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胭脂铺》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章 妖孽彩妆研发师 夜幕降临。 大晏皇宫,掖庭宫,冷宫偏僻。 斑驳殿门被敲响三声。 院内正忙着研磨珍珠粉的胡猫儿手上一顿,竖耳听着那三下敲门声之后又跟来两下不确定的“咚咚”声,不禁眉头一蹙。 三长两短是三长两短,怎的不在节奏上? 她放下手头磨具,静静起身,无声的行到门边,取开门栓,拉开道门缝往外一瞧。 果然是个生面孔。 门外小宫娥瞧见门开了一条缝,惶恐不安的上前,正要说话,冷不丁被门缝里露出的一只眼珠子吓到,登时惊的倒退几步。 脑海里关于这废殿里的胡姑姑是猫妖转世、有九条命能死而复生的传说一瞬间泛起波澜,令她几欲转身而逃。 此时门缝渐宽,露出张虽则不苟言笑,却不像死人,反而有些美艳的面孔。在这般黄昏下,那面孔美艳的怪异,仿似那传言又真了几分。 胡猫儿不耐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小宫女硬着头皮忙忙上前,结结巴巴道:“春杏姐姐让奴婢来,买……买那个……口……口……” 胡猫儿狐疑的探出头往四处瞧过,方将她上下打量过,问道:“春杏自己怎的不来?” 小宫娥小心的回着话:“皇后娘娘病重,春杏姐姐跟着主子去侍疾,便遣了奴婢来买那口……口……” 冷宫门开了一人宽,吹出来一道凉风。胡猫儿嘟囔道:“一个粗使宫女,还伺候什么皇后……”转过身子,丢下一句话:“规矩你知道吧?” 小宫娥不敢乱瞧,只胡乱点了头,跟在胡猫儿身后战战兢兢的进去,战战兢兢的转身划上门栓,战战兢兢的垂首站在院里一动不敢动。 未几,怀中一沉,多了个她曾在御药房里见过的锤盅。 胡猫儿沉沉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捶一刻钟!” 宫娥忙忙应了,也不敢找地坐下,只抡欢了手臂快速的捶着盅里的白色粉末。耳中听得铜锤与铜盅撞击的“咣当”声,鼻中闻见熟悉的珍珠粉的味道,她一瞬间恍然。 原来每个傍晚从废殿里发出的是捶锤盅的动静,不是猫妖的铃铛声啊! 她再从眼角偷偷去打量这胡姑姑,只觉胡姑姑除了衣着朴素、不苟言笑之外,端的配的上“妖”这个身份。 那样的脸庞…… 那样的身段…… 如若真是猫妖,不知修炼了几百几千年才得来那般好看的皮囊。 一刻钟过去,胡猫儿将锤盅接到手中,取出小铜锤,探头往铜盅里一瞧,嘴角顿时一撇:“没吃饱饭?” 那盅里的珍珠粉,好些还是大颗粒呢! 宫娥面色一暗:“主子未回来,我们做奴才的不敢吃独食……” 胡猫儿也不愿为难她,只将手掌朝上往她面前一伸。 她一怔忪间立刻明白,从袖袋荷包里掏出个几颗碎银双手呈上去。 胡猫儿接过碎银就手一掂量,约莫确有二两银子重,便收进了自家钱匣子,转头进了黑漆荒凉的内殿里。 天色黑的极快,苍翠高树华盖如幕,将这一座被上头贵人们遗忘的地界遮的孑然独立。树顶上传来几声乌鸦嘶鸣,衬的这历朝历代不知死过多少人的废殿越加凄凉。 据闻萧贵妃在这宫里咽气时哭声震天,诡异非常。而一直跟在贵妃身边的胡姑姑,据当时见过现场的小太监说,人明明撞了柱子咽了气,要将尸身抬出去时,偏偏又活了…… 瑟瑟秋风里,小宫娥打了个冷颤,心中不停给自己打气:假的,胡姑姑是人,不是猫妖转世,是人,是人…… 几息之后,殿里传来脚步声。胡猫儿跨出门槛到了近前,往她手里塞了个短管子状的小小物件。 她捏着这物件向胡猫儿行了礼,垂首一步步往宫门处退去。 她将将拉开斑驳大门,身后便传来胡猫儿冷冷的声音。 她不由的又是一突。 罗猫儿想起来,说了句:“哦,给你那物件,叫‘口红’!” 小宫女心头一松,来不及拭去额上冷汗,只乖乖应了句“是”,便出了宫门。 远处宫灯昏黄,固然算不上有多温暖,和夜里死寂的废殿相比,却显得小宫娥回到了人间。 她快走几步,掏出口红管子,借着宫灯光亮打开木盖子,按照她此前在自家主子处瞧见过的印象将木管子一拧,果然那红色口脂就旋出了一截,十分有趣呢。 她心下想,这当过妖的人,能耐果然不一般。 梆子声敲了两下,二更天里,天上星子只漏出来几颗,窥探着这如一口大井一般的宫廷。 罗猫儿打了个呵欠,丢下手中活计,也不点油灯,就着放在井边木盆里的清水洗漱过,进了空荡荡的殿里,往一间耳室里的榻上一躺。 与她过去半年里的每一日几无二致,这一日就又这般过去了。 作为一个彩妆研发工程师,半年前她是如何因为被一口饭噎着而穿到了这名叫“大晏”的朝代,她此时已不欲去深究。 深究也无用。 刚来的那一个月她曾日日深究过,在被噎晕了数次后,她终于意识到:被噎死并不是次次都能开启穿越法门的钥匙,而如何在这宫里活下去,再逃出去,才是她应该去考虑的主要问题。 然而要活下去,首先就得确保自己远离权贵,远离宫斗。不去侍候所谓的主子,至少就能保住半条小命。 自然,这具身子的原主将将咽了气就被从名册上划去了名讳,作为一个已经不占编制名额的人,也没人能为她分配活计。 再加上因着她的穿越,这具身子死而复生,恰恰应了“胡猫儿”这个名字所隐含的“猫有九条命”的寓意,自此她在这宫里有了传说。 有传言她被猫妖附体,为了替死在这座宫殿里的太妃复仇,从而死而复生。 有传言她因病而逝,进了阴间,却凭着一副勾人的面孔,喂阎罗王吃了迷魂丹,使得阎罗王又为她续接了阳寿,故而能再次复活。 然而无论哪种传言,她都实质上得了益。 自此,再无人敢提起为她分派活计,更遑论将她拨给哪个贵人。 而要逃出去,首先要为逃出去之后的生活做好准备。如果第一日逃出去,就饿死、冷死、被人打死,那还不如不要这所谓的自由。 赚足够的银子,成了她获取自由身的必要准备。 可在这女人众多的后宫,想多赚银子,除了干她的老本行——研制售卖各色彩妆和护肤品,还有什么能来钱更快一些? ------题外话------ 开新文咯。顺便推销一下完结旧作《我在古代卖内衣》,欢迎大家,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2章 夜召 梆子敲了两下。 从极华宫往掖庭宫而来的一处处宫门被急急打开,一串“气死风灯”蜿蜒而行,最后停在了冷宫门前。 提着灯的是一群小太监。 打算敲门的是两个大太监。 大,不是一般的大。 一位是年过四旬、面白无须、隐有香粉的大内总管杨公公,掌柜后宫一切总务内事,胡猫儿勉强算是在他的管辖范围里。 另一位十七八岁长相清秀的小公公,年纪虽小,却是皇后的嫡子——五皇子跟前的红人随喜,同五皇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 杨公公虽品级上大了随喜极多,可碍于随喜是皇子近侍的身份,那腰身也弯的十分伶俐,叮嘱着挑灯的小太监们:“那妖孽若是反抗,或变鬼吓人,你们立刻闭眼绑了她,莫让她惊到喜公公。” 随喜一跺脚,额上立刻显了川子纹:“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说这个作甚。若皇后有个闪失,你我都得陪葬!快着吧老哥哥!” 杨公公即刻上前,虽有些胆颤,可在杀头危机下,也只能咬牙重重敲了敲门,将颈子提的老高,等那声音落下时,却又少了几分力道:“胡……胡姑姑……” 随喜一把将他推开,使了大力拍着殿门,那“啪啪啪啪”的声音不歇气的一路传进了殿内。 胡猫儿伸着脑袋抵在窗棱上,已盯着从殿门下面门缝漏过来的光窥探了许久。 什么人? 为何而来? 为何半夜而来? 是不是要绑了她? 白日里听闻五皇子病急乱投医,为了皇后的病,曾请了神婆跳大绳。 莫非那神婆在为皇后驱邪的时候,顺便算出这冷宫阴气过剩,要将她绑去当做邪祟收上一收? 她心里一突,又是一突,再来了一突。 待她突完,便意识到,来人要绑她、要杀她,在偌大的皇宫里,这都不是事。 于她这一个蝼蚁而言,怎么逃?装死? 不不,要装鬼! 他们怕鬼! 可神婆就是抓鬼的,她装鬼不是往人刀刃上撞? 她一咬牙,几步奔向钱匣子,将过去半年来赚的银子一股脑儿塞进袖袋里。 神婆也是人,是人就爱银子,她有银子,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门外已经传来太监的呼喊声:“胡……胡姑姑……” 随之是毫不客气的拍门声。 她穿好襦裙,左右一打量,又将磨珍珠粉的铜锤塞在衣袖里,这才战战兢兢的举着沉重的手臂开了门。 宫灯晃眼,胡猫儿一瞬间微眯了眼睛。 那神态与猫多少有些相似,杨公公惊的后退了好几步,瞧见她并无要显出原形的模样,这才略略收了心。 他不敢太过倨傲,只伸直了腰,拿出三成的腔调道:“上面有请,走吧!” 胡猫儿一惊。 这是权贵派人要将她捉给神婆呢! 她惶恐的神情如此明显,以至于在场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果然真龙能降一切邪祟,传说中死了一趟的人听到皇家威名,也要吓得连抖三抖,可见皇家比阎罗王道行深了许多。 胡猫儿暗中掂量了手臂的重量。 贿赂皇子是不可能的。 打发这些奴才,银子也不大够。 只能毕其功于一役,全部花在神婆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走吧!” 极华宫,太和殿。 寝殿,皇后昏睡于床。 寝殿外,太医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冷汗将石青色补服打湿了一层又一层。 皇帝不怒自威坐于一旁。 五皇子萧定晔沉不住气,早已震怒过,此时心身疲累靠在椅上,扶额半晌,方沉痛问道:“按尔等之意,母后已是药石无灵了?” 谁敢宣称千岁千千岁的皇后药石无灵?那不是得去陪葬的节奏? 冷汗再次涌出,三天三夜未合过眼的太医令咬一咬牙,壮着胆子回道:“皇后虽瞧着昏迷未醒,然人之身体有自保能力,睡的越久,实则是自保的越深……” “荒谬!”茶杯刹那间被摔的满地,萧定晔倏地扑过去,一脚踢在太医令的腰际,太医令痛的一哆嗦,却半分不能躲。 眼瞅着五皇子憋足了力的第二脚又踢了过来,他正要在体内运起气功扛上一扛,却听殿外脚步声扑簌响起,萧定晔的脚立时停在了半空。 所有人心中念了一声佛,眼风顺着眼角瞟向门口那几人的身影,短暂的松了口气。 “你,就是那见过阎罗王之人?”皇帝的声音充满着厌恶与忍耐。 宫中禁厌胜,可因皇后的病情药石无灵,不得不开了此先例,将跳大神、招魂等事做了个十成十。 胡猫儿跪在门前不敢抬头。 她窝在冷宫半年,还不懂宫廷礼仪。 但她知道众人跪的女人可能还不好判断是皇后、抑或妃子,可众人跪的男人不是皇帝,便是皇子。 那是能光明正大出入后宫仅有的几个男人。 她胆战心惊的思忖着那神婆在何处,她该如何避开这许多人,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满袖的碎银尽数掏给神婆,换得自己的这一条小命。 在来的路上,任凭她曲意奉承,那两位大太监半句口风都不透露,而负责挑灯笼的小太监们更是如锯嘴的葫芦,除了闷头将灯笼打好,对她的问话竟是充耳不闻。 是以,此时跪到了大晏天子脚下,她满心除了“生死”二字之外,便想着如何贿赂神婆。 身旁的随喜悄无声息的用手中拂尘戳了戳她的腰眼,她一个激灵下,就忘了皇帝问了些什么,不由自主的抬了脑袋。 她的眼睛当先瞧见了杀气腾腾的萧定晔。 他站在皇帝身侧,满身都是随时要拔剑捅人的酷厉。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被他的面貌吸引。 仪表堂堂。这是她看到萧定晔的第一印象。 如果再来四字,那便是“玉树临风”。 等她的目光转向皇帝时,她就意识到,她此刻突发的花痴是简直是自找死路。 皇帝的目光带着雷霆万钧的重压,仿佛她再耽搁一息,自然而然就会人头搬家。 萧定晔等不及她的回话,抢先发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死过一回?” 她倏地灵台清明,眼前的皇帝和皇子,是整个大晏权利最大的人。如若将这两人忽悠过去,说不定她就不用去面对神婆。 她慌忙点头,道:“我……奴……奴婢是死过一回,又活了过来。不信,不信皇上可以掐我一把,看看我会不会疼……” 她忽的又想起怎能让堂堂皇帝亲自动手,便抬起手臂,撩开袖子,往躲在冷宫捂了半年的、白生生的手臂上狠狠一咬。 眼泪滋溜便滑了下来。 “疼的,皇上、殿下,真是疼的。瞧这牙印,能慢慢回弹,是活的,不是行尸走肉……” 皇上一蹙眉。 萧定晔惊诧:“怎地是个疯子?” ------题外话------ 开新文咯,顺便推荐已完结旧文《我在古代卖内衣》,欢迎瞅一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3章 当面欺君 瞪眼,努嘴,呲牙。 随喜的表情,胡猫儿看的懂。 不是在提示,就是在威胁。 随喜代替萧定晔问话:“咱家问一句,你就好好答一句,莫耽误功夫!” 胡猫儿学乖了,立刻点头。 “你可是死过?”他尖细的声音响起。 “死过,死过一回。”她从善如流,未耽误功夫。 “你可是又活了过来?”他问了一句废话。 然而这句废话对于胡猫儿却十分重要。 “活了,真活了,公公看这牙印,快没了,有弹性呢!”她举着手臂给他瞧。白生生的手臂上原本的牙印果然消的差不离,只余几点青紫。 随喜点点头,接着问:“可是见过阎罗王。” 自然是没见过。自她被噎死,再一睁眼就到了那废殿里。 自此,莫说阎罗王,活人也未见过几个。 然而她却不能说没见过阎罗王。 弥天大谎在她苏醒那日,面对瞠目结舌等着给她收尸的小太监,就已经撒了出去。 她那时一步蹦起来,直着嗓子嚎出了那句流传甚广的话:“谁敢动我?我可是同阎罗王拜了把子的!敢动我,我送你下去!” 当是时,有野猫经过,被废殿里猛的传出的那么一声吼惊吓的哀嚎一声,夹着尾巴仓皇而去。 收尸的小太监们面无人色。 没见过将将咽了气的人一瞬间能跳起来,还能跳的这么高,还能中气这么足的喊上那么一嗓子,喊出的话还那般应景,且还有猫给助阵! 一息的功夫,废殿里的人跑的精光,徒留下这位将将穿越过来的胡猫儿。 自此,掖庭宫废殿里已逝贵妃的贴身宫女死而复活、很可能是猫妖附体的传言便漏了出去。 此时随喜问她有没有见过阎罗王,她自然是无法说她没见过。 在这小命不保的情况下,只能憋口气,将那弥天大谎撒的再弥天一些,看看能否将所有人都彻底唬住,包括那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神婆。 打定了主意,她重重点了点头,铿锵有力道:“见过,不但见过,还同阎罗神君拜了把子,结成了异姓兄妹。” “哦?”随喜一愣,不知该惊喜还是该惊吓。 他斜眼感受了下皇帝和五皇子的情绪。 皇上是怎样的心理活动,他不敢妄断。 然而以他当了五皇子十八年玩伴的经验,只凭这粗中带细的呼吸,便说明五皇子是在犹豫,将信将疑。 这般骗鬼的话,因着关心则乱,一瞬间唬住了现场众人。 他见两位主子并无让他停止的意思,便继续将“阎罗王”这个议题深挖下去。 “阎罗王凭什么和你拜把子?你有何能耐?”他甩了甩拂尘。 在他问这话时,胡猫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没有一丝停顿,滔滔不绝道: “奴婢在地府排队等着喝孟婆汤时,将将饮过一口,隐约听见不知哪个小鬼说,奴婢这一世原本该寿终正寝活到八十,是阎罗王纳妾饮醉酒弄湿了阳世名册,将一干人等的阳寿记录弄的模糊一团。 阎罗王为了不让天庭知道,便串通了判官,在其上胡乱写了阳寿……” 她叹了口气,续道:“其中以奴婢最为倒霉,原本的八十岁竟被写成了十六岁,半年前寿辰刚至便呜呼哀哉。奴婢听闻此事怎能罢休,立刻要打上天庭为己喊冤……” 胡猫儿说到此处,觉得自己说的很不够真,立时配合着做出一副吐舌头翻白眼的鬼样,以期言行合一,更具有说服力。 随喜在心中一阵惊叹。 这般缺心眼的人物,能在后宫活了死、死了活,折腾到现在竟然还好端端的跪在这儿,可真是一番奇迹。 他不用看,光凭着五皇子的粗重呼吸就能知道,萧定晔心中已是发了大怒,只怕下一刻这女子就要身首异处了。 然而此时胡猫儿并无那自觉,继续活灵活现的开讲: “恰巧那几日天上仙君到访地府,阎罗王为了自保,亲自来向奴婢服软,允诺让奴婢下辈子投个好胎。 奴婢原本就是心软之人,自然原谅他了。谁知有其他鬼魂不忿,私下又去揭发了阎罗王。 神君原本要治阎罗王的罪,是奴婢去劝得神君手下留情。阎罗王感激之下便要许以亲事,纳奴婢为小妾。 然奴婢一身傲骨又出自皇城,怎能做小妾,自是不从。 阎罗王敬重奴婢气节,便与奴婢结拜了异姓兄妹,发还了奴婢剩余的阳寿……” 谎撒到此时,是否弥天暂且不知,然留下了极多漏洞却是真真的。 周围静的可怕,诸人不发一言。 胡猫儿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冷汗从毛孔里一滴滴渗出。 死亡似乎离她近了一步,黑白无常说不定就站在她身后,但凡皇帝抽出长刀向她挥来,不知哪位无常就对她抛出了锁魂链,一把就将她的魂魄拘走,押去地府,判她一个“碰瓷阎罗王”的罪名,将她投生到畜牲道…… 她胆战心惊的给自己加了一句:“奴婢阿哥说,为了表示兄友妹恭,他为奴婢安排了两位鬼差,随时伴在奴婢身后,以保安全。” 这番话说出来,就连她自己都有几分相信她真是阎罗王的妹子。 她忖着古时的人多少都有些迷信,皇帝和皇子也不例外,否则他们白日里也不会寻了神婆为皇后驱邪。 他们只要信了她一分,她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等他们反应过来被骗了,说不定她早已逃出宫隐姓埋名,过上了另一番生活。 她想的正美,静寂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只须臾间,从寝殿里便惊慌出来一位宫娥,扑通跪在皇帝身前,哀嚎一声:“皇上,白才人,累晕……” 那个“了”字还未说出口,皇帝一个眼神下,宫娥已被内侍一脚踢开,痛呼着倒在了胡猫儿身侧。 胡猫儿瞧的真切,这不就是晌午时分陪着她家主子前来为皇后侍疾的宫娥春杏? 雷霆之火在萧定晔面上盘旋,胡猫儿觉着下一刻这位皇子便会抽出一把长刀,要么将她劈开,要么将春杏劈开。 他眼底火光四溅,看着皇帝愤愤道:“父皇,母后病重,她此时还……” 皇帝冷冷道:“光禄大夫白礼哲独女白氏,趁皇后病危侍疾装晕邀功,枉顾人伦,即刻打入冷宫!” 寝殿传来惊慌脚步声,帘子一掀,稚嫩的白才人扑了出来,漂亮的脸蛋上惊慌失色,口中喊道:“皇上,臣妾好了,臣妾不……” 她的话没有机会说下去。太监即刻上前堵了她嘴,不容分说将她拖了出去。 胡猫儿此时方知什么叫害怕。 一个使计争宠的妃嫔被五皇子当众戳穿,便被皇上就地革了位份、打入冷宫——这是怎样酷厉的皇帝,这又是怎样骄纵的皇子啊! 她开始止不住的发抖,发抖…… “你,抖什么?” 年轻皇子的声音传来,令她仿佛嗅到了血的味道。 然而自古黄泉无回路,她只能被她自己的谎言推动着往前走:“殿里……似乎……进了小鬼……奴婢有些……冷……” ------题外话------ 今后免费期雷打不动晚上8点更文,谢谢大家等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4章 陪夜 床榻柔弱而令人拘束。 胡猫儿僵硬着身子,如死鱼一般平躺着,手上握着她用来研磨珍珠粉的铜锤的一端。 另一端,放在她的邻床,大晏最为尊贵的皇后手上。 皇后再过去,则是皇帝宠爱的儿子,五皇子。 她是如何有幸能同这世间的两位权贵成为床伴,她总是有些恍惚。 她能记得的,是她因皇帝当场发作了争宠的白才人而惊吓的簌簌发抖、意识到眼前的两人都不好相与,她在五皇子的质问下,又撒了一次谎:“这殿里阴气大盛,仿似进了小鬼……” 下一刻,她便被皇子像拎小鸡一般拎进了皇后的寝殿,然后将那些守在床边侍疾的后宫妃嫔轰了出去。 她当时以为她就要被抓进去杀头,为病危的皇后驾鹤西去先开一条血路。 她立时被吓瘫成一滩烂泥。 便是她这一瘫,双臂耷拉,袖袋里的碎银、磨珍珠粉的铜锤噼里啪啦的的撒在了地上。 带刀侍卫哗啦几下闪现。 萧定晔凤眼一眯:“凶器?” 胡猫儿抖了一抖。 她再不懂宫廷之事,也明白,行刺之事不能乱认。 “法器!”她咽了咽口水,指了指昏黄灯烛映照不到的黑暗处:“镇魂驱鬼的法器……” 逻辑对上了。 她上一句说“有小鬼进来”,下一句便说有“镇魂驱鬼的法器”,逻辑是对上了的。 于是此刻,穿越而来的彩妆研发工程师,亲口将自己送上了“神婆”的神坛,躺在了床榻上,通过一柄研磨珍珠粉的铜锤,开启了为皇后镇魂的不眠之夜。 她倒是想眠。 然而任何人在床榻上想做各种夹被子、翘臭脚、抱枕头的动作时,被无数双眼睛瞧着,哪怕心再大,也无法安然入睡吧? 没错,守在她床榻边上的是一大群宫娥。 她们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塌边,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有人手里拿着绳索,有人拿着花瓶,有人拿着……筷子? 拿绳索和花瓶的她能理解,那是皇子交代过,如若发现她对皇后有不轨之心立刻将她绑了。 可拿筷子……是等她被斩成碎块,好用筷子将她一口一口吃掉?! 此刻她僵硬的躺在榻上一动不敢动,而那位年轻的皇子躺在皇后的另一侧,已发出了匀称的呼吸。 长夜漫漫,她原想着坚持一下,天就会大亮。 等天亮了,皇后醒或者不醒,那是白日该操心的事情。 然而不多久,她便开始极微弱的扭动,再扭动。 她晚饭时饮下的那一大碗鸡蛋汤此时开始折磨她的膀胱。 任性的皇子在强迫她躺在皇后身边时,根本想不到她入夜前未去茅厕的问题,也未想到人要起夜。 “她动一下,就擒住她!”这是萧定晔躺对宫娥们下达的最后的指令。 膀胱一突一突,她开始焦躁不安。 她身子微不可见的扭一扭,她身下的竹榻就发出微不可闻的动静。 下一刻她便被宫女们如同拎小鸡一般擒住了一只手和半个身子。 而另一只手,宫女们很明白事理的将铜锤与她的手紧紧绑在了一起。铜锤另一端,皇后的手则被温柔的用布条缠在了铜锤上。 实则根本不用这些宫女们劳神。 胡猫儿自己想的通透。在这个夜晚,哪怕这是她活着的最后一个夜晚,她的命运也必须同皇后紧紧联系在一起。 皇后还未死。 只要皇后还未死,她就还有活着的希望。 在这场虚假镇魂的仪式里,她的手是千万不能同皇后分开的。 此时萧定晔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的眼神冷静而清亮,半点没有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困乏。 他冷冷的注视着她。那眼中含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又有一丝忍耐。 他薄唇轻启,咬牙切齿道:“是你装不下去了,还是怎地?” 她扭捏了半晌,终于坦白道:“我……奴婢……奴婢……想小解……” 他的面上毫无同情。 “忍着。”他说。 夜又恢复了寂静。 萧定晔的方位又传来了匀称的呼吸声。 她又直直躺在了塌上。 宫娥们又跪在她旁边,手持绳索、花瓶和筷子,打算绑她、砸她、吃了她。 床榻又一次发出微不可闻却明明白白存在的声音。 她又一次被宫娥们擒住了半个身子。 皇子又一次起身,睁着毫无眼屎的眼睛杀气腾腾望着她,薄唇轻启:“你是又装不下去了,还是怎地?” 她开始祈求:“奴婢尿急……” 夜再一次寂静。 她决定豁出去!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空旷宫殿里发出阵阵回音。 回音说的是: “镇魂驱邪见不得污秽之物……污秽之物……之物……物…… 否则会反噬病患……反噬病患……病患……患…… 陛下不让我尿尿……不让我尿尿……我尿尿……尿尿……尿…… 我只有就地解决……就地解决……解决……决……” 她一只手窸窸窣窣的解开了腰间绢带,瞧见萧定晔面上毫无波澜。 她一咬牙,将下半身裙身往下一拉,洁白腰身唰的露出一大截。 静寂无声昏睡着的皇后的另一侧,他面颊抖了几抖,唰的起身下榻,宽袖一甩,愤愤出了寝殿。 吁…… 宫娥快手快脚取了恭桶。 晌午时分一大碗的鸡蛋汤经过消化后,终于被排出体外。 胡猫儿一手与皇后相连,就在皇后边上完成了人生一大快事,空气中弥漫着尴尬而……不可描述的气味。 胡猫儿立刻向虚无的空中挥动着手臂,十分自然的使唤着宫娥:“扇扇,快扇扇,莫让娘娘闻到……” 榻上三人排排睡,夜再次恢复了寂静。 经过了这一夜,天边日头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晏皇宫、往宫院地上投下斑驳树影时,皇后她老人家没有醒过来。 在五皇子一大早因扮驾上朝而离开、盯着她的宫娥们散开擦拭清洁时,胡猫儿曾数次探过皇后的鼻息。 活的,还没死。 她舒了口气。 皇后没死,她就还能苟且求生。 ------题外话------ 这免费期每天一章一章的更,还有点不习惯。每次上传时,标题那里我总是不由自主想加个(一更),然后想了一下,免费期暂时没(二更),哈哈。只能先养着了。等坚持到上架,咱再时不时爆更。 以后每天晚上8点更文哈。我今早起来看,发现昨晚明明设置的是20点整更新,结果等真正更新时已经20:11了,应该是那个时间更新的作者太多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5章 打呼 擦身、诊治、喂药…… 皇后被宫娥和太医联手折腾一番,终于又恢复了从容,静静躺在床榻上。 皇子不在身边,胡猫儿便没有那许多拘束和惧怕。 她翻个身,久久的打量着皇后的容颜。 四十来岁的美妇人,面无表情闭眼躺在那里,头发丝儿一丝不乱。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手下训练有素的宫娥们也能按照她平日的要求,将她打理的不失风仪。 帘子一掀,两位宫娥悄无声息的进来,将手中妆奁静静置于一旁。 妆奁盖子打开,宫娥从其中取出各种瓶瓶罐罐,如往常一般,开始为皇后上妆。 多么爱美的人啊! 胡猫儿探头往两位丫头手上瞧去。 当先取出来的是一个粉盒。 宫娥纤纤玉手捏着薄薄粉棉蘸取了妆粉,再一探手,便要往皇后面上涂去。 “住手!” 殿内传来一声义正言辞的声音。 胡猫儿梗着颈子,不可思议的瞧向捏着粉棉的宫娥:“你怎么能趁着皇后未醒就偷懒糊弄人?” 一顶大帽子压下去,宫娥瞬间跪地,粉盒扣翻在不染尘埃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咚隆”一声响。 宫娥往皇后面上看过一眼,直起身子,伸手指向胡猫儿,被刻意压低的声音颤颤悠悠:“你……姑姑……莫血口喷人!奴婢怎的糊弄了皇后?” 胡猫儿一瞪眼睛:“没糊弄?那我问你,你上粉之前,为何不搽面膏?” 宫娥一怔忪:“净面后抹过面膏啊……” 胡猫儿又是一瞪眼:“净面是几时,现下又是几时?你知不知道,上粉前不做好保湿,两个时辰后就脱妆脱的不剩什么?” 她命令道:“将粉盒拿过来我瞧!” 那宫娥楞了半晌,往边上另一宫娥望去。 后者低声道:“她现下是极重要之人,姑且听她一回……” 前者便从地上拣起粉盒,膝行至胡猫儿身旁。 粉质细致,在殿外照进来的光线映照下,发出惨白之色。 她狐疑的用指甲蘸取一簇,凑到鼻下闻过,眉头一蹙,自言自语道:“怎的还有铅粉?” 不是说古代已经有将大米磨细做妆粉的吗?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只薄薄盒子,打开,递过去:“用这个,不伤皮肤。” 宫娥狐疑的盯着那薄盒子。 妆粉压的薄而瓷实,其上也有个薄薄的粉棉。颜色没有铅粉白,略略有些显黄。 她不确定的瞟了一眼胡猫儿:“皇后娘娘的一应用具都要按例,奴婢们不得私自更改。且……”且你是个什么来历,主子都未搞清楚,当下人的怎敢随意信你?这不是同自家颈子上的脑袋过不去? 胡猫儿痛心疾首,扑过去挨在皇后枕边,指着她的面色:“都发青了,你们瞧不见?铅粉的祸啊!皇后这场大病,说不得就是你们用铅粉整出的祸事!” 再一顶大帽子压下去,两位宫娥惊得魂飞魄散,险些要痛哭流涕:“你莫乱说,皇后娘娘的病,何时……何时是我们整出来的……” 胡猫儿将手中粉盒再晃了一晃:“我这个不含铅粉,保证没错。” 宫女心一横,接过那薄薄粉盒,又膝行回去。到底从妆奁里取出面膏细细为皇后涂过,静等了片刻,方打开胡猫儿给的粉盒。 胡猫儿鼓励道:“放心吧,我现在同皇后是命系一处,我害她等于害我自己。” 那宫娥胆怯之中狐疑道:“胡姑姑昨儿不是说,阳寿是八十?且阎王爷派了鬼差为你保驾护航?” 胡猫儿一愣,干笑道: “凡事都有个万一。如若天庭神君最终发现了我那干哥哥的失误,治了他的罪,我岂不就会跟着遭殃? 你们日后可不能乱说,若我身后的小鬼回去告知了我那干哥哥,他可要派黑白无常上来找你俩杀人灭口!” 她装腔作势看向日光照不到的昏暗处,对着虚空倨傲的命令:“此次就饶了她俩,可不许去给我阿哥告密。这两个宫娥,就算是我罩着了!” 宫娥们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往大殿深处四顾。 青天白日里,那些昏暗之处虽少,可并不是没有。 不知何处传来窸窣的声音,可能是风,可能是虫,也可能是鬼啊! 两位宫女慌忙对着虚空里磕过头,为皇后上了妆,兢兢战战的出了殿里。 胡猫儿一叹气。 这都是什么梳妆流程啊,简直是乱七八糟。 转眼一想,又觉着宫里这么多女人,按她的标准,各个都不怎么会化妆。且那些个妆品、工具落后了几千年,于她而言简直是大有可为呢。 白花花的银子在她眼前闪动,她一瞬间忘记性命难保的现实,美滋滋的用罢宫娥们送进来的早膳,美滋滋的在恭桶上解决了人生快事,美滋滋的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殿外晴空万里,院里绿荫满地,其上啾啾鸟鸣传到殿内,还夹杂着翻动纸张的声音。 这声音是她自小的梦魇。 她儿时在学习一途上聪慧有限,她双亲却还是为人师表。 那时她学不会算术题,听不懂外文课,每逢大小考试,试卷发下来,她便不敢回家。 等她被双亲男女双打教训过、跪在茶几上泪水长流的写卷子,她耳边便是父母在一旁批改学生作业的声音。 哗啦,翻过去一页。 哗啦,再翻过去一页。 “写你的作业,偷看什么看!”这是她母亲的声音。 “改你的错题,偷听什么听!”这是他父亲的声音。 然后,指不定在什么时候,伴随着这翻动纸张的声音,她的颈子上便会“啪”的一声挨上一板戒尺,将她吓的屁滚尿流。 哗啦,哗啦,耳边声音不停歇,且翻动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急着要护着颈子,一挣扎,倏地坐起了身。 床榻的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张纹理精致的长桌。 长桌上摞着高高奏章。 萧定晔坐在桌案后,眉头紧蹙,手中的奏折被他翻动的仿似浪涛,一下起,一下伏,最后被他重重掷于地上,压低的声音藏不住心里的窝火:“都写的什么鸡毛蒜皮!” 难怪皇上让皇子代替处置这些不入流的奏折,真真是浪费精力。 胡猫儿坐起了身,方醒悟:此时,她已经不是儿时的她;此地,也不是她此前的家。她颈子上再也不会挨上她父母的戒尺,只可能挨上权贵的砍头刀。 萧定晔在桌后静坐半晌,起身踱了过来。 他居高临下的瞟了她一眼,唇角一弯,面上是浓浓的嘲讽神情:“原来,阎罗王的妹子睡着时会打呼!” “我没有!”她下意识的否认。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6章 疑心 天光晴好。 胡猫儿走出极华宫时,有一种重见天日、再世为人的恍惚感。 她同萧定晔对于她是否打呼的问题上的简单争执,能将皇后娘娘吵醒,她始料未及。 紧接着宫娥、内侍、太医们便将极华宫拥堵个水泄不通。 如同用完的药渣子,她被冷落在一旁。 她终于能觑空顺着墙根,慢慢溜出了这险些要了她命的地方。 她长舒一口气。 秋日云淡风轻,日头透过高蓬树冠,往宫道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很快迷失在反复多变的宫道中,直到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 雍容华贵的三旬宫眷立在前路,手中的团扇一下又一下,神态悠闲,同身畔仅有的一位宫娥一般,斜眼睨着胡猫儿。 不像是狭路相逢,倒像是专程等在此处。 胡猫儿前后看了一眼,没有旁人,只有她一个人。 她立刻福了一福。 将将才脱逃的经历已经很好的给她上了一课,让她认识到她是蝼蚁的处境。 那宫眷嘴角含笑,衣阙翩翩间,绕着她踱了一圈,缓缓道:“你终于见着了皇上?” 嗯?这是话中有话的意思? 宫眷看她脸上一团迷糊,淡淡一笑:“听闻你死而复生,记不得往事。你果然不记得了。本宫提点你一回,去寻人问问,你那主子,当初是因何被关进废殿的……” 话毕,再同她笑上一笑,带着宫娥慢慢踱了开去。 清风徐来,胡猫儿后背有些发凉。 她穿越过来时,人已经在废殿。据闻,她那短命的前主子只比她的原身早走几个时辰。 她自然清楚,废殿里不是天生就有人住,也不是等闲下人能住进去的。 那得是犯了错,或者得罪了人。 自此她在废殿里夹着尾巴,偷偷做口红卖给宫娥换些零散银子。除了偶尔外出想法子寻原材料,她半点不敢露头。 且她能结识到的人脉也极为有限。 故而,她的前主子,那位早已香消玉殒的贵妃究竟因何被打入废殿,她是半点不知。 此时,在她将将才从阎王殿逃了一条小命的时候,有位宫眷,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就这么急不可耐的跳出来,向她暗示往事,是什么意思? 她一路心生疑惑,胡乱扑腾着回了废殿时,看着最新出现的状况,立时便忘了她心中的疑虑。 原本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废殿,显见的热闹了起来。 多了两个人,两个熟人。 一个是偶尔来寻她买口红、胭脂的春杏。 另一个,是春杏的主子,昨儿夜里借着在皇后榻前侍疾的机会而争宠失败的宫眷,白才人。 胡猫儿觉着,她在宫里的生路是要就此被斩断了。 如何做彩妆,是她的商业机密。她从未想过要公示于众。 现下废殿里多了两位房客,她还怎么一个人静悄悄的发财?她何时才能筹够在宫外谋生的银子,又何时才能逃出生天。 此时,那位将将被贬进废殿的白才人正不停歇的哭泣着。 她的声音一会儿如母狼嘶吼,一会儿如女鬼低吟,立时打破了胡猫儿长久以来对外刻意经营的神秘感。 此时,已有不少宫娥内侍在外探头探脑,想将传说中猫妖胡姑姑看个认真。 胡猫儿紧紧掩了门,窜去白才人床榻,乜斜着这位哭肿了脑袋的姑娘,冷冷道:“我阿哥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小鬼,你若再哭两声,就准备上来拘你。” 哭声戛然而止。 千娇百媚的白才人满面仓皇的缩去了床角,紧紧拥着被子将自己包严实,战战兢兢道:“你……你真的……同阎罗王拜了把子?” 胡猫儿往床榻边一坐,懒懒道:“昨儿夜里你可是听的清清。如今皇后娘娘已经醒了,你说呢?” 此时外间已是晌午,废殿偏西,周遭巨大树冠将这里遮的昏暗。 鸟雀回巢,老鸦哇的一声嘶吼,紧接着白才人一声嘶吼,往塌下一跳,一边大喊着“皇上,臣妾不住这儿……”一边光着脚往废殿外冲了出去。 她唯一跟来废殿的宫娥春杏,急急追了出去。 胡猫儿得意一笑,又耷拉了脑袋。 她想将整个废殿划为己用,现在看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在最后一片阴影将整个废殿都遮严的时候,才逃出去不多久的白才人带着春杏,重新出现在废殿门前。 春杏扑通一声,跪在胡猫儿身前,祈求道:“姑姑,主子同奴婢不敢招惹姑姑,只暂街此处几日,若有旁处去,定不敢再叨扰……” 胡猫儿叹了口气。 她将锤盅往前一递,道:“磨珍珠粉吧,不赶你们。” 她能赶谁呢?好歹眼前这主仆二人,曾是她的主顾。 在偏殿重新响起“猫妖铃铛”的这个傍晚,就连消息最不灵通的掖庭宫娥也知道,传说中死而复生的胡姑姑回了偏殿。她寻回了皇后娘娘的魂魄,是立了大功的。 院中起了一蓬火,锅里的水滋啦滋啦,不久就咕咚咕咚泛起了水泡。 胡猫儿向一旁奋力研磨珍珠粉的春杏努了努下巴:“你们带米了吗?” 昨夜她病急乱投医,将钱箱里的银两带在身上,以期觑空收买神婆。 后来神婆没见着,她的银子却散落在皇后的极化宫,一颗都没寻回来。 现如今,银子没了,她存下的粮食,可要省着点用。 春杏很单纯的摇了摇头:“没带米,为何要带米?” 胡猫儿摇了摇头:“你同你主子,慢慢想去吧。” 这个问题不难想。 胡猫儿从她自己的睡房里搜出白米,煮了半锅稀粥。 等粥香味遍布满院时,春杏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废殿就是废殿,宫里虽略略预算了补给,然经过内侍的重重克扣,再也不会送来一粒米。 这是个自生自灭的地方。 春杏放下锤盅,回了屋里一趟。等再出现时,手中多了东西。 那东西原本是乌噔噔,被火堆的亮光照的闪闪发光。 她将手往胡猫儿面前一伸:“没带米,带了银子。” …… 胡猫儿被噎了一回。 又被噎的很开心。 她将银子握在手中掂量了一回,舀了半碗稀粥在手,并不递过去,悄声问道:“贵妃当初是怎么被贬到废殿的,你可知道?你告诉我,我就卖你粥。” “听闻,也是与邀宠有关……”独坐在黑暗中的白才人,此时幽幽搭了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7章 贵人有请 在皇上面前邀宠失败的白才人,在说起旁人也邀宠失败时,面上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意。 她双目炯炯,分享着作为低阶妃嫔所掌握的竞争对手的消息:“旁人或许不知,我却知道些皮毛。” 胡猫儿那位主子贵妃,虽然是个贵妃的位份,据闻失宠了十几年。 后来为何突然起了邀宠之意,无人知道。 然而白才人留意到的是,当有一日,贵妃鲜见的去了一趟御书房后,皇后紧接着下发了懿旨。 贵妃便被贬到了废殿。 皇上没有反对。 那位可怜的贵妃娘娘,在胡猫儿原身的陪伴下,在废殿坚持了没几个月,便一命呜呼。 白才人此时透过火光瞧着胡猫儿的脸,轻轻问道:“当时贵妃去御书房见皇上时,你也跟在身后。难道你真不记得?你阎罗长兄,或者你身畔的那两个小鬼,都没告诉你当日之事?” 胡猫儿心虚的轻咳一声,干笑道:“我那阿哥是大忙人,哪里来管这些鸡毛蒜皮之事。” 她舀了一碗稀粥喝尽,将剩下的小半锅往那主仆二人处踢了踢,摊手道:“瞧瞧,所以说,后宫不能随意邀宠。这废殿里,住的可不都是邀宠失败的倒霉鬼。” 夜里起了一阵风,又零星滴了些雨。 胡猫儿睡在榻上,迷迷糊糊听得旁的房里传来呜咽哭声,只叹了口气,又转身睡去。 第二日她起的极早。 将将用清水洗了脸,废宫就传来拍门声。 未几,墙头上探过来一个小脑袋瓜,八九岁的小内侍五福爬在墙头的树梢上,往院里一瞧,笑嘻嘻道:“胡姑姑,你真的回来了?” 胡猫儿将殿门开了道缝,五福便从门缝里溜进来,先将怀里揽着的木活噼里啪啦的倒在一旁木盆里,方道:“我就知道姑姑没事,姑姑本事大着呢!” 她才不会被他的马屁收买,只将木活一件件检查过。 口红管子,五个。 粉底盒子,四个。 她旋了旋口红管子,蹙了眉:“怎地没螺纹?你在我面前坑蒙拐骗,不怕我身后……” 五福又笑嘻嘻道:“不怕,就不怕姑姑身后的那两个小鬼。我入宫前我娘说我火焰高,等闲小鬼根本近不了身。” 她拉着脸道:“姑奶奶管你火焰低火焰高。这管子拿来我用不了,不给你银子。” 五福便苦着脸道:“姑姑,你说的那螺纹雕刻起来忒难,芯子上要有螺纹,最外面的管子内壁上还得有,两边的还得嵌合上,做好一支,得花我十天的功夫。” 这位五福,是在掖庭做杂役的小太监。入宫前曾跟着家里学了些木工的活计,被胡猫儿发掘后,帮着她做彩妆包装盒。 她用她前一世的标准来要求他,他赚起这份银子来,便分外痛苦。 胡猫儿叹口气,取了剩下的唯一一支口红出来,拧出来又拧回去的给他瞧:“要能随意拧进拧出的。你若有省事的点子,又能达到要求,你说出来。” 五福摸摸脑袋,试探道:“不用拧旋,用榫卯嵌合的法子,可行?各宫殿都用这法子造房子呢!” 胡猫儿一笑,抚了抚他的脑袋,道:“你去做一个出来我先瞧。” 她打开粉底盒子,瞧见粉底盒子上的螺纹倒是都有。等收好后,转头先看着春杏,第一次露出亲和的微笑,同她商量道:“可再有银子?先借我一些,随后还你。” 四个粉底盒子,连工带料得花二两。她除了埋在地里的保命银子,手里再没多少。 春杏便有些犹豫。 胡猫儿一提眉,问道:“昨儿夜里剩下的半锅稀粥,谁喝了?谁起夜起了三趟,尿味熏的树上的鸟都留不住?” 春杏的整颗脑袋立时起了火一般,只差寻个地缝钻进去。 她回屋拿了银子递过去,壮着胆子嘀咕道:“姑姑可一定要还,我们身上也没多少。” 胡猫儿重新恢复了和蔼笑容:“要还要还的,赚了银子就还,一文钱不欠你。” 她将二两银子递给五福,想了想,又将昨儿夜里卖稀粥得来的几钱银子通通递过去,交代道:“米面,不拘什么,便宜大碗的,替姑姑寻来。姑姑知道你机灵,和膳房的人关系好着呢!” 五福小小孩童,受不住吹捧,立刻翘起了尾巴,双眼闪闪发亮:“姑姑就瞧好吧!”出溜便挤出了殿门。 等他再出现时,除了米面,背篓里还多了一只生鸡:“昨儿杀了没做成,御膳房的公公嫌不新鲜要丢,我闻着没坏,给姑姑拿了过来。” 胡猫儿忙忙接下,凑了鼻子过去闻,果然只有生鸡的自然腥味,没有酸臭味呢。 她喜得“吧唧”一口亲在五福面上,赞道:“真是姑姑的小乖乖。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一定要拿过来。等姑姑日后发迹了,一定不忘记你。” 五福窘迫的一张脸通红,揉了揉脸,转头就逃了开去。 凭白多了一只鸡,胡猫儿一扫昨日的不快,财大气粗同春杏交代道:“快烧水煮肉,我们提前过年!” 春杏和白才人昨儿只喝了稀粥,经过了一夜早已饥肠辘辘,忙忙七手八脚准备生火。 胡猫儿从她房里取出调料,三人凑合着将生鸡切成几块,煮到水里,撒上调料,三双眼睛六只眼,齐齐盯着半锅的鸡肉。 昔日的天之骄女,也曾在父母怀中如珠如宝,此时见了隔了夜的鸡肉便走不动道,真是时也,命也。 香味渐起,多日未吃肉的猫儿险些流出口水来。 她估摸着时辰,掀开锅盖,取了木勺将将舀了一勺汤想要尝味,废殿门边吱呀一声,已多了人影。 前日夜里才见过面的大内总管吴公公,此时满脸笑意的推开微掩的殿门,笑道:“正吃着呢?胡丫头可是否极泰来,皇后娘娘寻人喊你呢!” 他正说着,一旁便闪出位眼熟的宫娥。 猫儿认识,这是她同皇后、皇子排排睡时,曾在一旁举着筷子看守着她、随时准备吃了她的宫娥。 她知道,那些宫娥无论手里拿着什么,其目的都是一样。 要拿了她。 她心里咯噔一声,手中的木勺落了地。 半勺清汤毫不留恋的渗透进了泥土里,徒留下隔夜鸡肉的清香。 ------题外话------ 今天系统后台抽风,所以提前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8章 你要本王抱你? 极华宫里静寂无声。 胡猫儿跪在殿里时,便觉着,她那胡诌出来的阎罗王哥哥,再次将绳索栓在了她的脖颈上。 只要哪位贵人一个眼神,她就真的要下去地府里兄妹重聚。 她此时饿的前胸贴后背,心里可惜着她临走前剩下的那锅鸡肉。 哎,便宜那对主仆了。 她自己连顿好的断头饭都没吃上。 里间寝殿处渐渐传来喁喁人语声。 不知在说些什么。或许就是在商量到底给她一个怎样的死法。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听到有脚步声而来。随即,清风送来什么气息,有淡淡的铁锈味,仿佛是那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在她脖颈上的大刀的气味。 几息间,她眼前停下了一对皂靴。 脚极大,带着威风八面的气质。 皂靴的主子在她身侧停了一停,径直坐在侧首的椅上,冷冷道:“母后有话同你说,你老实着点,莫说神鬼之事吓她。” 她听出这是那位脾性酷厉的五皇子的声音。 她忙忙点头,又轻声应道:“奴婢明白,明白。” 紧接着,她的腹中一声长鸣,那声音比她的说话声还大,几乎要将她的话音掩了去。 似乎有人轻笑一声。 萧定晔随即收了笑意,继续恐吓她道:“若吓到母后,你倒是走了大运。本王会送你一桌豪华席面,伴你上路。” 她的背上涌出一层冷汗,再次提高了声音应下。 皂靴重新在她眼前停了一停,继而往寝殿方向而去。 她跪在那处,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皂靴接着停了下来,萧定晔不耐烦道:“还不跟上来,莫非要本王来抱你?” 她立时打了个冷战,忙忙爬起身,强撑着已经麻的没有知觉的双腿,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 寝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从鬼门关逃回来的皇后半躺在床榻上,身子仍然虚弱,发髻、妆容与衣裳华贵得体,没有一丝儿狼狈处。 有位姑娘坐在边上,捧着一卷书轻声诵读,声音轻柔如莺啼。皇后的手指便随着那抑扬顿挫的声音一摆一摆。 胡猫儿从外间换进了里间,再次跪了一刻钟。 萧定晔坐去床榻另一边,探手取了小几上的茶水,慢慢饮到底。 随着杯盖在茶杯上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碰声,那读书声停了下来。 姑娘极快的将皇后扶着往上坐一些。 皇后向她笑一笑,轻声道:“难为你日日过来瞧我。好在有你,若靠老五,姨母只怕要闷死。” 姑娘眼眸轻轻一颤,抬眼望萧定晔面上极快的一扫,又含笑低下脑袋,同皇后娇嗔道:“雁儿自小受着姨母的庇护,常来探望您,也是份内的事。” 她再掖了掖皇后被角,起身福了福,却站着不走。 果然下一刻,皇后便出了声:“老五,你去送送雁儿。” 楚离雁便满怀希翼的看向了萧定晔。 萧定晔一笑,屁股牢牢的粘在原处,懒懒道:“表妹自小把宫里当自家后院,何时不认路,哪里需要人送了。孩儿今早骑马弄伤了脚,此回便不能从母后之命了。” 楚离雁心下浓浓失望,面上却并不显出来,只含笑同皇后道:“哪里需要人送,雁儿去探过太后娘娘,还要同其他姐妹逛园子呢。” 她再福了一福,款款出了寝殿,等已走出极华宫极远,方才耷拉了肩膀,重重叹了口气。 极华宫里,胡猫儿进来时是怎么跪着,现下依然是怎么跪着。 她觉着,只怕皇后和这位五皇子先前商量好要处置她的法子,便是想让她跪死。 如此既全了贵人不杀人的美名,又取了她性命。果然是个好法子。 宫娥脚步声阵阵,端了漆盘,将饭菜摆在了皇后旁边的矮几上。 两位贵人开始旁若无人的用饭。 胡猫儿的嗅觉前所未有的灵敏起来。 香菇炖鸡、清炖墨鱼、红烧猪肘子…… 她的腹中叮叮哐哐的揍起了一首起义大曲,声音大到连跪守在边上为两位贵人布菜的宫娥都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 先开始她还能捂着肚子打断鸣奏,等到了后面,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扑哧”一声,皇后先打破了餐桌礼仪,笑喷出声。 她点一点面前未动过的红烧猪肘子:“给那丫头送过去吧,吃个饭,都不能耳根清净。” 宫娥端了菜到她身边,细声细语道:“皇后赐饭,还不谢恩。” 她从善如流的谢了恩,尽量压着声音,风卷残云将那猪肘子吃个干净。 等两位贵人用茶漱了口,她也刮尽了盘子里的最后一滴油水。 此时她有些撑。可心里放了松。 皇后愿意赐她肉食,定是要饶她一命。 须臾间,皇后终于想起了她,开口问道:“听说,是你救了本宫?” 她一滞。 认呢,还是不认呢? 她就知道当初撒的谎,迟早要将她真的送下去同阎罗王相见。 她轻轻“嗯”了一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皇后的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听说,你有小鬼护体?” 她立时望向了萧定晔。 她要是认了,岂不是便是“用神鬼吓唬皇后”,这位酷厉的皇子,只怕当场就要打杀了她。 可若不认,她前日夜里的话,不就是欺君吗? 萧定晔目光炯炯瞧着她,眼中仿佛含着一把剑,若她敢说什么让皇后受了惊,就会立时赠她一把自刎的剑。 她的额上涌上汗珠,再次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她边上的宫娥呵斥道:“娘娘问话,你嗯嗯嗯好大的架子!” 她倏地一惊,咬牙道:“主要是,娘娘福泽绵长,福运深厚,方能病愈。表面上瞧着是奴婢的作用,实则根子在娘娘身上。” 皇后一笑,转头看着萧定晔:“瞧瞧,是个会说话的,球又踢到本宫身上了。” 她和缓道:“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胡猫儿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只眼皮向下低垂,并不敢乱看。 皇后的眼神久久的盯在她的面上,思绪却仿佛飞到了很久之前。 半晌之后,她幽幽问着:“你该记恨本宫,为何反要相救?” 胡猫儿只觉得背上又出了一层汗,那汗如同她做胭脂所用的蜂蜡一般凝结在她背上,渐渐僵化成龟壳一般。 而她这位王八蜷缩在壳里,丝毫不敢露头。 她知道,她穿越了一回,占用了旁人的身子和未尽的阳寿,就得承担别人的过往。 她此时再也顾不得萧定晔对她的叮嘱,忙忙道:“奴婢死了一回,再醒来时,就将前程往事忘的一干二净。奴婢不知此前同娘娘有何心结,奴婢只知道,一切都要往前看……” 有人磨牙的声音咯吱咯吱,萧定晔随即同皇后道:“母后莫听这丫头乱说……” 皇后久久未说话,等再开口时,却转了话题:“本宫昏迷时,是你让人换了本宫常用的妆粉?你是觉着,这妆粉同本宫昏迷之事有关?” 猫儿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道: “奴婢并不知妆粉同娘娘昏迷之事有何干系。奴婢看娘娘昏迷时,妆发一丝不苟,平日定是爱美之人。 娘娘平日常用的妆粉中含了铅粉,虽用着光滑,可长期使用,有伤肤质。奴婢换上的妆粉是大米和珍珠所治,不会伤肤质。” 四周是久久的寂静。于这寂静中,她能感觉到长久定在她身上的审视目光。 不知过了多时,皇后轻轻道:“本宫乏了,你退下吧。”末了又问她:“本宫若将你调来极华宫,你可愿意?” 猫儿将将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心中一紧:“奴婢死而复生,实为不详。此生只愿永留废殿。” 榻上贵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久久未发一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9章 妖女 从极华宫回到废殿时,午时已过。 白才人主仆俩恪守着先来后到的本分,守着一锅鸡肉,硬是没有好意思动一筷子。 见着胡猫儿进了院子,春杏忙忙端起锅,讨好道:“姑姑,我们一点肉星儿都没吃,就等着姑姑回来一起用。” 浓郁的鸡肉味铺面而来,胡猫儿腹中那一整只猪蹄膀就有些不受用。 她强咽下一口酸水,摇了摇头,面色难看的进了配殿,一头扎进了破柜里。 旧衣裳……没用。 烂床单……没用。 被耗子啃了边角的话本子……没用。 她自穿来后,在这废殿所能寻见的所有约莫有些用处的物件,都收在这破柜里。 没用能提示原身过往遭遇的物件。 她那位不省心的已逝主子,究竟做了什么幺蛾子,导致皇后亲自下了回懿旨,将两人贬到了废殿? 那事情又与她自己有何关系,她究竟在里边掺和了多少? 她坐在小木凳上,耳边听得另外两人喝汤的细微动静,心中想着自己的盘算。 她原想的是,躲在这废殿里闷声发大财。等攒够银子,就想办法偷逃出宫。 她曾偷听一位到了年岁快要出宫的宫娥提起过,在京城想要活下去,每个月的花用得二两银子,一年就是二十两。再加上住宿、出行等开销,还想攒个做小买卖的本钱,至少也得一百两。 出了京,去物价不高的偏远州府,每月花用倒是不多,可路费又得几十两银子。穷家富路,在路上奔波时,就得把银子准备充足些。 她思来想去,只要攒够一百两,她就逃。 然而她打定那主意没多久,她就被人捉小鸡似的捉去极华宫同皇后、皇子排排睡。 皇后没活她就是个死,皇后活了她日后也是个死。 她想着,在宫里向闷声发大财只怕不易,少不得得做两手打算,有机会逃就逃,没机会逃便先蛰伏赚银子。 她定了定心神,举止麻利的拿出她的材料匣子准备开始做口红时,将将才建立起的豪气便又泻了个干净。 花瓣,没有。 蜂蜡,不多。 珍珠,只余歪瓜裂枣的几颗。 她想着,口红是妇人想要有好气色最离不得的妆品。她先从最基础的彩妆产品入手,等将买卖打开后,再慢慢加入其他产品。 原本她手里攒了些银子,多少能寻掖庭的宫娥买些做口红的材料下脚料。。 然而前天夜里,她一时昏头,起了要用银子贿赂神婆的想法,将银子全部折在了皇后宫里。只怕都便宜了那些想拿了她的宫娥们。 她叹了口气,放下匣子,同春杏道:“看好门,我去去就回。” 白才人忙忙起身跟去她身后:“胡姑姑要去何处?可还是去皇后处,或是见皇上?” 她的双眸闪闪发亮,焕发着不可思议的天真:“若瞧见皇上,你能不能同皇上说,奴家,奴家日夜都思念他……” 猫儿被酸的打了个颤,转身指了指殿里床榻的位置:“趁着日头高,做你的春秋大梦去。”转头出了废殿。 废殿地处掖庭,是最低等的宫娥劳作和休息之处。 出了掖庭,先饶过重重院落,经过御花园,饶去另一头靠近东华门,有太医院的值房。 她对宫道不熟,慢慢问着沿途遇见的内侍宫娥,缓缓寻了过去。 太医院值房极为安静,只偶尔传来切制草药的声音。 她将将在大堂上露了面,那切人参的小医助便停了手中动作,抬头看着她:“哪位贵人要问诊?” 猫儿讪讪一笑:“没有谁……莫贵妃要沐浴,指使我来寻些花瓣……” 小医助蹙了蹙眉:“莫贵妃?没听说过。” 他拿着手中切药的大刀指向猫儿:“莫浑水摸鱼,这事我见得多了。” 猫儿一滞,只得转头四顾,问道:“太医令大人在何处?” 她想着,当日在皇后宫殿,那太医令被五皇子几脚踢的哎哟连天,险些要被杀头。 算起来,在皇后醒过来的事情上,她也是一众太医的救命恩人。 她拿出恩人的风范,那太医令多少要给她些面子。 小医助往外努了努下巴:“外面守着去。等着人算你运气好。” 这怎么说话呢! 守就守。 她今日来,心里多少存了些发愤图强的志气,日后少不了要多和太医院众人打交道,不能让人瞧扁了。 她往大门边门槛上一坐,决心要守株,稳稳待一回兔。 秋风温暖,周围静的只有秋蝉齐鸣。 她打了个盹,一下抬头,一下垂头,不知挣扎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听得有人声,立刻强睁了眼。 但见一老一少两位御医将将拐过影壁,往门口而来。 她运气好,无论年轻的那位还是年老的那位,和她都经历过险些被砍头的命运,正正是在极华宫见着的老熟人。 她忙一擦嘴角口水,起身上前,对着那位年老的甜甜问候了句:“太医令大人,吃了没?” 眼前两人蓦地停住了脚步,太医令一眯眼,伸出一根手指,险些指到她面上,继而送给她一声尊称:“妖女!” 她摇了摇脑袋,看着太医令满面的怒意,判断她自己没听错。 她转头看着那位年轻的太医,给他使了个眼色,悄声问道:“你家太医令吃撑了?” 年轻太医抿嘴一笑,太医令已对着她破口大骂:“妖女,你胆敢出现在老夫面前!你仗着几声花言巧语,迷惑的皇后、皇上、五皇子信了你的邪。老夫可不会着你的道!” ------题外话------ 咋办,我感觉新文又被我写坏了……平淡如水。我这一开局,就已经有了要扑街的预感。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是扑街仔没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0章 遭遇色胚 秋蝉肆虐下,偶有几个歇晌早醒之人,被太医院值房的吵闹声引的探头瞧热闹。 有知道胡猫儿风光之事的内侍,兴奋的帮她出主意:“快,胡姑姑身边那两只鬼呢?喊他们出来帮你忙!” 她冷哼一声,铿锵有力道:“杀猪焉用宰牛刀,姑奶奶一人就治的住他!” 她一嗓子吼下去,那在皇后病症上被抢了风头的太医令便转头四顾,紧接着拎起一把木凳就要向她抡过去。 她立时跳开一步,顺着墙根处一根孩童手臂般粗细的小白杨就要窜上去。 然而她高估了她爬树的技能。 她将将卷着腿上了两步就再爬不上去,只紧紧抱着被她压弯了腰的树身子,于摇曳中梗着颈子回嘴: “自古医巫不分家,神鬼之事自古有之。你瞧瞧你那补服褂子,其上花团锦簇,灵鸟报喜,难道就不是迷信?神仙吉祥为阳,鬼魂凶险为阴。你堂堂太医令,连阴阳之道都不懂,你当什么太医令!” 太医令如泼妇般跳骂道:“我呸!自古医巫不相容,老夫同你讲个甚阴阳!” 他手中的木凳被周遭人夺下,要寻个笤帚对付她,直直就往御药房大堂而去。 胡猫儿眼见他的身影钻进门去,立时从小白杨上滑下来,麻溜的闪了出去。 日头猛烈,宫道上没有一个人,皇宫安静的仿佛一座死城。 胡猫儿躲着烈日,行在宫墙的阴影里,心里十分颓败。 大业还没怎么开始,她就将她原材料最可能的来源之处——太医院的路给堵死了,且得罪的还是太医院最大的官。 蜂蜡、蜂胶等用于乳化、固化、防腐物,用量最大可都是在太医院啊。 清雅花香徐来,前方隐隐现出一片小花园的影子。 猫儿又略略振奋了些精神。 得不来干花,她今日总不能空手而归,鲜花也是一样的。 甚至于,鲜花其实是更好的。 得来后,回去冲洗干净,将红色不同的花瓣分开捶碎、挤出花汁,不但能用于口红、唇蜜,在胭脂、粉底等物上,也是重要的原材料。 据闻当今太后十分爱花,后宫中五步一花坛,十步一花园,一年四季花卉不断,好方便这位老太后赏心悦目。 然当今圣上虽孝顺,却是个节俭的。顺毛捋太后的爱好时,便耍了些花招。 在夹道沿途等处,种的都是各种不怎么需要特别养护的绿草矮树。 在一般宫殿和宽敞宫道旁,种的都是便宜大碗的菊花等。 只有在重要宫殿和御花园,才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将那名贵、鲜艳的花卉种的满满。 猫儿需要用到红色花汁,少不得要造访一回正经园子。 秋季的月季、海棠、红掌、蝴蝶兰开的如火如荼,令人见之起了邪意。 周遭没有一个人,猫儿管不住自己的手,等她反应过来时,已摘了一枝月季牢牢抓在了手中。 她左右一四顾,又摘了几只红掌。 再左右一四顾,还想摘几簇蝴蝶兰时,一个嘶哑的声音贴着她耳根响起:“胡姑姑好雅兴……” 她惊得险些叫出来,心里已知是谁,立刻便要转身逃开,手臂已被人一把抓住。 她强忍了心中仓皇,转头讪笑着看着眼前枯瘦的苗木总管:“公公安好,吃了吗?” 她同这位总管花匠,多少称的上老熟人。 她将将穿过来时,周身没有银子,为了生存,少不得用了拿来主义,曾偷偷在园子里捡过花匠养护花卉形态时剪下来的花骨朵。 那时,她便被这位老花匠为难过。 数回,他那毒蛇一般的目光游走在她的周身,将她恶心的睡不着觉。 她各种赔笑、说好话,从他手中脱逃。 此时她依然挤出了笑脸,吹捧道:“公公越发老当益壮,将这园子打理的真好。今早上见皇后娘娘,她还夸你来着……” 花匠眯了眯眼,浑浊的眼珠子如毒舌的信子一般,在她周身舔舐了一番,又一番。 他抓着她小臂的手上沾满淤泥,瞧着原本是在为花追肥。 风徐徐吹来,他身上的酸腐味立刻搅动了她腹内的大蹄髈。 一口酸水直涌上来。 她紧咬牙关,做了几番无用的挣扎。 花匠枯树一般的面庞终于泛上了几丝笑意。 他缓缓贴近她,将嘴唇贴在她耳根,一字一句道:“红掌乃宫中圣品,只有太后的份例。皇后娘娘都不能打这主意……” 他另一只手的速度超脱了他的年纪,极快的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往他身畔用力一扯,眯着眼问她:“姑姑是聪明人,你说,该怎么办?” 他的手在她腰间缓慢移动,她周身起了鸡皮疙瘩,只觉着这回他动了手,怕是再也不好糊弄。 她当机立断反抗起来。 他果然存了必得的念头,一双经年挖土搬花的手充满了力气,将她箍的丝毫反抗不得。 “救……”她毫不犹豫的呼救出声,下半句话便被他的臭手捂进了口中,另一只手已使了力将她往周遭齐腰高的草丛拖了去。 周遭静的只有秋蝉的声音,各宫的宫娥内侍们还在守着自家主子歇晌,这一处小花园里正在发生的罪恶,没有任何人能挺身干预。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踢向四周的花盆,用力挥动着双手,指甲在他的面上、颈子上留下了不值一提的伤痕。 她疯狂的摆动脑袋,甩开他枯枝一般的手,挣扎道:“你大胆,我才救活了皇后娘娘,我阿哥是阎罗王,我身边跟着两只小鬼……” 他的脸向她压下来,狞笑道:“你这些哄鬼的话,留给你自己吧……” 他酸臭的气息喷在她面上,她腹中激烈翻滚,只顷刻间便如脱缰之马奔腾而出,精准的、源源不断的喷了他一脸。 他眼睛一酸,不由的松了手。 她立时翻个身,不辨方向的往前跑去。 身后传来持之以恒的脚步声,那老太监嘶哑的声音仿佛随时都在她耳畔响起: “你敢逃……今儿太后娘娘就能要了你的命……” “我只舒服一回……” 她昏头昏脑往前逃,眼前晃过几簇树,又晃过大片的花。 她认出这是御花园,立刻蹲低了身子,脱了绣鞋,只抬头往四周一打量,便立刻起身,往不远处的堆秀山而去。 脚下怪石嶙峋,毫无声息往上的每一步,都是她的生路。 她咬紧牙关,只着罗袜踩着坑坑洼洼的怪石,几步上了假山顶上的阁楼。 她将将一推门,里间黑影倏地一闪,有人极快的顺着窗户翻身躲了出去。 而站在她眼前的人,面上连一丝的惊慌都没有。 他嘴边噙了一丝儿笑,抬眼乜斜着她,缓缓道:“是你,鬼妹。” 她心中竟倏地松了口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五殿下,求您,让奴婢在此处躲一躲……”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了半小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1章 秋日叫春 御花园仿似起了些人声。 萧定晔往窗外探出脑袋瞧了瞧,转头看着眼前跪着的胡猫儿:“你方才,瞧见了什么?” 她忙忙回道:“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不知道。” 他双眼一眯,杀气大盛。 她立时回过味来,着急补充着:“只瞧见一个人影从窗户翻了出去。模样瞧不清楚,身形也难判断,衣裳不知是靛蓝、黑色或是棕黑色。” 他的面色和缓下来,再转头往窗户外面瞧了瞧,自言自语道:“又是那老色奴。” 他向外努了努下巴,问道:“方才,是他追你到此处?” 她一瞬间福至心灵,立刻道:“没错,是那花匠追着奴婢到了此处。方才那黑影从这亭子里翻出去,奴婢在里面虽瞧不真切,可花匠在外面,只怕他比奴婢多看了一眼。” 他哧的一声冷笑,蹲下身子,挑起她下巴:“借刀杀人……你,不赖嘛!” 外间的喧哗声越加嘈杂,仿似来了一群豆蔻少女,正语声清脆的赏花说笑。 但听一位姑娘道:“离雁姐姐,你同五殿下的亲事,不知何时能定下来?” 有人含羞的声音嗔怪着:“瞎说什么浑话,我同他,不是……不是……”她不是半晌,也未舍得说出余下的话,倒惹得其余的少女轰然而笑。 萧定晔低声嗤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群少女笑过,忽的有人提议:“堆秀山阁楼倒是个赏花的好去处……” 萧定晔烦恼的一蹙眉,低声同她道:“快,叫!” 她一愣。 叫什么?怎么叫? 只须臾间,假山下便起了脚步声。 他蓦地出手,伸向她前胸,只一把就扯开了她衣襟,露出里间单薄肚兜。 她立时发出一声尖叫。 假山上的脚步声随之停了下来,有姑娘悄声道:“仿佛有什么声音?” 紧接着,那脚步声重新接续,比此前更兴奋,更跳脱。 他压低声音命令:“叫,否则本王将你送给那老色鬼!” 她紧掩衣襟,一咬牙,恶向胆边生,张口便呻吟着: “啊……殿下中看不中用啊……” “啊……殿下没吃饭啊……” “啊……殿下是药渣子啊……” 萧定晔一瞬间黑了脸,抬臂虚空点了点她,紧咬了后槽牙,以口型示她:“你赢了。” 她的叫声并没有吓退来者。 山石上的脚步声带着不谙世事的好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豁的拉她起身,在她惊叫前已将她拥进怀中,一把扯下她原本已松垮的襦衣,露出了整个后背。 他的另一只手抱她腾空,毫不迟疑的压着她的双腿,精准的盘在了他腰间。 阁楼木门倏地被推开道缝隙,门外闪现衣香鬓影。 他双眼一眯,如坚石一般的双臂牢牢箍着她的身子,带着她一起剧烈晃动起来。 她真切实意的一声“啊”随着他的动作,全然转成了断断续续的暧昧迎合。 木门哐当一声被全然推开,随之起了一声少女惊叫。 萧定晔停下动静,装模作样喘着气,面向来者,声音中春意十足:“李小姐前来赏景,本王无限荣幸。小姐若有意,何不来一同快乐?” 他虽在言语上同冒失推门的世家小姐周旋,可身子并未闲下来。 一只常年摆弄铁器的薄茧大手正缓缓的抚在猫儿赤裸光滑的纤背上。 猫儿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在旁人看来,仿佛她已被他撩拨的欲罢不能。 她此时隐约知道他在拿她当挡箭牌。 其实这时是她逃离的最好机会。 她相信此情此景下,她转身夺门而逃,没有人会拦她。 然而她不能。 如若她今日在诸女眷面前露了脸,她便无缘无故树了敌。 女人整死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恶毒。 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紧紧压抑着要抓烂他的脸、踢烂他裤裆的冲动,只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颈子里。 而那贴着他颈子的红唇下,有森森皓齿正死死咬在他的皮肉上。 午后的日头被外间树梢和阁楼窗棂拦了几拦,等再投射进阁楼,便只留下暧昧到极致的亮度。 做戏的两人站在斑驳秋晖的最中央,猫儿在废殿中捂出的白嫩肌肤在光照下仿佛最上等的白玉,男子那略显黝黑的大手蜿蜒在哪里,那片肌肤便显出被薄茧刮擦的红晕。 这般旖旎光景下,站在门口的姑娘面色通红,再起了一声尖叫,夺门而逃。 时间只过了几息,又似极长,长的像是猫儿穿越而来的那一刻。 萧定晔没有松开她。 他恢复了原来的节奏,同她一起晃动。 她再也忍耐不得,原本攀着他颈子的手立时扬起。 他的后脑仿似生了眼睛,立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重新固定在他颈子上。 刹那间,阁楼木门重新被推开。 门边的楚离雁浑身发颤,面色苍白的仿似才从水里捞出来。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萧定晔,声音痛楚而绝望:“表哥怎能……怎能……” 他依然如此前那般要笑不笑,目光炯炯望着门口:“表妹想一起来?” 他面上的笑意转浓了些,颠了颠身子,向她伸过腾出来的一只手:“快些,莫浪费本王的兴致。” 楚离雁眼中立时蓄了泪,嘴唇轻颤:“晔哥哥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你原本,不是这样……” 等一阵绝望的脚步声咚咚下了假山后,御花园里再次寂静了下来。 萧定晔停了晃动,冷冷道:“你还要挂多久?” 手臂一松,猫儿立时落地,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顾不得被摔痛,当先转身,将衣裳穿好。 他甩了甩手,抬手摸摸颈子上的牙印,小声嘟囔着:“力气还挺大。” 此时他才顾得上吸一吸鼻子,狐疑道:“什么味道?” 从一开始就弥漫在阁楼里的酸臭味,混合着他身上原本的淡淡铁锈味,生造出刺鼻的气味。 她转头不怕死的瞪着他,缓缓道:“方才,奴婢挣脱那花匠时,曾吐了他满脸,也吐了我一衣襟。” 她目光如星子一般看着他,那其中有些小小的得意:“殿下低头看一看您的衣襟,那个小绿点,极可能是片韭菜叶。原本是在奴婢衣襟上,现下……” 萧定晔面色大变,立时脱去外袍,露出结实的胸膛。 她默默一笑,再加了一把火:“殿下方才长久拉着奴婢的手臂。此前,正在给花坛追肥的花匠,他的泥手,也拉过奴婢这儿。” 她生怕他不懂追肥是何意,十分热心的解释:“追肥的肥,是指将鸡鸭猪牛的粪便和在泥里……” 她的目光只在他怔怔的面上停留了一息,便直直定在了他的手上:“殿下手上那块黑泥,如若奴婢猜测不差,只怕是猪……” 他没有等到她的话说完,极为干脆的开始干呕。 很好。她觉着很快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2章 皇上蹲 第12章皇上蹲 猫儿回到废殿时,白才人还肿着双眼不停哽咽。 她瞧见猫儿襦衣上崩坏的纽子,原本的轻声啜泣立时转成了嚎啕大哭。 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上来,抓着猫儿撕扯叱骂:“我就知道你去侍寝了,你个狐媚子,我打死你……” 猫儿一把推开她,随手拿起一旁烧火棍,一把将她推到墙根处,将烧火棍指在她面上,恶狠狠道:“再敢惹老娘,老娘毁你容!” 白才人颓了双肩,哽咽半晌,委曲求全道:“皇上若晋了你位份,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 猫儿无语:“只有你惦记那个老头,我才不会。” 她收回双臂,甩脱烧火棍,怒气冲冲进了配殿。躺在床上时,她才咬紧牙关哭了出来。 皇宫太不好混了! 太医、太监、皇子、妃嫔,哪里有好相与的人。 她要么时时刻刻为小命担忧,要么要为银子担忧。 还要为贞操担忧! 那位可恶的萧定晔,以为摸了她就不算侵犯吗? 后来他意识到她说的那些“酸水”、“猪粪”是故意恶心他的时候,他没有用他的身份压人。 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故意恶心了她一回。 他说:“姑娘的肌肤滑不留手,本王抱的很舒服,下回还点你。” 当时若不是她记着他是皇子而她是蝼蚁,她只怕已奋力将他从窗户外推出去,让他摔个四分五裂,好解她的心头之恨。 经过了一整夜的郁郁,第二日一大早,胡猫儿坐在院里时,又强打了精神。 前路虽晦暗未明,可眼前的苟且还要继续。 昨日一片花瓣都未寻来,如今她手头只有一些珍珠碎粒,只能动用一回飞水法,先将珍珠粉做出来保存,日后好混合他物,做出眉粉、粉底等妆粉。 她把前几日敲碎的珍珠末倒进清水里,搅动使粗粉下沉,细粉悬浮,及时将悬浮液取出。 下沉的粗粒再次研磨、掺水、搅动、静置、分层,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所有粉末研细为止。 最后将杂质去除,将悬浮液倒进铁锅里烧煮。等水汽蒸发后,锅中留下的就是可以入妆的珍珠粉。 春杏在一旁看的新奇,抓起了烧火棍,帮着猫儿烧火。 春杏是猫儿穿越过来后,所接触到的第一宫娥。 勤劳,可靠,嘴严。 猫儿方才炮制珍珠粉的时候,心中便想着,如今靠她一人,想把彩妆做起来,攒够一百两银子,实在不容易。 便说这珍珠粉,珍珠易得,粉末难寻。 御药房里的珍珠粉,只有太后和受宠妃嫔才有份例。几辈子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宫娥沾手。 若靠她一个人来研磨、飞水,只怕她一辈子都要耗在这珍珠粉上。 她摩挲着手掌处的薄茧,思忖一番,同春杏道:“你们进来这废殿,想出去是极难的。想强撑着活下去,首先要考虑如何填饱肚子。” 一大早就坐在院里发呆的白才人听到此言,大叫一声:“我不信,我父母要来救我!” 一声嚎啕,一头扎进了配殿。 春杏已习惯了她玻璃心主子的这种常态,只跟进去安慰了几声,便重新坐回了猫儿跟前。 春杏是下人,比她主子更务实些。她心里觉着,胡猫儿说的极有道理。 外间最初谣传胡猫儿是猫妖,除了她将将死而复生时伴随着几声猫叫,还有个原因,便是猫儿像杂草一般,在断了月例银子的情况下,竟然还活了半年之久。 话本子上曾说过,不吃不喝即便不是神仙,那也可能是妖怪。 春杏此前也觉着猫儿定是什么神神怪怪。 然而自搬进来,同猫儿当了邻人,她亲眼见到猫儿能吃、能喝,能磨珍珠粉,还有那手掌心日积月累下的茧子……她便知道,除了猫儿确实死而复生这一点蹊跷之外,这位姑姑也并不像外界谣传的那般神奇。 是个要吃喝拉撒的凡人。 这位凡人在废殿里少了外界补给却没能饿死,自然是她偷偷向外卖口红换了银子,才得以支持下去。 而她主子现下被打入废殿,按以往的先例,一两年内重获恩宠的可能性太小。 按这样的形式推断,只怕她同主子是要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 要打长久战,确然是要先填饱肚子。 猫儿见春杏似有意动,续道:“你们两人给我当帮工,卖了胭脂妆粉,我给你们发工钱,买吃食。” 她此前曾忌讳过这一对主仆。 她不想让她做彩妆的配方和手法外传。 然而这两人不知要在废殿住多久,她总要在她们面前展露做各种彩妆的过程。 有心人真想掌握她的技能,靠防是防不住的。不如一开始就邀她们入伙。 春杏面上有一丝踌躇。 她探头往她主子房中瞧了一眼,吱吱呜呜道:“我家主子,自小锦衣玉食……” 猫儿叹息一声,分析着:“自你二人被贬入废殿,白家可有人前来探望?可托了宫中人脉前来传话?” 此时废殿大门被拍响。 她话头一顿,竖着耳朵听。 敲门声不是三长两短,来者不是她可信之人。 她抓紧时间补充着:“你们二人若不甘心,再等等看。然我估摸着,只怕白家已将你主子置为弃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白姓女子入宫,成为白家稳固权势的新棋子。” 里间白才人的哭声越加震耳欲聋,以微薄之力表达着她对命运的抗争。 废殿开了条缝。猫儿趴在门边往外瞧去。 两位太监。 一位眼熟,是猫儿名义上的顶头上官,大内总管吴公公。 另一位虽有些眼生,瞧着地位却不低。 又是何事? 猫儿眯了眯眼睛,握紧了手中的烧火棍。 辰时的日头照的猫儿眼珠如琥珀玉石,那玉石一动不动的眯在那里,像极了冷眼观世人的狸猫。 吴公公惊的整整退了一步,又鼓起勇气,一边对着另一位太监点头哈腰,一边满面蔼色同猫儿道:“快,换件衣裳,跟着杨公公去。” 猫儿正诧异间,里间起了一阵风,紧接着大门忽的被拉开,白才人精神奕奕站在几人面前。 她一双眼肿如新桃,拉着杨临的衣袖破涕为笑:“杨公公,可是皇上让你来传旨,将我恢复位份,搬出废殿?” 杨临缓缓抽回衣袖,面上微笑不减,只微微一颔首,瞥了吴公公一眼。 吴公公忙忙拉开白才人,咬着后槽牙低声道:“若寻你,也没有让杨公公亲自宣旨的地步。莫发疯,阻了正事,只怕你连废殿也住不上。” 白才人面色灰败,视线在眼前三人身上梭巡,最后牢牢定在了猫儿身上,怆然冷笑:“果然是你!” 她扭身往院里快速窜去,一脚便踢翻猫儿架在小炉上正在熬煮的小锅。 猫儿费了半天功夫才得来的珍珠粉糊立时泼洒在地。 猫儿心里骂了声娘,急急便要去挽救残渣,吴公公已张大手臂拦在她面前,苦着脸道:“姑奶奶,皇上宣召,天大的事,切莫生是非。” 皇上?她倏地一抖。 她这颗要死不活的萝卜前日才被皇后蹲,皇后蹲完皇子蹲,如今怎地又轮到皇上蹲? 她想起那夜她在极华宫,跪在皇上脚下扯阎罗王的鬼话时,那位真龙在不动声色中露过好几回杀机。 这一家三口究竟想要怎样?难道真不给人清静日子过? 她脚下一个趔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3章 似是故人来 通往御书房的路仿似奈何桥,桥头的另一端,只怕会有个老婆婆端着一碗汤,等待上桥的人大口饮下,忘记前世今生。 猫儿稀里糊涂跟在杨临身侧,心里想着她的那点子“遗产”。 废殿一处墙根下面几寸处,有一个小瓷坛。 坛子里藏着三个银锭和一个她捡来的玉佩。 可惜时间来不及,如若她提前将这最后的私房取出来,现下她也不至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她至少能尝试贿赂这杨姓太监,打听打听她的死法。 她下意识的往袖袋里摸去。 除了一管口红,没有一个铜板。 她厚着脸皮掏出口红,强挤出一个笑容,向杨临搭话:“杨公公贵人事忙,怎好劳烦您专程跑一趟……这管口脂,令人好气色。公公也可以,自己用。” 杨临没有接口红,只用审视的目光瞧着她。 他从她的面上,极快的就瞧出了一位故人的影子。 那位故人,当年也是这般年轻,这般冒失,这般同世家女子不同。 那位故人,曾深深虏获了皇上的心。 他面上浮现和色,沉声道:“等会见了皇上,不用太过拘谨。” 她心里想,自然要放松。等脑袋搬了家,也就一了百了。 御书房东次间门口,驻守的侍卫和待命的太监站的笔直。 周遭寂静,映衬的里间人语声格外清晰。 有一把熟悉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纨绔气,油腔滑调道:“……儿臣认为,几位兄长所言甚是,各有道理。无论哪种道理,都比儿臣所思所想高明了万分。” 皇帝的声音压着几分火气,苦口婆心道:“若让晔儿主事,最不能缺的是何事?” 萧定晔的声音此时认真了许多:“儿臣以为,不论是在何处建营,最不能缺的,必定是秦楼楚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啪的传来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 檐下肃立的侍卫、太监依然站的笔直,只猫儿被惊的突了一突。 杨临见她神情瑟瑟,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未几,五六位皇子从御书房鱼贯而出,三两成群,各成阵营。 行在靠后的三皇子萧正悄声同萧定晔道:“五弟便是无意于政事,也不能总是同父皇对着干。他最喜的便是你。” 萧定晔瞧着萧正装模作样的神情,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满不在乎,正要拿话岔开,几位兄长已停了脚步。 他侧首往前一瞧,唇边浮上一丝儿嘲讽,当先踱去停在猫儿身侧,啧啧赞叹:“这位鬼妹,今儿又是来为哪位镇魂?” 他回头瞧瞧御书房方向,转头睨向杨临:“杨公公这保媒拉纤的活儿,干的极熟练。” 杨临苦笑,只垂首站在一侧,任他奚落。 其他几位皇子围着猫儿瞧了几眼,向萧定晔问着:“这丫头就是为母后镇魂之人?” 三皇子一步迈出,手持扇柄挑着猫儿下巴,摇头叹道:“如此姿色,竟是个神婆,可惜啊可惜。” 猫儿紧咬牙关垂首站在原地,如同兽园的野兽一般任人欣赏,心中已将萧姓祖辈问候了千百遍。 好在几位皇子并未停留太久,他们见传闻中阎罗王的妹子并没有三头六臂,也便成群结队的去了。 唯有萧定晔经过她身侧时,却贴着他耳畔扑的吹了口气,目光灼灼轻声道:“若不想跟着父皇,你便大着胆子同他说,你被本王摸过,你觉着十分销魂。他就能放了你。” 旧事重提,他的神色充满得意,哪里是替她出主意,分明是在恶心她。 她心下的气愤再也压不住,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弯,一只手已直直的探进她鼻孔,再往出一抽,将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处。 她将将要做出一个弹手指的动作,萧定晔面色一变,立时跃出几步,远远对着她连叱几声“粗鄙”,方循着几位兄长的身影扬长而去。 御书房东次间,小太监战战兢兢将地上碎瓷清理干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猫儿硬着头皮随杨临进去,扑通一声跪在门边。 杨临上前恭敬道:“皇上,胡猫儿姑娘,带来了。” 其上久久未有答复。 皇帝待将手头上的奏折瞧罢,御笔批复过,方往开阔处跪着的猫儿处瞟了一眼,沉沉“嗯”了一声。 杨临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向门外。 猫儿静跪于低,眼风瞄见杨临那双皂靴经过她身旁,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样子。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悄悄伸手逮住了杨临脚腕,向他投去求救的一眼。 杨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不动声色的摆脱她的爪子,坚定迈出了门槛。 她心中泪水长流,满心都回荡着萧定晔方才的那句话: “若不想跟着父皇……” “若不想跟着父皇……” “若不想跟着父皇……” 一时又想起昨日白才人的猜忌: “皇上若晋了你位份……” “皇上若晋了你位份……” 她心中焦虑如起了一蓬火,那火苗虽只有豆苗般大,却像三味真火一般难以熄灭。 每多烧一息,就能将她的苦胆烧个大窟窿。 随着她的胆汁从那窟窿里哗啦啦流出去,她几乎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上首之人此时已瞧过第二本奏折,抬眼瞟了她一眼:“赐座。” 那声音低不可闻,一旁静候的小太监却已极快的端了把椅子放在猫儿身侧,轻言细语道:“姑姑请坐。” 小太监温柔的声音神奇的抚慰了她的惊慌。 她扶着跪麻了的双腿期期艾艾坐下,大着胆子瞄了瞄上首的真龙。 上首那人正垂首往奏折上写字,仿佛一时半刻留心不到她这边来。 她忙硬着头皮将她一直捏在手心的那一管口红塞进小太监手里。 她心中怀着缥缈的期望。 万一皇上要将她砍头,也希望这位小太监能明白她的求助之意,让她死的不那般痛苦。 皇帝抖动笔管,向奏折上划下一笔,眼神倏地往前瞄了一眼,脸中神色微微和缓。 她那般侧坐着,面上含了些不安,举止却又有些大胆……回忆中有抹倩影初初还有些模糊,只一瞬便清晰起来,迅速同眼前这位宫娥合二为一。 他合上奏折,饮了一口茶,没头没脑道:“那时太后突患恶疾,朕五内俱焚,她带着你来给朕瞧,将朕置于不孝之地……” 猫儿一愣,心中恍惚,不知皇上所指何事,却摆明与她有关。 她待要竖起耳朵细听,皇上却又止了话头,只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十八年,朕……已有十八年未再见过她……” 猫儿不知他所说是何意,却听出他前后两句话中的“她”并非是同一人。 她想着,她那日是在皇上面前胡诌她同阎罗王拜了把子,只怕皇上此番召见她,怕是要寻她问一问已逝故人之事。 她已被她自己那滔天谎言弄的狼狈不堪,此时哪里敢再接下话头。 然而皇上话说到此处,却抬头定定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回应。 她额上一瞬间出了一层汗,只硬着头皮道:“那人,她,吉人自有天相,怕是已投了个好胎,来生要享大福……” 许久之后,上首的真龙轻声道:“她,活的极好,还生了一儿一女,夫君没有纳妾……” 她一滞,额上再次汗如浆出,立时从椅上滑下,战战兢兢跪在一旁。 皇上再静坐半晌,饮了一口茶,声音中有些疲惫:“皇后说你自请永居废殿,朕便……” 她没等来他余下的话。 他只等了几息,便摆了摆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4章 锦绣前程 御书房外间,杨临和吴公公等在原处。 趁着这点等待的时间,杨临低声同吴公公交代着: “皇上对猫儿姑娘是个什么打算,暂时未知。然而你是宫里的老人,当年皇上对那人是怎样的心意,你是见过的。 便是猫儿现下暂居废殿,止不定哪日就要晋位。 此番回去,你平日扣下的废殿月例,该补的便补上,切莫给自己招仇怨。” 吴公公忙忙喊冤:“并非奴才克扣月例,实是胡姑姑假死当日,名讳便被司礼监从宫娥册子里划了去。宫里没有这个人儿,怎地造月例银子。” 他试探问道:“可是要将她的名字又加上?又该按哪个品级算?” 杨临忖了忖,反而一笑:“如此甚好。日后她受了宠,却并无当宫娥的记录,反倒是好事。” 他揶揄道:“吴公公每个月受的孝敬不菲,指缝中随意漏一些,都比月例银子多。” 吴公公知道杨临这是在指点他施人情,喜上眉梢应了下来。 秋高气爽。 还未到午时,日头照的青砖宫道仿似镀了一层金箔。 回废殿的路金光闪闪,仿佛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 谁站了上去,谁的未来便不可限量。 猫儿行在吴公公的身侧,心中一片迷茫。 她又想起萧定晔的话:“若不想跟着父皇……” 她进了一回御书房,又见了一回皇帝。 这回的皇帝并不似她在极华宫那日见过那般怒意雷霆。 可说他如同萧定晔暗示的那般,想收她进后宫,又不大像。 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她没在皇上神态中发现对她有情的模样。 自然,看样子,他也没有流露出想要杀她的意图。 他最后的那句话“皇后说你自请永居废殿,朕便……”虽未说完,然而他余下的那几个字简直昭然若揭。 朕便允了你。 她觉着,皇上就是这个意思。 金口玉言,准许她今后都住在废殿,谁也不能打她的主意。 她这般分析过,觉着今日战战兢兢上了一回御书房,不但保住了小命,还得了永居废殿的圣意。不亏不亏。 此时,吴公公在一旁絮叨的赞美着她,同时还恭维着阎罗王慧眼识英。 她不知这位公公对她陡生的殷勤从何而来,然她趁着这股从天而降的机会,便将她心中长久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进了一趟地府,喝了一口孟婆汤,便不记得前尘往事。公公可知,我从何而来?家中爹娘又是何人?” 吴公公心中立时起了更大的殷勤。 从胡猫儿的姿色上,他看到了她锦绣的未来。 当年,皇上对那人是如何的痴恋,宫里这些老人,都是知道的。 当年,那人狠心拒绝了皇上,使了个机巧嫁了旁人后,皇上是如何冷落后宫,宫里诸人也是明明白白。 就凭着皇上今日宣了胡猫儿一回,他就敢断定,皇上这颗险些成了枯井的心,只怕要活过来。 他借由胡猫儿的锦绣前程,也看到了他自己的未来。 抱好这一根大腿,日后由猫儿吹一吹枕边风,他这大内总管的位子,便要往上升一升。 届时,说不得他就要进入司礼监,当一回太监总管。 只在猫儿问话的这一瞬间,他的内心便高瞻远瞩,对他的职业规划梳理的清清楚楚。 他忙忙回道:“姑姑问的这一遭,我倒是知道的极清楚……” 一年前,猫儿那位短命的贵妃主子还好端端在后宫里,没有被打入废殿。 她向皇后娘娘求了懿旨,要出宫礼佛。 在回宫途中,经过闹世,沿途一间青楼,起了一声姑娘的啼哭。 那啼哭之人,便是猫儿的原身。 她被人牙子卖进青楼,怎能甘心沦落泥淖,扒着门柱不愿进去。 贵妃微服在外,坐在寻常马车上听见猫儿的啼哭,扒拉着窗棂往外那么一瞧。 自此,青楼里少了一位未来花魁,宫里多了一位倾城之貌的美宫娥…… 后来的事情猫儿知道。 贵妃被贬,猫儿的原身遭受池鱼之殃,跟着她主子灰溜溜的住进了废殿。 她听罢往事,虽觉着十分平常,却也叹了口气:“可惜了。” 若那原身当时乖乖进了青楼,只怕就不会死。 原身不会死,猫儿便不会穿越。 她不穿越,就还能在前世,老老实实当她的彩妆研发工程师,过她的小日子。 可惜啊可惜,实在可惜。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前路渐渐飘来浓郁花香。 再拐个弯,御花园近在眼前。 此时御花园中各花匠辛勤劳作,要赶在各位宫眷赏花之前,提前将花朵苗木侍候的雅致葱郁。 年轻的苗木总管在每个环节都仔细查看,有不如意之处,还亲自上手矫正,端的认真。 猫儿惊咦一声,转头看向吴公公:“苗木总管,怎地换了人?”那个想占她便宜的死太监哪里去了? 吴公公忙忙为她解惑:“他年纪大了,得了病身子扛不住,只一夜就归了西。五殿下举荐了他宫里的谢公公,手艺好,会来事。” 猫儿心里一惊。 她和那色太监是交过手的。他是虚弱是强壮,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说那色胚得了怪病一夜暴毙,她是不信的。 祸害遗千年,便是他得了重病,最起码也会挣扎着多活几日,怎会一夜就丢了小命。 而这新来的苗木总管又是萧定晔举荐的人…… 她心下一阵后怕。 若当日在堆秀山凉亭里,但凡她视力好上一丁点儿,回萧定晔的问话保留了一丝丝,只怕她就要同那色胚双双患病,一夜暴毙。 她的心往下沉去,冷汗却顺着五脏六腑涌向每一个毛孔。 正恍神间,宫道边上急急行来一个年轻太监,一步便拦在两人身前,急急道:“胡姑姑,快快随我去。” 猫儿立时惊叫一声,转身就要夺路而逃。 随喜,萧定晔身边最得力的太监,随喜。 她认识他,她原本在废殿藏的好好的,便是这位萧定晔的狗腿子上门,将她拎去了极华宫,自此结束了她闷声发大财的人生理想。 如今,这位狗腿子只怕是要拿了她去,寻个井口,替他主子解决了她这个祸患。 随喜立刻上前抓了她衣袖,擦着额上汗珠,续道:“姑姑莫磨蹭,迟上一刻,我便要吃瓜落。” 吴公公一愣,立时转头惊讶的瞧着猫儿。 行啊,这妮子不赖啊,一边勾住了皇上的魂,一边竟然同五殿下有些什么。 只是,这心思未免太过活泛了些。在两个男人之间游移,且这两个男人还是父子关系…… 吴公公觉着他有义务要将猫儿从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路上拉一把。 他上前悄声同随喜咬耳朵:“猫儿姑娘将将才从御书房出来。皇上对她……” 随喜一把推开他,叱道:“老家伙心思端的龌龊,我若禀告了五殿下,只怕你脑袋不保。” 他一步退开,压着猫儿的挣扎,悄声道:“殿下寻你,是为你扬名来啦!” ------题外话------ 怎么有人取消收藏啦?别吓我啊,乖,快重新添加收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5章 咬小嘴 箭亭人影憧憧。 亭内,几位皇子并排而立,将手中弓弦拉的满怀,齐齐对着亭外百步之远的箭靶。 边上侍卫手中旗帜一扬,弓弦嗡的一响,皇子们弓上黑羽箭簇便齐齐射出。 待诸人手中弯弓垂下,成绩已出。 几位皇子齐齐瞧向萧定晔,揶揄道:“五弟若将心思从吃喝玩乐等事上稍稍挪开些许,这骑射之事,只怕也要好上几分。五弟的箭一旦发出去,便没瞧见过影子。” 萧定晔哈哈一笑,丢下弯弓,往石桌上一坐,揪了颗葡萄扔进口中,不屑道:“我何时只顾吃喝玩乐?不还当着工匠,造了兵器吗?” 几位皇子再射出一箭,嗤笑揶揄他:“兵器极好用,将敌国打的落花流水,我方一人未死。” 萧定晔便拉长脸,愤愤将手中葡萄丢了回去,蹙眉叱道:“怎地还未到?那鬼妹能有多难缠?” 不远处摆弄着小弓箭的六岁小皇子,乳名叫康团儿的,听见萧定晔的话,一把丢了弓箭,疾步跑去他身畔,黑葡萄一般的眼睛亮晶晶:“皇兄,大仙真的要来?” 萧定晔嗤笑上一声,靠去了椅背上:“她算个什么大仙……” 康团儿的一颗心立刻被吊起来,抓了一串葡萄,蹲去了箭亭门前,等着一观大仙尊荣。 未过多久,小屁孩儿一声欢呼。 萧定晔转头一瞧,不由提了嘴角。 箭亭门口,一对男女衣冠不整,煞是惹眼。 随喜身上是有些功夫的,然此时这位练过童子功的太监的模样却令人不敢恭维。 他衣衫不整,毛发蓬乱,脸上和颈子上都是抓痕,还半眯着一只眼。 他紧紧箍着活蹦乱跳像疯了一般的猫儿,远远便同他主子诉苦:“殿下,奴才险些被她挠瞎!” 猫儿倏地转头,瞧见那可恶的萧定晔箭袖束腰,长身祁立,一副瞧热闹的模样。她张嘴便高喊:“阿哥,阎罗王阿哥,收了他,收了他们!” 康团儿咕噜咕噜转动着眼珠子,大着胆子凑去猫儿眼前,期望着问她:“在哪里?阎罗王在哪里?小鬼在哪里?” 猫儿立刻道:“你身后,都是,全都是。” 康团儿喜的哈哈一笑,立刻跳转了身子,茫然打量一圈,摊着手道:“怎地我瞧不见?” 猫儿从随喜的钳制中挣脱一只手,立刻指向萧定晔:“在他身后,牛头马面,全都在!” 萧定晔见她疯的不像话,抄着手踱去她面前,扬声道:“你亲口说你有小鬼护体,本王同皇兄们打了赌。若今日你身边没有小鬼,本王可要输的精光。” 他转头一挥手,已有小太监准备好箭簇,另外的小太监端了果盘站去了箭靶旁。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却知道定不是要请她吃果子。她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敢动我,我阿哥饶不了你!” 他一笑,微微蹲低了身子,附在她耳畔道:“昨儿我摸了你,夜里睡的极好,没见什么小鬼呢。”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凑在鼻端,深深一闻,状似享受:“温香软玉,本王喜欢的紧。” 她险些要喷血,只强忍着怒意,面上缓缓浮上笑意,双目中自然流露出媚态:“殿下附耳过来,奴婢告诉你,如何招小鬼……” 她歪打误撞击中他的心思,他瞧着她的神色,将信将疑间凑上前。 她面上依然保持着笑意,口中低声道:“夜半三更时,用……”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由得离她越来越近。 她再向他微微一笑,倏地张口向他咬过去。 他未想到她这般狡猾,立时一闪,却端端将他正脸对准她。 下一刻,他的嘴唇便被她重重咬住。 浓烈的血腥气立时传开。 他口中闷着一声痛呼,扬手便要向她打去。 她此时却松了口,呸的一声啐去口中残血,十分快意的瞪着他。 他恨的牙痒痒,却先顾着用雪白巾帕捂了嘴。 康团儿站在边上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惊叹道:“五哥哥,母妃同父皇亲小嘴时,就是这般咬父皇的。五哥哥,你同大仙亲了小嘴,会不会生出只小鬼?” 他的声音又尖又亮,引得旁的皇子纷纷围了上来。 萧定晔一把将她从随喜手中拖过来,当先往箭靶方向而去。 她跌跌撞撞的被拖着往前时,耳中便传来极轻微的声音:“莫作怪。你今日死不了,也伤不了。乖乖受着,否则本王杀了你。” 她蓦地看向他。 只见他气恼的神色下,瞪着她的一双眼却隐有他意。 前方箭靶越来越近,她隐约觉出他只怕是要给旁人演戏,立刻抓紧机会道:“珍珠十斤,花瓣十斤,蜂蜡二十斤……” 箭靶近在眼前,周围已站了小太监。 她双脚站稳的一瞬间,他微不可闻给了她答复:“成交。” 秋风送爽。 她闹腾了一番,额上细汗还未晾干,终于知道他为何答应的那般干脆。 他堂堂皇子,手上亲自捧了一只果盘。每拿起一只果子,他便放在她发顶比一比,又摇摇头,换下一个。 这是要射死她、来个一了百了的节奏。 她膝盖一软,险些要软摊于地。 她拉着哭腔求他:“殿下,奴婢身边真有小鬼,求您莫捉弄我,若遭了反噬……” 他嘴角一提,唇上伤口立时如针刺般痛。 他恨恨瞪了她一眼,警告道:“莫乱动,否则非死即伤,莫怪本王未提醒你。” 说到此处,却又补充着:“射死也好。倒省的本王去尚药局寻你要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她听着他的语调,觉着他约莫不像是要取她小命,最多是将她当猴耍一耍,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悄声同他讨价还价: “奴婢愿意站着挨箭。只是,头上顶着的果子,能不能奴婢自己个儿选?” 他瞟了她一眼,将果盘交给一旁小太监,懒懒道:“选吧,本王若再不同意,只怕你又要咬我小嘴。” 她一滞,目光却不停歇的望向果盘。 葡萄、秋枣、梨子、苹果…… 怎地都这般小? 她的眼睛往边上一瞄,立刻盯向远处翠绿的大西瓜。 她面上挤上些讪笑,同他打商量:“奴婢觉着,那瓜便极好。再大奴婢都顶的住。” 他此回竟然十分好说话,只向小太监一努下巴,小太监从善如流,立时跑向那西瓜。 秋高气爽。 缕缕秋风不停歇的轻抚胡猫儿时,她已被绑在箭靶上,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她的发顶上,一片薄如蝉翼的西瓜片儿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偶尔滴下来的汁水,顺着她的额头而下,同她鬓角冷汗混合成一路,在她面颊上画出蜿蜒小溪。 蹲在她身旁的小皇子康团儿一边吸溜着西瓜,一边兴致勃勃向她讲解着游戏的好玩之处: “若你身畔有小鬼,那些箭就射不死你。若小鬼不护着你,那你可要倒大霉。” 他吐个舌头,翻个白眼,向她展示着她即将迎来的死状:“几位兄长中,除了五哥哥之外,他们的箭术都比我好。可是,那西瓜那么薄……” 他将手中一牙西瓜啃尽,见他的贴身内侍已向他跑来,知道“大射活人”的游戏即将要开始,忙忙起身跑开两步,又站在远处同她喊:“你千万莫死,我想见小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6章 小鬼护体 箭簇透风,带着杀人不眨眼的决绝,直扑胡猫儿脑门。 猫儿紧紧闭着眼,只觉着今日是必死无疑。 皇子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于这咻咻箭声中,远处皇子们的声音格外醒神。 “哟?果然邪门!” “那箭怎地拐了弯?” 猫儿等死的心顿了一顿,强忍惧意睁眼,果见如雨般的箭簇将将飞扑到她身前一丈之外,便自动拐了弯,窜向了旁处。 她立刻转首四顾,远处已传来那纨绔皇子的叫喊声:“烦人鬼妹,莫动弹!” 她立时站定,忍着战颤,瞧向眼前奇景。 午时的日头铺天盖地投射下来,眼前什么东西细如发丝,往箭旁轻巧一扑,便不见了身影。 随之,那些箭便在她身前拐了弯,没有一支能近她身。 这世上有没有鬼怪她不得而知,然而她清楚的知道,她口中的小鬼只是她杜撰。 那些中途拐了弯的箭簇,不是真的被护身小鬼挡了开。 那细如发丝、一闪即逝的银针,才是真正护体的东西。 这位五皇子只为了打赌赢一场,倒是动了这般的手脚。 她原来脑中紧绷的弦立时一松,只觉着双膝酸软,再也站定不得。 一局箭簇射罢,有小太监极快的跑向她。 那太监腿脚迟钝,在快靠近她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竟如掉进了水池里一般挥动着手脚乱扑腾。 等他再起来时,他身子上满是灰尘,而那些落在地上的细针却已隐在了地下。 “一箭未中,毫发未伤——”他将结论大声的报了回去。 萧定晔得意洋洋向其他几位皇子展示他的胜局:“瞧瞧,我说她不是常人,你们偏不信。” 围观着她的人中,眼神各异。 有不信,有深信,半信半疑者居多。 萧定晔用巾帕捂着唇上伤痕,神采飞扬的向她一眨眼睛,高声道:“你来说说,为何那些箭会拐弯? 她瞧着他的眼神,心中一动,立刻配合着向虚空处道谢:“两位鬼君立了大功,我今晚就向我阿哥烧香报信,让他晋你们的官位。” 萧定晔故意顺着她的视线瞧去,惊讶道:“有两位鬼君?” 她立刻点头:“没错,是两位。” 她对着虚空再摆了摆脑袋:“回去吧,日头大,阳气重。” 此时,手持弓箭的小屁孩康团儿终于从人群中挤进来,听了她的话,心中着急,忙忙大喊:“先莫走,先莫走,我还没玩。” 话毕,张弓搭箭,半眯左眼,松手箭出。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落非常。 众人的眼睛立刻随那如闪电般的箭簇一起指向猫儿。 下一刻,箭亭练武场上,痛呼声如千年猫妖作祟一般,惊的歇晌的鸟儿纷纷离巢。 一柄五寸短箭扎进猫儿小腿,羽翎还在外间微微晃动。 康团儿眼见猫儿裙裾间已染了血,面上迷惘道:“怎地又不灵了?” 他转头看向萧定晔:“五哥,小鬼走的那般快吗?” 萧定晔听着耳旁呼痛,向康团儿摊开双手:“来无影去无踪,你说快不快。” 他故意吓唬小屁孩:“你完了,今夜小鬼要向你寻仇!” 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以胡猫儿受伤而收尾。 萧定晔眼瞅着小太监抬着胡猫儿向太医院值房而去,等几位皇子无聊离去后,方收回不羁神色,往身后一扬手。 转瞬间,四周浓密高树上仿似起了风。 过了一息,那风却又止了动静。 随喜几步上前,悄声道:“方才小殿下离的太近,暗卫们来不及出手。” 萧定晔点一点头,沉声道:“今日这宫娥有小鬼护体之事,场上几人已亲见。便是一时有不信,也无大碍。传出去,让各臣子都知此事,尤其是兵部那几位。” 随喜点头应下,立时转身而去。 萧定晔缓缓出了箭亭,手指不经意间摸上唇上伤处,咕囔道:“好大的胆子……” 他一路悠闲慢行,在一处树下止了步子,自言自语道:“去废殿外监着她,莫让她折腾丢了小命。” 葱郁树冠上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是”,树身轻微的一抖,四周再次恢复了宁静。 于这宁静中,偶尔从太医院值房那处传来的嘶吼声,便随着风传的极远。 胡猫儿被软轿送回废殿的时候,废殿已变了一番模样。 石炭、柴火整齐的码在墙角。 棉絮、被面整齐叠放在院里的桌案上。 院里的红泥炉上,还置着一口锅,从锅里冒出的雾气清清楚楚传递着肉汤的气息。 吴公公见了猫儿受伤,面上神情如丧考妣,激愤道:“谁?是哪个奴才干的?” 猫儿哑着嗓子,有气无力道:“小皇子。” 吴公公便熄了要为她出头的心思,讪讪道:“小娃儿难免调皮,姑姑忍一忍。” 他言简意赅的介绍了一番石炭、柴火和棉絮,带着送她回来的太监们恭敬退下。 春杏瞧着她腿上的伤处,一把掀开火炉上的汤锅,赞叹道:“姑姑受伤,厨下便送来猪蹄汤,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配合的将将好呢。” 猫儿愤愤道:“打一巴掌,又给颗红枣。萧定晔打的好算盘。” 她忍着痛要跳进配殿歇息,一旁郁郁的白才人却一步窜到她身畔,惊奇道:“怎地,这些东西难道不是皇上送来的?却原来是五殿下相赠?” 猫儿撇了撇嘴。 方才吴公公虽未说清这些物件出现的原因,然猫儿却记着她向萧定晔讨的那些珍珠、花瓣和蜂蜡。 现下那些好物件没有,却换成了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皇子的话果然不能信。 白才人一反常态对猫儿表达了亲昵,亲自扶着她到了床上,志满踌躇道:“我们打个商量,今后你专攻皇子,我专攻皇上。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精诚协作,众志成城。可成?” 猫儿冷哼一声:“皇上皇子都留给你,你随意动手,姑奶奶不好这一口。” 她腹中饿的咕咕叫,垮着脸号丧:“姑奶奶饿了,上汤!” 春杏忙忙舀了碗汤端进来,正正吹凉了一口要送去她嘴边,废殿大门扑扑两声,几息后墙头上便显出颗脑袋瓜。 一位小太监爬在墙头上着急的喊道:“胡姑姑,快,五福要被打死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7章 阴谋 午时三刻,宫中诸人已用过了午饭,开始侍候主子歇晌。 而掖庭的嘈杂还在继续。 专为掖庭奴才们做饭的膳房门前,里一圈外一圈站满了瞧热闹之人。 人墙最中间,小太监五福双手十指上套了夹棍,施刑的太监用力一拉,五福便痛的哭天抢地。 膳房管事太监咬牙切齿骂道:“偷,让你偷,老子今儿不让你记老子一辈子,便白当了这膳房管事。” 他身旁有人扑哧一笑,揶揄道:“公公都没了下面那玩意儿,还能给人当老子?” 管事太监被人刺的心火重,咬牙切齿喊道:“拉!” 一声令下,将将才歇了一口气的用刑太监往手心啐了一口唾沫,再次一使力。 随着手骨格吧格吧的夹箍声,五福一声惨叫,晕倒过去。 等猫儿被小太监背着一路狂奔而来时,五福已被一桶馊水浇醒,奄奄一息瘫倒在地。 他的手曾替猫儿精细雕刻过口红管子、粉底盒子,也曾捡了旁人不要的死鸡、陈米送给猫儿果腹。如今这一双手上却没有一处好皮,皮开肉绽,正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猫儿惊的魂飞魄散,眼瞅着管事太监再次扬手要发令,她再顾不得腿上的伤处,合身往前一扑,一爪子就挠在了那太监面上。 随之一声闷哼,她滚落到五福身畔,姐弟两人齐齐呻吟在了一处。 围观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胡姑姑出手了! 猫妖挠人啦! 挠完人她还呜呜作响,这不是在召唤野猫,便是在召唤小鬼啊! 一瞬间,围观众人便跑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在猫儿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后,立时躲去了墙头树后。 膳房前堂,只余下零星几人,壮着胆子瞧热闹。 膳房管事太监捂着被挠破的面颊,指着她半晌,喘气如破风箱:“纵你是人是鬼,是神是妖,也不能不讲理。五福偷了膳房东西,咱家就能惩治他!” 猫儿将受伤的腿往边上放顺,先摸了摸五福小脸,轻声问他:“告诉姑姑,你偷什么了?” 五指连心。五福双手被夹的稀烂,面色苍白,强撑了几撑,泪珠儿一滚,呜咽道:“姑姑,我没……” 管事太监立时将手中布袋兜头丢过去:“没偷,这是什么?” 猫儿接过布袋,往里一细瞧,心中立时一阵惭愧,将五福拥在怀中,无地自容道:“是姑姑害了你。” 布袋里装的是蜂蜡。 蜂蜡可用于胭脂妆粉,也可用于食疗和药用。 这膳房管事太监患着经年的哮喘,日日都用蜂蜡炒着鸡蛋吃,一日都离不得。 猫儿只以为,定是她平日总叮嘱五福四处帮她寻摸做胭脂的各式原料,五福才起了顺手牵羊的心思。 她思忖着今日这太监是不可能善罢甘休,只有跪上一回,说上两句好话,看能不能保下五福。 她向五福使个眼色,悄声道:“我们不同他硬碰硬,只能先服个软……” 五福挣扎着从她怀中出来,执拗道:“姑姑,我没偷,我是捡的。那蜂蜡散落在外面墙角,我捡的……” 管事太监听他辩解,一步跳起来,一口啐到他面上:“捡的,你再给老子捡一回?你明知道老子缺不了这口,还要来偷。你是想让老子死……” 猫儿知道五福自来在她面前是不说谎的。既然他三番四次说他没偷,那定是没偷。 她咬牙扶着五福起身,牵着他手腕,先和了一回稀泥:“公公再想一想,万一是旁人偷的,栽赃给五福呢?五福胆子小,他……” 显然她和的这稀泥水平不高,膳房管事再啐了一口,蹬鼻子上脸叱道:“栽赃?老子瞧着,说不得就是你唆使五福干这下三滥的勾当!” 猫儿腿伤疼痛,再没有给他好脸子的耐心。 她一把亮出爪子,冷冷道:“你说他是偷不是捡,你就要能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你就是诬陷。我定要下去寻一回我阿哥,拘你进司阴衙门,让你尝尝拔舌头、下油锅的滋味。” 她自亮相时强硬了一回便软了下来,此时再说重话,也也失了威风。 管事太监非但不惧她,还嗤笑一声,破风箱一般的嗓子呼啦呼啦讽刺她: “胡姑姑这一瘸,还想打着阎罗王的名头充大头?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猫儿被他堵的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重华宫门前,树冠处绿衫暗卫双手抱拳凑进嘴边,吹出两声老鸦叫。 听见内殿隐有脚步声,暗卫一跃而下,等去了门边。 随喜蹑手蹑脚从正殿出来,拉着暗卫往远处几步,蹙眉道:“怎地不在废殿外守着?” 暗卫抱拳悄声禀报:“那半仙儿为个小太监,跑去同人争执。属下该不该出手,倒有些拿不定主意……” 暗卫但凡出手,不是旁人见了血,便是自己见了血。 若他为了这鸡毛蒜皮的事,习惯使然下了重手,坏了五皇子的计划,可就要人头落地。 随喜一听,无语道:“这点子小事,让她折腾去。” 他打发走暗卫,进了宫苑,又招来个宫娥:“去寻小殿下,让他去寻那半仙儿……” 正殿书房,萧定晔趴在桌案上,将目光从眼前兵器图纸上移开,抬头瞟了眼随喜:“那鬼妹又怎地了?” 随喜如实相告。 萧定晔闻言,放下描画图纸的炭笔,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桌案,喃喃道:“竟是个爱掺和事儿的性子……” 既然打算用她,得想法子让她收了脾性。 该威逼还是该利诱? 他续问:“将她底子查清没?” 随喜摇了摇头:“她的来历只停在了青楼。青楼之前,却是查不到。那当初卖她的人牙子不是官牙,私下里骗了小娃儿转手卖了就跑,寻不见踪迹。” 这就是说,一时半会她没有家人。扣住她的家人来拿捏她的手段,暂且施展不出去。 萧定晔转头看他:“她死而复生这件事,你怎么想?” 随喜蹙眉道:“贵妃刚死,她就撞了柱子。太医院里有出诊记录,确然是断了气。现下她闹腾的样子,也确然是个大活人……莫非真有小鬼护体?” 萧定晔冷哼一声。 若真有小鬼护体,康团儿那一箭就扎不进她皮肉里。 他也没指望她真是半仙。 她是半仙自然极好。 她不是半仙,他将她打造成半仙,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他重新拿过一旁的兵器图纸,在其上画了一笔,又问道:“李家小姐还能坚持几日?” 随喜立刻道: “李小姐都昏了三四日,若再不服解药,怕是要挺不住。 皇后娘娘苏醒当日,那胡猫儿能镇魂的消息,朝臣其实都已有所耳闻。今儿在箭亭的事,几位皇子又亲眼所见。 流言一波波传出去,三人成虎,便是有人不相信,也由不得他们。 殿下在李家之事上,不管是想按老计划,还是用胡猫儿,只怕这两日就该收网,再拖下去,那李小姐就真永远睡过去了。” 萧定晔忖了忖,下了决定:“那就明日。” 兵部那些老古板,不管多难啃,他也要啃一啃。 若他都救了一回兵部尚书的爱女,那李老头还能不记他的人情……那这人,也不该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8章 三维阎罗王 日头白惨惨挂在天际。 四个白胖厨子手持木杠,忙碌时是煮饭的伙夫,闲暇时是助纣为虐的打手。 几人将猫儿和五福围在正中间,却不敢真的下手,只赔着笑脸和稀泥:“姑姑刚至,对此间事所知不详。五福这厮真的手脚不干净,姑姑切莫被蒙蔽了眼睛。” 五福听闻他们继续冤枉他,连疼带急,立时出了一头汗:“我没有,我刚出了膳房,就瞧见墙根处有蜂胶。王师傅,当时你也在那处,你……” 他口中的王师傅面上隐隐变了脸色,不等五福将话说完,便一杠子拍下去。 猫儿同五福俱都受了伤,躲闪不及,眼看便要双双被拍扁。 只转瞬间,杠子“邦”的一声落地,那王师傅仿似被人打了一拳,立刻抱着肚子蜷缩去了地上。 五福立刻忍痛大喊:“姑姑,小鬼护着我们!” 猫儿转头四顾,但见不远处人影一闪,紧接着跑来个短腿小豆丁。 那豆丁面色涨得通红,几息间到了人前,举着手上的一张小弓,劈头盖脸便朝膳房管事打了下去。 待他觉着已做到了“英雄救仙”的第一步,方几步退到猫儿身前,张手护着她,扭过脑袋,铿锵有力道:“大仙,莫怕,本皇子是你那一头的!” 膳房总管陪笑上前,谆谆善诱着:“小殿下,这两人偷了东西……” 康团儿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双手叉腰叱道:“偷你个大头鬼!大仙有的是小鬼,偷东西的小事还要她亲自出马?” 他回头往宫道上一瞧,立刻向拐角处他的贴身小太监招手催促:“快,把大仙驼回去。” 那内侍忙忙上前,背了猫儿便要走。 猫儿转头瞧着一旁的膳房总管,冷笑一声:“你想寻真凶,本大仙就给你指一条道。” 她往那王师傅方向努了努下巴:“瞧见没?方才五福一提起他,他便立时想要打杀了我们。这便是蹊跷处。” 她侧头看着射伤她小腿的罪魁祸首,刻意拿着架子道:“小殿下倒是判一判,他冲撞了本仙,该如何惩罚他?” 康团儿今日在箭亭失手伤了猫儿,唯恐猫儿再不带他见小鬼,原本一直郁郁。如今有了重修旧好的机会,他立刻拿出了皇子的威风,一拍胸脯,铿锵有力道: “我现下就去见父皇,让父皇砍他狗头,诛九族!” 预想之中的求饶声并未响起。 管事太监面露讥诮之色,口中应付道:“小殿下说的是,小殿下慢走……” 康团儿面色涨得通红,祭出了杀手锏:“我去告诉五哥哥,让他治你们罪。五哥哥喜欢大仙,上午他还和大仙亲小嘴,你们就等着吧!” 几位太监面上果然有了惧色。 猫儿扶额,立刻息了狐假虎威的心思,唯恐康团儿再为她招惹祸事,忙忙赶着背她的小太监,一行人灰溜溜去了。 啊呸!管事太监朝着几个逃开的背影,重重啐了一口唾沫。 晌午的日头照不透废殿四周疯长的密树,暗影提前降临。 不久前才为猫儿处理过伤口的柳太医,一边为五福擦拭手掌血迹,一边叹着气。 郎中没有给病患信心,反倒加重了病患的心病。 五福眼中噙着一汪眼泪,拉着哭腔相问:“大人,奴才的这一双手,是不是给打坏啦?” 柳太医麻利的替五福伤药,包上纱布,抚一抚他的小脑袋瓜:“你没事,伤好后,两只爪子照样能用。” 他向床头另一端的猫儿瞧上一眼,笑眯眯道:“可胡仙姑要再敢活蹦乱跳,蹄子可就废了。” 这位柳太医在皇后重疾之事上,受了猫儿的恩惠,留下一条小命。 他虽同太医令大人是师徒关系,在对待猫儿的态度上,比他师傅好的多。 此时猫儿受了他的提醒,回想起她解救五福那狼狈的过程,心下十分郁郁。 受了她的拖累,阎罗王的面子,非但没有起作用,反而还遭了一回奚落。 她瞧着这太医竟是一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模样,烦恼的挥手赶他。 又想起她在太后之事上已自绝于太医院,如今只勉强留得这一个人脉,得将他顺着毛捋。 她的手往袖袋里一摸,话已提前说了出来:“送大人一管口脂,大人可转送给心上人用。” 袖袋里空空如也。 仅存的那管口红,今早在御书房时,已被她强行送给了小太监。 她讪讪一笑,打下了欠条:“下回下回……” 柳太医笑的双眼如新月,偏着头看她:“在下并无心上人。可胡仙姑的这管口脂,在下却定要笑纳。仙姑切莫忘了。” 他起身收了药箱,再笑看她一眼,转头磨蹭着去了。 五福诧异道:“姑姑,柳大人笑什么呢?” 猫儿耸耸肩:“怕是被人点了笑穴……” 趴在门边的康团儿此时终于能插进嘴来,忙忙指点着:“哪里有笑穴,五哥哥说,那都是话本子里骗人的。” 他迈着小碎步挪到猫儿身畔,先装模作样趴在她腿边,往她伤口上哈了哈气,觉着铺垫的刚刚到位,这才扭捏道: “大仙,你那阿哥,今夜何时出现?能不能也让我见上一回……” 胡猫儿眯着眼睛忖了忖,心下有了盘算:“小殿下若能寻来多彩颜料,明日,你便能瞧见我阿哥!” 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谢幕时,废殿稀罕的第一回亮起了油灯。 油灯架在炕几上,几位房客坐的遥远,一边有些胆怯,一边又忍不住想瞧一瞧,胡猫儿招鬼的法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猫儿先将白纸全染成灰色,在灰色上又沾着颜料画了个人影。等画纸干透后,她还要在人影上继续作画。 这样的夜晚,白才人第一回忘了垂泪,伸着颈子瞧累了,方探问道:“胡姑姑,你这般无章法的画着,就能将阎罗王招来?” 旁人瞧着无章法,她自然知道此间不但有章法,章法还大了去了。 三维立体图,她前生玩的极熟练。 无论瞧上去多么无厘头的图案,她都能透过那些干扰因素,瞧出里间暗藏的另外一张画面来。 那些图案,有时候看着是凸出于画面之外,有时候是深藏其间。 实则是利用视觉差别和光影、虚实、明暗等细微因素欺骗眼睛。 在人脸上化妆,也像画一幅三位立体图一般。 只要色彩、明暗、阴影搭配得当,通过层层装扮,便能从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脱胎出一位绝世美人。 她今日在箭亭受了一回戏弄,又在掖庭受了那老太监的奚落。等平静下来时,她便想的明白。 做人她贱人蝼蚁,谁人都能来踩她一脚。 既然躲在废殿闷声发大财的愿望已然破灭,她只有继续攀上阎罗王的大腿,还要想法子抱的更紧,方能保得住她这废殿,保得她能活到逃宫那一日。 她转头看着她的几位房客,劝慰道:“去睡,我阿哥最快也要明日才来。” 暗夜中,四周皆静。 油灯漏夜摇晃,燃尽了猫儿储存的最后一点儿油星儿。 天边隐现鱼肚白时,灯捻子冒出一股青烟,结束了最后的使命。 猫儿搁下笔管,趿拉着绣鞋,捏着眼前初成的画纸,一跳一跳去了废殿门上。 她将画纸贴在墙上,打了个哈欠,喃喃道:“能不能稳固本大仙的地位,就靠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19章 神婆出宫 朝阳如血。 废殿如往常般安静。 配殿炕上,胡猫儿如猫念经一般的小呼噜,传遍了整个院落。 废殿院门大开,几位房客站在门外,就着初升的日头,欣赏着猫儿熬了一夜的革命成果,交头接耳道:“这画的什么玩意?哪里能招来阎罗王?” 画纸上,数朵一模一样的五彩花样排的规整,没有任何美观性和艺术性可言。 白才人同五福道:“你是童子,眼睛干净,你能不能瞧出阎罗王?” 五福立刻道:“我阿娘说我火焰高,任何小鬼都近不了我身……” 三人正细心研究着,身后又来了人,加入了研究的队列。 随喜瞧了半晌,除了认为这画极其无聊之外,没瞧出有何稀奇之处。 他道:“胡姑姑呢?有要事寻她。” 五福忙忙窜进内殿,推了推猫儿,小声道:“姑姑,五殿下的人……” 猫儿睡的迷糊,一巴掌拍过去,嘟囔道:“莫吵人……仔细我阿哥捉你下去!” 随喜在院里等的着急,扬声唤道:“胡姑姑,莫耽搁正事。” 猫儿略略恢复了些神识,探头从窗户里瞧见随喜,立时将昨夜裁纸用的菜刀架在颈子上,直直嚎了一嗓子:“敢掳我,姑奶奶砍死你!” 她算是瞧了出来。那位五皇子拿她当猴耍,且耍的不亦乐乎。 她陪他耍猴也就罢了,可人要有契约精神吧。 她顶了一回西瓜片,受了一回伤,那位皇帝最爱的五皇子,答应她的珍珠粉、干花瓣和蜂蜡在哪里? 随喜受主子所托,有求于她,不好贸贸然闯进偏殿站在她炕头前。 他等在院里,透过窗户见她演着贞洁烈女的角色十分投入,只一跺脚,又匆匆出了废殿门。 他走了两步,到底心有不甘,退回去揭了院门上的画纸,向主子复命去了。 重晔宫,铁锈味大盛。 日头打在院里的大型铁器上,显得尤为醒目。 然而在一旁侍候的宫娥看来,怎样的铁器都没有自家主子的胸膛醒目,且勾魂。 萧定晔手中的一块铁器已打磨到亮光闪闪,铁粉呼啦啦扑到他身上,混进清汗里,再被日头那么一照,越加显得龙精虎猛。 等铁器被打磨到了极致,他住了手上动作,专心打量手上小块零件同地上大型兵器的匹配程度。 院里出现熟悉脚步声,他并不回头,只沉声问道:“人呢?她又耍什么花招?” 随喜叹了口气:“她昨日被吓怕了,奴才刚一进废殿,她就拿着菜刀要自刎。奴才不敢强来……” 他抬头瞧了眼萧定晔,续道:“奴才还听见她说……” 萧定晔见他吱吱呜呜说不出个所以然,再眯着眼打量了手上铁器的各个切割面,方道:“你若不想说,院门外站着去。” 随喜忙忙苦着脸道:“奴才听她埋怨,说殿下言而无信……” 萧定晔听闻,脑中思忖了半晌,这才隐约想起昨日在箭亭,她仿似是曾同他提过条件来着。 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也敢同他讲条件。 随喜将理由说完,瞧见萧定晔并无甚反应,便将他手上的画交过去:“废殿院门上挂着的。据闻,胡猫儿画了一整夜,像是要拿来镇宅。” 萧定晔乜斜了一眼,蹙了眉。 又是什么幺蛾子? 这么一副莫名其妙的东西,连画都算不上,值得画上一整夜? 他放下手上铁器,只往一旁候着的宫娥处一瞟,两位宫娥便乖巧上前,一位奉上湿帕子,一位撑开衣袍。 他擦过手脸,穿上外袍,从随喜手中接过那莫名其妙的画纸,将将想仔细瞧上一瞧,忽的便见那画纸中陡然窜出一只獠牙恶鬼直扑他面门。 事情来的太快,只有眨眼的功夫。 他险些惊叫出声,一把甩开那画纸,整整退了一步,怔怔站了半晌,方才收回神识。 他再瞧瞧几位下人的神色,吃惊道:“你们方才……没瞧见什么?” 摇头。 没有人点头。 他立时向宫娥一挥手,待宫娥避了开去,他方指着画纸对随喜道:“你来瞧瞧,看有何物飞出来。” 随喜举着画各个角度瞧过,为难的一摇头:“什么都没有,奴才连个蚊子腿都没瞧见。” 没有? 有蹊跷,绝对有蹊跷。 他一咬牙,重新接过那画,再细细去看。 这回,莫说鬼怪,果然连个蚊子腿都瞧不见。 他眉头紧蹙,心中一时有些疑惑。 那胡猫儿,莫非果然有招鬼的手段? 马蹄哒哒,连带着车轮细微的吱呀声,将胡猫儿的睡意赶的一丝儿不剩。 事实上,自打废殿里窜进了一群小太监,将她强行掳出去说要替人镇魂,还不忘了带着她的的铜锤时,她就再也没考虑过什么睡不睡的问题。 自然她也没来得及再次拿起菜刀,重新往颈子上架一回。 为何人镇魂,已不是她能左右之事。 然而一铜锤下去,将眼前的成年皇子打晕……她觉着可以试试。 她手中死死捏着铜锤,眯着眼睛在脑中无数回的模拟了她的打算,回回都被模拟结果打击的垂头丧气。 当日在御花园的阁楼上,她是如何被这位五皇子箍着,在光天化日之下演了一回春宫大戏,她还记忆犹新。 他一身腱子肉,她是近距离感受过的。 那代表着他的力气、速度和灵敏。 她挪了挪伤腿,溃败的松了手中法器,只不甘心的“哼”了一声,再不发一言。 马车停止、接受侍卫盘问、继续前行……一刻钟之后,外间隐隐传来噪杂人声。 “糖葫芦,又甜又大的糖葫芦哎……”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磨剪子来,戗菜刀……” 她倏地一愣,几乎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她顾不得眼前静坐的活阎王,忍着腿痛扑去窗边掀开帘子。 苦力,小二,摊贩,买主,帮工…… 男人,女人,老妪,幼童,瘦狗…… 宫外。 这是宫外啊! 她倏地转头看向萧定晔,鲜见的主动给他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她没想到,这一趟,他竟然带她出了宫。 莫说他要她帮人镇魂,便是带她出来行刑砍脑袋,能死在宫外,她也是愿意的。 萧定晔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冷哼一声。 昨日在箭亭,这位不要命的小宫娥用她的笑诱着他近前,狠狠咬烂了他的嘴唇,这事他可没忘。 他摸一摸唇角伤痕,再摸一摸颈子上的咬痕,向她掷出了一张画:“这画是怎么回事?” 她恋恋不舍收回眼神,瞧见她的大作,再抬头一看他的面色,得意的一抬眉:“我阿哥,你见过他了?” 还敢拿阎罗王来诳他?!他一把拉将她扯到近前,冷冷道:“若不想早死,便莫玩把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20章 镇魂准备 马车缓缓前行,仿佛萧定晔带猫儿出来并不是为了镇魂,而是要游山玩水。 马车里的气氛却没有那般轻松。 萧定晔扯着猫儿的衣襟,恶狠狠道:“这世间有鬼没鬼,本王分的清。” 是吗?猫儿心中一阵冷笑。 她不做一丝挣扎,只用手指夹起落在她裙裾上的画,迎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极快的在他眼前一晃。 獠牙鬼影如闪电般出现。 他倏地松了手,如箭一般往后一缩,睁大的双目满是不可置信。 尽管是第二回见到画中鬼,因每回都来出乎他意料,每回都将他吓出一身冷汗。 她“哈”的一声嘲讽,将画收进衣襟,再不同他说一句话。 他稳了稳心神,忍着怒意,追问道:“这画究竟有何古怪?” 沉默。 “那画中鬼,果真是阎罗王?” 沉默。 咯吱……咯吱…… 马车里磨牙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入耳。随之,有人阴惨惨道:“本王极少教人道理,你听好了……” 他缓缓向她倾过身子,一字一句道:“若有人忍让了你一回又一回,自是已做好了杀你的准备。比如,本王。” 外间日头从窗户照进来,打在他半边脸上。他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虽轮廓如皓月华美,却仿似地府判官。 她紧了紧手中法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字一句回他: “殿下怕是没有听过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日日都是个死,又何惧多活一日、少活一日。 待我下了地府,我阿哥自会为我选个好人家,投个好胎,反而比现下活着强。” 他目光如利剑一把刺向她,一把捏住她下颌,缓缓道:“本王也告诉你另外一种活法。生、不、如、死。青楼的姐儿被绑在榻上,一日接二三十回客,求死不能。这种活法,你可喜欢?” “你!”她怒目而视,手中铜锤立时脱手向他袭去。 他劈手夺过铜锤,一把松开她,缓缓道:“本王现下还不想动你。请你也记住你奴才的本分,莫往刀刃上撞。” 外间的热闹依然如常,糖葫芦作为贫富老少皆宜的零嘴,叫卖声时刻萦绕在马车四周。 萧定晔的话仿似一盆狗血,淋头而下。她被浇的呆立当场,一瞬间想明白了她的处境。 原来,他不是戏耍她,不是拿她取乐子。 他是实实在在的要利用她。 她虽不知他要利用她哪一点,然而他说的对。他贵为皇子,原本一眨眼就能杀了她,可是他没有。 他在阁楼里,她咬伤他颈子的时候没有杀她。 他在箭亭前,她咬伤他嘴唇的时候没有杀她。 他在这马车里,她举着铜锤想击打他的时候没有杀她。 他如此忍让,自然不是他看上了她。 他是想利用她,等到榨干她的利用价值,就会寻个偏僻井口,将她来个杀人灭口。 她从没有这般冷静过,她收了愤愤情绪,做出些恭敬神情:“这画里的鬼影,并不是人人能看到。有缘人,方能得见。” 他乜斜了她一眼,等外间传来一阵铃铛声,心知离目的地已不远,这才压低了声音交代: “今日要去的是兵部尚书李家。李家大小姐昏死多日,几回都险些见了阎罗王。你的任务便是,将她从你阿哥手里抢过来。” 她听他亲口说暂且不杀她的话,原本略略松了一口气。等听他将此回出宫的缘由说清楚时,却又一滞,探问道: “若镇不住魂,怎么办?须知镇魂也要讲缘法。奴婢同皇后娘娘有缘,未必同那李小姐也有缘……” 萧定晔没有回她的话。 他乜斜了她一眼,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日头一阵烈似一阵,秋老虎余微不减,肆意向人间投放着热情。 兵部尚书李府前厅,胡猫儿手中握着铜锤,单脚站在萧定晔身侧,听着李夫人涕泪皆流的阐述着自家闺女的病情,猫儿额上的汗水便不停歇的流了满面。 昏迷、呕血、不吃不喝。便是她这位门外汉听起来,李家小姐也是活不了几天的样子。 她这只瞎猫,上回阴差阳错遇上了皇后那只死耗子,这才保了条小命。 她的运气哪里会次次都好,回回都让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人命来。 真正能同阎罗王手里抢人的,实则是比她早到一步的死对头,太医院的太医令大人。 此时这位老大人已诊过李小姐的命脉,口口声声说着“节哀顺变”,劝慰李夫人准备后事。 李夫人一茶壶揍翻了太医令,将全部的希望押在了猫儿身上:“仙姑,您福大命大,又同地府有些关系,一定能救回小女……” 猫儿心中泪水长流,多么希望李夫人也能给她一茶壶,让她昏睡几日,避过这场劫难。 此时萧定晔替她打了保票:“夫人请放心,她能将母后救下,就能将李妹妹救下。昨日在箭亭,人人都瞧见她箭不伤身的。” 一直在边上不愿沾染鬼魂荒唐事的尚书李大人听闻,目光立时定到了猫儿的瘸腿上。 猫儿的伤腿往后藏了一藏,看向萧定晔。 然而这位皇子此时却翻一翻眼皮,仿似才瞧见太医令一般,装作吃惊样:“大人,你怎的躺在地上?老寒腿可吃的消?” 猫儿看清萧定晔人前人后两个样,心下愤愤,挖空了心思,想出个自救的借口:“我们半仙的行当,都有禁忌。所谓‘天意不可违’,我同地府抢了一回皇后娘娘,作为反噬,便伤了一回腿。” 她神情戚戚然,摇头叹气:“不知我再同老天抢一回令嫒,又会受到何种无法预估的惨烈反馈。” 李夫人立时豪气的指使丫头:“燕窝粥,水晶稣,西瓜苹果梨,全都侍候着……” 尚书府后宅,李小姐闺房里热闹的仿似集市。 猫儿握着法器,彻底进入了神婆角色。 “天灵灵,地灵灵,阿哥阿哥快显形……” 她蹦跶了一会大绳,转头往榻上瞧两眼。 面满苍白的李小姐静静睡着,没有丝毫反应。 猫儿只得继续胡乱念了一会经,向丫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 怎么还这么早?何时才能天黑? 她一挥手:“出去出去,本大仙立刻要去一趟地府,到明早之前,这院落里不能有活人。否则便莫怪本大仙带你下去,却不带你上来。” 一句话说完,房里和院里的下人一瞬间走的干净。 当周遭寂静的只剩鸟叫时,猫儿立刻动手,搓起了麻绳。 等,只要熬到夜里,她就能想法子逃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21章 逃 夜毫无意外的来临。 天色开始转阴,夜幕上连星子也被云朵遮挡的瞧不见光影。 月黑风高,杀人夜。 猫儿往袖袋里塞满了糕点,将襦裙紧紧绑在腰间,回头看着静躺的李小姐,悄声道: “对不住了,你下去见了我阿哥,代我向他问声好。等我过了八十大寿,再去见他。” 她往腰上缠好麻绳,悄悄开了窗,探出脑袋听了一番动静,毫不犹豫翻了出去。 夜静的没有一丝儿声音。 连平日夜晚凑趣的蛐蛐儿声也没了踪影。 猫儿只着罗袜,猫着腰,一颠一颠绕过树,绕过花,绕过廊庑。 周遭渐渐起了风,树枝摇曳,越加显得四处影影绰绰。 猫儿一路缓缓出了李小姐的院子,小心的躲开了巡夜下人的身影。 白日里,她装作神婆在这李府四探时,早已记住了后宅偏僻的小道和角门。 她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她只有这一次逃走的机会,她不能浪费。 她得像猫捉耗子一般,在耗子出洞前,恪守着所有的耐心。 夜还长,她不停的安慰自己,莫着急,莫着急。 两位厨娘行过去,相互嘀咕着:“也不知道大仙儿镇魂到哪一步了,可需送吃食进去……” 几位丫头行过去,悄声议论着:“若大小姐果真去了,不知五殿下和三殿下,哪个更伤心些……” 猫儿耐心的等着,等小道上已彻底没有人影,她立时猫着身子往前窜了过去。 前行,拐弯,再前行,再拐弯。 她走的胆战心惊,仿佛前方随时都有人出现。内心却鼓足干净,只要她运气再好一点,再好一点,她就能顺着角门旁边的树子翻出墙头,逃出生天。 连串惊雷响过,雨点子啪嗒一声打了下来。 整个院落忽的笼罩在雨声中,遮掩着她的痕迹和动静。 她被雨淋的湿透,腿上伤处沾了水,开始隐隐作痛。 然而没有什么比即将获取自由更令人向往。 前行,拐弯,再前行,再拐弯。 角门赫然在望。 她心下一喜,立刻起身便要往旁边的树上窜去,脚下一打滑,重重摔倒在地。 吱呀一声,守角门的小屋木门轻启。 里间的婆子手持油灯,谨慎的往外探照着。 猫儿忍痛往草丛里悄悄一滚,避开光照处,再也不敢动。 那婆子瞧了半晌,心中瑟瑟道:“府上请了神婆,这雨却来的如此邪门……” 她再探头往四周瞧了瞧,关了门,吹熄了油灯,重新睡了下去。 飒飒雨声中,远处传来两声梆子声。 二更了。 猫儿有些发冷。 她的腿痛的厉害,凭直觉,已知伤口崩裂。 那位小皇子虽年幼无知、懵懂可爱,可他手中的小弓却绝非玩物,那短箭上的赫赫箭簇,也绝非是木头造就。 她压着腿上伤处,紧紧盯着角门旁的小屋。 等那小屋隐隐传来打鼾声时,她立刻悄无声息的起身,几步到了角门靠墙的大树旁,取下腰间麻绳,一圈一圈缠在了树身子上。 麻绳浸了雨水,更紧的箍住了树杆。。 猫儿将每一圈麻绳当做向上的台阶,使出全身力气往树梢上爬去。 腿上的伤越来越痛,痛到她全然不敢使力。她停在树腰上喘了口气,远处却陡的闪现一点亮光。 那亮光只如星子一般大小,却于悄无声息中向她而来。 她再也顾不得腿伤,一咬牙,拼着命往上爬,翻过墙头,一闭眼,投进了代表自由的黑暗……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皇宫,重晔宫。 寝殿点了一嘭灯烛,只着中衣的萧定晔眼中全无刚醒的怔忪,他一把揪住随喜,压低了声音质问:“什么叫她跑了?” 随喜战战兢兢道:“她装腔作势当神婆,暗卫们只以为她虚张声势,未成想她趁夜翻墙逃了出去。” 萧定晔一把推开他,极快穿好衣袍,问道:“李大人家可已知道?” 随喜忙摇头:“没敢惊动李家。猫儿白日就将李小姐院里的人赶的精光,只怕夜里李家人一时半会发现不了此事。” 萧定晔脚不停的出了殿,并不走宫门,一翻身从围墙一跃而上。 夜已深。 此时的京城,除了秦楼楚馆销魂窟还十分热闹,旁的铺子早已关了门。 路边停着一辆平常桐油马车,一位将将才从青楼里出来的恩客站在马车边上,面上还做着风流纨绔的神情,口中却低声向马车里的人汇报: “属下已率人寻遍了各青楼、勾栏和私窠子,没有人瞧见过她。” 萧定晔点点头:“继续查,莫惊动旁人。” 那暗卫应下,转过身,面上又浮现风流之相,扭身进了青楼。 萧定晔靠在车厢上,脑中的思量一刻不停。 人在危机关头,一定是往最熟悉的地方而去。 胡猫儿当初是在青楼前被贵妃拣进了宫里,如若她真同青楼里的什么人有瓜葛,她此回出逃,定该进了青楼才对。 然而她竟然没去青楼? 他的暗卫他了解,不会给他未查清的消息。 她拖着一条伤腿,若没有接应,她能逃去哪里? 未几,一个黑影窜进了马车。 随喜悄声汇报着最新查探的消息:“尚书府墙外地上有一滩血,定是她翻墙时摔伤留下。暗卫们现下已顺着血迹寻去。只是刚刚下了雨,血迹都被雨冲刷的没多少……” 萧定晔立刻道:“去将酒坊里的肖鸣唤去一起找,他鼻子灵。” 随喜忙忙应下,一掀帘子,跳出了车厢。 音信不停歇的报来。 客栈里没有。 脚店里没有。 酒楼客房没有。 医馆里没有。 萧定晔眉头越来越紧。 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小宫娥竟这般难缠。他原想的用死来吓唬她的法子行不通,这让他有些难办。 可惜查不出她的来历,若能将她家人捏在手里…… 夜幕漆黑的没有一点星子。 城郊破庙里,乞丐们经过了一整日的乞讨,此时鼾声震天。 有没占着好位子的小乞丐,早早的便被赶到了庙外檐下入睡。 猫儿抖着身子躲在破席下,一只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转,另一只手伸出去,从地上挖出一块湿泥,“啪”的一声捂在小腿伤口上,先暂且止了流血。 除了这伤口,她用不着再做旁的伪装。 一路连滚带爬逃到破庙,她如泥猴一般,同乞丐没有区别。 近处有熟睡的小乞丐在梦中喊饿。 猫儿从袖袋中掏出已成面糊的点心渣子随意填了肚子,整个人松了劲,便是手臂和小腿的疼痛也抵挡不住倦意。 她将寻来的破棉絮一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22章 全仙 无数脚步声快速移动。 最先被惊醒过来的是乞丐。 他们贴地听了听动静,有人立刻大喊一声:“快跑,府尹老爷又要赶人啦……” 一瞬间,破庙里外跑了个干净。 在晨曦将将露出面颊的这个早晨,萧定晔带着一身晨露蹲在破庙檐下,蹙着眉头掀开一个破棉絮,用巾帕垫着手,拍了拍胡猫儿熟睡的泥脸: “美梦已碎,你又见着本王了……” 朝阳如血,带着残忍的温度照着兵部尚书府。 而李小姐的院落在东边,总是最先受卯日星君的眷顾。 闺房里,李小姐昨日是怎样昏睡,现下依然是怎样昏睡。 在她边上临时搭着的竹榻上,猫儿摊于其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一场轰轰烈烈的出逃,不过只一夜,就被打回原形。 还断了一条手臂。 此时她手、腿两处伤处痛的钻心,躺在榻上止不住的呻吟。 随喜坐在她身侧,一边啃着一只苹果,一边苦口婆心劝导:“五殿下是要捧你,不是害你,你跑什么跑?现下可知道后果了?不好受,断胳膊断腿不好受!” 他絮絮叨叨说着,听得外间两声蛙鸣,悄悄开了窗户,暗卫立刻从窗外塞进来一个人。 那人落了地,转头瞧见竹榻上的猫儿,立时问道:“何时开始?” 随喜道:“时间不等人,现下就动手。” 那人将手上药箱往桌上一放,道:“公公先请。” 随喜将手中苹果转了个向,凑去猫儿嘴边:“咬着。” 猫儿下意识一咬,又含含糊糊问:“做什么?” 眼前的小公公倏地扬手下劈,她颈子一痛,来不及喊上一声,就地昏了过去。 随喜向郎中努努下巴:“速战速决。” 李家人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将挽救爱女小命的期望压在半仙胡猫儿身上时,殊不知这位半仙已逃了一回,被抓后又被偷偷翻墙送回来,还附送了一位真·郎中。 在萧定晔的计划中,这位郎中原本就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李小姐的闺房中。 现下出现,为胡猫儿接骨,也只是顺便之事。 等他接完骨,再搭着李家小姐的手腕诊了一回脉后,从药箱里掏出提前预备好的解药,化进水里,灌进李小姐口中。 他估摸了时辰,极有把握道:“公公放心,不出一个时辰,李小姐便能苏醒。” 随喜指一指昏过去的猫儿,道:“她可不能昏睡,她得醒着。我还有话交代她。” 郎中便从药箱里掏出银针,扎遍她头上要穴。不出一刻钟,她便发出细微呼痛声,果然是要醒的模样。 随喜叹息着摇了摇头,瞧她神识渐渐清醒,立刻上前凑近她耳畔,悄声道: “一个时辰以内,李小姐便能苏醒。拿好你的神器,李夫人出现时,你怎么断的手臂,要能圆回来。 殿下说,你要的那些个珍珠、蜂蜡乱七八糟的物件,李家都能给你。你尽管狮子大开口,切莫客气。 一个时辰之后,殿下会接你回宫。莫再想着逃,殿下不会害你。”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人影顺着窗户跳出去,房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猫儿忍着伤痛和眩晕,迷迷糊糊等着李小姐苏醒。 她不知道随喜有何依据说李小姐会醒来,然而仅过了半个时辰,眼前这位昏迷数日的小姐便有了动静。 午时燥热,外间的秋蝉声嘶力竭的鸣叫。 房中李家小姐眼睑轻启,颤颤悠悠,对着猫儿喊了一声“饿……” 猫儿功成身退。 她被人从李小姐的闺房中抬出去时,李夫人心服口服。 老天果然说到做到,一旦有人逆天而行,那人就要受惩罚。 上回这半仙从阎罗王手中抢了一回皇后,伤了腿。 这回她又抢了一回自家小女,一只手臂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断成了两半。 此时这位夫人感激涕零,原本还觉着胡猫儿是半仙,此时已将她晋升为活菩萨,恨不得为她建个生祠,日日供奉香火。 猫儿忍痛将抬着她的李家下人唤停,心中谨记随喜的交代,有气无力的行狮子大开口之事:“珍珠二十斤,干花瓣二十斤,蜂蜡四十斤。打点地府诸位神君,缺一两都不成。” 李夫人虽第一回听闻打点鬼神是用这些玩意儿,然而换回自家闺女一条命,不亏,半点不亏。 当萧定晔第一时间前去探望了苏醒的李小姐,顺便带着猫儿一起回宫时,李家的马车便跟在了萧定晔的马车后。 那马车上除了酬神用的珍珠、花瓣和蜂蜡,还有孝敬猫儿本尊的绸布、胭脂香粉和人参鹿茸。 萧定晔坐在车厢里,乜斜着躺着的猫儿,冷冷道:“便是你逃去天涯海角,本王要捉你,自然能寻见。你好好配合我,我自然不会害你。” 猫儿冷笑一声,咬牙反问他:“殿下的话,奴婢可能尽信?” 他一顿首:“自然能,本王从来说话算话。” 哦?猫儿一瞬不瞬的瞧着他:“箭亭里戏耍我时,答应的珍珠、花瓣和蜂蜡呢?” 他一滞,探头往马车后瞧一瞧,抬眉道:“李家不是已替本王给了你?且还是加倍的数量。” 猫儿点点头,断断续续道:“殿下……果然说话算话。” 萧定晔自觉有些失面子,转了个话题:“你那画,究竟有何幺蛾子?” 她再不理会他,只闭着眼忍痛。 车轮忽的一个起伏,她被颠了一颠,断臂立时大恸,她不由便痛呼出声。 他面不改色道:“你若告诉我那画的蹊跷,我便想法子为你止痛。” 她紧咬牙关,等痛过一波,方恨恨道:“殿下今早捉到奴婢时,不是将那画搜了去?” 他蹙眉道:“那都被水泡成一团烂泥,哪里能看出门道。” 她又哼了一声,一个字都不说。 他看她竟然是一副记吃不记打的脾性,再不催她,只懒洋洋道:“你便是不说也无碍,等回了宫,本王便提了你进重晔宫当差,让你好好尝尝本王的手段。” 她险些喷出一口血,咬着后槽牙道:“皇上金口玉言,许了我永居废殿,殿下竟要违抗圣旨?” 他冷冷道:“你莫用父皇压我。本王可是父皇最喜欢的废物皇子,我向父皇开口,你说他会不会答应?老虎凳、辣椒水、竹签指,本王一样一样招呼你。” “你!”她气急,憋着一口气,一咕噜爬起身,向他扑过去。 可还未等她挨着他的身子,马车又是一连串的颠簸。 她站立不稳,先跌去车厢壁,后被弹至座上,最后滚落到厢底,从断臂到伤腿结结实实受了一回二次伤害,干脆的疼晕了过去。 萧定晔叹一口气,蹲下身子看着她,送了她一个字。 “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23章 贞洁的误会 掰正臂骨,对准骨茬,固定夹板,捆紧纱布。 柳太医肃着脸接完骨,方吁了一口气。 配殿里静悄悄,断臂少女口中死咬着一片巾子,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他的目光从她满面冷汗转到她死抓着被单的手,叹了口气,又硬着心肠揶揄道:“前日腿受了皮肉伤,鬼哭狼嚎。如今断了臂骨,倒是一声不吭。” 他见她摊在那里连眼珠都不转,心下一惊,倏地起身扯开她口中巾子,听见她喘了一口气,方放下心。 外间传来浓郁汤药味。煎药的春杏许是被炉子烫了手,滋的吸溜了好大一声。 猫儿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在旁人的地界,喊叫一声,多少能讨些巧。在自己地界,又能喊给谁听。” 他倏地动容,拳头紧握了半晌才松开,又恢复了面上一贯浅笑:“五皇子行事自来由着性子。你跟着他出去了一遭,有此结果,也是意料中事。” 他低头收拾药箱,等了片刻,未等来她的辩解,只得压下一腔心事,等春杏将汤药送进来喂着她喝过,方叮嘱道:“骨头歪了不是小事,千万莫再乱动。” 汤药有安神催眠之效。她喝过不多时,便已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中,不知谁人抚上她面,在她耳旁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本以为你死了,谁知你又活了。你忘了我也就罢了,可三殿下那边……” 她心中只觉着那是梦,梦里有人要向她揭示过往。她心中想知道的更多,毫不迟疑深睡了过去。 秋老虎转瞬便过,随之迎来绵绵秋雨。 猫儿在病榻上郁郁躺了日,深深的总结了一回逃跑失败的因由。 手里没银子,寸步难逃。 若当初她从李府逃出去后,手里有丁点银子,说不得就能躲上一躲。 那些逃跑之人,多数都是往城门附近躲。寻找的人,自然也按照那个逻辑去城门附近寻。 她若反着逻辑来,大摇大摆往六部衙门附近那几个青楼里去,她就不信萧定晔能抓到她。 此时,春杏和五福将她断了一回臂赚回来的珍珠、花瓣和蜂蜡归置好,正在挑拣珍珠。 二十斤珍珠,好大一笔财富。 尤其是这珍珠的成色还不算差。 春杏一边将无暇大珠和微瑕小珠分开,一边可惜道:“这些珠子用来磨珍珠粉可太不划算。” 她举起一颗珠子估摸道:“就这颗,外间至少能卖十两银子,磨成粉,就不值钱了。” 猫儿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么……” 猫儿这几日反省她的另一件事,便是她的蠢。 纵然她上回逃跑失败,可倘若此时她手头有银子,她也能尽快策划下一回的逃宫。 如若她当初不是发蠢去向李家人要什么珍珠、花瓣和蜂蜡,而是直截了当要银子,说不得她现下已经打通了偷逃出宫的人脉。 只需背个包袱皮,她就能大摇大摆走出宫去。 她耳中听着珍珠发出的撞击声,那每一回撞击,都像在嘻嘻哈哈说个“蠢”字。 她直起腰身,往窗户外喊道:“砸,一个个都砸碎磨粉,一颗都不许留。” 等真的听到外间传来叮叮当当的研磨声,她又软了心肠,探问道:“那些珠子真的那般值钱?能卖给谁?” 一颗珠子都值十两,十颗珠子就能值一百两……若她在宫内想法子把珠子卖了,她也用不着费心做什么胭脂妆粉,她等逃出宫再开铺子做买卖。 春杏叹息着:“这些珠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宫娥太监们等闲舍不得买,妃嫔贵人们又不一定瞧的上。管事太监倒是有银子,可他们尽是只进不出的主儿……” 猫儿烦恼的一摆手,将将要再发话让砸,废殿院门便被人噼里啪啦拍响。 猫儿眉头一蹙。哪个不要命的,既不憷阎罗王,也不憷猫妖? 来者是大内总管吴公公。 吴公公来的匆忙,额上顶了一层细汗,站在窗边上,强压着心头怒火,好声好气的劝慰着猫儿: “莫说宫里的妃嫔、宫娥,便是只母耗子、母苍蝇,往严了说,那也都是属于皇上的。 虽说皇上最疼爱五皇子,可断没有到父子两共……共……” 他觉得再难听的话不适合说出来,只希望这位眼看着要否极泰来的宫娥能明白他的苦心,切莫脑袋一昏,走上死路。 猫儿不知这位公公的苦口婆心所从何来,可他的面子她不能不给。 她立刻拉了帘子,披上衣裳,照了一回破铜镜,梳理了一回发髻,趿拉着绣鞋出了房门,向着他福了一福。 自觉于礼仪上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她才挤着笑,恳切道:“公公所言何意,我竟听不懂呢。” 吴公公未想到,他等她摆了这般久的虚场面,就等来一句“听不懂”,险些喷了一口老血。 他一指木框里的珍珠,切切道:“这是什么?五殿下可是出了名的抠,若不是一心认了你,他能送你这么一番大礼?” 他握了一把珠子在手,将证据送到她眼前:“你回来那日,五殿下的人搬着东西送进废殿里,多少眼珠子盯着呢。” 他话说到这里,便又压低了声音拷问她:“你那日一夜未归,去了何处?” 他的目光细细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回,捶胸顿足道:“贞洁,小姑奶奶,你纵是阎罗王亲戚,可你若还活着,就得守这人世间的礼法!” 猫儿于这唾沫星子中终于听懂了他话中意,立刻抢回珠子,分辩道:“公公听哪些小人嚼舌根?这哪里是五殿下送的?公公没瞧见我这手?” 她眉头挑了两挑,将被绑的结结实实的手臂横在他眼前:“出宫镇了一回魂,老天反噬了一回,赚了几颗珠子,不算占便宜吧?” 她见吴公公眼中似有不信,只得拉着他到了墙角,磨磨蹭蹭道:“按理说,我不该谈论皇子的私事。然五殿下巴巴念着的心上人,只怕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姐……” 她当日躲在李家后院等着逃跑时,可是听得真真,李家的丫头们经过时谈论李小姐的情事时,提到的就是五皇子和三皇子。 吴公公听闻,确认道:“你真没动五皇子的心思?” 猫儿坚贞的一摇头:“不敢,不想,不入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24章 仗势买物 养伤的日子难熬,猫儿深切认识到“穷”之一字的精妙处,那要赚银子的心思自秋雨纷纷便没有消停过。 不算双手未愈的五福,以及抱着世家出身不愿放下的白才人。芸娘和春杏加起来,就有三只手。 三只手,没道理比只有她两只手时活的差。 木箱里的选出来的珍珠璀璨夺目,传达着富贵荣华。 猫儿问春杏:“在废殿里这些日子,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此时未时已过,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春杏腹中嘶鸣一声,苦着脸道:“饿,吃不饱饭。” 吴公公虽每日打发人为猫儿送来了饭菜,然一个人的分量四个人分着吃,谁都吃不饱。 猫儿的腹中跟着起了一声嘶鸣,抓起一把珍珠塞给春杏:“走,跟着本仙姑出一回力,赏你大鸡腿吃。” 她今日要登一回门的,是宫里的膳房。 掖庭膳房,她已同主管太监结下了梁子。 御膳房倒是没惹过人,可她也不够分量去一回。 受宠的各宫娘娘各有小厨房,她更不敢凑上去。 想来想去,也只有守城墙的侍卫膳房,她能钻点空子,寻摸一回生油回来。 生油除了用于餐食,是将花瓣浸出颜色不可或缺之物。 如若有桂花油自然更好,然而现下,能寻来生油已是不易了。 雨丝儿滴答,猫儿从柜中翻出来一把断了两根骨架的油纸伞,豪气的递给春杏:“给本仙姑撑着,若淋湿了我,气势上可就弱了一头。” 春杏接过伞,一边琢磨着如何将一把破伞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边护着吊着膀子的猫儿,两人雄赳赳气昂昂,输人不输阵的去了。 皇宫硕大,四面城墙环绕百里,两千名护城军日夜把守,将整个皇宫守的固若金汤。 为了便于护城军就近用饭和换防,在四座角楼附近,各设立了侍卫膳房。 雨水滴答,宫道旁垂柳依依,显出与这宫廷不相符的柔和。 沿途有零星宫娥经过,等走近时,果然被猫儿的气势所惊,眼神闪烁,不敢直视。 偶有双双对对的内侍瞧见她,也是站远了互相咬耳朵,显得猫儿是个人物。 猫儿内心十分得意,向春杏传授着经验:“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瞧见没?仙姑我自打亮出了我阿哥的招牌,便再也不是一般人。 我们是有身份的人,就不能畏畏缩缩,反倒让人看低了去。 等去了侍卫膳房,你也要保持着同我一般的气势,如此才能压制住厨子,将我们想拿的拿到手。” 春杏立刻点头:“姑姑就瞧好吧,眼睛长在额头上,这事简直是我的人生理想!” 孺子可教也。猫儿很满意。 靠近西华门的侍卫膳房,离掖庭宫最近。 两人行了一刻钟,便瞅见炊烟袅袅,膳房门前,厨子们进进出出,已然开始预备侍卫们的晌午饭。 猫儿挺了挺腰板,高扬着脑袋,转头问春杏:“你看我拽不拽?” 春杏捧场道:“拽,拽的像二五八万。” 猫儿一挥手:“走!” 侍卫营膳房人影憧憧,厨子们一边忙手上的活计,一边竖着耳朵听管事太监训话。 守着膳堂门的小太监见进来两位宫娥,立刻起身赶人:“出去出去出去,这不是后宫膳堂,哪里能随意进。侍卫们中了毒,你们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 猫儿一横眉,昂首挺胸站着不动。 春杏立刻上前一步,用鼻孔瞧着小太监:“大胆,不看看我们的身份!” 小太监凑上来,咧了咧嘴角:“你们是何方神圣?” 春杏却冷哼一声:“你这小太监,不够格知道。” 小太监见两人不像善茬,其中一位虽吊着个膀子,却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立刻回头一喊:“公公,有人闹事!” 这四周都是侍卫,谁敢来侍卫膳房闹事?管事太监在后厨不急不忙训完话,踱着方步出来,眯着眼睛瞧向来者,登时一声冷笑。 这是个什么人物啊?没见过! 猫儿昂首上前,理直气壮的张了大嘴:“十斤生油、八根鸡腿、一袋糯米、一袋棒子面……” 春杏立时在一旁悄声道:“姑姑,太多,我们拿不了。” 猫儿一想,重新改了菜单:“八斤生油、一袋糯米、十根鸡腿!” 管事太监慢悠悠上前,扯着猫儿衣袖到了门外,指向一条宫道: “姑娘往南走,遇见金水河就上金水桥,下了桥出午门,午门过去是泰安门,出了泰安门上一辆马车,一路到城西市场。那里莫说十斤八斤油,便是千百斤,但凡你运的走,要多少有多少。” 讽刺人? 猫儿一甩衣袖,春杏立刻指着那管事太监破口大骂: “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姑姑是谁!知道皇后娘娘怎么醒来的吗?知道李小姐在地府玩了几日吗?我们胡姑姑,正儿八经阎罗王的亲妹子!” 管事太监一愣,将猫儿上下打量。 那位据说能镇魂的宫娥,听说过,可没见过。 再说,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宫里初一、十五祭祀招待神婆的膳房,可不在他这边。 春杏见她一席话说出去,管事太监脸眼睛都未眨一眼,不由凑到猫儿耳畔咬耳朵:“姑姑,怎么办?” 猫儿单手叉腰,亲自上前,一拍桌面:“怎么着?阎罗王名头不好使?信不信今儿晚上就让他去见见你?” 此时一位黑甲侍卫迈进门槛,准备随意填填肚子再换防,听闻门边的两位宫娥大言不惭,心中只觉好笑。 等他等抬头瞧见吊着膀子的猫儿,立时一愣,转头便拉了管事太监在一旁咬耳朵: “老太监端的眼瞎。那姑娘可是五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她要什么,你麻溜的给什么。你惹恼了她,便是惹恼了五殿下。什么后果,你自己去想。” 太监打了个寒战,又有些将信将疑,反手拉着侍卫悄声道:“这般大的事,咱家怎会不知?” 侍卫恨铁不成钢: “六七日前,五皇子的人闹哄哄抬着东西送去给那姑娘,你竟不知? 我们在城墙上可看的清清楚楚。这姑娘,是被五皇子从马车里抱出来的。赏赐之物,是五皇子的人亲自抬着的。 你若连这些关键事都不知,你还在宫里混个什么?快快挪了地儿,将管事的位子让出去。” 太监抹了抹冷汗,对侍卫挽救仕途之举分外感激,立刻许出去了一顿酒。 等转了身,他对着猫儿换上了笑脸,殷勤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他也不敢声张,自己寻了瓷罐、瓷盆,亲自去库里倒了油,扛了糯米和棒子面,又用麻布裹了鸡腿,送到猫儿面前: “侍卫膳房吃饭的人多,少了这点子东西,根本瞧不出来。姑姑平日想吃什么,但请来拿,千万莫客气。” 猫儿向春杏得意的瞟一眼,春杏立刻上前,展示了一回“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气魄,将一应之物又背又扛又抱,不留下一点儿渣。 猫儿甩出去两粒大珍珠,倨傲中带了亲切: “赏你的,安心拿着。我阿哥说他喜欢你,改日亲自来拜会。告辞,莫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25章 笑的太早 阎王爷的脸面值这么大用,猫儿未曾预料到。 打铁趁热,等她和春杏从侍卫膳房搬回去生油等物,第二日便去了一趟尚衣局,搬回去几斤棉花和绸布。 又顺路去了尙衣局下属的尚妆司,拣了若干破碎眉黛饼块,搬走几罐放陈了的桂花油。 等到了日头略略晴好,百花舒展,趁着花匠们要出动打理花卉,她还同春杏拿了布袋,围着宫里各园子转悠了一圈,将花匠维持形态剪下来的鲜花装了大半包。 在她自以为仗了阎王爷的势,美滋滋的开始熬制口红时,宫里渐渐起了一股流言。 那流言说的仿似是这宫里的某位皇子,对某位宫娥上了心,竭尽所能要讨好美人的事。 流言传到猫儿耳边时,她正好去了一趟浣衣局,寻了此前曾有过金钱交易的宫娥,商谈磨珍珠粉的活计。 此时天色已连晴几日天,浣衣局的宫娥们趁着日头大,才将将把连日积攒的被单、衣裳清洗完。 猫儿便是趁着洗衣工没那般忙碌,进了浣衣局。 午时刚过,宫娥们用完午膳,各自回各自房里去,说些悄悄话后,便打算眯一眯瞌睡。 猫儿钻进一间屋里,拉着其中两位宫娥咬耳朵: “闲的时候去废殿,每日半个时辰也好,一个时辰也好,按珠子算工钱。两颗珠子算半钱银子,一日若研磨四颗珠子,那可就是一钱。比宫里的月例银子高到哪里去。” 被她挑唆的两位宫娥,一位叫秋兰,进宫已有三四年,此前就为猫儿磨过珍珠粉,胆子大些,家中贫困,自然愿意赚这份银子。 另一位小宫娥,年纪小,才进宫一年多。虽也跟着秋兰去过废殿,却对猫儿极为惧怕,生恐她现出猫妖的原形,随时吃个把个人。 猫儿看小宫娥唯唯诺诺的表情,不禁扶额。 可她自打出现在废殿里,便刻意保持着神秘感,现下要寻人长久的为她研磨珍珠粉,一时半会哪里去寻可靠人。 她面上保持着最亲和的笑容,道:“妹妹慢慢考虑,不打紧的。” 此时浣衣女工渐次归来,躺在通铺上说闲话,便有人道:“也不知五殿下瞧上的宫女儿,究竟有多么花姿月貌……” 旁的宫女儿叹息道:“谁竟能让五殿下上了心……五殿下可是出了名的‘一日情’啊。” 小宫娥站在猫儿身边,心思却不由得被八卦所吸引,偏着脑袋等旁人替她发问。 然而旁的老人儿却一时没有人接茬,她心中被勾的痒痒,不由壮着胆子问道:“什么是‘一日情’?” 旁的人这才解释道:“今日他对哪位宫娥笑上一回,明日说不得便要罚她大日头底下跪着。如此算一算,竟连一日都没有,该算作‘半日情’。” 小宫娥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却又羡慕的叹了口气:“若是能换来五殿下的一个真心实意的笑,纵是日头底下跪半日,也值了。” 她的一席话立时招来旁人附和。 又有人贡献了更有细节的八卦:“听闻一日,五皇子带着那宫女儿,在御花园阁楼里,孤男寡女,行了一回好事……” “好事”二字,懂的人自然是懂的,不懂的人却万般不解其意。 小宫女忍了半晌,见又没有旁人相问,她只得再出来问上一回:“是何好事?究竟有多好?” 这回等来的却是一众人嘻嘻哈哈的嬉闹和满面绯红。 小宫女被她们的笑勾的越加心痒,只得壮着胆子去问猫妖:“姑姑,您见多识广,您来说说,到底那好事是何好事?” 猫儿素来知道,共谈八卦是促进女人友谊的最好途径。 然她自听到宫娥们提到阁楼之事,一张老脸比那些宫女儿红的不止一星半点,心中却愤愤然。 此时听小宫娥竟寻她相问,她不由重重“呸”了一口。仿佛时隔多日的此时,这样一声“呸”字,就能将曾对她上下其手之人给呸死。 待呸完,她再也没有继续商谈的兴致,只拉着脸道:“我先回去,你慢慢想,过时不候。” 宫女们见她须臾间就生了大气、扭着腰肢去了,自不敢做声。 只等估摸着她行远了,传说中妖精都有的顺风耳不起作用了,这才悄悄道:“看看,就连猫妖也对五皇子有情,对那宫女儿心生了嫉妒。那人可真是有福啊……” 日头渐渐西斜,废殿院中的红泥炉上沸水中煮着的蜂蜡已融化开。 春杏根据猫儿的指点,将最上面漂浮的蜂蜡捞出来倒进一旁的凉水中,等蜂蜡遇冷凝固,漂浮上来后,捞出来装进空碗里,坐在热水里等融化。 等待的这点子时间,猫儿已将研磨好的干花粉,从新鲜花瓣中挤出的花汁,以及用生油将干花浸泡出颜色的油汁准备好。 待蜂蜡融化后,将备好的物料均匀快速混合,最后灌进口红模子里,等凝固后再装进口红管子,一只准备卖二两银子的口红便齐活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眼前排排站着十支口红,能卖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是猫儿在逃宫前攒够一百两银子的五分之一,如若选择从离掖庭最近的西华门出宫,那自由离她已不算远。 她喜滋滋的将做好的口红装进两个小木匣里,同春杏道:“宫里有哪些不受宠的低阶妃嫔?细细说来,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春杏未张口,一旁无聊了好几日的白才人终于拣着个她能干的事,立刻抢先道:“我知道,整个宫里,只怕没人比我更清楚。” 她一一列出名单: “吴妃,进宫十年,侍寝次数屈指可数。她命好,生了个小殿下,算是后半辈子有靠。 许婕妤,进宫三年,同我一般,还没侍寝过……” 猫儿吃惊道:“原来你还未侍寝?那你怎能对皇上情根深种?” 白才人一甩笔,眼中立刻浮上泪花:“没侍寝就不能喜欢皇上?妃嫔的职责,就是喜欢皇上,必须喜欢!” 猫儿听过这话,也不知她这是看的透,还是看不透。 可废殿里被除了名份的妃嫔,便是想着皇上,皇上又怎能知道。 大门拍响,没有章法,不是她熟悉的三长两短, 猫儿前去开了门,瞧见柳太医正一脸焦急站在门外,奇道:“早上不是来复过诊的?” 柳太医挤进门去,急急道:“我问你,你同五殿下,究竟有什么?” 猫儿失笑道:“怎地了?你堂堂太医,也对那些无聊八卦感兴趣?” 她将他拉进门里,轻掩院门,以待浣衣局的两位宫娥随时上门。 柳太医却一把拉开门,拽着她手道:“快,先寻地方躲一躲……” 他话还未说完,外间已传来嘈杂脚步声。 顷刻间,七八位宫娥太监齐齐涌进来,将院里四人一打量,为首的那位一指猫儿:“是她,抓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26章 狗尾巴草 晌午时分,无上尊贵的极华宫,静的诡异。 于这寂静中,萧定晔鲜见的在这个时辰出现,要陪他老娘用上一回晌午饭。 他大步进了院门,来到檐下,只在半跪的胡猫儿身前略略顿了顿,便长腿一迈,进了殿中。 躺椅上的皇后揶揄着:“晔儿近两年从未耐下性子来陪为娘用晚膳,今日太阳竟打西边出来了。” 萧定晔做出个嬉皮笑脸的神色,上前硬去挤在躺椅扶手上,爪子搭在皇后肩上,否认道:“孩儿哪里是两年未陪母后用晚膳?前些日子您病着,是谁陪夜陪吃陪说话来的?” 皇后面色略略和缓些,嘴上却冷哼了一声,往檐下努努下巴:“没打坏,你好不容易有个可心之人,为娘若打坏了,你岂不是要将我这宫殿给拆了?” 萧定晔一笑,敷衍道:“小小一宫娥,怎么扯到孩儿身上?她又何时是可心之人?” 外间吹了一阵风,皇后抚了抚肩膀,宫娥立刻将帘子放下来,将外间那跪着的身影遮的瞧不见。 晌午的日头穿过窗棂,柔和的照在殿内。 皇后细细打量着自家儿子的神态。 她这唯一的儿子自出生就是一副肃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长到了十三四岁上,方转了性子。 然而她这位亲娘却知道,自他转了性子,那笑脸便是一副掩盖真心的面具。 只有在他自己的宫里,他才会整日板着脸,做着他自己。 现下他依然是一副笑嘻嘻应付人的神情,她倒是猜不透,他对那檐下跪着的丫头究竟是何心意。 她生产他时受了苦,自此再无孕,未免对他娇惯了些。 此时她舍不得叱骂他,只规劝道:“你年已十八,再过上两年就得出宫建府。你瞧瞧,有哪个皇子是出宫前还未成亲的?” 萧定晔一抬眉:“康团儿呢?他不还单着?” 皇后扑哧一笑,又肃了脸,嗔怪道:“你好歹撑过这两年。等你选了正妃,成了亲,出宫别居,你便是再胡闹,为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定晔苦笑道:“孩儿何时胡闹了?” 皇后便佯装要打他,轻轻拍在他背上,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你在御花园阁楼上的那一出,难道不是胡闹?那宫娥是谁?被我寻见人,一杯毒酒发作了她。” 萧定晔经她一提,倒是想起上回事来,目光不由往窗外望去。 这个角度瞧不见那檐下跪着的胡猫儿,只能瞧见天边云朵似起了火一般。 他吊儿郎当一笑,却不说话。 皇后无奈的叹一口气,苦口婆心道:“正是你议亲的时候,何苦闹出这些事?传出去,名声能好?为娘为了你那名声,不知费了多少心。” 他点一点头,便顺势转了话题:“檐下跪着的,又哪里惹了母后?可是她那阎罗王兄长惊着母后凤体?” 皇后抿一抿嘴角,冷笑一声:“你莫提醒我她救了我的事,我没忘。我就是没忘,才没打她板子。” 她肃着脸道:“为娘问你,你送她那么些个珍珠,你究竟想怎样?离雁今日进宫时,可是肿着眼睛来,红着眼睛走。那姑娘性子好,为娘怎样问她,她也没说出委屈来。” 萧定晔一蹙眉:“表妹擅自打听宫中消息,母后不去苛责她,倒反过来怪孩儿?” 他立时肃了脸,起身跨出门,站在檐下吩咐宫娥:“去唤随喜。” 等随喜的空档,他低头瞧着眼前人。 日头虽还算温和,猫儿跪的久了,已然晒成一只熟虾。 此时她吊着膀子、肃着脸,垂着眼皮不看他,身子却有些发颤。 他抬起半边嘴角,半蹲在她面前,手里摘了根狗尾巴草,似逗弄猫狗一般逗弄她:“听母后说,本王可心你。你觉着,本王的眼光会那般差,瞧上你这个不人不鬼的?” 猫儿心下愤愤,却不敢造次。 见他一句话说完,仍然半蹲在她面前用草根子逗她,她干脆闭上眼不作理会。 他“哼”的一笑,将狗尾巴草插在她发髻里,起身对疾步进了院的随喜道:“去打听,谁将宫里事传给楚家?所有牵扯之人乱棒打死。” 随喜应了,眼风扫见猫儿因跪久而发颤的身子,也只能摇头叹息一回,快快去了。 他将将出了院门,迎头瞧见前路人影憧憧,皇帝端坐御撵往前而来。 他忙忙跪在宫道边上,直到御撵行过,方起了身,自去寻了暗卫。 极华宫正殿里,皇后依然苦口婆心的劝诫着不让他省心的儿子:“你院子的那些宫娥,你喜欢哪个,偷偷着来,为娘眼不见为净,自当没瞧见。可外头那个,半点不成。” 萧定晔倒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问道:“为何她就不成?孩儿原本对她无意,母后这般一说,孩儿倒想……” 他未说完,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将他的戏谑话打断。他只得住了嘴,向皇后摊摊手,当先外出迎驾。 皇后长长叹口气,喃喃道:“一个宫女儿,将父子两人都招了来。本宫觉着,也该肃清一回这宫里的长舌精。” 皇后没来得及出殿门,皇帝已大步而来。 一旁的宫娥将将掀起帘子,皇帝已扶起皇后手臂,和声道:“梓童才重病初愈,不必拘礼。” 他的目光不露声色的瞟过檐下的猫儿,携着皇后进了内殿。 皇帝并未对外间那宫娥有所意动,这让皇后心中微微有些畅意。 等宫娥送来热茶,她看着皇帝饮过一口,方体贴道:“听闻陛下连日在忙北边的事,怎地有时间过来?” 皇帝一扶额,眉间显出极深的川字纹:“兵部那些老古董真真气人……不说也罢。” 皇后便体贴为皇上按着太阳穴,吩咐宫娥:“去将那画册拿过来。” 待宫娥取过画册,皇后一页一页翻着给皇帝看:“雁离你是知道的,自小在我们面前长大,知根知底。这王大人家的小女儿也不错,可惜为幼女,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怕不会体贴人……” 皇帝随意瞧了瞧画像,道:“你同晔儿,方才是商量他的亲事?” 皇后一顿,转头向萧定晔使眼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内胭脂铺》正文 第25章 回归一穷二白 基于十分微妙的心理,皇后不想在父子两人面前谈及门外的那位宫娥。 然而她的这位骨肉,辜负了她十月怀胎的恩情。 萧定晔对他老娘的眼神视若无睹,笑嘻嘻道:“方才说的是,孩儿带着外面那半仙儿,去为李家小姐镇魂一事。” “李家小姐怎地了?”皇后显然还不知此事。 萧定晔往门外努努下巴:“那宫娥果然是个半仙。镇了一回魂,原本昏睡了好几日的李姑娘便醒了过来,真是神了!那些珍珠等物,便是李夫人的谢礼。” 皇后后知后觉,方才了然。那珍珠等物,原来是这般来历。 皇帝饮了两口茶,抬头看向萧定晔:“此前隐约听闻,你竟中意上一位宫娥?你也大了,你若有意,将她拨去你宫里便是。” 他细细看着自己这儿子,却见萧定晔的目光往外间一晃,目光现了嘲讽之色,不屑道:“父皇同母后,到处去道听途说。你们哪个中意,哪个要了去。我才瞧不上眼什么宫娥。” 他心里微微一松,便将注意力放去了政事上:“晔儿对北边的事怎么看?兵部现在为了出不出兵,吵得沸反盈天。” 萧定晔面上淡淡一笑:“父皇问到政事,可就不是孩儿所长。” 皇后此时不关心政事,只想到了萧定晔的亲事,奇道:“你怎地动了李家小姐的心思?” 萧定晔一步跳开:“我……我何时动了她的心思?” 皇后却是一笑,转头看着皇上:“他竟害臊起来了。” 她心下有了新的备选儿媳,又得知外间那跪着的胡猫儿同萧定晔并不是那般关系,心里顿时轻松。 然而皇帝的内心并不轻松。 他此生算不上风流,然儿子却足足有六个。 其中又以排行第五的萧定晔最为他喜爱。 然而这位子嗣,儿时懂事又聪慧,看过的书籍过目不忘,于先贤之语常有惊人见识。大有令他想早立太子的冲动。 可众人疼爱着将他养到了十三四岁上,他却长歪的不是一星半点。 上房揭瓦、小猪拔毛,性子乖张纨绔……若有人提起京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儿,他这位皇子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如此皇嗣,让他在朝堂老臣面前丢尽了脸。 此时他瞧着萧定晔吊儿郎当的模样,心里硬了两硬,沉声道:“亲事先不急,你若闲着无事,为父便将你放去军中,历练一番。” 萧定晔又跳开一步,惊呼道:“孩儿何时闲着?秋日围猎,冬日垂钓,春日雁来,夏日消暑,我忙的要死,哪里有时间去军中。不去不去!” 他仗着皇后会回护他,只急急向皇帝一抱拳,便窜出了殿外,一伸手将猫儿顺势拉起,哀叹道:“走,镇魂,父皇吓走我三魂七魄,要镇魂要镇魂。” 看着他拽着猫儿踉跄而去,皇后摇摇头,转头劝慰着皇帝:“晔儿自小体弱,放他去军中的事,皇上万请三思。” 宫道狭窄。 夕阳余晖撒在青砖路上,一前一后两人的黑影交叠在一起,仿似高大诡异的阎罗王暗影。 猫儿踉跄着跪麻的双腿行在后面,愤愤踩着萧定晔的影子,心中多少有些悲壮。 宫里果然不是人能活下去的地界。 不到半个月,宫里贵人轮番虐了她一圈。 等这一圈转完,她初初穿越来时是什么模样,现下又成了什么模样。 一穷二白,兜里没有一个铜板。 原本最值钱的珍珠,被萧定晔他娘全都没收个干净。 她心里将萧姓人诅咒了八百遍,看见前方萧定晔拐了弯,她也毫不犹豫的跟着拐了个弯。 前行两步,萧定晔停了脚步,转头冷眼看她:“本王已将你捞了出来,你还跟着,可是嫌跪的不够?” 她看着他可恶的嘴脸,原本是要啐他一口,然后昂首挺胸,准备慷慨赴死。 然而等她一偏头瞧见宫道边的一棵鲜活的蝴蝶兰,她已到嘴边的口水又收了回去。 即便是众多花匠矜矜业业,也没能阻拦原本不该出现在宫道上的蝴蝶兰扎根在错误的土壤。 她胡猫儿便是错误的穿到了这皇宫里,怎能不如一株植物,为等闲之人将自己的一条命搭上。 不值得。 她一瞬间想通了性命大事,面上换上一副谄笑模样:“您千里迢迢从李府带回来的珍珠,一不小心去了极华宫里……我们俩总不能做赔本买卖……” 他嗤笑一声,又肃了脸:“本王何时同你是‘我们俩’?” 她继续谄笑道:“那日从外面回来,奴婢原想立刻就将珍珠划拉一半送去给殿下,这不……” 她向他抖了抖断臂:“胳膊没长好,没有力气……” “哦?”他一提眉:“本王听说,你打着是本王心上人的幌子到处招摇撞骗,抬走了不老少的好玩意。你那时候怎地有力气了?” 她惊的一跳,立刻否认道:“没有没有,怎敢编排殿下,奴婢是打着我阿哥的幌子。” 经过被皇后的人掳了那么一遭,她将前因后果串起来一想,自然也明白,那传说中被五皇子惦记着的心上人,不偏不倚竟然是她自己。 到了谣言所牵扯的另一位当事人面前,她自然得将自己的嫌疑撇开。 她赌咒发誓道:“奴婢胆敢对殿下有一丝半点的非分之想,胆敢对殿下有一丁点儿好感和欣赏之意,奴婢立刻下去同我阿哥相聚,阳寿就此玩完。” 他怎么听怎么觉着,她这赌咒发誓透露出对他的嫌弃之意,也不止是一丁点儿。 他冷哼一声,转头便要走。 她立刻疾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一只手抱住他两条腿,呜咽道:“殿下,行行好吧,您现在吃穿不愁,可奴婢从没吃饱过……” 他从未经历过被人抱腿乞讨之事,只一扬手就要从袖中抽出软剑,却见她仰着脸问他:“殿下,那画的秘密,您还想不想知道?” 她做出个可怜兮兮的神情,尖尖的下巴颏顶在他腿上,竭力扑闪着一双杏眼,果然引得他身子一顿,原本要抽剑的手半空中拐了个弯,抓着她后领将她提溜开,眼皮轻抬,缓缓道: “哦?你这是要同本王谈交易?” 猫儿讪讪一笑,咬唇瞟了他一眼,鼓足勇气道:“哪里是什么交易,明明是,互相帮助……” 她一脸的笃定:“对,是互相帮助。殿下喜欢李小姐,带着奴婢出宫救了她一场,是奴婢帮殿下。奴婢如今有难,殿下定不会束手旁观……” 萧定晔摇头:“本王凭什么不会袖手旁观?本王就是个爱袖手看戏的主儿。” 他长腿一迈,再不瞧她一眼,往前路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