫之前的吩咐,去按着时光,一步一步地将诸事办妥了便好。” “是。那娘娘,杞王殿下既然已料到主上与娘娘必然不会移都东都……他会不会趁此机会在京中宫内安排人手?” “本宫正是要放他进来的。这等狼子野心,又是自家人,自然是关起门来,才好动手调教得他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以及……” 媚娘淡淡一笑道:“什么事,便是他做了,也只能是个注定的无果之局。你去罢,依着安排行事。” 明和点头应是,匆匆退出殿外来。向左右看了一看,招手唤得一个小侍上前来,低声吩咐道:“你去传话给内侍省的德安公公,便说是我的心思,请他老人家准定。 毕竟不日圣驾便要起程往东都而去了。两位内侍监与我们这些内侍少监们必然也是要跟着去的。这边儿太极宫里上下人口多,事情必然杂得很。若是再如以前一般,给指派个不顶事儿的,三天两头往那边儿送消息,只怕主上看着眼烦。所以还是派个能息事宁人的好。别成天没个眼力劲儿的,添个人手之类的小事儿都要往主上跟娘娘跟前儿报的。” 小侍应声离开。明和看了眼,又向一侧招招手,唤来一个小宫娘道:“你去知会一声儿金吾卫那边儿的林大统领,就说是我的意思,这大家都要跟着圣驾去东都了,这太极宫里留守的人太弱了可不行。只是奈何金吾卫是御前亲随必然不能留下的。那便得劳省着大统领,不成便将城中守军往宫里调一调。他若是问起城中安置如何的话,便告诉他说,依我的意思呢,好歹这城中还留着两三位亲王呢,只要事先与他们商量妥了,有什么大事,必然他们会帮的。” 小宫娘点头,立时告退。 明和看着他们两个完全往相反方向而去的背影,不由淡淡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胡言乱语之三帝小剧场——我家老爸叫李治 三帝小剧场连放之一 我的爸爸叫李治之谁知道我爸爸叫什么…… 一大群尖叫连连的粉丝包围中,无数摄像机照像机的长枪大炮式包围中…… 一只小小小小型的兔子,正慢慢慢慢地往这边爬过来…… 没错,是爬过来,嘴里咬着胡萝卜,慢慢地爬过来。 接着,一抬头,两只粉色的耳朵扬起来了一下下,立刻就凭借着软塌塌地落了下来挡住头还有父皇……父皇,你表再躺在那里装可怜啦!母后今天真的生气了啦你没看出来么?还要继续的话,呆会儿母后就要跟别人跑了……” “你个小混蛋!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地上那一摊人形物体突然充满了气一般跳起来,冲着小兔子宝宝的屁屁和球形尾巴就是两脚: “敢咒你老爹没媳妇?! 你你你,你这不孝子! 老爹我今儿就要代表你爷爷惩罚你!” 立刻,一阵惨不忍听的人哭兔子嚎就上演了…… 但只到一半,就被大唐皇后武媚娘小姐的一句话儿给打断了: “你们吃不吃火锅了?” “吃吃吃吃吃吃吃……” 立刻,父子俩冲了过来。跟着一路快如飞兔地爬过来的,还有一只背着绿色乌龟壳的人形小动物……呃…… “他是我弟弟啦!” 李弘一边儿看着母亲怀里那颗已然幸福到快要晕倒,完全没有听清偶像一家子在说啥的小丸子流口水一边漫不经心解释道:“因为他长大以后会被老婆戴绿帽子,所以现在就穿乌龟装,早点适应对他来说比较好。” “噢……”所有人一齐点头,然后包括他的母亲都好奇地问他: “那你是因为他穿乌龟装所以才要选兔子装的吗? 你们是要cos龟兔赛跑给大家看么?好可爱唷……” “才不是咧!” 李弘大大地翻个白眼: “我要表现的主题是就算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滴好不?老爸,你说对不对?” 他转头征询自己那个站起来之后就开始趴在老妈背后,继续做一摊可怕人形物体的爹。 “嗯,对。平常是温柔的兔子,可是一旦被逼急了,也是会变成疯狂的兔子的。” 李治笑笑,继续躲在大唐皇后武媚娘小姐或者女士的身后。 武小姐叹了口气,对着无数镜头优雅而伤感地摊开了手: “没错……你看起来非常温柔可爱的小东西,往往长大之后,会变成你最想像不到的模样。” 立刻,无数只手掏出笔记本和手机,开始记录下女皇陛下的经典语录。 …… 又是一阵菲林秒杀完毕之后。 现场突然又响起一个极小极小的,极温柔极温柔的声音: “那么……请问大唐皇后武媚娘小姐或者是女士,接下来的主角就将是您了……请问您对自己接下来的表现会有什么样的期待么?” 声音好小…… 大家到处找。 找不到…… “我在这儿。” 声音真的好小…… 大家努力到处找。 可是真的找不到…… “我在这……” 一点小小小小的黑影跳了出来。 啊,原来是一颗小米。 大唐皇后武媚娘小姐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想了想: “嗯。不算坏,虽然小了点,可看你的样子挺富态,应该可以衍生出很多很多同伴的……今天晚上的主食也有了,就小米饭吧!” “可是母后大人,我看她体型这个样子,只怕煮粥都很勉强吧?” 一边儿被打得丢了一只兔子耳朵的小李弘趴在她的手臂边: “还是不要了吧!” “没关系,有她就算不错的了……这个作者挺轴挺笨的,连个宣传都不会……所以咱们一家子的粉丝也就这么一点点儿……咱们就将就着用吧!” 大唐皇后武媚娘小姐或者女士看了眼那颗小得很可爱的小米粒,叹口气道: “没办法,谁叫你爹很快就要完全杀青了呢?少了他的高智商值撑着……这个故事大概会少很多人看的。” “可是母后,我觉得这些粉丝就已经很够了啊!你看那个作者姐姐昨天晚上做梦都梦笑醒了……每天一看到这个故事里的人们就笑得格外开心好像要跟她的正确先生去约会了呢! 而且你的智商值也很高啊!都把那几个坏叔叔给灭干净了呢!那些坏叔叔真的太坏了,都想把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全部杀掉呢!甚至连……” 小兔子闭起了嘴。 “可我还是留下坏名声了啊!” 大唐皇后武媚娘小姐或者是女士轻轻叹了口气: “不像你家父皇,那么聪明,坏人好人,都是他做了。可千古史册上,也只说他怕你母后我……却从来没有说他是个坏人过……唉,比起你家父皇,母后还是差很远的。” “没关系啦!那比起我老爸来,你还是比较厉害的啦!毕竟可能有人不知道我爸叫什么,但绝对大家都知道我妈叫武则天啊!而且咱们肯跟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来演这个故事的初衷,本来不就为了让别人多多了解,武媚娘的老公叫李治,他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的吗?老妈安啦!老爸的戏演好了,你的坏名声,自然也就洗清啦! 话说……我爸叫啥来着?我怎么给忘记了?” 一脸呆懵的李弘全然不知,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身后已然浮现两道充满杀机的目光…… ————————————下次再见啦!李弘同学,请保重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十二 大唐显庆二年闰正月。 尚有几个时辰的光景,才能走到下个驿馆处,可偏偏车队里已然传来了媚娘低呼不适的声音,于是整个车队只得都停下来,静待上意。 好在天气乍暖,倒也不是很凉,此处又是宽敞官道,一来无忧安全,二来也颇有些日光暖意照着,自然军士与随侍们都也乐得休憩片刻。 只是毕竟随帝出行,总还是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着左右的情形。 而车子里,却远不似外面这样的闲适。 李治紧张地抱着面色苍白的媚娘,目光微忧地看着面前的御侍医秦鸣鹤,好一会儿看他收了脉丝,才急忙低声道: “秦卿,皇后脉象如何?” “陛下不必过于担忧。娘娘虽则脉浮,却非是因为疲惫之故。臣观娘娘玉脉,此胎似仍是男子。自来男婴孩便多费母体精神,却不是什么怪事。”秦鸣鹤说完之后,又看着李治着急的模样补了一句道: “不过毕竟娘娘体弱,这样的长途舟车,也多少会对贵体有伤。若是可行的话,便请陛下降恩旨,今日早早休息,以待臣与娘娘调理好了身子之后,再行东进也不迟。” 李治点头称是,于是身边德安立时便传旨下去,着令金吾卫大统领薛礼前行驾前听用。 不多时,一个白衣银枪的英俊将领便打马而至,接着翻身下马,按剑响甲一路行至李治驾前,乃单膝叩地,叉手大礼道: “臣薛礼,参见主上!” 金冠玉簪,墨发玉颜的李治伸手,掀开帘子,由着德安轻轻扶下来,与薛礼立在一处,停了停之后,才挥手示意。 薛礼只得紧随着李治向前走了几步,远离了车驾之后,才听得李治轻道: “薛卿,若是此时就近定营安歇,可有什么不妥?” 薛礼一怔,下意识地往车驾方向扫了一眼,立时便收回垂目,叉手行礼过头他义姐一事,便可知他为人不喜张扬。 而往往是这般看似平庸无声的人物,胸怀更有大乾坤。” 李治淡淡一笑,却看着薛礼道: “原来薛卿是想说……头狼不号,是么?” 薛礼哈哈爽快一笑点头。 李治点头,道了声明白,便淡淡道: “那便有劳薛卿,前行安顿诸事。朕自与皇后缓驾而至。” 薛礼应声而退,转身便离开了李治的视线。 而在离开李治视线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叫来了自己的近身小侍,低声吩咐道: “传我的话儿,务请英国公晚上营中一聚。” 小侍应声而去。 …… 是夜戌时正。 李治驾临蒲州城,城中上下,自然一片欢腾。 然而李治生性尚俭,加之媚娘身体违和,自然便着令早歇。 于是往常向不宵禁的蒲州城,今日竟在皇帝皇后双圣驾临的大喜事下,宵禁了。 但宵禁,禁得住百姓,却未必能禁得住那些有心人。 就在临时被征为行宫的蒲州城驿宫之内,一处小宅院之后。一道黑影随着先后进入小院的薛礼与李绩,也悄悄潜入了。 …… 是夜子时过半。 大唐都城,长安皇城之外。 雍王府中。 被急急召来的杞王上金,表情平静地看着身边沉默着的雍王素节。 “你觉得父皇此举可有何深意?” 上金淡淡一笑,却摇头道: “不对罢?” 素节一怔: “什么不对?” “你想问的,却不是这个罢?” 上金淡淡笑道: “其实你想问的,却是此番父皇与那个女人淹留于蒲州城中这几日……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事情出来罢?” 素节闻言,转头看着上金,好一会儿突然笑道: “果然还是你懂为兄。如何?是不是个好机会?” “兄长的好机会,是指什么?” 上金悠然一笑,伸手端了茶水过来,细品两口才道: “是对那女人下手,还是对她肚子里的那块肉下手,又或者……” “铮”地一声轻响,上金合了手中茶盖,转头若有深意地看着素节: “是要对那个自以为将国储东宫坐稳了的乳臭小儿下手?” 素节一怔,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想对太子……可是他……平日里都被那些太子太傅,还有父皇和那个女人看得紧紧的,哪里有咱们动手的余地?何况他国储新立,正是备受关注的时候,咱们此时动手……” “兄长以为上金的意思是要除掉他么?” 上金摇头失笑,放下茶碗,叹道: “兄长……你我都是生于这帝王之家,也都经历了那种种不堪……难道兄长还不明白,在我们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而言……真正能毁掉我们的,向来不是一杯毒酒,而是一句流言?别的不提,咱们的父皇当年是为了什么能够得天之幸,立而为储的?不就是因为先帝废太子,咱们的那位好皇伯承乾废太子自己败尽了自己的名声,才给了父皇这个机会的么?” 素节目光一亮,随即又黯然:“可他只是个小孩子,又有什么可以败的?” “乳臭小儿便品德不彰,才是最可怕的。而且……” 上金淡淡一笑道: “正因为他是乳臭小儿,才要拿这样的事情来说一说话儿……因为他年纪小,必然是会被别人所原谅的。 可是他可以原谅,他背后的母亲,却不能原谅了。这一点,兄长清楚,上金也再明白不过。不是么?” 素节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可即使如此,他被人照看得那般模样,咱们要下手,也是不容易。” “兄长动手自是不易,可若是别的人,却未必便不容易了。” “别的人?别的什么人?” “兄长,父皇此番选了那个叫任雅相的做了协将……理由为何,兄长可曾想过?” “理由?他不是燕然都护么?自然理当从行。不过此番父皇特特地点了他的名,也是着实奇怪……” “兄长,您真的还没想到么?” “想到什么?” “他的副将。” “副将?啊……” 素节突然瞪圆了眼,轻道:“萧嗣业!” “对。正是他。” 上金淡淡道: “明白些说……萧嗣业领兵打仗的本事,对突厥的了解,都是远胜于那个闷葫芦任雅相的。毕竟他当年是亲随前朝杨广治下诸大将习得治军之法的人物。在先帝时,他便颇得重用。为何偏偏到了咱们父皇手上,却不敢大用了?” 素节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因为……他也是兰陵萧氏……而且还是本王的……” “没错,因为他还是淑妃娘娘最亲的也是唯一的堂兄,当年在族中,最疼爱淑妃娘娘的,也是他。所以他才是父皇此番真正想拿来用,却又不得不使着任雅相这么一个闷葫芦防着的人。也正是兄长你的机会。” 素节转头,看着上金,淡淡一笑: “不错……虽说现在本王年岁大了,可当年初见这位堂舅时的情形……本王还是记得的。他…… 对本王,是真的很好。” 慢慢地,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笑容,仿佛在应和着上金嘴角的笑意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十四 瑞安回道: “娘娘且可安心,眼下太子殿下已然安睡,却无恙。” 媚娘点了点头,微出口气,又道: “那个小宫娘如何了?” 瑞安点头道: “她眼下亦然无恙,只是到底年纪小又心虚,一味地哭着想见娘娘。您见还是不见?” 媚娘想了想,却点头道: “传她进来罢。” 她答应得这样妥利,却叫瑞安怔了一怔,好一会儿才迟疑道: “娘娘真要见她?” “当然要见。” “可是她……” “无论她做了什么事,之前是谁的人,论到底,她都是个小孩子。且为了几两银子也好,一点杂帛也罢,总是本宫没有好好儿照应着弘儿身边的人,让他们都过得安好,才会让他们把这些许小利便放在眼里了。 这世上恶人不多,圣人也是不多的。多的却是像她这样,本性善良,只是到底因着种种理由,难抵诱惑的凡人。 既然大家都是凡人,又有谁有资格,在自己都尚且无法做到完善至圣的地步前,去议论他人是非呢? 所以自然本宫是该见一见她,说明白这些话儿的,她能留在弘儿身边,想来也是本对弘儿忠诚的,这样的人,若是轻易逐离,实在可惜。” 媚娘淡淡一番言语,却叫瑞安不得不服,点头应是。 不多时,一个眼圈儿红透了边儿,却一幅倔强模样的十一二岁小宫娘,便由着瑞安身边的小徒弟要儿领了进来,推搡着要她向媚娘跪下。 媚娘皱眉,轻道: “本宫召她来是来问话儿的,又不是要治罪她……她一个小女孩子,又比你小,你怎么就能下这么重的手呢?” 要儿最是忠诚媚娘的,是故听到媚娘的话儿,立时便停了手,只是面上还颇带了些鄙夷之色。媚娘见他们师徒在这儿,这小宫娘也是一脸的不安,便着令他们离开,只留她们主仆二人。 瑞安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行礼,带着要儿退下。 转身,媚娘看着那个跪在地面上的小宫娘,淡淡一笑,扶腰走到安置着炭炉的圈椅后坐下,轻轻道: “起来罢。” 小宫娘闻言,又行了个礼,这才垂着头起身。 媚娘微仰着眼看了看她,突然笑道: “你长得还真是挺温婉的,怪道那孩子这般喜爱你。” 小宫娘沉默不语,眼圈却微红了。 这样的神情,都叫媚娘看在眼底,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道: “只是本宫不明白……本宫听瑞安说,弘儿一向待你是最好的。无论有甚样吃食用度,头一个想到的必定是你。平日里也总是楚妃姐姐长,楚妃姐姐短的……为何你要这样待他呢?” 那叫楚妃的小宫娘咬着牙,自忖着左右也是一死了,便突然抬头,直视媚娘,含泪将心中话儿问出来了: “娘娘,婢子自知差行大错,险些害了太子殿下。本也无意求活,但敢问一句娘娘,如今殿下,可一切安好?” 媚娘本便对这孩子观感不恶,闻得她如此时刻,仍旧关心李弘,身为人母,心里多少也有些欢喜,但到底她也是犯了错的,不好便将这份欢喜显出来,于是点头道: “一切都好。不过是杯蒙汗药,他喝了下去,便睡了。” 楚妃垮了肩膀,眼泪落下,点头,垂首不语。 媚娘看了看她,轻道: “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题。为何你要这般待他?依本宫所见,你待弘儿,却是真心地好。所以本宫实实在在地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会受那样的人利用。” 楚妃抬眼看看媚娘,见她真如自己所言,只是一脸不解之意,而无责怪之念,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动,但也多少迟疑,于是沉吟不定。 媚娘见状,便知必有大内情,于是再轻道: “本宫观你心性,并非是那些可以为了一两串大钱,便将主人出卖的恶奴。何况你聪慧过人,想必也明白那些人给你的东西,只怕都不若弘儿能给你的多。所以……本宫想问一问你,到底是谁,拿了什么你的弱处,来胁了你做这等事么?” 媚娘一番言语,算是说中了这楚妃的心事,于是哇地一声痛哭,便将事情原委讲了个清楚。 原来这个楚妃本便姓楚,她的父亲却是一个极有名的匠师,长于制琴一道。其母却正是人送外号瑶池琴仙的天下第一琴师。 夫妻二人爱乐成痴,爱琴成痴,于楚妃前所育两子一女,俱是以琴为名,至到楚妃时,因她容姿过人,又是襁褓之中便每闻得母奏琴音甚喜,于是便取了楚妃曲的意头,与她名为楚妃。 后来楚妃年岁渐长,姿容过人,自然引得许多公子哥儿上门来求。 只是楚氏夫妻虽为乐人,却是心气高傲,无论如何不肯将自己女儿与了那些只不过图得她美貌与才情的大家公子们做个装表门面的妾,兼之又素知小女儿志喜胡音,便想了一想,咬牙将女儿送入内廷乐府之中,以图能够习得些胡音乐理。 孰料天命这孩子注定要不能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初入乐府未久,便被前往挑选侍奉当时尚为代王的李弘……当时正是德安一眼看中,点到了立政殿中。 楚氏夫妻闻得此事,虽言心中不安,可到底李弘年岁尚幼,何况楚妃入宫也是以乐女身份入内,倒也不算是宫娘侍婢,所以也算是强强松了口气。 然而一生只与琴打交道的楚氏夫妻万没想到,随着李弘立为东宫储君,这个原本不被人看在眼里的小乐女,竟成了几家亲王贵府争相结交的对象。 似乎在他们看来,镇日里被向不与女子多加亲近的李弘依恋至此的这位楚妃姑娘,将来便因家世不彰不成封为正妃,得个承徽良娣的,也是万准的定势了。 而这并非楚氏夫妻,甚至也非楚妃自己所愿。 接着,更让她不如愿的事情,也终究落到了她的头上。 前些日子,她突然接到了家中的急书,道她的兄长在某位亲王府中侍宴之时,不知何故竟与那位亲王的爱嫔有了些交集,接着,竟是双双私逃。 这可替家里惹来了天大的祸事,立时那位亲王便要着人拿了楚氏一家来做命抵的,可当他听说这一家里的小女儿,正是太子殿下近侍楚妃时,竟改了主意。 媚娘听到这里,便立时了然。点点头道: “所以雍王对你的要求,便是只要你肯答应将这东西放在弘儿茶饮之中,你的一家便可活命,对么?” 楚妃虽素知媚娘明察之名,却断然不曾想到她竟真若如此洞彻,一时间心服口服道:“正是如此。雍王殿下于小婢道,若是能将这东西放在太子殿下茶饮之中,让他睡一会儿,好方便雍王殿下的身边人偷偷溜进来,瞧一瞧他到底都从陛下那里得了些什么赏赐,又是因着何故得了这些赏赐的……他好方便着也这般讨陛下的好……所以小婢竟是信了他的。万不曾想,他曾于小婢茶饮之中也下了同样的药,竟是意图借小婢,污了太子殿下的清白名声……” 说到底,这楚妃也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女儿家,这等事,她说出口来,便是极羞耻的。于是便当着媚娘的面儿呜咽不止。 媚娘见她如此,心下倒也怜意颇生,于是微艰起身,徐徐步至她身侧,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 “你也不必哭了……本宫既然叫你来,便是想知道真相,为弘儿与你,讨回一个公道的。眼下知道了真相如此,本宫必然不能再容着素节那孩子胡闹的。你且安心,无论是你的家人还是你,都不会有事。” 楚妃闻言,感激万分,当下便倒头欲拜,却被媚娘轻轻制止道: “罢了,你也实在不必拜的。虽说你中了人家的计,险些害了弘儿也害了自己。可到底你是有几分机灵的,早早儿察觉出自己茶水之中也下了药,又肯认错,及时忏悔。这才绝了大错发生。论起来本宫实在该赏你这样的好孩子。 只是奈何弘儿如今已是太子,一国之储,轻易名声污不得。所以本宫便不能明着赏你……这样罢,本宫且只答应你一个愿望的机会。日后但你有一求,只要不是什么危及国政,陛下与太子等的大恶事,本宫必然答应你。如何?” 楚妃此来,本便抱着一死之心,却能保得家人便得的心来的。孰料如今媚娘不但看穿她心思,应承保她家人无失,又允她一个千金不易的皇后之诺,这叫她如何不惊喜异常? 当下便双膝点地,诚心叩谢后恩。 媚娘含笑着她起来,又吩咐了几句,便着她自归去,神态如常地侍奉李弘,一应诸事,自有人打理,又着意地赏了她一把上等好琴。 接着,看她千恩万谢地抱着琴离开之后,媚娘神色一肃,轻唤瑞安。 瑞安匆匆奔入,低道: “娘娘。” “传本宫的令,自今日起,弘儿宫中一应消息,全部封锁,不得擅往外传。” 媚娘淡淡一哼道: “既然他们两个到了这样的地步,还要去逼弘儿……那本宫也是该拿出些身为母后的规矩,好好儿教一教他们什么叫做君臣忠悌了。” 瑞安应声称是。接着,媚娘又吩咐他务必将楚氏夫妻一家的事办妥,瑞安却道: “娘娘会吩咐这样的事,瑞安倒也想到了一点,所以早就着人去查了。楚氏夫妻倒也罢了,尚算安好。只是那楚家大公子……怕是……”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道: “也是……想来楚妃这样的孩子,其兄必然也不会当真便做那等拐人妾室私逃的事情来。何况对方是谁?那可是素节…… 只怕却是假的,那楚家的长子与那个所谓的爱嫔,只怕都是素节与上金手中拿来使用的棋子而已,难得活了……” 叹了口气,她想了想却轻道: “无论如何,本宫应了她,那便必然得与她一个交待。你只管去查,死的活的,总得让她与家人知晓。 如此一来,无论那楚家长子是死是活,只怕楚妃这孩子,日后都会成为咱们防备着素节与上金两个孩子最大的一张盾。只是……这些事情,你切记莫叫治郎知晓了。明白么?毕竟……” 媚娘神色黯然: “他是弘儿的父亲,也是素节与上金的父亲啊。” 瑞安同样黯然应是。 …… 片刻之后。 交代了所有事情的媚娘睡在李治身边,鼻息沉沉,显已睡着。而李治的双眼,便缓缓地张开了。 接着,他看看媚娘,小心地抽出手臂,起身走出寝殿,看着立在原地等待自己的瑞安,轻道: “方才的话,朕都听到了。” 瑞安看看李治,犹豫一番,正待开口,却听李治轻道: “媚娘向来不轻易整治这些孩子的,一半是为了他们可怜,但多数还是为了朕。她却不知,朕还真的希望她能够像教导着弘儿显儿一般,好好儿教教这两个孩子。如今难得她上了心。你们只管按着她的吩咐去办便是。记得。以后这后宫之事,但是媚娘下了意的,便是不来回朕也无妨。明白了么?” “是。” 瑞安眉目一松,神色微暖。 李治却神色不豫,皱眉轻道: “只是有一桩……以后但有什么急事,非得夜里处置,你却可只叫了朕起来便好。她此番怀胎诸般不适你也不是没看到。晚上又是极难得睡好……以后无论怎样的事,都不可扰了她安眠,明白么?” 瑞安点头,再次应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请假一天 明天作者要考试,现在还在准备相关的东西……大概要晚一点……请大家表介意!明天一定更新!更新!更新!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十六 同一时刻。 安州。 都督府中。 当今皇帝李治的亲生兄长,太宗第八子,越王李贞袍袖平冕地坐在一张胡床上,反反复复地拨弄着指间的玉韘,冷冷勾起一抹笑容,看着面前的近侍林渊,冷笑一声道: “你是说……那些人还连殿门儿都没瞅上一眼,便被全灭了?” “……是。” 李贞点头,笑着连说了几个好字,才长吁口气,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冷笑一声,才道: “如何?本王便与你说过,本王这个九弟,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你不听,偏要去招惹他,这下子可妥当了?” 越王妃看他一眼,却淡然不语。转头向着林渊细声道: “没留什么后患罢?” “王妃娘娘且可安心,一且事儿都顺着。皇帝似乎也是有意不留活口的,一个两个的都尽数除尽了。” 此言一出,李贞倒是挑了眉: “他把人都杀了?一个活口也没留?” “是。” 李贞蹭地一声跳下榻来,左左右右地负手兜了几个圈,啧了几声,转头看着妻子娇艳如花的面容道: “这不对呀……老九的性子,本王也是知道的。那一向都是手里悠着狠着的。这一次居然一个人都没留……莫非他知道是咱们动的手?” “不会。” 越王妃摇了摇头,步摇铮铮做响。颦眉微思一番之后,她便转头问林渊: “当时武后在哪里?” “武后?” 林渊一怔,脱口道: “自然也是在寝殿之中啊?武氏妖女眼下身怀有孕,自然不能离得半步。” 越王妃点头,微舒口气,细声细气地对着李贞笑弯了一双月牙儿般的眼: “这便是了……只怕陛下不动手,却是因为那个女人呢。” 李贞一怔,伸手取了玉搔头来搔了搔,却有些懵懂问: “为了那个女人……你是想说,他是担心那个女人受惊?不至于罢?那可是武媚娘啊!那个女人,这些年里宫中风风雨雨何等场面没见过?他至于么?” “若在平时,陛下或者会心疼她,但一定也会放手让她自为——毕竟如殿下所言,这个女人,还是很有本事的。可此时她身怀有孕,且据妾所知,此胎于她,似是大为不利…… 陛下对这个女人,一向视若性命,所以为了让她得安寝,咱们所派的那些侍卫,自然是断不能容得去扰了她的。 当然要速战速决,所以也就顾不得手下得重不重了。毕竟咱们派出去的那些人虽为试探之意并无真心行刺之图,但实力却着实不弱。影卫如何强悍,若不费一番手脚,怕也难擒得一二活口。” 越王妃温声细语,又含笑道: “这一点,林渊不能解,可是殿下自小可是与陛下一处长大的,也是看着他这一路如何走来的。自然比谁都明白,这个女人对陛下而言,意味着什么。” 李贞哼了一声,倒也坦然道: “父皇在时,便总有些人爱嚼舌头根子,说我天子李氏一门,尽是出些惧内畏妻的种……” 说完这句话,他却哈地一笑,将玉搔子往几上一扔,也不管玉质娇弱,竟因着自己长年习武的大手劲生生被掼成了几截,扬眉横目道: “惧了又如何?说白了,不还是那些人眼热咱天子李氏一门中的男儿,尽都得些天纵之娇为妻,所以便说说酸话儿么? 虽说这武媚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的本事,她的手段,那样样处处,哪一样不是超过凡女俗妇的? 她再怎么不堪,那也是天子宗室的事情,论起本事倒也都是配得上一声天子李氏,门中儿郎之妇的。有什么不能解的?” 说到此处,他便转脸来瞪了一眼无端惹了一身臊却也不能反驳的林渊。 林渊只得点头称是。 听着李贞发完了牢骚,越王妃含笑,点了点头道: “殿下说得是。无论如何,天子李氏一门诸妇,自我大唐开国太穆皇后以来,无一不是天地之娇,乾坤之女。所以正因如此,能被咱们陛下看上眼的,断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角色。 而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懂得一个武媚娘这样的女人,于堂堂一位坐拥天下的帝王而言,意味着什么。加上陛下对她自小便是情根深种——为了她会做这等决定,实在是意料之中。” 李贞点点头称是,然后又道: “不过无论如何,老九对这武媚娘是真的好。这世上,本王也只服他与父皇了,能待自己妻子忠心如一的男子,特别是身为帝王之家的男子,他们也确是不易。不过……” 李贞冷笑声道: “可惜,纵他老九身为双圣结珠之子,却也注定要败在这妖女手中。” 说了这么两句话,李贞便着林渊自下去。然后转身走回胡床边,搂了爱妻在怀中,轻道: “所以本王必然会赢他的——谁叫本王的女人,不但比那武媚娘聪慧不差一两分,便是品性上,也是强她太多呢?” 越王妃抿唇而笑,却偎入他怀中道: “多谢殿下喜爱。妾此身能得殿下如此厚爱,已是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那怎么成!” 李贞扬眉笑道: “你可是本王的女人,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女人。其他你可以不求,可那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凤座,却必须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明白么?” 一边说,他一边轻轻在越王妃洁白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越王妃笑得一发甜蜜。 二人亲昵片刻之后,李贞便又转回此番行刺之事上: “不过话说回来,虽则那些人都没留什么后忧。但以老九的本事,要查,只怕也是查得出些东西来的。要不要本王想想办法,把这事儿再往八叔身上引引?左右这个八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就总想着要算计咱们来着。” 越王妃抬头,笑着看他道: “殿下安心罢!妾既然敢着人试探天威,自然便早有所准备。” “就说你聪明罢!” 李贞大喜,点着她的俏鼻道: “不过韩王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你可得小心。不成,你说说,本王听听,看看有什么纰漏没有?” “殿下安心,此番却非韩王。”越王妃笑道: “妾也知那韩王是个轻易惹不起的,之前已然引了一次,他已有所怀疑提防了。此番自然不好再往他处引。免得此时再多一个强敌。” 李贞点头: “看来你是另外安排了人了……” 他一怔,突然道: “你该不会是让老十替咱们挡吧?这可不成啊……” “殿下且安心罢!” 越王妃笑得一发甜蜜: “且不提殿下与纪王殿下亲若手足,便是冲着纪王妃妹妹与妾的一片情谊,也断然是不能让她受难的。其实……” 她微一思考,便将口附在李贞耳边,细细几语。 就见李贞闻言,便是瞪大了眼,接着看向她。见她再度点头,不由乐得呵呵大笑,抱着她亲了几口,才连连笑称妙极。 …… 次日。 蒲州。 行宫之中。 李治刚刚阅毕了手边奏疏,正揉着颈子,欲待出去走一走,便看到德安匆匆奔入,向着他长行一礼。 这些日子以来,虽则他早已原谅了德安,但与他却一直没什么好神气。 不过今日他心思颇定,加之媚娘今日起时,看着无论是气色还是饮食,都是好了许多,心里欢喜,也觉得是该复一复他的身份,免得他被人欺得太狠,于是便温声道: “什么事?” 这一声问下去,立时便有两侧小侍互换了个眼色。李治与德安却只是看了装看不到。 德安扬声轻道: “回主上,方将安州里送了新贡来。请主上一阅。” 李治立时明白了,点头起身,淡淡道: “朕也乏了,你陪朕去瞧一瞧,挑一挑,看看有没有什么媚娘用得上的东西。” 德安应声而随之左右,接着淡淡一笑,摒退了两个神色不安的小侍。 走出了大殿下,他便立时向着李治低声道: “主上,姬长安昨日传了话儿来,说是那些东西,果然如主上所料,正是从安州里出来的。” 李治点点头,一边缓步而行,一边淡淡道: “八哥的心思,朕也不是不知道。十弟那样的人物会是什么样的手段,自然朕也明白。若是此番行刺并非他们所为,而是其他方面的…… 韩王,他最难猜,不过时局所宥,不是往八哥十弟身上推,便是往素节上金身上抹——眼下他也没别的人可以推了。 而素节上金那两个孩子,一来没这个胆子,二来没这个本事,所以自然也可以排除。 剩下的……” 李治停下了脚,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剩下的更不成气候,想行刺朕,只怕还要再调教个两三年才成。” 德安点头,轻道: “而且此番前来行刺之人虽则极为强悍,但进退之间无丝毫拼命之意,显是意非在刺杀主上或者娘娘,反而更像是在……试探。 只是德安实在看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试探什么?” 李治摇头,却道: “不止是试探,眼下看来,只怕还是一石二鸟之计。” 他停下脚步,想了一想,才淡淡道: “一来,他们派了这些人来,是为了试探三件事:一,朕身边影卫反应速度如何,平度行事之能如何,可有什么破绽没有——这一点,是为了日后所用。二,朕身边除去影卫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力量在暗中不曾被发现,抑或是媚娘身边,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力量。三……” 李治歪歪头,皱皱眉轻道: “三便是试探朕的手段。他们是想看一看,当他们将手动了媚娘时,朕会容忍到何步,以为日后利用媚娘反制朕而用。” 德安点头,轻道: “诚如主上所言。只是主上说一石二鸟……” “没错,一石二鸟。” 李治点头,继续向前走,对着跟在身边的德安道: “因为他还要借此良机,将鲁王叔也拉进他的局中来。” 德安瞪大眼: “主上说的是……鲁王殿下,那位……” 李治点点头,淡淡道: “他们早已准备好了牺牲这一批人,往鲁王叔身上抹一笔墨,叫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刺杀的嫌疑。 王叔性子本就多忧多虑,如此一来,无论朕如何示好,只怕他内心都有担忧。一朝他们若想借此事来说反了他时,便是易如反掌了。 这样的手段……若非朕知道媚娘,媚娘也曾向朕指出过…… 只怕便要以为她不知何时,又收了一个徒弟了。” 德安瞪大眼: “主上的意思是,若是娘娘知道了,必然要说这是女人所为?” “若依媚娘的说法,那不是八嫂,便是十弟妹。这样的手段也只能是她们两个这般的心思才能调得出来。单指望八哥与十弟那两个人……” 李治摇摇头,淡道: “媚娘说得在理,十弟倒也罢了,性子虽则傲任了些,可却不是八哥,事事处处都以八嫂为要。所以……多半便是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十八 媚娘入殿,且往中央端端正正一坐,便正色道: “传瑞安。” 不多时,瑞安小步而入,媚娘扬眉看他,好一会儿才道: “你却是办得好事。”言毕,便冷冷一哼。 这样一声若是搁在别人身上,早已是惊骇欲死——只是未必搁在了他身上也好受多少。是故瑞安立时脸色大变,垂首而道: “娘娘……” “到底怎么回事?” 媚娘也不再多作态,单刀直入而问。 眼见她如此发问,瑞安自然也不好再隐瞒,便一五一十将那日刺客袭入之事说了个清楚。 媚娘闻言,垂首半晌,才突问道: “他们进来的时候,可是没有什么犹豫,直奔寝殿而来?” 瑞安一怔,却想了一想,才罕道: “娘娘这般一问,瑞安倒想起来了……他们此番来得却是奇怪。似乎并非一入内便是奔着寝殿而来的。听影卫中的朱大人言,这起逆獠先入行宫便是直奔了正殿侧的疏库而去,隐了身形替换了衣裳,才伺机而动的。” 媚娘闻言,纤眉高耸: “你说疏库?” “是。”瑞安也点头道: “正是因为如此,向来应对如电光灵狐的影卫竟一时也未曾料得出……” 媚娘点头,好一会儿却突然抬头问道: “那你可曾着人清点过疏库内丢失过的东西?” 瑞安闻言又是一怔,不由喃喃道: “疏库里不过都是些已然不必再复发上疏臣员们的例行请隆恩问圣安的惯行疏奏,都是要定了日子往销墨窟里焚毁了的……” 媚娘冷笑一声道: “你也说了这是放官员们例行请隆恩问圣安的惯行疏奏了。怎么还想不明白这中间的大蹊跷?” 她眼见瑞安竟是懵懂一片,忍不住摇头叹道: “罢罢罢,这几日里本宫有些糊涂,你竟也跟着不想费心神了。” 她再叹口气,问道: “本宫只且问你,既然这只是些惯行疏奏,那么依着习例,却是怎么个入库法?” “这个却无甚定规的,每日里少则三五次,多则数十次,只要主上案头有了,那就一定要往里送的。左右不过是些腔调文章,行面公报而已。主上多半也不看也不瞧的。只着人念一念,没甚大不了的,便要送进去免得占地儿。 太极殿里如此,在行宫便更是这样了。行宫毕竟不比宫里,地儿小,更加堆不下这些在正殿的。” “好,你还不明白么?” “……娘娘恕罪。” “罢了……本宫再问你,这疏库既然每日里人来人往如此之频繁,又是自前朝起便传下来的俗例,那些刺客身后的主人又同样都是打宫里出去的人,难道他们就不知道么?” “这个自然知道的,毕竟他……啊!”瑞安突然叫了起来,眼睛刹那间瞪得溜圆,半晌突然眯起眼。 媚娘见他如此,点头叹道: “总算是还有点儿根底在。” 瑞安脸一红,讷讷地嗫嚅几声,又立时便要向媚娘行礼,急着赶去疏库验证。可媚娘却没有立时放他便去,而是反复叮嘱他一定要验清了可有丢什么东西与否,再行回报。 眼见着瑞安急匆匆奔了出去之后,一侧侍立的明和便袖手上前,轻道: “娘娘,师傅此番也只是太过在意娘娘体安,故而忘记了周全了。而且论起来明和也是有过的……” “不关你事。” 媚娘摇头道:“这样的事情,你毕竟经历得还少,看不出来才是正常的。反而是你师傅……”她摇头,复道: “他好歹也是跟着治郎这般久的人了,居然不曾察觉其中要紧,实在不该。” 停了停,她转头看着有些迷惑的明和,淡淡一笑道: “是不是不解,为何本宫如此在意一个小小的疏库?” “……娘娘与师傅方将所言,明和虽本性愚钝,可经过这些日子娘娘与师傅调教,也多少听出些不是来。只是明和实在不明白,便是那些刺客明明知道那疏库人流过密还偏偏挑了那里做为暂寄之所这一点颇有可疑……却为何娘娘也好,想明白了的师傅也罢,都这般惊心?” 明和不解地看着媚娘。 媚娘叹了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搭在明和立时伸出的手背上,由着他搀扶徐徐而起,扶腰行于殿中,来回走了几步之后才道: “你可还记得之前本宫着你调香之事?” 明和眨了眨眼,点头道记得。 媚娘淡淡道: “当时本宫嫌那旧日里常用的荷香太过清淡,新入的梨香又过于浓郁熏人,你也一样说是。可是后来我们才察觉,并非真是二者浓淡有别,而是因着日复一日,咱们立政殿里都只用这一味香,日子久了,旧香再浓,也都只觉淡淡;但新香一入,因着从未闻见过,便是一点也立时便觉异常浓烈了。此事,也一样道理。” 明和有所省悟,点头道: “娘娘的意思是……咱们日里常跟着主上看着这些臣下上疏,因着已成常景,所以许多情况,反而身入兰薰之地而不觉衣染其香?” 媚娘再点头: “正是如此。因着成日里见,自然也就不觉得那些请恩问安的官样奏疏有什么不同的。所以往往那些附着于内册之中的消息,却会遗漏。” 她转过头来,看着明和道: “虽说以治郎的周全性子,断然是不会这般轻易便放过了的。但无论如何咱们身为他的身边人,没有替他好好儿防着,就是不该。” 明和瞪大眼: “娘娘的意思是……那些刺客所为,却非是为了真的行刺,而是为了那些疏库里的奏疏?这却是为什么?便是那些官员们会在内册中附着些只字片语的,多半也不会有什么紧要的消息啊?为何他们如此在意?” “若是那个人,是他们极为忌惮,甚至一直在防备着的人呢?若是这个人,却是个不方便将自己心中所想,经过正疏传达与治郎的官员呢?”媚娘轻轻问道。 明和再度一怔:“咱们朝中有这般的人么?官员上疏,有哪个敢拦着的?主上好谏,此事人人皆知啊?” 他再想了一想,又摇头道: “这真的说不通啊娘娘!去年中,只因为某个地方官员参奏门下省要员的疏本被拦,主上可是下了狠手,将一应涉案官员大大小小十数人,全数诛尽……那可都是最低从六品,高则有正四品的要员啊!当时整个朝野都是一片震动的。 此事尚未隔年,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就敢在这种事情上动手了?” 媚娘却又摇头道: “你说得原本不错,治郎于此事之上,向来决绝,是故无人敢在暗中相拦……所以他们也只能借这等手段来抢了他了。” “可这疏库里到底有什么要紧的奏疏,竟然能让那一位费了十数条人命来抢?” “你说错了,还不是就时便抢,而是试探。” 媚娘冷笑一声道: “他们却是来试探的,试探这疏库的防备到底如何,也要试探一下,看看咱们到底何时能够反应得及。” 明和怔怔半晌,终究还是摇头道: “娘娘,明和糊涂,实在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大人有什么样的密事要如此烦密,竟不能走了三省上疏,还非得走这等流道来传。又是什么理由,竟能让越王殿下如此牺牲也只为试探一番。”“你想知道?那便只消看一看,近来朝中最要紧,也是最被关注的事态,便多少知些方向了。” 媚娘一语,却又引得明和思索半晌,然后轻道: “朝中近来要事……左思右想,也就只有西突厥战事了。可眼下苏大将军行兵如虎,我大唐军威正盛,眼见便是要大胜而归的了……这又跟疏库扯上什么关系了?” 媚娘不答,反问道: “你也说了,眼下西突厥战事正兴……那本宫问你,这突厥之战,咱们打了多少年了?这么些年来我大唐国势日强,军威日盛,为何却总是只得胜一时,不可征定世?” “这个……” “苏定方行军,却是一把好手。然而如仅凭他一人之能便将西突厥就此除了祸根,为何治郎与诸臣还是会为西突厥之事忧烦至日日朝中相议不止?” “这……” “因为西突厥一事之上,我大唐却一直都是屡战屡胜,屡胜屡战。看似赢了一时一战,却终究还是沦得要与之经年累月地相持相争的内耗之战上。这种事,于一国而言绝非好事。所以眼下最紧要的问题却不是如何赢了这一战,而是如何平了这一域。你可明白?” “明和明白了……看来那些疏库里的奏疏中,将来会要进入的某一本里,或者已然进入的某一本里,却是有着能够解决西突厥一域久争之事的良策……所以越王殿下才要如此大费功夫来偷的啊……可他为什么要这般做?便是奏疏被偷去了,只要那位上疏的官员还在,那主上总会有机会知道的啊!”“没错,若是此人只是普通官员,那么只要他还在朝中,自然治郎总有机会知道的……可若此人并非在朝中,而是在治郎身边,是一个不便于直接上疏的人呢?大唐朝制,若是内侍等武官,却是不能轻易以奏疏议政的,这条定规你可还记得?”“这个当然!原本此制条也是没有的,都是当年主上还为晋王殿下时,前太子承乾欲行谋逆之事便是有许多内侍武官借奏疏与之相议而起…… 所以先帝深感内侍武官一朝议政,必会有异心跟起,所以才明令禁了内侍议政,尤其是军中之事的……莫非这个人却是内侍?可虽先帝禁了这上疏议政之事,却未禁驾前亲奏之能啊!他若身为近侍,却有得是机会直接面禀主上啊!” “若是他不能呢?若是他并无机会常常得见治郎之面,也更加不便于直言面圣呢?” “啊?这后宫之中,还有不能随意觐见主上的内侍武官么?又是这等雄才可定出平西突厥之策的……” 明和言至此,突然瞪大眼: “莫非是他?!” 媚娘点头,淡淡道: “白马银甲,宝剑无敌;名动天下,唯有薛礼…… 也只有身怀奇能,却因为他的绝对忠诚而一直被治郎藏在身边以防万一的薛仁贵,才会有这等奇策雄才可定平西突厥之计。也只有一直因为出身平凡,却名扬天下受尽军中那些出身高华自命不凡的武官们排挤的他,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上疏治郎,欲点评一二了。” 明和沉默,好一会儿才叹道: “娘娘明鉴啊……若是别人,明和只怕也是难信的。其实便是初想到是他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如今一想,却也处处合理了。 薛将军之才之名,早在先帝征辽东之时便已声动天下,威震高句丽一战。可是就因着他出身寒微,事事处处,都被那些出身大家的朝臣们排挤,所以这些年来,明明是比苏将军还要了不得的兵家奇才,却不得不屈于一个小小内侍将军之职。 甚至因为他的出身之故,连做个内侍武官,都不得做主上近卫的金吾卫统领,只能成个皇城守将而已。 不仅如此,那些忌惮他本事的将军们还整日里有事无事便要挑些他的事情出来呢……要不是他自己为人谨慎,主上又有心保着,他早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这样的薛将军,要想向主上进言平西突厥这等大事,必然是会被人拿了先帝定下的铁规问罪的;若是面禀呢…… 也是不成的。毕竟他只是守皇城之将,平日里见着主上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便是寻了机会,只怕主上身边时常有些人在,他也是不便直言的。 所以,想来倒也只是能从这人人可写的请恩问安的例行奏疏上想法子。” 他叹了口气道: “只是明和还是不明白,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越王要插手呢?” “因为他绝不希望看到薛礼进言之后的结果——”媚娘淡淡一哼道: “因为他知道,一朝薛礼进言,那必然会为治郎所用。而以薛礼之能之察,便只一策一疏,也是对平定西突厥之事大有助益的。至那时无论治郎赐何等恩泽与薛礼,都是没有人能再多置喙的——莫说是赐封赐财这等小事,便是立时赐了官阶,将他提入军中,立为大将,手握实权那也是理所当然,无人能驳的。 而这对最受氏族一系支持,背景也是多以氏族大家为靠的越纪二王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这些年来治郎有心打压之下,莫说是原本便重文轻武的氏族一系,便是军武出身的关陇一系在军中的势力也是日益消减。 如今英国公态度虽然暧昧,但是明眼的人都看得出,他是忠于治郎的。另外苏定方等一大批只忠于治郎,绝不涉朝争的大将出现,也让治郎将军权这一柄利剑握得更加牢固了—— 你可想,他们既然有心欲谋帝位,如何能容得治郎军权捏到死紧?自然要想方设法让治郎不能妥用军权。 所以像薛礼这般强将,若非氏族一系可用之人,那必然便是要尽力除之的。偏偏薛礼又是个倔强性子,虽然妻为河东柳氏,却因旧年爱妻所受之辱,誓与氏族不盟。自然便是万不能留他,更不能给治郎机会,让治郎寻着了时机,将这么一员虎威神将堂堂正正送入军中的。 此为其一也。 其二……” 媚娘淡淡一笑道: “只怕,越王殿下或者是纪王殿下,与那眼见兵败的阿史那氏,也有些渊源在……所以借此良机,一来绝了治郎稳固军权之势,二来夺了薛礼猛虎之牙,三来卖了人情给阿史那氏。四来……” 媚娘冷冷道: “反正于他们而言,既然不是他们坐在这帝位之上,自然是天下越乱,越对他们有利了,不是么?百姓死活,大唐安危……又与他们何干?”言至此时,媚娘凤目之中,尽是凌厉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十九 一席言语如宝剑入泥般绝决,却叫明和不由心寒。好一会儿,他才怔怔道: “娘娘的意思是……为了能够夺得天下,他们竟能做出这等事来?” “诚所谓好权者,嗜权自如命。在他们眼里,天下是天下,万民也的确是万民,但若非他们的天下,他们的万民,那这天下,这万民,便都与他们无关。是生也好,是死也罢,都是无关的。” 媚娘冷哼一声道: “偏偏还就是这样的一些子人,镇日里喊着为天下谋,为万民计得最厉害。也当真是叫人无言以对了。” 明和黯然,自知媚娘此言看似清淡,实则却是酸屈自内含——这些年来那些控着史册编撰诸氏对她的各样明贬暗毁,已是叫她无言以对,亦无能以对了。 好一会儿,明和才轻道: “娘娘却可安心的……似这样的人,天意自有定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难敌时光如驹,岁月如梭,亦更难敌娘娘真心真性真德的。” 媚娘摇头,却不言语。好一会儿,她才叹道: “原本本宫也无意自伤的……只是想到那薛礼,这样的人物,居然也被这起子无才无能只可躺在自家祖荫下谋个闲官却还偏不愿被人点明了真相的愚辈们,硬要装出几份才气来踩他一踩,竟至不能为国所用…… 想来,真是可怜可叹!这样的事情,竟绝非我大唐之幸才是了!” 明和也叹道: “娘娘说得是……这样的事情,若搁在前代,只怕先帝早已是……” “正因为是先帝才做不到的。否则当年辽东一役,薛卿如此大功,为何不能提升为将官?只能落得个看似名高位重,实则却是敷衍之位的皇城守将?” 媚娘冷哼道: “说起来,若非先帝也自知断不得这些氏族蔽天之势,这才要设计着治郎上位,又要设计着我为治郎之后么?” 明和哑然,正在此时,瑞安匆匆奔入,向着媚娘轻行一礼道: “娘娘,已然查明了。眼下疏库之中,却未得什么疏本丢失的。不过因着娘娘提点,瑞安方将又去寻了哥哥着人点过了主上案前疏本里,那些例行的奏疏……果然,里面却有一本薛礼薛将军的。” “疏本何在?” “如今还在主上案前,未得主上亲阅,自是不能擅动的。” “这回你可打点好了罢?” “娘娘安心,不止是薛将军的,便是那些其他与薛将军境遇相通的大人们所上例行奏疏,无谓文武,不分高低,瑞安也一并都着人仔细盯着了。想来不多时,便会陆续拿到殿里来。” 媚娘点头,尚未得言语,便见殿外清和急匆匆奔入,向着自己倒头一拜之后,也不待媚娘开口,便自从袖袋中取了几本奏疏来,与媚娘道: “娘娘,刚刚娘娘着瑞安师傅去问,德安师傅早已瞧见了,万分上心。所以便劝着主上将这些例行奏疏全都先点了一遍。 可主上今日似是无心,只说都是些官样文章,便叫人都挑出来撤下……德安师傅便着清和早早儿挑了娘娘着人盯着的那几位大人的,送来与娘娘过目了。” 媚娘一怔,却扬眉道: “你说治郎今日没有亲阅这些奏疏?” “是呀!莫说是娘娘觉得奇怪,便是清和也觉得奇怪得紧……向来主上对待这些奏疏,都是必要亲阅的。无论是不是官样文章……便是再如何累怠,也要听一听的,可今日里竟是听也不想听了。” 清和喃喃自语似地轻道: “也不知主上今日是怎么了。” 明和先看了眼媚娘,媚娘却不理会,只是罗袖素腕接了过来,凤眸只扫一眼,便将薛礼一本挑了出来,其他的,一概将与瑞安三人道: “你们也看一看,且莫漏了什么。” 三侍得令,自不敢怠慢——只是他们三人之中,除去瑞安身属内侍少监,早已位例要位,依制本便可阅这等非紧要绝密奏疏的之外,清和明和虽同等挂为内侍少监,却非若瑞安身携李治钦赐玉带朱袍,依制却是不好轻阅大臣文疏的,是故一时间两两相望,却不敢擅动。 清和带来的奏疏虽则不多,却是本本都是颇有些才情文笔的,赶巧碰上一本清源丞张柬之的奏疏,此人又是出了名的擅经史长考据——自然便看得更吃力。 尤其待他看到“海大鱼”三字之时,瑞安依稀之间记得在哪里瞧见过却苦于想不起这典故来,于是便想着近来伴媚娘读书多些的,都是明和,抬头欲唤时,却发现二徒竟面面对觑,不由微愠低道: “你们做什么呢?” “师傅……这奏疏您能看,可是咱们两个小的……” 明和是个聪明人,近来跟着媚娘,更是学得千般机灵。于是便紧着回。 瑞安扬眉,却看了眼一边儿终究坐下细阅的媚娘,再近一步,对着两只附上来的耳朵,且先出手一人拧了一把,然后看着两个捂耳咧嘴却不敢叫出声的小辈轻道: “你们俩是浑了心昧了性不?平日里学着的莫不是伴着甘饴给吃进肚了么? 你们也不想想,依着咱们那位主上的心性,若非本便是存念让娘娘来处置,又怎会连奏疏都不看了? 还有,德安哥哥再如何位重恩高,可却是刚刚受了些惩告在身的。 何况这奏疏是什么东西他不比你们清楚?你们能看不能,他又不比你们知道么? 你们也不想想……若非是主上着意他办着此事,让你们把东西送了进来,你们能这般顺当当地看着这东西进了咱们寝殿? 真是!咱们娘娘都叫咱们帮着看了,你们还怕什么?有娘娘在,你们难不成还要怕主上么?” 一番言语,说得两个徒儿点头如捣杵,立时便自看去了。 他们刚刚转过身,媚娘便呵地一声轻笑,淡道: “果然就是这一本了。” 立时,三侍便放下手边事,一齐聚了过去,却听着媚娘念道: “臣闻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为贼,敌乃可伏。 今泥熟仗素干,不伏贺鲁,为贼所破,虏其妻子。 汉兵有于贺鲁诸部落得泥熟等家口将充贱籍者,宜括取送还,仍加赐赉。 即是矜其枉破,使百姓知贺鲁是贼,亦可知陛下德泽广及也。” 一番言语下来,却叫三侍人人皆大为纳罕,你望望我,我瞧瞧你,却都一起眨起眼睛来。 媚娘看着他们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 “你们莫要告诉本宫说这些年来跟着治郎与本宫侍书奉墨,竟连这些最简直的文章话儿也不懂了。” 瑞安首一个搔头道: “娘娘,瑞安虽则愚昧,也着实讶于薛大人一介武将,竟能写出这等文体来颇为心异,可是这薛将军的意思,瑞安却着实不明白了。 娘娘之前不是说,越王殿下他们拼了如此多人命为的,便是要拿下这本奏疏么?” “本宫自是这般说的。” “娘娘还说,这本奏疏之所以为他们如此看重,原因便是因为此疏之中,必然有些能够一举平定西突厥,让薛将军立下大功,甚至自此立于我大唐军中,成为长城一石的东西么?” “没错。” “可……可他只是叫主上不要去将那些泥熟部中的家眷人口充为贱籍并还与其旧部,且赐以恩惠而已啊……这又有什么?不过就是叫陛下德泽广及天下而已罢了……” “德泽天下之后呢?” 媚娘有趣地一扬眉: “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们想一想。” 三侍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俱是无言。好半晌,明和才讷讷道: “德泽天下之后……便自然广受海内之尊了么?还有什么?” 媚娘摇头,叹道: “看来过些日子,本宫是要重新教你们几个将棋谱背个通熟了……不过几日而已,你们竟是将弈棋一道的要诀,全数都抛在了脑后。” “弈棋一道的要诀……啊!” 瑞安突然眼前一亮: “娘娘的意思莫非是指……薛将军此言却是将西突厥之役,做成了一局棋来看……他所言的这些广施恩德之事,其实就是棋道中的造势之意了?” 媚娘眼波如水,横他一眼才淡道: “亏得你还记得这造势二字,还未被甘饴彻底糊了心。” 此言一出,瑞安便立时知晓自己方将之语,竟被媚娘听了个干净,一时间只得吐舌不语。倒是笑得一旁边儿双和个没心没肺。不过他一个横眼扫过去,双和也只能闭了嘴,低了头。 看他服了软,媚娘自也不会再去追个不停,只淡淡叹道: “这些日子来本宫处处心系孩子们,治郎又受那起子人处处牵制,竟都不曾记起这原本是最擅长的一势了。不过话说回来,能将治郎于这军国大事之上的最长之处看得通透,又能及时借事提点其出,以助大力;又是如此长于兵法灵用…… 唉!薛礼,薛仁贵…… 果然兵家奇才! 想来那些人也是有几分眼光的,却替治郎挑了一个最了不得的人物出来。” 媚娘淡淡一笑,却将薛礼奏疏仔细折好,放在手中似极珍宝地梭视半晌,轻抚半晌之后,才沉吟道: “不过这样好的人物,若只是就这般默默受了他的谏,于治郎而言虽是好事,却着实有些可惜……” 瑞安三侍虽日日守着这么二位洞机察事若神仙一般的人物,却实实在在是看不懂他们的心思——别的自且不提,便是刚刚媚娘那一番将薛礼抬得比天还高的话儿,他们就实在在地听不明白的。 只是觉得不过就是区区的一些造势手段而已,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先帝也罢,今上也好,父子二人一生至今,不都是事事处处都在造势?甚至是眼前这位皇后娘娘,不也是总念着造势为上? ——他们却忘记了一件事,他们口中的这三人,一个是大唐太宗皇帝,为海内称为天可汗,注定名耀史册,荣辉千古,前无古人,后亦难再有来者的雄主李世民。 一个是大唐高宗皇帝,两手一开一合之间,便将荣兴了数百年的氏族一系,治得几乎无翻身之机,短短数年之间,便已从一朝强悍至斯的臣员之中,硬生生拿下了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权,也是连他父皇也未曾完全做得到的绝对统治权。 至于最后一个……更是让前者为之心惊,后者为之痴迷,更加让太宗高宗两朝帝王玉阶之下,金殿之上立着的,那些随便一个名字便能辉耀万古史册的能臣慧士们,为之忌惮不已的女人;也是一个史上第一个靠着自己的才情本事,在这样一班绝非昏庸之辈无能之众的敌手竟相计谋暗算之下,一步步走到这样地位,并且还注定将会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名就的女人。 这样的人,能被他们如此看重的人,这般的手段,又怎么会只不过是区区造势呢? 他们不懂,倒也不急——反正跟着这般人物的最大好处便是大事之上,从来不需他们操心。便只管看着媚娘就好。 媚娘看着他们这样懒怠样子,心里好气又好笑,正待说几句训他们一训时,却听得殿外又是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极为熟悉。 抬头一看,却正是轻易不正装入内的李德奖,于是心下一凛,心知必有要事。于是立时坐直了身子,只待德奖来到身前。 …… 片刻之后,看着德奖已然离开的方向,媚娘还呆呆怔怔地想着方将他的回报。 果然,李德奖带来的消息虽则简单却几乎叫媚娘气怒难平。 不止是她,便是三侍,也多少看出了些不妥,个个皱眉。 几乎忘记了自己并非媚娘近侍的清和便抢了先道: “娘娘,为何此番越王却是将这等大事,交与越王妃来办?” 媚娘没有开口,倒是瑞安皱眉动思道: “这个越王妃……若是瑞安不曾记错,好似原本出身虽不低,却非是什么良妇女。” 一边儿双和立时转头看着他,一齐想了想之后,明和便立时拍额而道: “是了是了!正是呢!那个越王妃,却不是继室么?原本只不过是个普通氏家女,后来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自降身份做出自荐枕席的举动,竟为越王之妾,先先后后其他几位妾室或明害或暗折,都损在她手上,被她赶出王府,又使了法子叫原本虽非出身高华,却极为仁德的越王正妃元配自让其位……所以她叫做鬼刹女的名头便是越王府中都人人尽知呢!不过这又怎么了?” 瑞安瞪了他一眼,却看了眼媚娘,才轻道: “这个出主意叫她来办此事的人,若是越王殿下的话…… 那无论越王殿下才智究竟如何,他却实实在在都是个辱人的高手。” 双和一怔。 媚娘却还是不出声,于是瑞安只得道: “别的且不提,此事竟然闹到了行宫疏库之中,又是宫内之事,又是寝殿之前,依情据理,都必然是咱们娘娘去应对的。这样的后果,越王也好,越王妃也罢,想必都是知道的。也都是早就料到自己最终的对手,并非主上而是娘娘的。 越王到底可是燕太妃的所出。你们也是见过旧年里的他为人如何的。这些年来能纵得这样的女子在自己府中如此作恶,若说他只是迷着些心思在里面,只怕燕太妃便头一个不答应的。 ——纵使燕太妃这些年因为越王与纪王相交合谋之事,夹在其中无奈,是故只得专心礼佛不问诸事,可这府中的事,若她果然以为是越王被此女所迷,只怕头一个便是出手的。 可她没有,为何? 只能说明越王殿下根本不是为其所迷,这些年的所谓种种,也不过是为了培养起这么一个心狠手毒,无耻卑鄙的手段尽可使出来的毒妇出来,用着日后对付咱们娘娘来的。这个,你们可明白了?” “啊……原来越王殿下是看着主上与娘娘这些年来事事相谋,处处相合,心里眼里经不起羡慕,所以也盘算着要做一个这样的……不对啊?他若是选了人,为何不选个贤德的?而选个这样的……” “正是如此,才说他是辱人的高手的……你想,这样的女人却被他推了出来与咱们的娘娘为敌,那别人看着了,会怎么样想? 诚所谓可证己身高低者,一在友,二在敌。娘娘现并无什么可以明示天下的良友,反而是有个这样恶毒狠绝的死敌……加上娘娘素来行事不喜过多口舌解释,又是素来身居宫中,内治宫务,教养皇子,不能常现于人前,加之以前那些有心人散播出去的恶毒流言…… 你觉得大家会做何想? 自然会以为她也是与这鬼刹女一般无二的女子了。 所以越王殿下此举,在表一层是为了堵了薛礼将军的路。在里一层,却是为了利用自己培养出来的这等毒妇,来抹了娘娘一身污的!” 立时,双和都炸开了锅,皆是涨红双颊,恨骂越王看似忠厚,想不到却这等心机。 “原来你就是嫌忌本宫是个女子,却偏偏生得比男子还要聪慧知机些么?好……真是好…… 之前明诋暗毁,本宫都不当一回事。如今竟然以为本宫身怀有孕,神思不明,便随便叫了一个自以为得了些知慧的愚妇来,欲这般毁本宫名声于斯…… 好,越王殿下,你可真是极好。” 媚娘却是木然无言,好一会儿才扬眉冷笑说了几句之后,扔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既然你们要逼得本宫亲来应对尔等鼠辈,那本宫便与你们对上一局,教些正道与你们又当何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零一 大唐显庆二年三月初。 洛阳都中。 不得不说,当今圣上,高宗李治与皇后武氏的到来,为这座千年古城,带来了灿灿生机。街市上突然热闹起来了。贩夫走卒,坊间肆里,人人的脸上似乎都带足了欢喜的笑意。 而这样的喜意,似乎也催发了平时总得四月天才能盛开的国色牡丹。只不过还是三月初的天气,整个洛阳城中,处处都可见微冒出了些头儿的姹紫嫣红,豆绿天青。 “这样好的天儿,再是长安也难见的了。”一朝早,媚娘立在寝殿之前,看着长生殿前正携着彩绣丝提手的流苏花篮儿,一身彩衣翩翩似蝶地穿梭在花间枝丛中的采花宫娘们,含笑摇了摇手中琉璃钟儿,逗得正在地上胡毯里与一只细犬扑在一处玩耍的贤儿啊啊叫着来扑在她膝头强要。 媚娘含笑逗了他一逗,便禁不住他可怜兮兮的小样儿,终究笑着抱起他来亲了一口,将之与了他,然后放下他去自陪着细犬玩去一处。 接着,她抬头看着面前立侍的瑞安,淡淡道: “花动人色,春日朝暖,正是请了芳客入皇城来一赏这国色的时候。不是么?” 瑞安含笑点头称是。 于是,午后方过,一道皇后凤令便传入了在洛阳城中的越纪二王别苑。 同一时刻,同样的消息也传入了正在贞观殿中批阅政事的李治耳中。 “啪”地一声,他合了手中奏疏,有些不耐地看着身边的德安: “什么时候起你也变得如此唠叨了?媚娘是皇后,一国之母,她要请几个妯娌入宫,赐些酒宴下去以示恩宠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是替朕向那些亲王们示恩…… 你做什么这般回着,却似处处防着她似的?” 德安咽了咽口水,看看周围无外人,只得好生无奈道: “主上……您又不是不知道娘娘此番请的是谁……她的心思又是什么……” “说你浑你还真浑起来了啦你!”李治重重一扔手中奏疏,转身瞪着他道: “就算媚娘想给那些个不安份的点训诫又当如何?你莫不是尝了七叶一枝花犯了昏症么?” 德安叹了口气,垂了垂头,半晌终究咬牙道: “主上……娘娘眼下的身子……” 李治闻言却是一怔,想了好一会儿才咬咬下唇,点头道: “对了……你不说,朕倒是把此事给忘记了。传朕的话儿与媚娘,此番饮宴,朕也会亲往。” 德安这才长出口气点头道: “谨遵圣意。” 李治点头嗯了一声,拿起奏疏继续看着,突然漫不经心道: “不过你若是有什么别的打算,还是尽好快些与朕或者媚娘老实道来的好……莫到了那时让朕知晓……与你说明了,到那时,朕可只管护着媚娘无事,你们自己玩得太大,又不提前与朕或媚娘说明了……那朕也好媚娘也罢可都是不能替你兜了命回来的。” 德安淡淡一笑,点头应道: “主上圣恩,德安明白,但请主上安心。一切尽有德安自虑,必不致与主上和娘娘添什么麻烦。” 李治点头,又嗯了一声,便自埋头去看奏疏。 又看了一盏茶不到的时光,他突然抬头问: “说起来这位纪王妃,似乎也是个颇有些来头的人物……媚娘可知道她?” “主上安心,娘娘之前便已着人去查明了二位王妃的一应内事了。” “那便好……可别跟当年一般吃了那个女人的亏……” 他闭口,沉首于奏疏之中,不多时又抬头起来道: “不成……朕还是不太安心。你去着修罗查一查,看看这个女人与当年那个纪王妃,可有什么牵搁没有。” 德安点头,恭声应是。 李治沉下头去,这才安安生生地看他的奏疏,可没过一盏茶的时光,他又抬起头来问: “弘儿最近如何?可还是如之前一般烦着他母后?” “主上……您都给太子殿下安排了那些的功课,他哪里还有时候往长生殿下去啊!唉,也是可怜了太子殿下,年岁小小的,便得日日里只及于长生殿下遥跪请安……主上……” “你别废话那般多!” 李治眯了眼,拿起奏疏狠狠敲他一下子: “朕这是为他好!身为储君的,哪一个不是日日里劳累着的?别的不提,只看看朕当年……” 言至此处,他突然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去看奏疏,半晌才从奏疏堆里发出一句话儿: “明儿个夜宴,便叫弘儿也一道侍宴罢!记得嘱咐着御膳房里,多备几道太子殿下爱吃的点心菜肴。” “……是。” 德安费尽力气,终究还是将脸上抽动着的笑意给压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记长礼之后,便转身去瞪着已然憋不住笑意的清和,然后无声摇头,示意他自去安排。 …… 次日,午后酉时三刻。 早早儿得了凤令的二位王妃,以及由李治亲自下手诏,一道请入的越纪二国太妃,一道仪仗洋洋地行入了皇城之中。 车驾粼粼地行驶在一片寂静的洛阳宫皇城道上时,越王妃终究还是忍不住,掀起帘子,悄悄地看了眼巍巍皇城。 看着那直似插入蓝色天边的贞观殿,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片不安: 这样的地方…… 真的是她能住得到的所在么? 茫然地,她瞪着贞观殿看了好半晌,直到一边儿的侍从嬷嬷发觉了,急步上前来劝止这等有失礼制的行为,她才似有所悟,急忙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与自己并驾的纪王妃车驾上徐徐摇动的湖青色车帘,淡淡勾起唇角笑了笑,放下手,任由绯红色车帘再度垂下,掩了自己姣好的面容。 没错,姣好的面容。 自从她十五岁起,她便知道自己是好看的,而且是很多人都比不起的好看。 神英月仙,这是别人与她的外号。更有许多人在私下议论,说若是她早生几年,若是她当年也进了宫的话…… 那么如今的大唐皇后,只怕便不是姓武,也非姓王了。 所以她是颇为自傲的,无论是自己的容貌,还是自己的才智。 可当她随着一众容貌虽各有出彩之处,却终究还是逊了她一筹的女人们走入长生殿正庭,看到那个立在被晚霞映得一片金红灿烂的玉阶之上的女子时,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知的乡妇…… 那样的气态,那样的雍容,那样的淡妆却可倾国色…… 不仅是她比不上的,便是这整个庭院中的女子们,都无法比她三五分…… 不是说她们不够美丽。事实上若论美丽,这庭中的女子,各自有各自的美,都是绝色,都有自己之长。 但是尽管如此……她那样的美丽,却不止是皮相,却是从骨子里便凛然叫人不能直视的美。 所以,当她察觉到,那个美得若高高在上的日阳一般灿烂的女子,转头来看着自己时,她下意识地便垂下首去,低头和大家一道行礼。 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那个女子的目光在自己背上若有似无地流连了一阵,然后便传来了一阵温和动听得叫她大出意外的声音: “诸位远道而来,奉旨侍驾,实是辛苦。本宫本应早设宴谢诸卿,奈何身怀龙嗣,时时不耐,却叫大家等到了今日。” “娘娘慈恩,妾等惶恐……” 又是一阵齐声应颂。 媚娘立在阶前,看着跪在阶下那一群女子,尤其是那两个为首的年长女子。 虽然气华不减当年,可是如今的越国太妃也好,纪国太妃也罢,都不再是当年叱咤太极宫的韦贵妃,燕贤妃了…… 看着她们珠攒金簪之下的根根银丝在夕阳之下闪着黯淡的灰色光芒,她突然有些怅怀伤感: 当年的人…… 都走了。 如今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治郎一人了。 闭了闭眼,刹那间眼前浮出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娇俏如花的元素琴,温柔和婉的徐惠…… 垂首深吸口气,她任由带着淡淡檀香意的空气在自己胸口流转一圆,带走满胀胸臆间的酸楚与心痛。 接着再睁开双眸时,已是平静如无风海面: “宣旨,赐宴。” 长长的应颂声,在她平淡无波的声音中,在她垂手而立的俏影中,于天地间响起。 ——是的,她不必再为她们难过的…… 她们现在,过得很好,很好。 抬起头,她望向长空。 一片晚霞烧灼着天空,原本湛蓝一片的天空也如染烈焰重重,可它终究是不肯放弃自己原本的颜色,于是堆叠起来,成就一片绚丽无边,非语言可形容的金紫华彩。 这般美丽的华彩映染了天下,也映染了她——大唐皇后武昭的明眸,及那明眸之中更加明亮、几如灿星的泪水。 同时映入其中的,还有那西边已然渐渐西沉的红日和东边慢慢升起的蓝月。 倏忽之间,一阵清爽的春日晚风拂过她的脸。 空气中竟似充满着淡淡的甘味。 于是,她的唇角也勾起了同样淡淡的一抹笑意: 是呵…… 她已然做到了呢…… 素琴,惠儿…… 媚娘……做到了呢…… 慢慢地,她合起眼,仿若墨蝶般的羽睫颤动之间,两滴晶莹得几乎可映出天地倒影的泪水轻轻落下,只在她粉颊边眷恋片刻,便毫无犹豫地坠入空中。 消失不见。 空气中,仿佛传来两道清脆若银铃般的笑声,很快,又逝去…… 再不复闻。 (琉璃钟儿,至今仍在豫淮阳方城周口项城等一带流行的一种玩具,据当地老人所言,这种玩具诞生的年代只比泥泥狗稍晚一个或者两个朝代而已。所以在这里大胆设计入文中。 其外形似葫芦而腰细如指,整个钟体琉璃制,但外裹金银铜等细丝掐成花朵或者祥云形状的丝衣,包住整个钟体以加强钟体抗撞击性。 钟腰间以金银铜等材料的雕花手柄固定,两头收成花瓣型或五叶型筷尖大小的钟口,一个琉璃钟儿里,基本都有一到两个玉或琉璃制的,极小极细但比两头钟口直径大上些许的小球内置。小球多数素色,也有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会得到一件内置雕花或者金银铜等细丝缠嵌而成小球的精致钟儿。但更多的是只有一个普通琉璃球配铜柄无外裹丝衣,或者无球亦无丝衣的平民钟儿传下来。 玩法是左右摇晃,使空气从两个小口内形成对流发出动听悦耳的响声,并且可以随意改变它的晃动方法,使之产生类似乐律的声调变化。厉害的孩子也可以借一只钟儿演奏出一曲单色简单但极为动听的曲子。同时因为腰部大小刚好可容得小球来回,所以撞击清脆有声,一件琉璃钟儿,几可成一曲——作者幼时曾有幸于去往豫东南某城的火车上,见人把玩过一件清咸丰晚期的琉璃钟儿。整体翠色流青仿若上好青玉,外裹金银错丝衣,丝衣为鹊占梅枝枝下小儿戏猫的图案,其作工极为精细传神,内置成双的,也就是一红一绿的翡翠错金丝球儿一对,就连手柄都是以细若发丝的金银丝交错织裹,一层一层累叠而成的极品。遗憾的是这件宝物当年一见之后去向再无得踪。如今思来幼年有幸得见的几件宝物之中唯此物最难忘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请假通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零四 看着沉默的越王妃,媚娘一发地含了些怜悯之意在目光之中—— 是的,她怜悯她,因着同为女人,同为颇有几分才智而为世间所难容,受尽诸般防备诋毁的女子,她与越王妃,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她有李治全心相待,所以她拥有可以决定自己生命每一时,每一刻要如何去生活,如何去选择的自由。 而越王妃…… 她没有,她没有一个全心相待于她的李治,所以她的一生,注定命运多戕,注定成为包括她武媚娘在内,所有各有私心与所图的人的棋子。 所以她怜悯她。 而越王妃何尝不知不察媚娘这样的心思?但她已别无选择。她能做的,也只是黯然,最终点头道:“娘娘一片深恩,妾自当牢记在心。日后但有娘娘所用之处,妾自当万死不辞。只愿娘娘可不吝怜意,于日后,保得妾一身安全。” 媚娘再度点头。而她这一点头,似乎也将越王妃心中那颗大石,重重地安落了下来。 …… 片刻之后。 看着颓然离开的越王妃,一边儿的瑞安有些不安地看着媚娘: “娘娘,这般就妥当了么?这么一个女子……她会不会背信弃义?” “她已经没有了背信弃义的可能了。”媚娘叹息一声,摇头道:“这一点,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对吧,姨母?” 循声望去,徐徐走入殿中的,却正是越王妃以为早就已经离开的燕太妃。 她慢慢走入殿中,看着媚娘淡淡一笑: “娘娘说得没错。对现在的她而言,她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正因她有几分聪慧,与看人的眼光,所以才更清楚,如果连贞儿于她都只是利用之心,没有半点儿真情实意的话。那么纪王夫妇与纪国太妃,便更不值得信任。” 燕太妃停了一停,徐徐走到媚娘身边,行了一礼之后,与她并肩坐在小几边,看着明和沏上来的新茶,然后道: “毕竟她也知晓,若当真比起出身来,无论是纪国太妃,当年的贵妃韦氏,还是纪王本人,又或者是出身名门正宗,名声洁白的纪王妃……都是比从来不曾有什么名门厚世相撑的老身,与无高功望名相衬的慎儿,以及名声早已败坏在外的她,更加有说服力的。 所以眼下连贞儿与老身都已经选择放弃她的话,那她便只能受娘娘所用了。杨氏一门早已式微,她又无依无靠。若不得娘娘保护,她必活不得到明朝日升。” 燕太妃淡淡一笑,却叫媚娘也不由得心中微微打了一个突—— 这样的微笑,这样的言语,让她终于记起,眼前这个看似已是老定入神的女子,却正是当年风云际会,绝世人物齐出的太宗后廷之中,能够于隐忍谋深的韦贵妃,阴毒狠绝的阴德妃,以及身为一介女流,却有足可媲美帝王之铁腕胸怀的杨淑妃三人之中,活着,活下来,并且平平安安地诞育了自己的儿子,守住了自己一方静土,毫无损伤,甚至深受太宗器重的…… 那个燕贤妃。 她努力地平定了下自己的心惊,却点头道: “虽则姨母如此说,可若论起来,实在却还是本宫托了姨母的福……若非姨母亲自来告,本宫竟还不知这个女人,竟然暗中与纪王妃相通私谋,意图借行刺之事,干涉朝政……” 燕太妃淡淡一笑道: “娘娘过谦了……其实老身也算是卖了一个乖——这样的事情,毕竟……” 她收起笑容,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毕竟是贞儿也知道的。老身亲自前来,不过是想抢在主上与娘娘查明真相之前,替那孩子寻个脱身的机会罢了。这一点,娘娘想必早已看透,否则贞儿于此事,着实也有大干系,且主上业已着人查明了真相…… 若非娘娘一力保下他,只怕此刻,贞儿与老身,早已人头落身,性命不保。” “姨母如此一言,却是将治郎与本宫一番心意全数想差了。别的自且不提,从小时,至如今,姨母在治郎心中,都一直是那位最真心疼爱他,最真心保护他的贤母妃。从来不曾有改变过。” 媚娘诚恳一言,却说得燕太妃微红了眼眶,半晌才轻道: “是……主上一向是很孝顺的孩子,也是很容易信了别人的孩子。所以老身才会如此费心寻着娘娘,冀图着借娘娘之口,向主上说些儿老身实在不能说出口的话—— 娘娘,老身虽年迈,但却也不是个不知事的。贞儿做得那些糊涂事,哪一桩,哪一件,老身都看在眼里,也都记在心里。只是…… 身为人母,儿便有千般不是万般不该,毕竟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是万万不能不管的。何况贞儿一向是孝顺仁善的。只看他一直好好待着那个可怜的孩子,便可看出些端倪来。 所以娘娘,实非老身替自己的孩儿开脱,此间之事,贞儿便是有不是,那多半也是这个毒妇与纪王所教引的——只贞儿一人,那便是想破他的头,也想不到这等荒唐诡奇的主意来的。 自小老身便明着教知了贞儿,这大唐天下,与他无关,这大唐帝统,也与他无关……他只要做好他要做的,他该做的,便已是一生之幸…… 娘娘,若非有他极为信任依赖的人蛊惑,贞儿却是万万做不出这等事来的。” 燕太妃恳恳切切地道,目光微红: “娘娘,别人且不提,您与老身,却是都看得明白的。眼下我大唐国势日盛,军威正隆,天下万民一心,同归主上。更不用说还有长孙太尉与英国公这般不世之材,大唐栋梁稳稳地守着主上…… 主上这一张龙位,哪里便是别人能够凭着一丝空想便可撼得动的?若非是那京兆韦氏一族中人仗着自身门第高华,家中也还算基厚……仅凭老身母族那一点儿将断未断的血脉,与贞儿这等从未曾手握实权的闲宗散室…… 只要贞儿不傻不痴,只要不是被人利诱……他又哪里会想得到这一层上去?” 说着说着,她已是痛泣出声,不由得捡起金缎披帛一角,哀叹拭泪。 媚娘沉默地握着她已然干枯皱瘪的双手…… 她也只能再度沉默。 好一会儿整个大殿中都是寂然无声,只有燕太妃哭泣的声音。 …… 又是片刻过后。 直到燕太妃走了足有一盏茶的时光,直到听得清和过来传话儿,说李治很快便要过来时,瑞安才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燕太妃离开的地方道: “方将瑞安还觉得那个越王妃着实可恨的…… 可也不知为何,听了燕太妃这一番话儿,瑞安怎么觉得,无论是那位越王妃,还是越王殿下,都是很可怜的人呢? 事事都是他人错…… 难道越王殿下堂堂一藩之主,越王妃一府之母,竟都是半点儿都不知事体的痴儿憨妇了? 还是说……” 瑞安停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摇头道: “罢了,瑞安不懂,也不该懂这些。娘娘还是仔细着些的好。 依瑞安看来,这位燕太妃娘娘,虽事事处处都乐意以娘娘姨母之份受娘娘之尊…… 可她却未必从心里将娘娘当成自己人呢!” 媚娘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 “她何止是从未将本宫将成自己人呢?从一开始,本宫便知晓一件事——于她而言,本宫实实在在,却是她最不愿意也最羞于提及的耻辱。 反而是治郎,却是比本宫还要更亲近她许多,让她觉得安稳很多呢!刚刚她说治郎仁善,容易为人所利用这么一句话儿,虽是急着为自己的儿子预留后路,希图借本宫之口激治郎转而去将目光都放在纪王身上,所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语…… 可换个念头想一想,若非她从一开始也将本宫列在了那些能够利用治郎,欺瞒治郎的人之中的话,她又怎么会不将本宫也一并提列在内?” 媚娘垂目,半晌才轻道: “本宫实在讨厌自己这般多思多虑,但又不能不这般多思,多虑。 而且本宫更讨厌的是…… 之所以要这般多思多虑,往往都是因为本宫知道…… 这样的所谓多思,所谓多虑…… 却连本宫自己,却连现在这等时刻都是没有半点儿错失的。” 这一番绕口令儿样的话,瑞安虽则听懂了,却也实在是没听懂,正待问时,李治已悄无声息地带着德安与清和走入殿中,立在媚娘背后,向着他做了个示意。 于是他也只能点头默默而退。 媚娘闭上眼,等待着那双温暖而踏实的手臂上前来紧紧地拥抱住自己——事实上,她也没有等得太久。 很快,一个宽阔而温厚的肩膀便靠在了她的背后。接着,一双看似细瘦,却强壮有力的手臂便将她拥入了怀中。 安心。 他身上传来温暖而清淡的檀香气,叫她无比安心,也无比定神。 似乎一瞬间,所有纷纷乱乱的思绪,所有的怨怼,所有的不满,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痛苦…… 都在这个怀抱里被融化了,变得一文不值,被她抛在脑后。 她现在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不必在意她们的。” 李治温厚而微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嗡嗡地在她胸怀中回荡着,震动着,传出一丝暖暖的温度,流入她心中。 “嗯。” “你也知道,她们所想的我,全部都不是我。” “嗯。” “这世上最懂你的,始终只有你一个。所以你实在不必理会她们的。” “嗯。” “从一开始,她便不曾真的成为你生命中重要的人过——从她身为贤妃,你的姨母,却为图自保,拒绝你,让你在殿外苦候数日的那一刻起,她便不配走入你的生命中,成为被你珍若生命的人了。” “……嗯。” “所以从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过,要让她看到我的真面目过。因为她对你不重要,所以她对我,便更加不重要。” “……是么?” “是的。” “可是她对你,很好,真的很好。” “她对我的好是有目的的。” 李治淡淡道: “她对我的好,最初是为了报恩,让她自觉没有对不起母后恩德的地方。后来是为了她发现,整个太极宫中对我不好的人,似乎都被父皇设计得无法立足无法安身了。所以为了保住她与她的儿子,她必须对我好。 接着,她对我好,是因为发现,我已然渐渐成为了比两位哥哥更加强大的存在,而且已然渐渐被父皇拱上了这整个大唐帝国最高之处…… 所以她不得不对我好…… 她对我的好,从来都是有理由的。或者是因为她有自己的需要,所以才对我好的…… 她从来不是因为真的喜爱我这个人,真的看到我的这个人的好而对我好的…… 这样的好,从来我都不缺,也从来都不需要。 所以你不必再说她对我的好。她若真的对我好,那么便不是为了你,只为了我,也会好好儿地正视你的存在,看一看你的人,了解你的心…… 她从来不曾认真看过你一次,认真念过你一次,哪怕是因为我喜爱的你,她也不曾想过要认真了解你过。 这么多年了,若非因为她的儿子酿出这等杀身大过,只怕她也从来不曾想到过要来看看你;或者说便曾想过,也会因着外边那些所谓的贤臣名士们对你的不实中伤,而为保自己一点儿所谓‘贤名’,避你避得远远地,离得远远地。这便是她所谓的好。 而这样的好,我从来都不需要,也从来都不稀罕。” 李治的眉目之间,渐渐锐利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零六 李治言已至此,若是德安再继续追问,显是便已过了一个侍臣应当遵守的边界,是故便自沉默不再言语,反而转过话儿来问李治: “那娘娘那边儿,真的不要告诉她张乳娘之事么?” 想了一想,李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 “有些事情眼下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一壁说,他一壁沉了眉眼,黯然道: “只是……无论再过多久,她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道的……若是朕能早些儿知道老人家身子不安,若是朕能早些儿……” “主上,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些事却是勉强不得的。” 德安轻声提醒。 他沉默,最终也只能沉默。半晌,抬头,长出口气: “传师傅入侍罢!朕想与他见一见。” …… 不过半个时辰,两鬓微白的李德奖便已匆匆而入,先奉了李治的令,自与他行了几招之后,君臣一对,师徒二人,便自搁了手中剑,除了金甲银镜,自往一边儿小亭之下,温酒煮茶,并膝叙话。 “唉呀,德奖算是看出来了,主上今日召了德奖前来,却不是为了试剑。” 在李治面前,李德奖自有他的分寸,但这样的分寸,却并非是拘束自身豪放诚恳的天性。是故很快,他便以自己的方式道破了李治的心思。 垂首淡淡一笑,李治抬起英俊的脸: “果然还是师傅最懂朕。” 他一撑,起身,看着天边微微流动着的白云,轻道: “师傅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所以朕很想问一问师傅……什么样的男儿,才是好男儿?” “这个……” 李德奖微一沉思,便道: “好男儿者,其实不过就是肩可挑,掌可扶,腰可挺,足可立而已。” 李治转头负手看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师傅就是师傅,一句话便将朕心中迷雾拨开……” 他转头,扬眉看着天边灿阳,淡然一笑: “肩可挑……可挑天下重担…… 掌可扶……可扶娇妻爱子…… 腰可挺……可挺忠臣明相…… 足可立……可立万古……不,不必立万古。” 他忽又笑了起来: “何须立于万古?所谓万古者,也不过是他人眼中的万古而已……朕只消立于这一世,立于朕这一心,便已是立于天地之间。” 他点头,哈哈一笑: “好!好!好!” 接着,大步而离。只有李德奖立在原地,表情从愕然到了然,再到慨然,最后畅然而乐。 …… 同一时刻。 长生殿中。 媚娘手捧书简,一时有些呆了,半晌才迟疑道: “你说……治郎见了谁?” “娘娘,就是那个写海大鱼的张柬之。” 瑞安轻道。 媚娘怔怔好半晌,才突然道: “他可是有个老家人,曾于并州应国公府做乳娘的?” 瑞安一怔,立时瞪大眼: “娘娘是说……他是……” 媚娘摇头,半晌才脸色微白: “此时他只怕还未必便出了洛阳城,你且先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寻着他,务必将他此行来事查清楚,越快越好!越早越好!我要知道个清楚!明白么?” 瑞安咽了咽口水,轻道: “娘娘,您何必这般着急呢?主上见他,多半是问张乳娘的近况,算是为了娘娘好的。又有什么……” “若果如此,为何这半日了还不与人来召我去见他?治郎向来是最仔细的人。他不会这般疏忽,你哥哥也是……所以若是至这等地步,只怕便是出了什么大事!你快去查!” 最后一句,媚娘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的。 这样的媚娘,别说被吓得一个激灵立时长跪于地不敢起的明和没见过,便是服侍了她十几年的瑞安也不曾见过,是以立时便一声响亮的回应,转头便奔了出去,急匆匆地往前殿而去。 这边厢,媚娘只是回过神来,微喘了口气,也不待抚慰被惊着了的明和,便自着令与他: “传本宫的话儿,自今日起,但凡有这位张柬之张卿的任何消息,立时传与本宫!明白么?” “是!” “现在就去,不要再等!” “是!” 明和立刻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去,只留媚娘一人,重重地坐在圈椅之中,双掌合十,默默念佛——她一直以为自己除了李治和几个孩子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怕失去的东西了……可今天她才知道。她还是有舍不得,抛不下的东西的……而且还在她万万想不到的心底深处,竟然还藏着这么一点旧念。姆娘……你不要有事…… 她的眼角,微微浮出泪来。 …… 是夜。 李治面色沉沉地坐在媚娘榻前,看着怀中已然沉睡,却泪痕犹然的媚娘。再抬头看看侍立一侧的秦鸣鹤问: “如何?” “娘娘伤情过度,所以才会一时气血攻心昏倒。其实却无大事。眼下臣已与娘娘下了针,想必不多时便会醒来的。只是如今娘娘身怀龙嗣,必然这安神定气的药是不敢使也不可使的。所以还得请主上多多劝慰娘娘,万万不可再伤情劳身了。” 李治点头,嘱咐他再备些安胎保身的药汤来,这才叫他下去。 秦鸣鹤接令刚离,媚娘便在李治怀中悠悠醒来。张眼看到李治,她的眼睛只定了一定,便突然如泉般地涌了出泪花儿来。 李治眼眶一红,还不及安慰,便见她若一个受足了委屈,伤痛难捱的三岁孩儿一般,哇地一声痛哭着扑入他怀中,揪紧了他的衣裳,哀恸不止。 李治心中酸痛怜惜,便紧紧地抱了她在怀中,轻轻拍着摇着,安慰劝哄着这个从来不肯轻易在外人面前示弱至此,无助至此的倔强女子。怜她如此吃苦,痛她受此打击,伤她惊失亲怀,又幸慰她总算还能哭得出来……心中又是苦,又是痛,又是伤,又是慰,一时间竟是百种滋味,千般感怀,尽在心头起起伏伏。 媚娘是痛的,甚至这般的痛,她自己都未曾料到。 原本她一直以为,这些年风风雨雨前朝后廷,生生死死几番翻腾……既然她都能将自己的亲母亲姐那般弃之忘之,那么她的心里,除去李治与几个孩子,至多再加上身边这几个人,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挂怀的了。可她没想到,没料到,原来在那么久那么远的过去,她还留着这么一点余恩,不曾报,不曾了,竟一朝于自己心中,成了这般大的伤。 所以,她也是悔的,悔于自己为何不曾早一些儿将这些恩报了,将这点恩了了……那么好歹今日她也不会再有这等的痛,这等的悔。 但世事无如果,任何事,任何话,任何人,一旦做了选择,那么便再也无法回头。所以她也只能悔,只能痛。 李治看着这样的她,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忍: 是的……他最终还是跟他的父皇走上了同样的路…… 为了她和孩子们……他不得也不卑鄙地,一步一步地,算计好她的未来,将她与这大唐江山,牢牢地绑在一起……而每思及此,李治心中的痛,心中的怨,心中的苦……便如一把毒刃,慢慢地,一下一下地,割着他心头最最承受不得痛苦的地方,折磨着他,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可再如何痛自己,如何怨上天,如何苦命运……他也只能如此选择。 他没得选择,他必须得逼媚娘……为了她,他必须这般逼着她,让她断一切不应的牵挂,让她绝一切无用的盘桓不舍……让她真正地强大起来。他必须这般逼着她。李治闭闭眼,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心痛,克制着自己的不忍,克制着自己告诉她,这一切,他早已知道的冲动—— 是的,他早就已然知道张氏离世的消息了,就在张氏离世的次日午后,他便已然接到了早就安排在张氏一族近身,暗中关注着张氏祖孙的影卫所传流星快报。 而那时,他才刚刚知道自己注定年寿不永的事实没多久。也刚刚下定决心,要让媚娘永远永远不要再为他担忧没多久。 ——他要让她强大起来,强大到仿佛同时拥有了他与她,两个人的力量。唯有如此,她才能在他早一步离开她的时候,保住她自己的命,保住孩子们的命。 所以他当时做了一个决定,一个至今为止,他想起都会觉得自己无比冷酷的决定:无论如何,不到她自己发现,他是断然不会告诉她,她视若母亲的乳娘张氏,早已去世。 他当然知道这对媚娘意味着什么。 夫妻之情,于他而言已是十年有余,所以他很清楚,媚娘远不若她自以为的那般冷酷决绝。相反,她的心比他更加柔软更加容易受伤——只要掌握了她的弱点,无论是谁要如何伤害她都是轻而易举。所以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让她的弱点一一消失,或者……一一变成她最强也是最不可战胜的优势。 所以他不会告诉她,他早已知晓这个事实,但也不会欺骗她,或者利用乳娘张氏之死,去做些,说些什么会让她觉得他在利用她的事和话。 ——对于媚娘,他只要看着她就好,能够忍着心,看着她后悔,看着她痛苦,看着她一点一滴地发现自己的孱弱之处,看着她自己亲手把这些弱点一一挖出来,晾在太阳底下,晾干,晒硬…… 最终成了她手中最强的剑,便可以。 他要做的,便只是看着—— 但正是这般看着,于他而言却是最痛苦也是最无法坚持的。 好几次,他在子夜时分蓦然从媚娘决绝离他而去的噩梦中惊醒起身,一身大汗地呆呆坐在她身边,看着被他死命抱在怀中,不敢也不能松手的这个女子,都几乎要摇醒她,告诉她这个事实,但是最终,害怕她会在自己死后,真的跟着被伤害,被折辱,痛苦半生的念头,还是让他坚定地放弃了这样的心思。 只是这样的坚定,是他用如何的代价,换来的……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也从来不想让别人知道—— 尤其是他的媚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零八 看着在听到春盈二字之后表情崩出一丝裂纹,却努力收起的,仿若木偶面具的韦珪面容,李治嘲讽地笑了一声: “您不会是到现在都还以为,当年父皇后廷四妃之事,特别是您的堂妹韦尼子之事,尽是媚娘所为罢? 若果如此,那朕是得给您些明白话儿了……” 他向前一探身子,平静地看入韦珪依旧深墨一片的眼底深处,眼神锐利如刃: “其实呢…… 当年韦尼子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朕安排的,包括让她死在自己最爱的男人——也就是朕的四哥青雀手中,都是朕安排好的。 至于原因么,自然是因为她害了朕的母后,让朕的父皇一生痛不欲生,那朕自然也要让她尝一尝,什么叫做死不瞑目的痛苦。” 这声音极轻,极轻,却叫韦珪的完美面具,终究裂出了纹路。 他满意地点头,笑了笑: “对,不止是她,阴氏,杨氏……都是在朕的手中了断一切生路。还有她的父亲您的叔父,您最喜爱的那个侄女的亲生祖父,也是。 所以您真的不必再去处心积虑对付媚娘,无论是父皇时也好,如今也罢,她说到底也只是被大家拿来当成朕的一面盾,挡下一切攻击的盾而已。 所以她并非掌握了您的一切不可告人之秘,您也没必要再若之前那般费尽心机毁她声名,好方便除她灭口保您韦氏女的千秋美名来着。 只要您明白,能保您不因暗害堂妹不孕之名被人骂为毒妇的,其实正是她——若不是她在朕身边时时宽慰朕怀,那依着朕这样阴毒狠决的性子,早不知要如何对您,对你们这整个烂透了的韦氏一门下手了。 ——您也明白罢?朕其实呢,恨的不止是一个姓韦的昭容呢!” 李治看着韦珪渐渐退去血色的脸,满意地点头,笑道: “所以自然,有媚娘在朕身边安慰着朕,您也更不必担心会因为当年大杨妃之事而受舅舅报复了。嗯,您还记得罢? 在朕尚在襁褓之中时,正是您,只因嫉恨母后独得父皇圣宠之心,也嫉恨大杨妃比你年轻貌美更得父皇怜惜,便设下一箭双雕的妙计,将未满周岁的朕经您那个近侍萧氏之手,丢落入杨淑妃宫中的水塘内,先引了父皇与母后怀疑于她…… 后来又着您早早安排在您堂妹韦尼子身边的春盈使了口舌之计,去挑得被她收养的蒋王兄与朕为难,逼得母后出手,废了大杨妃淑妃之妃,断了原本家世在四妃之中,位属最高的她一路上迁,夺您贵妃之位的可能…… 这些事,您都还记得罢? 至少朕都记得,而且也都一直将当年春盈亲手所写的供状之中,关于您的这些过往种种,以及一应物证都好好儿地收治着藏得好好儿地。 您且安心,至少在朕与媚娘还有孩子们快活安心的时候,朕是不想去看它的——朕性子不好,爱记仇,也手段毒。可是有媚娘在,朕就总是快活的,有孩子们在,朕便总是安心的。 所以您不必担心因为这些而让整个京兆韦氏,以及纪王兄,还有你自己受到至今仍不知此事真相的舅舅疯狂报复。 您也知道罢? 舅舅此生最大的憾事只有两桩,一便是不得见父皇母后长寿,二便是朕自幼便身体病弱不堪, 所以若是他知道,朕这身体,竟然是拜您所赐,那……” 他摇头笑得甜蜜,却看着已然麻木的韦珪表情,指着自己的胸口,柔声轻道: “不过没关系,您实在不必担心这些。 因为朕现在很幸福,很欢喜—— 朕的身边,有媚娘好好儿守着,有孩子们好好儿陪着,所以会把这些,都好好儿放在心里,不去再想,也不去再理。” 他说完,偌大的殿内,一时俱寂。 韦珪沉默,突然起身,长礼一记,双膝直叩地面,额击地面,咚咚有声: “老身明白了。 ……陛下放心,接下来,娘娘还是会很幸福很欢喜地陪在您身边的。 还有诸位殿下,想必先帝与先后娘娘英灵在上,也必然会好好守着他们的。” 李治摇头,呵呵一笑却道: “不,朕却是不愿打扰他们的。而且他们眼下只怕更要守着媚娘腹中的孩儿,还有弘儿与贤儿那两个孩子不再受到朕这般的苦,无暇他顾。 所以朕也只好亲自来了。” 他的表情一敛,淡漠道: “若是再遇上让媚娘头痛的事,朕只会亲自动手,把那些意图对媚娘不利的人,事,物,一一剔除干净的。 就像当年的萧美人,于美人,韦昭容,阴德妃,郑贤妃,小杨妃,以及后来更多更多的那些人…… 朕性喜洁,贵母妃也知道朕自然不愿见血腥。 不过还好朕懂一个道理: 人活于世,有些时候死了比活着更干净更痛快。 您说,对不对呢?” “……是。” …… 片刻之后。 匆匆奔入殿内的德安,回头望一眼蹒跚而出的韦太妃,一时有些诧异,转头看看李治,欲张口问,却在看到李治淡然的表情之后,笑道: “看来主上已然让韦太妃明白自己该如何定下心了……这一朝之间,竟觉得她老了十岁呢。” “母后生前就说过,她其实早已老透了,老朽了……在她把五行草给自己亲堂妹吃的那一刻起,便已是个活死人了。”李治淡道:“对这样的人,你让她痛痛快快地死了,实在是在恩赐与她。倒不若是让她纠缠不断地活着,才是对她最难捱的惩罚。” “只是主上,您这般一来,会不会反而惹得她疯狂反扑呢?” “她?凭什么呢?凭纪王兄那一点儿虚名浮誉?还是凭她韦氏一门上下,早就被身为京兆韦氏一族大族长的韦待价牢牢控制在手中的大权?她现在,真正只是一副衣裳而已。” 李治哼了一声,淡道: “当年她就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或者……留把宝刀给自己也好。” 转眼,他不再提这个属于前朝的幽魂,转而问道: “金春秋何在?” “回主上,眼下已在尚书房内小阁等着了。” “好。” 李治刚起身,德安便又唤了一声主上。他停下脚,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犹豫好久才问: “主上,您只见韦太妃一位么?” 李治一怔,旋即扬眉道:“不然呢?连燕太妃也一并见了么?” “可她……” “无论她是如何看媚娘的,至少有一点……” 李治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走: “眼下的她,还要依靠媚娘帮着自己儿子‘逃脱’这场内应外合的‘阴谋’,所以她是必然不会伤害媚娘的。” 德安想了一想,嘴角浮出淡淡微笑,点头跟着他匆匆而出。 …… 金春秋想过很多次,这位坐拥大唐帝国万里江山的年轻皇帝会是什么样子的。 有人说,他很孱弱,所以他想,这个人必然是要极为削瘦的罢,左右也不会是多厚实的身板。 有人说,他很勤政,所以他想,这个人必然是有些憔悴的罢,横竖也不能是多精神的模样。 有人说,他很风流,所以他想,这个人必然是有些早衰的罢,上下也不该是多堂正的气度。 ——所以当他真的见到那个身着金底墨龙滚云纹银狐裘广袖,金冠玉束,隐隐有停渊峙岳的巍然之气,气质华贵,顾盼之间威仪尽显,举手投足都是说不出的高雅,却又面容精致得不像一个容貌应该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的帝王,反而英俊潇洒更似九天玉殿之上的金身仙人,甚至连他一个见过无数绝色佳人的一国之主为之惊艳怔忡的男人时,他是突然呆掉了的。 是的,呆掉了。 朗眉星目,点夜为睛;玉准琼鼻,凝冰为骨;朱唇雕颌,聚雪为肤。 这样的一个男人,金春秋之前实在没有见过,也不曾见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一零 是夜。 长生殿中。 媚娘郁郁之色,已然是大减。毕竟身边陪着素琴与几个可爱的孩子,她若说再难过下去,只怕也是于理不通。 只是,无论如何,眼下的她,还远未到那等便可放下的地步:这些年来,她一直逼着自己变得更加冷情更冷性,自以为这般便是无敌……却不曾想,这样,却叫她忽略了无数原本伸手可触的幸福。 她惶惑,也痛苦——原本她以为,这世界上连亲生母姐都如此待她,只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真心待她了。 可她错了…… 她忘记了,她的身边,一直都有很多人,在真心待她。 比如素琴,比如视她如亲生女儿的张嬷嬷……再比如…… 她将手中的素帕,揉得再皱一皱,好半晌却不言语。 “姐姐,莫要再难过了。”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却是素琴。 那样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却叫她一时间心中柔软,感伤也再度浮上心头。下意识地,她伸手反握住她的,然后轻道: “嗯。” “素琴是说真的……姐姐不能再难过了。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你不能再难过了。”素琴轻轻握着她的手,叹道: “别的且不提,难道你就不曾想过,若是这孩子因着你这般难过,而……”素琴只说了这半句,便再也不提。 媚娘明白,不由点头,叹道: “话虽如此,可若要不难过,岂止是一个难字?” 素琴默然——媚娘所言,她不是不知道。但她更知道的是,眼下的媚娘,不能再这般沉沦下去。 突然之间,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大姐姐徐惠? 若是大姐姐在世,只怕也不会如此罢? 叹了口气,她伸手把握住媚娘,不由道: “姐姐,真是对不住你……素琴无能,眼看着姐姐如此,却是不能帮姐姐一星半点儿……若是大姐姐还在……” “便是她在,只怕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媚娘淡淡一笑,苦涩摇头: “毕竟于我而言,这是一关,难过,也要过的一关。” 她闭了闭眼,疲惫至极,又张开眼,轻道: “现在……唯一能让我自己走出去这一关的,只有我自己……可是素琴啊……知道,与做到,却是两样事。” 素琴沉默,好一会儿才转了话题道: “说起来,这些日子也是奇怪。” “什么?” “我听德奖说,这些日子里,纪王殿下很是安份。便是越王殿下,也颇有些收敛之态……也不知主上使了什么法子,能让他们这般安稳。” “……只怕,他什么法子也没有使,只不过是将他的一些事,说与他们听罢了。”媚娘沉默片刻,摇摇头,淡道: “不过这样也好……眼下,我实在没有心思可以花在他们身上。” 素琴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一事,犹豫道: “说起这两个女人来,素琴却又想起一事,不知该与不该跟姐姐说。” 媚娘扬眉,淡淡道: “何事?” “最近洛阳都之中,很是有些流言纷纷。说是这洛阳城中附近,出现了些前朝鬼灵,是来向姐姐你……” “复仇索命的,是也不是?”媚娘摇头一笑:“这么多年了,她们的伎俩,反反复复还是这些。” “姐姐的意思是……这都是那些放出宫中的女人所为?” “……这世上,有想像我们一样,活得自在随意的女人,自然也就有那些事事处处,都想彻底赖在一个强大的男人身边,永远不必自己花费心思的女人。却无甚奇怪的。这天下若论起强大来,哪个比得过治郎?自然她们是不能看我过眼的。由她们去。” 素琴却道: “可是姐姐,依素琴看来,此事却是不能随她们去了。毕竟眼下姐姐处境并非万全。便是为了孩子们日后所想,也不当由他们去。” 媚娘本性真是最潇洒的一个。好也可过,坏也可过。可她唯二听不得的,便是李治与孩子们受难处。是故素琴这一语,却正正地说中了她的心里。 于是她沉默,半晌才轻道: “那又如何?不过是些流言,由得她们去,早晚都会自己传不下去的。” “姐姐,虽说防民之口甚于塞川,可转言之,若是姐姐一味纵容,只怕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还是要小心啊!” 素琴正色道: “毕竟前有我高祖皇帝险些因鬼神之言而受尽昏君诛戮之事在先……便是为了主上想,你也得管一管这事。毕竟如今的姐姐与主上,可是同进共退,形如一体。” 媚娘又沉默了一会儿,却点头道: “你说得很是……倒是我自己常常忘记,如今的我,却已是皇后了。但这事,又不能一味地硬着来,强着来……这样,瑞安。” 她扬声轻唤,瑞安立时便应声而入,她看看他,轻道: “方才素琴的话,你也听得清楚。如何,可有什么妙计?” 瑞安想了一想,却道: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却是最佳。” 媚娘扬眉: “你的意思是……她们有意强造流言,欲置本宫于不利之地,咱们便反过来也造些流言,让她们落入不利之境?” “正是。” “办法好是好,可一来她们人多,若只论起这虚造口舌的功夫来,咱们这些人,怕是比不过她们镇日里闲得发慌的长舌妇们的——毕竟如今的她们,只是依靠这些来过活了。 二来……本宫也实在没有太多的闲心,去做这些事。” 媚娘摇头道: “不妥,你再想想,可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瑞安怔怔地想了半晌,才道: “那便只剩下一个法子了……让她们的话,变得不可信。” 媚娘立时扬眉: “你的意思是……要将她们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昭告天下?” 瑞安点头道: “也唯有如此,才能让天下人都相信,这些女人嘴里说的话,却是断不可信的。” 媚娘想了一想,却点头,又摇头,缓缓道: “计是好计,就是法子不太对。” 瑞安一怔,看着媚娘道: “娘娘的意思是……” 媚娘看着素琴,却问道: “你觉得如何?” 素琴也点头道: “无论如何,这话儿万不能明着说。特别不能从姐姐这边儿说。要说,也得让她们身边的人说出口得好……顶好的,是让她们自己说出口。” “自己说出口?那却要如何?只怕却是难罢?”瑞安愕然。 媚娘摇头: “说难也不难,只是要费些手段……” 她静静地坐在榻上,看着前方,明亮的眼睛被透过窗棂照入殿中的阳光,映得一发清可见底。好一会儿,她才点头道: “若果然要她们自己说出口的话……那最好的法子,却是让她们自露身份。再由一些近身的将话儿传了出去……自然便成事了。” “自露身份?她们可还有什么身份可露么?”素琴轻道。 “自然是有的。” 媚娘淡淡一笑道: “你可别忘记了,治郎可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后来又是海内天子……来到他身边的人,又怎么会都是简单的人?” 素琴目光一亮: “姐姐的意思是……要让她们背后亲靠哪一家哪一派的事情,曝光于天下?” “正是。” “可是……这容易么?只怕却是要费很多功夫呢!” “难倒是不难……只消治郎在早朝之上,起个话头便可。” 媚娘淡淡一笑。 素琴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她是乐意看着媚娘终究还是走出了伤逝的心境的,所以次日一朝早,她便着人将自己趁着媚娘睡下之后手书传与李治。 李治看过之后,只言了一声好。 …… 大唐显庆二年三月中。 早朝。 唐高宗李治因西突厥战事大齐备,心中感念天下百姓不久可获久世太平,心中欢愉不止,乃着赐赦天下。 逢于朝中有臣进奏,言今后宫空虚,宜为新纳妃嫔,却为他婉拒道: “朕愿效先帝,只念皇后一人。” 臣下乃奏: “先帝亦有四妃侍陵。” 李治闻言乃不悦道: “正因先帝四妃为争一侍陵前后之位*,朕才欲改之其制——需知旧年宫中事,多由妃嫔起,而之所为者,不过侍陵前后之位。眼下朝中欲进良女者,又有几人不欲借这裙带绦玉铺平了进阶之途?得死后封妃入嫔,侍于朕之陵侧? 朕生前为国操劳,便有朝一日西归后亦只一心保我大唐天下太平,其他诸事,实在不想烦心! 再者先前大放宫人,便因早年王萧二人之事而起。想当初后廷之中,除皇后外,尽数分为二派……这等旧事,如何可再生? 朕有生之年,只欲天下太平,百姓安定。身侧有妻,膝下有子已是足矣。其他诸事,不必再提!” 一时间,朝臣尽皆汗颜。 于是自此,天下乃知李治旧日宫中改制,竟非为独爱皇后武氏故,而因后廷之中宫妃争斗之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一二 大唐显庆二年三月末。 洛阳宫。 三月的春夜,醉人如酒,总让人忍不住心中起些缠绵涟漪来。而这样的时刻,李治无论如何也是不愿离开媚娘半步的,只想守着她,静静地看着夜色。 “听说今日里元舅公与那些朝臣们可是闹了些不痛快……”媚娘手中原本拿着一卷史记,可看得多了,难免有些乏了,便随手一放,只懒懒倚在李治怀中,一边儿伸手去捉了他一撮黑得发亮的发尾来顽耍。 李治披衣而坐,把已然肚腹一发膨大不得安睡的她小心抱在怀中,一手稳稳扶着她的腰背,一手握卷而阅。闻得她这般一问,低头看她正不安份地捉着发尾扫他满身的模样,忍不住勾唇一笑,摇头,半晌才道: “是啊……你们都想好了的,他又如何不肯?” 媚娘再往下滑一滑,趴一趴,趴在李治腰腹间,竟似个小女孩一般好奇地研究起李治的衣襟连钮来,扣扣扣,抠抠抠,却就是不说话。好一会儿才道: “是么?治郎怎么就知道,媚娘与元舅都想好了?” 李治明知她是闲得闷了,实在有些无趣才来闹他,却也不觉烦——反而只觉得这般淘气的她,有说出不出的可爱,于是便将手中书卷一丢,双手稍一用力,将她还抱着他一络发丝不肯松手的她往上抱了一抱,举着满月小猫儿般地凌空举着看了一会儿,才小心放归自己怀中,揉着她有些丰满起来的脸颊笑道: “怎么了?今日这般烦燥?可是这小淘气又给你添什么烦了?”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将大手抚上她的肚腹之间。 媚娘看着他,懒懒摇头: “不是……只是说不出的担忧……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是我没想到,没料透的……有些儿担心罢了。” 李治再扬眉,想了一想: “有什么事是你没想到的……那也无妨啊!朕必然是会替你想到的,不就好了么?” 媚娘一怔,却想一想,点头,放松肩膀,任头颈垂在他怀中: “嗯呢……倒是不必我烦心的。” 说着,她便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自睡了下去。 李治看着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在她额间轻轻一吻,含笑好好儿地挪一挪她身子,叫她睡得舒服些,然后再看她一会儿,才缓缓道: “出来罢。” “臣豆卢望初,参见主上。”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正是一身劲装的豆卢望初。 李治看着他,面上已是淡然: “如何?” “回主上,已然查清楚,此番支持着那些被废出宫的宫人们的,虽则各家各氏都有,门派也各有倾向不同……但是终归到底,多少都与雍王府,少不得联系。” 李治的表情,冷了下来: “查准了?” “目前已然定准了人证物证的,十家之中已有八家。剩下的,则都是与雍王府或者兰陵萧氏素来交好的……” 李治沉默,再沉默,好一会儿才道: “那孩子呢?你可惊动了他?” “眼下倒是没有。只是他背后那一位……却似乎有些察觉。” 李治扬眉: “上金?” “是。” “哼!果然是他。” 李治轻轻一哼,眯起眼,好一会儿才伸手抚着媚娘的额头道: “传话儿与诸人,朕要拿到所有的证据,明白么?” “是!” …… 大唐显庆二年四月初。 牡丹盛开正当时,洛阳城中自是贯集天下名门。 唐高宗李治一为皇后武氏腹中胎儿祈福之故,二为天下计,乃着诏令,行牡丹花会,历时半月。 一时间,天下俱动。 是日午后。 高宗皇三子雍王素节刚奉圣命,与诸位兄弟入洛阳城中侍驾,便得李治近身侍者德安亲传,道着其立时入宫面圣。 他也不敢耽误,更替了衣衫,便速速入了贞观殿。 殿中,紫烟缭绕,香气氤氲。高高的金殿之下,玉阶之上,李治正居于檀案之后,仔细地看着手中书卷。 素节看着这样的李治,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痴怔了。 是的,这是他的父皇……他的父皇。 他看了一会儿,垂下眼来,叉手过别的,只是恭声应是,接着跟着李治,一步一步走向殿门前,看着繁华胜锦的庭院。 李治负手而立,素节便这般叉手而立,在他背后,有些痴痴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的念头。 好一会儿,李治才轻轻道: “说起来……你似乎也该到了纳妃的时候了……可有相得中的哪家姑娘么?父皇去替你说一说” 素节一怔,脸上微微热了一热,垂下头来,好一会儿才道: “儿臣尚且年幼,此事却不甚急。” “怎么能不急呢?” 李治淡淡一笑: “男儿娶妻生子,方能立家成业……你若不早些儿得了良配,自然便是不能好好儿明白何谓持家立业的……心里可有什么人选没有?” 素节沉默不语。 李治转头看他一眼,心中有了些底,转头去淡淡道: “看来是有了……也罢,知道你脸皮薄,轻易也是说不出口的,改日便写了与父皇,父皇帮你去安置。” “……谢父皇隆恩。” 这一句,素节说得却是极轻极轻。脸上,也是极红极红的。 李治淡淡一笑,摇头道: “父子之间,哪里来得这些虚礼?外人面前便罢了,只有咱们父子俩的时候,你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与父皇说,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直接与父皇要…… 只要父皇能答应的,能给你的,一定都会给你…… 但是……” 李治停了一停,轻轻道: “但是父皇希望,你一定不要把自己真正的欲望,给深深地埋在心里,任它背着隐瞒之心生长…… 那样的痛苦,父皇受了半辈子,也是受够了,实在不希望你再受…… 你明白么?” 素节心中一揪,似有所觉,却只是喏喏而应。 李治听到这样的回答,心里早已明白,这个孩子,根本不曾明白他的深意,但却也只能沉默闭目,心中暗叹。 好一会儿,他才再度睁开眼,轻轻道: “说到这里,有一桩事,你还是仔细些的好……上金虽然与你自小亲厚,可有些事,你不该替他担的,还是莫担了。 你也不妨替父皇告诉他一声,就说他私底下做的那些事,父皇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念着他本也不是这样性子的孩子所以容着他。 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若再这般胡闹下去,有朝一日闹得天下尽知,连父皇也包容他不得的时候…… 就别再说什么父皇与你们的舅公,都没有给他机会。明白么?” 素节几乎是屏着呼吸听完李治这番话的。而同时,他的心也一次次地往下沉,沉…… 是的,他知道了。李治全都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一四 “毕竟金春秋此人,宜为友,不当为敌。若一朝为敌者,只恐生大祸。若是搁在……”媚娘说到这里,却停了口不再言语。 李治会意,却轻道: “你是想说,若是搁在父皇那里,必然是不能容得他的……若非将之收归己用,为臣为下,便是必然要将之废于青苗之时。对么?” 媚娘沉默,好一会儿才点头道: “这样也是稳妥的。” “看似稳妥,实在却是不妥。” 李治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 “你也知道禄东赞的……在你看来,他对父皇,与对我,哪一边,却更忠心一些?” 媚娘闻言,却半晌不语。 李治见她有些茫然,便将她搂在怀中,只将下颌怀英多智善断,所以本宫无奈,只好请你来做个了断了。如何?” 媚娘一番言语,却叫狄仁杰目光一明,再一暗,旋即淡淡一笑道: “这又有何难?若依臣之见,暗索自然要断。眼下这小轩,也是要保。” 媚娘目光流转,轻道: “那……该如何断?” “既然是暗索,必然有迹可寻,只消一把火点燃,自然便迹痕全无。” 媚娘再扬眉: “火?却是个好办法…… 只是这火,却该由谁来点呢?” 狄仁杰淡淡一笑,却轻道: “既然娘娘今日召了臣来,自然便是希望臣来做这断索之人了——能得主上与娘娘如此信任,臣若不尽心尽力,岂非尸位素餐,愧对圣恩?” 媚娘点头,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一六 这青年本便生得极俊俏,又是一派若玉润珠泽般的贵气在身,加之一双明亮若星夜的眼睛极为清澈宁静,让人忍不住便生出一股子抚慰之意来,于是那没勒额巾较年长的一个便笑道: “公子家的夫人,竟是不爱这咸味的么?” “正是,内子最喜食甘食,特别是樱桃果儿馅儿的毕罗,最得她心。本先长安有一家极是好味的,之前也一直都与她取了那一家的来食。可如今跟着家里人到了洛阳,此处的毕罗几家,竟都是咸味居多……内子近来身怀有喜,一发嗜甘。实在是愁煞了……呃,我。” 青年犹豫了一下,无奈苦笑。 二人见状,甚是同情,一边儿便安慰于他,一边儿更劝他道这洛阳城极大,说不得便有哪一家的毕罗甘食做得好云云…… 甚至到了最后,那年青的一个,竟伸手欲去拍一拍这青年的肩膀。 可他手还没落下,便被一只铁钳也似的大手拿准了力道抓住了——虽然不痛,但却到底是被握得死紧。 于是他诧异回头看时,却见到了一个两鬓微白,额头微冒出些热汗,耳根也通红的中年男子: “主……呃,却是对不住了,我家公子近来刚刚得了白马寺的大方丈定言,道近来不宜与人有接触,只因正在呃……” 这中年男子说到此处,却是再说不下去; 如何说? 难不成要说他家这位年青主人,竟是不能碰的,一碰便要倒霉? 这等……大不敬的罪,他可没胆子担。 一时间尴尬不止,只能无奈地看着那青年。 可谁知那青年却是一副好整以暇,只看笑话的模样,半点儿无心替他分解。 中年男子更加尴尬。 最后还是看似为首的另外一个气度沉稳,淡然自若的中年男人上前来,含笑拉开他走,又笑着赔了两句不是,便算了结。 而这个中年男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时,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是欲痛哭出来的样子……看得旁边几个同行者又是怜悯又是可笑又是人人自危,想安慰一番却无论如何不能开口,只得低头拼命吃汤饼。 这边儿青年含笑替自己的家人分解了几句,倒也能得两个挑夫的了解,于是便又就毕罗之事说起来。 说来说去,青年还是想知道那老高可否做得樱桃毕罗,却结果得到一个断然的否定,说这一家的毕罗,尽是咸味,无一可食。 ——特别是那咸味,还真挺奇怪的,竟似带着些儿不一样的腥味。 年青挑夫临走时的一句无心之语,却叫青年沉思良久,直到老姆娘来提醒汤饼已冷,是否要兑些热肉汤来时,他才含笑应了声好。 接着,和着新添的羊肉汤,和胡香碎,慢条斯理地食尽了汤饼,连肉汤也喝尽之后,他才徐徐起身,又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到老姆娘面前,从胸前掏出一枚通宝与老姆娘,转身离开…… “哎哎!孩子!你可给过啦!而且……而且这是……” 老姆娘看着手中黄澄澄的通宝与同样呆住的老伴儿一道,发了一阵儿愣后,才急忙叫住了青年。 青年一怔,回头看看那枚被老姆娘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捧在手心的金通宝,恍然一笑,接着想了想,却道: “无妨,老姆娘留下便是……权当日后……若我再带着内子来食时之资。” 老姆娘颤抖着声音道: “可便是如此……这……这是金子,如今这物价,这一枚便是公子与夫人日日来食,也是吃不完的啊……而且,而且这个通宝,是金的,那是宫内……” 老姆娘突然停了口,怔愕片刻,立时又震惊又了然又慌乱地看着这个青年,呆呆地,正欲下跪,却被青年急步上前扶起来: “无妨无妨。老姆娘的汤饼实在做得好吃。只是我素日里却是轻易不得出门的,内子更是难得出门…… 不若如此……” 青年微思一番之后,便将那金通宝拿过来在手心,向后招一招手,得了一把镶宝短剑在手心,拔剑出鞘,在通宝之上,刻了一个字。 接着,收剑,将金通宝放归在老姆娘手心,合了她的粗糙手掌,微笑道: “我回去之后,便自会交待那些家人,一旦看着了这枚带字的通宝,便可请您送了汤饼入前殿…… 只是要劳动二位老人家,每隔几日,来与我和内子说说些这民俗常里,送两碗热汤饼入内,不知可否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 老夫妇二人虽不识字,可是却也心知肚明,面前这个近一个月来,每隔三五日便要出现在自家摊前吃一碗汤饼的,必然非属凡人。 可难得是这样的人,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傲下之仪,更没有那些富家子弟的纨绔之气。——他每一次来吃汤饼,总是吃得干干净净,点滴不剩…… 他是真的喜爱自己家里的汤饼。 于是便迭着声地应下。 青年含笑谢过之后,又问了一个让老夫妇有些奇怪的问题: “老姆娘,您家的盐粒,可容我带一些回去,与内子试试?您这些盐粒做出来的饭菜,另有一股好味道。却不知您家这盐粒是哪里来的?” “自然自然!”老伯闻言,不等老姆娘吩咐,自己去取了一大包盐粒来与青年。老姆娘却笑道: “公子果然识得味道的。这盐粒啊,其实本也是与那毕罗老高一家店子里买的。只是老头儿嫌它来时海腥味太沉,便又炼了一遍。谁知这一炼之下,竟另有一番风味了。” 青年却含笑连连点头,又只说一两粒便可,自取了丝绢,从老伯捧来的一整袋盐粒中挑了两粒指头肚儿大小的裹起来,包好放在怀中,便再自告谢,离开。 他们刚一离开,便有旁边目睹了整个经过的好事邻人眼热那枚金通宝,涎着脸上前看了看…… “天哪!这……这不是当今圣上的……圣上的……” 片刻之后,扑通通,整个汤饼摊子前,跪下了墨压压一片人。 被喜极而泣的老夫妇高高奉起的金通宝上,那个刚刚刻出的“治”字,格外晃眼,晃得让所有经过的人,都惊止,跪而伏。 …… 入夜之后。 洛阳宫。 长生殿。 媚娘看着李治笑吟吟地走进来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 “治郎归来了,却不知汤饼味道可还好?要不要媚娘再去煮一碗来与治郎食?” 李治闻言一怔,立时转头瞪一眼正抹冷汗的近侍,瞪到他立时叉手下跪,这才转过脸来,换上满面春风般的笑容,大步走过来将媚娘抱在怀中,笑吟吟道: “汤饼好食,可是劳动你,我却是万般不忍。好在已然付了可食一生的金通宝,日后但有想食之时,便可召之了。” 媚娘不悦摇头道: “可罢了。且不说那两位却是老人家,劳动他们,别说是治郎你,便是媚娘都于心不忍,就只说那枚金通宝…… 我只问治郎,你在上面加了自己的帝讳,可叫谁敢接了花去?” 李治倒是真没想到这一点——其实他自小里看着先帝太宗每常私服出行,总是济助那些百姓时的君民同乐之态,心里早就艳羡不已,所以这才趁着移驾洛阳的机会,三不五时便出门去洒一洒济资与那些他看来实在为难的百姓,也聊以父为标而已。 今日也是如此,他老早便觉得这对老夫妇虽衣食无忧,却其实是辛苦的。而且上次去吃汤饼时还听得旁人无意言道老夫妇独子近日便要娶亲,却苦于如今洛阳城中地产因圣驾临此而价涨三倍——若要置办地产,竟再得花上老夫妇一家三口半载时光。 于是他今日是有心赐他们一枚金通宝算是弥补,但他也想到毕竟金通宝乃宫中之物,外面只怕流传不成—— 何况他也早有所耳闻,说这制用金通宝的模具,都是当年印了他母后长孙氏的指印的,所谓“仰月钱”的母模铸钱,实在希罕,再加上制工精致,成色高雅,竟成了如今诸国贵族与大唐朝中名门望族竞相收藏的珍物。轻易不得见…… 想来想去,担心匹夫无罪却因怀璧而罪的事情发生,便索性刻了自己的名号在上,以为如今便再无人敢轻取……而且有这么一个东西,以后他国政繁忙,不便了解民间时情之事时,便可叫老夫妇二人以送汤饼为名,前来入宫觐见,论一论时下民情…… 可他却不慎忘记帝讳其字一旦刻下便如同加盖国玺,更摇身一变成了圣物不可花用…… 于是暗暗懊恼。 媚娘看着李治一脸呆怔怔的模样,摇头笑了一笑,却淡道: “且罢了,有这东西,以后治郎想要见他们,议一议时情民态,倒也方便。只是他们怕是以后又要担上无数是非。依媚娘看,还是莫要再请他们进宫的好。咱们若想去,自己易了衣服去便是。” 李治也只得点头称是,又听得瑞安笑道: “主上实在不必担忧,有了这枚帝讳金通宝,只怕他们日后的生意也是好得紧,说不得地产也能早些置办下来了。主上不必担忧。” 李治也只能再点头,接着为了一扫心中块垒,便从胸前掏了那包着盐粒的小包出来,与媚娘道: “你看,我与你带了些好东西来。” “莫不又是什么稀罕的明珠宝玉?可别了……这长生殿的小库已然是堆不下……这是……盐粒?” 媚娘扬眉,打开一看竟是两颗盐粒,不由怔了一怔,看了眼同样愕然的瑞安,再看看含笑而立的李治,自伸手拈了一粒在口中试了一试,却皱眉道: “这盐粒……味道却是有些奇怪……比咱们每常所食的盐味淡了许多不说,还有些子从不曾得见的腥气……竟似是私制盐坊的。” 李治本以为媚娘不识这些,本来是要与她显摆一番的,如今见她只微一试便试出了此盐非官盐,立时瞪大眼,正待问,却又听得媚娘皱眉道: “不止是私制盐坊……这腥味分明是海腥气,是海盐。 而且虽然很细少,也明显经过了些提炼,但微微的涩苦之味又有一股子后甘,显是高句丽境内所特有的,人称‘水精碎’的私制海盐。 治郎,你却从哪里得的这东西?这私制海盐,可是比高句丽所出的官盐还难得,还更贵价些呢! 加之泉盖苏文于盐铁两道极为抓紧,制贩私盐在高句丽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所以如今高句丽境内已无制售这水精碎的了……便是咱们宫中那一点儿存用,都是之前新罗国做为贡进品而入的。 据金春秋所遣贡使言,那也都是他国中所抓几个高句丽逃了出来的私盐贩们,藏下来的一点而已。 你却是从哪里得的?” “你猜一猜?” 李治心情瞬间又变好,挑眉一笑。 媚娘微一思索,愕然道: “莫非是那汤饼摊子……可是他们从何处得的此物?此物价极贵,普通的小摊子,哪里能得这等东西?” 李治依旧微笑道: “他们自然无处可得,但是奇的是……” 他扬眉,注视着媚娘的眼睛,慢慢道: “他们邻摊的一个毕罗摊主,是个刚刚被怀英布下的天罗地网捞出来的百济探子。而这水精碎,便是他们之前跟着这个探子,去买得的……” 看着媚娘突然瞪大,突然变得明亮锐利的目光,李治笑了起来: “如何?明日里,娘子可要与为夫一道,去尝一尝这加了水精碎的汤饼?” 定定看着李治好一会儿,媚娘突然笑了起来: “……夫君雅兴如此,媚娘自当从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一八 身为长孙子,自然有几分别家同岁少年郎比不上的眼光,长孙泽看一看长孙润,却笑道: “好极!若是得主上此言,却是咱们兄弟天幸了……却不知主上打算叫咱们兄弟查到何等地步?” 李治闻言,目光更是亮得出奇,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媚娘也忍不住转过头来,讶然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半晌才轻笑道: “你们希望查到哪一步呢?” 这一次回答的,却是长孙润: “自然是有多深,便挖了多深。” 长孙泽长笑一声道: “正是如此……我大唐天子脚下,岂容那些外邦觊觎谋划?” 李治拊掌大笑,点头叹道: “罢了……真是舅舅教出你们两个。若是……” 他只言半语,便沉默,媚娘看了一眼他,目光微动却不作声。反而是少言的长孙润点头,淡淡笑道: “主上是想说,若是大哥与我们兄弟二人一般,当年也不会至那等地步了……是也不是?” 李治一怔,抬头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半晌才轻道: “你们竟然也知道?” “如何不知?当年之事起之时,虽则咱们兄弟年幼,可却未必便什么事都不懂。再者七哥(长孙无忌第七子,长孙净,官至尚衣奉御,亦有记为太卿寺从员。因为后者记录太过模糊,所以在本文中采用前者)自那桩事之后,便已是再未曾与大哥说过话儿了。” 长孙泽轻叹一声,沉默半晌才涩然道: “主上,您可不可以原谅大哥?虽然他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可他毕竟也只是被那些人带得偏了正道而已……心,还是忠于主上的。” “这一点,朕明白,你们父亲更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有些事,不能做,有些错,不能犯。所以并非朕与你们的父亲不给他机会。而是如今便是给了他机会,也只能让他陷得更深……” 李治皱眉道: “自那桩事之后,他已被关陇一系视为替关陇一系抹了黑的最大祸端。氏族一派,也多因他是长孙之子而不与之交。更不用提那些寒门士子……你可想,朕能做什么?” 长孙润看着李治,突然发声道: “泽,主上说得没错。眼下主上能做的,只是将这氏族一派渐渐从大唐天下百姓们眼中抹去了神辉,让他们这些人也变成普通人…… 那么咱们关陇一系中的人便再无理由可以继续自称忠士…… 而大哥,也就不必再困于这祸端之说中了。” 媚娘终究忍不住开口,轻轻道了一句: “说得好。” 李治看了看媚娘,又看了看长孙兄弟,点头道: “的确说得好。” 长孙润淡淡一笑,却忽然道: “所以眼下,咱们兄弟只要一心帮着主上行事便好了。是么?” “那要不要与父亲说?” 长孙泽到底年幼,又是小孩子,又是自小便受李治这位皇帝表哥颇多照拂,在他面前从未有什么不敢说不敢言的,于是顽心忽起,便故意淘气问媚娘。 李治见状便一皱眉,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正是要元舅公知道,才来寻得二位呢!” 长孙兄弟二人闻言,便又是一阵大笑。李治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已明示此事本便当着长孙无忌知晓的……如今再这般问,分明是两个小表弟看自己对媚娘关心得紧,有意挑着些话儿头逗自己玩…… 于是无奈一笑道: “罢了,朕也是着了形了……竟被你们两个小家伙逗成这般模样。” 长孙泽倒也罢了,长孙润却是一怔: “主上不介意?” “介意什么?” “……嗯,润弟的意思是……主上似乎一点儿也不避忌自己很……呃……”长孙泽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地看了下媚娘,古古怪怪地笑道: “很在乎皇后娘娘的感受……” 李治闻言一怔,却摇头失笑道: “罢了,想来舅舅瞒得紧,你们竟也是不知道他最近与你们皇嫂也是走得极近的……”看着两兄弟有些诧异的表情,又点头道: “原本这也才是舅舅的行事之风。自从当年冲哥之事后,他便事事处处尽皆小心了。不过你们说得倒也是,朕的确是不觉这般有什么不妥的。都是自家人,又有什么可瞒着的?” 长孙润便轻道: “可是主上,娘娘与主上,毕竟内外有别……主上又是帝王之尊。” “那又如何?人人都说朕是真龙天子之身,难道朕便当真要每逢旬日便化出个无中生有的金龙模样,翻翻滚滚,腾云吐雾地去见百官? 唉呀那可不好。且不提那贞观殿得对,也只能是他们了。” …… 媚娘的确说得没错。 当晚,回到长孙无忌在洛阳得赐的别苑里之后,长孙泽与长孙润二兄弟,便毫不意外地接到了阿罗的着令,要他们立刻入内苑见长孙无忌,他们的父亲大人。 长孙府家教之严可说是名扬大唐朝野。兄弟二人自然是不敢怠慢,于是只简单洗漱一番便紧赶着去见父亲—— 若搁在往常,他们自是要换了衣裳的。可今日这身衣裳是穿着见过帝驾的。那去见自己的父亲,自然是使得。何况事涉皇命,他们也不敢轻忽。 是以很快地,长孙无忌便从兄弟二人口中,知道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自然,兄弟二人不会将那些玩笑话说与长孙无忌听。 “……这般看来,主上早已有所防备了?” 长孙无忌听毕了两个小儿子的话,素袍负手,便于房中来来回回地走,喃喃问道。 长孙泽听到这样的话,不由扬眉道: “父亲似乎早已对这高句丽与百济密探与扶瀛倭国间的勾扯有所警觉了?” “……若只是一个新罗,泉盖苏文也好,扶余王也罢,自然都不会放在眼里的……哪怕那新罗王金春秋如何了得,毕竟新罗眼下国基未稳,不能与高句丽和百济联盟决一死战,却是事实。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盯着的便不是新罗,而是做为新罗之靠的我大唐。” 长孙无忌淡淡道: “如今我大唐论国力,论军势,论民强,均早威扬四海。且莫说是他区区一个高句丽与百济的联盟,便是算上一个突厥,也未必便敢放言说可与我大唐决一死战至两败俱伤的地步。所以他们要想与我大唐一战,自然得寻些帮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二零 次日夜。 洛阳城,洛阳宫中。 长生殿内,李治今日早早归于寝内,只与媚娘并肩齐头而谈:“他可与你添了麻烦?” 一只大手轻轻抚上媚娘小腹,却惹她轻笑: “眼下尚未完全成形,哪里便知道添麻烦了?” 李治闻言,也自憨然一笑道: “是了,是了,我太心急。” 媚娘与他又言笑一阵,乃正色道: “今日宫外传了消息来,说阿润业已探实了,那批私盐的出处,正是城西的一家倭人所有之水具铺子里。 午后,又着了玉氏姐妹亲去查探,想来不必多久便可有确信传回。”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道: “阿泽处也有了消息,说城外那家百济密探所营的铺子里,也坐实了些得于倭国的器物。如此一来,倭国与高句丽、百济暗中联合,有意谋我大唐边境,灭盟国新罗之意,却只怕是九成有九了。” 媚娘闻言,欲言又止,却听得李治继续轻道: “目下这三国联盟,以图我大唐……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治郎似乎并不愿意与之相战?却是为何?我大唐国力鼎盛,军力同壮。且此一战,理在我大唐,不在他们,为何治郎如此犹豫?” 李治看看她,淡淡一笑,半晌摇头道: “大国,才更应有大国之风。面对近邻这些有敌意于我国的小国之时,却得先想明白了,他们到底为何与我国有敌意。 如今百济高句丽,虽看似因有泉盖苏文这等人另有所图而兴此战,实则往深里追究,不过是怕。怕咱们大唐势大雄大。而他们可以依靠的,却只是咱们大唐的一句承诺。 有朝一日,若我大唐成了背信弃义之辈,反身而攻,他们难逃灭国之运。所以他们这两国的百姓也好,甚至是百济国王扶余丰也罢,都不得不听着泉盖苏文的。因为于他们而言,我不是父皇,眼下也还没有能够让他们彻底相信我的表现在。——何况便是父皇在时,他们于我大唐,也是疑畏难止,不能停战的。至于倭国……又何尝有什么两样呢? 所以身为大国之主,我自应有大国帝主之风。面对那些政风不同却于我大唐无敌意的友邦,如于阗、波斯等,可包之容之,信之义之,使其各与我大唐为友为朋,永世交好;面对那些反反复复,有心相谋却是本意只求平稳的邻国,如新罗、吐蕃等,可威之恩之,重之尊之,使其各与我大唐为盟为联,永世平处;面对那些恶意相犯,窥伺我大唐国势民生的恶藩,如突厥、高丽等,可伐之讨之,镇之平之,使其知我大唐国威之尊之重,无人可侵。 但这样的手段,却需建立在一个信念之上——那便是身为大唐帝主者,万不当有一国独于天下之狂想——须知上天有包容之德,何况天下之大,族种之多,其风其俗,各有不同。一国帝主,到底也是一个人。是人,便难免会有自己的偏见与桎梏,却无能,也无法一统这天下万族万民的。正所谓父皇之言:大国之容,方为其扬威海内,立国无忧之本。 总之,天下之大,仅凭一个人,却是难以治理得齐全的。更何况若要以一味的武力杀戮之法赢得来的天下,终究也是不会稳的。 人之心,在于稳。 这天下间的百姓,只要你能让他们安安稳稳过上好日子,不叫他们再受颠沛流离,衣食不足,酷刑苛吏之苦,那又有哪一个人,会想要去自放了好日子不过,却要与天下人为敌的? 父皇常说的民心之论,还有他常言自己不贪天下之主位,却得天下之尊推……便是此意。” 李治说了这一大篇,口有些渴,便自去取了茶水来,喝了一口,才续对着听得分外认真的媚娘道: “如今的倭国,百济,高句丽合谋,欲犯新罗这事,其看似与我大唐无甚紧要联系,实则却事涉我大唐边境,且厉害要紧,这数国之主,无一不是心知肚明。所以便是我再如何不想征战杀伐,再怎么不希望以强武之力来赢得此一战,这场仗,也是必然要开打的了。” “但治郎总是不希望多造杀孽的。” “人命关天,这帝位之下,若越少血腥白骨为基,便坐得越稳实。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借力使力,断其根基—— 倭国与高句丽、百济同谋之事,他们自己是断然不能让天下人知道的。只要我们捅破了这一层窗纸,再将他们的私心宣诸于天下,自然这场仗,便已赢了九成。” “昭其罪,自有其国人与友邻共诛其行?” 媚娘点头道: “诚如此,才非以势欺人,不倚国之重,生招来霸戾之名。 好,那治郎可是要借这私盐一事,断泉盖苏文的根基?” “正是,此事行来一举两得:一昭其三国之谋,使诸国可知,与之失交。断他们日后救援之路;二昭泉盖苏文之势。 毕竟打蛇需得打七寸。高、百、倭三方联盟之中,这泉盖苏文却正是那个头首。若是我们断了这条蛇头的七寸,叫他失了自己国中百姓的民心与支撑,自然便是断了他的后路。而他一受断,百济扶余丰便再难成气,倭国这等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更不会成什么大事了。” 媚娘想了一想,却点头道: “正是。与敌为争,先断其根本为要。泉盖苏文虽为人奸戾,可到底高句丽国中愚忠于他,不识他真面目者,甚或奉他为枭雄者,数不胜数。如今若知他背国义,弃民心,竟将他自己假惺惺说要护起来做为国柱的水精碎这等私售以求得为军资……想必此事一发,他必受尽那些将他奉若神明的人们唾骂,更再难得倚撑。” 李治也自轻叹口气道: “是啊……其实原本以国中宝物易换军资,于战时国家也无甚大碍。只是这高句丽近年来因他泉氏一族主战,穷兵黩武,连年四处征伐,加之他泉盖苏文虽长于军武之道,却于治国理政一向上并不特长,是故高句丽早已是耗得国库空虚,百姓民不聊生。 高句丽本便地处偏狭,物产不丰。可为一国经济之物者,也只辽东参,东海明珠,水精碎这寥寥几属。而今我大唐公开与他高句丽相战,这辽东参,东海明珠之类,已然注定成了滞物,无可以用为经济。 所以唯一可为经济之物的,便是这国之重道中的盐之一属水精碎。 泉盖苏文其实也早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之前那般三番五令,严禁高句丽国中百姓私取此物。只是他不应该明言保护,暗中独占…… 仅因为了能够尽最大可能地以水精碎来换取军资,而借口保护民利经济,将这高句丽国中所有的水精碎据为国产……这等逆民意而行之事,其实早已惹得高句丽国中民怨沸腾。只是他泉盖苏文在高句丽国中已是势如中天,高压之下,高句丽的百姓们有怒也不敢言而已。”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媚娘叹息。 李治点头,轻道: “正是如此……如今的泉盖苏文,在他国中看似地位稳固,实则却是摇摇欲坠。倘若再被高句丽国民知晓,他从一开始将水精碎开采售贩之权收归国有的目的,便根本不是为了经济民利,而是为了替他执意而行的征伐新罗之战储备军资……” 长生殿内,许久一片沉默。 好一会儿,媚娘才轻道: “高句丽,已是定了灭亡之期了。但百济与倭国……” “百济本与新罗唇齿相依。可惜扶余丰短视至这等地步,竟弃近邻,而与狼子野心的高句丽为盟。其实以泉盖苏文的野心,只怕一朝新罗被灭,那失去利用价值的百济,自然便是下一个高句丽亟待消灭的对象。 其实不止高句丽如此,倭国,又何尝不是如此?” 媚娘点头,了然道: “所以治郎是想再与百济一个机会,让扶余丰选择?” 李治沉思良久,却摇头: “眼下情势如此,只怕高句丽也好,倭国也罢,从一开始就不曾打算与扶余丰和百济好好儿活命保国的机会……他与百济,自从上了这条贼船,便注定一死,一灭的命运。” 李治的断言,很快便得到了一部分的印证。 …… 大唐显庆二年四月末。一辆装饰华丽的双驾马车徐徐穿过洛阳城门,缓缓向东而去。 出了城门行到城外官道上的偏僻处没有太久,马车便停下来,跳出一个顾盼生姿,眉目俏丽的女子,对着周围看了一看,翻身上了驾着马车中的一匹桃花马的马背,解开马套,对车内低低言了一句:“我去了,姐姐小心照顾着娘娘。” 接着扬手一鞭,叱喝声中,马儿人立长嘶,紧接着翻开四蹄,尘浪滚滚地向东而去。 而那驾马车也很快地转返洛阳,消失在热闹得直若滚锅的洛阳城中。 话转回这个眉目俏丽的女子身上。 自从离开那辆马车之后,她便胡乱披了男子衣裳,易装为男容,一路上不停不歇,先后连奔七所密驿,速换七匹快马,狂鞭急驰之下,于当日天黑之后没有多久,便赶到了郑州与滑州交界之所的一座小城,名唤祁城的所在(此处郑州滑州祁城尽为唐时古名,对应如今的城市……就不再详说了)。 远远地看到城门前仍有最后一班守禁岗卫兵立着,正在准备关城门下钥,她便急速打马上前,不曾停歇。 直到城门前被卫兵喝止时,她才下马,快步走上前,从腰间掏出一枚金令。 那些守城卫一见她手中令牌,神色大变,恭恭谨谨地行过了大礼,验过了通行关牒,立时便放行入城。 入得城内,她也不多停留。左右环顾一周,见四下里倒也清静——毕竟祁城甚小,这等时分,早已是宵禁之始,除去打更点鼓的唱夜人,再无外人。于是她便不再顾忌,上马扬鞭,低喝一声,玄色马儿一溜小跑快步直奔城西一处挂着招牌的小馆之前立定。 停下马,左右再看一看,这才翻身下马,环顾四周再一次确认无人,这才上前起手叩门: “店家何在?京中来人,天色又晚,宵禁已起,还请问得主人,准留得一夜安宿。” 随着她这般的轻唤,门“吱呀”一声,蓦然开启,露出一张年青男子的脸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二二 次日午后,洛阳城,皇宫之中,长生殿内。 媚娘扶着小几坐在一侧,向前探头,去看正在写着什么的李治。忽地,眼光一瞥发现他额边几络发丝散下,便淡淡一笑,伸手替他抚起。 李治抬头,对她一笑,尚不及回话儿,便见近侍清和匆匆奔入,叉手而礼后道: “主上,娘娘,宫外传消息来了。” 媚娘扬眉,接过他递来的卷简,看了一眼,合起,默默交与李治。 他接过,展简一阅,同样默默,半晌将卷简丢于一旁雕花嵌玉的精致小木盒内,手中只取了紫玉笔山子来,转一转,再转一转。 好一会儿,他淡淡开口: “传户部侍郎韦待价。” 清和领命而退。 媚娘见李治面色平静,并无甚不悦之处,便微异道: “治郎似乎以为此事并无甚大不妥处。” “有何虑?”李治侧首看着她,淡然一笑:“不过是一个糊涂女子的意断罢了。” 媚娘皱眉:“治郎之意,此事乃那再祚的齐明(日本齐明天皇,前后两次为皇帝。)所为?” 李治淡淡一笑,却轻道: “她欲将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一统而为其所用的小心思,莫说是金春秋这等人物,便是泉盖苏文都明心若镜。只有扶余丰尚且还以为她放自己归百济,果真是欲与百济为盟呢!” 媚娘闻言,半晌默然不语。 李治又道: “原本这等事若非在我大唐惹出来——哪怕是在新罗境内发生,那我大唐自且不提,便是金春秋为了权衡其利,也多半只会拿了她把柄在手,放她过去按下不提。可偏偏她挑了在大唐境内,行刺正五品要员与新罗密使……那她就莫怪金春秋头一个不饶她了。” 媚娘垂眸许久才道: “比起那在无边海水之中飘摇不定的东瀛岛国,金春秋眼下自然明白,大唐才是他眼下最可为倚靠的盟友。然他心中毕竟仍有忧虑——” 停了停,她再道: “他所担心的,其实无非是今日我大唐可与之为友,那来朝,或便可相逆为敌。所以若是齐明将此事安在非唐土外的任何一个地方,他都可能会置之不理的,对么?毕竟东瀛坐大之后,于我大唐也算是一处牵制。他身为一国之帝,一旦遇到我大唐背弃于他,那他可为结盟的对象,也就多了一个东瀛。” 要孤掌难鸣点头,沉声道: “金春秋实在是治国大材,新罗又久经动荡,身为君主,他为了国民做出这等选择,的确是新罗社稷之幸,万民之福。但更难得的是,他不仅可以为了国民谋略进退,更能为了国民果毅决断。” 媚娘亦点头轻道: “行刺之地若在他所,甚便是新罗国境之内——只消不是国都之中这等天子威及之处,那金春秋便只消着他的花郎卫拿下齐明帝所遣刺客,借此以据,私下而挟,至少也能让齐明帝在他脸前栽一个大跟头,日后一旦两国交恶,新罗只消亮出这一把柄,便足以让原本便与诸邻国相交无亲的东瀛成为众矢之的。” 李治点头,也笑道: “只是齐明帝这个女子也不是个普通女子。” 他看了一眼媚娘亮灼灼的双眼,笑道: “从一开始,她其实便不曾想过真要取了玉明性命。” 媚娘想了一想,轻道: “从一开始,她便打定主意,要借此事断我大唐与新罗盟义。所以才要挑中大唐域内腹地之中,行此事—— 在她所料,大唐国强威重,治郎身为海内天子,自然不能容得这等羞辱……” 顿了一顿,眨了一眨眼,她似有所悟,灵动双眼轻轻一转失声笑道: “不会吧…… 这宝皇女(齐明帝讳),竟是以为治郎从一开始,便将金春秋,将新罗都视为下国藩邦,不曾视与交邦,不曾加以敬重之心么?” 看着李治含笑点头,只手撑额斜倚几边,她忍不住笑出声道: “所以……所以她以为,咱们大唐又或者是治郎你,便是知晓了此事幕后是她东瀛主使,但因为事涉新罗,所以也只会在要与她东瀛为敌的同时,因觉有伤大唐国威而迁怒于新罗和金春秋?这……” 媚娘越想越觉得可笑,禁不住摇头道: “她也是一国之主啊……怎么会如此天真?” 李治淡淡笑道: “不是她太天真,而是她这样的性子,若如她之境之遇,都会如此作想。” 他顿了顿,伸手去端了一杯茶碑中,微微吹得温了,递与媚娘,看她喝着才轻道: “齐明帝身为东瀛之主,自然也有东瀛的利害与她自己的利害要顾。东瀛一国,地域既小,又若一叶浮舟,漂于海上,无根无系,无所倚靠,那么她自然最期望……” 说到这里,他扬眉,看着媚娘。 媚娘微一思忖,便点头道:“人性之本,自是向往己无之物。东瀛其国,四面环海,先天无靠,又兼之多地动之灾,水涝之患,百姓多无安定之日,故自向往如我大唐与新罗百济高句丽这等,有大陆可以为靠,安定度日。所以她才想要谋计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之土。于她而言,高百新三国却是越乱越好……” 李治点头,以示赞许,乃又问: “那……为何齐明与东瀛不曾想谋我大唐疆域?论起陆大地广,海内自是我大唐为首。” 媚娘摇头: “以国之域幅而论,大唐疆域却是东瀛数十不止;以民之量众而论,大唐百姓,胜东瀛更强于百倍之数;以军之威力而论,大唐军威,海内诸国,无不奉之雄师无敌;以政之通和而论,治郎虽与诸臣颇有纠葛,然却断不似东瀛朝廷之中一般,几无重臣可恃……谋我大唐,于她而言实属大不智。” 李治点头,再笑: “所以你也是认可她此番欲谋三国而敌我大唐之计了?” 媚娘点头,不解道: “此番齐明所为,若论其大势把握,政向掌持之上,实不愧为一国之主,政名有彰的女帝之名。可她却在细节上如此天真……这太过自相矛盾,媚娘只觉有些说不太通。 毕竟这等眼界,如此谋断,怎会以为大唐皇帝之尊,海内首主之德,却无一点海纳胸怀?” 李治笑道: “都说了啊!因为她是个糊涂的女人。” 媚娘闻言,微眯一眼,再待开口,却见李治笑嘻嘻道: “我知如此一言,你必会气闷,但我只问你一句:齐明诸事所为,你也都知道的。那她这一生所行之事,有哪一桩,哪一件,可以让你称得上一句从来不曾带了个人私怨在内,只为东瀛百姓…… 又或者是抛却天下,只为自己心意而活的?” 媚娘旋即了然: “她既不能像治郎这般抛开一切声名毁誉,只为自己一点心念。又不像先帝起事时那般抛开一切只为天下臣民…… 看起来,她是一个行事两全,国事私心尽可兼顾的能君……实则却是顾此失彼,终究两处皆有所失?” 李治点头,收起笑容叹道: “此番之事,她却是以自己之心度我之腹。以为同样为了权臣涉政而苦的我,如她容不得苏我一族般容不得新罗。 又许是……她听了那些密探回报之后,便认定我这些年来与美名在外的氏族相争,打压功在大唐的关陇一系之举,皆是因为我本便是一个狂妄自大,心胸狭隘之人。” “所以,她才认定你会因为此番新罗奉命前来接援玉明不当之事而迁怒于新罗?可这……似乎有些说不太通……” 媚娘实是迷惑不解。 李治见她认真,眼珠儿溜溜一转,笑嘻嘻轻抚她面容,神色故作轻佻道: “嗯,论起此事来,其实娘子也有大功劳呢!毕竟这些年,因着朕身边只有娘子这等绝色美人陪伴左右之故,加之舅舅也好,氏族一系也罢,那些贤名在外,威名赫赫的名臣们都对娘子痛恨已极,人人称起娘子便是祸水妖妇女…… 所以海内诸国早已将朕视为一个好色昏庸的风流儿郎,无能皇帝了…… 想那玉明也是有两三分姿色在的,自然不怪他们会以为玉明也是朕心中爱好……所谓五品官职,不过是便于狎昵的由头罢了么!” 媚娘先是极为认真地听,但越听越没好脸色,最后索性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与他看,然后“啪”地一声,半点也不客气地拍下他的手爪,哼道: “我看是她自己当初正是因着这等方便之计才得一步步登上如今帝位,所以认定我也好玉明也罢……都是与她一般可以牺牲自己尊严,以色媚人,以身易权的女子了吧?” 李治闻言,哈哈一笑,然后正色道: “只怕你所料,都正中她心事呢!” 媚娘缄默良久,终轻道: “顽笑归顽笑,媚娘以为,该查的还是得查——齐明此举颇有异常,不可轻轻放过。” 李治闻言也收起嬉笑,正色称是。 正在此时,清和来报,道韦待价已至。 李治遂点头,先看向媚娘道: “传令韦卿,今日天气和暖,他又多日辛苦,便赐宴凤楼。 你且先去引他入凤楼,朕与皇后即刻便至。” 媚娘扬眉待拒,想了一想终究不语,只着令左右替自己易服更钗。 四月末的天气,正是草长莺飞,繁花盛锦之时。 洛阳地暖,宫中又遍植牡丹,凤楼又正处于花园正中,更是一派锦绣春色,美不胜收。 韦待价立于凤楼之下,远远见到李治扶着大腹便便的媚娘,一双璧人如天外神仙般徐徐走近,便急忙走上前,下叩而迎。 膝未弯下,便早有清和得了李治之意,上前一把扶起,嘱他平身。 再三谢礼之后,韦待价便随着李治夫妇依君臣之礼,上凤楼而坐,沉声道: “得蒙主上圣恩,臣受之有愧。” 李治却摇头一笑道: “在这些人面前,却再说这等话,待价,你这样才真是有愧于朕与皇后了。” 这话从李治这个人口中说出,本便已是大为不同,更何况他如今,还是大唐天子,帝王之尊?其诚其恳,叫韦待价听毕自是加倍感怀,无以言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算了……今天还是请假一天,下周开始,恢复每天更新…… ???????????????????????????????????????л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二五 沉默之后的第二日。 早朝已毕,一身圆领青纱袍的禇遂良看到了徐徐走向自己的长孙无忌。 他老了,真的老了。虽然仍是朱袍玉冠,仍是紫带皂靴…… 可是官帽之下露出的点点灰白头发,已叫人不得不记起,此时的长孙无忌,已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这样的年纪,他本该在家中,含饴弄孙…… 思及此,禇遂良忍不住垂下眼眸: 不…… 还早。 大唐天下,乃至黎民百姓,与他禇遂良自己…… 都还不能没有他,没有他长孙无忌。 “登善来了啊!”远远地,长孙无忌对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就像他幼年时一样。 “老师……” 禇遂良忽觉鼻子一酸,竟忍不住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抢上一步,跪在长孙无忌面前,热泪不语。 “你这是做什么?好歹也是拜了相的人,怎么能这般?” 长孙无忌皱眉,忍不住低声责怪他,一边欲伸手去扶——不过侍立一侧的阿罗抢先他一步,伸手扶起禇遂良。 长孙无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阿罗,转身便与禇遂良走到亭子一角。 阿罗看他二人走远,便闪身而立于一侧,状似闲立,实则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老师……都是学生愚蠢,竟丢足了您的颜面……如今被迁桂州,只怕来日,再无可会之期了。” 说到此处,禇遂良竟已是悲从中来。 长孙无忌看着他的脸,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地闭上眼—— 然只片刻,他便复睁双眼,面带悲悯道: “登善呵……你以为只是再无可会之期么?” 禇遂良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便是神色大变: “老师?” 长孙无忌沉默半晌才轻道: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禇遂良颤动了一下嘴唇,好一会儿,脸色苍白: “何时?” “就是现在。” 长孙无忌淡然道。 禇遂良闭目,半晌睁开眼,目光清亮: “登善明白,老师且安心,登善此身能为大唐安危而灭,亦是得其所哉。” 是夜。 洛阳宫中长生殿。 媚娘看完手中细简卷,面无表情地将之焚毁,火光映着她身边明和的脸,时明时灭,亦幻亦真。 “娘娘,您真已下定决心了?” 明和看着媚娘的脸,踌躇半晌轻道: “元舅公这一步……” “不过是为了将本宫钉死在祸国红颜,妖妇乱世这个名儿上……好方便来日后,自有人能借此名头得了天下民心,治了本宫而已……” 媚娘眉目漠然: “无妨,只要治郎大计得施,那这一切都无所谓了。这只是本宫与元舅公之间相争之事,无妨。” 言结,她翩然转身,换上笑容去预备迎接李治驾临诸事了。 明和看着那焚了一半的卷简,伸手欲拿,却被火焰灼痛了手,犹豫一番,缩回,衣袖却不慎带落一杯茶水,连茶带水倒入火盆中。 他唬了一跳,慌忙去扶,可从盆内已被茶水打湿尽冒白汽的灰烬中捞起杯子时,那一点吞噬着卷简的微弱焰头也被打灭了,只留下半张微泛焦黄,字迹还被微洇的卷简。 ……真的没关系么? 明和怔忡地看着那半张简卷,一时有些恍神。 真的没关系……么? 当他将手伸入那温热的火盆中,拿起卷简时,忍不住再一次问自己: 真的……没关系么? 大唐显庆二年五月中。 李治驾移明德宫,因政事渐平,兼之有臣员上奏,均以其勤政至斯,天下无事,龙体为上等由,遂请以革一日一朝制,复三日一朝规。 李治准,然仍习于折疏批阅,不曾荒政。 日渐炎热的宫中,蝉声渐起,而贞观殿中因按着大内侍监备安的嘱咐,早早儿便启了冰窖,取冰纳凉。 所以尽管李治此时衣着厚重,但却不见半点汙意,加上德安着清和在一侧,时时更替了以凉水浸过,取其凉意的茶来,他竟也不觉热。 “主上,已是连批三个时辰了,歇一歇罢!久坐不好。”德安看看时计,上前一步低道。 李治抬头看了一眼时计,忍不住揉按一下颈子,失笑道: “就正说颈子这般酸沉呢……也好,嗯,弘儿这几日也不知功课有否进益,去瞧一瞧吧!” “是。”德安含笑应。 李治拍拍双膝,长吁口气,刚一站起便觉眼前一黑,双手垂立身侧便开始晃。 他刚晃了几下,便唬得旁边德安清和齐齐失色,奔上前扶住,一迭声只唤“主上”! 李治了一会儿才站稳,待眼前如蚁星点点尽数褪去之后,才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二侍笑道: “瞧瞧你们,一点儿小事便大惊小怪的。” 起身,双手推开他们,淡淡道: “还远不到你们扶的时候呢!” 德安却叹道: “可是主上,您都已然暗中着令朝臣上谏易朝制了……” 李治闻言,大皱其眉低道: “别人不知,朕嘱咐他们几个时,你们可是在旁侧听着的……之所以叫他们上表请易,那是因为朕知道接下来他们那些老臣们必然会为了禇遂良之事吵吵个没完,何况还有韩瑗来济二人……怕日日有朝事生变故,你们怎么竟也忘记了?” 德安叹了口气,看着李治恳切道: “可是主上,您这身子……便是当真歇一歇也……” 他话没说完,便被李治随手倒拎一只朱笔邦邦敲打了好几下额头: “你这木头脑子……怎么就半点儿不开窍?这时候朕敢真放了政,弃了权,岂非是真的功亏一篑?” 德安也不敢再言——自从四五岁上跟从了李治,他便比别人更清楚他的性子,看起来笑笑好说话,实则却是一朝定了心思,便再也不轻改的。 叹口气,只能看一眼清和,二人默默从侍于后,随李治往太子宫中而去。 行至东宫侧边镜楼,李治于玉辂之上忽便瞅见媚娘近侍明和,独自一人抱着一匹锦帛样的东西,呆呆怔怔,魂不附体似地走着。 说起来李治今日也是莫名心情好,见他这般摇摇晃晃地,也是颇觉有趣…… 毕竟这几个小侍经媚娘调教许久,早就一个比一个机谋灵敏,哪里有这等形态可轻易供他一笑? 于是他便伸手制止了见明和这等恍惚失态,便有意上前喊他的清和。 德安见状,便知李治顽心又起,只得摇头,苦笑一声,看着明和摇摇晃晃地走来,一步步走向李治玉辂之前。 皇帝驾前,岂容冲撞?何况明和久行不知礼,已是犯了大忌,但那些行走侍边的卫士们明眼看着李治示意不允喝醒他,也只得沉默。 最终,明和便这般浑若无物地一步步走,走……穿过了侍卫们,直走进了侍队之中也不曾觉。 直到奉辂诸侍(因为身抬玉辂,所以他们并不曾察觉李治的眼神和神态)齐喝一声,他才如遭雷击,全身颤抖一下,仿如大梦初醒般环顾左右之后,刷白了一张脸,双膝一软,落地,连连叩道: “明和该死!明和该死!请主上赐罪!请主上赐罪!” 李治眼见拿他逗乐的心思已然达成,不由扬眉抿唇偷乐,然后正色举手。 辂落,他步出辂中,走到明和面前,瞥了一眼他怀中所抱布帛,见是一匹青黛色的绣金龙纹提绫织,心中多少明白几分,得意洋洋,却仍旧明知故问道: “你怀中抱着的,那是什么?” 明和闻言,看看怀中锦帛,老实道: “回禀主上,这是娘娘命明和去内造府领回来的布料。” “朕当然知道它是布料……朕问你它是什么?” “呃……这……这……回主上,这是今年江南新贡的龙纹绫……” 李治闻言,忍不住白眼一番,还是德安知机,上前一步小声道: “主上是问你这东西娘娘拿来做什么用的……” “呃……哦……”明和垂首看了眼怀中的锦帛,有些莫名其妙道: “回主上,这是娘娘说,预备着与太子殿下制一身新样秋裳的……” 李治登时不乐,沉了脸正欲说什么,却又听到明和续道: “另外,还得再给主上制一双新样朝靴的靴面儿……所以得一整匹……” 李治闻言,心情复又转好,但想想,又是不喜,微眯了眯眼道: “弘儿的是衣裳……朕的,就是靴面儿?” 明和点头,老老实实道: “正是,原本娘娘是打算取了新贡的锦丝银绣给主上做齐了一身秋裳与靴子的,可锦丝银绣今年所出不多,加之质料轻薄,制成靴面儿,便是上了浆怕也不挺括,所以只得另给太子殿下寻他料制靴,却将这提绫织的面儿尽着主上了……毕竟主上的朝靴,依制只能用那有限几种的料子。” 这后半句话,已是说得德安大叹这个傻徒儿算是白跟他这几年,受他德安兄弟这些年的教了…… 明眼人谁看不出李治再加追问的那点儿小心思?偏偏他倒好,老实过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倒了底儿。 亏得如今大唐后廷之中只有娘娘一人,否则若再多出哪怕一位女子来,还不知要就这么一匹布如何使用,明和这几句话儿什么意思,闹出多少事儿来呢! 德安暗忖:不成,明日得教瑞安调教下这孩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二七 次日晨,李治早朝。 驾起之后许久。 媚娘凝视着面前的妆台,看着镜中玉如细致体贴地替自己妆发的倩影,眉目淡然,启红唇,吐语如珠: “明和在哪儿?” 一道清秀的身影徐徐走近,倒映镜中,长行一礼: “娘娘唤明和。” 媚娘头也不转,只举起几支手指。玉如见状,立时行礼退下,走前还将殿下所有侍人尽数摒退。 大殿之中,只剩下媚娘与明和,只听得到他们的呼吸声,一平稳,一微急。 静寂,寂静。 空气仿佛业已凝结成冰。 明和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随着时光的流逝,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最后,已近似喘息。急喘。身上开始汗湿透体衫。 终于,一滴汗水沁透肌肤,滴入眼底,他忍不住眨了下眼。 一阵火灼般的刺痛,叫他再也承受不住如有实质般的千斤之重担压在肩上,扑通一声跪伏于地,手中拂尘也“喀”地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生生折断,木刺立刻划过他手臂,刹那间血流如火蛇,蜿蜒绕腕,触目惊心。 “娘娘……明和知错……可明和……明和不悔,还请娘娘降罪!” 他颤抖着声音轻道。 媚娘转头,欲言,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终又止。只叹了口气,起身两步走到他身边,扶起他,取了一侧白巾纱,替他仔细扎好伤口。 明和一直不敢抬头。 “呆会儿去找秦太医好好儿上一上药,若有必要,便去找你师傅,开了本宫的玺令,去宫外请孙老哥看一看也好…… 还有,忙完了,再去领一柄新拂尘罢!你这柄,也着实太旧了些。” 媚娘包扎好,看了眼地面折碎的拂尘,淡淡道: “这黄杨木的不结实不说,论起品秩来,也不该配你这内侍少监的身份。便换玉的也好。你师傅们用白玉凤尾丝的(凤尾丝,就是孔雀,雉鸡或者锦鸡的长尾毛,其实清理灰尘的作用不大,更多是装饰和身份的象征——这里长孙皇后真赐了没有我不敢保证,只是拿来写一写),那是先皇后娘娘破格赐的宝贝,咱们不能越礼…… 但翠玉还是使得的。 便如此说了,你……还有清和,你们两兄弟,一并趁机换了翠玉彩鸾丝(同样是孔雀,雉鸡或者锦鸡的长尾毛,但要比凤尾丝短很多)拂尘。” 明和闻言,猛抬头,看着媚娘,眨着眼: “娘娘……不怪明和?” “你所做,只是尽你所职责应当。毕竟治郎是天下之主,大唐后廷之主。便是本宫,论理也不应有所欺瞒于他……” 媚娘垂眸,半晌再道: “何况眼下这等事态……” 她又一摇头叹道: “本就该知道的。此事便是你不说,德安也不会轻易放过……只是……” 明和怔愕:“娘娘意思是说师傅……” 媚娘不愿多言,只道: “于情于理,他都必得让治郎知晓此事……只是此事经他之口与经你之口,只怕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明和再一怔,欲再追问,却只见媚娘摇头一叹: “罢了,天意如此……你且去,替本宫传话儿,请元舅公明日观音寺一见。这一桩事,却可以向治郎回报——只是得让他相信,本宫根本不知道你要去回报。明白么?” 明和一怔,刚欲说些什么,却终究默然,点头应礼而去。 看着他离开,媚娘才转头,看向窗外轻叹。 午后。 洛阳宫,贞观殿内。 李治听毕了明和所回,半晌默然。 良久,他才问明和手肘伤势如何?答之无妨,李治遂又问: “你莫不是将禀于朕之事,告知媚娘了?” 明和想了一想,垂首道: “……娘娘不曾问过,只是叫安排见元舅公之事……” 李治闻言,眉头一扬似颇为诧异,然后缄然,只挥手示意他可离开。 明和刚行了礼,欲转身离走,李治便又叫住他道: “明日之会,便安排在白马寺后厢房中小佛堂内罢!你家娘娘正有孕在身,那儿光明洁净,又是极僻静的所在,于她却是最合宜的。” “可是主上,那里是内寺禁地……白马寺为千年古刹,先帝在时又特特划入皇家禁制之中。如今论起来也是内宫御所,元舅公依制也不得擅入啊……” 李治闻言一呆,揉了两下额头,看着德安。 德安会意点头道: “主上,这孩子倒是没乱说,不过若是皇后娘娘赐恩,元舅公倒也未必不可进。毕竟那里有先皇后娘娘圣灵在,身为长兄前往祭拜,于情于理于礼于法都是合的。只是却得需烦动他老人家,朝服正冕而入了。” “那便如此罢!你去告诉舅舅,就说劳他正装一次。” “可是主上,娘娘说了不可声张……就是……总之娘娘说不能声张,连主上都……都不……呃……不能说……”明和好险将媚娘有意泄与李治一事说出口,好在他机灵,紧忙转了话儿来,只是转得太硬,差点儿咬了舌头也说不囫囵。 李治闻言又大皱其眉: “真是……德安!” 德安叹口气,也是无奈点头道: “主上莫急,倒是还有一法,只是需得有人在厢房之前,留着守门……而且此人身份,还不能太低了……” …… 次日午前。 辰时刚过一刻,洛阳西郊白马寺外,便有无数金吾卫打马扬鞭,来回奔驰,仗旗喝号,净道清街。 原因无他—— 当今皇后娘娘此时业已从洛阳宫中起凤驾,登宝车,前往白马寺而来,目的,自然是为了腹中小皇子,向这座历经千年,香火不绝的古刹伽蓝求福,乞安。 洛阳民众闻之,无不急急走避之余,也难免对这位早已名扬海内的皇后娘娘颇为好奇,一心想看个究竟。 于是一时间,洛阳宫往白马寺前的官道上,尽是民众围于凤驾御道两侧,延颈而望。 辰时过半,大唐皇后武昭的凤驾前引仪仗卫列,便出现在了御道之上。 宝盖幢幢,罗伞幛幛,旌旗烈烈,斧钺丛丛。一派威严华贵之相。 民众们一时间都跪叩,叉手唱颂而礼,可目光,还是忍不地往被围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凤辇里探去。 骑着桃花马,缓行随侍于凤辇一侧的玉如见状,下意识按住腰间长剑,却被一侧同样纵着胯下乌云稚缓行从侍的李德奖拍了下肩,示意莫急。 “可是师傅……” 玉如紧捉手中缰绳,一双明眸只看向德奖仍旧气度潇洒的面容之上,满是忧色。 李德奖淡淡一笑: “早就与你说过……论起来我也只教过你们姐妹一套剑法而已,师傅之名却是不能当得起的。以后莫再这般叫了,不然我可就不能与你姐妹二人如此平辈而交了。” 接着,他顿了顿,转头,无视玉如水漾一般的眸光,只看前方道: “这样的阵仗……娘娘不忧,反会喜。所以你真的不必着急。” 想了一想,随即又是淡然一笑: “嗯,娘娘是会欢喜的。” 接着也不理玉如一脸讶然,便自打马往前,跟紧了媚娘凤辇。 …… 德奖的确是明白媚娘心思的。 坐在宽大而华丽的凤辇之中,媚娘看向帘外的目光满是宁静与淡然。这让正一侧正看着小侍女撩了红袖添净香的明和很是意外,不由得多看她几眼。 媚娘没有回头,却似能感觉到他目光也似: “觉得奇怪,是么?本宫竟似颇喜这等虚张架势……” 明和没有立时答言,只待那小宫娘添了香,告礼退出之后,才老老实实道: “确实,不似娘娘日常心性。” “也的确非本宫本性。只是……”媚娘似有些倦了,微阖一阖眼,又睁一睁眼,良久乃道: “只是本宫如今已是治郎之妻,大唐皇后。该有的架子,无论再怎么不喜,也得摆。毕竟所谓‘后’者,便是与帝同尊,亦是未来新君之母。 为了治郎,为了孩子们,本宫便再不习惯再不喜欢,该摆的,还是要摆出来,该习的,还是要习惯得。而且还要更进一层,学会如何利用这一切,为治郎,也为孩子们,带来更多的益处。” 明和似懂非懂的目光,让转头看着他的媚娘,忍不住闭目一笑: “不明白?” 她再睁开眼,看向窗外,悠悠道: “本宫身为皇后,为了治郎身为帝王的名声与大计,为了孩子们的将来,那便只有两条路可选:若非德贤,即得有能。 如为德贤之后,自显帝德光辉更盛,如先皇后娘娘便是如此。 若为有能之后,则更彰帝才雄略,如我大唐开国太穆皇后……” 媚娘再淡然一笑,轻道: “总之,都断不能做个无声无名的影子,以为乖乖巧巧地立在皇帝身后就好的影子。诚所谓帝者,日也;后者,月也。帝后同辉,日月互彰,才是一国之幸,万世之德。” 明和侧头想了很久,想到媚娘几乎要再度睡去了,他才突然喃喃道: “所以……天下人都怪说是娘娘害了王氏,其实却是冤了娘娘呢!毕竟是她自己把好好儿一个皇后,当得影子也似,黯然无辉……所以输了才是正理。 那……元舅公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元舅公何等人物,他又怎么会不知不明?若果然不知,为何他在后来,还一味避开王氏一门的求盟之意?” “那为何他还要那般暗中扶着王氏一把呢?” “……因为他需要借王氏之事,将本宫钉死在了品德有污的名声儿上。也因为他知道王氏不宜为后,可太原王氏与氏族一派,当时势气过雄,若要在那样形势下断其生路,唯有……” 媚娘突然睁开眼,目中寒芒一闪: “捧杀一计。” 明和皱眉——这些话儿听着简单,可细考之下,却叫他脑仁都想痛了也不得结果,只得呐呐道: “捧杀……那元舅公对娘娘也是捧杀么?” 媚娘突然转头,对着他淡淡一笑: “捧杀么……只怕却正是相反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请假通知!急! 跟大家请个急假!今天家里有点儿事,加之上周的存稿已用完,今天请一天假,明天加更!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三零 媚娘仍是沉默。 长孙无忌轻叹一声,半晌才道: “娘娘……老夫敢问一句,如今主上为何要将整个大唐后廷废除,只留娘娘一人……您可曾想过?” 媚娘的声音很快响起: “因为……他……”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又沉默。 “既然娘娘说不出口,就让老夫替娘娘来说罢! 在娘娘看来,主上如此无非是因专情娘娘一人,心怜娘娘多年受尽宫闱倾轧相争之苦,所以决意给娘娘一个清净的后廷,叫您独伴他身边,再不必事事处处为那些女人之间的事情忧烦。毕竟帝王枕侧又怎么可能尽是普通女子。若留宫中妃嫔之制,那些氏族一派又或是关陇一系自然会想尽办法来争这后廷重地。 至那时娘娘日日处于危境且不提,便是朝局也将再复归于当年先帝在时的模样,那是力求改变的主上万万不愿看到的。娘娘是这么想的是么?” “……有何不妥?” “无甚不妥,只是娘娘却看得不够透。您想过没有,主上是何等人物?他可是先皇后与先帝二圣亲身调教出来的。他看事又怎么只会囿于这一星半点呢? 娘娘,您是真的不知道主上为了您,为了能与您长相厮守共坐天下…… 他到底做了……又在打算着什么样的石破天惊之事吧?” “……” “娘娘……主上与娘娘自幼相识相知又一道经历过前朝如许风云,难道他会不知您手腕本事? 莫说是他,便是有什么人敢与老夫面前,说一句娘娘无镇得住整个大唐后廷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的本事……老夫也是要大笑三声,再骂说这话儿的人无知愚昧的。更不提娘娘自己,更当心知肚明了。 那主上既知为何还要这等行事?只因为忧之万一? 未必罢? 便是万一真出一两个如当年韦阴杨燕那般的人物,且不讼当时尚且年幼的娘娘便已能将其一一扳倒,便是如今真的心有所顾不方便…… 娘娘的身后可还站着主上呢! 如今的主上可不是当年的晋王稚奴了。天子之威,便是天下生杀大权在手。 又有你们十几年风雨同舟同生共死的情份在此,那主上便是娘娘最大的靠山—— 谁还能将娘娘怎么了?娘娘,您也说了,从一开始,老夫便将您视为大敌,可这些年相争之下,老夫又有哪一桩哪一件,真正能将娘娘置于死地的? 没有,因为一直都有主上守着您,护着您。老夫自认,论才论智或可与娘娘一战,却绝非先帝先后的对手。那既然连他们二位都敌不过,又怎么能敌得过他们二位……甚至是与老夫自己一并联手调教出来的主上? 既然老夫都不敢说一定敌得过娘娘……那这大唐天下的女子们,甚至是海内的女子们…… 又有谁真能将娘娘怎么了? 既然海内无一个女子敢说将娘娘怎么了…… 那为何主上还要如此行为?” 长孙无忌的声音略停一停,又续道: “娘娘其实也清楚的,凡事有弊自然也会有利。有自己家的女儿在内宫,那些外臣们,总还是一心归望的多些。而至于主上…… 这天下间,再没有一个人比娘娘更清楚主上的性子了。 毕竟比起您来,主上才是更不愿意与那些徒有皮相的无知丫头们长相处的一个。 他天性本好洁好简,看似谦和实在目光极高极傲而不自知,又自幼便尽见识些了不得的女子,一如他的母后,前朝帝女杨淑华,大家出身的韦氏燕氏阴氏…… 哪里还能看得上如今那些深闺娇养出来只知争宠斗能,读了两本政经史记便自以为有些可以立为舍妹第二的愚昧千金们? 何况红花尚需绿叶扶,有那些愚昧短视之辈在,才能一发衬得娘娘您贤德有善不是么?才更利于娘娘不是么?那为何主上弃此不理,只一心废除?因为娘娘擅妒么?未必罢? 天下人说王萧之事如何……可咱们心中都清楚,娘娘从来,也不会因为这等事而在意的。 他的性子看似随和,实则却是最固执的……那只是因为如此么?只是因为他不愿去为了稳固政事而留后宫? 也未必罢?毕竟主上虽固执,可也是知道分寸的。眼下后宫妃嫔之制留与不留到底哪一个更利于您与整个大唐……他也是明白的。” 德安一怔,看着李治平静的表情。 很快,媚娘的声音再度传来: “因为……他不希望……我在这后廷……之事上……分神?” “对,他不希望您在后廷之事上分神。因为从一开始,他打算给您的,便不止是这大唐后廷……他希望的,是与你分坐这大唐江山,他的一切,他人生的一切。” “可是……可是我不想要……” “……娘娘,老夫方将已然说过,对于您自己的了解,主上比您多得多。正如您对主上的了解,比他自己以为的多得多一样。 所以,他知道,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也愿意与您同享。 但是老夫……不希望您这样。” 长孙无忌的声音停了一停,半晌才轻道: “因为老夫不希望,您最终成为了第二个舍妹。” “文德娘娘?文德娘娘,不是很好么?” “她好么?娘娘,您以为她真的很好么?” “……” “娘娘,如果您是舍妹,您会如何做想?为了自己的夫君,牺牲了自己的才德,明明有治政之能,却要为了做个贤后,隐忍不语。明明有一腔抱负,却要为了自己的夫君,困于后廷宫闱那些不得见人的争斗之中…… 甚至为了自己的夫君,还要努力地去治理那些于她而言根本看也不愿看,理也不屑理的女人……甚至还要为了自己的夫君,三番两次地做一些自己都觉得厌恶的事情…… 娘娘,您是舍妹,会如何做想?” 长孙无忌的声音顿了顿,半晌才再度悠悠响起: “舍妹年幼之时,曾与老夫说过,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伴得一心人,身骑桃花马,红裙艳妆乐行天下…… 娘娘,您觉得这般的女子被困在宫中,一生一世都陷入相斗之中…… 她真的觉得欢喜么?” 李治垂眸,半晌不语。 长孙无忌的叹息声悠悠响起: “帝王之责,重。然而嫁与帝王的女子,不但责重,而且还悲命。所以老夫不希望您成为第二个舍妹。因为爱才因为惜才,也因为……看透了主上的心思,所以才希望您能成为一个简单的皇后,做一个单纯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三二 德安大气不敢喘地看着李治。 可他的表情,却一直是平静,甚至是默然的。 他忽然不明白了,呆呆地看着李治,好一会儿不说话。 半晌,媚娘的声音才响起来: “原来元舅公今日是有备而来……您这是要把守护大唐江山的担子,提前交与本宫了……是么? 只是……您担心本宫在得到这份权力之后,会变了心性,或者成为一个祸国殃民的真妖后,又或者是若东瀛新罗那几位女主一般,这大唐江山守着守着,便守成了自己的,断了李氏血脉…… 所以要先加与本宫一个妖后的名头,还要让本宫认下来。 如此一来,日后若是本宫本性尽失,那么自有天下人来讨伐本宫。若是有朝一日本宫断了李氏血脉,将大唐江山易主……那么本宫生性顾及名声,自然也会在日后,设法将这李唐一脉延续下去…… 您这是要给本宫头上加一把刀,替大唐天下的百姓,替李氏一族的血脉,保一线生机啊……元舅公,本宫从来不知晓,您竟然是真的这般看待本宫的。” “娘娘,若您是舍妹,那么老夫是不会去担忧的。因为老夫知道,她自小儿便从无那等激过的心性,更加不会在意天下人的言语—— 她的性子最是闲淡无争,所以只要别人不去伤了她所在乎的,那么其他的,她是顾也不顾理也不理的。 但您不同。 您与舍妹有一般的才华德智,却也是生性激过,又极在乎主上的声名。所以一朝若是真有了这样一日,您是会走到那一步的。 所以……便当老夫是个卑鄙小人也好,老夫要为自己从小看护到大的甥儿,自己豁出性命去守了一世的大唐江山,向娘娘您强加这一个保约…… 日后若您真有这一步时,也会有人能拉您回头的保约……” “……你不在乎治郎知道?” “主上知道了又如何? 纵然论智计论谋略,老夫不及主上。 可若老夫把所有的一切都拿出来,与他与您做这一场豪赌的话……谁会赢? 若是老夫可以用自己与爱徒两姓两族无数人的性命与名声为牺牲筹码,赌您会为了主上,为了太子殿下与诸位皇子,为了您自己都不确定的那一点儿本性中的心魔所在,接受老夫压下的约束…… 赌主上他会为了能让您得到老夫最终的支持而忍痛做出这个约束…… 谁赢谁输……娘娘难道想不到么?” 德安屏住了气息,震惊地看着李治。 李治的目光,依然坚定,但是却已然浮出了点点湿意。 “元舅公是要告诉本宫……若为了本宫日后想,治郎是会看着您这般逼迫本宫的?” “主上年寿,虽主上与老夫比娘娘更加不希望……但却已成既定之实,所以必然,为了娘娘自己,也为了大唐江山与几位殿下,娘娘有朝一日会执我大唐朝政,成为与主上并肩分担之人,已属必定之局。 但是至那一日时,娘娘会面对的一切,会有所反应的心情,也是可以想像得出的。所以为了娘娘好,为了大唐江山与几位殿下好,老夫必然要提出这样的约束…… 虽然主上似乎并不做如是之想,可主上也很清楚,只要老夫一日不肯退离,那么娘娘便一日不能真正立于朝堂之上。 他费尽千般心机万般谋算,废后宫妃嫔之制,让您只能转视前朝;又或者是时时刻刻将您视为真正的辅政之人,所做的一切调教与努力…… 那便都是无用。 所以他尽管再如何不想您背上这个名声,却也不得不让您自己做出这个选择—— 是要继续走下去,守住了他与您的幸福,还有他与您的孩子们的幸福,这整个大唐江山大唐江山的福祉……以注定背上一个恶名为代价。 还是要白白浪费掉这最后一次机会,白白牺牲掉让老夫与禇遂良,将无论如何都注定都要被您背上的这个妖后之名所能做的最后一点小事来换主上所希望的一时之快…… 这个选择事关于您,所以只能让您自己来决定。” ……德安几乎已然忘记了呼吸,只能静静地听着。 李治垂下眼眸,手中握着的茶杯,已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声。 沉默,良久的沉默。 仿佛过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媚娘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 “治郎他…… 不会喜欢我选第一条路的。” “是。” “可是……选了第二条路,现在的我……也不会快乐。不是因为我真的以为,将来我可以成为辅政之人……而是因为我知道,治郎是不愿看着自己的亲人死的。” “……是。” “您逼的,不是我,是治郎。” “…………是。” “他知道了,会恨您很久很久的。” “……” “可您还是要做的。因为诚如您所言……您与禇遂良死与不死,不仅是关乎我的名声,更关乎治郎的心。 所以从一开始,您便知道,我必然会选择恶名加身的……因为为了治郎,您知道我不会愿意让禇遂良死,更不愿意让您——从小看护他长大的亲娘舅惨死。” “……” “所以您真的很狡猾……不愧是长孙无忌,真的很狡猾……甚至您都知道,如若此事您暗中进行从来不明言与我听,那么将来我还可以说是怨恨您有理由的…… 可您偏偏明谋明算,让我无以怨恨。看似把一切的决定权利都交与了我,其实却早已替我下好了定议。 我……没得选择。是么?” 这句话,长孙无忌没有回答。 同时,也是李治与德安在这间小屋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是夜。 洛阳宫,长生殿。 今日李治没来,因为媚娘着人传了话儿去,说她想与孩子们好好儿呆着一夜,请他便在贞观殿下休寝便是。 若在平常,李治自然是不肯依的。不是使尽各种小性子,设尽千方百法来使赖不走;便是要光明正大地赖着不走的。 可今日,李治没有来,更加不曾有什么异议,他只是着了德安传过话儿来,叫她好生歇息着。 而德安呢…… 也不及传话儿回去。 因为他被媚娘留住了,她说有些话要与他说。 就这样,长生殿的偏殿里,她坐在案几后的圈椅上,他立在他面前,二人相对,却不相视。 半晌,媚娘突然开口: “阿罗此番所为,其实本宫是很厌恶,甚至有些想处置了他的。” 德安垂首不语,只听着媚娘继续道: “因为本宫知道,他之所以要让明和传于本宫而非其他人……便是因为知道本宫为了治郎甥舅不闹起大事来,必然会将这个消息暂时隐藏起来,只待日后想清楚了再向治郎婉言表明。如此一来,从本宫口中说的话,治郎便再不情愿,也会多少信一些,肯原谅元舅公一些。 但若从明和口中说出这番话…… 他是会加倍怨恨元舅公的,甚至会动了贬谪元舅公的念头也不定…… 无论元舅公的本意如何,他都会恨元舅公竟然意图让他心爱的女子受这等恶名之苦的。 而阿罗与沉书……” 媚娘看了德安一眼,好一会儿才道: “正是看中了明和事事处处都只肯为本宫与治郎所想的耿直性子,又知明和毕竟非瑞安,或者你……有那般高的眼光,能看出此事由谁来说的利害所在…… 所以才交与他的,德安,你说是不是?” 德安沉默,半晌才轻道: “德安愚昧,实在不明白。” 媚娘又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似极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道: “罢了……你既然不明白,倒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罢了……只是有一桩事,你需得老老实实告诉本宫…… 今日午后,治郎是在宫中,哪儿都没去,对么?” 德安心中微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主上今日的确什么地方都没去……娘娘这是何意?可有什么是德安最好不知道的事情么?若如此……” “没有。” 媚娘轻轻地打断了他,直视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 德安闭口。 好一会儿,媚娘才突又问道: “说起阿罗与沉书……也是时候了。你找个机会,提点一下他们二人罢!只怕元舅公也好,韩王殿下也罢…… 如果他们兄弟两个一直刻意隐瞒一直低调着,不露半点儿形迹,不做任何事,倒也还好。若是他们开始动了起来的话…… 那么或早或晚,都会被看透的。 该收了。” 媚娘垂目,叹道: “别等到一朝被毁得灰飞烟灭,还不知所为何来……便是可惜了。” 德安心中再一紧,好一会儿,终究低头: “多谢娘娘美意!” 媚娘却不多言,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然后…… 她回到榻上,呆呆地看着今夜听闻李治不来,便非要赖过来与母后同睡的两个孩子,然后凄然一笑,也和衣倒下,搂着两个孩子,轻轻拍抚着,口中却喃喃道: “对不住了……我的两个宝贝儿……看来母后,注定要带上这恶名儿了……你们不要怪母后,好不好?” 稚子无言,只是沉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三四 片刻之后,太极宫中长生殿。 明和看着媚娘一遍遍地抄着《国策》,抄得其专注致志,其淡定恬然,忍不住道: “娘娘,主上纵了清和来问,其实也是……” 媚娘转头看他一眼,他便闭了口再不多言。 好一会儿,又见清和抹着满头大汗奔入殿中,向着媚娘深行一礼,然后乃道: “娘娘,太子殿下问了那金……那被贬的金吾卫旗将何等出身竟敢如此大闹之后,便气呼呼地又罚了他抄大唐朝制礼规十遍,定其两旬日后上交…… 娘娘,这罚得是否太重了些?毕竟那人可是博陵崔氏宗子……” “明和……” 媚娘突然轻轻出声,打断了清和: “本宫记得,你最熟知的便是<左传>,可否还记得其中<昭公>七年中‘普天之下’一句出处?” 明和闻言,看了清和一脸懵懂之状,便微躬身,放亮了声音道: “出<诗经>中,<小雅>篇,<北山>一首。” 媚娘点头,退后一步,边欣赏面前书字,边含笑,头也不转道: “果然你记得清楚。” 清和眨眨眼,若有所思看向兄长,却见明和抛来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只得告退。 可他心中到底有所难解,于是便立在殿外阶上,呆呆好念了一遍儿方将媚娘与明和所说的那诗名儿几字,接着眼一亮,忍不住猛拍自己脑袋一下,结果手劲儿使大了,痛得捂着脑袋自骂: “好蠢材!脑袋可不是荷花缸么?全成摆设了!” 接着,大步而去。 是夜,中收省官舍之中,长孙无忌便服轻装,正与难得闲下来的李绩议论与新罗结盟盟约己方条款,便见李绩近卫李风匆匆奔入,径直二人面前,双脚一并“唰”地一声端正行了个礼后,将今日演武场中,凤台之下发生的事情择要说了一遍与二人听。 两老本倒也听着无谓,但闻得媚娘以中宫之名惩于那旗官,却被李弘所驳,借李治之口轻罚重贬的时候,不由齐齐扬眉“哦?”了一声。 李风一怔,住了口,便看着李绩。李绩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理会,只用继续。 于是李风一眨眼,便续道: “原本事至此也算了了,偏偏那厮竟好不知事,挨了军棍之后,竟还去哭求太子殿下念在他是博陵崔氏宗子,一门之中尽是忠杰的份上,莫除去他旗令之位。太子殿下闻言便极不悦,主上也是不得之色。 所以诸将见状正待斥他几句叫他断了念想呢,孰料他又作妖一味哀求,甚至还将自家崔氏一门说得功绩震天,氏族一门如何高华贵德,甚至还说如此惩戒他一介氏族名门宗子,直不若杀了他云云……” 长孙无忌闻言便冷笑一声,李绩也拿鼻子哼了一声笑道: “好一个氏族名门宗子!真是荒唐至极!且不提主上天子之威,百姓臣服;便是太子殿下年幼,那也是国储之尊!他算个什么东西,敢这般当着主上之面辱折太子殿下?! 看来老夫明日是要见一见那了不得的崔氏族长了,问一问他九房之中,是不是个个宗子都如此贵重,竟要天子国储向他崔氏礼议了!” 李风也道: “可不是什么呢!当场那四相神卫大统领罗英罗大将军的脸都黑了,几乎就要拔剑斩之。” 长孙无忌摇头道: “不妥,主上太子面前,他无论如何气愤,也不该无令而行。” “正是呢!罗大将军眼瞅着要动手了,结果却被太子殿下拦了,说既然他崔氏宗子入了四相神卫,眼下又是主上与殿下本人面前,那他此命不由那掌旗令自己决着,便是要死,那也得看主上肯不肯让他死。然后又道无论生死如何,此贼不知法制规礼着实有辱其崔氏一门大名,便原判仍罚,又加他抄大唐朝制礼规……呃……” 李风说到此处,却突然停了一停,古怪地扫了一眼长孙无忌,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眼珠子直溜溜乱转了好一会儿才清了一声嗓子道: “呃……十遍。还要他两旬日之内便要抄完。” “抄十遍大唐朝制礼规?两旬日内抄完?奇怪……这话儿怎么听着有些儿耳熟?好像哪儿听过啊……” 李绩本以为李弘给的惩罚会是更进一步的除名剥籍甚至流放,可却没料到是抄什么规制,加之这样的口气与罚法,实在听着耳熟,忍不住便复述了一遍,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转头“呃”地一声看着同样愕然的长孙无忌,两老对视一眼,突地齐齐拍膝放声大笑,直笑得泪水直流。 笑了一会儿,李绩抹着眼角笑出的泪意道: “罢罢……这太子殿下到底小孩儿心性,竟是将辅机你平素拿来罚他不听话的那一套全学齐活了,备着收拾这些人扬一扬威呢!且如此一来,日后你老兄要再罚他时,他便可借机省事偷懒了…… 唉!可见他平素有多怨恨你这元舅公动不动就罚抄十遍,限期上交的办法!” 长孙无忌自己想想也颇觉可笑: “老夫便觉奇怪……之前倒也罢了,可自从几个月前起,每次但有罚他抄书,总见他完成甚快,且除云第一张与间中杂夹的几张外,其他的字迹总觉不太对…… 还以为他年幼儿童心性,写了几张写急了,书法难免不用心…… 如今可知他这鬼主意了,真不知是学了谁?” “还会像谁?还能像谁?当年主上为太子时,先帝也是着令咱们二人为太子师,那年不也是因为疏于兵道之论,懋功便罚他抄写兵法三十六卷,结果主上转头便寻了个什么借口,罚了一个懋功手下同样书法王右军的文曹,抄了三十六卷兵法,接着自己抄了每卷中几章以作应付……真是父承子能!” 言及旧事,两老又是一阵可笑。 笑了一会儿,长孙无忌才道: “无论如何,太子殿下是真长进啦!只是不知主上……” “主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态。” 李风见问,急忙补上,然后又道: “但那被贬的掌旗令便很是不知死活,眼见事态都那般了,他竟又在主上与太子殿下起驾欲离之时,大哭大叫叩首不止,一个劲儿地求得复其名或请赐其一死…… 太子殿下毕竟年幼,心又软,眼见他身上已是伤痕处处,额头又叩得血淋淋地,自觉也是为难。他看着主上罢,主上又偏不与他直言,反而也只看着他怎么办。还好是清和机灵,看出太子殿下心怀慈仁有意纵之,便奔云问皇后娘娘此事可妥当。” 长孙无忌闻言便默默看向李绩,李绩点头,也看向李风: “那娘娘凤令如何?” “皇后娘娘却没有传什么着实的凤令,只是清和回来的时候,悄悄儿地跟太子殿下说了几句什么话儿,太子殿下听了,立时便一改犹豫之态,正了脸色,着人再罚那崔姓掌旗令二十军棍,说他得恩不谢,还妄图以死逼主,着实狂妄大不敬,又叫他加罚抄念一首什么什么诗,要抄念百遍才可复入皇城做一个素衣卫,还说若他敢以列入皇卫之身斗胆寻死,那其宗族之罪且不论,便是其宗族之名便当被太子殿下教令天下以斥之。 说来也怪,那掌旗令本来一直都是胆子大得破天的,可不知为何听了那诗名,却立时脸都又红又白的,也不敢再闹,乖乖认了罚。” “诗?什么诗?” 长孙无忌一怔,追问。 李风看了眼李绩,神气之间竟是恭肃敬畏至极,眼睛里似乎还留着发令时的李弘那小小的身影,停了一停,他才正色轻道: “太子殿下罚他的,是<诗经>小雅之中的<北风>一首。” 长孙无忌与李绩双目之中,突然一齐爆出灼灼亮光,同时紧握双拳! 好半晌,长孙无忌才长吐一口浊气,点头朗喝一声: “好!” 李绩也起身,似是心情万分激动竟至不能自持,左手握拳狠狠砸入右手掌心之中,直似个小孩子一般,一边大声叫好,一边在屋内大步流星地踱来踱去! 半晌,他突然定下身形,转头看着长孙无忌,目光灼灼道: “辅机啊!辅机啊!我大唐终于再得英主啊!” “那是明储!”长孙无忌兴奋得目光微湿,半晌念了几遍,忍不住笑骂道: “你可真是欢喜疯了!” 接着,突然一击拳,大声唤中书省张侍郎。 很快,张侍郎奔入行礼。长孙无忌正色道: “今有太子殿下深感内侍储卫如此近帝驾之便,竟也荒于教礼,乃赐教令,着罪官受罚<诗>经之篇,其德其悯,其恩其善,实为国之大幸也!吾辈当以太子殿下教令为范,为德! 着令,自明日起,中书、尚书、门下三省,齐发官檄,遍行大唐天下各道各州各县,每日晨起,当奉诵<诗经><风><雅><颂>三篇为善!” “是!” 张侍郎立时便退下。 一边儿李绩也转头唤李风: “传令下去,四边诸军将士,亦为我大唐子民,自然也当习大唐太子风德,自即日起,此<诗经>亦当以官印付梓,三军人人有份,处处得学!” 李风亮生生应了一句是,便匆匆奔出! …… 大唐显庆二年六月初。 如一夜风起般,整个大唐上下,突兴一股习《诗经》之潮。 一时间,洛阳长安两城之中为首,书肆人流如涌,半日尽空,接着,竟引得海内诸国书商尽印《诗经》,以问得知。 自此时起,大唐街头巷尾,海内诸国贵胄,尽以诵熟《诗经》为荣,谈论之间,三语不离风雅颂…… 只是却无一人知道,这股《诗经》之风,到底因何而起,又会给未来的大唐,乃至整个海内,带来何等巨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三六 数日后的早晨。 洛阳宫中。 李治朝冕冠佩,正静静听着诸臣议新罗联盟之事,忽一眼瞥见后殿转过来的小步廊里,明和正气急败坏地奔往前殿而来。 李治心中一沉,立时“蹭”地起身,盯着明和。正在向他禀报军备情况的兵部侍郎韦待价一怔,还不及说话,便立刻听到身后诸臣一乱,不过很快地,便又复了安定。 德安见状早已机警地快步奔上前相拦明和,但李治却眼睁睁看着他也在听到明和低语之后大吃一惊,心中更加焦虑。 一扬手,他示意听了回报的德安快快入内,接着问: “怎么了?可是媚……可是皇后如了什么事?!” 德安长行一礼便立道: “娘娘于方将亲蚕礼之时,竟因天气炎热,晕了去,不过好在眼……主上!” 正在回报的德安被突然起身就走的李治吓了一跳,急急欲拦,不成,乃呼。 这一闹,整个朝堂之上都炸了锅,连长孙无忌面色也凝重起来,只见他转身伸手微一举,群臣便立时安静下来。 同时,李绩也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只脚踏于朱阶之上叉手行礼而呼: “主上!” 正在急急走向后殿的李治面色不动脚步不停,只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德安则闻声立时转身回殿立定向诸臣一礼,肃道: “诸位大人,方才内宫回言,道皇后娘娘礼蚕之时,因不堪暑热而昏倒,主上切怀,着令诸臣可暂退朝休憩。今日之事,改时再议。” 立时,群臣一片哗然。 …… 片刻之后,贞观殿外官舍之中,整个大唐官居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齐聚于此,眼巴巴等着长孙无忌与李绩开口。 而他们二人却都摆出一副老僧入定的神态,端坐椅上,只闭目沉息而内观于心。 等了片刻,几个年轻些的朝员们到底忍不住,便低声议论起来: “哎,你说皇后娘娘这一倒……是吉是凶?” “什么是吉是凶?孕中女子身子弱,这等天气去行礼蚕这等大仪,自然会抗不住的。休息休息便好了。” “哎呀……我可不是说的皇后娘娘,我说的可是龙嗣!那龙嗣啊,眼下可还在皇后娘娘肚子里呢!” “这……女子妊娠之事,还真是不好说。不过应当是会无事的罢? 毕竟娘娘身边可还有个药王老神仙呢!” “这倒也是……论起活死人起白骨的本事来,这孙老神仙认了第二,宇内可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只是我实在不明白,老神仙慈名济世,医者悯世之怀可谓海内蜚然。怎么就甘为这是非缠身的皇后娘娘忘年之交? 我可是亲耳听过的啊,那秦太医可亲口说了,连咱们主上称呼这孙老神仙时,都免不得的一声道长。 可偏偏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就叫孙老神仙一声‘老哥儿’,连老神仙也叫娘娘一声‘小友’呢!” “咦?不会罢……嗯,不过细想也不足为奇,毕竟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也是得了好些子奇人异士在左右相应着的。 不然以她这等家世,居然能这一路顺风顺水的……怎么可能!” “啊?孙老神仙在前,还有哪个能称一句奇人异士的?你可别把那位天下第一剑论错了主!他可是咱们主上手中最利的一把剑啊!” “唉呀,我说的不是天下第一剑,是那位天下第二剑的大美人慕容氏娘子啊!” “她?!她不是韩王殿下门客么?!怎么就成了皇后娘娘的人了?” “你这是哪一年的旧黄历了……不过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反正前些日子,我才听说那位慕容娘子入了皇后娘娘麾下,且与娘娘相呼为友。 此番被派去高句丽行刺泉盖苏文父子去了。却不在国内呢。” “真的?!哎呀难怪了…… 我说怎么主上好没端端地,突然就想起要打高句丽了,原来是皇后娘娘已然动了手了。 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也是没白在先帝面前侍墨多年呢!竟然有这等眼光,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怪不得主上如此宠爱她。” “可不是?高句丽能苦撑至今,不过全仰赖了泉盖苏文这个人。 若是此番慕容娘子真能出手谋了他性命去,那高百之盟形同虚设,两国也只怕要不攻自破了。” “不过如此一来,我大唐信威之名岂非尽数扫地?”终于,旁边一个年轻官员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插了嘴: “大唐多年来能威镇海内无人敢轻犯,全赖仁信义礼之名深得人心。如今皇后娘娘行事如此暗诡……虽则那泉盖苏文确非良辈,可也终究是一国大将啊!岂可行此阴谋轻易刺杀?” “你这人……书可不是整本囫囵吞下肚子了么?怎么张嘴就是一股子烂酸气!”另外一个年轻武官忍不住插嘴: “所谓兵不厌炸,前些日子长安洛阳两都一张大网捞起那许多高百暗探,哪个手上没沾血,无人命的?” 立时,这句话引起更多人赞同,有个年轻文官也看看长孙无忌与李绩,壮着胆子便先道: “可不是? 别人不提,咱们太尉大人与英国公二位,家里前些日子不都碰上过几个出身高百二国的刺客么? 真是……都这样了,还论什么仁信义礼?若是有朝一日他们把人都送进宫中剑指龙榻之上了……才算可以还击之时么?” “那也要讲大国之名……” “人都死了还论什么名不名的……” “报——!” 正争论得热切时,一声长长急报声响起,立时,舍内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那个匆匆奔入,满面灰尘之色的背旗兵士。 长孙无忌与李绩也齐齐睁开眼,看向那个流星飞马探子,奔到面前,叉手行礼,单膝点头后,满头大汗面带紧张之色道: “流星飞马六百里急报! 高句丽国中日前突起民暴!泉盖苏文次子泉南建季子泉南产被伤!” 一时间,诸臣哗然,但立时又静下来,听那飞马探子继续道: “另据所传消息,皇后娘娘近侍,神凤卫大统领玉明玉将军与其师剑侠慕容氏,因奉皇后娘娘密令,暗中护送新罗国主所遣密使金氏二人归国。 其途中救下被一支东瀛皇室暗卫追杀不止的大唐商队,后方知此队人马之中有高句丽国中难民逃出。 据这些难民所言,高句丽国中日前民暴,起因乃是大相泉盖苏文为谋私利,假利民利国之由,收其国中贡盐水晶碎为私贩聚剑之用。 且之与百济东瀛两国皇主暗中相谋,共以此物经百济转运东瀛然后售卖他国,以易之兵武珠宝备军战之用。 高句丽百济两国欲并新罗,攻我大唐,灭金官伽倻,三分其土等谋……均有剑侠慕容氏在那些被俘获的东瀛暗卫身上搜出的三国密信可证!其上加盖有高句丽国玺,泉盖苏文金印,百济国玺,国中大将鬼室福信金印,以及东瀛帝主国玺印与中臣镰足金印! 另,有神凤卫玉明玉将军与新罗国花郎少将金德俊出手相救的难民一百九十七人,与相俘的高句丽泉氏亲兵数十人可为人证!” 一阵静默之后,突然间爆发出了一阵惊天之哗! 愤然与奋然的情绪漩涡中,所有人都在心中暗自惊讶着同一个问题: 那位刚刚因为暑气过热就昏倒了的皇后娘娘……到底是有怎么样的惊人之慧,竟能明略如此?! …… 所有人都在热议着这桩足以定下高百新三国终局的大事这冥顽。 洛阳宫中长生殿。 几乎是一路狂奔而来的李治终于可以停下脚步,喘口气,目不转瞬地盯着榻上神色恹恹的媚娘,难忍心痛地微微红了双眼,转头低喝道: “娘娘孩儿心性起了,你们便也要跟着她胡闹?!什么身子了,还容她去亲蚕!” 一边儿玉如扑地下跪,好半晌才道: “请主上赐罪!”所有侍臣见状也跪了下来,李治也只得摇头: “罢了,她的性子……你们起罢!” 诸侍这才平身谢礼,李治又一挥手,诸侍退下。玉明见李治也有意将她摒退,便立时一礼离开。 出殿时,却正与端了药汤入内的瑞安打了个照面,于是做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些。 瑞安点头,却不以为意只端了汤药入内,眼见媚娘醒转,正待说话时,却猝不及防听得刚刚左右看了一遍她全身上下安好的李治,对着她突然面色大变,大发脾气: “你可闹够了没!?” 莫说媚娘一脸错愕,便是瑞安这辈子也不曾见过李治这般面如寒冰大声怒喝的样子,一惊之下脚下一滑,一个趔趄险些将手中的汤碗抛了出去。 好在他最终把得住了脚,终究稳住身形,可这一来,他站在离榻几步远的地方,却进也不敢退也不能了。 另外一边,媚娘呆呆地看着李治,满面惊怔。 李治咬牙,一边儿伸手揪了一条刚刚浸换了清水的巾帕过来用力拧干,一边儿将巾帕搭在她额头,继续斥骂: “前些日子你说不舒服,我便知你只因着那些懊糟事不喜,想着你总是最会照顾自己,能清静清静也好不会有甚大事,这才肯让你自己呆这几日…… 可你呢?你呢?!” 李治这般一迭声地问,却教媚娘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委屈难抑。 于是一赌气从额头上扯了巾帕下来,用力一丢,扑地一声丢在李治怀中,转身便躺倒在榻上默默流泪。 李治见她这般倔强不服,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忍不住便又气红了眼眶骂道: “你还觉得委屈了啊?!你还觉得气了啊?!你还觉得冤了啊?! 你自己说!这等天气,你去亲什么蚕……你你你,你这般任性时,可有半点儿想过我和弘儿贤儿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三八 次日,启驾明德宫。 所谓明德宫,其实就是早年间修缮于西郊的一所离苑。但它其中景致风物,倒也半点儿不输洛阳宫,只是格局尚不及洛阳宫一半大而已。然正因其格局不大,才得以引入洛水绕宫中一股支流,给整个宫殿带来了些凉意。 所以闻得李治要驾至明德宫避暑,最欢喜的,却是文武百官。 毕竟金殿比长安太极宫还高好些的洛阳宫,虽凉爽许多,却万比不得这明德宫夏季清爽的。所以一路上,所有随驾官员都是喜形于色,有些人甚至早早儿便穿了初秋便服——比起只是一味求轻薄的盛夏官制袍服而言,又轻便又柔和,又格外能显得人身长潇洒的初秋便服,自是最得官员们的欢喜。 只是……大家都很欢喜,唯独李治不欢喜。 因为李治今朝却没有与媚娘同乘一驾。 于是下侍们便议论纷纷: “咦?天降不祥了么?怎么陛下竟与娘娘分驾?” “你不知道么?陛下禁了娘娘的足,娘娘正气着呢!陛下哪里敢去惹娘娘!” “不敢惹?未必罢?我听说今日一朝早,陛下还从长生殿里出来了呢!司花儿的药儿亲眼看见的,你也知道她不是个乱嚼舌头根子的丫头呢!” “那是被‘请’出来的!药儿?药儿又怎么了?不过就只能远远儿看一眼罢了。我可是听了长生殿下内阍令的廖公公说了,陛下去是去了,可娘娘殿门都没给开,还着人回陛下说,既然陛下有旨,禁足之时不可轻出,更不许得别人探望,那便还是守规的好……” “什么?可我怎么记得陛下旨意是禁足,没有不许别人前往探望这一句呀? 再说这是陛下,又不是别人……” “是没有这一句。” “那娘娘怎么……” “唉呀,娘娘自己加的呗!还用问?再说了,明摆着娘娘就是要使小性儿气激陛下,你怎地如此不识情知趣的一直问……” “……可陛下毕竟是天子。天子之威,不可轻犯吧…… 娘娘拂了陛下天威,只怕却是不好……” “说你呆,你便真开始犯蠢了! ……真是!天子怎么了?天子也是男子! 天下间哪个男子见着心爱女子对自己撒个小娇使个小性儿,会巴儿巴儿地就上了纲常提了线领,要责要罚的? 何况咱娘娘平素凤仪鸾态如此端庄,从不多言多语却已是天生的娇态可掬,这等使起小性儿来,那更别有一股子娇痴妩媚在…… 陛下便是爱都爱不过来了,可哪儿还有半点儿心思想罚的?” “呸呸呸! 瞧你把娘娘说得像个以媚侍人的女子一般……仔细瑞安公公听到不扒了你的皮!” “那又怎地了? 这又有何不妥的? 怎么?女子家妩媚便是失德了?娇娆就是有失大家气度了? 未必吧? 你看牡丹真国色罢?可不也照样美得妩媚娇娆,憨俏可爱? 谁说中宫皇后母仪天下便得一举一动皆如矩量尺测出来的了? 那可不叫风范叫矫作! 还是你觉得之前那位王氏比娘娘更好些?” “呃……这个……似乎有些道理……” “就是说罢?再者了,陛下与娘娘,虽为帝后至尊,可也究竟是夫妻,既然是夫妻,那起些油烟闹些灶火也是再寻常不过。 只不过他们闹的油烟灶火…… 或与寻常夫妻家的不大一样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其他诸侍——甚至那说这话儿的侍者自己听到此处,俱已是默默地心中齐齐暗道: 话是这个理…… 可这夫妻二人起油烟闹灶火的方式也太……惊天动地了些罢? 怎么,就因为怕娘子怀中玉胎有育却还爱到处乱跑,担忧她会多劳多动伤了自己,所以这位天子夫君便要赐旨禁足? 然后又因为担心被禁足了的娘子会在自己殿里被热昏,所以大手一挥,连人带东西一起挪了窝到明德宫? 再反观这大唐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呢? 就因为嫌弃自家那位妻痴的天子夫君把她保护得过度,像只金丝雀儿一般玉衣锦食地藏在宫中太无趣,于是就写首诗去,义正辞严地跟手握天下大权却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天子陛下抗议要求自由行动的权利? 甚至还在她的天子夫君拒绝不应之后,烈火性子一起来,直接大门一关不给他回房睡觉的机会?还赶他去“书房”打铺盖卷去? ……这夫妻俩的枕头仗也打得…… 也打得……太那个……了罢? ——事实上,关于李治与武昭这对夫妻的枕头仗,他们还是真得太天真了。 这,只是这对夫妻接下来几十年的夫妻生活之中,数量多到连负责起居注的史官都懒得记载的…… 荒唐夫妻战役中的…… 嗯,第一场的—— 开始…… 而已。 …… 大唐显庆二年六月中,一直到七月初。 洛阳。 就算驾移比起洛阳宫更加清凉的明德宫,李治武昭夫妻俩的这场仗,被难得进宫一趟看热闹的李德奖与孙思邈评为宛如两小儿赌气一般…… 也依旧进行得如火如荼,一星半点儿也没因了明德宫的清凉与旁人的长吁短叹好说歹劝降了温度。 这不,刚在明德宫落驾的李治,当然不肯就听着自家那个小娘子的话儿睡书房去—— 开玩笑!书房很凉的好吗? 所以他一入正殿,便立刻着人传令,给早一步入自己寝殿安置下来的媚娘,明确地表示要她做好心理准备晚上接驾—— 他的理由很充分,毕竟弘儿贤儿俩孩子玩了一整天了,朕得盯着他俩写课业,你叫人备好茶点软榻,朕也好看着他俩别烦你休息。顺带李治还亲书打油诗一首,着一并与她—— 稚子荒一日,青春少一秋。 此时不待教,及老空白头! 诗成令下,送诗传令的德安前脚刚出了殿,他李治后脚便跳起身来收束衣冠,预备着驾幸后寝…… 可惜他还是小瞧了媚娘这一次的决心。 他刚刚把自己拾捯整齐了,德安与瑞安两兄弟,也苦哈哈地一个抱着呀呀怪叫的李贤,一个拖着满脸不情愿的李弘回来了。 当然也是顺带,他们还捎了媚娘回诗一首: 稚子自当教,青春亦当留。 只请念母心,至夜莫强留! “……娘娘……娘娘说了,两位……呃……殿下……还请主上至夜便放他们归殿……一来莫扰了主上夜理书政之心,二来也不要教……教娘娘心系娇儿……” 瑞安说完这几句话,头也不敢抬地躲避着李治几可杀人的目光,自己觉得自己至少折寿十年。 另外一边,德安也战战兢兢道: “呃……还有一句……娘娘说……说主上有心恪尽为父之德亲教幼子,那是……是天大的好事……自即日起,那便……便请二位殿下日留父皇侧,夜归母后寝……” 李治闻言气结当场。 接下来的日子里…… 这样你一来我一往,诗去诗回的日子,一直在胶着。 有纯属好事者——譬如韦某某之类,又或者别样心思者——譬如李某某之流…… 便放大了胆子,暗与了些金银之物哄着那些送诗的小侍们,偷偷钞了这些诗来一阅,然后无论抱着何等心思,个个都是大呼酸倒了牙落肚。 为何? ……诸位还是自看的好,比如…… 花开上苑榭,柳青意正浓。 脉脉良宵短,曼曼风诉情。 ——这一首,是当今天子,大唐皇帝李治所书……与他的妻子,大唐皇后武昭。 然后这位皇后回的是…… 年年花榭盛,朝朝柳意浓。 良宵时时有,何事风诉情? …… 李治气结,但立刻再奋笔一首: 龙游九霄亦觉寒,凤卧梧桐难独眠。 但得比翼双飞时,自有煦风意暖暖。 武昭回: 龙在九霄方为天,凤卧梧桐才可眠。 鳞绞翅结比翼难,煦风意暖也不堪。 …… 又或者李治书: 为夫为天为亁,为妻为地为坤。 夫妻乾坤天地。太极阴阳正理! 然武昭回: 为亁为天为夫,为坤为地为妻。 亁坤天地夫妻,当重江山社稷! ………… 整整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样叫人叹息的打油诗,几乎每日都要有两三对诞生,笑破诸人肚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四零 他一定是到了那个女人身边…… 那个他心心念念,不肯遗忘的女人身边! 好……你不能遗忘,那孤就帮你遗忘! 齐明帝紧紧握住拳头,无声落泪! …… 同一刻,飞鸟城外一处民舍之中。 布衣平冠的中臣镰足坐在披着袈裟的长子真人——也就是原本早已应该死去的高僧定慧面前,平静地看着他: “她不会相信这个死讯的,所以必然会继续追查你的下落,你必须走。” “父亲,是我……” “生为儿父,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一切——你去唐国,去找你生命中最终的答案,即使你我都知道,那不会是什么你喜欢的答案。” “您……” “无妨,做为中臣镰足,女帝陛下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才是你的弟弟将来最大的希望和可以依靠的存在。” “什么?” “如今的女帝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女帝陛下,她已是一个老人,已然失去了冷静的智慧,变成了一个固执呆板,不知变通的老妇人。 而且她的身体已经注定会和我一样,很快都要走向毁灭。 所以你要去唐国,用尽一切办法,去接近那两位,让他们成为我们中臣一脉在未来继续光扬的希望。” “父亲……” “她不会爱上你,但一个多情男子的痴心,一个温柔真诚的女子是无力拒绝的。 事实上于你而言,也是只须爱她就能获得幸福。 同时,她也终将会成为能左右唐国政局和唐帝决策的重要人物……不,应该说现在的她,已经是这样重要的人物。 能够得到这样重要的人物的支持的话……到那时,你的弟弟,阿史就会长大,借助唐国皇帝的力量,成为一个真正的谋略家…… 对他而言,唐国的支持,比任何国家的支持都更加重要有力。你如果是他的哥哥,就需要为他赢得这一切,明白么?” 定惠沉默了很久,最终点头: “我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我会做到的。” …… 大唐显庆二年八月初。 整整闹了足一个月诗灾的洛阳明德宫,终于在昨天平静了下来。 原因? 自然是那位倔到让大唐皇帝陛下跳脚的皇后娘娘病了。 不知是动了胎气还是怎么地,皇后娘娘在用早膳时,突然腹痛不止。 这可吓坏了大唐皇帝陛下,听到这个消息的他急匆匆奔下台阶要去看自己的皇后时,还被长衣给绊了一跤,险些摔个正着——幸好旁边有人及时扶了起来。 他急匆匆地就这样赶去后寝听了孙思邈的回复之后,终于还是松了一颗心: 好在把了脉后,证明皇后娘娘只是这几天心里存了些积气,一时间动了真火罢了…… “才怪!都这样了,还能说罢了?!” 明德宫中后寝内,传说中松了一口气的李治,此时却一脸狰狞,几乎都要拍着案几跳起来叉腰骂人了。 嗯,传说果然都是骗人的。 德安默默点头之下,不得不依着他的这位好主上执意的要求,去请了那位被先帝极为讳忌,又不得轻动的高僧玄奘法师入宫内,做法为皇后娘娘的肚子……呃,是龙嗣祈福。 不过这位高僧一入宫后,李治便发觉了不对—— 名为做法,可这位高僧与他的皇后见面之后更多却是在谈佛论禅,言语之间尽是机锋。 甚至因为嫌他烦,媚娘还着人在后寝里摆了一帐纱屏,叫人客客气气地把李治“请”到了纱屏之后坐下。 李治在这一侧,听着虽有不喜,但一来政务是真的繁忙,二来高僧许多纶语佛音他听着也着实中听,静心,于是他便索性着人将东西都搬了过来,备了案几圈椅就坐在纱屏这一侧,静静聆听,静静务政。 很快,他原本有些焦急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但是更快地,匆匆奔入的瑞安打断了他难得的沉静。 听得瑞安附于他耳边细语的几句话之后,李治立时眯起了眼,半晌才轻轻合了手中折书道: “可认准了是他?” “主上,玉大人是见过此獠的,她断不会认错。” “打听过来意否?” “呃……听说是齐明帝当年对他…… 总之也是一本糊涂帐。” 李治面色不豫,转头看了一眼纱屏内的媚娘身影,半晌微思,低道: “去查清楚他现在何处。” “主上,玉明大人已然回报了,说此刻他已经百济水路而出其境,看样子是预备着要往新罗去,借新罗商队入我大唐国域之内了。” 瑞安低道: “主上,此獠之心,其实可诛。 玉大人此时留在新罗,只待主上旨下,便立时拿他人头来报的。” 李治沉默片刻,半晌低声道: “不妥……你传令,着她立时归入新罗宫中,只待消息。另外,金庾信是不是还留了几个可以传通的密使在京中?” “正是,这些人尚在京中,如今盟约正是关紧之时,正须消息灵通,所以金大将军从来不敢懈怠的。” “传话儿与那些人,叫他们替朕捎封信,请金庾信帮下手,该清理的,清理一下罢!”李治淡道。 瑞安一怔,微犹豫了一下道: “主上,却不经金春秋么?” “他会知道的。” 李治淡道: “而且他也会知道,朕为何要找金庾信,没有直接找他这个主君。” 瑞安低声应是。 …… 数日之后。 新罗都城宫中。 金春秋看着收到密信便立时入宫来交与自己的金庾信,再看看手中显未启封的文书,轻道: “大唐皇帝与你之令。” “是与主君您的。” 金庾信含笑看着同样微笑着的金春秋双眼道: “若欲与臣,便是私下往来,无论如何都不应当题款新罗国大将军金庾信这样的款额。” “所以现在没有直接写你的名字,反而将你于国中之职点出来,便是要提醒你要尽忠于国于孤了……好。好一个惜才识才,爱才知才,也明白如何能够招得大才之心的大唐皇帝。” 金春秋淡道: “好心思,可惜他错估了你对孤的忠诚。” 一边说,金春秋一边拆开密信,扫了一眼却扬眉: “嗯?这还真是……” 他迟疑了一下,才笑着点头道: “真是很有趣啊…… 原来这位皇帝陛下,是不得已才要请你帮忙的。却非有心避开,或者有心在孤面前炫耀他的识材拢材之能。” “什么?” 金庾信也有些意外地皱眉,接过金春秋递给他的书信一阅,半晌哑然。 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瞪着金春秋道: “唐皇陛下要我佯装无意地杀掉那个装死逃到新罗来的东瀛僧定惠?那个中臣镰足之子? 为什么?” “……孤在长安京中曾听说过,这个定慧曾经妄想天开,要把大唐的皇后娘娘偷偷带回东瀛去。 所以当时的大唐皇帝陛下头一次被人气得下了杀无赦的旨意,几乎就差公开向东瀛和中臣镰足去申斥了。 而且似乎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私心,这位世家公子,还在回到东瀛以后,一力鼓动他国中那位对他很有几分情意在的女帝陛下进攻大唐…… 如今他甚至还逃到了这里…… 真是…… 太有意思了。” 金春秋越想越有趣,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唉呀,实在是真的很遗憾,上一次去洛阳,竟然没有能够见到这位把那个中臣镰足阅尽诸国美色,最终还因为他自己招延下的桃花劫给逼得出家的风流儿子,给迷得神魂颠倒,视天下名花如无物的皇后娘娘…… 实在是太可惜。 下一次,下一次孤一定要亲眼见一见这位皇后娘娘了。” 金庾信却有些不以为然,好一会儿才道: “不过就是一个美貌些的女子,又能有什么样的本事了?只是陛下,您真的同意把这个东瀛重臣之子诛杀么?” 金春秋扬眉: “你似乎很不赞同?” “我国与东瀛,并非生死之敌。” “没错,所以孤也不打算真的杀了他。 好在听说他身边跟了一个与他相貌相仿的死忠之士,说是要效仿当年温氏替孤代死一事,以备不时的…… 那就留下他来……” 虽然已是年近花甲,却依然英姿焕发的金春秋勾唇一笑,竟有几丝小儿恶戏似的顽劣意味: “寻个机会亲自绑到那位从来都是镇定从容的大唐皇帝面前,看一看他被这么一个迷恋他的心头至宝竟至魔执的疯子气到变色的场景……想来也是很有趣的。” 金庾信闻言,哑然无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四二 媚娘闻言,声色不动,却反是玉如面含威色地转头而视,然后咦了一声: 她也认得此人,九门守将司马统领长子,叫司马行风。因司马一门亦在氏族谱上,自然也有恩荫在身。 只是这厮生性风流好色,出了名的没品无德无才不学,是故多年来一直上下活动,却连金殿的殿除去身量颇长,竟似比李治不相上下之外,第一眼看出去,他并无甚特色。 但不知为何,媚娘就是有一种感觉,这个目光温淡的男子眼底,分明就有一股桀骜不驯之意…… 再想到刚刚从他手中接过酥酪壶时,虽只一眼,却分明看到他两手虎口、关节、食指侧俱是硬茧厚结。 而借还壶之机再留心看他双手时—— 指腹柔软,甲尖大都异常干净,只两个食指甲尖隙中隐隐有些朱色浸积其中…… 目光一沉。 这样的手,她素常里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而那个人…… 所以,此人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不可轻忽。 念及此,她向玉如看了一眼,便抱了雪狮子带了素琴与四个神凤卫要走,只留玉如与剩下三个神凤卫收拾那帮不知死活的东西。 只是她没料到的是,刚走一步,便听得“嗖”地破风一声,眼前一道白羽飞影竟冲着素琴而来! 猝不及防下,她下意识奋力一推推开素琴,却正好撞到了那只飞箭之前!倏忽之间,那抹白羽便已直奔她颈间而来! 耳边响起一阵惊呼“娘娘”“救驾”之声! 而接着,一只着青色衣料的手臂突然横在她面前!就听“扑”地一声入肉闷响,那箭便结结实实地扎在了那只青衣手臂上,尾羽晃动不止! 立时,场面一阵大乱! 而媚娘只能愕然抬头,却看见正是那个高个商人,挡在自己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四四 门开了,一个年青俊秀,身形颀长的青年走进来,向着金春秋含泪倒头便拜: “儿臣参见父……” 他额未及地,便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稳稳地扶起来,目光也落入一双含泪的熟悉双眸中。 金春秋努力地克制住胸中的激动,上上下下只是扫视着这个已有六年未得一见的儿子,半晌拍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 “好,很好,仁问长得更结实了。” 新罗二皇子,金仁问腼然一笑—— 此时的他,已是一个29岁的青年,可笑起来时,却一如当年初出新罗时的那模样,更是与年轻时的金春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意见侧脸,看到自己在一边镜中的模样…… 虽然仍旧鬓发如鸦,虽然仍旧英姿焕发……可是站在儿子身边,他的身上,明显就是满身的岁月沧桑…… 这一眼看得金春秋微生慨叹,却不言。 接着,父子二人对坐,一侧安排好了酒菜的金德俊看着他们,淡然一笑,悄然行礼后退出门外,阖扉,静守于外。 屋内,几杯酒下肚,金春秋欲言,却犹豫半晌才道: “孤虽常听人言你在此处一切都算还好……但总是要见了你才算安得下心了。” “一切都好,父皇安心,大唐皇帝也待仁问极为宽厚,诸事诸时也都多有照应。” 金仁问温厚一笑。 金春秋却是沉默: 身为质子,生活在他国——便是盟誓之邦,又能如何好得过在故国皇宫中,金枝玉叶地养着? 身为一国皇子,尊贵至极,却还不是浪荡他国,属为人臣? 这……又有什么好的? 可是他也只能沉默,因为这个决定不是别人,正是他做的。事实上,也是他必然要做的。 若要与唐联盟,他便必得付出代价。哪怕这个代价是他心中多年以来都难以释怀的隐痛! 父子二人又沉默半晌,金仁问突然看向自己一杯一杯只是喝酒沉默的父亲,轻道: “多饮伤身,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金春秋闻言,腼然一笑,放下手中酒杯——他笑起来时的模样,真的是与金仁问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免不了地,总有一些沉厚的东西,在他的眉梢眼角。 这让金仁问忍不住有些恍神——在像自己这般年纪时,面前的这个人,他的父亲,会有什么样的笑容呢? 好一会儿,金春秋才抿一抿唇道: “听说前些日子因为大唐皇后生病了,你想让王妃去探望,结果被唐皇陛下拒绝了……是吗?” “嗯,父皇知道了?” 金仁问眉目一沉,却没有多言,只是讷讷地问。 金春秋看着他,不动声色: “他们是为你好。” “……或许。”金仁问淡淡一句,问: “父皇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 “因为孤想告诉你一件事。” 金春秋眉目清定,顿了顿,他才继续道: “一件很重要的事。” “何事?”金仁问见金春秋如此郑重,不免一怔。 “不要试图靠近那个女子。” 金春秋锐利的目光直视入金仁问闻言有些闪躲的双眼中: “不要。她不是你可以靠近的人。” “儿臣……并无他意,只是想替父皇分忧。皇后娘娘如今对唐国的重要不言而明。” 金仁问叹了口气,恳切道。 金春秋瞳孔一缩: “你见过她?” “未及。” 金仁问摇头: “大唐皇帝很是珍爱她,加上这几年她一直安居后宫,不曾涉及朝中政事,所以尚未得见。” “那就不要见她。” 金春秋郑重道: “永远不要。” 金仁问愕然地看着他的父亲: “父皇?” “她……” 金春秋的目光,有刹那间的茫然,很快又恢复了清明,淡道: “她是大唐皇帝的命中罩门,所以他会格外关怀于她。如果你的意图被唐皇发现,你的处境会很危险。至那时,只怕父皇远在千里之外,想救也救不得你。” 金仁问默然—— 金春秋所言,他自然明白,可他还是不甘心: 为什么他不能成为皇长兄的左膀右臂,与皇长兄和睦相处?他的皇长兄,难道不是一个比如今的大唐皇帝陛下更加宽和仁厚的人么? 为什么父皇一定要说他的皇长兄终将有一日,会无法容忍他的存在?为了在那一天到来时,保住他不丢了性命……一定要送他离国背井,前来大唐? 的确,大唐繁华,洛阳富丽……这里,他也的确认得了许多可以交为知己的唐人…… 可这到底不是故乡,不是他的故乡。 他…… 想回自己的国家。 他想回新罗。 他想用这些年来,在唐中所见所学所识,为新罗中兴出一份力! 希望自己能够留在父皇与皇长兄的身边,成为一个真正对他们有用处的人…… 更希望能像皇长兄一般,陪伴父皇身侧,父子三人,议政论酒…… 他,想回家。 想回已经没有了那个让他,让父皇,让皇长兄,让……他的母后,都感到痛苦的女人的国家。 看着儿子迷茫的眼神,金春秋微微敛起了视线,盯着眼前酒杯: “……今年中元,你还是没有去拜祭你的母亲。” “母后尚在人世,儿臣何来拜祭一言?” 金仁问的目光微冷。 金春秋心中一揪,好一会儿才道: “无论如何,她也是养你这么多年的……” “也是她让儿臣与自己的亲生母亲分离了十年的。” 金仁问淡漠一语,让金春秋半晌无言。 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道: “既然你心意已决,便如此……也好。” 金仁问沉默,良久才问: “母后福体……安康?” “一切安好。” “舅父未曾前来?” “国中有事,不日便至。” 结束这几句叙话,父子二人便陷入了最终的沉默中。许久之后,金仁问才又道: “父皇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 金春秋一怔,下意识地扫了眼手臂上的裹纱,好一会儿才笑道: “已无妨。” “若无妨,便是最好。” 金仁问含笑点头,又道: “只是父皇总要小心些了。这洛阳城虽在天子脚下,可毕竟也是龙蛇混杂之所…… 父皇虽然英武一如当年,可为国为民,都到底还是要小心为上。” 金春秋一笑: “好。” “对了,说起父皇受伤,儿臣听闻父皇是为救一个唐人女子,才会受伤的。却不知那女子是谁?” “一个寻常女子罢?孤倒是不甚上心,只是看她当时被那些所谓的唐人氏族少年郎欺凌太甚,苦于无法脱身,心中有所怜悯,所以才出的手。” 金春秋皱眉,微思了一番才道,同时再度端起一杯酒来饮净,放下。 “原来如此……” 金仁问点头道: “这些唐国之中的所谓氏族,的确是无法无天。就在前几日还有一个氏族子弟险些伤了出宫寻祥瑞的大唐皇后,被大唐皇帝下旨杖杀,其全家也都被贬,流于桂黔了。” “有这等事?那位皇后不是从不出宫中么?“ 金春秋面露讶然之色。 金仁问摇头道: “她的确向来不出宫,但这一次,似乎是得了什么祥瑞狻猊流于民间的消息,因为大唐皇帝忙着政务,这才微服出宫的。 说来也巧,大唐皇后遇袭之处,似乎正在父皇龙驾行经之所…… 不会这么巧,父皇救的,刚好是大唐皇后罢?” 像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很可笑一样,金仁问忍不住笑出声。 “竟有此事?” 金春秋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儿子,目光微含沉思之意: “若果如此……那你便得去打听一下,当日那位皇后,到底穿着何样衣饰,身边都跟着什么人了。 如果孤真的无意间救了她……那么此番联盟之议,会有大好处。” 金仁问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终究还是点头,含笑应下。 …… 一出国宾馆,金仁问立时转头,深望一眼夜色中的灯火辉煌,眼前仿佛浮现那道默然独坐几前的魁伟身影。 目光微一黯,转身,他大步走向自己车驾,上加。 马夫一声轻吁,马蹄的的。 坐在车里的金仁问闭目半晌,方轻问: “你可打听准了,前日父皇所求下的,正是微服出宫的大唐皇后?” 旁边小厮看了眼车外,低声道: “殿下,当时来救驾的,正是大唐皇帝近侍李德奖,周围人又都唱颂尊号再三,不会错。” 金仁问沉默,好一会儿才道: “父皇呢?他竟不曾听到见到这些?” “这个……却不知了。不过据当时在场人之所言,陛下肯定是在李德奖前来救驾前便离开了。否则李德奖却是认得陛下的,当时便会要请入宫中,哪里还能让陛下在东都洛阳里这般自在地到处查探唐风民情呢!” 金仁问闻言,长舒口气道: “如此便好……” 小厮见他如此,不免讶道: “殿下,您似乎极为不愿让陛下与那位大唐皇后相见……为何?” “你知道的,王妃曾经见过她。 而王妃见过她之后,回来告诉本王,说这世上,有一种女子,越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一国雄主,越难逃出她的一颦一笑,一语一言…… 越是有雄心壮志,胸怀韬略的男子,便越不肯将这等女子轻易从自己身边放走…… 哪怕她已是人妻,已为人母…… 这样的女子,世间罕有,百年能得一位,便已是天下男儿的福气—— 只因她不止能助男子立功建业,称霸天下,更能为妻为母,相依相从…… 这对一个聪慧而又胸怀韬略的女子而言,太难太难,所以就更加珍贵。 而这位大唐皇后,便正是这样的女子。 聪慧绝顶,胸怀韬略,却又不骄不躁,愿与自己的夫君,同心同德。” 金仁问叹了口气,闭一闭眼,才又徐徐睁开眼道: “这一点,本王是信她的。便是不曾见过这位大唐皇后一眼,可看一看那位仁和宽厚又胸中韬略至此的大唐皇帝,被她迷至这等神魂颠倒,不知日月的地步,便可知…… 父皇雄心壮志,与唐帝比起来,不相伯仲……所以…… 父皇还是离这等女子,远一些的好。” 小厮闻言却道: “可不日便是大唐皇帝与咱们陛下相会之期……于那时,只怕他们……” “不会的。如果有可能,大唐皇帝是不会想让她见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男人的……尤其是像父皇这般的男子。 所以…… 只要此番父皇事毕,离了洛阳,那么按理,便再也不必亲眼见到她了。 这样……母后也好,父皇也好,都是能平平安安地忘记过往伤痛,白头偕老度过下半生的了……吧?” 金仁问怔怔地问自己,也问着那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四六 李治看着长孙无忌道: “所以此人可恶可恨,犹在那东瀛齐明之上。舅舅,于公于私,你都须当力查此案,务必将那些暗中放冷箭行毒计的东瀛凶武一一活捉,朕要亲审,亲判,亲眼看他们受刑。舅舅可明白?” 长孙无忌定定看了一眼李治,长行一礼,道: “老臣定不辱命!” …… 良久。 李治呆呆坐在贞观殿中龙榻之上,怀抱暖炉,看着李弘与李显两个孩子,由着安西都护府送入京中的西域驯狮师调教着,在殿中与那三只嗷呜乱叫的白狮子滚成一团玩闹。 一侧,李德奖快步入殿,徐徐上前,微行一礼之后,低道: “主上。” “都查清了么?” 李德奖低道: “已然查明,此番所行之事,长孙太尉确不知情。 而且,据那些暗中监视的密卫所报,这一向来元舅公亦未见有暗中针对娘娘的动作。甚至连安插在娘娘身边的暗线,他都亲手一一拔除。 可见自上次娘娘与他无形之盟后,他便是真心与娘娘保持互不相犯之势了。” 李治沉默良久,才缓道: “其他那几个人呢?” “韩王处,近来只一心与那几个出击突厥的大将们往来一处,似有意借力突厥,显已弃欲纳新罗为盟之意。” “可查准了?” “是。金春秋早在入殿朝拜的三日前便微服轻从甩开了慕容姑娘与玉明先一步到了洛阳城中,但却一直在三日后才入殿进朝,这样的事,便是没有臣的吩咐,风云兄弟们自也格外着意去查的。何况还有在后面一路缀着他们来的几个影卫统领…… 早就查明金春秋三日之中,先先后后,见了三个人。” “韩王叔,素节……还有阿史那弥射。” 李治淡淡一笑。 李德奖虽早已习惯了他如此洞察人心之能,但也仍免不了有些心中暗起敬意,点头道: “正是。” “而且……前二人,只怕他金春秋是碍于其情其势,无奈一见,可那阿史那弥射……只怕他却是亲具礼书,才得一见罢?” 李德奖点头,亦道是,但又立时补上一句道: “不过,金春秋虽上了门,但却没得见阿史那将军。” 李治突一扬眉: “未得见?” “未得见。金春秋甚至还亲自于阿史那府在洛阳城中的别苑三百步前停留王驾,着一等近侍四人亲携拜帖上门,可阿史那将军之妻虽着令留在京中的幼子与大总管一道出门迎客,却始终不曾接下王驾,更直言阿史那弥射不在洛阳,有事日后当见时自见。金春秋倒也未曾强求。” 李治闻言,半晌不语,接着招来德安,着他传旨道: “自即日起,征突厥军中萧嗣业阿史那弥射一部内,但有大事小情,阿史那可独予定夺,务于年底大祭前,凯旋而归。 还有,两个孩子玩得也够了,带他们去洗一洗,该好好儿休息一会儿了。” 李德奖闻言默然不动,德安则应声而去,走之前也不忘记带走了李弘李显两个孩子。 看着一大两小三只小兽一道离开的背影,李治突然问德奖: “他们兄弟呢?你可曾一一查问过,确定与此事无关了么?” 德奖闻言,沉默良久方道: “查过。” 李治抬眼看着,目光从平静渐至怨愤,最后微一闭眼,神色恢复平静,轻道: “……至何等地步了?” 德奖又沉默许久,才轻道: “透露消息出去,与元舅公府中那几个前些日子才混进去的东瀛密探的……正是德安私邸中的一个侍儿。” 李治闻言,紧紧绞住自己手边的流苏镶玉袖角坠子,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可定准了?” “不会有差。” 李治有些意外于德奖如此肯定的语气,不由轻道: “师傅?” “这个孩子原本是……”犹豫一下,李德奖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是当年吴王府中,那个只肯独忠于吴王殿下一人的老侍之孙。自沾在王殿下便待他极为亲厚,更加事事以吴王殿下遗愿为要。 所以…… 当他得知自己为德安利用,险些伤了皇后娘娘之时,悲愤百思之下密信一封传与吴王妃娘娘阎氏。王妃娘娘接信时,正巧慕容姑娘小妹真如海在一侧,听得事关自己姐姐口中那位至交好友的皇后娘娘生死大事,她便求了长世子(李恪长子李仁,即李千里)殿下,请王妃娘娘将此事报与臣知。 王妃娘娘本便与皇后娘娘颇有旧情,事关娘娘性命,自然不敢怠慢……所以最早,臣便知晓了此事与德安兄弟有关。 不过如今看来,他们兄弟之中,涉与此事的,还是只有沉书、阿罗、德安三人,其他的……特别是瑞安,应该从头至尾都不曾知情。” 李治闻言,愕然半晌,才轻转头,看了一眼一侧案几上那只精心养护,光泽如新的多宝盒,伸手轻抚半晌才含泪笑道: “三哥…… 三哥…… 你去了这般久…… 竟还是在暗中佑护着稚奴和媚娘平安…… 三哥…… 你叫稚奴…… 如何报答你才好……” 李治一时间哽咽难止,泪如雨下,李德奖在一侧看着,也心生不忍,欲劝,又不得劝。结果李治竟一发哭得心胸中气荡难平,渐渐头痛呻吟起来。 李德奖见状大惊,急忙着人立时传了秦鸣鹤来,又是汤药又是针穴,这才渐渐平了李治胸中气郁。 李治定了定神,头一句话便是要将此事严谨暗埋着,不许让媚娘知道。 天子一意孤行,自如山峦倾倒无人可逆。 抚头微叹之后,秦鸣鹤只得依李治之意,与他开了些清心定神的方子,又定好了每日一灸便做罢。 看着秦鸣鹤离开,李治才缓缓道: “德安便罢了,阿罗那里,舅舅可知情?” 李德奖微一思忖便道: “便是不知,亦不会久。” 李治闭目,良久方道: “师傅之见,朕这最后一次的宽容,是该给谁?” 李德奖沉默片刻才道: “元舅公之前虽有诸多针对娘娘之处,也曾数次欲谋了娘娘性命,可此番毕竟非他所为。何况如今他年岁已长,一颗铁石之心也日渐柔软,何况主上今日不是已经对元舅公那般申饬了?于他而言,已是致命一击。” 李治倒也不奇怪德奖会知道自己对长孙无忌今日所言所事——毕竟昨日夜里,他得了这消息之后便与李德奖约略提过要与长孙无忌有此一谈。 故而李治点头道: “这般说来……” 他停下眼,看着李德奖,李德奖点头道: “反观德安兄弟,虽主上多番宽容,但仍屡失大义。利用主上对娘娘一片情意也好,计涉娘娘对主上一片痴心也罢,实实在在,无视主上这些年来,对他们兄弟多少宽容庇佑。 论义,论恩,都是德安兄弟太过偏执,元舅公与他们之间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该将与此事无关的皇后娘娘扯进去。” 李治面上波澜不兴,袖中双拳却早已紧握: “所以,师傅以为……” “毕竟德安兄弟也是命运堪怜,这些年来对主上也算是一片忠诚,论罪当诛。但…… 还请主上念及瑞安,留他兄弟一条生路。” 李治闭目,似万年凝于一瞬,后道: “留他们一条生路…… 是啊……朕的确不曾想过要他们性命。可若是贬了他们,于今时今日这等情势,与杀了他们,又有何异?” “主上,阿罗沉书不提,德安是您多年所用,又岂会不知您懂您?既知你懂您,却还要以主上之心系所在,为自己谋取复仇大计…… 此本属无义无德悖逆之行,主上再如何不忍,也得良加处置。 若主上轻纵之,只恐日后人人效之,这一点主上其实很清楚,万是不能轻纵的。” 李治默然,半晌方道: “不错,朕知晓,但正因为知晓,朕才要想清楚,到底如何安置他们。因为朕不愿意自己成为如他们一样无义无德之人。” 李德奖欲言,却也知当年玄武门事变,影响的却不止是太宗兄弟,更影响了整个李唐宗室。 李治自小便深受其母教诲,有心弥合这些旧恩仇,故多年来一直听之任之。若非此番触及他底线,只怕他仍不肯轻涉于德安兄弟与长孙无忌之事中。 所以,此事该如何处置,的确是他不能开口提议的。 他都明白,何况李治? 所以从一开始,李治都不曾想要借助他人之力来解决这个问题。考量许久之后,眼看晚霞渐生,夜色将至,李治轻道: “明日……劳师傅你亲自出手,于冬猎之时,把他们三兄弟一道带至京郊猎苑中。待得朕明日冬祭之后,自会与他们见上一面。” “那……瑞安……” 李德奖谨慎问道。 李治沉默片刻方轻道: “还请师傅知会玉如一句,教她引瑞安入猎苑罢…… 让他亲耳听一听,自己做个选择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四八 媚娘站在高阶之上,远望长空,见那对白鹰在夜空中盘旋不去长啸不止,高挂于天灯(唐时宫中用来照亮高处防备警戒用的灯台,一般为九丈左右的高台之上,再竖以九丈左右高度的气死风灯,每隔三五米就是一盏,用来照亮暗处)之上的红色烛光,映得它们全身银尖雪羽如染烈焰,分外艳丽。心中多少定了定,便看了一眼左右有些紧张的瑞安与明和,对那无人处道: “果然是你慕容姑娘调教出来的鹰儿,机警灵敏非同寻常。” “那也得有对知道珍惜的好主家才行。不然再灵的鹰儿,早晚也给毁了。” 伴着晏晏笑语,阴影中走出一个笑容艳若桃李,却让人觉得冷若冰霜刺骨的红衣女子——却正是慕容嫣。 媚娘回首,对她一笑嫣然: “多谢你家程公子送了这对你特别调教过的宝贝入宫。别说是弘儿贤儿,就是显儿也爱得紧。他虽尚在襁褓,可每每听见它们啸叫,便是欢喜不止的。” 慕容嫣挑眉,转身将脸凑到她眼前一寸处,趣味盎然地看着她问道: “那你呢?你欢喜不?我送你的鹰儿?” 媚娘双瞳之中,映着慕容嫣娇艳无双的笑容,却一发平静如水: “治郎也很欢喜啊!” “我问你欢喜不欢喜,谁理他那个无趣的?” 慕容嫣脸一垮,懒懒把手臂一伸,环了媚娘在怀中,固执追问。 媚娘有些儿头疼,伸手拍掉了她的毛手,再看一眼被慕容嫣这番惊人之语震得目瞪口呆却发不出声更动弹不得的瑞安与明和,只得叹口气,揉揉额头道: “治郎都欢喜了,我自然也是很欢喜的……” 接着,忍无可忍地再次很没皇后仪态地粗鲁拍掉慕容嫣嬉皮笑脸地抚上自己面颊的另一只毛手,接着一句话几乎是低喊出来的: “——给本宫把他们穴道解开! 你剑已出袖预备着要下场去打架玩了…… 再把他俩穴位封了叫他们叫也叫不得,动也动不得算什么? 呆会儿本宫有什么事,还得自己去叫去跑么?!显儿可还在里面睡着呢!” 慕容嫣委实不满媚娘这个答案,却也只好哼哼两声以示愤懑之情,接着伸指虚空点了两下,就听瑞安明和双双“啊呼”两口大气喷了出来。 两人尚不及发声,就见慕容嫣红袖一甩,整个人已凌空飞起,如飞天穿云而舞一般,空中折转两个回身便旋至殿院之外,同时长声道: “你们两个给姑娘看好了这个痴女子! 要是她出了一点事,纵然那个爱妻如命的皇帝陛下能饶了你们,我慕容嫣手中长剑也得留下你们两条命来!” 这话一出口,立时震得大唐都六宫大内侍监瑞安,与大唐都六宫内侍少监明和两位五品以上大员,不约而同地往媚娘身侧后方闪了一闪,缩了一缩颈子,咽了一咽口水—— 虽然娘娘出了事,头一个要他们命的必然是主上;可比起性格温和的主上来,这位把折磨人当是乐子的女魔头,才是更值得害怕的一个…… 毕竟比起生不如死来,痛痛快快地死,实在是一种幸福。 媚娘也没心思笑他们,只是凝神看向前方——但很快,她便神色一沉,轻道: “什么声音?可是显儿在哭?” 此言一出,主侍三人只倏忽间便俱是神色大变,一齐转身,奔入后殿! 果然,一入后殿,主侍三人便立见一个黑衣裹身黑巾蒙面的人,怀中正抱着哇哇大哭的李显! 主侍三人登时齐发一声大喊,那黑衣人却早看见他们,反手将长剑抵在了李显小小的脖颈中间,逼得那些闻声立入的金吾卫与剩下的十几名神凤卫俱是团团围住他,却无一敢上前! 任媚娘如何冷静自持,如今亲眼看见幼子被劫都只能如遭雷噬一般震在当地,失声尖呼一句“显儿!”便欲狂奔上前! 幸好瑞安明和及时回神,两人同时出手,死死抱出了状若疯狂的媚娘,才不让她落入那个正抱着李显一步步狞笑着退出殿中的黑衣人之手! 媚娘到底是媚娘,虽然当时冲动了一下,可被这一抱,立时也反应过来,虽然心神仍旧大乱,却已能高声下令: “不可妄动,切勿伤了显儿!” 同时,她一步步地跟着诸卫连同瑞安与明和,跟着那黑衣人一步步地走出了殿门,走下了殿阶,直走到开阔的殿院之中! 媚娘见左右地势开阔,又耳闻得殿院外那些打斗声并未停止,心急之下突一沉声含泪道: “留下显儿,本宫可容你等平安退出,如若不然……” 语未竟尽,但她的目光,却教那黑衣人无端端全身泛起寒意,下意识脱口一句生硬的汉语道: “你过来,交换!” 瑞安听到此言便立时欲拦,明和更快,手已先行伸出…… 可他们都还是慢了一步,媚娘连一声都没有吭,更加没有给他们两人阻止的机会,他一开口,她便大步走向那黑衣人。 “娘娘!”瑞安明和齐声惊呼,丢了怀中拂尘! “娘娘!”诸金吾卫与神凤卫,俱是骇然大呼,抛下手中兵刃! 那黑衣人似也没想到媚娘如此果决而来,也怔了一怔,但很快便伸手,将走近自己的媚娘一把抓过,单手挟住了她的颈子,只盯着对哇哇号哭不止的幼子一脸心痛的媚娘长笑一声,依旧用那有些生硬的语气道: “你知道么?你比这个孩子更值钱……真是……为什么他们觉得你很难抓,很聪明呢?不过一个女人……哼!” 他哼声刚落,便被一道突然之间无声无息地划过眉前的寒芒,惊得全身猛然冒出一身冷汗! 也算他回神极快了,看到剑芒至时,脚下已自退了三步! 但事发突然,慌乱之下,他还是下意识随手把呜哇大哭的李显抛向高空,左手勒紧失声尖叫的媚娘颈子,右手反手出剑! “显儿——!” 被他紧紧钳在臂中的媚娘,望着那被高高抛起的小小包裹,一时只觉肝胆欲裂!一声凄厉长呼,鬼神亦不忍听卒! 其他人见状也一阵怒喝惊呼!更有无数奋不顾身地往前扑的人影闪动! 但是!那小小包裹下坠之势太快太猛,他们离得太远……眼见李显已是断不成活! 媚娘竟忘记了自己几乎要窒息的感觉,更加忘记了自己是一国皇后…… 她只是一边狂怒张口咬下那只几欲勒断了自己颈子的臂膀,一边发出几不成声的哀号,其状几如疯魔—— 就在这一瞬间! 一条裹着蓝锦绣金龙纹箭袖的手臂,倏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稳稳地接住了那只小小的,已然离地仅一尺的锦绣襁褓! 异变突生又再平,莫说是那黑衣人与诸卫惊骇异常,便是媚娘自己,也是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抱住了李显之后,立时转身挥剑向着自己方向而来的高大锦衣男子! 一个照面之下,这金冠乌发,虽是难掩沧桑清瞿之态,却仍旧英气勃发,刚毅峻雅,通身更是一派威严华贵之气的男子,让媚娘颇觉得有些面善。 不过不及细思,便见他手中又长又宽的大剑一挥,直抢上前刷刷几剑,竟将挟制着自己的黑衣人逼得拉紧了她连连退后!原来方才剑逼此獠,让他丢了李显出去的人,正是这个锦衣男子—— 但她不及细想,便险入一种惊险万状的情形中: 黑衣人被这锦衣男子几剑辛辣狠绝的奇招攻得手忙脚乱,一唯乱闪,又不能丢了她,于是便几次三番,那剑尖在她眼前,额前,鼻尖划来划去,有一次甚至都离她的瞳孔只有一指之远,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如针砭一般的剑气,刺向眼球的痛楚! 但她到底是武媚娘,最挂怀的孩子眼下平安,心神自然便定了下来,是故便是被那剑气刺痛了眼睛,她也没有眨一眨眼,更没有落一滴泪,只是平静而淡然地一直注视着抱着显儿的锦衣男子手臂。 那个锦衣男子似乎也被她这样的态度给震住了,目光中泛出一股奇色来。接着,手中剑式一软,显然是顾及了她,有意放松一二。 而那黑衣人见势自然大喜,正待伸手将媚娘往前再推一推,勒紧了她以备逼停锦衣男子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臂膀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一软,媚娘便如一条滑溜得抓不住手的鱼儿一般,生生从他铁钳之下逃了出去! 黑衣人惊痛之下急忙闪过了锦衣人刷刷几剑庇护媚娘的招式,后退一步看向自己手臂之时,忍不住咬牙切齿: 一支原本插在媚娘头上的尺长金步摇,竟生生地被她插入自己手臂之中,插了个对穿!步摇的那钝尖一头,此时正从他下臂一侧穿了出来,血珠顺着金色尖端正汩汩而流! “你这个……” 他恨恨一用力,把那柔软变形的金步摇拔出来,正待痛骂几句,却被齐齐怒吼着奔上来的诸卫给惊了一跳,不敢恋战,转身欲逃! 立时,形势大转,他左右冲突之下不成事,反而白白挨了好几下子,满身血流如注。痛怒之下,他一咬牙,反身扑向已转身奔向那锦衣男子,欲接过李显的媚娘,竟隐有决死也要拉媚娘一道的心思! 这让诸卫慌了手脚,正急折身而围时,那锦衣男子却似浑不在意地将身形一转,高大的身躯立时稳稳挡在媚娘身前,一手抱紧了哇哇大哭的李显,一手继续挥动那柄巨宽的长剑,继续威猛异常地向着那黑衣人攻击! 媚娘此时,终于想起他是谁,却无心开口相询,只是眼盯着他怀中大哭到声音渐哑的李显,满脸焦急地想要寻机接回幼子! 但那锦衣人身手虽然不弱,却也到底并非如慕容嫣或李德奖一般的绝世高手,加之手中剑式虽猛却似后继乏力,加之怀中还抱了一个李显,要应付那本来身手便不弱的黑衣人以命相拼的攻势,还要保住李显不被黑衣人伤到…… 更遑论还能分神来将孩子交与媚娘? 一时之间,媚娘也只能眼看着李显被他抱着,险象环生地闪躲那黑衣人的攻势! 她五内如焚,耳中听着孩子越哭越弱的声音,她的一颗心,也随之一点点地往下沉! 正在此时,一声极为熟悉的怒喝远远传来,那黑衣人闻声浑身一颤立时分了神!锦衣男子见状反手将孩子送至媚娘面前! 媚娘立时接了孩子,一颗心这才稍微安定,立时扬声传太医! 而锦衣男子只看着她淡淡一笑,反身双手握剑,大喝一声,与那再度回神的黑衣人战在一处! 立时,场中情势大变! 那黑衣人身手的确是一流中的一流,可比起这全无顾忌的锦衣男子,竟似也只强得平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四九 媚娘唤了太医,一时间却也未便得及时,于是想起那锦衣男子来。 定睛看时,锦衣男子剑风极为狠辣刚猛,虽并非走的是似李德奖一般刚柔并济,灵动沉稳的路子,与慕容嫣轻灵绝巧,精入毫巅的剑法也有所不同,但独有一种辛辣刁钻,剑剑皆出奇不意发于无影之处的长处在。 是故很快,那本就伤重不成的黑衣人被逼得无处可退,狂吼连连却渐无反击之力! 其他诸卫见状,心知此人并非意在取此人性命,反而有意留其活口,于是有心相助一二。 孰料为首一卫剑未触及场中,便被那锦衣男子反手一剑挑了脱手,抛到好远去。那卫士转头一看,却正被锦衣男子眯了眼沉声一喝: “退下!护好了皇后娘娘就可!” 这一句沉喝,竟似有种说不出的威压之感,叫一众金吾卫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自收了剑,牢牢守在媚娘之前。 媚娘心中一叹,也再无心理会这些事,只是看着一路大步狂奔而至的秦鸣鹤上前,迭声道: “不必多礼!快看显儿!” 秦鸣鹤也知媚娘心怀李显,也只应了应礼,便连药箱都不及放下,单手一握,把住了李显被媚娘掏出的小手,细细诊脉。 “如何?” 看着秦鸣鹤诊过脉后立时吁了口气,媚娘虽然心中多少有些数,却还是不免要问一句。 秦鸣鹤擦擦汗水,这才放下药箱,轻道: “虽臣有些匆忙,但多少也能断得无甚大碍,还请娘娘准臣调匀了气息之后再行诊一次,以免失误。” 媚娘连声称是,看着秦鸣鹤深吸几口气,平了自身心脉气息之后,伸手再诊。 这一次,花的时间稍微多了些,可是看着秦鸣鹤的眉目之间,越来越平静,媚娘心中自然也就越来越安定。 很快,秦鸣鹤看了媚娘一眼,松了手道: “娘娘稍安勿躁,殿下只是受了惊吓,哭得有些气短了。好在他母胎之中便是身体强健远胜两位兄长的,只消好好通了脉络,顺了气理,便可立时醒转。” 言毕,也不待媚娘再行催促,便伸手自药箱中取了针包出来,觅了小儿胸前穴位走针微炙,接着再轻捻两下,便见李显原本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于是迅速收针,抱起李显,一手托住他颈口胸口放在跪着的双膝之上,一手在他背后快而准地拍击一下…… 只听“咕哇”一声,李显大呕一口流涎在地,接着便如初生小猫儿一般,响起微弱娇小的哭声来。 媚娘顿时热泪夺眶而出,也不待秦鸣鹤交手,便自一把抱了李显在怀中,含泪带笑地拍哄亲抚,吻遍了幼子头脸小手…… 她只觉自己如死而复生一般。浑不理耳边刀剑之声似有渐止之势,只是一味地带着笑容,无声流泪。 待她回过神来时,庭中争斗早已停止,同时,她也终于发现,自己与李显,被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温暖怀抱紧紧地保护着。 抬头,看到了那双再熟悉不过雪夜晴空般的凤眸,不由心中一酸一痛,委屈得像个小女孩一般,扁了扁嘴,呜咽一声抱着李显扑入那宽厚的胸膛间痛哭失声。 李治一生爱恋这个女子,最头痛的也是这个性子倔硬得以流泪为耻的女子,又几时曾见过她这等痛哭无措的样子? 兼之眼看着爱子受苦,心中更是怒火如炽,却又不敢发火,生怕再吓着了惊魂初定的她与孩子。于是只得泛红了双眼将她与孩子搂在怀中好声劝哄着,目光中泛出凌厉杀机! 但未及他出声,一声惨号,便已响了起来—— 诸人一惊,回头看时,一身红衣的慕容嫣正拿着长剑,点住了那个痛呼哀号,一脸刷白的黑衣人之口,慢悠悠道: “再喊一声,你的舌头也得断下来。” ——原来刚刚赶至的她,竟将那人的双手齐腕切了下来! 那锦衣男子见状,却也浑似不在意,反而是他身边与面色肃杀的玉明对面而立于一处的金德俊,忍不住道: “慕容姑娘,你断了他双手……” “他碰了他不配碰的人。” 慕容嫣含笑说了一句,看着那黑衣人惊怒痛恨交集地昏厥过去,满意地点点头。 “那你还说要断他舌头?若不留他性命,如何探知此人到底是……喝!” 金德俊话未及尽,便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被两个金吾卫牢牢架住的黑衣人胸前,一点窄窄的剑尖透胸而出。接着,整整一尺余长的剑身,也破膛而闪在他胸前。 这一剑下去,黑衣人立时醒转过来,可是他只能口吐一口鲜血,怨毒地缓缓回头,看了面无表情地握着那剑柄的李德奖一眼,怔住,悔意浮上眉目之间,虽未被慕容嫣断了舌头,却终究再不能发一言一语,缓缓软下身子瘫倒在地,抽搐几下,断了生机。 李德奖顺势抽回了长剑,微微一抖,剑身血滴便尽数落尽,恢复了雪般寒芒。接着反手归鞘,向着李治行礼道: “主上赐罪,臣救驾来迟……” “与你无关。” 李治淡淡道: “这些人冒充新罗使者,藉大朝会之机欲行刺皇后,以图嫁祸……其实便是你们,只怕便是新罗国主,也未必想得到。” 他的目光,看着面色沉定的锦衣男子——新罗国主金春秋,与他身边侍立,神色大变的金德俊,缓缓扶了媚娘起身,点头道: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隐身于朕赐予新罗二皇子所居的别苑之中,数年蛰伏只待此机……莫说是新罗国主与仁问皇子,便是朕也不曾想得到,朕亲自赐予二皇子的别苑中,竟能混入东瀛刺客。” 言一毕,也不理旁观者一阵哗然,只是伸手拍了拍怀中目光一沉的媚娘,同时看着面色沉然的金春秋谢道: “此番能保得皇后与皇子,全凭了贵客出手。朕实在感情念义,日后,朕与国主,便是生死之交,再不必多言其他。” 金春秋眉目一扬,看着李治,突然依唐礼,叉手轻道: “孤亦须代皇儿谢过陛下与贵国不罪之恩。” “何罪之有?论起来,春秋兄与新罗上下,特别是仁问,才是被设计最深的。” 李治一笑: “其实她会的,都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仁问都尚且可以看得透,朕虽然年岁不及春秋兄长些,却也断然不能被蒙了过去。” 金春秋点头,轻轻道: “这般说来,陛下是已然定了计了?” “她既然非要挑了咱们两国为敌,那咱们若不回敬一二,也着实有些太过客气了。” 李治冷笑一声: “朕不欺女流,但她若认定欺了朕之妻,朕之子,朕也不会与之计较…… 大唐皇后与大唐皇子的颜面不讨回,又何来朕这一国之主的身份?” 金春秋点头,刚欲再开口,却在目光触及他怀中的媚娘时停了,视线只在她已然平淡下来的脸上,缓缓扫了一下。 这下犹豫,并没有被一心只看着媚娘的李治收入眼底,却被一侧盯着他的慕容嫣看得分明。只是她眉毛一扬,没有说什么,反而颇有兴味地扬起唇角,环起手臂看着他。 金春秋到底非凡等男子,即使觉察了慕容嫣的目光,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常态以对,这让慕容嫣觉得有些无味,哼了一声,转头过去不再看他。 金春秋垂眸,下意识地反手捉了捉箭袖,不再言语。 …… 一个时辰之后。 长生殿中。 眼看着李显在秦鸣鹤妙手施术与自己安抚下,终于回复了平静,沉沉睡下的小脸,媚娘咬了咬下唇,轻道: “是齐明帝?” “嗯。” 李治咬了咬牙,红着眼眶将她搂在怀中: “……今日……你真的吓着我了。 我都听他们说了,你怎么能…… 怎么能就往前……” “显儿在他手上……我……忘记了……对不住……” 媚娘眼眶一红,流泪不止: “叫你担心了。” “不是你,是我对不住你们……身为一国天子,你的夫君,显儿的父皇……我……我竟不曾察觉那些人…… 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 李治一边儿说,一边儿便是泪湿于睫。 媚娘抬头,伸手拭去他眼泪,含泪笑道: “可罢了,咱们俩可不是这等缠绵悱恻的矫作夫妻,还是说些旁的。” 李治本来心中痛悔,闻她以此言打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抱她在怀,半晌无言默默流泪。 好一会儿,媚娘才终于打破了沉默道: “那个人,便是金春秋?” “嗯,刚刚听玉如说,前些日子救了你们的商人便是他?” “是。我一时还未曾认得他出来,倒是对不住人家。” “你当时一心只牵着显儿,连我都给抛到一边儿去,要是还能想起这么个一面之缘的男子是谁,那我才要慌张起来呢!” “人家救了我与素琴的命,我却连人家的脸都记不起,这才是不应当呢!你反而还高兴?” “为何不高兴?我家娘子在想不起我的时候,也同样想不起别的男子,哪怕是救过她一命的也想不起……我为何不该高兴?” “谁说我想不起别的男子了?那时我可是全心全意只想着一个男子呢!可不是你。” 李治登时沉了脸: “哪个混帐东西?好大的脸!” “那张脸倒还真是不大,刚刚不过你手掌大小而已—— 便是刚刚被你抱着心肝肉一通乱哄的宝贝显儿。” 媚娘叹了口气,看着满脸哭笑不得尽是尴尬之色的李治道: “治郎怎么变得这般蠢了?方将你自己不是还说着,媚娘当时一心只牵着显儿么?” 李治气结,一脸狼狈泪痕地瞪着同样是满脸泪痕未干的媚娘,半晌无语以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五一 次日午后。 洛阳城中。 金春秋午憩刚起,便察觉出殿中多了一个人……一个不速之客。 他淡淡一笑,沉眸不惊,徐徐坐起身,门便被推开,进来的是一脸沉凝的金德俊。 金德俊刚欲开口,便被金春秋挥手退下:“下去吧,备些好酒水。” 接着,他看着金德俊出去,自己换了一件外袍,在几边盘退坐下,看着金德俊奉上酒水后微礼一退,再度沉眸。 半晌,抬眸,看着不知何时坐在几案另外一边与他面面而对的慕容嫣,淡淡一笑: “姑娘果然轻功天下一绝,能避开德俊耳目的,着实不多。” 慕容嫣一哼: “井蛙之鸣么?” “虽为井蛙,却亦有自己一片天下。” 金春秋再淡淡一笑: “反而是姑娘说这样的话,未免失了大国上将的身份。” 慕容嫣一扬眉: “谁说我为唐廷所用?” 金春秋若有所悟: “原来姑娘并非唐人。” “谈这些又有何意义?江山家国尽易,旧衰新替。但求过得潇洒自在无拘无束,便可无愧于天地。” 慕容嫣的话,让金春秋心中一动,轻道: “慕容………… 不知姑娘可知……” “不知,我什么都不知。” 慕容嫣打断他的问话,转过脸,是一派从未出现过的正色: “慕容嫣,便只是慕容嫣。” 金春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也点头笑道: “不错,是孤着了形……慕容嫣,便只是慕容嫣。” 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慕容嫣才悠悠开口道: “不过,如今的慕容嫣,已随舍妹入了吴王府中籍——毕竟她也是半个吴王府的人了……是故论起来,我也是唐王座上宾,这一点,尊主倒是没有说错。” 金春秋再复一笑,乃问: “那么,此番姑娘来此,是为大唐皇帝而来?” “不该么?” 慕容嫣一脸理直气壮地反问,金春秋也只好笑笑,连说应该。 慕容嫣这才点头道: “既然尊主亦无他言,那么慕容嫣便问了:敢问金国主,昨夜暗杀一事,为何国主竟几可与唐帝同时得知,甚至抢先一步,救下大唐皇后娘娘?” 金春秋微敛笑容,再复抬头之时,表情平定: “慕容姑娘是聪明人,孤亦不必打什么言语机锋。 如今大唐是我新罗最大的盟友,东瀛如此行事无非是要行离间之计,以图断我两国之交,困我新罗于瓮中,为国为民,孤必要将此事解危。 何况事涉幼子,孤如不出手,抢先将此事解决,便是大唐皇帝陛下仁德不疑,唐廷之中重臣只怕也会暗生疑心,对仁问儿不利。” “只有这两个原因么?为了唐新联盟,为了你的儿子?” 慕容嫣扬眉一笑: “便无半点私心?” 金春秋一笑,眼神蓦然冰冷: “私心自然是有的…… 毕竟孤与大唐皇帝一般,都不甚喜欢那位东瀛女帝,并且……” 他看向慕容嫣,目光桀骜不驯: “孤欲振新罗中兴不假,欲与唐修好亦不假,但并非只要是唐主,便可与之为友的…… 坐在这大唐帝位上的到底是谁,于孤,于新罗而言,都是极为紧要的。” 慕容嫣哈哈一笑: “所以国主是不喜欢那位急着踢走他的亲生侄儿,自己戴冠加冕,坐上帝位的韩王殿下了? 妙极,妙极,我也很讨厌这个不讲信义的伪君子,所以若是国主你有心收拾他的时候,不妨叫上慕容嫣。 便是不肯让慕容嫣同乐于收拾这个无耻小人之快,好歹也让我看个热闹。解一解心气。” 金春秋含笑称是,又道: “却不知姑娘可还有他事相问?若无……大唐皇帝御旨早下,今日晚间便须得入猎宫之中……” “有,怎么没有?不过你话尚未说完,不是么?” 慕容嫣侧首轩眉,似笑非笑,一双乌黑的眸子却盯紧了金春秋。 金春秋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颇有种莫名其妙之感。 慕容嫣见状,忍不住翻个白眼: “我是不知新罗国主心中到底如何作想,不过有些不该留的东西,实在不必留的好。 免得惹出什么纠缠不清的麻烦事来,坏了唐新联盟大计。 如此一来,金国主两救大唐皇帝那块儿宝贝心头肉的大功夫,岂非全数白费?” 金春秋闻言,这才啊了一声,道了一句惭愧,起身便从一边架子上取下一只木匣,复归原位,轻轻推到慕容嫣面前: “还请姑娘代孤谢过皇后娘娘救伤之恩。” 慕容嫣再扬眉,伸手打开,却只见满满一匣子的指肚大小明珠,形状并非极圆润饱满,但其色泽之奇,其中含花纹之艳,却宛如含了满满火焰在内般的金红琉璃一般。 毕竟慕容嫣也是自小将珍珠作弹子儿玩的人,但这珠子的颜色实是少见,就连她也忍不住脱口轻道: “这是……龙珠?” 金春秋含笑微一勾身,算平了礼。 慕容嫣微一笑,轻轻拿纤纤细指在珠堆中一滑一挑,便勾出条绣帕来扬了扬,点头道: “好,一绢之恩,龙珠为报。先代吾友谢过金国主厚谊了。” 金春秋再复一笑,然后一怔: “贵友……” “自是这绢帕的主人啰!” 慕容嫣淡淡一笑: “就此别过,但愿……慕容嫣不必再来烦叨国主。” 言毕,抱起珠匣,她便转身离开。 金春秋含笑起身,叉手行了一记平礼,送离慕容嫣,接着平直身子,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金德俊纵身而入,面色尴尬: “请陛下治罪。” “输给慕容嫣,不算你丢脸。相反,以她身手,你能在她开口说话之前便赶至孤左近,已是不易,无妨。” 金春秋转身坐下,金德俊却愤道: “这个慕容嫣也欺人太甚……无论她与大唐皇后如何交好,论到底也不过是个江湖游侠,凭什么与陛下您平起平坐,还要陛下您如此礼遇?” “她凭的不是大唐皇后,而是她左手之剑,与…… 右手之玺。” 金春秋徐徐一句,叫金德俊先是一怔,继而瞪大眼,正待开口,却见金春秋紧紧揪住了自己箭袖,于是沉默…… 是夜。 洛阳郊外,皇家猎苑之中。 慕容嫣瞪着面前神色悠然,自斟自饮的媚娘,脸色沉如鬼魅: “这不是你的?” “这是素琴的。 当时本宫的丝帕先拿出来的不假,但却是与他系了伤口近心处,以防毒血逆流入心不治。素琴的才是拿来裹伤的。 想来,他一开始是以为你去想要回的是素琴丝帕了—— 毕竟你说故友,他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被你烦了无数次要决战的德奖。 后来知道你说的是本宫,可他也不好再拿出来了。” “好个狂徒!竟敢欺我慕容嫣……” 慕容嫣的表情已黑到极致,接着,媚娘眼前一花,便失了她踪影,于是急忙扬声道: “那是他的筹码!他是不会与你的,你去也无用!” 眼前再一花,慕容嫣再度出现媚娘面前,戾气满面: “筹码?何意?” “欲与唐联盟,他又对我大唐国中情势如此洞悉,自然明白此番韩王设计不成,日后必要再行他计,逼他或迫他不得不就范。 至那时,且不论他能不能从韩王手中逃脱,便是治郎便是一个难过之关。被夹于治郎与韩王两者之间的他,有了这块绢帕,便等同有了一样可以让治郎与本宫念些旧情面的东西。 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便能派上大用场。 毕竟他于大唐,不止是救了本宫,还救了大唐皇子。” 慕容嫣本极恚怒,闻言却扬眉,不可思议地看着媚娘: “……你不会真以为,他保留你的丝帕不与我,就只为了将来亟待解困这冥顽,可以拿这个去向你家那位妻痴天子要得一点情义罢?” 媚娘淡道: “他实在很聪明……” “而你便实在太蠢!至少在这种事上非常之蠢!” 慕容嫣两手叉腰,毫不客气地开骂,然后叹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媚娘: “罢罢罢,由你去,反正好歹是要回来一块儿了,至于玉明玉如…… 算了算了,我来我来!” 慕容嫣丢下这么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便赌气坐下喝闷酒。 媚娘看她像个小孩子一般,忍不住摇头失笑: “你何时会有这等女儿心肠了?难不成你还真以为金春秋这等人物,竟会为这些皮相所迷,失了本心?” “你说得没错,这个男人的确不一般。单只是皮相而言的话,他做为一个男子,或有不为所迷之处,可若他是一国英主,是个又有绝顶聪明又有绝顶野心的男人,那他便必会为……” 她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侧耳细听片刻,立时丧了脸,重重将酒杯放在几案之上: “这男人,怎么这般可厌?没了你,他是不是不得活了?唵?” 接着,身影一闪,消失,临行前还抛下一句让媚娘哭笑不得的话: “总之你最好留意一些罢!他既有心留下丝帕,便断非你想的那般简单…… 你别再犯了傻,只盯着你家男人,却把身边的男人都不当男人看…… 迟早你要在这上面吃大亏的!” 媚娘闻言,眉目微微一动,却终究只是淡然一笑,抛下杂念,起身去迎李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五三 慕容嫣点头道: “而且阿罗与沉书那两个,也的确是该到清出去的时候了。这一次已然是大罪,若是继续这般下去不加惩戒,只怕早晚出大事。” 媚娘与素琴闻言,也只能叹息。 看到她们不开心,慕容嫣叹了口气,摇头道: “得了,得了,知道你们俩便是一个个嘴狠心软的。 左右我也着了门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顺带着办你交与我差事儿的机会,一路护送他们兄弟二人回长安,等他们一切安顿下来,周六儿也好好儿地照顾住了他们,才去办事的…… 别操那些心了。 不过先说清一点啊,我便是照应,也只照应他们两个,那两个大的,别的不提,阿罗的身手就非弱,而且老实说我也看不过他们的眼,所以就直接不管了。 无事罢?” 媚娘闻言,却是一怔: “你没派人跟着他们?” “怎么,你不会是想把他们也一路护去流放之地罢?” “不……不是……” 媚娘垂眸半晌,才轻道: “阿罗的一身武艺,并不输玉明多少。所以根本也不必护送的……本宫只是担心……他们会不会不死心……” 慕容嫣闻言却一怔,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担心的是他们兄弟二人会对复仇一事不肯罢休?不是担心他们会被韩王和长孙无忌……” “有治郎在,他们会被保护得很好。”媚娘淡淡道: “昨夜里,李风李雷兄弟已然先一步动身各自前往两处安置了——至少在宫中的德安与瑞安,是不会有什么大事。而且元舅公早知阿罗身份却一直隐而不发,除了有些利用之意外,显然还因其已无心追究旧事。何况他知道以后,对阿罗诸番纵让,显见其已有为当年之事,向阿罗赎过之意。至于韩王……” 媚娘目光微懒: “只怕接下来,他会很忙很忙,半点去找沉书的心力也没了。” “因为你家妻痴不会放过他?” 慕容嫣扬眉一笑,满是逗趣之意。 媚娘眸光流转,看她一眼: “他将本宫视为劲敌,若本宫不配合他一二,岂非太对不住他一片殷殷期待?何况,便是治郎与本宫能饶了他,你能么?” 慕容嫣想了一想,哈哈一笑: “不错不氏,这新帐旧欠,是该合在一处清算一番了。” 媚娘勾朱唇,启皓齿,唇角含笑: “还有那位新罗国主金春秋——在本宫看来,他可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以及那位险些被他算得丢了性命与家国之安的新罗二皇子金仁问……甚至就是元舅公与英国公二位早将他视为大患的重臣,也未必便能饶得了他——何况此番之事,还直接把元舅公给扯进来,摆明着要背后一击。元舅公老来性子弥辣,或者面对治郎,甚至是阿罗,他会心中有愧,多少容让,但韩王……他这是惹错了人。” “我看他惹得最错的人便是你。” 看着她眉间的肃杀之气,慕容嫣却正了色道: “不过能被你家妻痴视为劲敌,他非凡人。” “他根本不是治郎之敌,论计谋才智,或有几分,可若论胸怀气度,他是低若尘泥。这些年治郎忌讳他,不动他,处处避开他,不过是因为一点李氏宗族的血脉之情而已。本宫可不同。” 媚娘冷笑一声,轻道: “既然他成日间带了头喊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那本宫又何必与他客气,领其名而不行其实?” 慕容嫣目光一亮。 …… 大唐显庆二年的最后一个月,似乎注定不会平静。 冬猎祭典之日,晨起。 依礼行祭大典之前的一个时辰,圣驾未至,但却已是群臣尽齐聚于龙帐之前。 一片安静之中…… 先是不知哪儿窜来的一只小兽,惊了英国公李绩坐下战骑,几乎将李绩这般神骑手摔下马背去。 接着在李绩使出浑身解数,以多年驭马之术平了座下爱骑的性子之后,却发现在冲突之中,爱骑竟将旁边的韩王李元嘉轻伤。 惊怒之下,李绩又心知此事非常,立时着人查探。这才发现原来是太子殿下所得之龙种狻猊,不知为什么突发狂性。 于是诸臣尽皆以为此事事属意外,然有前些日子方被召入洛阳的杞王于一侧,轻道: “若以初见,是为意外。然此龙种凶性未除,竟生此变故,实教人忧心国储之安危,宜设法除其凶性,解太子殿下隐忧。” 诸臣闻言,纷赞杞王怜幼惜储之心可嘉,英国公李绩与元舅公长孙无忌,则立召驯圣人前来相询。 驯圣人上前得闻,却断言非属意外: “雪狻猊灵性乃万兽之首,几可通人。其本性更属温和一类。若非有何变故,或以血腥之气污其口,引其狂性,再不至此。” 两公闻言,均感忧心,韩王更迭声称是,着府中此道中人上前来相助详查。 然韩王府中驯兽师几番审视,亦不得其解,韩王乃不悦,又易杞王所奉驯兽师上前,三人同查。 果然不多时便查出,雪狻猊竟为人喂食了一种名唤曼陀罗的药草,且其口中犹有血腥生肉残留,显是有人以药草特意混了血肉饲之,以致其发狂。 李绩大怒,长孙无忌更厉声传令拿下驯圣人。 奈何其连呼奇冤,兼之太子剑师德奖亦于一侧力证其于今日尚未及亲近雪狻猊,根本没有机会下手。而有知医道之官员亦道曼陀罗药性发作极快,断不至能拖得一夜。 于是元舅公着令相关人等立时查问查验此物何时入得雪狻猊之口。 不多时,便有内御侍医前来共验之,报与诸公曰: “这血肉食于腹中,至多不过一刻之时。” 立时,诸臣哗然——于此候驾,至此时已有半个时辰之久,也就是说,那下手之人竟是当了群臣之面下掺了药草的血食喂圣兽,又在这等时候…… 显是意存了弑主刺储之心! 一时间,诸人立时万分紧张,人人喝查,个个闹问。正在此时,李治驾至,共行者除皇后武氏与太子、潞王李贤外,紧随其后的便是新罗国主金春秋与其他诸国国主。 眼见祭典重地,却是如此纷扰,李治便是龙颜不悦,又闻得长孙无忌所报之事,更是面色铁青,便着令立查此事! 正待此时,新罗国二皇子金仁问眼见一侍鬼祟,便机警一叱,那侍竟心虚立逃,却被当时拿下,带至李治面前。 李治震怒之下未及开口,便见此侍面色突发青墨,倒地不起—— 原来他竟于口舌之下软肉里暗囊了毒药,见机不对,便舌头一绞,服毒自尽! 天子一怒,非同寻常! 正待李治欲着令左右立时查明此人身份时,新罗国主金春秋近侍,花郎卫少统领金德俊却出列启奏道,自己曾于旧时见过以同样行事手法混于新罗国宫廷之中的奸徒,却是东瀛志能便(就是后来的忍者)一流的武者。 李治闻得东瀛二字,更是沉郁,便先问此侍以何身份入宫,尚未言落于地,便有杞王近侍惊呼那死去的侍臣乃是韩王府中五世子李讷新得宠侍。 韩王闻声便色变,转头喝出幼子——那李讷却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被刚刚一惊吓,已是大哭不止,如今被父亲喝骂出来,更是口齿含混,不能为言。 韩王见状,竟更不生半点儿怜悯之心,一怒之下便伸手夺过幼子高高举起,往地上狠狠掷去! 诸人惊呼之时,却是李德奖眼疾手快,随手马鞭一甩,便好好儿卷起李讷小小的身子。 复又有皇后武氏急令宫娘上前抱过已然被吓昏厥过去的李讷,着御医立时来诊后方道: “一个孩子,又非他之过,韩王殿下何以如此动怒?” 可韩王尚未及言语,便听得新罗国主金春秋点头,却赞叹道: “诚所谓易牙烹儿之忠,实为韩王殿下之德也。” 此言一出,立时大唐群臣人人神色怪异,乃有长孙无忌肃容道: “易牙烹儿,乃恒公之败象始也,国主此言,未免有些失当了。” 金春秋闻言,亦自觉失语,连连告罪,李治却婉谢道: “国主非中原之士,却能言而于此,已属难得。何况皇叔此举虽因忠君而起,却也着实有失慈父之德。此事既为东瀛之谋,便是皇叔也难防得住。幸得今日只是暗中使些小伎俩,不曾坏了大事。” 诸臣纷纷言是,李绩更直谏道: “东瀛三番两次行此等卑劣之举,实不可轻忽!臣以为,当以此事为戒,彻查韩王殿下左近,以防王府之中再有这等宵小之徒!” 长孙无忌亦趋前一步紧道: “事关皇叔安危,臣以为当早不宜迟。立时行动,以免予了那些东瀛刺客逃离之机。同时也算为韩王殿下一洗险些被疑通敌,不得不手掷爱子以示清白之冤!” 诸臣闻声,齐称甚是。 韩王见状只请李治下旨彻查。李治闻言便着李德奖立率诸卫即刻赶赴韩王府,务必将韩王府中上下那些隐藏着的东瀛刺客全数搜拿至御驾之前! …… 是夜。 冬猎首日祭礼之后,猎宫正殿之中。 李治与金春秋相对坐饮,俱是淡淡笑容。 放下酒杯,金春秋看看李治,淡然道: “听说今日搜查韩王府时,那位曾于新罗国中大扬神威的玉明,亲手抓到了那个东瀛派来的女刺客,果然是神勇无敌!” 李治含笑,点头,然后正色道: “可不止是个女刺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今天依然休息一天,明天复更 跟大家说下哈……今天晚上要看电影然后聚餐,一起的……所以没办法更新。一年到底,也就这一次了,我也不忍心让朋友失望。因为她们已经不止是一次问我,你平时晚上下班之后去干嘛了……大家原谅我这一次吧……明天保证回到常态!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相争一五四 金春秋闻言,眉目一扬:“并非只是一个女刺客?” 李治重复,点头:“并非只是一个女刺客。” 金春秋微沉了面色,却突然拍手失笑:“对了,对了!倒是忘记,这位齐明女帝,也是一位很迷信天下男儿尽是难过美人关的人了。” 李治淡然一笑:“自古男儿难过情关。可不是难过美人关。” “这美人,也要看如何一个美法。”金春秋淡道:“美在皮,则可得两分人心;在骨,则可得五分人心;在其风姿,则可得七分人心,得其情怀,却可得足九分。” 李治讶然失笑:“国主好生苛求,美人者,皮骨风姿情怀四者兼得,世上女子如星河沙砾,可得两三人皆备的已属天赐;这般天赐之造化人物,竟只得九分人心?” “只得九分,还有一分,却还在一个心字上。”金春秋勾唇一笑:“无心,便是皮骨风姿情怀齐备,也不能算是万无得一的绝色女子了。” “无心,无心……”李治拊掌而笑:“好一句无心非绝色。确是如此啊!”他一边儿说着,不期然便念起媚娘,面上神色,不由柔和脉脉。 金春秋举杯待饮,见着他这般情态,不由一怔,心念电转间如有所失,便搁下杯子道:“不过陛下却是得了一个十分绝色的。” 李治闻言倒露出鲜现于人前的少年腼腆之态来,叉手含笑半晌才点头道:“朕是个有祖德庇佑的。” “所以陛下对皇后娘娘,爱惜更甚。知福惜福,实在无量之德。”金春秋一笑,举杯饮净。 李治抬眸看了金春秋一眼,半晌垂眸:“人说国主一世雄材,最知人心,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言毕,同样举杯,一饮而净。 金春秋慢慢摇头:“春秋此言,并非有心挑唆陛下对那宝皇女,对东瀛赶尽杀绝。其实陛下与春秋心中都很清楚,我等诸国势已至此,无论如何,东瀛也好这宝皇女也罢,都必败无疑。所以便是春秋不多言,她也再难逃得一败之境。这一点,不仅春秋明白,陛下更是清楚。” 李治默默,良久才道:“朕倒是想听一听,国主之意。” “春秋以为,此时既然已定东瀛败局,那何不再多加思忖周全,生得一计,以求速平此乱?少造杀孽,也算上天有德。” 李治扬眉,立明他心意:“国主之意……是欲夺东瀛龙首,以牙还牙?此计只怕有些不妥罢?” “若直行刺杀,确属不妥,但若要这宝皇女自败性命,以春秋之浅见,倒也未尝不可得计。” 李治心如明镜,却依旧道:“国主这意思,竟是欲行三激周瑜之法?这个……” 他微前倾其身,想了一想,竟是笑了起来,摇头道:“国主果然深知人心,这齐明看似聪慧过人,胸有大德,实则狂妄自大,不知其短。这样的人,对她使起激将法来,却是最得效的。只是……” 金春秋见李治犹豫,深知其心,乃淡淡一笑道:“陛下是因觉这般使计对付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有失陛下堂堂大唐天子海内之王的身份?可是陛下,您可莫要忘记,您还有一重身份,一重你最是看重的身份在——一个父亲,更是一位丈夫啊!” 李治猛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金春秋,半晌冷笑道:“果然金国主辩才无敌——只是国主以为拿朕的皇后与皇子之事来激朕,朕便会如国主之意行事了么?” “春秋未有激陛下之意……因为春秋知道,这句话,陛下只是在等一个有足够份量在陛下面前说出口的人出现而已。如今既然长孙太尉不便说,英国公不好说,皇后娘娘自己更不会说……那么就能有春秋能来说了。” 李治盯他半晌,突然一笑,如春风破冰湖:“果然,瞒不过国主啊!” 金春秋再淡然一笑,垂首微礼道:“若非陛下信任春秋与新罗诸卫,那以大唐皇帝影卫这等神影无踪的手段,姬长安这等角色,要在新罗国中悄然无声地拿走一个人……实在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李治叹道:“只是可惜,国主行事太快,竟然真的把那贼僧给……” 金春秋摇头道:“这等人若不除去,只怕日后便成大患。不过陛下倒也不必替这等人可惜,其实有些时候,人死了,比活着更有利用。” 李治扬眉看着金春秋。 金春秋含笑伸出双掌轻轻一击,便有金德信闪身入内,怀中还抱着一只匣子,向李治与金春秋一礼,然后便扬声道:“东瀛逆僧定惠项上首级在此,另有其手札数卷,请二位陛下过目!” 言毕,伸手轻轻一拉,匣门打开,一颗光秃秃的人头便现于两帝面前。 李治只看了两眼,便点头淡道:“有劳金少将了。” “皇帝陛下宽仁。”金德俊再行一礼,立时阖起匣子,交与旁侍急速送出之后,复从另外一匣中取出一叠手札道:“此为定惠手札……” 他顿了顿,犹豫地看了一眼金春秋。 李治却在一边淡道:“无妨,都已经死了的人,再多妄想也不过是一片痴想……”一壁说,一壁传人前来笔墨伺候。 不多时,李治手书一封,火漆封口,加以玉印(皇帝个人私印)传与德俊:“有劳金少将,便与朕左近玉明将军一道,再走一趟东瀛,将这手诏手札连同那人头一并送与东瀛国主罢!听说她刚刚得了新宫,正是要办国宴的时候,这等厚礼,不送不妥。” 金德俊先接过东西,金春秋便含笑道:“是的,须谨记了——再半月,便是齐明帝新别宫大成之时,又值她大寿,即是这等盛典,那这份重礼,也自当于其时奉上。切记切记。” 金德俊立时应声称是,李治又笑道:“齐明为人阴毒不依常理,但于她国中臣民之前,却是极好摆那副宽怀大度的明君虚像。是以你们可带足十八神龙卫与诸花郎顶尖的高手,光明正大地持两国国书入其殿中,堂堂正正地递上大礼。” 金春秋亦点头道:“不错,比起暗中前去,这等事明着来更好一点。毕竟与出家人有私之实已让齐明心虚,求之而不得于她这等自命艳冠天下无人能挡其魅力的女子而言,更是难堪至极的耻辱;兼之定惠竟对一国国母之妄念属实;这两桩事都有定惠手书手札记录在此,证据如铁,任齐明帝如何恨毒了,也只能咽下这口毒气,放你们安稳离开——毕竟大宴之上,她没有那个气度,能够将这档子污杂事现于诸国使臣之前。” “若她不放……那可是正合了朕与你们陛下的心意了。” 看一眼含笑淡然,自有一股睥睨之态的金春秋,李治向后一靠,纤长十指轻轻敲打着扶手,一笑中目露寒芒: “你们便只管动手杀出一条血路来——以十八神龙卫和花郎诸高手的本事,东瀛那些皇家暗使却远非你们对手。只要你们出得飞鸟都,那么守在沪津(今日上海华亭县左右的地方)与白江口(即今日锦江口)两处各自操练水战的二十万大唐精练水师,与你们陛下直接指挥的五万新罗水师便即时可乘我大唐新制军船急发,先锋扫平她东瀛岸边诸城。 接着八十万大唐陆上雄师自会跟进,为你们打出一条通天大路,正好也教她好好学学悔之不及四字该如何写!” 金德俊闻言振奋,热血如涌浪般涨上头脸,扬声高道:“德俊与玉将军,必不辱命!” …… 是日夜。 闻得此事,慕容嫣在媚娘寝殿内,先是叉着腰仰天大笑三声,又向媚娘执意道:“妙极!妙极!你家那位妻痴此番行事,实在太合我脾胃!金春秋这计也让我很是欢喜!好好好!那这一趟热闹,我是一定要去瞧一瞧的!你可别拦我啊!” 媚娘会将此事说与她听,本便为的是希图最爱热闹,也是最讨厌齐明女帝的她可以自请出手,多少也保得几分金玉诸将平安归来的生机。闻得此言,自是暗暗松了口气,点头笑道:“如此最好,有你在,他们也算是拿了一张最管用的保命符了。” …… 次日,一艘载着三名绝世高手,与三十六名宇内最强暗卫的快舰,便张足风帆,经沪津以最快的速度,驶向东瀛。 仅仅半个月的时光里,一封接一封的流星飞马急报,便从沪津特设的驿站源源不断地传入洛阳城,传入人人尽忙备于年终大祭的洛阳宫中。 ——三大高手,已顺利抵达东瀛,登岸入城。 ——唐新大军,已严阵各守沪津口与白江口两处。大唐精健水军二十万,共舟一百五十艘精制新舰,巡行东海之上,以备接应。 ——东瀛齐明帝国宴,高句丽百济均有国使至。 ——唐新两国联使现身东瀛齐明帝国宴之上,将日前逃于新罗境中之东瀛逆徒,僧定惠首级与大唐皇帝手诏面呈齐明帝。齐明帝阅后,惊怒交加,几欲死,左右见状欲拔刀斩唐新两国使节时,为齐明帝所喝止,乃含泪称谢。又于同时,得闻其境边守将传来军报,道大唐英国公李绩,新罗大将军金庾信二将亲率百万大军,以二十五万水军镇为先锋,擂鼓传讯,急唤唐新两国特使返程,速归国中参加除夕大祭! ——齐明帝与高句丽,百济两国来使闻军报,色败如土,乃着左右恭送唐新三十九使安然出其国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五六 良久,他突然翻身坐起,扬声高叫: “左右何在?” 立时,便有一个花郎卫应声而入,向他躬身行礼之后谨问有何吩咐? 他张口,半晌又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更衣。” 花郎卫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地去捧了广袖大冠来,他坐在榻上,怔怔地看了那衣裳一眼,却摇头道: “不合适,轻便些的,素气……不……” 他说了一半,那花郎卫刚应声转身而去,却又被他叫住道: “那身蓝的猎袍便好。” 花郎卫下意识地应了,转身去从柜中捧出一身簇新的重蓝色织金绣云纹箭袖猎袍,然后下意识抬头看看柜边窗外的月光,想了想,转身回来,奉上衣装,便动手帮他更衣。 “不必,放下罢。” 金春秋却摇头,缓缓否决。 那花郎卫只得应声称是。 门吱呀一声阖上了,金春秋注视着那放在榻边的蓝色箭袖,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口气,伸手,来来回回地慢慢抚摸着,仿佛在抚摸着什么柔软易碎的东西。 好一会儿,他长叹口气,闭了闭眼,缓缓解开衣扣,慢慢地,更衣。 …… 片刻之后。 猎宫后花园中。 他孤身一人,独自走在花间小径上,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着左右,发一阵呆,再复走上一阵,然后继续走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就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一处可以让他停留的地方——一座小小的花亭。 伫足半刻,便很快走上前,徐徐坐下,感受着阵阵寒风抚过面颊,然后缓缓睁开眼。脸上一片平静。 “若是有一杯酒……那便是最好的了。” 淡淡一笑中,他垂下头,喃喃自语。却在下一秒,被送至面前的一杯酒,一只纤纤玉手,给着实地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长剑。 “陛下不是要一杯酒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抬头,愕然看着面前那个正对着自己淡淡微笑的女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一会儿,他才倏然起身,俯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女子,然后急急垂首行礼: “原来是皇后娘娘。” 一身红装的媚娘捧着酒杯含笑一礼,然后继续将那酒杯送到他面前: “陛下不是要一杯酒么?” 金春秋抬头,迟疑地看着媚娘,好一会儿小心地从她手中接过酒杯,有些迟疑地看着她: “娘娘……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这话,却实在应该是本宫来问。” 媚娘淡淡一笑,伸手从一侧玉如端着的银盘之中,端过另外一杯酒,向着金春秋一敬,一笑,一饮而净。 金春秋见状,也急忙一饮而净,一侧持壶的清和,立时急急上前斟满。 “此处本是猎宫后殿范围所在,近日为大祭,本宫也因主上旨意而于此处,带领宫中诸乐调教舞艺。这后花园开阔,又兼之多少有些遮挡不至过寒,所以选了此地。却不知陛下是为何走到这里?一路上,难道就没有卫士阻拦?” 媚娘含笑,伸手做个请势,二人便行至一侧,早有明和与其他几侍添炭燃起的暖几边坐下,看着诸侍兴起风雪帐,一挡其寒。 金春秋局促一笑,垂首道: “说来惭愧,孤因夜色如酒难寐,这才出来小行,却是没有什么人拦着。” “看来治郎对陛下,真的是一点儿也不防备呢。”媚娘扬眉,意外笑道。 “治……郎?” 金春秋看了媚娘一眼,目光有些探询之意。 媚娘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将些不该说出口的出了口,于是不免腼腆一笑,然后道: “真是……平素无礼惯了……” “无妨无妨,孤觉得……这样…… ……很是好。” 金春秋淡淡一笑,眉目平敛。 一时间,二人无言。只有远处一两点烛光,闪烁不定。似是在等待着那夜游之人早时归来一般。 壶空,壶满,壶复空。 媚娘看了一眼面无改色的金春秋,不由笑道: “国主果然好酒量。” 金春秋抬眼,目光微有些茫地看了媚娘一眼,复归清醒,摇头,好一会儿才笑道: “娘娘过誉。” 媚娘一笑,也复不语。 好一会儿金春秋才抬头叹道: “果然,大唐皇帝身边人,非同一般。” 媚娘一怔却看着他: “国主此言何意?” 金春秋扬眉,淡淡一笑,倏然一掌伸出猛击桌面,接着人影一晃,再定睛看时,人掠过了几丛花树,惊起一条黑影来,双双立于庭中,两相对峙。 媚娘一扬眉,却不复问,只是看着两条同样高挑的身影对峙着,突然淡淡一笑,徐徐起身,微拢流云帛,漫步亭边含笑道: “果然金国主非比寻常,德奖师傅身为我大唐第一高手,其轻身功夫早已非常人可能察。这等情状之下,国主尚能点破他行迹出来……好。” 金春秋负手而立,看着面前一派渊停岳峙气度的李德奖,不由放声长笑道: “如此说来,孤实在是该欢喜的……万不曾想到,这位停留于此的,竟然是人称海内第一剑的逍遥剑李德奖……好!好!好!” 他连说三声好之后,已是一派淡然之态: “身为海内第一剑,大唐皇帝驾前第一卫,今日李统领如此雅兴,竟肯月下相会,孤也想一试锋芒了!” 言毕,便敛息错步,欲行动脚。李德奖更不多言,只是一句承让,便移步动势。 “二位且住。” 媚娘一声笑语,却叫两个已然蓄势待发的男子停下脚步,齐齐转头看她,然后便见她笑着伸手从清明兄弟手中接了两把宝剑在手,掂了掂份量,道:“既是一试锋芒,自当应有如虹剑光。” 言毕,便扬手一甩,两把剑被投掷向二人。 稳稳接了剑,二人也不多言,拔剑出鞘。李德奖依礼做个请,金春秋回势表个谢,便各自一抖剑身,三尺青锋闪出剑花朵朵,直逼对方! 媚娘在上面看着,却只是看着,嘴角淡淡含笑。 一侧清和倒是憋不住了,看了几眼之后便低声惊呼道: “咦?这位新罗国主,剑法竟是不弱呢!” “听说他早年也曾身为质子,在咱们大唐长安呆过好些日子……好像是曾师从一位剑侠学艺的罢?”明和也低道。 媚娘点头,淡道: “当年他尚为少年之时,曾因自己身为皇嗣,又是男儿,受尽朝中诸臣猜忌,故而不得不避其锋芒,自向其姨母善德女王陛下求为质子,贞观十四年四月,乃入长安中。 其后两年间,他师从烈火剑裴炎,剑法精绝刚烈,便是裴炎独子裴秋行亦称其尚在己上。复归于其国中,竟可以三尺青锋之勇,在先帝有意拒其联盟,因而被囚高句丽之时,自奋图强,从高句丽追兵之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后来又与如今的大将军,当年的花郎首卫金庾信二人一道,内应外合,奉善德女帝之命,于金殿之上,以一剑之恃,身受百创迎敌百人而不倒,一身白衣尽染朱,亲诛其为首二逆大真骨…… 其勇武有谋,时有尊称其为朱衣真骨…… 是因如此,后来在其姨母,也就是真德女王逝时,他虽非圣骨,却因其功勋赫赫,而成为整个新罗第一位立为主君的真骨帝王。” 明和低咦了一声道: “原来如此……明和还以为,他能以真骨之身称帝,是因为他本便是真智王之孙,又有金庾信这等大将相守才能成事呢……” 媚娘摇头道: “金庾信何等人物?若是这位金国主本便是无能之辈,他又怎么会看在眼里?” 缓了一缓,媚娘却叹道: “只是可惜……当年先帝若是能好好儿见一见这位国主陛下,或者……今日治郎也不必为此人而患得患失,时臧时喜。” 明和再一怔: “娘娘的意思是……主上并非完全信任金国主?可他一直待金国主很是尊敬啊!而且新罗国中上下如此齐心同力,又与我大唐一心同谋,为何主上不能完全信任他?” 媚娘看他一眼,淡淡道: “信任,是信任。可那是这位新罗国主凭自己的本事赢来的敬意与信任。与那新罗国势无关。” 只此一言,却不多话。 而此时,场中之势,业已尽现其高低,显然,金春秋并非李德奖对手。 又斗了几招,金春秋卖了个破绽,便自收剑,笑道: “果然,逍遥剑下无敌手,孤实在不及。” 李德奖见状也收了剑,摇头认真道: “若论剑意,烈火剑裴老前辈之绝学,非不能成敌。只是国主方才饮了些酒,加之数日劳累,体力难免有所不及。” 金春秋却摆摆手,笑道: “能认自己不若人,方知自己如何存身。只是孤尚有一事想问一问李统领。” “但请明言。” “孤此番访唐,喜逢师亲,与之论剑之时,师尊曾亲口言道,他虽将一身剑法精学尽传于孤,可只怕孤却未必是能承继他之衣钵,甚至将之发扬光大之人…… 此言叫孤耿耿于怀数年难息,却不知是何意?” 金春秋不解地看着李德奖。 李德奖一怔,立时了然: “原来如此……看来国主是没有见过裴炎老前辈的小孙儿了。” “您是说秋行兄长的长子?孤自然见过。可又如何?若师尊之意指那孩子……” “不,国主误会了,老前辈所指的,并非裴晟那孩子,而是秋行兄四年前方得的幼子,裴旻。” 金春秋一怔: “四年前方得的……也就是说那孩子只不过四岁而已。” “虽只得四岁之龄,然只消十年,德奖便再不是其对手。至那时,裴旻之名,必扬于海内,人人得闻。” 李德奖一言,却叫金春秋登时瞪大了眼,热血涌上头颈,好一会儿,才突然慨叹道: “罢罢……江山代有人材出,岁月从来不饶人。” “岁月的确不饶人,所以国主,千万不要因为过往岁月,便也与自己为难。”媚娘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金春秋转头,看着媚娘。 媚娘微微一笑,有些憾然道: “这些话儿,从媚娘口中说出,实在是不该。然既然是上代的恩怨,还请金国主务必不要因此而怀疑治郎挚诚相盟的这份真心。” 金春秋额头闪过一丝阴云,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 “原来比孤还放不下当年旧事的,还有皇帝陛下自己。” 媚娘徐徐步下阶来,行至金春秋面前,看着前方,轻轻道: “如今国主已为一国之帝,敢问国主,若易身而处,当年之事,您会做何回应?” 金春秋不言。 媚娘点头道: “的确,当年先帝于善德女王前来求援之时,曾经提出过要易新罗女主方可应求之款。但是敢问国主,当时大唐朝中,何等情势?” 金春秋不言。 媚娘再轻道: “当时的大唐,远非如今之时之态,东西南北,尽有强敌。大唐军力虽能支撑,却也断然没有多余的力量,再插手三韩之事……何况当时的高句丽,兵正强,马正雄。 更重要的是,彼时新罗,世世代代,均向高句丽进贡,向高句丽称臣。也就是说,当时的新罗,正是高句丽臣国。 若我大唐在高句丽时与我国亲好,外交友盟的情况下,贸然答应了善德女王之请出兵相讨,那便等同是善德女王谋逆,引狼入室谋其上国,而我大唐也成了不义不德之流。 若我大唐先纳新罗为藩国之属,那善德女王为帝,这又算是什么?” 金春秋依旧不言不语。 媚娘轻道: “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先帝只能提出这等看似不得人心的要求——以唐宗室为新罗国主之请,绝新罗之求。只是谁都不曾想到的是,当时尚未登基的国主,竟然因此被高句丽所困,受尽艰苦。” “也就是说,太宗皇帝陛下求的只是一个出手相助新罗的理由而已。而在第二年高句丽便给了他这个理由。” 金春秋淡淡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五七 金春秋皱眉: “不能杀。” “……陛下,臣担心,若是被那齐明帝看出破绽来……” “不会。那是一颗人头,却不是一个活人。 那齐明便是癫狂成痴了,也不会日日夜夜抱着入眠。何况她便真疯狂至此……只说已经三番五次确认过,真正的中臣真人头顶之上,甚至头皮之上并无任何印记特证…… 找来为代的死囚又是如此相像,只怕他亲生父亲也看不出来真伪的。” “可是陛下,万一中臣镰足真的看出来了呢?” “那更好……” 金春秋冷笑道: “若他真的看了出来,那么自他看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只会做两种选择:一,沉默不言;二,成为我新罗于东瀛国中一大助力。” 金德俊微怔,立时明白: “没错。既然不惜抗圣命,也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出国的人,那么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有死,在可以危及他儿子生命的人们没有完全除去戒心之前,他是断然不会开口说出真相的。何况他送中臣真人出国,一是为了避难,二也是为了能够替自己一族,在他国寻找一些可为助力的人。 虽然咱们新罗不比大唐势雄,可眼下罗唐联盟势已成定局。中臣真人在咱们手里,算起来其实比落在那位视妻如命的大唐皇帝陛下手中,可好得多。” 金德俊此言虽然带着几分调侃,但金春秋却毫无笑意,是故金德俊立时警觉: “陛下似乎非常担忧此人?” “……这个中臣真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虽然咱们留他在手,等同是把中臣一族这支死而不僵的东瀛大族捏在了手心里,可也并不代表,他或者他的族人,就肯乖乖为我们所用。” 金春秋目露寒芒,半晌才轻道: “传孤旨意,自即日起,中臣真人左右,片刻不可离诸花郎卫守领,明白么?同时,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均需向孤来报!只字不可留!” 金德俊刚要应是,却又听得金春秋道: “一旦若发现他有意图不轨之时,可先斩后奏!” 金德俊悚然一惊,立时言是! …… 同一时刻。 猎宫之中的上书房中。 李治难得闲了片刻,正看着手中史卷,突然便听得一声喝问。 抬头看时,却见一身火红的慕容嫣正满脸无奈地立在殿中,一双眼只俯视着比自己低了半个头的清和。 那模样,让李治难免莞尔——慕容嫣的身量本就比平常男子还高许多,平素立着时,几可与李治相当,何况清和身量也本便平常……如此看来,实在有趣得紧。 看见他笑了,慕容嫣却没了好脾气,扬声道: “我说那个妻痴,你就这般看着他挡着我么?天大的事情,关乎你家宝贝娘子你也不理了?” 李治突然不笑了,目光灼灼直盯着清和,好一会儿才轻道: “清和,退下。” 清和闻得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比媚娘还美的女子竟这般称呼自己心中如神一般的李治,本都快炸了,可听得李治这般一言,不得不退开一边,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都说让你退下了,没听见么?” 慕容嫣何等气势,一句话儿便将清和喝得一缩肩,但仍旧死持着不肯退下。 李治见状,也不生气,只点头道: “退下罢。想来慕容先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与朕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五九 好一会儿,慕容铮才淡笑一声,目光温暖地看着媚娘道:“想不到我慕容铮最瞧不起的妻痴天子,却是这世上唯一不为这骇俗之行而避我如蛇蝎的人。” 媚娘眉目流转,好一会儿才漫声道:“为帝者,胸怀可容天地。” 慕容铮想了一想,摇头却失笑道:“好一句为帝者胸怀可容天地,好。” 又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媚娘,忍不住道:“我还是奇怪,你看出来,便罢了——你向来仔细,且又与我最常相见。可为何他也能如此轻易看出来?我可是有心避着他的,还有李德奖也是。他看不出,李德奖那个呆子,心里念着的只他家小娘子,避我唯恐不及,自然也是看不出来,更不必提去告诉你家那妻痴。” “就是因为你一直避着他,他才觉得奇怪——”媚娘笑吟吟道:“他若只是个普通天子,你慕容氏倒也是看他不上眼的。可他这般有趣,人又生得风华绝世,又是文章书画诗酒琴茶样样精通的妙人儿,又是你一心二心要与之斗个高低的李德奖的高徒,你却一直避着他,只来缠着本宫,治郎自然要好好儿查一查你的底细。何况……” 媚娘看着慕容铮一脸听得酸水快吐出来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下他身量,笑道:“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太……高了么?” 慕容铮一怔,垂首看着自己的身材,却讶然道:“是么?可我觉得也只比你高一些儿而已啊?” “你自觉只比我高一些,可在别人眼里看来,已是这整个宫廷之中少见的身长了。再加上你虽一直身量纤细,可到底骨骼架子不同。别的且不提,这肩便比普通女子宽了许多,再加上手指虽纤长好看,可你腕骨却比一般的女子都粗得多……还有这手臂……唉,也亏你天生这么一张美艳阴柔的脸。便是当年宣容二华都比不得你一分神韵,所以多少也叫见你的人来个先入为主,认定非若女子不得这等绝色。否则可不是一碗水硬撑百颗肉圆儿……生生要破了馅儿?” 媚娘笑道。 慕容铮再一扬眉:“哦……如此说来,你家那位妻痴天子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男子了?可惜可惜,本来还想替你试一试他,看看他是不是个风流天子呢。” “他并非一开始便知道。但便是你不试,也无妨。因为本宫知道他……并非慕容策。”媚娘轻叹,一语出口,便见慕容铮面色一变,良久不语。 媚娘沉默一刻才轻道:“对不住你,但这事,总该过去的。” 慕容铮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提那人是为了提醒我,既然我都能被你家那个眼高于大唐皇后娘娘竟于事到临头绝了舞祭之念,实在是有些不妥。”金德俊看了眼左右,低声道。 金春秋皱眉,好一会儿才轻道:“叫左右管好了自己的嘴,这样的话,孤不喜欢听。” 金德俊应声,看了眼身边跟着的另外一个花郎卫。立时,那少年便自去传密旨。只留金德俊道:“陛下,其实依德俊之所见,此番大唐皇后之举,确有些不妥。无论如何,一国之母,何等身份?言出必行这一点,还是应当做到的。如今十八国帝主同聚洛阳,这是百年甚至千年一遇的大盛事,她于情于理,都该现身一应的。” “你也说了,她可是一国之母。大唐皇后那是何等身份?以舞祭大唐先皇后文德氏,于孝道上虽是大善事,可到底在诸国帝主面前以舞献人,也是极失身份的。”金春秋皱眉,忍不住低道:“大唐天子做事,自有他分寸。何况人家自家的事,你还是少插嘴的好。” 金德俊立时住了口。 他刚刚住口,君臣二人便被一阵阵喝列之声吸引过去了视线…… 原来,一百面龙纹凤雕裹金漆朱乌皮巨鼓,被四百精悍金吾卫分四人稳稳抬起,不知何时竟现身于庭中。 更叫人目瞪口呆的是,鼓上各立着一金吾卫,手执红锦裹头金流苏坠尾的漆雕龙鼓巨槌,金盔朱缨,金甲宝剑,英挺卓然,如株株经雪益翠的青松,如神将天兵,傲然立于鼓面! 百面巨鼓,分做五纵二十列,脚步齐如一人,一步一喝,一喝一击,一击一步……如此循环往复,徐徐走向祭台! 鼓声喝声整齐,轰动如雷,震动人心,直叫场中诸人俱是心神一震! “这是……”金德俊瞪大了眼,满面涨红,目光也灼灼如电。 金春秋神色倒还平静,轻轻道:“秦王破阵乐舞。” 立时,金德俊紧紧捏住了拳头。 不过片刻,百面大鼓便被抬上了巨大的祭台。接着,同时一声大喝,齐齐沉默! 场中诸人,一时为之震撼,一片肃杀! 再然后…… 风声猎猎之中,突然传来一阵长长的嘶鸣! 接着,一串马蹄马铃之声,嘚嘚噔噔地响起,随着一匹通身雪白,只四蹄翻朱色的金甲神骏,奔入庭中!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接着,一片惊呼突然如山呼海啸般,从宾席间,从大唐诸臣主席间,齐齐爆了出来,却都是说的五个字! “那马上的人……” “那马上的人——” “那马上的人!!!” …… 坐在高台上支手撑颐,举爵悠然自品美酒的李治,在鼓起初时,还只想着这一次的秦王破阵乐舞先跑出一百面大鼓来……气势倒是比当年他亲排的那一次还更加排山震海,大震国威,正该大赏…… 可当他听到诸人惊呼,再去抬眼看到那马上的人时,先是不敢置信地几乎将口中酒水喷出去,接着脸色刷地铁青一片: 那个……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女子——她竟敢!!! …… 马上的人,金盔朱缨,金甲铜护,只手高举一仗大唐国号流金旌旗,迎风挥扬猎猎洒洒,带出满身肃肃神威! 这一路狂奔而来,直若天神落世,竟有一种教人无法控制的战栗感! 马声踏踏,直奔至祭台之前,一声女子娇叱突地响起,座下神骑立时长啸一声仿如应和,后足平地一踢,前足凌空一跃竟生生拔起三丈之高! 一人一马,便在这般的蔚蓝天空金色朝阳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直烙人心的灿烂金光!场中每个人就这样,被这灿烂无匹的金色身影生生夺去了全部心魂! 马儿凭空划动几下,便直若胁生双翼一般飞跃过祭台高栏,稳稳落于鼓阵前方正中!停住不动! 接着,马上人儿缰绳脱掌,双手一握,一挥,手中大旗立时卷起一片慑人风声! 她高呼大唐国号,复尊大唐皇帝号,三行大礼,然后奋力一掷,大旗便脱手直直投向祭台前方旗座之上,“嗵”地一声,稳稳当当地直立于旗座正中,迎风展日,烈烈生威! ……沉默。 全场俱是沉默。 每一个人,都在看着那张脸。 那张纵然金戈映面,铁甲遮眉,却仍旧挡不住明媚如朝阳般的,叫人沉醉的美丽笑脸! 所有人的血,都瞬间沸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请假休息一天,实在这两天工作太累,明天复更 自己上来说一下,今天工作的确有点太累了,加之存稿已用完,今天就不更新了。明天的话,会找机会更新的,请大家谅解。实在实在这两天真的很累。谢谢大家支持!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六二 金德俊听毕,一颗心只觉都如被热血点燃了一般沸腾着! 眼前浮现出今日那个白马凌空,率金吾神卫击鼓威舞的小小身影,他的心底,突然浮出一个念头:若是她身上穿着的不是大唐皇后的袆衣,而是新罗…… 只是想到这里,他便立刻惊了一跳地拼命摇头,骇然自己竟有这等念头。接着,深吸口气,他正待向金春秋痛悔其罪念时,却无意惊觉…… 片刻……虽片刻之间,但金春秋却是一脸黯然神失之色,痴痴地望着远处某座巍峨入云的大殿方向,同时轻轻地,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袖。 接着,他很快闭目,收敛起那样从未出现过的失落之态,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自持。只是松开的手指,仍轻轻地在衣袖上抚触着,像是要隔了那衣料,感受什么温度一般。 立时,他心中闪过一道闪电,雪白一片地照亮了心田!紧接着,这个英俊的青年,便心底浮出一丝同情来。 只是一丝,便立刻平复,轻道:“陛下,大祭已毕,明日便当早定盟约,早应归期。” 金春秋点头,只是默然,挥手让他退下。 …… 次日。 正如金春秋所预料的那样,李治听取媚娘之意,将天机弩之事昭告天下,更令大唐英国公帐下亲信军匠即日起工,三月为期,尽其所能赶制出第一批军用天机弩,与一批由其亲自督工,制样制图而成的新甲种——金锁软甲出来,交与已由慕容钧亲率,被编入大唐皇帝亲卫之下的金吾卫中的神弩铁骑。 同时,李治更亲赐御墨,易神弩铁骑之名为大唐天机神燕卫,与原本便名震海内的金吾卫中其他八神卫共计八万精兵一道,同为大唐皇帝钦自节制调用之近卫! 一时间,海内诸国,尽皆震动! 而最受震动的,莫过于近来与唐日渐生隙的高句丽、百济、东瀛三国。其中尤以高句丽国中民情最为汹涌,议诽之声,尘嚣日上。 百济国中本便是以高句丽之风而易,自然也是议论不止——然而到底国小民弱,又早已是多年之庸属,民心麻木,竟自也只是议论几日,便复做那歌舞吟唱之态。 百济如此,加之高句丽国中泉盖苏文着实有意隐瞒,一应关乎大唐的消息,全望百济与高句丽国中民情刺探的东瀛,便更只是几个无甚重要的言官们,在廷上就神燕卫这名字,言议取笑了一番李治,说他堂堂一国之主,竟连取个名字也如此小家子气,便一笑了之。 尽管有那大紫冠中臣镰足察得此间利害,几番当齐明帝之面进言,直陈大唐皇帝此番先得神燕卫再得天机弩与金锁甲,分明便是如虎添翼,东瀛本便不敌其军势威重,若再强与高句丽为助,只怕却是要大受亏耗;而那泉盖苏文分明知此番大唐得此三利之事态如此严重却有意隐瞒,分明是要蒙蔽东瀛受害…… 病已沉疴的齐明女帝却都只是一味不听,甚至还因此以为他有心破断三国之盟,一怒之下,将之贬谪左迁! 一时间,整个东瀛朝中,再无一人敢就停战之事进只言片语。 而大唐显庆三年,便在这样风云动荡的局势下,缓步而来。 …… 大唐显庆三年正月初一。 洛阳宫。 海内大朝会。 国宴之盛,何况大唐又得如此新喜事,朝中文武无不欢喜若狂,而诸国国主,更是庆幸自己此番所至,却非虚行。 自然,言语便再已难其尽其极兴。只见那流水般的歌,流水般的舞,流水般的酒水珍馐,奇果异蔬,一壶壶地来了,一盘盘地下去。 酒至浓兴时,这两日里出足了风头,也为大唐赢得了无数尊重的大唐皇后武昭,终究还是抱着孩子,被已然欢喜得意到有些忘形的李治给拖出了后廷,强拉到了诸人面前。 而在一番诸国国主蜜里掺油,繁花着锦般的盛赞之下,于阗国主一时昏了头,竟然应了流鬼国国主之议,出席向李治请求,要请媚娘与他国中舞娘共舞一曲。 而此言一出口,诸国主乃至一些阶位较低的大唐文臣武官都纷纷叫好,只是李治与诸重臣面色微愠。媚娘却是一脸无谓。 不过,叫好声刚刚响起,便有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响了起来:“国主陛下莫不是美酒过饮,竟是醉了?一国皇后,母仪天下,皇后娘娘何等身份?你竟要她与一介舞伎同台?可不是荒唐?” 诸国国主与文武诸臣闻言,立时哑了声,左右看去,却正见金春秋手捧玉爵,淡淡含笑,直视于阗国主。 立时,于阗国主脸上一红,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到底他也是一国之主,所谓天子一言也有其分量,此时自然不能退让,便要错到底时…… 媚娘的声音却含笑响起:“多谢二位国主如此厚爱,本宫身为大唐国母,依我大唐之礼,早应以舞奉酒,以主母身份亲自迎候诸位国宾。只是奈何怀中娇儿仍幼,这些时日便只得匆促。如今既然于阗国主如此厚看本宫,本宫自当借机一谢诸位国主之谊。不过,新罗国主之言,却也不失其礼,常谓上下有份,何况舞制有矩——是以若本宫要舞,只怕却得劳动我大唐陛下亲同……” “岂敢岂敢……这……岂敢……”于阗国主一听,冷汗便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深悔自己简直便是酒中混子,竟一致忘形。 李治见状,便淡淡一笑,扬眉轻道:“无妨,若是于阗国主真要一观,朕倒也是不介意一试。”他是真的不介意,真的不介意——眉目之间,甚至还泛出些温柔笑意。 可于阗国主闻言却不知这位上国皇帝陛下的心思早已飞到了身边坐着,一脸无奈的娇妻身上,只以为这却是中原人常说的笑里藏刀,整个人简直都要僵于当地。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扬声道:“哪里劳动得了陛下?哪里劳动得了陛下?若是皇后娘娘想一展舞姿,那自当是臣属亲自奉带侍乐!为娘娘助兴!” 侍坐在金春秋身边的金德俊也好,易了男装,坐在弟弟慕容钧身侧只做个近臣吃吃喝喝的慕容铮也罢,甚至是台上李治与媚娘近侍们都齐齐翻了个白眼: 本来媚娘这话只是给他个下台的阶子,不想在这等盛大国宴之上,这位大唐天子李治竟还有心思能存下私念要跟他的宝贝娘子共舞一曲以图一乐…… 偏偏这于阗国主太过忌讳李治,竟是两种心思都没看出来,反而做了个颠倒葫芦…… 几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他那黝黑硕壮的高壮身形,都不由叹息——这唐舞之制中的迎宾之舞本取自胡风民舞,原来就是最讲究舞伴之间容貌身姿都要相近的…… 以媚娘之风姿,只怕他这一声出口却是要自取其辱了——毕竟在座的可都是诸国君主,哪个不知其中之妙的?便是他自己,也未必不会想不到的。 果然,他话刚一出口,便立时流露出些尴尬之色。而在听到那些哄笑与取乐之声后,于阗国主的脸色,更是涨红一片。 李治媚娘也不曾料到这于阗国主如此直耿,竟将他自个儿置于这等难堪情形之下,心中不免有些不忍。李治欲相助,可到底他是一国天子,虽然刚刚被尊高了也没什么失了体面的,但要再开口言共舞,却也需要些由头……但这理由……一时间还真是想不起来……真是,事关媚娘,他竟反应慢了起来。 倒是媚娘,反应比他己快不知多少,含笑道:“哪里哪里,于阗国主一国之主,岂可做这些奉带之事?却是要尊折本宫了。不过说到奉乐,于阗国主乐音之妙,便是本宫也颇有耳闻。是以还要斗胆,待会儿还真要劳请国主一展长材呢!” 这几句话说得便是诸国国主与诸臣暗叹:到底是一国之母,一番言语,既给自己留足了体面,也保住了于阗国主之颜面。毕竟天子一言出口不悔。于阗国虽属下国却到底也是一国之份,说了要侍乐,那便必然是要侍乐的。但为舞奉带也的确太失身份,便是对方是上国皇后,也是失份。所以媚娘此言,却是救了于阗国主的颜面,也保了自己上国皇后的身份——上国皇后为舞,下国国主侍乐,无论如何,都是极为配称的了——虽然其实论起来,这样对身为大国皇后又是宗主国国母身份的媚娘,实在有些委曲,但若非如此,也不能顾全了于阗国主的颜面了。 李治见状,也只好悻悻将那点小心思收起来:毕竟他也知道,以自己今时今日之身份,要想再与媚娘如当年延嘉殿后庭之中月下一舞,已是难上加难。可他到底心存了一些痴念不肯轻易干休。 于是,媚娘便将孩子交与身侧玉如,一边抽紧了袖口流苏金绳,一边徐徐步下阶来——也幸得她方将为了方便抱哄孩子,如往常一般更易了袆衣而做便利些的朱色绣金箭袖凤服,否则还真是不好处置——这等胡舞,本便是抖腰甩臂的动作多些,若是着了袆衣自然要换,可换成广袖宫装,抖动之间难免衣领要松一点点。 虽然也不会有甚大事,只是难免露出肩颈处些许而已……便是两指宽也不见得有的…… 但别说她不乐意,只怕就是某人也…… 唉,总之又要被某人回去之后喝斥衣着太过随意;甚至舞至一半便被那暴怒天子给抓回去不教露了一点肌肤也不可能了。 如此行径会不会大失国体什么的,只怕他是不会理的——比起她失了点颈间背肩,在跳舞迎宾时被离得近的男人——也就是那于阗国主瞧了去来,他只怕更喜欢多失些国体一项。 叹息着,她刚行几步,便又闻得一声轻道:“如此一来,于阗国主你是得了无限荣耀,可对皇后娘娘,似乎便是大委屈了。却是不妥罢?” 立时,所有人便将目光都投向了金春秋,连媚娘也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李治闻言大喜,正待开口,却又见金春秋徐徐起身,向着自己拱手一礼,恭声道:“陛下,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如此一舞,一来有违迎宾舞制,难免会有些有心人要借机议讽娘娘其心不诚;二来只有于阗国主侍乐,却无人奉带(唐时迎宾舞,女子手中多有帔带,帔带很长,在开舞之前,一般会由男性舞伴代为捧起,称为奉带)侍舞,实在太委屈娘娘。孤不材,却也曾于长安城中得遇良师,习得迎宾舞制。此时诸君酒兴意浓,宾主融融,愿为皇后娘娘奉带侍舞,还请娘娘赏恩。” 此言一出,诸国主无不欢声雷动,连大唐诸臣都觉甚是妙思,大声叫好,纷纷附议。 只有李治,几乎要跳起来掀了桌子翻了脸给天下人看…… 媚娘若有所思地看着叉手对着自己的金春秋,坐在慕容钧后面的慕容铮与坐在金春秋侧后的金德俊,则是震惊地瞪大眼看着他。 金春秋只是平静地立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几乎要把自己脸上瞪出两个坑来的李治,微笑着。 好一会儿,李治深吸一口气,正待严辞拒绝,却听得媚娘含笑谢道:“国主如此爱重,却是媚娘之福……那便有劳国主了。” 登时,李治眼前一片金星乱闪,几乎要气昏过去! 但他还是努力地支撑着自己,张口欲言……可乐声已起,那朱色绣金的丝帔舞带,也被徐徐出席,向自己行了一礼之后便果断走入场中单膝跪于媚娘身侧的金春秋,只手捧了起来。 这个……这个……天杀的…… 李治只觉额头青筋突突乱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请一天假,明天就恢复正常…… 跟大家请假……抱歉最近真的有点忙……但是过了这两天真的就好了,今天晚上写点东西,明天就一切结束了。请大家谅解!谢谢!谢谢!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六四 夜如酒,醇醉。 金春秋痴痴望着殿外月色,面前摆着一壶好酒,几盘珍果。 手中握爵,可酒忆冷,爵已冰。 心,却依旧是滚烫一片。 他忘不了。 怎么可能就忘? “……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 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 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 素质干之醲实兮,志解泰而体闲。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宜高殿以广意兮,翼故纵而绰宽。 动雾以徐步兮,拂声之珊珊。 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 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 澹清静其愔嫕兮,性沉详而不烦。 时容与以微动兮,志未可乎得原。 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 褰余帷而请御兮,愿尽心之惓惓。 怀贞亮之洁清兮,卒与我兮相难。 陈嘉辞而云对兮,吐芬芳其若兰……” 只念到这两句,他的声音,蓦然便低了下来。 手中酒爵微顿,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时刻…… “国主果然应约而来。” 他心神不定地捏着那张侍女传来的纸笺立在贞观殿下小廊内等待,内心一时欢喜,一时电忧虑,一时又似春风满怀,一时又似电闪雷鸣…… 总无一刻安宁。 但很快,这样的心情便被一声轻语打断。他顿了顿,收拾了下心情,转身,看着那道徐徐而来的倩影。 深吸口气,他微勾身便一礼:“皇后娘娘相诏,不知有何要事。” 已然更易了平常宫着的媚娘也行了一记平礼,便淡淡道:“却非要事,只是小事一桩。只是奈何此事说大非大说小非小,若是差了别人来办,少不得流言纷纷,不但坏了国主声名,只怕也要断了唐新两国之盟。” 金春秋目光一凝,好一会儿才轻道:“请娘娘直言。” “原本拿出去的东西,本不该再拿回来。但如今既然事态如此,那件东西,还请国主归还本宫。若他日仍须用时,直言便好。只是此时还请归还。” 她淡淡的言语,却像拿了一枝针扎在他心头。好一会儿,他才强笑道:“娘娘说得甚是模糊……” “有些事情,不必说得太清楚。若太清楚了,那便必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想来于国主而言,是不乐于事态至此的。”媚娘平静道:“其实不止是国主,便是本宫,身为大唐皇后,也不乐于如此。” 金春秋凝然,好一会儿,垂首不言。半晌才抬头复问:“娘娘此番前来,便觉得不会惹出什么事端了么?” “自然不会。因为他离本宫左不过五步。” 金春秋闻言,却是一怔,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星空:“那孤……岂非更加不能将那东西还与娘娘?否则若是他误会了孤……” “是否是误会,国主应当清楚。”媚娘淡淡重复道:“最清楚。” 金春秋顿时沉默,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突然失笑道:“看来娘娘,很是瞧不起孤这等行径。” “有什么瞧起瞧不起的?”媚娘的表情却依然平静:“国主的心思,是国主的心思。那是国主的事,与本宫无关,与治郎无关,与天下人更无关。能瞧不起国主的,天下间只有国主自己而已。此事不是本宫该置喙的。本宫此来,只是为了拿回本宫的东西,不教治郎因为本宫一时的疏忽,而心中不快而已。” 金春秋平静地看着她,却依然只是背负着双手,轻轻道:“这些话儿,娘娘是说与他听的么?” “虽近逾五步,但他若不想听,那也是听不进去的。同样,便是远如天涯之边,他若想听进去这些话,自然也是听得进去的。”媚娘还是一惯地表情素素,无甚浮动。 金春秋眉目之间,流露出些伤感之色:“……也是,天下间能瞧不起孤的,也只有孤自己而已……所以从一开始,孤便自知此事不妥。但奈何……奈何……” 他看着媚娘,一双凤目之中,却只是温柔难掩:“奈何……” 媚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也不阻止,也不回应。 半晌,他笑着,在心底暗自叹声“痴子”,便自从袖中抽出那方锦帕,在手中只紧紧握了一握,迟疑着,举到了她面前。 媚娘伸手取过…… 他只觉一点柔嫩如新笋的指尖划过掌心,如酥如麻,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阖起掌心,将那点如春风柔软的触感,牢牢握住,再不放开。 但春风,又如何能握得住呢…… 他刚刚微勾起手指,媚娘的手指,便已然归复于身前,随随便便地握着那锦帕,向着他微躬身一礼,便拂袖转身要离开。 看着她离开时流转如花的裙摆,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喊了一声:“且住!” 媚娘的脚步停下来,回头,一双明眸在雪夜盛的梅花中,璀璨一如这夜空中的星光,几乎夺了他呼吸去。 但……雪夜晴空,便有星,也是冰冷的。 他闭了闭目,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一笑,叹道:“罢了。早知答案的。却不劳烦娘娘金口玉言了。” 接着,他再睁眼,目光中,已是一片平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当日一帕之恩,孤永世不忘。他日若皇后娘娘有需要孤……时,但只需着人拿了这锦帕来传信与孤,孤自当倾力而复。便孤非在,但有孤之儿孙,有娘娘此锦帕在时,便自可为娘娘行效鞍马之劳,倾尽其能。” 媚娘闻言,只说一句谢字,便回以疏礼一笑,转身,离开。 金春秋怔怔地看着那道越行越远的身影,再看着那暗中突然亮起来的一点红灯,跟在那道身影之后,仿佛要阻绝他目光似地挡在他与她之间,跟着离开…… 突然之间,他便笑了。 笑得苦涩而淡然—— 也是,本便不是该当的时机……本便不是该当的人。 他摇头,一味苦笑,一味摇头,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回那座冰冷而华丽的宫殿中去…… 他是新罗帝王,他是人之夫,人之父…… 默默地,他闭上双目,轻轻地念着这些话。 他是新罗帝王,他是人之夫,人之父…… …… 同一时刻。 长生殿中。 虽已是殿中烛光昏暗,正是好眠时,可李治也好,媚娘也罢,却都无半点儿睡意。 李治只将媚娘紧紧抱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她的面颊。然后叹口气,再抱得更紧些,几乎叫媚娘喘不过气来。 “……想问什么,便问罢。”过了一会儿,媚娘实在觉得喘气都不舒服,便微推了一推他,正色道:“你再这般紧抱下去,我便要憋死在你怀中了。有什么话儿,便是你想听也再说不出来了。” 李治闻言,立时便撑起上半身,直愣愣地盯着她,半晌却只说了个你字,再无二言。 媚娘倒是好心性,只是静静地躺着,仰视于他,好一会儿才道:“说罢。” “……他对你……” “嗯。” “你知道。” “嗯。” “你还去见他!” “嗯。” “……你便只会嗯?!” “那又该说什么?” “……你不觉得该与我一个交代么?” “为何要与你交代?” “……我是你夫!” “我是你妻。” 媚娘平静地看着李治。二人便这般你望我,我望你,好一会儿,李治才垮下肩来,整个人趴下来,躺在她胸前,半晌喃喃道:“……对不住……我不该疑你的。” “却不奇怪。你要不疑,我便要疑了。”媚娘淡淡道:“只是你不信我,这让我难受。”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自己……”李治把脸埋在她胸前,闷着声只道:“我不信我自己。” 媚娘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发,温柔低道:“因为当年?” “……嗯。” 媚娘摇头,再叹道:“我心中再无他人,只有你一个。” “嗯。” “那你还担心?” “你……是吾妻。” “你是吾夫。”媚娘含笑,伸出双手,将他的头从自己胸前扶起来,一脸温柔微笑地凝视着他:“你是吾夫。” 李治盯着她,半晌突然浮出一抹孩子般顽皮而欢喜的笑容,接着淘气地一扬眉,手上一扯,便将整张锦被,从头至脚牢牢裹紧了他们二人。 接着,便是无数欢笑嬉闹,腾挪闪躲。也传出一阵阵告饶求情,一阵阵娇嗔不止。再接着,笑声,娇嗔声,都渐渐低了,却化做阵阵温吟柔叹,腾挪闪躲也慢慢变成了红浪轻翻,玉臂悄现,朱唇微启,凤眸迷离…… 夜…… 春正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六六 大唐显庆三年二月中。 洛阳宫。 晨起之时,一片微光。 媚娘看着殿外一片青蒙光色,再看看枕边早已空空的床榻,一时间有些茫然。很快,她便定了神,转头轻唤。 很快,清和匆匆而入。 “明和跟着治郎去了殿上?”媚娘微一扬眉,有些诧异。 清和摇头道:“回娘娘,是主上说的,自即日起,清和与兄长二人且易得几日相侍。” 媚娘再一怔,却不多言,只点头道:“好。” 更衣洗漱已毕,媚娘便着令召几日前便入宫的素琴进殿内。 姐妹二人一见面,便是一番欢喜不胜,又絮叨了一会儿,乃着人备好了棋酒果点,就在后殿的暖廊之下相弈为乐。 “姐姐最近可听了些风言风语?”素琴抬眼,看了下媚娘,轻轻道。 媚娘纤纤指尖只拎着一枚棋子,左右寻着落处,却是漫不经心道:“风言风语每日都有,怎么,又有什么新样话儿了?” “……有人说,姐姐诸子之中,有一位,却是抱得来的。”素琴一语毕,便直盯盯地看着媚娘。 媚娘不动声色,只晃着指尖寻着落处,轻道:“是么?抱谁的?” “还能有谁?姐姐的那位好姐姐,贺兰氏的。”素琴冷哼一声,轻道:“她还是不死心呢。” 媚娘凤眸微眯,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一枚棋子道:“看来是有人想从她身上做些手脚了。却不知是哪一位呢。” “只怕,总是脱不得东市那几家。”素琴细道。 所谓东市,在长安城中自是指东市坊里几位公爵之府。在洛阳,自然也是指他们的别苑。 媚娘心下品了一品,看着面前棋局,先自言声承让,然后看着素琴掷子认输,接着却只摇头道:“未必。” 素琴一怔:“姐姐信长孙无忌?” “不是信与不信的事。如此他于朝政之上,只是一味专心应对外敌。之前海内大朝会之上,我那等闹腾,故意惹他,他都不曾理会,现在便更不会理。何况,这样流言传出来,最受其害的并非是我,而是治郎。这可不是他的为事之风。” 素琴想了一想,却也点头道:“姐姐说得有理。长孙无忌爱惜主上,更甚亲子。这等流言,莫说要他传,便是让他听见了,也是要动了真火的。那姐姐以为,又会是谁?” 媚娘想了一想,却道:“这等时光上传这流言,实在有趣……想来对方也是个有心人了。” 素琴一怔道:“有趣?有心?” “天下人都知道,我那对不成气的母姐,被囚在长安城中。而这等流言偏偏不挑别的时候,就挑了来到洛阳之后再传……不有趣么?” “姐姐的意思,素琴实在不明白。” “你应该听说了罢?前些日子,有大臣上疏,请治郎转驾归长安,却被治郎拒回。所以好多人都在猜,若非是我又身怀有孕,便是我这个皇后娘娘,又有什么心思,不愿归回长安了。” 素琴目光一冷:“原来那人是想借此时人心浮动之机,坐实了姐姐抱子之事——也对,在常人看来,若非姐姐心中有虚,为何不肯归长安?哼,好心计。只是不知是谁?” 媚娘饮了一口茶水,漫声道:“无论是谁,他这一次,却都是惹错了人。别的不提,只说治郎便是头一个容不得这等事情的。我便说奇怪呢,今天好端端的,怎么就换了清和守在我这里……原来是怕我听了这些鬼话儿生气。真是……” 素琴闻言,下意识看了看殿外守着的清和,便道:“那姐姐可要……” “这孩子多半也不知道。再说,这等小事,也实在不必去让他涉入——毕竟他只是留在我身边几日,早晚还是要归入贞观殿治郎身边的。后廷之事若他牵涉太多,日后难免受其中连累。女人家的事,还是我们自己解决的好。”媚娘放下茶碗,随手从一边儿取了丝帕来拭净手掌,唤了一声玉明。 很快,玉明便出现在媚娘面前:“娘娘有何吩咐?” “听说最近有些下三滥的话儿宫里宫外的乱传,你去弄清楚,到底是从哪一府哪一苑里传出来的。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妄自处置。事关孩子们的清白身份,明白么?”媚娘轻道。 玉明应声而去。 素琴看着玉明离开,这才转头看着媚娘:“姐姐不要从那两人身上下手么?此番流言至此,她们也是受利的。想必会有人对她们相机游说……” “不必。”媚娘傲然道:“她们眼下,只怕躲还躲不及。” “为什么?”素琴却是一愣:“她们?” “她们。”媚娘淡淡一笑:“因为治郎安排了些事,让她们很是清楚,一旦自己接受这样的相机游说……便会注定是身败名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素琴闻言,再不追问——李治的手段,她多少也是知道的。 所以,她也算微微放了下心,然后便看了眼身边的侍女。那侍女立时会意,转身捧了一只小盒子跪进上来,素琴看了媚娘一眼,伸手取过小盒子,含笑放在媚娘面前:“这个。” “你拿去罢,随便赏了谁都好。”只扫了一眼那盒子上的封条,媚娘便淡淡道:“还有,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东西递到德奖面前入内务司的话,你只管替我接了丢了便好。” “为何?”素琴大为不解:“人家依礼而贡的。何况素琴虽未曾见过这盒中之物,可依所见,这新罗国主能看上眼的,也不会是什么差强人意的东西。何况之前所贡的龙晴明珠,还有迦南手串,那可都是连咱们大唐也少得见的宝贝……姐姐,人家一番谢你救命之意,你为何要这等冷漠?” “我之所以救了他的命,全因他先救了我们一命在前。这样的恩,你不觉得来得奇怪?”媚娘扬眉有些奇怪地看着素琴含笑的脸,接着便立时一脸了然:“你知道!那你还来乱!” 说着,不由眉生薄嗔之态。 素琴笑着救饶,推了她一把,这才正色道:“姐姐,若依素琴性儿,这等东西实在是瞧不上眼,也不愿意姐姐收的。可如今,素琴却觉得,姐姐还是好好儿收了的好。莫叫它流了出去,再惹什么大乱子出来。” 媚娘眯眼,正待言语,却听得素琴续道:“素琴知道,姐姐最是不愿扯在这些不明不白的事情里面。可是姐姐,如今你可是大唐皇后,这新罗国主依礼入贡,你理当收下。若是不收,岂非显得我大唐对新罗另隔了一层肚皮?姐姐,若他金春秋不依礼而贡,你若收了,我还要骂你糊涂。可他依礼而贡,你收了才是正当。不但要收,你还得回赐呢……不,不是你回赐,而是主上回赐。” 媚娘闻言想了一想,却叹道:“到底是你想得周全,我没想到这一层……罢了。” 她扬扬手,招了清和近前,将这些话儿复说与他听了一遍,叫他去告诉李治回赐新罗。 一边儿素琴看着清和一脸青白之色地奔出殿去,忍不住笑道:“说真的,姐姐,素琴还真是好奇,咱们主上会回什么赐给新罗呢!” “随他爱赐什什么都成,只要别来烦我。”媚娘不耐地摇摇手,又正色道:“说到这些事,我倒想起一桩事来……听说前些日子,韩王府中很是得了几件西域中来的宝贝,你可曾听得消息,知道是什么宝贝么?” 素琴会意,点头道:“知道姐姐在心这韩王府中的动静,所以前些日子特别去看了一次韩王妃呢。她也托我交与姐姐一样东西。” 一边儿说,她一边从袖口中掏出一只锦绣小袋,交与媚娘。 媚娘接过,解开,倒出来,只看了一眼,便立时扬眉:“豆子?” “豆子。”素琴点头道:“但这豆子,似是与常见之豆大有不同。” 媚娘闻言心中一动,垂目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叫玉如来看一看这豆子有什么蹊跷。 玉如接过,只在手中辗转一次,便不假思索地道:“这豆子已被人挖空了,内里只怕有些什么名堂。若要知其底细,只怕却需得打开来看。” “那便打开。”媚娘立时道。 玉如应是,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小心一剖,便将豆粒剖成两半。果然,内里中空,却已是无一物。 玉如看了两眼,却有些不解:“竟无一物?奇怪了……” 媚娘不答,只是伸手去拈了那豆粒来,在手心里左右看了半晌,突然轻道:“不是无一物,而是它已被取了出来。这豆粒一端,还有针尖大小的细口,上有余蜡,也有被融化过的迹象,显是什么紧要的东西被装进去过,然后又取了出来。” 玉如素琴一看,也都啧啧称奇,于是素琴便道:“据韩王妃娘娘说,这东西是她身边的人在韩王府中拾得的,不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她却也不曾能打听得出……姐姐也知道,自从沉书事发之后,韩王几乎是将王妃姐姐当做了囚徒一般盯着——若非有主上与姐姐在,又命素琴时时去看一看韩王妃姐姐,多少震慑他一二……只怕他便要对王妃姐姐下手了。” 媚娘点头,神色凝重道:“所以这等事竟能劳得王妃如此费心相传,相来她也是觉察到了些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几粒豆子,又能装得了什么?” “会不会是……什么可流动的东西?这等细小的东西,又扎了这么一个小口子,又以蜡封之,显是里面装了什么流物。”玉如一句话,却似在媚娘心中点了一把火,轰地燃了起来。 她腾地立起来,好一会儿发呆,突然转身厉声大喝:“来人!速请秦御医入殿!要快!” …… 是夜。 贞观殿中。 李治平静地看着面前神色有些凝重的德奖,好一会儿才道:“你去传话儿给媚娘,告诉他,朕已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朕会处置好。叫她别担心。” 德奖应声称是。 李治又续道:“既然如此,那朕这几日,便不得入长生殿陪她了。所以要有劳你家夫人,自即日起,便陪着她几日,好让朕安心去处理这些事。” 李德奖再应一声是。 李治想了一想,又道:“也把此事传与舅舅知道罢!便说这几日,弘儿与贤儿,便要劳他多加照顾了。” “是,那小殿下便留在娘娘身边罢。” “嗯。显儿还小,离不得母亲。所以你告诉修罗剑,这几日跟着媚娘。” “是。” “慕容铮呢?” “他此时尚在程家堡中,只怕是不得空归来。说也奇怪,程家堡那边儿已是多年不曾出过什么程大姑娘控制不住的大事了。这还是几年来头一次。” “看来他连慕容铮都给算进去了……这一次,他怕是要拼了。也对,弘儿日渐长大,深得诸臣爱顾。贤儿又聪敏伶俐,加上显儿出生……他不急,反而不应该了。否则又怎么会想得到利用那等小人,来传这等流言中伤媚娘?三个孩子,能解决一个,便是一个罢。” 李治淡淡一哂道:“只可惜,他选错了人,也料错了人——却不曾想到,便是小人,也有小人的心机与忖度的。” 李德奖应声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六八 同一时刻。 洛阳宫,贞观殿中。 正在听着军报的李治,忽然揉了下额头。 这让刚刚走入殿中,在一侧侍立等待的清和不由紧张了一下,上前一步低道:“主上,要不要进些茶水……” “不必。”李治只手拒绝,便继续看着面前因清和一语而停下来的传令校尉:“继续。” 那校尉立时应声称是,便续道:“龟兹王素稽,已初定其国中之势。另外我大唐守军,亦将周围诸叛尽诛。眼下西域三十六国尽数平定。” 李治点头,想了一想又道:“可前些日子,朕还听闻说于阗国中闹了大灾……可有此事?” 校尉点头道:“正是。却是百年难见的雪灾。” “雪灾……”李治沉吟半晌,才袖起手,转身看着清和道:“传朕旨意,请舅舅开国库,调棉帛共三万匹,粮草共三万石,即日便发往于阗以资其国中大难。” 清和闻言却是一怔,还不及言语,那校尉便大着胆子小声道:“可是陛下,那于阗国上下通不过数十万之众……这等厚助……” 清和见他言语之间尽是一派武人作风,却不知敛于其礼,急得只眨眼,李治却看出他心思,笑道:“无妨,朕也不是没在军中呆过。” 此言一出,那小校立时便觉自己出口不当,唬得立时欲跪叩行罪,却被李治一语拦止:“都说了无妨,不必在意。” 校尉点头,感激莫名,又闻李治再道:“你也是为我大唐着想,不过这些东西,却不止是与他们渡过饥荒之用。” 李治深吸口气道:“大雪之后,必是一片荒废。于阗地处西域,本便所产不丰,连年下来,只怕无甚积攒。所以这三万匹棉帛与三万石粮草,除了与他们保得一时之难之外,还为了将来。唯有粮草丰盛,于阗国中民众方有希望,人有了希望,于阗方不致乱。于阗不乱,西域自然短时即安。” 校尉恍然,诚道:“陛下英明!” “不过这样大一批东西往于阗而去,想来一路上必有盗贼觊觎……传朕旨意,眼下薛礼尚在京中,便由他率三千精甲骑士,再加上慕容钧亲率的三千神燕卫,想来大漠也便纵如官道了。”李治微一思忖,便道。 校尉应声而喏,接着李治便手书慰旨,加了帝玺,叫他带着,一并送入于阗国主手中,以示抚慰之意。 那校尉刚刚离开,清和便立时道:“主上,有些事,却需得您立时下了定论。” 李治揉着眉头:“什么事?” “是李义府。他眼见着这些时日,元舅公身子渐不利发,不能上朝理政,竟暗中排挤着元舅公。甚至还撺掇着那个太常博士萧楚材,以豫备凶事非臣子可以为言之论,将元舅公呕尽心血所著而成的凶礼中<国恤>一篇给焚了。” 李治腾地坐直身子,直愣愣地看着清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敢!” 清和见李治动怒,慌忙来劝道:“主上莫慌,主上莫慌……德奖师傅早就小心着他,所以见事不对,早已将那书卷换过了。李义府他们焚的,不过是一本未定的手稿而已。” 李治咬牙,好一会儿才低道:“舅舅怎么连个奏疏也不上!就任这两个在这儿胡闹?!” “主上,近来这李义府许敬宗二人多处宣扬,说身受主上恩宠云云……那些大臣们多半都是信的,又有谁敢说什么呢?元舅公近来身子一发地不好,主上也知道,他老人家这些时日,一心二心地只是盯着韩王,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这两个小人?只是此番之事,实在让人心痛。若非德奖师傅心细,这样一番心血岂非全数白费?主上可得为元舅公拿个主意!” 清和说起此事,仍然痛心疾首。 李治哼了一声,半晌才道:“无论舅舅与朕之间,如今是何等光景,却也还论不到他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来这等欺侮舅舅!好大的胆子!下道诏旨,给李义府一点教训!” 清和称是,接着又道:“不过主上,只是一道诏旨,只怕也还是有些不妥。” 李治闻言却一怔,道:“何意?” “这李义府所行之事,可不止这一桩。”清和看看左右,附在李治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登时,李治的脸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好半晌才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此事当真?” “姬大人亲自去查对的,万不会错。而且李夫人处似也有所警觉,已报与了娘娘。娘娘已派了玉如去查这事情到底怎么起源了。想来左不过明日晨起,便能得知真相。” 李治深吸口气,半晌才咬牙道:“传朕旨意,中书令李义府,恃宠而骄,妄自议非论是,已属大不敬,日前更与杜正伦争诽于君前,实属大失臣子之德!着,即日起令杜正伦闭门自省,不得轻出。李义府诽议君前,着令除中书令李义府之职,停俸停职,另听查办!” “是!”清和轻应一声,又道:“那娘娘那边……” 李治正待答,便听得殿外传来媚娘觐见之声,于是只低低对着清和说了几句,便起身相迎。 媚娘心怀重事,也不曾多加看测李治面色,只是匆匆奔入,便对着李治道:“治郎,你可看看这是什么!” 接着手一张,那十几粒豆子呈现在李治面前。 李治扬眉,看着媚娘:“几颗豆子而已,有什么不妥?” “那治郎可知此物从何处而发得?” “何处?” “韩王府。” 这三字一出口,李治登时神色一变,转身看了眼清和,他却早已奔至殿外,嘱咐金吾卫紧闭殿门,又着令上下严防闲杂人等出入。 李治这才转身看着媚娘:“韩王妃带过来的?” “正是。” 媚娘深吸口气轻道:“不止如此,这豆子,还有些蹊跷,治郎一看便知。” 李治闻言,便握住媚娘手,就着一边儿清和递上来的灯烛看了半晌,神色怪异:“这……朱砂,豆子里怎么装了朱砂?而且还被封了口……这是什么意思?” 媚娘看着他,轻轻道:“治郎可还记得,高句丽国中有员大将,却是泉盖苏文最是仰仗的人物?” “豆方娄?他……”李治只说了一句,便立时满脸震愕,接着便是狂怒,咬牙恨声道:“他竟敢……” “他的确是敢。” 媚娘叹息,亦一脸痛心:“之前,还只是猜测,如今,却已是一槌实音。治郎,你不能再纵着他了。” 李治面色铁青,好一会儿才伸手搂了媚娘在怀,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目光中,浮出些清清泪意。 媚娘叹息着,伸手抚上他宽阔,却日益显得消瘦的背脊,满是怜意。 …… 五日后。 官道之上。 久已未入内觐见的长孙无忌接到李治诏令时,还觉得有些诧异,但当他匆匆打马,从长长的侍驾队伍中段,一路紧赶慢赶,赶到李治驾前时,看到同样一脸惊异地等在车门外的李绩时,心下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英国公如此匆匆奉诏而来……”长孙无忌只说了这么一句。 但对李绩而言,却已是足够了。 二老对视一眼,深吸口气,同时打马上前,在李治驾前叉手而礼,高呼请见。 接着,李治的车驾大门,徐徐开启,露出一个身着玄龙袍,肩披墨龙裘,金冠乌发,一脸沉着,不怒自威的年青帝王。 而他的身边,则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身着朱色凤袍,同样金冠乌发,奉圭于怀的年青皇后。 二老神色一凛,各自从怀中奉起玉圭金简,向着同驾而行的大唐帝后,长行一礼。接着,徐徐上车。 车门,紧闭。 …… 是日夜。 李治驾停都畿道与京畿道交界处的商州城中。 天子入城,自然是州牧百官奉圭而迎。原本也该有一场浩大的礼宴。 但李治这几日来,一直身子不安。今日更是觉得格外疲惫,是故便传旨赞商州州牧盛德,宣旨各自平息,不必扰民安宁。 城中百姓自然是感叹圣德,但州牧诸官,心中却难免颇多揣测。于是一番上下走动暗探,定准了确是李治身子不安,而非他商州中诸员有何引得圣心不悦之举,这才纷纷放下心来,各自归府安歇,只待明日李治身子大安,再行礼宴贡奉。 一时间,整个商州城中俱是安寂一片。 …… 夜半时分。约摸丑时一刻许。 突然之间,真的是突然之间,一阵喧哗吵闹之声,从圣驾所在的行宫中,吵了起来。 接着,便是一片鲜红的火蛇照亮了半边天空! 整个商州城都被惊动了起来! 但是,这阵喧哗吵闹来的快,去也是奇快……不过半刻光景,火蛇也好,吵闹也罢,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归复于沉沉墨色夜空中,再不见半点儿声息。 百姓们议论纷纷,却也只能猜测,是不是这刚刚新建了不过半年的行宫中什么地方不曾安置好,竟致走了水。 …… “幸好,有这么一把火在,明日里对外只消说句走水,便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了。” 此时,行宫之中,一处被烧得漆黑一片的废墟前,满脸乌灰的李风大口喘着气,累得连手上的木桶也不及丢开,便瘫坐在地上,断断续续道。 一边儿李云也喘着气点头:“可不是?幸好主上英明,早早儿算准了韩王这老小子,若要行事必是从这纪越二王所能掌握的地方来动……不然咱们还真是要累得两头儿跑呢!也不知阿雷与阿雨那边儿如何?” “你且只安了心罢!大哥。”李风接过一边儿手下小将递来的湿布巾,胡乱抹了一把脸,直到脸上复归平素里的白净精神,这才甩手一丢,把布巾给了自家大哥,看着他也擦着脸,然后嘱咐手下兄弟们稍做歇息,等会儿专心去接了那些逆犯入押之后,才继续道:“他们俩可是元舅公跟英国公二位大人亲自带着的。又有师傅与玉姐姐他们在一边儿,绝对出不了的事儿。” 李云想想也是,便只笑了笑道:“这一次,总算是能把韩王这个不安份的给平了……天知道,这些年来日日夜夜盯着他,看着他做那些事……我有多想杀了他!”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想他死么?” 李风冷笑一声:“这老小子,一辈子干下那么些子坏事,想他死的,可不止咱们兄弟这一个两个的呢!哼!善恶到头终有报,主上这等待他亲和,对他这等敬重,他却自己不知收敛……活该落个这等不堪之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七零 大唐显庆三年二月末。 李治驾至长安。 而刚刚一入太极宫,他整个人便病倒了,一时间,上下皆惊慌。 好在他这病,也不过就是一场风邪入体,只消几副汤药下肚,便再不曾多有重症的。一时间,诸人都是心松许多。 尽管如此,被吓坏了的大唐皇后武昭,还是下了凤令,要求宫中内外,一定看好了李治,病体未痊愈,便不许他近政。 这样的话儿传出来,自然惹了不少是非与暗议,但她却是一概不管不理。每日只管将那些政事全数丢与长孙无忌等人去处置,自己只一心一意地看着李治,不教他再作践自己的身体。 然而,心中存事,李治又如何能够好好儿平了心静了气去调养?是故虽然病征虽然很快便好了,可脸上却殊无欢色。 媚娘看在眼里,却也不免急在心上,这一日,便着令传请长孙无忌入宫中一议。 …… “娘娘的意思是,要宽宥韩王。”太极殿后殿尚书房偏厅内,长孙无忌听了媚娘的话儿,下意识便是一皱眉。 媚娘见状,不由叹了口气道:“本宫知道,元舅也好,英国公也罢……大家都想借此良机,将韩王一举剪除。可是从一开始本宫便在想一个问题……韩王所指凭的,其实只是一个身份而已。若是咱们拿下了他这身份……那他还有什么指望?以他那等心性,多年期待,一朝尽空。甚至还发现,自己一直相信的东西,其实全是虚假……他会如何,想来元舅比本宫更清楚。” 顿了顿,她看着长孙无忌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又续道:“无论如何,主上心中念旧,这一点仁心,是免不了,也不得免的。既然如今,这韩王已无了再能复起的本钱,为何不能看在主上颜面上,给他一点生机?” 长孙无忌抬头看着她,轻道:“可是娘娘,您能保证这韩王,再无复起之机?” 媚娘淡淡一笑道:“自然有。” 长孙无忌却是一怔,半晌才点头道:“好,既然娘娘如此一言,老臣倒也愿意为娘娘权当说客,去劝一劝懋功……不过……” “本宫明白。还请元舅只待明日得了信息再动。”媚娘复是淡淡一笑。 长孙无忌深深地看她一眼,好一会儿才轻道:“那便有劳娘娘了。” ……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看着李治服了药汁之后,沉沉睡下的表情,媚娘的眉目一宽,便向着帐外点了点头。立时,玉明掀帘而入,向她行了一记礼,才替她披起凤裘。 她淡淡一笑,起身,裹了凤裘,便戴上兜帽,由着玉明只灯前引,玉如在后侍从,一主二仆迤逦而行。 过廊穿殿,渡桥踏径。 一刻钟的时光,三人来到了宫中北角的角门上。正看守角门的守卫见有人前来,刚欲喝止,便看清了灯光下那一抹朱唇与凤裘。立时一惊,长行大礼:“皇后……” “免礼。”媚娘扬了扬手,也不多客气,看着玉明依例亮了腰牌,便直言:“开门。” “是。” 宫门徐徐而开,媚娘左右看了看,便行向天牢方向。 又是一刻钟后。 天牢之内。 媚娘停在韩王被关押着的牢囚前,伸手缓缓除下兜帽,向着背对着自己的韩王淡淡一笑道:“韩王殿下,久未曾见,一切可还好?” 李元嘉定了定身子,好一会儿才轻轻道:“原来是皇后娘娘……真是……本王何德何能,竟劳得皇后娘娘亲自来见?” “韩王殿下不必客气。以殿下这等人物,若是本宫不亲自前来拜问一番,才真正是托大。”媚娘淡淡一笑。 李元嘉不语。 媚娘续道:“有些事,本宫也不必再多赘言……只有一桩,殿下是打算继续在这牢笼之中,颓堕不起,由着自己的儿孙们,因为殿下之名而倍受欺凌,一生孤苦,还是打算另谋他法,以求生路?” 李元嘉背影却连动也不动一动:“果然……人人都说娘娘狠绝,手段凌辣……却是半点儿不假。本王实在不该放着娘娘不管的。” 媚娘再淡淡一笑道:“管也好,不管也罢,那都是前朝之事。本宫只问殿下一句话,您自己的儿孙们,是打算如何处置呢?若是殿下不介怀的话,本宫倒不介意替殿下动手,早一日送他们到黄泉路上,去陪着殿下。也好让殿下在九泉之下,阖家欢聚。” 李元嘉终于动了,转过头来,他直直地看着媚娘,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娘娘以为,这样的威胁,便能让本王叩求痛哭?娘娘也真是……被咱们那位好陛下,你的好夫君保护得太好,都忘记了本王是谁了么?” “怎么会忘呢?”媚娘再一轻笑:“殿下是韩王……不,不对,是宇文禅师。是宇文世家之子。也是南阳公主之后。骨子里流着的,却是前朝帝王之血。本宫从来不会轻忽这样的人物。” 韩王眯眼,咬了一咬牙,却笑了起来:“罢了,原来娘娘是来报当年仇的……看来,本王那位亲生的姨母,淑妃娘娘,可没少做些让娘娘您记恨至今的事呢……” “若是淑妃娘娘还活着,韩王殿下以为,您还能活到现在,本宫还能像现在这般,与您共言么?” 媚娘不笑了,神色清冷:“韩王殿下……不,宇文殿下,本宫这一辈子,虽不敢言事事如意,但却也算是处处凭着自己本事,都算得上称心。是故那天下间的女子,本宫看在眼里的,也只有四人。一个是先文德皇后娘娘,一个是本宫的姐妹,托您的好兄弟设计早早亡故的先太妃徐惠,另外一个是更早离开的元素琴,最后一个,便是这位杨淑妃娘娘。您要说别的人,便罢了。可若说这四人之中的任何一个还活着……哼。” 媚娘冷笑一声,才轻道:“便是最天真的素琴妹妹,只要她还活着,你也断然不能这般与本宫说话儿的……更别提是淑妃娘娘。” 她向前一步,轻轻道:“韩王殿下,本宫知道,你从来不将天下女子正视于眼中……可是呢,殿下,若是淑妃娘娘还活着……殿下觉得,自己此时,还是个活人么?” 韩王立时住了口,沉默,还是沉默。 媚娘冷冷一笑:“没错。若是淑妃娘娘还活着……莫说你不过是她一个异母姐妹之子,便是她亲生的吴王与蜀王,又何如?只要你敢伤害她所在乎的当今主上,先帝与先后娘娘的爱子,那个你一直不放在眼里的晋王稚奴……她都会要你后悔曾生而为人,竟活在这世上。” 顿了一顿,看着面色苍白的韩王,媚娘再一笑:“所以韩王殿下,您说得不错,本宫此番是来报当年仇的。而且本宫说了,本宫虽然也不觉得淑妃娘娘那等为情狠绝,但也却很是欣赏淑妃娘娘行事手段。所以,本宫此番,也有意效仿她一二。若没记错,如今馔世子(李元嘉三子)已近成年了,是罢?” 李元嘉微微动了一下面颊,却什么也没说。 媚娘继续道:“本宫今日也问过元舅公了,若依殿下这等事态,一旦殿下非皇室血脉之事昭扬天下,那么殿下这条命,是保不住的。然后,便是几位世子阁下,也是少不掉的罪。便是主上再如何怜惜……一桩宫刑,净身入内永世为奴是逃不掉的……” “宫刑”二字一出口,李元嘉便如一头猛虎般咆哮一声,扑上前来,竟震得牢门都巨响连连! 那气势端的惊人,连玉明玉如也刷地长剑出鞘,紧张地挡在媚娘面前! “无妨。”媚娘淡淡笑道:“殿下还是很明白的……毕竟,如今殿下还是殿下,阁下还是阁下。” 李元嘉喘着粗气,双目圆睁欲裂,青筋迸出,好片刻才咬牙道:“武……媚……娘……” “大胆!”玉明闻声,立时不假思索地大喝一声便要上前教训这个假充皇室命脉的逆贼,却被媚娘再度拦下:“无妨,名字既然起了,便是让人叫的。何况,韩王殿下如今也不会能对本宫如何的,对不对?” 媚娘巧笑嫣然:“而且为了几位世子阁下,殿下也会好好活着的,对不?” 李元嘉的气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 媚娘不笑了,神色渐渐冰冷:“你记得,便是最好……本宫只说这一次,也只给你一次这样的机会……无论你想,还是不想,接下来,你都最好乖乖地给本宫以李元嘉的身份,以大唐韩王殿下,高祖亲子,今上亲叔叔的身份活下去。永远不要妄图什么复你本名本姓,然后以宇文化及或者宇文智及亲侄,前朝南阳公主亲子,大隋皇帝亲孙的名头,去搞什么光复大隋的名堂……如果你要这样做,那么本宫保证,你所妄图的一切,都会在没开始之前,便被付之一炬。最终,你这所谓的贤王名头,也只不过是史册之中最大的一个笑话。你的儿孙,也只能按着大唐例律,走向他们应该有的道路。而你的血脉,也注定要就此断结。所以你最好给本宫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活着,活在本宫的治郎,给你留下的一点慈念里……否则的话,你的一切,都将会被本宫一手打碎!记得,本宫不是治郎,也不是文德皇后,更不是杨淑妃!本宫之名,是……” 媚娘眉目平淡地看着他:“武昭。” 接着,她便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开之后,韩王突然倒地,唇青口白,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竟落下泪来:“武昭……好一个武昭……武昭……好一个武昭!武昭!!好一个武昭!!!皇兄啊皇兄……你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布得一手好局……哈哈哈!好一个武昭!” …… 大唐显庆三年三月初。 太极宫。 李治身体方安,便因念及朝政,启朝复议。 而朝初升,便有太尉长孙无忌与英国公李绩二公双双上奏,恳请李治为前些日子怠忽职守,竟致府中内贼与敌国细作相通而待罪的韩王李元嘉,宽恩一次。 李治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便是一叹,最后,只着令大内侍少监清和上前接了两位国公的奏疏,便着令退朝…… 其余诸臣有疏者,只需尽数入内,待议便可。 此言一出,诸臣不由微诧……这样的李治,却是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的。 不止是他们,便是清和,也不曾见到这样的李治:匆匆上了朝,却在接了两本奏疏之后,不到两刻钟便退了朝。接着,一不入尚书房,二不换朝服冕冠,三不召玉辂迎驾,却只是一身玄衣,一边儿急急向着后方立政殿方向走去,一边儿展开手中两本奏疏,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读。 读了三遍之后,他将手中奏疏甩手丢入清和怀中,接着,大步奔向立政殿。 清和见状,吓了一大跳,心里隐约有些感觉,便急忙跟着一边儿跑一边喊着主上息怒…… 可在他跟着李治一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入立政殿时,却被眼前的一幕给弄得昏了头—— 原本预想中会出现的夫妻二人相质的场面没有出现,出现的,却是李治抱着媚娘在怀中,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而媚娘,则是一边儿小心地替他除下沉重的冕琉冠,一边儿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安慰地劝哄着。 清和怔了怔,还不及反应,便被急急上前来的明和给拉开到一边儿,低语几句。 接着,他便一脸恍然,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再看一眼李治,跟着明和,还有其他知趣的小侍们,小心地退出了大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七二 媚娘眼见李治被自己说倒,终究也不忍心让他太过不快,便软声道:“媚娘知道,治郎说这些,不过就是担心媚娘会被他所迷惑,有所柔软……但治郎,媚娘心性,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来,媚娘心中只有治郎一人,也只存得下治郎一人……其他人,莫说是去多加理会,便是有些别眼相待,也是难得拨了出些心思来。” 又顿了一顿,她才续道:“所以,你实在不必多心。” 李治闷声,好一会儿才淡道:“我也是知道你的,但是……” “但是就是因为当年旧事,所以治郎一直放不下?”媚娘摇头:“这么多年了。治郎,该走的人,走了,该去的人,去了。只剩下你与我……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李治抬头,看着媚娘,半晌无言。 …… 近夜。 太极宫中。 太极殿上。 李治抱着手臂,坐在玉几之后,静静发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长叹了声,轻道:“你放心,你家程公子,不会离开你。” 话音甫落,一道玄色身影便稳稳立在殿中—— 慕容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你怎么听得到我……” “倒不是听到你的。”李治伸手,指了指地面月光:“看见的。” 慕容铮看了下脚下月影,难得地在脸上露出些尴尬之色,然后续道:“这般说来,倒是我多想了。还以为你会因为你家娘子跟你吵架,所以发闷无心理我呢。” “朕与媚娘,从来没有吵过什么。何况这一些小事。”李治淡淡一哼,便自道。 慕容铮翻翻白眼,点头嗯嗯嗯地哼了两声,状甚敷衍,然后一路走上前来,看看左右,便在左下首第一位上盘腿坐下,然后仰头看着他道:“怎么,你家娘子又给你白果儿眼吃了?” 李治扫他一眼,却不作声。 慕容铮一怔,不由道:“没有么?倒是奇了……” “朕怎么觉得你这话里话外的,都透着些儿指望朕与媚娘有些不合的语气呢?”李治眯起眼来。 慕容铮哈哈一笑:“怎么可能?我可是为了你好,一直与你相盟的。” 李治哼了一声,说了声“如此最好”便再度沉默。 见他沉默,慕容铮也不再多说,只是跟他一般无二地发着呆。 好一会儿李治才道:“朕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若是让你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期……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李治声音平静,却叫慕容铮没来由地心头一紧,抬头看看他。 李治没有看向他,却好像能看到他这表情一般地笑笑,轻道:“不用担心……朕身子还未到那一步……朕只问你,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慕容铮沉默,好一会儿才低道:“多半……是要把自己想做却一直没做的事情,都做个完全。” 李治又问:“你想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情,都有什么?” “嗯……陪着我家程儿,游历天下,阅尽神州之美。若有良机,自然也要远舟海上,向东而寻其尽,得觅神仙之踪。”慕容铮的目光中,突然充满了勃勃生机。 李治看着这样的目光,不知为何,竟有些艳羡之情浮于面上:“……朕实在是羡慕你。” 慕容铮一怔,转头看着他:“你羡慕我?为什么?就因为我这心思?” “能做到如你这般自在的人,实在不多。” 李治淡然一笑。 “什么叫做到如我这般自在的……这样的事,人人想做,人人尽可以做。不过就是看自己的选择。”慕容铮正色道。 李治却失笑道:“你这话儿,也只是在这时说一说……若你此时还是大燕帝主,你可还能这般豪言?” “有何不能?”慕容铮不解:“帝主亦是人。既然人人可做之事,帝主又有何不可?” 这句话,倒是让李治结结实实地一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知道啊!不就是说,帝主若是想游历天下之事?” “不,朕是说……罢了。”李治摇头,半晌才轻道:“也许是朕错了。” “你的确错了。”慕容铮不再笑了,只是淡淡道:“我是不知道,袁天罡那老儿与你说了什么……但有一桩事,我是知道的。” 他转头,看着李治,神色郑重:“人之为物,既然称万物之灵,宇宙之种,那自然便有它与众不同之能。便如鹰可展翅翱翔九霄,燕可南飞北徙一样……人,自然也有它的与众不同。而在我看来,这一点与众不同,便是其心其能,常常神鬼莫测,更能屡屡有大神通之生现生。” 再顿一顿,慕容铮轻轻道:“所以,我从不信命。无论如何,我只信命在我手,唯我是从。” 李治目光一凝。 …… 半个时辰之后。 李治仍然坐在玉几之后,目光茫然地看着前面。 但是,他的表情,已然柔和了许多。一边儿立着的清和,在看到这样的李治之后,心中多少也放下了。于是便道:“主上,是不是召大国师入内?” 李治沉默,良久才道:“好。” 当袁天罡入内之时,看到的,便是一派坦然的李治。看到这样的李治,袁天罡的表情,也是坦然的,甚至是欢喜的。 而李治在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之后,心中也是微定了一定。 “大国师果然守约。”李治淡淡一笑。 袁天罡笑了一笑,复又正色:“看来,陛下已然有了定论。” 李治起身,长舒一臂,好一会儿才道:“对。” “那么……” “无问,无知。”李治一笑,却若春雪初融,朝阳初升:“人说身后是百年……那既然是百年之事,便自当百年之后,再去烦扰。所以,这些事便罢了。” 袁天罡长舒口气,笑道:“这般说来……淳风此番却是赢了老朽一局。” 李治一怔,立时了然:“看来二位也是果然亲信于朕的。” 袁天罡莞尔之中,难免带些感叹:“自古帝王人雄,无一人不是渴盼着自己能创造一个千秋万载,永不覆灭的王朝,子子孙孙,永为人君极尊。便是先帝,也为此而烦苦,是以,才会让老朽与淳风一道制出这天机图,意以此图留于陛下,以守大唐万年江山长……可如今看来,陛下却是不曾有半点心思在此之上。” “若是朕的儿孙个个英明神武,可保大唐江山永图,天下永宁,那便是没有这天机图,这天下也会一直姓李。若是朕的那些儿孙有一个无能两个昏庸,祸害天下百姓,那便是有这天机图,这大好江山,锦绣天下,也难留于手中。所以,何必费尽心思在这些事上?” 李治淡然一笑,长身而起:“这天机图朕还是不看了,也不太想看,徒增许多无谓的烦恼。大国师若是想留着,朕自然会与你寻个好所在,留着。大国师若是不想留,那便烧了就是。” 接着,李治徐徐走到一边多宝格上,伸手摸了一处,轻轻按下,立时玉几雪净无痕的几面上便裂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来。 他再一使力,那洞里便轧轧作响,一只小木盒便出现在诸人面前。 李治上前拿起,便直接转身而下阶,大步来到袁天罡面前,将盒子递与他:“这东西,依朕之见,大国师顶好还是焚了的好。免得留在身边惹出祸端——毕竟天机图之名,实在太过诱人。” “陛下所言甚是,然此乃淳风与老朽心血……何况,于陛下而言,它还另有功用。所以还请陛下代老朽保管。以待后日大用。” 李治又一怔:“于朕而言另有功用?何用?” 袁天罡却不答,只笑道:“不知陛下可接了淳风的音讯?他应该是把陛下所交待的事情,都预备好了。” 李治闻言,便是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是。” 接着,他长舒口气:“只是……这梁山……” 他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袁天罡:“莫非,大国师是以为,朕与皇后百年之后,终不能同穴而眠?” “若果如此,那老朽当年便不会答应陛下那样的逆天之事,做下那等空诺。”袁天罡淡道:“不过倒也不能怪得陛下……毕竟陛下不肯看这天机图,所以自然不知晓将来之事,更加不会对将来之事,有何信心。” 李治摇头,好一会儿才道:“可是……” “娘娘是变数。”袁天罡静静道:“陛下,老朽与淳风二人,自启蒙起,便与人为相。各色人等的时命运数,也都看过许多。天地之大,宇宙之苍,其中自有定数,然人之一属,乃为万物之灵,万灵之长。所以自有它的能力在内。定数之变,便是人之一属大能。” 他顿了一顿,轻道:“而所谓定数之变,是在定数之中,就连大罗金仙也不可定之数。人虽非仙非鬼,无神通无异力,但若其心坚时,便常可触发变数。” 李治扬眉,好一会儿才道:“若似大师这等言论……人人皆有变数,为何你单单说媚娘……” “人人皆有变数,但却不若娘娘,她这一生,均是无解的变数。”袁天罡平静道:“她之心,虽人人可知可懂却不能尽如人意人算……这便是她的变。当年先帝因忧娘娘身为贵星落世,或有克制,于是便着老朽于她身为才人之时,便设法以制煞之计,破其贵格……” 袁天罡停了一停,才轻道:“但谁能料到,她竟以一己之力,借着先皇后娘娘遗德,破了这制煞之计。不但保了自己性命,更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妥妥?” 再停一停,他看着有些微讶的李治道:“再后来,因为眼看着陛下与娘娘日益情深,先帝忧心会连累时为晋王的陛下会受其所累,一步步卷入争储之战中,白白耗了性命。于是便再令淳风设法破其必身为大唐皇后的命局。淳风则向先帝献法,将娘娘身为皇后之命,娶之即可为大唐帝主的消息,传与宫中,以求可借与娘娘天命相克,又对帝位势在必得的韩王之口,将时为才人的娘娘赐出宫去,就此断了与皇室之缘……谁又能想到,这原本连先帝都认为万无一失的良计,却被情执已深的陛下给打破。最终易储另立,反而将陛下一步步推上了大唐国储之位?” 李治的眼睛,睁大了:“你说……什么?” 袁天罡点头轻道:“所以后来,先帝便破釜沉舟,做下了一个决定:一方面,他要利用娘娘,让娘娘一步一步与陛下走到一处,成为陛下手中最坚利的剑,与最可靠的盾;另外一方面,他还要防备娘娘,不能让娘娘应了天机图中的箴言……所以,他才会设下重重障碍,让娘娘出宫为尼也好,给陛下另娶正宫也罢……都是为了他对天机图中的预言,耿耿于怀之由。” 李治闭紧了唇,好半晌才轻道:“只因为这一张图?” “只因为这一张图。此图既号天机,自然便是有它神用之处。所以陛下,您若是不打算看此图,那至少也不能轻易毁了它……因为,它于先帝是一个心魔,可于陛下,说不定却是一大助力。” 袁天罡一言,让李治心中一动:“什么叫一大助力?” “陛下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呢?”袁天罡轻道:“陛下可还记得?” “既然是一生最大所愿,又怎么会忘记?” “那……若是老朽告诉陛下,陛下若要如愿,便需得此图伴身,直到百年之后,沉眠于梁山之下,亦需有它在侧,借其暗含天地之理之力,助命运轮回,成陛下十世之愿……陛下可还会觉得此图当毁?” 袁天罡一语,却叫李治立时脑中一片空白: 成他十世之愿……成他十世之愿…… 成他十世之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七三 好半晌,李治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你是说……十世之愿,仅凭此图,便可成?” “若只凭此图,却未必可成,但若再加上陛下一番可动天地之意……却也未必不成。”袁天罡静静道:“有些时候,规条,便是为了让人打破的。” 李治屏息好一会儿,终于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媚娘有些讶然地看着明和:“你说今日治郎传了话儿来,不到立政殿了?” “是。” 闻得明和之语,媚娘尚且未出什么声,一边儿的玉明便先笑了起来:“这倒是稀罕了……平素里只有主上传话儿说叫娘娘等,等着他来然后又因为什么急事来不得的……倒是头一次听到主上说,今日里定准了不来的。而且还这般早……” 明和看了看玉明,好一会儿才道:“听说,刚刚宣了袁大国师入内了。” 媚娘闻言,登时一怔:“袁天罡?宣了他?” “是。” 下意识地,媚娘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卷轴,好一会儿才道:“好,我知道了。” “娘娘……”玉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媚娘的神色之仓皇,是她从未见过的。 “传令,着秦鸣鹤觐见。”媚娘丢下手中卷轴,匆匆走向前殿。 …… 片刻之后。 当秦鸣鹤来到媚娘面前时,很是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未见过这般惊慌的媚娘,他也从不曾想到,这个一直坚强如是的女子,竟会有这等神色出现。 “娘娘……” “你们先退下。明和留下便可。”媚娘一句话,连玉氏姐妹也吃了一惊,看看彼此,正待开口,又听得媚娘道:“你们两人要看好了,立政殿正殿方圆五十步之内,不得有任何人停留。” 玉氏姐妹再看看彼此,心知媚娘此言,分明就是叫她们莫再擅自动意……但又奈何凤威难逆,只得低低应声是,便自退下。 过了一会儿,殿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看着这般架式,秦鸣鹤不由有些吃惊,他先是向媚娘行了一记礼,然后再待开口,却听得媚娘先道:“本宫问你话儿,你要实说,不许做伪,听明白了么?” “是。” “本宫问你,主……主上的身子……”媚娘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轻问。 秦鸣鹤闻言心中雪亮,然后便立道:“娘娘不必多虑,虽然为臣不知主上为何要召袁大国师入内,但想来却与寿年之事无关。一来主上为人,向不信天命,之前天竺僧之事便可知一二;二来,如今主上春秋正盛,如初升朝阳,虽则有些旧疾,却远不至当忧心寿年之事的时光。” 媚娘闻言,双肩微微松了下,却又不放心道:“若果如此,那为何前些日子,本宫听闻你给治郎的药,又加了几味药材?” 秦鸣鹤点头道:“确是加了几味,但都是些温补之药。为的是主上身子渐安,正该是时候行补,以填其伤虚之处。” 媚娘眉头一展,好一会儿才道:“如此,却是辛苦你了。” 接着,便叫明和去取了好些东西赏下,又续道:“接下来,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娘娘且自安心,臣自知该当如何处置。” 秦鸣鹤一言即出,媚娘便也自安了好几分心思。 当秦鸣鹤离开之后,明和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既然主上身子无恙,那为何……” “本宫也不知……这些日子以来,治郎行事一发沉默。原来事事处处都与本宫商量,如今却……”她言至一半,便停下口,呆了好一会儿,才低道:“总之,接下来的日子,你要万分仔细,小心看着太极殿身边人的动静。特别是清和……虽然有些对不住他,可到底他是治郎如今最亲信的人了。” 明和沉默。 媚娘见他不答话,便轻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倒也无妨,只是觉得主上如此实在无必要,明明知道娘娘会去查问的,不是么?”明和有些困惑。 媚娘也沉默——她又何尝不曾想得到这一桩?但无论如何,眼下最紧要的,是要搞明白李治召了袁天罡入内,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这个答案,却比她想象得还要早,还要快地到来。 大唐显庆三年三月初五。 太极宫。 立政殿中。 李治一早,便入了立政殿,来与媚娘同进早膳。 一碗雪耳羹下肚,他抬头便笑着欲问媚娘些话,却见媚娘怔怔呆呆地看着前方,不由有些担忧道:“怎么?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媚娘闻得他发问,方如梦初醒地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道:“无事,只是想着弘儿如今的学业,是一发精进了。” 李治点头,笑道:“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过些日子,罗韦国使者便至,听说带头的那一个,便是罗韦国小王子。年岁呢,算起来也与弘儿相当。我可是有些想法,就怕你不高兴。” 媚娘含笑道:“若是叫他们同岁的孩子相处,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不要动不动就谈些国事,年岁小小,便心累得紧便好。” 李治连说这个自然,又拿起一团玉尖糕道:“说到弘儿了,那贤儿与显儿便得早做打算了。毕竟孩子不小了,该入学的,入学,该开蒙的,开蒙。” 媚娘闻言,不忍笑道:“这时便说这些……也太早了些罢?” 李治却扬眉道:“怎么会早?哥哥都那般出众了,弟弟自然也不应当差太多。” 媚娘含笑,却只得应声称是。 李治又道:“不过呢,毕竟他们两个都小,也无须学那些经国治世之事……所以课业上想来是轻松的。” 媚娘一怔,立时会意,收起笑容道:“看来治郎……也觉得这两个孩子不学这些的好。”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做也罢,不知也好。”李治淡淡道:“否则,只会让孩子们无端端地被那些人教出了些野心来。” 李治一句话,却叫媚娘听得心沉,好半晌才道:“也是……有时,真的无知是福。” 夫妻二人沉默了一阵,李治突然开口发问:“听说你这几日里在找袁天罡。怎么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媚娘闻得他发问,先是垂头一怔,接着快速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一脸平静,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治叹了口气,伸手过去,将被她快搅凉了的羹又换了一碗,才递给她道:“你不必担心。我身子还好。只是……” 李治淡淡道:“只是有些事,我要问一问他。” “若在平时,治郎不会信他的。” “平时自然不会,可若涉及孩子们与你,那便得问了。” 李治淡淡一语,却叫媚娘目光一利:“孩子们?” “……没什么。”李治笑了笑,轻道:“只是有些人,就算你饶了他,他还是会惦记着某些事。” 媚娘目光一转,便知其中深意,不由叹道:“是纪王,还是……” “纪王弟不会那么直接。自然是越王兄。”李治垂头,轻叹了口气,搅了搅自己那份羹,好一会儿才道:“总之事态没有闹大,便是最好。只是……你也要小心些,莫叫那个越王妃钻着了你的空子,寻着了你的机会才是。” 媚娘一眯眼:“她?” “她。”李治淡淡道:“若非是她,又有什么人,能将你旧年间的事情,查得如此清楚?甚至连你母亲之事,都能查得明明白白?” 媚娘神色微变:“母亲……” “……你不必在意,我已下旨,封她一个荣国夫人的虚名,又给了你姐姐一个韩国夫人的号。然后叫卢光明设法把她们的出籍(相当于现在的户口资料)改了一改。如今的她,再也不是那个空有虚名的杨氏小姐,你姐姐自然也不是无名无份的……”李治说到这里,突然顿了口,抬头看着媚娘,好一会儿才低道:“总之,你是不必担心的。” 媚娘面色微有些苍白,突然省悟道:“所以……治郎这才要召袁大国师前来,替弘儿与显儿正名?” “……总之就是这样,你不必担心了。舅舅此时正在尚书房中等我,我先行一步。”李治说完,便含笑轻轻抚了她的面颊一下,转身,离开。 媚娘呆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扬声直唤明和。 当明和一路小跑过来时,媚娘劈头直问一句话:“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关于贤儿的闲话在外面生传着?” 明和闻言,立时色变,好一会儿才嗫嚅道:“娘娘……” “看来果然是贤儿了。”媚娘目光微红了一红,低声问:“到底是什么事?” “……说是……有人说是殿下是……是娘娘的姐……”明和只说到这里,便再无语。 媚娘咬了咬牙,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她们二人,现在何处?” “……却不知……只知主上把她们二人囚在一处外人不知的所在。”明和讷讷道。 媚娘闭目好半晌,才低声道:“传本宫口令,把她们二人找出来……限于明日落山之前。” “是……” 片刻之后。 太极殿中。 正与李德奖说些什么的李治,听得一个影卫来报媚娘动向之后,立时便向后一瘫,闭目无言。 德奖看了看那影卫,便低道:“主上……” “人何在?”李治闭目,好一会儿才低问。 “修真坊。” 李治点头,轻道:“那就有劳师傅,替朕将她们转到安平坊。” “安……平坊?”李德奖心中猛地一抽,看着李治,有些犹豫。 “无妨……眼下还不到那等时候。” 李治睁开眼,看着有些不安的德奖,轻道:“毕竟她们是媚娘的亲人,无论再如何不堪,朕都不会轻易伤了她们。” 德奖低道:“明白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李治咬牙,轻道:“那就真的再也不能容得下她们了。” 听到李治这样的言语,李德奖全身不禁一抖。 是夜。 长安。 卫国公府中。 看着丈夫回来之后,心事重重的样子,素琴不禁有些担忧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德奖看看她,又看看左右,便携了她的手,小步小步走入内室,然后对烛而坐,将今日李治在宫中与他的一番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素琴。 素琴听毕,脸色微白,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主上这意思……是想……想要把那母女二人……” 李德奖点点头,又摇摇头,好一会儿才道:“眼下虽起了这心,却还不曾到这一步……只是,那对母女再这般不知死活下去,天子一怒,逆鳞一起,她们必难保全。” 素琴半晌无言,好一会儿才叹道:“也是姐姐前世的冤孽……怎么就摊上这等母姐!别的自且不提,这等事,她们怎么就能说得出口?而且人都被关在那儿了,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还在这里兴风作浪,任人摆弄……” 李德奖叹道:“若她们是别人,那倒也好办了,可偏偏,她们一个是娘娘亲生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姐姐……只怕……若是主上真的对她们动了手……便是娘娘再如何深明大义,再如 何对她们恨之入骨,也是难免夫妻生隙的。” “所以断不能让主上动手。便是咱们来也不能让主上动手。” “你莫这般胡思乱想,若是真到那一日,你也好,我也罢,都不能做这等事……”李德奖正色道:“别的不提,你愿意让娘娘恨你?” 素琴无言,好一会儿才道:“那又该如何呢?这样的人……真是……” 李德奖沉默半晌,也终无言以对。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 听闻素琴求见,原本心事重重的媚娘,很是欢喜,便起身而迎,姐妹二人见面之后,好是说笑了一阵,媚娘才复道:“说起来你这些日子也是不得闲,怎么今日便有空来看我?” 素琴笑了笑道:“想姐姐了,便不成么?” 媚娘失笑,点头连说妙极。于是便着人安排酒菜,二人自到后庭之中小坐。 酒过三巡,二人皆是粉面桃花之色,于是便停了杯,说些家常话儿。而这一来二去的,自然便提及了孩子们。 “说起来,主上也真是心急,素琴听说,昨日主上便着旨,要显儿贤儿一道开蒙入学了……这会不会太早了些?” 素琴含笑发问。 媚娘闻言,也是一笑道:“我也觉得有些早,可现在想来……其实早入学也好。身边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 言至于此,她忽然住了口。 素琴知道她心思,于是轻声道:“姐姐实在不必为那些不干之人担心。毕竟她们……自己作下的事,也怪不得别人。” 媚娘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但愿如此。” 接着,她又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继续与素琴说说笑笑,可在素琴看来,她的眼神之中,却满是忧虑与悲伤。 …… 近夜。 原本要留在太极宫中的素琴,因着听闻德奖又被召入宫中,惦记家中孩子,便向媚娘告辞。 媚娘自然是不舍得她走,但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放弃,由她而去。 马车粼粼行驶在长安的街道上,她却无心于此,只是想着心事。 很快,车马回了卫国公府。下车时,她的表情,已然回复了镇定与坚决。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许多。步入内室之后,便摒退左右,坐在案几之前,微一思索,便提笔疾书。 不多时,一张小简已成,她看了一看,吹干墨迹,便小心卷起,以小筒贮之,封以火漆,再转身,从一侧小门走出。 后园之中,鸽架之前,她左右张望了片刻,见四下无人,便伸手去抓了一只灰色的小信鸽,将小筒装在鸽脚之上,轻轻抚了两下,拍拍鸽背,扬手放出。 灰色信鸽在夜色之中,几乎只闪了一下,便再不见踪影。而自出宫以来,便一直紧锁着的,她的眉头,也总算是微微舒展开来。 …… 深夜。 长安。 长孙府中。 长孙无忌看着手上的小信筒,好一会儿沉默不语,良久才抬头看着面前那小侍道:“信鸽何府所出,你竟看不出来?” “那鸽子极小,看着便未至当龄的。加之它又根本没有给下属拿住它的机会……所以……”小侍嗫嗫道:“连这信筒都不是下属取下来的,而是它自己扑扑楞楞地给甩下来的。它根本不曾停伫下脚。” 长孙无忌闻言,却轻轻一笑道:“果然……好一个无影无踪。” 他沉默片刻,又看着手上信筒,传令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召魏神通上来听话。” “是。” 不多时,一个精壮男子便走入房中,向着长孙无忌行了一礼,低道:“大人,您召神通前来,却是有什么事?” “你去替老夫办一件事……”长孙无忌顿了顿,慢慢道:“安平坊有一家寿材坊,据说里面近日来了两位女客,你去查一查,看看那两位女客,到底在安平坊是否属留居……” “是。” …… 次日。 午后,一大早,长孙无忌未及上朝,便听闻魏神通来报,立时便着令左右退下,只召了他前来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是。正如大人所料,是前些日子夜里入的坊。不过,却不是走的正路。”魏神通低道:“寿材坊里有些门规,所以他们入货都是夜半时分。那母女二人,是借着入货的机会,躺在寿材坊里进去的。听说……直到后半夜,她们才醒来。” 长孙无忌又微眯一眯眼:“寿材坊这种地方,只怕她们一介女流,是要被吓坏了的罢?” “正是。次日晨起,便听说那年轻的要借机逃走。不知为何却被发现,然后留了下来。如今是软禁在后院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且还有许多高手把守着。看来,这寿材坊的主人,来头不小。”魏神通低道。 长孙无忌嗯了一声,又道:“不过便是高手,若是那二女有心逃出,也总是能逃得出来的罢?既然那位寿材坊的主人如此费心将她们囚禁,想来她们是有什么天大的罪孽在了。你也要盯着紧,不叫她们寻了机会走脱了,让那主人担心。” “是。” “不过……说起寿材坊,其实老夫倒是觉得,像她们这般的人活着,永远都会让人担心。你说是不是?”长孙无忌看着魏神通。 魏神通一怔,立时明了:“正是如此。大人不必担心,她们很快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担心了。” “那便好……只是既然那位主人不愿让她们永远安宁,却要费心费力地软禁着她们,想来是有什么不好动手的理由。你行事之时,也要多替那主人顾上一顾……何况寿材坊里若出了这等事,只怕以后生意也做不得了。给人家积些福罢!” “属下明白!”魏神通立时轻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番外——只为是你(上) 时间,2015年5月31日。 地点,中国,南方沿海某市,某知名大学研究生院门前。 大门口。 看着那个白衬衫黑长裤背着个黑色超大号书包在校门口东张西望的瘦长身影,栗秩有些头痛…… 他是想过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但也未免太……那个了吧…… 叹了口气,他摇摇头,把手里的书抱好,然后大步上前,走到那道身影背后,低下头,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身高只到自己下巴处的小个子……然后尽量放柔了声音发问:“同学,你找谁?” 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的吴朝猛地一转身,头:“还用问?百分之百跑错地儿了呗?不赖不赖,这次好歹只花了……嗯我看看哈……”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咦,还真不赖!只花了半个小时啊!” “才半个小时?”许辉立刻瞪大眼:“哇!这么少?” 吴朝也不去争辩——反正跟这两个痞子抬起嘴来,自己就只有吃亏的份儿。他翻翻白眼,伸手夺过许辉手里的单子:“听说法学院的学生会长是个女的……正不正?” “废话!不然你以为这一堆堆的饿狼为了啥守在这儿?你以为这是x大,所以每个院长都跟那位s院长一样好玩儿啊?”许辉夺过吴朝手里的单子,呸地一声把口香糖吐在里面包起来,左右看看,瞄准,精准地投进旁边过道里的垃圾桶里。再对那个被他引过目光来的漂亮学姐眨了眨眼,惹得对方笑了笑,这才从口袋里又掏出一片口香糖嚼上,然后问:“唉,你包呢?” “包?” “行李!你不会把这也丢了吧?” “没啊……不是,刚刚有个学长挺好心的,帮我把行李送到男生宿舍去了。他说正好他知道男生宿舍在哪儿。呆会儿我直接去宿管阿姨那儿认领就行了。” 吴朝的话让袁书秦很是不解:“学长?哪儿来的学长?今天开学典礼,整个x大所有学生都在这儿了好吧?” “说不定有个别请假的呢?”许辉立刻怼回去,然后转头问吴朝:“不过小书说得有道理,你哪儿认识的学长?就算是请假的吧,人家怎么就那么好心帮你?” “嗯,他是研究生,跟咱不是一个学段的。” “我去……行啊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个研究生啦?研几?学什么的?嘿嘿,听说x大的研究生宿舍条件可是杠杠的……怎么样?要不要跟人家结个兄弟,然后方便咱们去蹭个酒……” “有毛病吧你!人家就帮我一会,你就把人家当倒霉鬼?可拉倒吧……我看他这会儿应该都走了……” ……他没走。 当典礼结束,三剑客跟其他人围成一堆,拥去会堂前的公示栏里看宿舍分配时,意外地,看到了那个倚在看板前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引得无数女生注视并且窃窃私语着的颀长身影。 “咦?学长你怎么还没走?”吴朝错愕了一下,大步走上前,然后对着那个听到自己的声音,就立刻收好书站直身子的漂亮青年发问。 “等你啊!”栗秩笑了起来:“就想说还没跟你说我的名字呢。” “呃……啊!对啊,都忘了问学长的名字了。哥你叫啥名字啊?今年研一啦?看来是脱离苦海了。对了,今天真是谢谢你啦!留个联系方式呗!改天我请你吃饭。”吴朝被他这不按牌理出牌的方式给搞得有点儿昏头,但想想也便坦然。 栗秩笑了笑,还不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意外的呼唤:“栗秩?你怎么在这儿啊?” 转头一看,看见是自己本科段的季长武教授,栗秩立刻笑着点了点头,问了声好,跟他聊了几句。然后就告别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季教授,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想笑不敢笑的吴朝,有些奇怪地笑着问:“怎么了?这副表情。” “你叫……李治?是那个李治么?”吴朝有些失笑:“不会是那个妻管严的李治吧?” 栗秩目光一亮,复又一静,然后笑着摇头,从包里掏出一本便笺一支笔,刷刷刷地写下几个华丽的字:“我叫栗秩,政经学研一的,名字呢,是这么写……另外这是我的个人电话和宿舍固话,以后有什么事儿的话,随时联系我都可以——只要你觉得我能帮上你忙的。” 吴朝怔怔地接过漂亮的洒金牡丹便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那字,正要开口,却发现他已经走开了几步,急忙叫了一声:“那个学长,我还没说我的名字……” “wuzhao。对吧?”栗秩停下脚步,回头一笑,接着转身离开。 吴朝眨着眼,身边一直闷着没吭声的袁书秦眯着眼问他:“奇怪了……他怎么知道你名字的?” “应该问,他为什么能把你名字发音念对的?”许辉的目光也有些明暗闪烁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番外——只为是你(中) 中午。 一上午的忙碌,让三剑客整个都快累趴了。所以当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一群新认识的伙伴来叫他们一起去吃饭时,被他们温柔拒绝。 很快,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喂,那个政经系研一的栗秩,你到底怎么认识的?”看看左右没人,许辉抬起头,问一脸无趣地打着哈欠的吴朝。 “哈啊?怎么认识的……不早跟你说了么?我迷路跑到研究生院那边儿去了,然后他正好经过就把我带到法学院这儿来,顺便还好心替我把书包放好了……到底怎么啦?”吴朝伸手擦了擦眼角浮出的泪水,有些睡意朦胧地看着一脸警惕的死党——没办法,他认床,每换一个新地方,没有个三两周是别想睡安生的——安眠药吃了也没用,跑操场五十圈也没用……总之各种办法都试过,没用。 袁书秦看许辉脸色严肃,不由有点担心:“阿辉,怎么了?这人有问题?还是他是在骗小朝?” “他要是骗这小子的倒也好了。”许辉有点儿头疼地看着一对完全状况外的死党:“这个栗秩……不是个普通人。我还真希望小朝认识的这个,是个冒名着没事,一边转身跟着栗秩走:“学长怎么会来这儿?” “来找你。”栗秩看着他,淡淡一笑:“有点儿事想请你帮个忙,就当是回报,行不?” 吴朝立刻安下了心:“行啊!什么事?” “嗯……先吃饭吧?边吃边聊。”看了眼警惕又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许辉和袁书秦,长腿一跨,就先行一步。 吴朝刚喊了一声唉,就只能叹了口气,跟着他一路快步走向食堂。 …… “所以,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的忙?” 一个小时之后,被栗秩强行带离许袁身边,来到研究生院宿舍里他自己房间的吴朝,手里捧着一张被裱过了的脆黄宣纸,翻着白眼问好整以暇地在书桌边坐下的栗秩。 “嗯。我最近遇上一个难题,思路一直不是很清楚。往常念念这首诗也就能平静下来了。可这一次无论如何就是静不下来。正好想起来你的声音挺舒服的,念着也许能帮我静静心。所以就靠你了。”栗秩笑笑地说。 吴朝再翻个白眼,没好气地捧着那张看起来很像是经过了好几百年的纸,左右看看,问了一声能不能在床上坐下,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就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那张纸。 因为他有点近视,所以头低得很低很低,所以…… 他没有看到,栗秩盯在他身上的目光,到底是如何地温柔。 “嗯,这不是武则天的<如意娘>?那首写给她丈夫李治的情诗?”吴朝有些怪怪地看着他:“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李治了吧?这么一首呃……” 栗秩失声而笑:“只是随手抽出来的一首,你看那边还有好些……” 随着他修长食指看去的吴朝,在看到那满满一面墙壁书架上的同款不同色的卷轴之后,了解地点点头,然后道:“那要不要换一首……看来你不赞成。好吧。” 他只问了一句,就换来了栗秩坚决的摇头。于是只得叹了口气,高举卷轴,轻声念了起来: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吴朝念着这样的诗句,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种复杂的感觉: 似乎心被什么东西绞在了一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但是同时…… 他又觉得,无比无比,无比地安心。 这份安心如此深沉,如此强烈。竟让他慢慢地,慢慢地感觉到了困意袭来。慢慢地,慢慢地,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他已然失去了清明的意识,可是奇特的是,那四句诗,二十八个字,却像是烙印一般,清清楚楚地在他脑海中印着,如永不熄灭的火焰一样腾腾燃烧着。 …… 当他再度醒来时,已是天色微蓝。 茫然只茫然了一两秒,他就立刻腾地坐起,瞪大眼睛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轻便的白衫黑裤,依旧坐在椅子上,对着自己微笑的栗秩。 “那个……抱歉……我……” “八点了。” “啊?” “你第一节不还有课?” “啊……呃……哇啊啊啊啊!”吴朝傻傻地应了一声,接着就是一连串尖叫爆出嘴,引得栗秩忍不住笑出声。 “你还笑!我我我……我一夜没回……”吴朝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条毛毯。心里一暖,后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安心吧,你的那两个朋友,应该已经替你向宿管阿姨写了假条了。昨天你睡着了没多久,他们俩不放心就来找你了,看见你睡得香,又不好叫醒你,就求我收留你一晚,然后回去拿了你的衣服和书包过来——其实论起来的话,这里离你们教学楼还更近呢。时间还早,吃了东西再去吧!” 栗秩一边说,一边起身替吴朝收拾东西,一边再问:“早餐你要吃什么?” “啊?呃……”吴朝傻愣愣地跟着起身慢慢地走向走向小阳台上的他:“你这里有小灶?” “算不上是小灶,不过能让你吃口热的。吃什么?反正一个人的量是煮,两个人的也是煮。”栗秩笑着系好围裙,挑锅,装米,接水,淘净,添水,再开火,动作如行云流水:“银耳枸杞粥配玉尖馒头,炒个青菜,煎个蛋,再配点腌菜……行不行?” “嗯,好。”吴朝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听他的话,但就是傻傻地点了头,然后傻傻地由着他安排着,去洗漱。 ——直到他由着栗秩送到法学院大楼门口,看到那两个抱着手臂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的家伙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会这么自然地就赖在人家宿舍里混睡混吃混喝……而且他的床看起来不太大,被自己占了,那他睡哪呢? 肯定不是跟自己挤一张床,他的敏感度已经高到连只蚊子趴在脸上都会惊醒的了。 ……无论如何,总之他下次再也不能再去挤人家了…… 他下定决心。 ……但很快,他知道了一件事…… 他吴朝居然也会有下了决心也没用的这么一个人一件事。 …… 一个月以后。 在又一次的连续三天没回宿舍睡觉之后,这天下午放学铃刚打,吴朝就铁了心地转身往宿舍方向奔去,同时发誓今天无论如何不往研究院宿舍那边看一眼—— 他已经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言了。而这些传言如果叫他那对传统到不能再传统的父母听到…… 他不敢想象后果。 事实上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和栗秩之间有什么,甚至也不觉得自己在栗秩那边过夜有什么不对—— 其实他也明白,这一切的流言,都因为对方是栗秩。如果换成了是其他人,比如许辉或者袁书秦,那一点儿事也没有。 但尽管如此,他也不想给这个挺讲义气的好哥哥添麻烦。所以…… 当他一路脚下生狼烟地奔回自己的宿舍,打开门看到那个拽得像个端坐龙床的皇帝一样地,坐在他吴朝的床上悠闲自得地看书的颀长身影时,内心是崩溃的—— 看着听到声音抬起头,在一屋子三个整整齐齐地排排坐在他对面床边的室友们敬畏如神的目光中,毫不在意地对着自己笑的很温柔的栗秩,吴朝忍不住揪着头发大声呻吟:“老天啊……让我先死一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七四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尚书房,李治与儿子隔几相坐,正调教着六岁的李弘书体规整之事。 “父皇,弘儿想先练飞白么……再不然,右军行书也行么……父皇……”练了一阵子曹全碑拓帖的李弘,觉得无趣,便立时撒起娇来。 李治闻言,也不生气,只是对着儿子淡淡一笑道:“弘儿是觉得自己书体规整了呢!” “这个自然……连许太傅都说弘儿书体很规整呢!”李弘得意洋洋道。 “许敬宗?”李治口角噙笑,便道:“好,既然如此,那弘儿与父皇打个赌,可好?若是父皇输了,父皇便立时叫你母后把兰亭序送来由你品玩。若是父皇赢了……那你便得乖乖听着父皇教法,可好?” “好啊!怎么赌?”李弘立时来了兴致。 李治一笑,附于小儿耳边嘀咕几句,听得李弘连连点头。 一刻之后的太极殿正殿内,许敬宗因李治诏,急急入内,回禀国礼修订一事。李治听了之后,倒也赞了他几句事体妥当,然后便看着他上奉的疏折道:“说起来,许卿书体很是规整啊!难怪弘儿近日来书体大有长进。” 许敬宗笑意盈盈,再三谢过之后,便听得李治又道:“爱卿无需过谦……以朕看来,那些弘儿所书之体,字字均是爱卿之功啊!” 许敬宗闻言,便随着李治目光转向一侧书几之上的那些随意放置着的习字纸张,于是含笑起身,走去拿起来,看了两眼之后才笑道:“主上如此一言,却是折煞老臣了……这些字分明不是太子殿下所书,而是主上所写的。” 李治扬眉:“此言何来?” “太子殿下书体规整,字态隽卓,的确是几位皇子殿下,乃至是皇亲宗族的少年之中,最长于书体一道的。可到底殿下仍然年幼,笔力微弱,搦管之时,虽倾尽其力,却到底难得这等笔锋力透纸背之感。 这几张字虽写得都是太子殿下正在习练的曹全碑,看起来笔划用功也极为相似,但却全无半点儿太子殿下的烟火气。 且细观之,其清灵自然,得脱天地逍遥之形,意致古拙,潇洒随自然造化之意,已脱于其体而超于其神。 自先帝在时来的诸名书家,但论法体之隶书一类时,均言除主上外,便唯有当年颜真卿柳公权二位,可得这等神意锋锐。便是当年先帝也诚如欧阳询所言,于隶书一道也只是长于其形,而远未及其神,先帝虽于行书上颇有大材,更造飞白一体,但却不及当年尚为晋王的主上更长于隶书。 所以老臣斗胆说一句,这绝不是太子殿下可以写得出的,反而是主上代写—— 毕竟当年主上年方四岁起便因先皇后娘娘之命,至十四岁先帝令止之间,习曹全碑兰亭序两法帖这十载不辍之功,无论如何刻意掩饰,却都非太子殿下短短三年之力堪为比论的。” 许敬宗很聪明,自然知道在李治这样绝话。 李治扬眉,伸手把他拉到怀里抱好,却笑道:“觉得父皇做错了?” “这等小人……留之毁社稷。”李弘不高兴地说:“且论,圣人云,身为君子,当避与小人同行。” “哪个圣人也没说过这等话!想说父皇不该同流合污就直说!你啊,纯属小聪明。”李治大笑一声,刮了刮儿子的小鼻子,然后放他坐直,正色道:“许敬宗的用处,以后父皇会慢慢告诉你。但是现在,你告诉父皇,你知道自己哪儿做得不是了么?” “……知道。” “那你可愿好好练习?” “……如果父皇告诉弘儿,为何一定要留这小人的话,弘儿就好好练习。” “你这孩子……”李治哭笑不得,半晌摇头道:“罢了,让你知道也好……” 他想了一想,却问李弘道:“前些日子,父皇赐了你一匹小马,你可还记得?” “这个自然。” “那父皇问你,若是有人告诉你,父皇在行军祭旗之时,需要一匹小马为祭品,所以想让你把这小马做为献祭……你可舍得?” “为何?那小马很是聪明灵气,而且脚力超强,这样好的马儿,怎么能拿去祭旗?” “若是那人说,此次行军事关重大,必须有生灵来做献祭呢?” “那为何不寻已病到不能存活的马儿为替?弘儿听闻,自父皇登基以来,军中但有祭旗之事,都只用倍受病痛折磨大限将至的老马为祭的呀?” “若别人问你为何一定要用老马呢?” “那老马老来倍受病痛折磨,于它而言,若是每日活着只是受苦,那还不若早早儿留个痛快呢。何况弘儿常听闻军中老马但有大病将死之时,多半都会自己伏在军旗之下,依旗而终,竟是自为祭旗之意……所以让它们来祭旗,一来算是解它们痛苦,二来借它们雄心与征战沙场多年的雄魂壮行,三来也算是给了它们一个一生所求的归所。” “这便是了。” “是什么?父皇的意思,弘儿不明白……” “在旁人看来,病朽老马已无用处,一般都只会放着,任它自病自亡。然事实上,对它们而言,它们自觉还是颇有用处的。不止是马儿,便是人,也是如此。弘儿日后要治国时,便需得明白一件事——无论是忠臣,弄臣,奸臣……他们其实都有可用之处的。只是看你能不能用活而已。” “弄臣**臣也能用?” “为何不能呢?你想一想,弄臣者,玩弄权利之属——便如眼下这许敬宗。看来便是个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的小人。但是你想一想,若非他的存在,这朝中又哪有一个人会时时刻刻揣度着父皇的心思,帮着父皇提一些父皇自己绝对不能先开口的意见,替父皇造势做局,给那些真正出身贫贱但却才高无双,品行两全的大才大德一个往上走的机会的?你指望你的舅公公么?他便是再如何有远见之明,又如何能抵得过这满朝出身华族甚至是氏族直系的官员反对?” 李弘眨眨眼,好半晌才道:“那为何不让忠臣……” “忠臣者,首要之理便是刚正不阿。而过刚易折,所以自古忠臣易得罪人,惹来是非之祸……倒也不是说就没有能够参破外柔内刚之道的,但这样的人,已然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现在满朝中尽是些刚正过了头的忠臣,你叫他们来做么?他们只怕是会被那些人打击到无意仕途的。至那时,你不但不能得了大材,还要失去一个忠臣……你觉得合适么?” 李弘闭口,半晌才道:“那奸臣……该如何用?” “奸臣者,多半属通敌弃国,又或者心怀叵测之辈。而这样的人,其实用得好了,却是大利于我大唐的。” 李治顿了顿,半晌轻道:“因为这等人,其实就是你手中的一块试金石,你可以借着它,轻易地试出这朝中无数文武大臣中,有哪些是你真正可以托付性命与家国两事的。” 李弘恍然,点头道:“弘儿明白了,所谓奸臣,自是大恶之人,只看与他同流合污者,或者有意奉迎者都有哪些,便知这朝中忠奸,谁是擎天之柱,谁是毁基之鼠。” 李治点头,含笑道:“我儿聪慧。” 正说到这里,突然见李德奖匆匆而入,向着李治行了一礼,便低道:“主上,臣有事,需单独面奏。” 李治见他神色肃然,立时心中有所领悟,便着李弘自行退下。 李弘刚一走,李德奖便上前几步,低声道:“主上,元舅公要对寿材铺里那两人动手了。” 李治闻言,头也不抬,好一会儿才轻道:“舅舅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可知道?” 李德奖一怔,眨了眨眼——李治此句虽是疑问,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早知其答案的意思在内。 李治头也不抬,只伸手从一边小匣内捡起一张纸条,看了一看,然后递与李德奖。 李德奖接过,看了一眼,神色大变:“这……” “所以,师傅,你没有说过这件事,朕也不知道……明白么?” 李治目光灼灼,看着面色犹豫的李德奖:“两匹已然行将就木的病马而已,祭旗却正适为其所。” 沉默,李德奖良久才叹了口气,谢了礼,有些失神地离开大殿。 李治闭目,良久不语,半晌才自叹了口气,再张开双眼时,却有一丝内疚与狠决并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七六 午后,李治醒来时,便见周围一片大乱。 扬起眉,他不动声色地召来清和相询,便听清和有些紧张地道:“回主上的话儿,荣韩二位国夫人,今日巳时在城北官道上,被人劫了马车……已然身故了。” 李治沉默,好一会儿才道:“那两个孩子呢?” “太子殿下?” “贺兰敏之,贺兰敏月。” “呃……回主上,眼下正在娘娘殿里哭着……”清和犹豫了一下。 李治扬眉:“怎么?有什么不妥?” “是……回主上,那敏月小姐说……说……” “说什么?” “说她母亲临终之前有书信留下,说自己是被人害死的,而害死她的,却正是……主上您。” “被朕所害?”李治失声而笑:“她为何这般说?” “这个……清和却不知道。不过娘娘显是不信的,因为她将她母亲留下的信交与娘娘看时,诸人都在旁边,大家都看得清楚,那上面虽写明了是主上欲对她们母女二人动手,却只说是要将她们送入崇圣宫行饿杀之事。可现在她们二人死于山贼之手,而且据太医验过,说她们在生前便已经中了子午断肠散,便是没有这些山贼动手杀人,她们也活不过午时了。”清和低道:“何况那驾车送她们去崇圣宫的马车夫也不见了踪影,而且这说是为山贼所杀,却一未动财二不劫色,主上所赐的那一箱子黄金与地契田产也好好儿地握在韩国夫人手里……任是谁也不能信的。” 李治淡淡一笑道:“你不信?” “清和实在不信主上会这等轻忽,要这么两个人,却费了这般大的功夫都让她们逃过,最后死在别人手里。” 李治勾唇,淡淡道:“说不定这正是朕的打算呢?想她们死,却不想亲手让她们死了。毕竟她们可是媚娘母姐。无论她们待媚娘再如何不好,她们都是媚娘的亲生母姐,朕为了媚娘,是不会亲手杀了她们的。” “可是她们中了毒啊!而且还是子午断肠散这等只有宫中才会有的剧毒……显是有人想要让娘娘以为是主上所为。这一点,娘娘也清楚得很,所以根本没信那两个孩子的。不过娘娘倒也让明和传话儿来了,说是今日她心里不舒服,主上还是过两日再……” “也好。那便如此罢。不过正如你所说,朕为了她,是不会杀了那两个女人的……即使朕非常非常想让她们死。”李治点头道:“时间一长,媚娘自然就会想明白了。” 说完,他又道:“既然如此,那便传师傅入内觐见罢!” 清和应声退下。 不多时,李德奖带着一脸沉重之色走入了殿内,先深深地望了一眼李治,然后才行了一记大礼。 “师傅看起来也不高兴,看来你也认定,是朕杀了她们母女的?” “……子午断肠散,是德奖亲自上了天山老怪处寻来献于当年尚为晋王的主上的,仅只一瓶。宫外再不可得。” “宫外再不得?未必罢?”李治含笑:“这东西放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朕极为珍视,就连当年要赐死王萧二人都没有再用过,为何现在要用?又偏偏用在那两个不值得的女人身上?” 李德奖轻轻道:“因为在主上心里,她们两个比王萧更值得这一瓶毒……不是为了她们二人,而是为了娘娘。” 李治摇头,半晌轻叹道:“罢了,你随朕来。” 李德奖一怔,起身,跟着李治走向太极殿后殿的小书房前。 李治推开房门,走入书房,在那架巨大的檀木书架前停了一停,转头看他一眼,伸手按下了书架某处。 立时,一阵机关轧轧声响起,巨大而沉重的檀木书架向两侧徐徐打开,露出一道刻有龙纹的暗门。 李治伸手,戳下那龙纹上的龙晴,暗门无声滑开,露出一间刹那间亮起无数灯光的小小密室。 君臣二人步入其内,李治关上暗门,甩袖负右手,左手指着一排摆满了小盒子的珍宝架:“第二櫊,第七只,师傅去看看,那是什么。” 李德奖看了他一眼,迟疑着上前,伸手取下李治点着的白玉小盒子,打开,目光立时明亮起来。 他转头看一眼李治,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再从盒子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紫色琉璃瓶子,晃动着里面泛着怪异光芒的液体,仔细查验了封住瓶口的火胶,半晌才低道:“封口毫无动印的情况,看来娘娘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信错主上。” “师傅呢?师傅可信过朕?” 李治反问一句,却叫李德奖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捧着盒子转身跪下:“臣愿……” “够了,师傅是师傅,朕是朕,无论如何,这一桩事上,师傅疑朕再正常不过……毕竟朕的确是想她们死。”李治顿了顿,微有些怅然道:“但想让她们死,和真的杀了她们,是不一样的。” 李德奖起身,好一会儿才轻道:“那……这毒药,便只有一人可得了。” “你是说……舅舅?” “……元舅公虽手段通天,但这一次,只怕却非是他。毕竟用毒非他所长,何况此毒身为天山老怪之物,此老个性怪异,最讨厌的便是元舅公。所以……英国公,李绩。” 李德奖深吸口气,轻道:“只怕这毒,是从他处流来的。因为天山老怪为人,却是极喜英国公为人的。” 这个答案,让李治也怔了一怔:“你说是……他?!怎么可能?!” “子午断肠散虽为民间久远流传之物,但毕竟毒性霸道,取材罕见,真正能制作出来的,当世唯有此老一人。而他既然断不会与了长孙无忌,那么能从他处得了此毒,又知主上心思,欲借此机毒杀武氏母女二人的……便只有一个英国公。只是德奖实在不明白,向来明哲保身的英国公,为何……” “为了媚娘。” 李治微一沉思,便说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同时,面上也带了些伤感之色:“更是为了朕。 毕竟,她们母女活着,只会继续伤害媚娘,也害得朕落得千古昏君之名…… 这样的事情,舅舅看不下去,英国公,更不能容忍。” 李德奖又沉默,好一阵才道:“说起来,之前荣国夫人之事,也是他老人家察觉的……而且听说,贺兰敏之那个孩子,本来是他的夫人最喜爱的侄婿人选。而英国公又是最疼爱夫人的……” “无论如何……此事到底是不是他所为,都只能存疑。朕不愿意怀疑他,更相信,便是他有此心,也未必便真行了此事。毕竟他一生光明磊落,英国公三字,更是我大唐长城。朕不能疑他。” 李治咬牙,轻道:“所以……此事,你务必要查个清楚。务必要还英国公一个清白,让朕与师傅你的心里,都要清清白白。师傅可清楚?” “德奖遵旨!” 看着李德奖听令,然后转身大步离开的样子,李治长叹口气,半晌才轻道:“师傅,你到底……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么?素琴,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么?” 沉默,复又沉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七八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道:“可她们,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我的姐姐。” “姐姐当她们是母亲,是姐姐……她们呢?她们当姐姐是什么?”瑞安反问:“一个一心只怨恨着姐姐的出生,一个只怨恨着姐姐的存在…… 姐姐,二十一年了。整整二十一年了。 姐姐贞观十一年入宫,至今已是二十一年。瑞安认得姐姐,也整整二十一年。 这二十一年里,瑞安知道的姐姐,从来不曾因为她们而欢喜而快乐过。反而是一直因为她们的存在,痛苦,折磨,受尽屈辱,甚至……甚至屡陷险境…… 可她们呢?可有半点儿悔意?半点儿羞惭?半点儿……半点儿想要改正的心思?” 瑞安反问着媚娘。 媚娘无答。 瑞安摇头:“没有。一丝都没有。相反,她们只是更加贪婪,更加怨恨,更加……苛求。” 他停了停,低声道:“所以只要她们活着一日,姐姐便一日不能完全安心。所以只要她们活时,姐姐便一时不得完全快活。” 他轻轻道:“姐姐,你已不是当年的应国公次女武昭了,你现在,是大唐皇后武昭,是我大唐天子正妻,我大唐国储之母,是我大唐天下将来的皇太后!你不能再容着她们了。便是为了主上,为了太子殿下,为了二位小殿下,您也不能再让她们留在身边,有机会祸害您了!” 媚娘倏然抬头,看着瑞安,含泪低喝:“可她们是我的母亲,是我的姐姐!她们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是陪我伴我的姐姐!” “那又怎样?!” 瑞安大喝一声,又重复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你……”媚娘欲怒,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 瑞安停顿,好半晌才轻道:“瑞安直到现在,都还记得您曾念过的女则第七卷…… 先皇后娘娘曾经在女则中说过的那些话,瑞安记得,您都不记得了么? 她说,这天下间最昏昧的,便是愚孝之人。因为这天下间但凡身为父母的,首先也都必是个人。既然是人,那自非圣贤,自不可能全然无过!只是,大凡父母,心怀慈爱怜孺之心,自然肯为自己的孩儿拼尽一切,便是性命丢失亦无妨。 但也有些父母,自己本便是些混帐东西,自然连自己的孩儿也不会去爱,不会去疼!哪怕是自己的骨,自己的血,那也不会改变他们的铁石心肠! 所以,若是真有这等混帐双亲,那子孙辈的越有孝心,便越要活得堂堂正正,做个不肖儿孙!只为人之一本,首当先以德立世! 姐姐,你聪慧一世,如何便竟堪不破这等道理?还是你根本早已堪破,却因不愿承认,不愿承认自己的母亲根本不爱自己,自己的姐姐根本不喜自己?” 瑞安正色,轻道:“姐姐,你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你会与这般母姐纠缠不清,为其所苦,究其根本,其实是因为你根本便知道,自己一味的愚孝懦弱,一味的依赖才是让她们能与你纠缠至今的理由!否则,以今时今日的你,哪里还需要为这等人所苦?!因她们受尽世人轻贱?其实根本……你根本才是从一开始,那个天下最最轻贱着自己的人! 你轻贱自己,觉得自己不配眼前所有的一切……无论是主上的万般情深,还是大唐皇后的尊贵,又或者是朝中群臣的肯定与畏敬……你觉得自己不配!因为你觉得自己根本不曾有这般的力量,这般的本事,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你遇上了主上,根本不是你自己一步步挣出来的! 因为你根本不想努力!根本不敢努力!根本不敢,继续往前走下去! 所以你要给自己留一个理由,留一条退路…… 你之所以留着她们母女至今,不过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你发现自己的一切终究将落成一场空时,你便可以告诉自己……这一切的一切,并非你没有努力,而是因为有她们在……因为有她们在,你身为女儿,身为小妹,不得不为了她们所造出的一切荒唐,背下业果……所以,便是你失败了,也不是你的错,而是你要为她们放弃!” 瑞安一席厉声言语,却将媚娘说得面色苍白,却无力反驳。 “……姐姐,瑞安知你,瑞安也懂你。所以瑞安不会看着你,这般白白糟践了自己的大好人生,更不会眼睁睁容着你这般将主上与你的一片清深,还有太子殿下与二位小殿下的慈仁母亲,便就此断送!所以…… 既然你不想也不敢动手,主上有心,却不能动手……那么就让瑞安来!瑞安会替姐姐动手,将这一切,清理干净!将姐姐的后路截断!” 瑞安停了一停,好半晌才轻道:“这也许是瑞安能替姐姐做的最后一件事。所以……” 他举杯,一笑,欲饮,却不意被媚娘挥袖甩掉在地,一阵嗤嗤声响起,阵阵白烟从地上冒起。 瑞安一怔,抬眼看着媚娘,却见她起身,将整壶酒端起来,轻轻地按着把手,抬手,碧色酒水如线一般从壶中倾出,落在地上,又是一片嗤嗤之声。 酒尽,壶空。媚娘伸手一甩,壶应声落地而碎,接着,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在泪涌如雨的瑞安面前一饮而尽,抻手将杯子就地摔碎,立定,含泪,寒声轻道: “……无论如何,她们都是本宫的母姐。” “……是。” “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对她们下手……” “……是。” “无论如何……她们与你,其实本无怨无仇。” “是。” “所以,你还是杀了她们……因为治郎有心要杀她们,但因为本宫,他不能亲自动手。所以他把毒药交给了你。然后又怕你做不到,于是又将她们安排上了那条路,放了消息,给长孙无忌,让长孙无忌有机会,安排人往那条路上等着,送她们走……” 这一次,瑞安没有再回答。 媚娘落泪,好半晌才轻道:“所以……从一开始,真正杀了她们的人,不是递了毒酒的你,也不是传了消息的德安,而是他。对么?” 瑞安摇头,正待开口,却见媚娘轻声再问:“对么?” 他停住了。 媚娘不再言语,转身,甩袖大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门,停住,好一会儿才轻道:“本宫不会恨你……但也不会再原谅你—— 因为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本宫,可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为了自己……为了你觉得自己愧对的他,与本宫,为了自己认为可以做到的牺牲为偿,为了自己以为的以命相抵…… 你说本宫自私,留她们活着是为给自己可能会有的失败留一条退路一个借口,本宫确是如此。 可比起本宫,更自私的是你……你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不清楚,就随意将别人的人生,定义成你想要的样子…… 甚至,你明知他……明知他这般行事,本便是不会让本宫欢喜的,本便是会让本宫心中存怨,让本宫与他,心中生隙的…… 可你为了自己的成全,为了自己的心安,你还是从了他的命,听了他的令,将他……将本宫丈夫所交与你的毒酒,亲手端给了本宫的母亲,本宫的姐姐…… 你让他一生一世,都心中存下了这等悔恨,这等愧意……你说是为了本宫? 不,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让他一生一世都记得你,记得你为他做的牺牲。 也为了让本宫一生一世都记得你,记得你为本宫做出的背叛! 瑞安,你比他,比本宫,都更自私,更懦弱。 你这样的人,不配本宫再信任,再依赖。 瑞安,你给本宫听清楚…… 本宫此生此世,都不想再见到你,但若是让本宫知道,你还想一味求死,那么本宫来生来世,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你。” 言毕,她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留瑞安一人,坐在几边,痛哭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八零 当李治大步走入立政殿的时候,媚娘正在喂李贤吃粥。见到他走回来,她也没有动了声色,只是转头,含笑对着李贤说了几句,便让儿子自己去玩了。 接着,她起身,走到殿后去。他便跟着她身后,一步一挪地走。 这样的情形,在进来回禀事态的玉明看来,分明便是平日里李显跟着媚娘走的情形。那模样,让她忍不住勾唇一笑。 但也只是一笑,便上前道:“参见主上与娘娘。” 李治闻声有些狼狈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媚娘,不多说话。 媚娘淡淡道:“何事?” “娘娘,那李义府又着人送了些东西来。请问娘娘……” “交入国库。”她转头,不再言语。 李治闻言立时开了口:“且住,什么东西?” 玉明看了看媚娘,好一会儿才轻道:“说是……说是一些新样玩物,进与娘娘的。” “留下。”李治只说了两个字,便扫了一眼媚娘。 媚娘却不理会,只是继续转身去找书。 玉明看看媚娘,再看看李治,倒也机灵,应了声是便离开。 “……以后他但有送东西来,你只管收。到时我会处置。”李治哼了哼,便道。 媚娘神色淡漠,不语不言。 “你打算到什么时候才跟我说话?” 她还是不开口。 “我在问你……”李治实在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强迫她转身看着自己。可一与那双平静而淡漠的双眼对上,他自己又失了底气,松了手,好一会儿才轻轻道:“你……你到底是恨上我了么?” “为何要恨?毒非治郎所下,人非治郎所杀,一切都是他人所为。”媚娘言语轻柔,可在李治听来,却是如滴血白刃,字字伤心。 李治全身发冷,好一会儿才颤抖着轻道:“你……你真的……不肯……” “媚娘不应怨治郎,更不会恨治郎的。只是……”媚娘微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叹然道:“只是有些事,便是媚娘,便是她们……便是治郎……我都需要时间……” 她停了停,艰涩道:“无论她们再如何不是,她们始终都是媚娘的母姐。就像无论治郎再如何不该,治郎都是治郎一般。 你们三人,都与媚娘血肉相连,骨络相通啊!” 李治全身颤抖着,好一会儿才轻道:“你这般说……竟是还在怨我了。可我……我是为了你……” “治郎为媚娘,媚娘清楚。只是治郎更应该知道,这些事,实实在在不应该由治郎来出手的……哪怕媚娘自己亲手来,也不应该是治郎来的。” 媚娘看着李治,目光平淡:“这是媚娘的冤,也是媚娘的孽。媚娘从来没有打算放任不管过。所以这些事,本该由媚娘来处置的。” 李治垂首,好半晌才轻道:“你若动了手,那你便是一生之罪……” “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让她们远离我,远离治郎,远离大唐的。只是治郎不曾费心想过。因为治郎觉得她们不值得。也因为她们不是值得治郎费心的人。但是于媚娘而言,却不然…… 因为媚娘本已安排好了一切的。” 媚娘转头,看着窗外,好一阵才轻道:“我本已算好了一切的。” 同一时刻。 纪王府中。 “你此言当真?”纪王妃目光明亮地问。 “千真万确,小的亲耳听到那李义府派来入京的人这般说的。”一个小侍僮立在她身侧,低眉顺眼地道:“而且听那人还说,皇后接了这些东西,可半点儿没有要不满的意思呢!” “好……好。”纪王妃勾起嘴角,微笑一笑,便传道:“你把这些话儿稍做些改动——小处改动便可,大体真实却不可乱改——尽速传了出去,明白么?传得越广越好,越多人越好。” 小侍不解:“娘娘,咱们便传了出去,只消说事实就好了啊……何必擅改真实?本来那妖后便收了东西来的。” “越是太真实的,越是惹不起人的兴趣——便如看山看水一般,一眼望得到深望得到底固然可喜,然却是不耐看不耐品的。反而越是这些看似朦胧模糊的事情,却更给人些余地去多思多疑,明白么?” 纪王妃一笑。 …… 三日后。 中书省。 听着几个官员慷慨诽议当今皇后武氏私下收受罪臣李义府进物,更对他多加庇佑之说,长孙无忌却一脸不以为然。好一会儿,他才冷笑一声道:“这样的话儿,却不知诸位是从哪里先听出来的?” 那几个官员闻言一怔,你看看我看看看你,最后还是资历最老,也是今日座上之客的萧嗣业开了口:“大人似是不信?” “不是不信,老夫只是好奇,到底这李猫是得了何等好东西,竟能让坐拥天下,守着立政殿先皇后娘娘半生所得的皇后动心,竟可让她安护于他。”长孙无忌一句淡淡的言语,已让诸臣沉默。 他们一味地厌恶这武媚娘,却忘记了一件事:这个女人,可是大唐皇后。更是那个坐拥天下的男人之妻。 别的自且不论,每月里李治特旨专赐与她的各样赏玩之物,已是为海内诸国国君都大为眼红了。何况那一年三十万的脂粉钱? “也对啊……”一边儿同与萧嗣业为今日座上客,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过什么话的任雅相有些局促地一笑,开了口道:“下官长年居于塞外,可也对陛下宠爱皇后娘娘之事,多有所闻。只怕便是这位娘娘开口要了国库钥匙,陛下也会允了的。这李猫儿到底是得了何等宝贝,竟然能让皇后入了眼,还力保他一个显是被陛下所弃的无依寒门……下官实在好奇。” 这话一出口,萧嗣业立时转身瞪他,直瞪得他莫名其妙,这才转头过来看着长孙无忌,张口,却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是啊……雅相所言,甚是有理。这李猫已然落到这等地步,显是为主上所弃,断不能再回长安。于皇后而言已是弃子。撇关系还撇不清呢,怎么就能这般护着他了?” 又顿了一顿,他再冷笑道:“或者,是为了念及当年封后时的一点情分?” 萧嗣业等人正愁无话可说呢,听得长孙无忌这一言,立时来了精神,纷纷点头大赞长孙无忌。 一边儿韦待价便头一个哈哈笑了一声,放下手中茶碗道:“若是为了这个,那倒便罢了。综前断今,只怕这一事上,武皇后厌他还厌不及呢!” 众人一齐看向他,萧嗣业眯着眼,想说什么,却碍着他韦氏之名不敢开口。 倒是任雅相好奇地问:“韦大人这是何意?” “你想啊,武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那般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只怕咱们这满朝文武之中,能让她瞧上眼的,也只有元舅公与英国公二位了。 所以当年为了能顺利易后,这位皇后娘娘可是没少在二位身上下功夫。 虽说因二位碍于主上,加之废后王氏的确为人不堪大用,又有先帝遗诏在手,不得不让她登了后位,可她到底也是知道二位根本没有摆出一个明确姿态支撑于她的。 自己这皇后来得这般不容易的,如今怎么就会让这等人来坏了自己名声,再给满朝文武一个反对她继续为后的机会? 若是别个女子便罢了,若是这武后为事如此糊涂…… 别人不提,只怕萧大人自己头一个便信不得罢?不然能让当年淑妃娘娘功亏一篑的人物,如今竟会变成这般蠢笨?” 韦待价一番言语,却是合情合理,更让萧嗣业无言以答。 长孙无忌冷眼看着情势,却也不多言语。 韦待价这一番话,却说得许多人也觉得颇有几分在理。更有些官员直言道:“韦大人这般一说,末员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了。 别的自且不提,这武后最爱自立仁义的。这样的事情,的确不似她素来做风。” “不过那也不好说啊……毕竟现在已是皇后,太子又已安立,她一切在握,又在乎这些做什么?” 有人说好,自然便会有人说不好,这千年以来的人性,却总是如此。 而有人说不好了,自然便会有别人为了反对而再说句势若中立,实则卖弄聪明的中庸之语: “不过也不好说啊……毕竟现在她最紧要的,不是想这些事,而是防着陛下再改了心意,重开后宫,广纳嫔妃。所以于她而言,这事到底是不是她所为还不一定呢。” …… 半晌之后。 整个中书省议事厅里,便只剩下长孙无忌与韦待价二人。 好一会儿,长孙无忌才悠悠道:“你已探了底细了,如何?” 韦待价笑了笑,肃容拱手道:“元舅公明查,待价佩服。但是此番乃奉主上之令,容待价失礼不答。不过……” 他又笑一笑,乃道:“以元舅公之能,便是待价不答,想来也早已了然于心。” 长孙无忌点头,好一会儿才轻道:“此事事关阿史那贺鲁部逆案,不得小视。老夫理当帮你这一把。” 顿了顿,他又道:“如此看来,任雅相虽持中立,却非会里通外奸那一人。至于萧嗣业……” 韦待价点点头接了话道:“他虽对皇后娘娘满心怨恨,却也不是真的便要为此叛我大唐。所以固然此番之事与他大有干系,只怕却还是被利用的居多。” 长孙无忌闭目,好一会儿才道:“看来,懋功挑了你回来查探此事,却是挑对了人。” 韦待价谦言两句,便又正色道:“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需得元舅公相助了—— 毕竟此事事涉军中,若一唯指凭着主上与皇后二位圣人出手,只怕却会引得天下震动,民心不安。” 长孙无忌连连称是,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才低道:“你去城西居德坊,金光门那儿,找一个叫顾老头的人,他自会给你需要的一切。” 韦待价闻言声声谢过之后,便自离开。 他前脚离开,后脚魏神通便出现在了长孙无忌面前,看看韦待价的背影,低道:“主公,如今看来,只怕这韦待价早已倒向皇后了。” “他不是倒向皇后,而是从一开始,他忠于的,便是只有主上而已。所以,于主上而言谁很重要,他便会也一样重视。” 长孙无忌慢慢地说了这么一句,便疲惫地起身,看着殿外阴沉沉的天色,轻道:“要下雨了。却不知这一场仲春之雨,到底是主丰年,还是主歉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八二 同一时刻。 太极宫,立政殿前。 李治看着立政殿门口那几个大字,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转头,自向太极殿而去。 “主上?” 清和看着这样的李治,不免有些不解,一边儿跟上的同时,一边儿也低低地叫着:“主上?” “……” 李治不说话,依旧沉默。 “主上!” 清和有些不安地再叫了声,李治却还是沉默。 片刻之后。 坐在立政殿中心神不定的媚娘,突然见一个小侍匆匆奔入。 怔了怔,她坐直身子看着那小侍:“何事?” 那小侍只是行了一记礼,便自将所奉之物捧于媚娘面前,请她阅纳。 媚娘微皱皱眉,看了眼一边儿立着的玉明。玉明会意,立时上前,将那东西接过转身奉与媚娘。 是只盒子。 挑一挑眉,媚娘伸手开了盒子,却是一方锦帕。有些眼熟,却叫她始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咦?这样的精致绣帕,却是少见呢!而且还绣了娘娘的名讳……看来是主上特别准备的礼物了呢!”玉明一笑。 媚娘突然心中一动,看了一眼那名字,突然想起来了:这是……那一天。贞观十一年,那个寒冷的冬天,她入宫的那一天…… 她初次见他的那一天。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其实她也是。但她比他大些,所以总是能比他勇敢一些。所以…… 那般地便在寒天冻地中,跳入了冷意浸骨的湖水里,救下了他——一个满心只想着替他的母亲摘下一朵荷花的少年。 她还记得他,那个时候的他,又瘦又小,柔弱得像朵养不成的娇花,风一吹便倒的娇花。她以前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少年的。 在遇见他之前,她所接触的少年,总都是坚韧而自信的——其实他也是,后来她发现,他也是个坚韧而自信的少年。只是却没有她之前认识的那些少年一般,张扬着,恣意着。 他活得总是很小心。好像如果他太过放肆,就会让身边的人离他而去一般地小心活着——虽然在她看来……不,应该说是当时的整个大唐天下看来,最有资本,最应该活得张扬恣意的少年,都非他莫属。 可他就是活得分外小心,分外提心,也分外用心。 媚娘的目光,微微柔软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正在这时,又有一小侍捧着另外一只盒子,快步走了进来,向着媚娘一礼,同样不言不语,只将盒子高高奉过头顶。 媚娘看着那盒子,好半晌才叫了一声玉如。 玉如应声是,便立刻快步上前,将那盒子拿过来。 盒子捧到媚娘面前,她却没有立时打开,直到玉如疑惑地唤了一声娘娘,她才恍然回神,伸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接了盒子,捧在掌心—— 这个盒子,她再熟悉不过。打开,果然……满满地,装着一整盒的朱红小果,却正是枸杞子。 她微抿了下唇,却不说话,只是默默抓了一颗,在口里嚼着……只是眼眶里,已是微微泛了些酸意,有些发红。 又甘,又苦,还微有些奇异的酸涩感。但是……她却觉得,味道好得,什么样的奇珍异果都比不过。 越嚼,眼中越觉得酸意难止,甚至有些潮湿气,已慢慢弥漫了眼前一片,于是急忙转过头去,微微抹了一抹眼,却听见明和低道:“娘娘……又来了一个……” 她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殿下不知何时跪着的另外一个小侍,和被他高高奉过头顶的另外一只盒子。 咬了咬牙,她看看明和:“去。” 明和应声称是,立时便下了台阶去,急奔向那小侍,取了盒子在手,转身奔向媚娘:“娘娘。” 媚娘却只是沉默,看着那形体大了好些,看上去也份量重了好些的盒子好半晌,才抬手开了盒子——两只用得已然旧了的棋瓮,正安安静静地摆在盒子里。 它们真的旧了,可是却并没有半点儿残破之处,就好像时光停滞在了它们被收藏进这盒子的那一刻一般。掀开棋瓮,里面的棋子,也是颗颗润泽如玉,仿佛就在昨天,还被那两只属于她武昭,和他李治…… 不,属于武姐姐,和稚奴的手,捏在手心里对弈取乐过。 这一次,她用力地咬了咬下唇,提醒自己莫要流泪失态。 她现在,已是皇后。 他的皇后。 她深吸口气,正待开口,却又看到一个小侍,捧着一只盒子,快速地奔入内殿来。突然她有些期待起来——这一次,会是什么? 当打开盒子,一样她万万不曾想到的东西,出现在眼前——那是一柄画扇。虽然她已无法记起,自己到底是在何时何地,曾经描下这么一副画扇,可上面的笔触,那题字,却样样都熟悉,处处都明白地告诉她—— 这是她自己亲手所描所绘之物。 握着那被镶金嵌玉,精心修整过的画扇,她半晌不能回神,只是呆呆地想着一件事:自己到底是在何时,竟描了这把扇子的?而又是为何,她竟再也想不起这画扇的过往呢? 就在她恍神的时候,一个接着一个的小侍,陆陆续续地都奔了进来,同样人人都或抱或提或二人一组或三人一队地将手中的盒子奉与媚娘看。 她怔怔地看了半晌,徐徐起身,握着手中的扇子,缓缓走到那些小侍们面前。 这一次,没劳她动手,那些小侍们自己一个个地打开了盒子: 重新绣了花儿与诗的手笼;几络被金丝细裹的青丝;一只她曾亲手装了小点心谢他赠纸抄史之谊的八宝盒;一张写满了她小字的细笺;一点原本是被她贴过在眉间的梅花…… 每一样,每一物,都仿佛把这如梦似幻的二十一年岁月,慢慢地,如画如卷地展开,如诗如赋地问着她的心底: 你真的,还怨他么? 你真的有怨他么? 你真的怨他么? 媚娘心潮难平,却依旧强忍着泪水。 但这般苦苦的压抑,却在看到最后一只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时,瞬间决堤: 那是一枝花枝和一套衣裳。 一枝还带了两三朵干花犹自不去的桃花枝,下面压着一套艳红如火,隐隐流金光华彩的凤羽罗衣。 那是…… 他曾执过的桃花枝,她曾着过的红舞衣。 瞬间,她哽咽不成声。下一瞬,便被轻轻而坚定地揽入一个温暖而宽广的怀抱中。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一双明亮如雪夜星空的眼睛,如春水泛潮般,看进她眼底。 委屈得像个小女孩一般,她抽泣着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便手握着那桃花枝,扑入他怀中,环住他的背不肯松手地放声大哭。 似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痛与委屈,全数都哭出来一般——在这个天下间,最温暖,最可依靠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八三 李弘的步子,轻得像猫儿一般,若非他走近到了李下玉抬头便可见的地步,只怕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想到抬头看一眼的。 而就是这一抬头间,李下玉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孩子。眉目清秀,又带着几分英气。腰间的小小宝剑上,还拴着精致的缨络。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她就是……那个公主? 权毅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那双眼睛,美得不似真实的一般。 “皇长姐……”李弘犹豫着,怯生生地看着李下玉,轻轻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让李下玉有些茫然,眨了一眨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同样漂亮,甚至比起那个漂亮的佩剑少年更加美貌几分的孩子,穿着曾经被自己的母妃无数次念叨过的太子服。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好一会儿才起身,拉着一边儿正盯着草丛中到处乱爬的小蚂蚁看个不停的宣城起身,便要敛祍而拜。 但她的腰没弯下去,就被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皇长姐,你不要这样……” 她抬眼,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一脸的哀求,有些不安地紧紧绞着衣裳,好一会儿才轻道:“太子殿下好。” 一边儿说,一边儿回过神来,去拉拉自己的小妹妹,叫他也跟着拜下。 可是李弘头摇得更加厉害,伸手又去抓住连名字也不曾有过的宣城公主,半晌才轻道:“皇长姐,你们不要这样……” 他停下来,咬了咬下唇,好半晌才含泪轻道:“今日弘儿是来看你们的。你们……过得还好么?” 李下玉眨眨眼:“好。” “真的好么?” 李弘心痛地看着她们背后那间简陋的小屋,忍不住想直接冲进去看个究竟,可是看了看李下玉,他最终还是换了一张脸,微笑着问:“那……皇长姐可不可以给弘儿倒杯茶喝?弘儿口好渴。” 下玉转转头,看着那间小小的屋子,咬咬下唇:“好。” “没茶叶……”一边儿的宣城突然呆呆地开口:“没茶叶……” 李弘心里如同被大槌重重地击打过一般,好半晌才咬着牙笑起来:“无妨,弘儿随身带得有。若是皇姐们喜欢,弘儿再给皇姐们备下,好不好?” 宣城抬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下玉,可是在权毅看来,那目光却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他有些不忍地想劝李弘,可在下一秒,李下玉却轻声道:“太子殿下请进。” ……片刻之后。 李弘也好,权毅也罢,坐在这间外表简陋,内里却极是精致的房间里,意外之情,溢于神态之间。 也难怪,从外面看来,这间被草蓠围起的简陋小屋里,除去一开始迎宾用的小堂的确是简陋不堪,几无落脚之处外,再往里走一进,竟便是别有洞天。 且不论那样样处处,皆是内司精作的御用规制器具,便说那迎面的一面八折绣金屏风,李弘便清清楚楚地认得—— “那个……太子殿下,那不是萧嗣业萧大人说,进贡给了义阳公主殿下,却被皇后娘娘给自己拿去用了的……绣金屏风么?怎么会在此处?” 权毅意外地看着那屏风轻问——他会记得它,完全是因为当初为了它,还闹了好大一场风波。 ——当年在萧淑妃被贬没多久,媚娘未及封后之前,萧嗣业等兰陵萧氏族人,很是担忧二位公主殿下的安危,是故便借口义阳公主诞日,欲赖借贡奉绣金屏风之机着人往掖幽庭一探究竟。 然媚娘何等人物,这样的小心思如何看不出?自然便立时下令,外府人员无旨不可轻入掖幽庭,叫他们只把东西送入宫中便再不允进一步而入。 是故,萧嗣业只得着他人探问。结果却得信说那绣金屏风被媚娘摆在了自己的立政殿,根本没有给二位公主送去。 于是气得萧嗣业破口大骂媚娘,朝中诸人也都对媚娘此举议论纷纷。 权毅时年未得元服,还不像现在一般可为太子伴读小侍随意出入宫廷,是故也只得从父兄辈们那里听得此事。 当时幼小的心灵里也颇觉悻悻,谁曾料,竟于今时今日见这样情景,他不由有些茫然——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李弘垂下眼睛,好一会儿才轻道:“母后从来不会稀罕这些身外之物的。毕竟她身边有的可是父皇。” 他虽身为太子,可素常里待人却是极为亲厚温和,半点儿不带架子的。是故权毅说这些话儿的时候,只还当做平时戏言。 可等他说出口这些话,立时权毅便觉自己说了最不应该的话,急忙惶惶然欲行赔礼,却被李弘摆手示意无妨:“你这一年多才进宫,又不常得见母后,不知她为人,会这般想再正常不过。本宫实在是要谢谢你不将本宫视做那等心胸狭隘之人才是。” 权毅闻言,不免有些羞惭,同时心中暗暗生出一股赞叹之意: 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孩子,在接触他之前,自己本是极不愿来服侍他的。 无他,他有一个这天下间名声最恶的母亲。 可是父兄着他入宫为侍,他也不得不来。但不曾想这入宫的一年多里,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却都处处颠覆了他过往的那些所见所闻。 似乎…… 一道高高的宫墙里外,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般。 他眨了眨眼,不再说话。倒是李弘看着煮了茶汤备着小点准备招待自己的下玉轻道:“皇长姐,母后不是给皇长姐派了些宫娘做侍用么?怎么……” 他左右看一眼,有些犹豫道:“怎么一个都不见?” 李下玉闻声,全身微微抖了抖,却不再说话。 一边儿的宣城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儿正呆呆地抚摸着,闻言抬头,声音木木然地道:“因为她们想杀我,所以就被皇后娘娘给抓走杀掉了。” 正谢了下玉,端了茶水往唇边送的李弘立时变了脸,放下茶水,微颤着声音问宣城:“宣城姐姐说什么?!谁……谁想……” 李下玉还是全身发抖,权毅看得有些可怜,忍不住伸手掏出一块帕子给她,她抬头看他一眼,半晌没有接过,只是摇一摇头。 权毅搔搔头,怪不好意思地对着她一笑,正待收回手,却没想到下玉突然出手,把帕子拿了过去。 看到她接了帕子,权毅也挺欢喜,便又笑了笑,转身仔细听着宣城继续用那种平平板板的声音说:“那两个宫娘。她们拿了别人给的银钱,在茶叶里下了东西要我喝。我看见了,我不喝,她们就要往我嘴里灌,说是皇后娘娘要我一定要喝的,而且还要我告诉姐姐,她最后也会这样,所以最好什么话也不要说。 后来有个会飞的大叔冲进来,一把打翻了那茶碗,把她们俩抓走,还告诉我不要信她们俩,说她们俩是别的人派来的。” 李弘抖着唇瓣,面色铁青,好半晌才追问:“那……宣城姐姐是怎么知道……她们被杀了……” “那个大叔后来告诉宣城的。”一直面无表情的宣城,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朵微笑:“大叔后来给宣城送花儿来的时候告诉宣城的——大叔说皇后娘娘没有要杀宣城,也没有要杀姐姐。皇后娘娘也没有讨厌宣城和姐姐,也没有喜欢宣城和姐姐。 所以皇后娘娘只是不知道拿宣城和姐姐怎么办好。所以她不会杀宣城和姐姐的。 大叔说的…… 大叔不会骗宣城的。 他从来都不骗宣城的。 他看到宣城在哭,就给宣城拿了好多好玩艺儿,还跟皇后娘娘求情,带了姐姐和宣城出宫去看外面的世界。 看到小白,就给宣城带回了小白。 大叔不爱说话,可大叔爱笑,而且大叔也对宣城很好,不会骗宣城的。” 这一直木愣愣的少女声音平板地念着,呆呆地笑着。 她一笑之间,竟似有万千春花开放,又似是观音慈吟,真是说不出的撼动人心。 一时间,权毅竟是看得呆了。李下玉看了一眼他,又转头看着妹妹,目光也是温和了许多。 李弘却是别样心思,只是好半日不说话。 …… 出了那小小的陋屋,李弘双手负背,转头看着那间困住了两个少女的草篱,突然开口轻唤:“何人在此驻守二位公主?” 权毅一怔,左右看看无人,正待说话,便见两道身影一闪,惊得他剑欲出鞘,却在看到对方一身影卫中神龙卫服色之后,放下了手。 “臣崔升,见过太子殿下。” 李弘闻言扬眉:“崔升……你是博陵崔氏出身?崔综是你什么人?” “回殿下,正是臣祖父。” 看着面前这个沉默而英气的青年,李弘点了点头,好半晌才轻道:“那两个宫娘……辛苦你了。” 崔升扬起英气的眉,好半晌才道:“殿下怀疑皇后娘娘?” 李弘被他这般直接的疑问惹得有些不快,权毅在一侧更是唬得不轻,也不管对方比自己大了足有十岁,上前一步便喝道:“你这是在对谁说话呢?!” 李弘扬手制止他,也摇头示意崔升不必在意,然后续道:“本宫若是怀疑,便不会来问你。直去问母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八五 李治旨意刚刚出了金门,便有人将这话儿传到了弘文馆。 原本心神不定的李弘,听到这消息,反而定了心下来。好半晌才道:“那舅公公那边儿,可有什么消息么?” “回殿下,眼下还没得出皇城门,估摸着便是他老人家接旨,也要一半盏茶水的功夫了。” 李弘嗯了一声:这两日长孙无忌身子不大好,告了病在家里休养着,一应事务都是着了府上人来传的。所以他没得来,李弘倒是半点不意外。 纠了纠手指,李弘想了一想,又问道:“那……父皇可曾还有别的旨意传下来?比如说……要见见皇姐什么的……”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听那太极殿下的小侍们说,那崔升离开时,手里却是捧了一卷纸的。好像是主上赠了名字与宣城公主。” 静安轻轻道。 李弘闻言,心中一痛,好半晌才哀然道:“父皇也是太过了些……姐姐们又有什么错呢?他竟连看也不看一眼。这么些年来,都只是母后在照顾着她们二人。甚至连名字都……” 静安看着李弘,好半晌才轻道:“太子殿下觉得主上此事做得绝了么?那太子殿下可曾想过,当年她们的母亲,为了她们,又曾经做下什么事呢?” 李弘皱眉轻道:“便是……便是嫣儿死于淑妃之手,可到底那是淑妃做的恶,她也以己命偿了。还有什么不成的?” “殿下此言的确不假。然殿下可知自己身子旧来便不好,又是谁的过错呢?”静安轻轻一问。 李弘一愕,好半晌才轻道:“你说本宫那咳喘的宿疾?那不是本宫生了之后受了些寒意才致如此么?却与姐姐们有何关联?” “与二位公主殿下确无关联。可是与二位公主殿下的兄弟,却是有关联的。” 静安看着李弘,淡淡地将当年李弘曾被李素节与李上金二人算计,以毒鼠咬了手脚以致落下旧疾之事说与他听。 这样的事,李弘却是头一次听说——李治不愿让这个本性淳厚的孩子伤心,媚娘亦是如此。就是长孙无忌也不希望他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让他们兄弟之间生了间隙。是故也未曾言过。 是故今日里李弘听得此事,不免震愕难言,小小的心灵,也受了极大的冲击。 但他毕竟是个淳厚仁朴的孩子,何况因为义阳宣城二位皇姐之事,他对自己这两位皇兄的为人,也算是彻底有了了解,因此反而不像静安所料想那般怨恨他们,反而认真想了一想才道:“倒也不奇怪。毕竟郇王兄为了能够抹黑母后名声,连杞王兄用计毒杀自己同母姐妹再嫁祸给母后这样的事情都能容得助得,对于非与他一母同胞所出,又小他好些的本宫而言,他自是不满。” 顿了顿,他在静安惊讶的目光中继续平静地道:“而且,其实算起来,郇王兄也好,杞王兄也罢,也都非本性便如此之坏的坏人。他们会这般做,无非是希望父皇多多关注他们而已罢了。 可是因为他们不是父皇最爱的母后所出,甚至他们的母妃还曾因为嫉妒怨恨而让父皇最爱的母后痛苦,所以父皇迁怒他们,更进一步无视他们……这让他们伤心,所以也像他们的母妃们一样,怨恨嫉妒身为母后长子,倍受父皇宠爱的本宫。这也不奇怪的。 其实若是易地相处,本宫也会怨恨的。 这样的局面,其实并非完全是他们或者他们母妃的不是。追根究源,到底还是在父皇身上。 只是……” 李弘垂下头来,看着案几,若有所思道:“只是母后曾经告诉过本宫,哪怕是权倾天下如大唐天子,也终会有些不得不不能不的事情。所以父皇想来,也有他的难处,当初才会这等对待他们和他们的母妃。这些,都不是本宫能顾及的事情。” 李弘抬头,看着静安道:“事实上,本宫也不想顾及。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本宫无力相助。静安,本宫眼下想做的,只是想帮着母后把这些兄弟姐妹们安抚好,让他们都过上性命无忧富贵自在的日子,这便算是妥当了。明白么?” 静安看着李弘,好半晌突然目中含泪道:“静安明白。” 李弘点头,好一会儿才道:“既然父皇下了旨,那么看来,舅公公这一次去是要申饬郇王兄了。也好,让他知道自己此番答应杞王兄这等事情是多大的罪孽,也算是让他能好好反省了。至于杞王兄。” 李弘眯了眯眼:“依本宫所见,此事之中,最不该的最罪过的便是他。这等玩弄人心,狠绝阴杀的手段他竟也使得出,实在是非人所为。 不过父皇如今刚刚跟母后安好,又逢着纪王叔叔与越王叔叔他们二人在外面不停地捯弄些事情出来,只怕他无心安顾于杞王兄,所以必然接下来会派德奖师傅去暗诫于他。甚至是软囚了他也未尝不可能。只是……” 他微微有些犯难道:“只是这样难免会吓着梁王哥哥就是了。” 静安初闻那个耳生的名字,好是怔了一会儿才道:“殿下是说……废太子?” “梁王哥哥。”李弘非常不喜欢静安这般称呼李忠,眯着眼纠正一次,见他低头认错,才道:“梁王哥哥对父皇的心结,是我们几兄弟之中最大的。他本就怕父皇,平素呢也与杞王兄私下有些来往——虽然他也不见得多看得上杞王兄为人,可到底他孤身在外一人,又与郇王兄旧仇在身,能交往的自然只有杞王兄了。 父皇此番暗诫杞王兄,梁王哥哥自然会知道消息,他又不知杞王兄之所以被暗诫却是因为他意欲行计毒杀亲妹的内情,所以会害怕担忧猜疑也属常态。甚至杞王兄会因此事倒过来利用他一把,将一切错事都往他身上推也不奇怪。” 李弘嘟哝了几句,却听得静安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年方七岁的少年——这真的只是个七岁孩子么? 他还不待问,便听李弘又道:“不过呢。倒也不是无法。只是需得母后出面,将梁王哥哥好生安抚一番才是。毕竟本宫听说,他还是很听母后的话的……” “此事万万不可!” 静安闻言,断然直道。 李弘倒是被他这等急切果断的语气给震得一呆,眨巴眨巴大眼,好半晌才道:“为何?” 静安张口,却又闭口,好半晌才叹道:“无论如何,太子殿下。您都万不可请娘娘向废……,不,向梁王殿下说些安抚之语。万不可,万万不可。” 李弘皱眉,正待直言,但想了一想,又看着静安道:“你平素里最是稳重的,又是最体贴顺从的。从来不说这等话。 而今这等着急落相,看来的确是不妥了……似乎,也是些本宫现在不宜,或者不能知道的内情,是么?” 看着静安叹气点头,李弘也跟着点点小脑袋:“那便罢了。本宫不问便是。只是这梁王哥哥,无论如何都是要让他明白此番之事与他无关的。而且这人,还不能是太轻了的身份,至少得让他信了才成。只是如今父皇不能出面,母后也不行……那又能是谁?” 静安看着李弘,好一会儿才道:“殿下,您不正是最好的人选么?” 李弘一怔,指着自己的小鼻尖:“本宫?” “正是殿下。” 李弘眨眨眼,想了一想,抱着手臂咬着唇,有些犹豫道:“本宫的话……只怕不太妥。毕竟……毕竟梁王哥哥这太子之位,等同是本宫给……” 他不再往下说,静安却笑道:“若是殿下担心这一桩,却是不必。静安敢跟殿下打一个赌:梁王殿下纵然失了这储君之位,却从来不曾怨恨过登上太子之位的殿下您。甚至对于殿下您,他还颇有一份怜爱之意。您若不信,尽可借此良机一试。” 李弘眨眨眼,却似有些动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要请假!要休息! 好吧……完蛋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整个就是挠头挠头……有点点瓶颈了!!!!!请让我放飞自我一次吧啊啊啊!因为现在写好的,都是结尾部分的啊!!!!!没错我很过份,假期里存的稿子,全是倒着来的!也就是说从结局开始倒着往前写的!所以现在中间整个断篇儿了!我快疯……大家给我点时间让我自己想清楚接下来怎么写吧!抱歉抱歉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八八 当媚娘再度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李治一脸愤怒的面容。她叹了口气,转头欲再闭眼,却被李治哼了一声,喝破道:“既然醒了,便莫再装着睡了。” 媚娘认命地眨眨眼,转头看着李治一笑。尽管这一笑妩媚婉转,温柔万方,却也难引得李治欢喜,直愣愣地,他看着她,只问一句话:“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媚娘不言,好半晌才轻道:“媚娘一时情急……” “你不是一时情急,你只是一时气急!”李治哼了一声,淡淡说了一句,便自起身,由着一边儿秦鸣鹤上前来,与她把脉诊拿。 看着秦鸣鹤点头说了句无事,他一颗心方才放下,然后淡淡道:“媚娘,我只与你说这一次,望你下次莫再叫我说这等话儿出口——你要任性,要胡闹,我都无妨。但那需得是拿着别人任性胡闹,若是你拿自己任性,拿自己胡闹……就别怪我不念夫妻情份了—— 若你再这般拿着自己胡闹,我不将你锁在立政殿下,直到你反省自身之失,我便不是李治。” 淡淡抛下这么一句话,李治便转过头,自向前殿而去。 媚娘一张脸只半躲在锦被里,看着他离开,好半晌才轻道:“玉如何在?” 玉如闻声上前来谢罪,媚娘见状,知她必被李治好骂了一通,却也不去多怪她,反而多加勉慰之后,才道:“纪王夫妇,现在何处?” “主上此番大怒非同寻常,之前纪王夫妇已被带到了太极殿尚书房中,由主上亲自问话儿。自然,纪王殿下是一百个不认的,纪王妃更是连声地只将冤枉二字往头上迭着。但主上也不去理他们,只交了元舅公来亲审此案。” 媚娘垂眸,好半晌才道:“话虽如此,可到底纪王是治郎亲弟,又是韦太妃独子,只怕这朝中韦氏一门,便断不能见他如此被责罢?” 玉如立时轻道:“可不是?一大早的刚下朝,便有几个韦姓官员联名上疏,要求主上严查此事,还说什么皇后娘娘此番贸然上殿,虽则心切太子,可到底也是有失礼数…… 方才娘娘未醒之前,主上已然大发了一通脾气,责罚了好几个官员,甚至还将那些折疏都拆成了碎片,丢在他们面前。 只是他们一味地不肯罢休,还是跪在太极殿外,说什么也要主上还纪王夫妇一个‘公道’便是。” 媚娘眯了眯眼,冷笑一声:“看来他们还真是不肯死心呢!真以为此番本宫还会似之前一般,见着他们一闹,便要将此事按下不提了!好……真是好!” 玉如见她这般掀眉冷笑,心中便知大事不好,急忙便道:“娘娘,方才主上可还为了您不知爱惜自己身子而大发了一通火气,您可万万不能再这般……” “本宫可从来没有说,还要拿自己的身子去坐实了他们的罪。他们还不配。”媚娘冷笑一声,便着传纸笔。 纸笔一入,媚娘自起身疾书。 俄顷书信一封,仔细阅过,吹干墨色,便折好交与玉如道:“你拿了这东西,去叫人传与弘儿,便说是本宫的话儿,叫他这一两日里,但身子好些时,将这信好好儿背记了,且自去两仪殿,奉先帝灵位,入太极殿下,高声念诵这封信。” 玉如闻得要李弘去捧信念诵,便是瞪大眼,好半晌才道:“娘娘……这是不是……” “现在便去。” 媚娘根本不曾与她半点儿质疑的机会,平淡直言。玉如闻声闭了口,讷讷应了声是,便转身而去。 是夜。 立政殿中。 李治今日着实是动了怒,竟连立政殿也不曾踏入,所以整个大殿里,便只有媚娘与一脸无奈的李弘。 “母后,您要弘儿将这信在大殿上背诵,这便罢了。可为何要抱着皇祖灵位?这不是让父皇难堪么?” “难堪的可不会是你的父皇。” 媚娘淡笑一声道:“弘儿听话,你只管抱了圣灵,依着母后的要求,自去办理便是。你且看着,此番难堪的,受辱的,到底是谁。” 李弘眨一眨眼,欲待再言语,却又想起,媚娘最是将李治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而且…… 此番自己眼睁睁看着近侍险些被杀,虽然当时的确是惊得他心颤欲裂,可昏睡了一夜,再复醒来时,已然心情平静了许多—— 毕竟那小侍只是受了伤,流了血,看着吓人实则却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加之自己醒来之后眼见着那小侍前来谢恩的模样虽然有些颓靡却是健全,所以也只一日便再不往心里去。 但他不曾真被吓着,却真是吓着了媚娘。自那日太极殿上以玉圭击叩之礼求李治严办此事起,她便整整昏睡了半日。 这让李治心急如焚,也着实动了真怒。这些事,他都看在眼里,也都分外明白——其实这一次最大的问题不在他,而是在她,他的母后身上。 对他李弘而言,虽则他年仅七岁,可自幼生长在这险象环生的帝王家,自有记事以来,所见被诛被杀之人,已不知凡几。闻诸等逆邪手段,也不止一桩,所以于他而言,他早已不再将这些生死之事看得过重——虽然他只小小七岁,但他已然比很多大人都更早地弄懂了一个道理: 生死有命。 这件事里,他在乎的,还是媚娘因他近险而无法平定的一颗母亲之心。 所以,他虽心知媚娘此番所命,实在有些荒唐,但却也不得不动——为了他的母亲一颗亟待保护幼子的心,他不得不依令而行。 大唐显庆三年六月。 长安,太极宫,太极殿。 一上朝,诸臣便对昨日间的那桩大事议论纷纷,更对自昨日起便跪在太极殿外不肯离开的那几个韦氏官员或多或少地表示出了一些同情—— 除去那素惯一副中立态度的臣员外,其他的人,都是站在那几个韦氏官员身边,甚至是站在纪王夫妇身边的。 但这样的情况,也只维持到原本应该奉命留于立政殿,留在那位昨日里一怒登殿,掀起万丈波澜的皇后娘娘身边的太子殿下捧着先帝原本应该放在两仪殿**养的圣灵,大步入殿的时刻。 李治原本以为,有了昨日媚娘那般一番胡闹,今后无论她再做出如何荒唐的事情,他都能好好应对了。可当看到李弘这般入内时,他还是愕然发觉,自己把这个平素里太过柔顺的爱妻,其实本有谋略天下的手腕之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原本因为被母亲逼着前来抱了皇祖父的灵位给父亲为难而觉得有些郁闷的李弘,在看到李治这般憋屈无奈的表情时,莫名竟觉心情瞬间平静下来。 他这才察觉,自己其实也是非常渴望看一看,这位平日里永远都无比英明的父皇,措手不及的模样。 于是,他淘气地偷笑一笑,整了一整衣衫,好好儿跪下,怀里抱着太宗皇帝的圣灵牌位,起了礼之后,便将媚娘亲手所写的信,一字一句地当殿诵出。 …… 是夜。 长安,长孙无忌府中小花厅内。 已经有很久很久,长孙无忌府上,都不曾这般热闹过了。 今日里,整个大唐朝中,一半的五品以上要员,都坐到了长孙无忌面前,只问着长孙无忌一件事: 今日太子殿下奉先帝灵位上殿,宣称但为保得大唐皇室宗亲安定之故,甘愿退储位,让春宫与皇弟纪王殿下…… 此事到底是太子殿下的本心,还是皇后娘娘的授意? 长孙无忌闭了闭眼,然后再抬眼看看坐在身边闻询飞马赶回的李绩,转头过来,只正色问了一句:“诸位是不是找错了要紧之处?” 屋子里的人闻得他这句话,先都是怔了一怔,再欲发问时,便听得一边儿的李绩冷笑一声道:“诸位,无论此番太子殿下这言论,是出他本心,还是皇后娘娘教授,其实却都非是打紧之处。真正打紧的,是那位纪王殿下…… 若是此番太子殿下所言,是属皇后娘娘所教,那他到底有何德何能,能让皇后娘娘如此费心相谋?竟至教着太子自让储位与他? 若是此番太子殿下所言乃属本心,那便是更加堪忧:一个七岁的孩子,一个天真善良,淳朴仁厚的孩子,到底纪王是使了何等手段,又或者有何等大功业,便能让太子殿下这等坚决,一定要让出原本属于他的东西?甚至坚决到了要抱着自己皇祖灵位上殿,逼主上与诸臣应允的地步? 诸位,无论到底真相是何,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纪王殿下夫妇二人,到底在此事之中,担得何等戏角才是。” 李绩一番话,立时教群臣恍然。而且好几位老臣的面色,已然开始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是啊,他纪王殿下,到底在这桩事里,扮演什么角色,能让那位厉害到先帝留下的首辅重臣都忌惮至斯的皇后娘娘忌讳到这等地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九零 “谁说不是呢?不过要论起来,此番也真是亏得了主上英明,先着唐俭捡人帮着办案。 唐大人呢,又是个向来会公正办事的,有意捡了那几个纪越二王平素里有意交好的官员,与狄仁杰一道办理此案——一来图个案情明白公正,不落了糊涂晦暗。二来也让纪越二王自以为平素与这几个官员交好,他们断不会暗中对自己不利,加之他们在纪越二王手上的人里也算旧识,自然比狄大人更熟悉从哪里下手……这一来,纪越二王的老底儿,都被掀得一干二净了。” 明和笑道:“说来也算是可笑,直到此时纪越二王算是回过劲儿来,知道自己被主上算了一把,开始知道着急着把家底儿藏起来了。可哪儿还来得及?只怕眼下,狄大人那份清单已经奉入主上案前了。 那单子上的东西,好些都是他们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呢!” 媚娘点头,这才轻道:“那便好。” 一侧李弘听着,却抬头看着媚娘:“母后在做什么?对二位皇叔伯……” “弘儿若想知道,不妨自己去问一问你的父皇啊。”媚娘微笑,看着儿子的小脸。李弘嘟了一嘟嘴,哼了一声,便摸了摸束好的发,向着媚娘一礼,自出殿去。 看着儿子离开,媚娘的笑容消失,转而肃然道:“元舅公那边儿如何?可有什么结果?” “这个,目前倒是没有。” 明和摇一摇头,又道:“不过娘娘,您真的要让太子殿下自己去问主上么?主上那边儿……” “无妨。” 媚娘缓缓一摇头,好半天才道:“无妨。毕竟他去问,治郎该说的,都会说与他听。不该说的,自然也会说的。” 目光一黯,她低声道:“也许正因如此……有些事,才能好好儿让他看明白,看懂,也好让治郎将心里埋着的话儿,一一都说出口。” 停了半晌,她才转头看着玉如道:“本宫要你做的事,你可做了?” “回娘娘,已然去问过了。” 玉如行了一礼,温柔婉雅。 媚娘嗯了一声转头看着玉明和明和道:“你们两个,去殿外守着,别叫旁人进出。” 二人应声称是,便自退下。但在退下之前,还是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玉如——毕竟连他们都要避着点儿的话,这些年来,他们都还没见媚娘对除了李治之外的人说过。 看着他们二人退下,媚娘这才沉声道:“忠儿说什么了?” “正如娘娘所料,梁王殿下一得闻是娘娘相询,便将什么都说出口了。”玉如轻声道,脸上犹自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之色:“此番之事,他竟是半点儿也不知的。而且早早儿安排在梁王殿下宫中左右的人,也都查出来了。那些人业已备好了话头,只消娘娘这边儿问起,便一口咬死此事为梁王殿下所为。” 媚娘目光黯然:“那……忠儿可知道这些事?” “看他情状,多半早已知晓此事了。只是尚不知他心中做何感受……” “还能做何感受?自己亲生的父亲与舅公,这般算计利用于他……他还能做何感受?”媚娘痛心道:“这一次,治郎也好,元舅公也罢,实在都太过份了些!无论如何,他还只是个孩子!” 玉如沉默片刻,也才叹道:“谁说不是呢?若非娘娘觉得此番太子殿下近侍遇刺一事,实在处处机巧,又故意先放了风声与主上,让主上以为娘娘真的如他所想,将此事怪到梁王殿下头上…… 谁又想得到,这太子近侍遇刺,太子殿下受惊之事,竟是对太子殿下宠爱最深的主上与元舅公一手操纵而成?! 娘娘,便是直到现在,玉如都难以相信,此番之计,竟真是主上所为……” “弘儿自出生之后,便被治郎百般小心地看护着,他的身边,四大影卫带了数十绝顶高手轮替值守,便是夜间入睡,身边也不会断了五名以上的绝顶高手相护…… 怎么此番他在立政殿里受惊,竟一人也不见现身相救? 再者,便是影卫一时疏忽,俱被人引了走……为何在听到弘儿惊叫之后,却仍旧不见一人现身? 最后……” 媚娘顿了一顿,才轻轻道:“为什么,此事偏偏最受益又是本宫与弘儿?” “娘娘受益,是说借此良机,便可将之前便一直给娘娘处设绊脚的纪王夫妇与越王一并除掉?这一点,倒像是主上的作为,可是太子殿下……此番在玉如看来,分明只有惊吓伤害,却无受益呀?” “那是因为,你非弘儿,自然不知这一番惊吓,对弘儿有多大的好处。” 媚娘慢慢道:“前些日子弘儿为了他两个皇姐,设计治郎一事,在旁人看来,是仁善之心,最好不过。可在治郎看来,这便是妇人之仁,实属不当之举—— 毕竟下玉与吉儿两个孩子在某种情况之下,便是素节与上金两个孩子,以及那些前朝重臣们对付本宫的最大利器。所以这些年来,治郎一直有心将她们的存在彻底抹杀,不只是为了本宫,也是为了弘儿。 毕竟身为一国之后,一国之储,母子同荣共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将来有心人为了将弘儿拉下这国储之位,要对本宫下手,那最好的办法,便是从这两个孩子身上动手脚。 治郎既然不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那也只好将她们放在掖幽庭内,等着她们自己渐渐消失在人们视线之中,然后寻机远送他乡,永绝此患。 这也算是他身为一个父亲的两全之法:他没办法原谅她们的母亲参与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没办法原谅她们母亲之前所作所为,更加不能让她们的存在,成为本宫与弘儿的大隐患…… 但他毕竟是她们的亲生父亲,他下不了那个狠心杀了自己的骨血,哪怕这两个孩子身上,还流着他最厌恶的女子之血也一样。 所以他只能选择,将她们彻底遗忘,然后远送他乡。 但是偏偏弘儿年幼,天真淳厚,不知他父皇这般幽深心思,直以为只要不让他两个皇姐出现在本宫的面前,那么便是将消息传入他父皇的耳中,求他父皇多加庇护也是无妨…… 却不知,这让治郎觉得,他把弘儿宠爱得太过,保护得也太过,应该借此机会,让他知晓些人心险恶…… 所以,他就先借着纪王之名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同时把越王与忠儿一并扯了进来。 为的只是教给弘儿一个道理,便是亲如他的兄弟叔伯,在这天子皇家之中,也未必是全可信任的。他能信任的,除去他的亲生父皇,便只有他的母后。” 媚娘含笑,却是一脸凄然:“所以,从一开始这桩事便根本不是为了除去越纪二王,又或者让忠儿在整个大唐朝堂之上,彻底失去最后的一点支持…… 治郎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像他的父皇,当年的先帝一般,用这样的铁血手段,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什么叫做万人之上便是危如累卵;什么叫做身坐龙位其实便临深渊……而已。” 玉如仍旧难以相信:“可是……可是当年的先帝虽然也曾这般调教过如今的主上,却从来没有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做试啊……主上仁厚远胜先帝,又怎么会……” 媚娘轻轻一笑,半晌才道:“他的确是仁厚远胜先帝,但他的仁厚,却是只对他想要仁厚的人才会有。 若非他想要的人,那无论是他的至亲骨血,还是他自己本人都不会有机会得到他这样的仁厚。 甚至如果他觉得有必要,哪怕面对他最在乎,爱逾生命的人,他也会一样地铁腕无情,用最快,最深的刀,给那些人一记深刻如烙的警告—— 只要他觉得这样能保证他最深爱的人,以后永远永远地能够在同样的伤害面前,自保安全;那么他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能狠得下这颗心,第一个动手,刺下这一刀—— 哪怕他会因为这亲手刺下的一刀一生痛苦一生内疚,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这便是他真正的一面。” 明明就是热如流火的六月天,可玉如却觉如坠冰洞,全身僵冷,好半晌都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玉如才轻轻发问: “所以娘娘……您其实早就知道主上的心思,也正因如此,您才一直故意无视二位公主。为的,就是能够尽快将主上的心愿达成,平平安安地把她们送出宫,保下这两条性命……免得中间,再出意外,让主上不得不……” 她停了一停,才问:“是么?” 媚娘不回答她,却只看着殿下与那小狮子玩耍的李弘,好一会儿才道:“本宫和治郎的心,从来都是全无异向。他怎么想,本宫便也怎么想。萧玉音害死了本宫的嫣儿,是事实;本宫不能容下她们两姐妹,也是事实;为了她们身上流着治郎血脉,本宫下不了狠手,同样是事实…… 这不止是对她们两个,便是素节,便是上金,便是忠儿,都是一般无二。只要流着治郎血脉的,本宫都不会也不能下狠手。但这并不代表,本宫会一再纵容他们。 此番忠儿虽然是被治郎所利用,但他自己,却未必对此事全然不知——至少他父皇的心思,从那些刻意安排到他身边的人身上,他是能看得出来一二的。 可他却一直没有发声……本宫实在是不解他这等心思。 再有就是元舅公,他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本宫眼下也还未看透。所以接下来,你要一直盯着国公府,还有梁王府处,一旦有什么动静,立时回报,明白么?” “是。那主上那边儿……” “一样,该每日里去请,就每日里去请。为了将此局做到足,治郎至少还要十日不肯前来立政殿,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只是无论如何,不叫他知道本宫早已知晓事情真相就好。” 媚娘低声一语,却叫玉如心中慨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九二 同一时刻。 大唐,太极宫。 听得清和来报,李治立时皱起眉:“你说舅舅要见媚娘?” “是。”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道:“那媚娘呢?可说了什么了?” “倒是未曾……不过最近关于太子殿下的流言,也是都出自元舅公的手笔,多半与此事有关。” 清和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怕是为了太子殿下,娘娘要与元舅公起些油盐了。” “不会。” 李治摇头道:“不会。便是媚娘如何心中不满,也不会为了这样的事,眼下便与舅舅出什么大事来。毕竟她也知道舅舅一颗心全放在了弘儿身上,半点不曾偏左。所以必然她也是会为了舅舅而好生安着心的。朕只是觉得,她最近……” 言至于此,他突然停了口,抬头看着清和道:“媚娘最近,可还曾提及过荣国夫人母女?” “这个倒是不曾。” 李治突然有些不安,左右看了一看才轻道:“那……她可还一直派着人往太极殿中来?” “这个倒是日日不曾断。” 李治默然,半晌才轻道:“那……来的人,可还说过些什么话?” “这个……” 清和定了定神,努力回想一下,却只是摇头道:“每日里来的人,还是那般,婉言恳切,言辞诚诚。没有别的。” 李治蹭地坐直身子,轻声发问:“没有别的?” “没有。” 得了这两个字的回复,李治呆了一呆,立时便起身高唤起驾移步立政殿。 半个时辰之后,立政殿。 这般面对面坐着,已有足足一刻的光阴。 可是二人却只是沉默无言。一个手持书卷笔墨,自阅自注;一个盘膝双平而坐,呆呆看着案几上一杯热茶腾起的丝丝白烟。 好一会儿,李治突然涩涩开口:“弘儿……一切还好?” “好。” 媚娘点点头,放下书笔,目光柔顺而坦然地看着李治。 反而是李治不能面对这般的目光,有些躲闪的意味,好半晌才又问道:“那你……一切可还好?” “又有什么不好?好。” 媚娘点头,轻轻一笑,拿起书笔继续批阅,然后又道:“不过治郎近来政务繁忙,可别是累着了身子,要不然,媚娘便安排了人与治郎洗漱一番,自去清静着休歇片刻如何?” 李治摇头拒绝,又拿起茶碗来,欲饮,却放下,侧眼看了一看她,才交握了双手道:“你……是不是不想我来?” “怎么会?媚娘这些日子,日日里求着治郎前来的。”媚娘一笑。 李治左右看一看,两边小侍们便自行退下,他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媚娘:“你不欢喜。” “不欢喜?却是哪里不欢喜了?” 媚娘诧异:“治郎在这儿,媚娘有什么不欢喜的?” 李治看着她,好半晌目光突然平静下来: “许久之前我便与你说过的,我这一生,再不让你受别人半点儿委屈……可我却忘记了,这世上头一个不该让你受委屈的人,便是我。对不住你。” 只这么一句话,原本微笑如春风般的媚娘,眼眶一红,泪珠便无半点儿征兆地奔涌而出。 那泪水来得如此之快,竟快到连她嘴角的笑意都来不及收起的地步,结果白白圈了两汪泪水在嘴角小涡之内。 她有些不高兴——不高兴自己竟流了泪,于是便张大了眼睛,试图把泪水停一停,可是没想到却越流越多,越流越多,以至不过片刻,脸上脂粉便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素白的脸来。 李治慌了,张口结舌,欲伸手去抚她面,却有些畏惧地缩回手来,好半晌才道:“你……你……” “无妨,约摸只是……只是心里这些日子沉了些事,有些不痛快,所以才这般流泪,倒是叫治郎担心了。” 媚娘眼见自己泪止也止不住了,便索性一抹眼角,微微一笑,起身准备去后面洗脸。 她刚走一步,便突然被人拑住了腰,紧紧在怀中不肯松手。 她一僵,硬着身子,试图叫自己万不可因此而过于松了心神,露出些崩溃的表情与他—— 他是大唐天子,肩负天下苍生。不该叫他太心累。 只是,那温暖的怀抱一再逼近,一再逼近,她虽勉力挣扎,却终究难抵得过那等教人不得不依赖的气息之中。 终于,她努力保持着的微笑,开始崩溃,伸手想要去用力掰开他的手,可却怎么也掰不开,怎么也扯不掉。 几次努力,均无济于事,泪水却在眼中越凝越多…… 最后,这个坚强若斯的女子,终究还是难忍疲惫与伤心,放声痛哭,拼命拍打着这个怀抱着自己,死不肯松手的男人: “放手……你放手……” 李治不言,只是默默抓紧了她,任她打,任她哭,任她挣扎——只是一味不松手。 媚娘哭着,大声地哭着,伤心至极地哭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为谁而哭,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 她就是觉得自己心中似是积了许多许多的苦,许多许多的痛,想要与谁倾诉,却始终不敢向他倾诉—— 即使他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也是她原本最可依赖的那人…… 她也不敢。 因为她害怕,害怕自己的要求与依赖,会叫他觉得麻烦疲惫,会让他忍不住想要放手。 她想要做他最可人的妻子,最懂事的妻子,最体贴的妻子……因为她总觉得,唯有如此,他才能一直像这样,将她抱在怀里,给她她渴求了一生的温暖与依赖。 所以她一直忍,一直忍…… 然而,她终究还是忍不得了,这些年的酸,这些年的苦,这些年的痛,这些年的怕,这些年的伤,这些年的…… 一切的一切,终究聚成了这无数的泪水,从她脸上潸潸而落,洗刷着她完美的妆容,露出那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厚厚的脂粉染得苍白的面孔。 她累了。 真的累了。 生不易,情更难。 她真的觉得,自己这些年,爱这个男人,爱得太累了。 在外人看来他给她了一切——他的一片痴情,锦衣玉食,高楼琼宇,天下第二的高位……可是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些,不是她想要的,而是他以为,她想要的,她愿意要的。 她想要的,她愿意要的,从头至尾,都不过是一个家,一个能让她安安稳稳,静心操持的家。 而不是一个尔虞我诈,为了权利,为了天下,必须谈笑杀伐,必须血染白纱的冰冷皇宫。 这不是她想要的。 真的不是。 无论天下人如何看待,于她而言,这样的结局都不是梦想中的那个结局——没有人愿意蘸着自己心中的伤口书写春秋称王霸侯,便是果决如她亦是如此。 权利她并非不喜,高名她并非不爱,只是若是这样的名利如要她付出这般的代价去换…… 那哪怕是她满心不悦,亟待摆脱的自己亲生母姐,她也不能承受。 真的不能承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九五 近晚,太极宫,太极殿后尚书房。 “你说母后已然见过舅公公?” 正俯案疾书的李弘听到身侧静安低声几语,不由停了手中笔,皱眉轻问:“那可知说了什么?” “回殿下,目下却尚不得知……不过,多半是与此番之事有关。听那侍于云泽殿的小侍道,元舅公出来的时候,虽然是面上带泪,却是欢喜之甚。静安想着,平日里元舅公最是不喜娘娘的,会不会是因为他定准了娘娘与主上此番竟是闹得紧了,以为……能多少挟制一些娘娘,所以才会这般做态?” 静安低声发问,却换来李弘断然摇头否定:“不,不会。舅公公看似对母后诸番猜忌,可其实在父皇之事上,却也是对她最为信佩的。 之前舅公公曾在本宫面前提及过,说娘娘或不当得诸臣敬服,可对父皇,对本宫的一片心,却是叫人佩服。 何况此番传出流言,道本宫病重之事,显是他为了让郇王哥哥和杞王哥哥,还有梁王哥哥,放松了对本宫的防备之心才着人流出的。嗯,舅公公今日见母后,只怕是为了劝她与父皇和声和气坐下一谈。” 静安向知自己这个小主人年岁虽小,却是极为慎言。如今说得既这般肯定,那便必然无错,于是也应声点了点头,又才道:“那殿下,若依您这般言语,只怕娘娘却是如了元舅公的愿呢!” “只怕也未必。” 李弘叹着口气,摇一摇头,放下笔,拢起袖子,呆呆想了半晌才轻道:“若是舅公公果然说服了母后,那此时,早该有人传言请父皇往立政殿去了。最不济,也该有点心送过来。可你看现时的父皇……” 言至此,主侍二人一同看向那个坐在高案之后,支手撑頣,双目茫然无神地盯着前方的男子,一齐叹了口气,摇一摇头。 “那殿下,咱们可该如何是好?若是任着娘娘这般气下去,只怕二位早晚要……”静安不再多说,李弘却已全然明白。 他摇一摇头,慢慢道:“其实此事从一开始,本宫便对母后的态度,充满了疑问。 若是母后因此事生父皇的气,那她断然不会是这般冷落父皇—— 至少也要让父皇认了自己错,才肯罢休的。可若说她没有生父皇的气,却又半点儿不像……真是,父皇的心思,本宫还多少能猜得透些,可是母后…… 母后的心思,却是本宫也猜不太透的。” 静安闻言,下意识看一眼依旧发着呆的李治,叹气道:“殿下,若您也这般说,那……依静安之见,只怕这一回,主上与娘娘,可真是……” “也倒未必。本宫虽然在此事之上颇有些猜不透母后的心思,拿不准她的念,可有一桩事本宫却是知道的,那便是这宫中,有一人,却是能将母后的心事,全数猜透的。” 李弘灿烂一笑,艳若朝阳。 静安呆了一呆却道:“殿下是说……李夫人?” “本宫说的,可是宫内。” 李弘又一笑,辉生日月。 静安再眨一眨眼:“呃……莫不是瑞安……” “他若是能将母后全数心思都看透,那也不会……”李弘敛了一敛笑,又摇头道:“不是他。本宫说的这人,其实是最懂母后的,只是眼下,他不觉得自己懂而已。”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抬头看着那道呆呆的身影。 静安瞪大眼:“您……您是说……主上?!可是……可是他……” 李弘只一笑,便看着他挑一挑眉,起身,随手翻了一卷书简出来,大步向李治走去。 “父皇!” 一声脆生生的呼喊,把李治从沉思中唤了回神来:“嗯?我儿何事?” “弘儿有处字,不认得,还想请父皇说与弘儿听一听……” 一边儿说,李弘便一边儿自上了玉阶,张身一扑,扑入李治怀中,笑得娇憨天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李治有些无奈,但看着儿子那双亮若灿星的眼眸,心中却是一软,笑道:“好呀,且说来听听,何字不识?” 口中这般说着,只是他的心思,却已飞到了那另外一双明眸之上—— 另外一双,与面前这双眸几无异处的明眸。 “嗯,这一字。”李弘伸手点着让李治看。 李治只看了一眼,却便脱口道:“这字前些日子你不还来问过的么?就是信字……” 他突停了口,有些怔然地看着李弘。 李弘一如往常,笑颜盛开地看着他,双眸明亮,干净透澈。 好半晌,李治不再多言,只是坐直了身子。片刻之后,乃起身道:“父皇眼下需有些事,往你母后处去。你且在这儿好好儿待着。” “父皇要去找母后么?那弘儿正好也……” 李弘闻言,很是欢喜,便要跟上去,却被已然起身负手大步走下几阶的李治停脚转身扬眉叫住: “你且不必急着来。今日日课,要做完才好。” 李弘眨一眨眼,委屈道:“可是父皇,弘儿早就做完了呀?如今不过是在看折疏……” “既然身为储君,那这批阅折疏之事,你也该学习了,自然也是你的日课。不过你年纪毕竟尚小,便只将那剩下的七八本看过了,便也自来罢!莫叫你母后担心。” 李治一笑。 李弘一听,回头看看那撂得老高的一叠折疏,立时不乐意地撅了嘴:“父皇欺负人!那哪里是七八本!便是七八十本也是有了!” 李治转身正待走,听到儿子这般喝破,心里存着事儿,不免有些焦急,便皱眉道:“父皇又没叫你把那一堆看了……那些东西又臭又长都是些报日常琐事的,看之无用。何况你年岁尚小便是看了也不能批,看了也白看。” “那父皇叫弘儿看什么嘛!” “父皇案头,安西都护府与其他几处都进了些折疏上来,均在议同一桩事,你且看一看,然后想想该如何回。却不必立时题了,回头来只告诉父皇便是。” 言毕,李治便转身要走,可还不等李弘叫,他便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啊,对了,尚有一事忘记交待你……那齐策虽是好,可却尚且不是现在的你能看的东西。所以该收起来的,便收起来罢!莫拿你母后出来替你来……主上只怕却是有心的了? 这让殿下来看这些折疏,摆明着便是要叫殿下代主上拒了么! 甚至主上这等小心,非要殿下离了自己的弘文馆来此处批阅,为的便是防着殿下去向娘娘告状么! 不过,这便说不通了啊……若果是怕殿下去向娘娘说嘴,那主上一开始,便不会让殿下来看啊……” “对啊!不会让本宫来看。所以父皇要本宫来代他批看,摆明了便是等着本宫去向母后说嘴嘛!” “这是为何?主上不是最不愿娘娘因此事而生气的么?” 静安有些傻眼。 李弘想了一想,白里透红,娇嫩如兰的小指尖点着如冰如玉如雪如雕的下颌,勾起朱润可爱的小小唇角: “本宫虽然不懂这个,不过也曾听过李姨娘(素琴)闲来无事,与母后说话时提及过: 她说这世上的男子,大凡是痴了心只爱一人的,必会多少有些心中不安的。所以必会多番试探,测其心意。 想来父皇此番也是如此罢? 对了对了,李姨娘还曾说过,这样的事情,却其实就是什么……什么…… 啊!对了!就是闺中意趣了。 对,父皇此番,却是在与母后玩闺中意趣呢! 所以本宫必然得做好了这跑脚的小功夫,替父皇好生将这些要作死的折疏,一一传达了与母后呢!” 静安闻言,却有些傻眼,看着李弘的脸,脱口道: “可是殿下,便是果然主上有心想让娘娘因这些折疏生气吃醋,那也是为了借此为机,谋得一个转和的开端罢? 眼下殿下都已然借齐策向主上点言了……再行此招会不会用力太过反而不及?” “当然会过犹不及啦!” 李弘一张小脸笑开了花: “哈哈,你何时这般傻了?” “可是殿下……” 静安一发糊涂了: “您这不是要劝他们二位和好么?那为何?” “对啊!本宫当然要努力让他们和好啊!那可是本宫的父皇母后呢! 可是静安啊,你想一想看,自本宫记事以来,这等动不动便要因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两人呕气的事情,大大小小发生多少次了? 又有多少次都是因为他们不肯好好儿坐下来说明白了,只是互相猜来猜去,才惹得两人白白生气的? 唉!说起来也真是,都这般大的人了,父皇母后却还总跟贤儿弟弟一般,动不动便呕一肚子火来闷着不说,光叫别人猜,叫别人跟着累…… 甚至还累得本宫动不动便得离了清清净净的弘文馆来,到这太极殿来看着父皇那张了无生趣的丧气脸…… 真的是!有这般荒唐的大人么? 唉!本宫虽是小孩子,可却要这般哄着他们两个大人,你说,本宫如何不会觉得心力交瘁! 所以此番小小示威一下也不算什么啦!本宫想过啦!此番父皇往母后那里一去,说开了之后,便是再知道了这些事,顶多也就是父皇被母后再赶出来几日么! 唉呀反正他都已然让母后伤心成这般模样了,便是母后罚他,他也该生受着的。 舅公公不是说了么?人之贵贵在知错能改,所以父皇吃此一堑自长一智啦!” 李弘笑得一发灿烂无比,静安一发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九七 第二日,午后。 太极宫,太极殿,尚书房。数十名大臣,个个战战兢兢地立在阶下,没一人敢抬头看着李治的脸。 莫说是他们,便是一侧侍立的清和,也是惊得不可一言——这般满脸煞气的李治,莫说是那些大臣们,便是他,也是头一次见。 看了一眼那案上的奏本,他一时间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默默不语。 好一会儿,李治才轻道: “可定准了?” “是——一应暗中与东瀛国中秘探,以及东瀛国中大紫冠中臣氏来往的书信,全数被大理寺于我大唐域内查获。” 兵部侍郎王方中叉手一礼,便朗声而道。 “咣”地一声,李治勃然大怒,挥手打落几上茶碗,叮叮铃铃碎成片片,诚所谓天子一怒,海内震动,登时,齐齐一声颂罪唱恕声,便见乌鸦鸦跪了一地的人! 李治面色铁青,呼吸不稳,好半晌才咬牙道:“传朕旨意,着神燕卫一千,慕容将军亲为御使,将这些书信,与那些人证全数绑至新罗国境,交与金春秋!” “是!” “东海统兵者,何人?” “目下却是程名振。” “传旨程名振!着立遣水上精甲五千,宣朕圣旨在先,诛绝东瀛先锋在后,三日之内,朕要得见军报!” 一语即发,立时整个朝中应声如雷! 片刻之后的太极宫,立政殿。 “什么?你说治郎要先行动手整治东瀛?何故?” 她讶然看着从清和处得了消息,急急来回报的明和:“怎么就会这么突然?之前不还说要按兵不动,只待时机么?” “本来是这样的,可是娘娘,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兵部截获了些新罗皇太子春宫之中与东瀛大紫冠中臣氏的往来信件。之上言之凿凿的,尽是我大唐与新罗联盟对东瀛的军机密闻。” 媚娘闻言,登时变色:“你说什么?这金法敏可是整个新罗国中威望最高的皇子!更是金春秋与金庾信一心欲立的下代君主,怎么就会?何况还有金春秋在?怎么就会让他做出这等有失国体,动摇新罗国本的事情来?!” 明和叹了口气道:“娘娘这般想,主上也是这般想的。但是奈何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一应俱全,那皇太子逃是逃不掉的关系——便是那信件上未加他太子印,可也脱不了他宫中的痕迹。所以主上才这般气愤。其实听那些人说,太子殿下与之交通往来的,却非是东瀛女帝本人,而是东瀛大紫冠中臣氏。且那信中多处所说,尽是大紫冠中臣氏有意借他力搅动我大唐朝中风云,在我朝中培植些与东瀛、新罗两国相为亲好的势力,以助后用。” 媚娘听到此处,却不由轻道:“如此说来,竟是真的了……” “娘娘的意思,明和不明白……” “你眼下却不必明白,只一桩,本宫问你,你可知道这东瀛大紫冠中臣氏,是如何与新罗太子金法敏搭上了线的?” “这……” 明和有些意外,犹豫了下,看了眼媚娘,才轻道:“不知娘娘可还记得那个叫定惠的东瀛僧人?” “你是说那中臣氏的长子中臣真人?本宫倒依稀记得……对了,治郎似乎对他格外不喜,甚至还着了人大张声势地追杀于他,逼得他不得不假死逃回东瀛,然后又被东瀛齐明逼得不得不背国离乡,去了……” 媚娘突然瞪大了眼:“是他?!可他是怎么……” “这个……说来话长……”明和看了眼媚娘,又扫了一下旁边满脸煞气的玉明,终究没说出口,只道: “总之那贼秃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躲入了新罗国宫中,伺机欲借我大唐与新罗宫中交流通互之机,入我唐宫,近得圣驾,以图行其父借我大唐之势,兴他中臣氏于东瀛之威计。 然而新罗金国主到底明察,很快便抓了此人,更立时斩之,以向我大唐示好……” “这些事,本宫知道。本宫只是想问你,他怎么还能遗下这些后患的?”媚娘急急打断他,满面忧心。 “却不是后患啊娘娘……这人,眼下还好好儿活在新罗国东宫太子身侧呢!”明和一言,登时叫媚娘大变其色:“你说他还活着?!可是……” 媚娘突然住了口,起身在殿中踱来踱去走了几步,咬牙道:“却是不好!果然治郎所言非虚,这新罗国主,竟是个这等厉害的角色!来人!传驾太极殿!本宫要面见治郎!快!” 不过半个时辰,一身朝冠袍服的媚娘,便出现在了李治面前。 多年夫妻,李治自知她为何而来,看看左右,便立时摒退了诸臣与外侍,只留几个心腹。接着,他大步行下阶来,还不及说一句话,便听得媚娘急急道:“治郎若要向金春秋发难,却还是要留些后手的好。” 李治虽心中不快于她为金春秋说项,却心知她这等忧心,不过是为了面前的唐新联盟大局,于是点头道:“说到底,此事怕是他也未曾想到的。” “若依媚娘之见,却是未必。”媚娘断然道:“自上次见过这位金国主之后,媚娘便总觉得他非那等轻与之辈。何况我大唐摒除不论,东瀛与他三韩本便是朝为敌夕可为友的态势。这些年反反复复,交好交恶,他身为国主,自然见得多了。会想留条后路,才是正理。” 李治转头看着媚娘,有些吃惊地道:“你说他是有心留下这僧定慧,以求为他后路?” 媚娘点头,神色坚定:“若非如此,那金法敏便再如何胆大包天,这等等同叛国通敌的大恶名,他身为皇储也是断然不肯背的。” 李治愕然,好半晌才看着媚娘,目光明亮:“你……肯定?” “治郎可还记得海内大朝会时,媚娘曾寻机去劝解过这位金国主,以求他能放下当年之事,了却一桩旧怨,与我大唐真正以心相交,永结同盟么?其实那个时候,媚娘便从他的言谈之中隐约感到,他虽口中声言旧事不提只看今朝——可他那股恨意,却远未曾忘。” 她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却也难怪——毕竟他当年所受之难,非同小可。只是治郎虽是先帝之子,却更是如今的大唐天子,一国之主。无论如何,也不能就当年先帝所犯之错而以天子之身向他说句不是的。所以这个结,怕是至死难解。 这一点,只怕懂的,不只是媚娘,他金春秋自己,也是懂得的。所以才会有这么一手。” 李治微眯了一眯眼轻道:“若这般说来……我该做的,却不是让神燕卫出动那么简单了……我必须还得再派一员暗将,去点一点这个金春秋—— 他要留后路,寻退步,朕却管不了,也不能管他。但若他这后路退步,却惹乱了朕的大唐朝纲…… 那他就别怪朕痛断盟约了。” 李治目光一寒。 媚娘点头,正待说什么,却闻得旁边玉明向前一步,高声求道:“主上,玉明前番暗中出使三韩,无德无能被三韩小人所蒙蔽,竟未察他们暗中包藏祸我大唐之心!甘愿受罚!还请主上赐罪!” 言毕,便长行一礼,重重跪叩于地! 李治闻得此言,便一皱眉: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金春秋何等人物,既然有心瞒着你,又着令他近侍贴身跟着你,你又哪里来得机会,一探真相?起来,莫叫人说你折了你家娘娘圣名!” 玉明闻言大为愧然,连谢三遍君恩,方起身,向着媚娘一礼,刚要告罪,便被媚娘打断道:“本宫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本宫也的确以为你去最合适。 但你性子冲动,又为那金德俊所瞒,此番前往,必要寻他晦气。所以只你一人本宫不安心,却需得与玉如同往才好。 而且这一次,本宫还要请李德奖师傅一道出使,以他为首。至那时,你诸时诸事都需得听他们所命,尤其不准你私下去向那金德俊寻气一战——你可愿意?” 媚娘皱眉一语,却叫玉明哑了声音,好半晌才轻道:“可是娘娘……” “此番金春秋虽行事不义,可论到底,他也不过是站在他新罗国主的身份上,替他新罗国中谋了条后路罢了。毕竟他暗中相通的不是那东瀛女帝,而是东瀛朝中极力反战的大紫冠中臣氏。所以原本治郎也好,本宫也罢,都是觉得无妨的。 奈何他做这事之时,却犯了两个大忌,这才惹得治郎不快,要出兵教训一番东瀛更要让他长点记性的。你可知道,是哪两个大忌?” 媚娘摇一摇头,看了眼面色不豫的李治,轻声问道。 玉明咬唇,咬了咬头。 “第一,他便有心给自己国中留下条后路,免得彻底与东瀛断了交往,那也不该把他的儿子,新罗国的皇太子,未来国主给扯了进来—— 他这样,岂非是在教着他的皇太子,我大唐是那等轻易可欺可戏之国? 便是他有心教子韬略,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以这般的方式——你莫忘记了玉明,这位可是皇太子,未来的新罗储君,也正与弘儿一般,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未来。 他这般以私念而兴国事,岂非是要断了大唐新罗两国未来的和平大局?以私念而毁国事,此为大忌之一。所以理当给他一个教训。 第二,他便是有心替自己新罗留条后路,那把人安置好,且不要惹上我大唐之事,却也是无妨——毕竟一国之计,但有得利于国于民处,则无论何等手段,都皆可为上策。 然而他这个上策,却并非是个单纯的上策,还别有所图于我大唐之事。 而更可气的是,他金春秋明知此人居心不善,却还一意包容,甚至有意相助其行事以换得他们暗中的利益交换。这等无德无义之事,却实在是大失两国交盟最起码的信义道理。所以更加理当给他一个惩教。 这两忌虽大,可在他看来,却是理所应当。我大唐如今虽兵强马壮,便是离了他新罗一国,也未必便不能平定边乱,彻底让那东瀛女帝自己退败不军。 但究其论之,平定东瀛之后呢?难道就因为他这一点短视,这一点狭窄心胸,便兴兵发师将其灭之?那岂非是失了道义,成了最大的恶人? 何况治郎所愿,无非是四海升平,宇内清静? 故此,他金春秋的人也好,颜面也罢,此番都尚且伤不得——毕竟他有他自己的苦处,而这苦处,又的确与我大唐与他新罗旧怨有些关联。何况此事细究起来可大可小,只要处理得当,便是两国安定的大局,更对我大唐新罗未来对东瀛之战大有好处。 这些你可明白?” 玉明沉默片刻,立时轻道:“是玉明过于意气争事了,却忘记了那金德信虽是有心隐瞒,却到底也是承其主命而已。何况他身为花郎之首,若是玉明此番前往,轻易动了气与他为难,或伤了他,只怕那金春秋面上风轻云淡,暗里却更将我大唐往骨子里恨了。” 摇一摇头,玉明目光黯然:“娘娘,玉明明白了。这新罗,玉明还是不去的好。” 媚娘点头欣慰又有些怜惜道:“你终于长大了。没错,于他而言,此时他于公虽需得效忠其主;于私,却只怕恨不得立时挨了你几剑,甚至就此死于你剑下,也算不辜负你与他一段缘分。 只是你对他便如我大唐对新罗一般,我们终究都是友非敌,是邻非仇。所以……” 犹豫了一下,她最终还是轻声道: “也许你不见他,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惩罚。” 玉明黯然点头,含泪不语。 …… 大唐显庆三年八月中。 长安,太极宫。 太极殿上,李治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青年将军,再看看他们手中高举的铺锦盘,好一会儿不语。 接着,他一扬手,清和便快步走下阶去,先从程名振帐下的流星飞马校尉手中取了那报捷折疏,依礼宣看之后,乃高声道: “禀吾大唐圣君皇帝陛下,今有东海前阵大将军程名振捷报折疏在此——” “念!” “得令!” 清和一声呼,便展开折疏念道: “臣程名振启圣听,奏捷报,因东瀛逆贼侵我大唐海域,臣先奉圣令乃以三千精甲出击,于三日前首战告捷,歼敌先锋三千。后又继乘胜追击,于昨日再诛敌中军五千,前后共计八千余众。 另缴敌首两千六百之数,虏敌五千一百人,余三四百匪众自散逃溃不成,已可无忧。另,随疏有东瀛中帐先锋大将武田氏项上人头在此,以复君命!” 念毕,清和一挥手,那校尉便伸手启了与折疏一道放在锦盘中的那只方盒子,立刻,一颗血淋淋却面目清楚可辩,胡须虬结的人头呈现在诸人面前! 一阵惊呼赞叹之后,李治却眉锋动也不动地看向那校尉旁边身着新罗官服,同样将一只锦盘高举过头顶的金德俊——甚至连盘中的东西也一样,也是一封折疏,外加一只方盒子。 甚至,除去折疏所用之色,是唯有君主可用的玄色之外,那盒子的大小,尺寸,以至于颜色,都与装着东瀛先锋大将人头的盒子一般无二。 李治沉默片刻,突然轻声道:“新罗国主此番奉礼,朕也很是欢喜。来人,接了金将军厚礼,赐金百两,帛百匹,在长安城中国宾馆内好生招待着。” “皇帝陛下——”金德俊闻言色变,正待开口,却被李治挥手打断:“朕身子向来不好,不太见得血,偏偏这些人还要让朕见血……金使者,今日便就此作罢。待朕今日调整好了些,明日自会召你入宫。毕竟朕还有些东西,要让你带回去给金国主。” 金德俊闻言,只是愕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九九 同一时刻。 太极宫外,国宾馆内。 正睡在榻上的金德俊,猛然睁开眼,反手一抽,长剑在手向前一格一拆,“锵锵”两声,便是火花溅亮无边夜色! 他倏然跳起,杀气刚生,便看着面前扬手挥剑,俏眉含煞的倩影一时怔住:“你……” “出来。” 玉明看他一眼,只冷冷抛下一句话,便纵身跳出窗外,落在月光地下。 金德俊怔了一怔,犹豫半晌,才最终轻叹一声,收了剑跟着纵身向外一跳,稳稳落地。 “拔剑。”玉明静静道。 张了一张口,金德俊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腰间再度拔剑在手,轻问一句:“你我之间……” “今日一战,是大唐皇后娘娘驾下正三品神凤卫大统领玉明,与新罗国主陛下驾侧大内御卫统领金德俊一战。却无什么你我。” 玉明静静道。 金德俊咬一咬牙,刚要再说什么,便听玉明起一手,高颂一声“将军请了!”便仗剑直杀入他中门! 玉明何等身手?堂堂大唐十大剑客之六,海内高手也排得上前二十的人物,便是海内剑客之首的逍遥剑李德奖也不敢轻怠,何况是排名与她其实不分左右的金德俊? 立时,他便惊出一身冷汗,先连退三步让开攻势,一剑格挡住玉明攻出的长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满是痛苦之色:“我身为臣子……” “玉明亦身为臣子,是故金兄不必多言。剑式一起,便再无你我。” 玉明目光凛凛地看着他,朗声长道:“接招!” 反手一震一抽一刺,突然出现在她手中的子剑便险些削掉金德俊面上肉皮! 金德俊见她出手果决狠厉,连从不轻易启用的子母剑都使了出来,决知自此刻起,她便已再不信他金德俊只字片言! 心中一痛,一时间乱了方寸,加之玉明攻势凌厉,他竟全无反击之力!只是左支右挡,渐现破绽! 然即使如此,玉明也未曾停下半分,反而更加寻机步步紧逼,杀招频现,再过三五招,便见金德俊脸上手上都是无数血淋淋的细长伤口! 眼见她决心与自己死战,金德俊不知为何竟有些万念俱灰之意,心中长叹一声,竟于一挡之下,被她震得剑从手中松脱,接着就听一声沉闷的扑响,一股剧痛便从肩胛骨上传来! 玉明停了下来,手中长剑,仍旧准准地刺在他肩骨之上。 平静地,她看着他,好半晌才道:“为何不用全力?以为本将军是你轻易便可一战的人么?” “……” 金德俊默然不语,只是垂首黯然。 玉明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放在心里的男子表情如此颓丧默然,软弱得像一个小儿一般,一时间满心失望: “想不到你竟是这样柔懦无用的男人…… 本将军之前还真是高看了你。” 摇头,叹息,她强抑着自己心中痛苦,刷地一声抽了剑回来,金德俊应声闷呼,却只是摇了摇,不曾倒下。 玉明看着他,好半晌才轻道: “优柔寡断不明大道,上不知忠君忠国,为你新罗复兴大业死而后已,下不懂重情重义,为你心中所爱决然选择—— 金德俊,你的确不是配得起本将军的男子。 像你这般看似豪情万丈实则外强中干的人或可配些自觉无用柔弱的小家碧玉。 要配本将军这等只求良人可与吾共肩同难的却是太难为你了…… 罢罢罢,也算是天怜我们,早早儿叫我们看清这一桩。你也不必再难过,此事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结果。 如今你我婚约未成,你尚可保你忠名,永忠于你主君。我亦然如此。 否则日后若你我当真成亲,只怕却是两世痛苦。 金将军,我们就此一别两宽,不必再见了。 告辞!” 转身,正欲走,却被金德俊悲痛一句且住,叫停了脚步——她的心里,不由升起一点点期望。 “你说我外强中干——可你却怎知我心中痛苦?一边是此生至爱,一边是吾国吾主,你却如何叫我选择……” “我从来没想过叫你选择我,背叛你的国,你的主。”玉明倏然转身,平静地看着他,心如死灰:“我所求的,只是你坦言相告,不有欺瞒。这一点,也不过是求你的信任罢了。我玉明既然要选你做这一生的良人,那必然便要与你将全心托付,全信全诚的。若你不能做到这一桩,那你却也未尝不可直言—— 可是你,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要告诉我的心思。一点儿都没有。你将我置于何地?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一生至爱,可你连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你连给我一个选择忠于我的君主,还是选择忠于我的情人的机会都没有。金德俊,你自己便已替我做了抉择,而且你这抉择之中,你在做此抉择时想像的未来之中,根本就没有我。不是么?” 金德俊愕然,默然,突然意识到——这一次,似乎真的是他错了…… 不,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他错了…… 他张口,正待上前一步再言,却见玉明已然失望地对自己连连摇头,徐徐退了几步,手中长剑一挥,白色裙角便被切断:“我玉明,曾与你金德俊结袍为盟,共誓鸳谱。如今自当也割袍绝义,各奔前程。金将军,恕玉明尚且身负要责就此告辞。还祝金兄前路漫漫,一生平安!” 收剑转身的刹那,她高高昂起头任泪水流下,一扬袖一甩衣,便翩然越过高高墙壁,几个纵身,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只留下金德俊茫然地看着那道白色身影,越飞越远,越飞越远……最后,直若一只翩跹素鸾一般九转盘旋,融入月光,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也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之中。 他的世界,又恢复了一片夜色。陪伴他的,只有清寂夜空中的几点寒星,与那圆得孤单的明月。 颓然地,他丢了剑,跌跪于地,默默任泪横流。 …… 次日晨起。 媚娘醒来,欲起,却被一股大力箍住动弹不得。艰难转头,看着背后尚在睡梦中的李治把自己搂得死紧的模样,不由摇一摇头,无奈叹息一声,就这般躺好,才向着帐外轻道:“玉如何在?” “娘娘,玉明在此,可有什么吩咐?” 玉明向前一趋,却低声道。 媚娘闻得是她,不由一怔,好半晌才轻道:“你不是……出宫去办事了?” “一桩小事,却不必劳心动神。” 玉明淡淡道。 听着她突然沉稳了许多的语气,媚娘心中暗叹,却到底不好插手——毕竟这等事情,本便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但是想一想金德俊,终究忍不住道:“其实……此番虽是我大唐与新罗有些龃龉,却于你们二人无碍……” “娘娘,玉明曾听您说过,您这次之所以如此怨念主上,便是因为他没有给您一个选择的机会,没有给您一个选择与他并肩共敌的机会,没有给您一个选择回应他信任的机会……玉明之前不知娘娘之心痛如此,还曾多番劝谏……可现在,玉明明白了。” 媚娘闻言,闭了口再不能言——若是如此,那她,也真没什么好劝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一 媚娘回到立政殿中,便立时换了笑容,叹了口气,看左右道:“玉明何在?” 一侧玉如匆匆上前行了一礼才道:“方将主上有诏,着她立时动身,前往越王府中查探越王殿下内通外合之事,现下已然领令出宫了。” 点一点头,媚娘不多言语,又一会儿忽道:“既然要查越王了,那纪王处……” “是狄韦二位大人亲往。主上说纪王殿下不同越王殿下,若要理清他的事情,还得狄韦二位大人一齐动手。”玉如表情平淡地道。 媚娘默然,好半晌才轻道:“这些事,也的确是该他们二人去的——纪王不同越王,越王虽然阴狠,却未至毒辣决绝的地步……再说明白些,越王类狐,而纪王便是狼了。” 玉明点头称是,又道:“娘娘,前番您所令之事,已然由慕容姑……不,慕容先生亲自领人前往我大唐出关处候着了。只消金德俊一出现,立时便可成事的。” “那便好……其实本宫原本尚且有些犹豫,要不要用这一法去跟那位打个招呼如今看来,还是用的好。”媚娘淡淡一笑。 大唐显庆三年八月初一,亦东瀛齐明女帝五年八月初一。远在东瀛的齐明女帝,接到了大唐皇后武昭送上的一份厚礼。 而在看清其礼匣中所盛之物后,这位已然垂垂老矣的女皇帝先是震愕狂怒,接着便是放声大笑,尔后,一笑成哭,竟至昏厥于地。 次日午后,齐明女帝醒来,含笑带泪,亲手书了一封国书,着使节随附东瀛特产儿拳大的巨珠二枚,一并为礼送入大唐京城长安。 也正是从此刻起,大唐皇后所奉之礼,便在齐明女帝身侧,彻底消失,再不复见——而她的身子,也终究开始一日不若一日,渐渐颓老起来。 而媚娘看到这份礼物,却已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只说当下。 大唐显庆三年八月十一,纷纷扬扬,在大唐最高政治中心,太极宫中闹了几十日的纪越二王事涉通敌一桩密案,在狄仁杰与韦待价两人合作之下,也算是彻底作了了结。 “了结?哪里便了结了?” 听到风尘仆仆千里归来的玉明这般回报,立政殿中,正抱着李显看着殿下引着李贤一道玩耍的李弘,淡淡一笑道:“若果然了结了,今日早上,元舅公又怎么会特特将一干知情的重臣留在中书省,以此事为戒,将整个关陇一系的重臣都狠狠训诫了一次?” 玉明沉默,好半晌看着媚娘道:“娘娘的意思是……此事才刚刚开始?” “没错。” 媚娘淡淡一笑道:“原本这件事,便是元舅公与治郎二人异事同心,有意让纪王与越王这两个人彻底消停下的。所以,又怎么可能就此罢手?” 又顿了一顿,她才淡笑道:“你且等瞧,若本宫没有料错,他接下来的时候还要在这二人身上,用些心。再顺藤摸瓜,把那几个到现在还不肯安份的氏族长老们给揪出来——这才是元舅公的目的呢!” 玉明瞪大眼:“元舅公还要去对付那氏族一派?可是自王萧二人倒台之后,这朝中氏族一脉,早已力微,为何还紧盯不放?” “因为这氏族一派只是力微,却非事微。王萧二人之事,虽是治郎有些私心在内,但论到底,却也的确是为了依先帝遗嘱,绝氏族其势过大之患的。如今虽然看着这气焰是压下去了,可火种仍存,一个不仔细便是立时再复燃千里的架势。而且这一旦复燃,必然便是大势难趋。所以元舅公正是要趁纪越二王这样的机会,将氏族气焰再往下压一压,好歹压得他们三五十年抬不得头,也算是为治郎接下来的国政,打下一个好基础……” 言至此,媚娘难免有些伤感:“元舅公也老了,这……约摸也会是他最后一次,为我大唐,为了治郎,这般费尽筹谋。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次本宫一定要帮他完成这桩大事。明白么?” 玉明点头,肃然称是。 大唐显庆三年八月十五。 中秋节。 依着例行的规矩,太极宫中是要行宫礼,办宫宴的。所以一早早儿,整个太极宫便在媚娘的安排下,忙碌了下来。 因着俗礼,今日也正是诸位出降的公主郡主县主们,以及诸位国公夫人们入宫,向身为大唐皇后的媚娘行拜礼的日子。 而一如往常两年一般,除去那些国公夫人们之外,诸位出降于外的公主们,除去几位已不在人世的,剩下的普安公主,东阳公主,韦太妃身侧的临川公主,清河公主,晋安公主,安康公主,新兴公主,甚至是李治存活于世唯二的同胞亲妹城阳公主,新城公主,亦同时入宫见后。 至于那些身为姑母辈的大长公主们,媚娘却也是见得少了些。不过一来她也不在意,二来她也不希得那些自持身份的大长辈们前来—— 于是一时间,整个立政殿中,尽是欢笑之声。而自幼便长于此的城阳新城二位公主,更是难免缅怀之态。 媚娘见之,心中自是有数,于是便于国宴之后,悄悄儿亲取了几样长孙皇后先前在世时,留下的东西,着人追了二位公主车驾而去奉上。 次日,便有二位公主手书并贡礼数件,以表感恩之意。 东西送到的时候,赶巧李治昨夜国宴之上诏宴外臣,饮酒过了量,醉得头痛,正学李贤小儿无赖相地赖在她怀中不肯离开,只等爱妻来喂酽茶解酒。 “哦?你倒是有心,这两个傻丫头更是有情……什么东西,拿来瞧瞧。” 李治一副懒懒模样地趴在媚娘怀中膝上,只叫着清和去取了二位公主所进之礼来瞧。 盒子一打开,李治只扫一眼,便立时微红了眼眶,好半晌才道:“罢了罢了,这两个丫头……偏偏是最疼你的。便是我身为她们俩皇兄,也没见这般待我好的。” 媚娘闻言却是一怔,取了二位公主所进之礼细瞧——城阳公主所进,却是一对白玉臂环,看着润泽清净,显是罕有的宝贝。而且最难得是里面天生自带了几丝烟紫之色,灵动可爱,竟若紫霞掩云般动人。 新城公主送的礼便更特殊了:却是一组四只碧翠可爱的小狮子印钮儿。一只怀中扑着金珠雕成的球儿趴在地上,一副精气十足的活样儿,另外一只头顶块儿鸽血般红的宝石琢磨而成的八角绣球,口张爪箕,竟似是欢笑模样,剩下的两只也各自抱着一紫一绿两颗大宝石琢磨的珠球儿,或伏地摆腰,作威风凛凛的前扑之态,或只爪按下,做顽皮拍打样…… 总之,这四只小狮子四样姿态,生机勃勃,都是再可爱不过的模样。 “这些东西,看着都极是可爱的……”这两样宝贝虽式样简单,可其材质,其雕工,俱可谓是绝品,便是媚娘这等日日里被李治养得什么宝贝都看不上眼的人,竟也喜欢得放不下手里去。 李治沉默好半晌,才伸手环抱住了媚娘,轻道:“你怎么会不喜欢呢?这样的宝贝,便是母后当年,也是万分舍不得放下的呢……” 媚娘一怔:“这是……母后娘娘留下的……” “叫母后。” 李治目光微暖,轻抚着她脸庞:“你该叫母后的。” 媚娘脸微一热,点一点头道:“这是母后留下的东西?” “嗯。母后最喜欢的几样宝贝之中,便属这两样最特殊,所以在她们两个出嫁之时,父皇与我,便与她们做了陪嫁—— 毕竟大姐姐已去了,安宁也……” 李治沉默,半晌才伤感地抱着媚娘轻道:“媚娘,你要帮我照顾好她们啊……好么?” 媚娘心中一紧,却毫不容情地照着他的额头一记拍下:“说这些什么丧气话?!你这般的好妹妹,你舍得丢下?给我打直了十二分的精神,好好儿地招呼着她们,莫叫被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给欺负了去!否则我头一个要揪了你耳朵去母后陵前哭的,你信不信?” 李治眼见媚娘这般娇嗔使态,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欢喜,一时间也忍不住,便与她一并笑闹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二 大唐显庆三年九月初。 太极宫中突发奇事——宫中不知为何,近来多见猫儿为患。这样的异常,自然也引来无数人议论纷纷。 在这样的地方,但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掀起一些惊天大浪。所以没几日,这异常所带来的议论,就渐渐发酵,变成了流言。 这一日,秋高气爽,媚娘难得不用那许多俗事缠身,正待与同样难得清闲出来入宫一见的素琴出去转一转,看看秋菊似金。却突然见得一个小侍急唬唬奔来,便向着明和一阵低语。立时,明和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媚娘见状,便是好生无奈扬眉淡道:“本宫平素教你们的东西,合着便是白费了,说过多少次,天大的事,也要镇了自己心神才去应对。怎么,全都忘了?” 明和闻言立时敛了不安之色,低声道:“明和失仪,谢娘娘教诲。” 媚娘摇一摇头,正色道:“你别的时候便罢了,这样的时候,还是小心些的好。毕竟如今在这宫中,也没有什么别的外人了。而你和她们姐妹俩,便等同是本宫的脸面。” “是。” 媚娘见他知教,这才点一点头道:“说吧,怎么一回事?” 明和上前一步便低声报了这几日宫中流言,却也不避素琴。 于是登时,便见素琴沉了脸色。 “你看你,你看你,本宫刚刚才说好了他,你便又跟着来了。” 媚娘无奈摇头:“怎么就是教不会你们了?” 素琴脸一红,却摇头道:“姐姐,你虽说得是,可此事却非同小可。摆明了这是……” “没错,摆明了这是素节上金两个孩子,想借着这猫灵之说,来栽本宫一头污水,替他们二人的母亲洗净呢!” 听得媚娘这等一言,素琴却是正色道:“姐姐既然知晓这中间厉害,为何还这般轻松?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说。若是惹得紧了,便……” “便会怎样?不就是让本宫自此担下一个祸国妖妇,害死前任皇后与淑妃的名头么?这又如何?” 媚娘淡淡一笑:“自本宫十四岁入宫来,这样的名头,还少背了么?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背,那便背罢!何况这样的名头还有一样大大的好处呢!” “好处?” 素琴与明和异口同声地问出来,满面惊讶。 媚娘点头,淡淡一笑道:“是呀!有了这名头,那些胆小的人,自然也不会来惹本宫,给本宫少了许多麻烦。胆大的人呢,便是要来惹本宫时,本宫也不必拘泥什么贤后的形象,该如何出手,便如何出手了……你们说,这不是好处是什么?” 言毕,她对着二人微微一笑,转头走回立政殿。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突然传出一道旨来,要召郇、杞二王入宫见驾。 这二位殿下久未见自己的亲生父亲,自然满是欢喜地打扮停当,备足了礼数入宫来。可是当他们步入太极殿后的尚书房时,却愕然看到一个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人。 “二位殿下,真是好久不见呢!” 原本背对着他们二人立着的媚娘,闻得声音之后,立时转头过来看着两人微微一笑:“怎么这副表情?这是吓着了?” 她温柔一笑,轻轻拢了拢臂弯里挂着的一条锦帛:“本宫还以为你们那般的胆量,毒杀自己亲妹嫁祸本宫的事情都能做得出……见了本宫,也必不会怕的呢!” 言毕,她看着面色铁青的两个少年,也不待他们做什么解释,便扬声道:“没关系,你们不想与本宫说话,本宫知道。其实本宫也不想听你们说什么——若说在以往,本宫还愿意听你们说一句,辩一辩的话……那自从你们要动下玉开始,本宫也好,你们的父皇,当今的主上也罢,都不会再想听你们二人任何一句话了—— 而这,也是本宫会在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你们的父皇,根本不想再看到你们两个人的脸。” 媚娘冷哼一声,轻道:“至少在你们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之前,他是不会再见你们的。” “父皇不想见我们?!” 李素节的声音已然气愤到近乎颤抖了:“是父皇不想见我们,还是你这个妖妇不……” “啪!” 一声脆响之后,李素节捂着脸,全身抖如筛糠地看着媚娘,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地轻问:“你敢打我?你竟然敢……” “为什么不敢?” 媚娘失笑着收回手上握着的玉圭——刚刚打中素节脸的,正是这件宝贝——然后再扫一眼旁边同样脸色铁青的李上金,笑得如春花初绽: “无论如何,现在的你们都得叫本宫一声母后,而你们自己做下的那些旧事,也给足了本宫这般赐罚的理由……为什么不打?为什么不敢?” 素节低吼一声——虽然最后一点理智让他及时收回了冲向媚娘的脚步,但他依然是全身充斥着杀气,无法收起! “生气么?愤怒么?” 媚娘不笑了,转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杞王,一笑,然后上前两步—— “啪!” 又是一声脆响,玉圭狠狠地击中了根本没想到她会打自己的上金右颊! “你以为,本宫会放过你么?比起他来,你还更该打罢?” 媚娘冷笑一声,扬着眉,看着一脸沉默,甚至有些可怜委屈的上金,淡淡道:“你也算是厉害的了。到了这等地步,居然还能做出这么一派无辜模样——可惜啊可惜,你还是太小瞧本宫了……或者,还是要本宫把那位乐坊花魁请了入宫来,你才肯改了这等叫人看着厌恶的嘴脸?” 李上金的脸色慢慢地平缓下来,接着突然眯着眼,冷笑起来:“不敢……若要让母后娘娘召了他入宫来,只怕那孩子的命,也保不住了。” “是呢!你也知道那孩子是条命呢!不过本宫这就不明白了……既然你知他的命是命,那你两个妹妹的命,便不是命?又或者当年你亲口劝着他——你的亲弟弟……”伸手指着李素节,她微笑着问:“拿那些毒鼠儿祸害你另外一个亲弟弟时,也未曾想到,弘儿是你的亲弟弟,他也是一条命?” 李上金冷笑一声:“母后娘娘这般纠结怨恨,无非是因为我们二人当年那些旧事罢了。好好好,左右这也不过就是成王败寇。悉听娘娘尊便了。” “成王败寇?你觉得自己能成王么?败了,便也可算是寇么?不,你什么都不是。”媚娘眯着眼,冷笑一声:“你所能图的,只不过是史册上的一点虚名而已。除此之外,你这一生,再不会有任何的可想可念之人——没错,本宫的确是不能像你一样,把那个无辜的孩子也带入你们与本宫的恩怨之中……可若他要想离开你,本宫又如何不能如他所愿?” “你敢——!” 李上金突然破口大喝一声,面色狰狞如鬼! “本宫现在,又有什么不敢的?” 媚娘冷笑一声,扬眉轻问。 李上金看着她那般坚定的神态,突然之间,全身抖了起来:“不……你不会……你不可能……” “又有什么不可能?他虽是个花魁,且还是个爱着同为男子的另一人的花魁……可那又如何?只不过恰巧他所爱的是个男子罢了,你便以为,他会与你一样,没用到只能困住些与你一般年岁的少年们,去取些慰藉?李上金啊李上金,你真以为本宫多年来一直不予理会,便是任你放纵了么?你错了。本宫只是一直在等而已。等一个敢出面来跟你一刀两断的人。现在,这个人已然有了。你以为,你还能继续下去么?” 媚娘冷冷一笑,看着一侧听懂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面色变得惨白的李素节:“你倒也不必担忧,于你,他却是没有半点儿兴趣的。因为你正是他最最看不起,最最瞧不上的那种角色。如若不信,本宫这便送你去见一见那些被他心爱的少年们。来人!送郇王殿下入掖幽庭一游!” 媚娘一声召唤,立时有玉如上前一步,应声称是,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茫然失魂的李素节,向后殿走去。 转个身,媚娘看着脸色苍白的李上金,却摇了摇头叹道:“像你这样的人,莫说是本宫看你不上,你的父皇看你不上……便是那孩子,受尽你多少恩惠也不会看你得上的——卑鄙如你,软弱如你,连一点真心真话儿都不敢直言与人的你,这一辈子,都注定不会得自心所爱。” 接着,她摇一摇头,鄙夷转身,向后殿走去,只留下李上金一人,浑身颤抖着立在原地,半晌不能言语。 ——大唐显庆三年九月初五。 朝中忽传来消息,道郇杞二王自前日入宫见驾之后,便俱都一病不起。而这一病,便是足足一月有余。 接着,朝臣们,特别是长孙无忌发现了一件奇特的事情:在此次大病之后,这两个素来最叫他担心的皇子,却突然断了联系。 无论是明面上,暗面上,都再也没有一丝半毫的联系。 仿佛…… 他们是这世界上,最最陌生的路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三 “你是说……母后已然对素节哥哥和上金哥哥动了手?” 太极宫掖幽庭中,正陪着宣城义阳二位公主说笑的李弘一皱眉,起身来走到一边低声道。 “是。”静安低声道:“且若论起来,只怕这次皇后娘娘还是动了真心的。那西市乐坊的花魁,前些日子就被娘娘送出宫去了。” “花魁?那又是什么人?” 李弘怔然一问,静安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只得尴尬一笑。 李弘何等人物?自然看得出他面色不对,于是便一味地追问不休。 静安眼见瞒不住,叹了口气只说了几声糊涂,便将此中事件一一说明与他听。 李弘闻言怔然,好半晌才道:“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事!堂堂男儿,竟要伪装成女儿家去……唉……” 静安却道:“太子殿下有这等好心是难得的,可是有些人有些事,本也属他们自愿,还是不必过于挂怀的好。” 闻得这般话,李弘先是沉默,后来便是轻叹到:“罢了,这世上也总有些人有些事,便是本宫再如何急了心存了意,也是无可奈何的。各人自有各人缘法。眼下有一桩却是大事:母后若是要拿了手段对付他们二人,只怕接下来便是他们大为难的时候了。你们需得注意着点。” “可是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便是有心要对他们二位下手,那也是他自己做的不是啊,之前殿下您不还说此事非得给他们一个教训么?” “母后出手,那必然是雷霆手段。平素沉默的人,往往出手便是不凡。这些年大大小小那些事,母后一直忍着,都不曾说过,你以为她便忘记么?” 李弘叹口气:“只怕母后自己都不曾想到过,这些怒气越是积攒,在她心中所引出的愤怒,便越是狠急。所以无论如何,此番看似两位皇兄已然挨了教训,但是母后心中怒气,未必便就得了抒解。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设法叫母后平息其怒。” 静安轻道:“那太子殿下的意思……” 李弘想了一想,却道:“此事却是难办,如今天下间能劝得母后的人中只有三个,偏偏这一次,三个里倒有两个想推了两位皇兄受母后惩治的。所以……得往那剩下的一个人身上想办法了。只是便是那一个,也未必会想帮帮他们的。” 李弘这么一说,却叫静安有些迷惑了:“你说的是谁?” “李家元姨母。”李弘淡淡一笑,轻道。 午后,长安,东市,卫国公府。 突然闻得太子殿下驾临,李府上下都是懵了一刻钟,才慌慌张张乱七八糟的忙碌起来。 但是还没等他们回应过来,一身素金的李弘已然含笑大步走向府内,向着有些呆怔的素琴一礼到地:“见过姨母。”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多礼!妾身实在承受不起!” 素琴慌忙伸手扶住他,先行大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弘一笑扶起来她,却道:“母后娘家人,如今已然只有姨母了,姨母难道还要这般多礼,让母后自此连最后一个娘家人都没了么?” 素琴听着李弘这番话情真意切,难免觉得有些感慨,叹了口气以后,便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才道:“能得太子殿下这般可心的人儿陪着,姐姐也算是有了心根了。” 李弘闻言,也只默默一笑,好一会儿才道:“母后得了元姨母这般的人陪着,才是本宫之大幸。若非有元姨母这些年尽心相伴,这宫中时光艰难,便是有父皇陪在身边,母后也是处处为难。实实在在,弘儿当谢过元姨母的。” 素琴闻得李弘自称一声弘儿,当下便是眼眶一红,好半晌才点头道:“太子殿下……这样的称呼……” “该当的。晚辈之礼。” 李弘一边儿说,一边儿笑,一边儿引着她便往里走,半点儿不给她犹豫解释的机会。 素琴见状,自是心中大为感怀,便握了李弘小手,着人前引着,一路指着过去,处处介绍着府中风景。 走到一处,李弘突然便停下了脚步,指着远处一株树罕笑道:“那上面……那位姐姐,可没事么?爬得那般高,跌了下来,可怎么是好?” 素琴闻言一怔,抬头顺他指处看时,一抹月色裙衫在已然变黄的树叶间若隐若现,甚至还可听得到点点笑音,心下立时了然是谁,不由好气又好笑:“明儿!你又淘气!还不快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那月色身影闻得母亲叫喊,便娇生生“唉”了一句,自跳落下来——在李治眼里所见,那简直就是一只玉色大蝴蝶,翩然落地…… 说不出的美妙动人。 他小小的脸庞上尽是好奇,看着那个一闪身便纵到自己与素琴面前的少女,定睛看了半晌才笑道:“元姨母,这位莫不是姨母家的大姐姐了么?母后曾经说过,好像便叫月明……” “呔!你这小孩子,哪里来的?真是好生无礼!眼看着姑娘我大了你十岁有余,却连一声姐姐也不能好好唤了么?!” 那月色少女一张圆润润的脸庞,五官虽不似如今诸大唐李氏一般的如刀雕而成地棱角鲜明,气势夺人,更加不算是什么好姿色,但那双活灵灵的凤眼儿一勾一挑之间,尽是说不出的妩媚风情,威仪万端。 是故这一声沉喝再配上高高扬眉,竟叫李弘呆了一呆。 “啪!”地一声,素琴便打上她手:“你这丫头!可不是疯了?!还不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哦……”李月明点了点头,便向李弘一行礼:“李府女月明,见过太子殿下。” 李弘扬了扬眉,却不动声色,好半晌才笑道:“姐姐客气。” 只这四个字,莫说是素琴,便是李月明也听出来,他这是心里存了点儿气,于是笑嘻嘻道:“太子殿下可是生气了?” 一句话问得李弘有些发窘,小儿心性一起,又不愿被她窥破心事——这便好似被她赢了一局也似——便摇头一笑:“姐姐哪里话?见了姐姐这般标致的人物,本宫欢喜还来不及。” “月明标致?罢了,太子殿下既然叫月明的母亲为姨母,便是自家人。自家人,便不必说这些官样话儿了。” 似乎是这一句话惹得这个小小姑娘极为不快,便一哼声,向着连连皱眉的素琴道:“母亲,月明要先去温习剑法了……免得耶耶回来,又要骂月明懒。太子殿下,月明就此告辞了。” 言毕,她便飞起一揖,自顾自离开,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李弘一行人,与抚额暗叹不止的素琴。 李弘生在宫中,哪里能得见这般意态潇洒的姑娘?自然一时间怔住,好半晌才转头看着素琴道:“月明姐姐向来如此么?” 素琴也是为难,只是叹气告罪道:“还望殿下恕罪——这丫头,跟着她耶耶真是野得惯了……” 李弘却摇头,认真道:“姨母告什么罪呢?此事又与姨母无关。平素里弘儿惹是生非,也不在少数,母后也是无奈已极。这难道便是母后教得不好么?非然矣。母亲自是尽足了母亲的责任,只是做儿女的机缘未透,不听人话罢了。时机到了,自然便就听了。” 素琴见李弘小小年纪便这般通透,一边儿是欢喜,一边儿又是忧愁——倒不是说这般便有多不好。只是在她看来,孩子太早慧,却非…… 想到此处,她皱眉摇头打住,便转身引了李弘入了正堂去。 …… 是夜。 李府。 自送李弘走后,便呆呆坐在原处,不曾动一动的素琴,直到女儿月明来摇她去吃饭,才回过神来:“阿娘不想吃,你们自去罢。” 李月明皱眉:“阿娘这是怎么了?自从那个小呆子走了之后,便是……” “胡闹!那可是太子殿下!你今日里犯错阿娘尚且没责罚你,如今还要这般胡说话!可不是讨打?你以为阿娘不似你耶耶一般有力气,便打不得你了么?” 素琴一沉脸,那是连德奖都要怕几分的。更不必提月明。于是只见她吐了一吐小舌尖,便不再言语。 素琴见她如此,不由叹口气道:“你都十七岁了,却还这般胡闹……将来可有哪个男子,能有这等胸怀,肯纳你为妻?” 月明却一耸肩,笑道:“纳不得,便纳不得,却有什么可愁的?大不了我随着阿爹一道,自去行走江湖,替主上和娘娘办差事去,有吃有喝又自由快活。怕他什么?” 素琴闻声,立时便抚额哀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造了那门子的孽,一入得李家门,便知道德奖有位年少于他许多的小弟,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在身边可怜。当年也是看着极为喜欢才收了做亲女养着,没想到一发被自己和李德奖宠得无法无天。 真是……冤孽呀冤孽……也不知哪家公子能好好待她,照顾她,包容她一世呢? 素琴这般叹着,却将李弘交代的那桩烦心事全抛到了一边—— 但她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不过数年之后,面前这个被她爱称冤孽的心肉宝肝,竟真的遇上一位胸怀如海的良人…… 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位良人,竟便自此让李德奖与她,不得不远走天涯,忍痛离开她最在意的媚娘,去努力躲避那无论如何也躲避不了的滔天大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四 秋夜凉如水,清风自拂云。 夜色如此温柔,自然便引得无数人儿出来前看。李治一早便拉了媚娘往廊前一坐,便自赏月而去。 一壶酒,一双人,竟是格外畅意舒心。 “听说今儿个弘儿去了趟素琴那里,回来却是好生发怒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治一边儿啜着酒,一边儿扬着眉问。 “多半是那孩子吧?德奖小弟,德章的遗腹子——好像是叫明月还是月明来着的一个姑娘?” 媚娘一笑,却心里有些把握:“似乎很是个倔强的孩子呢!也难怪弘儿能被她气着。” 李治哈哈一笑,拍手叫好:“原来是这样!好极好极!我记得师傅说过,这月明丫头的剑术着实了得,天份也不逊于当年的师傅自己——那,改明儿就召了她进宫来,陪着弘儿练一练剑罢!” 媚娘闻言,立时转头飞过一记白眼:“便没见过你这般做阿爹的!” 李治一脸无辜道:“我又怎么了?” “你说呢?人家阿爹是生怕自家孩儿不欢喜不痛快,你倒好,反而转过身来算计自己儿子……真不知弘儿有你这么一个阿爹,是福是难呢!” 媚娘哼了一声,半真半假地抱怨。 李治闻言便一沉默,好半晌才轻道:“之前……” “谁与你扯之前?”媚娘断了他话头,不教他再提旧事:“你教孩子好,怎么都成,可这一次,你不觉着自己实在太过了么?明知弘儿与那孩子搁不在一处,还要把她往弘儿面前凑,这不是转明儿地给他挑麻烦送?” 李治转头看着她,奇异地问:“你却是不喜欢那孩子么?我看你少见这般不喜呢!” “都是好孩子,哪里有什么不喜欢的?更何况那孩子性子极对我胃口——只是弘儿既然不能与她往一处走,她又空白大了弘儿十岁,你这般往弘儿跟前送她,岂非是找着让两个孩子不痛快?便是要开玩笑,也有些过了。” 媚娘一番数落,却让李治沉默,好半晌才委委屈屈道:“可是之前你还说这小子最近一发无法无天,竟然敢自己父皇母后都计算,真该找人好好教一教的……” “那也不能拖累人家月明啊?你也不想想,弘儿在咱们面前自是小孩子,便是在元舅公与那些太傅们面前,也都尚可遵一遵晚辈礼。可是在月明面前,他可是真真实实的太子殿下。你叫月明怎么不被他欺负的? 若是让他借着太子的权位,欺负人欺负惯了,难保以后便不会往这骄横一路上走的。到时候,你后悔可也来不及!” 李治眨眨眼,半晌却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可那也得需好些时日是吧?若我只把那孩子放在宫中两日,再赐她些权柄在手不叫弘儿轻易能动得了她。如此好歹叫他吃些难为,日后也知道些长短……不好么?” 媚娘眼见他坚持,心知自上一次被弘儿算了一次之后,这小气阿爹便记仇至今。再想一想,月明那孩子自己也算是熟知的,虽她看似是大剌剌的,却是个品德高洁的好孩子。而且一身剑术也着实不弱,若只论起武功来,跟弘儿打也绝对不吃亏,素琴也不必心疼…… 思及此,她点一点头,嗯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就这般了。只是有一桩,你可千万一定要小心些时日,若是定了心只让她入宫三日,那便一定要在三日之期内送她出去——毕竟她也是德奖师傅的侄女,这太极宫中……” 媚娘神色微黯,李治亦默,好半晌才突然轻笑道:“你瞧你,你瞧你……我不过是说了些子家常事,便又把你伤思惹了出来。罢罢罢!你若真觉得这太极宫中旧忆太多,今患更甚,那便索性再起一座宫殿便是。横竖那些老臣们成天拿着我的身子做借口当理由,逼着我修建新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媚娘转头看他一眼,却轻道:“可在我看来,却像是你自己急着要建,离了此处呢!怎么,还将当年事放在心上?” “哪里还有当年事?”李治眯着眼笑:“都忘记了。” “那可是最好……莫说是又因为当年……”媚娘哼着笑了一声,斜他一眼,却是风情万种,直看得他心里一团燎原野火腾腾地便往满脸满眼双唇间喷窜。 可碍着左右有人,他又不好明目张胆,便一扬眉,双腿一伸,直落落在她膝上: “那些旧事且不必提,倒是我批了一日折疏,腿酸,还有劳娘子替为夫的揉一揉。” 媚娘微眯了眼,手中缓缓摇着的玉扇向下一折——“啪”地一下,便听李治捂着腿连声喊痛地跳将起来,原地乱跳。 “……酸么?我看却是好得紧呢!” 媚娘笑眼弯弯,却向后一仰,极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猴儿样四处乱跳的皇帝夫君。 李治闻言,且先咬牙切齿地看了这小女子一眼,哼了一声,便寻了借口支开左右,上前一步便把整个人压在懒倚胡床的媚娘身上,双目直勾勾盯入她眼底,却扬眉笑道: “的确,娘子这一拍,却是好多了……好得都有力气,再给弘儿添个小弟弟了呢!” 媚娘粉面一红,立时便拿扇子打飞虫儿般,没头没脸地往他身上拍,边拍边涨红了一张脸笑骂:“你个没脸皮!你个没脸皮!你个没脸皮!” 李治由她拍由她打——左右也真是如打飞虫儿般,不痛不痒的好生无力,一手挟了她细腰,一手便不老实地往衣襟里抚去。 这一抚媚娘更是惊得厉害,满面通红地左右看着,一壁儿便要挣扎着推开他—— 奈何李治虽然身子瘦削,却到底是个男子,习剑练武也非一两年,所以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双手钳在怀中,不叫她动弹,接着一脸登徒子的得意笑容,那不安分的手便继续往她衣襟里探…… “父皇!” 正在他兴至浓时,一声响亮的叫喊,叫他惊得全身一僵,立时转头过去瞪着那个抱着弟弟,一脸笑嘻嘻地走上阶来看着自己的小冤孽—— 却还有谁?正是他自己的宝贝儿子,大唐太子,李弘。 李治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走上前来,一边儿不甘不愿地从媚娘身上被推起来,哼了一声却扬眉道:“这般夜了,怎么还不去睡?还把弟弟也抱出来?”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坐在媚娘身边,也不管媚娘抗议推搡,就是把手臂往她肩上一搁,一副此处本为我大唐天子所有的味道。 李弘呢?却是半点儿也没改变脸色,反而笑得更欢喜,一边儿走上前来在媚娘另外一侧挨着坐下,一边儿顺手把见到母亲就哇呀呀乱叫着要抱的李贤给好好往怀里抱了一抱:“贤弟想母后了,所以弘儿带他来看母后呀?父皇难道忘记了么?贤弟还小,正需要像显弟一般,由着母后亲身照顾着呢!” 李治咬一咬牙,眼一瞥见媚娘习惯性地便要去抱孩子…… 也不知今夜是哪一根的筋转不过来劲儿,他竟一手把她正待去抱李贤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腰间环着,扬眉对着隔了个爱妻的儿子笑道: “你母后眼下正与父皇商量要事呢,你且先带着弟弟去找乳嬷嬷。” “大事?什么大事?” 李弘依旧不肯放过,笑得更加开心。 李治眯了一眯眼,也笑开一张与儿子一般模样的脸: “替你再添个小弟弟啊!” “够了!” 媚娘娇喝一声,推开李治,伸手抱了已然快哭起来的李贤过来在怀里哄着,同时伸脚尖踢一踢他:“你不是公文尚多?为何不去批复呢?” 李治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李弘,哼了一声,便自起身,理了一理广袖,却向阶下大步走去。 只是刚刚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住脚,接着转过身,又噔噔噔噔几步上得阶来,把偎在媚娘怀里撒娇的李弘兄弟二人先连大带小一直薅出来,提在手边看一眼,却把呀呀乱叫眼看就哭起来的小小李贤再从李弘怀里薅出来,接着顺手往媚娘怀里一种,转头对着啊啊抗议的李弘笑道:“说起来父皇倒是忘记了,该考一考你的功课了。真好,今夜月黑风高,最适合不过。走罢!今夜你我父子二人趁月共议,实在快事一桩。” 再然后转头一笑,也不理傻眼的媚娘和一众小侍,更加不给被他拎在半空中,努力踢腾着要跳下地来重返媚娘怀中的李弘,便自行走离。 事实上,媚娘也没心思去理他,因为她满脑子只想着一句话: 月黑风高?他莫不是要带着孩子去做什么不当的事罢? 这一次,媚娘还真是料错了李治。 事实上李治根本便不曾将李弘带出立政殿——转个脚,他便拎着李弘走回了后殿之中,将他放下,便又随手拿了一本厚厚的太史公记,往儿子小小的头顶上放下—— “不许动!” 眼瞅着李弘伸手便要去拿下它,李治沉声一喝,然后扬眉故作忧虑关切道:“你母后这些日子以来,总是看着你魂不守舍地,低头丧气,没半点儿大唐储君当有的气魄,着实心痛。是故父皇想了一想,还是将你带来此处,好好调教一番的好。俗语有云,史册重千钧,身为天子,身为储君,本便该有负起千钧之压的本事。如此最好,就从这里开始吧!来来来,你便顶着这太史公记,好好儿在这屋中来来回回走几趟,且把头抬一抬……怎么,不愿意?” 李治一边絮絮叨叨地念,一边儿把书给儿子摆好放在头顶。可当他看到李弘一脸的不满时,便扬了眉,一脸迷惑地看着儿子。 “父皇您这可不是在怨恨弘儿把您从母后身边拉开么?” 李弘轻轻发问。 李治闻言眯了眼,走到几边坐下,点头一笑:“嗯,对。” 他这般回答得万分干脆,却叫原本装了一嘴的反驳话儿的李弘短了气,一张口,那无数句犀言利词就从嘴边空气似地散了开去。呆呆楞楞地傻着立在原地,一时间眼珠儿圆溜溜地转,竟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 大唐显庆三年九月底。 太极宫中。 已是足足有七日,太子李弘,都不曾再出现在立政殿中。而这样一来,李治便自乐得清闲,这些天里,成日就是纠缠着媚娘,常常一整日都不见下榻的—— 倒是也不必想太多,毕竟这榻边被媚娘命人搬来的书和折疏国书军报都堆成了两座屏风,李治便是人不离榻,也是能理政的。 只不过…… “我不写了!” 李治哼了一声,啪地把笔重重往榻上支了的小胡几上一拍,咬牙转头看着倚在自己身侧,悠闲自在地看着史册的媚娘:“你根本便是存了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请一天假 说一下哈……今天还是要请假,正事。明天的话呢,两者全部开更,同时下周保证一天四更。剧情推进也会比较快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六 片刻之后。 李治在太极殿中,却正平静地坐着,看着面前那些小小的女孩子们。 每张小脸上,都布满了无助与惶恐,甚至有几个小女孩子,都已然哭了起来——也是,她们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叹息一声,李治闭目,头却是隐隐作痛起来: 他不想做这等恶人。可是如果今日他不做这等恶人,那么日后,他便再也不能去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哪怕他自己,其实对那两个孩子,愧多于爱。 深吸口气,他待抬头,却又不能开口言语,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迟疑间,忽然闻得殿外着宣,道皇后娘娘前来。 李治闻言一怔,待欲起身,却已见媚娘娉娉婷婷而来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不是正睡着么?” 李治越过齐刷刷下跪行礼的小小女孩子们,便向着媚娘走去。 “自然要来,若不来,还不知道治郎竟如此费心,代媚娘将这拣选入吐蕃为妃的宗女赐封的事情也一并揽起来呢!” 她淡淡一笑,回视一眼,示意诸女平身。 早闻这位皇后娘娘大名的诸位女子战战兢兢地起身,颤抖着低头,无人敢正视于她。 李治噎了噎——她说的倒是不假,毕竟这桩事,本便该是皇后处置。只是他不想再看着她被世人怨念,所以才揽了下来。不曾想她竟自己来了,且还这般态度。 沉郁片刻便道:“你……” “自古以来,虽有男主外女主内之说。可是治郎,此事虽属外事,却当由媚娘来处置。还请治郎赐还了媚娘这个当家作主的机会罢!” 李治看着娇笑如花的她,知道她主意已决便再无回转之地,只得点头应诺,回转殿上坐下,看着她移步向前,一一检视着那些宗女,然后随手从五列五纵共二十五名的宗女之中,挑出了十七八个不合适的—— “既然是要出降吐蕃为妃,那无论如何,便是得年岁心性都当着合适的。这几个,不是太过年轻,便是太过活泼,自然是好女子,却非为妃之材。且自回去罢!” 媚娘这一番话,对那几个年岁俱在双十之下的宗女们,不啻是福语纶音,于是她们立时便欢天喜地谢过恩典,自行离开大殿,出宫而去。 接着,便只剩下七个年岁均在二十以上的——只见这几个宗女,人人俱是惊惶之色显于面上。 媚娘又随便扫了一眼,便又摇头道:“不妥不妥。容貌都不过是中上之姿,气度虽都雍容,可这姿容为妃者,竟都是不妥……唉!想不到我堂堂大唐,竟连几个合适的宗女也是挑不得出的。” 又摇一摇头,便着令她们也都自行离开。 那些宗女着实大喜过望,也是一个个叩首如捣泥,接着自行离开。 殿上李治只手托腮,看着她这般,早已是笑意盈盈——原本她初入殿时,他还担心她会做些什么事出来。如今一看,竟是早有打算的。 “你这人……把她们都打发了,可该送谁去?” 李治含笑起身步下阶来,缓缓迎向款步而来的媚娘,搂了她纤腰,理了理她臂弯中的流云帛,才笑问道。 媚娘淡淡一笑,与他一道边往玉阶上走回,共肩坐在龙座之上,一边道:“媚娘听说那位吐蕃赞普,人可都已近四十了。这样的男子,自经了些阅历在的,这些宗女们,一个个年岁尚小,又自幼儿便娇养在闺中,只怕送去,反而不合。是以当要拣选个合他意的才好。” 李治扬眉:“哦?看来你心里已然有人了。” 媚娘点头,含笑道:“就是不知道……纪王殿下与纪王妃舍不舍得。” 李治闻言却是一怔。转过身来盘腿对着她,坐在龙座之上,只握了她柔滑如脂的双手在两掌间把玩不断,思索好一会儿才皱眉道:“你说的,莫不是那个纪王妃的母妹?被韩王叔收了做义女,又被父皇赐了国姓的那个?” 媚娘点头,含笑道:“那位娘子,貌似也是足足地二十有八了罢?前些日子才听说她又退了一桩京中贵戚的婚聘,还是说对方配不上她国姓女的。既然如此,那便索性赐了她长公主的身份,一道再加吐蕃王妃的尊贵,想来她是合心的。” 李治扬眉,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你都不想再与她计较了。” “她?啊,治郎是指纪王妃?没有计较啊?我们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媚娘婉然一笑:“何况这位国姓女只怕比谁都喜欢这等身份的呢!” 李治眉眼微勾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摇头一笑道:“罢了,你既然要这般,那便这般就是。左右韩王府如今已没落至斯,于纪王妃而言,这桩婚事未必便不如她意——毕竟比起野心更重的韩王叔来,手握一国大权的吐蕃对她的夫君而言,才是未来登上皇位的最佳助力。” “那治郎还答应?就不怕媚娘是在存心设计?” 媚娘一笑,妩媚娇柔。 “设计便设计罢!这天下既然是我的,那便随你玩就是——只要别玩得民心就好。” 李治一边笑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纸笔,便要手书圣旨。 “怎么会?民心乃为君之本,媚娘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玩民心的。何况比起单纯真诚的民心来,治郎不觉得这些所谓上位者的臣子之心,才是真正好玩的么?” 媚娘扬眉笑道。 李治一顿笑,正待书题,却突然停下笔,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媚娘:“奇了……怎么现在才发觉呢?” 媚娘正自得意,被他这一说,却有些意外,皱眉道:“什么?” “我是说,怎么现在才发觉,你竟颇有几分可持政立议的才呢!” 李治一笑,又摇头道:“不,可不是几分……就刚刚这几句话,只怕轻易也不得从除了舅舅与英国公之外,那几个现存的所谓重臣口里吐出来呢!咦!好!这好!有你在,下次但有批不完的折疏,我便不必再发愁了!” 媚娘闻言却是一怔,好半晌才笑骂:“你可不是疯了……” 李治哪里理得她那些,只管自己写自己的,自己笑自己的。 大唐显庆三年十一月初。 太极宫。 一朝早,一道不轻不淡的旨意便从清和口中传出来。而正如李治所预期的一般,诸位朝臣,几乎是没有什么反应的。 李治心中暗暗含笑。 退朝后。 太极殿后殿。 一边儿帮着李治易装,清和一边儿忍不住就问:“主上,今日这事,可着实蹊跷。韩王也好,纪王也罢,虽则前事尚未平静,诸臣也不好帮着些话儿。可到底也不该便这等平淡无波呀?清和可听说,那位国姓娘子,可是个大美人呢!朝中许多达官显贵,都有意纳入门中……” “越是这样的女子,越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治淡淡道:“所以她便越将自己放得重,越不肯轻易相许——在她看来,多半是觉得自己母姐都许了一个皇子亲王为妃,那她又是这等姿色又是这等家世,无论如何也得入得这宫中来,无论如何也得是个贵妃,甚至只有媚娘这后位,才配得上她的。” 清和立时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若她真如此想,那主上,您便是赐婚于吐蕃,却也着实是高看了她——那位吐蕃国主,依清和所见,却未必是个瓤茬儿呢!她姐妹二人便就指望着这样事情?怕是要空余一腔多情恨喽!” 李治哈哈一笑,放任自己平躺在胡床之上,想了好久才道:“正是要让她这般怨恨,再让她姐姐知道,什么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呢!” 这句话,清和听得没头没脑,待再问时,李治却已然倦极睡去。 看着这般疲惫的李治,他也不好再追问,只是摇一摇头,微叹口气,便替他将软被盖好。 夜色如水,微凉,寒意浸浸。 立政殿中。 媚娘一梦惊醒,不期然看见榻边立着的一道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心里微微一抽,伸手撩开纱帐,却见李治一脸哀伤地看着她,向自己伸手,含泪欲笑地握住她的,却在下一刻,被一股力量,生生拉入黑暗之中。 “治郎!” 她尖叫着醒来坐起,全身冷汗直冒! “怎么了……” 李治的声音传进耳中,让她轰跳如鼓的心跳声多少平静了些,愕然转身,看着一脸懵然蒙然,坐直身子看着自己的李治,不由下意识地将自己整个人投入他怀中,紧紧地,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而直到此时,她才突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李治的腰身,开始削细如枝——以前,她只是能将他整个环住的。可是现在…… 她的手臂几乎已可环住他整个人的对腰两侧。 咬着唇,忍着泪,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 “怎么了?” 她在克制,可颤抖却骗不了人。李治感觉到了,整个人也一下子清醒过来,伸手拍着她,有些不安地问:“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媚娘委委屈屈地,软着声音,柔着气息,生怕说得太快,会哭出声来:“做了个噩梦。” 李治一怔,扬眉:“什么噩梦?说出来,母后和花姑姑都说过,这梦无论好噩,一旦说出口,就再也不灵了。” 不知为何,听着他的声音,原本已然有些心安的媚娘,却在不期然听到长孙皇后和花姑姑的名字之后,下意识地抽了一下心脏—— 仿佛,一股细细如丝的寒意,正无声无息地侵入她的心口。 而她却无力反抗,甚至连察觉也不曾——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抱着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世温暖的男人,不让他离开自己片刻,更不允他离开片刻而已。 仿佛如此一来,她的一切所愿,便不会再落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一 当李弘第一次见到李月明的时候,固然便是不喜。但他毕竟自幼得承名师明父调教,小小年纪,便颇有包容天下之风。是故,他在得知自己的父皇下了诏,着令李月明代父入宫,教习自己剑法之时,初时虽极为郁闷,可很快,他也便接受了这一事实。 人生不尽是如此?处处都充满着你想不到的事。上一刻你还极度厌恶的人事物,下一刻,你可能就会发现他她它的好。再下一刻,你或者便已惊觉,自己竟为之心动,触及心内最柔软的一处所在…… 对于李月明,他便是如此。 在受李月明教习剑法的第一日,他便觉得此女无礼至极,简直粗鲁不可爱到了极点——根本便是寻着了机会,便要使使女儿家的小心思,对他加着些报复。 于他,便是一个字——忍。 左右不过三日而已。三日之后,各归各处,各得各所。自己毕竟是大唐太子,一国储君,与一个小小女子计较,实在有些掉了身份—— 好吧,他承认,这个女子,其实却不小,论起来,实在比自己大了十岁的。 所以第二日晨起时,他见着李月明,还是一味地微笑,不多言语。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叫他颇为意外。因为第二日的李月明,虽还是那一副动辙批三挑四的样子,却对他态度极为柔和,甚至有些过于柔软了。 这实在让他难以理解,甚至有些担心。是故,在当日午后,习剑已毕后,他叫住了李月明:“月明姐姐,本宫可否向月明姐姐相询一事?” 李月明闻声,回头,看他一笑道:“太子殿下若是想问为何今日月明如此善待殿下,那实在是多虑了。” 李弘断不曾想到,这世间竟有这等人物,轻易便看透自己心思,但又有些微恼,不愿被人轻易看透,便笑道:“姐姐这话,却是叫本宫大为不解了。” “又有什么好不解的呢?” 李月明再一笑:“殿下今日得月明礼待,非因殿下是殿下,而是因为,殿下做了自己最当做的事情。好好儿将自己的剑法,修习得当而已。” 停了停,她再婉然一笑:“于月明而言,但像殿下这般肯认真的人,总是不讨厌的。” 那笑容却若一朵月夜盛开的娇黄蔷薇,如春夜裹着花香的暖风,叫人醺然欲醉。 小小的李弘提着宝剑,白衣金袍,玉冠乌发地立在阳光下,全身都裹着一层淡淡的柔光,看着徐步离开的李月明—— 明明他该觉得挺舒畅的,这等深秋,难得的暖阳。 可他却只觉得自己心跳,竟似少了几下般地难受。 好一会儿,他呆呆看着离开的方向,皱眉捂着胸口,叫了静安上前来:“你去传本宫的话儿,叫御医来罢。” “殿下可是累着了?要不……明日里静安替殿下去回了主上,请他送月明姑娘出宫罢?便说殿下身体不适。” “不!不必……” 李弘一声轻道:“本宫无妨,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你去叫了御医来看看,应无大碍。” 静安眨眨眼,却一时间不解,只得应声称是。 第三日。 李弘向来不晚睡,今日也一样。只是…… 当静安看到起得那般早的李弘时,还是吓了一跳:“殿下,您这般早便起了呢……可是昨夜睡得不安稳么?” 李弘摇一摇头,又自顾自地系着玉带——他虽贵为一国储君。可因着媚娘自小教导,他也没有似别的王孙公子一般,肩不提手不抬的。 然后,一边儿还自顾自地说:“既然要练剑,那便早些起的好。” 静安又是呆了好半晌,直到李弘够不着背后衣袍,叫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立刻快步上前来替他理治。 片刻之后。 当立在阶上等候着的李弘,一眼看到那个正穿着浅色素衫,施施然“逛”进弘文馆院中的女子身影时,一时竟忍不住,勾起唇来微笑。 这可吓了静安好大一跳,半晌,他都看着李弘这等微笑发呆,直到李弘连叫他两声去迎接李月明时,他才反应过来,憶怔怔地应了一声是,便自奔下去迎接——路上还因跑得过快,险些跌了个葫芦——好在一侧的侍卫眼神明亮,一伸手扶了他一下。 静安对那清俊小侍回以一笑,便自下了阶去接了月明上前来。 “月明姐姐好。” 李弘上前一步,先勾唇微笑,再施礼拳抱,礼数却是做得极为周到。 这让月明难免有些儿意外,先是扬一扬眉,又看一看天色——却甚是晴好。于是便点点头,一笑道:“看来太子殿下是想明白了。” “是,这样的事情,若再想不明白,本宫岂非难堪大用?” 李弘声音温柔似水,目光更是温柔似水。 李月明看着这般的李弘,一时之间难免觉得有些不对头,但想一想,许着是他有些别样心思呢?这般年岁的小孩儿,总是心高气傲的。何况他是堂堂太子,之前被自己那般调教,难免要有些存了心气儿,要与自己不是的。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也是最后一日了。便是他再如何作妖,也只能这一日。只消平平安安过了今日,那以后,他与她,便是自是桥归桥,路归路,彼此再难相见了。而她,也可以复归她平静安稳的生活。 想一想,她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也含笑一礼,谢过李弘礼下之恩后,乃提裙拾阶,步步而上。 而在李弘眼中,那样的她,便如一朵娇黄蔷薇,徐徐开放在玉阶朱毯之上。 突然之间,他就忍不住,想到一件事: 当年的父皇,看着同样提裙拾阶,向着自己徐徐走来的母后,又是如何的心情? 眨一眨眼,他摇头一笑,负手岿然而立。 在那般阳光下,竟是灿烂至极的少年模样。 而这样的模样,不仅只是惊艳了步步上前来的明月双眼,也叫那对远处恰从门口跟着十二宫娘徐徐经过的兄妹,停下了脚步,痴痴而望。 贺兰敏之在遇见白纱金袍,玉冠乌发,星眸剑眉的李弘之前,是从不知心跳是何感触的。而直到他离世,他也不曾再对别人,有过这样的心思,有过这样的心事——哪怕是后来,他遇到了那个少女——那个有着与他一般无二的容貌,一般无二的笑容,一般无二的气质的少女…… 他都不曾有这样的心思,有这样的心事。 所以他也曾万分困惑地问过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心,问念,问天,问地,答案却都是无解。 但有一桩事,他却是万分笃定的——他那灰暗不堪的生命,似乎就在李弘出现的刹那间,变得如玉堂金殿般,璀璨而光华万丈。 他就像是金日红光自此就映遍了他整个胸膛,照亮了整个心房。那样灿烂的阳光,应该也是镀进了他的双眼,否则为何他的双眼自此刻起,便灼灼而亮,如将整个世上所有的生气,尽数收进了眼底? 他的心,重重地跳动着,在在告诉他—— 他是活着的。 好生生地,与别人一般无二地活着的。 ……活着的。 …… 贺兰敏月在遇见仪华容贵,风姿凛凛,英俊挺拔的李弘之前,是从不知欢喜是何感觉的。而直到她离世,她也不曾再对别个男子,有过这样的心思,有过这样的心事——哪怕是后来,她为了这个小小少年,而不得不设法留在他的父皇身边,做一个小小宫侍女官——哪怕分明是与他一般无二的仪容,一般无二的风姿,一般无二的英俊的那个男子…… 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思,有过这样的心事。 所以她也曾万分困惑地问过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心,问念,问天,问地,答案却都是无解。 但有一桩事,她却是万分笃定的——她那阴晦连雨的年华,似乎就在李弘出现的刹那间,雨止风停,天蓝云白,一轮金日当空,璀璨而光华万丈地照亮了整个时光。 他就像是那金日红光,自此就映遍了她整个生命,照亮了她整个青春好年华。 那样灿烂的阳光,应该也是镀进了她的双眸,否则为何她的双眼自此刻起,便熠熠生辉,似将整个世上所有的欢喜甜蜜,尽数收进了眼底? 她的心,重重地跳动着,在在告诉她—— 她是活着的。 好生生地,与别人一般无二地活着的。 ……活着的。 …… 他是活着的。 当李月明走到李弘身边时,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 这个小小少年,这个年岁尚小,眉目尚且未曾长开的少年,却是鲜灵灵地活着的。 便如他脚边,那只雪球儿一般满地滚来滚去地蹿动着的小小狻猊,张大英气清澈的双眼,好奇而带着些许意味趣味地看着自己。 不似那些她平素见惯了的,死气沉沉的高官要员们,也不似那位永远高高在上,仿佛永远都带着一副微笑着的面具一般的皇帝陛下。 他其实是更偏向他的母亲,那位美丽的皇后娘娘的。 那般的灼灼生气,热烈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灼灼生气,充斥在他全身上下,每一根发丝,每一条笑纹里。 他是活着的。就如一团活着的火焰一般,温暖,而不灼人的火焰一般。 而她此时竟觉得自己颇有些喜欢这般的李弘。 于是,她勾起唇角,对着他露出一记甜美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三 大唐显庆三年十月末。 长安。 西郊外。 来时匆匆,去时,亦匆匆。 立在马车上,回首望着巍巍然如五岳镇守的城门,贺兰敏之的表情是出乎意料的平淡,就连贺兰敏月,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反而让那对陪着他们来来往往的老夫妇,有些不安——他们已经太习惯来时一路上的刁难与苛求。这样的安宁,这样的温柔,反而叫他们不安到了极点。 但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了彼此一眼,默默转身,向着来时路而去——尽管,目的地已非当初那一个。 贺兰敏之看看妹妹,目光一闪,低下头再不言语。 反倒是贺兰敏月,喃喃地问了一句:“哥哥,你说,这道离京的旨意,到底是陛下下的,还是姨母下的?” “……有何不同么?”贺兰敏之想了一想,反问。 敏月看一看他,漆黑的眸子如黑洞一般,毫无半点儿光彩,半晌才道:“嗯,是没什么不同。” 言毕,她便转身入了车内。 贺兰敏之也只回望一眼,便转身入了车内,再不言语。 ……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看着书册,听着明和的回报,好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两个孩子,眼下已然先行一步离京?” “是。” “本宫不是对治郎说了,要在京城之中替他们寻一处宅院的么?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主上本来也是这般下的旨没错。但是因着瑞安师傅进言,说这两位搁在京中东市,离东宫太近,只怕又要扯出些事来。所以就往梁王殿下处安排去了。” “忠儿?” 媚娘大皱其眉:“瑞安这是想借此机会,连带把素节和上金两个孩子一道看着么?” “恐怕正是如此呢!毕竟这三位,眼下也是片刻不得消停的。把麻烦放在一处收管着,总比让他们各自分散着,东一处西一处的让娘娘担忧来得好。” 媚娘想了半晌,点一点头道:“瑞安想的还是周到。的确如此最好。但就只怕……” 她摇一摇头,好一会儿才叹道:“何况还有个德安在呢!” 明和侍奉媚娘这些年,虽然不比当年瑞安无语即通的灵犀,也算是有些根骨在的,立时便明白媚娘的心思:“娘娘是担心,沉书与阿罗二位先生,离梁王殿下府上不远?” “对。” “那……是不是设法将二位也往远处动一动?” “却是不妥。” 媚娘摇一摇头,又道:“毕竟他们二人本就看着忠儿不当,如今再因忠儿之事而惹出那些麻烦来,只怕他们更不待见忠儿,更要去害他。不妥。” 明和又想了一想道:“那,二王不动,便只能动梁王殿下了。” 媚娘再思再虑,三番四次才道:“也不妥。忠儿如今在房州,好不容易立下稳心,定下事儿来。若是再动,这孩子本便是个心病大的,会出大事。” “那……” “传本宫旨意,召韦待价入内。本宫要见一见他。” 媚娘平静道。 明和闻声,立时应声而退。 片刻之后。 太极宫中,立政殿下。 媚娘看着立在自己面前,沉默不语的韦待价,好一会儿才道:“本宫之前曾经教过韦大人,要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合适的事情。却不知韦大人可还记得?” 韦待价心中一动,却半晌不语。良久方道:“娘娘的意思是……” “房州州牧一职,尚且空缺,你可原代本宫,去看一看那几个淘气的孩子?” 韦待价沉默半晌才轻道:“娘娘若有此心,待价自当追从。只是待价如今树大招风,若是轻易一动,难免会引人侧目。” 媚娘点头道:“所以本宫并没有打算叫你亲自去。本宫要的,只不过是让你挑一个合适的人,去看着那三个孩子而已。明白么?” 韦待价应声称是。又说了几句,便自退下。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媚娘忍不住摇头叹息,转身又道:“明和,去传德奖入宫。” 明和一怔:“娘娘似是对韦大人不甚满意?” “如今的韦待价,已非当年那个可以引着治郎去识得民间疾苦的韦待价了。他变了——不过也难怪他。毕竟世家出身的,这样的心思,实在再正常不过。只是可惜——以他之材,若不似这般短视,将来成就,只怕不会输于怀英的。” “那,娘娘,是不是这一次,换了请狄大人来帮忙?毕竟李统领府上,还有一位李夫人。” “这一点,本宫自然知道该安排怀英。不过怀英那边儿,应该已由治郎亲自去安排了。本宫不必多操心。你只管去找德奖便是。” 明和应声而退,媚娘摇头,皱眉捶了一捶胸口,便见玉如急匆匆上前来,扶住她,关切道:“娘娘最近身子才好一些儿,还是好好儿去休息一下罢。” 看了一眼她,摇一摇头,媚娘才道:“这些事儿一日不安顿下来,本宫如何休息得好?无妨。再一会儿便好了。左也不会等得太久。” “可是娘娘……” “你只管去把暖炉安置上,本宫自会去的。” 媚娘淡淡一笑,玉如也不好强求,只得一礼,转身离开,满心都是担忧。 留在院中的媚娘,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气,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最讨厌这等阴沉天色的。因为在她的生命之中,但凡不好的事情,总是发生在这样的天气里。 可是人生百年,阴晴圆缺,本便是躲不了也逃不掉的。只能一桩桩一件件地去历,去练。时间久了,把自己历练成了,自然也就会好过一些。 也只不过是好过一些而已。 再摇一摇头,她淡然一笑,转身向殿内走去。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 匆匆而来的李治,先黑了一张脸,也不待身边的清和给解了大氅,便直向玉明问道:“如何?” 玉明一脸不安,看了一眼内里,小声道:“目下秦太医还在帮娘娘把脉,看样子,是不太好。” 一听不太好三个字,李治立时便变了脸色,寒霜满面道:“什么叫不太好?” 玉明跟着媚娘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这个温和而柔软的帝王谈笑自若,温文尔雅的一面。也因着平常他在媚娘面前的那些孩子气,早已习惯了只当他是个普通人…… 可如今这一变色,她却愕然惊觉——自己竟是想错了。面前这个男人,不但是个普通人,更是一个普通的帝王。 他的那些温柔可亲,多数都是为了那个女人而展现出来的——那个此刻尚且因胸口剧痛,而躺在内寝之中,接受诊治的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五 次日晨起。 当媚娘再度醒来的时候,周围已是一片安静。枕边,也还带着些李治留下的温度,与他衣衫上惯染着的淡淡药香。 微一皱眉,她起身,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周围,才徐徐开口叫道:“明和何在?” “娘娘。” 听到声音的明和,立时上前一步,行了礼,然后才道:“娘娘可是要更衣起身?还是莫要罢!刚刚秦太医还着人来传话儿来着,说是娘娘近些时日,本宫只是因着染了些风邪,脸面上不太好看,不愿见人便罢。这样的话儿也说与治郎听。不过多半,他是不会肯不来的。” 媚娘苦笑着摇一摇头。 明和却道:“娘娘,依明和之见,主上一定要来,才像真的娘娘没事。否则只怕那些人又要做些妖了。” 媚娘想一想,也点头道:“你说这话,倒是有理。无论如何,此番之事,都得好好儿瞒着,别叫走了半点儿风声。明白么?” “是。” 看她有些累了的样子,明和便向着媚娘深行一礼,放下纱帐,嘱咐了一句刚刚招进来,很是信任的小侍儿小高宝。便转身走出内寝来。 玉明在外正好也和玉如一道,将**外外的事情打点妥当,见他出来,二姐妹便上前一步,走到一处去悄声而议。 “如何?” 发问的自然是玉明,她一向最沉不住气,何况如今这等事态? 明和摇一摇头:“一切倒算还好。只是娘娘身子这等情状,万万不可叫旁边人知道。那些宫外的事,也不能来让她生了烦恼。咱们却得替着娘娘上份心了。” 玉如点头道:“这都好说,平常做惯了的。就是太子殿下与二位小殿下那里……” “主上这些日子,只怕也要累着些儿,自己带了太子殿下,也把二位小殿下交与姆娘们了。总之你们两姐妹有时间,便多去看看二位小殿下。他们没事,太子殿下便更没事。日里有那位李小娘子跟着,午后是元舅公看着,夜里又由着主上亲自调教着,断然不会出事。” 明和这一言,却叫玉明忍不住笑出声。 这般情况下她这一笑,自然是惹得二人注目不止,于是便自收了笑意道:“不是,却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想到那位李小娘子,那般人物,实在是本事大得紧。竟能让咱们太子殿下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儿,半分也没有违逆的心思。” 明和一怔,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玉如。 “说起这个来,我倒还真觉得玉明说得不错。那位李家小娘子,实在是个有本事的。看着人活跳跳的,却轻易就把太子殿下教得好得很。这些时日进益颇多呢!” 玉如这一番话说出口,明和立时便扬起眉,好半晌不说话。再开口时,却已变了味道:“玉如姐姐,若是明和记得不错……那位李家小娘子,可是大足了咱们太子殿下十岁呢么?” “这个……倒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如微觉奇怪,皱眉看着他:“那孩子,可真的是个好孩子。” “这个自然。孩子是个好孩子,就只可惜,大了一点儿。若是她再年少上个三两岁,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明和勾唇一笑,又想了一想,也不等玉如与玉明回过神来,却自己又笑道:“不对。这话儿若是让主上听到了,只怕便要说,便是大了二十又何妨?只要太子殿下喜欢便好。” 玉如眨了好半天的眼,才失笑道:“你这可是胡想了。别的自且不提,那孩子却未必便有这份儿心。何况你又怎么知道,主上便不会在意她大足了十岁的事实?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儿找个好样的。何况太子殿下文华武德,才容绝世。这样的人儿,主上必然要为他好好儿选一位太子妃的。而月明那孩子……” 玉如的笑容消失了。 玉明见她如此,心知有异,便轻道:“姐姐,你熟悉李统领家里的事情。怎么,那孩子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她并非李统领亲生骨肉,这一桩,你们总该知道的。” 玉如此言一出,却惹来玉明与明和一同摇头:“便是又如何?毕竟还是李家人。” “问题便在此处。” 玉如叹道:“她是李家人,可也是无论如何上不得台面的李家人——她的父亲,是李统领的弟弟。而这个弟弟,也并非是李家亲生的——若强论起来,只怕他的出身,比起李统领来要尊贵些。” 玉明一怔:“怎么?这孩子的生父,并非李家人?” “不,他也是李家人,不过却与咱们的天子李氏一般的李家人。这位李统领的弟弟,生父却正是当年的江夏王。 当年江夏王因事获冤而去,留下月明那孩子的生父,本来要被贬出京。却因卫国公怜悯他年幼多病收他做了义子,这才得保了性命,得延了后嗣。 所以月明这孩子论起来正是江夏王嫡孙。 你想一想,太子殿下与月明同出陇西李氏,根缘皆为天子一脉。便是她血脉再薄,也终归是同宗。如何能相成一桩美事?” 闻得此般内情,便不说玉明,就明和也是惊叹之极,又有些迟疑道:“却不能罢?明和听娘娘说,当年江夏王虽的确将自己的儿子留在京中由卫国公照应。可这个孩子,却非他所亲生。而是收养的战中孤儿啊!” “那便更不允可了。依我大唐例律,太子殿下身为国储,其位贵重至极。哪怕便是身侧一个小小承徽也要五代家世清白,七世之内无罪籍——你想一想,这月明出身不明,来历不清。便是勉强挂上江夏王嫡孙的名头,也是罪臣之后。如何能好好儿与太子殿下相处?” 玉明再一摇头:“何况,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最知她性子像极了咱们娘娘,且不论她心许咱们太子殿下这等事,几乎不会发生。便是发生了,你们且想一想,她能容得太子殿下三嫔五侍么?若容不下,却又硬要许了心,你说这不是两人一生痛苦?” “这个姐姐倒是多虑了。” 玉明却不赞成道:“之前太子殿下便说过了,他是万不肯妃妾一堆的。他说成日里书读得都累不轻了,再找一堆的女人来成日里宫中吵来吵去,他是万万受不起的。所以一定一定,他也要如咱们主上一般,一生一妻。” “越是这样,月明便越不可能与太子殿下相守一生——别忘记了,那是咱们大唐的太子殿下。而他身边的女子,便是下一个皇后娘娘。如今咱们的皇后娘娘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若是月明真成了太子妃,只怕更有甚而无减!那些大臣连咱们娘娘这等出身清白的都容不下,又怎么容得下她?他们二人此生注定无缘。你们也不要再这里打什么如意算盘。还是尽早儿地把月明送出宫去的好!免得时光长了之后,真惹出什么祸事来,到时咱们可就真的愧对皇后娘娘了!” “是!” 她这一番话,却说得二人心服口服,齐齐应声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权佻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六 数日后的夜。 弘文馆中。 李弘看着面前一叠叠的书卷,颇有些心神不宁。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当之处?”在一边儿侍墨的静安,分明便看出了他的不安,于是放下手中墨石,低声发问。 摇一摇头,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有些事,本宫也说不清楚。但是只一桩。最近这些日子,李师傅不来了,反而叫本宫觉得,颇有一些不妥之处。” 静安闻言,却是摇一摇头,不以为然地笑道:“殿下若是为了李娘子,这话儿却是问得不应当的。毕竟她奉旨入宫,原本便是代父进侍殿下习剑。三日为期,这也是主上的定限……不过是件小事。若是殿下觉得她教得好,那改日请了主上旨意,又或者向娘娘求了情,把她再召入宫中便是了。” “你这却是胡说了。” 李弘看他一眼,摇一摇头,好一会儿才道:“她到底是卫国公族中子嗣,怎么能说叫便叫来?毕竟内外有别,本宫乃一国太子,为人处事,更不得不考虑周全。她一介女子,一无官职在身,二无诰命得封,胡乱诏进来,可不是坏人家名声?” 这话儿一出口,却叫静安不由自主地暗暗点头,好一会儿才笑道:“如此一来,却是静安胡说了,还请殿下见谅。那……依着殿下的意思,此事却该当如何处置?” “又有什么需要处置的?就如你所言,若是日后本宫觉得李师傅平日公务过于吃紧,教习本宫怕有不妥的,那便就去再请了父皇母后,也不算迟。” 李弘说完,便摇一摇手,叫静安不必再提。 静安眼见如此,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一点头,嗯了一声。 接着李弘便又皱眉道:“说起母后,本宫倒是忧心得紧。这番母后病重,着实来得蹊跷,怎么说倒便倒了?好好儿的一个人,怎么就这般易倒?” 静安看着李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殿下的意思,是觉得娘娘此番病情来得太突然,觉得不妥?想动手查一查?” 李弘皱眉想了好一会儿,却拢起袖子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道:“查自然是要查。但有一桩,得小心着些父皇,别叫他知晓了。” 静安一怔:“这样的事,也需要瞒着主上?” “瞒。一定得瞒。” 李弘摇一摇头,又点一点头道:“便是如此了。你赶紧的去把此事办一办再说别的。” 言毕,便自低下头去看着那些书卷继续发呆。 静安见状,便行了礼自行退下。 另外一边。 太极宫,立政殿中。 媚娘一边儿喝着药,一边儿淡淡笑道:“也该动了吧?那孩子,可没这么好的性子等。” 明和却摇头笑道:“还不曾呢!若是太子殿下有动静,立时便会……” 正说着,便见一个小侍奔上前来,明和一扬眉,还不及发问,媚娘便点头叹道:“看来他还是耐不得性子。这可不成。” 明和闻声,先是望了她一眼,然后上前去问那小侍。果然,便正如媚娘所料。 于是他便叹息道:“殿下这一次,有些沉不住气了——不过也难怪。毕竟娘娘可是殿下的母亲,殿下怎么会不操心?” 媚娘嗯了一声,却半点儿也不以为然地道:“若果然如此,那他便更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能让本宫操心,什么不能了。” 摇一摇头,把喝得干净的药碗放下,她再看向明和:“都准备好了么?” “早已准备妥当。” “那便好。这一场考较,便算是本宫这些日子闲着,替他的父皇,好好儿品理一下他的本事罢!” 媚娘淡淡一笑,便再不说话,明和只点头称是,便自退下。 大唐显庆三年冬。 十一月中。 大唐帝国之都,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说不大,倒也真不大。毕竟涉事的两个官员,都不过是从六品的言官。这样的职位,在这京畿重地,王公贵爵满街走的长安,实实在在不是什么起眼的人物。 但说不小,还真是不小。这两个言官虽然位阶不高,更没什么品封。可他们闹出的事情,竟然直接给捅到了当朝太子,东宫门下,甚至还被人一封折疏传入了储君耳中。这可真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这一点儿小事,也来找本宫处置?” 正被李治推来的折疏埋了半个身子去的李弘听闻静安来报此事,实在是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静安:“你说本宫是不是该换个洗马了?这种事,与他何干?” “殿下,魏洗马虽则是个不擅言辞的人,但毕竟是当年魏相的儿子,更曾官拜御史。为人耿直之名,朝野遍知。若非此事确乎有些蹊跷,想来他也不会破了自己性儿,特特地上疏殿下,请殿下予以春宫亲审的。” 李弘想了一想,倒也点头道:“嗯,你说这个魏叔玉倒也罢了。他还真是个不爱说话儿的。这一次这般兴师动众,想来真是有什么重要干系在内……罢了,你且说来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安说了声是,便自起身道:“据这折疏里所说,这两个人,都是罗山县下属官。两人各为一方亭里末员,平素里虽有些相互龌龊,却也不曾有什么大的事端在。只是这其中一人手下的一个小文职,近日突求辞位而去。第二日便去了那另外一人的手下去当差听遣使。于是这原本的文案便自不欢喜,大闹了一场,又往他们这二人的上司处闹了一处。如此倒也罢了。偏生那个上司又觉得一切起因都是为了这小小文职,实在是太过荒唐。竟生生将那小小文职拿来,办他一个两下挑唆的责,辞了他,发了文书不许再用。这小文职本便家境不厚,孤身一个活在这世上,闻得这等事情实在绝望,竟萌生出些绝念来——幸得为其身边故友所察,急忙拦下他,又痛恨那三人官场倾轧竟将他好友扯进来,这才一状告到了魏洗马身前,求他给拿个主意的。” “这等事本也不难办,多半都是那个上司因着与那文职的前任上司有些旧交,于是便存心听了他的,要难为这小文职罢了。可这等事,魏叔玉也不知怎么办?这本宫可不信。肯定还有别的。” “正要说这一段呢!据魏洗马所言,他本也欲轻易断了此案的。却未曾想到,那个小文职因着心灰意懒,竟说出他之所以辞位求易,便是因为在那前任上司前,看到了许多不该看的东西。所以才会有心抱离的。这样一来,自然便是惹得这边儿前任上司不安了——毕竟他看到的那些东西,却都是有利于后来这一位的。” 李弘皱眉:“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看来那个所谓的前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这后任也未必好到哪儿去,这个小文职……” “殿下,这个小文职,只怕却还真不知道这些门门道道的。依静安所见,若非是他被逼得急了,只怕还不会说出这些事儿来呢。” 李弘看他一眼,沉思片刻,却若有所思道:“那两个从六品的言官,又在罗山县下……莫非,他们与当年的废后王氏,有什么瓜葛?否则何必魏叔玉这般上紧?” 静安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正是如此呢!殿下果然聪明……”正了一正色,静安却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立时说得李弘风云变色,拍案而起,怒喝一声: “荒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八 “你说什么?那个言官,被人发现横死家中?” 正在立政殿中歇着的媚娘挑高了眉眼,立时坐直了身子。 “娘娘,娘娘您万不可……”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不可!”媚娘一声断喝,沉道:“那可是鲜活活一条人命!而且还是我大唐从六品的言官!这样的事情还就出在天子脚下,此人又刚刚与弘儿扯上了关系!你可想过这是何等大事!来人!传……” 她刚说了两句,便觉得眼前一黑,竟有些晕头转向的。喘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正待再说些什么,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匆匆而入。 推门进来的,正是清和,他喘了一大口气之后,便立时道:“娘娘!主上着了清和来传话,说此事已然安排了狄大人与安大人二位一道前去查明,想必不日便可有些收获。主上怕娘娘您太着急了,竟不能安下心来,所以赶紧的叫清和来劝着您些儿……” 媚娘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又道:“那弘儿那边,可知道这些事了?” “太子殿下早早就知道了。此事一传入宫中,立刻主上便召了太子殿下入内相询,又交代三交代四的。想来此时太子殿下也心里有了方寸,不会乱的。” “那便好。” 媚娘点一点头,又向明和道:“去传话儿给卢光明,便说本宫说的,知道他身子不大安好,近些日子也不太愿意出来了。但只这一桩,事涉朝廷安稳,无论如何他也得出马,来帮一帮怀英的忙。” “是。” “玉明何在?” “娘娘有何吩咐?” “传下话儿去,告诉李德奖,叫这两日里,他却得全力放在此事之上,务必将那言官之死查出一个根源来!” “明白。” “记住,一定要告诉他,哪怕这言官之死,与本宫有天大的关系,他也一定要让这真相昭白于天下。” 媚娘紧紧盯着玉明道:“唯如此,才是真正的保护。” 玉明一怔,不及细品,便应声而去。 一侧玉如见状,不由上前一步轻道:“娘娘,接下来……” “你且只管去传令城中内外搜查着,无论如何要将与这言官有些牵扯的人,全数推算出来,然后制理成图也好,成文也罢,交与玉明,递上德奖面前——这样一来,他也好下手得多。” “是。” 看着玉明离开,媚娘又想一想,对着清和道:“你传一句话儿去与治郎——就这两日,不多,要他就这两日,且先不必往后廷中来。” “什么?” “对,不要往后廷中来,甚至还要做出一副沉默之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十 下朝后,李治行色匆匆,连步辇都不及传,一身玄衣都不及更,便径直而往后廷而去——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媚娘了。 是以这一路,他都走得飞快,直恨不得似要飞起来一般。 可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治瞪着眼,看着面前守在立政殿门前,不让自己往里进的明和:“你可好大的胆!” “主主主……主上息怒!”扑通一声,明和跪下来,有些结巴地道:“这……这不是明和之意,而是皇后娘娘她……” “主上息怒!” 一边儿立着的玉明眼见着他要被责罚,一时不由得也跟着上前来说情:“主上息怒!此事实在非明和之意,而是皇后娘娘凤令如此啊!” 李治一时间转不过神来,怔怔道:“媚娘?她……她真的生朕的气了……” “主上,却非如此。” 玉明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这个一扯到自己的妻子,便昏头涨脑的帝王,叹道:“主上莫忘记了,娘娘与您,刚刚才‘数日离分’了呢!怎么能说好,便好了?说见,便见了?” “那又有什么不能?”有些明白过来的李治,嘴还是硬得不行:“不过就是一桩小事……何况还是作假的。” “主上此言本属实当。然在外人看来,却非如此。是以还请主上务必要多为皇后娘娘思虑一二,才行定夺罢!” 李治沉默良久,才不甘心地往里望了一眼,犹豫片刻乃小声问着玉明:“她……真的不肯?” “娘娘并非真的生气,这一点,主上心中自明。” 玉明含笑一应,李治便自叹了气,垂头丧气,转身往外走。 行至殿下,他复抬头看一眼巍峨蓝天边的立政殿,摇一摇头,却自往太极殿方向走去。 身后清和看着李治颓丧的背影,不由颇为不忍,小碎几步快走,上前劝道:“主上也不必如此不喜,娘娘如此行事,其实本也是为了主上您好……” “嗯,知道。” 李治负着双手,懒懒地嗯了一声,便道:“只是奈何,只是奈何,只是奈何啊……” 他摇一摇头,叹口气,再摇一摇头,最终道:“无论如何,今日这桩事,既然媚娘有心要利用,那你们便当助着她,将此事一发扬起来。明白否?” “是。” 再回头最后望一眼立政殿,李治摇头,憾然而伤地离开。 立政殿内。 看着明和走进来,内心殊不平静的媚娘,也只淡淡道:“走了?” “是。” 擦着汗,明和摇头叹息:“主上也真是太过执着了——无论怎么劝,总是不肯轻易放下。还好玉明姐姐在一边儿,不然明和今天真的便……” 媚娘看着他,有些微内疚道:“倒是让你受苦了。” “明和无妨,只是心疼主上。这些日子以来,主上一直都睡得不好。难得今日可以与娘娘相聚,却又因着这样的事情……唉!” 明和摇一摇头,却不再言语。 媚娘自然知他心思,可自己岂非更加难过?于是也只是摇一摇头,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玉明匆匆走入的身影,才打断了几人的沉默。 “何事?” “娘娘,宫外传了消息来。” 媚娘坐直了身体,转头看着她。 行了一礼,玉明才低道:“那些人都招了,说是此番,正是纪王府里那一位,借了自己母家的口,给太原王氏里出的主意。” 明和尚不及反应,一边儿立着的玉如便立时冷笑一声:“好一招围魏救赵!她却将咱们娘娘,当成了是活生生的庞涓,自以为是孙膑呢!既然如此,那娘娘索性真的成全了她,就让她做个孙膑如何?” 媚娘闭目沉思,好半晌才低道:“越王府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眼下倒是不曾。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次纪越二王能得逃一生天,全靠着此计翻身。娘娘,依玉明之见,咱们倒是有些小瞧那位纪王妃了——若非是她,只怕纪王还想不到这一处上呢!” “可不是?若非是她,就凭纪王那等人,又怎么会想得到这么细的上去?娘娘,您可真不能再纵着她了!无论如何,总是得给她一些教训,叫她以后知道些收敛才是。” 玉明气恨恨道:“只这一桩事,只要往深里挖下去,便足以叫她失了这王妃之位了!” “只不过失了一个王妃之位,于大局而言,又有何定用?” 媚娘淡淡道:“纪王还是会再纳新妃,且以他的性子而言,多半还是会从这步六孤一系而出的陆氏中挑了王妃出来。那么于他而言,因着这一位纪王妃的死,反而会叫他更加得了这陆氏一脉的全力支持——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做呢?” 玉如一眨眼,轻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看事情,总是要纵观全局的好——这位纪王妃,与纪王殿下看似恩爱至极,可实则细细思量,却也不过是因着各有所求而成了一对面子上的神仙夫妻。 其实纪王未必便真如他自己所言那般,一心二念只记着纪王妃,所以已有数年不曾再纳新妾—— 你们镇日里盯着他们,自然也看得出,他不纳妾,不过是因着这位纪王妃看似开明仁爱,实则却是个心性最狭气的。 所以多年以来,只有这么一位王妃正室在。其他的侍妾,全无一个活得长的。你想一想,若是如今突然之间,纪王殿下另有所爱,且这位别有所爱的女子,其家势世景,样样都强横过这位纪王妃……她在纪王府中的地位,又会如何?” “娘娘是说,要对付这个纪王妃,同时一举两得让纪王元气大伤,那便需得釜底抽薪,动她根本?” “正是此意。” 媚娘坐直了身子,放下手中书卷,淡淡一笑道:“本宫听说,那位纪王殿下,早些年里就对一位县主倾心不已,奈何那位县主一直自视甚高,只一心二心地想着要嫁入宫中来为后为妃,不肯正视于他……你说,若是这一桩,本宫撮合了他们的好事,有多年心中所好县主在枕侧,纪王哪里还会有怜悯纪王妃的心在呢?” 玉如玉明双眼立时明亮起来,好一会儿明和才轻道:“娘娘说的,可是那位镇日里找遍了借口要往主上面前凑,先帝所封的辽东县主?可她如今已有婚约了啊?” 媚娘却笑道:“为何有婚约了,你们不清楚么?” 这一下子,倒是叫他们三人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玉明才道:“那位辽东县主因着当年先帝所封,自以为身份非凡,又有先帝随口夸了她几句,便整日里挖空了心思要往主上面前去——如今因着年岁渐大,已是无奈至极,这才不得不答应了京中那家五品员的婚约——好歹对方也是个青春年少的氏族要员宗亲。可是这跟纪王殿下比起来,的确是差得多。娘娘又有何意呢?” “这件事,自然不需本宫去插手。只要消息传到,一切便立可水到渠成。” 媚娘淡淡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十二 “你可定准了?” 一个时辰之后,越王府中,后庭小花园内,越王妃一边儿看着面前的小鱼儿游来游去,一边儿轻问。 “回王妃,是定准了的。那个小侍本便是咱们这边儿出去的,到了纪王府上,更是念着咱们王府的时光,所以才特特地来报了此事的。” 身边小侍女行了一礼,低声道。 越王妃挑一挑眉:“怎么她在那边儿,过得不太好?” “的确是不太如意的。那位纪王妃看着待人温厚,实则却是个吝啬里子。平日里总是苛待下人便罢了,甚至还会要那些小侍们每逢年节都上些进献物去。也真是苦了她了。” 越王妃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不由愕然道:“她不是氏族出身么?郑氏也算是豪门,怎么这一点子的东西,她竟也看得入眼里?” “可不是?私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笑她是个吝啬鬼呢!可偏偏就是没人敢到她面前笑去。没办法,谁叫她究竟是一府主母呢?” 那小侍看来也很是替自己的同伴可怜,说得格外认真。 越王妃只呵了一声,却摇一摇头:“原来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呢!想想也是,论起来是百年的家世了。可这百年的家世,又不独传她一宗,这开枝散叶的,都是消耗费用。想来也早该撑不住了。不怪这一次那位辽东县主嫁入纪王府之后,她便被嫌弃得那般快呢!” “可不是?说起来其实那个辽东县主也不是什么正经儿的大户千金。不过就是因着家中丰厚,当年先帝征东之时,很是出了些力气,这才得了个封的。否则又怎么会这些年来都上不成下不就的,最终与了纪王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王妃?” “倒是福气都与了纪王,两位纪王妃,一个坐名,一个有利。他可算是左右逢源了。”点一点头,越王妃才道:“不过也对,不能让她太得意了。要是此番真让她借着这回事办成了,那日后纪王必定对她另眼相看。至那时,只怕辽东县主在纪王府里就不好过日子了。” “王妃看起来,很是喜欢那位辽东县主呢!”那小侍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只想着安稳过日子,炫富耀贵的女人,总比那种时时刻刻想着算计别人的好吧?” 越王妃转过眼波去看她一下,笑笑:“想个法子,把这个消息放入宫中。” 小侍应声而退,只留她一人在水边沉思半晌,时时微笑。 次日晨起。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 后日便是元正日了,例行的大朝会,自是少不得媚娘现身。好在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她倒也算是回得了几分精气神,因此一大早,她便起了床来,看着李治收拾衣衫,准备早朝事宜。 看她一脸清清淡淡的样子,李治倒是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转过头去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半晌才道:“莫不是入了定?这般神思。” 媚娘抬眼看他一下,却只一笑不语。 这一笑让李治打起几分好奇心,转身挥手,示意身边小侍儿们停下来,然后才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只道:“说说罢?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着,呆会儿治郎若是见了旧人,会是怎样表情?” 媚娘勾唇一笑,支颐而卧。 …… 片刻之后。 立政殿里。 自李治带着满心不解离开之后,媚娘又是好好儿睡了一会儿。 而这样的她,在被明和轻轻叫醒,说明了现在太极殿上一番热闹景象的时候,自然是精神很好的。 “这么说来……那位辽东县主……不,应该说是纪王新妃,真的是下准了手了?” “可不是?纪王这回的脸面可是丢大了。这家务事,都闹到朝堂上来了。明和估摸着,那位纪王妃回去之后,怕也是难再得纪王踏入房门一步了。” 明和一边儿坐在虎墩儿(一种小绣凳,高度和如今的儿童小凳差不多高,通常做成π型的中低两边高造型。并且两边多雕为虎头型,多为贵族公卿家里仆役使用)上替她捶着腿,一边含笑道。 媚娘一笑:“也未必。毕竟她也算是跟了纪王这些年。子嗣也不薄。便是看在几个孩子面儿上,他也是要与她好好儿相处的。” “便是如此罢,可一个女子,若失了丈夫的心,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便没有意思了呢?” 媚娘不解,摇头道:“展卷一阅,种花养鸟,多得是可以做的事。何况她还有那些孩子呢!何必非要以夫为天?哪一日若是治郎敢像纪王一样冷落了本宫,那本宫必然也是不会去转身求他的。 这天下间最难移转的,便是人心。所以本宫才会在拥有他心时,倍加珍惜。这样便是将来一朝郎心如铁无转移,本宫也无须多费心思了。” 明和眨眨眼,一时倒也真不知如何接了她的话,好在媚娘也无意让他为难,便转了话头道:“无论如何,这一次越王妃倒是做得聪明——先将纪王妃有意借崔氏之事发难于治郎的事情透与辽东县主,并且让这位本便对与纪王妃二女同侍一夫异常不满的辽东县主相信,纪王妃是打算将此事抹在她身上的……如此一来,那个短视而无知的辽东县主必然首先发难,将纪王妃的妙计全盘打乱。” 明和点头笑道:“可不是?枉那位纪王妃还自以为神算在手,有了崔氏这一招,她的母族在朝上向主上发难,便是不能将主上之前暗中赐婚于刘崔二人的事情揭出来,好歹也会让朝中诸臣起些疑心……却不曾想到,这样的事情,根本便于主上半点无碍的。” 媚娘一笑:“所以才说她心有大志,却胸无点墨。且不论崔氏本便是五姓七望中数得出的旺门,朝中官员为其从属者甚众,这崔氏的事自然也不少人知晓内情,暗中都以为治郎当年那等处置算是顾及崔氏颜面与一生,很是承了治郎这份情。便只说治郎赐婚被贬出宫的旧妃这等事,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一心争急着替自己求得一点生路,却没想到如此一来,非但是那位崔氏与她身后的三百崔姓,都与她,还有郑氏一门成了死敌。便是朝中诸臣,无论与那崔氏一门好或不好,都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停了一停,媚娘摇头叹道:“这一次也真算是让她看清自己的本事了——她这等的心胸这等的才智,实实在在,做个王府主母倒也还妥当,要掌这后宫凤印——还真是差了好些。” 明和也点头道:“而且这一回,她自以为是要扬眉吐一番气,让纪王心思重新回转一二的。却不曾想这样一来,无形是让纪王又竖了好些强敌……这一盆子脏水原本打算往主上身上泼的。却迎风回洒落了一身的脏……真是自作孽。难怪娘娘昨夜听得越王妃支人传话儿来时,还说不必理会呢!” 媚娘点头,亦轻道:“的确是不必理会。这样的事情,但凡有点儿真见的,都不会做。只能说这位纪王妃,真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角色。不值一提。” 言毕,她不再说话,只是专心看自己的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番外——他的终局,过往,曾经 他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女的时候。 那是他自己也数不清第几次跟着自己的母亲,去参加那种所谓的花宴——所谓花宴,其实便是些闲得太过无聊的贵妇人们,议是论非的地方。 虽然他不想去这样的场合——他宁可去读书也不想——可是母命难违,他能做的,也不过是乖乖起身,跟着去而已。 因为他是母亲最值得骄傲,最可以炫耀的最后一点东西了——于他而言,父亲那般的顽而不灵,实在是配不得那般灵动娇俏的母亲的。 他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所以平素沉默的大哥不能说,便是他替着母亲多向父亲说些进言。 只是父亲不听。 他亦无奈,所以于他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他唯一可做的,就是陪着满怀才气的母亲,到处去参加那些所谓的诗会花宴,来解一解心中郁闷。 而每一次去参加一场这样的所谓诗会或者是花宴,他都会发现,母亲正在一步步地变得开怀起来,这让他很欢喜。 所以尽管……有些时候他也曾觉得,那样欢喜的母亲,似乎只是为了笑而笑,他也愿意陪着母亲。 去赴每一场宴会。 而每一场宴会里,他也一定陪好了母亲,听着她与那些贵夫人们议论着那些蜚短流长——尽管他不喜,但母亲喜欢,他便一定陪着。 所以…… “今日被议论的,又会是谁?” 在得了母亲的命令之后,他一边儿收着书,一边儿想着这个问题——没错,每次参加花宴或者诗会的时候,她们总是会选出一个议论的对象来的。这个对象或者是某人,或者是某事,或者是某物—— 不过议论某人的情况,总是多些。而且被议论的,往往都是些漂亮的女子,或者是年轻的男子。 他虽侧坐末席,却也常常碰上些被那些贵夫人们相询意见的时候——虽然在他看来,那些人根本不需要他的意见,只需要他点头便是——但他为了母亲的颜面,还是会好好儿地准备一番的。 但今日却不同。在出发之前问了许多人,竟都不知那个被人叫“武家的小女儿”的女子,到底是谁。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跟着母亲,一道惴惴不安地上了车,到了会,入了席。 然后…… 他看到了。 那个所有的贵夫人千金们提起来时,一脸不以为然,又暗含着些警惕的少女。 她真的不算顶美的。 至少在这些列席的少女中,她的姿色,只算中上而已——毕竟只是一个未长开的十岁少女,又能有何等惊世之色? 可是那眼…… 那双灵动而明亮的双眼,不染世尘的双眼,却叫他望之…… 忘俗。 ——这,便是刘弘业第一次见到武昭的感受。虽然只不过一眼而已,却已叫他无端端地在意起这个被许多女子们都暗暗警惕起来的少女来。 然后,他知道了许多事——更准确地说,是那些关于她的母亲和姐姐的事。至于她…… 似乎永远都只是她们的附属而已。 但越是这样,他便对她越好奇。 那样的一双眼睛,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双母姐?他是真的好奇。所以自那以后,陪着母亲去参加这一类的花宴诗会,不再是件不得不为之的苦差事,反而成了让他最期盼的事情。 因为他能得到些关于这个少女的消息,也只在此时了。 那个女子长得一发媚态了,真像是生下来就为了勾人的…… 那个女子越来越爱看书了,便是自己父亲忌日也不忘记手里拿着书,也不知为了给谁瞧…… 那个女子竟然敢为了她那般不成器的母亲,去与她的哥哥们争执那些……真是没有家教的,难道不知道长兄如父的道理么…… 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 当他察觉的时候,这样的流言纷纷,已然在他心里,牢牢地烙出了一个女子的小像。一个桀骜不驯,而又灵动如狐的女子小像。 所以当他再一次见到她时,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的: 这样的女子,哪里像狐? 分明便是凤雏! 那般的优雅矜贵,却被说成是妖媚如狐;那般的举止有度,却被说成是狡黠奸慧;那般的自尊自持,却被说成了狂傲不驯…… 这样的惊叹,让他把目光,更加牢地锁在了她的身上。 而这一锁,便是两年的时光,更是让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向着这个女子靠近。 当他察觉之时,自己的心,已然被这个女子,牢牢地困住,再不得半分脱离。 而他也不想脱离。 所以他感叹了起来。抱着那般美好的梦想,渴望着,自己能够与她共结连理,长伴此生。 …… 莫做白日之梦。那个女子,是不会真的看上你的。 当这句话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不以为然的。 那样的女子,配不上你的。别的自且不提,你可愿与那般的岳母姨姐相处? 当这样的话从母亲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就茫然了。 是啊…… 她不止是她自己。 她还有那样的母亲,她还有那样的姐姐。 他犹豫了——而就只是这样的一瞬间犹豫,他便接了消息,知道了她被自己的母亲,逼着入宫受选的事情。 他尚不及对她怨恨交加,便接着了她的书信,求他来,带她走的书信。 捏着那封信,他又茫然了。 而这样的茫然,也让闻讯而来的母亲叹了口气,不作声地从他手中抽走那封被泪水打湿的书信,看也不看一眼,转身投入火盆之中。 火光熊熊,映亮了他的脸,也灼干了他的泪。 是的,她现在,已非当年那个武昭了。那般的姿色,那般的明媚,那般的才情,被选入帝王家,充为今上妃,只不过是翻手之间的事。他身为刘家子,也同样是李氏臣。他是没有任何资格,与那位皇帝陛下一争高下的。 无论是权,还是势,他都是没有资格与之一争长短的。 所以他与她……终究还是没有结果的。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可是当他在大朝会上再度看到那般娇艳无方,明丽恍若仙子的她,谈笑之间,惊动四座的可爱…… 他又茫然了。 他真的放下了么? 他不知道,所以又一次,他跟着她,走到了那座小桥上,去问她。 她总是会给自己一个答案的。 他告诉自己。 而她的答案,也叫他彻底心死——至少当时,他是这般地想的。 所以他转身离开。 但是身转,心却在那一刻,真真实实地失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的,之前种种,他都是那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而在那一刻,桥上相会的时候起,他才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真的把这个女子,牢牢地刻在了心板之上。 而这一刻,便是起起伏伏,十余年…… 直到他后来再遇到了娇妻,他也无法忘记那个女子。 所以他一直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踏平一切坎坷,一步一步,走上凤座,真的成为母仪天下的凤令主人。 他都一直看着。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能够看着,那么他与她,便尚且不算是断了联系。 可就是在那一刻……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那个男人,和他怀中那个与年少时的她,长得那般想像的孩子的那一刻。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以为的回忆,早已是她的过往;而他心里的她,也早不过是曾经。 就像是突然之间,他断掉了最后一丝,那个过往,那个曾经。 曾经的明媚,曾经的动人,全部成了黑夜之中,星光之下,水面模糊不清的倒影。 那些过往…… 全都变成了曾经。 再与他的今生没了联系。 自此之后,她于他,便只能是曾经的美好,曾经的梦境。 过往…… 曾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十四 媚娘眼看着李治左手抱李弘右手抱着那只雪狻猊,兴冲冲地走进来,不由一笑道:“今日这般好心情,莫不是有什么好事?” 李治闻言,眉头一挑,但笑不语,只把对着她直叫唤的李弘放下,再随手将那只雪狻猊一道儿丢入她怀里,任它摔得七荤八素半天过不来劲儿的,然后才轻道:“有结果了?” “什么有结果了?” 这一次,媚娘却是真的怔住了。 李治想了一想,却摇头道:“罢了,问你你也不知道。便就此罢!” 媚娘被他这一句话带得没头没尾地,可想想他向来不会让自己难为,便也随他去,然后又道:“怀英那里,可有什么回音?” 脱了靴子盘了腿,坐在榻上看着李弘逗着那只小狻猊玩得欢的李治,想了一想却道:“估摸着是快了。” “那只怕便得让德奖跟上去了——免得叫他再吃了大亏。” 李治闻声一怔:“你是说……” “对啊,那些人,总是心里怀着事儿的。万一若是被他们知晓怀英现在所为,十有八九是要对他下手。” 媚娘点一点头,轻声道:“何况此番纪王殿下吃了这般大一个亏,他若不寻些颜面回来,却不像他的所为了。” 李治嗯了一声,点一点头,随手使坏地将李弘后衣领一拉,把他连人带宠一块儿拉倒,看着儿子哇哇乱叫的模样乐了一阵,才肃色道:“你说这个,我也想了。所以从一开始,风云兄弟便跟在他身边。他们也历练了不少年了,总是没什么大事的。” 媚娘闻言倒也不担心了,点头嗯了一声,便由着他抱自己入怀,好好看着儿子奋力爬起来,抱着那小狻猊就在榻上坐正,对着他父亲吹胡子瞪眼的不高兴。 说吹胡子,其实却有些不当——毕竟他这年岁,却还远不到生出胡子来的时候。 李治一见他这样,更是得意非常,冲他做个鬼脸,便自向媚娘发乐。却惹得媚娘连连摇头皱眉,只叹口气。 “你又这样,你又这样。” 李治不满地摇一摇头,又跟着道:“你又是这样。每次心里都只有这几个混小子的。” 媚娘侧着眼睛看他:“却不知这几个混小子姓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 李治只当没听见,哼哼哼地转身过去准备教训儿子,却被儿子先机伶伶地抱着狻猊跑了去。无奈只得转过头来,含恨带怨地看着她。 “你看我也无用,若想找回这一点当耶耶的颜面,便自己去找。我可不干手。”媚娘一笑,从他怀里脱出身来,自己往下一躺,便再不理会他。 李治爱恨不得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好好好,你厉害,你了不得。” 言毕,便自己也躺了下来,也不管冠簪未除,只是与她在锦被之下交握着双手,好半晌才道:“你说弘儿长大了,还会像现在这般一样,喜欢跟着父母身后么?” “跟不跟,他都是咱们的弘儿,也都是咱们的心头宝。所以跟也好,不跟也罢。都无妨的。” 媚娘再淡淡一笑。 李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转身将头颈埋入她怀中,好半晌才闷声道:“现在我满心的纠葛,又是想着早些与你共渡此生,复入轮回,又是觉得若是过得太快,是不是便不能与你好好共赏春花秋月,夏阴冬阳?心里一时冷,一时热的,真是难受得紧。” “这又有什么好难受的?治郎在一日,媚娘便在一日,治郎在一时,媚娘便在一时。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简单的了。且只管安心便是。” 媚娘淡淡一笑道。 李治闻言,便大力将她抱得更紧,一派憨然笑意,看得正在榻边毯上陪着小小狻猊打翻滚儿的李弘一脸不以为然地摇头叹息,一边儿反省着一个问题: 他李弘论起来也是英明神武的堂堂大唐太子,母后也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大唐皇后。就连两个幼弟,看起来迷迷糊糊,实则也是聪慧过人,可为何…… 父皇却是这般? 想了又想,实在想不透,也懒得再去想,于是便索性放下这些事,专心去陪着自己的小宠友一块儿扑着绣球儿滚。 这是他难得的时光,他才不想费心思在别的事情之上。 一时间,殿内一片温馨之景,看得周围人,个个带笑点头。 同一时刻。 太极宫外。 已然许久不曾入宫的长孙无忌,立在皇城广场之中,看着那巍峨的承天门,好一会儿才问着身边的人道:“如何?” 魏神通低了一低头,轻道:“一切俱都安排妥当了。接下来,只要依计行事,便可。” 听着他有些犹豫的话音,长孙无忌淡淡一笑:“可是觉得不妥?” “……主上若知道此事,那主人您……” “便是知道了也无妨。”长孙无忌淡然道:“先帝早已定下的局,拖至如今,已是大不该了。何况这几年的安排准备,一切的一切,也算都是有所归属。接下来,就看那孩子的了。” 长孙无忌回望一眼深深的城门御道,淡淡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魏神通也跟着看了一眼城门,再回头看一眼仍在随着不安份的马儿上下晃动的车门,轻轻叹了口气,摇一摇头,面色凝重地登上马车,一扬鞭,车子便粼粼而行,缓缓驶离了太极宫。 大唐显庆四年,也就是公元659年。 这样一个对于李治夫妻而言,都异常不同的年份,就在这辆马车的粼粼声中,徐徐地拉起了大幕。 元正日的午后。 李治一朝早便起了身,哄着媚娘也一块儿起了,受过了大朝拜之后,便赐了元正日的酒菜赏红,早早儿借口身子不适,把一切里外事都推与清和和长孙无忌,二人却躲了政事往后园里去玩雪。 毕竟昨日夜里下了好大的一夜雪,若是不好好赏一赏雪景,未免太过辜负。 媚娘到底是想着孩子们的,于是着人传了话儿与李弘,又叫姆娘们抱了李贤李显出来。一时间,整个后花园里,山水池边,尽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李治今日也真是欢喜透了,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拿着雪球儿一团团地往李弘身上丢,根本不与李弘半点儿还手的机会,惹得李弘哇啦啦直叫着要找回场来,却又一次次被打得满身满脸的雪,抬不起头。 无奈之下,他只得以双手护着脸面,一边儿往后退,一边儿大叫着母后救命。 闻得他这般一叫,李治当场便跳了脚:“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不许叫你母后来!谁准你……” 他剩下的半句话,被媚娘笑着丢过来的一个雪球,全数塞回了肚子里——就是那般巧,媚娘只捏了这么一个如李贤拳头大小的,随手一丢便正好儿喂进了李治口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十五 李治见到媚娘如此帮着儿子不管自己,不由得一时哇啦啦大叫起来。可刚叫了两声,就被李弘又一记打了回去。 媚娘正正好,便笑着逃开一边去,只由着他们父子俩战来战去。 看了不过一会儿,她笑着转身,向殿下方向走来,正好便有玉明匆匆赶来向她行了一礼。 只淡淡扫了一眼玉明神色,她便点一点头,回头再望一眼玩得正欢快的李治父子,自己先行一步,往殿下避风处走来。 “如何?” 站稳了脚步,她一边儿从明和手里接了暖笼来,一边儿轻问。 “回娘娘,她倒也识趣儿,自己来找了咱们。不过翻来覆去的,还是要见您。说她有些事情要向您问明。” 玉明低声道。 媚娘挑一挑眉,淡笑道:“要问本宫?也好,本宫正好有些事想问一问她……眼下人在何处?” “回娘娘,正在后殿小暖阁里候着。” 玉明轻声道:“可需要往前殿引一引?” “不必。” 媚娘回头看看李治父子,只是淡淡一笑道:“不过就是几句话儿的事,也不必费太大心神。何况他们一时不见,便要来找本宫的。” 玉明点头称是。 不一会儿,媚娘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后殿小暖阁中。而那道原本立在小暖阁正中央,清瘦纤长的身影也随之转过来,身子一弯,向着她淡淡一礼,方欲开口,便被媚娘挥手而止:“本宫今日肯来见纪王妃你,不过就是想与你说几句话儿而已,你只需要听着便好——” 顿了顿,媚娘淡淡一笑,看着有些错愕的纪王妃,坦而言告: “你为了什么,本宫很清楚;本宫为了什么,只怕你却是不甚明了;所以本宫理当告诉你,本宫与你,有些相同,也有些不同;相同是本宫与你一样,都是可以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至死不休的。不同的是,你为了自己,而本宫为的,只是本宫的夫郎,本宫的儿子。请你记得,因为本宫的夫郎是天子,本宫的儿子,将来也都要承继他的位子——既然躲不开,那便只有接受下来。所以本宫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好的皇后,也会把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统统给他们父子。无论是谁,敢挡在本宫的面前,一概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句话儿,你也可以说与你那位婆婆听。嗯,就这些,以后若无什么要事,纪王妃也不必来宫中请安问好。本宫这些日子身子欠调养,你还是清静些的好。” 淡淡一笑,媚娘转身之即,正红镶金凤的大氅旋转出一朵盛开的花,徐徐而绽,亦徐徐而离。 从头到尾都没说上一句话的纪王妃呆呆地看着她,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就好像那大氅的下摆,狠狠地打中了她的脸一样疼。 片刻之后。 立政殿中,媚娘正端着手笼安安稳稳地扶住了胡床靠背打瞌睡,就感觉一阵冰凉的触感从脸上往颈子里钻。 眼也不睁一睁,她笑着一把推开使坏的李治:“可别闹了!好冰!” 李治笑嘿嘿坐下来,看着她,一边儿伸手接了巾帕来拭净手,又把巾帕一丢,双手就往她怀里的暖手笼里塞:“知道冷还把我自己扔在一边儿晾着?来来,有暖和的,一起来……” 媚娘笑骂他几句,转头就去看明和。 明和会意,笑吟吟拿了早已放在炭笼上熏得暖暖香香的另外一只手笼来给李治,却被自己主子好大一个白眼给翻退了几步:“你是不是傻了?没瞧见朕眼下正守着这么一块儿软玉温香呢么?闲得无事可做了?去去,把所有的手笼都翻出来烤烤熏熏也是事儿啊!” 媚娘哭笑不得,转头瞪他:“你可不要再胡闹了!好好儿一只手笼,硬要被你撑破了。” “哪里就有那么不结实了……”李治话未完尽,手上一动就听“刺啦”一声,好好儿的狐皮手笼破了一道小口子。 夫妇二人瞪着那口子好半晌,李治抬头才对着媚娘一通傻笑:“这内省的一群人真是该收拾了……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带好好儿做结实的……” 接着抬头就大喊来人,却被媚娘推他一把,又退了那些闻声而来的侍监们,这才转头点着一脸涎笑的李治额头笑骂: “你可不是要把那些人都冤枉死了才甘心?莫名其妙的你……” 李治又笑了一会儿才伸手搂了她在怀里,笑吟吟地摸着她的头发。 “这又是做什么了?” 媚娘也没躲着他,由着他摸着头发,笑问。 “无事……只是在想,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太多,有些烦了呢?” 李治轻声问。 媚娘一怔:“何事?” “就是你刚刚去见了个人……” 李治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觉得烦?” “烦什么?她,又或是自以为让我为她这样的人劳碌奔波的你?”媚娘含笑一问,却叫李治无以回答,好一会儿才迟疑道:“都……有?” “都有啊……那便说句真心话罢。” 媚娘一笑道:“不烦却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自然会觉得有些烦。但是一想到这些事做了之后,我与治郎,还有孩子们相处的短暂时光便能清静了,那便觉得不烦了。就好像要打扫屋子一样。虽然处处脏乱的总是难免有些累人,可打扫干净以后,也总是格外的欢喜舒畅。这是一样的道理。” 李治嗯了一声,轻轻道:“所以于你而言,这不算是烦人的事?” “烦人自然不算,不过累,却难免有点。” 媚娘对着他一笑。 而这个笑容,也让李治心情一直好到了当夜,突然接到急报,回到太极殿之后。 立在玉阶下伸手拿着火童子拨弄着火笼里的炭,他淡淡地问着身后的李云:“怀英可拿着铁证了?” “回主上,带回来了人证。” 李云叉手而揖,神色严肃道:“正因如此,越王的人马才对狄大人一行紧追不休,狄大人唯恐机密难保,所以才命李云先行一步返京,前来面见主上,以求后援。” 李治豁然回头,目光被炭火映得灼灼生辉:“怀英行事一向谨慎,如今他竟派你先回来……可见那人证已是铁证?” “是。虽然为了灭口,他们已着人屠村,但那位长老也算是机警,先行一步偷偷送出去几十个老弱妇孺,也总是留下了几十口的遗属。” 李云一脸沉痛:“只是……其他的三百多条人命,便俱毁于那场大火之中。” 李治咬牙,手中火童子一掷,叮啷一声脆响,便扬声传神燕卫首领立时入内接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十七 次日午后。 李治坐在媚娘面前,看着她的脸,轻轻笑道:“可满意了?” 正忙不迭地把一路哼着要把小手往笼里伸,把那只长大了的雪狻猊往自己怀里拉的李贤扯回来的媚娘,回头看他一眼:“什么?” “越王妃,今日悄默默地着了人入宫来,往旧日里贵母妃住的地方打听了好些旧事。”他停了一停,又笑道:“比如……当年贵母妃身边,那位萧尚宫眼下在何处,可有什么亲眷。又比如……当初韦昭容为何不得孕子嗣等。” 媚娘眼儿一眯,转头看他:“治郎是在怀疑媚娘?” 李治摇一摇头,缓缓道:“我只是希望你玩归玩,却别叫人伤了自己。便是这天下为我所有,可我名为天子,却毕竟不是真正法力无边的天子。若是你哪一日玩得太大了,伤着了你,我又不在你身边……你知道,我会怨恨自己无用的。” 停了一停,他又继续看着媚娘的双眼,柔情万千道:“然后,我会更加使尽一切险恶心思,只为了护你平安……你莫叫我有机会做那般连我自己都害怕,你会不喜欢的人。好么?守好了自己,好么?” 媚娘的脸,突然涨得粉红,如春日桃花一般。 好一会儿才低着头,抱着李贤往他怀中一偎:“……真的太过了?” “太过了。虽然我把贵母妃给压住了,可她身后那些人,却尚且未能为我所控制。贵母妃我不在乎,就怕她背后那些人借题生事,扰你清静。” 媚娘嗯了一声,口气软软:“媚娘知道了,以后自会小心。” “贵凉即高咯,几吼机给较金……”突然之间,一道小小的牙牙学语声响了起来。李治媚娘俱是一阵错愕,往下一低头,李贤正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们,小嘴儿里还是不停地学着这么一句话。 你望我,我望你,不多时,夫妻二人便爆出一阵笑声。 这笑声却惹恼了小小的李贤,嘴一瘪,呜哇哇地就干哭起来,转身向着明和要抱抱。 李治哈哈一笑,却伸手半路打劫了儿子这记可爱的小撒娇,搂过来亲亲他的粉嫩小脸,也不管他一脸嫌弃,拼命拿小手抹脸蛋的样子,只乐呵呵道:“你学阿娘说话,也要学得像呢!这般模样,可是不像。” 李贤哪里有精神理他?只是一味地扯着自己母亲的手臂,要回去,要回去。 李治看他圆溜溜大眼里含泪带屈的很是坚决,无奈也只得笑笑,便将他放回他母亲怀中——也不知为什么,这孩子从小就不是很喜欢他抱。 不过好在他很喜欢自己母亲抱着,看着他在媚娘怀中一会儿便不哭了的样子,李治倒也安心了。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旁边的笼子,李治突然轻道:“想不到这狻猊竟长得这般快,如今它都已是初为人父了。” 媚娘看着他,目光温柔,轻声道:“嗯,已是初为人父了。所以要做的事,就更多了呢!” 李治回头看她一眼,却只是淡淡一笑。 次日午后。 太极宫。 立政殿下。 听到越王妃又来求见,媚娘一时间不免有些犹豫,想了一想,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淡淡道:“去请罢。” 玉如依命而去,这边儿媚娘却看了一眼明和:“这件事,去往前殿里,与治郎提个醒。他现在正在招待着越王,别叫两下里撞见了。” 明和一怔,不解地刚想张嘴发问,然后突然眼睛一转,明白了什么似地,点头离开。接着便是一路往太极殿里去。 刚刚走到太极殿下,就看到正提着食篮往自己这方向走来的哥哥清和,于是急忙扬声叫住了他。 “给娘娘送的?” 一眼便看明白了的明和,眨眨眼问。 明和点点头,嗯了一声道:“正正好儿,你带回去。也省得我离了主上身边,他要什么,不得如心的。那几个新来的也真是该重新调教一番了。你瞧一个两个笨手笨脚的都是什么样儿。昨儿个还打碎了主上的一只茶碗。若非主上仁慈,只怕我早就打去掖幽庭了。” 明和嗯了一声,往里看一眼,又向清和使个眼色。清和会意,立时跟着他移步到一边儿花丛里,留下身后两个小侍监在外面看着,兄弟二人说起悄悄话儿来。 “你说娘娘叫你来告诉主上,越王妃来了,别叫他们夫妻二人碰上?这是什么意思?” 清和一眨眼,却实在不明白了: 越王妃这边此计,本来便是媚娘的意思。莫说是李治知道,便是他们这几个贴心的也知道。怎么现在却要这般大肆张扬的了? 不过到底他们兄弟都是跟着李治媚娘多年调教出来的,立时就明白过来:“娘娘这是……要演一出戏给越王看?” “他都放了钩下来,若是娘娘不好歹扯一扯这线绳让他信一信,只怕他还会下更毒的饵来。眼下娘娘要专心致志地把纪王妃给先收治了下去。这边儿还是且自安一安的好。” 明和这么一说,清和自然也就明白了,点一点头将点心盒子交与他,吩咐了几样李治交代的事情之后,又想起一事道: “那个德奖师傅家里的李月明,最近怎么不见来了?” 清和这一问,却叫明和微怔了下却回道:“这事怎么问我来?我怎么知道?这些外务,向来是你管着。” “哦,你这意思,我管外务,你便不必理会别的了,是也不是?”清和瞪大眼:“没瞅见咱们太子殿下这两日里没人教习,天天剑法都疏懒了?难得这个李姑娘能跟她家阿爹一般管住咱们殿下,为什么不往宫里请?” 明和低了头,半晌才嘀咕:“你有胆子跟太子殿下说这些,你有胆子你去请。” “你嘀咕什么呢?” 清和扬着眉问,立时叫明和闭了嘴,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认得她,请也不好请啊!” “你也真是……算了算了,我去想办法。只一桩,越王妃那边儿,你可也得小心了。便是娘娘再如何信任她,我还是信不过的。” 清和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轻轻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十九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 李治倏然起身,眉目冷肃地直盯着殿不清的。” 李治微微有些愕然地转身,看着他轻问:“媚娘她……把德母妃也……” 李德奖点一点头,轻声道:“主上还请多为娘娘想一想——于她而言,这世上除了您,与几位小皇子,便再无什么人,是她不愿相谋的了。” “……你少说了几个。还有你们夫妻,还有清和明和他们……”李治叹了口气,目光之中,满是复杂神色——似是欢喜,又似是感伤:“好……也好。她总算是知道这些事该如何去办了。” 李德奖抬眼看着李治。 “觉得朕太狠心了些,是也不是?” 李治一笑,轻声发问。 李德奖垂首,好一会儿才低道:“如今后廷只有娘娘一人,便是那些宫外的王公贵族们做妖,有主上与太子殿下在,怎么着,也不该逼得娘娘如此对外臣动手的。” “……师傅,你可见过弘儿那一窝子狮崽儿?你觉得,它们还能在宫中待多久?” 李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只手扶玉栏,轻声发问。 李德奖眨一眨眼,却道:“啊……那龙种狻猊……却越发长得勇悍了。依臣之见,不多时日,以太子殿下的仁心,怕便要喊着送它们归于山林中了。” “什么龙种,什么狻猊……不过就是长了一身雪色毛皮儿的狮子,却又是什么龙种了?”李治嗤声一笑,却又认真道:“不过有一桩,师傅却说得对。它们本非宫中物,或早或晚归山中。莫说弘儿的确是仁心仁性儿。便不是,他也留它们不住。” 停了一停,李治轻笑:“所以朕才说,媚娘将这孩子教得极好——弘儿聪明如此,自然知道留不住的东西,藏不得的事物,倒不若就此放手,甚至更加发扬光大,将来或者还能得个好结果。” 李治这句话,说得没有半点儿烟火气,却叫李德奖与清和,双双变色!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一会儿,李德奖才迟疑道:“主上此番竟似言外有音……莫不是娘娘她……” “你们想过没有,为何舅舅也好,那一般子老臣也罢,都如此忌惮媚娘一介女流?只因她是皇后?却未必罢?当年她不过是父皇身侧一个无宠无恩的才人,舅舅都几次三番,欲置她于死地了。却是为何?” “那是因为忌惮……忌惮娘娘才华过人啊?怕她扰乱朝纲。”李德奖迟疑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如今元舅公对娘娘不是颇有几分宽意了?而且依德奖所见,好几次都是他老人家护着,娘娘才得以保全自己与几位殿下的。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吗?” “保全?” 李治又笑一声,转头看着他,目若天边寒星:“你觉得舅舅那些行为,是真的为了保全媚娘么?若果真是为了保全她,以舅舅之才之能,为何不将她的名声,一道儿保了下来?却几次三番反其道而行之——虽然保了媚娘性命,却也叫她背上了万难清洗的恶名?” 李德奖一时哑然,看一看清和,迟疑道:“主上的意思是……元舅公从来不曾对娘娘放松过警惕?” “舅舅号称大唐龙虎之臣,那便自然有龙虎之材。他若是真的要保媚娘,那除非是媚娘自己,除非是朕亲自出手,又或者是父皇在世相谋,否则断然不会落得这等保不住名只保住命位的结局——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舅舅从一开始,便是要让媚娘落入这样的地步而已。” 李治淡淡一笑,才道: “因为自从媚娘被朕赐封为后那一刻起,甚至更早一些,在弘儿出生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去拦住媚娘这个百年不出其一的经世奇才,走向她应该走的路了。” 经世奇才四字从李治口中一出,德奖清和二人便是双双变色: “主上?!” “怎么?觉得奇怪?又或者是不信?” 李治再一笑:“你们自己想一想,这些年来,桩桩件件,但凡媚娘所办涉与前廷诸臣之事,又有哪一桩,不可称一句经世之才的?” 李治一句话,却问得二侍双双哑然——这一点,其实他们早就想到了。只是……他们不敢想,也不能往这四个字上想。 经世奇才也好,经世之才也罢…… 这四个字从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口中说出,用在男子身上,都尚且是一种无法置重的无上盛誉…… 又何况是一介女流? 李治再淡淡一笑: “还是你们觉得……媚娘一介女流,又是朕的皇后,这样的称呼,于她却是太重了,甚至是大害?” 二人沉默。 李治轻轻摇头:“你们记住,从现在起,给朕牢牢记住这四个字。” 他负手而立,傲然道: “因为这四个字,朕从今以后,只会用在朕的皇后身上……这天下间,配让朕给这四个字的,除去她,别无二人。” 深吸口气,李治的目光中,满含着悲悯,也含着些释然:“这是她必然的命运,也是她的宿命…… 她,注定会是与朕一样,经世略国之人。无论是任何人,甚至是她自己,甚至是朕……都无力改变,也无法改变! 经略天下之能,之重,之责…… 这便是朕的皇后,她武昭的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二十一 大唐显庆四年二月初一。 长安。 长孙府。 一朝早,长孙无忌便派了人,往宫里去问了话儿然后才回来。得了一个准信儿之后,他的反应委是奇怪。先是沉默了好久,然后又竟微笑起来,最后,传人去往宫内递上告假折疏,并且一请,便是足一月的病事。 “主人是要暂避一避皇后娘娘的锋芒了。” 后花园中,魏神通跟着已然微微佝偻起背脊来的长孙无忌,淡淡道。 “避?为何要避啊?” 长孙无忌悠然地看着一群小孙儿在花园里打着秋千儿,追着玉色兔儿满地跑的样子,笑得格外怡悦舒心。 魏神通一怔:“不是么?” “是什么呢?老夫都没听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回头看他一眼,长孙无忌笑得很是淡然,转身,走回廊下,抱起最小的孙女儿,在怀里哄了又哄,又以指尾勾了一点儿甘饴来与她尝着,然后才道:“这些事,有老夫陪着小娇儿吃点心要紧么?” 那小姑娘却软娇娇地应了一声:“不要紧!” 长孙无忌立时便哈哈大笑着说:“对!不要紧!比起陪着小娇儿吃点心起来,这些事,都不要紧!不要紧!” 一时间,满院只听欢笑声。 魏神通一叹,行了一记礼,转身离开。 临走出院之时,回头一望,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摇着头离开。 午后。 太极宫。 立政殿内。 媚娘闭目斜倚榻上,按揉着额头,轻轻道:“就只说了这么一句?” “就这么一句。” 明和轻声道:“别的,便再也没什么说的了。只是一桩,据那人所言,看元舅公的神态,却似是极为认真的。想来,怕是离他告隐,也不多久了。” 媚娘徐徐掀起长睫,目光流转之间,却是淡淡一笑:“告隐?却是未必能够罢?长孙无忌若是离了大唐朝堂,那哪里还是长孙无忌了?你太小看他。” 缓缓坐直身体,她拢了拢怀中流云帛,悠悠然道:“毕竟,他可是元舅公呢!” 明和一怔,挑眉轻道:“娘娘的意思是……元舅公此举,不过是为了让娘娘松了心思?” “是还是不是呢……”媚娘笑吟吟地坐直了身子,却想了想,忽问道:“弘儿呢?还在他父皇那边儿守着?” “是。自从那一日太子殿下因故未得入朝守驾,不得守于主上枕榻之侧侍奉汤药之后,便再也不肯离开主上半步。” “那也不能怪了他。毕竟怀英那边儿的案子,却是大案。正该他这个太子殿下去看一看,见一见,断一断的。何况又是治郎亲自下的令,着他可休朝三日,务必将那桩阴家村大案给查个清楚的。” 媚娘淡淡道。 明和也点头道:“正是如此了。只是太子殿下却心中不免有伤,这几日一见着主上,便是泪盈盈的,也是把主上磨得半点儿火气也没了。毕竟太子殿下是主上的心头肉,打也不舍得,骂也不舍得的。” “他也有今日。” 媚娘淡淡一哼。 明和看着她,小声道:“那娘娘,您今日,还是要与主上……” “分榻而眠。” 丢下这句话儿,媚娘便坐直了身子,叫了声清和。 清和应声入内来问:“娘娘可是要看折疏?” “能看的那个,把自己折腾得只能在里面儿瘫着,看不得了。那本宫若再不替他看,岂非要坏了大事?拿来罢!” 听着这话里音外都刻薄着李治的高声大论,清和只是下意识地往后殿看一眼,便行了礼,匆匆往后殿奔去。 后殿之中,被媚娘斥为“折腾得只能在里面儿瘫着”的李治,却正躺在一堆堆的软枕之间,趴着跟那个号称是“泪盈盈、哭得他打也不舍骂也不舍”的宝贝儿子李弘一道,双脚几乎翘上了天,晃荡着左手一碟点心右手一本野记,正吃点心看闲书呢! 一边小榻桌上,一堆堆的折疏,快要堆得一人高了。几个小侍实在无奈,只得把拂尘反别在了腰后,团团围住,牢牢地扶好了,眼巴巴等着李治去看一眼,少让他们站一些。 可李治根本便不曾回头看一眼。 是以那些小侍也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满眼哀求。 看着这两个没脸没皮的父子,清和摇一摇头,却上前轻声道:“主上?” “啊?啊!是你啊!吓朕好大一跳。” 被惊得险些噎住了的李治转头看清是他,没好气地翻他一个大白眼,然后立时扬眉:“肯看了?” “是。” 清和无奈地叹口气,又不免劝道:“主上,其实这折疏,若真是让娘娘看一些,倒也无妨,可若是多了……” “那更无妨。你直管抬去便是了。” 李治打断了他的话,愉快地道。然后看着清和再度无言地摇一摇头,自己上前指挥了那几个闻得李治圣令,便大喜过望的小侍把折疏往前殿媚娘处端了去。 看着旁边小榻清空,李治心情大悦,再转头问着正欲离开的清和:“那今晚……” 他没说完,清和却早已料知他意。本来搁在往常,他是必然会说得婉转些的。好歹也不会让李治太过丢了脸面。 可今日这等情形,着实让人太过生气,也太过同情媚娘,于是他便淡淡道:“回主上,娘娘已说了,还是分榻而眠。” 接着,也不管李治立时垮下来的俊脸,和一旁听得这话头便立时拍床大笑的李弘,自己转身往前殿而来。 留下一个咬牙切齿的李治,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恼起火来,猛地轻轻一脚把笑得过分的儿子给蹬下榻去,踹落在榻前软毯之上。 同一时刻。 前殿。 媚娘揉着额头,看着那几个鱼贯而入的小侍捧着的一叠叠折疏,这才叹道:“都是没看过的?” “是。” “他这几日到底看过折疏没有?” “……没。” 清和低头,很努力地低头,似乎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好躲过接下来的一阵怒火。 可他等了好久,也不曾见得,不免有些讶然,微微抬头看了去,却见媚娘正手持折疏,一页一页,一项一项地翻看着,同时拿了朱笔,一笔一笔地批着。 “……传本宫的话儿,弘儿都这般大了,实在不宜再食用那些软甘过腻的糕点。何况他父皇也正病着,更加是不得吃这等味厚的东西。所以自即日起,立政殿后殿里的一应茶点,全数给暂停了罢!什么时候他父皇好了,什么时候再奉入也不迟。” “……是。” 清和咽咽口水,已然能想像得到嗜甘的李治暴跳如雷的模样。 可这还不算结束,媚娘刚刚批完了一本折疏,换了另外一本,便又一道炸雷丢了过来:“还有,既然弘儿专心侍奉着他父皇的汤药,那些野记列传之类的杂卷……不,所有的书卷,还是从内殿里撤换出来罢!那些东西,可都是先帝传下来的宝贝。汤药这种东西,万一洒上去了,那可就彻底毁了。不止是汤药,那后殿里可都是先皇后娘娘留下来的纪念。若是毁了一星半点儿的,他父皇可就要心痛至极了。所有的琴棋字画类物,全数撤出。这样,他父皇才好静养。也才能更好得快些。那两只雪狻猊,这些日子也安排安排,给带回后花园去。病中不宜沾这些兽气的。” “……………………是!” 清和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应下,同时再第一千次地提醒自己: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惹天惹地,都不可惹这位皇后娘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二十二 大唐显庆四年二月初三。 好像是突然之间,宫中内外,便被一种奇怪的流言所充斥着了—— “你说的,可都是亲眼所见?” 中书省内,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入得皇城内来的长孙无忌颤颤巍巍地坐在上座,抖抖索索地喝着茶水,一边儿眯着眼问一边儿刚刚学了话儿的青年官员。 “末员再不敢妄言的!” 那官员顿了顿,才续道:“末员家中,也算有几个人在内里侍应着的。这边儿已然传了消息出来了。说是往时立政殿里,总是不会断了甘食的——元舅公老大人也知道,这今上喜甘,太子殿下更是喜欢。是故内里每常甘食向来不断,灶不冷,火不熄,但有今上或者太子殿下欲食之时,必然便是急火温了送入内的。可自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下了令以后至今,已然足有数日,火灶冷清,不见内里召用甘食了!这分明便是皇后娘娘在借机为难今上和太子殿下!” 长孙无忌扬一扬眉,还不待及说话儿,便见一边另外一个年青官员也跳了出来,愤愤然道:“这皇后娘娘也是太过独断了!之前借着今上对她百般宠爱,便恃宠生娇,竟明白白地逼着今上废了后廷妃嫔之制,这已然是大为不妥。奈何今上性喜洁静,本也不爱后庭繁花过盛,结果就叫皇后娘娘独坐了大!平日里各样珍稀古玩,向来都是先尽着立政殿里送了,挑了,选了,剩下的才给送往太极殿里去。这已是有违常律了。如今竟还要借这等机会,只因着今上先前给了她一点点难堪,便要为难今上!这实在是……唉!今上也真是……” 那几个字无论如何没有胆子说出口的年青官员,一脸叹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却真真切切是个直肠直肚的大忠臣。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却也更加不多言语,只点一点头道:“嗯。的确是不该。” 说到这儿,立时便有一众年青官员都齐刷刷上前来,愤愤然,慨慨状,替李治鸣起不平来。 …… 片刻之后。 看着那些终于在自己面前喷足了口水,心满意足地做了乌鸦散的年青官员们,留下来的长孙无忌与诸位老臣却是相视一笑,俱互相摇头。 “看来……主上只纳一妻之事,于他们,却是万般的不妥便呢!” 左侧刚刚由塞外归来的裴行俭,却是看着那些官员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比起当年初出京城时的他,如今的裴行俭,却已是一派沉稳淡然之态。 长孙无忌含笑,看着他点点头:“看出来了?” “一国之主尚且只得一妻,他们这些年青下臣们,便不好多寻几房花红柳绿伴于身侧了,别个不提,那家中的正室便是头一个不满的,大唐天子尚且一妻,你们这些做臣下的,又怎么能多妻多妾? 其实他们有这样的心思也不奇怪,毕竟眼瞅着诸公比他们年长勋高,有资格得到各种恩遇,自己却得不了,也没什么可以得的。所以难免要在这种事情上争一争长短了。” 裴行俭说完,不由嗤声一笑:“其实也是无聊——怎么就不见怀英那样的人物来抱怨呢?” 一句话儿便说得一众老人都是摇头苦笑:的确,如今的大唐朝中,认认真真把政事放在第一位的,已然是不多了。 越来越多的官员们,傍着家族之势,祖辈之德,习惯了锦衣玉食,犬马声色,已然渐渐淡忘了,自己这一顶乌纱一身官袍,是因何而戴,因何而披的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孙无忌才转头看着一边的魏神通问:“如何?可问得清楚了?” “回主公,已然问清了。皇后娘娘虽则是带着些儿气下的令,但却非是有心为难主上。” 魏神通行了一礼,才不疾不徐道:“主上近日身子不安,风疾又犯。太医有嘱,不可食甘腻之物,不能进蜜饴之属。所以皇后娘娘才着了令的。何况蜜食向来解药气药力。所以便是没有太医嘱咐,这些东西本来也就是不能在这个时候,与主上进食的。” 长孙无忌点一点头道:“那太子殿下呢?” “殿下本来倒也无妨,可近些日子春宫那边儿总说太子殿下进食极少。皇后娘娘去查问过,才知殿下近来一发地而贪食甘饴,吃得牙痛都不肯停止。为了太子殿下好,皇后娘娘这才着人禁了太子殿下甘食的。” 长孙无忌嗯了一声,才又道:“如此说来,这些所谓的皇后娘娘为难主上,刻意薄待之事,便是彻头彻尾的流言了?” “是。至少在这桩事上,皇后娘娘是做到了本分的。” 魏神通恭声道。 “这件事是尽了本分是不假,那另外一件事上,她也就做了些不该属她本分之内的事情了。” 长孙无忌一声淡笑,神色冷了下来。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内。 正在替李治批着折疏的媚娘,闻声突然一扬眉,转头看着明和道:“你说元舅公今日午后入了宫?怎么没听消息说觐见呢?” “回娘娘,因为元舅公此来,本便没有要觐见的意思——他老人家也只是见了几个年青官员而已。” 明和轻道。 “年青官员?都有谁?” 媚娘扬眉,意外发问,同时眉目间,不免多了几丝警惕。 明和报了几个名字之后,顺嘴又加了一句:“另外还有裴行俭。” “裴行俭?他也回来了?” 媚娘一笑:“果然是好学生呢!一回来便往这中书省里钻,真是半点儿都不带顾忌的。” 明和看着媚娘这般神态,不免意外道:“娘娘似是颇为不喜呢?” “怎么能喜欢得起来!” 重重地拍下几案,媚娘咬牙道:“眼下西域战事正紧,他裴行俭回京述职请旨,便是因着治郎身子不适不宜见外臣,理当也得先来金门外叩拜行礼,请问圣安才能转头去见他的老师!可如今呢?” 明和点头,立时也是一脸不喜道:“娘娘这般说来,却还真是……这等分明是将元舅公放在了主上前面呢!” “若是搁在往常,本宫从来不会与他们这些人计较太多的。毕竟治郎仁爱恤下也是习惯了的,这等事本也平常。可现在不同!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裴行俭既为长孙无忌的学生,又是他的心腹,那自然就应该知道,如今的朝局,是个什么情形!” 媚娘恨声直道:“眼下治郎病体之事已是难掩,一朝被公之于众,谁最开心?谁最高兴?他身为大唐臣下,口口声声以大唐为重以天子为忠。却连这一点儿稳诸心定诸意的事情都做不到!一回来,便只急着与他那些所谓的清流同好们相聚,连皇帝都撇在一边,这算什么忠臣!算什么良将!” 明和想了一想,也立时明白过来:“可不是?若是在那些有心人眼里,却似衬得主上病体已难康复,所以这堂堂的裴大人,才会急到这种地步,离京数年头一次回京,便连主上都不见一眼,就赶着去见他的老师呢!” “他若见的是别人倒也罢了,可偏偏他见的,还是长孙无忌!皇帝的元舅!这大唐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长孙无忌,陪着先帝打下了大唐江山,又一手推着治郎坐上了帝王之位!他是什么样的人物?这在别人眼里,又会怎么看? 你以忠诚自命的堂堂裴行俭裴大人,好容易回了一次京,不去见一见自己大病一场的主上问一问安,却去先见一个三朝元老,曾经扶立两位帝王的重臣!让谁看,都只能觉得治郎已命不久矣,他裴行俭这是要急着去与自己的老师商量,扶立大唐新主,保住大唐政局不乱呢罢!荒唐!” 言至此,媚娘终究大怒,沉喝一声,将手中朱笔硬生生拍断在案几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二十三 媚娘这般一说,便是明和等人再如何不通政务,也知道了此事的严重性,不免忧心道:“娘娘,那接下来,可怎么是好?如今主上身子不安之事,朝野内外已是人尽皆知。加之娘娘此番又因着为主上安好之故着想而禁了主上的甘食,惹得朝中议论纷纷,这……” “娘娘!娘娘!” 明和的话儿尚未说完,便见玉如一路小跑地冲进殿来,向着她行了一礼,花容失色道:“娘娘!大事不好!” 媚娘一眯眼,很快便道:“看来他还是看出来了。” 正待顺息说话儿的玉如一怔,突然脱口道:“娘娘早就料到了?” 一边儿明和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正待说些什么呢,却见媚娘点头道:“也不奇怪啊。毕竟他看着治郎的字迹,是从小到大的。旁边的人便是看不出,他总是要看得出的。” 徐徐起身,媚娘叹息一声,缓缓步下台阶,轻道:“只是不知道,他会做何等反应便是了。” 玉如点一点头,深吸口气道:“正是如此呢!方才宫外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元舅公已然开始着人搜集着娘娘旧日模仿主上的法帖,只等明日早朝之上,便当廷发难了。” 媚娘一笑:“治郎身子这般,只有弘儿一人在朝中权为一个监国,这大唐朝局,不还就是他元舅公说了算?果然是长孙无忌,一出手,便必然要十拿十稳的。” 玉如担忧地看着媚娘:“那娘娘,咱们却该如何应对?” “应对?应对什么?” 媚娘不解,转头看着她,一脸意外:“需要应对什么?” “元舅公发难,娘娘以皇后之身干政,却属事实……”玉如只说到这里,却闭了口不再多言,只是看着媚娘。 “这么?” 媚娘又一笑:“有什么了不得的。自然有人替本宫把这件事处理好的。你且安心罢。” 她只这般一句,便再不多言。却叫玉如与明和两两相对,俱是一脸不安。 …… 次日午后。 太极宫,立政殿中。 玉如已然不同于昨夜那般的不安神气,反而心定了许多:“娘娘果然神算。主上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元舅公寻的那些法帖,却全是主上仿了娘娘笔迹写的。虽然叫了人来验,却到底没验出个什么来。” 媚娘垂目,只专心批着折疏,然后点头道:“元舅公怕是不肯就此轻易放弃呢。” “是。刚刚一散朝,就听说他已着人,去寻欧阳通(欧阳询第四字,唐高宗时大臣,知名书法家)了。只等着要定了准的。”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看来这一次,他是成也要成,不成也要成了呢!” 这一句话说得玉如一怔,明和也点头道:“也对。无论这折疏之事是真是假,于元舅公而言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要借此事,将娘娘从这立政殿前殿,彻底扳回后殿去。所以便是此事非真,元舅公也要将它做真了不可的。这是他一贯手段。” 媚娘一笑。 玉如立时便不安了:“那可该如何是好!别的不提,那位欧阳通,玉如可是听说过的。他本便身受长孙一门的恩,又是长孙无忌的宗族姻亲,便未必就会站在娘娘这一边儿说话呢!” “你以为长孙无忌真的是去找他么?”媚娘扬眉道:“欧阳询的儿子也是他欧阳通,长孙无忌的宗族姻亲,的确也是他欧阳通,可当今主上的臣子,还是他欧阳通。你说他那边能站哪儿?该站哪儿?” 媚娘此言一出口,玉如与明和,立时便定了心:“娘娘的意思是……主上这边儿,多半已然是对欧阳通交代过了?” “至少本宫看来,治郎此番虽然身体不适,行事之间,却仍旧是半点儿没错了一往的分寸。所以欧阳通是站不出来的,也是替不了他长孙无忌说话的。是故,他能做的,也只是拿着那几本折疏,站出来说一说本宫的不是罢了。不过……” 媚娘停下笔,若有所思道:“不过物证若是不能成铁,那他说不得,会从人证上下一下功夫。毕竟对那些人而言,要想扳倒本宫,也不需要什么铁证如山,只消有些证据苗头,便已是足够了的。” 玉如会意,立时便行礼道:“那玉如现下便去再将咱们立政殿上下,都排一排,查一查……” “不止立政殿。” 媚娘平静道:“更重要的是太极殿。那边儿可千万别出了什么漏子才好。” 明和会意,也立时道:“明和这便去见兄长。” 点点头嗯了一声,媚娘看着他们二人分头去行事,不免摇头叹了口气。回望内殿一眼。一边儿守着的玉明便上前一步轻道:“娘娘是不是担心主上了?” “担心他?担心他做什么?” 媚娘冷冷一哼:“人在榻上瘫着,还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来玩儿……这般精神头,怕是元舅公都比不得呢,本宫又担心他做什么?有那等时候,还不如想一想接下来,到底该怎么把这一团火苗给往下压一压呢! 真是,天天闲得他紧了呢!” 一扬眉,她越想越是不快,便直道:“来人,传本宫话儿,自今日起,太子殿下监国事烦,就不必日日往内殿请安了。他父皇病了这么些日子,是该静养的。少人打扰的好。” “是。” 看着小侍闻声下去,玉明不免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娘娘,本来朝野之中便是议论纷纷了,若是娘娘再如此,会不会更惹人非议?要不要请主上出来,主持大局?玉明觉得,这两日主上的身子,可是安好许多了。娘娘早些请了主上出来,也许……” “你以为本宫是在跟他斗气么?” 媚娘垂下眼帘,目光不动地打断他的话:“本宫与治郎夫妻至今已是十载。便是再如何有气,也不会斗到这等地步。” 她抬头,目光中微含着隐忧与心急:“你看他这些日子热闹欢腾,那是因为你没看到,半夜里,他被病痛折磨得醒了多少次,在本宫怀里呕了多少次。而做为一个父亲,一个皇帝,这又是他必须要承受的。因为他的儿子还小,大唐江山,还远不能坐得牢。自然也就没有能力,把本宫,把治郎认为重要的一切,都保护好。所以他必须要表现得很好,这样一来是安了弘儿的心,二来,也是死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心—— 毕竟弘儿再如何精干,都毕竟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他的父亲若不安好,便是他如何能隐藏自己的心事,也是会有些愁绪在脸上的。何况忠儿与永安之例,前车之鉴。治郎为了弘儿,也更为了大唐江山之定,本宫性命与孩子们的安稳,所以他才在弘儿面前强撑着的。 不过,也够了。他撑得足够了,足以让那些人死心,也让弘儿安心了。所以……接下来,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罢!” 媚娘目中含泪,淡淡一笑道:“这个皇帝,他从登基之日起,便是做得万分辛苦的,也是无一日可得安宁的。也是该好好让他休息一些时日了。” 玉明闻言,愕然默然黯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二十四 次日午后。 李治一觉醒来,便觉得全身困软无力,睁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殿话,只是默默地将耳朵俯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些弱,却终究沉稳十足的心跳。 慢慢地,心也便安定了下来。多日来积攒下的疲倦,瞬间都涌了上来。 “治郎……” 喃喃如梦呓一般,她念着他的名儿。 “想睡,便睡罢……我陪你。” 李治含笑,伸手将她的脸,吃力地往自己的肩前,更挪了一挪,然后突然自己觉得也可笑起来—— 曾经的曾经,他是多么痛恨这种无力感。可现在……以后……只怕他都要习惯这种无力感了。 还好,一切尚且来得及。 他轻轻地告诉自己。 还来得及。 媚娘嗯了一声,便放心地睡着了,细微柔软的呼息,徐徐地,慢慢地,变得沉稳而安定。李治感受着这般的安定,心中却不由得微微一酸—— 若有朝一日,她不能再像这般,倚靠着自己…… 至那时……她还怎么这般沉息安睡? 是夜。 李治再一次醒来。 这一次媚娘却不在身边。空荡荡的,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试了试,他勉力坐起,却惊得一侧趴在小榻上,和衣而卧,以备侍着的清和跳起来,急忙上前扶着他:“主上!主上怎么能起……” “无妨。” 摇一摇手,李治沉沉地喘了两口气,闭着眼,任由一时用力过猛,而造成的脱力感从身上流泻去后,才睁开双眼,看了眼前殿:“媚娘……” “娘娘还在前殿……主上可要请了娘娘……” “不必,朕……只去看一眼便好。” 李治再闭一闭眼,歇一歇,轻声道。 清和看着李治那灰败的脸色,张口欲言,却犹豫一下,终究叹息着给他披了衣裳,扶着他,徐徐走向前殿。 李治在殿下垂缦的阴影里,停住了脚,抬头,看着高坐在凤座之上,披着件素常衣衫,发髻随意而挽,目光平静地批阅着折疏的媚娘。 恍惚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坐在藏书阁里,陪着他一道看经议册的武姐姐。痴痴地,痴痴地看着这般模样的媚娘,许久许久,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忍下一口欲吐出口来的气息,挥挥手,示意清和扶自己回殿。 坐回榻上,歇了好久之后,李治才揉着头,半坐直了身子,招手示意清和上前来:“你传朕的话儿,明日里寻了机会,去着怀英入宫见朕。记得,此事要小心,不要教娘娘知道。更不要教舅舅知道。” 清和一怔:“狄大人?可是主上,您现在……” “去。” 李治闭目一字,表情却平静得叫清和心中一抖,立时应声称是,转身走出去安排。 不多时他便回来,向着李治行了礼:“主上,已然安排妥当了。消息传出宫外。” “好,还有一桩。” 李治再顺了顺气,点一点头:“传德奖,明日午后,也来见朕。但要与怀英错开了时机。” “是。” “舅舅这两日,可还在闹着笔迹的事了?” 李治停了一停,顺了一顺,又才问道。 “主上先前已吩咐过欧阳通了,无论如何,主上的笔迹是在先的,他便是要说娘娘的不是,也没处说。元舅公似是也察觉到了,所以根本没再找欧阳通。却在寻别的人了。” “只要不找欧阳通,无论舅舅找谁,都是无用。天下人只认欧阳通。也只能欧阳通,能证死了媚娘批过折疏。不过太极殿那里有几个嘴巴不紧的。你可给处置安当了。” 清和闻声,却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娘娘……已然处置了。” 李治闻言,蓦然睁开双眼,目放异彩:“什么时候?怎么处置的?” 清和应了一声,才细细道:“昨日后半夜,玉氏姐妹便按了娘娘的令,往后殿来寻清和。清和想了想,娘娘所忧不无道理,所以就将那几个人都搜捡了出来,一概交与了她们姐妹二人。依着明和的说法儿……” 他犹豫了一下,才轻道:“此时那几人,怕是已然葬在野狐落里去了。” 李治点头:“好。这便是好了。” 清和不解道:“可是主上,您之前说过,这几人留着,是为了让元舅公他们放心的。如今娘娘这一动手……” “她这一动手,舅舅他们必然是要也跟着动一动手的。所以朕才说,你明日一定要安排好了狄李二人入殿。还有,接下来,也要盯紧了英国公府中的动向。” 清和一眨眼:“主上是担心英国公也会来对娘娘不利?” “他不会……因为在他眼里,媚娘只不过是一个好皇后。可若是让他发现,或者让他相信,媚娘真的做了些皇后不该做的事的话……那么哪怕是朕的授意。他也会毅然与媚娘为敌。所以朕需要你把他盯紧了。别叫舅舅有机会,煽动了他。” 李治顿一顿道:“如今朕这等情况,媚娘母子二人面对满朝文武,可说半点儿助力也没有。本便已是极难。若是此时再多一个原本中立的英国公。只怕她便真的是寸步难行了。你一定要安排好。” 清和点头称是,看李治意态乏惫,不免又忧心忡忡地来催。 李治倒也没有再坚持,嗯了一声便除了外衣,徐徐躺下,半晌突然一笑:“清和。朕昨日,可答应了媚娘一桩不得了的大事了呢。” “大事?” “对啊……朕在梦里,依稀记得,自己就应了她,要生生世世,都陪着她身边,让她能够安眠呢……这般大的允诺。朕竟都能给出了口。真也是疏狂了。” 李治笑着说。 清和却听得心酸,好一会儿才笑道:“那主上怕是要见好了呢!清和每常里都听师傅说,这人出口的话儿,必然是会成真的呢!” “……但愿如此罢……朕现在,还真是不能离得开她呢……” 最后一句尾音,徐徐消失在空气之中,殿内安静了下来。 清和痴呆呆地看着榻上沉眠,眉目如画的李治,突然莫名地张皇起来,跳起身,便去颤抖着探了李治的鼻息,然后长吐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还好…… 还好。 还在呢。 他还在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二十五 次日午前,辰时末。 当坐在太极殿暖殿里的李治,一看到匆匆而入的狄仁杰之后,第一句话便是:“朕要你做一件事:明日上疏,替皇后一证清白,也替朕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吵个不停的事说明白——那些折疏,是朕请她代批的。” 狄仁杰立时愕然抬头,直愣愣地看着李治。 李治点一点头,轻声道:“虽然都是按着朕的意思批阅的,但代笔的,的确是皇后。朕……”他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淡淡一笑道:“朕眼下,已然没有任何的力气,去写一个字了。” 狄仁杰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艰涩地问着李治:“主上是希望,臣能为娘娘将此事剖白于朝野上下,诸臣之前?让诸臣,特别是以元舅公为首的首辅重臣们,相信娘娘所批折疏,是出于主上之意?只怕臣便是说了这些话,他们也不会相信臣的。” “这便是朕叫你来的原因了。朕相信,这满朝上下,也只有你,只可是你,能替皇后做一番辩白。不叫她为诸臣所曲。” “主上……” “朕知道,你不会愿意,也不想愿意——毕竟如今这样的局面,谁替皇后说话,谁便必被视为皇后一党。但正因为如此,朕才会选你。因为你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做是皇后一党,又或者是朝臣一派。你便只是你,把自己视作一个大唐臣子而已。” 李治轻叹道:“朕知道,这样于你而言,有多为难。可是怀英啊!现在待价如何心思,你比朕看得也不少一星半点儿。自然也就明白,如今的大唐朝中,能为媚娘说句公道话,又不会被人诽议的,也就只有你了。” 狄仁杰黯然,半晌才轻道:“主上对娘娘,果然爱重之甚了。” 李治一笑:“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的。到底她于朕而言,于太子而言,甚至是于这大唐天下而言,是个如何重要,又如何被人误解而百般试图抹灭着的存在。” 狄仁杰心中一动,轻轻道:“臣曾听闻,先帝在时,有人曾替娘娘辩白过,说她的那命格箴言……” 他话未说完,便停了口,因为看到了李治黯然的神色,也因为知道了自己这句话,问得有多不该:“臣罪当万死,竟触及主上心中……” “无妨。” 李治轻道:“这件事,朕也好,媚娘也好,本来就不愿隐瞒的。只是朕与媚娘不欲隐瞒,却不代表大家就都愿意听。如果你想知道……不,你是一定要知道的。” 李治想了一想,摇一摇头,叫了清和来:“待会儿,你去带怀英,见一见你两位师傅去——他们也该回来了。” 清和神色大变:“主上,难道……” “所有的一切,都不必瞒着。包括他们的真实身份。” 李治淡淡一句,看着狄仁杰神色安稳中带些疑惑的表情,却笑道:“因为以后,他们几兄弟,只怕还要多靠怀英照顾着。朕才算安心。” 清和热泪盈眶,先一声主上,跪下叩谢李治大恩,又膝行转身向着狄仁杰再行大礼,感恩道:“清和先行谢过狄大人庇护恩师之义!” 说着,倒头便拜,却叫狄仁杰措手不及,急忙扶起,心中却有一种更加深沉的感激之意浮出: 似乎,似乎在无意之间,自己真的成为了李治可以托付江山的对象。 这样的器重,这样的依赖,让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青年,一时间竟也有种不能自制的豪情于胸! 此时已是午时。 长安西市,热闹的街头。狄仁杰孤身一人,立在一处茶支子的外面,太阳暖暖地裹着他全身。 春寒尚料峭,可毕竟是在太阳底下立着的。 可他还是觉得一阵阵交错的寒热之意,在体内体表接替着,蒸腾着。 体表是火一样的烫,体内,却是冰一样的冷。 呆呆地,他立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后面茶支子的老夫妇上前来不好意思地问他是否要看茶,这才茫然失顾地点点头,从腰间掏出几枚制钱递上,谢过老夫妇之后转身离开,却全然没将老夫妇二人的叫唤声听进耳朵里—— 更加不记得,自己从那幽深如洞窟的私宅中走出时,一路浑浑噩噩走到这里停下,根本没有喝茶买水。 事实上,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原本与韦待价约好,要去城东某位交好的户部侍郎家里看桃花儿的事情,也忘记了。 现在的他,只记得方才从那一双年纪青青,便是白发苍苍的兄弟口中——那对曾经是百官朝望,诸人尽相延请的大唐都六宫总管的高监内侍兄弟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那些他原本有所怀疑,却万万也想不到的,真相。 一个泱泱无际,浩然华然的帝国,两代注定名载史册,声震海内的帝王,前后五任登阁入传,必然流芳百世国相…… 为了所谓国家的命运,所谓大唐的气数,对一个女子的命运,所做出的一切扭曲与毁灭,再造,甚至是彻底的摧毁! 让人觉得不堪,又觉得无奈而理所当然的…… 所谓大义! 他的全身,是冷的,心,却是热的。热到发烫的热,热到要灼烧起来的热! 快步地,他走向自己的府邸—— 是的,他要替她辩白,不是为了他所效忠的君主所要求的,而是为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公义,他要替她辩白。 他要替这个被扭曲,被毁灭,被无数次践踏着,却依然倔强而坚定地站了起来,并且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女子,辩白! …… 可是他没有机会。 因为当他回到府中时,媚娘已然着了玉明前来下了一道不容他反驳的皇后密令: 今日但有主上所命,着你为本宫辩白之事,还请大人暂缓行之。 本宫于朝野诸臣之口中近恶妇之名。大人乃国之栋梁,日后必可为主上行大义,定大纲。万不可于此时毁了名声。且本宫已另寻李义府许敬宗等寒门子弟为法——此等人物,却正合此时之用……怀英乃国之重器,得卿一言可堪九鼎之重。本宫自不可轻用,卿更不可轻许。此事本宫自会向主上请罪。切记,切记。 看着那娟秀刚逸的书体,狄仁杰的心情,再一次冷静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的冷,却是热到了极致的那种冷。似乎是被烧灼时,那种滚烫炙人的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二十六 片刻之后,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娘娘。” 玉明回到殿中,第一件事,便是向着坐在案几之后批注折疏的媚娘行礼,并回报:“娘娘,狄大人已然接了令了。” 媚娘点一点头,嗯了一声,又问道:“李义府与许敬宗处,如何?” “明和业已去安排了。想来此时多半已将娘娘凤命传与二人了。” 媚娘再点头,不语。 一时间,殿中只听闻笔尖刷刷的声音,与轻而细的呼吸声。 不过也只是一会儿而已。 很快地,媚娘抬头,搁笔,笑着看玉明,一边起身一边道:“你不明白。” “娘娘明察,玉明着实不明白。”玉明一脸不解:“比起李义府与许敬宗那两个小人,狄大人才是主上与娘娘真正器用的人不是么?再者,此番主上安排精巧,狄大人已然甘愿为娘娘上此一疏,为何娘娘要拦?” 媚娘却不答话,只是起身,徐徐走过她身边,沙沙摩挲着地面的绣金流云正红披帛,仿佛春蚕食叶,声音温而润,叫人没来由地静下了心,听她慢声细语: “这本书,本宫记得,你也看过了。” 扬了一扬手中的纸抄书,玉明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玉明看过,是说禹帝治水之事。” 媚娘含笑点头:“可不是?年前治郎身子尚且康健的时候,有个糊涂的地方官员,治下地域发了大水,便来问治郎如何行事。结果治郎便问他一句:你都不知如何行事,朕又如何得知?” 玉明也点头道:“不过后来,主上还是将此书赐了与他,叫他依法办理。” 媚娘也点头,慢慢道:“有些东西,能历经千年而为人所传诵,便是因为它们于人心之中,早已是深深植根的东西,摘不掉,去不了。所以能一直为人所用。这大禹治水之事,亦是如此。无论何时何事,总是能给时人以新思。” 她将书卷抱在怀中,仰头看着殿外天空,轻声道:“便说这大禹治水,为何要重疏而不重堵?原因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洪水如猛兽,越欲困之,越只能使其势大。除非你有通天之能,可以后土之力复之,否则,只有疏导一法可彻底治了水患……其实这不只是治水,治人,治世,亦是如此。所以先帝向来讲究直言敢谏,如今治郎明知那些官员各有其心,却还能忍耐如此,便是因为他们都明白,身为帝王者,必须要做一个能听得天下人诽议的人心疏论之人。否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道理,想必你懂。” 玉明点头。 媚娘便又笑道:“但换一个想法来看一看,当你想要借用某人之力时,是不是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反其道……而行之?”玉明一怔,不解地看着媚娘。 媚娘点头,含笑道:“本宫为何要阻止狄仁杰替本宫上疏?其实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 狄仁杰此人此才,可为国之栋梁,可成擎天之柱。 正因为他是这般对大唐未来而言非常重要的人物,所以对待他,本宫也好,治郎也罢,都要格外认真,格外用心。 因为这样的臣子,他们若用得好,便是成就大唐的江山繁丽万代;若用得不好,便是一把烈火,可毁尽大唐半壁江山。 所以对他,本宫要格外用心,治郎也是。所以他才会叫德安瑞安两兄弟,亲自来将最深层的秘密告诉狄仁杰,为的只是能得到他最忠诚,最完全的信任。 因为狄仁杰……” 媚娘嘴角一勾,轻轻笑道:“实乃麒麟之材也。” 玉明不解道:“那为何娘娘要阻止主上?这样一来,岂非狄大人更加……” “更加怀疑治郎?不,他不会。因为从一开始,他便知道治郎对本宫的情分,也是最了解这份情义的人。所以他很能明白治郎这般设计,其实只是为了保全本宫。而这也是他不愿承认的,尊重治郎的理由之一。因为狄仁杰,其实根骨里,与治郎一般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像这样的人,当他拥有麒麟之才时,便必然同时要修成绝世的冷静与绝世的自持。一旦这份冷静与自持崩溃,这样的狄仁杰若完全为情义所差使,那么他爆发出来的力量,必然是惊天动地。正因如此,本宫才要阻止他。因为现在的他,才刚刚对本宫有那么一点点的同情,与一点点的信任而已。 这样的同情与信任,都不足以爆发出他全部的力量。所以本宫要阻止他。” 媚娘勾唇一笑: “其实本宫与治郎的心思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能够借此机会,让这个麒麟之才,可完全为我大唐所用。所以眼下本宫才会拦住他。因为此时他若上本助本宫,必然会为朝臣所忌。实在得不偿失。而且最重要的是,此时的阻止,会让狄仁杰心中对本宫的一点同情与信任,演变成熊熊烈火。” 媚娘一笑嫣然:“交友,贵诚,治世之心亦如此。 便如治郎,正因他平时多替臣子担当,多为臣子考虑,才能换得臣子们在关键的时候,对他那般死心踏地地忠实——这也是那诸位亲王们算计了这些年,却始终翻不得他盘根的原因。因为如今的大唐朝臣,对治郎的忠诚,都是绝对的。 你想一想,那些臣子们为了能够做到完美忠于治郎这份名声,连本宫这个前代才人重新入宫都可以妥协,连治郎废了太原王氏那般出身的皇后,兰陵皇族萧氏这般出身的淑妃都可以遗忘……他们对治郎之忠,实在是难得。这也是本宫一再纵容他们的理由。 无论他们对本宫如何,至少他们对治郎,是真的忠诚。 所以这满朝大臣,治郎便是被他们气得七窍生烟,也没有想过要真的诛绝了谁。因为他爱材,也是真的惜材。 特别像狄仁杰这样的贤臣,能臣,忠臣,千古难得之臣子,更要如此对待。因为治郎知道,像这样重情重义的贤能忠臣,麒麟栋梁,你越珍惜越懂得器重,他回报你的就越多。 反言之,你越为他付出的多,他越记在心里的多。待日后你将堪大用于其人之时,必然他能回报你的,也是惊人的。这便是反大禹治水之道而行之的道理——治郎将怀英心里这股洪流聚起来了,但本宫知道还不到让它喷涌而出的时候。所以先捂一捂,添一添润而无声的细雨,且让它聚着。只等时机成熟,这股洪流,必将惊天一破,成就无极。” 玉明闻声,只觉得全身战栗如许,看着媚娘的目光,已近狂热。 又停了一会儿,她轻轻张口,却又问许敬宗与李义府又为何可用? 媚娘淡淡一笑:“他们也是一样的道理来使用。只不过是反一反而已。 许敬宗和李义府都是擅权弄权之流的真小人,却不是怀英那般的真君子。 小人不像君子,不信义理,只信利益。所以对他们而言,本宫给他们这份委托,在他们看来就是等于在无形之中将本宫的大把柄交与他们,也等于是终于把本宫这个大唐皇后的身份送给了他们做为遮风挡雨的黄金罗伞。所以他们会很高兴地为本宫所用——哪怕明知自己是被利用的一方。” 媚娘悠然一笑: “因为对他们这等汲汲营营,困于权势二字的人而言,能被利用,就说明自己的地位已经得到了本宫的认可。而且反之在他们看来,也可以利用这份认可与得到的地位,做些他们想做的事情。但是……” 媚娘神秘一笑:“本宫可没有答应他们,也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玉明一怔:“娘娘的意思是……” 媚娘笑着徐步走出殿中,走向廊庑之下,看着已然高持皇帝金令,打马入庭的李风,点头道:“还是让他与你说来听听罢!” 玉明眨着眼,看着李风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奔上阶下来行礼,然后才接着解释:“本宫也交代你姐姐办了几件事。又让李风陪着她一道去,看来是已然有些眉目了。” 正说话间,李风已上了玉阶,再行一礼,又看了眼玉明,才轻道:“娘娘安排的事,玉如已办得大妥了。臣特来回禀。” 媚娘点头,笑道:“说来听听。” “是。玉如将军昨夜接了娘娘凤命,便即刻动身,流星快马前往李义府所流州县,今晨已面见当地州牧,业已对他下了后令:要他在招待李义府,看着他上疏之后,立刻动手,以流放罪臣,妄议朝政之由,传娘娘凤命,着李义府服毒自尽,以达先震朝臣,同时也灭绝后患之效,若其不应,则玉如身怀主上所赐金剑,可对从五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那位州牧又正如娘娘所料,对他积怨甚深,他如今一介流放之臣,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想来,最多不过今晚,便有其消息传来。” 玉明瞪大眼,震惊地看着微笑点头的媚娘。 媚娘却只是点头,含笑道:“好,到了这步上,他也算是真的应了自己成天挂在嘴边那句话儿,为大唐死而后已了。那他的家人,本宫自然会好生安排。许敬宗那边儿如何?” 李风再点头道:“回娘娘,慕容铮大人接了娘娘凤命之后,立刻便传书与程家堡的大当家夫人。眼下江湖中消息最灵的程家堡,与神燕卫神凤卫三方发力,正积极查访许敬宗多年不法之证,想必至多不过一个月,便必有消息传来。” 媚娘笑着道:“光查不行,还要多少露一些形迹出来,让许敬宗相信他们都是朱衣卫一系啊。” 玉明愕然:“朱衣卫?娘娘是要把火引到元舅公处?” 媚娘点头,笑道:“没错,唯有如此,许敬宗才会更加靠向治郎与本宫,并且更为本宫所用。而元舅公么,也会相当乐于替本宫担下这口黑锅——因为比起本宫,他更加厌恶的,其实是许敬宗这种人。 这,便是分而治之,亦是大禹治水的法子。” 媚娘笑着解释。 玉明到了此时,已是钦佩得无以言表,然而此时李风却犹豫道:“娘娘,说起来,此番却有一桩怪事,主上他……似乎并没有特别阻止我们……” “这个自然。以后,你自会明白。李将军此番辛苦。你且先下去,许敬宗处,还是要盯得紧一些。” 李风本便不是爱多问的性子,闻言便立时行礼退下。然后媚娘转头,看着一脸疑惑的玉明笑道: “你是不是也奇怪,为何治郎没有拦着他们?” “主上心思幽微,韬略之重,玉明实在愚笨,悟不得一二。” “其实也不难,因为这一次,本便是治郎给本宫的一次小小考验。” “主上要考验娘娘?” “对,考验本宫……毕竟本宫于他太重要,所以他要看一看本宫有没有能力,替他承担部分政务,不至压着了自己,也不会毁了这大唐天下。所以他才设了这个局,考一考本宫,会如何破局。” “玉明不明白……” “其实说来,也很简单,他要考的,只有三点:一,本宫能不能借此良机,彻底收服狄仁杰这个麒麟之材。二,考本宫能不能发现李义府与许敬宗这两个弄臣身上,于我大唐最后一点有用的价值,并且将之发挥殆尽之后,干净彻底地清除这两个后患。三,也是终极的考验,便是考本宫能不能同时将元舅公,他的亲舅舅,大唐支柱,赵国公长孙无忌也带入此局中,彻底让他从这局中脱不了身,再也不能做个轻轻一言半语,便可撼动大唐朝局的所谓旁观者,局外人。” 媚娘一笑,回望立政殿内殿的入口,看着纱缦徐徐拂动,俏皮一笑道:“却不知,他这一次,对本宫这番破局之法,满意不满意呢!” 玉明看着她口中疑问,面上却是满带春风,不由脱口怔怔一句:“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无论是大唐之主,还是一介男子,主上,不都从娘娘身上得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么?” 媚娘一怔,回眸一笑…… 刹那间,光艳绝世,倾国倾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二十八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外,皇城之西,角门内。 李德奖默默地走着,垂头而思,好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低声向着无人处发问:“你怎么在这里?” “等大人您。” 一道淡淡的声音传出来,紧接着,一个手按宝剑的男人走了出来,平静地看着他:“还好,大人您还是一样地喜欢从这里出来。” 李德奖眯着眼,看他许久,才轻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上次,我已将一切都与你说得明白。” “大人是说明白了您的心思,可是于叔琤而言,自幼受伯父怜爱,调教成人。这份恩情,叔琤必然要报。哪怕是粉身碎骨。” 月光底下,魏神通一张清矍的面容,露了出来。 李德奖叹息一声,摇头道:“何必?诸位魏氏兄长,都尚且能够心宽原谅。你又何必……” “诸位兄长原谅,是不得不原谅。”魏神通平静地道:“毕竟他们与他同为今朝现臣,为了大局所重理所应当。 可叔琤不同。叔琤自幼丧父,六亲无靠。是伯父怜我孤苦,将我带入了相府之中,衣食供养,悉心调教。 叔琤无为于文,伯父便求了当时的晋王殿下,如今的主上,延请了大人您来教习叔琤剑术。叔琤不愿闻达于诸府之间,伯父便也依了叔琤的性子,由着叔琤抛却旧名,却以神通之号,遍行江湖……” 魏神通说着,目光之中,却浮出无限感伤:“可是神通却万万不曾想到,待到魏神通此号于江湖之中小有名望,自以为可归来为伯父一报长短之力时,伯父却已是高碑之下黄土一抷……甚至就连这简简单单的一座高碑,长孙无忌,也不肯让他安享。” 言至此,魏神通的目光,一发冷厉:“而更加过分的是,伯父心心念念的大唐明主,仁慈晋王,却硬生生被他逼出了一次又一次无可奈何的狠毒心肠!这样的皇帝元舅,不要也罢!” 李德奖看着他,轻轻道:“你觉得,主上真的是被元舅公逼出来的狠毒心肠么?” “若非多年以来,长孙无忌事事处处,都以皇后娘娘为敌,与之水火难容,又怎么会有如今这等情状?大唐多年来政局看似渐稳,可在这之后,是费尽了主上多少思量,多少心血,多少寿长……大人一直站在主上身侧,应该比神通更明白。” 李德奖黯然无言,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般说来,你是定准了心思了。” “再无悔意。” 魏神通斩钉截铁地回答,目光坚定。 李德奖只得再度沉默。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可是你可知道……” 话只说一半,却又停了下来,发一阵呆,摇一摇头,叹了一口气,最终只道:“你若做此决定,好歹也只由你。只是一桩,记得给自己留下一道退路。我不希望将来寂寞之时,想寻一剑友论剑,却是天下无敌。” 魏神通一笑露出洁白牙齿:“大人安心,叔琤此生唯得二愿:一可为伯父复万世英名,助大唐英主摆脱长孙氏的纠缠不清;二便是与大人再战于凤台之巅,快意淋漓。” 李德奖看着他,却只淡淡一笑。 半个时辰之后的李府之中。 看着自回来之后,便是一脸呆怔样的夫君,素琴免不了有些担心:“德郎?你怎么了?” 李德奖应声,转头回望着她,好一会儿才突然道:“这些年来,为了主上,我一直都没有好好儿照顾你们母子几人,也没能完成你的心愿,带着你游历天下……如今想来,却是心中不快。眼下既然朝局大定,那咱们便寻了机会,去向主上辞行如何?江南姑苏那里的庄园,也是早就打点好了的。而且这个时候过去,你正好可以赶上种桑植麻——你不是向来都说最不喜这长安的漫天风沙?” 素琴一怔,轻轻道:“好是好,可是……” 她看着李德奖的脸,有些疑惑地问:“是不是主上又让德郎做什么德郎不喜欢的事了?若果如此,要不要素琴去向姐姐说一说……” “她是你的武姐姐,但也更是大唐皇后。” 李德奖轻声道:“琴儿,皇后娘娘视你若亲妹,这一点,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但是……”顿了一顿,他还是摇头道:“你也莫要忘记,她也还是大唐皇后——主上之妻。” 素琴一怔,垂下眼帘,好一会儿才轻道:“好,便依德郎。” 李德奖听她说得这般痛快,却反而有些犹豫了:“你……当真不后悔?” “后悔什么?” 素琴挨着他坐下,轻轻握起了他的手,含笑而视。 李德奖张了一张口,想了一想,却终究还是展颜一笑:“也是,有什么好后悔的呢?便是要后悔,也不该是你。” 素琴含笑嗯了一声,又问道:“不过德郎到底是怎么了?此次见过主上之后,总感觉有些变了呢。” “没什么。” 李德奖再复一笑,便坦然道:“只是……发现了一些以前从未发现过的东西。也明白了些以前从未明白的事情。” “是什么?可能与琴儿说一说?” 素琴好奇发问。 “嗯。本来就是该与你说的……不过还是现在别说那么多罢!毕竟只是些小事。”回头看着爱妻,他宠溺一笑,伸手轻抚她额头:“既然要做,那便要早点儿动身了。你觉得明日如何?” “这么快?琴儿只怕都没机会与姐姐告别呢!” 素琴瞪大眼。 “告什么别呢!” 李德奖大笑起来:“如今这天下,都是他们二位的。咱们又没走出海外面儿去。” 歪头想了一想,素琴也失声一笑:“倒也是……都怪德郎,你这般的神气,却叫琴儿以为再也不回来呢!” “是不回来了。” 李德奖淡淡道:“因为在这长安城中,咱们能做的事情,都已做完了。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替着他们二位,守着那一处了。” 素琴心中一动,终究还是明白了自己丈夫的意思,既愕然又惋然道:“已然……开启了?” “此局早已开启,咱们也都在这局中,只是一直不自知而已。” 李德奖垂下双眸淡淡回她。 立时,素琴沉默。 好一会儿,她才坚定地握了他的手:“那,我们明日一早便走罢!月明也一道带走。接下来的事情,必须得我们亲替主上与武姐姐办妥,不能假他人之手。” 李德奖默然点头:“这……也是咱们能为他们二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二十九 大唐显庆四年三月末。 春光正好,柳絮儿满天飘。 一辆看似朴素,实则却极为精巧贵重的紫檀小车轿,徐徐行在长安西市热闹的街头,从一群群拍着手儿跳着舞着,唱着歌儿的小小孩童们中间穿行而去。 那些孩子们在唱什么? 听—— “凤舞于天,凤舞于天。 琼楼瑶殿三层三。 难抵彩羽流云转。 凤舞于天,凤舞于天。 青宫玉宇三幢三。 不及火翼金光闪……” 一路上,长孙无忌都闭着双眼,一句话儿也不说。车外,正驾着马车粼粼而行的魏神通,就更加不说些什么。 甚至,他看着那些孩子们的目光里,还有点儿赞许。 而且不止如此。每当他转了一转车头,要往下一个小里弄里拐时,他还都会或多或少不经意地,将车儿往那些孩子们的身边,提一提,拉一拉。让歌声更清楚地传入车中。 终于…… “神通。” 车内传来苍老的声音,魏神通急“吁”地一声,叫停了马儿,回头看了眼车门:“主公。” “前面儿书肆前便停下罢!先买了几本新出的书,再说旁的。” 长孙无忌这句话虽然叫魏神通有些意外,但却也没有太多的诧异,只点了一点头便是轻声道:“是不是属下来?” “不必。你该往前继续,便继续走。” 一句话,却说得魏神通心中一沉,先是应了声是,便跳下车,摆好了脚踏子,扶了常服打扮的长孙无忌下了车,目送他入了书肆之后,便上车,打马离开。 马车粼粼转入另外一个僻静里弄之后,他看看左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炸子炮,往地上狠狠一摔。 “啪”地一声响,却招来几个一旁酒肆二楼坐着喝酒的富家子弟探头下来骂骂咧咧,直说要下来逮着那乱玩响炮的小东西们寻晦气…… 却也只是说说而已。 魏神通也没说什么,反而只是继续前行。不多时,他便感觉到车,魏书琤一边儿从袖袋中抽了一本已被卷得变形的书册出来,交与李治。 李治接了,却也不看一眼,只是含笑看着魏书琤——或者叫魏神通,点头道:“早年里听魏相说过你。只知你向来都在江湖上游走,行侠仗义,却是不爱牵涉这些事的。没想到如今你也回了朝中……真是苦了你,放着那等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得过。却不得不这般……” 说到这儿,李治的脸上,已没了笑容,只是一副深深的叹意。 魏书琤却只是一笑,然后才轻道:“能为主上效力,是书琤之荣。何况……”他迟疑片刻,才低声道:“何况未必,书琤就真的帮了主上多少。” 李治摇一摇头,吃力地坐直身体,按着膝盖喘了两口气,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徐徐道:“这般看来,你也是察觉了?” 魏书琤淡淡一笑:“多少也跟了他这么多年了。虽则不敢说一句对他的心事,了若指掌。可有三分把握,总还是真的。” 李治正色:“三分便足已。舅舅的心思,便是朕也不敢说便是能摸得彻底。何况是你?何况,他还有心防着你?” 停了一停,他才喘口气,继续道:“如何?已是察觉了么?” 魏书琤不甘心地点一点头:“怕是察觉了。而且……”迟疑了一下,他又道:“而且他的心思,书琤实在是猜不透。竟似是早已知道了主上您的心思,有意图着叫主上借着书琤这双眼,看一看他的做为似的。” 李治却不动声色:“这一向都是舅舅的习惯了——一定要让自己站在最稳当最结实的地方。便是他知自己已要败了,也总是要给自己先找妥了稳当的路才肯败的。” 魏书琤一怔:“主上这是何意?书琤实在不解。” 李治却只是摇头一笑:“无妨。他既然有所察觉。那你也实在不必再留在舅舅府中了。” “可是……” “有些事,点到即止。却是最好的办法。”李治温和一笑,立时叫魏书琤垂下头不言语。一侧清和见状,却也急忙跟进道:“魏先生,其实主上这般说,也是为了您好。毕竟做个旁观者,不比身处局中的人,更加来得轻松又自在么?皇后娘娘之前也与您说过的吧?那些话?” 魏书琤若有所悟:“娘娘说……元舅公这一生,看似效忠于大唐,实则却只是效忠于他自己的一世英名忠名而已……所以若是要让他不快,最好的法子,便是毁他英名忠名?” “虽然这般说确实有些过于绝决,可是舅舅他……” 李治闭口,好一会儿才悠悠叹了口气:“他真的是将那些东西,看得太重太重了。重到他都忘记他是叫长孙无忌,而不是叫大唐首辅了。” 立时,魏书琤也好,清和也罢,齐齐沉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三十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 立在榻边,望着空空如也的床,媚娘淡淡一笑,转头看向有些无奈的明和:“出去了?” “是。这个清和也是的,主上出去这么大的事,连说也都不说一声的。” 摇头,叹息着扶了媚娘走到一边儿,轻声发问:“娘娘,要不要去找一找主上?” “找是肯定要找的。毕竟他现在的身子,还不能容得他来来回回的乱跑。不过……”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她便又摇头笑道:“不过也不必将他逼太紧。否则明日里怕是便要躲着本宫办事了的。” 明和想了一想,倒也点头称是道:“主上近来的确是一发小心。也是不知道到底在做些什么。娘娘,会不会主上又被那几位殿下给缠上了?” 那几位殿下,自然指的便是纪越韩一属。纪王越王且不论,便是韩王,虽然受了那般大的打击,却也未必便就立时死了心。这一点,媚娘倒是明白的。 不过也正因为明白,她却摇一摇头道: “不会。这几日里,他们怕是没那个精神去的。” 媚娘这一句,便说得明和一脸茫然:“娘娘的意思是……” “他们目下,应该还是要专心地想着治郎给他们设下的局才对。” 点一点头,嗯了一声,她便转身,往外殿下走去,看着兴致匆匆而来的李弘,一笑道:“何况,如今弘儿一发地成气了,他们要防的,怕是弘儿多些。” 媚娘一语,却似道破天机,叫明和立时啊了一声,也跟着看李弘欢笑了起来。 很快地,李弘便走了上前来,仰起脸,呆呆地看着自己笑得欢喜的母亲,眨一眨眼,轻声问道:“母后很欢喜呢!有什么好事么?” 媚娘含笑点一点头:“是啊,有些好事,却是想与弘儿共享。只是奈何母后最近事多心忙,却忘记了那件事了。咱们只怕还得去找你的父皇。” 李弘一怔:“与父皇有关的事么?” “对啊。” 媚娘牵着儿子,笑吟吟地往立政殿深处走去。 李弘却有些不安,转头看了看媚娘: “可是母后,父皇有令,叫弘儿不要随便来看父皇呢!” “对啊……” 媚娘停住了脚,好生想了一会儿才笑道:“弘儿这一说,母后也才想起来,此时你父皇却不在立政殿中呢!” “父皇不在立政殿中?那在哪儿?” 李弘一眨眼,不解道。 “嗯,应该在太极殿罢?如何,弘儿可要与母后同往太极殿?” 媚娘含笑一问,李弘立时应允。 于是,母子二人脚下一转,便向殿外走去。 太极宫中,春光正浓。 李弘这几日本便劳累了些——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所以就向自己的母后请求,步行前往太极殿,一路赏花看景,也算做是放松。 媚娘欣然允诺,于是母子一路议论着,一路徐徐走向太极殿。 而当他们走入太极殿时,一侧的卫士们,也急忙地向前一步,行叩拜大礼。 “怎么,主上不在?” 媚娘淡扫峨眉,却自有一股子威仪在。 “启禀皇后娘娘。今日主上前来太极殿议事已毕,因着太医说大病初癒不宜太过劳累,已然往立政殿回去了。” 媚娘意外地挑眉看了一眼李弘:“怎么办?” 李弘想了一想,却摇头道:“弘儿也不知道呢……” “那弘儿是想看父皇的多些呢,还是想帮父皇的多些?” 媚娘循循善诱地问。 李弘是个聪明孩子,自然立时明白了母亲的心思,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不能两个都选么?” “可以是可以,这世上,本便没什么绝对的。你能做好这件事,另外一件事也跟着能做好,那为何不能同时两件共行?只是这两件事里,于你当下之情状而言,需得有先,有后,有主,有次。 弘儿,你选哪一件呢?” 李弘侧头想了好一会儿,却道:“父皇身子虽然已渐复平稳,却未见大好。何况眼下国政繁忙,正是弘儿学习治政理事的大好机会。弘儿该先好好儿学习才是。 毕竟父皇就在那儿,只要弘儿想见,就一定可以随时得见的。” 媚娘喜悦地点一点头:“弘儿极是聪明的。那,母后便不陪弘儿,去陪你父皇,如何?” 李弘想了一想却立时道:“母后不能多陪弘儿一会儿么?” 媚娘有些意外,看着李弘:“何事?” “弘儿年岁尚小,许多国事虽然有元舅公他们在一侧提点着,可到底理解有限。平常每逢大事不可决时,都可以找父皇相议。父皇也总能给出弘儿一些意见。可是如今父皇养病不便指点,弘儿就想,母后一直都是陪着父皇的,父皇也常常说母后之才非在父皇之下。所以弘儿想,弘儿想……” 有些羞涩地,李弘冲着媚娘笑了又笑。 媚娘一怔,却有些意外,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好,既然我儿有求,那母后自然当应。” 言毕,便与李弘一道走入了太极殿正门。 而走进太极殿正门时,媚娘突然停下脚,回头看了一眼远方,李弘不解地停下来,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再回望一眼媚娘,才问:“母后在看什么?” 媚娘闻言,却只淡淡一笑,自信而坚定地说一句:“母后只是在想,若是你父皇此时在旁,母后就可以对他说一句,但有母后在,治郎便可以不必担心弘儿,真的不必担心。” 李弘微笑,媚娘亦然,母子相视一笑,然后大步转身,徐徐步入太极殿。 恰在此时,一身朝服的长孙无忌匆匆而来,当他远远地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跟着李弘一道步入太极殿时,他似乎看到了她背后李治那张满意的笑脸 沉默片刻,他突然高声轻唤:“神通何在?” 一侧,魏神通闪身出现,行了一记礼,才道:“主公叫神通有何要事?” “……贺兰兄妹,你可知道在何处罢?” “是。” “传老夫的话儿,着他们这些日子,寻了机会躲开那些盯着他们的人,来见老夫一面,就说……”长孙无忌淡淡一笑,转头轻道:“就说老夫已然想通了,愿意帮那贺兰敏月入宫,成全她一片孝心,欲与姨母同侍主上的善念。” 魏神通立时瞪大双眼,震惊莫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三十二 李治这般一言,清和便是再糊涂,也多少明白了些内中深意,于是不免忧心道:“主上的意思是……想要与元舅公两相对立,将这事情,闹得一发地……” “倒是不必。” 李治摇一摇头,且自冷笑:“媚娘是谁?若是这么一点的事情都做得不到,那便枉费了这些年舅舅为了防她所做的那些心。你且看着罢,她会好好儿让舅舅瞧一瞧,什么叫不可轻敌的。” 李治这句话,却是说中了媚娘之意。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媚娘立在殿下,看着远处平静一片的宫景,好一会儿才道:“如何?拦下了?” “拦下了。李师傅到时,玉明正要下了杀手。不过好在玉如与李师傅一道出手救了那对兄妹。”明和点头,叹气道:“只是娘娘,这样一来,只怕那二兄妹,便再也不知道收敛了。他们既然知道娘娘护着他们,哪里还有不照着娘娘最痛处下手的理儿?” 媚娘转头,看他一眼,却自笑道:“你这话儿说得,像是本宫就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一样。” 明和一怔:“娘娘早有所防备?” “防备倒是算不上。不过他们俩事事处处都是爱惹烦的,这一点你们知道,本宫更清楚。所以自然也不会就由得他们胡作非为。” 一边儿悠然地说着,一边儿媚娘笑道:“所以本宫早就做好了后手——防着他们再来惹事。” 明和一愣:“后手?” “他们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孩子。便是手中有些家产,毕竟也是要依靠着家里长辈操持的。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些年来,他们一直依赖有加的堂伯父,私下里早已将他们那些遗产全数转移,无一得落他们手中……又会怎样?” 媚娘回眸一笑,看着明和发问。 明和又是好一阵发怔,接着才迟疑道:“总不脱了往娘娘这边儿求助罢?” “话儿是不错。本宫现在,的确是他们看起来最可以依靠也是最能依靠的人了。可问题是,便是本宫这般做想……他们会这么想么?” 媚娘一句话,问得明和恍然点头:“是了……那对兄妹,与他们母亲却是一样的心性,怕是信不过娘娘您的。又信不过娘娘您,又不能依靠自己……那只好另寻他人了。” “好在武氏一族中,也不是只有本宫一人的——至少在他们看来是如此。” 媚娘不闲不淡的一句话,立刻点明了明和,他行了一礼,低声道:“那娘娘,要不要先往并州那边儿放点儿话……帮着他们往回走一走?” “帮是肯定要帮,但却不是你这样的帮法。” 摇一摇头,媚娘淡淡道:“要帮,也得让他们自己来求着本宫,欠着本宫,这样以后再见到本宫之时,他们才会知道要收敛。” “可是娘娘方才不是说,不要帮他们太多?” “的确是不帮他们太多。可是该出手的地方,还是要出手的。” 媚娘只摇一摇头,笑道:“总之,你传话儿下去,对于他们二人,也不必刻意阻止,也不必刻意保护,不用多少时间,他们那位堂伯父,自会逼得他们来寻本宫。” 媚娘出言,向来无一不中的——至少在明和所见是如此。所以当几日后,宫外传来消息,说是贺兰兄妹前来传疏,求见姨母,想请这位皇后姨母替他们做一个主之后,他便只是听一听,却无甚意外之色。 他都尚且如此,更不必提媚娘。 “不见。” 正批着折疏的媚娘一句话儿,却叫一直神色平静的明和又是一怔:“不见?” “不见。” 媚娘批完了一本,颦眉峰,斥了一句“无用昏官”便转头去叫玉明来,将那本折疏原处打回,然后看着明和道:“他们现在来见本宫,你觉得会说些什么?” 明和一怔,张了张口,想了半晌,却有些明白媚娘的意思了,点一点头道:“也是。这样的孩子,便是见了娘娘,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儿说出口。而且又是那样的性子,娘娘还是不见的好,省得闹心。” “何况本宫如今,正代治郎务政。此事却是万不能传出去的。敏之倒还罢了,毕竟是个男子,也没那样多心思。可是敏月……” 媚娘摇一摇头:“她便是个心细的,只怕会看出些什么来。所以不见为好。” 说完这句话,她停了一停,又道:“况且本宫一向在他们面前,都没什么亲情在的。此时若是见了,反而虚伪太多。倒不若就让他们继续对本宫又畏又恨,继续老实一些的好。” 明和点头道:“那娘娘的意思……” “回他们罢,就说他们的事情,本宫已知道了。” 媚娘淡淡回了这么一句,便再不说话。 明和行礼退下。 次日午后。 太极宫,立政殿后殿。 李治近日来,精神总算是好了一些。清和便抓着这样机会,急忙上前一步,将昨日里的事情,一一说与他听。 闻得媚娘不见贺兰兄妹,李治点一点头道:“这样才是对的。见了反而不好。” 清和见李治也这般赞同媚娘此番所为,不由奇道:“可是主上,这一次娘娘不见那两兄妹,若说是为了防着娘娘务政一事有漏,不许进宫这倒也不奇怪,可防着那两兄妹……也不一定便不能见上一面罢?” “不止是为了这一桩事,更因为媚娘打心眼儿里,便不想见他们二人。” 李治轻声道:“因为媚娘知道,这两兄妹一旦见了自己,后患无穷。” 他定了一定声才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人,朝中那些贵戚们,早已尽数知晓。一旦知道媚娘见了他们,那么接下来,那些贵戚们为了从他们身上下手,挖一挖媚娘身上的隐痛,必然便要靠近他们。你说,这样的两兄妹,又哪里不会惹出事来?而舅舅本便存着心要利用他们对媚娘下手。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停了一停,李治才叹道:“所以才说,舅舅此番将他们两个挑了出来,其实根本便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来求他们能够接近于朕,让朕与媚娘之间因着他们,多少起些嫌隙——便是朕与媚娘再如何情比金坚,有着之前他们母亲死于朕手之事这一桩先例,牺牲了这两兄妹,再让朕与媚娘冷一冷心情,也不是不成的。二来,便是真的不成,只要媚娘也好,朕也罢,我们任何一人见了他们兄妹一面,接下来,便有得是文章可以做…… 唉,舅舅为了对付媚娘,真是费尽了苦心。” 冷笑一声,李治不再言语。却叫清和听得惊心动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三十四 看见他们这般吃惊,媚娘反而却笑了起来:“怎么,觉得奇怪?抑或是觉得本宫似乎有些太过心不在焉?全不当这样的大事,是回事的?” 明和与玉氏姐妹三人相视一眼,半晌才迟疑道:“娘娘办事,向来心中有分寸的。何况此事事涉李夫人,娘娘再不会掉以轻心。想来是已有办法了。” 媚娘摇头,好一会儿才笑道:“办法却是有,有分寸,却是未必。” 她这一句话,说得三人面面相觑,彼此看了好一会儿,明和才大胆揣测道:“娘娘似乎……别有心思?” “你们只管看着便好。”媚娘勾唇一笑,却是再不多言。 是夜。 太极宫,立政殿后殿。 等了许多日子,终于等到了媚娘的李治,此时内心一片平静。 其实他们这些日子,还是在一起的。他知道她一直守着自己。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他身子不好,所以总是睡得早,起得迟。一日十二个时辰里,算起来竟总有七八个时辰是在睡着的。 每每总是他醒来时,媚娘已然离开去了前殿;他等着她,等得困倦了,忍不住睡下之后许久,她才姗姗而归。 所以这夫妻二人细算下来,竟是自他病倒以来,便再不曾像这般相见了。 “怎么今日睡得迟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如是的?” 原本疲惫不堪的媚娘见李治还醒着,立时便皱着眉上前一步坐下,轻声发问。 李治却只淡笑一声摇一摇头,伸手搂了她在怀中,好一会儿才轻道:“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媚娘立时面色一赧,扫了他一眼,却平静至极道:“是想媚娘了?还是想找媚娘问一问,治郎苦心安排着的那些事情,都如何了?” 李治抿唇一乐:“有你在,必然不会有事的,问都不必问。” “哼。” 冷笑一声,媚娘却还是乖顺地把头颈俯在他怀中,享受这片刻之间难得的温存。一时间,整个殿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燃烧的毕剥声。 “他们也该歇一歇了。” 好一会儿,李治的声音响了起来,淡淡地,如游丝一般,却是入耳入心。 媚娘动了一动头,好一会儿才闷着声音道:“也没说便不该歇啊?只是这般的歇法,未免太过着急了,也太过危险了。” “这一点,你知道,我知道,师傅他们夫妻二人自己更知道。但是没办法,目下若是要让他们自此彻底从舅舅眼底给抹了干净,那便唯有此法——让舅舅察觉素琴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便是为了我的颜面,为了与卫国公的一点旧交,舅舅也不会再追究下去了。” 李治平静道:“否则,师傅这些年来在明里暗里一直都是我最倚重的人,如今他说退便退,舅舅是万然不会轻信的。” 媚娘沉默半晌,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道:“所以只有让元舅公明白,李师傅真正退隐的理由,是为了自己的妻子,他才会放弃。” “所以累了长孙净了。他自此以后,只怕会被舅舅和师傅盯得死紧,不允透了半点风声的。” “不过媚娘听说,那位净公子倒是长孙诸子中难得的明理人物,也是一向向着治郎的。为何治郎要选他担起此事来?别人不行么?难得有个明事理的自家人,为何治郎要这般待他?” 媚娘不解地看着李治:“毕竟无论是谁,一旦知道了素琴的真实身分,那必然便会被元舅公紧紧地压制着,至少这十数年里,是不得出头了。” “正因如此,才选的他。” 李治淡淡道:“毕竟接下来的日子,朝局只怕会一发地动荡不安。若是如此的话,倒也还不如现在便将他从那局势里撇出来——至少保他……” 言至此,李治突然闭了口,看着抬头盯着自己看的媚娘,有些微悔。 “治郎?” 媚娘见他不言语,挑眉轻唤,可是眉宇之间,却尽是凌厉之意。 李治不言,只是看着前方。 “治郎。” 媚娘再次轻唤,李治还是不开口。 沉默,许久的沉默,最终以媚娘坐直身子,平视李治告终:“治郎,你真的要对元舅公动手?这样的时候,还要对他动手,未免有些太晚了。” “所谓胜者立旌,败者易帜。舅舅于关陇一系也罢,于整个大唐朝臣也好,都是一面旗帜。要想整顿朝局,无论如何,他是绕不过去的。所谓死后名难留,生前事易平。毕竟是舅舅,有些事,我也是替他好好儿考虑了的。” 李治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说得媚娘百般不解地看着他: “治郎这意思,竟是说若元舅公不能在生前被贬,那死后必要受谪?治郎,是这样的吗?” 李治不再躲闪她的目光,平定地看着她: “是。而且如果父皇在世,他做的,只怕会比我更加绝决——这一点,就是舅舅自己,应该也是很清楚的。” 媚娘沉默,良久的沉默。 她知道李治从来不会骗自己。 所以如果他说长孙无忌清楚这一个结局,是他身为大唐皇帝元舅,封登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的赵国公的宿命…… 那么长孙无忌就一定是真的清楚的。 但问题是,长孙无忌清楚,他就能接受么? 而这样一个于李治,于她武昭,甚至于整个大唐而言,都太过特殊的存在,他若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 她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更加不愿去想。 但有些事,不是你不敢想,不去想,不愿想,就可以真的逃避开的。 有些东西有些问题有些事情,命中注定要你去面对。所以即使你找出一百种逃避它们的方式,用一千种巧妙手法逃避开来…… 最终的最终,它们还是会再回来你身边呆着,继续安静地等你去解决,抑或是另外一次的逃避与转移。 而事实上这样的问题,每个人的一生之中,都会有。而且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个两个,注定逃不掉的命题。 你无从选择,只能自己去面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三十六 迟疑了好一会儿,媚娘才低声道:“又是先帝的遗诏?到底……他留了几份遗诏于世?这些遗诏之中,又有多少是为了牵掣本宫而留的?”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娘娘这么问,显然就是已然知道这遗诏之中的内容了。” “本宫不想知道,自然就不会知道。”媚娘的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些冷酷:“先帝的遗诏留得再多,也从来不曾有能困得住本宫的时候。” 她抬起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元舅公您自以为遗诏在手,本宫便永远进不得这两仪殿一般……” “事实上却正是如此,不是么?” 长孙无忌反问:“娘娘难道不是一直以来,都不得入殿么?” “看来元舅公是真的不知道。” 媚娘转过头,看着他,笑颜如花:“本宫是不常入这两仪殿,却非从来没有进过这两仪殿吧。” 她只留下这一语,便含笑再点一点头,转身向着殿外走去,只留下突然之间,苍老无尽的长孙无忌。 片刻之后。 立政殿后殿。 李治能清醒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如今他甚至已然能够安安稳稳地坐起来,听一听左右回报的宫中诸事。 当他听说现在长孙无忌与媚娘,正在两仪殿中碰了面时,不由皱起眉,待多问几句,却见媚娘沉着脸,匆匆而入。 立时,他坐直了身子,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媚……” 一句话尚且未说完,便见媚娘对着左右沉喝一声:“全数退下。” 见她如此震怒,左右人等,甚至包括清明兄弟,都是个个既愕且悸,于是立时行礼,又向李治行礼,自行退下。 李治看着这样的媚娘,不由担忧:“你……” 他话且未完,便见媚娘红了眼眶,接着,大出他所料地闷声扑进他怀里,像个小女孩一般抽泣起来! 这一下可教李治慌了手脚,好一阵劝哄安抚都止不住她的眼泪,于是只得又是心痛又是无奈地叹息暗恼,恼着长孙无忌不知道又把这个不爱多言语的丫头给惹成了什么样儿,居然能让已是数年未动过眼泪的她,这般心痛。 不过他也没有等待许久,很快媚娘便自己起了身,坐直了然后红着眼眶看着他道:“治郎,媚娘真的是那般人神共愤么?为何……” 她停了口,好一会儿才摇头,只委委屈屈扑在李治怀中,泣而无言。 李治见她如此,心疼更甚,但又知她性子,但凡不愿说出口的话儿,那便必是没有什么要说出口的了。于是也只好沉默,轻轻地抚慰着她。 这一夜,媚娘便在李治怀中沉沉睡去,而李治也难得地怀着满腹心思,靠着药力勉强睡下——这样的情况,已然很久没有过了。 所以当次日秦鸣鹤来诊时,便是一脸的不赞同: “主上又是劳动心神了,这样可是不好。而且那些助眠之药物,于身体其实本无大益处,主上还是少用一些的好。” 李治点头,苦笑连连,挥手着令左右好生送了秦鸣鹤回去领赏。清和在一侧见秦鸣鹤谢恩离开,便急忙上前一步道:“主上,既然有心事未解,那还是好好儿解了再说罢!毕竟此事于主上而言,一日不解却是大关碍。” 李治想了一想,也点头嗯了一声,打起精神来问:“可问过到底怎么回事了?” “是,昨日里娘娘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元舅公在长安城西外安置了个什么要紧的人物。并且,手里似乎还有一道先帝遗诏,也是防制着娘娘的,所以才这般心痛。” 清和不解道:“实在也是奇怪了,娘娘素来不这般的。为何这一次……” 李治摇一摇头,轻道: “在你们看来这是小事,可于媚娘而言,父皇毕竟是她最尊重的人,又是朕的父亲。这样的两重身份在,她不得不忌,不能不讳。所以舅舅这一次倒是戳中了媚娘的心病,竟然拿了那道不干紧要的遗诏出来,让媚娘伤心。” “不干紧要?” “但舅舅有生之年,不允媚娘入两仪殿参拜,便是这么一道可有可无的诏书,你说是不是不干紧要?” “可是主上,之前娘娘封后之前,曾两入两仪殿……” “所以朕才说不干紧要。偏偏舅舅也好媚娘也好,都把这事儿看成是一个宝。媚娘便罢了,这么些年来,她的心病一直都没除朕也知道。可舅舅……” 李治提及长孙无忌,眉宇间渐渐染上一丝冷意:“可舅舅这一次,是实在太让朕失望了。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长辈,于政事上与媚娘计较不清,倒也还说得过去——毕竟他是大唐首辅,有辅国之责。可这样的事情他居然也拿来当作是打击媚娘的手段……朕实在容忍不得!” 李治一声沉哼,却叫清和心中一惊: “主上的意思……” “先去查清楚那城西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舅舅当成是宝,别真对媚娘有了什么妨碍的。另外,传弘儿,看来,朕是有必要对这孩子,说些事情了。” 李治两旨一下,清和立时恭行! 次日夜。 媚娘正在批阅最后一本折疏,突见明和匆匆而至,心中一时有些诧异,于是便起而问道:“怎么了?神色这般张皇?” “回娘娘……主上他……主上他……” 明和喘息不止,媚娘见状,便着他好生安定下来了,再说别的。见媚娘这般说了话儿,明和也只得应声称是,然后调了一调息,才正色道: “主上对元舅公动手了。” 此言一出,登时媚娘便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她才道:“查着西郊外的那人身上了?” “是。” 媚娘闻言更是愕然:“怎么就这么快?” “昨日主上便下了诏,今日一朝早,德奖师傅便奉旨入京,前来暗查此事。说句实话,娘娘,这一次主上事态做得实在隐密,若非是惊动了李师傅,我们也万想不到,他竟暗中已查到了那人的头上了。” 明和这一句话,却说得媚娘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轻道:“那……治郎知道了多少?” “看样子,至少那人的身家底细,是被翻了个出来的了。就是不知道其他的还有什么没有漏出来的。毕竟元舅公对此人也是防得紧。当年她的主人能让元舅公那般防备,她又兴起那些事端……想想,也知道元舅公不能轻易放过她的。” 明和这一句话,却叫媚娘缄默不言,好一会儿才说:“看来,是要抢先一步动手了。” 明和立时打起十分精神来:“娘娘的意思……是要先将她握在手心中?那需要不需要安排些暗线?毕竟主上也盯上了……” “事已至此,再安排什么暗线实在是多余——传本宫口令,最迟明早之前,本宫便要在立政殿里见到她。至于治郎那边儿,大可叫他们安心,本宫今夜不会让他有心思管这些的。” 此言一出,明和立时打足了精神,应了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三十八 李治听到媚娘这样说,先就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才道:“那个上官仪,还是一样不知进退!这些事,本属母子之份,却与他何干!” 媚娘闻言,却颇为意外地扬眉:“原来治郎不知?媚娘还以为治郎清楚呢!” 李治看她一眼,却缓缓把手中棋子全都倒入棋瓮之中,缓缓道:“若我知道,哪里还有他今日的这等得意?” 媚娘却沉默不言,好一会儿才轻声发问:“那治郎以为,这位上官大人,该如何处置?” “你觉得呢?” 李治不答反问,却叫媚娘不高兴了,眸若秋水横他一眼,却嗔道:“真是让媚娘代着治郎说这些事说习惯了呢!如今事事都要媚娘做个开口的……这一次,媚娘便偏偏不要了。” 李治呵呵一笑,摇一摇头,揣手抿唇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其实倒也无妨了。毕竟不过是些小事。但这人格局如此狭隘,那便无论如何是不好做得太子师了。” 想了一想却转头看着清和道:“明日里传朕的口谕,就说上官仪这些年来教养太子尽心尽责,然丁忧在期,却不能不尽孝道。自明日起,便准其归于府中,恪守孝礼。只待孝满而出罢!” 清和也点头道:“主上说得是,正好也逢上这位上官大人家中有孝事呢。不过依他的打算,怕是还要念着自己儿子的。” “无妨。” 李治摇一摇头却道:“且不论去世的是上官家中长辈的老太祖,也是上官仪之子的曾祖母。礼当守孝三年。便是不是这样……他一介新出仕不过五年的荫生,也还没那等资格,去做一个太子洗马呢!毕竟还有舅舅府上几位表兄长们在。” 清和闻言,却突然想起那位长孙净,看了媚娘一眼,刚刚回了一声是,就听到媚娘漫不经心地问: “说起了长孙府的几位公子,媚娘倒是想起一桩事了。治郎,那位长孙净,治郎似乎另有安排呢?” 李治嗯了一声,看着她,目光温柔:“他与大表兄等几人是不同的。当年我就知道了。如今……” 李治摇一摇头,眸中闪过一丝阴色:“山雨欲来,能先收一收的家什,还是要收一收的。以备后用。” 媚娘想想,神色也变得柔和,目光更有些微的哀伤,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转头看着窗外。 夜色深沉,天空中无只星片月,看着,竟是一副浑浑噩噩,暧昧不明的样子。 “明天,怕是要下雨了。” 叹口气,媚娘轻道。 李治沉默不发一语,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果然,次日便下了雨。 细细脉脉的雨,丝丝沥沥地滴着。连地面也都只是打湿一点点而已。可却叫人觉得下得沉闷无语。 是故李治虽醒得很早,却实在不想就这样看着一片灰暗的天空发呆——媚娘虽把东西都往后殿里挪来了,方便照顾他,也方便请示于他,可到底她还是忙,说话的机会也少。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 于是,他便索性又睡了。 这一次,睡得竟似孩子般沉而甜。 午后。 再度睡醒了的李治,转头却不见着了媚娘,一时间不由慌了下,转头喊着清和。 应着声来的清和,却是一路小跑而来的。脸上还带了几分不解与担忧。 “主上,怎么了?可是龙体不安,需要召秦太医么?”清和一迭声地问,额边也冒出些细汗。 “好没端端的,就你嘴凶得紧!”从小到大服汤食药,惹得李治现在听到一个医字便是心烦的。此番病重又是格外的多见医官,心里自然不舒坦,骂着清和的口气,也格外不耐烦些。 这可叫清和有些惶恐,可还不及让他说句惶恐,李治便摆出一副要坐起来的样子来。无奈,只得咽下这句惶恐,急急忙忙地奔上前去扶起他,低声道: “主上不再歇会儿了?” “还歇?” 李治今日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就是这般大,先翻他一记白眼,再看向时针:“这一日总不过就是十二个时辰,如今朕已睡去了七个。再歇一时,只怕便不必再醒了,长睡不……” “主上!” 清和闻得李治这般说,唬得当头便跪。 不止是他,周围一群小侍监们,小宫娘们,也都将李治这话儿听进耳朵里,一个个唬得脸色煞白,叩头不止。 李治一怔,继而扬眉: “你们这是做什么?朕又没有要罚你们。” “主上,还请保重龙体,万勿轻忽!” 清和带头,一众宫人叩首哀求。 李治再一扬眉,寻摸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来,有趣地看了这跪了一地的乌压压人头,突然淡淡笑了起来: “朕自认不是个昏君,可也绝对不是能让你们这般关切若命,看来……是媚娘了。” 李治一句淡淡的肯定之语,立时教一众人都噤声而栗。 看着他们吓成这样,他不免也好奇起来,先着令俱都平身,和颜悦色地安慰了几句,又各自给那些较为近身的小侍监小宫娘们安排了些不干紧但却必须离开他身边的差事,李治这才召了清和上前来小声问: “到底怎么回事?” 清和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看看左右,最终低声道: “主上,若您真的心疼这些孩子们,便赶紧的好起来罢!这些时日以来,娘娘整个人都似是变了个人似的。前些日子您睡着时,有两个不知深浅的在殿下议论主上您的病情,结果被娘娘听到,生了好大一通气,当场着人拿下,就要去掖幽庭里杖杀,诛九族。但因为正正好太子殿下在侧,可怜那几个孩子,又知道娘娘不过是忧心成疾,便劝了一句,说为了主上您积德也不能杀了他们,更遑论他们的家人……娘娘这才改了口,发了流放的配文,直接打去岭南那等地方去了。” 李治闻言,很是愕然,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说的这些……都是媚娘的意思?” “若非如此,清和又怎么会乱说?不止如此,前些日子朝中有几个年轻的士子,仗着自己的所谓出身望族,竟上疏要求太子效仿先帝代政。言语之中,很是说了几句主上您身子怕是不好怎么怎么,不若早做准备的难听话儿。结果惹得娘娘震怒,当下连借主上您的名义都懒,直接以皇后之姿发了一道斥问诏书去向元舅公等老臣问责,更加把这几个年轻士子的长辈们也都一并算在了一起,贬的贬,流放的流放,甚至那为首的,还赐了黥面之刑……此事一出,惹得朝臣纷纷议论。毕竟以娘娘的身份,为主上您发此一声本属应该,那几个士子也实在太过大不敬。但这黥面之刑,对于把名声看得比天还高的他们而言,显然便是奇耻大辱。 直到今日早上,还有人上疏斥责娘娘以后之份行帝之法权。实在是太过越矩了呢!” “越矩?” 听得一脸阴沉的李治,淡淡一笑,重复了一声,只说了一句话: “那朕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越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四十 魏神通听得长孙无忌如此一言,反倒心里落了底,点一点头嗯声道:“这上官大人也的确是太心急了些。毕竟无论如何,如今主上也好太子殿下也罢,哪一位都是看着皇后娘娘的。他想把女儿嫁入皇家为太子妃,日后一心登后,其实最紧要的不是主上与太子,反而是这位既将为他女儿婆母的皇后娘娘。可他却只因着一点儿所谓的忧心,就这般存意,实在是不智。” 想了一想,他也不禁纳罕:“上官大人好歹也是重臣智材,教育太子殿下等事之上,神通虽不懂得却也看着向来是明察过人的。怎么碰上儿女之事,就会这般短视了?” “因为正因为他明察过人,所以才知道他的女儿,要想嫁入东宫封为太子妃,那便必然得除去皇后这块挡在前路上的最大阻石。” 长孙无忌淡然道:“儿女如何,父母最知。他那个女儿才情品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配不配得太子殿下身边人,东宫正妃日后国母这一封位,他自己心底最清楚不过。而于他而言,也更明白易位处之,若他与他的夫人是主上与皇后娘娘,必然不肯叫上官淑那样看似出身名门,高贵大方,实则满心眼儿里净是小家子气的算计谋略的女娘嫁入宫中,再成为另外一个王皇后的。” 魏神通睁大眼,有些可笑又有些不可思议道:“主公的意思……这上官仪知道自己女儿不配入宫,所以才铁了心要推倒皇后娘娘,好让这天下无人可议可阻他女儿入宫一事?这……这也太可笑了吧?且不论主上,便是太子殿下自己,年岁虽幼,却也绝非是个由人操纵着的无知小儿啊!” “所以才说为人父母者,多数都是双目不盲,却装着是双眼尽盲,最后却成了真盲之人。”长孙无忌叹道:“便如老夫,又何尝不是如此?明明知道这几个孩子里,最能成事的,其实是净儿,可只因他是末小幺儿,又有他长兄们在,便白白耽误了这孩子……” 言至此,长孙无忌不言,魏神通更加无言以对。 的确正如长孙无忌所说的一般,天下人尽知长孙诸郎之中,长孙冲最负盛名,却鲜少有人知晓,诸长孙儿郎中,才情最高,韬略最深,品德最贵的,却是长孙无忌的小儿子,一直只得一个令官在身的长孙净。 也只有长孙无忌自己知道,当年虽然有房玄龄见过年幼的长孙净后骇称其大有乃祖长孙晟之风,甚至更盛赞长孙净必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长孙无忌却始终没有当成一回事。 而这些年来,随着府中大大小小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发生,长子长孙冲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虽然也都办得算是妥当,可与一出手便总是定局乾坤的长孙净比起来…… 长孙无忌自己叹了口气,轻声道: “老夫一生最悔之事有三,一是当年没有那等眼光,看透韦尼子竟是害死先后娘娘最大的祸种,早一步绝之以免后患,又在梁王承乾与濮王青雀斗得两败俱伤之前,先行一步看出如今主上,当年的晋王稚奴,竟是最佳的承祧人选,而至得先帝痛失爱子,今上痛失慈兄,一生抱憾。 二是至今都没有金刚之目力,能看透这位武皇后的存在,于我大唐究竟是福极是祸根。又一再与她交锋之时,连连败北,无力相继。 三……便是净儿与温儿……直到今时今日,老夫才蓦然发现,自己多年以来对这两个孩子刻意无视有心遗忘,竟是好端端地断送了两个旷世之材……” 长孙无忌沉痛一叹:“是老夫的糊涂,也是老夫一生中最大的失误啊!” 魏神通闻言,却是沉默许久,才轻声道: “听主公此言,却似这一生,最后悔的,便只有这三件事了。” “非也。” 长孙无忌摇头道:“在世者但有为人,便必然会有许多介怀悔恨之事。老夫非圣非仙,自然也不逃这等业难。只是于老夫而言,一生之中痛悔之事虽多,但最让老夫介怀,最让老夫后悔,乃至愿以性命相偿,换得一丝转机的,便是这三件事了。” 停了一停,他又呆了一呆,才喃喃自语道: “特别是第一桩……若是先后娘娘还活着……若是观音婢还活着……也许老夫这个做兄长的,还有先帝这个为人夫君的,就能少做很多想来便会后悔的事,少杀很多想来便会后悔的人了。” 原本面色微沉的魏神通在听到这句话后,神情,渐渐地复杂了起来。看向这个老人的目光,也慢慢变得有些茫然而迟疑: 到底,他这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假意? 若是出自真心,那究竟是他已然看透了自己的身份,有心借此机会向自己忏悔,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陷害义父的事情,放进让他后悔的那些事情里? 若是出自假意,那是不是他已看透了自己的身份,有意说这些话来麻痹自己,趁机对自己下手,或者进一步利用自己,又或者是接下来有意要借自己的口,去向什么人,说明自己的心思? 到底…… 是真心,还是假意? 魏神通的目光一时间失去了焦点,而他旁边坐着的长孙无忌,更是陷入了沉思与伤痛之中。 是以,主仆二人,都没有注意到,窗外的灯影,显得有些怪异。 次日午后。 太极宫立政殿下。 正替李弘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小乳猫儿,喂食新乳的媚娘,见到匆匆而来的玉如,当下便眯了一眯眼。 而待得听闻她报明了昨夜得的消息之后,更是冷笑连连: “原来那位上官大人,却是打得这样主意……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朝中风起云涌的,都是往本宫身上推。” “可不是?他也真是痴心妄想了。” 玉明冷笑一声。 媚娘摇头,又问道:“元舅公可应了他?” “元舅公点破了他的心思,但却没有应他。相反,听着后来的私议,竟似是元舅公也不打算助他这一臂之力的。娘娘,您说要不要将这样的事情透与上官仪知道,叫他与元舅公二人……” “不。无论如何,元舅公的身份特殊,不可让别人缠上了他。何况你便是告诉了上官仪,他也未必会信——毕竟在他眼里,最可恨的是本宫。而他最值得依靠的,还是元舅公。” 媚娘摇一摇头,缓缓道: “他既有心装睡,你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四十二 想到这儿,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伙子,便向李治询道:“那主上,您的意思,是要替玉大将军赐一门好婚了?” 李治正咬着苹果,闻言愕然,一口苹果卡在口中不上不下:“什么?赐婚?朕赐什么婚?” “您不是要成全这二位么?既然慕容统领那般优柔,自然是该主上出手推一推他们啊?” 清和眨巴着眼,笑着问。 “说你呆起来你还是真呆啊!”李治被他气得无语,翻个白眼与他瞧:“你不怕慕容铮那把剑,朕还要小心着慕容锐那把弩呢!把他的媳妇儿往别人怀里推?你是真觉得朕活得太长了?” 李治一番连斥带骂,却叫清和懵了头:“那主上您的意思是……” “朕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玉如这般心忧!你这人……只会在这儿发呆,竟半点儿不知替朕解忧!要你做甚!还不快去替朕问问!问不出个结果,朕就诏玉明来,告诉她你对他仰慕已久!” “是!” 一声响回,清和吓得转头就跑,乐得李治哈哈大笑——也看得周围一圈侍人们满脸无奈与笑意: 这位好主上,可也真是太闲得无聊了。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李治这一次,是真的不必太闲了。 当清和神色严肃的奔过来时,李治本还想调笑两句,但当他附口于李治耳边,细细说了几句之后,李治的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你可打听准了?” “是。” 李治咬牙,哼哼一笑,倒是显出几分冷气来:“原来她们暗地儿里,还算着这些事儿呢!好,好得很!” 顿了一顿,李治却摇一摇头,又叹口气道:“罢了,若是朕出手,说不得又要惹她一顿埋怨。何况弘儿这桩事,本也就该她出手。若是朕出了手,只怕那些人,又要絮叨个没完……” 抱头苦思一阵,李治点着清和,沉声道:“你去替朕找几个人来。” “主上要诏见哪一位?” 清和竖起耳朵,满以为会从李治口中,听到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可当他听到“李君瓒、成仁威、姚师积、方化悯”这几个名字从李治口中说出来时,一时间竟有些困惑: “主上?这四位大人想来是新入朝的?清和竟是半个都不识……” “你不认识才是对的呢!” 李治笑叹一声,摇头道:“他们四个,是内司里的侍药。” “侍药?”清和立时愕然:“您要见他们却有什么用?若是想着人试药……” “他们四个虽是侍药的,可在朕看来,只怕还不止是这侍药一样的本事在。你只管去传便是。” 李治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也叫清和不好多说,只得点头称是,应了一句礼后,便转身急急向外走,去找那四人来见。 不多时,四人到齐,先齐声向着李治行了一记大礼,然后才问道:“不知陛下召末等有何圣命?” 李治一笑,却不言语,只是从袖口里抽出一副像来,含笑晏晏地问:“你们觉得,若是朕要你们造一座这样的像……却需要多久?” 四人听闻,俱是面面相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有些激动,却有些不信。 大唐显庆四年,一件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能算得是小的事情,在整个朝中,悄然无声地传播开来。 “你说主上找了四个能匠入宫,要造一尊大佛?” 长孙无忌扬一扬眉,诧异万分。 “是。” 魏神通一脸不解地看着长孙无忌:“主人似是对此事,极为意外?” “这个当然!” 长孙无忌一下子坐了起来,满面涨得通红,左右走来走去,良久才咬牙道:“去请上官仪!” 魏神通闻言,一时怔忡,好半晌才迟疑道:“主公要见上官仪?” “快去!” 看到少见如此疾言厉色的长孙无忌,魏神通便是有再多不解,也只能往心底埋一埋,然后飞速奔出去,按照长孙无忌的命令,请上官仪过府。 只是他临出府时,还是寻着机会,找着了那个李德奖安排在长孙府上的小眼线,着他速将此事报与李德奖知晓。 是夜。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 看了一眼人在前殿挑灯夜战的媚娘,李治咬了咬牙,问一下身边人:“可确定了?” “确定了。接了李……李师傅的传话儿,我们便立时调动了一切可用的力量,去将此事彻查清楚。然后……” 看了一眼李治,那人才低声道:“如今已然是定准了。迟则明晚,早则明晨,元舅公便要动手了。” 闻得此言,李治更是暗暗咬牙,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其他几处,可都打听过了?” “打听过了。” “如今哪一处……” “只有元舅公这一处这般动作,其他倒是还好。” 李治面色稍霁,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那上官仪……” “上官大人是是按着元舅公的嘱咐去办了,但若主上不喜,咱们自然也有法子,叫他此事不成。” 那人一语,便透出无比的自信,却叫李治很是满意,连连点头道:“如此说来,却还是要靠你们了。记得,你们也不必与元舅公他们正面起什么冲突,只消好好儿把朕交代的几桩事办妥便好。最紧要的,便是不叫那几个匠人折了。这是顶紧要的。” “是。”那人应了一声,便自转身欲离,却又被李治叫住:“另外,此事也不要叫皇后知晓,甚至是玉氏姐妹,与明和,也不可得知,明白么?” “是!” 李治看着他离开,慢慢点了一点头,却在烛下沉思。 两日之后。 长安城中突现惊天血案! 一家名为永定的老字号客栈静字下房内,出现了四男一女五具无名尸! 而这其中最叫人吃惊的是,除去那原本便于静字房内居住的匠人方化悯外,其他三男一女四具尸体,无论是头颅,还是双手,竟统统不翼而飞,变成了四具残尸! 此案一出,震动朝野! 需知这永定客栈名声在外,许多外地官员入京时的临时宿栈之所便是在此。每年往朝中纳税进赋,更是京城诸家客栈之中的翘首。甚至当年先帝也曾于攻破时为隋帝旧都的长安城之后,居于此处! 更不必提自先太宗皇帝广开科举之试后,外地学子往京赶考,都是在这里得宿!是以在先帝时便特颁诏旨,守卫长安皇京安护的三千禁军大营,便离这永定客栈不过百步之遥!而更有甚者,许多人都在议论,这永定客栈幕后的真正主人,其实正是先帝与当朝圣上!因为每一位入住这件客栈的英才,都会在入住之后,得到一个又一个,叫人意想不到的好时机! 正因如此,朝野上下,没有哪一位大员不拼着命了把自己家的子孙往里送着住的,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京城中还流传着这样一句儿谣: 要封侯,要成王,永定客栈落凤凰! 可如今,却在这天子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大案? 如何不叫朝野震动臣民皆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四十四 当夜。 太极宫,立政殿内。 后殿。 当李治走进去的时候,那个女子并没有半点儿意外的神色,相反,反而是欢喜得紧,也意外得紧。 “主上。” 李治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 “真的是你。” “嗯。” 那女子柔柔一笑,面上被火纹烙而出的那些丑陋疤痕,似乎也瞬间柔和得如春花溢晓一般灿烂夺目。 李治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一边儿几后坐下,看着她忙碌着,烧水,煮茶,起冰,摆点…… 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朕希望,你不要恨她。” 好一会儿,李治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正在斟着茶水的她停了一停,抬眼看他,一笑:“怎么会?” 继而,继续将茶水斟满,奉于李治面前:“主上试试罢,这是皇后娘娘刚刚赐下的,说是极上品的春茶呢!” 看着碗中如悬针般立着的几枚细梗叶茶,李治缓缓道:“她这样做,一切都只是为了朕而已。如果不是你打算与舅舅合谋之事,太过让她在意,她断然不会出手。” “元舅公……其实根本不知道是我。”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淡笑着说:“所以这一次,皇后娘娘真的是多虑了。” 李治瞪大眼,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他不知道?可是你……” “他一直以为,自己囚禁的,是另外一人。”她笑笑:“毕竟在他看来,肯为我牺牲一切的,太多太多——虽然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那些人……” 她停了一停,又摇头失笑道:“主上,她多虑了,元舅公也多虑了。早在先帝离世前的那一刻,先帝所派出的影卫,就已然将他认为我身边可能留下的,所有的后患,全数斩除,一个不留了。” 李治如遭雷击,却又有些意料之中地咬着牙,看着她:“你说父皇他……” “嗯。不是早就与您说过的吗?先帝算无遗策,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比不得的。特别是……事涉主上的时候。” 她一笑,一语,都让李治呆若木鸡,好半晌难以回神。 而这样的情形,她似乎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继续地微笑着,说着:“所以也不怪皇后娘娘这般担忧我的存在了。毕竟于她而言,先帝也是要算着防着的人。会留下什么后手,谁也不能料得到。” 停了一停,轻笑一声,她又续道:“莫说是她,便是我,因为对先帝心思掌握极深而被所有人都费尽心思防备着的我,都不一定能料得到呢!” 李治颓然愕然地扶额而坐,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件事……除去你,还有谁知道?” 她停了下来,看着他,目光明亮,半晌才道:“除我之外,如今知道的人,便只有主上您一人了。” 李治沉默。 好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 “你这是……在求朕给你一个解脱?” “对。” 她驯顺地点一点头,微笑着:“早在当年,我便没了活下来的心思。只是因为有些事,总是要说出来才心里舒畅罢了。所以只等着娘娘来,也只等着主上来。” 李治黯然,好一会儿才徐徐起身,转身直直走出来,一点也不曾再有想要停留的意念。 那般急切的步态,就好像急着要摆脱什么东西似的叫守在殿下的清和大感意外。 “主上?” “……赐……酒。” 李治闭目,好半天才吐出这么一个字。 清和全身一震,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殿内,待得转过头来欲应时,却发现李治早已离开。 他咬咬下唇,看向一侧的殿后,接着暗暗点一点头,头也不回地跟着李治一道离开。 次日午后。 立政殿后殿。 媚娘立在榻前,看着那躺在榻上,全身冰冷,唇色乌黑,却是一脸满足的女子,咬牙转身看着一侧的卫士: “谁动的手?” “这……不知……” 那卫士惶然道:“只是昨夜里主上来了一趟,今天早上,便成了这样……” 媚娘一怔,好一会儿才愕然道:“你说……” 她突然闭紧了口,半晌不言,然后点头轻道:“本宫知道了。” 明和看着面色复杂的她,低声道:“娘娘,看来这件事,是主上所应了?那主上他……”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是本宫把人关在这里的。” 媚娘淡淡道:“既然是本宫关在这儿的,这生死之事,自然也只有本宫决定得了。”她眯了眯眼,轻声道:“你知道了么?” 明和明白了,点头道:“是。” 接着,她转身,看着殿外的光,一步步走出去:“传令,好生安置了罢!毕竟……她也曾是救过本宫一命的人。” “是。” 明和应声,看着她一步步离开。 入夜。 立政殿下,媚娘立在殿下,看着侧殿里那盏盏灯光,好一会儿才沉声问着身边的人:“主上这几日,汤药饮食,一切都还好罢。” “是。有秦太医在,主上总是还听几分的。不过娘娘……” 迟疑了一下,明和看着媚娘,小心地发问:“娘娘似乎另有心事?” 媚娘看了一眼他,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同一时刻。 长安城中长孙府内。 在接到了那个女子死讯的消息之后,一夜之间长孙无忌的满头灰发,变成了半白之色。 这让魏神通吃惊,也让他再度对那个被自己奉命亲自送入宫中的女子,产生了几分好奇—— 她到底是谁? 竟能让长孙无忌,成了这般模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能求解,只得默默沉默。 时光如梭。 就在人们这样的诸般心思中,光阴如箭一般穿过人的生命,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孔洞,往前奔去,不留半点儿眷恋之态。 匆匆之中,有人回顾一生,得其所哉;有人侧首微探,却心存怨怼。 但无论如何,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该来的…… 终究还是要来临。 大唐显庆四年四月末。 已是入夏的时分。 一桩原本是不起眼的小案子,终究,还是将多年前就开始暗藏着的一把火,悄然引到了一个足以动摇整个大唐朝局的老人身上。 命运之轮,终究还是开始了它的另外一个轮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四十六 次日午后。 起身醒来的媚娘,痴痴地盯着殿顶,却依旧不愿醒来。 她在想着昨夜李治的一番话,可是却也无论如何想不出个由头来。 到底为什么? 李治所言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想知道,可却不能知道——李治昨夜的表情,她是从来没见过的。是以自然明白,这般的李治,必是动了真怒。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他……能让这个自己从小伴到大,一直看着的男子,愤怒至斯? 她么? ……不…… 想了许久,她终究还是摇一摇头。 不会是自己。 说到底,究竟她也还是懂他的,尽管昨日那一番,有些意外有些突然,然而她对他,还是懂的。若是为了她,那他所为,必然会比此更加激烈直接一些。也不会不叫她明白,到底是谁在中间做梗。因为那样所谓的爱护,在他眼里便是相害。 他信她,不止于信她的心,更加信她之能。所以但有欲对她不利者,必会直言相告,又或以种种方式,让她知晓。因为想让她明白,哪些人,是不能靠近的。更因为想让她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慢慢地,学习着运用手中的权力。 没错,学习运用自己手中的权力。 媚娘的目光,突然凝住了。 “来人。” 接着,她徐徐起身,开始传召身边那些人。 入夜时分。 太极宫,太极殿,一片灯火辉煌之下,李治的脸,显得格外冷峻。 揉了一揉指尖,他轻声地对着身前立着的年轻男子道:“师傅可看准了?” 那年轻男子行了一记礼:“回主上,李统领亲眼所见,再无差池的。与元舅公见面的,正是郇王殿下。” 李治眯一眯眼:“除去了他,还有谁?” “还有杞王。” 那年轻男子又想了一想才道:“那日他们二人去时,便是向元舅公跪下叩首,苦苦哀求,求他保自己一命如何如何,又说皇后娘娘如今声势如日中天,便是主上也为皇后娘娘所迷。竟要为了皇后娘娘,去修什么大佛。而且言语之间,尽是对皇后娘娘议政一事的怨恨。是故这才引得元舅公叹息不止。” 李治冷笑一声:“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又停了一停,他才又问道:“除此之外呢?舅舅就没有见旁的人?” “也见了。流放在外被贬为庶的蜀蒋二王,都见了。” “他们?” 李治扬眉,又是一阵冷笑:“真是要一块儿往死里造呢!舅舅既然见了他们,那他们自然是要借此良机,对朕大加鞭挞了。就是不知舅舅会站在哪一边儿?” “这一点上,元舅公倒是谁也没站。” 那年轻人再摇一摇头,轻声道:“不仅没站,反而还转过头来斥责他们不该来见自己而已。倒是惹得那二位殿下愤愤不已,私下还议论不止,说元舅公果然就是韩王说的那般,一味地只是老糊涂了,主上要治他死他都看不出来什么的。” 停了一停,那年轻人又摇头道:“不过这话儿看着是私下里说的,但据李统领所言,元舅公倒未必没有听到——因为他们议论之时,魏神通却在一侧的。” 李治扬一扬眉:“那魏神通,师傅可去问过?” “问过了,他说确有此事,是元舅公叫他去盯着二王的。而且据魏神通所报,元舅公在知道蜀蒋二王说了这些话儿的时候,也是怔忡了好半晌,竟似有些困惑。” “哦……” 李治扬眉眯眼:“他竟也动摇了……真是有趣呢!” “主上,接下来,要不要让娘娘知晓此事?” “暂时不必。” 李治想了一想,却断然摇头:“眼下事态还远未到那一步。何况……” 轻轻一笑,李治冷声道:“既然是韩王叔的手笔,那接下来,自然还有大局在等着。朕若此时便将媚娘扯了进来,太过被动。也不利于很快便要元服承嗣的弘儿。你们且将此事瞒得紧了,莫叫媚娘知晓。” 年轻人应了一声是,又道:“说起这桩事来,如今朝中上下,也是对太子殿下元服之事议论纷纷。就连李统领也以为,太子殿下若能早日元服,当可一稳如今的局面。” “若是提前元服,岂非断了那些人的念想?朕又怎么好看得清这些人的嘴脸呢?”李治一笑,却目光锐利:“韩王叔这般突然发难,素节与上金那两个孩子如今这般着急,甚至便是朕那两位不成气的兄长如此沉不住气……不过都是为了弘儿即将元服之事么?自古以来,国储之位,一旦元服,便是大定。他们当然会急着要动手。无妨……这是这孩子命中注定的一劫,也是身为他母后的媚娘,命中注定的一劫。你们且只管看好了他们母子二人,不叫那些人有机可趁,便是大好了。” 李治顿了一顿,却轻声道: “至于其他的,有朕在。” 年轻人应了一声是,又续道:“不过皇后娘娘似也料到了这一点,之前已然着人飞信报与英国公,请他回京了。” “那是为了保住舅舅。” 李治表情淡漠:“在她看来,舅舅始终是朕的舅舅,所以她的心思,始终还是希望能够与之相处和睦。虽然平日里她与舅舅看似水火不容,但她也好,舅舅也明白,无论如何,这朝中都不会再有一个比彼此更加值得托付一切的人。是故此番她心心念念的,还是要保舅舅。” 停了一停,李治叹口气道:“奈何……这一次,他却未必肯让她救呢!” 年轻人一怔:“主上此言所出何意?” 李治想了一想,却摇一摇头,轻声道: “……但愿是朕多虑。总之你们只管看好了舅舅与那几个人。一旦他们有什么风吹草动,立时来报,呆会儿去领了金令,自此以后,深夜亦无妨。” “是。” 年轻人精神一振,应声沉道。 “另外……” 李治想了一想,又轻道:“自即日起,太子东宫,弘文馆,史馆等各处,均需加强了防守,无论如何,不能给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机会,让他们能寻得着对弘儿下手的良机!” “是!” 李治交代完,却冷冷一笑道:“其实本也无妨的——便是他们有机会动手,只怕媚娘也未必肯让他们动得了手。但既然他们这般着急……” 他再一笑,却再不言语。 太极殿中,复是一片寂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四十八 明和看着媚娘,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主上曾下令,着那三名支料将,一定要将这尊佛像比照娘娘这般菩萨转世的人儿做起来。 所以若它果是立起来,那于天下百姓心中,娘娘便是活菩萨了。再有什么人要说娘娘这般不妥那般不当……自然便失了民心。” 媚娘垂眸,好半晌才道:“自古以来,比兵刀利剑更加可怕的,都是人心中那一点信仰。但有坚定信仰,便是踏火食霜,也不过如此。先帝也好,治郎也罢,都是明白这一点的。且不论其他,高祖开国之时,若非占了许多老祖之光,又如何能这般顺当? 若非是了解这信仰一事的力量,治郎又为何要替他最心爱的孩子,用名为弘?” 明和沉默,好一会儿才又轻道: “可是为何,主上不曾用道家的仙姑娘娘,为娘娘您立身塑像?如此一来,岂非再无人可说娘娘这皇后位得之不当?” “因为不能。” 媚娘淡淡道:“前有文德皇后娘娘,本宫身为子媳,又如何能够越之在前?何况文德皇后娘娘立像,都是走得佛祖庇护之伽蓝院……本宫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托用了李氏天子一脉传承的道家神明?” 再顿一顿,她又轻道:“再者,自古帝后之位,自有尊卑在。本宫便是再如何得治郎垂爱,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分寸所在。” 她垂下眼眸,淡淡道: “不替他惹来事非,本宫便是大欣慰了。” 明和闻言,连连点头,好一会儿才道: “那娘娘这般说来,元舅公如此紧张,也正因如此了?他与主上一般,知道这佛像但得一立,娘娘这地位,便永难撼动。所以他一定要赶在主上开工之前,佛像定竣之前,让娘娘失了这一手先机?” “不止是本宫。” 媚娘摇一摇头,缓缓道: “更重要的是他要让治郎失了先机。” “主上?为什么?元舅公应该是忠于主上的呀?” “他的确是忠于治郎的。但正因为他忠于治郎,所以他才会做这样在他看来,完全是为了治郎好的决定——毕竟于他看来,本宫一旦后位呈稳定势,那对治郎而言,就会产生莫大的危胁了。” “这……元舅公也实在是思虑太多了!娘娘一介女流,如今家中几乎尽断了后戚之路,又有什么可防的?” “在他看来,本宫的存在,便是一大忧患,不可不防。这些年来一直这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媚娘淡淡一笑,轻声道: “因为在他眼里,治郎永远都只是被本宫所迷惑,所困住而已。在他眼里,本宫没有付出真情,所以治郎的真情,便等于是错付了。” 明和立时咬牙道:“这算什么?就只因为娘娘并非出身名门却居于后位,便是万恶之源?这样的想法,到底从何而来!” 媚娘却只淡淡一笑,不多言语。 好一会儿,明和才低声道: “那娘娘,既然元舅公都已把事情做到了这份上,您也不能再由着他们了。该出手时,也得出手。” 他咬牙低道,显是恨得极了。 媚娘却淡笑道:“出手?出什么手?” 明和一怔,看着媚娘:“娘娘,您还真要由着他们这般闹下去?” “为什么不看着他们闹?” 媚娘一笑道: “闹罢,左右闹将起来,最生他们气的,都不会是本宫。因为在本宫之前,治郎已然要治了他们了。 于他们这班自命忠臣,理当受尽万世敬仰的所谓老臣们而言……还有什么,比来自治郎的愤怒与恨意,更加让他们受伤的?” 媚娘再一笑道: “明和记得,以后若有人伤你,或者伤你爱之人至深,你欲一击使其彻底无力反抗时,最好的方法,却不是你亲自下手去做些什么,而是毁了他的信仰。” 媚娘轻声道: “毁了一人的清名,却毁不了他的人生。但若毁了他的信仰……除非此人有金刚不坏之心,亦或是吃尽了世间万般之苦,练就一身无畏之骨。否则他都会彻底崩溃的。” 再停一停,她才淡淡道: “便像当年的韦尼子,于她而言,先帝便是她的信仰。即使是当时已让她情根深种的魏王青雀,也是远比不上。所以先帝知道她伤了自己至爱的文德皇后娘娘,使她寿不安永之后,他对她的报复,便是先毁了她的信仰,而当时的治郎不知。他当时还没有那等本事,参透人心。所以只是看到了于她而言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希望。 所以他出手,逼得魏王亲手杀了她,就是同时一并毁了她的希望。” 明和立时了然: “当年之事,明和虽然年幼却也多少得闻。若以此言,先帝便是韦尼子的信仰,而当时的魏王殿下,便是韦昭容的希望。先帝出手,便是毁了她信仰,而魏王出手,便是毁了她希望。这于她而言,怕是死之后,十世轮回,百世洗练也不能抹去的绝望与毁灭了。” 媚娘点头,嗯了一声: “所以,对那些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治郎,伤害本宫,伤害孩子们的人……本宫出手,反而坐实了他们忠臣之名,本宫妖后之实。 所以本宫不会出手。只会旁观,只会推那么一把。 若是接下来,他们不再打本宫与弘儿的主意,那么本宫会借旁人之手,多少给他们留一点英名,算是善终。 若是他们还是一味地诋毁本宫,意图离间本宫与弘儿之间…… 那本宫就不会再拦着治郎。 一切既然由治郎而起,那就让治郎出手,毁他们一切的信仰与希望。 这,就是本宫给予他们最大的报复。” “娘娘说得是。这样的自命忠臣,实意为权臣之辈,必然会千方百计,求得主上认同。若是连主上都对他们不认同,那么他们便真的是万念俱灰。” “倒也未必,毕竟还有人心向背。民心若于他们一侧,那他们自然还有些盼头。” “可是娘娘这些年来,从来都只是得万民敬仰,哪里会有人说娘娘不仁不义的?都是这些官员们在诋毁娘娘名声以达自己私心。百姓也并非全无见识,我朝民风好学,见多识广的人多了。自然不会被他们蒙蔽了。” “即使如此,一旦有一人起事,也会有无数懒得思想周全的闲人跟进。所以以防万一,这佛像,还是得建成。” 媚娘淡淡道: “传令,因主上心中仁爱,有意金造佛祖真身而为万民求福,则本宫身为皇后,自当同为计。自即日起,本宫一应脂粉花用,全数入为修造佛像之用,以免百姓增赋加税之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五十 大唐显庆四年四月。 整个长安城都被李治这一道金门赐旨,给炸了个七荤八素。 一时间,人人疯议此事,街头巷尾,个个争执一词。 有人说一国之主,如此行事实在荒唐;有人说帝后情深,鹣鲽可羡;还有人说此事事涉朝政,不可轻议…… 总之一句话儿,说什么的都有。 每个人,每一双眼,都紧紧地紧牢了深深宫院之内,看向了那座玄金色大门。 大门内的人们呢? 他们没有半点儿的反应。甚至应该说,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整个太极宫上上下下,现在在议论的,已然不是皇后所出单独序齿一事了。而是皇帝陛下,已经因为此事,又被皇后娘娘禁入立政殿一步几天的事了。 没错。 李治又被媚娘下了禁入令。 并且这一次,连期限都没有给。 所以每日每日里,一到戌时,立政殿前便可以看到这样一幕场景: 玉辂金车的李治盛势而来,气宇轩昂地走到紧闭着的立政殿门前,着人拍门,入殿。 不给开。 清和上前拍门,求见。 不给开。 李治挂不住脸,上前喊门。 “……主上,您饶了咱们这些小的吧……” 门开了。 的确是开了。 可是走出来的,却是一两个老弱幼小,并且是“跪”行而出,一出门就对着李治叩首哭求,求他留自己一条性命。 为什么? 放了皇帝陛下进去了,那皇后娘娘就要生气的。这么一点小事,虽然不至于就要了他们的命,可被罚入掖幽庭,那和等死也无甚大区别了。 皇后娘娘不准入,那皇帝陛下便是一定不能入的。而且比起那位看起来温柔细语,实则话一出口连个转寰余地都不要想有的皇后娘娘而言,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显然是最好说话,也是最好下手的一方了。 所以李治只能瞪着他们,牙咬得咯咯响,却还是不得不叹息一声,默默转头,霜打一般地垂头丧气,回去太极殿睡他的偏殿。 每每逢此时,李治都免不得一脸闺中怨夫样地问清和: 有这样的天理么? 娇妻爱子,凉帐爽榻就在门那边儿不过几十步而已…… 他却天天都被赶回那冷静得跟冰窖似的太极殿里去睡小殿? 清和在这个时候,往往不说话。 因为李治第一次这么问的时候,他就因为傻傻地回了几句“主上嫌太极殿太凉了?可是这样的天气,凉一点儿才好休息罢?而且太极殿的冷热还好,主上是不是惹了风邪所以才觉得有些不适?”…… 如此之类的话,被罚着把自己说的话儿,整整抄了百遍。 所以在听到李治又一次这样怨念不止的时候,清和只是捏了捏自己至今还药膏未除的右手腕,坚定地闭紧了嘴,一句都不发,一声也不吭。 侍于君上这些年,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哪里还会用得了两次? 所以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就是一路默默地跟着来,跟着回。 他不说,李治也不曾发问,只是絮絮地来,叨叨地走。 另外一边,媚娘站在立政殿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片罗盖如金云,徐徐离开。 “娘娘……” 一边儿立着的玉氏姐妹,甚至是明和,都是一脸忧心之态,看着媚娘的目光,也满是担忧:“娘娘是不是太过为难……” “到底是谁为难谁?是本宫为难他,还是他为难本宫?”媚娘眼波一横,便是一片寂然。 好一会儿,明和才尴尬一笑道: “可是娘娘,您看主上他……” “他如何?” 媚娘如吐冰棱般地问着,却叫明和颈子一缩,不敢再说。心里只暗暗叹息,忍不住在心底悄悄说一句: 主上,这一次,是真的谁都救不得你。 “总之自即日起,他不许进立政殿,本宫也不会去太极殿。什么时候他把这独立齿序的旨意给收了,什么时候,本宫再开这立政殿的门。你们可听明白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直言,这样的话头儿,便是傻子也听得出来了。于是立时一片应喏之声。 一侧的玉明看看姐姐,再看看明和,终究是忍不住出声道: “可是娘娘,论起来主上此事虽然办得有些不妥,却到底是为了娘娘着想啊。若非如此,娘娘捐出来的那些脂粉钱,便说得不通了。毕竟皇后例制,本不过就十万而已。如今娘娘一年所得便三倍之数,若主上不想想办法,那些流言……”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便是因为它成不了什么气候。” 媚娘转过头,平心静气地看着她,认真道: “所谓流言者,多为他人口舌相传而无实凭真据之说。既然没有,那又有什么不妥?” “可娘娘您捐出来的,的确是三十万啊!”媚娘这话儿,说得连玉如都迷糊起来。 “本宫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捐的不是三十万啊!” 媚娘勾唇一笑,妩媚动人: “但是本宫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捐出去的,便是一年份的钱啊?” “咦?啊……” 这一下子,三侍恍然,既而明和便哭笑不得地摇起头来: “娘娘这一说来,倒还真是主上太心急了……他若是能冷静下来好好儿想个透,便知道娘娘可以巧言搪塞过去的。” “的确。” 玉明与玉如也点起头来:“而且便是娘娘无法搪塞,便是真被他们知道了一年之数就是三十万,那就议论纷纷,也不过一时之事而已——毕竟朝中年俸三十万以上的,也为数不少。皇后娘娘身为一国国母,太子生亲,便是再多一倍,也无人能多加诽议。可是主上不但没有想到这一点,反而还为了娘娘,更加进了一步,给娘娘所出独立序齿……这岂非便是坐实了娘娘恩宠逾制的名头?” 媚娘淡淡一笑: “所以本宫为什么不要让他进来……你们可清楚了?” “娘娘安心,臣等明白。”三侍齐齐应下,却免不得都在内心叹息起来。 “朕怎么啦?朕怎么错啦?” 片刻之后,太极殿内。 李治叉腰跳脚,急吼吼地问着前来悄悄儿告诉他媚娘话头儿的明和: “她是朕的皇后,唯一的女人,朕不宠她,却又要去宠谁去?她这番责怪好生没有道理!” 说着说着,李治竟委屈得摆出一脸痛心相了: “真是……就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朕都那般示好了,她还要朕怎样?还要朕怎样?” 一迭声的质问,却叫明和暗叹又可笑,但又不能真的笑出声,只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拱一拱手,然后才对着李治道: “主上,无论如何,今日此事,都非良策。毕竟皇后娘娘对主上您都是一番关切之意。这越矩独立之事……还是……” “朕偏不!朕就不!朕就是死了都不撤!” 李治咬着牙,高声叫着,那气急的模样儿,像极了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儿:“不,就是不!无论如何就是不!” 这般无赖使娇,哪里还像堂堂一国之主?倒更像是尚在襁褓中的李显了。 “金口玉言,朕一出口,哪里还能回收?!何况弘儿本是太子,这样的事情,本来就理所应当!朕当年,不也跟大哥他们一般,独承一支么?” “主上,明和虽生得晚了些,可当年之事,也听师傅提及过。主上啊,当年您与旧太子殿下,与旧魏王殿下,那都只能叫独成一支,而不可叫独承一支罢!独成一支,是跟着先后文德皇后娘娘一支而居;可如今您把皇后娘娘所出三位殿下尽另立齿序,这便是独承一支了!您这般,岂非是在诏告天下人,您独独宠爱的,独独在乎的,便只有这三位殿下了?其他几位,于您而言都非心头之宝了?” 明和苦口婆心地相劝: “您这般行事,却叫其他三位殿下,还有两位公主殿下,如何做想?” “他们又有什么做想的?” 李治的脸上,突然恢复了冷静之色: “他们还能有什么做想的?义阳宣城自且不提,那三个,又有什么可做想的?” 李治神色一变,明和便知事情再无回寰余地。 其实于他而言那三个同样流着李治血脉的孩子,早已经被他从脑海中抹掉许久了。不止是他,其实如今的整个太极宫中,记得那三个孩子长相的,又有几人? 没几人了。 尽管他们不停地在惹出事端,不停地生出些事事非非来,不停地被太极宫中上上下下的人议论着…… 但真正能记得起他们长相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几乎每个人记得的,都只有他们那些劣迹斑斑的过往。 而正是这些过往,才造成了他们给每个人,留下的深刻印象。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想到这里,明和脑海中,突然迸出一个疑问: 究竟是谁把他们一步步推到这样局面的?是媚娘么?不…… 他摇一摇头。 显然不是的。 毕竟于他们而言,媚娘的存在本来就是最大的隐患与忧虑,所以他们断然不会容许媚娘把自己推到这一步的。 那又是谁? 是……他? 明和下意识地抬头看着气冲冲的李治,却又立刻摇头,不可思议的微笑着,否定自己的想法: 怎么会? 怎么……会…… 他迟疑着,看着地面: 是啊……怎么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五十二 有些人生下来,似乎就是为了让另外一个人,仰视她的存在的。 李治看着立政殿下,带着一众小宫女,忙忙碌碌摘花剔叶的媚娘,脑海里不知为何,便浮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笑了一笑,上前一步,欲行开口,却有些迟疑,最终不过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身边的清和:“怀英可回来了?” “已在路上。如今怕已到京城。只是……” 清和摇一摇头,眉目之间尽是忧色:“看李风将军传回来的话儿,怕是不好。” 李治心中一抽动,扬眉轻问:“什么叫不好?” “……据李风将军所言,竟是有了实证的。证明元舅公家中有人,与废太子梁王,私下往来,有意逆反……” “胡说!” 李治登时沉了脸,低喝道: “这种话儿,谁传的!” “主上,据李风将军说,此事狄大人接了密报之后,也很是不信。三番两次地问查,都一再证实了那个结果。更重要的是……” 清和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更重要的是狄大人已然拿到了元舅公与梁王私下往来的书信。信中内容亦是具明言细,都只抱怨主上近年来独宠皇后娘娘,以至后宫失稳,人心不安。还有许多其他证据,都说明废太子也好,元舅公也罢,暗中正在预备着一股力量,似乎有所图谋。” “就算真是那样,舅舅这把力,一不会是往朕身上使,二不会是往皇后身上使。”李治冷笑一声道: “他那样的心思,不是往韩王叔身上,就是往纪越二位王弟身上用。断然不会有别的念头的。更不要提什么往朕身上使这些心思了。” 停了停,李治坚决摇头: “他不会。这天下间谁都可能会这样想这样做,唯独他与媚娘,断然不会。” 李治此一言,却叫清和暗暗叹息摇头,不发一语: 有些事,不亲眼所见,便是最智慧的人,最冷静的人,也难以相信的。 所以尽管他努力了,努力地想让李治提前有所防备,不要临到事头起时,心中过于难过…… 但李治自己选择坚定地相信他的舅舅,长孙无忌,那谁也是没有办法的。 而且…… 清和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张布满沧桑的脸,和那双明亮而镇定的眼睛。 摇一摇头,他也不免失笑: 的确,要说这天下谁最不可能会背叛他的主上,那么除了他自己和哥哥明和,便只有身处后宫的皇后娘娘,与身在前朝的这位大唐首辅了。 想到这儿,他反而平静了许多: 毕竟就是狄仁杰大人也说了,那些带回来的,所谓铁证,还未得一一证明,确定了与元舅公脱不得半点儿干系呢! 所以即便真是有这样的书信存在,即使证明了它确为元舅公所书,那也得证明,元舅公是真的抱持着意欲谋反的心思,才写下这些信的。 而要让元舅公自承有谋反之意…… 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一步。 清和想着,微笑起来,连连点头,却惹得李治好一顿大惊小怪: “你怎么了?莫不是傻了?” 清和急忙摇头,含笑道:“不是……清和是在想,娘娘这个时候采这些花儿做什么?” “谁知道呢?” 李治叹了口气,便立在椅栏边,呆呆怔怔地看着媚娘在花间穿行,一身火红绣凤的宫装,却在绿叶繁花之中,显得格外美丽。 然后突然,他又开口说了一句: “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吗?” 清和一怔,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近来宫中无甚大事,除去元舅公那一桩外,真的再没有别的了。” 李治嗯了一声,又问: “大佛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回主上,一切都好。三个支料匠带着一众工人,个个费心尽力,已是用了最快的工速在赶工了。” “要再快些。”李治叮咛:“好歹,也要在媚娘来年诞辰之前,出了一尊也好。” “主上,这通天大佛可非普通之神像。那费时费工,远非一言两语可尽啊!您这一个要求,莫说是搁在三个支料匠身上,便是搁在三百个与他们一般本事的支料匠身上,那也是成不了的。主上,君无戏言,您一旦旨意出口,便是不能收回的。所以您这般直接关注着他们,实在有失君体。” “那朕就看着他们胡乱修?” 李治叹息一声问。 清和哭笑不得:“主上……这些支料匠虽然出身不高,可做起事来却向来都是勤勤恳恳,无怨无尤。便是这一次,他们平素一起的兄弟死在面前,还被人害成那样子,他们都没有稍停片刻。如今您这般说话,是不是太不念顾他们的功德?” 李治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一时悻悻,便自己转身离开,走之前还抛给清和一句话: “总之无论是功也好是德也罢,朕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他们把这尊像给立起来!” “是。” 清和点一点头,再叹口气,摇着头转身去向另外跟着的两个小宫娘说清楚况,不要到处乱说! 两个小宫娘娘尚且还小,哪里就见得过这种大阵势?刚刚出了掖幽庭里内侍省调教新入宫的小侍儿小侍娘们的地方,怎么就敢乱说这些? 但凡在这太极宫里,哪个不知道谁都可以议论,唯有这皇后娘娘问不得么? 之前那个口中无德的老侍儿,不就因为在一次家中私宴之上,喝多了,把皇后娘娘与主上之间吵吵闹闹之事给捅了出来,结果又被主上罚了个打得壮烈的? 自然是个个齐齐摇头。 见到这样的反应,清和自然也是满意,于是转过头来向着李治的方向而去——便是真的要传话儿,也不该是他,更不该是这种言语口气。 想着这些,他的步子,一发地快了起来。 是啊…… 主上要讨娘娘的好儿,自然就是往下安排便是了。那三个支料匠便是真的忙不来,就只管向上禀明,再多寻些好帮手就是了。 没错。 这便够了。 清和强压下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感,这般告诉自己: 没错,这便够了,想得很周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五十四 大唐显庆四年四月。 整个长安城都被李治这一道金门赐旨,给炸了个七荤八素。 一时间,人人疯议此事,街头巷尾,个个争执一词。 有人说一国之主,如此行事实在荒唐;有人说帝后情深,鹣鲽可羡;还有人说此事事涉朝政,不可轻议…… 总之一句话儿,说什么的都有。 每个人,每一双眼,都紧紧地紧牢了深深宫院之内,看向了那座玄金色大门。 大门内的人们呢? 他们没有半点儿的反应。甚至应该说,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整个太极宫上上下下,现在在议论的,已然不是皇后所出单独序齿一事了。而是皇帝陛下,已经因为此事,又被皇后娘娘禁入立政殿一步几天的事了。 没错。 李治又被媚娘下了禁入令。 并且这一次,连期限都没有给。 所以每日每日里,一到戌时,立政殿前便可以看到这样一幕场景: 玉辂金车的李治盛势而来,气宇轩昂地走到紧闭着的立政殿门前,着人拍门,入殿。 不给开。 清和上前拍门,求见。 不给开。 李治挂不住脸,上前喊门。 “……主上,您饶了咱们这些小的吧……” 门开了。 的确是开了。 可是走出来的,却是一两个老弱幼小,并且是“跪”行而出,一出门就对着李治叩首哭求,求他留自己一条性命。 为什么? 放了皇帝陛下进去了,那皇后娘娘就要生气的。这么一点小事,虽然不至于就要了他们的命,可被罚入掖幽庭,那和等死也无甚大区别了。 皇后娘娘不准入,那皇帝陛下便是一定不能入的。而且比起那位看起来温柔细语,实则话一出口连个转寰余地都不要想有的皇后娘娘而言,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显然是最好说话,也是最好下手的一方了。 所以李治只能瞪着他们,牙咬得咯咯响,却还是不得不叹息一声,默默转头,霜打一般地垂头丧气,回去太极殿睡他的偏殿。 每每逢此时,李治都免不得一脸闺中怨夫样地问清和: 有这样的天理么? 娇妻爱子,凉帐爽榻就在门那边儿不过几十步而已…… 他却天天都被赶回那冷静得跟冰窖似的太极殿里去睡小殿? 清和在这个时候,往往不说话。 因为李治第一次这么问的时候,他就因为傻傻地回了几句“主上嫌太极殿太凉了?可是这样的天气,凉一点儿才好休息罢?而且太极殿的冷热还好,主上是不是惹了风邪所以才觉得有些不适?”…… 如此之类的话,被罚着把自己说的话儿,整整抄了百遍。 所以在听到李治又一次这样怨念不止的时候,清和只是捏了捏自己至今还药膏未除的右手腕,坚定地闭紧了嘴,一句都不发,一声也不吭。 侍于君上这些年,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哪里还会用得了两次? 所以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就是一路默默地跟着来,跟着回。 他不说,李治也不曾发问,只是絮絮地来,叨叨地走。 另外一边,媚娘站在立政殿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片罗盖如金云,徐徐离开。 “娘娘……” 一边儿立着的玉氏姐妹,甚至是明和,都是一脸忧心之态,看着媚娘的目光,也满是担忧:“娘娘是不是太过为难……” “到底是谁为难谁?是本宫为难他,还是他为难本宫?”媚娘眼波一横,便是一片寂然。 好一会儿,明和才尴尬一笑道: “可是娘娘,您看主上他……” “他如何?” 媚娘如吐冰棱般地问着,却叫明和颈子一缩,不敢再说。心里只暗暗叹息,忍不住在心底悄悄说一句: 主上,这一次,是真的谁都救不得你。 “总之自即日起,他不许进立政殿,本宫也不会去太极殿。什么时候他把这独立齿序的旨意给收了,什么时候,本宫再开这立政殿的门。你们可听明白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直言,这样的话头儿,便是傻子也听得出来了。于是立时一片应喏之声。 一侧的玉明看看姐姐,再看看明和,终究是忍不住出声道: “可是娘娘,论起来主上此事虽然办得有些不妥,却到底是为了娘娘着想啊。若非如此,娘娘捐出来的那些脂粉钱,便说得不通了。毕竟皇后例制,本不过就十万而已。如今娘娘一年所得便三倍之数,若主上不想想办法,那些流言……”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便是因为它成不了什么气候。” 媚娘转过头,平心静气地看着她,认真道: “所谓流言者,多为他人口舌相传而无实凭真据之说。既然没有,那又有什么不妥?” “可娘娘您捐出来的,的确是三十万啊!”媚娘这话儿,说得连玉如都迷糊起来。 “本宫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捐的不是三十万啊!” 媚娘勾唇一笑,妩媚动人: “但是本宫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捐出去的,便是一年份的钱啊?” “咦?啊……” 这一下子,三侍恍然,既而明和便哭笑不得地摇起头来: “娘娘这一说来,倒还真是主上太心急了……他若是能冷静下来好好儿想个透,便知道娘娘可以巧言搪塞过去的。” “的确。” 玉明与玉如也点起头来:“而且便是娘娘无法搪塞,便是真被他们知道了一年之数就是三十万,那就议论纷纷,也不过一时之事而已——毕竟朝中年俸三十万以上的,也为数不少。皇后娘娘身为一国国母,太子生亲,便是再多一倍,也无人能多加诽议。可是主上不但没有想到这一点,反而还为了娘娘,更加进了一步,给娘娘所出独立序齿……这岂非便是坐实了娘娘恩宠逾制的名头?” 媚娘淡淡一笑: “所以本宫为什么不要让他进来……你们可清楚了?” “娘娘安心,臣等明白。”三侍齐齐应下,却免不得都在内心叹息起来。 “朕怎么啦?朕怎么错啦?” 片刻之后,太极殿内。 李治叉腰跳脚,急吼吼地问着前来悄悄儿告诉他媚娘话头儿的明和: “她是朕的皇后,唯一的女人,朕不宠她,却又要去宠谁去?她这番责怪好生没有道理!” 说着说着,李治竟委屈得摆出一脸痛心相了: “真是……就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朕都那般示好了,她还要朕怎样?还要朕怎样?” 一迭声的质问,却叫明和暗叹又可笑,但又不能真的笑出声,只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拱一拱手,然后才对着李治道: “主上,无论如何,今日此事,都非良策。毕竟皇后娘娘对主上您都是一番关切之意。这越矩独立之事……还是……” “朕偏不!朕就不!朕就是死了都不撤!” 李治咬着牙,高声叫着,那气急的模样儿,像极了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儿:“不,就是不!无论如何就是不!” 这般无赖使娇,哪里还像堂堂一国之主?倒更像是尚在襁褓中的李显了。 “金口玉言,朕一出口,哪里还能回收?!何况弘儿本是太子,这样的事情,本来就理所应当!朕当年,不也跟大哥他们一般,独承一支么?” “主上,明和虽生得晚了些,可当年之事,也听师傅提及过。主上啊,当年您与旧太子殿下,与旧魏王殿下,那都只能叫独成一支,而不可叫独承一支罢!独成一支,是跟着先后文德皇后娘娘一支而居;可如今您把皇后娘娘所出三位殿下尽另立齿序,这便是独承一支了!您这般,岂非是在诏告天下人,您独独宠爱的,独独在乎的,便只有这三位殿下了?其他几位,于您而言都非心头之宝了?” 明和苦口婆心地相劝: “您这般行事,却叫其他三位殿下,还有两位公主殿下,如何做想?” “他们又有什么做想的?” 李治的脸上,突然恢复了冷静之色: “他们还能有什么做想的?义阳宣城自且不提,那三个,又有什么可做想的?” 李治神色一变,明和便知事情再无回寰余地。 其实于他而言那三个同样流着李治血脉的孩子,早已经被他从脑海中抹掉许久了。不止是他,其实如今的整个太极宫中,记得那三个孩子长相的,又有几人? 没几人了。 尽管他们不停地在惹出事端,不停地生出些事事非非来,不停地被太极宫中上上下下的人议论着…… 但真正能记得起他们长相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几乎每个人记得的,都只有他们那些劣迹斑斑的过往。 而正是这些过往,才造成了他们给每个人,留下的深刻印象。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想到这里,明和脑海中,突然迸出一个疑问: 究竟是谁把他们一步步推到这样局面的?是媚娘么?不…… 他摇一摇头。 显然不是的。 毕竟于他们而言,媚娘的存在本来就是最大的隐患与忧虑,所以他们断然不会容许媚娘把自己推到这一步的。 那又是谁? 是……他? 明和下意识地抬头看着气冲冲的李治,却又立刻摇头,不可思议的微笑着,否定自己的想法: 怎么会? 怎么……会…… 他迟疑着,看着地面: 是啊……怎么会……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mei222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五十六 默然,安然,李治静静地立在那处,静静听着她的一声声质问。 他无言以对。 媚娘见他不回话,却泪流满面,再难停止:“看来……治郎却是不打算替自己说些什么了呢……” “……我说过的,这些事,你不用管,也不必管。” 终究,李治还是出了声,只是他的声音,淡如空气,凉如水声。 不冷。 真的,他的声音,真的不冷。一直以来,他的声音都不会冷,永远都是那般温柔有度,那般和善如初。 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这一次,媚娘忍不住全身抖了一抖——在听到他这般的声音之后,她忍不住抖了一抖…… 因为这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那般的清洌近冷。 她从来不曾听过这样的,李治的声音。 好半晌,她才缓缓地侧过头来,看着李治,目光之中,已是泪光盈然,红唇翕动,似哭似笑:“……看来……治郎已然定了心了。” 李治沉默,不再发声。 媚娘看着他,挑眉,含泪带笑,一脸失望地继续追问:“那么……旨意已下了?” “……无论如何,他事涉谋逆,却是事实。这一点,怀英已然有回报来,你一看便知,无需我多言。” 终究还是无法面对这般目光的媚娘,李治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怜惜地看着她,伸手,以袖替她拭干面上泪痕。 媚娘没有拒绝他的亲近,只是圆睁着双眼,直勾勾看进他的眼底,直到看到了那最深处的阴影,才轻声发问: “治郎,这世上若有人,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将狄仁杰这样的人,都如棋子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会是谁?” 李治不再看她,垂下眼睑,看着脚边绣毯上沉卧而眠的小小雪狮子。 媚娘也跟着他一道,徐徐落下目光,痴痴地盯着那只雪色狁猊,好一会儿,突然弯腰伸手将它抱起放在怀中抚摸着,轻声道: “也对……是媚娘太过糊涂了。总是忘记了,龙生龙,凤生凤……毕竟是龙种之子,便是看似如何温驯可人,又怎么就会少了利爪防身?” 媚娘摇头,落泪,一边儿叹息着,一边儿转身向着宫殿深处走去: “是我太傻了……是我太傻了……是我…… 太傻了……” 李治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有些微微踉跄的红衣身影,慢慢地,慢慢地没入深的黑暗之中,与周围融为一色…… 再不复见。 深深吸一口气。 李治闭一闭双眼,又复张开,轻声唤道:“明和。” “主上有何吩咐?” 明和上前一步,看着李治有些凝重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种不安,却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多做些什么。 他身为下臣者,只能说这一句话而已了。 李治全然没有看着他的意思,只是平静地回道: “传朕旨意,皇后娘娘多日辛劳,身体欠安,自即日起,立政殿绝一切外客,诸皇子亲王欲入内请安者,均需得朕手诏方可。任何人……” 李治顿了一顿,又轻声坚定道:“任何人,意欲私扰皇后静养者,一律宫法处置!” 明和心中一紧——这…… “得令否?” “……得……得令!” 犹豫了片刻,明和终究还是做了相信李治的选择,目光坚毅地应声而喏! 大唐显庆四年五月初五。 正是端阳好时节。 午后,阳光灿烂,仿若九天仙境的太极宫,太极殿前,金水桥侧。 狄仁杰立在桥边,抬头看着太极殿巨大的匾额,目光中满是茫然,满是不解,满是不明不懂……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明明已然陈词清楚至斯,用词审慎至斯…… 为什么还是会有这样的旨意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突然转身向一侧的左延明门走去。 可是刚刚走了几步他便又停住了脚,任凭额头上冒着热气滚滚的汗珠,背心阵阵的寒冷:他忘记了…… 皇后娘娘,早在前日,便被变相地下了禁足之令了。 此刻的立政殿,莫说是他一介小小的大理寺少监。便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太子殿下,没有皇帝陛下的亲手诏书,也是不得轻易入内的。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在想着,思考着,脚下的步子,也重新开始迈了起来——他还是要去见皇后娘娘的。至少这一次,他要弄明白,到底,究竟…… 在他被远派出外,查访逆反案的过程中……这太极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 那可是元舅公啊! 那是皇帝元舅啊! 那是长孙无忌啊! 他…… 谋逆一案,确属其实? 怎么可能! 而且还是与他当初一力拉下来的废太子,今梁王一道?还是与他极为不上眼的郇杞二王有关? 怎可能! 别的姑且不论,只说他对杞王素来的态度,一直的防备……便怎么可能会与他们行同路,谋同局?! 何况,这个老人一直以来,都是将太子殿下当做心中至宝,苦心调教的!怎么可能会因着两个不争气的皇子,两个他打从心中就不甚喜爱的孩子,去做这种危害自己心爱门生的事情! 他怎么会! 狄仁杰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紧紧地握了握拳,他咬着牙,走向虔化门前。 可是远远地,他便看到了李治的玉辂,正在从那里走出来,一惊之下,他左右看看,迅速闪到一根巨柱之后,侧过头,静待帝驾远离。 不多时,他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左右无人,便径自转身,向着虔化门方向走了几步,却犹豫了一下,停住,再看看左右,只微思忖一下,便又转身,向着掖幽庭方向走去。 片刻之后。 太极宫立政殿后殿。 媚娘一身素装,发未挽,衣微乱,平静地只看着手中那本简册,静静地发着呆。 一侧的明和有些不安,看一眼旁边榻几上的那碗清粥,不由低声道:“娘娘,您从早上起身到现在,都还未曾进得颗米滴水,这个时候了,您也该多少进一些了——这样一天天地不吃不喝,娘娘,恕明和多句口,那不是在跟主上置气儿,那是在毁您自己的身子,伤太子殿下和二位小殿下的心哪!” “放着罢!本宫现在还没什么胃口。想吃的时候,不必你们相问,便自然会吃了的。” 媚娘淡淡一句,便叫明和无可奈何地闭了口,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娘娘,您好歹也喝一口……” “本宫不觉得口渴,也不觉得腹中饥饿。” 媚娘重复了一遍,语气一如往常地平静,却叫明和不得不住了口,沉默无言,立于原地。 是的。 他现在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也知道为何李治会下这道禁足令,也知道为何媚娘会如此绝决了…… 但是…… 那又如何? 狄仁杰停下了脚步,立在太阳底下,汗水直流地看着一切。 一时冷,一时热。 那汗水冒出来时分明是热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一出头,便凉得刺人。 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 他立在原地,茫然而无措地捏着袖中的那一本厚厚的折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五十八 李治这一句话,却让清和颇是摸不着头脑:“主上的意思是说……皇后娘娘她……不该涉及此事?” 清和想着之前李治的态度,有些不解地问:“可是当初是您……” “朕当初将她牵扯进来,便是朕这一生最大的失误。” 李治重重拍了下几案,咬牙道:“当初只是为了想到,若她可得立像塑身,证白其名,那日后,对她在这朝中立政议事,都总是好的。可如今这一闹……” 李治摇头,叹息着说:“终归到底,还是心太急,以至于将原本可以很好的一盘棋,下得一塌糊涂。” 清和眨一眨眼,愕然而呆怔地看着李治。 李治却若无感一般,继续叹道:“若当初朕能忍得一时心急,只等舅舅自己熬不住,百年之后再替媚娘证名。那么至那时,想来以媚娘这般大义求全的性子,舅舅便是再如何不愿意,他也只能选择答应了——毕竟如今的长孙府,上上下下,其实只靠着舅舅一人在撑了。冲表兄虽有官职加身,可因着当年鸿胪寺一案,他早已失了统率天下百官的威望。何况……比起阿净而言,他谋略布局的本事,尚且还差得很远……” 李治抿了抿嘴,再咬一咬牙,双拳在膝头紧握:“若朕能再冷静一点,能再有耐心一点……等着舅舅年事高了告老隐归……又或者等到朝堂首辅交替之时……是朕太心急,是朕太心急了!” 暗暗生恨的李治一句一句自责,却让清和听得万分震惊! 他是隐约地曾经猜到过李治的心思,或者真有让媚娘立政之意。可每每思及此,他总觉得这念头可笑,便抛之脑后。 可如今…… “主……主上……您……真的想让娘娘她……可是……” 清和结结巴巴地问着李治。 “什么?让媚娘涉政?” 李治看着他,却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迟疑可笑道:“你侍朕十年竟不知朕心念所在?” “可……可是……” 清和结巴着,呆怔着,欲言,却不知当做何言。 这是什么样的事情啊! 自古以来,只有君王防人夺权的,哪里有这样…… “你是想说,自古以来,只有君主摄权,以防外戚擅权甚至夺权者,却无有哪一位帝王如朕一般,不单单不防,甚至还动着心思要让为后者分权的,是么?” 李治却淡然一笑,轻道: “那清和,朕且问你,那些防着的君主,有多少是能防得住的?这些防得住的君主,身体又是怎么样的?一生又是怎么样的?最终国政,又是怎么样的?” 一连串的发问,却叫清和问得无言。 李治摇一摇头,起身,负手而行,至殿中方抬头望着远方,轻道:“媚娘怪朕有心将政事推诿与她,舅舅恼疑这样的决定是媚娘有意所为……其实他们都错了。朕从来不曾真的有心要让媚娘如此辛苦,媚娘也从来没有这般的念头。人性都是贪图安逸的。朕如此,媚娘又何尝不是如此?” 停一停,他才续道:“正因如此,朕才知道,对媚娘最好的,便是将她娇养在后宫之后,让她一生无忧,一生安乐,便是偶然有些小事小情,也权当是给她一些消遣,这便足够。可是……” 垂下头,李治打量着自己日渐瘦削的双手,却苦苦一笑道: “可是上天,却不肯给朕这样的机会。给了朕这样的一颗心,却不给朕这样的机会。世间安得两全法,便是如此罢!” “主上……” 清和瞬间明白了李治的心意,不由双眼微红: 的确,身为一个男人,哪里会真的舍得让自己心心念念,疼惜胜过性命的女子,真的去替自己担这天下事? 若非李治身子真的一日不胜一日,若非真的担忧媚娘母子几人弱女娇儿,无力面对这无数双对大唐至尊之位,天下大权虎视眈眈的双眼…… 李治又怎么会肯让自己的心头至宝去面对那群虎狼豺豹? 他不肯,不肯的! 清和垂下眼眸,好一会儿才抬头,坚定轻道: “主上说得极是,如今这样事态,若是娘娘手中无权,太子殿下又尚在年幼。只怕十年之内,朝中必起大乱!郇王等人自且不提,便是纪越二王,与那心尚未死的韩王,定会要频频发难,让皇后娘娘母子处于危境之中。” “没错。” 李治冷静地转头回来,看着清和: “若是当年的朕,这些事儿,全不放在心上的。可如今这等身子……朕实在是怕……” 他叹口气,摇头走回空荡荡的宝座之上,疲惫地坐下: “朕实在是怕,怕有那么一日,在事态最紧急的状态下,朕突然病倒,朝中大乱。至那时,弘儿年幼,媚娘有能无权。朝中那些有能之臣又不能为她所用,各有私心,舅舅又不在……” 李治深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无比坚定: “朕,决不会让事态演变至此。所以无论如何,媚娘都必须要涉政,且还必然要成为朕手中最强的那把剑。唯有如此,她方得自保,方得保住她最心爱的孩子们。这是她必然要经过的路,无人能代替。” 清和看着李治,一时间只觉得热血上涌: “可是主上,您真的是对娘娘无比信任了。若搁在旁人……” “搁在旁人又如何?自古帝王家哪里得见真情?你将朕与媚娘这些年的相伴相知,与那些从一开始便因为政利权谋而结为夫妻的帝后做比——岂非是太过荒唐?” 李治一笑,却又不笑,淡淡道: “所以说,父皇才是最聪明的,他当年硬逼着朕先纳王氏等女,其实不过也就是为了让朕看明白,这天下间,什么才是最最真实可信的东西,什么才是永不背叛的东西,什么……才是真正的无敌。” 清和一眨眼,看着李治: “主上的意思是……当年迎娶王氏……是先帝他……” “当时父皇统摄四海,权御宇内,真是要顺了朕的心意,让那王氏女与同安姑祖母熄了心,又有何难?不过他是不想罢了。” 李治淡淡一笑: “他不想,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女子,拿来让朕学习这一生中最要紧的功课,实在是再适合不过。所以他才逼着朕去做的。” “一生中最要紧的功课?” “对,一生中最要紧的功课。” 李治喃喃轻道: “父皇逼着朕娶王氏女,就是要让朕明白,身为帝王者,身为男子,真正可纳而为妻者,不是那等家世雄厚,华门高第的贵女——那样的贵,未必是真的贵。 真正可纳为妻的,是自己内心无憾无欲,胸怀丰富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贵。 因为无欲而刚,正因为这样的女子无求于外物,不图于外利,她们便分外强大。而正因为她们无求无欲,一旦一个男子成为了她们生命中唯一的求,唯一的欲……那么这份欲求,便会让她们释放出最强大的力量,成为她们终生最高的信仰。” 李治回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清和淡淡一笑: “所以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这样一个人的最高信仰更忠诚,更永不背叛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六十一 这一次,媚娘是真的累了。 自她与李治相识相知以来这些年,她一直都以为,自己不会因为这个男子,觉得累,觉得困,觉得厌烦的。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在无数遍地告诉自己: 李治的所作所为,她都能懂得;李治的所思所感,她也都能明白。 但这一次,她突然发觉…… 一直以来的所谓懂得、明白。都是她努力去懂得、明白。从来没有李治真的便叫她懂得明白过。 就好像两人在很遥远的两个地方两两相望,彼此都知道,想要走到一处去,便必然要往中间那个点走去,越快越好。 可是一直以来,走着的都只有她自己,李治…… 一直只是等在原地,等着她走过来。 她突然觉得累了,也突然觉得不想再去弄懂李治那些复杂多变的幽思了——她不觉得自己这般想法有何不妥。夫妻一场,本便该是两人相容相和的不是么?为何一直以来,只有她在努力地从他身边的每个人去了解他?他又为何一直都是从她自己的努力中,来了解她? 她累了,不想去多思,多想了。 所以这一次,就容她任性一把,换个态度——让他来告诉她罢!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是夜,她早早安榻就寝,第一次,没有等待李治,或者给李治一个准确的消息儿,叫他如何如何。 这让忙碌了许久,终究有机会回来看她一眼的李治,很是震惊,也很是不安。 呆呆地坐在榻前看着连等都没有再等他,知会也不曾再知会他便沉沉睡下的媚娘,李治的心中满是困惑。 到底怎么回事? 往常的媚娘,与自己便是有些隔阂,也都是会给他一个机会,叫他方便着借左右之口,来告诉她的啊? 为何此番如此绝决? 这一个问题,莫说李治不明白,便是媚娘自己也不明白。 而她的个性又向来是一向喜欢把不明白的问题,想得明白了才肯罢休。所以接下来的数日,她便一直在想,一直在想…… 这一日。 午后下了一场雨,近黄昏时,便是向来湿热的太极宫,也终究是凉快了起来。 立政殿内,听到儿子李弘早早便入宫请夜,这叫媚娘非常诧异,也急忙迎了出去:“弘儿今日……” “母后!救救舅公罢!” 走得殿中,还不曾说什么,便见李弘哇地一声哭出来,双膝落地,痛哭着哀求自己。 媚娘惊了一下,急忙上前将他抢抱在怀中:“弘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般?莫急莫哭!来,舅公如何了,且告诉母后听听!” “父皇他……父皇他……” 李弘再如何性子沉稳大器,毕竟也还是个孩子,何况长孙无忌于他而言,意义非常。如今关心则乱,自然是哭得方寸全无。 所以媚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算是强将他这一阵阵的哭声给压了下去。然后又得了静安在一侧的补充,这才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而在得知李治已然下旨贬谪长孙一族,更牵连甚众,甚至连长孙无忌的近亲几位都不曾放过时,媚娘不禁愕然。 这样的结果,她虽然是料得到的,但却万万不能想到,李治对自己的亲舅舅,竟然真的可以狠绝到这等地步。 她不明白,但不代表明和不明白。可是明和看一眼哭得如孩童一般的李弘,终究还是张不开口,说不了话儿。 所以,也只能看着媚娘一脸不解,满心失望地将李弘强哄着去睡,然后自己坐在后殿发呆。 立政殿中,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娘娘。” 好半晌,明和终究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这种平静。 媚娘迟疑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眨了好一会儿眼,才轻声道:“你说治郎……是不是变了?” “娘娘,主上没变,还是那个主上。” 明和平静地回应她,一边儿心里想着的,也还是清和昨日里去见过瑞安之后,回来传给他的话儿。 他明白,李治此番所为,会让多少人误会。他也知道,若非有得瑞安点拨,莫说是他,便是清和怕也是会不解李治苦心。 但正因如此,他才越发不能着急,越发要耐心地按着瑞安的法子去行事。 媚娘迟疑,好一会儿才轻道: “他没变?” “没有变。” 明和坚定地摇一摇头:“主上还是那个主上,娘娘还是那个娘娘。在明和看来,您二位,真的都没有变。 只是…… 有些事,如今已非主上可以控制;有些人,也不是主上说想保,便一定能保得住的了。花开花谢,木枯木荣,早有征兆。只是娘娘与主上一样,虽然明察,却因尊重元舅公,一直不愿承认,所以才有今日这番意外之感。” 明和的一番话,突然让媚娘有些明白了。 她垂下头,好是一阵思索,然后抬头看着明和,轻声发问:“这样的话儿,你平日里是决计说不出口的,也难得想到。可是今日,你却说得很好。看来,瑞安回来了。” 明和动了动眉头,最终还是垂眸称是。 媚娘回头,不再言语,好一会儿才轻道:“本宫说过,叫他等过了这一阵儿的,他太急。” “娘娘,这一次,依明和看来,若是师傅再不回来,便真会坏了大事。”明和正色道:“毕竟元舅公目下虽然被抄家封府,全族贬谪。可是好歹,他老人家性命安好。若是接下来,这事态一下发展下去……” 他摇一摇头不再多说,却引得媚娘回头相望:“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元舅公的性命?” “娘娘,恕明和说句不好听的,元舅公一生也好,长孙一门也罢,他们为我大唐立了多少功,手上便有多少条性命,多少的仇怨……这样的事情,娘娘早应该想到的。” “本宫的确是想到了,那治郎呢?难道他便没有想得到?” 媚娘轻声一问,却叫明和摇头连连:“主上想得到,主上也料得到。可是如今,主上一心,也只想着娘娘,哪里又有什么心情,去想旁的人事?” 媚娘一震,半晌不言,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如今治郎何在?” “娘娘要见主上?怕是此时见不到的。” “那么,怀英可还在京中?” “狄大人在的。” “传本宫口令,着他立时入宫!” “是!” 明和眉眼舒展,这一声应喏,也格外响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六十二 当看到狄仁杰的一刹那,媚娘就知道,有些事,已然迟了一步。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全身发凉。 好一会儿,她才迟疑道:“怀英……” 狄仁杰平静地立在原地,缓缓地,慢慢地,摇一摇头:“娘娘召怀英之意,已有明和公公向臣说明了。元舅公处……娘娘倒是可姑且放下心。毕竟主上还是派了人去跟着的。” 媚娘只觉双肩一松,目光中流露出些暖意,然后轻道:“但是在怀英看来,此番行事之法,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是么?” 她此言一出,狄仁杰便立时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在娘娘看来,何谓之足?” 媚娘一怔,却没想到狄仁杰会这般问自己,想了一想,好一会儿她才若有所思道:“怀英此言竟似另有深意……怎么,莫不是这中间有什么别的事故在?” 狄仁杰默默摇一摇头,不多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厚厚的折疏,交与媚娘轻道:“娘娘,臣只有一桩请求——娘娘在看了这些之后,还请不要因此便怨恨元舅公,更不要对他起了绝杀之意。毕竟……” 狄仁杰迟疑了片刻,叹道:“毕竟在臣看来,他这般作为,不过是为了保大唐安然无失罢了。” 媚娘一怔,接过折疏,仔细地读起来。 ……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外。 媚娘安安静静地立在一片灯火之中,呆呆地看着那更加明亮璀璨的太极殿。 只是呆呆地看着,却不发一言,不吐一语。 “娘娘……” 跟在她身后的明和,忍不住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一唤。 媚娘不回头,没有半点儿要回头的意思,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又似乎什么也没等。 她就只是立在这儿,透过重重叠叠,亦幻亦真的灯光火影,望向那高高的宫殿深处。眼底尽是一片火红,却透着一股寒凉之意。 她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 她就这么站着。 ……他就这么站着。 太极宫,太极殿下。李治一身玄色绣金龙袍,负手而立,透过层层红影,看着那立在庭中的一道红色倩影。 那是他心头的一抹红。 若是搁在以往,他早就直奔而下,去将这抹此刻飘忽不定,如风雨中落花般的俏色紧紧拥入怀中,抚平她的一切不安,抹去他的一切不忍。 可此刻,他动也不动——或者说,他动也不能动。他只能看着,看着他心头这一抹红,仿佛是被火苗灼烧着一般,衣裾凌舞。却不能说什么,更不能做什么。 有些事,有些路,终究还是要她自己走。有些关,有些卡,到底还是要她自己去面对,去思考,去做决定。 做一个她此生最重要,最不可逆转的决定——是要走,还是要留;是要进,还是要退;是要让,还是要夺……无论如何,她今夜,必须做出这个决定。 尽管他知道此时的她正在受着何等的折磨,尽管他有多么的不忍……这一次,他都必须学会放手,让她自己做这个决定。 尽管他知道…… 但他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又复张开双眸,轻声地,再一次向清和确认:“一切,可都安排妥当了?” “主上安心,已然安排妥当。一旦娘娘做出抉择,那么必然便会有人动手的。”清和看着李治的背影,目光中满是怜悯与伤感,但口中言语,却是异常坚定:“如果娘娘选择继续如今的选择,那么李师傅与他手下人,便会直奔那些暗士隐伏的所在,清除一切‘他’安排下的暗卡。同时,狄大人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疏,请求复查长孙一门谋逆一案。至那时,一切事情,便会归复原位。” 李治抬一抬线条锐利的下颌,目光一淡:“……师傅的本事,朕是信得过的。那么若是媚娘选择放弃……” “六儿师傅与他手中的暗士们,便会立时将一切事涉韩纪越三王的物证送入京中。接下来,便自然会有人将这些东西,一一往京中呈报。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接下来,三王必会被皇后娘娘所压制,十年之内,不得动弹。” 清和复道。 李治呵地一声冷笑,眼神一发地寒冷:“虽然朕也说过,媚娘早晚都要入局……可朕却从来也不曾想到,最后的最后,竟然是‘他’老人家亲自动手,把媚娘引入了这一局中。好……真的是很好呢。” 李治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淡,这让清和不禁全身微微发颤:“主上……这……‘他’也只是……为了主上……何况主上不也一再说过,皇后娘娘越早入局,对皇后娘娘自己也好,对太子殿下与二位小皇子也罢,都是最好的么?” “……尽管如此,可朕始终还是不能释怀。”李治轻轻一语:“因为以‘他’的手段而言,要引媚娘入局,一举镇朝纲,清三逆……未必没有更好的方法。‘他’这么行事,不过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边儿要让媚娘替朕做那些‘他’也好,那些元老重臣们也好,甚至是当年的父皇也好——不愿让朕动手的事情…… 一边儿还要让媚娘,替朕背下这千古罪人的名头。” 李治再淡淡一笑:“他们主意打得好,可是却不是朕所想要。” 他看着庭中那道红影,喃喃道:“原本有更好的办法的……是‘他’不肯。那就别怪朕绝情无义。” 清和心中一跳,轻声道:“主上,您……” “朕的确不会动手。毕竟‘他’是这世上,如今除去媚娘与三个孩子之外,最亲朕的人了。而且事已至此,‘他’已是这等年岁,也该让‘他’安停安停了。只是……” 李治再呵呵一笑:“若是还指望着朕能格外看待,多加照顾……却是难了。” 清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道:“主上这等心思,其实已是对‘他’尽足了情份了。毕竟‘他’此番所为,实在也是……” 说到这里,连清和也忍不住摇头叹息,默默不语。 李治不说话,他也就不再说话,主侍二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夜色中那抹在灯光下灿烂如朝阳的红影。 夜深了。 李治默默地在心底念了这么一句,突然抬步,徐徐走下台阶,来到媚娘面前,俯视着她,好一会儿,展颜一笑,伸手将她抱在怀中。 媚娘呆呆怔怔地任他抱着。虽是夏夜,可夜深之时,仍有凉意侵衣入体。但在李治略高于常人的体温之下,很快她便觉得温暖如初。 接着,忍不住地,她就把脸埋在了他的肩颈之间,无声哭泣。 李治一边儿轻轻抚摸着她的乌发,一边儿感觉着颈肩中的湿热,泪光,一时也盈满了双目。 帝后二人,立于太极殿庭中,无声相拥而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六十三 ? 清和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来的了。他只知道,当自己一回神时,已然走到了这里来。 呆呆地看着面前掖幽庭的匾额,还有门侧几个正对着自己恭敬用礼的小后辈好一阵儿,他才回过神来,收了一收神色,轻声发问:“那位先生,可回来了?” “回大师傅,已然回了,正在内庭里。”左首小侍恭恭敬敬地回道。 清和没有再说,点一点头便抬脚向着里面走去,目光之中满是坚毅之色——他想见一见那个人。尽管此时的那人也未必能给予自己什么明确的答案。但至少…… 有一件事,他是时候去问一问了。 片刻之后的内庭里。 一个两鬓斑白,麻衣草屐,可通身气派却如贵族青年一般出众的侍监,正在仔细地打扫着地面落叶——这时才只五月天,可这掖幽庭内的许多花植,却已然开始枯萎了。 难怪人常道,掖幽庭里的秋日,总是来得特别早,也总是比别处长好些。 清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那个背对着自己埋头扫地的侍监,然后低声唤了一句:“瑞师傅。” 那侍监抬起头,眉目清秀俊朗却正是曾经的都六宫总管,大内侍监瑞安。如今几经风霜,他也依然是一副明雅安闲的味道,淡淡一笑:“你不好好儿侍奉着主上,却跑来这里贪懒爱玩?真是……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清和听到这样的话儿,一时间不觉鼻间一酸,眼眶一热,却笑了起来:“师傅又冤枉清和,清和便是再如何淘气,如今这等时间,也再不会这般懒怠了。实在实在是主上今日里又在那儿抱着头念个不停,清和又劝不得皇后娘娘,也只好来求求师傅替清和想出个法子来应对了。” 瑞安摇头,笑了一笑,也不多言,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儿反手将怀抱的拂尘插在腰后,去一边儿自拿了东西来帮着打扫,这才摇头一笑低头也继续扫地,然后轻声道: “这掖幽庭的秋天,人人都说来得早又走得迟,格外漫长呢。” “可不是?小的时候,清和也好,哥哥也罢,都是最怕来这里的。所以每有我们俩不听话的时候,德师傅要罚我们,总是会说叫我们来这儿打扫。立时我们便挺乖的了。” 清和提及少年往事,仍忍不住淘气地一笑。 瑞安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又道:“也不怪你们不喜欢这里,只怕但凡是个小孩子,都是难得喜欢的。莫说是你们,便是我与你们德师傅,小时候淘气的时候要被你们师公罚来这儿,不也是哭得跪求么?不过啊,那都是儿时的想头了——那时真的是太小,尚且不知这掖幽庭,其实却是这宫中最宁静最安和的所在——只看你想看什么地方了。” 清和一顿,停下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味打扫的瑞安:“师傅……” “掖幽庭中有冷宫深深,有天牢森森,更有刑堂凛凛……可是啊清和,这些所在,也都挡不住它后园之中的繁花如锦,春光胜金。不是吗?”瑞安边扫,抬头看着他一笑。 清和眨了一眨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师傅,您都知道……” “当然知道。” 瑞安一笑:“师傅跟着主上的时候,主上可还只是小小的晋王殿下呢!那时的他,看似受尽三千宠爱,尊享无上之荣。实则却是六宫那些妇人们眼中最佳的争宠棋子。那些女人啊,除了一个淑妃娘娘,还有后来才入宫的武姐姐,元姐姐,就没半个真心待他好的,都不过是将他看成一件玩物,一件可以将先帝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的装饰而已。就是后来待他若亲姐的徐姐姐,与他初交时也未托了真心。所以呢,他早就习惯了不对任何人说真心话了,除了……” 瑞安停一停,目光一黯,好一会儿才继续打扫,同时轻声道:“除了一直在他身边站着的人。” 清和顿时觉得心中一净,一静:“师傅……”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能原谅你们德师傅的。因为他本该只当一面镜子,一个影子,好好儿听着主上说话儿便好了。不要替他做任何决定便好了。主上身边,已然有太多能够与他对谈博弈,为他思考帮他做决定的人了。主上自己也实在已然足够将一切处理好了。他缺的,不过是一个当他因为某些原由,某些事情无法向自己最爱的那些人们倾诉时,听他倾诉的人罢了。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听着他说,他便能好好儿地说,在这说话儿的时候,好好儿想出来,自己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置,那件事又该如何办理……他身边从来不缺聪明的人,缺的只是一个能听的人。” 瑞安平静地扫净地面的落叶,停了手,看着堆成小堆的落叶,继续道: “所以你德师傅实在从一开始就不该那样的。他只消听着主上说话儿就行了。一切的一切,主上会办妥的。他也能办妥的。你德师傅劳得那些心,其实却都是不该劳的心。那些心,本来就该是皇后娘娘替他去考虑,去劳心费神——那是皇后娘娘身为主上妻子的义责所在,任何人都不该也不能替她担下来的。可你德师傅硬是要替她担,所以便有了后来那样的结果。” “师傅……” 清和眉目间豁然明朗起来: “师傅的意思,是清和应该……” “你什么都不必应该,只要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好好儿听着便是了。你也将这话儿,原封不动地传给明和罢!我看他这些时日行事,是一发地向着你德师傅那条路上走了。这些事,本来不该我提醒的。可既然你来找了,那便一并提醒了也好——你回去,告诉他,有些事不该他劳心,便不要多劳心。要时时刻刻记得……” 瑞安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清和:“你们的身份,是大内侍监,是侍奉着我大唐双圣的人。而不是与他们并立为圣的人。” 清和全身一震,立时应声称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六十四 ?次日,晨起。 太极宫,立政殿。 当媚娘醒来时,伸手一抚,却是半榻冰凉。她一怔,立时坐起,任凭一头青丝如瀑而落,左右看了看之后,不由扬声唤道:“瑞安!瑞安!明和!明和!” 立时,便见听得两声应和,一阵匆匆脚步声,接着纱帐起,露出仍带了些惺忪睡意的两张脸,却看着她道:“娘娘……” “治郎呢?去哪儿了?”媚娘却问。 这一问叫二侍一怔,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一会儿才迟疑道:“娘娘,主上此时,却当上朝才是……” “上朝?”媚娘瞪大了眼,立时起身,传令更衣。 ……片刻之后,太极殿后殿。 当看到整装而来的媚娘时,清和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原因无他,这些年来这么久,媚娘出现在太极殿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而这等早朝之时前来,更是只有三次…… 一次,是她披着海青,前来求李治放自己离开。 一次是封后。 另外一次,便是如今了。 于是,他快步上前,先行了一记大礼,然后才看着媚娘,小声问:“娘娘可是有什么要事?若是如此,直接着了明和哥哥来传话儿便是……” “治郎呢?”媚娘却不言,只是抱着玉圭,直直地看向前方。 “回娘娘,此时主上正在前朝与诸臣议事……娘娘!您不能去啊!”清和话刚说一半儿,便见媚娘竟欲移步入内,急忙上前一步挡着,劝道:“娘娘……您不能去,若是此时去了,只怕是要会被诸臣们议论的……” 媚娘却不答言,反而看着他,轻轻道:“让开。” “娘娘……”清和无奈已极。幸好此时,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德安见过娘娘。” 媚娘抬眼,看着正对自己行礼的德安,好一会儿才道:“你也要来拦本宫?” “德安不敢。”德安只行了一记礼,然后徐徐起身道:“只是德安不明白,娘娘此时前来,却有何要紧之事呢?” 媚娘看看他,好一会儿才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德安沉默,也是好一会儿才回道:“娘娘知道的,德安也算是知道了。可即使如此,娘娘,您今日也万不能入殿去……否则,主上这些年来的心血,一朝尽毁。” 媚娘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咬牙:“……他现在如何?” “娘娘……”德安看看左右,上前一步,对着媚娘低语:“其实主上的身子,却远不若娘娘以为的那般差。那一日德安也在左右,虽说主上有意让避于咱们,可到底也是听见了一耳朵的,多少也知道些情况。主上的身子,其实却还算是好。只是……这风疾要调理起来,却非一日两时之功。娘娘,这样的时候,实在……” 他看着媚娘无动于衷,只得再进一步,低劝道:“娘娘且可安心罢!有咱们在,总是不会让主上再若之前那般拖着身子,累着的。” 媚娘看着他,好一会儿咬了牙,盯着他,轻轻道:“今日里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本宫都记住了。”这声音极轻,却叫德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看着他垂下头,媚娘再也不去听不去理,转身离开。 出得太极殿,媚娘便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瑞安:“你留在这儿,一下朝,立刻便将治郎请到立政殿去,明白么?” “可若是国务繁忙……” “那便将国务一道搬过来!”媚娘咬牙低道。 瑞安一震,立时便垂首应诺。媚娘再转头看一眼身后巍巍的太极殿,转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左延明门。 长孙无忌听得近门小侍向身边的禇遂良报说今日媚娘来过,却神色不豫地被突然到后殿去劝的德安请回之后,目光深深地锁了起来。 禇遂良见他这等神色,心知有异,便着身边的人打赏了两枚大钱与那小侍,着他有什么进一步的消息立时来回报之后,便转身看着长孙无忌轻道:“老师莫非有什么……” “回府中再说。”长孙无忌一挽广袖,低道。 禇遂良闻言,立时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于是点头,低应声是,便自跟了去。 他们前脚走,后脚延明门中便闪出两道人影,看着他们离开的样子,其中较矮的一个深深不解道:“许大人以为何故?” 而那高的一个,正是许敬宗。他看看身边个子矮小的李义府,淡淡一笑,回头道:“你刚刚在朝上就没注意到么?刚刚升了大内侍监的德安居然离了自己的守位,亲自到后殿去了。” “那又如何?”李义府不解。 许敬宗扬眉,又看他道:“你真没注意到么?德安一离一归之时,表情那般异样……” 李义府回忆一下,若有所思道:“好像确是如此……他离开之时,却是满面讶然,归来之时又是一脸不安……莫非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未必,大人物来了……便是可能。”许敬宗意味深长道。 李义府一怔:“大人物?这太极宫中还有什么大人物能让德安舍了当今主……”他言至此,突然瞪圆了眼,张口结舌,半晌无言。 许敬宗看他这副样子,不免勾起一抹得意笑容,但也只是一瞬,便复了正色,轻道:“看来你也想到了。” 李义府吐了口气,又深吸口气,这才道:“怎么……皇后娘娘……她向来都是避太极殿如虎穴……” “你也说了是向来……如今她新后初立,如何不能便来走动一番了?”许敬宗淡淡一笑道:“何况她也本来就是最有资格走这一遭的女子,不是么?不若如此,如何解释元舅公那一脸的气急败坏?” “可要来太极殿,总也得有个理由罢?她若只是匆匆前来,宣告其身份,不准备理由怕是……”李义府看看许敬宗。 许敬宗点点头,忽道:“说起来,最近宫里流传着一个消息,说是之前主上曾言及皇后娘娘腹中再孕龙嗣,却非虚假。似乎是真的有了……若果如此,那她以此为由头来寻主上,却也是说得过去的。既有皇嗣,这等大喜,心血来潮求旨赐个福,去慈恩寺礼个佛什么的……如此理由上殿来求,也是无人能拦着的。” 李义府点点头,悟道:“一来彰显孝德,二来也能宣告己身……果然不愧是这位娘娘呢!” 许敬宗勾起唇笑了笑,却斜眼看着他道:“这位娘娘的本事可是大得紧,否则这几番宫中沉浮,竟然能在这等出身这等劣势之下一步步登上后位……岂非是不可能的么?” 李义府再点头,笑道:“说起来娘娘也是辛苦,尤其孕育皇嗣也是大功德……自然也该上表礼颂一番的。” 许敬宗含笑道:“你文采最好,老夫却也只能替你润一润笔了。” 李义府闻言却是笑道:“哪里哪里,许大人文采之卓,先帝那儿都是挂着美名的,微员不过一介末流,哪里便敢与大人相提并论……能得大人提携,那实在是义府的荣幸啊……哈哈……”一时间,二人相对而笑,状极欢悦,颇有酒逢知己之乐。 同一时刻。 长孙府的马车之上。 禇遂良终究还是没能等得及入长孙府,便再一次发问道:“老师,可是今日后廷有什么大变故?学生看那德安一离一归之间,神色却是极为异常的。” 长孙无忌抬眼看看他,好一会儿才轻道:“早朝之时,皇后朝服玉圭,驾至太极殿后殿。似有意亲上金殿玉廷……可不知为什么,却被德安劝回去了。” “这个女人……”禇遂良登时大怒道:“都到这样地步了,她还要来宣扬自己得意么……不……不对……” 到底禇遂良跟着长孙无忌这些年,与媚娘打交道多了,也是了解她的性子,自然立时便品出了长孙无忌言语中的异样之处:“她……朝服玉圭?” “朝服玉圭。”长孙无忌深深吸了口气。 禇遂良沉默,又一会儿才道:“还欲亲上金殿玉廷?莫非……有什么大事么?” 长孙无忌目光转向他,若一把刀:“你总算也是没糊涂了。” 禇遂良垂首,好一会儿才道:“武氏为人阴毒绝辣,为人更是处处周谨。此番之态,却非似她往日作风。更不是一个能够从一个无宠才人一步步走到大唐后位的女人会有的心胸。” 长孙无忌点头,淡淡道:“所以,必然是主上出了什么事。而且还是大事。” 禇遂良抬眼看着长孙无忌:“那老师的意思是……” 长孙无忌闭目,好一会儿才道:“会让皇后如此紧张,甚至打破了她惯有的冷静超然,让她明知此时绝非涉及政事的好机会,却还要硬闯金殿的理由,眼下只有两个。其中之一,便是代王潞王两位殿下。” 禇遂良愕然道:“可眼下后宫妃嫔已然开始重新造册封阶,易妃嫔为女官……加之诸妃嫔之中,真正得了主上宠幸的,论起来其实却只有两三个东宫时候便跟着主上的美人。加之她们都无子嗣……实在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来害两位殿下啊?其他诸王也都被主上早早儿宫外建府,遣出宫外自居……目下只有一个太子东宫可随意进出内廷,接近立政殿……” 他想了一想,又自己摇头道:“若论起来,太子殿下的确是最有理由恨代王与潞王殿下二位的。可太子殿下虽则也是颇有些谋法之人,却向不对两位殿下下手。再者以太子殿下的手段,却也是远及不得这武氏的……若她果然怕的话,也该留在立政殿里守着两个孩子,不该出来……到底是谁,能让她这般惧怕的?” “你说的不错。”长孙无忌的身子随着车马上下轻轻摇晃,好一会儿才道:“她是不必担忧那两个孩子的。至少眼下且还不必。因为太子虽然对这两个孩子多有防备,可一来究竟太子殿下心性也还算仁厚,皇后与他又算有恩,一时间他也不敢动这两个孩子。所以……便是第二个理由了。” 禇遂良怔了怔,蓦然瞪大眼:“主……主上?!不会罢?!” 长孙无忌点点头,目光凝重:“虽则想来却不可能……但如今这般事态,她又那般的惶然失措……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禇遂良闭了嘴,好一会儿才正色道:“学生这般着人入内查询,看看主上到底出了什么……” “不必入内查,只消去问一问药王前些日子入宫之后,在主上身边待了多久,都说了些什么,主上又是何等模样,便尽全知晓。”长孙无忌语气一发地轻柔,同时也一发地沉重:“但愿……只但愿……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禇遂良先是一怔,继而立时瞪大眼,倒抽口气,又看看左右,这才低声道:“莫非主上……” “未查清之前,一切都不必说。切记,一定要将这消息好好儿锁紧了,尤其不可教韩王等人知晓……明白么?”长孙无忌厉声道。 禇遂良诺诺而应。 长孙无忌看着他,欲言,却终究长叹一声,将身子向后一靠,闭目自问着: 果然……还是逃不出这般李氏天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六十五 ? 清和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来的了。他只知道,当自己一回神时,已然走到了这里来。 呆呆地看着面前掖幽庭的匾额,还有门侧几个正对着自己恭敬用礼的小后辈好一阵儿,他才回过神来,收了一收神色,轻声发问:“那位先生,可回来了?” “回大师傅,已然回了,正在内庭里。”左首小侍恭恭敬敬地回道。 清和没有再说,点一点头便抬脚向着里面走去,目光之中满是坚毅之色——他想见一见那个人。尽管此时的那人也未必能给予自己什么明确的答案。但至少…… 有一件事,他是时候去问一问了。 片刻之后的内庭里。 一个两鬓斑白,麻衣草屐,可通身气派却如贵族青年一般出众的侍监,正在仔细地打扫着地面落叶——这时才只五月天,可这掖幽庭内的许多花植,却已然开始枯萎了。 难怪人常道,掖幽庭里的秋日,总是来得特别早,也总是比别处长好些。 清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那个背对着自己埋头扫地的侍监,然后低声唤了一句:“瑞师傅。” 那侍监抬起头,眉目清秀俊朗却正是曾经的都六宫总管,大内侍监瑞安。如今几经风霜,他也依然是一副明雅安闲的味道,淡淡一笑:“你不好好儿侍奉着主上,却跑来这里贪懒爱玩?真是……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清和听到这样的话儿,一时间不觉鼻间一酸,眼眶一热,却笑了起来:“师傅又冤枉清和,清和便是再如何淘气,如今这等时间,也再不会这般懒怠了。实在实在是主上今日里又在那儿抱着头念个不停,清和又劝不得皇后娘娘,也只好来求求师傅替清和想出个法子来应对了。” 瑞安摇头,笑了一笑,也不多言,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儿反手将怀抱的拂尘插在腰后,去一边儿自拿了东西来帮着打扫,这才摇头一笑低头也继续扫地,然后轻声道: “这掖幽庭的秋天,人人都说来得早又走得迟,格外漫长呢。” “可不是?小的时候,清和也好,哥哥也罢,都是最怕来这里的。所以每有我们俩不听话的时候,德师傅要罚我们,总是会说叫我们来这儿打扫。立时我们便挺乖的了。” 清和提及少年往事,仍忍不住淘气地一笑。 瑞安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又道:“也不怪你们不喜欢这里,只怕但凡是个小孩子,都是难得喜欢的。莫说是你们,便是我与你们德师傅,小时候淘气的时候要被你们师公罚来这儿,不也是哭得跪求么?不过啊,那都是儿时的想头了——那时真的是太小,尚且不知这掖幽庭,其实却是这宫中最宁静最安和的所在——只看你想看什么地方了。” 清和一顿,停下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味打扫的瑞安:“师傅……” “掖幽庭中有冷宫深深,有天牢森森,更有刑堂凛凛……可是啊清和,这些所在,也都挡不住它后园之中的繁花如锦,春光胜金。不是吗?”瑞安边扫,抬头看着他一笑。 清和眨了一眨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师傅,您都知道……” “当然知道。” 瑞安一笑:“师傅跟着主上的时候,主上可还只是小小的晋王殿下呢!那时的他,看似受尽三千宠爱,尊享无上之荣。实则却是六宫那些妇人们眼中最佳的争宠棋子。那些女人啊,除了一个淑妃娘娘,还有后来才入宫的武姐姐,元姐姐,就没半个真心待他好的,都不过是将他看成一件玩物,一件可以将先帝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的装饰而已。就是后来待他若亲姐的徐姐姐,与他初交时也未托了真心。所以呢,他早就习惯了不对任何人说真心话了,除了……” 瑞安停一停,目光一黯,好一会儿才继续打扫,同时轻声道:“除了一直在他身边站着的人。” 清和顿时觉得心中一净,一静:“师傅……”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能原谅你们德师傅的。因为他本该只当一面镜子,一个影子,好好儿听着主上说话儿便好了。不要替他做任何决定便好了。主上身边,已然有太多能够与他对谈博弈,为他思考帮他做决定的人了。主上自己也实在已然足够将一切处理好了。他缺的,不过是一个当他因为某些原由,某些事情无法向自己最爱的那些人们倾诉时,听他倾诉的人罢了。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听着他说,他便能好好儿地说,在这说话儿的时候,好好儿想出来,自己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置,那件事又该如何办理……他身边从来不缺聪明的人,缺的只是一个能听的人。” 瑞安平静地扫净地面的落叶,停了手,看着堆成小堆的落叶,继续道: “所以你德师傅实在从一开始就不该那样的。他只消听着主上说话儿就行了。一切的一切,主上会办妥的。他也能办妥的。你德师傅劳得那些心,其实却都是不该劳的心。那些心,本来就该是皇后娘娘替他去考虑,去劳心费神——那是皇后娘娘身为主上妻子的义责所在,任何人都不该也不能替她担下来的。可你德师傅硬是要替她担,所以便有了后来那样的结果。” “师傅……” 清和眉目间豁然明朗起来: “师傅的意思,是清和应该……” “你什么都不必应该,只要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好好儿听着便是了。你也将这话儿,原封不动地传给明和罢!我看他这些时日行事,是一发地向着你德师傅那条路上走了。这些事,本来不该我提醒的。可既然你来找了,那便一并提醒了也好——你回去,告诉他,有些事不该他劳心,便不要多劳心。要时时刻刻记得……” 瑞安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清和:“你们的身份,是大内侍监,是侍奉着我大唐双圣的人。而不是与他们并立为圣的人。” 清和全身一震,立时应声称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六十六 ? 清和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来的了。他只知道,当自己一回神时,已然走到了这里来。 呆呆地看着面前掖幽庭的匾额,还有门侧几个正对着自己恭敬用礼的小后辈好一阵儿,他才回过神来,收了一收神色,轻声发问:“那位先生,可回来了?” “回大师傅,已然回了,正在内庭里。”左首小侍恭恭敬敬地回道。 清和没有再说,点一点头便抬脚向着里面走去,目光之中满是坚毅之色——他想见一见那个人。尽管此时的那人也未必能给予自己什么明确的答案。但至少…… 有一件事,他是时候去问一问了。 片刻之后的内庭里。 一个两鬓斑白,麻衣草屐,可通身气派却如贵族青年一般出众的侍监,正在仔细地打扫着地面落叶——这时才只五月天,可这掖幽庭内的许多花植,却已然开始枯萎了。 难怪人常道,掖幽庭里的秋日,总是来得特别早,也总是比别处长好些。 清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那个背对着自己埋头扫地的侍监,然后低声唤了一句:“瑞师傅。” 那侍监抬起头,眉目清秀俊朗却正是曾经的都六宫总管,大内侍监瑞安。如今几经风霜,他也依然是一副明雅安闲的味道,淡淡一笑:“你不好好儿侍奉着主上,却跑来这里贪懒爱玩?真是……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清和听到这样的话儿,一时间不觉鼻间一酸,眼眶一热,却笑了起来:“师傅又冤枉清和,清和便是再如何淘气,如今这等时间,也再不会这般懒怠了。实在实在是主上今日里又在那儿抱着头念个不停,清和又劝不得皇后娘娘,也只好来求求师傅替清和想出个法子来应对了。” 瑞安摇头,笑了一笑,也不多言,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儿反手将怀抱的拂尘插在腰后,去一边儿自拿了东西来帮着打扫,这才摇头一笑低头也继续扫地,然后轻声道: “这掖幽庭的秋天,人人都说来得早又走得迟,格外漫长呢。” “可不是?小的时候,清和也好,哥哥也罢,都是最怕来这里的。所以每有我们俩不听话的时候,德师傅要罚我们,总是会说叫我们来这儿打扫。立时我们便挺乖的了。” 清和提及少年往事,仍忍不住淘气地一笑。 瑞安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又道:“也不怪你们不喜欢这里,只怕但凡是个小孩子,都是难得喜欢的。莫说是你们,便是我与你们德师傅,小时候淘气的时候要被你们师公罚来这儿,不也是哭得跪求么?不过啊,那都是儿时的想头了——那时真的是太小,尚且不知这掖幽庭,其实却是这宫中最宁静最安和的所在——只看你想看什么地方了。” 清和一顿,停下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味打扫的瑞安:“师傅……” “掖幽庭中有冷宫深深,有天牢森森,更有刑堂凛凛……可是啊清和,这些所在,也都挡不住它后园之中的繁花如锦,春光胜金。不是吗?”瑞安边扫,抬头看着他一笑。 清和眨了一眨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师傅,您都知道……” “当然知道。” 瑞安一笑:“师傅跟着主上的时候,主上可还只是小小的晋王殿下呢!那时的他,看似受尽三千宠爱,尊享无上之荣。实则却是六宫那些妇人们眼中最佳的争宠棋子。那些女人啊,除了一个淑妃娘娘,还有后来才入宫的武姐姐,元姐姐,就没半个真心待他好的,都不过是将他看成一件玩物,一件可以将先帝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的装饰而已。就是后来待他若亲姐的徐姐姐,与他初交时也未托了真心。所以呢,他早就习惯了不对任何人说真心话了,除了……” 瑞安停一停,目光一黯,好一会儿才继续打扫,同时轻声道:“除了一直在他身边站着的人。” 清和顿时觉得心中一净,一静:“师傅……”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能原谅你们德师傅的。因为他本该只当一面镜子,一个影子,好好儿听着主上说话儿便好了。不要替他做任何决定便好了。主上身边,已然有太多能够与他对谈博弈,为他思考帮他做决定的人了。主上自己也实在已然足够将一切处理好了。他缺的,不过是一个当他因为某些原由,某些事情无法向自己最爱的那些人们倾诉时,听他倾诉的人罢了。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听着他说,他便能好好儿地说,在这说话儿的时候,好好儿想出来,自己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置,那件事又该如何办理……他身边从来不缺聪明的人,缺的只是一个能听的人。” 瑞安平静地扫净地面的落叶,停了手,看着堆成小堆的落叶,继续道: “所以你德师傅实在从一开始就不该那样的。他只消听着主上说话儿就行了。一切的一切,主上会办妥的。他也能办妥的。你德师傅劳得那些心,其实却都是不该劳的心。那些心,本来就该是皇后娘娘替他去考虑,去劳心费神——那是皇后娘娘身为主上妻子的义责所在,任何人都不该也不能替她担下来的。可你德师傅硬是要替她担,所以便有了后来那样的结果。” “师傅……” 清和眉目间豁然明朗起来: “师傅的意思,是清和应该……” “你什么都不必应该,只要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好好儿听着便是了。你也将这话儿,原封不动地传给明和罢!我看他这些时日行事,是一发地向着你德师傅那条路上走了。这些事,本来不该我提醒的。可既然你来找了,那便一并提醒了也好——你回去,告诉他,有些事不该他劳心,便不要多劳心。要时时刻刻记得……” 瑞安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清和:“你们的身份,是大内侍监,是侍奉着我大唐双圣的人。而不是与他们并立为圣的人。” 清和全身一震,立时应声称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六十七 ? 清和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来的了。他只知道,当自己一回神时,已然走到了这里来。 呆呆地看着面前掖幽庭的匾额,还有门侧几个正对着自己恭敬用礼的小后辈好一阵儿,他才回过神来,收了一收神色,轻声发问:“那位先生,可回来了?” “回大师傅,已然回了,正在内庭里。”左首小侍恭恭敬敬地回道。 清和没有再说,点一点头便抬脚向着里面走去,目光之中满是坚毅之色——他想见一见那个人。尽管此时的那人也未必能给予自己什么明确的答案。但至少…… 有一件事,他是时候去问一问了。 片刻之后的内庭里。 一个两鬓斑白,麻衣草屐,可通身气派却如贵族青年一般出众的侍监,正在仔细地打扫着地面落叶——这时才只五月天,可这掖幽庭内的许多花植,却已然开始枯萎了。 难怪人常道,掖幽庭里的秋日,总是来得特别早,也总是比别处长好些。 清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那个背对着自己埋头扫地的侍监,然后低声唤了一句:“瑞师傅。” 那侍监抬起头,眉目清秀俊朗却正是曾经的都六宫总管,大内侍监瑞安。如今几经风霜,他也依然是一副明雅安闲的味道,淡淡一笑:“你不好好儿侍奉着主上,却跑来这里贪懒爱玩?真是……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清和听到这样的话儿,一时间不觉鼻间一酸,眼眶一热,却笑了起来:“师傅又冤枉清和,清和便是再如何淘气,如今这等时间,也再不会这般懒怠了。实在实在是主上今日里又在那儿抱着头念个不停,清和又劝不得皇后娘娘,也只好来求求师傅替清和想出个法子来应对了。” 瑞安摇头,笑了一笑,也不多言,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儿反手将怀抱的拂尘插在腰后,去一边儿自拿了东西来帮着打扫,这才摇头一笑低头也继续扫地,然后轻声道: “这掖幽庭的秋天,人人都说来得早又走得迟,格外漫长呢。” “可不是?小的时候,清和也好,哥哥也罢,都是最怕来这里的。所以每有我们俩不听话的时候,德师傅要罚我们,总是会说叫我们来这儿打扫。立时我们便挺乖的了。” 清和提及少年往事,仍忍不住淘气地一笑。 瑞安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又道:“也不怪你们不喜欢这里,只怕但凡是个小孩子,都是难得喜欢的。莫说是你们,便是我与你们德师傅,小时候淘气的时候要被你们师公罚来这儿,不也是哭得跪求么?不过啊,那都是儿时的想头了——那时真的是太小,尚且不知这掖幽庭,其实却是这宫中最宁静最安和的所在——只看你想看什么地方了。” 清和一顿,停下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味打扫的瑞安:“师傅……” “掖幽庭中有冷宫深深,有天牢森森,更有刑堂凛凛……可是啊清和,这些所在,也都挡不住它后园之中的繁花如锦,春光胜金。不是吗?”瑞安边扫,抬头看着他一笑。 清和眨了一眨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师傅,您都知道……” “当然知道。” 瑞安一笑:“师傅跟着主上的时候,主上可还只是小小的晋王殿下呢!那时的他,看似受尽三千宠爱,尊享无上之荣。实则却是六宫那些妇人们眼中最佳的争宠棋子。那些女人啊,除了一个淑妃娘娘,还有后来才入宫的武姐姐,元姐姐,就没半个真心待他好的,都不过是将他看成一件玩物,一件可以将先帝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的装饰而已。就是后来待他若亲姐的徐姐姐,与他初交时也未托了真心。所以呢,他早就习惯了不对任何人说真心话了,除了……” 瑞安停一停,目光一黯,好一会儿才继续打扫,同时轻声道:“除了一直在他身边站着的人。” 清和顿时觉得心中一净,一静:“师傅……”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能原谅你们德师傅的。因为他本该只当一面镜子,一个影子,好好儿听着主上说话儿便好了。不要替他做任何决定便好了。主上身边,已然有太多能够与他对谈博弈,为他思考帮他做决定的人了。主上自己也实在已然足够将一切处理好了。他缺的,不过是一个当他因为某些原由,某些事情无法向自己最爱的那些人们倾诉时,听他倾诉的人罢了。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听着他说,他便能好好儿地说,在这说话儿的时候,好好儿想出来,自己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置,那件事又该如何办理……他身边从来不缺聪明的人,缺的只是一个能听的人。” 瑞安平静地扫净地面的落叶,停了手,看着堆成小堆的落叶,继续道: “所以你德师傅实在从一开始就不该那样的。他只消听着主上说话儿就行了。一切的一切,主上会办妥的。他也能办妥的。你德师傅劳得那些心,其实却都是不该劳的心。那些心,本来就该是皇后娘娘替他去考虑,去劳心费神——那是皇后娘娘身为主上妻子的义责所在,任何人都不该也不能替她担下来的。可你德师傅硬是要替她担,所以便有了后来那样的结果。” “师傅……” 清和眉目间豁然明朗起来: “师傅的意思,是清和应该……” “你什么都不必应该,只要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好好儿听着便是了。你也将这话儿,原封不动地传给明和罢!我看他这些时日行事,是一发地向着你德师傅那条路上走了。这些事,本来不该我提醒的。可既然你来找了,那便一并提醒了也好——你回去,告诉他,有些事不该他劳心,便不要多劳心。要时时刻刻记得……” 瑞安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清和:“你们的身份,是大内侍监,是侍奉着我大唐双圣的人。而不是与他们并立为圣的人。” 清和全身一震,立时应声称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六十八 ? 清和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来的了。他只知道,当自己一回神时,已然走到了这里来。 呆呆地看着面前掖幽庭的匾额,还有门侧几个正对着自己恭敬用礼的小后辈好一阵儿,他才回过神来,收了一收神色,轻声发问:“那位先生,可回来了?” “回大师傅,已然回了,正在内庭里。”左首小侍恭恭敬敬地回道。 清和没有再说,点一点头便抬脚向着里面走去,目光之中满是坚毅之色——他想见一见那个人。尽管此时的那人也未必能给予自己什么明确的答案。但至少…… 有一件事,他是时候去问一问了。 片刻之后的内庭里。 一个两鬓斑白,麻衣草屐,可通身气派却如贵族青年一般出众的侍监,正在仔细地打扫着地面落叶——这时才只五月天,可这掖幽庭内的许多花植,却已然开始枯萎了。 难怪人常道,掖幽庭里的秋日,总是来得特别早,也总是比别处长好些。 清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那个背对着自己埋头扫地的侍监,然后低声唤了一句:“瑞师傅。” 那侍监抬起头,眉目清秀俊朗却正是曾经的都六宫总管,大内侍监瑞安。如今几经风霜,他也依然是一副明雅安闲的味道,淡淡一笑:“你不好好儿侍奉着主上,却跑来这里贪懒爱玩?真是……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清和听到这样的话儿,一时间不觉鼻间一酸,眼眶一热,却笑了起来:“师傅又冤枉清和,清和便是再如何淘气,如今这等时间,也再不会这般懒怠了。实在实在是主上今日里又在那儿抱着头念个不停,清和又劝不得皇后娘娘,也只好来求求师傅替清和想出个法子来应对了。” 瑞安摇头,笑了一笑,也不多言,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儿反手将怀抱的拂尘插在腰后,去一边儿自拿了东西来帮着打扫,这才摇头一笑低头也继续扫地,然后轻声道: “这掖幽庭的秋天,人人都说来得早又走得迟,格外漫长呢。” “可不是?小的时候,清和也好,哥哥也罢,都是最怕来这里的。所以每有我们俩不听话的时候,德师傅要罚我们,总是会说叫我们来这儿打扫。立时我们便挺乖的了。” 清和提及少年往事,仍忍不住淘气地一笑。 瑞安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又道:“也不怪你们不喜欢这里,只怕但凡是个小孩子,都是难得喜欢的。莫说是你们,便是我与你们德师傅,小时候淘气的时候要被你们师公罚来这儿,不也是哭得跪求么?不过啊,那都是儿时的想头了——那时真的是太小,尚且不知这掖幽庭,其实却是这宫中最宁静最安和的所在——只看你想看什么地方了。” 清和一顿,停下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味打扫的瑞安:“师傅……” “掖幽庭中有冷宫深深,有天牢森森,更有刑堂凛凛……可是啊清和,这些所在,也都挡不住它后园之中的繁花如锦,春光胜金。不是吗?”瑞安边扫,抬头看着他一笑。 清和眨了一眨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师傅,您都知道……” “当然知道。” 瑞安一笑:“师傅跟着主上的时候,主上可还只是小小的晋王殿下呢!那时的他,看似受尽三千宠爱,尊享无上之荣。实则却是六宫那些妇人们眼中最佳的争宠棋子。那些女人啊,除了一个淑妃娘娘,还有后来才入宫的武姐姐,元姐姐,就没半个真心待他好的,都不过是将他看成一件玩物,一件可以将先帝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的装饰而已。就是后来待他若亲姐的徐姐姐,与他初交时也未托了真心。所以呢,他早就习惯了不对任何人说真心话了,除了……” 瑞安停一停,目光一黯,好一会儿才继续打扫,同时轻声道:“除了一直在他身边站着的人。” 清和顿时觉得心中一净,一静:“师傅……”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能原谅你们德师傅的。因为他本该只当一面镜子,一个影子,好好儿听着主上说话儿便好了。不要替他做任何决定便好了。主上身边,已然有太多能够与他对谈博弈,为他思考帮他做决定的人了。主上自己也实在已然足够将一切处理好了。他缺的,不过是一个当他因为某些原由,某些事情无法向自己最爱的那些人们倾诉时,听他倾诉的人罢了。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听着他说,他便能好好儿地说,在这说话儿的时候,好好儿想出来,自己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置,那件事又该如何办理……他身边从来不缺聪明的人,缺的只是一个能听的人。” 瑞安平静地扫净地面的落叶,停了手,看着堆成小堆的落叶,继续道: “所以你德师傅实在从一开始就不该那样的。他只消听着主上说话儿就行了。一切的一切,主上会办妥的。他也能办妥的。你德师傅劳得那些心,其实却都是不该劳的心。那些心,本来就该是皇后娘娘替他去考虑,去劳心费神——那是皇后娘娘身为主上妻子的义责所在,任何人都不该也不能替她担下来的。可你德师傅硬是要替她担,所以便有了后来那样的结果。” “师傅……” 清和眉目间豁然明朗起来: “师傅的意思,是清和应该……” “你什么都不必应该,只要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好好儿听着便是了。你也将这话儿,原封不动地传给明和罢!我看他这些时日行事,是一发地向着你德师傅那条路上走了。这些事,本来不该我提醒的。可既然你来找了,那便一并提醒了也好——你回去,告诉他,有些事不该他劳心,便不要多劳心。要时时刻刻记得……” 瑞安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清和:“你们的身份,是大内侍监,是侍奉着我大唐双圣的人。而不是与他们并立为圣的人。” 清和全身一震,立时应声称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七十 侠客行 秋水沁眉寒 三尺电锋冷 皎皎胜明月 踏柳驾光轮 长笑自此去 浩渺天地生 但得天下平 依旧耕青林 ——魏之明作 李德奖看着长孙无忌,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回言,只能默默无语。 一时间,亭内亭外,一老一少,俱是无言,只觉浩瀚天地三千红尘尽荡于胸臆之间! 风吹草长,呜呜呼呼。 好一阵儿,李德奖突然扬眉一笑,却不言语,抬头淡淡往长孙无忌脸上看了一眼。而这一眼,也正好落入长孙无忌的眼中。 长孙无忌扬眉淡笑不语,李德奖却点头回意,接着依旧负手身后,头也不回地扬声一笑道:“既然诸位已来了此处,是不是便当露个脸面呢?李德奖剑下不留无名之人,还是报上自家师承,也算一场因缘。” 此言一出,周围草丛中很是安静了一阵儿,接着突然刷刷一阵嘈响,便如蚁群般奔出无数黑衣蒙面客来!一排排雪亮的刀刃,刹那间就挺立在了李德奖的背后,长孙无忌的面前!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转身,意态闲适地徐徐走到亭中石几边坐下,自在地端起一杯清茶细细一啜,却似置身繁花似锦的旧府花园一般。 甚至就是他身边的几个老仆,也是一派安然之状,连亭后驾着马车的那老年马伕,也没有半点儿惊恐之态,只是专心地拿刷子刷着马儿的背,喂着草料。 马不鸣,人不喊。一片安静。 这安静,却反而叫那些黑衣客们露出来的双眸之中,透出些疑惧之意了。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他们到底还是没有退步。 李德奖一笑,负手转身,目光一一地打量过那些黑衣客。有若寒刃的目光扫过他们时,每个人的心头都是一颤—— 那样的目光,已然若有形之剑,竟似能伤人…… 看来剑唯逍遥,海内无敌的名头,却非是假的…… 有几个看着年青些的黑衣客目光中,已然流露出了些退缩之意。 “看来诸位是不打算报上来了。也是,这样的事情,真的说起来,却是不大好听。”李德奖一笑,却摊开双手道:“德奖此来,双手无剑,以少敌众,空手对白刃,论到哪一门哪一派里,都是不好提起来的事情。” 一句以少敌众,空手对白刃的话儿,却又叫那些黑衣客定了心,齐刷刷地向前一步。接着,为首的一个黑衣客便压低了嗓子,刻意改了声音道: “李大侠侠名海内,天下无敌。某等不敢轻拂神威。只是这长孙无忌擅权专政,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此事与李大侠无关,还请不要插手。” “若是德奖必是要插手呢?” “那便莫要怪某等不客气了!” 那黑衣客首领见德奖如此不知进退,一时间也难免动了些意气,便低喝一声,正欲上前,却听到一阵利刃破空之声从耳边划过! 一时间,他惊得向后一退,大喝一声!立时全体黑衣客也跟着大喊一声后退一步! 接着,一声扑地闷响,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便颤嗡嗡地扎在了李德奖足前三寸之处! “李兄若要对付这些连真面目也不敢露上一露的人,本也用不上这逍遥剑的。不过以神通之见,为公平起见,李兄还是以剑相对罢!否则被人说是恃强凌弱,未免有损侠名。” 一声轻笑伴着一阵戏语传来,接着,便是一条青影一闪,恢复了少年真容,一派颀长秀雅的魏神通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李德奖有趣地看他一眼,却道:“你居然又回来了。” “魏叔琛!” 魏神通尚且不及回话,便听到那为首的黑衣客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你义父魏征,一代贤相,生前多少次为这奸臣所辱所谋,一身大志不得施展。死后又被他以污名辱之,推碑倒陵,这样的深仇大恨,你全都忘记了么?难不成这些年来你潜伏此人身边做个奴才,竟将自己一身的骨气也全都换了奴气?魏相若地下有灵,岂非心寒?!” 魏神通扬眉,有趣地看一眼那黑衣客,却笑问:“这位倒是对魏某知之甚深啊……只是魏某着实好奇,魏某入长孙府中之事,便是魏某生死至交方得知一二……怎地这位却将魏某这些年在长孙府中的行踪了解得如同近身而侍?怎么,大人,是您与这一位有旧交?若果然有些旧交,还请大人明示,莫教误伤了自己人。” 魏神通头也不回地一句话,却丢给了长孙无忌。 正掰着点心往口中送的长孙无忌一怔,想了一想,却慢慢喝了一口茶水送了点心下去,才摇头道:“这天下间,认得老夫的人多了,可老夫认得的人里,却不曾有什么人喜欢蒙着脸来找老夫的。” 一时间,那被长孙无忌与魏神通一唱一和,说得羞恼的黑衣客首领,却只能将牙咬得咯咯之响,暗恨自己嘴太快,说了太多不该说的。 然事已至此,唯一的挽回手段,便只有两条—— 一是他死,另外一条,则是眼前这些人,全数都死。 思此此,他心一横,也不再理会眼前所立之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大喝一声,便招呼着左右一起冲上前去齐攻! 只见寒光漫天,刀影如林,李德奖与魏神通,甚至是坐在亭中的长孙无忌等主仆几人,一时间便整个被包围在了一片白芒之中…… “嗖嗖嗖!” 一阵箭矢破空之声伴着阵阵惨烈哀嚎一起响起,叫整个场中一时乱了局象,也给了德奖与魏神通机会,长笑一声青光紫电灿若双轮,两柄长剑所到之处,血溅三步! “谁!?是谁?!——” 原本总有五分把握的黑衣首领见此状,一时间气得双眼通红,大喝一声发问。 但回应他的,却是另外一枝破空而来的利箭,直奔他眉心,势如电蛇! 幸好他还有几分本事,手中短剑一挡,勉强将那朱色箭羽挡去了奔势,却只觉心中大骇,定睛看到那一身劲装箭袖,带着一群白马骑手,一路发箭不停,一路狂奔而来正将第二枝箭取出,往弓上装搭的白马客时,面色更是惨然大变! “退!” 不假思索,他立刻大喝一声,接着转身就逃! 而他身后一众黑衣人见状,也发了一声喊,齐齐转身后退,但只退了几步,就被另外一队精甲劲状,天弓铁箭的白马弓箭手给团团围住,一枝枝箭头,准准地瞄准了他们。 黑衣客首领呆了一呆,突然仰天长叹一声,垂下头来,转身看着那正纵马持弓,徐徐向自己行来的俊雅男子,突然扑地倒地,跪而垂首,弃剑缺降。 “朕听闻此处有神异之白鹿出没,本想着来此狩寻一番,却没想到正碰上你们这样一群敢在朕皇城脚下行凶的人……真是有趣。” 李治冷冷一笑,垂眸看着地面伏跪不起的诸黑衣客,微一抬手,便有数十白衣近卫齐声一喏,翻身下马,前来收了这些黑衣客的刀剑武器等属,并一一绑缚起来,以待后审。 而亭中,长孙无忌看着李治的身影,恍惚之间,却似看到了那个一直在自己梦境中回荡着的少年,一时激动,泪水湿热了眼眶。 接着,他也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像一个普通的老人一般,被身边的老侍搀扶着,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亭边,扶栏而望。 远远地,李治抬头,看到了他的舅舅,平静地,他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淡淡一笑,打马上前。 终究,还是要见这一面的。 李治告诉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七十二 是夜。 太极宫,立政殿内。 媚娘怀抱着手握书卷,渐渐睡实了的李弘,听着明和回报,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恍神。明和停口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所以……这一切,都是元舅公所设之局。” “娘娘?”明和看着媚娘,颇有些讶然:“娘娘似乎……并不意外?” “何必意外?”媚娘淡淡一笑道:“从开始就料到的事情,自然也就无需多费什么心思。何况……” 她顿一顿,半晌才轻道:“治郎是个真正至孝的人。即使元舅公做了再如何不当的事,若非事涉本宫,治郎也不会真的就下了这等决心,要将元舅公贬黜。毕竟……” 她眉目一幽,好一会儿才又道:“毕竟于他而言,他最在意的,不止是元舅公三番五次,针对本宫,而是元舅公三番五次针对本宫的理由……” 明和微一思忖,便知其意:“娘娘的意思是,主上还是有心请娘娘于太子殿下未得长大成人,坐拥一切之前,暂为其影力,可是在元舅公看来,这便是让娘娘一步走向后宫干政的危棋,是么?” “不止如此罢?” 媚娘淡淡道:“虽然本宫目下还尚且看不太清楚,可在本宫看来,元舅公似乎总是有些更深的,畏惧本宫的理由在。而这个理由……” 媚娘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远处,被通天灯火映得通明的太极殿了句好。然后转过头来,淡淡道:“那便传慕容锐。” “是!” 小侍应声而退,清和看了一眼李治,心下有数,回头只扫了一眼自己刚刚带出来的小徒儿小宝,便立时跟上不再多言。 而那小宝会意,立时微行了一礼,转身与一众小侍去做个替李治奉茶奉点的样子,人,却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太极宫茫茫的夜色中。 此时的立政殿内。 后庭之中,媚娘与慕容铮对面而坐,含笑共饮。 “娘娘可是很久都不曾再召过慕容铮来这般共叙了……” 慕容铮笑吟吟地道。 “你也是第一次称本宫为娘娘。”媚娘含笑还击。 这叫慕容铮一怔,好一会儿才哈哈一声笑道:“这个却不能怪慕容铮啊!娘娘,您家里那坛子可是千年的陇西醋精,浅尝辄止尚且只是酸得人胃痛,可若是喝上一杯,那便是要人命的……那却不是什么陈年美酒吧!既无美酒只有毒醋,你可叫慕容铮怎么办是好?” 媚娘翻一翻白眼看着他:“也是,左右你当着他的面儿,碰也碰过了,揽也揽过了,也不差这一口毒醋了。既然你今日也还不在意,那本宫便成全了你……” 言毕,便转头欲唤明和,却唬得慕容铮急忙求饶:“娘娘饶命罢!如今的慕容铮,可是折了翅膀的鹰儿了。” 媚娘见他这般卖可怜的样子,也不想多事,便哼了一声,转过头来道:“你倒真不是个被折了翅膀的鹰儿呢!堂堂程家堡,神燕卫数万铁骑,哪一样,都不是唯你命是从?如今想来,当年还真是差点儿被你那等豪情仗义的脸给蒙了……别的自且不提,你家那位小妹子,可是替你拿下了一门再好没有过的亲事了。” 慕容铮闻声,立时沉默,片刻之后才轻道:“流放之人,又有什么好不好的?娘娘是不是多虑了。” “是不是多虑,你心知,本宫亦肚明,便是他……” 媚娘看了他一眼,拖长了些声音,又望着杯中茶水笑道:“也未必全然不知。” 正说着,便见一个小侍匆匆拾阶而来,向着媚娘行了一礼,才轻声道:“娘娘,方才太极殿下的请传了话儿上来,说是慕容锐大将军,被主上召去夜谈,怕是得一会儿才能驾返咱们殿中安憩了。” 闻言,正在端了一杯茶往口边送的慕容铮便顿了一顿手,媚娘只当没看见,应了声知道了,便着他自己去领了赏,与那请传话儿的太极殿下人一道分。 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慕容铮微笑:“如何?本宫便说过,他是知道的。” 慕容铮不笑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媚娘轻道:“慕容铮将妹子许与那人时,可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日,会因为样的事,与娘娘如此对峙。” “对峙?咱们之间却谈不上这二字罢?”媚娘失笑:“不过是主上有命于你兄弟,而本宫有求于你罢了。” “那么娘娘所求何事?主上之命何为?”慕容铮目寒如冰,声冷如刃。 媚娘也敛起笑容,凤目一勾,周围的空气顿时凝结,慕容铮只觉得自己头皮上……不,是全身肌肤的每一寸每一丝,都仿佛有无数根牛毛细针在扎着一般。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看着媚娘。 “本宫所求?不过就是天下太平,不过就是……”媚娘淡淡一笑,却丝毫没有缓解慕容铮这种紧张之感,反而让空气更加凝滞: “你的那位好妹夫,管好了自己的家人,管好了自己的亲眷,永远永远,莫要对元舅公……打什么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 媚娘看着这般的玉明,不由朱唇一勾,满意地点一点头。 同一时刻,同一座立政殿内。 前殿。 李治看着这般的瑞安,不由朱唇一勾,满意地点一点头。 瑞安行了礼,抬头看着李治:“经年不见,得见主上风采未移,于瑞安,便是大幸了。”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儿,李治也好,他身边的那些人也罢,听听也就算了——毕竟这天下想对李治说这句话的人,特别是想当着他的面儿说这句话的人,实在太多太多——繁多而烦多。 但是瑞安不同。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是发自真心。在这样一个珠堆如山,锦叠若海,华丽得威摄人心魂的太极宫中,这样的真心,反而是最难得的珍宝。 ——至少于李治是这样。 所以他的眼眶微微一热,却只笑着回答:“朕这样子都多少年了,你担心朕?倒还不若多担心担心你……瞧瞧你,你可是与朕年纪相若的,这华发白霜……” 说着说着,李治不笑了,目光中带了些许伤感:“你真的不该让它出现在自己头上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她。” “放下了,真的已然放下了。”瑞安平静地一笑:“主上啊,这些年瑞安在外面清静着,可是学了不少东西的。其中最要紧的,就是明白了一个理,一个世人皆知,却未必肯去想的理。” “理?什么理?” 李治含笑,先他一步,徐徐走向殿门,预备着要转身,从前殿出去往后殿绕返。毕竟这些日子宫中殊不平静。这段路,他走走也是好的。 “这世上,其实真没几件事是时光磨不去的。但若一件事,能不被时光磨去,那必然会熠熠生辉,灿烂不朽可为真金了。” 瑞安的话让李治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一眼,一笑,又复转身继续往廊庑下悠着去:“看来你是真长进了。好,不枉媚娘一番苦心孤诣,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留在京中左近之地。” “但娘娘实在该让瑞安跟着哥哥走的。跟着他走,也许有些事,便不会发生。”瑞安平静地说。 李治脚步不停,目光却微厉:“既然注定要发生,那只凭一个你,或者一个德安,甚至是朕与媚娘,便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这样的话,朕不喜听,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是。”瑞安平静地点一点头,但迟疑片刻,还是以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轻问了一句:“可是主上若真觉得改变不了,为何又要急召玉明姑娘回来?眼下看来,无论如何,狄大人那边儿的那位柳娘子,可都是一个不小的口子——若能经她的身上,查出些什么的话,太子殿下后顾无忧。” 李治却沉默不答,只是继续往前走,一边儿漫不经心地扫着左侧的殿柱,纱幔。瑞安见他不言,自己也不好再问,只能跟着走。 突然,李治停下脚步,指着一处纱幔轻声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边儿跟着的清和莫名其妙,望了一眼那随风轻摆着的朱色纱幔——只一眼,他的脸便刷地惨白! “此处宫侍何在!”清和厉声一喝,便见右侧廊庑下,闪出一个惊慌失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宫侍来:“见……见过主上……” “这是怎么回事?”李治面色平静,只是指着那纱幔一角轻问。 小宫侍不解地抬头一看,只见李治手指之处,一只小小的朱色飞蛾停伫依附其上。因与纱缦本属一色只不过略深些,若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看了几眼,小宫侍眨一眨眼睛,好半晌才轻道:“下臣……下臣这便赶了它……” “这东西是能轻易赶的吗?!你是不是活得腻味了?!火蛾儿你也敢徒手去赶!”天色昏暗,又尚未到掌灯时分,是以直到这孩子发声,清和才听出来,竟是自己刚刚从内侍省里挑出来的一个叫小宝儿的孩子,本姓高,最是机灵不过的。 立时便是懊恼着急。 李治看清和少见地这般失态,点一点头,便看了一眼这个面目清秀的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下臣……下臣家本姓冯,后来托了内里高内侍的怜恤给收了义子,便跟着姓高,小名唤小宝儿。” “高小宝……”李治点一点头,却摇头道:“罢了,这名儿太孩儿气。人常言名如其人,你总是这般被人唤着,难免会行事小孩儿气了。这东西……” 李治指着那火色蛾子轻道:“浑名火妖儿,虽然看着好看似蝶,但却非蝶,而且还带着毒气儿。它身上那些粉子,但掉了人身上,轻则如火灼一般起好大片水泡儿;重则便是入肤入血,毒侵骨髓……虽轻易不致命,却能叫人坏了肌理筋骨。日后但有天气炎热之时,便必是反复发做,痛不欲生的。这样物事火性大,长安地处西北,你少见不识,也不能怪你,但以后,这些东西,便得跟你师傅学全了。”一边说,李治一边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满面尴尬羞气的清和。 然后含笑摇一摇头,看着旁边同样头一次听说这种虫儿的其他侍卫们,一边儿摆着一脸吃惊的模样小心取了布巾裹了手,预备着要上前去把它拿下来,一边儿预备着继续往前走。 旁边的高小宝下意识地让开步,一边儿向着李治行礼,一边儿面色微白,颤抖着双唇轻道:“是小宝无知,是小宝无知!日后小宝一定小心…… 唉!也真是奇了……谁闲得无事,把这样东西捉来宫中放着……若被小宝知道了,一定要拿了他去掖幽庭问个不是的!主上且请安心罢!小宝定查出来的!” 李治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头,奇怪地看着高小宝:“你怎么知道这火妖儿是别人捉来放在这儿的?” 高小宝眨一眨眼,似乎有些错愕,但扫了一眼见清和也一脸不解,便轻声道:“回主上,主上方才教了小宝说这东西火性大啊!” “朕的确是说了这句话,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东西是别人捉来放在这儿的?”李治有些意外地挑眉,看着他。 高小宝看一眼李治,想了一想才轻回道: “回主上,师傅教小宝的时候说过,这天下间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补的。极阳之地,必有极阴之珍;极阴之地,必有极阳之宝。小宝想着这火妖儿如此火性,想来多半是在西域地寒至阴之处生长而成…… 又常闻老人说物离其乡必然有伤。看它这般委靡活不长的样子,肯定并非在故土了——水土不服么。这样的东西这般形态出现在这太极宫中,必是有人带来的了。” 李治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突然点头一笑,转头对着一脸得意的清和道: “果然你这眼光,还是差不多的。” 又转过头来,对着一脸摸不着头脑,却依然恭恭敬敬地立在一侧不敢多言的高小宝道:“你很好,机灵又有眼力劲儿,以后跟着你师傅多学着些儿。学成了,日后侍奉娘娘,自有你的长进。” “是!” 高小宝闻得李治非但不怪罪,反而夸赞自己,更给他指了明路,心里自然欢喜不胜,回答得格外响亮。 李治见他这般欢喜,心中也是喜欢,便点头,又微笑道:“不过你这小宝的名儿总是不好听,换一个罢!嗯……” 李治想着,转头到处一扫,无意见看到正搬着一尊金刚像往后走的几个小侍儿,一笑乃道:“若今日之事换了别人,必然就是要躲不掉的。偏偏你不但躲掉了,还正撞上金刚力士莲位移动,实在是个有福的人。那就叫高延福罢!若是未来得了义子义孙的,你把这份福气延给他们,也就都成了金刚力士了。” 高小宝闻声,一时间感慨万千,立时倒头谢礼! 清和看着他,点一点头,笑着跟李治转身入侧殿。但刚入得殿,便听李治轻声道:“这孩子,朕觉得你挑得很好,回头来也不妨多加调教一番,媚娘处也好,弘儿处也罢,多一个得力如这般的,便是最好的。不过这是后话,眼下的事,你可给朕盯紧了。这样东西出在这里,那孩子不知此物厉害,倒也罢了。你没看出来……” 李治只说了一半,便不再说,清和立时应声道:“清和该死,竟被人寻了机会在娘娘身边做这等手脚!主上且可安心,即日起,立政殿上下一应事物,必有清和全部过目之后才与娘娘太子殿下引入使用。放这妖蛾子的人,清和也必不会放过!必将追查到底!” 李治点头,不再言语,只大步往后殿而去。 注:高延福本来是公元661年生人,这里为了故事安排与推进,做了变动,请大家知悉!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 延嘉殿外,立于门侧阴影中的李治垂眸,默然不语。半晌才抬头,月光映亮了他面上一点幽微水光。 旁边素衣常服的瑞安见状,不由轻轻地扶住了他的手臂。李治转头,看着他,淡淡一笑,再转眸时,却已是冷光一片:“传朕旨意,明日朝后,尚书房内,朕要见狄仁杰。” 清和微行一礼,悄然隐退于黑暗之中。 李治回首,看着洞开的延嘉殿门内,媚娘撕心裂肺地哭着,万般不舍地哭着,紧紧拥住了同样痛哭失声的素琴,不肯放手。 但终究,素琴还是离开了。 无论她们如何不舍,无论她们如何难分难离…… 终究,还是分开了。 立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李治,看着殿门内,表情空洞,双目无神的媚娘,心中又痛又苦,又是怒火狂燃。 原本…… 她不必这般难过的。 她不必这般的…… 思及此,他的牙咬紧了:“来人……” “来人。” 在他还不及对闻声上前的清和下出指令之前,门内的媚娘,便轻轻冷冷地吐了两个字,叫他停下了自己的话头,只是定定地看着一步一步,正慢慢走出殿门来的她。 她的目光,似乎随着步伐,也在一点一点地改变…… 不,不是似乎,是正在改变。 从空洞无神,茫然失魂,到伤痛难忍,泪光微盈。 从努力自抑,咬牙暗忍,到冷静镇定,一如素常…… 当她走到门前,离他只有一步距离时,突然停了下来,用着最平常不过的表情,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对着闻声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好一阵子却一直不做任何发问的明和淡淡道: “那个柳明月,是杨素的后人么?” “回娘娘,周师傅已然着人去查了,虽然还不曾出什么结果,不过十有八九……” “无妨了。她是,或者不是,都无妨了。” 媚娘转头看着前方,表情一懒:“从她找上怀英那一刻起,便都无妨了……” 余音袅袅,如烟如雾般融入空气中。明和心中一定,垂首轻道:“娘娘说得是,自她寻上狄大人那一刻起,便俱都无妨了。只是那个封娘姨……却是牵扯着许大人呢。” “那又如何?”媚娘转头,看着明和温婉而笑:“许敬宗?他又是什么好人了么?本宫可记得清楚,他往日里那些陷害他人的事,也是不少做的罢?” 明和点头,轻声道:“许敬宗本性如此,这朝中上下都是知道的。而且听说,当年他父亲许善心与杨素明面儿上看着无甚交集,实则私下甚为交好。 杨素临终之前,留下得者可敌国之杨公宝库。因忧其诸子无德,恐诸子得后反而成祸,故其图其钥尽托于许善心,这个许善心是个耿介君子,宇文化及想从他手里问出杨公宝库的一切,却半点儿没结果,只能杀了他,不叫天下任何人得着。 结果这许善心以死防外患,却没能避得了这内贼——许敬宗自得知这杨公宝库的存在,就没有放弃过寻找之事。想来若他知道杨素后人尚在人世,断然是不能放过的。” 媚娘点一点头,轻声道:“如此说来,那个封娘姨,怕就是这般被弄进许府,落了这样的心病。” “娘娘所言正是。想来……那许敬宗也是不肯轻易放过她的。所以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总是逃不掉许敬宗的头上。”明和轻声应和。 媚娘不再言语,只嗯了一声,便自大步向外走出来。 李治下意识地向后一退,闪身在阴影之中,看着媚娘远离之后,才低声告诉身边的瑞安:“刚刚媚娘说的,你以为如何?” “娘娘说话儿,总是有道理的。”瑞安淡淡道:“若是那柳月明死了,必然是逃不掉许敬宗的所为。而那位什么封娘姨,既然她已疯癫了,听说又与许敬宗有几分旧情在,想来总是不会有什么损伤的。” “正是……不会损伤的。”李治喃喃念了一句,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便大步从阴影中走向那道火红而孤单的身影。 他不喜欢她身边没有他陪着的样子。 那样的她,即使一身红衣灿烂如火,却都隐隐透出了点儿血腥的气味儿。 所以当他走到她身边时,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握了她的手,然后任着自己雪青色的广袖,遮住了他们交握的手,与那朱色凤袍叠在一处。 “治郎?你方才在哪儿?媚娘怎么没瞧见你?”媚娘意外地看着他,目光平静。 “我刚刚才从太极殿过来,你怎么就能瞧着我了?真是……”他一边儿笑着念着,一边儿拥着她,转身离开。 身后,延嘉殿中难得一见的亮光,又一次熄灭,仿佛一个老宫人,再一次陷入了属于她的沉睡。 大唐显庆四年六月初。 长安城中突起大案——西市月明轩中主人柳月明,一朝早被人发现与四名老仆横尸家中,唯一的现场见证,便是一直被她照顾着的封娘姨。 而这位封娘姨,也在被随后赶来的大理寺少卿狄仁杰探问得知,她曾亲眼见到某位时下正是权倾天下的,与自己有过一番私情的许姓大人,在柳月明死前,曾出现在月明轩内,并因为试图带走封娘姨不成,而与柳月明发生过冲突。 再更进一步调查,狄仁杰更发现,这位封娘姨,身上竟藏了一件惊天之秘——原来那位月明轩主人柳月明,根本便是前朝杨素之后,身怀杨公宝库之密。 她母亲因嫁入前朝南阳公主驸马都尉族中与南阳公主做了妯娌。后来她母亲因私怨向当年阴骨二氏出谋划策,害了高祖皇帝五子,也是大唐太宗皇帝最疼爱的五弟,因此惹得先帝当年一怒素甲屠大兴,更因此事后来被先帝身边的某位大臣发觉,向先帝告秘,而全族被贬为伎籍—— 她母亲便是在被贬入伎籍之后生了她,并且在生父不明的情况下,与了她杨氏之姓,又教着她要向当年名为秘告旧案,实为逼她母亲一族交出杨公宝库之秘的那位大臣,一报前仇! …… “堂堂长安城中,一桩五尸命案,一个看似可靠,实则却最不可靠的证人,再加上一座传言近百年的杨公宝库,旧年恩怨情仇……” 太极殿前,立定于阳光之下的狄仁杰,目光复杂地扫了一眼太极殿后,突然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立政殿殿顶,迟疑半晌才轻问:“皇后娘娘……是您吧?可是……为了把天下人的眼遮起来,让那位李夫人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眼前……就要搭上这五条人命吗?还是……他们的背后另有什么目的,是怀英尚且未查出来的?娘娘……若是怀英问您,您还会像当初一般无愧无惧地回应怀英么?” 他定定地看着立政殿许久许久,最终毅然转头,走向太极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 大唐显庆四年八月初。 月色幽微。 立政殿后庭之中,一片清淡夜风,沁人心脾。 酒一壶,杯一只,媚娘坐在案几边,独斟独饮,身边只立着明和一人。 “娘娘,夜色已深,主上想来也是该归来的时候了。”明和看一看旁侧于墙影下立着的小侍卫频频望向这处的样子,心中多少有些数,便看着媚娘轻道。 可媚娘却似未闻。 她只是端着酒杯,怔怔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扑呵一声轻笑,从唇角迸出来。然后再尽一杯酒,却只将空杯举高。 “娘娘……”明和叹了口气,摇一摇头,看着媚娘:“夜色已深……” 媚娘抬头,看着他。 明和噤了声,默默端起酒壶,为她斟满,看着她一尽,听着她舒服地长吁一口气,笑道: “无妨。他等着便是。” 明和咽咽口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又几杯酒下肚之后,媚娘的面色,已是绯如一片赤霞,其娇其媚,难以言状,便是一侧几个小侍卫,也忍不住悄然地看一眼…… 再看一眼。 但不及看第三眼,便觉得背后一凉,下意识转头一扫,便是惊得一身冷汗出来—— 不知何时,李治已悄无声息地立在他们身后,平静地看着他们。 “主……” 话未及出口,便见李治扬手,止住他们请见之声,然后负手看着前方那个一杯接一杯,只将自己当酒桶一般倒的人儿。 “……胡闹……!”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眯着眼,轻声斥责一句。可是声调极轻极轻,却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也似地。 他身后的清和欲笑,却立时忍住,只挑眉,越过他的肩膀,目光只盯着李治有些无奈的脸色。 无妨,总是这样的。 清和这般想着,看着李治越发阴沉的脸色。同时也有些同情地看向那庭中,似已喝得醉去的女子。 凤钗斜,乌髻坠,目若秋水醉人心,颊如桃花红胜霞,朱唇欲滴春花绽,贝齿皎洁如米珠,却是难掩难遮的好容色。 再看一眼李治,清和越发想笑,可却又笑不得,只能忍着。 “……胡闹!” 李治咬着牙,冷哼一声,在看着媚娘醉醺醺地拍着案几,叫来劝止的明和速去再取一壶时,终究忍耐不住,沉着脸从暗出走出,不理会那些近侍们惊慌失措行礼唱颂的声音,大步走到媚娘身边,只俯视着她,咬牙问:“你可闹够了没?” “咦?治郎啊……” 媚娘听到声音,酣然可掬地抬头,看着他一乐,一双眼儿笑成两抹弯弯新月,然后才轻道:“你……你不是在陪着那孩子……” “陪她?陪她做什么?她是什么人,值我去陪一陪?”李治哼了一声,伸手去拉她:“你瞧瞧你……快起……” “不要!”媚娘突然任性起来,撅嘴拍开了他的手:“别理我!” 李治被她这一拍,只觉错愕,立在原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你明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嗯,假的。” 媚娘点头,重重地点头:“假的。你牵着她,不过是为了让那些人自以为得计,放松了警惕,才好露出马脚来;你对她好,不过是为了让那些人自以为事成,得意洋洋,才好走下一步计来;你把我冷落了一个多月,不过是为了让整个朝中上下,都以为我已失宠,特别是那个孩子……你要让她以为,她真的赢了自己的姨母,替自己的生母报了仇……这样才好寻了机会,让她露出些与那几个孩子胡作非为的马脚来,好生治了她,叫她再不敢有第二回……假的,媚娘知道。媚娘定的计么,媚娘知道。” 李治扬眉,淡淡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这般作态?你明知……” “治郎,你真的不曾觉得……半点儿……”媚娘偎入他怀中,眯着眼,醺醺然,看着他,带着些儿怀疑神色:“真的不曾觉得半点儿……那孩子……好看……” “天下间好看的女子间,你以为她在几品?”李治眉头扬得更高:“说了真话,我怕你又不欢喜,说了假话,我又觉得违心。既然你问了,那我问你——你觉得她那般姿色,搁在父皇当年的后宫三千佳丽中,却算得几品?” 媚娘倏然推开他,一脸恼怒地看着他:“你……你瞧不起……人……啧……”她以袖捂口,打了一个嗝儿,看着李治满眼笑意,一时火从心头起:“你……你敢笑我……” 她失手一推,却将李治生生推入一个豁然洞开的无边黑洞之中! “治……郎?!”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笑容尚且凝结在面上的男子,就这般在自己手下,向后暮然倒入无边黑暗之中,错愕,而震惊。 下意识地,她轻唤一声,仿佛是脚下自己有意识一般地,跟着一起跳下了那无边黑洞! 风声匆匆,她只是看着他从微笑到震惊,再到有些伤感的表情,感觉着自己的脸被风刮得生疼…… 治郎? 治郎……? 治郎—— “治郎——!!!” 尖叫一声,她突然坠底!全身只觉瞬间一抽,双眼突然睁开,一片灯火明亮之中,李治的脸正在她的上面看着她,满是诧异:“媚娘?怎么了?你怎么了?怎地叫得这般?可是做什么噩……” 只听到这里,她便突然全身又充满了力气,不假思索地直起上半身,一把将他整个环住,半点儿不肯松手。 感觉着那温厚的胸膛从一开始的紧张,慢慢到放松,她也渐渐地松了那口凝在胸口不肯离开的气息,紧紧地抱住他,紧紧地。 李治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错愕担忧不解,再到此时的若有所悟,然后变得平静。 接着,他伸手,轻轻地,有力地回抱住她,一只大手,慢慢地抚摸着她的乌发:“没事。别怕,我在。我在这儿。” 他轻喃细语:“我哪儿都不去,哪儿都不会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嗯。”半晌,媚娘在他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接着,才低声发问:“治郎……现在,还只是六月,对么?只是六月……对吗?” “对啊,今儿六月二十。怎么,你想去看荷花么?我陪你,好不好?明儿我们就去。好不好?” “……好。”媚娘闭了闭眼,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抱里:“……好。你陪我去。不过不要明日……便现在,好么?” “……好。”李治一怔,却终究还是笑着亲亲她的乌发,在她耳边,轻轻地,坚定地答应了她:“月下赏荷,别有一番风味。与媚娘共度良宵真是最好不过了。” 他微笑着,温煦而明媚。只是垂着的双睫,却是掩不去那一抹担忧与疑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八 大唐显庆四年七月初。 长安城中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在这个后世被称为是“亚洲第一大都”的城市中,你似乎是难得看到一点违和的情景。 处处都是鲜花笑语人面相映红。 “若是没有说,会有谁想得到这一派繁华下,其实却有血流成河……” 狄芳轻叹一声,喃喃自语。 “就你懂得的多?” 一边跟他一起走的狄青翻他一记白眼,哼了一声。 狄芳委屈地一扁嘴,不说别的快步跟上,同时问了一句:“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大人说了,叫咱们去找一找那柳月明在长安城中久有往来的人物,顺一顺这个藤,看看能不能摸出个瓜儿来。” 狄青眯了眯眼,摇摇头:“不过也怕是难,毕竟此女行事诡密也是这里出了名的,想抓出什么新藤儿来,怕是要费上好大的心神。” 听得他这般说了,狄芳也咂咂嘴:“也是奇怪了,这般大事,陛下为何非得交给咱们大人?满朝的文武大臣那么多闲着的,就非得是咱们了?” “满朝的文武不假,能做事的不少也不假。可是你想过没有,陛下能信任的,又有几个。”狄青瞥他一眼,不再多与他啰嗦,便自袖袋里掏了一张纸条,按图索骥找起来。 狄芳哼了一声,转头也开始到处寻找相关的踪迹。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在他们旁边的一幢小阁楼上,有两个妙龄女子,正注视着他们兄弟二人。 “明姐姐,你说这两兄弟是狄大人身边的人?”一个年纪轻轻,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双鬟少女不解地问:“既然是狄大人身边的,主上又何必非得要咱们来看着?狄大人身边人,那想必是不会差的。” “正因为他们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主上和娘娘才会着意让咱们跟着。”一边明丽动人的女子,却正是玉明。她注视着那对正在询问一个老媪的兄弟:“因为他们需要按着主上和娘娘的心思去找线索,这,才是真正的有用。” “哦。”双鬟少女若有所悟,点一点头然后才问:“那姐姐以为,他们眼下可是找着了主上娘娘想让他们找到的线索了?” “怕是没有。”玉明摇一摇头,缓缓地望向水面,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所以,也是该你去给他们一些提点的时候了。” 双鬟少女闻言行了一记礼,便笑着下去了。 楼下,狄青正在问那来买盐巴的老媪话儿,突然就听到一个娇嫩如黄莺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婆,你可是在忙呢?” 狄青狄芳齐齐转过头去,却见一个豆蔻年华,看起来天真可人的小小少女正仰着脸看向这边。 “咦?啊……”那老媪年岁毕竟已经是大了,耳目不灵,听着有人问,自然就回答:“这是哪家的小妹儿?阿婆却是耳熟……” “是我呀?小红儿,三街头长生家里的老幺儿。”双鬟少女娇憨一笑,却是别有一种惹人喜爱的味道,带得旁边狄氏兄弟也是微微一笑。 “小红儿……”那老媪呆呆思忖一阵,才恍然点头道:“哦……有有有,是有这么一桩子事的……不是那个成日里爱黏着阿婆吃甘饴的小贪嘴儿?唉唷唷……也是快呀,你都这般大了……阿婆就老喽……老喽……” “阿婆这是哪里话来呢!”小红儿缠着她发笑:“阿婆年轻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儿,三坊五里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追着阿婆跑的?便是现在,提及阿婆,也是个个艳慕呢!” “人比黄花老喽……总是年轻时太过心高气盛,自以为天下第一,结果就执迷到了现在……落得个老来无伴。唉……罢了,罢了,这些丧气事,且不去提他。阿婆只问你啊,你这是回京来玩呢,还是就留下不再去了?” 那老媪向着狄氏兄弟招了一招手,告谢二人,便跟着小红儿往回走。 狄氏兄弟虽还有话未问完,可看着小红儿搀了她便往远处回走,也只得你望下我,我望下你,各自摇头无奈一笑,转身向着来路走去。 那边儿狄氏兄弟走开几步,这边儿老媪却听着小红儿自顾自地撒娇: “不去啦不去啦!阿耶都回来了,小红儿若再一味留在那儿,也是不好了。对了阿婆,你这几日怎么就自己呢?前些日子小红儿回来的时候,可还听说你与那位月明轩的主人很是要好的。那一位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呢,怎么不见她与你一道” 狄氏兄弟停下了脚步,互视一眼,转过头来。 “嘘……”老媪轻嘘她一声,这才小声道:“别多话儿……人家听着呢!那位柳轩主,前些日子没啦!” “没……没啦?”小红儿捂心瞠目:“不会吧?柳轩主可不才正好的年岁,怎么就这般没了?” “可不是呢?而且啊,还不是什么天灾,是人祸呐!” “人祸?阿婆是说……” “对对,你也是刚回来,不知道……她们一家子五口,五条性命呢!就这般没啦!” “咦唉……”小红儿似是很意外,瞪大了眼,好一会儿才摇头道:“这也是万万想不到了。本来小红儿还想着,若她还在,便托着阿婆您,代着小红儿的兄长,去向柳轩主求了情,看看能不能给在东市那边儿的王府里,给安置份好差呢!这一下子,唉……” “你兄长?他不是已然有了官籍了么?做什么巴儿巴儿地跑去东市那等是非地儿?” “谁说不是呢?奈何他才薄,也没什么好官位可得,目下里也只是在大理寺里领份儿闲职,勉强够个糊口而已。前些日子得了消息,说纪王殿下和越王殿下的府上,都有出缺,所以想着看能不能够得个美差,现在……唉!” “唉!也是,你家也是难的。若柳轩主还在,她是个热心肠的人儿,区区一桩小事,自然不能有什么难处。何况她与纪王和越王二位殿下府上的交情,那别人不知,阿婆却是知道的——单单每日晌夜里,那二府上往她家里来来去去的接娇娥们,便不待停的。就是抽了个空儿,借着送娇娥的机会替你们去说了,也不过就是走过门儿的事——谁叫阿婆家就在她月明轩的后门口,眼睁睁地就能瞅着呢?可惜,现在她没了,一切成空喽……” “唉……谁说是不是呢……” 一老一少两人议论着,渐行渐远。而停在原地安静倾听的狄氏兄弟,面色却一发凝重起来。 “看来大人所料不差,这位柳轩主,来历可是不简单呢。” 狄青轻轻一笑。 “可不是?还送娇娥呢……纪越二府的王妃,都不是等闲人物。莫说是这等在长安城中,且排不得前三的小轩子,便是前三位的安意居得意阁明意坊这三意的老板们,也未必敢说一句能往纪越二王府里送娇娥了。”狄芳撇一撇嘴:“幸好这柳月明没了。否则若是这老媪真个去问,只能是自己送到阎王爷面前儿去了。” 狄青也淡淡点一点头:“那叫小红儿的小娘子也是有意思……怎么就好像知道咱们正在找着月明轩的事头儿一般,就自己往咱们面前送了。” 狄芳一怔:“哥哥这话一说,倒是真的有些奇怪了……莫不是……有高人吩咐了她们来提点咱们?” “……既然是高人安排,那咱们只管听了就是。回去报了大人,他自有分辨。”沉默了一下,狄青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狄芳看了一眼那一老一少离开的方向,一笑,也离开了。 这一切不过是人声鼎沸的长安西市街头,一幕再平常不过的小插曲。本不该有人注意。可是下一秒…… 一道俏丽的身影,却从暗地里转出来,看着那兄弟二人离开的方向,淡淡一笑。身边还正跟着那位直吐舌尖的小红儿。 “好厉害!姐姐,他们真的好厉害!小红儿不过按着玉如姐姐教的把话儿说了,他们竟然便猜出了这么些,甚至还都想到,是有人教着小红儿引他们查案的……那姐姐,接下来,可要乱一乱他们的眼,叫他们别盯着咱们娘娘瞧?” 小红儿抬头看着淡淡微笑的玉明。 “不必。” 玉明抿唇一笑:“他们或者不明白,但是他们那位大人,却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事,最首要的事,是去查明柳月明与纪越二王府之间的联系,而不是来追查这位帮他们找到方向的贵人到底是谁。或者说……” 她若有所思,再复一笑:“或者说,也许从一开始,娘娘示意大姐教你这般来办此事时,便已经是存下了心,要让那位狄大人,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娘娘一片苦心了。” “姐姐的意思是,之所以派着小红儿这般行事,就是为了借狄氏兄弟的口,向狄仁杰大人说明白,娘娘早已查觉那个柳月明与纪越二府之间,有着极深的瓜葛,然后叫他们好好儿去查的么?” 小红儿不解:“可是为什么?娘娘不怕狄大人一路追到娘娘头上么?” “为什么要怕呢?明知道他不会追的。” 玉明再一笑,留下她自己,大步向前,跟上狄氏兄弟的脚步,往狄宅方向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九 大唐显庆四年七月末。 天气热得叫人受不得住,太极宫中更是潮湿闷热。因着为此,李治下旨,着即日起,往九成宫避暑。 旨意一下,最欢喜的,莫过于整个宫中上下的小侍们。是以一朝早,诸人便急着忙着,将一切收拾一下,开始准备着往九成宫移驾之事。 “你看看,你看看。”穿行在人人喜气满面,个个得意洋洋的内侍省中,清和啧啧摇头,叹息不止:“看见没?看见没?一说可得侍驾同去,一个个欢喜着呢!” “你这般说便是不对了。”明和一笑:“本来这等事是好事,谁不想呢?” 清和听到哥哥这般一说,撇一撇嘴,也不再多言。 本来他们今日前来,也就不是能让多言的时机——毕竟接下来,还有许多大事,要他们亲自操持。 可偏偏就是这等时候,却有人不识相,一直扯着清和说冷宫后殿里闹了鬼,而且还非缠着他去看。 “荒唐!没看咱家正忙着呢!哪儿来的小糊涂,谁的门人,还不赶紧地带了走!”清和不似明和那般好性儿,火一上来,立时便沉了脸色去喝斥着。 这一下子,左近几个小侍立时都停了手里的活计,望着这边儿。接着,一个小个儿侍监便呀啊一声,丢了手里的活事儿,立时奔过来,扯了那缠着清和的小侍监劈头就骂:“你这混货!没得又给我惹出许多麻烦来!还不赶紧地跟清师公赔礼!打杀了你这小混虫儿……” 听着他骂得不干不净,清和也自是不喜,但不及说话,便听得明和出言沉稳:“所谓上不正,则下效行。若非你这般作为,他又怎么会想着往这处学?收起你那些话儿,咱家兄弟可是不爱听这些!” 一句话出口,立时那小个儿侍监便停了口,不敢再多言。不止是他,乌鸦鸦满庭院的小侍们,就无一人敢开言。只是呆呆怔怔地望向清明兄弟二人。 突然,那缠着清和的小侍儿,竟然呜呜呀呀地哭了起来,口中更是一边嚷着:“本来就是有鬼么!本来就是有鬼么!师傅坏心眼儿,还偏偏叫小五儿去看那殿,小五儿怕么!可大家也怕小五儿师傅么!所以就没有人给小五儿做主么!呜呜呜……” 清和一怔,还不及发作,便听明和有趣地问了一声:“你说你叫小五儿?” “是……小的在家里排行老五,在师傅门下也是排老五,所以就叫小五儿……”抹了抹眼泪儿,那小侍絮絮道:“明师公,您可信小五儿一次罢,那里真的有鬼,真的!且还是个厉鬼呢!” “厉鬼?” “正是,要索人命的呢!” 像是生怕明和不信一般,小侍儿点一点头,嗯了一声又道:“那鬼,可是长着一张丑得要了人命的脸,另外还长了一双奇奇怪怪的小眼。眼洞里还没有眼珠子,看着可是吓死个人了!” 明和看他说得脸色发白,不似在撒谎,一时间不由有些意外:“你这般言之凿凿的,可是亲眼见过了?” “岂止是亲眼见过!这几日里,他有事无事地,总是跟着小五儿,小五儿都快要被活活吓死了的!明师公,您和清师公有皇后娘娘赐的宝贝护身,想必对这些东西是不畏不惧的。您老若是可怜小五儿,便陪着小五儿去瞧一瞧罢!小五儿是……是真的不敢再进去了呐!如今大家都要跟着陛下去九成宫,只留下小五儿一个人看这儿……小五儿……小五儿真的是会被这厉鬼给害死在这里了!求求您了!” 看着这小孩儿快哭出来的样子,明和心中难免恻隐,但自己何等身份,总不好真的跟了去,于是看一眼左近跟着的一个金吾卫。 片刻之后。 看着匆匆入殿之后,便是一脸凝重的明和,正在教着李弘识字的媚娘扬眉:“怎么就这般神色?却是碰上什么事了?” “娘娘,内侍省掖幽庭内,却有些不对头。”明和喘了口气,轻声道:“方才明和与清和一道,前往其处查看移驾事项,有个小侍儿,名唤小五儿的,一直缠着明和不放,还说什么亲眼见得了鬼怪。明和待不信他,可见之神态不似作伪,便说不得需安排些人看一眼。结果金吾卫回报,说掖幽庭内确有些奇异之处——那冷宫之内,竟有女子诅咒哀哭之声,且听说那诅咒哀哭的,分明是兰陵口音。” “哦?这听起来,却是往王善柔的身上扯去了。” 媚娘有趣一笑,却坐下来,看着李弘道:“弘儿,虽然你贵为太子,国中大小事,本不该处处瞒你,可毕竟此事事涉当年你父皇与那些旧日恩怨。所以……” “弘儿明白。正好弘儿宫中也有些事情待办,母后,弘儿便先行一步了。” 李弘一笑,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大礼送走了李弘,明和忍不住对着媚娘赞叹:“太子殿下是越发沉稳了,行事进退,依维有度。” “而你是越发不经事了。” 媚娘端起茶碗,沉声轻道:“多大一点的事,你便急成这般模样?你刚刚说那小侍儿叫什么名字?” “娘娘?娘娘是问那小侍儿?他叫小五儿。” “本宫问你,你向来不是好管事儿的人,为何却肯帮着他?” “那是因为他……啊……” 明和说了一半儿,突然有些明白了:“娘娘,这是……” “整个内侍省上上下下,似那孩子一般的小侍儿,要多少有多少,为何你这堂堂都六宫总管,正五品的大内侍监,就肯听他说话儿?又肯依着他的意儿,去查一查那所谓的孤鬼野魂?不过就是因为他的浑名儿,与本宫母家时的浑名儿有些近似,你心中难免多些亲近之意罢了。莫说是你,便是清和……” 媚娘放下手中茶碗,也淡淡道:“他只怕也是一般的理由罢?说到底,你们兄弟二人是亲近本宫的,自然会爱屋及乌,见不得这么个小侍儿,与本宫同名儿的受苦。” “是,娘娘所言甚是,明和一时却是被迷糊了,那小侍儿……” “他倒没什么,一个小孩儿而已,多半是真的有人要让他以为这太极宫中有鬼了。只是这些人为何选上他,又为何偏偏那鬼是兰陵语音……想来不必本宫多言,你也清楚的。” 媚娘垂眸,却是淡淡道。 明和点头苦笑一声才回:“娘娘明见,是明和大意了。这分明是要借着这小侍儿的口,让整个宫中上下再传一传流言,说那王氏阴魂不散,偏偏要来缠着那小侍儿,却是因为他与娘娘同名之故了。” 媚娘一笑:“若非如此,怕是他们也难得再生出些事端来,引开天下人的视线。” “他们?娘娘的意思是,此事却是有人在故意生事,以求解自己之危?”明和一怔,看着媚娘轻声道:“那……又会是谁……” 媚娘起身,慢慢走到廊庑之下,望着殿外的天空,轻声道:“明和,你说眼下,朝中上下,心中最是着急的,会是谁?” 明和想了一阵,若有所思道: “娘娘是说……那些因为元舅公被贬,而失了依靠的关陇与氏族大臣们?” “除去他们之外呢?还有谁会因为长孙一门之事,而有大损害?且他所求之事,必定需要将本宫移除,方可成事的?” 媚娘回首一笑。 这却叫明和怔了怔,努力地思考着:“可是娘娘,若说有人因为元舅公一门被贬,而迁怒娘娘,这个是说得通,也寻得到下家儿的。可若说谁因为此事有了什么天大的损害,且他所求之事必得将娘娘移开才能成事的……却似是没有呢?” “谁说没有的?” 媚娘含笑反问:“不是有这么一位,一心急着要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第二个王氏么?” 立时,明和了然:“上官家?!” “所以本宫才说你这一次是真的糊涂了。方才你进来一说,连弘儿都立时听出来那些不对之处,反而是你自己,却一味地纠缠不止。真是……” 媚娘摇一摇头,叹口气。 “太子殿下?” “若非如此,依他那般爱玩爱闹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般离去?可不就是因为听出你所说的事情,与他那位好太傅有些关系,才急着赶回去,要与他那位好太傅,彻夜长谈一番了?” 媚娘嫣然一笑,却不多言。 明和眨眨眼,半信半疑——他信的是媚娘所言绝对不虚。毕竟李弘是她亲生,她也是最清楚李弘性子的人。若非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她是不会说出李弘已然听明白了事情因果这种话儿。 他疑的是…… 李弘虽贵为太子,素来也是聪敏过人。可这样的事情…… 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接下来的时光,便格外关意掖幽庭那边儿的事情。而很快地,他也再一次印证了媚娘对自己儿子的了解有多深刻。 是夜,掖幽庭里,被他派去盯着那个叫小五儿的侍儿的金吾卫,便匆匆奔回,直言道:“今夜无事,那小侍一夜安眠。” 明和心中,立时大定,嘴角也浮出淡淡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十 大唐显庆四年七月末夜。 太极殿中,传来李治一阵笑声:“你是说……那上官仪,今日却是青着脸从弘儿那儿走出来的?” “回主上,正是。” 阶下回话的,却是静安。他表情平淡地看着满面得意的李治,轻声道:“依臣之见,只怕那位上官大人也是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会如此不与他留半点儿颜面的。” “他是什么东西,却要弘儿给他留颜面。”李治不再笑了,只淡淡一哼,起身走到静安身边,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不过此话说起来,倒是有些意思啊……那上官仪看来是向弘儿坦露心迹了?” “是。” 静安平静地回道:“上官仪似是未曾想到太子殿下竟会冷情寡然,至斯地步。所以一时心急,便将自己的意思说明了与太子殿下听,结果却被太子殿下毅然拒绝。 不过主上,依臣之见,您实在该亲自替太子殿下拒了这桩事的。说到底,若是太子殿下本人来说,那位上官大人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日后,怕是少不得要给太子殿下些难为处。” “正因为他心胸不宽,朕才要让弘儿自己替自己出了这个头。唯有如此,他上官仪才会明白,不是朕与媚娘瞧不上他那个宝贝女儿,实在是他们一家子……哼。”摇一摇头,李治慢条斯理道:“毕竟,这皇城大门,也不是真就任人随意出入的。便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名门贵胄,那也要看一看,到底这皇城大门往何方开……” 李治转头,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他自然是要给弘儿些难为的,就他那样自以为是的,自然是要给弘儿难为的。但越是如此,越是需要弘儿自己,让他这个好师傅明白一个道理:凭他上官一门,甚至就是关陇高官与氏族一派全联起来,都无法真将承天门转个向—— 能将承天门转个向,从来不是他们这些披朱绶紫,自以为是的人所能做到的事。” 静安点头不语。好一会儿,李治又道:“东宫中一应诸事,都安排妥当了?接下来直到年末,怕都是要在九成宫里了。弘儿日常应用,可都备得齐妥?” “主上大可安心,一切皆都齐备,只待殿下伴驾起程。” “好,那你便自归去罢。” 李治挥手谢退了他,然后才转头看着清和:“如何?” “果然不出娘娘所料,那上官仪可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清和满面遗憾地摇头。 “少给朕说这些白牙话儿!你既输了,那自然便得愿赌服输。当初谈的条件,你可别忘记了。” 李治得意洋洋地一笑,清和却立时一脸苦相:“主上,那咸圆子,实实在在不是清和不给您取,实实在在是那太难得从娘娘处拿回来了……这些日子她瞅出来太子殿下也偏帮着您,所以早早儿下了令,连太子殿下的那一份儿也给停了。” 李治闻言,立时大愤:“她竟这般!不成!这可怎么能成!来人!摆驾立政殿!朕要去见她!朕要问一问她,为何不让弘儿吃得好些儿?!孩子还正长着个头呢!” 清和看着李治气势冲天的模样,不由无奈地摇一摇头,自随他去。 另外一边,太极宫东宫之内。 看到回得宫转的静安表情平定,正在翻阅着几本旧简的李弘便是一乐:“看来父皇是听了你呢!” “太子殿下派静安去向陛下回报,不就是为了以此机来磨一磨静安的心性儿?这一点,静安还是明白太子殿下苦心的。” 看着静安的脸,李弘一阵大笑:“哈哈,你也不必说得这般酸的话儿,本宫是叫你去不假,可也不是存着就让你难受的心思的。 话说回来,你也是奇怪。这整个太极宫上上下下,无一人不急着去讨个能见父皇的差使,求得讨个好赏的。偏你不是。 也真是的……自三圣以来,又有哪一个皇帝,是似父皇这般,但有人往他跟前站着,说了几句有些儿用的话,做了些有些儿用的事,便立时厚赏,不分高低的? 人人都喜欢父皇,便是纪越二位王叔,也从来不能说他什么不好,只是说他从小儿就是被皇祖父溺爱偏爱的这一点儿而已。 唯独你总是躲着他。” “那是因为,静安是太子殿下的近臣,而非陛下的近臣。”静安淡定回答:“正因为是太子殿下的近臣,所以静安才更应该弄清楚,什么是臣的本分,什么,是臣不该不能不应当去插足的他事。 陛下仁厚慈爱,这却不是一句空话头儿,臣自然也明白,自然也是爱敬重慕。但越是如此,臣越不能做那些看似是有心亲近,实则却对陛下无一点儿用处,甚至是有烦圣心的事情来。 臣对他的爱敬重慕,就是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做好陛下希望臣做好的事——这样,让陛下省心,为陛下安心,这就是臣的仰慕之道了。” 李弘不笑了,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摇头道:“你真没意思。本宫的近臣,和父皇的近臣,又有什么不同?你既然仰慕父皇,那就应该去好好儿亲近父皇,多学些儿东西。你看看德瑞二位,再看看如今的明清二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受了父皇调教之后,便是立时开了窍了的?” “殿下所言甚有道理,可惜臣以为,虽同为近臣,然我等几人责任所在,却自有大不同。”静安平静道:“非但对主上如此,便是将来对二位小殿下,静安也是一般无二的态度。” “为何?只因为他们与父皇,与本宫一般,都是出身这李氏皇家,天子一脉的男丁?”李弘失笑,摇头道:“父皇常常说本宫过于老成,小小年纪就学得一堆的心思。如今看来,却是你将本宫带坏的多数。改明儿本宫再遇上父皇责怪本宫,必要拉了你出来做个挡箭牌。” “在殿下看来是笑话儿,但在臣看来,却非如此。殿下应该明白,臣自小儿,便是与瑞德二位师兄一道,跟着师傅的。但与他们不同的是,静安自小儿,便从来不曾跟过哪一位皇子,更不曾得近侍于主上或者是娘娘身边。正因如此,有些事,静安自然看得更加清亮一些儿。” 李弘不笑了,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那本宫实在是该庆幸,你没有将母后也一并算进这个‘他们’里去。” 接着,他便起身,长吁一口气,大步往外走:“走罢!这些日子本宫没办法给父皇取了咸圆子。只怕今夜他是一定要去闹一闹母后了。本宫也是时候去再尽一尽安父慰母的责任了。免得父皇使着使着,真与母后又恼起来,两三日不说不乐的……阖宫上下,就又不得安宁了。再一路闹到九成宫去,才是真叫百官看笑话了。” 看着他大步走出去,独自一人留在丽正殿中的静安看了半晌,才轻轻摇头道:“不……太子殿下,在‘他们’那些人中,静安第一个算进去的,便是皇后娘娘。” 垂眸半晌,他终究还是淡淡一笑,跟了上去。 正如李弘所料,一入立政殿的门儿,他便瞧见李治气鼓鼓地似个要不着糖吃的三岁小儿一般,与两个真正的小儿——他的二弟李贤,三弟李显一缩坐在凤床一角,侧着脸不说话儿。 另外一边,媚娘捂额颦眉,一脸无奈的模样。 再看一看旁边诸侍——很好,个个都是低眉顺眼的,瞧不见面容与神情,只是那抖动着的高高眉头,又或是拼命地在拉平着的弯弯唇角,透露着他们此时的心思。 “父皇,母后。” 李弘心底叹了口气,脸面上却还是得笑眯眯地,向着两个人行了一记礼,立定,免不了在心底哀怨一句: 这一家子,到底谁是娇子爱儿,谁是仁父慈母? “啊……”李治一见李弘,眉眼一开,刚发了一个音,就转头看一眼同样浮起笑意的媚娘,撇撇嘴,很用力很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继续转过头去,双手捧面,自赌自的小心气儿去。 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娃儿见到大哥,自然是欢喜至深,却咦咦呀呀叫着,跳下凤床,一左一右扑到兄长怀里,叽叽呱呱,说着大人们大半都听不懂的儿语。 李弘哈哈一笑,左一个右一个搂他们在怀里,蹲下身子听着他们说了半天估计连两个小娃娃自己都不太懂讲了什么的话儿,才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哦,又是因为那咸圆子啊……嗯嗯,这东西,可真是害人不浅呢!” “什么叫害人不浅?你这……哪儿学来的?”李治闻得自己心头一好被儿子胆大包天,说成这样,立时恼得不轻,转头过来就摆出父皇的架式沉声斥喝:“好的不学,竟学了这些来么?看来那上官仪,还真是没教你什么好东西呢!” “不是啊?这些不是弘儿说的啊?是贤和显说的呢!他们又不是上官仪教着的。如何?贤弟,显弟,你们说对不对?那上官师傅,可没教了你们罢?” 李弘扬眉诧异发问,同时向两个弟弟求证,果然,两个什么都还没弄懂的小娃儿,立时点头如捣蒜,用尽全力支持自己的长兄。 反正比起正板着脸拌嘴的亲爹娘起来,显然一直微笑如春的大哥更叫人觉得可亲可爱些—— 虽然这样的笑容,也让这两个小小娃儿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妥,但信任大哥的心思还是占了上风。 不信他,难不成还信那对因为几枚咸鸭子闹得不可开交的荒唐爹娘哦? 立时,这三兄弟的一唱两和,换得他们父母齐刷刷两对眼刀投过来: 敢用这等酸话儿暗着数落你们母后(母后我)教不好?你们这三个小家伙,可是惦念着家法了罢? 一阵寒流突出其来地袭击了立政殿,大七月的天气,竟冷得直觉如坠冰窟。惊得三兄弟紧紧地抱在一起,忍不住瑟瑟发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十 空气一时间安静,良久良久地安静,仿佛这里一片虚空。 但不过一会儿,便又听得李治发问:“另外,那一拨子人到底何等来历,你们可查得清楚了?” 那一拨子人?瑞安只怔了一怔,便立时明白:“主上莫不是问那柳月明与月明轩那一拨人么?如今正由狄大人跟着,免得他们落了跑,这一桩,主上却是不必担心了。” 李治摇一摇头却轻道:“他们那一边儿,朕从未担心过。朕担心的是……另外一边。” “另外一边?”瑞安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明白了:“主上是说……元舅公……”他很快退了一步,低声道:“瑞安失言。” “没有外人在,你不必如此。”李治摇一摇头,负手而起,面色复杂:“何况这样的事情,只怕朝中上下,甚至是媚娘,也未必不知。” “主上是担心元舅公会有什么暗留后步之举?” 李治默然无言。 瑞安看着李治背影:“若如此,瑞安这便着人看紧了些……” “倒是不必……倒是不必。” 李治摇一摇头,好一会儿才迟疑道:“只要那些人,没有跟舅舅扯上什么关系的话……倒是不必。” 瑞安垂眸:“瑞安明白了……请主上安心。这一切,瑞安都会安排好的。” 李治闭目不言。 大唐显庆四年七月中。 唐高宗李治突然下诏,要求复查长孙无忌谋反一案。 这一道旨意,似乎是给了整个朝廷中的关陇臣子们,一记大大的振奋。以至于有人竟在得闻李治诏旨之后,当朝下跪痛哭难止。 朝后。 九成宫外,许敬宗受赐官邸之中。 许敬宗沉着一张脸,大步走回内院。 “这是做了什么天?陛下突然要翻查此案?许公,这莫不是有人在暗中使什么梗罢?”一个衣着朴素,颇有些老实相的男子突然从暗中闪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发问。 这把许敬宗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瞪他一眼,看着他后知后觉地叉手认错之后,才哼了一声,继续大步走入内厅坐下,看着袖手小步,缩肩垂头跟着自己进来的男子—辛茂将,没好气地问一句:“辛大人刚刚得了主上的新旨意,为何却不打点人手,反而到老夫这府上来蹭阴凉?” “许公……” 辛茂将不安地看着他:“可是陛下赐诏所言,却是……以……” “李绩为首,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呀你,好歹你也是堂堂门下省侍中,这般态度,是作与哪个看呢?” 翻他一记白眼,许敬宗叫他坐着:“再说,你急什么?那李绩还不曾着急呢,你急什么?” “英国公?他……他又有什么好急的?” 辛茂将自己知道,这所谓的门下省侍中一职,着实是托力于面前这位从来不拿自己当回事儿看的许大人,所以自己也就不必再在人家面前装乖充能。 许敬宗叹了口气,摇一摇头:“说你呆,你还真就是呆了……罢,罢。你也不想一想,这要审的是谁,什么案子。那可是审的开国元老,三朝重臣!就光那长孙无忌四个字,说出来就足以震一震咱们大唐朝堂了!何况这一桩,还是说的他逆反大案?那三公之首是能谁说审就审的么?唵?要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你自己一人独审?又或者是老夫与你,还有那初审之人共事?怎么着都是要有李绩出面的!真是……给了你个官职,便真当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了。” 辛茂将喏喏称是,又过一会儿才道:“那大人,这陛下诏书已下,李绩怕是不日便要回归……这……” “急什么?总是有这些日子呢!且让老夫想一想……” 许敬宗紧皱眉头,好一会儿才轻道:“且让老夫想一想……” …… 是夜。 九成宫中。 媚娘闻言,愕然转头看着明和:“玉如这一段时间,要外出?何事?” 看着她消瘦了不少的脸庞,明和难免心痛,柔声道:“娘娘不必担心,只是这些日子,主上重审元舅公一案,因着担心元舅公会不会因此遭人暗算,所以才特令玉如去守着的——娘娘您也知道,目下里,除去德奖师傅,也就只有玉如姑娘与玉明姑娘了。” 媚娘似乎回了一点儿神,木愣愣地点一点头:“倒也确是此理……说到底,这是大事。”她垂下双睫,默默不语。 “娘娘……您要不要多少再进些安神茶水?这夜也深了,算来主上不多时也该回来了。”明和望了一边整整齐齐不曾动过的茶点,忍不住心酸,然后微笑着,轻声发问。 “不必……”媚娘缓缓摇头:“我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就好了。” 她喃喃自语,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等他回来就好了。” 明和再也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努力眨了几下眼,然后才转过头来,微笑着说:“娘娘说得是。” 沉寂片刻,媚娘突然发问:“对了明和,前些日子,我叫你去找的那些人……你可……” “你要找什么人?为何不与我说呢?” 李治的声音突然温柔而有穿破力地传来,打断了媚娘的话,也让她一时间露出几分惊慌之色:“治郎?” “怎么?又是半日不饮不食?”李治皱眉,看着那些茶点与瓜果,再瞧了一眼刚刚颂了礼的明和:“你可是一发地不懂事了。这些事,为什么……” “不关明和的事,是我不想吃。” 媚娘摇一摇头,只看着他笑:“不过治郎若是想用,媚娘陪着便是。” 李治哈哈一笑坐下,将她搂入怀中:“正等着你这一句呢!” 媚娘含笑,偎入李治怀中。 …… 深夜。 搂着媚娘轻轻抚摸着她长发的李治,突然发声:“我不喜欢你在别的人面前自称,如与我一道时一般的样子。” 边说,他边闭上双眼,将鼻尖埋入她额前秀发之内,深嗅清香。 媚娘垂眸,视线落在他衣襟之上:“那是明和啊……” “无论是谁,都不行。” “弘儿也不成么?” “……哼,你就会找刺儿……”僵了一会儿,李治不满地闷哼一声,用尽全身的渴望,将她抱得更紧。 两人紧紧贴合着,隔着几层衣料,也深切地感觉得到彼此的温度与肌触。 “治郎……”媚娘的双眼如黎明前的深林,泛起阵阵雾气。可是双手还是放在了他的胸口之前。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我知道。” 李治将脸埋在她颈子里,深深地嗅着她的清香,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不过无妨。你在我身边已经很好了。我不在乎。” “治郎……” 媚娘神色,瞬间变得仓皇,继而茫然,这样的温暖,让她顿时放下了这几日的纠缠难结,双肩一垮,全身一松,只觉浑身一轻: “治郎……” “嗯,真的没关系的。媚娘。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的。你信我,好不好? 你也不要在乎……好不好?” 李治近乎哀求地,小声地,告诉她。 可惜,此时的媚娘,已然沉沉睡去,完全是个孩子般地,睡去了。 她…… 没听到他的话。 而他,也只能闭上双眼,任由眼角一滴热泪落下,伴着他几乎不可感触的轻吻,打湿她的面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番外——人间清凉 公元2017年7月25日。 星期二。 中午11点半。 她正抱着一堆书走着,突然迎头就被一阵风,兜了满脸满身的灰。 “特喵……什么时候结束啊……”吐了一口满嘴风尘,叹息着,她摇头:“真是……”这后半句话,在她看了一眼左右正在烈日骄阳之下,光着被晒成一片通红的脊梁,满头大汗地工作着的施工工人们,闭了口,转头默默向前走。 她苦,但这世界上有比她更苦的人。所以她没资格去抱怨。 但是…… “真是脏!” 回家第一件事,开空调,满意地听着“嘀”地一响,接着嗡嗡的机器运转声响起……换衣服,找冰箱,端西瓜,取钢勺…… “嘀。” 又一声沉闷的响声,才开了一指小角的空调出风口,徐徐地合起了展开尚且不到15度的扇叶。 “不让人活了是不是!” 她大喊一声,几乎要将手里的钢勺丢出去了。 可是更热了——这一声喊出去,却好像把一身的热气儿都喊得提高了几度一样。 咬牙切齿,也只能咬牙切齿。 还好,手里的西瓜是冰的,家里的地板是瓷砖的。 垂头看了看手里的西瓜,她摇一摇头,叹口气,转身走向卧室。 二十分钟之后,她就坐在被她从床上扯下来铺在地板上的麻将席中央,面前一只小小的床上电脑桌,摆着她冰意十足的西瓜,与那只锃亮的钢勺。 好吧,这其实也挺完美的。 耸耸肩,她拿过手机,指纹解锁,打开流量,开始翻自己的度盘,找刚刚才收藏的电影资源—— 看哪个好呢…… 重生?还是轮回?嗯……反正都是莅止的作品,质量还是有保障滴……啊,不然就是千年? 嗯!就千年了。这个好。 她点点头,打开,一边儿庆幸着自己的流量很足,一边儿惬意地把半个西瓜中心的那一块儿,结结实实地挖了一大球出来,放进嘴里,感受那一阵阵的凉甜汁液挤满口腔的美妙感触。 真是……无上啊…… 她眯起凤眼——要是这时候再来电,啊那就神作了……快来电…… 叮铃铃…… 一阵突如其来的清脆风铃声响起,她瞪大了眼,端着半只瓜,坐在地板上铺好的凉席中央,到处转头…… 是她的错觉?! 还是…… 这特喵是怎么回事?! 愕然地看着原本身置堆满了成山成海的书与衣服的卧室,突然四面都是青翠竹林……她脑子一片空白。 但是,空白归空白,她还是挖了第二球西瓜进嘴——当然,还是最中心的部分。 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明明在家不是么? 低头看了一眼身下——没错,还在。 凉席还在,小桌子还在,就连地砖都还是自己家的地砖,那种米到发白的地砖……可是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怔怔地左顾右盼,一边儿挖了第三球西瓜进口。 她被外星人抓走了? 第四球。 不…… 摇摇头,第五球进口。 不太可能吧? 第六球。 外星人会有这么好的人类品味,找得着这么美的竹林么? 第七球也被咬进嘴。 ……没人回答她。 事实上,她也只是一球接一球,一勺接一勺,往口里送着西瓜而已——翠绿的瓜皮捧在她手上,就好像与四周那片突然出现的竹林,合成了一体。 嗯,挺凉快的。也挺舒服的。就是坐得这么直太累了,要是能再有把靠椅来…… 念头刚刚一闪,就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力量轻柔地托了起来,接着就被放在了某个高物上。 拿着钢勺低头扫了一眼,她再度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前方——好吧,这个靠椅真的很舒服,就是…… 要我怎么继续吃瓜?啊就不能给个没有腿的,那种日式小靠椅么…… 嗖地一声,她觉得身下一空,还不及吃惊害怕,就又稳稳地感受到了坐实的安全感——只不过这一次,明显地身下坐着的,是一只……呃,嗯,应该说是带了一个小矮台的椅子吧?非常唐人街感觉的那种。 不过挺舒服就是真的。而且这椅子看着就很高大上也是真的。 管它的…… 第八球准备挖起来的时候,她又停了手,想了一个问题: 这椅子,配这样的小桌子不太合适啊……毕竟它就是超市里面18.9一只的特价小电脑桌。而且还总是晃晃的。这椅子看起来就是上世纪的古董……啊她坐在这样的椅子里,面前摆着这样一只桌子,不是很滑稽搞笑是什么…… 下一秒,她停止了这种想法,对着面前闪着紫黑色光芒,夹着点点金星,以整块上好白玉镶嵌为面,明显跟自己正坐着的椅子属于一套的小几发呆—— 这个…… 她咬了一咬下唇,把第八球挖起来,放在唇边想: 这外星人真的很有品味啊!不过问题是自己,这样整个捧着瓜吃,是不是太不合周围环境的气质了? 接着,她对着面前的西瓜挑下眉,面无表情地把第八球西瓜放进嘴里:很好……现在我都不知道哪一块儿最甜了。 瞪着面前瞬间出现,取代了原本那只吃了心儿的半个西瓜的水晶果盘,她不高兴地沉了脸——我想吃西瓜,给我堆一堆葡萄枣子算什么? 念头还没止,西瓜又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它被切成一块一块的指肚小丁,剔净了瓜子,盛在一只碧色的水晶高脚水晶盘子里,甚至还放了几只做工精美的,很显然与盘子成套的黄金签子在一旁。 ……………… 我不喜欢吃方的,西瓜本来就是要挖成球才好吃…… 嗯好,立刻方的变圆的…… 她立刻眯了眼,笑嘻嘻地伸手拿起那只签子,打开手机,看她的电影,享受着阵阵带着竹露清香的凉风习习。 真的好惬意…… 林外的半空中。 累得只顾着抹汗的年轻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盯住了林中女子的那个俊秀男人,不由无奈地问: “主……呃,莅导,那个……娘娘这一世,怎么是这样子的呢?她以前,都很体贴人的,哪里会提这些要求呢?” “嗯,对啊!她以前都很体贴人的。这些要求她有了也不说,都只是自己默默念而已呢!”俊秀男人笑得欢喜扬眉,一脸得意地面对着愕然了悟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呆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抹下最后一把汗,同样温柔地看向那个女子——好吧,无论如何,这一世,她不用再吃那些苦了。 也该好好享受一下安静的幸福了。 他的嘴角,也跟着挂起一抹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番外——梦妖 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写小哥的事儿呢?其实还是跟贴吧有点儿关系。 这两天跟贴吧几个看三帝传的朋友们,讨论了下心理学方面的问题,感觉还是得益不少的。 至少在我家小哥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这么得益还是第一次。 然后呢,今天又正好是五月初五这个最最特别的日子,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妨学学人家,把自己知道的故事讲一讲。一来图个痛快,二来也当是回报之前看我那本书的,那些忠实到一个不行的朋友们吧! 这是我的想法。 刚刚有人问我,所谓五月初五,不就是端午节吗?你说它最最特别,什么意思? 嗯,这个,的确是最特别的日子。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第一次见我小哥就是去年五月初五。 再者小哥和他的那些朋友们也常说:犯阴犯阳,也别犯五五或是九九之数。 啊……又有朋友说了:汗……小哥……怎么,你也打算写盗墓同人啦? 这个真不是啊!真心不是! 在这里请大家容一千字左右的量,让我先解释清楚! 小哥其实是个称呼,我家祖籍豫西南,那里称呼自家排行最小的堂兄表兄就是叫小哥。与之相对,排行最小的堂姐或者表姐就叫小姊。所以,还真心不是什么什么盗墓同人啊! 而且其实啊,我在这里说的小哥也不是我的表兄或者是堂兄。认真论起辈儿来,我其实得叫他九叔公。 一来我是父母早早离异,没人管我怎么称呼父族长辈;二来他只比我大两岁,那声九叔公别说我叫不出口,就是他自己也特别不爱听。所以就跟我说,让我把他当成年长两岁的姑表兄或叔伯堂兄,叫声小哥就行。 本人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用客气。其实我们俩之间也真心用不上客气。 之前也说过,父母早早离异,我和弟妹两个跟着母亲过,自然跟父族那边儿不是很亲熟。到底有多不亲熟?举个例子: 我今年三十,可到现在连我爷爷奶奶到底生了几个姑姑都不很确定。更别说其他亲戚。能记得自己姑表亲跟叔伯表亲家里的成员,我自己都觉得很了不起。 没办法,我们家跟父族亲戚们的家里,来往次数基本十个指头数得过来。这么说吧!近十五年来,除了去年父亲去世,我们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见过一次面。 不过小哥一家例外——虽然一样没见过面,可关系却一直很不错。 小哥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太叔公太叔母非常疼我们姐弟仨,那是真心疼。除了小时候见过我们一面之外,他们可以说从来没见过我们。可是每年生日过年节什么的,礼物总是早早地就寄过来,红包更不用说。我父母初初离婚时我们还小,父亲呢又是挣一个花两个的主。我们三个能上完大学,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功劳要归功于我太叔公一家的红包支持。 除此之外,每周一次的联系,那是绝对少不了的。八九年我五岁的时候,电话还是个稀罕物事。就连我爸这个说起来是城里工人的条件都装不起,只能跟人留单位里的电话。而每周日下午,来自太叔公家里的一通寒喧电话,从我开始记事起,一直到我家在1997年香港回归时装上电话,再到后来父母离婚,接着我妈开始有手机,一直到现在我们三个都有了自己的联络工具。没停过。 整整25年,一次都没停过。唯一的区别是,父母没离婚之前,太叔公打给我们全家,要我们全家挨个去听。父母离婚之后,他就打给我们,不再打给父亲。而我们三个长大有了自己的联络工具,他们一家又开始增加往我们三个的手机上各打一通的事项。 总之,整整二十五年,他们比我亲姑妈亲姑父还亲地,照顾着我们一家。 不过要说也奇怪,毕竟,太叔公可是我父亲那些三亲六戚中,辈份最高的一位了。他们家又让人羡慕得不得了,要说是不必跟我们这一家子穷而且基本上可以说没什么大关联的亲戚来往这么久,而且这么花心思的。 有人问了,为什么他们家让人羡慕得不得了呢? 嗯……怎么说? 我们老家早些年的时候,还是非常穷困的。别说生活了,连吃饱饭,一直在八几年之前,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不过再穷的地方,总有那么一两个条件富裕的。我太叔公一家,很明显就是属于那一两个中最富裕的。 其实太叔公跟太叔母结婚之前,还是很穷的。那个时候才刚刚解放呢。他们真正开始条件好起来,也就是78、79年开始。 七八年的时候,我太叔公听了一个算命先生,姓刘,人家叫他刘瞎子的话,这才开始发迹了。 这个刘瞎子呢也是我们那一片的人。解放前,他还是个有双明亮双眼的小正太时,跟着他讨生活的父母讨到了我们老家的那个村庄,也就是冯庄。 冯庄基本上只有一个姓,冯,外姓人口,在刘瞎子一家没有在冯庄定居下来之前,是没外姓长住的。跟那些排斥外姓的村子不同,那个年代的冯庄人非常热情也很亲善,可是无论再怎么热情亲善,那些外姓人基本上还是在冯庄里呆不住。 直到刘瞎子一家出现。 不过很奇怪的是,刘瞎子一家甫一出现,冯庄人的态度好像就变得比较冷漠。甚至还有人给他们一家送去很多东西和吃的,财物之类的,条件就是让他们离开冯庄。 刘瞎子一家倒也不想在这里留着。具体原因不明。 不过好像老天爷不想让刘瞎子一家走。他们家三番五次地走,都走不了。为什么呢?不是天上突然就下大雨下到几乎对面看不见人;就是刮大风刮到村东头杀猪,人送外号三百斤的大胖子屠夫老刀头都在风里站不住。 总之,前前后后试了好几回,最后一回甚至因为太急着走而遇上了车祸,刘瞎子的眼睛,也就这么不中用了。 这样的情况下,村子里的人,还有刘瞎子的爹妈,也只能望天长叹一声天意了。 于是,整个冯庄的人就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并且也在村支书——也是老冯家大族长的点头之下,拨了一亩三分地儿给他,安置了他们一家子之后,就此将他们隔离于整个村庄外—— 什么意思呢? 如果整个冯庄是一块儿大饼,那这刘家就是大饼边儿上掉下来的一粒小芝麻。 也没几年,这刘瞎子一家的人就开始渐渐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死的死,亡的亡,只留了刘瞎子一个活口。到了建国之后,他就真的只剩一口气儿在喘着了。 真的一口气儿。 我小时候回老家,听老人们形容过,说当时的刘瞎子,家里什么都没有,就一间小得刚容转过身子的泥土胚房子,房出来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私下议论纷纷,不过这样的议论,也在太叔公出生之后彻底没了—— 因为太叔公的模样,活脱脱就是脱了老冯家里那幅挂在高堂里,整日被烟熏火燎的几乎看不清人脸的老祖宗的像来的。长成这样的脸,谁敢说他不是老冯家亲生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太叔公的妈妈也是存足了狠气儿的——所以在原本年方二十却老得像是五十岁的刘瞎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劝着要让孩子跟她姓,还说若不跟她姓怕这孩子命太贵活不长久时…… 她一口就应了。 接着,也不管整个老冯庄儿里闹成什么样,孩子——也就是我太叔公,就这么改了姓凤。 说也奇怪,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事情,居然也只是闹了一阵子,便再也无人敢多说什么了。然后再过没几年,太叔公长大,甚至在刘瞎子的劝止下,包括我们这一支在内的几家子,都跟着改姓了凤。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 没过两年,老冯庄儿开始没落了。子孙开始凋零,人口开始减少,勉强活下来的,家里也是困顿到了一个不行。只有这几支改姓凤的,虽然也是好不了多少,却总算还能活得下来。 到了七八年的时候,这个刘瞎子又给我太叔公出了一个主意,叫他把自己刚刚出生不到两天的儿子,也给改成姓凤。并且还得保证,从现在开始起,他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再不二生。 太叔公居然答应了。 而更神奇的是,这刘瞎子在做完这件事后,多少年的眼疾,居然好了,而且一天比一天,还活得更滋润,更扎实了。 只是他再也不替别人说命了,只肯给我太叔公一家说命。所以接下来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短短几年间,我太叔公家里做古董,中药,珠宝生意,就赚了好大一笔钱,攒下了家本。 再后来,听他的建议,去了北上广深四大城市,在深圳尚且是个未开发的土地之前,便先买下了好些块儿的地皮,没过几年,我太叔公就成了九十年代头一批过千万身家的超级富翁。 接着,就在人人都眼红,跟着想效仿的时候。太叔公又听了刘瞎子——应该叫刘先生的话,把近七成的家产,全数捐给了一所知名的大医院,并且还进一步成为了这家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属于民办医院的最大股东。 然后,太叔公就依着他的建议,用剩下的钱帮着整个老冯庄的人,把老冯庄修建成了一座具备观光旅游资源的园林式的度假村,从那以后,就不再出去做事,只是每日用心教着九叔公学习上进,日常也只依靠分红和自己家里的小客栈生意过活——当然,即使如此,他们家里还是过得比很多家庭都富裕得多的。 正因为这样的条件,其实亲戚们家里是很多人希盼着能与他们再结一结姻亲或者是走近些关系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冷漠的姿态对待所有人,那些想借着农村娃娃亲的习惯和我九叔公结亲的,更是一个一个被太叔婆给骂了回去。 直到…… 三天前,那个传说中的九叔公,那个长得出乎我意料之外好看又年轻的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笑着对我说:“妱妱,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一说,咱们俩婚约的。” 什……么?! 婚婚婚……婚约?! 我们可是……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不对,应该说你与凤家也好冯家也罢,都没有血缘关系……”他微笑,继续微笑,如玉一般温润地微笑:“你的本姓,是伍,你本名,应该叫伍妱妱。之所以把你寄养这一家,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妻——从你没出世,甚至更久之前,便定好了的,我的妻。” ……这是什么鬼烂的俗剧情!!!那个写书的!你给老娘滚进来!老娘我要打死你! 公告:免费小说app安卓,支持安卓,苹果,告别一切广告,进入下载安装zuopingshuji按住三秒复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十二 次日午后。 媚娘醒来,李治已不在身边。她呆了一呆,便起身去洗漱。一旁明和见状,急匆匆上前来,刚要如往常般服侍她,却被她只手推拒:“不必,本宫自己来便好。” 明和闻言,很是惊诧,但也不好多问,只是应了声是,便从旁边儿侍奉媚娘妆发的小宫娘手中接了物什,立在原地,亲自侍奉着媚娘。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件事了,自己梳妆。 媚娘一边儿拿起梳子,略微有些生疏地梳理着及地的乌黑长发,一边儿努力回忆着上一次自己梳理长发,却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延嘉殿,又好像…… 是在云泽殿…… 无论如何,她是已然有很久很久,不曾亲手做过这样的事情了。或者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替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了。 梳发,平常总是那些小侍儿们替自己做的。若不是他们,也总有李治亲手来做——他似乎很是喜欢这样的做法。 理妆更自不必提。别的一项且不必论,自从她封后……不,应该说是自她二入太极宫开始,再回到这个男人身边开始,自己画眉染唇的机率,便是少得可怜。 常常是这样的……哪怕他已更替了冕琉玄服,哪怕她还在沉睡之中,他都会拿了巾帕,替正沉睡着的自己净匀了面,画了眉,染了唇。 尽管她其实颇为不喜这般行为,可在说了两三次,都拦不住他的时候,她也无奈了——其实正如他说的那样,不止是他,她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将自己未施脂粉的模样,留给别人看。 除了他以外的人。 所以,若是偶然有他起身得急,未得与自己洁面匀妆的时候……他便必然是要嘱咐了左右,不允随便掀了她纱缦的。直到她醒来,自己洁了面,好歹画了眉染了唇,方可起帐。 多少年来,这已然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默契了。 但今天…… 李治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没有替她梳妆——只是简单地,替她净了面,匀了粉。所以镜中那个女子,才显得格外苍白,格外地精神委靡……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瞪着镜中的她,媚娘放下了梳子,伸手向上一摊,立时,一枝细细的钿黛,便出现在她手心。 看了一眼那钿黛,又迟疑了一下儿,才找到了油纸裹住的黛尖,伸手轻轻扯去,然后拿起来,对着镜中的自己,尝试着,描了一下。 还好…… 虽然不若李治平素为她描的,或者是宫娘们替她描的那般妙美,可毕竟是工整的,标致的。 垂下眼眸,她将钿黛放在明和双手捧着的妆盒里,又伸出如白兰染朱般的指尖,立时,一盒散发着馥郁香气的胭脂膏子,便出现在她指尖之下。 轻轻一擦,雪白如玉珠的指腹便染上一点儿朱红。她低头再看一眼,对着镜中,细细地点上了自己的双唇。 …… 同一时刻。 大宝殿下。 一身劲装,作男儿打扮的玉如回头看了一眼殿中,这才转身看着前方走来的,端着媚娘用过的巾帕与面盆的小侍:“娘娘可起来了?” “起来了。” 看着那小侍向自己行礼后捧着面盆离开,她不由得长舒口气,目光,也渐渐明朗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 大宝殿后殿的凤座之上。 已然用毕早膳,进着茶水的媚娘,此时已然不复刚刚起床时的那般苍白模样,勾描美好的面容之上,也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之态。这让明和很是欢喜,刚刚想说几句话,便听得媚娘道: “本宫病了这几日,治郎没少费心罢?” 说话之间,那上好的琉璃水晶茶盏,在她轻轻地来回掀动下,发出瑟瑟之声。 “回娘娘,主上这几日镇日里忧心着娘娘病势,连太子殿下来探望过娘娘几次,都被他给回了,可是上心得紧。” “嗯。”媚娘点一点头,又慢慢道:“除了治郎,只怕这宫中内外,还有不少人,操心本宫这身子好还是不能好着呢罢?” 明和一扬眉,立时明白了媚娘的意思:“娘娘是说……那几位老大人?这个,倒是不假,不过主上安排得妥当,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只见他们一阵空忙活了.” 听到李治这般办事,媚娘却是半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反而在唇角勾起一抹如红蔷薇般美艳绝伦的笑意,又将手上的茶盏盖子掀了一下,满意地听着它短促地发出一个滑音,然后才道:“也难为他了……平日里总是比本宫还任性的一个人,也难为他了。” 明和一怔,却也不明白媚娘这话儿是什么意思,但想一想,终究还是笑道:“娘娘这话儿说得,倒像是主上有心安置着,不叫任何人接近娘娘了。” “是啊……在此时,本宫的确是不宜接触任何人的。”媚娘目光一闪,再度缓缓地摩擦着茶盏,听着它发出的瑟瑟声,笑意更深:“说到底,这也是本宫最大的弱点,最深的心病。所以……” 她不笑了,手里的茶盏,也停了下来:“若是弱点,便得克服;若是心病,便需疗愈……这一点,不止他明白,本宫也明白。” 明和跟着媚娘十年之久,一步步从一个小内侍走到如今这都六宫总管内侍监的位子,自然是早已明白媚娘之意,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像他的师傅瑞安那般,自小儿便跟着媚娘,所以也实在不知道,媚娘这话里话外的“弱点”、“心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一时间,也只能发怔。 毕竟在以往,媚娘总是会告诉他到底怎么回事的——身为上位者,有句话需得时刻记在心头: 那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但今日,媚娘却不看他,更没有像以前一般,告诉他真相,方便他在一些媚娘与李治都不便下手的所在,做一些该做之事。 反而是直接开口,下达了一道叫明和惊诧万分的后令: “着,仲秋佳节将至,诸臣随侍九成宫,实在劳苦功高。本宫身为中宫皇后,理当赐宴赏席,以示慰勉。然奈何内外有别,本宫不宜召令百官。当由百官内妇诰命,家中女眷,入内受赏。其府中女宾,无分贵庶,一律可应令而来。” 明和张圆了嘴,呆呆地看着笑得灿烂的媚娘,半晌回不过神来。 要……诏宴百官女眷?! 她?!大唐皇后武昭…… 要诏宴百官女眷?! :你还在用网页版追小说吗?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会员同步书架,文字大小调节、阅读亮度调整、更好的阅读体验,jiakonglishi!!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十三 片刻之后,走出大宝殿的明和,仍旧是一脸震惊的模样。这样的他,让旁边十几年来,已太习惯了他平淡而温和表情的侍卫们,很是吃了一惊。接着,旁边的小宝儿便快步走上来,不安地看了一眼他,又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大殿方向,这才与他一道,立在高得叫人眩晕的阶梯边,低声轻问: “师傅,娘娘要召那些女眷入宫,师傅似乎很是吃惊啊……” “嗯……” 明和好像想不透什么似地,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接着再点一点头,最后下定决心,转头看着他,低声发问:“小宝儿。” “师傅?” “你说……太子殿下的雪种小狻猊儿,会吃那些镇日里在它身边嗡来嗡去的小飞虫儿么?” “这个自然是不会的罢?”小宝儿立刻道:“说到底,龙种就是龙种,神兽便是神兽,哪里还会去吃那样的东西?” 明和点一点头,一派认同的模样,接着便又迷惑起来:“那为什么,她……” “师傅是说娘娘?”小宝儿却是个机灵的,看了他一眼,再转头看一看殿内,好一会儿才迟疑道:“这个……师傅啊,虽然龙种神兽,自然不会与这小小飞虫儿计较。可若是虫儿太多了,那也是会烦死人的啊!总是要摇一摇尾巴,赶上一赶,也好图个清静安眠。这本是常情。” “的确是常情。”明和的目光突然锐利了起来:“可这些东西,是不会像人一样讲规守矩的——你赶他走,或可一时,却终究不能一世。而且这样的东西,若是不下狠手,一巴掌拍死了当地,它回头还会来找你,到时,甚至还会引来更多的同类……如此一来,便是神兽,只怕也难抵群蚁。总是不好的。” “那……便全拍死?”小宝儿不明白原本正在说着媚娘的事情,怎么就跑到了这一边儿上,于是只得试探着看向他。 明和转头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又转过头来,好一会儿才低语一句:“若是能,倒也好了……” 一边儿说,一边儿快步走下台阶,急匆匆往前面的丹霄殿而去。 他身后,小宝儿看着那道朱色身影,一时间错愕之下,竟抓了自己的头,反复自言自语问道:“到底哪儿不是了?到底哪儿不是了?到底又是哪儿不是了?” 可惜,无人回答。 片刻之后。 丹宵殿内尚书房中。 李治负手而立,在殿下看着庭中舞动剑花儿,正与李月明,与那几只小狻猊闹得欢喜的李弘,笑吟吟问着身边叉手拱背而立,一脸忧心的明和道:“你看弘儿这些日子,可是又长进了不少呢!那几只小家伙儿,除了那大的一只,旁的却是怎么也追不上他的剑坠儿了。” 明和眨一眨眼,往庭院中看去—— 果然,随着个子的抽长,李弘的剑法,也是一日精进似一日。之前还常常被那些小猫儿体型大小的雪种小狻猊给扑倒在地的他,如今已然能用自己手中长剑的剑坠儿,逗着那几只新送入进来的,刚刚满月的小狻猊嗷嗷直叫,跌跌撞撞跟着满庭院里雪球儿似地乱滚了。 而如今的李弘,五官渐渐长开,一发似当年姿仪丰华,贵雅清俊的晋王稚奴,但与当年过多承袭了母亲长孙皇后神仙丰姿的李治相同,又有所不同的是…… 如今的李弘,虽然同样地承袭了母亲的华仪,但呈现在他脸上的,却是一种意气风发,生机勃勃的英气之美。 如果说当年承袭了母亲长孙无忧丰姿的李治更多地是一种温厚而宁静的柔和之态,仿若一株月色下坦然开放,不侵不骄的雪白香祖。 那么如今承袭了母亲武昭华仪的李弘,就是一种灿烂而热烈的张扬之姿,远远望去,就像太阳下,恣意盛展,不卑不亢的火红国色。 看到这样的李弘,明和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太子殿下如今,是一发长得像主上了。” “像朕吗?那是自然的罢?”为人父者,总是喜欢听到别人说儿子类己的。李治也不例外,只是他得意了一下之后,便又续道:“不过也不全像朕……看他眼睛,这些年来一发生得像媚娘了。你不觉得么?” 明和笑了一笑,摇一摇头道:“原本娘娘眉目也是与主上有几分相像的——一样的目若丹凤,瞳若星辰。真叫明和来说,还真不好说太子殿下这双眼睛生得似您还是娘娘。不过要说像娘娘,那倒也是真的,格外是那下颌尖儿,真的是仿了娘娘了。” 李治点一点头,又笑道:“说起这下颌尖儿,前两日李淳风那久不得见的老小子入宫,还在跟朕抬词儿呢,说弘儿长了这么一个下颌尖儿,怕是有妨己之嫌,劝着朕让弘儿少进些咸香甘腻的味厚之物,说是可以保身养命,益寿延年。虽然朕觉得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但就是不喜欢他们方士那一类的调调儿——就好像朕不听了他的,弘儿便不长久了似的。所以没搭理他那么多。却不知道媚娘有没有听过这些话儿呢!”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笑着再看一眼正拍手大笑着蹲在地上,看着李弘终究还是被几只逗起了火性的小雪球儿给扑倒在地,一齐压上去的月明,也跟着有趣一笑,转头吩咐左右一句“再小也是龙种猛兽,便是牙口还松着,咬一下也是易伤的,别叫出事”便转身往里走。 旁边几个金吾卫的高手齐齐应下,便立时走下来,大步向着李弘而去。 一边儿不说话的清和看了一眼哥哥,见他目光严肃,心知有些事想来是非得他自己与说的,于是便转头打了个手势,示意暗中守在一侧的姬长安与其他三大神卫也跟着,莫叫李弘那这儿出什么事,这才转身跟着进了殿。 “主上,娘娘她……”明和服侍着李治坐下,看了一眼一边儿忙着上茶添水的弟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了口。 实在不是他急,而是这些年来,李治一发地懒得多说什么了。许多事都是要他们揣测——虽然也知道,之前在面对瑞德两位师傅之时,李治比这样的情况还要懒管些。但他们到底还不是瑞德师傅那般,自小儿便跟在李治身边,只似他的另外一双眼睛一般。 所以有些事,还是要问的。 “嗯,是不容易啊!总算她终于想通了。” 出乎意料地,李治第一句话,竟然是在夸赞媚娘,这让明和愕然瞪大眼:“主上……觉得娘娘这般……妥当?” “有何不妥?” 李治笑吟吟反问,看着明和说不出话来之后,才轻道:“这些年了,她一直为朕为弘儿忙,从来没心思好好儿享受一日身为大唐皇后的……如今难得她肯想到这一点了,又有何不妥的?” 停了一停,他又道:“身为大唐皇后,她召见那些诰命内妇,又有什么不妥的?或者说,这不正是她身为大唐皇后,最应该做的事情么?” 明和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似地,一时间怔忡不止。 “对,这才是她该做的事情……就像做为她的夫君,这大唐天下的皇帝,朕该做的,就是下一道诏书,要求百官同享其乐一般……” 李治笑吟吟地补了一句,却让原本就已然傻住的明和更加震惊: “嗯,不止如此……说到底都是一家人,朕不但该诏百官同入九成宫共乐共享皇后赐宴,更应该把那几个常年不肯在她面前露一露脸的孩子也召来,与她一道同乐才是……传朕旨意,得闻皇后有令,召百官诰命内妇入内受恩赐宴,同享其乐,朕心甚慰。着同旨百官入九成宫,可共受朕与皇后宴赏。另……” 李治顿了一顿,呵呵一笑,目光平静地道:“特赐诸王共宴大宝殿。” 特赐…… 诸王共宴大宝殿?! 明和整个定住,呆呆地看着李治淡淡的微笑。 公告:免费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进入下载安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十四 “特赐诸王共宴大宝殿?!” 月华如水,倾泻一地。几竿斜竹碧如翡翠,间杂着几枝恣意而放的绯红海棠,停了几抹娇黄艳蓝的鸟影儿,映在如水银镜面的溪水之上,清雅净谧,着实是一处神仙居所般的地方。 但这一声不高不低,却到底有些显得突兀的问话声,惊得停伫枝头的小小彩雀儿们喳喳啾啾几声,便振翅离开。 不过这一切,却对亭内正瞪着自己弟弟发呆的郇王素节,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是。”一身贩夫装束的杞王上金,铁青着脸,看着素节:“兄长,这个女人,是真的不想给咱们留一星半点儿的活路。” 素节扬一扬眉,却有些忍俊不禁:“你想太多了罢?她不过就是想着要借此机会,探一探那两个人……” 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住口,不语。 见他说出这等话来,李上金立时眯了眼:“兄长……你不会真的把那两人……兄长!上金曾经劝过您的……” “够了。你心里想的什么,本王清楚。同样,本王这里的事情,你也未必就真的全然不知……”时已步入青年的李素节,仰起与他母亲萧玉音极为相像的脸庞,冷笑一声:“不对,应该说,本王这里只怕没几件你不知道的事了。” 上金默然,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兄长……” “本王说过,他们是本王要拿来制限那个女人的棋子,你不要想打他们的主意,更不要想着劝本王就此收手——或者说……” 素节再一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你最好……把你的尾巴收起来一些儿。毕竟父皇如今,已然好好儿地盯住了你了。” 上金神色一变,想到那个明明已然人入中年,却一发显得清秀如少年的父亲,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是的,如果说他杞王李上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怕的人,那个人不是别人,必然是他的父亲—— 唐高宗李治。 看着他这般模样,李素节笑了一阵之后,自己也渐渐笑不下去了,目光之中,满是不甘与恐惧: 不止是李上金,他们也好,那个看起来已然被废,彻底无用的大哥李忠也好……甚至是他们那些叔伯们…… 又有哪一个不怕他的? 那个永远都微笑着的好人儿主上? 谁不怕他? 当下,两兄弟沉默了好一会儿,杞王才开口轻道:“既然皇兄执意如此,上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尽力相助兄长,将此事办得妥当。不过兄长,若是您真的打了主意,要让那贺兰敏月去见咱们父皇的话……” “哼,这么多年了,本王便是再如何不甘心,再如何不信,也要承认,那个女人……”李素节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双目之中,几乎喷出火来:“那个女人,已然把他整个人,整颗心都占走了,连一星半点儿的位置都没留给别的人。你那个母亲如此,本王的母妃……” 声音戛然而止的李素节,深吸了几口气,才转头看着自己的弟弟:“所以本王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她能入得了他的眼。” “没错……入不了他的眼的。”说到这一处,李上金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但表情却更加坚定了:“所以皇兄,如果你想以贺兰家那个贱婢去试探李弘那个小孽障,怕是更不成事。” 李素节挑眉看着他:“你不会也觉得,那么一个小东西,真的能像元舅公他们所想的那样,能跟父皇,跟那个女人一般有这等眼光?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宠坏了,被保护到过头的小白痴……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哼。帝王权术,他半点儿不懂,又有什么资格,可以披朱袍坐春宫?一个贺兰贱婢……和他母亲一样下贱的种……也算是正好配得他了。” “皇兄,您真的以为,这样的法子,其他人都没有想到,没有试过吗?”李上金摇头,在李素节有些愕然的目光中,缓缓叹了口气:“就在数日之前,一个叫绿瑶的绝色宫娘,因为一些小事,被东宫侍监总管静安,给发落到了掖幽庭,然后就在当夜便失足落水而亡……皇兄,您不会不记得那个曾经因为色绝京畿数城,才惊千家花会,而被人称为瑶台之上碧衣仙子的长安千牛录,巫氏将领之女—— 巫绿瑶罢?” 李素节的瞳孔,突然缩成了一根针,藏在袖中的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但他的表情,还是平静的,甚至连语调也平静得听不出波澜:“谁送她去的?” “巫将军自己送的——本来那姑娘,便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上金盯着素节,轻轻道:“说到底,那姑娘也不过是他一个族兄之女。这样的美貌,那般的才气,若不能为他带来些什么,那么早晚,都会让他府上那些好色出名的儿子们,做出些什么来。所以两全之下,自然是物尽其用。” 李素节默然,好一会儿才突然道:“巫德胜……本王记得,当年他也曾经是韩王座上客。” “与其说他是韩王叔座上客,倒不若说,他这将军之位,本来就是靠着韩王叔给的法子,好好儿拿下的。” 李上金淡淡道:“看来兄长也明白,这位绿瑶姑娘的债,到底该向谁讨了。” “她的死,是她自己的事,本王与她无亲无故,更没有必要替她去讨回什么。”素节看他一眼,冷冷一笑道:“或者若是你以为本王收了她画的几幅画儿,便是存了纳此女的心思,那却是错了—— 区区一个从六品守门将的养女儿,还不配本王赐她一座画楼,与她一个侍妾之名养着。” 说完这句话,李素节再没有开口,上金也不再说话。 兄弟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素节才轻道:“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提醒了本王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淡淡道:“或许……咱们这位太子小弟不喜欢贺兰敏月这般的女子,也看不上巫绿瑶那般才色兼备的人儿。但是……若是那位卫国公家二公子的女儿那般的呢?他也看不上么?” 李上金一怔,立时会意一笑。 片刻之后。 杞王府门外的马车上,沉稳有礼地谢过了依着上金吩咐,前来送行的郇王府总管,坐入自己马车内的李上金,瞬间将斯文的微笑,敛了起来,换上一副冰冷面孔。 “殿下,想不到郇王竟然半点儿没有要去替绿瑶姑娘报仇的意思。这……”旁边跟着上车的小侍卫低声道:“似乎……” “不奇怪。”闭上眼,上金带着一脸嘲弄的微笑,向后靠在椅背着,任凭马车驶动的动荡感,带着自己整个人轻轻摇晃:“本来他就跟本王是一样的人……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毁掉也不会让别人碰的。” 小侍卫立时闭了口,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过殿下,依臣所见,这郇王对那位绿瑶姑娘还是有些心思的。若是他要去查的话……” “查?他能查到什么?”冷笑一声,上金睁开一只眼,斜睨了他一下:“他能查到的,只不过是劝着巫德胜把那个眼高于完了,看着李弘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静安也不再多言,只是仔细服侍着李弘晨起。 直到用毕早膳,接了宫娘送上的手巾净了手面,又取了雪脂香膏匀了颊润了手,李弘才懒洋洋地拖着长长的朱红宫袍,顶着于他而言有些沉重的太子金冠,走到殿下廊庑边,一边儿弯腰伸手抱起见到主人,便兴奋地叫了几声的小狻猊,阻止他踉踉跄跄地扑向他垂着流金玉缨的衣边,一边儿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是说……杞王兄亲口说的,本来他就跟郇王兄是一样的人……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毁掉也不会让别人碰的—— 是么?” 说这话儿的时候,李弘转过头来,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静安,叫他心头一缩,不由低下了头。 李弘转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轻声发问:“现在,你还对他们两个,抱有什么念头么?绿瑶姑娘?” 这一句话问出口,后面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叹,接着,便是一句曼吟:“自古男儿多薄义,由来女子是情痴——这一局,妾输与太子殿下,输得心服口服。” 李弘淡淡一笑,转过头来,看着那个由阴影中走出来,满面憔悴,却依旧美得叫人为之屏息的女子:“姑娘这样说,却是把本宫的父皇与母后,置于何处了?” 绿瑶闻言,目光一凝:“的确……不止是陛下与娘娘,便是太子殿下……”言及此,她闭口,好一会儿才摇头苦笑:“谁说帝王尽薄情?却非如此啊……”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之事。所以想来,绿瑶姑娘接下来,也肯答应本宫相求那件事了罢?” 李弘摇头,淡淡一笑。 绿瑶沉默良久之后才轻道:“莫说只是皇后娘娘宴中一舞,便是要绿瑶自此不见外人——但凡太子殿下之命,绿瑶无有不从。只怕是从今日起,绿瑶便再难得平静,太子殿下东宫之中……” “绿瑶姑娘不必担忧后路。本宫既然已走到了这一步,自然就替姑娘打量好了退步之所。本宫前些日子,向父皇上奏,强准月明姐姐在宫中多留几日便是为了此事。”李弘摇一摇头,脸上浮现出难得的一抹温柔与甜蜜——虽然只是稍纵即逝,却也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表情落寞的绿瑶眼底。 “所以,明夜宴后……不,应该说是绿瑶姑娘一舞已毕,静安自然便会将你交与月明姐姐带着,一并前往江南——到了那一处,绿瑶姑娘的姨母尚在,她老人家又是膝下无儿,想必对姑娘你会很好的。” 李弘的话儿,让绿瑶淡淡一笑:“的确,姨母从小儿便是待绿瑶极好的,而且江南美景,绿瑶自幼儿便是极为向往的。只是绿瑶斗胆,问太子殿下一句话,不知可否?” “但有所疑,尽可开口。” 李弘笑吟吟的回答。 “既然太子殿下宽怀,那绿瑶便直问了:敢问太子殿下数日前救下将为人所害的绿瑶,又大费周折作这等安排…… 到底真是为借绿瑶一舞之力,助娘娘破此危局更赐绿瑶一条生路…… 还是为了保证借此机会,在更大的风雨到来之前将月明姑娘送出宫去,送到能让殿下真正放心的地方去?” 李弘闻言,却淡淡一笑,只是轻轻地点了一点头,不置可否。 公告:免费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进入下载安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十五 另外一边的大宝殿中,媚娘品着茶水,浅笑吟吟,却是一派自在之态地听着明和回复。听得李弘已然着令左右去办理明日酒宴之事,媚娘不由得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轻道:“这孩子,果然长进不少。” 看着她如此欢喜,明和也不禁欢喜起来,笑道:“娘娘这般一说,看来太子殿下此番所为之事,却是刚刚地好了。” 媚娘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轻轻道:“说不上特好,但也不是特坏——不功不过,总而言之,这孩子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有自己的小点子。只希望他能好好儿想明白,这样的小心思,到底能让他所期望的未来有什么样的变化就好了。” 明和一怔:“小心思?太子殿下一心只为娘娘,哪里还有什么小心思呢?” “为了本宫是不假。”媚娘一笑,徐徐起身,笑吟吟走到廊庑之下,抚着朱漆金栏道:“不过要说他全是为本宫,却也不然。” 明和垂眸一思,便解媚娘之意:“娘娘是说……李姑娘?” 媚娘笑吟吟地点一点头,远远望着东宫方向。 “可这也不怪太子殿下啊?”明和不解:“说到底,太子殿下与李姑娘一属师徒之份,二者,李姑娘与太子殿下又是素来交好……这……也算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却也是礼制之外。”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媚娘脸上却不见半点儿不豫之色,只是摇一摇头,听着头来,心中多少也定了下心,想了一想,便笑道:“如此说来,郇王将他们兄妹二人接来,却是帮了太子殿下一个大忙——对太子殿下而言,目下最紧要的事,便是在后日宴会之前,保证李姑娘不出事来。” “她人在宫中,且不论治郎如何,便是本宫这儿,谁又敢动她分毫?”媚娘淡淡一笑:“这一点,弘儿也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才会答应救下那个绿瑶,借她之力,在日后宴会之上,把素节与上金两兄弟的目光,从月明身上引开——主意是好主意,只可惜……” 媚娘摇一摇头,满脸遗憾:“还是失了下乘。” “失了下乘?娘娘的意思是……”明和一句话未及说完,便被一阵含笑的声音打断:“你们家娘娘的意思,是这般刻意的转移,却只会教那两个镇日里只知道算计弘儿的小子,更快发现月明的存在。” “主上。” 闻得声音,诸侍尽皆向着来者行礼。媚娘回头看到李治,娇俏一笑,却立时道:“你知道了。”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带大的,若是不知道他那点儿小心思,那还了得?”李治不以为然地挑着眉,伸手将她搂在怀中,先好好儿地亲了亲她,才笑眯眯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插手他的事?” “孩子自己要玩,咱们在一边看着便好,为何一定要插手助他?教他多学些儿东西,总是好的。”媚娘不紧不慢地道,一边儿在他怀中,替他将衣领理治好:“何况他究竟是太子,是国储。日后他要面对的事情,比这样的事情还更严重的,还有很多很多。若是治郎一味地再将他当小孩子待……就不怕他那两个兄弟,比他跑得更早些?” 李治失笑:“这样的话儿,真是头一次听。别的母亲只怕自己孩儿吃苦,你倒好,生怕他吃得苦不够补——不过也正因如此,弘儿才会比别的孩子都聪明,也比别的孩子都知道,你是真心为他好。” 一边儿说,李治一边儿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摇了两下,才徐徐道:“放心罢。接下来的事情,咱们只看着他办就好了。他都已然安排到了。咱们只消帮他一边儿补一补遗漏——依他那般事后必自省的心性而言,必然会明白,这一次,他做对了什么,又遗漏了什么。下一次,自然会做得更好。” 媚娘闻言,点头轻笑,将脸深深埋入李治怀中,挡下自己双眼的忧愁。 而李治的目光,也在同一时刻,变得清亮而温柔—— 是的,你们什么都不必担忧。有我在,你们什么都不必担忧。 他默默地,对自己念着这样的话儿。 一侧的明和见状,淡淡一笑,先行礼后退,直到退入殿中,才侧过身,一边儿看着夕阳余晖下,相偎相依的那对恩爱夫妻的身影,一边儿不动声色地对身边的小侍儿轻道:“传咱家的话儿与周师傅,就说主上这几日,可是为了那上官家的小娘子与贺兰家的小娘子为了咱们太子殿下操的心,烦得不胜。咱家看着着实心疼,就拜托他,想个法子,叫那两个小黄毛丫头,安生几日罢!委屈他,大材小用了。” 小侍依声而退,明和再回头看了那夫妻二人一眼,一笑,隐入深深的宫殿之中。 大唐显庆四年八月仲秋前一日,京中突传奇闻,说上官府中几个小侍娘,竟与郇王府上几个小侍娘,在集市之中,因着一匹上好的细云纱,争吵以至动了手,出了重伤至一残一死的官司。立时,这消息便传遍了全城,两府更被人热议—— 毕竟,男人打架伤人性命太平常,可女人打架成这样……就实在太稀罕了。 混血女主播直播后忘关摄像头私_生活视频遭曝光!在线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十六 “你说今日晨起,上官府中的侍女,与郇王府上几个小侍女动了手,且还出了人命官司?”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媚娘,眉头挑得高高地,意外地看着明和:“这件事……治郎知道了么?” 看着正在试李治着人送来新装的媚娘,明和笑得格外宽心:“娘娘,这京中大小事,哪里就能瞒得过主上的眼了?昨儿个夜里,他便知道这事了。” “昨儿个夜里?” 媚娘的眉头挑得更高了,一脸有趣:“看来……这事儿不是两个女子吵架动了手那么简单了……”她想了一想,突然发问:“我大唐虽以织造名扬天下,这细云纱也不少缺。不过近来自那些波斯人入了大唐之后,他们所售的织金细云纱便成了热销之物。西域之物……虽然我大唐素与西域诸国有往来,但这东西在咱们这儿也只不过博个惊奇的名儿,应该只在西市那些胡姬开的绸缎坊里才有罢?” “娘娘说得正是。”明和含笑。 媚娘试好了衣裳,随手向身边侍奉试衣的尚衣女官指了两处应当修改的地方,便不再言语,直到换回本来的鹅黄织金流苏宫装,这才摇着玉柄紫檀边儿的绣金大红牡丹团扇,缓缓地走到殿边,远远看着翠玉嵌金般的砾金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地面上,那些雪球儿般的小狻猊们。 因为不得见李弘,它们也是无趣,于是三五成群,嗷嗷乱叫地跑来跑去,扑腾那些侍卫们垂坠而下的剑尾金丝流苏,或者是腰间坠下的朱红缨络,以图一乐。时不时地,这些小家伙儿还会侧头歪脑地抬抬头,觑一眼面前这些雕像般的侍卫们,看一看他们有没有怕的意思——说到底,它们可也是龙种神兽呢,可也是万兽之主呢…… 虽然年纪小了些儿,爪儿软了些儿,牙齿细了些儿,可它们也是凶狠,会咬人的呢! 领头的小雪团——不,是小狻猊神气活现地仰头,看着那些高得自己把头……就这般赶巧……那位上官小娘子的近侍,与素节那一群不省事的小女婢们,偏偏就是在他那铺子里出的事?” 明和点头,也抿着嘴笑:“娘娘果然是娘娘,一猜便正中了个准儿……”顿了顿,他才敛了敛笑意,轻道:“说到底,六儿这般也是因为明和有求于他,还请娘娘恕罪。” “不是什么大事。”媚娘扬一扬手,却轻轻摇着手中宫扇,缓缓笑道:“本宫只是好奇,他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叫两边儿打起来的?” “这个……”明和有些为难地看着媚娘一笑,好一会儿才轻道:“娘娘还是不必知道的好——说到底,宫外那些女人,都是那样儿的。” 媚娘本来也就没有打算去问更详细的东西——毕竟李治已然先一步知道这些事,那么也就是说……有些东西,不止是明和,或者是周六儿自己的心思了。 再加上她从一开始,也的确是不太喜欢那个上官淑容,所以这样的结果,着实也是她乐于见到的。 “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孩子,叫什么来着呢?” 媚娘看着明和。 “上官府上的,叫清玉。明面儿上看,是被那个被打残了的郇王府小侍衣姣容给一布芯儿给打中了后脑死的,不过……”明和迟疑了下,看了眼媚娘。 媚娘了然:“六儿到底是个男人,何况又是自持身份的,自然不会与这等无知愚妇动手。想来是别人了——你刚刚说怀英已然去查了,可是到现在,也没见他有所回报。看来……” 她挑一挑眉:“这个动手的人,不一般。是么?” “娘娘明慧。”明和垂首行礼。 媚娘再眯一眯眼:“平常你也不会在本宫面前特意说这些的。今日说了这些……看来,这个人,本宫认识了。而且怕不是就在本宫身侧……是玉如还是玉明?” 尽管早料到媚娘会猜到,但还是忍不住为媚娘这等神算心惊,深吸一口气后,他低道:“回娘娘,是玉如。” 听得玉如的名字,媚娘目光微微一沉,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自降身份,去扮胡姬,暗中挑得两个侍女打架,还出手杀伤人命,致残一人……你若说这是玉明的手段,本宫多少还能信一些儿。可说是玉如……” 媚娘目光一利:“看来那两个侍娘,不是什么寻常小婢女了。” 明和有些意外地看着媚娘:“娘娘……” “过去的事情,本宫不会再计较,也不愿再计较。她能好好儿留在本宫身边就好。这些年来,能像她们一样安安心心守着本宫的人,实在是少一个是一个了。”媚娘摇一摇头,目光中透出些了然:“何况……有些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明和目光之中尽是感激,好一会儿,他才坚定地道:“娘娘所料极是。那两个贱婢,本来玉如是不打算真的叫她们有什么事的。但她们在街市之中,当着许多人的面儿,议论娘娘,造谣生事污蔑娘娘。玉如实在忍无可忍,方才动的手。何况……那两个贱婢,本来也就不是真的要紧人物。一个是上官淑容自己都颇为不喜,故而放去浣衣房的小丫头,另外一个……” 明和停了一停,看着媚娘,轻声道:“则是跟着那位所谓的未来郇王妃所请的女客入京的。” 媚娘听到这里,突然停了手中摇扇的动作,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明和:“跟着那个孩子入京来的?她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娘娘,那个郇王府的小侍衣,名叫姣容。说是小侍衣,其实人年纪却不小了——算起来,总是要有三十八九岁的模样儿了。” 明和平静地看着媚娘。 “姣容……姣容……”媚娘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有些恍神:“原来是她……原来她还活着……” 这位大唐皇后的脸上,神色开始变得平静,过分的平静—— 就像夜空下的大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十七 看着媚娘恍神的模样,明和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之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接着便笑道:“娘娘,娘娘。” 媚娘回过神来,转头看着他:“那个姑娘,名唤姣容的……现在还活着罢?” “正是。说到底也是郇王府的客,又有娘娘的这层关系在,没人真的敢拿她的性命。如今又是残了,也不会再有谁找着她的不是了。” 明和以为媚娘所忧,不过是因为那婢女之事,于是便主动解释。没想到媚娘摇一摇头,却缓缓道:“不必留了。” “什么?”明和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着眼,看着媚娘轻声发问。 “本宫说,不必再留了。”垂下眼眸,媚娘面无表情地道:“郇王府之客也好,本宫旧家人也罢……越是这样的身份,越不该做出这等有失身份的事来。她既然连这最后的一点体面都不要了,本宫也实在不必留着她的。” 明和怔了一下,立时便应诺,顺势转眼看了一下身边小侍。 那小侍会意,立时行了一礼,退步出殿,去传媚娘的意思与宫外。 这边儿明和继续问媚娘:“这个女子留不得了。那其他几个涉事的……” “不该留的,都别留了。”媚娘目光冷肃,轻声道:“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该发生。既然两家家主都不会管人,那便叫六儿和玉如辛苦一番,好歹也帮着他们调教一下。” 明和连连称是,便自去叫了另外一个小侍传话儿,只是话传到一半,先前跑去传令的那小侍又急匆匆地回来,称周六儿已然入宫,就在殿外候着,求见媚娘。 这却叫明和吃了一惊,看了一眼媚娘波澜不惊的面容,他点一点头,亲自走出门去迎了六儿入内。 几年不见,六儿两鬓已半白,见到媚娘,也自是唏嘘。问好,请安,一套礼数下来,他倒也不多话,向着媚娘就一拱手:“娘娘,方才那小侍儿已然将娘娘懿旨发了下来,六儿本自当受令无言,但有一些事,六儿以为,还是让娘娘听一听的好。” 媚娘挑一挑眉,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何事?” “那两个小婢在动手的时候,六儿就守在一侧,把她们的对话儿听得分明。那些不堪入耳的,自不必提,六儿已尽数剔了。剩下的,六儿却都记在这折疏之上,还请娘娘过目。”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从袖中掏出一本赭黄色的绸面儿折疏,转了向,依礼,恭恭敬敬地递向了媚娘面前。 媚娘只看了一眼,便点一点头,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仔仔细细看过一遍之后,轻轻合上,抬头看着六儿:“这些事,只有你自己一人知晓?” “回娘娘。不止六儿,当时街市之中,围观者众,听到的人不知凡几。” 六儿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娘娘,六儿今日,才特特进宫,求见娘娘。望娘娘早做定断,以保……” 他说到这儿,便住了口不再往下说。 媚娘似乎也赞同他之所见,点了一点头,说了声极是之后,便轻道:“既然如此,此事便着落在你身上了——接下来,你可暗地儿里见一见那两府中的人,看一看他们的心思如何。然后再做定夺。不过……” 她拖了拖声音,淡淡一笑之后才道:“不过无论如何,那几个动手的,参与的小侍女,一个都不必再留了。” 听到媚娘这句话儿,六儿全身一震,好一会儿才迟疑道:“娘娘……” “不必担心,本宫说的是那两府里的。咱们自己的人却是不必。毕竟本宫自以为,这件事上,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媚娘盈盈一笑,点破六儿心中所忧,却叫周六儿舒了口气,笑着拱手道:“娘娘宽仁,六儿多心。” “你多心也是应该。本宫如今这等心情,倒还能容得这事儿再多一两个知道的。若是在旧年里时……只怕便是本宫肯,治郎也……” 说到此处,媚娘便再不多言。这让六儿也沉默了起来。 明和见状急忙笑着提起李弘的事儿来:“说起来,其实这事儿也与太子殿下脱不掉的干系。若非是太子殿下英华秀雅,早早儿便招了这般多女儿家的倾慕,又怎么会惹出这一起子事来?娘娘,您这般说,可是偏心了。” 媚娘闻言倒还没说什么,倒是周六儿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可看得明和莫名其妙。六儿正待说他两句,猛可里突然想到他也不知内情,更怕是也不会知道为何媚娘要下此重手。于是便只叹了口气,放下肩来,对着媚娘一礼:“六儿此番急急而来,只向娘娘禀明此事。今已诸事得令,便自出宫去,替娘娘镇守京中。” “有劳。” 媚娘含笑,只说了一句,便看着他自行离开。 “娘娘?” 看着媚娘盯着明和的眼神,从微笑,渐渐转至平静,再到深沉。明和似有所悟,轻声道:“娘娘,莫非此番六儿办事有私心了?” “私心人人都有,也不止他一个了。”摇一摇头,媚娘淡淡一笑:“何况此番之事,若真论起来,还是本宫对不起他的多些。” 停了一停,她才轻叹:“总是劳了他在京中与那些虎狼豺豹们相斗了。他这般年岁,原本该多享几日的清福的。” “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儿?”明和罕笑:“说到底,六儿师傅尚且比瑞师傅德师傅小上好些呢!怎么就成了该多享清福的了?” 媚娘一怔,看着明和发了一阵儿呆,这才摇头轻道:“对啊……本宫都忘记了,他比瑞安,德安,都尚且还要小上好几岁……是本宫忘记了……” 再摇一摇头,她轻轻一笑,如寒冰初融:“总是你还记得的。这些事情。” 明和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却也难免暗暗纳罕: 这般的媚娘,他实在是没有见过。心里存了这么一个疑问,自然便如结了一个结,再放不下了。 只是目下,却还不是问的时候。 思及此,明和的目光又深了几分,看着媚娘失神的表情,不免又多了几份揣测之意来。 到底是什么…… 让眼前这位自己从小跟着到大的皇后娘娘,竟然如此困扰,以至于这等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十八 存着这般的心思,明和自然便不能轻易放此事放下。于是,在他一番斟酌之后,把宫中事情交代了几句,便找个借口,向媚娘告了回太极宫取样重要东西的理由,匆匆往太极宫而来。 入得太极宫,他没有犹豫直奔立政殿,在殿内寻找了一阵,借口说需得将娘娘常用的东西供奉一番,便握了一只小小的玉牡丹,转而往后殿下去。 走进后殿下,便见一尊小小的孩儿大小的木制佛像——这也是媚娘最常静思之所。明和上前恭恭敬敬拜了几拜之后,起身,转到佛像之后的缝隙中,伸手轻轻一推,墙壁上便无声无息地裂出一道暗门来。 左右看了一看无人,他便转身走入了暗门中。 门无声无息地在他身后关上的同时,暗门中的空间也亮了起来——原来那门上有机关,当门关的刹那,自然便有火石引燃无数由一根细细的灯油管子连接而成的长明灯。 登时,整个暗室内明亮一片。明和再看一看周围,试着去伸手,往与来时的暗门相对那面墙壁上,推了一推。 立刻,另外一扇暗门打开了。 与之前一扇不同的是,这一扇门打开的同时,门内同样布置得若门外一般的长明灯,立时亮了起来。照出一条曲折幽深的小径来。 吐了口气,明和左右再看一眼,便急急走进去,随手关了门。 刹那间,这暗室之中,又恢复了一片昏暗,只留下几丝缭绕不去的油灯烟火气,在室中盘旋。 片刻之后。 掖幽庭中庭内,落花如雨的杏树下。 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坐在石桌边的石凳上,手里翻着一卷旧竹简,旁边,则是立着一个抱了碧玉柄拂尘的侍监。 “也是怪了……整个太极宫里,只见这儿有这么一株杏树。偏偏它还落得这般晚……可见人说掖幽庭里别样天,却是不错的。” 仰头看着几朵杏花儿从枝头打着旋儿落在自己揣着的怀中,明和淡淡一笑。 一边儿低头只顾着看竹简的瑞安也淡淡一笑,随手翻了一面竹简,嘴里才回道:“大宝殿里的花儿,只怕比这里落得还要晚——你不好好去守着娘娘看那边的话儿,跑来这里……” 轻轻合上竹简,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已被无数人摸到油滑水亮的简片,瑞安再勾唇一笑才道:“别是又惹了什么自己扯不平的事儿,跑来叫师傅给你安定了?” 闻得瑞安这般一说,明和便像孩提时代一般,不好意思地垂了头,好一会儿才轻道:“师傅面前,明和是没有什么能瞒得住的。不过这一次……却不是明和闯了祸。” “不是你,那便是清和了?”瑞安挑眉看着明和一脸淡然之色,不由挑眉道:“也不是他……那看来……是有什么大事了。” 将竹简放在石桌之上,他向着明和使了个眼色,就看着明和怀抱拂尘向自己行了一礼之后,才转身坐在自己对面,低声道:“娘娘这些日子,很是奇怪……” 瑞安心中一动,挑了挑眉,却是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望着明和,等着他理清了头绪,把这一切都说与自己听。 同一时刻。 九成宫大宝殿中。 媚娘怔怔地看着前方发呆,突然间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转头问着身边的小侍儿:“明和去哪儿了?” “娘娘,您的一枝新发簪,咱们出宫的时候有些匆忙,给忘记在宫中了。想着大宴在即,娘娘免不了要用的,所以明和师傅亲自去取了。” 那小侍儿却正是小宝儿。聪明伶俐,倒也不是一个虚头巴脑的。看媚娘见问,便将明和走时交代的话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媚娘。 “一枝簪子而已,随便派个什么人去取了不就得了?何必亲自去?”媚娘皱眉。 “娘娘,自从上一次宫中闹了那蛾子的事情之后,但凡是您与三位殿下的事儿,师傅都是亲自去的。”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媚娘,小宝儿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话儿。 媚娘又一怔,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对的……确有此事……是本宫这些日子,过得糊涂了……” 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她便趴在长椅之中,不再言语。 小宝儿见她这般没精打采的,虽然知道这几日以来她都如此,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娘,您可不是累了?若是的话,还是进殿里去休息一会儿罢!待会儿起来,却还有得一阵儿好忙。若不好好儿休息,养足了精神头儿,怕是到忙时,会精神不济了。” 媚娘看一看他,却笑着点一点头:“你说得倒也是……本宫太过自傲了……总以为如今的自己,还能像当年一般,万事能扛的……” 这话儿说得内外透着些儿深意,小宝儿不是听不出来。可他一来不知道什么事情,不敢擅问;二来也实在不是那等多管闲事多嘴多说的人性儿,于是便随意应了几句,扶着媚娘,好好儿地往殿里走。 入得内殿,在小宝儿的带领下一通忙活之后,媚娘算是好好儿地给安置在了胡床之上,斜倚着靠背,似眠非眠。 小宝儿见媚娘凤目慵懒,急忙向着旁边儿两个掌扇的小宫女招了一招手。立时,阵阵清凉沁心的风便徐徐而来。 “小宝儿。” 媚娘的声音,仿若一根丝线,轻轻地荡在空中,叫本就打足了精神侍奉的小宝儿立时更提足了心劲儿:“娘娘可还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小宝儿叫人去整治。” “这般的,已是很好了。”媚娘抿嘴一笑,闭着眼睛,淡淡地道:“只是本宫心里有个疑问憋着,有些烦闷,想问一问你。” “宝儿何德何能,可为娘娘解忧?还请娘娘示下。”小宝儿跟着媚娘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这还是第一次从这位永远都是处事不惊不疑不问不难的皇后娘娘口中听到要向别人相问的话儿来——更不必提是自己。 所以他立时惊喜万分地回应了——因为欢喜,声音甚至有些大了。以至于旁边的小侍们都忍不住想笑。 媚娘倒是不介意,依旧闭着双眸,淡淡道:“也没什么……本宫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可曾有过怨恨自己的时候?或者……叫你自己怨恨自己的事情?” :,,gegegengxin!!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十九 小宝儿听得媚娘此问,却怔了一怔才脱口道:“这个自然啊?若人活在世,无得一时亏欠,无得一事亏欠……那便直如圆月过满,却还有什么意趣呢?” 媚娘闻言,淡淡一笑,好一会儿才道:“圆月虽过满,但说到底,也是好事一桩——月若有缺,何以普照大地呢?” “何必非要普照大地?”小宝儿不解道:“这世间有多大?明月辉耀人世,可说到底也终究是需得落下的。或早或晚,总有金日当空——其实小宝儿倒是觉得,这月辉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叫人能在过于灿烂的一日之后,能有些安静宁谧之时么?” 这小宝儿虽然也是受了内侍省调教许久的,可到底也不是像其他的侍儿一般,自幼儿习文识字。所以说起话儿来虽然听着文绉绉,其实仔细一听,却是处处纰漏。 只是因他心性单纯天真,更因不知礼数,而多了几分对于世间的好奇之态,故而言语之间,而是有些趣味在。故而媚娘平日也是极喜欢与他聊天的。只是…… 今日此言一出,媚娘却突然觉得颇有些触动之感了。 片刻沉吟,她便淡淡一笑:“想不到……你平日里总是天真烂漫的,说起话儿来,却是字字在理。只是……” 她终究还是摇一摇头,轻声道:“只是小宝儿,既然为旭日之继,那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旭日之辉——毕竟于月而言,无日便无月。 所以日月共生同照高空—— 这才是天空正景。” 小宝儿搔一搔头,却摇一摇头道:“便若如此,那月有阴晴圆缺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光天白地儿的时候,朗朗晴空万里,可这样的情况,金日都尚且有被乌云遮时,何况是辉夜明月?” 这一句话儿,却问得媚娘讶然不知何以应对。不止如此,小宝儿更复一句:“而且还有那天狗食日月之事——这也不能说是日月自己不愿照着天下万姓罢?所以既然天意如此,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一番模糊的对话之后,小宝儿是越来越糊涂,可是她却只觉自己脑海中笼罩了多日的大雾,渐渐散去…… 只剩一轮明月当空一般的光风霁白。 微一勾唇,媚娘脸上,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灿烂如月辉般的笑容。 是啊…… 一抹红妆万骨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十全之事。 眉目一垂,她渐渐凝起眼底锋芒—— 没错,若他为日,那她自管做好自己的月儿就好。有什么阴晴圆缺,也自该随了它去便是。 思及此,她抬起头,目光如泓泉映月,盈盈闪闪,再一笑,便如生生将这两弯映月之泉挤成了无数碎银如星。 “传本宫令,今日夜宴,既有我大唐百娇千娥,若无舞乐诗画以示,难免输了小气——故今日夜宴,请诸家千金娘子,各奉其艺,多多益善。” 小宝儿眨一眨眼,虽然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可媚娘的令旨却不敢不遵,于是好好儿行了礼,一句得令出口,便自去往前殿而行,着传旨金门外。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媚娘唇角含笑,好一会儿才头也不回地轻唤一声:“玉如何在?” 只过了几口茶水的功夫,一个曼妙如花枝般的身影,便如撕破了空气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娘……娘娘?” 玉如眨着眼,微微颤着声音——尽管她已努力地压制着自己心中狂喜惊诧的情绪,可那般的声音,还是免不得泄露出来。 “本宫有件事,叫你去办——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办得妥当。”媚娘起身,转头,眉目英丽:“所以本宫要先问你一句话儿:你可预备好,要回来了么?” 玉如全身颤抖着,接着眉目一凛,叉手倒头便拜:“愿为娘娘斩妖诛邪,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好。” 媚娘点一点头:“你既然已决意回来了,那便最好——”再点一点头,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织金玉令递到玉如面前:“拿着它,去掖幽庭,找到瑞安,把这个交给他,然后告诉他——本宫之前没有答应他的事,现在答应了。他可依心而为,尽兴而举。” 玉如应声是,接过玉令,再行一大礼,便退出大殿,接着最后望一眼黄昏夕阳之中,越发显得瑰丽庄严的大宝殿三个字之下,如一株玉树俏然而立的媚娘,咬一咬下唇,目光坚毅,转身奔出大殿,向宫外奔去。 媚娘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淡淡一笑,点一点头,又转首看着身边的另外一个小侍儿:“有请内侍监清和,便说本宫有要事,需他相助一场。” 小侍儿应声而退。只留媚娘淡淡微笑,抬头看着将她的玉色脸庞,映得有些发烫的金红落日。 日升月落,月明日昏……没错,世间万物,本便如此—— 没有什么是能十全十美的。 同一时刻。 大宝殿的宫墙一角边,李治仰首看着那个立在巨大夕阳中的娇黄身影,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她总算是走出来了。” “主上?”一边儿清和眨一眨眼,不解地看着李治。 李治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摇一摇头,负手转身离开,向着那被派了去找清和的小侍儿离开的方向而去—— 那小家伙儿跑得挺快,他可也不能太慢了。 “主上?” 清和在后面,疑问地轻唤一声李治。 “清和,自今日起,你要记得一件事。” 李治头也不回地大步前行,原本负在身后的双手,也随着步履的前进,慢慢放下来,慢慢地摆动着——最后,他几乎是以一种清和都跟不上的速度,在快步前进。 清和应了一声,气息微乱地再问一声:“主上?” “你要记得一件事——自今日起,无论何时,何事。但有媚娘所令,你都必需一往无前,将之推陈至底。” 清和听到李治这句轻柔而坚定的命令之后,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是,接着,目光更一步迷惘起来: 好像有什么改变,正在自己这两位主人身上发生着…… 到底是什么呢? 片刻之后。 九成宫,太子东宫之中。 李弘坐在莲池边的水轩里,手中抱着一只小小狻猊,倚栏看鱼。 他努力地抱紧了看到鱼儿游动,便极为兴奋,嗷嗷乱叫的小狻猊,不教它真的扑了下去捉鱼戏水。 身边,则立着一脸平静的静安。 “也就是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弘扬一扬眉,含笑道:“看来这场东风,本宫只能自己去借了……” 叹了口气,他正待起身,却见一个小侍儿提着衣袂,满头大汗地奔进来,向着李弘行了一记大礼之后,立时道:“太子殿下,方将皇后娘娘懿令行出金门外,道今日夜宴之中,诸家千金女眷,均当奉才献艺,以为我大唐兴盛而庆。” 李弘双眼一亮:“母后的旨意?何时所行?” “就在片刻之前。如今那些候在宫外的诸家女眷都乱了套了,一个个地叫苦不迭,各自正想着办法要如何应对此事呢!” 小侍儿快语道:“毕竟事出突然,而且再过一个时辰,正宴将开。已然有人在那里喊着,说是娘娘有意难为各家千金女眷了。” “说是有意难为?好,那便有意难为罢。”李弘冷冷一笑:“也不知那些千金贵眷们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明白——母后这般行事,不过是想给她们这些急着竞丽争艳的女子们一个机会而已——如了她们的意,还要这般说嘴。好,很好。” 他唇角一抿,转头看着同样意外地微笑着的静安:“母后帮着本宫,把这场东风给吹起来了。接下来,你可不能让人把这场火给扑了。” “殿下尽管安心。便是静安再无用,有绿瑶姑娘在,这场火,也是扑不灭的。” 静安吟吟一笑,又问道:“不过若只有绿瑶姑娘这一把火,怕也是不能将这场盛宴妆点得绚烂多姿。殿下,是不是要再加几把火?” 李弘一怔,立时扬眉,指着他哈哈一笑:“你个老油滑!就知道你一肚子的坏水!说,又是哪家倒霉的,被你抓住了?” “殿下此话却是冤枉了静安了。静安从来不会对人使坏水,只不过会在看到那些想使坏水的人时,帮着把坏水逼回他们肚子里,不叫坏了别人兴致而已。” 这一句话说出口,李弘登时心里雪亮,笑容也沉了下来:“看来两位皇叔伯也是爱热闹的呢……好,极好。” 他点一点头,再冷笑一声,轻道:“不过也不用本宫多操什么心。有父皇在,左右他们是讨不了什么好。只是……” 明亮的双眼骨碌碌一转,接着立时笑得弯如月牙,狡如小狐:“只是想一想,从小儿本宫就好奇,两位老爱藏着一张真脸孔的皇叔伯,若是真真地被吓着了,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既然殿下想看,那静安理当好好安排,无论如何,也让殿下看一出痛快的大戏。”静安一怔,看着李弘笑眯眯的眼睛,立时明白过来,于是也跟着笑弯了眼,长行一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 同一时刻。 九成宫外五里左右的小镇翠屏上,一座名唤陶然楼的客栈。 这家客栈论起来,也是翠屏镇中独一份儿的了——若真说起来,怕是长安城方圆五百里内有名的大客栈。 二十五座宽敞深沉的有庭有树大别院,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两低一高三座楼宇两侧。别的不提,那气势,竟是比县府衙门看着还要气派好些。 这家客栈茶肆酒坊客所食馆棋轩花厅齐备,再加上翠屏镇地处东西向通的要道,往南向是往九成宫方向去的必由之路,往北则半日便可入京师长安,商贾云集过客不歇,生意自然是格外地好。 甚至好些与大唐交好,又与大唐长期有商贸之事的西域胡商,亦或是新罗来客,在这陶然楼刚刚启用之时,便选定了这一处所在,长长久久地租了这陶然楼的别院做为联络歇脚之处。 而这陶然楼的老板也是极具慧眼,看出来财路之后,竟然大手笔把陶然楼左右两侧无主野地,向官府租了来,一租便是数十年,然后大兴土木,挖池堆山,移花植树,竟硬是建起了一座华丽幽静的大庄院,名唤陶然居——如此一来,陶然居便成了这天下间往来长安客商的必居之所。 “所谓有人之处有生意嘛!若只是在客栈中住着,尽便是有些茶肆、酒坊、客所、食馆、棋轩、花厅之类的所在,那些客官们也未必便都喜好这些了。而且陶然楼毕竟是往来行脚的人多些,客商之属未必便能经常碰得上面儿。反而是在这陶然居里住着的都是各国大商豪贾,自然也就方便得多。这陶然号的主事人倒是有意思——最起码这些年行走南北,却没见过比他更懂得如何入宝山不可空手而归这个道理的人呢。” 陶然居西北一座内庭中的小园内,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两个劲装小侍童一路在长廊下走。小侍童们口中没停地议论着这陶然居的华丽与大气。 而前面的年轻人却只是木呆呆地往前走,漆黑如夜的眸子却没有半点儿生机。 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那两个小侍童也闭起了嘴——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同样身着华服,面容总有四五分相像的少女。少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在看到敏之之后,满脸惊异的小丫头。 “兄长这是要去哪儿?” 贺兰敏月看着自己的兄长,淡淡一笑。而她身后的那两个小丫头,自从看到贺兰敏之的那一刻起,就直愣愣地瞪大了眼,仿佛着了魔一般。 不动声色地扫了那两个将眼睛扎在自己面上拔不下去的小丫头一眼,贺兰敏之凉凉地道:“什么时候我做什么事,还需要向你交代了?” 这声音淡得好像水——像一滩虽然清澈却没有半点儿生机的死水,叫敏月听得一皱眉头,不过很快便淡淡一笑:“兄长去哪里,不是敏月管得着的。同样,敏月要做什么,兄长只要一直不管着,敏月也自当领情领意。谢谢兄长才是。” 一边说,她一边向着敏之行了一记礼。而敏之却是动也不动,生受了她这份礼之后,哼也不哼一声,就从她身边走开。 那两个小丫头,还是怔怔地看着他向着她们走过去,只是原本粉白的脸,却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就在走到她们面前不过一步的地方时,他停住,望着她们两个红得仿佛红绸般的脸蛋,淡淡地,给了一记笑意。 刹那间,两个小丫头仿佛如遭雷击一般全身微微抖了起来。 接着,敏之没有再停脚,继续向前走,在与妹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声音像一把冰刀一般扎进了她的耳中:“你做什么都好,与我无关。只是记得,别将我扯进去就好。否则便是我妹妹,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该知道的。” 敏月微笑着,说了一声“敏月明白,兄长好走”之后,便转身,目送着敏之徐步离开。 就在敏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端之后没多久,她脸上的笑容,仿佛一张龟裂的面具般刹那间碎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满头秀发中沁出的汗珠,与立时惨白的脸色。 “小……小娘子?” 直到她的身体开始颤动,甚至渐成剧烈的抖动之势,她身边的小丫头们才发觉了她的异样,互视一眼之后,急忙上前来扶着险些瘫软在地的她:“小娘子可有什么宿疾……” 话音未落,两个丫头之中的一个,便看着敏月抖着手往怀里摸,立时会意,便急忙上前一步,帮着她在怀中摸起来。 不多时,一枚小巧的绣金荷包出现在那丫头掌心,解开丝绳之后便倒出两枚珍珠大小的药丸子来。 她急忙递了一枚与敏月,又从旁边总算明白过来的另外一个小丫头手里接过随身小壶儿与敏月送药,这才伸手轻轻拍抚着敏月后心:“小娘子……” 敏月半晌之后,摇一摇头,喘匀了气息,收好药与壶儿,这才由着她们扶自己坐在了一边儿廊椅之上,定了一会儿气。 小丫头们忙前忙后,替她拭干了额头冷汗,这才忧心忡忡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 “无妨,娘胎里带来的宿疾。却不碍什么大事。”敏月微笑着安抚了两个新进来的小丫头,却笑道:“不过想不到,你们两个却是知事儿的——看来这一次,娇姑姑还真的选对了人。你们再说一遍,自己叫什么名字?” 两个小丫头见问,立时再行了一次拜礼,自报姓氏与出身。 原来她们两个是一对姐妹,那取药的是姐姐,叫碧琴;拿壶的是妹妹,叫紫筝,长安人士,也都是前代大丞相房氏一门的家奴。自从房氏一门涉及高阳公主反案,彻底破败之后,她们的父母便带着她们姐妹二人,在长安替人做些零工散活过日子。虽然不至饿死,可也是过得极为拮据。直到年前她们父母双双病故,只剩她们这对尚且未及成年的姐妹二人,无力独活。于是便找了官牙子,自己将自己的身契写了,投了仆籍。 没想到的是,她们头一日投了仆籍,第二日,便有一位自称是当朝皇后娘娘母家应国公府上的管事姑姑来长安官牙子这儿求些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做侍婢。可巧正看上她们姐妹二人都是如花似玉的模样,透着一股子娇俏伶俐的长相,心下生喜,便立时定了她们下来。 听到这里,敏月闭目,喃喃自语:“官牙子……不错。正是要官牙子才好……而且还是房相旧奴…… 如此一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往你们身上使法子的……”徐徐地,她睁开眼,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两个小姐妹,一笑道:“无妨,你们很好,我很喜欢你们。以后跟着我,只要好好服侍,总是亏待不了你们的。” “谢谢姑娘。” 听到她这般说,碧琴紫筝两姐妹,立时便纳头叩谢。 另外一边,回到自己居所里的贺兰敏之坐下之后,立时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小侍儿:“那两个女子是娇姑姑找回来的,是罢?” “是。” 其中一个小侍儿看了一眼同伴,立时上前,低声道:“不止如此,且还特特挑了官牙子里的人——这可不太对头。” “正是如此。”一边儿小侍儿点头道:“谁不知道如今官牙子手里的都是不好往外送的官家奴婢,好自然是好一些儿,可比起那些身家干净,没什么大事儿的私牙子手里的平家姑娘,一来费钱多,要多往官府里纳多一份儿人头钱;二来还要小心着这些奴婢哪一日里出了岔子坏事儿的风险。这小娘子,到底是想什么?” “不止如此,她还特特地挑了之前造了反谋了逆被诛的房家旧奴来用……实在是叫人想不透。”看了一眼敏之,另外一个小侍也跟着上前一步低道。 听到这句话,敏之却反而笑了起来:“你是说……那两个小丫头,是前房家的人?” “家奴之女。据说她们的父母,当年还是房玄龄身边的心腹人物。”第一个小侍很快也接了口:“所以我们二人今日才敢劳请公子,去看一眼,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敏之大笑起来:“还能怎么回事?不过是她自以为被害,所以急着找了一个无论如何,我们那位好姨母都不可能染手的人手罢了。” 两侍一怔,随即立时醒悟过来:“公子的意思是,选这两个小侍儿,就是因为她们是房家出身?” “房氏一门当年因高阳之祸,先是得罪了如今的陛下,我们兄妹那位好姨丈。后又不知为什么,将我们那位好姨母也得罪了——自然而然姨母他们二人,是容不得自己身边有房家的人的,何况她们的父母,当年还是房氏一门中的要人……想来姨母也好姨丈也罢,知道之后,只恨不得要她们过得不如意呢。” “这却是为什么?” 小侍们听到了敏之的话儿,一时不解。 “因为……”敏之笑了笑,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因为房家的人,犯了一个让我们那位好姨母与好姨丈,都万万不能饶恕的大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一 “公子的意思是……小娘子找她们姐妹二人,是有心的?为了躲开皇后娘娘的耳目?” “我们那位好姨母,说她一句手眼通天也不为过。这样的人物,你以为敏月就不防她了么?” 贺兰敏之淡淡一笑,目光仿佛带着一把钩子,剜进人心:“她防,她当然要防。不单是她要防,我也要防——这样的人物,谁不防的?” 两个小侍儿听这样的说话出来,不免两两相望,片刻之后才迟疑道:“公子的意思,咱们明白了。那是不是咱们也……” “有你们就够了,还要学她再找外人做什么?”手上扬一扬仿佛是挥开什么脏东西一样,贺兰敏之继续钩子一样地微笑:“我在那位好姨母面前,也没有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啦,无妨。” 听到这样的话儿,两侍儿面色一僵,你望下我我望下你,都不说话了。 贺兰敏之闭目,微微养了一养神,便突然再次开口:“说到了那两个小丫头,有件事我倒是觉得不痛快的——” 两侍儿闻言,急忙正色:“请公子明示。” “那两个下贱出身的,方才竟敢直视我,着实无礼,看着叫人心烦。”这一句话出口,就好像是冰渣子蹦出来一般听得两侍一凛:“属下明白。” 接着,其中一人转身便往屋外走去。另外一人看着他离开,才轻声问贺兰敏之:“还有一事,公子是不是该准备更衣——” 话音未落,贺兰敏之的双眼便立时睁开,钩子一样的眼神紧紧地勾住了他的双眼:“你倒是勤快。” 看着小侍儿被自己一句话吓得冷汗直流,他哼了一声,起身慢慢道:“去取那身新制的白衣便是。” “是。”小侍儿应声而退。 大唐显庆四年八月中秋,因皇后武昭有意宴请内妇女官百官诰命女眷等,高宗李治便也一道旨意,将留在京师与九成宫两处的文武百官一并召入内庭共享盛宴。 消息传到大理寺已是酉时一刻,眼见着是不及回府取新制的礼袍,思忖着毕竟大宴之上,两圣同席受礼,一身朝服也还算不出格。狄仁杰便有意就这样过去。 但是狄芳却以为不可,连连摇头:“大人,说到底这也是百官盛宴两圣同临,要是大家都穿了礼袍,唯有大人一个穿了朝服——那便是大失礼了。且等狄芳去问了再说吧!” 言毕,也不等狄仁杰说话,便自己跑了出去。看得狄仁杰与狄青二人对视而笑——这个急性子,从来也不肯等人的。 说话间,就看见狄芳好像一抹鱼儿一样出溜出溜地往这边跑回来了,大老远就喊着:“无妨无妨!大人快更衣!快更衣!” “真是……”狄青皱眉,也是拿自己这个大哥无奈,摇一摇头,看见狄仁杰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更加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之后。 九成宫门前。 随着一阵如龙吟狮吼般的号角之声响起,那两扇朱漆金钉的大门,便在阵阵号角之声中,徐徐而开。 接着,分持枪、刀、斧、弩、盾五器于手,身着金色暗龙纹甲,朱色战衣,前后银镜护心,腰佩长剑三尺的四千五百金吾卫健儿,或骑黑白青朱紫五色战马,或长剑击甲踏步而行,齐喝声声如春雷绽裂,列着若刀切剪裁般齐整的队伍,大步从门中走出! 那整齐如一的脚步声,马蹄声;那一张张威武英气的精干面容,实实在在是叫人全身一震,只觉热血沸腾! 诸卫行出宫门,停步,向着百官一礼,再喝一声,余声隆隆之中,“咚”地整齐一跺脚,瞬时分为两队,同步如同心般面对面后退五步,便一整手中枪甲,再喝一声,迎宾于侧! “早听说主上身边四千五百神龙卫乃主上亲身调教,非同寻常……今日一见,却只怕不止是非同寻常四字可说呢……” 立于大理寺诸员末尾的狄仁杰,轻轻一笑道。 狄芳点一点头,却低声道:“可不是?旁的不提,单单那一骑一步之间的阵法,便是暗合了奇军逸出的用兵之道……看来大人所料不错,主上确是个有心的人了。” 狄仁杰回头看他一眼,只笑不语。 一边儿狄青却皱起眉来:“可在狄青看来,这四千五百神龙卫固然仪姿非凡,气势惊人,却实实在在不算是什么武林高手——大人,狄青记得,主上很是倚重这支神龙卫的。甚且还比李师傅所率的暗卫更看重些,所以一直都埋着不叫见人的……如今看来,比起那宇内难得一见的暗卫诸高手来,这一支神龙卫,也实在需要多些调教的。” “你这便是糊涂了。暗卫是暗卫,神龙卫是神龙卫。两者功用不同,何必往一路上走?”狄芳难得寻着机会教训一番自己这个老是显得比他这当哥哥的还要厉害几分的弟弟,于是便加了得意劲儿地说:“你看看你,成日里只知练剑,都快练成一个武傻子了。” 狄青回他一眼:“你说我糊涂,我看你才是糊涂了。这暗卫之中,且不论李师傅这般的高手,亦不提主上身边那以姬长安为首的四隐士,就说皇后娘娘身边的玉氏姐妹,甚至是埋了在西市坊间做个暗桩的周六儿,又有哪一个是能被人轻视的了?面前这神龙卫看起来气势惊人,可真论起来,却未必能……” 他话说一半儿便不说了,只是看着一味摇头淡笑的狄仁杰眨眼: “大人,狄青说的不对么?” “你说得没什么错,李德奖逍遥剑之名绝非浪得虚名,卫国公次子的兵法手段也不是假的。 所以若只论单打独斗,暗卫之中便是最末的那些普通高手,搁在宇内怕是海内也要排上前几十名。 但若要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哪怕是逍遥剑李德奖或者慕容铮这样的人物——来对上这些神龙卫…… 哪怕便只是百人之数,他们怕也是难得全身而退。” 狄仁杰这番话儿,却叫狄青瞪大眼:“为什么?” “还用问?好汉难敌人多,何况这些神龙卫的军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又是主上亲自培养的。 别的不提,你且看着他们行动之间,显是练习了各种行军布阵之法,非止一日不得这等精到…… 阿青,你只说一句,便是你,面对这四千五百个如同一心一意的人物,可有什么法子逃得出?” 狄芳斜着眼儿笑了几句之后,看着若有所悟的狄青道:“所谓暗卫者,便贵在其锋无敌,行动隐秘。所以才谓之暗,当为天子手中无坚不摧之宝剑。而神龙卫者,便当军如其名,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为天子手中金戈不破之坚盾。这一剑一盾,相辅相成,却实在不好说,谁更厉害些的。但若论起气势,论起声望来。在明处的神龙卫,自然是要比在暗中行事的暗卫强得太多。” 狄青闻言,连连点头,就连旁边暗中听着他们说话儿的几个大理寺末员,也是一脸听得津津有味的表情。 停了一停,看着以诸王为首的车驾粼粼而入,狄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狄仁杰道:“咦,我现在算是明白主上心意了——” 狄仁杰看他一眼,摇一摇头,含笑不语,只跟着诸位要员向前行去。身侧紧紧跟着狄青狄芳,有意无意间地替他挡去那些有心听了狄氏主仆议论的其他官员们——也顺便挡去那些坐在轿中,隔着竹帘投射出来的灼灼目光。 没办法,谁叫这位狄大人刚刚在去年,失了正妻至今未续?又有谁叫他如今在朝中内外,都是出名的正受宠爱? 又谁叫他……长得那般清俊过人? 自然便有许多家的女眷们,将他视为最佳东床了。 这样的事情,狄仁杰自己倒也不傻,感觉得到,一时间这位向来沉稳优雅的青年,竟然也有些尴尬,面皮微微发热,直低了头大步向前走,却将吃吃偷乐的狄芳与强抿笑意的狄青,双双丢在身后。 “大人……” “狄大人——” 两声高低不一的同唤之声,自然是出自狄芳狄青之口。但是那一声平淡如水般的轻唤,便显然不是那两人了。 所以狄仁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然后,便是一怔。 他这一辈子行走宫廷之中,何等绝色美人,也都是见过的。便是西域胡姬,新罗佳丽,东瀛娇娃,他也见过不少。 可他却从来没有觉得特别惊艳入心的。 原因无他——隔三岔五便要见过李治媚娘与李弘的人了,又有什么样的所谓绝色,能让他觉得入眼入心的? 若论国姿天仪,李治谁可直视? 倘说倾国倾世,媚娘何人堪敌? 便是年幼的李弘,也早已是一派神容仙色,九霄玉客之态,实实在在地没几个可与之相论的。 但这一次,他着实是被惊着了。 乌黑如墨的发,乌黑如墨的眸,雪白到没有血色的肌肤与唇色…… 明明通身上下,除发眸之外几可说俱是一片素白无垢,可眼前这个男子,却硬是叫他觉得,仿佛看到了一株妖艳至极的白色曼陀罗。 是的…… 叫人打心里觉得不愿亲近的白色曼陀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二 莫说是狄仁杰,便是狄芳狄青两人,看着那个正含笑走来的少年,也是一时呆怔住了。 “狄大人。”少年走到狄仁杰身边,又行了一记大礼。狄仁杰这才收了惊异之色,也回以一礼,然后含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在下贺兰敏之。”少年正是贺兰敏之,他依着规矩再向大理寺少卿的狄仁杰行了官礼之后,才笑道:“贸然请了大人留步,误大人入宫吉时,是敏之的不是,然有一桩要事需得请狄大人示下,无奈之举。望大人海涵……” 此言一出,狄青便是一皱眉头。旁边狄芳更是可米小子一声,用正好几人都能听得到的音量嘀咕:“无奈之举还能说得这般坦然,也真是叫人无奈至极了啊。” 狄仁杰没有回头制止狄芳,因为已然看到狄青狠狠地戳了他大哥一下。 狄芳闭了嘴,但是依旧是一脸的不痛不快。 贺兰敏之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好脾气地一笑,对着狄仁杰轻声道:“只是一句话想问狄大人,不知可否。” “贺兰公子是想问前些日子,令妹近侍与上官府近侍起了冲突一死一残之案?”狄仁杰单刀直入地问,果然换来贺兰敏之点头:“近况如何,敢请大人示下。” “此案虽属两家纷争,但是毕竟天子脚下,那死了的虽然是令妹侍儿,可名头上报来的还是郇王殿下府中人。一位皇子,又加一位太子少傅。其事非同寻常,本官身为大理寺少卿,身负皇命彻查此案,所以不敢在将案情明禀二圣之前,却先与他人言说。职责所在,还请公子海涵。” 说完,狄仁杰也工工整整地回了一礼半礼。 贺兰敏之见他如此,也只好作罢,口中说了两句烦扰大人实在愧疚,便由着他们主仆三人离开。 “公子。”贺兰敏之身边近侍王耀上前一步,看着贺兰敏之:“看起来,这狄仁杰根本没有半点儿可以通融之处啊?再者小娘子的事情,公子您不是说了不会再管了的么?” 贺兰敏之淡淡一笑:“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去管……”然后,回头对着另外一个侍儿柳石一笑,便见柳石应声行礼,自己悄然退下,不知往何方而去。 宫门内侧,冷眼看着那个名唤柳石的侍儿往长安方向跑去,便自回头,快步跟上于百官群中缓缓前行的狄仁杰,低声唤了一句:“正如大人所料,贺兰敏之来询案情,似另有深意。” “他若是真的担心他那惹祸的妹子,便不会到这个时候才来问咱们大人了。狄芳只是不明白,他这个时候来问,却是什么心思。”狄芳冷哼一声接了句嘴,双眼却直勾勾地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淡淡一笑:“他是来叩门的。” 说完这句话,也不给两个一脸懵然的人半点机透,便自匆匆向前而行。 一盏茶之后。 九成宫丹霄殿后殿之中,易服更簪已毕,坐在李治身边,看着他由清和等一众侍监们服侍着更衣,手里捏着一张刚刚收到,墨字未干的小笺,突然就笑了一笑。 “什么好笑的东西,说来听一听。”李治张着双臂由着清和打理前襟,一边回头看向媚娘。 “什么好笑的?”媚娘轻轻勾了一勾唇角,将手中小笺交于一侧小宝儿手中,看着他给焚了,才缓启朱唇,抬头对着李治微笑:“有个傻孩子,拿着一块石头自以为是美玉,跑到咱们院子里来找门敲——偏偏他找的那扇门,根本就不在咱们庭院里……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糊涂了?” “确实糊涂,不过这也不像是能让你解颐一乐的趣事——看来还有后篇?”李治笑吟吟地看着媚娘问——只要她的心情好,有笑容,他就觉得自己心情也是极好,笑容也是很多的。 “正是后篇叫我觉得可笑。”眼看着清和几人只顾着忙拉扯前面的绶带,后面腰间丝绦纠结一处也没有人注意,媚娘摇一摇头,叹笑一声,起而往李治身后一立,伸手便将那纠结一处的丝绦整理柔顺。 李治得意一笑:“就说你不会看过眼的——什么好笑的后篇,也说一下与我听听。” 媚娘这才抬头瞪他一眼嗔怪:“你又这样……没得把这些人吓着不尽兴?” 几句话一说,原本还因为纳闷儿着原本整理好了的后腰丝绦何时又纠结起来,心中不解的清和他们立时明白过来,可又不能像媚娘那般去数落这个只要心情一好,便时时刻刻都不肯放过逗乐机会的孩儿气主上,只好闷着声,对着媚娘一谢再谢之后,将媚娘手中丝绦接过来,再理治一次。 李治倒也不介意,反而对媚娘的嗔怪摆出一副乐在其中的态度,并且再一次催着她说一说后篇。 “也没什么,只是我想,这后篇,多半那个找错门的傻孩子,是要继续错下去了。”媚娘转头坐回胡床之上——就是不为那几个拎着自己宫袍凤尾的小宫娘的手臂着想,这一身的皇后国宴时所用宫装也着实是重得紧。她只是立着一会儿,便只觉得颈子被那金镶玉翠的十二花树给压得生疼,还是坐着好。 李治看着她坐回去,便笑笑:“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让那个傻孩子继续错下去呢?” “有些时候,犯了几次错才知道什么是对的。”媚娘依然淡笑:“所以还是由着他去罢。只是……” “只是说到底,你觉得这孩子还是个可怜的小人儿,所以有心想帮他一把,护他一次,却又深知这孩子正邪未定,有些担忧会不会助纣为虐了,对不对?” 李治看着身上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挥手拒绝了立时便要奉小冕旒冠上前来给自己戴上的清和,光着头发转身也走到胡床边与媚娘并肩而坐,含笑道:“你怕什么的?又不是你叫他去做那些事的,你怕什么的?” “我倒是不怕他会不会受什么罪,我怕的是会不会有些无辜之人,被他们连累……”媚娘皱眉轻声细语道。 “那就更不用怕了。他打主意的那些人,也都不是一般二般人可以轻易动的了的。便是再不济,还有弘儿还有我,你怕什么?”李治将她的手拿过来,摆在手心轻轻按抚,脸上还是笑吟吟地。 媚娘听着他前面一句还像句话儿,听到后面把李弘也扯了进来,便是一个白眼丢过去,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手背上脆生生地打了一下:“弘儿无辜,怎么就碰上你这般先推儿子出来是龙种尊贵不能乱给人养,那也只有上苑啦! 至于那江南几个州牧刺史的,那更就是他们本就该查该杀!徇私枉法舞权弄利,为了一点好处,逼得那些辛苦一年的蜂农们几乎要连自己的宅子都保不住……这样的祸根不除,只怕日后还会有好多后事吧?弘儿能观微知著,一点甘饴破了一个大案,替大唐绝了一道大祸苗,可见其能不在我之下——正该好好锻炼才是。” 李治说得理直气壮,媚娘听得一脸内伤: “我看你根本便是急着要把朝政赶紧的都脱手给弘儿才是。真是……就没有见过你这般的阿父!” 李治嬉皮笑脸地一乐,却也不多反驳——与他而言,只要能保证早些将这一身沉重的玄衣冕旒褪下,怎么样都好。 媚娘眼瞅着他这般一脸不怕不怕的模样,免不了想吓一吓他,于是便虎了脸,沉着脸道:“你以为想着天天玩的,就只有你一个么?弘儿年幼,他才是想着玩的紧呢!到底谁是当阿父的,谁是做儿子的?你这样的……” 媚娘念念叨叨尚且未完,就听得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似乎是一阵急促的雨点,淋进了这座原本安静而温暖的宫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三 李治本是满心欢喜,猛可里听到这般急促的脚步声,自然心中难免不快,于是便抬了头,摆出一张冷脸来对着匆匆入殿的那人。却没想到在看到那小小身影之后,不得不软了脸下来。 原来,来人却是李弘,一身正红镶金的宫装,一发显得粉肤唇朱的李弘。 看着儿子匆匆地走进来,也不理左右行礼,也不回礼,便只将整个人扎到媚娘怀中,闷着不吭声儿,一边儿坐着的李治好生无趣,便有心逗一逗他,正待开口,却被媚娘一个眼神给止住。然后才省觉,李弘过来时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大对。 “弘儿?”李治扬眉轻唤一声,却只换得李弘闷闷地一声嗯。 “怎么了?”媚娘看着李弘那般模样,不免有些惊忧,急忙柔声地问着,一边儿又似是孩童时代一般,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心。 “母后,月明姐姐今夜便走了,是么?”李弘闷闷的声音从媚娘怀中发出来,却叫李治与媚娘齐齐松了口气之后,又不免好笑。 但好笑归好笑,夫妻二人想了一想,倒也是不免心疼内疚——说句实话,若非他们这等身份,只怕李弘此时早已…… 闭了闭口,李治终究还是摆出正色来,伸手将儿子从爱妻怀中拔了出来,好好儿抱到面前,心中暗讶于这孩子身量轻盈,即时又觉得内疚——他真的还只是个孩子,而自己还想着…… 摇一摇头,李治将那些念头一并甩出去,再看着李弘嘟着小嘴儿,一脸可怜又委屈的模样,好气又好笑地道:“你瞧一瞧你,哪里就有你这等模样的?不过是一件事儿不顺心,你便这般的不痛快,那以后你若再遇上更不痛快的事,又当如何?” “父皇,做太子,会一直都这么不痛快么?” 李弘一句问话儿,却叫李治一时停了口,又不由地回望了一眼媚娘,刹那间……他似乎又看到了云泽殿的那扇宫门。 他的表情,淡伤微苦,旋即便认真地看着儿子,轻轻点一点头:“嗯,会有很多时候,都这么不痛快。” “那父皇母后为什么要让弘儿做太子?父皇也好,母后也罢,都是极疼弘儿的,为什么会想到要让弘儿做太子呢?” 虽然平日里对着其他人,总是一副老成沉稳的模样,可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所以难过会有,伤心也会有。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句话,却问得李治媚娘这对夫妻,双双内疚心痛—— 在他们看来,没有给孩子一个安定而平静的童年,已是一大恨事,如今娇儿虽贵为太子,看似坐拥天下,却连自己真正想留的一个人都留不住,媚娘难免难过,再想一想当年那仿如啃在她心头的恶鼠,与被迫离开的素琴,媚娘的双眼通红,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儿,便惹得向来外柔内刚的母后如此伤痛,李弘吓了一跳,急忙便怯怯地叫了一声:“母后……” 就连李治也大吃一惊,正待问时,却见媚娘一笑,伸手转过头去,抹了泪水,这才转头过来笑着将儿子抱回来在怀中,含笑道:“弘儿乖巧,平素里都不提这些事,却叫母后以为弘儿再也不会难过感伤的。如今能听弘儿这般问,却真是再好不过——母后还以为,你要一直等到月明姐姐离开,才会开口问母后这个问题呢!” 李弘听到母亲这般问,自然便瞪大眼:“母后早知弘儿会来有此一问?为何?” “因为母后知道,弘儿是个好孩子啊!”媚娘笑着亲亲李弘的额头,在李治一脸不以为然的拈酸表情中笑着对儿子道:“因为母后知道,弘儿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所以一定会有此一问的。父皇也知道,不过你叫母后与父皇,等得未免有些儿久了。” 李弘垂首,依偎在媚娘怀中好一会儿,才突然抬头看着她:“母后,做太子,是不是就不可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谁告诉你的?”李治当下眉头一立,便立时想到一人:“又是那上官……” 媚娘不动声色地动手掐了他一下,叫他住了口——好在衣袖宽大,李弘也看不出来——然后才笑道:“太子也是人,国君也是人,又有什么不可喜不可怒不可哀不可乐的?这些话儿,你听一听也便罢了,不必往心中去。” 李弘眨一眨眼,却意外道:“母后,无妨的吗?弘儿不是太子吗?这般事不往心里去……好么?” “又有什么不好?你是太子,是未来一国帝王。你要做的,便是让治下盛世繁华,百姓安居乐业,这就是你身为帝王的责任到了——其他的,却管来做什么?” 李治不以为然地哼了又哼:“你是帝王之子,嗣立为一国之储,又不是签了身契便鬻了与这大唐文武做他们的神明。做什么理会那许多?” 李弘紧皱的小眉头微微舒开了一些儿,转头看着媚娘。 媚娘点一点头,却又摇一摇头:“那些大臣们说这样的话儿,无非是希望你能成为臣民表率,能让大唐上下,都清风逸气,不致有什么妄乱之事。但是弘儿,你要记得一句话,这天下间,从来只是德可服人,却未有令可服人的说法。” “德可服人,未有令可服人……”李弘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一点头:“母后,弘儿似乎明白了。” “明白了,便是明白了,哪里有什么似乎不似乎。”看着这般乖巧如小狻猊般的儿子,李治也只觉得手痒,于是便伸手从媚娘怀中夺了李弘来抱在怀里,板着脸唬他:“说,什么叫似乎明白了。” 李弘心知李治有心与他逗乐,若在平常,他早已嘻嘻哈哈一笑,与李治玩到一处去。只是今日他实实在在没有这等心情,于是挣扎着要下来。 李治见他如此不乖,心中不免有些无趣,一边儿慨叹着儿大不中留,一边儿放他下来,一边儿开始东张西望口中念念有词地去找那些尚可留着玩一阵儿的小儿子们去了。 李弘得了这个空,便向着媚娘行了一礼,转头溜了,只留着等待上宴前的李治夫妻二人一个找一个拦地烦着自己两个宝贝弟弟去。 而在他身后,静安也行了一礼,便急急退出,与几个同样侍奉着李弘的小侍儿一路碎步疾行地跟了出来。 转到丹霄殿下,李弘便停了下脚步,负手而立于玉栏之侧,呆呆地看着天边晚霞。被染得绯红一片的面孔,在静安看来,却几乎与刚刚那位自取其乐的皇帝陛下,一般无二的模样。 “殿下。” 静安向前一步,行了一礼,低低唤了一声。 “都准备妥当了吗?” 此时的李弘,已不复方才在父母面前那般小儿娇态,却又做回了那个沉稳的太子李弘。 “回殿下,万事俱备。只消今夜大戏上场,便可替月明姑娘饯行了。”静安淡淡一笑,轻声道。 李弘点一点头,却也微笑起来:“说起来,也不知道月明姐姐是否喜欢这样的大戏呢……”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在嘴角上,旋即又收了起来,肃然道:“今夜之事,万不可出一星半点儿的纰漏。所以你需要将一切事情都探知到底。包括刚刚母后所说的那个敲错门的傻子。” 李弘转头看着静安的笑容,有些意外地挑一挑眉:“你知道了?” “殿下,宫外的事情,或可有些延迟,这宫内也就是太子殿下您的脚下,低一低头就知道的事儿,怎么会出纰漏?”静安一笑。 李弘挑一挑眉,立时明白过来:“暗卫。你就没想过是不是父皇有心?” 他好气又好笑地摇一摇头,骂着猛可里省悟过来,一脸张慌的静安,叹口气道:“现在才想到……迟了。罢,既然父皇有心让本宫知道,说明这件事也是本宫该管的。说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这……”心有余悸的静安定了一定神,才平复震惊心情,向李弘细道:“前些日子,西市之中那桩大案,太子殿下可否知晓?” “那案子是本宫亲自挂了名儿,嘱咐了狄仁杰去办的,又怎么会不知?你是不是惊着了?要不要去找李淳风给你收收神?”李弘见他一副惊魂强定的样子,不由得摇头苦笑,骂了他一句,这才转过头来续道:“莫不是那件案子又出了什么妖蛾子?” “贺兰敏之……”看着听到这四个字之后,猛然回头盯住自己的李弘,静安咬了一咬牙,还是继续说道:“他来找狄大人试探口风了。看样子,似乎有意替自己那个多事的妹妹,找些回旋的余地罢?” “找回旋余地?未必。”李弘冷笑一声,眉锋目利:“本宫从未见过他,但他往时那些所作所为本宫倒也知道得七七八八。能在那等情态之下,将自己从应国公府那对兄弟手中救出来的,可不是什么只能替自己妹妹找回旋余地的人物。只怕他所求,却是另外之事……”沉吟一番,李弘低头微考之后便看着静安下令:“你去,着人将那来报的暗卫召入东配殿,本宫现在就要知道,到底他向怀英大人问了什么。” 静安不敢耽搁,立时应声而退。 李弘看着他离开,转头看着前方,喃喃道:“论起来,你也是本宫的表兄……希望你不要让本宫知道,你对父皇母后,抱着什么不利的心思。否则……”慢慢地,慢慢地,李弘的目光,凝如利剑:“别怪本宫不留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四 夜色之下的九成宫丹霄殿前庭。 猎猎晚风抚旌旗,一面面五彩字锦在阵阵刷刷声中,被捋得挺直如刀。在挑得直入九霄般的大红宫灯照耀之下,仿若一张张冷冷俯视庭中的武士般冷峻面容。一片连绵成林的,被大红烛光照耀着,模糊成一团火色霞彩的秋海棠花,灿烂而夺目地燃烧着,将整个九成宫,整个丹霄殿前庭,都衬得仿若非人之境。 九左九右的十八排近千张雕花酒案,相隔铺了波斯贡来的锦毯九尺宽御道,相对而设,案铺从近至远,由铜至银再至金的杯爵碟盏摆设着,从无彩到五彩的珍禽异兽图的金绣朱锦流苏衬子垫着,案后配以松柏木制的锦垫圈椅再到金漆描朱的矮脚山背胡床。一排排地向前绵延而去,一直到最高处,那三阶台阶之上,装饰着金玉的黄杨、胡桃、紫檀木的小屏独坐榻,配以隐囊,辅以琴几…… 都不及那正中央的金色宝座,夺人耳目。 金,只是一片的金,璀璨而耀眼的金。可以说,那通体的金色之中,就只有镶嵌其中那颗颗硕大如龙眼般的珠玉晶宝,多少绽放着些别样的风情。 但是这样的瑰丽,在成片通体的金色之中,也被湮没,只成了一颗颗不那么起眼的石头——就好像万里无云的夜空中,寥寥落落的几颗晦暗星子,努力地挣扎着,渴望展出自己真实风采的它们,终究还是被这如辉耀大地的阳光般的金色所湮没,露不出半点儿声息。 只有它旁边那一张玉石雕成的案几,却在一片灿烂无敌的黄金色中,温润怡然地占着自己的一角,引着有心人的目光。 在这样的金玉争辉之下,坐于御道两侧案几之后的人们,却反而成了最大的摆设——每个人,每张脸,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都是一片空白,只是一件件衣裳,一了一句。 果然,李治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扶着她,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步去。 当李治媚娘夫妻带着三个孩子终于走到了台阶的最高处,那金光灿烂的宝座之前时,立刻,一阵唱颂之声响了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之后,便是一片寂静。李治看了一眼已然习惯了这等阵仗,不再似初见人时一般惊哭骇泣的李显,再瞧一下盯着案几之上的新式果品满脸垂涎之色的李贤,又瞧了一瞧自觉立在玉案之后,看着自己抿嘴而乐的李弘,最后将目光落在抱着李显安静立在自己侧后一步处的媚娘,眯一眯眼,点一点头,转身过来,沉声道:“今日大宴,众卿当免应礼。” “谢万岁赐恩!”又是一句如雷声轰轰,震耳欲聋的谢颂,亲王诸公,文武百官,内妇诰命,诸家内眷,齐齐地起礼,谢恩,平身,叉手垂身前,立待李治定驾。 李治淡淡一笑,看一眼媚娘,便从她怀中抱过了李显,携了她手,双双稳稳坐在那金色的,可容五人共坐的宝座之上。 看到这样的举动,下面诸人齐刷刷投上无数的灼灼目光。但李治媚娘,却似无感一般,淡然转身,受了李弘与李贤之礼后,便自转身,李治看一看面色各异的百官,含笑点头:“赐座。” 百官与内眷们只是愣了一下,便各自带着各自的心思,坐了下来。 李治抱着李显,看了一眼媚娘,两人同时端起一只金镶玉龙爵,便向着诸臣一举:“今我大唐内定外平,实乃诸臣之功,朕今携后,共谢百官,以此酒谢众位安民定生,平世之功!” 言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 歌舞起。 媚娘也从李治怀中接过了一脸无趣,昏昏然欲眠的李显,摇了一摇,便笑着看向李治:“看来是想睡了。” “那便抱到后殿去,记着别叫离得远了。” ——仿佛是形成了一种默契一般,自从安定离开之后,他们夫妻二人,便再不肯叫孩子们离开眼前一会儿——即使是因为国储之身所限,不得不常在东宫的李弘,李治也要他每日十二个时辰里,总得有八个时辰在自己眼前呆着。 而剩下的四个时辰,媚娘也要去至少占了三个就是了。 不过这样的场合,显然李显还是受不住的——孩子年幼,毕竟睡眠多些。所以李治也没办法硬将孩子留在身边,只是点一点头,转身嘱咐了清和一句。 应了一声之后,清和又道:“那便由明和哥哥去守着罢,好歹这会儿还有清和在。” 一边看了一眼连连点头的明和。李治想一想,也觉可行,便将孩子交与他,再三嘱咐不可叫他累着了,又想一想,便转头去问一开始,便被李弘从内司特为潞王殿下所特制的小玉案后拉到太子的大玉案后同坐,互比着吃葡萄玩的李贤道: “明允(李贤之字)累不累?要不要也跟弟弟一道进去歇一会儿?离胡戏开始,还要好一会儿呢。若是你累了,便先去歇,待会儿胡戏梆子起了,父皇着人去叫你。”(胡戏,唐时西域诸国进献各种杂技百戏入长安,为唐宫廷贵族所喜。尤李治在位时更进一步编制归整,发扬光大。再加上历年西域诸国均不断有新技人戏人入宫或入各大贵族府上受编用,李治在位中期乃大行胡戏之风——所谓胡戏,也就是类似于今天的马戏团。只是那时的胡戏,多以人为首,以兽取乐的极少甚至基本不得见。) “不要,贤儿又不小了。而且父皇,你平日里叫着贤儿的,怎么今日突然改了唤字了?贤儿好不习惯。” 李贤一愣,嘴里咬着葡萄也立时摇头,并且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傻子。”李弘吐掉口中的葡萄皮,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也不管这般动作,在下面的臣子们看来,到底有多么的不合国储身份,只是笑着道:“这样的时候再叫你大名儿,你这是还嫌父皇挨那些老臣们的眼刀不够么?” 李贤怔怔地眨下圆圆儿的丹凤眼,往下一扫,立时便先翻了一记白眼给那些一脸怪异的大臣与内眷们看,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大哥,做个鬼脸:“真是事儿多……咱们是自己兄弟,坐在一处又有什么不得的?哪儿来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可守?真是,吃饱了咸盐撑着了——父皇母后还没说不可呢!” “那是因为父皇母后自己就先失了身份么。”李弘举起酒杯,装做欲饮酒的样子以袖遮口,吃吃吃地,与听到这句话后立刻反应过来的李贤一阵偷乐。 “对啊!都忘记了,啊唷,父皇明日里又要被折疏给埋了——好大胆呢,竟然敢与妻共座……哈哈……呃……我闭嘴,我不说。” 李贤还没嘚瑟完,就被李治抛过来的眼刀给吓得全身一激灵,立时喃喃自语两句。拿小小的手掌挡了口,做出一副锁口的模样,然后便抿着唇,安安静静地坐着,摆出一副乖到不行的好孩子模样。 一边儿的李弘早将这一来一往的父子斗法看在眼里,只是碍于场合,就算憋到暗伤,也只能忍着笑就是了。 只是他肤色本极白,更胜粉玉。这一憋更是将整张原本就华贵俊雅的小脸都催成粉色,再衬着一身朱红绣金的宫衣,一头冠金簪玉,乌黑如墨的盘发,却恰如冬日初雪,晴映朝日绯霞一般,美得教人无法移目。 一时间,那席上的女眷们,竟都是盯着他看,直似失了神魂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五 “真是……不知该说是这位皇后娘娘心胸宽广呢,还是该说她果然就是这般出身,教养欠当呢?”正痴痴盯着李弘的上官淑容突然之间听到这么一句窃窃笑语,不免一怔。 皇后如此越礼,竟与帝同座,确有其失仪之处。但却也不至于就那般无礼。而且她也有些困惑,说到底刚刚金玉双座呈前后位相之时,依然还是这一群人,在那里议论着皇后娘娘今日到底为何改了性,竟然不再与李治并座同制,自降一级还要多。 “莫不是终于明白自己出身卑微,终于想起来要遵守规矩了?可是这也太过了。真是……果然是商家女儿,半点儿不知道守礼知矩应当进退有度的。” ——她想起刚才那些官员与女眷们的议论了。 其实想了一想,倒也能明白的。说到底,大家不过是希望看到一个进退有度,仪态大方的皇后娘娘而已。 而这位皇后…… 她看着坦然平静的媚娘,不由有些怀疑地问自己一句话: 她……真的可以成为皇后么? 垂眸片刻,还不及细思,便听得身边匆匆而来一阵细碎脚步声。微皱一皱眉,回首看时,却原来是近侍玉容。 “何事?” 她举起酒杯,遮住口面,低声发问。 “是。”玉容跪坐她身后侧,俯在她耳边细细说了几字,便立时叫淑容转过脸去看着她:“你说什么?你且再说一次?” 这声调略有些高了,引得左右来看。尤其是她的母亲,更是一脸不满之色。 “淑儿。”一声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轻唤,叫上官淑容回了头,向自己母亲与周围女眷施了一礼,认了一次错,便自起身,借口不胜酒力小憩片刻,自告席而去。但毕竟这是皇家筵席,也不敢多做越矩之举,于是片刻之后,她便又出现在了座位之上。 只是这一次,她的脸上,却不复了那等平淡坦然的表情。虽然看着还是冷静自持,可眼底的光芒,却分明在说着四个字: 有事发生。 “看吧。”媚娘正看着上官淑容的时刻,突然听得李治在自己耳边一阵低语:“我就说,高处风景最好。” 媚娘一怔,转头看他,但李治一个别有用意的眼神,便叫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也再次看向上官淑容。 “若非坐在高处,你如何得见这样的奇景?” 李治看了一眼正盯着坦然微笑的郇王素节,捉紧手中玉杯的上官淑容,笑吟吟道。 “自己的儿子眼看着被人记恨了,你却还要庆幸么?”媚娘皱眉,一句话叫李治闭了口。然后又叹道:“无论素节做了什么事,说到底他都是……” “他都是大唐亲王,朕的儿子。既然敢在暗中行那些不端不正,暗有所图的手段,就不要怪朕对他无情。” 李治的声音分外平淡,在媚娘听来,也分外冰冷。 她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也是弘儿的哥哥。” “他将毒鼠咬弘儿的时候,可没想过那是他弟弟。”李治的声音轻轻传来,媚娘只觉得自己似乎穿得过于单薄了。 咬一咬下唇,她低声道:“治郎的心思,是要让这孩子吃些苦?” “吃苦不至于,但是想享什么大福,也倒罢了。说到底……”李治的声音软了下来:“说到底你说得不错,他到底是我的骨血,弘儿的哥哥。” 媚娘默默点一点头,又看了一眼正与李贤将头搁在一处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的李弘,突然就笑起来,以袖遮口,低声与李治道:“只怕却不必你操心呢……小孩子们的事情,自有小孩子们去解决罢?” 李治一怔,还不及问何意,便突然听得李贤起身,朗朗道:“父皇母后在上,文武百官在下,如此饮乐,固然欢畅。然说到底咱们大唐却是马上得天下,文秀武英,百姓尽同。是以儿臣以为,如此美景良夜,当有击剑叩歌之豪,方可为尽兴!” 李贤说到底,究竟还是个孩子,说起话儿来,还不曾真正地觉得兄长们的三四成,是以自然也就不能好好儿地说出个理由来。但以五六岁的稚龄,能说出这等言语,足已见平日里师傅们教得好了。 虽然百官不喜媚娘,但对李弘李贤,甚至是尚在襁褓中的李显,都没有什么恶感。严格来说,他们甚至都是抱着一种非常溺爱的心情在看着他们兄弟三人的—— 毕竟比起看来亲贤,个性却有些阴郁的郇王素节;内向得毫无存在感的许王李孝;出身卑下,心思莫测的杞王李上金;以及被废的前太子,如今远在外州的梁王李忠来…… 无论是温厚大方,为人仁善颇具其父之风的李弘,还是活泼聪颖,机灵可爱的李贤,又或者是虽在膝头提抱之龄,却已显一派单纯天真本性的李显…… 都显得更加可爱可亲,叫人觉得易近些。 可以说,诸臣对媚娘三子都是更加偏爱的。 即使他们的母亲是媚娘,但对于百官而言,这样的孩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多的错处,更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说出来一句不好的地方了。 所以当听到李贤仰着他那张圆滚滚,如同刚出锅的糯米糍般软乎乎白嫩嫩的小脸,抬着奶腔奶调儿地发议论时,底下的百官第一个反应不是认真听,而是先自先笑成了一团,然后才赞叹不止—— 就好像对待自己家中那淘气调皮的小孙儿,小幺儿一般。 这让李贤很是不满,嘟着嘴转头去看自己同样乐不可支的父皇与母后,再转过头来,委委屈屈地向着自己同样抿着嘴笑的长兄诉苦:“贤儿说得不错么,为何大家都要笑?” “是是是,你说得不错。” 李弘实在不忍告诉自己一脸委屈的小弟弟,他刚刚说的那番话,虽然叫人惊艳,却因为他这张糯米糍的小脸,已然是变成了一个解颐一乐的小小插曲了—— 尽管他知道,这个小弟弟这番话,并不是这场夜宴中的插曲,而是…… 那出压轴大戏的序幕。 李弘的目光,微微地平淡了起来。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meinvxuan1!!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六 听得儿子抱怨,李治自然一乐,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明允所言甚是。今日这等盛宴,只有歌舞,未免无味。只是若论剑试刀……” 他顿了一顿,却转头笑看媚娘:“如何?子童*可有什么好主意?” (注:子童,汉晋隋唐时期,皇帝在公开场合,正式场合对皇后的亲昵称呼,也可做为皇后在面对别人时的正式称呼,与本宫不同,本宫是在宫廷内闱中用的较多,子童则是面对皇帝与臣子用时较多,不过在唐时,两个称呼已然不分彼此,而且本宫也用的远较子童为多了,但正式场合,还是用子童较合体。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如果皇帝称呼皇后用了子童,那皇后自己称呼自己的时候就基本不会用子童了。私下的时候用妾,或者只称自己小字的比较多,公开的时候,则是本宫和妾两个称呼随景使用。) 媚娘想了一想,却点一点头,笑道:“陛下*见问,妾倒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只是却需得有人帮着做一做准备罢了。” (注:正式场合中,皇后,太子等,包括皇帝身边的人,称呼皇帝的时候,还是用陛下或者圣上这类的正式称呼。主上这个字眼,多数在私下或者外人不多,又或者是早朝,其他不亲近的官员并不守在身边的时候用。) 听得她如此一言,李治自然喜欢,便连连点头道好,接着,便着明和跟着媚娘往后殿去安排。 这边儿听得自己母后已然有了安排,李弘便点头微微一笑,向着前方扫了一圈,转头看着自己的小弟李贤: “好了,这下子可如你意了——母后亲自安排,必然有特别有趣的东西叫你一乐了。” “这倒是真的。母后安排么,总是错不了。只是……”李贤也跟着李弘的眼睛往下扫了一圈,特别停留在自己前方阶下,正独自品酌的杞王李上金身上:“只是母后安排的特别有趣,也自然要特别费时。这些时日,可真是不好打发呢,四皇兄,你说是不是?” 李上金再想不到向来不曾与自己说过话儿的李贤,竟然开口问自己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有些错愕。呆了一下之后,便抬头对着他笑道:“贤弟可是在问愚兄?” 他这话儿一问出口,便引来许多人暗笑之声,而李治的面色,更是沉了一沉。 “四皇兄这不是在取笑贤儿笨吧?” 李贤扬一扬眉,笑嘻嘻道。同时在案几之下,将小拳头紧紧握起,脸上却还是一味地笑,但笑了一会儿,却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拉了眉眼低,撇了嘴角,摆出一副要哭要哭的可怜相道:“还是说四皇兄觉得贤儿这句话儿问错了?那还请四皇兄指个明儿,告诉贤儿,贤儿到底哪儿错了呀?贤儿年纪小不懂事,一切都还在学着,四皇兄,跟贤儿说说罢……”说话之时,李贤已然起身,双手抱拳出案,立在空地当中,居高临下地向着李上金一个劲儿地作揖讨好。 殿中一时静悄悄的,虽然歌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但却没了刚刚一片劝酒相谈言笑晏晏的气氛,几乎每一个人都竖起耳朵来,仔细听着李上金和李贤这对兄弟一问一答。 ——只有狄仁杰主仆三人除外。 “杞王殿下这是在给潞王殿下办难堪么?明明知道陛下早就有心要让皇后娘娘所出三子单独序齿,业成事实。何必在这个时候给一个孩子办难堪?” “挑了头儿,要给自己亲生兄弟办难堪的是杞王殿下不假。可是这一次,最后真的会难堪收场的却未必是潞王殿下……”狄仁杰盯着正立在阶位上,一边儿作揖一边儿说小话儿,一边儿犹豫不决地动着小脚的李贤,有些意外地微笑着,以爵遮口,低声道。 在他们这个角度——不,应该说是在所有位于他们之下的人们看来,李贤这副样子,分明是个有意下来亲近上金,与这位皇兄坐在一块儿说说热络话儿。但却因为脸朝向他方向的杞王李上金摆的脸色很是不好,所以颇感畏惧,一副不敢下来的小可怜弟弟相。 他本就生得肤色粉白,凤眼儿乌圆水亮,红唇圆润如珠,加之年岁尚幼,只能着绯红莺黄的皇子幼童服饰。再加上此时一脸委屈与无辜不解之态,双目如含泪一般,盈盈水气闪闪烁烁,更一发显得如一只小小雏鸟般娇嫩可爱,叫无数年青未婚的臣子女眷们都疼碎了心,怜断了肠。 就更不必提那些上了年纪的三公九卿,内妇诰命们——此时他们投在上金背后的目光,几乎可将他整个人对刺出无数个透明窟窿了。 “大人的意思是说……”狄青在一侧尚且懵懂不解其意,狄芳却已然若有所悟,口中喃喃一语,便把后半句话咽下去,抬头看向用着一种沉郁不快的脸色看着李上金的李治,啧了一声:“果然是父子同心其利断金啊……这一口大锅扣得……饶是杞王,怕也要逃不出去了。” “你以为,这真是潞王殿下一个人的本事么?竟只凭他一个未及元服的孩子?” 狄仁杰淡淡一笑,目光却望向了那个像自己的父亲一般,稳稳地坐在玉案之后,同样用一副不快的表情,看着面向自己与弟弟,摆出一副心疼同母亲弟,却又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的表情的太子殿下李弘,又笑了一笑,又望向空着的金座:“看来真正无关的,却是那位被支走的了。嗯,也不知道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要躲着她?” 狄芳又一怔:“被支走?”他顺着狄仁杰的目光看过去,立时省然:“原来如此……皇后娘娘若在场的话,怎么着也是要给杞王殿下一个台阶下的——毕竟与那些人以为的不同,她才是那个真正肯放过郇杞二王的。不过大人。您怎么就猜到了太子殿下出的主意?” 狄仁杰含笑看他一眼,却不回答,反而轻道:“看着吧。这场参军戏*,定场梆子*已响,接下来,就该参军、苍鹘*上场了。” (注:唐代已有后世戏剧艺术的雏形。其中较为知名的,就是后代演变成为戏曲歌舞类的踏谣娘。而另外一种不可忽视的艺术类型,就是参军戏。可以说,参军戏这一艺术形式,就是如今相声这一曲艺形式的始祖原型。其源于五胡十六国后赵时期,到了初唐时期已然基本定型,一为参军,类似于今天的逗哏但更多的是被捉弄取笑的对象。一为苍鹘,类似于今天的捧哏,但是需要拿一些道具,甚至如棍棒之属,捉弄参军以为取乐。另外,之所以叫参军戏,是因为这种讽刺艺术的原型,就是源于参军这一官职,在后赵石勒时期的一个特殊事件。具体大家可在候宝林等相声大师所著的《相声溯源》一书中,找到些趣味。为了让大家多看些有趣的东西,多接触些相关的东西,这里作者就卖个关子,不再详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七 “真是……也不知是谁在给谁办难堪。”同阶列席的李素节哼了一声,轻声低语。身后,以客卿之位,后戚之身,独自列案于其后的贺兰敏之却淡淡道:“杞王殿下也是未曾料到罢?原本以为如此一来,可以在大庭广众让太子失仪,却没料到反而叫从未放在眼里的潞王殿下与太子殿下联手,一道将了一军。” 李素节头也不回地举爵而饮,以爵遮口挑眉轻问:“联手?本王还以为,这一次是李明允那个黄毛小儿存了心要找麻烦的。” “找麻烦是真的,但接了手不叫自己的兄长吃亏也是真的。”贺兰敏之勾起唇角,悠然一笑:“看来这位潞王小殿下,也不是可以轻忽的人呢。不过杞王殿下向来知进退懂分寸,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李素节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转头看过去。 果然如贺兰敏之所言一般,李上金很快便从初开始的震惊与愤怒中冷静下来,接着换上一脸惶然之色,急匆匆出席而跪叩——因为奔得太急,他甚至还绊了一下,趔趄地几乎要倒。 但终究还是没倒。 接着,他向急忙奔下来扶他的李弘李贤二兄弟连连赔不是——不过李弘李贤兄弟倒是不曾多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扶着他,看他身上有伤没有。接着,太子李弘便亲携这个有些勾偻身子的兄长,送他归席。李贤也跟上来,与李弘一道,一左一右握着他的手,又说了好一阵安慰的话儿来,这才各自归席而去。 这一下,阶下诸臣又是一阵议论。 狄芳看得啧啧作声:“果然是好戏啊!” “戏是假,情却真。”狄青也终于看明白了,盯着正被一脸严肃的李弘,低声教训得满面通红地垂首欲泣的李贤,点一点头道:“至少在太子殿下与潞王殿下这儿,这份情是真的。” “不错。” 难得一见地,狄仁杰也叹了口气,摇一摇头道:“好歹这两兄弟,是真的把这位异母兄长的一点儿小心思,当成了兄弟之间的争强好胜,小儿之间的你来我往……只是于他们而言,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狄芳看了一眼侧着脸,忧心忡忡的狄仁杰:“那这么说来,杞王殿下不是这样的心了?” “……” 又一次难得地,狄仁杰没有对这两个自幼便跟在自己身边,被自己的祖父母,父母视如亲子,自己视如亲弟的侍从有问必答,反而是沉默迟疑了很久之后,才轻声道: “我也不知……但有一点我知道。” 他看着已然被满面心疼却又有些生气的李弘抱在怀中,以袖拭其将欲流出泪水的小小李贤,轻声道:“我知道能调教出这样的两兄弟,可见我们这位皇后娘娘,却远比那些心怀龌龊,又或者是因她出身便颇存偏见的人们以为的…… 论其心,品其德,都要光明正大的太多太多。” 狄青与狄芳一时默然,看向台阶上,已然引起诸臣关切的两兄弟。 “是啊……观其子而知父母。若是主上与皇后娘娘,真是那等庸碌无为,或者狠辣绝毒之人……又怎么会调教出这样的好孩子?” 狄青喃喃道。 狄芳也跟着点头,目光之中满是感慨:“前些日子,我还听那弘文馆的师傅们说,太子殿下为人最是德重仁厚的。但有自己错了,从来都是坦然而认,没有一次像别的孩子一般耍赖不认。甚至就连上官仪那老儿,也总说能得侍这样的太子殿下左右,实实在在是他的大福气…… 可是偏偏还就是这些人,一个个都昧了心,枉了性地说主上与娘娘的坏话,就不待睁眼看一看—— 他们说的这般好太子好殿下,却都是咱们这两位圣人调教出来的! 而这两位圣人,却正是他们镇日里私下议论着,说一个仁懦无用,一个狠辣绝毒的!哼!也不想想,豺狈窝儿能养出行云布雨慈济天下的天子神龙来么?” 狄仁杰挑眉,看一眼愤愤然的狄芳,却是有趣笑道:“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不过却也很是当理。” 狄青也在一边儿点头:“不但当理,而且当份——说实话,若只是太子殿下一人,倒也可以让那些人自居其功。可如今眼见着潞王殿下性子虽然跳脱活泼,不似太子殿下一般沉稳踏实,却也一样地心境善良单纯——” 他摇一摇头,面上也是遗憾之色满布:“可见百官对主上与娘娘偏见过深了。” “岂止是偏见,那简直就是不要脸。”低低地呸了一声,狄芳撇着嘴哼了一声,轻道:“真当别人都看不出来他们的心思么?” “你又看出人家什么心思了?”狄仁杰好笑地看着他。 “我当然看出来了。”狄芳斜着眼,看着那个涎着脸,受左右恭维的上官仪:“最开始呢,就是这些人…… 就是这几个教着太子殿下的人。他们眼看着太子殿下教得好,便自以为功,想着图个流芳百世,又不敢让别人知道,原本太子殿下便是主上领得好,便是皇后娘娘教的好的—— 那可不是让他们拿自己的手打他们自己的脸么?毕竟最起先说皇后娘娘不好的,就是他们几个人。 所以他们一定要教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教得好,却跟皇后娘娘这个亲生母亲无关,倒是他们这些老朽腐透的老东西们有关了。 所以皇后娘娘是坏的,主上也是不聪明的。最聪明的是他们,最知事的也是他们,教太子殿下的功劳,不必他们说,自然也该归于他们了。” 停一停,狄芳又指了指在上官仪等几个老臣身边围着的那些官员:“接着便是他们——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无脑无心的。见着什么人得势,什么人成主,便要附上去,以求个安心的。自然便更是要依附他们了……所以他们便也要替那些人宣扬,歌功颂德,倒是把人家好端端一个父教母养成的好太子好孩子,硬生生说成了一个苦于争名功利,无奈之下被逼着亲近这些贤臣的悲角儿……真是大人说得一点儿不错,这一个扮参军一个演苍鹘的,可不就是好大一出戏?” 狄仁杰听着他的嘀咕,忍不住一笑,旁边的狄青倒是一脸认真地听得连连点头,接着冷不防地问一句:“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角儿?” 这一问,却教向来口伶齿俐的狄芳也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呃呃作声。 狄仁杰扑哧一笑,见引得几家女眷来瞧,急忙举杯作挡,丢给二侍一个目光。 立时,二侍收了声,各自正襟危坐,好好…… 看戏。 这样的举动,都被坐在高处的李治看在眼里。 虽然他也心疼自己的小儿子被无缘无故整治了一番,但他却更关心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阶下诸臣的反应。 而初时,他看着诸臣的反应,满眼都是失望。但当他看到狄仁杰主仆三人的表现时,却不由双眼一亮。接着,看向了李弘。 李弘好容易把好心帮着自己挡灾,却因为失当而被自己几句责备说哭了的小弟李贤给哄住,又给他一个大大的桃儿,哄得他乐开一张小脸儿之后,便接到了父亲投来的目光。 他一怔,接着不动声色地望向阶下。而扫了一遍之后,立时明白了李治的意思,盯着坐在大理寺卿刘祥道,大理寺少卿乐彦玮、陆敦信之后,时已以其正五品之身,却复其大理寺丞之职的狄仁杰,扬眉,若有所思。俄顷,便复了平静表情。 “大哥……那个狄仁杰,倒是很有些意思呢!”耳边传来的小小絮语声,很是让李弘吃了一惊,转头看着与自己一样,盯着狄仁杰看个不停的李贤,诧异地道:“贤弟也看出来了?” “嗯。”小小的李贤一边儿努力地啃着那个跟自己脸蛋儿一般大的桃子,一边儿努力地不让桃子挡住自己的脸,望向那个正与自己侍从们饮酒叙话的青年人:“他看着……好像都不太把咱们这边儿的当回事。可贤弟就是觉得,他肯定是有些自己的心思在的。大哥,他不是之前还是代大理寺少卿么?怎么今日他穿的却是正五品服色的朝服?贤弟记得,大理寺少卿分明是正四品的位阶啊?” “他本来就是特进的正五品——原本他只是大理寺少丞,便是从六品上的品阶。因着之前查办几案,得了朝中赞誉,之前的大理寺卿唐俭大力举荐他,上疏替他特进为大理寺少卿,父皇也爱其材,便赏了一个正五品的位阶与他,只是还叫他做大理寺丞。” “哦……”李贤听到这儿,却怪声怪气地扬了一扬声音,转头看一眼正在举杯邀百官共饮的李治,自己也跟着大哥李弘一样,举起小小的琉璃爵,说了两句讨喜话儿,把爵中细滑香口的绞果子汁*给喝干净了,放下紫色琉璃爵,才继续捧起桃儿挡着脸,捂着小嘴儿对自己兄长笑:“父皇又玩这一套了……” (注:绞果子汁,唐时,因为与西域等地的胡商互通有无,中原的瓜果之属便多了起来。同时因此也发展出了丰富多彩的饮食文化。其中在作者看来最具创意性的就是绞果子汁。 顾名思义,绞果子汁,就是今天的鲜榨果汁了。但与今天的鲜榨果汁不同的是,当时的生产能力局限,人们可能没有想到用研磨鲜果的办法取汁,所以就用了另外一种形式——用两端有细木棍撑挺括,蒸洗数次,消毒干净的细布包住切碎去籽的鲜果,然后两头分别向两个方向快速而用力地绞动,使被绞在中间的鲜果出汁。后来,甚至还出现了以水动或者风动,或者畜力带动的原理,代替人工的小型榨果汁或者是果靡——也就是把整个鲜果研磨成汁不滤渣的原始工具类型,就是类似于今天所说的小水磨或者是小风磨。 所以在唐时,上层贵族家庭已然可以在大型宴席之上见到鲜果汁的身影了。只不过因为这样的办法费时费力,而且因为这样的方法施力的限制,所以不是所有的果子都能像当时被称为寒瓜的西瓜,或者是被称为胡瓜的黄瓜那样大量出汁。渐渐地,绞果子汁就被更容易取得的果靡所取代,成为一种时兴的饮品。至于制作绞果子汁的工具,比如之前所说的两端穿细木棍的长布条工具绞麻布袋,比如磨纹极细极浅,其纹类丝的小石磨,至今在豫西南至豫东南这一带,汉唐原始文化积留较重的区域,仍可见到。至于唐文化的发源地陕西西安等地,据作者所耳闻,也是非常常见的东西。 在80-90年代,这种与磨粮磨汁的传统石磨有着很大区别的小青石磨,仍然在一些电力匮乏的农村家庭中担负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在早晨起床时,有这样的一盘小青石丝纹磨头,磨上一锅泡发的黄豆绿豆浆子煮开,配上另外用绞麻布袋滤下来的豆渣拌玉米糁子,青菜等捏成蒸熟的咸味窝头作早点,其香滑可口,省时省力省料,是费时费力费料的大磨所不能比的。所以在作者的儿时印象中,在农村,有没有人力电力两用的小青石丝纹磨、轧面机、缝纫机三样,是被拿来判断一个家庭是否是富裕家庭的标准的。而且若是一个家庭里,能像某位对豫南历史民俗风情都有相当了解的大文豪书中所说的,竟能够有一盘大约十吋,一盘小约五吋,这么两盘小青石丝纹的磨头在,并且竟可拿较大的一盘做早餐,较小的一盘拿来做为榨果汁或者磨果靡的机器使用…… 那在所在的村子里,就是生活相当有品质的富贵家庭了。 作者有幸,曾于极年幼时,得见这一古老的工具,并且尝试了这种工具加工出来的果汁——老实说,比起现代的榨汁机,并不差多少,甚至其味道上更略胜一筹。有机会的话,愿大家都可以尝试到这种小石磨榨汁的方法制作出来的饮料,感受一下这种古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八 看着弟弟一脸淘气模样,李弘便只觉得自己额头一阵抽抽:“你可又知道什么了?别说你又把父皇之前数落过你的话儿,全给忘记了……” “我没忘记啊!就是记得,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啊!”声音虽然小,但人家李贤却一副理正气直的脸:“父皇说啦,凡事但有心发声时,需得先知其根其底,其势其态再出口……我记得啦!” 李贤仿着自己父亲的模样,老夫子也似地点一点头,再嗯嗯两声才道:“所以贤弟知道,接下来呢,便要帮着父皇了——无论如何,都要在母后归席之前,将这件事料理清楚了呢!” 李弘本待取笑于他,但听他说得最后一句,却反而收了笑意,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个小弟弟,眨了一眨眼:“为何要在母后归席之前料理?又要料理什么事?” “因为这件事不能让母后涉入其中啊!不然她又会因为这些笨蛋们气上好久了。所以兄长也好父皇也罢,才会这么用尽心思,也要将母后支开的不是吗?” 李贤挑着眉,看着自己的哥哥,又望向那些表情各异,心思不同的臣子们,小鼻尖儿里哼了一声:“一堆别有心思的,连我都看出来了,不是笨蛋,又是什么?” 李弘更加诧异,看着他的目光里也含了好些探究之意:“你怎么知道父皇跟我有心将母后支开?” “若是我不开口,大哥也要叫人把小白(李弘那几只小白狮子)放出来搅一搅席,然后央着母后陪你一道将它们送回后庭上苑的罢?” 李贤笑了笑:“大哥,你不知道你袖子里藏的那些肉块儿好冲的气味……你敲我头之前,我就闻到了。” 被自己弟弟说破了,李弘难免一阵尴尬,嘿嘿一笑,将袖子摆在身后一甩,再转回来时,手心已然放了一只李贤拳头大小,风干的荷叶包,躺在一块儿锦帕之上。 不等李弘说什么,李贤便看也不看,伸出小指发力一按,便碎了个洞,露出一粒粒切得细碎,风干的小肉块儿。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气味,便自这些肉块儿上发出来。 “你怎么……”见到弟弟这般手快,李弘一时有些着急。 “大哥,你要是再耽搁一会儿,母后便要回来了。到时父皇那里且不提,你要看着母后被那些人又欺侮么?” 李贤两句话儿便堵了李弘之口,想了一想,他倒也潇洒一笑:“是大哥糊涂了——父皇安排的那些百戏戏工们再如何精明,怕也是拖不住母后的。” 接着,便手上一发力,握住了那荷叶包。再张开时,手心里的荷叶包已然碎成了粉末混在小肉块儿之中,堆作一堆在锦帕之上。 李弘李贤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李弘小心将手中那包东西包好,同时李贤也突然指着大殿左下方跳起大叫起来:“啊!” 这一包一跳一叫,简直配合得分厘不差,堪称绝妙。 一声高喊引得全殿上下全将目光投至手指之处后,李弘便趁作势起身张望之机,以宽袖遮挡,将那包东西塞进李贤腰间。 感觉到李弘已将东西塞在自己腰里,李贤更是大叫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一路叫嚷着便自追了过去。 立时,殿上起了一阵小小的混乱。而李弘也一边儿连唤几声左右速伴潞王不叫有失,一边儿快速地扫了一眼身后侍立,将一切看得分明的静安。 静安含笑点头,转身便快步跟上。 这一切纸上说来漫长,但其实却只在转眼之间,酒席气氛,也因着这兄弟的动作,而一阵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李弘却也感觉到了两道从头至尾,都没有从他们兄弟身上移开的视线。 一道,自然是属于他的父皇李治的,另外一道……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大理寺卿所在的方向,李弘转过身来,对着同样平静的李治,露出一抹微笑。 尽收一切在眼底的李治,自然也看懂了儿子这抹微笑,转头便也向着侍立身侧的清和,作出了同样的微笑。 清和点头,转身吩咐了旁边的几个小侍监几句,便见这几个小侍监应声称是,行礼之后,一路轻唤着潞王殿下,快速地抱着拂尘退出殿外,从另外一侧跟了出去。 “这是闹的哪一出?” 殿下,狄芳看得懵了,口中喃喃发问。狄仁杰还不及回答他,便听得李治的声音再度响起:“刚刚所见,像是一只猫?明允这孩子还是年幼,小孩子心性起来,莫要再惹了它挨了挠——宣慈(李弘字),你也跟着去,把明允给抱回来罢!猫儿虽娇,可性子也好恼不定,别伤了你弟弟。” 李弘应了声是,便自起身。诸臣见李治有令李弘有起,慌忙都丢了手中杯盏来礼送。李弘也不及谢礼,只点一点头,便带着侍卫快步出殿而去。 “这是……这……”狄芳更是看不明白了,结结巴巴地喃喃自语,目光却看向狄仁杰。 “看着罢,这才是大戏将至。”这一次,连狄仁杰也兴味满满地盯着笑意盈盈,受着那些大臣们颂礼的李治,摆出了一副看戏的模样。 狄芳还待再问,却被狄青一记肘子捅了回去:“大人都说了看戏,你还要问?” 龇牙咧嘴地摸摸被自己弟弟捅得发痛的腰间,狄芳哼了两声,不再发问,只是目光却一发地明白起来。 殿外。 奉父命出来寻弟弟的李弘刚走了两步,便被一个突然从宫灯影中跳出来抱了自己腰的小小身影给唬了一跳。 “大哥!” “你真是淘气……吓了大哥一跳……”见是弟弟李贤,李弘原本防备着的精神,放松了下来,笑着伸手揉一揉弟弟圆圆的小脸,才道:“如何?它们都跟来了?” “这个自然——大哥那包肉料加得太足,它们都跟着贤弟不肯松了呢!”李贤转身,笑嘻嘻地指着宫灯红影之下,那几头见了小主人,便围着他们兄弟二人欢实地嗷嗷乱叫的小雪团,又仰着小脸看李弘道:“大哥,虽然贤弟看明白了你跟父皇在保护母后,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贤弟实在看不明白了。” “无妨,一会儿你就明白了。”李弘笑吟吟地拍拍他的小脑袋,接着抬头看着跟自己出来的几个侍卫,与紧随而来的那几个小侍监合在一处,微一示意之后,便各自闪身没入黑影之中。 李贤看着他们矫健的动作,不由瞪大眼:“咦?原来他们都是暗卫呀?大哥,你把暗卫叫来做什么?有坏人要来借此机会害父皇母后么?那可不成!母后现在只身一人在后殿,父皇虽在殿前有金吾卫保护,可也……” “安心。”李弘只说了两字,便叫滔滔不绝的李贤住了口。接着,他一只手牵着有些紧张的李贤的小手,一只手负于身后,怡然而立。 如一株秀颀英挺的玉楠树一般。而那些围在他们兄弟二人身边的小雪狮子,也一个个竖起圆圆的小耳朵,警惕地呲着小而尖的牙齿,在他们身边,来回走动,天蓝色的眼睛,也在月光下,闪着阵阵寒芒。 片刻之后。 一道显得有些怪异的身影从黑暗中闪了出来——却是一名先前离开,扮作侍监的暗卫,手里拿着一个通身黑衣黑裤,头扎墨巾,脸上墨巾却被拉下来,露出一张因为口唇周围布满鲜血,表情恨恨而显得有些狰狞的壮汉出现在兄弟二人面前。 “下臣参见太子殿下潞王殿下。启禀二位殿下,下臣等幸不辱命,在丹霄殿左近,拿获刺客二十八名。这二十八人口中均含有剧毒,其中除去三人因事发突然,下臣等不及阻止已然咬破毒囊,毒发身亡外,其他二十五人,均已生擒,去其毒囊。依下臣所见,这些人均为江湖中有心以此谋利者,精心豢养的高价死士,此番入内,怕是有心谋逆。但因其背后主使尚未查明,故带来请太子殿下示下。” 在这名暗卫首领说话之间,其他出动的暗卫们,已将其他二十四个活着的刺客一并带了过来。那三个死了的,看来是没有往这里带的必要了——毕竟一国太子,身份尊贵,又有年幼的潞王在侧,暗卫们下手向来狠辣,不宜看的。 便是带来的都是活人,到底也都不太好看,故而年幼的李贤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折筋动骨的血淋淋情形着实害怕。 可他到底聪慧绝伦,听懂那侍臣所说的意思竟是这些人来此,是有心谋害自己的父皇母后,小小心中登时怒火一起,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打他几掌踹他几脚才算高兴。故而如此一来,倒也不觉怕了。只是恨恨地立在原地,咬牙瞪着那些被带来之后,仍然一脸怨毒愤慨的刺客们。 李弘目光一片清冷,听完了回报,看也不看那些纷纷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的刺客们一眼,便勾起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他们都带了腰牌罢?让本宫猜一猜——上面不是刻了一个兰陵‘萧’字,便是刻了一个太原‘王’字罢?” 此言一出,那些刺客登时变色,而侍臣们也只略微讶然道:“太子殿下明察,正是如此。” “好。那就把他们全数都收拾停当,连夜都送往郇王兄府上罢!不必惊动父皇与母后,就说是本宫有令,不得惊动二位圣人……” 暗卫们似乎早得了吩咐,半点儿也没有要劝着他将此事回禀李治的意思,反而应声称是。 李弘点一点头,又道:“不过光是给送与郇王兄府上,似乎也太叫他难为了……劳烦诸卫,再替本宫传句话儿,与郇王兄府上的管事,就说叫他找那个名唤云霄阁的地方去,问一下他们的阁主罢。” 淡淡一笑,这位平日里总是天真烂漫的大唐少年太子眉目中,竟尽是凛凛如寒锋冰刃之光:“告诉郇王兄府上的管事,教他可去问一问他们的阁主,身为大唐子民,竟敢派了这些贼鼠之辈,冒了兰陵萧氏与太原王氏两族的名头来谋剌父皇与本宫……却是谁给的胆子!” “是!” 暗卫们齐声一应,便带着那些听到李弘话语之后,脸色突然变得灰败绝望的刺客全数离开。 看着他们离开,李弘才叹了口气,示意随后赶来的静安,着人将庭内血迹清洗干净,那些藏在暗处不教李贤看到的尸首也拖出去埋了,然后才转头,有些担忧地看着面色微白的李贤:“贤弟……” “贤弟明白……这个,不能提,对么?特别不能提母后。他们这些人是想来行刺父皇与哥哥,还有我和显儿弟弟的,不是来想杀母后的……贤弟明白。”努力抑制住眼底的泪水,与终于明白发生何事后的恐惧与愤怒,李贤坚强地点一点头:“大哥放心,贤弟明白。接下来的事情,贤弟会做好的。” 李弘感动地抱了抱他,便长叹口气,不再多言。两兄弟回望一眼灯火通明的后殿之后,互视一笑,转身携手,带着那几只小小雪狻猊,往大殿回去。 片刻之后,庭院中又是一片静悄悄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光白洁净一片的庭院正中央的假山之中,无声地走出一条娇丽的身影。 那个少女,放下将口鼻捂得发白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颤抖到不能停止的身躯。但是她望向李弘兄弟离开方向的视线,却是灼热到仿佛一团火,随时都可以燃烧起来一般。 ——真的……提前一步出来躲在这里等他……真的太好…… 她全身抽搐着,仿佛是无法克制一般地抽搐着,脸上涨起一片潮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九 ? 同一时刻。 九成宫外五里左右的小镇翠屏上,一座名唤陶然楼的客栈。 这家客栈论起来,也是翠屏镇中独一份儿的了——若真说起来,怕是长安城方圆五百里内有名的大客栈。 二十五座宽敞深沉的有庭有树大别院,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两低一高三座楼宇两侧。别的不提,那气势,竟是比县府衙门看着还要气派好些。 这家客栈茶肆酒坊客所食馆棋轩花厅齐备,再加上翠屏镇地处东西向通的要道,往南向是往九成宫方向去的必由之路,往北则半日便可入京师长安,商贾云集过客不歇,生意自然是格外地好。 甚至好些与大唐交好,又与大唐长期有商贸之事的西域胡商,亦或是新罗来客,在这陶然楼刚刚启用之时,便选定了这一处所在,长长久久地租了这陶然楼的别院做为联络歇脚之处。 而这陶然楼的老板也是极具慧眼,看出来财路之后,竟然大手笔把陶然楼左右两侧无主野地,向官府租了来,一租便是数十年,然后大兴土木,挖池堆山,移花植树,竟硬是建起了一座华丽幽静的大庄院,名唤陶然居——如此一来,陶然居便成了这天下间往来长安客商的必居之所。 “所谓有人之处有生意嘛!若只是在客栈中住着,尽便是有些茶肆、酒坊、客所、食馆、棋轩、花厅之类的所在,那些客官们也未必便都喜好这些了。而且陶然楼毕竟是往来行脚的人多些,客商之属未必便能经常碰得上面儿。反而是在这陶然居里住着的都是各国大商豪贾,自然也就方便得多。这陶然号的主事人倒是有意思——最起码这些年行走南北,却没见过比他更懂得如何入宝山不可空手而归这个道理的人呢。” 陶然居西北一座内庭中的小园内,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两个劲装小侍童一路在长廊下走。小侍童们口中没停地议论着这陶然居的华丽与大气。 而前面的年轻人却只是木呆呆地往前走,漆黑如夜的眸子却没有半点儿生机。 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那两个小侍童也闭起了嘴——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同样身着华服,面容总有四五分相像的少女。少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在看到敏之之后,满脸惊异的小丫头。 “兄长这是要去哪儿?” 贺兰敏月看着自己的兄长,淡淡一笑。而她身后的那两个小丫头,自从看到贺兰敏之的那一刻起,就直愣愣地瞪大了眼,仿佛着了魔一般。 不动声色地扫了那两个将眼睛扎在自己面上拔不下去的小丫头一眼,贺兰敏之凉凉地道:“什么时候我做什么事,还需要向你交代了?” 这声音淡得好像水——像一滩虽然清澈却没有半点儿生机的死水,叫敏月听得一皱眉头,不过很快便淡淡一笑:“兄长去哪里,不是敏月管得着的。同样,敏月要做什么,兄长只要一直不管着,敏月也自当领情领意。谢谢兄长才是。” 一边说,她一边向着敏之行了一记礼。而敏之却是动也不动,生受了她这份礼之后,哼也不哼一声,就从她身边走开。 那两个小丫头,还是怔怔地看着他向着她们走过去,只是原本粉白的脸,却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就在走到她们面前不过一步的地方时,他停住,望着她们两个红得仿佛红绸般的脸蛋,淡淡地,给了一记笑意。 刹那间,两个小丫头仿佛如遭雷击一般全身微微抖了起来。 接着,敏之没有再停脚,继续向前走,在与妹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声音像一把冰刀一般扎进了她的耳中:“你做什么都好,与我无关。只是记得,别将我扯进去就好。否则便是我妹妹,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该知道的。” 敏月微笑着,说了一声“敏月明白,兄长好走”之后,便转身,目送着敏之徐步离开。 就在敏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端之后没多久,她脸上的笑容,仿佛一张龟裂的面具般刹那间碎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满头秀发中沁出的汗珠,与立时惨白的脸色。 “小……小娘子?” 直到她的身体开始颤动,甚至渐成剧烈的抖动之势,她身边的小丫头们才发觉了她的异样,互视一眼之后,急忙上前来扶着险些瘫软在地的她:“小娘子可有什么宿疾……” 话音未落,两个丫头之中的一个,便看着敏月抖着手往怀里摸,立时会意,便急忙上前一步,帮着她在怀中摸起来。 不多时,一枚小巧的绣金荷包出现在那丫头掌心,解开丝绳之后便倒出两枚珍珠大小的药丸子来。 她急忙递了一枚与敏月,又从旁边总算明白过来的另外一个小丫头手里接过随身小壶儿与敏月送药,这才伸手轻轻拍抚着敏月后心:“小娘子……” 敏月半晌之后,摇一摇头,喘匀了气息,收好药与壶儿,这才由着她们扶自己坐在了一边儿廊椅之上,定了一会儿气。 小丫头们忙前忙后,替她拭干了额头冷汗,这才忧心忡忡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 “无妨,娘胎里带来的宿疾。却不碍什么大事。”敏月微笑着安抚了两个新进来的小丫头,却笑道:“不过想不到,你们两个却是知事儿的——看来这一次,娇姑姑还真的选对了人。你们再说一遍,自己叫什么名字?” 两个小丫头见问,立时再行了一次拜礼,自报姓氏与出身。 原来她们两个是一对姐妹,那取药的是姐姐,叫碧琴;拿壶的是妹妹,叫紫筝,长安人士,也都是前代大丞相房氏一门的家奴。自从房氏一门涉及高阳公主反案,彻底破败之后,她们的父母便带着她们姐妹二人,在长安替人做些零工散活过日子。虽然不至饿死,可也是过得极为拮据。直到年前她们父母双双病故,只剩她们这对尚且未及成年的姐妹二人,无力独活。于是便找了官牙子,自己将自己的身契写了,投了仆籍。 没想到的是,她们头一日投了仆籍,第二日,便有一位自称是当朝皇后娘娘母家应国公府上的管事姑姑来长安官牙子这儿求些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做侍婢。可巧正看上她们姐妹二人都是如花似玉的模样,透着一股子娇俏伶俐的长相,心下生喜,便立时定了她们下来。 听到这里,敏月闭目,喃喃自语:“官牙子……不错。正是要官牙子才好……而且还是房相旧奴…… 如此一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往你们身上使法子的……”徐徐地,她睁开眼,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两个小姐妹,一笑道:“无妨,你们很好,我很喜欢你们。以后跟着我,只要好好服侍,总是亏待不了你们的。” “谢谢姑娘。” 听到她这般说,碧琴紫筝两姐妹,立时便纳头叩谢。 另外一边,回到自己居所里的贺兰敏之坐下之后,立时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小侍儿:“那两个女子是娇姑姑找回来的,是罢?” “是。” 其中一个小侍儿看了一眼同伴,立时上前,低声道:“不止如此,且还特特挑了官牙子里的人——这可不太对头。” “正是如此。”一边儿小侍儿点头道:“谁不知道如今官牙子手里的都是不好往外送的官家奴婢,好自然是好一些儿,可比起那些身家干净,没什么大事儿的私牙子手里的平家姑娘,一来费钱多,要多往官府里纳多一份儿人头钱;二来还要小心着这些奴婢哪一日里出了岔子坏事儿的风险。这小娘子,到底是想什么?” “不止如此,她还特特地挑了之前造了反谋了逆被诛的房家旧奴来用……实在是叫人想不透。”看了一眼敏之,另外一个小侍也跟着上前一步低道。 听到这句话,敏之却反而笑了起来:“你是说……那两个小丫头,是前房家的人?” “家奴之女。据说她们的父母,当年还是房玄龄身边的心腹人物。”第一个小侍很快也接了口:“所以我们二人今日才敢劳请公子,去看一眼,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敏之大笑起来:“还能怎么回事?不过是她自以为被害,所以急着找了一个无论如何,我们那位好姨母都不可能染手的人手罢了。” 两侍一怔,随即立时醒悟过来:“公子的意思是,选这两个小侍儿,就是因为她们是房家出身?” “房氏一门当年因高阳之祸,先是得罪了如今的陛下,我们兄妹那位好姨丈。后又不知为什么,将我们那位好姨母也得罪了——自然而然姨母他们二人,是容不得自己身边有房家的人的,何况她们的父母,当年还是房氏一门中的要人……想来姨母也好姨丈也罢,知道之后,只恨不得要她们过得不如意呢。” “这却是为什么?” 小侍们听到了敏之的话儿,一时不解。 “因为……”敏之笑了笑,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因为房家的人,犯了一个让我们那位好姨母与好姨丈,都万万不能饶恕的大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上) ? 延嘉殿外,立于门侧阴影中的李治垂眸,默然不语。半晌才抬头,月光映亮了他面上一点幽微水光。 旁边素衣常服的瑞安见状,不由轻轻地扶住了他的手臂。李治转头,看着他,淡淡一笑,再转眸时,却已是冷光一片:“传朕旨意,明日朝后,尚书房内,朕要见狄仁杰。” 清和微行一礼,悄然隐退于黑暗之中。 李治回首,看着洞开的延嘉殿门内,媚娘撕心裂肺地哭着,万般不舍地哭着,紧紧拥住了同样痛哭失声的素琴,不肯放手。 但终究,素琴还是离开了。 无论她们如何不舍,无论她们如何难分难离…… 终究,还是分开了。 立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李治,看着殿门内,表情空洞,双目无神的媚娘,心中又痛又苦,又是怒火狂燃。 原本…… 她不必这般难过的。 她不必这般的…… 思及此,他的牙咬紧了:“来人……” “来人。” 在他还不及对闻声上前的清和下出指令之前,门内的媚娘,便轻轻冷冷地吐了两个字,叫他停下了自己的话头,只是定定地看着一步一步,正慢慢走出殿门来的她。 她的目光,似乎随着步伐,也在一点一点地改变…… 不,不是似乎,是正在改变。 从空洞无神,茫然失魂,到伤痛难忍,泪光微盈。 从努力自抑,咬牙暗忍,到冷静镇定,一如素常…… 当她走到门前,离他只有一步距离时,突然停了下来,用着最平常不过的表情,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对着闻声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好一阵子却一直不做任何发问的明和淡淡道: “那个柳明月,是杨素的后人么?” “回娘娘,周师傅已然着人去查了,虽然还不曾出什么结果,不过十有八九……” “无妨了。她是,或者不是,都无妨了。” 媚娘转头看着前方,表情一懒:“从她找上怀英那一刻起,便都无妨了……” 余音袅袅,如烟如雾般融入空气中。明和心中一定,垂首轻道:“娘娘说得是,自她寻上狄大人那一刻起,便俱都无妨了。只是那个封娘姨……却是牵扯着许大人呢。” “那又如何?”媚娘转头,看着明和温婉而笑:“许敬宗?他又是什么好人了么?本宫可记得清楚,他往日里那些陷害他人的事,也是不少做的罢?” 明和点头,轻声道:“许敬宗本性如此,这朝中上下都是知道的。而且听说,当年他父亲许善心与杨素明面儿上看着无甚交集,实则私下甚为交好。 杨素临终之前,留下得者可敌国之杨公宝库。因忧其诸子无德,恐诸子得后反而成祸,故其图其钥尽托于许善心,这个许善心是个耿介君子,宇文化及想从他手里问出杨公宝库的一切,却半点儿没结果,只能杀了他,不叫天下任何人得着。 结果这许善心以死防外患,却没能避得了这内贼——许敬宗自得知这杨公宝库的存在,就没有放弃过寻找之事。想来若他知道杨素后人尚在人世,断然是不能放过的。” 媚娘点一点头,轻声道:“如此说来,那个封娘姨,怕就是这般被弄进许府,落了这样的心病。” “娘娘所言正是。想来……那许敬宗也是不肯轻易放过她的。所以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总是逃不掉许敬宗的头上。”明和轻声应和。 媚娘不再言语,只嗯了一声,便自大步向外走出来。 李治下意识地向后一退,闪身在阴影之中,看着媚娘远离之后,才低声告诉身边的瑞安:“刚刚媚娘说的,你以为如何?” “娘娘说话儿,总是有道理的。”瑞安淡淡道:“若是那柳月明死了,必然是逃不掉许敬宗的所为。而那位什么封娘姨,既然她已疯癫了,听说又与许敬宗有几分旧情在,想来总是不会有什么损伤的。” “正是……不会损伤的。”李治喃喃念了一句,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便大步从阴影中走向那道火红而孤单的身影。 他不喜欢她身边没有他陪着的样子。 那样的她,即使一身红衣灿烂如火,却都隐隐透出了点儿血腥的气味儿。 所以当他走到她身边时,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握了她的手,然后任着自己雪青色的广袖,遮住了他们交握的手,与那朱色凤袍叠在一处。 “治郎?你方才在哪儿?媚娘怎么没瞧见你?”媚娘意外地看着他,目光平静。 “我刚刚才从太极殿过来,你怎么就能瞧着我了?真是……”他一边儿笑着念着,一边儿拥着她,转身离开。 身后,延嘉殿中难得一见的亮光,又一次熄灭,仿佛一个老宫人,再一次陷入了属于她的沉睡。 大唐显庆四年六月初。 长安城中突起大案——西市月明轩中主人柳月明,一朝早被人发现与四名老仆横尸家中,唯一的现场见证,便是一直被她照顾着的封娘姨。 而这位封娘姨,也在被随后赶来的大理寺少卿狄仁杰探问得知,她曾亲眼见到某位时下正是权倾天下的,与自己有过一番私情的许姓大人,在柳月明死前,曾出现在月明轩内,并因为试图带走封娘姨不成,而与柳月明发生过冲突。 再更进一步调查,狄仁杰更发现,这位封娘姨,身上竟藏了一件惊天之秘——原来那位月明轩主人柳月明,根本便是前朝杨素之后,身怀杨公宝库之密。 她母亲因嫁入前朝南阳公主驸马都尉族中与南阳公主做了妯娌。后来她母亲因私怨向当年阴骨二氏出谋划策,害了高祖皇帝五子,也是大唐太宗皇帝最疼爱的五弟,因此惹得先帝当年一怒素甲屠大兴,更因此事后来被先帝身边的某位大臣发觉,向先帝告秘,而全族被贬为伎籍—— 她母亲便是在被贬入伎籍之后生了她,并且在生父不明的情况下,与了她杨氏之姓,又教着她要向当年名为秘告旧案,实为逼她母亲一族交出杨公宝库之秘的那位大臣,一报前仇! …… “堂堂长安城中,一桩五尸命案,一个看似可靠,实则却最不可靠的证人,再加上一座传言近百年的杨公宝库,旧年恩怨情仇……” 太极殿前,立定于阳光之下的狄仁杰,目光复杂地扫了一眼太极殿后,突然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立政殿殿顶,迟疑半晌才轻问:“皇后娘娘……是您吧?可是……为了把天下人的眼遮起来,让那位李夫人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眼前……就要搭上这五条人命吗?还是……他们的背后另有什么目的,是怀英尚且未查出来的?娘娘……若是怀英问您,您还会像当初一般无愧无惧地回应怀英么?” 他定定地看着立政殿许久许久,最终毅然转头,走向太极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下) 媚娘闻言,却以袖遮口,笑弯双眼:“治郎这是在把媚娘比做母狻猊?就不怕将来被人说你也怕那河东狮儿一声吼?” 李治笑着反问:“你愿吼,我为何不愿听?” 夫妻二人自取其乐,阶下的李弘李贤兄弟,却无端端地打了两个冷颤。 “大哥,贤弟全身好冷。”李贤年岁尚幼,不知心中这一阵阵有些发冷的感觉缘何而来,又代表什么,只能将整个人往李弘怀里缩。 李弘则下意识地往正言笑晏晏的父母双亲方向看一眼,口中喃喃道:“你们啊……要算我便算我,但只求别把这孩子和那孩子都算进去就好……他们可都还只是孩子……好歹祸害了我一个便够了,别再祸害他们两个……算弘儿求你们了……父皇,母后。” 一边儿将自己的小弟弟紧紧抱着,似是在替他取暖,又是在借他的体温温暖自己。 阶下,狄仁杰主仆三人看着这副场面,似乎都有些意外,眨了一眨眼睛之后,狄芳才低声道:“大人,方才后殿外……” “嗯。” 狄仁杰点一点头。 连狄青也变了脸色:“难怪刚刚空气中有丝淡淡的血腥气!大人……” “不必。” 狄仁杰摇一摇头,只是把目光在李治与媚娘二人身上,来来回回地巡视几次,然后转头看着对面一个面色有些苍白,如坐针毡的大臣笑了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狄芳狄青二人原本神色凝重,狄青更是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袖间。但当看到狄仁杰的目光所向之后,兄弟二人互视一眼,神色竟也渐渐缓和下来: “看来……已然处理好了。” 狄青看着媚娘与弘贤二兄弟:“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却是哪一位出的手。” “还用问?皇后娘娘向来教子有方,如此良机,自然要好好儿让二位殿下学一学了。”狄芳嘻嘻一笑,举起杯子也一饮而尽,然后才看着对面那个已然坐不住,借口更衣起身的大臣直乐: “也亏得郇杞二位殿下好知悌幼。不然有咱们这二位圣人在,再过个三五十年,也没几个人敢送了这些子不长眼的死士给太子殿下和潞王殿下开一开眼的。” 狄仁杰扫了他一眼,挑眉:“看来你知道的不比二位圣人晚一些。” “只是多少看出些端倪罢了。”狄芳笑嘻嘻地点了一点对面空着的位子道:“从刚刚入席开始,他便一副如临大敌之态。手里的酒杯端好了就没敢放下过……可偏偏就是之前两位殿下出去的时候,他手里那只空杯子竟无端端地拿不住掉地上碎了,好生清脆啊…… 不是我说啊大人,这都已是汉晋两代续隋崩了,几百年过去了,这些有心行刺的还是只会用摔杯为号这一个法子么?好歹也换一换罢? 便再不济,总是也将杯中装满酒水再说罢?就这么一只空杯子摔在地上,傻子也知道怎么一回事罢?” 说完了,狄芳又喝干了酒,接着看听得发呆的狄青道:“不过我说你啊,也别再发呆了。只怕太子殿下马上就要给你指派差事了。你还在这里发呆,却算什么?” 狄青一怔,还不及问他此言何意,便见一直在弘贤兄弟身边绕来绕去的那几只小狻猊窜了下来,一路从正在殿中锦台之上表演喷火踏莲之戏的戏工脚下窜来窜去地玩闹,然后接着又一路呜呜轻唤着追逐奔向了他们这一边。 说到底,这雪狻猊便是在海内诸国之中,也是少见的珍兽,自然人人都是稀罕。奈何它这龙种的名头却不是假的,一路上无数大臣女眷们,伸了手握了些肉靡羹饴摊在掌心,指望着能勾了它们去,它们却只是上前闻一闻,嗅一嗅,转头便走,却叫那无数双手都捞了一个空。 然后,几转几回之后,它们突然就在狄仁杰主仆三人的桌边停了下来,一个个地人立而起,颈子上的宝石项圈抵在案角,扒在狄仁杰酒案之前,三双圆溜溜的天蓝大眼瞪着他,嗷呜直叫。 看着无数双眼睛又羡又疑地盯着自己的狄仁杰,却坦然一笑,伸了手出去,挨个揉一揉那雪白如汤团子的小脑袋,又搔一搔它们宝石项圈下的雪白软毛,直揉得它们眯眼哼唧了,这才又一笑,伸手将面前一盘动也不动的冰镇驴肉碎往前推一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立时,三只小家伙便扑了上去,一通争抢大嚼,甚至将那原本碧琉璃做成的盘子都拖到地上打烂了。 这响声惊动了早已发现三只小东西不见,正在到处寻找的李弘与李贤。二人立时一个立起身,一个向下大步走来,一把捞了其中一个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小家伙,便要打屁股,想想又觉得不舍,便主意一打,先向狄仁杰连连致歉再说处罚之事。 “潞王殿下客气。能以一盘驴肉碎换得亲近龙种的机会,怕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何况怀英本便不喜食驴肉。还请潞王殿下切勿忧虑,更不要过于苛责才是——说到底,它们也只是几只饿了的小兽而已。” 有狄仁杰笑着求情,自然李贤便顺势而下,又有李弘这个真正的主人,亲自着人来谢过饲喂之情,更以李弘面前一道媚娘特赐,刚刚呈上的牛肉羹为赔礼,在别的人眼里,狄仁杰算是今日真得了大福气了,甚至在李贤离开他面前许久之后,还有许多人不停地看着他这边,露出几份欲行亲近之意的。 “罢了罢了。我的好大人,眼瞅着咱们这边儿就要开锅了,您得了什么令,赶紧的往下派罢!再等一会儿,只怕连我们兄弟都给那些大人们的近侍缠住了——到时你手里那张密笺可就真成摆设了。” 狄芳看一看已然对自己摆出微笑的几府管事,叹了口气,一边儿同样回以微笑,一边儿对着狄仁杰轻声细语。 狄青也向着几位对自己举杯为礼的几位世族府中侍卫头领举杯回礼,一边儿也趁着一饮而尽后的机会低道:“大人,那几府里,还是很有一些高手的。娘娘凤命难违,还是不要耽搁的好。如今先锋进报已过一刻,算起来,英国公更衣除甲也差不多齐备了。最多再过一刻的时候,主上必然要率群臣起驾,在殿门前迎接英国公的。 那时也就是狄青最后能出去的机会了——别人且不提,英国公手下风云雨雷四将,本便是主上身边暗卫出身,功夫不弱于狄青。” 狄仁杰点一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狄芳。 狄芳会意,立时将狄仁杰放在案上的空杯倒满,然后半跪于狄仁杰面前,作出一副欲以仆属之礼敬酒于狄仁杰的模样来,接着等狄仁杰伸手来接时,早已沾满了酒液的手指一滑,琥珀色的酒浆便仿佛浇了狄仁杰一身般从案几之后,前后左右诸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洒了下来。 立时,他唬得脸上变色,急急忙忙替狄仁杰擦拭。狄仁杰笑着摇头表示无妨之后,他才收回手,接着又不放心地问了两句之后,这才转头叹口气,对着自己弟弟连说不胜酒力要出去醒一醒酒,拍拍狄青肩膀,叫他好生照顾着狄仁杰,然后行礼告退。 而当他退了下去的时候,狄仁杰分明看见,刚刚自己借浇酒之机交给狄芳,折成几叠的纸条,被人展开又重新揉成一个微显凌乱的小纸团,借拍肩之机,又塞到了狄青前襟之中。 接着,狄青回他一记淡淡的微笑,伸手整理了一下被拍乱的衣襟,那枚纸团便落在了他的手中。 狄仁杰见状一笑,暗自舒了一口气,便转头向着已然往自己这边走来的几位大人起身,行礼,面上一片坦然淡然之色。 同时,他也在礼毕起身之后,向着李治与媚娘的方向,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笑了一笑。 李治见状,却也淡淡一笑,视线落在被狄仁杰挡在背后,垂首埋于案边,似乎仍在继续整理身上衣物,很快又起身,脸上煞气一闪而过的狄青一眼,摇头道: “看来,狄青这孩子,还是要再磨一磨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一(上) “正是如此……”媚娘也喃喃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狄芳笑道:“真是以前没看出来……狄芳这孩子,却如此机灵。要不是他也姓了一个狄字,媚娘倒真想把他也要了来,跟着弘儿了。” 李治哑然失笑,连连摇头:“从怀英手里要他们?罢了。我可不想吃亏不落好。” 他又拿眼斜扫了一下被群臣围住的狄仁杰,轻笑道: “只怕这怀英已然心里恼上我们父子了—— 大的不与他安生,小的也不叫他清闲。 平时我就好折腾他,净叫他办些子郁其胸臆之事,又要常常压着他锋芒,不叫他太过露头露面。 这好容易得闲休息一下了,结果呢? 好好一个酒宴,比他年长者有,年少者有;比他位高者有,位微者也有…… 大家都在吃酒观舞,就他却要帮着这两个爱折腾的小家伙处理些子兄弟打架的后尾…… 唉!他此刻怕已要生退意。若我再去厚着脸皮要芳青二人,他就真要跟我翻脸走人了。” 媚娘灿烂一笑:“难得治郎还知道自己为君不厚啊……好极好极。看来怀英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想到,依他之才之德,随便去哪一国都能为相的。好极。” 李治半嗔半恼地看着她:“还说为夫的为君不厚?那你这般的呢?又算什么?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竟然巴巴儿地等着瞧自己夫君为了良材头痛,还直拍手叫好的……哪里便有你这样的母后娘娘,哪里便有你这样的为人妻道了?” “治郎要说,也还是得先说说自己的好罢?这样的事情,若非治郎你先出了这么一个头,哪里又有别人的后来事了?” 这对夫妻之间,比起打嘴仗媚娘从来便没有输过李治的,立时便翻个白眼哼他回去: “若非你镇日里便将一堆子事往咱们母子身上丢,还乐呵呵地站在一边儿拍手看笑话,咱们母子哪里还会有今日这等心思了?” “你看你看你看……咱们好端端地说自己夫妻家事,你扯孩子们做什么……而且这事与他们无关你把他们扯进来做什么……你总是这样事事都将他们放在我前面你就没想过我这一家之主的颜面何存么……” 闻得媚娘这几句话,这位如今的大唐皇帝陛下羞惭遮脸急于扯偏锋自保之下,简直就是将多年怨念一朝倾了,一顿碎念,念得媚娘烦不胜烦,便啪啪两下拍拍手,借口百戏戏工实在技艺超群,要奖励于他们,却将李治那些喷薄而出的怨念全晾到一边儿去。 李治气结,却也碍于大庭广众之下无可奈何(其实便是搁在后殿无人之处他也更拿自己这位皇后无法的,只是男儿自尊做祟总要给自己找些理由),于是只得气闷地自己拿了酒要一杯倾尽,却爵到唇边被人夺…… 他回头看着媚娘,青筋直蹦—— 她连酒都不让他喝了?还有天理王法么? 他瞪着媚娘,却没想到媚娘气势比他还强,双眼俱是不满之色: “治郎?你我约法三章,原来君言如戏么?” 约法……三章…… 顿时,李治泄了全身的气—— 他真的忘了……自己正在行药,却不能吃酒太过……真是,天也要夺他意气么? 长叹一声,他无语望天。 阶下,听得满脸尴尬,难免有些同情自己父皇的李弘叹了口气,却听得耳边李贤奶声奶气地问自己:“大哥,父皇这是不是就像那位严大人一样……唔……” 李贤刚说到一半儿,就被李弘拿果子堵了口,他欲不满,却见哥哥一头冷汗,立时乖觉起来,自己拿果子闷着声吃,一边儿想着那位严大人的事,到底有什么不合说的? 嗯,因为那位严大人姓严,又因为他的妻子管得很严,他又很是害怕他的妻子,所以总是听到那些大臣们说他是“妻管严”…… 嗯,不过刚刚他真正想问的,不是父皇是不是妻管严——父皇又不姓严,否则他也要跟着改姓严了,那可不好…… 他真正想问的是,人家都叫那个严大人叫做妻侍,因为他常常输了面子在妻子之前。那父皇这样,在母后面前永远一直总是输面子的…… 是不是就得叫妻奴了? 眨一眨大眼儿,李贤无解——也只能一脸无解状。 这边儿李弘李贤兄弟二人因着父母之事窃窃私语,殿下李素节李上金两兄弟也没闲着,却在垂首私议。 看了他们好一会儿,贺兰敏之突然笑起来,转头对着自己身边的小侍们轻语几句,便见其中一个小侍应了一声,离殿而去。 不多时,他又转回殿中,跪侍于贺兰之后,低语几句。 贺兰敏之扬眉瞠目,好一会儿才扑地一声轻笑,再看着那小侍低道:“你可认准了?半点儿不错的?” “回公子,不错的。大理寺寺丞狄仁杰近身的狄青已然于一刻之前带了人,把那些刺客全数押入大理寺大牢中——目下怕是枷锁已具,花押已签。只待宴毕,狄仁杰回大理寺中就要动审了。” 侍儿看了一眼仍然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狄仁杰,哼一声才道:“只是这位狄大人如今可是殿上红人,怕是没有那个时间去审案了……” “何必他来?” 贺兰敏之淡淡一笑,伸出手中收着的洒金纸扇,点了一点已然立于李治座下,与清和窃窃私语的大理寺少卿乐彦伟与陆敦信道:“没瞧见大理寺的刘祥道,已然动了手么?你以为狄仁杰真如那些自命清高的官员们一般不知进退不知分寸?” 小侍看着那两个与清和匆匆而言后,便立在原地等待李治准回的官员向刘祥道方向点一点头,又看着刘祥道招手示意狄仁杰坐到自己身边来,立时明白:“原来他一早便先报了自己上官。” “这个自然。狄仁杰虽然耿直,可却不是那等不通礼数不知教养之流。要审案,理法礼制,均要占个先。他却不傻。” 贺兰敏之淡淡一笑,目光转到身前,已然显得有些怒积于心的李素节身上,诡笑一声又道:“所以咱们这位郇王殿下也好……” 拖着声音,他又扫了一眼对面盯着自己这处看的李上金:“那边儿那位杞王殿下也罢……这一局,却都是输了个彻头彻尾。” “输了?”另外一个小侍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发问:“那……这可如何是好?公子,您不是说过,多少也要帮一帮这位郇王殿下……” 贺兰敏之回头看他一眼:“若他一直不输,那本公子的相助,便是无用之物。”声音极轻极轻,只有主侍三人听得到。 说到此处,贺兰敏之便一笑:“无妨,以郇王殿下的本事,再加上杞王殿下的手段,论输论赢却还早着——只等等看罢。酒是越陈越香。” 说完这一句,他便再一笑,斜倚入靠,摇开折扇看着前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一(下) 他这样的姿态放得很低,连距他仅一步之遥的李上金都未曾察觉,但却没有瞒得住比他坐得更高的人。 李弘扫了他一眼,冷然一笑,与李贤说了几句,便送他起身,到李治面前:“父皇,弘儿不胜酒力,想出去走一走,透一透气,贤弟还是得父皇母后看着,弘儿放心。” “你倒是省事。”李治只淡淡扫他一眼,便伸手将有些爱困,却死活不肯回去就寝的李贤抱上膝头,轻轻拍抚着,低低道:“多带两个人在左右,早去早回。还有记得,若是遇上了什么毒虫恶鼠的,别忘记你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不必逞强,叫人回来告诉一声便好,父皇母后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劳父皇费心。可父皇都说了不过是些毒虫恶鼠的,又能拿弘儿堂堂一个大唐太子如何?父皇安心。” 李治这话说得颇有深意,李弘也回得极有隐义,父子二人相视一笑,倒是不再多言。李弘便行礼,退殿而出。 尽管这已是今夜二出殿外,外面安静得只闻虫语鸟声的恬静,与暮夏凉爽怡人的清风,还是叫李弘忍不住长出口气,却向着跟自己一道出来的静安笑道:“果然本宫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地方……那大殿之上固然笑语欢腾,可着实觉得有些憋闷。别是本宫太过孤僻了罢?” “殿下自小儿便是个爱笑爱闹的,虽然不若潞王殿下那般跳脱,可却也极喜热闹。只是那大殿之上的热闹,却未必是殿下喜欢的那般真热闹就是了。” 静安一语,一解李弘心中块垒,点头一笑,李弘方才正色道:“人呢?” “乐、陆二位大人方才已然得了主上恩准,眼下全部犯人都关押在了九成宫天牢之中。狄大人神算无遗,一早算到幕后主使之人必有后援出动,所以叫青小将兵分两路,一明一暗—— 明由大理寺卿刘祥道刘大人带来的亲兵押送大理寺,实则暗中由狄青与二位大人一道南门出西门入进了天牢。 现下二十五名刺客全数枷锁已具花押已签。只等太子殿下亲至,狄青小将便会立时入殿,请了狄仁杰大人出来,连夜快审急查。” “好,速去延请,不要耽搁。” 李弘眉目一凝,沉声低语:“还有,莫要惊动了其他人。 在没查出此事之前,本宫还是不信郇杞二位王兄真有谋逆之心。” “……是。” 静安听得李弘仍旧相信上金素节,一时皱眉,但事有急缓,他只得先应了李治传狄仁杰的话儿教令去传了人速请狄仁杰,然后才转头过来,跟着李弘一路向着天牢方向急走,一边儿给他披了黑色带帽大氅,遮了一片夜色中分外惹眼的朱红宫装,然后才低道: “殿下,刚刚刘祥道大人的亲兵传来消息,说他们刚刚出了九成宫大门,便在官道之上遇了伏—— 幸好他们早早儿将囚车空置,那些刺客见其中无人,又被为首的将领依着太子殿下所授之法,故意误认他们为韩王残党,这才保了数百兵士的性命,只有两个躲不过受了重伤的有些倒霉。否则只怕这数百性命,便又砸在了郇杞二王的手上。 殿下,您可真的不能再将他们看做是旧年里那两个小殿下了……他们真的不再是当年的郇杞二王了。” 李弘闭唇不言,只是沉默向前。 静安见劝不动他,也只得摇一摇头,叹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庆幸媚娘有如此明见,竟先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如何态度,预先做了应对。 殿内。 看着急匆匆走出去的狄仁杰,李治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这孩子,总算开窍了……否则他只怕还要一辈子都信他那两个好哥哥不会谋他呢。” “他不会信的。便是今日他亲耳从那些人口中听到上金与素节的名字,他也不会信的。” 媚娘看着转到自己怀里之后,便沉沉睡去的李贤,淡淡一笑:“因为对他而言,贤儿显儿是他的好弟弟,上金素节也是他的好哥哥。” “所以你才如此着急,不是么?” 李治轻道:“所以你这一次,才没有自己亲力亲为,而是把一切的处置与善后,都交与他。就是为了让他看一看,自己当成兄长的到底抱着何样心思。” “媚娘从来不以为,素节与上金这般做有什么不对。” 直视着殿下已然有些面色微僵的李上金与李素节,媚娘轻道:“若易地而处,只怕媚娘做得比他们更要狠绝。 毕竟一人,一世,一时境遇。诸多不同,媚娘便也无法开口对着他们这等行径,说句当与不当了。 但换个看法来说,正因媚娘懂他们的心思,明白他们的苦,所以才更要教会弘儿自保。 媚娘不要弘儿学得他们那般,为了自保为了得位而机关算尽,害人不止——那样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可到底也是脱了人最起码的人性,不归于人一属。所以媚娘不要弘儿学得那样。 但不做非人之属,却要有防非人之能——这不止是他一个大唐太子必需要学的功课,更是他为人处世必需要学的功课。而且这样的功课,越早学,越好。 唯有如此,他才会对世间万物,乃至是平凡人生出敬畏之心,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弱者,亦没有绝对的强者。没有谁会永胜不败,也没有谁会永生不死。 便是天下第一,便是世间无敌,也难逃时光荏苒,苍驹过隙。 如此一来,他自然便懂得谦卑,懂得放下那些于他而言,于大唐太子,又或者是大唐天子这一身份而言,并不重要,甚至可以完全无视的东西。 到将来荣登大位,要代治郎扛起天下大责时,他便断不会像那些昏君暴主一般,视万物为刍狗,失人心于天下,最终落得一个凄凉结局了。 所以,媚娘一定要教会他和贤儿显儿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便是知敬畏,而不轻凡生。” 顿了一顿,她才又复笑道: “想一想,其实纪越二位殿下不就是最好的反例么?他们自以为得了先帝所言‘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至理,便有了与治郎你一争高下的资格。所以屡屡出手,屡屡犯错。 因为他们将人心看得很重,却始终不懂,对于得民心者,更重要的是以君心换民心,而不是以君威收民心。 所以尽管他们真的都很努力了,却一直无有半点儿良果。 他们只知得民心者得天下,只知自己尽了全力,却未想到从一开始,先帝就没有给他们留下一星半点儿的希望—— 毕竟先帝太过聪明,毕竟他知道从来没有教过这句话先半部分的纪越二王,甚至是仍立于门外,只是听了一耳帝王心术,便自以为可堪奇击的韩王元嘉,都不会敌得过他与先皇后娘娘亲自教养多年的治郎。 所以也就是说……” 媚娘转头看着淡淡微笑的李治,轻道:“从一开始,先帝就没有打算过要将这大唐江山,留于除了治郎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不是么?” 李治默然微笑,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着她轻道:“父皇的心思,我怎么知道?” 媚娘见他不答,倒也不多追问,只是也跟着微笑。 最后还是李治忍耐不下,低声道:“那你呢?之前你可是一直不喜欢我太早把这些事情往弘儿头上压的。如今这般转变,是不是已然下定了决心了?” “决心是永远下不好的。只不过有些觉悟罢了。” 媚娘叹气,垂眸看着怀中睡得香甜的李贤,轻轻道:“既然弘儿注定是太子,注定是未来的大唐天子,那么无论如何,这些事他都是逃不掉的。 虽然媚娘实在希望,这些东西到来的那一天,越晚越好;他所能享受的单纯与幸福,越多越好……奈何天不从人愿。 事已至此,无有他法,唯有面对罢了。”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李治欣慰,但却不知为何,原本应该宽心的微笑,却化成一点愁思,挂在眉间。 好一会儿,他伸手紧紧握住了媚娘的,轻道:“无妨,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 将来等弘儿忙了,我们便陪着他一道忙。闲了,我们便陪着他一道巡游天下,遍阅江山之丽…… 真的无妨……真的无妨…… 有我在,真的无妨。” 李治再一次,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指,目光微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二(上) 九成宫内通往天牢前的青石小径之上。一个黑氅少年,在一个怀抱拂尘,身量颇高的内监提灯而侍下,急匆匆地向前走着。 夜色寂静如水,便是月光,也似乎照不到这里来。 “殿下,这里黑,还请小心。”那内监低声道,一边儿用手中的小小宫灯映着地面——眼前已是天牢大门。 门前两个侍卫见得内监与少年,立时肃行大礼,同时伸手便推开大门。单膝跪叩于地,等待少年通过。 少年嗯了一声,正待提步迈入,突然便停了脚,有些诧异地看着大门两边儿,挨着墙根一溜儿的大海缸: “空了?” “什么?”那内侍一怔,转头看了一眼——那一溜儿十口大缸,的确空空见底。上面水痕未干,显见是不久之前才放干净的。 “这是怎么回事?”内侍立时轻声发问:“你们两个可知为何海缸之中无水贮存?九成宫中多属木构,一旦起火,这最近的水源也在一里外的莲池。如何救得近火?” “回太子殿下,这缸是昨日午后才送来的新缸,之前的旧缸,早已破裂不堪使用。依例,新缸换上,都是要试水一日,放空一日的。”左手边的小侍卫轻声回答。 少年正是大唐太子李弘,听得这等事由,他立时转头看向身边跟着的近侍静安。 “殿下,宫中确是这样规矩——若是新缸,必然要试一日水,再放一日空的。若是这一日空缸得蒙上天降雨,那便是大好的兆头。若不是,那必然要设法再换新缸——是故宫中换海缸,都是在这个多雨时节换。” 静安低道。 李弘嗯了一声,却又看了一看那几与他一般高的大海缸,低声道:“这般大的缸,便是几个人躲了进去,也不会有人察知的。” “若是有水倒是真的,若是无水,却未必呢。”静安一笑。 李弘想了一想,点头笑道:“也是。本宫多心了。说到底,谁又会真的躲在这般明显之处?” 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踏入天牢大院之中。 天牢大院之中一片平静,而侍剑而立的狄青等人,正在院中等着李弘。一见他前来,立时下叩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起身。”李弘放下兜帽,急忙上前平了诸人之礼,又道:“诸卿擒贼实在辛苦,劳诸卿久等已是本宫的不是。若再行大礼,实在叫本宫心中难安。” 这番话,若是搁在别的人口中说来,总有些故作亲和,可是李弘性极诚极仁,这些人见他待人亲厚也是常态,自然明白这却正是肺腑之言,心中更是感怀,于是连连谢恩。 主侍诸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狄青便话锋一转,说到正题上来:“太子殿下,那二十五个刺客,已然依太子殿下教令,拿下关在天牢之中。如今诸事俱备,乐、陆二位大人也已从大理寺取了一应文书印鉴前来,此时已过东门,接下来,只待大理寺二位少卿辅位,太子殿下当堂亲审。” 李弘点头,连连称好极,便着人前面带路,一众人往里行去。 “这一路上,可还算安泰罢?” 李弘一边儿走一边问。 狄青点头,一笑道:“太子殿下果然神机妙算,那些人竟似是早就料到咱们会兵分两路,行明修暗渡之计。是故便一早儿也安排了阴阳两路伏兵,分别在往大理寺方向的去路,与九成宫中最近天牢的北门之侧,只待咱们人一入其埋伏圈内便可动手。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殿下早已堪破他们计谋,故意绕开他们的埋伏圈,却光明正大地将人从正南门送出来,经西门到了天牢。想来此时他们还在原地傻傻等候呢!” 说到这里,不止是狄青,便是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大员,都是兴奋得连赞李弘妙算无敌。只是李弘自己却殊无骄色,反而更显忧心忡忡。 狄青敏锐,第一个察觉到了李弘的不安,正待问时,却见李弘又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天牢牢房正门前,沿着墙根摆放着的一溜儿水缸。 月光之下,带着森森之气的天牢牢房,却如各串了一串雪白真珠链子在耳边的黧黑老妇,说不出的怪异与奇怖。 “竟能映出满月来……”李弘出神地盯着那排水缸。他身后一个小将听得这般惊奇的口气,以为他到底也是个孩子,难免会为这等奇景吃惊,于是笑道:“殿下若是喜欢这般景致,这阴森森的天牢却不是什么好的,去凤台最好不过。凤台那儿的一百单八口大海缸里,都是每隔七日便更换一次的清水,里面还都养了五色锦鱼,月满映水镜,锦鱼月中游,却是最美不过的。” 李弘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笑了一笑,点头道:“谢谢小将军。”然后又看了一眼静安。 到底与他多年主仆,静安还是能明白李弘的一点心思,摇头道:“不对。” 李弘垂眸,好一会儿才轻道:“你去安排一下罢。” 静安立时应声,然后向着那个说凤台百镜映月之景的小将招了一招手,二人便到一侧细细说了几句。 李弘则抬脚,直往天牢而去。 狄青等人虽觉莫名其妙,但到底也不好再问什么,只是他们临入内之时,匆匆看了一眼那个小将。 他脸上,分明露出的是不解震惊之色。 立时,狄青心中疑心大起,只看着面前坦然而行的李弘,想了一想,转头看一眼自己身后跟着的小侍儿。 那小侍儿机灵,见到狄青使得这等眼色,立时便行礼退开,消失于门外夜色之中。 入得牢内,李弘倒也不急于立时提审那些疑犯,反而问了问案堂何在,便带着一众人等,往案堂内走去。 得入案堂,便见一片干净清洁,莫说是平日里在各府各司案堂之中惯见了的血迹陈污,便是刑具也不得看到一件。众将便心知李弘到底出身金贵,喜洁爱净,多半是不愿去那腌臜地方看那些犯人的,这案堂必然也是天牢牢头早早儿叫人收拾了出来的,于是心中倒也了然。 加之此时不止狄仁杰未至,便是乐陆二人也未到来,李弘虽挂了个主审的名儿,但他一国太子之尊,总不好真叫他去审这些人,自然也只能等着。 好在案堂之中通风透气,另外又有李弘着人取了贡茶果点上来,给这些连夜辛劳的将领们解一解腹中饥渴,李弘自己又是个孩子,也是爱笑亲人的。一时间,案堂之中倒是热闹得很,全不似那等肃静之态。 故而待终于被刘祥道设法送出大殿,来到天牢的狄仁杰,与乐陆二人到来时,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好在三人也是俱都通透的玲珑心,什么情景一看便知,于是先向前请了李弘的安,又起而立于一侧,刚欲发话儿,便听得院中一阵骚乱,有人大叫道: “失火了!牢门被烧着了!快来人啊!救火啊!” 此言一出,堂中诸人都大吃一惊,纷纷往窗外望去——果然,远远只见天牢大门处红光映天! “快救火……” 乐陆二人大惊,正要叫人去传令堂下跟随而来的大理寺近卫,一并帮着救火时,却听到李弘淡淡一笑,轻道: “无妨,便让它烧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二(下) “殿下?” 诸人纷纷吃惊地看着他。 “真的无妨,诸卿只管安坐,且将茶点填饱了肚子——呆会儿还要审案问犯。此时若不能将养精神,至那时怕是应付不来的——毕竟这些逆贼也是狠绝之辈,若不耗上些时候,怕是难叫他们开口呢。” 李弘依然微笑着安抚诸人。 听得李弘这般说话,诸人均是面面相觑,其中乐彦玮权衡片刻,正待开口劝李弘时,便听到自进堂内,除行礼之外便一言不发的狄仁杰开口: “殿下说得是,诸位大人还是赶紧地把自己的精神养好才是正经。否则待会儿好戏上演,咱们却没了精神替殿下好好看着,那才是真正的辜负了太子殿下一片苦心。” 他一边儿说,一边儿含笑在自己案后坐下,头一个从面前点心碟子里捏了一块儿糕饼来,仔细掐成小块儿,一点点儿地往口中送。 诸臣见状,你望一望我,我望一望你,都不知该如何做态——不过说到底,时行至此,他们腹中便有一点儿东西,也早已被消耗完毕,想一想李弘所说有理,不过是一个牢门起火而已,牢门四周却尽是烧不起来的石块垒砖,成不了什么大灾。若真乱起来,反而会出什么大错也不一定。 于是个个定心,人人安神,自去取了茶点来,或进水,或进食。只是殿外火光灼灼,殿内人心浮动,虽有李弘镇住,却难免都不再多话,不似方将那等热络气氛便是。 这一片安静之中,连咀嚼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响亮。时间一长,难免便惹人心慌,于是陆敦信便迟疑道:“太子殿下……” 他话未出口,便被李弘含笑立掌而止。陆敦信一怔,还不及细思,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向这堂中。 立时,诸人都抬起头来,看向那匆匆奔入堂中的人影——却正是刚刚走离李弘身边的静安。 “如何?” 李弘不等静安立定,便先行发问。 静安行了一礼,满面钦服:“太子殿下明察秋毫之能至此,便是妖鬼魔物亦难欺!一切正如殿下所料,半点儿不差!” 诸人听到这话儿,更是如坠云中雾里,一个个转脸看着长舒口气的李弘——除了若有所思的狄仁杰。 乐彦玮正待开口相询,便听得李弘又道:“后面的事,你可能安排好了?” “太子殿下安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只等那些贼人自……”静安竟是很兴奋了,一向安静谨慎的他,今日竟格外多言,口快之下,竟差点儿漏了李弘之计。 幸好他机警,立时住口,暗暗悔省自身。 李弘见他一脸懊恼,自然摇头失笑:“无妨的。便是他们如何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把人安插在这里的。无妨。不过……” 他想了一想,却突然又笑起来,转头对着诸人道:“说起来也是本宫对不住诸位,原本今日宴上,母后难得准备了一场大戏要犒赏文武百官的。却是本宫硬把诸位拉来,错过了那么一场难得一见的好戏。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在这里也给大家备一出‘戏’,还请大家不要嫌弃才是。” 诸人听得糊涂,更是一脸不解的表情。但既然李弘有言,自然只好应声附和。 偏偏只有陆敦信不以为然,正欲再上前一步问几句究竟时,却又被另外一阵更加急促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于是,他有些愕然地转头看着堂门前,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人,来打断他的说话。 而这一次,进来的却是那先前被静安叫走的小将。 小将入门,便是一脸兴奋地向着李弘行礼,然后才叉手至额前,恭声朗道: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奉太子殿下教令,末将已然将那些欲借起火之机劫囚而去的贼人或诛或拿,已有半数收落入彀,另外半数,依太子殿下教令,已有意纵其逃出天牢之外,计既功成,还请太子殿下进示下一步如何处置!” 闻得他报,诸人立时惊呼一片,明白过来。只有狄仁杰,却是一派不意外的淡淡微笑,举杯品茗—— 只是他看着李弘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份激赏,更有一份震动。 “好!”李弘终于击案而起,笑了一声才道:“目下贼人何在?” “回殿下,已然安置在了天牢内的地牢之中——那里僻静隐秘,若非天牢中人与大理寺内来人,断然不会知晓还有这么一处所在的。 所以那些余党便是真的不若殿下所料,竟有胆子敢在大理寺三位大人与诸将面前返回救人,也必会因为找不到这处所在,最终落得两头空! 另,按着静公公所传太子殿下教令,小将刚出天牢便先发了消息出去。所以眼下天牢内外,已被殿下近卫所属一千八百金吾神龙卫给守得牢牢地,便是那些贼人敢回来,也只有送命一途!” “神龙卫以一当百是不成问题的,想来他们也不敢再回来。 只是夜色深重,神龙卫又速长于隐战之法,会不会因此,反而叫他们真的转了回来呢?那却不成……” 李弘喃喃自语片刻,不等一脸惊奇的乐彦玮与陆敦信抢着发问,便抬头向静安道:“传本宫教令,着神龙卫在天牢内外点起篝火,亮起旌旗来。” “是。” 静安立时依令而去。 这下子,整个堂内都炸开了锅,人人都争着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他们都多多少少明白了些,但到底还是困惑。 只是他们还是像刚刚一样,刚刚开口问了几个字,便被一道声音给压了下去: “看来太子殿下是打算顺藤摸瓜,所以才要纵虎归山了。” 诸人闻声,立时恍然,纷纷安静下来,转头看着淡然一笑,向着李弘叉手拱拳为礼的狄仁杰: “果然太子殿下洞察无遗……只是臣实在想不到,到底太子殿下是因为什么,才料到会有人早早在天牢这边儿备好了暗手,来劫这些逆犯的。” “那是因为狄大人来得晚,没有看到天牢门口那些空着的水缸——否则以本宫素知的狄大人,怕是不必进门便能算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难得地,李弘摇头一叹:“只是叫本宫有些难过的是,诸般种种,本宫都只是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思备了局。却不曾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来应局……”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堂上诸人,能听懂的,不知如何接话;听不懂的,更加不知如何接话。是故一片沉默。 好在有狄仁杰一笑,打破了话题:“太子殿下知机若斯,实我大唐之福也。奈何仁厚过重,却也不免有失柔善之处。还请殿下自重身份,不要以这等无德之辈为痛。” 这一句话,却似三伏天里一瓢冰水当头淋下,浇醒了闷闷不乐的李弘。立时,他便愧道:“本宫竟过执了……还得有劳狄大人点醒。实在惭愧。” “人情如此,理所应当。只是凡事都有个度,太子殿下虽则年幼,却如此果谋,实属我大唐之福。多忧伤心更伤身,还请为大唐万民保重麟体。” 李弘惭愧地点一点头,便打起精神道:“无论如何,此番都有劳诸位大人了。想来这一番折腾,诸位大人也是满腹疑虑,静安,你便来与诸位爱卿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静安应声而出,向着诸人行了一礼之后,才道:“太子殿下初入天牢,便察觉那些平日里备水,用来防火患之用的海缸有些不对——若依守卫的侍卫们所言,因海缸破裂,按宫例试水之后需干一日缸,那为何内院之中的海缸却是满的?便是内院大缸不曾损坏无需替换,那依常理,也该将这内院完好的八口大缸换一半出去在院外,以防火患。毕竟这是天牢,远离宫中其他所在的天牢。门口一旦起火,离最近的莲花池都还要一里路程,便只能往内院来取水了——这一处,便是顾虑不周之人也该想到,不会这般随意地便将门口大缸干着才对。” “所以太子殿下才看出来,有人早对那些大缸做了手脚,要让外院门口那些救火用的大海缸全都干着,以便起火之时,方便门口侍卫入内院取水救火——综其而述,那门口的侍卫们,怕早已被暗中换了,早非真正的天牢守卫。”狄仁杰点头,连连称赞李弘见微知著之能:“不错,太子殿下所料,如今看来却半点儿不差。” 李弘却淡淡一笑:“本宫虽年幼无知,可这些事,还是能看出一些儿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三(上) 顿了一顿,狄仁杰才直视李弘,含笑道: “年幼无知?这样的用词,未免过于自谦罢? 太子殿下怕是早就料到了罢?否则为何要派出两路人马来转移那些有心劫囚之人的视线? 其实只消暗中安排,避开易引内患惊动两位圣人的内宫,改走皇城之内的御道,那么一刻钟左右便可将这些刺客押入天牢,且全程都在镇守九成宫的一万金吾卫守卫下,这些犯人,是再不会出半点儿差错的。” 他停了一停,又续道: “不仅如此,经皇城御道送这些犯人入天牢,那么太子殿下安排的两路伏手便可另做安排,一路依旧将计就计逼退那些前来劫囚的刺客,另外一路,便可守在天牢之中,只等这边的埋伏发动,即可将之全数擒拿—— 如此左手推,右手握,对方便尽在太子殿下掌握中。 可偏偏太子殿下放弃了这样的手法。 而且方才臣听太子殿下教令,竟是有心要让部分刺客逃走……这便有些叫人起疑思了。 臣斗胆,敢问一句太子殿下: 为何?” 狄仁杰虽是在场三位大理寺官员中,位阶最低的一人,然他之能,在场诸人早已耳熟能详。加之乐彦玮陆敦信也都是与他私交甚笃的同窗,于是也没有人去质疑他说这话该不该当,甚至还因为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疑惑,乐彦玮也竟跟着附和两句: “太子殿下谋筹计略实在叫臣等钦佩,还请太子殿下示教。” 陆敦信想了一想,终于也是忍不住,跟着附和了一句。 李弘看着狄仁杰三人,好一会儿突然摇一摇头,腼腆笑道: “什么谋筹计略的,本宫实不擅长。 只是前些日子因忧心此事时,被父皇母后看穿了心中有事—— 你们是知道的,父皇也好母后也罢,对本宫格外爱惜,又格外信任。所以也没有直接便发问,只是叫本宫与他们二位一人下了一局棋。 这个法子便是那个时候想起来的……” 狄仁杰一笑: “能从对弈之道,而悟这等兵家变化,也实在是太子殿下慧根天纵了。 只是臣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要放了那几人?”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弘,好一会儿才柔声轻道: “若太子殿下不便于答,那臣斗胆,再猜一猜殿下的心思——” 看着李弘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反而只是微笑,狄仁杰心中便更是肯定: “看来臣猜对了,殿下从一开始,便知这一次行刺之人到底是谁,目的为何。而殿下也因为一点孺慕之情,所以不愿真的将他们赶尽杀绝。 但是就纵了他们如此肆意妄为,不止害了他们自己性命,且还会危及另外几位让太子殿下更加在乎的人…… 所以太子殿下就要拿出一个两全之法,小惩大戒,拿他们派来行刺的第一波刺客开刀,一个不留,此是为惩—— 至少也要让他们知道太子殿下性情虽然温和,但这样逆反之举,再有一次,必然不能轻留。 更加也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自以为将身份藏得极为隐密无人知晓,但事实上却已被太子殿下与那几位全数猜破,无可避逃。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他们必如惊弓之鸟,收尾敛形,不敢再多生事端。 而要纵那些刺客归府,一来是因为太子殿下尚且另有后计,也就是说已然在那主事之人身边安下人手,保证那些刺客归去之后,会成为那些主事之人谋逆的铁证,日后一旦他们再行不义,太子殿下铁证在手,四海当诛。 二来也是因为想给他们一个点醒—— 如今的太子殿下,已非当年无力自保的小小孩童。甚若太子殿下愿意,将他们一举拿下也不成问题—— 只是念着一点情分而已…… 太子殿下,臣说得可有不对之处?” 狄仁杰扬眉轻笑,一番言语,却叫李弘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道:“果然,本宫还是没看错人。” 立时,在场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用一种震惊而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个小小少年! 眼见着李弘将一切经过坦然以告,狄仁杰反而有些迟疑起来,他盯着李弘的目光,也渐渐难测。不过也只是片刻而已,目光便复清明,又回以朗朗一笑,淡淡道: “得殿下如此信爱,臣等实在是三生有幸。接下来但有什么臣可为效犬马之劳的,还请殿下明示!” 言毕,便一撩衣袂,毅然点膝而礼。 他这一跪,其他人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道跪叩下来。只是李弘摇一摇头,徐徐起身,将他们扶起之后,才轻轻道: “不必如此大礼。本宫知道诸位的忠心热血,亦定不负诸位这份忠心。至于接下来的事……” 他想了一想,却有趣地笑一笑:“也许还真得需要诸位与本宫一道,往那里走一趟的。” 半刻之后的地牢之中。 李弘隔着栏栅,看着那个面如死灰地靠墙呆坐着的篷头男子,点一点头,又转身看着身边的乐彦玮:“如何?都查到了什么?” 火光掩映中,他的双眼明亮得叫人无法直视,乐彦玮立时低下头来,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回殿下,已着人查实,此人姓豆卢,名德之。乃是前代御前大将军豆卢望初将军所收的义子。” “豆卢望初……本宫还记得他。自前些年韩王之事以来,便少有他消息,如今何在?” “回殿下,据臣等所知,目下豆卢大将军因身患寒疾,已于三年前告老归乡,定居岭南。” “岭南。”李弘喃喃一念,点头道:“的确,那里却是暖和得多……也好。那豆卢德之之事,看来其父并不知情?” “应当不知。” “那便不要惊动豆卢老将军了,开门,本宫要单独与他谈一谈。” “殿下……” 听到李弘这般教令,立时诸人尽皆惊惶一片,个个上前来,满面不安之色。李弘一怔,看着他们,好一会儿才摇头失笑: “又有什么大事呢?无妨,你们只管开门便是。”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终还是狄仁杰转头看向狄青狄芳:“你们陪着殿下进去一趟。” 二侍应声称是,狄芳便向牢侍示意。 门开了。 远远地看到李弘入内的豆卢德之,便是一阵淡淡的笑意:“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李弘在他面前立定,抿唇一笑,接着在他们搬来的干净锦椅上坐下,轻道:“本宫还以为,豆卢小将军,会在看到本宫之后,狠狠痛骂本宫一顿呢。” 豆卢德之一怔:“殿下何出此言?德之谋逆在先,又以什么身份,能够骂了殿下?” “为何不能?” 李弘摇头,再一笑:“若非本宫存在,也许豆卢老将军,便不会被父皇母后所遗忘……他便也不必受那等大苦。豆卢小将军也不必因为一片孝心,而被‘他’说动,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不是么?” 豆卢德之的双目之中,突然暴出一片精光。 定定地看了这个年幼的太子一会儿,他突然轻轻一笑:“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注定要输的那一个。罢了,今日得见太子殿下,臣这一生,错也不算错得太过亏枉……谢太子殿下了。” 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难得李弘听懂,狄芳听懂,连一向不喜多言的狄青也听懂了。一时间,牢内陷入一片沉默。 同时,大殿之上。 正在看着小睡片刻便又醒来,精神百倍地吵吵着要看百戏的李贤上蹿下跳的媚娘,含笑点了点头,由着他欢叫一声奔下阶去坐到自己的小案之后,便无意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大玉案,再转回头来,看着李治: “弘儿去了好久。” “无妨。他能做得好的。”李治一笑,点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三(下) 听得李治这般一说,媚娘倒也笑开了,旋即又闭紧了朱唇,轻皱眉头,似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何事如此困扰?”李治奇怪地看着她:“还是弘儿么?” “不是,豆卢……”媚娘有些不解地望着李治:“当初治郎虽然确是将他忘记了一段时间,可算起来,却并非不曾替他事先安排好退路——为何他没有去……” “因为他效忠的不是我,是父皇,还有当年的太子李治。”李治平静地道:“在他而言,他效忠的那个太子殿下,早已是过去的人物了。如今的李治却已然不是他认识的人了。” 媚娘默然,好一会儿才叹息轻道:“若是他能来见一见治郎……” “无用。人心向来如此。一旦决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是转移不得的,且由他去。何况……”李治淡淡笑道:“你也应该想得到,这所谓的决定,不过是他的理由罢了。他真正想做的事,一早就已决定了。” 媚娘点头,倒也了然:“的确——这样的事情,于他而言,本来就是一种负累。能早得远离,也是好事……便如德奖他们一般……” 说到德奖,媚娘便又想起了素琴,一时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她才又续道:“只是这豆卢德之,却未必如他的养父一般,媚娘有些担心弘儿……” “无妨。可为己用便留,不可为用便叫他走。这又有什么难的?”李治无谓一笑:“一枚余棋,尚且还到不得那一步。” 听到李治这么说,媚娘倒是松宽了,眉头一宽,便点了一点。专心看起戏来。而李治看一看她,却淡淡一笑,起身借口更衣叫诸臣不必过于惊扰之后,便步出大殿,来到后厅,问清和: “如何?” “主上安心,如今修罗姑娘与另外三百影卫,把天牢守得水桶也似,半点儿不会出事的。至于长安大人则是已然易容扮作侍卫,亲自守在殿下身边三步以内。但有事变,长安大人便立时能够出手,殿下必然无事。” 清和一回答,李治一颗心也稍稍放了下,点一点头,叹息着在一边儿坐下,着清和将一杯醒酒茶端上来,先接着喝了一口漱漱口,然后才慢慢细啜一口,轻道:“弘儿怎么这般慢?还没拿下么?” “主上不必担心,想来很快便……” 清和话未说完,便见一个小侍匆匆奔来——却正是他早先料着李治已然心急,派到天牢去探消息的小侍儿小宝儿。 “小宝儿见过主上。” “免礼平身,弘儿如何?” 李治急忙叫他平礼,又不及他立起,便立时发问。 “主上大可安心,太子殿下有狄大人与乐陆二位守着,安全无虞。方将欲入牢中探问豆卢德之之时,也是狄大人点了狄青狄芳二位,与几个小侍跟着入内,长安大人也隐匿其中,一切顺遂。” 听到长安守在李弘身边,李治的眉头总算是松了一松,便自笑道:“有他在,弘儿是无妨的。” 停了一停,他这才问到今日要事之上:“如何?弘儿可收了他?” “这个……” 不提还好,提及此事,小宝儿便是一脸困惑:“这个小宝儿也实在不知是收得,还是收不得……只是太子殿下已然着令将他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清和一怔:“怎么这般快……太子殿下与那豆卢说了什么,你竟半点儿没听到么?” “这个……” 小宝儿一脸为难——他听倒真是没听到多少,不过连看带猜也多少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只是这算不算听到?他若直说了,会不会被办个欺君妄上的罪名啊…… 眼瞅着清和见他办事不力,脸儿一沉便要斥责他,李治便笑着制止:“罢了,没听到说了,弘儿只让几人跟着进去么?想来那孩子也是知道有人守得太多,会走了风声,所以便有心避人耳目了。不过以小宝儿的聪慧,想来便是看,也多少能看得出来些端倪的罢?” 李治如此说了,清和也只得作罢,然后恨恨地怪了他一句“不上心”便继续道:“还等什么?到底怎么的,你且一五一十向主上报来啊!” 小宝儿自跟着清和起,便向来都没见过他这般疾言利色的,一时间也是有些呆怔,待得闻他这般说了,便立时点头,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原来,李弘早于不知何时,知道了那豆卢之所以肯为此次行刺的幕后主使卖命,只因其有一女被那幕后主使拿住为柄,以其性命逼他前来。 “太子殿下好像早就知道那个豆卢德之被人逼得来的。所以也没有责怪他,更没有想要叫他反咬那幕后之人的意思。不止如此,太子殿下还当下手书教令一封,交与这个豆卢德之,说拿着这个,去一个什么地方找一个什么人,自然能看到他家女儿完好无损地归来……好像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一样。” 小宝儿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之后,又补了一句自己所揣测:“主上,小宝儿觉得,太子殿下是真的早就知道那个小豆卢的女儿被人拿了,而且也知道以这个小豆卢的性子,便是被那人拿了把柄来参与此番谋逆之事了,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以他女儿为柄的幕后主使者。所以早早儿预备了证据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是豆卢望初最爱说的话。也不奇怪他会这般作计了。”李治点一点头,轻道:“毕竟有一有二,便会有三有四。何况‘他们’的所作所为,豆卢德之应该从自己养父处,听了不少。也应该知道若想从这两人手中保得自己父女周全,最好的办法不是顺着他们,为虎作伥,而是设法叫‘他们’忙得无暇回头来找他们麻烦——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这次所谓的谋逆成功,也早就决定要自投罗网。只待得到一个面见弘儿的机会之后,便向弘儿——这个放眼天下,除了朕与媚娘之外,唯一一个能叫他们兄弟俩忌惮的人——提出交易。” 李治的目光之中,满是激赏之意:“将那些足以证明‘他们’兄弟二人有罪的证据收罗一番,交与弘儿。若弘儿与‘他们’一般都是阴毒之人,则自己父女便得一死,那弘儿也好,‘他们’也罢,接下来都会难得安宁之日——两虎相争尚且必有一伤,何况三人夺嫡……” 说到此处,李治目光微微一黯,接着又轻道:“但若弘儿是个真正仁慈善德的好太子,自然会放他一马,并且还会想办法助他救出女儿……果然,这个豆卢德之,能被媚娘看中,确非凡品。” “一个小小的豆卢德之,竟敢算计太子殿下……”清和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由来,一时间又惊又怒,几乎就要当场请李治下旨诛杀此人,但李治却看透了他的心思,只说了几句话,便叫他打消了要置豆卢德之于死地的念头: “人是你们的皇后娘娘倾尽心力替弘儿访得的,这一局也是朕替弘儿百般算计,想得无数遍才设得下的,朕与皇后二人费尽了心思替这孩子拿得的一个人,你可别因一时怨愤,毁了好不容易招来的下任影卫大统领。” “什么?”清和瞪大眼,连小宝儿也是一脸愕然:“影卫……大统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四 李治斜睨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朕为何答应弘儿,放他一条生路?” 清和立时不言。好一会儿才低道:“那主上,接下来……” “不必理会。只是你也需得叫修罗他们备好。”李治起身,长吐口气,便预备着要往正殿中走去:“他能顺了弘儿,为弘儿所用,自是最好。如若不然……” 李治大步走出殿中,只留下一句话:“那便是毁了他,也不能叫他为那几个对弘儿有异心的人所用。明白么?” “臣遵旨。”清和目光坚毅,行礼告退。 大殿之上。 媚娘独自坐在一片繁华之中,品酒饮乐,待到见得李治复归时,她才又笑了一笑,向着他伸出手。 李治含笑,反手握了她的指尖,坐下,向着诸臣也点一点头,这才转身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轻道:“要不要去换了衣裳?我看你穿这一身,也是沉重得紧。” 媚娘看一看他身上换了常服的衣裳,却失笑道:“礼宴未毕,现在就换么?” “有何不可?”李治又笑。 媚娘也着实早就觉得头重身沉,于是便应了一声,起身向后殿而去。 换过了衣裳,她并没有立时离开,反而是在李治曾经坐过的地方坐下来,呆呆想了一会儿,才突然低声道:“明和何在?” “娘娘?” 正在后殿指挥着小侍女们将她换下的冠袍收拾停当的明和听问,急忙快步走过来,向着媚娘行了一礼:“娘娘所问何事?” “弘儿,还没回来么?”有些痴痴地,她看着面前的火苗,怔怔发问。 “尚未,要不明和去催一催?” “不必了……” 媚娘迟疑地摇一摇头,接着面色又渐渐变得坚定:“不必。但有一桩事,你们需得好好儿打算着。别叫出了差漏。” 明和没有说话,只等她开口。 思索片刻,媚娘沉沉道:“那个豆卢德之……你们要看好了他。一朝若发现他有什么不妥当的,立时动手,不必迟疑。明白么?” 明和应声称是,又复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娘娘,今日之事,要不要传于宫外知晓?” “……传,但首要先的,却不是宫外,而是宫内。” 媚娘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声音极轻极细:“先遍使宫中知晓,再说宫外。” …… 一夜繁华终寂默,天地醒时朝阳生。 九成宫。 一朝早媚娘便起了,早早儿地走去看李弘何在。但叫她意外的是,李弘不但没有在大宝殿中的寝殿歇着,也没有在自己的东宫就寝。 于是她眉头一皱,便向东宫中留守着的小侍儿们发问。 “娘娘,太子殿下昨夜是回了东宫就寝的,说是怕太夜了,扰着了娘娘。但是今日一早便又去前殿参朝主上了。是故不得见。”小侍儿们见媚娘发问,急忙回应。 媚娘点一点头,心头微宽,正待再问,便见明和匆匆而入,向着自己行了一礼却并不说话。 于是她便又嘱咐了几句叫诸人盯好了李弘日常起居,便自离开。 刚一出东宫大门,明和便向着凤辂稳坐的媚娘低声道:“娘娘,出事了。” 媚娘眯一眯眼,转头看他:“何事?” “今日一早,长安城中传来消息,说那二十几个逃回长安城中的刺客,被发现陈尸郊外。” 明和看着媚娘,沉声道:“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好狠的手。”媚娘却笑了——虽然目光之中全无半点儿笑意:“看来他也是真的下决心了。这等决断,要是他母亲当年有这孩子一星半点儿的决断,只怕都不会落得那等地步……” 沉吟片刻之后,媚娘便转头看着明和:“弘儿知道此事没有?” “只怕很快就会知道了。”看着媚娘,明和轻道:“娘娘,咱们却该如何应对?” “何需应对?”媚娘又笑:“这本来就是孩子们的事,本宫不必插手,你们更不许插手。要打架,由他们自己打,要和解,也要由他们自己和解。切记,大宝殿上下,无论是谁,都不准帮手。明白么?” 媚娘凤令一下,自然无人敢拂逆,明和虽有心替李弘争一争,却到底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口中应声,心里却想着不一会儿,便去找李治。 只是他万没想到的是,当他一个时辰之后,欲去丹霄殿下见一见自己弟弟,叫他将此间事由说与李治听,再请李治定夺时…… “你说什么?” 明和睁大眼:“主上也说叫你不要管?” “可不是?” 清和叹气:“这事儿,我可比哥哥还早知道,所以赶紧的就往主上前去告诉,想着好歹也得替太子殿下拿个主意。谁成想,主上不但不当回事儿,还不许我们也当回事儿。甚至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下了圣旨,此事不许任何人插手,包括咱们。” “不许任何人插手……包括咱们……” 明和眯着眼,突然轻问一句:“那主上有说,不许长安大人他们插手的话儿没?” “这个……倒是真还没有……”清和省觉,轻轻一扬眉:“哥哥的意思……莫非主上……” “多半是了。”明和叹了口气,又是苦笑一阵:“有些时候,我都觉得咱们太子殿下也好,潞王殿下也罢,有些可怜了……摊上主上与皇后娘娘这么一对儿爱子如命,又管教得甚严的……也不知是好是不好。” 清和想笑,可终究也不好笑出声,只是摇一摇头叹道:“罢了。哥哥说得是,多半暗地儿里早就安排了长安大人了。只要有长安大人他们在,那便是万事无忧。但说到底,咱们还是得替着殿下小心一点儿的。这一次,杞王也好郇王也罢,那二位都算是折在咱们太子殿下手里了,包不齐这会儿正恼得要算计了咱们太子殿下一个好儿呢!盯紧些儿总是不会错的。” “说得也是。不过说到太子殿下了,他好歹是有影卫们跟着,大事儿不会错。反倒是潞王殿下那儿,却得万加小心。杞郇二位可都是脸酸的。昨夜那些事儿,你也是看着。要叫我说,他们算不到太子殿下,自然就会想得到算咱们小殿下的。” 明和一边点头一边道。 清和也跟着叹道:“可不是?不过哥哥安心,清和早就料到了,今日早朝之上,清和便寻了机会,怂着太子殿下向刚刚回来的英国公求了礼,将潞王殿下也收做英国公门生了。有英国公在镇着,便是郇杞二人如何心怀怨恚,也不敢在英国公他老人家面前,折腾咱们潞王殿下的。” “还有咱们的小殿下。也得小心着点儿,总之不能让当年毒鼠之事再出一次了。” 明清二兄弟一番商议之后,便各自去准备安排。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杞王上金也罢,郇王素节也好,盯上的人,根本不是李弘李贤李显三兄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五 秋来了。 媚娘看着殿外景色之时,突然心里闪过这么一句话。 秋真的来了。 月色如水流了一地,也染了一地的红尘,失却了原本应有的清净颜色,却变得格外地白亮,白亮得刺人眼目,直若一层银箔。华丽夺目,却终究失了本真之色。 她垂头,好看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看着殿下正徐徐走上殿阶来的李治,一笑,然后怔怔地发呆。 “天气渐凉,你怎么站在这风口儿里吹风?仔细又病了。”李治摇头,伸手解开身上裹着的轻丝斗篷,给她好好儿披了,才看着她的脸道:“怎么了?又有什么事情想不出来?” 媚娘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痴痴一笑:“无妨,有你在,什么想不出来看,想不开的,都想得出来,想得开了。” 李治垂眸,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听说,今日里西市乐坊的事,你也知道了……” “……总是要听说一些的。”媚娘淡淡道:“这样的大事。” “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两个不成器的,为了一个乐伎争风吃醋伤了人命而已——既然没有伤及外人,那又何必你去操心。”李治叹了口气,摇一摇她肩膀,轻道。 “我不能不知。原本那出大戏,该在大宴上备着的。结果却因为我,弘儿把人安排进了西市,这才有了那件事。” “那个叫绿瑶的……本来也就不该出现在宫中大宴上的。那一日弘儿将她安排入宫,我就觉得不妥。这孩子,办事还是差些儿火候。” “但是治郎也该看到,那一日,素节的表现……弘儿虽然办错了事,可是点却切得正当——否则只怕以后素节都不会再消停的。” 媚娘转过头,低声替自己的孩儿辩解:“而且那个绿瑶,最终也还是把弘儿希望要的结果,带了给他,不是么?” 李治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摇一摇头:“但是你不希望看到弘儿变成那般模样,我也不想。” “所以……治郎就把她送出京?只因这一桩事?”媚娘转头,直直地盯着他:“内中并无别情?” 李治看着她,坚定地摇一摇头:“若说有,也只能因为我看到了些事情,目下却还不便与你明说……但她不留在京中,是件好事。” 媚娘还待说些什么,可是清和已然匆匆来报,道李弘已向着大宝殿而来,夫妻二人,只得停了口。 只是他们二人的脸上,都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色。 …… 郇王府中。 李素节呆呆地看着面前立成一排,垂首而立的侍卫,突然伸手抓起茶碗往地上一碎。呛啷一声,连茶带水,一起跌了个粉碎。 “你们再说一遍。人去哪儿了?” 李素节寒着声,目光灼灼如火地钉在诸卫面上:“她去哪儿了?” “回殿下,实在不是属下无能。属下往殿下所令之处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莫说是那位姑娘,便是楼中其他人,也都退了个一干二净。” 见他发了如此大的火,诸卫扑通一声齐齐跪下,先叩一叩首,然后为首的那抬头看着李素节恳切道:“请殿下明察!” 这样的回答,多少让李素节冷静了一下,看着诸卫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出声:“你们可有查问过左右邻里?” 那为首的点了一点头,应道:“属下等已查问过整条街的邻坊,都说那楼里的人,却是早在头一日宫宴结束,那位姑娘归楼之后便阖楼不知去向。看样子,是漏夜而行,以避外人耳目。只是属下等人实在想不明白,到底他们怎么就会未卜先知,竟在二位殿下动手之前,便先行离开了。” “二位殿下……” 李素节眯了眼:“杞王……” “不,不是。”为首侍卫却摇一摇头,一脸不解地看着李素节:“是那位太子殿下……他也派了人,去找那位姑娘。奇怪的是……他们似乎也不知道那位姑娘去了哪儿。而且他们的人尚且在咱们之后。” 李素节蓦然眯起眼:“你说杞王没有派人去,去的却是东宫……” 他抿起了薄唇,好一会儿才又问:“除这咱们与他东宫这两路人马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人牵涉进这件事来?” “如今尚且不知。但属下已然安排了眼线在那倚风楼前,一旦有什么异动,立时会有人来报。太子殿下。” 听到这里,李素节便是如何不满,也只能斥他一句办事不力,下不为例,便将他们尽数斥下。然后向着里间叫了一声: “该听的都听到了,你可说一说了罢。” 一道显得有些寡淡的声音响起来,曼妙柔丽的身影徐徐走了出来,先向着李素节行了一记大礼,然后才笑道:“恭喜郇王殿下了。这一局,郇王殿下却赢了七分。” 出来的人,却正是贺兰敏月。而她说的话,也叫李素节皱起眉来:“你这是什么话?绿瑶已失,本王又没拿到她手中那样东西,如何便成了赢了七分?” “郇王殿下不以为然?”贺兰敏月挑眉娇笑:“那却是有些可惜了呢。” 她徐徐走到一边,看着李素节先行坐下,才行了半礼,然后也跟着坐下,看着收拾了地面残局的小侍们退下,接着道: “郇王殿下,不知您可知道一件事:那位绿瑶姑娘,与她一道走的,却是一位名唤李月明的女公子……” 李素节正往唇边送的茶杯停了下来,转头盯着她:“李德奖之女?” “正是。” 提及李月明的时候,贺兰敏月依然在笑,只是目光微冷:“殿下应该明白,为何太子要去查倚风楼了罢?” 放下茶碗,李素节想了一想,却怪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他找的不是绿瑶,而是那个女人……” “殿下您要找的,是绿瑶,而东宫找的是那个李月明。所以殿下您也好,东宫也罢,这两支一先一后,去倚风楼的人,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的。问题就出在……那些原本该去,却没有去的人身上了。” 贺兰敏月轻轻细细几句话,却说得李素节点了一点头:“不错……这事实在透着古怪。本王去找绿瑶也好,东宫去寻李月明也罢,在外人看来,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可偏偏叫本王想不到的是……老四。他居然没动手。” 李素节抿起唇角,哼哼一笑:“这可不像他的手段。” “殿下何以认定了是杞王殿下?难道就是不能是梁王?难道就不能是许王?” 贺兰敏月看他这等神态,心中满意,可嘴上却还是故意带了些疑问。 “李忠?哼,他现在自保尚且不及,哪里来的心思,会想到再插这一局——何况他对你那位好姨母的心思,这些人谁个不知?对东宫也好,对大宝殿里那两个小的也罢,他向来都是格外关切。不帮东宫就算不错了,还会去插手这桩事?”李素节冷笑一声:“至于那个无用的李孝……更不必提!随便一个人吓他一吓,便能呛死自己的东西,哪里还会能有这等本事与胆识,来算计本王与东宫!” 贺兰敏月闻言,却只是但笑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六 贺兰敏月见李素节说得如此笃定,倒也不好就拂逆了他的意思,只是笑一笑,再不多言。 这样的态度,却叫李素节立时察觉出些不对来:“看来贺兰小娘子却并不赞同本王的话儿?怎么,莫非贺兰小娘子以为,就凭着李忠李孝那两人,能坏本王大事?” “坏自然是坏不了。只是郇王殿下,您未免有些太过小瞧他们了——别个不提,单只说那位梁王殿下,只怕却就是头一个难说不会插手此事的。诚如殿下所言,他对姨母之事,向来上心。” 李素节倒是默然,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便是他有心,那又如何?本王不会给他任何一星半点儿的机会,插手此事。” “郇王殿下要调虎离山?只怕却是难……”贺兰敏月刚刚说了一句,便见李素节诡然一笑:“看来郇王殿下另有妙计……敏月是不是不便相问?” “倒也无妨。”看着她这般模样,李素节倒也爽利,抿唇一笑才道:“本王只是突然想到……既然本王那位好大哥相思成疾,那身为兄弟的,总该怜他心苦,给他些相助才是。” “殿下要动后宫的主意?这……”贺兰敏月皱一皱眉,但看到李素节淡淡的笑意,终究还是把剩下的一句话咽了回去,只是点一点头道:“郇王殿下已有定夺,敏月便不再多问。” 李素节却只淡淡一笑,没有回应她这番避事以示清白的口吻。 次日午后。 长安城中,许王府内。 若放眼天下问一声谁是最安静的人,只怕争议种种。但若问一句,谁是最安静的皇子,那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投到这座府邸之中。 事实上许王李孝,也的确是李治诸子,甚至是有唐以来,最安静也是最不喜争执的一个了。 再换一个说法,就是一位容易被人遗忘的皇子。 “在旁人看来,许王殿下是易被人遗忘,可在臣看来,殿下却是这朝中最剔透的一个人了。” 许王府后,小小水轩之内,原本应该在大理寺中审案的狄仁杰,此时却与许王李孝坐在一处,含笑晏晏,饮酒聊天。 李孝一笑,丰润秀雅的面庞带出几份腼色:“狄大人这句话,未免高抬了本王……本王不过是个被人遗忘的皇子,哪里便成了这朝中最剔透的一人?” “若非剔透,不知世间诸般百种,不过匆匆白首。”狄仁杰摇一摇头,谢过了李孝执壶斟酒之恩,又一饮而尽,自己执壶先替李孝满上,看着他饮尽,又满,又饮……如此三番之后,自己才又将面前的酒盅斟满,然后落壶举杯,看着杯中琥珀美酒轻笑道:“朝中之势,大家都看得透,也都看得明白。只是有些看不明白的人,还是在一味地妄取着他根本得不到的东西。这样的事情,原本也没什么对或者不对,但是对许王殿下而言,能不与争,便是最大的自保与剔透。” “父皇的心思,不止本王明白,只怕朝中上下,除去郇杞二位王弟外,没一个不明白的。”终于,李孝摇一摇头,轻轻道:“从弘弟一出生开始……不,不对……” 他又摇一摇头,轻道:“应该说,从母后娘娘她点头应了父皇再次入宫的旨……从那一刻起,这大唐太子也好,大唐天下也罢,注定只会围着母后娘娘与她所出的孩子们转。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只是所有人都不愿信罢了。于是大家都要争一争。元舅公如是,郇杞二位王弟如是,便是韩王叔祖,纪越二位王叔……但凡是姓李的,又有哪一个不想争一争的?便是本王,有些时候也是觉得不甘的—— 倒不是说本王有那个自信,能堪国储之位。本王只是觉得不甘心,为何同样都是父皇的孩子,偏偏父皇便格外偏爱弘弟呢? 所以真讲起来,真正不争的,怕只有两个人。” 他抬眼看着狄仁杰:“弘弟自己不争——立于其位之上,这太子之位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再没有人比他更加懂得了。在本王看来,他是实足实的明君之材,也是十足十的天赐英储,可是这只是他的才德如此,他愿不愿做这太子,却是两说。 至于另外一个,便是我们那个离储位最近的小弟了。 他,也是不会争的。” 狄仁杰意外地看了一眼李孝少年英俊的小脸,不由扬眉: “许王殿下是说……潞王殿下?可他尚且年幼,如何能想到这一块儿上去?” “狄大人应该知道的。”李孝淡淡一笑: “我们几兄弟之中,最近储位的,其实就是贤弟了。 他年岁尚幼,可前些日子宫宴之上的表现,其智其谋,放眼我们这几兄弟之中,只有当年尚且年幼的弘弟可略胜一筹。其他的人,便是从小儿便足智多谋的杞王弟,怕也是比不起的。 但越是这样的人,离这诸李氏宗嗣人人向往的储位越近,看得越明白,便越是清楚一件事—— 那储位,那身朱袍,那顶太子明冠,对于李氏儿郎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说明着什么。 他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比起尚且能思虑一番大仁大义,心存天下的弘弟而言,他从小就被母后娘娘与父皇娇养着,只怕再不愿被这华丽的枷锁给套住的。 若真要本王说的话,在贤弟眼里,只怕这太子明冠朱袍,还不及他房中那只新得的雪鹘儿有趣。” 此言一出,二人便是同时摇头失笑。 狄仁杰更是拊掌笑道:“许王殿下说起这雪鹘儿,臣倒是想起一桩趣事来——前些日子那雪狻猊可在宴上大大出了个风头,结果潞王殿下好生不喜,便一个劲儿地喊着要寻了同等的神兽,与兄长的雪狻猊一较高下。这不听到潞王殿下有心相争,许敬宗便急急忙忙地将府上的回纥小国武士召来,费尽了心力寻了这雪鹘儿来奉入宫中以便讨好潞王殿下,顺带还提了个请,想着潞王殿下年幼,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替自己儿子说一说话儿,挣个前程的。结果……” 许王立时明白其意,忍不住摇头叹道:“要不然怎么说贤弟是个极聪慧的呢?知道那许敬宗虽然文才出众,却实在不是什么好人物,所以便存下了心,要夺他一夺志气,所以就收了只收了,哼哼嗯嗯,就是半点儿不说话儿的。” “不过想来许敬宗也料到这一桩了罢?说到底,也究竟是潞王年幼……” “你们口口声声只说贤弟年幼的,好,且等着瞧罢,多则三月之内,少则月底之前,本王这位小皇弟,总是要给你们一份大惊喜的。” 李孝笑盈盈地,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向宫中去给媚娘请安时,偶然遇到李贤,他把自己拉到一边儿求托自己办下的事儿…… 便忍不住心情很好地勾起了唇角。 真的……他还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小小的六弟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七 “你是说……贤弟他……” 同一时刻,太子东宫之中,坐在案几之后执笔蘸朱的李弘皱眉看着静安:“对许敬宗一家子动手了?” “是。” 静安低声笑道:“潞王殿下不仅是动了手,且还做得相当稳妥,太子殿下不必为潞王殿下担忧。” “他做得稳妥?他再稳妥,那也是个孩子……”李弘登时掷笔而起,一撩衣袂便要往外走出去。 “太子殿下,这一次静安大人没有说错——潞王殿下的确是行事相当稳妥了。”一道男声止住了他欲往前行的脚步。 抬眼看去,却见一个一身雪衣金绣,玉带束发的男子,含笑立在殿下,向着自己行礼。 “长安师傅……”李弘一定神,心中多少有些安稳,但想到刚刚他说的话,还是忍不住道:“长安师傅怎么就知道贤弟稳妥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的确,潞王殿下年幼,并不懂这些朝谋政略,所以他所想的,也比一般人都要简单得多——他不喜欢那位许大人,至少是不喜欢他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对后宫有所窥伺的动作。所以便设法在他后院里放起一把火,叫他好是安生一阵。”姬长安含笑入内,向着李弘一礼,然后才道:“而这一把火,长安有幸,得以代潞王殿下行令。” “原来他找着了你……”李弘眉头一舒心间一宽,便看了一眼静安:“本宫还以为,静安只是在哄本宫宽心。” “静安大人跟着太子殿下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哄殿下宽心,什么时候却万万不能的。”姬长安一笑,向着静安又行了一礼,然后才道:“何况此番之事,也多得静安大人从旁相助。否则以许敬宗的城府,便是潞王殿下妙计如斯,以长安这等鲁莽武夫,怕也难以完成潞王殿下行令。” “姬大人客气了。”静安淡淡一笑,谢礼。 李弘看一眼静安,再看一眼姬长安,眉头挑得老高,转身着人上了茶点,便赐座于姬长安,又着令静安也一边儿坐着同席,这才继续问话。 这可叫静安好生诧异,半晌不敢动——论起位阶来,他可是正四品内侍少监,比起姬长安这个从四品的御前行走侍卫统领还要高上一等。但毕竟他出身奴籍*,便是眼下李治赐了旨,免了他奴籍的身份,准入宫籍*,那也是只能与同为宫籍的明清兄弟,或者当年的瑞德兄弟一般,侧侍锦垫之上的。 与姬长安这般正统官籍*加身的人物比起来,他还是不能…… “你也辛苦了,便坐罢。”李弘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顾虑。想了一想,他也只好谢过李弘恩赐,侧身盘腿,坐在右手三张末座案几最后一张之后的锦垫上。 看了一眼他,李弘摇一摇头,也不再强求,只是转头看着坐在左手第一长案几后圈椅之上的长安:“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应该知道,许敬宗长子许昂罢?” “此人本宫倒是听说过几分薄名,前些日子父皇才刚刚批了许敬宗之奏,准他入弘文馆中任个舍人…… 据说此人颇有文才。只是不知其人品行如何。”李弘眨了眨眼,轻道。 长安看了一眼静安,二人俱是淡淡一笑。接着,静安便道:“殿下,这个许昂呢,的确是颇有文材,为人也是极为出众的。只是一桩——他母亲裴氏,乃是许敬宗发妻。当年许敬宗纳了这位裴氏女时,也是因受了这裴氏一门的大好处的。” “这个本宫也知道。” 李弘眨眼回忆着自己曾从父亲李治那里听来的只字片语:“父皇早时倒曾经说过,许敬宗本为前朝礼部侍郎许善心之子。之前母后还曾将他的<神雀颂>与本宫看过,赞他文章写得好,还说当年他之所以可入先帝法眼,便是因为听闻他乃许善心之子——似乎先帝早年在时,便很是喜欢这位许善心的为人。 据说当年他与裴氏一门的婚事,也是得高祖皇帝相助一力的。否则那位裴氏夫人,当年也是芳名天下,德才兼备的美人儿,不至于便寻了他这等人物。” “正是。”德安一笑,向着李弘含蓄道:“当年裴氏夫人未出阁时,其实早已心有所属。奈何对方时运不济,家境也是微薄。所以尽管这位大人当年已名扬天下,竟不得裴氏夫人母族之喜。许敬宗看出好儿来,便借秦王府士之名,向着当时的高祖皇帝求旨,仗着三寸不烂之舌,竟得赐美人归。高祖皇帝倒也知道他这人不稳当,所以赐婚之时便明着令旨,但有裴氏夫人之时,许氏可有侍婢却不能再有妾室。许敬宗当时图着能得裴氏这支大助力,再贪了裴氏夫人的才貌,便一口允诺下来。” “可本宫记得母后曾经说过,这位裴氏夫人去得极早,似乎是因为知道所遇非属良人,郁郁而终的……看来,这许敬宗也有些手脚在内呢。” 李弘皱眉——他虽年轻,日日跟着李治媚娘这样的,自然不喜许敬宗这等人物,对他所为,更是心中极为不喜。 “正是。”长安叹道:“那位裴夫人,正是被这位打着皇命不可违的由头,广纳侍婢,甚至还把主意打到自己身边跟着的侍婢头上的好夫君,给活活气死的。也正因如此,那位许大公子,对他父亲的恨意极深——一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二,却也是为了那个侍婢。” “那侍婢……?”李弘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满脸涨得通红:“啊……” “太子殿下明慧,这些事本不该来污了太子殿下的耳朵。不过说到底,这些事也瞒不过天下人的。那许昂与那侍婢,早在二人年幼之时便暗中私订终身。而许敬宗明知其子心爱此女,却因着一己私欲,强纳了这个比自己儿子尚且还小了一岁的侍婢为妾。且为断其心,还与此女假姓为虞氏。却不曾想此女从一开始,便没有把心放在自己身上……” 长安有些尴尬地摇头笑道:“这些事,也不知道潞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竟然想到从这一段上做文章,直接着人暗中安排着,将虞氏与许昂一直暗中有私的事情给揭了出来。且还专挑了昨日许府之中因为幼子许景生辰庆贺之事,而大宴宾客的时候。当时他府中满朝文武至少去了半数。这一来……” 长安闭口,李弘却摇头失笑:“原来如此。本宫就奇怪,今日早朝,怎么就偏偏不见这个许敬宗。原来他却是去管理自己的家事去了……想来接下来,他要有好一阵子不能忙乱了。” 静安轻道:“正是如此。为了防着许敬宗再往别人身上找晦气,又或者真的狠心到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要动一动手,静安与姬大人商议之后,便没有拦着那些潞王殿下身边的小侍们,添一点油,加一勺醋……” “添油加醋……”李弘失声一乐:“这个小气的……他那么讨厌许敬宗,如今难得有把柄叫他可以使用,哪里还需要别人添油加醋?他自己就先动了手……罢了。只是可怜那许景,小小年纪,以后便要背上一个出身不清不楚的名声了。不过也无妨,过了这一段时间,本宫总是想了法子替他洗了名声也好。” 定了一定神,他又道:“事已至此,已不必再去追究。只是以后这样的事还是少些儿做。别的不提,便是贤弟那性子,这样的事,若非是许敬宗这般他极讨厌的人,也不屑去做的。你们却不可以此为例,日后大行此道。” “是。” “另外,许敬宗说到底也是朝中大臣,日后用着他的地方也不算少。这事情闹几日,打一打他的志气之后,静安,你便寻了机会点一点他,教他如何将这事了解罢。” “太子殿下仁慈。静安明白。明日静安便去见一见他。” “也不必那般急——自从父皇有意让元舅公折在他手中之后,他也是一发地坐大了。该给他些教训——便将此事闹个一半月再说罢。只是这中间你们却得小心看好了许昂与那虞氏。他们一个是朝廷官员,一个是活口人证,别叫许敬宗不知轻重,再给害了才好。” “太子殿下安心。” 李弘见二人都安排妥当了,自己便也露了一丝孩儿般的笑容:“嗯,那就好,接下来,咱们只专心看戏罢——难得贤弟这般费心,安排了这么一出大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八 次日入夜。 大宝殿内闻讯匆匆而来的许王李孝,目瞪口呆地看着殿中被罚举着紫简跪地不起的李弘与李贤兄弟二人,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直到媚娘闻得他前来,徐徐出殿来,左右响起唱颂之声,他才反应过来,急忙下叩行礼:“儿臣见过母后娘娘。” “孝儿快快请起——这般夜了,怎么想起来要入宫来?”媚娘看着这个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的继子,心中多少有些底数,却只是和颜悦色地轻问。 “母后娘娘,儿臣来,是想替太子殿下,还有贤皇弟求一个情……”不知为何,在李治面前说不好话儿的李孝,在媚娘这个并非亲生的母亲面前,却能吐字清楚。 “孝儿是个最懂事的孩子,既然你来了,就说明你多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媚娘却不正面答他,只是上前来牵了他的手,向着一边儿案几一侧,面对而坐。 李孝点一点头,不安道:“孝儿知道。” “既然知道了,那便不必再为他们两个求情了。你能体恤幼弟,母后实在是很欢喜——若与你父皇说了,只怕他也是极为欢喜的。但是……” 看着他,媚娘正色道:“体恤幼弟,却不是要溺爱于他们。明白么?” 李孝眨一眨眼——这一次,他没有明知故问,而是真的不解:“母后娘娘,太子殿下也好,贤皇弟也罢,都没有做什么错事啊?他们只是,只是不喜欢那个许敬宗……” “无论他们喜欢不喜欢,那许敬宗都是大唐朝臣,是你们父皇的臣子。更重要的是……”媚娘看了一眼一脸要哭要哭却竖着耳朵听的李贤,与垂首低头,看不清表情的李弘,淡与李孝道:“无论许敬宗如何,你这两个弟弟,都不应该如他一般行事阴损的。” 李孝一怔,还不及开口,便听得李贤带着哭腔大声反斥:“贤儿才不阴损!那个许老鬼是坏人!他就是坏人!贤儿是帮哥哥整治坏人!” 说完,他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孝平素向来懦弱避世,与诸皇子宗亲之间,更是能不来往便不来往。可私心里,他却是极喜爱这个小弟弟李贤的—— 正因如此,当李贤跑来问他许敬宗诸事之时,他才肯将自己所知的那些秘事告与这孩子。如今眼见他因此事受罚,李孝心中自然难过,忍不住便要开口主动招认自己也有份参与,结果还不及出声,便听得李弘开口: “贤弟乖,其实母后说得是对的。那个许敬宗,文材谋略可谓一时无两,本该是与元舅公、英国公二位一般无二的重臣,受尽朝中上下敬重。奈何他为人不端,品德有失,所以无论他怎么费尽心思谋得高位,却也难得众心所望。” 停了一停,他不等李孝开口,又继续道:“而咱们这一次行这等事,其实却与他素日所行,一般无二,是也不是?既然咱们素知他这等行径叫人不耻,如何能用这等叫人不耻的行径来图自己所求所利?贤弟行事,兄长身为太子,没有好好儿管着你本已是大错;明知你早有所谋,还故意替你打着遮掩,就更是错上加错。贤弟,不要闹母后了。父皇罚咱们的,没有错。” 李贤虽然只有五岁,可是却是个极懂事的,听到李弘说这些话儿,一来也知道反思,二来更明白自己大哥这般说,却是要将事情全揽了过去,替李孝把事儿给挡了—— 他跟李弘一样,都知道,几个兄弟之中,最胆小最怯懦的,就是这个二哥。若今日之事被揭破了与李孝有关,父皇母后便是如何安抚,怕也难以安得住他的心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打定了主意不承认此事与李孝有关,如今听得自己大哥这般说了,犹豫一下,更决定先且由大哥遮过了这一桩事再说—— 反正大哥先把事情给遮了,父皇母后也就不会再去细问到底他是如何得知许敬宗之子等事的。若真的遮不过……那自己到时便认了罪,只说是自己听到别人议论知道的便好了。 主意一定,李贤反而坦然起来,转头看向李孝:“嗯,哥哥说得对,贤弟做错了,那贤弟就乖乖受罚。孝哥,你不要在这里替贤弟求情啦!这样的事情,贤弟受一次罚,长了记性,下一次,再也不会做错事了。” 李孝看着那张犹带泪痕的粉嫩小脸儿上带了一丝坚定之色,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待得再度开口之时,却被媚娘打断了:“孝儿,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兄长。母后知道你此来替你两个弟弟求情,实在出自一片真心。可是……” 媚娘看着他,意有所指:“有些事,并不是非要分个责任结果的。明白么?” 李孝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媚娘的心思,目光中微泛泪意,点头哽咽一声,便再不做声。 媚娘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点一点头,又笑了一笑,说了几句,看着天色已晚,思忖一番之后,遂赐了许王李孝宫内过夜的特赏,又打点一番之后,着人去通禀了李治。 李孝见闻,慌忙道:“无妨的,此时宫门尚且未曾落钥……” “你父皇也会很欢喜见着你入宫的。”媚娘一句话,便将他一切心思全数打断了。想了想李治,李孝终究还是谢了媚娘之礼。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治今日,似乎分外忙碌。只是很快地着人传话儿来,说既然李孝难得入宫来见,那便需得好好儿留几日再走,又说自己今夜实在政务忙碌,抽不开身,只叫免了李弘与李贤的罚,叫他们两兄弟好好儿招呼了兄长便是。 得了这么一令,李弘还好,李贤直就是将李孝视作了救命恩人,一边儿赶着李弘去见了李治谢罪,一边儿自己就扯着李孝到后殿之中,媚娘特为他与李弘、李显三兄弟安置的寝殿之内,坐在一处说话儿。 “孝哥你怎么这般傻呢!哥哥都派了人,叫你莫过来了……”李贤口中嗔怪着,脸上却带着几丝笑意。 “太子殿下叫人去过孝哥府上了?”李孝有些意外,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怕是走差了,竟没撞上呢。” “不是啊……”李贤一怔:“哥哥是派人叫你莫过来,不过是派你府上来送东西的小侍儿说的啊……”李贤眨着眼。 李孝突然心中一紧:“你说什么?什么小侍儿?” “就是来给哥哥和贤弟送点心的小侍儿啊……怎么?孝哥,你没有派人来么?”李贤机灵通透,立时明白过来:“那人是故意来骗哥哥的?却不能罢……这样一桩小事……” 李孝李贤兄弟二人,一时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搞得茫然起来。 …… 同一时刻。 杞王随驾的别馆内。 看着面前仍旧带着余温的小侍儿,李素节对着贺兰敏之笑吟吟道:“有劳贺兰公子,竟想得出如此妙计来……” 贺兰敏之却懒懒一笑,摇头道:“哪里,还是杞王殿下机慧,才能明白贺兰一点小小心思。接下来……那位梁王殿下……” “他与李孝向来关系好的。既然李孝入宫了,那他因着思念母后,向着李孝求一求情,被李孝带进宫去……”李素节勾唇一笑:“也就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四十九 听到李上金这般一说,贺兰敏之便是呵呵一笑,继而不语,呆呆怔怔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突然发问:“杞王殿下,此事你可曾想过,与郇王殿下相谈?” “这样的事情,与他谈,只怕他是听不进去的。”李上金随意地挥一挥手,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恬淡于其中:“他心中如今想着的,只是设法将那个绿瑶拿到手心儿里,其实别的全不在乎。” “绿瑶姑娘么……”贺兰敏之微沉一沉眸:“那位姑娘,倒是很有几分本领呢,竟能说得动那位太子殿下,将自己送入内廷夜宴之中。幸得杞王殿下先出手,废了她入宴的那道门,否则只怕便要闹出些大乱子。” “她有她的阳关栈道,本王么,自有本王的陈仓暗桥……”李上金眉目一敛,转儿望向贺兰敏之:“反倒是贺兰公子你,颇有些让本王意外……还以为贺兰公子会与令妹一般,扶助郇王弟呢。” “既有鸿图之愿,自当择明主而侍。郇王殿下么……”贺兰敏之拉了拉声音,眉目之间尽是深深意味。然后才轻道:“敏之以为,还是杞王殿下更好些。”言毕,向着李上金轻轻一笑。 李上金回以一笑,点头道:“本王也是极为欢喜的——毕竟像贺兰公子这般的人物,若是跟了郇王弟,虽然的确是不分了内外,但到底也隔了一层关系。能得贺兰公子共图大业,实在是本王的福气。只是……” 李上金顿了一顿,却轻道:“只是贺兰公子,你真的选择帮本王,这一点,却叫本王极为意外。” “殿下是觉得,以敏之与皇后娘娘的关系,本来帮亲不帮理的。对不对?”贺兰敏之挑一挑眉,有些意外道:“敏之还以为,杞王殿下早已知道了敏之为何选择与杞郇二位殿下站在一边儿呢……” “这个果真是不知。”李上金含笑摇头,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不过以本王之见,以后,本王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知道的。是么?” 贺兰敏之淡笑不语。 …… 次日晨起。 九成宫中大宝殿内。 媚娘看着早早醒来便吵着要去见自己兄长的李显被嬷嬷抱着去东宫,唇角含笑地向着明和道:“这孩子,越来越爱黏他大哥哥了。真是难为弘儿。” “是啊……太子殿下肩上负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明和叹了口气。 听到他这样说,媚娘挑眉转身向殿中走去:“似乎你们对本宫昨夜的决定,都很是不满呢。” “娘娘恕罪,然明和以为,太子殿下到底身为国储,这朝臣之事本属他应分应当。潞王殿下年幼,不当涉政自是该警示,但也不至于便这等重罚……” “原来你们也不明白。”媚娘略有失望地摇一摇头叹口气坐下才道:“本宫看着治郎罚他们却不言语,并非因为本宫不心疼他们,不怜惜他们。相反,正是因为心疼怜惜,本宫才要罚……他们是大唐皇子,该有的分寸,却一点儿也不能少。这一点,你可明白?” 明和点一点头:“昨夜娘娘教太子殿下与潞王殿下的,不止他们二位听进去了,便是明和等人,也都听进去了。” “那就好。你们以后,时时刻刻要记得——包括显儿在内,有些事情,可以教他们学会,甚至务必要教他们懂得。有些事情……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学会,甚至不能让他们做。”媚娘直视前方,轻轻道:“若是你们不希望眼睁睁看着这三个孩子,一步步地变成另外一个素节,另外一个上金,另外一个越王,另外一个纪王,甚至是……” 她顿了顿,才继续轻道:“甚至是另外一个韩王的话……那就记得本宫的话儿。” 明和心中敞明,应声称是。 接着,媚娘又道:“不止你们要注意,以后你们也要替本宫注意,看着一些儿,不要叫他们三兄弟,跟了什么人,学成了这般样子——你们能得了这份心,那便是治郎与本宫的大助了。懂么?” 看着媚娘的脸,明和一撩衣袂,双膝点头,叉手而礼,郑重允诺:“请娘娘安心。但有明和在一日,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叫三位殿下走上那样的路!” 媚娘含笑,欣慰扶他起来:“你们能有这份心,便是治郎与本宫,甚至是大唐江山的大福气了。” 明和起而谢礼,又继道:“只是可惜,娘娘这份心,却终究是没有教会了杞郇二位殿下。” 媚娘不动声色:“如何?拦下了?” “回娘娘,绿瑶姑娘已然入了梁王府邸,拦下了见书便欲入宫来的梁王殿下。那封伪造的许王殿下手书,业已追回。书信在此,还请娘娘过目。” 一边儿说,明和一边儿从袖中取了一封火漆未开的书信,交与媚娘:“娘娘……” “不必,你拿着它去一趟孝儿处,叫他自己打开看过,然后就说是本宫说的,叫他好好儿把这封信回了——给素节。” “回给郇王?可是这封信,是杞王府中管事……” 明和失声说了一句,便立时省悟过来,点头道: “是了,是了。 昨夜娘娘留了许王殿下在宫中之事,宫内宫外都知道了。许王殿下若是直接回给杞王,自然会叫杞王起疑,以为此事是娘娘所指点的。 但是若回给郇王,他看到这封信,一来必然能够查明这是杞王暗中瞒着自己有所安排,对他立生猜忌之心,以后这二人之间也不至于再勾连成盟,多生事端。二来许王殿下这么一回,对郇王而言即是施恩,也可说是施威—— 这信,可是许王殿下从咱们九成宫大宝殿里住着时回的,在郇王看来,这写信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到底是为何写这封信,便需要多加推测了。 若是许王殿下自己亲回的,那对他而言自然是最好,只能说明许王殿下为人耿直,又心性单纯不欲与之相争,更加不懂权衡利弊,不会审时度势,不可为他郇王之盟友——以后郇王殿下便再不会将主意打到许王殿下头上来。许王殿下自得安宁。 若他知道不是许王殿下自己亲回,此事娘娘完全不知,或者想到回这封信时,殿下受了娘娘的旨意……那他便会将目光全放在大宝殿上。更加因为许王殿下受了娘娘的旨意,已为娘娘所关注,而不能为他所用,自然便会彻底放弃许王殿下这枚棋子。 一计两全,一保了郇杞二王接下来这段时间之内会安安稳稳地不再生事,二来也保了这次无辜被利用的许王殿下安全,更佑他以后再不为这些事情所牵扯…… 娘娘果然是神算无遗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五十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媚娘回头,轻轻道:“最重要的是,他们经此一事,能够多少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反思,便是最好。”勾唇一笑,她便不再理会此事,只是向殿下走去。 明和看着这般的媚娘,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自言自语道:“娘娘这一番好心,她是想不起来要让受恩者知道的了。可是……” 又想了一下,他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吩咐了几个小侍,跟紧了在庭中看花的媚娘,自己大步流星地直奔侧殿而去。 及至后殿,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正在与李贤说话的少年。 “明和见过许王殿下,潞王殿下。”行了一礼,他便向着李贤道:“潞王殿下,厨下新制了殿下最爱的冷糕,却不知殿下要在哪里用?” “冷糕?”李贤欢呼一声,立刻起身向前奔了几步,又回头看着明和道:“你好生招呼着孝哥哥,我去去便回。” 明和含笑称喏,看着李贤离开之后,便听得身后一道声音响起来:“明总管特别将贤皇弟支开,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来嘱咐本王吧?” 明和回头,对着李孝一笑:“许王殿下果然明察。臣确有一物,想请许王殿下过目……” 接着,他从袖口之中,抽出一封信,与李孝过目。 李孝接过,看了几眼便神色大变,再抬头看了眼微笑的明和,低头仔细又看过几遍之后,突然便向明和叉手称谢:“本王谢过明总管救命之恩……” “许王殿下过了——本来便是受命而来,又怎么就成了明和于许王殿下有恩。”明和急忙扶住他,恳切道。 李孝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明和道:“可是若没有明总管内外打点,只怕也是不得这般好结果的。” “这一点,许王殿下却是真的过誉了——”明和淡淡一笑,摇头道:“真正在此事之中把许王殿下放在第一位考量的,却不是明和。是皇后娘娘。” “母后娘娘……”李孝震动,看着明和好一会儿,才轻道:“母后娘娘她……真的是费心了。” “只要太子殿下与诸位殿下都好,皇后娘娘也就无有他求了。本来这些皇子们之间的小事,皇后娘娘也是懒得管的,奈何这一次,皇后娘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不喜欢这样,至少不喜欢看到许王殿下被自己的兄弟算计到这样地步。” 李孝垂头,好一会儿才道:“本王无以为报,还请明总管与母后娘娘说,日后但有需要本王之时,本王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许王殿下又错了。”明和温和一笑,直视于他:“这件事从此刻起,不但明和不知道,皇后娘娘也不会知道,而您……” 他看着李孝:“便是许王殿下,这封挂着您姓名的信,也不会是您来写,您更是从头至尾,不知道这件事……许王殿下,您可明白吧?” 李孝听着明和万分笃定的声音,突然明白了。这一次,他的眼中,真正地浮出了感恩之意:“是……从此刻起,母后娘娘,明总管,还有本王……谁都不知道这件事。” 殿外,墙边暗处。 “这是什么意思啊?”身后还跟着小宝儿的李贤听到这里,一脸懵懵然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宝儿:“你听得懂么?” “殿下,这是明总管教许王殿下学好儿呢!”小宝儿小声说:“因为知道许王殿下夹在中间难做人——毕竟皇后娘娘替许王殿下想的周全,虽然已经把事情都安排了尽,但若是被想惹事的郇王和杞王知道了,必然还是要记恨许王殿下的。所以啦!她便先吩咐着明总管,叫许王殿下不要自己写这封信,想个别的办法,找人替写。这样万中有一,被郇杞二王发现此事,他也有借口替自己推托。” 李贤眨眨眼,明白了:“哦……母后这是教着孝哥哥怎么躲难呢……嗯,我明白了。那我也得帮着孝哥哥一把。” 他这般一说,小宝儿便立刻苦了脸:“哎呦我的潞王殿下,您就别再掺和这事儿了……这您膝上的淤青还没好透呢……” 他话还没有念叨完,就看见李贤一记眼刀杀过来,立时闭了嘴不再多话。 “又没有罚你……”李贤嘀咕一句,也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声音也弱了一点:“可也不能不帮孝哥哥啊……” “那怎么办?会被罚……上次好歹还有皇后娘娘替您说句好的,这次……”小宝儿只说了上半句,便将下半句丢给他的小主子自己想去了。 李贤闭紧了嘴,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那也得帮着孝哥哥,大事不能做,小的总得帮他一把。” 李贤这句话一说,小宝儿便知道自己再也无力拉回他的心思来。只能叹口气,好一会儿才道:“那就请殿下无论如何带着小宝儿吧……若是出了事,好歹能代您罚跪受打……” “安心吧!且落不着你身上呢!我家的父皇母后,我自己最清楚……罚不到你们的……”李贤叹口气,咬咬牙:“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孝哥哥和哥哥出了这口气。不然我自己心里也是不舒服就是。” 听到李贤这么一说,小宝儿大叹一口气,知道自己最后的一点心思也被打断了,无奈之下,只能摇头认命道:“罢了罢了,潞王殿下您都这般豁出去了,小宝儿若是不尽心,便败了咱们这殿里的风名,将来只怕还要被那几个别殿的小混蛋讥笑宝儿失了风骨不配留下。” 深吸一口气,他扬眉道:“殿下,您要是真的肯听宝儿话,接下来便只看着就好,宝儿自然帮您把事情办的妥当。不然宝儿便是拼着被殿下您责罚,也要向主上与皇后娘娘禀明殿下的小心思。” 听到小宝儿威胁自己,李贤登时皱眉,可是又一想了想,却也无可奈何:“你果真有什么好法子?” 小宝儿眯着眼看向前方:“殿下,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小宝儿是愚钝,可是在这宫中待久了的,便是一把破刀也被淬成宝剑了。” 李贤眨眨眼,嗯了一声,拍拍他肩膀:“那便看你的了。” 小宝儿应声称是。 殿内,看着离开的明和,李孝身边的小侍儿跟了上来,轻声道:“殿下,皇后娘娘如此照顾您,也不知是吉是凶?” “她对本王的照顾,本王从来都知道,没有半点虚假。但是时局变幻难测,有些时候,祸福相依,人生无常……所以最难的,就是像母后娘娘这般,替本王想得如此周全……” 难得一见地,这位向来表现得温文柔弱的皇子殿下眼里,露出了一丝茫然之色:“这让本王常常会想到……若是本王的生母还在的话……会不会像母后娘娘这样地对待本王呢?” 小侍儿却不敢说话: 对于李孝而言,无论媚娘对他如何地亲好,在他心里,最空缺的那一块,始终还是属于他的生身母亲,杨氏。 沉默了一会儿,小侍儿见机,便轻声道:“殿下,说到这件事,那位杨大人……” “又来了?”李孝难得地皱起了眉:“他到底是想怎样?皇祖父遗旨在,漫说是本王,便是父皇也不好轻逆了这旨意,他也是太过痴心妄想。” “谁说不是。偏生自己还不知分寸。”小侍儿不屑道:“真是……” “叫总管打发了他罢!以后这样的事,便不要再来报与本王了。” 言毕,李孝挥一挥手,转身向外而去,心心念念的,却是那封信,到底该交给谁来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五十一 次日,长安大风,天阴欲雨。李治昨夜偶感风寒,旧疾复发,传旨免朝。 “偶感风寒?呵,父皇这场风寒倒是来得及时。”郇王府中,正与贺兰敏月拿着一早收到的那封莫名来信,冷冷哼道:“本王正要去见一见他,他便病了……” “殿下以为陛下这场病,是为了躲殿下么?”贺兰敏月摇头一笑:“殿下却是错了,虽然陛下这场病,确是来得蹊跷,但是一来并非佯病有心躲殿下,二来便是躲,也躲的不是殿下,而是另有其人。” 贺兰敏月的话,李素节倒是不曾怀疑——毕竟她也是每日入宫一省内廷的。她听到的事情倒是不会有差。 “那他躲的是谁?”李素节扬眉。 “还能有谁?咱们那位人小鬼大的潞王殿下,可是给陛下办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贺兰敏月含笑。 李素节一眯眼睛:“那个小东西,又能翻出什么新花儿?” “殿下真的不知?”这下贺兰敏月也是真的吃了一惊:“这么说来,那位许敬宗大人,倒还是真的有几分本事呢……” 李素节诧异地看了一眼她:“怎么?与许敬宗有关?” “是,据说,那位潞王殿下,在许敬宗大人的后院里,放了一把火。现下烧得那位许敬宗大人自顾不全,遮头遮尾,也是难堪。” “哦?”李素节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怎么回事?” “只能说是他自己治家无方……”当下,贺兰敏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然后才道:“不管如何,这样的事情,都是不好闹大的,是故现在潞王殿下被皇后娘娘暗中罚了禁足,不得随意出宫。陛下也气的不轻,头风一发,当夜便是真的倒下了。” 李素节知道许敬宗之事——毕竟正因如此,他才能安排着李孝入宫,设法钓李忠也入宫——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贺兰敏月,只是让她知道,会有一件事,让素来避宫廷如是的许王李孝不得不入宫。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竟然能让李贤玩出这么一朵花儿来,当下,他便皱眉道:“想不到……这孩子却是越来越了得了……看来以后本王也不能不防他一把了。” “殿下?”贺兰敏月扬眉,轻声发问:“此言何意?” “其实许敬宗一事,本王也多少出了一点力气……否则以李孝那个无用之人,若他能想到这样的事,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地步。”李素节轻轻一笑:“若是他不动,李忠又怎么动的了?” 贺兰敏月恍然:“原来如此,郇王殿下果然英明。只是……” 她犹豫一下,看看李素节,想了一想才道:“殿下接下来,是不是就得把这件事设法解决了……” 纤纤素手一指,她点着那封信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不能行差踏错。否则……” “所以本王也就没有打算要去行。” 李素节冷冷一笑,勾出一丝得意:“既然已经知道了我那位好皇弟给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替父皇和母后办了这么大一件好事情……本王不设法替他宣传一二,又怎么能称得上是一个好皇兄呢?” 听到李素节的话,贺兰敏月便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的意思,是要借此机会,将事情闹大,然后让许敬宗与潞王殿下许王殿下,甚至是陛下与皇后娘娘一道被牵扯进来。” “这样的情况,越乱,越有利于本王腾出手来,收拾一下后局。”李素节哼了一声:“许敬宗那样的人,他是不敢真的对李贤小儿如何的。便是李孝……他也未必便猜不到这个向来懦弱无能的,在这件事情里又是什么角儿……所以他一不好怨李贤,二也不会去找李孝的麻烦。他怨,他恨,也就只会怨恨父皇和那个女人罢了。” 贺兰敏月点一点头,醒悟道:“若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见到此事闹大,说不得总得替潞王殿下和许敬宗中间调和安抚——也算是替自己多少收一收人心。这样一来,他们自然无暇再去追究其他——那么至少,郇王殿下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把之前那些遗留解决掉。另外——” 她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面色阴沉地捏着手中信纸的李素节,轻声道:“另外还有……” “还有那个自以为能将本王玩弄于手中的低贱庶子。哼,好一招驱虎应狼……他真以为李孝会买他这个人情呢……没有半点识人之明的蠢材!” 李素节咬牙切齿地样子,看在贺兰敏月眼里,只觉得可笑又可悲,但是她还是点了一点头,轻声道:“杞王殿下真的是将自己的路都绝了——如今他在这大唐天下,能够依赖的其实也只有郇王殿下您。这般明和暗算,实在是大不智。那——郇王殿下您打算怎么应对?” “怎么应对?应该说怎么让他吃点苦头才对。”又冷笑一声,李素节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看着贺兰敏月捡起来,转身放在火上引燃了,才淡道:“他不是最喜欢在人家背后煽风点火么?那这一次,本王也与他煽一把风点一把火……” 想了一想,他才淡道:“就当是本王再送李孝一个人情罢……你可能寻着机会,去给许敬宗提个醒,这样的一件事,就凭着李孝与李贤那两个人,是做不到这样地步的……听说杞王最近与李孝很是走的近,似乎有些旧人情在呢……还有东宫。既然要玩,就要把这一局玩的大一些……李孝没有这个本事,李贤更没有,那本王就好心地给他提一个醒,咱们这位东宫太子,可还对长孙无忌一家子念念不忘呢!” 贺兰敏月含笑应是,接着,又说了几句,便自行退出来,预备着要办李素节交代的这几件事。 只是,当她走出郇王府时,她脸上的神色突然一变,轻声喃喃道:“你这是要试探我么?好……那便看看到底是谁的本事强一些吧!” 想了一想,她回头招来一个小侍女,与她耳语几句,便自行离开。 片刻之后,李素节看着面前的侍卫问:“你亲眼看着那个小丫头往许敬宗府上去了?再无他人?” “回殿下,属下仔细跟了她一路,一路上,除去那个被派去许敬宗府上的小侍女外,就只有她们主仆几人在波斯商人珠玉坊中暂停片刻时,她贴身的丫头去取东西离开片刻,不过也就是一笑茶水的时间。那间波斯商人的铺子,属下也叫人彻底查过,没有问题。” 李素节松了脸色,但是眉头仍然紧皱:“难道本王看错了她?她竟是真心来帮本王?” “殿下,眼下这样局面,她便不是真的,其实也无所谓了——无论如何,殿下定计周密,便是陛下与皇后,也翻不出新花儿的。” “的确,但是也不能轻易就这般信了她——接下来,你还是要盯紧了她。” “属下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五十二 阴雨绵绵,秋意渐寒。 大唐显庆四年的这个秋天,却是叫人意外地早早儿便来到了。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夏日的风燥与暑热,便俱被一阵又一阵连绵不断的秋雨,给悄无声息地洗去了。 这样阴不见天日的天气,李弘却是不喜欢的,尤其是当他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些他自己更加不喜欢的事情之时。 所以现在的他,完全没了平常温和柔雅的表情,着一身绯红色织金回云纹弁服,手里捏着一张纸笺,沉默片刻,才突然向着面前侍立的静安问道: “这信,是什么时候送到你手里的?” “回殿下,今日无朝,咱们东宫上下,因着太子殿下昨夜于内廷侍病,自然也就趁着机会将东宫之中清理一番。正因如此,一个宫中掖幽庭内的小侍才有了机会,将这信送与咱们。” “你的意思是……玉姐姐她……”李弘迟疑片刻,才轻道:“可是这上面的字迹,却非她之笔。” “正是因为看出来并非义阳公主殿下的字迹,静安才一时不敢轻忽,打听仔细了才敢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静安平静地道。 李弘扬了一扬眉,直身下榻,在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才道:“看来……是有人要借玉姐姐的手,来与本宫知会些事了……” 想了一想,他嗯了一声却道:“也好。说到底,毕竟也是帮了本宫一把。只是这上面所写的事情,有真有假,本宫一时半刻倒也不能全信了他的。你去吩咐一下,往杞王兄府上查探一番,看看到底如何。若果然如这信上所说……” 顿了一下李弘才淡道:“断下信使,不教入府。” “是。” 静安行礼,应声正欲退下,却被李弘又拦住:“另有一事,传本宫教令,即日起,玉姐姐她们二人的住所,加三百神燕卫守护,另外你呆会儿再去内廷之中,持本宫的令牌向母后求助,就说是本宫的念想,将神凤卫中的十八女影卫调出四人来,跟在两个姐姐身侧。明白么?” “是。”静安顿了一顿,却迟疑道:“只是殿下,这般大事兴张,是不是不太妥当?其实要是真的将二位公主护下,只消好好儿请了娘娘将二位公主移入中庭之中便好……如今的皇后娘娘,断然是不会拒绝此事的。” “不止如今的母后不会拒绝,便是之前的母后,也不会拒绝。只是……”李弘摇头道:“如今的大唐后廷,只有母后一人为尊。若是将她们姐妹二人置入中庭,且不论她们对母后的畏惧与疏离已非一日之寒,难以化解,只能叫那些人设法从中利用,就只说母后与她们之间的关系,都只会造成一种局面: 母后对待她们的态度再好,都会有人议短论长,说母后有意压制她们。 既然她们入庭,对她们对母后都不是什么好事,那还是不要入庭为好——最重要的是,对她们而言,入庭就等于是被放入了油锅之中。 天家女儿,一朝走入了天下人的视线,那举止言谈,甚至是生死自由便再不复得自己的意志了。 她们这前半生已然过得极苦,本宫实在不愿看着她们连后半生的幸福也要被搭进去。” 李弘叹息着说道。 静安倒也了然,点了一点头,便自去安排。 窗外,依然是细雨霏霏,叫人无端地生出好些怅然的情绪来。只是这位大唐太子的脸上,却依旧是一片平静,仿佛这样的雨,把他的心境清洗得更加透明。 入夜,九成宫大宝殿内,媚娘将投向殿外的视线收了回来,转头看着明和:“都查明白了?” 明和看看内殿方向,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娘娘,事情怕是没有太子殿下想得那般简单,那个送信的人,是从郇王府里出来的。” “郇王府。”媚娘沉吟片刻才道:“郇王府上都有谁?” “目下,只有一个贺兰小娘子还在。”明和低声轻道。 媚娘立时皱起眉头:“敏之不在?” “娘娘,虽然贺兰在京中有了居所,可是日常里,贺兰大公子都是在杞王郇王二位府上逗留,贺兰小娘子只往郇王府上去——她对外说得却是去找郇王妃,但是大家也都看得出来,那就是去找郇王殿下的。” “她的手也是伸得太长了。”媚娘哼了一声,面色骤冷:“想得太多,自然也就成了问题了。” “娘娘的意思是……” “敏之身为兄长,管教妹妹却是理所应当,去传令,明日辰时,本宫要见一见他。” “娘娘?”明和大吃一惊:“若是娘娘见他,那主上……” “无妨,叫他在凤台等着本宫。”媚娘淡淡道。 明和眼见无力多言,也只得应声称是。只是心里多少有点犹豫。 媚娘转头,又淡淡道:“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是他们兄妹二人有资格插手的。” “是。”明和应声道。 接着,殿外一个小侍儿匆匆而来,向着媚娘细语几句,媚娘便是一皱眉:“倒是奇怪了,本宫还正准备召他入宫,他便自己来了……” “娘娘,莫非是贺兰……”明和只说了一句话,就看到媚娘脸色不豫:“还能有谁?” “既然如此,那娘娘倒也正好一见……” “不见。”媚娘一句话,便给明和一个意外:“告诉他,本宫今日事务繁忙,明日再见。” 明和心知媚娘之意,于是应声称是,只转身而去。 看着他离开,媚娘才叹了口气,接着便被一人搂入怀中:“既然来了,为何不见他?” “见了他,又有何用?他从一踏入京城开始,就已然是摆出来了无意退让的决心。既然他要走这条路,那就只能看着让他走了。” 李治轻轻叹口气,奇怪道:“他们这兄妹俩,难道真的以为自己一旦出现在天下人的面前,就一定性命无忧?” “在他们看来,媚娘也好治郎也罢,只不过是一对亟待在暗中抹杀他们兄妹性命的冷血人,又哪里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了?” 媚娘冷哼一声,低语。 李治一怔,想了一想,却也了然,轻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也没有信任素节和上金的意思啊……” “利之所向,谁还在乎那些?”媚娘冷哼一声:“明日治郎且看吧……还有一场大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五十三 “你似乎已然有所准备了。”李治一怔,把手一松,转她过来,面对自己:“说一说,你又打算如何?” “治郎想知道?明日便可知晓。”言毕,媚娘不再多言。 次日,卯时一刻,头一日回到长安城中居所的贺兰敏之,便早早起身,预备着待会儿入宫之事。 身边服侍着他穿衣的小侍一边替他整治衣物,一边不解地问:“公子,您说娘娘昨日好好的不留着您见一面,为何非得今日命您入宫?” “还能为何?不过就是一个下马威。”贺兰敏之语气悠闲自在:“毕竟她也是一国皇后了呢,该有的气场还是要有。” “呵,原来是虚张声势而已。”小侍一笑:“可惜了,就是没能把公子您给吓着了。” “吓不吓得着,也都不过是一时而已。事过了无痕,她到底还是姨母,我也到底还是她的外甥……能怎么样?” 口中这般说着,贺兰敏之的眼底却带满了不屑之色。 看到这样的主人,想起来之前听到的某些传言,小侍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低声道:“也是,要是真的连这一点血脉情分都不给了,那这位皇后娘娘,可也就没了后靠了。” “谁知道呢?且先看着吧!”说完这句话,贺兰敏之便闭紧了口,不发一言。 辰时正。 媚娘看着面前刚刚下朝,便被自己着人,借李治之名请来的英国公李勣一脸不解地看着面前一盘素点发怔的样子,不由一乐:“怎么?莫非是本宫猜错了?英国公不喜这等素食?” “不不不……”李勣见问,急忙摇手笑道:“娘娘却是明察……老臣一生不喜辛辣之味,但是这胡椒黍糕却是老臣心头一好……只是不知娘娘为何……”他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 “为何要选在今日送点心,是不是?”媚娘微笑:“叫英国公好生不解的,怕就是此事了罢?” 李勣点头,笑吟吟地不开口,眼睛倒还是盯着那碟子糕点。 “其实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看了一眼李勣,媚娘笑吟吟拾筷,替他夹了一块放在碟子里,才轻轻道:“说到底,现在朝中上下,本宫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英国公了,有些事,自然还是要跟您商量的好。” 李勣心中一动,脸上却依旧谈笑自如,先谢了媚娘赐食之恩,然后夹起来那块点心食了,才复又道:“却不知道娘娘心中所忧,老臣可否能相解一二?” “那便要劳烦英国公了……”媚娘终于收了脸上淡然自若的神气,换了一脸无奈:“却不知道,英国公还记不记得那只金丝雀鸟?” “金丝雀鸟……是那只被花雀儿占了的雄种金丝雀儿?” “正是。”媚娘低声一叹:“英国公也是知道的,本宫当初看他可怜,故而强压着他的生母将他从那泥窝里救了出来,却不曾想竟然碰上了一个恩将仇报的,如今不但没有半点感恩之意,还见了本宫便要啄一下……本宫对他又怜又气,自己想来,他也不过是因为这些年被欺侮得失了本***待由得他去,却不曾想他将明巢占在了本宫立政殿之右……唉!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倒也是不能拿他怎么样啦!” 李勣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了然,便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品着点心,直到一碟小点吃得七七八八,他才放下手中玉箸,接了一边小侍女奉上的手巾,拭净了手,然后道:“娘娘所忧,老臣明白。只是老臣不明白的是,既然娘娘已然知晓他竟斗胆在立政殿之右搭巢构窝,积污纳秽,为何便不及时出手,清理了他?” “英国公许是没有听明白本宫所言,那金丝雀儿,所建巢构窝之处,却是在本宫的立政殿之右,而非立政殿。毕竟还有一份旧情在……”媚娘叹息一声:“他到底没有做的太过分,本宫也实在不好就出手。” “不太过分?娘娘,莫非娘娘忘记,您本是这大唐后廷之主,而这大唐后廷,更远不止这立政殿方圆百步的一方土地?”李勣皱眉,声音也不免沉了一沉。 媚娘一怔,继而一脸醍醐灌顶之色:“英国公所言……甚是。” 虽然她已是一脸警醒之色,但却没有多说。 李勣见状,便叹了口气道:“娘娘,老臣以为,如今天下大定,边疆万里,但有老臣与大唐百万雄师,便不必要主上与娘娘过于忧心——所以,若是有机会,还请娘娘多多劝一劝主上,将我大唐王土,走上一走的好——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这王若只是在皇城之中,不得见天下万民,怕是也不太好的——就如娘娘若是不能走出这立政殿,往外看一看,怕是也不会明白,什么叫做大唐朝廷。” 被李勣这般说了一通的媚娘,非但没有半点恼色怒意,还很是一脸惭愧——她的本意,并非是真的叫李勣来,替自己点拨一二,只是希望借着他这一来一回的机会起一个警示之意……却没曾想到,李勣这一趟入宫,却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惊喜与意外,一时间,不由得她感叹不已。 只是感叹归感叹,该办的事情,还是一样要办,于是媚娘也没有多留李勣,又谢了他几番之后,着令将自己房中一处岭南的通关商号契取了与他,却笑道:“本宫知道,英国公一生所求,不过是大唐平定天下安宁,但是英国公固然可以自己青衣素食,不求名利,自己子孙的食禄还是要想一想的。这处商号,本便是本宫母家里时,本宫生父挣下的一点私产,如今虽为天下母,陛下勤俭介素,本宫却也不能不以帝风帝德为范,以引天下臣民……所以这一点私产,却正是与英国公安置子孙食禄最为妥当。” 初唐时虽轻商重文,但是至李治一代,因其洞悉新局,故而诸家大族也颇有经商近贾之举,李勣武将发起,家中又非名望,自然其实清贫。好在他本来所求便不多,一家子人也上德下效,都是清寡之士,加之李治媚娘对他甚为尊重,日常里便是没有理由赏赐也要编出个理由赏赐来的(就在他进宫之前一日,媚娘还借着李勣又喜得金孙的机会,赏了黄金千两,奇珍异宝无数,若非被李勣早先料到,一早上疏劝着说李治同赏有失帝尊,只怕李治那份儿,却还要比媚娘的更加重几分)。故而这岭南通关商号虽然极为诱人,在他看来却是半点用处没有,是以他便欲推托不受。 看出他心思,媚娘倒也没有过多劝说,只是直言道:“英国公若是连这一点东西都不肯受,莫非是觉得本宫果然如那些人所言,有意拉拢?” 媚娘言已至此,李勣若再推辞不受,便有轻怠之嫌,无奈之下只得大礼谢过,然后便借公务来报,自行告辞。 见到媚娘没有强留,李勣心里倒是存下了一点疑思,一路上都不多言语。只是在马车出宫,直奔长安时,官道上远远看到一驾青蓬绣银的马车,在与自己的车驾即将相遇时竟然依礼停下,突然边明白了今天媚娘将他召入宫中的真正用心。 李勣心中一叹,脸上却淡淡道:“停车。” 令行即动,马车在那驾小车前面三尺之遥停了下来,李勣待小侍们来侍帘奉蹬,便只是按剑不动,安坐车中。 一时间,不只是李勣这边的小侍卫们大惑不解,便是对面的那些侍儿也冷汗直流。 只有那张青丝绣银的车帘,似乎重载千斤,动也不动。 李勣哼了一声,突然开口:“你们那一家子的事,娘娘可以忘记,但是老夫却不曾忘记,主上更不会忘记——这句话,你最好还是刻在心里。” 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李勣立时叫人放下帘子,快马离开——似乎这里有什么叫他看着极为不喜的东西一样。 而那辆马车,却直到李勣车驾驶离许久,才有了动静—— 一只颤抖得几乎不能拿住东西的腊白手掌,将青丝镶银的车帘几乎要抖飞了一般地碰开,露出一张雪白到没有半点颜色的脸,一双似乎是噩梦惊醒的漆黑眼睛。 “公子……?”身边的小侍儿们,迷惑不解地看着他——大唐皇后武昭的外甥,贺兰敏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五十四 片刻之后的九成宫,大宝殿内。媚娘捧卷而读,只是双眼之中的茫然,却分明是在说着她无心于此的心境。 而时不时向外瞥一眼的动作,更是进一步说明了她的心思,全已不在这里。 “娘娘。”随着一阵轻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明和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听到他的声音,媚娘如释重负:“成了?” “娘娘,英国公已然见着了贺兰公子,刚刚贺兰公子也着人传了消息来,说是贺兰公子半路上突发心悸之症,还请娘娘准了明日再入宫觐见。”明和这一句话,既在媚娘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他的车已然上了宫前御道不是么?那还回去做什么?秦鸣鹤在此,还有什么心悸之症看不好的?” 早就猜到媚娘会是这样的态度,明和倒也没有太过吃惊,只是应了声是,便自行安排去。 接着,身后的小侍女便上前一步,欲替她更衣,却被她挥手拒绝:“且先不必,你去告诉主上,好戏将始。” 片刻之后。 被人搀扶上殿的贺兰敏之向着媚娘行了礼之后,便用极为虚弱的声音谢礼。看他的样子,简直就只剩下一口气。 媚娘倒也没有特别难为他,只是解释了为何一定要他今日来朝——理由是李治同样身体不畅,昨日听得他来求见,便只得安排今日。 又说秦鸣鹤正在宫中侍疾,正好可以替他好好诊治一番。 又谢过媚娘一番用心良苦之后,贺兰敏之才把自己昨日欲入宫见媚娘的理由摆了出来:他想去拜祭自己的母亲韩国夫人贺兰氏——毕竟从她去世至今,他都尚且没有尽过一星半点的孝道。 “你要去是一定要去的——其实本宫这些日子就已然在想着,既然你已经入了京,却不去看一看自己的母亲,实在不应该。是以本来有些怪你,如今看来却是本宫委屈了你。”媚娘叹了口气道:“不过本宫总还是对你们兄妹二人多报了一份信心在,是故早早儿就将你们两个要用的东西备下了——今日你自己来了,敏月没来却是可惜,倒也无妨,正好你今日身体不适,便且留在宫中休息一日,本宫这便着人召了敏月入宫,你们兄妹二人,明日一早便陪着本宫一道去看一看你们的母亲。” 贺兰敏之.这心悸之症倒也不是假装出来的,是故他也只是点头道:“姨母一片美意,甥儿实在感激不尽,然妹妹现在却不在京中……” 这句话,他却没有说谎——贺兰敏月的确不在京中,甚至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贺兰敏月到底在哪里。 “无妨,本宫知道她现下人在何处,你只管在宫中安心静养就好。”媚娘一句话,却叫贺兰敏之微微睁大了眼:“姨母知晓……?” “这个自然,你们两个已然没了母亲,那本宫与你母亲既然是同胞姐妹,自然也理当顾你们兄妹周全……身为姨母,若连自己的甥儿们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如何情景,岂非太过失职?” 这一番话说得贺兰敏之连连点头称是,又恳切道:“姨母身为大唐皇后,日常事务已然是繁杂,却还能顾及甥儿等小辈,实在是教甥儿惶恐。既然姨母都已然安排妥当,那甥儿也不再烦扰姨母,这便自去了……” 媚娘点头,又嘱咐了明和随奉左右,务必将贺兰敏之照顾好了,这才看着他离开。 贺兰敏之前脚离开大宝殿,后脚李治便从后殿走了出来,一边摇头一边道:“这孩子不知道是学了谁?一副伪善的嘴脸。” 媚娘叹口气,疲惫之色尽显,由着李治揽入怀中之后,才低声道:“无论如何,能在刚刚那样情况下,还熬得住,且竟能谈笑自如……这孩子,真的不能小觑了。以前我太大意,以后,一定不可轻视了他——只是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叫弘儿他们几个也知道此事。” “几个……”李治颇有些玩味地看着怀中女子,半是戏谑半是感叹:“显儿年幼,弘儿和贤耳加在一处也用不上一个几字。看来……你是将那几个也算上了……” “他们既然是治郎的孩子,自然也是媚娘的孩子——无论他们当媚娘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媚娘的孩子。”媚娘平静道:“这孩子的事,必须让那几个自以为得事的孩子们知道,特别是孝儿还有忠儿……” 看着提起李忠之后,便是一脸不豫之色的李治,媚娘难得地抢先一步夺了他的话头:“那也是你的孩子,而且,你……” “我欠他的,我知道。”这一次,却是李治夺了她的话头,接着又用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口:“夫债妻不沾,我定的规矩,我是大唐之主,也是咱们这一家子的规矩。” 媚娘无奈地摇一摇头:“你呀……罢了,本来就是你自己惹得事,我也不会去理。只是接下来,如何把这两个孩子安置妥当,却是难处。” “如以前……”李治突然住了口——他刚刚才想到,以前是长孙无忌替自己看着这对兄妹,虽然不是他喜欢的方式,但是有他在,这对兄妹也做不到什么。可是如今…… 李勣不同长孙无忌,他虽然忠心不下于长孙无忌,但是却到底对贺兰敏之兄妹成见颇深,加之他对媚娘并无成见甚至是乐于见媚娘称后,所以为了大唐能有一个全然无后顾之忧的皇后来想,若是将贺兰兄妹交于他看管,必定不出三月便死于意外。 李治一想,也是无奈:“总不能交给别人……怀英如何?” 媚娘倒是一怔:“怀英?” “正是,在他面前,这两个却还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再加上怀英似乎对大的那个孩子颇有防备之心,说不好,叫他拿这两个孩子来练一练手也是好的——毕竟将来可为大用的,正是要好生磨炼才对。” 李治这一出异想天开,却叫媚娘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可怜狄仁杰,可是仔细一想,似乎也只有此法可行,于是只得默默点头,权当不知,由得他去算计自己视为大才的臣子们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五十五 九成宫的另外一边。从大宝殿里走出来的贺兰敏之,刚刚送走了前来安置他的明和,便是两脚一软,整个人瘫在榻上,冷汗刷地一下便布满了全身,直如水洗过一般。 “公子!”两边几个小侍儿慌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药……” 一边小侍儿应声连连,慌手乱脚替他取了药来,贺兰敏之接过药丸,水也不配,就直着嗓子干咽了下去。药丸既大,他自然也就被呛得咳声连连,半天喘不匀气息。 另外一边小侍倒也不乏眼力,急忙上前喂水,只是被他一手推开,好一会儿低头只看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往下滴,然后一边用力喘息。 半晌过后,他才平了气息,吐出一口浊气,用极为微弱而嘶哑的声音问到:“敏月现在何处?” “小娘子昨夜去了上官府,公子要不要知会一声请小娘子有所防备……?”小侍儿到底还是又送了一杯水给他,眼看着他喝了水,平匀了气息,才低声道:“虽然目下在宫中,可是咱们倒是也有些可用的人……” “知会?可用之人?”贺兰敏之冷笑一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九成宫!当初藏了那位李夫人好几年的地方!一个连当初的长孙无忌都插不进一根手指的所在!你以为能在这里做些什么!你把那两个人又当成了什么!!!凤台上的铜尊——摆设么?” 几句话训斥得那小侍儿不敢多言——毕竟跟了贺兰敏之久一点,他还是知道,能将眼前这个男子惊到这等地步的话,必然是真的无法可想。 可是这世界上,自以为聪明的人从来不会少,他不开口,另外一个便自然有机会发问了:“公子,咱们安置在这里的人,也是多少年的老人了,而且一直暗中布线不曾启用,加之咱们也是对他家中多番照顾……怎么样也可以替咱们传句话出去……” “你是不是这九成宫的点心吃多了,猪油蒙了心?”贺兰敏之咬牙看着他:“多年不曾启用的人,和搁置太久的物什又有什么不同?多年的安逸,早已将他们都磨成了一堆废物,哪里还能用!便是有一个两个能用的,你以为这么多年他们那点小动静,能不被那个女人识破?既然她能识破,那她又为什么要留着他们你就没有想过?若非不是为了麻痹我们兄妹,她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眼皮子下面还有这等小蝼蚁存活!” 贺兰敏之一番话,说得两侍儿冷汗涔涔,好半天,那个较为稳重一点的侍儿才低声道:“公子大智若愚,这些年来一直养着这些人,一来是为了叫皇后娘娘以为大局在握,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她的掌心,混淆她试听。二来对这些人家中多加安抚照顾,却可起到恩威并施的结果——当有生死决断之机时,无论旧义亲情,怎么样他们也得帮着公子才是——否则他们的家人,也难逃我们的报复……看来,咱们只能寄希望于小娘子机慧,不要中了皇后娘娘之计了。” “敏月比我更知道这一次入宫形势凶险……可便是如此,她也逃不得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进局——我们那位好姨母,可是真的算无遗策了……早早地把李勣传回京中,若是我们兄妹不从,那么一直视我们兄妹如眼钉肉刺的李勣,便有了十足的理由,动手对付我们兄妹。一切早在她计算当中,我们兄妹,避无可避,逃不能逃……只能正面解决!” 两侍儿听得心惊不已,好一会儿为首的小侍儿才低声道:“那公子,咱们只能坐以待毙?” “杀?她是不敢杀的……自从她杀了我们母亲那一刻起,她便再也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对我们动手……所以我们才要来京城,来到她的身边——毕竟她还是我们血缘上的姨母,又是大唐皇后,我们跟在她的身边,反而是个活局—— 换言之,若是被她抓住什么机会,远远儿地把我们兄妹送出长安,送出这个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的地方,我们反而会命不久矣……就会像两只老鼠一样地被她杀死!” 贺兰敏之的目光中,喷出了黑色的火焰:“所以我们一定要留下来,一定要……活着留在京中。而且……离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越近越好……越近,我们便越与她的一切休戚相关,她便越不能轻易对我们兄妹动手……所以说起来,这一次入宫,还真是说不好到底谁赢谁输!谁占了黑先谁执了白后!” 看着他全身发抖,听着他语气分外冷静的声音,两侍儿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又顿了一顿,他才喘了口气,低声道:“所以现在敏月不但要入宫,而且还得越快越好……有她在宫中,我们便又多了一重助力——来自东宫的助力!” “公子的意思是,要借小娘子与东宫的一点联系,来拉太子入局?可是以属下那日夜宴之上所见所闻,那位东宫太子虽然年幼,却也是一个厉害角色,他——能为小娘子所用?” “正因为他看不上敏月,才更加容易为我们所用!我的那位好表弟,我们那位太子殿下……他的确是个城府极深的主儿。可正因为他城府极深,他才更加不能容忍我这位好姨母一日日地如此坐大,对整个大唐朝局都横加干涉……你明白了吗? 他是个孝子,但是他首先也是大唐太子……所以他一定会选择对敏月出手相助——何况,男人都是愚蠢的东西——”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贺兰敏之冷冷一笑:“无论他再如何讨厌敏月这样的女子,但是面对一个对他用情甚深的女人……他还是会上当的……尤其是当这个女人曾经为了他背叛过自己的亲生兄长之后……” 侍儿一脸恍然:“或者小娘子心机深沉,会让太子有所防备……但是面对着曾经为了自己做过蠢事的一个女子,而言,太子殿下只会觉得她是个为情所惑的蠢女人……自然也就不会有半点疑虑了!” “而本公子,要的却正是他这份自大与无知!”贺兰敏之狞笑一声,目光阴沉。 一个时辰之后。 九成宫中,太子东宫内。 “他真是这么说的?”正在代“病中的父皇李治”批阅折疏的李弘,头也不抬地问面前的近侍:“豆卢德之真的说自己不再与宫中内外的任何人事有所牵扯?只要本宫答应他一件事?” “是。”静安轻声道:“太子殿下,这样的豆卢德之,怕是不能再留着了便是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不肯妄起杀机,至少也不能让他再留在京中啊!” “看来他的所求,却是留在京中啊……”李弘玩味一笑:“聪明的人,总是会叫人分外喜爱……难为他能想到这一招……” “殿下的意思,是他有心留在京中,就是为了让殿下觉得不好动手?”静安皱眉:“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不配让殿下如此另眼相待!” “也不奇怪不是么?毕竟自古以来,都是有伴君如伴虎之说的——虽然在咱们面前的父皇母后,永远都是不可怕的,甚至是可亲可近的,但那是因为本宫是他们的骨血,是他们最亲最爱,甚至可以以命相保的人……所以在本宫和你们面前,他们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是在别人的眼里,或者说在别人看来……他们一个是大唐天子,一个是大唐皇后,又怎么可能会简单?而身为他们二位的骨血,本宫又怎么可能会简单?再容易不过的答案,何须费心思量?静安,你以后跟着本宫,常常得见父皇母后,那最好也多多学一学父皇母后的为人处事,对世间百态的看法较好……毕竟,你以后还要陪着本宫很久很久。” 李弘一番话,却叫静安自惭形秽,连连叹服,又继道:“那殿下,咱们便真的要放了豆卢德之自生自灭么?他已然被卷入了这朝中争斗,想要脱身,却怕是难。别人不提,只说那对兄妹,便未必能轻纵了他。” 提到贺兰兄妹,李弘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消息属实?” “不会错的,据豆卢德之所言,出面替郇杞二王准备一切的人,虽然一直蒙面纶巾刻意掩去身份,但是他在今日于大宝殿内随明师傅见到贺兰公子时,便认出来了他。” 李弘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虽然仍是一脸慨叹却并没有太多心惊:“也不奇怪——表兄他们兄妹二人的城府,本宫幼年时就见识过,只是本以为这些年的磨砺能多少叫他们知道些深浅,没想到……”李弘叹息摇头:“母后一片苦心,终究还是被他们辜负了。” 静安也难免叹息,好一会儿,他才又道:“那殿下的意思……” “将此事禀明母后——这件事,已然不是本宫与你们能够决断的了——母后尚在,本宫不可越矩。” 静安看着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这位小主人,心中满是自得与满足——他从以前就知道自己服侍的,是一位了不起的好太子,只是他没有想到——如今的李弘,比他能够想象得到的,还要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五十六 次日午后。 媚娘起身之后,便一直立于殿下,怔怔地看着庭院之中。 阴雨靡靡,叫人全身都提不起力气来,但是她的脸上,并不曾看得到一星半点因为天气而产生的厌倦之色。 似乎这场连续下了十几日的雨,根本没有半点影响到她似的。 “娘娘?”从刚才起,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发呆的明和,终于忍不住发问。 “明和,你说这场雨,会有停下的那一日么?” 媚娘突然发问。 明和一怔,看着天空,好一会儿才轻道:“无论晴雨,都不能永恒。” 媚娘不再说话,好半晌,才重重地叹口气,脸上却显出一种奇特的神气来。 大唐显庆四年的秋天,这场雨,便一如旧日牵葛不断的往事,叫人无从忘记,而伴随着这样沉重的秋雨到来的,还有一个更加沉重的消息—— 大唐皇帝李治的元舅,曾经的赵国公长孙无忌,已然自缢于流地。 一时间,整个大唐朝廷,都沉默一片了。 夜雨如絮,丝丝缕缕,叫人想拿把铰子铰开,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 李治披衣散发,呆呆地坐在榻上,双眼盯着面前跳跃燃烧着的火苗看了好久,才又握紧了手中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掌,轻声发问:“什么时候……没的?” 他声音极轻,可是在这个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的宫殿里,却分外清楚。 媚娘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沉默不语。 “他……没有什么话传给朕么?”迟疑了一下,李治终究还是忍不住,又一次发问。 “回主上,赵国公离世,事出突然,故而无有消息留下……”明和低声道。 李治再次沉默。 夜雨声烦。 李治痴痴地望着一片漆黑的窗外,而媚娘就痴痴地望着他。 好一会儿,这一片寂静被匆匆而入的清和给打破了:“主上,娘娘。” 李治没有回头,倒是媚娘转头看着他:“如何?” “现下狄大人已然动身,前往黔州,去元舅公流地查访了。” “长孙族众人如何?” “近支族众,尽数充为奴籍,现在已入岭南各家。” “英国公处,可曾有什么动静?”媚娘突然开口发问。 清和似乎早已料到媚娘会有此一问,立时便回道:“娘娘大可安心,英国公已然动手,将长孙诸子全数留在了岭南那处娘娘给赐下的通关商号里……就连诸位小娘子,也得保平安周全。” 媚娘垂下眼,却不再做声。 李治还是很安静。 许久以后,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媚娘也依然痴痴地望着一直不曾回头的李治。 夜雨声烦。 殿外,李弘看着父母,好一会儿突然转头问跟在自己身后的静安:“狄大人此去,可有谁跟着?” “娘娘派了三十二名影卫暗中跟从,明面儿上,更是点了一千神燕卫同行——断然不会有事的。” “一千神燕卫……这么说来,慕容铮慕容锐兄弟也同行?” “不是,只有慕容铮大人同行,慕容锐大人,则是跟着英国公去了别处——不过去了何处却无人得知——似乎娘娘有心将此事彻底隐瞒。殿下,娘娘向来行事都不曾如此,会不会……” “母后向来不背父皇与本宫,此事此步,她也不曾背着父皇,所以……这件事,就不是能够与本宫说透的了。传令下去,东宫上下,但有胆敢私窥此事者,一律宫法处置不留情面。” “是。” “另,再传本宫教令:自即日起,东宫所属,无论京内京外,所有人一概全力相助狄仁杰,务必要将此案查出真相!” “是!” 李弘看着静安从自己面前离开,微忧的目光,一时间平缓了起来,旋即又皱眉轻叹,喃喃自语道:“到底是谁……” 夜雨声烦。 侧殿之中,一地狼藉,中央瘫坐着一脸狼藉,被一脸泪痕的李孝紧紧抱在怀中发呆的李贤,四周乌压压跪着整殿的侍仆们。 “……怎么可能……”半晌,李贤才徐徐开了口,声音嘶哑而细弱:“怎么可能……舅公死了……?怎么可能……” 似哭似笑李贤摇头,一脸不解:“他自缢?怎么可能……必是母后知道我在那里胡闹,所以有心吓我的……不对……” 他摇摇头,呆呆道:“不对……母后才不会这等捉弄人……必是父皇……对……他向来讨厌舅公事事管制的……必是他……” “殿下……”一边儿的小宝儿一脸泪痕:“殿下,您要保重啊……主上已然是恸极病沉了,若是太子殿下或者您,因为此事有了什么……”他哽咽一声才轻道:“殿下……” “父皇不喜欢舅公,母后也从来不提,但是我知道,母后从来不讨厌他的……母后从来都很敬重他的……所以以前每逢年节时,母后都会亲手准备了几样精心准备的小点和礼物,叫哥哥和我一起去给送到舅公府上的。” “殿下都还记得……”小宝儿想到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总是照顾着李弘几兄弟的长孙无忌,自己也因此得了许多照顾与恩德,尤其因此还得以入侍立政殿,心里便是一酸,眼眶就又红了起来:“原来殿下都还记得……” “我都记得……我知道大家都以为我不记得,可是我记得……记得舅公对我们有多好……刚开始,是哥哥抱着我去,所以他每次都会将一些特别新鲜的好玩意儿,着人悄悄藏在哥哥的马车里,每次每次……都不会忘记了我的那一份……从来没有忘记过的。” 李贤说着,又呜咽一声,大颗大颗的泪珠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边儿的李孝看着着实心痛,便也哭了起来,替他拭净眼泪,然后再说:“别难受,贤弟别难受,太子已然去了前殿了,父皇也安排了人去查问此案了,连母后娘娘也派了人,一定会查出来的……一定会……” “那没有用吧?对吧?舅公还是不会活了,对吧?”虽然年幼,可是出生在皇家的李贤兄弟,对生死之事,并不陌生。 所以他尽管难过,却也没有太过吃惊,只是很平静地想着一件事: 如何把这件事情,一查到底,如何替对自己很好很亲的舅公,报回这个大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五十七 夜雨声声入耳烦。 李治呆呆坐在那里,已然足有两日了。这期间,除了媚娘时不时地端了水盛了粥与他送喂,晚上扶着他去歇下之外,便再也不见他有别的动作。 媚娘也不多加干涉,只是由着他,一日里除去给他准备东西,安排一切事务外,其他的,就只是陪着他坐着。看着窗外的雨。 雨声沥沥,如沐如洗。 “还记得当年我在甘露殿里时,他曾经对我说过的,以后他会护着我,一辈子。” 半晌,李治终于开了口,只是说的话,却叫媚娘一时间有些茫然。 “嗯。”许久许久,她也只是点一点头,随声和了一句。除此之外,她也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能说些什么。 “当时我就在想,真的么?他能护我一辈子?不可能的……母后尚且陪不了我一辈子,父皇尚且政务繁忙常常不能守在我身边……何况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李治很可笑地摇了一摇头:“只是我没想到,他说的竟然都做到啦……说了一辈子,就真的是一辈子……护得我好生厌烦,巴不得他早日致仕,从此在我眼前消失。” 轻语如丝,却又真实地带着一点厌恶。这让媚娘垂下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不讨厌长孙无忌,甚至还是相当敬重他的——即使很多人都不相信,但这是事实。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李治面对长孙无忌的心情——皆因她于长孙无忌之敬,正是李治对长孙无忌之恶。 正因为懂得,所以就不能说。 李治也懂她的,但是与她不同的是,他能说:“我知道,你很是尊敬他的,皆因他对我的照顾——你比任何人都懂,都……” 羡慕——这两个字,李治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但是媚娘已然转头向了别的方向。 他叹口气,继续轻声道:“可是你之蜜糖我之砒霜——这样说来我的确是个狠心的人,也不是一个明君——至少面对他的时候,不是。” “如果元舅公不曾对媚娘做过那些事,也许治郎根本不会怨恨与他。说到底,一切起因皆为我。”媚娘黯然一笑:“若没有我,也许这一切……” “依然如此。”李治平静地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再一次重复:“依然如此。” 他看着她,恳切而黯然地道:“他本该是最懂我的,但遗憾的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要真的懂得我这个人,我这颗心——与他而言,我永远都是一个在他身后躲着,需要他照顾安抚的孩子。” 李治看着她,平静地道:“否则,他便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为谁而活因何而起……他和父皇一样,他们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他们永远无法满足。” 媚娘垂头,不说一句话。 好一会儿,李治才继续道:“我也有错——我的错,便是从来不曾真正地将自己所思所想告诉他,永远都是让他揣测……不对——”李治摇头低声道:“应该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给足他信任……我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若没有信任,却为何从来不曾怀疑他有心谋反?”媚娘反问:“又或者为何……从一开始,就不曾削权除职?治郎说不信元舅公,可是在媚娘看来却是恰恰相反:治郎太信他了,太信他会对治郎,对大唐一生忠诚,永不背叛。所以就认定,他无所求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之所求,是操控治郎你的人生。” “难道不是么?”李治反问:“对我的一切都和你俩干涉,这难道不是他之所为?” 李治一句反问,却叫媚娘苦笑连连:“治郎,你曾经告诉媚娘一句话,这世上,除了我们自己,没有别人能管得住我们的心。” 李治无言以对,默默地又转回身去,呆呆地看着前方,一时之间,夫妻二人相对无言。 次日晨起。 媚娘一早便起身了,只是她没有再像前两日一般,守在李治身边寸步不离,而是转头直视着殿外,目光锐利。 “明和。”停了一会儿,她开口呼唤。 “娘娘。”明和听唤,急匆匆从侧殿出来,行礼见过媚娘,才道:“娘娘有何吩咐。” “怀英可曾有消息传来?” “算路程狄大人昨日刚到黔州,怕是没有那么快……”明和摇头。 “不会。”媚娘断然道:“他向来办案的手段,本宫也是知道的。若他行程应当昨日至黔州,那么至少前日,他便应当将案情理出一个头绪才对……你去问一问留在京中的暗卫,看看暗卫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是。”明和领命而去。 接着,媚娘又唤来新入的小侍女:“玉明算来,也该回京了,传她来。” 小侍女领命而去。 不多时,玉明便先明和一步入了殿:“娘娘。” “你这些日子,跟在他们两兄妹左右,辛苦了。”媚娘点一点头,淡淡道。 “娘娘恩怀,玉明愧不敢当。”玉明行了一记叉手礼,才继续问道:“不知娘娘今日召玉明前来,有何吩咐?” “本宫要你去办一件事,但是在告诉你什么事之前,却需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媚娘的话让玉明很是奇怪,但是她虽然生性活泼,却知道分寸,所以就直言:“但凭娘娘吩咐。” “本宫问你,如果现在本宫要你在本宫与治郎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选择谁?” 玉明瞳孔一缩,面无表情地看着同样平淡无波的媚娘。 半个时辰之后。九成宫青龙门。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传喝,宫门徐徐打开,一匹桃花马一跃而出,一声娇叱,玉明连人带马,向着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你会选择谁?本宫给你一点时间,希望当你此番归来之后,能给本宫一个明确的回答。” 她的脑海里,还回响着媚娘的声音。 她会选择谁? 李治还是媚娘? 又或者…… 她的眼前飘过一张脸孔,很快又消失不见。 摇一摇头,她自笑起来:“怎么可能……” ……为何不能? 一道反驳的声音,在她心里响起来—— 这是她的声音,坚定不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五十八 三天前,郇王府中。 “哼,倒是上天助她了。”李素节一边品着新样点心,一边呵呵冷笑:“想不到不早不晚的,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长孙无忌死了,却给了她一个机会,替自己扳正一局。” 身边贺兰敏月却笑道:“殿下似乎半点也没有想过要趁机往此事之中取一些好处的心思了。” 李素节却不答,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本王倒是有心把这桩事再搅上一搅呢!” “再搅上一搅,殿下的意思,是要将此事往大里闹一闹?”贺兰敏月扬眉。 “不闹大,又怎么会有人把这件事与那位皇后娘娘想到一处去?” “殿下这是要趁机再把已然扑灭的火苗给烧旺些?”贺兰敏月瞪大眼。 “已然扑灭?却未必吧?”李素节呵呵一笑,脸上却是阴沉一片:“别的不提,长孙无忌这一死,又是死在被复审此案的时候,又是复审之人与皇后娘娘有关……任谁都会觉得,这件事,那位皇后娘娘都是脱不了的干系不是么?” 他又冷笑一声:“不过是大家都心里清楚却不好直言,或者说欠一个人出来,把此事直接捅出个结果而已。本王既然身为大唐皇子,那长孙无忌算起来也是本王的舅公,自然本王也理当为他争一争这个身后清白嘛!” 李素节说完了这句话,贺兰敏月便是连连点头:“郇王殿下说得极是——看来接下来,敏月入宫之后,便可以从此处着手,为郇王殿下助力一二了。” 李素节看她一眼,淡淡一笑:“有劳。”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番话,却被窗外一个人影,清清楚楚地听了个完全。 片刻之后,东宫之中执事房内,静安一边审着账目,一边听着身边人的回报。 “又是他们!”当听到李素节竟然抢先一步知道了长孙无忌的死讯,并且更早一步做好了打算要借贺兰敏月入宫之机兴风生事之事,更是怒不可遏: “这个女子真是不知死活!也不想一想,她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谁?若是皇后娘娘真的出了事,那郇王还有什么留住她的意义?蠢货一个!无知!” “师傅,咱们怎么办?”来报消息的小宝儿叹口气苦着脸道:“现在潞王殿下也是急着要替自己的哥哥出一口气,所以才派了暗探往郇王府里找机会,谁曾想机会没找着倒是听到了这么一件事……如今元舅公的丧讯还没有传开来,可是也不会太久……师傅,咱们得早做准备啊!” “无论如何,有一桩事,郇王倒是料得不错——无论如何元舅公在这个时候去了,所有的人都只会认定,此事是皇后娘娘所为。是故我们得设法先替娘娘将此事洗了清白才好。”静安一语中的,小宝儿连连点头:“师傅说的对,不过如此一来,咱们也得将此事通禀清和明和两位哥哥了。” “不但要通禀他们,更要及时向英国公知会才对。”静安沉着脸道:“元舅公一去,这朝中便是以他老人家为首。有他在,便无论如何也乱不起来。何况英国公对皇后娘娘也是一片忠心,他一定会设法相助的。只是此事却需要太子殿下来出面——可我却担心一事……” 静安说到这里,小宝儿便立时点头叹息道: “太子殿下与元舅公之间,却非常人可比的情分,听到这个消息,怕是他要大恸——不过师傅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事涉娘娘,太子殿下再如何难承丧恸,也会为了皇后娘娘而振作精神的。” 事情的发展,却正如小宝儿所料的那样,李弘得到了长孙无忌的丧讯之后,整个人几乎崩溃,但是在被静安提醒,要多多为媚娘考虑之时,他又很快打起精神,布置,安排。 所以当贺兰敏月入宫之时,她便已然发觉,自己在宫中,竟然是没有一个可以说话,或者说是可以“无意间地”透漏出一些消息的人了。 她和自己的兄长贺兰敏之,几乎就是被彻底软禁了起来。 好在她也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个局面,不忙不慌地,她摆出最柔顺的态度,按着前来接待他们兄妹的明和安排,住进了湖心殿——一个四面环水的小殿里。 一见面,兄妹二人便是相对无言地一笑,明和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开,留下兄妹二人对坐。 “你来的倒是快——还以为你会再多等一日。”贺兰敏之在自己的亲妹妹面前,收起了那副素常的温文笑脸,淡淡道。 “哥哥都来了,若是敏月再不来,也不太好。”贺兰敏月也一笑,从怀里头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哥哥请过目。” “你这账倒是理得极清啊……” 贺兰敏之看过了她递来的东西——一本书册之后,呵呵一笑,放下来,眼角含煞:“怎么?要分家?” “敏月不敢。只是敏月想着,如今我们兄妹二人各有所求,各有所需,若是能够共助共立,也未必不能两者皆不成事。” “他们两个都不成事,这不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么?”贺兰敏之却不回应她,只是木然地看着前方:“你也好我也罢,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一步一步从那样的情况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以为上有皇帝助力,下有臣子向心的她,还是我们兄妹,或者是那两个自以为聪明绝顶的蠢材兄弟能够扳得动的么? 之前还有一个长孙无忌,可是现在连长孙无忌也被他们这两兄弟给硬生生地放过了……如今的大唐天下,可真的就是她与皇帝的天下了……谁还能对她动的了手脚?” “所以妹妹才决意入宫陪着哥哥——否则,哥哥以为,妹妹为何肯自入此局?”贺兰敏月微笑:“因为只有咱们兄妹二人在宫中,有些事,才能方便动手。” “你想借此机会给自己挖个坑跳不出来,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贺兰敏之冷笑一声才道:“你想做什么我不干涉,但是也别指望我会帮你什么。我能帮你的,不过就是在你死后,替你收一收尸。” 言毕,他便起身离开,再不回头,留下微笑如常的贺兰敏月对着他点头,半晌吐出一句话:“不……哥哥,你会帮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五十九 “他们这对兄妹,就是对妥妥的祸苗,真是不知道为何娘娘一定要将他们放在身边。若说是娘娘怜惜,倒也是有几分,可是……” 同一时刻,一回府之后,便立刻召了风云雨雷四大前锋进内房议事的李勣,在看到四人入内之后,第一句话便是皱着眉向他们提问——毕竟,他们也是亲近过媚娘好一段时间的,理当了解一些媚娘的心思。 “主公倒是不必为此事惊慌。”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其他三兄弟,最是沉稳的李云一笑:“若是皇后娘娘此番召了主公入内,是为了震一震那个贺兰敏之的话……却是个好兆头。” 李勣目光一凝,先向着四兄弟摆了一记上礼,着他们四兄弟坐下,看茶,这才续问:“何解?” “主公知道,咱们在未曾得主上赐福,得随主公左右,征战沙场,一逞男儿热血之前,也是被主上点了,侍奉过二圣一段时间的。而据李云所见,皇后娘娘虽然心怀仁慈,却绝非那等小鸡肚肠,妇人之仁的庸女俗妇。” 李云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着李勣面上神色,见他露出虽然也连连点头,可是眼神里却有几丝不以为然,便看了一眼同样含笑的兄弟李雨,才复又道:“主公可还记得当年,先帝宫中曾有一女名唤春嬴的?” “老夫倒是略有耳闻,貌似当年中宫双龙争锋,主上便是借着这个春嬴替文德皇后娘娘报了仇,得保自己的身家性命。” 李勣点头:“其实此事,正是老夫与辅机注意到了时为晋王殿下,尚且深藏不露的主上之由……怎么,皇后娘娘也有所助力?” 李云含笑答然,又将当年媚娘曾于元氏昭媛,徐氏婕妤面前,将那春嬴一顿责罚直至几乎失了性命之事说了一遍,才道:“其实在此事之前,莫说是诸位大人,便是咱们这些已然亲近当年主上的人也颇为不解,为何主上对时为先帝女官的皇后娘娘如此念念不忘,甚至甘失孝道,甚至不惜将当时女豪无数的太极宫整个天翻地覆,也要将当时处境危险的皇后娘娘护在翼下……” “皇后娘娘的确是行事果决……”李勣点头,一句话却不说完。 李雨见状,忍不住笑着行了一礼,也跟着道:“皇后娘娘的确是行事果决,否则如今的杞王殿下,怕是也不会如此不惜代价,也要置皇后娘娘于死地了。” 李勣一怔——他虽身为朝廷肱股,更被李治盛赞为大唐长城,文武双修,但却与同样文武双修而主文治的长孙无忌不同,他更擅长于武功一路。所以这些宫廷秘事,他却的确知之不多,甚或应该说,他对这些事情,压根儿就不感半点兴趣。 是以他虽然知道李治诸子之中,以郇王李素节,杞王李上金最是怨恨媚娘,也知道郇王素节对媚娘的怨恨其来有自,却的确不知道杞王上金这份怨恨,竟然也不仅仅是因为多年冷落其母妃的原因。 是以当李雨将当年李素节生母杨氏真正的死因,与前太子李忠之母刘氏死因一一说与李勣听后,他只惊得半晌不能回神。 待得听到杨氏装疯被媚娘识破,更因其屡生歹意祸害后宫,以至于被媚娘用计毒杀之后,更是瞠目结舌,好一会儿默默无言。 好一会儿,他才轻道:“看来真的是老夫轻视了皇后娘娘了……只是这为非作歹的歹人,终究不同于自己骨血相系的甥儿甥女……何况皇后娘娘为了稳定大局,已然动手诛杀了他们的母亲,如今怕是难得下手了。” “主公觉得,那荣韩二位夫人,真的是皇后娘娘下的手?”一直沉默的李雷也终究忍不住,瓮声瓮气地问:“主公已然听见了两位哥哥所说的娘娘旧事了……以您之见,那荣韩二夫人的结局,像是皇后娘娘的手笔么?” 他此言一出口,就被自己最年长的哥哥李风狠狠在暗地儿里拧了一下手臂,连其他两个哥哥也是一脸无奈—— 这个傻兄弟,你以为这些事情,人家堂堂三朝老臣真的就看不懂?真傻和装傻,这就是你和这位同样随了个天子姓的国公大人最大的不同啊! 李勣也立时闭口不言——他知道,他都知道,但是他不会说,更加不能说。 是以,当四兄弟中最是机变灵活的李风笑嘻嘻地用别的话打了岔头之后,他也跟着淡淡一笑遮过这个话题,然后将此事继续拉回媚娘身上来:“无论如何,皇后娘娘目下已然对这两兄妹动了手,好歹也是把他们这两根祸苗攥在了手里,但是却还不算紧——咱们得设法,让皇后娘娘把他们再攥紧一些……如若不然……” 李勣咬了咬牙:“便是破着让皇后娘娘怨恨,咱们也得把这两根祸苗给掐死在这九成宫。” 风云雨雷四兄弟立时起身,应声称是! 夜幕四合。 九成宫内,媚娘看着匆匆而来的明和:“如何?” “一切正如娘娘安排的那样,那两兄妹,从踏入这湖心亭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能走出来了。” 媚娘吐了口气:“弘儿他们兄弟也都知会到了?” “娘娘不必担心,太子殿下也好,潞王殿下也罢,都是极为聪慧的。从这兄妹二人一踏入宫门,就已然将他们自己身边的人,派了两个去安置在湖心亭上——他们兄妹便是怎么也想不到,两位殿下早已料到他们的来意。” 媚娘点头叹息:“弘儿倒也罢了,他身为太子,这些本来就该是他仔细的地方……贤儿……真不知本宫是该喜该忧。” “娘娘,纵然主上对娘娘一生钟爱,此志不改,也可料得到未来这大唐天子身侧,永远都有且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相伴左右……可没了肘腋之患,两位殿下……不,三位殿下,还有娘娘您,却要面对更加厉害的那些心腹之险……娘娘,明和以为,太子殿下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固然是理所应当,潞王殿下甚至是尚在襁褓的小殿下,娘娘也应当让他们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又该如何应对才是。” 媚娘闻言,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她才摇一摇头,叹口气道:“罢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身在天子之家,这些事,躲是躲不过的。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懂得,所谓的权谋韬略,终究还是用在治天下才是正道。这句话,你们要记住了,日后也替本宫在他们兄弟几个耳朵边多念几次,让他们记住才是好的。” 明和应声称是,又听得媚娘发问:“英国公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正如娘娘所料,英国公一回府,便立时召了李家四兄弟议事了。”明和答到:“看来,英国公也是容不得两位贺兰了。” “这样正好——更应该叫他们两个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媚娘只看了明和一眼,他便立时明白,点头行礼,自行退下。 “你们最好……不要让本宫真的找到送你们去侍奉你们母亲的理由……”看着他离开,媚娘神色渐冷,轻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 夜雨霏霏。 黔中一所官栈内。 狄仁杰披衣向窗而坐,面前一几,一壶,一杯。 杯中有酒,不过却是半满,似乎剩下的一半酒意,都在他面上了。 这样的狄仁杰,不止是立在他身后,背对于他向着烛火凝神的玉明少见,便是侍于他近身已有十数年的狄青狄芳两兄弟,也是少见。 倒不是说他不喝酒,相反,他喝得挺厉害,但是似今日这般,一杯……不,半杯酒便让他醉得几乎睁不开眼的样子,却是第一次见到。 怕也是这个自律极严的男子,这一生的第一次。玉明心中想着。 这样众人沉默的情形,最是熬人了。难得是他们且都熬得住——不止是他们,就连停在外面窗台上歇一歇,躲雨的几只鸟儿,似乎也是能熬得住的…… 一个个地,都不发一点儿声。 空气是死一般的沉寂,色彩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尽管明堂如殿,尽管巨烛灿然。 看在众人眼底却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姑娘的意思是说……娘娘已然铁了心要将此事公之于天下了?”狄仁杰开口了,似乎是因为刚刚喝过酒的缘故,又似乎是因为好一会儿没有发声的原因,他的语调虽然一如往常地平和温文,但音色却是异常地干涩嘶哑。 “娘娘……可是铁了心?”似乎是为了让自己适应这种说话的方式,他又将自己的问题,再重复了一遍。 “娘娘凤令已至,大人该如何去做,却不是玉明所能管辖的范围了。只是接下来,玉明还是会继续跟着大人,看着大人行事——这也是娘娘的凤令。” 玉明的话语很平静,平静得叫狄仁杰有种错觉,似乎眼前这个红衣女子,早就已然等待着自己这一问似的。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双目直直地瞪着她的背影,像要是把她的背影刺出一个洞来,看一看她那颗在胸膛中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 可惜,他终究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似乎姑娘并不介意娘娘如此自毁呢……”淡淡地笑了一声,狄仁杰闭了一闭眼,再复张开时,双眼已是一派清明之色:“那么接下来,怀英若是做些让姑娘觉得不能不止的事,是不是便要先避着些儿姑娘呢?” “你避不开我的。” 不是争执,更不是反驳,玉明说的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避不开我。” 再一次,她重复了这句话,然后继续坚定地说:“接下来的日子,玉明会寸步不离地跟在大人左右,以保大人安危。是故后面那二位小哥,怕是要给你们添些麻烦了……日后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玉明先行在此致个歉。” 言毕,她转身,向着主仆三人行了一礼,便立时离开,不等狄仁杰多言——本来,此时的她,论起品阶来,尚在狄仁杰之上。 看着她离开之后,一直沉不气地瞪着她的狄芳便率先发了声:“大人,这算什么事?明明不是娘娘的事儿,为何娘娘硬要搅和进这摊子浑水来?还一定要把这恶人的名声都背过去?莫非这一次,又是主上……” “是不是主上都无所谓了。” 狄仁杰很平静,也很有些疲惫,揉着眉心叹息: “她行事向来如此,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一次……” 狄仁杰抬头,看着那几只躲在窗外避雨,却仍旧是免不了淋得半幅身子全都湿透的鸟儿,轻道:“怕是由不得她了。” 大唐显庆四年的秋天,实在是个多雨的秋日。 “也不奇怪啊……毕竟是己未之年,似龙不是龙,行雨不成反生霪的年头。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黔州的故隐太子承乾,如今的梁王居所内,李忠看着面前对着窗外夜雨叹息不止的近侍,笑着摇头:“真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文酸气。见点儿雨水少了太阳就要长吟短叹的……有那闲情,还是好好儿去把新交你的书都仔细排了序,归好了位罢!” 一边儿说,这位白衣梁王便转身向里殿下走去。 小侍儿们见状,也急急忙忙跟着那绣着银色花纹的衣角快步上前,一人一边,推开沉重的,金包角银为钉的殿门,撩开重重绣金织银的纱缦,跪于行道两侧,将堆了满殿的书简,一一搬开,给李忠腾出一条路来。 李忠却浑不在意,只是左右张望着,在书堆里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突然之间,他眼一亮,往最里头的那座足到自己胸口高的简堆而去,接着,用力一抽,从里面拉出一卷几近散断的木简来。 “还以为丢了呢……”李忠大喜,如获至宝地转身,往一边儿的圈椅上一坐,便聚精会神地展卷而读,浑似不知左右之事一般的闲适。 一边儿小侍儿们见状,不由得都是心中暗暗叹息,同时收着简卷,一边低声窃窃私语: “咱们殿下,这算是彻底死了心?” “该是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以借助的力量么?前些日子元舅公那边儿一行尚且没有任何结果……如今大理寺都来人了,还能有什么回转的余地?” “那就眼瞅着郇王和杞王一边儿干着那些事儿,一边儿往咱们殿下身后捅暗刀?这样下去,便是不被人欺负死,怕也是被人冤枉死啦!” “倒也未必罢?听说来的是那位狄仁杰呢!” “他?哦……那倒还真是好事了。” “可不是?这位狄大人的话,好歹也会帮着咱们殿下把这些事儿给理个清楚——在那位狄大人手底下,可没有什么冤案曲情的呢!” “是倒是这个理……可是就算那位狄大人真的替咱们殿下把事情都查清楚了,却也未必就能帮着殿下把这事儿给彻底甩清了罢?说到底,这黔州也是天高皇帝远的,可不比郇王杞王所在的京城呢!” “就是就是,狄大人就算能将那些事儿查个清楚,也未必能让九成宫里听得清楚啊……这一手回禀的折疏,可不知得经过多少人的手呢!而这些人,也不知有多少颗心,多少双眼呢!” “这个不必担心罢?我听说这一次,狄仁杰可是拿了钧旨领了九龙金令来的。谁能挡得住他?何况他此来的本意,是为查元舅公之案,咱们梁王殿下这桩案子,也是意外之得……那些人却未必会想得到要提前动手,拦住狄大人呢!” “说得有理……” 周围小侍们一片赞同之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一 听着小侍们在下面的议论,李忠的唇角,却始终衔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曾管理。一边侍立的梁王府总管朱峰皱眉道:“殿下……依殿下所见,此局何解?” “局?哪儿来的局?”与有些紧张的朱峰不同,一派淡然的李忠却一笑道:“你摆局了?亦或是本王摆了什么局等人来破?” “殿下?” 朱峰有些错愕,看着李忠的目光,亦有些不解:“难道殿下真的不打算借此机会,替自己一洗清白……” “本王一直服白,你们照顾得好,又从来不曾污染了什么垢秽,何需清洗?”李忠只将双眼从面前木简之上稍移,含笑带得地扫了自己这位爱操心的老总管一眼,便又自垂眸看书去了。 见他如此笃定,朱峰心里倒也去了几分忐忑,正待开口说几句时,耳边又传来了李忠的声音: “不过有一桩,咱们这府里是太闲了,以至于那些暗中看着不过眼的人,都一个个地跳出来给大家找些事做了……你这总管当得,可是有些失职了。” 朱峰一凛,立时不动声色地以眼角余光一扫—— 果然,这一看过去,好几个面生的小侍儿正在人群中说得起劲儿,目光还时不时地往他们主仆这边儿扫过来。 他冷笑一声立时恭声回道:“殿下教训得是,老朽也真是上了年纪了,竟然叫这些子杂鱼儿也混到了殿下面前。还望殿下恕罪。” “罪不罪的,有什么可恕?这些人的安排没经过你,是本王亲自点来了的,你又怎么拦?怎么管?” 李忠笑吟吟地抬头看他,目光清澈:“不过本王也觉得有些儿腻味了。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角儿呢,结果就是几尾臭水里学了几招折腾翻身的小鱼烂虾……却是极不中吃。你去清理了罢!本王也懒得理了。” 朱峰应声称是,转头便向着一群小侍儿吩咐了几句,接着,他们便向着李忠行礼,跟着朱峰走出了殿下。 约摸一盏茶的时分,朱峰便又独身一人转回殿内,来到李忠面前,行了一礼,却什么话也没说。 李忠点头嗯了一声,先将手上书简卷起来交与他,叫他寻了书匠好生收拾了,再纳入府中珍藏,然后才起身往外走,准备休息去。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便停下来,转头对着身边亦步亦趋的朱峰一笑:“你身上这血腥气儿,可是不好闻,今日你也辛苦了,好好儿歇着罢,叫别人来就行了。” 言毕,也不等他反应过来,直点了两个尚且侍奉一侧的小侍儿跟了自己,向着深暗一片的内殿直行而去。 朱峰一怔,立时求恕罪,然后以大礼送李忠离殿之后,才起身,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衣着…… “果然是梁王殿下呢……” 看着衣摆下方,那几星隐在酱红色回字纹里,渐有凝固发黑之色的芝麻污点儿,他失声一笑。 接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殿,向着自己的居所而去。 夜雨如诗,亦如酒。 九成宫内丹霄殿中。 大唐皇帝,高宗李治,依旧在发着呆。 只是换了一个地方。 只是换了一个对象。 坐在大殿之上,他没有像朝议之时一身冕琉冠服的帝王之威,君主之仪;也没有似国宴之时一派玄服玉冠的大国之风,上邦之范…… 若直言的话…… 此时的李治,就只是坐着,呆呆地坐着。 目光却落在殿下那左首第一张的几案之上。 几案如新。 上等的紫檀木,上等的朱漆,上等的描金…… 甚至连铺在案面上的乌色绸绫质的条缎织锦,与两端缀着的金丝三彩流苏,都是最好的东西。 就连几案后面那张铺在地面上的锦垫,都是用最上等的蜀锦,内里的巧手绣娘们制成的。 这…… 怕是他这一生里,用过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也是最华丽的东西了…… 李治这样想着: 因为对他而言,最好的东西,永远不是这些华而不实的器物,永远都是那些最适当的时候,出现在最适当的所在之物。 就如自己的父亲,被天下人拱为千古一帝的太宗皇帝……他又何尝不是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在最适当的所在之人? 又如自己…… 如今被海内称为天可汗的自己…… 又何尝不是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在最适当所在的承嗣者? “似乎你这一生,都在追究一个适当与否呵……舅舅。” 李治突然笑了一声,摇一摇头,叹息一声,再举杯,向着那张空几案敬一杯酒:“似乎稚奴这一生,都没有如你所愿地适当呢……” 停了一停,他摇头,叹笑: “都是不适当的,是么?” 放下酒杯,李治没有同饮,目光只是定定地落在那几案之上:“身为太子国储,我的性情,不适当;身为大唐帝主,我的心思,不适当;身为天下臣民之率范,我的皇后,更是不适当……但你偏偏就都能容忍下呢!舅舅……” 他又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摇着头发问:“所以,到底是你不适当,还是稚奴不适当呢?” 想了一想,他又再次对着自己摇头:“是稚奴问错了……这样的问题,漫说是稚奴自己,就是舅舅你,怕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罢?” 等了一等,他又不解地看向那张几案,疑惑地发问: “那又为何,你肯为了这样不适当的甥儿,这样不适当的君上,去一次又一次地破坏自己的铁律,甚至不惜破了性命也要保住这样不适当的局面呢?” 李治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也是自得了长孙无忌死讯之来的这些日子,一直困着他,叫他难以忍受又不得不百般深思的问题: “到底你是要适当之人在适当之时坐在适当之位行适当之事?还是一切的一切,甚至所谓的适当,都只不过是你自己求来,为自己的偏狭自私所行的体面由头?” 李治眉头紧皱,轻轻的声音在大殿中慢慢地回荡,充满整个大殿内的所有空间: “舅舅?适当…… 到底什么是适当?” 无人回应于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二 殿内,李治自言自语,念念不忘旧事。 殿外,媚娘孤影孤立,默默细听旧情。 听了一会儿,她长吐口气,目光投向了飘洒着细雨的天空。 大红宫灯映照之下,那落下来的一根根雨丝,也染成了丝丝簇簇,交织而成一片的赤影光帘。 殷红的光帘,闪着点点银光,仿佛是银色刀锋划过,迸射出的无数血幕。 ……明明该是极华丽的色彩,明明该是极娇艳的色彩…… 她垂眸,好一会儿转身向着后殿而行,步态有些踉跄。加上殿廊之下,虽有宫灯映照,却难免有墨影团团,看不清脚面。于是几次三番,她都被溅在木质地板上的水滴,滑了脚,险些儿要滑跌出去。 不过她终究是武昭。 晃了几次之后,她的眼神便恢复了清明,停了停脚,定了定神,她小心地拉起裙裾,抬首垂眸,一边儿小心地看着脚下,一边儿谨慎地往更加干爽的廊内侧走。 果然,接下来便再不见她滑脚。反而远远地只看见她一身朱红色的凤袍所绣金牡丹纹路,在这一路大红宫灯的映照下,闪着如金鳞般游离不定的光芒,接着一转身,消失在拐角的地方。 长廊上格外安静。 鸟鸣虫语,一阵清风裹挟着细细的雨丝打进长廊下。 一道墨色身影,也随着这阵清风,出现在了廊下灯影之中,将身子隐在巨大的柱后阴影处,然后把目光投向媚娘消失的地方。 接着,被墨色巾帕蒙住的脸上,一双锐利如刀的眸中,展出一丝笑意。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 仿佛刚刚那些细碎而无助的女子样的表情,都不曾出现在她脸上一样。 刚刚转过廊角的媚娘,神色一变,凛冽而锐利,恰如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金吾卫手中的刀锋。 “娘娘。”一位玄盔玄甲,神色肃然的武将向前一步,低声道:“请赐教令。” “传本宫令——即时起,午时止,所有留在九成宫中上下的人,一旦发现无令无牌无籍无册者,就地诛杀,一个不得放过。另,三千神龙卫自即日起,率五千金吾卫将丹霄殿牢牢守紧,除本宫与太子、潞王之外,任何人胆敢无本宫手令便擅入丹霄殿……杀无赦。” 媚娘凤目一沉,眉锋如剑,沉声低道。 武将闻令色变:“娘娘,可是湖心亭……” “他们不会出来的。但若是踏出来那宫殿一步……”媚娘淡淡一顿,继续道: “杀。” “是!” 虽然还带着一丝震惊,但武将的脸上,却半点儿不露,只是行了一礼,便立时转头挥手,身后乌鸦鸦一片直排到殿下的玄盔玄甲武士,便立时分做三队,自向丹霄殿西,北,东三侧而去。 这支队伍如此庞大,身上所着的,也尽是不见半点儿光芒反射的玄铁重甲,可叫人心惊的是,在这般快速到近乎神速的行动中,无论是他们身上的盔甲,抑或是腰间的长剑短匕,又或者是脚下那可踏雪成铁的云纹重靴,却无一点儿多余的声音发出来。 仿佛就是一阵夜色狂风,无声无息地卷来,又无声无息地散开。 一边儿侍立媚娘身后的明和不禁轻喘了口气,叹道:“……主上与娘娘二位,多年苦心调教的神龙卫,到底还是其他的金吾卫不能比得的。” 媚娘回头看他一眼:“其他的,安排得如何?” “一切正如娘娘所料的一般,那些人,一个不落,全都到齐了。看来这一次,韩王是下准了心儿,要借此机会翻一翻牌了。可惜,他没料到娘娘一直没有放过对他的防备,所以早算准此番他会有的动作,也早有对策。 只是尽管如此,怕也要有所折损。 特别是狄大人处,玉明姑娘她一个人怕是扛不住。娘娘还是要早做安排的好——说到底,狄大人却是不同于他人的。” 明和轻声地劝道。 ——只是这句话,只有他自己清楚,到底是为狄仁杰而劝,还是为了玉氏姐妹而求。 毕竟,与玉氏姐妹二人同侍媚娘这些年,他总是会念着她们的好的。 尽管知道如今的玉氏姐妹心念只向李治而非只向媚娘,而且对媚娘而言也正是如她所愿的结果…… 但他知道,这并非李治所愿。 尽管在玉氏姐妹看来也是与媚娘一样的想法—— 说了也是奇怪,女子,总是不可能完全了解任何一个男子的想法,无论如何亲近,无论如何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分离。 就像一个男子永远无法了解任何一个女子的想法一样。 反而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男子与男子之间,却都能有着更多的了悟对方的地方。 所以尽管李治不希望如此,但事实上,媚娘的而且确,是和玉氏姐妹二人一样,希望她们永远只忠于李治一人,永远把媚娘自己,排在李治甚至是李弘和李贤李显三兄弟之后的。 甚至毫不客气地说,这正是媚娘一直期待的,玉氏姐妹在她的一次又一次的诱导与强行干涉之下,会有的回应。 但是…… 虽然明和不敢说自己百分之一百地了解李治这个自己从小跟到大的主人,甚至还不如他的兄弟清和了解得多,但他就是知道,这一定不是李治想要的回应。 甚至应该说,这样的回应与李治这么多年以来真正想要从身边的人身上得到的回应,是完全悖离的。 尽管如此…… 也正因为如此—— 所以明知媚娘会不高兴,他还是要把这个忙帮玉氏姐妹到底。 毕竟跟着媚娘这些年,亲眼看到太多太多同样的人物在媚娘身边流星般地闪现,又流星般地消失不见…… 他太知道这样的选择,对她们姐妹二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又对李治和媚娘而言意味着什么。 以及……这样的选择,会让她们姐妹二人,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那绝对不是媚娘所乐见的—— 不让媚娘看到一切任何可能让她不喜欢不高兴不开心的人事物,正是他明和认为的,对媚娘这些年来,对他明和的信任与尊敬的,最好的报答。 “无妨。”媚娘却断然答道:“怀英那里,早已有德奖他们夫妇在,何况你以为英国公这些年来,真的对朝中诸人诸事一无所知?英国公一归朝,第一件事是来见治郎与本宫,第二件事便是着人去打听怀英此人是否有家室,为人如何……你便可知他对怀英的期许,却是远高于怀英其他同辈诸员的。” 明和闻声,总算是长抒了口气——虽然媚娘也好他也好,都不想直言,但事实上,玉如的确是自上次以来便跟着自己的妹妹守在狄仁杰的左右,暗中保护这位极受二圣重视的青年要员寸步不离。如今得知连李勣也对狄仁杰分外看重,并且暗中相护——那么自然,守在他身边的玉氏姐妹的安全,也就堪忧虞了。 心事一落,明和便抛却一切杂念,只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今夜这桩大事上。 今夜,九成宫也好,长安也罢,大唐注定要面对这一劫,而有媚娘在,这一劫,也注定只会是有惊无险…… 只能会是有惊无险。 明和坚定地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三 秋风萧瑟,夜色之中一点刀剑银芒更是显得寒意渗人。 无数双眼睛闪着如这刀一般的光,剑一般的芒,看着不远处那座宫殿。 须臾,一个年轻将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支队伍领军之后: “大人。” “如何?”头也不回地,为首的将领沉声发问。 “一切如常,只是无人进出,显是如将军所料,已经得了消息了。” 将领立时转头看着他:“得了消息?怎么说?” “殿内一片暗沉,无灯无烛。” 这将士一句话便叫将领眯起了眼:“宫中旧例,除冷宫掖幽庭外,需日夜常亮。便是殿主宫主夜寝之时不喜明亮的,殿前宫院也得有红灯高照。居然无灯无烛……看来真的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将军,接下来却该如何应对?”那将士轻声发问。 “回报明总管。” …… 不多时,领命而去的将士又转身复命而归:“将军。” “如何?” “明总管有命,不必理会太多,只等殿中诸人一旦露面,即刻以谋逆罪拿下。” “无凭无据,如何拿下皇室宗亲?” “明总管说了,不必忧心,待得将军拿下他们之时,自然会发现将军需要的一切证据——包括人证,包括物证。” 将领回头看看手下,不再多言。转头微微俯下身子,咧嘴一笑:“好。” 另外一边的丹霄殿廊下。 看着一身宫装明冠,稳稳坐在丹霄殿前空地之上的媚娘,明和深深吸了口气。 很快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师傅。” 明和回头,看着手捧一柄宝剑,身后还跟了四个小侍儿的小宝儿。 “给咱家吧!”明和反手将怀抱拂尘插在腰后,整衣肃冠,伸手接了宝剑过来,庄严地捧在面前,双眼紧紧地盯着它,脚下却毫不迟滞地向着媚娘的方向而去。 小宝儿看着他走到媚娘面前,看着媚娘接了宝剑,看着媚娘对着他下了一道什么指令,看着他接了令,恭声谨礼地谢令退回来,走到自己面前,才发问:“师傅,娘娘她……” “足以。”明和提及媚娘时的神情,向来都是恭敬而庄严的。 但是今天,这种恭敬与庄严一扫而空,却换成了一种…… 崇拜。 近乎狂热的崇拜。 这让小宝儿吃了一惊,但是却也没有过多地发问,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媚娘,低声道:“真的可以么?只有娘娘一个人啊……” “有些人,一人可抵百万重甲。”明和目光炙热地看着那个独自坐在空旷而冰冷的庭院中的女子。 小宝儿也跟着看过去,看着看着,他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似乎还有了一些淡淡的笑意: 是啊……这丹霄殿前的庭院之大,叫人只觉没有边际。所以平常大家独自一人走在这里时,都是惶恐不安的。 可是媚娘坐在那里,独身一人,却好像…… 她那的不错,这般竹叩声声,虽不说有云磬之清,也不如琴瑟之逸,却别有一番趣味在其中。” 李弘点头,含笑吟吟:“也是本宫遇得巧。若非跟随父皇去行猎,再如何也不会知道,民间竟有这等能人雅士,想出以这青竹剖截两半,上以水滴灌注,借水满之力敲打竹下青石,取此音惊鹿,以保其不扰民田之效。” 李孝闻言,也是笑道:“果然如此,民间真是有大智者了。难怪日常里,父皇也好母后娘娘也好,总是再三教导,说这天下间的奇人雅士数不胜数,却不可自以为读了几年书认了几个字,识得几本国策兵书,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李弘也连声称是,继而又道:“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话,别人却听不听得进入耳中。” 李孝收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轩外的竹节,好一会儿才突然轻声道:“莫说是这样的话了……就是这惊鹿之竹,击石之声如此清脆,能听得进去的,又有几人?” 兄弟二人陷入沉默之中。偌大的庭院之中,只余下欹器叩石之声,不紧不慢地响着,伴着哗哗的流水声,楚楚动人。 …… 九成宫外西三里处。 韩王别苑内庭里。 韩王李元嘉,独身一人,坐在庭院正中,远远地,将目光投向辽远的夜空。 今夜,月圆如轮,却不见只星点耀。 他似叹似笑地低声问着:“国无二主,天不二日……这个道理,本王懂,原本也是认了的……可是如今看来,但有你在,便是让我们这些人做颗残辉余明的寒星也不行啊……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他连着将这话重复了两遍,却终究没有说得完全,只是呆呆怔怔地将目光从那轮散发着柔和光辉,明净如镜的满月移开,继而注视着面前一片漆黑的庭院。 天上只有一轮明月高悬,而地上这座庭院之中,也只有一盏孤灯独立。 李元嘉的四周,一片漆黑,看除了被灯光映照得仿若白昼的他周边的那一块儿地方,其他的,全是一片黑暗,一点光亮都没有。 他看着这片黑暗,沉默着,沉默着。 许久之后,干涩而低沉的声音,才从他口中发出:“他们……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吧?等着本王与你们,踏出这别苑的那一刻……对不对?” “是。” 许久之后,一声低沉的回话,才在一片黑暗中响起,如鬼魅一般,轻幽幽地,几乎没有半点生气在里面。 “那么……你们做出抉择的时候,终究还是到了。”李元嘉涩涩地再次开口,淡淡地说着:“是与本王一道,选择冲出这别苑大门,迎向那些斧钺刀剑,以身犯险,只求死而后生……还是与本王一道,留在这庭院之中,守着这明月孤灯直到天明……是你们的选择了。” 良久,沉寂无声。 “不要再犹豫了,这……也怕是你们最后一次可以选择的机会了。以后,过了今夜,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对着无声的黑暗,徐徐开口。 “……属下只问殿下一件事,不知可否?” “何事?”李元嘉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甚至还笑得比平常更加温和可亲。 “如若今夜,属下等人,伴着韩王殿下,在这里守着这孤灯明月,直到明日天明,弘日初升……那么,一切就会有什么不同么?” “……会有的吧?”难得地,李元嘉想了一想,点头慢慢道:“弘日初升,自然万物更新。” “那么这轮弘日,终究还是一样,一旦入夜,终究还是会被这明月所替代,是不是?” “弘日终将升起,日升月替,斗转星移,这是天地真理,万古不更。本王何德何能,敢违天理?” “殿下,如若殿下不违天理,那么这漫漫长夜,就会好熬一些?又或者这明日早晨,初升的弘日,就会与昨日,前日,甚至是这自鸿蒙初辟之时起,便日日朝朝,永恒如此的弘日有所不同?” 这一问,却叫李元嘉愕然良久,所有的话语,所有的一切,都凝在唇边,却终究不能成答。 …… 九成宫外东三里处。 英国公李勣别苑之中。 一身戎甲的李勣,端坐于庭院之中,手掌按在腰间长刀之上。 这刀,却不是素常里见得到的那些所谓宝刀神兵。 那样的宝刀,在这巍巍大唐天下,已然是泛滥成灾。乌衣素纶,贩夫走卒,胡商唐士,你若在如今这大唐京城长安之中,随意拦下一个人问上一问,十之八九,都能告诉你,他家中有这么一把绝世名品的宝刀的。 假么? 如今的唐人,浮华恋俗,却是从来不喜欢说些自己做不到,或者没有把握的话的。 他们说得出,已然就告诉你,这是真的。 正因为这样的宝刀,这些年来太多太多了,却反而更加叫人觉得,这把被挎在李勣腰间,朴素得连一点花纹都没有的战刀,连一根丝绦都不系的战刀,格外地引人注目,叫人有跃跃欲试,亟待一睹其锋的欲望。 这个道理,李勣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懂,只有李勣自己不懂。 他是真的不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四 李勣不懂,好在也没人希望他一定要懂。是以这把刀,虽为大唐内外,无数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却一直到今日,都安安稳稳地留在他的身侧。 只是今夜,他望着面前沉沉的如墨夜色,却真心地希望,这把刀,不曾留在自己身边,更不曾被自己紧握。 “主公。” 李云匆匆而来,单膝点地,依制行礼:“一万五千守城金吾卫,已点拨齐当。只等主公令起,便可立赴西侧剿逆。请主公行令!” 李勣闭目,好一会儿才张口,只吐了一个字: “等。” …… “等。” 九成宫内,丹霄殿前的庭院中,媚娘第三次轻轻回答匆匆奔来,向她求皇后懿旨的小宝儿。 第三次,她抬头看向前方的夜空。 小宝儿也不多言,只行了一记礼,便匆匆退回暗中侍应着的明和身边:“娘娘还是叫等。” “那便等。” 明和淡然应对。 “可是已过了这么久,怕是英国公那边……” 小宝儿皱眉,忧心忡忡地看着明和。 “不得娘娘凤旨,英国公不会动。英国公不动,那两位殿下,也不会动。不必担心。”难得地,在这几乎被凝结着,叫人呼吸起来都只觉胸臆闷堵的夜风里,明和还能如夏夜凉风般微笑出来。 小宝儿摇头:“英国公自不会动,依师傅所言,那两位殿下便更不能动……这般说来,接下来怕是没得动了……” “你以为今夜之事,关键在那两位殿下身上么?”明和一扬眉,有趣地看着他。 小宝儿一怔,东张西望了一番,突然若有所思地看着明和:“宫中十八支三万金吾卫,如今只见皇后娘娘身边的神龙神凤二卫共计五千人……另外再算上为英国公持皇后娘娘金令所调用的一万五千金吾卫,再加上跟守着太子许王、以及二位小殿下的三千神燕卫……这剩下还有七千金吾卫,却不知道去了哪儿了……莫非……” 小宝儿住了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明和。 “所以,等。”明和点一点头,用一个肯定的表情,回应了他。 小宝儿不再多言,转身立于明和身后,隐于夜色之中,也安静地陪着独坐正庭中的媚娘…… 等。 …… 太子东宫。 叩叩声青竹击石,脆若云磬。 “殿下似乎有心事?” 许王李孝喝了他今夜的第五杯酒之后,突然抬头看着一脸心事地望着轩外圆月的李弘,笑道。 “是啊……本宫的确是有些心事未了,所以本宫现在……” “在等。” 难得地,李孝主动打断了李弘的话,换得对方回首凝眸一望之后,才莞尔道:“不奇怪啊,殿下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李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笑:“的确是不奇怪。只是孝哥,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那些劳什子的,直唤殿下了?自己兄弟,本宫改不得这‘本宫’二字,难道你还不能叫一声‘弘弟’么?” 李孝沉默,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今夜月色浸人,却叫人无端端地生出好些肃然之意来……明日,便明日罢!” 他徐徐地叹了口气,望着天边明月:“若是明日朝阳一生,依旧仍是那轮弘日当空,天也依旧仍是那般晴朗明净……那兄长便改口,以后都永远地改口。” 李弘露齿一笑:“嗯。” …… 九成宫西三里。 韩王别苑内院正中。 李元嘉呆呆地坐在孤灯月影之下,定定地看着前方。 他一直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殿下。” 另外一道温和而坚定的女声响了起来:“无论如何,殿下都该做个决定了。再过片刻,即是子时。 子时乃天地更新,日月交替之启始,正是举事大吉之时。若待丑时,则是大为不吉了。” 李元嘉垂首,盯着自己靴面上的绣花儿,良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但垂放在圈椅两侧扶把上的双手,却始终没有抬起来过。 于是,也只能等。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但很快地,便被另外的其他人,声严辞厉地给低声压了下去——尽管如此,只言片字还是传到了李元嘉的耳朵里。 他突然苦笑了一声: 注定了的败局了。 从自己犹豫的那一刻起,便是注定了的败局了。 ……可是…… 他已无路可退…… 抑或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是退无可退了。在他的身后,每一条路,每一步棋,都被那对夫妻,还有近些年来,渐渐成了气候的那个小孩子,给一步一步地堵死了。 他无法可想,无路可退。 只能往前继续走下去——哪怕明知前方,便是万丈深渊;哪怕明知这一场赌注,他将会输得血本无归…… 他也只能……只有赌下去。 抬头,大唐韩王李元嘉的脸色,恢复了素常的淡然。接着,他抬起手,用食指点着那几处刚刚发出声音来的地方: “既然这几位,如此忠心耿耿,欲与本王誓成大业。则其心志之坚,当为祭军旗之至高无上的祭品—— 需知干将莫邪之辈,亦得名匠之血肉,方成天下名剑。本王自当不负诸位忠心,以诸位忠魂为引,忠灵为守,必得天下!” 言毕,那些人还不及惊呼求饶,一阵刀起刀落的飒飒声,液体喷溅的嘶嘶声,就在暗色中响起。 接着,几点朱色血迹,滴在了李元嘉的脚边。默默地低头看一眼,他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处,抬手,一挥。 无数的玄衣玄甲武士,从黑暗之中,齐步快步而出——仿佛这无边夜色化成了一道墨流,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行走之间,只有寂静。 …… 九成宫东三里。 英国公府上。 在院门内来来回回地走动着的李雷时不时地望向洞开的门外,口中还无声地自念着什么。 “你别再晃荡来去了。再晃荡下去,我这眼都花了。” 一边儿安坐如山的李风终究也被弟弟这一遍遍地来回走动惹得心烦,上前拉住了他。 “不是……我这是心急啊风哥!那韩王到底是不是今夜要反?若不反,那便不反。若反了,为何到现在还不见动静?” “反是必然要反的。只是……”李风叹了口气,回头望了下院内稳如泰山的李勣:“怕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反,他最后一点活路,最后一条退路,也不复存在了。” “所以等着罢……” 李雨也跟了上来,轻轻叹息:“等着罢。无论如何,等着把咱们这位韩王殿下的最后一程,好好送了就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五 五岳祭秩皆三公,四方环镇嵩当中。火维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专其雄。喷云泄雾藏半腹,虽有绝,便是大雪的天气,他们也一定会好好儿地扫净了积雪,然后以清水冲洗,再以布巾拭干了呢…… 真是,明明主上不在,又是那般的大雪天儿,便是不擦也是无妨的,何必如此?” “也没办法罢?毕竟他们谁都不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陛下便起了心思,要来这九成宫走一走转一转了。若是因为清扫不净惹得龙颜不悦,那可就是大罪过了。防患未然,也不是什么错的。” 原本笑颜如花的媚娘听到这句话,却不笑了。 定定地,看了李元嘉一阵,她突然冷冷地发问:“真的只是为了防患未然么?还是根本存了其他别样的心思在内呢?” 李元嘉淡淡一笑,却不回答,只是拍了一拍手。 立时,整个丹霄殿前,便闪出无数人影来。 而那些人影,一个个却都是媚娘极为熟悉的——正是那些平日里,守在丹霄殿前廷,负责清理庭院之内的小侍儿们! 此时此刻,这些平素里唯唯喏喏,一副胆小怕事,生怕一句话说不好,一件事办不好惹得大过的小侍儿们,全都变了神气。 冷然而肃杀,仿佛是无数把出鞘的尖刀一般,泛着彻骨的寒意。 媚娘垂眸,唇角勾起一抹美得惊心动魄的笑意,接着右手徐徐抬起,春葱似的指尖轻轻勾了一勾,便归复原位,不再多看坐在对面的韩王李元嘉一眼。 她的身后,也突然奔出来无数的宫侍…… 只是与韩王元嘉身后,那些如出鞘尖刀般的宫侍们不同的是…… 这些宫侍,却全然没有半点儿属于个人的,可以感知到的气息外露。 若非双眼能见,只怕任是谁,都会以为面前空无一物的。 这样的气息,没来由地让原本成竹在胸的李元嘉心慌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六 李元嘉曾经想过千万种可能性——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再三计算,再三考量过。是以,当这些人从媚娘身后奔出时,虽然那般无声无息,行动敏锐的样子着实是惊了他一次,但也仅只如此而已。 因为,大局尚在他计算之中。 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点一点头,看着那些奔出的侍卫们,叹了口气:“果然,人人都说神龙卫之精锐,早已胜过当年开国之时立下赫赫战功的玄铁重甲数倍……是本王太过大意了。” “殿下倒也不必如此过谦……单就本宫看来,这高祖皇帝的玄铁重甲,在殿下手上,已然更胜当年先帝的玄铁重甲一筹—— 至少,其甲胄之精,军法之稳,已隐隐有些围城攻池的气势了。” 媚娘一笑,声如黄莺。 李元嘉呵呵冷笑一声,淡淡地点头道:“果然……娘娘还是觉得先帝治军之术,当世无双了。 也对,毕竟这玄铁重甲,当年可是尚为秦王的先帝一手创建而成的。不过是因为后来高祖皇帝悉心调教,才有了后来玄铁重甲开国之功。” “先帝治军之术,却是千年难得一遇。不过要说当世无双,却也就未必了。殿下难道不闻,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之说么?” 媚娘回头扫了一眼身后按剑而立,做宫侍打扮的神龙卫精锐,转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李元嘉沉默了—— 事实摆在面前,即使他有多么地不甘心,也必须承认,在治军之道上,他的而且确,是不如李治的。 但是…… “哦?原来这神龙卫是主上亲手调教出来的。本王还一直以为,这些神龙卫之所以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是因为他们根本便不在长安城中,不在皇驾左右的。 毕竟,这些年来边疆战事连胜,我大唐雄师所向之处尽皆无敌。固然这是英国公军法无双,可据本王所知的,英国公帐下李云将军手中,却有一支擅于奇袭,屡建奇功的前锋队伍,也是功不可没呢。” 李元嘉笑言。 媚娘闻言,更是笑得如花般灿烂: “殿下身居京城,却能对前方战事如此关心,实在难得。 不过殿下说得倒也不错。英国公手中的确另外还有一支神龙卫随侍左右。 毕竟治郎也说了,若只是将这些精兵锐甲留在京城之中随侍帝王,日子长了,难免怠惰。 其实这治兵之道嘛,便如用水一般—— 水流则清,水滞,难免生了污浊。 若再日子久了,招来些以此为家觅食的秽虫们便是极不好了。 是以每隔一年神龙卫便要轮替上一上沙场的。一来呢,也教他们在沙场上磨砺一番,知道自己守卫的,不止是这大唐帝王,更要守卫这大唐天下的子民们。二来英国公这等用兵如神的老将,跟在他身边,自然多受助益。 不过……” 媚娘不笑了,平静地看着李元嘉: “不过殿下却错了。那支屡建奇功的奇袭前锋,却非是神龙卫——说到底,这些将士们,都是治郎身边的人。帝王御前大将,行事做风多半都是以弘大光正为度。再者,奇袭这等对将士历练要求极高的战法,也不可能交给这些非但不是常驻军中,便是战场也头一次上的新伍的。” 听到她这么一说,李元嘉心思一定,便点一点头,面上只做淡然之色:“看来本王真的是有所疏忽了。娘娘顾虑周全,本王实在是比不上的。” “却哪里有殿下周全呢?”媚娘一笑,眉目渐冷: “借彼之刀,行己之利……这般好手段,莫说是本宫,只怕便是治郎也是想不到的。本宫实在是好奇,韩王殿下,到底您这一身的本事,却是学了谁?” 她看着李元嘉。 “娘娘此言,本王却着实是听不懂了。” “那本宫就说些殿下听得懂的罢!仁儿那孩子,殿下对他可真是关爱有加。怜他父亲吴王去得冤枉,便对他分外上心,是么?只是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告诉那孩子,当年先帝诸子之中,声望至高的唯一一个非长孙子,吴王恪,是死在谁的手中?” 她不笑了,李元嘉却笑了起来:“娘娘这话问得真是奇怪……本王虽然确与李仁那孩子有些血缘情分在,但说到底,他父亲与本王走得不是一路。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来往……娘娘怎么会觉得,本王会与一个事败被杀的无能皇子之后,有什么关联?” “关联?” 媚娘再度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极冷极冷: “是啊……若从面儿上看,的确是没什么关联。 只是韩王殿下,事已至此,难道本宫要你一句真诚话儿也不得了? 好,既然韩王殿下要装傻,本宫也不会拦着,只是殿下您为了能让自己府中出去的两位美女,入得李仁府中为婢,所做的那种种努力…… 仁儿那孩子固然不知,本宫或者也一时不得而知,但你以为,治郎他便也一样不知不明么?” 她说完这些话,不等李元嘉接口,便继续道:“想必殿下应该料得到的,这一切根本逃不过治郎的双眼。那你想过没有,既然他知道了那两位美女的来头,他又如何不知道你将他们送入仁儿府上,所求为何?” 李元嘉不笑了,平静地看着媚娘,摆出一副安静听她说话的神气。只是他眼底那抹震动,到底还是没瞒过媚娘的双眼。 摇一摇头,叹一口气,媚娘继续道: “所以殿下以为,元舅公到底是死于谁手,又是因何而死,治郎也不知道了?” 停了一停,她又继续道: “韩王殿下,您行局布势之法,师得于谁本宫知道,殿下您自己也清楚。而那一位人物,一生之中的确少尝败绩,但是却唯独永远胜不过先帝与先后。所以您觉得,您在这一局中,能赢得过由先帝先后亲手调教出来的当今皇帝陛下么?” 李元嘉终于得意地勾起唇角,再度笑了起来:“赢?本王不是已然赢了么?还是说皇后娘娘真的以为,皇帝陛下真的是神仙,连已经死了的人,都能给救活了?” 媚娘没有回答他,看着他的眼睛里,也只剩下深沉的悲哀与怜悯。 这一局……他败了。 这位韩王殿下——这位曾经叫她觉得直如长孙无忌一般神鬼莫测的人物…… 已然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七 韩王李元嘉。 大唐高祖皇帝李渊之子。 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之弟。 大唐高宗皇帝李治之叔。 做为这样一个身世赫赫的人物,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比谁差在哪里——哪怕是自己那个受尽万人敬仰,注定流芳百世的兄长,又或者是他这个性情温和,为人足智多谋的侄儿。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比他们差在哪里。 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当面前这个女子,他的侄儿媳看着他时,大唐韩王李元嘉,却从内心深处,产生一种无以言表的羞愧感…… 不是因为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更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的人格,在这个女子面前有什么低卑…… 而是因为失败之感,所产生的羞愧。 失败?这怎么可能! 他在心底,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同时更加冷漠地看着媚娘,缓缓道:“怎么,娘娘觉得,本王所言有失?或者娘娘以为,长孙无忌,还能活得过来,继续守着娘娘?” “守着本宫?”媚娘不解地看着他:“韩王殿下此言何意?” “是么?看来刚刚娘娘问本王的那句话儿,如今要原句奉还了——娘娘,您真的不知道本王此言何意,又或者,只是娘娘在装傻?” 李元嘉微笑着。 媚娘茫然地摇一摇头,接着道:“本宫的确是不知道殿下在说些什么……或者说……”她眨了一眨眼,目光恢复了平静与淡定:“本宫虽然是听出了殿下的言外之意,但却实在不知道,殿下为何会有此一念。” “若非长孙无忌多年来的暗中照拂,娘娘莫说登上这大唐皇后之位,只怕便是性命,也是折损了好几回罢?” 李元嘉冷冷一笑,挥手一指挂着“丹霄殿”三个字,通明灯火之中更加辉煌灿烂的大殿: “这大殿之上玉阶内外,所立之人上至三公九卿下至青衣司马…… 娘娘,本王问娘娘一句: 除去娘娘与本王心知肚明的那寥寥可数几人外,还有哪一个,不想将娘娘头上这明冠打落,将娘娘从这绣金储玉的凤座之上,拉跌入万丈深渊之中的呢?” 媚娘默然,不言。 而这让李元嘉更加有了痛快追击的欲望,于是便又是一串连问出口: “娘娘,大唐朝廷,大小官员成千上万。这成千上万人中,除了开国元勋,先帝情同手足的妻兄长孙氏,一手扶持今上夺储登基的无忌元舅公……又有谁,能够以一己之力,将娘娘稳稳地扶在这大唐后位上的?” 媚娘看着他,还是无言。 李元嘉冷哼一声:“是啊……在别人眼里看来,若有朝一日,皇后娘娘被废被贬甚至是被杀的话,那么最可能动手的人必然就是元舅公长孙无忌……但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若以目前这等情状而论,其实真正若有朝一日,皇后娘娘被废被贬被杀的话,最不可能动手的,恰恰正是长孙无忌。” 他直视着媚娘:“因为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废娘娘,而是为了保娘娘。” 看着媚娘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面孔,他淡淡一笑:“不是么?仔细回想一下,这些年来,元舅公苦心孤诣,看似一直在努力地想要废了皇后娘娘你。也事事处处,都与皇后你做对……可真正想来,他有哪一次是真正成功的?” 顿了顿,李元嘉继续笑道:“甚至就连当年皇后娘娘出宫入感业寺之事……如今想来,其实也恰恰是解了当年尚为先帝才人,又不能得到初登基为帝,尚需氏族之力扶持的今上相助的皇后娘娘……您当时最大的危机,不是么? 以当时的状况而言,宫中内外已然对您的存在有了争议,再加上时为大唐皇后,先帝亲自赐封纳为东宫正妃的王氏之度,自然是容不下您的。 无论您有何等的通天之能,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中,若不设法离宫,都只有死路一条。 事实上,当时看不透的不止是本王那位好皇侄,连当时的皇后娘娘您自己,也是半点儿没有察觉自己的危险,一心二心地只顾着要设法留在宫中替自己的所谓姐妹报仇的…… 更不用提皇帝当时一心只念着多年相思终得果,便是再怎么看得透也是不舍得放您走的。所以只有一个法子可想…… 那就是逼着您自己走——如此一来,便是本王那位好皇侄,也无法拦得住生性果毅的皇后娘娘您…… 不是么?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荆王之事—— 当时本王再三劝过他,不要对您动手的。 事实上,他也的确听了本王的了…… 但是偏偏,那位长孙无忌从中插了手,借着他安插在李元景那个蠢才身边的几只手,暗暗地挑动了他的心思,将原本留在宫中待死的您,给逼出了宫去…… 这样一来,您得保了一条命,皇帝也得保了英名。 是也不是?” 媚娘垂眸不言。 李元嘉哼了一声:“不止如此,那先帝遗诏—— 也就是那封要立皇后娘娘您为当今皇帝正宫的惊天遗诏,本王可不相信,那位长孙无忌,那位先帝视若心腹的死忠,竟会半点儿也不知情。 他若知情,那为何多年以来,却从来不发一声?任由王德那个老阉人藏着瞒着,不露半点儿风声?” 李元嘉再一笑,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已然决定要一如往常地,按着他那位好兄弟,好朋友的遗愿,安安生生地将您这位皇后,这位比起那个只会作些小聪明的太原王氏更合先帝心意的好儿媳,送上这大唐皇后之位了。所以这如今的天下间,若问有谁是和咱们这位痴情成疾的好陛下一样,绝对不允许娘娘你出一点事,或者提前归于黄泉的话……那就必然是这位元舅公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如盯着猎物的野兽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媚娘,再不发一语。 媚娘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徐徐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拍起手,为李元嘉鼓掌,口中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所以韩王殿下就容不下元舅公,所以韩王殿下才一定要借着因为其父吴王恪之死,而对元舅公长孙氏无比痛恨的仁儿之手,将元舅公杀死,再栽在本宫的头上……一石二鸟……不,应该说是一箭三雕……果然不愧是韩王殿下,好计策,好手段。” 说完,她也停下了手掌,接着温和地笑了一笑才道: “所以殿下觉得,自己是赢定了,是么?如今元舅公一死,本宫也注定要背上这么一个因为立后之时受其阻挠,而施毒计陷杀三代老臣的恶名,本宫与元舅公,就算都折在了此事之上。再加上仁儿经此一事,已有把柄在殿下手中,便是最可为殿下所用的一枚棋子——利用着治郎对吴王恪的旧日情份与怜幼之心,日后……不,如今仁儿已然成为了韩王殿下您手中最锐利的,正对着治郎后心的一把剑……一切都如您所愿了。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八 “是或者不是,这一点,既不是娘娘说得算,也不是本王说得算罢?” 李元嘉笑吟吟地看着媚娘:“说得算的,到底还是当事二位罢?不是陛下,或者是仁皇侄孙儿的话,咱们便是再如何关切,也只能看着他们一步步地自己走下去罢?” “也是。” 媚娘倒也没有半点儿想要反驳的意思,不但没有反驳,甚至还笑着点一点头道:“韩王殿下说得实在不错。若论起来,此事原本咱们便没有半点儿可以置喙之处。只是若是强说不该过问一下的罢……又似乎是过于勉强了。” “娘娘居然只是觉得该过问一番?”李元嘉失声一笑:“本王是该说娘娘心胸宽广,还是该为陛下担心?” “都不必罢?毕竟他们早已经将韩王殿下你设的局破了……不是么?”媚娘微笑:“所以剑既然已不成剑,又何必过于担心了?” 李元嘉一笑:“果然……还是逃不过皇后娘娘的掌握么?” 媚娘侧头:“也不奇怪罢?或者说,殿下早就猜到本宫会把慕容铮送回仁儿身边,借他看紧了仁儿吧?” 李元嘉倒是坦然自若粉认了:“不错,本王的确是料到了这一遭,所以从一开始,也没有特别期待,皇后娘娘会走进这个圈套里,只是……” “只是没想到,本宫居然在这最不该入局之处入了局,而且还被殿下您这一手原本以为必然不中的备手,套了个实在。对不对?” 李元嘉没有回答媚娘的问题,却话锋一转道:“本王能走到这一步,自然有天意如此,也少不了本王事事谨慎之由。皇后娘娘几年来的所为,本王一直看在眼里,当然更不会相信,事事料敌机先,处处快人三步的皇后娘娘竟然会真的一时疏忽……所以本王就想到了一件事——如果娘娘不是无心之失的话,那便必然是有意为之——这样一来,局面便有趣了……到底是什么,能让皇后娘娘费尽心机,也要在这样你我二人心知肚明是个虚计的地方切了进去?” 李元嘉笑看媚娘,接着继续说道:“本王实在是在意,所以便想了想,然后突然明白过来——娘娘在意的不只是慕容铮,而且还有他身后的慕容锐吧?神燕卫这么一支快箭,无论如何皇后娘娘也是不希望被本王捏在手心里的吧?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娘娘在这不该出手的地方出手,不是为了李仁也不单单是为了陛下——娘娘在这一步里,绝对不能放下的还是神燕卫吧?李仁不值一提,但是这神燕卫,却非同一般啊……” 媚娘沉默,良久才开口:“所以殿下就顺势而为,对神燕卫下了手。” 她的目光越过李元嘉,看向他身后那些穿着内侍衣饰的卫士们。 卫士们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身后的那些同样穿着内侍衣物的金吾卫们。 李元嘉笑吟吟地一捋长须,笑着点一点头:“虽然慢了一点,但是皇后娘娘好歹也是看透了,所以也做了准备的——说句实在话,本王这些年来,从不以为女子可成大事,可是这些年来,偏偏还就是先皇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叫本王惊叹惋惜……惋惜先皇后娘娘是个女子,也惋惜皇后娘娘是个女子。” 媚娘不语,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是啊!本宫是没想到,韩王殿下比本宫出手更快,神燕卫如今已是殿下囊中之物。只是本宫不知道,殿下既然收了神燕卫,那是不是慕容兄弟也已然随了您韩王殿下?” 李元嘉呵呵一笑,不答,反而是他背后的一道声音,替李元嘉开了口:“没办法啊……谁叫你把我都忘记了?你既然把我放逐到千里之外去守着那个混账糊涂的李仁,那我不甘寂寞,也只能另寻英主罢?” 这声音懒洋洋地,慢吞吞地,也是在场诸人,特别是媚娘身边几人再熟悉不过地。 明和瞪大了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是当他看清楚了那个从李元嘉身后的阴影中走出的男人时,又瞠目结舌,连自己的眼睛也一并怀疑起来! 但是不及他开口,一道黑影便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如烟般飘向那个男人,接着火花一闪铿锵数响,黑影与那个男人便各退几步,立在当庭之中,执剑冷冷而对。 “你不该来的。”黑影——大唐高宗皇帝李治剑师,前金吾卫大统领,凌烟阁二十四臣故卫国公与其妻红拂夫人次子,逍遥剑李德奖低声道。看着面前青锦衣素玉簪,却依然冷艳的慕容铮的目光,也格外地深,仿佛无底深井,要将这个多年以来都与自己亦敌亦友的男子,吞进去。 慕容铮咧开红唇笑了起来:“难得难得……果然如韩王殿下所说,只要我慕容铮反了那位陛下和她武媚娘,你李德奖就一定会出头来的……好!好极!看来这次的差事,也没有我想的那么不堪么……” “只是为了与德奖一战,你便将大唐天下,万民百姓置于火炉之上——慕容铮,你真的是个不分正邪的人么?” 德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频频摇头。 李元嘉却笑了起来:“李先生此言差矣,慕容先生本便不是大唐子民,而且他身为北燕皇室之后,理当为自己的子民寻一处安身之所……” “此事与殿下无关……” “关你李元嘉屁事!” 不约而同地,一软一硬两声斥责同时从李德奖与慕容铮口中吐了出来——只是比起李德奖还留几分情面的冷淡拦阻,慕容铮的回应,可以说是无礼至极。 饶是李元嘉城府深沉,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位前大燕末帝竟然敢如此对待自己,更想不到向来恭谨有礼谦谦君子的李德奖也是一样态度,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该气还是该怔,呆在了原地,喃喃地问了一句:“什么?” “我说叫你闭上嘴别在这里瞎放屁!”慕容铮微笑如花,但是出口的话,却是不堪入耳:“你以为拿着那个蠢蛋的性命来要挟我们兄弟,便能将我慕容铮当成狗儿使唤了么?记住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当初还是我替她武媚娘找出来的,我会替你解决掉李德奖和金吾卫,但是记得,一旦你有所反悔……” “刷”地,慕容铮手中长剑在李元嘉脸侧划了一下,几缕银丝便飘散在空中,然后人影一闪,慕容铮连人带剑化作一团银光扑向了李德奖,口中只抛出了一句话:“记得,不但是你韩王府上下一千三百六十四人的人头我要了,连被你藏在所谓密室里的那套血衣,我也一并会取了来,挂在朱雀门上……” 接着,在一阵阵清脆如玉磬击金的声音中,慕容铮与李德奖,这两个宇内并威的大剑客,斗在了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九 慕容铮与李德奖争斗在一处的时候,媚娘却没有过多地将心思往李元嘉身上放,只是专心地看了一会儿当世两大剑客这一场绝世之战后,才蓦然转头看向李元嘉:“殿下以为如何?” 她转身的速度太快,李元嘉甚至没有机会将脸上的狼狈收起来。于是他也只是笑笑,不多言语。 看到他如此的神色,媚娘似乎很是满意:“殿下也真是大度了,难怪能让慕容先生如此卖命。” 李元嘉呵呵一笑,却只道:“娘娘过谦了。这些年慕容兄弟一直都被娘娘维护得如同金铁一块,为了能将他从娘娘手下求出,本王也算是拼尽了所有能用得上的手段了。” 媚娘一笑:“看得出来,殿下为了慕容先生兄弟和他们手中的神燕卫,几乎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抛了出去。” “所以本王才不得不说,娘娘是个聪明人。”李元嘉怡然自得地坐在当地,对着媚娘微笑:“如今这样的情势,本王已然是将所有的力量与筹码全部压在了这之上,所以娘娘,拼命一击,却不知接不接得住?” “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么?只怕本宫还真的没有能力应对。”媚娘坦然一笑:“毕竟,神燕卫的背景便决定了他们不会像其他的神卫一般死忠于我大唐——也就是说,他们与本宫本便是因利结盟,只可视之为友却不能强其为奴……殿下却有办法将他们收为自家的看门犬……果然厉害……” “嗖!”一道银光裹挟着可敌万钧的气势,划破空气,直直地没入媚娘脚边,接着,一阵叫骂声从不远处传来: “你个小鸡肚肠的毒女人!我就知道你会记恨!之前替你做了那些事,竟果然都被你忘了个一干二净!什么叫做为利而盟?我之前给你干了那么些见不见得人的事,你都给我丢到脑袋后去啦是么?” 媚娘不动声色地微笑,而她对面的李元嘉更是笑得分外怡然:“果然,这可是只会叫的狗儿呢……” “嗖!”又一把剑扎到了李元嘉脚边:“虽然这里没有你希望的狗儿,但是却有一个快失去耐心的人,他不只会叫还会杀人,你要不要试试看。” 这一次,换成李元嘉不动声色,媚娘笑得怡然了。 一边的明和突然冷笑:“果然,不是只会乱叫的狗,却是个实实在在只会乱叫的人。自己要紧的人都护不住。” 他这句话说出口之后,立时便有数个小侍儿紧张地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但奇怪的是,这一次,慕容铮却如同聋了一般,半点没有回应。 李元嘉见状,也是扬眉一笑:“看来,他也有怕的人呢!只是本王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他。” “怕倒是不至于,不过有所顾忌,却也是应该的。”媚娘稳稳一笑:“有些事,殿下还是不知道的好……” “就知道你巴不得看着我死在这里!”慕容铮又大骂一句:“故意说这些话逼着他疑我杀我呢是不是!武媚娘!你这个锱铢必较的刻薄女人!” “慕容先生不必担心。”终于,李元嘉忍不住开了口:“既然面对强敌,先生还是专心应对为上,如今这一切,尚且还有本王为你挡着呢!能与逍遥剑一拼高下,却是先生夙愿,可别因为一些小事,白白浪费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听到李元嘉这句话,慕容铮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对着面前的李德奖连下重手。如此一来,媚娘反而得了机会,与身边侍立的明和细语几句之后,便连连点头。 李元嘉看在眼里,却只是微笑不言。 倒是媚娘开了口,含笑道:“果然,本宫就说,向来不服天地乾坤的慕容兄弟怎么就会突然间倒戈相向——原来是韩王殿下的巧妙安排。 有慕容小公主真如海在手,再加上程家堡大当家程嫣程小娘子,漫说是一个慕容铮,便是江南江北两道水陆两道的所有帮会,全都为殿下所用了,果然好手段。只是本宫不明白,真如海那孩子年幼,殿下又在她身边筹谋多年,会一击而中也不奇怪,程堡主何等人物,怎么就会轻易中了殿下的计?” “的确,程家堡堡主,不是一般人物。本王初时也的确头疼,不知该如何下手。可是啊……终究,她还是一个女子。” 李元嘉呵呵一笑回答:“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还是永远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第一位的。” 媚娘扬眉,下意识地看了看场中已与李德奖激斗到了最紧要时候的慕容铮,若有所悟:“能让这样一个以一己之身统领大唐江南江北水陆两道帮会多年的人物心神动摇,以至于落入陷阱,必然是让她能放在一切——不,应该说是尚且能让她放在自己的性命之前的东西。慕容铮固然是一桩,但是他太强了,殿下也拿他不住,所以就只有一个可能…… 孩子。” 媚娘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叫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看来殿下是拿住了程姑娘的孩子了……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若有什么是能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那一定是自己的骨血。” 场中一片安静,只有慕容铮与李德奖激斗的剑击之声。 李元嘉却笑了一笑道:“娘娘果然明慧……不错。本王的确是请了两位慕容姑娘入府相聚——一位自然是慕容真如海姑娘,另外一位,则是慕容小姑娘——虽然她刚刚出世不足一月,尚且还没有姓名,可那小孩子粉妆玉砌的,本王看着实在喜爱得紧,所以便抱了她来,预备着要收了做个义女的。” 媚娘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让李元嘉觉得有些奇怪了,才转过头去看着场中不知何时,已然一身鲜血,立在原地的慕容铮。 “不想打了?” 她突然微笑起来,看着他。 “你说呢?” 慕容铮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现如今还会愿意跟这个疯子打架么?一个为了妻女不要命的家伙,不知道送几个上去都是白给么?” 媚娘笑得更加愉悦。而李德奖也在李元嘉愕然的目光中,难得地动了真火,对着慕容铮一边儿狠狠运气,一边儿恨恨收剑: “为了让德奖答应帮你救程姑娘母女,便借他人之手哄了我家夫人与月明一道来骗德奖入这乱局之中……慕容铮,只有这一次。” “什么叫只有这一次!”慕容铮当下跳了起来,长剑指着媚娘叫:“主意是她出的!人是她哄了来的!你当我有那等本事把你家那对七窍玲珑心的给骗到这九成宫来?!你怎么不骂她光骂我?好哇!合着方才的根本不是作戏,你就是当真的是不是?!你说!你们就是当真嫌我麻烦,想砍了我的对不对!” “咔当”一声脆响,原本已被李德奖收归入鞘的长剑突然又出现在他手中,并且干脆利落地将慕容铮手中指着媚娘的长剑一砍两段。 接着,德奖铁青着一张脸,看着面色更加铁青的李元嘉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对着背后举着断剑,早已失了天下第二剑客的气度,气得哇哇怪叫的慕容铮道:“你也是个剑客,再怎么样也不该如此对待自己的恩人。说到底,她还不是为了救你的妻妹女儿脱身险境……” 就在他们这一唱一和声中,李元嘉的脸色,已然从铁青变成血红,又从血红变成煞白…… 原因无他,这一次,他也看到了那几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媚娘身后,被无数金吾卫护卫着的女子身影。 其中一个怀抱娇儿的,更是用一种森然如冰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已然很久很久了。 自从踏入这九成宫开始,便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大唐韩王李元嘉的这颗心,终于向下狠狠地一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七十 丹霄殿前,偌大的庭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人影,多如丛林,可却没有一点儿声音发出来——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的一处所在般,安静得连鸟兽之声也无。 李元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口道:“娘娘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媚娘扬眉,表情怜悯:“本宫看到了很多,却不知道殿下问的是哪一桩罢了。” “全部。” 李元嘉抬头,神色也变了,变得更加温和,更加平淡——这一次,是真的平淡不生波的表情。 媚娘垂眸,好一会儿才徐徐道:“一开始。” “杞王上金。”李元嘉立时便点了头:“本王该想到的——无论他与他有什么纠葛,说到底都是两父子…… 便是他有心谋取此位,也得在他的父皇尚且在位,他是第一顺承诸皇子的情况之下方才有效用。 是本王轻视了这孩子……想不到他竟有这等的心思。” “的确是因为想到自己的父皇在世,自己才有复兴的机会,但却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另外一个孩子提醒他的。”媚娘摇了一摇头:“他也好,素节也罢,若是他们二兄弟真有这等心智,也不至于这些年来,一直都被韩王殿下您玩弄于股掌之中,活生生成了您手中一枚棋子了。” 李元嘉一怔:“难道是太子又或者是潞王?他们竟然会听两位武氏子的话,倒是本王没有料到了……” “自然也不是他们——韩王殿下谬赞两儿,本宫是很欢喜的。可惜,弘儿也好贤儿也罢,虽然有心提醒自己的皇兄们,他们却到底还是听不进去。” “啊……对了,还有一位许王殿下呢……本王倒是将他也忘记了。不过本王实在看不出来,这位许王殿下,竟然也有这等见识——只是便他有这等见识,二位殿下如何便肯听他的?” “孝儿素来与世无争,一因他无此心,二也因他知自己无此能——所以殿下说他没有这等见识,倒也不差的。但他没有,不代表别的兄弟也没有。” 媚娘淡淡一语,却叫李元嘉终于明白过来:“对啊……他的确没有这么好的见识,但上次密信之事,已然让他获得了杞王与郇王二兄弟的信任,所以只消有人足够聪明,自然便可以想得到借他之口,提醒二王的办法……是太子殿下罢?毕竟许王如今还在他的东宫之中。也唯有如此,当许王说他在太子处看到了什么本王背着他们私下动作的证据时,他们才会相信。” “信倒是信,只是信一半而已。说到底,他们可以信孝儿,却绝对不会对弘儿全无防备——所以还需要另外一层助力。” “梁王。” 李元嘉点一点头,轻道:“那个叫绿瑶的,想来是依着娘娘的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依着太子殿下之令,去了梁王宅邸了—— 梁王固然恨他的父亲,本王的那位好皇侄。但他对娘娘,对娘娘所出诸子……特别是太子殿下的疼爱,却是真的。 而他对杞郇二王,同样也抱着极深的恨意。所以若有太子殿下手书一封,求他帮着许王,哄得杞郇二王出卖本王…… 那他必然会答应的。” “果然不愧是韩王殿下。” 媚娘点头:“神算如电,名不虚传。” “娘娘才是真的名不虚传啊!不动声色之间,已然将全局都锁紧了手中。 可笑的是那杞郇二子,还以为皇后娘娘不过是一介长于后庭斗争的女流……对,还有本王……” 李元嘉呵呵一笑,对着自己连连摇头:“本王居然真的也信了他们的话儿,以为娘娘可以不必过多防备……真是误了本王性命啊!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那娘娘是不是可以赏下一个慈悲,告诉本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出慕容铮慕容锐兄弟二人,以及神燕卫都有可能被本王拿下,而提前安排的?” 媚娘看着李元嘉,诚恳地摇头道: “本宫并非提前知晓——本宫也是直到方才慕容先生出现在这丹霄殿中,才知道他也好,慕容锐也好,甚至是神燕卫也罢……早已为韩王殿下所收用了。” 李元嘉不信地摇一摇头:“娘娘不必替本王过多地粉饰,本王倒也不是输不起。” “本宫无意替殿下粉饰什么。慕容兄弟与神燕卫被利用之事,本宫的确是刚刚才知道的。” “刚刚才知道?那慕容真如海与程氏母女妯娌姑侄三人,难不成也是刚刚才救下的?” “是。” “怎么可能!” 李元嘉涨红了脸,哈哈大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们被关在京西广泽轩……” 突然,李元嘉住了口,脸色迅速变得铁青。接着迅速回头看时,慕容铮也好,自己身后扮做宫侍的神燕卫也罢,全都失去了踪影,只留下那些一地被点倒放平的死士们。 不远处,李德奖独身一人,负手于后,悠然看着天边明月。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后的一地黑衣,然后转头过来,咬牙看着媚娘身后的程氏母女,与慕容真如海,然后从齿缝中挤出两个气音来: “假的……” “没错,是假的。” 媚娘笑吟吟地拍拍手,“程嫣”也好,“慕容真如海”也罢,一齐往脸上抹了一把。立时,就见一块块白色粉泥刷刷地往下掉。很快地,两张俏丽的面容,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却正是许久不见的玉如玉明两姐妹。 扮作程嫣的玉如还温婉一笑,手一抖,将怀中抱着的“婴儿”抖落出来—— “喵呜”一声柔叫,一只白色猫儿轻盈落地,张口打了个呵欠,懒懒地伸一伸腰,然后掂着柔软的小肉爪儿,高高地竖起尾巴,慢条斯理地走到媚娘脚边,先是嗅一嗅她的裙边,接着就拿小脑袋在她的红色宫裙之上蹭来蹭去,蹭得裙边起起伏伏的同时,它竟淘气地扑抓起那红色绸缎玩了起来,间或还在她两脚之间转来转去,喵呜直叫着向媚娘撒娇。媚娘含笑,便伸手去抓抓它的颈下软毛,逗得它一脸舒服地呼噜噜直叫,将一双圆圆亮亮如同透明琉璃的猫儿眼眯成了两弯新月,仿佛在得意地微笑着。一派悠然自得之态。 李元嘉咬紧了牙: “原来你是在诈本王……” “韩王殿下的手段,本宫是知道的。慕容兄弟为了那三人绝对可以反唐,本宫也是知道的。所以对于慕容兄弟与神燕卫,本宫原本只有两条路:一是杀,二是留。 是啊……神燕卫也好慕容兄弟也罢,都是一把利剑,而且还是一把尚且未认主的利剑。 所以这样的事情,本该由本宫做个抉择,但本宫实在讨厌这样被人逼着作选择的局面,于是本宫想了第三个方法……” 媚娘看着李元嘉,自信一笑:“就是把这崩坏的局面,全数推倒重来。把一切选择的权利,交给这把顽劣成精的利剑自己,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如何?慕容先生,你们可选好了?” 最后一句,媚娘提高了些音量,问着天空。 “那还用问?” 天空中,一道由远而近,伴着阵阵婴孩大哭同时传来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你这女人,嘴上说着给我们选择的机会,但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我们有机会重归自由罢!” 接着,庭院之中出现了慕容铮慕容锐两兄弟的身影。而被一左一右的他们夹在中间扶紧了的,却正是满面憔悴之色,怀中抱着一个哇哇大哭婴儿的程嫣,以及同样惊惶不安的慕容真如海。 李元嘉脑中,突然一片空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番外——千年之约二 淋淋沥沥地下了一个多月的雨,终于还是停了。但天气也没见得好多少,近一周了,老天还是一副阴阴沉沉的脸色,好像谁欠了他很多钱的样子。 “要哭不哭的……算什么?替我们哀悼?”一身黑的青年抬头看着天空,厌烦地皱一皱眉,啧了一声,静静立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中: 他都有种想把整个天空给打破的冲动了,真是…… 颀长得不可思议的手脚,形成强烈对比的黑发乌眸雪肤红唇,在铅灰色的天光映照下,有种怪异的,不真实的超现实主义美感。 他身后,是无边的黑暗。 “主上,再怎么忍不了,您也得忍着些儿啊!” 黑暗之中,走出来一个眯眯眼,一脸笑意的银辫及腰的男子。雪白的唐装上,染着一片又一片的刺目猩红。 这如彼岸花般妖艳的猩红,也正如地狱彼岸之花般,毫不顾忌地漫延到了他的唇角,眼角,甚至将他如冰针雪线般的发尖也染透了几络。 另外一个“他”走出来,只是窈窕的身段分明属于女性,而那般娇柔动听的口音,更是勾魂摄魄:“主上倒不像是心急,不过就是急着赶紧地把一切事儿都办好了能早点儿歇着而已。倒是那对傻子太着急了,还有你……哥哥也是,也没见定力好到哪儿去。” 笑意盈盈的娇艳脸蛋一整,双眸微睁,却是一片沉寂若水的墨色:“这么多年把你泡在冰里都没泡出来个沉性儿…… 真是可惜了那口娘娘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冰玉棺了——要不改天我把你再埋进去泡个一千年吧?说不定能磨磨这一身邪火呢哥。” 唐装男子转头,微微有些错愕地睁大眼,却仍旧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么?” “装蒜也没用。”哼了一声,女子复了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看着身后另外一双走出暗的颀长身影笑问:“呐,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哼。” 一对长相气质完全相反的英俊男子出现在铅灰色的天光之下。唯一相同的就是眼睛中的光,都若月光下的寒刃一样凛然。 两人中较为年长的那一个侧头看了看表情懒懒地不太想搭理人的黑衣男子:“主上,接下来是不是要去见一见那些人?” “有用么?”嗤笑一声,黑衣男子懒洋洋地迈开长腿向着前方的另外一片黑暗中走去:“要是他们能有点儿用的话,还会叫咱们来这儿打扫收尾么?” 他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一如整个人影没入黑暗之中般很快不见。 “主上……”较为年少的男子错愕地看着他离开:“您就真的这么走了……” “啊!真的啊!又跑啦!”一声稚气未脱的大叫裹挟在一阵急风里,随着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圆圆大眼,圆圆小脸的十来岁小正太对着男子离开的方向呱啦呱啦乱叫,气急败坏地喊:“主上又跑啦!说好了一起去吃烧仙草的啊又又又又又跑了……骗小孩子的大人最可恨了啊你知道不……唔啧!” 一记铁捶把他话匣子砸哑的,正是那个眯眯笑着的唐装男子:“住嘴。” 一头墨色短发在铅灰色天光下闪着莹莹绿光的小正太立刻委委屈屈地闭了嘴,小嘴瘪瘪地捂头后退好几步,他才敢抬头斜眼瞪这只永远笑面虎模样,其实超级狡诈的长虫精——最讨厌那个黑衣懒蛋的就是他了好不……装啥? 好吧,他吴弦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和这条臭长虫计较…… “砰!”又一记重拳落在他头上:“腹诽也不行。” 笑眯地看着被砸得晕头转向的小正太,笑眼男子转身也跟着那个男子走向黑暗之中。其他三个大人齐齐叹了口气,跟着序次进去。只留下那小正太呆了一呆,才哇啦啦大叫着别丢下他,跟着也冲了进去…… 冲进那一片黑暗之中。 糟糕的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作为小孩子的自己最讨厌的大人又是什么样的? 嗯……大概就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吧……沉溺于咖啡因,没有它在阴天里就完全活不过来什么的…… 吴沉墨叹口气,看着注入热水杯中的腾腾热气,以及淡褐色液体飘起的阵阵淡香——真的是淡得几乎闻不出的香气。 懒懒地,随手点开b站,开扒日漫新番…… 嗯,要不再看一遍元气少女缘结神?还是再看一遍银tm…… 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擦着眼角的泪,她一口喝光了咖啡,顺便又撕开一条冲上,然后懒懒地点开了魔劣生。 嗯,这个比较好玩……看看这个比较脑缺的设定多扯吧……好吧想听超燃的第一季op是她主要的目的…… 啊没办法这种天气要是再继续看cm或者poi绝对会把人给整成精神五级伤残好吧……她刚刚才让jde家的蓝姑娘滋润了自己干涸的灵魂,可不想让它再被冻虐到死…… 至于国剧的话还是等上课的时候再说吧…… 这种不是大恶到死就是大补到死的极端体验,无论如何都需要用大量的咖啡因助威才能面对吧…… 好歹分析的时候比较好写啊…… 随便伸手去背后,扒拉两下贴身衣物——绝对上膘了,又有点紧了……嗯……话说课已经攒了三天没听了,是不是听一下? ……算了,明天再说吧。 这么一想,她再打了一个呵欠,关灯关窗锁门,开机,看片。 “那个……这是……那位……么?” 立在高高的钢铁手脚架上,趴在着粗糙不平的水泥混凝土,小正太瞠目结舌地拿军用望远镜看着不远处一幢老旧居民楼,结结巴巴地问着身边的唐装女子。 “没办法……” 揉着隐隐生疼的太阳穴,唐装女子难得地苦笑起来,顺便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双腿交叠,优雅地端坐在自己身后的水泥高台上的黑衣男子: “谁叫咱们主上为了能让她有个平凡的人生,就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给抹去了呢……” “那也不能抹这么彻底啊!这这这……这不就成了彻底的废……” 小正太跳起来哇啦啦大叫,可刚叫了一半,就被一记重重的铁捶给打了回去:“废什么?嗯?” 看着笑得异常温柔的眯眯眼男子,小正太撇撇嘴,委委屈屈地不再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冷风裹得黑发黑衣狂舞的英俊男子,哼哼唧唧地转头,可怜地顶着头上的大包,继续看着自己的军用望远镜。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透着微黄灯光的窗口,目光灼灼…… 如两团黑色的火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七十九 当从大殿中走出来的时候,中臣不比等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深深地出了口气。 “次公子阁下……”一旁的武罗自看到这个少年脸上第一次出现的这种表情,不由担忧地皱了下眉毛:“无妨吗?” “又有什么妨碍呢?”中臣不比等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已然阴沉到了近乎灰墨色的天空,目光迷离:“又有什么妨碍呢?这样的人,余是敌不过的。至少余是无论如何,敌不过这样的一个人物的。何况……”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笑:“何况兄长大人本也无意看着余再在此事之上,因为他而纠缠不休吧?” 武罗自应了一声,又迟疑了一下才问:“那么次公子阁下,是否就此归国?” “尊贵的大唐皇帝陛下已然下旨要余留于唐国之中,只待新年,与诸国千官同庆海内大朝会之后再行返国……余又如何能此时说要请辞?何况……” 中臣不比等凝视着前方,低声道:“何况令余来唐国之事,本来就是父亲大人为了保余一命,只待余日后中兴我中臣氏而费尽心思准备的一步大棋罢?既然如此,余此时离开,岂非白白费了父亲大人的一份苦心,而将整个中臣氏的未来,陷入一种非常不安的境地么?” 武罗自暗叫惭愧,向着这个小小少年连声称是。 “不过……” 中臣不比等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一路上护送自己来到千里之外的唐国,并且在此处迅速地帮助他找到了立足之地与庇佑的忠心家臣,目光微微有些复杂: “不过若是可能,余倒是真的很希望,能够看着你回到东瀛,回到父亲的身边。至少……也希望你能代余陪伴在父亲身边,迎接接下来的事情。” “少主。” 武罗自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少主,您还是把这样的想法,放弃了吧……毕竟对现在的大人而言,武罗自回到他的身边,只有百害,却无一利。” “……所以你想说,你与余一般,都是为了中臣氏或者苏我氏被迫放逐的人……是么?” 中臣不比等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另外一边,东宫之内。 披着狐裘抱着雪狻猊围坐在炭火边的李弘,一双眼睛被赤红的炭光映得分外明亮:“哦……他没有打算离开啊……” “是。” 旁边,静安低声回答,同时看了一眼认真听着他们对话的李贤,然后再续道:“不只没有打算离开,据静安所知,这位东瀛中臣氏的次公子,甚至还已然命身边的近臣在长安京中采买地产,看样子,是要长留我大唐境内了。殿下,要不要看着些儿?” “要是一定要的。” 李弘挥一挥手,替弟弟将头顶一只盘旋不去,贪恋温暖的虫蛾赶走,然后才平静地看着炭火道:“毕竟是敌国大臣,眼下这局势,指不定哪一日东瀛那位女帝便要与我大唐开战。有他在的话,说不定将来会派上大用场。你一定要命人护紧了他。将来若真到了那一日…… 说不定他就是父皇母后,是我大唐手中最有利的一张牌。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半点儿闪失。他身边那些人,也要一一滤一遍,特别是那个苏我氏连子——本宫听说,苏我氏如今虽然坐大,却是那位女帝心头大患,早晚也要将之铲除。而中臣氏又是忠心于目下的东瀛朝廷的,若是将来真的有到了利害相加的那一日,说不定那个苏我氏连子就要往这个中臣不比等身上动手的。” 静安也点头应道:“静安正是做如此猜想,所以一早儿便着人去了东瀛,寻机刺探内情,想来不日便有消息回报了。” 李弘嗯了一声,又吩咐了几句话之后,就令静安下去了。 一边儿的李贤看着静安下去,才终于又围上了自己的兄长:“哥哥为何如此在意这个中臣不比等?就因为他有几分胆色,敢自己一个人,带着几个家将跑到咱们大唐来么?” “若只是如此,那他至多只能算得是胆色过人,却不能算是什么叫人无法忽视的人物吧?”李弘愉快一笑,伸手把已然昏昏将睡的雪狻猊放在一边毛毯之上睡着,转身揭开炭笼,用火童子扒拉了几下火炭,盖好,净手,这才笑着将偎着自己撒娇的小弟弟抱进怀里,问:“你这几日里跟着哥哥也听了不少关于这个中臣氏的事情,应该也知道现在的中臣氏,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却是岌岌可危罢?” “这个自然。那个女帝疑心病大得很,既然她绝然不会放过苏我氏,那被自己兄弟们架着上了台,参与起了争权之事,且为人私下称为大有当年苏我氏之风的中臣一氏,又怎么肯轻易留着?” “对啊……所以他的父亲才需要为了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情,保住自己看好的这根独苗——或者说,是一根不惜冒着失去的风险,也要送入如今宇内最强帝国的君主身侧保命的这么一根宝贵独苗……贤弟,你想一想之前咱俩听过的关于当年那个定惠僧人的事情,再想想能把自己的长子面不改色地拿做棋子利用,一丝一毫的可用之处都不肯放过,甚至还把自己的长子性命给白送到了新罗国主金春秋手中的那个男子,怎么会冒着一旦被发现为保次子将之送与唐国重臣易姓隐藏,就会全族被灭的大风险,而白白送出一个无用的次子来?” 李贤眨了一眨眼,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看来那个中臣氏镰足的心思,很深沉呢!兄长,他会如意么?” “这个么……”李弘看向远处的大宝殿,愉快地勾起唇角:“那就要看母后心情如何了。” 数日之后。 大唐显庆四年冬的第一场雪,终究还是细细碎碎地开始落下了。 九成宫内,媚娘安静地坐在炭火前,听着重新着了宫装的玉如回报:“……那个中臣不比等的确如娘娘所料,这些日子以来,摆了一副无忧贵子的情势出来,到处在长安城中结交诸国王孙公子,且还颇多几次与几位各国随王驾而来的公主们都搭上了情面场子……看来,他是真心要在将来,借势于诸国了。” 媚娘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明日,本宫要见一见他。” “可是娘娘,上一次您要见这孩子,便被主上亲自挡了回去,且以亲自召见品评做为代价,换了您的一口允诺。如今您若再要强行见他……” “这一次,无论如何本宫要亲眼见一见这孩子。你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治郎。”媚娘目光坚毅,声音轻柔。 是的,她一定要见见这个孩子。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meinvmei222!!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八十 “你是说……那位皇后娘娘,要见余?”扬眉看了一眼与自己隔几对坐而弈的年轻伴侣,中臣不比等低声道:“为何?” “还能为何?中臣次公子阁下,如今尊驾已是整个长安城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了,年少有为,表华仪伟,自然娘娘也会觉得好奇吧?”与他对弈的男子,笑容满面地奉承了几句之后,又敛起笑意道:“不过……若说为何在此时,想来其实也与中臣次公子近日以来的行动有些关系。次公子阁下,接下来的日子,还是稍敛锋芒为好。” 默默一点头,中臣不比等又道:“那……贵主可有何法,能为余避开此难……” “难?次公子觉得,此番皇后娘娘召见,竟是次公子一难?”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笑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只怕如今天下,也只有次公子一人会如此做想罢?” “难道不是?余自东瀛而来,一路之上听到这位皇后娘娘的事情,多数都是些叫人难以接受的。而且在余看来,诸君不也是对这位皇后娘娘,多有讳避么?” “那是自然,佳人如绝世娇花,奈何为龙宸之宝,如何可以轻渎?阁下实在是错解了我大唐的风俗了。”男子正色道,继而又笑:“不过也不怪阁下,说到底这位娘娘的名声,实实在在是叫人不敢相亲近的。何况次公子阁下的……” 男子顿了顿,又对着中臣不比等一笑:“好罢,无论如何,在下自然会努力,帮着阁下将此事挡过去才好。” 片刻之后。 望着徐徐离开的中臣不比等,男子收起了笑意,目光淡然。 “大公子。” 身后的小侍上前一步,先侍了温热的巾帕与他净手,然后才低声道:“看起来这个东瀛公子,却也不是个傻的。还知道要防着谁,又该信着谁。” “他自然不傻,是故你也别急着下定论,就认准了他不会防着咱们,又或者天真到以为他真的对咱们深信不疑。” 男子哼了一声:“无论如何,会找到咱们上官府,并且还特特地挑上我……就说明他可比外面儿传说的,还要聪慧上好几分。” “大公子的意思是……这孩子竟知道少夫人与当今皇后娘娘的那一点因缘么……”小侍儿震惊地看着这个男子——当朝太子中舍人上官仪长子上官庭芝:“那……咱们是不是要防着些儿……” “防什么?”上官庭芝斜目而视,却是笑得更加愉快:“正愁着他不自己送上门来呢……” 言毕,便悠悠地自向后院而去:“传话进去,今日难得闲散无事,请夫人治备些酒菜罢!” “是……” 那小侍儿迟疑半晌,终究还是点头称是。 片刻之后,内厅之中。 已为人妇的郑氏仔细地替自己夫君斟了杯酒,看着他一饮而尽,又给满上,这才放下银壶,细声道:“夫君的意思,是希望妾身往内里走一遭?” “夫人若是不安,倒也不必强求。只是为夫想着正是个好机会,也让夫人与娘娘再得见一面——毕竟如今娘娘身侧无人,有夫人去见一见,也算多少宽一宽圣心。” “夫君所言极是。”低眉顺眼地回了一句之后,她又徐徐起首看着英俊不减当年的上官庭芝:“不过那个孩子,真的若夫君所言一般,灵慧非常么?” “若非如此,想来那位小气得不行的东瀛大紫冠,也不舍得将自己的宝贝儿子送到我大唐来——毕竟咱们大唐与东瀛之势,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上官庭芝又笑道:“而且今日与他一谈,的确非凡啊……” 听到自己的夫君如此夸赞一个孩子,郑氏倒也欢喜:“能得夫君如此盛赞,想来真是不错的。既然如此,妾身便即时准备往内里面圣的事宜了。” 言毕,便徐徐起身。 上官庭芝含笑又嘱咐了她几句,便也起身,目送她离开。在看着自己的妻子倩影消失在园门外时,才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转头问向身侧的小侍:“如何?” “都安排妥当了,跟着夫人一道入宫面圣的,都是极为谨慎的。大公子安排的事情,必然不会有失。想来这一次,老大人也不会再有什么可评斥的了。”小侍儿轻道。 “……那便好。” 收了笑容,上官庭芝闷闷地答了一声,然后慢慢坐下,伸指去轻抚着妻子刚刚端过的酒杯:“赵金。” “在。” “你说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他转头看着那个小侍,却也只能失望地在这个名唤赵金,自己最是喜欢的小侍儿脸上,看到一脸的惶恐与不安。 再叹一口气,他什么话也不说了。 只是闷闷地喝酒。 一刻之后,上官府的马车,出现在长安城朱雀大道上,向着南方粼粼而去。 车内,坐着闭目养神的郑氏,以及她身边跪坐而侍的一名垂髻小侍女。 “夫人。” 突然之间,车停了,门外响起极低的轻叩与呼唤声。 “是芙蓉姐姐取了新花汁子来么?真是慢……快进来罢!马上便要出城了,再过片刻就要入宫,别赶不上夫人面圣才是大麻烦呢!” 一直跪坐一侧的小侍女闻声,急忙扬声而唤,立时,另外一个衣着打扮与她一模一样,长得却是更加清秀些的小侍女便捧着一只圆形紫香盒,从马车夫微微掀起的一点门帘缝中膝行而入,再向着徐徐睁开妙目的郑氏行了一礼。 那原先在车中的小侍女见她将紫香盒收稳当了,便招呼一声,马鞭一响,车子又粼粼而起,继续前行。 “辛苦你了,如何?” 难得地,郑氏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有劳夫人挂心,芙蓉幸不辱命,已然带回了娘娘密令——夫人,娘娘有令:时机已至,当可入宫详谈。”小侍女芙蓉压低了声音,但是她脸上的兴奋表情,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了。 郑氏目光一亮,坐直了身子抿紧了双唇。好一会儿,终于,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曾经在立政殿下,抱花而乐的侍女红儿才会有的,少女般的天真微笑: “好。那便打马加鞭,立时入宫!”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ppxsyd下载免费阅读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八十一 当媚娘看到红儿的时候,她正在殿中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 “记得你初入宫的那一日,便是下着这般大的雪。”也不知为何,见到这般的红儿,媚娘竟然没有半点觉得意外,反而饶有意趣地望着这个茫然失顾地看着殿外一片银屑玉碎的女子。 “娘娘……” 惊觉回首的红儿,急惶惶地向着她行礼,却被她挥手止住:“不是说又怀了一个么?仔细些儿的好。” 一边儿说,媚娘一边儿着人将她的侍女们召入内,仔细问了情况,又安置了她好生坐下才道:“怎么说你现如今也是上官家的大少夫人,这样的事情,还是仔细些的好。” 上官家的大少夫人么…… 垂眸片刻,红儿立时打醒精神,向着媚娘恭声道:“娘娘,红儿此番前来的所为,看来娘娘已有所知了。” “本宫也只是约略听说了一些……那个叫中臣不比等的孩子,看来真的是相当聪明呢,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偏偏,他挑了最不该入手的一处。”媚娘平静地说道:“可惜了,本来本宫还觉得能给他一些儿机会的,如今看来……” 摇一摇头,媚娘不再多言。 “娘娘。”看着这般模样的媚娘,红儿忍不住轻声道:“娘娘,一切似乎并非若咱们所料的呢……他找的人却不是上官仪,而是……” 她说到这里,却突然止住话头—— 太久未入宫,她已然忘记了该如何在媚娘面前称呼那个男人了。 该直呼姓名上官庭芝?还是该叫一声夫郎? 该怎么称呼呢? 看着她茫然的神色,媚娘心中一叹,面上却分毫不露:“哦……原来他找到了你家官人。也好,若果如此,想来日后他与你家官人之间,必有进一步的联络。如此一来,日后若他再有什么行动的话,无论如何也是躲不开你家官人这一处的。好,好极。” 听到媚娘这般自然的称呼,红儿反而出了一口气,款款地塌下了肩膀,茫然地望着远方:“娘娘似乎半点儿也不奇怪呢……” “多年未见,你竟还是这般性子不见变改……本宫还以为在那样的境遇下,却是为难了你,也叫你因此而增长好些呢。” 媚娘柔柔一笑,转头看着窗外:“说起来这些年,本宫差人一直往你府上送东西,可是总也送不到……看来他也是真心待你好的。若非今时今日这等情形,只怕他还不肯不敢放你出来见本宫罢?” “哪里有什么不敢的……” 红儿下意识地要替自己的丈夫做辩,却在话出口之后,若有所失地闭上了嘴。 “的确是不敢。毕竟他也知,若叫本宫见了你,定是要埋怨你,甚至说不定会要你立时离了他,带着琨儿入宫来的。” 媚娘淡淡一笑:“毕竟当年他为迎娶你入门而答应本宫的条件,一件都没有做得好。对么红儿?” 红儿垂首,半晌无言。 “第一,除你之外,不可再纳新人,便是有此心亦不可——可是当你入门之后不过一年时光,他就抗不住他父亲上官仪的施压,要以你未得子嗣为由,再纳新妾,甚至还差点儿就说服了你……如果不是琨儿诞生,只怕他这第一条便要破了矩了,对罢?” 媚娘回眸直视红儿头上发簪,又继续道: “第二,不可教你在他家中受了委屈……可据本宫所知,那上官仪夫妇,却很是因为你本属立政殿内官而记恨怨恚,你在他家中,简直已被诸人所无视了。是也不是?” 媚娘扬眉,继续质问:“第三……你身子赢弱,早先秦鸣鹤也受本宫之令,与你诊过脉定过症,道你今生只好生养一名子女,多则于生产之时,母子之间必有一失……可他碍着上官仪之命,明知你不可再生养,却定要让你再孕一子……你若说他是真心喜爱你,本宫倒也无话可说——毕竟他可以选择直接再纳新妾的。但本宫不明白的是,为何他不明白,这样的结局,比再纳新妾更加糟糕呢?” “所以……所以官人这些日子,才会如此努力,想要借着这些事情,来将红儿送入宫中。”再抬头时,红儿已是一脸平静:“娘娘,一日夫妻百日恩,官人待红儿真的很好,娘娘疼爱红儿,红儿知晓,官人更知晓。所以这一次,官人才会借着此番之机将红儿送入宫中,交与娘娘安置。” “你是要告诉本宫,他明知你腹中这个孩子不能保,但自己下不了手,更加因畏惧他的父亲,担忧万一有失而不能下手,所以借着中臣不比等一事之机,将你送入宫中来寻本宫,好借着本宫对他的不满,加上宫中御侍医术高明者不知凡几……而让你安安稳稳地送走这孩子么?呵……好一个爱妻如命的男人啊……自己做不到的事,便要去脏了别人的手……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媚娘万分平静地说完这些话,却叫红儿花容失色,立时跪下:“娘娘……” “起来。你自己一个人跪着不嫌疼,也要想想肚子里那孩子会不会疼。” 媚娘皱眉,起身亲手扶了起已然哭得不能成态的红儿来,一边儿由着急忙上前来相助安抚的玉氏姐妹替她拭净眼泪,扶她坐下,一边儿也跟着坐下,握了她的手,摇头道:“原来你竟真是这般猜测他心思的……红儿啊红儿,本宫现在倒是有些可怜他了,枉你这些年与他夫妻同枕,竟连他真正的心思都猜不出来么?” 红儿茫然地看着媚娘:“娘娘……?” “你以为他送你入宫来见本宫,真是为了要借本宫之手来抹杀你腹中这个孩子么?若果如此,红儿,本宫只能说,这些年在宫外的经历,却反而叫你失了原本的那一颗玲珑剔透心。” 媚娘摇一摇头,缓缓叹息道:“红儿啊……你且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便是抛却了他为下本宫为上的身份不论,只说本宫与你这些年的主仆之情,你觉得他会想出这样不合本宫心性的法子么?” 红儿一怔,突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媚娘:“娘……娘娘?” “他是为了让你进宫中来,安心养胎,更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你顺顺利利地把这孩子生下来,不教他那个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想设法除去你的父亲,真的对你腹中这孩子下了手……明白么?他将你送入宫来,是想让本宫保护你们母子平安啊……” 媚娘叹息一声,却叫红儿握拳捣嘴,险些儿痛哭出声。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gegegengxin下载免费阅读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八十二 大唐开元八年,也是东瀛养老四年九月初。 东瀛平城京大内里,右大臣藤原氏,同时亦是藤原氏氏长,藤原不比等的内府中。 重重纱缦遮掩着床榻上那个被锦披绸被围得厚厚实实的男子,沉浊的呼息声,仿佛是冬日里吹入破旧草房中的冽风,时响时喑。 “大人,陛下赐的汤药已好,请大人您用药。”一把温柔甜美的声音穿透厚厚织帷,传到床榻上那个老人的耳中。 老人重重地喘了口气,徐徐张开眼,有些木然地转了转眼珠,然后眨了一眨,借着所余不多的泪意润一润干涩到几乎要被自己眼皮磨伤的眼珠,努力地张开口:“进来……” 紫衣的女子应了一声是,举盘膝行至榻前小几之上,先将牡丹漆盘稳稳安置,再从宽大的广袖之中露出几只纤细而洁白的手指,小心将几上所置,三足狻猊衔珠戏的黄铜香炉移于稍远处香案之上,接着撩袖轻挥,扇去了留下来的几丝袅袅紫烟,这才低声道:“大人,小女侍药,惊扰大人了。” 得了老人的回应,她才跪直了身子,伸出皓腕,素手轻挽,徐徐将紫白双色绞菱纱制成的重重织金银纱缦卷起,以流苏玉带系之,露出一张虽然已是老迈,却仍依稀可见旧年风姿的面孔来。 女子初见这老人面容,很是微微吃了一惊——毕竟她见过的老年人,无一不是满脸枯槁,皱纹遍布,如干透了的木块一般毫无生气。而这一个…… 若非他气息紊乱,甚至已是出息多过入息,只怕便说他还有十年好活,都不会有人怀疑的。 这般想归想,女子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依旧是动作极柔极轻地喂他服药,半点儿没有懈怠之态。 许是求生的意志,分外强烈罢,一碗汤药,不过转瞬时便被一勺勺地咽进了老人腹中。女子见状,倒也松了口气,放下药碗,取出巾帕来就替他擦拭唇角残余的药汁…… 突然,一只虽然枯干,却依旧白晳,更不见半点儿老斑的手,从斜侧里伸出来,轻轻地,但却极为坚定地握住了她如玉节般的皓腕。 正专心替他拭净唇角的女子吓了一跳,抬眼看时,却正对上一双依旧清明的眼睛。心头一动,脸上一热,不由垂下脸来:“大人……小女惊着大人了……” “汝着紫衣……”老人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来。 “……是。小女乃是宫中女御,因为曾经受过橘宿祢大人的恩惠,所以如今得恩准,来服侍大人,以为回报。” 柔细得仿佛一掐便断的语音刚落,老人便长舒了口气,轻轻地啊了一声:“原来是她么……真是……这么多年了,还是她最了解余么……” 吐口气,他目光微温地看着殿顶,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汝名……” “清子……阿倍氏的……清子。” 女子温驯地垂下长睫,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清子么……却是个好名字,可是太过寡淡了……你这般的姿容,原本应该配上更好的名字……” 老人再喘了口气,吃力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她细滑如脂的柔荑,然后想一想道:“紫衣……叫紫衣……如何?” “小女惶恐,紫衣之名何等高贵,小女……” 阿倍氏清子惶然地应着,却被老人一阵带着咳声的笑语止住了:“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本来就是出身于阿倍氏家的贵亲……你的母亲,也就是明日香皇女的后氏罢?” 清子脸色微微一白,惶然之间积起的泪珠潸潸而下,楚楚之姿,我见犹怜:“大人……” “无妨……”老人目光微微一暗:“无妨……你在余处,不会有人敢碰你一下的……无妨……莫怕……无妨……无人敢碰你的……” 目光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眼前那乌发红唇,雪肤紫衣,似乎渐渐地,渐渐地变成了另外一人的身影…… 一个这一生,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身影。 大唐显庆四年冬。 第二次,八岁的中臣不比等骑着小马,身后跟着被唤做武罗自的苏我连子,伫立在了九成宫大门之前,只是这一次不若上次的是,无论是他还是苏我连子,都没有了那副冷静淡然的神态,易而代之的,是眉目间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愁云。 “次公子阁下,您真的要去见那位皇后娘娘么?” 苏我连子望着朱色大门,轻声问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少年。 “余自是不喜去的,可不去,又能怎样呢……毕竟这是唐土,毕竟她是尊贵无比的唐国皇后娘娘……不是余可以违抗的人物。”摇一摇头,不比等清秀的眉目间,尽是阴沉郁郁之色:“何况……” 他抬头望向终于徐徐洞开的大门:“余还是想去看一看,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一下那些人传来的消息的。” 苏我连子叹了口气:“阁下,恕武罗自直言,这样的时刻,并不是一个意气之争的好时机。” “尽管如此……”几乎与这位忠心耿耿的从臣尾音同时发声的中臣不比等,略略提高了声音,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才又顿了一顿,轻声道: “尽管如此,余还是想看一看,那位皇后娘娘,是不是真的半点儿都不在乎余在她唐京中的所为。又或者是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之前她关注余的一切态度,都不过是为了要借余之所为兴势造局,将她安排在上官府中那个旧侍召回宫中,加以保护……余想亲眼见识一下,真相是否,确如大家所言……” 顿了一顿,这个少年柔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种坚定到近乎强硬的表情来:“余要亲眼见一见。” 苏我连子默然,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可是阁下的身份尊贵,您可切不能忘记……” “忘记什么?”中臣不比等头也不回地轻声发问:“忘记那些谣言么?既然是谣言,那又有什么可信可记之处呢?” “殿下……” 苏我连子见到他这般的态度,一时情急,竟然失声喊出了两个万不应该出现的字眼。下一瞬,他便立时惊觉了自己所犯的大错,神色一僵,全身发冷。 但叫他不曾想到的是,这个小小的少年,只是平静地纵马前行,并没有怪罪于他的意思。 迟疑了一下,也只一下,他便跟了上去,不顾额头浮出的冷汗,轻声道:“请阁下赐罪。” “你说了什么,余全未得闻。只是……” 在最后一道内门前停下,中臣不比等长吐口气,头也不回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只怕余也不能当做听不到了。” 言毕,他便落马停伫,整肃衣衫之后,向着前方长行一礼,宣请奉命前来的后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八十三 大周则天顺圣皇帝圣历元年,亦即东瀛文武天皇二年。 藤原京(位于今日本奈良县橿原市)中央的藤原宫(日本飞鸟时代末期的皇宫,基本仿照大唐太极宫的制式兴建的一座宫殿)中。 朝堂院(日本古皇宫内的议事所,规制与外观基本依照唐时皇宫内的中书省兴建)内,一身紫衣织冠的英年男子,回望着不远处的大极殿(藤原宫的正殿,也是皇帝议事的地方,相当于唐代太极宫的太极殿),以折扇掩口,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也就是说……大周女皇陛下的御诏已然行出明宫了,即将行入我朝于神都(即唐时东都洛阳)中的使官馆邸内了,是么?” “是。藤原大人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还请尽管回言。臣亦便向陛下复命。”周臣打扮的男子恭行一礼,然后朗朗道。 “这个倒是不必了。”这个被称为藤原大人的,正是当今东瀛文武天皇正宫夫人(亦即皇后)的父亲,正四品中纳言(日本古代朝廷的官职,其职权较为接近我国隋唐时期中门门下两省的侍郎一职)藤原不比等。而面前这位男子,却正是与东瀛一衣带水的大周皇帝武则天派来行诏的近侍。 他含笑谢过面前这位据说于大周女皇面前,身份高贵的近侍,然后又特特命了左右去在自己朱雀门内的别苑中,安置一处净宅,请周卿大人安歇几日再行归朝。(这里的朱雀门并非长安城门,而是指日本藤原京的朱雀门,当时整个藤原京都是模仿唐长安城的制式来兴建的,加之当时唐代文化对四相神兽的渐行推崇,所以对当时的日韩两国产生非常深远的影响,朱雀门这一名称,不仅仅在日本各地的飞鸟平安时代建筑随处可见,就连如今韩朝古代建筑中,也有以朱雀命名的城门或者是建筑城楼。而周卿大人这一称呼,则是当时东瀛上下对武周时期的来访官使的使者尊称——就像武周前后,行李唐国号的使者以唐卿尊称一样。) 那位身着紫衣的周卿大人谢过之后,便含笑自离,只留下藤原不比等一人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多时,他身边走来一个老人,轻咳了一声才道:“大人似乎对这位周卿大人的衣饰颇感兴趣呢……” “周国的人们,总是很懂得欣赏美丽的事物。这大概与他们有一位美丽的女皇陛下,有着分不开的关系罢?” 含笑闭着眼,感受着周围的清新香气,然后徐徐道:“不过说起来,紫衣本来便是诸色品服中,最为高贵的一种了……看来这位近侍大人,真的是很受周国女皇陛下的喜爱呢!” “听说是她如今最亲信的近侍,仿佛叫李尉。” “李玉?既然姓李,那便是与前朝的皇帝陛下,脱不掉的干系喽?” “此尉非彼玉,至于他的姓氏,似乎他是前朝皇帝陛下身边的金吾卫大统领李德奖的儿子,因为托养给了尉迟敬德的后人,所以便以尉为名了。” “李德奖?就是那位一手建立了北衙禁军的大统领么?竟是那么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之子么?” “是。” “原来如此……看来真的是很受那位女皇陛下的喜爱了……这位阁下。” 失神地喃喃自语片刻,藤原不比等突然打起精神,转头望着这个老人:“武罗自,你说刚刚那位李尉大使的衣上花纹,是不是就是藤花?” “藤花……” 被称为武罗自的老人正是外界看来的,藤原不比等早逝的正妻苏我媪子的父亲苏我连子。 而当这个老人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恍神,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场如梦似幻的事件中。 大唐显庆四年冬。 九成宫大宝殿的侧殿之下。 媚娘换了一身内司新制纹样衣裳,端坐在凤椅之上,含笑看着殿下那个小小的,正伏首向自己叩首为礼的少年。 “你便是中臣家的不比等么?快快起来罢!” 听到媚娘免礼,时年八岁的中臣不比等并没有立时起身,而是向着媚娘发声的方向再行了一记大礼,然后才撩衣而起。 起身之后,他也没有唐突地抬头,反而是很沉静地垂首叉手而立,只待媚娘再行免礼。 只是这样的礼数虽则周全,但在讲究“礼为国用”的大唐,却显然不为人所接受。身为一国之后的媚娘,更是迟了片刻,才意识到这孩子竟是在等自己恕了他的垂首礼。 一个八岁的孩子都竟如此拘泥不知变通……看来治郎所言东瀛如今已近大乱却非虚言了。 摇一摇头,再叹一口气,媚娘温和地笑道:“中臣氏子果然谨守规礼。来人,赐座,免礼。” 这第二声免礼传出口,中臣不比等才叉手谢礼,然后徐徐抬起头来,在明和指来的小侍监引导下,步入一侧的几案之后,再行一礼谢小侍监,谢媚娘,这才撩衣踞坐。 见到他如此,媚娘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若是自己的弘儿贤儿也如此,只怕早就被自己那个顶讨厌这些繁文缛节的丈夫给责罚一通了。 不过媚娘到底也是媚娘,心中虽不以为然,面上却没有半点儿不悦之色——其实于这孩子而言,他也本不懂这些东西的,即便是有错,那也错在教他这些礼仪的大人身上,与这孩子何干? 是故她非但没有过多地苛责这个孩子,甚至还很温和地对着他笑了一笑。 而这一笑,便正如天空中久雨初晴时第一抹刺穿云层的金色阳光般,直直地刺入了这个老成持重的少年眼里,心底。 不由地,中臣不比等眨了一眨眼,呆呆地看着媚娘的微笑,一时恍神。 “中臣次公子今年虽初总角,却实在是个精灵剔透,有礼有度的好孩子呢!只是呢,本宫听闻你朝中亦兴佛之语,那在这大唐朝中,当依佛语,入其国,则依其礼。本宫这里,却不必那般仪礼繁琐了。” 听到媚娘这句话,原本正专心望着媚娘的中臣不比等,突然感到一种无比的羞辱,一时间,面色胀得通红: 想他堂堂中臣次公子阁下,在东瀛国中向以礼仪有度闻名的,怎么在这大唐国中,就被人说成了仪礼繁琐?而且说这话的,竟还是堂堂大唐国的皇后娘娘…… 看来世人所传不假,这位皇后娘娘,确是出身卑微,修养欠奉呢! 他有些反感地想着这样的心事,表情却一如往常地平静,甚至还带着一抹孩童的天真微笑,对着媚娘称谢。 这让媚娘挑了一挑眉,唇角眉梢,染上了一丝有趣的笑意: 看来……这位小公子可是比治郎看的城府还要更深几分呢…… 有意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八十四 大周则天顺圣皇帝圣历元年,亦即东瀛文武天皇二年,冬日正。 藤原京内藤原宅邸。 望着面前摆在几案上的一套新样衣衫,藤原不比等的目光柔和,点一点头,嗯了一声,立时旁边的近侍便托着整整一托盘的金锭,赏给了那个难掩一脸狂喜之色的织匠。 再三谢恩之后,他便似倦极一般,挥一挥手叫那织匠退下,然后向着身边的人问:“苏我大人在么?” “主公,苏我大人今日身体不适,已然回家了。如果主公需要做什么,下臣可以代劳……”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侍卫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应喏。 藤原不比等恍了一下神,喃喃道:“对了……他也年纪大了呢……而且算起来,今日是媪子的忌日呢……”再定一定神,他点一点头:“也好,是该由你们替他分忧的时候了。传余之意,将这新制的紫衣送入别苑,与前些日子一并取得的珠钗,奉与那位周卿,并且明禀,这是余贡与大周女皇陛下的一点心意。” “是!” 那小侍卫应了一声,又问道:“主公,那么既然如此,前些日子那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望向面前这个人过中年,魅力却不减反增的东瀛权臣。 “自然是要按着原先的定计去做的。无论如何,整个天照大神之国,藤原一氏,单支足矣。” 藤原不比等轻轻一笑:“所以你尽可放手去做。会有人帮助你的。” “是!” 小侍卫喝了一声,便立时起身,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看着他离开,藤原不比等才真正地放松了自己,随着一阵香风袭来,一道俏丽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啊呀……看来您还真是要对那一房的动手呢……” 徐徐走入的女子,正是当今东瀛文武帝乳母,美努王之妻,旧名县犬养三千代,手握后宫内侍大权的驾前命妇首位。 而在走入之后,这个俏丽的女子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含笑盈盈地,就依偎入了这个年长自己十几岁的男子怀中。 藤原不比等淡淡一笑,随手抚着她秀丽的发髻,好一会儿才轻嗅其香道:“这是……大周国的香油呢……果然,这样好的东西,还是你用着最好。” “不是那个被阁下您藏在后苑里的小姑娘么?啊呀……真是意外呢……”三千代依旧含笑盈盈。 藤原不比等皱眉,微微沉了沉声:“余不喜欢你这般样子呢。” 三千代立时肃容直身,转首风情万种地望着他:“阁下是要与妾身决绝么?” “有必要么?”哼了一声,藤原不比等懒洋洋地向后倚入隐囊之中:“无论今日与你如何地两绝,至多三日,你终究还是会回到余的身边来的,不是么?” 三千代微有些气结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悠悠叹了口气,重新偎入他怀中道:“真的……阁下若是能不要这般冷酷无情,或者妾身,会更加迷恋阁下呢……难道这般对阁下,不是更加有好处么?” “有没有好处,由余而定罢?”藤原不比等懒懒一笑,重新抚上她的长发,勾起一络放在唇边亲吻:“如何?事情已然办妥了?” “这个自然……” 三千代笑颜如花:“明日圣上就会诏告天下,藤原一姓,唯有阁下这位长子可得承继。不过那个传说中的真人私生子,阁下的侄儿……” “他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懒洋洋地,藤原不比等的唇边,带着一抹令人费解的笑意:“一只连自己的出身都无法证实的流浪猫儿,又有什么资格可以继承这个姓氏呢?” 见心上人如此信心十足,三千代更是心满意足,在他怀中微笑了一阵之后,随口问道:“不过真是奇怪呢……说起来,阁下居然会对藤原这个姓氏如此执着……还真是叫妾身意外呢……” “执着啊……” 藤原不比等一怔,喃喃自语地望着前方。 是啊…… 他到底为何,要对这个姓氏,如此执着呢? 大唐显庆四年。 九成宫内大宝殿侧殿下。 望着这个孩子的表情从微恚快速地转换成了沉静,媚娘心中暗暗感叹,但复又沉静如初,笑道: “怎么?次公子阁下,似乎很不喜欢本宫这么说呢?” “哪里哪里……得蒙皇后娘娘如此恩赦,中臣氏着实惶恐不胜……”中臣不比等惶然一礼,向着媚娘叉手平额,再行大礼以示告罪。 这叫媚娘颇觉意外,挑眉暗自笑意盈于心胸之间: 这是……挑衅? 刚刚自己才明明着令他不必虚礼呢……这就立时又虚上了…… 挑衅吧? 挑衅呀…… 因为不喜欢刚刚自己说他的那番话么? 因为觉得她刚刚那些话就是在骂他虚伪么? 还是觉得身为东瀛贵胄之子,被人批评礼仪繁琐,等于是被侮辱了呢…… 有趣…… 哎呀…… 这孩子着实有趣。 媚娘兴味盎然地看着他又好一阵唠唠叨叨,明明八岁的孩子,却像朝中那些个八十岁的老臣们一般,念念念个不停,实在是很忍不住,于是便掩口葫芦…… 听到这般轻笑声,中臣不比等藏在高举双手下的一张小脸儿,更是涨得通红近紫,心中怒意一阵高于一阵,眼瞅着便是要发作,但想一想对方的身份,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 只是如此明显的嗤笑,他再怎么装傻,也不能无视过去,于是略显生硬地行了一记礼之后,便干巴巴地立在当地,团手耸肩,垂首不言。 这孩子这般模样好生熟悉……像谁来着…… 啊! 对了,好像弘儿养的那几只小狻猊中,生性最倔强的那一只。 那小东西生起气来,也是一般地垂首耸肩,闷闷不声的……但越是这样,越就叫人忍不住想要逗着它玩一玩…… 想到这儿,媚娘忍不住想到一个问题: 若是自己那个看似纯真可爱,实则却是自有城府的儿子见到了这孩子,会是什么想法呢? 嗯……怕是会…… …… “真是好生可爱啊……” 殿下廊柱一侧,悄悄而来的李弘制止了近侍们欲行觐见礼的动作与声音,只与静安趴在柱边望着那个殿中倔强而立,一身藤纹紫花衣衫的小孩子: “真的好可爱呢!” 这位大唐东宫太子的脸上,闪着愉快而带着些儿恶质的笑容。 注:县犬养三千代,即日本史上知名的女官,也是帮助整个藤原家族顺利打入日本天皇家系,并且为日本藤原家族在政坛一千年霸权的地位打下坚实基础的橘三千代。第一任丈夫美努王,并在第一任丈夫赴外任太宰师的时候,与第二任丈夫藤原不比等相恋,最终成功被认可藤原氏正妻的位置,并且将自己的女儿嫁入天皇家族,成为日本历史上第一个非皇族出身的皇后(再普及一点小常识,在光明皇后也就是藤原氏的安宿媛做为第一个非皇族皇后嫁入宫中之前,日本天皇是不能立非皇族的外女为后的,当时的日本上下国民包括天皇家族都深信天皇一脉是神之子孙,血统不可混驳,所以在飞鸟时代之前日本天皇家族中叔娶侄,兄娶妹,姐嫁弟的情形非常常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八十五 大周则天顺圣皇帝圣历元年,亦即东瀛文武天皇二年,冬月,初十。 洋洋洒洒地,天空飘落下无数雪花。 “下雪了呐……”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立着一个紫衣紫裘的高挺男子——仿佛一朵盛开在雪原之上的紫色鲜花。 仰面而望,藤原不比等望着天空中不断不断地落下来,如玉屑银碎般的雪花,一双乌眸睁得大大地,仿若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一般,露出意外而惊喜的笑容。 “下雪了呐……” 呵呵笑了两声,他兀自对着天空眯起眼,长睫挡住了几片顺势落下的雪花,几点凉意瞬间染透了双眼——有些刺痛,有些微凉,却意外地很舒服。 这就是雪花融化在眼中的感觉啊……余懂得了呢……那么你呢?你可还记得?当年中庭之中的那片片雪花? 笑了几声之后,他徐徐垂下首,呆呆地看着脚边悄然无声地慢慢堆积着的雪花。几滴冰凉的水意从眼角落下—— 这就是雪花融化在眼中的感觉啊…… 怔怔地,望着地面了好一会儿,他又继续在雪地之上翩跹前行——仿佛越积越深的雪,没有给他带来半点儿阻力一般。 他只是翩然向前。 “大人……大人……中纳言大人……” 他身后传来阵阵急切的呼唤之声。 藤原不比等伫步,回首,望着那个急匆匆奔上前来的男子,温和一笑:“何事?” “大人,圣旨已下,还请您速速回府受旨啊……” “啊……是呢……谢过内官长大人了。”向着那个好意来提醒的内官长行了一礼,看着对方慌慌张张地行礼,藤原不比等再一笑,几句笑语又抹去了对方的尴尬,将一切融化之后,便转身继续走向茫茫雪中。 “真是……不愧是人称春风一般的男子啊……” 内官长喃喃一语,继而又想了起来一件事:“啊……对了,忘记问了……不过……” 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紫色身影,他摇了一摇头:“大概问了也不会得到回应的罢?这种无聊的事情……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的确,在外人看来是不顶重要呢……大人务必要独占藤原这一姓氏的理由。”片刻之后的藤原府上,坐在藤原不比等对面,老态龙钟的苏我连子淡淡一笑,以半礼接过藤原不比等亲手奉上的茶水,饮了两口之后,才浅浅道: “其实对大人而言,藤原这个姓氏,原本也不是顶顶重要的呢……对吧?如果没有那份因缘的话。”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茶香,藤原不比等笑得很是惬意,身子向后一仰,面带得色地望着这个自幼跟着自己的坚定下属:“武罗自还是不喜欢这件事呢!” “大人。” 苏我连子沉下了脸色:“如果教天下人知道,大人您掌控朝纲也好,独占藤原也罢,都只是为了一点妄念,一个孩童时荒诞不经的诺言……那会如何看待您?又会如何看待如此宠爱您的吾皇陛下呢!” “那又如何?” 藤原不比等笑意可掬,凝视着茶碗底那点点碎青:“本来一切就是为了她……有何不可?有何不妥?” 抬头,他望向武罗自:“余此一生,虽则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从未负于天下人……那为何余不可心存妄念一点?为何不能为了这一丝妄念,而保有这一切?只属于余一人的藤原二字,与只属于余一人的这一点妄念,又有何不同?又怎么就会伤及他人?” 他的目光,温和如春: “余……不过是做了一件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伤害自己的事情而已……又有何不可?” 苏我连子哑然。 他这样的神态,让藤原不比等一时失笑: 真是…… 像极了呢…… 像极了当年,那个在大宝殿里的自己…… 大唐显庆四年冬。 九成宫大宝殿侧殿下。 “太子殿下……” 看着李弘难得一脸顽劣笑容,静安立时心头一紧:“殿……殿下?” 听到自己那个向来冷静得人如其名的近侍竟然会结巴起来,李弘笑得更是愉快:“嗯?” “那个……您……殿下您不进去么……” 不知为何,看着李弘这般的笑容,静安就是觉得心里一阵阵地抽紧,抽紧。 “为何要进去?本宫在这里看着母后与那个无知小儿相弈正开心呢,为何要进去坏了母后兴致,也败了自己乐子?” 难得地,向来以优雅沉稳出名的李弘翻了从小儿跟自己到大的近侍,大唐东宫总管,内侍少监静安一记大白眼,然后继续兴冲冲地躲在巨大的莲华灯后,扒着紫檀烛枝往殿内瞅。 啊…… 那个小家伙,不说话了呢…… 啊…… 他是不是快哭了? 嗯…… 好像是快哭了。 好玩好玩…… 原来真有这种一输就要哭鼻子的小鬼啊…… 这世上。 李弘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殿中那个已然红了眼眶的小小童子,而这般的眼神,在他身边的静安看来,却与那几只已然长得半大不小的狻猊在随他前去围猎时,瞧见一头白鹿的眼神无甚差别了…… 这可如何是好?竟好死不死偏偏在这个时间,偏偏就是这位不玩便罢一玩便总要闹出些了不得大事的太子殿下,偏偏在这个地方,偏偏找上了这么一个麻烦的人了…… 这可如何是好? 静安额上背上的冷汗刷地全冒出来,仿若冰针般刺着他全身。 这可如何是好…… 啊,要不去找潞王殿下…… 不,不成! 念头刚起,静安便恨不得给自己一记耳光,好叫已然慌张起来的自己冷静下来:真是急糊涂了! 一个被撩起玩兴的太子殿下还不够,竟还想着要再拉一个混世魔…… 呸呸呸呸呸! 他真是急糊涂了…… 他竟还想要拉潞王殿下来劝太子殿下…… 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就在静安拼命地摇着头,骂自己傻瓜的时候,李弘已然打定了主意,笑嘻嘻扬声一唤:“母后!弘儿回来了!今日难得母后如此清闲,可必定是要陪着弘儿弈棋了的…… 这一次,弘儿可不会让父皇找着机会将母后拖……咦?这位是……” 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愉快地负手前行,大步走入殿中的李弘对着媚娘一脸“早有所料”的笑意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不经意地看到了呆立一侧的中臣不比等,诧异地挑了挑眉:“却是面生呢!” 而中臣不比等,则是在李弘入内之后,彻底呆在原地,目光只在面前这对同样笑得叫他万分不舒服的母子身上流连: 他他他…… 他们…… 他们竟然都穿着同样藤花纹的紫织?! 他他他…… 他是太子吧? 大唐太子不是衣绯裳朱么? 她她她…… 她是皇后吧? 大唐皇后,不应该是红裙金冠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们竟然要这般自降身份,穿着这等再寻常不过的素花紫织?!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八十六 大周万岁通天二年亦即神功元年九月,东瀛文武天皇元年九月。 藤原京中藤原氏府邸。 夜如酒,花如梦,月光如真如幻。 丝竹阵阵缭绕不绝,酒宴之上,诸多王公贵族家的年轻子弟,已都是面色酣红,一片醺然之态。有的抱琴而歌,有的倚柱而唱,有的对案而吟,但更多的,却是怀中抱着美丽的乐女,调笑取乐的。 “真是真是……” 高居正座的藤原不比等,以洒金折扇掩口,摇头而笑:“真是啊……诚如唐人所言一般,三杯黄梁下肚腹,便是美梦杯中来呵……” “阁下美酒美人相侍,也难怪各位都这般地失态了。”与他同年的右大臣阿倍御主人之子,同为中纳言的阿倍广庭忍不住摇头失笑:“如果阁下再荒唐一些,把那新入府中的歌伎一并请出来,只怕就连吾等都难免要落了美人罗裙带,自此相思拥满怀了。” “会吗?” 藤原不比等笑吟吟地望着阿倍广庭:“但在余看来,连大周国送来的美女,都是不屑一顾的广庭大人您,却未必会真心地喜爱这等出身微贱的女子呢!” 阿倍广庭挑一挑眉:“竟有大周国美女垂青于吾?何时的事情?吾竟不知?啊呀……”一边儿说,一边儿满脸惋惜地坐直身体:“阁下可否直言相告?” “大人真的不知道么?” 藤原不比等诧异地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的男子,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余还以为,那般的姿色,阁下这般稳如山岳的人,怕也是难免挂怀的,是以还特特寻人送了上好的绸缎入大人府中,以为大人助一臂之力呢……想不到却是失算了。” “啊啊……原来那些绸缎是这个意思啊……” 阿倍广庭略有些尴尬地搔一搔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啊……真是对不住,吾还以为是要赠与舍妹之物,所以好好儿地叫那孩子收了,做为随嫁礼了呢……” 听到他提及自己的妹妹,藤原的脸色微微地柔了一柔,便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礼物,竟然能起了更大的用处……实在是欢喜不胜。然而说到随嫁礼的话……看来阿倍氏小姐的大喜之日,终究是定下来了呢……” “正是正是。啊呀……难得阁下您也如关怀舍妹,实在是感激不尽……”一边儿说,阿倍广庭一边儿含笑地弯下了身子,勾了一勾眉眼,然后才叹道:“只是可惜……原本应该是……” 他说到这里,便再不多言,只是摇头不语,而藤原不比等更是笑容可掬,只是眉梢眼角,却略略带上了一丝杀机。 曲终喑,夜终白。 天色昏明之间,总是有一番格外绮丽的色彩变幻着,腾跃在天际云端。而藤原不比等这些年来,最爱的一件事,便是在天色由昏至明时,望向西方的天空,看着那片华贵而璀璨的色彩,一点点,一步步地浸染透整个天空。 “大人。” 开口的是苏我连子,他的神态之中,始终带着一丝戒备:“您真的要……” “为何不可?” 藤原不比等笑吟吟地看向前方:“余已将心事付诸其言,然他阿倍氏却半点儿也不容情……若然如此,留他何用。” 望着面前潺潺流过庭院的小溪,他又冷笑一声,才道:“传余之语,自即日起,但有与那娶了阿倍定女的一家有交葛的,统统都不得再入余这藤原府之中。” 苏我连子听令,却并未曾有半点儿迟疑便应下,只是应下之后,便望着他轻问道:“大人,为了追逐一个碰不到的影子,这样满朝树敌……值得么?” 藤原不比等不答,只是含笑转头望着他。 大唐显庆四年冬。 九成宫中大宝殿内。 对于大唐太子李弘的突然出现,说中臣不比等不吃惊,却是假的。但是说他吃了一大惊,却也是假的。 这位人物他早晚要见,这一点,时年八岁的中臣不比等实在再清楚不过。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是在这样窘迫的时刻,他见到了这个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好好与之相见,并且好好儿地理清了与他当敌当友的未来时才能见的人物。 是以他不由得一阵阵地懊恼—— 自从进入这个宫殿以来,似乎事态的发展,都在一步一步地,逆着他的心思而行。他想做的事情,一件没有做到;他没想要做的事情,一件接一接地来了;而他不想做且下定了决心绝对不做的事情,反而是一件又一件地被做了出来。 他似乎…… 像是自己跳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而在这个巨大的迷宫中,另外有一股力量,在无形之中,诱导着他步步前行,去向他绝对不想去的地方。 这可不行…… 这可不行! 思及此,中臣不比等额头的汗珠滚滚而落,望向那个正走向面前的紫衣女子,与她一道握手而坐的少年的目光,也慢慢变得阴沉不安。 “怎么?中臣次公子似乎有些不安……莫不是天气寒凉,体弱不胜?” 媚娘看出了他的不安,关心一问,立时便叫左右加了炭炉来。 中臣不比等自幼儿身子并不柔弱,只是自来大唐之后便是水土不服,每每病昏不安。加之寒冬凛然,大宝殿内虽然四角均添炭炉,可到底殿旷厅深,暖意不兴,他年仅八岁也的确有些儿不胜之意。如今见添了炭火,心里自然也觉得暖了几分,只是防备的意思仍旧没有放下,先好好儿行了礼谢过媚娘关怀,然后才由着媚娘再度赐座顺势坐下。 “母后,您这大宝殿殿旷厅深,暖意不兴,着实是该听着父皇多为您添几条暖地龙的。便是再如何效行奉俭,该省则省,不该省的,还是莫省的好。” 李弘一番话,却叫中臣不比等十分诧异:暖地龙?却是什么东西? 不过他没有发问,因为接下来媚娘近侍明和的言行,也替他解决了这个疑问。 “太子殿下若是如此说来,却着实是冤枉了主上了。”明和笑吟吟地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看了一眼媚娘,直到她点头做出允可之态了,才挥手着人往殿下四角儿里的几座龙头雕处走去,然后笑吟吟转身望着李弘道:“主上之所以选了大宝殿做帝寝,与娘娘同寝而居,就是为了这大宝殿底下,却是足足九九八十一条的暖地龙盘着。只是娘娘平素里喜静,地龙再如何深埋,为了取暖方便总是难免有些水声喧哗。又总觉得那地龙常开的话,怕难免会让殿下的地板木材老损得快,是故便从来不开了。” 一边儿说着,那几个去往龙头雕处走去的小侍儿同时发力,往那龙口中的含珠使劲儿一按,只听咚咚咚……一连串的机关声响起来之后,一阵细微的流水声便传入了中臣不比等的耳中—— 这水声,竟似是从地下传来的…… 他正恍神间,便见几个侍儿复上前来,将刚刚端过来的炭火搬开,正诧异时,突然间他就明白了—— 自己的身下,竟然传来了阵阵的暖意,而且这暖意不多时便将整个大殿都熏得若春日午后一般和暖宜人,穿着夹袍狐裘的他,甚至都觉得有些汗意浸出了后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谓的暖地龙,原来便是取了温泉水流经殿下空间取暖之意! 中臣不比等一时间小脸儿微红,为自己的无知有些暗恼,望向殿堂之上,高坐于玉座之中,媚娘母子的目光中,也有些轻微的悔意: 似乎…… 自己太自以为是了啊……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meinvmei222!!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一 公元697年,大周万岁通天二年,亦为神功元年,另,东瀛天武元年。 藤原京中藤原宫外。 藤原不比等含笑接过天武帝着人赐下的物品之后,便向着天武帝御座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又转身向着来赐物的内侍谢了一礼,言说几句之后,才着身边人送上了之前便准备好了的一幅来自于大周国的春江图。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礼物,而且还恰巧是自己最近所心心念念的宝贝,那位侍官着实是又惊又喜,于是便更加着意地奉承了一番藤原不比等。在听到藤原不比等一时口误地将自己的异母小弟说成了中臣旧人,又一脸懊恼地快速改了过来时,这个侍官更是心中一叹,老实地道:“其实说起来的话,这个藤原氏的国赐姓,本来只归于大人您这一家氏的——当年中臣大公子去世得太早,您便是内大臣大织冠大人(指藤原不比等之父,藤原一氏的源祖藤原镰足)唯一的氏子。这样的事情,天下皆知——就连当年的大唐天皇陛下(这里指李治)也是认可的。但不知为何,如今的整个藤原氏里竟都只尊那个无能无用的小儿为氏子了……这可怎么成呢!大人,您可需要为藤原之名正威正名啊!” 藤原不比等含笑谢过了这个内臣,又站着听他唠叨了足足快一个时辰,这才恭恭敬敬地送他离开。 “真是……” 他身边的小侍看着那个如获至宝地捧着卷轴离开的背影,不由“呿”了一声才愤愤道:“真是一个老狐狸,都得了那么大的好处了,却还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你还是个小孩子啊……安人。”听到这样直诚的话,藤原不比等难得地展颜一乐:“做为他这样身份,立于陛下左近的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已然是一种态度……不,是一种答案了——也是余最想得到的答案。” 言毕,他转头欲行,却停下了脚步,更将原本正要发问的阿倍御安人的话,全部堵回了腹中。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远处的唐式廊庑下,一个步履曼妙如花般摇曳,行动之间如紫藤凭水的年轻女官,正带着许多侍女向着正殿而去。 那样紫衣黑发的身影,仿佛一道紫色闪电,深深地点亮了藤原不比等的双眼。 “……那……是谁?” 直到那道倩影被深深的宫殿所吞没,藤原不比等才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身望向身边的阿倍御安人。 “啊?啊……好像……好像是陛下的乳母啊……嗯!就是三千代夫人。”歪着头想了一想,阿倍御安人肯定地回答。 “哦?三千代么……就是那位敏达帝之孙栗隗王长子的美努王的夫人?”藤原不比等略显好奇地问。 “正是。”做为右大臣阿倍御主人最年幼的叔伯弟弟,同为阿倍鸟子之后,且同为殿上人的阿倍御安人点了一点头,眯着眼睛想了好久才回答:“似乎是位很漂亮的女性呢。至少宫里的大夫们都是这样议论的。” “只论漂亮的话,又有哪一位,能及得上那位隔海而治,统御大周国土的女皇陛下?”藤原不比等嗤了一声笑道,只是双眼仍然望住了三千代离去的方向:“不过那样曼妙的身姿,倒是我朝中少见的美人呢!” “正是呢!听说连陛下也对她非常的依恋,还常常说,如果自己将来的皇后能够有如此美姿,便是很好的事情了。” 阿倍御安人摇头叹息:“可明明就是这样的出身罢了……” “出身?出身又算什么呢?纵观殿上,除去那几位降格为臣的皇子之外,又有几人是真正的贵格?都不过是很久以前的平民而已。”淡淡一笑,藤原不比等的目光转了回来,悠悠然地向前走着,一边儿口里继续说:“就像大周国一样,这位女皇陛下,不还是以一个公家女的身份,真正成为了统治一国的人物么?” 阿倍御安人想反驳,却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看着藤原不比等越行越远的模样,轻轻道:“又是她么……” 好一会儿,他叹口气,下定决心向前快步跟上。 大唐显庆四年冬。 九成宫大宝殿侧殿内。 几步上前携住了母亲的手,大唐太子李弘才转头去望着那个有些儿呆怔地立在当地,连自己冒了一头热汗出来都不自知的小小少年,笑了一笑,然后转眼看着母亲,摇一摇头。 媚娘会意,便含笑着令明和上前去安抚这个颇受了些惊吓的小外宾。 中臣不比等并非是个寡见少识之人,他身为当今东瀛首臣中臣镰足的次子,又是明白白的未来中臣氏继中嗣承之人,自然自幼无论衣食住行,又或者是所见所学,都已是整个东瀛国上下,最顶级的贵族少年了。加之他父亲对他着意调教,特特地向齐明帝求了情,使他得到了六岁时便可同入内帏与皇子亲王们共读的殊遇。 如今年仅八岁就又被送入大唐留学,他的见识,便是放眼整个东瀛,怕是也难有人与之相并肩。 但问题是,他此时此刻所在之处,并非故乡东瀛,而是中土大唐。再加上他所处之地,却正是整个大唐上下,珍奇异宝最丰富的帝寝后殿…… 这让这个自从进入大唐之后,便屡觉自己如井蛙般鄙识陋见的小小少年,更加不安与难堪。 而这份不安与他身为贵族的骄傲交织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一种暗暗兴起的野望: 将来他一定要让自己的所在之处,也拥有不逊于这处的一切…… 是故当明和再度下阶来,劝抚于他,更加用礼安慰时,他非但没有摆出自惭形秽,喏喏不安之态,反而坦然受之,向媚娘母子回礼时的目光,还带足了几分尊敬。 看到这样的情态,媚娘挑一挑眉,望了望同样含笑盈盈的李弘,却然不语。 于是她只手一挥便撩起衣裙坐下,微笑着问中臣不比等入唐以来的见闻与际遇。 中臣不比等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这位大唐皇后并非等闲人物,虽然今时今刻她才开口相问自己一路上的所知,可只怕暗地里,自己主仆这一路所有的经历,她早已了然于胸,于是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全都报与了她。 媚娘见他不亢不卑,对答得体,倒也暗暗赞许,于是又问道:“说起来也是奇怪,你父如今在东瀛朝中,尚且还算是正在高位的人物,怎么舍得将你这么一个孩子,孤身只影地送到大唐来?便是要做留学生,总也该有人与你一道前来,多加照顾才是。只凭着苏我大人一位,怕是多有不妥罢?” 听到媚娘主动提起来,中臣不比等倒也松了口气,忙便笑答:“谢谢皇后娘娘的关怀。小儿虽无用,但家父自幼便要求不比等自立为许。是故日常之间倒也能自足。只是诚如娘娘所说,如今身边只有苏我大人一人跟随,小儿年幼,于大唐之上又地生,难免有些不得备之处。是以才借了苏我大人的关系,借居于元大将军府上。因有顾虑重重,所以未敢向陛下与娘娘及时明禀,还请陛下与娘娘勿怪。” “顾虑?顾虑什么呢?” 媚娘眯了一眯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终于……要说出口了么?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gegegengxin下载免费阅读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梁一梦,万世留名二 大唐显庆四年冬,九成宫丹霄殿内。 听到清和传来的话儿,大唐高宗陛下忍不住又抱住了头——这个小习惯,自从他年幼的时候便开始有了。 每当他觉得遇到什么头痛或者叫人不解的事情时,他总会如此。 “你是说……媚娘到底是把那个小孩子召入宫中来了?”他无奈地叹息着,一边儿拼命揉搓眉间:“还有弘儿也去凑那份热闹了?” “是。”看着一脸苦若黄连的李治,清和想笑不敢笑。旁边几个小侍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很是好奇,但又不敢开口。 别看着李治平素温和近人,但毕竟这是九五之尊,不是可以轻易谈笑的。 大吐一口气,李治垮下肩膀,向后一靠,躺靠在巨大而软厚的隐囊之中,仰着脸好半晌,才喃喃道:“也罢,随她。反正她玩累了,自然就会收手。至于弘儿……” 略一思忖,也终究决定放下:“他比他母亲还更知道如何收拾残局呢!用朕多费什么心?随他们去。” “可是主上,说到底娘娘与殿下都还是有些……”清和忍不住开口想替自己最喜欢的太子殿下求个恩情——虽然他知道其实李治就在等着自己这句话。 “怕什么?还能有什么事儿?朕在呢。”摆一摆手,如愿说出既是自己所想,又是清和所求的这句话,李治就再不多言。 清和长吐口气,应了声是,接着向旁边的小侍儿使了一个眼色,笑眯眯地弯起眼睛: 嗯……闲了这么久,总算是要有好戏看了…… 当清和来到大宝殿内侧殿时,便惊异地发现,只是须臾之内,原本是中臣不比等被媚娘母子种种表现给弄得不知所措的情势,便有了改变。 此时的中臣不比等与媚娘母子谈笑晏晏,殿中一片主和宾乐的情形,完全没了刚刚听说的那般紧张气氛。 清和一边暗暗纳罕,一边快步上前,向着主宾三人行了一礼后,便急步走到媚娘身边,将李治的意思说与她听。 媚娘听罢,垂睫而笑,好一会儿又扬头看着中臣不比等道:“小公子今日可是辛苦了,虽则本宫也罢,太子也罢,都尚且有好些儿要与小公子相谈之事,但毕竟天色不早……”媚娘微考之下,便对微启朱唇,待欲开言的中臣不比等道:“不若如此,今日小公子便居于太子春宫中如何?” 李弘立时便欢喜抚掌:“妙极妙极!正待与母后请命呢!难得遇上如此一个可以畅言的远客妙友。若能得小公子留于本宫之侧,与本宫畅谈一二,却再好不过。小公子意下如何?” 言毕,母子二人便一齐转头望向中臣不比等,同时摆出一副春意盈盈,叫人难以拒绝的明媚笑脸。 立于殿下待命的苏我连子见状,立时叹了口气,心中叹道: 莫说自家小公子究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便是当年冰心铁血如大唐赵国公长孙无忌之流,又如何能抵得过这般两张笑脸? 看来这一局,他们主仆二人是输定了。 果然,中臣不比等也只能垮了肩下来,应声称是。 见他答应,李弘很是欢喜,便松了媚娘的手,大步走下阶来,又复牵了中臣不比等的手,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母后,弘儿便与中臣次公子去了。” 媚娘看着儿子如此欢喜,心中也是满意,便笑着又嘱咐了两句,自放他们离开。 待李弘与中臣不比等主仆二人告退,清和才叹了口气道:“娘娘没给这孩子机会,怕是他也不能走啊……” 听出弟弟言外有音,明和不赞同地皱眉:“若是娘娘应了他,只怕他更不会走了。如此一来,主上也好,我大唐也罢,难免都失了主动。” 媚娘亦点头道:“明和说得不错,这孩子心思缜密,他此番前来,又身负着连他自己都尚且未曾意识到的重大使命……所以无论如何,却也是急不得的。无论是为我大唐也好,还是为他东瀛也罢。这条路,必须让他自己走,让他自己探。治郎也好本宫也罢,再怎么心急,也终究只能慢慢儿来。” “重大使命?” 清和有些诧异:“娘娘的意思……是这中臣家的小公子来我大唐,却另有深意?” 媚娘挑眉望着他:“莫非治郎不曾与你明言?” “这……主上只说这孩子不过如此,却没有说别的。”清和倒也老实,直耿耿地便将李治的话头,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媚娘。 媚娘听罢,便是皱眉叹息,一边儿明和更是想笑又忍声:“这是主上存心考你呢!也不想一想,若这孩子真的不过如此,为何主上没有真的把他送回东瀛,或者另做其他妥当的处置,而是任由他在我大唐京城之中搅动风云?” 清和一怔,眨眼苦思。 媚娘倒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反而转头望着明和道:“你也是因着弘儿插手了才知道的,不是么?又有什么好得意的?自家弟弟,你又知道他是个最耿介的性儿,正应该多宽护才是。” 几句话说得明和暗暗生愧之后,媚娘这才转头望着清和:“不过你也有不是之处——你与明和不同,说到底,你守着治郎,面对的却正是前朝重臣,天下万邦。若是没有足够的识人审事之能,必然是要辛苦得多的——无论如何,治郎他有些事还是不能直接教你的。该问谁,你也别忘记问才是。” 清和也愧然赔罪之后,便立时告退出门,带着跟自己同来的几个小侍,向着殿外而来。 出了大宝殿,他便呆呆地立在当地,想了好一会儿。 “师傅,您莫难过了,娘娘说这些话儿,也是为了您好……”一边儿一个小侍儿见着清和对着殿前冬枯的牡丹发怔的样子,以为他心里还在不舒服,于是怯生生地劝了一句。 清和回头看看他,却是很宽怀地笑了一笑:“无妨,师傅不是因为挨了娘娘数落才难过的……师傅只是在想,娘娘此言,似乎颇有深意。但师傅又不敢相信师傅所想……” 另外一个小侍儿到底还是机灵些,眨了眨眼,望一望他,小声道:“师傅的意思是,娘娘这是叫师傅您去问一问瑞师公他老人家是么?若果如此,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呀?师傅为何觉得不敢相信呢?” “娘娘的意思,是叫问你们师公不错,可却并非是你们瑞师公。”想了一想,清和迟缓地摇一摇头,深思道:“若果然只是叫师傅去问你们瑞师公,那便会直言叫师傅回往长安了。何必特特地点了师傅乃是主上身边人这重身份?娘娘这是……” “啊!莫非娘娘是要让师傅去问同为主上身边人的德师公?”第一个小侍儿叫了出来,却又立刻惊觉不妥,紧紧地按住了自己的嘴巴,吓得浑身抖筛一般。 清和回头看一看这对被吓得不轻的小徒儿,却笑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说便说了,这里只有师傅,不会怪你们的。” “可是主上他……”机灵些的小侍儿颤抖着道:“可主上他……” “主上的确是不喜欢你们德师公,可那是因为他做了些叫主上不能容恕的事情才不喜欢的。只要你们时刻记得,不要像你们德师公那样行事,那么便是你们二人都可以向你们德师公请教的。明白么?” 清和叹了口气,敛起笑容抛下这么几句话,便自行大步先朝前而去。 二徒待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由一齐发足,叫了声师傅,跟了上去。 大宝殿里,明和望着清和师徒走出去的方向,叹了口气,才转回头来看着若有所思的媚娘道:“娘娘,现在就要把德师傅召回京中……会不会太早?主上他……” “无妨。事已至此,他也拦不住本宫的。”正在思考着什么的媚娘,漫不经心地抛了一句话儿与他,又道:“不过明和,眼下有一桩事,却需要你去办…… 你现在便收拾一收拾,动身回一趟长安京,去找瑞安,然后传本宫口谕,叫他去见狄仁杰,将这中臣不比等暗访我大唐之事,传与他听。”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gegegengxin下载免费阅读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 大唐显庆四年冬。 九成宫,太子春宫。 虽然在东瀛之时,中臣不比等便常常听人谈及这位尚在襁褓,便被自己的父亲、母亲与舅祖父(即长孙无忌)等重臣,一力推上了太子宝座的传奇人物,是多么地年少得意,势大威重。但直到亲眼看到,他才多少明白了那些回朝的使者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究竟将事实真相扭曲到了何等地步—— 这岂止是势大?这岂止是威重? 被大不了自己几岁的李弘牵着,走上太子华辂的那一刹那,他就有一种震惊之感——装饰华丽的贵家车驾,他自小儿便镇日里见,说起来早已不稀罕。而且这辆车初看起来,也只是制作得中规中矩而已,除去大了些儿之外,却并无什么特长之处。 但当他走入宽大到几乎等于普通车马两倍的车厢内部时,却惊异地发现,这车中每一样装饰的物品,每一件使用的器具,几乎都舒适得—— 恰到好处。 这四个字,听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增一分则过,减一分则薄。这个车厢里,让人挑不出一点儿不和谐的东西来。 除去那一迭迭卷着,然后高高堆起的书简。 “这是……” 同样生性好书的中臣不比等,在望向那些书简时,立刻直了眼睛—— 天啊…… 这些……这些可都是…… “唔?次公子喜欢么?”李弘忙着调整好了坐位,然后才发觉这个小稀客的神情异常吃惊,眨了一眨眼,想了一想,然后立时笑道:“原来喜欢啊……你喜欢哪一本?” “这……” 中臣不比等望着那一堆书简,瞠目结舌半晌,才轻道:“太子殿下,这些都是很珍贵的书籍啊!放在这里……” “书与万物不同,天生有灵,若常翻常阅,自然不腐。”李弘爽朗一笑,略为思忖片刻,便从一堆书里抽出一本递与他道:“不过抱歉,这些书都是父皇母后的珍藏,本宫也只是借来一阅而已。但回头了,本宫一定设法替你求个情,叫你多带几本回府中借阅。不过在本宫这车中,你却可以随时阅读的。” “谢殿下!” 中臣不比等闻言,简直欢喜到几乎要跳起来,但他还是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优雅与淡然,向着李弘躬身一谢。 李弘见他喜欢,心里也很是满意,于是点一点头,乃道:“次公子喜欢,便是最好。” 言毕,便不再多言,含笑由着他百~万\小!说去。 是夜。 九成宫太子春宫客居之内。 重新换了灯油,望着盯住了书本不放松的中臣不比等痴迷的模样,苏我连子不由一叹。这一叹,却惊动了中臣不比等,抬头看着他道:“怎么了吗?武罗自?” “公子,那位皇后娘娘也好,这位太子殿下也罢,似乎都不是普通的人物啊……我们是不是要向大人书信一封,请他示下,看一看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苏我连子想了一想,婉转地问。 听到他这么说,中臣不比等倒是怔了一怔,以简击掌,想了一会儿才低道:“虽然事情发展的局势很诡异,但也未必就到了需要父亲指点的地步了。且行且看,先不必急。” 他这么一说,苏我连子倒也无可反驳,应了一声之后,才又道:“不过这位娘娘和陛下的行事,似乎有些不同呢……却不似咱们国中所言,她之行事,大有我国陛下之风。” “谁说的?拿一国之后与一国之帝比?真是荒唐……用句唐语说,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们二位一个身处内闱,理治后宫之事,一个身居前廷,统掌天下大权,完全是两种境遇与人生,又有什么好比较的。不过……” 中臣不比等嗤了一声之后,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不过说起来,这位皇后娘娘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呢!虽然身居内闱理治后宫,可前朝之事,她也同样处理得井井有条。” “有么?” “余等主仆前来大唐之事,本便份属外交而非内事,她来插手,很容易便叫人觉得是后宫干政。可她很聪慧,直到这位大唐陛下召见了余等之后,才再度召见余。并且还在召见之时,特特将自己的儿子,大唐太子殿下也一并召来相见……如此一来,原本的她以皇后身份召见外国臣眷的行为,就变成了以母后身份,替自己身高位贵的儿子,创造一个接见论资排格,原本都没有机会与之相见的外国臣眷之子的机会。这样的心思,拿捏有度,着实厉害。” 中臣不比等笑道:“而且她母子在召见余等时,所着亦非隆重的正服,却反而是在时下的大唐而言,相当素雅的常服……这一来是向余等显示亲好之意,二来,对外而言也是一种进退不愁的态度——既可说是并不重视余等这些东瀛来的臣眷子嗣,又可说是亲近余等。这等分寸拿捏,搁在咱们那位女皇陛下,早几年或可做到,如今这等情势,怕是连咱们的女皇陛下也做不到的。” 苏我连子倒也认可:“的确这位大唐的皇后娘娘非常聪明,知道进退。并且在待人接物上的分寸也拿捏得很好,生相更是美丽。但是……” 他说到这儿,却停了口,有些犹豫地望了一眼中臣不比等。 中臣不比等一笑,放了放手中书简,笑道:“虽然与他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兄长,他的为人余也是多少知道一些儿的。能让他如此心动,不惜丢了性命也要一亲芳泽的女子,必然非同凡响。而在女皇陛下的垂青,与大唐皇后的冷漠之间,真人哥哥竟然断然选择了后者……这其中固然有求之不得更加珍贵的理由,只怕也不无更加深沉的缘因呢!这件事,也正是余非常好奇的地方,所以余这一次进入春宫,也正好可以从这位大唐太子殿下的身上,好好挖掘一下,真人哥哥不惜替余中臣一氏招来祸患,丢了性命也要亲近的这位大唐皇后娘娘,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在。”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meinvxuan1!!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梁一梦,万世留名四 夜色阑珊星绵绵,银丝针针细如愿。 当李治驾返大宝殿时,看到的便是媚娘披裘抱炉,裹得如同一个雪球儿一般,坐在廊庑下,与诸侍看着天空的星星。 “难得你今天有这等兴致。”李治笑吟吟地走向她坐下,也学着她的模样,着人取了狐裘怀炉来,把自己裹成另外一个稍大一点儿的雪球儿,也坐在廊庑之下仰首望天。 媚娘懒懒地丢他一记白眼:“我闲着罢,你嫌我闲着了;我忙着罢,你又嫌我忙着不理会你了;我看个星星你又笑我平日里没有那等雅趣……如何?莫不是觉着这九成宫中宫闱寂寞,需要进些新人来了?” 李治闻言立时告饶:“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娘子切勿生恼!我自罚,自罚还不好?”一国之主,就这般边苦哈哈地笑,边着人端了温酒上来,一杯倾尽。 媚娘好生无聊地再翻他一记白眼,红唇一努,却哼声连连地娇嗔:“果然是聪慧无双呀……寻得好机锋,又吃了一杯酒。怎么样?是不是要再借一借媚娘的话头儿,再吃两杯?” “若是娘子允准……”李治涎着笑脸,真个就伸手去摸酒壶,却被媚娘伸手啪地一记轻击,打得呲牙咧嘴地收了手回来,委委屈屈地看着正慢条斯理地指使着近侍们将酒壶拿来的妻子,口中嘟囔道: “是你叫我可再吃两杯的么……” “若然如此,那下次治郎再说什么反话儿,媚娘也只当听不懂可好?”一句轻巧的回问,噎得李治再不作答,只默默地将手收回,笼在袖子里,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端正无疑的姿态来与她瞧。 尽管这样情形,在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每常里总是多见了的,但如今再见这一次,还是叫几个小侍们忍不住就是嗤嗤嗤一通乱笑。特别那忍不住笑的如小宝儿几人,更是索性寻了借口,跑到殿下去,嘻嘻哈哈地笑个痛快。 李治回首望一眼,转身继续坐正身子,口中只喃喃道:“看来这人都闲得生了笑虫儿在身上了,得替他们治治。嗯,治治。” “治郎要治治,谁也理会不得。只是千万给媚娘留几个可用的,别叫将来媚娘连半个能用的都没了,那可是要累死媚娘了。” 凤眸一眯,媚娘也觉得倦了,便意兴阑珊地回着李治的话儿,全无半点儿再与他斗一场嘴娱己娱人的意思。 李治见她累了,倒也不再多言,只是伸手将她往自己这边儿一拉,然后环住了她肩膀,再好好儿将她螓首靠进自己颈窝里后低问: “怎么样?” “是个顶聪明的孩子呢……不过到底阅历尚浅,不解他父亲一番苦心。加之身边的人也都不是什么顶聪明的人物,无法点醒他一二,所以治郎那份心思也好,他父亲那份心思也罢,全都没看出来呢。” 媚娘淡淡地回答他。 李治叹了口气,微微垮了下肩:“那可如何是好?若他在咱们身边再留月余,却还是不能叫他那个父亲看出些前途来,只怕事情有变啊……” “这个么……却也未必呢。” 媚娘侧过脸,望着李治道:“治郎,你可知媚娘这一次见着这孩子,在他身上看出来了些什么好玩的事情么?” “什么?” “他的父亲,似乎比咱们想象中,态度还要更加坚定,意志还要更加坚决呢!” “哦?何以见得?”李治扬眉,兴致盎然地望着她,顺手以指尖描绘着她的脸颊曲线。 “治郎难道不觉得,从一开始中臣镰足命这孩子来我大唐,就是在走一步绝不回首的绝棋么?”媚娘低声道:“无论如何,那个宝皇女可是断然不能容忍另外一个姓中臣的孩子竟然也来到了大唐罢?一个中臣真人,已足以让齐明对中臣一门陡生杀机。若再出一个中臣不比等……” 她摇一摇头,目光中带着深思:“中臣镰足何等人物,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中臣真人已逝,他生平所为更是让中臣不比等在我大唐朝中处于一种极为危险而微妙的境地。何况治郎也说过,他中臣一氏之中,未来可期者,也唯有这中臣不比等一人矣……媚娘实在难以想象,若非下定决心要借我大唐之力,在未来复其中臣一门之辉,甚至中兴其国东瀛……以中臣镰足那等人物,会将自己如此重要的孩子,在这等年岁就送离故土,送至我大唐境中。” 李治点一点头,缓缓道:“中臣镰足的确是个有谋有略,目光卓越之人。别的且不提,单单是他能把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再送入我大唐,以示依赖与信任的这份勇气,便是常人所不能及——毕竟他已然有一个心爱的儿子间接死于我的手中。这等大仇他都可以忍得下去,甚至还能以这等姿态相迎……若非中臣真人确如前方密报所回的东瀛国中流言那样,并非他亲生之子……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真的如我们先前所料那般,早有第二手准备。否则这般贸然行事,实在不似他的风格。” “或者,还有第三种可能。”媚娘回忆着今日里见到的那个小小少年,目光深远,语重心长:“或者……真正并非中臣氏亲生之子的并不是中臣真人,而是这个孩子呢?” 李治一怔,蓦然盯着她:“你看出来了?” “嗯……若论起来,的确是很相像的。” 媚娘点一点头道:“毕竟也是那么一位人物,若说看不出来,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而且随着岁齿渐长,只怕还会更加相像。” 李治也叹了口气,摇一摇头道:“若说如此,那便能解释通一切了……那位中大兄皇子,对中臣镰足近乎无理性的全心信任……若是因为源自中臣镰足为了他,可以舍却自己的亲生儿子,保住中大兄皇子的这一支外流血脉……那也难怪中大兄皇子会对他信赖有加。” “而且这样一来,为什么整个中臣氏上下那么多的孩子,却独独会派这么一个孩子来我大唐避祸,并且还特特挑了中大足太子最信任的苏我连子来做陪,甚至还特别挑了绝对会让咱们注意到的素琴母族里依附…… 那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媚娘点头叹道:“因为那位暗面儿里操控一切的东瀛太子殿下也好,明盘上掌握全部的中臣镰足也罢,都很清楚一件事: 于这孩子而言,真正要他性命的不会是咱们,而是那位绝对不能容许将来注定要继承东瀛大统的皇太子,竟与车持国皇子之女有了一个足以承继他东瀛帝位的孩子的齐明陛下,还有那些因为苏我氏一族被他生父所击溃而惹上杀身之祸的后人们,以及整个东瀛上上下下,将东瀛皇室视为圣神,不允有外族之血混于其中的臣民们。” “还有断然不能容得他这么一个非苏我石川麻吕之女所出的孩子留于中大兄身边的那些苏我之女们罢?”李治摇一摇头:“这孩子太聪慧,正如你所言,他若搁在他真正的父亲身边,怕是那些苏我氏女所出的孩子,没有一个可以有登上大宝的机会了。 那些苏我氏女们只怕便是最有除去这孩子的动机之人。” 媚娘默然,好一会儿才轻叹:“是啊……毕竟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像这样的人物,莫说是搁在东瀛这一岛之国,便是放在咱们大唐,也注定会是光辉万丈的人物呢…… 也罢。既然治郎说,那位东瀛太子殿下是有心借这孩子与咱大唐交好,那便替他带上一带,也无甚大碍—— 说到底,这孩子将来无论能不能如他生养两位父亲所愿继承东瀛大统,他都会是个很出色的孩子,再加上他的身份的话…… 留在弘儿身边做个伴读,倒也没有什么折了弘儿身份的。” 媚娘说完,便见李治点头称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五 另外一边,东宫之中。 “主上和娘娘到底在想什么,静安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要让这么一个身份暧昧的孩子在这等情况下,进咱们东宫,陪在殿下身边?”静安安排好了中臣不比等主仆的住处与侍卫诸事后,便回来到李弘身边,一边儿侍奉自己的小主人卸冠整靴,一边念念叨叨地一脸不解。 “因为在父皇母后面前,他的身份并不暧昧,现在也是准他入东宫的最佳时机。”李弘淡淡一笑才道:“你也不想一下,若是他果然只不过是个他国臣子这般简单身份的话,慢说是母后,头一个不能允他留在本宫身边的,只怕就是父皇了。” 又顿了一顿,他才低声道:“事实上,虽然人人都以为母后是不在乎这些所谓身份尊卑的……其实从本宫看来,她对尊卑的在乎,反而是比一般人更加强上好几分的。” 静安默然——的确,这一点别说是李弘,就是他也看得出来。或者说整个宫中上下,除了李治与媚娘之外,每一个人心里都是万分清楚的。 “不……不只是咱们,就是父皇,又何尝不曾察觉到母后的心思?所以他才会对贺兰兄妹……”李弘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就又沉默,好一会儿,他又叹了口气道:“人人都说父皇宠爱母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是在本宫看来,父皇对于母后,根本不是宠爱——那简直就是溺爱了——这般的溺爱,简直就是将母后当成自己的另外一个孩子一样地予取予求……也真不知道是好是不好了。” 听得李弘这样说,静安却是连接话也不敢了——自从李治废除宫中妃嫔这些年,他们不是看不清楚这样的事。只是媚娘没有自觉,李治又只是一味地由着媚娘——实在是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求着李治不要动不动就主动挑了媚娘的兴头,把她那些该有不该有的心思全勾出来,就是好的了。 奈何帝威深重如璇,谁又敢开口说李治这样做的不对了?谁又敢告诉那些因为媚娘恨得牙痒痒的大臣们,之所以媚娘会有做到这一步的本事,十之八九都是李治在惯着她甚至溺着她,还主动挑了势头的呢? 再换句话说,诚如李弘所言一般,那些近不得李治夫妻二人身边的倒也罢了,那些五品往上的大员们,但凡有点认识的,又有哪一个看不明白?只是大家都一味装糊涂,都一味地以李治为尊,以他的想法为己思,以他的念头为己念罢了…… 这么说起来,倒是李治真正的帝威深重,普通人还真的是难以想象了——毕竟在外人看来,媚娘才是这宫中二圣里,那个最最厉害的,说话最顶用的。 可是可是……这样的前提,是要她所说的话,所为之事,都是真的出自她本愿本思,没有别人半点干涉与诱使罢? 想到这里,静安忍不住在心中长叹: 果然……能操控人心者,才是最厉害的人物啊……不……或者说能在这样的人身边,还能一直保持自己真诚之心的娘娘,才是最厉害的? 静安眨眨眼,最后决定放弃思考——比起那些勾心斗角的宫闱手段而言,去思考这些,让他觉得更加疲惫。 念及此,他便不再多想,转而往中臣不比等的身上下功夫研究:“若然如此算来,娘娘对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要求极高的,身世人才无一不挑。而主上对娘娘又向来是事事顺从,所以看来这位中臣不比等,的确出身不凡了。既然如此……那能配得殿下伴读之位的,不是一国太子,至少也得是王亲贵胄才可以。若只是一个小小的中臣氏氏子的话,那可是配不上太子殿下这等一国之储的身份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正因为他配得上本宫这大唐太子的身份,所以母后才会容他留在本宫身边?” 李弘轻轻一叹:“本宫真不知该说你是聪明还是别的什么了……” 静安惶恐地看着他:“静安说错了什么吗?” “你没有半句话说错的……这个中臣不比等,的确身份非凡——”顿了一顿,李弘从一侧书架上取了一副卷轴来与他一观:“看看,有几分相像?” 静安疑惑地接了卷轴来,展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他……” 李弘叹了口气:“太像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被那位齐明帝发现的。而一旦发现他身上除了中大兄皇太子的血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她绝对容忍不得的人物之血,那么这孩子的终局便只有一个死字。所以无论是为了替自己心爱的女子所遗留下来的儿子破此绝命一局也好,为了这孩子将来可以成为东瀛中兴,与我大唐交好互通有无的有力桥梁也罢,将这孩子送离东瀛,送到父皇母后这两个齐明帝也动不得更加不敢动的人身边,就是保护这孩子的最佳捷径,也是中大兄皇太子与死忠于他的中臣镰足唯一的选择。” 静安听得咋舌不下,好半晌才若有所思道:“可是这位中臣公子却似乎没有半点自觉……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一来他毕竟年幼,二来他也实在是太过聪慧。过早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怕会对他的心性有所扭曲。所以无论是他生父又或者是养父,怕都是有心瞒着他的。不过正因了解中大兄皇太子与中臣镰足这两个人的良苦用心,父皇与母后,却也更加不能理解他们把苏我连子送来陪伴这孩子的理由吧?无论他如何忠于他们,始终他还是姓苏我的人,且不论苏我一氏与中大兄皇子的灭族之仇,就说另一个苏我家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中大兄皇子,且还都诞下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之人的孩子这件事……怕就是苏我一氏不能容忍这孩子的绝佳理由了。” “但是这个苏我连子对待这位遗珠的态度,实在是很亲厚很忠诚啊!”静安不可思议道:“莫非另有内情?” 李弘点点头,深思道:“只怕,这也是父皇母后将他与这颗遗珠一并放于本宫身边的理由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六 静安点一点头,倒也明白了李弘想说,却未曾说出口的话:“对于这个诸事不知的中臣次公子而言,主上与娘娘,是他要防备的人,也是他要利用与依赖的人,所以他不能全信二位,却也不能不信。至于说话么,自然在他们二位面前,便要留了几分。在此之上,与他年岁相近又身为他们二位亲子的太子殿下,自然也就成了最好的一座桥梁,一块踏石。而人……” 静安一笑:“若面前有高山险阻,则对脚下的踏石桥梁,反而不怎么放在心上了。一旦不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有机可寻。 因为样的事情对他和对那个苏我连子,都是一样的道理——对苏我连子而言,要防的却并不是咱们。” 李弘回视一笑:“也就只有你敢把本宫这些不愿说出口的话儿说出来了。” 静安称罪,李弘倒也不以为意:“无所谓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倒也可帮本宫想一想,接下来可以寻个什么契机,把父皇与母后想从他们身上找出来的答案抽个线索出来呢!” “若说如此的话……”静安仔细想了一想,才谨慎道:“静安倒是想起来了一桩事。咱们宫中向有旧例,初雪之日,当有诗宴。不过那都是旧年间先帝尚在时的情形了。如今要行此事的话……怕还需要主上与娘娘的恩准。” “这个倒是不难,只消与父皇母后说一声便好。问题是……”李弘负手深思:“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怎么样的借口,将这孩子介绍与诸臣……” 静安听闻李弘这般说,正待开口说出自己的意见,但却想了一想,将话头咽下,默默点一点头,自退下去,不再打扰李弘的思考。 走出大殿下,静安向左右一望,招了一招手,立时有一个小侍儿奔上前来,向他行了一礼: “师傅好。” “好孩子……你去走一趟太常卿李大人那里罢,与他说,就说是师傅这两日不得闲不能亲自来一趟取东西,不过近两日,太子殿下应该会召他入宫,有事相询。” “是。不过师傅,您刚刚与太子殿下之言,小莫也得闻圣音……只是小莫不明白,您不是已然想到了什么吗?为何却不直言向太子殿下呢?” “因为师傅也好,你们也罢,运气都很好呢!”静安微笑道:“咱们都是好福气,侍应着一位很聪慧又很公明的殿下。所以这些事,不需要咱们多嘴提醒,太子殿下很快就能自己想得明白的。” 小莫点了一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向着太常寺方向奔去。 静安含笑看着他离开,回首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高大宫殿,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清秀的少年苦苦思索的样子,表情欣慰地一再点头而笑后,转身离开。 大唐显庆四年冬月末。 奉大唐高宗皇帝李治诏,九成宫中开初雪诗宴,以行文雅之风,盛告天下。 …… 隔日晨起,陪着李弘用罢早膳之后,因为太子要务缠身,中臣不比等便自己独自退出大殿,走到凤台之上,望着整个九成宫。 这几日里,整个九成宫都是忙碌的。只是这样的忙碌,却并不带着恐慌或者是紧张,反而是每个从他眼前走来走去的人,都带着几分喜气与欢畅。 这与他的国家,几乎完全是两种模样。 同样是为了宫宴而忙碌,他还记得离开之前最后一次参加齐明帝圣旨诏开的赏花宴的情形。 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上至那个永远都是淡定而冷静的父亲大人,下至每个端茶奉酒的小侍女。 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为什么? “哦……原来阁下是问这个啊……”片刻之后,一个被他好奇地捉住问话的相识少年侍卫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很正常啊……诗宴人人喜欢,既然是人人喜欢的事情,为何不乐?” “喜欢?为什么喜欢?这样的事情,不是很麻烦么?而且你们要值岗的话,也会很辛苦啊……” “嗯,的确是有点麻烦,要侍进侍退什么的。不过呢,陛下也好娘娘也罢都是非常恤下的人。再加上宫中侍卫人手也充足,所以咱们这些人轮下来,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事情。只要认认真真做好了这半个时辰的话,接下来的时间便可以更替常服,也去诗宴上得一份赏酒与赐花。自然就大家都开心啦!何况陛下下诏的话,一定是圣驾亲制的乐律新谱出了,如此一来便又有新舞可看。还有还有啊,娘娘一定会召那几个有名的大诗客入宴的。那几位大诗客的话,不单是诗做得好,也是相当有见识的。听他们说说咱们大唐与诸国风情,也是很有趣……啊!说起这件事来,这次我可得好好儿奉礼入内了——毕竟之前托了人从西域带了新出的美酒来呢……” 望着这个念叨念叨不停的小少将,中臣不比等一时间陷入了茫然—— 就这样? 就……这样? 这……不是每个宫宴上必有的么? 却有什么好欢喜的? 他眨着眼,一时间有些不解。 凤台之下。 刚刚结束了政议,从殿中走出来寻中臣不比等的李弘,含笑负手立于凤台左侧的小亭之中,风声把台上的二人对话清清楚楚地带进亭里来,也叫他听了个明白。 接着,他转头望着静安:“看来父皇所料不差,那齐明帝,真的是已渐失民心了。” “主上洞机若神明,也不奇怪。”静安点头回笑,又问道:“不过殿下似乎还有别的主意呢……” “主意倒是没什么别的主意。只是本宫还是在想,这个孩子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入宫宴为好。”李弘含笑而坐。 “看来殿下已然拿定主意了。” 静安含笑上前一步,替李弘披了狐裘,然后才道。 “还是那句话,他既然是以元史之名入我大唐,那自然也当以此名为好。”李弘说完,又笑着对静安道:“不过他东瀛人的身份,倒是不能隐瞒——所以本宫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应该猜到了罢?” “殿下的意思,是要借太常寺的李淳风大人……” 静安点头笑道:“自来我国中的东瀛人士,因着大国师袁天罡之名,都会往李淳风大人处去递了拜贴的。至于元将军,因为当年元仙童女之事(看前文元素琴病故情节),自然更是往那处去得勤些。是以若因着这个理由的话,倒是方便把这元史的身份,串将起来。” “太常寺是应该走这一道的。不过却不是李淳风——本宫还是觉得,以大国师的名头,才能让这孩子避开那些有心借他去攀扯李卿与元将军的小人。” 这话一出口,静安便吃了一大惊: “袁……袁大国师?!可是他……他不是出海去寻……” “寻找当年徐福遗徒了。正因如此,他才是最有理由,与一个‘出身普通东瀛贵家官宦世族’的孩子,扯上关系。而正因与袁大国师有一面之缘,他才更加让人加倍关注,却也不敢轻撄其左近……不是么?” 李弘含笑盈盈地看着静安:“如此一来,他有了清静、安宁、尊敬,大国师之威更是能让他安全无虞,而本宫也更多了无数人,帮着检视他们主仆的一言一行……这岂非是两全其美?” 静安听着,突然就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小少年,好像一下子长高了很多,很多…… 已然高过他,高过这座小小边亭,甚至高过背后这座高耸入云的凤台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七 当这个消息经由苏我连子之口,传入中臣不比等耳中时,他正专心致志地读着李弘刚刚着人送来的今冬新编书卷。 是以这话虽入了耳,却实实在在地只是如风一般吹过,半点儿不留心。 “阁下!” 苏我连子轻唤几声之后,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叫了起来。 “呃?什么?” 中臣不比等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看到苏我连子满脸的不赞成之色:“阁下,您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什么这样下去?”中臣不比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然后眨着明亮的双眸,望入这个年岁实在大得让他常常不知其所思所想的仆臣眼底,努力地,试图弄懂这人想让他做的事情。 苏我连子哑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阁下,您真的不能再将心思都放在这些书卷之中了——别的自且不论,这唐宫之中上下几日来,风云变化无穷,你也该多少听一听,看一看,好歹也先保了自己周全才是罢……” 中臣不比等面上微微一热,心知这位老臣所言,却是在情在理,自己无论如何反驳不得。于是便默默地点一点头,依依不舍地用染了墨香的指尖,覆起书页,再三盘摩之后,才低道:“余这些时日,确是失态。幸得有武罗自你在身侧,否则余怕是真要失耳听目视之能了。” “次公子来大唐,本也有这一重要责在身,是以阁下无论如何沉溺于此,都不是坏事——只是眼下尚且不是阁下可以放心沉溺的时候,所以臣才如此失礼,还请阁下不要怪罪。”苏我连子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诚恳地将自己心中的话,一一说与这个孩子听。 “哪里哪里……” 中臣不比等急忙摇头叹道:“是余太过失了本心。你提醒得正是。” 看着这个孩子,苏我连子欲张口直言,却终究还是沉默,不再多说。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中臣不比等想了一想,便转开话题,问道:“说起来,余最近也很是听着这位太子殿下说了几句了——说什么要给余寻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头,以此让余能够安安全全地呆在这宫中,并且还不失了诸人的尊敬与畏惧——如今看来,他是想到了最好的方法了。” “依着那位传说中的大术士的名头么?”苏我连子不赞同地皱眉:“阁下,您可知自己的身份到底有多高贵……” 他突然停住了嘴,皱一皱眉,摇一摇头道: “等下……若是那个袁天罡的话……” “袁玑之子,必然非同凡响——毕竟当年我国诸师也多受袁玑之教诲。何况这位袁天罡,据说已然到了一种可通达于上下三千年而如常的地步了。这样的神人,若依附他之名,且不论余的身份与他的身份到底如何,只说以唐国上下对此人的敬畏与景仰,余等身安如山是保得准的了。而且……” 中臣不比等愉快地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珠白的牙齿:“而且正因为是这么一位力量强大到连帝王也要忌惮几分的人物,才更加不会有人,敢随意地轻撄其锋,或者在他的名号下,对余等动什么心思……不是么?” 这些事情,苏我连子也不是一无所知,但对他而言,他所更在乎的,却是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另外一个后果: “阁下所言甚是,但阁下,您是否想过,若是真的一切尽如阁下所料的话,那东宫太子殿下是不是就没有了半点儿好处了呢?” “谁说没有的?” 中臣不比等怡然一笑,宛若春风过耳:“这样的事情,就算这位太子殿下肯做,只怕他的父皇母后两位陛下也不肯的。” 停了一停,这小小的垂髻童子抬头,望向自雪后以来多日,首得见晴蓝之色的天空:“他肩上背的东西,比起余等来可是多得太多了,实实在在不能……也不会有半点儿机会,能让他放松自在地轻松思考这件事。所以自然而然,他在这件事里,也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很大的好处?” “他一个人看着余等的话,是看不过来的。说到底,终究还是一个人。便是使上整个东宫之力,甚至是整个唐宫之力,怕是也难。所以呢……” 中臣不比等笑得温和而腼腆:“若是告诉整个视袁天罡为天神下凡的唐国中人——尤其是这些亲眼见识过袁天罡力量的达官贵人们,余是一个与袁天罡有着一种神秘因缘的小孩子,那么自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放在余的身上,这对太子殿下而言,岂非是多了好些双眼睛帮他看着余等?” 苏我连子一时警省:“原来这位太子殿下,并不像咱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岂止是不简单,他根本就是把一切,都稳当当地握在手心里了呢!”中臣不比等愉快地笑道:“无论是余等,还是他父皇母后两位大圣人陛下会有的想法,他都握在手心里了呢!” 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之后,他将目光,垂在了那卷印着《易经今注》四个字的书面上,神情奇异:“在余看来,他简直就是一个神之子——一个将一切的一切,都牢牢地握在手心里,要天下万物,都随他心而动的神之子……” 嘻嘻又笑了一声,中臣不比等徐徐起身,向着殿外的方向走去: “真有意思呢……所有的人,怕是包括他的父皇母后,都认定他是一个谦逊可爱,亲厚近人的好皇子。只是没有一个人察觉,这个人,其实真的是个性格非常非常恶劣,恶劣到了叫人无法不爱的同时,亦无法不忌惮的呢!而且……” 经过一盆鲜花之时,他停下了脚步,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望向那盆冬月里,却因为九成宫东宫中的地暖,而鲜艳怒放的金色牡丹,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一点头,蹲坐下来,出神地望了这金色牡丹一会儿,伸手出去轻触其瓣然后喃喃自语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只怕这样的性子,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并且似乎还非常满意自己这般的性子呢……有趣,真的很有趣啊……” 苏我连子一怔,望着这个小小少年的背影,不由低喃道: “性格恶劣么……其实,也不遑多让吧……” 说完,他淡漠地看着中臣不比等突然伸手,一把将那朵金牡丹给狠狠折下,在面前转了一转之后,嘻嘻一笑,甩手丢下阶前溪面上,笼起袖子,看着它被卷入水中,渐渐消失不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八 “我不喜欢这孩子……” 远处立于正殿前方假山小园之上的狄仁杰,皱着眉,望着这个孩子,摇了一摇头,再摇一摇头:“主上和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要让这么一个性格乖僻,满怀愤恨——并且将来只会更加愤恨的孩子陪着太子殿下……这岂非是要让白玉被污?” 一边儿受媚娘之命带他前来找李弘的明和转头望了一望他,轻道:“大人觉得这孩子不能留在太子殿下身边么?” “不能。”狄仁杰断然摇头:“他太邪,搁在太子殿下身边,只会坏了这么多年以来,主上与娘娘费心教导出来的好成果。” “为何不能是他身上那些邪性儿暗气,都被太子殿下熏洗得洁白一片?”明和一句反问,便让狄仁杰立时明白了,转头望他道:“所以才会叫怀英回朝?” “娘娘不会真的将太子殿下抛却不管的……无论如何,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就算是这孩子身份也算贵重,更加需要尽心相助以求未来大唐东瀛两国世代之好——那也得是在我大唐天下安定兴荣,万民无忧的前要之下方可。” 明和一番话,倒叫狄仁杰定了心,也露出一丝笑意。袖起双手,他又转头看了一看正与苏我连子立于廊下商议着什么的那个小小少年,却也点头道:“若是如此,那这孩子倒还真是个上上之选。别的姑且不提,就只说他出身这一层,只消稍稍掀起一点儿,就足以震动两国朝野了。” “如此说来,大人是答应了?” “娘娘有命,主上有令,臣下不得不从。只是有一桩事,还请公公向主上与娘娘事先言明——狄仁杰身为大唐朝臣,一切自当以太子殿下为重。但有相处之时发现这孩子不利于我大唐者……” “大人可立时先行判定是否确属不利于我大唐之行径,若属实者,轻则逐出我大唐永世不得再踏入中土一步,重则可当场令人斩杀,一切后果,自有主上为大人担着——这是主上的原话儿。”明和笑吟吟地一言,便叫狄仁杰心里多少踏实了些: 虽然重责在身,确是压力巨大,可更因为这般的压力,才更能让人踏稳心实,不至于惶然无依。 点一点头,他便转身离开,明和在他身后,再望了一眼那个小小少年,便也一笑离去了。 刹那间,整个九成宫中,只剩下一片片如大雪将落前的铅云般,阴阴沉沉的重檐叠瓦,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而大唐显庆四年这个对李治一家而言,极为特殊的年份,也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一天一天地,渐渐走向最后的倒数之日。 只是除去偶尔掠过媚娘心头的那一点怪异感之外,整个大唐上下,没有人感觉得到,那些在暗影之中,无声无息地运动着的,前进着的,改变着的…… 人,事,物。 或者说,他们更多的注意力,都被李治一时兴起举办的那次诗宴之上,被万千宠爱与尊荣系于一身的太子李弘亲自牵了手,引出来的那个东瀛少年吸引去了。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战?亦是和? 每个人都在揣测着李治的圣意,每个人也都在度摩着媚娘的凤心。 但没有一个人能猜得中他们的心思——或者说他们自以为是的那些,却统统都离真相差得太远。 就这样,在一天比一天的喧嚣尘上之中,中臣不比等也终于迎来了他在大唐朝中的第一个新年。 今日正是腊日(腊八节的唐称),是在大唐朝中君臣上下人们的心中,一年到头除去端阳仲秋元日这三大节庆之外,最最叫人喜欢的日子。 是以寅时的更声刚刚响起,整个九成宫中就开始热闹起来,处处点燃的灯火,大有提前把漫天朝霞唤醒的架势。 而东宫之中的客居内,中臣不比等也早早儿地被殿外阵阵欢笑声而吵醒了,他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披了中衣,跣足散发,踱步至殿前,偎在大暖炉边抱裘而坐,笑吟吟地也望着人们来来去去—— 是的,经过那次震撼了他小小心灵的诗宴之后,他已不再为眼前这等欢乐喜庆的场景感到吃惊了。 甚至进一步地,这样的场景,让他这个原本便只是个孩子的小小少年,更加进一步地解放了自己专属于孩童的那份天真浪漫的天性,更加顺畅地融入了大唐的生活之中。 “次公子,天气寒凉,虽然有地龙取暖,可早上还有露气,当心湿气入体会引了风邪来。” 一阵念念叨叨的话语掠过他耳边之后,原本被他抱在怀中的,李治所赐的雪青色狐裘,就凌空一闪,披在了他的身上。 微笑着叹了口气,他抬头望向一脸不满意的苏我连子:“武罗自真的太过忧心啦!余在这里,半点儿也不觉冷啊!” “那是因为霜意从来不刺人——它只会悄悄地出现罢了。” 苏我连子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才袖起手,立于他身后,望着殿下来来往往的人道:“唐人真的很喜欢这些节日呢!” “嗯,听太子殿下说,他的父皇陛下很爱吃甘厚味的美食,但因为身体的原因,被御前侍医再三叮嘱要少食甘厚之味。是以每日常里,总是不能尽兴。所以这位陛下特别喜欢能够大快朵颐的日子,诸如仲秋啦,端阳啦,还是元正日啦……都是他极喜欢的。” “为什么?他是一国之主,国之主所欲,即天下欲也。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的罢?何况大唐之盛,什么样的甘味会求而不得?”苏我连子不解地皱眉。 “当然可以轻易而入啊!问题是……” 中臣不比等笑吟吟地仰起小脸望着他:“问题是他不能吃啊!” “若他要吃,还有谁能……啊……” 苏我连子啊了一声,便满脸恍然。 中臣不比等也笑吟吟地点一点头:“所以啦!这位陛下也只能只好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多少借着节日之机进食一番了。如此一来也不至于会被那位皇后娘娘数落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九 听到这里,苏我连子也忍不住摇头失笑,好一会儿才道:“这位高宗帝陛下,还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嗯,相当有意思呢!” 中臣不比等欢笑一声,转头凝视着前方,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说实话,余实在是很好奇,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是如何将那样的一位强悍妻子,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的。” “女子再强,终究还是要被男子掌握的。不是么?” 苏我连子一笑反问。 中臣不比等却不回答,只是慢慢地看着前方,口中轻轻道:“好香的气味啊……” 正在他出神地品味着这样的味道时,一个人抱着一堆东西却从视线角落里慢慢走出来,然后徐徐地向前走着。 中臣不比等起初不以为意——这样的情况,多数是某个小宫侍或者小宫娘在做着份内事罢了,就连苏我连子,也没在意。 但当中臣不比等眨了一眨眼睛之后,很快回过神来,跳起来,失声高叫:“太子殿下?!” 被叫住的李弘啊呀地小小叫了一声,然后抬头望着他,有些腼腆地笑起来:“原来你在这里啊……” 那声音,仿佛有些埋怨,有些责怪——怪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中臣不比等有些错愕地望着他,再望望他怀中那个小小的,还在不停地动着的小动物,好一会儿才迟疑道:“太子……殿下?” “嗯……啊哈哈……”李弘露出一脸的尴尬微笑,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风仪华贵的太子殿下:“被你抓到了……” 苏我连子的眼珠都突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 “本宫倒不是不喜欢过节,只是每当此时,父皇必然都是要给本宫出些难题的……”坐在廊下,与中臣不比等隔几对坐,同以酥酪配玉芯糕为晨膳的李弘,叹息着将口中咬了一半的玉芯糕丢给身边团团直转,冲着他一个劲儿又是扒又是挠,嗷嗷直叫的雪狻猊幼仔,看着它急巧地向前一扑稳稳叨住,然后吭哧吭哧地吃得香甜,不由一笑,伸手去抚了抚它的头背,这才叹气道:“你在宫中有这些时日了,也知道父皇是吃不得甘厚之味的,偏偏他又最喜欢这些东西,每常里就总是因此事被御前侍医们苦苦上谏,逢得这等节日,更不必提。本宫看着忧心,又实在不忍拂了父皇这一点小小喜好,于是只得先一步离了正殿,不看他与那些侍医们纠缠就是了。” 中臣不比等了解地点了一点头,又道:“说起来这样的事情,的确是两下为难。不过到底陛下是因为什么不能多食呢?难道这天下间所有的甘厚之味,陛下都食不得么?” 李弘一怔,却有些意外地望着他道:“这一点,本宫倒是从没有想过呢……也对,本宫或可令那些御医们列张单子出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呢!” “正是如此。” 中臣不比等含笑一应。李弘望着他,更加喜欢道:“真是多亏了你提醒,若是本宫早些想到这个问题,怕是父皇也不必如此为难了。” “殿下关心则乱,反而是余等身处事外,多少就能看得更加清楚了。” 中臣不比等含笑回答。 李弘再点一点头,喃喃自语道:“关心则乱么……那么看来,那一桩事与你相谈,也不是什么错误的选择了。” “什么?” 中臣不比等有些意外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太子殿下。 望着这样的中臣不比等,李弘沉吟良久,终究还是开了口:“这些时日以来,本宫与次公子相交甚笃,实在是不忍相瞒——过些日子,怕是我大唐与公子故国的那位女帝陛下,要有些不快了。” 中臣不比等眉目一沉,尚不及多言,便听得身后苏我连子直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大唐与新罗百济之势,想必二位清楚。而高句丽之绝也是理所应当。奈何贵国女帝陛下一直因着某些私因,偏助于高句丽。这一点,父皇与我大唐朝中上下虽能理解,却到底是不能听之任之的。这也是为何多年以来大唐东瀛交好的情份,到了如今却突然变得冷淡下来的理由——有些事,真的不是女帝陛下该插手的,或者说……” 李弘越过中臣不比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苏我连子之后,才复望向中臣不比等脸上,轻道:“有些事,真的不是可以以个人的喜好,去处理的。” 中臣不比等默然。 苏我连子心中一沉,好一会儿才开口,行唐礼向李弘请罪:“臣属下份,竟越阶而发声,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无妨……这些都是虚礼。” 李弘摆一摆手,然后才看着中臣不比等道:“不过想来,次公子阁下应该也多少有些准备了的——毕竟关于此事,中臣大人的看法,甚至是贵国皇太子殿下的看法,都与我大唐上下相同……不是么?” 中臣不比等抬头,回望了一眼苏我连子之后,才点头道:“虽然余对政事半点不通,但这件事,余还是听父亲谈过的——诚如太子殿下所言,父亲对此事的态度甚为保守,而余国太子殿下,也以为此事当慎重起见。无论如何,大唐今为三韩上邦,东瀛却与三韩仅属交好之谊。实实在在不应插手此事。虽然余年幼,但以余之所愿,也是希望两国世代交好,永无战争才是。毕竟大唐与东瀛一衣带水之亲,不应因第三者起了芥蒂。 只是皇命难违,皇意即天意。余等身为东瀛臣子,必须依从帝命。是以若有朝一日,余国帝主有命,那余虽为黄口小儿,也必当为余之主奉尽一切。 这一点,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如此更好。为臣之道,理应尊上。何况父皇也好,贵国女帝陛下也罢,想来都不会真的放任此事走到大唐东瀛两国交恶的地步。只要次公子阁下也保持这等中立,那么本宫便甚是宽慰好友如斯。而且便是将来次公子阁下有朝一日皇命在身,不得不行使皇命之时,本宫也绝对会保证次公子阁下一行人,在我大唐雄师可及之处,必然安身无忧。” 这一句话一出口,中臣不比等全身一震,猛然抬头望向这个含笑晏晏的男子,口中轻道:“大唐雄师所及之处,余等必然安身无忧……是么?” “是。” 李弘若有深意地含笑,点了一点头:“这是本宫的承诺,次公子阁下尽可放心。” 仿佛突然之间,中臣不比等的视野里,到处都充满了光。 明亮,到处都是明亮。 这光钻进眼睛里,明亮而清凉,连带着也把一直处于迷雾中的他的大脑,也清洗了一遍似地。 许多许多,在来到大唐之前,来到大唐至今,都一直不解不明的事情…… 突然之间,全都明白了,也全都理解了。 原来是这样吗…… 父亲。 原来是这样啊…… 父亲。 他红润的唇角,淡淡地勾了起来: 原来…… 是这样啊…… 父亲。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 “是因为这个吗?武罗自?” 片刻之后,李弘离开的廊庑下,中臣不比等望着渐渐热闹起来的中庭,低声问着身后的从臣: “因为这句话吗?所以要把兄长送到这里来。但是兄长失败了,所以要把余……也送到这里来?” 他低声地,不带任何情感地问着。 “……陛下已然年长,我国中很多事情都已力不从心,又遑论去干涉他国之争?何况三韩之事,我国鞭长莫及,更没有立场主事。这个不只是中臣大人的看法,更是所有朝臣们的一致意见。”苏我连子低声道。 中臣不比等呆了一会儿,才用微弱的声音轻问:“那为什么是余?难道整个国中,只有余一个贵臣子弟么?阿倍大人府上,源氏府上,难道不是比余更加适合么?” 他抬头,望着苏我连子的双眼,剔透得如水晶,却也脆弱得仿佛玻璃:“为什么?” “因为阁下的年纪最小。”几乎没有犹豫地,苏我连子说出了答案,仿佛是早就已然回应了千百遍似的:“也因为阁下的兄长,已然用血为阁下铺平前路,阁下只需要继续前行就可以了。” 中臣不比等沉默,也只能沉默。苏我连子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行了一记东瀛大礼之后,便自行退下了。 八岁的少年呆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是么……是么……是么……” 天气很好,只是晴冷,身边的炉火灭了,又不知何时,再次燃烧了起来。 远远的,其他的宫殿里传来阵阵欢笑声,明亮而轻快的欢笑声。 只是……与他无关。 中臣不比等呆呆地坐着,直到一碗热腾腾的杂果粥递到了他面前:“阁下。” 他木木楞楞地回头,静安温和的笑脸在腾腾的雾气后,若隐若现。 机械地接过粥,捧在手心感觉那种温暖的中臣不比等,不期然地看到了一张恬淡的笑脸:“殿下……” “这个是本宫请母后代煮的哪!本宫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权当是一点谢礼吧。”李弘含笑而言。 中臣不比等呆呆地看了他一阵,迟疑了片刻,便将粥送到唇边,细细的喝了一口,然后突然之间,泪水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不多时,便是泪流满面。 李弘看着这样的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身后,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 “不是你的错,你做的已然很好了。” “呜……呜呜呜……呜哇……呜哇哇……”终于,中臣不比等放生痛哭起来,小小的八岁少年,似乎是要将自从知道自己将赴大唐以来所有的恐惧不安痛哭与难过,通通借着泪水流出来一般,放声地,尽情地痛哭着。在这个比自己年长了两岁的清秀少年的温柔抚慰下,痛哭着。 半个时辰之后。 看着在李弘膝头沉沉睡去的那个瘦小少年,静安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李弘不言,只是垂眸轻轻抚摸着中臣不比等的刘海,好一会儿突然道:“这孩子长得真的清秀……若是嫣儿还在的话……应该也就是这样的年纪吧?” 静安心中一抽,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才迟疑道:“殿下……” “无妨,只是有些联想而已。”李弘笑了笑:“不然别的人不提,贤弟头一个便要不依本宫的。” 静安这才舒了口气:“殿下记得就好。” 李弘嗯了一声,突然就停下手头正在抚摸的动作,皱眉道:“你很不喜欢本宫亲近这孩子么?” 静安含笑一礼:“臣并无此意。” “那是为什么?你对这孩子,似乎总是处处不容情。”李弘皱眉摇头:“这可不像你素来的个性。” “因为这些事,并非出自臣之所愿。” 静安还是微笑着回答。 李弘扬一扬眉,立时省悟,捂头长叹:“贤弟,出来罢。” 一声轻哼,一个软嫩娇骄的声音,从暗中传了出来:“哥哥让出来便出来,贤弟岂非好没面子?不出去。” “是本宫对不住贤弟了……这总可以了么?快些出来罢。” 李弘哭笑不得地摇一摇头,轻轻说了一句,便见一道小小身影飞一般从柱子后投向自己身侧停下,眼巴巴地望望他,又望望正被他放在膝上安抚着的那个小小少年:“他在,贤弟便不过去。” 李弘很是头疼,垂首看了一看中臣不比等泪痕未干的小脸,又抬头看一看自己的弟弟,若有所思道:“贤弟很是聪慧,那贤弟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贤弟也落了什么难处……” “那是不可能的。”李贤摇一摇头,不以为然道:“贤弟知道弘哥的意思,也知道这孩子很可怜。但贤弟以为咱们至多帮一帮他,不教他在大唐国土之上有什么难处,这便是尽了心尽了力了——其他的,弘哥哥管不了,也不应当管——毕竟这一生的路,究竟还是要他自己来走的。” 李弘闻言,沉默半晌,再看看膝上这孩子,好一会儿才道:“只是……” “弘哥哥,嫣姐姐走的时候,贤弟虽然还小,但是贤弟后来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很是喜欢,也因为她早早离开很是伤感——因为贤弟真的很希望有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姐姐疼爱自己——哪怕平素里有争吵有不合,但姐姐会照顾贤弟,父皇母后也会轻松许多,更加不会因为嫣姐姐的离开,一直耿耿于怀。但是贤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特别地喜欢哪个人——因为他的长相与嫣姐姐有几分相似,或者因为他的年岁与嫣姐姐之间,有着惊人的巧合……贤弟不会。因为贤弟知道,他是他,嫣姐姐是嫣姐姐。就算这世上真有灵魂转生之说,那转生之后的灵魂,也会有另外一个仅属当世的人生,前世之相关人等,不应干涉——这才是真正爱人的方法。” 李贤一番话,让李弘又吃惊又感动——既吃惊于这孩子的通透,又感动于他对自己开导的那份小小心意。 自己的弟弟,果然是长大了呢…… 想到这里,他便也释然一笑: “也对,若是哥哥插手过多,说不定反而会害了这孩子呢。过犹不及,无论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灵魂转世之说,这孩子都是个好孩子。咱们守着他,也便是了。” 李弘淡淡一笑,自从见到中臣不比等之后,便一直纠缠不去的心结,瞬间解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一 当中臣不比等再度醒来的时候,精神虽还处于混沌状态下,直觉却已然让他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在他未知的情况下发生了。 转了一转头,再低头看一看自己身上披着的暗金色绣袍,好一会儿他才迟疑地向着立于一侧阴影之下的苏我连子发问:“怎么了?” 苏我连子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行了一记大礼,叩首于地道:“恭喜阁下,大功初成。” 八岁少年眨了一眨眼,刹那间,所有的回忆在瞬间复苏,稚嫩的小脸上,染上了无尽的伤感与果断:“嗯,余事已成,可向父亲回禀了。” “但是……接下来的任务,会更加地沉重,次公子阁下是否还要继续下去?如若确有所难处的话,也不是不能易人而行。” 苏我连子终究还是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口。 “……不必。” 沉默了一下——亦只是一下,中臣不比等便淡淡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便是回国,也是要跟着别人学这些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跟这大唐宫中的人们学习呢?便是在父亲看来,他们也比我国中的那些人,要远来得警醒得多罢?” 苏我连子叹了口气,长长一礼,不再发一言。 隔日,夜如水。 东宫之中正殿内。披衣而坐的李弘拿着一折白册,边听着旁边几个西域返回的年轻将领们说着些塞外趣事,边含笑吟吟地提笔记录着。 正在一群人议论得兴起时,一个极为白净,看起来颇为秀气的小侍监急步上殿来,行了一礼道:“殿下,殿下前日晨起时要的信筒,臣与您取来了,还请殿下过目。” 一边说,一边将手里捧着的漆木盘奉与李弘面前。 李弘扬一扬眉,看了他一眼,说了声好,伸手从奉盘里拿了那只小小的火漆信筒,波地一声打开,底朝天地在手心叩了一叩,就见一卷卷得极紧实的小信纸掉落在手心。他点一点头,拿起来左右转了一转,便重新装好放回盘中:“好,本宫知道了,就这样送出去罢。” 那小侍监似乎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才立时应声称是,急步退下。不过他一举一动均是极为和顺,是以那些年轻将领们倒是没一个觉得有什么不妥的。等他离开之后,便又与李弘说笑起来。 片刻之后,殿中诸人退尽,李弘才徐徐敛了笑容,望着面前的炉火,向着旁边的静安抛出问题: “如何?” “正如娘娘与殿下所料一般,那苏我连子,昨日午后,一送了中臣次公子的家书之后,便立刻动了起来——而据截获的那些信件中的语言而断……原来他此番护送中臣次公子入我大唐,半是护卫,半是监视呢!护卫这孩子安全入唐,并与我大唐建立起新的关系是真的,监视这孩子,不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也是真的——毕竟他的生身母亲,与我大唐的关系,实在是太过紧密,一个不小心,如果被他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如今身为东瀛皇太子妃的那两位苏我娘娘,怕便是要大为忧愁了——毕竟于我大唐而言,这个孩子才是我大唐真正愿意并且乐于支持的那个对象。” 静安低声道。 李弘勾了勾唇角:“那他自己……” “尚且不知。至少目前来看,这位皇室遗珠,至今不知自己身边这位护卫的真实身份——甚至在他看来,这位护卫对他,是极为重要的依赖对象呢。” “那……本宫就得想个办法提醒他了。”李弘淡淡道:“至少不能让他在咱们大唐境内,永远保持这种不知的状态。” “殿下要揭破这孩子的真实身份?可是……”静安皱眉道:“一旦揭破了,只怕对咱们大唐也是有害无益罢?” “本宫自然不会去揭破这一切的,因为……”李弘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以他的聪明,只怕从得知这个苏我氏就是与他同入大唐的那个重要依赖开始,就已然产生了怀疑了。” “这倒也是。那殿下是要提醒他小心身边人么?” “那样太直白,也太过于张扬。本宫……希望他能知道,自己身边可以使用的力量,其实多得不得了——只要他能好好儿处理这位苏我氏大人的话。” “殿下的意思,是要让这位中臣公子,直接掌握东瀛隐藏于我大唐国中的那些力量?”静安想了一想,立时赞道:“妙!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这位中臣公子聪慧过人,与其直接护他安全,倒不若让他了解,自己到底有多少可用之源。而且这些力量多少都是与这位苏我大人有沾染的。一旦被他察觉苏我大人势雄至此,他自然会多加提防此人,也更加会进一步思考,为何会是这么一个人物,要陪着他来我大唐。 至那时,对于这位中臣公子而言,他可以选择的路只有一条,积极地保持中立,并且时刻警醒着,多向殿下借一借力。 如此一来,这联系,也就一步一步地建立起来了。” 静安点头连赞:“殿下果然深思熟虑,思谋周全。” 李弘淡淡一笑:“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当年母后初入宫时,在皇祖后宫争宠之时,为求自保所做的那些事,本宫多少也有所耳闻。而母后自己向来也是如此——若有强者,吾欲与之同盟,则当先谋其利,方得共益。” 这位大唐太子慢慢地从旁边灯架之上,拿下代烛为明的渤海夜明珠,含笑放在手心里,细细地把玩着,莹莹润润的淡黄色暖光,将他整张脸,都映得分外明亮而秀丽。 恍惚之间,静安竟似看到了那两位高居龙凤大位之上的主人,在这个小小少年的身上,渐渐重合成了一道身影。 同一时刻。 九成宫,大宝殿中。 李治今日公事繁忙,是故尚且未得返回寝殿之中。而媚娘便趁着这个最黏人不过的夫君尚未归殿时,把几件要紧的事情,一一交代过,吩咐着明和他们办下去。 只是,当她交代完了之后,却发现明和立在当地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怎么了?” 媚娘略感意外地望向他。 “娘娘……您这是要……要查那个女子的身份?可……可是这事与您……”明和眨着眼,满心惊疑与震撼: 这么多年了,自从那件事之后,媚娘再也没有提及过此人。为何? 为何偏偏是在此事,媚娘要他去查访那个女子? “嗯……虽然没有问过那孩子,不过多半便是这几日,他就要设法出手了。只是他如今虽为太子,但有些事,终究还是力不有及。本宫能替他做些,自然也要打点周全的。何况她的事,本来也就只有本宫与当年的几个宫中人知道了。要他这么一个晚辈来查,实在是太难。能做一点便是一点罢!” 媚娘挥了一挥手,明和便立时不再言语,自行退下。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lu123!!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二 月如酒,人如歌,海棠之下摇红罗。 中臣不比等哼着一首歌,欢天喜地地看着前方,怀抱一枝新海棠,往李弘正殿中快步而去。 当他入殿之时,一抬头,却正看到李弘乌发如墨,眉目似剑如星,朱衣金冠,正在仔细勾画着一卷海棠狸猫图。 “殿下。” 李弘听得唤声,抬头看时,却正好见着一个粉嫩如花的童子,只垂双髻,手里抱着一盆新开的正红海棠,喜不自胜地往这里跑来。 “次公子阁下……这是哪里来的海棠?竟开得这般好?” 李弘意外地睁大眼,搁笔绕案而出,向前几步打量了一番之后,才颇觉惊喜地问着他。 先是腼腆一笑的中臣不比等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放下了海棠之后才笑道:“不比等认得一人,此人却是个此中高手,听得太子殿下近日正在寻着好海棠作图,不比等想着与他有几分交情在,便试着去求了一求,没想到他竟应允了。” 李弘得言,自是高兴,便又谢了他,乃坐在一处,与其同品新棠。 不远处的静安见状,叹了口气,摇一摇头,自己在心里嘀咕了几句,便转身向着旁边也抱了一株海棠来的潞王李贤道:“殿下……” “无妨,弘哥哥就是弘哥哥,任谁也是抢不走的。”李贤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再说他的身份与相应诸事,我也知道的。我可不是小孩子,只会坏了哥哥的大事。” 言毕,便落落大方地走入殿中,先向着李弘行了一礼,再规规矩矩地受了中臣不比等的客礼,三小才玩在一处去。 见状,静安也很是欣慰,点了两次头,夸了两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东宫,向着丹霄殿而去。 片刻之后的丹霄殿中,正坐在殿上,就近日之事商议的李治媚娘夫妻二人,听得静安回禀,一时间都是相顾而笑。 “唉呀……时光易逝呐!转眼之间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小贤儿,也长得这般大了,是个大人了呢!” 李治感慨着伸手摸了一摸依旧如同少年的脸庞,自嘲道:“我倒是老了,对不?” 媚娘甩他一记白眼,便转头望着静安道: “除此之外呢?其他的事情,进展得如何?” “一切均如主上与娘娘所料——那位苏我大人,果然很快便露出了手尾,长安城中西市内,有一家名唤定心楼的酒肆,却正是他们东瀛暗探的本所。太子殿下目下已然得知,迟则二三日内,必然便要让这位中臣公子知道的。” 静安轻道,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补充道:“不过今日……怕是不会了。” “若是今日便能说了出来,那反而还不像是弘儿的品性了。” 李治点了一点头,也跟着赞许道:“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不容易了,又要替这个新交小友操心家事,又要将两国之义摆在这之前……难为他能得了两全。” “说是两全,其实也不算是。至少那位中臣公子若是从弘儿这里知道了这些事的话,怕是要怨恨他的。所以……” 媚娘想了一想,便道:“这些事,还是我来做的好。” “你这是扮恶人扮上了瘾么?做我一个人的‘恶人’便好了,理他们那么多做什么?”李治眯起眼,略略显得有些不乐。 “你说的这个‘他们’,可是治郎你的亲生儿子,咱们大唐的太子殿下,未来接你肩头这万钧重担的弘儿啊……怎么?治郎是打算真将一切都交了孩子自己去办,一气儿累坏了他,好让自己继续被政务压得头痛?那好,媚娘便不管了。” 翻了一记白眼,媚娘见这人好不识趣,便转身欲离,却被李治一把拉住,好声好气地央求:“是我错了,媚娘莫气,是为夫的错了……” 看他这般模样,她也实实在在是气不起来,哼一声,正待言语,就见李治急忙打断道:“不过我也真是不想再看着你当这‘恶人’了……这样罢!左右此事呢,也是我的事情,就由我来罢!” “本来就该治郎来罢?怎么,这些年媚娘替治郎收拾得惯了,竟让治郎忘记,这大唐江山是姓李的了?” 斜斜抛他一记冷眼,媚娘好不容易找着一个一吐怨气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肯轻饶过他:“还是说治郎也觉得,这大唐江山交与媚娘也无妨?” “有什么区别么?反正最后你还是要给弘儿他们么……左右都是姓李的,连你也是我姓李家的媳妇……啊唷好痛!” 李治不以为然,却又不敢大声,只能小小地嘀咕一下,却被媚娘袖中纤手暗暗一动,掐得他抱着手背连连呼痛。 “这是嫌媚娘被人骂得还不够么?”他这话实在太过份,也难怪会气得媚娘叉腰竖眉,一副要不给他这大唐帝主半点儿颜面,狠狠一通教训的架势。 李治见状,急忙哈哈笑着去加以抚慰,一边儿留神往下一扫—— 嗯,好极,那些家伙们还算机灵,一个两个地,早早儿便自行带着所有内侍们退下了。否则这话要是被哪个嘴碎的传出去,真的是又要委屈了他这劳碌命的宝贝娘子了。 唉…… 无奈啊!身为帝主,便是这样可怜——说是君临天下之主,其实却是被缚为天下之奴…… 便是与自己心爱的妻子在闺中说笑取乐,也得提心吊胆地,免得传了出去,就成了一桩大罪过…… 思及此,李治几乎便要为自己的可怜流下几点男儿泪了,却被媚娘一句话给唤回了神:“不过这一次,贤儿的反应倒是叫媚娘有些意外——这孩子一向黏他哥哥黏得紧,怎么这一回,却没有半点儿反应?” “大概是因为那孩子知道,弘儿之所以对这孩子这么好有一半都是因为……呃……因为可怜这孩子罢?” 李治话只说了一半,便急忙转了头,心中暗自懊恼: 最近真是松怠了,竟然差点儿又提起那个让媚娘伤心难抑的孩子来。 他这般想着,便是暗暗自责,又往媚娘脸上一扫,见她没有半点儿不自然之态,心里一块儿石头也放了下来,于是便继续与媚娘说说笑笑:“说到底,贤儿也是当哥哥的人了,怎么会不懂事到再像以前那样闹人呢?” “难保。”媚娘却摇头——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对这三个孩子的品性,她却是比溺爱孩子成性的李治要更清楚些: “别的不提,就说他会允了中臣不比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弘儿身边,便是奇迹了。若非是弘儿事先交代好了他,那便必然是有别的原因——而眼下来看,弘儿怕是没那份心去交代他,只怕……” 媚娘微忧地皱眉: “这小子,心里正打着什么坏主意呢!治郎寻个机会,还是好好儿点一点他的好……” 李治不以为然: “不至于罢?便是再如何喜欢他哥哥,也不至于见了哪个亲近弘儿的,贤儿便要欺负一番才肯罢手……” 他这番话音尚未落,便听得殿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刚刚才跟着静安等人离开没多久的小宝儿便满脸大汗地上了殿,仓促行了一礼之后,高声道: “主……主上!娘娘!不好了!刚刚东宫的人来找静安师傅,说……说静安师傅刚走没多久,潞王殿下和……和中臣公子就因为一盆花儿在东宫正殿中打了起来,太子殿下上前劝架,结果……结果被潞王殿下失手砸伤,中臣公子抱着太子殿下痛哭不止结果引发旧疾气厥不醒,现在……现在连潞王殿下也不知所踪了!” 登时,李武夫妻,一齐变色,刷地站起来,齐声高呼传驾东宫!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三 当李治与媚娘急匆匆赶至东宫时,未得入门,便先听到一阵哇哇痛哭。而听到这样的哭声之后,夫妻二人,却反而把心往下放了一放。 对视一眼之后,二人向内而去,一入殿,就见两个小家伙,面对着殿门,立在玉案之前,排排站好,各自放声哭着,这痛哭之声中,还掺杂着几句哽咽不清的辩解。但往往是话刚说完,便被面前那个正负着手,立于两小之前,背对着夫妻二人,陈斥两小之失的年长小哥哥所驳斥而回。 于是二小无可反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放声大哭以悔其过。 “够了……”听着两小哭声,李弘额头青筋直跳,忍不住转向自己宝贝弟弟道:“你还哭什么?先动手的是你,先打人的也是你,先躲到后殿里去不见人,闹得整个东宫上下不宁的还是你……你还哭什么?” 几句话问得李贤抽抽噎噎地不敢再哭,粉嫩嫩的小脸儿上挂齐了两串泪,却连抹都不敢抹—— 莫说笑,他这位好脾气的哥哥发起火来,就是父皇母后也让上好几分的,就连朝中那些大臣们也是怕的…… 好么? 嗯,让一步就让一步……反正也教训过他了,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乱说话。 一边儿这样想着,一边儿偷着空儿,趁李弘不注意,丢个“你等着瞧”的眼神给哭得更难过的中臣不比等,然后就主动放乖服软,向着李弘撒娇认错。 自己的弟弟,心头肉一般的弟弟,李弘自然知道他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想被自己责骂而已。但今天这件事实在太荒唐,若是让父皇母后知道了,免不了又得一阵心伤……但真叫他再继续骂下去的话,看着这张自己从小怜爱到大的小脸儿,他又着着实实地骂不下去——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弟弟,何况他也理解为何弟弟会如此愤怒,何况这位中臣公子的确有做得不当之处…… 想了一想,便叹了口气,摇一摇头,正待向着那个哭得更难过心伤的孩子代弟赔礼时,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机灵灵地一转身—— 登时,一身冷汗流了下来。 “父皇母后驾到,你们这些糊涂东西,怎么就不宣驾!” 呆了一呆,李弘还不及反应,就听得身后小弟李贤厉声喝斥诸侍。而刚刚都围在三人身边忙着劝谏的侍监们,这也才发现了两圣驾临,一时间都乱了手脚,惊慌迎驾之中,竟然有两个小侍撞在了一起,险些将一边儿急着奔出来迎驾的李贤都绊了个满地滚葫芦。 一时间,整个殿上殿下,一片乱象。 李治见状,心中颇为不喜,正待开口时,便听到一个极为冷静的声音传来:“陈威杨善二人驾前失礼竟至斯,左右金吾卫少统领,拿下交与主上娘娘面前处置。” 只这一句话,便听得一声震动人心的齐喝,须臾之间,两个英气勃发的青年甲将,便拿了两个惊惶失色的小侍,跟着发令的静安出来,向李治与媚娘叩首请罪: “臣静安身负东宫总管一职,教人无方,先惹得贵客不悦,进而引得潞王殿下失仪,如今更以至于驾前冲撞,还请主上与娘娘责罚!” 两小侍儿听出这话的内因,一时间吓得全身发抖,面青唇白,却连一句辩解也不敢提。 见此情形,媚娘与李治心中便多少有了几分敞亮之意: 看来此事确与这小侍儿有关,但真要说起来,还是自己那个宝贝小儿子的不是。不过看得出来,自己的宝贝太子似乎也有些埋怨那个小贵客,心知李弘虽然受尽宠爱却绝非是个横行恣意之人,多少也想到可能是中臣不比等在无意之间,真的冲撞了他们,于是媚娘与李治便相顾一笑,摇一摇头道: “此事倒也无妨,看他们两个年岁还小,多半还是有些不甚稳当。驾前失仪这事便罢了。不过若是有冲撞了次公子,又或者是纵着贤儿任性妄为的,你却须得好好儿问个清楚,与本宫,与你们主上有个交代才是。” “静安领命。” 听到媚娘这番话的静安,全身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接着行了一礼回了一句之后,便默默垂手退下,只等李治媚娘继续往下发落。 李弘见静安挨了教训,心里发急,又担忧事情一旦露出来,会叫媚娘气上加伤,于是便欲开口说话,却没料到话尚且未出口,便听得媚娘轻道:“弘儿来。” 见媚娘呼唤,李弘怔了怔,才走上前去行了一礼:“母后。”心中十分忐忑不安。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媚娘没有半点儿责怪他的意思,更没有多加追问什么,只是一把将他拉在怀中,仔细地看了他额头上的那条两指来长的细细血口之后才叹道:“你也真是荒唐!一国储君的身份,两小儿打架,怎么就牵扯到你身上了?还把自己给弄伤了……就没想过若是被诸臣知道了,岂非惹得人人不安?” 一边儿说,一边儿便拉了李弘到旁边坐下急着与他包扎。 其实李弘也知道,让自己身上带了伤,而且还是在额头这么显眼的部位,并非什么好事,甚至可能引起朝中动荡——毕竟他的身份太特殊,一点小事都会叫有心人得机可寻。 但是当时他实在也是无心顾左右了——为了能保证在媚娘与李治赶到之前,特别是媚娘面前把此事掩住,他就是再受一次伤也无妨的。 奈何最后还是没来得及,到底叫母亲赶上了,眼下只寄希望于自己的父亲,希望他能够看出来自己所担忧的事情,并且保住局面,不至叫母亲生气之上再加一分伤心……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望向了李治,却正好看到李治的眼底。 只是叫他不安地,李治似乎没有看出他的不安来,只是一味地与媚娘一般皱眉不止。这叫李弘更加多了几分忧急。 “到底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你们回头来,却还是到朕面前好好儿说一说罢!中臣卿。”李治看了看李弘似无大事,想了一想才道。 中臣不比等本来就满心忧恼,见李治发声,更是战战兢兢道:“罪臣在。” “一点小事,何足言罪?” 李治倒是笑了起来:“再者此事到底是谁的不是,朕也要问过了再下定夺。而且中臣卿素来有礼,贤儿这孩子呢……”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下手里捉着的小手,直到感觉那小手反握回了自己,才放心地道:“这孩子从小被朕宠得有些过了,皇后有时候都说朕过于溺爱,本来不待信的,如今看来,却也是真的了。若果然这孩子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中臣卿多加海涵。” “不不……臣……臣亦有过……” 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中臣不比等实在不能将“臣无妨”这句话说出口——一来是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这个资格,毕竟他的确是那个先挑了事头的人,二来…… 望着李治紧紧牵着李贤的手,他心中微微一痛: 这也不是他可以说这句话的地方。 默默地,他垂下眼睛,等待着李治的发落。 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李治并没有进一步追索什么,反而转过头来,先看看李弘的伤势,见媚娘也说无甚大碍之后,就一副放心的样子,吐了一口气,然后道: “若然如此,那便是最好。今夜这件事,能不张扬,尽量还是不要张扬的好。弘儿,你这伤虽不大,但毕竟伤到了脸面,明日却不好上朝。这样罢!正好这几日已近年末,朕便罢几日朝,赐百官休沐,让他们也有充足的时间准备着年底的大朝会事宜。如何?” 李弘谢了李治恩诏之后,便又领了媚娘赐旨,将中臣不比等安置到东宫客院中歇着去。接着,便转身直直地向着李治媚娘跪下: “儿臣荒唐,还请父皇母后赐罪!”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meinvmei222!!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四 另外一边,东宫后殿之中。 早已得到消息的苏我连子看着失魂落魄地回到居所,呆呆坐下的中臣不比等,一时间有些忧急:“阁下。” 中臣不比等并没有立刻回应他,直到他再三发声之后,才一脸茫然地抬头望向这个男人:“什么?” “……阁下一切尚且安好么?”犹豫了下,苏我连子还是问出了声:“似乎阁下还有什么事没有想通的样子……” “嗯……”中臣不比等沮丧地垂下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总之现在看起来,一切还算不错,至少唐国皇帝陛下并没有责怪阁下的意思——虽然他也提出来了要求阁下的解释,但就我们而言,这已然是最好的的结果了,最少太子殿下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站在那位潞王殿下一边。” “不像……余等想象的那样?”终于,中臣不比等抬起头,看着这个跟着自己远渡重洋而来的男人:“是么?可是在余看来,这一切,才刚刚只是开始而已……” “为何?阁下竟会有这等想法?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我连子忍不住,终究还是发问了。 “那两盆花……余抱去的花,与潞王殿下抱去的花,太子殿下都画进了同一幅画,也向余垂询,若是以花为名,此图应该题名款如何?” 中臣不比等茫然地回答:“是故余便答到,若花如此多娇,又是两花异色,一红一紫,则当取姹紫嫣红为题。然后太子殿下就变了脸色,许是看到太子不悦了罢?潞王殿下也突然发起火来,质疑余是否是有意以此事向唐国取乐,然后便……动起手来。余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无故推倒,心中激气一起,便也回手,接着……” 中臣不比等不再往下说,而苏我连子也变了脸色:“姹紫嫣红……?唉!是武罗自的不是了!竟然忘记提醒阁下!以至于犯了这等大忌讳!” “大忌讳?”中臣不比等茫然地抬头,望着他:“什么……大忌讳?这个词,是讳言么?” “词非讳言,字却是。”苏我连子连连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姹紫嫣红,这姹,紫,红,都无所谓,但是……这嫣字……” 苏我连子连连摇头,叹息道:“早知道这样,武罗自就该好好与阁下您说清楚的……这个‘嫣’字,在如今的唐宫之中,是个禁字。” “禁字?为何?” “阁下应该知道大唐安定公主之事吧?” “是那位年幼夭折,却能以大公主的身份入皇陵之中,极尽哀荣的皇女么?怎么?此事与她有关?” 对于安定之事,因为李治与媚娘的原因,宫中向来视为禁忌。中臣不比等若非这些日子留在东宫之中,多少听了些宫人们的闲碎语言,怕是也不会太有机会知道这些的。 是故虽然中臣不比等了解一点,却并非全部,当苏我连子询问他时,他会摆出一副茫然之色,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看到他这样神态的苏我连子,也没有进一步去再告诉他此事有多严重的打算,反而是很明确的将他所知的关于当年安定之死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中臣不比等。 在听到了这些旧事之后,中臣不比等的面色,终于是从茫然而愤怒,一变而成了有些微慌乱:“怎么……这样……” 另外一边,终于被李治训斥完毕,自己一人在后殿下反省的李贤看到匆匆而入的近侍建行,立时坐直了身子,略显得有些紧张地问道:“如何?” “殿下安心。”建行是个颇为机灵的十五六岁少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的模样,看起来精干麻利:“建行已然打听过了,那个中臣不比等也是极聪明的,虽然看起来没有明白为何殿下会如此愤怒,但是却没有半点漏口风的事情。” “那就好。”李贤喘了口气,放松下来,叹道:“此事说起来,行之也是不易,这其中最难的一关就是这里。如今既然他没有开口说破,那以后他也不会再说了。很好。” “殿下,还有一事建行不解:您要让这个中臣不比等知道,他到底是为何会受太子殿下疼爱,这一点,建行明白。但建行不明白的是,为何一定要让他通过苏我连子之口知道此事?为何不能直接说出来呢?” “哥哥疼爱他,一来因为他与嫣儿姐姐有太多重合之处,二来,也因为在他的身世背后,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大秘密——而据本王看来,哥哥正打算用这个秘密做些什么。是以,本王只能这样。不能坏了哥哥的大事。” 听到李贤这样说,建行的心思就更动了几分,欲待再问,可是看着李贤小小的脸上满是正肃之色,他也不敢再说,诺诺一应。 李贤虽然这么说了,但是他自己倒也没有太多瞒着这个近侍的意思,想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改口道:“过些日子,你就会看出来了。不过现在还是别急着问的好——有些事,你知道的越晚,对你越好。” 建行听到这句话,立刻便点头称是,又问了一句道:“那殿下,这些日子要不要在太子殿下那边多安排些人手?” “胡闹!”李贤立刻瞪着他,直起眉毛咬牙切齿地骂:“哥哥是什么人物!你竟敢说去看着哥哥?” 建行见李贤动怒,立时吓得腿软——这位小潞王虽然年幼,但是整治起人来,却是非同一般的,于是他立刻跪地求饶。 李贤余怒未消,蹭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可知古往今来,多少皇家子孙就是败在这一条上?不知尊长,不懂谦厚!哥哥何等人物,这一些小事,也不过是翻手覆手而已!你们真的以为本王做这些事,就是和哥哥一样的啦!差的还远!本王尚且还有自知之明,你们倒好,先来搞起这些自大妄尊的幺蛾子了!可不是要让本王废了么?” 这番话说得极重,登时建行便痛哭起来。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meinvmei222!!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五 李贤见这个跟了他许久的忠侍竟被自己一番言语给数落得哭了,心里多少也消了一些儿气,但思及刚刚他说的那些混帐话,口中也免不了再强横几句:“你既已知错,那便罢了。只是日后可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父皇且不提,若是让母后听到,头一个便要治你一个惑上之罪的。” 建行能跟在连李治都要说句“人精儿”的李贤身边,自然也不是个蠢的。而平日里他们这些后宫侍卫们跟着媚娘日子长了,也知道什么叫做真心什么叫做假意,所以听出来李贤这话儿虽是责怪,却隐隐含着几分提醒他的心思在,难免就更多加了一份感激的意思。 毕竟,媚娘治宫却与旁个不同,宽是真宽,严起来,那也是真的严的——至少他见过的那些混帐东西们,一个个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也是真的。 念及这一层,建行一边儿又是惊汗连生,又是想起一桩事来。 于是,他便再三谢过李贤之恩后,乃又引了话头到自己所想的那事上: “殿下教诲建行永生不忘,不过说到皇后娘娘治宫严谨一事上,建行却是想到了一件事——前些日子,建行曾经在九成宫外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谁?” 李贤一皱眉,回身坐下,可身子尚未挨上椅面,便被建行口中吐出的那个名字惊得跳了起来,直瞪着他道: “再说一遍?你瞧见谁了?” “回殿下,是德安大师傅。” 李贤突觉全身一冷,机伶伶地打个冷战之后,他突然又续问: “在哪儿看见的?” “北宫门外,与一个守城的统领正在说话儿。似乎是旧识。” “你可认准了是他?” “建行是他自小儿一手带大,亲自调教出来的。跟了他这些年,应不至于糊涂昏昧认错了人。何况……” 迟疑了片刻,建行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轻道: “何况当时他身边的人,无论如何建行也是不会认错的。” “他身边还有别人?” “正是。那个守城统领,正是李云李大人。” 李贤呆呆地怔了片刻,突然跳起来,大声道: “李云?!李家四兄弟里的那个李云?!” “正是。” “他……他不是已然随着英国公去了……不,不对……”李贤徐徐坐下来,细细想了一会儿,才自顾自点头道:“对了……英国公如今已然留京了……也难怪……可为什么……那哥哥可知道……” “若是太子殿下的话……依建行之见,多半也是知道的。而且不止于太子殿下,只怕便是皇后娘娘或者是主上,亲自召了大师傅回来的。” 建行的回答,让李贤瞪圆了眼: “父皇亲自召回他!?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你见过哪个让母后伤心的,能还好端端地活着在世上的?除了他们兄弟俩,再没旁的了!” “正是因为如此,建行才在想,当初德安大师傅因为不利皇后娘娘而被逐出宫,此番回宫,怕也是因为要相助于皇后娘娘,才会回宫的。” 李贤眯起眼: “什么意思?” 建行抬头再看了这个小小少年一眼,想了一想,才咬牙道:“殿下,不知殿下可否有觉得,无论是主上也好,娘娘也罢,对这位东瀛公子,都太过关切了些?” 李贤闻言,懒懒一眯眼儿,仿佛李弘那两只雪色狻猊幼仔常态一般,倚入了椅背之中:“何意?” “殿下,固然这位东瀛公子身世隐密而显贵,也的确对于我大唐而言,是一枚很可利用的棋子——但这东瀛小国,向来于我大唐利害不重,是故无论前朝当今,都不曾特别加意于此间之事……怎么就这一个小孩子,不过因着这一重东瀛太子私生之子的身份,便受尽了这等关切?于情于理于政,此事都太说不通。” 建行低道:“是故,建行见到德安大师傅入宫与李云将军见面之时,便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流传于过往的事情。当年先帝尚在时,海内大朝会之盛,古今难见。是故也引得诸国使节贵族,纷纷以得邀入会为幸。而这其中就有东瀛诸岛中一小国名唤车持的国公之子,一并前来。这车持国公之子乃是个青年才俊,人品性情也是极为上佳的,尤其极长乐理。是故当年便惹得了一曲琵琶惊天下的罗氏便芳心暗属,与之相结为夫妻,甚至更于大唐境内诞下一女。可惜的是,那车持国子初得爱妻娇儿在侧,便得了车持国公病重的噩耗,偏生罗氏又身怀有孕,其更为我大唐乐工之首,不能擅离开。无奈之下,只得与其妻暂为别离,携女先归车持国中,以幼女慰其父之心。孰料待车持国子归国之后,乃察觉其父病情非真,只是为了诓他归国,图断其与异邦女之姻缘。可叹车持国子对罗氏一片痴心不能改,竟在被其父软禁的时候,一日日消瘦,最终一病不起。” 李贤闻言,也是慨然不止——他虽年幼不知情字一事,却到底是亲眼见着自己父母这些年的恩爱非常的,换一副心肺想一想,也知道被人为地生离的夫妻,会痛到何等地步,于是一时间也是默然无言。 好一会儿,建行才又道:“而正因如此,车持国公失去了这唯一的孩子,也是心痛不已,又因听得罗氏已诞下另外一个孩子,竟是个男婴,心中更是怨愤——在他看来,说到底是这个罗氏害死了自己儿子,却是与他半点儿无干的。于是便着国中一个武士,飘洋过海,来到大唐,用尽一切方法,终究还是将罗氏刚刚周岁的孩子强行抢了归于车持国中,并图使其继为车持国子。但说到底罗氏乃是大唐乐工,这等事情,自然是不会无人管理的。而替当时因失子之痛几欲成狂的罗氏出头的,正是皇后娘娘。” “母后?” 李贤瞪大了眼,望着建行:“是母后帮那罗氏找了孩子回来?” “那罗氏在当年先帝海内大朝会上,曾受皇后娘娘点拨,赢了当时仗技气盛凌人的高昌乐姬,所以才得了这大唐头一位女乐工的名头。故而,皇后娘娘知道她被人抢了刚刚出生的孩儿去,也是必然要出手相助的。” “也对,若是母后的话,必然要出手的。这样看来……那双孩子是被救回来了?” “刚得满周岁的儿子故然是被带回来了,可是那个被车持国子带走的女儿,却没有能回得来。后来……这个车持国子之女渐渐长大,便与当时的一位皇子相识,进而相知,相恋——奈何那位皇子殿下身份特殊,却非这位出身不得明证的车持国子之女可轻易良配,所以车持国子之女也便走了她母亲的老路,以一国国子贵女之身孕下麟儿,然后却因性情柔弱,而被转身交给了那皇子的下臣所代养,麟儿身份娇贵,却也只能以臣为姓——这个孩子,听说便是那位与殿下起了冲突的东瀛小公子。” 李贤的脸色,变得茫然起来…… 怎么……竟是这样!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lu123!!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六 看到李贤面色有变,建行急忙补道:“不过殿下也不必过于介怀,此事也只是建行听旁人所言,当不当真,却不一定做得准。” 李贤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摇一摇头道:“无论当真还是不当真,此事都应该与父皇母后商议一下——也应当与他们直言……” “殿下,建行以为万万不可。”闻得李贤此言,建行向前一步,恳切道:“此事毕竟只是流言,若是经了殿下之口叫主上与娘娘知道了,那无论信或不信,对殿下都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主上娘娘信了,那必然会要对殿下起些责备之心,怪殿下多涉此事。若不信,那便定会轻视殿下。无论如何,都不是好事。” 李贤转头望着他:“那哥哥……” “太子殿下处,便更不宜当知此事。”建行正色道:“殿下,太子殿下最近对这中臣不比等颇有回护之意,况且二位又刚刚起了冲突,若是叫太子殿下来看的话,必然会以为殿下有心挑拨……警醒不成便还好,就怕太子殿下反过头来还会责怪殿下您呐!” 李贤听他说得句句在理,倒也无法可想,点了一点头之后,又与他相议了两句,便决意将此事瞒下。 可李贤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看似任性,实则最是乖巧的。这么大的事情,要他瞒着自己兄长,实在是痛苦。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母亲向来教导自己都是细水长流,从不曾见什么风狂雨骤之态。于是便拿定了主意,趁着半夜里入媚娘寝殿,与媚娘相见之时,摒退了左右,将此事悄悄告诉了媚娘。 正替他解衣散髻的媚娘听了前后,默然片刻后道: “贤儿是想问母后,此事到底该不该让你父皇与兄长知道,对么?” “父皇处,这样的事情多半他已然知晓了——母后您听了贤儿说这些话都没有半点儿惊异之色,那父皇自不必提。” 李贤一边儿甩着小脚,一边儿伸手去榻边小几上抱了一只睡得酣甜的小狻猊来玩。 “所以贤儿是想知道,母后是否赞成贤儿将此事与你说了?”媚娘将解下的衣钗等物放入一侧明和所奉银盘之上,便转头抱了儿子入怀,微笑发问。 “嗯……” “那贤儿自己是想不想说呢?” “嗯——哥哥向来都极爱贤儿的,而且这件事与哥哥有关,肯定要说的。但是……” “但是你觉得建行说得有道理,所以不知该不该与哥哥说,对么?” “是。” “好,那母后问贤儿一个问题,若是你哥哥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与贤儿说呢?” “嗯,多半是会的。但若是牵涉到了什么大事,贤儿不宜知晓,那哥哥就不会说了。” “那样的话,贤儿会怪你哥哥么?” “自然不会啊!国家大事,岂可儿戏?况且哥哥不是不说,而是贤儿现在还小,有些事还不能理解,不能懂得,所以哥哥才会先且放着。等待日后贤儿长大了,能为哥哥分忧了,哥哥必然会与贤儿说的。” “那就是了。那贤儿觉得此事该不该与你哥哥说呢?” “嗯……” 李贤望着自己的母亲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眼睛一亮,将被自己抓弄醒了的小狻猊丢在地上,伸手环抱着媚娘的颈子又笑又叫: “贤儿明白了!” 媚娘含笑点头,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次日晨起,九成宫大宝殿殿门前。 李弘一早便应召前来见媚娘,却不曾想刚刚下麟辂便被一个小小的身子扑了满怀: “兄长!” “贤弟?” 李弘猝不及防地啊唷了一声,下意识将怀里的小家伙抱了个紧,然后才定晴一瞧,叫了一声:“怎么是你?” “嗯!今日兄长无事,陪贤弟玩一会儿么!” 见着了哥哥,李贤立时便撒起娇来,缠着李弘,半点儿不肯放松。 李弘见他如此,也着实是有些无奈地摇一摇头,伸手抚着他头顶道:“原来是你叫母后召我来的。” “贤弟想哥哥了么……” 李贤对着自己哥哥撒起娇来,还是很顺势顺力的。李弘也相当受用,笑眯眯地拍拍额头,说了句罢了,便转头吩咐了一众小侍们去前殿向太子宫中诸客师传达今日休沐的教令,然后兄弟二人便搂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往大宝殿里走进去。 片刻之后。 用过了早膳的李弘,也算是把李弘口中那件不得了的秘事,一一地听进了耳朵里,也落在了心间转了两转,然后侧头看着弟弟笑道: “唉呀……你还是这么不喜欢他么?” “谁?那小子?哥哥不要胡思乱想,贤弟再如何不喜,也不会拿这等事情来乱说的啊!”李贤听到兄长质疑,登时急得坐直身子抗议起来:“何况贤弟本来也不欲与哥哥说的,若非是因为母后说此事应该与哥哥一谈,贤弟就打算咽下去了的!” 听着小弟软软抗议,李弘一时也是乐不自胜——这小子,从小就好玩,特别是抗议起来,简直就像小猫儿叫一般。 逗了他一会儿,李弘也应下了李贤之请,将此事埋在心中不与人说,接着便受了媚娘的召,往殿后花园内而去。 花园之内,媚娘一身茜红帷帽大氅,正在梅树之下取雪——李治喜饮新茶,嘴又挑得紧,用的水也好以雪水为上,是故她也便养成了在雪后取梅蕊雪入坛为水的习惯。 “母后。” 李弘向着媚娘行了一记礼,便上前来,从一侧小侍儿所奉的银盘中取了紫貂毛的玉扫子来,预备着要帮着她一道取雪,却被她一把止住: “再冻坏了手,看你上哪里去取药王神丸去。” 李弘听了也只一笑:“无妨的,还存得有。” 一边说,一边就硬上前来帮着取雪。 媚娘见他坚持,叹了口气,也无奈道: “怎么你与你父皇一般都是这等绵里针的性子?唉……就是说不听。你且等着,看你真的冻伤了,这一次母后允不允去求你父皇帮你找孙思邈配药。” “母后的手都冻不伤,弘儿的又怎么会冻呢?无妨的。” 李弘笑吟吟地说着,一边儿将梅蕊雪扫落在一侧小侍儿们端着的银盘里:“母后这般费心在弘儿身上,倒不若想一想该怎么处置那个建行才是。” 媚娘淡淡一笑,转头看了儿子一眼: “果然是看出来了。” “一个足不出宫的小侍,竟然对东瀛国中这等秘事知道得如此清楚,若说他非是此事之中的旧人,叫谁也是难得信的。” 李弘仔细地将一片雪片从梅蕊中扫入银盘,口中却笑道。 媚娘“嗯”了一声才道: “所以你这几日还是多陪陪贤儿罢!只怕若知建行要被送走了的话,他会伤心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七 “送走建行?” 李弘闻言犹豫了起来:“母后,那孩子也只是想着一片好心,却未必需要送走他……” “你就没想过为何他会知道这些么?” “刚刚母后已然说过,他必是此局中人,所以才知之甚详,可即便是如此……” “既然他是局中人,那便不能留于近身。特别是贤儿近身。”媚娘摇一摇头,目光淡然:“别的且不提,若是教人知道了贤儿近身竟然有这等人物在,怕是以后对他不利。” 李弘不解地望着媚娘:“能有什么不利呢母后?不过是个孩子。” “可若是他这个孩子,同时还是那位车持国子之女的兄弟,又当如何?”媚娘一句反问,便教李弘瞪大眼: “他……他是……” “所以母后才一定要送走他。这件事,必须越快越好。而且……” 若有所思地摇一摇头,媚娘轻叹:“而且此事还不能由你父皇出手。” 李弘刚要问为何不能是李治出手,便立时想到了一个传言,于是默然无语。停了片刻之后,他便又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弘儿来与贤弟说罢!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弘儿来得好。” “什么是哥哥来得好呢?” 李弘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李贤兴致勃勃的声音,媚娘母子微微吃了一惊,互视一眼之后,齐齐转过头去对着那个笑眯眯的小家伙微笑。 媚娘见他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态,便头一个摇头: “你啊……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李贤先就撇撇嘴,接着赖进自己兄长怀里,才转头对着母亲道:“母后就会嫌弃贤儿的不是。” 母子三人谈笑一阵之后,李贤又将话题转向了刚刚的疑问上。李弘见问,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才道: “哦,是这样,前些日子呢,静安跟哥哥说着东宫里缺个弘文馆侍书。哥哥上上下下想了一圈子的人,竟没一个合适的。昨天你来时,哥哥看见那个建行很是机灵,所以刚刚就跟母后商量着,想把你这个小侍儿借来一阵子,且先顶着这位置,等得母后再调教了合适的人之后,把人给你换回去。” 李弘这般说,自然是存着必定要成功的道理: 一来他东宫之中,任何一个位置,本便是日后注定的高官贵属,人人向往之处;二来这弘文馆又更与别处大不同——别处的太子侍官们,还需得等日后李弘继承了大位,方可议长论贵,从虚入实;而这弘文馆就不同了,本来就是皇帝亲选的太子馆府,内中更是三公镇座,其重要不言而明——就是一个小小的馆中行走,也得正六品下的官阶才可。更不必提这侍书之位…… 需知整个宫中上下,除去几位内侍监或者是内侍少监,便数得着这太极殿、立政殿、尚书房与弘文馆的书墨画棋剑乐茶七侍的位置是顶高的了,忽忽儿也得是正六品上才得成。而且太子侍书又与别的格外不同—— 太子侍书这四个字,简直就等于了“未来的礼部侍郎”或者是“未来的中书省舍人”这两大职阶了,因此于目下在李贤这有宠无实的潞王殿下身边,只得做个小小八品上侍带的建行而言,这样的位置岂止是迁枝高就,简直就是惊喜。 不过对李弘而言,这倒不是让他觉得自己势在必得的理由。真正让他觉得自己此番势在必得的,却是李贤早先曾经与他说过的一件事。 “你不是老早就喊着说自己身边的人个个不精灵么?怎么样?哥哥看这个建行还算可教,把他与哥哥一阵儿,待哥哥教得好了,再还与你做个府中总侍,如何?” 在媚娘与李弘看来,这样的要求,李贤几乎是不会拒绝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听得李弘这般说了,李贤立时便乐得答应,当下便着人将建行带了来,与他将此事分割明白,且叫他自即日起,便办了册子,入了东宫。 建行心中既然抱有大事在,自然便不甚喜欢这样的结果——毕竟比起年幼天真,又事事依赖自己的李贤来,李弘这个由李治与媚娘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子殿下,着实是个看不出深浅,更加不敢轻断的人物,是以他心里是百般的不愿。 不愿归不愿,如今这等情势,他也自知不由其意,于是便做了一副欢喜之态,先谢了李贤举荐之恩,又谢了李弘赏识之德,就自行下去准备了。 李贤望着他走开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眨眨眼喃喃道: “原来也是个贪的……么?” 李弘见他似乎有些感伤,便急忙安抚,李贤到底是小孩子,凡事不多往心里去,只是几句,便不再多说了。 只是接下来的时候,李贤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李弘见他如此,心中又是忧又是急,可又不好多说,只得说了几句旁的话,就伴他回殿里去歇着。 入了殿内,李弘本待与他多聊一聊,说些俏话儿解一解他的心结,却不曾想人尚未坐下,便又得了李治的诏令,命他急往丹霄殿去。 无奈之下,他只好哄着李贤,说他昨夜没睡好云云,叫他好好上床歇了,等自己回来与他一道玩耍。 李贤倒是乖乖听话,李弘说了之后他便立刻脱了衣袜上床躺着,只是李弘前脚离开,他后边便直身跳下床,胡乱披了衣裳,打听了媚娘此时正在前殿忙着元正日的事情无暇顾及他这里,就预备着要往殿外跑。 可人还没走到殿下,就见一个小侍女急匆匆地捧着一只白玉盏过来,见躲避不及,他只得立在当地,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宝墨?你抱的什么?” 那侍女正是他的近侍小侍娘,也是他最怕的一人。本是媚娘身侧的侍衣,因着媚娘见她机灵懂事,就在李贤三四岁时,指了与他做身边人。 这宝墨性子温和,不笑不说话,又是长了一张乖乖巧巧的圆润孩儿脸,所以在平日里,媚娘身边上上下下的所有侍监宫娘们,没有一个不将她看做是小妹子般疼爱的。 但就偏偏是出了邪,这么一个温和乖巧得如同绵花般的孩子,竟然就成了整个大唐宫中上下,人见人头疼的一双混世小魔王兄弟——李贤与李显两个小家伙的大克星。 无论这两位如何地张狂着呢,只消这宝墨往面前一立,一礼,还不及笑,立时便见两个把大唐六宫中,除去那几位安字辈往上的元老之外,;上下所有侍监宫娘们,乃至是禁卫们都整得人见人怕的小魔王安安份份地立着,乖乖巧巧地等着训话。 也真算是奇景一道了。 是故此时,李贤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她,偏偏这刚刚走出几步,就又瞅见了这个冤家,心里暗暗直叫苦也。 但无论如何,今日这桩事也是极紧要的,所以他一定得越了这道关,出去一趟才行。于是他便立着不动,半点儿没有退让的意思。 这样反常的举动,立时叫一边儿含笑等着看奇景再演的左右侍卫们,全都傻了眼,一个个都在用眼神问着彼此: 今儿这是太阳打从西边儿出了么?这万试万灵的退魔灵方,竟不管用了? 宝墨见他这般打扮,便心里有了明数,于是只笑眯眯地上前行了一礼,就开口问道: “殿下这是去哪儿?为何不传令备轿?外面儿天寒地冻的,娘娘与主上又忙着,殿下要出去,总是得带个可用的人才好。” 李贤咬着牙看着她,竟是半个字也说不上来——说到底,这么久的积威尚在,他也实在没那个胆子真在这位克星面前硬着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八 于是,李贤便一笑道:“还能去哪里呢?这几日显弟总是闹着要找些儿蜜果儿吃。本王身为兄长的,自然是要好好儿照顾着弟弟的了。” 他之所以这般说,也是实在无法——若是把李弘搬出来的话,头一个他自己便不信的。这个身为太子殿下的哥哥,也不知是向谁学得的,生性疏淡,少念寡欲的。 “哦……是这样吗?周王殿下。”宝墨点一点头,笑眯眯地侧身问着身后扯着自己衣带的小小人儿。 李贤绝倒。 …… 片刻之后。 终于瞅着宝墨离开片刻的空儿,偷偷从殿里出来的李贤,趴在殿边左右张望好一会儿,才转头问着身边的小侍儿道:“人呢?” “殿下,都已然这个时刻了,建行哥哥再如何也是要入了东宫门的。殿下您要是见他,那就直接……” “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了!” 不耐烦地挥一挥手,李贤咬着牙往前走去。 远处高台之上,看着李贤急匆匆行走着的李弘,摇了一摇头,问着身后的人:“如何?都安置好了么?” “殿下安心。” 静安淡淡一笑:“此时那个建行,已然入了弘文馆内馆藏百~万#^^小!说中。有老书侍们教着他把那些旧年的简册全部誊写一遍的话,怕是他三个月也出不得藏百~万#^^小!说半步的。就算他想出来……” 停了一停,静安又笑道: “那门外守着的暗卫们,也会及时来报。” 李弘点一点头:“如此甚好。”他转头再看了一眼急匆匆往自己东宫向走去的弟弟,又摇一摇头,目光中满是怜惜与不舍: “他还小,就让他以为……” 想了一想,他再次摇头:“就让他以为,这个建行,真的是个贪图富贵的就好。” 言毕,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大唐显庆五年元正日,长安,九成宫,丹霄殿中。 这一年的海内大朝会格外地隆重,而且似乎是彼此约好了一般也似,海内与大唐交好的诸国,也纷纷遣了手握实权,或者是精通政务的皇子亲王来—— 这样的情势,却是大异于往年各国均以礼为要的派势,甚至还有七八个国家,都是国主亲至,另外还有十几邦国也是将自己的国储太子派了出来做个使节。 这样的局势,只有一个李弘,显然是应付不过来的,以至于三日之前,李治便不得不停下手中诸般政务,一一接手应对。 而这样的局势下,媚娘与两个小儿子,便也自不得闲了。特别是到了元正日这一天,她母子三人,几乎就没得半点儿闲的,李显甚至因为没得喝上一口如意的早膳甘食,竟就在那东女国女王陛下面前,哭闹了起来。 媚娘这个做母亲的,自然素知自己的孩子何德何性,于是便只得向着女王微微一笑,转过头去交代着近侍们帮着带走小儿。 孰料这李显今日格外任性,不单要吃东西,甚至还要媚娘陪着他一道去。 眼瞅着东女国女王身侧的近侍们已然开始窃窃私语,有几个已然带了笑意,媚娘心中不得不说着恼。 恰好此时殿下传来唱引声,道元史前来谒见,媚娘眉头一松,便立时叫李显替她去接一接这个年长一两岁的兄长。 两三岁的孩子,又如何懂得那许多?就是要闹他母亲,也只是因为看着自己母亲忙于他人,而忽略了自己。百无聊赖之下,才会这般闹人。 如今见得媚娘与他安排了这么一份紧要的活事,自然是乐得一展笑颜,大声道好,便跌跌撞撞地跟着含笑盈盈的小侍出门,前来迎接这位“元史公子”。 中臣不比等素知媚娘身边共有三子,但向来都只得见年长的李弘与李贤,对于这位小皇子,倒还真是头一次见着。 是故当听得说是他来迎接时,很是吃了一惊,心中一边揣度着媚娘此举何意,一边又忍不住去细细品量这个中宫小皇子的品貌举止。 李显与李弘李贤一母同胞,又有父亲母亲那般好模样,只论皮相的话,那实实在在是漂亮的无话可说。 只是他的漂亮,又与俊雅绝伦著称天下的大哥李弘,或者是因俊美精致而名扬海内诸国的李贤有所不同。 他的漂亮,却是属于灿烂夺目的那一种——特别是他的那双眼睛,明亮得直若装下了满天星辰,又如无数火石盛载其中。 只是这样的明亮有些过了,至少对于人而言,却是耀眼得太过。 故而初一见面,中臣不比等对这孩子的印象,就是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倒不是说他对这孩子一见面就不存好感,只是觉得他……似乎有些锋芒过露。而这样的感受,他却从来没有在李弘李贤两兄弟身上感受到过。 甚至就论李治与媚娘夫妻二人,也不曾带给他这般的感受。 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种感觉,这孩子,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一个完全不像李氏天子一族的孩子。 …… 一盏茶之后。 奉陪末座,向着高居凤座之上的媚娘望去的中臣不比等,再一次确定了这一点感受—— 那个孩子,从始至终,没有想要从他的母亲怀里离开的意思。这样的情形,无论是在十一岁便挑起整个大唐重担的李弘身上也好,又或者是年仅五岁便懂得为母替兄分忧的李贤也罢,都不曾见过。 这样的孩子……真的是那样的太子殿下的弟弟么? 中臣不比等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赖在自己的母亲怀中,撒痴撒娇地要东要西的孩子,简直不信自己的眼睛。 “阁下?” 身后侍立着的苏我连子见他目光发直,忍不住轻轻问道: “怎么了吗?” “那孩子……那位周王殿下。” 中臣不比等指着李显,眨着眼,用最低的音量,换了东瀛语言发问:“他……应该是太子殿下与潞王殿下二位的亲生兄弟罢?” “这个自然。阁下怎会有此一问?” 苏我连子看着终于从前日与李贤争斗的影响中走出来的中臣不比等,不由一笑:“是觉得这孩子太过任性了么?” “不止啊……” 中臣不比等望着任李显予取予求的媚娘,眨着眼道: “只是余实在不明,同样是孩子,为何大唐皇后娘娘,会待他们有这般大的不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九 “因为他们本便是不同的两个人啊。”苏我连子点一点头,含着淡淡笑意:“这样的人物,果然教子有方。” “不同的两人?” 中臣不比等抬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他们兄弟二人性情不同,便自然有了这样不同的境遇?” 苏我连子淡淡一笑,只是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中臣不比等没有再问,反而是跟着他一道抬头向着媚娘等的方向望去。 若在平常,媚娘也是不会由得李显这般胡闹的。只是今日这等架势,无论如何孩子都是大唐周王殿下,堂堂一国皇子。何况他只有三岁而已,自然也不能因此就将他如何处置。一来伤了这孩子的心,二来也有损国威。 是故,她看着李显闹了一会儿,就将他抱在怀中,拿话三两句遮过,正待起身…… “陛下驾到……” 一声悠长而清越的传驾声响起,不仅是惊了媚娘,也惊了东女国女王一番。 怎么这个时候来? 这般思忖着,媚娘起身,与东女国女王一道迎接李治。 不多时,李治便入得殿内,先将闹得正欢的李显给抱进怀里,接着笑吟吟扶起自己的爱妻,这才转头望向东女国女王,含威不露,温厚有度地点一点头:“有劳贵主。” 东女国女王应声起身,目光只在李治面上打了几个转,乌蒙蒙的眼珠便荡起一片清亮亮的光。 媚娘与她并肩,未曾看见,倒是一边儿跟着李治的清和看了个明白,挑了一挑眉角,不曾多说什么。 而与他一道看出来的,还有中臣不比等与苏我连子二人。望着这样的情景,主仆二人相视一眼,便不再多言。 李治入座,左右侍人再复进桌添几。 接着,席宴再开。又是一片热闹喧哗,只是这一次,宴席之间,有了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暗中涌动着。 看了一会儿,中臣不比等摇了一摇头,轻道:“这个东女国女王也有些失智了。别的且不提,单单就说如今大唐皇后尚且在座,无论如何也轮不着她这样百般殷勤的。那位大唐皇后也是太过懦弱,似这等的情形,她本该……” “本该出手?维护自己的地位?” 苏我连子摇了一摇头,叹口气道:“阁下,这就是您的不明白了。别的自且不提,单单就说这所谓的维护地位,又哪里是需要她自己来做的事情呢?皇帝陛下在此,有他在,她的地位,便不会动摇的。” 中臣不比等一怔,刚待相问,就见李治主动起身,替闹着要吃金玉满堂的李显夹菜之前,先给媚娘又添了一著碧玉蜜饭,满面笑容地嘱她多吃一些儿,又说这些日子,着实是辛苦了她云云。 一边儿的东女国女王,立时就笑得有些尴尬起来。 中臣不比等眨了一眨眼,又看了看李治怀中突然就变得乖巧起来的李显,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夜。 太子东宫之中。 听到中臣不比等来见的消息,李弘很是意外——他本来以为,再见到这个小小的东瀛公子,至少还是七八日以后的事情呢。 所以当他命人快快请了中臣不比等入内之后,就关切地问道:“这些日子,却不知中臣次公子的身子如何?” “托太子殿下鸿福,一切安好。” 中臣不比等含笑谢过李弘关切,然后才转了正题,问道:“今日太子殿下劳累,余等实在不该深夜来扰,然则余今日心中有一事不明,实在是……” “无妨。” 李弘见他犹豫,便含笑摆了一摆手,又主动握了他的手,引着他一道来到几后坐下,轻声问道:“有何事,次公子尽可一问。” “殿下,那位贺兰公子……” 中臣不比等刚刚吐了这四个字出口,便见李弘面色微变,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轻笑道:“怎么?是有什么事么?” “无妨无妨……” 犹豫了一下,中臣不比等还是问出了口:“似乎……皇后娘娘,并不是很喜欢他。” 李弘默然。 见他如此,中臣不比等立时道:“太子殿下恕罪……” “无妨。” 李弘摇了一摇头,又想了好一会儿才轻道:“无妨……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的母亲,也就是贺兰夫人,与母后尚在外祖父应国公府中闺阁内时,曾经因为一些琐事,起过冲突。加之母后自幼便深得外祖父喜爱,反而是贺兰夫人身为长女却不若次女的母后更得父亲满意,所以自然也就不是多亲近。” 中臣不比等颇为意外地望着这个少年——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身为一国太子的这个人,竟然就敢这般直言与他。 李弘见他如此,不免一笑:“是不是觉得本宫竟直言至斯,太过不寻常?” “不不不……” 中臣不比等急忙摇手道:“只是……” 他眨了一眨眼,却不知该只是什么。 李弘却反而是接了他的话头道:“只是觉得意外,这些事,身为大唐太子的本宫,理当是藏着掖着,才属应当,对么?” 中臣不比等唯唯喏喏地应了一声,却不多言。 李弘摇了一摇头,含笑道:“因为本宫信得过次公子阁下,也因为本宫信得过自己,信得过母后。” 抬头,他望着琉璃窗外一片墨色的天空: “这世上,一生无垢无过的,唯有神佛。而能看透人世百情的人,也唯有神佛。是故本宫从来不以为,这些事,可以瞒得过神佛,瞒得过天地间所有种种。” 中臣不比等轻道:“那……殿下不会担心,这样的事情一旦……” “有什么好担心?” 李弘转头,望着他温和一笑:“天下臣民,看的是本宫是否能为天下治朝理政,保大唐天下安泰平定,而不是看本宫是否曾经与兄弟之间吵过几次架,斗过几次口——诚如母后常常说的那般,无人能一生无过。本宫亦然。既然谁也不能一生无过,那就让自己努力做到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中臣不比等沉默,良久不言。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gegegengxin下载免费阅读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 这样的论调,对于中臣不比等而言,是异常新鲜的。至少在他如初萌新芽般的生命中,是从来也不曾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是以,他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轻声道:“那么,殿下会原谅所有会伤害你的人么?” “为何不能原谅呢?” 李弘不答反笑,转头看着他:“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伤害是本宫越不过的?” 这样一句话,如暮鼓晨钟,在中臣不比等心中,久久回响。 整整一夜,他都想着这样的话,想得头脑昏沉,也想得全身发烫。待到黎明时,他实在是忍不得住,便鬼使神差般地起床,匆匆往九成宫后园内湖而去。 立于一片雪白的湖边,他远远地望着那座乌瓦青墙的宫殿,很是迟疑了一会儿,才拢拢身上李弘所赐的狐裘,低着头,快步走向一边儿的独桥,三步两滑地,艰难走向那座被雪封禁的宫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来这里。 他只知道…… 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似乎就在那个看起来如雪一般苍白的男子口中。 是以,他的脚步,是一步比一步更加坚定地迈出去的。 是以,当晨起尚不及梳洗的贺兰敏之得报,匆匆出来迎接时,看到的,却是一个目光平和的如玉少年。 “这是……次公子阁下么?” 贺兰敏之实是想不到,被近乎软禁地留在宫中这么久,第一个来看他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客人,一时间不免错愕。 但他只是敛了一敛眉,便挂上了微笑:“次公子阁下大驾光临,却是敏之之幸了。只憾匆匆之间,不及梳理整齐,还望阁下莫怪。” “啊……是余太过失礼,竟连拜帖也不曾递上便匆匆而来……还请……还请贺兰公子见谅。” 中臣不比等见他如此大礼,不免也急忙回应。只是在你来我往之间,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觉得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九成宫中,竟然也会有这么冷的处所?不……不对。 他动着温暖的指尖,皱眉: 这里并不冷啊……可为何他会觉得冷? 一番客套间,中臣不比等的心思,却已如电般转念数回。只是可惜,如此快思,也没得出个结论,于是只得继续与贺兰敏之客套起来。 “阁下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贺兰敏之看着殿中小侍奉上热茶两盏,含笑让了一回中臣不比等,便依着长幼主宾之礼,先端起一杯,向着同样举杯的中臣不比等示了一示意,自先饮了一口。 中臣不比等笑了笑,先扣了茶盖笑道:“却是叫贺兰公子见笑了……余只是今日晨起时,偶然看到一只雪色的小兔子往这里跑,心里很是纳罕,于是便跟着一路跑了来。却没曾想到它竟一路奔入公子居所,再不得见。” “哦?那只兔子,竟有这等稀罕么?竟能让中臣公子如此介怀。” 贺兰敏之笑吟吟放下茶碗,有趣地看着这个小小少年端起茶碗,却在听到自己的问话之后,愣了一下停手。 眨了眨眼,中臣不比等轻声道: “那个……可是那小兔子,是雪色的啊……” “是啊……雪色的兔子的确是惹人怜爱。只是……”贺兰敏之腼腆一笑:“或者在下无知,竟不知这兔子在贵国,天生不是雪色么?” 中臣不比等张口结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迟疑着,结巴道:“那个……雪色的兔子,便是雪兔儿罢?它……莫非大唐的雪兔儿,冬日不会换了冬毛么?” “冬毛?” 贺兰敏之的确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也是万分好奇地瞪大眼看着他:“什么叫冬毛?” “就是……就是……” 中臣不比等努力地想着,放下茶碗,啊啊嗯嗯了好一会儿,比划着:“就是雪兔儿到了冬日里,总是会将夏日一身雪色毛皮替换成微微染墨的浅淡灰色……那个……嗯……或者大唐地暖,这儿的雪兔儿,不会变色?” “这个想来倒是不会……” 贺兰敏之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断然摇首:“天下物本一种。既然是要变的,那必然都会变。何况大唐冬日亦有雪寒天气。不会不变的。” “啊,是这样啊……” 干巴巴地回应了一句,中臣不比等颇觉自己给贺兰敏之下了一个好大的难堪,于是就想寻机赔个不是,却不曾想贺兰敏之笑着回了一句: “托了次公子阁下的福,敏之今日,也算是长了些见识了。唉……镇日里守在这宫中,竟是什么也一概不知不得的。却叫次公子阁下见笑。” 中臣不比等急忙摆起双手,连声赔着不是,心里对贺兰敏之的歉意,便更多了一分。 …… 片刻之后。 把中臣不比等送到闻讯前来寻找的苏我连子面前之后,贺兰敏之便含笑送了主仆二人离开,转身回到殿内。 一入殿,便见贺兰敏月衣冠端洁地坐在几后,细品香茶,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哥哥果然是个厉害人物。那孩子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怕现在已往哥哥这里偏了几分。那么接下,是不是就要借这位东瀛公子之力,向太子殿下求情,走出这湖心殿了?” 贺兰敏月笑意盈盈地问着自己的哥哥。 贺兰敏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抬手指着一边儿另外一张几案:“那是你的位置。” 秋波流转,望了一眼那个位置,一笑,贺兰敏月起身,袅袅婷婷地端着茶碗走到哥哥指着的位置落座,然后抬头仰视着自己的兄长: “现在可不可以回答敏月了呢?” 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贺兰敏之头也不回地向着后殿走去,在将要进入殿内的时候,一句轻语,被他抛向了贺兰敏月耳边: “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道,才算是最好。” 贺兰敏月笑而不答,只是默默品茶。 …… 同一时刻。 九成宫丹霄殿中。 刚刚送走了依依不舍的东女国女王的李治,回头便听到了清和的回报,一时间眉头紧皱不止: “中臣不比等去见了那贺兰兄妹?媚娘怎地没管着?” “主上,这两日娘娘片刻不得闲的。怕是连听一听这事情的时间都没有。”清和叹了口气,复又摇一摇头:“也真是奇怪了。若在往常,这些事她必是会上心的,也不知这一次……” “她这是被朕给惯坏了。这么多年宫中无大事无小情,她自然处处如意,没了半点儿警惕之意。” 李治叹了口气:“不行……得借这机会,给她点警省了……”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lu123!!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一 “你说中臣不比等去见了他们?”另外一边大宝殿中,媚娘皱眉,一边儿看着镜中侍女替自己梳理长发的玉梳,一边儿慢声细语道:“见他们做什么?” “似乎是那位中臣公子自己先进去的,倒不是贺兰二兄妹出来的。”明和低声道:“不过娘娘,如今已然开了春,这两兄妹也不能再留在宫中了。依明和之见,越早送出宫去越好,免得多生事端。” “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兄妹还能生了什么事端出来?”媚娘摇一摇头,叹道:“说到底,不过是两个没了娘的孩子。就是那敏月心性毒气些,她一无亲二无靠的,能指望的也只有素节上金二人。如今本宫把他们兄妹留在宫中,正是为绝了这条根。也唯有如此,他们才不会再兴出什么事端了。” 明和张了张口,似乎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默默行了一礼,便心事重重地走出大宝殿,去替媚娘寻找妆发的新花儿。 拎着花篮儿,他恍恍惚惚地走着,脚步虽慢,脑子里却是快了——贺兰兄妹的事,李弘的事,中臣不比等的事,还有素节上金的事,甚至李治的事…… 桩桩件件,都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以至于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然走出了九成宫正宫的范围时,已是人在九成宫后的佛堂前了。 伫足雪地中,抬头望了望那鎏金大字的宁心居三字半晌,才转了转眼睛,大步往里走去。 门吱呀一声被他只手推开,对着跪在佛前的那道挺直身影,明和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傅。” 那人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这个时候,你该在守着娘娘的。”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徐徐地起了身,瘦削的身形,若一杆旗般立着,又再三对着佛像行了礼,这才转头过来含笑望着自己的小徒弟。 明和的眉目一展,笑开了。 片刻之后,佛堂之后。 碧色茶汤被注入茶碗之中,带起一片腾腾的热气,在雪日冰景之中,格外叫人生了几分精神出来。 瑞安凝神看着小徒弟忙忙碌碌地前后备置东西,又望了一望地上空空如也的花篮,摇一摇头:“你不该在这儿的。” “无妨的,娘娘这几日梳妆时,总是得往后推。”明和放下茶盏含笑看着师傅道:“不然的话,那见宾迎客的事情,也是颇累人的。” 瑞安闻声便是一皱眉:“这可不好。一国之母,份属应当,你需得劝劝娘娘,却不能这般再从着她。” “明和明白,所以早早儿就着人去请了主上同来大宝殿用膳,想来……”望了一望一侧的计时壶,明和转头回来笑:“此刻主上怕是已至大宝殿外了。” “那你还在这里坐?”瑞安一挑眉:“看来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了。” “的确是件紧要的事……”明和叹着气,将这几日宫里的情形与师傅说了,又特别将自己与媚娘早上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与瑞安,然后低声道:“师傅,明和总觉得,娘娘这些日子,实在是不似之前的行事果决。但若论起来,却也没有见娘娘行差踏错。又何况人人都说万一真的行差踏错了,也总有主上在,所以今日这事……”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又摇了一摇头:“明和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明和多虑了。” 瑞安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缓缓道: “你跟了我这么久,学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其实换个角度想一想,又何尝不是师傅们带着你这么久,教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若以师傅所见,你性子沉稳谨慎,比起行事果辣的清和而言,你却是最妥当的那个。既然你这么说了,说明你心中早有定论。” 明和倏然抬头:“师傅……” 瑞安点头:“毕竟如今师傅已非局中人,所以有些事,也只能从你们口中得知。未得亲见,不得妄论。但你的为人品性,师傅知道,故而师傅只想说,你若觉得不当,就要早做打算。娘娘是个出了口便不听劝的性子,那你便要替她做好万全。这,才是咱们这些跟在娘娘身边的人,理所应当做的事情。” 明和双眼蓦然一亮。 从瑞安处回来之后,明和便显得心中有所挂记,急急地将媚娘妆发用的花儿送入内殿,又向媚娘告了片刻小假,然后出了宫,掉头就往丹霄殿的方向走出。 刚刚走出了丹霄殿的大门,明和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登时精神一振,向着那人远远地叫:“英国公老大人且请留步。” 那正虎步龙行地往前走的,却正是英国公李勣,听到明和喊他,立时停步回望。 “见过国公大人。” 几步疾行到他面前,行了一礼之后,明和才徐徐顺口气,低声道:“不知大人可有些空闲,能否赏片刻余暇?” 李绩素知这清明兄弟的性子,见他如此紧张,自然也不敢放松,立时便传话儿于身边的小校,叫他往太子处请罪,只说二圣处有要紧事稍做耽搁,就立时跟着他走向了一旁的小角楼。 坐定之后,茶水刚上,明和便迫不及待地将昨日的事情说与李绩听,然后低道: “国公大人,您也知道这两兄妹是何等人物,娘娘如此宽待,本是恩德,若搁旁人身上,那必是感激不尽以命相报都不过。但是他们……” 叹了口气,明和又摇一摇头:“偏偏娘娘就是这般一个人,无论如何也都是对他们留着点情。” 李绩闻声,很是沉默了一阵才道:“那主上处呢?主上可曾有什么明言?” “倒是不曾。” “那么……”李绩想了一想,摇一摇头才缓缓道:“那么依老夫之见,明和大人,咱们还是且先作旁观的好。既然主上不曾有动静,咱们这些人,便也不好动了。” “是,只是明和觉得……这些事,明和总是得找个妥帖的人商量了才好。” “老夫明白明和大人的心思,且请明和大人放心。若是那贺兰兄妹真的想翻出什么浪子的话,那老夫也正好寻了机会,去了这两条祸根子。” “如此,那就不多耽搁国公大人了,告辞。” 明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应诺,便松口大气,起身行礼后离开。留下李绩一人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呆呆发了一阵愣之后,起身转头向着内宫走去。 是夜。 九成宫外,李治钦赐的英国公别苑中。 见到自己的夫君一回来,便对着灯火呆呆怔怔的模样,英国公夫人不由担心地上前抚住了丈夫的肩膀。 回过神来,李绩含笑拍拍老妻手背,又握了她手,将她拉在身前,紧紧揽了她肩膀,才低声道:“叫你担忧了。” “夫郎可是有什么心事?不知妾能否解得一二?” “说是心事,倒不如说是一块心病。”李绩叹息着,向与自己结发数十年的发妻,一一说了今日之事,然后才续道: “这对兄妹,明摆着的便是两根祸苗,却不知为何娘娘就是要留着他们,还生生地栽在自己身边——难道就不想一想,若是任由他们这般势张下去,早晚都会出了大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二 “因为娘娘是娘娘啊……”英国公夫人微微一笑才道:“正因为娘娘是娘娘,所以才会这般的罢?” 李绩看着爱妻轻道:“夫人的意思,是这样的事情,原本就在夫人意料之中?” “娘娘的性子如何,夫君其实也是明白的,她可以做到对自己的亲生姐妹下绝手,却未必能真的对自己的亲生甥女甥儿做得如此绝义绝情。所以多半哪,她还留着一点儿心念的。只是这点儿心念,却也不是断不得截不掉。若非主上太过保护娘娘,只怕如今也不会这样两难了。” “什么意思?怎么就是主上太过保护娘娘?” “当年杨牡丹子与贺兰顺之事,未必娘娘是不想亲自动手的。只是主上太顾忌着娘娘的心情,抢先一步动了手,以至于让娘娘觉得自己真的是欠了这两个贺兰子的情。” “怎么会?娘娘没有动手,才正应该不会如此作想罢?” “夫君,虽然妾身也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却有一点可以清楚地与夫君说明白——若是当年动手除去杨氏与贺兰氏两母女的,是皇后娘娘自己。那么对待后来的贺兰两子,娘娘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犹豫不绝了。” 李夫人一句话,说得李绩半晌无言。 带着这般心事,李绩一夜不能好眠。直到次日午后受命入内之时,心中尚且都还存着一丝疑问与不安定。 这般的神态,自然也逃不过李治李弘父子二人的眼睛,只是这位大相向来都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口的性子,父子二人也不好再多问。 然则李弘对自己的太师向来关切,是故便教人悄悄地把这话儿传与了媚娘。 “这孩子也忒是细腻了些。”听得静安传话儿来的媚娘,正与李贤母子二人在大宝殿下看着诸宫娘们给今年宫里新生的小猫儿洗澡,理容,于是忍不住便摇头笑着叹息。 “娘娘的意思,是殿下不必为此事忧心。”静安了然,颌首。 “事情未至他面前,却有什么可忧心的。多虑了。”媚娘一句话,便叫静安定了心,转而言谢,自退去安抚李弘。 这边儿李贤正捉了一头波斯商人新进贡的雪色小猫儿逗弄着,见静安离开,就笑眯眯道:“这个静安总是爱操心的。” “也没办法,若是有人能替他多担待着你皇兄的事,他也不必如此辛苦。”媚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李贤登时将嘴嘟了老高:“母后是嫌贤儿只会给兄长添麻烦么?” “难得你也知道。” 媚娘笑悠悠地回应,却叫李贤气了个炸毛,哼哼哼地也不说一句话,抱了猫儿就往内殿走,连声退礼也不给。 一侧众侍儿们都笑了个滚地葫芦,可是又都不敢出声。媚娘看他们忍得辛苦,也是无奈摇头: “这孩子,真的是被他哥哥给宠坏了。若是他父皇知道你们这样,又要收拾他一通了。” 诸侍立时变色,为首一个小侍儿便急着解释:“娘娘,殿下只是爱逗乐,您可千万别……” “本宫明白。” 媚娘无奈叹了口气,再摇一摇头,望着儿子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你这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本事,都把人闹成这般样子,还能帮着你说话儿担待的……” 一边一个刚刚入殿服侍才两年多的小侍监笑憨憨地冲口而出:“因为潞王殿下真的人很好呀……” 他话未及说完,便立时省悟到自己有失礼数,心中一紧,还不及开口请罪,就见上至媚娘下至满地或坐或立的诸侍,都笑成了一片。 茫然地,他眨眨眼,又若有所悟,于是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搔着脑袋憨憨地笑了起来。 媚娘他们在前殿笑,李贤却是半点儿也不知晓—— 事实上,这位大唐潞王小殿下,此时正是一肚子的火呢! “就没见过这样的!就没见过这样的!就没见过这样的!”气急败坏的他,抱着小猫儿大步流星走到后殿之后,就满殿里团团乱转,可难为了被李弘新指来,跟在他左右的小宝儿,苦哈哈地笑着跟他左右浑转一气,眼前直冒金星。 “……就没见过这样的!”最后,李贤气哼哼立在当地,高声喊了一句,又倏然转头盯着小宝儿问:“你说,哪家的母后会像母后这般的?成日里只是明着暗着损自己儿子……又有哪家的父皇会像父皇这样的?就变着法儿设着计地给自己儿子找套儿钻……真是的!别家还都宠都宠不够的呢!” “可是殿下,主上那是为了锻炼太子殿下,娘娘也是因为希望殿下您能早日成长,如愿成为太子殿下的左臂右膀啊……” “那也不能这样啊!”李贤气馁地叫了一声,便呆呆坐着发怔。好一会儿,自己垂了头:“……就算是我真的任性了些儿,贪玩了些儿……” 他说不下去了。 小宝儿见他如此难过,心里也是大不好受——整个殿里,不,应该说整个宫里,能看得下这位潞王殿下的委屈脸儿的,只怕除去李治,便只有媚娘了。 于是他便也凑到一边儿去,暗中以袖遮着,将被李贤摆在脚边那只呆呆怔怔,从头到尾连叫都不知道叫一声的小猫儿,暗掐一把,等它吃痛炸毛叫了一声,才笑嘻嘻地道:“殿下,这猫儿叫了呢!” “叫便叫罢。它若不叫又怎地。”李贤托腮,看着猫儿离了自己身侧,懒懒地道。 “殿下,您看它像不像太子殿下那几只小狻猊?” 小宝儿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李贤:“差点儿忘了正事!那几只小家伙又被放归上苑了。如今新幼仔儿尚且未得诞生,怕是弘哥哥想念它们得紧呢!不成!得赶紧把这小家伙给哥哥送去。虽然猫儿离龙种狻猊差得远,可也能让哥哥开心一把呢!走!” 李贤叫了一声,一把抄起躲得老远的小猫仔便要前行,却被小宝儿紧紧叫住:“殿下,此时太子殿下怕是不在呢!” “那也无妨,本王去东宫里等着也好……本王都好几日没见哥哥了。” “可是如今那东宫之中……” 小宝儿只说了这么半句,便急急打住,暗暗叫苦不迭。 果然,李贤先一怔,接着眼珠一转皱紧了小眉头:“东宫如何?难不成还有老虎等着吃本王么?哼!一个成日里忧忧戚戚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本王还怕他了么?” “殿下……您刚刚才解了禁足之令。” “本王那般蠢么?”李贤一记白眼把小宝儿剩下的话全噻了回去,又冷笑起来:“正好呢!前番旧事,尚且未与他计较清楚,正好今日趁着机会,也好好儿跟他说清楚。” 转过头,他冷笑着望向殿窗外的东宫殿顶: “……这里是大唐,哥哥是我大唐太子殿下,本王的亲兄。他还是把自己的身份掂量清楚了,再说别的罢!” 言毕,头也不回地就出殿往东宫方向走去。 小宝儿大叹口气,咬着牙给自己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然后苦着脸,拉长着声音一路“殿下殿下”地追了下去。 静悄悄的殿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狸花猫儿,抖着胆子在殿中央李贤曾经走过的地方,行了几步,东张西望地,似乎在呼唤着玩伴一般,轻嘤了一声“妙”,接着便被袅袅萦萦的回音,给吓得连退七八岁,“哧”地一声炸了满身绒毛,接着“嗷呜”一声窜了个无影无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三 媚娘这般一说,便是明和等人再如何不通政务,也知道了此事的严重性,不免忧心道:“娘娘,那接下来,可怎么是好?如今主上身子不安之事,朝野内外已是人尽皆知。加之娘娘此番又因着为主上安好之故着想而禁了主上的甘食,惹得朝中议论纷纷,这……” “娘娘!娘娘!” 明和的话儿尚未说完,便见玉如一路小跑地冲进殿来,向着她行了一礼,花容失色道:“娘娘!大事不好!” 媚娘一眯眼,很快便道:“看来他还是看出来了。” 正待顺息说话儿的玉如一怔,突然脱口道:“娘娘早就料到了?” 一边儿明和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正待说些什么呢,却见媚娘点头道:“也不奇怪啊。毕竟他看着治郎的字迹,是从小到大的。旁边的人便是看不出,他总是要看得出的。” 徐徐起身,媚娘叹息一声,缓缓步下台阶,轻道:“只是不知道,他会做何等反应便是了。” 玉如点一点头,深吸口气道:“正是如此呢!方才宫外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元舅公已然开始着人搜集着娘娘旧日模仿主上的法帖,只等明日早朝之上,便当廷发难了。” 媚娘一笑:“治郎身子这般,只有弘儿一人在朝中权为一个监国,这大唐朝局,不还就是他元舅公说了算?果然是长孙无忌,一出手,便必然要十拿十稳的。” 玉如担忧地看着媚娘:“那娘娘,咱们却该如何应对?” “应对?应对什么?” 媚娘不解,转头看着她,一脸意外:“需要应对什么?” “元舅公发难,娘娘以皇后之身干政,却属事实……”玉如只说到这里,却闭了口不再多言,只是看着媚娘。 “这么?” 媚娘又一笑:“有什么了不得的。自然有人替本宫把这件事处理好的。你且安心罢。” 她只这般一句,便再不多言。却叫玉如与明和两两相对,俱是一脸不安。 …… 次日午后。 太极宫,立政殿中。 玉如已然不同于昨夜那般的不安神气,反而心定了许多:“娘娘果然神算。主上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元舅公寻的那些法帖,却全是主上仿了娘娘笔迹写的。虽然叫了人来验,却到底没验出个什么来。” 媚娘垂目,只专心批着折疏,然后点头道:“元舅公怕是不肯就此轻易放弃呢。” “是。刚刚一散朝,就听说他已着人,去寻欧阳通(欧阳询第四字,唐高宗时大臣,知名书法家)了。只等着要定了准的。”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看来这一次,他是成也要成,不成也要成了呢!” 这一句话说得玉如一怔,明和也点头道:“也对。无论这折疏之事是真是假,于元舅公而言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要借此事,将娘娘从这立政殿前殿,彻底扳回后殿去。所以便是此事非真,元舅公也要将它做真了不可的。这是他一贯手段。” 媚娘一笑。 玉如立时便不安了:“那可该如何是好!别的不提,那位欧阳通,玉如可是听说过的。他本便身受长孙一门的恩,又是长孙无忌的宗族姻亲,便未必就会站在娘娘这一边儿说话呢!” “你以为长孙无忌真的是去找他么?”媚娘扬眉道:“欧阳询的儿子也是他欧阳通,长孙无忌的宗族姻亲,的确也是他欧阳通,可当今主上的臣子,还是他欧阳通。你说他那边能站哪儿?该站哪儿?” 媚娘此言一出口,玉如与明和,立时便定了心:“娘娘的意思是……主上这边儿,多半已然是对欧阳通交代过了?” “至少本宫看来,治郎此番虽然身体不适,行事之间,却仍旧是半点儿没错了一往的分寸。所以欧阳通是站不出来的,也是替不了他长孙无忌说话的。是故,他能做的,也只是拿着那几本折疏,站出来说一说本宫的不是罢了。不过……” 媚娘停下笔,若有所思道:“不过物证若是不能成铁,那他说不得,会从人证上下一下功夫。毕竟对那些人而言,要想扳倒本宫,也不需要什么铁证如山,只消有些证据苗头,便已是足够了的。” 玉如会意,立时便行礼道:“那玉如现下便去再将咱们立政殿上下,都排一排,查一查……” “不止立政殿。” 媚娘平静道:“更重要的是太极殿。那边儿可千万别出了什么漏子才好。” 明和会意,也立时道:“明和这便去见兄长。” 点点头嗯了一声,媚娘看着他们二人分头去行事,不免摇头叹了口气。回望内殿一眼。一边儿守着的玉明便上前一步轻道:“娘娘是不是担心主上了?” “担心他?担心他做什么?” 媚娘冷冷一哼:“人在榻上瘫着,还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来玩儿……这般精神头,怕是元舅公都比不得呢,本宫又担心他做什么?有那等时候,还不如想一想接下来,到底该怎么把这一团火苗给往下压一压呢! 真是,天天闲得他紧了呢!” 一扬眉,她越想越是不快,便直道:“来人,传本宫话儿,自今日起,太子殿下监国事烦,就不必日日往内殿请安了。他父皇病了这么些日子,是该静养的。少人打扰的好。” “是。” 看着小侍闻声下去,玉明不免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娘娘,本来朝野之中便是议论纷纷了,若是娘娘再如此,会不会更惹人非议?要不要请主上出来,主持大局?玉明觉得,这两日主上的身子,可是安好许多了。娘娘早些请了主上出来,也许……” “你以为本宫是在跟他斗气么?” 媚娘垂下眼帘,目光不动地打断他的话:“本宫与治郎夫妻至今已是十载。便是再如何有气,也不会斗到这等地步。” 她抬头,目光中微含着隐忧与心急:“你看他这些日子热闹欢腾,那是因为你没看到,半夜里,他被病痛折磨得醒了多少次,在本宫怀里呕了多少次。而做为一个父亲,一个皇帝,这又是他必须要承受的。因为他的儿子还小,大唐江山,还远不能坐得牢。自然也就没有能力,把本宫,把治郎认为重要的一切,都保护好。所以他必须要表现得很好,这样一来是安了弘儿的心,二来,也是死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心—— 毕竟弘儿再如何精干,都毕竟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他的父亲若不安好,便是他如何能隐藏自己的心事,也是会有些愁绪在脸上的。何况忠儿与永安之例,前车之鉴。治郎为了弘儿,也更为了大唐江山之定,本宫性命与孩子们的安稳,所以他才在弘儿面前强撑着的。 不过,也够了。他撑得足够了,足以让那些人死心,也让弘儿安心了。所以……接下来,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罢!” 媚娘目中含泪,淡淡一笑道:“这个皇帝,他从登基之日起,便是做得万分辛苦的,也是无一日可得安宁的。也是该好好让他休息一些时日了。” 玉明闻言,愕然默然黯然。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四 见到李贤如此震惊,中臣不比等下意识便要遮掩过去:“不……” “是潞王殿下的表兄贺兰公子一早上托人送来的,当时武罗自还问了一句,确认过。” 苏我连子抢了一句话,中臣不比等意外地看了看他,好半晌没有说话,接着李贤突然转头向着身边的修罗剑道:“弘哥哥爱洁,还要有劳修罗了。” 修罗剑嗯了一声,便如同一根竹竿般晃晃悠悠地开始满庭院乱走。 李贤又看了一眼她,转头瞧瞧中臣不比等:“跟本王来。” 接着,两对主侍便匆匆地走进了东宫正殿侧的小花厅坐着。 “潞王殿下,此事莫非是贺兰公子……”苏我连子轻轻发问,话却没有说完。 李贤此时定下来了心,看他主仆一眼,才平静道:“事情未得确定结果,本王不会妄下定论——毕竟二位也是因为想避开贵国的诸多是非才不远万里来我大唐的。” 苏我连子面色有些勉强,正待开口再解释几句,就听到中臣不比等回答:“如果是余等国中的话,却只怕未必会这般隐晦——毕竟余等也算是知道那位的心性的。她若有心,必然不会这等轻易带过。” “如果真是齐明陛下当然不会——她大可直接向父皇母后要了你们回国。但是如果是别人呢?” 李贤目光灼灼,直视苏我连子:“如果是别人呢?” 苏我连子眼角一敛。好一会儿才轻道:“公子宅心仁厚,老大人德怀兼备,东瀛国中上下,无不敬爱,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违,来伤害公子呢?” 中臣不比等没有说话,李贤点了点头:“如此最好,那么本王就直言不讳——果然如此,那么苏我卿,你就最好把此事知会于中臣老大人的好。” “殿下,武罗自说了这个——”苏我连子皱眉正待争辩时,却突然哑了声音,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满头大汗刷地冒了出来。 “怎么了?”中臣不比等不解地望着他,刚要继续追问,就听得李贤道:“你们已经来我大唐这么些日子了,真要有什么事,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动手。” 苏我连子沉默不言。 “殿下的意思是,余等这是被一些旧怨……” 中臣不比等扬眉:“潞王殿下恕余直言,余实在是不记得,旧日家中还有什么事,能让人执着至此,非得在这等情势下……” “次公子阁下,也许不是您的旧怨,也许是老大人的一些旧事。毕竟是武罗自跟着您,若是阁下有什么失当,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是结了两樁旧恨。” 苏我连子一番解释,立刻让中臣不比等一脸了然:“原来如此……那该怎么办?” “目下的话,尚且还需得公子阁下谨言慎行,暂且按兵不动。”苏我连子立在中臣不比等身后,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却落在李贤面上:“接下来,一切还是请潞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安排为好。” 李贤看他一眼,只是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片刻之后。 望着跟着苏我连子走出花厅,有些踉跄的那个小身影,李贤听见小宝儿叹了口气:“可怜。” 李贤回头望一望他:“未必就是他们。” “不是吗?那为何殿下刚刚还要让苏我连子听那些话……”小宝儿瞪大眼。 “因为他和本王一样清楚这件事有何等严重。”李贤难得地沉下了脸:“一国太子宫中,另外一国太子的亲生骨肉被人下毒……而这个亲生骨肉,竟然还是万万不能见光的私生子……而且还是个一旦被暴露于诸人之前,就会引得其国天下大乱的……你想想看,这样的事情一旦公开,海内不宁!” 小宝儿脸色一变:“那该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必须让父皇母后知晓。”李贤严肃道:“还有皇兄。” 片刻之后。 九成宫丹霄殿。 李治原本含笑的脸,在听到李贤的回报之后,立刻沉了下来:“把我大唐视为无人之境么?影卫何在!” “在!”一声沉喝,左右阴影之中,闪出了十八个暗卫来。 “传令左右诸暗卫,彻查东宫之宾中臣不比等被落毒一案!人无高低事无大小罪无主从,一律上报!准先斩后奏!” 得令! 诸暗卫一声齐喝,便如一阵黑影墨烟,消失无踪! 李贤看着暗卫离开,便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父皇,还有一个人……” “不用急,暗卫一动,他们自然也就动了。”李治沉声道。 听得李治这般说,李贤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弘儿那里,还是要安排一下。”李治沉声道。 “父皇,弘哥哥那里固然要顾,母后处也必须得交代好罢?”李弘低声道。 李治点一点头嗯了一声,神色凝重:“不能让你母后知晓此事。还有你……” 李治垂眸,看着李贤:“你自己也要仔细。” 李贤一怔,好是茫然了一下,才有些颤抖着道:“父……皇?” “你与你皇兄,一样地要仔细。”李治再说了一遍,就轻道:“去罢!” 李贤呆了呆,便告退了。 接着,他如游云般从殿中走出,然后又在殿下停着,突然就流了泪下来。 “殿殿殿……殿下?”小宝儿见他这样,一时惊得结巴起来:“您您您……” “无妨。”李贤抹了抹眼泪,高兴地笑一笑,又重复了一遍:“无妨。” 接着,便自行走了向殿外去。 殿内。 清和奉了一盏清茶向李治面前送上来,然后才将茶托交了与旁边小侍儿,低声道:“主上,殿下在外边,可是哭了。” 李治正行于纸面的笔尖停了一停,然后继续笔走如龙:“他是个孩子。” “是啊……他是个孩子。”清和用一种不同于李治的音调,怅怅地叹了口气,又向李治脸上望了一望,便又摇一摇头,转身离开。 直到他离开玉阶之上,李治才停了笔,望着殿门方向,神色复杂地喃喃一句:“他……是个孩子……” 接着垂眸,望着笔尖洇成的墨点呆呆出了半晌的神,然后摇一摇头,再次,沙沙地书写起来。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五 同一时刻,九成宫大宝殿内。 媚娘默默地听完了明和的回报,安静地想了一会儿,接着便转头问明和:“今日……初几?” “初……” 明和愣了一愣,垂首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娘娘,今日已出了初旬,已是十三了。” “十三么……”媚娘嗯了声便道:“传令,湖心殿上下人等,一应至内侍省中应命。” 这样平静无波的声音,却叫明和心中一紧:“娘娘……” “传令。”媚娘平静地再重复了一遍。 明和咬了咬牙,眉目一黯:“是。” 声音极轻,若非他离媚娘得近,怕是就根本传不进任何人的耳中。 一刻钟后的湖心殿。 刚刚接了媚娘懿旨,送了传令监离开的贺兰敏之转头望着满脸木然的贺兰敏月:“你若不想去,还来得及。” “不想去?”贺兰敏月淡淡一笑,盯着自己兄长的目光中,满是嘲讽的意味:“若是今日敏月不去,以后怕也走不出这湖心殿了罢?” 言毕,她便大步走在了前头。贺兰敏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只是摇一摇头,无声一笑,便也负双手于身后,施施然跟了上去。 又一刻钟后,九成宫内侍省中。 媚娘一身墨狐滚银边的裘氅,端坐于堂上正位之中。而面前的厅内,就一左一右,立着贺兰敏之与贺兰敏月。 在他们兄妹身前,还趴着两团血肉模糊,已然分辨不出男女老少的人型——甚至那几乎可以说不是人型了,根本就是剥去了一层皮,四肢还勉强连在一起的肉块。 “你们还是什么都不说吗?皇后娘娘在此,你们还以为能瞒得过去几时?!”明和立在媚娘身侧,摇一摇头,口中厉喝,目光中却闪出一丝怜悯之意。 “奴……奴婢真的不……不知……”其中一团肉块发出了声音,虽然沙哑到了声气几乎全无的地步,却依旧听得出,原本应该是把如春莺夏雀般动听的好嗓子。 “到了这个地步,还死不悔改!”明和厉声一喝,便看向左右,却听到自己身边的媚娘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慢着。” 他转头,望着媚娘徐徐起身,缓缓走到那个已无人型的侍女面前,目光越过贺兰敏之与贺兰敏月,直直地望向厅外: “你们两个如此护主,的确是一片忠心可嘉。鉴于此,本宫也便给你们一点提醒:这世上有得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娘娘……娘娘奴婢们真的不知……”另外一块肉团也终于发出了声音,号啕如枭。 “不知?” 媚娘淡淡一笑,终于垂下了双眸,左右扫了一遍那两双泡在血里的眸子:“真的不知么?你们不知什么?本宫尚且什么都没问,你们便说自己不知。不知什么?” 两侍女被这一问,却俱都是呆了一呆。头一个说话的显是伶俐的,于是便哭着说:“娘娘只是想问咱们太子东宫中那位贵客的事情……可是娘娘咱们确是不知啊……咱们……咱们连见也不曾见过那位贵客的……” “好。太子东宫,那位贵客的事情,你们不知。好。”媚娘点一点头,又笑一笑,转头继续看着殿外:“那你们却告诉本宫,那只从你们殿里送出来的兔子,你们也不知送与谁的?” “那兔子……那兔子是咱们大公子送与那位东瀛公子的。但……但那兔子是西域绝毒异种的事情,咱们……咱们大公子不知,咱们也不知啊!其实那本是别人送与咱们大公子的啊!娘娘!娘娘!您不信咱们,可不能不信咱们大公子啊……他可是您的亲生甥儿啊……” 突然之间,那个伶俐的侍女便尖叫痛哭起来,甚至还试图去抓住媚娘的裙边。 只是媚娘皱一皱眉,便闪过了她的手,淡淡一笑,才复道:“是么?” “奴婢若有虚言,必受上天五雷轰顶焚身而死之苦啊娘娘……”那小侍女的双眼已被鲜血模糊,看不清前路,两手乱挥了一气却什么也没有捞住,不由失声痛哭起来。 媚娘又是一笑:“是么?为了他,你甘受这五雷轰顶焚身之苦啊……”她垂眸,怜惜地望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的确是一片忠心……不,应该说是一片痴心罢?难得,真是难得。” “皇后娘娘,此女只是敏之一个小侍儿,与敏之并无任何……” “本宫知道。” 媚娘微笑着,打断了贺兰敏之的解释,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本宫什么都知道。” 这浅浅的一句话,如寒冰成丝,刺骨入髓,冷透了整个殿中所有人的心。贺兰敏之面无表情,可藏在雪青色广袖中的手,已然紧紧地握了起来。 媚娘一语既毕,便也不再看他主仆一眼,只任由那两个侍女在殿下哭号,转身,徐徐走回殿上,回身坐下。 她看着整个殿中的人,看着那双兄妹,突然之间,便笑了起来。 …… 一刻之后。 九成宫大宝殿内。 听到媚娘的命令,明和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 “你今日似乎对本宫的所行,颇有异议?”媚娘头也不回地问,这叫明和一时间全身冷汗涔涔而出:“不……不敢。” “不敢的话……便是有了?说罢。跟了本宫这么久,有些事,本宫知道你心里也是觉着奇怪的。” “娘娘……那两个小侍女……” “两枚棋子而已。不过是之前被他们兄妹所用,如今被本宫强抢了来用罢了。”媚娘面色如冰。 “娘娘是要让他们兄妹互相猜疑……” “他们两人,一个与上金交好,一个与素节相谋,浑都以为本宫蒙在鼓中诸事不知。原本本宫也乐得做个不知人的。但是他们敢动弘儿……” 媚娘握着书简的手,关节渐渐失了血色,原本平静如湖的眼瞳,也渐渐冷若寒冰:“那就莫怪本宫半点儿怜悯之心也不给他们了。” 明和愕然恍然,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伤感与愧疚之意:“明和不知娘娘一片苦心,还请娘娘赐罪!” “没有什么好赐罪的。本宫知道这样的事情,本来也不该叫你亲自去的。但是这一次……” 媚娘停了停,又缓缓地摇一摇头,目光一发冷肃:“哪怕是要对不住贺兰大哥在天之灵,本宫也一定要将这两根伸到宫中的祸苗,彻底斩断!” …… 大唐显庆五年正月十五。 九成宫中突传奇事——两日前因事涉东宫违礼一案被打入水牢的湖心殿贺兰氏兄妹随身的两个侍女,在她们明确表示要说出另外一桩大事,等待内侍监明和亲来审查的一盏茶之间,突然暴毙而亡! 一时间,宫中人心浮动,暗议纷纷!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六 “你是说,那两个侍女,并非宫中人?” 大唐显庆五年正月十六,刚刚送走了各国使节与君主的李治,面前便摆上了一本礼部侍郎参媚娘年节之下血染宫廷有伤上天好生之德,更祸乱国运的折疏。 他看了一眼,却没有打开,反而向身边的清和提问。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之后,更是皱紧了眉头:“是跟着贺兰兄妹入的宫?” “是。”清和望了望李治,轻声回答:“而且她们一个是郇王殿下送与贺兰小娘子,一个是杞王殿下送与贺兰大公子的。” 李治顿时哼了一声:“看来这只舌头扎了毒刺的兔子,终究还是落在他们身上了。” “正如主上所言。昨日娘娘特别传了宫中长于此道的御前侍医再三确认过,这兔子虽然的确看起来如普通的雪兔子,但事实上却是西南境中,西域异族所特别驯养的奇种——主上可知有一种特殊的毒物,叫做蛊的?” “巫蛊之术,古来有之,朕如何不知?不过朕素来听闻这蛊毒一术皆是以剧毒之物相食相吞而得之。怎么?这兔子也是剧毒之物?” “原本也不是,只是多年前,西域有人发现在驯养毒物之时,竟有一异种的,因为其生于雪地之中常被鹰鹫掠食,不得已下,竟采食毒植,更将毒物藏于舌尖上一处的角质毒囊内,一旦有鹰鹫来袭,便立时咬破鹰鹫腿上皮薄之处,使鹰鹫毒发身亡得以脱逃。” “这么说来——这种异种兔儿是极毒的……否则以鹰鹫猎食之快……”李治的脸色,更加沉了几分。 “所以娘娘才会这般动怒,将那两个小侍女打杀了的罢?其实娘娘没必要如此动怒,只要将太子殿下宫中贵客受袭之事张扬起来……” “这不就是为何媚娘动怒的理由?”李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短短这几年的时间,他们已然学到了这么多……可惜,利刃虽成,却走了邪工……日后也终究不会成了什么绝世大器的。”李治摇一摇头。 清和一怔:“主上的意思,是两位殿下早就算到了娘娘没办法昭告天下说太子殿下宫中……啊……” 清和只说了这么几句,便啊了一声不再絮言—— 是啊!被送了兔子的,不是李弘,而是那个东瀛贵客。 而那个东瀛贵客,偏偏又是绝对不能被人注意的存在…… 甚至再深一步想的话,也许李素节或者李上金两人,正是打了这个主意呢? 中臣不比等的身份,实在是太过微妙也太过危险——一旦他在大唐国土之上出了什么事,必然就会被人掀起他的本底。至那时,便是没有人察觉他的真实身世,大唐也是需要向他的养父中臣镰足与他的生父东瀛太子提一个说法的。 而一旦他的两位父亲知道了于目前的中臣氏也好,东瀛太子也罢,都是独此一根的秧苗的爱子死于大唐宫中,并且还是大唐皇后娘娘的甥儿嫌疑最大,甚至再被他们知道,在之前的李贤曾经与他起了冲突……那么就算是中臣镰足与东瀛太子如何明慧,也必定种下了一颗恨苗。 想到这里,清和立时便皱眉道:“不过主上,这东瀛太子也未必就会因为这件事……” “无论如何,若是一国公子在咱们大唐国土之上出了事,就是咱们大唐上下无能,更不必说他还是在宫中出了事。” “可是主上,依清和之见,这位东瀛公子身边,就跟着一个亟待取他性命的东瀛国人呢!” 李治默默看了他一眼,半晌无语,好一会儿才低道:“无论是谁所杀,若死在咱们大唐国中,便是我大唐的奇耻大辱。” 清和一怔,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的确,他若是真的在咱们大唐国中出了事,那必然便会落了他国口实。目下高句丽未灭,百济仍存。要是给他们一个理由联合起来,怕是又要边陲不宁。” 李治嗯一声:“你知道便是最好。无论如何,那两个逆子是打定了这主意了——不过多半,这件事却并非素节能做得出来的……” “主上的意思是……此事多半为杞王殿下所为?” “虽然素节与上金都是一样的路子,可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素节幼时也受过锐卿(锐卿,李治对李素节蒙师萧锐的亲称,萧锐,萧瑀之子,也是李治异母姐襄城公主之夫)的调教的,锐卿沉毅大量,性蕴慈仁,更兼之自小受宋国公之教,于政事之上颇有见地。朕可不以为,他会像上金一般,不知此事险要不可为之处。” 李治又摇一摇头:“再加上贺兰敏之……这件事,多半是他们二人的暗中谋划,与素节却没能扯得上什么关系的。” “那……娘娘她……” 李治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答话。 …… 午后。 媚娘端坐于自己大宝殿中,凝视着面前熊熊燃烧着的炭炉。 “娘娘,事已办妥。”不多时,明和急匆匆走入殿中,向着媚娘行了一礼,低声道。 “消息都传过去了?” “传过去了。” “反应如何?”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郇王殿下便着人传令,叫将府上几个人立时往长安城中去打点一处宅院——而那几个人刚刚到了九里亭,便如娘娘所料的一般,被郇王派去的另外一队人给了结了,并且还特别地留下了咱们给准备好的东西。待那些人走了之后,明和去查验过,正是杞王安置在郇王府中的几个人。” “那……算算时间,上金也该接了消息罢?” “若是一刻钟前的话……是的。” “好。孝儿已然把信送出去了罢?” “出去了,算着,此时也快该到杞王府暗门前的小道上了。” “确定了上金会从那里过么?” “他一旦接了消息,必定会设法去亲自见一见‘那个人’。而‘那个人’所在之处,离他的王府看似数街之隔,实则通过他前些日子在后院一处角落里开的暗门,只消几步便可进到‘那个人’所居的小别院。” “而偏偏就是这般巧,孝儿若是去给他母亲上香,走那小别院的侧巷,是最近的路。” “正是。” “好……孝儿可将事情都记得清楚了?” “许王殿下虽然性子柔弱了些,但办起事来却是不会含混的。想来不多时,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媚娘点一点头,也便不言,静静等待。 而李孝并没有叫她等太久——消息很快传入了大宝殿中: “启禀娘娘,内侍省里的人来信儿了,说就在刚刚,杞王殿下身边的如意入了内侍省,借口说要找些东西,支开了几个造册的小内监,将这几日娘娘令人制成的新令牌图册都抄了回去……咱们的人一路跟着去看,已见杞王殿下接了他抄的那些图了。” 一个小侍儿,匆匆地跑起来,喘了几口气之后,便立时报道。 媚娘眉目一展,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自卖破绽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七 媚娘此言声犹在耳,另外一件事情,便出乎诸人之料地发生了。 午后,大宝殿。 媚娘午休刚刚醒来,便听得殿外阵阵喧哗。她皱眉连叫了几声,才见明和匆匆而来。 “何事?” “娘娘,刚刚外面儿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宫里又出事了。” “怎么回事!” “似乎是有人将东瀛公子的真实身份透了出去,目下东瀛留驻我大唐境内的使节,已然有许多人前来拜会了。” “前来拜会?” “是。” 媚娘深深地看了一眼明和,突然道:“他们要见的,是‘中臣氏次公子’?” “是。” 媚娘面色缓了一缓,然后才道:“知道是谁传的消息么?” “尚且不知,不过多半……”明和抬眼看一看她:“是宫里传出去的。” 媚娘目光一凛,好一会儿挑眉:“你想说的不是宫里,而是殿里,对么?” 明和垂首,不发一言。 媚娘叹口气,摇一摇头:“叫他来。” 明和应声而退,不多时,李贤便匆匆而来,与媚娘见礼之后,便向前扑入媚娘怀中撒娇道:“母后怎么了?这般不喜欢?是谁惹母后生气了?贤儿去处置了他们。” “哦?这就是你为何要将那孩子的身份传出去的原因?” 媚娘一挑眉,一副不怒自威的态度,立刻叫李贤自己乖乖站好,垂首半晌才嗫嗫道:“可是……可是他这般长时赖在皇兄身边,也不是什么好事嘛!既然他这般赖着皇兄是因为他怕被人暗算,那便索性将他真实身份公开,这样一来,还会有谁敢找他麻烦呢?” “那你想过没有想过,真正想要这孩子命的,却是在隔海相望的那飞鸟宫中坐着的那个人呢!你这般一公布,这长安城中东瀛人,又有哪一个敢保着他了?” “无妨的嘛!贤儿听说了,那个老女人,活不得多久了。”李贤不以为然。 “胡闹!”媚娘沉了脸色看着他:“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都不是你该插手的!往常里你乱来,母后只当是你爱护你兄长便罢了。想不到这样一来竟是纵了你一发地恣意妄为!” “贤儿没有……” “他在你面前死里逃生才几日?你便这样将他置于危境,不是恣意妄为又是什么!” “可他本来也只是为了利用弘哥哥啊!” “便是利用了,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母后!那小子,他们主仆俩都没安好心的!别的不提,他身边跟着那个姓苏我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半点儿想要追查的意思都没有!摆明就是料到此事多少与他们那一家子姓苏我的有关联,所以才……” “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媚娘断然一喝,李贤立时住了口,圆溜溜的眼盯着媚娘看了好半晌,突然涨红了脸:“原来……又是……” “够了!” 媚娘罕见地厉声喝住了小儿子,看着他一脸倔强而不甘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叹道:“母后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父皇,为了母后,更为你皇兄。可是贤儿哪,这样的事情,不该由你动手,更不能由你动手,明白么?” “……为什么贤儿不行?母后平常不都说,要贤儿做个辅佐弘哥哥的好弟弟么?贤儿这么做,不是正为了辅佐弘哥哥么?” “这样的辅佐,不叫辅佐。这样……是在自己糟蹋自己啊……” 媚娘一句话,说得李贤眼眶一红,但嘴上还是倔倔地:“没有……贤儿只是想……” “孩子,无论如何,你都是母后的孩子,与你皇兄一般无二,与你弟弟也是一般无二。你皇兄名弘,你名贤,你弟弟名显……这样的名字,都是因为父皇与母后,一样地希望你们是光明磊落,受人尊敬的人。明白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要帮你皇兄,母后从来不觉得有何不妥,就像你皇兄要偏向你一样。” “那……母后,谁来帮弘哥哥做那些他不能亲自做的事情呢?弘哥哥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罢?那总要有一个人,像母后帮着父皇一样,对付那些暗中使坏的人罢?” 媚娘一怔,好一阵哑然。 …… 直到次日午后,媚娘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看着媚娘这般出神,明和忍不住上前去劝:“娘娘,潞王殿下并非有心,娘娘还是别往心里去的好。” 媚娘转头看着他:“是不是本宫做错了?这些年那些事,是不是不应该让这几个孩子知道呢?” “娘娘,这并不能怪您啊!只是娘娘您这些年悉心教导诸位殿下的时候,忘记了告诉他们,夫妻与兄弟,是不同的。” 明和一句话,便叫媚娘一怔,接着若有所思半晌,才轻轻道:“是……是本宫忘记了这件事了。可是只怕现在说,也有些晚了。” “依明和所见,却也不晚,正是时候。”明和见媚娘神色平缓了些,心中一松也是笑嘻嘻道:“不然娘娘想啊,再大一些儿,潞王殿下固然是会听不进去娘娘这样的教诲;那往前几年的时候,娘娘您就是说了,潞王殿下……他也听不懂罢?” 媚娘眉头一舒,心境彻底地平和下来,转头望着他,笑道:“真是……本宫竟是急到了这等地步。多亏了你。” “娘娘过赞了。其实娘娘不过是关心则乱,便是没有明和这般多嘴,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娘娘自己也都能想得明白的。” “一两个时辰?” 媚娘挑一挑眉,所有所悟地看着他:“怎么?又要出了什么事么?” 听得媚娘话中带了一个“要”字,明和便是笑得满脸明亮:“娘娘明见。” 看着他似乎没有打算直言,媚娘挑一挑眉:“这是有心借此事让本宫一乐么?嗯……” 她转了一转眼睛,微微沉思片刻,便立时道:“看来东瀛那边儿,是有人动起来了呢!” “娘娘英明。” “怎么回事?” 媚娘坐直了身子,听着明和回报。 原来,那位东瀛女帝,早在中臣不比等离开东瀛之时,便得了到消息,只是晚了一步去拦截。 她对于中臣一氏的动静,无论于公于私,都有太多的理由要在意。是以当她得知中臣镰足将自己的嗣子送入大唐之后,便立时颁下密令,着东瀛留驻大唐境内的密探与各路眼线,务必要将中臣不比等主仆二人的行踪掌握在手。 只是她没料到的是,中臣镰足与她的儿子中大兄皇太子,早就料到了这一条,所以直接将中臣不比等送入了一个她万万想不到,也不知道的唐朝将军府中,更借着这位在大唐宫廷地位超然的将军之力,使中臣不比等顺利地见到了大唐皇后,然后如愿成为了大唐太子殿下东宫的上宾,得到了海内如今势力最强大的大唐高宗皇帝的庇佑。 ——之所以这般行事,是因为没有人比身为她儿子的中大兄皇太子更清楚,一生顺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而行事从不忌惮任何人的齐明女帝最忌讳,也是最畏惧的人正是大唐这对帝后的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冒险将自己的亲骨肉送入了大唐东宫,而正如他所料的,当事情暴露之后,一向气势压人的齐明女帝,也没有那个胆量,敢直接在大唐东宫,李治与媚娘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拉人,更不曾有半点儿以国书提要,为了一个国中臣子而向大唐皇帝要人的不智之举。反而是暗中下令,要东瀛留驻于大唐长安城中的使节,向李治提出质疑—— 为的,便是要借前番李贤与中臣不比等起冲突之事,将中臣不比等,名正言顺地从大唐皇宫之中要出来,安置在自己手边,伸手可及的位置。 所以明和所说的,正是片刻之前,那些自从中臣不比等主仆入宫之后,便被明和安置到宫外监视着东瀛使节的耳目们的回报: “东瀛使节此时已然在长安城门附近,至多一个时辰,便要到九成宫来见主上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八 大唐显庆五年正月。 刚刚过了年节,开朝没几日,许多官员尚且还带着李治赐的休沐假,不曾返朝,是故九成宫外宫城的官寮内,还是一片清冷的样子。 毕竟这几日又下了几场开春雪,天气冷得紧。虽然宫中赐了上好的炭火下来,加之宫殿坚实,门窗厚重挡风,可到底还是不及各位官员府中别苑那般自在安闲。何况厚门重窗,人人都有,墙坚顶实,各各都一样。呆在宫中也实在无甚趣味,还不若留在家中,闲着听听曲儿赏赏舞来得有趣。 “真是……虽说主上恩重,也不能就这般懒散情形!”中书省议事厅的门一开,英国公李绩便皱着仍旧墨黑如剑的长眉,一边儿伸手解掉身上略夹了一层丝絮的大氅,一边儿大步走到自己位于中间的位上坐下,开始翻阅这几日传进来的折疏。 一边儿李云看着小校取了他衣裳去,便自己笑吟吟地也把炉中的火炭拨了两下,伸手烤了一烤,才道:“毕竟主上赐恩,何况这几日的话,他们不在,反而是趁着主上的心意了。” 李云这一说,李绩正翻着折疏的手就停了下来,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垂下目光继续读着引文:“还是来了?” “毕竟也是他下了大功夫的。”李云坐下,微一敛神色:“是不是该咱们插手了?” “还不急。”李绩摇一摇头:“等。” 李云想一想,张了口,又闭上,然后复续道:“可是若再等下去……会不会平生变数?” “已然到了这一步,想有什么变数,也不是咱们能控制得了的。不过……”李绩合起折疏,眯着眼沉吟片刻,抬头看着这个自己的得力部将:“你所忧之事,不无道理——若不加紧了安排,只怕早晚会被他们抢了个先。这样……” 李绩立起折疏敲了一敲案面,然后点头,缓缓地,一字一顿道:“你执老夫手令,即调朱雀、玄武、麒麟三铁卫各一千人,务必要将整个东宫给守成铜墙铁壁。” “可是主公,咱们京戍卫可以守得了宫外,宫内……” 李云话没说完,就见李绩连连摆手:“主上身边的神龙卫一千,娘娘身边的神凤卫一千,两千精卫再加上那暗中动着的近百影卫,怎么着也够了。咱们只要保证,不教那些不该混进东宫的人,有机会踏进宫墙就好。” 李云应了一声,又听得李绩续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你需得也仔细着,就是那些不明就里,可能会跟着杞王一派风乱跑的人。特别是赵国公那些旧门生,旧宾客……一定要小心。” 李云一怔:“赵国公已逝,难道他们还……” “从来真正要皇后娘娘下台的,都不是赵国公本人……从来真正想要皇后娘娘下台的,都是那些看不得李家天子的皇宫里,竟然没有一星半点儿氏族血脉的所谓诸士族。” 李绩冷笑一声:“所谓辅机为首,不过是被他们推上去做个待斩的头罢了。这件事,只怕除了辅机自己最后没看透,别人都早看透了。” 见李绩把这一点儿事情也说破了,李云自觉也没什么好再遮瞒的,便直言道:“主公说得是。其实不止是主公有所察觉,便是属下也有些奇怪,此番之事,虽说论起来与杞王殿下脱不得干系,但皇后娘娘将贺兰兄妹二人看得那般紧,他们一入宫,便被整个封闭在了湖心殿里沾不得外尘一星半点。所以到底他们是怎么从这样的情况之下动得了手的,着实叫人大感意外。” “所以老夫才说自即日起,东宫一定要看守严谨了。不能叫任何事情再闹出来。至于别的地方……有皇后娘娘在,不是咱们该插手的。” 李绩如此说了,李云便不再多言,只行了一礼就自行退下去安排。 …… 李绩这样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九成宫中两位主人。 “看来他也察觉了。唉!真是……偏偏是最该察觉的她,还把心思都放在那些个不成器的孩子身上!” 丹霄殿中,听到清和来报李绩令人加强东宫防卫之后,便立时投笔皱眉,叹口气起身在殿中徐徐走几步活动身体。 “主上的意思是,英国公业已察觉那些人的动向所以才如此行动的?可……可若只是杞王殿下他们的话……” “说到底那中臣不比等是东瀛公子。若是他们身后没有人依靠,就是上金再如何短视,也不会真的短视到连让这孩子死在大唐宫中会有什么结果都不知!” “主上,莫非……莫非杞王殿下真的为了能图谋大位,竟与外敌……”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他可以如此顺利地将落了毒的兔子送进弘儿宫中。”李治淡淡道:“毕竟,这兔子送与的不是大唐太子,而是那位东瀛公子……你想一想,若是真由上金下手,他会盯着的人是谁?” “太子殿下!” 清和恍然:“无论是为报私仇,又或是为了得其所愿,杞王殿下想拿下的,都是太子殿下,而不是那位东瀛公子!会想要东瀛公子性命的,而且还偏偏是要在咱们大唐东宫之中要了他性命的,只可能是其他人!” “所以,东瀛公子这么死在咱们大唐宫中,谁得利最大?”李治转头看着他:“媚娘将贺兰兄妹看得这般紧,又是谁最有可能让他们参与到这件事之中,甚至搭起上金与贺兰兄妹之间这座桥的……你觉得是谁?” “这……”清和想了许久,才迟疑道:“莫非是郇王殿下?” “不,不会。” 李治断然摇头:“若是素节,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朕说过,与上金不同的,这孩子更加明白于一国而言,一旦外宾无故死于其天子驾侧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问题。所以他不会这般做——他比上金确乎是智谋略逊,但是大局之观上,却是上金远不如他。是以此事他非但不可能会参与,甚至连知晓都不可能。” 清和眨了一眨眼,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叹道:“清和愚钝,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能够从这件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李治转头看看他,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便去请教下你们娘娘罢!或者,她会给你们一点提示呢?” 清和看着李治笑容可掬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啊了一声之后,便立时告退,转身向着大宝殿而去。 片刻后。 原本正在查问湖心殿以及湖心殿左右数殿,前几日往来宾客之记录的媚娘,听到了清和前来,将他与李治一番对话复述一遍之后,突然眉目一凛:“原来是他!” “娘娘?”一边儿明和望着她,正待欲追问,却没想到媚娘突然转头问他: “诸位来朝使节,是否都离开长安了?” “这……还有几位不曾离开。” “新罗国皇太子可还在长安京中?” “啊……因为新罗太子要与主上商议年内共讨高句丽百济之事,是以还不曾离京。” 媚娘闻言,立时起身传令: “来人!本宫要去见治郎!”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九 当李治看到媚娘时,很是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来没有见到自己的爱妻,会带着如此愤怒的表情。 “怎么了?” “你知道的,是么?” 媚娘不答反问,抛出的一字一音,都冷如冰屑。 “知道什么?” 李治有些迷茫了,不解地看着她:“金法敏之事?” “……果然。” 听得金法敏三字,媚娘便是脸色一变,咽一咽气,再咽一咽,终究还是对着自己的丈夫点一点头,说了一句: “好。” 接着,便转身要走。 李治急忙伸手扯住了她臂膀: “怎么了?莫非那金法敏……” “治郎已然说过,无妨。”媚娘冷冷地抛下这么一句,再度转身欲行离开,却被李治彻底挡住:“若是因为我未将金法敏之事与你说明,你要生气的话,也的确无妨。本来你就该生气的。” 媚娘蓦然转头,直直地瞪着李治,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道:“治郎若是不喜欢媚娘成日里管着孩子们大可直言,为何如此教弘儿受罪?”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媚娘管着孩子们。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你大可不必替他们操太多心。孩子们一天天地都在长大,总是要自己学会面对这些东西的。”李治叹口气,一边儿说,一边儿欲将媚娘搂进怀里,却被媚娘挣开。 他微瞠双目:“你……” “既然治郎觉得孩子们该自己学这些,那媚娘也不好多加干涉。只是治郎也不干涉的为好。”媚娘深吸口气,努力地平和心境,然后向着李治头也不抬地再行一礼,转身挣开他握着自己的手,大步离开。 李治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满脸疑惑的表情,足足呆了半日,都不能回神—— 到底……怎么了? 李治不解,回到自己殿中坐下,越想越气,气到最后甚至开始默默流泪的媚娘,更是不解。 到底怎么了? 他到底怎么了? 为何要这样难为这几个孩子呢? 事已至此,如今已然这等境地,为何还是那般苛求孩子们呢? 竟然还明知这等事…… 咬一咬牙,媚娘摇一摇头,终究没有说话。 “娘娘。” 明和在一侧,看着无声落泪的媚娘,不免胆战心惊,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媚娘,再递上一块儿刚刚浸过热水的温热净帕子。 媚娘犹豫了片刻,默默接了拭净眼泪。定了一定神,平了一平气,然后淡道:“怎么说了?” “太子殿下那边儿,已然知道这些事了,同时业已安排着,要内外人等仔细着关注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无论如何,总是不能再教人寻了机会在这中间使弄手段就是。” 明和谨慎地回答着媚娘的问题,一边儿偷眼看着她:“娘娘……您……” “无妨……” 媚娘深吸了口气,又摇一摇头,缓缓地平静了心情:“无妨。” 见她如此,明和倒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不过到底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媚娘落泪,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一定要追到底也办到底。再加上刚刚媚娘去丹霄殿时,他因为被自己弟弟清和拉住在殿外说话,并没看到殿内的情形,自然也不知道到底为何媚娘会哭泣。 “那娘娘,咱们接下来……” “传本宫令,着狄仁杰来见。” “狄……大人?” 也不怪明和吃惊,这么多年以来,媚娘这般果毅之态要见一个外臣,这还是第一次。而用这样冷肃的口气直呼狄仁杰的名字,这也是第一次。 是故,他少有失态地重复了一遍媚娘的问题。 只是媚娘并没有回答他,反而默默地转身,向着内殿走去。明和呆了一呆,终究还是裹着满肚子的疑惑,快步地跟了上前。。 …… 大唐显庆五年正月二十。 九成宫中后花园内的风雪亭中。 当狄仁杰看到媚娘的时候,颇是恍惚了一下,直到媚娘凤辂离亭已不过十步左右,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快步奔下亭阶,撩衣向着媚娘方向倒头便拜: “臣狄仁杰参见皇后娘娘。” 媚娘远远地在凤辂之上说了声免礼,便令左右落驾,摆手推开了明和的掺扶,一拢流云帛,大步向着亭中走上去。 狄仁杰看着媚娘面色不豫,也急忙行足了礼数,匆匆跟着她向亭内走去。 入得亭内,狄仁杰尚且不及说一句客套话,就被媚娘一句话给震住了心神: “狄大人,本宫问你,你可肯为保大唐天下,江山百姓,万民之福丢掉身家性命?” 定定地看了媚娘好一会儿,狄仁杰才毅然道:“若为天下故,头可抛,血可洒,生前身后浮名,亦不足挂齿尔!” 媚娘眉目一舒,点一点头:“得狄大人此言,本宫心中甚感宽慰。眼下便是有这么一桩事,需要大人相助一二。” 狄仁杰立时明白过来,原来媚娘刚刚所说的话,不过是为了这一句落下一个定关锁。于是沉心潜思,电光一闪之间,就明白了媚娘的心思: “娘娘,莫非是近来宫中盛传东宫中有人险些被毒物所伤之事……与太子殿下有关?” “险些被伤着的那个,是弘儿的友宾,也是东瀛中臣氏的次公子。只是他对外身份不能公昭天下,是以只是号称他姓元名史,是元将军府中旧客之子罢了。” “原来如此……臣刚刚听说有东瀛驻我长安使节往宫中求见,想来怕是与此事有关。” “不止。他们的目的,怕是要来将这孩子带出东宫之中……而怀英,本宫现在便需要你帮着太子把这孩子留在东宫,哪里也不教他去。” “将他留在东宫?可是如今我大唐与东瀛势如水火,一触即发。娘娘莫非是想将他留做质子?但以他身份,留在宫中也只能牵制中臣一氏,于大局并无大的影响。何况若要留他做质子,只怕安置在别处可能会更好一些。” “怀英有所不知,若论起他的真实身份,的确是足可做得质子的——他虽名为中臣次子,但实则却是如今东瀛皇太子的亲生骨血且更为长嗣。只是东瀛对血统要求异于常情,他生母虽亦贵为一国皇族,却到底不是东瀛皇家之人,自然不得立后封妃,这中臣不比等的长嗣之身,也不过是徒为自己招惹祸端的一点根苗罢了。加之如今那位齐明女帝对中臣一氏颇有动手之心,所以他的生父东瀛皇太子,与他的养父中臣镰足,才会这般苦心安排着教他来我大唐宫中保命。但是……” 媚娘转头看着狄仁杰:“于我大唐而言,将来与东瀛相争之时,有这么一个身份微妙的人在,未必不是件好事。何况他现在虽不知自己真实身份,但无论如何,孩子总会长大,总会想要找到自己的母亲。所以他也总会对自己的身世有所觉察。而以那位东瀛皇太子对这孩子的态度可见,他对这个孩子,有怜有爱更有愧,所以即使未来这孩子没有得到机会,上位入宫,但也绝对会成为这位东瀛皇太子极为重视的人。若是能在这孩子年幼之时,让弘儿与他多少接触一些,那么将来对我大唐,只是有利无害。”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 狄仁杰沉默了片刻——只是片刻,他便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要让这位中臣公子,安安稳稳地呆在东宫之中?” “至少目下,他若走出宫中,那最多也活不过今夜子时。” “看来东瀛朝中,很有些人不希望这位中臣公子活着。” “否则为何他身边跟着的,偏偏是那位东瀛皇太子殿下两位侧妃的长辈?而且中臣镰足毕竟是个亲唐派——不见得东瀛国中人人都希望看到他与我大唐关系更近一步。” “不过娘娘,您确定中臣镰足不会因旧年间的事……” 狄仁杰犹豫一下,终究还是说出心中所想。 媚娘直言:“他不会。一来定惠是死在金春秋之手,二来那个孩子在本宫看来,并不很得他心。” 对于媚娘判断人心的本事,不止是狄仁杰,便是放眼整个大唐天下怕也无人会有什么怀疑。是故他也只是点一点头不多言。 “而且此番于我大唐而言也是一个好机会。”媚娘续道:“这次对中臣不比等下手的人,正是新罗皇太子金法敏。” 狄仁杰一怔,目光一敛,轻轻叹了口气:“这位太子殿下真的也是失了主意了……竟会以这等手段来妄图挑起两国之争。” “能想出这等计策,他已是聪明非常。可惜还是失了判断——别的尚且不提,如今大唐新罗东瀛三国情势如何他都没有能好好掌握,便急着抢先一步下手,实属不智。不过这也不是咱们要操心的事。所以,怀英。” 媚娘转头看着他:“本宫要你去做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案子,让该知道的人知道,让不该知道的人,连半个字也得不到。” 狄仁杰敛了一敛眉:“该知道的人……至少中臣镰足,甚至是那位东瀛皇太子殿下,是得知道的。而不该知道的……就是指那些此刻正往主上面前求见的东瀛使节们么?” “这样的事情,的确是有些难为你了。但无论如何,现今本宫只能依靠你。” 媚娘看着他,目光深沉。 狄仁杰只觉得耳根发热,看着媚娘好一会儿,才终究道:“得娘娘如此信任,臣定不辜负娘娘倚重!” 是夜。 九成宫内丹霄殿。 李治微沉着脸,盯着面前的地板,手指无意识地在雕花暖手笼上来回盘抚着:“……这么说,今日午后怀英来见,是因为媚娘的意思了?” 清和望了望他,只轻轻答了声是。 李治叹口气,一脸无奈又不快地放下手笼,负手在殿中来来回回地走,好一阵儿才蓦然转头向清和下令:“去请英国公。” 不多时,刚刚处理完了政务,尚且未及更衣回府的李绩,便来到李治面前:“主上深夜召见老臣,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治沉默着,只是低头来来回回地走,间或停下来看一眼李绩,张张口,好像要说了,却又似乎想到什么很不可解的事情一般,又垂下了头。 李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治,一时间也很是纳罕,在李治又一次转头望向别处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清和。 清和似乎正等着他这一瞥般地,引着他的目光,快速地向着大殿左边的凤穿牡丹丝绣屏风上望了一眼,就垂下目光不作一动。 李绩目光在那华章五彩的凤凰身上略一停留,立时心中敞亮。 想了一想,他终究还是开了口:“主上,老臣斗胆,可否请问到底是何事在困扰着主上呢?若老臣能为主上解得一二,实在是老臣万幸。” 李治转头,看一看他,突然将目光望着李绩身上一环被磨损得已有些陈旧的鎏金剑扣,乃道:“这剑扣上的流苏,朕却是记得的。似乎是李夫人的巧制。” “蒙主上关切,内子平素是喜爱做这些东西。只是毕竟如今已是耆耆之年,眼衰力不逮。老臣每每劝她不要这般劳累,倒也不得不听得进去了。” “是啊……夫妻之间,不过求的是个百年结发,老来为伴。只是朕实在是不明白,既然人生短短不过百年,为何还要一争长短?各执己见?” “主上既然说了这些,那老臣也便直言了。主上,这世上的夫妻,一辈子不争不吵不红脸的,怕是从来不得见的。无论再如何恩爱的夫妻,总还是有觉得对方不如己意的时候——事实上啊,老臣以为这夫妻之道正是妙在此处。这两人之间,完全是各自不同的心性与好恶,偏偏就成了一家子。每日里家长里短,各有所职各有所见。互相自有争执,却也正因为这些争执,才使得两人更加都懂得珍惜光阴如金,了解人生百味……这,却实在是最好的事情,不是么?” 李绩看着李治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心里也是暗暗点了一点头,然后便继续道:“再者说,同心同德固然是好事,可若一生之中半次油盐都不曾起过……怕是也会叫人觉得无味罢?” 李治失声一笑,摇了摇头,满心的怨郁此时已然完全无踪,而接着涌上心头的,却是一层浅浅的内疚: “是啊……若是事事处处都想得半点儿不差,那她也便不是她了。何况这一次……” 李治住了口,只微思片刻便抬头,向着李绩道:“英国公,朕有一桩事,只怕是要办得有些差错了……” 接着,他便将今日与媚娘争执之事,一一向李绩说明。只是在某些地方,他还是将媚娘的心思往浅里说了一下。 也不知为什么,虽然如今长孙无忌已然不在,李绩又是当年一力促成媚娘封后的人,他就是有一种下意识的回避…… 似乎一旦他将媚娘所能做到的事情说与李绩听之后,就会给媚娘带来另外一重麻烦似的。 李绩倒是没有察觉李治这份更深沉的心思,只是专注地听着李治说完了话,微微思索一番之后便道: “若果然如此,那老臣得说,主上您真的还是错怪了娘娘了。” 这样的回答,却正中了李治下怀,但他脸上还是露出一副不解之态: “是么?” “在老臣看来,这位中臣次公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入了大唐东宫,又被主上与娘娘二位安排着,被太子殿下护于翼下。那从旁人看来这位中臣次公子的生死,便成了太子殿下身上暗藏着的一根针,甚至是一根毒针——若是一个不仔细,便要伤了太子殿下的毒针。再者无论主上怎么心存良教之意,想借这样的机会好好锻炼太子殿下,也实在不必如此冒险。娘娘身为母亲,会关切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太过正常的事情。何况……” 李绩没有再往下说,李治却全都明白了: “何况这一次,本来就是朕这个为父的不是。” 微微有些懊恼地,他重重地敲打了自己嗡嗡作响的额头两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一 是夜。 九成宫中大宝殿内。 流光辉碧的殿上,衣着鲜明的侍女们,将一盘盘的珍馐佳肴奉至这宫殿的两位主人面前。 碧色琉璃荷叶盏配金黄的桂花玉芯糕,光清彩亮;冰色的荷叶盆里,龙眼大枣山药配上新米熬制的香粥,点缀着几片棠果儿(即是今日的山楂),引人食欲;朱漆描金蟠龙纹盒子里,紫玉双色蜜汁芋块儿腾着诱人的雪白雾气;紧跟着摆上的乌漆小暖食盒一掀开,雪白软绵的包子,带着叫人难以忽视的羊肉香气,暖暖地染了一片…… 与媚娘对面而坐的李治点了点头,伸出牙箸夹了一只肉包子放在面前小碟中,仔细咬了一口,汤汁流溢,微烫的温度既不会伤人,又极好地将香气全烘了出来,实实在在是服侍的人仔细贴心——若搁在以往,必定早已有个如天籁般日日盘旋于他心间的声音,传令着赏了。 只是今日里,冷冷清清,不见半点儿动静。 他突然有些忍不住想丢了包子,好好叩一叩自己发涨的额头。 只是他动也没动,反而是咬了一口细细嚼了,然后点了一点头,嗯了一声,把这只包子放在面前小碟子里,就又夹了一只送到对着一桌子饮食发呆的媚娘面前去。 只是他这包子刚刚送到她面前,她便指尖一点,将小碟子推开一边,刚刚好避开了李治送来的这份殷勤。 随着碟子移动时摩擦几面发出的轻微嘶嘶声响起,整个殿里立时安静起来,上下随侍数十人,此时却连呼吸声都不太听得到。 那只被李治夹在筷头的包子只是停了一停,就又一旋转,落回了他自己的碟子里。接着,温和的声音便淡淡地响起:“看来这新入宫的厨子却不合你的胃口。” “只是没有什么想吃的念头,与厨子有什么关系?” “哦……”李治点一点头,伸手接了旁边清和递上的一碗粥,慢慢送了一勺进口:“若是玉芯糕与羊肉包子都不喜欢的话,那便叫人上毕罗饼如何?还是樱桃馅儿的罢?” “这儿是治郎的宫殿,这上下都是治郎的人,媚娘无从置喙。” 媚娘淡淡道。 李治嗯了一声,转向身边清和:“去。” 清和正巴不得应这一声,立时便转头去了。 李治转身回望媚娘:“弘儿的事,我会这样安排,也是要想着你的。这孩子一日大似一日,也是时候自己打理自己的事了。老是依靠着你我,总是不好。” “孩子依靠父母,本便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弘儿现在才多大?治郎这般急着就要将他调教出来,莫非是还觉得媚娘太过娇惯了他?” “你知道,我从来不曾有这样的想法。” “谁又知道呢?” 媚娘凄然一笑:“毕竟媚娘并非什么士族大家的出身。也的确是不甚似那兰陵萧氏,又或者是太原王氏的家教,能调教出来好孩子。” 李治一听这话,立时抬眼扫了一眼旁边立着的明和,看着明和马上垂头不言后,才好声好气地与她继续说: “你这是跟我赌气啦?” “哪里呢?治郎,媚娘吃。媚娘必定将毕罗馅儿饼吃得净光。” 正说话间,就见清和亲自捧了一盒子刚刚出炉的毕罗奉上桌来。李治还不及说什么,就见媚娘伸手抓了一个,一撕一掰,就往口中填。 李治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叩叩额头叹口气,放下牙箸就隔着案几将媚娘手里已被塞了半个进媚娘口中的毕罗饼给夺过来: “你这是做什么……” 媚娘嘴里塞了满满一嘴的毕罗,无法回答他也不想回答他,只是默默红了眼眶,水气迅速地积了满满的双眼。 明和见状,急忙向清和使个眼色,两兄弟向左右一招手,一众侍儿齐齐向李治媚娘行礼,接着眼不抬头不仰地,跟着他们急匆匆退下,只留帝后二人相处。 而就在侍儿们离开的刹那,媚娘的泪水也终究没能留在眼眶里,刷刷地涌了满脸。 李治看着满嘴塞得鼓鼓地,仿似贪食的金花鼠将松子儿填满了两颊般的媚娘,无声无息地哭着,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着迷—— 她哭起来的样子固然是叫他不忍心看着,但这般如同一个小女孩儿般的天真任性模样,也实实在在是叫他怜爱难遏。 叹了口气,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在这张哭泣的脸前,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只得垂首认栽地起身走向她,预备着将她搂在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孰料媚娘见他起身,便立时也跟着起身,半点儿没犹豫地向着他的方向走来,越过了张着双手的他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进了里殿。 李治呆呆地张了半晌的双手,好一会儿才垂下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苦笑一声,摇一摇头,回望了眼里殿,认命地跟了进去。 只是片刻之后,他便又无奈地走出来,在桌子上看了一眼,便将那盘肉包端起来,又转回后殿去…… 于是这一夜,就见他不停地走走回回,回回走走,时不时地端着只少了一块或者只减了一点的点心盘子走出外殿来放下,再端着另外一只盘子走进去。 到了第七回上,偷偷守在殿下廊柱边的清明兄弟着实忍不住了,上前默默地行了一礼全当请罪,就转身向着殿外更喊了一声,唤来七八小侍监,几人一齐帮着一手端了肉冻,一手托了梅饼,正对着桌子上另外一碟子紫芋糕发怔的李治,将装了满满二十七盘点心十八碟小菜,另外还配了五种汤羹的案几,默默地…… 抬进内殿去…… 大唐显庆五年正月末。 早朝毕,李治就坐在尚书房里玉案之后,对着面前一群刚刚还在争论着到底要不要回长安宫中,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大臣们发呆。 端坐于一侧金案后看着自己父亲理政的李弘见状,叹了口气,摇一摇头,就向着诸臣挥了一挥手,示意他们且先退下。 而那群早已发现李治神态有异,心中不安的大臣们见李弘示意,立时告退,只留下李治父子二人一正一侧,各坐于自己几案之后,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父皇。” 良久,李弘突然开口:“如今洛阳和暖,更胜长安,不若驾行东都以待牡丹盛开,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李治嗯了一声,却没有回应,眼神还是散散的。 李弘清了清嗓子,慢慢道:“既然如此,那便是好极了。之前贤弟还曾说过,上次行驾洛阳时,母后给他寻的那戏班子,很是有趣呢!只是一直可惜那班子无位阶在身不得来长安。这下子,贤弟怕是又要日日烦着母后去召那班子入宫了。幸好母后也是颇为喜欢那班子的,否则只怕贤弟又要挨骂。” 李治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转头灼灼地望着坦然面对自己的李弘。 俄顷,父子二人相视而笑。 “好,那就行驾东都!”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二 大唐显庆五年二月初一。 唐高宗李治驾出长安九成宫,一路向东。 目的地,大唐东都,洛阳城。 一路上天气也一日一日变得和暖起来,春之新绿,也于无声无息之间,侵占了随驾而行的每个人的视野与心灵。 仿佛春芽新萌一般,每个人的脸上,也一日比一日绽开更加多的笑意。 这样的欢快,甚至传染到了跟着自己的父亲一起坐在帝辇中的李弘李贤兄弟二人。 围在父亲身边的李弘与李贤,都是带着笑意的。甚至就连坐在李治膝头的李显,也口齿不清地掀起车帘,指着窗外大叫。 “父皇!父皇父皇!你快看你快看!花!花!” “好好……花,花……你听耶耶话给坐好了,别把头往外探得太过了……仔细被你母后看到,父皇又要挨骂……”李治笑吟吟地叹了口气,一边儿忙不迭地把手里的书往下一抛,去揪了几乎已将半个身子钻出窗外去的李贤。 “弘哥哥,这里原来真的比长安暖呢!”李贤惊奇地看着一边儿清和笑吟吟地将暖炉收起,不由道。 “可不是?算算日子,等咱们到了东都,就是牡丹花儿开的时候了。母后啊,最喜欢花草。到时候你若趁着母后赏花儿时请了那个百戏班子入宫,一定没有不准的。”李弘笑嘻嘻地点了点眼珠子骨溜溜乱转的小弟鼻尖,戳破了他的心事。 李贤听到自己的心事被说破,立时大叫: “哪里有……哪里有!”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偷眼看了看李治。见李治并没有在意,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李弘看出他心思,拍拍他肩膀,又笑道:“是是是,你没有你没有。不过哥哥可有。你得帮着哥哥才行。” 李贤当然立时应下,不过又马上小心地接了一句: “不过……贤弟听太师们说,在到东都之前,怕是要先进了并州罢?那母后……” “嗯。”李弘看了一眼听到并州两字之后,表情变得淡漠的李治,收了收笑意,懒懒道:“多半是要先把那桩事办好才能离开的。” 李贤啊了一声,便闭了口,呆呆地望着车窗外。 同一时刻的后辇内。 闭目养神的大唐皇后武昭,在此时看来,逆着光的脸,显得美艳绝伦,几乎让人产生一种非在人世的感觉。 但正因如此,那种疏离淡漠的气质,让整个车厢内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连想说些好听的话儿逗一逗她的欢喜都说不出。 不过好在没有多久,一阵响亮的说话声响起之后,马车戛然而止,接着就传来外侍的唱颂声: “潞王殿下觐见——” 武昭徐徐睁开眼,摇了一摇头,明和一怔,立时“喏”了一声,便转身向外而去。 车外响起一阵惊奇与充满遗憾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不甘心的叫嚷之后,就听得明和似乎又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李贤立时噤声。 明和入车,向着武昭行了一礼,她虽未睁开眼,却似乎早已看到了一切,默默地点一点头,车子便粼粼而复行。 车内,又是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武昭突然开口: “他们怎么样了。” 明和微微一怔,立时省悟道: “回娘娘,一切都好。” “是么?” “是。” “……真是可惜。”武昭徐徐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望向前方:“亏得本宫特意把素节上金都带来了。” “不过也是早晚的事情。有狄大人跟着,必然不会出错。” “怀英行事自是叫人放心。但……” 武昭摇一摇头,淡淡道: “他毕竟只是一个大理寺官员。无事发动,则他不可擅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明和应了声是,又道:“其实若以狄大人的这身本事,便是得主上加赐进卿席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明白为何主上一直……” 他只说了这些,便不再说话。 武昭又是一笑:“对他而言,弘儿也罢,怀英也好,都是我大唐有一个丰华绝世的未来所不可或缺的人。正因为不可或缺,所以他就更加仔细谨慎。只是……” 她摇一摇头,只听得凤冠之上的珠玉相击,清脆如磬。 口中,却不再多说一个字。 听出她的意思,明和不再就此事多言,乃转而道: “不过娘娘,这样一来,只怕中臣次公子也会察觉到自己的身世……这……” “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武昭轻轻一笑:“原本本宫是不想让他太早知道这些的。但自从这件事出来之后,本宫突然发现,也许早知道这件事,才是于他于弘儿自己最好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武昭便又闭上言语,不再开口。车内又复陷入了一片平静。 入夜时分,驾至蒲州城。 “这是怎么回事?”由侍女们掀起的车帘望出去,看到青灰色城门上,墨底方铭上刻着大大的蒲州两字,武昭立时皱眉: “原本应该经水而往东,此时将至洛州地界罢?” 明和低声道:“娘娘,这是主上的旨意,说要绕经蒲、晋、代、潞四州巡视民情之后,再入东都。” 武昭一怔,接着便冷冷一哼: “你说漏了一个并字罢……” 言毕,向后倚入隐囊中,玉指支额,目光定定地望着窗外好一阵,才慢悠悠道:“也好。” 此言一出明和便立时大大松了口气,急忙着令外侍立时回报前方停驾等待后辇这里传去消息的帝辇前行走侍监。 很快,车驾便继续粼粼而行。 武昭闭上了眼。 入夜之后。 蒲州城中离宫之内。 武昭素衣轻袍地坐在镜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问:“是不是……太过苛求了?” 想了一想,她又摇一摇头:“不,没有。” 接着,起身,入寝。 同一时刻。 另外一边的行宫御书房内。 李治揣着手,端坐于案几之后,闷闷不乐地望着面前汗水潸潸的明和:“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个……娘娘……娘娘她今日身子不安……所以就……就……就……” 话未言尽,便被李治略显急躁地打断了:“好了!朕知道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三 入夜的蒲州城中。 花影婆娑,树影摇曳。 几个人影渐渐从中分离出来。 李治徐徐走入院内,望着武昭已然一片漆黑的窗,微微叹了口气,转头欲离,却倏然停住脚步,向着暗中低喝了一声: “谁?” 左右侍卫立时紧张地向前一步,拔剑而出。 “主上。” 当看清从暗中走出来的那道素白身影时,李治眉目一松:“原来是你。朕以为你已然去了弘儿宫中。” “太子殿下刚刚入眠,临前还着令臣往娘娘这里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说是此处毕竟并非戒备森严的京城与九成宫,何况帝驾匆匆而至,难免那些人会有疏漏。” 李治点一点头:“这孩子向来仔细。也好,今日你便守着媚娘。” 姬长安应了一声是,接着便行大礼,恭送李治离开。 直到李治一行走得很远了,他才起身,向着身后淡淡道:“出来罢。” 一抹俏丽的身影从暗中走出来。 “你不该来这里的。若是叫娘娘见着了,必然会生气。” “可是……可是玉如实在是不放心皇后娘娘。长安大人应该知道,那人从来不会说谎。”来者正是早已被送出宫许久的玉如,她垂首低道。 姬长安没有回头,轻声道:“有些事,该放下的,就放下吧。别叫拖累着你,日子久了,反而成了祸害。” 言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玉如一人呆呆地立在黑夜之中,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转身也离开了。 院中一片寂静,突然有一声分不出是风声抑或是叹息的声音响起,接着也又归复一片静寂。 …… 李治刚刚离开武昭寝院,便有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边:“主上,师兄他只是为了有玉将军在,皇后娘娘也能多一份安全,所以才……” “朕知道。” 李治点一点头,那黑影便不再说别的。行了一礼,便自退入黑暗之中。 李治不疾不缓地走着,突然又开口:“那兄妹二人,何在?” 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清和见问,立时回答:“回主上,此时贺兰二人应在许王殿下车驾之中。” 李治嗯了一声:“去看看罢。” …… 蒲州城中离宫内,许王离苑中。 一身青衣淡雅的李孝坐在自己寝殿中的暖炉边,看着近侍挽觥抛下香饼后,炉内冉冉升起的紫烟,叹了口气: “他们还安生罢?” “既然是他们,那便必然安生不了的。” 挽觥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盖好了紫铜炉盖,取了火童子,从火门里进去松了松炭,让它燃得好一些,这才从怀里掏了巾帕来擦一擦汗,回头看着李孝一笑: “不过你安心,有我在,不会叫他们生事。” 末了,还伸手去拍了拍李孝纤瘦如枯枝般的手背。 李孝对他一笑,反手握了他的手,看着他轻道:“摊上我这个病殃子,真是难为你了。其实你这一身长材若是跟了别的兄弟们……” “我商挽觥跟了谁都不如跟得你自在。你可记得这句话。”商挽觥豪爽一笑,伸手轻轻抚了抚李孝的头发:“若是没什么事就早点儿歇着去,别再冻着了。” 李孝目光一柔,嗯了一声,正待起身,就听得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双双一凛,挽觥便先一晃,出现在了那正闷着头往殿里狂奔的小侍面前,将他挡下。 小侍冷不防有人挡了自己,惊得叫了一声,手中抱着的拂尘也松落了。那拂尘是绿檀木制的格外沉重,若砸到人脚背上,必然是要疼上好一阵子的。 只是下一瞬,就见那沉重的拂尘被挽觥轻松一捞一插,复又塞入了小侍怀中:“急什么?天大的事情也得慢慢说。” 小侍见是商挽觥,立时就松了口气,叫了一声商大人,然后就向着他急急道:“不好不好!那贺兰小娘子竟是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刚刚还好端端的不是?” 商挽觥立时一皱眉,转身便要向外走,却被李孝叫了一声: “挽觥且等等。” 他回头望着那个被自己塞在毛皮堆里的少年,眨了眨眼:“怎么?你……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他自己暗暗为叫错了称呼后悔,但李孝也好,那小侍儿也罢,都一副浑不在意的情态——毕竟这个被武昭亲自向英国公李绩府上求了出来,送与李孝的少年,总是难洗武人气。这已是宫中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她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李孝不答,反问,商挽觥一怔,立时直觉答道:“怎么可能!为了怕他们俩出事,还是殿下你亲自安排的老厨娘给准备的食物呢!” “那是饮用的茶水有问题?” “这怎么会!这一路上他们喝的茶水,都是从殿下这处沏好了端过去的,一模一样的东西,哪里有殿下平安他们却……啊……” 商挽觥立时明白了李孝的意思,点了一点头,搔一搔头皮,向着小侍道:“不管怎么说,人是在咱们这里的。你且先寻了御医去与他们看着,殿下与我随后即到。” 小侍望了一眼李孝,见他没有作声,便立时应了一句,转身向外匆匆奔出。 “这是开始了?” 商挽觥看着小侍儿奔了出去,叹口气,向着李孝走回来,先将他身上的衣衫好好儿地塞了一塞,然后才没好气地问道: “你怎么猜到的?” “也无妨,只是本王曾听母后娘娘说过她幼时的一件趣事。” 李孝淡淡一笑,目光泛着温柔的波光: “母后娘娘说,她小时在应国公府上时极为淘气。十岁不到的年纪,便要学着几位表兄长们往外跑着玩。可应国公老大人怕她出事,总是不许。于是她便装病,哄着应国公来看放松了戒备的时候,叫贴身的小丫头扮成自己躺在床上再跑出去。如是再三,竟好几年都没有被应国公老大人发现过。直到有一次被母后娘娘的姐姐发现了告了应国公大人,这才不得行了。” 商挽觥“哦”了一声:“所以你觉得是这小丫头想学着皇后娘娘当年的法子呢?” “不然我就得怀疑你我治府之能了。” 李孝与他相视一笑,然后掀起身上披着的狐裘道: “走罢!无论真假,咱们总是得走这一趟的。” 商挽觥叹了口气:“就是不让你安生就对了……” “母后娘娘何尝不想让我安生?是我自己要求来的。这些年若没有母后娘娘待我若亲子一般,只怕我早就被那两兄弟给废了。何况一些小事,只消到了并州,父皇一定会把他们安置好的。” 两主侍一路笑着,便往后院而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四 当李孝主仆一踏进后苑内的客居正厅,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李孝先停了脚步,与商挽觥相视一笑,便摇了摇头,走向那个正坐在客厅正当中,连连做呕的少女。 “贺兰姑娘,一切可好?” 李孝温文一笑,叫贺兰敏月身边随侍的小侍女看得呆了一呆,然后立时省悟过来:“参见许王殿下。” “姑娘情况如何?” 商挽觥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那小侍女,叫她半点儿也不敢隐瞒:“方将御医来看过,说是多半有人在小娘子茶水里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所幸不是很严重,只是不明病源,不可轻易下药。” “哦?” 商挽觥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望着那小侍女的李孝,略略一皱眉:“怎地这般不仔细!竟教贺兰姑娘在咱们许王殿下近前还吃错了东西!来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商挽觥虽跟着李孝已足五年之久,但他是被看出李孝心思的武昭,硬向英国公李绩求了来跟着李孝这件事,整个宫中几乎无人不知。 何况这些年虽然跟着李孝养尊处优洗去了些粗豪的莽武之弊,但商挽觥身上的那股子沙场横刀立马纵师雄征天下的英气却半点儿没减,反而因为李孝的刻意培养,更多了几丝清贵威严在内。是故整个许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是以他虽未怒,威严却已自生,那小侍女自是惊得立时跪下连连叩首,只求保命。 贺兰敏月见这小侍女都扛不住商挽觥这一眼,心中自叹其姨母武昭识人之明,但面上还是不动,只低头做咳状,偷眼去瞧那李孝。 想不到的是,这病秧子般的少年,竟然半点儿也没受商挽觥影响似地,一味地只是温厚发笑。 贺兰敏月心中一凛,暗叫不好。 果然,接下来就听许王含笑道: “挽觥不要吓她啦!若是把这孩子都吓坏了,你说以后还有谁会敢来侍奉贺兰姑娘?” 听到这句话,贺兰敏月便是心中一凉: 自己费尽苦心收下的这个小侍女,算是彻底做了一招废棋。 不过她倒也是横气,半句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垂下头,看着李孝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先向自己行了一礼,然后道:“贺兰姑娘,一切还好?” “谢殿下关爱,只是多少有些不畅快,都好。” 贺兰敏月淡淡一笑,不复回言。 接下来,无论李孝如何表示关切,如何表示担忧,她都没有再说半句话的意思,只是一味摇头不语。 见此情状,商挽觥头一个便要皱眉上前发问,却被李孝一眼给拦了下来。他只得按下满肚子的疑惑与火气,望了垂首不言的贺兰敏月最后一眼,跟着李孝走出了别苑。 一出别苑来到僻静处,商挽觥立时问道: “怎么,不能问?” “没有不能问啊。” “那你拦我问。” “那你问出什么结果了吗?” 商挽觥噎了一下,搔一搔头,不再说话。 李孝叹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别苑: “能让她开口说真话的人有,但不是咱们。别急,很快就来了。” “什么意思?” “你等着就是了。” 李孝笑眯眯地回了这么一句,便再不多言。 商挽觥对自家主子这般卖关子的情形很是不满,但不满归不满,他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去挑战他的耐心,非逼着他说真相的—— 倒不是说李孝如何威重,只是他这个人…… 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何况他又不是等不得的急火性儿。 所以尽管商挽觥充满了疑问与好奇,他还是耐心地等待着李孝所说的,那个能让贺兰敏月张口的人。 而正如李孝所言,这个人也很快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只是叫李孝都有些吃惊的是…… 来的不是他所盼想的母后娘娘武昭,而是他的父皇—— 大唐高宗皇帝李治。 “父皇……” 看着李治一身常服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李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呆怔怔地唤了一声之后,竟定在了当地。 商挽觥在一侧看得发急,却又不好直言,正发愁间,就听得李治温和笑道: “辛苦你了。这么夜了还被翻腾得不能睡。朕听说你前些日子还正抱病呢。” 李孝心中一动,垂下头来: “得父皇爱重,儿臣感恩不尽。” “自家父子别说这些客套话了。何况这件事上,本来就是父皇与你母后对不住你——明知你身子不好,还硬塞给你两个麻烦。” 李孝抬头,看着李治轻道: “无妨的,儿臣……儿臣可以的。” 李治欣慰一笑,伸手着几与自己同高的这个儿子的头,笑道: “真的……孝儿不知不觉间,竟长得这般高了……几乎与父皇一般高了。好,很好呢!” 李孝抿嘴而乐。 两父子说了一阵,李治便将话题转到了此行来的目的之上: “那两个人,没给你惹什么麻烦罢?” 这一句话一问出口,李孝倒还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一片立着的商挽觥松了口气:原本他一直以为对李治而言,这样的事情总是要避着这个并非武昭亲生,甚至是与武昭有些不知该说是冤孽还是孽缘的儿子的,却没想到李治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好,武昭本人表现出来的态度也罢,半点儿都没有像是把李孝当成李忠李素节李上金那般防着的模样。 这让商挽觥更加坚信了一件事: 果然,与太子李弘交好,是他来到李孝身边之后,替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想着这些时,李孝也开口回答了自己父亲的问题: “孝儿无能,刚刚才知道贺兰姑娘身体不适,正劝着她多加休息,却不曾想她倔强得很,不肯答应,只是干坐着不发声。幸得父皇前来。父皇,您劝一劝,想来她总是会听一句的。” 李孝这句话一出口,商挽觥便连连点头,李治也不置可否,随着儿子的意思,走到别苑正厅门前,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着李孝淡淡笑道: “孝儿,若是父皇今日进了这门,只怕就是要如了她的意了。” 李孝一怔,立时省悟过来,满头大汗如黄头般滚滚而落,口中称罪倒头就要拜下,却被李治一把扶起来: “傻孩子,你这样,父皇欢喜还来不及呢!怎地,难不成得要父皇看着你,学了他们兄妹这般模样,才算欢喜?” 李治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正好让厅里厅外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登时,厅里正做出一派病秧秧气派等着李治入厅的贺兰敏月坐直了身子,脸也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五 李治说完了这句话,没有再理会儿子,含笑步入厅中时,贺兰敏月正好抬头望向自己。而李孝与商挽觥在一侧互视一眼,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进来。 此时的李治,早已褪尽了年轻时的青涩,多年君临天下,一身帝王之威,也和他与生俱来的那种奇妙华贵之感交融一处,形成一种遗世孤立,仿似远在云端之上,玉宇之间的气质。 那已非是人间所固有的气质了。 是而,贺兰敏月在看到自己这个姨父时,很是怔忡了半晌,才记得起来,自己是要行礼的。 只是她刚刚起身,就被李治挥手止住:“身子不是不好么?那就先坐着罢!” 贺兰敏月张了张口,可又无话可答,只能喏喏应了一声是,乖乖地坐在那里。 而李治,就站在她面前,淡淡笑道: “知道你身子也不好,朕就说两句话便走。” 贺兰敏月眨眨眼,心知自己这样子不对,可却也说不出来,到底该怎么去扭转这样的局面。只能脸跳耳热地立在当地,听着李治淡淡道: “你姨母向来都是个冷性子,无论是谁做了何等叫她愤怒的事,若能一笑而过,她绝不会往心上放的。所以朕其实真的怕她闷坏了自己,这才想着有你们兄妹二人在左近,也算是叫她有些事可解解心。只是……” 李治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续道: “只是若连她也不能容的事情,那朕便更不必提。这一点,还望你们兄妹俩好自为之。” 言毕,也不等贺兰敏月再说什么,转头欲离开,却又停下脚步,想了一想才道: “若是身子真的不好了,就请御医来瞧。闹,是没有用的。” 接着转身离开,只留下唇色苍白的贺兰敏月,独自一人无力地瘫坐当地。 李孝略有些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便拉着商挽觥,快速地走出来,送了李治离开。 “主上这是……”商挽觥抹着一头冷汗,轻轻道:“这是要让贺兰姑娘安生些儿?还是别的什么?” “若只是如此,那父皇大可不必来跑这一趟。” 李孝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 商挽觥望着他,张口闭口好一阵儿,终究还是没有问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知道你好奇着呢,问罢。” 李孝淡淡一笑:“或者我直接说与你听也无妨——没错,父皇的确是就觉着这贺兰兄妹,不过就是他取来与母后做件玩物的——在这宫中漫漫长日之间,做个玩物的。” 商挽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直觉寒意落入胃袋之中,全身发冷: “只是一个……玩物?” “不然呢?” 李孝奇怪地看着他,一笑,接着转身离开。 商挽觥回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但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跟着李孝快步走向了贺兰兄妹所居住的小厅之中。 商挽觥入厅之时,却正听得李孝向着贺兰敏月和和气气地唤了一声: “贺兰姑娘,若果然贵体不安时,还是着御医来瞧一瞧罢!你再这样怄下气去,父皇也是不会来的了。便是父皇会来,多半母后也会陪在身侧的。” 商挽觥怔了怔。 难道说贺兰敏月竟在期待着李治的到来? 为什么? 她这些日子以来,反反复复地折腾着的目的,多半都是为了见李弘啊? 为何这一次,却变了人? 李孝却不知他的心思,只是继续温声笑语道: “贺兰姑娘真的不必再怄气了,父皇是不会再来的了。便是他再来,也不会如姑娘之意般,独自一人,孤身前来,给姑娘寻机造下口实的机会。或者说……” 李孝又是一笑,眉目之间,尽是怜悯之意: “父皇从一开始,就已然猜到姑娘想做什么了。” 贺兰敏月还是没抬头,商挽觥却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道: “她想做什么?” 李孝诧异地转头看他一眼,失笑: “你没看出来么?” “我只看得出,这月色正好?” “真是……” 李孝又是摇头叹息:“也难为了英国公怎么看出你这一身本事的……” 听到英国公三字,贺兰敏月立时全身抖了一抖,倏然抬头,将视线箭也似地直投向面前这个看起来天真纯朴的少年将军。 “没错,他是英国公府上的。虽然是本王先看上的不假,但主动替本王求了英国公让了他来许王府的,却是母后娘娘。” 李孝看着面色丕变的贺兰敏月笑道: “所以他也是一样不会听你说任何理由的。” 贺兰敏月还是不说话。 李孝看着这样的她,笑意渐渐平了下来: “你是想借着本王之口,传话儿与母后娘娘或者是父皇,借机生事罢?” “……” “若是今日母后娘娘如你所愿来了,你便要在明日甚或是今夜,一‘病’不起了罢?” 商挽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容色娇丽如春日新花般惹人怜爱的贺兰敏月,但还是没有吐一个字。 “或者……” 李孝望了一眼吃惊的商挽觥,继续笑道: “或者是要做得更决绝些,要当着母后娘娘的面儿,自残以求母后娘娘怜悯?嗯,若是依母后娘娘的性子而言,那倒的确是能让她心生怜悯之意,对你多少有些宽软。只是最后怕还是过不得父皇那一关,甚至是连太子弟弟那一关,你也是过不得的。不过老天多少也是帮着你的,因为你这一病,比你想象中更好的一个人来了……是父皇,对吧?” 看着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回应的贺兰敏月,李孝索性也不再等她的回应,直接道: “于你而言,父皇的到来,是个意外之喜罢?你本以为,自己这副模样一定可以引得父皇垂怜,甚至进一步能让你进入驾前班列之中,趁着这个父皇与母后娘娘不和之机,做些什么的罢?想法的确是好想法,只是可怜,你挑错了人……” 李孝看着听到“可怜”二字之后,便脸色刷白的贺兰敏月,叹道: “从一开始,你就真的挑错了人,也恨错了人……所以会有今日这般屈辱,完全是你自己的失误。” 他再摇一摇头: “明白吗?从一开始,父皇与母后娘娘二位之中,最不信任你的人,就不是与你多少有几分血缘之亲的母后娘娘,而是父皇。因为他知道,与你兄长不同,你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杀母仇人的。” 看着倏然瞠大眼睛,瞪着自己,朱唇张张合合,却始终无法发出一点声音的贺兰敏月,李孝点一点头,脸上又浮现了一丝微笑: “没错……当初下令毒杀你母亲与外祖母的不是母后娘娘,而是父皇。”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六 一盏茶之后。 李孝坐在中殿,细细地品了一口茶汤,这才抬头看着商挽觥笑道:“怎么?本王说的话,吓着你了?” 商挽觥这才回了神:“不……只是……” “只是没想到,这么些年来一直被大家认定的毒妇,凶手,竟然不是她,你觉得不可置信,对罢?” “此事并非皇后娘娘所为,倒也是想得到的。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是……” 商挽觥看了看李孝,没有说话。 李孝神色平淡,一边轻轻以茶盖抚去浮沫,一边淡淡道: “本来就该是父皇的。” 他抬头看着商挽觥:“毕竟比起只做了一代的应国公的女儿来说,十数代公卿鼎食之家,三代帝王出身的父皇,才是真正懂得如何利用人心的那个人。再若说起来的话……” 李孝笑着向商挽觥点头: “甚至就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到底是谁选择了谁呢?也不好说的紧。” 商挽觥默然,好一阵才道: “皇后娘娘当年的确是曾经有过要出宫而去之意,这一点,老大人(李绩)也曾证实过。只是就连老大人也不敢说,在后来经过了那些事情,见识了宫中繁华富盛之后,如今的皇后娘娘,是否还能像当初那个才人武昭一般,保持着万事不留于心的性情。” “怎么?莫非你也和你那顽固不化的师傅一样,以为这样的浮华,就能蒙了她的心?”李孝仿佛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失笑摇头:“若你真做这般想,那可就真是想岔了她——在她眼里,这些东西,只怕还不及她床头那本书来得要紧。” 李孝摇一摇头:“说到底,还是他们离母后娘娘太远,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到底经过了怎样的事情,又都有着那些的反应……否则,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觉得这位母后娘娘是个恋慕荣华富贵,甚至贪权之人了。” “她不贪权?” “外人都以为她这些年渐涉朝政,是极贪权的人。可你跟在本王身边这么久,却不妨想一想,这桩桩件件,有哪一回是她自己要主动插手的?” “这倒也是,这些事,多数都是主上逼得娘娘不得不插手。可也奇怪,以我看来,主上并非是个传说中的仁懦之主啊?” “因为他本来就没有你想的那般仁懦,或者说他本来就不仁懦。那只是他早年间在宫中为了自保,戴上的一张面具,至今却揭不下来罢了。” 商挽觥望着李孝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主上安排的?” “一国之主政事烦杂,弘弟又未长成。过早地交与弘弟,只怕反而会害了弘弟。所以不若交与一个六亲尽弃,无依无靠,却与自己心心相印的皇后……这才是最好的办法罢?”李孝淡淡一笑数语,却惊得商挽觥瞠目结舌: “殿下……殿下的意思是说,主上杀杨氏母女,是为了……为了……” “永绝后患。” “可还有武氏兄弟啊?” “这么多年来,母后娘娘可曾有一星半点儿要提拔他们的意思?看看在咱们眼前看着的事儿吧!她与杨氏母女都能闹成那个样子,可从来也没提过一句武氏兄弟二人罢?” “而且就算提了,武氏兄弟官微权轻,在这氏族与关陇二系盘根错节的大唐朝廷之中,怕也没有任何可以立足之地。” “所以本王才说,父皇真真正正是继承了皇祖父这一身治国之能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在当年选择了母后娘娘做为他的正宫了。” 李孝又一笑:“毕竟比起出身世家的几位待选而言,无依无靠,却有才有能,又对自己衷情一片的这个女子,必将会成为他最得心应手的一把宝剑。” 商挽觥愕然,好一会儿才轻声发问: “那皇后娘娘,她……知道么?” “多半是知道的罢?只是女子自古如此,但有一个情字在,便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了。便是聪慧绝世如母后娘娘,怕也难逃这陷阱。何况父皇对母后娘娘,的确是一片真心并无二意。只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母后娘娘单单是看做一个可以衷爱一生的普通女子罢了。从一开始,父皇看她,就是一个可以为自己做一切不可为不能为之事的重要伴属。而她也必定知道这件事。只是在她看来,那正是她可以为父皇所做的一切。哪怕是因此而牺牲一切,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与人无忧的。” 李孝叹笑着说,目光中,竟闪出一丝憾然与伤感来: “不过也不奇怪的……父皇这样的人物……也不奇怪的……” 商挽觥心中一动,明白李孝之所以有这般感叹,全因思及其母郑氏旧事之故。欲待开口宽慰于他,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事已至此,那贺兰敏月想来也不会再图着闹什么妖蛾子出来了吗?” “眼下自然是没有那份心了,不过……” 李孝又摇一摇头,叹道: “不过至少在将他们兄妹安安稳稳送入并州城前,还是不能就放下心了——本王如此,你们亦是如此。别忘记了。” 商挽觥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自去安排。而李孝则呆呆地坐在殿中好一会儿,突然转头向着身后发问: “依你的意思,如何?” 一道俏影从殿后走出来: “若依玉如之意,斩草当除根。这个贺兰敏月,绝非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只怕主上也看透了这一点。奈何碍着娘娘,不好动这个手罢了。” 走出来的正是一身红装的玉如,卸去了武将装束的她,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李孝抬眼想了一想,不答反问: “你的意思是,要本王替父皇动手?” “就算不为了主上,殿下,您也该为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想一想才是。” 李孝倏然色变,好一会儿才沉着脸,点了一点头: “没错……就算是为了弘弟也不能再容着他们了……何况还有母后娘娘……” 他微微思索了一阵,突然发问: “那个中臣不比等,依你之见,如何?” “能被主上与娘娘同时挑上的人物,自然不会错。只是现在年幼,又不曾经过什么风雨,难免有些娇弱。” “不是母后娘娘已然动手了么?” “在玉如看来,娘娘这样做,根本不会有任何意义产生——说到底,他身边还挡着一扇屏风。” “素节与上金处也撬不开口么?” “这个倒是可以。但殿下您真的愿意为了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与这狐蛇般的人呆在一处?” “嗯……素节的确是狐狸,上金也实在是像条蛇……但本王总是要试上一试的。” “那么,玉如便必倾尽全力,为殿下铺平前路。” 玉如躬身,深深地向着这个半卧在榻上的俊雅少年,行了一礼。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七 同一时刻。 武昭寝殿内。 从外面看来一片昏暗的宫殿,唯有最深处的寝榻侧,还亮着一盏小灯。 看着匆匆闪入的心腹身影,武昭的脸上露出几天来的第一个笑意:“看来是成了。” “许王殿下已然见了玉大将军,想来不用几日便必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武昭默默点了一点头,又问:“另外一边呢?” 明和想了一想才回答:“主上的行动倒是很奇怪——他虽然去了许王殿下处,但并没有对他们兄妹做什么,反而是将一些事实透了给他们。” “事实?” “就是……荣韩二夫人之事……” 武昭立时便沉了眉眼: “他总是这般行事不谨!也不想想若是被那两个知道了,便等于是教内内外外的人都知道了!” “或者主上只是希望这件事的真相能公开呢?或者主上已然不忍心再看着娘娘替主上背此污名?” “那又如何?” 武昭接口: “难不成你也以为天下人真的会信?事已至此,这样的事情,做了也只是白费功夫而已!” 明和不敢再多说,武昭起身,心情激动地来回往复地走动。 突然,她停下脚步,望向明和:“有一桩事,你可替本宫去办了。” “娘娘请吩咐。” “孝儿身边有个叫商挽觥的,原本是英国公府上的,对罢?” “是。” “明日,本宫要见一见他。” 武昭的目光,突然之间变得锐利无比。 …… 无人知道大唐皇后武昭,到底找这个许王府中的侍卫总管说了什么,总之当商挽觥回到许王府中时,所有的人,都分明感觉到了他身上的一些变化。 但是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变化。 连对他最为了解的李孝,也说不清楚,看不明白。既然说不清楚看不明白,那自然就要问个仔细了。 只是问到了最后,李孝也只知道,自己这个侍卫总管被武昭叫去,不过是说了些叫他要好好保护好主公,不要忘记自己职责的官话儿而已。 其他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商挽觥是不会骗李孝的,这一点,李孝比谁都清楚;但商挽觥在武昭召他入宫相谈这件事上显然有所隐瞒,李孝也是很清楚的。 但清楚归清楚,毕竟此事与他的母后娘娘有关,不该问的话儿,他还是不会去问的。是以他在再三确定过,武昭没有说什么叫他商挽觥觉得不能接受的话之后,就再也不多想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只是想着一件事: 就是如何利用好中臣不比等这枚棋子,彻底地将那两个永远都在破坏他和他在乎的人们的安稳生活的混蛋弟弟,给压制到动弹不得。 大唐显庆五年二月十八。 唐高宗李治,驾临并州。 长长的车驾一入并州,便见城上城下,山呼万岁,群情欢跃之声如雷声隆隆,震鸣天地之间。 这声音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坐在车驾之内的李治父子三人之中,倒只有李治一个面色如常的了。 “这是……来迎接母后的吗?” 李弘微微掀起一角车帘,好奇地望向车外的人山人海,一时间又是惊愕又是好奇地问着自己的父亲: “母后原来在并州城中,这般受人喜爱的吗?” “倒也未必吧?” 李贤年岁虽小,却早已通达人情: “只怕是因为母后如今是母后,所以才会这样呢!母后十一岁就入了宫,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母后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这倒也未必啊!” 李治笑道:“你母后的好,他们又不是都看不出来的——这些年来她做了多少事,宫里知道的不多,但宫外的人,却绝对知道不少啊!” 李弘点一点头道:“倒也是,母后虽然成日里被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各种诋毁,但天下百姓的眼睛还是雪亮的——她做了什么,天下人都是看得到的。” 李贤眨眨眼,不再吭气。反而是李治也跟着李弘一同向外望了一望,听到呼唤声更加响亮几分之后,满意地点一点头,再笑一笑道: “真是好极。” 言毕,不再多做任何事情。 后驾之上。 武昭望着窗外人海,心中感慨万千,面上却半点儿声色都不曾动。接着,她突然转头望向随着车驾的移动,微微晃动着身子的明和: “他们两人没再给孝儿惹麻烦吗?” “商大人守在殿下身边,便是他们有所动作,大人也早已给拦下来了。娘娘不必担忧。” 武昭挑一挑眉:看来他们还真是被激怒了呢…… 她不再多想,放下车帘,闭目微考,突然开口: “那位中臣次公子现下身在何处?” “今日主上因故未曾召唤他,只怕此时他还是跟狄大人一道。要传他过来么?” “呆会儿等入了武氏宗祠之后,便召他来罢!本宫有些事,想与他说。” 武昭这般下令,明和立时应喏。 只是他们主仆二人都未曾想到的是,当武昭的后驾随着李治帝驾入了并州城,停驾行宫之后,两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物,突然前来请见。 而当听到来请见的两个人竟是自己的两位兄长之时,武昭很是呆怔了一会儿,然后才徐徐问明和道: “只有他们来了么?” “据前来送上折疏的小侍儿道,似乎确是只有他们二人。”明和小心地看着媚娘,轻声发问:“娘娘,见,还是不见?” 武昭呆呆地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就听得殿外又传通报声。 她眉头一皱,尚且不及出声,就见都六宫总监,内侍监清和急急奔入,向着自己行了一礼之后,才道: “臣清和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主上得闻娘娘二位兄长来见,心中很是喜悦,已然着令人将二位国舅公请入正殿叙话了。” 武昭眉目一展,口中道:“既然如此,那你去通禀主上,就说本宫片刻之后便至。” “娘娘,主上有言,说娘娘多日来劳苦,身子只怕又是吃消不起。这一次,就请娘娘不必外见,有什么要说的,要赏的,一切皆由臣代传即可。” 武昭一怔,立时沉了脸:“这是不叫本宫往前殿去的意思么?” “回娘娘,主上正是此意。” 清和对她阴沉的脸色,与明和频频使动的眼色似乎没见一般,朗声回答。 武昭得到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不由呆了一呆,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轻声道: “皇命如此,想来本宫也不好推绝。何况主上一片美意……明和。” 她传了明和来,叫他去取了几样平日里闲置着不用的器物来,又唤了殿下小侍女去后库中支取了黄金两千两,权做赐礼,一并加了封印,着明和与清和一道儿往前殿去送东西。 而自己,则转身走向案几后坐下,提笔凝思片刻,就快速写起来。 不多时书信完就,她唤来修罗剑: “你将此信,去送与应国公府中老管事叫武得福的——只是记得莫叫别人知晓,尤其是应国公府上两位主人。” 修罗剑默默地接了信,便自离开,留下武昭一人,对灯而坐,痴痴思考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八 片刻之后的许王居处。商挽觥匆匆奔入,对着正倚榻捧卷而阅的李孝行了一礼,然后才道:“殿下,娘娘那边儿派了人,接了一个名唤武得福的老管家入内。” 李孝闻言,放下手中书册沉吟片刻才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主上与太子殿下不必说。只怕潞王殿下也知道。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那就好……”李孝想了一想,突然发问:“这个武管家在应国公府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是已然在府上呆了许多年了。之前的老管家是其父武祥,乃是应国公族兄,本名武应祥,就因为高祖皇帝赐了应国公这个名,所以才改为武祥的。” “这样说来,他与应国公一门关系深切了。也好,母后娘娘找他,多半是托着他看紧了武氏兄弟的。” “是啊,这主上人才到并州,武元庆武元爽两兄弟就争着来见主上,真是……竟似将旧年里那些事都忘了似的。” “人本如此,何况在他们心里,多半觉得母后娘娘还是当年那个在家里任他们诋毁欺侮的小姑娘呢。” “若真做如此想,那他们可就真的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是啊……别的不提,单说父皇就不会给他们太多好果子吃,随他们去,只要不闹出什么叫母后娘娘为难的事情,本王一概不理。不过说起来,应国公之材之德,能教出母后娘娘这样的奇女子,却又怎么会子嗣如此不堪?” “也是无奈吧?毕竟这两兄弟早年里都是跟着其母相里氏的,并不多得应国公教导。至于后来的贺兰夫人,也是一样地不受教。似乎得了应国公亲自调教的只有当今的皇后娘娘和那位早逝的郭夫人。皇后娘娘人人都看得到,至于那位郭夫人,更是人人称赞的好女娘呢。” “难怪……否则以应国公这等胸襟才识,能调教出一国之母,却教出这么两个目光短浅的儿子来,实在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说起来应国公这等胸襟才识了,听说他于我大唐居功不浅,最后却只得最后封个国公之号……也实在是奇怪。应国公本是前朝鹰扬府五品队正吧?因家资巨富,又与高祖皇帝素来交好,是以高祖皇帝犹豫不决之时,他才与先帝一并积极劝谏高祖皇帝起事,更为先帝出资出力的。 先有资助军饷,谋助起业之功,后有善政治守之德。所以于外颇得廉俭之名。原本这样的德才兼备的人是该受重用的。只是听说由于他出身不华,又一直为人诟病其妻杨氏,都以为他这官阶是以钱或者是借助其妻之势才得来的,自然也就不好争夺什么。” “是不好争夺,还是不好争夺呢?” “殿下的意思是,应国公不是不能争夺而是不喜争夺?” “这世上不是人人都爱权爱势,视权势如性命的,你且看看如今的母后娘娘就知道了。说起来她可是一国之后罢?这大唐天下,海内万国,除去父皇就只有她手握大权了罢?可她除了把父皇后宫里那些只知道镇日里争长斗短的女人们赶出去之外,其他可没做任何不当之事。 观女知父德。这位应国公就应该是个大材。只是他一直被那些自命清贵的氏族官员们排挤,再加上本人没有什么争名逐利的意思,所以安于其位,甘于其职而已。” 说到此处,李孝不由冷笑一声:“真是,不知道那些氏族官员们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就是一个姓,一张皮而已。” 商挽觥看了看他,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李孝明白他的意思,点了一点头:“你是想说本王也是氏族之后,对吧?” 笑了一声,他放下书卷,叹口气: “没错,本王也是氏族之后。 可氏族之后又怎样? 郑氏一门在本王母妃去世之后做了什么呢? 没有一星半点儿要做出反省,甚至是戒慎戒用的意思。反而是急着往宫里再送一位郑氏女来,还想借着帝王耳边风来再往上爬。 后来,又送进来的那位先帝郑妃又出了事,他们又是何等反应? 不思反省自己的行为,反而是只知怨怒别人—— 对外,逢人就怨当时不过是个小小才人的母后娘娘陷害,对内,就怒恨自己族中的女眷无能……” 李孝说着说着,神色渐冷: “本王原本还以为,一切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母妃之死不过是宫闱旧路,而父皇与母后娘娘也真的不过是一对冷血无情的昏君妖后。 直到那一日他们把淑华带到本王面前来,本王才知道原来他们从心里盘算的,就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也直到那一日,母后娘娘对本王说若是心疼淑华,就要将她从那些人手中解救出来,本王才知道,真正心存善念的,正是被他们斥为妖后毒妇的母后娘娘。 而这些被他们当做棋子利用的人到底是何等心情何等命运,他们从来不关心…… 不,” 李孝摇一摇头,满面伤感: “他们还是关心的。至少在这些人还可以一用的那十年二十年里,他们还是很关心的……” 商挽觥默默垂下头。 李孝所说的淑华正是许王妃郑氏,她是李孝生母郑氏一族中年纪最小的宗女。 商挽觥也和李孝一样清楚,正因为李治拒绝再纳除去皇后武昭之外的任何一人入宫,也正因太子李弘年幼不该到纳妃之时。 所以郑氏一门才会在无计可施之下,才将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送入李孝府中做个挂名王妃—— 他们图的并不是真要郑淑华与李孝白头偕老,他们图的,是有朝一日可以将李孝推上大位,郑淑华能为郑氏一族再得一枚后位的徽名。 所以李孝对这个冰雪聪明,心地善良又性子温婉的小表妹,又是怜惜,又是心疼。 郑淑华入府时的模样,他们至今都历历在目—— 那小小的身子,裹着一身完全不合体的宫装朝服,巨大又华丽的珠簪花树压在她小小的头顶,连他们主从都为她担心,担心下一秒会不会她的颈子就承受不住那缀银镂金的冠子而断掉。 商挽觥叹了口气,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迎娶郑淑华时,李孝的反常模样: “所以殿下您才当着他们的面扯了王妃娘娘的树冠,给她了一个解脱的不是么?” 李孝嗯了一声,回头看着他,眼里仿佛春夜温泉腾起一层薄雾: “她还小,根本不必要承担这些。本王也不喜欢看她为这些苦恼。” “可是殿下,您这一扯也将她后半生的一切可能倚靠的人都给扯脱了关系啊……” “她既然是本王的王妃,与那些人,脱了就脱了。 何况便是有朝一日本王不在了,还有父皇与母后娘娘在,还有弘弟在,还有贤弟在,还有你在,她会活得很好的。” 李孝失笑: “再说本王的身体弱是弱了些儿,可没听说过多病者反而不短寿么?” 商挽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 “殿下,人人都说容貌最似主上的是太子殿下,性子最似主上的是梁王殿下。可依臣看,容貌的话便不说了,性子最似主上的应该是殿下您才对。” 李孝一怔,立时摇头:“你错了,且不说性子最似父皇的不是本王也不是弘弟,更加不是梁王兄,而是贤弟。就说容貌的话,弘弟也不似父皇。应该说他的容貌也好,性子也好最似皇祖母才对。” 他抬头望着远方: “所以本王才最希望……有朝一日,那顶冕旈冠,能戴在他那头乌发之上。”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九 一盏茶之后。 贺兰敏月听到自己小侍女的回报,一时间犹豫不决。好一会儿才抬头,用有些微哑的嗓音问道: “你是说……许王已然定准了要辅助太子了?” “是。” 贺兰敏月眉目一舒,好一会儿才低道:“那么,商挽觥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他?他只是一个侍卫,他能有什么动静呢?小娘子有些过虑了罢?” “一个侍卫?平白无故地,那个女人会给许王这么大一个脸面,硬生生从英国公的府上要一个侍卫出来?未必吧?” 贺兰敏月冷笑一声:“我从来没见过她做什么事,是无缘无故的。” 小侍女想了一想,还是摇一摇头:“小娘子这次或许真的是多虑了。这位商大人真的就只是一个侍卫。而且当初他入许王府虽然的确是皇后娘娘有心相助,但真正起意的还是许王殿下自己。这一点,婢女当初就在场听着的,确是半点儿不假。” “李孝不过是个懦弱无用的,他哪里就能分辨出来,这从李绩府上要得商挽觥,到底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那个女人有心引导?你们还是小瞧了她。” 贺兰敏月摇一摇头,又换了一张笑容向这小侍女道: “不过也无妨了,这些日子辛苦了你。” “小娘子在上,婢子不敢称劳。只是小娘子,如今一来,婢子可以依靠的真的就只剩下小娘子您一个人了。” 相起昨夜那等情形,这小侍女便是一脸惶然。 贺兰敏月立时拍拍她手背道: “你不必担心,跟着我,总是不会叫你吃苦的。原先且想着依你这等人材,在许王府中实在是委屈,所以才有心相识。只是碍着许王到底是皇子的身份,不好强要了你来。如今既然事已至此,那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在呢。” 小侍女听她这么说,面上倒也松散了很多,只点了一点头,又说了好些话,见贺兰敏之入内,便行礼退下。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一身青衣绣银的贺兰敏之撩衣坐下,捧起茶喝了一口: “你还真信了她呢。” “不信又能怎样?眼下也只能信她。再者说,这么一个小侍儿,能翻出什么大浪?” “你真以为李孝是那些围着你转的纨绔子弟么?” “是或者不是,如今在他身边,都有我扎进去的几根楔子。” 贺兰敏月起身俯视着自己兄长: “倒是哥哥你,最近少往杞王那里走动了。” “如今咱们跟着许王,被他盯得死死地,又能走动什么?你这话说得就可笑了。” 贺兰敏之失声而笑,摇一摇头,看着妹妹干脆往后厢走的背影,叫了一声: “你还是小心的好吧?毕竟他和太子殿下一样,都是咱们那位好姨父的儿子。” “他?” 贺兰敏月冷笑一声: “和太子殿下比?哥哥你真是被李上金那个鼠目寸光的给带得短视了么?” 言毕,这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贺兰敏之看着她离开,突然失声一笑:“怎么会呢?兄长我只是觉得你的心,现在也渐渐地变了。” 言毕,目光渐渐凌厉。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 商挽觥带着那个小侍女快步走到李孝面前,行了一礼: “殿下。” “怎么了?” 李孝温和地看着这个昨夜还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笑了笑:“后悔了吗?” “打从跟着娘娘走出郑府大门的那一刻起,秀歌就没后悔过的。” 小侍女温婉一笑,明艳端丽,着实是少有的美貌。 “那么就是有别的事情了。” 李孝点了一点头,向后靠进榻里:“看来他们兄妹是打算往最不该走的那条路上走了。” “正如殿下所料,贺兰敏月的确是打算继续从殿下这里下手。” “那这次,他盯上谁了?” 李孝嘴里这样问着,眼睛却是看向了立在一边的商挽觥。 秀歌也望向了商挽觥,只是笑了笑。 商挽觥立时瞪起眼: “我?” 秀歌点一点头,又毫不客气地道: “毕竟商大人是从英国公府中出来的,不是么?” 商挽觥眯起眼: “这算是怀疑么?” “秀歌不敢。是为殿下也好,是为英国公也好,只要大人不伤害王妃娘娘,那秀歌不会对大人怎么样的。” “我?我怎么会对王妃娘娘怎么样啊……你想得未免太多。” 商挽觥摇头,失笑一阵之后才正色道: “若真说起来,该是我担心你会不会因为太顾着王妃娘娘,反而把殿下给抛之脑后了罢?” “这个自然。” “这个自然。” 李孝与秀歌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之后,便相视而笑。这叫商挽觥大为气闷,不由道:“你身为许王府侍婢,不是一心效忠殿下,却反而……” “真是……皇后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同意殿下挑了大人您入府呢?”秀歌立时皱眉,不解地上下打量着一脸气闷的商挽觥: “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后会选中的人呢!” “哈哈……”商挽觥被这小侍女给气乐了,正待开口反击,就听得李孝突然放声大笑。这难得一见的大笑把他给笑愣了,再待问时,李孝已然转了话头,笑容不减地去问秀歌;: “那么,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秀歌不答反问:“秀歌斗胆,问殿下一句,依殿下对皇后娘娘的了解,若是皇后娘娘在此时,会如何?” 李孝笑容更盛: “母后娘娘么?她多半会直接告诉你,有你在,她不会担心的。” 秀歌一怔,歪着小脑袋想了一阵,才突然道: “秀歌明白了。那么接下来,秀歌不会给他们一星半点儿的机会来让殿下您为难的。只是殿下,您也需得帮着秀歌打个掩护——比起做妹妹的来,那个做哥哥的,才是真正厉害的人物。” 李孝收起笑容,点一点头,正色道:“这也是本王正想说的,若只贺兰敏月一人,那以你的聪慧,游刃有余。但多了一个贺兰敏之,这事态就凭空多了许多变数。总之你要小心,事情固然是要办好,自己能全身而退也很重要。别叫你家娘娘伤心。现在她身边,真正可以依靠的人,除去本王与父皇母后之外,可就真的只有你一人了。” 秀歌点头谢过,又道: “那若如此,秀歌倒是觉得,不妨就顺着这位贺兰小娘子的意思,来个顺水推舟。” “你的意思是,叫她以为挽觥真的可以为她所用?可贺兰敏之却未必会相信哪!而且就算贺兰敏月真的信了,毕竟他们兄妹对英国公忌惮如斯,未必会真的放下戒备。” “这个倒是无妨。本来秀歌也就不指望他们兄妹真的放下这点防备心。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他们防备着英国公,秀歌才可以寻得动手的良机呢!” 听到这里的商挽觥忍不住插了嘴:“动手?你打算怎么动手呢?” 秀歌转头向他微微一笑:“刚刚秀歌不是说了么?皇后娘娘在此时会怎么做,秀歌也会努力比着葫芦画个瓢儿的。毕竟他们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人,当今朝中最了解他们的,怕也只有皇后娘娘了罢?” 商挽觥一怔,却再也想不出,这个千灵百怪的小丫头,会照着武昭的哪一路走。而正在此时,他却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似乎……好像,这位大唐国母,受尽天下人议论的皇后武昭,好像行事从来没有人能料得准路子的啊…… 那这个小丫头,又凭什么说她可以料得准呢? 疑问萦绕在商挽觥心头。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四十 次日午后,行宫之内。 李治在殿内走来走去,表情略显不快。周围一群大臣个个摆出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朕自登基以来,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过多的要求。怎么,如今要修建一座离宫,便有什么不可了?” “陛下,陛下要修宫造殿,实属理所应当,但这是并州,并非陛下需要长居之所……”吏部员外郎赵仁本看一看周围默默无言的同僚们,遂撩衣上前一步,合圭而笑道:“陛下自登基以来,不兴土木,不起宫林,事事处处,俭约勤勉,以天下万民为要。如今要修建这一座小离宫,也实是不算大事。只是……” 李治回头瞪着他:“只是什么?” “啊,陛下。只是这并州乃是皇后娘娘凤诞之地,陛下要封赐此处离宫,多半是为了娘娘之故罢?” 李治默然,好一会儿才道:“想说什么便直说罢。” “是。陛下,您为皇后娘娘凤诞之地兴建离宫,实为皇后娘娘与并州百姓谋福造德,这一点,臣等均知。只是陛下,娘娘素来受陛下勤俭美德之感,克己慎行。衣服素,食尚平。入宫数年,凤返并州视探母家,这也是第一次。臣是想着,陛下这番美意,自是帝后情深,天下之福。但若是叫那些不知情的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娘娘恃宠而骄,奢靡浪费呢?” 李治听到这话儿,立时便竖起眉头,正待开口发一发火,吓一吓这些不知好歹的臣子时,便被一阵轻轻淡淡的话语给浇了个满头冰: “主上一片美意,媚娘实在感激不胜。奈何赵大人所言甚是,主上所居尚且是潮湿陈旧,媚娘何德何能,竟敢擅自受了主上赐离宫之福?” 一时间,诸臣呼啦啦全数下跪,高呼“万安”,迎接那道声音的主人。 李治也立时换上了一副笑脸,盈盈走向门口——经过赵仁本身边时,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哼了一声,这才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面容略带倦色的妻子,小小声笑道: “你身体不适,便好好歇着罢?怎么就来了?” “媚娘要是再不来,只怕这离宫便已然修好了罢?”武昭以只有夫妻二人听得到的音量,同样小小声回道。接着便要行礼,却唬得李治立时将她整个抱起: “你别你别……你别了,你身子,你别……” 几个随臣悄悄抬头,眼见着李治这般惶恐不胜的模样,诸臣立时心中暗暗叹息。 尽管已是多年夫妻,但被李治这般毛毛燥燥地一抱,武昭还是不由得红了脸,她嗔视李治一眼,便轻轻一推,从李治怀中挣脱。 另外一边,多日未见娇妻的李治也因着她这一挣,意识到了自己此举不妥,但也只是脸上微闪了一闪不自然的神色,就复了常态: “皇后近日身体欠安,怎么今日来到此处?” 武昭神色平淡道:“主上要赐媚娘离宫,媚娘感激不胜,但媚娘今日前来,却正是要违逆皇命,谢此恩典的。” 李治平静地看着她:“为什么?” “正如赵大人所说的那样,此地虽为媚娘母家,但如今媚娘已是天子之妇,与应国公,与并州,一切的一切,本当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关联了。此番虽得归故里,但物是人非,家中只有两位兄长在。而两位兄长于我大唐文治武政,均无甚大功德。受不起这等恩赐。何况离宫若一旦动土,受累的必然还是地方官员与百姓。故而媚娘斗胆,还请主上收回成命。” 一边儿说着,武昭已然一边儿徐徐拜下,慌得李治又是急忙上前去扶。 或者是因为刚刚她的一番发言,又或者是因为刚刚李治护妻的态度与言语,这一次,堂上所立官员,无一人再觉得李治这般举动不合礼数。 而这一边,李治见武昭态度坚决,也只好叹了口气,应准了她之所求。武昭拜谢之后,又起身道:“另尚有一事,还请主上务必恩准。” 李治连忙答应,武昭这才开口道: “媚娘听闻家兄元庆、元爽前日朝见主上,甚得主上赞赏。媚娘以为,此事只可一次,不可再二再三再四。” 李治立时皱眉: “却为何?那……”他看了一看周围,改了一改口道: “那是朕的国舅。” “主上,便是国舅之位,亦当守我大唐朝制。他二人如今功不就名不成,无格无资可一见觐见圣上,得蒙圣恩。我大唐朝中比他们二人才高德厚的栋梁之材不知凡几。若他们只因与媚娘骨血同源便可多蒙圣宠。那只怕以后整个朝中上下,都会以为唯有攀带系裙者可用,反而是以材治世这条路不通。还请主上三思。” 李治想了一想,又点头道: “媚娘说得有理,这是朕的不是。不过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这份心。朕实在是要好好下诏赞德才是。而且按着媚娘这般说,也的确不是见的时候。待他们哪一日真的做出什么功绩了再说罢。” “谢主上恩典。既然如此,那媚娘再恃宠邀赏,还请主上再应诺媚娘一事。” “朕知道,既然不能多见他们,那朕必定会给他们一些机会的。” “主上,媚娘所求,却正是希望主上不要因此而与元庆元爽二兄特遇——还请主上恩准,就让他们在自己目下职任之上做出些事绩再说。” “一点赏赐总是无妨罢?” “防微杜渐,我大唐人才济济,若是身处危世,或者边疆有急,那媚娘必求主上恩准,与兄长建功立业之机。但如今我大唐国泰民安,海内升平。主上与群臣治政有方……越是这样,便越需要提拔更多的青年俊才,以为我大唐繁兴万世千秋。所以机会既然有限,那还是多多留一些,与那些年少英雄为妙。” 这一番话听得李治眉目舒展,连连夸赞武昭气度泱泱,实在不愧是一国皇后之范,母仪天下之怀。又连三接四说了一定要亲自下诏赞夸于她之后,才又道: “皇后所言,事事为我大唐着想,处处为朕挂心,朕实在是欢喜。只是若这样的话,未免有些过了,会不会反而让并州百姓寒心?” “若真如此,那倒不若请主上下旨,赐媚娘亲戚故旧一场宫宴。一来媚娘得见家中旧老亲故,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二来如此也是皇恩殊荣,若搁在旁人,却不能得享这等圣眷的。三来,媚娘也自会借此良机,多多回赐一些恩物,也算是能让媚娘尽一尽心。” 李治得此言,很是欢喜。连旁边几个年青大臣也颇为感叹,只有那些年长的大臣们,依旧一副不言不语的石像模样。 李治看在眼里,脸上自是不喜。但武昭却全不当回事,只是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之后,便向着李治谢恩请辞。 李治固然不舍得她立时就走,可君臣政事待议,只得千万叮咛了叫她自己小心着别累着,便着令清和送了她入自己寝殿之后再回来复命。 清和依命,送武昭走到殿外,便轻道: “娘娘,莫把那些人放在心上,主上此番虽的确有心借此机让娘娘来他们面前露一露脸,彰一彰德,但却半点儿也没想到他们竟如顽石一般灵气不通的。” “本宫知道。本宫从来也没有真的把他们当回事。若真是为了他们的话,本宫此番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只是主上这片苦心算是白费了——今日晨起主上说起这事时,还说着一定要借此良机,多少叫那些老臣们看一看娘娘的气度呢。” “治郎一片美意,可惜他终究是治郎,正因他身为治郎目光只在国政之上,所以才永远都无法理解那些老臣们为什么这么恨本宫。无妨,你呆会儿倒是可以直接与治郎说的——何况这一次并非全无收获。” 武昭回头,对他一笑: “其实相较起那些年事已高的老臣们,真正重要的,是那些年轻有为的臣子才对。不是吗?”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四十一 清和一怔,立时便省悟过来:“娘娘这是要借机让狄大人往前更进一步么?” 武昭闻得清和这么一说,不由立时挑眉回望: “怀英?” “狄大人亦并州人士。” 武昭吟吟一笑,摇头:“他这块材料,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倒不必本宫如此费心用神——本宫说的,是其他的人。” “那是……” 清和再一怔。 武昭轻轻一叹才道: “本宫的兄长们不是良材,可本宫府中家人身边,却着实有几位了不得的人物——你只将这话儿与治郎说了,他自然知晓。” 言毕,她便快步离开,只留清和一人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好一阵发怔之后,才转身入内,趁着群臣在下商议之机,不动声色地将武昭这番话传告与李治。 李治听到这话儿,先是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问道: “朕还记得,当年应国公府上有位张乳母,是媚娘极为亲敬的人物。她身边可有什么亲眷了?” “这个……”清和心里仔仔细细地将武昭母族中的人事都滤了一遍之后,才回忆起来:“主上说的是那位当年娘娘离应国公府之后,便因年事过高被驱逐出府的老姆娘么?她的话,似乎当年是带着自己的孙儿,去投奔自己的侄儿了。这么多年过去,老人家年事已高,怕是人已过世,反而是她那孙儿和侄儿,倒是还在的。她孙儿呢,其实就是她侄儿张柬之的三子,名唤张琪。据说当年是因为某些原故,伪做老姆娘孙儿养着的。至于张柬之,倒是听令狐大人说过很多次,朝中很有一些有才之士也赞誉不止。连当年……当年元舅公也很是欣赏这位进士出身的清源丞。” 李治立时转头看着清和:“你是说……清源丞张柬之,竟是媚娘母家府上姆娘的族人?” “是。” 清和又再细想了一下,十分肯定地道: “而且似乎张大人自己也知此事呢。” “……难怪媚娘要提他了。” 李治眯了眯眼: “这个张柬之确有长材,也的确是个难得的文史两通,只是性格有些迂腐,当年令狐德棻与朕提起他时也总是以为其若为地方政要,不若入京为佐……难得媚娘一片苦心,只为我大唐计。只是……” 李治再想一想,又摇头道: “只是这个张柬之实在过于迂腐,他平时也是对媚娘诽议颇多。朕不喜。还是再等等罢。” 见李治态度如此,清河不免也要劝上两句: “主上,娘娘自己都觉得无妨了,您为何要拦着呢?多多提拔这样的人材,也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娘娘向您推崇的人物,那天下人怕不对娘娘大有改观?而且我大唐又得良材……” “正因如此才不能急着提他……总之得等等。你去知会媚娘,告诉她此事不急。” 李治摇头,坚不允,清和无奈,只得应下。 …… 盏茶之后的武昭居处。 听了明和的回话,武昭淡淡一笑:“看来主上是真的要将这朝中元老得罪个精光才肯罢休。” 明和一边儿正替她梳理长发,以待片刻之后午休之故,听到这样的话,也不免失笑: “娘娘,主上是一片好心为了您啊!” “虽然是好心,却只怕也办成了坏事——那些元老们本来就不喜欢本宫过于干政。如今因为本宫,张柬之这等奇才又被耽搁了……只怕以后他们更会觉得本宫有心排挤他们了。” 明和仔细检视过武昭长发,见梳理已毕,便收了东西,着侍女们将榻铺好才道:“娘娘还是多心了罢?依明和所见,主上再没得见半点儿想让娘娘受委屈的心思呢!” 武昭还是只摇头,好一会儿才又问道: “弘儿何在?” “此时怕是已与诸臣议事毕,在主上跟前儿侍议呢。” “等他闲了,传他来一趟罢。本宫有些事要与他说。” 午后,武昭初起,便闻得李弘已入殿内。欢喜之下,急忙着人传入,又见儿子神采奕奕,容姿焕发,便知有喜事,想了一想,乃笑道: “看来不多日便可往江南一游了呢!” 李弘闻言,玉面一红,却只嘻嘻地笑着扑入母亲怀中,闹了一会儿才道:“母后,方才舅舅们来见弘儿了。” 武昭听闻,立时变了脸色,好一会儿才轻道: “没有与他们多说什么罢?” “弘儿记着母后的教诲呢!也劝了舅舅们一定要奋发向上方可得扬名海内。只是弘儿看着舅舅们不是很喜欢,特别是二舅舅,看着实在是不开心的。” “那弘儿可有召了太师们做陪?” “有的有的,依着母后教的,请了英国公带着诸位太傅们在一侧。” “国公可有说什么?” “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直看着舅舅们,可把舅舅们吓得不轻——母后你也知道的,英国公久经沙场,身上那股子肃杀气儿怎么也是藏不得的。舅舅们到底是文官,又自小儿都不曾见过这般人物,所以难免受了些惊吓。母后,要不要弘儿下表慰藉一番?” “他们都是大人了,且还是你的长辈,不能为你表率已是不妥,再竟然如此懦弱,需要你一个孩子来慰藉……只怕他们接表那一刻,想死的心也要有了。不必。” 武昭笑着摇了一摇头,又道:“何况目下,却有一个比他们更需要弘儿你去好好慰藉的人呢!” “更需要弘儿的人?谁啊?” “张柬之。” “张柬之?却是何人?” 李弘有些愕然——因为他从来不曾料到,自己竟会有朝一日,从自己母亲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是故微皱起眉头,很是想了许久。 “他是在应国公府中的时候,母后乳娘张氏的侄儿,也是一个非常非常不喜欢母后得封为后的臣子。但他是个非常非常有才华的人——很多大臣都非常喜欢他。譬如令狐大人。” 武昭含笑答道。 李弘一怔,立时明白:“这样啊……那父皇只怕也不会喜欢他的,无论他如何才高。所以母后才想着叫弘儿也多多给他些机会是么?毕竟无论如何,有才之人,于我大唐都是珍宝。” 武昭欣慰一笑,伸手抚着儿子小脸: “我儿果然长进不少。好,太好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四十二 想到这儿,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伙子,便向李治询道:“那主上,您的意思,是要替玉大将军赐一门好婚了?” 李治正咬着苹果,闻言愕然,一口苹果卡在口中不上不下:“什么?赐婚?朕赐什么婚?” “您不是要成全这二位么?既然慕容统领那般优柔,自然是该主上出手推一推他们啊?” 清和眨巴着眼,笑着问。 “说你呆起来你还是真呆啊!”李治被他气得无语,翻个白眼与他瞧:“你不怕慕容铮那把剑,朕还要小心着慕容锐那把弩呢!把他的媳妇儿往别人怀里推?你是真觉得朕活得太长了?” 李治一番连斥带骂,却叫清和懵了头:“那主上您的意思是……” “朕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玉如这般心忧!你这人……只会在这儿发呆,竟半点儿不知替朕解忧!要你做甚!还不快去替朕问问!问不出个结果,朕就诏玉明来,告诉她你对他仰慕已久!” “是!” 一声响回,清和吓得转头就跑,乐得李治哈哈大笑——也看得周围一圈侍人们满脸无奈与笑意: 这位好主上,可也真是太闲得无聊了。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李治这一次,是真的不必太闲了。 当清和神色严肃的奔过来时,李治本还想调笑两句,但当他附口于李治耳边,细细说了几句之后,李治的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你可打听准了?” “是。” 李治咬牙,哼哼一笑,倒是显出几分冷气来:“原来她们暗地儿里,还算着这些事儿呢!好,好得很!” 顿了一顿,李治却摇一摇头,又叹口气道:“罢了,若是朕出手,说不得又要惹她一顿埋怨。何况弘儿这桩事,本也就该她出手。若是朕出了手,只怕那些人,又要絮叨个没完……” 抱头苦思一阵,李治点着清和,沉声道:“你去替朕找几个人来。” “主上要诏见哪一位?” 清和竖起耳朵,满以为会从李治口中,听到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可当他听到“李君瓒、成仁威、姚师积、方化悯”这几个名字从李治口中说出来时,一时间竟有些困惑: “主上?这四位大人想来是新入朝的?清和竟是半个都不识……” “你不认识才是对的呢!” 李治笑叹一声,摇头道:“他们四个,是内司里的侍药。” “侍药?”清和立时愕然:“您要见他们却有什么用?若是想着人试药……” “他们四个虽是侍药的,可在朕看来,只怕还不止是这侍药一样的本事在。你只管去传便是。” 李治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也叫清和不好多说,只得点头称是,应了一句礼后,便转身急急向外走,去找那四人来见。 不多时,四人到齐,先齐声向着李治行了一记大礼,然后才问道:“不知陛下召末等有何圣命?” 李治一笑,却不言语,只是从袖口里抽出一副像来,含笑晏晏地问:“你们觉得,若是朕要你们造一座这样的像……却需要多久?” 四人听闻,俱是面面相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有些激动,却有些不信。 大唐显庆四年,一件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能算得是小的事情,在整个朝中,悄然无声地传播开来。 “你说主上找了四个能匠入宫,要造一尊大佛?” 长孙无忌扬一扬眉,诧异万分。 “是。” 魏神通一脸不解地看着长孙无忌:“主人似是对此事,极为意外?” “这个当然!” 长孙无忌一下子坐了起来,满面涨得通红,左右走来走去,良久才咬牙道:“去请上官仪!” 魏神通闻言,一时怔忡,好半晌才迟疑道:“主公要见上官仪?” “快去!” 看到少见如此疾言厉色的长孙无忌,魏神通便是有再多不解,也只能往心底埋一埋,然后飞速奔出去,按照长孙无忌的命令,请上官仪过府。 只是他临出府时,还是寻着机会,找着了那个李德奖安排在长孙府上的小眼线,着他速将此事报与李德奖知晓。 是夜。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 看了一眼人在前殿挑灯夜战的媚娘,李治咬了咬牙,问一下身边人:“可确定了?” “确定了。接了李……李师傅的传话儿,我们便立时调动了一切可用的力量,去将此事彻查清楚。然后……” 看了一眼李治,那人才低声道:“如今已然是定准了。迟则明晚,早则明晨,元舅公便要动手了。” 闻得此言,李治更是暗暗咬牙,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其他几处,可都打听过了?” “打听过了。” “如今哪一处……” “只有元舅公这一处这般动作,其他倒是还好。” 李治面色稍霁,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那上官仪……” “上官大人是是按着元舅公的嘱咐去办了,但若主上不喜,咱们自然也有法子,叫他此事不成。” 那人一语,便透出无比的自信,却叫李治很是满意,连连点头道:“如此说来,却还是要靠你们了。记得,你们也不必与元舅公他们正面起什么冲突,只消好好儿把朕交代的几桩事办妥便好。最紧要的,便是不叫那几个匠人折了。这是顶紧要的。” “是。”那人应了一声,便自转身欲离,却又被李治叫住:“另外,此事也不要叫皇后知晓,甚至是玉氏姐妹,与明和,也不可得知,明白么?” “是!” 李治看着他离开,慢慢点了一点头,却在烛下沉思。 两日之后。 长安城中突现惊天血案! 一家名为永定的老字号客栈静字下房内,出现了四男一女五具无名尸! 而这其中最叫人吃惊的是,除去那原本便于静字房内居住的匠人方化悯外,其他三男一女四具尸体,无论是头颅,还是双手,竟统统不翼而飞,变成了四具残尸! 此案一出,震动朝野! 需知这永定客栈名声在外,许多外地官员入京时的临时宿栈之所便是在此。每年往朝中纳税进赋,更是京城诸家客栈之中的翘首。甚至当年先帝也曾于攻破时为隋帝旧都的长安城之后,居于此处! 更不必提自先太宗皇帝广开科举之试后,外地学子往京赶考,都是在这里得宿!是以在先帝时便特颁诏旨,守卫长安皇京安护的三千禁军大营,便离这永定客栈不过百步之遥!而更有甚者,许多人都在议论,这永定客栈幕后的真正主人,其实正是先帝与当朝圣上!因为每一位入住这件客栈的英才,都会在入住之后,得到一个又一个,叫人意想不到的好时机! 正因如此,朝野上下,没有哪一位大员不拼着命了把自己家的子孙往里送着住的,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京城中还流传着这样一句儿谣: 要封侯,要成王,永定客栈落凤凰! 可如今,却在这天子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大案? 如何不叫朝野震动臣民皆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四十三 大唐显庆年三月,春。 正在行巡并州的李治身边,突然传起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流言,道向来心中只念皇后武昭一人的李治,竟会宠幸了武昭的甥女,并与封魏国夫人。 只是这谣言起,谣言便又止了。原因无他,但凡被问着的宫中人,都是一脸的笑话。 三月末,春光正好。 并州府中,也是一片景光宜人之态。 只是这样的春景,似乎从来就没有进入到应国公府中。 宗正少卿武元庆与其弟司户参军武元爽,两人对坐无言,只一气儿地喝着闷酒。好一会儿,武元爽才低声道: “就这样了么?” “还能怎么样?” 武元爽反问:“人都送到皇帝侧榻了,结果呢?” “就白白……就这样……一个黄花大闺女……” “黄花大闺女?” 武元庆局促地笑了一声,反问着自己亲弟弟: “这话儿,你是说给我听呢,还是说给你自己听呢?” 武元庆默然,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难道不是?” “有那丫头在,你觉得咱们姓武的,或者任何一个跟姓武的有关系的,能被带到皇帝跟前儿去不能?昨天里面儿的人出来传话儿,你可是亲耳听着的啊,那封号还是她给上的呢!陛下压根儿就不应承这事儿!” “没有的事,陛下也能担着?我怎么觉得不信呢?” “不然呢?陛下现在就是那丫头的嘴,那丫头的手!你还兴事,还想兴什么事?老老实实且安份呢罢!别到末了,连这应国公府都保不得!” 武元爽咬牙,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我还是觉得不信……怎么可能送到嘴边儿的肉都不吃……” “那也得看你送的是块什么肉!那人是谁?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再怎么没性子,那也是皇帝!见过吃过的人,会稀罕一块儿臭肉?何况还是咱们那位好妹妹日惯里侍应多了的人。你以为他能看上这丫头?”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 “不然呢?你还以为咱们能生出什么法子来?元爽呀……不是为兄的劝你,罢了吧!能保住咱们这一片家业,保得一片性命,就算咱们这一辈子没白活了……” 武元庆哀叹一声,便一脸灰败。 武元爽皱眉哼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就着酒把话儿咽了下去。 狠狠地咽了下去。 同一时刻。 唐高宗李治所居离宫的别苑中。 刚刚被封了韩国夫人的贺兰敏月,蓬头垢面地呆呆坐着,浑浑噩噩地坐着。 周围来来去去的都是人,言语虽轻,可到底也是可入得耳的。但她却浑似不曾听到般,怔怔地坐在椅子上。 “这夫人怕不是喜欢疯了?怎么就这样子坐着呢?” 一边儿,一个小侍见状,与同伴低语:“听说这贺兰小娘子与她母亲一般是个爱慕虚华的主儿。今日一见,果然是真的呢!” “可不是?这支星末点儿的荣宠,就能叫她欢喜得疯了也似地……真是,我看呀,这好日子也就到今天了。” “可不是么……” 贺兰敏月呆呆怔怔地听着,呆呆怔怔地坐着,突然之间—— “不要!不要啊——” 一声尖利高呼,痛号不止! 窗外,站在树下的许王李孝淡淡一笑: “到底还是成了。” 商挽觥看着他: “殿下,陛下这是要绝了她的念罢?” 李孝挑眉看向自己的近仆: “你都看出来了,说不得,父皇总是要设法一二——被这样的女子惦记上,对弘弟可不是什么好事。” 商挽觥也点头,奇叹道: “真也是奇了……明明血脉相联,怎么皇后娘娘与这贺兰氏母女二人,性情竟是如此不同!” “机缘也罢,福运也好,总之是这样了。” 李孝点一点头,又复道: “无论如何,这贺兰小娘子算是废了。只是为防万一,你还是得盯紧些儿,莫叫她再因恨生出什么事来。尤其不可叫她急了,往弘弟处再使什么坏。” “想来也不会了。如今她名声已为陛下与娘娘联手所灭,再加上太子殿下与她本来就是云泥之别。她想再亲近殿下,怕是难。” 也不知是同情,又或者是怜悯,商挽觥对着李孝连摇了两次头。 李孝皱眉看着他:“你心软,本王知道,可别因此误了事。” “挽觥明白,殿下放下。” 商挽觥应声道。 李孝这才点一点头,又望向后面一处别院,在贺兰敏月阵阵哀号中道: “本王不是不让你做好人——她被父皇母后这么一出手,已然是废了。所以管与不管本也无妨,奈何她……” 李孝话说一半,就连连摇头。 商挽觥会意道: “是啊,她背后可还有个贺兰敏之。若是小瞧了他,只怕便会出大事。”又停了一停,乃道: “那殿下,咱们就这般放着贺兰敏之不理会么?” “至少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李孝摇一摇头,谨慎道: “妹妹虽然出了错,可是哥哥却是机警得紧,半点儿错处也不露。咱们要动手,总是得寻了机会才成。眼下还是不要擅动的好。” 商挽觥点头,又道: “而且以挽觥之见,这位贺兰公子,倒似也是谨慎极了。先放着总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罢?” “是啊……眼下既然寻不着他什么错处,那咱们只得先停着,且看且行。只是你可切记着,虽然眼下看起来他是不会对弘弟做什么事。但日后却是难说——总是不能叫他钻了空子才好。” 李孝说一句,商挽觥便颌首一次。待得他说完,商挽觥点得头都有些儿晕了。见状,李孝不由得气笑难止: “你这是做什么……本王只是叫你听着,谁叫你这样……” 商挽觥只嘿嘿一乐,却再不多言。 李孝素知这近侍是个赤子心性的人,也只好由得他去。 此时,另外一边的太子东宫殿中。 李弘紧皱眉头听着静安的回报,愀然不乐道: “便是如此,父皇此番也未免有些对不起母后。” “殿下,这是娘娘的意思啊。” “那又如何?母后尚在,父皇应下母后大唐后廷只母后一人的话儿也尚在。如今这才多长时间,他便破了誓了?” 李弘摇头: “不成,寻了时机,本宫得去劝劝父皇,要么收回成命,要么得设法将这女子送出宫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四十四 当所有人都在为了武昭而急成一团的时候,武昭却正乐而忘归地与自己最年幼的小族弟武士寻玩在一处。 “这真是……” 闻讯急虎虎地赶来的李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他的妻子武昭? 那个成日里总是一派泱泱国母气度,巍巍皇后威仪的妻子? 分明是个爱玩成性的…… 淘气包。 李治不由失笑,看着树下急坏了的明和,与扯着嗓子叫个不停的宫侍们,摇一摇头,几步上前,也不管那些因为他的出现而万般仓惶的侍儿们,只抬头向着与七八岁的武士寻坐在一处粗干上,嘻嘻哈哈地抢着摘果儿吃的武昭高声道: “你跑去上面儿做什么呢?” 武昭闻得丈夫之声,一怔,立时便从树上往下探。 李治立在树下,就见一张未施粉黛的脸从娇娇嫩嫩的新绿之中露了出来,心中不由一动,微微有些失神—— 原来自己的妻子,在浓妆淡抹之下的容颜,却只二八好年华么…… “治郎?” 武昭本来只是因为近日之事有些气闷,故便一早起身,妆未成服未着,就嘱了明和将自幼失怙的小族弟,也是自己很喜欢的武士寻找来,陪他玩耍。却不料玩耍之时,一只锦羽盘旋一阵之后,轻轻巧巧落在了庭中大树上。 那锦羽长得极是华丽,便是宫中见惯了各样奇禽珍兽的李贤也是稀罕得紧。再加之它动静之间,着实颇有一种美态,于是便招得武士寻和次子李贤,幼子李显哇哇叫个不停,非叫人给拿了下来。 武昭见那锦羽孤单,心生不忍,就哄了三小,道可以上去瞧瞧,却万不能抓了。 于是三小便由着李贤个不省事的带头哼哼着不成——毕竟小儿年幼,还是孩子气。 武昭一时也不愿拂了爱子娇弟心思,一时为难。李贤见状,为了能得锦羽,更故意以言语激将,说若非母亲亲带着他上去,便再不肯放的。 他本意是想着自己母亲娇生宫中,再不能做这等事。不料却没想到武昭自幼儿也是个皮大的——不然哪得他们兄弟三人这般皮得叫阖宫上下头疼? 于是欣然应之,更在错愕的李贤注视下,迅速更了素衣箭袖,三下五除二抱着武士寻与李贤两个大点儿的孩子爬上了这颗颇为不低的果树…… 而李治至时,她却正好寻得一颗初结的新果儿,全不顾底下一堆人吓得面青唇白,几欲厥死过去—— 那那那……那可是大唐皇后娘娘与大唐潞王殿下啊! “娘……娘娘……娘娘啊……” 树下的明和,几乎就要哭了出来,一脸绝望之色,似乎已是大罪可期。而这样的情况,在看到李治到来之后,更是彻底地摆出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李治平日里看着这个严谨成性的近侍,也是习惯了他纹丝不动的神态了。如今乍然一看这样的明和,倒也觉得有趣,再加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妻子的影响,竟然也有心逗这老实过了头的小侍儿取乐——左右看那树中暗影晃动,妻子又是这般放心大胆地连儿子都一并抱了上去,肯定左右缺不了人。 于是…… “明和,娘娘在你身侧,你竟……” “主上!明和罪该万死!还请主上允了明和这便将娘娘与诸位皇子请下来之后,再求……” “得得得……” 李治一看,这却不是个逗得起的,只得无奈地大叹一口气,有些头疼地揉着额头道: “她是你的娘娘,她说什么,但没有你能不从会不依的……你当朕连这一点儿还不清楚么?” 明和一怔,呜呜咽咽地噙了两泡泪,再待说些什么,却见李治大步走到树下,叉腰仰视着树上的娇妻爱子,高声道: “就那般好玩儿么?你们若再不下来,朕便拿箭将它射下来与你们炖汤可好?”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就听得头一个尖叫不成声的,便是被留在地上的小小李显。 见得李治出此狠招,武昭便是千般不愿,也只得咋咋舌头,带着一见李治便立刻收了声儿不敢多言的李贤与武士寻一道落地。 人刚刚一落地,明和便软了腿,几乎便是要瘫了下来。旁边几个小侍,也是浑身上下如水里刚捞出来一般。 看着一身雪色耀金箭袖的爱妻满不在乎地拍拍手,李治心中更是欢喜,只是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地道: “说说罢?” 武昭看他一眼,尚且不及说话,就听得李贤抢了一步道: “父父父……父皇……是贤……贤儿……” 他看着李治脸色沉沉,以为自己这等任性妄为,却为自己母亲招了祸事来,于是急忙上前想抢着认罪,却被武士寻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 “陛下开恩……是……是小民难得见堂姐……见皇后娘娘,欢喜之下,就忘了规矩……还请陛下开恩……” 李治这些日子以来,已然是见遍了整个武氏一族中人,但却对这孩子毫无印象,不由得轻道: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小民叫武士寻……” “武士寻?” 李治讶然地瞪大了眼,去望向武昭。可他这娇妻还因着前番之事,赌着气儿呢,半点儿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竟把他堂堂大唐皇帝陛下给晾在当地。 好在李贤是个机灵的,趁着自己跪在这个小堂舅身边,便拉了一拉他的衣袖。 武士寻虽然生在武氏一族中,却再不是个奸滑的。是故直到李贤拉了他这一拉,他才意会过来,急忙又向着李治行礼,恭声道: “是……小民,小民叫武士寻。原本该叫武元德的。可是因为族里的人都说小民生辰八字竟与武叔父(武士彠)极为相近,又道小民颈背后长得几颗痣,正与当年武叔父一般无二。所以就由着祖父做了主,给取了这个名儿——算起来也是越份。所以小民总想着长大了,一定要改回来的。” 李治听得他这等话,倒是希罕,一边儿笑着叫明和上前扶了两个小孩儿起来,一边儿就笑问: “如何一定要改呢?这名字可是你祖父与的。” “虽然是祖父之命,可这到底是越份了。不成,不成的。而且小民也不喜欢被人家说以名得了堂……得了皇后娘娘的喜爱。小民的父亲母亲都说啦,小民是个好孩子,便是没有这名儿,也照样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 武士寻这一番话,说得李治赞叹不已,也心中满是喜欢—— 他本以为这整个武氏家族之中,除去已故的应国公之外,便再寻不出第二个似自己爱妻这般的人儿了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周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四十五 李治见这孩子谈吐有度,性情老实,自然很是喜欢,于是便拉着他起来,笑吟吟地说了两句,便着他与李贤一道玩去。 武士寻却还忧心着武昭,于是便回头相望,想着看一看。却不曾想被李贤一把拉开,跑得好远了,才停下来低道: “可不是要死了么?都这样了,要跑便赶紧地跑啊!” 武士寻眨眨眼,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正待说什么,却又被李贤拉得跑远了,只得转头望着自己的堂姐,叹了口气,脚下一趔趄,便赶紧地转过头来跟着李贤一道跑。 另外一边的武昭与李治,却是中间夹了一个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李显,两两对峙。好一会儿,李治才叫了左右去取件大氅来,武昭也叹口气,劝了两句快被吓哭的李显,然后令明和牵着他一边儿玩去。 夫妻二人看着左右尽数退下了,这才走到一处,并肩向着院深处去。 “你这一次也是忒胡闹了。” 李治轻轻地责备着武昭。 武昭哼了一声,才道: “许得治郎胡闹,就不允媚娘胡闹么?” “你也知道我是为了弘儿。” “那便可以拿着媚娘的名儿来行事?” “不过就是想着让那小丫头离弘儿远一些而已……” “不止罢?” 武昭冷笑: “还图着让天下人都知道,媚娘是个专宠擅妒的罢?这样好歹也能让那些又蠢蠢欲动的人,息一息心。或者是再干脆些儿说,就是把所有的麻烦事儿,都望媚娘身上推一推……难道不是么?” “怎么?你身为我妻,难道不该管管这些家务事?” “家务事?送上来的那些折疏,署名的人一个比一个功高勋著,一个比一个年高位尊,媚娘何德何能,敢去拂了他们的意,绝了他们的心?” “你不能,那我就更不能啊……” “想清闲便得自己找,哪里来得这般巧计天天都有媚娘代着呢!” “……以前你可不这样的……” “以前也没弘儿贤儿显儿叫媚娘忙成这样啊?或者治郎愿意代媚娘招呼着这三个皮小儿?” “那你便也得替我……” “免!媚娘还想过几日清静日子呢!” 武昭断然拒绝了丈夫的痴想妄求之后,便又道: “何况前朝那些老大人们,正愁找不得机会挑媚娘的毛病呢!” 李治闭了嘴,半晌不说话。 见李治不再发声,武昭倒也不再继续追下去,只是随着他一步步地漫行于院中林下。 好一会儿,李治才又开口道: “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啊。” “莫非在治郎眼里,这姓武的原都不是好人吗?” 李治深深地瞥她一眼: “便是不肯放了吗?便是不肯放了罢?” 武昭哼了一声,好一会儿才道: “若要媚娘放,那治郎也得先放一放才好——那件事,还是治郎自己说得好。免得叫那孩子怨我——说到底,她究竟是……” 说到此处,武昭脸上便是微伤之色。见她如此,李治也不好再问,只是叹口气,摇一摇头,好一会儿才低道: “你知道现下不成的……” “是么?” “只是几日而已。媚娘,只是几日而已。只要过了这几日,那便万事太平。” “媚娘却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让这事件平了——只要治郎对天下公布真相,那这事就平了。” “若是这样,那起初为何还要封她?” “这是治郎的意思罢?” 武昭停下脚步,看着自己一脸无奈的帝王夫君:“与媚娘何干?” “令是你下的……” “那是外人以为。” “媚娘……” “治郎还是好好儿想一想,该如何处置这孩子罢。媚娘还要去看顾三个孩子,便先行告退了。” 言毕,行了一礼,便半点儿挽留的机会也不给李治,自己大步离开。 李治冷不防地被她这般甩在一边儿,当真是半晌无言。 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对着跟在自己身后几步处的清和道: “去传罢。” 清和应了声是,刚要转身,又迟疑着转过头来问: “主上,却要传什么啊?” 李治瞪眼瞅着他:“还装?刚刚的话儿,是没听到吗?” 清和见李治有些恼了,急忙应声是,便将这天大一个疑问揣在心里,匆匆奔出去。走到殿院门口,回望一眼已然消失不见的李治,又停下脚步,哀声叹气地发呆。 一旁跟着他出来的小侍儿见状,不由眨一眨眼道: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主上这旨意,有什么不妥?” “不妥?大大的不妥啊!师傅都不知道是什么旨,还有什么可妥不妥的?” 清和没好气儿地看了他一眼。 却没想到那小侍闻言,颇是讷讷地道: “这样吗?那为何不当初问一问主上呢?” 清和连记白眼都懒得赏他,只是摇了一摇头,心里念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便大步向前行。 不料那小侍见他如此,还不死心,又补了一句道: “主上不能问吗?” 清和理都懒得理他。 小侍还是快步跟随着,紧问道: “那娘娘呢?娘娘总是可问的罢?” 这一句话儿,却问得清和立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这一脸莫名其妙的小侍儿,突然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膀: “好!想不到你是个外拙内慧的!对!去问娘娘!” 接着他便带着这几个小徒弟,一路快步往武昭寝居所去。 片刻之后。 听毕了清和来意的武昭叹了口气,摇一摇头,缓缓道: “每天里,竟是给人家添这些子事……” 她摇一摇头,好一会儿才道: “你们主上说什么,你便做什么罢!” “可是娘娘,主上他说了什么,清和实在没听清楚……” “……就是那孩子受了恩幸的谣言,总是得解一解。” “原来如此,多谢娘娘示下。那娘娘,容清和再多问一句,既然这恩幸不曾真得,那她这封……” “自是得留着。不然一片苦心岂非全部白费?无论如何,以后都不能让她有任何的理由与借口,亲近弘儿了。” “对啊……若她只是娘娘的甥女儿,那任谁也拦不得,但若她已然受了封……那进宫出宫,就要受上准了。只是这样,不免会引人猜忌。” “本宫原本也以为如此不当的。只是她不知自爱。那谁也是没办法的了。” 武昭只这淡淡一语,便叫清和放下心来,连说了几声是,便带着小徒儿们转身往外走,浑不曾注意到她面上那抹憾意。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四十六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贺兰敏月的人生,就从炽热难耐的夏日,坠入了无尽寒冬。 她抱着自己呆呆地坐在窗边,望着院外初萌的新芽旁一株枯树,却似心都死了一样。 一边儿,静悄悄地走来了她的兄长贺兰敏之。 苍白着一张脸,大病初愈的贺兰敏之走到自己妹子身边,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 “就这么认了?” “” 贺兰敏月仿若未闻般地,只是呆呆坐在窗边,看着那树枯树,半点儿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贺兰敏之皱眉,又微微提高了些声音: “给了你这样的封号,你才该欢喜的——毕竟可以借着这样的名头,更加亲近东宫,不是么?” 贺兰敏月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贺兰敏之眯了眯眼,淡淡地道: “难不成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抱着的心思,竟然是要与太子殿下有所往来?若果如此,那我劝你还是早些罢了休。” 他摇一摇头,漆黑的双眼中透露出的,却不知是悲是喜: “别的不提,单单就说太子殿下的身边那些人,就不会给你任何的机会的。” 贺兰敏月还是不说话。 贺兰敏之见状,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摇了一摇头,叹口气,再叹口气,便转身走出来了。 一直跟着他左右的小侍揣着手快步跟了他入院中,这才低声道; “公子,这小娘子” “哼,也不奇怪。毕竟是我们那位好姨母亲自出的手——能扛得住的,本就不多。更不必提她这一次还是专挑着敏月最大的弱点下的手。” 贺兰敏之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别说是她,便是我,若是面对这样的事情” 他话语停止之后,很是怔怔想了一会儿,才摇头道: “我也是不成的。” 言毕,摇一摇头,却不发一语,只负手默默离开。 那小侍回望了一眼仍然露在窗口的娇容,发了一发怔,很是长叹口气,便也跟着快步离开。 同一时刻,李弘居处。 听了静安说了来龙去脉的李弘,倒是涨了个头脸俱红,好一阵儿才喃喃道: “你说你说父皇与母后此番全是为了为了为了本宫?” “可不是?” 静安含笑道: “别的且不提,那贺兰敏月的心思,任谁都能看量得出。咱们主上与娘娘,自然更不必提。所以为了太子殿下,主上这才与娘娘一道演了这么一出戏。一来断了她入东宫的心思。二来么,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还有什么万一可防的。”李弘皱眉不快道: “无论如何这一次,都是父皇与母后的不对,平白无故地害了人家名声,却还有什么可防的” “太子殿下,若她只是一个普通爱慕虚荣的女子,那何必主上与娘娘亲自动手?”静安摇头道: “只是他们兄妹二人身后跟着的,却非常人,所以无奈才这样罢了。” 李弘一怔,立时意会: “莫不是两位皇兄” “正是。” 静安点了一点头,便将近来郇王素节,杞王上金与贺兰兄妹暗中往来互动的详情一一与他说了,然后才叹道: “所以若不是为了殿下,主上与娘娘何苦揽了这么一桩名声在头上?只不过是一切都为了殿下罢了。” 李弘沉默,好一阵儿才忽道: “父皇与母后向来都是极疼爱本宫,更事事处处,均为本宫设想周到,这一点不必人言。但以本宫看来,此番之事,却怕不止是为了本宫。还有一重心思,也放在两位皇兄身上呢!” 静安一怔,立时也明白过来: “对呀,若只是为了让这贺兰敏月断了念想,那便直接引来当面申饧便可。何必如此费心?多半还是为了借着她的事儿,少少敲打一下郇杞二位殿下罢了。只是可惜,主上与娘娘这片苦心,只怕是要白费。” 李弘想到那两位兄长,不由也是默默了。 同一时刻。 许王居处的小花厅内。 商挽觥听得李孝的话之后,不由愕然瞪大眼道: “殿下的意思,陛下与皇后娘娘此番定计,还存着保郇杞二位殿下的心?” “若非如此,主动引了申饧过便可,何必如此麻烦?” 李孝叹口气,摇一摇头放下手中茶碗道: “母后娘娘这些年一味心柔,竟把父皇也往这路子上引了——如此可不甚妙。别的人不提,那素节上金,本王可是知道的。单单就这么一桩事,怕是不会让他们有半点儿感激,反而会让他们更加怨恨父皇与母后娘娘呢!” 商挽觥眨眨眼看着李孝: “那殿下的意思” “事已至此,咱们也没旁的法子了。只是一桩——” 他指着东方道: “那两个的事情,你却需得替本王与弘弟看好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赶紧来报。片刻都耽误不得。” “殿下似乎很有所顾忌。” “本王非是那等心思狠决之人。但却也知道在这样的事情上,若是过于柔善,只怕反而会坏了大局。所以接下来,怕是要免不了的一场腥风血雨。你总是小心着就是。” 商挽觥想了一想,却应了,然后突然道: “只是不知若是梁王殿下在此的话,会有何等想法?” 李孝听到这个久未得闻的名字,很是怔了一怔,好一会儿才迟疑道: “他?你提他做什么?” “不,只是突然想到,如今这等事态,颇似当年宫中旧时的情形。然后就想起来曾经听老大人提过,说当年的梁王殿下,也是一力襄助时为陛下昭仪的皇后娘娘的。” “他?” 李孝哼了一声,放下刚刚端在手心里的茶水,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才淡道: “他的襄助,与本王的襄助,还是大有不同罢。” 李孝这句话却叫商挽觥好生奇怪,正待追问时,却听得李孝又道: “不过也对。这么多年了,都不见他动静。往常但凡有这等事,他总是第一个跳出来相助的莫不是这么些年的冷宫,终究还是将他一点妄念给冰熄了?如此倒是好极” 听着李孝说这些话儿的商挽觥皱眉,正待再问时,却忽然听得外传有报。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四十七 听到外传有报,商挽觥第一个反应,却是看向了李孝。 许王李孝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却恍然道:“也该是他来了。”于是便着进。 果然不多时,一个青衣侍卫便满面风尘地奔了进来,先依礼唱了喏,然后才向着李孝道:“臣梁王府将林卫,见过许王殿下。” 李孝目光温润,含笑点了一点头,然后着令左右扶了起来,这才继续道:“贵将此来辛苦,却不知为何如此急行来见本王?” 片刻之后。 武昭居所。 正预备着东西,算着时间差不多要到李弘课业已毕前来请安的时候了,明和却突然看见一个小侍儿匆匆自院中西南向奔前来,行了一礼,便嘀咕了几句。 立时,他便皱眉: “怎么他会着人来?” “许王殿下也是纳罕着呢。小的看着事儿不太对,所以就想着赶紧来通报一声。” 那小侍儿也是一叠声地道。 明和点一点头,夸他几句机灵,就立时带着他往武昭跟前去回报。 去报时,武昭却正自己一人品茶。听完了这番话,她才放下手中茶碗,长长叹口气,却道: “这孩子,到底还是没息得住心。” 见武昭似有所料,明和心里也有了底气,于是转身又夸奖了那小侍儿一番,又是再三叮咛他不要走了消息,又着人好生赏着打发走了他,然后才转过头来问: “娘娘的意思是主上这一番事,还含着梁王殿下呢?” “含倒是不曾含着。” 武昭起身,舒口气,摇一摇头:“治郎什么性子,你们自幼儿跟着的,比本宫更清楚。所以自然也知道,在咱们这些人面前,他是有什么事便说什么事,再不会瞒着含着。只是一桩——他便不曾含着,但别人却未必以为他真的半点儿不曾含的。” 明和立时省悟过来: “主上此番之意,本图着是借此机会,敲打一下郇杞二位殿下的,却不想怕是把些不该敲打出来的,敲打出来了。” 武昭点一点头,叹口气: “想来也是。他于他父皇这段父子之怨,已非一日两时,又怎么会说得熄便得熄?只是这些年来到底公开私下地按着,不叫他发作罢了。但按着归按着。早晚有一日,还是会发作的。只不该这个时候。” 明和会意: “主上的意思本来是图着郇杞二殿下的。可现在郇杞二位的消息没等来,倒是这梁王殿下的人先来了。怕是要不好呢。娘娘,咱们要不要去警示一二?” 武昭怔怔地想了一想,却缓缓摇头道: “他此来找的不是咱们,自然就不该咱们出头。无论如何,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就让他们兄弟之间互相有个照应罢。” 明和立时明白了媚娘的意思,便笑道: “那明和这便去将那些茶点送与太子殿下罢!娘娘先前不还说着,许王殿下身子近来不甚得好。太子殿下身为王弟,寻着机会是该伴一伴王兄的。” 武昭默然不语。 一盏茶的时分,许王居处。 正与商挽觥商议着梁王来使该如何处置时,就听见太子殿下驾至的唱颂。一时间李孝也是怔了一怔,下意识地往商挽觥面上看了一看,主侍二人慌忙起身迎接。 李弘在李孝面前向来也是随意惯了的,一从明和处知道了事情前后,便也不待时间,便自己带了静安向了兄长处来。 一对兄弟坐下,两个侍儿便清了左右,上了茶点之后,李弘才将来意说明,然后道:“大皇兄到底是何事,竟如此紧张?” 听到他这么一问,李孝便心里坦亮了许多——看来这个小弟弟,半点儿也不曾怀疑自己与那废太子到底有何纠葛,更不曾因为前事种种,便对梁王为人有所质疑。于是含笑道: “无妨,说起来梁王殿下也是心系太子殿下,一些小事,他到底还是为殿下忧心所以才会着人前来报话儿的。” 李弘闻得李孝这么一句话,便立时一怔,旋即心明: “原来也是因为这韩国夫人的事” 他垂首想了一阵儿,才抬头道: “二皇兄,以宣慈(李弘的字)看来,这件事还是尽早向大皇兄说明的好——若是再耽搁,恐生意外。” 李孝目光一凝,看着李弘的神色有些变化: “弘弟的意思是” “此番父皇母后的意思,咱们这几个跟着他们的,都看得明白:直直的就是为了叫郇王兄与杞王兄二位稍做收敛。也取的是个打草惊蛇之意。 但梁王兄因着久不曾随驾前,竟不知道这中间的缘故,生出些猜疑之心,也实在是情有可悯,不能怪罪于他,更不能因为这样,便叫他白白替郇杞二位王兄顶下了这一桩。所以” 李弘望着李孝的目光殷切十分: “宣慈以为,还请二皇兄帮宣慈想一想,该如何将这封信,交与大皇兄。” 言毕,便从怀中抽出一封早已封口的书信,交与李孝。 李孝面色一变,眼睛一睁: “弘弟你” 他望着李弘含笑的双眼,一时间只觉喉间发堵,却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道: “罢,罢罢!母后娘娘有心,弘弟你有意。那为兄的自当尽力。” 言毕,便着一侧也是呆立的商挽觥前来,将信交与他,又想一想,自己另取一方纸笺,书题几句加了自己王印之后,与之一并封了交付与商挽觥,细细道: “此信甚关重要,你可随那梁王府来使一道去,亲见了本王那个傻大哥,交了信再说。明白么?” 商挽觥应声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李孝叹了口气,李弘却又道: “二哥,此处无人了,宣慈以为只怕还有一桩事,也得替大哥办好呢。” 李孝回头看了一眼李弘,点一点头: “那贺兰兄妹派在梁王府左右的探子,怕是此时已然将至郇王府左右了罢” “郇王兄那里倒还好说,只是杞王兄处最紧要。方将来时,我已然接了影卫的消息,说将一处正欲送消息入杞王兄府上的暗线给拔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只此一支。” 李孝看着李弘的清澈双眼,点一点头: “弘弟放心,皇兄理会得。”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四十八 听到李孝应了自己,李弘显是松了口气,于是便抢在前面行了一礼,这才说了几句话儿,告辞出来。 临行之时,他又握了李孝之手,再三殷切地求他务必要保着长兄李忠如二人之愿不擅动。这才离开。 “殿下,娘娘说了此番只求梁王殿下不与郇杞二位有瓜葛便可。殿下为何还一定要求他无事?” 直到走出院落,静安才将自己的疑问小声说出口。 李弘摇一摇头叹口气,走了好几步,才缓缓放慢了脚步,轻声道: “若此时本宫不再开口,那只怕母后想保大哥的这份心愿,也是不能成了。” 静安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渐已远去的许王居处,才低道: “莫非许王殿下他也恨梁王殿下?” “恨,倒是不至于。” 摇一摇头,李弘迟疑地道:“只是若说有什么好感,却也未必。毕竟于二哥而言,本宫还是比大哥亲近他得多些。” 静安恍然:“殿下的意思,是就算许王殿下并不厌恶梁王殿下,可若是有朝一日被他知道梁王殿下对您有危胁他也还是会动手除去梁王殿下?” 李孝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只是疾步前行。 静安挑眉,又一次回望了一眼许王居所,淡淡一笑,倏地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大唐显庆五年三月末。 三韩之中,百济近恃高句丽之援,屡次三番侵袭新罗。新罗虽举国以抗,奈何高句丽势大,又有东瀛暗中为助,终究难敌。 新罗国都,宫中。 “什么?要请唐之助?” 看着已然是发渐白,须染霜,却依旧不减威严之态的父亲,金法敏百般不解地皱眉:“真的要请唐之助么?父皇,那与请虎入东门,又有何异?” 金春秋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眯了眯眼:“你以为那位坐镇大唐宫中的皇帝陛下,真的会看中咱们这块贫寒的土地吗?敏儿,你该去见识一番大唐风物。” “就算大唐地大物博,那又如何?身为帝王者,总是天下最贪心的人!”金法敏看到如此的父亲,不免有些急切地提高了声音。 金春秋蓦然转头,盯着儿子:“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是我新罗太子。所以孤不怪你。但是你要记住一件事情,一件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事情——你如今可以这样想,因为你是新罗太子。但你要越早将这种想法抛掉越好——至少在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要抛掉。” “为什么?”金法敏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是唐皇帝。因为他坐拥的东西,你很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拥有。无论是土地,民心,大臣,军队,财富,江山甚至是女人。这其中的任何一样,你很可能都一生无法拥有。所以永远永远,不要用你的目光,去打量他人。” 金法敏咬一咬牙,到底忍不住反问:“父皇的意思,儿臣实在是不能理解。若说土地财富江山军队,的确我新罗可能终一世难与之敌。但论民心比大臣甚至是女人,难道我新罗国中上下,竟无一人可及他大唐皇后?!” 金春秋突然将眼睛眯了起来,瞪着自知失言之后,却仍旧硬气地不愿低头的儿子,好一会儿才徐徐道: “今天的话,你说了,父皇听了。第三个人,不会再听到。但也仅限此一次。敏儿,永远不要轻视一个专宠女子的皇帝,你也是个男人,你也有自己心爱的女子。你应该能想象得到,为了你心爱的女子,你可以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女子还是武昭,而她的丈夫,又是那位李治的时候。永远不要忘记这件事。” 言毕,他便手一挥,示意金法敏退下。金法敏还欲张口,但却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行了一礼,正待往外走,就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你要与那位东瀛太子殿下做什么,孤都会当做不知道。但你要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无论做任何事,都不要沾惹上那位皇后陛下才好。否则” “否则父皇便是头一个要动手的人,是么?” 金法敏终于忍不住了,哼了一声: “为什么?父皇可以为了一个别国皇后,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大唐有句话说得很好,虎毒不食子。更何况孤最疼爱的始终都只有你一个。但是正因为疼爱你,所以孤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孩子,有些人是惹不得的。这一点,那位东瀛太子殿下只怕比你还清楚。所以才会把他最宝贵的儿子送到了她的身边,寻求保护不是吗?敏儿,你很聪明,别被人家骗着做了箭靶子。” 金春秋丝毫不带半点儿火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让金法敏也怔了一怔,好一会儿低低地说了声“孩儿告退”,便大步走出了宫殿。 身后,一道黑影一闪,便是一个青年跟上了他。 “你也要劝我不要对那个女人动手吗?”金法敏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不耐烦地皱眉道。 “不,俊秀只是希望太子殿下不要被东瀛皇太子的巧言所迷。”那个青年正是金俊秀,而他的话,也成功地让金法敏停下了脚步,迟疑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也会恨她的。” “是恨。” 金俊秀点头,复又摇头:“但这不是她的问题。是俊秀的问题。” 金法敏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 “其实我也知道,那个皇太子根本不安好心。只是” “只是他给殿下抛出的饵太香了,正中殿下的心事。”金俊秀再点一点头,轻道:“那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您连这一条饵都不肯吞下去的话,那个东瀛皇太子,就反过来成了您的手中鱼儿了呢?” 金法敏一怔,扬眉,好一会儿才道: “你也想劝我与他决裂?” “并非是决裂吧只是希望殿下能够保护好自己就行了。”金俊秀轻声道:“殿下要想与大唐分庭抗礼,那就必须得先保住自己。保住眼下我新罗不失的境地。” 金法敏默默不言,半晌,大步转身离开。 金俊秀望着他的背影,唇角浮起一抹淡笑,继而快步跟上前。 大唐显庆五年四月初一,新罗国主金春秋上表请大唐皇帝李治御旨的折疏传入并州李治离宫之中,折疏之中痛陈己国屡受侵扰之苦,极言欲借唐之力,乃绝高句丽百济之患。 是夜。 李治垂眸望着面前盖着新罗国主大印的折疏,好一会儿玩味地笑了一笑,向着一旁侍立的英国公李绩道: “他终究还是如国公所料,不得不开口了。” “金氏父子,也算是当世雄主了。怎么会看不出来东瀛那位的心思?便是那位皇太子殿下心中愤懑,但到底也不会是个为了私情所困之人。再加上金国主着意提点,必然会有此结果。只是主上,这一次咱们是不是要且停一停呢?另外那位东瀛皇太子殿下把自己的儿子送入咱们大唐宫中与太子殿下为伴,未尝不是一种示好之意啊!” “停?为何要停?”李治呵呵一笑,眉目渐冷:“他示好?他示好就把一个自己没胆子给名份的孩子,扔在朕的皇后身边不管了?这样叫示好?朕还嫌他给朕添麻烦呢!” 想起这件事就来气的李治继续斜倚在榻上隐囊之中,冷哼: “他以为送个根本不承认的孩子过来当质子,就算是示好了?哼!虎毒还不食子呢!自己亲生骨肉都敢这么利用的人,朕怎么信得过他!” “那么说,是要动了。”李绩也点头表示赞同:“那么就且先支了水陆三万的先锋” “三万怎么够!十万!这一次,朕要让盖苏文那起子人看看,到底什么叫逆鳞不触!传旨!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率左骁卫将军刘伯英等,十万水陆大军,齐发东境,以伐百济!” 李绩瞪大眼:“主上,小小一个百济,我大唐水陆精军三万足以,何故如此呢?” “因为不安份的可不止是一个东瀛太子啊!另外这位太子,不也对自己父亲向朕求助这事儿,满心的不痛快吗?”李治冷冷一笑,看着李绩恍然佩叹的模样,笑得更淡然: “既然这个叫金法敏的孩子不痛快,那朕怎么着也得叫他看得痛快了才成罢?嗯,索性再传一道旨,就以金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也将新罗众将士一道带上,与咱们大唐水陆大军成共合之势!” 天子钧旨一出,李绩长声应是!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四十九 几乎是下一刻钟的时间,这道旨意,便传入了尚在对镜梳妆的大唐皇后武昭耳中。她垂睫,将手中螺黛停在半空,半晌不语。 好一会儿,她才低首回眸:“你是说治郎准了金春秋之奏,但却要他一定亲自督军?” “是。” 明和低声回应,看着武昭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深沉:“娘娘,您不应该” “不该什么?” 武昭淡淡一句不带半点儿烟火气的发问,停住了明和的口。好一会儿,他才低道:“无论如何,主上圣旨已下,您都不该再于此事之上,有所表示。以免主上他” “本宫明白。” 武昭打断了他的话,复又抬头看着镜中自己,细细描眉:“但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她淡淡一语,却说得明和无言以对。只能安静地看着她描眉。 片刻之后,武昭停笔,看着镜中的自己,点了一点头,放下金碧双色描饰的蛾青螺黛。转头望着明和轻启朱唇:“起驾罢。” 明和张了张口,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应了声是,左甩拂尘一引一唱:“凤驾起——” 一身石榴绣金罗裙的武昭徐徐起身,将柔荑按在身边躬身举臂的侍儿纤素之上,便缓缓离了自己所居,往李治居所来。 另外一边的居所中,李治修俊的眉眼一跳,但却无半点儿不安之态——尽管他的心跳,从刚刚李绩领旨出殿那一刻起,便依旧如那夜于延嘉殿中,见她一身红衣如天人时一般急速而狂躁 尽管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逼着他快些儿起身,快些儿去将她拥个满怀 但他还是自岿然不动。 他在等,这一次,他要等。 等她自己走入他的领域,走向他的怀中。 这是他的骄傲,一个坐拥天下,笑视九州的君主专用的骄傲。 这是一个愿意为了她放弃生前身后名,痴情为她系一身的男人的骄傲。 思及此,他微微地抿起唇角,神色反而看来更加严厉了一些。 这叫身边的清和不由得微微冒了些冷汗,寻顾了一周左右,立时摇头,咬牙向着李治告了一告罪,便寻个由头奔了下来,疾速往阶下奔去。 刚刚出了殿,他就与正往殿里奔来的一个小侍儿撞了个满怀,叫了声要死之后,就见那小侍儿慌忙跪下告罪。 清和本来正待斥他无礼,却定晴一看是明和身边儿跟着的孩子,心中一紧便立道: “莫不是娘娘” “是!师傅看着娘娘气事儿不对,就叫小的赶紧来报清师傅,说叫清师傅千万寻了法子,务必要先解得一解这困局呢!” “咱家又能寻得什么法子!” 清和连连跺脚,正急得团团直转时,武昭凤驾已至。无奈只得咬牙长叹一声,快步向前而去。 “臣清和参见娘娘。” 不待明和宣驾,清和便抢上前一步唱颂大礼,这却解了明和一时之危,叫他好生感激地看着哥哥,却不想哥哥额角冒着冷汗,一副紧张至极的样子。 见状,明和的心也直往下沉: 看来今天这一茬儿火,是怎么也救不了了 “今日却是怎么了?你们兄弟两个竟好似是商量好了的,不想本宫见主上么?”武昭在凤辂之上袖手端坐,见态,一时有趣地扬眉: “又或者是你们觉得本宫来的不是时候?” “不敢不敢只是” 清和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抬头看着她,低声道: “娘娘,您您今日前来所见何人?” “来见主上啊?还有谁?” 主上?不是 清和的脸立时垮了下来,可看着武昭那般神色,他也实在没胆子再说一句不可。只得连声称是,又急急打了一打拂尘,长宣凤驾已至。 殿中的李治闻声,握笔的洁白指尖微微停了一停,唇角终究还是几不可察地微勾了一下,然后沉声道:“请。” 一阵淡得只有他能分辨得出来的轻香袭来,直钻入他心底,柔柔婉婉地在他心尖儿最软的地方打了一个旋儿,勾起一阵颤抖,便接着被阵阵浓浓的熏香与各式各样的奇异脂粉香给遮了去。 李治微微皱了下眉,欲待开口叫她以后不必再用这些俗味的。却突然想起,这些“俗味”却是他赐与她的,也是她不得不接纳的。 一时间,他眉目微黯—— 终究还是他改变了她么? 还是 他徐徐抬头,望着那张随着岁月的流逝,显得更加明艳动人的脸庞。在光洁如玉的双颊上,在勾描细致的唇角,寻找改变的痕迹。 但是 在看到那双依然充满着勇气与淡然的眼睛时,他心头一口提着的气,突然就放下来了。全身都松下来了。 她—— 没变。 一点儿也没变。 也许 是他变了。 思及此,他不禁苦笑起来,在心底对自己长长地叹了口气。 “主上似乎并不愿意看到媚娘前来呢。”武昭看着对自己苦笑连连的丈夫,若有所思地发问。 主上? 李治一怔,立时明白她是误会了,正待开口解释时,却又突然兴起些兴趣:想听她所想的兴趣。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等待着她开口说话。 “看来是真的了。” 武昭点了一点头,眉目清冷:“可是便是如此,媚娘也要来见主上。主上,那新罗国主之事,媚娘虽身为后庭之妇,却也以为不妥。” “他有求于我大唐,我大唐也如他所求,那身为主战国的国主,难道他不该亲自迎战么?” 李治起身,一边儿回答,一边儿负手徐徐拾阶而下。 武昭注视着他的移动,口中却不停: “自然是该的。但这道任他为行军总管的旨书,岂非是将他直作我大唐的鹰犬使用?既然主上先前令旨,乃为大唐新罗联军,新罗于我大唐虽称下邦,却非臣属。这样的行为未免有些失信。” 李治听着她的话,便淡淡一笑,大步走到她面前,有趣地盯着她: “那又如何?他都已然自称下邦,此番他又是要与我大唐十万水陆大军作合围之势,没有一个理所应当的名头,他如何可保自己所行之令,尽为我大唐将士所领?” 武昭一怔——她虽聪慧,也确是饱识兵法,但却到底也是常年居于深宫之中。是故对于这些行军使将的本事,差着李治也的确不少。 一时间,她贝齿咬朱唇,微蹙黛眉,默然思索,不曾言语。 看着这般双眸流转水光,若有所思的少见娇态,自去年底至今,已是许久不曾得近爱妻的李治心中无端端地生起一把火,情不自禁地,他向前踏了一步,鼻尖逼近了她的鼻尖: “嗯?却又如何?” 这一句轻问,却带着鼻音,更带着些儿微哑,温热的气息也扑扫在了武昭的唇边,惊得她脸一热,盯住他有些发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媚娘不敢说如何但治郎敢说自己半点儿无私心?” 一边儿的明和一怔,正急着要去劝了自己主人,手臂就被人狠狠地掐住往后一拉—— 这一下手劲奇大,他痛得呲牙咧嘴地回头瞪人时,却见自己的哥哥正拼命地给自己打眼色,叫自己跟着他走。 明和一怔,眨一眨眼,顺着清和目光往前一望,看着李治再绷着脸逼近了武昭一步,可眼底却是满满宠溺与 灼灼火焰。 他立时张圆了口,无声地啊了一下,转头跟着哥哥一齐儿,把所有随侍都赶了下去,然后带着笑意回首一望,只见武昭已被李治又逼得向着后殿退了一步,立时便无声咧开嘴,笑着与自己兄长一齐静悄悄地快速离开。 只留下殿中被李治紧紧逼住的武昭一人。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连一梦,万世留名五十 武昭被笑意盈盈目光灼灼的李治一步步逼到边角,一时间不知所措,左右环顾一周,才发现包括跟着自己来的明和在内,所有的人竟然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内心大窘,心中不免暗暗叹了口气,然后才抬头看向李治:“治郎” “咦?不叫主上啦?” 李治听得她改口,心中喜悦如蜜汁将心尖儿浇浸了个透,可嘴上却还是半点儿不饶人。这样的李治,便是武昭再如何能端持得住自己不失礼数,可方寸芳心也不免是大乱,于是就只见这赫赫大唐皇帝陛下耍起了无赖,堂堂大唐皇后娘娘红透了脸庞。 “既然治郎要媚娘改口,那便改”武昭被逼急了,心一横,正待说几句狠心儿的话,就被李治俯下脸来,轻轻松松以唇封了声。 半晌间,偌大的殿中,不闻得半点儿声音,只听得轻轻细细,微微有些乱了的呼吸。 多日不得亲芳泽,李治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气去克制一腔渴望与思慕,也很清楚若他自己不小心,只怕会将她弄伤。 所以虽然渴望早已将他整个人烧得全身滚烫,他只是还念着这是日里日里,只是还想着这是殿堂殿堂。 只是 沁透香气,百尝不厌的香气夹杂着些儿熟悉又教他安心的甘气传入口鼻之间。李治只觉神销魂荡,筋已酥,骨已软。 这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离自己远去。于是他急忙调动起全身的意志,握紧双拳——这一切的努力,都是用来顶住最后一星儿把持住自己不急躁如毛头小子的焦急。 至少 至少不能是在这儿 但当她一只纤手推上他的胸膛抗拒他,想让他听她说话时,一点纤指无意间碰上了他裸露在外的领口皮肤 轰地一声,仿佛一阵狂风吹过,将原本只是暗红点点的火烬给吹成了漫天烧的烈焰! 最后半点儿可以把持住的力量也终于消失,他上前一步,紧紧地将足有半年未得亲近的妻子硬压进怀中,一双大手紧紧地把她的身子揉挤在自己双臂之间,放肆而又狂躁地掠夺着—— 是的,他原本就是一个帝王,无论他如何地性情温厚,如何地仁懦示人 他原本就是一个天之骄子! 一个真真正正的天子! 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时候! 他想要的女人,也永远只会是她武昭一个! 所以 又有何妨? 便是此时 便是此地 又有何妨? 只要他要! 只要他想! 又有何妨! 脑中轰然一声,李治脑海之中,反反复复,只有这样自问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回荡 反反复复地回荡! 武昭原本意待推开他的侵袭,却不曾想自己无意间的一记推手,反而成了点燃他心中欲念的火苗,她后悔不迭之际,却也只能迷迷糊糊地想着一件事: 她今日真的不该穿这件新衣裳的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欧阳修《南歌子》 当武昭再度醒来时,已是午夜深。 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微微地动了一动臂膀,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一双手臂紧紧地困住,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她眉头一攒成珠,再试探着往旁边一挪 “可别乱动了刚刚才能好好儿睡得这片刻时光而已” 身后,一道沉稳而慵懒的声音响起,震动着她的背心。 凤眸一眯,她放松下来,全身往后一倚,也浑不理对方笑意闷闷,只赌气轻道:“这下可好那些老大人们,怕更要骂媚娘是个惑主乱国的妖后了。” “尽管他们说去。” 李治把脸只闷在她洁白的颈窝里,贪婪地嗅闻着她身上那丝清香气,同时满意地感觉到这香气中,如今已渐渐染上他的气息。 同时,一双环抱着她的大手,又微微地开始不安分起来,在她微微一层柔嫩肉皮的洁白小腹上来回游走。 武昭一眯眼,抬手冷不防便一记“啪”——脆生生打在了那两只毛手上:“是啊!左右说的不是治郎对吧?” 这一下着实不轻,但李治却也只是微微地“啊”了一声,便轻轻咬了一记她的颈间以示回敬: “好一个刁蛮皇后啊” “对啊,本宫便是这般刁蛮。所以下次殿堂之上,陛下还是自重罢!” 玩性一忽儿起来,武昭索性一用力,挣脱了他的束缚,以锦被捂胸整个坐起来,回首,一脸有趣地看着自己夫君狼狈地到处捞着东西遮身子,一边儿努力瞪着自己的模样。 那模样着实有违李治于诸人面前清华贵雅之态,逗得武昭咯咯咯地娇笑直若少女。 李治见她这般娇媚模样,一时间竟是看得痴了。 被他这般看着,武昭便是再如何沉稳的性子,免不了也会脸红,于是娇嗔一句“看什么看!可不是看成了呆子”还不及说完,就被李治又一把抱入怀中索欢。 于是,长夜漫漫春意浓,郎心如饴妾意如蜜 次日晨起。 立在纱帷之后的明和看着自己弟弟清和好好儿地侍奉了一脸神清气爽的李治更衣上朝去,又得了他再三嘱咐不叫吵醒了皇后娘娘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的样子,终于长吁口气,转头望着纱帷里那个一动也不动的身影—— 看来,这膳点,还是备成午食的好。 一边儿这样想,一边儿嘴角含笑的明和,便略安排了下两个小侍娘后,;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正如他所料的一般,武昭这一眠,却足足到了近午之时才醒来。 而她一醒来,便立时感觉到了帐外跪着一个人: “弘儿?你怎么在这儿跪着?” 她微微一惊,下意识地以为是除去李治之外,唯一能够这般直来直往于自己寝宫之中的长子——虽然次子李贤也是得了特令的,但那孩子性子急,怕是等不得。而小儿子更是连路还不会走得 于是第一个反应,就是李弘,于是她顿时又想起昨夜之事,满面飞红之时不免微窘,正待看时,却察觉自己身上已着了寝袍——这才想起来今日晨起,李治给自己是着了寝衣才走的,同时她也更察觉来者,似乎并非是李弘。 “是谁?”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梁一梦,万世留名五十一 另外一边。 心情大好的李治正快步走向前殿,却忽然听到一声有些熟悉的“陛下”。 他皱眉转身,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面容初衰的女子出现在自己身后。 怔了一怔,好一会儿他才瞪大眼,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你是” “看来陛下还记得臣妾。” 来者微微一笑,怀中抱着一个正咦呀学语的小儿,那小儿见了李治,似乎很是欢喜,张手要抱。而这样的动作,却惊得李治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但很快地,他便察觉到自己这般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合宜。于是定了定心,立稳了脚步,才正色看向那个女子: “朕以为你不应该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为什么不应该呢?” 女子淡淡一笑,看着李治的神色,温和而平静:“因为陛下觉得,臣妾应该是那个避天下人耳目唯恐不及的人么?” 李治抿了一抿嘴,按下心中微微的不安,挥手止住了身后从见到这个女子起,就满面惊色的清和,然后才向着她和色: “朕从来不觉得崔”他顿了一顿,才轻道:“朕从来不觉得,刘夫人应该避开什么人。” “是呀,就像陛下也从来不必避开臣妾,而皇后娘娘,更不必避开外子一般。”来者——也正是李治的前贵妃,如今的刘弘业夫人崔氏,向着李治婉然一笑。 李治只觉全身一颤,好半晌才轻道: “你能进来这里,想必是有人相助的了。” “陛下若是要怪那帮臣妾的人,怕却是要难了。毕竟,死人是不能再开口说话了的。”崔氏一笑,容色甚平: “其实陛下也本不必如此惊慌,因为臣妾此番来,并非意在索问前事。相反”崔氏伸出依旧洁白的纤指,抚了抚怀中的小儿子,又笑道:“臣妾今日前来,一是为了谢谢陛下成全了臣妾与外子一段情缘,二来,也是为了还陛下这份恩赐。” 李治只觉自己匪夷所思:“你说为了还朕这份恩赐” “不是吗?若非陛下恩赐,臣妾只怕永远也不会遇到刘郎,更不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儿拥有这般的生活” 崔氏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看着怀中幼子的神态,更显得分外动人。 恍惚之间,李治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那个曾经华贵万方的崔贵妃 那个曾经喜罗爱缎的崔贵妃 似乎,已然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只留下一个任谁也想不起来的,回忆不到的模糊背影,存在于这宫中的每个人心中。 怔了一会儿,李治回过神,看着崔氏的视线,也不再诸多防备,反而是带了些了然:“看来,他也来了。” 崔氏抿唇一乐: “看来陛下还是不能介怀呢。果然,事涉娘娘,陛下的心,便永远无法恢复了冷静。” 李治面色微一红,垂首羞涩一笑。 这样的李治,在周围的人看来,却仿似再度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小小晋王 那个在净初湖畔,抱荷玉立的少年。 一时间,清和的目光,微微地湿润了起来—— 有多久了呢? 有多久不曾见到李治这般的笑容了呢? 许是李治这般的笑容,瞬间将时间,拉回到了青葱少年,故而一时间,整个殿下,一片安静,每个人都在怀念着 怀念着当年意气飞扬的自己,也怀念着当年意气飞扬的一切。 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最先回了神的,是清和,他上前一步向着崔氏行了一礼,轻声道:“刘夫人若是有什么事的话,还是请尽管地向陛下禀报罢。再过片刻,诸位大臣便要入朝了。到时,刘夫人若是被别的什么有心人看到了” “多谢清大人提醒。”崔氏含笑行了一礼,然后又向着李治正色道:“陛下所料不差,此时外子应当正在娘娘殿内晋见,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与娘娘听。不过还请陛下与娘娘宥外子这等大罪若非事态紧急,外子也不至如此。” 李治淡淡点了一点头:“若是他直接来见朕,朕必是不见的。所以也无妨看来是有人找到了你们,要你们将当年的一切,全都往媚娘身上推了。” 尽管在来之前,崔氏便早已想到这个曾经是自己枕边人的男子,会对她来到这儿见他的目的有所了解,但她还是没有料到,他竟然立时便猜到了她所为何来。 而更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李治下一句话,便正问对了中心: “上金有这份心,也有这等本事,但他却是没那个能耐,接近你的。所以只能是素节了 毕竟他的母亲,当年也是贵为四妃。” 崔氏张口半晌才摇头轻叹: “看来外子与臣妾是过虑了——郇王殿下根本不是陛下的对手。” “知子莫若父。再怎么说,也是从小抱着他到大的,他有几分本事,朕多少还是心里有数。”李治哼了一声,神色渐冷: “只不过,他这样的本事,实在错了用处。” 崔氏如今已是刘夫人,也实在不想再过多的参与进如今的这些是非之中——尽管她在当年与刘弘业相遇不久,便立时想明了李治的心计,也立时懂得了李治的用意。但她没有怨恨,反而是充满感激。 是的,充满感激。 虽然李治这般的对待她,的确是狠绝无情,但从另外一方面而言,无情何尝不是有情?以她的心性,若那时强留宫中,只怕最后的结果,唯得凄凉一生,甚至还可能为人利用,甚至可能被毒害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而得李治这般安排,出了宫,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男子,与之相恋,相亲,相伴,相守,生下儿子,共渡一生,白头偕老 这样的人生或者在她的母家人看来,着实不甚光华,但却是难得的幸福,万般的安稳。 她爱这份安稳,更爱那个将她视如珠玉,自从遇到她之后,便再不曾想过过去的男人。 所以她要感谢李治的苦心算计,也要感谢李治对她夫君的百般容忍,感谢李治终究选择了武昭,断绝她夫君对过往的最后一点痴念,更要感谢 感谢这个曾经是她夫君的男人能够担得住这大唐天下百姓万民的繁盛安稳。 否则,她不会有今日的幸福,更不会有今日的满足。 所以她虽然的确是被他算计了,却不会像他的两个儿子预料的那般,对他怨恨至极。因为那些过往,并不是她想要的。 相反,那还是她亟待逃离的一切。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梁一梦,万世留名五十二 武昭寝殿之中。 看着那跪在地上的人影,突然之间武昭觉得自己仿若再世为人。 真的是突然之间。 她定定地看着那个并未发出声音的人影半晌,才轻声道:“刘大人请起。” 帐外的刘弘业低低应了声是,便起身叉手道: “娘娘大安。” “嗯。” 武昭低低地应了一声之后,两人便是默默无语。 一时之间,帐内帐外,两人尽然无声,这让刚刚才发现了刘弘业入殿的明和,背心湿透了一片。正待开口时,便突然听到武昭再度发声: “是素琴罢?若不是她开口,只怕德奖是再也不肯带你入这里的。” “娘娘明见。但李大人夫妇,也是为了陛下与娘娘”刘弘业急声解释,却被武昭一句“本宫明白”彻底堵住了声音,好一会儿才苦笑道: “是臣唐突。娘娘与李夫人何等情份,这一点儿事情,自然瞒不过娘娘” “瞒不过本宫的不是他们的谋算。”武昭只是慢慢地说了一句: “瞒不过本宫的,是他们的心。他们虽然人已离了宫,但心,一直都在本宫左右,从未须臾离开过。” “所以当年,娘娘才会选择了放他们离开。”刘弘业了然,接着也苦笑着问了一句:“所以当年娘娘才会选择从臣身边离开。是么?” 武昭一震,却默然不语,明和正待正色斥之,却闻得刘弘业长叹一声,向着武昭认罪道:“臣大不敬,还请娘娘” “弘业哥哥,若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向本宫说这些话儿,那却是不必了。过往的事情,本宫都已忘记。” 武昭温和的声音从帐后叹息般地传了出来,刘弘业闻言一怔,心里却似流过了一阵细细的暖流,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弘业哥哥已经许久未曾听得这般叫弘业的了。” 一时间,内外皆静。 刘弘业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已是一片雪霁天明之色: “娘娘,还请万分小心,接下来的路,怕是要娘娘自己走了。” “本宫不,媚娘明白,媚娘谢过弘业哥哥冒死入宫相报。不过弘业哥哥是可以安心的了。如今媚娘很好。” 仿若温甜蜜水般的声音从帐后传出,刘弘业心中最后一点忧虑,也终于消散了:“是啊有陛下在,娘娘会很好的。那么,臣便告退了。” 刘弘业深深行了一礼,便起身,目光关切而坦然地看着那个终于掀起帐帷,徐徐地走出来的美丽女子,欣慰一笑—— 幸好幸好。 上天待这个一直被他放在心头珍念着的小妹妹,极好,极好。这么多年的时光流逝,她依旧是那般娇艳动人的天真模样,依旧是目光明澈,英丽美好。 刘弘业欣慰地笑了,湿了眼眶。 武昭看着他的笑,一时间也笑了起来,微微地,湿了眼眶。 仿若隔世,两人相对而望。 片刻之后 他叉手,她颌首。 他转身,她未留。 再接着,他大步转身,她在他身后,心怀安幸,满面泪流: “哥哥安心,有治郎在这儿 媚娘很好。” 刘弘业在殿门前停下脚步,犹豫着,想要说出最后一句话,却在看到那个正匆匆而来的英俊男人时,再度笑了起来,释然地点一点头,就踏出了殿门。 带着笑容,泪流满面 却终究再不回头。 当李治告别了崔氏,匆匆安排了几句,便急步流星地赶回刚刚离开没多久的武昭寝殿时,就看到了正从寝殿往外走出来的刘弘业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0。 他一轩眉头,却脚步不停,依旧大步向前走。 及将差三步之时,刘弘业先停了下来,向着李治长行一礼,跪地叩首,却半个字也没有说。 李治垂袖而立,默默地看着这个男子 突然之间,他察觉他的头顶,已然有了几丝白发。 原来时光易老,江山长青。 原来 他望向殿门正中,那个正含笑望着自己的倩影,突然只觉全身一松,眉目之间,又再度复了那般少年单纯而明澈的笑容。 于是,他重新迈开脚步,从刘弘业身边走离走向那个正在等待着自己的俏丽身影。 只是他在越过刘弘业一步之时,突然开了口: “刚刚刘夫人说,要谢谢朕的无情。说正因朕的无情,才成全了你们的有情。而这句话也正是朕想对你直言的。 谢谢你,谢谢你当年对她的无情,才能成全朕这一片有情。” 刘弘业坦然道: “臣无德无能,过往所为,尽数自私自利的小人行径,哪里能承得陛下这一句谢?只愿陛下以后能好好儿照顾娘娘,永远不叫她再觉得自己不幸,那便是臣得蒙圣恩了——毕竟对于臣而言,如今这世上,能叫一声妹妹的,也只有娘娘一位了。” 李治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微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再复睁开时,又是一片冬夜雪晴的明净: “朕答应你,这一生,终不负她一片深情。” 刘弘业朗声称谢。 起身,告离。 留在原地的李治,也没有再多停留,只片刻间,便走向了他的爱妻,紧紧地将她拥抱在怀里,轻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好一会儿,喃喃道: “只有你” 他眷恋难舍地轻喃: “只有你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只有你” 武昭在他怀中,幸福地闭上双眼,眼角,两滴泪水溢出。接着,她反手紧紧地拥住了他日渐宽大的衣袍: “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 朝霞蒸蔚,天色初晴。 一片淡淡浅浅的金红,映亮了他们的面容,也映亮了整个天地。 仿佛一瞬间,金铸天成,朱凝地就。 世界,一片光明。 暮春的风,轻轻地刮过他们的脸庞。这对夫妻,久久地,久久地,拥抱着彼此,不愿分开。 片刻之后。 李治与武昭并肩坐在殿前阶上,携手共看日升,突然之间,他笑了起来问:“这是咱们第几次一起共赏日出了?” “记不得了,哪里便能记得呢?”武昭心中一片平静喜乐,只是含笑道:“不过若论是第几次和好,那媚娘倒还算记得。” “不会了的。以后再也不必和好了的。”李治转头对着她,腼腆而深情地微笑:“因为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觉得不好。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也不会觉得不好了。因为我知道,你没有什么不好的。无论于人如何,于我李治” 他伸手,轻轻地抚触着她的面颊: “你便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五十三 午后。 武昭端坐于凤座之上,看着跪伏阶下的贺兰敏月: 她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可是头顶的根根白发,却仿似一夜之间,全数都冒出来了。 摇一摇头,心中暗叹一声,武昭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只是口中所言,依旧是冷淡疏离:“若你执意离开,本宫也不好再留你在宫中。只是你如今已受封韩国夫人,依理依律,你都只能留在宫中。” 贺兰敏月的脸苍白起来:“姨母” “本宫明白你的心思。但是无奈,大唐天子,一言九鼎。这道旨意一下,你便是这后宫中的待诏宫嫔,你离不得,也离不了。” 武昭淡漠地说了一句,然后便向着明和招了一招手:“收拾出一间干净殿院来,与韩国夫人独居罢!如今她已贵为宫籍,若是再留在外面,不免失了体统。” 明和应了声是,便上前要请起贺兰敏月来。 贺兰敏月沉默不言,全身初时只是微微地抖着,微微地抖。 但很快,这抖动一发厉害,一发剧烈,到了最后,竟全身上下的衣料,都沙沙而响。 “不我不要” 许久许久,一声轻轻的回应,从她口中说出来。 这声音太低太低,以至于连立于她一步之遥的明和都不曾听到,皱眉上前一步正待问时,贺兰敏月却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闪电一般地冲向武昭: “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甩袖之间,一道雪光闪出手心,向着武昭面门刺去! 一时间满殿上下齐声惊呼,左右急喝连连,明和更一甩拂尘向着贺兰敏月扑去!奈何她暴起突然,行动又是异常敏捷,明和一扑之下,竟扑空落地! 于是明和大急,高喊救驾,更大呼“娘娘!” 武昭却动也未动,只端坐当地,含笑看着这个甥女儿满面狰狞地手握利刃,扑向自己。 她只是在笑。 而这样的淡然与自得,叫早已心如死灰,只求同归于尽的贺兰敏月,突然心生一股冥寒意 下一秒,一道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身影如闪电般出现在她与武昭之间,高呼“贱人敢伤母后!”,接着青光一闪,自己只觉手腕一痛,那柄轻薄如纸的蝉翼刀竟也握不住,呛啷一声直坠于地! 接着,那奔来救母的少年李弘一个飞燕转,旋身而起一记全力正踢中她心窝,生生将她从高高的凤阶之上,踹到落到了阶下九尺开外! 重重地摔落在地上,贺兰敏月只觉自己心口剧痛,全身筋骨如尽数寸裂,忍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接着,她只听着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夹着怒喝与剑锋破空之声齐来,不知不觉地,她闭上了双眼。 “我儿住手!” 一声平静的清喝,打断了一切的声音,也让贺兰敏月的心,彻底冷了起来。 “母后” 今日难得李治放了半日闲,便急着来见自己母后,欲亲安问好的李弘,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回望着自己正从凤座之上徐徐起身的母亲,万般不解道: “难道母后还要对这等贱人心存仁慈?还要对她念那一点儿血脉情份?” “母后真正想念着情份的人,只有你。” 武昭含笑,仪态万方地走到已然与自己近同等高的儿子身边,慈爱地轻轻抚着他的脸庞,安慰着他: “母后很好,母后没事。你是大唐太子,无论如何,都不应手沾鲜血。” 李弘咬牙,别过脸庞,只是用一双燃着滔天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垂首不言,鲜血汩汩地从嘴角与手腕流出的贺兰敏月。 武昭摇一摇头,将儿子的脸扳过来,正视着他: “若母后真对她还有一点儿怜悯之心,便不会在这时候,还对你说这些。” 顿了顿,她看了眼正跪伏于地的明和:“收拾一下,再传御前侍医,里里外外的不要叫多嘴,莫叫你们主上知晓了此事。” “母后!” 李弘大为不解,叫了一声。 但武昭只是对他摇了一摇头,良久才望着地上的那个已然颓败如枯花零叶的女子,缓缓道:“在这殿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杀她,唯独你不可以。因为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李弘一怔,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 “不然你以为你的父皇为何会突然给一个无幸无恩的女子一个宫籍?”武昭平淡地看着地上那个仿佛被自己母子二人的话语,迅速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机的少女: “因为他也知道她的心事,全放在你身上。” 李弘一怔,却更显出几分痛恨之色,转头望着那个女子: “就因为想要亲近弘儿,所以便要破坏弘儿父母美满? 所以便要刺杀母后? 所以便要设计弘儿兄弟失和? 所以便要让先祖代代铁血厮杀,无数大唐将士百姓以命换来的安平盛世陷入内乱?” 李弘摇头,鄙夷地望着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的贺兰敏月: “不这样的女子,她根本不配说一句为了谁。 因为她为的,只是自己而已。” 言毕,便向着武昭道: “母后,你不该留她的。 无论如何,她刺杀中宫,论罪当诛” 他停了口。 “对,论罪当诛九族。所以弘儿,你想过没有,连那些无罪的孩子,也要跟着她受难了。” 武昭看着自己的儿子满面不忍之色,便轻道: “好孩子,刚刚你那番话,对她而言已是比死还难受上千百倍的惩罚了。她以后”再垂目望一望地上已似一摊死肉般的贺兰敏月,她的目光,平静而冷酷: “会懂得一件事: 像她这样活着,比死都不如。” 李弘还欲说些什么,却被武昭摇头制止。无奈之下,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亲 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可以劝得了自己这个一但决定了,便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心转意的母亲的人。 是夜。 武昭寝殿之中。 李治阴着一张脸,咬着牙看着一脸淡然的妻子: “你再说一遍?你要怎么样?” “媚娘不希望治郎杀她,媚娘更不希望这件事昭示天下。” 武昭坦然看着李治。 好 李治深呼吸。 很好 李治再次深呼吸。 非常好 李治第三次深呼吸。 然后,他开了口: “你是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是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五十四 武昭闻得李治说这话儿时,分明是咬着牙说的,便巧笑嫣然道: “治郎坐拥天下,又怎么会不能奈何媚娘?只是治郎,弘儿毕竟还是年幼,有些事,他此时未必便能理解得了。若是治郎执意要将她处置了,圣旨一道,免不了要过六部,经大理寺。别人尚且不提,只说怀英那处,便定要是查个分明的。如此一来,有些事” 武昭说到此处,李治滔天的怒意,就渐渐冷却了下来。 默然半晌,李治还是摇头:“你说得确是有理,这样的事情,若经了怀英的手,必然是要查个清楚——那到时,弘儿这孩子,怕是有些难以接受。便是他能为了咱们接受,也必定会要做些有违他本心的事了。何况” 李弘想了一想,也反手握住了妻子的手: “若我圣旨一出,帝玺一加,那这满朝文武,只怕便定要拿她一个诛灭九族之罪了。虽然那些人待你诸事,每每令我思及都是恨极,但我不想” 他又用力握了握眉目微黯的妻子之手,笑道: “无妨,反正在这宫里,总是她也翻不起天来的。何况如今弘儿对她如此,她也怕是心如死灰了。只是又得辛苦着你多加提防她了——毕竟她的母亲” 提及那个女子,李治立时自觉不妥,紧紧地抿了嘴。 武昭摇一摇头叹口气: “她与她母亲,究竟还是不同的。说起来其实媚娘又何尝不知,如今的结果,固然是有她母亲教养无方之过,却也未必不是媚娘有意引导,一手造成” “若说是你引导,只怕却还不及我。”李治只说了这一句,便摇头示意爱妻不必多言,然后复道: “总之还是先将她留在宫中罢。只要不跟着她那个兄长,以及那两个孩子,她是兴不起什么风浪来的了。不过” 李治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明日我还是得将他们三个一并召来,加以申饬。别让他们以为你这番心怀怜悯,却成了他们可行之机了。” 武昭默然点头,缓缓依偎入李治怀中。 只是听着李治平静的心跳,她的表情,却是万般复杂的。 次日午后。 听到李治密令,清和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主主上?” 李治不言,只是继续批着折疏。 清和眨了眨眼,望了望殿外阳光,终究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行礼,低声道:“可是主上,娘娘分明” “她已然对媚娘动了手,那就不能留。” 李治语气清冷,表情平淡: “不能留一点儿后患。” “那娘娘” “无妨。事出之后,她也无奈了。” “那” “你今日怎么这般多话!” 李治眯起眼,轻斥一句,立时叫清和闭了口,好一会儿才低道:“主上,那也不能立时便叫她的死讯,传于天下啊!何况今年大理寺负责宫内诸刑审文书之事的,正是狄大人” “半个时辰之后,朕要知道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贺兰敏月此人。” 闻言,清和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头痛不已地微叹口气,行了一礼之后,缓缓而出。而跟随他左右的小侍徒也向李治行了大礼,跟着退出殿去。 定定地立在殿外半晌,吹着习习春风的清和,一时间满脸茫然不知所措之态。 这叫跟了他很久的这小徒弟很是吃惊——他再也不曾见过自己的师傅,会有这样的表情:“师傅怎么了?” “师傅遇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难题师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沉默很久,清和才轻轻地回答他。 小徒弟眨了眨眼,搔了搔头:“原来师傅也会遇到难处么?徒儿还以为,只有徒儿会有一堆难题要师傅帮着解呢!” “人无完人,何况师傅连主上与娘娘本事的十一都及不上二位圣人明睿如斯,尚且会有觉得难为的时候,师傅又怎么会没有想着要找人找人?对啊!找人!” 清和苦笑一声,说了一半,却突然瞪大了眼,喜极击掌,目光刹那间明亮起来! 片刻之后,行宫西北角一处小离院之中。 看着匆匆而来的瑞安,清和又是欢喜,又是内疚: “师傅一路辛苦,徒儿却如此无能” “别说这些。师傅受尽主上一生之恩,无能为报,你能替师傅在主上身前尽忠,师傅很欢喜。” 瑞安含笑,轻拍着清和肩头,然后正色道: “事情我都听说了,主上圣意不可逆,何况那贺兰贱婢竟敢行刺娘娘,的确是留不得了。娘娘究竟是与她有些儿血缘之亲,所以下不得这个狠心。但你却不能一唯因应而从。” 清和点头,切齿道: “当时情形,清和也听哥哥说过,这些日子这贱婢所为,清和奉主上圣命暗中监视着,也着实知道留她不得。奈何如今若是她死了,后事却是难以处置” 他停了一停,轻声道:“毕竟此处乃是并州,娘娘母族所在,又是狄大人故里。这并州都督,又是个与狄大人极为投契的清廉正直之人。清和早就听说,他州下但有什么疑难案件,必然要问一问狄大人所见的。是以” 瑞安点一点头,也叹道: “这件事的确是难办,但难办也要办。更何况狄大人若知此事内情,未必便不会帮你这一次,越这一次规了。” 清和一怔: “师傅以为狄大人会帮着清和?可是此事到底是于我大唐律例不容之事” “大唐律例至高无上,狄大人性耿介,自然不能容。但若他知晓此事来龙去脉,却未必还会觉得不能容。毕竟” 瑞安望着清和,摇一摇头道: “在满朝文武之中,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靠近主上与娘娘的心思。是故只怕他也未必会想不到这贺兰敏月到底为什么必然会死。” “可是狄大人会轻易容了此事么?他若不容,必然是要当廷请命的。主上极为看重他,必然也不忍拂其心意。如此一来,怕是要君臣生隙了” “你也说了,主上极为看重狄大人,难道主上兴此意时,便没有想过会有的情形么?”瑞安再笑道: “主上那等谋略,自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狄大人可能会有的行为——只是这道密令,已然不能因为狄大人便不发,甚至发而不行的了。” 叹口气,瑞安微有些伤感地道: “为了娘娘,主上不能留这贺兰敏月,为了太子殿下c许王殿下,主上更不能留这贺兰敏月,便是为了那大逆不孝的杞王殿下,郇王殿下,甚至是蠢蠢欲动的梁王殿下,主上都不能留她。所以这件事,已非大唐律例能管得了的了。所以主上才会下密令,着已然出离了影卫的六儿动手。你明白了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梁一梦,万世留名五十五 清和闻言,良久不语。 瑞安见他如此,知道这个徒儿心里还念着的,无非就是东宫里那个总是见人就笑,于他们这些人面前,半点儿国储架子也不得见的可爱少年,于是摇一摇头,轻叹: “我知道,你担忧的,倒不是狄大人——无论狄大人如何受尽主上娘娘信重,究竟也是凭着他的本事得来的。何况狄大人并非那等迂腐不化之人,自然知晓这前廷后闱之事,有些只能让它寂寂。你真正担忧的,却是狄大人如今倍得太子殿下信爱,此事若狄大人知晓,那太子殿下处怕是也瞒不得住的” 瑞安摇一摇头: “但是清和呀,你想过没有,为何一向以主上为要的娘娘,却对这贺兰兄妹再三容忍?又为何一向对娘娘所求无不允取的主上,如今定要取这贺兰敏月性命?” 他语重心长地望着清和,轻声道: “一切,都只是为了太子殿下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清和恍然: “娘娘是因着不想让太子殿下背上一个是非之名,所以才会这般容忍。而主上更是不想让娘娘与太子殿下为了这等下贱女子而背上污名,所以” 他闭了口,好一会儿才轻道: “清和明白了。” 瑞安含笑点头:“明白就好。” 两师徒相视一笑,正待说些什么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 回首望时,却正是六儿。 周六儿急匆匆奔来,却不意一抬头就看到了清和,不由得微缓了脚步,然后立时便快步走上来,向着二人行了礼,便单刀直入道: “清大人不该在此处的。” 闻言,清和立时心中明白了:“莫非主上又派了影卫去?” “是。” “主上太急了些。” 瑞安皱眉:“无论如何,此事都不应由影卫动手——毕竟如今诸位重臣无人不知这影卫的身份。若由他们动手,固然干净,却不免会落人口实。那起子人向来是不敢议论主上的,可难免娘娘就又要受了过。” “瑞安哥哥倒不必担忧。” 周六儿向着瑞安笑道:“主上此番着影卫前去,却非为了动手——他是命那些影卫们去清理前障了。” 瑞安一怔,立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要将那些武家人也好。不过如此一来,清和,你便万不可再耽搁了。主上一动,则诸臣必知。若你不动的话便甚为不妥。而且此番六儿都被跳过,说明主上有意使此事教内外朝臣尽知,所以只能靠你自己了。” 清和会意,应声称是,又望向六儿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之后,周六儿突然叹了口气:“不知道主上这等行事,对于他们而言,是好,还是不好?对于娘娘而言,又是好,还是不好呢?” “此番主上连你也跳过,无非就是为了让那些明里暗里都看着娘娘的大臣们知道,如今的大唐后廷也好,未来的大唐前朝也罢,娘娘都不会,也不可能插得上手——这样固然是为了让所有人再也不敢将心思打到利用娘娘身上去,可也未必不是一种保全娘娘的方法。娘娘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太子殿下” 瑞安摇一摇头:“如今我已久不得见太子殿下,但在我印象中,太子殿下是个极为爱护母亲的。只怕会是要生些不解与疑问了。” 正如瑞安所料的那般,当晚,李弘接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次对李治的做法,产生了疑问: “父皇到底想做什么?之前刚刚莫名其妙地给了那贺兰敏月一个封号,让母后伤心如此之久,如今又要影卫动手将那女子送出宫去?这等大罪,不诛何以为正?莫非” 李弘皱眉,又立即摇一摇头:“不,不可能。” 静安看着自己小主人一时皱眉一时摇头,便道: “莫非太子殿下以为,此番主上所为,是真的对那贺兰敏月动了真心?” “这个自然不会。”李弘摇头道:“母后那样的女子,但凡天下哪一个男子得了,都再不会将别的女人放在眼里的。何况那贺兰敏月先不论德行胸怀,只说世人所关切的才情容姿,都难及母后的万一。父皇自幼见遍天下绝色美人,识得海内佳丽,再不会希罕这等庸脂俗粉的。只是” 李弘叹了口气,微有些不安道: “只是这两年来,虽然再无人在明面儿上说母后如何不好,但暗地里对母后诋毁不止,造谣生事说母后干政的人,越来越多本宫实在担心,父皇还是把这些话儿听了进心里去。” 静安想了一想,却笑道: “殿下会否多虑?别的不提,只说这两件事串起来,再加上那些暗地儿里说坏话的不明摆着主上要让诸臣都知晓,如今的娘娘根本不会也不能插手朝政么?” 李弘一怔,歪头想了一想,倒也了然: “是了。若是如此,那倒是说得通。只是不知父皇是否真做如此之想。” “其实陛下如何想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娘娘与太子殿下您怎么想,潞王殿下与三殿下怎么想。只要咱们中宫与东宫这边儿稳住了,再没有人会觉得娘娘不好的。” 静安笑着又补了一句之后,看着李弘连连点头,然后又道: “不过有一件事,殿下却也得替主上与娘娘小心着些儿才是好的。郇王殿下这边儿的贺兰敏月被断了根,但杞王殿下那边儿的贺兰敏之,可还牢牢地扎在后宫里,不曾动弹半分呢!依静安之见,倒不若就此奏禀陛下,借着贺兰敏月之事,一发天下知,断绝了那些子从来不将娘娘真心相待的武姓人,也顺道除去了贺兰敏之这个大祸害才是好的。” “不成。”李弘摇了摇头,起身在殿里来来回回地走: “你说的这些,父皇未必便不曾想到过。只是奈何这武氏一门之中,也并非尽为恶人,何况还有那武士寻等好孩子。再加上贺兰敏月之事一发,那些对母后本便有意诋毁之人,便必定会借机再渲染出许多事非来污蔑母后。所以父皇才会忍了这等天子之怒,只教人暗中处置了。且还是先行羁押,以待后处。 父皇思虑周全,他又向来爱重母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对母后有所不利的事情的。他事事时时处处,都只会以母后与本宫兄弟三人,做优先考虑,再不会让我们有所损伤。” 静安想了一想,倒也点头叹道: “陛下与殿下为了娘娘,当真是费尽了心思,只是那贺兰敏之,难道就这般放着?比起与郇王殿下一路的贺兰敏月而言,陛下也好,殿下也罢,都当知贺兰敏之与他背后的杞王殿下,才是真正的大祸害哪!” 李弘重重地叹了口气,点头停下脚步,望着殿外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旌旗: “岂止是父皇与本宫?便是母后自己未尝也就不知道的。只是毕竟如今他们二人谨慎小心,行事处处以稳健为上,反而教父皇母后一时之间无从下手本宫身为弟弟,更不能让皇兄德行有亏实在是” 李弘黯然摇头,半晌不语。 静安见状,张口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沉默了下来: 有些事,现在还不是说透的时候。 至少在李弘真正懂得了何为上位者的铁腕之前 都还不是时候。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五十六 同一时刻。 行宫正殿之上,李治燕服云靴,双手平放几案之上,俯视着阶下跪伏的两个儿子。 深深地,他叹了口气,摇一摇头,缓缓道: “有些事,朕不会再多言,只盼你们自己能够知晓如何处置该送出府的人,尽快送,该脱手的衣服,尽快脱手。朕不想明日早朝之上,便看到奏疏之上,有你们的名字。” 轻轻淡淡三句话,便叫跪伏于地的郇王素节,与杞王李上金,全身冷汗透湿。 李上金尚且还可强撑着哆嗦一下双唇,李素节却连呼吸的力气都几尽全无。 一时间,廷上殿下,尽是默默。 “主上。” 片刻之后,带着几个小侍监,半扶半抱着两兄弟走出殿的清和归殿,向着李治行了一礼:“二位殿下已然离开了。” 正在批着折疏的李治眼睛抬也不抬一下,轻道: “都还可得行?” “郇王殿下身子弱,自然是不好的。就连杞王殿下,近日也贵体不安,看样子,也扛不得住。” 清和慎道。 李治哼地冷笑一声,放下手间折疏,指尖只在锦绸封面儿上摩挲了两下,才缓缓道:“素节是撑不住的——他自打小时便是这样的人,事儿闹得大,却也从来收不得起来。但你说上金也这样” 李治只捡起另外一本折疏,继续展开细阅,口中却慢道: “那便是你这些年跟着朕的日子,算是全白跟了。” 清和淡淡一笑,却不言语,只叉手垂首。 李治似乎并不意外他这般的态度,只挑了一挑眉,淡道: “说罢。” “是,正如主上所料,清和与诸侍儿送二位殿下出宫之时,二位殿下尚且还不得安行。但二位殿下刚上了车驾往归各自府内的路上,不过半盏茶水的功夫,便各有王命传出来。” “素节也动了?” 李治倒是吃了一惊,从折疏中抬起眼睛,望着清和眨了一眨,立时便点头:“是了,他如今母妃不在,遇上这等大事,总得跟兰陵萧氏处那几个老的商量下——到底是朕的儿子,后路总是会替自己留一留的。” 清和含笑应是,李治也便放下手中折疏来定定地想了一会儿,徐徐点头道:“也好,他能这样,也好。只是那些姓萧的老人儿,未必个个都是明白的。你需得仔细着,莫叫他们再坏了这孩子。” “主上安心,清和省得。” 李治又点一点头,复取了折疏,再翻两页,才提紫毫朱笔,轻轻勾了两下道: “那上金呢?他是寻了谁?是表哥们那儿去了,还是往来济处去了?” “主上英明,如今杞王殿下派出去的人,怕是已入了来济大人府中了。” “好。真是好。” 李治冷笑一声,啪地将手中折疏往案上一撂,转了转指上云龙韘,乃传旨道: “着,来济为庭州刺史,专督庭州周全,即日起任不得有误。” 清和一怔,立时应是,正待离开着人书旨,便又听李治道: “即刻便令中书省拟旨加印,旨起,则立着三百里流星快马传旨。务必要保证他派出去的人还不得及出来府,旨意便得到来济手上。” “臣遵旨。” 李治嗯了一声,看着清和去忙,便又自顾自去批阅折疏去了。 不多时,清和传旨已毕,乃入殿上来,向李治复命: “回禀主上,三百里流星快马宣旨使已行,必不负皇命。” 李治点了一点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抬头看了眼清和却不说话。 清和会意,挥一挥手将左右小侍儿尽数退下,才轻道: “主上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忠儿处最近如何?” “主上安心,自从上次太子殿下请许王殿下传书警示之后,梁王殿下已是自安其分,再无任何不当之举。” 李治垂眸,好半晌才轻道: “若果如此,那是最好。只是以这孩子的心性儿” 他隐去了话尾,摇一摇头,半晌才叹口气: “怕是难。” 清和张口欲言,却终究还是不得言。 一时间,李治也是黯然。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李治才轻道: “不管怎么样,朕于这几个孩子之中,最亏欠的,头一个是孝儿,第二个便是忠儿。你们平日里,多少也帮着弘儿多多照顾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朕对他们好歹尽了一份心” 言及此,李治不免有些难过: “真的是朕这个父皇,竟直似了最残忍的无情人了。” “主上万不可如此菲薄啊!别人不知,咱们可都是明白的。主上心中不是不念着他们二位殿下,只是毕竟主上乃大唐帝主,二位殿下又是皇子出身,又是年长于如今的太子殿下。一旦被人知道主上对二位殿下格外关切,只怕反而会更生出无限祸事来是以才会这般冷情。实在是若非如此,只怕二位殿下难得” 清和见李治伤心,一时不由急了,忙软语相抚,却在最后,终究还是说不得那句“难得良终”之语。 他说不出口,李治却是心里有数的。但身为父亲,他也只能连连摇头,好半晌才含泪轻道: “朕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朕还只是晋王稚奴的时候,与大哥相谈,曾听他说过诸般身为太子的不痛不快,其中叫他最做难的一条,便是必定要与那些自己不爱的女子亲好。当时还只觉大哥将事情看得太过复杂可如今朕身为帝王了,才知道,大哥所料,竟是比真实的情形还要好上百倍千倍身为帝王,不亲好自己不喜的女子,竟还是容易些儿的真正难的,是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能亲好只为了他们的一生平安喜乐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过于亲好甚至就连亏待了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想补偿,便给些补偿” 李治言及此,已是哽咽难止。清和心知李治向来只将这些心事儿存在心里,若非极苦极难过,断不肯说出口的。如今见李治这等心痛,难免也是难过,便含泪劝道: “主上也不必太伤心的。要清和来说,便是不得亲近二位大殿下,也只是一时的事情,待得贺兰氏兄妹二人与他们背后的那些人息了事,娘娘必定会替主上做了主,请二位大殿下归入宫中,承欢膝下的。” 李治本来便极伤痛,如今得闻此言,当真是更加倍了对那贺兰敏之与贺兰敏月的恨意。于是便立时冷了声,皱起眉,淡道: “那贺兰敏月人在何处?” “她”清和一怔,立时心觉不好,正待说什么时,便见李治已然起身!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五十七 见李治起身,清和便慌慌张张地叫起一声主上,急匆匆跟上去,一甩拂尘乃道:“主上,您真的要要去” “没跟媚娘说,算是你办事得当了。不过” 李治停下脚步,转头来望着他淡淡一笑,目光锐利道: “既然当时没说,那现在,也不要说。以后” 他停了下来,清和立时垂下头去,半晌才道:“以后也不会再说。” 李治满意地点一点头,转身负手,大步走出殿去。 清和呆呆立在原处,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快步急着跟上。 李治大步离了殿,便着清和去取了东西,往后殿而来。入了后殿,又摒退了左右,他这才匆匆披了一件带帽帷的大氅,匆匆往殿外走去。 片刻之后,君臣二人,就出现在了被囚于行宫西侧冷宫之中的贺兰敏月面前。 抱着双腿,呆呆地坐在窗边胡床之上,痴痴望着外面的贺兰敏月听得有人前来,转头来看,待见得是李治时,立时惊恐万分地往后退了又退,一双手只紧紧地抓住了窗棂,浑身发抖如筛子一般。 李治立定,伸手放下了帽帷,先往她脸上看了一看,淡淡道: “你如今这般模样,便是不取你性命,本也无妨了。” 贺兰敏月闻言,立时呜哇一声,双膝弯折,便扑到胡床之下跪着,拼命地向着李治叩首。 李治不言不语,直看着她额头磕出了血来,才冷冷道: “本来也不打算便取了你性命的。但你活着” 他摇一摇头: “还是不若死了来得周全。” 贺兰敏月在李治开口之时,便屏息凝神地听着,李治一句“不若死了”刚出口,她便只觉通身发凉—— 发出一句不似人声的哀号,她向后膝行退了几步,紧紧地抓住了胡床之脚,流着泪拼命摇头。 李治皱眉,这才若有所悟地望向清和: “你们把她” 清和一礼至地: “主上有命,臣等不敢不从。” “是啊朕有命你们不敢不从,怕是媚娘有命,你们也是不得不从的。”李治立时明白了,叹口气,摇一摇头,淡道: “早该想得到,躲不开她的。” 停了一停,他又望着那只会呜噢做吼的贺兰敏月淡道: “不过她该想得到的,莫说她只是哑了,便是将来她聋了,也盲了,甚至是痴了若有心,也是能坏得了许多大事的。这世上比聋哑盲痴更不会出什么事的人,只有一种。” 清和闻言,不忍地闭了闭眼,微微躲了些贺兰敏月闻言之后,便变得绝望的眼神,低声道: “是娘娘亲手送的药。而这结局,也是她自己选的。当时娘娘还曾问过她,是要活着,还是要” “她不能活着。” 李治摇一摇头,温柔而坚定: “无论为了媚娘还是弘儿,她都不能活着。” 清和闻言,张了张口,最终还是看着李治华贵如玉,亦坚硬如玉的侧脸,默默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 接着,他转头望向外面:“来人。” 这一声淡如轻云的呼唤,让贺兰敏月尖锐地呜咽一声,突然暴起,欲冲向李治! 但她人刚刚扑到离自己稍近的清和面前,便被一道黑影划过,生生将她踢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老远! 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眉,李治向后退了一步,躲开那几乎溅到脚尖的血滴,才淡淡地向着那道黑影——亦即自己的近身侍卫修罗剑道: “无论如何,她都是你们娘娘的亲甥女儿。这份血缘还是在的。给她一个痛快的便是了。只是” 李治垂眸,看着那一脚下去,已是出气多入气少,面色渐渐灰败如死人一般的贺兰敏月道: “只是总不好叫人知道,堂堂的韩国夫人,竟是这般地便去了。” 修罗剑直愣愣地看了一眼这个年已三十,却依然一脸少年英气的帝主,嗯了一声,便走向全身发抖的贺兰敏月。 望着这个一身红衣,清冷绝美如画中仙子的女子,贺兰敏月突然露出了一丝悔意,刚刚张口啊了一句,修罗剑的纤纤玉指,便已点在了她的后颈之上。 一道锐如银针的力道刺入了贺兰敏月的颈骨间,她只听见一声“喀嚓”,眼前一黑,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失了真实之感。 而下一刻,她的眼前,便只剩下一抹猩红,接着,吐出最后一口气,她便以一种万分怪异的方式垂下头,停止了呼吸。 李治看着修罗剑又伸手在贺兰敏月头顶轻轻一拍,直震得她的脸上抖了几下,口角流出一道涎水来,才皱眉转身望着清和: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们娘娘与朕钦封的韩国夫人,好好儿地寻了处地方,安葬了便是。” 清和应了一声是,李治便抬脚往外走去。看着他大步走出门外,清和叹了口气,回头看时,修罗剑已不在原地,只留下那垂首似在忏悔着什么的,失去了生机的女子静静地坐着。半点儿不动。 他不忍地摇一摇头,转身离开。 大唐显庆五年四月。 唐高宗李治驾起并州,乃往发洛阳。 一大早的并州城外武氏宗陵内,一个年轻的男子,立在一座新坟前,呆呆地看着那上书韩国夫人贺兰氏之墓的碑文。 “怎么会就这么快呢” 一身素衣白冠,鬓发如墨的贺兰敏之望着那犹带着些石青气的新碑,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怎么会就这么快?” 无人回应,只有一旁的林间老鸦,嘎嘎而叫。扯着嗓子嘶哑地呼唤着什么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整个宗陵之中。 贺兰敏之呆呆地立了半晌,苦笑了一声,徐徐坐了下来——却全不理自己一身素净衣衫,全沾了刚刚翻出的新泥。 已是四月的天气,吹起一阵风,也是暖意融融。只是他到底还是穿得太单薄了些,风透过衣衫,如一根又一根牛毛细针,扎得他全身冷痛。 青树白衫,玄石新碑一抔土,收尽香骨。 “本王说过的,你把父皇瞧得太低—— 这么多年,本王也都从来没有敢在父皇面前卖弄这些小聪明。可偏偏你们” 一道身影从暗中闪了出来,另外一个男子出现,向着那青碑叹了口气。 贺兰敏之无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梁一梦,万世留名五十八 “这一次,却是咱们太过心急了。”男子轻叹着,摇着头,坐了下来:“刚刚传来消息,说素节那里,也” 贺兰敏之定定地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碑上名字,好一会儿才轻道:“原来慧如杞王殿下,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李上金沉默,好一会儿才淡道: “本王自认这天下间,无人把握不得。就是父皇,就是那个女人,本王也自认了解。但本王从来不会将他们放在一起。 因为一旦他们二人碰在一起” 李上金摇了摇头,不说话。 贺兰敏之苦涩地笑了笑,替他补了口: “杞王殿下是想说一旦这二位碰上一起,那便是鬼神不测之事,于他们而言也是平常?” 李上金默然。 空气很是安静了一会儿,贺兰敏之终究还是徐徐起身,望向一边凝立的李上金:“既然殿下也觉得如今的陛下与娘娘不宜碰在一处,那便实在是不该浪费了舍妹这一条性命,寻个破局才是。” 李上金一怔,看着贺兰敏之的目光有些微讶,旋即很快淡淡一笑:“果然,选了贺兰公子,而非是令妹为盟,便是本王做得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贺兰敏之无言,转身离开,全不理身后李上金看着自己的目光,有多么地深沉。 大唐显庆五年五月。 唐高宗李治驾方至洛阳,便有消息传出,道才得封得幸不久,圣宠正浓的当朝皇后甥女,韩国夫人贺兰氏,一夜之间暴毙,已于前些日子入葬。 一时间,内外哗然,人人暗中生疑。 而渐渐地 “你说什么?” 洛阳行宫,东宫正殿之上,得闻静安来报的李弘罕见地铁青了脸,摔了手中笔:“荒唐!那贺兰氏分明便是父皇下令赐死的!怎么就会变成了是母后因妒赐毒?那样的女人,母后又有何必要去妒恨于她?!” “太子殿下息怒。” 静安急忙垂首安抚,然后才轻道: “这样的事,殿下您知道,娘娘也知道,主上自己更是知道再说白一些儿,咱们宫里,乃至这一路上随侍帝驾近侧的诸位大臣们,对这事儿的内情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只是奈何有人存了这份儿心,要将这盆子污水往娘娘头上泼那也是躲不掉的啊!” 李弘勉强平了怒意,咬牙看着他: “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谁在暗中传这些混帐话儿!” “此事刚起,静安便着左右去查,想来不久便有回音,只是殿下,如今咱们却需得想一想,到底该如何帮着娘娘破了此局才是。” 李弘垂首不言。 正在此时,一小侍飞步上前来,静安见是自己所派出去查问的小侍,立时报了与李弘,李弘抬头,便命他们不必多礼,只将事情前因后果速报上来。 “回殿下,这事儿一发,臣等几人便奉了静安大人的命,往内廷各处去暗查。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流言起的蹊跷——却并非从宫中而起。而是在主上驾离并州之时,自主上圣驾左右的金吾卫里行起来的。” 李弘一怔,立时微微眯起了目光: “你说是父皇左右的金吾卫?!怎么可能!”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突然住了口,脸色有些怪异。 静安倒是察觉了他的异样,但因着李弘性子,也不敢多言,只听着那小侍儿继续报来:“臣等初闻之时,也是无论如何不敢信的。于是便托了宫里的老人儿们往深里打听。结果一打听之下,才确定了就是那些人。接着,咱们又想着这金吾卫向来都是谨慎不过的,再加上主上左右的人,那更非平凡人物。如今反常,必有内情,于是一步步地追下去,却发现此事竟然与咱们东宫之中的弘文馆内,颇有些牵系。” 李弘“啪”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左右小侍们被惊得一抖,立时齐齐伏地求罪。 李弘不予理会,只是咬牙切齿地来回走动,好一会儿才停下脚步,望着那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侍儿道: “说下去。” “是是!”那小侍儿先狠狠地咽了口口水,才紧张道: “后来后来咱们又继续往下查问,最后便一路问到了问到了” “谁?” “中中舍人上官大人” 结结巴巴地说完这个名字,那小侍便猛地把脑袋往地上一叩,再也不敢抬起来望向李弘。 李弘脸色由青变白,由白涨红,咬牙切齿地连说了几个“好”字,然后才震怒叫道:“来人” “殿下!” 静安见状,大惊失色,立时双膝落下跪地叩道: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李弘怒喝:“你还要替他们说话!?” “是!臣是要说话,但殿下!臣并非为那等罪臣说话,而是要为娘娘与殿下您说话啊!”静安一言,便叫李弘冲天的怒火稍微熄了一熄,咬牙问: “说清楚!” “殿下,此事之起,以殿下之智,自然是想得到,乃是那贺兰敏之与杞王殿下,有意借贺兰敏月之死来抹污皇后娘娘,以此解己身之危。虽则此二人心毒计狠,但也不得不说,他们此计却正使在了娘娘,甚至是殿下您的要害之上——殿下,别的自且不提,只说当年主上因为专宠娘娘,不欲他妻而摒尽了后宫妃嫔,后来又因那贺兰氏之母三番四次暗害娘娘之事而下重手除了她,如今这娘娘妒杀亲生甥女的名头,便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了。原由无他,当年这两桩事,娘娘可都是自己替主上给担下了恶名啊! 而那贺兰敏之与杞王殿下,不正也看出了这中间的关窍,又因为主上对他们施压难抗,所以才想出这个声东击西之法,指望着能让主上转了心神去替娘娘洗清污名,而放松了他们么?” 李弘咬牙: “你说的这些,本宫都知道!可是母后,可是他们” 李弘暗恨半晌,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颓然叹了口气之后,重重地落座太子宝座之上:“他们这一鼓动,上官仪这一行为,岂非是要借本宫之名,来座实了母后妒杀贺兰敏月的污名?” “殿下既然也看出来了,那便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了。”静安见李弘已多少恢复了些理智,便叹了口气道: “他们这一招,固然是狠绝无比,但殿下,主上何等人物?娘娘又是何等疼爱诸位殿下?若是此事不经上官大人这一道,倒也罢了,二位圣人了不得一笑了之,甚至理都不带理会。但如今扯到了殿下” 静安摇头,冷冷地向着殿外西方向一哼才道:“殿下且安心罢,便是主上不提,娘娘也要让他们知道,何谓大唐皇后,凤威不可轻逆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五十九 静安说得没错,武昭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像往常那般静观不动。 相反,她只是微皱了一皱眉,便淡声道: “你说那个孩子,终究还是将事情惹到了本宫身上,是么?” “是。” 近侍低声道:“娘娘,无论如何,今日这样的情势……” “无论如何也都无妨了。”武昭淡淡一笑,转头看着明和:“你做何想?” “就看娘娘要如何对待了。” “你以为,本宫该如何对待?” “若依明和之意,此事不可成,此风不可长,否则以后人人都要以为娘娘您是别人一说,便能中了计的好性儿了。”明和低道:“所以当先绝其念,再断其患。” “先绝其念,再断其患么……”武昭点一点头,赞道:“你这些年是一发长进了。那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你可知道?” “娘娘安心,明和理会得。” 明和一笑应下,便转身离开,武昭想了一想,又向那近侍道:“今日辛苦,去罢。” 这一句今日辛苦,那近侍便知是无数金银赏赐,自然喜形于色,再三叩谢之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留下武昭一人端坐殿中沉思不止。 不多时,明和复命而归,先向武昭说了前后,乃又道:“娘娘以为,接下来却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武昭冷冷一笑,回头看着他:“人都送到本宫面前来了,本宫不用,如何对得起他们?” 明和意会地望了望殿下那个刚刚领了赏赐,欢喜地在殿边行礼谢恩的近侍: “娘娘若是觉得不妥,那明和便……” “你且先不必慌急着动他呢,本宫还在想着该要如何处置他。何况留他下来,说不定尚有大用。倒是那边的事,你办得如何?” “娘娘安心,已然将事情都安置妥了。那武氏……武氏二位大人既然有心借此机会来行刺娘娘,自然这毒会伤着韩国夫人也是难免的。” 明和低道。 武昭叹了口气,眉眼间难免凄凉: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每年进宫里的那些蒙顶茶之中,竟唯有他们那一批是有毒的……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知道的,只说他们心狠手辣,竟有将自己亲妹置于死地之心。不知道的,怕不又要说本宫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竟逼得自己亲生兄长对自己下此毒手……” “娘娘实在不必伤情的——这世上,便是人人都不知娘娘,不解娘娘,但有主上知娘娘,解娘娘,便是足够了。何况还有太子殿下,还有潞王殿下与小皇子殿下呢!还有臣等呢,娘娘大可安心的。” 明和劝慰道。 “便是如此,可人总是想落个好声名的……便是本宫……也……” 武昭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住了口,摇头不言。好一会儿才又道: “弘儿处,你可尽快安排,莫叫他再因着此事急了起来,乱了方寸。” “娘娘且可安心,有静安在,太子殿下再乱不起来的。” “也不是……”武昭摇一摇头,若有所思道: “无论如何机慎,静安到底只是一个近侍,如今弘儿在东宫的日子越发地长了起来,总是难得到本宫处。而他父皇,又是……” 说及此,武昭只是摇头,叹口气,不多言语。 眼见着武昭露出些疲态,明和便劝她不必多思多量,主仆二人又计较了一会儿,武昭也实在扛不住这多日来的路途劳累,加之近来也不知为何,总是睡得极不好。于是便自向榻上寻梦而去。 而明和则在服侍着武昭入睡之后,便快步退出殿外,向着殿下一个小侍儿招了招手:“你去请了清和师傅来,便说若他得闲,请来此间处一谈。” 小侍儿依命而去,不多时便得见清和亲自提着个大食盒随着匆匆而来。明和眉头一怔,立时快步跟了下去: “主上赐了东西来?” “娘娘这几日不是尽觉得疲?主上担忧,所以命人又多寻了些枸杞子来。圣旨传出时,正赶巧碰上英国公。国公大人得知娘娘凤体违和,便着府上人急送了东西来奉入宫中。” 清和三言两语交待清楚,便望了殿内一眼: “娘娘可是又睡了?” “是啊……这几日也不知怎地,就是一味懒觉爱睡。前些日子请了孙老神仙来宫里,老神仙也只说是劳累罢了。唉……” “既然老神仙都这般说了,那咱们也不当多问了。后殿园中去说话儿罢。” 清和说了这么一句,明和便应了一声,唤了两个小侍儿,叫他们紧着看好了殿中动静,一旦武昭起身,便立时去后殿园中来唤。 诸事交待清楚之后,兄弟二人这才匆匆往后殿园中而来。 一入园中,清和便着了左右都退下——他到底是皇帝眼前人,却不能太过清闲时光——便单刀直入问: “可是娘娘有什么事?” “娘娘倒是没什么,只是刚刚……” 犹豫了一下,明和到底还是把武昭刚刚与他的一番谈话都说与自己弟弟听,又道:“你说,娘娘这是不是想着要替太子殿下寻个良配了?” 清和眼睛一亮: “如此说来,竟是与主上想到一处去了呢!” “主上也这般说了?” 明和吃了一惊,表情却不似弟弟一般欢喜。清和察觉出来,便道: “主上刚刚还突然问了一句太子殿下生辰可备好了没有呢!又道今年太子殿下生辰,却正逢洛阳花好,大可一开花会宴天下呢!既然要开花会,那各府内眷自然肯定少不得的。怎么?看着你却似不喜欢似的。” “太子殿下成人在即,主上与娘娘操心殿下的终身大事,自然是欢喜至极的。只是……” 明和摇了一摇头,叹了口气,眉间尽是隐忧之色。 清和立时明白了过来: “你是担心……咱们太子殿下心里……” “那位月明姑娘,如今已是久未入宫了。可是咱们太子殿下腰间那柄长剑,却从来没舍得取下过。甚至就连那流苏,也未得见换过啊……” 明和摇头: “主上与娘娘宠爱太子殿下,自然事事以他为重的。只是……朝中那些大臣们……” “也是……” 清和也苦了脸:“那些大臣们如今处处针对娘娘,无非就是因为她得主上一生专宠,别姓女再不得适天子之荣,是故才这等怨恨。这样的人,一个便罢了,若再出一个……只怕……” “是啊……便是她乃卫国公后嗣也无此可能,更不必提她本非卫国公血亲。这样的身份,论起来,却连娘娘都还不如。 虽有那等才情气度,可堪再承一代贤后之名,但只怕……” 明和重重叹了口气,茫然看着天空:“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六十 大唐显庆五年四月初十。 东都洛阳城中。 一大早,西市的各家商肆就起了门板,预备着要开门了。 但也只是片刻之后,一阵惊恐的尖叫,就响彻了原本尚且还在睡梦之中的西市上空。惊醒了每一个人,也惊醒了整个大唐东都洛阳城。 午后。 合璧宫内。 武昭紧皱眉头,看着面前呈上来的密报,不由道:“六儿做得过了。” 立于一侧的明和不免有些不安,轻轻上前一步道: “娘娘……六儿也只是想着能将此事早些解决……” “那也不必白白费了一条性命。” 武昭摇一摇头,望着明和:“你可知道此事?” 明和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这件事,六儿确是没有与明和商议。只是明和以为,这般的事情,他本也有权自当处置。何况那个女人,也本不是什么良妇。她在家中,也是手上染了两条性命的。那两人也不是什么极恶之人。只是因为碍着了她往上登正室之位的路,她就杀了之前的主家大妇,又杀了主家大妇的使女。只是为了灭口而已。” 武昭闻言立时皱眉更紧: “若是这样的女子,敏之那孩子又怎么会轻易地就与她暗中有所往来?他可不是个会为美色所沉的人。莫非……” 她若有所悟: “是敏月?” “是。” 明和点头道:“正是故去的韩国夫人。据人所言,这韩国夫人在世之时,与此女甚是交好。而此女诸番种种所为,也多是韩国夫人为她出的打算。是故那整个府中上下,都可为证的。所以六儿才会抓了她做契机。” 明和这么一句话,叫武昭立时住了口,好一会儿才叹道:“原来是她自己做下的罪孽……罢了,既然如此,倒也的确是可以解了眼前这桩难事。只是你需得吩咐了六儿,万事小心。别打雁不成反被啄了眼。” “是。” 明和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 片刻之后,尚书房内。 听毕了朝政,又下了几道旨意之后的李治,刚刚得了片刻空闲,由清和揉着颈子放松一下,就见明和抱本匆匆而来。 他心中有数,立时便挥一挥手,叫他上来: “是不是六儿那边的事儿发了?” “是。” 明和一边儿说,一边儿先行了礼,再将折疏奉于李治面前案几之上: “请主上过目。” 李治却没有立时接了,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折疏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望着清和道:“既然已发了,那便是时候该走下一步棋了。传朕的口谕出去罢。” 清和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开,临行时还丢了一个眼神与明和。 明和会意,先转过身向着李治行了一礼,看着他拿起那本折疏细阅,然后才道:“主上的意思,是要将他们……” “该拿下来了。” 李治淡淡一笑:“多少年了。真该拿下来了。” 眼见李治心意已决,明和倒也松了口气,点头道:“这么多年了,李师傅一直代着主上将那纪越二位殿下看得死死地。可是他们到底也是不肯甘心的。别的且不提,就只说此番娘娘被污为毒杀自己亲甥女一事,未必便没有他们的‘功劳’在内。” “是呀,就只说这件事上,他们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李治唇角上挑,微微地冷笑一声,放下本子才又道: “你们娘娘这一次,可不能再随着他们去了,你得替朕多点醒着她一些儿。别又顾虑东顾虑西地,结果反而叫那些人寻了机会,给她了一记害处。” 明和应声称是,然后又道: “那太子殿下处……” “弘儿处,过些日子他会很忙,根本无心顾及这些的。”李治摆了一摆手,又摇了一摇头,目光之中满是怜惜: “何况接下来,他只怕还有自己的事情,更需要费心费神才是。” 明和一怔,心中一紧,轻声道: “主上……莫非是哪位朝中大人……” 李治不言,好一会儿才道: “无论如何,朕这一生得了媚娘便是大福。弘儿的话,朕也更希望他能过得幸福。是故那些人的话,你们得了机会便可告诉弘儿,想听便听,不想听,便是不听也罢了的。没什么大不了。” 明和这些日子就是一颗心提着,总为李弘的将来担忧,如今得闻李治这等说话,自然是松了好大口气,但到底还是忧着武昭的态度,便道: “只是娘娘她……” “她……唉!” 提及爱妻,李治便觉得有些头痛: “只怕她那边儿,却是有自己的心思。为人母者,总是爱以自己所好为子女着计。殊不知子女却未必如她一般喜好呢!” 一边说,他一边还摇着头。 听得李治这般说,明和的心事倒是放下了一大半: “主上也不必过虑的,娘娘虽则对太子殿下极为挂怀,可到底也是将主上看得更重一些。若是主上做了定计,娘娘必然不会违逆主上的。” 李治闻言,也只是默默摇一摇头,却半句话不多讲。 眼见了这般态度,明和也无言可进,只能告退。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李治向着身后招了一招手,一道红影便翩跹而落: “主上。” 转头望着冰冷的艳容,李治也同样不带感情地微微一笑: “刚刚的话儿,你都听清楚了。” “嗯。”修罗剑木着一张脸,怔怔地看着李治。 “那就去罢,让那些人消停会儿,特别是那几家子与纪越交好,家里又有个急着嫁入宫中的姑娘的。” 修罗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认真道: “四家。全死?” “一个姑娘家的,别动不动就死不死的。”李治皱着眉头摇一摇头: “你也不想一想,好歹是几个姑娘家的。想个法子把她们都给安置了,不叫进宫来烦朕与媚娘,还有弘儿就行了。” “主上,您若是这等心思的话,却实在不能让咱们小修罗动手了呢!”、 一道带着些儿戏谑的声音从后殿传来,接着,一个满脸皮相的青衣年轻人从后殿里走了出来。 李治一听声音便是皱了下眉,见了来人,更是没好气地翻他一记白眼: “既然回来了还不说一声,是等着我赐你一道旨,叫你滚去江南永远别回来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六十一 闻得李治这几句话,那青年立时啪地一声收了折扇,向着李治叩拜下去:“还请主上恕罪。” 李治只哼了一声,便沉默不言,好一会儿乃道: “说起来,你也去了那般久,总该有些好消息带回来给朕的。” 一边儿说,他一边儿以手指轻轻抚摩着旁边的鸟架。 “诚如主上所料。” 青年应了一声,微微抬起眼角,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眼那在一边儿呆呆地发着怔的修罗剑,然后才道: “此番之事,正与先前一般,都与韩王脱不得关系。臣以为,是时候了。” 李治敛了眉眼,好一会儿才低道: “是不是时候朕自有分寸,以后别叫朕再听到这样的话儿。” 青年默然不应。 李治回头看他: “怎么,莫非你觉得朕过仁了?” “以臣之见,这等逆臣,留之不当。” 李治呵了一声,却淡淡道: “留,或者不留,都不是你们该想的事情。这些事,朕自有打算,时候到了,他该死,自然就谁也保不得。” 青年应声称是。李治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一摇头: “也真是……罢了,总是你说得不错的,这般放着他,终归有些不好。那就传朕旨意——自即时起,但凡有见韩王府出来的密探的,一律斩草除根不必多留就是。” 青年这才响亮应了下来。李治又摇一摇头,望着他道: “朕知道你恨他,朕也明白你想杀他的心思,但有些事,不是现在说做,便能做的。” 青年默然。 李治又道: “千里处如何?” “一切安好。只是……王妃娘娘,怕是……” 青年只说了半句,便见李治眼带微伤:“果然……不好了么?” “怕是不好了。” 李治垂首,半晌忽然道: “朕总是不信的,你去取了朕的手令,见孙道长,就说是朕的一个人情,请他离京随你去看一看吴王妃。便说……” 停了一停,他才道: “便说无论如何,总是请他设法多延了两年才是。” “主上……” “朕知道,朕知道……”李治黯然,好一会儿才轻道: “朕知道皇嫂的心思,也知道自从舅舅去后,她心中大事一去,便再也无心留存于世的。只是说到底,当年给三哥设了致命一击的人还活着,她总是得看着那人死了才能甘心去见三哥,朕也总得叫她把那人被朕好好儿治了一番的信儿传到九泉之下,也才算对得起三哥。总是要设法罢……” 李治长叹一声,那青年便不再多言,又行了一礼,便欲退下,却被李治叫住:“你把她也带着走罢。” 一边儿说,李治一边儿随手指着修罗剑:“你们师兄妹这么久没见,有些话儿你也该交代交代的。朕原本是打算叫她跟着媚娘的,可你看看她这副冷冰样子……只怕跟了媚娘也不会说什么话儿的。好好教教,叫朕省些心罢!” 青年一怔,立时明白了李治的心思,大喜过望之下,又是微微红了脸,向着李治再三谢过之后,就扯着听到要跟着师兄走就难得地勾起唇角,勉强做了个笑意的修罗剑一道儿离开了。 看着匆匆离开的两人,李治先是有趣地笑了一笑,接着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渐渐地收了笑意,沉吟不语。 从殿外走进来的清和见状,立时快步上前,行了一礼才道:“主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还能有什么不妥?”李治冷冷哼了一声负手身后,徐徐向着玉阶之上走去:“就跟之前料的那样,他根本就不打算消停。” 听到这样的话儿,清和立时便道: “若如此,主上却不可再留他了。他可与郇杞二位,甚至是纪越二王都不同——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一个祸根。” “他是祸根,也得朕允了才是。” 李治哼哼一声冷笑,行至金案之后撩衣坐下,目光望着前方殿外,被阳光照得一地雪亮的庭中石面: “朕不允,他便什么也不是,朕允了,他才是祸根。” 清和刚欲再进言,却心中一动,若有所悟,不再多言。 李治静静想了一会儿,才轻道: “贺兰敏之与他之间互有往来的事儿,你查准了?” “是。” “东西呢?” “依着主上的意思,都往娘娘处送了。” “你往那里送什么?”李治立时瞪起眼来,却叫清和茫然:“不是主上您传的旨……” 立时,君臣二人停了口,一脸震惊。接着,立时都是一脸铁青的恍然之相! “臣这就去……”清和立起身,正待说完就走,却被一个匆匆而来的小侍儿打断了话头: “臣参见主上!那个……那个……” 见他说话吞吞吐吐,心火上燎的清和张口便要骂,却被李治沉着一张脸抢了个先问道: “谁死了?” 清和一怔,立时脸色一白,正待问时,那小侍儿已然惶恐不安地回道: “回回回……回主上,正是……正是咱们殿里传话儿的那个小英……” 清和立时一片铁青,咬着牙便向李治施行一礼,欲往外赶,却被李治叫住:“事已至此,你去又有何用?” 清和闻言停下脚步,无助地望着李治: “可是主上……” “他们既然敢把心思打到这里,就说明早已有了万全的打算——至少眼下一时三刻你是找不出什么来的。再换句话说,也就是他们要争的,便是这一时三刻的时间而已。”李治咬牙道:“现在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 清和恍然: “他们要娘娘动怒,要娘娘对贺兰敏之动手,要坐实了娘娘毒害自己亲生甥儿与甥女的污名!清和这便去提醒娘娘!” “提醒是没什么用的!跟朕来!” 李治起身,带着清和,大步向着武昭所居寝殿而去! 片刻之后。 当急急入殿的李治看到武昭时,她却正要接了一个服色甚微的小侍儿的手中书信来。清和见状大惊,不假思索着人立时将那小侍儿拿下! 而李治则是一步上前,劈手便从爱妻手中夺走了那封书信!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六十二 武昭尚且不及反应,便被他劈手夺了信,抱在怀里,于是很愣怔了一会儿,才轻轻问道:“治郎?” 李治懒懒地在她肩头嗯了一声,然后才低声道:“这一次,你让我来好不好?” 温柔入骨的声音,叫武昭无力拒绝,只好应了声好字,便将那封信放了下来。李治听到这句话,嘴角儿勾了一勾,便又将妻子抱得更紧了些……再紧一些。 武昭也没有说话,就任他这么抱着,眼里也尽是一片温柔。 次日午后。 大殿之上,李治闭目沉思,半晌无言,旁边立着的清和,也是胆战心惊,半晌不敢说一个字。 好一会儿,一个小侍匆匆而入,向着李治行了一礼,唱了大礼。 “如何?” 李治闭着双眼,轻轻开口。 “回主上,都已然招了,说正是杞王那边儿的来人。” 李治倏然睁开眼,冷冷地看着那小侍:“可说准了?” “正……正是。” 对上这般冰冷的目光,小侍也不敢再抬头,低了低头,结结巴巴地回道。 李治抿了抿唇,双手轻轻抚上几案: “清和。” “臣在。” “传杞王。” 清和一抬头,却正望到了李治的侧脸——而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如今的李治已不复当年玉润脸庞,岁月如刀,竟将这张他自小看到大的脸,雕刻得棱角分明,锐利而冷肃。 “是。” 清和郑重行了大礼,便落了阶下去。 李治垂下眼眸,看着面前几案上那封未开拆的信,缓缓拿了起来,手指轻抚两下,又突然反手重重地拍在了几面上! 同一时刻,后殿之中。 武昭听完了明和的回报,这才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治郎这般动怒了。只是如此一来,他不免又要与那两个孩子有些难处了……” 叹口气,武昭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头: “为何他们就是不肯信,本宫根本没有半点儿想杀了他们的心思呢?”不等清和接话儿,她便继续道: “如今治郎怕是已然下旨召上金入宫了。你们几个也得警省着些,预备着替本宫拦一下,莫叫治郎真的在气头上了,把那两个孩子再怎么着。” 明和不解道: “娘娘,事已至此,您还要对他们……”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治郎的亲生骨血,都是大唐的宗室。都不该受任何委屈。就好像弘儿与贤儿,甚至是显儿一般不应受任何委屈一样。”武昭看着他:“无论如何,这一点,你要知道。” 明和应声是,又道: “那娘娘,狄大人处……” “前朝之事,咱们少理。治郎既然在,那便无论如何轮不着咱们来插手管。怀英处更是如此。”武昭摇一摇头,目光含忧:“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是否能够平安过关。无论如何,你们总是安排着,不叫他出了事才好。” “是。”明和叉手一礼。 见他应下,武昭也心静了不少,想了一想,又道:“说起来贤儿了,这几日却总是不见他常在殿下玩耍,怎么,又去缠他哥哥了?” “多半是。” 明和一笑,说道:“听说这几日太子殿下镇日里都是守着弘文馆半步不出的。多半就是了。” “如此便好。只是……”武昭只沉默了一下,便摇一摇头叹口气:“罢了,他还小,且由他去,再大一些儿,总是好得多。” 明和又应了一声。武昭这才停了片刻,问道: “昨日治郎来,本宫看他瘦了许多——是不是这几日进膳不好?” 这句话虽然问得情理之中,却远在明和意料之外。好是怔了一会儿,明和才道:“说起来,近日确是换了新膳厨。怕是进得不香。娘娘勿急,明和这便去再寻些新人入宫……” “那也得慢慢儿来,总不能现在说寻得,便寻得……”武昭摇一摇头,好一会儿才轻道:“去传令,将咱们殿里的小厨再清理出来罢。” 明和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便喜笑颜开地应了声是。 入夜。 李治独自一人留在殿中批阅折疏。许是太静了,又许是有些凉意——总之批着批着,便只觉眼酸身乏,眨了两眼,就放下笔,伸手捏着鼻梁,努力地想打起精神来。 可不知为何,捏着捏着,他竟渐渐睡着了。 直到一阵温暖的触感压在他的背上,他才惊醒,一回头,却正好看到武昭清丽明艳的笑脸。 眨眨眼,伸手下意识一摸她手背,却连她手中握着的狐裘一起摸在手心。他忍不住抿唇而笑,向着妻子张开双手。 武昭一笑,乖巧地投入他怀中,任他抱着,享受这难得的片刻缱绻。 “怎么来了?” 李治笑意盈盈地问。 “想着治郎这些日子辛苦,那新来的厨子进的膳食似乎又不合治郎的胃口,所以便思忖着自己做些儿东西,与治郎慰劳一二。” 李治听她这般说,便望向面前的几案之上。 折疏都被整理得好好儿地放在了一边,面前的锦盒之中,却是他日常最爱吃的几样小点,两碟新食。 李治抿着唇,更加欢喜,低头看着直起身来望着自己的武昭,挑眉笑道: “一起?” 武昭含笑垂眸,那般娇俏模样,叫李治忍不住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然后便放开了她,看着她轻挽,为自己备汤挟点。 一时间,他只觉这些日子以来,困扰着自己的种种,都变得平静而喜乐。同时,暖暖的喜悦也渐渐占据了他的心口。 缓缓地,他伸手去握住了她刚刚空下来的手,放在两掌之间细细把摩。 武昭一怔,回头望了他一眼,缓缓坐下,看着他,半是不解半是好奇地看着他,却什么话也不说。 她不说,他也就更不说。一时间,两夫妻只是这么痴痴相望着,虽无只字片语,却已胜有千言万语。 好一会儿,武昭才先惊觉过来,笑道: “还是赶紧地吃些儿罢。再不然又凉了。” 李治含笑,抿着嘴点点头,便自己去端了碗来进食——毕竟是武昭亲手所做的,李治自是吃得欢喜又香甜。 武昭见他吃得香甜,心中也更是欢喜,便伸手去轻轻替他抚起颊边睡落的一丝头发,露出他洁白而瘦削的脸庞,胸口微微一疼—— 这些日子,他是真的吃苦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六十三 李治本正吃得欢喜,突然被她这么一抚面,便立时分了神,转过头来对着妻子笑了又笑,抿了抿唇才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想着……” 武昭望着丈夫的脸,很是失了一会儿神才道:“若是治郎再这么瘦下去可怎么好。” 李治一怔,放下粥碗摸了摸自己的脸,眨眨眼睛才笑: “这样啊……的确是最近瘦了些儿。不过也好,人瘦了,心不瘦就成。” 言毕,便继续笑着进食。 武昭苦笑一声,也不说话,只静静看他。 一时间,殿中一片温暖。 但很快地,这片温暖便被打破了,一个跟着李贤的小侍儿匆匆奔了进来,一路哭喊着道:“主上娘娘不好了!潞王殿下出事了!” …… 片刻之后。 铁青着一张脸,在纱幔外来来回回地走着的李治,搓着手指恨恨道:“怎么就会受伤了?不是一直跟在弘儿身边呢吗?” “是啊……殿下这几日本一直跟着太子殿下的。可今日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说想要自己歇一歇,不要跟着太子殿下了。所以就早早儿地回了寝殿。可刚刚进去没多久,他就突然说要自己一个人呆着,把咱们都赶了出去,然后只自己留下。再过一会儿,咱们进去之后,就见殿下扑倒在地,流着血昏迷不醒了。” “荒唐!” 李治喝斥一声,便将那哭着回报的小侍儿惊得全身一抖。他又并指指着那小侍儿道:“你这般说来,竟是贤儿受伤时,你们一个也不在旁边了!” “主上饶命……主个饶命……” 难得见李治这般龙颜大怒,一圈儿跟着李贤的小侍儿们都唬得跪下来,连连叩首。 李治咬牙正待再说些什么,便见两个小宫娘将纱幔掀起,武昭从中徐徐走出来,口中却只道:“治郎也不必责怪他们的了。毕竟贤儿的性子咱们都知道,若真是他下了心要自己一个人呆着,那任是谁也劝不得他。” 李治闭了口,急急迎上去扶着妻子的手,目光灼灼只盯着她问: “孩子怎么样?” “都好,治郎且可放心。虽然是受了些伤,但御医说多半只是受了惊吓才昏迷过去的,反而是伤口无甚大碍。不过几日便能长好的。” 武昭拍拍丈夫的手,有些疲惫地安抚了下他,然后才与明显松了口气的诸小侍儿道:“虽然贤儿如今是无甚大事,但毕竟你们没能侍应好了。所以减俸罚役是免不了的。自己心里知道就行。” 这样大的罪,于那些小侍儿们而言,能免死得个流放已是大幸,如今得闻只是少了些资财而已连流放解职都不曾,自然感激不胜,便一个个没命地叩首谢恩。 见他们已是松了口气,武昭便道:“不过总是有一件事太过蹊跷,本宫却要问一问你们——为何贤儿会定要让你们在外面候着呢?他可说过有什么要紧的事,或者是要紧的人要办要见么?” 小侍儿们刚刚得了性命,自然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一个为首的便道: “回娘娘,潞王殿下这两日里,每常只是跟着太子殿下,别的事儿一概不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昨日里跟着太子殿下听过书之后,便是闷闷不乐,还一直问说那个东瀛公子在哪儿。咱们告诉了太子殿下说那中臣氏人不在东都而被主上与娘娘安置在长安之后,就更加不快,还说什么……怎么偏偏将他留在那里……什么的……” 武昭一怔,立时看着同样怔了一下的李治,好一会儿二人才转过头来再望着那小侍儿。 李治先问道:“今日里贤儿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还是如往常一般,先去了弘文馆,与太子殿下共读。约摸便是半个时辰之前,殿下说有事要与上官仪大人商议。潞王殿下便退了出来,先是入了藏百~万#^^小!说,然后才回了殿中。” 李治皱眉,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那你们殿下在藏百~万#^^小!说中,可有见过什么别的人?”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殿下自己一人在其中,应该是见不着什么别的人的。当时阁中亦无其他人在。” 小侍儿说完,李治又想了一会儿,便着他退下去了,自己怔怔地望着前方不言不语。 武昭见他如此,便上前一步,轻声道: “治郎是觉得……这一次贤儿的事情……怕不是在藏百~万#^^小!说内……” “多半是。” 李治点了点头,便转头去看着旁边的清和。清和会意,便快步走了出去,不多时,就带了一个人,将之带到了已坐在胡床之上的李治与媚娘面前。 “主上,这便是负责藏百~万#^^小!说外的金吾卫将军。” “你今日可知道,除去潞王之外,还有谁进过藏百~万#^^小!说?” 一句话抛出来,就见那金吾卫先变了一变脸,然后垂首半晌才轻道: “只有一人……” “谁。”李治眯了眯眼,心中若有所悟。 “昨日入京的杞王殿下……” 李治登时抿紧了嘴唇,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只有他一个?” “是。” 李治不说话了,一旁的武昭也变了脸:“杞王昨日受过上诫便已离京,怎么会出现在宫中藏百~万#^^小!说外?” “是我允了他的。” 李治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昨日他离开之后,又亲上了一封折疏,请我准他入藏百~万#^^小!说,取些旧年里的佛经抄录以示忏悔之意。我想着总算也是他一番心意便准了,没想到……” 武昭默然,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那金吾卫道: “那他去了之后,可取了书卷出来?” “回娘娘,杞王殿下确是取了书卷出来,但并不多,只两三册而已。”金吾卫回道:“不过奇怪的是,只取这两三册书卷,他却带了两名书僮入内。” “两名书僮?” 李治与武昭异口同声地发问,互相注视了一眼之后,李治乃再问道: “那两名书僮可仔细检查过?” “检查过,而且也再三确认过,出入前后没有换过人。只是……” 金吾卫迟疑了一下。 “什么?”武昭上前一步,轻问。 “只是奇怪的是,在杞王殿下离开的时候,臣等仿佛听到阁中有什么声音,待去查时,却只见一只猫儿跑过。宫中御猫既多,藏百~万#^^小!说也是多养猫儿以防鼠患,故而臣等当时也不放在心上。不过如今想来实在奇怪——那猫儿,看着却不似是宫中所养的名种。反而倒像是些流浪猫。” 李治皱眉,苦思片刻却也无得解法,只得令他回去之后,再严加调查一番,且不可惊动了旁人便算做罢。 然后便回头来向妻子道:“你怎么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六十四 武昭摇一摇头,好一会儿才迟疑道:“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实在太蹊跷,上金那孩子的心性,治郎也是知晓的,若说他此番所为不过是想让贤儿受伤……那实在也说不得过去……毕竟治郎方将对他严加申斥过,隔不过一日他便对贤儿做此动作?” 她摇一摇头,果决道:“实在不似是上金素为。” 李治也点头:“我也觉得如是。但你若说他与此事无关,可那些人妥妥地就是看见了他入了藏百~万#^^小!说……” “或者有没有第二种可能?”武昭皱眉微思片刻乃道:“或者会不会……是他去藏百~万#^^小!说,真的只是为了拿些东西,或者只为了一探昨日他令人送与媚娘殿中的书信,是否如计。却偏偏被别的人知晓,加以利用?” 李治眼前一亮,看着她:“若如此,却有可能,只是还会有谁要做这等事呢?” “一个不喜欢上金,更不喜欢贤儿的人。”武昭想了一想,却道:“不过若如此,会对他们下手的人倒是可以画一个圈儿了……毕竟不喜上金的人多,但贤儿年幼,涉及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少。若有人真的有心置上金于危处,将贤儿拉进这等争斗里……那也只有那么两个人了。” 李治点一点头: “不是素节,便是上金自己。” 武昭嗯了一下轻道:“此事乍看起来,上金实在被置于最难之处。然而细细一想,他这么多年来,对宫中上下人等的心思摸得不能再透彻,会施这等苦肉计来叫咱们暂时不怀疑他……” “这倒是很像他在受了我的申斥之后,所做出来的举动。” 李治冷哼一声,目光中尽是遗憾: “可惜了,这等心智这等手腕,偏偏用意不正,最终还是落了下乘。” 武昭抿抿唇,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 “那治郎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既然他要这么做,那就如他的愿,再让他入一次宫罢。” “这样……会不会不太妥当?” 武昭犹豫:“若是叫他以为得计……” “正是要他以为自己此番得计了。” 李治又哼了一声才道: “若是他不以为自己此番得计,只怕接下来的事情,还不好办呢。” 武昭猛地抬头看着丈夫眼底的一片晦暗,不由得暗暗心惊。 …… 午后。 呆呆坐在殿中发了一阵儿怔的武昭,突然就唤来了明和: “你去一趟弘文馆,把弘儿传来。便说本宫有事要寻他。” 明和依言而去,不多时,便见李弘一身绯色朝服兴冲冲地上了殿,先向了武昭问安,然后才道:“母后急召儿臣而来,有何事要吩咐?” “怀英那边儿查的事情,如何了?” “母后且可安心,一切正在处置。不日必定为母后洗尽声名。” 李弘柔声劝慰道。 武昭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乃道:“有一桩事,弘儿可为母后办妥,以解母后心忧。” “还请母后明言。” “就是……关于你郇王兄之事,你可曾听说?” “母后……”李弘闻言,立时皱眉:“到了这份儿上,母后还要替他说话?” “弘儿……”武昭无奈,轻言一句,便又被李弘挡了回来: “母后,且不论贤弟受了那样的伤势弘儿便饶不得他,就是说他这等三番四次在宫中兴事造非,母后身为后宫之主,理当将这等事情严加处置以儆效尤,却实在不该因着一念之仁对他再三忍让的。” 李弘正色劝道。 武昭摇一摇头: “母后当然知道他这些年来做得那些好事,也知道如今已不能再容他坐大。事实上母后于这一件事,也非有心要你父皇与你轻纵了他……母后只是觉得,这还不是发难的时机。” “母后,这都不是发难的时机,何时才是?等着他把贤弟刺成重伤才算吗?”李弘从小儿不曾顶撞过自己的母亲,但这一次,他实在万分不能理解,为何一向果断的武昭,竟然如此宽纵。 想来想去,李弘只得咬牙硬着头皮问道: “莫不成是为了……贺……” 武昭摇头,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自从母后入宫之日起,便与他们的母亲恩断义绝。更不必提后来种种。弘儿不必担忧。母后此番之所以再三劝阻你们且等一等,却是想着要从根源上,好歹断了他的后路。” 武昭起身,犹豫了片刻才轻道:“弘儿,你听母后的话罢,这一次,且先不必急着发难。只等几日之后……只等几日之后,母后必然会叫你知道,母后为何叫你们等。” 李弘向来极孝,如今见武昭如此坚持,也只得应了下来,只是他心中暗暗盘算着,若是再等几日母后无动静,他便必要亲自动了手。 事实上,不止是他这般想,便是李治,也是这般心态—— 只是他知道,这一次李贤受伤武昭却丝毫没任何动静,显是已有了极周全的准备,他再如何苦思怕也难得其中奥妙,于是便索性不理会了,且由她去。 正如父子二人所料的一般,武昭的确是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或者说…… 给了整个大唐朝野上下,一个巨大的“惊喜”。 大唐显庆五年四月中。 东都洛阳。 金殿之上。 一张玉润容颜在龙袍映衬下,更显得清透华贵的李治错愕地瞪大眼,看着片刻之前,抗表而入的皇后…… 武昭。 他就这么眨着眼,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将自己身着正红朝服,珠攒花树的妻子看了一遍…… 又再看一遍。 然后才迟疑道: “皇后所言……何意?” “启禀主上,妾武昭,得蒙主上恩幸,赐封东宫。然今有族中旧事,有污国体,妾自问非得以此而罪不可正大唐之风。还请主上赐罪,撤封。” 安静了片刻之后,突然间满廷哗然!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每一双眼睛都在打量着她,每个人都在心里暗暗揣测着她…… 却唯独无一人敢上前真的接了她的话,请皇帝撤中宫之封。 李治一时间也怔住了: 他自然是不信妻子此番前来,真是没有办法,自请撤封的。 但是…… 她又是为了什么…… 皱眉打量着妻子之时,李治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了一个人影——却正是李弘。 看到父皇注意到了自己,李弘立刻对他微微一笑,眨了一眨眼睛。李治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默念一句“该来的总会来”,便亲自起身下阶扶起武昭,直言:“皇后贵为中宫,理当知道自己身系一国之重,何况太子尚且身在左侧,怎可如此轻易罪过?但有何事,当直言与朕。朕必为你做主。” 这一番话说出口,众臣齐齐地都舒了口气: 也不知为什么,虽然这朝上朝下的许多大臣都在盼望着武昭有朝一日摘下花树剥去凤袍…… 可真到了事头儿上,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真的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这…… 到底是为什么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六十五 午后。 李治独坐正殿,看着面前几案之上那本折疏,怔怔地发呆。不一会儿,匆匆的脚步声传进来,他抬头看时,却正是李弘。 “如何?”李治不待儿子行礼,便先一步问了话。 “回父皇,刚刚弘儿已问过母后,她的意思是……请父皇无论如何,准了她的请罪折。” 李治立时沉下脸来:“胡闹!若是父皇准了她的请罪折,岂非是要真的撤了后封?” 李弘却抬头看着李治道:“父皇勿要着急,儿已备好上疏,只待父皇准了母后的请罪折,儿便立时上疏请父皇开恩。” 李治一怔,放缓了表情,想了好一会儿才轻道:“你母后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 “母后未曾这般说过,但明和口中说出来的话,总是不会错的。”李弘笑道。 李治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道:“她永远都是想得这般周到……只是如此一来,岂非她又要落人口实,成了那个倍受质疑的人?这叫父皇如何舍得?” “父皇知道母后一片苦心,儿亦知,这便够了。”李弘叹了口气,微有些伤感地道:“如今这等事态,若要依母后的心思来办,那这也是最好的办法。”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道: “那个贺兰家的孽种,实在不配叫她如此回护的。” “父皇……” 李弘叹口气,再劝了一声:“父皇当知,母后此举并非为了贺兰敏之——与他,母后早已恩断义绝,不过是为了父皇您……” 李弘停了一停,又伤感地叹口气:“还有弘儿贤弟罢了。” 两父子一时间尽皆默然,好一会儿,李治才道:“你能知道你母后这番苦心,总是她没有白费了这些心思,只是我儿既然知道了,总要设法保护你母后才是。” “父皇安心,儿已寻了几个极为得力的大臣,相助着给母后正名。” 李弘一句话,便叫李治宽了眉头,不过他还是道:“话归这般说,但你那弘文馆里,实在是很有几个天天只巴不得你母后出事的……你可得仔细着。” “父皇安心,儿此事并未寻他人——只是求了英国公一人而已。无论如何,当年之事他也颇知内情,再加上他在朝中如此已是这等身份,他一开口,无人能说个不字的。” 听到他这般说,李治心中一松,便不由笑道:“你这些年来,一发长进了……事事安排得妥当,实在是……” 李弘一看李治的表情,立时警惕起来:“父皇,弘儿尚且年幼,军国大事还要仰赖父皇拿决,还请父皇莫要过于纵容弘儿。” 一席话就把李治的一点儿念头给堵了回去,好在李治也没打算强逼着儿子现在就扛起一切…… 以后有得是时间让他替自己扛,现在还是叫他先歇上一歇再说也不迟。 于是,他便点头应了声是,然后看着李弘离开之后,就对旁边的人道:“如何?” “太子殿下正如主上所言,这些年是一发长进了。考虑周到,处事牢靠。反而是娘娘……” 叹了口气,姬长安从暗中走出来,摇一摇头,对着李治道: “这一次,娘娘此举实在太过折损自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好事。” “这倒也不是说媚娘过于急切了,其实便是依朕而行,也未必便能保得半点儿事都没有——毕竟那孽障与媚娘,血脉相系,怎么断也是断不掉这一点儿的。无论如何,要想将他彻底摘除,那就必然要伤一伤筋动一动骨。” 李治摇一摇头:“其实媚娘这般行事也是对的。再等两年待他坐大,只怕还真没有人能收拾得了他。” “倒也是……而且此番还趁势一并将皇后娘娘那两个不安份的兄长也收拾了……也算是颇有得益了。只是这得益……却只有主上与太子殿下,甚至是潞王殿下与小皇子殿下得益,娘娘自己……可是半点儿也没得什么好处。” 姬长安再叹口气。 李治目光一柔:“这是她的心意,朕便是再如何不忍心,也不能拂了她的心。只是正如你所言的,实在是苦了她。” 君臣二人唏嘘一番之后,姬长安便道: “那主上的意思,是要设法帮娘娘讨回一点儿了?” “别人不提,朕那两位自以为了不得的好妻舅处,总便是要替她讨一些儿回来的。既然贺兰氏那个孽障此番是定然留不住了,那他们两个,也实在不必再留。” 李治森然道。 姬长安想了一想,又道: “那皇后娘娘处,要不要与娘娘先言告一声?” “这个倒是不必,媚娘知朕,便如朕知媚娘。” “可是主上,毕竟此番一来,一连去了三名武氏内戚,虽说主上与娘娘情深义笃,但却实在是太多人都等着看您二位……” 姬长安一番话,却叫李治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点头道: “你说得是。朕这些年与媚娘之间这般来往习惯了,却是把此事忘记,实在不该。好,你且先不论……” 李治停了一停,又摇头道: “不妥,朕去说,只怕反而会叫她为难。这样,你传清和来。” …… 片刻之后的英国公府中。 与风云四侍将坐在一处的李绩,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主上这一次所为,便是老夫也实在看不太懂了。你们可看得明白?” 李云看看李风,便笑道: “国公,若依云拙见,此番之事,怕还不是主上之意呢。” 李绩抬头看一看他: “贺兰敏之之事,老夫自然知道是娘娘的意思——他这些日子以来在宫中做了些什么,又在长安那儿掀了些什么风浪,老夫都知道。所以此番便是娘娘不动手,老夫也必要动手,收拾收拾一下他的。但是那武氏兄弟……” 李绩摇一摇头: “便是之前这武氏兄弟真对娘娘的生母有何失礼之处,又或者真如外界所传,于娘娘在母家之中时,多番难为……此时再来发难,也实不像娘娘素来所为。” “所以国公是担心,此番其实是主上或者其他的什么人,为了要让天下人知道,无论娘娘再如何受宠,只要主上一不欢喜,她便依然……” 李云看着李绩点一点头,却反而松了口气: “若如此,那云倒以为,国公不必担忧。” “哦?” 李绩挑一挑眉:“何出此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六十六 李云看了一眼前方同样盯着自己的其他三将,一笑道:“别的自且不提,只单单说这些年主上但凡事关娘娘,便无一不由无一不从的……再者娘娘此番不过是壮士解腕,并无他想。” 李绩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正因如此,老夫才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人,真的借这机会,将娘娘……” 他摇了一摇头: “娘娘这实在是在兵行险招。” “险便险罢,只要有用。”李风也笑着看李绩:“何况还有国公您……娘娘便是真的在此事之上略有所失,但有国公在,您也不会叫她如此一击不起。” 李绩笑着摇了摇头,却半晌不语,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道: “无论如何,此番事,老夫也是脱不得干系的——毕竟还有着当年是老夫先将此事揭过的一桩内情。罢了……” 李绩长叹一声,起身走向书桌边。 风云四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尽皆会心一笑。 次日午后。 李治在殿中不停地来回踱着步,不时向外张望着。 不多时一个小侍儿匆匆奔入,他便紧忙上前一步问:“可是英国公上了折?” “英……英国公?” 那小侍儿被李治吓了一跳,却摇一摇头茫然道:“不曾见啊……” 李治登时垮了肩,向他怀里看了一眼才道:“那这又是谁的折疏?” “回主上,这是礼部侍郎……” “扔了。” 李治手往后一背,立时冷着一张脸道,小侍儿立时傻眼:“扔……扔了?” “主上……”清和见状,终究还是不得不下来劝道:“便是主上知道他们有心借此机会发难娘娘,那也不必如此……只消放在那里不去看便是了……” “便是放在那里也是看得满腹怒火的东西,又有什么值得留着了?” 李治再冷哼一声,但看着清和,却终究也没再说一句“扔”。只是不耐烦地继续在屋内走来走去。 不多时,又见一小侍儿匆匆奔入,李治又停下脚步问道: “可是英国公上表?” “这……这是户部侍郎……” “扔了。” 李治再丢下这两个字,便只留苦笑连连的清和在原地,收好了那被吓得不轻的小侍所递折疏,挥手让他们退下,然后转身来看已经坐上几案之后,一脸阴沉之色的李治: “主上,您可万万急不得……” “朕怎能不急?明明此事就与媚娘无关,她所作所为,都是为这大唐天下,为了朕,为了孩子们……怎么现在就一个个都却还要反过来利用她这一片苦心,真要将她推下来?” 李治咬牙不解。 清和再叹口气摇一摇头: “我的好主上啊……您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么?那些人可不是主上您,更不是太子殿下。在他们的眼里,娘娘就是那般人……不得不除的人……这一点,主上很早之前不就已然知道了么?” “可那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如今我大唐天下富庶平定,至少有一半是媚娘的功劳,怎么就成了她是不可不除之人?” 清和叹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治: “或许主上……正因为娘娘那些功,所以大家才觉得他不可不除呢?毕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毕竟于我大唐天下而言,人们虽称二圣,心里,却还是只能存着主上您一位圣人啊……” 李治一怔,立时怒不可遏地站起来: “你说什……” 他话未说完,就见殿外又匆匆跑进来一名小侍,向着李治行了一礼之后,乃道:“参见陛下!刚刚前殿里传来消息,说英国公大人亲自冠服齐备,大仪入了正殿,要觐见陛下!” 李治面容一肃,也不及再追问刚刚的问题,便立时一迭声地传驾,急匆匆向正殿而去。 另外一边,后殿之内。 自请禁足的武昭,此时悠然优然地品着新茶,眉角微微一挑,乃淡淡一笑: “你说英国公亲自进了宫?” “就在片刻之前。” 明和回道。 武昭点了一点头,叹口气: “这一局既然开了,那也不由得他老人家不入棋中。只是……”她犹豫片刻才道:“只是他到底还是会忠于治郎的圣意。所以接下来,你们却得仔细着,着人好好儿提醒英国公,万不可让治郎依性而为,真的立时就让那孩子死了。” “为何?娘娘难道还想留他?如今这等情势,已非是能够给他留些情份的时候了啊娘娘!您不能再纵容他了。”明和苦口婆心地劝。 武昭却淡淡一笑:“谁说本宫还要留他了?” “那……” “本宫说过,只是眼下他还死不得……眼下治郎身边,还有一桩更大的事情……留着他,还有大用。” 言毕,武昭向着明和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之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而明和的眼睛,也越瞪越大,越瞪越大,最后看着武昭的眼睛已然有些发直了:“娘……娘娘……” “无妨。”武昭一派闲适之态:“便是一枚废棋,到了本宫手中,总要让他为治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才能去……这也算是本宫回报他们母子三人这么多年以来,对本宫身边所有人的各种伤害罢。” 言毕,武昭神色渐冷。 明和敬佩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应声称了一句是,便匆匆离开了。 大唐显庆五年五月初。 东都洛阳。 朝中近来,频多大事发生。 先是有皇后武昭,正冠朝服上殿,亲自参了自己的外甥贺兰敏之,与自己已故的生母,也就是贺兰敏之的外祖母荣国夫人杨氏有私一事,并以母罪子偿之由,自请除花树去凤印,以禁此等污风之事,震动了整个朝野。 接着又是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之后,趁着这个机会,急急忙忙上奏,好盼望着能够借此良机,将这位朝中大臣十有六七都不怎么待见的皇后娘娘拉下台时…… 大唐长城,国之首辅英国公,却一表抗奏到高宗陛下李治面前,直言此事由皇后娘娘自发,实属礼部户部二部官员渎职,更有不尽实情之罪。 同时,也力证当年之事,自己曾亲手修书一封着人送与二部尚书。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得动静…… 一时间,朝中尽皆哗然,局势大变!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六十七 听到这些消息时,武昭正在殿内看着小小的李显于胡毯上乱爬着找那些被她藏了起来的小玩艺儿。 待得明和说完,她便是摇头一阵淡笑: “到底还是动了。” 明和喜气洋洋道: “是呀,如此一来,只怕别人就不能再说娘娘如何如何了……” “也未必罢。” 武昭不以为然地摇头:“英国公这一折,看起来是帮了本宫一个大忙,可接下来,只怕也会带来不少的质疑……罢了。该来的自会来。躲也是躲不得的。” 明和点一点头,倒也理解她所言: “的确,毕竟英国公如今已是整个朝中诸人的首仰。若他都做此等发声,不免会叫人对娘娘此番之意有所起疑了。” “而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便会是否本宫此番所为,不过是要钓一些对本宫意存不满的大臣,要一一除之了……” 武昭摇一摇头,叹口气: “人心如此,也是无法。只得由他们去了。倒是接下来,你有几桩事,需得替本宫办得妥当。” “娘娘请说。” “去传话儿与清和,叫他无论如何都要劝着治郎,莫伤了那些大臣们的心——无论如何,他们对治郎始终都是忠心一片,朝政大局,依旧得多对他们多多倚赖。不可叫他们觉得治郎已然失了对他们的信任才好。” ‘是。” “另外就是传话儿与暗卫,自即时起,便可将贺兰敏之拿下,牢牢控于掌中,不叫他接触任何人……哪怕是治郎的人也不成。” “主上?这……” “敏月已死,好歹也得留着一个敏之罢……”武昭又叹口气。 明和应了一声: “那娘娘是不是要见一见他?” “倒是不必了。”武昭断然了拒绝去见自己这个侄儿的意见:“如此这种情景,怕是他也不愿见本宫的。而且接下来,还有一桩事,本宫需要他替治郎,替弘儿,替我大唐办好了。所以自然是不能见的。” 明和若有所悟: “娘娘是说……” “对。如果是他的话,那上金应该是会信的罢?上金信了,那他身边那些东瀛探子们总也是会信的。消息,自然也就会传入那位东瀛女帝的耳中了。” 武昭自信一笑: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唐新联军与高百一战,我们便有了九成的把握。” 正如武昭所料的一般,她希望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杞王府李上金的耳中。 “你说什么?那个东瀛公子,竟然是……”李上金蹭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身边的探子: “消息可属实?” “确实无误!今日皇后着暗卫前往贺兰公子所居之处拿他之前,他早有所料,便将此消息传了与臣,且令臣立时便将此事报与殿下,请殿下定夺!” 那探子喘了口气,立刻回答。 李上金咬了咬牙,兴奋地一击掌心: “好……真是很好!不愧是贺兰敏之,便是这等不利之局下,仍然能够替本王拿下如此重要的一枚棋子……来人!传本王话,立刻请那位东瀛公子过府一……” 他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探子: “你说在你之后,那个女人所派的暗卫已然入了贺兰府上?” “是。” 李上金叫了一声不好,便焦急地走来走去。 一侧的近侍见状,不由上前一步道: “殿下怎么了?不是该令人立时请那位东瀛公子入府一会么?” “那个女人已然派了暗卫过去,哪里还有瞒得住她的消息?只怕如今她已知道,此事尽报与本王处知了!” 李上金恨声道。 近侍得闻,不由也慌张起来:“那……那可如何是好……” 李上金摇了摇头:“眼下贺兰敏之被控制了起来,本王的一只右手也便被她给牢牢地捏住了命门,算是动弹不得。但是……” 李上金看着自己的左手,意味深长地看了那近侍一眼。 近侍一怔,立时会意,应声而退。 是夜。 大唐东都宫中。 寝殿之内。 一番缱绻之后,李治抱紧了自己的妻子,拭去她面上的汗珠儿,轻轻一吻其额,笑道:“怎么?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安呢……” 武昭脸上微微一红,嗔怪地握住他不安份的手: “你说呢?你把一个眼钉子放在媚娘身边,却还要怪媚娘不能安心……是何道理?” 李治只将颈子埋在她肩窝里,哧哧而笑,震得武昭只觉半身发麻,忍不住也笑着推了推他: “倒是说话,只笑是什么意思。” 李治带着一脸得意,抿唇笑着抬起脸,看着妻子道: “你说呢?” “我说?我说便是治郎有心了。明知媚娘会如此行事,还是有心要叫那孩子吃一大亏。” 武昭凤眸一挑,眉目尽是笑意。 李治脸上带着笑意,嘴里却是故意叹了口气,翻身倒在一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有妻如你,真不知是我的幸,或是我的命……” “幸也好,命也罢,治郎且都乖乖收着罢!快说,到底是不是?” 武昭哼地一声,向着他使了个小性子,逗得他又是抱着她一阵亲昵之后,才拍着她的肩膀,似哄抚着小儿入眠一般,低道: “你知道就好了。有些事总不能事事都如他愿。否则只怕日后他继我大统,会吃大亏。” “治郎若果如此说,媚娘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当的。但是若说弘儿会对那中臣氏子有什么怜悯之意,甚至会因此对他格外照顾……怕却是不对呢。” 武昭想着前些日子刚刚好了的次子李贤,慢慢道: “无论他与那中臣氏子如何交好,可在他心里,亲弟弟却只是贤儿与显儿两个。” 一边儿说,她一边儿将身子往李治怀里再依了依。 李治很是欢喜妻子这般的亲昵,于是也更加抱了抱紧她,缓缓道: “但我想让他知道的……是这世上有些人,便是你想与之交好,也不应该的。毕竟……敌国之子,非同一般。” 武昭一怔,抬头看着李治: “真的……已然决定了?” “这么多年来,要不是他东瀛在暗中生事,只怕我大唐也不必与三韩如今连年不休……不趁这个机会,好好儿地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只怕接下来会有更多的麻烦。” 李治森然道。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连一梦,万世留名六十八 听得李治如此说,武昭便知,平三韩,定东瀛之事已成定局。于是便默默点了一点头,心里开始盘算着,该如何替他做些什么。 想了一会儿,她却突然觉得自己面颊之上痒痒的,抬头一看时,却不由好气又好笑,娇嗔着推了李治一把道: “你在做什么?” 李治笑眯眯不答言,却只捉了她一络碎发,往她脸上直撩。惹得武昭一发无奈,他却一发得意。 夫妻二人正笑,就听得殿外传来请见声——似乎是狄仁杰已然办妥了李治交代的什么事,复命归来了。 武昭便推了一把李治。 李治长叹口气,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便自往外走去。 笑盈盈送走李治,武昭面色一变,便轻唤道:“明和何在?” “娘娘但有何吩咐?” “传本宫口谕,即时起,宫中上下,如有人欲出宫去,不得本宫手令,概不得准。” “便是那些日常使用的杂役们也是么?”明和颇是吃惊。 “类同办理。”武昭神情肃然:“但有违例者……准金吾卫当场斩杀,上至四品,下及宫奴。” 明和悚然:“娘娘……” “本宫知道难为你们,可无论如何,自即日起,三日内,宫中一概如此办理,便是前城亦是如此。” “娘娘,咱们后宫里的倒还罢了,前城里,可还有那些老大人们呢……” “若有人问,便说是宫中近来丢了要紧东西,下了宫禁便是。再有人问的,直叫他们去问治郎丢了何物便好。” 明和闻言,不由叹口气: 罢了,最后这个事情,还是甩到了李治身上。 但是…… 想了想,他倒也点一点头正色道:“若主上心意已决,近来却是要防备更严些了。不过娘娘,如此一来,便是太子殿下与潞王殿下出入也不方便了。” “就是要他们兄弟俩也不方便些才好。前些日子贤儿看着老老实实,可暗地儿里做得那些事,你们真以为本宫一概不知?还有弘儿也是。他与那中臣氏子交好。若是知道他父皇有心借那中臣氏子的身份来发难他的祖母宝皇女与东瀛皇太子,只怕便会有些过仁之举。若搁平常事倒也罢了。眼下这可是我大唐一定天下的大局,容不得他们两兄弟乱闹。你只管传令就是。” 明和点了一点头道: “也是,说到底这后宫都是主上与娘娘肘腋之地。真要走了什么消息,怕便是大不利。”于是便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 片刻之后,东宫之中。 正忙着批阅几本湖州道递上来的赋税折表的李弘听得静安来报,一时错愕地停下笔:“母后竟下了如此重的宫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静安也不得知。但听明和大人说,似乎是主上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事。” “怎么会。” 李弘摇头,置笔苦思: “若真是父皇丢了什么物事,那便得惊动了大理寺了……可今日里大理寺却没进人……” 说到此处,李弘却停住了,想一会儿才道: “本宫记得,刚刚你说狄仁杰入宫了是么?” “是。似乎之前奉命去查某事,如今已然办妥回宫复命了。” “看来是了……” 李弘了然:“多半是贺兰敏之的事情,查妥了。” 静安想了一想,也点头:“殿下若是这么一说,静安倒是想到了一事——刚刚明和公公出来的时候,先去的是正殿。静安当时刚给殿下您抱了折表准备往回走呢,就见他和神色凝肃的清和公公碰了头。如今想来,怕还真是娘娘准备着要将贺兰敏之之事做个了解呢!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到底这事要落在谁头上。” “什么意思?” 李弘心事落下,正待取笔,却听到静安这句话,不由皱眉: “怎么就不知落在谁头上了?” “殿下您想,这件事里牵扯到的人,死的死,去的去了。还能有谁被拉出来与那贺兰敏之做个对质吗?” 李弘一怔,也重新放下了手,苦思片刻之后,乃道:“如今应国公府中,真的没什么人了吗?” “只那武氏兄弟了。但这样的事情,怕是也难扯到他们两个人身上。” 李弘黯然,叹了口气不言。 静安见他如此,这才惊觉自己说这些话儿,实在不妥: 无论如何,那都是李弘的外祖母,李弘的亲表兄。 真闹起来的话,对李弘也是甚不好听。一时间,他都起了念,想去找武昭,劝她将此事了了作罢。 但想归想,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事已发至此,最吃亏的其实还是武昭自己。母有污名,其女焉得幸?若非为了李弘与李贤李显三个孩子,若非为了李治,武昭便是再如何受尽其母曲待甚至是侮辱,也不会这等回报自己母亲的。 便是母女之间再如何不堪,母名及女,总是不好。 静安叹口气,便自己摇一摇头,向着尚在发呆的李弘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李弘怔怔地坐在那儿,好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要待寻静安,人却已不见,于是便只得摇一摇头。 正待他欲先按下不提时,一个青衫小侍儿却上前一步道: “太子殿下可有吩咐?若得为太子殿下使用,乃臣之福。” 李弘闻言抬头去看,却是个面相机灵乖巧的小侍儿。再上下打量了两眼,倒也想起来了—— 是最近才分进来,静安说预备着调教好了,做个小侍墨的。 想着连静安都说可以,那自然是堪用,于是便点一点头道: “传本宫的教令,请东瀛公子入殿一见罢。算来他不日即将起程归国,本宫有些事,想与他说一说。 啊,不过你需得先去请了母后凤令方可得行。 这样,你就先自去后殿寻了内司,取了腰牌先往母后处去请命。” “是。” 小侍儿应了一声,便快步出离了殿中。 李弘复低了头去看些折表。 但只不过盏茶时分,静安就匆匆奔入,一头大汗地看着李弘: “殿下!殿下!” 李弘见他如此惊慌,一时间不由错愕: “怎么了?发生何事这等惊惶?” “殿下,您怎么把那个不知死活的给派去了皇后娘娘处呢?”静安真是急了,上来便是一句颇为不妥的问话,不过立时回过神来,便唬得要行礼,却被李弘急声说免,又追问: “怎么?那小侍儿惹母后不快了?” “不是不快……那个小东西可是使不得的呀!他……他本是宫外细作呀!” 静安叹着气说。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六十九 李弘听到这话儿,当下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猛然立起来,瞪着他道:“你说什么?本宫这儿居然也……” 只说了这么一句,他便再不说什么了,转来转去一会儿之后,他咬牙回头道:“你确定了是他?” “是。” 静和叹息道:“正因为确定是他了,所以静安才特别将他带在身边的,想着过了这几日,寻个由头拿下了细细再审——毕竟不知道背后站着谁,若是急匆匆地就拿了,怕反而坏了什么大事。” “你办得好……” 李弘叹了口气:“办得好……如此一来,至少母后那边儿出手,就无人敢说什么了。” 静和一怔:“殿下的意思是……” “有母后在,她出手便是理所应当,任谁也不敢说什么的。再者这两日宫禁严,母后正好也可做了借口,无人会防。” “可那宫外人,会信么?” “若是丢了普通的财物,或者不信。但说母后只是模模糊糊说一句丢了父皇什么重要的东西,那宫外的人肯定是会信的——毕竟他们着人来本宫处的目的也是这个。 再者母后有意混淆言谈,说不定如此一来,反而能起惊蛇之效,让他后面的人,自己站出来。” 李弘深思道。 …… 另外一边。 后殿中。 武昭看着一样样地往自己面前呈上的东西,点了一点头道:“都齐全了?” “能搜得出来的便在这里了。娘娘,从这些东西上来看的话……他怕真是郇王府上的。”明和皱眉。 武昭没有立时回答他,纤纤素手只轻轻拈起一根金针,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明和,你去寻个宫中金银匠来,本宫有事相询。” 明和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将人带了进来。 “你是宫中精于此道的匠人了,且来为本宫瞧上一瞧,这根金针的成色如何,针尾所镂的花饰,又是哪一道哪一府中常见的。” 武昭和颜悦色道。 匠人应命而去,看了一回,才来报道: “启禀皇后娘娘,这金针做工虽然勉强算得精细,花饰也似极咱们大唐时下最得兴的菱花纹,但其质地不纯,细看之时,落笔也是有粗有细。且其菱纹乃旧年间的回纹菱花,近年于我大唐,便是边塞小城也多不用此纹,而改为新兴的云卷菱花。” 武昭挑一挑眉:“但本宫看这金针成色仍新。” “确是刚刚铸成不久。” 白眉白须的老匠人笑了笑道: “正因如此,老朽才敢斗胆一猜,此物是否为东瀛所有——而且怕不是高官贵胄,却是东瀛皇家所得。” 武昭目光一锐: “老丈何出此言?” 老匠人听得一国之母如此尊称自己,实在心中满心欢喜,立时道: “娘娘,我大唐自前朝以来,于这金银一艺上,已是进益非常,周邦诸国,无一能及。便是那擅制金银器的波斯突厥吐蕃高句丽等国,近年来也渐于我大唐之右。 更不必说其他诸如新罗百济以至东瀛这等势微小国。” 武昭点一点头: “听老丈这等意思,近年来诸国效我大唐之风,仍然盛行?” “只兴不减。”老匠人点一点头: “而这其中,又犹以自先帝贞观十三年海内大朝会之后,便事事处处,有心与我大唐一别长短的东瀛为最。” 老匠以布衬手,拿起那根金针道: “这根金针成色质地于我大唐宫中看来尚可,但于国力赢弱的东瀛而言,便是上品——其实不止是东瀛,便是百济新罗,乃至高句丽,这些年来长年征战国力渐弱,也难得这等质地的纯金打铸这等精细物事了。娘娘知道,高句丽近年来将百济国中与自己国中所有金银珠宝,有明有暗地鬻卖无数,只为换置军资。再加上倾国之力对付新罗,国中已无青壮年人能有这等安定心思来修习这冶金之法。故而这等金质,也唯有目前隔海相望,未得战火燃及本土的东瀛可得。 但东瀛限于地域偏狭,又长年固步自封,虽有诸多遣唐使节与留学生入我大唐国中修习百艺,却终究个个眼高于顶,自视过高,根本没得修什么真正的精艺强技。加之东瀛往来我大唐,远隔重洋波涛凶险,往往是十人往而一二人得返,是故也只得其形不得其质罢了。” 老匠人侃侃而谈,听得武昭大悦,连连点头,又道: “但如此说来,老丈又如何断定是东瀛皇室所有?” “回禀娘娘,能得入咱们大唐来的,不是东瀛皇室,便是与之有甚为直接关切的血亲。而这菱花纹,正是他们当年在贞观十三年海内大朝会时派来的人偷偷学了去的——不瞒娘娘,当年老朽便是眼见着他们将这旧式花纹拿走了的人。只是当时想着不过是些咱们大唐已然不时兴了的东西,拿便拿了去,也无妨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娘娘特着人来问,莫不是老朽当年所谓有何不妥?” “无何不妥,不过是些十几年前的旧东西了,他们爱学便学了去。漫说是本宫,连咱们大唐一个平民百姓怕也不在意的,无妨。” 武昭笑吟吟地回了他几句之后,便赐了赏,又加了封阶。 老匠人千恩万谢地,又在离开前突然想起一事来,向武昭回报: “娘娘盛恩,老朽叩谢。只是娘娘,拿这针的人,可是得小心些儿——老朽眼力虽然不济当年,可那针芯儿是空的却还是掂量得出来的。” 这一下不止是明和,便是武昭也瞪大眼:“只是掂了一下,老丈便可知此物中空?” “娘娘,浑金吃重,这空心儿与不空心儿的,外人看不出来,但老朽长年里摸着它们惯了的……不怕娘娘罚责老朽狂妄,便是芥子之差,老朽也还是能掂量得出的。” 武昭闻言大喜,直言大唐有福,得如此神匠,又着令他依着当今大唐民间最时兴的回云菱花纹打造一枚一模一样的金针。 “只是本宫要求却有些苛刻,这金针不止是要中空,还要镂出一条九爪金龙来……老丈可做得?” “九爪?这……” 老匠人犹豫了下,武昭知他忧心的不过是九爪金龙依律乃天子御用,无加了印玺的圣旨,他也不敢轻动。于是便笑言叫他不必忧心。 “待会儿便有圣旨下,老丈现在可先随小宫娘们去内司提领了东西,待你归得内坊,圣旨也就到了。记住,本宫要一百单八根这般的金针,十日可得否?” “若人手足,五日即可。” “好,整个内司所有金银匠都归你使用,本宫要尽快得此物。” …… 片刻之后。 看着那金银匠离开,明和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娘娘,这是……” “她既然倾国之力送了本宫这么一份礼,那本宫总该回赐一二才是。”武昭含笑:“至于为什么是九爪金龙么……你刚刚不也听到了?这是天子之制。她虽然实在提不得起,但好歹也是个天子。但治郎向无兴趣参与这些女子家的斗争,那本宫身为天子之妻,自当该替他分忧。” 武昭转眸,对着一脸恍然的明和巧笑嫣然。 …… 十日后。 夜。 东瀛。 筑紫朝仓宫中。 皇寝内,一片惊呼与尖叫呼驾之声。 齐明女帝看着榻上排得整整齐齐,扎得如同针板的那一百零八根金针,面色铁青!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凤翱天际,龙吟长空一 一大早,李治便心情大好,往武昭处行来的步伐,也显得格外轻快。 待入得武昭宫中,他便挥了挥手,向着正梳妆的武昭身边一赖,笑吟吟望住了她淡然自若的脸: “你呀你呀……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怎么,治郎觉得不妥?” 武昭挑眉淡道: “治郎不喜?” “你安排得这般好,我又有什么不喜的?只是担心你而已。”李治笑眯眯地轻抚她肩:“只是怕你辛苦。” 武昭眉头一横,懒懒扫他一眼: “罢了治郎……多少年的夫妻,媚娘心里想的治郎都知道,治郎心里想的,媚娘也都清楚。那些话儿,治郎一说,媚娘一听。可不能当得真。” 李治立时挑眉: “怎么连我的话儿也不可信?” “若要媚娘信,那还请治郎先退了许敬宗。” 登时,李治沉默,好一会儿才道: “他是退不得的——毕竟从父皇起的老臣了。如今……可不能再出现第二个舅舅了。” 武昭轻哼一声,接着突然顿了一下,猛地转头看着李治: “……连英国公治郎都信不得了么?” 李治坦然直视于她: “事涉于你,谁我也不信。” 武昭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默默半晌轻道: “若如此……那有朝一日,会不会连媚娘,连孩儿们……” “不会。” 李治认真地扳过她的脸,认真地告诉她: “你与孩子们,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切。” 武昭不能答。 片刻之后。 望着李治欢喜离开的身影,立于殿门内的武昭,目光复杂: “治郎真的变了……他以前,却不似如此的……” 明和在侧听得如此一说,却摇头道:“娘娘错怪主上了。主上一切,只是为了娘娘。其实若依明和看来,主上如今防着英国公,却未必是件坏事——毕竟当年旧事云烟未散,何况这位英国公也未必便真的全无半点儿私心。” “用人不疑,疑人勿用。这是先帝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再没想到,治郎他竟连这句话都忘记了。” “忘记了的是娘娘您……娘娘,您可是主上的娘娘,而不是当年太极宫中的……”明和说了一半,自觉失言不再往下说,但停了停,他还是鼓足勇气继续说道: “娘娘,您是主上的娘娘。先帝之所以是先帝,便因他已逝去。如今在您面前的,您能看的,也只有主上了。” 武昭回首看看他,好一会儿才轻道: “本宫从未忘记这一点。所以才说……治郎这样做,或许是错了。正如先帝已逝一般……” 她回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前方: “长孙无忌也好,房玄龄也罢,业已是逝去之人了啊……” 听到武昭这般说,明和却是一怔才道: “娘娘的意思是……主上防着英国公,却并非因他对娘娘您……” “这份心,治郎肯定是有。”武昭慢慢转回身,拖着长长的正红镶金流云帔,徐徐向着凤座而去: “但同样地,治郎会有这份心的理由,也不能不说与当年元舅公,甚至是更早的房相对本宫,对治郎诸多算计无关。” 广袖一挥,武昭坐下,摇头道: “当年的治郎,对房相是何等信任,又是何等依赖。可是到了最后,房相还是算计了他一次,叫他险些失尽了一切自由。这对治郎而言,只怕比多年相争的元舅公种种谋划都难以忍受——需知你恨与自己本就敌对的人,总是不及恨背叛自己的人更多些。原因无他,只是信任错付的感受叫人难以释怀而已。” 她这一说,明和倒也明白: “主上睿智明慧,又兼仁爱柔和,这等事情,自然是他不能受的。但是……房相究竟已逝多年,房家也因高阳公主案诛的诛,贬的贬。主上便是有再多的怨恨,也该消了罢?” “治郎这个人,看着性子是极随和的,但其实,却也是最倔强的那一个。他平时里,总是什么都好,什么都是无妨。但若事涉他最在意的一切人事物,那便是过了多少年,也总是要达他心意的。这一点,你应该比本宫更清楚。” 武昭这一番话,倒是叫明和心有戚戚—— 的确,只论当年初登基时,李治为得与武昭相伴一生而费尽的诸般心思,就足见他有多么执着了。 更不必提后来为了武昭,甚至将整个大唐朝中权贵清洗了一遍的大举动—— 这样的行为,便是搁在李治的父亲李世民身上,也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武昭看他点头,便道: “你想过没有,为何当年先帝要如此算计本宫呢?” 明和眨一眨眼,若有所悟: “因为对向来无欲无求的主上而言,娘娘便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执念,当时那等情形,若要激起唯一可登大位的主上争储之志,只有将娘娘摆在这龙位之上,做那龙口明珠,方可让主上全力一争。” “是啊……全力一争。所以他会多用力地争取本宫,自然也会多用力地对付那些阻碍他,或者他认为有可能阻碍他的人。” 武昭叹口气: “而英国公……只怕他也是看成是阻碍他的人了。” “为什么……当年正是英国公帮着娘娘您……” “的确,若是治郎对本宫的执念不是过深的话,那或者尚且还可以看得出,英国公怕是如今大唐上下,最能支持本宫的人了。但问题他不是……他如今执念过深,早已把一切前朝老臣——除去那个一味只是迎合他伏小做低的许敬宗之外的老臣,都看成了是会对本宫不利的人……这样的治郎,会防备英国公,本就在情理之中。再加上贺兰氏之事……” “贺兰氏之事?” 明和有些不解: “贺兰之事,英国公是在帮娘娘啊?主上也是这么说的呀?” “话这般说,心却未必这般想。毕竟那是本宫母姐,哪怕本宫再如何厌恶,在治郎看来,除了本宫与他之外的任何人一旦对贺兰氏动手,都是有剪除本宫羽翼,叫本宫孤立无缘之可能……而曾与元舅公交往过密,同以大唐为性命身家的英国公……你觉得治郎会如何看?” 一句话问得明和透心寒凉:“那娘娘……” “所以从今天开始起,你们一定要替本宫盯好了治郎与英国公——无论如何,如今的大唐,都万不可失去英国公!”武昭斩钉截铁地道。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凤翱天际,龙吟长空二 片刻之后正殿之中。 闻得暗卫来报,李治淡淡道: “你亲耳听到媚娘这般说了?” “再不会错的。臣听得清清楚楚,娘娘再三要明和公公务必要盯紧了主上与英国公,无论如何,都不可让主上对英国公妄动杀念。” 那暗卫低声回道。 李治嗯了一声,说了句做得好,便赏了些物事,打发他下去。 看着此人轻飘飘地走出殿去,清和立时上前一步道:“主上。” “看来朕一阵子没瞧着这暗卫,便生出如此多的浮心傲气来了。”李治头也不抬地翻着手中折疏,轻道:“都学会往朕跟前儿来报这些小话……” “会不会是几位大人府中的人物?”清和揣测道。 李治皱了下眉,摇一摇头: “若真有那等本事,就不会只把人安在媚娘身边了。朕的身边,也是少不得要多安几步棋的。可如今看来,似乎只有媚娘处有……这倒也是奇了。” 沉吟片刻,李治突然问道: “近来可还有那些人想要送自家女儿入宫为妃为嫔的上请了没有?” “这个……” 清和想了一想,立时回道: “还真是有……那位贺兰大人便再三问过。” “贺兰?可是与那贺兰兄妹有什么关系?” “正是二人叔父。”清和答道。 “果然……”李治皮笑肉不笑地合了折疏,向后一靠,懒懒思量了一阵之后,便突然问:“弘儿最近在做些什么?” “回主上,东海战事将起,太子殿下如今可不是得日日待在东宫之中,与诸臣来往商议此间要事?” “那也不能就疏了内政。”李治立时又皱眉,摇一摇头道:“传朕旨意,宣弘儿来,朕有些事要交代他去办。” “主上,太子殿下尚且年幼……”清和劝了一句,便被李治一记白眼翻过去: “朕的儿子,便是这等怯弱的么?再者说了,如今贤儿显儿尚且年幼,剩下几个除了孝儿又尽都是些不管用的。他不多辛苦些,如何叫人称服?去叫便是。” 清和叹口气,应了一声是,心里却甚是担忧: 他是眼看着李弘的,也知道李弘如今肩上扛着的,是多重的担子……无论他再如何聪慧精干,始终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呀?李治这般一味地只将国事军政放给李弘,固然是叫这个年幼的太子殿下,迅速获得了朝中诸臣一边倒的支持与称许。可于李弘而言,也无形之中多了许多难解的压力啊…… 但他还能说什么呢? 望着疲态尽显的李治,清和也只能摇一摇头: 若论起来,只怕他比武昭留在李治身边的时间更多些,所以自然也明白为什么李治会这般着急—— 实在这些年来,他的身体,是一日不若一日了。能早些歇息着,总是早些歇着的好…… 真的…… 清和最怕最怕的,便是突然哪一日,听得李治身体不堪,倒了下来。 那到时,只怕整个大唐江山,都要塌了一半…… 他摇摇头,不敢再多想,只是传旨去——这般一算,辛苦,也只能辛苦着太子殿下了。 看着他离开大殿,李治突然站了起来,向着暗中招了一招手。 很快,一道雪白身影便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身后。 “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人。” 李治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便叫那人满头冷汗都冒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伏于地: “主上赐罪!” “赐罪若有用,朕便不会叫你出来了。” 李治大步走下台阶,在殿中央停下,突然回首对着他道: “你说,他到底是哪一边儿教出来的,竟然会这般傻,跑到朕面前说这些话儿?” “这……” 那人起身,思量了半日才轻道: “怕却不是郇王殿下所为,也难说便是杞王殿下动得手——说到底,贺兰兄妹刚刚出了那般大事,他们二位元气大伤,无心力来再做这些事。” “只怕你却正是说反了呢。” 李治冷笑一声: “只怕这人却正是那两个孩子的身边人,如今看着朕对他们兄弟二人贬的贬,禁的禁,这么多年看惯了朕的手段,便以为他们两个都到了头……求着能赶紧地从这等不利于己的局面中,谋个通路出来走一走呢。” 那人恍然,看着李治的目光也明亮了起来: “主上的意思是……借此机会,再洗一洗暗卫?” “父皇在世之时,曾说过这皇帝宫庭,其实本便是天下人的谋事堂。无论谁要送人进来,或者引线出去,都无妨。因为当一条传递消息的线通了之后,受利的不止是那先动手的一方,谋用得当,最得利的,往往反而是受关注的一方。但父皇也曾说过,越是如此,身为帝王者,越需要一支绝对专注于己,绝对忠心于己,绝对毫无杂目的隐卫——唯有如此,他才能保证自己消息干净无染,不受任何一方势力有心的利用。” 李治一言,便叫那人点头不止: “正是如此,若是只忠于主上的暗卫,竟然被别的力量所介入,那对主上非但不是好事,甚至还可能引来大灾。是臣疏忽怠职,还请赐……” “你再敢给朕说那个赐罪,朕就把修罗永永远远给锁在后宫不叫她再出来见你。” 李治不耐烦地扔下这一句话,封了这人的口,然后才道: “不管怎么说,你好歹也是如今的暗卫之首,这些事归你管的。该清的清,该拿的拿,该用的……” 他停了停,看了看他: “也不能放弃。明白么?” “是!” …… 片刻之后。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李治突然向暗中问了一句: “你不怕朕真的不叫你见他了?” “不怕。” 一句脆生生的,却似是未成年小孩儿一般的回应,随着一道俏丽如烟的红色身影从暗中闪了出来。 绝色女子的脸上,是一派木然不知世事的天真冷漠: “你很好,不怕。” “那就好……”李治头也不回地轻声一笑:“你信朕,那自今日起,便替朕好好儿照顾着朕的媚娘……可好?” “我喜媚娘,不怕她,好。” 修罗响亮一应,便闪身不见。留下李治苦笑连:“还说不怕朕……那为何一听媚娘的名字,便跑得这般快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