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龙始末》 《坠龙始末》正文 第一章 云聚 栗色的马倒在草地上,旷野的风慢悠悠地经由起伏的青草拂过她的面颊,她反而觉得似乎没有风。她跪坐在青草上,在她的马身边,她安静地和马对视,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好像被抛入一段恒长的岁月里。她注意到马圆滚滚的眼睛裹上了一层泪水,便心头一热,自己的视野也模糊起来,她吸了下鼻子,马附和着打了个响鼻,好似天地间就剩下他们两个。 既然此马已经累垮,干脆放它走吧。女人试着解开马鞍与套绳,但毫无头绪,自己也折腾出一身汗。罢了罢了。女人准备离开时,马又打了个响鼻,女人想起那日自己在市场买马,马倌热络地推荐着马,此马在不起眼的地方似忿忿不平般一个劲儿地打响鼻,当时就被逗乐了。现在她刚露出笑意,又立刻被眼前此景冲散。 “马儿,咱们就此别过,你看此处青草也多……”她在此打住,心想自己真是一个人闷坏了,竟和畜牲交流起来。 女人摇头叹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远远听见马又打了个响鼻。趁时辰不晚,她要多走些路,如果找到落脚的客栈再好不过,否则今晚却是连马也不奉陪的孤身一人的夜晚。 行至天色昏暗,女人终于走回大路,她瞧见路的两端无尽地延伸出去,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只是脑子放空了一会儿,她便看见路边一处买茶的茅屋,店家关门后走向门口的驴车,她快步向前。“店家……店家,买盏茶喝!” 店家却是一个年纪二十上下的男子,他摆了摆手,道:“不做生意啦。”话毕,他细细瞧着女人,只见是一副男装打扮的女人,笑道:“客官这么晚还在赶路?” 女人正寻思着既然没有水喝,且等店家离开后偷偷在茅屋里过一晚,便笑应道:“是,是,还得赶去紫岭。” 男人道:“紫岭距这里还远着呢,这中间又没有什么客栈,你看来要露宿一晚。”他停顿了一下,道:“虽说可以让你在这草房过一夜,但……”男子又停顿一下,笑道:“不如你就跟我回家凑合一晚,姑娘家到底一个人不安全。” 女人一惊,不想自己的身份被他看穿,正不知如何应对。男子已经上了驴车,招呼道:“放心,我不是什么歹人,我就住在后边山脚下,也不会什么武功,家里也只有母亲一个。”他朝女人一笑。 女人见那人笑容明朗,心想:“也是,我也是练过一些功夫,就算他真会武功,我也未必不是对手。”便道声谢后上了驴车。 夕阳已经缺失了一角,却仿佛更加耀眼,整个西边的天空都被染红,女人有些恍惚地看着男子背影的金色轮廓。自上一次悠闲地看着晚霞已接近半月,这些天来奔波劳累,似乎自己已经开始承受生命前三十年未曾经历的酸苦。 “姑娘也是去参加紫岭的大会吗?”男子突然问道。 想必已有很多人经过此处去往紫岭,女人寻思着。“是。”女人坦诚道。 “据说去的人物都是各门派的代表,姑娘也是吗?” 女人心里暗暗摇头,我才不是什么门派代表呢,我倒是希望是,但我只是孤身一人。“不是,我只是去寻人的。”女人没有撒谎。 此次紫岭群英会是假借重真真人百岁寿辰,且将紫商派掌门之位传位与弟子,江湖各派皆前往祝贺,实则也为了商讨更重要的一件事。 “近几月来,江湖出现了一种名为‘逢魔’的奇毒,诸派都是前去商讨此事吧?”男子道,“江湖内已有不少好手遇害,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毒可以让这些求仙问道之士中招。” 女人应道:“的确,想必是世外高人。”女人家门便是遭此不幸,才落得如此境地。 “听说是与重真真人多年前决裂的徒弟,叫做莫遑之,姑娘可知?” 女人要寻之人正是此人。“我在途中确实有所耳闻,但是也有多数人称此人早已不问世事,不知怎么会怀疑到他头上?” “也许闷的慌,也许被什么人招惹了,总之这下有热闹看了。”说罢男子竟嘿嘿笑出声来。 女人不便多言。 母亲说此人神龙不见尾,此次重真真人传位是唯一与他相关的大事,如果此次大会没有见着他,以后必定再无机会。舅父中“逢魔”身亡,往日仇家追上门来,再无抵抗余力,母亲身负顽疾不能远行,而寻莫遑之一事实属秘密。 她想起那日母亲忸怩的模样,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窘迫难堪,母亲原本覆有病容的脸颊甚至染上红晕,她觉得匪夷所思。母亲一改素日端庄的形象,仿佛变回比自己年纪都许多的少女,她听母亲磕磕绊绊地道出那个秘密:“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原打算再也不去打搅他,嗯,你的父亲,这次不得不去寻他了。” 对于父亲她毫无印象,不过她却确信自己即便在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中也能认出他来。因此,当母亲终于透露有关父亲的消息后,她甚至忘记了处在水深火热的家人,一整晚都沉浸在所设想的未来的重逢中,但是在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自私的愉悦愧疚的第二天,母亲就告诉她:“从此以后,你再也别回来啦,我知道你一直心有不甘,想出去转转,你糊涂事虽然从来不做,可也没见你清朗过,这次家里遭此变故,怕是回不去了,以后一个人好好生活吧。”话毕,母亲开始替她收拾行李。她觉得母亲应该再多说些什么,此次她初入江湖,按理应当多叮嘱两句,娘亲此时一声不吭的冷淡反而打断了她的兴致。 娘亲不必担心什么,我也不必担心什么。她一直这样安慰自己。 “姑娘,到了。”男子说道。 她看见有座被篱笆围起的屋,门口站着一个着装整洁的妇人。她刚下驴车,那妇人就已经迎了上来,站在男子身旁,笑问道:“维儿,这位是?” 男子边卸驴车边答道:“姑娘家来借宿一晚。” 妇人好像还等着儿子多说两句,不料男子已经牵起驴子向驴厩走去。女人觉得男子的介绍显然不够充分,只好自己说道:“打搅了,我从江南来,去紫岭寻人,没想到人生地不熟,错过了客栈,还好遇见公子答应我留宿一晚。” 女人说完停顿了一会,觉得还算得体。妇人已经热情地请她进屋。妇人笑道:“今天还有一个姑娘在我家借宿,你们可得认识一下,今晚你们睡一个房间没问题吧?” 女人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长久以来一直一个人过夜,虽然家境富裕,可是早就不喜欢丫鬟伺候……正想着便见到了今晚一同相处的姑娘。 那女子一袭青衣,头发利落地绾在后面,一副很干练的模样,但是样貌却相当甜美,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她起身站在桌子边上,朝门边看着,笑容也分外讨喜。 夫人对青衣少女笑道:“今天不知道刮得什么风,这位姑娘也来我家借宿,你俩今晚凑和一夜,没关系吧?” 两人忙道“没关系”“麻烦了”,青衣少女的声音也非常轻快明媚,相比之下自己的声音则要低沉许多,女人与青衣女子对视了一眼,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女人想到这样愉快而安宁的氛围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了,这位青衣女子仿佛自带一种调和的气场,自己只是看着她就感觉十分安心。 妇人招呼着晚饭,在男子进门后介绍了一下青衣女子。青衣女子先开口向女人说道:“我叫秦露晞,姐姐怎么称呼?” 女人想都没想就答道:“我姓卫,名沃若。”念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自己还是吃了一惊,这还是出了家门第一次说起自己的名字。 秦露晞见沃若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卫姐姐看上去好像是富家千金,怎么穿起男儿装,还一个人出门?” 沃若心想自己的变装原来真是毫无用处,当初下决心换男装的时候还磨蹭了好大功夫,真是愚蠢。沃若讪笑道:“我原想一个人赶路不要太招摇,没想到大家都看得出来,真是惭愧。” “一个女人家赶路怎么就算招摇呢?” “女孩子哪有单独在外边赶长路的?又不是那些练家子。”妇人插了一句,“秦姑娘该不会是习武之人吧?” 秦露晞点头笑道:“对啊,我的确算是习武之人,这次去紫岭还是代我师父出面呢。” 沃若心道真是不简单,瞧她不到二十的年纪。 此时男子问道:“秦姑娘也是修道之人?” 秦露晞笑道:“不错,不然去紫岭干嘛?” 男子一时语塞,转而向沃若说道:“这下两位可以做个伴了。” 秦露晞奇道:“哦?卫姐姐也去紫岭?卫姐姐是哪个门派的?” 沃若尴尬地说道:“我哪个门派也不是,我只是去寻人的。” 秦露晞道:“寻人啊,那么是第一次去吗?” 沃若点了点头,为自己有个面缘不错的同伴感到高兴。 秦露晞看似有些失望:“我也是第一次去,师父突然就让我去这么远的地方,还说路上遇到点同道前辈会很有意思。”话音刚落,又转忧为喜,笑道:“不过遇上卫姐姐也挺好,谁知道那些前辈是哪路货色,肯定不如卫姐姐漂亮。” 沃若听到一句恭维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打算客套回去,妇人笑道:“两位都是极好看的姑娘,今天可真算是蓬荜生辉,平日里就我和维儿两人,今天是少有的热闹……” 入夜后,妇人离开收拾好的房间,沃若见秦露晞坐在床沿一直盯着自己,遇上自己的视线后更是肆无忌惮地笑了,沃若笑问道:“你在看什么?” 露晞视线依旧不离开自己:“我看卫姐姐真是一个大美人,而且和普通的富家姐完全不一样。” 沃若问:“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什么富家姐了?” “靠感觉啊,卫姐姐站时、坐时的姿态都很端正啦,走路的时候,讲话的时候也很优雅,一看就不是什么农家姑娘嘛。”露晞马上接道。 沃若苦笑着,心想家中变故,从此以后这个富家姐该是做不成了。 露晞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问道:“卫姐姐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沃若抬头对上露晞关心的目光,仿佛有种真诚而温暖的力量突然拥紧她的身子,沃若的血液似乎变得滚烫,几乎忍不住想把自己的遭遇告诉眼前的少女。秦露晞给人的感觉太过美好,好像一片辽远的油菜花地,金灿灿,可以包容一切横冲直撞的创伤。 不过沃若很快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笑说:“没什么事,你说说我和其他富家姐有哪里不一样啦?” 露晞将双手抱在胸前,目光飘向斜上方,做出思考的样子,道:“卫姐姐的,嗯……不知卫姐姐是否学过修仙的本事,总之在我看来……简单点说,卫姐姐身上的气场有些……有些沉浊……也不知这样形容合不合适,但就是一种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感觉。” 沃若心道,又是气场,说到气场,你的气场真是太让人舒适了。 秦露晞似乎不满意自己的措辞,还在想着其他的合适的形容。沃若想打断她,表示自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这些日子有些疲惫,也许太耗神了……” “还有,我好像曾经见过卫姐姐。”露晞突然说道。 沃若心想若是曾经见过,一定不会不记得你。但是还是附和道:“或许还真在哪里见过。”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临睡之际露晞依然念念不忘地想着在哪见过卫姐姐。沃若觉得身边的少女虽是哪个门派作代表的人物,心性却还是和年纪相仿的。 在莫名其妙的惬意中,沃若将自己的烦心事扔到别处,缓缓陷入睡眠,迷迷糊糊听见露晞嘀咕着“卫姐姐倒和师父有点像”,沃若置之不理,很快坠入梦乡。 第二日,沃若被屋外谈话的声音吵醒,她发现此时外面已经很亮了,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她看见秦露晞像石头般伫立在窗边,她正准备开口,秦露晞便朝她走来,笑说:“你睡的好吗?”沃若笑着点了点头,门外发出又一阵响声。 “发生什么事了吗?”沃若问。 “好像是男主人回来了。”秦露晞开始穿起青衫。 男主人?怎么大早上回来?沃若觉得奇怪,昨夜听妇人说丈夫往北边运货去了,按理说早该回来了,也许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沃若也起床,仍穿昨日的男装。 两人出房门向妇人问候,看见屋外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正同儿子一起卸货。 妇人见两人纳闷地盯着父子二人卸货,笑道:“外子说北边被一场大雨涝了,耽搁了十几天。” 男主人卸完货后走来向二人谦恭地问候了一声,被妇人呼和着做事去了。昨夜听妇人说自家姓王,于是秦露晞向正在拭汗的男子打招呼:“王公子,早晨好!” 男子有些疲惫,笑说:“早晨好。两位休息得怎么样?” “都很好,真是打扰,多谢公子关心。”秦露晞回道,又转向沃若问道:“卫姐姐我们几时出发?” “今天来得及赶到紫岭吗?”沃若问。 秦露晞摇头:“我也不知紫岭还有多远。” 男子提醒道:“二位不用着急,紫岭距此地还有两天的脚程,可以先用早饭再启程。” 二人道谢后一同回到屋里,男主人正向妻子述说那场大雨。 “我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雨,我当时坐在茶馆歇脚,天突然就黑了下来,雨声把讲话的声音都盖了过去,我看见大家都张着嘴害怕的样子,但一个字也听不见,不到半个时辰水就没过门槛了,我耳朵被震得难受,直到水没过腿才想起来往桌上坐,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见,太吓人了。”男主人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好像在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秦露晞凑过去问道:“王大叔,这雨下的还不得把城淹了?” “是啊,好就好在这雨只是下了一个多时辰,不然我耳朵都得聋了,我再下地的时候水快没过大腿了,还好货没被冲走。雨变后天也开始变亮,只看见外面乱得一团糟。”男主人兴趣盎然地说着。 “这也太夸张了吧……”秦露晞感叹道。 “是啊。”男主人又转向妇人说,“之后我查看货有没有损失,结果还好。第二天水退去后进城,才发现城里也是一团糟,原来要货的人家雇我干了些活,还让我带了一批货回来,这一趟实在是有惊无险啊。” 沃若还沉浸在那场大雨中,虽然不知男主人的描述有没有夸张,但像这般异象着实让人不安,就好像…… “就好像天破了一个窟窿。”秦露晞说出了沃若心里所想。 “还真像!”男主人一拍大腿,又滔滔不绝起来,“雨变之后,我趁天有一点亮抬头看了看,天上黑云绕着一块空出来的天,光从那里透出来,如果没有遭水涝这份罪,绝对是奇观美景。” 沃若脑海里想象那般景象,也觉得神奇和赞叹,可惜自己没有见到。 用完早点后,妇人帮忙收拾了一点干粮,二人再三道谢,临别前,男主人叫住了她们。 “二位,让维儿送你们去吧。”男主人拉过儿子的手,“这子一直念叨着想去紫岭看看,他娘又总不肯,我又忙,趁这个机会让他陪你们去见识见识。” 男子一脸惊喜的模样,兴奋地看向母亲。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皱眉问道:“维儿又不会什么武功,紫岭近些天又有大事,不会麻烦两位姑娘吧?” 秦露晞笑道:“不会,我会照顾好他的。” 男子脸红道:“娘!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男主人又劝了劝妇人,妇人才勉强答应,又回屋准备了一会儿,在此期间男主人牵出马来装上车。 三人上了马车,在妇人的叮嘱声中告别。 马车上,男子开心地说道:“二位多有怠慢,我还没自报家门,我姓王名执维。” 秦露晞却笑问:“王公子,你不会是想去紫岭学本事吧?” 王执维脸一红,诺诺地点了点头。 沃若觉得奇怪,以为王执维经营茶店很安闲,为什么要去学修仙,但一想人各有志,整天在路边卖茶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秦露晞和王执维继续调侃道:“王公子,修道可是要不的悟性,现在进了门派修习做师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哦。” 王执维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也只是好奇修道之人究竟在干些什么,他们真的能成仙或是长生不老吗?他们所修的道又能做什么呢?” “唔,能否成仙是不知道,但长寿倒是有可能的,那重真真人不是已经百岁高龄了嘛。至于道能做什么?”秦露晞顿了一下,故弄玄虚般笑了笑,“此中奥妙还真得学了才知道。” “如果只是一些武功其实我也不想学。” “王公子,这些武功可不是寻常强身健体的本事,你瞧瞧。”说完,秦露晞抬起右手缓缓在空中划了一个弯钩,只见从她的皮肤里渗出一缕缕纯白色气体,比起烟要更浓郁一些,甚至看上去有种液体的质感,宛若柔滑的丝绸一般缭绕在她的手边。 沃若知道这是道术的本源,自己也从舅父那里学过这点本事,不过自己那点功夫只能从手里冒出点水汽般的东西罢了,眼前露晞的道术怕是比舅父还厉害许多。沃若暗暗赞道,难怪她这般年纪就能代师上紫岭拜访。 王执维也奇道:“哇!秦姑娘好厉害,我曾见过一个三四十岁的道士使过,那人带的两个女弟子还敬佩得不得了,没想到秦姑娘也会这招。” 秦露晞笑嘻嘻地说:“虽然比起师父和师弟差了点,但是我也绝对是个高人。怎么样,我也可以教你哦?” 王执维脸红道:“秦姑娘别说笑了,我究竟能不能学还得看资质,还得看父母答不答应……”说着声音了下去。 沃若见王执维对修道之事有难言之隐,便岔开话题:“露晞,你师父的弟子中难道还有更厉害的吗?” “是啊。”秦露晞似乎毫不为意,反而有些欣喜,“我的师弟……虽说我喊他师弟,实际上他比我早拜入师门,只是年纪比我一点我才叫他师弟,他的本事要比我还高一些。” “你年纪轻轻也算是人中龙凤了。”沃若不知该不该说安慰的话,因为秦露晞完全没有遗憾的样子。 “既然他比你早进师门,比你厉害也是情有所原的事。”王执维道。 “不是的,师父说修道一事还是需要看天分,修道是一个人的事,师父所教的只是一些体悟的方向,实际的修炼过程因人而异。怎么样?和练武差别还是挺大的吧?” 沃若听舅父说过,舅父曾经受一位修道者指点过几句,才略懂一点修习的门道,与练武不同,武术的招式在外,而道术在内。 “那你师父的其他弟子们修习的怎么样?”沃若好奇道。 “我师父就两个弟子,却也顶得上其它门派的乌合之众了。”秦露晞得意道。 “两个弟子?不知道秦姑娘方不方便透露一下贵派大名?”王执维惊道。 沃若也正好奇,修道者虽人数不多,悟道者更是寥寥无几,但门派中兼有的习武之人也不少,毕竟修道是看内在的悟性,也不能强赶那些诚心修道却资质平平的人下山。 “师父不在哪个门派,只有我们三个人。”秦露晞解释道,“这次上紫岭也是师父让我送信,师父说信到后人家自然会明白我的身份。” “古怪,尊师看来与紫商派有交往,也说不定是个江湖闻名的高手。”王执维道,“高人行事都不同反响,却不知尊师对门派是不是有什么偏见,为何不多收几个徒弟?” “哦?听上去你好像对家师很感兴趣,要不要我求师父收你为徒呢?”秦露晞逗笑道。 “不敢不敢……” 沃若对江湖名士不甚了解,也猜不出露晞师父是谁,又觉得是何人与自己无关紧要,便不去想它,在颠簸的马车上兀自闭眼休息。秦露晞的声音倒是非常悦耳,与王执维的交谈也使周围更添有祥和的味道,沃若调整了姿势,更觉马车的摇晃也富有令人舒适的韵律,便忍不住睡着了。 沃若在快进镇时被叫醒,秦露晞喊她的时候她朦胧中好像觉得那声音如歌声般动听:“卫姐姐……卫姐姐,醒醒了,到镇了,让人家看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睡在露天马车上多不好意思……” 沃若悠悠睁开眼睛,此时天色渐昏,自己好像睡了三四个时辰。迷糊中见一双好看的手递来一块饼,是秦露晞。 “卫姐姐,你大半天还没吃过东西呢。” 沃若顺手接过来,努力送走长时间睡眠遗留的昏昏沉沉的感觉。 “不吃也没关系,咱们马上会找间客栈过夜,在客栈吃就行。”王执维提醒道。 沃若把送到嘴边的饼停住,不知所措地抬眼,正遇上秦露晞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卫姐姐睡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二章 雨点 三人径直来至一间客栈,二女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王执维随店二去喂马。 客栈食客不少,看打扮多半是赶路人,沃若听见隔壁那桌人操着家乡口音,亲切感使她在嘈杂的环境里仍然把握住了那两人的对话。 “么的事哎,我们又不是去犯事,就去看看罢咯,来都来到这儿咯,你阿想回去啊?”个子的人道。 “我说哥啊,师父都把命赔咯,打听来打听去一点苗头也么的,我们又不会道术,上紫岭干么事啊?”较高个子道。 “你么听那个二讲啊,放毒的已经把重真真人的大徒弟害咯,现在找线索只好上紫岭嘛。”个子道。 “就是嘛,人家大徒弟都被害咯,我们两个当捕快的,就别去凑热闹嘛。” “师父白养你啦?师父的仇你报不报嘛?你早说不敢就不要跟来咯。” “哥你莫生气哈,我不也是为咱俩的命担心嘛,你看城里卫府现在是什么光景,人家还是当官的嘞,朝廷也么什么表示,我们当差的更不用想了,我要是一死,家里老娘怎么办嘛?”高个子畏缩起身子,满脸苦相,“师娘求我们来帮忙找凶手,人家重真真人都莫得办法,我就是劝劝你嘛。” 个子垂首皱眉不语,高个子见状也沉默着喝起酒来。 沃若听两人谈起卫府,自然便是自己家,自舅父袭外公的官位已近有十年——十年前外公病逝,舅父答应浪子回头承袭官位,自此不再过问江湖往事。自舅父身中“逢魔”之毒身亡,不断有仇家找上门来,家中又无可以主事之人,母亲只好变卖家产随舅母逃往表妹夫家。沃若想不明白安分十年的舅父为何突然会遭人毒手,或许有什么藏在背面的秘密,那个持“逢魔”之毒的凶手一定在计划着什么,所以才在江湖里掀起了腥风血雨。 沃若环视着周围的人群,突然感慨世事难料,谁会是下一个倒下的人呢?她看到秦露晞后停了下来,这时王执维也来桌边坐下,一脸慎重的表情。此时店二送来三碗清面和一碗酱牛肉。 “听说重真真人的大弟子也身中‘逢魔’逝世了。”王执维低声道。 “我们已经知道了,消息已经传得这么开,看来是有人在刻意传播。”秦露晞若有所思。 沃若料想秦露晞也听见了刚才那二人的谈话。不错,大弟子身亡是紫商派的大事,现今紫商派内部各门派名士应该到了不少,这些人多半不会四处传播,但消息却不胫而走,一定是有人刻意所为,或许正是凶手。 “卫姐姐,一直没有问你要寻谁,我马上就会赶去紫岭,可以先帮你留意一下。”秦露晞突然道。 “啊?你不和我们一起吗?现在到紫岭还有半天脚程,天色不早了,还是歇一晚明早再出发吧。”王执维问道。 “不了,我赶过去很快,我有不太好的预感,想尽快把信送去,况且紫岭现在形势严峻,普通人能不能上去还不好说。”秦露晞解释道,“卫姐姐,不如你就把那人的名字告诉我,我替你去找找?” 沃若觉得露晞说的对,此行还真不一定能上紫岭寻人。于是说道:“那个人叫做莫遑之。”说完瞥了眼王执维,二人曾提到过这个传言有凶手嫌疑的人。 王执维满脸讶异,不料秦露晞也很吃惊。 “啊?莫……卫姐姐找我师父做什么?”秦露晞惊道。 “师父?”三人面面相觑。 沃若没想到那位只有两个弟子的高人竟就是自己的生父,不知该不该把此中隐情告诉秦露晞,一时间沉默不语。 “会不会是另一个莫遑之?”王执维提醒道。 “露晞你师父也是紫商派弟子吗?”沃若这才想起来。 “师父没对我说过,他委托我送信,与紫商派定是有交情的,虽说师父这么多年来未曾下山,应该都没有来过紫岭。”秦露晞回忆道,“我与师弟偷偷下山的日子里,师父也从没下山来找过我们……” 应该不会错。沃若直觉那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选择不再过问世事。 “这么办吧,我这就去紫岭,等我回来和卫姐姐一同去见师父。”秦露晞说完端起面来吃。 “你路上心,我就在这间客栈等你。”沃若考虑再三也只能这么做。 “对不起啦,执维,不能陪你紫岭拜师啦。”秦露晞吃面间隙不忘向王执维道歉道。 “你可别奚落我啦,我哪想去拜师啊?”王执维脸红道,“这次也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大事。” 沃若看得出来王执维还是很想去紫岭,但不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好闷声吃面。 三人吃完面,王执维问秦露晞是否要骑马去,秦露晞拒绝了,于是二人告别秦露晞各自回房休息。 沃若合衣平躺在床上,直到屋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头脑却非常清醒,也许是白天睡了太久,也许是得知父亲是秦露晞的师父,但为什么得知此事会让自己如此心绪不宁呢? “父亲明明抛下了我,却另找了两个人做他的弟子,我难道被代替了吗?”沃若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她又想起秦露晞的身影,那个自信而潇洒的女子,散发着淡淡的阳光似的气味,怎么想都可以作为他者的替身吧? “如果我同父亲生活至今,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沃若忍不住去想,渐渐印象中秦露晞的面孔默默隐去,出现了自己身着青裳的模样,那个女子却是黛眉微锁,朱唇抿成一条直线的忧心忡忡的模样,那正是自己的模样,这样的人换谁看久了都会心生厌烦,怎么可以替换秦露晞呢…… 沃若在床上辗转良久,难以入眠,于是起身来到窗边,她支起窗户,想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不愿再胡思乱想下去。街上间歇有行人来往穿行,灯火随着人影移动,人影如摇晃的光点一般单薄而脆弱。 “见到父亲之后,他会下山和我去见娘吗?娘让我不要再回去,父亲会让我留在他身边吗?”沃若目光低垂在浓郁的夜色中。 “不管怎样,能知道父亲的行踪已是万幸。”沃若安慰自己,否则自己真不知道寻人未果之后该何去何从。 沃若又在窗边待了片刻,正欲关窗,忽然嗅见一阵异香,沃若犹如被泼了一身冷水——那是舅父临终前身上的异味! 那日舅父从府外回来,双目无神,走路摇摇晃晃,表情悲怆,家里人问话也不答应,身上却挟裹着浓烈的香气。这种香气即便浓烈得过分却也并不讨人厌,反而沁人心脾,让人不自觉得联想起在云间漫游的感觉。舅父回府后不出半柱香时间就去世了,那香气也随之消失。 是“逢魔”。 沃若悄悄探出半个身子,楼下街路两侧都没有行人,沃若又轻轻嗅了嗅,那异香还在,难道……沃若猛然转身,身后空无一物,但沃若还是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呼吸也紊乱起来。 那股异香久久缭绕在沃若身边,宛如一条吐信的毒蛇盘绕在她身上,沃若不敢移动半步,此时外界的声音也似乎被异香隔离开来,一切都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一声放下窗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接着异香慢慢散去。 在楼上! “那是楼上关窗的声音,持逢魔的人就在我的正上方!”沃若心乱如麻,“现在该怎么办呢?上去为舅父报仇吗?自己多半不是那人的对手。去通知别人吗?但谁敢去招惹这样的人呢?” 沃若此刻多么盼望秦露晞就在自己身边,要是她在的话,兴许会直接翻窗上去瞧瞧,不,重真真人的大弟子也折在那人手上,露晞恐怕也不是对手。 但沃若还是想要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独自一人甚至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沃若感到恐惧比刚才更加紧凑地迫近到她的身上,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窗边忽然有一阵动静,背后感到一阵风,蜡烛也因此熄灭,沃若一转身正遇上一个黑影,她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只听那人轻声急道:“姑娘莫慌,我不会伤害你。” 沃若接连深呼吸几次,此时蜡烛被那人重新点燃,沃若见那人一身长袍,作道士打扮,大约四十多岁,宽脸虬髯,两只眼睛却流出祥和的神采。 道士向沃若做了一揖,声歉然道:“多有得罪,在下紫商派弟子,追查凶手至此,姑娘莫惊,在下很快就离开。”说完他紧盯着屋顶,仿佛能透过墙体看到什么。 沃若心想持“逢魔”的人果然就在楼上。 思索间那道士突然提起沃若远离窗子,沃若见又有一人从窗子进来,来人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蜡烛的火光也只是轻微摇晃一下。 “你就是害了我师兄凶手?”道士挡在沃若面前低声喝道。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那人轻声念道,语气舒缓,“他修道尚浅,不怪别人。” “是你做些下毒的勾当,否则师兄怎么会死在你手上!”道士厉声喝道。 “尔等所谓‘逢魔’之物者,可毒可药,修为上者得之益进,下者逢之则为祸,他修道尚浅,不怪别人。”那人悠然道。 “既然如此,阁下且随我回紫商派,同重真真人与各派高人再作商议!” “哼哼,紫商派名不副实,去有何用?” “住口!要么你随我回去,要么我带你回去!”道士朗声喝道。 言毕道士双掌一翻,两手边各升腾起一团白气,突然纵身跳起向那人抓去,只见蜡烛一灭,顿时屋内一片漆黑。沃若迅速向墙角靠去,蜷缩着正望向虚无般的黑暗,只听见一人倒地的声音。 沃若心想多半是道士败了,房间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不久,当沃若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借着从窗子外透过的微弱光线,她看见一个黑影久久伫立,一动不动。 “那道士一招也不是他的对手,我现在如何是好?”沃若向周边探出手,想抓住些什么。 “请便。”那人影突然说道,似乎在对空气说话,但是两个字清晰地从四面八方钻进沃若的耳朵。 沃若讶异那人竟无意伤害自己,于是贴着墙缓缓站起,又摸至门边,停顿了一下想看清那人的面目。 “后会有期。”那人影意味深长地说道。 听到催促后沃若开门离开,顺便将门关上,靠记忆摸黑走向台阶。“接下来他要干什么呢?”沃若心道。 客栈大堂里一盏油灯幽幽地等候着她,柜台边上一个店二伏着打瞌睡,一切都呈自然的平静,仿佛刚刚那场纷乱并不存在。沃若忽然想到自己是否在做梦呢,她走到油灯前,恍惚间将食指伸进火苗,炙热的刺痛让她登时后背冒汗,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感觉意识在逐渐远去。好像力气被一下子抽空一般,沃若感到分外疲惫。客栈内静谧无声,盘踞在角落的黑暗对灯火虎视眈眈,仿佛在催促她入睡,对“逢魔”的事她也突然感到厌倦,好像被淋了一身水却无力将衣服卸下,只好强忍着潮湿不断适应。她索性在一张桌子上睡下了。 次日,沃若被王执维喊醒。 “卫姑娘怎么睡在这里?” 一旁的店二凑过来说道:“我夜里打了个瞌睡,一醒来就看见客官在桌上睡着了,也没敢喊醒。” 沃若颈背有些僵硬,便用手轻轻按摩。 “没什么……露晞回来了吗?” “还没有,这才大早上,卫姑娘怎么睡在这里?” 沃若恍然想起昨夜自己房里发生的事——现在房间里是不是只剩下一具尸体了?那个凶手还在楼上的房间吗? 正巧大门口进来两个道士,两人的打扮与昨夜的道士别无一二。 “二,有没有见过和我们一样的道士来投宿?”长脸的道士问道。 “没有,我一晚上都守着大堂,没见过有哪位道爷进来。”二果断回道。 两人一言不发匆匆离开。 沃若心想他们一定是在找昨夜那位虬髯道士,正好可以请他们上楼打开房间看看,不过若是凶手还在客栈里,双方起了冲突,两个道士也未必是那人的对手,何况还会伤及无辜。 沃若不敢多做犹豫,急忙追出去喊住二人:“二位,我知道他在哪里。” 沃若携两人来到自己房门口,此时天色尚早,长廊里还没有别的动静,注视着房门,沃若还心有余悸。 “你说我师兄在这间房里?”二人狐疑地打探着眼前的男装女子。 “是,二位心,昨夜那位道长提到追凶至此,之后便被另一人闯进来打倒了。”沃若长话短说。 两个道士对视了一眼,挥手示意沃若等人让开,随即猛然推开了门。 屋内空无一人,好像昨夜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沃若发现窗子已经被关上了,难不成从窗子走了? “二位请随我去楼上看看,昨夜道长曾说过凶手在楼上。”沃若道出她昨夜的判断。 “不可以呐!”店二叫住他们,“楼上的客官再三吩咐不要去打搅他。” 沃若觉得蹊跷,便问店二:“你见过楼上那个人?” 店二点点头,看样子打算去找掌柜来处理。 “他长什么模样?”沃若问。 “二三十岁的年纪,普通书生的模样。”店二回忆道。 书生?沃若想起那人的确说话文绉绉的,但书生未免与凶手的形象有些出入。 “姑娘肯定师兄说过凶手在楼上?”两道士问道。 沃若诚恳道:“是。” 两道士不由分说奔向楼上,二想追去阻拦,不过没来得及。 “你别着急,楼上很可能是江湖传言用‘逢魔’的凶手,掌柜不会怪罪你的。”沃若安慰二道。 店二刚露出惊恐的样子,楼上已经传来骚乱。 “你们是谁!闯进来想干什么!”楼上响起呼喝声。 沃若急忙上楼,见两道士与一个持书的书生僵持着。 两道士不知所措地望向沃若,沃若见书生一副穷酸秀才的打扮,全不像半点会武功的样子。他的房间也与楼下陈设一样,看样子也藏不了别人。沃若正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位公子,方才是有些误会,多有打扰……”王执维站出来打哈哈,沃若示意两道士离开。 大堂内,已陆续有客人进出,门外街道上也逐渐热闹起来。 “姑娘,如果没有别的线索,我们就告辞了。”连续两场闹剧,两道士似乎不再相信沃若,说罢作了一揖,挥袖而去。 “他们似乎很着急,但如果昨夜发生之事不假,他们的师兄多半已经没救了。”沃若坐下沉思着,“大胡子道士不在我的房间里,那么一定是被凶手搬走,再怎么寻找也没有意义;此外,楼上房间本应该是凶手的房间,现在却是一个书生住着……不对,也许凶手只是在楼上房间停留了一会儿,很可能是大胡子当时正追赶凶手,凶手迫不得已躲进书生的房间……不,凶手在大胡子进我房间后也立即进来,不像是被追赶的样子。” “现在只有去问问书生昨夜在他的房间里的状况。”沃若打定主意,起身前去拜访书生。 “卫姑娘,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一大早就怪事连连。”王执维跟了上来。 “王公子,此事关乎‘逢魔’,我也不敢涉入太深,只是昨夜我房内的确进来一个道士,我有些事想不明白。”沃若边走边道,她也不愿将王执维牵扯进事件当中,毕竟人家只是随同来紫岭的普通人家,不该承受生命危险。 王执维迟疑一下,又跟了过来,面容有些惴惴不安。 沃若不轻不重地敲了几声门,书生打开门,沃若本想礼貌地作个万福,但瞧见的自己男装打扮便只好作罢。 “公子,方才多有误会,还请见谅。”沃若诚恳道,“奴家昨夜在楼下的房间休息,窗外突然闯进两个人厮杀,我急忙逃了出来,今早回房却是一点痕迹也没有,也不知是我昨天做的梦还是真发生了什么。”沃若顿了顿,摆出困惑的表情,“公子昨夜可听见楼下不同寻常的动静没有?” 书生面露难色:“说来惭愧,昨夜我本是打算秉烛夜读,但居然很早就睡着了,今早脑袋也是昏昏沉沉,昨夜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可是昨夜亥时左右我分明听见楼上关上窗子的声音,公子可还记得?” “窗子?”书生看向紧闭的窗子,皱眉道:“奇怪,我记得曾特意将窗子打开,怎么关上了?”说着上前打开窗子。 沃若见打探不出什么情况,便告辞回到自己房间,王执维说肚子饿去街上买点包子。 “那书生应该是中了迷香昏睡过去,这么说凶手在我走到窗边的时候已经待在书生房间了,那时我忽然闻见‘逢魔’的气味,之后听见关窗的声音……”沃若忽然发觉一个问题,“那异香的确是‘逢魔’吗?我只是在舅父身上闻见过,都说武林奇毒多是无色无味,如此异香也未免太过招摇了。” 是有人身中“逢魔”后散发出的气味?沃若心底升起一阵寒意。 “如此一来,那时书生房间正有一个中毒的人。”沃若在房内踱步思考,“但是现在也没有找到尸首,难道也被凶手带走了? “凶手为什么会带中毒的人来客栈呢?凶手既然迷昏了书生,为什么放我离开了呢?莫非我昨夜在大堂内睡着也是中了迷香?” 沃若百思不解,肚子也饿得难受,便回到大堂,恰时书生在与掌柜争辩着什么。 “你们这家黑店,半夜偷进我的房里做什么!” 周围围起了一圈人,只听那个书生向周边人讨公道:“昨夜我锁上的门今早也开了,开着的窗今早也关着,如果不是有人进过我的房间,不然怎么解释?” “你别不讲理,我们客栈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我们客栈晚上从不关门闭客,也是向来太平,怎么你一来就有人去你房里偷偷摸摸?再说你又没丢什么东西,别在这儿嚷嚷打扰我做生意!”掌柜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门开着?凶手不是从窗子出去的?难道凶手是趁我与二睡着,从正门把两具尸体搬走的?”沃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此时门外跑进来一个青衣女子,正是秦露晞。秦露晞一进门就看见了沃若,她将沃若拉到一旁,低声道:“卫姐姐,紫岭老掌门失踪了,我被那帮蠢人误会成凶手啦!” 沃若见秦露晞气喘吁吁,额上铺着细密的汗珠,两眼向四周不住地张望,便问:“他们追来了吗?” 秦露晞用袖子拭汗,颔首道:“是,不过暂且还找不到我,我得赶快回去禀告师父,这帮人居然还真把师父当作杀人凶手。”秦露晞将游移的目光定在沃若脸上,问道:“卫姐姐随我一同回去吗?” 沃若见昨夜怪事也找不到头绪,况且此行目的只是寻找父亲,便答应道:“我随你去。” 待沃若取完行李下楼时,见秦露晞一人坐在桌边喝茶,问道:“我们还要等王公子吗?” 秦露晞愣了一下,起身道:“不了,我让二给王公子捎个话,咱们这次回去兴许会有危险,就在此别过吧。” 两人在驿站租了马车,一路向南奔去。 虽说同样是马车,但并无昨日催人入睡的倦意。不再露天,篷顶隔断几近正午的日光,也同时把五月渐热的空气关在里面。 沃若想掀起车帘,但秦露晞正倚在自己肩头轻轻地呼吸——秦露晞仿佛刚坐定便支撑不下去似的睡着了。 沃若将手臂绕过秦露晞的肩膀,扶稳她的身体,用另一只手撩起窗的布帘,外边日头很烈,马车慢悠悠地颠簸着,也惊不起一丝风来。 沃若觉得燥热正逐步抽离自己清醒的意识,当她亲眼注意到一滴汗水落在秦露晞的衣服上,才发现自己一身汗的样子好像刚从水里走过一遭。沃若犹豫后把秦露晞的身体推向另一侧,但当秦露晞的头发与污迹斑斑的栅格车厢接触后,沃若竟有种糟蹋美好事物的负罪感,她盯着秦露晞皎白的面庞看了好久,那垂下的睫毛寂然不动,阳光穿过栅格空隙的纸,投下淡淡的光斑。沃若又从包裹里翻出自己的衣服,垫在秦露晞的头与栅格的接触面上。一连串的动作所幸没有把人惊醒,看来秦露晞的确太累了。 沃若掀起帘子挪到车厢外,坐在马夫的侧后方,两匹马的马车上这点空间还算宽裕。 “里边热,是吧?”马夫侧过脸问道,遮阳的斗笠遮住了他的半张面孔。 “是……” “这仲夏天是最热的时候,赶路多是趁着清晨和傍晚,正阳底下赶路马也禁不住热,再走一里地要停下歇歇。” 沃若看着一棕一黑的两匹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多休息几次应该不会累垮。累了可以休息,这是自然的,她想起自己的那匹爱打响鼻的马,那天疯了似的载她偏离大道,任凭她怎么拉扯也不听使唤,它拼了命般不知疲倦地奔跑了大半天,最后跑进那片绿草地,又好像宣告胜利一般自顾自地倒下。在马上时沃若也不曾生气,她觉得马奔跑的喜悦似乎迎着风传递到她身上,但离开马背后,双脚触地的刹那,沉重的忧郁便压上心头,就好像自己也累垮了一样,她提不起精神去应对将来的变化,她自然而然地回忆起过去近三十年的生活,但只是一想便被自己打断——她长久以来所拒绝的生活终于离她而去,她没有理由再挽留什么。 “事情已经发生了,疑问也好,麻烦也好,总比一筹莫展要好。”沃若对着蒸腾而扭曲的空气发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三章 初见 半月之后的拂晓,两人风尘仆仆地登上一只渡船,秦露晞长呼一口气,她望向江上弥漫的白雾,面露喜色。 “卫姐姐,你说船夫在江上遇见大雾天气,是怎么摆渡的?” “……不知道,兴许是因为多年来摆渡的习惯吧?”沃若直视着同一片雾,想到二人的视线必不会落在同一处,浩荡的江面只能听见船浆搅动的水声和间歇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大概是鹭鸟的振翅声,沃若的目光很快在这片白茫茫中失去焦点,以至于有些晕眩。 沃若踉跄走进船舱,秦露晞跟了进来。 “上岸后,登上山就到了。”秦露晞朝着白雾深处道,“卫姐姐,你说师父会认出你来吗?” “会……吗?”沃若答不上来。自从前些天告诉秦露晞原委,这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谈及父女关系。 沃若望着秦露晞的眸子扑入深白雾气中,嘴角微微上扬,如痴如醉的样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如果说多年以来的习惯能够让船夫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准确抵达彼岸,那么秦露晞在父亲的习惯中是以什么身份存在的呢?”沃若想。 仿佛二人都不愿侵扰江面辽旷的静谧,便分别在若有所思的凝视中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时间与摆桨的律动同步着流逝,并在景致一无变化的空间悄然隐蔽,沃若回过神来已不知过了多久。 近处逐渐可见黑压压如云团一般的驳岸,很快,当船头轻轻磕在绿草附生的岸上,船夫将船身旋转以贴合岸边,然后挥另一根桨扣进岸边的泥土,此后便一动不动。 沃若见船夫的草笠呈被水打湿的暗褐色,才发觉自己的鬓发已经粘在脸上,身上传来潮湿的凉意。 岸上雾气较江上少了许多,此时朝阳也升至合适的高度,空气中漂浮着金纱般的阳光。回头看,已经看不见船夫了。沃若心想船夫独身驶入白茫茫的江中,不免心生孤寂辛酸之感。 “卫姐姐还需换一身衣裳吧?” “换衣裳?不必啦,待会儿天气热,很快便会干的。”沃若以为秦露晞在说衣裳被雾气打湿。 “不是啦,我是说卫姐姐难到不换回女装吗?” 沃若低头瞧见身上的粗布衣裳早已污秽不堪,况且登上山后便要与素未谋面的生父相见,这身打扮确实不合适。 “的确,我都快忘记自己是女儿身了……那么就在这荒山野岭中换?” 沃若环顾四周,遍地过膝的青草与山上疯长的翠竹衔接起来,看似荒无人烟,即便如此,露天更衣还是让沃若有些难为情。 “我记得山腰上有个洞穴,咱们可以去那里休息一下。”秦露晞展颜笑道。 二人行至山脚下,漫山的翠竹便是从此开始。秦露晞领着沃若沿着竹林外围走了一会儿,一条不起眼的径豁然呈现在二人眼前。 说是径,其实并无人为修筑的痕迹,只像是由两边竹子礼貌让出的一点空间。 踏上径,两手边皆是挺拔的竹子,日光由竹叶筛选稀稀疏疏地洒下来,由于竹子生长茂盛,望向竹林深处似乎还可见到些许白雾常驻。 沃若眼中不断掠过在蜿蜒中更迭的翠绿,心情也随之晴朗起来,久违的期待着相会的感情再次在心底复苏。 “咦?”秦露晞在一株竹子上发现一块白色布帕。 那块布帕静静悬在竹枝上,近看才发现原来是被绑在上面,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漆黑的字迹。 秦露晞上前将其解开,只见几个普通的字——“要事离去舟儿在霜山瀑下勿念”。 “是师父留下的,师父好像有急事出山了。” “不在?” “奇怪,我印象里师父从未下过山,这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说去往何处?这‘舟儿’和‘霜山瀑下’是什么意思?” “是我的师弟,他姓白名舟,此山往后再越过两座山便是霜山,师弟也许在那儿修炼。” 沃若颔首,随即又道:“父……他为什么要把信息留在竹林道中呢?留在住处不是更好吗?” “唔——难道是屋目前还不能回去?”秦露晞惊呼。 “或者说要确保你在回到住处前得知这个消息。”沃若补充道。 “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倒不清楚,毕竟布帕上没有警告之类的话。” 两人驻足沉思,秦露晞又仔细检查了布帕:“布帕受潮严重,但山间湿气重,不知在这儿挂了多久,也许我们还是得回屋一趟。” “这条路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应该没有,不过此路自我记事起就已经有了。” “唔……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屋一趟吧。”沃若想不出其他办法。 走出竹林,再跨过大片藤草,也不见林间有什么山道,可见这座山着实人迹罕至。 “朝那边走一段有一个山洞,卫姐姐可以去那儿换衣裳,不过既然师父不在,咱们先去屋探探吧。” “好。”沃若回头已经找不出方才竹林的径,“每次下山都得经过那条路吗?” “是,但平时我们都不会下山,最近一次便是我下山去紫岭了。”秦露晞回忆道,“再上一次是五六年前我同师弟下山玩儿,一直以来我以为这条路是我与师弟发现的秘密,没想到师父早就知道了。” “可是去霜山难道不用走此路?” “霜山虽然与此山相隔两座山,但都是相连的,不必穿过山脚的竹林。” 在山间穿行并不容易,并非仅是缺少山道的助力,山道或许更多地起到指引作用,如果没有秦露晞在前边带路,迷失在林间并不难。 “露晞,你在山中怎么分清方向的?” “唔,有很多方法啦,比如看太阳啦,比如树叶茂盛的一边是南边,比如树皮光滑的一边是南边,不过我自就生活在山上,不会迷路的。”秦露晞登山的确不吃力。 沃若不禁想起秦露晞在渡船上问自己船夫为何不会迷失于江中,便笑道:“那个船夫也像你一样自就生活在江边吧。” 秦露晞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在说渡船的事,笑道:“是了,我怎么没有想到。”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秦露晞示意沃若停下,她放低身子道:“卫姐姐,前边就是我们师徒住的屋了,咱们心点。” 沃若颔首,眼见那个屋坐落在缓坡上,四周依旧被各种植株包围,几乎融入山林自然中。树木挺拔高耸,显得屋分外渺,被篱笆围起的院内还种有绿色的蔬菜。 一份无名的亲切感流入沃若的心间,她不禁幻想屋内的陈设与自己生活在其中的场景,在与山林幽静共存的缄默中,沃若甚至嗅见好似炊烟落下的气味。 只见秦露晞也鼻翼微微翕动,她眉头一皱,道:“奇怪,我怎么好像闻见烟味?” 的确,与屋相隔不远的坡下升腾起一缕细长的青烟。二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便悄悄向青烟靠近。 青烟发源于一块空地燃烧的柴堆上,柴堆边立着两个支架,一地野雉的羽毛混杂在泥土与青草之间,一颗树后还能看见不知是狼还是狐狸的尸体。 “有外人来过。”秦露晞面色凝重地环顾四周。 这片方才还倍感亲切的山林霎时间仿佛蛰伏着很多危险的眼睛,沃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此刻秦露晞又骤然拉起沃若的手,两人伏下躲在一处灌木之后。 “嘘——有人!”秦露晞警示道。 片刻之后,沃若才听见似乎有几人闹嚷着走近,不知在讲什么。 当他们出现在柴堆周围,才发现那是三个西域打扮的男人。三人中一人双手各提一只兔子,一人拔出一把匕首准备宰杀,还有一个瘦高男人挺直身子里在一旁。 三人嘴里不断冒出听不懂的语言,瘦高男人不苟言笑,貌似是几人的头目,另外两人则嬉皮笑脸地在火边剥皮。 待三人将野兔啃食殆尽,沃若此时腹中也甚感饥饿,正有些不耐烦,却见秦露晞在身边拾起一块硬土。 “试试他们。”秦露晞笑道。 亮白的气缠绕在秦露晞捏着土块的指间,只见秦露晞手腕一抖,土块已经已经射向瘦高男人。 不料瘦高男人侧身闪开,嘟哝了两句。 “莫先生,久候大驾。”那瘦高男人别扭地说着汉语,他身边的两人也立即摆出待敌的姿态。 沃若见瘦高男人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忙看向秦露晞,秦露晞正向自己示意不要动,之后便跳了出去。 秦露晞如踩水般轻盈落在地上,厉声道:“你们是何人?在此地做什么!” 瘦高男子眼见是一个俏生生的女子,不免有些意外,笑道:“阁下与莫遑之是什么关系?” “什么摸黄纸摸白纸的,没听说过,你们还请速速离开,去别处打听!”秦露晞凛然道。 那三人用听不懂的方言聊了几句,瘦高男人道:“我们在此地可有碍着阁下?阁下可是这里的主人?” 秦露晞见三人不怀好意,怒道:“正是!你们再赖在此地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三人皆不以为意,另外两个西域男人嬉笑着说了什么,以其神态判断多是秽语。 “中原礼仪之邦,却没有待客之道?”瘦高男人一改方才严肃模样,如无赖般调笑。 沃若见三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秦露晞劈掌向瘦高男人击去。 “你们还不配做我的客人!”话音未落,秦露晞已来到瘦高男人面前。 在秦露晞被白气缠绕的指尖还未触到瘦高男人胸口之际,掌风已经撕开他的衣服,露出黝黑的皮肤,那人急用脚尖轻点,如麻雀般退开几步。 瘦高男人向其余两人喝了几句,又收起慌乱的神情,故作镇定道:“中原道术名不虚传,阁下且试试我们昆仑山的本事。” 另外两人从背后各卸下一个长条状的包袱,解开层层包裹的布条,两根晶莹雪白的约两尺长的棍子显露了出来,那棍子似是由玉所制,在光下通体透亮。 两人摆出一模一样的姿势,接着以相同的方式挥舞玉棍,好似一人是另一个人的镜像。两人配合融洽,一道道玉棍的残影在秦露晞身上绽放开,秦露晞闪躲不及只好运气试图破招。 两个玉棍同时落在秦露晞招架的手臂上,原本如丝绸般缭绕的白气顿时消散不见,秦露晞吃疼缩回手,退开几步,皱眉烦恼。 “果然,中原道术不起作用了。”瘦高男人得意道。 “哼……”秦露晞停在原地似乎在犹豫什么。 “趁早说出莫遑之的下落,不要自寻苦果。”瘦高男人威胁道。 沃若见秦露晞的道术似被两条玉棍克制,料想秦露晞不是那三人对手,暗暗叫苦,又想到秦露晞本可以逃之夭夭,却因为自己作拖累而迟迟不肯离去,心里又是焦躁又是忿恨,正想起身让秦露晞别管自己先走,只见秦露晞又运气冲了上去。 秦露晞全力攻向一人,那人虽仗着玉棍之利却很快落入下风,但另一人在秦露晞背后不断施压,三人又斗成僵局。 由于秦露晞处处受制,而两人配合天衣无缝,眼见秦露晞就快撑不住了,只听到瘦高男人朗声道:“藏在后面的朋友不打算帮个忙吗?” 沃若心下一慌,秦露晞也因分神被两条玉棍钳住双肩,两人使力将她按压在地上。 沃若想既然已经暴露,不如现身与其周旋,便慢慢走了出来。 “原来是一个俊秀的儒生,你们二人是来这荒郊野外私会的吗?”瘦高男人嘲笑道。 沃若心想这几个西域人不熟悉汉人的相貌,恰好自己扮了男装,便顺势压着嗓子回道:“还请各位大爷放我们走吧,我们这就离开。” 沃若向地上的秦露晞瞟了一眼,只见秦露晞面色乎红乎白,神情憔悴,担心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她想使用你们中原的道术,每次都被龙骨尽数化解,所以才这样。”那人无保留地解释道。 沃若不清楚化解道术的缘由,但见那人语气坦诚,也不好质疑。三个西域人木头似的注视着她,沃若心底发怵,问道:“你们要怎样才能放我们走?” 瘦高男人冷笑道:“你去把莫遑之请来,自然让你们平安离开。” 沃若撒谎道:“我们不认识莫……” “少啰嗦,此女道术已绝非俗人,我们只会等你一天,明日若见不到莫遑之,后果自负。”瘦高男人打断道。 沃若心想此人已笃定二人与莫遑之有关联,脱身无望,正焦急不已,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布帕,“如果将布帕像他们展示,他们是否会相信我们确实不知道父亲的去向呢?不,不行,现在即便他们相信我们的话不假,也不一定会让我们离开。”沃若权衡利弊,决定先答应下来。 “既然如此,请务必等我回来。”沃若郑重道,再看秦露晞居然已经昏厥过去。 沃若判断好方向,快步离开,她决定去霜山寻秦露晞的师弟——如果他还在霜山瀑下。 穿越葳蕤草木本就预示着迷失的可能性,正午日光投下的斑驳光明,也造就了视觉的错乱——即便绿植形形色色,却不啻为一个整体,林间穿梭的阵阵山风,让沃若以为自己被困在呼吸的生命体中。 待她在枯叶地上惊动一条盘踞的蛇,她才停下前进的势头,平复呼吸后腹内开始了饥饿的绞痛。她从包袱里翻出水囊,喝下仅剩一口的水,不满足地对着一棵树发呆。 “完全没有尽头嘛。”她想。 对于能否及时找到秦露晞的师弟,沃若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据秦露晞所言,霜山与屋间隔两座山,目前沃若仅凭借在山下对连绵山势的记忆,便决定去寻悬在半空的未知数,实在机会渺茫。 在行走时尚未发觉,一旦停下,疲惫与饥渴才悄然蔓延,但念及秦露晞身处险境,沃若只好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沃若来到一处峭壁,向山下俯瞰,正见峭壁下有一潭湖水,在夕阳辉映下波光粼粼,赤红的晚霞被尽数还原在湖面上,让她产生燃烧的错觉。 沃若猜想霜山瀑布的水多半源自那湖水。稍有宽慰后,她见峭壁上爬满藤蔓,确认是否结实后便顺着藤蔓下去。 无奈此刻沃若已经精疲力尽,她在半山腰就觉得上肢僵硬无力,山风将其晃得摇摇欲坠,如同一朵开在崖壁的百合花。 沃若如梦初醒,自己原来距离死亡居然已经这么近。身下璀璨以至于闪眼的湖面仿佛地狱在呼唤,风声在她耳朵里变得凄厉而悲怆,她十指还紧握着藤蔓,好像舍不得生命一样,残存的体力与额上细密的汗珠一同慢慢离开她的身体。她甚至看见自己飘然落下的幻象。 她终于松开手,幻象成真。她以为这将是生命最后的光景,想好好看清楚,但她仿佛在空中就等不及入睡一样,她合上眼睛,背部接触湖面时她才吃疼睁开眼睛,却被水包围着,似乎身体的空壳被水填满,意识被挤了出去…… 意识回来时,她感觉舌头胶着在口腔内,她从未合起的眼睑的缝隙里窥探了这个世界好久,直到白舟提醒她。 “你醒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四章 受制 那夜恰是满月,瀑布在晶莹月光的掩映下迸溅如碎玉般的水珠,瀑下潭面的波纹中倒影着几弯天上月,在近乎轰鸣的落水声中,关于“梦”的问题在白舟脑里酝酿。 道与梦,哪个更加轻盈呢? 白舟近来在梦中频繁游弋于天地之间,梦中自己似乎能够完全摆脱肉体的笨重,而这在修道至今的现实里还从未体验过。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 白舟想“道”既是空虚无形,自然比任何东西都要轻盈,但为何体道用道的自己却远不如在梦中快活? 是因为肉体的累赘吗? 白舟将手举过头顶,月光绕过手指流入他的视野,他使力握拳,似要抓住月光一般,生命的实感逐渐传遍周身。这是肉体——生命,这是切实拥有的体验。 “自身为空壳,在外感道之周行,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补入己身,则道可用矣。” 师父曾如此讲述道术的运用之法,但白舟现在却觉得道术是将道囚禁在名为“我”的躯壳之中的自私手段。但怎样才是正确,白舟也不知道。 想到此处,白舟不免有些鄙夷起道术来,但片刻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这分明是无名火嘛!”他笑骂道。 白舟决定不再思考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为了不辜负这个灿烂的夜晚,他想去瀑布上游看看。他想起那个几近正圆的湖,此时正巧山风不大,湖面一定如镜子般怀抱着满月。 白舟于是运气攀上山崖,如壁虎般熟练而轻巧。爬上山崖,沿着水流走了一会儿,便看见宽阔的湖面。 果不其然。湖面将天地分成两部分,又像是建立了另一个世界。夜莺与猫头鹰的叫声穿插在虫鸣之中于湖面上回荡,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白舟望着湖里如梦如幻的圆月,想到诗仙李白或许在醉酒时见到同样的一幕,因此才为捞月失足落水。如此一来,湖内的世界更添有死亡的阴影。 白舟凝望着湖中月,眼见圆月多了一个缺口,本以为是被云遮住了一块,可抬头却见完整的玉盘高悬,浑圆光亮,细看才发现原来是湖上漂着什么。 就好像捞月落水的李白。白舟惊喜想着。 那的确像是一个人,他在水里干什么?他来这山野里做什么?白舟一时间竟丝毫不曾考虑那人是否还活着。今夜他很兴奋,因而以为也有其他人兴致高昂来此赏月。 白舟好奇心乍起,他忍不住跃入水中,向那人游去。 白舟激荡起的涟漪漂向湖中人,白舟甚至觉得自己在游向一个梦幻的泡影而非一个实体,他害怕再接近,那人就会消逝在湖波中。 白舟看见如墨汁滴入水中散开的黑发,在水中被激活了生命般参差舞动,黑发中间宛如镶嵌着一块圆润的白玉。 通过胸脯的隆起,白舟判断那是一个女人,但她对破坏宁静的闯入者充耳不闻,白舟游至她的身边,才意识到她溺水了。 白舟感知到从她淡红如新生桃花般、未闭合的唇间游动的仿佛深陷梦境的轻微呼吸,不禁再次产生此人将会在他眼前化作泡影的担忧与惶恐。她的脸庞端庄而完整地迎接着皓月的光辉,却宛如另一个月亮发散着柔和而洁白光彩。她鼻梁的轮廓在微亮夜空的掩映下几近透明,又像被镀上一层亮银,若非长睫毛与低述哀愁的眉宇浮泛着生气,白舟几乎以为她正在化作光点分解。 白舟右手环过她的腰肢,把她拉向岸边,游动中,她伸直着白瓷般的脖颈,脸正对着他,白舟忽然分外期待看看她的眼睛。 上岸后,白舟立即运气救人,浓醇的白气覆盖在女子周围,女子猛然吐出一大口水,仍旧昏迷不醒。白舟见其气息慢慢平稳起来,但手脚冰冷,又在一边生起火堆,白气绕过火堆聚在女子身上,不久女子湿透的衣裳就被烘干了。 白舟耗神过多,再没心情赏月,便灭了火堆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已接近正午,白舟见女子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阳光毒辣,女子脸上被晒得通红,白舟忙把她抱到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底下。树荫底下女子残存的红晕风情万种,白舟痴痴望了一会儿,自觉难为情,便转身离开了。 白舟在湖畔果树上摘了几个野果充饥,开始思考女子的来历。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片世外山林白舟还没见过除师父师姐以外的人,霜山、湖山、大湖山和屋所在的万苍峰四山连绵,虽风景秀丽,但山势险峻,迄今鲜有人至。难道说她是来此寻人的?难道说她是来此自我了结性命的? 白舟沿着湖畔踱步,见湖中还漂着一个包袱,他心想一定是女子的行李,便取上岸来。湖面渐渐被万苍峰峭壁的阴影覆盖了,夏日暖风拂来也甚感凉爽。白舟侧身躺在近水的草地上,三两只蜻蜓盘旋在水面上,重复着相同的轨迹,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群白鹭落在湖里,云朵般肆意漂浮着,青草的芳香与蝉鸣则早就灌满了耳鼻。 她是从峭壁上落下来的?白舟忽然想到。峭壁上爬着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藤蔓,远看正像一件绿色罗衫。回到住处最近的一条路就是顺着藤蔓爬上去,但对寻常人来说实属不易。 白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提起包袱回去。见女子面露缺水的燥热模样,又赶去一处泉眼接来一囊水。他端起女人的下巴,甚是光滑丰润,喂完水便后立即放开了。 想去修炼可又放心不下女子,白舟便索性继续想着关于道与梦的问题,可是又总集中不了心神,如此一来也只好作罢。白舟顿时感觉好笑,突然觉得自己心绪不宁的样子活像一只猴子。于是他又去绕湖兜了一圈。他再回来的时候,女子已经在眯起眼睛张望,他开心道: “你醒啦。” 女人仿佛缓了好久才听明白那三个字的意思,她费力支起身子,不过失败了。 “……秦露晞……”女子的声音好像冬日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 白舟听她叫出师姐的名字,便收敛起笑意,问道:“她怎么了?” “……你是白舟?”她疲倦地闭上眼睛。 “是。” “快去救她,去屋那里。”她再睁开眼睛对上白舟的目光。 她瞪大的眼睛泛起焦急的泪光,那似是她最后的力气。白舟忽然想到,她已经无力到只能流泪的地步了。于是他将包袱与水放在女子身边,似安慰一般告别。 “我这就去了,你好好休息。” 白舟运气奔向山崖,爬上峭壁,钻进密林深处。 待白舟接近屋时,林间的日光已所剩无几,他听见远处有人声,便向那个方向冲过去。只见秦露晞坐着被绑在树上,贴身还绑着一根白玉状的棍子,身边有三个奇怪打扮的人。 白舟径直走向秦露晞,三人警惕地盯着他。 “你是谁?你是莫遑之吗?”一个精瘦高个子的人开口道。 白舟见秦露晞面色憔悴,好像晕了过去,顿时怒气横生,也不去搭理他,兀自去解绳子。 一个缠头巾的人不知嚷了句什么,冲上来向白舟肩上抓去,白舟也不管他。那人伸在半空中的手掌被凭空出现的白气包裹住,霎时被卸去了力气,那人大惊,忙缩回手。 瘦高男人见况向另一个没缠头巾的人示意,没缠头巾的人持另一根白玉棍子向白舟后背挥去。 白舟解绳触到白玉棍子时便发觉此物的诡异,他快速从树干与绳子之间抽出那根白玉棍子,转身迎了一击。那缠头巾男人被白舟迅疾的动作惊到,不过很快又放低身子向他刺去。白舟再用手上的玉棍将那人的玉棍隔开,并趁势握住那人的玉棍,不料自己的道术完全施展不出来,力气因此比不过他,那人却仿照白舟夺走了那根玉棍。 “你输了。你是莫遑之?”瘦高男人道,三人包围上来。 “他是我师父。你们又是谁?那玉棍是什么?”白舟倒也没有露出惶恐的样子。 “哦?此物乃昆仑龙骨。我等自西域而来,请尊师上昆仑山商议要事,请问阁下尊师现在何处?”瘦高男人娓娓道来,彬彬有礼,似没有恶意。 “你们把我师姐怎么了?” “原来这女子是阁下同门师姊,我等无知,多有冒犯,还望阁下海涵。她只是气力消耗过多睡了过去。敢问尊师现在何处?”那人操着奇怪的口音讲着儒酸的话。 “我不知师父去了何处。你们找我师父所为何事?我可以替你们转述,至于伤我师姐之事,我既往不咎,你们快快下山吧!”白舟下了逐客令。 三人面露难色,聚在一起商讨什么,白舟听不懂他们的话,便解开了秦露晞的绳子,秦露晞顺势倚在他的怀里,不料秦露晞用细微的声音仓促说道: “他们不像什么好人,见机行事!” 原来秦露晞早已醒来,白舟心下大慰,微微颔首。 那三人似斟酌再三,为首的瘦高男人朝白舟拱手道:“既然如此,劳驾二位随我等上昆仑山一趟。” “什么?你们既是只为寻我师父,欺负我师姐一事我已不追究,你们不要欺人太甚!”白舟故作严厉道。怀里的秦露晞声嗔道:“我何时被他们欺负啦?” 那三人拉开距离,再将白舟围在中间,瘦高男人道:“阁下未必是我们的对手,我等也是谨奉师命,还请阁下不要为难。” 白舟想自己的确难敌那三人,那叫做“龙骨”的玉棍不知什么来头,怀里的秦露晞也又没了动静,他只好答应道:“罢了,就随你们去吧,不过不可再将我们绑着。” 瘦高男人见白舟答应得如此轻松,顿时大悦,笑道:“当然,阁下既然答应,自然是我们昆仑拜龙教的座上宾,我等一路上定会好生服侍。” 白舟多年以来鲜有接触外人,对外界之事是一概不知,至于什么“昆仑拜龙教”更是一无所知,就连昆仑山也不知与此地隔着千山万水。 此时天色已晚,戴头巾的男人去生火,瘦高男人看守着白舟二人。 白舟扶着秦露晞坐在一棵树下,秦露晞借着夜色的掩护嗫嚅道:“卫姐姐怎么样了?”白舟这才想起那个天仙一般的女人,他把她孤身一人留在湖边也不知有没有危险。白舟低声道:“我把她留在大湖边了。”秦露晞道:“我们得带上卫姐姐,她是师父的女儿。”白舟失声大惊。 瘦高男人见状问道:“阁下有何吩咐?” 白舟定神笑道:“我另一个师姐还在山上,可否请她同去?” 瘦高男人思虑片刻后答应了,他叫来另外两人,介绍道:“他们是我的师弟,占托多杰,格桑,明日由他们随阁下去请令师姐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五章 夜市 翌日清晨,白舟醒来时占托多杰与格桑已经等候多时,而秦露晞还倒在一边酣睡,也不知真睡还是装睡。 “白少侠,早上好。”几人昨夜已经互报了姓名,那叫做多尔贡的瘦高男人问候道。 “唔……现在便动身?”白舟边环视周围边问。 林间湿气较重,周边还弥漫着薄纸般的白雾。 “若没有我带路,下山也不容易。”白舟想。白舟试探道:“你们是从那边上山来的?” 不料多尔贡指着一棵树道:“我们在树干上做有记号。”那树皮上的确可见刀划的痕迹。 白舟还想着带占托多杰与格桑在林子里兜圈,再悄悄折回来与秦露晞携手对付多尔贡,但见这三人心思缜密,便只好放弃。 “那好,我这就去。”白舟起来舒展筋骨,“不过此去再回来定会浪费不少时间,不如我们在山下会合?” “甚好,那我便在江边等候白少侠。” “白少侠”的称呼让白舟十分受用,让白舟提前感受到了世俗的氛围。当日师姐奉师命下山去紫岭,自己却被留在山里对着花草,实在是苦闷不堪,如今师父居然也下山去了,趁此机会他也要下山游历一番。 白舟带着格桑二人进入丛林,白舟倒是轻车熟路,另外两人只好专注地跟着。来至断崖边上,白舟知道二人不会汉语,便向二人示意,自己亲自示范顺着藤蔓溜了下去。 正想着要不要和那个“卫姐姐”串通下说辞,却看见沃若还倒在昨日的树下。白舟走近一看,只见卫沃若双颊通红,眵泪糊在长睫毛上,褪去血色的双唇在瑟瑟发抖。 白舟扶起沃若的时候,沃若已经失去了意识,身子也是滚烫。 “呀!糟了。”白舟慌乱不已,“她定是落水后身子虚弱,又在烈日下曝晒了一天,得了热病。” 白舟素日极少生病,是常年修习道术的缘故,他记得师父说过道术调养身体的功效。“那么道术可否用于治病?”他想。 于是白舟半扶着沃若运气,白气顿时笼罩在沃若身上,虽然很快沃若紊乱的呼吸渐趋平稳,可流经沃若体内的白气似乎并无消耗。白舟见道术只能让沃若好受些,只好背起沃若下山去。 “她……师姐她病了,快快随我下山。”白舟也不顾格桑二人能不能听懂,向刚赶到的二人招呼了一声,便背上沃若向山下奔去。 由于白舟负着一人,又保持白气依附在沃若身上,体力消耗相当严重,几人来至江边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落在江面,波光粼粼的江水让白舟有些晕眩。多尔贡立在岸边等候多时,岸边还靠着一艘船,秦露晞躺在船里。 “多尔贡,师姐病了……”白舟的声音疲惫无力。 多尔贡请白舟上船,又向格桑二人问了几句。白舟上了船顺势让沃若倚在秦露晞身边,自己也坐在沃若另一边合目运气。 “白少侠莫急,走水路此去二十里便是建康,进城找了大夫便好。”多尔贡吩咐艄公撑船,与格桑二人守在船头。 四周寂寥无人,只听见木桨摩擦的声音。不多久,白舟便听见秦露晞细微的声音:“舟,卫姐姐她怎么了?”白舟睁开眼,见秦露晞还在闭着眼睛装睡。 白舟低声笑道:“师姐你可真轻松,只需躺着就好了。” “你还说!你不知道那个多尔贡身上味道有多重,我被他背下山来都快熏死了。”秦露晞嘴角轻扬,仍闭着眼,只听她笑嗔道,“而且我都饿了一天啦,还得忍着不让肚子叫……快说,卫姐姐怎么生病啦?” “她好像从山崖上落到湖里了,我把她救回岸上就不省人事了,她醒过来一次,告诉我去救你。” 秦露晞皱起眉头,姣好的面容扭曲起来,不久两行清泪从闭合的眼睑中流出来,她带着哭腔道:“是我不好……她一个人在陌生山林里走一定很害怕,那时我要是能阻止她就好了……” 白舟伸手替秦露晞拂拭泪水,默默地看着秦露晞倚在沃若身上,沃若那仿佛蕴含着悲戚的微蹙的眉毛置于病容之上,让他也心生哀怜,他又想起沃若孤独地漂浮在湖面上的画面,一时间有些恍惚。 “师姐别伤心啦,你接手替我一会儿吧,我好累。”白舟劝道,他也确实精疲力竭了。 秦露晞声吸了下鼻子,问道:“好,要我怎么做?” “用道术罩住她就行,这会让她舒服些。” 秦露晞仍保持那个姿势,另一团白气渐渐聚在沃若身边。白舟见状停止了运气,道:“师姐我休息会儿,你累了就喊我起来。” 夜幕降临,疲劳与昏暗的双重暗示下,白舟也陷入半梦半醒之间,船舱在江上摇晃着,让他产生起对尘世的不安与惶惑。 不知何时,他听见多尔贡的声音:“……白少侠,白少侠,上岸了。” 白舟缓缓睁开眼,见岸上零星灯火,船尾一只灯笼勉强照出几个人影。他支起身子,却看见秦露晞正襟危坐,他惊道:“师姐,你怎么起来了?” “我好累,你快替我……”秦露晞吃力地叫道。 白舟忙运气罩住沃若,秦露晞松了一口气道:“……舟,你好厉害,我才半个时辰便支撑不住了。”白舟朝秦露晞笑了笑,也不说什么。 “白少侠,快上岸吧,以免耽误了治病。秦姑娘也醒了吗?”又传来多尔贡的声音,声音带着笑意。 白舟抱起沃若上了岸,又转而背在身上,秦露晞走在他身边声骂道:“这混蛋早就知道我在装睡,害我白白饿了一天!” 几人进了城,白舟还没顾上看看街上的风光,就拐进了一间医馆。多尔贡一进医馆就掏出一锭金子置在桌上,那大夫笑脸迎了上来,几人决定就在医馆凑合一晚。 “白少侠,秦姑娘,明日我们乘商船沿江入川,今晚好好休息。”多尔贡说罢又嘱咐了格桑二人两句。 “不行,我们要等卫姐姐养好身体再走!”秦露晞打断多尔贡。 “方才我问过大夫,卫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在船上休养也是一样的。”多尔贡耐心道,“本教之事实在刻不容缓,请二位多多包涵。” 秦露晞见他彬彬有礼,倒真像是把自己奉为上客,便也不好意思为难。沃若服了药面色好转许多,已经沉沉睡去。 格桑二人听了多尔贡的话出门去了,白舟问道:“他们去哪?” “他们去城里与我们的同伴会和,明日天明前会一起回来。”多尔贡解释道。 “唔……师姐,我也想去街上逛逛。”白舟向秦露晞乞求道。 秦露晞见白舟进了城就一直心猿意马,故作严肃道:“不行,你今天太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什么嘛,我一点儿也不累,就出去一会儿。”白舟急道。 “你认识路吗?别走丢了。”秦露晞笑道。 “认识,认识!我就在周边转转,师姐和我一起去吗?” “不去,我要守着卫姐姐,你自己去玩。” 白舟便一个人出门了,在偏暗的坊间绕了一会儿,豁然来到大路上。 建康城他是来过的,五年前随师姐偷溜下山时就来过。记忆里灯火辉映下的建康城曾给了白舟一次不的震撼。那时少年白舟想到世界竟是这个样子,大得超乎想象。 可建康城实际还不如他的万苍峰大,而且身居万苍峰所远眺的风景按理是远超建康城的,但白舟似乎真如在远眺他所居住的土地一样,万苍峰并未给予白舟真切的实感。建康却不一样,人烟或是灯火赋予建康城以大地的气息,城里每一块木头都比山里的树更具厚实的魅力。 少年白舟想:“我触摸到了。”至于他触摸到了什么,也不过是木屋、石柱之类的东西。 青年白舟靠在巷口的墙上,将探索的目光伸向来往的人群。他聚精会神面带笑意的样子,让路人以为好像在回忆什么愉快往事。他确实在回忆,他将五年前的记忆的碎片与眼前之景整理重合起来。 “没变,还是那个样子。”他想。他感受到记忆和现实贴合的安慰,与被唤醒的五年前的欣喜融合在一起,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许久后,行人渐渐稀少,白舟站直身体舒适地伸了个懒腰,留恋地转身回去。恰时一个黑影从他身边跑过,消失在漆黑的巷里。白舟正望着巷里面出神,被身后的声音唤道:“喂,你在看什么,有人跑进去了吗?” 是几个结巾佩刀侍卫,衣着相同。 “是,就往里去了。”白舟老实交代。 “谢了。”几人留下两个字便冲进巷里。 白舟也动身返回医馆,约莫走了百步,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向他抓去。白舟旋即运气缷了那只手的力气,他听见一声轻唤:“咦?”恰似从山腰迷雾深处传来的莺啼。 “你做了什么?”那清柔的声音道。 白舟定睛细看,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在夜空投下的微弱光亮中,只依稀可见她粉白的面颊。 “你是谁?”白舟问道。 “我是谁关你什么事!”她的眸子在暗处闪着光,“你会用道术?” “会不会关你什么事?”白舟笑道。 “哟,和我杠上了?我问你,方才那群人你还记得?” “带刀的?” “不错。” “我记得。” “那好,你可知他们在追谁?” “追你。” “对,那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要追我吗?” “你偷了人家东西?” “放肆!”那女子怒道,转而语气稍稍缓和,“我没有偷东西。” “那就是因为……” “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女子打断他,“我告诉你,他们才是坏人。” 白舟不做声,期待她的下文。 “你听好,我有一个顽固的兄长,他逼我嫁给一个卑鄙下流的人,就因为那人的爹官做得挺大,你觉得此事过不过分?”女子一字一句道。 白舟对婚娶、做官的事实在一窍不通,但见女子有些忿恨,便道:“大概……” “大概?他们如此强迫我难道不过分?”女子又怒道。 “是、是,实在过分。”白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款款道:“我从家里偷跑出来,那几个人就是来抓我回去的,现在我无家可归,你能帮帮我吗?” 白舟听她声音凄婉,也心生怜悯:“好,我能做什么?” “带我离开建康。”女子握住白舟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使了使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六章 庭话 月亮从昨日起就已经渐亏下去,但还可称是圆月当头。 白舟带着归于燕——那个黑衣女子,踏着巷间的石板路返回医馆。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空明的月色下交互响起,如弹拨一首琵琶曲。 “还是再说一遍,带你出城一事,我做不了主的。”白舟头也没回,这话也是犹豫许久才说出来。 “知道。”归于燕轻声答应,像落入池中的桃花瓣。 白舟专心走路,脚掌知觉着石板路上凹凸各异的纹理,以及石板间隙探出的青藓的薄厚,他的心却没有这么清明,反倒被一事搅浑了。 归于燕握住他的手的时候,他也自封了退路——他没有答应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借口。所以,他把问题悬于不知去向的回应中。他因此就一直承受朦胧的压力,那似是旋转后残留的晕眩。 在医馆门前,白舟嗅见煎药的袅袅清香,他朝归于燕睨了一眼,借着门前灯笼的暖光,归于燕的样貌也被他看了个大概——一副家碧玉的样子,脸上干干净净,未施粉黛,如此一来显得她本来就大的眼睛更加明亮了。 “怎么,不进去?”归于燕伸头往留了狭缝的门内探了探。 白舟侧身溜了进去,穿过门房、大堂,进了偌大的院子里,秦露晞守在院子里的炉边煎着药,那灰烟徐徐流往深蓝色的夜空。 “哈,怎么还带回个姑娘!”秦露晞笑道,把白舟吓了一跳。 白舟觉得难为情,便让归于燕诉以原委。归于燕换个楚楚可怜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顺带在话末催了一行泪。 “可恨哪!归妹,不如与我们一起去昆仑山?”秦露晞已经有了称呼。 “多谢秦姐姐……”归于燕又哽咽了。 此事竟然如此简单便答应下来?白舟感到不可思议,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好似自己有些多余了。 “也多谢白大哥。” “……不用客气。”白舟慌张道,至于这声“大哥”,两人一个十八,一个二十,他想来还是担待的起的。 秦露晞正吩咐二人去休息,又有三人进了院子。是格桑二人与一个汉人。多尔贡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几人叽哩咕嘟地讲着什么,面色凝重。 “出什么事了?”秦露晞问。 多尔贡沉思片刻:“唉,秦姑娘,实不相瞒,我教教主垂危,特命我等来此寻莫遑之相救,可惜造化弄人,我们也未能与莫先生相见。” 云团吐出一轮明月,多尔贡在众人眼里于庭院内徘徊。 “我本想莫先生既然能救得教主,他的高徒或许也可一试,所以要挟你们,我救教主心切,其中冒犯还望原谅。”多尔贡愁眉不展。 “请问贵教教主所患何病?我与师弟可没从师父那里学得过什么救人妙术。”秦露晞问。 多尔贡仰首对月,痴道:“什么病……难道是天意?” 秦露晞听不明白,她望向其他几人,那三人也显出悲切的神情。一时庭院人声寂寂,冷月朗照,夏虫间鸣。 “你们别着急嘛,凡事自有定数,你们教主或许还有救,等明日随你们去昆仑瞧瞧便是了。”秦露晞心生怜悯。 多尔贡垂眼木讷地看着秦露晞,道:“多谢,不过此时还另有一事要与二位商量。” “何事?” “这位也是我教执事,他姓方名荼,是汉人。” 那位叫方荼的男人拱手施礼。 “他本留在建康等候,却听闻北方坠龙一事……” “坠什么?”秦露晞惊道。 “龙,真龙——如果此言不假,那么教主或许另有一线生机。” “真的有龙吗?”白舟抢问。龙是传说之物,连白舟常年居于山中也明白这个道理。 “当然,我教名为拜龙教,所拜之物便是真龙,真龙骸骨被我教收藏,另外,克制二位道术之物不就是龙骨吗?” 白舟与秦露晞讶异万分,两人还以为龙骨是什么玉材的称呼,不想竟真是“龙”骨。 多尔贡继续道:“我猜测莫先生也得知此事,才下山离去。” 秦露晞此时也不再见外,她从怀中取出师父遗留的帕子:“这是师父在山脚竹林留给我的字,难道师父果真去了北边?” 白舟奇道:“怪了,师父在山上这么多年,怎么听闻坠龙的消息的?况且师父与龙有什么关系?” “教主曾提到,当初便是莫先生发现的昆仑真龙。莫先生既然未将真龙之事告知你们,想必别有隐情。” “会不会师父也知道你们教主病危,便留言后去北边找救人之法?”白舟道。 多尔贡摇头:“不会,教主嘱咐,莫先生人到昆仑,则性命无忧,何需找另一真龙?” “……可我还是不明白,如果师父和你们教主是旧识,为何要将这布帕留在竹林里,却不留在屋里?这分明是在提防你们。”秦露晞皱眉道。 “秦姑娘的意思是,莫先生本知道我们要去寻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来师父的确是为了躲你们才离开山上的。” 众人噤声。 白舟寻思:“师父难道不愿去救那个教主?那我们随他们上昆仑有没有危险?” “教主病危刻不容缓,如今我们不得不兵分两路,一边是上昆仑山,另一边则去北方,虽说莫先生行踪未定,但据说已有多方能人前往观龙,此去北方或许有机会遇上莫先生,白少侠和秦姑娘,你们谁愿意随方荼前去?” 白、秦二人相顾一眼,秦露晞道:“且由我们商量一下。” 多尔贡颔首,进屋回避。 秦露晞待几人都进了屋,问道:“舟你想去哪一边?” “去北边……” “好,那我上昆仑山,你同卫姐姐还有归妹去北方。” “等等,你一人去了昆仑,万一他们加害于你,你怎么脱身?” “我只是去救人,他们会害我吗?”秦露晞天真道。 “还是我去昆仑吧,我本事比你大……” “大什么!子,少瞧不起人了,去昆仑你我还不是一样的处境,别说了,就我了。” 秦露晞俯身向药炉内添了些木条,抬头时眼里露出一丝落寞。白舟瞧了胸中说不尽地闷堵,便背过身子在一旁踩着庭草。 “那龙落在北边什么地方?”归于燕声问道。 “我去问问。”秦露晞转身回屋,须臾后回来。“听说在开封府附近。” 归于燕讶然:“这样……那,我……我也不愿去北方,我同姐姐去昆仑算了。” “怎么,去开封有什么不便吗?” 归于燕踌躇道:“我……我兄长便在开封,他要把我许配的人家也在开封。” “如此说来的确去不得,否则岂不是羊入虎口?” 秦露晞拉过白舟,正视道:“听好了,好好照顾卫姐姐,去了开封找找师父,我不会有事的。” 秦露晞面颊披着银辉,眸子里光点闪动,那认真而炽热的目光,使白舟竟猜不透她在看自己还是已经穿过自己望向深邃的天空。白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视线便顺着她额前垂下的青丝绕去,落在那巧精致的耳朵上。 “我答应你。” 秦露晞展颜舒眉,拍了拍白舟的肩膀,又去守着药炉了。 “快去休息吧。”秦露晞头也不抬。 白舟听话回了屋子,却见归于燕跟在身后。 “你有事吗?”白舟问。 “有!你到开封后替我传个口信。” “你方才还叫我‘白大哥’呢……”白舟见她趾高气扬,忍不住逗道。 “你!哼!”归于燕俏脸一红,“……白大哥!” “好,替你给谁传口信?” 归于燕垂眸冷声道:“传给我那兄长。”她顿了顿:“告诉他,我今后再也不见他了。” 归于燕话到此处,不禁情动哽咽,大眼睛合上时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你别伤心,此事也未必没得商量,何必这样决绝?”白舟安慰。 “你懂什么!”归于燕拭了泪叫道,“决绝?不知是谁决绝,若非他一意孤行,自私许婚,我何必落得无家可归?” “所以我才说这事未必没得商量,你离家出走,当你兄长见识到你的决心,说不定就此作罢了。” “不可能……”归于燕两眼失魂,“这婚约违背不得,我怕是要被家里除名了……” 白舟见她神色凄婉,双目空洞绝望,不知该说些什么抚慰的话。 “哪会这样无情……”白舟嗫嚅道,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自己听。 归于燕拭了泪,眼眶泛红,声音冰冷:“你到了开封,找一处叫做‘聚仙楼’的酒楼,把这金花玉叶佩给朱老板,那朱老板自会信你。” 归于燕把从腰间解下的玉佩递给白舟,转身走了。 白舟端详手里一指长的玉佩,但见此玉通体圆润饱和,翠色浓郁透亮,玉上镶有金制牡丹,栩栩如生,与玉组合浑然天成。是一件宝物。 白舟把归于燕的话在心底复述一遍,又看了会儿金花玉叶佩,想到初遇卫沃若的夜晚。明明只是遇见一个人,自己原本平淡的生活却天翻地覆了。 开封府的龙是什么样子呢?龙骨为什么又对道术起克制作用呢?直到睡意袭来,他终于睡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七章 猜测 翌日早晨,白舟被秦露晞推醒。 “我们要出发啦。” 白舟坐起身子,问:“这么早?” “不早了,多尔贡赶着回去,我们去船上再休息。方才我去看过卫姐姐,看上去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待她醒来后再动身也不迟。” 秦露晞又俯身凑近白舟耳边:“她也是姑娘家,你可别不知轻重欺负她!” 白舟脸一红:“你说什么呢!” 秦露晞站直,双手插腰,调笑道:“我是怕你子从待在山里,也没见过什么女孩子,别出什么乱子。” “怎么没有女孩子?你不就是?” “我是你师姐!”秦露晞笑骂,“罢了,总之你好好照顾自己,也别让卫姐姐受委屈,她不会道术,凡事多留个心眼,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和咱师父见上一面吧?” 白舟默默颔首。秦露晞又在屋里晃了一会儿,道:“不说了,我走啦,来日再会吧。” 白舟看着她接近房门的背影,突然叫道:“等等……” 秦露晞回眸停下:“嗯?” “嗯……我说……我该怎么称呼她?” “嘁,你也叫卫姐姐呗!怎么?不好意思?” “嗯……那好,你……你多加心。” 秦露晞唇角上扬,似笑非笑道:“知道啦,婆婆妈妈的。”说罢出了门。 白舟坐在床上,细听庭院的动静,待屋外安静下来,白舟知道秦露晞等人已经走了。白舟正欲再躺下睡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人,那人尖嘴短须,眉眼戴笑,正是方荼。 “白少侠?起来了没有啊?” 白舟只好起床,道:“你没有一起走?” “我不走,我和你去开封,嘿嘿……”方荼眉开眼笑,不知在乐些什么。 白舟也被他的笑容感染,笑问:“你笑什么?” “嗨,我天生乐天知命,无忧无虑,自然是一副笑面孔,我不笑什么东西,不过什么也能使我发笑。”说着,方荼“哈哈”大笑了两声。 白舟见他为人随和,便与他说笑:“方先生,你们教主还病危呢,你笑得这么开心合适吗?” 那方荼听了挥了挥手,嫌弃道:“怎么又提起这事来?多尔贡前脚刚走,你又来提醒我这伤心事,存心不让我高兴是吗?” 白舟忙道:“不是不是,我在同你说笑哪!” 方荼又咧嘴笑道:“哦?白少侠也喜欢开玩笑,那我们可以做个好朋友。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千里迢迢从昆仑到这儿来,你可愿意结交我这个朋友?” 白舟见他说话磊落大方,又左一句“白少侠”右一句“白少侠”的,心里也倍感舒畅,道:“好啊,不过既然做了朋友,你以后可别再叫我‘白少侠’了。” “那就叫你白兄弟,怎么样,白兄弟?” 白舟颔首允了,笑道:“方大哥还没说找我何事?” “也没啥事,就是想问问咱们去开封带上那个姑娘吗?” “带上的,不方便吗?” “这……的确有些不方便,你瞧那姑娘花容月貌的,想必也经不起舟车劳顿,你虽瞧我这副开心样,但其实我也同样担心教主安危,咱们捎上她不知要耽误多少天……你说是吗?” 白舟想了想,道:“这话倒是说的不错,但师姐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我照顾好她,我也不能把她丢在这里吧?”白舟瞥了眼方荼的神色,继续道:“这样,一路上我来催促她,一定不让她耽搁行程。” 方荼舒缓道:“多谢白兄弟,白兄弟可要吃早茶?建康的特色早茶你可曾吃过?” …… 两人吃完早茶回来,神清气爽,见庭院里一身披淡黄纱罗的女子在同大夫说话,那大夫瞧见两人回来,便告辞走开了。 卫沃若素面朝天,脸上还带着病容,柔弱却不失优雅。 白舟几步迎了上去,却不知如何开口:“卫……卫姑娘,我是白舟,你还记得我吗?” 沃若微微颔首,道:“记得。”沃若依稀记得自己落水后为白舟所救,至于被白舟背下山,又坐船来到建康的事倒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白舟便事无巨细,一一讲述给沃若听了,一旁的方荼也在中途补充了几句。 沃若沉思片刻,果断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开封吧。” 方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白舟,好像在说“这姑娘好有魄力,刚醒来就能上路了”。 白舟道:“你身体好了吗?再休息一下也不碍事的。” 方荼在一边连连称是。 “没关系,还是赶路要紧。”说完转身进了屋,“我去收拾行李了。” 方荼啧啧赞叹:“了不起,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替教主谢谢她。” 白舟笑了笑,也对卫沃若雷厉风行的态度很有好感。 …… 三人赶路了一天,在傍晚抵达扬州城,白舟扶沃若下马时,沃若已经摇摇欲坠。 白舟搀扶沃若进了一家客栈,时不时睨一眼她的长睫毛,她流转坚强眼波的双眸在睫毛浓密的阴影下闪动着几点油灯的光亮,那象征着大病未愈与疲倦的红晕从她几近透明的白皙肌肤内若隐若现地浮泛出来,宛若雨后盛开的芙蓉。 白舟心有不忍,道:“对不起,你病还没好就让你上马赶路。” 沃若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但难掩倦态,道:“没事,是我拖累了。” 方荼安排好客栈也坐到桌边,道:“幸好还有两间客房——卫姑娘,明日不如租辆马车给你坐坐,你同我们一起骑马未免太辛苦了。” 沃若微笑婉拒,目光遇上两个似曾相识的人,她想了又想,发现是那日在紫岭客栈遇见的同乡人,他们的师父貌似也被“逢魔”毒杀。 沃若确定是他们后反倒觉得好笑,没想到世界居然这么。 “方大哥,你身上也带着龙骨吗?”白舟闲来无事,便想打探一下关于龙骨的奥秘。 方荼连连摇头,道:“怎会?龙骨怎么说也是我教至上秘宝,多尔贡若非要事在身,教主也不会同意让他把龙骨带下昆仑山。”说着又含笑说道:“你尝过龙骨的苦头了?” 白舟讪讪一笑,道:“那龙骨为何能克制道术?” 方荼弯下身子,低声道:“此事实属我教机密,我也不知道。”他又坐直身体,得意道:“不是我狂妄,但凡遇上龙骨,就连那什么重真真人也要忌惮三分。” “那龙骨真是龙身上的?” “没错,虽说并非是从活龙身上取下的。” 白舟寻思:“我还以为他们囚禁了一条龙,没想到龙居然也会死。” 正惊奇着,一高一矮两个精瘦男人逼近他们这桌。高个子套近乎道:“今天赶路又累又热,几位要尝尝我们的酸梅凉汤吗?” 方荼自来熟道:“好啊,多谢多谢。” 那两人端来三碗酸梅汤,白舟看着深褐色的清澈凉汤,感到凉爽已经送到口边。 “几位往哪去?”高个子问道。 “去开封。”方荼大口喝了酸梅汤。 “也是为了传言的龙?” “正是。” 那两人相顾一眼,高个子又转向沃若道:“这位姑娘,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沃若一惊,没想到他们竟然也记得自己,道:“在紫岭,好像。” 高个子笑道:“不错,我们果然见过,当时姑娘还是男装打扮,没想到我们竟是有缘人,又在客栈相会了——姑娘那次去紫岭所为何事?” “是去寻人的。” “所寻何人?可有寻见?” 沃若见他咄咄逼人,不由有些不快,道:“抱歉,这是我的私事。” 那人正准备开口再问些什么,却被方荼抢先说道:“二位的酸梅汤真畅快,吃饱喝足我们要去休息了,二位再见。” 方荼说罢便示意白舟和沃若离开,那个子见状拦在白舟身前,厉声道:“我们是捕快,我们怀疑你们与奇毒‘逢魔’有关,请随我们回趟衙门。” 方荼冷笑道:“嚯,捕快就能随便捉人了?我们可连‘逢魔’是什么都不知道。” 高个子笑道:“你不知道,这位姑娘未必不知道。” 沃若冷道:“你什么意思?” “当日你在紫岭住的客栈里,发现了身中‘逢魔’而死的紫商派弟子,听说你在次日还打听过那道士的行踪……”高个子盯着沃若道。 “我……”沃若回想起那天迷雾重重的诡秘夜晚,不禁心焦意乱。 那高个子忽然摇摇晃晃,居然倒在桌上,沃若再去瞧个子,只见他已经倚在白舟身上。 “……他们怎么了?”沃若奇道。 “我看他们在为难你,就用道术使他们睡了。”白舟把子摆在高个子旁边。 方荼喝彩道:“厉害!早就听闻了道术的妙用千奇百怪,没想到白兄弟的道术也如此了得。” “他们会睡上多久?”沃若不安道。 白舟道:“大概一个时辰,当然,可以再久一点,不过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沃若想起那夜自己在客栈大堂睡了一夜,会不会也是道术的缘故?那楼上的书生也是突然睡去,难道也是因为道术? 沃若向白舟问道:“用道术使人睡着难吗?” 白舟不明所以:“难……应该算是困难,我也是今年年初才学会的。” “这当然是很难啦,多少修道之士穷极一生也做不到呀,白兄弟这叫少年天才。”方荼补充道。 沃若想了想,又问:“最多可以让距离多远的人睡着呢?” “在身边不出七尺,我的道术就能办到,更远的距离或许需要更高的道术。” 沃若背后渗出凉汗,心道:“原来那日的凶手这样厉害。” “师父就可以更远。”白舟不经意说了一句。 沃若脑里仿佛划过一道闪电——难道是父亲?他下山是为了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八章 较量 马车辚辚,夜里的官道显得分外辽旷。 每当马车颠簸或是有过路风吹动垂帘,白舟便往车厢内看上一眼,不过也看不太清,只隐约可见暗处突显的雪白的面孔,还有两处浓郁的黑色,也不知道是她睁着眼珠还是她的长睫毛垂在脸上。 沃若自出了客栈便一直眉关紧锁,愁云满面。 白舟碰了碰身边的方荼,悄声道:“方大哥你瞧,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方荼嘿嘿笑了两声,道:“女儿家的心事嘛,要么想着意中人,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自己去问,我怎知道?” 白舟自讨没趣,过了半晌,又碰了碰方荼。 “方大哥,你可知那两个捕快提到的‘逢魔’是什么?” “我从昆仑一路过来也没听说过,不过在建康待了一阵倒是略有耳闻。”方荼伸了个懒腰,“据说是一种奇怪的毒药,中毒者身上会散发奇异的香味,而且中毒者看上去飘飘欲仙,完全不像中毒的样子,但都不出半天就魂归西天了,不少能人异士都栽在它手上,但也找不出施毒的凶手是谁。” “是仇杀吗?” “要说是仇杀的话,看来那凶手对会用道术的人有仇。”方荼含笑瞥了一眼白舟,“被‘逢魔’毒死的人无一不会道术。” 白舟惊道:“用道术又不害人,为什么要致人于死地?” 方荼叹了口气,娓娓道:“白兄弟,听说你常年居于山中,未经世事,不知这世上做太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要杀人杀了便是,强取豪夺而逍遥法外的盗贼更是不计其数。修道者大多隐于山野,本来就不问世事,谁又能想到还有人来找他们麻烦呢?等开封一事告终,白兄弟还是回山上去吧。” 回去?我回去做什么呢?我还想回去吗?白舟扪心自问,却不知答案。 白舟点点头,又道:“那方大哥会道术吗?” 方荼突然沉默下来,静静地望着他,说道:“我的道术与你们的不同,这是我教的秘法,现在还不到可以施展的时候。” 白舟瞧方荼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不禁对不同于自己的道术产生好奇,暗自记下了。 奔波了一天,白舟也累了,今夜依然可以看见明月,而且远离城市后星河也显露出来,那遥远深邃的星空,吸引着白舟模糊的意识,渐渐地,白舟阖目睡去。 次日,白舟在晨光中醒来,方荼还半睁着眼睛驾驶马车。 白舟道:“方大哥,你休息一会儿吧,我来替你。” 方荼摆来摆手,道:“不用,再过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到汴河了,等上了船我再休息。” 白舟想看看沃若有没有起来,便伸手掀起帘帐,却正对沃若浮着倦容的脸。两人皆略显窘迫,沃若道:“白公子早上好……”白舟应道:“卫姑娘好……” 一旁的方荼哈哈大笑,打趣道:“两位一大早上就开始相敬如宾了?” 两人听了更是赧然羞红了脸,不再说话。 不多时,几人已经来到汴河码头。岸边人山人海,喧闹繁忙,一艘运船边正有一群规整的官兵陆续上船,那些官兵皆结巾,着紫襟纱衫,与昨日那两个捕快装扮相似。 “糟了,他们追上来了!”方荼苦道。 沃若细看后道:“别急,你瞧他们在上船,好像有别的事。” 三人将马车歇在远处,等那些官兵的船驶离码头,才出来找了一艘商船,方荼掏出一锭金子,吩咐船家不要再接别的客人,船家欣然答应了,只是告诉方荼:“但船上已经上来了几位客人,那几人看上去好像是有门有派的江湖人士,不大好惹的样子,大爷能否凑合着共乘一船?” 方荼想着最好不要引起骚乱,便同意了。 船离开码头后,方荼径直回舱休息了,白舟与沃若在甲板上眺望岸边风景。其时艳阳高照,暖风熏人,沃若仍披着淡黄色葛纱罗衣,贴身穿着素绸短衣,腰下是花叶纹百褶绢襜裙,阵风拂过,罗衣与裙裾随风招摇,沃若双手撑着船舷,面悬轻松的笑容,悠然望着岸上青山,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白舟痴痴看着出神,船舱里又走出几人。那几人皆是青袍道士打扮,个个气宇轩昂。他们一上甲板就注意到了沃若,便颔首向两人问候,之后漫步走去船头。 白舟声问:“他们也是修道人士?” 沃若回道:“是,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是玉阳派门人。” “玉阳派?” “嗯,你看他们后肩,是不是绣着一个太阳纹案?” 白舟顺着沃若目光看去,只见那些人青袍的后肩处都绣着赤红如血的正圆,圆周又绣有焰状火舌,十分明显。 “玉阳派和紫商派在江湖中齐名,虽说人数远不及紫商派,但各个道术都不同凡响,为首的‘玉阳四绝’更是超凡入圣。” 白舟见那几人正好是四人,道:“他们就是玉阳四绝?” 沃若含笑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语罢船头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音虽,但好似在耳畔响起。白舟看过去,是一个与自己年级相仿的青年,那人眉眼稚嫩,相貌英俊,笑容纯真。 那人道:“玉阳四绝我可不敢当。” 白舟脸一红,自知与沃若的悄悄话被他们听去了。 “陈师哥,你这‘玉阳四绝’本尊怎么不说话?”那人又道。 那陈姓道人大约三四十岁年纪,凤眼方脸,精神抖擞。陈姓道人喝止道:“就数你多嘴,不知道勤修道术,嘴皮子倒练得利索!” 陈姓道人又转向白舟二人,远远道:“贫道陈刈楚,玉阳派。”其声朗朗,字字清晰入耳。 沃若欠身道:“女子卫沃若,姑苏人士。” 白舟见状也欲自报姓名,却听见那年轻人向二人走来,边走边道:“都说姑苏女子娇柔妩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瞧卫姑娘华容婀娜,好像天仙下凡一般,沃若——沃若,名字也美丽动听,今日得以相见实乃一大幸事。” 白舟看他自说自话,张扬轻浮,心生厌恶,冷哼了一声。 陈刈楚歉然道:“我这师弟自幼受师父喜爱,便这番轻狂无礼,还请二位海涵。”又向他师弟道:“嬉皮笑脸成何体统,还不快回来!” 那年轻人笑道:“陈师哥,难得出来玩玩,又看到这么漂亮的姐,不要扫兴嘛。” 沃若有些局促,不自然地浅笑着。 “哎,旁边的下人,怎么不端杯茶来伺候你家姐?”那年轻人向白舟挑衅道。 白舟暗忖:“这人分明听见我和卫姑娘相谈自若,怎么还说我是下人?他有意找茬,又自恃师父宠爱,师兄不会为难他,但我又怕他什么?我且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于是白舟也不理他,假意欣赏岸边风景。 只听得沃若冷声道:“多谢公子关心,只不过他是我的亲人,并非下人。” 白舟见沃若偏袒自己,还说自己是她的亲人,心下登时喜不自禁。 “哦?是亲人还是情人?卫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吗?可怜我年纪轻轻就要饱受相思之苦啊。” 沃若羞红了脸,怒道:“你胡说什么!” 那年轻人不以为意,继续道:“既然不是情人,不如卫姑娘把贵府地址告诉我,我好上门拜访,说不定尊上会允了我俩的亲事。” 白舟听他的疯话越来越过分,正想运气教训他。那陈刈楚恰时喝道:“段凯风!你说够了没有!别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那叫做段凯风的年轻人窃笑道:“诶,陈师哥,你稍安勿躁,我看这位兄弟和我年纪相若,但气宇不凡,好似身怀绝技,且让我和他较量较量,行船途中也不至于太闷。” 白舟见陈刈楚也无意阻止,似乎默许了,气道:“好啊,我倒要看看玉阳派是不是浪得虚名!” 段凯风立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一道轻柔的白气顿时缠绕其上,他叫道:“这是我玉阳派破空指,瞧好了!” 那两指瞬间便探到白舟身前,直取白舟心门,白舟早就运气罩住胸膛,也不闪避,硬生生接下了一招“破空指”。 段凯风的破空指宛若戳在一团棉花上,不仅无法施力,还觉得力气迅速流失。段凯风一惊,急忙抽回手,又侧身一记鞭腿向白舟腰间攻去,这一腿自然也用上了道术,但同样在快接触到白舟的时候气力消涣,产生了如同一脚踩在薄冰上的无力的下坠感。 段凯风收腿,额头生满了冷汗,一副惊惧的样子,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妖异的武功?” 白舟讥讽道:“这也是道术,你不知道?” 段凯风咬牙切齿,回去拿了一人的佩剑,当即拔了出来,冷笑道:“哼,你少得意,我知道你的妖术对道术有化解之用,你来试试我玉阳派独门剑法!” 陈刈楚出声劝阻:“段师弟不可,你别伤了人家。” 白舟见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劝一句,全然不见他出手相劝,心下寻思:“玉阳派的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目中无人,我也不能让他们看了,师父虽然告诫修道应当处下不争,但现在人家要伤我性命,我只好先制住他。” 段凯风紧握长剑,挺直身子在身前轻划了一个圆,一丝一缕的白气渐渐凝上剑锋,只听他喊道:“接招!”长剑呼啸,直刺白舟面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九章 审问 白舟避开剑锋,提掌朝剑身拍去,那萦绕的白气霎时如雾霰般散落在空气中,继而消失不见。 失去了道术的加持,这柄剑无非是一柄普通的剑,但玉阳派的剑法似乎不是这么简单。方才被推开的剑仅一个回身,剑身又流动起白气。段凯风目光凌厉,正如他的攻势,长剑劈刺砍挑,光影缭乱,却始终不能伤及白舟分毫。 白舟寻思:“他的剑法果真古怪,我将他的道术一一化去,他却总能再将其聚集回来,虽说我不怕他的道术,但刀剑无情,还是尽快制服他吧。” 一念之间,只见段凯风的招式已渐显疲态,白舟趁其再蓄力之时,纵身握住段凯风的手腕,没想到段凯风的手竟似和剑粘合在一起,白舟没能迫使他扔下剑。段凯风抽剑回身,白舟松开手,一掌拍在段凯风肩上,段凯风被掌力震开,他用另一只手捂住受伤的地方,好像再提不起剑来。 段凯风冷笑道:“我还想你只会化人道术的妖术,没想到力气倒还挺大。” 白舟听他口气好似还不服输,道:“你已经输了,不是我的对手。” “哦?”那陈刈楚闻言跃上前来,挡在段凯风身前,神态自若道,“我师弟学艺未精,阁下若是对玉阳派道术感兴趣,就由我来和阁下切磋切磋。” 白舟才说了句“我没兴趣”,陈刈楚已经一记重掌按了过来,这掌虽来势迅疾,但掌间附着的白气格外浓厚,白舟忙一掌接上去。 陈刈楚只觉得自己一掌仿佛打在汪洋大海里,掌力已不知去向,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收掌,再出掌,却还是同样的感觉,陈刈楚开始面露骇色。 “你!你是何门何派?” 白舟望了眼沃若,不知如何作答。 沃若向前正色道:“家师早已不问江湖世事,请陈道长不要再多生是非。” 陈刈楚垂眼沉思片刻,拱手道:“在下多有得罪,是玉阳派失了礼数,敢问尊师大名,日后定当上门谢罪。” 沃若道:“罢了,我说过家师已经退隐江湖,何必再去打扰?如今你我共乘一船,应当以礼相待才好。” 陈刈楚谦道:“是,卫姑娘说的是,那请问这位少侠尊姓大名可否透露?” 沃若看向白舟,白舟答道:“我叫白舟。” 陈刈楚告辞退去船舱,那段凯风边走边道:“卫姑娘,我们明日再见!” 沃若也不搭理他,向白舟笑道:“刚才冒充了你师父的弟子,还说你是我的亲人,你别见怪。” 白舟心想:“她毕竟不是真当我是亲人,也是,我们才认识不久。”想着居然有一丝失落。白舟答道:“没关系。”又添了一句:“反正你是师父的女儿,我们也算师出同门。” 沃若犹豫道:“现在我还不确定他就是我的父亲,而且我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他,也不知他会不会认我,更何况……没事,我们也回船里吧,外边阳光太毒了。”沃若还对父亲是不是那夜与虬髯道士动手的人耿耿于怀,也不知该不该告诉白舟。 她颦眉暗自忧愁,一层细汗覆在光洁的额头上,为仙女般的姿容增添了人间的烟火味儿,单薄的身子似在夏风中摇曳。白舟觉得她甚是楚楚可人,于是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陪你找到师父。”白舟不自觉地也被沃若的愁容感染,也闷闷不乐起来。 两人回了船舱,见方荼还在呼呼大睡,船舱里阴凉舒适,两人也闲来无事昏睡过去。 白舟醒来时,室内一片漆黑,借着从窗外透过的月光,白舟看见沃若正一手支在窗边,面带笑意地凝望着夜色。 沃若头也不动,声道:“你醒啦?夜晚的风好凉爽啊。” 白舟昏昏沉沉地凑到窗边,忽闻一阵幽香伴着凉风拂在自己脸上,顿时脸一红,清醒过来,好在沃若也没看他。 “露晞也在船上和我们看同一轮月亮。”沃若悠然告诉他。 月辉均匀地洒在河面上,在耳畔充塞水花声中的一窗世界里,白舟忽然想到,原来每天的月亮都是不一样的,正如那夜满月之下湖中的沃若,正如那夜握住他手的归于燕,正如昨夜劝他事成后再回山里的方荼……到底是月亮不同,还是人不同呢?果真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忽然听见角落里一声:“你们兴致不错嘛,赏月也带上我呗。”是方荼醒了。 白舟笑道:“方大哥你终于醒了,现在又到了晚上,你是接着睡呢还是明天睡呢?” 方荼聚过来,笑道:“我才不睡,我和你们一起赏月。” 沃若想起白天发生之事,便说给方荼听了。 “玉阳派……他们大概也是为了坠龙而去。”方荼道。 “这么说果然各方豪杰都对坠龙虎视眈眈,但这龙到底有何蹊跷?”沃若问道。 “卫姑娘有所不知……此事虽是机密,但教主在我们下山时特意嘱咐,要我们把莫先生同样视作教主看待……其实,我拜龙教所习道术的源头全来自昆仑坠龙……” 白舟察觉到门外有动静,出手捂住方荼嘴巴,方荼点头示意。 “方大哥,我们紫商派其实在开封早有埋伏,准备趁此机会一举吞并其他修道门派,今日试探了玉阳派的道术,想来也不过如此。”沃若刻意朗声撒谎道。 方荼明白沃若的用意,也笑道:“如你所说,那玉阳四绝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那是,他连白师弟三招也不曾接下。”沃若边说边示意白舟向门边移动。 “哈哈,早听闻紫商派‘雪漆烛烬’神功独步武林,那玉阳派自称与紫商派齐名,看来也不过如此。” 沃若也不知“雪漆烛烬”是什么功夫,她见白舟已经贴在门前,便出言吸引门外人的注意力:“其实我派设计的圈套还需要方大哥帮忙,我现在就把安排告诉你……”边说边向白舟递手势。 白舟猛然开门,见一个青袍道士在门边俯身贴耳,那人见了白舟大吃一惊,急忙转身逃开,被白舟拉住手臂,硬扯了回来。 沃若点起一支蜡烛,在昏黄的光点下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是段凯风。 段凯风也不再挣扎,笑道:“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卫姑娘。” 沃若脸色一沉,道:“少来!你在门外鬼鬼祟祟干什么?” “我思念卫姑娘,夜不能寐,出来走走想着兴许可以邂逅卫姑娘。” 方荼起手给了段凯风一耳光,笑道:“你还可以继续说些情话,不过我在一旁听了酸得很,手也痒痒。” 段凯风朝方荼怒目圆瞪,但也无可奈何,不久又笑道:“没想到卫姑娘人长得美,撒谎功夫也是一流,一会儿是隐士的弟子,一会儿又是紫商派弟子,不知卫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我还可以是玉阳派弟子,你说呢?”沃若冷笑道。 “好啊,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一声‘师姐’呢?卫师姐?” 方荼抬手又是一巴掌,道:“呵,手被蚊子咬了,痒得难受,辛苦你啦!” 段凯风转回脸,狞笑道:“你是什么教的来着?昆仑拜虫教?我怎么没听说过,想必连虫子也要拜的教派一定是非同寻常了。” 方荼在同一部位又抽了一巴掌,笑道:“我教拜的是虫,打的是畜牲,而我最喜欢朝畜牲脸上抽耳刮子,你觉得我这习惯好不好啊?” 段凯风一侧的脸已经红肿起来,他发丝散乱,吃疼的细汗早已遍及面颊,他终于收起笑意,道:“紫商派一向与我派交好,为什么突然要赶尽杀绝?” 沃若道:“你可知道这世上好多东西都是有限的,一块肉怎么也不够两个人吃。”沃若此话说得隐晦,也是在试探段凯风的口风。 “你们也觊觎那坠龙?”段凯风道,“也是,怎么说也是个宝贝,谁不想分一杯羹呢?不过你派掌门重真真人又失踪了,谁来主持大局?总不会是梁中逵那个大弟子吧?” 沃若既不知道重真真人失踪的消息,也不认识梁中逵,只好诈道:“哼哼,谁说掌门失踪啦?” 段凯风大惊,骇然道:“什么?重真真人失踪的消息是假的?你们在计划什么?” 沃若顺着他的话讲道:“这种事当然不能告诉你,你若知道了命也就不保了,我们还要留着你去给你师兄弟传话呢。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告诉我玉阳派打算怎么处理那坠龙?” 段凯风道:“这种事当然也不能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又被方荼打了一巴掌,方荼狠声道:“呸!畜牲,你以为现在是谁被架在刀口上问话呢?再不老实交代,心你这细皮嫩肉的俊脸真变成畜牲脸了!” 段凯风闻言颤声道:“我……我们要取龙角。” 沃若看向方荼,此处只有方荼对龙有所了解。 方荼道:“你们要龙角有何用处?” “不知。” “哼,玉阳派为什么只要龙角,你们总不会是随便去取一部分吧?” 段凯风迟疑道:“……是一个蒙面人告诉我们的。” “蒙面人?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去取龙角?” 段凯风凄然一笑:“我怎知道?他只与师父谈了此事。” 沃若想既然此人蒙了面,必然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再问也是多余。于是又看了看方荼和白舟,想看两人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几人沉默了会儿,方荼伸了个懒腰,道:“你回去吧,少来这边闲逛,置于想报仇嘛,等你长本事了再来吧。” 段凯风一声不吭地忿忿离去。 方荼笑道:“卫姑娘好计谋,这下他们忌惮紫商派,再不会骚扰我们了,只是也没问出什么事情来。有人让他们去取龙角,这事着实古怪。” 沃若掩嘴笑道:“方大哥不会真相信他的话吧?” “怎么,他还敢骗我们?” “他既然敢来偷听,势必也有被发现的准备,他的话应该真假参半,而且他也未必会相信我们的话。”沃若解释道。 “这么说我们还是要顾忌他们?” “这倒不必,他们也不知我们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方荼一愣,继而笑道:“嘿嘿,不错,不错,还是卫姑娘想得周到。”方荼又看一旁一直沉默的白舟,笑道:“白兄弟怎么一直不吭声?可有什么见解?” 白舟抬头撞上齐齐看向他的目光,笑道:“我肚子饿了,去找些吃的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十章 释道 第二天,白舟半梦半醒间,听见木板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方荼在室内焦躁地走动。 白舟奇道:“出什么事了?” 方荼见他醒了,便迎过来笑道:“你可算醒了,我在这船舱里都快待了一天了,想出去透透气,卫姑娘劝我心玉阳派那帮人找我麻烦,我当然不怕他们,但留你们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卫姑娘又不愿意叫醒你,我只好在这里散散步喽。” 沃若在一旁笑道:“可你还是把他吵醒了。” 方荼道:“嘿嘿,反正睡了这么久,不被热醒也该睡饱了。” “我不热,你们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白舟见沃若衣着松散,右手不停地抖动衣襟,脸上泛着淡淡的红霞,几缕青丝贴在脸上,好像刚刚出浴的样子;再看方荼,更是直接光着上身,汗珠在他黝黑的皮肤上颗粒可见。 “奇怪,你好像真的不热的样子。”方荼说着伸手按在白舟肩上,只感觉到一阵干爽,“嗬!你还真不热!” 白舟道:“好像自从我修炼道术以来,对寒暑的忍耐力都增强了不少。” “是吗?那我怎么……”方荼说到一半,又嘻嘻笑道:“我忘了,咱们的道术不是同源嘛!不过卫姑娘也挺热,难道说是学术不精?” 沃若收了收衣襟,脸红道:“我本来就没学过道术。” 方荼疑惑道:“你不也是莫先生的弟子吗?怎么……” 白舟这才想起自沃若病愈后一直没有告诉她秦露晞说的谎,见也瞒不住了,便道:“这个……其实卫姑娘她是我师姐的挚友,那日形势所迫才谎称是我们的师姐……” 方荼沉吟片刻,笑道:“那卫姑娘岂不真如我所说是个花架子?”他又觉得此话不妥,向沃若道:“卫姑娘别见怪,卫姑娘聪明机智,不学道术也罢,这样漂亮的姑娘家在江湖打打杀杀也实在说不过去嘛。” 沃若微笑道:“多谢方大哥良言,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拖累你们就好。” 方荼面色尴尬,道:“怎么会……” 白舟心想沃若既然是师父的女儿,学些道术防身也是好的,便道:“要是卫姑娘愿意,我可以把我修炼道术的心法讲给你听,凭卫姑娘的头脑,一定能有所成效。” 沃若年少时曾从舅父那里学过一点道术,只是一直未放在心上,加之母亲也不赞同她去学这些本事,便不了了之。现下又有机会摆在她眼前,她也不知该不该接受。 白舟见沃若迟迟不肯答应,以为她在顾虑能不能学会,便自顾自道:“师父说这道术也不难,其实主要看修习者悟性,我简单告诉你要领,如果能理会自然最好,如果不能理解也只需偶尔放在心上思虑思虑,反正道术不同于其它武功,道术一念通则成,否则即便花上几十年苦思冥想也未必能学会。” 方荼道:“嘿嘿,就是这样,卫姑娘就学学呗,又不是什么坏事。” 沃若矜持道:“我……我曾经向舅父学过一些,只怕没有这个天赋,你们瞧——”说着,沃若聚精会神,轻拈葱指,好似一尊玉像静默着。 良久,沃若没有一丝动静,方荼轻咳了几声,道:“咳咳,卫姑娘是不是记错心法了?” 沃若奇道:“不应该呀,我怎会记错?难道不是‘道体在外,感道周行,物我皆常’这个道理?” 白舟颔首道:“是,然后呢?” 沃若摇头道:“没有了,舅父当初还说了一些,但好像都是这几句的扩充解释,我当时听后暗自试了试,虽是似懂非懂,但也还可以聚起一丝白气,现在却不能了。” 白舟想到师父曾说修道者的性情变化对道术的影响甚大,严重者甚至会被道术背弃,再也使不出道术来。白舟安慰道:“别灰心,你可能是不知进阶的心法,我讲给你听,说不定就找回感觉了……” 方荼突然道:“咦?还有进阶的心法?我怎么没听说过?” 白舟道:“说是进阶,其实也算是对道术的一种阐释方式,或者说运用方式,其关键就是‘物我皆常’这一步,需要修道者视自身为无而非……” “打住打住!你可别说与我听,我怕我忍不住也练起来。”方荼慌忙打断白舟道,仿佛听见了一件骇人的事。 白舟奇道:“方大哥不是也修炼道术吗,怕什么?” 方荼定了定神,重新唤起笑容,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们拜龙教的道术与你们道术是不同的,我既然练了我教道术,再练你们的道术心口会堵得慌,就连你们刚才说的几句,我也不敢细加揣摩,否则一旦运起功来,管不住脑子去想了那几句,真如万虫噬心般痛苦呀!” 见白舟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方荼又道:“再说你这进阶心法我从未听说过,说不定是莫先生自己参悟所得,怎么可以传给外人?你要告诉卫姑娘不打紧,那是你们的事,我可不要听,我这就出去,你慢慢说。”说罢,逃也似的往门口走去。 沃若忙道:“方大哥我不学了,你一人出去别让玉阳派的人伤了!” 方荼回首笑道:“呸!我会怕他们?你放心吧,你在这里好好学着,能学则学,不能则罢,我们还需两天才能抵达开封府,你正好找件事情打发时间。” 方荼离开以后,沃若在指间盘绕着罗袖,咬唇道:“我还是不学了,你师父还没同意,我这算是偷学的。” 白舟忙道:“这……这怎么算是偷学呢?是我情愿告诉你,师父也没说过不许告诉别人,何况你本就是师父的女儿……” 沃若听白舟总是搬出莫遑之与自己的父女关系,忍不住心烦意乱,道:“我说过了!在我和你师父未见面之前,一切还不是定数,你别张口就是女儿女儿的!”沃若越想越气,自己明明还没见过父亲,怎么就好像成了父亲的附属品? 白舟也没想道沃若会这样生气,他只想多照顾一点她,但又理不清如此做的理由,因此才找了这个借口。白舟急道:“对不起,我不该总扯到师父,你别生气,不学道术就算了,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沃若自知失礼,歉道:“不,你一片好心,是我莫名其妙发火,我才该道歉。”但转念又想:“我怎么成了要人保护的对象?算了,他愿意教,我学些便是,管它合不合道义。”那日在紫岭客栈孤独脆弱的无力感又攀上心头,沃若不禁一阵冷颤。 沃若道:“……我还是学吧,我不想总受人保护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反复无常,禁不住羞红了脸。 白舟瞧她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不明所以,但听她答应修习道术,便畅然道:“好,方才说到修道者进入‘无我’之境,实则是摒弃形躯,化作中空,因为道并非物之体,而变逝无常,如若将主体置于虚静无为的境界,观照道之归根反复,使自我与道相容,便可获得支配道的力量。” “那如果不进入‘无我’之境,仅是‘通物我’,便不可支配道了?” “我想仅是‘通物我’还不足以真正支配道。我曾听师父感慨,世间修道者常常不能弃绝个体,以至于总是物化自我于外,如此一来,则我作为万物之一,虽说以此也可以体悟自然万物之道,却总显被动;如若‘无我’,那么我不是作为万物之一,而我即是自然,即是道,道因此能为我所支配。” “玉阳派的那些人定是没有想到这些,因此才说你的道术古怪。” 白舟笑道:“他们用的道术可以说是‘借’来的,施展在我这个空壳上,便像还给自然一样,所以我可以化解。” 沃若惊道:“那你对战使用道术的人岂不是战无不胜?” 白舟摇头道:“不会,在凝神进入‘无我’之境后会消耗大量精力,也许和他们‘借’道所消耗的精力不相上下,因此虽可以一时占得便宜,长时间后还得看个人修习的道行高低。” “是这样……那对上不用道术的人,你的道术还有作用吗?” 白舟笑道:“有呀,道术无非是武功内力的外显罢了,万物运行皆依于道,否则我怎么可以用道术使人昏睡?其实——不如你朝我打一拳试试。” 沃若闻言,也不谦让,起身直直向白舟挥了一拳,沃若本就学过一些武艺,此时也使了五成力,不料在靠近白舟身体的刹那,便感觉拳上软绵绵的,仿佛力气已经用完了。沃若甚感惊奇。 “其实你挥向我的拳头也不自觉地用了道术,那一拳中也许一半是你的力气,一半是道术,我化解了你的道术,你的力气就好像失去了指引没了方向,自然也就消失了。同理,叫人昏睡也是,只需会用道术的人适当改变别人呼吸运动中道的运行,那人便会觉得困了乏了。” 沃若沉默了会儿,然后展露兴奋的笑容,长叹一声后,笑道:“好厉害!我可要仔细梳理梳理,现在想来,当初初遇露晞时感觉她身上的气场分外舒适,想必也是道术由内而外的体现。” 白舟见她终于露出舒心的笑容,也高兴道:“是吗?你既然能感知到这个,一定对修道也很有天赋才是。” “可我怎么感觉不到你身上的气场呢?” 白舟不知道她所说的“气场”所谓何物,打趣道:“或许我现在的本事比我师姐高多了,已经不自觉地隐藏起我的‘气场’来了。” 沃若噗嗤一声,笑道:“你少臭美啦!” 此后两天,沃若潜心修习道术,白舟在一旁指点,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结果沃若却毫无进展。分明自己对那些体道用道的方法了然于心,但似乎总是被道所拒绝。 一天午后,沃若郁郁不平地随白舟登上甲板,方荼站在船头回首笑道:“今天有进展吗?” 两人皆是摇头。 方荼意味深长地笑道:“嘿嘿,或许卫姑娘适合我拜龙教的道术。” 沃若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勉强咧嘴一笑。 “你们看,我们就要到开封了。” 闻言,白舟和沃若望向岸边,良田愈少,而屋舍愈发集聚,商船客船舟也往来不绝,人声熙熙攘攘飘至船上。 到开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十一章 龙吟 日落后,月亮撩开云雾,黑夜跟在后面。 遥闻岸上突然传来吆喝,船家过来告诉方荼,开封戒严,商船渔船在前边就要停下了。 大概是为坠龙而来的人太多了。 借着几盏灯笼的火光,几人匆匆下了船,那玉阳派的几人随后。 沃若告别道:“陈道长,后会有期。” 陈刈楚斜眼射出一道寒光,轻道:“告辞。” 段凯风脸上的浮肿还依稀可见,却似不知悔改:“卫姑娘,来日再好好招待你。” 沃若也不理会。 沿途行人还络绎不绝,方荼拉过一个行人询问龙坠在何处。 “又来一个,你瞧那边。”那人朝北边指去,远看那边泛着模糊的火光,“皇帝已经下令封锁了周边地区,你们去也看不着。” “天知道到底有没有龙掉下来,都跟风跑过来,见过龙的有几个?”那人嘟囔着走开了。 三人愣在原地,方荼问:“怎么着?去城里还是去那边?我想上船那天看见的官兵大概就是征调来看守坠龙的。” 沃若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明日再去,先找个地方过夜吧。” 白舟摸出金花玉叶佩,道:“有位姑娘托我去聚仙楼递话,我得去趟城里。” “也行,不过城里戒严,会不会城门已经关上了?”方荼道。 三人于是找了家农户凑合了一夜。 翌日清晨,三人匆匆赶至城门口,果然驻着不少官兵。 沃若此时买了一顶帷帽戴上,遮住了面容,听她道:“我们怎么进去?” 方荼笑着拍拍背上的包袱,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看我眼色行事。” 三人排着队徐徐前进,终于,那黑脸的官兵喝道:“喂,你们,进城做什么?” 方荼腆着脸笑道:“官爷,的带弟弟、弟媳去城内省亲。” 闻言,白舟霎时满脸通红,悄悄瞥了眼沃若,却隔着白纱看不清表情。 “骗谁呢!老实点,有没有文书证明什么的,没有赶紧滚开!”那官兵不耐烦道。 “有,有!您过来瞧瞧,这不就是嘛!”方荼偷偷往他手里塞了一碇不的金元宝。 那官兵顿时喜笑颜开:“嗬,瞧不出你这穷酸样还挺有钱的,进去吧!” 方荼便道谢便催着两人进城。白舟往后一看,还排着长长的队。 白舟问:“方大哥,那些没钱的怎么进城?” 方荼道:“能进来的自然能进来,不能进来的也没必要排队。” 想到那么多怀揣不同目的进入城中的人,白舟感觉开封城就像被欲望填满的危险的孤岛,城里吆喝声,车马声,移动、挤攘、笑、怒,千姿百态的脸孔和街景重叠在一起,赋予城市压抑的密度。 某个瞬间,倦怠与烦躁如同阵风久久侵袭白舟全身,对人群的新鲜感早已退去,白舟忍受着人群热闹的喧嚣…… 恰时,自西边袭来一阵凉风,一同透过身体的还有凄绝的长吟,那声音似深藏着痛入心扉的苦楚,仿佛一支羽毛被埋入万丈玄冰之下,刹那间便被榨取了细绒上附着的轻盈。弹指间,无论是什么情感,郁郁不安也罢,焦躁兴奋也罢,全都被那凄凉的忧伤挤出心外,在骄阳似火的夏日,白舟情不自禁地寒颤。 街上霎时安静下来,人们用惶惑的眼神探寻那声音的去向,良久才发出声音。 “那……是龙吟?” 恐慌在人群中蔓延开来,街上的运动变得混乱无序,白舟急忙拉过沃若,她头上的帷帽已被挤落下来,一张煞白的脸上,无神的眸子下,两行热泪止不住地流淌。 白舟正纳闷,又去看方荼,却间方荼也红着眼睛,泪水在其眼中打转,人在人流中东倒西歪,似乎全然没有力气。 白舟将木偶般的两人带到人少的巷间,那两人仍是一副被夺取心智的模样。白舟对着他们叫唤,他们却充耳不闻。白舟想用道术唤醒他们,但竟总不自觉地想到方才悲切的声音,道术始终施展不出来。恍惚之下,白舟也愣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方荼缓缓提手拭了把泪,结结巴巴地感叹:“我……我怎么……怎么会这样伤心……” 闻言白舟回神道:“你们方才吓了我一跳,怎么突然就变得和木头一样?” 方荼徐徐转过眼来,眼里还残存着少许惆怅,只听他苦笑道:“好奇怪,像被摄了魂魄一般,明明只是听见声音,那就是龙吟么……” 说罢,方荼双掌拍了拍脸,清醒过来,见沃若还是那副丢了魂的样子,问道:“卫姑娘怎么了?” “她和你一样,也莫名其妙地哭了,现在还没缓回来。” “怎么也叫不醒?” 白舟点了点头。沃若的泪水已经干结在脸上,皓肤如玉,神情呆滞。 方荼思忖道:“街上还有别人这种情况吗?” 白舟回想人们慌不择路的样子,道:“没有,大家都四散跑开了,只有你俩这样失了心智。” 方荼一怔,转而意味深长地笑道:“嘿嘿,卫姑娘看来不简单呐。白兄弟,你试试用道术唤醒她。” 白舟又提神运气,这次专注精神不去想那龙吟,如粉尘般的白气渐渐腾起,白舟掌握好分寸,令其轻轻撞在沃若身上。 白气消散之际,沃若晃了晃身子,扶额凝神片刻,道:“我怎么了,刚才我心里难受得紧,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方荼笑道:“卫姑娘不必多想,此中缘由还需我们亲自去会会那坠龙才知道,只是现在我们知道两条重要的情报了。” 方荼顿了顿,见两人都看着自己,继续道:“其一,那坠龙还活着,这点再好不过,我们虽是拜龙教,但可惜活的龙还没有见过;其二嘛,现在皇帝一定焦头烂额了。” 白舟问道:“为何,皇帝不愿意龙活着吗?” 沃若道:“不,你想想皇帝为什么要派兵驻扎在北边城外?我看无非是想转移各方人士的注意罢了,而现今我们听见的声音是从西边传来的,可见皇帝已经将坠龙转移了。” 方荼笑道:“不错,那皇帝可能以为这坠龙已经死了,万万没想到它突然叫了一声,这样一来皇帝的障眼法可就都白费了。” 白舟突然想到:“那我们不是可以趁皇帝还没有部署太多防备前,赶去坠龙那里了吗?” “不急,我们只知道坠龙在西边,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们一时半会儿还查不清楚,何况皇帝既然转移了坠龙,那藏身之地必然隐蔽得很,驻军也不会太少。我们且先去陪你办事,正好去聚仙楼享受享受。”方荼含笑伸了个懒腰。 一行人回到街上,不少差役正在街上维护秩序,行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念叨着龙吟一事。 方荼声笑道:“这下弄得人尽皆知,原本还不确定是否真有龙的人,估计现下也都信了,幸亏我们早一步进了城,之后进城就更加麻烦了。” 沃若道:“再往西走就是内城了,如果皇帝真将坠龙放在城里,他是怎么把那么大的东西掩人耳目地转移的呢?” 方荼皱眉道:“难道还在城外?我也想不通怎么才能把龙运进城,又或者是条龙?” 白舟问道:“昆仑的龙有多大?” “单从骨架上来看,身子约有七尺宽,但骨架曲折也看不出有多长,若是以蛇的比例来看,也定是个庞然大物。” 沃若突然道:“刚刚打听到聚仙楼在内城东大街的汴河边上,不知现在内城是否还进得去。” 方荼笑道:“不怕,只要守城的是个人,只要他还不嫌钱多,我们总能进去的。” 临近正午,方荼故技重施进了内城,但已经明显感到内城的把关相当严密。 内城又是另一番光景。绿柳扶堤,风和日丽,但行人过路匆匆,面露忧色,全然不似外城居民相谈甚欢的模样,整条街上都安静许多。 “聚仙楼在那,这里的人好安静。”方荼道。 聚仙楼是目所能及的最高建筑。朱漆新亮,檐牙高啄,五层的楼宇正迎日光,耀眼夺目。进了酒楼,厅内高悬灯烛,白日常亮,花叶木石,云霞飞仙,皆是精雕细刻;仰而视之,游廊飞桥,雕栏绣槛,明暗交错;珠帘伶仃作响,屏风斑影零乱,龙脑焚烟,琼浆泛香,歌舞升平。 方荼笑道:“当真是神仙聚会的地方,我们先坐下。” 三人被伙计东绕西绕领入一处包间,凭窗看去,尽是汴河的旖旎风光,三人只觉得惬意万分,忧烦琐事一并忘了。 酒菜陆续端呈上来,方荼边吃边叫好。 沃若笑道:“方大哥财大气粗,怎么好似第一次来这样的酒楼?” 方荼此时已经对着酒壶饮酒,颊生酡红,听他道:“咱拜龙教不差金银,别说在这聚仙楼吃上一天两天,哪怕是一年两年,我也是消费得起的,只不过我不常出门,昆仑山上又没什么像样的酒楼——怎么样,卫姑娘,我见你与本教实在有缘,就该随我去昆仑入了拜龙教,从此吃喝不愁,逍遥自在……” 沃若也不知他是酒后胡诌还是真心话,只笑而不语。 白舟随便夹了几口菜吃,只觉得这些菜花里胡哨,味道也是过分鲜美,不合他的胃口,便起身道:“我去找找朱老板,尽早把事情办了。” 等不及方荼的挽留,白舟匆匆绕过屏风,掀起珠帘出去。厢房外廊道九曲回肠,白舟一边回想来时的路,一边观赏穷奢极侈的楼阁。 行不多时,廊道被一伙醉酒闹嚷的客人堵住,白舟遂驻足等待,只听一侧敞开的门内传出娇喝:“你们勿闹,如若是我的不是,朱老板自会还你们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十二章 传话 正好,省的去找他,就等朱老板亲自过来。 白舟索性倚在廊槛上,俯视楼下稀松的人影,听门外那几个酒客喧闹不停。 “这妮子清高得很,人请到了,还叫我作诗作词,什么规矩嘛!” “兄弟,这矾楼的李姑娘就这规矩,你常游烟花柳地,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这倒好,本来还以为兄弟你作了首好词,便跟来会会这李姑娘,没想到兄弟居然想空手套白狼,哈哈,厉害。” “这下怎办,再把人请回去?” “请回去?那叫我的面子往哪搁?” “不如我们凑一首风花雪月的艳词,糊弄一下?” “不可唷,那李姑娘熟通音律,偏又素好凄词哀曲,怎么糊弄?” “嗨!什么玩意儿!我花了大把银子从矾楼请了尊菩萨来了?” 白舟见那几人愁眉苦脸,喋喋不休,不禁暗自发笑,不知那李姑娘是何等人物,竟把几个富家公子折腾成这番趑趄的模样。 再等。 朱老板姗姗来迟,一瞧,却是一个粉脸朱唇、笑盈盈的中年女子,金簪玉环,珠光宝气,风韵犹存。 “朱老板呐,几日不见真又是美了几分。” “胡闹!你老子还不曾在我跟前嬉皮笑脸过,你没大没喊些甚么!说,怎么把李姑娘得罪了?”朱老板杏目圆睁,脸上仍挂着浅笑。 “冤枉——我们只是想同李姑娘饮几杯酒,酒桌上的玩笑,怎么就成得罪人家啦?” “笑话,你们这群色中饿鬼的花花粉肠,我还不清楚?识相的赶紧去赔个不是,要不就滚!” “别呀,请李姑娘出矾楼,我可是下了血本的!” “哼哼,把人骗出来,就想着为所欲为了?李姑娘岂能给你们这路货色糟蹋?再不走,我请人去喊你爹来领你回去如何?” “哈,哈!不劳烦您,我们这就走,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呃……延年益寿?” “还不快滚!”朱老板背过身去。 白舟瞧见那几人扫兴离开后,也走上前去。 朱老板回头一看,还有一人,一身粗布素衣,不知所以。 “你又是……” 白舟忙从怀里掏出金花玉叶佩,摊在掌心上。 “我受人之托,专程给朱老板递个话。” 那朱老板霎时花容失色,张口呼道:“慢!你随我进来再说。” 白舟随朱老板进了那敞着门的房间,房内正面竖着一扇松鹤叠石的木雕栅格,绕后风拂珠帘脆响。朱老板将门轻合,示意白舟在此候着,撩开珠帘进去了。 “师师,那几个混子已经被我赶走了,我过会儿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是了,多谢朱姐姐解围了。”轻语与珠帘一唱一和。 “……有玉燕公主的消息了。” “她,她还好吗?” “稍等。”朱老板提声道,“公子请进来——” 白舟闻言便进去。 朱老板和另一个女子站在桌边,桌上酒菜狼藉,杯盏横陈,再看那女子,白舟早想看看那女子——梨花般的素肌,桃花般的媚眼,细柳黛眉不安地悬着,恰似雨后天边的一抹弯虹,几丝鬓发应着阵风飘拂,也送来她春水般诱而不妖的眼波,整个人套在素白的衣裙下,致人游云飘然般若即若离的浮想。 “公子……”李师师欠身道。 白舟瞧她不过与自己年纪相仿,却有如此魅力与气质,心下暗赞。 “不知公子捎来了什么话?”朱老板道。 白舟回过神来,再将手心的金花玉叶佩送至朱老板身前,道:“请朱老板收下。” 朱老板心翼翼地捻起玉佩,在眼前仔细端详。 “嘱托我的人是一个叫做归于燕的女子,她说自己被兄长逼迫嫁人,她万分不愿只好离家出走,她要对她兄长说,她再也不要见他了。”白舟如实相告。 朱老板愣着出神,幽幽道:“傻孩子,何必这样决绝……” 这话似曾相识,自己曾经就是如此相劝的。 “她现今人在何处?”朱老板问。 白舟寻思归于燕必然不想再被人追回来,便谎道:“不知道……” “你最后又在何处见过她?” “在江宁。” 朱老板沉吟一会儿,问:“你是她府中下人吗?” “不是,我名叫白舟,与她是萍水相逢。”还真是萍水相逢,第二天便再未见过她。 朱老板疑心起:“白公子,既是萍水相逢,那她又为何请你来传话?” 为何?白舟如梦初醒——既是萍水相逢,怎会放心他来传话? 白舟摇头:“不知……” “你可知她的身世?” “不知……” “啧,一问三不知,你怎么传话的?”朱老板急道。 白舟也觉得奇怪,怎么传个话还需要回答这么多问题? 李师师好生安慰:“朱姐姐,白公子只是帮忙传话的,你也知道燕燕的脾性,她虽凡事不拘节,却也不是丢三落四的人,你看她仅是与白公子萍水相逢,却也信得过白公子,把口信送到了,她既然不愿意告诉别人她的下落,我们再问也是多余。” 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白舟也劝道:“她嘱咐我时的确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既然她不愿……” “不愿?她一个女儿家能去哪里安生?”朱老板呛了一声白舟,又转向李师师泫然涕下,“她为了躲皇帝的赐婚好不容易逃回江宁,没想到家里也不容她,你说她孤身一人能逃到哪里?” 李师师悲叹一声,道:“只盼她在外边能逍遥自在些才好。” 白舟见两人互诉哀思,几乎不忍心隐瞒归于燕的去向,再三思虑之下,只好告辞。 “你等等,她可答应你什么报酬?”朱老板重整妆容。 白舟摇摇头,突然想到:“这是侠义之举。” 朱老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侠义之举,无需回报?也不知你是真侠义还是假老实,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吧,我尽量满足你。” 白舟见朱老板阴晴不定,忽然想起沃若来,女人都是这般忽悲忽喜的?再瞧李师师柔情地流盼,白舟一时竟不知所措。 “白公子,以后遇上困难来矾楼寻我便是,女子一定倾囊相助。”李师师开解道。 “送个信而已,值得你倾囊相助?”朱老板惊道,又向白舟唤道:“来聚仙楼就够了,就当欠你一个人情。” 白舟再告辞离开。 呼,传个信也是够呛。 白舟又绕回方荼的包间,只见沃若一人凭窗静坐,温润的脸上挂着一弯微笑。 “方大哥呢?” 沃若食指一竖,道:“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方荼蜷缩在桌子底下酣睡。 “怎么睡到桌下去了?” “醉了呗。你呢,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白舟也靠窗坐下,“你猜我遇见了谁?” 沃若凝视着他,笑意更浓了,道:“没想到你常年待在山里,居然喜欢玩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 白舟顿时恼羞方才的幼稚,讪笑着将遇见李师师一事告知沃若。 “我听说李师师二八年纪就名满京城,现如今定是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了,这回你卖了个人情给她,不知多少男儿羡慕死你。”沃若笑道。 “羡慕我?那李姑娘温柔可人、善解人意,我想只要以礼相待,总不至于被李姑娘拒之门外。” “哼,你可太看得起那些阔少了,他们往烟花柳巷钻去,何必再顾及礼仪?李姑娘若是寻常女子还好,只要她一日还待在矾楼,她便多一日被人骚扰。” 白舟奇道:“李姑娘如何不是寻常女子?” 沃若乍想白舟长居深山,固然对风月之事一窍不通,顿时也不知如何解释,便敷衍道:“此事我不便多说,你去问方大哥好了。” 白舟不明所以,不再过问,突然又想起此行是为了找师父,道:“也不知师父现今是否在开封。” 沃若平静道:“既然曾经是他最先发现昆仑坠龙,如若他知晓有关龙的奥秘,必定也会闻风赶来开封,而且你说他从未下山,如今他又留书下山,除了来此寻坠龙,也别无他处可去。” “难道师父就是因为知道了坠龙的奥秘,才隐居山中?” “是吗?如果知晓奥秘就得抛妻弃女的话……”沃若黯然,她竟又不禁承认了他们的父女关系。 白舟急道:“兴许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抛妻弃女可是事实。 沉默着,午后热风阵阵,蔽于屋檐之下倒是倍感惬意,屋内的花草熏香不时嗅入鼻中,周身洋溢着慵懒的气息。 “我怕……”沃若幽幽地呢喃。 白舟看她木讷的样子,哑然。 “我怕现在我找他不是为了寻亲,我……我想知道一个真相。” “真相?” 沃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猜疑,将疑虑一吐为快。 那酝酿已久的猜忌,那缠绵已久的怀疑。 白舟不敢相信,但时间对的上——师姐下山那天,自己也被打发去霜山修炼,师父自此再无人见过。 “要是紫岭客栈的凶手真是师父,至少……至少你也与他相见过……”这算哪门子的安慰!白舟这番话一脱口而出便生悔意。 他瞥了一眼沃若的动静,她双脚已踏上椅子,脸孔埋没在臂弯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十三章 倾诉 四脚的铜兽静默焚香,可轻烟到了尽头,却不晓沃若的哀思散了没有。 白舟观照窗外的世界,直到日头转而西沉,金黄的光辉在河畔的柳枝上流淌,一如摇钱树。 方荼酒醒。 “啊咿——什么时辰了?”他满足地从桌下爬出来。 沃若臂揉着眼睛,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哈欠,好似忘了烦心事。 “傍晚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你的事办完了?” 白舟颔首。 “那好,我休息够了,你们趁天色尚早也睡一会儿,等入夜就开始行动。” 白舟睨了眼沃若,她神情恍惚地望着窗外。 “行动?我们要做什么?” “嘿,当然是找龙啦!相信我,今晚内城的动静不会。” “可你不是说龙藏得隐蔽,我们不会徒劳而返?” “是,可藏东西就得有藏东西的动作,今日那声龙吟,势必引来不少麻烦,若想尽早处理,今晚的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了。” “你是说他们还要再转移?” 方荼浅笑,不置可否,道:“这倒不一定,一切还是未知数。你们歇着,我出去探探消息,等我回来。” 屋里留下两个倚窗的人。 白舟心翼翼试探:“你累吗?” 沃若答非所问:“你还记不记得重真真人也失踪了?” 白舟不认识重真真人,但还记得段凯风说的话。 “重真真人为何不见了?我想起来露晞从紫岭回来时说过,她没有见到重真真人,而紫商派弟子把她师父当做了杀人凶手,虽说江湖上早有传言说莫遑之就是用‘逢魔’杀人的罪魁祸首,可凭紫商派的地位也断然不会轻易污蔑一个人,你怎么想?”沃若一字一句道。 “这……”白舟该怀疑恩师吗? “重真真人道术已入化境,老当益壮,据说甚至有返老还童的趋势,世上还有谁能让他无故失踪?莫遑之是他昔日的爱徒,三十年前与他断绝师徒关系,与紫商派再无瓜葛,此中缘由更是无人知晓,三十年后,多桩血案何故纷纷牵扯到一个隐居之人身上?” “难道是紫商派散布师父是凶手的谣言,为的是报复师父?”白舟大胆地猜,虽也知漏洞百出。 “那又何必拖延至今,我总觉得赶上了一个巧合……” 白舟一顿,大悟:“坠龙!” “是坠龙,但还有‘逢魔’和拜龙教教主病重,闻所未闻的事件接踵而至,扑朔迷离……我不清楚这些事的前后顺序,而且若是算上三十年前你师父与重真真人决裂、你师父发现昆仑坠龙……一切似乎都与你师父有关。”沃若皱眉的不安神态让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白舟惶恐,后背渗出冷汗,好像自己才是嫌疑人。 “我想按时间顺序捋一捋,可我不知道昆仑坠龙和师徒决裂谁先谁后,也不知道‘逢魔’出世在前还是拜龙教下山在前。你可知道,我,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沃若蓦地来了这一句。 白舟大惊,是,她已经二十九岁了,几乎大自己十岁,还没见过父亲,在这一系列事件中,她又处在什么位置? 白舟偷偷看着她皓白的面容,虽还不见岁月的痕迹,可终究不再年轻了。 “其实我同你一样,在家人的庇护下平平淡淡地活了近三十年,也算是初入江湖。我青春不再,我早该成亲了,可总是一拖再拖,母亲惯着我,一拖便是十年,十年后,我的心思早已不同,可我还是总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让我无法正常地生活下去,是什么呢,是父亲吗?我不知道呀,你告诉我,我缺失了什么?”话末,哭腔已蠢蠢欲动。 她委屈,她眼睑中间的墨珠敏感地颤动,宛如漂摇在风雨中的叶子,泪就要流下来啦。 白舟从未有过如此燥热的体验,他感觉一腔热血几乎在他胸间沸腾起来,心里只想着眼前这个女子不再伤心就好。他明明不理解她缺失了何物,可又觉得那缺失之物同样生长在自己身上,甚至滋生出一个窟窿,他心里也堵得慌。 “……无论如何,我总陪着你。”他如扬言要保护一个示弱的女子的男人。 沃若背过脸去。沉默微妙如流水,落日凄迷。 良久。 “若是师父并没有来开封找坠龙,他此次难得下山,会不会去寻你们母女了呢?” 沃若叹道:“他若与‘逢魔’毫不相干,或许会去,我说过,我的舅父就是死于‘逢魔’之下……” “也不知拜龙教要如何处理开封的坠龙,师姐受他们要挟,我们也不能随意行动。”白舟扯开话题。 沃若忽道:“你还记得段凯风说过的那名蒙面人吗?他会不会就是你师父?毕竟除了拜龙教,还有谁熟悉坠龙?” 白舟道:“师父要玉阳派去取龙角,可方大哥似乎对龙角并不在乎。” “方荼说,在开封的坠龙身上或许也有救他们教主的法子,可具体如何做,他却没有向我们透露半句,着实神秘。”沃若突然显得有些生气,“还有,为什么你们对拜龙教一无所知,却放心露晞跟去昆仑?” 白舟歉然:“他们人多势众,又仗着那神奇的龙骨,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师父不知去向,他们与师父又颇有渊源,对我们也彬彬有礼,我们只好相信他们。现在一想,我俩好像确实因此受制与拜龙教了。” “正因如此方荼才大大方方地留我们两人等着,也不怕我们逃走。” 白舟觉得方荼为人不坏,也许只是信任自己,但见沃若对拜龙教有气,就没有说出来。 “方荼会不会已经开始行动了?他让我们等着是不是不想让我们参与进去?按理说我们只是听见龙吟从西边传出来,他怎么又突然断定今晚内城必有骚乱?他悠哉睡了一下午,怎么突然又心血来潮地出门打探?他这人有古怪。” 白舟也发觉方荼言行矛盾,道:“他既然不告诉我们,也许自有办法,只盼尽早处理完坠龙,我们好去昆仑接师姐。” 两人干等着方荼回来,后半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至第二日清晨,也没见到方荼。 白舟去酒楼大堂询问,守夜人也说没见着方荼,白舟悻悻而归。 “不见了?” “他昨夜的确没回来过。”白舟道。 “我们再等等。不过我们在聚仙楼待了一宿,竟没有人来赶我们。” “我问过了,他们说方大哥留下了不少金银,吩咐他们好生招待我们。” “哦?这么说方荼是有意留我们在这里了?” 白舟忽道:“聚仙楼的朱老板答应帮我一个忙,我可以让她帮我们找找方大哥。” “一个酒楼老板能帮什么忙?我看还是我们亲自去找好了。”说着便起身向外走去。 白舟交代了跑堂两句,便和沃若来到街上。 沃若买了几个包子分予白舟,向贩问道:“大哥,我们初来开封,我昨日就感到奇怪,怎么内城百姓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贩见沃若秀丽端庄,便遮遮掩掩道:“姑娘有所不知,昨日你可听见一声怪叫?原本我们以为天上掉下一条龙的事是外面谣传,毕竟我们也没有亲自见过,后来听说城外匆匆派去大波守军,才慢慢相信有奇怪的东西掉了下来,至于是不是龙还不敢说。你想呀,龙掉了下来,那不是说皇帝这个真龙天子要出事吗?当朝皇帝素来喜好祥瑞,现在出了这种事,怎能不着急?我们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多生事端,生怕触怒了皇帝。可昨天倒好,突然传了一声怪叫,大伙儿吓得不轻,有几个叫了几声‘是龙’,马上被衙役抓走了,弄得人心惶惶,谁能想到那龙不在城外,就在城内呢……”那贩眼见一名巡逻的差役走过,急忙噤声不语,待人走过,又道:“姑娘不知者无罪,可切莫在城中谈论有关‘龙’的事。” 原来如此。沃若谢过贩,与白舟继续逛着,声道:“如此说来,坠龙的确就在城里,我们往西边去打听打听。” 两人信步逛到内城西边,一路上的街景大同异,也没找到什么坠龙的线索。 沃若忽道:“你瞧,那里有个紫商派的弟子。” 白舟远看一间药铺里站着一个长袍道士,那道士提了药包进了人群中。 沃若道:“走,我们跟着他。” 那道士左绕右拐进了一间客栈,两人跟了进去,见他上了楼,正犹豫该不该跟上去,忽然听得一声:“卫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不知还记不记得我?” 是段凯风那子。他悠悠地从饭桌前走过来,面带笑意,他的同伴似乎不在。 沃若冷道:“你可知道紫商派在此休息,别生事端!” 段凯风笑眯眯道:“我怎会不知,我已经与贵派联系过,不过他们倒是记不清有过一个如花似玉的师妹,你说他们的记性差不差?” 沃若一惊,不料身份已经被戳穿,当下沉声道:“我派之事怎容外人知晓?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段凯风笑道:“是吗?不如我请卫姑娘的师兄弟下来酌一杯可否?” 白舟抢道:“好,你请他们下来,我照样教训你。” 段凯风恨道:“子,你别嘴硬,紫商派得知有人冒充他们门下弟子正愁找不到人,你送上门来正好,不怕死就在这儿等着,我上去就回。” 白舟笑道:“你去,我等你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十四章 比试 沃若一脸惊异,见段凯风讥笑一声便上楼去了,急道:“你怎么了?他若果真把紫商派的人带下来,我们怎么对付?” 白舟安抚道:“我知道我也许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不得不这样做,一来我们现在对坠龙毫无头绪,若是因为他一句恐吓又仓皇离开,何时才能再有线索?二来段凯风那家伙对你实在无礼,我早受不了啦。” 沃若寻思自己一路上稍遇困难便想着逃开,致使自己现今什么事都没弄清楚,也心里对自己有所怨气,又见白舟如此考虑自己,不禁心中一暖。 沃若柔声道:“好,如遇危险,我们见机撤逃。” 两人在楼下等了半晌,却迟迟不见段凯风回来。白舟道:“那家伙不会溜了吧,他难道在唬我们?”沃若道:“这次没瞧见他的师兄弟,难不成去搬救兵了?” 说罢,楼梯尽头缓缓摇出一个人影,正是段凯风,只见他春风得意地领着三个长袍道士下来。 段凯风向为首一个花须道士恭敬道:“李道长,就是他们。” 那花须道士横眉叱道:“你们是甚么人,为何冒充我派弟子,挑破紫商、玉阳两派交情?” 白舟见这道士问也不问就朝人训斥,顿时对此人好感煞减。只听沃若冷声道:“道长怎么如此糊涂,听信了人谗言,分明是他在背后说紫商派坏话,我们出言顶撞了几句,他竟然恶人先告状。” 段凯风一听,冷笑道:“卫姑娘何必污蔑我,自己又不敢承认了呢?还是说真见了道长现在害怕了?” 沃若道:“好,那我问你,当日在船舱中你是不是说过,等玉阳派取了龙角,借着龙角的力量第一个就是铲除在江湖中与玉阳派齐名的紫商派,继而吞并其他门派,一统江湖,此话你还记得?” 这话原是沃若当日诓骗段凯风的谎话,现在颠倒是非,又泼了段凯风一身脏水。那段凯风哪里肯认,强忍怒气,嘲笑道:“我当然记得,卫姑娘当日不就是假冒紫商派弟子说着这话,不巧被我听见的吗?” 沃若不和他争辩,向花须道士道:“试问道长,倘若我们果真出言不逊,何苦在此等着道长来兴师问罪?段凯风其人生性骄奢轻浮,玉阳派仗势欺人,道长千万勿信了他的谎话。” 花须道士见眼前秀丽绝俗的女子谈吐诚恳,登时疑惑起来。段凯风见状怒道:“好啊!我刚才还疑虑你们怎么会放任我去向紫商派告事,原来卫姑娘想倒打一耙,把坏事全推在我身上!你们不承认也罢,只教那姓白的子和我过两招,谁真谁假李道长自然会明白。” 沃若心道:“不好,段凯风定是把船上的比试也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如果白舟显露身手,即便他们不信我们曾冒充紫商派弟子,也会对我们的身份起疑。” 白舟早已不愿多费口舌,正准备出手,沃若抢道:“你想借机杀人灭口么!” 怎么她竟以为我胜不了他?白舟一阵纳闷,迟疑一下方才明白过来,暗忖:“如果我轻易打败了段凯风,这些道士若对我的道术起了疑心,我们还是会被他们缠住,不过我也未必斗不过这个花须道士,怕他作甚?” 花须道士朗声道:“姑娘请勿担心,贫道会适时出手,不会让他们伤了性命。” 段凯风闻言凝神一指朝白舟刺去,凌厉的指风夹带着白气,恰如一柄利剑。白舟为使段凯风这次输得心服口服,也不去化解他指上的道术,当即悄移身形避开了一指,段凯风突然以指换掌,侧身劈来,来势迅猛。白舟不慌不忙,还想看看段凯风究竟还有什么变招,便像是预先知晓劈掌的轨迹,白舟放低身子,劈掌恰好擦着白舟头顶的发丝掠过。 段凯风还以为白舟差点顶不住自己的攻势,心下一喜,顺着劈掌的去向背过身去,收掌,就近使一肘击。本来这记肘击变换极快,距离又极近,段凯风几乎以为自己要得手,白舟的头骨定要被砸得碎裂,谁想白舟已经后仰身子,双手撑地,用膝盖顶开了他的肘部,足尖借势踢向他的侧腰。 段凯风仓皇躲开,随即又展开攻势,这次手脚并用,白气在他身上的各个部位隐隐闪烁,动作连贯和谐,却都不能伤及白舟分毫。 十多回合后,段凯风面色一寒,道:“你何不使出那化人道术的妖术?躲躲闪闪,是在戏弄我么?” 白舟得意道:“对付你还需我用真本事?你若再无其他招式早些退下就是,只是以后少来和我们搭话。” 段凯风恼羞成怒,正欲发作,花须道士拦下他,笑道:“后生可畏,方才段少侠所使的是玉阳派正宗‘乱雨风波’的体术,虽然仅使出‘乱雨’的节奏与迅猛,‘风波’的气势与力道还未学成,但白少侠竟能有条不紊地一一破招,贫道佩服,不知白少侠师从何处?” 段凯风接道:“是啊,是我学艺不精,不是玉阳派技不如人,你既然赢了,何必再冒充他派弟子,难道你师父见不得人吗?” 好不害臊!白舟气道:“手下败将少啰嗦,你丢了玉阳派的脸面难道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么?你连我也打不过,我师父是谁干你何事?” 花须道士道:“那就让贫道试试白少侠的身手,看看我有没有资格过问尊师姓名,失礼!” 白舟眼前一白,一只雪白的手已经伸到白舟眼前,白舟只觉得这手似有千斤重量,若是硬接下来难免受伤,想避开却又觉得那手已经罩住全身。这也是道术?白手压力紧逼,瞬息之间,白舟只好尽力尝试去化解。 白舟出掌与那只白手距离一寸,步步后退,始终不与白手接触,众人眼见那只白手的白色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与众人肤色无异的手。 花须道士骇然失色:“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和那日陈刈楚的反应别无二致。白舟也惊出一身冷汗,化解那白手着实消耗他不少气力,白舟心道:“白手似乎是将白气凝聚在皮肤表面,没想到道术竟能浓纯到如此地步。” 段凯风道:“就是这妖术!那日我陈师兄也被这妖术吓到了。” 花须道士不知虚实,不敢妄动。他使的正是紫商派“雪漆烛烬”的道术,这招刚硬多变,但收招也比其他道术困难,需要施用者将一点一点将白色从施用部位褪去,哪知被外人化解后,他施招的手居然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白舟只道花须道士在伺机出招,但自己气力消耗大半,怕是难敌第二次“白手”,故作镇静道:“前辈道术了得,竟能施用如此精纯的道术,晚辈接不下第二招的。” 此话真假难辨,花须道士自以为遇上强敌,只好不动声色地观望。 沃若捕捉到花须道士眼里转瞬即逝的焦虑,料想花须道士在白舟手吃了瘪,客气道:“道长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还望道长不要与我们计较,我们在此也只为打听坠龙下落,实在没有冒犯的意思。” 花须道士见二人对自己甚是恭敬,似不带敌意,自己也无精力再战,只好把冒充本派弟子一事放下,释然道:“两边各执一词,贫道也不好裁决,两位少侠皆是少年英雄,紫商派不便得罪。既然大家目的都是坠龙,不如去楼上客房聚,共商要事。” 段凯风势单力薄,自是不肯同去,但又怕自己不去白舟两人在背后造谣,便左右为难。犹豫之际又想起今天不仅技不如人,还被颠倒黑白冤枉了一番,羞恶之心登时浮上心头,忙告辞离去。 沃若倒是答应得很轻松,他们此行的目的正是打探坠龙的消息,紫商派又是名门大派,不必担心中了埋伏。 几人刚踏上楼梯,门外几个衙役喊道:“哪几个寻衅滋事?” 原来是客栈掌柜在几人动手之时悄悄命人报官,现在衙役找上门来,客栈掌柜迎上前道:“是他们,他们还在谈些‘坠龙’的事,的不敢欺瞒大人。” 沃若想到谈论“龙”在此地是禁忌,心道不妙,若是反抗衙役或许麻烦更大,便拉住白舟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那几个衙役喊他们下楼去,问道:“是哪几个,乖乖跟我们回去,别想什么坏心思!” 沃若正留意三个道士的动静,不想他们疾步蹿上楼梯,毫不理会衙役。沃若忙拉着白舟跟在后面,衙役见状追了上来。 沃若跟着进了一间房,见床上卧着一个苍须男子,床边的道士将他背了就和三道士一起跃下窗去。白舟拦腰抱起沃若,也从窗户跳了下去,街上一阵骚乱,哪里还看得到那伙道士的行踪。 衙役在窗内叫唤,另一批衙役已经追至跟前。 沃若从白舟怀中挣脱,道:“快走,去聚仙楼。” 沃若轻功不差,又被白舟拉扯着,很快便甩开了追兵。 暮色中,两人才回到聚仙楼,正遇见朱老板在门前送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十五章 暗道 经过朱老板身边时,平地掀起一阵热风,马车窗上流苏跃动,缭乱了车内玉人的面容。 朱老板摆手嘱咐道:“你快些回去罢,我听李妈妈说这次客人非比寻常,你勿怠慢了。” 原来是李师师姑娘,车内倩影绰约,白舟正犹豫该不该打声招呼,只听车内一声轻呼:“咦,是白公子。” 白舟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马车已经扬长去也。朱老板笑盈盈道:“白公子今日去哪里潇洒了?”直直打量着身边俏生生立着的美貌姑娘。 沃若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道:“啊,我是他师姐。” 白舟道:“朱老板,这城中之事是不是都逃不过您的耳朵?” 朱老板笑道:“嗬,怎么,今日就已经有事找我了?” 白舟讪讪道:“是,你可知……” “心,你忘了那贩的话?”沃若忙阻止白舟说出“坠龙”二字,她还信不过朱老板,“我们还是进去再谈。” 还是那间厢房,朱老板吩咐人呈了一桌饭菜上来,半晌后,菜已上齐,她兀自倒了一杯酒,款款道:“说吧,什么神神秘秘的事?” 沃若道:“朱老板,此事怪难开口,我们初来乍到,不知分寸,如果有所冒犯或不该之事,还望您提醒……” “这么说,你们是为了‘坠龙’在求我?”白瓷酒杯掩不住她嘴角的媚笑,那笑容自带五分邪气。 白舟与沃若顿时不知所措,不明白朱老板到底什么心思。 “你们倒是心怀鬼胎,和那些自恃会些道术却躲闪在城里老鼠一样嘛。”朱老板丢下酒杯,单手捧腮靠在桌上,一双微醺的眸子在二人身上打转,笑道:“不过他们想找到那东西可不容易,皇帝保护得紧,他们就是再找上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找到什么线索。” 沃若听她的口气好似知道“坠龙”被藏在何处,便上前往她杯中斟了一杯酒,笑问:“朱老板神通广大自然是知道了,可否告诉我们?” 朱老板一饮而尽,半睁着眼笑道:“本来为报答白公子千里送信之情,我是应当如实相告的,不过你们也知道,这事事关我自个儿的身家性命,我不得不心点好,我可否问问你们找那东西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沃若也迷糊了,自己只是来找莫遑之的,怎么现在找起坠龙来了?沃若坦白道:“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我所寻之人或许与坠龙有些牵连,因此……” 朱老板不信:“呵,那怎么不直接请我去帮你寻人?” 沃若道:“可偌大一个开封,寻人何尝容易。” “你说罢,对我来说,比起泄露坠龙的风险,或许找人简单得多。” 沃若想着也没有什么顾忌,便道:“那人姓莫,名遑之,大约五十多的年纪……” “错了,师父看上去年轻得很,像是三十多岁的人。”白舟指正道。 沃若惊道:“怎么会,那岂非只和我相差几岁?” “是,在我自的记忆中,师父就一直是一个模样,所以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多大年纪。” “嗬,我还从未听说一个人能驻颜十多年的,你倒不觉得稀罕?”朱老板插道。 “我时候一直待在山里,若是师父不说,哪里知道人是会衰老的。长大之后,师姐察觉到了,便向师父询问,师父只说勤修道术,自然可以长生不老,我们便不再关心了。之后我们读罢师父所藏经书,了解人世常情,又问了几次,师父却也只叫我们潜心修道,其他的事一字不提,我们只好习以为然。” “诶?奇怪,你师姐不就是她?”朱老板指着沃若。 唉,又穿帮了。沃若叹道:“……我其实是他师姐的朋友,朱老板别见怪……” “我不见怪,人在江湖总得留一手,心驶得万年船,若是人人都只讲真话,世间岂非太无趣了。”朱老板爽朗道。 沃若道:“多谢,那朱老板对寻人之事……” “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成的,你们在开封还待多久?” 二人面面相觑,沃若寻思:“总不能全倚赖朱老板找人,我们趁此机会把坠龙的秘密弄清楚才好,否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白舟向沃若道:“我们不如多待些时日,顺便打探打探玉阳紫商两派和坠龙的风声。” “哈?你们还要找那东西?不是说只为寻人吗?”朱老板道。 两人默契地讪笑了几声。 “算了算了,你们存心要去找那东西,我也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你们听着……”朱老板凑向二人,放低声音,“你们沿皇宫宫墙走至金水河,桥底有一条暗道,暗道便通向那东西的所在之处。” 沃若声问道:“朱老板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朱老板挺直身子:“这个你们不用多问,你们切记那暗道周边的守卫众多,心被捉住了,擅闯禁地死罪难逃,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们。” 两人再三拜谢。朱老板道:“我帮你们其实也有私心,皇帝逼得燕燕无家可归,还祥瑞与凶兆不分,非把那东西带进城里来,也不体恤民生,我恨不得你们把那东西毁了才好。” 白舟见朱老板对归于燕着实思念心切,对自己又信任有加,忍不住道:“朱老板,我向你保证归于燕现下一定安全。” 朱老板道:“你其实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但她既然不愿别人找到她,我也不勉强,只盼她今后还有机会和她相见。” 朱老板悠悠辞别。 沃若笑道:“朱老板人真好,也多亏白少侠你侠骨柔肠,救助了一位公主,这下可帮了我们大忙。”白舟道:“我也没想到归于燕居然是皇帝的妹妹,等我上昆仑山后,一定劝劝她回来见朱老板一面。”沃若道:“好,眼下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掩人耳目溜进暗道里。”白舟道:“用道术使看守昏睡怎么样?” 沃若摇头道:“不成,据说大内的高手也多有修习道术之辈,而且你施用道术时又需要离人很近,我怕你到时候被守卫围住,自身难保。”白舟道:“也是,何况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守卫,如果人太多,凭我的修为还不足以昏睡所有人。” 沃若出神地倒了一杯酒喝,皱眉道:“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想也不是办法,不如现在就去桥边探探情况。” 两人匆匆填饱了肚子,就向金水河奔去。 亥时刚过,金水河驳岸分外冷清,桥上有三两个人凭栏休憩。 两人藏在一株垂柳后观望。月明星稀,柳叶的影子碎了一地。 沃若轻声道:“我总算知道皇帝是怎么把坠龙悄悄运到城里了,原来是通过水运。”白舟道:“若那坠龙是个庞然大物,那么想必暗道也不会太。”沃若又道:“你瞧桥上的人,看似在赏月游乐,却从不交谈,我看他们也是看守。”白舟道:“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桥下看看。”说罢,白舟借着树影掩护来至桥边,恰时听见桥下一声叹息。 “……这要守到什么时候哟——” “嘘,你点声,别让里边的大爷听见了。” “你说既然里边守着两位大爷,还要我们做甚?”那人放低声音。 “你少说两句,挨到天明就回去了,管那么事儿干什么。” 又沉寂下来,漱漱水声荡漾着月影。白舟蹑手蹑脚来到桥下,隐约辨认两个人影,再靠近些后,白舟施展起道术来,两人摇晃一下便双双倒地。 看来这两人并非大内高手,他们说里边还有两人,还是心为妙。白舟在桥墩附近摸索,忽然感觉一阵寒气,细探之后,原来是从一处缝隙里渗出来,那缝隙正是一道石门未闭合留下的。白舟将手指伸进缝隙内,巧用暗劲挪动石门,石门移动的声响被压到最低。 约留出一人宽后,洞内寒气逼人。白舟侧身进去,沿着石阶往下走了一段,便是平路了,漆黑的暗道如一张深渊巨口,似乎没有尽头。白舟想到沃若还留在外面,是否需要同她商议一下?前边凶险未卜,还是确定安全后再带她进来罢。 白舟加速走了一炷香时间,终于从黑暗中看见几点摇曳的火光,接下来的一段路都被暗道两边的烛火照亮。 又走了一阵,转角处听见人声:“我实在受不了了!皇帝什么到底留着这东西干什么用!” “谁知道——钱兄与唐兄的丧事是不是也办不成了?” “你还想着别人,我们现在也自身难保啊……我们退到这么远,要是那东西再叫起来,应该不会出事了吧?” “总之越远越好,反正也没人知道这东西在这里,唉,这东西要人看守什么?守到最后连命也没了。” “今日来此把守前,我听闻只有他们二人中招,他们如果不是因为离那东西太近才中招,会不会做了些其他的事儿?” “不管做什么,那东西也忒诡异了,怎么一个死物也能突然起来叫唤?” “越想越慌,快子时了,他们怎么还不来换班?” 白舟霎时方寸大乱,若是来换班的人察觉异样赶过来,自己岂不要被堵在这甬道中?想到这里,白舟不再偷听,急忙抽身往回走。可才离开有烛光的地段,就看见前边两团火把的火光迅速逼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坠龙始末》正文 第十六章 睁眼 “守卫的兄弟,你们心,暗道里闯进人来了——”那逼近的人喊道,声音在狭长的甬道中回响。 若是等到里面的两人也包夹过来,自己定是插翅难逃。想到这里,白舟纵身向那持火把的两人冲去。白舟挥用掌风,想把火把熄灭,在黑暗里逃生,只见那二人似早已等候多时,他们齐齐将火把扔在地上,一声呼啸,两柄长剑出鞘,剑身闪烁着地上火把兀自燃烧的光亮。 “魏兄,来者不善,别让他逃了!”一人喝道。 刀剑无情,白舟展开道术,白气在周身流动,使剑锋触及白气时,自己能及早避开。白舟着急冲开两人的堵截,可那两人身手不凡,每每踏出一人的攻击范围,总有另一把剑守着。白舟在躲避之余,踢灭了火把,霎时甬道内一片漆黑。 “此人会道术,当心!” 不料那两人完全不为黑暗所影响,剑术愈发缭乱,死死缠住了白舟。二人迟迟不露出破绽,白舟诈道:“师父快帮我一把!” 那两人果然迟疑了一下,白舟抓住这瞬间的机会,握住一人的手腕,卸去了他的力气,那人“咦”了一声,长剑应声落地。白舟拾起长剑,架在那人脖子上,沉声道:“住手!” 刺向白舟的长剑登时停住,提剑人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禁地!” “让我走,否则他性命不保!”白舟冷道。 被挟持的人急道:“不能放他离开,若皇帝追究下来,我们一样要人头落地!” 僵持不下之际,甬道内传来脚步声,里边守卫的两人持着火把赶来。 “心调虎离山。”提剑人道。 “放心,我们仔细检查后才过来。”一个守卫道。借着火光,白舟看见那两个守卫也抽出剑来。 “你逃不掉的,早些束手就擒罢。”提剑人道。 “你们当真不顾他的死活?”白舟狠下心在那人脖子上按出一道血痕,可那血迹在三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下,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这又是何必?我进来时已经吩咐外边的人请守卫过来了,你始终是逃不了了,弄个鱼死破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提剑人道。 既然如此,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白舟想起还等候在河边的沃若,担心她也被擒住。念及此处,白舟将手中之人推向提剑人,同时将手中剑投向较近的一个守卫,转身便走。 提剑人避开推过来的人,也将手中之剑投射出去,这剑从背后射来,来势汹汹,白舟避闪不及,一个踉跄,左臂便被一个守卫擒住,白舟刚想用道术卸力脱身,突然后脑一沉,被击晕了过去。 …… 模糊而遥远的人声飘荡在白舟耳畔,待他转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湿冷的地上,手脚皆被铁索铐住,后脑传来阵痛。白舟从眼缝中间打量,只见那四人围在一张方桌上谈话,桌上仅一盏油灯照着这间室,自己则被关在铁牢里。 “天快亮了,皇帝还没回来?” “急什么?多半还要处理完政务再过来,也不知昨晚去哪风流快活去了。” “嘿嘿,照我看,是去矾楼潇洒了。你们可见过名伎李师师?人生得美,琴弹得好,又会卖弄诗词歌舞,皇帝不就正吃这套?” “皇帝这些天为那东西操碎了心,也是该放松放松。哈,真舒坦哟,咱四个就只能守在这鬼地方。” “守就守呗,只要别再有人闯进来就好。昨夜可真够惊险的,要是让那子逃了,皇帝不知会如何处置我们。” “哼,你们两个有人溜进来也不知道,我若是真派人喊来守卫,即便抓了那子,你们也要被降个疏忽职守的罪。” “嘿嘿,多亏张兄想得周到,当时本来还想着如果捉不住那子,不如就把他放了,当做无事发生,听你说叫了人过来,我也心慌。” “不过那子精于道术,我们的确差点让他逃了。不知为何,他握住我的手时,我突然就没了力气,实在古怪。” “没想到师从玉阳派的魏兄也有今天,不说了,反正有惊无险,大总管还说要奖励咱们,到时候一起去矾楼玩玩儿?” “申兄,目前还不可大意,那子未必是一个人来的,万万心他人来劫走他。” “可开锁的钥匙在大总管那儿,就算有人把我们都打败了,也救不了人的。” “哎,你们说大总管把他和那东西关一起,不会出事吧?” 那东西……白舟心中一寒,难道坠龙就在自己身后? 白舟趁四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悄悄将头扭向另一边,昏晦的光线下,一切都浑浊不清。白舟努力地想从那混沌中区分出“龙”这个物件来,可黑暗只如一潭死寂,像是收容了所有欲图,却没有任何反馈。 白舟悄然施展道术,白气缓缓探向未知的黑暗,如此一来,起码可以知道龙的轮廓。可惜,白气在黑暗中无力地游动,找不到任何东西,仿佛迷失在不安的森林里。白舟只好放弃。 就在他收回探寻的目光之时,黑暗中凭空出现一块晶莹的光斑,但并不显眼,宛如深井中的月光。这奇异而近似冷峻的光斑像漩涡吸引着他的思绪,他几乎忍不住蠕动过去仔细看看。在无声的凝视中,终于,好像那光斑给与了他许可一般,他得以看清光斑是何物,那,竟是龙的眼睛! 觉察之后,来不及白舟产生反应,他已经被抽空了思考的能力,他两眼一黑,又好像被夺走了所有知觉,他陷入轻盈的迷醉之中。接着,无数雪白的光点涌进他的眼中,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看见茫然的雪花飘在空中,冷漠的山石阒然屹立在风中。他动弹不得,所以只好直直地望着这天地,很久很久,直到他看见一个黑点在动,那黑点一分一毫地向他靠近,原来是个人。嗳,怎么是师父?师父整个人包裹在墨黑的长袄之中,仅一张双颊通红的脸露在外头,一双年轻而惶然的眼睛与他对视。 他想喊一声“师父”,但他做不到,他唯有一只眼睛,或者好像他只是一只固定的眼睛。师父满脸讶异地走出他的视野,又走回来,再走出去,走回来。他一阵恍惚,再看的时候已是夜晚,师父盘坐在雪地上,胡子变长了,冷月的银辉普照,世界亮如白昼,师父低头握着一块石头,一块普普通通的圆石,他反复摸索着石头上的字刻,“居月”,好像是这两个字。师父抬起头,瞳中月似水中月,满眼的哀楚,如尊神秘而忧郁的石雕。又一阵恍惚,白天,师父站在远处的石头上,在风雪中,他好像扔了什么出去,是那块石头吗?茫茫大地,丢了就再找不回了。再一阵,师父站在眼前,仿佛在和他告别,那长须弯眼的坦然模样,真是万年不变。 眼前景色飞快地分解,又回到黑暗中,等着等着,像一生那样漫长,等着等着,雪白的光点又聚了回来。他现在在水中。 水很清,不时有鱼从眼前游过,水光一阵接一阵,不知这景致要持续多久。水突然搅动起来,一个人游下来,那人的头发散在水中,看不清面容,在发丝飘移的缝隙里,勉强拼凑出一张脸来,真可怕,那人右嘴角一道伤疤直伸到右耳。在水中对视着,瞧那人疑惑的眼神,有些心悸。那人似在哪里见过,可一想,水光便开始分解,黑暗回来。 一个硬物推攘着他的右肩,白舟迷迷糊糊地醒来,自己还在牢中。 “……醒醒……哎,醒醒……” 做了好长的梦?白舟往铁牢深处寻找龙的眼睛,却没找到。 “你子,快起来,大总管有话问你。” 白舟直起身,打量着大总管。大总管身着大袖朱袍,圆脸白净,双眼浮肿。 “你如何知道此处的?”声音有些尖锐。 白舟不答,他本就不善说谎,更不能出卖朱老板。 “你是哪个门派的?” 想起先前冒充紫商派的后患,白舟便胡诌一个门派,道:“我是霜山派的。” “霜山派?”几人皆面露惑色。 “你来此处可有他人知晓?” 若说没有,自己或许性命难保。白舟道:“有,我的师兄弟当时都在外面等着。” 大总管似笑非笑,道:“奇怪,你的师兄弟怎么不来救你?” 白舟想,他们无非就是怕这地方被更多人知道,便道:“不知道,兴许是找其他门派帮忙去了。” 大总管冷哼一声,道:“这么说,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了?你什么能耐可以让人家都来救你?” 白舟道:“他们见我迟迟不归,定会猜到我遇上了麻烦,我是为找坠龙进暗道的,身手又不错,既然在此被困住,他们便知道暗道里必有蹊跷。各门派对坠龙觊觎已久,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大总管思索片刻,笑道:“很好,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我会把你放了,省得那些江湖草莽来找我麻烦。” 一护卫道:“大总管大人,若把他放了,那些人还是会一齐找上门来……” “废话,我当然知道,无需多问,我心里有数。” 白舟也不管大总管有什么诡计,喜道:“好,你想问什么?” “我就想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奇妙之处,怎么人人都想要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