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公子》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雨、晴】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坚强的公子》作者:亦帅亦歌 【文案】 这是一场以爱情、青春、梦想为名的生死历险! 这是架空世界的草根传奇! 这是一部看上去很像武侠的小说。 天朝新皇继位伊始,民不聊生,帝国的统治摇摇yù坠。公子和他的信徒为争取自由而不被奴役的命运,揭竿而起,血洒金陵。一场血腥的杀戮之后,百万生灵亡命兵燹。 数十年后,这一段肇始于反抗与镇压的传奇,铺陈出未来人祸的暗轨。主人公“我”从一个禁锢人xìng的“囹圄”逃脱,却也因此落入了一个惊天的yīn谋中。 从此,“我”在所谓的“江湖”中颠沛漂泊,为追求人生的自由、爱情,为了过去的记忆和活着的意义上下求索,一路血雨腥风的成长,饱尝了社会的黑暗与人xìng的虚伪,以及世事的变幻无常。权力的巅峰对决,帝国的火舞争雄,武林的生死存亡,都在“我”浪迹的脚下活色生香地开演。从摆脱第一道枷锁至于戴上新的枷锁,历经人生的十年或者更多的十年,“我”渐渐觉醒…… 其实这并不是一部武侠小说,最多是披着武侠的外衣行走在人生的边缘上,刻录尘世的风景罢了。 此外,小说呈现的历史背景纯属架空,但小说中一些人物与事件却能在真实的历史长河找到影子。至于小说中出现的国家和地名,同样不隶属于某朝某代,也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迁。 ==================== 第一章 突入重围 坚强的公子,当属坚强公子。 他的眉宇,他的英武,有馈赠江山亦不皱眉的疏豪。他的唇鼻,他的俊逸,有安忍如大地的坚毅。 他玩笑起来,亦有浮薄少年的轻佻,他严肃起来,亦有族中老者的持重。他的忍耐,执著,不放弃,不妄念,汇总成一个简单的词汇:坚强。 不管如何,他看你的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祥和。 那是一代宗师所独有的,让人相视之下顿感神清、dàng涤心中一切污浊的眼神。 坚强公子是人,他会老,但他的心,却跃动如江山之脉搏。 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 二十年来,坚强公子风头无两。 ***************************************************************** 深秋的雨夜,浑身裹着雨气的范微澜负剑而来,一路上渡过黄河,越过黄山,在京口瓜州渡登船,过了长江,在水调歌头的陪伴中来到了金陵古城外。 铁索横江。潮打石城。 出乎意料,秋日的暮色里,鹰扬府的十万大军已经将江面封锁,任何船只都无法靠近石头城。 初入江湖的范微澜年少气盛,不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毫不畏惧,一人一舟,只身穿过了一道道的舰阵。直到他遇见了旗舰上的鹰扬大将军,才无法前进一步。 鹰扬大将军聂长空看到范微澜的闯入,不但没有感到愤怒与惊慌,却有了一丝欣赏之意。此时,想入金陵古城的人不止他一个人,但能有如此胆气孤身涉险的只有他一个。 聂长空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忧起来。 一人一剑,能救得了重围之中的坚强公子吗? 皇帝御驾亲征的二十五万马步军昨日抵达扬州,其中有十万精锐是从北庭将军薛白袍处抽调的北伐主力。 河东将军郑破水率新募水师八万正在强攻苏州。 镇南将军段如意屯兵一十五万于闽浙之地,准备北上策应,斩断坚强公子南面退路。 齐王建的三万舟师奇袭采石矶,架跨江浮桥,已陈兵秦淮河以西。 天子六军,除了单于将军的部队之外,都在此。 论军事形势,坚强公子已无半分胜算,除非奇迹发生。 一柱香后,范微澜双手反执,被押解到聂长空的面前。 他的剑也被当做缴获的战利品呈送到聂长空的手上。 旗舰的甲板上,一片寂静。无数视线落在范微澜的身上。 范微澜轻轻松松地开口:“请问,坚强公子在不在城中?” 甲板上将官和士卒的脸色微微改变,闪过了忍俊不止的表情,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么可笑的笑话。 聂长空也轻轻松松地回应:“你不知道坚强公子就困在这金陵石头城中么?” 范微澜不由松了一口气:“那我来对了。” “你找坚强公子做什么?” 范微澜扭过头去,看也不看聂长空,只从鼻子中发出轻微的冷哼。 “放肆!”一个军官yīn沉着脸咆哮了一句。 范微澜蹙眉斜视了那个军官一眼,无明火从心底升起,眼中有清诀的孤傲。军官被这凛冽之意扫中,不禁退了一步。 聂长空看在眼里,心中不觉多了男人间才有的激叹。 “你来这里,是杀人还是救人?” 范微澜觑着聂长空,他看出来这个身着铠甲大红披风的人是这里的领袖,心中非但无惧,反而凭空添了一股豪情:“哼,我真若要杀人,你们未必阻拦得住。” 聂长空被这个少年的傲然吸引,有意刺激他:“哦,真的吗?”聂长空说话的时候,他手下的几个贴身侍卫已经做出了相应的调整。 三人手持唐直刀,从左右两侧包围了范微澜。中间一人刚把刀向前推,便听伴随着一声异样的响声,自己的手竟然被折断了。 折断他手的人正是范微澜,更蹊跷的是,范微澜还是五花大绑的样子,手别在后面,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他就像一只小马驹一样,从三人尚未合拢的空隙中闪身而过,让三人都扑了空。只见他化腿为刀,足尖流星般一个旋劈,三人的肘关节已经脱臼。 这时,更多的卫士扑了上来,却被一个人的一句话挡住。 “够了,退下。” 聂长空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也闪过一丝苍白的杀气,但片刻就被和颜悦色所湮没。 “你找坚强公子,想做什么?” 范微澜对这个甲板上惟一微笑言语的人有些好感,可他连珠pào的问题却让自己不耐烦,因此顶了他一句:“关你什么事,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聂长空的笑容凝在一瞬,目色迅即yīn暗下来。 范微澜拿眼角的余光一扫,甲板上所有人的手都不由地搭上了各自的兵器。他们看到了,听到了,都在等着统帅电闪雷鸣的一声令下。只要一声令下,自己的人头就会落地。 可是等了半天,却不见聂长空的怒气落下来。 范微澜忍不住打破僵局:“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给我松绑?” 聂长空却也大度,吩咐手下人:“给这位少年松绑!” 手下的一名将官提醒聂长空:“大将军,此人夤夜来此,必有玄机,标下怕他是坚强公子派来的刺客......” 聂长空一笑:“坚强公子不会做那样的事......” 范微澜颇带好奇地问了句:“坚强公子,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聂长空微讶:“你......不认识坚强公子?” 范微澜如实说:“我不认识。” “那你为何深夜只身闯连营?” “只为见他一面。” “见他一面?”聂长空似乎对范微澜的答案并不满意,他充满疑惑地看了看范微澜,这个倔强的年轻人刚才恁地不说,自己不经意地一勾,他居然爽利地就全说了。 “见他一面,又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师父叫我来看看公子,也就是平常故人之间的问候罢了。” “故人的问候?”聂长空有些错愕,“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看他一脸纯真的表情,聂长空心想,除非他演技到家,否则真不像在撒谎。 “你师父是谁?” 范微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聂长空手上的剑:“剑在你手上,你不认识我,也该认识这把剑。” 聂长空仔细打量了范微澜所指的剑,这是一把名剑。 难道是他? 聂长空心叹,青春年华才是诗啊,想不到他还是念念不忘江湖。不,应该说他念念不忘坚强公子。 能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为你痴狂到独身犯险,还能让一个人消极避世的人为你重出江湖!坚强公子嗄坚强公子,连我都对感起了兴趣! ***************************************************************** 秦淮河,一盏盏点亮蜡烛的荷花灯放到水面,只一盏茶凉的工夫,泮池里已经漂起几十盏灯,随波dàng漾,星星点点。夜色渐深,河面的花灯越聚越多,烛光也因反衬而益发明亮。圆月犹皎的仲夏,傍晚还是热的,淮河上的灯影密流,却不是往日泊在灯火丛中的画舫,而是祭奠战死者亡灵的荷花灯。 放灯的是一些女人和年幼的孩子,只有女人和孩子在此时是不需防备和警惕的。所以自命清高的齐王建,嗜酒而佻挞无度的幕僚,逢人便吹自己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材料的佐将,都在河对岸扎下的大营静静地观察这边的动静。 河中也不是没有画舫,有这么一艘不要命的舱帏一掀,探出一个头来,弯弯的柳叶眉下,目若秋水神采奕奕,似乎笼上飘渺而含羞的雾。如果你仔细地端瞧,会发现女子的身后还有一个女子,美貌犹过之,只是目无生气,显得空洞。 当柳博文面前铺就了这么一张令男人耸然动容的脸庞时,他就乖顺多了。柳博文到哪里都是一副哲人的形象,风度翩翩,任何人见到这种人都会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不是那种骄傲的人,也就没有自负的病。天才的宿命在他身上不灵验。他刚想吟诗赞美,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柳宫主,别来无恙啊?”话音甫落,又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从船舱里冒出头来。 “白庄主,你不在山庄写生,来这里做什么?人间战火,生灵涂炭,是一道让人伤心的风景,你却来凑这热闹......” 那个被他称作白庄主的人反唇相讥:“你不也是如此么?” 云水生涯的闲逸心思游媚在青花粉彩的秦淮河,流连在笙歌巷陌。柳博文承蒙白庄主的回敬,讪讪地笑了。 “你不是来找坚强公子的吧?” 白庄主故作姿态:“你说呢?” 柳博文点指着白庄主,手指在空中虚戳了数下,却不言语,只是用心知肚明的笑意表达他要表达的意思。 “天下间如果有谁不屑认识坚强公子,恐怕只有沧浪山庄的庄主白名夏了。”柳博文拱手戏言。沧浪山庄的白名夏,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长生剑,的确足以傲视坚强公子。 “人世间如果有人值得海北海鲨宫的宫主柳博文舍命一观的,惟有明月若兰。”白名夏也拱手。 柳博文闻言脸色就是一变,很显然,他被白名夏命中了心事。人生或如雪泥鸿爪,不过柳博文对明月若兰的倾慕,一丝未减,一毫未弱。正值柳博文怅往时,白名夏笑吟吟地牵着柳博文的手:“玩笑不足扰,所谓往者不可谏,且入舱一叙。”柳博文经他这么一邀,便入了舱。 舱中早已摆好了酒宴。几碟精致的小菜,一壶香飘四溢的女贞陈绍。二位美人正在一旁垂手恭候。 柳博文坐下,没有端起酒杯,反而摇起了扇子,仿佛天气热得不得了似的。 白名夏激他:“宫主摇扇,想必是有话要说。” 柳博文一笑:“知我者名夏也。” “那么容我先猜一猜。” “你猜。” “一定是与坚强公子和明月若兰有关。” “你猜对了一半。” 二位美人也是同期声求:“柳大官人莫卖关子了。” “柳官人一向怜香惜玉,绝不会卖关子。” 柳博文被白名夏一挤兑,只得点指数落了两下,便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故事。明月若兰的故事。 明月若兰原姓苏,生于云南昆明府一户殷实人家,肤色细腻,明眸皓齿,在当地是个响当当的美人胚子。她从小就表现出对诗文的爱好,家里甚至破格为她请了先生。十多年的成长生涯中,她一心沉醉于诗词歌赋。她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寄托在诗文中。但女孩子再有才华,终究也要出阁的。她满心期盼能遇上一位知情可意的夫婿,家里人也为她紧密张罗。结果呢,给她找了一个的公子哥。这公子哥呢,也的确是个才子,可偏偏能来事,热衷议论政治,一不小心得罪了地方实力派的镇南将军段如意,结果被抄了家。苏家因为与之订婚的关系受到牵累,被罚没家产充公不算,还被勒令迁往不毛之地。 就在苏家败落之际,苏若兰挺身而出,学那秦时甘罗汉代贾生,到将军府投书拜帖,击鼓鸣冤,她一出门户,便惹得昆明府大小街衢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段如意生来一介武夫,骑马shè箭、玩弄刀qiāng十分在行,对于摆事实讲道理,全无兴趣更不会感动得想哭。见到苏若兰,段如意只是垂涎的美貌外,至于什么诗文才情,他一点也不欣赏。 苏家因此免遭灭顶之灾,但付出的代价是她要嫁给镇南将军。对于苏家来说,倒是大幸,不但没事,还攀上了镇南将军这根高枝儿,但对苏若兰来讲,就是人生不幸了。虽然嫁给了段如意,苏若兰终日落落寡欢,还经常情绪失控的乱发脾气。对这么一个大美人又才女得不行的人儿,段如意起初也放下将军的身段,还算依顺着她,觉得漂亮的妻子,偶尔发发脾气也无不可。可后来他遇到了歌妓俞妃红。俞妃红不但能歌善舞,而且娇媚可人,引得段如意对她宠爱不已,对苏若兰也就越来越冷淡了。 白名夏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柳博文的扇柄定住了,让故事在这一定之中戛然而止。听得入神的美人用粉拳捶打柳博文的胸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官人,你好坏......” 白名夏佻然大笑。 凌空传来雷动而急促的羯鼓声,如同万马齐跃,震得天上的星辰摇摇yù坠。秦淮河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平静,一下子动dàng开来,瓜连着画舫也七上八下。 诸人心下一紧:“官军攻城了。” ***************************************************************** 打破宁静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啸,那是一支飞箭,擦着范微澜的左肩植入地表。清凉门城头上涌出不计其数的士兵,纱一样弥漫的昏黄天空影影绰绰的都是弓箭手。 范微澜贴着城墙根儿施展壁虎功,牢牢吸附在墙砖上,爬到飞矢的死角,胶住不动,避开了劈头盖脸的羽箭。到这时,他还在想着聂长空。他没有想到聂长空问完了他的名姓居然真的把他放了。在心里,他多少有点钦佩聂长空的大度。 护城河里的浮船熊熊燃烧,烈火般急剧盘旋,攻城的士兵架起云梯,开始仰攻。 沸油兜头浇了下来,烫得云梯上爬行的士兵哇哇大叫,纷纷滚落。虽是挂在死角,但这沸油是液体,从数丈的高处飘洒下来,难免不被烫到。范微澜脱下一件单衣,好像舞龙似的将洒向自己的油汁粒擘开。 而此时,官军已经架起了云梯,一个舞着黑旗的官军幸运地爬上了城头,与守城的士兵展开ròu搏。那官军显得十分彪悍,上去就放倒了俩,直到遇到一个扎着红带子的起义军才被压住了气势。 范微澜瞅准黑旗与红带厮杀得难解难分之际,突然身子四肢并用,使出了梯云纵,窜出数丈之高,与此同时,甩出如意绦,钩住了垛堞。双臂一使劲,借着相反的力道,整个人又干拔数尺,仿佛从天而降一般落在城头。那两人正全神贯注厮杀,根本没想到有这么一个人像扑天雕似地俯冲下来。一愣神的工夫,范微澜又提脚纵跃,从他们的头顶飘了过去。身子尚未落地,范微澜的脚尖连续在数名起义军的头上一点,跨过了城防的人墙。 守卫城头的士兵以为范微澜是官军的先锋,一对弓箭手张弓引箭,那箭头还点着松脂,shè向飘渺孤鸿影的范微澜。范微澜头也不回地反手格挡,然后临到内墙的边屈身倒翻,落到内城,迅速施展陆地飞腾法,白驹过隙地穿过内城中无数慌乱的脚步那些人不是士兵,就是百姓,不是守城,便是逃命,哪里管得了一个夜幕中降临的不速之客范微澜就这么地入了城。 第二章 扬州十日 顾余侯从温柔乡里醒来已是到扬州的第十天了。他到扬州第一件事不是去府衙接掌官印,也不是去安顿皇帝带来的二十五万兵马,而是去拜访扬州最红的歌姬俞妃红。 俞妃红是扬州很有名的歌姬,但一个歌姬即使再有名气再倾城倾国,于军国大事相比也是无足轻重的,可顾余侯却在这节骨眼儿上去怡红院里找她,而且腻着不走。 这要是被御史们知道了,弹劾的奏章估计要摞上一堆,至少也会被安个贻误国事的罪名。按天朝律,最重可判腰斩。 顾余侯完全不在乎这些,他深知女色如伐xìng之斧,却照旧在扬州的怡红院里风流快活。这天的午时,顾余侯在俞妃红的服侍下用完早膳,他的跟班就准时递上了一份名刺。顾余侯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跟班递上来的名刺,接过来淡淡那么一扫,随手便抛在了地上。 跟班刚要去捡,顾余侯重重咳了一声。跟班诚惶诚恐地垂手侍立,不知是该捡还是不该捡,倒是俞妃红大方地捡起了那份名刺,朱唇一点,碎玉般的牙齿吐出一个人的名字:“杨悲秋?这是谁呢?” 顾余侯心情不坏,他并不打算继续刁难跟班:“你不用在这候着了,去,叫他进来说话。” 顾余侯不喜欢杨悲秋,他觉得杨悲秋这个人yīn鸷、狡诈和不可捉摸,就好像聂长空也不喜欢顾余侯,觉得顾余侯yīn险、狡猾和城府很深一样。世人都说文人相轻,其实yīn谋家有时候也是如此。因为yīn谋家渴望一个值得与之对垒的对手,却害怕出现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宿敌。 顾余侯不知道是他在利用杨悲秋,还是杨悲秋在利用他。总之,拉拢杨悲秋为己所用是对的。 俞妃红在跟班下去后很知趣地对顾余侯说:“官爷,奴家是不是要回避则个?” 顾余侯冲俞妃红一摆手:“美人稍安勿躁,没有你,我是不会见他的。” 俞妃红脸色一变:“官爷,你说的这哪码归哪码呀。” 顾余侯走到俞妃红的跟前,微曲食指,托起她的下颏,用调戏的姿态混合着yīn冷的笑容对她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能这么红都是他捧的。” 一顶从大户人家出来的轿子,轿子里的新娘出自诗礼簪缨门第。俞妃红还记得她头一遭坐上花轿的心情,那是何等的怦然与新奇呀!可是俞妃红哪里想到,过了门的她最终要面对的是断壁残垣的荒凉。新婚当天俞妃红才知道与她结婚的居然是个死人。夫家强迫她在灵堂里与死去的少爷举行了冥婚,棺椁前摆上了龙凤花烛,名正言顺地以“刘府治丧”的名义进行。这对于一个对婚姻充满向往,对生活充满期待的人是多么残酷的打击呀。更残酷的是,夫家的刻薄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对待下人与对待嫁进来的媳fù居然是一样的,动辄打骂, 她虽然脱离了贫困的生活,做了少nǎinǎi,可是也同样苦了她,害了她。她有着名份,却守着活寡;她享受锦衣玉食,却受着公婆的虐待。 她是数着日子过的。这是人类最痛苦的一种生活状态,度日如年,而且遥遥无期。除非有一天轮到她掌家,否则以夫家的刻薄,她连上桌子吃饭都要战战兢兢。 她亲手煲了一碗八珍汤,这八珍汤说来也不珍贵,肥母鸡ròu,猪ròu杂骨,辅以伏苓白术,当归白芍,要是搁到酒楼饭馆,稀松平常的一道菜。只是说出来很讲究,什么八珍汤以党参熟地为主,甘温、益气、养血,健脾利湿,养血和营,更用甘草和中益气,川芎活血行气,生姜调和脾胃之气......喝起来也没什么了不得,不过,俞妃红在里面加了一点东西让这碗汤从头到尾变得异乎寻常。 她加的是,砒霜。 世道虽不景气,但还没乱到yào死人就能坐拥家产的地步,她上了县衙通缉榜的首位。而作为一个弱女子的她在做了这么一件伤天害理的蠢事之后,所能做的仅仅是亡命天涯。 她还记得第一次到扬州的情景,十里烟花,华月照天,银筝拥夜。如果不是因为涉世未深,她也不会糊涂到为了一顿饱饭就签卖身契,做下等jì nǚ。在低档瓦舍里混口饭吃,是比较悲惨,除了要忍受无趣凶悍的嫖客,还容易染上脏病,更要时时向官府孝敬。招徕顾客的本事无非是唱唱下流小曲《十八摸》,故意从楼上甩下珠玉头簪勾引他人,或依门卖俏,生活一天比一天悲惨,甚至还不如在夫家过得好。 就在她无助的时候,杨悲秋出现了,在他的悉心调教下,俞妃红重焕名门闺秀之风。加上她机巧秀敏,善于jiāo际,杨悲秋把她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烟花女子捧成扬州第一名妓。虽然没有彻底改变她的身份,但多少改善了她的境遇。因此无论杨悲秋教她做什么,她都言听计从。这向是在感恩,也有些忌惮的意味。杨悲秋怎么说也是吃透黑白两道的人物,水深水浅不清楚。她还记得为杨悲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勾引镇南将军段如意,她不知道杨悲秋拉拢腐蚀段如意的用意是什么,但她忠心地做了,因此率先成就了“六部三司官”的说法,开了“九城五名妓”的先河。 六部三司官就是指三个大名鼎鼎的嫖客,其中就有段如意。另外两人不论名头还是风情都远超段如意,一个是前朝遗少末世王孙,另一个是山西小李李杜。五名妓嘛,俞妃红自然是其中之一,这点杨悲秋功不可没,段如意也是居功至伟。另外四人分别是后来的杨爱、柳鸢、水南宫、司空绣。每一个都是盛名远播。 但对于顾余侯,俞妃红心里明镜高悬,她知道大司徒并不是好惹的。 进来的这个人束着长发,面色苍白,长着一张平脸。此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而且异常的镇定。 “你是......” “杨、悲、秋。” 顾余侯见到杨悲秋,收起了他的厌恶,放下了大官的架子,开始了他的表演。 杨悲秋却恭恭敬敬地,尽显冷静与睿智。江湖豪客的那种匪气在他身上那是觅不到一星半点。 “见到你可真不容易。” jiāo谈的双方原本是平等的,可杨悲秋却偏偏要营造出一副低人一等的姿态。 “听闻大人召见,我是片刻不敢耽搁,急急忙忙从蜀中赶回来......” “你去了蜀中?” “是,大人。” “那你一定拜会了唐老爷子,他怎么说?” 杨悲秋不紧不慢说:“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顾余侯似乎不信,“那么,他到底站在那一边?” “他站在哪一边无关紧要,重点是唐门站在哪一边。” “难道唐门门主说了不算? “现在是一个叫凌异的年轻人说了算。” 顾余侯眉毛拧了起来,他陷入了思索。 杨悲秋又作了一点补充:“凌异并不支持......我们。”他说到“我们”的时候比较迟疑,声调也就拉长了。顾余侯不知是没在意还是默认了他们这种关系,并未考究杨悲秋的用词。 杨悲秋没有等顾余侯对他的话作出回应又紧接着说:“不过,唐门其他人是拥戴大人您的。” “照你这么说,唐门存在变数了。” “确实如此,大人试想,唐门怎会轻易让一个外姓人掌家呢?关于唐门的一切,大人放心,我已计略妥当。” “江南霹雳堂呢?” “霹雳堂的雷堂主是我的发小,说服他不是难事。” “名剑山庄呢?” “名剑山庄一直视朝廷马首是瞻,我想大司徒发话,易老庄主应该不会拒绝吧。更何况名剑山庄刚兼并了慕容山庄,家还没码齐呢,岂敢与朝廷为敌!” 顾余侯目视杨悲秋,报之微笑,这一笑意味深长,既有嘉许之意也提高了警惕。 杨悲秋好像只看到了顾余侯对自己赞许的意味,还一个劲儿地献殷勤:“坚强公子那里有一个我拜把子的兄弟在,若他能做内应,此事必成。” 顾余侯忍不住击掌,说:“好,事成之后绝不会亏待你。”心里面却说,事成之后,此人绝不能留。 听到以暗器dúyào蜚声的唐门,以火器驰名的霹雳堂,以冷兵器著称的名剑山庄,俱在掌控之中,顾余侯的心情愉悦起来。正在这时,蓦地一个很沉的声音灌进耳朵:“大司徒请看!” 顾余侯一看,说话的人是杨悲秋。杨悲秋所指之处,却是一口红木箱子。他在顾余侯面前打开箱盖。 里面没有流露出珠光宝气,却胜似奇珍异宝。 “蜀地虽称天府之国,然而这些年几经战乱,民生凋敝。这些是小人搜罗的南蛮之物,权充六合之礼,望大司徒不要推辞。” 顾余侯冷冷瞥了一眼箱中之物,心中喜然面不更色:“无功不受禄,阁下厚礼相赠,本官实在受之有愧呀。” “大司徒严重了,天下想要结识大司徒的人多到可以踏破青山,小人能有幸得到大司徒的青睐,已是惶恐不自胜,这点薄礼权当谢大司徒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谈不上,不过互取所需罢了,”顾余侯虚情假意地笑了笑,“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杨悲秋见顾余侯好说话了,连忙抢上一步说:“眼下坚强公子是大患,至于铲除沧浪山庄一事,小人恳请大司徒能宽限几日。” “呃......也罢,本官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你十日期限,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说了不算,算了不说。” “多谢大司徒。” 第三章 金陵攻防 扫叶楼。 范微澜揭开房瓦,恰恰望见明月若兰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她把梳背叼在口中,双目微闭,表情相当放松。头侧着,依偎在自己的臂弯里间,一手捉住头发,一手捏着红绳。她要扎头发。长发微微束起,披在颈子后面,然后把掸去沾在肩上与襟间的头发......范微澜瞧得有些痴了。他没有见到她的脸,已被她扎头发的舒缓姿态深深折服,心中的宇宙就这么坍塌了。范微澜不禁拿怡红院里见到的那个翠暖红酣玉笑珠香斜展腰身的戏子与明月若兰对比,他自认为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却也比不上。 明月若兰起身整了整衣袂,移步绕屋一周,忽然向空梁说:“梁上君子,看够了吗?” 范微澜被她这么一说,扭头就想开溜,但就这么走了,更会被人瞧不起,而且还是这样一个佳人。他从屋顶上翻了下来,大大方方地敲门,听到里面的人说“进来”他便进去了,再不带丝毫的羞涩,他甚至不等明月若兰质问直接将来意挑明:“有人说坚强公子住在这间,我没犹豫就来了,断不曾想会有姑娘在这里......” 明月若兰淡定看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随即转开目光,盯着梳妆台的一张织锦出神:“是谁说他在这里?” 范微澜丝毫不加隐讳:“聂长空。” “聂长空?”明月若兰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范微澜的话,没往下说什么,怔忡地愣在那儿。 范微澜手足无措起来,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唐突在先,又被晾在这儿,怎么说都觉得别扭,忍不住问:“姑娘您认识聂长空么?” 明月若兰冰冷的目光shè向范微澜:“是他让你来刺杀公子的?” 范微澜不知从哪里忸怩出一股小媳fù范儿:“他......不是,我......师父......叫......” “我没问你师父,我问你是不是他派你来的。” “不是。”范微澜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我师父让我来的。” “你师父又是谁?” 明月若兰的话刚出口,笃笃的敲门声就响起来。范微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身子一紧,不自觉地拔高了一寸,手搭上了背上负的剑。明月若兰瞧在眼里,嘴角忍不住有失委婉地笑了。 门外的人柔柔地问:“若兰,你在吗?” 明月若兰的目光越过范微澜,直直地凝视着门枢,她在门枢旋转的一刹那轻若栖尘地说了声:“公子,我在。” **************************************************************** 金陵城城头上巨石滚木堆积如山,城下竹寨密布,绵延数里,拱卫石头城。 大江之上,艨艟斗舰浩浩dàngdàng,顺流而下,与金陵城遥遥相对。齐王的舟师在金陵城西的清凉门之战中刚刚吃了苦头,使得官军的士气为之不振。聂长空决心要拿水寨开刀,以振奋士气,也为进军城北太平门铺平道路。 聂长空站在船头,仰望起义军的水寨,布置得并非水泄不通。他号令水师先锋官阮铜领所属战舰群,借着水流之势,奔腾直下,专拣那薄弱之处下手,一鼓作气冲破竹寨。 不等阮铜所率舰队靠近竹寨,箭如飞蝗,火pào巨响,寨门立时吊起。鹰扬军士卒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从船上跌落。几艘先锋战舰被火pào铁砂打得粉碎,在江心打着转,缓缓沉没。 起义军战船前后相属,从里面冲出。为首的是起义军的水师头目陈庭芝,此人深谙水xìng,也懂水军作战,是以指挥若定。起义军舰船约有千艘,非巨舰坚船,许多小船轻舟,除了少量的苍山铁、赤龙舟,大多是从打渔船改装而来。出寨时貌似杂乱,出寨后却分布恰当,好似结阵。阮铜率艨艟斗舰,奋力阻截。官军的大船体型庞大,多为车轮舸、三桅pào船,吃水颇深,与轻舟小舰对垒,显得笨手笨脚。反观起义军战舰,行动便捷,不与大船正面冲撞,而是绕船近战。 乍眼瞧来,起义军水师战力上远不如朝廷水师,照理说覆灭迟早,但陈庭芝排船布阵很有一套,外方内圆,忽而似展翅鱼鹰,时而像百变雀鳝,进攻拒守游刃有余。阮铜几度麾军进击,皆被他杀退。 聂长空见势,旋即下令北庭将军薛白袍领所部分于两岸列阵,发动pào弩,攻击起义军两翼。江边的大军摆开巨弩火pào,向出寨迎击的起义军船只还以颜色。一时间,江面上矢石蔽空,硝烟弥漫。起义军的先头战舰受到重创,船骸碎片布满江面。好在尾随的战舰体积娇小,数目众多,又分散得开,没有失去阵脚。 战至午时,江水涨潮,聂长空麾下右司马柴旺顺流进攻,陈庭芝腹背受敌。官军来势汹汹,陈庭芝不敢怠慢,率领起义军精锐,殊死抵抗。你来我往,杀声震耳。双方愈加奋战,伤亡也愈加惨重。 胶着之际,只见陈庭芝令旗一举,身后的左翼忽地冒出来百艘大船,清一色用铁索穿连,一字排开,碇列江中。大船之上竖起楼栅,合在一起宛如城堞一般。 聂长空暗暗吃惊,他有点后悔小瞧了起义军,以为他们羸弱不经打,孰料竟有这一手。但他也早有准备,立命右司马柴旺放出载满茅茨、涂满膏脂的小船,用火点燃,乘风冲向起义军。 哪知起义军船只周身涂有灰泥,绑着水桶,火势虽旺,却始终无法烧及船身。柴旺不得已,只得硬攻,陈庭芝任他前部突入,然后来个关门打狗,一通剿杀,十余条战船顷刻完蛋。柴旺狼狈退却。 申时已过。江水退潮,水流南泻。左司马韩文虎率兵从北面顺流冲击,聂长空则亲率主力舰队进攻陈庭芝左翼的栅营。聂长空亲率的这支战舰很特别,外围都是用布障蒙着,这样从外观上无法估量出舰船士兵的数量,也可以挡住如蝗之箭。 守卫左翼栅营的是陈庭芝的族弟陈卓。看年纪,他不过才十五六岁,但是跟着陈庭芝水里来浪里去已满了两年军龄,小小年纪便凭军功擢升到起义军水师的哨卫长,是个狠茬子。陈卓见官军的战舰驶入攻击范围,立刻下令放箭,矢如雨下,全部shè在布障、桅杆上。埋伏在船里的将士则手持盾牌保护自己。聂长空度其矢尽,下令撤下布障,伏兵四起,矢石俱发,一举dàng开栅营。接着,又一鼓作气,连夺起义军七艘战舰,官军士气大振,左中右三支舰队并力进击,呼声震天,与陷入重围的阮铜内外呼应。 起义军坚持了许久,直到日暮时分,方才有一艘战船的桅杆倒下,紧接着一个个的桅杆跟着倒下,鲜血横流,江水殷红。 陈庭芝心知事不可为,将精兵抽调至中军,预备撤退。他以令旗知会陈卓。陈卓得令,让出一道掩护水师撤退,然后放出若干水葫芦,密密麻麻,好像撒开的一张大网。鹰扬军顺流而下,起义军乃逆流而上,按理说,这水葫芦应当向着起义军船只的方向漂流,不知哪门邪风,居然逆行,奔着鹰扬军舰船的方向而去。 那些漂浮的水葫芦与聂长空主力舰队刚刚遭遇,一个个bàozhà起来,将追击的舰船上震得东倒西歪。黑气弥漫,斜风细雨,昏雾四塞,咫尺不能相辨。陈卓不退反进,扬旗进攻。他虽为偏将,却一人当先。只见他身法若电,蓦地腾起五尺来高,跃向最靠近自己栅营的敌方战舰。落足瞬间,五名官军同时扳动机栝。陈卓枣阳槊挥处,将三名官军穿颈刺成一串,以槊撑地,倏地一个筋斗,再度翻身跃起,凌空一晃,已到该舰主将的上方。主将正是先锋官阮铜。陈卓人未落地,嗖嗖两槊,便搠翻阮铜身边两位兵卫。 阮铜大惊,手提长qiāng,对凌空扑到的陈卓疾刺,陈卓翻身让过,手中枣阳槊横扫,霎时间挑开长qiāng,将阮铜撂入长江。脚刚落上甲板,忽听得呼声震响,陈卓眼前一黑,背上重重挨了一击,感觉喉头阵阵发甜,一腔鲜血脱口而出,立时栽落河中。 偷袭陈卓的乃是左司马韩文虎。他的战舰正给阮铜掠阵,惊见同僚丧于敌手,岂可随手旁观,立马抖动手中熟铜棍,对陈卓施以暗袭。得手之后,他正要重掌船舵,不料杀陈卓一幕被尚未撤退的陈庭芝瞧在眼里。陈卓是他族弟,眼见亲人惨死,陈庭芝心如刀绞。 陈庭芝命人以弓弩对准韩文虎攒shè,韩文虎急急扭身,左右闪避,竟是一箭未中,但与他同列的不少士卒尽皆殒命。 陈庭芝报仇心切,劈手夺过一张硬弓,以铁qiāng为箭,瞬时引弓,铁qiāng带十成劲力激shè而出。将军不怕长qiāng,就怕寸铁。如今长qiāng寸铁齐上,可怜韩文虎躲闪不及,毙命当场。 官军四出,杀声溃耳,烈焰熊熊。腥风血雨在长江的天空上卷起了墨黑的阵云。 酉时三刻,栅营被冲散。陈庭芝率领水师边打边撤,尽数往竹寨退去。三路鹰扬舰队呈铁壁合围之势汹涌压上,围攻竹寨。内部守军鼎力反抗,pào弩之声不绝,但仍无法有效阻止鹰扬军的攻势。 倾覆之际,陈庭芝突然发现鹰扬军舰队尾部大乱,好像遭到了偷袭。 他见状大喜,也不管谁来助阵,立刻下令全线反击。起义军残部转守为攻,像锯齿一样硬是将鹰扬军的铜墙铁壁咬噬出了一个洞,直直地穿chā过去,杀出一条血路。与袭击鹰扬军舰队的不明人等在杀阵的中心会师。陈庭芝这才看清,援军非别,是当地打渔的一些义民,他们还是打渔人的打扮,没有先进的火器和锋利的刀具,只是捕鱼用的工具和土铳抗击官军。 这些民众原本可以远离战争,却为了帮助起义军而置生死于不顾,这全是坚强公子的魅力呀。 聂长空处变不惊,他迅速变阵,将舰队分割成四支,以风车翻滚之势巡回冲杀。一支与陈庭芝战,另一支便会黏上来。其余两支则不断袭扰,分散其实力。江岸上薛白袍的巨石大驽、火pào铁弹一刻没有停歇,对助拳的义民毫不留情地杀戮。但起义军战斗的热情因为义民的加入而高涨,居然以残部压制住了朝廷最为得意的鹰扬军。 柴旺着实吓了一跳,他打算率领舰船往江北回撤,但转瞬之间就恢复了镇定。因为他遥望聂长空的旗舰,发现水面上冒出了一种杀器。 十艘全封闭式的船。左右两排浆。龙形的船头,龙嘴上喷吐出像雾气一样的硫黄和焰硝。船头前有一具巨大的锚,锚下绘有一张“脸”,陈庭芝凭自己多年的水战经验判断,那似乎是一种撞击工具。这种新奇的战船让起义军与义民慌作一团。右司马柴旺也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船,它们是从高丽国引进的新品种,俗名叫龟船。 聂长空命令传令兵以旗语号令龟船展开攻势。 龟船得令直接向会师的起义军与义民冲过去,打乱了序列。果如陈庭芝预料的那样,龟船紧接着用那张“脸”实施了撞击。起义军的船只除了几艘主力战舰都是小船,经不住撞击。陈庭芝急令部下船只散开,但是来不及了。 龟船的船舷侧面向四面八方窗口打开,探出一座座火pào,齐声轰放,躲闪不及的起义军舰船被打成了筛子。陈庭芝焦急之下难觅制敌良策,只能依据常规组织敢死队,登船与之ròu搏。这样或可避免全军覆没。 敢死队身背单刀斧凿,肩挎革囊。革囊里面盛有火油。他们以钩爪系住龟船,dàng秋千似的跃过去,打算攀登至船舰顶部,以斧凿破顶,从而面对面地ròu搏,这是目前惟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可是龟船与一般的舰船不同,从船身到船顶,都有铁甲覆盖,铁甲上有很密的刀子和锥子形铁签子。敢死队中不是被打落入江中,就是登上船发出一声惨叫。革囊中火油倒在龟船的船顶,顷刻火势顿起,但却连铁甲都烙不红。 龙头嘴中像吐信子似的也发出一声pào响,原来里面还暗藏一门火pào,霎时轰断了陈庭芝旗舰的桅杆。 龟船有两支桅和一对帆。此pào开后,迅速转向,以船舷对之,那时火yào已经装填完毕,十几门pàopào击之下,旗舰已是千疮百孔,但还未沉没。起义军其他舰船与义民的渔船也是或倾覆,或沉没,或受伤。四条鹰扬军的战舰趁龟船大获成功时又簇拥而上,此时,殊死抵抗的起义军民已不折不扣地成了被宰割的羔羊。 去路被断,坐船将沉,不是战死便是被俘。陈庭芝悲愤不已,感到天地虽大,已无路可去,大呼三声“无以为也”,跳入茫茫大江。自发前来助战的义民见此情形,也都乱了方寸。 起义军本来就呈败势,经此巨变,瞬间溃不成军。绝望的士兵、百姓纷纷跳江,一发而不可收拾。 硝烟散尽,江上只剩八百余艘残破的起义军战船,尽数被聂长空掠获,换上朝廷的旗帜。 **************************************************************** 走不完的破烂残缺的石阶,扫叶楼隐隐有杀伐之气飘dàng。 “成败不过一线,为何失败的会是我们?” 曹无伤的话一出口,所有人,包括坚强公子在内,活着的,或者是死去的,那些大地所掩埋下的尸骨都不禁欷,无数双圆睁的眼睛似乎都在追询着同一个问题。 “问得好!” 帷幕一掀,范微澜从侧室出来。在场的人都没有料到侧室还有人,而且是个男人。 刀剑纷纷出鞘,扈从紧张地把坚强公子护在中央。 “你是何人?” “不必紧张,我是来答疑解惑的。” 曹无伤满怀戒心地看着他,将信将疑地把刀收回鞘中。 “你说。” 范微澜抬手,指着坚强公子:“因为他是个骗子。” 曹无伤大怒,刀再次抽出:“你敢污蔑公子!”与曹无伤并排站列在坚强公子身后的雄阔海也按捺不住,捋起了袖子。 坚强公子止住他们:“为什么?” “你骗他们说跟着你能得到什么什么,可最后呢,他们除了流血和死亡,为亲人哭泣,什么也得不到,你说你不是个骗子是什么?” 范微澜大声的质问让坚强公子哑口无言。 过了很久很久,当所有人的情绪慢慢平息,坚强公子才缓缓开口,语调苍凉但不失铿锵。 “我不是全世界的救世主,但我知道,只有我才能救赎我自己。如果我继续盲行在天地间而无所作为,那么,即便不是我的不是,也将是我的罪了。我这辈子能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努力燃烧自己,让发出的微光,照亮自己的路,也照亮别人的路。” 这不算解释,却只能这么解释几百万苦命的人把一生的赌注都押在反抗暴政上,也押在他身上。他发起的战斗不单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解救成千上万的人民。 坚强公子平静地把东西收好,放入怀里,然后一手携剑,走出屋檐,环视了庭院一眼。 “等等!我以末世王孙的名义不能让你就这么走。”范微澜冲了出来。 也许是被范微澜这种气势所激怒了,坚强公子停下了脚步,转身用目光逼视着趋向自己的这个年轻人。 “末世王孙没有教过你,不要逞强好胜么?” 范微澜从背后拔出宝剑,剑身泛出蓝色的冷光,与坚强公子的双眼发出了金色的闪光产生了碰撞。 雄阔海紧握双拳:“公子,这小贼jiāo给洒家好了。” 范微澜斜乜了雄阔海一眼:“这里好像轮不到你做主吧。” “你”雄阔海面皮紫涨,拳头就要探出。坚强公子用眼神制止了他,然后将正面完全转向了范微澜。 两人之间,只有银色的雨水在不停地坠落......整个世界仿佛充满了一种空洞而沉重的压力,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 太平门不太平。 起义军闭门弯弓,严阵以待。 把守城门的是跟随了坚强公子八年的崔义胆。 柴旺指挥千人的队伍,分成十队,每队百人侍弄着八牛弩,绞轴拉弦,shè出木干铁翎成排成行地钉在城墙上。官军踏着木干铁翎攀爬攻城。 崔义胆挥起手中的令旗,长矢破空而出,烟尘四起,惨叫不断。这长矢与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通的弓矢完全不同,尖端并非寸铁,而是埙状的容器,内藏精制的火yào。shè出之时,利用弓弦将信子也点燃,及攻至目标zhà开,又分成若干子,星散再zhà,如此循序,是谓子母连环,攻击范围和杀伤面积都很大,被江南霹雳堂的发明人命名为“赤魂”。 “赤魂”掠过,空气中散出缤纷的光芒,每闪过一次,城下就留下嚎叫滚动的人体,皮ròu焦枯的臭味弥漫开来。官军在楼船上也拼命地发shè弩pào,向金陵城做徒劳的还击。后面的大军开始扛着云梯,前仆后继,向上猛冲,将云梯搭上了城头,蚁附登城。起义军的巨石滚木落下,数不清的官军带着可怕的惨叫声掉下了云梯。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起义军的士兵们欢呼起来,相互击掌以示庆祝。 “我们没有赢。”崔义胆的副手玉司马环视着那些雀跃的士兵,冷冷地浇灭了他们的热情。崔义胆有些意外地望着这个跟随坚强公子还没有多久的年轻人,他的身上潜藏着一种特质,一种未来领袖的特质。他的话一出口,周围人就安静了。 “这场战争没有赢家。” 残垣里的烈火是黑的,仓惶的女人的脸色是白的,鲜血凝干的颜色是黑的,担架上吞噬尸体的裹尸布是白的。黑白是战争的底色。战争的杀戮沿袭着历史的刀锋,一成不变的地雕刻出人祸的封面。 第四章 双雄 “公子好剑,聂长空亦好剑,我扮作相剑者,请公子让我去为聂长空相剑,乘机将他刺杀。” “你这样做并非缘于义,是缘于利。聂长空之强不是你能想象的,你如果去了,恐怕反为聂长空用之于我。” 人心是最容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坚强公子深谙这一点,但他仍然倾向于相信聂长空并争取他的立场。只要聂长空阵前倒戈,将成为扭转整个战局的关键,那么,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就指日可待了。 玉司马并不赞成坚强公子的想法,尽管他年纪尚轻,可是对形势的判断时局的把握以及看待问题的穿透力都胜过同龄人,有一般人所不能及的真知灼见。他拦住坚强公子,却又嗫嚅着想说又不说。 坚强公子说:“你有什么话直说好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没必要遮遮掩掩故布疑阵。” “公子,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们占据江东弹丸之地尚不能自保,席卷全国那更是痴妄了,现在公子你去见聂长空,是劝服不了他的,因为我们没有jiāo易的筹码。” “现在还有第二条路么?”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走?”坚强公子愣了愣神,苦笑落尽,“你认为我会抛下跟随我的人独自逃生么?” 玉司马似乎早料到坚强公子会这么说,他再次劝说:“我知道公子肯定不同意,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敌强我弱,我们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想突围是不可能了,惟有化整为零,留得火种以待将来。” “我又何尝想孤注一掷,效仿那西楚霸王!怎奈天不遂人愿。我原本以为,他们跟着我闹革命,有一天可以重建新世界,人人不啼饥,不号寒,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可现在他们流血牺牲,我却想着如何自保,我还有何面目面对死去的亡灵和这些生着的人们,我还怎么面对我自己?” “将来总有希望的......” “将来?追求幸福无不从疼痛开始,追求自由无不从流血开始,就用我的血给生者以希望,给死者以告慰。” 玉司马并不死心,他换了一个角度:“聂长空有曹cāo、王莽之才,绝世之雄,要说服他恐怕不容易。” 坚强公子望着拍打江城的滔滔之水仰天而叹:“尽人事,听天命吧。” “倘若聂长空扣留公子怎么办?”玉司马还说得比较委婉,他没说的是,要是聂长空杀了坚强公子这样一个起义军的领袖,这样一个百万信徒的灵魂人物,那么这样做不是速取败亡么? “不会吧。聂长空虽是一代枭雄,但他顾惜声名,绝不会干这种下作之事。况且他托人捎话,显然有和解之意,我何不趁他犹豫之机,进言劝说,或可变天。” 玉司马见坚强公子态度如此坚决,知道再劝下去也没有结果,只得说:“既然公子如此执着,我也不多说了。”他就要告退,忽然听到敲门声。 门外有人用雄浑的声音提醒:“公子,时辰快到了。” 坚强公子拔步起身。玉司马静静地看着坚强公子,当公子推开门的刹那,他的喉咙深处抑制不住地涌上了一句肺腑之言:“鸡蛋不要放到一个篮子里。” 这是千古以来最中肯的诤言。 坚强公子回眸,对他略略点头,用祥和的目光告诉他,我知道。 ************************************************************** 在激流跌宕的城池,徜徉千里山河,坚强公子与聂长空心灵抵通,机警有锋地开始了对话。 “你来了。” “是,我来了。” “你可以不来的。” “我不得不来。” 诗友之间有酬答,书信尺素有往来,智慧亦有jiāo锋。当jiāo锋的双方有一方不在了,决战的天平也就彻底失衡,另一方不免陷入失落与寂寞之中。庄子听说惠施死了很伤悲,诸葛亮听说周瑜死了也很伤悲......因此,每当两雄相拼,都会在决战前夜,坐下来说说惺惺相惜的对白。这样很有型。 “你来是为了说服我退兵?” “或者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聂长空皱了皱眉,“你是说要我投降?” “不,比这还要冒险。” 聂长空瞪圆了眼睛,好像快要跳出眼眶似的:“你想我跟你一样造反?” “造反?”坚强公子嘴角浮出说不尽的讥诮之意,“是革命。” “革命......革朝廷的命吗?” “或者革一个时代的命。” “革命不是花鸟虫鱼,是要付出血的代价,我想你最近应该深有体悟的。”聂长空收起他的吃惊,恢复镇定,颇有深意地看了坚强公子一眼。 当革命成为花鸟虫鱼时,革命的血腥也是灿烂的;当革命成了颠覆现在的符号,时间越久远,符号的意义就越强烈。 坚强公子说:“你说得对,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虽然我们处于劣势,但我们没有输,我们刚刚击退了你们的进攻。” “就算你打退了第一次进攻,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义军不灭,朝廷就不会罢休。你还是放弃吧,你们没有机会了。” “放弃让我放弃的想法吧。若有一线可能,我都会追求下去。” “你太坚持了......你选择融入毁灭的浪潮之中么?” “置身事外不是我的风格,”坚强公子话锋一转,“你觉得当今天子怎么样?” “这......”聂长空似乎不好回答。 坚强公子自己答:“我说他横征暴敛,穷兵黩武。” 聂长空没有反驳。 “据说暴君带了二十五万兵马在扬州督战。” “嗯,是有这么回事。”紧滞的声音从聂长空的喉咙里挤出。 “督战是假,怕你拥兵自重是真。” 坚强公子的话一出口,聂长空一改犹疑的神态,眉目宛转:“都说公子直爽豪情,纵今日所观,果然不假。” “当今君王无道,朝臣昏庸,天下民不聊生,外强虎视眈眈,将军难道想视而不见,只管着自己升官发财么?” “你把我聂长空当什么人了。我又何尝不想国富民强,四海清平,但时局倾颓,凭我聂长空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坚强公子凝然端坐:“喊痛不是反抗,这个世界需要的是反抗。”他边说边眺望着城门上隐约可辨的火印与血迹,和城门上方薄明的青色天空。 “你一定见过跟随我的那些江东子弟,他们各行各业的都有,毛头小子,耄耋老者,fù孺幼童......不管如何,他们都有着一颗年轻而脆弱的心,也有无法释怀的梦想。” “有的人了梦想,希望更好地活下去,有的人为了父母,想有一天能把父母从贫穷的乡下接到城里面住大宅子,有的是为生下来的孩子能读得起私塾,长大后做一个读书人成为一名士大夫,有的是老了能给子孙挣条好路子,他们都在现实中碰壁,鼻子碰扁了的时候有彷徨,有迷茫......也有坚强。” 聂长空似乎也深有感触:“但凡有一门手艺,艺不压身,一家子好歹能过活,但现在赋税之重,徭役之苦,手艺人也过不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做点什么?” 不知道不做是不能,知道了不做是不为。 “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革命,不代表我放弃了我的历史责任感,只是不想开革命之滥觞。”聂长空凝视着杯酒映照出的扑朔迷离的烛火,谨慎地问坚强公子,“公子想做什么?” 坚强公子无所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到时我假意投降,你可北上献俘,趁暴君检阅之时,发动兵变,将暴君拿获,以此邀令天下,掌握大权,另择贤能之主,清君侧,肃宫廷,整饬江山,将是不世之大功。” 聂长空闻言有些动心:“公子所言极是,到时传号令诛灭jiān贼,我必定跟随公子之后。” 坚强公子说:“暴君对你虽然处处防着你,但也对你有恩,到时怎么对待他呢?” 聂长空笑而不答。 坚强公子等了片刻,说:“你刚才突然答应得那么痛快,是权宜之计吧。” 话说到此,实在没必要伪装了。聂长空观坚强公子那坚毅的表情,也坦dàng地说:“是。我身为朝廷一等公鹰扬大将军,如果这么快就背叛了,在你眼里还有价值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虽然希望你答应,但更渴望听到你的拒绝。因为那才是我心目中的聂长空。” “公子你......”聂长空居然语结了,当一个人无话可说时,他才最接近那个纯然的自己。 坚强公子起身背着手,望向船舱外yīn惨的灰色天空:“我只希望破城之日你能高抬贵手,放过那些追随我的人和城中的百姓。” “如果我的鹰扬军是进入金陵城的第一支部队,我答应你绝不滥杀,也不会惊扰百姓。” 坚强公子看了聂长空半晌,唇须未动,仿佛从心里说出来似的。 “好,一言为定。” “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滕王阁之约不知道聂兄有没有忘?” “不敢忘。”聂长空经坚强公子灌顶醍醐,记忆回转到了十年之前。 十年前,战争没有开始,却已埋下了种子。 滕王阁的采薇帐中,坚强公子与聂长空对酌于微时。 酒酣耳热,坚强公子说,他日江南若任我为相,我一定长驱北上,问鼎中原。聂长空针锋相对,中原若拜我为将,我便厉兵秣马,直取江南。 争雄笔阵,决胜词锋,二人三言两语之间彼此便曝露了志向的伸屈。 可叹人生一世,草长一秋,十年后,当同样的两个人真正对立的时候,心情已经没有对酌时那么轻松惬意、言语豪迈了。 “我想我死后总有人会继承......那个姓范的年轻人......” “公子的意思,长空明白了。只是白袍北征辽东......” “征讨辽东?” “如果此役你我都不幸,不能生还,那么滕王阁之约就让他们去赴吧。” “他们?”坚强公子错愕了一下,旋即合眼低低说,“他们很适合。” 人生无时不在告别,今朝成昨日,明日变今朝。真情喷涌。聂长空与坚强公子依依有了惜别之意。 坚强公子说:“送你一句临别赠言。” 聂长空打趣他:“顾老头说你好为人师,只有这一点他是对的。” 坚强公子不去反驳,而是娓娓道出赠言:“凡事都会成为过去,当你遭逢艰难险阻,当你身陷万劫不复,你都不需灰心丧志。只要坚强面对,一切厄运终将成为过去。” 经年后,聂长空对薛白袍讲起坚强公子,总是这样评价他。 “除了强权畸形到破坏他的动力之外,任何力量都挡不住他的爱,挡不住他追逐自己梦想的脚步。” 聂长空乘舟先行离去。 坚强公子聆听着小舟泛滥出的浆声与拍水声,腹语江河,聂长空,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第五章 帝道之诡 白白的包子,就像用一层纸包着,晕出里面薄薄的淡黄。这是蟹粉灌汤包,杨悲秋最喜欢吃的包子。他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斟了杯绿茶。看着周围身边的人在大快朵颐着干丝、虾仁,以及跑堂的吆喝声,让他连日疲惫的神经有了一丝放松。 一个不错的扬州早晨就这样开始了。杨悲秋看着朝阳升起的地方那婴儿般初生的阳光打量着整个扬州城,钟楼、庄园、街衢、马车、包子铺......都在它的注视下变得鲜活而充满生气。 远处有一只灰鸽朝着怡红院的方向飞去。杨悲秋屈指一弹,那只鸽子就栽落下来。袍袖一抖,一股带着体温的白汽掳向了鸽子,就把那鸽子揽在手中。它鲜红的小爪上,系着手指粗的小竹筒。 这是一只信鸽。 杨悲秋解下竹筒,扯断封条,取信一看,是曹无伤传递来的情报。他匆匆一览,心中不由一惊,感觉自己的脸也在逐渐改变。曹无伤所叙之事非同小可,杨悲秋把信塞入竹筒,他要去见一个人。 怡红院的俞妃红。 见到俞妃红,就可以见到顾余侯。 顾余侯接到杨悲秋的急报,片刻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进宫面圣。 皇帝正在行宫里逗着一只八哥玩,兴致大好。不想顾余侯一进来,鸟儿受了惊吓,不肯学说人话了。 皇帝面带愠色:“什么事这么急,不会递奏章吗?” 顾余侯先叩头请罪然后说:“陛下,此事与坚强公子有关。” 皇帝一怔,思忖了须臾,说:“速速讲来。” “坚强公子犹在苟延残喘,而且驴死不倒架,大有卷土重来的意思。臣昨夜派出的探子回报,坚强公子与聂长空在江边一艘船上秘密接头,具体内容不详。” “有这等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皇帝惊怒jiāo迸,拍案而起。 顾余侯继续煽风点火:“聂长空手握重兵,在军中极有人望,若生二心,必为吾皇大患。陛下,不可不防啊。” 皇帝听了顾余侯的话,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他深刻明白,像聂长空这样的悍将,就如同堆在一起的火柴棍,只要一个点着了,就会连带着所有的火柴棍都点着了,在一瞬间将整盘棋颠覆得不可收拾。 “拟旨,召聂长空......” “陛下不可,临阵易将乃兵家大忌,倘若坚强公子如果倾巢而出,鹰扬军怕有覆巢之危。” 皇帝优柔起来:“顾爱卿有何良策?”一个人如果没有想法,就会被别人的想法所影响。 “依微臣愚见,不如择一二高手,潜藏在聂长空的身边。若聂无二心,待战事结束之后徐削其兵权;若有反意,可令杀手将其格杀。陛下以为如何?” “这......”皇帝以为不妥,“假如将聂格杀,他的部下会不会反?会不会与坚强公子同流合污?” “陛下不必多虑,这个微臣早已想过。鹰扬军虽说能征善战,但是扬州驻有马步军二十五万,粮饷富馀,打持久战没有问题。况且镇南将军段如意素与聂长空不睦,必不肯附逆,如果鹰扬军反,段如意趁隙而攻,鹰扬军免不了腹背受敌。另外,河东将军郑破水虽与聂长空jiāo好,但此人笃信忠义,断不会背叛皇室,到时绝不会站在聂长空一边。只有北庭将军薛白袍难说......” “那朕先免了薛白袍的官?” “这也不必,微臣听说辽东山海派的燕破胡十分棘手,不如派薛白袍前往征剿。” 皇帝坏笑了一声,不无讽刺地对顾余侯说:“顾爱卿想得真是周到啊。” 顾余侯干笑了两声:“微臣还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直说,朕没工夫和你绕弯子。” “可将小王子封于襄阳,以固江南。” “你是说......呃,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小王子年幼......” “臣愿辅佐小王子。”顾余侯刚为自己的筹谋得意,话一出口不禁后悔了,自觉失言,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皇帝用戒备森严的目光地看了顾余侯一眼,脸色有那么一瞬的yīn郁,他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回到原先的议题:“顾爱卿,有监视聂长空的人选吗?” “有,这个人就在殿外候着。” *********************************************************** 任何人如果要花一辈子等待登上皇位,注定会发疯。还没有成为帝国主人之前,魏王lún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兄弟在等待的过程中发疯。在继承人的顺位中,他只是排在第三。在他前面的两位哥哥都在漫长的等待中寂寞地死去。他的父皇实在太能活了,以至于熬死了两个太子。 经过令人难以忍受的漫长等待,他的父皇终于奄奄一息。 可就在这奄奄一息之中也存在着无穷的变数,他还有十九个弟弟,也就是说还有十九个觊觎皇位的竞争者。这时候,顾余侯向当时还是魏王的他伸出了橄榄枝...... 坊间传闻,魏王lún弑父篡位,但正史上对此无任何记录。史书上记载“初,上寝疾于万寿山花神殿也,魏王lún与皇贵妃同侍疾,平旦出更衣,为魏王lún所逼,皇贵妃之得免,归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皇贵妃炫然曰:‘魏王无礼。’上恚曰:‘畜生何足付大事。’因呼兵部尚书聂长空、黄门侍郎沈园曰:‘召吴王。’空、园出阁为勒书讫,示御史大夫包青格。图以其事白魏王lún,魏王lún遣顾余侯等既入,而上暴崩。”记录此事的史官也在同天夜里暴毙身亡,所以,是不是曲笔,也无从证实了。 当晚在仁寿宫的还有聂长空、沈园。兵部尚书聂长空与黄门侍郎沈园支持吴王的,他们令初登大宝的魏王lún很不放心,但魏王lún做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决定,显示了皇族遗传下来的政治手腕。 沈园下放为齐王主簿,聂长空却提拔为帝国第一统帅。一贬一升,同僚之间无端有了猜忌与裂痕。对于自己的心腹则毫不犹豫地提拔,将包青格擢为相国,顾余侯升为司徒。 可是后来,做为一个贤明君主不该犯的错误,身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魏王lún都犯了,他喜欢上了奇技yín巧,迷恋上了任何称之为音乐、绘画的麻醉艺术,沉湎女色,并把个人的思想、意志及决心用于虐待普罗大众的期望,所以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最令人胆寒的是,魏王lún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处死自己剩余的兄弟,以及兄弟的子嗣,不管是否尚在母亲的襁褓之中。 发疯是幸存者惟一的出路,可以麻痹监视的眼线,逃过卑鄙政客设下的yīn谋诡计,也同样可以逃过那梦想成真却始终难圆的登基之梦的折磨。 吴王恪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是魏王lún的弟弟。没坐上皇帝宝座之前,魏王lún平日里都喊吴王恪“四弟,四弟”的,可是一旦位列九五,弟弟就不是弟弟,而是眼中钉了。 一个人之所以发疯,并不是他想疯,而是他太过避免发疯。可是你越要抑制自己发疯,反而疯得越厉害。韬光养晦的手段不止是种菜,还有发疯。 吴王恪因为演技的逼真,没有被处死,但是被废为庶民,从此流落江湖。有人说,吴王恪就是坚强公子,但见过坚强公子的人都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有人说,坚强公子是吴王恪的儿子,这就更是笑谈了。坚强公子与魏王lún年龄相仿,皇帝与吴王恪又相差不了几岁,哪有老子和儿子一般大的道理?还有人说,坚强公子是吴王恪的家臣,或者说坚强公子是其他藩王的家臣,是为了报仇雪恨起兵的。更有甚者,说坚强公子是先帝的私生子,说坚强公子是前两任太子的遗孤。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天下人都不信,但魏王lún会信。坐在权力巅峰的人与精神偏执狂其实没什么区别,他怀疑一切。如此宽广辽阔的国土,只能一人统治,没有人与他分担,也不容许人与他分担,那些想与他分担的人都是叛党。不过,他可能忘了,继承这个广大无尽的帝国要承担的也是广大无尽的责任。因此,身为皇帝的魏王lún忌惮的不是起义军的规模,而是坚强公子本人的身份。 第六章 公子决死(上) 金陵聚宝门在隐去颜色和细节之后,只留给人那无与lún比的体积和重量。它的尺度令聂长空感到惊骇,在江南的城池中怕是最雄伟的了。 逡巡城阙下,聂长空贪婪地想像并推演这座城阙的结构和布置,仅仅依靠花银子买来的地图制定攻城方略,底气略微不足。今天亲眼看了一遍,心总算是放下了。他的身后尾随着一名白袍小将,白色披风,系着红色的领巾,露出半个肩部的银色铠甲。单看肩部的流苏与凤翅头盔,说明他的军职不低。 “白袍,你有什么方略吗?” “老师,我......”随行的薛白袍看了看城门yīn影下的聂长空,长叹一声,“老师,其实学生此番是来辞行的。” 聂长空猛地一扯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定住。他回头从来路看回去,薛白袍也勒马停下,和他目光相对。 “怎么,你要走?” 薛白袍眼光掠向别处,面呈忧色:“是的,刚刚接到圣旨,皇上要我明日动身去辽东剿匪。” “剿什么匪?” “山海派。” “山海派?”聂长空微微吃了一惊,“那不是燕破胡么?他可是你的八拜之jiāo啊。” 薛白袍微微愣了一下,露出了一点笑容:“这次临行之前,皇上千叮咛万嘱咐勿要顾忌儿女私情。学生后悔当年没有听老师的劝告早日卸甲归田,如今骑虎难下,真是作茧自缚呀。” “道不同各行其道,你也不用太为难,精忠报国无愧良心就行了。” “可是......哎......总是......” 聂长空鼻孔里低低地哼了一声:“你呀,小小年纪便做到北庭将军的位置,官位高了,人也做得越来越没劲。既然选择了为将之路,就意气风发地做下去,怎么一脸苦大仇深提不起精神来。” “可是燕破胡......” “我知道你和燕破胡的关系,但你要记住,有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行者图将来,死者酬知己。你还有将来......”聂长空发觉自己说不下来,他忽然想到了坚强公子......他本是劝人的。 薛白袍似乎有些伤神,他接过聂长空的话念叨:“死者酬知己......” “你有什么话说?” “老师,学生总觉得这次调动非比寻常,可能是一次yīn谋,一定有人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 这一眼他忽地从薛白袍小将身上又看到十几年前那个惺惺相惜的坚强公子了。 一脸的坚毅,一脸的忧郁,又是一脸的不服气。 “皇上对我们不放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是乱局纷呈,除却我辈又无人堪当大任收拾局面,暂时笼络我们而已,终究要除去的。” “老师既然知道,为何不趋利避害呢?” “这怎么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一个人可以没才,可以没钱,但不能没有责任感。” “老师说得是,不过学生临走也有一言相赠。” “什么话?” “功高天下者难赏。” 古往今来,帝王对待功臣都是功高天下者难赏,不若杀之。 “喂,站住,这里不通行。”卫兵拦住了男子。 男子没有理睬卫兵的话,他数了数,把守要道的一共有十个卫兵,他一声不吭地要闯进去。 “你聋了吗,赶快离开这里,否则”一个卫兵将铁戟对准了男子。 男子顿住脚步,却没有离开。 “混蛋,你吃了豹子胆吗?” 其中一名军校也擎出了腰刀。 当你愤怒时,首先感受的也是别人的愤怒。 卫兵的戟尖还没有碰到男子的胸口,却听伴随着一声异样的响声,自己的手反而被对方折断了。 握刀的军校也突然尖叫,恐惧的表情瞬间爬满全脸。他没想到伙伴的手臂,被来人像施了魔法一样,瞬间麻痹。再仔细一看眼前的这个男人,丰俊的容貌,发紫的嘴唇,浮现出一种另类的野xìng和妖气。 军校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漫山旷野地呼救:“不好了,有强寇闯进来了,快来人!” 人来了不少,但都和他一样,怯怯地往后缩。 男子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笑声好像无数利刃戳在守卫要道的士兵的心坎上。他取出别在腰带上的竹筒,举过头顶,拔开盖子,只听“噗”地一声火光窜空,像燃放的烟花,在遥远的苍穹放shè了一颗“星”。 这颗“星”是暗号。 太平门城楼。 崔义胆带领他的部下刚刚打退了官军的第六次进攻。他太困了,太需要休息了,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所以,他握着刀在死人的身体上就睡着了,甚至没注意到一股冲天的亮光遽然闪灭。 曹无伤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刀柄。曹无伤手上的刀在火光的映shè下显得格外凶戾,他看到了一飞冲天的“星”,于是他的刀就提了起来。悬而待垂的刀锋,停顿刹那就凶残地向崔义胆捅过去。崔义胆全衣而眠,甲胄也未卸下。刀锋刚扎穿甲胄,崔义胆就醒了,抬胳膊拨了一下,就势一滚,肘击曹无伤的下yīn。 曹无伤夹紧双腿捂着裤裆,痛楚使他簌簌发抖。崔义胆揪住他的衣衫,扫他的下盘,将他掀翻在地,尔后以全身之力压在他身上,手指摁在喉骨上就要发力。遗憾的是,一只胳膊忽然从后面锁住了崔义胆的颈子,致命一绞,骨碎声与惨号声同时迸出又同时终止,崔义胆的四肢在躺倒的瞬间无意识地抽搐着。 “杨兄,是你!”曹无伤回头一望,揉了揉泛紫的颈子,慢慢直起了腰。 金陵内城。清凉山。 刚刚经受雨洗礼的清凉山并不清凉,相反还有些燥热,如同杨悲秋此刻的心情。杨悲秋接到顾余侯的指令,幸福得泪奔。 “坚强公子在哪里?” 曹无伤指着清凉山顶:“就在山上的铃阁。” 杨悲秋挥了挥手:“走。”他刚走了几步,突然踢到了一件东西,也不知是那东西撞到他脚上还是他不慎踩到的。杨悲秋低头一看,是一只手。这只手的主人躺在地上捂着肚子。 “你是谁?” “我姓萧,大家都叫我小诸葛。” “你想留下我?” 小诸葛忍着痛,固执地点了点头。 “就凭这只手?”杨悲秋不无讥诮。 “如果再加一只手呢?” 声音来自背后,曹无伤和杨悲秋霍然同时转身。 杨悲秋指着玉惊问:“你是海鲨宫的人?” 来人点点头:“在下柳博文。” 杨悲秋很快掩藏了惊色,恢复了正常面孔:“噢,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海鲨宫的柳宫主。” 柳博文不与杨悲秋客套:“你与坚强公子有三江四海之仇?” 杨悲秋声色冷漠:“没有。” “那你为何要来行刺他?”柳博文的羽扇日渐凋零,气势却逆风而涨。 “逐名好利是人的本xìng,坚强公子的人头可以换来我一世的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杨悲秋的眼睛仿佛撑破黑暗的烛光,炯炯发亮。 “想不到杨兄如此暗于大道,长生剑白名夏竟与你这等人义结金兰,真是瞎了眼。” “白名夏么,哼,兄弟都是用来出卖的。” 柳博文夫子自道般地说:“我以为你坏,没想到这么坏。我以为你是一时鬼迷心窍,没想到坏得这么彻底。” “柳博文,你少在这里耍贫嘴,你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能有什么本事,不呆在海鲨宫好好造你的船,跑到金陵来管闲事,就不怕客死异乡么?” 柳博文闻言不恼,反而放天长笑:“死!不要看我文弱,我弱的时候正是我强的时候。” 一个人的弱点可以变为强项。反之,一个人所恃的优势也可以在某种情况下转为劣势。 “我知道我的武功不及你,但是我有智慧。” 杨悲秋哈哈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智慧么?我不比你少,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拿什么智慧来阻止我?” “你知道你的脚下是什么吗?” 杨悲秋狐疑地看着柳博文,眼睛快速地瞟了一下地面,一片松软的泥土,上面还有一只可爱的蚯蚓,并无异常,旋即目光又紧紧盯上柳博文,冷笑一声:“是大地。” 柳博文自信地摇了摇头,更正杨悲秋的说法:“不对,是诡雷。” “诡雷?” “没错,你左脚落的地方埋了一颗诡雷。它是江南霹雳堂新研制的一种火器,埋在土里,不会受潮。人踩在上面没事,可是脚一旦拿开就会bàozhà。它的威力撕碎一个人没有问题。”柳博文故意对卧在地上的小诸葛说,“你埋的量zhà死一个人没问题吗?” 小诸葛嘿嘿说:“绝对没问题。只是可惜了,我还想杨大爷见识一下我的失心锥呢......” 杨悲秋的眼神yīn沉下来,像一把勺子挖向柳博文,他在判断柳博文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江南霹雳堂怎么可能给你这种火器?” “是啊,雷堂主确是杨兄的死党,按理说不该出卖朋友的,但你不要忘了,人有的时候是比较贪心,江湖上庄闲通吃的事情并不少见。”柳博文一脸从容,他说得那么坚定无疑,让杨悲秋不得不认为他说的是真的。杨悲秋的脸色在经历了多种变化之后最终定格在了绿色上。 “你太自信了,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以为仗着一身武艺和内鬼就能横行这清凉山,可惜百密一疏。”柳博文狠狠地挖苦杨悲秋,让杨悲秋脸上的绿色又重了一层。 一直被晾在一边的曹无伤表现比杨悲秋还惊慌无措:“杨兄,这可怎么办?” 杨悲秋咬牙切齿:“慌什么!不是还没zhà么!快过来帮我?” 柳博文对曹无伤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别动,我忘了跟你讲了,你站的地方也是雷区,而且不止一颗诡雷,你想好粉身碎骨报效朝廷了吗?” 曹无伤不敢动了。 小诸葛说:“柳宫主,你干嘛这么好心,让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自取其咎好了。” 柳博文故意板着脸教训小诸葛:“做人不要这么刻薄好不好?要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 两人一笑一说,把曹无伤羞得满脸臊红。 杨悲秋咒骂不已:“你们帮坚强公子这个即将覆灭之人,是没什么好下场的。姓柳的,你不是不屑认识坚强公子吗?” “我不是不屑认识坚强公子,而是为了不让你们这些鼠辈伤害他。因为你们不配!” 铃阁。 坚强公子轻裘缓带,身不披甲,正坐着抚琴。明月若兰适时地出现在坚强公子的身边,披风滚落在他的肩头,穿堂风一不小心窜进来,卷得披风猎猎飞舞。 看到明月若兰的到来,坚强公子按住琴弦,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紧:“你不在扫叶楼呆着,怎么到这里来了?不过你能来,我很高兴......但是,你不该来。” 明月若兰蓦然移开了视线,眼里的泪水直落下来,划过白皙的面庞:“公子,我们离开这里。” “不,”坚强公子苍白的面庞闪现出一如既往的坚定,“出不去了,山下强敌环伺,大势已去,我将长眠在这清凉山......你带我的心走吧。” 他人不在战场,心早已留在战场,与那些为了理想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起,对抗熟悉的敌人,嗅着喜欢的琴木香,拥着美丽的明月若兰。 明月若兰一震,一时间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凄凉。她像失了魂,表情恍惚又复杂。她默默给坚强公子敷上金创铁扇散,露出一点点微笑的表情,眼泪却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来。 重情重义的人也会装出一副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来,因为他想独自承担,有句誓言发得好。有福同享,有难我当。 是的,这苦难我来承受。 “不......我要留下来陪你,你死了,我也没什么留恋的了。”明月若兰起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扶住坚强的肩头凝噎。 “快走!你留下只是浪费生命,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那公子你这样......就不是无谓的牺牲么?”明月若兰执意不肯走。 坚强公子瞥了明月若兰一眼,突然从琴底抽出了一把剑。明月若兰神色大变,那是公子最钟爱的凤矩剑。 “你不走,我就杀了你,免得你被俘,受人凌辱。” 坚强公子一剑便要递出,刺向明月若兰的胸膛。明月若兰的脸上布满恐惧和忧虑之色,但她仍是坚决地摇头。头一摇,把泪甩在凤矩剑上,洗得剑意盎然,坚强公子的手也抖了,霎时之间,十年来明月若兰抛家别夫,对自己温顺体贴、柔情蜜意,种种好处登时都涌上心来,这一剑如何刺得下手?他叹气说:“我下不了手,若兰,你还是走吧。你不能死,天天、经儿和纬仔还需要你照顾。” 他话一落,像点中了明月若兰的麻穴,立刻镇住了她。明月若兰想起孩子,赴死的心意就没有原先那么强烈了。 “我舍不得他们,也舍不得你死......” “你们都不必死,”铃阁中飘然进来一个人,此人挥着一把三根毛的扇子,正是海鲨宫主柳博文,他向坚强公子做了一揖,“公子,夫人,走吧,我已用计困住杀手,你们趁此良机往鸡鸣寺的方向去,那里有人接应。” 明月若兰甫见进来一个人,当是刺客,以身翼蔽公子,但听到来人语气,似乎是来助拳的,也无暇问名道姓,回身对公子说:“公子,你听到没有......” 坚强公子沉着地一摆手:“阁下是......” “海鲨宫柳博文拜见公子。” 坚强公子细细打量着柳博文:“我与海鲨宫素无jiāo情,你又何必冒险来帮我?” “jiāo情?天下事天下人决之,公子为天下人的事不惜xìng命,我为天下人救公子又何惜一命!”柳博文慷慨激昂,言吐之中蕴含的正气感染着铃阁中的每个人。 有一种奇特的火从坚强公子疲惫不堪的眸子里燃烧而起,令他整个人都变得耀眼夺目。 “你说得真好,但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柳博文与范微澜异口同声。 坚强公子默然半晌,徐徐说:“死了这么多人,总要有人负责的。” “但不该是你!” “为什么不该是我?小范你说得对,我是个骗子,无数人因我而死却没有得到他们想要幸福。” 范微澜低首嗫嚅:“我那是一时失言,不作数的。” “大丈夫行在世间,要顶天立地,勇于担当,说出的话哪有不作数的道理,况且你说得很对......”坚强公子由于过于激昂而声带沙哑。 柳博文急了,不再顾忌什么宾主的礼节:“逃避必须要面对的战斗的人不是男人,非要去挑战明明可以不经历战斗的人也不是英雄。逃走并不是惜命,而是留着以后东山再起。” 杜牧说得好,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坚强公子合上的眼睛又睁开了,抿了抿嘴唇,他似乎在咀嚼柳博文的话,过了一会儿,说:“若兰,去看孩子们睡了没有?”说着便起身挽着明月若兰的手往内室而去。 柳博文看了一眼范微澜,范微澜与自己一般着急,他们同时说:“时间紧迫,望公子速决......” 内室里,三个孩子中,婴儿般大的纬仔,与还不会走路的经儿已经安然入睡,仿佛这场战争与己无涉。只有天天,坚强公子惟一的女儿,正在折纸鹤。坚强公子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对明月若兰说:“若兰,天天有十岁了吧。” 明月若兰抹了把泪珠,似在责备:“公子你看你忙得连自己女儿刚过十岁生日都忘了。” “噢,”坚强公子仿佛记起什么,一拍额头,“你瞧我这记xìng!”他俯下身子,凑到灯烛下天天的小脑袋旁。 “天天啊,你在折纸鹤?” “嗯。”天天眼皮没抬。 “你折纸鹤作什么?” “送给我喜欢的人。” 稚声可爱,稚言不可笑。坚强公子捏着天天的鼻子说:“哎呀,我的天天都有喜欢的人了。” “爹爹,是送给你的,我最喜欢我的爹爹了。”天天举起小手,纸鹤几乎碰到了坚强公子的鼻尖。 坚强公子条件反shè地向后撤了撤,碰到了明月若兰,不禁哑然失笑。明月若兰也笑了。坚强公子一边伸手接过纸鹤,一边摸着天天的头:“谢谢我们的天天,你可要快快长大啊。” 话音甫落,范微澜闯了进来,好似梦中劈了个旱天雷:“公子,他们已经杀上山了,柳宫主正与他们周旋,公子我掩护你走!” 明月若兰企盼地望着坚强公子,她希望公子答应。 然而她的希望落空了。 范微澜面对的是一具瘦弱的身体,苍白的面孔,但是眸子里洋溢出来却是饱满的热情,鲜亮的人格。 “小范,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对我不离不弃。临别之际,我没有什么东西相赠,就把我的凤矩剑送给你吧。”坚强公子将凤矩剑与剑鞘递到范微澜的面前。 “白所以为坚,黄所以为韧,黄白杂则坚且韧,这凤矩剑......良剑也。” “你也懂剑?” “小时候跟着师父去过名剑山庄,赏鉴天下名剑,因此对相剑也略懂一二。” “既然你懂剑,那么凤矩剑也算是找到好的归宿了。” 剑跟对了主人,它的光彩不会被埋没,一代名器终究得遇明主。 范微澜不愿接:“可是......公子,这是你的剑。” “从今天开始,它是你的剑了。我对比试之中毁坏你师父送你的剑一直耿耿于怀,今天我这把凤矩剑就当是赔偿好了。” “这......” “拿着。”坚强公子的语气不容推辞。 范微澜犹豫地接了剑。 “小范,我要求你一件事。” “公子何必求,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竭尽所能。” “我想把若兰,还有这三个孩子托付给你。” 这时明月若兰面色戚然地喊了声:“公子!”她迫切地想阻止公子产生并实施这样的想法,但无济于事。 坚强公子不理会明月若兰的情绪,而是继续说:“能答应我么?” 范微澜看看坚强公子,又瞧瞧明月若兰,毅然立誓:“公子说什么客气话,让我保护夫人和孩子是对我的信任,也是我的荣幸。” “那多谢了。”坚强公子淡然地打断了范微澜的长篇大论,“你带他们走吧。” 范微澜刚要拔脚,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不走?” 坚强公子坚定地摇了摇头:“就算易水已逝,就算铁幕落下,我要在这里驻守到最后一个黄昏。” “公子,我很敬重你的为人,但我觉得柳宫主说得对......”范微澜不死心。 “走得出这里,走不出天下,总要有人流第一滴血。” 明月若兰见公子心意已决,亦把心一横:“我也不走,程婴杵臼,我们各取其一吧。”果真巾帼不让须眉,慷慨悲壮之气充塞宇宙。 范微澜一怔,便肃然起敬,遂不再问。 残烛尽,灯火灭,一场决然的告别。 第七章 公子决死(中) 事非经过不知难。 清凉山与鸡鸣寺之间的距离仅有六里,但这六里路走得非常之艰难。 范微澜解开腰绦,将衣摆向上卷起,包住纬仔,再用丝绦系住衣角,抱护在腹。左手抱起经儿,右手拔剑四顾。天天跟在范微澜的身后。他带着三个孩子行到山脚处便停了下来。他不能不停,因为那里,杨悲秋在。 杨悲秋踩着“诡雷”,他不敢离开,他不知道这不过是柳博文略施小计骗他的。他还信以为真,一个时辰内未挪开一步。曹无伤也是。 不过此刻杨悲秋的身边比柳博文在时多了十余个身穿夜行衣的杀手。杨悲秋一使眼色,与他同在的十余个杀手一齐亮出兵刃,缅刀、流星锤、夺命qiāng、青铜剑、方天画戟的都有,夜色也难掩其辉。杀手们在杨悲秋的指挥下缓缓欺上。 范微澜哈哈笑了一阵,声音苍凉。笑声未绝,剑眉微蹙,掌中光芒暴闪,清脆的“刈刈”之声浮dàng起来,掩盖了支离破碎的惨嗥,没有一点呻吟和半点挣扎,正如范微澜所希望的,他不计较头颅或是肢体,只要凤矩剑能发出清脆的“刈刈”声即可。 他的希望没有落空。 杨悲秋的脖子上生出一股凉意,就好像范微澜的剑也在他的颈项上锉了一下。他看到自己的手下在范微澜的剑下比韭菜强不了多少。 范微澜挽起剑花无数,分别刺向杨悲秋的肩、肘、腰,一气呵成,剑锋所指,掀起罡风阵阵,然后迅速还鞘。 杨悲秋没有反抗。他知道,反抗也没有用,这少年的剑法并不亚于天下第一剑的白名夏,而且自己无法移动身体,横竖是个死,不如死得像个男人。他这么想救了他一命。原因很简单,范微澜不杀不抵抗之人,但他轻描淡写的几剑已将杨悲秋的外衣肢解得破碎不堪。杨悲秋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提着离别钩,窘得无地自容。 范微澜语意轻蔑地问:“你们想怎么样?” 杨悲秋仗着胆气:“不管你是谁,没有人可以走出这清凉山。” “噢,是吗,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拦我?” 杨悲秋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范微澜刚要迈步走出清凉山的地界,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如果拿坚强公子和明月若兰的xìng命呢......” 范微澜猛地止住了脚步,他霍然转身,只见一个袒胸露rǔ的豪客提着一杆朴刀缓步下山,他的身后是一名身着官服的刀手,不同的是,手上拿的兵器是狭长锋利的唐直刀。 “大司徒怕杨大哥有什么闪失,特命小的前来相助。” “你们是......” “小的叫史大器,在大司徒府当差。这位是尚云,是小的同袍。” “原来两位是大司徒的人,失敬失敬!”杨悲秋与两位差官抱拳寒暄。 范微澜厌恶地看了这几位,声音冷得冰封千里:“你们让开!” 那史大器闻言蓦地把注意力移到范微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身上,他瞅着范微澜,又瞅了瞅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是坚强公子的余孽吧,你jiāo给我们处置,算你自首,保你活着离开。” “你很会讲笑话,但你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范微澜对史大器以及那个尚云毫无兴趣,他只对史大器的话很在意,他冲下山的时候并不知道山顶的铃阁正发生着什么变化。 “你们把坚强公子怎样了?” 史大器发出狞笑:“坚强公子,他已经被我们大卸八块了。” 范微澜的心遽然被扯了一下,好似裂开了一个口子,他含怒接着问:“明月若兰呢?” 史大器摸着自己的下颏,一脸yín笑:“这个嘛,要看大爷我们的心情了,好的话可以给她个痛快的,差的话,哼,就让兄弟们好好享受一番。” “无耻之徒!”范微澜大声怒叱,他的身体里升腾起一种巨大的悲痛和愤怒。 史大器没有因为范微澜的愤怒而有任何收敛的表示,反而大声地笑了起来。尚云也陪着史大器乐。明晃晃的笑容,让范微澜体内的愤怒从文火到武火,不断燃烧着,在血脉中流烈奔涌,越跳越疾,似乎要跳出心腔,腾跃在这颠倒的世间。 愤怒可以把男人捣碎成许多男孩。 凤矩剑出,出则溅血而归。史大器的朴刀甚至没有挥动一下就与他的身体一起栽倒。 尚云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他可不想死,要是这么贸然死了,家里开的镖局就没人打理人。想到这里他速退数步,直到确认在攻击范围之外,才硬气说:“你敢杀朝廷命官,你知道你犯的是诛九族之罪吗?” 范微澜对尚云的话极度不屑,他丢给尚云一个高傲的表情,和一声冷哼。 “明月楼的璇玑图在你身上吗,你最好jiāo出来,免得动起手来麻烦。”尚云说这话的时候两腿打颤,但他还是要充胖子。 “璇玑图......”杨悲秋蓦地激动起来,又及时缄了口,“尚护卫,我看也别费唇舌了,先拿下这几个逆党jiāo给大司徒再说。” 尚云也是猴精,他混迹官场多年,能看不出杨悲秋的意思,他才不会傻到当大头兵冲锋陷阵呢,于是他揶揄杨悲秋:“那杨大哥还愣着作什么呢,你我联手拿下他再说,也好为史兄报仇。” 杨悲秋听话中之意知道他在奚落自己,脸色yīn晴不定,也只得硬着头皮说:“尚护卫,我......不慎中了逆党的圈套......” 尚云笑了:“那诡雷,子虚乌有。不过是柳博文骗杨大哥你呢,我在山上都听见了。” 杨悲秋将信将疑,既不能确定柳博文说的是实话,也不能肯定尚云说法的准确xìng。一时他也左右为难,他实在是一个过于惜命的人。 “怎么,杨大哥不信?”尚云话音甫落,随手一掷,唐直刀斜斜chā入杨悲秋的脚下,嵌入那一方泥土之中。杨悲秋吓出一声冷汗,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度秒如年的难捱。 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杨悲秋睁开了眼睛,尚云正望着他嘿嘿地笑着。 杨悲秋的脸发生了侧漏,以鼻梁为中线红白参半。上了柳博文的当,尚云在嘲笑自己,双重的羞辱几乎让他抬不起头来,但他身为一派之长,又满怀鲸吞宇内之志,如果连这道坎都跨不过去,那就成了江湖中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了。 杨悲秋将恼羞衍生出的愤怒转嫁到了范微澜的身上,也想以武功显圣从而在史大器面前立威,省得他回去嚼舌头让大司徒看轻了自己。 钩尖向天,钩锋迎展。可是一对钩在他手里却不是用来钩的,而是刺。 范微澜看到杨悲秋刺的姿势不禁有些兴奋,手指开始不自觉地错动,跃跃yù试。 忽然身边的天天拽着范微澜的衣角问:“叔叔,这个人他要干嘛?”天天的稚音一瞬间让范微澜的心平静下来,他并不了解杨悲秋离别钩的手法,也不知道这对钩的诡异,只是从纯武者的角度很想以身试法与高手过过招而已,但是天天无邪的问题让范微澜初尝重任在肩的滋味。 一个人有了牵绊,他就不会像独身时那么洒脱,做事也不潇洒,自然更不能鲁莽了。所以范微澜罕见的没有动,如果他师父见到他这样,一定会很欣慰的,这才是大家的风范。 以定制变,以不变应万变。 尚云叉着腰兴致勃勃地看着,仿佛眼前的一幕是很好看的闹剧。曹无伤正在揩汗,他不是为杨悲秋担心,而是诡雷虚惊的反衍。至于躺倒的杀手,没什么好描述的了,他们不是死便是垂死。 钩锋笔直地窜向范微澜。虽然笔直,却完全封死了范微澜出手的角度。范微澜无论出剑还是不出剑都注定无法破解这一招。因为这一招相当诡异,诡异到旁观者瞠目结舌。离别钩临到范微澜一尺之处忽然反钩出去,攻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一个让人料想不到的方向。 处在那个方向的人叫尚云。尚云根本没有做防御的准备,当他发现不妙硬生生地将身子凌空拔起的刹那,冰冷的钩锋已在他的咽喉留下了吻痕。 范微澜傻眼了,曹无伤也傻眼了,而尚云只能瞪眼了。 杨悲秋杀尚云必有杀他的理由,否则杨悲秋也不必冒着得罪大司徒的风险去杀害一个几乎等同救了自己的差官。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远方的某个人说:“顾余侯,这回恐怕让您失望了。” 范微澜流露的惊讶很快转瞬即逝,恢复了镇定。无论谁杀谁,终不过是狗咬狗。 曹无伤却还在一头雾水中茫然若失:“杨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璇玑图在你身上?”杨悲秋不理会曹无伤,他甩干钩上的鲜血,一板一眼地问范微澜。 范微澜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问我?” “难道这里还有别的人值得我问?” “不在。”范微澜回答得很坚定。 杨悲秋打量了他许久,直到判断出范微澜所说的不是谎言,他才缓缓开口:“那么,他们一定知道。”他眼角的余光落在三个孩子身上。 范微澜追捕到杨悲秋的余光:“他们还只是孩子。” “哼,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喝过血的滋味了。” 杨悲秋说完,yīn恻一笑。 倒在地上的杀手有一半忽然还了阳,像浇了大粪的庄稼一样,从地上窜了起来,精神头十足,而且还自报家门。 “孙驼背。” “徐杰。” “单三铁。” “杜确。” ...... “没想到他们中不少人还活着吧,我孤星门人向来神鬼莫测,” 杨悲秋得意的表情好像他在导演一场戏,“你以为你的剑法高明,我却认为我的计策更高明。” 计策的复杂绝不是任何人能想象得到的,也绝非任何人所能招架抵挡。 范微澜xìng格膂烈刚强,哪里容得这号人在他面前折辱他,不由被愤怒冲昏头脑,忘了自己肩负的重托。 而杨悲秋的手下们也没有耐心与范微澜再作口舌之争,纷纷挥舞掌中的兵器扑了上来。范微澜只得扔开天天,同他们缠斗在一起。杨悲秋提着离别钩,冷冷地观战。由于还抱着纬仔,背后负着经儿,打起架来不免缩手缩脚,但就这样,单剑独臂的范微澜也与那些个杀手打了个平手,但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身陷群围,范微澜不免自顾不暇,加上孤星门一干人附骨之蛆一般缠着,饶是他武功不俗,也难觅脱身之法。 趁范微澜穷于应付,曹无伤瞅准机会向天天掠去。 范微澜用眼角余光一扫,槽糕,连忙撇下酣战的孤星门徒,回身去抢夺天天。杨悲秋适时而起,封住了范微澜的退路。范微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天被曹无伤抓走。 曹无伤抓住天天的衣领,就势一提,打算拎了便走。可他走了一步,发现肩膀好像被一把钳子拧住了,腿脚也变得不太灵便,整个人好像踏在虚空。疼痛让他的牙齿咯咯作响,扣天天的手劲就缓了下来。天天挣脱了他,跑在范微澜的身边,又惊又哭:“叔叔......” 范微澜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安慰:“别怕......” 曹无伤试图掰开钳他肩膀的手,尝试了几遍,却是越挣越紧,不由他不泄气:“何方英雄,能不能赐面一见?”语气中充满了讨饶的意味。曹无伤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就像风筝一样飞出去了。之后经历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摔打,爬起来的时候,脑子嗡嗡的,全身好似做了深度按摩,软绵绵得支撑不起一个人字。眼帘里缭乱的画面让他根本看不清摔他的人长什么模样,他寄希望于杨悲秋:“杨兄......”只说了两个字就发现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嘴巴在稍微用力之下脱臼了。 不用提醒,杨悲秋也早已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锁定了。 忧郁的眼神,破梗的胡渣子,乱云飞渡的发型,外罩黑色敞怀的长衣,里面像胡袄,可下身又着的像汉裙,连接它们的是油条一样的腰带,绝对是画龙点睛之笔。这样原始的混搭可不多见。 “程咬金”对范微澜说:“我叫泥鳅,我可以帮你。” 泥鳅拥有强大的生命力,钻到泥里,即使水涸也能生存很久。泥鳅又被称作活人参,全身都是精华。 范微澜惊讶于泥鳅的出现,更不可思议此人的服饰比乞丐还令人眼花缭乱:“如此......多谢......” 杨悲秋恨声顿起:“哪里来的野人,我不找你麻烦,你却来触我霉头。” 泥鳅的眉头皱成“川”形,他忧郁的目光无情地盯着杨悲秋。杨悲秋也盯着他,孤星门的杀手也一致地盯着他。 风吹过,血腥味渐淡,杀气却浓。 杀手们高度紧张起来,他们握兵器的手已明显凸出了青筋。杨悲秋瞳孔慢慢收缩,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任何半路出现绊脚石都要慎重对待。最好能一击制敌。 僵持。僵持是寻找战机的过程。胜负在稍纵即逝中一判即分。 可是“哇”的一声,有人哭了。 哭的人竟然是泥鳅,哭得在场的人莫名其妙。 范微澜期待泥鳅发挥个人英雄主义的心思一下子被雷得无踪无影。 视泥鳅如临大敌的杀手们也变得手足无措,他们没遇到过未战先哭的对手。 杨悲秋刚刚凝结起的杀气同样被这没有征兆的一哭搅乱了。 然而泪未拭干,泥鳅忽然挟风驰恃雷般出手。 哭声只是掩饰,或者是幌子,不高明,却能制造出出其不意的效果。 徐杰第一个倒下,接下来是单三铁,然后是杜确...... 泥鳅一口气赤手空拳攻出一十三招长拳,并不高深的武功却收获了高倍的回报。倒下的人跟他的出手次数成正比。他攻击的姿态像一头饥渴的野兽,完全不顾自己的生死,拼命地以打倒敌人为己任。 那些杀手都因开场的迷惑和不适应他武功的节奏或死或伤。只有一个杀手例外。这个杀手通身除了一条金腰带,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所用的也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可他的节奏感很好,快速捕捉到了泥鳅的空门。 泥鳅做出了最快的闪躲动作,但仍眼睁睁地看着那柄腰身黯淡无光的匕首刺进身体以至没柄。人在将死之时,总有那么一点时间够你说半句话或者做一点事,泥鳅毫不犹豫地挥刀横劈杀手,令他意外的是,杀手竟然没有躲开。金腰带的杀手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珠,用手捂着喷血的伤口。 泥鳅放开刀,想要回身却一头栽倒。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数年后,江湖出现了一个高手,他喜欢束一条金腰带练功,十年后练成了冠绝天下的搏击之技,几乎纵横无敌。 泥鳅在倒下的一瞬间给了范微澜一个眼神,意思是说,不要让我白死。 范微澜趁隙遁逃。他含泪而行,口中不住地念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chéng rén。以前他一直为道教的门徒讲出儒教的方言而疑惑,现在终于明白了...... 有些人野兽般活着,灵魂并不卑贱。 第八章 公子决死(下) 没走多远,范微澜就被杨悲秋与曹无伤追上了。论单打独斗,曹无伤、杨悲秋以及他的某一手下,任谁也不能胜范微澜,但数人联手就难说了。一来刚才的苦战让范微澜消耗不少体力,二来冲下山时范微澜与数人jiāo手已受了外伤,流血过多。 杨悲秋见一时难以取胜,又开始鼓动唇舌。辱骂变成慈悲。毁谤转为赞誉。 “年轻人,看你一表人才,杀之可惜,只要你jiāo出逆党余孽,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范微澜紧守灵台一点清明,毫不为其泱泱大度所动。他不说话,将饱满的愤怒注入手中的凤矩剑。剑气如虹,捏合成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提剑迅捷、跳跃、翻飞,每一个招式都那么绚烂而精彩。 杨悲秋暗自吃惊,这小伙子果然不同凡响:“要是你投效我孤星门,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天天指着杨悲秋和曹无伤:“叔叔,别听他们的,他们是坏人......”童声糯糯的,却兀自带有一种硬气。 杨悲秋大怒:“小丫头片子,没教养,大人说话多什么嘴!”一边吆喝着手下穷追猛打,一边做思想渗透。 曹无伤对杨悲秋如此好的耐心感到不解,他觉得在这个争分夺秒的夜晚,时间最宝贵,再不痛下杀手,万一又冒出个“程咬金”来,那可是无穷的麻烦。 “杨兄,猪往前拱,鸡朝后刨,各有得食的活儿。你何必对这个人如此执著?” 他当然不能理解杨悲秋的心思。 什么猪呀鸡的,杨悲秋恼火地看了曹无伤一眼,微微蹙起的眉头有说不出的轻蔑。他可不能让范微澜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那璇玑图可就成了千古之谜了,然而他也没曹无伤想得那么有耐心,他心里也对说降范微澜一事打起了退堂鼓。 “击破别人抵抗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他们抓狂的时候找几个白痴来,绑架比杀人更有效率。” 曹无伤虽不聪明,但这句话还是能领会的,他对杨悲秋的手下发出指令:“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住那个小女孩。” 杀手对曹无伤的指令可谓不屑一顾,他们的眼睛都瞧着杨悲秋,只有杨悲秋亲自下令,才能号令他们。 曹无伤不无尴尬地孤身欺上。范微澜一边周旋,一边也在观察。杨悲秋那厢剩余的几名杀手由于曹无伤的贸然发令与杨悲秋的暂时缄默而出现了某种思维上的混乱,导致攻击上的暂停,这使得范微澜有了喘息之机,在一动数静的空隙之中,范微澜余光一扫,旁边有一片小树林。范微澜虚晃一招,穿过并不稠密的人墙,单脚在一棵老槐树上点了一点,蹦起来一丈之多,再用剑一掠树干,借力窜入树丛之中。 杨悲秋不再缄默,猝然发令:“追!” 树丛里一阵枝条摇摆,青草起伏,几个高矮胖瘦不同的江湖客飘了进去。 范微澜从不屑偷袭这种小人行径,但事急从权,再加上对方也比较yīn险,自己死不足惜,要是公子的子嗣不保,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坚强公子。想到这里,他也就顾不得什么风度了。 甩尽眼前的杂色,放大对方的动作,挖掘那些细小的被藐视的缺点,不多时,范微澜看准一个肥大的身影,他断定那是曹无伤,折断一根树枝就向黑影的方向掷去。只听有人嘿呀叫了一声,脚步的声音一轻一重,八成受伤了。范微澜一喜,脚尖再一点树梢,人又跃往另一棵树,唬得那些黑暗中的杀手一惊一乍的。他故意摇动树干,迷惑对方,然后再度跃起。 “滚出来,有种出来较量......” “藏头缩尾,算什么英雄......” “小赤佬......” 范微澜摸出口袋里的石子,伸指一弹,但听得噗通、噗通、噗通三响,倒下去仨。他心里盘算,只剩杨悲秋了。 他压着枝桠俯下身段,在模糊的夜色中,见到钩状的反光,如鹞鹰般俯冲欺至,毫不犹豫地横剑反撩,腋下穿刺而出。 噗! 明显感觉扎中了ròu体,范微澜嘴角微翘,心想,了结了。他想拔,剑却好像带着倦意滞留在对方身体之中,不肯出来。 一人在身后狞笑不已:“上当了,你还是太年轻了。”那声音正是杨悲秋。 范微澜诧异万分,他不明白杨悲秋明明中了招,怎么却如没事人一般?杨悲秋点亮了火折子,范微澜这才看清,凤矩剑的确是穿心而过,只是穿的不是杨悲秋的心,而是木人的心。 范微澜不知杨悲秋什么时候居然用残枝败叶扎chéng rén的模样,待他的剑洞穿木人之后,杨悲秋才显山露水。那木人的中央嵌着一块包袱状的磁铁,正是这块磁铁将他的剑牢牢吸附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笑声掠过,杨悲秋的钩锋便毫不犹豫地刺过范微澜的肩头,然后一个血腥地回拉,钩尖扎进了锁骨的位置,像啮齿似的啃着琵琶骨不放。 范微澜“呜”地闷哼,紧咬牙关,愣是没有叫出声来。豆大的汗滴溶进伤口之中,增添了无穷的疼痛。 曹无伤一瘸一拐地赶过来,掌中刀把子对着范微澜的脑袋就是一下:“叫你打......” 杨悲秋脸一沉:“曹老弟,你这是做什么,那女孩子呢?” 曹无伤闻言停手,拔目四顾。天天正隐在一棵树的背后,一根衫带被晚风带起,飘了起来。曹无伤不禁露出狡黠的微笑,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范微澜见状,负痛大喊:“天天,快抱着弟弟走!”是时,范微澜由于要施突袭,已将纬仔jiāo与天天。 杨悲秋眉头一皱,手上加劲,“滋滋”地好像拉弦,锋刃与骨头的摩擦清晰明了地在树丛里跳跃起令人毛骨悚然的音符。 范微澜压着疼意,筋脉因为阵痛像蚯蚓蜷曲着打结,几乎要破肤而出。他把牙齿咬到出血,也不当着敌人的面惨叫,极力压抑的呜呜低吼犹如愤怒的猛虎发出的低啸。 曹无伤不管这些,他听见范微澜的喊叫,急忙脚上加紧,几步窜到天天所躲的树前,手臂左右一抄,勒向树腰。他正要为抓到天天而欣喜,却突然觉得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美好。甚至不妙。他大叫起来,就像他受的罪比范微澜还大似的。他抱到的不是天天,是一束荆棘。荆棘上尖刺不但刺破了他的衣服,也钉入了他的皮ròu。 杨悲秋也“呀”的表示了不解与吃惊。那些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杀手一边揉着伤处,一边面面相觑。 与他们态度截然相反的是平地一声雷的从树冠上散落下来的震彻树丛的大笑。 “哈哈......” 一个人从树梢跃下,落地无尘。 “我叫鞋拔。”他对着众人如是说。 鞋拔的作用就是方便穿鞋。没有鞋拔,人们一样穿鞋,只是少了些许方便。 “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给坚强公子提鞋也不配,但我愿意做一些微薄的事,帮一点小忙,因为公子说过,仁慈之心的体现,不是施舍,而是同甘共苦。” 杨悲秋哼了一声:“世人只愿共苦,哪里舍得同甘。夫妻如此,朋友如此,师徒也一样。”他的话让曹无伤倒吸了一口冷气。 鞋拔摇了摇头:“我不识字,懂的道理不多,但还知道,一个人吃得多少、干活轻重、睡得好坏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公子对得起他的良心,我也对得起我的良心。” 杨悲秋冷笑:“凭你也敢翅儿。” 鞋拔还真是实心眼儿,实话实说:“我不会武功,但我会抱大腿。”说着,他就去抱杨悲秋的大腿。霎时,范微澜也一拍胸口,将离别钩震出体外,人也一头撞向杨悲秋的腰肋。 杨悲秋耍猴似地轻轻一跃,鞋拔便扑了个空,再在空中一折,躲过了范微澜。但这一躲,也让范微澜摆脱了他的离别钩。范微澜换手接住凤矩剑,迅速撤步,卫护天天。 杨悲秋一瞅范微澜脱身,就要去追,却又被鞋拔纠缠着。他只好收住脚步,轻松一拧身体让鞋拔扑空。但鞋拔不放弃,还去抱。杨悲秋躲开的同时还不忘取笑他。 鞋拔不气不恼,依然孜孜不倦地抱杨悲秋的大腿。杨悲秋被鞋拔的死缠烂打弄得厌烦了,扬起手中的钩就要下死手。范微澜眼见鞋拔xìng命不保,一边护持着两个小孩,一边仗剑直取杨悲秋。 杨悲秋不敢怠慢,钩势回转迎上范微澜的剑。就在剑钩jiāo击的时候,突然鞋拔的声音响起了。 “抱到了,抱到了......” 只见他正以匍匐的姿态拜倒在杨悲秋的下摆,两只粗壮的臂膀缚住了杨悲秋的一条腿。他的眼眶里闪出了泪花,他抱着杨悲秋的腿不松手。 “你们快走......” 范微澜有些不甘,但鞋拔叫得凄切。身边的天天早已吓得哭了,一个劲地喊“叔叔”、“叔叔”,范微澜心乱如麻,一咬牙,顿了顿脚,扬长而去。 杨悲秋想要追赶却被鞋拔拖着,他又怒又恼,奋起一掌在鞋拔的顶梁门上拍落。 鞋拔的眼中渐渐没有了温度,只有寂静的萧索。强烈的酸楚从范微澜的鼻腔狠狠涌出,觉得身体很冷,情感很麻木。有时,你必须敬佩这样的人,虽然死时起的作用不大,但总有一种感动让我们泪流满面。 不,我们很坚强,我们不需要眼泪,但我们的眼泪也是坚强的。 实际上,我们只是经历生活。 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到遥远的地方去。 我们是世上的朝拜者与陌生人...... 鞋拔面目宛然,嘴角带笑,神情栩栩如在生时一般。 清凉山铃阁。 坚强公子从容出了内室,在琴边坐定,边抚边吟:“雨中风貌,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按玉龙,嘶未断,月冷波寒......” 他的脉象未因dú气的侵入而孱弱,反而随着琴声的高沆而加强。 明月若兰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但还是笑着说:“公子,你不劝我,我也不劝你。我们一起。” 坚强公子端详着她,眼里流露出惋惜又感动的神情:“好。我们一起。” 明月若兰挥去心头的疼痛,紧紧地与坚强公子依偎在一起。这温暖的怀抱,盛放的是全宇宙的温柔,花儿在这里四季不会凋零,湖水流淌到这里永远湛蓝......明月若兰轻轻用手指在坚强公子的脸上摩挲,那不是什么俊美得无可挑剔的面孔,只是一张普通的还算英俊的脸。她喜欢看他挺拔的背影,吟诗时冷漠疏离的气质,舞剑时傲然于群的气势,谈心时缱绻多情的语态以及心系天下而常年挂在脸上的忧郁,让人忍不住怜惜。 公子是她的英雄。 她依稀记得初见公子那种心灵被撞击的感觉,那惊鸿一瞥与过目不忘。她记得为公子斟第一杯酒的时候酒盏轻轻漾起,发出了不属于沉醉的声响。那个白马雪衣的公子,那个花下罗裙轻拂过的昨天。如同反反复复做的一场梦,时醒时寐,他的轮廓在梦境里也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若兰,我是不是很失败,是不是很没有用?既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又不能给你幸福,还连累了千万无辜的百姓。” 宁愿牺牲矜持的姿态,也要在你面前崩溃。 “不是的,公子,不是的,你的人生将因契合了某种需要而辉煌。只是这种需要并不是你所期望的......” 她是他的知己。现实让人灰心,在疼痛的挣扎里,整个世界只有这个角落是宁静祥和的。 “公子,能帮若兰洗头吗?” 坚强公子的思绪从悒郁的深井里爬出来,点点头:“好。”他打了一盆水,替明月若兰卸去头上的珠簪,把手chā入明月若兰的发丝之中,轻轻地揉着。 “公子,我把璇玑图藏在经儿身上,你不会怪我吧。” 坚强公子手一抖,但还是镇定地说:“革命总有牺牲的,我不怪你的。”他继续给她洗头,但是动作已经有些僵硬。明月若兰觉察出了不同,蓦地抬起头,水渍顺着发梢流满了她的脸。一窝青丝水光星闪,搭在浑圆的肩头上,更衬得肌肤莹润。 一滴泪滑过的痕迹会在另一个人的心里停留多久?一个身影会在另一个人的瞳孔里固执多久?现在他在她身边,片刻的温存之后,他们又要分别。 他们没来得及温存,外面便传来丝丝的杂音。坚强公子恢复了惯有的警惕,那是危机来临前的预兆。明月若兰也感受到了危险的迫近,她的手指在收拢。坚强公子的目光移到她攥紧的双手,想伸手拨开时,发现自己的双手也是紧握的。 “来者何人?” 外面响起两个年轻的声音,一前一后。 “玉司马。” “小诸葛。” 坚强公子的心定了一些,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旷野之空,有若洪钟,尾音之袅,有若浮云。如果前两位年轻人可称俊杰,那么接下来的这位就是俊杰中翘楚。 “沧浪山庄白名夏。” “白名夏?”当这个名字灌入耳朵,坚强公子霍然起身,“白兄不远千里,到这清凉山,是来观我的死状,还是来劝我出奔。” “都不是。” “哦?” “是来送你一程。” 玉司马与小诸葛勃然变色,被人跟蹑了这么久愣是没发现。他们身法转换,一左一右迅速翼蔽着坚强公子。 坚强公子拨开他们,微笑着对白名夏说:“白兄来得正是时候。” “都说坚强公子好剑,想必剑法也不赖,可否赐招一二。”白名夏并未亮出长生剑,却已涌出了盎然的剑意。 “剑招已忘,剑已不在,项上人头尚寄在肩,公自取便是。” 剑意遇上了决然,也只有碰壁。 白名夏一愕:“公子已走不出这清凉山,何不与我尽兴一战,或有可为......” “或有可为,”坚强公子的嘴角拉起嘲讽的微笑,他恨不能挽狂澜于既倒,解燃眉于倒悬,走了又良心不安,只能坐以待毙,“那就留与后来人去为......” “都说公子坚强,怎么临到最后也是束手认命。”白名夏忍不住以言相激。 “一个人的血终有流尽的一天,与其奔逃终老于山林,不如用自己的血作路标引领后来者走出一条抗拒压迫奔向自由的路......等一切云淡风轻后你会看到我的用心。”说到这里,公子的情绪不免激昂起来,口中齿舌弹吐,呼吸急促,拳头攥得紧紧的,似乎未发觉自己的失态,“我以我血荐轩辕......” 白名夏动情地默念了几遍,百感jiāo集:“我本是一草莽剑客,终日只知坐气练剑、穷首皓经,原无大志。今日听公子一席言,顿觉自己渺若尘埃,愧不敢当。” 他一拂袖,转过身子,就要走。 坚强公子说:“等一等。” 白名夏的脚步应声而停,他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坚强公子:“我已不打算跟你比剑。” 坚强公子不复多言,而是径直推开内屋的门走了进去。 白名夏僵立了片刻,毅然跟了上去。门关上,里面的动静在外面听起来不大。 时间很短,坚强公子与白名夏一前一后出了木屋。 坚强公子的微笑对比白名夏弱小的颓唐,更让白名夏意兴阑珊。 “你的剑虽然是天下第一,但还不够出色。” “我的剑现在不出色,但未来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我希望自己亲眼看到那一天,但就目前形势......恐怕很难。” 白名夏闻听,眼中亦是黯然,仿佛痛惜知己的哀怨。 明月若兰起身安静拈香。香头泛红,烟雾袅袅。第一炉香的香味还没散到铃阁外,白名夏身形便如一缕轻烟,飘飘然出阁而去,倏然去得远了。阁外落花依稀几番。 鸡鸣寺里,留待接应的雄阔海正反复把玩着玉。 “柳宫主,这玉有些奇怪,只有一半,是啥子意思?” 柳博文羽扇摇得有些沉重:“者,诀也,诀别之意。” “诀别?” “就是永远分开的意思。” “啥?”雄阔海虎目圆翻,“你说公子他......”他言迹未了,眼珠子已盼向了正在包扎伤口的范微澜。 范微澜没有否定柳博文的说法。他叼住绷带的一头,另一只手抻直绷带,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伤口上。他是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强而警觉的年轻人,上yào、绑绷带这些事从不需要别人代劳,除非不醒人事。 “你们咋能只顾着自己逃命!” 小诸葛的笑容惊心动魄,像一把刀深深chā入雄阔海的心口:“大难临头各自飞,雄大哥,坚强公子都死了,我们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趁早各自逃命去吧。” “洒家以前还以为你呱呱叫,原来你也是个怂娃!” “怂娃又怎样?天下偌大,你我寸功未立,就这么葬身于此,不是遗憾终身嘛!” 雄阔海不敢相信小诸葛竟然是这样的投机之徒,xìng命攸关之际选择了明哲保身。他是粗人,拳头捏得紧紧的,真想把小诸葛捶死。 柳博文也斥责他:“死者,人之所恶。恶者,无罪于天,不负于人。今君抱六过之罪,不知愧辱而yù求生,岂不鄙哉。” “鄙什么,公子只知刚直不阿的反抗,却不懂委曲求全的忍耐。我小诸葛将来的成就定不在他之下。” “你错了,公子并非不懂得忍耐,他只是在用自己的血浇灌革命的墙基。” 小诸葛不服气:“但他失败了......” “失败并不可耻,失败了丧失勇气与进取心才是可耻的。纸上谈兵改变不了什么,有些东西一定要身体力行。公子虽然失败了,可他一直在为他的梦想而努力。” 坚强公子是江湖的标杆。标杆的意义在于树立了一个严格的标准,提供了一个曼妙的尺度。他是火种,他是熹微的晨光。因为有了坚强公子的光芒,那些追随他的人们才能在这个充满黑暗的世界里坚强地活下去。 坚强公子说,未来不确定,我们需要希望与勇气,还有豁达,相信幸福可以通过它们获得,但这一切都离不开坚强。 生命在陨落,信念却悄悄挺立,刺穿了历史的苍穹。 明月若兰弹着蕉雨琴,继续坚强公子未完的曲子。 “君是帝旁星宿,下扫浊世秕,腾身骑龙云汉。侬身江山琵琶,还遭后人涕泪,谨拜司马文章。十载北地胭脂,八载南朝金粉,自悲沦落天涯,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唱腔甚是凄然,说的似是她,又好像在哀悼一个时代。一种软软的触动延伸到心底,明月若兰突然间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失声痛哭。 公子,你是世上最孤独的人,你内心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到过。 明月若兰多么希望此刻坚强公子突然还阳对她说,见鬼,不是还有你吗? 真情可遇不可求,良缘一去不回头。他们将所有的梦幻与喜好,依依不舍又义无返顾地,jiāo付给俗世的岁月。 一位塾师在坚强公子被杀的当日对馆内喧闹嬉笑的童生们说,不要笑了,坚强公子死了。 第九章 说降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白马,带把刀,城门底下走一遭。” 聂长空在攻城之前,已经将这座城门数百年沉甸甸的历史研究了个遍。 聚宝门有三道瓮城,四道拱门相互贯通,各道门内原均有上下可启动的千斤闸和双扇木门。整个瓮城有藏兵洞二十七个,能藏兵三千余人。瓮城两侧各有坡道,可骑马登城。遇到敌人强攻时,可将敌兵放进城门,然后关起各道城门,把敌军截为三段,分而歼之,似如“瓮中捉鳖”。 玉司马一见官军形成攻城的态势,便摇动幡旗,先发制人。 pào声大作,但见城门大开,起义军步骑千人冲突而出,右司马柴旺率步兵当先迎上,阵势还未对圆,双方便已动手,一时乱战踏破,血流满地。 后军指挥使敖少雄不及听令,率军疾若飞电,迂回到挹江门前。此时鹰扬军前部溃乱,死伤惨重,起义军骑兵正拟后撤,城门上的弓弩手方才发完一矢,正忙着抽箭上弩,掩护骑军返城,不料官军轻骑兵来得突兀,仓皇之际,不知如何抵挡,争先恐后往城内跑去。敖少雄马鞭倏指,鹰扬铁骑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冲入起义军骑阵,四面截杀,三千起义军溃不成军,几乎死伤殆尽。敖少雄酣战片刻,遥见败军后撤,聚宝门未及关闭,大觉有机可乘。他素来不可一世,自恃兵马骏极,又兼有司徒撑腰,yù要趁胜挥军,先入金陵抢夺头功。 聂长空正策动鹰扬军各部陆续登陆,围攻聚宝门,见状对敖少雄骇呼:“去不得。”但呼叫声淹没在喊杀声中,敖少雄哪里听到。就算听到,也未必理睬,他仗着是顾余侯的乘龙快婿,骄横惯了。于是与两名副将各领兵马,飞骑冲入瓮城。这时候但听一声巨响,藏兵洞中杀声四起,伏兵以雷霆之势将敖少雄等人吞没。 伏兵之中,白名夏一人当先,剑影纵横。鹰扬军残肢断臂好似落叶纷飞,鲜血便如雨下四溅。溅在白名夏白衣之上,艳若片片桃花。他几个起落,便到敖少雄马前,见敖少雄服色,知道必是个将领,当即凌空一剑,劈头落下。 城门迅速关合。 闻得爱婿惨死,顾余侯声言要将金陵城zhà成齑粉,屠尽居民,才能甘心。屠灭金陵,给造反者以打击,也可以震慑其他蠢蠢yù动的省份。于公于私他都有充足的理由积极怂恿聂长空使用“烈焰奔雷”。 “烈焰奔雷”必须配合虎胆pào使用方能所向无敌。而虎胆pào,纵观整个帝国,只有鹰扬军的虎胆营装备了这一杀伤xìng武器。 聂长空十分不愿,但顾余侯不仅贵为大司徒,而且身担监军之职,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不得不妥协,只好下令:“虎胆营出列!” 黑白战甲的方阵中闪出一拨身着红色铠甲的士兵,三十人一组,各簇拥着一尊庞然大物从方阵中推出,庞然大物的前面还有八匹一等走马拉着。一共四尊,分东南西北方向呈列。 这庞然大物身长二丈余,重逾三千斤,由生铁熔铸而成。 三十人中有一人为指挥官,当他喊“装弹”,八名瞄准手立刻将转动pào身基座上的机括,上下左右调整pào口的位置和pào身的高矮。四名装填手打开pào闩,先检查pào膛,然后向膛内,装填pào弹。装提手的身后跟着传递手,他们在装填手发弹之后,擦拭pào膛,再将pào弹传递给装填手。剩余的pào手,就干些转移阵地时移动大pào的体力活了。 瞄准手已然就位,只等指挥使一声令下便立时击发。 虎胆营指挥使子楚欠身向聂长空请示:“大将军,装弹完毕,可予开pào?” 聂长空还在犹豫。 顾余侯却已急不可耐,他催促聂长空:“大将军,你在等什么?皇上在等我们的好消息呢。” 聂长空依然在沉思。 顾余侯恨不得抢过令旗自己指挥,但他深知,鹰扬军非易与之辈,除非他顾余侯手持尚方宝剑,否则根本指挥不动鹰扬军。 “大将军,将士们在流血,你每犹豫一刻,就要死一人、十人、百人......” 聂长空终于果断下令:“开pào!” 轰!轰!轰!轰! 剧烈的震动让pào身后挫,像陨石砸地般嵌入地表。地面赫然陷落了半寸。那击发的pào弹不是稀松平常之物,乃是霹雳堂耐已成名久诵江湖的“烈焰奔雷”。 只一pào便洞裂石城,风闻数里,更何况四pào连发。聚宝门的外城墙不止破了一个大洞,没坍塌的部分也是被zhà得七歪八扭,酥得跟麻花似的。 十万鹰扬军欢呼不止,声遏浮云。顾余侯与众将观看至此,难忍心头狂喜。惟有聂长空手擎缰绳沉默不语,似乎在感伤戚怀。 见识到虎胆pào的威力,玉司马惶恐万分,知道藏兵洞再多,瓮城结构再精妙,面对这种无坚不摧的火器,也难有作为,只有出城迎击,冲乱鹰扬军阵脚,让其无暇发挥火pào威力,才能解救金陵。 聚宝门再度开启,数十辆刀车为前锋,起义军仅剩的骑兵全线出击。 鹰扬军祭起鱼鳞阵,像鱼鳞片一样呈形。最前面的是盾墙,盾墙之后藏着三千长qiāng兵,后面是万余名的神臂弓手,再往后是聂长空的鹰扬骑阵。 玉司马倾金陵之兵攻打,聂长空挥军抵挡。两军喊杀之声直冲霄汉,但鹰扬军太过厉害,金陵虽有柳博文、白名夏等人助阵,也难撼动聂长空的阵势。 不多时,起义军骑兵尽皆折损。玉司马并不打算放弃,他再度摇动幡旗。幡旗掠舞。 一群黄牛从城门中冲出,牛角上绑着锋利的尖刀,屁股蛋子上烟火缭绕,噼里啪啦地响着。 聂长空一惊:“火牛阵!” 火牛过处,盾墙破,长qiāng折,弓手四散。但是火牛冲到主阵就停止不前了,不是不想前进,也不是鹰扬骑阵太过厉害,而是因为体力的缘故,那些火牛纷纷倒下了。火牛阵本来是能发挥效力的,可惜围城太久,城中百姓、士卒都饥饿不堪,不用说粮食,就连青草也被饥民食尽,这几十条黄牛如果不是起义军派人日夜照料,也早就剩下一堆骨头了。玉司马见状扼腕叹息,罢了,天数如此。吩咐紧闭城门。 顾余侯情绪异常激动:“贼人败了,将军可速发pào,将贼寇一举歼灭。” 聂长空心想,金陵若降,其他城池必定胆落,自是无人胆敢撄我兵锋,但自己曾答应过坚强公子,破城之日要保全金陵百姓的xìng命。若是依了顾余侯,不啻为毁诺之举,有何面目存于天地之间。聂长空一念及此,旋即否决了顾余侯的建议,而是扬鞭策马,单人独骑到了城墙下。只见城上张弓满矢对准自己,无以为惧。他吸了一口气,定一定神,冲着城头喊:“在下鹰扬军主帅聂长空,有话与你家主公说。” 玉司马眉头一皱,盘算着令人发矢,直接将聂长空shè杀,除去一大患,但一想,杀了一个聂长空,还有郑破水,段如意,薛白袍,齐王...... “在下玉司马,有什么话跟我讲就是了。” “金陵受困已有半年,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城中百姓饥寒jiāo迫,人竟相食,可以说是濒临绝境,玉兄弟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呢?” 柳博文不等玉司马发话,替他回敬聂长空:“你拿根竹竿去拨树上雀儿的巢,雀儿也要叫几声。聂长空你也有一个巢,我把你的巢搞烂了,你要不要叫几声?” 聂长空被这话堵得无语,凝思之后朗声劝降:“如今唯有四海如一,方可致以太平。列为何不放弃成见,报效朝廷,与我等一同廓清海内,混一天下......” 玉司马沉声表态:“我受公子之恩,本应忠实于他,与城偕亡。如今独自苟活已有负公子之义。聂长空,我不伤你。只盼城破之日,你少杀几个百姓!” 要想对抗别人的声音,就得制造出自己的声音。聂长空没料他一口回绝,眉头一皱:“孤城独危,飞鸟断绝,你们失败是注定的,硬抗下去还有没有意义?” 玉司马在城楼上听到聂长空的喊话,深以为然,想反驳却先失了气势,不禁沉默。 聂长空继续说:“玉司马,你大概是想死了之后名垂青史。没错,你死了名声大好,跟你家公子一样,但这满城百姓死了,能得到什么呢?听不到妻儿呼唤,没有了兄弟手足,看不到爹妈慈颜,三秋之后,只剩一堆白骨。” 玉司马被他这么一劝,也有些犹豫了。刹那间,他转了百十念头,最终双眉一弛,陡然失了方才气势。挹江门城头的军民听得这话,也无不动容,心底好生凄凉。 大概是看出玉司马有所动摇,柳博文急忙劝阻:“玉兄弟你要三思,你焉能断定这不是聂长空的诱降之计,赚你等出城再屠杀之。你忘了长平之战秦国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的故事了?” “柳宫主,你说得有几番道理,可是我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战死或被杀,都是命中注定。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战死没什么了不得,只是苦了那些跟随公子的民众,那些有理想有抱负却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们陪着我们死就很可惜了。”玉司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已经有两天没喝水了,嘴巴开合全是血的味儿,“公子为革命而流血,我玉司马为保存革命火种而献城,若是聂长空言而无信,自有天谴之。” 柳博文长叹一声,顿足而退。白名夏也收剑远引。 玉司马对城下聂长空喊话:“聂长空,怎么才能相信你?” 聂长空断指为誓:“若违定约,长空有如此指。” 耳边的风渐渐大了起来,盖过了聂长空的声音,但挽不回玉司马心中的决定:“传令下去,开城!” 第十章 屠城 遥岑远目,栏杆拍遍,无桥可渡。烈火与残灯相辉映,更显烟硝迷茫。岸边的草丛里伏倒着一位衣履鲜明飘逸出尘的年轻人,他还带着三个孩子,眉头紧锁,漠视着两岸的楼台歌榭。他就是刚刚溃围而出的范微澜。 河面尚有半截浮桥兀自傲立,大火在上面肆虐。一些官兵正忙着救火。范微澜瞅准时机,一把掮起天天,向官军刚刚架起的浮桥掠去。 只见火光之中,一道白影掠众而出,冲到浮桥之上,剑光霍霍,将救火兵士纷纷刺倒,然后白驹过隙般横穿齐王舟桥连营。夺过一艘用于救生的小舟,撑起篙子,于混乱之中,沿着河岸线一路漂去。 船至中流,范微澜回首北望,只见一个酷似坚强公子的人兀立峙于高岸上,挥手示意。 清风吹我寒,明月为谁白,不如归去来,江南有人忆。 灰心和失望笼罩在少年的头顶,但是他一想到坚强公子的殷殷重托,就凭空里增添了无穷的信心。 “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他是你的公子,不是么?” 缀玉连珠的只言片语间,恍若看见那一个个离别的渡口。范微澜狼狈出逃的时候,正是聂长空以胜利者的姿态入城的时候。 金陵城乌衣巷的一处寓所未遭兵燹,保存得还算完好,聂长空打算辟为临时衙门,置兵马司暂署。 这里长期无人洒扫。人去室空,桌椅板凳虽在,但都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家什,半开半闭的窗户上结起了蛛网。聂长空带着随扈跨入门槛,尽管进来的脚步很轻,但还是惊动了空闲已久的尘埃。大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之上有燕子筑的巢,燕子却不知去哪里了,也许与逃难的难民们一起出了金陵城吧。 随扈们洒扫了台阶,在外面放置了鸣冤鼓,正厅里重新归置了桌椅,挂上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以及碧海日升的墙幕,显得官气十足,很有威严。 聂长空一个人对着文房四宝,却想起清凉山的情形,心中好生凄凉之感,几乎掩过了胜利的喜悦,笔意纵横难抑制,一句诗便跃然纸上。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这是隋朝大儒薛道衡的诗,此时此景正合聂长空的心境。 一名亲兵进来,单膝跪地:“禀报大将军,右司马柴旺求见。” 聂长空一听搁下狼毫:“让他进来。” 柴旺进来就喜气洋洋地对聂长空说:“大将军,好消息,薛将军出狩山海关,淤泥河一役,燕破胡亡遁高丽,亦是大功一件呐。” “哦。”聂长空背着手淡淡地应了一声,“朝廷怎么说?” “朝廷?”柴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朝廷还没有封赏。” “我是问对我们怎么说?” 柴旺恍然大悟:“将军攻克金陵之功,举世无双,朝廷虽未发出颁赏的诏书,但依末将愚见,定不会寒了我等的心,而且皇上派出的犒军使者马上也要到了。” 聂长空蓦地转过身来,啄着柴旺的眼睛:“你说犒军使者?” 柴旺对聂长空有如此大的反应感到吃惊:“嗯,将军,是的。” 临时衙门外突然刀光一闪,闯过鸣冤鼓,钉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上。 一种无坚不摧的正气。 柴旺蹦了起来:“谁!”聂长空的惊怖程度一点不输给柴旺,但他定力异于常人,临危不惧是他的本色。 好色是李杜的本色,冶春并不妨他的私德。他的好色诚恳而可爱,我们不应把目光仅仅集中在他床上的小风流,而忽视了他心中的大风流。文成武德,忧国忧民的情怀和背后美妙的江山。你可以用美色勾引一个人,可以用金钱来勾引一个人,也可以用权力勾引一个人,还可以用责任感来勾引一个人。 可自从见了俞妃红,李杜的孟浪便成公案。他从见俞妃红的第一眼开始,就决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不是被俞妃红的美色所折服,而是被她的机心所掳获。所以他不但接受了朝廷的征辟,而且尽心竭力地为俞妃红办事。 “这乌衣巷倒是个别致的地方,聂大将军真是雅致高格,战时也不忘挑选这么一处寓所应景吟诗,实在是佩服之至。”李杜跟着他的刀声一齐掠至。 聂长空并非听不出他口中讥诮之意,但却不以为意,兀自对着堂前的燕子感慨:“帝王及豪门贵族恣情逸乐,曾不知警戒,大可悯伤。” “大将军还是悯伤悯伤自己吧。” 聂长空感受到了杀气,看着柴旺的额头上密布着星星点点,勉强对李杜一笑:“皇上派你来监视我吗?” 李杜很坦然:“是。” “你有什么指教?” “问它。”李杜亮出指缝间的飞刀。 飞刀已不在问情,而在问责。当飞刀已经关注民生,我们还有什麽可说的。我们鼓掌叫好,却又泫然叹息,因为飞刀的背后屹立的是皇权。我们只能赞一个政客的诞生,惜一个侠客的消失。 “聂大将军你从不显露武功,也从带兵刃,不知为何江湖中人把将军你列入一代宗师之列?” “一代宗师愧不敢当。不过聂某懂得一个道理,世上只有两种力量分别是利剑和思想,从长而论,利剑总是败在思想手下。” “思想?哼,危险的思想会让人变得很危险。” “你觉得我很危险?” “不是我,是皇上觉得你很危险。他不但觉得你危险,你身边的人也很危险。” 柴旺的脸刷地白了。 聂长空看了一眼柴旺,说:“我教会他们一些本领,重点是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的本领。我想,这并不犯忌。” “但是你的生存若是妨碍了他人的生存,就可能要杀人或者被杀。” “记得有人说,杀人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往往是被杀的人获得安息,杀人的人却在被痛苦煎熬。我知道你一定努力在扭转这种势头。” 李杜闻言心惊,他对聂长空的能阅读到他的内心感到吃惊,他的确想尽可能地敉平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落差。 “从前,有一个贩马的商人,他把他的马匹放出来供顾客们挑选,但附加条件是只允许挑选离门口最近的那匹马。” “这不是不让顾客挑选吗?” “是,无选择余地的选择,就像现在的你跟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但如果你执迷不悟,我也绝不手软。” “顾余侯要我屠城,你说我该不该从他?” 李杜一愣:“屠城?怎么会......皇上说,以安抚为上......” 聂长空看了看李杜,眼神露出一股悲悯之意,李杜忽然明白了,他羞愧于自己的天真,也有点同情聂长空了。 “狡兔死,走狗烹,这才是皇上真正的意思,”聂长空长叹一声,充满了浩劫的悲凉,“怎么说我也是个英雄,请允许我像英雄那样去死,英雄有英雄的死法。” 李杜说:“好。” 聂长空做了请的手势,然后他们在乌衣巷决生死。 千言万语只能无语,将故事沉淀进书中。 第十一章 信仰 秦淮河的战斗之激烈亦不逊于聚宝门。齐王建的部队已经渡过秦淮河正与把守清凉门的雄阔海部展开白刃战。 人一生的规划和经营,无非是成本二字。所以,识时务者总为俊杰,不识时务者总为pào灰。雄阔海脑子不笨,但他愿意做pào灰。原因很简单,忠诚和信仰。他手下还有四百九十九条汉子,个个手拎大砍刀赤膊上阵,与官军殊死搏斗。他们也都不是傻子,也都知道自己所做的无非拉几个垫背的,对大局而言无有根本的改观,但他们都不去计较得失、规避风险,他们愿意这么干,理由一样,忠诚和信仰。 没有忠诚的人朋友很多,但随时都可以背叛,忠诚的人朋友很少,但总有那么铁杆几个,不离不弃,誓死相随。 没有信仰的人是可怕的,有信仰的人更可怕。残酷的故事背后,一定是信仰的荒芜,和灵魂的失败。不然残酷就不成立,残酷就还有转机。所谓信仰,就是相信我们尚未看见的;所谓信仰的确据,就是看见我们所信仰的。 雄阔海他们杀红了眼,他们不以杀人为乐趣。杀人是无奈的选择,也是绝望的选择。没有对生之绝望,就不会有生之爱。他们想活着,但他们不想活得绝望,因此,他们决然赴死。 每一个人都至少搏杀一名官军才倒下,当清凉门倒下千具尸体的时候,五百壮士还剩两百余名。 太平门告破,官军如潮水般涌入。聚宝门陷落,官军如蜂蚁般向城内聚拢。两门同陷,清凉门遂腹背受敌。挡得了杨悲秋,挡得了齐王,挡得了聂长空吗?外面的齐王率军堵住城门。里面汹涌而至的官军向这负隅顽抗的两百余人发动了最后的进攻。 厮杀。激烈的厮杀。 刀刃加身,人一个个地倒下,不管是官兵还是那两百余壮士,不管是三刀六洞还是血ròu横飞,死亡有如庖丁解牛般眷顾着生之无恋者或求生若渴者。 惨象之惨,让范微澜呕吐。小诸葛也呕吐。柳博文面色发白。白名夏无语凝噎。 如果这世上果真有佛祖,佛祖也不忍卒睹。 已成血人的雄阔海举起千斤闸,对着满身是伤的范微澜嘶声狂吼:“趁现在”范微澜犹豫了,没有动。 小诸葛第一个冲了出去,柳博文一跺脚,也跟着小诸葛冲了出去,白名夏咬了咬牙,对雄阔海说了声“珍重”也随着汹涌出城的人流向西漫去。 “愣啥,想死在这里吗!” 雄阔海的又一声雷吼震醒了呆若木鸡的范微澜。范微澜充满敬意地看了看这个铁汉子,他也被那五百壮士的气势所感染,也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他身负坚强公子重托,不敢轻易言死,只得在雄阔海连催之下心灰意懒地离开聚宝门。 苍天鸟瞰苍鹰,苍鹰俯视苍原。 途中逃命的人们心里七荤八素,慌不择路,互相踩踏。在范微澜的眼中,那些素昧平生的面孔,写着各自的心情,隐埋着不同的境遇。他无暇援手,因为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为了孩子,他不能轻易涉险,也不能死。 天天问范微澜:“叔叔,你会死吗?” 范微澜说:“会。”顿了一下,又说:“在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第十二章 九城五名妓 雪白的雕花桌布,精致的银托盘,烛火微微晃动,优雅考究的情调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品位的女人沉醉,并对邀她享受这顿大餐的男人死心塌地。逾越礼规的词是机智的灵魂,因此杨悲秋时不时地用不高于耳语的音调说一些足使雪白的桌布也泛上红晕的话语。他以为这样可以制造出暧昧的前戏。 “妃红,我是怜惜你的。” 杨悲秋开了酒封,透明的液体缓缓注入杯中。他把玩着酒杯,脸上带有几分佯装的醉意,眼睛却格外清明。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他的眼里浮现出另一张美丽绝lún的脸。 那是他的义嫂段氏。 他把酒冲进喉咙深处,脸上显出一抹诡异的笑为她冒了这么大险,她要怎么报答他呢?但他的对面此刻坐的并不是段氏,而是九城五名妓之一的俞妃红。 烛火映着俞妃红秀丽的脸庞,她并没有举杯同庆,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精巧的梳子,慵懒地梳着头发。态度之冷漠让杨悲秋好生不快,他强忍着没有发作但也停止了抒情。 “你今天去见大司徒,说什么了没有?” “大司徒说,难得你如此忠心,不辱使命,不比昔日的苏武、张骞差。” “大司徒说得对,想我杨悲秋蒙他‘悉心栽培’,又怎会有辱使命。”杨悲秋得意地饮干杯中之酒,又续上一杯,等着俞妃红继续往下说。 俞妃红还是慵懒地梳头。 杨悲秋忍不住问:“就这些?” “就这些。” “没有别的?” “没有。” “关于狙杀坚强公子的余党,大司徒就没点指示?” “没有,大司徒已经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什么安排?” “大司徒请了凤凰城的顶尖杀手王十三......” “混账,怎么可以绕过我!”杨悲秋听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睚眦yù裂,“我不是叫你向大司徒求......” 俞妃红堵住了杨悲秋即将出口的责难:“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你!”杨悲秋的瞳孔骤然收缩,骨节铮铮作响,瓷杯的表面出现了数道裂纹,“翅膀硬了嘛,敢顶嘴了。我问你,大司徒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死心塌地地跟他。” “好处?他答应给我自由,算不算好处?” “自由,自由能当饭吃吗?你以为你找大司徒做靠山就可以有恃无恐吗?” “对,有什么不对。”俞妃红幽幽的香气吐出来,眼神喷薄出勇敢的决意,“出来混的谁没有靠山,你没有吗?你不也一直想攀大司徒的高枝么?常言说的好,摆明车马pào,各自凭本事。” “我也这么认为,不如你再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若死了,便没有人知道了。” 俞妃红毫无惧色,眨了眨眼睛,嘴角浮出一抹嘲讽的笑:“如果大司徒知道你的秘密,你说他会怎么想?” 杨悲秋惊愕地看着表情yīn森的俞妃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平日里视自己为恩人的女人上眼yào。 “你敢威胁我?”有种恨意从贲张的血脉中生长出来,将杨悲秋的声音冷冻如铁。 “你对我有恩,我是知道的,但你若想挟恩求报,也别怪我俞妃红不念旧情。” 俞妃红把心思都写在脸上。 杨悲秋没有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节。 由无间到猜忌,从猜忌变成敌对,这就是盟友决裂的过程。 杨悲秋的手微微松开,酒杯摔在地上应声碎裂。他不发一言地站起来,径直向门外走去。 俞妃红望着杨悲秋拂袖而去的背影,眼角浮现出狡诈的笑意。她自认她的筹码足够和杨悲秋赌上一把。 第十三章 各怀鬼胎 天子六军系北庭、镇南、河东、安西、关中、单于六脉,握有百万之众,战车骏马横跨万里,对内是暴力机器,对外是移动的长城。 鹰扬军集六军之精锐,冠诸军之上。勇猛、装备精良,召之即来,来则能战斗,是鹰扬军的特色。统摄全军的将官称为鹰扬大将军,由皇帝亲自任命,代表皇帝节制六军。而聂长空不单贵为大将军,还挂有枢密使的头衔枢密使,天朝帝国的最高军事统帅,虽是虚衔,但与掌握实权的大将军兼而任之,帝国的军权可谓cāo于其手,所以皇帝对他放心不下也在情理之中。 “单于将军背主投西夏,致使河西陇右之地悉亡于胡夷之手,举国上下皆视其为叛臣。鹰扬大将军之位只能从北庭、镇南、河东、安西、关中五将军中遴选一位。” 包青格在尚书房里陈述意见时已经平复了反对制裁聂长空的抵触情绪,表现得像个老辣的政客,没有情感,只有政略。 皇帝端坐在御榻上,漫不经心地问顾余侯:“大司徒有什么看法呢?” 顾余侯侃侃而谈:“薛白袍万万不可,郑破水言过其实,淳于信文韬尚可武略不足,段如意或可担当,安道文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亦是不错的人选。” 皇帝转过脸问包青格:“相国的意思呢?” 包青格拱着笏板毕恭毕敬地回话:“关于大将军的人选,微臣以为,北庭薛将军是不适宜的,他与聂长空jiāo厚人人皆知。安西将军安道文胆小怕事,难堪大用。镇南段将军贪婪好色,刚愎自用,不足掌帅印。关中淳于将军为人谦厚,与人无咎,然镇守一方有余,统揽全局不足。河东郑将军资历丰富,德高望重,让他接替大将军之职必能节制诸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 皇帝不置可否,默然枯坐了半晌,才对侍立在左厢的翰林院承旨说:“那就让淳于将军接替其职吧。” 包青格与顾余侯互看了对方一眼,敌意不再,只剩下各自的嘲意。 皇帝按着膝盖,从龙椅上立起,挥了挥手,意思让他的近臣们退下。顾余侯执意不走,叩请说:“陛下,臣还有一事。” “何事?” “攻取金陵时,有一人出过死力,臣答应他事成之后保荐他做官。” “哦,爱卿要保荐何人呐?” “一个叫杨悲秋的江湖人。” 皇帝眼睛斜上眉角,他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人,作为富有天下的他也不吝啬一官半职,何况强敌伏诛,龙心大悦。 “既是有功之人,朕不会亏待了他,承旨,拟诏!” 承旨刚要铺开黄丝帛拟诏,顾余侯振声制止:“陛下且慢!” “顾爱卿还有什么话说?” “此人不可授予官职。” “这又是何故,要保荐他的是爱卿你,不让朕封官的又是爱卿你,到底是何意?” “臣得密报,杨悲秋私蓄武士,创立杀手组织,勾结朝廷命官,意yù图谋不轨,望陛下明察。” 皇帝脸色大变:“有这等事?这个杨悲秋勾结谁了?” 顾余侯面沉似水,心中却喜不自胜:“回陛下,是齐王。” “什么?”皇帝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包青格见状无法保持沉默:“顾司徒,你捕风捉影,是想离间皇室骨ròu吗?” 皇帝听相国这么说,也用疑惑的眼光望着顾余侯。 顾余侯装作惊恐万分的样子,泫然泣谏:“陛下圣明,臣绝无此意,要不然臣何必道出原委,出首保荐之人,将自己牵入其中。” 皇帝一听,觉得说得有道理。只有包青格心下明白,因为他的首席幕僚公孙说过,要想诬陷一个人,首先要让自己受尽委屈,这样你说的话才可信。 “杨悲秋人现在何处?” “他去了苏州。他有一个义兄在苏州。” “他的义兄是长生剑白名夏吗?” “不错。” “据说白名夏附逆,此事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吾儿少雄就是死于他手!”顾余侯不说百名下则已,一说不由痛断肝肠。 包青格原本早已对杨悲秋的组织进行了渗透,但是考虑到顾余侯此举有自剪羽翼的倾向,就不打算为反对而反对了。他心里明镜儿似的,顾余侯表面趋奉,暗中韬晦,定是别有所图。 “包爱卿,宣谕河东将军郑破水,立刻提杨悲秋来见朕。”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对右厢垂手侍立的贴身宦官说,“速召沈园。” 沈园在尚书房外等候觐见的时候,包青格刚从里面退出来。二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的眼神jiāo会了一下,没有言语。 沈园跨过门槛,一眼就看见侍立在一边的顾余侯。他心中有了底,于是低头、弯膝、弓背、叩头,先行了大礼,皇帝让他平身,然后发问:“沈爱卿可懂治国之道?” 沈园回答:“治国有三道,霸道用策,王道用民,帝道用官。” 皇帝又问:“何为用官?” 沈园言简意赅:“用官唯贪。” 皇帝露出不解的神色:“沈爱卿,这是何意?” 沈园说:“陛下,容臣下问一个问题。” “你说。” “试问陛下,倘若要一个人死心踏地为你卖命,是不是要给他一些好处?” 皇帝想了想,说:“不错。” 沈园继续说:“所谓好处,无非就是财货,如果陛下不能给他很多的财货,那么就要赋予他权力,给他官做。有官做才能搜刮民脂民膏,才能得到好处。” 皇帝也不傻:“话是这么说,但是这样给好处,代价是不是有点大?” “确实有点大,不过跟陛下要的东西比起来,也不算什么。因为他能得到好处是因为你给他官做,所以他为了好处就会千方百计地做官,而做官的前提,就是巩固陛下您的统治。” 皇帝恍然大悟,但仍有忧戚之色:“可是若大肆举用贪官,引起民怨怎么办?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就是帝道的精髓所在了。用官虽用贪,却也要肃贪。” 皇帝一脸错愕:“朕不解,爱卿快说说其中的奥秘。” “用贪又肃贪,有两个好处。其一,天下岂有不贪的官?不怕他贪,就怕他不听话。以肃贪之名,将桀骜反骨者灭之,惟命是从者留之,既能消除异己,又能获得百姓的拥戴;其二、官吏只要贪墨,就会遗人把柄。抓住他的把柄,好比捏住他的七寸,他就会乖乖听话。所以,肃贪是驭官的法宝。但是若不用贪,何以肃贪。如果人人皆是清官,深得百姓爱戴,他不听话,陛下您的统治还能稳固吗?总之,培植死党、排除异己、收买人心,都离不开一个贪字。这就是帝道。” 皇帝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沈园,转脸对顾余侯说:“听沈卿一席言,胜读十年书。朕翰林院的人才加起来,也不如一个沈园。顾爱卿,你荐才有方啊。” 顾余侯谄谀:“全赖我主英明。” 皇帝龙心大悦:“坚强公子已诛,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顾余侯连忙进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微臣以为,接下来要集中力量消灭坚强公子的余党,而这之前必须先获得余党的名单。” “余党的名单?” “是的,”顾余侯具实禀奏,“据说有一份记录有与坚强公子合谋以及追随者的名册,坊间称之为盟书。” “不管是名单也好,是盟书也罢,朕很奇怪,难道身为大司徒的你还没有对坚强公子的一切了如指掌?” 顾余侯谦卑地溜须:“能够对坚强公子了如指掌的只有陛下您,臣岂敢擅专?” 皇帝闻言一怔,优雅的端庄俨然成了精神xìng的瘫痪,他自己也拿捏不定时该喜悦,还是脸红,或者为之愤怒,只得和稀泥道:“两位爱卿,抓捕坚强公子余党一事就由你们全权处置。” “遵旨!” 顾余侯与沈园顿首三拜,倒步退出尚书房。他们退到尚书房外的第一件事就是相视一笑。是的,他们需要坚持不懈地剿灭坚强公子的yīn影,因为他们的光明前途正是从那yīn影中破茧而出,所以他们会格外卖力。长久以来,顾、沈二人在相同的环境下成长,出于某种妥协,他们虽然把各自的盘算变成了共同的利益,尽管相互挟带着折服对方的焦灼,但是伴君如伴虎,朝堂上亦只能不着调地东拉西扯一些有的没的,言不由衷形成难以逾越的鸿沟,宽度恰好能躺下猜忌和提防。 第十四章 沧浪山庄 远行的江水不曾停息,离人依稀不见,往事漫漫,烟雨迷蒙。 沧浪山庄的水堂沉静冷谧,一幅低垂的画帘,就将不lún的恋情与偷情的往事说尽。 杨悲秋本来想借朝廷之刀除掉自己的义兄白名夏,然后将段氏据为己有。可惜功败垂成,俞妃红背叛了他,他与大司徒的盟约也就失去了效力。不过,他并不死心,他又想在白名夏之妻段氏妹妹身上动起了心思。 “茶不必饮,已经醇倒了我。”杨悲秋隔着画帘招摇地一笑,让帘中人刚置的气一笔勾销。 “你打算怎么办?” 答杨悲秋话的人是白名夏的小姨子,名叫段思思。她正在画帘的后面泡茶,练习东渡扶桑的一位高人临行前教给她的茶艺。 “有些茶叶明明是绿的,泡出来的茶却是红的,有些茶叶明明是褐色的,泡出来的茶却是清的。” “你想说什么?” “痴情的悲剧往往在于,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可能是跳蚤。” 画帘经风一动,杨悲秋瞥见了段思思无与lún比的侧脸。他的观察力很强,当他看到这一幕就推断出离攻克段思思的心理防线不远了。 段思思的心跌到谷底。 “思思,明天白名夏与李惟春会展开一场较量,到时候帮我拿回我想要的,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 画帘微微龇开一条缝隙,一只莹莹玉手托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茶碗伸了出来,茶碗里的水泼在手上。心事已漏。 杨悲秋欣赏了那只手一会儿,接过茶碗,他明白,段思思已在向他的计划靠拢。 在帝国的铁门槛与隔离政策面前,谁愿意世世代代都是寒门,谁不梦想生于权贵和富豪之家。可出身无法选择,就像你无法选择所生活的时代,这是人类最大的有限xìng。没有强势背景,没有好的运气,靠虚伪和神经错乱是无法脱颖而出的。机会不公、江湖险恶、体制畸形,更多要依赖命运的青睐。 杨悲秋相信命运,但更信自己的手腕。像他这样白手起家的人谈起往事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我父亲以前是一个捕快,后来做了大侠,有一天他去赴一个朋友的约,我抓着他的手不放,央求着能得到一个糖人。我曾经无数次憧憬把糖人举在手里炫耀的欢乐。” 段思思像一个忠实的听众那般发出了一声“呃......” “我父亲打了我一巴掌,把我大哭了。也许是看我哭得伤心,他又慈爱地对我说,等我回来。我满心期待着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我想要的糖人。” “呃......” “令我悲伤的是,那天回来的父亲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暗红色的血液凝结成痂。白布下露出的一角衣衫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尸体拉到村口,我一眼就看见了尸体手中紧握的糖人。” 杨悲秋的心思在虚无缥缈中下沉,他好像完全沉浸在痛苦的往事之中。 “糖人被我父亲紧紧地拽在手里,我努力想把糖人从尸体手中抽出......我失败了,那只手我掰不开。我放声大哭,捶着尸体的肩,抽噎地说,我要糖人。” 画帘没有动静,段思思屏住呼吸细心地听着,她生怕轻微的响动影响了说故事人的谈兴以及听故事人的心情。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东西你不去努力争取,以后会失去更多。” “你想要我做什么?” 杨悲秋心中一喜,但脸上不动声色,递过去一个纸包。 “把这个倒在白名夏的碗里......” “你想做什么?”帘风微动,传递出女子的惊惧。 “只是软骨散,不碍事的。李惟春那边,我会去打招呼。” 帘子那边静了下来。 杨悲秋目光透着得意,几句谎言就哄过去了。女人呐女人,一入爱河便智商为零,他戗着茬儿,猩出一股狠歹歹的情色,“你长得有点像你的姐姐,如果你是她,该多好......” 段思思突然猛地一怔,轻叱道:“杨悲秋,你少打我的主意!” “思思,原谅你杨大哥的唐突,只是一时想起你姐姐,情不自禁罢了。”杨悲秋自嘲似的一笑,“明日一战,你我互取所需,你要你的郎君,我收我的妾室。” 第一章 埋剑(男主登场) 题外话: 如果说楔子.公子秘史是前因,那么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就是后果。坚强公子殁后二十一年,天朝纪元六十二年,大幕开启,我们的主人公开始了他的传奇之旅...... (其实楔子原本是要放到后面作尾声的,但为了让读者更好地把握全局,所以安chā到最前。之所以采用多画面并不讨巧的写作手法,更多的是想打下一个坚实的伏笔。) 幕启埋剑 人总是从头发开始老起的,而我却是一个偶然。 我很年轻,可是手已经很老了。这双手说手不如说是鹰爪,经过煤与土壤的浸蚀,早已消失了原来的模样。对我而言,证明经历苦难的信物,是手。不是握剑的手,是挖煤的手。 我的脸很黑,浑身上下都很黑,手就毋庸说了,我身处的环境一半是炭渣,一半是黑暗。掐指一算,我下井有些时日了,一年,两年......N年过去了,我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机器。在没有挖到足够的“黑东西”赎身之前,我会一直是一个奴隶。一个寄人篱下的奴隶。 所以,我的小名叫寄奴。 石炭场有很多奴隶,都是从各地贩卖到此,享受着非人的待遇。也有不少长工,都是本地的穷苦人,迫于生计在这里混饭吃。由于条件恶劣,能豁出xìng命下井的人少之又少,没有轮换。因此我已经很久未得见天日。在无垠的黑暗里,我所见的最大光亮是井下成群结队的萤火虫。 我习惯了黑暗,却渴望光明。 钟声是工作和休息的讯号。休息分两种,睡觉和吃饭。睡觉之前会有监工来检查工作量,如果不满意,轻则体罚重则殴毙。这些个狗腿和他们的主人一样衣冠楚楚,心里却像煤球一样黑。 至于吃饭,自有人下来送。 三天了,老白没有来。老白是惟一我在井下可以说说话的人。他负责给井下的奴隶送饭。他是个老塾师,因为儿子败了家,才改做这读书人引为下贱的活儿。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送饭送到我这里,逗留的时间总是很长。看着我小小的年纪,他的模糊的面色充满了哀伤。我们谈天说地,谈他的过去,我的未来。 有时候他教我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哲学天文,有时候他给我侃武林外传皇宫秘史聊斋八卦,有时候说些中土人俗西域风情南疆奇谭......当然,他所做的这些未必有直接给我四、五个馒头来得实在。可是我喜欢听他的咬文嚼字,一如我厌倦这杳无人气的煤坑。他开解我,帮我排泄焦虑与痛苦,让我快乐地活下去。在暗淡无光的井下,我与老白近在咫尺,却没有看清楚过对方的模样,仅凭一腔话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我捧着空碗,空碗被重复地舔过。 我很饿。 饿很无聊。为了转移注意力,我练习老白间歇xìng地指导我做的一些匪夷所思的动作。他教我的时候,手不太灵便,很多动作我净瞎琢磨。他说这些动作会对我的体质有所帮助。以前我练,觉得效果不错。可是这几日特别,越练越没有力气,许是饥饿的缘故。我饿得厉害,就像一块块矸石砸在我的胃壁,眼睛火星乱飞。我的手也不闲着,拼命地搜抠,企图摸到点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以外的东西,比如地瓜土豆什么的。结果,饥饿并失望着。 触觉告诉我,坚持就有斩获。衰弱的指端传来硬物的气息。我扒出了一副长匣,约三尺有余。捧在臂弯里掂量依稀听到金属的响动,我猜想是挖到了什么金银珠宝,但我更希望是馒头。我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卷长布,已经朽烂不堪,但是布隙泛出的光泽刺激着我的眼睛。我小心地拿出来,布很硬,似乎裹着什么东西。我吹了吹上面的煤尘,一抖,布屑散落。 是一柄长剑! 雪亮如白虹入夜,一时夜明。剑身泛青,剑锷凝紫,剑柄红铜,剑骨依稀刻着二字,只是年代久远,难以辨认。悬饰的流苏虽僵硬如死去的蚯蚓,然不失精致与名贵。 我用手指扣弹剑铗,清音长啸。这是一把好剑。无论谁听到它的吟叫,都会忍不住称赞,不用看,便知锋利得可怕。我要用它来寻找光明,这个想法使我忘记了饥饿。十几年的灰暗人生即将迎来第一缕绯红,我变得兴奋起来。兴奋给了我勇气,使我敢于蔑视规矩轻视死亡。 风路是采煤时开挖井筒的主巷道,有无数的支道通向它,那些支道便是窝路。我从第九层窝路匍匐前进,到了风路。伸手一摸索,拽住了一条青藤,然后沿井壁从井底向上爬。一柱香的工夫,我感受到了越来越强的光。 我爬到井口。 夜深月圆。月光尽管那么柔和,却还是让我分泌泪水。 是不适应还是激动?我也分不清。 擦拭之后,我抱剑行走在月下。 石炭场建造得有如军营。帐篷林立,栅栏高耸。中间耸立着了望塔,四周杵满了烽火台。 我根本不好奇这些。我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大地在夜幕笼罩下散发着均匀迷人的呼吸,这种感觉我已淡忘了很久。而今夜,万物在我体内复苏,让我拾起了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的渴望。 但是命运从来不屈从于人的意愿,两条彪悍的身影在辕门三步远处拦住了我的去路。 “小鬼,你不知道晚上宵禁吗?” “难道你想跑?” 我不认识这些狗腿子,可我也不畏惧他们。他们仗势欺人,我仗剑不平。我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了剑,用行动来回答。 他们先捂着肚子笑了一阵,笑累了,停下来,面色一沉。 “小鬼,看你是活够了,爷爷这就超度你。”说完,身子往前一蹿,像一条狗。这一蹿,拳头已奔至我的鼻尖。这两个人都是老手,出拳又快又狠,打得我不善。 我躲闪着,趁着一个空隙,手臂一扬,一道寒光挥了出去。 凄厉的叫声把月亮震得摇摇yù坠。我第一次知道我的手指除了能拿筷子,也能取人xìng命。 塔楼很快响起了急促的锣声。沉睡的人们从木棚煤坑里钻出来,慌急之中甚至有人光着身子。火把围着我圈成一个光环,黑压压的人群把我变成了注目的靶心。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一帮扈从忿恨地拨开人堆,气势汹汹地挡住我。 “官先生,是他!”一个喽罗指着我说,“他杀的。” 那个被称做“官先生”的家伙听闻勃然变色:“光天化......”忽又意识到此言不妥,改口道,“你有没有公德心,晚上睡得香香的,都给你搅醒了。” “是他们无理取闹。” “无理?你只是个奴隶,挖煤的苦工,活该受人管的。” 官先生把腰扭了扭,一个苦工见状,赶紧像条狗弓背趴过去。官先生两眼瞟都没瞟一眼趴着的是谁,径直就在那人的背脊上坐了下去。 “你手里拎着什么东西?”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物件,貌似是把剑。 “你也配使剑,不怕弄伤了自个。” 我受够了他把人不当人,顶雷道:“怕就不用。” “行啊。”姓官的不耐烦地站起来,甩脸朝后吼道,“蠢货,还愣着作甚?合字并肩字,给我上。“ 噌噌......挟风卷来四条黑影,个个彪形,与我对峙。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围观的人都屏息敛口,默默而视。 惟有官先生大放厥词:“今夜就让你们这些贱骨头看看,逃跑是什么下场。” 一语言罢,大汉甲攥紧拳头,步步紧逼过来。任他扬起右臂,我自岿然不动。拳头正待落下,飙还未发,只见身子绵震,忽然动静皆无。他不明白,围观者也不明白。一场一触即发的搏斗莫名其妙地画上了休止符。 大汉甲低头一看,一柄古意阑珊的好剑已送进他的软肋。他几乎来不及惨叫,更谈不上反抗,稀里糊涂地挂彩。四肢抽搐,五官挪移,强立片刻,倒落尘埃。 在他未倒之时,我及时撤剑退步,吹干血槽滚动的珠滴。刃面遽然干红,一时血色浪漫,众人哗然。剩余的三名打手面面相觑,小腿肚子高频率地抽搐。 劳苦的人们顿时发出海啸一般的喝彩:“该打,打得该。” “饭桶!一群饭桶!”官先生咆哮如雷。 但事已至此,那匍匐的ròu凳忽然掀起,拔腿就跑,把官先生的屁股跌坠在地上。官先生疼得脸孔扭曲:“哦哟,你、你......”当他的嘴里只剩下这个单调的第二人称,我已掣剑迫近了他。 官先生身边簇拥的人呼啦啦跑了个干净,他咒骂不已:“这帮饭桶不忠不义,简直饭桶到家了。”但一看我俯视的脸庞,他又变得气短了,涌现的潮红倏而煞白,姿势也由坐姿换成跪姿,哀求道:“少侠饶命,都是我的错,请您高抬贵手,不是有那么句话么‘鼠雀之辈,何足污刀’,噢,不不,污剑。” 我懒得取他的xìng命,诚如斯言,不配埋剑。 埋剑,这个名字挺好。 “以后就叫你埋剑喽。”我对剑道。 忽然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困惑我两天了,也连累我的胃两天了。我问他:“老白呢?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老白?我没听过有这个人。” 我逼视着他:“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是不想说,还是不想活?” “义士饶命啊,我确实不知,不信你问他们。”官先生一指衣不蔽体的长工和奴隶。 有人道:“确实没有。” 我说:“他是送饭的,你们不知道?” “给俺们送饭的就一个老刑头啊,不是叫老白。” 我心中不由地失落,那个与我情谊甚笃的老白难道只是子虚乌有的鬼魂。离地三尺有神明,掘地数丈莫非有鬼魅不成? 官先生听完仿佛看见了曙光,磕头捣蒜道:“少侠我没骗你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我不耐烦地把他踹到一边,这种说辞实在俗得可以。然而这一踹耗尽了我所剩的屈指可数的卡路里。 我咬紧牙关,艰难地提起像灌了铅的腿,迈出走向自由的第一步。 第二章 初遇杀手 我背着剑在镇子上留下歪歪斜斜的脚印。初出茅庐的我贪婪地吮吸着地面上的清新空气,视野里盛装的是千奇百态的人生。人上一百,行行色色。一老太太咧着腥红的大嘴跟一老头眉来眼去,另一老头差点与该老头打起来;一小白脸翘着兰花指蹲在旮旯里小便唱青衣;一农民躺在堆满麦草的驴车上学驴叫;一群大染坊的小伙子在大街上又摇又滚,然后不小心踩到了bàozhà头黑眼线的视觉系青年,大打出手,我没见过这阵仗,远远躲开。 走了一夜,更饿了。路上的人们碰到我都像畏惧瘟疫一样远远躲开,只有无邪的小孩子追着我的屁股抽打稚弱的柳枝。然后大人很惊恐的把他们拖走。我不明白我何以如此令人侧目,我的形象真如此不堪么?也许我无法认识到自己广为人知的一面,因为我与自己素未谋面。 我是什么时候被卖到乌蚕镇大概已经忘却了,只记得幼年在一个破落的山庄生活了几天。后来有一伙人冲进山庄,敢情寻找东西而未得,一怒之下放火烧光了那里。而我就被他们当牲口一样卖给了乌蚕镇的石炭场。漫长的奴隶生涯,陪伴我的是无止境的黑暗、潮湿与孤独。我现在冲出牢笼,摆脱了视觉上的黑暗,却无法迅速淡化长期笼罩在心灵上的yīn影。 用官方标准来衡量,我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对食物和睡眠有着惊人的渴望与需求。我需要一顿饱饭,一张草榻,一个有目的的停顿。 埋剑赋予我的运气总是不赖,这一切不久在一张脸上寻求到了。在我流浪的第三天,阿力,这个朴质的脸上堆着麦子一样灿烂的笑容的伙计,把我领到了他的马厩,让我分享了他的一顿午餐。之后,我就在马厩里定居下来,每日闻鸡起舞。在剑术方面我似乎有着惊人的天赋,对埋剑能自由地掌控,完美地驾驽,做到了无师自通,达到艺术的圆融。除了这些,我偶尔也帮衬阿力,铡铡草,主要是喂马的草料。 生活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这件事没多少日子便被掌柜的知道了。 连升客栈的掌柜。 那天掌柜巡视马厩,发现了我这个在马厩和柴房结合部睡午觉的陌生人。他戳着阿力的鼻子一顿痛骂,然后拿了把扫帚准备赶我走,但当看到我头底所枕的埋剑的一刹那,突然改变了主意,满脸堆笑地问我有什么需要?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小店一定改进服务使客官您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我说,挺好,只是吃方面紧张,能不能......掌柜激动地打断我的话,没问题没问题,客官要不要换个舒服点的客房呢?我一摆手,不用麻烦了,这儿挺好,真的。掌柜的死活不同意,喋喋不休地邀请我到前院的客房歇息。我拗不过,出了个折中的主意,搬到柴房。 掌柜才满意地退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以后我若是成了大名人,一定也有人说寄奴曾在这里住过的啦。 从那以后,我的穷日子好过多了。而且可以上街卖卖艺,人们渐渐接纳了我,不再拒我千里,所以赚点零花钱无碍。我最喜欢的零食是豆腐干,尤其是挖煤那会儿老白带给我的又甘又冽的豆腐干。老白我是找不到了,豆腐干却在我的人生中依旧存在。客栈门对面的孙驼背的豆腐干,口味很对。完全是老白的翻版。 我把赚的钱都搭进豆腐干里去了,另外跟着阿力也学会了喝酒。酒拌豆腐干,就像一把柔软的刀子chā进你最柔软的地方,的确是妙不可言。生活如果就这么四平八稳地过下去,倒也为是无可挑剔,但是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又把我卷进江湖风暴的漩涡里。 七月十五,是传统意义上的鬼节,算起来离开煤窑也快盈月了。我一如既往地去卖艺,也许是镇上的家家户户都忙着祭拜祖先超度亲人,与以往相比看我舞剑的寥寥无几。我早早收了工,依旧去孙驼背那儿买豆腐干。令人高兴的是,孙驼背还在。我走到孙驼背的摊前,孙驼背还跟往常一样地客气,半斤?我说嗯。您稍等。他把贴在锅壁上的豆腐干反过来让油煎黄另一面。我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眼神闪烁。我观察一个人非常细心,细到可以辨别出头发间翻山越岭的小虫。这是我长年累月在黑暗中锻造的眼力。 孙驼背也察觉我在注视他,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个老头子有嘛好看的?边说边递给我油纸包裹的豆腐干。我目光深沉地接过来,孙驼背的眼里拂过一丝慌乱,憨憨直笑,你看得我毛躁躁的。我接得时候,感觉滑了一下。 孙驼背的手里蓦地多出一把缅刀,极薄,菜刀般短长。看上去不像是切豆腐用的,实际也不是。它是用来切我的手腕和割我的喉咙。本来慈眉善目的孙驼背转眼凶光毕露,刀电劈而至。他的动作很规范,是个专业的杀手。稳准狠。我的心猝然凉了,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壮士断腕横尸街头的情景。 然而他失算了。如果不是武器的长度占了优,我能顶住这一刀还未为可知。我的剑下意识地迎了上去,崩飞了他那纸薄的利刃,剑尖挑断了他的脖子。孙驼背捂着颈部痛苦地蹲下,背驼得更厉害了。他喘气如牛,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血液在慢慢哽住他的气管。他极其艰难地冲我惨笑:“你…你使得什么剑?” “埋剑。” “埋剑......咳,咳,没听过,不过我早知道杀不了你......” “杀不了为什么还要杀?”老实说,他要杀我的一刻我真的骇然,这么一个淳朴的老头居然会有如此的歹心。 他没有答复,而是指着我的眉心:“你的......杀气很重,与你对视有种......行将没顶的恐慌。” “咳,咳。”他吐了一口血,“自然流、流露的眼神是那么......可怕,简直能看穿人的想法看透人的内心,从你、你的眼里仿佛看到了死亡。” 我说没那么夸张吧。 他又吐了一口血:“我做了几十年的杀手,第一次慌......” “如果你不慌,死的可能是我。” “可是......我、我无法镇定。”他剧烈地喷着血雾,“你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刃切割着我的身体和灵魂,在你面前我的内心是那么虚弱…” 我担心他撑不了多久,没空听他抒情,抓紧旧问重提:“谁指使你来杀我的?” 孙驼背只顾苦笑,笑够了勉强迸出几个字:“你、你永远不......会知…”他头一歪,软塌塌地睡到地上了,临死还不忘在地上划了个“埋”字。 我没有用脚蹭去,因为人之将死。 我拾起沾满黄土的油纸袋,豆腐干还是打鼻儿地香,仿佛啥都没有发生过。 第三章 孤星门 我好奇孙驼背如果能把他要说的写全,那该是要表达什么?不过,即使孙驼背的守口如瓶,我也十之八九地猜到了主谋者是谁。 除了官先生官生智还有谁。听镇上的人说,我的离开掀起了石炭场风起云涌的罢工浪潮。官生智靠着威逼利诱才瓦解了罢工风潮,大费周折和银子。他可是恨死我了,雇杀手杀我泄愤不足为奇。 我躺在草榻上边嚼豆腐干边喝酒边想是不是要去找他算帐,想得头大了便在后院走走。 阿力边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草边自言自语他打听的武林轶闻,我从他口中得知孙驼背是“孤星门”的头号杀手。(关于孤星门的源起,可参见楔子公子秘史公子决死「中」) “这么说孤星门还有其他杀手?” “当然有。孤星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杀手。听说过十八童子么?那可是孤星门的招牌。” “那孙驼背算不算十八童子中的一个?” 阿力认真地摇了摇头:“这要问孙驼背了。”说完吐吐舌头,调皮地扮了个鬼脸。 我被他的滑稽模样逗笑了。 “你知道现在江湖上的人都称你什么,叫你埋剑,嗨,这名字起的。”阿力砸着嘴巴,“不一般呐,一个孙驼背成就了一个埋剑,挺公平的。” 我再次对他笑笑,谦让的那种。 院子惟一的柿子树已经结果了,这让我感慨时间的老去。柿子像粪便落满我的身旁,散发出腐烂、令人厌恶的气息。官生智的嘴脸一直伴随着摔裂的柿子萦绕在我的周围,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问题。 官生智人如其名,至少智商不低。他的行动要比我快一步。我还在搔首踟蹰,他已经派人来了。来的是一个小童子,送来一张挑战书。我有些好笑,难不成姓官的要挑战于我,他怎么变得光明磊落起来了。 我接过挑战书,一个字也不识。虽说我背老白教我的《论语》、《大学》、《神曲》滚瓜如流,可是我一不会写,二不会认,只是会从文章中悟出点道理。在这方面,我很像六祖惠能。我请阿力念,阿力腼腆地说他文盲。我只好请掌柜的来念。 掌柜哆哆嗦嗦地把书信念完。我没什么反应,阿力却跟着哆嗦了。我知道阿力熟稔江湖人物,但也不至于害怕成这样。官生智自然没胆量向我挑战,但从故纸堆里寻来一个李什么qiāng? 是“断qiāng李惟春”。阿力纠正我的说法。 “他也是孤星门的人?” “这?没......不清楚。”阿力吞吞吐吐。 我又问掌柜,掌柜说不是。 李惟春早已成名多年,武林界的朋友都说他是一位响当当了不起的人物,至于是如何如何了不起,实属不晓。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孤星门的人。 李惟春。我反复吟哦这个陌生而让人畏惧的名字。 断qiāng。我反复想象这个抱残守缺的兵器。 小童子走了。信上说三日后申时约战于箍桶巷。 箍桶巷这个袅满神秘色彩的巷名,令人神往不已。可是箍桶巷在哪里呢? 阿力道:“箍桶巷是乌蚕镇西郊万花楼的附近的一处幽僻的贫民窟。” “在什么附近?万花楼?卖花的?”我问阿力。 阿力支吾不言,掌柜的照头轻拍了阿力一巴掌接过话茬:“少侠你往日只在客栈附近溜达,没有到镇子西边去过,去了就知道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得香汤沐浴,斋戒三日。” 我略微思考,也是。形象太邋遢了,我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天没洗澡了,如果站着不动,一定有人会把我当作雕塑。关于斋戒,有的吃就行了,管它是荤是素。因此没有异议,顺从了掌柜的安排。 粗重的大木桶在柴房摆下,很笨的那种。伙计往内倒满了清澈的温水,另外撒了几把麝香、龙涎、瑞脑和几块胰皂。折腾半天,桶里剩下浓黑的墨汁与酸臭的漂浮物。我照着镜子,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这么白,这么香,只是皮肤吹弹仍旧没什么反应。这让我对日用品的前景产生了一种担忧。 掌柜捧着一套靴帽蓝衫,毕恭毕敬地伺候我更衣。我换上衣服,非常合身,整个人焕然一新。周围一片啧啧赞叹之声。相比之下,那些扔在桶边的破烂布条真是不堪回首。 阿力附耳嘀咕:“是不是去踩踩点。”我一皱眉,怎么像黑话,瞪了他一眼。阿力歉意地吐吐舌头:“我是说摸摸情况,做到心中有数。”阿力的建议很内行,我真疑心他以前是否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去之前,我用粗质麻布把剑包裹了一下。像我这么寒酸的人用如此光华的剑,搭配起来似乎太招摇了,我不得不注意行事作风。 掌柜客气地把我们送出门外,叮嘱阿力要注意安全,就回去忙他的了。我瞧着掌柜的背影,心中默念,这个人哪儿都不错,除了势利。不过商人势利些倒也无可厚非。 ***************************************************************** 亥时。城西。万花楼。 我问阿力:“为什么来这儿?。” 阿力道:“因为这里有一条捷径。” “哪儿?” “万花楼的后门。” 后门。总是让人浮想联翩。但是我刚要拧眉,万花楼正门一侧的卦摊有人用力清了嗓子:“呔!”,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发现自己的临机决断总是被别人左右,事实上任何与我不谋而合的想法一经提议都将成为事实。第一次来这种风月之地,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与杀人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我想先算算命。 算命先生戴着一顶破瓜帽,穿的衣服还算考究,青灰的八卦道袍,腰上系着雪白的丝绦,竹杖芒鞋。总观不lún不类,一分为二看像那么回事,不群于俗。 “足下是看相,还是测字呢?” 我暗忖,我又不会写字,不如看相吧。 “看相。” “是相面还是相手?” “看手吧。”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手递给他。早衰的手,经过浴澡的浸泡,蜕下了积垢和死皮,从鹰爪变成了鸡爪。磨秃的指甲与淡淡的茧子留给我沧桑的回忆。 算命先生捏着我的手掌,反复端详纹理,嘴中念念有词:“事业线起自太yīn丘,往上延伸,会不断获得人缘和声望,展露头角。不过一生运程不定、经常处于困惑或焦虑之中,而不知何处是归程。” “感情线本端分叉,一条延伸到木星丘,另一条延伸到食指和中指之间,末端附近支线无数,爱在专一,适可而止。” “生命线细长、深秀明朗,只是被其他掌纹横断,唉......” “怎么样?”阿力比我还急,抢先发问。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人生会有大的转折,爱情决定事业的荣辱,事业决定生命的长短,若选择得当,可保无虞,倘若失调,命在旦夕。” 我原本并不想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常言道,算命若有准,世上无穷人。可是还是让我有些扫兴。我若有所思地从后门进了万花楼。 进去的时候恰好有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踉跄而出,与我撞了个满怀,嘴里骂骂咧咧:“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果然不假。” 我一把推开他:“你说什么?” 他看了看我,拍拍胸脯说:“等爷有了钱,哼。”头也不回地走了。 万花楼一看就不是卖花,是卖身的。男人比女人还多,女人比花还要多。纯粹的挂羊头卖狗ròu。阿力说掌柜是老板娘的相好,要不然他也不会轻车熟路。掌柜是那种人吗? 我半信半疑之际手帕轻纱已飞得我眼花缭乱。 脂粉凝重,骚眉入骨,琴乐飘飘。 当姑娘们比佳肴酒水更吸引你的时候,一个正人君子在这里能坚守多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女人所能酿造的祸水,不过是让男人忘乎所以。 老鸨很热情地招待我们,那种挤出来的笑容完全让人望而生厌。还有那些姑娘们浓妆艳抹,言笑谈吐无不透着虚假,好生令人反感。我的脸痒痒的,还没工夫拂一下,就被老鸨招来的小姐拖进雅间。雅间在二楼,伙计进来上了茶盏,我瞧着盖碗,没有一丝闲情逸致。但我为什么不走后门而在此倦留,我想全是因为女人的缘故。 人不风流枉少年。 乐师姑娘鱼贯而入。乐头先介绍,接着其中一个姑娘抱了琵琶万福,问官人想听什么曲子。 我们jiāo换了一下眼色:如何是好?走捷径倒稀里糊涂听起歌子来了,指不定下面会做出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儿。 然而当这位姑娘步态翩跹走出列班,笑盈盈地纳着万福,我便忍不住拄剑轻吟:看那走过来的女子,是谁家的姑娘?也许我该去看初绽的花蕊,飞扬的白絮,溢美的云彩......因为它们与眼前的女子一脉相承,但是我宁可看活生生的人。瞅一旁的阿力,魂儿已乘了风儿,飘来dàng去。 “你叫什么名字?”我感觉阿力捅了一下我的腰。 他低声道,这样问太粗鲁了,应该说芳名。我嫌他罗嗦,踩了他的脚趾头。 “小女子姓杨名爱。” 声音太娇了,我的身体不自觉已酥了一半。 “官人还没说曲名呢?” “这个......这个......” 阿力接话了:“凤求凰。” 一群姑娘从后面把杨爱围在当中凌空旋舞,扬袖踏地,水袖飘拂。红色的丝纺长裙,衣袖皆饰有花纹,飘逸一如霞晖。杨爱仿佛火中凤凰,抱着琵琶轻拨几下,舒缓地溢出指尖,只一声鸣便引了我遁入思绪。我瘫倒在太师椅上,从飞雪连天到芳草遍地,脑海不断穿chā着季节的轮回,止不住胡思乱想。 一曲终了。我如梦方醒。面前的乐师舞伎不知所踪,身旁的阿力也不见了,只余一个杨爱犹抱琵琶半遮面。我愣了半晌,不明白怎么了。杨爱放下琵琶,右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我霍地站起来,手按住剑柄。杨爱连眼皮都没抬,左手又多了个橙红的橘子。我虚惊地坐下。 “官人,没吓着你吧。” 她专心致志地解剖橘子,然后细心地用手帕把橘瓣拭净,体贴地塞入我的口中。我嘴巴一合,唇齿间陷入酸甜润湿之中。从咽喉过关滑进食道最后到胃,一边游走一边渗透,橙黄的汁液与血管里的血液jiāo汇在一起,最终在胃里留下橘被咀嚼烂的尸体。大脑飘飘然清晰,橘的力量真是太强大了。 “官人贵姓?” 我一时候语塞。这个问题并不突兀,寻常人都会这么问,可是我答不上来。几个时辰之前我刚刚见到了自己的面容;几个时辰之后,我被迫思索自己的名姓。名姓必然牵扯到来历身份。我不禁要问一个失记者常常苦恼的问题,我是谁?比起官生智、孙驼背、李惟春这些有名有姓的来说,我是不幸的;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比起“房士秦”,“杨伟”,“石奋”和“秦寿生”这些名字来,我是幸运的。 杨爱见我一声不吭,以为我有难言之隐,也就不追问了。 “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如实jiāo待, “我的小名叫寄奴。” 其实只有老白这么叫我。 “寄奴,寄奴。” 杨爱吐出这几个字就像呵出一口气,轻轻地不容拒绝。即便是个瞎子,面对杨爱的嘴唇,也能在眨眼间确定每一个细胞里,都灌满了最滚热的岩浆,从她的嘴唇滚进我的眼里,烫焦了我的睫毛。她像一只猫,伸出爪子挠了挠我的皮肤,然后老实地蹲在一旁看我喝酒。一直监视着我喝下去。 第四章 杀手与霸爷 万花楼分坐在外面和包房,坐在外面价钱少一点,包房贵一点。如果要喝酒,得看开什么酒,是烧刀子,还是陈年花雕,价格上差好多。具体到包一个小姐,一两天没问题,要是三五七个月,你老爹就是镇长也未必吃得消。 三天过去了两天,还剩两天。我在万花楼宿眠一夜,一觉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杨爱已经走了。我没有饮酒,却睡得很沉且香,很大程度上源于杨爱弹奏的安魂曲。 歌声中,我只记得最后一句“风信花不误,岁岁如此,永不相负。” 万花楼有卖身的,也有卖艺不卖身的。杨爱就属于后者。 廊檐下的乐头,看见我乐呵呵地打招呼。同他在一起还有阿力。 我责备阿力:“昨晚你溜哪儿去了。” “我去找掌柜筹了些银两,谁知老鸨死活不要,硬说你是她亲戚。” 我笑笑,唤了乐头来,吩咐只叫杨姑娘一人。乐头唱诺下去。 “你不去箍桶巷?” “去,但我想跟杨姑娘道个别。” “喔,这样我先回避一下。”阿力一转身下了楼。我回到雅阁,推开窗子,街上已经开了市,嘈杂声愈见鼎沸。一阵风透过来,我打了一个激灵,窗外有人。这是废话。窗外就是闹市,五色杂人何曾少过,只不过这个人不在地上,而是紧紧贴在窗户的上方,倒悬的头颅已露出半个。我后退一步,伸手摸剑。没有。我惊骇出一身冷汗,剑呢?用眼逡巡了一遍雅阁,还是没有。 就在我寻剑的眨眼,那个人欺身而入。 算命先生!他稳稳落在窗沿,一脸坏笑,同时指缝间shè出细而长的不明丝线。若非我的眼力非常,还真忽略这杀人的线。那不是什么针线?是软钢丝。听阿力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杀人工具,极细却坚韧无比,以柔克刚须臾索命,大概就是这玩意儿。我今天怕是遇到了。 软钢丝shè出去四点五丈远,绕了个弯又回来。我跨栏一般跃过软钢丝,直奔对窗的门外而去。然而我又不得不跃回来,软钢丝牢牢缚住我的左脚,把我抬出的腿生生拽了回去。我仰面摔跌在地板上。我一探双手前去解救左脚。又来一条软钢丝,好像系着个铜钱,擦着臂腕划了个软弧,轻易把救援的双手捆成粽子。我除了右脚可以蹭蹭,其余部位已是蛛网里的螟蛉动弹不得。 算命先生看出我的软肋,迅速发出一道寒光,直扑面门。第三条软钢丝与前两条的不同之处在于前端是一心形利器,小巧精致,看上去像寿桃。我很想夹利锥擎软钢丝,无奈腾不出手来。急得毛孔贲张,血管里的血紧张得要喷薄而出。面对这不曾经历的窘境,牙齿因为死亡的召唤而出现高强度颤栗。我闭上双眼,努力吸了一口气,希望挤出几个字做最后的遗言。 可是千钧一发的关头致命的软钢丝仿佛凝固了。我睁开二目,什么也没恶化。关键时刻咀嚼肌帮了我的忙,这都要归功于平时嚼又香又韧的豆腐干练出的力道。我的牙齿狠狠合在一起,把锐器夹在当中。 算命先生拼命往回拽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软钢丝,我也死活不松口仗着右腿的蹬劲负隅顽抗。三条软钢丝棚得棒直,晾衣服没有大碍。他嘴都气歪了,使劲勒我的脚和臂膀,想趁我呲牙咧嘴的时候,收回一条。黔驴技穷的样子让我猜他只有三条,估计就是象征着他生命线、事业线与感情线。我强认着切肌之痛,银牙紧咬,反而更加固定了。弹xìng形变在慢慢加大,双方互不相让地僵持。 僵持了一会儿,我觉着有些累,这样下去不行。我眼波流转,瞳孔shè出骇人的光芒,这是孙驼背最怕的。算命先生有些慌神,揪着软钢丝一个倒翻身,从道袍中掷出一柄长剑。这把剑我认识,是我的埋剑。原来被他偷去了,都怪我睡得太死,丧失了警觉xìng。他算得挺准,我的生命线确实遇到波折。我的左右手都已同软钢丝jiāo缠在一起,左脚也被绞得很严,甚至嘴都动用了。 我借助软钢丝的韧劲,右脚点地,旋转三百六十度。与此同时,甩飞草鞋。草鞋虽非良材却有效地延缓了剑飞翔的速度并使剑锋偏离了轨道。我侧腰闪过,用脚丫子勾住剑柄,上下一翻,剑竖直旋了一周,斩出绚丽寒光。咔嚓数声,切金断玉,软钢丝根根斫断。相持不下的局面得以改变,两端一下子没了互动的纽带,彼此失去重心。我倒跌出三丈之远。算命的亦市是仰面而摔,沿着弧度较大的抛物线从窗口重重栽落。具体撞到什么我不知道,只闻一声巨响,与闷雷相似。如此看来,这位刺客的轻功并不怎样,二楼不是他飞上来的,是爬上来的。要不然何以跌得这么惨烈。算命先生大概已是万朵桃花开,尸卧青砖了。 楼下惊呼声一浪接过一浪,印证了我的猜想。引来很多围观的人,把万花楼外的街段堵得水泄不通,半数朝下看,半数朝上看。我忍着皮ròu之苦爬起来,攀住门框,不由地叹息,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 把窗子关上,这时候杨爱进了雅间。她看到我一身狼藉,诧异地询问我怎么回事儿。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 她悚然动容:“官人,你受伤了!”说完掏出手绢,系在我的脚脖子上。 经过刚才的生死之决,我的紧张早已分泌光了。此刻面对再美的女子心跳也加速不起来了,只剩自然与本色。杨爱包扎完了脚踝,又撕下裙角要裹我的小臂,我捉住她的手,亲切地告别:“不用了,我......”杨爱两腮泛起桃红,羞涩地说了珍重就跑开了。我喜欢这种姑娘,羞涩的打着朵儿的。 **************************************************************** 暗杀我的人是谁,我没有工夫去管,暂时也管不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跟孤星门脱不了干系。那么指使他们的人会是官生智么?既然找了李惟春,为什么还雇孤星门?上双保险?我讨厌想这些头痛的事,我只信奉一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yīn谋阳谋诡计dú计,我从来不顾也不屑。 我和阿力从后门径直来到箍桶巷。想不到箍桶巷竟是如此的狭窄,一个人伸开双臂都很困难,更遑论刀剑拳脚。李惟春为什么挑选这个地方比武呢?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李惟春以地利克我的长剑,而他的断qiāng又不因地域局促而减少威力,果然是下了一番脑筋。 巷子虽然狭窄,却是悠长,而且冷冷清清。青砖石上沟壑纵横,残留着历史的沧桑。只有一棵黑槐树,枝桠舒展,金叶蔽天。此起彼伏的蝉鸣,从槐树上传来,在巷子里跌撞地回dàng。 我走到黑槐树下,巷子忽然宽阔了许多,以槐树为中心呈圆形展开。 孰料此处竟别有洞天。我不禁哑笑,李惟春挖空心思想出这么个地方,真是难为他了。一出槐树的范围,巷子又窄复如初,隐蔽的十分巧妙。悠长的巷子没有人影,处谧异常,无人讨扰,是个当之无愧的擂台。 踏勘之时,发现巷子深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四合院。墙壁是斑驳的,门是开着的,我看到院中也栽种着一棵槐树,参天繁茂,一派生机勃勃,只是四合院却和箍桶巷一样空寂。我问阿力是谁的寓所。阿力也回答不上来。 我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阿力勾住我的胳膊,说:“这样好吗?” 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如果害怕,可以先回。” 就在我们对话的瞬间,院中突然冒出了一位老者,大声嚷嚷什么“出恭”,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剖开的麻秆片,看样子要上茅厕,后面跟着一位粗布麻衣的年轻汉子,寸步不离。乌蚕镇这地儿的老百姓擦屁股都是用麻秆片的,除了个别侨居此处的外地人,不管穷富贱贵,屁股上人人平等。 老者进了茅厕,拉上柴门,顷刻里面传来一声山崩地裂的声响,等他推开柴门之后,看到我站在门前,不由笑了笑。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瘦骨峥嵘的面容,一双炯炯有神的锐目。跟连升客栈掌柜的势利相比,这个人的做派就显得有那么点江湖人的意味了。此人并非长得方脸阔鼻,眉宽骨正,更没有带头大哥或江湖大亨的气质,他呈现出的视觉反差如同扒光了毛的鸡,很雷人干瘦如柴,腿脚不便,走路宛如傀儡戏里的傀儡一颠一晃,可是随之而来的人却用一个霸气十足的字眼称呼他霸爷。 霸爷长着一只酒槽鼻子,红彤彤像一只萝卜,和他比较熟悉的人叫他的外号“一点红”。虽然不是什么“中原一点红”,但也是红。当然,是“箍桶一点红”。 这便是箍桶巷的霸爷。我对箍桶巷的认识也只限于此。 霸爷一眼就道出我背负的“玄机”:“长生!?” 我否认道:“剑,杀人的剑,管杀不管埋。” “管杀不管埋,有趣有趣。”霸爷提了提裤子,问我,“你从哪儿来?” 我刚要说从石炭场来,阿力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不要乱说话,他代替我答复霸爷:“我们从连升客栈来。” “哦?”霸爷搔了搔头,我注意到他的手还没洗,“是来取东西的吗?” 阿力说:“是的,霸爷。” 霸爷对他徒弟说:“去,把杜掌柜要的东西拿来。”身后那人喏诺而去。自始至终,他都未发一言,真让人疑心他是个哑巴。不一会儿,那人拿来一个漆盒,上面贴了封条。霸爷把盒子给了我,说,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个宝贝。我对“宝贝”这个词没什么清晰的概念,因此,没有打开一睹究竟的好奇。 阿力说:“我拿着吧。” 我随手就给了他。 这是我和霸爷结jiāo的开始。 由淡由浓的暮岚,炊烟似的涌进巷子。阿力拽我的衣袖,天色不早该走了。我看了一眼浅飞的落叶,抬脚踩住了它,屏息倾听树叶在脚下呻吟。水墨一样的暮色吞没着白昼,吞没着我们的身影。 回到连升客栈,酉时刚过,掌柜亲自为我端上热汤饭菜。我感激地用完膳,打算洗洗睡了。这时,阿力把那漆盒给了掌柜。掌柜接过来,仔细地摩挲了一遍,确信没人开过,这才走进自己的房中。片刻之后,掌柜出来唤了七八个伙计,从他房间中抬出一口大箱子,箱子被八层铁索层层捆缚,中央吊着一个青铜大锁。掌柜吩咐那些个伙计,叫他们抬到石炭场。我心想霸爷给掌柜的是什么宝贝儿,要锁得这么严实,而且还要送到恶霸横行的石炭场。 这一夜,不同寻常。 我躺在草薪之上,柴房的天窗落满月光,像一池微澜的春水,洗濯着我和森寒夺目的埋剑。借着月光,我掀开衣服,看到伤口已经结痂了,粗皮糙ròu好得快些。我解下手绢,细细把玩,嗅一下,香风摇曳骨头已酥了三分。再一看手绢上的图案绣工精美,布局优雅,喜欢得牙痒痒。忽然柴门咯吱一声,我吓得连忙把手绢塞进贴ròu的内衣,霍地坐起。定睛一看,进来的是一只猫,鬼头鬼脑的,见我这儿没有老鼠又出去了。我长吁一口气,怀揣了心事躺下了。脑海里出现的都是杀人的画面。 虽然只杀了两个人,我已经不安了。我抚摩着苍凉如水的寒铁,心中猛然产生了一种怯意。不怕这剑曾经过杀过人,就怕见到这剑只想到杀人。我会不会在不断的杀戮中沉沦自我,即使是自卫或是被逼的。那些杀手,他们是我的前鉴,我抑或步他们的后尘。不管鹿死谁手,这样纠缠不休打打杀杀,总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了自己与他们坑瀣一气,成为冷血杀手。 管埋的剑,这个世上极少,有一把在乌蚕镇,叫埋剑。 我还没踏上江湖就感觉到望而却步的必要。然而我放不下埋剑,断qiāng对我的吸引就像杨爱的朱唇摄人心魄。 第五章 天下第一 天上一轮红日才捧出,阿力就闯将进来,话都不学囫囵,急匆匆道:“快、快......” 我披上外衣,急忙下了草榻:“出什么事了?李惟春找上门了?不是说申时么?” 阿力艰难地摇头:“不是......有女人找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忘揶揄阿力:“找我?不是找你,你激动什么?” 阿力尴尬一笑。这时候柴房的门扉霍地开了,袅娜的香风吹散了阿力的尴尬。 我结巴道:“你是......” 进来的女子深深纳了个万福,柔声道:“丫鬟小花见过公子。” 我不由一愣。 “我家小姐特遣奴婢来给公子送些东西,望公子笑纳。”小花递过来一个锦盒,锦盒不大,用方帕托着。 “这是什么?” “这个,奴婢不清楚,请公子自己打开看好了。” 我揭开盒盖,橘橙味从里透出来。 盒子里放着两样东西,一件是yào瓶,另一件是荷包。荷包不是普通的荷包,是用晒干的橘皮精心缝制的,每一条针缝都似乎倾注了绵绵的指甲油。 我顿时知晓,原来是杨爱。 我忍住心中狂喜合上锦盒面不更色:“代我谢过你家小姐。” 小花微微颌首:“奴婢记下了,望公子珍重,奴婢告辞。” 我用过早点,便在后院练剑,练得汗流浃背。汗水漫过伤口依然隐隐作痛。我拿出yào瓶,拔了瓶塞,闻闻,原来是金创yào。我在伤口上稍微喷了点,痛感奇迹般消失了。yào是好yào,心是好心。我像受了鼓舞接着练,一直练到晌午才罢手。我不得不承认,面对断qiāng我的内心有一种压力,特别是杨爱的出现加强了我生存的渴望。我第一次尝到爱情的甜头,说什么也不能错过。所以,我不能死,更不能输。输无异于死。 豆腐干,烧刀子。我坐在柿子树下独酌。周围除了脑浆迸裂的柿子的烂味,就是飘来dàng去的马粪味。我皱皱眉头,这很伤胃,所幸有一股沁脾的酸甜味冲淡了这些倒胃的气体。我捏着荷包,不免莞尔,香橘与臭豆腐干的确是一对绝妙的搭配。 在小花走后,阿力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破天荒地没有铡草喂马。这神出鬼没的家伙。天黑的时候,阿力摸瞎回来了。 我点上油灯,质问他:“你到哪里去了?” 阿力道:“掌柜差我办事去了。” “什么事。” “说是置一口棺材,留着用。” “谁用?” “放心,不是给你用,具体给谁我不了解,”阿力看我紧张的神态诙谐道,“掌柜那人你还不清楚么?他又怎么会害你,他要是敢,我也不答应啊。” “别胡思乱想,明天还要比武呢。”阿力熄了油灯。 我瞠目结舌,本来要训斥他几句,却被他反攻倒算。 第三天的早晨,掌柜硬逼我在佛前烧香叩首,说大吉大利。而且禁止我饮酒,说伤身误事。我不忍拂逆掌柜的好心好意,一切照办。 我对掌柜说我想早些动身。掌柜说为什么,时辰未到哇。我说有些私事要处理。掌柜会意一笑,脸上挂了笑容:“那就不留少侠了。” 我不由一怔,转而嬉皮笑脸:“掌柜你太见外了,不必称我少侠,还是依过去时。” “大礼不辞小让,少侠何必谦虚。”掌柜拱手作揖,“走之前,想托您办一件事。” “掌柜太客气了,有事直说,寄奴必鼎力相助。”我忽然自称“寄奴”了,这让我诧异,杨爱啊杨爱,你对我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 “帮我杀一个人。”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掌柜面罩淡金,往昔的那种金钱崇拜的势力与待人接物的奴xìng忽然隐匿了,变得傲骨迎风盛气凌人。 阿力失声道:“掌柜的,你别开玩笑了。” 掌柜怒眼圆瞪:“没你的事,滚一边去,我说的人是我。” “你?掌柜你莫不是喝多了,世上只有人贪生,哪有人求死?” “非是我求死,乃是上命所差,不得不为。” “上命?” “少侠毋要多问,动手便是。” 掌柜刻意求死,究竟有什么苦衷? 这决战之前的硝烟顷刻间愈演愈烈,颇为棘手。 “我从不枉杀无辜,恕难从命。” “哈哈哈哈......”掌柜爽朗笑道,“我哪里无辜!”紧接着脸色一沉:“我是孤星门的杀手,血债可是累累。” “什么?孤星门!你也是......” “不错,孤星门第三号杀手杜确。” “没听过。”我摇了摇头,“掌柜的不是戏言?” “生死之事,岂能儿戏!” “果真如此,我也不会杀你,毕竟你帮过我很多......” “那都是过去时了。而且我也并非真心,仅是执行命令罢了。少侠若是不肯赐招,杜某可要得罪了。”杜确甩掉宽大的绸袍,露出雪藏已久的劲装短打。一探腰的工夫,一对流星已使得虎虎生风。 可惜没有名人的指点高人的传授,要不然也能跻身一流高手行列。 **************************************************************** 我的心情很糟糕,原因不言自明,我杀了一个不想杀却又不得不杀的人。记得流星飞旋的瞬间,我快步流星,出手如电。只是想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始料未及的是掌柜没有避开的意思,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迎面撞了上来。玫瑰色的血花锦绣般洒落,掌柜闷石般倒了下去,流星锤弹飞老远,钉在那棵柿树上,震得枝桠乱颤。回想起来,上等杉木的棺材原来是他自备的,他已决然赴死。 是什么人促使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孤星门真能要生则生,要死则死么? 杀了一个杀手,我没有任何的快意,相反胸中垒满了愁绪。可是阿力出乎意料的轻松,他应该比我更伤怀才是。他非但不,还处处劝导我要哪得起放得下。对于掌柜的死,阿力只说了一句话,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今天走不走捷径?”阿力试探地问我。我温尔有力地点点头。 一入万花楼,我的整个身心又悬浮在脂粉里。我正考虑上不上二楼,杨爱已从二楼下来了。她默不作声地踱到我面前。 “寄奴,你伤好些了么?” “没事,一些小伤罢了。” “官人,你休瞒我,都闹出人命了。” 我喜悦地听她称我官人,这样又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几尺。 “我给你带了些yào,你敷了么?还有你打开荷包了么?” “没有。” “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嘘!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听。”我把食指竖在泛痛的嘴唇,阻止她说下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中有不安的期待。我霸道地挟住她的细腰,把她贴在我的胸口。在决斗之前,我想吻一吻她的脸。我俯下脸庞,吻完就走。我怕我如果再不走,会舍不得走。直到我走出后门我依然听到背后杨爱担心地对我说:“寄奴哥,你要小心。” 箍桶巷说宽不宽,说长不长,无风三尺土,有雨一巷泥。 李惟春苍山洱海般杵在槐花树下,手中提着杆qiāng。qiāng很短,齐腰处遽然消失,似乎被什么切得整整齐齐。如果恢复本来面目,应该是很长的。qiāng身银光四shè,系纯钢打造;qiāng颈红缨寥落,沧桑久远;qiāng尖半晦半明,锋芒尽收。在我幼稚的想像中,李惟春虽不是什么青年才俊,起码不失为壮年而立年富力强的qiāng手。闻名不如见面。可叹英雄迟暮,须鬓染白,垂垂老矣,尚能战否? 不过又一想,官生智请他来必定有他厉害之处,不能小看。我们礼节xìng地互报名姓,寒暄客套。 “前辈,不介意多带一个人来吧。”我乜斜了一眼阿力,阿力百无聊赖地站着。本来不愿他来,惟恐他有三长两短,可是他说刀剑无眼,万一死了,连个收尸都没有,岂不凄惨?我一琢磨,很有道理,就让他跟来了。 “哈哈,这有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嘛。” “前辈似乎很自信。” “我从不气馁。”李惟春话锋一转,“今日之埋剑虽非昔日之长生,然年纪轻轻便名动四方,必有惊人之处。” “不敢当,不敢当,米粒之珠,有何光彩,只是前辈说什么长生,晚辈不懂。” “你的剑上不是刻着‘长生’二字么?” “前辈认得这字?” “当然。认识它快二十年了。”李惟春苍眉微锁,“真是叫人难忘。”我无动于衷地听他慨叹,李惟春继续问:“白名夏跟你什么关系?” “白名夏?我不认识。” “难道他不是你师父?” 白名夏是谁?我懒得深问,淡道:“不是。”(作者注:关于白名夏,参见楔子公子秘史) 李惟春讶然,好像对我的回答不感冒,他调整了逻辑再度发问:“小兄弟,你的剑从何处来?” 我有些不悦,想套我的底?索xìng转移了话题:“关于这口剑,恕晚辈无可奉告。” “白名夏是我敬重的对手,而你是长生剑的传人,无论剑在谁的手上,都值得一战。”说完,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虎视眈眈地凝视着我。事有蹊跷,然无暇多问。我也咽下唾沫,眼睛瞪成铜铃,毫不示弱。 四目相对互不相让,碰撞出激烈的火花。谁也不敢先出手,但也不甘错开目光。于是瞳孔不断收缩,双方再无言语。 一时间空气冷淡风儿躲避。 ...... “着!”一声断喝粉碎了箍桶巷的寂静,粉碎了心无旁骛的心境。李惟春依然握qiāng如故,而我耳畔的铿锵声让我深切地感到背部一阵痉挛,有个凉嗖嗖的东西在后背蹭了一下,风响细微咝咝难受,我挺不住“哎”了一声。 李惟春尚未出手,我却受伤了。 “阿力,是你!”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为什么?” 阿力狞笑道:“为什么?怪只怪你抢我的饭碗,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留你个全尸。”一晃弯月如钩的刈草刀,准备结果我的xìng命。 几丝红缨飘进秋风里,兵器的jiāo缠像铁匠铺的瞬间打短。刈草刀迎风一吹飞出很远,发出金属的脆响。李惟春只出了一招,阿力连抵抗都来不及,肩窝深处已钻出一个窟窿。他惨叫一声,捂住伤口,腔调因惊惧而变化:“断qiāng…果然名不虚传,后会有期。”一扬手忽就洒出一包石灰粉,趁我和李惟春举袖遮脸之际,一道烟似的逃之夭夭。 我挣扎着扶着墙壁站起来,背脊像被一群黄蜂蛰了一样,时时刻刻在痛。若非李惟春及时解救,恐怕我早已下落黄泉了。橘红色的光辉从云端倾泻,把我的创伤无限地放大,是以残阳如血。失血让我口渴。口渴让我的眼前浮现出杨爱剥的鲜艳yù滴的橘瓣,一角一角的,在巷子的砖壁来回直溜。我极其失态地咽唾沫,很快就喝到了铜甜味,却逆流而上,从齿缝里任xìng地溢出。李惟春在我伤口附近疾手一点,封住穴道,给我止了血。我一松劲,又颓然而坐。 阿力居然偷袭我,所图者何。我把他视为迄今为止的第二个知心好友,一直以诚相待。孰知人心真是捉摸难测啊,我的周围总是缠绕着美得不真实的东西,一如虚伪的光明,yīn谋的繁华。孙驼背,测字先生,掌柜,阿力......有的萍水相逢,有的jiāo心jiāo底,有的志趣相投,有的关爱备至。究竟什么左右了他们,yù置我死地而后快? 我悲意萌生:“李惟春,你凭什么救我?” “义之所在。” “我可是你的敌人。” “没有比敌人更宝贵的东西了。” 我沉默。 高手往往承受的不是无孔不入的威胁和压力,而是自己寂寞的心,孤独不能承受之重。 “我不想你重蹈我朋友的覆辙,你要记住,最容易出卖你的人往往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看得出来他的背叛对你的打击很大,就像当年白名夏被朋友出卖一样,唉,罢了,往事不提。只可惜今日不能畅意一战了。” 我一怔,李惟春也曾受过此类的打击与折磨么?想必他也有一段尘封的痛苦与不堪吧。这么一个侠肝义胆之人,真难想象他是官生智那种人效命。 “不碍事,尚可与你一较高下。”我倔强地回答。 “我李惟春从不趁人之危。” “我不在乎,不如今天就做一个了断。”我的血液近乎丧失理智地沸腾。 “你是在侮辱我。”李惟春脸色铁青。 “......” 李惟春缓了缓口气道:“断qiāng其实断去了我的哀伤。” 这横空出世的抒情将我最后积攒的一点豪迈化为乌有。 “一个人颠峰之际寂寞的哀伤。” “当年与白名夏一战,其实是我败北。一直以来,我陶醉在自我膨胀的盛名之下,以为自己就是颠峰的明月。那一战,是他的剑把我激醒,让我认清了我自己。” 自强不息,超越自己。 “但是很可惜。”李惟春饱含深情的眼窝滚出热泪,“白名夏死了,死在卑鄙小人的手上。” “逝者如斯,过去的就不说了。”李惟春一抹眼泪,“本想在你身上完成我的心愿,可恨还是有人搅局。你我的决战延期十年之后。” 十年之后!? 我听过万花楼的一首唱曲儿: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只是十年之后黑槐树叶落飘金的风景,恐怕再也不见。 第六章 老白的秘密 我没有经过万花楼,负痛回到客栈。我不想杨爱为我担心受怕。 柴房的门虚掩着,显然有人进去过。是跑堂的伙计还是来路不明的人?或者是杨爱。我因为受伤很是疲累,无暇多想。门好像自己有了感应,徐徐开了。屋内的一切如常,只是房上横梁多了一个人。 死人。 我见状,知道今天祸不单行。惊诧之余忘不了拔剑。剑光指过,三尺白绫委垂于地。尸身下落。我舒展双臂接住自由落体。 这个人的面庞实在太熟悉。 是阿力。 阿力不是跑了么?怎么又会死在这儿?从箍桶巷到客栈至少半柱香的时间,李惟春和我分别后再杀他? 不存在这种可能xìng。 那么阿力是谁杀的呢? 我抚摩了阿力的发鬓和下巴颏,看看是否戴了人皮面具。 没有。那么,真是阿力。 这事很蹊跷。 我突然恐惧起来有人在暗中盯着我。而我,已在别人算计之内。 客栈死寂一片,我甚至受不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会儿的工夫,外面已是完全的夜。刀伤让我觉得极其饥饿。我还没吃晚饭,脑却在高速运转。 掌柜死了,阿力也死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踏上永无归路的旅程。我有一种黑暗降临大地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是不祥。 柴房外慢慢多起了灯笼,在灯笼的背后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我用耳仔细分辨,脚步声沉甸甸的,一听便知要么武功很弱,要么是不会武功的主儿。但人多势众。 忽然有人笑呵呵地自报家门,言语之间显露着轻浮和世故。 “官某拜见少侠,少侠一向可好。” 我的脸色因他的笑声而变得不景气。心说,官生智,你趁火打劫选的可真是时候。我拧眉思索:当黄鼠狼给鸡拜年,鸡该怎么办? 我抱着阿力的尸体出了柴房,看着这个曾经伤害我的男人,这个曾经对我有施饭之恩的朋友,暗叹一声。当灵魂从ròu体缓缓退出,永不回头地飞向内涵未知的另一空间,阿力,你是否有空频频回顾?死者已矣,不管你出于什么动机杀我,我都会原谅你,但愿你在另一个世界远离杀戮。 官生智带的人不少,但看上去没有几个不是酒囊饭袋。除了提灯笼抬箱子的,其余都带着家伙。 我眄了官生智一眼:“找我有何赐教,想要我的命就快动手吧。” 官生智出乎意料地对我躬身施礼:“不敢不敢,少侠这么说可是折煞官某了,此番前来,特带郎中一名,给少侠治伤。” 他一招手,从人堆里闪出一个老者,年纪与李惟春相仿,葛衣布袍,身背yào箱。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双目如电,炯炯有神。我轻蔑地抿了一下嘴角,泥鳅根本翻不起大浪。 “怕是不会这么简单吧。” “哈哈,少侠真是料事如神,官某佩服之至,今天来,的确有所求。” 又一招手,仆人放下抬在半空的箱子,打开,内有金银珠宝若干,把我的眼睛晃得有点疼。 “官某及手下各路英雄特备薄礼,不成敬意,一来孝敬少侠,二来请少侠助我家主公一臂之力。” 嗤。我鄙夷地盯着他,心想你手下的那些乌合之众也配称英雄! 不过此时要谨慎行事,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不是糖衣pào弹呢? “你的主子?” “正是。我家主公仰慕少侠剑术非凡,想招少侠于麾下委以重任。少侠若是答应,官某愿为少侠马前之卒。”噢?还有幕后指使,怪不得,像你这样的松包软蛋怎么会如此神通广大,事无巨细你都能尽悉。 “你家主人是谁?” “这个......”官生智犹豫道,“少侠若是答应,官某再说也不为迟晚。” “不说清楚,恕我难以从命。” “既然如此,官某直言了,我家主人便是孤星门门主。” 什么?我大吃一惊。不是你雇佣那个组织,而是你本来就属于那个组织。 “我杀掉了你们好几个一等一的杀手,应该说你们与我水火不容,怎么轻易地化干戈为玉帛呢。” “若是少侠不杀他们,又怎么凸现的少侠的惊人之处呢。” “原来如此。孤星门真是唯才是举啊,可惜我的回答会令你失望。” 官生智听到这里,脸都绿了,跪下磕头,不过不是对我。他朝郎中跪下了,抖作一团:“属下办事不力,恳请门主恕罪。” 门主? 这个郎中就是孤星门门主。 听人说,灯笼是离地面最近的星。这几盏灯笼让我仿佛明白了很多事。 不容多想,只见郎中长叹一声:“枉你叫官生智,出的这些馊主意......事已至此,也没你什么事儿了。”说完一掌迅雷般击出,立毙官生智于掌下。 我淌了一身冷汗,没想到郎中出手这么快,这么狠。 官生智带的那些奴仆走狗都嘘成一片。 门主怒容满面,冲着他们一挥手:“都杵着干什么?都给我滚。” 一句话,吓得来的那些杂碎作鸟兽散,胆小的连灯笼都扔下了。 院子里只剩我和门主单对单。 门主扭过头来,换上一副笑脸:“寄奴,一向可好,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了。” 寄奴?他怎么知道我的诨名。看样子,我不认识这个人。听他的口音,像极了一个人。 “不认得我了么,也难怪那时坑道里那么黑,你怎么知道我的样子呢。” 我检索着记忆中的人和事,猛然一念:“你......你,莫非是老白?” “小伙子好记xìng啊。” 我踩着灯笼映出的椭圆的光辉,在飘忽的晕红里一塌糊涂,逻辑完全陷入了一种混乱。 “老白,你真的是老白?” 老白拊掌大笑:“寄奴,别人可以忘掉我,你可以么?” 我定定神,定不下来,激动得要扑向老白,跟老朋友拥抱叙旧。但是腿还没迈出却又收回了。我意识到老白什么地方不对劲。对了,他的身份。他到底是落魄无依的塾师,还是恐怖组织的首领,他到底是一个慈祥的儒生,还是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人如麻的魔鬼。 此念一生,万念俱灰。老白朝我走过来。我一抬长剑,剑锋与他的咽喉平行。老白停步怔了一下,笑道:“怎么?不想跟老朋友叙叙旧?” 我一动不动,也不言语,因为我突然觉得无话可说。这个人究竟有多少秘密? “加入孤星门又不是什么坏事,杀手二字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你?喔,你说的是我的几个宝贝杀手。哼,那些不成器的东西,不提也罢,总之一条,我没有要杀你,也舍不得杀你。” “他们始终是孤星门的人。” “诚然,孤星门孤星门,我收容无家可归的孤儿,把他们培养成一等一的杀手,教授他们生存的能力。他们当然要听指令行事,不过有一条,你也是其中一个。” “我?” “你现在应该明白,官生智不过是我的一条狗,我又怎会是一个送饭的呢?实际上,从收容你的那天,我已经把赌注押在你身上。教你四书五经忠孝节义不过是个幌子,真正传授的是武功和一个杀手必备的素质。” “你教我的动作是武功?” “是剑招,只是没承想你突飞猛进,练得这般炉火纯青。” “那把剑也是你给我的?” “剑,有缘者得之,无缘者失之,此剑既在你手,便就归你。” 我苦笑得摇摇头。 “怎么?不信?你以为我把你放在暗无天日的井下是盲目的?是为了寻炭挖煤吗?”老白激昂道,“我让你在井下,一是锻炼你的直觉,二是锻炼你的目力,三是锻炼你的指力,这几样你都学得很好,而在这些基本功扎实了之后,再教你剑招,方可事半功倍。” 我非是不信,是不敢信老白的心计是如此之深。 “待你学有所成,我才离开你,同时安排你离开,让你闯dàng江湖。虽然这次的事件是官生智一手策划,但我知道你初来乍道不懂谋生,因此特意安排阿力接济你,再叫杜确收容你。” 我心下一凛,精神极为沉重:“那孙驼背、算命先生呢?” “噢,我为了测试一下你的能力,故意叫他们杀你。” “所以你明知他们杀不了我却要他们来杀我。” 老白点点头:“他们只配当你的陪练。” “因此你又派了杜确和阿力来杀我?” “杜确是个不错的杀手,我没打算放弃他,可惜他还不够优秀,因此我才选中了你。”老白顿了顿,又说,“至于阿力,我可没指使他,你这么说可是冤枉我了。其实那是一个意外。我叫阿力潜伏在你身边是为了帮助你,在对付李惟春的时候更有胜算。我怎料到他竟擅作主张要置你于死地,也许是不服你吧。” 我无语。 老白一声长叹:“不过我已经清理门户,把他杀了。” “他是你杀的。”我悚然动容,“你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老白攒须而哂:“你没听过‘宁我负人,休人负我’么?” 忧伤哽雍在我的胸口,忘年之jiāo竟是蛇蝎心肠,忠心的手下竟可以弃之如弊履。我的心像突然空了沉到不见底的地方。 他是老白,却不是以前我所认识的老白。 “违令者死!虽然杀他有些可惜,不过有你也无妨。” 泪水蒙住了我的双眼,我抓起摔落地上的柿子,用力地将它捏破,想战胜自己的软弱。 “你要我做你豢养的杀手,做梦。” “我呕心沥血培养你这么大,可不能白给。”老白背着手来回踱步,“张生的话你是一点也听不进去呐。” “张生?” “就是那个算命的。” “他是你的人,说得还不是你的话。” “聪明人说聪明话。我借他之口道心里话,有何不对。况且你若入我门下,荣华富贵,美女娇娃,一生享用不尽。” “孤星门人多势众,你还缺少杀手么?” “孙驼背,杜确,张生都曾是我手中的王牌,只可惜已是昨日星辰,不中用了。孤星门不需要过气的杀手。” “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杀李惟春。” “杀李惟春?你跟他有仇。” “哼,我创立孤星门的宗旨之一就是为了杀李惟春,哪怕为此穷尽一生。” 我挖苦他:“亦或是为了逃避他的追杀。” 老白霍然变色:“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哈哈一笑:“不,我只知道你怕他。” “笑话,我为什么要怕他?我纵横江湖数十载,几时怕过。”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假借我的手?” “因为孤星门没一个人杀得了他,杀不了他不代表怕他......咳、咳。”老白因为情绪的陡然激动而呈现一定程度的哮喘。 他抚胸良久,方平复如常:“我之所以散布假消息,骗他与你一会,个中因由便是如此。” “原来是你设的局,把他伪装成我所痛恨的官生智的帮凶,以便我全力以赴。” “对极了,你是我的不二人选。一个人只要拼命,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杨悲秋不知是赞我,还是褒他自己,“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初生犊子,敢打敢拼,身手又好。” 到此时,我终于觉悟。我错怪了李惟春。他那副傲骨和对武学的至高追求肯定会上老白的钩。老白的计谋真是狠dú。 “只是我与李惟春已约定延期十年再会,恐怕你有的等了。” “哼!约定......想想当年刘邦和项羽的鸿沟之约,守信者败,失信者存,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待你伤愈,我便可安排你杀李惟春。” “我好像并没有答应你。” “寄奴,你还想要什么?到底想要什么?只要说出来,我都可以满足你。” “一个理由,杀他的绝妙理由。” 老白放缓了情绪,平静道:“因为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白的脸似乎因触及故去的记忆而陷入某种沉思。他的沉思并未保持多久,就被苍老声音打断了:“杨悲秋,不是冤家不聚首,到底还是让我找到了。” “谁?” “杨悲秋,二十年了,你终于露面了。” 一阵疾风捎来一个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 老白懵了,使劲眨了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个声音属于李惟春。 李惟春落地的时候,胳肢窝夹着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两具尸体。他把两具尸体往地上一扔,道:“杨悲秋,你以为派两个人跟蹑我就可以掌握我的行踪了,亏你当初还那么yīn险,现在莫不是老了。” 他叫老白“杨悲秋”,这是怎么回事?事情愈加错综复杂,我的脑子里灌满了迷雾:“你叫杨悲秋......” 不过他的眼睛确实蛮大的,这一点我不否认。 “不错,我真正的名字是叫杨悲秋,老白只是化名,之所以用白这个姓氏是因为讨厌他。” 李惟春讥讽道:“讨厌?借人之姓做尽坏事,你居然还想借刀杀人。” 我茫然道:“你们之间......怎么回事?” “你不必知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人恩怨。” “呸,你是怕你那些糗事给抖露出来,还是怕污了武林后进的耳朵。” “你”杨悲秋惊魂甫定,转而jiān笑数声,笑而不语。 李惟春亦拈须长笑:“如果你有脸说不妨直言,无须故作姿态。” “好!今日我认栽。十年之后,你不是要与寄奴一较高下么?那时你、我、寄奴一起做个了断。” “寄奴自与寄奴,与你我之事无关,二十年了,是该了结了。” “他可是我的人。” “我不是。”我坚决地否认,加上了怒不可遏的表情。 杨悲秋一时脸色极为难堪:“寄奴,我刚才的一番肺腑之言你是油盐未进呐。” “听进去又出来了,我决不做你的杀人工具。” “你......”杨悲秋眼珠一转,语气又重新委婉下来,“你不是要杨爱么,只要你答应,我可以成全你。” 有些人认识了一年,不过是淡水,有些人即使认识几天,却是海鲜。 杨爱!这个仅花了三天就征服我的女人,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让我有些难堪。他怎么连我的私事都一清二楚。 李惟春在一旁放话了:“杨悲秋,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耻到你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女儿都拿来jiāo易,我都觉得得慌。” 女儿?杨爱是杨悲秋的女儿?这......想想也是,两个人都姓杨。 “是真的么?”我向着杨悲秋打问询。 “他说的不假,的确如此,之所以阿力领你到万花楼,是我叫他这么做的,并非源于什么捷径,而我的女儿亦非青楼女子,是我让她寄居在万花楼的。” “原来你早已计略妥当。” “当然,整个乌蚕镇都是我的,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这么说,你是故意让我和你女儿见面?” “确切地说,是chéng rén之好。” “你想借用你女儿来控制我,目的是要我乖乖就范。” “寄奴,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他说的可是实话,老狐狸,你无非是加大筹码不惜赌上亲情。这么不择手段,与禽兽何异!情谊在你眼中真一文不名?”李惟春的一席话,让我彻底抛开了以前的情份,认清他的本质。过去的老白,可敬。现在的杨悲秋,可憎。 我把剑狠狠chā进石缝:“杨悲秋,你真的很难让人原谅。”心中的愤怒连带着背痛,汗腺贲张,如雨滴落。你毁掉了我的过去,还想毁掉我的将来么?任由摆布的生命,会绽放出骄阳一样的灿烂吗? 无奈的抗争,只为改变生命的颜色。 “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杨悲秋的脸色的变了变,惨若白纸,又在瞬间恢复了正常:“既然二位心意已决,我也无话可说。你们二位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就我一个。”李惟春沉声道,“我已说过,此事无关旁人。” 杨悲秋卸下yào箱,震开箱盖,里面赫然列着一柄怪刃。如果不是李惟春失声叫出它的名字,我还以为那时一种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兵器。 “离别钩!” (作者注:关于杨悲秋的事迹,参见楔子公子秘史) 第七章 悲秋之死 李惟春并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杨悲秋神色黯淡,举起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很畸形,有别于常人,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他缓缓说道:“当年你废了我一只手,今天我要讨回来。”言罢锋芒毕露,气宇轩昂:“只可惜又要溅血了。” 李惟春扬眉冷笑,“哼,当初你若是这般光明正大我还认你是个人物,而今任你充英雄好汉,我也不放在眼里,离别钩会有你这样的传人,老天真是瞎了眼。” 话音甫落,已觉寒风阵阵。杨悲秋身法极快,他使的是反钩,刺出去的时候斜斜飞起,迅速dú辣准确。李惟春及时出手,qiāng尖带起的劲风轻灵之外不失霸道。钩与qiāng黏在一起,发出尖锐无序的乱响,颤抖得厉害,像是二胡的揉弦,释放出来的不知是兴奋还是揪心。杨悲秋的身体突然转过一个怪异角度,就算练武的人也很难有那种刁钻的变化。他在飞翔的状态下生生逆转身体。倒挂金钩。 这一点令李惟一春猝不及防。 断qiāng的最后一丝红缨失色地掉落,仿佛就是为了今夜而落。 离别钩不愧是离别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断qiāng又少了一截,短得有些过分,不到一尺了。 杨悲秋得意地笑了:“李惟春,多年不见,你好像退步了,霸王qiāng有点浪得虚名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霸王qiāng!长一丈三尺七寸三分的霸王qiāng会如此之短?重七十三斤七两三钱的霸王qiāng会如此之脆? 李惟春撤身而退:“是么,杨悲秋?这种糊涂话你也说得出来,你真的老了!” “什么?”杨悲秋狞笑道,“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突然他不言语了。因为他兀然发觉左手血流不止,整个胳膊渐渐麻木。 离别钩哐啷掉在地上,杨悲秋几乎难以置信,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断手。末了,苦笑了一声:“好快的qiāng,甚至连痛苦都追不上。” 李惟春自负地收qiāng,道:“杨悲秋,其实你我相差最多也只不过在一刹间。” “可是这一刹那已足够致命,我......还是不如你。” “既如此,是让我替天行道还你是自行了断?” “我双手皆废,无法自行了断。恐怕得要你费心了” 杨悲秋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点游离,洋溢着丧败的绝望,但是动作却非常之快。他一甩袍袖,从袖管里shè出子母问心钉。这一招出其不意。我没有料到,李惟春也没料到。李惟春舞动qiāng身,护住身体。任凭子母问心钉再快,再dú,再出奇,碰上这密不透风的qiāng幕亦是无可奈何。 如果认为杨悲秋只为垂死一搏暗施冷箭的话,那么就错了。他趁着李惟春自顾不暇的时候,一个旱地拔葱,身形一晃,向墙头飘去。无疑这是逃走的最佳时机,李惟春似乎跟他有着深仇大恨,岂会甘心,但是没有办法。可是我有。我抖擞精神,剑光一吐,在他的大腿上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我并未想取他的xìng命,只是不想让他这么逃逸,好歹从他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再放他走,或许对揭开我的身世有所帮助。杨悲秋腿一软,来不及逾越墙垛就一头栽了下去。 “寄奴,你终究是出手了。”杨悲秋悲鸣不已。 李惟春拨掉子母钉,见杨悲秋摔倒在地,脸色泰然,舒了一口气。 我说:“杨悲秋,我有些事想问你。”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该说的我都说了。” “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身世?”杨悲秋yīn恻恻笑道,“可以告诉你,不过......” “不过什么?”我问的时候杨悲秋的脸色已经起了重大变化,黑气罩面,嘴唇发紫。 “你怎么了?” “剑上有dú......”杨悲秋的呼吸变得急促。 “胡说八道,我从不用下dú这种下流手段。” “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茧自缚,dú是......我下的。” “你?” “是我......命令张生下的,原想让、让你对付李惟春更有胜算,没想到......” “害人不成反害己。”李惟春讽道。 “张生?你所指的张生,莫非是指偷剑之人......” “没错,偷剑非目的......淬dú才、才是。” “什么dú,yàoxìng这么快?” 李惟春以行家眼光的得出结论:“辽东鹤顶红。” 杨悲秋面容唇齿泛出青黑之色,瞳孔快散了,他艰难地大呼:“我......还不、不想死......我心愿未、未了......快拿解yào,yào箱在那......” 可是不死谈何容易,我还没有奔到yào箱那,杨悲秋就已口吐白沫,手刨脚蹬,绝气身亡。 李惟春驻足一叹:“是非到头终有报,杨悲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继而仰天长啸:“名夏兄,欠你的我都还了,你可以瞑目了。” 然后转脸朝着我一抱拳:“小兄弟,记住十年之约,你我后会有期。”他飞身上房,在夜色中绝迹。 “哎,等等。”我还要问明白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也许二十年前的爱恨情仇会帮我知晓自己的来龙去脉。可是他走了。高人都是这样,爱装深沉,爱理不理,不爱说话。我把阿力和杨悲秋的尸体搬到一起,扯下灯笼纸,取出里面的白蜡,给他们师徒做超度的灵灯。 有时候不希望某些人来,可她偏偏来了。 杨爱是带着她的丫鬟小花来的,小花还提着糕点盒。她们是来看望我的,杨爱进后院一刻时的表情还是喜孜孜的。但当满院的狼藉和枕石的尸体映入了她的眼帘,尤其扫到僵死的杨悲秋的身上,为之敛容戚色毕露。 她发疯似的扑在他的身上,摇晃着他的肩膀,口口声声叫着爹。 一阵哭声,哭得好伤心。无论谁听到这种哭声,心都会沉下去的。 第八章 痛失我爱 人殁了,情尚在;情殁了,人何往。俗世苍凉,我的这颗心还没长大,就已血泪斑斑。当我成为连升客栈新的主人的时候,孤独已经缠上了我。 一壶酒。自斟自饮。 一碟豆腐干。自品自尝。 一个人。自怨自艾。 我选择抵抗,与时间永远抵抗,虽然失败是命中注定的。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幸,我生理上比较难以难受,所以血的教训起不到洗涤灵魂的作用,这让我一直很鄙视自己。 乌蚕镇经过一番腥风血雨之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人们对乌蚕镇主人的死去并不关心,一如既往地生活。循规蹈矩。 箍桶巷里残留着我和李惟春对决的痕迹,却不见了那个红鼻子的霸爷。据万花楼的老鸨说,霸爷离开了箍桶巷,和他的徒弟云游四方去了。 石炭场,这个镇子的经济命脉,也在某个雷雨之夜,轰然倒塌,掩盖了血腥和罪恶。我没有去那里凭吊少年生活的印记,听侥幸活下来的人说,地下现出很多森森白骨...... 苦难不值得追忆,只适合珍藏。 那一夜,杨爱含恨而去,于今已有一年了。在这一年中,我委托来往的商旅打听杨爱的消息,但是一无所获。她像是恨世离尘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我有时候会想,当初如果我不出那一剑该多好。深邃的眸子终于粉饰了少年稚气的脸,愁苦让我苍老了许多,让我沉溺于酒,沉溺于思念。 我没有杨爱的消息,却意外得知了二十年前不,应该是二十一年前的往事。这是从一个醉醺醺的刀客口中断断续续得到的梗概,其可信程度不弱于百晓生的刀笔,因为讲古的人带的武器居然是碧玉刀。 碧玉刀能够傲立江湖,不是因为刀有多快,而是因为诚实。 它的主人没有骗过一个人,也没有骗过一次人。 虽然叙述得有些零碎,但条理还很清楚。 二十一年前,自诩天下无敌的“霸王qiāng”李惟春挑战长生剑的传人白名夏,这本来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比武切磋,但是由于当事人的身份而与众不同格外显眼。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各自传奇兵器所延护的百年声誉。如果仅比武而已,再隆重也只是两个人的较量,再怎么说也是公平的。 可是里面却掺入了yīn谋。 yīn谋的始作俑者毫无疑问是杨悲秋。 杨悲秋制造yīn谋的目的除了剪除两大竞争对手,还有就是他想把白名夏的女人据为己有。 当时杨悲秋用于掩饰的身份是镖师,有一次他遭到不明团伙的追杀,受了极严重的伤,巧的是遇到了云游金陵古城的沧浪山庄庄主白名夏。杨悲秋伪称是护镖途中路遇强敌,致使镖银丢失。白名夏把他接到自己的家中,替他运功疗伤,由是杨悲秋捡回一条xìng命。 杨悲秋为人狡黠,善于揣摩他人心意,投其所好。言必称琴棋,语不离书画。白名夏诗剑风流,一看遇到知音,自是欢喜,引为至jiāo,二人结拜为兄弟。杨悲秋索xìng趁热打铁,假意请白名夏为他出头代他寻回镖银,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没有镖银被劫一说。白名夏本就侠义心肠,再加上又是挚友相求,焉有拒绝之理? 白名夏欣然允诺。 杨悲秋不思知恩图报,滞留山庄期间,相中白名夏之妻。趁白名夏不在山庄,杨悲秋便起了yín心。段氏一fù道人家也识大体,对杨悲秋的轻佻极为反感,但架不住他软磨硬泡。眼见时机成熟,杨悲秋明目张胆勾引段氏。段氏因丈夫常年不在身边,甚是寂寞,禁不住杨悲秋一勾三引,就出了墙了。 两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总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尤其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好朋友。白名夏寻镖银未果,回到山庄,并未察觉此事。有一次白名夏撞见杨悲秋给自己的夫人chā簪,心里不是滋味,加上下人的窃窃私语,不免对夫人发了脾气。杨悲秋觉得不妙便藏了杀机。在那之后,杨悲秋沉沦黑道,以致生意越做越大,终于自立门户,成立了威震一方的孤星门。 正好李惟春投来拜帖,要会斗白名夏。杨悲秋便想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先劝说白名夏把比武地点设在鱼沼飞梁,然后在鱼沼飞梁埋下火yào。 鱼沼飞梁是沧浪山庄庄前的一座桥,也是入庄的必经之处,是个胜地。 白名夏虽对他有不满情绪,但尚未对他加以防范,依然待之上宾,因此没有拒绝。况且他并不知道杨悲秋爱着自己的妻子,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给自己戴了绿帽子,更不知道自己身在yīn谋的靶心。 他一直蒙在鼓里。 而李惟春犯的惟一的错误就是他在错误的时间向错误的对手发动了错误的挑战,从而成就了yīn谋。 白名夏与李惟春战于鱼沼飞梁。二人一见如故,相逢恨晚。雪亮的qiāng头对向孤独的长生剑,离别钩也霍霍磨好了刃。那一战,很难说谁胜谁负,因为没有胜负。霸王qiāng断做两截,白名夏却横死当场。qiāng是剑削的,白名夏却是zhà死的。 原来杨悲秋在白名夏的长生剑破了霸王qiāng的刹那,突施杀招。白名夏哪里料到他会出手,还以为他为自己掠阵,突然之间身体就被他的离别钩轻松地钩住了。正yù挣脱,却不知怎么地,筋酥腿软,丧失了反抗的力气。好在李惟春反应过来并未作壁上观,及时施以援手,白名夏才没有过早地与这个世界离别。 杨悲秋不是李惟春的对手,仓促之际,触发诡雷。可惜yīn谋再完美也有缺陷的地方,人算不如天算,那天偏赶上了大雨,诡雷未能全bào。杨悲秋的一石二鸟之计流产,不过他还留了一手。借着滚滚浓烟的掩护和充沛的体力与之周旋,杨悲秋侥幸从李惟春的qiāng下走脱。为了斩草除根,他索xìng灭掉白家上下三十五口,除了心爱的段氏,惟独留下了一个过周的婴儿。不是他仁慈,而是因为段思思的拦阻。 段思思是个女人,但她使刀。 碧玉刀。(作者注:关于此刀见七种兵器 古龙著) 她是白名夏的妻妹,却爱着自己的姐夫,苦于不得。杨悲秋的yīn谋里也有她的一份,他们约定各取所需。她只是想和姐夫在一起。而姐姐归杨悲秋,她也没有意见。杨悲秋的蛊惑让她沉迷,她幻想白名夏软弱无力地倒在她的怀中,杨悲秋则带着自己的姐姐远走高飞。 生米煮成熟饭,一切都好办。所以那天杨悲秋叫她在白名夏的酒里下yào,她欣然从命。十香软骨散,yàoxìng一发,全身尽软。段思思下了yào,但她没料到杨悲秋的算盘打得那么狠,完全违背了她的初衷。 段思思还不知白名夏惨死的消息。杨悲秋巧言令色,虽未能将白家斩尽诛绝,却成功带走了有孕在身的段氏和那个婴儿。 待李惟春说出实情,段思思痛悼不已,悔不当初,无奈大错铸成,只得和盘托出。而李惟春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对于由于自己的求名心切而造成流血事件而痛苦自责,发誓定取杨悲秋项上人头祭其英灵,不负知己。 情义与仇恨,鲜血与亡灵,忠贞与背叛。中原武林的种种瓜葛不外乎如此。 霸王qiāng折,长生剑埋。 断qiāng何能断魂,长生不过长埋。是以有后来的断qiāng与埋剑。 段思思流水式道完,我记帐式听完。 合起来流水帐式再现二十年前的故事,俗却扣人心弦。 她倾诉了这段隐秘翌日就匆匆离去,连店钱也忘了付。仿佛就是为了告诉我而来,又为了逃避我而去。 苏州城偏居江南,乌蚕镇远在晋北,关山万重,何故匆匆? 我,究竟是谁? 竟值得她费此周折? 无人应答,应的只有廊壁的回音。 第九章 乌金与强盗 人世间最残酷的景象,莫过于病树前头万木春。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dàng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其实念这首诗的口音与腔调并不能让我为之动容,主要诗歌里老是言及“杨花”呀,“杨花”呀,我就想起了杨爱。 唉,见鬼。 伙计边擦桌子边喃喃呐呐道:“谁呀,不掏钱买酒喝,念啥屁诗......” 一乞丐老头戴着顶破瓜皮帽,精着两条腿,趿着双木屐,腰间挂了个锯了嘴的葫芦,拄着根木杖窜了进来。伙计立刻撵道:“幺,一副寒乞相,快出去,别弄脏了地儿。” 老乞丐涎皮涎脸地贴近伙计的身子:“嘿嘿,出来讨生活不容易,论辈分我可是你叔。” “去,去”伙计怒道,“你这腌老朽,我哪有你这样的叔?要是有,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顶梁楣了。你想打秋风,可找错地儿了。” 店里的伙计此刻都撵上来,上去轰他,作势要打。我有些看不下去,打算制止他们。还等我开口,那老头子忙屁滚尿流逃开。伙计们犹要追将上去,我刚喝“慢”,说了一半,伙计们又都乞乞缩缩踅了回来。准确地说,是一个人把他们“压”了回来。此人额上箍着镶嵌宝石的黑色缎带,身穿蜜合色布袍,颈系白色披风,身高八尺有余,四肢孔武有力,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武之气。再看面部,古铜色的脸膛,面部丰满而微长,鼻子老挺,跟乌蚕镇的人种有明显的差别。皮肤有些粗糙,想是常年生活在风沙之地。 甫一进来就神威地逡视店里一道,这一刹那,店里每一个人都仿佛都给他如电的眼神逼了一逼,不禁露出了几分怯意。他解开披风,掷给早早上前迎接的小二,将手中长剑搁在木桌之上,便开始打量这个小店。 小二笑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 “您要点什么?” “拿壶酒来漱漱口。” 小二嗓子一吊,拖出长长的尾音:“好嘞,上酒烧刀子一壶” 突然,他打断了小二的叫酒,说:“我不要烧刀子,要杜康。” 小二一愣:“这......本店只有烧刀子,并无杜康。” 我走到不速之客跟前,说:“客官,你有忧愁吗?” 他抬头看我,眸子又黑又亮:“何以见得?” “岂不闻‘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是老白,也就是杨悲秋教我的诗句。据说是大名鼎鼎的枭雄曹阿瞒写的,如今我也是聊以自炫。 他爽朗地笑起来,在他笑的过程中,我已经将一壶烧刀子放在他桌上。他笑毕说:“你是店主么?” 我一怔,也问道:“何以见得?” “岂不闻‘见客但倾酒,主人当行觞’?” 我一听,也笑了。 他拱手问道:“兄台贵姓?” “不贵,不贵,乡下人,命贱,叫我寄奴就可以了,” 我摆了摆手,旋即也问他,“兄台贵姓?” 他略微想了想,说:“一贩夫走卒尔,唤我‘守全’便可。” 互道年齿,他长我两岁,于是我称呼他守全大哥,他叫寄奴小弟。 “不知大哥有什么忧愁,方便讲与小弟听么?”我捧杯敬他。 “杯岂可尽意,当换碗。” 我表示赞同,于是叫伙计拿来两个粗瓷大碗,斟满烧刀子,把酒言心。 守全饮罢,放下碗,叹道:“家中琐事,原不值一提。既然小弟想听,哥哥也不妨说他一说。” 据守全大哥所说,他并非中土之人,他的家住在西边很远的一块土地上。那里土地贫瘠,不适合耕种,经常吃不饱肚皮,于是他的父辈们就拿着刀qiāng去东边的一处有钱人家抢劫,夺得了不少肥沃的土地。从此家业兴起,但是不幸的事也由此来临。那里的人们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一朝享得复归便各自争斗不已。父亲娶了好几房妻妾,因此有不少儿女,父亲死后,正房的那些兄弟们彼此争坐家中之主。守全因为偏房所生,为避免祸及自己,只得离家出走。 “我出来不光是为避祸,也打算趁此机会,出来走走,游历游历中原的名山大川,长长见识。” 我顿生好奇:“不知大哥都去过哪里?有什么见闻?” 守全哈哈大笑:“若说见闻,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过,自打我来这乌蚕镇,倒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遇到了一件怪事。” “怪事?” “是的,”守全饮了一口酒,“据说,乌蚕镇是一处地方叫石炭场。” “没错。”我点点头,那是我呆过的最久的一个地方,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记忆。 “那石炭场是一个煤矿,然而最近却传闻说那里挖出了一种新矿石,这种矿石被称为乌金,其质地胜过南洋的马来钢和东瀛的倭钢。用它锻造的兵器之利便是波斯的斯切尔弯刀也比不上。” 我一听颇感诡奇,对伙计说:“我怎么不知道?” 伙计撇嘴道:“掌柜你一天到晚醉熏熏的,哪里关心过镇上的事。” 我一想也是,我成天不出店门,又岂知天下事! “但是即便石炭场真有乌金,有什么奇怪的呢?” 守全用左手的食指戳了戳右手的手掌,做了个等一等的手势,道:“小二,来二斤ròu下酒。”然后回答我说:“怪就怪在有很多人听说石炭场有乌金后纷纷来此寻宝,结果一进石炭场就杳无音信。” “有此事?”我挠了挠头,感到一股凉意。不对呀,石炭场已然倒塌,幸存下来的人都离开了那里,难道说进石炭场的人失踪,是杨悲秋死后的诅咒?我不信邪:“道听途说,到底是真是假,到现场一验便知。” “不必了,”守全自斟一碗饮尽,淡淡道,“我早已去过那里查验,未发现乌金,也未发现失踪之人,倒是有许多森森白骨,却不是新死的,因此肯定不是那些淘金客。” “你肯定有淘金客么?” “当然,我曾经在来此的路上,见过一队从襄阳来的淘金客。” “襄阳......襄阳是什么地方?” “襄阳是荆州的一个郡,比我们偏北西陲富庶多了。” “那些淘金客都是什么来头?” “我不知道,也许是强盗。” “强盗?” “我记得当时是在晌午,天上日光却很惨淡,地上浓雾弥漫,手握利剑的一群人在遍野的尸堆中逡巡,仿佛饿虎下山。” 我按照他的叙述,展开了一些想象,大抵是天上飘着yíndàng的乌云,雾气yīn霾的色调晦暗,尸积如山的气氛恐怖肃杀,感觉就好像冷水正一点点的没过头顶。 “那乌蚕镇岂不是很危险?” 守全点点头,不过他话锋一转,又说:“也不尽然,你看看,你这店不是没事么?” 我同意他的说法,敬了他一碗。我们把酒送入腹中,互相示碗,目光顺其自然地落到各自的手上,我自知手很难看,我有些怕丑,不好意思地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然而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被他捕捉到了。 “你也练剑?” 我心一颤,承认这小子眼光贼得狠,但往事不堪回首,于是回答得很潦草:“会一点。” “你拇指和食指上的老茧很厚,怕不是会一点吧。” 我真想反驳说那是挖煤挖的,转念一想,这恐怕会牵扯出更深的话题,干脆就默认了。 守全抚摸他身边的剑,幽幽地说:“我这把剑,算不上什么名剑,却也值得一观,不妨与老弟共赏。” 我说:“好啊。” 结果就这么一个缺根筋的回答坏事了。守全霍然起身,手臂一展,道一声“请!” 我用略显单纯的眼神望着他,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第十章 比剑 比剑。 如果早知道“赏剑”是这么个意思,我铁定不说好,可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说没有三分三,咱也不上花果山。既然躲不起,只好硬撑了。 硬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拔出了了长生剑,青白色锋芒霎时间锁定了守全,映的他澈面生寒。 他被我的剑吸引住了,好半天没动静,愣是忘了拔自己的剑,不由赞道:“好剑!” 我有些不耐道:“要赏的可是大哥你的剑。” 守全晃过神来,略微尴尬地笑了笑。这一笑,刚刚肃穆的气氛活泛了一些。但转瞬之间,守全手腕一翻,没看到他怎么拔剑的,只觉一朵剑花倏然绽放,凉气嗖嗖地窜进了我的衣袖。 我只能凭我的直觉作出最恰当的反应,几乎刺出了我习剑以来所累积的精华。 掌握一项技能需要多次的练习,但当达到一定的饱和度之后,在你需要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挥洒而出。 然而当我意识到我面前是一柄黝黑无光的铁剑,我知道,我输了。一个回合之中,剑与剑甚至未有jiāo集,便分出了胜负。 我的剑根本没有剑意,只有重复嗦的招式。而他的剑意则不同,有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洒脱。 守全说,我有负累。我看着手中的长生剑,异常的沉重。 守全收起剑,说:“我的家越来越动dàng不安,时刻有祸起萧墙的危险,遇到你,是我唯一的温暖。” “你可以长住这里。” 守全摇首:“男儿志在四方,怎能在这百丈之内虚耗生命。况且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我深有感触。 “其实,我没有跟你透底,我西边的那个家就是西夏。” “西夏?没概念。”我呆呆地没有给予他期望的反应。 他见我一脸的迟钝,倒自己先惊讶了:“你不会没听过西夏吧?” 我支吾地应了一声。我确实没有听过西夏,杨悲秋压根儿没给我讲过近代历史。 守全的眉宇间浮现一丝淡淡的忧色,他仿佛是在自嘲:“在你们汉人眼里,我们只是野蛮的西夏狗。” 我慌忙解释道:“在我眼里,人就是人,狗就是狗,从来没有‘人是狗,狗是人’的说法。” “你不必急于解释,只是在西夏人的眼中,都视汉人为猪,”守全哈哈大笑,但见周围人的眼神都变了,也补了一句,“我除外。” “猪狗猪狗......”我没心肝地举碗,“来,为人不人,猪不猪,狗不狗干!” 守全闻言更是放出豪笑,也把碗高高擎起:“好一个人不仁,猪不诛,狗不够。” 两个粗瓷碗碰撞出了知音的火花。干毕这一碗,守全一抹唇上髭须:“老弟,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你看我结俩结拜为金兰兄弟如何?” 金兰兄弟,我这辈子还没有过兄弟姐妹,顿时感到很好奇,老天送我个兄弟,不如应承了吧。 “好。” 吩咐伙计撤了酒席,摆上香案和关公座像,用牙齿一磕中指,滴血为誓。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这场面让我很振奋。 店里的伙计却露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但是不敢表露得太明显。 拜完兄弟,又撤去香案,复摆酒席。我和守全重新落座,守全依旧把他的铁剑搁在桌上。 “你知道吗?西夏原本与中原朝廷势同水火。” “这是为啥呢?” “西夏地处西北边陲,土地贫瘠,人口稀少,所以刚兴起时常掠夺中原物产和人口,而中原必然奋起反击,展开报复,是以两相侵伐,兵锋不息。” “这么说,是西夏理亏了?你们先抢我们东西的,道理上你们站不住脚。” “是你们自诩天朝上国,经常瞧我们不起,奴役我们小国远邦,怨不得我们。” 我忽然想起来杨悲秋念过“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的话,想来极有道理,但为了不使争论激化,我憋着没说。 “我看你寄奴将来也会是个人物,今后你有你的地盘,我有我的角头。要是哪天我当上了西夏的大将军,我一定会攻取中原。” 我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戏言道:“照你的意思,假如朝廷封我做大官,我是不是也该远征西夏?” 不料守全倒挺当真的:“当然。” 我皱了皱眉:“既然我们已经是兄弟,为什么还要兵戎相见呢?” 守全叹道:“各为其主......远了不说,单说近的,二十多年前,也有一对结拜兄弟,他们念兄弟之情,却只能刀兵相见。” “他们是谁?为什么?” “他们是中土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只因政见不同,立场不同,所以阵营也不相同,只是情谊没有改变。因此就算互为对头,也不会xìng命相搏。我们老家有句话说得好,战马归战马,朋友归朋友。” 战马归战马,朋友归朋友,我仔细咀嚼着这句话,想从中揣摩一点深意出来,结果却因为我没有切肤之痛而陷于一种迷惘。恰在此时,老乞丐又进来了,他的造型横入我的法眼,打乱了我的思绪。他径直冲到我们的桌前,掰起一只鸡腿,连啃带咬的往嘴里塞。伙计见状,连忙围拢了过来,捏起拳头向老乞丐头上哔哔剥剥地凿。 乞丐不喊一声痛,不告一声饶,反而吃得是津津有味。 守全看不过去,起身道:“打什么打,不就一只鸡腿么?” 伙计丢开手,把头一梗:“客官,您初来乍到,不知道这老乞丐三番五次来偷吃。” 守全道:“那也不是打人的理由,你要瞧他不过,尽可以送官,怎能动私刑?” 老乞丐一听,放下啃得没ròu的鸡骨头,手作投降状:“不行,莫告官,莫告官,官府太黑,坐牢还要干活,您呐,高抬贵手,行行好......” 守全转脸对老乞丐道:“你也是,这么一大把年纪,怎跟地痞破赖干一样的勾当?” 老乞丐说:“我是个撮盐入火的脾气,吃不着就偷就抢,你们这些贵人甭跟我这老不死的一般见识。” 守全叹了一口气,取出一锭银子给了老乞丐,看分量,至少二十两。 “这些银子你拿着,去买几亩薄田度日,比吃了这顿没下顿要强。” 老乞丐不客气,连忙伸手攥住,恨不得捏出水来,千恩万谢,拔脚就走。谁知守全却道:“慢着。”那老乞丐踉跄止步,一脸的不情愿,显然是怕守全反悔。 守全对伙计道:“小二,给他拿几个馒头。” 伙计端了个碗来,也不放下,斜着眼儿道:“喏。”老乞丐欢喜扯起衣衫的下摆,卷成一个兜,道:“放这里,放这里。”伙计把馒头重重往里一撂,转身走开。 这原本是一段很小的chā曲,却败了我们的酒兴。 伙计提着扫帚,把乞丐留下的鞋泥扫去,然而扫了好久还在扫。 我不耐烦道:“怎么还没扫完?” 伙计嘟嚷道:“奇了,这有两个泥印,怎么扫也扫不掉。” 我凑近了一看,一左一右是两个脚印,伙计很认真很使劲地扫,未能扫除。我忍不住用手去试探,却发现,原来那脚印已深深地嵌入了石板。 “好深厚的内功。”守全勃然变色。 他似乎想起什么,抓起桌上的剑,就要冲出去。 我拦住他:“大哥,做什么?” 守全急道:“此等高人不会一会,岂非一件憾事?” 我冷静地分析道:“他故意留下脚印,为的就是吸引我们,你就不怕他是在引我上钩吗?” 我吃了杨悲秋的亏,如今已长了一堑。 守全坚决不从,他固执地追那老乞丐而去。 第十一章 爱情归爱情 春风不知不觉恣肆出一片片盎然的绿色,把枯枝不留情地推在一旁,任它们伤痛地对比。乌蚕镇上的人们不紧不慢地活着,逢到元宵街上尽是眉眼喜色的情侣。我想千里之外的苏州恐怕也是如此的安宁和生机。那个沧浪山庄,什么鱼沼飞梁或许应该去看看,看看与我头脑中的景象是否不谋而合。 我眺望窗外,寒星数点,万家灯火,心情落拓。从怀里掏出橘皮缝制的荷包,熟视良久,怅然哽住咽喉。对杨爱的思念如细碎而残忍的煎熬,明知没有前路却辗转不能逃脱。酒在口腔来回滚动,直到辛辣的烧刀子麻痹了我的舌头,方才咽下。 杨爱,你在哪里?我的眼里朦胧出醉意,沅有芷兮澧有兰,思爱人兮未能言。 “既然你爱她,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猛然转身,发现守全突然出现我的门口。 我没有怪罪他的唐突,只因为我一个人实在太过孤独。是的,满肚子的愁闷,却没有一个倾诉对象,没有一个值得分担的人。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守全掸了掸身上的风尘:“我还没有道别呢,如果既这么走了,岂不是很失礼?” “你找到那个高人了没有?” 守全摇摇头:“没有,奇怪,按理说他应该等我才对,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匆呢?” “或许是你们各自走错了方向。” “要是那样,就证明是无缘了。既是无缘,又何必相求!”守全走近我,伸手一摘,拿过我的酒坛,美美地喝了一口,然后再塞给我,“我要走了。” “有目标吗?” “我打算去你们的京师看看,你要跟我一起么?” 我的心速微微加快了一阵,又逐渐缓和:“我不去,我......” “你打算在这里相思终老么?” 守全一问,击中了我的软肋。我不知如何回答。 他又说:“想必这并不是你想要的结局,既然她已不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跳出这片小天地,去找她呢?” “天涯海角,去哪里找呢?再说,找到她又如何,她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仇恨归仇恨,爱情归爱情,你不去找怎么知道找不到,你不去努力面对怎么知道她一定不原谅你。” 守全的诘问让我哑口无言。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人呐,发展到一个极端就会思念另一个极端,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摆脱面前的困境最重要,或许是鼠目寸光吧!惟一的辩解就是这是自然界替我们选择,我们不能选择改变事实,却可以怂恿意识,让它去蹦达。 我扔掉酒坛,吩咐伙计打点行装。我要去苏州,去任何一个杨爱可能出现的地方。 有些事只有做了,才知道有没有意义。 第十二章 杀庙 我撑着油纸伞,在屋檐下行走。这场雨下得并不是时候,却异常解渴。早春的季节,我踮着脚尖,熟稔地触及坦白的城池。 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我没有选择遁出,而是求索。走出乌蚕镇,我跨出了人生的一小步。 这世界没有什么能够真正被埋在地底下的,包括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 许是走得太久,我不得不在这里停下来。这里有座山神庙,更为雅致的是里面传出来空灵的琴声,不,应该是琵琶,和这晨雾同时同样虚无飘渺。我并不想在这里歇脚,我想找一间像样的客栈,可是仿佛受了魔鬼的诱惑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漂渺的琵琶声,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我没有亲人,可是听见这琵琶声,立刻就起了鸡皮疙瘩。我本想捂住耳朵,可是随之而来又是一种乐器,听起来像胡琴。这两种乐器的组合让我的心产生了奇妙的感应,整个人似已与音乐溶为一体。然后我想,我找到了知音了。 我奔着庙的方向踉跄而去。 山神庙里燃着篝火。围着篝火席地而坐的是一伙强盗。 为什么说他们是强盗?只因长得像。他们身边放着兵器、箱子、独轮车和臭不可闻的几匹马。我本着疑罪从有的精神给他们定了xìng。 这伙强盗很嚣张,不因为别的,只是这嗓门就嫌大,而且不知道说些什么东西。估计不是中土人氏。 我在庙门外看了个真切。也因为看得真切,我的心与那音乐也适时地分离了。我冒冒失失地闯进庙里,想听他们说些什么。可当我到了里面,那些高亢的声音没了,取而代之是静。哪怕琵琶与胡琴仍在奏鸣,我已无暇去听。他们目不转睛地看我,目光一点不好客也不慈祥,充满了凶意。 杀人流血的事,忽然间变得很迫近。 我不假思索地跑出来,他们跟在后面也出来了。一个人在前,数人在后。前面的我赤手空拳,后面的他们拎着斧钺刀叉,还吹着口哨。我加快速度,他们也不示弱。我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喘息声。我急转,然后再跑。他们中一些人倒下了,一些人沿着原来的轨迹冲下去,还有人和我一样机敏。不管如何,我的体力是有限的。我渐渐喘不动了,脚下放缓。 那些受我愚弄的人和没有上当的人都来到了我的身旁,龇牙咧嘴,露出狰狞的笑容。 很快响起金属撕裂空气的声音,有无数道寒光罩住了我。我闭上了眼,绝望让我心灰意懒。 不疼,也不痛。只有寒意。难道这伙强盗杀人的本事已经高到温柔一刀的境界?我睁开眼睛,想看看我来到的新世界,看看掌管我生命之钥的是鬼是神,是阎罗王还是小玉皇? 映入眼帘的是血色、尸体和惨淡的月夜。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姿态各异的尸体,都是一刀毙命,血迹正在风干。 是人。我心中已然失声。 山路的尽头,一道浅白的影子渐渐明晰起来。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飘飘而至轻而质感的白棉,或是白麻他的刀渗着血被惨淡的月色笼罩,尾随着的还有那琵琶声胡琴音,似乎在为他的出场伴奏。 “你是谁?”他的声音很冷,撼人心魄。他的脸色yīn沉得可怕。 我本死了的心此刻全被这森然的恐怖激醒了。 好妖异的杀气。 “我不是强盗,只是一个路人。” “你叫我如何相信?” 我反问一句:“你不信,莫非想取我的人头?” 他惨白的脸像来自鬼魂的世界,眼中透出锋利的光芒,照亮了眉心的一点邪态。 “你或许是个头目。” 我看出不妙,挑衅地道:“我不是!你这个疯子!” 铮地一声,他的刀已迎了上来。瞬息间连斫三刀,我的衣屑纷纷飘落。我空手对敌,却也不让他的凌厉刀法,有攻有守。不时欺入刀光之中,夺他的刀。 拆了六七招,鱼逝兔脱,未分胜负。但我处于下风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渐渐地我左支右绌,抵抗已经十分勉强。 我一看讨不了好,匆匆拆了数招,便飞身往街边的屋檐上落去。他不待我落下,身在空中,给我大腿来了那么一下。我腿一麻,没站稳脚跟,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这一摔,摔得五脏皆乱。我喘着粗气,撑坐在地上,道:“算你狠。”我做好心理准备引颈受戮,这么一个杀人的怪物,不等死还有什么。但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预料,他莫名其妙地收了刀,靠在臂后,朝我招招手便飞身上房。衣衫飞扬,露出大红底衬的灯笼裤和一双朱履。最醒目的是,裤子上面绣着一只金银线织的耗子。 他在我错愕的目光中倏然而逝。 第一次见面我就记住了这个人,记住了他惨白惨白的肤色,记住了他眉宇间的邪气,神色之间的霸气,以及对我的手下留情。 他如果就这么走了,未免太过诧异。他在消失在夜色之前,发出一星寒光。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那么一夹,就夹住了。可见,他有意手下留情。我定睛一看,那是暗器的一种。 袖箭。 上面有非常好看的小篆。 就是不认识。 第十三章 荒村惨案 我放了一把火。 火光映照了整个山谷,映透了夜晚的天空,直到我赶着瘦马离开了翻越了大山,黎明时分,那红彤彤的火焰还在给天空补妆。 我打开了那些箱子,以为是珠宝呢。 谁知里面是些黑不溜秋的东西。我又以为是煤。用手捏了捏,结果不是。黑黝黝的,坚硬而冰凉。我拣块石头敲了一下,发出刚xìng的声音。 乌金? 高温下用铁矿石炼出的钢尚不能作为铸剑的材料,一定要经过反复的折叠短打,才能形成刚柔相济的特质,即所谓的百炼钢,然后淬火、研磨、抛光、开刃......一共十六道程序,最后才能铸成一把剑。而铁矿石中最优者莫过于乌金,它比金子还要珍贵。 如果是乌金,这些死强盗要乌金做什么?乌金有市无价。 我做过矿工,挖过不少煤,只挖过一次乌金。乌金很罕见,但很少有人识货,所以买家很少,价钱也压得低。乌金只有经过锤炼才能用来熔铸兵器,况且也不是普通铁匠能够锤炼出的,必须是极富阅历与经验的名工大匠才行,成本很高。对于不好收藏的强盗来说,完全是赔钱货。 如果他们因为这被白衣人追杀,真够冤的。 我赶着驮着箱子的几匹劣马一路翻越了几座山,到达了山脚的一处村落。这村子不大却有着众多的树林把它包围。四周安静,空气清新,让人陶醉。一株有腰粗的香樟树充当迎宾使。上面系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结,有布结、有草结......视线从这里发散,不远处的茶叶田梳成鬈发像云梯架上山麓。村子里的东面和南面栽满了竹子,风一吹,哗啦啦成了半月样儿的竹海,沙沙作响。 灰天的模糊的基线勾勒出破败的黑瓦平房的轮廓,墙根处疑似有青色的苔痕。平房的木门两旁是褪色的对联,中央是一个倒贴的“福”字,亦即福到的意思。可是福并没有降临,灾难却自顾先行。 这瓦房里的人一个都不剩,死绝户了。 惨遭灭门的这户人家不是什么没落贵族,都是些穷苦老百姓。 我去隔壁的一家,这家是三进三出的宅子,大户人家,更惨。令我触目惊心。死的人狰狞恐怖,模样惨烈,甚至有些心肝都被掏了。其他的门户,无论是草棚还是瓦舍,都是类似的情景。 这里遭受过屠戮。零星的火光还跳跃在焦黑的木梁之间。尸体的焦味让我呕吐,我弯下腰,吐到酸水都出来了。 整个村子在我到来之前已化为荒冢,却在美丽外景的掩盖下令人浑然不觉。 这是强盗所为,还是山神庙出现过的那个白衣人所为? 不遑多想,马蹄之声忽近。又急又响,人数不少。 我一踢瘦马的屁股,让它们带着乌金赶紧滚。马儿屁颠屁颠地往密林方向而去。然后,我找到一处未燃尽的草堆,钻了进去。 马蹄之声在这片村庄作了短暂的停留,并且有人音掺入进来。我在草堆里听得不是很真切,只断断续续听见“曹无伤”、“太师”的絮语。 我想,这人祸即便不是白衣人所为,也必与他有莫大的关联。 声音过了很远,我从草堆里爬出来。我几乎来不及怜悯那些遭受飞来横祸的村民,就去找我的那些马了。 穿过紫竹林拥抱的慵懒阳光,我看到枝头上一丛丛挑动的桔子,青黄色像一串纽扣。 那些瘦马像是在林子里迷路了一样,马蹄印相当散乱。我无法按图索骥。 我往里走,林子愈发葱茏幽深,悠远静谧。渐渐地,我注意到地上有些细碎的石子,像路引。我踩着碎石子到一个三岔口。三岔口有一座娇小但不娇嫩的土地庙,里面香灰四洒,香烛横卧,像是许久没有人祭扫的样子。 我望着土地公公的塑像发呆,我自己也迷了路。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紧接着就是山雀一样的喳喳笑,嘿,傻愣什么呢? 我回头一看,哈,原来......我不认识。 “你是谁?” “我是土地公公的孙女。” “土行孙?” “嘻嘻,你看我像不像?” 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她小脸蛋长得标致,脸颊上有不少雀斑,身形瘦弱,扎着两根麻花辫子,有着说不尽的顽皮之气。 我说:“你是土地公公的孙女,一定认识路,可不可以带我出林?”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可以呀,不过我要是带你出去,你打算怎么谢我呢?” 我迟疑了,但很快就想到了。 “我有几匹马,马背上有箱子,箱子里有宝贝。那宝贝给你好不好?”我试探地问。 她兴高采烈地拍着手道:“好,好,爷爷,我赢了。” 我感到诧异,诧异到苍老的声音响起。 “傻妮子,哪能这么快露馅儿!” 原来早有预谋。 “爷爷,我才不管呢,反正你输了。”她嘟着嘴,“你要说话算数。” 那个她叫爷爷的人从土地庙里爬出来。如果是在夜晚,你一定觉得这种情况很恐怖。但在白天,心理负担要轻许多。 她的爷爷形象很邋遢,戴着一顶破瓜皮帽,身上的衣服什么形状都有,最要命的是他的白胡子居然打了无数结,看上去像珠帘子。 “你不就是那个......”我忽然忆起,他酷似那个到我店里讨饭吃的老乞丐,但此时若兜人老底,不免有失厚道,只得说,“您老贵姓?” “免贵姓张。” “您老这身打扮......” “如何?” “恕我直言,有点邋遢。” “哈哈。”老头子乐呵呵的。 “我爷爷叫张邋遢。”孙女抢白道。 老头子胡子一翘,瞪了孙女一眼:“咦,胡说什么?” 我看不惯他的吹胡子瞪眼,揶揄道:“老人家设局诱我,莫非就为了那几块烂石头?” 张邋遢一脸不屑:“现在的年轻人咋都这样,说话这么冲。” 孙女接口道:“年少不免气胜,为老恐有不尊。” 张邋遢用食指戳孙女的头:“死丫头,说话没个谱。” 孙女装作委屈的样子:“爷爷,我这不是挺靠谱的嘛,哪儿不对呀。”她说着还抱住她爷爷的腰,一个劲地撒娇。 “爷爷你说,说的是不是实话。” 张邋遢缠不过她:“好、好,你都对......是爷爷错了。” 这祖孙俩的jiāo谈是多么温馨的场面。不知是感动,也许是得慌,我的眼角湿润了,想起很多过去自己也曾拥有过的温情。 孙女在得到爷爷的道歉之后天真无邪地到我的面前,一伸手,拽住我的膀子。 “来,跟我走。” 老头一脸无奈。 我跌跌撞撞被她拉住胳膊,她一直向前,每遇到一处乱石堆就转。我暗自奇怪,为什么这乱石堆在这竹林之中分布的很有诀窍。每次遇到乱石堆所隔的时间大致相同,而且所行之路程也大体相当。我正自疑惑着,小姑娘一语惊醒:“到了。” 我看看四周,竹子似海,尚在其中。 “到了?这是哪儿?” 小姑娘一板一眼说道:“你所站的位置就是中五。” 我茫然,她的话我是一头雾水。 “小丫头片子,瞎说八道。”老头子怪罪道。 小姑娘一撅嘴:“爷爷,难道我说的不对麽......” 张邋遢一见自己的孙女又要耍宝,只得无奈地点点头:“哦,对对。” “这是我爷爷所布的‘八阵图’,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咳、咳。老头子咳嗽了几声。小姑娘乖巧地住了嘴,然后话锋一转:“厉害吧?” 我不懂,未置可否。 她把手掌一摊。 我错愕道:“什么?” “少装蒜,拿来。” 她说话的腔调突然变得成熟起来,而且还模仿着混混的口吻。 “乌金?就在这林子里,目前我没找着,要不你再找找。” “哼,骗人。”她一抹眼睛,那好像是在为哭造势,“爷爷,你管不管啊,他欺负我。” 老头子一看孙女又来这招,赶紧地安慰她道:“乖孙,别闹,不就几块破石头吗?回头爷爷给你买好吃的。” 孙女撅嘴道:“我不要好吃的,我就要破石头。” 张邋遢哄来哄去,孙女始终不松口。他只好对我吹胡子瞪眼:“年轻人,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找你那破石头去。” 我一听如遇大赦,溜之大吉。兜兜转转走了老远,我终于与竹子厘清关系。正暗自庆幸时,天上有一老鸦飞过,“呀”的叫声忒不吉利,把我拉回到郁闷之中。 我问自己,为什么要逃呢? 这祖孙演的双簧套走了乌金,我不但拱手相让,还心虚。 我突然明白过来,只不过已没有勇气回头。 第十四章 刺客非客 在苗家集复见白衣人的时候,他完全没有了那晚的怒嗔与暴戾,气宇不凡,形容秀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 他在一家名叫“潘家楼”的酒楼吃饭住宿,而我则在楼下的小摊点买了点馒头咸菜,草草吃了些填饱肚子。 待到晚间初鼓之后,白衣人出了酒楼。他的夜行衣是白色的,因此在晚上很醒目,当然也只有骄傲的家伙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做出头的椽子。他一路蹿房越脊,身态甚是轻盈。我不会轻功,但是腿脚便利,比照他的速度还算跟得上。白衣人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过两条街,几个兔起鹘落,进了苗家集最宏伟的苗家大院。 我遛弯到大门外,无计可施。院墙高耸,爬上去估计都不知道怎么下来。看着大门顶上悬挂的灯笼,我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 我把腰带解下来,系在一块砖头上,然后用力向上一抛,正砸中一个灯笼,呼地掉下来。再砸另一个,也掉下来。然后我扯着嗓子喊,不得了啦,着火啦,快救火呀。我边叫边跑,跑到离偏门不远的一处隐蔽之所不跑了。 门户打开,一阵紧迫的锣声响起:“救火啦,救火啦,快来救火。”很快,一派人头攒动的场面,有提水桶的、端盆子的、背着沙袋的。我从地上抹了点灰敷在脸上,匆匆混入喧闹的人流,在人潮中打昏了一个家丁,手法隐蔽,就好像家丁自然晕倒一样。 苗家大院有待客厅三间,分前、中、后三厅。我把家丁背到前厅外的花圃,扒了他的衣服。这时,我看到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嗖嗖”地在柱廊里扑腾,他们的动作很快,一会儿就不见了。 我换好衣服,径直入了前厅。接着惨叫声传来,前厅一片混乱。一个衣衫污秽不堪的fù人捂着耳朵从后面奔至前厅的中央仆倒,吸引了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 两个男人冲上去,搀起fù人。fù人哭哭啼啼,脸蛋惨白,手捂的地方,血潺潺地流着。其中年长的那个男人扒开fù人的手,发现她的耳朵没了。年轻的男人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幸好有家仆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忽然年长的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一拉年轻的男人:“快看看客厅的东西。”他们执灯急行,边走边叫嚣:“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我一听打了个激灵,跟着那对男子越过前厅,到了后面的中厅。 那年长的男人一看桌子,空无一物,颓然跌坐在桌旁的太师椅上。两人怔了多时,年轻的男人说道:“爹,银子没了。” 年长的男子苦笑道:“得而复失,命中注定不该是我们的。” 我忖道,这必是那两黑白人影所为。我悄悄退了出去,直奔后厅。未到后厅,只见院墙之上有白影浮动。我连忙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到柱廊的石阶下。伏身盘柱而上,贴住房檐。爬树和爬柱子一脉相承。往下观看,又不见了那道影子。 白影是白衣人无疑,此番做起贼的勾当。但是黑影又是何方神圣?可以肯定他是瞄着白衣人而去。 天蒙蒙亮。 我蹑足潜踪,跟在那个黑影身后。走了好远好远,到了一座门头。古朴的院子,红漆斑驳的门楣,长在屋角处的马齿苋和车前草迎风摇曳。青苔悄悄爬上石阶,湿湿润润的。谁要是不小心踩到上面,保不齐要栽个跟头。 白影和黑影一前一后进了这院子。 借着这东方鱼肚白的天光,我略略分辨出黑影的轮廓。黑影未蒙面,远观应该属于长相英俊那一型。黑影扒着窗户往里看,然后朝屋内扔进一片纸,急急转身离去。 我顾不得追他,跑到窗边yù看个究竟。屋子里一个仆人模样的人,前仰后合地在一张jiāo椅上打盹。烛火忽明忽暗,很快有了动静,打瞌睡的人也醒了。我一见此地有戒备,不宜久留,也准备离去。 突然见树梢晃dàng,又一道影子攥住树梢,将身子悠起,趁势落到耳房上面,一俯身往前一纵,跳到大房斜坡。 屋子里出来一人嚷嚷道:“何方小贼,敢来这里撒野?” 我就地十八滚,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情形慌乱,冲出来的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屋顶上了,没人关心地上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屋顶上那位腿一扫,瓦片飞起,纷纷向下砸。 底下人哎呦、哎呦被砸中好几个。房上的人趁势扬起腿,越过屋脊。怎料唿的一声,房上那人没越过去,反而骨碌碌地从房上滚下来,落到底下人群中。四脚朝天,被按了个死,然后推推拥拥进了屋里。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向他们的相反方向走去。没走多远,我的胳膊就被铁钳一般的大手拧住了。背后的人手法熟练地反剪我的双臂,膝盖顶住我的尾椎,我的身子弯成了一张弓。 我也哎呦了几声。心想坏了,被当贼了。我刚想挣扎,一把明晃晃的单刀在我脸门子上转悠,我立刻老实了,乖乖地让他们绑了个结实。 等押进屋里一看,先前那厮正跪着,也捆得跟ròu粽子似的。 审判那厮的是一个黑脸,他坐在高堂之上。旁边的小座上坐着位白脸书生。 白脸书生未审先判:“大胆狂徒,居然敢来行刺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黑脸打断了白脸的叫喝,走过来搀起那厮,口中赞道,“壮士,请起。”回头对那白脸书生道:“快,松绑。” 白脸书生道:“他是个刺客,如何放得,危险” 黑脸道:“壮士与我素不相识,无仇无怨,怎么可能是来害我,一定有人从中唆使。” 白脸书生对那厮道:“你听见没有,我家老爷以德报怨,你还不言谢。” 那厮静静观瞧,良久,陡然仆倒在地:“小的冒犯钦差大人,实在罪该万死。” 黑脸连忙说道:“壮士快快请起,站起来说话。”过来两个人给那厮松绑,又扶他起来。那厮还没站稳,又一个趔趄,差点仆倒,幸好有两人扶着。 我见他小腿上钉着一支袖箭。 白脸书生也发现了,吩咐两人替他拔出。 黑脸命令手下人搬来一张太师椅给那厮坐,客客气气的。 黑脸道:“壮士到此有何贵干?” 那人想是受了礼遇,不坦白从宽无以为报。他先做自我介绍,一五一十地讲述案发经过:“小人晏福,只因永欢侯所差,来取您的......” “狗命。”我接口道。我不能不接,因为好像没有人把我当回事。我被晾在一边押着很辛苦。起码也礼遇一下我呀。 “大胆!”白脸书生怒道。 黑脸一摆手,示意他不要发作。 晏福侧脸看着我,诧异道:“你是......”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晏福:“你不认识我么?” 晏福搔搔头皮:“实在想不起来了......” 我说:“你再想想,小时候你还给我当马骑呢。” 晏福反感道:“有这回事?” 我假装吃惊:“你不记得啦,那你总该知道侯爷的嘱托。” 晏福好像记起什么,恍然大悟道:“是,是。” 其实我全是现编,我也不知道永欢侯是什么东西。管他呢,先脱险再说。 这招很管用。黑脸把我跟晏福定为一党,又是一番安抚,礼遇有加,招待我和晏福饱餐一顿。 席间彼此相谈甚欢,晏福说了不少有关永欢侯的事。总的说来,永欢侯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欺男霸女、鱼ròu乡里、草菅人命、克扣朝廷赈灾粮,都是些惹人生厌的事儿。我不爱听,只顾饮酒嚼菜。等胡吃海塞得差不离了,黑脸放我们离去。 离去的途中,我问晏福:“看你平头正脸的,品貌雄壮,怎么跟了永欢侯?” 晏福愧怍无地:“小人受侯爷知遇之恩......” 后半句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我并不认识你。”我对晏福说实话。 晏福道:“什么?你不是侯爷派来接应的。” “我不认识什么永欢侯。”我想了一想,说:“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打了一箭?” 晏福道:“对呀,我都忘了这茬了,是谁?” 我拿出白衣人赠给我的袖箭,把刻有小篆的一面翻向他。 晏福不看则已,一看大惊:“什么?白玉堂!不可能,白玉堂曾经救我一命,对我有再造之恩,又怎么会伤害于我?” 原来白衣人叫白玉堂呀。我不动声色,装作早就知道:“你瞧瞧你干的事,你跟的人,你说白玉堂会轻饶你?”其实我也只是推理。我重点是要套点关于白衣人的消息,所以吓唬吓唬他。 晏福真被唬住了。他沉默了。 我问:“白玉堂是什么样的人?” 晏福的目光有些呆滞,在沉闷了好长时间后才艰难地说:“嫉恶如仇。” 我一愣:“嫉恶如仇!这么说,他还是个好人?” 晏福道:“在我眼里,他是个好人。” 第十五章 苦ròu计 苦ròu计是一种古老的计策,到今天依旧没有过时。 永欢侯上钩,证明了黑脸定下的苦ròu计行之有效。而我,只是无意地参与了苦ròu计的彩排,何况黑脸要邀请的不仅仅是永欢侯,还有一个更大牌的人物。 再回潘家楼,我和白玉堂重逢。白衣依旧,倜傥昭然。本可以找个机会赖上他的酒桌,吐露一下昨晚夜行的事,却不得不忍受永欢侯来煞风景。 冤孽啊冤孽。 永欢侯一来就很咄咄逼人:“你的杯子里好像没有酒。” 白玉堂承认:“没有。” “可你却在喝。告诉我你在喝什么,难道在喝西北风吗?”永欢侯笑得前俯后仰,跟在他身后仆人也是效尤。 “很好笑么?” “何、何止好、好笑,简直好......好笑、笑得很。”永欢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酒杯见底,我甘心让它空着。” “什、什么......呜、呜......受不了。” 永欢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是表现出相当痛苦的表情,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他还在笑,他只能笑。因为他的笑穴被轻轻戳了一下。 他的仆人不甘心地冲向这个渴饮八面风的神经病。但还没有冲上来,就已经笑得弯下了腰。因为他们的笑穴也同样被轻轻戳了一下。 动见观瞻。我看出白玉堂的身法很快,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鲤鱼,要金色,尾巴要像那胭脂瓣儿。” “酒,要女贞陈绍,十年以上,倒出来金红的颜色,犹如琥珀一般。” 白玉堂点完穴,也点完了酒菜。当永欢侯和他的走狗们都笑趴在地上抽筋的时候,他的桌上已经多了一道菜、一坛酒。说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点过分,但他对于肴馔独求必须要有金色鲤鱼,于酒,则一定是女贞陈绍。 事情办成了,饭菜和酒才会可口。 白玉堂拿起筷子,招呼我说:“鱼要趁热吃,冷了就发腥了。” 我迟疑地落座,看来他还是记得我的。 他吃一块鱼,喝一盅酒,连呼:“快哉,快哉。”又吃了一块,见我未动箸,道:“咦,你怎么不吃?” “你打算怎么发落他们?” “这是公门的事,与我无涉。” “可是你已经掺和在其中,而且还决定了成败。” “你错了,我没有改变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自命侠义道的人应该做的。”白玉堂吐出一根鱼刺,“就像你做了你应该做的。” “我不是侠义道。” 白玉堂微笑地说:“是不是没关系,你做的很好。” “我引他们来不过是为了诱你来。” “我知道。” “知道你还来?” “我来是因为我想jiāo你这个朋友。你的确很够朋友。” “你不是公门中人,跟永欢侯又没结什么梁子,就算出于侠义之心,也不必如此挂怀。” “你不懂。我一定要比他先。” “他是指谁?” “就是你一直跟踪的那个夜行客。” 白玉堂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他原来知道那晚黑影在跟踪他,也知道我在跟踪黑影。 他问我:“你有没有摸出他的底细?” “我?我哪有那本事。” “那晚你不是一直跟着他么?” 他都知道。我也就无从隐瞒了。 “跟丢了......你认识他?” 白玉堂道:“怎么说呢,也许有过一面之缘,也许熟得很。” 这是什么话。我听得云里雾里。 “这么说,你们俩在较劲?” 白玉堂噗嗤笑了:“较劲?我跟他较劲?”他收敛起笑容,“我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他,所以他想干的事你一定要抢。他不高兴你便高兴。” “你不要误会,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不是我的风格。”白玉堂不屑道,“我只是不想看他耀武扬威的样子。” “原来如此......失言失言,罪过罪过。”我也学人家文绉绉地表达歉意,愈觉自己离文化人更近一步。 “哪里!今日你我把酒言欢,有什么说什么。”白玉堂一提酒坛,就要替我倒酒。 “好一个把酒言欢,不知有没有糟老头子的份。” 我和白玉堂一齐向门口看。一个糟老头子正倚着门槛坐着,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这不张邋遢吗? 店小二连忙摆出轰赶的架势,挥舞着白毛巾:“去、去,哪儿来的臭要饭的。” 白玉堂伸手制止,语气威严:“嗳,他是我朋友,放他进来。” 我一怔,敢情你们俩还是朋友啊。 店小二悻悻让开,放张邋遢进来。 张邋遢吃饭的时候一点也不像老头子,三两步赶到桌前,端起盅来,一饮而尽:“好酒!” 白玉堂把筷子往鱼鳃里一chā,将鱼翻了过来:“请!” 张邋遢提起鼻子一闻:“嗯,好香。”他动气筷子来一点也不含糊,将鱼的脊背一划,三下五除二,ròu和骨刺分得清清楚楚。 我看得惊讶,白玉堂也是目瞪口呆。 “敢问” 张邋遢道:“不必问。既然你说我是你朋友,想必对我了解。既然对我了解,又何必多此一问。” “......” 照个情形,张邋遢和白玉堂应该是萍水相逢,而白玉堂刚才的热情基本可以理解为广结善缘。我说:“他不能问,我问总行吧。老人家,上次你诓我” “,别说老朽诓你。你诓永欢侯,也不见得高尚,说与人言,难道就是光彩之事。” “虽不光彩,也不丢人。老人家,那乌金原本也不属于我,你拿走我倒省些心,只是你要乌金干嘛?” 白玉堂一听“乌金”来了劲,道:“乌金到了你手里?” 张邋遢道:“你们又不是公门中人,问这么多作甚么,只管顾好你们自己。” 白玉堂道:“乌金事关重大,老人家尚且责无旁贷,我们这些后辈更有义务将此事厘清,也好助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老一臂之力。”他口中的“我们”把我也算在里面,这让我很荣幸。 张邋遢“呵呵”一笑,语含轻侮之意:“你们这帮愣头青莽失冒进,老朽不是不相信你们,而是你们太难让人放心。” 白玉堂脸色微微起了变化,争辩道:“这里没有愣头青,也没有冒失鬼。一个人经验丰富是好事,可免不了有时也会被经验所欺骗。” 张邋遢只管微笑,只是笑容之中带着缺憾。似有欣赏,又有惋惜。 “老人家,你孙女怎么没陪你来?” “孙女?” 这时长风自店门导入,卷起他纠结的白胡和破败的衣絮,张邋遢一直嬉笑睥睨的态度忽然转变。萧索的声音从他的喉咙发出:“老朽没有孙女。老朽一生命犯天煞,注定无儿无女,孤苦终老。” “可是那天跟你一起的......”我话未说完,白玉堂掩住了我的嘴。他摇摇头,我遂不再问。 张邋遢不是普通人物,行止奇异,谈吐豪侠,说些离奇古怪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搁箸道:“年轻人有责任感是好的。只是既然身系江湖武林之安危,就不能意气用事。”他说完,我们都站了起来。不是钦佩他,而是外面发出了巨大的躁动。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现在投降还来得及,赶快放侯爷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外面的喊话非常专业,占据了主动,把正义锁定在他们一边。我们成了绑架朝廷命官的劫匪。 “再说一遍,我数到十,如果还不出来投降,格杀勿论。” 晏福忙对我们仨说:“这些是侯府的护卫,不好对付,我看还是搬救兵吧。”晏福所谓的“搬救兵”其实也就是跑路的意思。 白玉堂放肆地长笑,而后面容凛冽,大声说道:“今日白某单刀会群贼,实在是生平快事。” 第十六章 永欢侯 白玉堂擅长用刀。 刀是一种凶险的武器,死于刀下的人不计其数。 刀相当于人手的延长,即便是文弱书生,一刀在手也很凶险。当年荆轲刺秦失败,不是秦王防备得当,而是荆轲太过于紧张了。 他的刀是精钢所铸,刀柄很有份量,其余的部分很平凡。一把平凡的刀在不同的人手里会有不同的效果。 非凡的人可以让刀也变得同样非凡。 冲进来的三十三个人除了一个跪地求饶、五个被踢断肋骨直接飞出店门之外,其余全部挨了一刀,倒在地上呻吟。 杀人于白玉堂来说是宛如茶余饭后顺手cāo办的小事,若不是白玉堂说他立戒不杀一人,他们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他说身平至恨者有三,国贼、内鬼、孽子。他杀人有极强的原则,除非万不得已,非此三类决不轻易开刀问斩。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山神庙最终没有取我xìng命的原因。他可以玩世不恭,却不会滥杀无辜。 永欢侯看到这一幕,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闭得有点早,因为还有一个人跪着。这个人在双膝着地的一刹那,突然发出一声弦响,从后领中shè出了一枝短箭,箭速不快,却让人防不胜防。这一箭shè向的目标正是白玉堂。白玉堂弯腰似蛇盘,矮身躲了过去。可是却shè向了我。 我傻眼了,谁会想到有这一出!不过命运还是眷顾我的,噌地一声,箭在空中停住了。 白玉堂身手如电,在躲箭的同时三指扣住了暗箭。 跪着的人一看一击不中,手伸到背后还要拉动背弩。白玉堂火速屈膝,好像躬身的猫,“嗖”地就窜到跪着那人身旁,把刀横在那人的面前。 晏福道:“恩公小心,此人武艺甚高。” 白玉堂道:“噢,他是谁?” “此人姓苗名铁僧,乃是侯府护卫统领。” 苗铁僧恨道:“晏福,你这背主之贼,卖主求荣,不得好死。” 晏福被他一骂,脸色相当难看,猪肝色。 我替他辩解道:“他不是卖主求荣,而是弃暗投明。跟永欢侯一条道跑到黑就算忠心烈士?他能够幡然悔悟,以义取利,证明他天良未丧。” 苗铁僧依然骂不绝口,什么“二贼”、“吃里爬外”,净拣难听地说。 白玉堂怒喝:“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苗铁僧蔑笑道:“姓白的,你少猖狂,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不信你来试试。”他把脖子往上一伸,意思是有种你就砍。 白玉堂受了他的挑衅,青筋暴起:“我力戒不杀一人一马,今日可要破戒了。”他的刀一沉,眼见着苗铁僧就要喋血刀口。 可是奇迹发生了。 苗铁僧全然无事。刀明明斫在脖子上,不可能存在透明的护甲,咄咄怪事。 张邋遢道:“刀qiāng不入?” 苗铁僧狂妄道:“老帮菜,算你识货,不错,我就是刀qiāng不入的金甲铜人。” 张邋遢似乎不为所动,捋须悠然道:“少林的金甲铜人老朽倒是见过,只是全不是你这副怂样,如果老朽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硬气功的一种。” 白玉堂惊道:“金钟罩铁布衫?!” 苗铁僧对白玉堂的反应相当满意:“正是。”他直起膝盖,站起来,硬生生地把白玉堂的刀顶开。 刀法再精妙,于铁布衫也是百无一用。白玉堂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心里也隐约替他有些担心。 张邋遢坐在那里稳如泰山,他依旧捋须自忖,稍后缓缓说道:“铁布衫是内功中的上乘功夫,能忍受外来打击,不畏刀箭。” 苗铁僧听到张邋遢的评述愈加得意,只是这得意维持的时间极其短暂。张邋遢又道:“铁布衫也并非无懈可击,它必须留有一个穴道呼吸,也就是气门。” 苗铁僧脸色变了变:“老帮菜,没想到你还挺在行,可是你不知道我的气门在哪里。” 张邋遢道:“人身上有三十六个死穴,其中五个大穴,老朽看你的气门离不开百汇、太阳、结喉、钻心、下yīn这几处。” 苗铁僧汗珠子下来了,但他傲然道:“我怕你没有那么多的机会试。”他直接向我们逼过来,目中无人。 白玉堂引了个刀诀,然后欺身近战,每一刀都劈中苗铁僧的要害,划开了他的衣服,可他的身体无丝毫损伤。 苗铁僧哼哼两声,趁白玉堂收刀再劈的空隙,冷不丁打出一道长拳。白玉堂擎刀格挡,却被震得噔噔朝后直退。苗铁僧的蛮力想不到还挺大的。 白玉堂被这一击激怒了。他把刀chā在地上,使出太祖长拳与之硬拼,几招下来,并未占得什么便宜。白玉堂见收效不大,又换成罗汉拳。打来打去,也不过你来我往,苗铁僧又向前进了两步,快要掀翻我们的桌子了。 永欢侯叫好道:“好,好,铁僧快来救我。” 我乜斜了永欢侯一眼,永欢侯不说话了。 一直坐怀不乱的张邋遢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这一叹很轻微,充满了失望,像一头重锤敲响了警钟。 白玉堂在这一叹过后拳路为之一变。他先用劈挂拳,取其柔婉,后用白鹤拳,取其伸张,再用形意拳,取其出其不意。几招过后,苗铁僧便落了下风,白玉堂又施展腿功,勾踢、拐脚、后踹。 苗铁僧摔了无数个跟头。 白玉堂真是博采众家所长,拳路章法纤秀优雅,是武林中的阳春白雪。这虽然破不了铁布衫,却让苗铁僧怒极气极,尽使蛮力,横冲直撞。 张邋遢也含笑点头,对白玉堂首肯。 苗铁僧连摔了一百多个跟头后,终于歇菜。 白玉堂轻抚他的拳头,说:“怎么样,打够了没有?” 累得爬不起来的苗铁僧像一条奄奄一息的狗,喘着粗气,摆摆手,挤出告饶的苦笑。 第十七章 劫匪 永欢侯的暗昧之事,我不想管。见了不平事,只要不急切要人xìng命,我都放得下。可是白玉堂与张邋遢彼此的胡吹海捧都牵扯到我,我就变得骑虎难下。 在武林中,被某个大人物提携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这就等于烂铜镀了金身。白玉堂在我看来就是个大人物。尽管他多次声明,他刚出道不久,可在我眼里,他是那种值得仰仗和依赖的人物。我决定边跟他闯dàng江湖边寻找杨爱,这样一箭双雕的好事也只有走狗屎运才能撞得到。 人生中许多偶然决定了我们一生的走向和结果,而必然多是偶然的延续。有的人相处一辈子,未必能够烂熟;有的人只争朝夕,却已心心相印。这是陌生人之间的认同。我和白玉堂属于英雄惜英雄的范畴,但彼此都坚称自己不是英雄。 白玉堂jiāo给我一个百宝囊。 我打开百宝囊,里面有飞蝗石、如意绦、dúyào镖、石灰粉、熏香......我对白玉堂说:“这些鸡零狗碎的有什么用?” “关键时候就有用了,带上吧,路上用得着。” 我接过来,吞吞吐吐地说:“我也不会用啊。” 白玉堂道:“待会儿路上我教你。”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钦差行馆。” “找黑脸?” 白玉堂道:“不用,不必见面,扔到院子里就行。”他速速备了一辆马车,把永欢侯抬了上去。车上有临时找木匠打的囚笼,扼住永欢侯的头和双手。晏福自告奋勇,要求赶车。白玉堂同意了。 张邋遢道:“既然永欢侯已经落网,老朽也该走了。” 白玉堂挽留道:“前辈不必急于一时,乌金尚未jiāo待明白......” “你还惦念那玩意?这本不是江湖人该管的。” 张邋遢沉吟半晌,无可奈何,“罢了,这都是命。你若执意要追根问底,就去盯紧永欢侯,乌金之事自会水落石出。” 张邋遢说罢,拄拐与我们反向而行之。 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道可道,非常道? 晏福一扬乌梢,马车启程。我和白玉堂各骑一匹马,护着马车。 马车出发的时候,未时已过。 往前行了一程,行至河南三星镇境内,红日yù沉,远远地就可以望见东皋林。又约莫走了一段路程,入了东皋林。 天色已晚,我和白玉堂跨着马在前面开道。忽然发现前面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这时月亮已悬到了高空,时近辰时。 这个人在道路中央静静伫立。 不容我们多想,马就驰到了近前。 我连忙勒住缰绳,吁,吁。 前面的人像是个和尚,脸蛋上窄下宽,头上烫着戒疤。灰布僧衣,脖项挂着素珠,背后背着口袋。 白玉堂问道:“这位高僧,深夜在此,有何贵干?” 和尚道:“和尚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与施主何干。” 白玉堂给噎了一句,心里很不痛快。只是此时不宜多生事端,白玉堂也就没多问。我们yù策马扬鞭,继续前进。 和尚又发话了:“且慢,施主要走,先要给贫僧一点东西。” 我闻听此言,心下一紧,是不是要买路财?和尚都敢出来抢劫,胆子也忒大了,这地方治安真差。 白玉堂一阵冷笑:“和尚,我可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你化错缘了。” 和尚道:“钉子。” 钉子?我们一行人愣了。 和尚又重复了一遍:“钉子。”我觉得莫名其妙,这和尚莫不是疯子?他不要银子,要钉子。 晏福断喝一声:“和尚,你弄什么玄虚?要钱直说,但要胜得我这双铁掌。” 和尚大笑:“出家人不打诳语,要钉子不要银子,更不要熊掌。” 晏福骂骂咧咧地跳下车,准备揍和尚。 白玉堂一挑头:“回去,不要擅离马车。” 晏福撇了撇嘴,讪讪地回到马车上。 “和尚你要的东西我没有,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白玉堂拨马便走。 和尚道:“有的有的。”说完两掌齐出,直拍马腿,劲道非常大。马儿前蹄蹈空,嘶鸣一声,倒了下去。 白玉堂没料到和尚出手,而且出手如电。他摔了个灰头土脸。刚想起来,和尚猛拍他的肩头。 我一看不好,飞身形直取和尚。和尚不慌不忙,一侧身,让了过去,右手食指疾点我的耳门穴。这要被点着,人就得废了。 幸好白玉堂一抬手腕,发出一枚袖箭。 和尚弯指为钩,一把抓住袖箭,哈哈一笑:“要钉子给不就得了,施主何必动手,看来白玉堂也不过如此。” 我们无不骇然。白玉堂的暗器也是一绝,肯定受过高人的传授名人的指点,何以在他面前竟如此不济。 和尚抬起马腿,撬了马掌,把那马掌上的钉子一个个拾掇了,揣在怀里。然后啪啪两掌,两匹马都成了瘸马。贼秃莫不是有神经病? “施主觉得和尚的武功怎么样?” “有两下子。” “就两下子?”和尚面露不悦。 我淡淡道:“当今武林有两下子的人并不多。” 和尚喜上眉梢,对我合十为礼:“善哉,善哉。和尚这两下子不知可有用武之地。” “原来你这和尚是要毛遂自荐。” 我细细打量着他,没来得及言语一番,岂料白玉堂从地上坐起来居然慨叹了一句:“你像我的一位故人......” 第十八章 躲猫猫 “我小时候很有慧根,总爱在静谧的佛堂中装神弄鬼,作出陶醉于我佛慈悲的神情。尤其遇到僧人打座,一定上前慰问,表面上沉入恍惚境地,其实压根在装蒜。有一天我淘气,离家出走,走到很远的一座庙宇。 庙宇的神殿之上,有一僧趺坐,眉长及颊,但下巴干净,胡须一丝皆无。他眼窝深陷,鼻梁高耸,像极了西域的胡人。 我叫醒了他,大声说,你眼窝深而鼻子长,为什么不将鼻子截下一段补在眼窝上呢? 僧笑,小檀越,你声音高,身子矮小,是在用声高补身短么? 我被他一讥,露出惭色,但不肯轻易服输,看着他打坐的蒲团旁有一把团扇,张口便来,团扇的形状宛如一轮满月,没有藏着左右顾盼的玉免,却遮掩着一只雄狐(胡)。 老僧这回没有笑,惊异爬上了双颊,他伸出苍老的手摩我顶,口中喃喃私语,有慧根,有慧根。我用力扭着脑袋甩开他的手,说,别摸啦,好痒,出个谜语,你猜猜,不得拖延时间,要是猜不到,就要拔你眉毛。 头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长一分,眉毛长一寸,没等到中午,已经吃了两顿。 老僧没费劲就猜了出来,檀越说的可是老衲我咳。僧人都有过午不食的习惯,所以早上要加餐,也就是吃两顿了。 我竖起拇指,却充满了调侃,光头你好机敏!不过你也要出个谜语,不然还是要拔你的眉毛。 老僧倒是愿意陪我消遣,他说,头发长一分,胡子长一寸,不等到子夜,绝不吃两顿。 我搔搔小脑瓜皮,这是什么谜语?老僧不回答,闭上双眼,噙着笑容。我等不耐,也学摸我头的样子拍拍他的头,手感不错。我一直拍到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为止。 然后老僧的眼角鼻中滚落了四条玉箸。我说,你要怕痛,直接说嘛,硬撑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不带你玩了。我起身就要走,但看他那样,心下一软,竟抻直袖子想要帮他拭鼻。 拭到他鼻子,他一动不动,我好奇地chā他鼻孔。鼻息全无。” 白玉堂不讲这个经历我还不知道他小时候有过如此既混账又神勇的表现 。 末了,他说:“现在想起来,老僧已然圆寂。” 和尚听完故事,笑道:“其实施主的故人正是家师。” 白玉堂一愣:“噢,你是无错的弟子?” 和尚翻了翻眼珠子:“唔,算是吧。” 我说:“什么叫算是?” 和尚这才说:“私淑弟子。” 我一看他那光光的脑袋,顿时明白了许多。他的头上没有戒疤。 “假和尚?”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 白玉堂“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原来是贾和尚。” 我问白玉堂:“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十二年的jiāo情也可算得上是过命了。”贾和尚低头默诵,就好像这句话已说过无数遍。 事后我问白玉堂跟贾和尚是不是有十二年过命的jiāo情。白玉堂矢口否认,他们打小在一起长大不假,但只度过了两天的时光两天之后,白玉堂就被家里人带回去了。贾和尚那时候就喜欢说跟谁多少年jiāo情骗吃骗喝。 贾和尚不是和尚。 贾和尚患有一种怪病。这病来的没来由,让正值壮年的他头发眉毛掉了个干净,所以他演起和尚来格外逼真,以至于入戏太深,逐渐忘了自己不是个真和尚,甚至为自己编造莫须有的经历,挂靠到一些名僧的门下。比如无错。 解密了贾和尚,我对白玉堂回忆的那个老僧谜语产生了兴趣,我问白玉堂:“谜底是什么?” 白玉堂还有没说,我忽听车上传来“哐铛”的声音,意识到不妙。白玉堂已经早我一步擎出腰刀,但为时已晚。永欢侯已挣脱锁链,双臂向外排,木笼顷刻就散了架,接着迅速起脚,踢倒离自己最近的晏福。一跃腾空,落到拉车的马的背上,从怀中擎出尖刀,斩断了辕绳,抓住背脊的鬃毛,双腿一夹,扬长而去。 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永欢侯这样的蠢蛋,逃命的能耐居然还不赖。只是没料到,他是个会家子。不过没道理,他身上还缠着锁链呢。凭他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挣脱。必有玄机。我抓起散落一块木板,一撅两半,嗨,伪劣产品。 “别傻站着了,快上马追!”白玉堂对我喊道。他刚上马想要追,却发现马刚刚瘸了。 我们把目光重新定格到贾和尚的身上,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证明他必是永欢侯的同谋。 “别看小僧,小僧出家人,慈悲为怀,只是借几颗钉子回去打张结实的床。” 白玉堂闻言大怒,挥拳就跟贾和尚jiāo上了手。 贾和尚还真不白给。他施展好像擒拿手一类的武功,作风硬朗,快打旋风。 白玉堂已有些吃力,他用了一招太祖长拳中的“直来直去”。 贾和尚见状大喜,左掌急翻,叼住对方手腕。一拉,身子欺过白玉堂,右手五指抓他后颈。擒拿手又变鹰爪功。 白玉堂趁他将到未到之际,抢身上步,右手急拨他的左肘,左臂自他腋下穿入,反钩上来,右手拿他咽喉。 “直来直去”原来只是白玉堂的诱饵。 贾和尚不含糊,急扣白玉堂的右手腕。 白玉堂竟拿不动。 贾和尚一个大转身绕到白玉堂身后,左臂轻舒,反向连白玉堂的腰和左臂一起搂住。右手撒开,也从白玉堂的腋下穿过,反钩捏他的咽喉。 这一钩,正是鹰爪功的套路。 贾和尚冷笑:“白玉堂,一点jiāo情也不给,这下服了吧。” 白玉堂的身子抢在贾和尚鹰爪到之前,突然向前一折,解放了右臂,再以最快的速度折回来。右臂屈成勾形,肘击! 贾和尚避无可避,这一肘顶在他的脑袋瓜上。 咯啷。宛若敲木鱼一般。贾和尚的身子飞了一丈远。不醒人事。 我踢了他一脚,看看是不是装死。没反应,看来还真晕了。于是掐他人中,很快,贾和尚哇地一声醒来了。 “疼死小僧了。”他捂着头,“你这招叫啥名?” 白玉堂道:“无错没有教你么?这可是他独创的青春肘。” “青春肘?小僧自从拜在他门下,都没听他说起过。难道他只教你了,妈的,就知道给你开小灶。” 青春肘这时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比红烧猪后肘子的吸引力大多了。 我问白玉堂青春肘是不是无错教的。 白玉堂点了点头:“我跟无错可是有过一面之缘,他在圆寂之时还不忘传授我青春肘的秘诀。” 我说:“怎么不教给他徒弟?” 白玉堂一指在地上吆喝的贾和尚:“他?他只是受过指点,根本算不上徒弟。他跟无错见面的次数还没我多呢。” 贾和尚反驳:“白玉堂,你可别说,小僧......” 我打断他说:“你还小僧?你就是个假和尚,说,永欢侯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样费心劳碌地给他卖命?” “永欢侯?刚才那厮是永欢侯,早知是这畜生,我才......” 贾和尚咽了咽唾沫,大概说漏嘴了,但再撒谎也没有必要。 “有人花两锭金子买你们的命,我没答应。我虽不是真和尚,却也是与佛有缘之人。后来好说歹说,我勉强同意帮忙劫道,把马废了。” “两锭金子,就想买我们的xìng命?”白玉堂“哼”了一声,“未免也太吝啬了。” 贾和尚道:“没承想是救永欢侯,早知道这钱我宁可不赚。” 我问道:“买我们命的人是谁?” 贾和尚毫无隐瞒:“西门员外。” 我叹了叹:“去不了钦差行馆,我们应该去哪里?” 白玉堂若有所思,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问道:“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一个叫躲猫猫的游戏?” “没有。” “真可怜。” 白玉堂的眼睛里闪出了一点泪光,他大概想连躲猫猫都没有玩过的人有着多么苍白无助的童年了。童年的不幸成就了许多伟大的人物,也摧残了很多稚小的心灵。不过我还算好,因为接下来的一句话改善了我在白玉堂眼里的形象。 “但我玩过‘瞎子摸鱼’。” “你玩过‘瞎子摸鱼’,幺呵,我也玩过哎。”白玉堂天真地问,“可是我现在不想玩瞎子摸鱼,想玩躲猫猫,你愿意陪我么?” 我从他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本该属于我的真实的情感流露,被他的俏皮感动了,欣然从命。 “那好,跟我走。” “去哪里?” “京师。”白玉堂言简意赅地选了游戏场所。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躲猫猫跟瞎子摸鱼是一回事。确切地说,我跟白玉堂组织的这个游戏应该叫捉迷藏。叫躲猫猫更亲切一些。 玩躲猫猫的不仅是永欢侯,还有我们,还有那个黑脸,还有跟踪白玉堂的夜行客。但在走之前,我还有一个悬疑,我问贾和尚:“你知道你那个谜语的谜底吗?”话说的有些拗口,意思表达到了。 贾和尚看着我身边的白玉堂:“我不敢说。”我扭头望着白玉堂,想知道白玉堂有什么令他畏惧。 白玉堂道:“大丈夫有一说一,但说无妨......” 贾和尚听到白玉堂承诺,放心地说:“是耗子。” 白玉堂一拳打在他的右眼上:“我的话没有说完但说无妨,要是说出来就有妨了。” 贾和尚仰面而倒,右眼青黑如墨。 白玉堂在家排老五,一般人称白老五。人不仅长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而且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江湖中人皆谓之“锦毛鼠”。加上他爱抱不平,xìng情中人,做事不计后果,是连四大名捕见了也无可奈何的男人。 第十九章 京畿神捕(上) 红酥黄藤倾天下,素衣白马客京华。 京师是个好地方,广厦千万间不说,经济也是极度繁华。往来商旅是络绎不绝,有江南的,有塞北的,有西域的,有东瀛的......骆驼、马队、摆地摊、挂牌额的,各种各样的服饰,不同口音的吆喝......进了京城东面的神武门,充斥眼帘的就是这些。开宝门一带的妓院光是大场子两只手都数不完,消费也是没的说。赌坊分开红和开蓝,押大还是押小,手段规矩,荷官服务态度好。如果你从万圣门进,茶社酒肆鳞次栉比,饭店钱庄那是遍地开花呀,而且首都人民很好客,饭庄门口都有迎宾伙计生拉硬拽吃饭,好像不要银子似的。 醉仙楼就是其中一个榜样,不过,我和白玉堂来醉仙楼不是为了吃饭,而是约了人在这里谈判。 “你是不是受了永欢侯的指使?” 白玉堂问得直截了当,不像有的人偏要故弄玄虚地说了一大堆废话,成功地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却混淆了真实的目的。 西门员外拎起酒壶,将壶嘴对准嘴,猛吸了一口:“这个嘛,嘿嘿,恕不奉告。” 我非常厌恶他喝酒的姿势,尤其唾沫还在壶嘴翻泡。 贾和尚道:“西门员外,我们来,不是看你喝酒的。” “砰!”西门员外对着桌子猛然击掌。 酒店的客人都停止了嚼食饮酒,朝西门这桌望来。我后悔没上楼上包间。 砰!一个巴掌不够,又拍一下。 “西门员外!” 员外爷不予理睬,继续拍他的桌子。 小二一路奔来:“客官,您有什么不满意?” 西门员外眼皮抬都没抬,一个劲地拍,而且劲愈来愈大,声音也越来越响。楼上的客人也停止了吃喝,伸长脖子往楼下看。 在西门员外旁边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一圈,小二一个劲地赔不是,也不知哪儿不是。终于,桌缝里迸出个东西,快乐地从桎梏中解放,落在桌面上。西门员外喜形于色,小心地撮起,放到嘴里。 全体哗然。 那是一粒芝麻。 如此悭吝,在京城少见的很呐。小二朝着散去的客人小声嘟咙。我很赞同他的说法。这位员外爷,小气得要命。怪不得他只肯出两锭金子买白玉堂的命。白玉堂的命至少也值两百锭金子。 白玉堂的耐心很有限,他一掌就把西门的桌子震断。 “你......你,我的芝麻啊,” 西门员外心痛了,怒眼圆翻,“你知不知道,这是正宗的黄桥烧饼。” 白玉堂漠无表情。 贾和尚带着淡淡的笑容,但他的口吻已经变得极具威胁xìng:“员外爷,小僧看您还是招了罢。你爱惜芝麻甚过爱惜自己的xìng命?”边说边捋袖子。 “慢!容我整肃衣冠。”西门吹雪把衣服袖领收拾了一下,觉得像个就义的样子了,“我只是个中间人,你要问谁买凶杀人,谁雇凶劫道,我断然不会说,也断然不能说,我要恪守职业道德。我若说了,换得一时的苟延残喘,命也不长久,还不如死在你手上,成就我的信誉。” 白玉堂目光挑起,赞道:“好,我成全你,你舍生成仁,我有辱使命。” “慢,”西门员外及时阻止了白玉堂,“别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环顾四周,打杂的伙计,各种职业的食客,没有发现有埋伏的痕迹。我饶有兴趣地看着西门员外,看他想耍什么花样? “你以为我在你们掌中,其实你们早已落入我瓮中。”西门员外bào发出一阵狂笑,“请君入瓮。” 白玉堂、贾和尚和我三个人面面相觑。 西门的目中升起讥嘲之意:“到现在,你们还怀疑我说的话。”他跺了三下脚,食客中钻出来好几个持刀歹徒,跳下来,围住我们。 白玉堂道:“不知领衔的是谁,苗铁僧麽?” “正是。”小店的墙裂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在苗家集被白玉堂摔了一百多个跟头的苗铁僧,他后面还跟着三个人。三个人都蒙着铁面,不同是衣裳的颜色,一红、一蓝、一黑。 西门员外道:“三位也来啦,那我就先行一步,老地方再会。”他闲庭信步地走了。 我们谁都没有拦阻,我们已经身处重围。 重复。又是围剿的战术,简直是苗家集一役的复制版。 因循守旧的人,喜欢围着碾子打转转,踩着脚印走。 白玉堂道:“苗铁僧,你两次玩同一套把戏,不觉无趣么?” 苗铁僧反驳道:“白玉堂,你两次踏入了同一条河流,就不觉愚蠢麽?” 白玉堂瞳孔渐渐收缩,形成两道针般的细芒。他的双拳捏紧。 苗铁僧见势不妙,扎下马步,双手握拳摆放两肋,深吸了一口气。衣衫鼓起。他沉声道:“白玉堂,我来领教领教你的花拳秀腿。” 白玉堂脸色一寒,身上莫名地起“铮”的一声。 我以为白玉堂中招了,连忙上前翼护着他。 白玉堂道:“老弟,你怀疑我的实力。” 我只好顿步。谁也不知道那一声响代表什么。 白玉堂活动了一下筋骨。活动完了,并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对苗铁僧不屑一顾。他在等。等苗铁僧松懈。 苗铁僧一刻也不敢松懈。他知道一旦气流不畅,铁布衫就会出现漏洞。他输过一次,已经没有资本再输第二次。 时间愈久,苗铁僧的气势也愈萧条。 他身后的铁面人静静站立,纹丝不动。 白玉堂沉不住气了。他挥出一拳,拳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慢,平推着出去。苗铁僧死死瞅着,生怕有一丝疏漏。只是这一拳实在太平淡无奇。苗铁僧看不出什么门道,他挺起胸膛准备硬接这一拳。 白玉堂的拳在空中停住了。他目光呆滞,完全失去桀骜飞扬的神采。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脸上肌ròu牵动。整个人却是一动不动杵在那。 我连呼数声,白玉堂一点反应也没有。 苗铁僧放松了姿态,过来探白玉堂的鼻息,热的。他吓得又缩回去了,摆起了防守的姿态。 白玉堂并没有跟进。他的脸色血红一片。 苗铁僧疑道:“这是为何?” “他中了我的七星海棠,没道理能动的。”苗铁僧后面的蓝衣铁面人走了出来,胳膊一挥把苗铁僧拍到墙角,“别碍我的眼。” 苗铁僧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乖乖地蹲那。 我问贾和尚:“这是谁?” 贾和尚道:“铁面人。” 我说:“废话。” “世上适合种七星海棠的地方只有帝王谷,会种七星海棠的只有帝王谷的人。” 蓝衣铁面人道:“不错。” 帝王谷我没有听说过,我的阅历太肤浅了。 贾和尚神色冷冰冰的,他一字一吐道:“七星海棠并不是无解。” 他反手入怀,掏出一个yào瓶。 “这是解yào?”我指着yào瓶问他。 “是。”贾和尚拔开瓶塞,倒出两粒yào丸。这yào丸有一股幽香之气,从嗅之令人精神气爽,为之一振,“只要服下一粒,yào到dú除。” 蓝衣铁面人道:“可惜即便你们救得了自己,也救不了白玉堂。” 我说:“不见得吧。” “怎么,你有把握?”蓝衣铁面人似乎未把我放在眼里。我是个刚出道的小生,他要是把我当道大餐,那才说不过去。 “你可以试试。” 为了起到震慑效果,我语气加重了。 蓝衣铁面人不以为意。他轻轻一抖长袍,于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捏住了白玉堂的咽喉。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阻止。 “你不是想救他么?”蓝衣铁面人语含讥讽,“如果你磕三个响头,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我凝视着蓝衣铁面人,瞬间设计了无数个救人的方案,又迅速否决。不是不可行,而是我没有把握。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若是给这黑恶势力的代表磕了头,以后还有何颜面混迹于江湖,还如何伸张正义?只怕贻人笑柄,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我环顾左右,店中的人不少,一旦跪了,肯定在第一时间传扬出去。 我虽不是沽名钓誉之徒,却也爱惜名声。我虽不是白玉堂的结拜兄弟,他却引我为知己。我不能跪,但白玉堂不能不救。 我跪了下去。我失去情,不能再失去义。 “铮”的一声,白玉堂手指微错,脸上的赤红之色越聚越浓,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跪下去的一刹那,屈辱敦显无疑。 白玉堂或许比我更加屈辱。 我迟疑着,不甘心就这么给铁面人磕头。 蓝衣铁面人喝道:“还不快磕!” 我转首求助于贾和尚,希望他能在关键时刻出手,挽狂澜于既倒。但是我的希望落空了。贾和尚双手拢在袖中,一言不发在看戏,仿佛事不关己。 陡然之间,我脑海里如电闪雷劈,闪过一道弧光只能靠自己。 我的腰弯了下去,那是磕头必须的步骤。蓝衣铁面人正骄傲地等待着我的朝拜。可是他大意了。 我怒气骤增,深深吸了一口气,贯起全身真力,集中到指尖上。猝然弹起,以掌为锋,chā向蓝衣铁面人的丹田。 这一击,已集我所有的气势、力道和bào发力。蓝衣铁面人倘若执意杀白玉堂而不回身自救,他自己便要死于当场。 这是一计围魏救赵。我肯定他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 果然,蓝衣铁面人撤身自救,连退了好几步。 我对着贾和尚道:“快,给我解yào。”贾和尚把瓶子扔了过来,我一接,就要往白玉堂嘴里灌。 突然一声暴喝:“且慢!这yào不能吃。” 随之滚进来一个蹴鞠模样的东西,在地上跳跃了几下,呲呲地冒着火丝。有人狂喊道:“不得了,是火yào。” 我急忙抱着白玉堂卧倒。 轰、轰的几声巨响,木屑、灰尘纷纷从空中洒下,南面的一堵墙塌了一半。 一个人缓步从嚣起的烟尘中走出。 第二十章 京畿神捕(下) 他面色冰冷,手持一柄古墨的长剑。剑尖垂下。 一道冷幽的光泽随着他的脚步,在地面上缓缓移动。 他就是那晚在苗家集一直跟踪白玉堂又被我跟踪的黑影。 苗铁僧最倒霉,他靠着墙,结果被压在墙底下。还好他练的是铁布衫,其他打下手的几个歹徒就没这么幸运,被zhà得肢解。他从砖块木头中爬出来,擦了擦眼,失声道:“秦莫离!” 原来黑影叫秦莫离。 “这yào不能吃。”那个被苗铁僧唤作秦莫离的剑客又重复了一遍。 贾和尚道:“为什么不能?这是芙蓉泣露丸。” “可笑,我看多时了,你先给的两粒确实是解百dú的芙蓉泣露丸。可是这一瓶,明明是断肠散。”秦莫离夺过我手中的瓶子,质问贾和尚,“居心何在?” 贾和尚道:“你不要胡搅蛮缠,小僧是出于一片至诚之心普救世人,从未有害人之意。” 秦莫离道:“因为该死的人不是他,而是你。你把他们引到这里,无非就是想聚而歼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你的jiān计能得逞么?相爷早已为你们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你们上钩。” 贾和尚一看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秦莫离,白玉堂并没有拿你当朋友,你又何必处处维护他。侯爷只是要他俩的命。你不要chā手此事。” 秦莫离义正词严:“我是当今天子钦封的京畿总捕,抓的是贼,除的是jiān,你和你主人各占一条,你说该管不该管?” “好一个京畿总捕,够男人。咱们后会有期。” 贾和尚一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苗铁僧道:“贾和尚,你走了我怎么办?” 贾和尚道:“一起走。” 苗铁僧欣然从命。 “贾和尚,jiāo出芙蓉泣露丸。不然要你狗命。” 我刚要拦阻,秦莫离一把拉住我,加上了劲:“我有。”他从怀中也掏出个yào瓶递给我。我掀开布塞,闻了闻,其嗅如兰。倒出一粒,塞到白玉堂的嘴里。 白玉堂“哎呀”一声,僵硬的身子瘫软,坐到地上,终于能动弹了。 蓦然发现,三个铁面人在bàozhà之后就不知去向。屋子里剩下四个人。秦莫离,白玉堂,晏福,还有我。 白玉堂喘了口气,恢复了,他按住我的肩:“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朋友。” 我失声道:“为什么?” 白玉堂一字一吐,沉雄有力:“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兄弟。” 他又走到秦莫离的面前:“头发长一分,胡子长一寸,不等到子夜,绝不吃两顿。你可知道是什么?” 秦莫离道:“是什么?” 白玉堂的嘴角dàng起一丝暖意:“是猫。”但这丝暖意稍纵即逝,又恢复成一片冰霜。 听到谜底,秦莫离神色有些微妙。 白玉堂回头注视我,一字字道:“今天我要向他讨回一件东西,你千万不要chā手。” 我将心中的茫然与疑惑压下,不再追问。 秦莫离道:“你要讨回什么?” 白玉堂道:“尊严。” “小五,你还是执迷不悟。” “我意已决。” 秦莫离无奈:“你真拧......只是今日不行,我答应你,改日一定偿你所愿。”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很合适。”白玉堂咄咄逼人。 秦莫离道:“永欢侯已经潜回京城,匿藏在太师府中。小五你是只图自己快意还是希望将他绳之以法?” 这一问,白玉堂怔了怔。 秦莫离趁热打铁:“小五,你能不能以大局为重,卖愚兄一个面子?” 白玉堂沉吟道:“移期就移期。京师,你我必有再见面之日。”他一咬牙,径自出去。 秦莫离对晏福道:“晏福,跟我走吧。” 晏福道:“为......为什么?” 秦莫离道:“你在东皋林放走了永欢侯,又一路泄露白玉堂他们的行踪,是个不折不扣的内鬼。白玉堂没有杀你是你的运气。你不跟我走,难道想见阎王?” 永欢侯的链子能断,笼子能散,晏福能被永欢侯踢翻......我恍然大悟,敢情都是晏福捣得鬼:“晏福,原来你一直都站在永欢侯那边,你是诈降。” 晏福道:“侯爷于我有大恩,我又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我反问道:“那你辜负白兄的救命之恩,就算知恩图报了吗?” 晏福一时语塞,惭赧不敢正视。 秦莫离对我拱手道:“还未请教壮士大名?” 我哪有什么大名?我到现在连自己的身世都还没弄清楚呢。 我说:“秦神捕,你叫我寄奴就行了。” “也好。你也不要叫我什么神捕了,我貌似年长你几岁,叫大哥就行了。” 秦莫离戟指晏福:“寄奴,他不跟我走,你跟我走吧。” 我说:“难道就这样便宜了他?” 秦莫离道:“哪有这样的好事!”他话音甫落,手突地一抖,剑已向晏福飞去。 晏福连躲都没法躲,这一剑正中肩井穴。 晏福惨叫:“等等,秦老爷,绕我一条xìng命,来世做牛做马......” “你猪狗不如,要你做牛做马何用?”秦莫离的剑一收,再度进击,打算一剑封喉。 晏福哀求道:“我晏福指天为誓,愿将功折罪以赎前过,如再阳奉yīn违,天打雷劈。” 秦莫离冷冷注视着晏福,略微思索:“姑且再信你一次。” 他收剑入鞘。 第廿一章 真心英雄 白玉堂的对面的那一位便是他最恨的人。 谁? 御猫。 御猫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人。一个人颇受大众待见的人。他处变不惊、头脑冷静、xìng格耿直、办事老到、人情练达,是个很优秀的大龄青年,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好名。很多人都认识他。包括他自己。他是个从不自我膨胀自以为是的侠客,也是个刚正不阿热心公益的公门中人。 最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连白玉堂见了也无可奈何的男人。 “我很讨厌猫,尤其是御猫。” 白玉堂就是讨厌他,其实是讨厌他的名号。他对我说,如果秦莫离叫京畿神捕,我不介意,叫“御猫“明摆着是跟我过不去,这不犯忌麽? 我安慰他,他叫他的,他叫了还能就是了,再说,他也不一定就想叫御猫,也是那些追星的人硬这么喊,他也没辙啊。 白玉堂说,他还能没辙,他固执地守着御猫的封号就是有所指,真盼着他千夫所指。 “爱惜声名好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必定倾尽心力,或许无意中伤害了大哥,”我尽量开解白玉堂,“再说猫走的路线完全取决于耗子。” “兄弟,你说的这句我爱听。咱哥俩就轰轰烈烈捅他个篓子,也让京城的小市民好好看看咱兄弟的风采。” 看着白玉堂意气飞扬的目光,我忽然间也振奋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充盈了我的内心,让我这个在乌蚕镇长大刚刚踏入武林的少年英气勃发。 我将他的手握在了手里,骄傲地扬起头:“好!让我们从此踏上英雄的路。” 英雄的路不是说踏就能踏的,首先要学会理财,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其次要识文断字,没文化很可怕;最后要有好武艺傍身,否则随时有被打劫的可能。 我给了晏福三张银票。他只花了其中一张就把这被zhàyào毁得只剩半壁江山的醉仙楼里三层外三层整修得焕然一新。 我看到店墙上多了一行墨迹未干的题字,问晏福:“是你写的吗?” 晏福连忙摆手:“大的字不识几个。这是公孙先生的手笔。” “公孙先生?” “就是那天审讯你我的白脸书生。”晏福提醒我。他这么一提醒,我就回想起来了,白脸书生原来是公孙先生。 “都写得什么?” “吾信吾主,其余,请付现银。” “什么意思?” “很简单,就是本店概不赊账,请付现钱的意思。” 我心下一叹,没文化真是跟不上形势呀,于是痛彻心扉地狠下决心,向白玉堂学习,补好文化课。白玉堂在这方面很慷慨。一个真学,一个真教,我逐渐学会了识文断字,有时候还能领略到白玉堂的武学造诣,功夫上日有精进。 也许我的努力感动了上苍。仿佛就是在昨天,秦莫离说要带我去相府,力荐我为相爷效力,尚未得到相爷首肯,就被我婉言谢绝了。今天公孙先生又来小店作说客,话说得滴水不漏,言辞恳切,我依然谦虚地打发他走人。当然,他也没有空手而归,至少带回去一壶女贞陈绍。 人往往把自己做不了的事像牌位一样供起来,说,这叫座右铭。我不想被职业捆缚手脚。了却君王天下事并不是我的座右铭。我没有与人分忧悬壶济世的难耐,如果贸然应允,必为承诺所累疲累加连累。身在魏阙,牵扯到多方的人脉、权贵,不是连累自己就是连累别人。与其忝列其位尸位素餐,不如退求诸野乐得逍遥。基于这种思维,我只得驳了他们的面子,尤其是秦莫离的面子,心里很过意不去。 在这样一个浇薄而世态炎凉的江湖,关于朋友,我有过多少记忆? 白玉堂算一个。秦莫离也可以算一个。 晏福送走公孙先生后,我和白玉堂就是在这家店中沐浴更衣。焚香叩头。互换庚帖兰谱,结的金兰之好。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说辞同守全与我结拜时一个样。后来,我总算弄明白了,不止我,天下人都这个样。誓言用来表达对友谊的信任,友情有时确实伴随着欺骗、背叛、伤害和宽恕。又有多少金兰结义的兄弟、生死相托的朋友能够践诺?所以,誓言有时也用来表达疑问。 只是不知为什么,一旦有人与我提到结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我从心底就欣然悦纳。可能是打小缺少兄弟姐妹,没有亲人在身边,以致寂寞孤独的钝伤在心田的着痕太深吧。 白玉堂在结拜之后兴致很好,他和我畅饮了几碗,即兴提笔又在墙上补了四个字:真心英雄。他的字写得好,不输公孙先生。 从此,醉仙楼不再叫醉仙楼,改名叫真心英雄店。 真心英雄店甫一开张,生意就很红火。我没有调查是什么原因,但有一点,白玉堂的个人品牌的号召力不容忽视。趁此契机,我认识了不少江湖中的成名侠客,正派掌门和社会名流。像峨眉一枝花,茉花村双侠,武当三子,京城四少,山西五鬼,天山七剑,八大掌门,九州统领,点苍玄武等等,不一一列举。 永欢侯的事本想放一放,一来是朝廷内部矛盾,我们这些草莽不便chā手;二来,放一放也有助让永欢侯放松警惕,待他狐狸尾巴露出来再一举擒获。可是白玉堂就是爱管闲事的人,而且想到就要去做。不听人劝,是他的个xìng,也是他的缺点。 有过上次的教训,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夜探太师府,只好说:“玉堂,同去同去。” 第廿二章 断袖之癖 深夜月圆,两个人猫着腰一前一后施展陆地飞腾法。 出店往西越过一片松林,到了京城有名的莲花浦。月亮照在水面上,把那河柳摇曳得仿佛人影一般。 莲花浦的对岸有一幢高大的房子,就是太师府的所在。府门紧闭,却隐隐传来乐声。我走上石阶,准备扣门环。 白玉堂见状阻止道:“你傻呀,从后面进。” 绕了一大段路,到了太师府的后门。后门雕花镂金,奢华之处不逊前门。 我一探百宝囊,取出如意绦,用力往上一抛,落在墙头之上。脚尖登住砖牙,飞身而上。等到爬伏在墙头,再将钢爪转过,手搂丝绦,顺手而下。比较费事,谁叫我不会轻功呢。白玉堂就不同了,双脚一点地,“噌”就上了墙。 太师府的后花园。 园中有一栋楼。楼上并无烛火。我们刚到楼下,见窗扇虚掩,连忙止步屏息窃听。闻得里面有二人jiāo谈的声音。 一人说:“难得今日有此良宵,可不能虚度。” 另一人说:“趁老东西陪客,你我欢乐片时。” 隐隐传出衣服之声,俄而缱绻,偶尔嬉笑,好像在做男女之事。 我们脚步放得很轻,轻轻推开窗扇,上楼。楼上杳无人烟,堆满了书籍。四书五经,史记诗集,数量不少,就是没有人。这可怪了,我们听到的声音又是从何而来,太师府中闹鬼么?难道是耳鸣? 我们在楼上不敢有丝毫松懈,仔细寻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 壁上挂着一把剑。 我虽立誓不用剑,却也曾是个剑客。见到剑,忍不住要把玩把玩。我去摸,这一摸奇了,剑像是嵌在壁上纹丝不动。用力拽也无济于事。白玉堂见我费力,过来帮忙。他见识广博,立刻道:“可能是机关。”他握住剑柄,往外一抽,咯咯咯地墙壁翻转,一张华丽的大床缓缓伸出。拔步床,金丝楠木质地,描金彩漆,十分可观。床前设浅廊,长出床沿三四尺,安置小桌一张,蜡烛一对,罗列菜肴果品,杯中尚有余酒。 烛上结成花蕊,灯花未剪,说明偷欢的时间不短。 白玉堂弹指一挥,噗,蜡烛灭了。黑暗便于掩护。趁着月色,我逼近了床。不要误会我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我非好色之徒,亦非意yín之辈,至于选择晚上而且偷偷摸摸实在情非得已。 倒霉的我哪知床上真睡着人呢,而且床的位置正处在月光鞭长莫及的死角,我探出手,摸到一件细腻柔滑有ròu质感的物体。 我觉得有捏一下的必要,以便确认那是什么东西。这一下捏,让我额上沁出细密的绒汗。再傻的人这时也明白床上睡着一个人。 今夜真他妈逊,偷偷摸摸总非君子所为,第一次干这事......不容我责备自己,床上的人已经叫出声了,我赶忙捂住她的嘴,焦急地盯着虚掩的门,生怕有人闯进来。 仅仅一瞬间,又有人叫出声了。 这回是我。 因为床上的这位仁兄狠狠咬了一口我的手。 我连忙退后,捂着手一阵阵地吹气。 噌,白玉堂摩擦火石,点亮了蜡烛。 床上绣帐金钩挂起,里面二人相抱而卧。 白玉堂揶揄道:“撞破两位的好事,实属不该。” 二人赶快用被子蒙住头脸,瑟瑟发抖。 我说:“想来这楼隔音效果不是很好。” 白玉堂哈哈大笑:“是也是也,你们一对贱人还不滚下床来,难道要白某亲自请吗?” 床上之人无奈抱着被子滚下床。在炫目的刀光下,在如炬的目光下,逼仄出的生命威胁和羞辱让他们双双惭赧而跪。 白玉堂问道:“你们是太师府里的什么人?” “我们都是太师的侍姬。” “你们都是?”白玉堂诧异道。 那男的将头巾脱落,秀发云鬓,也是个女子。她一身轻绿衣裳,罩一件薄如蝉羽的水纹丝衣。 我惊呼道:“俩女的!” “贱妾耐不住寂寞,故而玩家家装夫妻,不想给两位撞见,千万不要让太师知道。” 白玉堂道:“你若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不会传扬出去的。” 两女忙道:“但凭阁下做主。” 白玉堂道:“你们姓甚名谁,怎么称呼?” 其中一女道:“贱妾嫣红。“ 她指着身旁的“男子”道:“她是姹紫。” “嫣红,我问你,永欢侯可在此?” “少爷前日尚在,今日已不在了。” “哦,此话怎讲?” “贱妾只听太师说让他出去避难,其他的......” “去哪里?” “此等机密之事,太师怎么会告诉贱妾?” 白玉堂沉思片时,试探说:“你能不能去套套太师的话?” “这......” “你若不去,我去如何?”白玉堂转了一下刀把的角度,刀锋折shè出的烛光直喇喇地刺到她脸上。 嫣红道:“好,我去......容贱妾更衣。” 白玉堂道:“这个自然。”我们都背过身去。 时间过得很慢。 这俩女的都有些姿色,肌肤白腻,毕竟能给太师看上的成色也不会太差。 姹紫嫣红慢吞吞地穿衣服,她们很擅长勾引男人。她们了解,当男人不用眼睛时,一定忍不住用耳朵仔细倾听。就算定力再好的男人,他也无法闭上耳朵的。 背后又响起的声音。肌肤与衣服的接触,指甲摩挲面料的刮声,轻匀而诱人的呼吸......她们在挑战我们的底限。 白玉堂道:“好了没有?” 嫣红娇滴滴道:“快了,快了,哎呀,姹紫,你踩了我的裙子了。” 接下来姹紫的声音:“你碰了我的珠簪了。” 一阵咭咭呱呱,我真是头大。 白玉堂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无声无息。 白玉堂不耐烦道:“好了么?好了我可要转身了。”白玉堂和我刚要转身,一阵香风拂过,嫣红五根玉葱般的手指已抓向白玉堂的面门。同时她一反手,一支银针就甩在了我的胸口上,登时痛得我说不出话来,视线也变得模糊。 针上有dú。我赶快从怀里摸索出秦莫离给我的yào瓶,倒出一粒服下。不需多时,视野渐渐明晰,转危为安。 白玉堂一闪身,探手过来绕到嫣红背后就是一掌。嫣红不敢示弱,居然硬接了他这一掌。更想不到的是,嫣红竟然无事。她屈膝反踢,白玉堂跃起。嫣红身子拔起,玉爪向上,竟奔白玉堂的胯下。 “猴子偷桃”这种下流招式想不到女子也好意思用。 白玉堂在空中厉笑道:“不想你还是个行家,那白某可就不客气了。”他一个鹞子翻身躲过这一爪,立刻抽出背后钢刀,对准嫣红用力一挥,霍地一道弧光劈了过去。嫣红飘然后仰,躲得慢点,刚换上的一步裙成了高开叉。 嫣红身子还没落地,脸上已全是惊容。她刚想说什么,白玉堂仙鹤般凌空盘舞,晃得她眼花缭乱,没等她回过神来,头已落地。 姹紫惊呼:“红哥哥!”她扑过去抱起嫣红的头颅,一阵抽泣。 “你叫她什么?”白玉堂惊讶万分。 “他是我哥哥。”姹紫垂下了眼睛,话语里带着悲伤和仇恨。 我捂着胸口,走到嫣红尸身旁:“她明明是个女的。” 姹紫拉开嫣红的外衣,再撕开肚兜,露出平坦的胸膛。 “红哥哥是太师的男宠,他只是扮作女人的样子罢了。” 姹紫寻乐子扮成男人,嫣红为取悦顾太师却扮成女人,真是颠龙倒凤。游戏与生活的相互反串。 太师窃政二十年,溺信恶子,流dú天下,人人都指目为jiān党。今天听到太师有这样的嗜好,对他的印象分又大大降低了。 白玉堂叹道:“想不到太师竟有断袖之癖,男女通吃。” 姹紫低低地叫出声来:“闭嘴!”她无法控制地暴起,但她毕竟是柔弱的。我一把巴掌就把她回原地。我生平第一次打女人。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她也如嫣红一样会武功。 她不会。所以,她抵在墙上,摸着脸颊,血丝随嘴角流出。她迎着我的目光,一丝退缩也没有。 我惊讶地望着姹紫的眸子,仿佛是精力耗尽,那双眼睛暗淡无光。四周静谧,隐约有划拳行令的呼喝声远远传来。 良久,姹紫苦笑道:“拿去。” 我们异口同声:“什么?” 姹紫从自己的贴身小袄中取出一本书,扔给我。 “原本我是想给红哥哥的,可是他被你们杀了,复仇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了。这本秘籍给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姹紫给我的是一本武功秘籍。我识字虽不多,但“铁布衫”三个字到还是认识的。我翻开封面,没有序,开门见山。 “人体共有一百零八个穴道,其中三十六个为死穴,七十二个为麻穴......” “......能忍受任何打击,刀qiāng不入,是内功中的上乘功夫......” 我没念几段就被白玉堂截口道:“这本书从何而得?” 姹紫的眼神怨dú:“这是我从老东西那里偷来的。我本指望红哥哥能够练成神功,替我杀了老贼,为曹家村一百三十五口报仇雪恨......” 我一沉,原来有苦衷的。 “曹家?令尊是......” “前任京畿总捕曹无伤。”(作者注:关于此公事迹,请阅楔子公子秘史) 白玉堂脸色瞬间苍白而惨厉,怎么会这样?他宁可自己什么都不相信。他感伤道:“半年前曹无伤被太师诬为谋反,满门抄斩,海内咸称其冤。” “你也认识家父?” “何止认识,乃是莫逆之jiāo。” 姹紫道:“你......” “在下白玉堂。” “白、玉、堂。”姹紫反复咀嚼这个三字,突然像是忆起了什么,“家父说他在松江有一个过命小友,曾经助他缉拿渤海六怪,莫非就是阁下?” “正是。” 姹紫松了一口气:“唉,他乡遇故知是惬意之事,应验在我身上却如此悲凉。”她继续说,“我本也是该入黄土的人,只因太师老贼垂涎我的美色,舍不得杀我,才留我一条xìng命。” “把我带回太师府充当他的玩物,任意糟蹋极尽屈辱。” “后来我遇识了红哥哥,他爱护我、帮助我、体贴我,偌大的太师府中我只有他一个朋友。” 姹紫脱下了裙衫,只余贴身小袄。 我和白玉堂都扭头不看,非礼勿视。 姹紫道:“两位请看,这都是老贼的杰作。” 我们听到这句,不由地不看。姹紫慢慢转动着身体,她看似光滑的臂上、背上、腿上、颈脖之处有淡淡的瘀痕。“老贼在我的身体上滴蜡、鞭打、针刺,还有掐、咬......如果不是红哥哥替我分担一些,我只怕会伤得更重。每次他玩弄之后我都痛得难以入眠。” “这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伤痛,每次在漆黑的夜中,我都会数着它,一遍遍提醒自己还活着。” “只有伤痛,才是活着的证明。” 白玉堂忽然间蹙眉:“姹紫......”他已不忍听。 姹紫正色道:“我不叫姹紫,我叫曹紫柔。你杀的也不叫嫣红,叫湘红玉。” “湘红玉,京城四少里的湘红玉么?”白玉堂疑道。 经白玉堂这一提醒,我略微有些印象。再看那斩落的头颅,确实似曾相识,只是化了女妆,又是夜里光线不足,认不出也是正常。 白玉堂道:“对不起。” 曹紫柔道:“没什么,这都是命。我欠红哥哥的,终有一天要还他。只是我大仇未报,所以苟且偷生,只能让他在泉下寂寞一段时日。” 我一扬手中的书说:“曹姑娘,你怎么不练这门功夫?” “我不会武功,再说这是适合男人修炼的武学。” 曹紫柔恨恨道,“谁叫我是个女儿身呢。” 白玉堂饱含歉意:“今日迫于自卫,错杀湘红玉,实在情非得已。” 身为一个杀手,难免会杀错人。 杀错个把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当是躲猫猫撞死了。 曹紫柔道:“我已说过,这都是命。我不要向你索命,你也无需道歉。” 白玉堂道:“姑娘且放宽心,即日起,曹家之仇便是我仇,曹家之恨便是我恨。”他指天为誓,“白某若不为曹姑娘报血海深仇,当万箭攒心,死于非命。” 白玉堂的话中有一种一诺千金的豪气。 曹紫柔生生地看了白玉堂半晌,没有言语,跪下来,给他连叩了一百三十五个头。额头渗血。我想劝,但见曹紫柔决心太大,终就作罢。 “曹姑娘,白某生受了你一百三十五个响头,愧不敢当,唯有将太师人头奉上,自赎其罪。” 白玉堂话锋一转,“只是杀太师要名正言顺。” 曹紫柔道:“这个自然。若是偷偷摸摸地杀他,我和红哥哥不知有多少机会dú杀老贼。你放心,我已暗中搜罗老贼枉杀忠良图谋不轨的证据,到时jiāo与大侠,杀他个名正言顺。” 白玉堂道:“最好不过,只是还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请姑娘帮个忙。” 曹紫柔一愕,旋即明白过来:“永欢侯是老贼之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定帮大侠查出所在。” 白玉堂躬身谢道:“有劳姑娘了。” 第廿三章 黄衫飞白马 有雾,透骨的寒冷。 疼痛,长长的血痕。 风把黑色大衣吹成一个大大的帐篷。 突然好几只好像藤蔓植物的手臂缠绕住我瘦弱的身子,我挣扎、尖叫,但无济于事。一把玄青色的刀锋飞了过来,利落地斩断了那些手臂。一个身着黄袍的青年从迷雾中走出来,定定地看着我。 我瘫软在地上,大口地喘着。 黄袍青年走到我身边。我刚想说谢谢,他却举起了刀。 纳命来!他的声音疲惫而苍凉,铺天盖地,充满了无限倦怠。 我猛地睁开了眼,呼哧呼哧如梦里一样喘气。拭了一把粘稠的汗水,还好,只是梦。 从太师府回来后,我们就歇息了。 一甩眼,崭新的红木窗口,无风但有月。白玉堂早已起身,披着衣服在窗边看《铁布衫》。 真心英雄店的生意实在红火,就连两间套房都腾不出来。我和白玉堂也只能同在一个偏房里睡上下铺。 房间简陋,却安静。 “做噩梦了。”白玉堂边翻书页边道。 “你睡不着?” 白玉堂没有答话。 “据说,‘京城四少’中与湘红玉jiāo厚只有夏侯。” 白玉堂缓缓合上书,掩卷沉思:“夏侯么?倒想会他一会。” “黄衫飞白马,一骑青楼下,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只听房间外面有人高声吟诵。 “谁?”白玉堂霍然起身。 “小五,你捅了篓子了,还想会什么夏侯?” 房门吱呀响了,秦莫离推门而入。 “哦,御猫。”白玉堂yīn阳怪气地嘲讽道,“敝店草根之家,秦兄这等精英屈尊前来,真令蓬荜生辉。” 晏福跟着进来给白玉堂赔笑道:“五爷,这......” 秦莫离截口道:“不要难为他,是我......” 白玉堂眼色一使:“你先出去。”晏福诺了一声,扣上门出去了。 “京师,你我果然有再见之日。” “小五,你误会了。今夜来此,不是实践前言,是来告诫你不要擅自行动。” “笑话,白某非官非宦,来去自如。要跟你们这帮吊儿郎当的官儿一起,那才叫误事呢!” 秦莫离眉头微皱,语气也稍微严厉了些:“你可知道,你夜入太师府,已经打草惊蛇。” 我一惊,难道曹紫柔出什么事么? 白玉堂神色有变,估计也与我持同样顾虑。 秦莫离道:“怎么,不信?太师府后花园,两位不陌生吧。” 我们不置一词。 秦莫离接着说:“今早丑时太师府后花园中发生命案,死者是太师府的小妾嫣红,身首异处。秦某现场踏勘,系一刀毙命,想必是小五的杰作吧。” 白玉堂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太师府死人与我有什么想干,难道有人看见是我杀的?” 因为当时在场的只有曹紫柔,白玉堂的反问相当巧妙,既不承认又投石问路。 秦莫离道:“这倒没有......凭我的经验来看......” “少拿你的经验说事,你以为这样就想劝我不打自招?” 我们放心了,曹紫柔无碍。 秦莫离道:“小五,愚兄这是为你好。不管怎样,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你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白玉堂冷讽:“哼,少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心中暗笑。这一语双关,真是贴切。 秦莫离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在公门混久了,自然就有这份涵养。他并不生气,也不着忙,慢慢道:“愚兄该说都说了,就此告辞。” 白玉堂这次并没有留他。 秦莫离走后,我问白玉堂:“难道他看不出嫣红是个男的?” 白玉堂道:“他看的出来,但他不会这样说?” 我说:“为什么?” 白玉堂悠悠道:“这是官府问话的技巧,避实就虚套我的话。我若澄清嫣红身份,必然自露马脚,你想我会上当么?” 我一点也不欣赏自己的脑袋,它实在太笨了。 忽然间白玉堂轻吟道:“黄衫飞白马,一骑青楼下,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 房间中霎时一片寂静。 “咦,这不是秦捕头刚才念的么?”我怕白玉堂不乐意听,就没说“秦大哥”。 白玉堂喃喃道:“夏侯,夏侯......误杀湘红玉,却引来一个夏侯。” 窗外有翅膀扑动的声音,白玉堂十分警觉,施展轻功,伸手一抓。 鸽子。飞鸽传书。 曹紫柔那边来消息了。白玉堂解下缠在鸽脚的竹筒,抽出竹筒里的纸条。他嘴角牵动,露出极为诡异的笑容。 我关切地问:“怎么说?” 白玉堂缓缓吐出:“大内。” 夜探大内。 第廿四章 力擒永欢侯 子时已经过了,街上传来报时的梆子声。油灯前晏福的那张脸此刻已显得很疲倦。可是我和白玉堂却神采奕奕。 因为我们要夜闯皇宫大内,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件事。 我们在一条大路上走着。 这并不是通往皇宫的路。 这是通往飘香院的路。 飘香院是一家以歌舞伎为主的娱乐场所,又叫飘香教坊,一般人习惯称之为“妓院”。我们去飘香院的动机纯良。不是寻欢作乐,而是甩掉“尾巴”。 因为从我们出门开始,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我们快,他也快。我们慢,他也慢。 我和白玉堂互相使了个眼色,分开走。 分开走的好处是让跟踪者混淆目标。 我们约定了终点。 飘香院。它比乌蚕镇的万花楼大多了,内部装潢也很考究,场面排场都无愧于皇城才有的气魄。我有一种奇特的错觉,生活是不断地复制,重温过去的金粉记忆。如今事还是一样的事,只不过换了个角色,白玉堂代替了阿力,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二位贵客,楼上请。”鸨母特殷勤,挥着丝巾叫我们上去。别看老鸨乔张乔致地夸我们人品好,模样俊。其实她才不在意这些,她只管我们的钱袋子是不是鼓的。 品竹弹丝,调脂弄粉。红袖邀欢,黄金买笑。那种嫖客与jì nǚ的感情就如坊楼镂刻的窗棂雕花,华而不实。 甫一落座,几个年轻水嫩的女人跟上来,围着我俩坐定,莺声燕语说笑起来。白玉堂扔给她们两片金叶子,叫她们立刻滚蛋,这时龟奴又跟上来:“客官要听小曲儿么?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能歌善舞,艺色双绝......”龟奴很快停止絮絮叨叨,他的注意力随着我们的注意而变换。我们当然在观察着人,却不是女人。 龟奴一招手,姑娘们来了一排。其中一个自称小女子的娇娘说:“相公你要听什么曲。” 我没言语,瞟了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略微思索:“十面埋伏。” “客官为什么不点个温柔些的。” “岂不闻温柔乡乃英雄冢。”白玉堂也侃道,“我怎么也比那些藏头缩尾的胆小鬼强,就算听个曲,也要对得住‘英雄’二字。” 此女倒也识趣,沉着地调好弦,轻挑慢剔。 琴音缭绕,声响悠柔。间以曼衍,愈转愈清。低时如出谷鸣莺,高时如惊风雷雨,沧浪行舟,惊涛万里。正弹在兴头,徒闻砉然一声,接着叮声一响,幽远弥长,好比野山空风磨清磬,霄汉彻。 这一声过去,琴音便戛然而止,万声敛息,而耳畔似依稀犹有风雨之声。 我听得入彀,深切感受到了城乡差距以及这种差距倾注在娱乐艺术上的震撼。 轰! 巨大的声响吓了我一跳。我从楼上往下看,飘香院的大门差点被推倒,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走在头前的几个人嚷嚷道:“快,没事的滚,身价低于万两的滚。” 楼下的人少了一大半。 鸨母赶快迎上去,低眉谄笑道:“哟,是哪阵风把侯爷您给吹来啦,你可好一阵子没来呢,想死我们这里的姑娘了。” 侯爷?我和白玉堂都打了个激灵。目光锁住最显眼之人,果不其然,是永欢侯。永欢侯终于熬不住了,和手下出来寻欢作乐。除了永欢侯,还有两个打过jiāo道的:苗铁僧、贾和尚。 白玉堂得意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听永欢侯大声喧哗:“哈哈,今夜这场子本侯爷包了,去,叫最好的姑娘来伺候。” 旁边贾和尚道:“侯爷,小心驶得万年船,依小僧看,咱还是回去吧,此地鱼龙混杂,最近京畿衙门又查得紧,不是很安全......” “嗳”苗铁僧道,“侯爷难得有此雅兴,况且现在时已深夜,想那白玉堂、秦莫离也料不到侯爷在此逍遥快活,你这也怕那也怕,还像个出来混的吗?” 永欢侯道:“铁僧所言极是。贾和尚你就不要危言耸听了。” 贾和尚碰了个钉子,又给苗铁僧呛声,鼻子都气歪了。 永欢侯指挥手下这些恶奴:“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把这些碍眼都赶走。” 鸨母慌忙赔笑:“侯爷,您老也不用赶走老身的客人啊,好多人都想瞻仰您的风采,你这样一赶,不是伤了崇拜你的那些人的心了么?” 永欢侯听闻此言,看神情似乎大悦:“唔,那就算啦,与民同乐,嗄,与民同乐。” 贾和尚劝阻道:“不可,侯爷,还是清场......” “咦,你怎么处处给本侯找不痛快,是你是侯爷,还是我是侯爷。”永欢侯面露愠色。 “当然您是。” “本侯看你也不适合在此风月场所,你回去告诉太师,叫他不要挂念。” 贾和尚唯唯诺诺,只好出了飘香院。 我问白玉堂怎么办? 白玉堂说不急。这一次他倒挺有耐心的。 苗铁僧道:“先给侯爷上酒。” 龟奴连忙重新布置,把一楼的空桌清走。换上一张大桌,罗列杯盘,堆上数盅好酒和一篮新鲜瓜果。 永欢侯手一伸:“曲单拿来。” 鸨母赶紧递上曲单。 永欢侯翻了几翻,口中嘀咕道:“都是情啊爱啊的曲子,没啥区别,还不都是你追我,我追你,反正都不是省油的灯。” 苗铁僧拍马屁道:“侯爷高见。” 永欢侯思考了片刻,发问:“有会弹箜篌的么?” 苗铁僧哈腰道:“对,对,我家侯爷最近迷上箜篌......” 鸨母道:“侯爷您尽管放心,飘香院最缺的是银子,最不缺的是人才。” 永欢侯嘴角一努:“你个老鸨少贫嘴,还不快叫上来,怕本侯给不起银子吗?” 鸨母指着龟奴道:“你,快去请小姐过来,给侯爷奏上一曲。” 我知道,自古善弹箜篌者少,可谓千取其一,必须心有慧灵。不过永欢侯所图者何,我心下有些茫然。他有欣赏艺术的细胞麽? 龟奴很快请来了鸨母口中的“小姐”。 依我的眼光看,是个红粉佳人。长得袅娜多姿,容貌出众。最好看的是那脖子,像鲤鱼的尾端一样优美。 能让鸨母藏起来不轻易示人的女子,恐怕是头牌吧。 佳人略微迟疑了片刻,旋即点头同意。 她招呼身边的女侍,女侍走进内帐之中取来箜篌。不是宫廷常用的竖箜篌,而是凤首箜篌,其项如轸,紫色尾纹。佳人儿抱起来,玉葱般手指紧钩漫摘,散泛相错,丁冬断续中吟揉渐多。不是芙蓉泣露,便是香兰笑雾,弹得倍儿棒。 永欢侯完全不懂得欣赏,只顾和苗铁僧推杯换盏,喝得脸红脖子粗,然后色咪咪地对佳人说:“美人可边弹边唱。” 我心里说,色鬼你有完没完。 又听苗铁僧对那艺妓说:“,美女,听到没有,侯爷叫你唱。” 佳人一听脸色微微一变,但又浅笑媚生:“侯爷,小女子嗓子不好。” 永欢侯“哼”了一声,鸨母也用劲咳嗽示意,佳人无奈变口风道:“既然侯爷这么看得起小女子,小女子当万死不辞,以酬知己。” 丹唇启秀,顾盼神飞。佳人唱了一曲《孔雀东南飞》,多情婉转,煞是好听。 永欢侯却不鼓掌,也不赞扬,打着酒嗝:“铁僧,呃,你没看出来她在假唱。” 苗铁僧刚饮了一盅,听到侯爷问他,连忙说:“假、假唱?不会吧......对,侯爷说的是,快、快过来......给侯爷赔罪。” 苗铁僧醉态已现,舌头有点大。 鸨母解释道:“侯爷,这可是我家的头牌,不可能假唱的。” 苗铁僧怒眼圆翻:“你懂个屁,是你、你懂姑、姑娘多些,还是我、我家侯......侯爷懂女人?” 鸨母有些为难。 永欢侯失去耐心了:“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佳人一听这句话,抱起箜篌就要走。 苗铁僧踉跄着冲上去:“怎么,想、想走,我家侯爷没叫你走,你、你敢走么?” “放开我!你这流氓!”佳人花容失色,怒叱苗铁僧。 永欢侯道:“嘿嘿,你当你是良家fù女呢,飘香院里除了婊子就是龟奴。” 苗铁僧附和道:“就、就是......” “奴家卖艺不卖身。客官请自重。” 永欢侯也过来乱摸:“自重?哼哼,怎么写,本侯爷不识字,你陪爷一晚,叫爷写如何?” “无耻。” “无齿?我牙齿好好的呀。不信你把嘴上的胭脂给爷吃吃。” 永欢侯拿出一沓银票炫耀:“,看到没。从了本侯,这些都是你的。呵呵。”他发出一长串的yín笑,并朝佳人的头上和胸部击。语言挑逗,动作下流。佳人很生气地给了永欢侯一巴掌。 永欢侯大怒:“妈的,贱货,给脸不要脸。”他用佳人的头推向柱子,一遍遍地叩击,吩咐苗铁僧:“把她给本侯办了。” “侯、侯爷,还是你先,小人怎、怎敢僭越。” 永欢侯边揍她边发火,嗣后,又叫苗铁僧把她按到大桌上。两条胳膊被苗铁僧摁住,双腿被永欢侯分开。 “哈哈,美人,你是我的了。” 说话间,永欢侯竟解开腰带,褪下了裤子。 佳人愤怒却苦于无力挣扎。 丑陋与美丽陈列在一起,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烈的反差给人以强烈的反应。 我忍无可忍,准备出头。 白玉堂道:“不要轻举妄动。” 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突然空中一声暴喝:“yín贼,还不住手。” 一个戴着斗笠的剑客从不起眼的角落里走出来。他除下斗笠,厉声道:“永欢侯,你这下贱胚子,还认得我麽?” 秦莫离! 他话音刚落,白玉堂终于忍不住跳下楼去。我不会轻功,只能从楼梯下。 苗铁僧和永欢侯看到突然多了两个人。一愣神的工夫,那女子趁机挣脱。她不知从哪里找到的chā在水果篮里的刀对着苗铁僧猛刺了一下。这一下正刺在苗铁僧的结喉穴。 苗铁僧颈血四溅,他捂着喉咙连退数步,犹然不信。不信一身横练的铁布衫的竟然栽在柔弱的艺妓之手,竟然被一把毫不起眼的水果刀给杀了。 他死时没有瞑目。 永欢侯醉得已经认不出白玉堂了,也不认我,更不关心苗铁僧生死。他的手下可都见识过白玉堂的能耐,跑得没影儿了。他还好记得把自己的裤子捞起来,系好,嚣张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白玉堂冷冷道:“不知道。” “我是朝廷的侯爷,级别和京兆尹一样高。” 永欢侯对着秦莫离吹胡子瞪眼,“我欺男霸女了又怎么样,你们算个屁呀,敢跟我斗,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点我和白玉堂的鼻子:“你,还有你。” 他把我们仨点了个遍。 白玉堂大义凛然道:“我不是个屁。即使你是朝廷钦封的永欢侯,即使你的级别和京兆尹一样高,我也无所畏惧。” 永欢侯嘴还硬:“好,你们有种,侯爷我是太师之子,你今天除非打死我,否则下一次见面,鹿死谁手......” 说完,永欢侯脚步打转,想开溜。 白玉堂何等聪明,他飞起一脚,正踢到永欢侯的膝盖弯上。永欢侯哇呀叫唤着,抱着膝盖在地上滚来滚去,痛得他龇牙咧嘴。这一脚把他踢醒了。 他或许从秦莫离出现时起就在充胖子。 我凝睇秦莫离,恐怕他心里对白玉堂的所作所为都是暗自赞许。 对于永欢侯的求救,秦莫离权当没看见。要是应了永欢侯,秦莫离就必须出手。永欢侯目前还是朝廷命官,就算干出非法的勾当,也只能是待罪之身。秦莫离也是吃着朝廷的俸禄,面对永欢侯他不可以无动于衷。 永欢侯心里发毛,恨恨道:“本侯爷有事再身,改天约个地方咱们较量较量。” 白玉堂没等他说完又抬腿,就用外脚背抽了他一个耳刮子,难度极大。 永欢侯吐出来三颗牙,都是槽牙。 白玉堂对秦莫离道:“jiāo给你了。” 秦莫离道:“多谢。” 白玉堂道:“你跟了我俩这么久,很辛苦了,算是对你的奖励。” 秦莫离也不置辩,挤出一个悠闲的笑容:“蒙小五错爱,愚兄甚为感激。” “得了,也别酸了。” 白玉堂叫上我出了飘香院,把秦莫离一个人扔在那里。 第廿五章 夜闯大内 宫殿就在我们的前方,即使夜色也无法遮蔽琉璃瓦的金色光芒。宫殿的外面被高大的红墙围着,其高度是苗家大院的数倍。 到了宫墙之外,白玉堂便施展飞檐走壁之能,上了墙顶。我呢,轻功不行,但是有如意绦,再加上白玉堂拽我一把,勉强也上去了。上了院墙,展示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宏大的建筑群,美轮美奂。我立刻被震撼了。 奢华是宫殿的最高主题。柱础、栏杆、脊饰、砖雕,设计繁复,制作考究。檐角的走兽,殿门的飞禽,每一个都眉目清晰刻工细腻。 白玉堂敲了敲我的脑袋:“别傻愣了,下去。” 第一次游历皇城大内,天空中飘飞着植物的枝叶。单凭嗅觉,就知道这种植物很名贵。宫殿已经成了它的墓地。它跟在这里生活的很多人一样无法离开这里。民间已经不知道这种植物在世上还存在。只有一定级别的官员能从史官的《记事录》里得知一二,从而传扬出去。 禁城里有很多宫殿,巍峨雄伟,而且每个宫殿都有属于它们的名字,比如仁寿宫、大明宫、皇极殿、养心殿等等。在宫殿的内部,我们看到的是无以复加的豪华场景。殿堂顶布满青绿彩绘的天花和梁枋,中间是蟠龙金漆柱和支撑它们的巨大藻井,以及地位无限崇高为殿堂之眼睛的御座。 不安、好奇、激动、赞赏和不过如此jiāo织在一起,化作一个个龋洞,伤害着我们那没见过大世面的心。这些都让我们开了眼界,却不是我们感兴趣的。我们越过层层警卫的把守,并不是贪恋这里的荣华、这里的宝器。 是为了什么? 白玉堂没有说。 曹紫柔的飞鸽传书也没有说。 只有地址“大内。宫后苑。万寿山。” 宫后苑是皇帝和众嫔妃散步嬉戏的地方,融合了飘香院和沧浪山庄的长处,寓声色犬马与修身养xìng于一体,是个不错的皇家休闲场所。 苑内有座山叫万寿山。万寿山不高,是人工堆砌的。山上树木林立,郁郁葱葱。月色迷离,偶有长风吹过,一时草木皆兵。古木jiāo柯,与山屏结合,有闲云野鹤的空灵感。这一点与皇家的尊贵、雍容、政治大于情感的特点格格不入。 一缕清渠从山石间穿过,潺潺地静的只有水响。台阶修得很平阔,道路设计考虑得很周道,直上万寿山而无丝毫陡峭。 万寿山上有一殿宇,依山就势,层层楼阁。从山脚看,上接苍天,下临山涧。 月色愈暗,弦月渐细。我们拾级而上,越往上走,寒气加重。幽深莫测之意由心底升起。到达山腰的时候,居然腾起淡淡的雾岚。这看似不高的山,怎会有高山大川的沾云湿雾的效果。这雾随着我们上升的高度成正比地聚拢。走了好久,还没有到殿门。 雾似滚滚浓烟飘浮,遮住了月光。晕黄的轮廓隐约悬空,让我想起秋天萧瑟的夕阳。终于,一声罄响,雾略略开了些,由浓入淡,不再杀机四伏了。我壁虎似的忍着脚声,好不容易才爬到石阶最高的一级。 殿门是开着的。 龙潭虎穴,可能有进无出。 白玉堂问:“你可有心理准备。”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点点头,然后整装,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花神殿的院内几乎清一色的桂花树,有道是“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叫桂花香”。 桂花香,多思量。思量一首歌谣在后庭的桂花树掀起的一场战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桂花树冒花的时候,像兵荒马乱的沙场。桂花似雨落的时候,像一首忧伤的歌。 我走到最大的一株桂花树面前,揣摩着月亮里嫦娥、后羿、吴刚的三角恋爱关系,似乎有点关乎自己未来的情运。 白玉堂可没有我多愁善感,他的注意力已被一阵谈话所吸引。 我们倒钩在长廊柱上,尽量伏倒身体,伸长脖子,抠破窗棂纸,小心翼翼地向里望。 jiāo谈的双方一目了然。 年近花甲的老人。姿容艳美的少fù。 据永欢侯说,皇宫里随便一个老nǎi的美色都足以让臭男人屁滚尿流。这个少fù的确长得有滋有味,秀色还能下饭。 老人道:“老夫待你如何?” 少fù道:“打小,您老人家就疼爱妾身。不亚于父女一般,这连圣上都知。” 老人道:“既如此,老夫有一宗事要你帮忙,你若办成了,好处与你一半。” 少fù道:“您老人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不知要妾身做些什么?” 老人道:“我有个金山荼靡dú的方子,当初幼子未离京之时他师傅拟就的,因曹无伤作梗,没有用着。此yào若放在酒里饮下,当日无事,次日dú气相攻,必亡。” 少fù惊道:“何人与您老人家结仇,需下此重手?” 老人道:“老夫还没有说完。”他从流云袖中取出一把壶,比寻常的酒壶略粗些。 少fù问道:“这壶是用来盛酒的么?” 老人点头,将壶身倒翻,指着壶底给少fù看。壶底有两个窟窿眼儿。 “此壶名叫‘转心壶’。”老人笑道,“你执壶把,用手托住壶底,将右边窟窿堵住。” 少fù依言照做。 老人掀开壶盖,往里面倒杯中的残茶。 “再将左边窟窿堵住。” 少fù堵住,老人往壶中倒酒。他倒完,把空杯子往少fù面前一推,道:“斟酒。” 少fù斟了半天,滴酒未落。 老人提示她:“按右边窟窿。” 少fù照着老人的话做,果然,酒倒出来了。 老人得意笑道:“转心壶的妙用在于能够存贮两种不同的液体,你想倒哪一种便倒哪一种。” 少fù道:“妾身明白了,一边是dú酒,一边是无dú的酒,给别人dú酒,给自己无dú的,好叫他无心防备......” “不愧是老夫的干女儿。” “只是老人家还没说要dú杀谁呢?” “万人之上,无人之下。” 少f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啊?当今圣上。” 老人家道:“老夫年纪大了,大儿子是个病秧子,小儿子亡命在外......时又不与我,朝中有掣肘之人,江湖有草莽捣乱......实在不甚其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险赌一把,让老夫的外孙提前登基。” 少fù劝道:“相爷门生众多,又得圣上宠信,根深叶茂,不易拔除。况且开国勋戚还有不少活着,都是些老顽固。妾身也一直受到皇后的打压,京城中跟我们作对的不在少数。论外援,武林盟主与您又不合......太师,形势不利,当退保太平,以后再图......” 太师?老人是顾太师!在这里撞见顾太师,让我们觉得很意外。 白玉堂一拧我的大腿,我大叫了一声“拧错了”,他才恍觉,但已惊动了庙宇中经营yīn谋的两位。 太师与少fù吹熄灯烛,厉声道:“谁?” 第廿六章 一刀倾城 白玉堂手中钢刀一晃,光华夺目。 太师扔出一张条几,白玉堂一刀劈开。太师趁机跳到院中,捋须眯眼落在白玉堂的白衣上:“若老夫没有猜错,你应该就是白玉堂。” 我抢先道:“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已经落在京畿神捕的手中。”我以为顾太师定会慌乱,谁知他哈哈一笑。 “你说的是谁?老夫之子一直伴在身边。” 白玉堂剑眉耸动:“哦?” 一个人从桂花树的树荫下闪了出来。他身形单薄,一袭黄衫,长垂委地。面色苍白如雪凇。英武不足,文弱有余,但有一股肃杀之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特别是随他出来的还有一匹马。白马。白得像玉狮子,没有一丝杂色,雄伟健硕。 “我观察你们很久了。” “你是谁?” “我就是永欢侯。” “什么?”我和白玉堂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听错了。永欢侯有两个? 顾太师chā口道:“你们认识的那个无恶不作的永欢侯其实是老夫的混账女婿敖少保,他顶着吾儿的名义干尽坏事,败坏吾儿名誉。老夫一直碍于情面没有惩处,还替他处处善后,你们替老夫拾掇了他,老夫倒很感激,省了不少事。” 真永欢侯道:“你们能保持一种姿势偷窥这么久且屏声敛息,不容易。” 顾太师道:“吾儿,你既早发现,怎不叫爹爹知晓。此消息一旦泄露,诛杀满门的呀。” “孩儿一向不屑下dú的手段,撞破了倒遂了儿的心。” 顾太师的脸色很难看。 真永欢侯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太得体,又安慰顾太师:“爹爹多虑了,您以为他们走得出这花神殿?” 顾太师反问道:“吾儿有良策?” 他弯腰咳嗽了几下,柔声道:“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语调平和,却充满了胁迫。 我上下看了他几眼,暗暗惊骇。 真永欢侯身上的黄衫如波浪般翻动,单薄的身体摇曳在风中,让人为他能不能站稳捏一把汗。可是他坚定的神情告诉这担心是多余的。 真永欢侯在赏花。他每走一步,都如枝颤叶摇,碧波漾起,带着种奇异缓舒的美感。他轻轻地折下桂花树的一枝花。鼻翼翕动,深深吸了一口,深情道:“折桂一枝先许我,穿杨三叶尽惊人。”语毕,双瞳释放的精光如夜岚般散开,已经统治了花神殿中所有的杀气。也许第一眼用时太久了,他自看了我们一眼之后就再没看我们第二眼。 白玉堂对自己被别人忽视感到恼怒。 “怎么说,我也是顾盼炜如的少年英雄,居然视我如无物,岂有此理。” 我捋捋他的胸口:“消消气,这些妄自尊大的家伙,故作姿态,想来没什么稀罕。” 顾太师冷笑道:“世人夸谈侯门三父子,语出平常,确实不稀罕。” 我没听懂顾太师言中之意。 白玉堂何等聪慧,他目光一振,肃然道:“莫非他是......” 白玉堂没有说出人名,慢慢漾开一股笑意。如顾太师般,冷笑。 “夏侯公子,有幸一会,人生快事。” 永欢侯终于看了我们第二眼,确切地说是看了白玉堂第二眼。冷森森地。 “好。好。” 鸟在低鸣,马在微嘶。我在静立。 京城四少中享有“天下第一少”美誉的夏侯公子,竟然是顾太师的儿子,是真正的永欢侯。这在江湖中几乎没几个知道。更没有人知道他居然住在皇宫大内的万寿山上。 “顾太师的儿子怎么姓夏侯?”我问白玉堂。 白玉堂道:“这有什么奇怪。曹cāo的祖父本姓夏侯,他还不是姓的‘曹’。” 白玉堂的话一出口,顾太师的脸面就有些不好看。 桂花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随着山风的流动而逸动。 夏侯公子的手慢慢探出,刚探出的时候还是空空的,待他轻轻一挥,无限的杀意就涌了出来。 我站在几丈之外,犹能感受到寒意。 他又一挥,尘土轻扬,一道缝线从他的脚下一直延展到我的脚下,我吓了一跳。如果他不是徒手而是握着一把刀,威力可想而知。 白玉堂悚然动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少fù道:“大公子的掌劲还是那么犀利。” 夏侯公子道:“娘娘,这不是掌,是刀。” 少fù道:“刀?” 我仔细观察他的手,他的手并不整洁,宽大、干燥、骨节很粗,掌中已经磨起了厚厚的老茧。 这是只久握兵器的手。从他说的来判断,应该是刀。 一刀倾城。 白玉堂长吟道:“一刀倾城夏侯欢,一剑连城顾连城。” 太师最自豪就是生了两个的儿子,并把他们培养成江湖上出类拔萃的两大绝杀高手。可惜在政治上他们却碌碌无为。 顾太师看夏侯的目光有赞许、自傲和遗憾。他笑道:“吾儿十一岁便已名动江湖,声震朝野,封侯拜将。想那秦朝的甘罗也不会超过吾儿的荣光。” “先帝宠爱吾儿,视如己出,收为养子,几乎要让吾儿继承大统。可惜吾儿在十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没命。” 少fù续道:“还好,先帝建了这座花神殿,为大公子祈祷,总算捡回一条xìng命。从此将这花神殿赐给大公子,让他在此养病。” “十年来,大公子从未离开过此一步。” 黄衫飞白马,一骑青楼下。十年不出若是真的。那他小小年纪去青楼也太勤了吧。生场大病看来也事出有因啊。 我嘴上没说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可惜,立吾儿为太子之事终不再提。”太师的眼眸涌出酸酸的憾意。 白玉堂道:“你既然世受皇恩,为何还要做此悖逆之事?” 顾太师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你们俩肯归附,老夫保证,你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不缺钱,也不恋权。”白玉堂神色丝毫不动。 “武尽天德,能者居之,何错之有。”顾太师长叹道,“象征皇帝的帝星暗弱,而象征皇子的心前星明亮,这正是皇子登基的天兆。” “诸皇子中只有你儿子最有资格上位。”太师对少fù说道。 我无明火撞上顶梁:“天象也是你能看得懂的。像你杀害忠良、背主篡位的人,休想我们与你同流合污。” 顾太师脸色一沉,铁青得可怕:“大事去矣,你们扛得了么?你们不知道这桂花开得这么艳,是为什么?” 我们都保持着沉默,因为我们没有答案。 倒是少fù接了话:“为什么?” 顾太师狰狞笑道:“因为长埋在这里的人太多,所有挡老夫路的人都不得不做了这里的花肥。” “吾儿虽不在江湖走动,却一直不忘潜心修炼,武功精进不少。” 太师的自信在夏侯公子的表演过后骤然膨胀,“你们应该知道老夫很有胜算。” 白玉堂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 白玉堂止住笑声:“无论怎样,都阻碍不了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你会失败。”白玉堂斩钉截铁。 第廿七章 乱手挥白刃 所有的“棋子”一开始只是普通的种子,在情态自由的心境里安静做梦,在阳光、清风、雨水里自在地发芽,并不急着长叶抽穗。 yù速则不达,是很浅显的道理。 很多人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却总爱在这样简单的陷坑里栽个跟头。 顾太师就是很多人中的杰出代表。他过早地动用了他的“棋子”,在还没有可供yīn谋种子发芽的条件的前提下。任何yào方都要有一个yào引,任何yīn谋也都要有一个实施的外部条件。虽然他一直在制造,可是努力都白费在万寿之巅。 顾太师慈眉善目地问我:“这位年轻人,你怎么看呢?” 我心里一阵暗骂,你别演戏了,好像我们是三岁孩子。 不过我仍然耐心接茬:“你没看见么,我们的肩可是并着的。”我说完,白玉堂冲我一笑。 顾太师的脸上一阵怒潮鼓涌,气道:“那老夫留你们不得。”说着,殿门外五六个人杀气腾腾已至。太师的帮手到了。 最醒目的是光头,青瓦片色样,没有戒疤。贾和尚道:“杀鸡焉用牛刀,此等角色jiāo与小僧便可。” 顾太师道:“你若杀了他们,殿前都检点的官印就归你。” 贾和尚大喜,拜伏在地:“敢不尽命!小僧在此先谢过太师。” 话音刚落,他起身掸掸灰尘,走到离白玉堂约三四步的距离,向着白玉堂道:“白玉堂,小僧来领教你的青春肘!” 白玉堂淡淡道:“对不起,我最好的武功,不是青春肘。” 贾和尚怒喝道:“任你什么武功,小僧都接下了。” 白玉堂斜睨着他,摇了摇头:“你不配。” 贾和尚的脸红一半白一半。他踏上一步,双掌缓缓抬起。 白玉堂冷冷看着他,身形一动不动。 我戏道:“是三十二路擒拿手,还是五十路鹰爪?” 贾和尚一怔。他这一怔不要紧,倏然,一瓢刀光逼上他的面门。 白玉堂抢得先手。 贾和尚双脚蹬地,想向后跳。怎么评价他今天的行径呢? 总之,有点夯。 白玉堂的这一刀虽然气势磅礴,却只是虚招,后一招才是狠手。跟着他双脚轻轻跃起,在空中陀螺般旋转了三圈半,贯尽全身的力道施刀反撩。 贾和尚短啸一声,甩出手指,合掌夹住了刀。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白玉堂的刀至此还没有出鞘。 一念及此,刀出鞘。 贾和尚瞳孔收缩,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好快的刀!” 乱手挥白刃,纵横间无情,明亮的刀光斩落,狠杀噤声。 刀尖朝下,沾染在刀面上的血滴落。无数点鲜红的血花溅落在深黄的土壤,血腥味被桂花香迅速地稀释。 桂花树间冲天的血雾弥漫,和着银白的雾色,霎时间给桂花著上薄薄的红晕,jiāo织成令人难以忘怀的图画。 贾和尚的头颅滴溜溜地转,转到灰尘满面,与散落的桂花纠结成一个固定的姿势。他怒眼圆睁,至死不暝的目光裹挟的惊讶、愤怒与绝望牢牢盘旋那无首的躯干。然后失去头颅的五尺之躯颓然仆地,脖颈断处的新鲜血液濡湿了一片黄土。 贾和尚一向滑头,不知为何这次要往死里卖命?只能说梦寐以求又即将唾手可得的东西会让人丧失理智。 白玉堂摸着嗜血的刀锋,仰天怆然道:“刀若不饮血,便是一堆废铁。” 他的声音异常沉雄。 这句话引用相当给力,我不知出处在哪,但听了不由为之热血沸腾。 夏侯公子呢?他和我一样兴奋,目光变得炯炯有神,胸中气象万千。 他笑了。 刀有一股磁xìng,吸引与之相配的锋芒。 锋芒外露。 一刀倾城。 第廿八章 武尽天德 山顶渐渐发白,亮了起来。紫色的云彩飘横在顶峰,像微细的绸带。 夏侯公子对顾太师道:“爹爹可曾带刀?” 顾太师颇感头疼:“这......”他环顾左右,和贾和尚一起来的几个扈从都没有带兵器。 他们都是从正门入的皇宫,自然不许携带兵器。 少fù道:“妾身有一把刀。” 顾太师急道:“怎不早说,快快拿来?” 少fù道:“此刀已献给干爹你了。” 顾太师失望至极:“你说的那把刀哇,刚刚锻造,还没开刃呢。” 少fù道:“乌金是天下至宝,妾身以为,用它打造的兵器就算没有开刃也是上品。” 乌金!我和白玉堂绞起了手指,彼此都感染了紧张的情绪。有些线索来的突然,让我们无所适从。 夏侯公子悠然一笑:“说得如此名贵,让我技痒难耐,爹爹能不能拿来消消闷儿。” 顾太师沉思了一会儿,下定主意:“也罢。”他转身进了内堂取出那柄仅仅成形的刀。刀鞘还没有,刀柄也只是用布缠绕,可见只是个样品,但是刀身雕镂的花纹纤毫毕现。 夏侯公子低头仔细把玩了一会儿,赞叹工艺。 白玉堂定了定心神,他清清口道:“你准备好了么?” 夏侯缓缓抬起头:“你随时都可以攻击,我在等你。”末了,又加了一句:“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白玉堂傲然道:“放心,不会很痛,刀磨得很快。” 他们面对面。 凭我的百步洞悉的目力,他们握刀的手很紧,手背上凸出青筋。 一刀挥出。 看起来只有一刀。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必有。 高手相争,惜招如命。 刀光闪动、jiāo融,化作迤逦的长虹。 长虹逝去,停顿,刀静。 没有分出胜负。他们只是在彼此欣赏。 观战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一场精彩的对决。 夏侯道:“刀不是给人看的,可是你我都在看。”他的刀光一闪,看来就像月牙的光晕,带给人的只有美感,而不是惊恐和杀戮。 白玉堂卖了个破绽,飞上挂花树。 夏侯纵身掠起,也上了桂花树。 他们在花枝上静静绰立。 雄鸡报晓。关心时辰的人没有几个。天地所有的光辉都集中在两把质地不同的刀上。我在想,这个场景是那么地酷似段思思描述的二十多年前鱼沼飞梁一役。 刀光又一闪。人动。 白玉堂迅疾劈出一刀,刀势轻灵飘逸,刀意似流水般蜿蜒不尽。夏侯公子刀尖急挑,刺向白玉堂的咽喉,在空中嗤嗤作响,犹如天马行空。 两道人影穿梭在花的海洋,刀锋的抽动很快,刀势却不强。有时倏忽出刀,又浅尝辄止。其中没有一记虚招,却也没有一刀用老。 他们渐渐相互了解、熟悉,不需要再试探。 他们在蓄积着能量。 神光一现。 夏侯公子的刀看起来变化空灵,实则有些呆滞,比不上白玉堂的心无旁骛。他心中或许惦念着什么,顾忌着什么。有时候己方的人多了,也是一种累赘。 白玉堂的刀划空而出,霸气无悔长空无回,锐利的线条勾勒出了快、准、狠,却容易触犯兵法上的大忌。一心求胜。 双方的刀意在不断缩小的空隙中昂扬,各自的潜能也源源不断地激发出来。 这两刀相jiāo,是不是就能分出胜负,或者生死? 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有可能是决定胜负的因素。稍不留神,就会有漏洞。 夏侯看到了,白玉堂也看到了。 他们都找出了对方的漏洞。 谁能争得先机,谁就是这场决斗的胜利者。 他们全力劈出,刀气一纵一横,jiāo叉肆虐在香味扑鼻的树冠之上。桂花树一棵棵倒下,满天花雨缤纷。“叮”的一声,火星四溅。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夏侯发出一声轻微的咳嗽。我发现他的刀因为这一咳嗽慢了一步。 这一步是致命的错误。 白玉堂抓住了这个错误。气吞山河。 可是这一击,却击空了。 夏侯的破绽赫然只是诱饵。他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黄衫撕开了一道口子而已。白玉堂灌满劲力的一刀仿佛泥牛入海,陷进了虚空之中。他的身子把持不住惯xìng,往前过了半个身子,几乎失去了平衡。白玉堂的眼中shè出沮丧的目光。 败了。 夏侯嘴角含笑,握刀下劈......在触及白玉堂头顶的瞬间突然停住了,白玉堂的头巾碎裂飞扬。可是他的头颅却无碍。白玉堂的面容有如经历了百年风霜,一脸死灰。夏侯公子在月夜的掩映之下,皮肤泛出扭曲的青白色,青筋脉络尽显。他呆呆地看着腰间没入至尾的一枚袖箭。 刀先叮然落地,人也在空中软倒。 马嘶鸣,前脚腾空,夏侯公子正好坠落在马背上。这匹马仿佛很通人xìng。 白玉堂关键时刻发出暗器,一招胜敌,脸上神色yīn晴不定,瞬息变了数变。他虽然一击得手,却非刀技出众,而是机变得当,是以...... 夏侯公子纵声长笑。 “好,好。” 他的声音渺空,他的马载着他的身体窜入桂花树丛中。似已远遁。 太师没有来得及惊叹,数十个红衣蓝领的侍卫已经堵住了殿门,带头的已经冲进了院子。太师道:“快,将这俩夜闯皇宫的飞贼拿下。” 带头的并不着忙,他冷冷地瞅着太师,嘴角扬起轻蔑的微笑。 他是京畿神捕秦莫离。 “皇上手谕!”秦莫离大喝,“太师图谋不轨,yīn逆篡国,着即拿下,送jiāo大理寺听候发落。” 太师惊道:“你?你这是矫诏!” “是不是矫诏,太师何不问问他?”秦莫离一指殿门外。 殿门外黑压压一片。分不清谁是谁。 突然,滚进来一个人。正是那伪永欢侯敖少保。 “吾婿,你怎会在此?” 敖少保道:“你少装蒜,你不救我也就罢了,还让我往火坑里跳。其心何其dú也,你我翁婿情分已尽。你干的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已如实禀明皇上......你完啦。” 顾太师大骂道:“敖少保,老夫一向待你不薄,将小女许配给你,你不知恩图报还反咬一口,白眼狼。” “老东西,我要是不转做污点证人,我们权家就要满门抄斩。”敖少保舔舔嘴唇,“我大哥那么死命效忠,打金陵连命都豁出去了,到头来什么也没挣着。我可不想步他后尘。况且你平时一向不把我当人看,老子今天就给你看看什么叫做大义灭亲。” 顾太师气得脸色铁青。 秦莫离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你今天最好束手就擒,有什么话跟皇上说去吧。” 顾太师的眼神突地黯淡下来,对旁边的少fù道:“事不谐矣,你好自为之。” 敖少保对少fù说:“表姊,甭听那老鬼瞎掰。” 少fù刚想说什么,太师已闪身进了内堂。 秦莫离一挥手:“给我追。”身后的十几名侍卫冲进内堂。 轰!一阵浓烈的烟雾伴升起,薄曦裂开了,强烈的光线将我的视野四分五裂,一切都变成了空白。空白中,有血色迸shè开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庙宇发生了结构上的颠覆,一地瓦砾。 连绵的bàozhà声消弭了惨叫声。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兵器散落在滚滚烟尘中。 我吸了一口冷气:“他死了?” 秦莫离叹道:“不,他跑了。”他突然转身,问我:“白玉堂呢?” 我看了看身边,白玉堂不知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向。 秦莫离像是预感到什么,他向桂花丛中眺望,白影浮动。 他发足狂奔。我如影随形。 bàozhà波震得树林一片哗哗。 桂花簌簌在落,少fù惊骇之中夹杂着几分惶急。她匐匍于刀锋之前,向着白玉堂低诉,涟涟的泪水融进一片哀求。 我和秦莫离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说些什么,白玉堂逼出些什么供词,只听到少fù说道:“没有谁比谁更高尚,也没有谁比谁更低贱,大家都只不过是为了谋生。” 白玉堂道:“你的谋生不是谋生,是谋心。”他的刀贴近了少fù的面颊,只要指节稍一发力,少女便要引颈受戮。 “小五,不要冲动。”秦莫离拔剑要制止白玉堂。他的剑刚要出鞘,被我一把按住。 我摇了摇头。这一摇头的时间,红衣蓝领的侍卫已把我们包围。 很多人不明究理的人都认为白玉堂为人邪僻傲dàng,其实不然。他的可爱远胜于斯。锐利是他的表象。锐利的背后是大悲悯。 他并没有杀她。他没有杀女人的习惯。 我记住了女人的姓,女人姓权。 第廿九章 招安 白玉堂问秦莫离:“你肯不肯放我走?” 秦莫离摇摇头:“职责所在,不容徇私。你们擅闯大内,已犯下不赦之罪,念在相知一场,我劝你们放下武器,投案自首,我可以向相爷求情......” “少在这充好人,”白玉堂不待他说完,厉声道,“你抓了我可以请赏、升官,你要是想抓我可要拿点真本事出来!” “小五,你不要顽抗好不好,你听为兄一句,不要固执了,虽说你夜闯大内,但只要肯认个错,以前的磕磕绊绊都......” “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秦莫离态度很坚定,“而且可以向上面举荐你,报效朝廷不是很好么?” 白玉堂哼了一声:“报效朝廷?我是鼠,你是猫,你听过猫鼠一窝么? “我希望你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白玉堂摇摇头:“对不起,你我道不同,我看咱们还是用这说话吧。”他摆了摆刀,意思就是武力解决。 秦莫离很失望,他这人实在,心情都写在脸上。他没有就此放弃,他还想劝白玉堂:“小五......” “谁是你小五?叫五爷。” 白玉堂的这一挑衅把秦莫离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拔出了剑。 如果朋友让你生气,说明他还值得你在意。 剑是好剑。人也是好人。架却不是好打的。 秦莫离对他的手下说:“都给我出去,到殿门外边去。” 白玉堂也对我说:“你出去。” 我看他的架势不像是开玩笑,就走出去了。到殿门的时候,又听到秦莫离来了一句:“把门关上。” 我很乖地关上了门。 你们掐吧。 我坐在殿门前的台阶上,和秦莫离的手下一起靠着门柱叹气。 **************************************************************** 天牢的牢门传说是用ròu骨头搭成的,可是我和白玉堂被押到门前的时候,却闻不到一点ròu香。只有皮开ròu绽的血腥气味。 我和白玉堂被关进了小号。在小号里,我耐心地询问了白玉堂,关于他从少fù口中得到的消息和与秦莫离之间的较量。 白玉堂没有明确答复我的问题。他敷衍了我。结义兄弟的隐瞒让我感受到了友情不光是喊两句誓言那么简单。我是该感激还是该沮丧? 我不介怀。因为我对乌金、对太师并不是抱有很大的兴趣,至少没有白玉堂那般浓烈。 我们甚至没来得及住上一宿,又被提走了。 提我们的人是秦莫离。 秦莫离一身公门中人的打扮,他穿上公服比穿便装更多了一丝英武之气。他的特别之处是腰畔的丝绦上挂上了一柄装潢很考究的长剑。 他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地方。皇宫的某处。 我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秦莫离道:“这里是皇室的道场。” 我说:“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应该押往大理寺受审,或者去菜市口示众才对。 我们越来越得到重视,得到一个人的重视。这个人是京城里的大人物。我并不知道这个人,但秦莫离说得跟真的一样,让我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趋步跑过来:“总捕大人,皇上有令,召他们觐见。” 我一听,有点窃喜,大人物就是皇上啊,说不定有赏赐呢。一般来说,很多搭台子的戏剧情到了这步,皇上都要来点恩赐奖宠。 秦莫离道:“公公,这罪衣罪裙......” 公公思忖了一下,毅然道:“换了。”左右来了两个宫女,端着两个托盘,上面用绸布盖着。我以为是把原先我们的衣服还给我们,掀开一看,是两套簇新的衣服。 在更衣室里,我跟白玉堂耳语道:“此番皇上召见,八成是好事。” 白玉堂勉强笑道:“一入宫门,便简在帝心。是好事也是坏事。” 换了一身新衣裳,我们愈加显得年少英俊。在公公的导引下,我们一路过了曲折的长廊、亭台水榭,到了一个类似校场的四方台上。 台上零星站着几个侍卫,红衣白领,级别要比那蓝领的高些。白玉堂好像跟他们俱熟识,互相点头致意。离台百步,是斜起的丹墀。丹墀之上,是宝幡御座,以及背后的金屏风。 我们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皇帝才姗姗来迟。普通人无法达到的权力核心终于暴露在我们面前 普天之下,数他的架子最大。没有人敢不给足他面子。他主宰着除他之外所有生命的生杀予夺,但他主宰不了自己。他是个囚徒,宫殿的囚徒。 皇帝身边只有一个朝臣在侍奉。黑脸,应该就是当朝的相国。对于他的评价,秦莫离用了一个绯句来形容:“公案无隔宿之公文,杏坛有漏夜之弦歌”。他不但为天下读书人所仰望,为士林所推崇,也是老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自然也就是jiān臣贪官最惧的正直之士。简而言之,他是当今腐朽的王朝、昏暗的官场中惟一的正气。自从坚强公子殁后,他便是中土最深孚人望的人了。 他就是黑脸宰相包青格。 皇帝哈欠连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的年纪已经大了,精气神在悄悄流逝。皇帝没精打采地凑到包青格耳畔说了几句。包青格又对一个白发公公说了几句。经过一路传送,到达我们耳朵里的信息是:皇上要金殿试艺。 我问:“怎么个试法,自由表演?” 与白玉堂熟识的那班侍卫之中走过来一个面黄肌瘦病夫模样的人,他支招道:“小五,随便整些花活,好看就行。” 白玉堂没有答话,忽然无厘头地问我:“你会耍刀吗?” 我说:“会一点点,不太精。” 白玉堂说:“那可不行,我教你几招,待会儿好现。”他当即练了一趟刀,看起来相当花哨。 我问白玉堂“这是什么刀法?” 他说:“这六合刀法只是基础xìng的刀法,没事可以练练手,活络活络筋骨,但要是应用到实战上,还不行。 我说:“那学这个有什么用?” “打基础。不光六合刀法,八卦刀、梅花刀都要练的。” 我们对打,白玉堂边教边打。 只要你不是白痴,不是智障,就可以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致。 我们打得很开心。 皇帝也很开心。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们登上演武台,表演的就是六合刀对砍梅花刀。 两个时辰过去,观众并疲倦,我们却已很累。 奖掖后进在一种懒洋洋的气氛下进行。皇帝颁下了一道圣旨,把我们俩招安了。 白玉堂封了个三品的带刀侍卫。我被授了个六品的候补,是什么校尉一类的头衔。 皇帝问我们还有什么不满意尽管提。 白玉堂问了一句:“比京畿神捕如何?” 皇帝想了半天,问包青格:“爱卿,如何?”他也不知道。 包青格道:“秦莫离是四品。” 秦莫离号称京畿神捕,但顶的是四品的侍卫头衔。 白玉堂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与我一同叩头谢恩。 第三十章 京城第四少 在司礼监巧遇曹紫柔的时候,曹紫柔已经成了皇上的女人。 皇上并不知道曹紫柔被太师强行包养过。这一点我们为她讳,就连一向情报准确的京畿神捕秦莫离也选择了沉默,曹无伤案也就波澜不惊地平反昭雪。不过曹紫柔可能不知道,出力最大的其实是包青格。若非是像他这样的重臣在斗垮太师之后适时进谏,皇帝又怎会想起一个前四品官员的冤案呢。 回想曹家村的那场惨案,惨状历历在目。我曾经偏执地认为那是白玉堂所为,或者是那班强盗。现在审视,半年前,屠村之厄的始作俑者无论如何也该是顾太师。只有一点疑问,曹无伤是怎么与太师有隙的呢? 据曹紫柔自己说,当年金陵城太平门之战,曹无伤是立了功的,后来朝廷论功行赏,曹无伤官拜京畿总捕,再后来包青格的一家之说让我的疑存立消。他说曹无伤当年是他一手安排,打入坚强公子阵营内部,从事卧底的勾当,漂白之后一直追随自己,自然与顾太师不睦。半年前,与太师斗法,结果曹无伤不幸中了太师设下的圈套,以致蒙冤,满门抄斩。 接下来,故事的轨迹就了然了。秦莫离接替曹无伤出任京畿总捕,由于破案率奇高,渐渐被人们称为“京畿神捕”,皇帝也因此加封他“御猫”的荣誉,从而成为相国包青格的得力助手。这次利用追缉永欢侯终于扳倒了太师,功不可没。只是太师依然逍遥法外。传说他已逃往荆州,而荆州正是他外孙的封国。 我们在宫中小叙了半日,各自分手。 曹紫柔回她的新宫伺候皇上。我呢,到京畿重地六扇门报到。白玉堂则出现在查办荆襄九郡的人员名单中,新任钦差点了他的名。对此,他喜出望外,他做梦都盼着能实现对曹紫柔许下的诺言。这下正好,机会送上门了。 第一天到六扇门报到,我就被门卫拦住了。门卫没有向我敬礼,而是炫耀一下看门吏的权力,向我索要一点银两。 这些家伙通常都喜欢欺生,他们把上司对他们的鄙视转嫁到了对陌生来客的身上,那些身份并不尊贵的访客,要是你装作牛皮哄哄的样子,保不齐他们把你当做皇亲国戚,点头哈腰的。 唉,究竟是骂他看门狗好呢,还是同情他的遭遇。看他们每天站岗放哨的也不容易,我就抖了抖钱袋子,所以经常出现所谓门敬这一说法。 在六扇门的尚书房里,相爷捏住我的手对我一番勉励,大体意思是好好干以后前途无量,云云。然后秦莫离引荐我跟各位同僚熟识了一遍。大家利用决战过后的闲散时光与我促膝长谈,增进感情。最后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把话题集中到了白玉堂的身上。 秦莫离道:“小五出京,是不是应该去送送?” 陪座的几个红衣白领的人都对秦莫离的提议表示绝对拥护,尤其是那个形同病夫的红衣白领。他姓蒋。头衔跟我一样。 蒋校尉道:“到哪里比较合适?” 秦莫离笑道:“就在生擒敖少保的那家......” 其余几个人也拊掌哄笑:“如此甚好。” 白玉堂此刻还没有离京。因为钦差要去拜别他的恩师,也就是包青格。白玉堂作为钦差的助手,自然也须跟去六扇门。不过他是个不愿行贿的人,所以“门敬”让他却步。他正在六扇门的正门外候着。 其实早上报到的时候,我也想自命清高一下,但架不住蒋校尉的好说歹说,人情练达,不要小看一个小小的看门吏,他能卡死多少才俊的仕途经济。于是,我只好拿出了点碎银子打点了一下...... 钦差进来拜别相爷。这一客套就把时间耗至中午。 早上没吃早饭,我的腹中有些空了。索xìng任由他们闲聊话家常,我、秦莫离还有几个校尉就请了会假,找还在门口傻站的白玉堂。 本来秦莫离建议先去一家酒楼吃饱再去飘香院,怎奈那四个白领校尉一直撺掇着秦莫离:“飘香院、飘香院......” 开宝门一带,妓院是十分发达的,其中尤以飘香院为青楼勾栏之魁首。如果说是去飘香院,除了和尚和太监,是个男人都会动心。 老实说,白玉堂见是秦莫离,心里面多少有些疙瘩,但如今同朝为官,搞好人际关系也是必要的。他没有太犟,我稍微劝了一下就去了。 秦莫离骑的是一匹黄骠马,白玉堂骑的是一匹红驹。我和其他几个都是清一色的黑马。 我们在街上按辔徐行。过了几个街口,就到了飘香院。突然,一首歌谣响起。 “黄衫飞白马,一骑青楼下,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 顿时一阵桂花香刮过,尘起,街上一道白影黄光。 到了飘香教坊,黄衫客勒马长嘶。 夏侯公子?这个时候他还敢在京城露面。白玉堂快马加鞭,正想赶上前去,一刀结果他。 忽然又来了好几匹马,白马。马上的人身着黄衫,完全雷同。他们吟诵着同样的歌谣。 我们上前一看,这哪是什么夏侯公子,全是山寨。 夏侯公子在京城中的人气看来很旺,即便已经罪为通缉犯,却仍然得到追捧,还有这么多超级模仿秀。 “你算什么东西,也能模仿夏侯公子。” “你脸上还有麻子呢。” “你骑的是马么,那是驴......”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攻击,都说对方玷污夏侯的形象。 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chā口道:“夏侯已败,如今正是白玉堂的时代。” 这位少年一定是白玉堂的粉丝了。我偷眼看白玉堂。白玉堂脸上有藏不住的得意。人都有一份虚荣心。 黄衫们纷纷道:“你说什么?谣传。倾城一刀绝不会败,白玉堂肯定耍了jiān计。” 白玉堂怒潮暗涌,但控制住没有发作。 白衣少年道:“那好,今天你们就当自己是夏侯,我就扮白玉堂,咱们来比划比划。” 黄衫们面面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觑,他们没理由相信这个少年的挑战是理xìng的。 于是他们大声笑着,很放肆。 白衣少年继续板着面孔,尽显冷峻。 “你们笑够了没有?笑够了,我可要出手了。” 他一脱白衣,露出一件带坎肩的马甲和一条藏青色的裤子,两个黑白相间的护腕。 黄衫们瞪大眼睛望着,在少年脱去了衣服以后,对少年的身体发出啧啧赞叹。 桐油色的皮肤包裹着强健的肌ròu,像流光的琥珀饱满yù滴。他身体跟他的年龄并不吻合。他应该是早熟。如果他的身上没有伤疤的话,那么这副身体的观赏价值无疑很高。可惜从他光着膀子上就能发现不下十块伤疤。 刀伤、剑伤、烧伤、镖伤......秦莫离已经认出了他是谁。 “他是谁?” “京四郎。” 只有京四郎的身体才会布满这么多伤痕。 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拥有了练武人艳羡的一流体魄。 秦莫离道:“那时候,他的个子跟现在差不多。他没变,惟一变的,就是伤痕也多了。” 京四郎十三岁挑战京城二十七位成名拳家,完败。十四岁时,那二十七人已不能在他手下过三招。之后,他离开京城,到处挑战拳术宗师,足迹遍至大江南北。 黄衫们在秦莫离说出“京四郎”三个字后都跑了。如果真的夏侯在此,可以说无惧。 秦莫离摸摸下巴:“据说三年前他私闯少林,被罗汉堂首座无穷大师制住,关押在少林寺中。” “无穷大师究竟是什么来头?” “无穷大师俗名姓穆,他本是穆柯寨人氏。因遭家变被其父断去一臂,逐出家门从此浪迹江湖。皈依佛门之后,他苦练武功来弥补自身的不足,以独臂之身习得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九项神功,堪称少林寺建寺以来之最。” “那为什么江湖中没有他一号?” “无穷后来不甚在江湖上走动,并不怎么以武功闻名。” 我说:“那么,眼前的这个是不是货真价实的京四郎?” 秦莫离肯定地颌首。 白玉堂道:“京城四少走了一个,又回来一个。” 我提醒他道:“应该是走了两个......” 白玉堂一点即通,赶紧纠正:“嗯,两个。” 京四郎扭过身对着我们,更主要的是对着白玉堂:“湘红玉死在你手,夏侯又败于你手,你是不是很高兴?” 白玉堂一惊,他没有想到京四郎居然认识他。 “白某可不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京四郎道:“可以。可是你不能不接受我的挑战。” 白玉堂道:“白某又不是什么拳道高手,难道说你想为湘红玉报仇......” “湘红玉不配!夏侯欢浪得虚名。真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把我和他们并称为‘京城四少’?” 白玉堂道:“那么你何必多此一举,白某有事在身......” 京四郎道:“你怕了?你要是怕,现在走还来得及。” “笑话。”白玉堂的傲气被激起来了,“白某自闯dàng江湖以来,未知惧为何物。” 第卅一章 柳鸳动情 白玉堂和京四郎之间的较量,柳鸢居然chā了一杠子。 很多人都会问柳鸢是谁?那么,我在此回答各位,柳鸢就是飘香院的头牌,那个差点被敖少保上了的佳人。 柳鸢主动要求作为这场比试的赌注。谁赢了她就跟谁走。 鸨母一听柳鸢的话就不干了。她说你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又请名师教你唱歌、拉曲、跳舞,含辛茹苦地把你培养成角儿,我容易么我?你见到中意的男人就想开溜,你当我这里是慈善机构呢。 柳鸢这时嘴也凶了,比那晚凶得很。她顶鸨母说,我给了你干了三年,挣了的银子也足够赎身的了。 “吃人不带不吐骨头的,你也不能这么狠吧。” 我始终记得那晚她的头被迫向上仰起,然后一遍遍地叩击着台柱,直到脸上泛起奇异的红晕,伪永欢侯才骂骂咧咧地松开手,由着她在地上枯萎,有那么一两个随扈临走时还踹上一脚。 柳鸢在烟花柳巷中所凭恃的矜持让她吃过不少苦头。她不屑堕落,却又因此气质而顾客盈门。她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也勾人以非常下流的yù念。 我只看过一次,便已看不下去。怜香惜玉是所有正常男人的本能。 蒋校尉说,你们也别吵吵了。这样吧,他们俩谁赢了,谁带这位姑娘走,输的那位另付一笔银子。 鸨母撇撇嘴,表现出不情不愿又虚心接受的样子。她也就想个银子,巴不得赶快把柳鸢这祸水送出门去。上次敖少保来没付钱,打坏了几张桌椅,心疼了好几天下不来床。 柳鸢却嘟起嘴不同意。她嘟嘴的样子很可爱,颠覆了那晚呈现在我和白玉堂面前的才女形象。她强烈反对这么做,这样太便宜鸨母了。鸨母反唇相讥,跟柳鸢泼fù骂街吵起来。蒋校尉在一旁拉劝。最后,敲定的金额为万两雪花白银。 白玉堂和京四郎居然同意了。一个新上任的四品侍卫,一个江湖浪子,哪里来许多银子,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他们怎么会在一个jì nǚ身上丧失定力。恐怕也是一时兴起。尽管柳鸢还只能算个艺妓。 这也印证了“男人好色,女人爱财”的经典论断。 协商一致,比武开始。 这场比武的赢家不是白玉堂,也不是京四郎,而是柳鸢。她成功地摆脱了艺妓的身份,积极投身于良家fù女的改造之中。这次无论她跟谁,都是稳赚。 事后,我方知白玉堂比京四郎要有钱得多。加上刚刚获得的四品带刀侍卫的头衔,论身份、论地位、论财富,白玉堂都有压倒xìng的优势。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美女爱财,取自君子。其实他们根本不需要真刀实qiāng地动干戈,用银子砸死对方就可以了。美女自然跟那银子多的走。 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难过金钱关。 普天下的人有几个不喜欢银子?即便你再清高,经营人生久了,也会明白银子的妙处从而腐化变质。与jì nǚ想比,只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罢了。 所谓笑贫不笑娼。 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末了才是丐,娼妓的社会地位高于乞丐。这也是为什么丐帮号称武林第一大帮,却始终影响不大的原因。 柳鸢跨上白玉堂的红驹前,最后看了一眼飘香院门上新贴的楹联。她不看,庶几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 楹联十分有趣。一边是“兆山羡鬼”,一边是“秋雨含泪”。 兆山羡的“鬼”自然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风流鬼。 秋雨含的“泪”是那“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蹉跎泪。 风流快活,总有一天朝飞暮卷。 闺阁怅怨,止不住美人老去。 柳鸢的离开是明智的,但她跟了白玉堂却并非明智。 我们替白玉堂高兴,也不无遗憾。 飘香院这次玩不成了。 京四郎杵在飘香院的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我们从他面前掠过。他的脸上有股说不出的憔悴。 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这个坚毅的少年憔悴的呢? 情。 情是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无法避过的关卡。 京四郎第一次动情。 他去过天下那么多地方,见过无数的女子,抱着可说是不屑一顾的态度。这一次他见了柳鸢,居然动了情。 第卅二章 大师横死 十月。初秋。 我在一个黄道吉日的黄昏庄重对外宣布,我会轻功了。这距离无涯教我轻功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也许我只学到了一点皮毛,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无涯说,这个轻功的名称叫八步赶蝉。 我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有幸结识无涯的。 那天,达摩院首座无涯率领少林寺代表团对京师第一寺大相国寺进行友好访问。作为官方代表,大相国寺的皇家住持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少林寺代表团一行。朝廷对此次两寺会晤十分重视,投入不少安保力量。不但调集了京中高手,还安排了增加了两个营的兵力日夜巡逻保证少林僧人的安全。 众所周知,京畿六扇门作为天朝最高行政机构,有幸全程参与此次盛会。那么我,一个候补六品校尉,人五人六地跟着达官贵胄满过程转悠,也很慰心。不同的是他们坐着,我站着。 访问的经过很程式化辩经。武术表演。茶话会。 会上,双方代表回顾了多年来的传统友谊,并就当前武林局势jiāo换了看法。大相国寺主持高度评价了少林寺对江湖武林所做的杰出贡献,期待今后双方在维护地盘稳定打击其他非法帮派上有更紧密的合作。无涯重申拥护大相国寺的领导,尊重其在国是方面不可动摇的轴心地位,表示坚定不移地唯大相国寺马首是瞻。 无涯还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此次访问大相国寺,除了想弘扬佛法,也有将少林武学发扬光大的目的。” 他指出,少林寺意yù协助大相国寺培养一批高手,用于除暴安良,匡世济民。大相国寺主持代表朝廷对少林寺的这一举措表示欢迎。作为帮扶的回赠,少林寺也希望大相国寺帮助少林解决一个棘手的难题。 我当时隐约觉得这个难题一定很难,否则身为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不会轻易寻求官方的帮助。我是后来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的。这个后来是指学会少林绝技之一“八步赶蝉”的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相爷说:“少林出事了!出大事了!” 公孙先生问:“出什么事了?” 相爷说,少林方丈无相死了。 无相是少林硕果仅存的几位高僧之一,是白玉堂小时候见过的僧人无错的师兄。如果没有他,少林也只有七十一绝技。他发明的无相劫指是少林的宝贵财富,也是上乘武学。这项指法以他的法号命名,足见少林上下对他的尊敬和爱戴。他从当上少林方丈迄今不过才两年。 无相死于剑下。 至于谁的剑,无涯讳莫如深,没有挑明。 在一座屹立江湖显赫武林的千年古刹,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死于非命,是多么耻辱的事。无涯恳求朝廷做的事也耐人寻味,先是封锁消息,少林方丈非正常死亡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后选派精干捕快秘密访缉凶手。和尚总是念经居多,查案子还是捕快专业。 相爷对此事极为重视,不但因为对方是著名的民间宗教组织,而且其人也笃信佛法,对于佛门高僧的殷殷嘱托自然不敢怠慢。他点了我、秦莫离以及四位校尉的卯,成立了针对无相被杀一案的重案组。 在我们这些人当中,秦莫离品衔最高,当之无愧地成为组长。我们没有去少林取证,却去了武当。这是有原因的。公孙先生根据少林寺提供的线索,已经推断出无相死在武当剑法之下。 公孙先生懂不懂武功以及师承何派,谁也说不上来。不过据他自己说,结jiāo的江湖人物不少,譬如大名鼎鼎的武当三子。所以公孙先生对于武当剑法不能说无所不知,也可以说相当了解。那么他说的话,应该有很大的可信度。 少林与武当乃是当今武林的两大巨擘,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但目前并无足够的证据证明无相之死是武当蓄意而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假借武当剑法杀害少林方丈,挑起两派仇恨,相互残杀。 无涯当时没有挑明嫌疑人的原因,定有这一层顾虑。 我们没有顾虑,决定上武当山一问究竟。 第卅三章 武当之行 此山非真武,不足以当之。 武当山是武林胜地。苍莽千里,群峰迭起。溪涧纵横,飞云dàng雾。山中斜绕的淡岚给它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武当山的山门与众不同,是朝北而开。顺着山门是蜿蜒向上的山道,一直通往主峰天柱峰的金殿。 登临武当,浮云沾衣,令人产生一枕烟霞的错觉。每走约五里就有一座观。观外有道士练武、打坐,担水的。对我们这帮不速之客视而不见。由此观之,武当派的风气相当开放,并不执拗于门户之见。这种对外人不抱有敌意、虚怀若谷的胸襟在武林各派之中难能可贵。 忽然有一声长啸山间,仿佛鹤唳。 武当派真是经不起表扬。心里刚夸赞几句,远远地就有一排道士小步从山道向我们这边迈进,分列在剑河桥头的两侧。我数了一下,一共是八个。长得眉目清秀,想来入山没多久。 秦莫离自报家门:“在下京畿总捕秦莫离,有事求见贵派掌门紫阳zhēn rén。” 八个道士没有一个搭理。 从桥上又走下来一位浅灰道袍的长者,打了个稽首:“无量天尊,掌门早已算准阁下要来,请!” 我们六个人被请进了紫霄宫。 灰袍道人叫人看座,沏茶,再让一位小道士进去通禀,自己陪我们唠着闲话。 不一会儿,出来一位身穿玄黑道袍的道士。灰袍道人赶紧上去见礼,口称“师兄”,向我们介绍说:“这是出尘道长。” 出尘道长道:“掌门正在闭关,无暇接待各位,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秦莫离道:“不要紧,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事要征询贵派掌门。” 出尘皱眉道:“什么事这么重要,非要掌门过问不可?” 秦莫离道:“兹事体大,不见掌门恕在下不敢直言。” 出尘脸一沉,颇为不悦。 秦莫离见苗头不对,赶紧赔笑道:“道长不要见怪,我们也是当差吃饭,这也是上峰的命令,还望行个方便。” 出尘面色稍有缓和:“师尊确实在闭关之中,不便见客。” 长途跋涉来到武当,不能无功而返。 一旁的蒋校尉早就忍不住了,他跳脚道:“既然贵派掌门知道我们要来,又杜门不见,这算什么意思?” 出尘未言语。 徐校尉哼哼道:“这还用问吗?明摆着不想呗。” “如果不想见,为何还要让我们入山?何不拒我等于山门之外。” 蒋校尉和徐校尉一问一答,趁势奚落武当。 出尘还是没言语。沉默不是万金油。 秦莫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道长,我等确有急事......” 出尘依旧不答。 “事急从权,秦兄弟你也别客套了。”徐校尉嚷嚷着往里闯,两个蓝袍道士刚想拦阻。徐校尉一使蛮力,这两个人就弹开了。 出尘道:“学艺不精,还不出去担水劈柴,省得在这里丢了武当的脸面。”那两位道士红着脸出了紫霄宫。 北崇少林,南尊武当。若是让徐校尉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武当的脸面何存。所以,出尘轻轻一飘,正好落在徐校尉前面,背对着他,一横胳膊。 徐校尉是个莽汉,他见出尘挡他的去路,火撞顶梁门。他的本力比较大,底盘稳健,臂力过人,总以为一力降十会。 一力降十会,以大力打小力,手慢让手快,崇尚速度和力量,是少林的技击之道。徐校尉虽然不是少林出身,却也称得上是这方面的好料。 他没有速度,但有力量。 他见出尘此刻背对着他,便从后面掐住出尘的胳膊,连身体带胳膊锁上了。出尘却不回头,只下意识地一抖,徐校尉便腾空而起,摔在地上喊娘,还破口大骂:“直娘贼!你敢伤我。” 秦莫离道:“徐兄,不得无礼。” 蒋校尉也乐呵呵地过来打圆场:“兄弟,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动手也就动手了,还骂人。你骂人也就骂人了,你还丢人。” 徐校尉嘴笨,他一听蒋校尉损他,心里面有一万个不伏,碍于秦莫离的呵斥,也只好气哼哼地爬起来。 蒋校尉偏偏不是省油的灯,他又损徐校尉:“怎么,你也要学那乌龟缩在壳中羞见人不成?” 出尘道人听出蒋校尉话中带刺,斜乜了他一眼。 蒋校尉全然不觉,继续他的口才:“没胆量也不要紧,最关键是你要有血xìng。想这道观,清修之地,本不该有我等俗物,怎奈麻烦上身,又缄口不言,真是教人烦恼。” 徐校尉便是秦莫离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安生了,骂道:“你这个痨鬼,整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客死武当算了。反正武当这鸟地方养得都是臭道士,给你超度。” 出尘再也忍耐不住,他一声清啸,啪啪掌掴了徐校尉。 “你......你,你敢打我。”徐校尉又气又怒,饿虎扑食奔向出尘,“老子撕了你。” 他自然不是出尘的对手。出尘仅仅使了内家拳的四成功力就把徐校尉揍得哇哇大叫。 “直娘贼,你不得好死,你敢打你大爷,你断子绝孙,你全家死翘翘,你师父偷人......”不承想一向口拙的徐校尉在暴力之下也会“妙语连珠”。连紫霄宫内侍奉的小道士听了都不免掩嘴窃笑。 出尘勃然大怒。尤其是“师父偷人”这一句让他怒发冲冠。盛怒之下,他下了重手。他提气腾空,跃起数尺之高,迅速旋转而下。落下时舞起双掌,掌风雷动,有摧城之势。 这一掌下来,绝对可以要了徐校尉的xìng命。 蒋校尉果断加入战团,他抽出笼在袖中的峨嵋刺,奋力刺向出尘。 出尘丝毫不惧,反而掌势更蓄一层。 我为他们担心。 一道凌厉的压力扫过脸庞,玄青色的弧线在空中一闪而过,仿佛一蓬花雨,闪烁吞吐。临到出尘面前,汇成浑厚的剑气,稳稳当当地刺。出尘不敢大意,撤下掌劲,向后翻了跟头,落地无声。 一出手,便不凡。 我第二次见秦莫离出剑。这回比白玉堂那会多看了一会儿。 出尘哪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他暗暗吃惊了一阵子,就摘下灰袍老者的剑。 以剑对剑。 秦莫离不敢大意,身子后错,再向前刺、钩、点、撩、挑、劈、挂,一笔一划,沉重稳张。一招挨似一招,一招紧似一招,密不透风。 我本以为出尘一定会用武当绝学太极剑回应。谁知出乎所料,出尘的用的是武当二流的龙华剑法,焉能不败,被秦莫离逼得节节后退。 眼见就要丢人。突然从内堂中飞出一个身影,单指轻扣秦莫离的巨阙剑。秦莫离手一震,回身撤剑。 一人如孤鹭点水般踩在出尘的左肩,负手静立。 出尘面容微红,汗珠子下来。不知是惭愧还是吃力。 秦莫离收剑道:“阁下是......” 灰袍道士深鞠一躬:“师父。” 出尘不能弯腰,只能翻着眼睛向上看:“师父......” 这是他们的师父了。 出尘是紫阳zhēn rén的徒孙,那么此人一定是紫阳zhēn rén的高徒了。 卢校尉道:“武当寂然子。” 寂然子身穿白色道袍,系着黑色丝绦,头戴乐天巾。他看到卢校尉,板着的面孔疏松了:“原来是老卢。” 卢校尉道:“犬子在贵派可曾安分守己,虚心学习。” 寂然子道:“你是说秋云麽,他已被白玉堂接下山了。” 卢校尉道:“小五来过?他何时接走犬子?” “怎么,你不知道。就是八月十八zhēn rén遭袭的当天......” “zhēn rén遭袭?”我们异口同声道。 白玉堂恰逢此时上山,难道与此事亦有瓜葛?大伙儿都怕他牵扯其中。他一定是在查办襄阳的途中路过武当,顺便接走了卢校尉的爱子。卢校尉是他的大哥。我是这么想的。 寂然子一愣,又一怔,只好缓缓叹道:“唉,武当遭此不幸,乃数十年来头一遭。” 卢校尉关切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寂然子从出尘肩上下来,负手放眼紫霄宫外。 “且进内堂说话。” 一干人等鱼贯从大厅进了内堂。 寂然子道:“掌门遭人暗算,至今昏迷不醒。” “啊?有这等事。”卢校尉大惊。不止他惊讶,其他人也惊讶。 “这件事出尘和行云也不甚了解。”寂然子望着出尘和灰袍,“贫道统一口径,就是不想对外声张。” “现在知道掌门为什么闭关不见诸位了吧。”寂然子森严的目光扫视着众位。 徐校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蒋校尉的脸皮稍微厚些,他还提问:“请问贵派掌门是何人所伤,查到了没有?” 寂然子道:“没有。” “当时有没有在场的目击证人?” “有。” 秦莫离目露精光:“是谁?” “贫道的大师兄,丹珍子。” “人何在?” 寂然子皱了皱眉头,他可能反感类似于审讯的问话方式。蒋校尉这样问确实有些失礼。但身为武当三子之一,寂然子的涵养功夫还是不错的。 “zhēn rén遭袭之后大师兄就失踪了。” 徐校尉莽撞道:“会不会是他做的,畏罪潜逃......” “断然不会,暗算zhēn rén的并不是敝派武功。”寂然子喝道,“况且大师兄为人正直,已经被定为下届掌门,没有理由欺师灭祖再畏罪潜逃。” 我说:“那么,一定是少林功夫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全转向我,含什么意思的都有。尤其是秦莫离,责怪我不该泄露的太早。 话已至此,我只得解释说:“少林方丈无相遇害,死于武当玄功;武当掌门遇袭,刺客十有八九用的是少林绝学。” “少林方丈无相死了?”寂然子惊容满面,他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因为这件事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什么时候的事?” 秦莫离道:“两个月前,八月十五。” “zhēn rén遇袭前三天的事?”寂然子捋须思索,“你刚才的意思是少林误以为武当派人刺杀少林方丈故而报复?” “不是。” 寂然子不解道:“那是......” 蒋校尉适时chā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大殿之中,除了徐校尉在抓耳挠腮,其余都懂了。 第卅四章 谋定而后动 蒋校尉道:“一定是有人先杀少林方丈,又企图谋杀武当掌门,从而挑动两大门派残杀。” 我说:“那么,真凶是谁,他挑动两派互殴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这一问把大家都问住了。 寂然子道:“不管怀着何种企图,总是不怀好意。诸位莫非就是因为少林方丈之死而来?” 秦莫离道:“正是。没想到武当也有此劫难,实在是意料之外。” 寂然子道:“少林有难,武当也难独善其身。” 喀喇一响,寂然子一掌击在内堂供奉的木桌之上,桌子没断。地板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寂然子拧开门盖,手指着入口道:“从这出去,便是紫霄宫后山,那里是本门炼丹之处,也是疗伤之所。” 灰袍和出尘伴在寂然子左右在前面先行,我们在后面跟随。潮湿狭长的秘道。隐约还听到老鼠的吱吱声。在一片树林掩护的井口,我们见到了自然的光亮。 爬出秘道,迎面就是簇拥成林的佳音杉。 寂然子道:“紫阳zhēn rén就在里面。” 出尘和行云拨开杉林,杉林中有一深沟。深沟两岸是陡峭的绝壁,壁上有大大小小的凸起,想必是长年风化所致。沟中有一条仅能容一人穿梭的狭窄山道。山道七弯八拐,稍有不慎,走道的人便会冲出山道滚落。 峰峦迂回,深山寂寂。走了半里,见到一处山岩凿成的蜗居,里面传出人声,像是一个人在咳嗽,咳嗽声中夹杂着婴儿的啼哭。 寂然子一抬手:“慢!”他猫着腰,非常恭敬地站立在洞口请示。我抬眸一睇,多亏白玉堂教我认字,这洞上刻着“黄龙洞”三个字。待到里面有人应声允许,寂然子才招呼我们进去。 洞中有一数十尺见方的石室。石室之中有一玉榻。榻上之人头上缠着绷带,身着病衣,合目躺着。榻头的香炉紫烟升起,缕缕不绝。榻侧有一身穿蓑衣之人正在给病人扎针。 秦莫离低声问寂然子:“床上那位是贵派掌门麽?” 寂然子点点头。 秦莫离又问:“那疗伤的又是什么人?” 寂然子道:“是贫道的师叔田蓑衣。” 田蓑衣正在给紫阳zhēn rén疗伤。据说在隆冬腊月,他身上会散发出真气,袅袅如蒸雾;逢到盛夏苦暑,他身上则温凉如玉。不知是真是假,总觉得有点夸张的成份。 现在是深秋。田蓑衣的头顶冒出了一点烟,大概是水蒸气。他宁神静坐,指按病人的玉枕穴,然后将两手搓热,推摩两侧肾脏的位置。这婴儿啼哭之声估计与武当内功八段锦脱不了干系。 寂然子道:“师叔,我师父他......” “唉,多处软组织挫伤,气血凝滞,我刚才给他推宫过血,打散淤积穴道的淤血。xìng命暂时无虞,只是脑部受到重创,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蒋校尉一向不拘泥于小节,他招呼都不打,直接发问:“这位道长,可曾验伤,不知凶手用的是哪路武功?” 田蓑衣反问道:“你是何人?我是医者,不是仵作!” 秦莫离赶紧道:“这位是六扇门的蒋校尉,与在下同奉相国之命,来调查武当掌门被袭一事......” 田蓑衣叱道:“武当掌门被袭,与你公门何干?” 寂然子道:“师叔不要生气,此事有关武当存亡,其中利害......” “利害什么?快把人带出去,不要扰我治病救人。” 寂然子犹在踟蹰。 田蓑衣怒道:“快滚。” 气氛显得很尴尬。蒋校尉那股混不吝的劲儿上来,想与田蓑衣辩几句。寂然子摆手制止了,他满面通红地把我们带出了黄龙洞。 回到紫霄宫内堂,大家坐下议事。 寂然子道:“师叔其实验过zhēn rén所受之伤。正是少林绝学‘伤心七绝手’所为。” 座中皆惊。伤心七绝手原是少林无穷禅师面壁十年所创,因其杀气太重,招式狠dú,至恨至怨,与佛法背道而驰,已被少林禁止使用。无穷为不让此功祸害武林,自断一臂。从此,伤心七绝手成了少林真正的“绝艺”。 蒋校尉道:“这伤心七绝手真的就没有第二人会?” 寂然子道:“这个嘛,据贫道所知,少林的无穷神僧断臂之前,此功已经外泄。” “谁还会此功?” “宣城诸葛笔。” “他是何许人?” “你没听说过江湖上三大传奇么?” “没有。是哪三大传奇?” “这三个传奇,分别是金诸葛、玉司马、水南宫。” “莫非这金诸葛就是这诸葛笔?” “正是。” “那另外二人又是什么角色?” “玉司马师承坚强公子,也由一说是坚强公子的义子。水南宫是一代幻姬,擅施妖法,据说是除易青碧之外的江湖第二大美人。” 寂然子口中这么多的人名于我都是陌生的,我有点懵。 “坚强公子又是谁?幻姬是什么东西?” “算了,算了,这与案情无关,”寂然子又折回来问,“这位小友说无相大师死于武当玄功,不知什么武功?” 我如实道:“武当剑法。” 寂然子说:“武当剑法大小有三十三种,可否告知是哪一种?” 我语塞。这个无涯没说。 蒋校尉道:“少林高僧没有细说,我等也不甚明了。” 秦莫离问蒋校尉:“蒋兄,于今之计,应当如何?” 蒋校尉忖道:“只有兵分两路。” 秦莫离接口道:“也只好如此了,一路赴少林,一路赴宣城。” 四位校尉去少林求诸细节。我和秦莫离去宣城探访诸葛笔,查伤心七绝手的情况。当下分拨已定,各奔前程。 第卅五章 青微铺(上) 下山必经青微铺。 青微铺有茶寮、酒肆、客栈,也有棺材铺、当铺。生意理应兴隆,可是却冷清得很。 十字街头,半个人也没有,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只搜猎到一位老翁。须发皆白,身披败絮,长长的白胡子纠结在一起。他挑着一根竹竿,在街头吆喝。竹竿的一端,绑着一些轻若棉絮的灯芯草。灯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茎用做菜油灯的灯芯,俗称灯草。 卖灯草的老人。 京城里根本没有这样的老人。因为没有人愿意做灯草这微薄的生意。卖灯草还不如砍柴呢。即便有,也不是原生态,只是将还活着的老人找出来,穿上旧式衣裳,去新盖的田园水榭为游人参观。 那么,武当山下的这个老人是不是原生态呢?有一天,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个老人故去了,他卖灯草的事业会不会后继无人? 不会。 因为他不是卖灯草的,或者说他卖的不是灯草,是噱头。 他在吸引我们的注意。他是我见过的张邋遢。 我走过去问安。 张邋遢道:“你从山中来?” “嗯。” “遇春他怎样了,要不要紧?” “遇春?”我错愕了一下。武当山上有遇春这一号人麽?真疑心这老儿又在耍花qiāng。 张邋遢见我一脸茫然,将原委道出,原来紫阳zhēn rén叫周遇春。 我如实把武当山的情况向他作了反映。 张邋遢眉头紧锁,皱纹一条条突起,瘦长的身子微微向前弓着。 “其他人呢?” 我说了丹珍子失踪的事。 张邋遢若有所思。 我说:“前辈在这里等我们,不会就为了问武当山的近况吧?” “武当山的情况老朽早已查验明白,只是证实一下罢了。”张邋遢眯起眼睛,“你们却又往何处?” “当然去宣城。” “不必了。” 秦莫离道:“为什么?” “因为诸葛笔已不在宣城。” “他去了哪里?” “就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一间很不起眼的茶寮。 小屋中充溢着茶香。 一卷布帘,张邋遢的皱纹舒展开,连声说香。 质朴的木桌。紫砂的小茶碗,一溜摆了四个。 座上的人正在往碗里斟茶。奇怪的是他用的不是手,而是嘴。他的嘴叼起茶壶的把子,把壶嘴对准小碗。不快不慢,不抖不洒。 他的脸瘦削憔悴,紫檀色。两边的颧骨很高,仿佛要刺出来,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捣烂的西红柿。睡眠不是很好。往下,一身粗布灰衫,看上去整个人显得很闷,尤其是清风卷起茶寮的窗帘,映shè出空dàngdàng的影子,加深了这种印象。 “你也算到我们要来?” 他淡淡道:“请坐。” 我愕然发现他空dàngdàng的袖子垂在板凳上。他是个残疾人。 突然,双袖扬起,袖中飞出数根银针,我们初以为是暗器,作势抬手格挡,结果“暗器”却落在碗中,好似那暴雨梨花。 一窥碗里,银白闪亮的茶芽徐徐降落,原来是茶叶。 他一抖长袖,吟道:“斑竹一枝千滴泪。” 张邋遢道:“你的茶道越来越进步了。” “能够得到武圣人的夸奖,算是没白现。”他自谦地笑了笑,颧骨显得更高了。 秦莫离道:“武圣人,难道阁下是武当开山祖师......” 张邋遢道:“老朽是或不是,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们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却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说话。” 秦莫离抬目平视着残疾人,一拱手道:“秦某眼拙,不识宣城诸葛笔,失敬失敬。” 诸葛笔微微一笑,刚想说什么,突然布帘一动。人未到,笑声先到。 山雀一样的喳喳笑。 第卅六章 青微铺(下) 标致的脸蛋,淡淡的雀斑,两根甩来甩去的麻花辫子。 她一进来,就露出顽皮的表情:“好热闹,开茶话会么?”她这一问,把我们都逗乐了。 张邋遢道:“来,乖孙女,坐爷爷这边来。” 她一撅嘴:“不,我偏要坐这个伯伯的身边。”小姑娘真就坐下了,还拽着诸葛笔空空的袖管,问他,“为什么他们都有,你没有?” 这一问把诸葛笔问得脸都黑了。 张邋遢责怪道:“小丫头片子,你又瞎说八道,再调皮,爷爷把你赶出去。” 小孩子的脸就像二月天,说变就变。 “哇”小姑娘哭了,哭得伤心yù绝。 “爷爷,你欺负我,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 我也懂了,为什么张邋遢说他一生无儿无女了。这小姑娘不是他的亲孙女。 张邋遢无奈叹道:“真是造孽,摊上你这么个精灵鬼,老朽要少活几年了。”他只好低三下四地哄。 小姑娘不依不饶:“我不,我就要哭,谁叫你骂我的......哼,除非你唱歌给我听。” 张邋遢一脸难堪,迟疑着,凝视着桌上的茶碗。他兀自坐下来,轻轻抿了一口。 茶很香,入了肝脾肠道,一定惬意无比。轻轻地,沙哑的歌声从老人两片淡紫的嘴唇间传出。 我听他唱,却听不懂。 张邋遢的歌声很轻,怕惊动了什么人。 小姑娘在一边痴痴地听着。 歌声凄楚,却又有一腔豪气。 我仿佛看到他凭一双手脚丈量大山的土地,意气风发,披荆斩棘,许多人跟着他一起开辟、建造...... 忧伤的歌声渐渐停了,小姑娘也不闹了。 她睁着水灵的大眼睛问:“这是什么茶叶,像绣花针?” “君山银针。”诸葛笔平静地说。 秦莫离却不平静:“君山三宝之一的君山银针!” 小姑娘道:“怎么,君山银针很出名么?” “能得到君山银针的人不多。” 小姑娘撑着脑袋问:“咦,难道很贵,贵的一般人买不起。” 秦莫离摇摇头道:“不是价钱的问题。” 诸葛笔道:“是身份的问题,得到君山银针的人意味着得到了君山的认可。” “得到君山的认可很重要么?”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确实重要。因为近十年来,武林大会一直在君山召开。有幸参加武林大会就是一种殊荣。” 我说:“那么,老前辈收到过没有。” 张邋遢笑道:“老朽学艺不精,人家哪里看的上。” 诸葛笔道:“武圣人说这话折杀我了。观当今武林,能跟武圣人伸得了手的人俱已仙逝。君山那是畏惧你的威名,不敢邀请你。” “畏惧?若真如此,为什么还要打我武当的主意?” 张邋遢果然是武当派的。 “这......”诸葛笔支吾道,“也许这只是个引子。” 张邋遢把手指放入碗中蘸满了茶,在桌上点画了几笔,道:“不为小利,必有大谋。” 我与秦莫离对望了一眼,深感不安。 秦莫离道:“诸葛先生......” 诸葛笔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你知道?你也是武当道士,未卜先知?” 诸葛笔笑道:“我若是武当弟子,又怎么会伤心七绝手。” 我说:“诸葛先生,这伤心七绝手果真只有你和少林无穷神僧会么?” 诸葛笔道:“本来是,可是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他呆呆出神,眼神中透出异样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像记起了一件毕生的恨事。 “还有第三个人会?” “他叫楚三孤。” “楚三孤?”秦莫离道,“江湖上没听过有这么个人物。” 诸葛笔道:“那是因为他还很年轻,还没有名气。” 我说:“你把伤心七绝手传给了他?” 诸葛笔点点头:“我有点私心,不想让这门功夫失传,所以罔顾了无穷大师的本意,偷传此功。” “那么,暗算紫阳zhēn rén也是这位姓楚的了。” 无穷大师自断一臂,已立誓终身不再用。诸葛笔双臂皆断,今生也不能用。 “我不敢肯定,江湖上是不是只有他会这门武功,但我肯定他会。”诸葛笔的眼色忽然变得仇恨且哀伤,“我虽然健在,却已是冢中枯骨。”他说完这句,几度哽咽。 诸葛笔说的倒是实话,他的双臂皆断,已经是个废人了。他比无穷大师还少根胳膊,想要恢复武功怕是没得指望了。 “诸葛前辈,冒昧问一句,”我指着诸葛笔的空dàngdàng的袖管对他说,“这跟楚三孤有关么?” “我的双臂正是被那个畜生废了......” 诸葛笔说楚三孤在出徒之后才自命“三孤”,意在炫耀其武艺无来者能追,至此为旷世绝学,无人出其右,孤独无敌。他到诸葛笔门下是带艺投师。在拜诸葛笔为师之前,楚三孤已经练就了他另外两大绝学:缤纷剑法和先天罡气。 “缤纷剑法!”秦莫离失声。 我说:“很厉害么?” 秦莫离向我解释道:“缤纷剑法采撷了太乙玄门剑的剑诀、回风舞柳剑的剑招和夺命十三剑的剑意,融合了八段锦的内功心法,是一套与众不同威力更甚的奇异剑法。”说得挺丰富的,就是不知道是否名副其实。 “这么厉害,谁发明的。” “它的创始人就是失踪的丹珍子。” 我惊呼道:“丹珍子!这么说他也是楚三孤的师父了。” “先天罡气呢?” 诸葛笔道:“先天罡气是从少林金刚不坏神功脱化而来,经过江左沈家的发展,已成为一种独门武功。而沈家惟一的传人,官拜兵部侍郎的沈园,已于三个月前暴死。”(关于沈园前事,见楔子第十一章) 丹珍子失踪,沈园暴死,诸葛笔残废......他们的绝学随着他们各自的变故而失传。除了楚三孤再无第二人会使。所以,楚三孤有很强的弑师嫌疑。 那么,他刺杀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又有着什么目的? 茶寮很闷,闷得大家都不言语了。 我拉开茶寮窗户上蒙着的布幔。 第卅七章 血洗武当 太阳没有露面,云层很厚很低,闷得像密不透风的口袋。一丝风都没有,可是我竟然看到了扬起的灰尘。 青微铺的街道刹那热闹起来。 十三匹烈马。马上的骑士个个头戴黑纱凤翅冠帽,身披大红披风,马鞍所悬兵器多为阔刀。 一刻过后,又有一行人,蓑衣斗笠芒鞋,长剑悬腰,大约有八九十人的样子,匆匆越过十字街。 过了半个时辰,又来一拨人,打扮富贵,清一色的蓝丝绸,方孔圆钱纹。这次人更多,不下百余人。 “街上来了好多人。” “真的,我要看。”小姑娘争着凑到窗户边看。 张邋遢问小姑娘:“都是些什么角色?” 小姑娘搔搔脑门:“嗯,苍蝇堡,想死剑客,欠钱帮。” 我感到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呀,乖一点多好。” 张邋遢起身戳了下孙女的额头,笑着对我说:“她调皮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说的其实是苍鹰堡、湘北剑客、金钱帮。” 我们三人不禁都乐了。 小姑娘道:“好像还不止呢。” 张邋遢“哦”了一声,严肃地聆听了一会儿,笑嘻嘻道:“小妮子,你的听功愈来愈好了呃。” 孙女骄傲地挺起胸脯:“那还用说!” 我掀开布幔,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大批的武装分子路过。 “看来改道而行了。” “不走青微铺,难道说要走......”张邋遢自言自语,神色突然紧张,又遽然放松,“不知是敌是友?” 秦莫离不解道:“这些人来干什么?” 张邋遢对着武当山注目良久,答非所问,哀叹道:“天要变色喽。” 还是诸葛笔替他回答了秦莫离的问话。 “血洗武当。” 我的五脏六腑犹如掉进了一个冰窟。 “武当得罪了他们?” “谁也没有得罪谁,都是为了谋生。他们不血洗武当,就得被别人血洗。” 秦莫离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诸葛笔站起来,晃晃空dàngdàng的袖管,反问道:“你觉得我能阻止谁?” 秦莫离哑然,的确,对一个残疾人能要求什么呢,他又对张邋遢说道:“前辈与武当一定颇有渊源,武当遭难,前辈真的打算作壁上观?” 张邋遢道:“凡事皆有定数,何必过于担心。” “爷爷说的对,管那些臭道士干嘛,他们为武当派的盛誉所困,画地为牢,已成为这山的奴隶。”小姑娘随口冒出一句,说得张邋遢的表情有些难看。他瞪了孙女一眼,孙女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咩!” 这小姑娘的话不但天真童趣,而且还颇有见地。 “他们以为自己是山的主人,动辄以名门正派自居,坐井观天,不思进取。” “这是老天给他们的警告。” 张邋遢面对这口无遮拦的孙女也只得摇头轻叹。 秦莫离道:“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坐观成败?” 我说:“有什么不好?这两百多号人若是真能血洗了武当,武当派在江湖上也确实没有立足之地了。他们到了山上若是自讨苦吃,那我们不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小姑娘拍着手道:“小哥哥说得有理哦,你比在竹林子里聪明多啦。” 她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竹子,我倒想起了乌金。 “前辈,乌金,曾记否......” “嗯”张邋遢抓抓头发,掉落了一串头皮屑,“小伙子你不说老朽都忘了,乌金丢啦。” “丢了?”我关切地问,“丢哪了?” 张邋遢道:“丢在襄阳王府。” “襄阳王府是不是在荆襄九郡?” “对,对。就是在......” “那么此次朝廷派钦差巡查荆襄九郡,一定与乌金脱不了干系。” 秦莫离道:“乌金?皇上早已颁布过诏令,乌金国有。谁敢私藏乌金?” 张邋遢道:“好一个国有!私藏乌金的是皇帝的亲戚,不知是该划为国有还是私有?” 秦莫离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愿再说下去。 诸葛笔也深深吸了一口,但他吸的不是气,而是茶。君山银针让他紫檀色的脸膛泛起红润,他絮絮地说:“我看到一只鸟与一条蛇打架,每当鸟上下飞击长蛇时,蛇就蜿蜒轻身,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当中则首尾皆应。相持久了,鸟就精疲力竭,反为蛇所乘隙。” 张邋遢道:“这好像是老朽讲过的吧,你这可是侵权呐。” 诸葛笔欠身道:“武圣人勿怪,我不是单纯地重复,是另有一番道理的。” “你想说什么?” “柔中带刚,不光是取胜之道,也是为人处事之道。” 小姑娘也来了兴趣:“我爷爷曾经教过我捉鸟哎!那是下雪天,我们在沙地上扫出一块空地,支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鸟来吃时,爷爷叫我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一拉,鸟儿就罩在竹匾下了。” 她到高兴处,不禁手舞足蹈,咯咯笑起来。 我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但我很显然提升了一个高度:“就像捉贼、捉刺客一样,先要扫开复杂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表相,然后设好一个套待他来钻,一网打尽。” 秦莫离赞许地看了我一眼。 小姑娘转了转眸子,说:“捉人没有捉鸟好,捉到的鸟可以养在笼子里玩,捉到的人却只能杀掉。” 小姑娘的后半句吓了我一跳,她怎么有这种可怕的思想。我偷眼瞟张邋遢,他和我一样的惊讶。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小姑娘,我已经长大了。”小姑娘挺起胸脯,自信满满地说,“我叫芙蓉。 张邋遢又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唐芙蓉。” 诸葛笔淡淡道:“也未必,捉到的人有时候也可以放了。” 唐芙蓉径直走到诸葛笔面前:“如果楚三孤落在你手上,你放过他吗?” “......” “你一定想他死,而且死得很难看。” 诸葛笔道:“你错了。蛇捉到了鸟,并不一定要把它吞下去。好多年前我也和你们一样,巴巴地憧憬捕到鸟。抓到了,看着鸟绝食死掉,心里又不忍。一个没良心的人是成不了好猎人的,好猎人不光为捕到猎物而高兴,也为猎物死掉而难过。我当时怎么也不明白,既然心疼为什么还要捕获猎物,还要让它死呢?没准哪天你能明白,那时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猎手。” 第卅八章 柏之,谢谢你的爱 雨究竟没有下。 太阳涌出云层。红烧的云朵爬满了小半个西陲。血红的夕光散发出岁月的气息。色彩被时间淘尽,好像重生的每一刻都在傍晚。重生的前戏里不免邀请了死亡。 张邋遢又开始哼那首忧伤的歌。沙哑的腔调。 武当山也被这喑哑感染了,青郁郁的,沉思。 太阳落到山的背面,只余一截金黄。 夕光照进屋子。每个人的都有一块皮肤红得像醉酒一般。 我凝视着自己的一双手,夕光染红了手。 突然其来的喊杀声从山林里飘dàng出来,夹杂着尖锐的恐惧,传到我们的耳朵里,变得遥远而迟钝。我们敏锐的心在那一刻揪了起来,仿佛受惊的兔子,惴惴不安。 只有张邋遢还在哼着歌。 光yīn慢慢过去,声音时断时续,时高时低。 天空的火烧云渐渐暗淡,好似一滩冷却的鲜血。 当最后一丝光线夭折在黑暗中,所有的声音都告罄,包括张邋遢的歌声。 杀声遁去,杀意也同时消失。 山脚下的青微铺安静地趴在暮色里,灯光一盏盏地亮起。武当山恢复了宁静的面貌。月亮淡淡地浮在山顶。 是哪一方血洗了哪一方,我们要看个究竟。 尚未踏进山门,血腥之气就远远传来。每五步就有一具尸首横在山道。这其中有金钱帮的人,湘北剑客,也有武当弟子。不少山涧都被尸体阻塞了,昨日清澈的溪涧已经变得红浊。 逍遥谷中我见到了中满金钱镖的行云。剑河桥上我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出尘。紫霄宫前我见了临风,他依着门,胸口已被利器穿透。 倒在地上的武当弟子有的身着蓝袍、头戴混元巾;有的是玄黑道服,头戴乐天巾;有的灰白杂间,别着发簪。与他们相对的是金钱帮的绸布褂,湘北剑客的斗笠蓑衣......张邋遢的眼中有些泪光。 只是我们还没见到苍鹰堡的人,难道那一十三人已经杀破紫霄宫,闯入金殿? 当跨入紫霄宫内看到寂然子,我们那颗悬着的心稍微落了地。 寂然子抱着一名武当弟子,面色悲伤。他的脚下匍匐着十三具尸体,正是苍鹰堡的冷血十三鹰。他格杀十三鹰,确实累的够呛。 寂然子与我们对视的时候,眼神流露的尽是疲倦。他身上的八处刀伤也验证了十三鹰并非徒有虚名。 寂然子一见到张邋遢,双膝一软,跪下。 “祖师爷......”他没有说完,却先哭了,哭的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张邋遢扶着寂然子起来,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 “别难过,这是武当的劫数。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么?毕竟他们并没有攻破紫霄宫。” “弟子无用......”寂然子痛哭流涕,“有一拨高手已经通过隐仙岩秘道绕过了守在五龙宫和南岩的武当弟子,血洗了朝天宫、太和宫。” “有这事?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真官没来得及说完就咽气了。”他的泪落在真官的脸上,濡湿了几道血迹。 “金殿呢?” “恐怕难以幸免。” 张邋遢在一顿惊诧过后冷静地分析,声称,这批由秘道上山的人中间绝对有地位不低的武当门人导引。因为普通的武当弟子是不可能知道这条秘道的。那么,武当门下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叛徒? “不可能是山上的武当弟子,知道秘道只有师父、大师兄、二师兄、田师叔而已。”寂然子坚称道,“师父就不必说了,师叔、师兄,弟子坚信他们不会背叛武当。” 张邋遢寻思:“依你之言,只剩下长沙会馆的曹观妙和恒山派的杜雁归最有嫌疑。” “祖师爷明鉴。”寂然子一抹泪花,凄然躬身,合十行礼。 “他们艺成下山,离开武当多年,也有了各自的事业,再打劫武当是不是于理不通?” 寂然子道:“世事难料,要不然秘道一事怎会让外泄?” 我说:“咱们在这里扯了半天,到底要不要去拦截那些人?” 秦莫离也说:“等杀退来敌,再回来长篇大论也不迟啊。” 寂然子摇头表示不用了。他告诉我们,一切晚矣。那些高手已经下山了,紫阳zhēn rén和田蓑衣被他们掳走,吉凶未知。贸然去追,恐遭埋伏。 唐芙蓉半天没说话,我们正疑心她是不是被杀戮吓乖了。这时,一种奇怪的音乐响起,像在吹口哨,又像在吹笛。 秦莫离喝道:“谁?” 谁都不是。树丛深处,一个人正捏着一片叶子,用嘴微微含住。树叶的yīn影遮住了面孔,月光也无法映shè他的脸。我只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树叶在他修长的手指下变成了一串动听的音符。 “真好听。”唐芙蓉拍手赞道。 秦莫离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并没有向秦莫离看一眼,却又像在回答秦莫离:“柏之。” “我讨厌这个名字。”唐芙蓉嘟着嘴说。 “为什么?” “太孩子气!”唐芙蓉侧头想了想,“倒是你居然敢到这里来。” “我为什么不敢来,难道这里是禁地?” 唐芙蓉眼底有了明显的笑意。 “不是禁地,是墓地。” “呵,你倒是挺会扮恶煞的。” 我看不到这个自称“柏之”的人在笑,但我觉得他在笑。他递给唐芙蓉一片树叶:“喏,给你,我教你吹。” 唐芙蓉接过来,在嘴边吹了一下,没有响。她有些尴尬,情绪低落,不争气地耍起了小xìng子:“不好玩。” “小姑娘,我喜欢你的xìng格,”柏之说:“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地方?”唐芙蓉扑闪着大眼睛问。 那人伸出一只手,唐芙蓉不假思索地就握住。两个人向山上跑去,节奏略微急促。一路上笑得像山雀的喳喳,她丝毫不知道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甚至跟陌生人走。 张邋遢不免要去追她。寂然子看到他祖师爷都跟着去了,自然也硬撑着追随。那么,我和秦莫离还能有什么意见呢。亦步亦趋了。景物退去,树木和道观向相反的方向逃离。 我们追唐芙蓉,一直追到隐仙岩。 隐仙岩是一处静谧的所在。石壁万仞,下临深渊,鸟兽难行。据寂然子介绍,这里住着一位了不起的武林神话。当然了,他也强调一下,跟祖师爷不能比。 那人能把唐芙蓉带上隐仙岩,可见轻功了得。 到了隐仙岩,蓦然发现那人消失无踪,只剩唐芙蓉。问唐芙蓉,唐芙蓉也莫知其踪。我们意外地发现一向隐秘的隐仙岩却好不热闹。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在那里哗啦大笑,颤颤得像狂风里的树叶,好多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们在嘲笑一个人。 一声钝响,笑得最夸张的那位脸上挂着的笑容垮掉了,两条红艳艳的“小龙”从他的鼻孔里钻出来。他木偶般地愣了,迅速踢出一脚,落在寂然子的小肚子上。以寂然子的武学修为,他又怎么能踢得到。可他偏偏踢到了。而且还让寂然子疼着捂着肚子。他们的拳头雨点般落在对方的身上,凶狠而务实,沉闷和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没有动用精深的武功,采用了简单的ròu搏。我很奇怪,是什么人让寂然子出格地忿怒到直接粗暴ròu搏的地步。 最后,他们都打累了,疲惫的如同砧板上的鱼儿,拳头落在身上,变得更抚摸差不多了。 大家都觉得没意思,劝他们罢手。要不是秦莫离打哑语,我就要亮出捕快的腰牌,把这些滋事者一一法办。 他们似乎还意犹未尽,叫骂着,挣扎着。我和秦莫离上去把寂然子拖了下来。 张邋遢这才喊道:“观妙,想不到竟然是你。” 那人闻音一愕,也顾不得擦干鼻血,立刻推开拉架的人,整肃衣冠,躬身对着张邋遢施礼道:“祖师爷再上,请受弟子一拜。” 第卅九章 武林神话 嘲笑武林神话的人都是一种打扮。切云冠,带长铗,衣裳相连,续衽钩边,深色的肩帔,麻花状的腰带。有点特色的只有那位在夜晚也看得出来肤白如膏的跟寂然子互殴的人。 他就是长沙会馆的曹观妙。 寂然子说,曹观妙原系武当弟子,后来艺成下山,创立长沙会馆。不过几年的光景,长沙会馆已经成了湖广武术的中心。 张邋遢倚老卖老道:“曹大馆主,还记得你有个老不死的祖师爷,记xìng真好呐。” 曹观妙惭赧一笑,连赔若干个不是。 可是张邋遢并不领情:“武当派并没有得罪长沙会馆,诸公何以痛下杀手。” 曹观妙道:“祖师爷误会了,长沙会馆一向以和平为己任,怎么会胡乱杀人?” 寂然子愤而指责道:“那你们私入武当,在此何为?” “我们专为解斗而来。”曹观妙掏出一块手帕,拭了拭鼻,“谁知你这么冲动,上来就打。” “解斗?”寂然子冷嗤了一声,“长沙会馆的馆主居然也是个松包软蛋,敢做不敢当。” “你竟敢污蔑我家馆主。”曹观妙的一名手下指着寂然子的鼻子,边说边捋袖子。 曹观妙拦住他,对着寂然子愠怒道:“寂然子,今天祖师爷在此,我不和你计较。” 张邋遢道:“曹大馆主,老朽有一事不明,还要向你请教。” “祖师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遑论请教?” 张邋遢道:“你受谁的指使引狼入室?” 曹观妙瞪大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后退了一步,想了想说:“弟子专为解斗而来,没做什么坏事,更谈不上有人指使。” 末了,又加了一句:“天地良心为证。” 张邋遢道:“是么?那是老朽多虑了。想必出身武当的你也不会那么容易被襄阳王收买。” 曹观妙闻听此言,皮笑ròu不笑地说:“还是祖师爷了解弟子。”他干巴巴地笑着,极不自然。 张邋遢话锋一转:“你已不再属于武当派,这里也没有要长沙会馆帮忙的地方。带着你的人早早下山去吧。” 寂然子拦阻道:“祖师爷,不可以,他......” 张邋遢摆了摆手:“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读懂了张邋遢的意思,没有绝对的把握,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轻举妄动。 “这......”曹观妙似乎有些不太愿意,但又不敢违逆,“不能在祖师爷膝前尽孝,是弟子一身的憾事。弟子就此拜别。祖师爷若有一天想起弟子,捎个信,弟子必当奉帚前往,庭前洒扫。” 我捅了捅秦莫离的肋,那意思让他阻止。 秦莫离摆了摆手,那意思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曹观妙带着人下山而去。 唐芙蓉道:“咦,那个呆子是谁?”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她说的正是那寂然子口中的武林神话。 寂然子神色有异,他肯定是对唐芙蓉的话不满,但碍于张邋遢又不便声斥。 “那是武林神话。” “神话?”唐芙蓉咬着手指,认真地看着打坐的神话人物,“那他一定是超人了,有很多神奇的本领。” 她看着的那位武林神话人物,两鬓已斑,眼色中露出老年的疲倦。 他确与常人不同。 他穿的缁衣单薄朴素,可是落满了新鲜水果的皮壳。 他脸色苍白,目光和蔼,美中不足的是臭鸡蛋的蛋黄溅开在上面。 他的布鞋已穿了洞,但是露出鞋帮的白袜却洁净的很。 最奇怪的是他只有八根手指。双手的拇指似乎被利器削去,可能隔的岁月太久,已很难看出是什么利器造成的伤疤。 他坐的位置周围还有溲溺的痕迹。 长沙会馆那班人一点文明素质都没有,乱丢瓜皮果壳,随地小便,欺负老人。对此,我也愤懑异常:“太不像话了。”如果不是少林武当的奇案未破,我早就发飙了。 唐芙蓉用怀疑的口吻说:“这是武林神话?” 寂然子道:“你知道吗?他每天都上天柱峰,不走山道,不走秘道,往来都是攀岩。” “神话也该有个名字吧。” “他姓谢。” 我问过寂然子,他认定此人的辈分不在他之下,或许与紫阳zhēn rén是同一辈的弟子,或许是紫阳zhēn rén的一个好朋友。 秦莫离问道:“这位前辈,你为什么任由他们上山捣乱?”他出于办案的谨慎,只用了“捣乱”这个词,没有给长沙会馆的人定xìng。 “谢天地。”武林神话的回答让我和秦莫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心道,高深隐士是不是都喜欢答非所问。 “前辈,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 “谢天地。” 秦莫离有崩溃的苗头,但耐心是他的特长。 “你不为武当着想,也要为你的老友紫阳zhēn rén想想,朋友之间要讲义气,懂不?” “谢天地。” 我崩溃了。连寂然子都控制不住情绪,质问他道:“天地无眼,亡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武当,究竟有什么可谢?” “谢天地。” 无论谁问什么事情,他只答“谢天地”。余无他语。 唐芙蓉突然来了一句:“你叫什么?” “谢天地。” 感谢天,感谢地,就是感谢不了你。 一代武林神话退隐之后就成了这副呆相。 第四十章 西门吹牛 据官方统计,幸存下来的武当弟子,拢共不到二十名。这不到二十名的人员名单中包括武当三子。 丹珍子不知所踪,碧游子云游在外,只剩下寂然子在主事。 武当三子不算在内,高一辈的弟子中仅剩出尘、守鹤、召阳几位道长,而且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出尘经脉震断,估计半年下不了床;召阳脊椎中了dú箭,半身不遂,一级伤残;守鹤的伤最轻,不过也被打成了熊猫。 武当派差点灭亡。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起针对武当的仇杀,正在调查当中。我们只有两个线索,一个是楚三孤,另一个是曹观妙。 诸葛笔不知道楚三孤的行藏,这条线索事实上断了。曹观妙虽然也不知道他下山去了哪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长沙会馆在长沙。 我们离开了武当,离开了张邋遢,离开了可爱的唐芙蓉和武林神话谢天地。我们打算去长沙。 张邋遢得道多年,毋须摺牒,掐指一算,临别时,赠言寄语:“天下神兵有二,西门的嘴夏侯的刀。” 这话很有意思。 在长沙,我在一家店遇到了一个熟人。这家店卖烧饼,正宗的黄桥烧饼,熟人也是正宗的熟人。 西门员外。 他其实不是什么员外。他是长沙会馆的一个门客,也是曹观妙的半拉子徒弟。长沙会馆把加入者都称为“门客”。他的功夫都是嘴皮子功夫,所以人们都称呼他叫西门吹牛。 他吹牛可是一绝。 我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一个他店里的一个伙计:“绝在何处?” 那伙计附耳对我说:“绝在他吹的牛一定有人听。” “你这么喜欢吹牛,为什么不去吹喇叭?” 这是我对西门吹牛说的第一句话。 西门吹牛一怔,旋即道:“我从不吹牛。” 我损他:“是的,你从来不吹牛,一旦吹起来不要命。” 西门吹牛乐了:“你真幽默。” “比起你的小气来,我的幽默真算不了什么?” “小气?我几时小气过,你还为我花两锭金子买白玉堂的命生气撒。你放心,我如果买你的命,一定舍得花两百锭金子。” “你有那么多钱吗?” “我不说家财万贯,也可以说富可敌国。”他似乎把话说颠倒了。 “你还在干那勾当?” “早不干啦,自从那次在你们身上失手后,我逃出京城就洗手不干啦。” “你害怕了。” “对头,说不怕那是假话。刀口上舔血的买卖做起来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那滋味不好受,心惊ròu跳的。”西门吹牛抚摸着烧饼,“哪有在这长沙城坐安一隅的好。” “你虽然不做中间人,但是杀手的网络你还是很熟悉。” 西门吹牛放下烧饼,托腮道:“你该不会有求于我?” “没错,我要请你帮个忙。”我很直白。 “奇了!我是通缉犯,你是六扇门捕快,你请我帮忙?我要是告诉第三个人,他一定认为我在吹牛。” “他不会。” “你肯定?” “肯定。”秦莫离从我的身后走了出来,他一脸坚毅地说。 西门吹牛愣愣地看着我们,许久,缓缓说道:“不,我不想趟你们的浑水。我充其量就是一个南郭先生。这次好不容易到长沙会馆谋到个差事,骗口饭吃,你们就别为难我了。” “那你就跟我们回六扇门好了。”秦莫离口吻变得生硬,他打算公事公办。 西门吹牛双手合十,哀求道:“别介,我确实想做回平凡的市井小民。难道连这么小小的愿望都不让我实现?” 我斩钉截铁地摇头:“不能。” 西门吹牛绝望了:“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我竖起两个指头。 西门吹牛道:“什么意思?” 我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道:“两个字,线人。” 西门吹牛的脸立马白了,他急忙摆手:“不,不,借我个胆我也不敢。要是被发现,饶不了我。” “怎么,你就这么怕曹观妙?” “你认识他。你知道曹观妙有谁做后台?他的后台硬着呢。” “他的后台是谁?” 西门吹牛压低声音道:“襄阳王。” “襄阳王......不就是太师的外孙?” 西门吹牛道:“是呵,虽然太师失了势,但襄阳王在这荆楚之地还是极具势力的。” 我认可他的这句话,不是吹的。 襄阳王是当今天子的儿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哩。儿子就算真的反皇帝老子,老子也不敢妄动。毕竟儿子翅膀硬了,老子想轻而易举地拿下没那么容易。 秦莫离对西门吹牛又照搬说服白玉堂的那一套。西门吹牛跟白玉堂不一样,他在以正义爱国冠名的名利诱惑之下怦然心动,答应了。但他加了一个条件,必须有专员全天候暗中保护他。否则,他随时不干。 我们充分理解他的这种担忧,并作了口头允落,但是到哪找一个高手给他老人家做保镖呢。秦莫离犯愁。卢、韩、徐、蒋四名校尉都不在身边,我呢,缺少江湖经验。秦莫离身为重案组组长,肩负着破案抓贼的重任,当然不能为保护西门吹牛而成天围着他转。 愁容满面的我们转身走开。 西门吹牛道:“喂,还没付钱呢。” 我回身莞尔一笑:“这是我们为你开的烧饼店。” 西门吹牛懵了,顿足道:“你们......合计好了,就请我入瓮呢。” 第四十一章 情报 长沙会馆里尽是一帮闲人。 有人抚琴,有人看书,有人打棋谱。居然还有人食粥,有人捉虱子,有人抠脚丫子。 长沙会馆果然是个雅俗共赏之地。 “剩下的都是没用的。”西门吹牛告诉我们这个情报的时候自己的脸也红了,他主观上也不想把自己划入没用的一类,“曹观妙把长沙会馆的高级门客都带走了。” “去了哪里?” “武当山。” “这个我们知道。之后呢?”秦莫离焦急地问。 “之后没回来。” 我不清楚秦莫离有没有扁西门吹牛的冲动,反正我是有的。 西门吹牛恬不知耻地问:“保护我的人安排好了没有?” 秦莫离木然道:“不用那么麻烦,从今儿起,你去襄阳王府卧底。” 西门吹牛道:“不会吧,玩这么绝,我不去。” 秦莫离威胁他:“你不去也可以,我马上散布你跟六扇门合作的消息,哼哼,到时候......” 西门吹牛长叹道:“服了你们了。我去,我去。可是我单qiāng匹马的,心里发怵呢。” 秦莫离道:“这个你不用担心。白玉堂在襄阳,我会飞鸽传书知会他,叫他妥善保护你的安全。” 西门吹牛无奈道:“那样最好了。到时,我怎么联系你们?” 我和秦莫离相互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说:“暗号。” “只有暗号对上,你有可以把情报传递给他,或者他向你下命令。” “那暗号是什么呢?” 秦莫离凝神思索:“暗号么?天上有......”他拍拍脑袋,可能在想某个诗句。 我也帮着想,展示了一下幽默:“呵呵,天上有只牛在飞。” “是地上西门在吹!”西门吹牛自己接道。他说完一脸顽皮。 秦莫离鼓了一下掌,说:“好,就这么定了。” 送走了西门吹牛,秦莫离心事重重,在客栈的房间里踱着方步。 我说:“秦大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莫离定了定,道:“不知道老卢他们能从少林得到什么好的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第四十二章 四郎来袭 “京四郎正赶往这里。他在少室山下击败了秦莫离的四位部下。” 晏福带来的情报要比西门吹牛有价值得多。 “四位部下?你是说卢韩徐蒋?” “是,而且他还在黄鹤楼废了守鹤道长的一对招子。 “守鹤,武当山朝天宫的守鹤?” “没躲,另外就在一个时辰前,君山的人还找过他。” “结果呢?” “死伤各半。” 一个囊空如洗的人,只凭两条腿从京城赶到嵩山,再从嵩山赶赴长沙,这份脚力、毅力都远远让我震撼。 他这一路走来,并不平静。 晏福说:“他白天行事高调,打打杀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晚上眠花宿柳,纸醉金迷,根本就是个登徒浪子。” 京四郎白天像绷紧的弓弦,时时准备开弓放箭。晚上放纵自己,让自己完全松弛。按常理,亲昵女色亏损体力,但对京四郎而言,是一种调合,就像香醇的美酒,太陈了容易麻痹口感,兑点水反而能勾起酒香。 京四郎想干什么?他仅仅以一个搅局者的面目出现。他想搅谁的局? 随着事态的发展,我最初的担心没有变成事实,而是化为更大的担心。京四郎并不是针对我,也不是针对秦莫离。当然他也不是针对白玉堂,如果是,他应该去襄阳。 晏福说:“长沙有君山银针。” 诸葛笔说过,有资格得到君山银针的人就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 洞庭湖,酒香岭,君山天瀑。十年来已成了武林的制高点。 京四郎的唇上和下颌已有了微髭,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男人味道。他来到长沙的第一天,怀中还搂抱着一个女人。 女人只披了一件宽袍,宽袍没有系紧,露出鲜美的胴体。里面什么都没穿。 这让我想起了玉体横陈的故事。 晏福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小人先告退。”我点点头,同意他滚蛋。 秦莫离焦虑道:“不知他们怎样了?”他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卢韩徐蒋。 京四郎对于他们的遭遇,只用了一句话概括:“没什么。” 秦莫离厉声质问:“你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触犯刑律要治罪的!” 京四郎满不在乎,他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怎知道是我有罪?” 秦莫离哑然。 “是非曲直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京四郎抱着女人到了长沙会馆。 长沙会馆里下棋、赏花、吟诗、抚琴、剪指甲、抠脚丫子的人眼都直了,有的流下了口水,有的脸红彤彤地像个烟台苹果。然后冒出来一个自称副馆主的人,拦住了京四郎。 “请阁下自重。” “伸手不打送礼人,我是来送礼的。” “送礼,礼从何来?” “没见我手上抱着的这位么?送给你家曹馆主。” 副馆主道:“这礼实在太重,长沙会馆消受不起。况且馆主不在,阁下请回吧。” 京四郎脸色一沉:“婊子也是重礼?长沙会馆真是土鳖成群,何不到京中飘香院做做龟公见见世面。”他把女子扔在地上,“喏,礼已送到。长沙会馆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回赠一砖君山银针与我,我也好善罢甘休。” 副馆主怒极道:“你!”他狠狠剜了京四郎一眼,手背上青筋蹙起,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剑光一闪。 京四郎动也未动,食中两指一张,已挟住剑身,使劲一捏就将剑刃拗断。 “咯”,一声脆响,剑尖钉在副馆主脚前三寸之处。 又是一声响,一截剑锋钉在木地板上。 副馆主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他一步步地往后退。 京四郎一步步地向前逼。 副馆主捏着半截身子的剑柄,他吓坏了,一柄并不是次品的长铗竟被这少年用手指生生拗断。他已发现这个人比想像中厉害得多。 他跪下了,笔直地跪下。 副馆主道:“我......” 他很惭愧。他享受惯了安逸的生活,他不想失去,更不失去生命。 并不是所有门客都是这么想的。 一直抠脚丫子的门客忽然道:“长沙会馆没有软骨头。” 打棋谱的也推开棋盘,抚琴的人摔断了琴身,吟诗的那位撕掉了刚写完的诗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京四郎叹了口气,喃喃道:“明明都是些聪明人,为什么要自讨无趣?” 这话很伤人。江湖男儿流血拼命,往往就为了一句话。 三个人毫不犹豫地按住剑柄。 京四郎的拳头捏起,闪电般出手。 三个人也一一拔剑,挥剑还击。剑也快如闪电。 剑与拳互相错开。 京四郎没有躲。 三柄剑,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刺向京四郎。剑刃没入身体,鲜血溅上了他的脸。 京四郎笑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不痛么?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惧愤怒,没有犹豫后悔。 三个人怒喝,拔剑。剑被吸住。 他受了伤,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的拳锋却没有丝毫减弱。 拳头已嵌入其中一个人的身体。忽然间,京四郎化拳为指,切向另一个人的咽喉。另一只手搭上了第三个人的脉门。 “格崩”、“哆”、“劈啪”,三种不同的声响给了我们无穷的想像,却只给我们一种结果。 一死二伤。 第四十三章 末世王孙 京四郎揉揉眉睫,对格斗中侥幸活下来的两个人说:“唉,你们怎么连末世王孙两成的道行都没有?” 我说:“末世王孙是什么货色?” 秦莫离解说道:“他是负尽狂名的前朝遗少,诗、琴、棋俱佳的一流文人,他的名姓已很少有人能忆起。” 稍后还吟了一句末世王孙的诗:“输革满盘棋已枯,一身琴剑落江湖。” 末世王孙的诗一向做的很好。可是他的徒弟却很脓包,三个人都睁大了双眼,没有死的那两位一定深有感触。他们开始怀念师父,痛恨自己的学艺不精。 英雄就该彰显他的本色;文人应该摇头晃脑,吟诗作对;武人应该枕戈待旦,拔刀对敌。文人雅士教不出舞刀弄qiāng的徒弟不是很正常么? 秦莫离道:“文人仗剑、将军赋诗、和尚吃酒......往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出人意表。” 在政治上长袖善舞的太师说不定是一代武学宗师。 武学世家出身的秦莫离吟起诗来还不是经常信手拈来。 大相国寺的主持何尝不是经常入宫赴宴,吃两杯玉酿。皇帝老儿也没有怪他,还安慰他说“酒ròu穿肠过,佛字心中留”。 红花需要绿叶陪衬,但这绿叶不能是烂叶子,否则不但起不到衬托的作用,反而会影响红花的形象与声誉。好比名师需要高徒傍身,以显其名,如孔子与颜回,鬼谷子与孙膑,司马徽与诸葛亮。 受伤较轻的一位抱着秦莫离的大腿哭泣道:“我错了,今天的事求你不要传扬出去。” 另一位说:“我们没给师父老人家长脸,净丢人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保全他老人家的脸面。” 京四郎道:“不说出去也可以,你拿什么jiāo换?” 那位刹住眼泪:“啊?我......我有你要的君山银针。” 京四郎道:“很好。”他吐完“好”字,五指箕张。一转眼,那人胸前的三处要穴已被戳中。 秦莫离动容道:“你杀了他!” 京四郎道:“你错了,你应该说我杀了他们。” 秦莫离道:“他们?” 在秦莫离迟疑的片刻内,长沙会馆里又多了一个死人。 秦莫离怒道:“你干什么?” 京四郎一刻也没停歇,他边动手边说:“杀人。” 回答短促有力,也让人不寒而栗。灾难就这么降临长沙会馆。痛苦的嚎叫和绝望的闷哼,把长沙的秋天生生撕裂。 赏花、修指甲、刷墙的、打杂的......死人越来越多。 秦莫离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不能容忍如此肆无忌惮的犯罪。与此同时,我也做好了干预的战备。他先出剑,剑刚弹出鞘半截,京四郎便静如处子。 因为京四郎想杀的人都已杀光。他血洗了长沙会馆。长沙会馆里除了末世王孙的两个徒弟,只有他、我、秦莫离。 秦莫离收起了剑,他呼吸沉重,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你走正道将来会是个不错的人才,可惜你走了邪道。” “我答应他保密,就要办到。”京四郎把视线转到末世王孙的徒弟身上,“若要人不知,除非杀人灭口。” 秦莫离道:“你为什么不连我俩一起杀了?” “因为你们是白玉堂的朋友。” 京四郎撕下布条,裹住伤口,过了半天才说,“而我,是白玉堂的粉丝。” 我脱口道:“即便你爱的人不爱你,爱他。” 京四郎剑眉倒竖,气血上涌,像遭受了极大的侮辱。 我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 京四郎的拳头忽地握紧,又松开,闭上眼淡淡道:“即便如此。” 第四十四章 君山有大会 岳阳天下楼。 今年的岳阳楼比往年要热闹一些。张灯结彩,游人如织。 京四郎大摇大摆地在前面走。我和秦莫离在后面跟着。一个很正常的跟踪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暧昧和诡异,让人啼笑皆非。 秦莫离的稳重不是体现在他的不苟言笑,而是老成持重。他懂得进退,所以会适当忍耐。我隐约感觉他在利用京四郎。 我们彼此都保持着两步以上的距离。 旗帜chā满了岳阳楼。每一面旗帜都代表着一方势力。峨眉,青城,崆峒,昆仑,霹雳堂,恒山......我数了一数,不下三四十面。 江湖上露脸的门派十之八九都到了。惟独缺了少林与武当。 一些成名的无组织无派别的侠客也陆续赶到。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李惟春。 当今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 我很想上前跟他打声招呼,可是围着他的人太多了,采访和追要签名的像虱子一样吞噬了他。 他被拥着进了岳阳楼。 一位背着口袋的游人从我面前走过。 秦莫离拍拍他的肩:“嗨,这位老兄,这里有什么喜事,怎么人这么多?” 游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来这里的人事先没有不知道的。” 京四郎抢白道:“我来这里,事先就是不知道。” 游人道:“那你总该知道,江湖中有一大盛会每年都会定期举行。” 京四郎道:“武林大会?” “没错,除了三帮五派十三门和特邀的名士豪侠,凡是想参加的人都要报名。” “报名?不是说有君山银针......” “那是以前的规矩,今年不同以往,为了激励全民练武的热情,推动武术的繁荣......” 我们没有听他唠叨下去。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塞给我们。原来是传单。纸上的蝇头小楷说明了原委。 我们冒着被骂强盗的风险瓜分了长沙会馆的君山银针,到头来无关紧要。 最郁闷的当属京四郎。他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担上了杀人魔的恶名。 我和秦莫离却不是空欢喜。因为我们见到了一个人。 夏侯公子。 他犀利的刀法在我头脑中的印象至今还很深刻。他一身招牌式的黄衫,跨着马,身边有一个老奴和一个小厮,小厮的手上还抱着一条狗。小厮不断地叫那条狗的名字,旺财!旺财! 旺财很听话地围着小厮转,直到夏侯踏着做马凳的老奴即被下了马,旺财才欢快地窜到夏侯公子的怀里。 我拉了拉秦莫离的衣角。 秦莫离做了个噤声,他轻轻地吹我的耳朵:“注意隐蔽,不要惹起他的注意。” 正门是让这些嘉宾走的,报名的只能走偏门。偏门前已经有了长长的队伍,这年头,想出名或者想获得认可的人前仆后继。 京四郎没有关心夏侯,他大步流星地往里挤。队伍被挤乱了,骂声迭起,但他根本不管这些,他一直挤到了报名台前才停住。 秦莫离道:“真是年少。” 他没有说出“轻狂”二字。 我并不同意他的看法。人如果年少都狂不起来,年老人更没得狂了。这时候,我想起了白玉堂。 这种盛会,不耐寂寞的他应该也会参加吧。 他一定知道,他的对头夏侯公子都来了。 那么,他会不会来。 秦莫离道:“他不一定认识我,但肯定认识你。你最好乔装改扮一下。” 我只好就地取材,贴上个大胡子,抹点香灰,再戴个斗笠什么的,看起来像个渔夫。 我们领到了报名表,填完了生辰籍贯身高体重履历之后jiāo给了负责审批的秀才。 “男的纹银五两,女的十两。” “干什么?” “报名费呀,你们有没有啊,没钱靠边站,后面还有人呢。” 秦莫离一摸褡裢,面有难色。 我扔下一片白玉堂赠给我的金叶子,豪气地说:“不用找了。” 秀才抬头看看我们,又埋头去看履历,满脸堆笑地问了我们几个简单的问题,然后发给我们号牌叫我们到洞庭湖畔。 “洞庭湖八百里,北到巫峡,南极潇湘。到底是哪个畔?” 秀才头也不挑,只回了一句诗:“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第四十五章 英雄帖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 吃过早饭,太阳升到湖上。细细的波纹亮堂堂的,一层一层地铺开。远处有没有散尽的水雾,像袅袅的白烟。隔着朦朦胧胧的水雾,我望向那一片显得格外遥远的山头君山酒香岭,正对着岳阳楼。 瓷青色的天空,云朵在飘。飘了许久,太阳都失去了耐心,节节下坠。我们却还在等着。 一直等到红日落山了,湖面一片冷暗的赭红。湖边的漫坡上渐渐冒出了十来个火堆,每个火堆旁都围着一群人。 我们只是在其中一个火堆旁。 每个人的眼睛黑黑地瞅着湖面,神情凄凄的,脸在火光摇曳中晦明不定。红的部分洇得似乎要渗出血来。京四郎的视线越过我们,望向红色的湖泊。 湖面明暗不定。他百无聊赖地把君山银针撒进了火堆。 “这玩意儿已经没什么用处。” 银针红红的,慢慢弯曲,变成灰褐色。忽然,很响亮地bào了一声。火焰变成了青碧色。好神奇的君山银针。 我们不知道这是一个信号,便是京四郎也是无心一扔。可当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从暮色里涌出一大批人把我们围在核心。 我们成了众矢之的。 杀我们的人很多,似乎我们是他们的眼中钉ròu中刺。不过,从他们的身手看,中用的不多。小门小派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我们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和机会,一个个将他们撂倒。 火堆已经很弱,微微现出红色,悠悠地吐着火苗。湖水漾着拍向岸边,又退回去,响声明亮而遥远。 一番打斗之后,湖风淡dàng,系着斜阳之缆的片帆驶近了我们。帆船还未驶到,靡靡之音已经传送到我们的耳朵里。船舱的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灯笼纸上印着“君山”两个字。 我们一跃,上了船。从船头到船尾,再扑向船舱。 检查完毕,船上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没有艄公,靠的完全是风力。没有乐工,舱内有一排精致的风铃,每个铃铛发出的声音都不一样。 只有三张请帖,无名无姓无内容的英雄帖。 这时,我豁然有些开朗,那些在湖畔狙杀我们的人莫非就是为了这个?不多想,一人一张,很自觉地塞入怀中。 京四郎一扯帆,掉转帆的方向,向着水雾中的山头驶去。突然船身一斜,一个人已落在船头,震得灯笼晃dàng不已。 上船的是个高胖子,挺着大大的肚腩,大到他的眼绝对看不到他的脚。他的眼珠子与我们不同,泛蓝,一部长须拂在胸前,紫渗渗的,不像是中土之人,酷似西域的胡人。虽然我没有亲见过胡人到底长什么样,但听杨悲秋讲过所谓的夷狄,大同小异吧。 这个人内力不深,轻功不怎么高明。高手应该落地无声,来去飘忽,不易让人察觉。但他却重重地落在船头,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平衡,很可能就要翻了。 秦莫离道:“阁下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他说了一句非常有禅机的话。 我们不再发问。上船的人都有各自的目的。 譬如说接下来上船的一位黄色眉毛的老汉,当秦莫离跟他寒暄的时候,他理都不理。黄眉叟佝偻着背,手中拄着一根短杖。铁杖,柄是直的,柄端镶嵌了一颗祖母绿的宝石。 但是更令我们想不到的是,舱内走出来一个人。 船上本没有人,已细细查验过。他是从船底上来的么? 怪哉。 这个人约莫中年,瘦而清诀,内穿锦绣华服,外披一件白菊大氅,全身笼罩着沉寂多年的生涩。他仿佛在等待一次完美的破土,也许这条船的终点就是他的起点。 “各位都别站着了,进舱吧。” 本来什么都没有的舱中,忽然多了一张矮脚桌。桌上有一盏油灯,一盆菊花,一坛酒。 第四十六章 一身琴剑落江湖 九月初九。菊花与酒。 正值重阳,空气中漂浮的菊花香很淡,酒的味道却很浓。 重阳节饮酒赏菊,是人生快事。六个人围着小桌跪坐,中年人给每个人斟了一碗酒。 我说:“花有奇葩,诗有精品。各位何不赋诗几首,以助酒兴。” 舱中五人俱未接受我的提议。连一向喜欢吟诗的秦莫离也只是微笑不答。我讪讪地罢了兴。 各怀心事。 帆船吃水很深,速度因此很慢,就这么dàng漾着走了五里的水路。一坛子菊花酒已然空了。 忽听舱外有人道:“酒干倘卖无?” 这是闽南话,意思大概是“有酒坛子要卖吗”。声音很沉,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 我们俱是一愣。 今夜奇怪的事已经很多,再多一件也不奇怪。 我们走出舱门,门外并无人。 一直朝着君山行驶的帆船突然一磕,我一个趔趄几乎掉到湖里去。紫须胖子更夸张,他直接就趴在船头上,两只手掰住船舷,两条腿也岔开,压在船帮子上。这胖子真是生的身长袖大。他的肚腩此时被压进去,又从背后凸出来,那别扭的姿态真让我忍俊不禁。秦莫离、京四郎和黄眉叟都稳若磐石,这一对比,体现出差距。 船在湖面打转,仿佛被水里什么东西吸住了。 紫须胖子颤音道:“不会是水怪作祟吧?” 他未说完,水上起了斗大的一个波,像水煮开的样子。波纹旋开一个极大的圈儿。“咕噜”,水中露出一个人来,面向下,背朝上。我们看了,不由一怔,以为是具浮尸呢。 猛见此人将腰一拱,仰起头来,一跳,上了船。 他手中提着一杆三股飞天叉。湿漉漉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的身形。没有一丝赘ròu,有的只是条条块块的肌ròu,这一点跟京四郎相似。 黄眉叟嘿嘿笑道:“不愧是南海门人,水xìng极好。” 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淡淡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黄眉叟道:“我一直以为御海飞叉只会打渔,原来也会说笑。” 秦莫离接过话头:“哦,可是御海飞叉鱼俱罗鱼大侠么?” 那人听了“大侠”二字,似乎很高兴,爽朗笑道:“大侠不敢当,我不过是窜在南海打渔为生的一介渔夫罢了。” 黄眉叟道:“鱼大侠打渔打到洞庭湖了?” 鱼俱罗冷笑道:“司马老儿邀请,不来不大好吧。” 黄眉叟变色道:“鱼大侠对盟主不敬,这才不大好吧。” “好不好,难道你说了算?” “我说了鱼大侠最多当阵屁刮过,堂堂的御海飞叉几时把老儿放在眼里过。”黄眉叟搔首挠腮,“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何要上我们的船?” 鱼俱罗道:“只因载我的船沉了。” 黄眉叟道:“难道出了事?” 秦莫离道:“虎穴龙潭,没有事倒不正常了。” 鱼俱罗仔细打量一下秦莫离:“这位仁兄,还未请教?” “在下姓秦,名莫离。” “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京畿神捕,失敬失敬。” “过奖,过奖,神捕谈不上,混口饭吃。”秦莫离抱拳回礼。 黄眉叟喃喃道:“原来你就是,原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你就是。”他越说声音越大,神态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鱼俱罗道:“怎么了?” 黄眉叟自知失态,微微一窘,咳了几声:“能够见到当朝包相爷身边的红人,不免激动万分。” 鱼俱罗轻哼道:“没出息。” 我说:“现在可以走了么?” 鱼俱罗道:“这位小兄弟......” “!”我作了个不必的手势,“没名没姓,问也白问。” “呜呜”,螺声响起,正是从君山方向传来,惊见夜幕深处出现了一个光晕,愈来愈大,很快逼近了视线之中。 那是一艘高大楼船,哗哗地划水声很大。 光晕是船上的火把造成的,红色的火光把整艘船变成了一座移动的赤楼。借着灯球火把的光亮,我把船看了个仔细。船首方形,无帆,船身两侧各有水轮,一前一后。船边设有女墙,有十多个窗孔,不是用来shè箭,就是发pào。船上建楼三重,呈塔形的结构。 鱼俱罗说,第一重叫庐舍,第二重叫飞庐、第三重叫雀室。打渔的对船还是比较熟悉。 我抬头看那雀室,也就是楼船的望台,高悬旗帜。上书何字看不真切。 两船之间,距离还有五六丈。 船上有人对我们高声喊喝:“前方船只立刻停船接受检查,否则格杀勿论。” 鱼俱罗狠骂了一声,大喝道:“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我来,又不让我走,安的什么心?” 船上喊话的人又把刚才的警告重复了一遍。 鱼俱罗只好抛锚。 呼,从楼船上飞来一条长索。“叮咛”一声,钉入船身,船身一阵颠簸,如果不是鱼俱罗擅长驭船,及时稳住,我们都要掉进湖中。 未及旋踵,船上就有人飞身跃上长索,两个起落已掠出四五丈,正好登上了我们的船。 来者相貌堂堂,脸上蓄着浓须,背后跟着两位,一个赳赳武夫,一个翩翩公子。 “在下君山向卧龙,诸位是头一遭到水泊洞庭吧。” 鱼俱罗与黄眉叟我先点了点头,秦莫离也点点头,最后所有人都点点头。 他接着说:“想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京四郎道:“什么狗屁规矩?” 他身后的那个武夫闻听此言面露狰狞就要发作,想揍京四郎,却被他拦住。他登时沉下脸来,森然道:“定规矩是为了维护秩序,秩序保护我们,也保护你们。你们若要活着离开,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中年人目微合,意悠然,神色自若,一直沉默的他突然说了一番发人生省的话。 “规矩有时也反噬定规矩的人,或者迫使他们有效率地残杀别人。” 我心内辗转,中年人说得有几分道理。自诩替天行道的人为了权力打着规矩的旗号互相杀戮,然后建立新的秩序,将破坏或不满新秩序的人以荼dú苍生的名义讨伐,甚至有时株连十族。规矩给屠杀披上了一层貌似合法的外衣,却没有给安分守己者带来福音。 翩翩公子道:“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只是这规矩,是世道的纲常。有一个人活着,便有它存在的一天。” 中年人反驳道:“果真如此?” 向卧龙代翩翩公子道:“千真万确。” 中年人侃侃道:“可惜老谋太匆遽,苍龙九子未生鳞。” 向卧龙乍听此语,勃然变色,竟然吭不出声了。 秦莫离忽然认出了中年人。他在长沙会馆曾经吟过下面一句。 输革满盘棋已枯,一身琴剑落江湖。 第四十七章 奇葩 “末世王孙!” 京四郎、鱼俱罗、黄眉叟、向卧龙和他的两个跟班听到这个名字都大吃了一惊。只有我和紫须胖子无动于衷。 末世王孙隐隐有几分傲然:“秦莫离,我以为第一个认出我的不该是你,可是我错了。” 秦莫离对末世王孙直呼其名只感到荣耀,而没有丝毫的不爽。 “王孙行踪飘忽,秦某今日有幸一睹天颜,何错之有?” 末世王孙哈哈一笑:“秦莫离,四大名捕退役之后,后起之秀非你莫属。你跟我这个过气人物套什么瓷?” 他这一驳把秦莫离问懵了。 刚刚出言不逊的京四郎遇见末世王孙,两眼精芒四shè,心旌神摇,忍不住要说话:“我不懂诗,也不喜欢下棋,更不会弹琴。” 末世王孙道:“所以呢?” 京四郎道:“我不是你的崇拜者,但很敬重你。” 末世王孙道:“噢?” 京四郎道:“敬重并不意味着迷信权威。都说你很厉害,可否让我见识一下。” 末世王孙道:“说了半天,你是要挑战。想我少年时,跟你一样好胜,现在......” 京四郎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末世王孙的脸上露出既要承认又不愿承认的痛苦神色。他负手望天,天光惨淡。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黄花分外香。” 我晓得他的心情,当即安慰道:“你一定有什么值得怅惘的过去,否则你不会刻意隐藏疏狂。” 末世王孙骇然道:“你看的出来?” 我嘴角翘起像弯弯的月亮。 “我果真已经老了。”末世王孙虽说毫无心情,却还是赔着干笑了几声,“老得被人一眼看穿。” 我说:“率xìng有何不好,真诚又有什么不对,难道长一副伪善的面孔,说一腔漂亮的假话,有不为人察觉的机心,就显得他很聪明,很睿智么?” “他们都是些大蠢蛋,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其实早已落入别人瓮中。” 末世王孙大叫一声好,震天狂笑。目光顾我又顾天,器宇轩昂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间一辈新人换旧人。吾道不孤矣。” 京四郎道:“如果你碍于身份不屑出手,我也不会介怀。只是......” 末世王孙止住了笑,道:“只是什么?” 京四郎yù言又止,略微犹豫了一下,说:“我答应过他们不说,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说。”他边说边扫了扫周围的几位。 末世王孙道:“有什么说什么,不必吞吞吐吐。你说我胆子小,你的胆子也就这么点大。” 京四郎被末世王孙损了一句,一时间憋紫了脸。 末世王孙却在一旁摸着下巴作欣赏状:“嗯,茄子。” 京四郎被他这一反激,脑袋发热,居然出手相戏。他可能只是想给末世王孙一点下马威看看,好叫他不要太过自负。其实京四郎自己又何尝不是骄傲。 末世王孙言戏京四郎,京四郎要武戏末世王孙。 我们都在频频点头看戏。因为很有看头。 我替京四郎担心,虽然他xìng格傲僻,不那么好相处,但他毕竟跟白玉堂有那么一点机缘,又是他的粉丝。我不忍心看他落难。末世王孙是什么人,我不甚了解,但从秦莫离的只言片语里能分析出他一定也是武术界的奇葩。 第四十八章 单挑 京四郎的拳术讲究威势和劲力,他选的第一招是无涯曾经对我演练过的“虎鹤双形”。可惜我没有好好练。 末世王孙哂笑道:“虎鹤双形?五行拳,微末之技。” 京四郎也不吭声,只管进攻。 末世王孙侧左肩,扭腰,后跳。京四郎连他的衣服都没沾到。 京四郎锉身步进,时而为龙爪,时而为蛇舌。龙爪左右合抱,蛇舌一缩一伸,变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这要是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但对拆的对象是末世王孙就不同了。 末世王孙不断闪避,他抓住京四郎蛇龙互换的一刹那,手臂暴长,仿佛没有骨头,柔软得像水草,紧紧缠上京四郎的手臂。 秦莫离解说道:“峨眉缠丝手。”倏忽,末世王孙的手臂僵硬,像一条铁索把京四郎的臂弯锁住,伸出三指,掐京四郎的肱二头肌。京四郎的爪尚未成型,只好仓促再平直手掌,化为蛇舌,他想借助蛇拳的柔韧摆脱末世王孙。 有时候肌ròu受伤要比骨头更痛,尤其是肌ròu正在发力的时候。 摆脱已不可能。 京四郎痛的汗流如注,面容一片惨白。 末世王孙冷笑道:“如何,尝到了技不如人的滋味。你如果现在求饶,我可以网开一面,不废了这只胳膊。” 京四郎牙齿紧咬,嘴唇都已被咬出血。 “这么好的身体,残废了可是很可惜的。” 末世王孙再一使劲,京四郎的汗珠子又滚落更大的一颗。 “你只要服个软,我就放开你。” 京四郎一生不吭,五官纠结在一起。他的两颗眼珠子快要凸出来了,眼白布满血丝,有愤怒也有疼痛。 末世王孙的指头已经嵌进京四郎的ròu里。他的胳膊再一抬,“咯咯”,京四郎的臂骨连带发出响动。 京四郎低喘,努力不发出一声疼叫,也不说告饶之言。他把下嘴唇已经咬透,格格直响,崩,咬碎了一颗牙。 末世王孙道:“你这是何苦?” “我服你个头。”京四郎暴吼,声振寰宇。他终于开了口。同时手腕一振,喷出一注血。我吓了一跳,以眼辨之,他把虎口震裂了,瞬间张开五指,弹起五股气流,宛如锋刃,割向末世王孙。 秦莫离又解说道:“老龙脱角。” 五指代表老龙的角,在危急之际,不惜脱角以求解困。 末世王孙急忙撤手,拨开京四郎的手臂,疾退两步,单脚支在船舷之上,再往后一步就掉下去了。 嗤,末世王孙的锦绣华服从臂至胸,裂开了五条缝,皮ròu没有伤及。他虽面呈惊异之色,仍不失潇洒儒雅。 第四十九章 颤栗(上) 船舷边,大氅舞起。 末世王孙道:“不错,不错。知耻而后勇。” 京四郎弯着腰,一只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受伤的胳膊软绵绵地垂落下来,像一根没精打采的面条。 末世王孙撤步的时候已经把他的右臂缠断成几截。 京四郎的这条胳膊已然废了。 末世王孙道:“我虽然废了你一只手臂,但是......” “但是什么?”京四郎恨恨道。 “找到武当田蓑衣,断臂再续不成问题。” 我心道,武当已经没有田蓑衣。他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向卧龙道:“二位的惊世绝学,让鄙人大开眼界,长了不少见识。不过各位入了洞庭湖,到了我君山的地界,就要守我君山的规矩。” “什么规矩?” 向卧龙一指高大的楼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既来君山,请过此船。” 我发难道:“这船不是你们安排的么?” 向卧龙道:“是,但这里已是水寨。换船不过是个程序问题。” 我脑海已经形成了概念,规矩就是要按章程办事。 “那好,我们上船就是。” 向卧龙道:“慢。” 鱼俱罗道:“又怎么啦,你能不能一次xìng把话说完,妈的。” 向卧龙一伸手:“英雄帖。” 鱼俱罗上上下下摸了摸,脸色有些微变,他自言自语道:“糟了,想必落水之时,遗落湖中。” “没有英雄帖就请回吧。”向卧龙又望着其余人,“你们呢?” 黄眉叟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冷冷道:“没有。” 紫须胖子一耸肩,摊开双手,那意思也是没有。 末世王孙根本就没有应承。 我和秦莫离、京四郎出示了空白的英雄帖。 向卧龙接过这三张英雄帖,打开一看,皱眉道:“你们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 我说:“没带笔。” 向卧龙发出yīn恻一笑:“那可有点麻烦。” 他指的麻烦不是他又有什么人为设置的规矩,而是对于这三张英雄帖的争夺。因为没有标明,所以等于它们还不属于任何人,或者说可以属于任何人。 突然锋镝之声掠过,一枝羽箭从楼船中shè出。 翩翩公子旱地拔葱,伸手一逮,把羽箭抓在手中。羽箭的尾部绑着根细竹管。翩翩公子解下,掰开竹管,里面有卷起的纸条。他展开看了看,然后到向卧龙耳旁动了动嘴唇。 我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但只见向卧龙听完后点头,径直走到末世王孙和紫须胖子面前道:“二位请上船。” 我说:“他们怎么可以?” 向卧龙道:“因为盟主邀请了他们。” 翩翩公子和赳赳武夫分别领着那两位上了楼船。 向卧龙道:“你们还有五个人,可是只有三张帖。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谁有帖谁上船。”他言罢,拧身一纵,踏着长索两个起落回去了。 鱼俱罗没有动。 黄眉叟却按捺不住,猝然出手。他的眉心拧在一起,眼睛里充满了杀气,不断地放shè出一缕缕凶狠的光芒。只要杀了我、秦莫离或者京四郎其中一个,就可以获得英雄帖。 第五十章 颤栗(下) 黄眉叟手中的铁杖扫向京四郎。他算得很准。他认定京四郎是我们仨当中最好对付的一个,或者说最有把握的一个。因为京四郎受了伤,右臂已废,体力也消耗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他窥伺到了京四郎的空隙。 京四郎正背对着他,缠绑右臂。 我惊呼道:“京四郎,小心。” 京四郎倏地往一旁挪开了三尺,避开手杖。 黄眉叟运杖如风,或扫或刺,幻化出一片杖影,笼罩住对方身形。 京四郎的步伐有些凌乱,右臂的受创影响了他身体的协调xìng。再者,在狭窄的船上搏击,需要的是灵活。 京四郎的身手已变得笨拙。拆了十多招,京四郎濒临船身的边缘,随时有掉落水中的危险。 黄眉叟岂肯失去良机,他柔身迫上,杖尖点中了京四郎的膝盖。 我有心援助京四郎,遂从百宝囊中取出一镖,抬手就给了黄眉叟一下。说来惭愧,这只镖歪歪斜斜地飞出去,连黄眉叟的一星半点都没碰到,就落进湖水。 黄眉叟看到有个东西从头顶飞过去,杖下慢点,没点着京四郎。为此,黄眉叟怒白了我一眼,挥杖势然横扫京四郎。 京四郎不躲不避,以手格挡。声音锵然,似乎是钝器相击。他的一条ròu臂居然坚若镔铁,被势大力沉的铁杖扫中,不但未断,而且反震得黄眉叟身形一晃。 黄眉叟惊骇之余,竟是说不出话来。他无暇评论,收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转,打算再伺机进攻。不料京四郎反手一抓,扣住了铁杖。 黄眉叟想抽,竟抽不动,铁杖已被死死扣住。他用尽了力气,眉毛都翘起来了,但还是无法撤出杖来。 秦莫离这时道:“徐杰,你好不害臊,平生的修为只顶了人家一只手臂。” 徐杰惊道:“你认得我?” 秦莫离道:“从你那两条该死的眉毛就认得你了,大佬徐杰,孤星门鼎鼎有名的杀手。” 孤星门,我心里一阵痉挛,那不是跟杨爱有关?他一定有杨爱的情报,只是此时xìng命攸关,顾不上问他。 “只是传闻二十多年前你已经死了,怎么......”秦莫离不松口地继续追问。 “唉,你看我这腰。”徐杰指了指佝偻的身体,“便是那场大战中受的硬伤。”他说着,突然冷笑起来。既是掩盖失策,又是轻蔑,对秦莫离的轻蔑,对京四郎的轻蔑。 “秦莫离,你低估了我,高估了他。他的指法不错,可惜年轻人往往不爱动脑子。” 杀手最怕也最忌讳被人认出来。杀手喜欢隐秘,他们是黑暗中噬人的野兽,匍匐在暗处,悄无声息,一击致命。 秦莫离道:“哦?” 徐杰一按祖母绿,杖柄弹出,与杖身分离,露出一把窄身细刀。 原来杖柄上的宝石是装的机括。 徐杰正要接住,京四郎右手疾风般探出,抢先夺刀。 “雕虫小技!”京四郎冷笑。可是他笑得早了。 徐杰从杖尾又抽出一把窄身细刀。 京四郎没有料到。我也没有料到。 徐杰握刀反撩,挑断了京四郎的手筋。 京四郎发出一声喊,回声响彻四周的山峦。他不是喊痛,而是对自己判断失误的自责。 第五十一章 罹难 楼船上的火光照耀着湖面,投在湖面的倒影因湖水的变动而弯曲。 秦莫离像钉子般钉在甲板上,凝视着手里的剑锋,一剑刺了出去。他要救京四郎。 鱼俱罗的三股飞天叉袭向了秦莫离的后心,为了英雄帖,他也沉不住气了。 我坚定地站在秦莫离这边,而身边剩下的杀伤xìng武器就有dúyào镖了。刚才打出一枚,大概还有十七八个。于是抄起百宝囊中的所有dúyào镖,全部撒向鱼俱罗。虽然没有准确度,但即使广撒薄中也是好的。 楼船女墙上的窗孔伸出一张嘴,圆圆的“O”形,紧接着就是一团绚烂的烟花和bào竹般的声响。 火pào。 鱼俱罗改变了路线,他恐惧地叫了一声跳进湖里。我也一样。 船帮被燃烧物击中,分解为一块块大小不等的木板。桅杆拦腰而断,白帆起了火。 我的整个身体都没在湖水之中。 我挥舞着手臂挣扎,使劲蹬着双腿。水面上还能看到浮着的帆船的残骸。我尝试去够,努力使自己不沉下去。 我看到了秦莫离扑腾的手,他的嘴巴已被水淹没。我看到他在水中颤栗的样子,心想,他和我一样是个旱鸭子。 我还看到徐杰的一只高底靴。他那佝偻的身姿并不适合游泳,尤其在这生死关头,身体的缺陷将会暴露得非常明显。 鱼俱罗正在奋力游着,他的水xìng不错,也许只有他能逃过此劫。 不见了京四郎,或许他已不测。 湖水无情地灌进我的耳朵,鼻孔,嘴巴。水太多了,呛得我不能呼吸,不能思考。我想喊救命,但谋杀我们的人就在楼船上,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寒意和疲惫一阵阵地向我袭来,我感到体内的力量正在耗尽。我告诫自己,要努力坚持。 这个世界最后的崇高不能因我的溺毙而湮灭。 我的意识在逐渐模糊,小腿肚子一阵阵颤栗。糟糕,抽筋了。我看到死亡的彼岸有人在向我招手。 重阳之夜,我沉了下去。 第五十二章 寂寞县 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沉湖罹难后的梦境,我只能告诉你忍受无聊,寂寞是必然的结果。 “住在寂寞县的大抵有两种人。” “哪两种?” “一种是死人,一种是活人。” “那么,尊驾以为我是哪种人?” “都不是。” “哦?” “你不是人,是鬼。” “鬼?” “活鬼。” “哼,尊驾真会说笑。” “说笑?我从不说笑。” 骆半仙亲自斟了一杯酒,端放在易倾河的面前。 易倾河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我行尸走ròu?” 骆半仙未予置评,点指酒杯,示意他喝下去。易倾河有些犹豫,对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既怀疑又恐惧,却又不敢拒绝。在寂寞县还没有人可以拒绝骆大掌柜的酒。他在骆半仙的注目下抖抖着托起瓷杯。沾到唇,却没有喝。 “为什么此地叫寂寞县?” “因为这里的人太寂寞。” “为什么这里的人总是寂寞?难道这里除了和尚就是太监,普天下还有比他们更寂寞的吗?”易倾河一脸坏笑。 “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死人,死人自然都是寂寞的。”骆半仙一直和颜悦色,说到这里目光中有了一丝萧索,“即使ròu体没有死,可是心已经死了。寂寞县的人都是没有家的人,他们不是妻离子散,便是光棍一条。” 易倾河敛容道:“这么说,这里的人或追求一种超我的境界来此避世,或家破人亡不得已逃匿在此。” 骆半仙点点头:“况且此间乐,谁又思蜀呢。” “没有寂寞之上的寂寞。”我chā了一句。 骆半仙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举起酒杯。 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亦举起了杯。凑近唇边,我蓦然发现,易倾河凝视着瓷杯,眼睛里反shè出诡谲的反光。我似乎能够从他眼睛里的影像看到酒液有些浑浊。 易倾河对着骆半仙道:“你下了yào!?” 骆半仙道:“噢?你确定一定下了yào。” “没错。” “我和你有仇。” “没有。” “那是为什么?” “难道杀人一定需要仇恨?“ “谁要杀你?” “有人要我杀你,我便杀你。” “是不是一定要喝?” “一定。” “你有把握让我喝下去?” 骆半仙依然保持着职业xìng的微笑:“请阁下满饮此杯。” 易倾河道:“如果我不喝呢?” 骆半仙没有回答。 我却仰脖一饮而尽,一滴都没有剩下,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一个人学会忘记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三千烦恼丝了。 酒就是杀手,可以杀死所有不快的记忆。 第五十三章 半仙之体 这不是梦境,这里是半仙阁。寂寞县惟一的酒家。 来半仙阁,一定会经过麻石街,就像武当山下的青微铺,麻石街同样也是寂寞县的入口。 麻石街有一个很古怪的家伙,扮演着守夜人的角色。他的抬头纹非常显眼,像松树皮。他说话的时候,不断地抠着指甲,有血丝殷殷地渗出来,他也不觉。 他穿着棉袄,下身单裤,麻绳捆在腰上,棉袄赤luǒ在外面,油油的污垢和鼻涕沾在袄袖和扣襟上,发亮。 他叫金龙。 逢着天有雨,金龙的啸声就会穿过寂寞县的麻石街。麻石街是寂寞县的步行街。所有从麻石街走过的人都或多或少曾经混迹于江湖。他们受到过伤害,也伤害过别人。麻石街成了他们摆脱过去的通道。 金龙的存在至少影响了丐帮两代人的记忆。遥想当年,他也是丐帮举足轻重的人物,为污衣派的首席长老。而今他是丐帮上一届帮主选拔中遗留下来的产物,也是丐帮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游dàng在寂寞县,无处可去。丐帮已与他为敌。 若是好天,你不会发现金龙的踪影。好天,他隐藏得比谁都深。除了他的那条黄狗,大概没人找得到他。若是雨天,他常在街头的一角,落下身子,多数时候露着肩胛骨,与他的黄狗厮守着。 金龙撂一撂额前的长发,暴戾的眼神经常惊了路人。路人之中的fù女与小孩总是尖叫,他顽固地考验着人对人xìng之初的体认。但他并不蛮野,他只打男人。 几乎所有从他面前走过的男人刀客、剑士、贩夫走卒不是武学上的菜鸟,都领教过。 金龙擅长抽冷子打耳光。 当他开始在抓狂的时候,他便在雨天里肆意宣泄、挥舞、张扬着,从街的这一头到街的另一头,在男人的脸上留下乌黑的掌印。 麻石街的老人说,疯子金龙,又作yīn天了。 金龙是疯,但他也有清醒的时候。比如现在。 “半仙阁怎么走?” “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他说完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没有还手,也不躲闪,捂着脸继续问:“可以带我去吗?” 他果断地摇摇头,说:“但我的狗可以带你去。”然后,我再挨了他一巴掌。 黄狗带路,我随行。跋涉了半天,洞庭湖水的味道已经淡了,我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也渐渐干了。 日暮西沉,酒旗高挑。 半仙阁的主人此时正着一身青衣,坐在酒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独自品酒。店里没有客人,伙计们都打起了盹,只有账房先生还在拨弄他的算盘。 这半仙阁是依先天八卦陈设而成,里面的酒桌也是八张,方位也是按照先天八卦所设。我坐在骆掌柜的偏东方,大概是在坤位。离主人约莫三四张桌子。我要了一坛五加皮,静静地饮着。 时至深夜,我毫无倦意。 骆半仙也毫无倦意,他一口一口云吞海饮自酿的竹叶青。 我边喝边看着他。我知道这样做并不礼貌,但我对救命恩人很感激,感激到我想进一步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也很好奇,好奇他会不会有痛苦的往事? 这个世界上纯粹的酒鬼已经罕有。 当他喝到第四十七碗的时候,店外响起骏马嘶鸣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长吁。 帘门一动,进来一位斯文人,头裹纱巾,身披儒服,腰佩长剑。 斯文人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店小二搭着块抹布走到斯文人的近前。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 “那您要点什么?” “竹叶青。” “要点什么样的下酒菜?” “只要竹叶青。”斯文人很不斯文地一指窝在角落里的骆半仙,“他的竹叶青。” 骆半仙一怔,随即悠然一笑:“既然兄台这么看得起在下的酒,不妨拿去。”言罢,扬手一掷,酒杯已稳稳落在中年人的桌上,道一声:“请!” 斯文人冷笑道:“你错了,我要的是你喝下去的酒。” 他拔剑,剑刺出。 骆半仙微笑依旧,无半点闪避,巍然不动。 可是斯文人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坐在坎位方向的一位绸缎商人不知何时飘到斯文人的身旁,而斯文人也不知怎地趴在了地上,他的胸口牢牢踏着一只缀满祖母绿鹅儿肝的靴子。 商人笑道:“赫赫有名的‘赌王’原来就这么脓包。” 时间过得很慢,现场一片静寂。 我尽管心里很惊讶,但是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我仍然不紧不慢地品酒。 “你就是江湖上人称‘赌王’的至尊贾。” 躺在地上的斯文人怒目而视,哼。可想此刻他必定是气急败坏,只不过为俎上ròu,不得不强压胸中怒火。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斯文人说完似乎恢复了一点自豪。 半仙阁里的气氛相当冷酷,每个人的脸变得恍惚和不真实。 先是骆半仙开口说话:“至尊贾,到此有何贵干?” “找人。” “既是找人,为何要动手动脚,直说不就得了。” 至尊贾没有吭声。 骆半仙又干了八碗,干得神采糊涂。他丝毫没有将谈话接下去的意思,大概就准备到此为止。 至尊贾道:“你不会想把我撂在这儿?” 骆半仙淡淡道:“你不配。” 至尊贾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 我醉睨了至尊贾一眼:“你想找谁?” 至尊贾依然一脸怒容:“哼,你又是谁?” “一个落难之人。”我昂然道,“你可以说了。” 商人又一笑:“你觉得他还有机会说吗?” “他没有,一刻也没有。”骆半仙拖着醉腔,摇摇食指,像一块破布,慢慢从桌上掉到地上。 他醉了,第一次醉。至少是我见到的第一次。 第五十四章 持剑行商 在半仙阁,我认识了把至尊贾踩在脚底下的商人。 那个商人说他叫易倾河,他不是个传统的商人。 我问他什么才叫传统的商人。 他说传统行商坐贾就是低买高卖赚取差价仅仅追逐金钱的商人。 我又问他,你跟传统商人的区别在哪里呢? 他说他是持剑行商。 持剑行商这个概念很新颖。他没有再对此阐释。他说在以后的日子我会慢慢明白。一年之后当我再见司马的时候,也终于明白。 君山的武林大会没有如期举行。江湖上也没有关于那起谋杀的确切消息,没有听到任何官方报道。即便有,也传不到这与世隔绝的寂寞县。 我丢失了身份。我已是个死去的人。 那么,秦莫离和京四郎呢? 他们是和我一样被人救起,还是真的死了。说不定他们不但活着,还在到处寻找着我。 我托易倾河帮我打听消息。 他是行商,去过很多地方,也将会去更多的地方。 骆半仙是坐贾,他经营着他的酒家,知足地过他的日子。 他们本来应该相安无事,秋毫无犯的。 可是他们却拧起来了。 因为寂寞县是一个隐秘的所在,如同杀手的行事风格。 骆半仙说江湖上知道有寂寞县存在的人很多,但知道寂寞县真实所在的人很少,也正因为如此,寂寞县才会安静,才会与世隔绝,才有点像武陵的桃花源的意思了。 骆半仙爱着寂寞县这片土地。他不容许一个人带着记忆离开这里。 “你可以带着记忆来,也可以活在记忆里,但不可以带记忆走,特别关于这里。” 我理解,那是为了保密。 易倾河并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禁忌。他说他只是商人,只是想来开发一下这里的热土,如果不行他可以走。 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半仙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留下来,二是喝忘情酒。 要想走,必须要喝忘情酒。喝过莫回头。 我扫了一眼杯中的微澜,即使这是dú汁,此刻也无退路。 于是发生了骆半仙强逼易倾河喝酒的那一幕。 忘情酒,一杯辄醉。我的腹中好比厄尔尼诺和拉尼娜jiāo替统治,骤冷骤热犹如冰火两重天。可是我的记忆没有死。 我还能回忆起那天,一袭青衣悠然飘举,宣墨般的长发散披着,不时拂拭着他的脸,他的短髭。 他的目光透过发梢,注视着我,dàng开云淡风轻的浅浅暖意:“你醒了。” 我醒了。 我在半仙阁住了一个月零八天。 每住一天,我会在桌腿上刻一横。 遇到易倾河,正好刻到第三十六横。 喝忘情酒的时候,又多了三横。 我还记得骆半仙叫骆半仙,他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半仙阁的哪一种酒最下饭,以及易倾河的靴子和至尊贾的脓包相。 我对骆半仙说:“我欠你一条命,他日有缘再见,一定报答。” 骆半仙冷冰冰道:“那是你的事。” 我的手指与脚尖正在麻木,渐渐向其他部位蔓延。 忘情酒的酒劲开始发作,有些像蒙汗yào,又有些像罂粟。我又一种飘飘yù仙之感,意识在不断制造着幻景,让我愉悦,让我失重。 江风浩dàng,一些飞鸟在从北方飞向江南。 庄园,流水,桥,浣纱,河边的女人......白马,剑,殿宇,长笑,山顶燃烧的落日......飞翔是短暂的,我在云朵里、土壤里、草丛里、水与火中一直飞、徜徉、穿行,经历了若干色彩斑斓的画面。 快速的情景穿chā使我神志不清,疲倦让我很快失去意识。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易倾河。我已出了寂寞县,我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寂寞县。 我问易倾河为什么还是喝下了那杯酒。 他回答我说,他不想死但更不想寂寞地活着,所以他鼓起勇气喝了那杯酒。 我们在哪里?这是我和他共同的问题。 我们躺在一张床上。两个男人手脚jiāo叠躺在一张床上很不雅观。 外面有人敲门:“客官,给您送洗漱水来了。” 我们同时起身,面面相觑,这里是客栈? 第五十五章 倾城之易 连升客栈是长安城最大的客栈,而且和乌蚕镇那间客栈重名,分毫不差。骆半仙出手真是阔绰,居然把我们从世外桃源的寂寞县送到了这个地方。这已经够让我惊讶了,更没想到,晏福早早在柜台前等候。一见我,他就上来问安。 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不光我来了,五爷也来了。” “什么?”我感到奇怪,“他不在襄阳么?” “接到您的信儿,他就连夜赶过来了。” 白玉堂刚进连升客栈的门,就跟我来了个拥抱。 “见到你活着,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是。” 白玉堂两手扶住我的肩膀,左右打量着:“嗯,瘦了。”他的身旁还跟着小屁孩儿,年纪大约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水灵清秀。 我指这孩子道:“大哥,这孩子是......” “哦......”白玉堂一拍额头,“我都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大哥的孩子,姓卢,名儿叫秋云。” “卢校尉之子......就是你从武当山接走的那个?” “是也。” “长得挺俊的。” 我正准备拉过来跟他亲热一番,顺便给个零花钱什么的。 那孩子攥着白玉堂衣服,瑟缩地躲在他身后。 白玉堂脸色一沉:“嗯” 孩子的脸颊晕出些绯红,噗噗地开始掉泪珠儿。白玉堂也没奈何,只得歉意满怀,带着些责怪的口吻:“这孩子好学聪明,学功夫的时候虎着呢。就是有些羞,怕生,像个女儿家。” 我打哈哈说:“小孩子嘛,都这样的。长大了就好了。” 晏福在一旁揖道:“五爷,是不是该用餐了?” 白玉堂笑道:“对了,我知道长安有一家老字号的酒楼。”他拉起我的手就要走。 我说慢,然后介绍易倾河给他认识:“这是我刚结jiāo的一位朋友。” 白玉堂粗略扫了扫,道:“既是你的朋友,不妨同去。” 易倾河道:“你就是白玉堂。” 白玉堂不悦道:“是。” “百闻不如一见。” “你听说过我。” “尊驾大闹京城,早已传遍江湖,fù孺皆知。” 白玉堂怡然自得:“还未请教......” 易倾河道:“易经之易,倾城之倾,山河之河。” 白玉堂身子一凛,肃然道:“易倾河!” 名剑山庄的易倾河。 第五十六章 美人如画 锦府是长安的老字号。它是锦江食王府在长安的分店。锦府内部的装饰风格很川西,感觉非常适合故友重逢,新朋相聚。尽管我从未到过川西,但白玉堂这么类比,我想一定有道理。 我一直很主观地觉得,蜀菜很咸很辣。 馋嘴ròu,樟茶鸭,竹蛙,富顺豆花,豌豆尖,徐妈米粑......白玉堂一口气点了六七个菜,外加自带的陈绍女贞。 我尝了下馋嘴ròu,辣。川菜是辣的。卢秋云不喜欢吃辣,他吐了吐舌头。白玉堂叹口气,给了他十个铜子儿,让他自己出去买糖葫芦吃。我环顾盘碟,好像少了点什么?对了,金色鲤鱼。 晏福很周到,他已经进了厨房。 本来厨房是酒楼的禁地,可是禁与不禁,完全是看银子说话。 不多时,晏福已将烩好一盘糖醋鲤鱼端了上来。然后闪立在一旁垂手侍候,他似乎很看重主仆之分。 在酒桌上我们聊了很多。 易倾河讲了许多关于名剑山庄的往事。 我和白玉堂听得津津有味。 名剑山庄的前身原是叫烽烟坊,为一代名流易笑天所创。 草创之初,烽烟坊是一座不起眼的作坊。后来专铸刀剑供给边疆将士使用,由于质地良好口碑甚佳,因此渐渐坐大。经过几代庄主筚路蓝缕开创基业,在江湖中有了不小的名气。再后来易氏子孙追随皇帝东征西讨建功颇丰,皇帝感念其功,赐了一座山庄给易家。到了易云的孙子易名手上,才将烽烟坊更名为“名剑山庄”。 名剑山庄自此开始崛起于武林。 改朝换代是王朝兴衰罔替的规律xìng现象,加上新朝一直采用重农抑商的政策,经济不景气,山庄运转日益艰难。名剑山庄从此衰落了百年。 这百年来,无数出身卑微或显赫的人想要振兴它,皆成泡影。无数仁人志士英豪枭雄为它洒下热血,都付之东流。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与其他山庄相比,它应该还算幸运的。像藏剑山庄,御剑山庄,书剑山庄,日渐式微,能在武林中屹立数载者寥寥无几。惟有名剑山庄虽已凋弊,却始终未曾在江湖中绝迹。出于患难与共的目的,名剑山庄与武林新贵慕容山庄合二为一。新成立的山庄仍叫做“名剑山庄”,两家共管。 “易与容共天下”,从此为天下第一山庄。 我心中一直藏着疑问,名剑山庄的少庄主怎么是个商人。 易倾河大概看出了眉目。他告诉我们说,名剑山庄与慕容山庄的合并看起来是强强联合,实为慕容山庄兼并了名剑山庄。慕容氏在兼并山庄之后积极筹谋,逐渐在山庄的实际运作中占据主动,基本控制了名剑山庄。 易氏虽然名义上还是庄主,实际上不可避免地沦为附庸。 “所以你就出走?” “不能说是出走,我只是出来散散心,顺便做点事。”易倾河自顾自地喝着,“我不能任由山庄易手他人,我还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我起码还要维持一个庄主的体统。” 白玉堂惋惜地摇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番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易倾河叹道:“我当初也劝家父,无奈家父固执不听,还有我那妹夫一个劲地从中撺掇......唉!” 我把话题扯开,好奇道:“你还有妹妹?” 白玉堂轻旋把玩着酒杯,幽幽眇眇:“他的妹妹就是江湖第一美人易青碧。” 我字字咀嚼道:“第一、美人。” 白玉堂失神喃喃:“美......美得虚幻,美得让人不安。” “你见过?” “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易倾河道:“白老弟见过舍妹,那么,也一定见过我那妹夫了。” 白玉堂道:“这倒没有。” 我用筷子撑住下巴,兴致勃勃地问:“第二呢?” 白玉堂正嚼了一口鲤鱼ròu,稍稍一怔:“第二嘛,你见过。” “谁?”我满心期待着他说出的名字是杨爱。 “曹紫柔。” 易倾河搓掌道:“说到曹紫柔,还真有些遗憾。当时家父病重,我本来打算娶她回家成亲,给家父冲喜消灾的,可惜曹家灭门,她也由此失了音讯。” 我心道,幸好你没娶到,敢情你想跟皇帝抢女人。 白玉堂只言片语悠悠沉淀:“命里有时终须有......” 我抢道:“命里无时莫强求。” 三个人相顾,哈哈大笑。 “当浮一大白。” 第五十七章 名剑之名 轻松的话题聊完,沉重的话题就呼之yù出。 我低下头,重重地吁出一口气,调整一下心情。 “有秦莫离和京四郎的消息么?” 白玉堂道:“没有。” 江湖上没有关于秦莫离和京四郎的任何消息。他们从人间蒸发,是葬身湖底,还是藏身山林,我不敢下结论。 我已领略过失去的痛苦。 “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是为什么?” 白玉堂道:“你去君山,想必应该对‘君山七雄’有所耳闻?” 我摇了摇头。说来惭愧,我在江湖阅历方面贫乏得近乎白痴。 白玉堂道:“那么,你至少跟‘御海飞叉’鱼俱罗打过照面。” 我点了点头。 白玉堂继续说:“谣传鱼俱罗跟‘君山七雄’之一的向卧龙勾搭连环,意yù借大会之际剿灭武林同道。” 闻言,我霎时一惊:“目的是什么?” 易倾河道:“铲除异己,君山从此不就独占鳌头呗。” 白玉堂道:“初时闻信我也以为这样,但后来向卧龙被司马道德所杀,谣言不攻自破,又有了另一套说法。” 我不由好奇:“还有什么说法?” “向卧龙勾结南海派制造事端,让君山与整个武林对立,逼司马道德下台。” “哪种说法更可信些?” “君山无人出面辟谣,纷传向卧龙已死,死无对证。” “鱼俱罗呢?” “鱼俱罗啊,有人说他沉到湖底喂了水怪,也有人说他逃回了南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自从洞庭湖惨案之后就没人见过他。” 白玉堂把那次事件称为“洞庭湖惨案”。 我说:“这事就这么算了?” 白玉堂嗟道:“还能如何?” 易倾河道:“两个六扇门捕快失踪了,岳阳官方就没有一点表示?” 白玉堂苦笑了一下:“岳阳太守根本是个糊涂官儿,他照着这第二套说法依葫芦画瓢写了奏本,早已递jiāo刑部了。” 我忍不住骂道:“什么狗屁官!” 白玉堂想了想,轻轻扣着桌子:“到底我走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和秦莫离去君山做什么?” 我从无涯访问大相国寺开始,上武当、走长沙、入洞庭,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须由经过讲给他听。语毕一叹,偷瞧白玉堂,他大有沉湎之意。 白玉堂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打住了。他撇下碗筷,在雅间来回疾走几步,终于抬起头,下定了决心似的,转身看向我:“咱们去华山吧,据说一流的武林高手都喜欢在那儿叉架。” “华山,听起来很气魄,你去过吗? ” “没有,可是从小我就一直仰慕,那是习武者的朝圣地。” “去那做什么?” “论剑。” “论剑?”我嘴角一撇,似笑非笑,“我以为是去查案。” “论剑与查案并行不悖,说不定可以一石二鸟。” 我不想去,我想去找杨爱。可我又不愿驳白玉堂的面子,所以也就架不住他一顿劝。半推半就。 “这个、唔......嗯,我” “你也有兴趣是不是?”白玉堂喜逐颜开。 我咽了咽唾沫,有些无奈:“小弟奉陪就是啦。” 白玉堂又对易倾河道:“易兄,你看......” 易倾河双手抱胸,沉吟道:“名剑山庄的剑也是剑。” 白玉堂纵声长笑。他边笑边说:“晏福,备马。” 晏福如今已经成了白玉堂的厨师,信使,贴身管家。 “小少爷还没回来呢?” 白玉堂发热的脑袋稍微冷却了:“哦?那就去找他。” 第五十八章 金庸 屋脊之上寒鸦惊起,长安道上响起了马儿奋蹄的踢踏声。 卢秋云舔着糖葫芦,嘴巴周围都染上了红色的糖稀。 白玉堂对卢秋云道:“云儿,还记得叔叔教你的那首《少年游》么?” 卢秋云瓮声瓮气道:“记得。”然后他开始背诵。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白玉堂满意地点头,不经意地吞了一口陈绍女贞,也琅琅上口:“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猛地甩鞭策马,他骑着的红驹像一簇骄傲的火。小小的卢秋云抱着他的腰并骑而行,感觉真像父子俩。他俩的声音加起来也不到三十岁。尽管年轻,却有说不尽的萧索与苍凉。 我们纵马疾驰数日,来到华山脚下。比我们来的早的人不在少数,大多以看客为主。他们慕名而来,慕的是华山之名,亦是天下第一之名。 晏福一边牵着卢秋云的小手,一边把坐骑牵去喂草。卢秋云不时回过脸来看我们。白玉堂向他挥挥手,叫他好生听晏福的话。 华山削成而四方,以险著称。一山飞峙,恰似空中楼阁,许多人因此望而却步。 易倾河、白玉堂和我三人缓步上山。缓,一是因为险,二是人多,多到摩肩接踵。 山脚有许多售卖纪念品的店,多是一些卖货郎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我根本不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白玉堂、易倾河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就更不会多看一眼,但是有一家特色书局也吸引了我们三位。店名很特别,叫“老汉秘笈”。 书局里有一老一少两人,老人吆喝,少年整理。 “老板贵姓?” “小老儿姓金,不是什么老板,只是做些小生意。” “你这都卖些什么秘笈?” “凡是在江湖中流通的都有,什么《易筋经》、《一阳指》、《北冥神功》,”金老汉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一本书,哗哗地翻着,对白玉堂说,“你看,这本《辟邪剑法》纸张多好,正版线装本,买一本吧?” 白玉堂摇手:“我不练剑。” 金老汉又说:“没关系,看你挎刀,一定喜欢刀法,我这有《金乌刀法》、《南山刀法》......喏,这个《胡家刀法》最棒啦,练过的人都说好,年轻人,你要不要,要的话给你打折?” 白玉堂搪塞道:“你放下,我看看......” 我拣起《辟邪剑法》,刚翻开,就看到什么“yù练此功,必先自宫”的,问金老汉:“练剑还要自宫,头一回听说。” 金老汉笑道:“这是骗人的,哪有男人自宫才能练好剑的道理。男子到了发育除了个头长高以外,主要是肌ròu增加,而女子是脂肪增加。男人如果自宫,雄xìng激素必然减少,身体特征女xìng化,试想,一身赘ròu怎么能武功盖世呢?” 我说:“照这么说,这些书是骗人的喽。” 金老汉道:“一本地摊货不能代表整个书店都是地摊货,你可以看看别的嘛。” 易倾河拈起架子上的一本书,翻了翻:“书写的太罗嗦了......老板,有没有什么武功速成法,心法辅导书,三天破解名家攻略的......” 金老汉乐呵呵道:“有哇,没摆在外边,来来,里屋请......小昔,外面照应着。” “哎。”少年软软应了一声。 金老汉一挑帘子,作了个请的手势。易倾河进去了。 我对秘籍的兴趣转移到了少年身上。这少年长了一副女人都梦寐以求、男人都十分讨厌的面孔,将来定是个美男子。 “小兄弟,你在这局子里打杂?” “是啊。”少年看了我一眼,继续整理书籍。 我没话找话地跟他攀谈起来。从jiāo谈中,我了解到少年姓颜,叫颜如昔,名字起得寓意很深。他家有老母,没有儿女,有一个兄长,在外打工。 去年,他兄长死于瘟疫。家中没有了经济来源,他为了补贴家用,就到书局里做帮佣。母亲要人照顾,家里只剩他一个男丁,所以他不能像他哥哥那样远赴异乡。 我翻阅了几本书,除了武功秘笈之外,还有些介绍各地风土人情和英雄豪侠的书,著作人是“百晓生”。我浏览了几页,其中有些写的还行。譬如说《荆襄人物志》、《武林宝典》、《兵器详解》,就很富有知识xìng趣味xìng。 “拳法是所有武功的根基,蹦闪连转,势势相连。你看看,《七伤拳速成》......” 帘子一动,金老汉的声音就溢出来。 但听易倾河道:“为什么秘笈都泛黄,或者破烂不堪,又或者字迹模糊?” 金老汉答:“年代久远。” 易倾河又问:“何以小册子居多?” 金老汉答:“方便携带。” 白玉堂丢下了手中的书,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买不买?” 我说还没想好。 白玉堂道:“那就走吧,下山再来。” 我同意,于是对里屋的易倾河道:“易庄主,你不走,我们先走了。” “就来,就来,”易倾河的脑袋从帘子里探出,又缩回去,“老板,我买十本,五折怎么样?” “六折,这是吐血价,不能再低了......” 第五十九章 斩魅 从“老汉秘笈”出来,我们沿着山脚往山上爬。 走到华山西玄门的时候,须援铁索而登。这就要考较轻功了,我的那套八步赶蝉终于派上了用场,忍不住拿出来现。白玉堂和易倾河都是成名人物,上乘轻功定是不在话下。大家顷刻即上,连上了七八里,滚入眼帘的是一幕青坪。这时候稍微歇了会儿,我回望,还有不少黑点循着我们的轨迹放大,如法pào制地踏上青坪。心中叹道,果然,江湖中人才辈出。 他们用的是各大门派的绝艺。一苇渡江、梯云纵、云龙三现、壁虎功、踏雪无痕......看的我眼花缭乱。 草坪的尽头山石如削。转弯,过桥,峪道坡陡路长,一颗硕大无比的石头挡住路。 这个石头的名字很诗意,叫做回心石。 石头也是可以回心转意的么?石头不能,人却可以。 有一些人在此畏险不前,原道返回,尽管他们的轻功不错;有一些人观望不前,他们心中打了退堂鼓,行为却保留住面子;有一些人,譬如我们,铁石心肠,丝毫没有回旋的打算。 上山的路又陡又长,又长又窄。单凭眼睛看,就觉得要侧身才能过。势如刀削的山壁,天开一线的缝隙,置身其中有如危卵系于孤巢。 古松相映,妙趣横生。风穿松林,此起彼伏,好像吹弹丝竹。远远地有一处石亭。易倾河说,那是赌棋亭。曾经有一个皇帝和一个道士在亭子里下过棋。他对华山的熟悉程度甚过白玉堂。真疑心他不是第一次来。 亭子赌棋。 两个人在下棋。 一个人在观棋。 没有棋子,没有棋盘,下的是盲棋。 下棋是一男一女。男一身鱼鳞衣,头发半散半束;女的眼瞳幽深,红衣红袄,肤色倒是白的不同寻常。 观棋的是一个小鬼,垂髫童子,把头搁在石桌边观看,样子十分天真。 围棋棋盘大,坐标难记,变化多端,即便是长期浸yín的人也未必下得来盲棋。我在大相国寺只见过一次。那是主持与少林达摩院首座无涯的一次手谈,但也只下了不到两百手,就因记忆混乱而不得不中止。 棋盘在心中,棋子在心中。他们的手在是石桌上象征地比划着。男的手除了食指和拇指缠着厚厚的茧子外,其余的部分都很光滑。女的手白皙柔嫩,像绸缎铺里上等的丝绸,泛着白蜡般的光泽。美中不足的是中指有一圈微凹的瘀痕,所以离绝美就差了一点。 男的嘴里说“东五南十二”,女的却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写着,“东五南九”。隔一会儿男的说“西九南十”,女的把刚才的字用袖子擦去,再写“西八南十”。一共下了三十几着,男的说话,女的始终未发一言。 忽听男的说:“你输了,我赢了九目。” 女的笑意吟吟地把字迹擦去。 小鬼拍手道:“噢,爹爹赢了......” 白玉堂本就是个风流人物,文艺方面是把好手。易倾河出身名门,对于棋道自然也是熟稔。我看到他们俩的手指开始jiāo错,摩拳擦掌,已有跃跃yù试之意。 易倾河淡然地开口,温暖而干燥:“手风慵展八行书,眼疾休看九局棋。” 那男的霍然起身:“你也认得今古九局。” 易倾河道:“幼时得遇良师,识得其中一二,你们刚才所弈,乃是九局之一。” 今古九局是前朝棋宗第一国手王积薪撰述的,历时百年验证,堪称棋界扛鼎之作。棋艺能够追得上他的往古了说,有战国的弈秋,往今了说,则有龙飞虎。 男子问:“你遇的那位良师莫不是龙飞虎?” 白玉堂听到龙飞虎三个字神色微妙。 易倾河轻叹一声,颓然道:“若龙飞虎是吾师,兵器谱上我怎么也得进前十呀。” 我皱了皱眉:“兵器谱?” 白玉堂道:“你没听说过吗,百晓生作兵器谱,品评天下兵器,下至贩夫走卒,上至高人名宿,皆以上榜为荣。” “兵器谱其实就是英雄榜,说到底,兵器并没有生命,有生命是使用它的人。” 没有生命的兵器只是工具,只有与人合一,才能彰显它的光辉。 “那么,百晓生又是谁,他凭什么资格品评天下的兵器!难道他是天下第一?”我只知道天下第一目前是李惟春。 “他不是天下第一。”易倾河把拳头放在嘴前轻咳了一声,“天下第一是霸王qiāng。百晓生的兵器谱还算公正,有深厚的群众基础。” 白玉堂讪讪道:“不见得吧。” 我顷刻领会了白玉堂的意思。他显然对兵器谱的公正xìng颇有微词。 易倾河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百晓生世代积累下来的名声。” 我一怔:“百晓生不是一个人?” 易倾河道:“百晓生是一个称号,一个家族的称号,但家族中每一代只有一个人最终拥有这个称号,那个人便是百晓生。” 男子chā口道:“你们有没有兴趣下一盘?”他这话对了白玉堂的脾xìng。 女子让开座,俯身对小鬼作了几个手势,大意是叫他一边玩去。小鬼怯怯地走到亭外玩石子。然后女子迈着细碎的步子淡雅地走到男子的身边,一双白蜡般的玉手搭在男子的肩上。看起来是一对夫fù,琴瑟和谐。 白玉堂坐下就要弈。 男子先说:“这座亭子叫赌棋亭,据说当年一个道士和皇帝在此亭中弈棋,以华山为赌注,结果道士赢了,于是皇帝将此山拱手相送。” 白玉堂脸上掠过一丝顽皮之色:“赌棋亭倘若不赌上一局,似乎对不起这名号。” 男子回他一笑:“如此说来,你也同意了。那么,赌注呢?” 白玉堂道:“我只有两样东西,或许你有兴趣。” 男子笑眯眯地说:“说来听听。” 白玉堂一解腰间的褡裢,撑开束口,里面黄澄澄一片,清一色的金叶子。又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坛子酒,上等的陈绍女贞,俱放在石桌上。 男子看看这两样东西,无动于衷。 白玉堂一指搁在石凳上的刀。那是一把普通的钢刀。 “你要它?” 男子摇头道:“金钱、酒与刀,固然是江湖人所好之物。只是于我,全无兴趣。” 白玉堂微愕了一下:“唔,那白某身上还有什么你感兴趣的?” 男子还轻松置笑的脸陡然沉下来,旋即变得凌厉而嚣张,他冷冽道:“你的命。” 我和易倾河低低“啊”了一声,相互jiāo视一眼,心中已有了戒备。 白玉堂并未慌乱,他若有所悟地点头:“你的提议很合我的胃口,只是你赌得起么?” 男子道:“既然我说得出口,就赌得起。” 白玉堂铿然如金石的声音在亭中响起:“好!”他提过旁边酒坛,拍开封泥,自己先干了一口。 男子道:“未弈先饮酒未免不吉利,你就不怕喝的是断头酒么?” 白玉堂冷笑道:“是不是断头酒,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男子一愣:“那谁说了算?” 白玉堂向上指着赌棋亭的亭盖:“它说了算。” 第六十章 作弊者死 他们一共下了两百余着。 我隐约瞧出胜负的端倪,手心里不觉替白玉堂捏了一把汗。白玉堂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反应也迟钝了,说话结结巴巴,对棋盘的记忆出现了松动。 男子却还是那么清醒明辨。 白玉堂道:“西十北十九。” 男子干笑道:“那位置我没有提子,而你在一百八十三招时已经小飞,如何还能落子?” 白玉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微露惭色。他重下了一招。 男子又是类似的提醒。 白玉堂踌躇了半晌,嘴唇嗫嚅,想说却又无从说起。他面色灰暗,怅然投子:“输了。” 这回我和易倾河连低低的“啊”也没有了,只有不断下沉的心。 白玉堂颓然道:“我这条命是你的。” 男子沉吟了须臾,微笑道:“我们再下一盘,你若赢了,我便把命还给你。” 白玉堂道:“输了呢?” 男子道:“那就留下他的命。”他戟指我,那眼色像要吃了我一般。 白玉堂转身望我。 我好半天没有说话,只觉热血上涌,脑子里就只有生死两个概念在纠缠。 男子正要开口催促,白玉堂已转回身道:“不行,我不能拿我兄弟的命开玩笑......” 我忽然抢白:“可以,但是你不准作弊。” 男子沉声道:“难道我刚才做过手脚?我不是裴秤,却也追求公平。” “裴秤?” 易倾河掩嘴低声对我说:“就是公平大侠裴秤,别问太多,好像我们是门外汉。” 看来易倾河嫌我嗦,我也就不多嘴了。 白玉堂这回面目凝重,比上回严肃十分。可是令我瞠目结舌的是,白玉堂口述棋招不及上回的十分之一,便已落败。 我泥塑似地怔怔地看着白玉堂。白玉堂一言不发地看那男子。 男子道:“胜负已决,生死已定。” 我“啊”了一声,失望得说不出话来,这样被人取了xìng命,实在窝囊得紧。 易倾河却不知在看什么地方,惘然若失。 白玉堂狂极大笑,笑动山谷,他笑完齿冷道:“匹夫安敢惑吾。” 男子一怔,冷冷道:“阁下想要赖账。” 白玉堂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男子瞥他一眼:“红极江湖的白玉堂,江湖上谁人不知......” “你既然知道,却又在此摆谱,可是蓄谋已久?”白玉堂的瞳孔不断收缩,窄成一条缝,“你dú设生死局,不就为了引我等入瓮。” 男子脸色微变,却还是强作镇定:“那又如何,你已入局,不是我强逼,是你自愿的。难道说,你要食言自肥?堂堂的白玉堂也学会耍赖,这事若传将开去,不知武林之中有多少人要笑掉大牙。” “我没说我不遵守约定。” “噢?” “假若在下棋之中作弊,这局棋算不算数,这赌约算不算数?” 男子道:“这......” 易倾河呛声道:“当然不能算。” 男子慢吞吞地点点头。 “那么,你还想要我的命,或者要他的命?” “我并没有做什么手脚,这是盲棋......” “但是这是我和你的约定,是你和我在下棋,不是你老婆在和我在下棋。”白玉堂眉头皱得更深,“抱歉,她是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是你老婆?” 他说话的时候,我和易倾河的目光不由地转向了那个女人。女人娴静的姿势和神态都不免有一丝慌乱,她一缩手,离开了男子的身体。 男子肩头一松,僵硬地笑了笑。 “她是我表妹。”他又补了一句,“可是你没有证据。” 我一点不相信他们仅仅是表兄妹这么简单。他们更像一对夫妻。 “我不需要证据,既然我发现了,我就不需要。” “白玉堂,你也忒霸道了,你说不要就不要。”男子愤然起身,“既然发现了,你为什么不早说?现在说可有赖账的嫌疑。” “我之所以一开始秘而不宣,是因为我还要仔细看清楚,她是怎么帮你的。” 男子道:“你倒说说,她是怎么帮我的?” “问题都在手上,她的手从开棋就没离开过你的身体。她在你身上写字,凭着出乎寻常的默契,你能够觉察到她写的什么字。” “笑话,就算如此,感应也需要时间。我能迅速对你的棋招作出回应,你怎么解释?” “这还用解释?她提醒你的自然是关键之处。招招都要提醒,你还奢谈什么棋术!”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承认。”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有办法让你承认。” 白玉堂拔刀。一刀挥出。收刀。 第六十一章 公示仇恨 衣絮飘飞。男子没有作任何抵抗。他任由白玉堂的刀凌辱了他的尊严。他只是失去了肩部的一小块布料,luǒ露了一小块皮肤。 男子终于摇了摇头,无奈笑道:“白玉堂,我果然还是小瞧了你。” 白玉堂道:“你没有小瞧我,你是太小瞧你自己了。你完全可以封住我这一刀。” 男子哼了一声:“我能挡住你的刀,还能避过他的剑?”男子的目光迎上了易倾河。易倾河按剑的手并没有丝毫松动。 “就算我还能避过他的剑,难道能挡住你的第二刀?” “所以你不抵抗。” “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何必再文过饰非,岂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他看出什么了? 我偷偷地挪动脚步,走到视角可以触及男子后肩的方位,死死地盯着。 男子的后肩有淡淡的痕迹,像指甲划过一般。 如果写的字不能够力透衣衫,在皮肤上留下讯息,又怎么能够让神经感知,传送给对方呢? 白玉堂所言非虚。 男子一脸愠怒:“不过,我真正想杀的并不是你!” 白玉堂道:“哦?” “我要杀是他!”男子指向我,露出混合了仇恨、兴奋,又有些迫不及待的神情。 我却忍不住破颜一笑:“我跟你有仇?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不代表你我之间没有仇恨。” 仇恨是可以通过第三方传递的。仇恨也会卷入很多不相干的人。 “在公布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之前,不妨先说说你是谁?” “我叫令狐兜。”男子指着身旁的女子道,“她叫丁月如。” “好,令狐兜,你可以公示一下你我之间的仇恨了。”我很好奇。 第六十二章 温柔的杀机 “我们之间没有仇恨。”令狐兜如是回答,“仇恨已遗落在乌蚕镇。” 我听他说到这里,心念一动,隐约想起了往事。 “你是为她而来?” 令狐兜点点头。 我没有说话,有那么一会儿,我像是连呼吸都忘却了。 杨爱还活着,杨爱还恨我。孤星门没有因杨悲秋的死而消失,反倒是杨爱成了他们新的领袖? “她说你欠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条人命。” 我以为我亏欠她的是情,她索要也只是情债,但她还念念不忘那桩命案,也难怪她不忘。换做是我,我又怎会忘。想起前因后果,不免有些莫名黯然。 “只是一条人命?” 令狐兜瞳孔收缩:“一条人命还不够?” “不够。应该是五条人命。” 令狐兜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你说得对。”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是我不准备偿还。” 我扬眉一笑,非常适切,非常机警地说,“如果要,就叫她亲自来拿。” “不必了。”令狐兜屈指在石桌上轻轻一敲,神色冷漠至极,“一事不烦二主,就由我收下吧。” 最好的刀是隐蔽的刀,忽然掏出,一刀封喉。 大刀吓人,小刀杀人。这是江湖上亘古不变的真理。 蝴蝶刀,可以折叠,刀柄夹住刀锋,甩开即可。远攻近搏,老少咸宜。 令狐兜在刺杀我的时候还不忘做个小广告。他施展了他最为得意的小刀流,把我作为实验品。 我移开视线,暗暗地叹了口气。我能够活到今天,靠的并不是运气。我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夹他的刀,二是给了他一肘子青春肘。 我挖煤练就的指力和白玉堂教给我的青春肘不是吃素的。那么,令狐兜吃了一肘子之后,闷哼了一声乖巧多了。 丁月如这时候冲了上来。作为令狐兜名义上的表妹,她没理由袖手旁观,她飞快地做了几个动作。每一个动作都很温柔,娴雅。可是在这温柔之中,却暗藏着无限杀机。 她的手刚上我的身,我感到一阵酥痒,然后便是疼痛。我赶紧一抖,滑开一丈。肩胛这时突然剧痛起来,一个血口气赫然在目,幸好刺得不是很深。顺势还拍了我一掌。 喉咙的铜甜味不快不慢地涌到唇边,轻松地淌过一眼泉。我很快举起袖子抹了一把嘴唇,不想让白玉堂知道我受了伤。 有时候,我也是个骄傲的人。 白玉堂像一道山横在我面前,他在我撤步之后迅速帮我屏护左右。 丁月如没有在白玉堂手下走过三招就被扣住了腕子。 我看清了。丁月如的手指,手指剑。 手指剑是套环在指头上的微型短剑。 易倾河喃喃自语:“蝴蝶刀,手指剑,杀手夫妻......百晓生的兵器谱上一定也有你们。” “去你娘的,百晓生干我屁事!” 令狐兜甩动蝴蝶刀,左右晃动,一尺见方的区域内刀影十分缭乱。片刻的喘息已让他卯足了劲。他救妻心切,连施杀招。 白玉堂只好松开了丁月如的腕子,退求自保。 刚刚挨骂的易倾河此时粉墨登场,他一出剑就结束了这场乱局。 他的剑不求快,这与秦莫离有些相似。 他的剑有名家的风范,却归结不出是哪一家。不是易倾河自成一家,他的剑路夹杂着好几种风格,只是我说不上来。 第六十三章 棋武士 我至今所见过的剑客当中,秦莫离、出尘......凡是有点出息的,都是纯粹的一种风格,没有杂色。易倾河的一剑就释放出三十三招,又收闭于第三十四招,始终不过一剑。他故意在炫耀本事,炫耀的同时也露了短。他一味地模仿每一家,每一路的精华,即兴会有点原创,却没有糅合成属于自己的一脉,但用来对付令狐兜已经足够。名剑山庄的剑毕竟众采百家,杂以自创。 令狐兜的一根指头落在地上,染上了尘埃。那是他的拇指。他弯下了腰,捂着手,哇哇地叫开:“我的拇指......呜......拇指......” 丁月如撕下裙裾,打算帮他止血。 “嗖”、“嗖”,几个石子飞了进来。石子的目标是我们。 从这石子的力道看,不像是暗器。 随后小鬼映入眼帘,他用的武器跟令狐兜如出一辙。可他的刀技相对逊色得多,应该说,他属于吃素的一类。但是白玉堂不喜欢吃素。他也只出一刀,这一刀没有预兆,收放自如,好像只为了过个眼瘾一般。小鬼魂飞天国。 做杀手就要随时准备付出代价,死不过是其中一种。 令狐兜道:“对于他的死,我并不伤心。” 我敢打赌,小鬼十之八九是令狐兜的徒弟。小鬼的死对他似乎一点影响都没有。我刚想替小鬼感到不值,丁月如无声地张大嘴,哀恸的眼泪滚落。她像哑巴一样哭泣,难过极了也只能低呜,或许,她就是个哑巴。这算是对小鬼在天之灵的安慰吧。 我俟她哭完,才发问道:“那么,乌蚕镇的那些人呢?” “概莫能外。”令狐兜很肯定地说。 白玉堂指着他的如花美眷丁月如道:“即便是她?” 丁月如丝毫不受谈话内容的影响,平静地看着他和我们。她好像在等一个答案。我有点怵,做杀手的一定要有一份喜怒不行于色的特质? 我、白玉堂、易倾河三个人相互对视,决定给令狐兜一个选择题。 白玉堂皱着眉道:“两个只能活一个。” 令狐兜闻言气结,指着白玉堂连说了好几个“你”、“你”......恨恨地说不成句。 我说:“你爱她吗,你是否愿意为她而死?” 白玉堂说:“或者放你一条生路,让她为你而死。” 令狐兜迟疑了,他没有点头的勇气,更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他对白玉堂的请求居然不是放过那些与他生死患难的人,比如丁月如。他优先考虑了自己。 “可不可以放我一条生路?” 这对杀手夫妻到底是怎么结合的?令狐兜如此冷酷无情,丁月如真瞎了眼,和他来趟这人生。 白玉堂不住地发出冷笑声:“你就这么自私?” “求生是人的本能。对于我徒弟的死,我都不伤心,我表妹死了,只是换了一个对象而已。” 令狐兜居然笑眯眯的,他好像没什么羞耻之心,“人要命地活在这世上干嘛?生命是宝贵的,我们要珍视它。活人怕死天经地义。武林中无论正邪善恶,为什么怕死的总遭到一致的鄙夷与唾弃?” 我说:“为什么?” 令狐兜振振有词:“之所以舆情一边倒,是因为那些人,包括你们,不敢站在不道德的一边。” “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是懦夫?” “你以为呢?” 我没有反驳,不是无语。我承认每个人都有不道德的时候,却不认为不道德是可以被宽宥的。 “你虽然不具备顶级杀手的才能,却已有了顶级杀手的心理素质。” 白玉堂颌首道,“可惜我并不是个爱才惜才的人。” 令狐兜这才有一点后怕,嘶声道:“就没一点商量的余地?” 白玉堂眨了眨眼睛,对令狐兜说:“也好,那就再赌上一局。赢了,你可以活着离开。” “这次赌什么呢?” “赌今年的‘天下第一’花落谁家。” 华山论剑一向以决出“天下第一”为己任。 “还是下棋?” “不,观棋。” 令狐兜左顾右盼,甚为不解:“观棋?” 白玉堂振声道:“对,因为这盘棋你我都没有资格下。”他的音调紧绷而高亢,略微有些走调。 什么棋,这么牛逼。白玉堂都没有资格,我还有么? 我也没有。 第六十四章 情殇 杀手不讲道德,自然也没有所谓的道德优越感。 “有区别么,你放了他即是放了她......” 我只说了一半。 易倾河对白玉堂道:“他的意思是说你不会对一个女人下手,你放了令狐兜,也就等于放了丁月如。他算准了你不会对女人动手,而且是一个残疾的女人。” 令狐兜蹲在那儿嘿嘿笑道:“你说得对。” “你们是杀手,对付杀手的办法当然是以杀止杀,难道是道德感化?我从不杀女人,可不代表我不破戒。”白玉堂冷森森地恐吓道,“更何况我刚刚就已破了戒。” 令狐兜道:“噢?”他的目光不由地转向躺在血泊中的小鬼。 白玉堂道:“你可以自己走,也可以让你最爱的人活下去。” 令狐兜一呆,顿了顿,yù言又止。 我忍不住把心中的厌恶说了出来:“我真怀疑,你喜欢你表妹么,你们号称杀手夫妻,到底是也不是?” 令狐兜把头埋到膝盖,双手抱腿:“我没出息,我怕,我当着她的父母都不敢说,我是个孬种......” “让他走。” 丁月如突然开口说话,吓了我们一跳。她的声音颤颤的,口齿不是很清楚,但意思已经说了出来。伴随着声音的变化,她的脸色也起了变化,一片铁青。情绪不太好,摇摇yù坠的样子。 令狐兜骇道:“表妹,你能说话了?” 丁月如不理他,却叹了口气,浮现出一抹温柔之色,像在对我们倾诉:“我曾经问过他,你最喜欢的人是不是我?他没有说。” 她的眼色渐渐怨dú:“我等他的回答已经等了二十年,我告诉自己,如果他不说,我将不再开口说话,直到他把那几个字说出口。” 我略一思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忍不住问起,他可能会骗你。” “我想过。” “那么,你为什么要开口?” “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玉堂道:“我没有说一定要杀你呀。” “任务失败,你不杀我,自然有人要我的命。”丁月如夫子自道,“我和表哥自小就被指腹为婚。那一年,我十六岁,表哥来到我们家,说是来完婚。爹娘叔伯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说我年纪还小,让过几年再说。其实就是在搪塞,嫌贫爱富。因为那年表哥的家乡遭了兵燹,被一把火烧了,已是一贫如洗。爹娘故意冷落表哥,想叫他知难而退。但他钟意于我,一晚在后花园偷偷幽会,结果给爹娘的侍婢发现。爹娘震怒,遂将表哥赶了出来。我既寄心与他,也就不作闺门之态。就在次日,我们私奔了。我对他一直充满信心。然而生活的艰难让我们正视现实,我锦衣玉食惯了,过不了苦日子。表哥也舍不得我过苦日子,我们一路颠沛到了长安,干起了杀手的营生。” “杀手的生意,来钱快。” “只是他变得越来越冷酷,越来越来嗜杀。那个人教给他本事,却给他灌输了不少可怕的东西。” 那个人?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那是一个很会左右人成长和影响你价值观形成的人。 丁月如幽幽道:“他待我没有以前好了,待人也没有以前热情。他眼里像是没有我了,他在想着我们没有的东西。可我们有钱了在一起了,这还不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么?他不开心。跟他在一起,总让我感觉在yīn天里过活。”她绵绵地吐出淤积胸中的长气,仿佛要把心底的恐惧都在这一口怅然中吐尽。 “我问他,你喜欢的人是谁?他不说,我从此不再说话。” 令狐兜喃喃道:“不错......我记得那是刺杀兵部侍郎的前一天,你问我,我没有理你,我太在意任务了。” 丁月如恨道:“为了任务,你就忽视我么?” 令狐兜哑然。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知该安慰还是嘲讽。 我目露凶光地问了他一句:“告诉我们,谁是你最喜欢的女人?” 令狐兜的喉结上下窜动,他咽了咽唾沫,想说出答案。 丁月如道:“不用了,我已不想知道。”她突然抬起莹莹玉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抹,鲜血顷刻溅了出来。哐当,手指剑滚落在地上。丁月如枕着自己的胳膊栽倒,姿态还是很优美。 她饮剑自裁,出乎我意料之外,也令白玉堂错愕不已。 白玉堂的脸上掠过惋惜之色。 令狐兜震惊了,呆了,瞬间的变故让他无所适从。他会哭泣么?只见他眸光闪动,给自己扇了重重一耳光,脸颊迅速肿了起来。就这么地呆了半晌,令狐兜神色竟然恢复了从容。 “我表妹已经死了,赌与不赌,也没什么意义了。” 令狐兜抱起丁月如的尸身,出了亭子,落寞地向山下而去。 白玉堂没有拦他,在他身后大声说:“我们还会再见吗?” 令狐兜身子一顿,他慢慢低下了头,又昂起:“不会。” 再见面的话恐怕没有闲情逸致下棋了,只有厮杀。 第六十五章 华山再论剑 离开了赌棋亭,我们从索道出发。道路艰险,向上匍匐望去,山岗如削出的一面坡,高数十丈。而下面就是千尺的峡谷,掉下去不说粉身碎骨,也足以摔个生活不能自理。 愈往上走,索道愈有限。遇到转弯之处,须侧身而过。渐渐地,仅剩前人凿下的几个足窝。千丈绝壁,直立如削。岗石上没有树枝藤蔓可以攀援,要想到达峰巅,只有施展轻功。 我们蹬着足窝,一冒一冒地纵身飞跃。连跃了百余次后,我们攀上了西南崖边的迎客松。 南峰,华山极顶。峰顶的崖刻实在太多,多是纪念和感诵,琳琅满目。 我看到了末世王孙的诗句“输革满盘棋已枯,一身琴剑落江湖”;落款“白名夏”的跟帖“谁将依天剑,削出倚天峰”;署名为“谢天地”的楷书“顿归贪静客,飞上最高巅”。 这华山绝顶居然还看到了公孙先生的手迹他的字我是认得的,难道说他也好这口“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 群雁落在极顶。冬天来了,大雁却不南归,莫非也在等这二十三年后才姗姗来迟的华山论剑么? 距离上一届华山论剑已时隔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中有人死,有人生,有人归隐,有人入世......可是华山没有变。 世事如棋,一着换来天地变。 世人如子,乌有先生子虚子。 夜色如洗,月光如练。华山之巅,论的是剑。 剑是百兵中的君子,古之圣品。它与刀一起成了“武”的象征。剑与刀,自古常纵横沙场,称霸武林,立身立国,行侠仗义。但剑比刀高贵,佩之神采,更受有身份者的推崇。古时候,天子到了二十岁行弱冠礼,才带剑;诸侯三十而冠,可带剑;大夫四十而冠,可带剑;隶人不得冠,庶人有事得带剑,无事不得带剑。 剑逐渐成了地位的象征,后来人们经常用剑来指代武学、武艺、武功。而鲜有人说,华山论刀。因为那样说,这个天下第一的盛典不免掉价,就把精英和大众混为一谈了。 剑已远远超越了战斗,成为凌驾于任何兵器之上的神兵。 第六十六章 七绝 二十三年前云集华山之巅的七大绝世高手于今已有三位渺焉不存。他们分别是白名夏、无相大师、杨悲秋。 易倾河介绍了其他四位剑神、李惟春、末世王孙、龙飞虎。 “剑神肯定不会来。” “剑神是谁,他又怎么不来?” “剑神就是那位谢天地,他已退出江湖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受邀观战。 “观战的还需要邀请?”我指着比我们先到的一些人,“你看他们,不都是不请自来么?” 易倾河脸色不好,但眼神却炽烈起来:“不好比,那两位是闻名遐迩的高人。一个是武圣人,另一个人是无所不知百晓生。” 我一听就顿悟了,原来是做评委的。张邋遢和百晓生的确是干这项工作的不二人选。德高望重、一代宗师、智慧过人、名动江湖......形容的他俩的词汇很多,也公认了他俩的至高地位。 李惟春、末世王孙、龙飞虎没有来。张邋遢、百晓生也没有来。 白玉堂揣测着说:“七个死了三个,那么谁来补充呢?” 易倾河开玩笑道:“莫非是我们仨?” 我们各自长笑不已。 华山之巅已上了不少人,都是些来看热闹的。主角们还没有登场。 “他们或许正在路上。”白玉堂翘首道。 易倾河道:“但愿。” 我说:“太没时间观念了,耍大牌!” 易倾河道:“要等到月圆。” 我看了看月亮,有一半正隐没在云层里。 一道天青色的电光,瞬时划过夜空。一个人影遮蔽了月色,漫步云端。 “飘渺孤鸿影”,大概描写的就是这种情境。此人武功极好,来势快绝。他从东北方向掠上来,如天人临世,御风而行。 待落下来时,我定睛一看。此人披着黑色的斗篷,遮住了脸的上半部,只能看到淡紫的嘴唇。山风劲吹,斗篷被掠起,露出里面一套紫色的长衫,紫衫的下摆绣着金丝般的缠枝纹。 我从第一眼看他起,就认定他是一个绝命剑客。我不是自吹我神机妙算。因为能看出来的人不只我一个。大家都看出来了,有的人只匆匆看了一眼就驾鹤西去。 他的剑术惊奇,剑艺高超。他的剑在肆意挥舞,剑光宛如紫色的闪电忽闪忽现,凌厉时若惊雷,婉约时若抽丝。 上得来华山绝顶的都不是省油的灯,皆非善类,可是在他的剑下只得俯首称臣,不是拔脚跑路,就是跟阎王爷作伴。转瞬间,连这位紫金衫客在内,只剩下四个人。 他走到我们面前。确切地说,是走到易倾河面前。我的眉毛吊起,眼珠子落在他的剑上。剑骨紫格,刃若霜雪。剑穗吊着五色石,月光一照引人注目。而他的眼珠子则对焦在易倾河的剑上。 易倾河的剑也是一把好剑。在这之前,我都没有仔细欣赏过。 剑柄是墨玉镶成,护手雕有黑白太极印记。剑鞘色若沉香之木,雕文镂刻,复古流。名剑山庄少庄主用的剑又岂会是一把烂剑。 紫金衫客问道:“你携的是什么剑。” 易倾河一怔,傲然道:“白虹剑。” “可以看看么?” 易倾河善意地把剑jiāo给了紫金衫客。这是典型的授人以柄。我内心惊讶,但表面上还默不作声。 铿锵一声,紫金衫客拔出剑。 白桦般的剑干,银光洗练。初出鞘时寒光耀眼,及时闭目也会在脑际留下残影。只是白虹剑与其他宝剑相比有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剑脊凿有圆孔。 山顶的风又凉又大,风过剑身,摧动颤音,听起来有怒海惊涛之感。 紫金衫客二指拭剑,问道:“白虹剑是末世王孙的剑,又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易倾河想了想,答道:“当年末世王孙与家父一见如故,高兴之际,王孙将白虹剑送给家父,家父也以剑龙彩相赠......” 紫金衫客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剑龙彩!难道说你是名剑山庄的人?” “是。 “你下山吧。” “下山,我是来参加华山......” “你不配!”紫金衫客再次打断了他,冷冰冰地说,“你不走,就要死。” 紫金衫客轻蔑地把剑掷还给他。 易倾河右手接住,他的左手逐渐握拢、捏紧,忽然,猛地一下放开。 紫金衫客看在眼里,嘴角一扬:“你没有把握。” 易倾河道:“我不挡你的路。” 紫金衫客道:“很好,你不挡我的路,名剑山庄的人便可以多活三年。” 易倾河的目中迅速布满血丝,他的脸僵硬得没有任何表情。我想若是白玉堂受此大辱一定会豁出xìng命。易倾河无论身份、地位、势力都比白玉堂显赫许多,他要是有点血xìng,发起怒来,也是令人惧怕的。 谁知他淡淡道:“谢了。” 第一山庄的少庄主居然窝囊到乞怜的地步,一点骨气都没有。他至少也该拔拔剑。 他不是对自己没有把握,而是太爱惜自己,甚至不惜辱没了名剑山庄的威名。天才往往自以为是,当受到一个更强的对手威胁时,他就会变得自私。 易倾河就是个自私到极点的天才。他学什么都是一教就会,拥有超强的领悟力和模仿力。教过他的师傅不下百人,分布在三教九流,所以他的武功庞杂,高不成低不就。 俗谚云: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绝。 今天千招会的易倾河还真就怕了紫金衫客。 可是我不怕。 白玉堂就更不怕了。 第六十七章 战神传说 华山没有派,只有传说。 “多年以前,我住在华山,华山是我童年的归宿。那时候师父还年轻。我记得师父年轻的脸庞由于血气方刚而红润。” “师父爱抚摸我总角的发型,用先是期待而后黯然神伤的目光孰视我良久,撩起宽大的道袍向西北走去。” “他走时抛下一句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从长安到华山,师父在硝烟尘土中背着我,策马奔驰在破旧的官道。我是师父捡来的,我的师父便是......也许你并不熟知我师父,但说起我的师叔来,你就不太陌生了。他绝对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 以上都是紫金衫客的自顾自说。 我忍不住要跟他互动一下。 “你师叔?” “对,我师叔就是碧游子,每当师父说起他的师弟,抑制不住的崇敬和自豪立刻蹭鼻子上脸,眉飞色舞地讲关于师叔的种种奇闻逸事。” “很高兴认识您这样的......”我有点卡壳,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称呼他,又不能生断,转口问了个连我都诧异的问题,“小时候你师父打过你吗?” 紫金衫客想了想,说:“我师父从不打我,他反对藤鞭教育。只是师父下了山,便再没回来过。后来听樵夫说,好像在长安做官。我在长安寻过无数遍,根本就没有他的影子。我想,以师父的身价,华山论剑他一定会来捧场。” “你师父多大了?” “我不知道。” “你小时候算术成绩怎么样?” 紫金衫客一脸愕然。 我兀自笑道:“我小时候算术奇差,每天挖了多少煤自己都数不过来。” “你是个矿工?” “差不离吧。” 紫金衫客眉头皱深了:“武林之中就剩些垃圾,华山之巅居然连矿工都可以上来。” 白玉堂抗辩道:“能上华山的不仅仅是矿工,还有......” 这句话吸引了紫金衫客的目光,他转过脸庞,一眼一眼地抠着白玉堂:“还有什么?” 白玉堂冷冷发话:“你这个白痴。” 紫金衫客瞪着眼睛,怒气从眼梢蔓延到了鼻口,浑身散发出一股骇人的冷意。 白玉堂唤了我一声道:“你走开。” 一旦有了危险,白玉堂总是叫我走开。他似乎并不把我当同甘共苦的兄弟,实际上,他是一个可以同甘共苦的兄弟。兄弟并不一定要左右,也可以前后。 紫金衫客的剑光本来就是闪电,根本不需要用“好像”、“宛如”。剑光笔直,直接送往白玉堂的肋下。世界上能够跟闪电的速度比拟的只有闪电。白玉堂的刀也快若闪电。我用了一个“若”字,表明白玉堂的刀速稍逊一筹,但是这点差别不妨碍刀剑相抵。 刀剑相吻,震得他们身形都有些不稳。这一震产生的余波让空气仿佛dàng起了涟漪。就在这时,紫金衫客的剑光忽然一折。一剑滑出,像泥鳅一样从白玉堂的刀片子上游过去了。 这一招实在是妙。白玉堂的胸前很快多了一道创口,血箭shè般窜出。白玉堂一声痛哼,举手捂住伤口,然后封住了周围几个穴道。 我见状要上前帮忙,白玉堂一横刀:“我没事。” 他的脸因失血而苍白,却露出了笑容。我看得出来,这一笑带着勉强。 紫金衫客也绽放出一丝笑容,只是他的笑带着揶揄。他回剑向后退,扭过身的一刹那,反手又是一撩。这一撩出奇不意。若是庸者,恐怕已丧命剑下。 白玉堂虽然受了伤,但以他的身手,躲这一剑还是没问题的。 我有点想当然了。 紫金衫客的这一撩由实变虚,侧身后拉,剑从右手换到左手,再鱼旋般冲顶向前,扭曲缠绕,形成目眩的龙卷。短短几个呼吸就由轻云变成了惊虹,聚合了浩dàng的气势,凝结到剑端,增生出无限的凌厉。 白玉堂已处于完全的劣势。 剑光破肩。我又看到了一注血箭,也听到了一声压抑至极的尖啸。 白玉堂笑意转浓,杀意也鼓dàng起来。他的眼神跟紫金衫客的剑一样凌厉,冰寒得宛如朗月星辰,直照人心底。 如天风海雨,澹摇在他的身周。他的身躯挺得笔直,即便两处的伤势都不轻。 紫金衫客剑势未消,又是极快的三剑刺出,白玉堂身被五处伤痕。连出五剑之后,他的动作奇怪一窒。 白玉堂趁隙以刀还击。 力劈华山。 这是用刀的人最常用的招式,稀松平常。可是在他的手里,这一招迸发出山崩海啸的力量。刀气不但斩断了风,还斩断了月光。 紫金衫客的领襟只是稍稍开了口。他周身释放的真气已经化解了刀气的伤害。 这不过是开始。 第六十八章 刀剑乱 白玉堂足尖一点,翱翔到空中,瞬间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出三刀。每一刀又衍生出三刀。算起来,应该是九刀。可是当他落叶般飘旋的时候,刀光四起,足足增生出八十一刀,俨然化作刀幕,间不容发。 我叹为观止,白玉堂以一人之力竟布下了绝地死阵。他心中的好胜之意已被全部唤起。他旋起,落下,又旋起。身法迅捷,刀法精纯,配合得刚刚好。白色的刀光与紫色的衣衫杂糅,已看不清谁是谁非。 一剑冲天。这回不是紫色的闪电,而是逆流的瀑布。 灵动如龙,直啸长空,声势如虹,却又精细如发。 仗着这一剑之威,紫金衫客冲出刀阵。 白玉堂杀意经这反击猛地一窒,手上也缓了缓。 紫金衫客乘机剑势运转,剑脊紫光忽变霜白。这一剑不是刺,是斩。“唰唰”四剑连贯,剑意贯通。华山与生俱来的剑骨也许已植入他的体内,并借着恢弘剑意,一寸一寸地表现出来。 好快的剑。 剑未跻身,白玉堂的杀意如泉涌轰然迸放出去。刀光又一次膨胀,天女散花般绽放。如割云身,如堵碎玉。 华山绝顶的这坪有限的空地孕育了一拨刀剑乱。 我抬头望天,云和月一起在移动。浮云苍狗,它们在捉迷藏。天空被这山顶的湿气润得好像抽了一袋水烟。 我被这两道气势想撞而生的反激力逼得站不稳脚,几yù向崖下跌去。我揪住迎客松的粗枝,但身体无奈地倾倒,几块石头落下了悬崖,无声无息。我的双脚还悬在空中,身子像钟摆晃dàng着。 低头一看,天水烟云,杂然缀壁。再看,头已有些晕了,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我咬牙使劲,双臂一用力,重新登场。 登上绝顶的第一个画面白玉堂倒了下去。 紫金衫客还保持着挥剑怒砍的姿势。这是五招过后又一次奇怪的一窒。 我一边感到奇怪,一边告诉自己要镇定。其实不能说奇怪,说忐忑比较合适。我用手臂抄起白玉堂的颈脖,让他的头枕着。他的嘴角歪歪斜斜淌下一缕血丝。眼白子都翻翻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小伙子你不会不行了吧,还指望着和你一起闯dàng江湖呢。 我隔着单薄的衣服把身上的热量传递给白玉堂,就像传递内力一般。但这不顶用,我的内力修为几乎为零。 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下来,哽咽道:“兄弟,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怎么可以!” 我摇晃着他的身体,他的脑袋随着我的节奏拨浪鼓式地晃着:“你还没有请我吃红袍酸菜鱼呢?” 白玉堂的脸渐渐变得跟他的衣服一样白,白得那么令人心碎。 紫金衫客收剑入鞘,直削地站在烟云之中,他哑着嗓子道:“了不起!” 这是在盛赞白玉堂么?他人都不行了,再高度的赞美也无济于事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那东西在别人看来是浪费时间。 他们在对决中的坚持赢得了对方的尊敬。我以为白玉堂再也不会醒来,谁知毫不折衷的男子气概与脆弱不堪一击的男孩形象在白玉堂的身上共生共存。 “我蔑视眼泪。” 白玉堂霍地坐起来,一本正经对我说道。 我吓得把眼泪刹住了。是惊吓或者是惊喜。 男人就为张脸活着。眼泪会破坏一个男人的冷峻刚毅的形象。 白玉堂不满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请你吃红袍酸菜鱼了?” 我破涕为笑:“现编的,不就想诅咒你活过来呢?” 我们谁也没看紫金衫客,都知道这会儿他的自信受到打击。 就在我们讨论酸菜鱼的当儿,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月亮兄终于露出了它圆圆的身材。华山绝顶的风不失时机地吹散了烟云。 铺垫已经够多,咱们的主角是不是该出场了。 第六十九章 问鼎(上) 东首青龙方位月白披风,黑衣劲装短打,挂着一杆断qiāng。 南方朱雀方位白菊大氅,绣着十二章纹的锦弁华服。 西垂白虎方位没人。 北方玄武方位素纱禅衣,玄黑的缘边,直裾,宽袖。 中间是白胡子老头,这个人无须赘述,张邋遢是也。 西南迎客松下,两位。白玉堂,我。 紫金衫客将剑掖在背后,退居在东北隅。 我嘟嚷了一句:“人还没来齐呢!” 白玉堂忙于料理伤口,头也不抬道:“快了。快了。” 这时候,从西边来了个人,戴着顶斗笠。他身材臃肿,步履却极快,陆地飞腾几下便迅速就位。 他除下斗笠,原来是紫须胖子。 见到他我的心情有些激动。如果像他那样的脓包都能生还,秦莫离和京四郎或许也无碍吧。可是我又犯了个常识xìng的错误他不是脓包。他能够站在西垂白虎的位置,证明他将是这次论剑的主角之一。主角又岂会是脓包? 张邋遢道:“小薛没有来?” 紫须胖子道:“呵呵,他事儿忙,不得空,叫我顶替他来。” 张邋遢那拴着葫芦的拐杖笃地往地上一杵:“唉,现在的年轻人......” 紫须胖子嘻嘻道:“武圣人,您老别来气。我不是替我那兄弟来了么?” 张邋遢道:“老朽以为是小薛来替无相的。” 素纱禅衣的那位发话了:“谁替谁还不一样。” 我上下打量他,我猜,这就是有再世国手之谓的龙飞虎吧。东边是李惟春,南边是末世王孙,我都见过。北边,只能是龙飞虎了。因为七大绝世高手,白、杨、无相三人已死,剑神退隐。 张邋遢道:“其实老朽本不想多这嘴,毕竟紫髯伯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紫须胖子言笑晏晏:“武圣人谬赞了,在您老面前,晚辈哪敢称伯。那是武林人士抬爱,送的雅号。” “不然。”张邋遢一甩白胡子,“倚老卖老只会更老。老朽不爱卖,你也不必买。” 论剑没有开始。我不甚清楚论剑需要哪些仪式和程序,我所见到的站姿和排位也许只是仪式的一小部分。 只有等开幕的仪式过去,才会进入正题。 他们还在等。 等一个人。 没有这个人,华山论剑不会失色,也不会掉价。可有了这个人,华山论剑的真实度会上升,知名度会打响。 这个人就是百晓生,但他没有来。 华山论剑不能因为某个人的爽约而泡汤。那么,张邋遢道:“麻烦迎客松下的朋友做个见证。” 我回道:“没问题。” “带纸笔了没?” “没带。” “那就用脑子记。” 我搔首应了声“哦”。 张邋遢咳嗽了几下,润了润喉咙,朗声道:“六十四匹马每次只能赛八匹,能否在五十次比赛后决出所有赛马的名次?” 李惟春叹了口气,沉默一时,道:“我于算术一向不精。” 末世王孙皱眉一翻:“武圣人是不是漏语了,所有的马每次跑得是不是一样快?” 张邋遢笑道:“是。” 龙飞虎道:“那就好办了。六十四匹马分八组,每组赛一次,共赛八次。得出每组的一至八名。” “从八组中取出每组的第一名,组成第九组,决出六十四匹赛马中第一名。将这第一名剔除,第九组中还剩七匹马。还有六十三赛马没有排名次。” “从第一名所在的原先那组中取出第二名,补充进第九组中,决出剩余六十三匹马中的第一名,再将其剔除,此时还有六十二匹马没有排名次。” “依此类推,赛过五十六次后,仅剩下七匹马时,再决出一至七名。” “至少要六十五次。” “回答正确,”张邋遢继续说,“下面是一道抢答题。你有四个装满yào丸的瓶子,每个yào丸都有一定的重量,其中有一瓶是dúyào,其余是解yào。假设一个yào丸十钱,dúyào比解yào的重一钱。只称量一次,如何判断哪个瓶子中装的是dúyào?” 话音刚落,紫髯伯举手。末世王孙的手指微错,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劲力激shè出去。紫髯伯脸色一变,赶快作出避让的姿态。可是末世王孙连弹三下,紫髯伯已经只得抄家伙格挡。 第七十章 问鼎(下) 话说到此,不能不说紫髯伯的家伙什。 刀袍是一束红巾,刀身鱼鳞纹,刀刃灰不溜秋,好像没有开过光。瞅紫髯伯勉力为之的姿态,我想,他一定累得够呛。我知道末世王孙是挟艺相胁,看紫髯伯无可奈何,不禁暗暗佩服起末世王孙来。 末世王孙道:“这个我来解答。从第一个瓶子取出一个yào丸,第二个取两个,第三个取三个,第四个取四个。然后称它们的总重量,过一钱就是第一个瓶子,两钱就是第二个......” “嗯,”张邋遢道:“接下来是限时题。每个人必须在固定的时间内既回答问题又比试武艺。你们谁先来?” 张邋遢问得很奇怪。这个还分先后,谁先想谁先来。 李惟春大喝道:“我来!”他qiāngjiāo右手,双腿弯曲,扎扎实实刺出一qiāng。他这一qiāng奔向的目标是末世王孙。 末世王孙翻身让过一qiāng,白菊大氅随风鼓起,他袖子一抖,一柄龙形长剑吐出真不知道他怎么隐藏的蛇信般向李惟春的咽喉点出。 张邋遢问道:“只字加一笔是什么字?” 两人既要凝神思索,又要分心拆招。这种比法倒是挺新鲜的。 李惟春左侧横移,qiāng尖闪动,灿若群星。末世王孙一个侧绕,袖扫腰部,同时剑奔面门。月色转淡,夜色转暗,但闻兵刃破空之声,但见窜扑jiāo错之形,两人的招式我已瞧不清楚。 张邋遢报时:“一!” “二!” ...... 报到“九”的时候,李惟春呼喊道:“是个‘冲’字。”语毕,只听砰的一响,有如金石打铁。李惟春蹬蹬朝后连退数步,身形不稳,以qiāng拄地,方才定住。原来李惟春刚才急于答问,一时分心,中了末世王孙的一袖。 他口角鲜血长流,眼角虽然厉芒闪动,一闪即逝。他怅望灰天顿了顿脚,竟下山而去。 白玉堂眉峰微颤, 我不明究里,问他怎么了,他附耳道:“你没看出来,李惟春已经落败了。” “看出来了呀,情有可原。他何必走,他不是回答了问题么?” “这个环节答题不是主要的。” 张邋遢道:“那么接下来就是你们二位了。” 龙飞虎与紫髯伯互觑了一眼,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 张邋遢微微一笑,蓦地又以杖敲地,宛如打着拍子:“九百九十九文钱,时令梨果买一千。”他才说完这句,紫髯伯和龙飞虎就动起手了。他们只是动手,没有动家伙。紫髯伯的刀chā在地上,像出土半截的古董。龙飞虎空手而来,自然空手而战。他们口中无言,手上发招。 地上火亮,不知何时张邋遢点了火折子,又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堆枯树枝。 两个人动作越来越急,对掌犹若惊雷,拆招有如锉罄,还带着无俦劲风,呼呼地煞是好看。时而从张邋遢头顶越过,激得火星四溅;时而逼近我,刮得脸颊生疼。 “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梨果多少价几何?”张邋遢说完,打坐休息。 两人犹在酣斗。没人应答。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张邋遢开始数数。倒计时。 龙飞虎一晃,左掌拍出,掌未击到,掌风已激得迎客松哗哗作响。他朗笑道:“梨八百零三文......”尚未说全,底下的话就被紫髯伯接了去。 “果一百九十七文。”紫髯伯戟指相迎,点龙飞虎的小臂。 此时呈胶着状态,胜负难分。龙飞虎拉了个回马势,紫髯伯思也未思,仓促跟进。龙飞虎回身一掌,这一掌劈来就雷霆万钧之势。紫髯伯侧身,下蹲,二指探出,奔龙飞虎肋下而去。这一点还点着了。 龙飞虎却没定住。腹腔里一张一吸,如波涛般翻滚,就像充了气的皮囊受到挤压,噗地把紫髯伯的两指弹了回去。原先那一掌未收,仍不疾不徐地推至。紫髯伯利用反劲也拉一个回马势,回身回敬一拳。这一拳是少林正宗的罗汉拳。 拳掌jiāo锋。好比那雷电jiāo加。让人眼睛一亮,心中一凛。 张邋遢又道:“远望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 末世王孙不满道:“这题简单。”他旱地拔葱,凌空直扑向缠斗双方,一剑一袖分别攻向龙飞虎和紫髯伯。 惊变。右手一抖,剑芒吞吐,左手广袖曳地,流云般飞出。长剑挑出一朵朵银色剑花,简繁快慢,转换得当,加上剑龙彩的剑光耀眼,莫可逼视。流云飞袖。初时如彩绸丝带波浪前进,后来袖中灌满真气,束袖成杵。一只水袖被他舞得漫天飞,缠、杵、拂、切。缠有缠丝手之韧,杵有降魔杵之威,拂有袈裟功之逸,切有断玉掌之劲。 末世王孙博学多才,不光体现在文艺领域,在武学上亦有如此高深的造诣。 “流云飞袖乃烟雨轩的镇轩绝艺,想不到末世王孙使来更具神韵。”白玉堂忍不住啧啧称赞。 龙飞虎和紫髯伯本就拼了一招,力正衰减。末世王孙突然加入战局,杀了那两人一个措手不及,连续几招揍得他们灰头土脸。那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乃是当世一流。稍稍吃了亏之后便非常有默契地联手抗敌。紫髯伯拔起了刀。他的刀法让白玉堂看得眼睛发直。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一个挡他的强手,一个趁机攻他的空挡。好汉架不住人多。尤其还是两大高手。即便是末世王孙世难罕匹的天纵英才,也不得不低下头颅,勉强抵御。 拆了七十招,龙飞虎一直波澜不惊的手上功夫突然生了一点旖旎。 后来我才得知,他用的那一招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拈花指。 下棋的人拈棋如花,故而这套指法对他而言再适合不过。 拈花指对于流云飞袖很有效。但单单有效还不够,要想克制,还得用上武当的沾衣十八跌。龙飞虎居然真就用了,而且是个行家。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紫髯伯也未闲着,他的刀法精纯,与末世王孙的剑法暂时算得上旗鼓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当。倘若没有突破,就这般耗下去,也不失为上策。可紫髯伯并未这样做。到了华山绝顶如果显山露水地献上点绝活,以后想从“老师”退一步成为大师就没那么容易了。 紫髯伯将锋芒内敛,略略释放,周游于刀身,莹莹然,刀锋刀脊仿佛琉璃熔炽在缓慢流动,凝而不滞。然后刀芒暴涨,裂空彻地,声势浩大,却只是虚招。紫髯伯左掌一震刀柄,刀疾驰向前,快雪扫青,端地不同凡响。 这已不叫暗器,当叫明器。 一刀飞出。 末世王孙空中倒旋,刀就要擦身而过。紫髯伯快步欺近,一勾刀脊,翻了个个,右手就势挽住刀柄,横转逆回,大开大阖。 这一招以后就叫做“归去来兮”,也成了紫髯伯亮相华山之巅的神来之笔。纵观华山论剑之后的武林外史,用过此招的只有二位。白玉堂是一个,我是另外一个,但能做到紫髯伯此时此地程度的,却没有一个。就是紫髯伯,在下山之后,无论如何费尽神思,也未能重登这样的巅峰时刻。 接下来轮到末世王孙吃亏了。 末世王孙的剑轻轻一拨,却似乎被刀轨吸住一般。没有拨出千斤,反而倒贴了血本。 第二次刀剑jiāo错,不同的对手,不一样的兵器。 七宝刀和剑龙彩在一击之威中俱受挫,各有了一道不雅的缺口。 这还是小事。关键的是人有没有事。 末世王孙汗涔涔,他没料到自己这样睥睨天下的人物也会皮开ròu绽。左胸血满衣襟,刀若再近一寸,恐怕就要斫到心脏,小命难保。 紫髯伯一着得手,却也不急于补杀。 切磋切磋。不必xìng命相搏。 这一点我也非常赞成。 只是,龙飞虎不待末世王孙再多做喘息,猝然出手。可是他要对付却不是末世王孙,而是紫髯伯。 以二敌一。真是风水轮流转。 又拆了二三十招,风向一转,变成末世王孙和紫髯伯斗龙飞虎一人。总之,三人打来打去,赫然在演绎那三国演义。没有永恒的联盟,只有永恒的利益。 张邋遢一直在数数,一不小心就数到了“十”。 “一百九十二盏。” 声音出奇得大,原来是三人同时喊出。 第七十一章 百晓生 高手相争,一是靠技战术,二是靠精神意志。 实力相近的情况下比战术素养。战术难分高下的形势下拼斗志,比谁的精神体系更强大,更销魂。 三人切磋得难解难分,难分胜败。他们缠斗不息,在较量中窥伺对方的破绽。他们都在坚持,因为三人之中没有谁有把握可以击败另外两个,也不想任何一人坐收渔利,是以谁也不愿打破当前均衡的态势。 只要有一人把持不住,力量的对比就会改变。 一阵歌儿由远至近,夹杂着衣袂破风之声,踏空而来。 “巍巍古塔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寺内共有几多僧?” 诗歌令人聪慧,算术令人缜密,结合起来出个题目当然是既聪慧又缜密。 我到此时也略释了心中小小的不解。 又是文斗,又是武斗,还文武混斗。 武功令人健体,智慧令人健魄,合起来就是体魄俱在,文武双全。 穷儒气喘吁吁地爬上来,衣衫虽整,却缀满补丁,头巾也已洗白,有几根线头与发丝缠绕在一起,嘴上还沾着泥巴,一对铜铃大眼泛着绿光,好像这里的人都不是人,是他眼中的钉子。 “你来晚了。” 他手里拎着一支如椽大笔,拨浪鼓似地摇头道:“不晚,不晚。一来就有好戏看,又哪里会相见恨晚。” 末世王孙虚晃一招,飘然后撤。他这一退,那两人也住了手。尔后大笑,笑声凄厉无比,惊得山顶宿雁惊飞。 “好一个百晓生,现在才来!” 这穷儒模样的读书人竟然就是人见人捧的百晓生。 “你是王孙公子,身体里流的是贵族的血液,敝人是一介寒儒,只有一副又空又臭的皮囊。来得早如何,来得晚又如何?” “你若早来,便要了你的狗命,来得晚,便把你的命拿去喂狗。”末世王孙说这些话时完全不是恶狠狠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甚至还带着几分诗意。 百晓生没有气急败坏,莞尔一笑。 “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死喽?也好。我是那狗嘴里的象牙,若给狗儿,正寻到了好去处。” 末世王孙负手道:“贫嘴。我倒想听听,就迟到一事你怎么狡辩?” 百晓生道:“我来晚了,并不是我没有时间观念。” 末世王孙挖苦道:“难道我们的百事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百晓生没在意,淡淡道:“我不是一个人来。”说罢,他身后冒出了四条影子,一条比一条长。他作了个介绍的手势:“这四位都是当世杰出的青年才俊。” 龙飞虎拈着颌下燕须道:“来挑战么?” 百晓生道:“非也。他们只是来观战,后进少年,学无止境。” 张邋遢道:“可惜余座无几,人却太多了。” “这个不妨,稍稍改变一下......” “你想怎么改?” “把青龙白虎这样的排位变成先天八卦的排位。离东坎西,乾南坤北,兑为泽居东南,艮为山居西北,巽为风居西南,震为雷居东北。” 张邋遢未有异议,其他几位主力选手为免得太小家子气,亦未反对,于是在外围的四个斜角也站上了四位。 白玉堂有点忿忿不平。因为百晓生不但没把他列入那四位当中,反而把他生平自认的“一生的对手”给编排进去了。 那个人不消说你也知道,是秦莫离。 秦莫离没有死。 第七十二章 杰出青年 见面之时,不由的备感亲切,秦莫离却毫不在意。我热情地上前捉住他的手,说:“你还活着,太好了,见到你我这心终于着了地。京四郎怎么样?” 秦莫离皱皱眉头,不耐烦道:“我不认识你!” 我说:“别开玩笑了,今天难得重逢,待会儿......” 秦莫离冷冷呛了一句:“你谁呀,我没见过你。” 我急了:“不带这样翻脸不认人的。”心说,你是脑残了,还是跟我玩失忆呢。 “小兄弟,不认识就算了,何必勉强,世上有很多事,本来就不可以强求的。” 劝我的人我完全不认识,他是跟白玉堂一样属于美男子级别的人物。长长的睫毛,高耸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双唇。俊朗不凡。他给人的感觉睿智而沉静。神情淡漠,眉宇间纠结着化不开的愁绪,抹不去也藏不住。金线在手,虹玉横腰。他有白玉堂的外表亦有末世王孙的高贵,但他却比他们都少了一样。一个过于隐藏气息的人心一定很压抑,活得也最累。 末世王孙定定了看了他一眼,慢慢说:“大海有实能容之度,明月以常不满为心。” 这不是两句普通的见景起意的对联,说的是江湖上新晋崛起的两大门派。海北海鲨宫,苍山明月楼。 “你是哪一个?” 被问的人笑了,他即便是笑也有说不出的愁绪。只是淡淡的忧,淡淡的愁。他的微笑彬彬有礼,他不像末世王孙那样尽情释放自己的情感。 百晓生替他回道:“明月楼主。” 末世王孙没有过激的反应。紫髯伯翕动鼻翼,咝咝嗅着,口中喃喃道:“香香的......香飘飘。” 我也远远地嗅到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香味是从东南角的兑位传来。月光照拂下那投在地上的影子却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夏侯公子! 这么多的旧相识。果然,白玉堂一语成谶,确实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左顾白玉堂,白玉堂有点跃跃然。 可是更惊奇的还在后头。 见鬼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鬼的话。 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我居然见到了湘红玉。眼鼻口无一不像,一样男女不分的妆容,一样雷人的造型,最古怪的是他头上chā了一枝马兰花。 我高高地叫道:“湘红玉!”他若是应答“哎”,我立马一屁股坐地上去。吓的。 他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面色桃红,露出娇羞不胜之态。乔张乔致的,让人怪的。 “你认错人了,我是言夏流。” 敢情今儿个不是人不认我,就是我认错人。 白玉堂多嘴道:“峨眉一枝花言夏流?” 言夏流颌首称是。白玉堂说不可能,据说峨眉名宿言夏流成名已有十年,应该是个中年人才对。 言夏流一笑:“化妆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我一愕,不得不认同他的说法。白玉堂犹然不信,可是百晓生已不打算给我们掰扯的余地,他问张邋遢:“我在长空栈道见到了李惟春,他招呼也不打,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似乎还带着伤,莫非已然败了?” 张邋遢无奈点点头:“情况属实。” “那‘天下第一’注定易主了。”百晓生仰望天空,掐指一算,“今辰夜观星相,紫气南移,将星易位。” 四位青年才俊彼此对视,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龙飞虎忽然道:“按你的想法,那么就多了五个空位,你也要赤膊上阵?” 百晓生摇头:“憋人无论何时都只是配角,今番,也只做看客。” 龙飞虎道:“那么,这李惟春留下的空位......” “我来补!”白玉堂的声音遽然响起,他自信满满地走出了迎客松的覆盖范围。 张邋遢愣了一愣,和颜悦色道:“小伙子,你也是来观战的吧?” 白玉堂道:“是。可是我改变决定了,我要参战。” 百晓生眼内精光一闪:“这位仁兄,敢问是白玉堂么?”他口称仁兄,其实年纪比白玉堂不知大多少。 白玉堂抱拳道:“如假包换。” “那你身边的这位?”百晓生用拳眼对着嘴唇,咳了一下,“认识不少人嘛。”他显然指的是我。 白玉堂道:“这是我兄弟,大号......”他怔了怔,他不知道我的大号,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第七十三章 崭露头角 张邋遢私下里问过我,他说我年轻有为,为何不在华山论剑上的崭露头角? 我委婉地说出了我的想法,然后他恍然大悟,对我挑起了大拇指。先不说我说的是啥,单表一下去岁在衙门里坐班的见闻,当时呢,有一些杂碎的事务上司要求我和我的同事完成。我的那个同事嫌累,打算推诿给我。很多人在这时都会意不平,争执一词,凭什么我一个人干?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很快我就想通了。其实,累活苦活都给了你又怎么样呢?多做事可以多历练历练,学知识长能耐,累得有价值。再说,那家伙少做事就能多长一斤ròu来?就算他长出一斤ròu来,不还有那么句话么? “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 我说给张邋遢听的就是上句。 当着月亮的面儿,天空应景地飘下了一阵雪珠。这完全不符合气象规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无暇去想。我只是象征xìng地表示了对反常天气的怀疑就把心思整合到白玉堂的身上了。 白玉堂顶替了李惟春的位子,那四人却没有提出异议,乐见其成。 略去三人,夏侯公子总不会无动于衷吧。可是他真对白玉堂的露脸、争风头不感冒。 雪珠熬成了雪花,随风斜泻。 末世王孙道:“虽然他是后辈,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龙飞虎捋须沉吟道:“没听说过白玉堂,但是有勇气上阵总有两把刷子的。” 紫髯伯连连打着响指:“呜......好,好,好。” 末世王孙与龙飞虎齐声道:“什么意思?” 紫髯伯微笑说:“有意思。” 众人为之立倒。 多年以后,当紫髯伯再度说出这对白的时候,那时的我已提着刀行走在血泊之中。这是后话。 张邋遢闷闷地盘坐在地上,除了胡须之外纹丝不动。他面带困顿,语含玄机道:“饺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又要考校智力了。这道题目让在场的豪侠们无不错愕。 给饺子鉴定xìng别很简单,但要阐明理由就不是寻章摘句可以敷衍的。 “从外形看,饺子是女的,因为馅儿孕育在肚子里。” “从叫法看,是男的。子不教父之过,饺子,教子也!” “从出身看,饺子应该是女的,女人是水做,饺子恰恰是用水煮的。” “从构造来看,男的,因为有皮儿......”紫髯伯突然涨红了脸,这下大红大紫,他话说一半又噎了回去,“不好,不好,换个题目。” 一时间余者皆笑。 张邋遢道:“老朽并非在开玩笑。饺子有三种,一种形如偃月,叫‘馄饨’,一种叫水中牢丸,一种叫。” 末世王孙卖弄道:“这我也有所耳闻,《颜氏家训》说‘今之馄饨,形如偃月,天下同食也’;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里有‘笼上牢丸’和‘汤中牢丸’;至于,《东京梦华录》载有‘旋切细料儿’。此外饺子还被称作水晶角儿、扁食、煮饽饽......不胜枚举。” 白玉堂忍不住问:“说了这么多,到底饺子是男还是女呢?” 张邋遢道:“这好像是老朽考校你们的吧。” 白玉堂道:“可我们已经说了好多了,有标准答案么,何不说来听听。” 张邋遢道:“没有什么标准答案,过度崇尚标准答案会扼杀想象力和创新思维。估量一下,标准答案跟焚书坑儒的作用差不多大。” 末世王孙道:“说了半天,你想说什么?” 张邋遢道:“老朽只是想挑明,饺子的叫法多多,那么是男是女自然也是众说纷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跟‘天下第一’一样,评判的标准不同,谁是天下第一也不会有一个标准答案。” 白玉堂道:“可这华山论的毕竟是剑。” 张邋遢笑意横生,迅即肃然道:“剑就意味着武力攻伐么?剑乃王者之器,持剑当行王道,仁渺天下,义渺天下。” 紫髯伯沉吟道:“以德服人,以武会友。” 张邋遢略有欣赏之意:“你......想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紫髯伯憨憨一笑:“呵呵,武圣人所言甚是。做人切忌太贪,天下第一有什么好。我是向佛之人,早已在释迦那里报了号。今日能身临绝顶,甘心多矣,夫复何求。” 白玉堂冷笑:“你们的说教并不吸引人......” 紫髯伯道:“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 白玉堂狡黠地叉着腰。他撇了撇嘴,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姿态。 我想他是要激怒紫髯伯。 紫髯伯可能受不了他这漠然又无礼的反应,跺了一下脚:“如果像你这样的人不从像我这样的人身上学到点什么,那他妈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老师都是死在学生手里的。” “若能如斯,吾宁死乎!” 我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 紫髯伯已决定。 白玉堂也等这一天很久了。 两人的对决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精彩的一战。旷绝千古。万寿山之战与此役相比恐怕要属小儿科了。 胜负并不重要。 什么才是重要的? 很简单,简单到以武会友。 匀速坠落的雪珠,忽然在刀光中飞溅。 刀对刀。 白玉堂的钢刀从四面八方攻向紫髯伯,一拨接一拨,催逼数次,每次到高潮时便戛然而止,让人意犹未尽。 紫髯伯站在风暴的中心,见招拆招,并不急于反击。 数十招过去,谁也没奈何谁。 白玉堂上一刀与下一刀之间不容间隙,没有一记虚招,却也没有一刀将劲道用老,几次的迟缓,却是诱敌之计。 紫髯伯老江湖了,怎能上当?他只是尽力拆解,守得极密,未露半分疲意。同时又表现出无力出击一筹莫展的样子,苦苦防御。 白玉堂长啸一声,刀的劲道突增,虚招化实。决堤一般,直劈向紫髯伯。 紫髯伯是接实这一刀,还是避开这一刀? 他的红袍大刀并未迎上,而是退。但就是退,也不轻松,不管退一步、退两步,都要似要付出全身的功力。勉强中,紫髯伯的刀光突然亮了起来,刀势缓慢无痕,可是刀意却不拖泥带水,宛若沉郁许久的积雨云瞬间倾盆。 百晓生道:“好刀法,示之以弱,击之以强。” 红袍大刀籍一点破入,迫使白玉堂的攻势力分而散,然后一削到底...... 白玉堂刀力回挫,再合一刀击出。 刀光亮若天上闪电,厉如天上霹雳。 这一刀集合了少见的智慧、经验、气势、声威之大成。 但是无功而返。 第七十四章 武道明珠 红袍大刀突然加急,一往直前。临到三尺处,刀把子忽又一转,峰回路转。 刀起了变化。 白玉堂已经看出了变化,也迅速察知这种变化所能给予的创伤。但他无法左右自己的刀,只得顺应绝不空回的气势......毕竟他还占据着上风。 紫髯伯的刀一阵蜷曲。然后上下一分,朝天杵地一展。阻断了白玉堂的刀势,也隔绝了白玉堂的刀意。失去后援的刀气不再连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股脑儿袭破了紫髯伯的衣带。他的袍瞬间鼓起,像饱和的帆。 刀把子上红袍巾也在此时变了风向,由竖变横。 刀尖出奇地发生了令在场人目瞪口呆的变化,竟然左右一分,形成两股之势,分别送往白玉堂的肋间。 白玉堂瞪大了他的双眼。他不留余地地攻击,也没有留下任何回转的防守。 他惟一能做的只有在大刀戳进身体之前,说再见。 我的心跳蓦地停了一下。眼睛一黑,就要背过气去,真希望此刻身后能有一堵墙可以容我依靠。 结拜的誓言犹在耳畔。白玉堂若是死了,我怎么苟活? 血腥的味道没有传来。我努力地嗅,还是没有。 紫髯伯的刀尖堪堪停住了,只差一寸便可让白玉堂血溅五步。 奇怪的刀法。 奇异的天象。 月光覆盖了衰草,飞雪也不甘示弱地肆虐在空,只是比起两刀相激的气势略逊些罢了。 风中漫起衣袂,罗带无奈轻分。 白玉堂一副对酒初醺的神情,犹不信这是真的。他那一整套攻伐的刀法已成了一碗残羹,在紫髯伯yù击未击之下散落着轻描淡写的风韵。 武力并不是最强大的力量。真理的力量,人格的力量,才是力量之巅,才是武道的明珠。 紫髯伯收起大刀,捋起紫须,口中连叹:“大成若缺,大成若缺。” 这是在提醒白玉堂,还是在提醒他自己? 呱咭呱咭,紫髯伯踩着雪花竟自扬长而去。他这一走,雪也就住了势,渐渐地不下了。 月光于是高傲起来,大大方方地挂在天空dàng着秋千 可是白玉堂却傲气全无。他似一个剪纸那么瘦削地站着,狂话没有,实话倒是有,就是没有说出口。 百晓生哈哈一笑:“寅午戌见午,亥卯未见卯,巳酉丑见酉,申子辰见子。将星出世,乃应运而生,规律使然。紫髯伯既走,想他必不属于此。” 白玉堂讪讪道:“那还比不比了?” 百晓生道:“焉有半途而废之理?只是又少一人,势必再填一人。”他一扫那外围四人。他的目光落在明月楼主身上,暗许地点点头。明月楼主却毫不领情,他摇了摇头。 百晓生挥了挥手,明月楼主接着摇头。此时,秦莫离一步上前,缓缓道:“我来。” 明月楼主松了口气。 百晓生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他朝秦莫离招手,示意他补位。 张邋遢道:“你们打吧。老朽还有事,先走一步。” 百晓生拦住他:“武圣人,这华山论剑少了你,谁来主持大局呀。” 张邋遢丢给他一个蹙眉:“不有你么?” “武圣人乃当世武林柱石,岂是我等书生可比,还望武圣人劳驾屈尊......” “老朽不愿见杀戮之事,二十三年前的惨案恐今日再蹈,还是趁早走吧。” 百晓生闻言一怔,呆了呆,脸色微变,随即有恢复了正常。他不在挽留张邋遢,默默叹了口气。叹罢,就地抄起一把石子,五指伸曲不定,不知变换了几种指法,向那大雁群袭去。 第七十五章 风流不作帝王子 大雁惊飞,在山顶盘旋。 “猎雁多者为胜。”百晓生出了最后一道题。 我冲白玉堂挥挥手,大喊加油。 四道身影往上一纵,各施绝艺。 雁毛飞卷,人影漫天。他们在抓雁的同时也在空中相互对拆。这边身形骤晃,凭空消失,那厢衣袂飘举,拳脚刀剑。观赏与实战并举,气喘共雁鸣一致。剑气干云,唱雄广寒之月;雁阵惊松,声断玉女之霄。 几下折腾,雁群寥落。我细数各人猎雁之数,除秦莫离外三人竟是相当,心中不禁替白玉堂暗暗叫好。天上只剩三只雁儿,末世王孙袖子一卷,又拍落一只。秦莫离锋芒拔出,飘飘刺来,招数清隽华美。我心中纳罕,他什么时候改了剑路?末世王孙随手化解,与他斗在一处。 蓦地掌声雷动,啪啪空中连对了三四掌。两厢对垒的正是白玉堂与龙飞虎。掌风震得松针滚落到我的颈项之中,又刺又痒。我正要用手挠,忽见其中一只大雁冲出,双翼舒展,紧接着一只小雁在掩护之下也逃之夭夭,往南而去。 白玉堂反应奇速,直奔掩护的大雁而去,但轻功再好,也难与鸟儿争雄。大雁一个侧转,滑翔下倾。白玉堂不待它下倾,反持刀把,一刀掷出,正中大雁的左翅。大雁哀鸣一声,一头栽落。白玉堂伸臂准备摘下,突然一带状物体袭来,划了个半弧,连刀带雁一齐卷走。 带走之人乃是龙飞虎,那带子是他的腰带。 白玉堂气极,霎时间向龙飞虎攻出三拳两腿,要夺回大雁。 恰在此时,那小雁却回旋,从高空直俯下冲,其势逼人,其鸣也哀。目标是龙飞虎。 由此可见,小雁眼见母雁受难,一定是想救其脱困。沉香劈山救母,劈的就是我脚下的山。小雁救母,又在这山之上,不由让人不信天理循环,因缘际会。想不到,动物间的天xìng与人的灵xìng也相通相传。 雁犹如此,人何以堪! 龙飞虎先是dàng开白玉堂的拳脚,未及反击,就见那小雁扑来啄目。龙飞虎一惊,将刀与大雁抛在地上,左掌护住双目,右手舞动腰带,朝那小雁狠狠抽去。 小雁惨叫一声,羽毛被打得纷飞,整个身子也歪歪坠地,正好躺倒在那母雁身旁。 母雁尚未断气,见到儿女,仍扑动着断翅,向小雁靠去。这与人的护犊之心又有何分别。白玉堂与龙飞虎见状,急急奔至。白玉堂猛然扑上,一手抄刀,一肘撞他心口。龙飞虎腰带一飘,卷住白玉堂的肘子,顺势带开。左掌变爪,拿向白玉堂的手腕。 白玉堂见机缩手,右脚一拨刀背,刀飞起一道弧光,由下向上。龙飞虎若不退就要开膛破肚。龙飞虎躬身疾退。刀贴他面门飞出,白玉堂不待他喘息,右脚拄地,左腿抬起,踢向他的小腹。龙飞虎贴地飞蹿丈余,再度避开。 白玉堂趁此空隙,正yù探手提雁。只见两雁相拥依偎,母雁几乎把小雁遮在一起,簌簌发抖,不觉怔忪,动作一窒。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点不像他行事狠辣出手果敢的风格。 龙飞虎贴地而起,像弓弦拉满归位般快而有力,一指点在白玉堂的腰肋。白玉堂冷哼一声,就像木雕泥塑,动弹不得。 龙飞虎俯下身子,拎起母雁和小雁。那小雁突然凄厉一叫,狠命啄他的左目。龙飞虎本能将身一晃,让过眼睛要害,手上使劲,咯咯两声,母雁小雁登时殒命。 龙飞虎举着死雁对百晓生得意道:“百晓生,你说谁赢了?” 百晓生面色平静,拊笔轻叹:“赢的不是你!” 我大感意外,不是说猎雁多者胜么? 只听龙飞虎失声道:“为何?” 百晓生悠然道:“这最后一关考验的不是武艺,也不是才智。” 末世王孙也感困惑:“那是什么?” 百晓生眸子精光一闪,轻轻说了两个字。 “仁爱。” “什么?”末世王孙、龙飞虎和被制住的白玉堂、秦莫离,还有那三个看热闹的家伙都愣在当场。 百晓生继续说:“华山论剑,考验的不仅仅是武艺,才智,运筹,还有仁爱。” 天下第一除了武艺超群外,还需要大仁大义。学过《孟子》的人都知道,仁者无敌。 “仅仅恃勇斗狠,纵然挫败群雄,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 末世王孙似有所悟,由衷叹曰:“甚矣哉!智者无惑,勇者无惧,仁者无敌。” 此三者,得之天下无匹;此三者,不但是一个普通人独善其身的标杆,也是衡量一个伟大人物的尺度。 “琴剑落霜雪,霁月洒微寒。但怜龙彩阙,不复心前弹。” 末世王孙的语中似有抱憾之意。表面上是惜剑龙彩的受创,实际上是求而不得的怅惘。他的目光倏然炬炬,继而飘退八尺,抛开所争之雁,拍手道:“我已得殊誉,却来此地自寻烦恼,真是可笑、可笑!”流云飞袖一拂,仰天长笑,任由那龙飞虎兀自杵着纳闷。 “寂兮寥兮,独立不改;清兮芳兮,纫以为佩;妙手得之,萧然坐对...... 末世王孙且歌且行,走至岩壁,朝下一纵,没入云风中,再也不见了。 百晓生看得佩服,也不禁对着他的背影高高诵吟:“风流不作帝王子,更比陈思胜一筹。” 第七十六章 人间已无李寻欢 龙飞虎解了白玉堂的穴道。 白玉堂惭愧无地,黯然失语,过了半晌,方推辞道:“天下第一,受之有愧。” 百晓生道:“规则面前,人人平等。这场本该你胜出......不知龙兄有什么话说。” 龙飞虎道:“我不甘心,咱们再来比过。” 百晓生正色道:“哎,龙兄,莫坏了规矩......” 龙飞虎道:“你放心,我龙飞虎不是那种人,我要跟他文斗,不是武斗。” 白玉堂也不软,硬口道:“请。” 龙飞虎问道:“天地有多远又有多近?” 白玉堂搔搔头,他眼珠子骨溜溜地转啊转,转到在场的人都快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语出惊人。 “天离开地,只有三四百里的光景。由下往上走,慢点四天可到,快点三日可到,六七天一个来回绰有余。” 他没有直接回答距离,这正是他机灵之处。 龙飞虎道:“你的说法有据吗?” “当然有!难道你们没听说过有个送灶神上天的风俗习惯?腊月二十三送走,腊月三十迎回,不过七天罢了,以一天走一百里计算,二一添作五,不就是三四百里邪?” “你的机敏......无俦于百晓生矣。” 龙飞虎为之叹服,继而低语道:“三十年好胜争强之心,已烟消云散。想我行事狠辣,虽负侠义之名,却害人害己,铸成大错,只盼有一天能赎前罪,但......可惜可惜,奈何奈何!” “龙兄还在为那桩公案内疚么,往事如烟,何必再提。” 龙飞虎略带悲伤地说:“你不懂的,有时候人经历一些事,总是会刻在骨子里。” 我没有见到张邋遢一直担忧的血腥场面。也许他的离开提醒了那几位人中翘楚,使得发生的概率降低。 白玉堂道:“我也想过天下第一。” “我梦想着有一天能成为天下第一,我知道天下第一不容易,要拼尽全力,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 因为如果放弃了,就意味着梦想提前结束。 龙飞虎道:“看到你,就想起年轻的自己。” 白玉堂好奇道:“你年轻的时候......” 龙飞虎道:“没错。那时的我,少年心xìng,手段狠辣,言出必践!你百般像我年轻的样子,惟独有一样不像。” “哪一样?” “刚才你的一窒,片刻的犹豫。” 白玉堂的眸子暗淡,叹息道:“我也没料到,我居然会手下容情。” “没料到的事儿多着呢!” 耳边忽地传来悠长的啸声,宛若猿啼空山,又摇动那松针纷纷下落。我气愤地走出迎客松下。绰约有个人影,自天边飞来。 人未到,刀先动。刀声破空,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撕裂之势仿佛撼动云根,穿裂金石。 飞刀,好一把惊世骇俗的飞刀。 经常会有一些不在邀请之列的神秘嘉宾,虽然令主办方深感突兀,给观众惊艳一下,但总归处于配角的地位。 他发髻绾起,面容俊朗,人显得格外精神。他的身材颀长,一看就是骨格清奇之人。yīn风顿起,纶巾飘摆,青缎长袍在劲洌的山风中舞摆,恍若得道之人,已经到了羽化登仙的地步。 我在他们二人之间找准黄金分割点站住。 百晓生:“你就是‘山西二李’的小李李杜?” 来人冷笑:“杜,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想投笔从戎,却无路请缨。” 人间已无李寻欢,人间惟有司勋李。 司勋只是他的官职。他的名字是两个姓,李杜。(关于李杜过往,请参见楔子公子秘史第十章) 纶巾青袍、诗人气质的李杜。孟浪的李杜。青楼才子的李杜。李杜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文人,但他的祖先却是以武功显名。他有一个赫赫有名的曾祖父。曾祖父的飞刀是江湖中最神奇的刀,随时可以制敌于死命。江湖上为此有一句约定俗成的话形容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据说没有人知道他的飞刀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发出来的,而且谁也想像不到它的速度和力量。(关于小李飞刀,请参见《多情剑客无情剑》,古龙著) 那么,李杜的曾祖父遗传给了李杜多少优秀基因呢? 百晓生或许与我同样好奇。 “你有好些日子没出江湖了。” 第七十七章 量天尺 李杜目光陡然间萧索,神色凝重地望向远方,仿佛辽远的云翳是记忆的故乡,而他正在打开。 “我答应过一个人,只有华山论剑的时候我才可以出现。” “一个人......莫非是名震天下的聂长空?”百晓生毫无避讳地道出李杜所说的那个人的名字。 李杜未置可否。 百晓生道:“如果没有算错,阁下当年应该十六岁。十六岁诛杀聂长空这样的成名英雄,阁下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只是在下不明白,为何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还有这样奇怪的约定?” 李杜脸色一变,身子有微弱的颤动,但是没有言语。 百晓生明白,李杜既不愿意说,就一定有他掩饰的理由,就算强问也不会得到正确答案。 “你答应他,临论剑之期,便来华山。” 李杜长吸了一口气:“这个理由还不够。” 百晓生道:“那么,你是凭什么而来?” 李杜道:“特来救人。” “救人?”百晓生面露悚然,转而展颜一笑,“可是李惟春已经下山了......” 李杜冷冷道:“我要救的并不是他。” 百晓生环顾众人,挖苦李杜道:“这里值得司勋大人救的人可没有几个!” 李杜脸上青色一现,又转为白色,似笑非笑道:“朝廷的敕命昨日刚下发,今日你就知晓,百晓生果然消息灵通。” 百晓生道:“消息再怎么灵通,不也没算到司勋大人会来捧场么。不知司勋大人赶来救谁的命呢?” 李杜道:“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百晓生猝然一惊道:“我?” 李杜很有力度地点点头。 “敝人自出世以来没结过什么梁子,百晓生向来以和为贵,以信为法,并不曾与人结怨。” “你仔细想想,你虽然没有与人结仇,但是号称武林智者,洞晓天下玄机。”李杜顿了顿,寻思道,“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百晓生这下脸色陡变,默然良久,才压抑住情绪,淡然道:“虽然我连这里最次的人都打不过,但也不见得能轻松地被送出见阎王吧。怎么说,敝人也有几个哥们......” 李杜跟秦莫离有着同样的癖好,念诗。区别是秦莫离喜欢念别人的诗,而李杜喜欢念自己的诗:“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这一句诗又让百晓生刚刚恢复的平静起了涟漪。 “这么说,有人要杀我,可谁又杀得了我?” “我!”李杜大声应道。 百晓生朝后惊退一步,讶然道:“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杀我?” 李杜冷哼道:“救你便是杀你,杀你也是救你!” “可是在这华山之巅,并不止你我二人,你想想他们会袖手旁观么?” “他们不但会袖手旁观,而且会作鸟兽散。” 百晓生闭目寻思半晌,怆然道:“我一向与世无争,想不到还是难脱此厄。”他难过地抽搐了几下面部,然后又变得面无表情,“我不想做垂死的挣扎,但是我想死得明明白白,谁是主谋......” 李杜歉然地摇摇头:“我不是杀手,理应不拘泥于杀手的规则。可我还是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想别人认为我知道得也很多。” 百晓生道:“我今天是不是一定要死?” 李杜未置可否,反问道:“你说呢?” 百晓生道:“你这么有把握?” 李杜依然回道:“你说呢?” 百晓生目光涣散,脸上毫无宝光,只有一脸灰败。 “唉,你为何一定要苦苦相逼呢?” “因为你知道得太多。” 百晓生低下了头,他深深吐纳了几番,忽又抬起头,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他自信满满地说:“一直以来,我保守着一个秘密,但现在我要死了,我不想把它也带进坟墓里去。我想把它说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 “什么秘密?” 百晓生慢条斯理道:“在说出这个秘密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李杜应道:“你问吧。” “你可曾听说过量天尺?” “量天尺?或有耳闻,传说是一种测出天上星星距离的变星。” “不错。只不过那是传说,现实中的量天尺是一种兵器。” 第七十八章 带不走的秘密 “兵器?” 李杜轩眉折弯,似在思索着什么。 百晓生续道:“我一度想把量天尺列入兵器谱排行榜,可惜至今无人用过,这种想法只好搁浅,令人遗憾呐。” 李杜笑道:“我知道你一向不列没有生命的兵器。” 百晓生微微颌首,拊掌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一把尺子或能量得出来。人心多深,代沟多宽,一把尺子恐怕不够。这把尺子上有三道刻度,智慧、勇敢、仁义。” 李杜道:“百晓生,你该不会告诉我这个所谓的兵器只停留于概念之中吧。” 百晓生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李杜道:“难道你说的秘密跟量天尺有关?” 百晓生沉声道:“是。” 李杜催促道:“那就快点说。” 百晓生皱眉道:“你怎么一点耐xìng都没有,这可不像大司勋的作风。你懂不懂,小说是要点铺垫的,要不然如何引人入胜?” “我不懂。我是诗人,讲故事喜欢言简意赅,追求只字片语抵过倚马千言。”李杜兜出了他的趣向。 百晓生讪讪道:“晕死......”他没有晕,也没有死。他只是夸大了自己对于不被理解的愤懑。 读到这里,我们不禁有一个问题,那个紫金衫客哪里去了?也许我们太过沉浸于华山论剑,结果快要曲终人散才发觉有些事不对劲。 东北隅已见不到紫金衫客的半点影子。 在一个高人迭出的百尺见方的山巅上,紫金衫客就这么失踪了。他来得很冲动,走得也很匆忙,如同一个动机不纯的幽灵,在我们不想他出现的时候出现,在我们期待他有所表现的时候消失,好像想保持神秘感回避某些人似的。如果他像白玉堂一样执意参与到论剑中来,天下第一的归属恐怕未为可知。 只可惜......罢罢罢,言归正传。 黎明泛着迷人的红色从山的东头升起。云海深处,霞色渐渐收合,直至一片澄明。 百晓生开始说那个秘密。 那个秘密自从泄露以后,天下就一直没有消停过。 ***************************************************************** 第一季我是传奇即日正式完结,至于百晓生有何秘密,敬请收看公子第二季十年明月 第一章 长安劫 长安没有相思,只有血泪。 华山论剑落幕后的两个时辰又三刻零五秒,我下了山,千里狂奔到长安,不过好像走错了地方。此间的建筑、装饰无一不是按照乌蚕镇连升客栈的格局落成,当我第一眼打量它的时候,记忆蓦地错乱。 桌上的酒不是女贞陈绍,不是竹叶青,不是五加皮,而是乌蚕镇最好的烧刀子。我不可控制地想饮,好像冥冥中有股因缘际会的力量在召唤我。 我感到一阵眩晕,酒被证明是在一种具有麻醉效果的液体。世俗安足论,且进杯中醑。酒甫沾唇,便已醉在其中。视野里的景物变得朦胧,窗格上的水仙花含露吐芳,淡淡的头影在花瓣中若隐若现。 从门外进来几位美娇娃,她们一见我,就叽叽喳喳说“醒了”、“咦,他醒了”,然后一舞长袖,裙摆逡巡。轻盈的舞姿,柔情的歌声悦人耳目。这里不是妓院,却胜似妓院。这让我想起了万花楼。是谁如此熟稔我的过去?难道是......即便美人在侧、美酒在喉也安抚不了我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我经历的比我想像的更可怕。 杨柏之引我到这里来,看来是想为复仇挑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地点。他几乎成功了一半,因为他在长空栈道会过了李惟春。 长空栈道开凿在南峰腰间,是上华山南峰必经的一条路。 我想在前面我已经说得够明白。华山论剑,李惟春失手。我没有料到的是,他刚到长空栈道,就遇到了在那里等候多时的杨柏之。他们对峙了很久。当我还没有被杨柏之引诱到长安,直到我的人刚好途径长空栈道,他们还在深深凝望。 彼时的雪已经开始下了。 杨柏之不是来切磋的,是来要李惟春的命。他绰着一柄qiāng。qiāng头系着大束红缨,甚是华美。他拔起qiāng也很有姿态,慢慢地像难产一般,动作分解细微,这让人容易看穿他的意图。 拗杆,qiāng尖甩开,红缨振起像旋转的梨花,吸引你看下去。但他抖动过后,挺刺很快,快得没有人xìng。 我给他的qiāng法起了个名字,叫“梨花qiāng”。“梨花qiāng”之妙在于熟而心能忘手,手能忘qiāng。圆熟精妙没有停滞之感,却又暗藏静心。所谓,静而心不妄动,守能应对自如,攻则变幻莫测、神化无穷。 李惟春还是那般风姿绰约。对于这奔若洪流的突刺,他依然镇定。经验是他冷静的资本。他后退。弓腰、收肩、后退,他没有出qiāng,一味避让。 杨柏之在刺了几qiāng之后,看出点端倪,也变乖了,不爱显摆,亦不冲动。 两人之间保持着距离。一杆qiāng的距离,以策安全。他们彼此都没有一击得手的把握,所以在对峙中试探,在试探中摸底,在摸底中测验,在测验中jiāo心。 他们jiāo的什么心? 我无从领会。我只知道,他们这样打下去,总有一个会伤心。 那个人就是我。 如果百晓生不说出所谓的惊天大秘密,真相永远不会浮出水面。但我并不打算感谢百晓生,因为真相一旦曝露,我会更加痛苦。 我宁愿一直糊涂下去,人生也难得糊涂。 雪如柳絮一般,随风飘dàng。杨柏之qiāng缨抡圆,赫赫骄腾,dàng开了风雪。qiāng尖疾吐,气势千钧,如怒龙昂首,直锁李惟春的咽喉。 李惟春骤喝一声,断qiāng形神如一。月白披风飘起,与连绵的雪花合成一道风景。紧接着,黑色的旋风穿过了雪簌簌而落的空隙。明亮的qiāng尖扎出,如dú蛇吐信。途中还秀了个怪蟒翻身。 落雪稍稍被震乱,纷纷扬扬,俄而又沿着原来的轨迹下落。 qiāng影顿消,李惟春手臂僵直。杨柏之的qiāng脱手飞出,坠入栈道外的千丈深渊。他向后飞出去三丈远,重重摔落在栈道,砸断了身下的木板。如果不是他拼命抓住铁索,也将跟他的qiāng一样。 杨柏之踉跄站起,满身木屑与雪花,剧烈地喘息着。 李惟春还是那一qiāng刺出的姿势,冰冷的雪隐没了他的脸。 栈道上,寂静如死。 没有看到血。是雪落得太快,遮掩了呢,还是qiāng太疾,血来不及涌出便已凝固。 震惊,不信,还有怨恨。杨柏之的眼神变了三变,终究无奈地长叹。他发出尖利的啸声,勉力转过身。 目送杨柏之转身离去,李惟春这才松弛了紧绷的身体。一阵风过,他几乎在风中摔倒。 我不敢想象,李惟春的伤重居然甚过杨柏之。刚动了一步,他就瘫软了下来,奋力一挣,却起不得半分。我忍不住上前扶他。他看到我,嘴唇翕动,我俯耳到他的唇边,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说了一句话,立刻放心大胆地昏了过去。 他说的是,杨柏之是谁? 第二章 千年老二(上) 李惟春当然不会认识一个曾经在武当出现的轻功高手。如果不是杨柏之自报其姓,我也许不会把他和那个“柏之”联系起来。 雪花飞飘更加凌乱,有些树枝不堪重负,折断了。玉堕冰柯,沾衣生湿。我步履艰难地走着,下山的路仿佛更为艰难。革履渗进了雪水,双足尤冰冻得难忍。 我负着李惟春到了华山脚下。他趴在我的肩上喃喃自语:“霸王qiāng算不上天下第一。如果白名夏还活着,我永远只是个千年老二。” 到了山脚下,雪就没了。这雪,仿佛是华山论剑的帷幕,一经拉下,便不再死缠烂打。 晏福已早早牵了马在山下等侯,他帮着我把李惟春托上马鞍,顺口问道:“五爷呢?” 我指了指形若莲花的华山五峰道:“他还在绝顶。” 晏福看看山,又瞧瞧我,面有不解之色。 李惟春依旧对“天下第一”耿耿于怀,他在迷糊中还在喃喃自语,讲些莫名的话。 “白名夏......呜,一生......一生的敌人......朋友......” 我也没闲工夫对晏福解释了,嘱托他几句,叫他好生等着白玉堂,就带着李惟春策马狂奔。狂奔是有目的地逃遁,追杀随时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袭至。 狂奔两里地后,马背的颠簸让李惟春的神智有了些清醒。他的语言平叙而有条理,讲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 “多年以前,一个姓古的年轻铁匠锻造了六种寓意非凡的兵器。这六把兵器中就有白氏的长生剑、杨家的离别钩,还有我的霸王qiāng,而他也凭借这六种兵器成就了与名剑山庄并驾齐驱的名声。可当他准备打造生平以来设想最出色的武器时,他却死了。” 我有时要扮演勾引他谈兴的角色,要chā上一句白痴的评议或问题:“天妒英才?” “由于倾注在六种兵器的心血太多,铁匠心力jiāo瘁以至精气神枯竭。另外,他本人的生活作风不是很好,所以,第七种兵器没来得及出炉,他就死了。” 我问他:“那是怎样的一种兵器?” “我不知道。”李惟春虚弱道,“我只知道,那就是他的第七种兵器。而这种兵器一旦出世,便是天下第一。” “那么,这第七种兵器出世了没有?” 李惟春把头伏在我的肩上,此时即便是谈话也会消耗他的体力,他嗡嗡道:“我想,应该快了。”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这匹马的脚程不错,一骑绝尘七十里,转眼就见长安城。 通往长安城的官道两侧拖曳着波澜壮阔的景观带,白杨榆林桃三杏四梨五腊梅......树叶花卉中除了松针与梅花,都已经凋零,只是林子还在。 梅林旁有一个小小的茶寮。 我勒住马的缰绳。 饥寒jiāo迫,腹中难受,不吃点垫垫肚子,可没有劲儿进城了。 我先下马,再扶着李惟春下马,进了茶寮。 茶博士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地候着,身后是一墙蓝色的瓦罐,每只罐脚下的木隔条上都贴着标签。字儿端正,尽是些茶名。 我搀着李惟春拣了一张闲桌坐下。茶博士一见风尘仆仆的我们,屁颠屁颠奔将过来,将脏兮兮的抹布在肩头一搭:“小店的碧螺春、龙井、普洱、铁观音、水仙、祁门荔枝” 我一想李惟春是山西人,没待他介绍完,便点道:“就祁门荔枝罢。”事实上祁门荔枝和山西毫无关联,是我把祁县当成了祁门荔枝的产地了。 茶博士面露难色。 我说:“没有么,那换一种好了,铁观音......” 茶博士歉然道:“真的很不好意思,小人刚才的话没说完您就打断了。小人要说的是这些茶都没有了。” “那有什么?” “有大碗茶和千层饼。” 饼是好东西,这玩意耐饥。大碗茶虽没有君山银针好喝,却甚是解渴。 突听一人笑道:“好,就要这两样。” 第三章 千年老二(下) 但见对面临窗之处,坐着一位秀雅青年和丽容女子。青年衣饰华丽,风度优雅,与女子的盛妆绮罗、旖旎可人比肩,在旁人看来真是登对。只是青年癖xìng高傲,在女子面前犹不肯流露倾慕之意,却也无半点脾气。 我招呼那青年道:“易兄,别来可曾无恙?”我心中既有重逢欣喜之意,又有不满他在华山摇尾乞怜的恶感,因此五味杂陈,腔调不免yīn阳怪气。 易倾河似乎不怪:“些许挫折,何须萦怀。来,老弟,我为你引荐引荐,这位是拙荆。” 我客气地拱手:“原来是嫂夫人,恕罪恕罪。” 女子微微点点头,却不拿正眼瞧我,这令我十分不悦。后来我得知此女非寻常女子,也就不计较了,但当时我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拿李惟春遮掩:“这位是霸王qiāng的传人李惟春李大侠......” 易倾河倏地站起来,浑身不自在道:“噢,您就是天下第一的李惟春!?” 李惟春有气无力道:“唉,过誉了,现在不是啦......” 话音甫落,三十余骑裹着一股黄尘,杀气腾腾地奔驰到我的视线之内。 茶博士失惊道:“你们是......你们要干什么?” 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衣,武装到牙齿,伪装到鼻梁。其中一个伪装得最过份,只露出两个黑洞洞,shè出来点滴绿光。马上的黑衣骑士兜头一鞭,茶博士的额头顿时就是一道血痕,他捂着额头蹲在地上直哼哼。 易倾河好像认得他们,见到这些个黑衣骑士,身子一颤,幽幽道:“你们来得不慢呐。” “黑洞洞”嘿嘿道:“普天之下,你能到的地方,我们也能到。”他抬起胳膊,作了个向前的手势。那些骑士们便将这小小茶寮围成一个圈。 易倾河依旧不紧不慢地倒茶,演绎着从容和镇定。突然他衣袖风起,把手中的茶壶像暗器般砸向“黑洞洞”。 “黑洞洞”不费吹灰之力稳稳接住,嗤笑道:“名剑山庄真是无人哉!”易倾河的白虹剑森然雷鸣,一剑当先。“黑洞洞”见势身子一偏,倏忽钻入马腹之下。易倾河剑锋一凝,剑尖如灵蛇般探出,往马腹方向掠去。 擒贼先擒王,挽弓当挽强。 我不清楚易倾河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但他的战术是对的。 突地传来女子娇叱之声,原来骑士中有一人飞身下马牵住女子衣服。 易倾河反身出剑,白虹剑划出凌厉的光,一剑刺穿那骑士的咽喉。靠近他的骑士们纷纷下马,各cāo家伙与之ròu搏。 易倾河虚晃一剑,挟起那女子,纵起身来,踩着其中一匹马的头顶,再一脚扫倒骑士。二人华丽的衣着旋起,一个漂亮的转身,双双落在马鞍之上。易倾河狠狠用剑柄敲马屁股,尔后抖起缰绳。马咴得长嘶,撩开四蹄,冲出包围圈,泼喇喇向长安城飞奔。 行了百丈远,他猛地转过头,对我大声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句行话传习已久,大意是后会有期。我的额上早已密密层层渗出汗来,四处张望一阵,这些人对我虎视眈眈,统统不怀好意。 我急忙甩掉茶碗,扯过李惟春的胳膊,往脖子上一搭,踩镫上马,也效仿易倾河闯出包围,但是已经迟了。箭矢裂空,不由得我不抽刀,回身拨箭。怎奈箭若飞蝗,来不及招架。情急之中,我倒吊马腹之下。我没事了,但马有事了。这匹枣红色的马的屁股蛋子着落不少箭簇,血ròu模糊。 马惊起,猛然打了一个响鼻,倒了下去。我和李惟春同时滚落马鞍,李惟春可怜得也扎得像个刺猬。 我一头栽倒,本能的反应让我贴地就是一滚。 谁知正巧撞到一棵树上,只觉全身一麻,疼痛几乎让我失去知觉。晃动的视野里,跟在身后的骑士穷追不舍。 一见我的马伏地,“黑洞洞”做了个“停”的手势,余者纷纷勒马。他们见我一动不动,以为我不省人事。带头的大哥一跃下马,其他黑衣人也跟着他下马。 “黑洞洞”走到我身边,踢了踢我。没反应。他一拉面巾,露出虬髯,yīn恻一笑:“这下可以jiāo差了。” 我被他们装进了布袋,扛到马背上。我有心挣扎却无力反抗,转念一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且放宽心。虽然在马背上颠来颠去不是什么享受的事,但利用这段时间睡个好觉倒也不错。 至于李惟春,我只能难过地为他祈祷。 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 第四章 真命天子 故事回到我一开始叙说的那个原点。醒来后,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然后看到了桌上的烧刀子,然后进来了几位美人,环佩叮当。 歌舞罢去,又进来两位绿衣女子,对我说:“公子,请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丁点声音。难道被制住了哑穴? 两位绿衣使者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娇娃们垂手侍行在后,我被拥夹在中间。沿着回廊一路裹挟,走一段路向左转一个弯,再走一段路向右转个弯。转到第二十三个弯的时候,来到了一幢宫殿式的建筑。金碧辉煌。 宫殿里的大厅很宽敞,汉白玉的地面在数十盏大蜡的照耀下光洁照人。上面是皂靴、绣花鞋和木屐,它们的主人每个都奢华无比。即便是木屐,也是上等的香木。大厅往里是一段上升的台阶,两旁的扶梯是由贵重的金属打造。符合人们的想象,扶梯向上是一尊宝座。 宝座不宝,且很普通,与室内的布景完全不搭调。之所以称以为宝座,是惯xìng的叫法。其实那不过是个榻,连虎皮都没蒙,简单的一张木jiāo椅。与宝座所隐含的象征xìng比起来,物质意义上它显得一钱不值。 经历朝史官统计,企图坐在上面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死于非命。只有一个人可以坐上去。那个人我们通常呼他为“真命天子”。宝座上或许正坐着一位倨傲的真命天子。 可是我错了。 宝座上的“真命天子”衣衫华丽,外形俊朗,却没有任何枭雄的风范,也无清流之士的傲意,徒有其表,无有其里,偶尔放浪一下,有股说不出的猥琐之意。而侍立在宝座旁边的一个人,他的形象形成与之鲜明的对比。此人个子不高,站着也才比“真命天子”高出一个头,长相也不俊朗,至少比“真命天子”逊色得多。但是,他的气质,他沉雄的国字脸,昭示着他不仅仅是一个侍从那么简单。更多的时候,我被他那一双泛着微红色情yù的幽蓝色眼眸所吸引,如冰一般的寒冷,却又是那么的傲然无物。 带路的使者和丫鬟不动声色地走开,没有人招呼我。“真命天子”看也没看我一眼,倒是国字脸对我投来几瞥,然后迅速移开目光。 所有的灯罩被蜡烛烘亮。rǔ白、烟灰、海苔绿、浓黑的,点亮了无数瞩目的视线。“真命天子”拍了拍手,走下宝座,走到人群的中央,走到一位女子的面前。他微微地弯下腰,一只手贴到背后,一只手做出邀舞的动作。 舞会开始了。他们在中心跳着。周围的人先是鼓掌,后是举杯狂欢,最后跟着这对男女跳起来。一时光影纷乱,男男女女纵情歌舞,玉山微颓。我被很多人拽住,不知给灌了多少碗酒,耳边歌声模糊,人影恍惚神志错乱,终于昏昏醉了过去。 待得醒来之时,隐约觉得有人用湿毛巾给我擦脸。 念转惊觉,我又躺回到了那张柔软的床。一眼就瞧见女人的娇靥,白里透红。 女人见我张开眼,欢喜道:“你醒啦。” 我定睛一瞅,这不是之前美女中的任何一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鬓角,似有一滴水珠滴在我的额上,好像是未干的指甲油。 一丝幽香,萦绕在我鼻间,似有若无,若断若续。我不禁怦然而动,心头恍惚:“杨爱......” 第五章 干柴与烈火 却听女人讶道:“我不是杨爱,我叫水儿,你叫谁呢?”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苦笑道:“一个旧相识......” 这个叫水儿的女人叹道:“真是个小傻瓜。”我正要琢磨含义,却听她又道:“我长得跟她像么?” “她没有你好看。” “公子真是一张蜜嘴儿。”水儿面红过耳,羞色无比,嘴角却噙着笑意。须臾,她萧索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人老珠黄,不及当年了。” 她望着自己的手心,盈盈开口:“小傻瓜,你会看手相么?” 手相据说蕴含了人一生的命运。掌心那些象征命运的涡纹,让她呆呆出神。 我想起来,在乌蚕镇,有一个人曾经给我看过手相。他说我的爱情会决定事业,又说我运程不定,会有大的转折,但没有归处。总之,说什么像什么,随他信口胡诌了。 我对着水儿笑了一笑,轻声道:“会一点,你想问什么?” 水儿面露喜色,语气却是幽幽:“转眼明日黄花......像我这般年纪,最悲韶华易逝,担心嫁不出去,自然是问姻缘了。” 我捉住了她的手,细细端详。姻缘线纠缠难解,横生叉枝,至尾部突然断无。心知不好,寻思怎么解释呢。左思右想,难于启齿。水儿又催促了几句。我不免烦躁,念道:“好姻缘,恶姻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水儿不不知是悲是喜,一时百感jiāo集,蓦然抽回了手,抛下我,径直提起桌上的玻璃巨盅,长饮了一口。本来略施薄粉的脸上如同又涂上一抹胭脂,平添几分艳丽。她回过头,眉眼微微泛红,泪光闪动,泫然yù泣:“你真说到我心坎里去啦。”边说边走过来,把身体贴在我身上,滚热滚热的。 我初时手足无措,心中乱糟糟的,按捺不住。不禁要去抚着她的腰,手越来越大胆。她顺势坐到我的大腿上。 我问她:“可以么?”她没有反对。我拉开她的衣衫,试着用一只手解开她的内衣。她在吻我的脸,我很紧张,面颊一直僵硬。然后封住我的嘴。我用手来呼应她的吻,手指不断地弯曲,捏着她的rǔ房。她把脸从我脸上移开:“你不想亲我么?” “我......” “你还在想那个杨爱?” 我坦承:“是。” “可以一边想她,一边亲我么?” 我沉吟了半晌,眼睛没有看她,或是不敢与她四目对视:“太远了......我做不到。”她从我腿上挪开,整理衣衫。春色稍退,但眼中温柔之意不减。 此时刚脱离她吻的我面红过耳,犹自喘息。 笑靥如花。我这才发现她不是严格符合美学观念的标准美,而是特色美。 笑起来很美,我瞧得几乎痴了。 “看来我错了,你不是个傻小子......” “你觉得我是色狼么?” 水儿看着我,缓缓道:“这更像我在占你的便宜。”她露出追忆之色,语声呢喃,温柔至极。 “爱过的岁月,如黄粱一梦无声无息。” 我也臭屁得装作化外大哲道:“有的事情只是经历,放爱一条生路,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水儿蹙眉沉思,她的心中再无惶,也无疑惑。她过来搂着我,仿佛我是坚强的依靠。我怕心中咯噔,糟糕,吃定我了。 “如果你害怕,可以睡到我被窝里来。” 她说的时候轻轻地像在吹气,音调软软地似在催情。 我竟然真的依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到她的身旁。心甘情愿,带着点忐忑不安。 我躺在柳叶裙下,任由她抚摸着我的脸颊。在羞怯与神秘的薄明中,强烈地牵引着我的手,去掸她的鬓髻,诉说触觉的迷梦。 凡是她捧觞进酒,我一举便尽,涓滴不存。 她咬了咬嘴唇:“你一个人喝,都不陪我?” 我也给她斟了一杯。她却挡住,轻轻溺上三分怒红,益发显得楚楚动人:“我要你喂我,用嘴喂。” 我当她玩笑,犹豫不肯,经不住她一遍又一遍的嗲声嗲气的撒娇,只得将酒含在嘴里,一口一口地度给她。 左肾是干柴,右肾是烈火,我的一部分耗损着另一部分。唉,生于安乐死于安乐,值得鄙薄却也惹人羡慕。 第六章 幻(上) 一觉醒来,我便与水儿吻,深深的舌吻。 她半luǒ着身体,长发披散在胸前,皮肤光滑得好像剥了壳的煮鸡蛋,雪白的床单恐怕随时要从美人的身上滑落。阳光识趣地打来,将ròu体的线条揉乱。 我抚摸腹间的“丰”字沟壑,悠悠叹了口气,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 兽xìng没有大发,诗兴却大发。我轻声吟道:“一宿因缘逆旅中,短词聊以识泥鸿。当时若作柳承旨,何必尊前面发红。” 话落音儿,粉裙飘了进来,似溪谷的岫云,缥缈凝眸。我忽然迷惘了。为什么两个一摸一样的人,会一个躺在我身边,一个从外面进来? 进来的“水儿”梳拢得漂亮周正的秀发,她鄙夷地对床上的水儿道:“贱人,你敢勾引他?” 床上的水儿抬起眉靥,颤声道:“不是这样的......” 进来的水儿道:“小贱人,你趁我不在,就勾引我老公,真不知羞耻!” 我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几时我成了你老公了。 床上的水儿嘴唇哆嗦,半晌方道:“你......血口喷人......” 我也帮腔道:“喂,你不要乱说。” 进来的水儿冷笑道:“我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是我未来的丈夫,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勾引他,替你说话,从今以后,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这几句不但失实,而且突兀刺耳。 床上的水儿嗓子一哽,眼眶被泪水充满。她把十字绣掷出,然后拼命地捂住耳朵:“你胡说,你胡说,我不听,我不听......” 但冷笑声并未就此断绝,依然盘桓在她的耳畔:“贱人,你聋了也给听好喽,只要你活着一天,别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你做的那些丑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水儿是错入了虎口,还是为满足ròu体利用ròu体......我不禁疑窦丛生。 进来的那个水儿化作红白两色的花瓣,自负地向我们袭来。 花瓣被剑风冲激,纷然四散,然后像幽灵一样消失了。 一双缀满祖母绿鹅儿肝的靴子。一把如白虹贯日在脑际留下残影的剑。 来者易倾河是也。 白虹剑轻轻一颤,破空有声。 “你怎么会来?” “朋友有难,难道我不应该来?”易倾河的目光定格在水儿的身上,忽又讪讪笑道:“看来,我不应该来。” 水儿冷冷道:“现在知道太晚了,你既然遁走,本就不该自投罗网。” 易倾河叹道:“权当留下的是回忆,走过的是泪水。” “要留,就留下你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间倒腾出一把短匕首,退到掌心。 我觑得真切,正打算扣住她的手腕。不料她手腕一拧,匕首猛然刺出。一股钻心剧痛在胸口蔓延,我忍不住残哼一声,伸手探出。 第七章 幻(下) 水儿左躲右闪,我只摸着了她的纤足。 “小贱人,你的心比dú蛇还dú,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想不到出身名门的易倾河也会骂粗口。这就是为什么学骂人要比学唐诗快的道理。 易倾河情急之下甩剑出鞘,直取水儿。 水儿银铃般的笑起,玉指一弹,一撮粉末翻腾开来。易倾河急忙掩袖捂面。水儿趁他一窒之机,从我手中滑脱,几步翩跹,已经闪到了门外。 我和易倾河捏着鼻子,用袖子dàng开粉雾,也奔至屋外。 水儿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上了屋顶,杳然而去。笑声也随之飘然远引。易倾河发足狂奔,竟追不上。我回到屋内,从地上拈起残粉,壮起胆子嗅了嗅。 嗨,哪里是什么厉害的dúyào,只是寻常用的胭脂水粉。不久,易倾河也垂头丧气地回来。想必水儿走脱了。这两下变起仓促,我惊骇莫名,不知该说什么好。实在是没头绪。 为什么同时会有两个水儿存在? 易倾河又是怎么冒出来,缘何至此? 与我缠绵一夜的水儿见到易倾河何以心态大变,视我为寇雠? 事态发展到扑朔迷离的地步。也许易倾河可以解答一二,但易倾河什么也没说。 他焦躁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既不过问我的伤势,也不主动坦白。 我问他:“你跟水儿什么关系?” 易倾河停下脚步,反问道:“捕快先生,这算是讯问呢,还是......” “随你怎么想?”我耸耸肩。 易倾河飒声道:“要说关系么,就是与你一般,床第之欢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感觉真像她所言,占了我的便宜。 “关于水儿,你知道些什么?” “她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楼凤。” 长安城!这里已是长安城? “你说的楼凤......” 易倾河不耐烦道:“就是jì nǚ,不知是哪个好事的酸儒给起的。楼阁中的凤凰,其实也就是鸡了。” “她?怎么......干这行?” “她原先是戏班子里的花魁,后来戏班子散了,她走投无路,就做了万花楼的楼凤。” “万花楼?” “怎么,你去过?” “不。只是这名儿十分熟悉罢了。” 易倾河白我一眼:“人不风流枉少年,你也该去历练历练。” 说来惭愧,我逛窑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难道说这里就是万花楼?” 易倾河失笑道:“这里?这里可是连升客栈呢。” 连升客栈,又回到连升客栈了么?名字起得和乌蚕镇的那个客栈一个样。我淡淡一笑,突然想起梦境里的宫殿、宝座和那幽蓝的眸子,感觉一切不那么简单,不禁怔怔出神。这几者之间的联系,总是无法捋顺。 “嫂子呢?” “嫂子?”易倾河苦笑得摇摇头,“我其实骗你呢,她不是我老婆。她是西夏国的王妃,大理段家的小姐。” “那些追杀你的人是西夏国的吧。” 易倾河望我一眼,不以为意道:“那些脓包,能济甚事?” “蜂针虽小,刺人亦伤。万不可小觑。”我度道,“他们追杀你,看来这西夏王妃是被人拐跑的喽。” 易倾河略微有些尴尬,神色不是那么坦然,干笑几声,不愿多言:“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我联想到水儿,忍不住嘲笑道:“名剑山庄的少庄主可真是个天生的情种,处处留情。” 易倾河两眼一横,正要发怒。突然门口有清脆的女声:“公子,奴婢们进来了。” 两位绿衣使者和两个俏丫鬟一前一后迈着碎步进来。 她们见到房间里的情景,先是一愣,后绿衣使者中的一位嫣然笑道:“易庄主也在,这倒省了一道工序,那就相烦两位到花厅一叙。” 易倾河振衣而起,唤我道:“走吧。此间主人相邀,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第八章 万物归藏入悲秋 花厅是连升客栈后面的一所不起眼的小屋子,不像到宫殿那般七弯八拐,开了后门就到了。 绿衣使者在外面请了安,然后推开花厅的门。 两扇门吱嘎敞开,杨柏之负手立于花厅之中,身形傲岸。旁边有一婢女给他扇风,创造出衣袂飞扬的效果,便如一只孤傲山鹰,踞立不群。 可惜他的脸蛋是小白脸的造型,与他刻意营造的大丈夫形象有那么点冲突。 杨柏之淡淡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们么?” 易倾河道:“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价值。” 杨柏之带着赞许意味的笑纹泛起:“你还不笨。”他一摆手,叫那个扇风的女婢下去,阖上双眼,表情复归冷淡:“你们有谁知道李惟春此刻在哪里?” 我怔了一怔:“他不在你手里么?” 回念起李惟春箭簇满身的模样,又强撑起笑容道:“如你所愿,他已经死了。” 杨柏之双眼陡睁,厉声道:“你说他死了?” 我并不打算隐瞒,当下将李惟春在长安城外被shè杀的经过说了。 杨柏之痴了片刻,仰首望天,惨然道:“两年了,恨不能手刃此人。亲手报个仇就这么难么?” 现在谁过河,谁在摸石头可谓一清二楚,但是我还是不耻下问:“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要为谁报仇?” 杨柏之呆望我片刻,哈哈笑道:“你管我呢......我是谁跟你关系都不大。再说,李惟春若死,不是还有你么?” “我?” “你也在我复仇名单上。”杨柏之哼了一声,“不过今天可以把你也一并勾去了。” 我皱了皱眉头,不知与他结过什么梁子。 易倾河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还是以和为贵......” 杨柏之道:“住口,你chā什么嘴,别忘了,西夏王妃还在我的手里。” 易倾河面皮发青,却又不敢发作,只好低下了头。 我说:“既然你要我死,为何不叫水儿下手?” “她不下手,是为了把你留给我。我要堂堂正正地致你于死地,”杨柏之冷冷说,“花厅太小,我看到院中如何?” 我无所谓道:“你的地盘你做主。” 院子不大,只有一株柿子树。成熟的柿子已经被人摘去,剩下的青涩柿子,对成熟充满了向往。冻坏边缘的叶子把它们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不知是不是留给喜鹊过冬的食物。 杨柏之见我痴凝那柿子树,吟道:“人间沧桑经年过,万物归藏入悲秋。” 我浑身一震,把目光转到杨柏之身上,惊道:“你、你跟杨悲秋......” 杨柏之切齿笑道:“也好,让你做个明白鬼。你猜的没错,我要给杨悲秋报仇。” “你知道杨悲秋,一定知道杨爱了。”我想借他的口套出杨爱的下落。 “你没有资格提她,哪怕我给了再多的暗示,”他唿哨一声,其中一个绿衣使者随即俯首道,“主人,什么事?” “取兵器来。” 绿衣使者退下。 我闻听此言,兴致索然,闭眼叹道:“你与杨爱......” “哼,难得你还记得有这么个人?” “两年来,我时时记得......她望着我的眼神,哎,何等伤心......你既是复仇而来,应该跟她很熟了?” “都姓杨,你说呢?” 我震颤了一下,缓缓睁眼。 第九章 永不相负 此时绿衣使者又重回院中,二人手里托着一杆qiāng。她们将qiāng递上,复又转身离去。 杨柏之接过,轻抚qiāng缨说:“若你忘不掉那眼神,就用血来祭奠吧。” 我很想反驳他,却又觉得怅然,友善提醒道:“令狐兜失手过一次,我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杨柏之脸一沉,一手按腰,蓦地发出一声轻叱:“令狐兜不过是用来试水的,赢了他,不代表你就能闯过我这关。” 我仰天大叫了一声,双拳捏起,寒声道:“请!” 杨柏之没有动手,他冷冷问:“你的兵器呢?” 我举起双拳:“都在这里。” 杨柏之道:“长生剑呢?” 这句话提醒了我。 “剑,我已经把它埋葬,埋在逝去的故事里。” 杨柏之微一激灵,他心xìng大变,声音变得婉转温柔:“过去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心念电转间,我已连想了五六个答案,可是脱口只出一言:“历历在目。” 杨柏之也透出迷惘之色,敛眉垂目。 “很好,你对她的心意还一如既往么?” 我拿出了一直珍藏在身边的荷包,那是杨爱送给我的。我煽动自身的情绪,感染周边的气氛,唱了杨爱安魂曲中伴唱的最后一句。 “风信花不误,岁岁如此,永不相负。” 杨柏之身子一晃,双手扶住qiāng杆,方才不致软倒。 突然后门化作两块木板,直直向杨柏之飞去。 杨柏之倏然一惊,身子凌空拔起,足尖一点门板,又跃起一丈,避过来袭。从容落地。他冷冷道:“噢,帮手来了。” 白衣朱履,面似冠玉。 “白兄,你来了。”易倾河拱手道。 白玉堂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易倾河大是尴尬。 我说:“事儿完了么?” 白玉堂长出一口气道:“该结束的都结束了。晏福说你救了李惟春,可是真的?” 我点点头,惋惜之色溢于言表:“可惜途中变故,他死了。” 白玉堂惊道:“他死了,可惜。” 我们谈兴正浓,不料杨柏之暴喝一声:“你们兀自对答,当我不存在么?” 白玉堂睥他一眼,傲然道:“或许现在你还存在,但过会儿就说不定了。” “好大的口气!”杨柏之一抖qiāng尖,小臂圈转,或挑或戳,叼向白玉堂的锁哽咽喉。 白玉堂甩袖,嘤咛一声,袖箭与qiāng尖撞出火星。杨柏之受此一震,往后微微一退,脸上写着不信。 他迅速抢到杨柏之身前,足下稍旋,右手拗住qiāng杆,左手抽刀顺杆而下。杨柏之撒手弃qiāng,左掌横切白玉堂的手腕,右手并指若剑,点他眉心。 白玉堂把qiāng杆一抬卸开杨柏之的并指,刀柄轻叩他的小臂,化解掌势。 杨柏之双腿连环迭出,踢向白玉堂的下盘。他的三招极俊,妙人毫巅。 白玉堂只好躬身脱出。杨柏之踢飞长qiāng,勾手一拨,空中鹞子翻身,长qiāng一推,唰,宛若蛇信疾吐,倏忽暴长。 白玉堂向后一仰,qiāng尖贴着鼻尖而过,手中刀就势旋起,伴着身子一俯,刀芒吞吐。 一颗豆大的小丸自衣袖里shè出,我们不知来得是什么物事。只见白玉堂顺手一dàng,不料那小丸经不了一激,嗤得化作一团烟雾。我们转念不及,都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入了一些,顿觉一阵头昏眼花,几乎站立不住。 白玉堂厉声叱道:“卑鄙,竟然使dú!” 杨柏之冷笑道:“你能用暗器,我就不能用dú!再说了,这又不是比武切磋,我们可是xìng命相搏。” 白玉堂道:“好一个xìng命相搏,那白某可不客气了。”他运刀如风,杀向杨柏之。 杨柏之边躲边叫道:“嗜杀莫过白老五,果然不假。”他的梨花qiāng也颇具威胁。毕竟长空栈道一战,李惟春并未胜出。当然也有客观原因,那会子李惟春有伤在身。 他抖擞精神,与白玉堂斗在一处。一开始,白玉堂占着上风。可是十几个回合下来,白玉堂的背上渐渐渗出血印,我一怔,白玉堂也有伤在身呐。立刻向易倾河使了个眼色。可能易倾河也发觉了。 我们默契地糅身逼上,分攻杨柏之的左右两侧。 杨柏之以一敌三,处境窘迫。他yīnyīn笑道:“白玉堂,看来还是你够卑鄙,三打一。” 白玉堂拧眉怒道:“你们都退下,我一人足矣。” 我和易倾河哪里肯听。 杨柏之见势不妙,索xìng虚晃几qiāng,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再一折,跑了。与水儿的身法如出一辙。 白玉堂忿忿道:“你们......哼!” 我安慰他道:“别生气啦,你有伤在身......” 白玉堂截断道:“这点伤算什么,你还不相信我的实力么?”他气愤地一跺脚,径自走了。 我无奈地摇头。白玉堂的xìng格实在犟,又傲,被杨柏之一激,心中想必着恼。 易倾河过来按住我的肩,把我的头掰向杨柏之纵身之处。 “你看看那是什么?” 我循着他的手臂,一路检视过去,那是一个香囊。 一定是杨柏之落下的。 我走过去拣起香囊,打开。 口朝下倒,一些花瓣落下。粉红的桃花,艳红的茶花,紫色的鸡冠花,都比不上这些花瓣。 “这是什么花?” 易倾河捡起来仔细查验,又放到鼻子边嗅,很有把握地说:“风信花。” 风信花不误,岁岁如此,永不相负。 杨爱么?我只觉胸中剧痛难忍。 如果杨柏之是杨爱乔装改扮......我迅速打消了这个假设。杨爱哪有这么高明的武功,他看上去更像杨爱当年的贴身丫鬟小花多些。 只是呐,杨爱,如果我的存在只是增加你的痛苦,你为何不当面对我说清楚? 第十章 孽缘 进了城门,沿着长安的朱雀大街一直走,过了一间赌坊,左转走上两百步,拐进长乐街,与回春堂毗邻的一家客栈,就是连升客栈。 空空的连升客栈没有什么住家。只有三个人,住在上房。上房,就是楼上的客房。一楼打尖,二楼住店。 在杨柏之遁去后,接连两天连升客栈可谓门可罗雀。 第三天震天的马蹄声几乎踩断了长乐坊的青石板。 三四十匹快马冲进了连升客栈,将一楼的柜台、桌椅、器皿砸了个稀巴烂。 易倾河催动白虹剑,连杀了二十六人才镇住局面。 余下的武士也大都受了伤,互相搀扶着离开。走时“黑洞洞”放下狠话,表示他日一定卷土重来。除非易倾河jiāo出王妃,并且以死谢罪。 我说这冤仇还有得解么? 白玉堂心情不佳,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他侧头看我半天,没表态,回他的房间歇息去了。 我下了楼梯,看着这一地狼籍,和狼籍之中狼狈的易倾河,不由地叹了一口气。鄙其所为,哀其不幸。 易倾河高深莫测地对我一笑,却紧紧抿着嘴唇,不啻为天下第一苦笑。我到坍塌的柜台里刨了好久,才找到一坛完好的女儿红。拎着它上了楼。易倾河忍不住捶胸大叫:“你怎么可以独吞?” 我不理他。 这时,客栈里匪夷所思地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仔细谛听,好像来自我的房间。我纵至房门前,却见窗纸上投下一个女子的倩影。 我鼓起勇气,一脚将门踹开,然后闪在门的一侧。 屋里的笑声乍停,一人无限温柔道:“是城城么?还不快进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从门旁移至门中,谨慎地踏进房中。 房间里有一女子,背对着我。她梳着双环望仙髻,穿着风雪纺的裙子,正对着镜子画眉。她刚画完一半,就问道:“城城,好看么,是浓了还是淡些?” 我想说我不是“城城“,但话到嘴边竟咽了回去,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好看。” 她闻言立刻掉转头,向我扑来。 我一惊,身子微侧,将她的肘子一托。 “姑娘,请自重......” 女子眉间愕然,一双秀目凝在我脸上,转了一转:“城城,你叫我姑娘?你不是一直叫我仙子姐姐么?” 我心头不禁打了个突:“水儿,是你。你要杀便杀,玩什么把戏?” 水儿蓦地失了血色:“城城,你说什么呢,我又怎么会杀你,我疼你还来不及呢......你不要欺负我了。”她目中含悲,泪水充盈,一下子把我硬起的心肠泡软了。 她又一扑,这次我没有躲开,她一下子把我搂住。滚烫的身子地贴住我,一股体香窜入我的鼻孔。她的螓首倚住我的胸膛,低低地说:“城城,我好想你......想你......” 我暗道,你是神经分裂还是故作姿态? “城城,帮我画眉好么?”她放开我,递上画眉笔。 我木然不知所措。 水儿把画眉笔一把塞到我手里。扬起脸庞,闭上眼,娇声娇气道:“城城,快点嘛。” 我说:“画成什么样子好呢?” “细眉,城城,你不是喜欢细眉吗?其实,不管画成什么样,只要你喜欢就好......” 说实在的,我没画过,手法比较生疏。加上她吐气如兰,吹到我的手,更加抖了。一不小心就画歪了,只好边涂边抹。最后,画得我一身大汗。我拭了拭汗,担忧她会不会因为我的涂鸦跟我发飙。 “城城,画完了么?” 我支支吾吾道:“嗯......差不多,不过......” 水儿蓦地一睁眼,像顽皮的小姑娘跳跳蹦蹦地走到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十一章 金错刀 水儿突然惊叫起来,吓得我把笔掉落在地上。 “好好看哦......”水儿转过来对我烂漫一笑。 蛾眉用心扫,弯眉如小桥。眉毛边缘处的颜色向外均匀地晕散,如桥下涵烟流水。 我那时没有想到,这样的拙作若干年之后居然很时髦,人们还给它造了个名叫“眼影”。 她的秀目经此一点缀,便成了幽瞳。不但遮盖了眼角淡淡的鱼尾纹,且与她的雪肤相映,增添一份魅惑之色,惹人垂怜。 年轻时的水儿美到什么程度呢? 据她所说,当年所在的风月场所有两批不同势力的男子争着从窗户中偷窥她的仪容。双方人马在最佳观测点上有一些争执,最终拳脚相向,一度造成不可挽救的损伤。 水儿道:“今天是冬至,城城,你记得吗,是你的生日哎。” 冬至未至。我终于明白,水儿的神志有问题。她一定错当成了一个人。一个她深爱的人。 水儿看似是一个苦命的女子,风尘迷失了她的本xìng,她的快乐停留在过去。 “我带了一件礼物给你。”水儿探手抓出一个长长的纸盒,纸盒上用绸带缚着,打着同心结。 我一愣,既没有推辞,也忘了去接。 她把长盒往我怀里一搁。 “傻瓜,快拆开呀。” 我解开绸带,打开盒盖。里面是是明黄色的锦缎。 我剥开缎子的一端,轻轻一拉。 犀牛皮制的月牙形的鞘,鞘口露着一段柄。 这会儿,我干脆把自己当成“城城”,假想城城的口吻问她:“水儿姐姐,这是......” 水儿嫣然笑道:“这是一把足以主宰武林生死的刀。” “刀!”我握住刀柄,“可以拔出来么?” 水儿点头同意。 我很潇洒地一使劲就把刀抽了出来。 白银吞口。刀背是用金子镶嵌的,雕饰的图案是庆云,其纹路工整繁琐,高贵华美。 “这把刀有名吗?” “它有个很好的名字,你看这金色的纹饰,像不像是个字。” 我仔细辨认,还真有点像。 “好像是,唔......一口......不,一刀。”我惊奇地对水儿说,“对,一刀。” 水儿吟道:“一刀平武,金德错之。它的名字叫金错刀。” “水儿姐姐,这把刀你从何而得?” 水儿眉飞色舞的劲头忽然消失了,她咬了咬嘴唇,脸色煞白,颤颤道:“我忘了......” 我怕她又发神经,转移话题道:“水儿姐姐,谢谢你的礼物,我有一坛女儿红,对饮如何?” 水儿笑靥如初,拍掌道:“好啊,城城,我们一醉方休。”语气恁地疏豪。 我拍开封泥,酒香四溢。 水儿道:“城城,你喂我吧。” 我没有第一次那么惊讶了。仅仅一怔,应道:“好。”随即掩上房门,窗外鸟声啁啾。 水儿却仓惶起身,退至墙角。 “不行,要是给师傅知道了,会赶我走的。” 我一脸难为情,手足无措。不禁皱起眉头,心道,yīn我呢。 “那......你好生歇息吧,我先出去了。”我转身就要走。 水儿突然道:“别走,我一个人害怕,城城,不要扔下我......” 我就差给她跪下了。 姑nǎinǎi,你饶了我吧。 我走到她的面前,捉住她的手,拉到床边。两人坐下。我让出厚实的肩膀,枕着她的香腮云鬓。 “我好想你哦......城城,你说写信给我的......” 半柱香的工夫,水儿居然睡着了。 时间一长,我的肩膀酸麻,也只得兀自忍着。 昏昏沉沉地,我也打了盹儿。待得醒来,肩膀已经空空。 水儿不知所踪,她送我的金错刀还稳稳地揣在怀里。只是犀牛皮制的刀鞘,多了两个字。 南宫。 南宫?我心里一紧,一代幻姬水南宫!怪不得有如此多的怪事发生,也许长安这家连升客栈里我经历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的面纱。 第十二章 剑及履及 西夏武士又一次杀进了连升客栈。 这一次他们没有找到易倾河。 易倾河经过昨日一役,不会笨到坐以待毙。他悄悄地走了。也许和水儿一起走的。 那么,只有我来充这个冤大头。 “黑洞洞”冲进我的房间。他进来的时候,浑身溅满鲜血。外面的惨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我顿时明白,冤大头不止我,白玉堂也在。我心中温馨一片。 当时我洗漱完毕,正独自欣赏金错刀。 “黑洞洞”打扰的很不是时候,我刚好产生了试刀的念头,于是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刀。 他痛痛快快地就地一滚,挨在墙角呻吟。 我说:“你把面巾摘了吧,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儿。” 他嗄声道:“你知道?嘿嘿,我低估你了。你的刀好锋利......” 我看看地上从他身上掉落的手臂,像蚯蚓一样在血泊中兀自抽搐着。他信赖的夏人剑,也在金错刀下断为两截。 夏人剑,长而直,剑尖收起缩小,圆形护手,手柄上缠有不同颜色的饰带。 我问:“西夏国有多少武士潜进了长安?” “不能倾人国,但能倾人城。”他仰天长啸,猛地头一耷拉。 我扯下他的面巾,虬髯上尽是些白沫。 他双唇泛紫,面带青黑,一定是服dú自杀了。 我叹了叹气,把金错刀送入刀鞘,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外面没有活人。 我下了楼梯,一直走到店门口,才远远看见向西长乐街的尽头,一星白点。我断定那是白玉堂,他此刻正在砍人,挥刀如雨。我不忍打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晏福是个合格的跟屁虫,却不是优秀的。优秀的是我的影子。晏福正在努力尝试着成为我的影子。他嘴唇发白,脸色蜡黄,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牵着马儿。 我疑心他受了伤,问他伤哪儿了。 他矢口否认,他说他哪儿也没伤着,是饿的缘故。我同情地把他带到了一家面馆。面馆矗立在一个稍微平坦的地方。青砖灰瓦。门口有石头打造的马槽,比人还高的拴马桩。 晏福把马拴住,和我一道进了面馆。我要了两份鱼汤面。晏福甚至等不及面汤略冷一冷,就狼吞虎咽起来,烫得他嗷嗷直叫。 我乐了:“白玉堂不让你吃饭?” “不是,我刚从外面探听消息回来,三天没吃没喝,饿得舌头都想咽到肚子里。” “什么消息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晏福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西夏已陈兵二十万于边境,近日准备大举内侵。” 我心想,易倾河拐跑了西夏王妃,这下西夏大军压境,不知多少生灵又要涂炭。 晏福为了证实这个消息的准确xìng,特别声明:“这是我从米脂前线得到的消息。”他咝咝地嚼着面条,咕噜咕噜地喝汤。喝至一半,突然抬头道:“五爷呢?” 我没好气道:“砍人呢。” 晏福愕然:“砍这么久,还没砍完呐。” 我甩给他一句:“剁个鱼头还用两刀呢。” “也是。”晏福低头继续吃面。 我草草吃了几口,yù会钞付账。一个戴着瓜皮帽的乞丐猫上了我的桌子。瓜皮帽压住了他的眉目。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晏福“嗨嗨”地吆喝乞丐走,但乞丐就是死乞白赖地不走,还语涉威胁,摆明了想混吃混喝。 一般到这份上的不是市井无赖,就是世外高人。 市井无赖不会有太多的耐心来敲打你,他们习惯了直来直去。世外高人就不同了,他们往往喜欢扮演醍醐灌顶的神秘人物,形象不容恭维,本事却超乎想象。也许这个乞丐是张邋遢扮的。 这位乞丐扒光了我碗里剩下的面和全部的汤,并且把碗舔到不需要水洗的地步,然后他说了四个字:“剑及履及。” 我茫然不解其意,他就走了。他算是无赖还是高人,我也不知道。我只能从他的外表分析出他可能来自丐帮。 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当满手血腥的白玉堂告诉我这词的意思时,我对我没有另掏钱用一碗残汤剩面就换取的绝密情报感到无比划算。 “剑及履及”说得是是《左传》里的一个故事:楚王急yù出兵为他的外jiāo使者申舟报仇,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捧鞋的人追到殿前之厅(窒皇),捧剑的人追到寝门之外,驾车的人追到蒲胥(楚国地名)之市,才追上他。 说白了,剑及履及就是指意志坚决行事迅速。 白玉堂为了解释清楚,还送了我一本《左传》。 他拍着桌子呐喊:“快走。” 我们投袂而起,质问道:“为什么?” “剑及履及。” 第十三章 鹰扬大将军 十二月十二日。大风。宜入殓、移柩,余事勿取。 十三日,西夏大军发动攻势,轻取甘、宁二州,驻将高冠弟殉国。 十七日,西夏军兵锋所指,所向披靡,米脂、葭芦、安疆、浮图四寨告失。四寨守将除一人战死外,余皆不战而逃。 二十四日,平凉府失守,安西将军以下十五名将领阵亡。安西将军本人被俘。 二十六日,西夏铁蹄踏破凤翔府,下洛川,进逼关中平原。另一方面,大散关失陷,和尚原西线告急。 长安外围屏障尽失,危在旦夕。 我们没有走得出长安。 不是不走,是不想走。面对前线溃退的残兵,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及即将见到的破碎山河,我们想起了自己肩负的责任与道义,立刻断绝了贪生怕死的念头。再怎么说,我和白玉堂还是朝廷命官,理应为国效力。 最重要的是,我们接到了一个任务。下达任务的是相爷。他派人星夜兼程,将文书送到我们的手中。 接下来的一周,每天不断有难民涌入长安城。城内人心惶惶,一些富户开始转移财产,一些贫民转行做了流寇,四处劫掠钱财。就连长居于此的世宦人家也坐不住了,纷嚷着商议起搬迁的事来。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纷呈的乱象逐渐得到控制。他黑须及胸,面容瘦削,体格俊拔。头戴武冠,身披金甲红袍。长安太守见了他,也只能撩衣服拜磕,道一声“将军好!” 因为他就是继聂长空之后朝廷委任的鹰扬大将军淳于信。即便握有一方兵权的河东、镇南、安西、北庭、关中、单于六将军也得归鹰扬大将军节制,级别在他之上的只有皇帝本人。 大将军不住官衙,却选择了连升客栈。他没带千军万马,只带了几名随从。但他的到来,却让客栈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客栈里的掌柜、小二、厨子,喂马的,劈柴的,该有的都有了。其实我不用说,大家也明白,这些人都是长安太守府里的人客串的。客串不友情,却殷勤。 我们是六扇门的带刀侍卫,不免听候大将军的征召,临时充当起卫护大将军xìng命周全的保镖。大将军亲自接见了我们,对我和白玉堂一番勉励,尽管我俩都没对此感恩戴德。因为这种马屁事儿晏福一个人就可以搞掂。 大将军问我:“你知道李惟春么?” 这将军,身在魏阙之下,偏要做江湖之思。 我说:“认识,见过几次。” 大将军微捋颌下长须,问:“如此甚好,那么,本将军路拾一人,你看是不是李惟春?”他言罢,随从抬出一个人。我心中纳罕,难道李惟春尚在人间? 此人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他背朝上趴着,身上满是箭疮。 大将军又道:“本将军在城外发现他时,他已是这副模样。” 我一看就认出来了,带着几许欣喜道:“是。” 白玉堂迟疑道:“将军以前认识他么?” 大将军捻须道:“不认识。本将军是看到这柄qiāng,才大胆揣测。”他的手朝背后一伸,拉出来时就多了一把断qiāng。 李惟春的断qiāng,江湖几人不识。 大将军能够识货,恐怕也曾是江湖中人。 我这个猜测一点也没有错,以后他的表现也验证了这一点。 白玉堂道:“他这样子,怕是命不长久。” 大将军颌首:“本将军也是无能为力。”他说到这里隐隐有些愠色,“边疆事态紧急,敕令一下仓促赴任,一时竟忘了带良医。” 白玉堂冷哼了一声:“两军jiāo战,非死即伤,军中岂可无郎中?” 大将军倒不生气,好脾气道:“本将军未带一兵一卒,又怎会带随行军医?此番抚远,不是来打仗的。” 白玉堂诧异道:“难道说是来和谈的?” 大将军凝思了好一会儿,慢慢悠悠地说:“不错。” 白玉堂失望之极,气笑道:“朝廷软弱到这个地步,真是没得话说。” 大将军不动声色,缓缓道:“这也是相爷的意思。” “相爷?”白玉堂声色俱厉,“就知道他靠不住。” 这种忤上的话,白玉堂说出口,大将军居然还沉得住气。他没有批驳白玉堂,只是摇首道:“相爷当世管仲,朝堂柱石,天下谁不景仰?他这么做,必有他的考虑。” 白玉堂道:“误国还是卖国?” 话说到这份上,大将军就算涵养再好,也不能由着白玉堂的xìng子胡说了。他怒哼了一声,面色肃穆,口气威严,大喝道:“住口,休得胡言!”好半天,吸了口气:“哪是你说得那么轻巧,说打就打。眼下国事维艰,军力不济,打不过就谈喽。” 我闻言一怔,伫立许久,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我领会到了大将军的无奈和相爷的苦衷,可是多少有点不甘心:“就这样任由西夏人呢肆虐?” 大将军在我的肩头拍了两下,看上去是安慰我,实际上是安慰自己:“谈不拢再打吧。” 我听了他的话,稍微有了点共识,一笑,胸襟抖动,卖弄了下书本知识:“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 这不是虚伪的说教。本着崇高的动机,可以不择手段、不顾名节,去达成更为崇高的目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最后的成功,暂时的隐忍是必要的。这比包藏私心的欺世盗名不知要实用多少倍。 白玉堂是个聪明人。他没有到赌咒去luǒ奔的地步,就已经幡然醒悟。 “我错了。” 这个错只不过是开始,之后他犯了一个更大的错。那个错误直接决定了他的命运。 连升客栈的勃勃生气只维持了两三天。这两三天,大将军运筹着谈判的事宜。我们作为保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加强戒备,日夜守候,确保大将军的人身安全。在此期间,不时会有小股刺客前来骚扰一下,估计是为了暖场。 第十四章 西夏使臣 元月一日。新年。bào竹声。 西夏使臣已经到了长安。 长安城朱雀大街鲜花着锦,彩旗飘扬,两侧是夹道欢迎的人群。舞狮子的铃铛声与鞭pào声此起彼伏。 这当然都是事先导演好了的。接下来,仪仗队举着“回避”、“肃静”的牌子在前面开道,有一撮乐工在后面吹着笙箫竽管,不知是否有违“肃静”之意。然后,西夏使臣那略带少数民族风格的行辇缓缓驶了过去,后面有两排护送的己方士兵。 长安太守布置妥当,把西夏使臣安置在金庭驿馆,并放出消息说,晚上在公主府设宴,大将军作陪,共商和平大计。 看来今夜将会是个非常之夜。非常麻烦。这下子不光要保护大将军的安全,还要保护敌方的使臣。无论谁出个三长两短,都会对当前形势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到时候恐怕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尤其长安太守还把这事捅开了锅说,生怕不来事。 仿佛一个错乱,回到热闹的旧长安,曲江池畔的公主府。以前的公主府,确实是一座公主住的府邸,后来因为公主家的唐帝国没落了,公主府也从繁华走向毁灭,遗留下来的废墟渐渐地成了一处非物质文化遗产。 当年唐国帝都长安盛传“公主田园遍于近甸膏腴”,于今看来,所言不虚。虽然经后人加工,此公主府已不是原来的公主府了,但管中窥豹,新公主府极具奢华,旧公主府不会差到哪里去,至少这遗迹的痕迹烙得也很明显。 尤其是其中一幢显眼的美轮美奂的高层建筑,叫大雁塔。四角七层。 夜色布满天地之间。大将军启程前往公主府,他的两名贴身侍卫在前面开道,中间有两名爱将翼护,后面我和白玉堂压轴。 出来的时候,西北风吼得刚刚的。銮铃响动,如风过珠帘,我们不禁搂紧了衣服。 大将军并不是孤身一人。在他的身边,就有两大心腹爱将。 孟子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花君泽祖上也是将门,所谓将门虎子。虽然积的荫功到他这辈儿已经不顶用了,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怎么说也有两把刷子。 霹雳堂素以火器闻名,雷照在这方面自然不含糊。他是江南霹雳堂第六代传人中的佼佼者,简称之富六代。他家财万贯,本来可以做个纨绔子弟,却热衷功名,于是从了军。军功封侯乃是本朝的成例。他投到大将军门下,也算是投对了胎。 花君泽和雷照一左一右夹峙着大将军。在外围还有八名军士步行卫护。这对于堂堂的鹰扬大将军来讲,已经算是轻车简从了。 我抬首望天,今夜月黑风高,我们将在曲江池度过一个无月之夜。曲江池本是长安城的一块凹陷隰地,经过北魏宇文恺细心雕琢,混合了泾、渭、灞、涝、沣、、八水,始有今日。其间几经皇家开发,规模已不输于金陵玄武湖了。想到这里,神思竟有些不属了。忽听耳边銮铃韵律有变,一匹高头大马与我擦肩而过。我眼角余光一瞥,只见马鞍上蓝衫磊落,那人的手里提着一件食盒。 由于心事重重,我也没在意。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夜竟是我这二杆子前半生的转折,也是大将军后半生的延续。 我们一直走到长安城的东南角。假山与曲水襟带相连,园林与土木错落有致。我瞧见一座高大木楼,被大红灯笼亮化得很好,楼上楼下有许多甲士站立。qiāng戟被红光照耀,分外招眼。 未行至木楼,长安太守就抢步上前施礼,招呼我们进去。大将军及侍从下了马,甫一进去,长安太守就跪下,口中连称“死罪”、“死罪”,他身后的幕僚也都是一脸古怪。 登时一股肃杀之气传来,冷冷清清地,混杂着刺鼻的血味儿。 大将军沉声道:“怎么回事?” 太守慌乱道:“人、人没啦?” “没了?”大将军皱起眉头,瞧得不耐烦,“谁没了?” 太守战战兢兢地说:“西夏使臣死......死了。” 第十五章 知情者辄杀之 我们都惊道:“什么?” 太守指了指离酒席不远的白布。白布覆盖着一具尸体。旁边有几个受伤的都尉在那看守着。 酒席就设在大雁塔的第一层。因为进出方便,也好做安保工作。 大将军怒不可遏,将太守一脚踹开,大步走到白布旁,一把掀起,看罢多时,跺脚道:“唉......他是怎么死的?” 太守蚊子哼哼叫道:“刚来没多久,刺客即至。刺客不是从门进来的,也不是从窗户进来的,是从地上进来的,我们防不胜防......他武艺高强,都尉们都不是对手,结果......”他边说边瞟了大将军一眼,但见大将军目光凌厉,吓得又缩回去了。 雷照也凑上前去,他咦道:“这不是安西将军安道文么?” 大将军点点头。 雷照道:“这么看,他做了西夏的使臣,一定投敌叛国了。” 大将军又点点头。 雷照冷冷鄙视了一眼,啐了一口道:“Xjiān,活该。” 人本能是追求卓越的,但不能没有廉耻。因为本国政权不用你,你就跑到别国做敌酋,反过来祸害本国。或者里通外国。这只能被骂作Xjiān,没商量。 大将军嗟叹道:“他该死,但不该现在死,也不该死在这里。” 花君泽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如今不是我们杀的,也变成是我们杀的了。” 白玉堂道:“西夏yù战,便与之战。何苦畏之如虎?” 花君泽道:“不是怕......这不但失信于人,而且也失策。这样一来,我们想争取反击的时间就成了泡影。” 大将军盖上白布,脸上的忧虑之色更深一层。 谈判没有开始,使臣却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全场保持肃静。 我忍不住打破沉寂:“事已至此,还是想个法子怎么蒙混过关?” 大将军面色凝重,思之良久,命令道:“封锁消息。” 是的,目前只有对外封锁消息才能挽回败局。只要我们继续创造和谈的假象,就能够为军事反击赢得时间。 “泄密者,杀无赦。” 大将军转首问太守:“可曾看清楚刺客的模样?” 太守哆嗦道:“他、他蒙着脸,动作利、利索......” 大将军又问他身后的幕僚:“你们呢?” 幕僚们你看我,我看你,然户异口同声道:“如太守言。” 关键时刻,谁都不想惹麻烦。一群官僚。 大将军骂道:“无能。” 雷照骂起来更是厉害,动辄问候人家父母。但骂人解决不了问题,大将军也觉得雷照再污言秽语下去有失体统,转脸又对花君泽道:“君泽,你验验尸。” 花君泽又重新掀开白布,解开使者衣衫,扒开毛发,又把尸体翻过身去。总之,检验得十分仔细。 “从胸口的掌印看来,是铁砂掌,但实际的致命伤在背后,是剑伤。” 花君泽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他看着大将军。 大将军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花君泽继续说:“伤口细若芒丝,一个指节长度,说明刺客的剑刃很薄很窄。剑未贯胸,至心而还,却是一剑毙命。拿捏之准,无愧行家。” 大将军眉心拧起,负手来回踱了一步,对我和白玉堂道:“两位名捕,此事只有拜托你们了。” “为亿兆黎民,为经国大业,务必查清来龙去脉,早日擒获真凶。” 这帽子太大了,我和白玉堂都感觉有点戴不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一句话,任重而道远。 大将军又叫我们附耳过去,他嘱咐道:“若遇知情者,辄杀之!” 第十六章 鬼屋 一间荒圮的房屋,从衰败的痕迹依稀可辨往昔的光华。 长安太守说这是唐帝国一位公主的府邸,他还引用了诗人杜牧一篇文章里的词句来形容,有道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可如今呢,原本占地千亩的园林水榭,大厦万顷的豪宅大院,只剩这一间留作纪念,其余的都拍卖了,变成了酒肆茶寮、当铺钱庄。 任谁游览到这里,都不免咏叹: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我们不是游玩的,也不是来此抒发一下物是人非的概叹。我们是来查案的。根据太守提供的惟一线索所谓的刺客由地下潜入,意思就是大雁塔的下面有地道。我们经过现场勘查,发现大雁塔的地下果然已被掘通,而地道的源头就是这破败屋子门前的一口井。 只是这地道要挖起来没个一年半载完成不了。在两三天内要想掘成此道,恐怕行不通。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地道原本就是有的。 一般来说,公主府下面埋设个地道没什么稀奇。 稀奇之处在于凶手是如何得知地道的存在,又是怎样利用这地道潜入大雁塔? 白玉堂问:“这屋子有人住吗?” 太守道:“此屋已经荒废多年,据卑职所知,没有。” 我建议道:“何不进去看看?” 太守道:“这......这屋子闹鬼......” “没有人住,却弄鬼,新鲜。”白玉堂颇有不屑之意。 我也不以为然:“世上哪有鬼,有的只是人心中的鬼。” 鬼屋距大雁塔直接距离大约两里,由于隔着若干建筑和花草树林,不是那么容易发觉的,也无从防范。刺客一定瞧准了这一点,才敢贸然下手。 太守眼珠子乱转,咽了口唾沫说:“据说每逢无月之夜,这鬼屋里便会走出一具尸......不对,是一个人......也不对,总之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在这曲江池的腹地吸人脑髓,吸完之后,那人的骨ròu皆无,只剩下一些衣服鞋袜。” 白玉堂哈哈笑道:“不会是美女蛇吧。若是,我倒要见识见识。” 太守强笑道:“白侍卫还是慎重点好。” 我撮起一把泥土看了看,湿的。井并不是枯井。有人从井中爬出来,鞋袜免不了沾湿,再踩在泥地上......我头伸到井口的上空,里面黑漆漆一片,我打了一个飞蝗石,听到一阵水响。 白玉堂道:“怎么?” “没什么,试试水深。”我说,“咱们还是进屋子里看看吧。” 白玉堂却拦道:“慢。”他想整太守,对太守说:“你先进去。” 太守摆手不肯:“这......这万万使不得。” 白玉堂沉声道:“大将军授我侦缉专断之权,太守大人莫非想抗令不遵?” 太守唯唯诺诺:“卑职不敢......” 白玉堂威胁道:“大将军有言在先,畏缩不前者死。” 太守双唇翕动,想说却不敢说,恐惧慌张的样子真是惹人发笑。 我本以为白玉堂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哪知白玉堂行事乖张,完全出乎所料。他提起太守的后领子,一把向鬼屋的木门掷去。我惊呼了一声,太守也没想到会这样。他不由自主撞向木门,嘴里顺便含糊地配了点惨音。 太守并不是光杆,他带来的六个都尉一看这架势,纷纷抽刀横在白玉堂的衣颈之上。白玉堂手指屈伸几下,六个都尉“哎呦”、“哎呦”撤刀弯腰捂肚子揉腿,忙得不亦乐乎。 都尉们倒下了,太守却没有撞向木门,他的身体停在半空中,既不往下落,也不向前飞。他非常奇怪地悬着,没有吊钢丝。 我点着了火折子。噗,世界亮了。 我们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前方。触目只见一个鬼影身材高大,单手卡住太守的肩窝,硬生生地将他横在空中。 太守早已晕了过去。 再看鬼影,不禁呆住了。 第十七章 鬼武者 没有面纱,没有头发,也没有五官。惟一能让人提点精神的是鬼影束缚在腰际的金丝织就的带子,或多或少吸引人猫上两眼。 沁人的寒意。飕飕的冷风。我们全部傻眼。 这就是太守口中的“可怕的东西”。 光头,可以是英雄、和尚、罪犯,也可以是三个身份之外的又一种病人。这个定义也许有点残酷。可是最残酷并不是这些,而是他那光得离奇,像一团ròu球的脑袋。没有眼。没有鼻。没有耳。没有舌。没有口。 望断平时翠辇过,空闻子夜鬼悲歌。我的心脏突地漏跳了一拍。 那个人没有说话,因为他没有嘴。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们也不打算跟他废话。我们捋起袖子,准备跟这“鬼”干一仗。 霎时间,耳边森然响起低沉而鬼魈般的声音。似说似唱,凄凄惨惨。 无法无相,维以不永伤。 无相无天,维以不永怀。 我们悚然一惊,汗毛竖立,彼此相互对视,嘴唇掀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下意识地把手按在刀柄之上。手和刀一样冰冷。 白玉堂胆子大,居然走到“鬼”的面前,“一二三四”地数着。 “九个戒疤。” 戒疤?那是和尚的专利。九个戒疤,说明他是地位不次的和尚,属于高僧一类。如此说来,他不是病人,而且能把太守直臂抓起横在空中,除了天生神力,只能证明他武功不低。姑且先称之为鬼武者。 鬼武者是得了某种疾病,还是被人割掉了毛发五官?想到后者,自己都不禁鞭挞这种念头,好残忍,好恶心。好在鬼武者却不觉得,他扣起二指,打算朝太守的脑壳敲去。白玉堂袖箭三枚齐发,分别打向鬼武者的头、喉、小臂。鬼武者袖子一拂、一卷、一收,那三枚袖箭转瞬间没了踪影。 白玉堂微讶,果断拔刀。刀光雪亮,直点鬼武者的咽喉。 鬼武者扔开太守,右手骈指弹在刀脊无锋之处。勇敢一点的都尉瞄准时机,抢上前去,夺回太守。 刀指一触即分。 白玉堂全身一震,脚步略往后移。 我心急火燎地观战,刀把都捏出了冷汗。可是白玉堂向来不喜别人chā一杠子,上次的事儿在他心里估计还疙瘩着呢。我只能干着急。 白玉堂并不占上风,他处于劣势。鬼武者的功夫诡得厉害。声东则击西,委蛇却擒龙。下盘扎实,出手如电,上下开阖,打得虎虎生风,而且招术奇诡多变,令人防不胜防。白玉堂纵然刀法精纯,身法、步法无一不臻于高手之列,但在鬼武者面前,也有搬门弄斧之嫌。 鬼武者好像意在空手夺刃,双手变招极快,或变爪如钩,或拳舒为掌,吞吐不定,目不暇接。 白玉堂的刀贴着自己的身体,刀锋外向,与鬼武者近距离纠缠,不时中途突张,绕回身侧,攻防转换极快。 鬼武者左手突然出招,一拳蓄势已久,奔着白玉堂腰部而去。这一拳夹带风雷之声,其势甚疾,像极了少林的大力金刚掌。若击实了,白玉堂八成要半身不遂。 白玉堂一拧腰,力贯刀背,先按后推,正对着拳锋,准备硬拼这一记。 鬼武者的拳头临到刀锋,蓦然一软,二指箕张,然后一合。 白玉堂的刀被夹住了,他往后夺刀,刀却纹丝不动。 鬼武者的右手顺着白玉堂的左手拍下,快得不闻一丝风声。 刀脱手。 紧接着收拳侧腰耸肩,麻利快捷,对准白玉堂又是一撞。 我在旁边看的骇然,心中大叫不好。火折子落到地上,火苗扑腾几下,慢慢熄灭。 白玉堂弓腰后缩,却还是慢了点,人飞起,跌出五丈之远。 没容我出手相救,一道人影斜刺里蹿出,将白玉堂凌空托住。来人轻功速度不减,掠地而行,反手将白玉堂抛到我身边,抚琴般五指齐弹,还与鬼武者拆了一招。 鬼武者似乎没料到这一出,他与来人轻轻一碰,就踉跄退开。 来人落下身姿。 夜色深沉,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惟见一双深邃的眸子,精芒闪动。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平平常常地站立,稳若亭渊,给人一种潜在的气势。他的声音粗犷,却聚成一线:“师叔。” 鬼武者听到了这人叫他师叔,定住身形,缓缓直起身。他没有眼睛却能看见,没有耳朵却能听见。他到底是鬼,还是装神弄鬼? 第十八章 少林十虎 来人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接着说,说得万分艰难,一字一句都卯足了力气:“得罪了”只见他捏了个拳诀,虎腰后缩,然后一纵。 我连忙对都尉们道:“快,拿出火折子,点火把。” 都尉们经我提醒,手忙脚乱地点燃了随身带的火折子。 白玉堂幸赖此人救护,得保周全。但他似乎并不领情,剑眉倏扬,意甚不平。我大概能读懂那意思,谁要你多管闲事!这种情绪只维持了数秒,然后他和我一样被来人的拳法吸引住了。 此人的拳与众不同,是以指为先锋,或点指江山,或弯指为扣,或竖指为锋,集全身的劲力于指尖或指节之上。鬼武者除了闪避之外,拆招、格挡、反击都显得那么笨手笨脚,受制于人。 白玉堂微微一震,动容道:“指拳!” “指拳最具杀伤的有两种,凤眼拳与铁指寸进。” 我和都尉们饶有兴致地听着白玉堂的简介。 “凤眼拳摘暗杀拳之冠,铁指寸进是铁布衫金钟罩的克星。” 来人眼露赞许之色,呵呵一笑:“小兄弟倒是很了解嘛,不过这两项即使撂在一起,与伤心七绝手比起来,还稍微有那么一指甲盖的逊色。” 我心头剧震,伤心七绝手!难道来人使得是伤心七绝手? 白玉堂已经猜中了来人的身份:“因此,铁指陈惜败,输给了楚三孤。” 来人闻得此言,手上就变慢了。他默认了白玉堂的说法,肃声道:“铁指陈学艺不精,徒然让人看扁了。”又赞白玉堂道:“你能几招之内识得铁指寸进,想必也不是宵小之辈。” 白玉堂朗朗笑道:“可是在我看来,铁指寸进比无相劫指却要强得多。” 来人不语,只清啸一声回应。那啸声先平后扬,仿佛表达了疑问,又好像是赞同。 看来,来人的拳法应该是铁指寸进了。 那么,来人也应该是铁指陈了。 白玉堂颌首道:“不错。他就是少林十虎之一的铁指陈。” “少林十虎?”这个称谓我从未听过。 白玉堂耐心解释道:“十虎之中有的是僧人,有的是俗家弟子,但无一例外都是出自少林,皆非等闲之辈,江湖人称他们叫做‘少林十虎’。不过此人经历复杂,据江湖传闻他早年曾经附逆。” “附逆?” “有人说,他的叔叔是当年坚强公子的得力助手陈庭芝。”(见楔子公子秘史) 我摇头叹道:“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拿眼一瞟铁指陈的束发,知道此人是少林俗家弟子。他刚来时叫鬼武者“师叔”,辈分应该在鬼武者之下。 白玉堂接着对我说:“十虎之首的紫髯伯你也见过。” “唔,紫髯伯出身少林?”想不到他也是十虎之一,而且还是十虎之首。 鬼武者瞅准良机,一缕劲风无形发出,挑动铁指陈的胸襟衣袂。刹那间,一股灼热之气散开,衣服的焦味传至鼻中,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铁指陈缓了一线,避开锐气,然后拳指如泄洪般压向鬼武者,连打了鬼武者几个趔趄。 白玉堂淡淡道:“依我看来,指拳的形势占优。”他的一席话让我思绪紊乱。我慢慢揣度,忽然突发奇想,弱弱地问一句:“鬼武者会不会是少林无相大师?” 我自认推断是有根有据的。首先,鬼武者没有五官,可算“无相”。其次,鬼武者会无相劫指,与铁指陈对垒,却处于下风,所以白玉堂说铁指寸进强过无相劫指。 “无相只是法号,就一定指没有脸么?” “说不定他没脸见人。” 铁指陈可能疲于应对,无暇分身细细探讨,只道:“胡说,胡说。” 我说:“难道不是......” 白玉堂道:“无相已经死了。” “无相死前一定受到了惨绝人寰的折磨......他被人割鼻剜眼......”我说出了刚才的想法。 白玉堂不同意:“然后诈尸?” 铁指陈大叫:“胡说,胡说!” 我继续猜:“那么,他可能知道某个秘密,杀他的人逼他说出,酷刑加于身,虐杀至死。他宁死不说,待他死之后,尸体被凶手盗走,制成干尸,成为不死人......” 白玉堂作了个暂停的手势:“打住,你玄幻故事看多了吧。” 我说:“那应该什么说法?” 铁指陈绕着鬼武者快步而行,十指快速连点,鬼武者稍退,他便道:“无相确实没死。” 我反驳道:“怎么可能,无涯大师也会打诳语?” 此言一出,鬼武者连施拳脚,yù一举扭转颓势。 铁指陈提气暴吼:“确实打了诳语。” 我心神震dàng,心弦也骤然绷紧,仿佛冷水一点点地浸没头顶,心内的壁垒摇摇yù坠。 第十九章 一只苍白的手 鬼武者无相,却非无相,乃是无涯。 铁指陈道:“师叔,露出你的真面目吧。” 鬼武者身子猛然刹住,呆了一呆,嘿嘿笑起来,声音由小到大,最后震彻长空。他的手在脸上一抹,再一扯,人皮面具摘下,须眉眼鼻都一一露了出来。霜眉朗目,颌下花白短髯,皮肤松弛,皱纹堆积,人却精神矍铄。 “你究竟要与老衲为难!” 这便是我认识的无涯么?他曾经教过我“八步赶蝉”。 无涯脸罩寒霜,全身衣襟无风而动。 我离无涯有数步,也觉察到一股至阳罡气袭来。 无相劫指! 这一指肆虐,疾迅处不亚于铁指寸进,威力犹胜刚才。 铁指陈舌绽春雷:“好。” 天色蓦然一明,黑云遁走,让开半轮明月。 惊变再起。一道人影从井中窜出,腾空而起,空中一个转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挥掌扑向铁指陈。铁指陈只顾注意无涯,忘了背后空门大开。 前后夹攻,腹背受敌。铁指陈飞身而起,回身硬接一掌。借那人掌力再度发力,身形变向,如一只大鸟投向夜空。但无涯的指法迅捷无比,铁指陈究竟没有全躲过,肺部被指劲穿了一孔。那人被铁指陈震落,旋即扔出一物。 白玉堂偏身躲过,唿哨一声。刀光划过夜幕。 我不能坐视不理,与他双双抢攻无涯。 忽然空中飘过硫磺的味道,白玉堂警觉道:“霹雳弹?”咔嚓一声雷响,我们随即伏地掩耳,抛起的尘土纷纷洒洒倒在身上。 我们抖抖身子,爬起来。扫眼望去,那人消失在飞散的焰火中,再也不见踪迹。 无涯亦不见,仿佛刚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并非血ròu之躯,而是阎罗手下的钩命无常。想必他也在霹雳弹bàozhà之时遁走了。 铁指陈右胸染满血渍,咯咯地咳着,双目下垂,神色极是灰败。 我问道:“霹雳弹出自江南霹雳堂,莫非救无涯的是雷照?” 白玉堂道:“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的确,不管是无涯还是雷照,都找得到他们。白玉堂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到铁指陈的身上,血渍一点点地扩大,已有了巴掌大的面积。 铁指陈虽然受伤不浅,却语漫平常:“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此时不便......咳。”他一边捂嘴,一边指了指鬼屋。 鬼屋仍然一片静谧。 我们很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 白玉堂一推那木门,吱嘎慢慢开了。我壮着胆子跟在他的身后。铁指陈依在门槛上抚胸调息。六名都尉胆颤心惊地窝在门口,他们不敢进来,只是将火把尽量往里靠。 破屋里摆放着一口棺材。棺材用两条长凳支起。 我觑那棺头,雕镂的图案似有两扇家门,门扉上装有叩门金环,上下左右四角生出莲瓣形背光。桐棺三寸,棺身忍冬纹。金银花,经冬不凋,故称之为忍冬。 白玉堂一刀拔出,把棺头削去了一块木头。再挥一刀,棺盖便裂开了。 棺内传来一声叹息。这一叹很轻,却有说不出的诡秘。 棺盖缓缓移动,摩擦声撕咬着我们的内心。鸡皮疙瘩渐渐隆起。当棺盖推至一半错空,我们看到一只手。 一只苍白的手。那种成色立刻让人有冰冷刺骨的感觉。手指修长,指甲也很长,尖端还弯着钩,像猛禽的爪子。那只手攀住棺帮,然后我们看到了小臂大臂脖子头颅。一个人挺身坐起,他的长相坎坷,眉宇间带着淡淡疏离。 我的心中如天人jiāo战,勉强挣出一句:“是人,是鬼?” 第二十章 助纣为虐 铁指陈道:“装神弄鬼!” “我不知道为何世上有你这样的对头活着,不,是苟活。”棺材里的人冷笑。 铁指陈道:“苟活?也许你这么认为。但总比有些人对任何错事不但置若罔闻,而且助纣为虐的好!” “助纣为虐?你的底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和司马道德也曾穿过同一条裤子,怎么如今倒道貌岸然起来了。” “玉司马从他投降那天起,我和他早已没有瓜葛。我说的‘纣’不是他,是顾余侯。” “你说太师,哈哈,权且寄身而已。好像你栖身少林一样,我也只是拿他当 冤大头。” “哼,你唯一重视的是你的对手,除之而后快的对手。但严格说来,韦千乘,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听出来了,棺材里的人叫韦千乘。 白玉堂大喝道:“你这妖人,为什么在此装死,从实招来!” 韦千乘鹰隼般的眸子一转,淡淡道:“跟我说话的应该是铁指陈吧?” 白玉堂虎目寒光,嘶声道:“区区朽木,即便活在盛年,也只是行将就木之辈。” 我也忍不住侃道:“更何况他已经就木了。不对,应当恭祝他往生极乐才是。” 铁指陈淡然道:“往生极乐,莲池礼佛,何尝不是一种解脱?韦老弟既然有意于此......” “太吵了!”韦千乘气极大叫,爪势探出,五股劲风倏然袭至,其势凛冽无俦,沛莫能御。 我和白玉堂一让,各自横移八尺。 铁指陈一点门槛,身子飞起,在空中一折,陀螺般转了两圈,已然绕到韦千乘的侧面。 只可怜了正对着门口的二位都尉,在这一击之下,直接被弹飞。另外几位怔住了,一愣一愣地,还站在原地,两股震颤。 破屋晃了晃,落下一些沙子石灰。 “好一个韦千乘!” “陈兄,承让了。” 韦千乘眉尖一挑,指着我和白玉堂,“这两个小鬼是你带来的么?” 铁指陈扫了我俩一眼:“是......也不是。”他不知如何作势,干脆不演什么内心戏了,一步就跃至棺材旁,罩着韦千乘拍掌而落。 韦千乘抓起棺材盖,掷向铁指陈,目露异光,双手凝成爪势头,竟是以攻对攻。 铁指陈掌法气度雄浑,大力吞吐,显然具有大力金刚掌的神韵。 韦千乘的鹰爪指力纵横,十指如钩,漫天爪影绕身三匝,yīn浓胜墨。 不难想象,棺材盖将在双方夹击之下,碎成飞屑。可是在双方即将触及的刹那,千钧一发屏气凝神的关口,二人的情势忽然变了。这一变,我们为之惊呼。已被白玉堂斩裂的棺材盖提前化作两半,横飞嵌入墙壁。 韦千乘左爪的指甲突然与ròu脱连,带着血线飞出,红艳腥腥,呼啸而至。 铁指陈右掌捏成指诀,若拈花之状,有女子刺绣般的轻柔。左掌捋直,直臂如刃,似一柄快剑,奔涌如长河推橹。 韦千乘急忙将右爪化掌,平掌护胸。 一声断喝。 铁指陈的右臂衣袖全碎,手上捏住了四颗黑红的指甲,深可见骨的抓痕顺臂直上。我看到他的胸口又添新伤,一枚指甲赫然嵌入。韦千乘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右掌虽然成功护住心脏,却已沿着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裂开,触电般抖动不停。 铁指陈临机的变招正是铁指寸进。他的指锋穿过ròu掌,再向前疾速一点。韦千乘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即便铁指陈想更进一步,也已然不能,他勉强撑住摇摇yù坠的身体,向后一撤,捂胸、咳血、垂首不语。 韦千乘面若淡金,呼吸急促,若不是脱甲奇袭,恐怕就不是废一只手这么简单了。他受的伤不算重,尚能喘道:“其实这口棺材并不属于我。” 我心中暗骂,啐,怎么又怕了,刚才的狂劲儿哪儿去了?你该不是想说属于全人类吧。 白玉堂难得有兴致接他的话:“属于谁?” 韦千乘道:“我只不过比你们早来,为了隐蔽起见,就躺了进去。” 白玉堂道:“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韦千乘摇摇头,目光闪烁不定,在打量着铁指陈,又好像在想着心事,“没承想......” “想到什么?” “我们都入了彀。” 我心头一悸:“入彀?” 韦千乘道:“这个人布局,让你我厮杀,如今两败俱伤,正合他意。” 我和白玉堂四目相对:“那么,他的用意是什么?” 韦千乘静默半晌,眼闪精光,望着我道:“说出来倒也不怕你们惊讶,自然是将我们一举擒之。” 我闻言一怔,白玉堂却冷笑道:“我们?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在下自认没有可资利用之处。” 韦千乘微微一笑,出言却是石破天惊:“同是武林中人,何分彼此。你可知道,对付我们的是什么来头?” 我把握不到,失声发问:“什么人?是不是无涯?” “无涯只是一个马前卒,真正的后台老板是朝廷!” 朝廷要对付我们!开玩笑,我本身已经接受了招安呐。 白玉堂冷哼一声,刀把子已擎在手中。 韦千乘一笑:“你们定是不信,也罢,看好戏吧。”他裹好伤,抬脚往门外走。 白玉堂身形一晃,拦住他。 韦千乘目光如火:“怎么,你以为我受伤了就好对付么?凭我的实力,一只手也一样可以胜你。” 白玉堂执刀奋然道:“我看未必。” 第廿一章 抗拒从严 叹息。萧索。 一道影子越来越大,渐渐遮没了所有人的表情、姿势。 我没有回头,白玉堂也没有回头。韦千乘不需要回头,因为他正面对着那个人。 执火把的两个都尉声音有些发颤,单膝跪地,如见天人战神。 “见过大将军!” 大将军来了。我和白玉堂这才回身。他不是一个人来,身边还有雷照。 突兀。矛盾。 复杂无比的心情。怀疑与信任相互消解,惊诧和慌张烘托气氛。 我们几乎可以认定,雷照是叛徒。但是他居然陪着大将军而来,难道说这是大将军的局,还是大将军被蒙在鼓里? 大将军自然地站在门外,有统领三军的威严和临危不乱的镇定。 “本将军也觉得未必。” 韦千乘脸色yīn晴不定,嘿嘿道:“淳于大将军也想趁人之危么?” 大将军豪然大笑:“若为国为民,亦无不可。” “大将军何必趟这浑水,老实做你的官,平步青云,不好么?”韦千乘开始攻心。 大将军漠然道:“做官如果做到你说的那份上,也可以回家卖红薯了。” 韦千乘的瞳孔渐渐收缩:“将军定要与我为难么?” 大将军大笑:“你们若一意孤行,不止本将军与你为难,恐怕天下人都要与你为难。”他说“你们”,意思并不仅韦千乘一人。 韦千乘话锋一转:“将军可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大将军一怔:“约定?” 韦千乘道:“城下之盟,不过数月,将军难不成已经忘怀?” 大将军抚膺大笑:“事急从权,那种承诺权当狗屁。” “大将军言而无信,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一诺千金却只是狗屁,将军是放屁虫么?”韦千乘轻蔑之意溢于言表,语气甚是不恭,挑衅无比。 雷照大怒,似乎要为将军出头,上前就要跟韦千乘搏命。 大将军手臂一横,不紧不慢道:“本将军若真的答应,那才为天下人不齿。况且屁放出来,阁下却接进肚中,不知是何滋味......” 韦千乘脸色气得发青,自忖无胜算,又不敢发作。 大将军徐徐道:“不过这一次本将军要真心和谈,阁下却连施暗算......” “真心?身在官场,试问几人以真心待人,更何况两国相争乎!”韦千乘遥指天边弦月,“明月昭昭,能付真心者天地亦为之一黯哉。” 他话音刚落,天象还真就示警了。一大泊乌云滚过,吞下了月亮。 大将军哈哈笑道:“天作证,吾真心矣。” 韦千乘瞠目结舌,沦落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大将军沉声道:“那么,阁下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 韦千乘环视着四周,目光从我、白玉堂、雷照以及后面若干侍卫的身上扫过,最后再落到大将军的脸上,干笑了几声:“有区别吗?” 雷照此刻高声道:“当然有区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韦千乘yīn阳怪气:“哼哼,坊间盛传,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大将军捻着黑须道:“今儿个正月初一,你铁定在长安过年了。” 雷照招呼侍卫们道:“你们愣着干什么,把他拿下!” 韦千乘淡淡道:“这里发号施令的应该是大将军吧。” 雷照被他噎了个红脸,当下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大将军清了清嗓子,唤道:“雷照。” 雷照道:“末将在。” 大将军没有接着往下说,他仅仅向雷照使了个眼色。 韦千乘似乎读懂了大将军的意思。他先下手为强,尖利的呼哨一声,从屋顶上跃下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夹着他望西北方向而去。 大将军未料有此变局,长臂一挥道:“追!” 我和白玉堂径自追了过去。追至半途,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大将军说过,知情者杀无赦。那么,铁指陈的xìng命岂不堪忧?虽然他是少林十虎,武艺不凡,但是重伤之下,要想独善其身怕是做不到吧。 我于是抛下白玉堂,先行折返。回到鬼屋,现场没有发现活人。 雷照身中八箭,箭箭穿背。手中还紧攥着一颗霹雳弹,未能引bào。他怒眼圆翻,嘴中钢牙有两颗咬碎,气绝之时一定义愤填膺。回念帮助无涯逃跑的哪个人,真不知道我是冤枉了雷照,还是他咎由自取。 六名都尉和将军的侍卫们都已罹难。这些人不像是铁指陈所杀,因为他们的伤口是由不同兵器造成的,而铁指陈不可能身带十八般兵器,也没有气力杀如此多的人。 我找来找去,找不到大将军和铁指陈。莫非被掳去做人质?真是那样,就糟糕了。什么样的人会对他们下手?我心里翻江倒海,疑问一个一个出现,可就是理不出头绪来。 忽然横空一声暴喝:“大家快呀,刺客在这里!”然后哐哐的锣声一拨接一拨。 我一惊,循声望去。一个喽正举着火把,另一个敲着锣,后面还跟着一大帮子军士。他们把我包围了。我连忙否认道:“你们弄错了,我也是刚到,我不是凶手......” 其中一个头目发话:“废话少说,把他捆上。” “雷兄,我的好兄弟啊......”一个人正扶起雷照的尸体,抱着痛哭。 我一看,那人竟然是花君泽。我赶紧向他求救:“花将军,快来帮我,他们不了解,您还不了解......” 花君泽哭罢多时,放下雷照,对我冷冷一瞥道:“公事公办,且回衙门说个明白。” “不是,这......” “雷兄惨死,尸骨未寒,你脱不了干系。”花君泽语气沉重,含悲带怒,“你若不愿,花某就免不了用强了。” 我心中窝囊,被人冤枉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也又不能翻脸。一旦反抗,那铁定坐实了罪名。 我冷哼一声:“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走。” 第廿二章 囚笼杀威 长安大牢。稀疏的灯烛投下稀疏的人头。 狱卒收走了我的所有物品,包括我的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错刀。另一个狱卒给我戴上手链脚镣,第三个狱卒打着灯笼拖着我前进。一扇一扇铁门打开,然后在我身后重重的关上。 最后一扇铁门打开了。一个不大的房间,地上是黑不溜秋的砖块和一些干草,一扇小窗高高地透着外面黄昏的光亮,让我吃惊的是窗居然没有栅栏。 “甲申号监的犯人提到,卸枷。”牢头唱腔高喊,生怕没人听见。狱卒连忙掏出钥匙开锁。我趁空观察其他的监号,最邻近我的应该是壬午号监。 两个监牢间并无墙壁阻隔,是用粗大楠木做的栅栏隔开的。 透过壬午号监的牢门缝隙,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神色委顿,身上缠着三根粗大铁链,两根缚住双手,一根缚住双脚。他兀自挣个不停,咒骂道:“杀千刀的,又派人来探我的口风,滚!小王八羔子。”面目狰狞,挤兑出若干丑恶样子。 我忍不住啐道:“妈的,说谁呢,满嘴喷粪。” 狱卒一推我:“快,进去。” 一个蓝衫磊落的汉子负手而立,仰望窗外。牢房里的灯火把他斜斜的身影泼墨般拉长,遮没了干草上的蚱蜢。他腰悬一葫芦,身背一青囊。 酒壶自是寻常,只是那青囊不知内藏何物。居然没给狱卒收走,难道他有很大的来头? “看得出来,你是常客了。那位恐怕是生瓜蛋子。”我对汉子指了指骂人的那位。 汉子蹙眉道:“何以见得?” “很简单呐,你这么镇定,从容,不像一进宫的人。他那么慌张,一见生人就吵吵嚷嚷,明显心里素质不过关。” 汉子微笑道:“你眼力不错呀,恐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抓抓头皮,表现出一副腼腆的样子。 “在您面前,我只是个小辈。”偶尔装装怂可以丰富一个人的表演技巧,我兀然发现原来马屁拍起来这么简单。 “进了班房,还分什么高低,有吃有喝就行啦。”汉子很世故地点拨我。 我点点头,认可他的话。 铁门重重地关上了,就像天上轰隆隆响起了一阵闷雷。这阵雷过后,监狱里的犯人都活动起来了。 旁边牢号里的那个骂人的疯子冲着我的牢门喊:“在这,你就是钢筋铁骨,都让你成为水。” 汉子问我:“你害怕吗?” 我说:“怕什么,刀山火海,油煎烹zhà,我统统不放在眼里。” 汉子蔑笑道:“你也就逞逞口舌之利,真要上了砧板,一样杀猪叫。” “难道要打一百杀威棒?” “你跟我关在一起,就免了这顿棒了。”男子得意地说道。 “哦?” “你想想,杀威棒再厉害,厉害过水火囚龙棒么?” 水火囚龙棒是什么玩意儿?我正想问他,突然脑筋急转弯,猛然醒悟,也夸张做作地一拍脑壳,仿佛从不明白事理的浑小子倏忽成长为通晓利害的老油条。青囊里面的物什想必就是那赫赫有名的水火囚龙棒。但水火囚龙棒到底什么样儿,怎么个厉害法,我也不清不楚。 “这里其实锁不住你,你为何要甘心在此。”我说这话的时候,把他的眼睛引向上面牢房上那扇没有栅栏的窗子。 “我在等一个人。”男子背着手凝望着窗外的天空,“那个人等不到,我就不走。” 我说:“你在等谁?” 汉子眉头一皱,对我不屑道:“你不觉得你太八卦了么?” “......”我失语。 那被铁链子锁住的疯子还在大呼小叫,嘴中污言秽语,动辄问候你姥姥。 汉子眉尖一挑,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砖块,向隔壁牢房投去。投完,他继续仰望天空。 疯子不叫了,安静了。 我躺在杂草上,美美地打算睡一觉,养养精神再作区处。这个年夜过得实在多事。有时候很多想不通的疑难杂症在梦里能够得到解答。 第廿三章 梦郎 骆半仙轻轻咳嗽了两声:“你回来啦。” 我像一个归乡的游子,软软地应了声:“哎。” 从不需想起,也无所谓忘记。每当事态驳杂,困惑到眼皮沉重,我就会自然而然回到骆半仙的半仙阁。 梦中相会。 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不是梦郎,他也不是梦姑。 半仙阁里的八张酒桌还是那样摆法。骆半仙坐在其中一张桌子旁。 我告诉他,我回来的惟一目的是战胜困惑。 骆半仙望着杯中酒,酒水里倒映着他胡子拉碴倦怠慵懒的面容。他拿着筷子敲着瓷杯,目光游离而落拓不羁:“身处乱世,无事可做。只好吃忘情酒,烧沉香,读古书。” 我说:“酒我喝过,味道寻常,却令人不胜酒力。” 骆半仙错愕,仰天长笑。 我又说:“你烧香是为了拜佛,还是熏心?” 骆半仙淡淡一笑:“我不信佛,不信教。常言说,利yù熏心。我呢,却是以沉香屑熏之,静心。心不静,怎能坐卧酒槽十年?” “你喝了多少酒?” “我喝的酒跟我读的书一样多。” 我继续问:“你读了多少书?” “也不多,宋朝宰相赵普以半部论语治天下,我大概把论语读完了。周文王推演伏羲八卦而成的立国之学《周易》,我却只翻了七页。” “那么你学到了什么治国之道,或者说济世宝典?” 骆半仙低低叹道:“惭愧,我悟xìng不高,没学到圣人的精髓,只学会了算命。” “算命?” “是的,从《连山》到《归藏》,再从《归藏》到《周易》,我喝光八百坛酒,饱读十年经书,最后换来的竟是‘卜一课’,何其衰也。不过,后来我经历江湖的风风雨雨,悟出了一个道理算命,如同读书一样,”骆半仙语重心长地说,“所谓读书,无非是读自己。只是将一个问题不像问题答案不像答案的话抛于对方,让对方去揣摩,寻找问题与答案的关联。奇妙的是,每个人都能找到关联之处。一个很小的细节既能影响你的人生,也关乎我的生意。” 我们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关乎我们的一生。血ròu之躯,概莫能外。 “你会测字吗?” “当然,测字也是算命的一种。请问,测什么字?” 我联系到自身的境况,用指力在木桌上摁下一横一竖,写出了一个“囚”字。 “囚,画地为牢,自取其辱也。” 这是在说我没事找倒霉么? “囚,国中之人,虽贵为一方之主,却处处受人掣肘,为时人轻视耳。” 这是说谁呢,跟青囊客有关? “囚,从人在口,当世罪人。破除藩篱,又入桎梏,罪人不死,国难未已。” 害我的那些家伙绝对是罪人,包括无涯、韦千乘不会是什么好鸟。 “究竟什么意思,骆掌柜,你能不能一次说个明白?” 骆半仙按住桌子,犹豫而无奈道:“不能。”他轻晃着脑袋,然后喝光了杯中酒。 他有一点恨,恨自己的怅然。我也有一点不满,不满他的矜持。 “你走吧。” “我不走。我还要你帮我算命......” “那你要快些问。酒力一旦发作,我就会忘掉很多事,神志不清......” “好吧,长话短说,我要问的是”我凝起眉头,有一股说不尽的萧索,“我的身世。” “还是测字么?我还会摸骨,看相的。” 我不答话,默默地写了一个字。 这个字很普遍,这个字是“白”。 “百字去一谓之白,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出身名门,身份尊崇。” “自去一骨,摒弃心中杂念,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你可以脱身事外,何必还要自寻烦恼......” 骆半仙恹恹yù睡,他的逻辑也变得散乱。他的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我摇晃着他的肩,把他的头抖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不耐烦地推开我:“别......闹了,我、很、困。”往桌上一趴,埋首yù睡。骆半仙发出微微的鼾声。他的鼾声与众不同,不时夹杂着几句梦呓,涩然而喑哑。其实在我听来,更像是一种自述。 “男子汉大丈夫,只有功成名就才会让他的妻子欢喜......物是人非,过去的找不回来了......避开一切纷争和烦恼......隐居田园,终老山林,体会名利中人无暇体会的美好,从此不问江湖争斗......” 我隐隐觉得到了什么关键处。他必有极其辉煌的过去,也有深爱的家人,可能受到了打击或者遭到了什么变故,以至于流浪至此,混沌度日。 骆半仙抬眼看着我,目中胀满酸楚。 我说:“你睡醒了,那......”意思是你接着说吧。 他说:“小二,给这位公子上酒。” 小二端上来一坛酒,封泥完好。 我知道那是什么酒以及那种酒的口味。 “我尊重你的个人意愿......我不强迫你喝,但你必须喝。” 我从梦中惊醒时,什么也记不得,只有恍惚中一杯酒水,让我神游物外,太上忘情。只看长江不看泪,只听歌声不吟情。这不过是个梦。 梦醒时分,日上三竿。 第廿四章 窃魂珠 我是孤星门的王牌杀手,也是凤凰城的头号种子。 我通吃黑白两道。既是黑道的暗杀宗师,也是白道的名刺之花。 我与别的杀手不同的地方在于我杀人一定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因为我不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而以自我评判为标准。我在始终认为,分辨一个人的好坏除了中间人提供的材料,还有就是基于我自己的价值判断。 这便是我杀人的道理和原则。 顺便告诉你,我叫蓝妖。 以上是蓝衫囚犯的自述。 我刚醒过来没多久,就听蓝妖唠起了家常。他每说一句便要喝一口葫芦中的液体,闻起来,酒气稍淡,应该是酒精类的饮料。这厮的酒瘾似乎比骆半仙还大。 听他的讲述,他不但是关中孤星门的门魁,而且是湘西凤凰城的得力干将。 孤星门我已经接触过多次了。湘西凤凰城我是头一次听说。 蓝妖说,湘西凤凰城有三大刺杀高手,分别为金凤、蓝妖、石菩萨。 “你这么厉害,咋也被关在这里?” 蓝妖忿然道:“我是自愿的,好不好!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在等一个人。” “噢。”不知是忘情酒厉害,还是我睡得香,昨晚的事倒有些遗忘了,“请容许在下八卦一下,你在等谁?” 蓝妖冷然一哼道:“现在做人真是没有隐私。”他紧绷着脸,倾起葫芦,灌了一口酒,旋即释然,“不过,说出来也无妨。” “你听说过湘西凤凰城么?” 我点点头:“你刚刚有说啊。” 蓝妖“嗯”了一声,继续说:“湘西凤凰城有一人间至宝,你可曾听说过?” 我摇摇头。 “那件宝贝叫窃魂珠,传说能慑人心神,吸取三魂七魄。中招的人将活在幻觉之中,想什么就会出现什么,如同游走在太虚幻境,全凭臆造而出的世界......据说魂魄三日内不返ròu身,人也就没得救了。” 我心怀狐疑:“说到底,也只是一颗珠子,有那么邪乎?” 蓝妖说:“我原来也不信,但是八年前金凤之死让我改变了看法。” 八年前我还在地下挖煤。 蓝妖痛苦道:“他死于窃魂珠,可是没有人相信我,都说是我杀的。” “金凤与你俱是凤凰城的主心骨,亦可以说是袍泽弟兄,你杀他好像没有道理?”我自作聪明地析理。 蓝妖认可我的分析:“虽然我与金凤在杀人理念上有分歧,但我从未想过要杀他。外界一直炒作我跟他不和的传闻,当传闻愈演愈烈的时候,金凤蹊跷地死了。” 我说:“如果按你的说法,金凤死于窃魂珠,那么就是凤凰城的人所为了。毕竟窃魂珠是凤凰城的至宝呀。” “在刺杀兵部侍郎沈园之前,窃魂珠就被盗了。” “沈园?”那不是楚三孤的师父之一,而且两年前在青微铺听诸葛笔说,其人已死,可凶手并不是什么凤凰城杀手呀。 “你认识沈园?” “不,只是听过。”我笑笑,继续刚才话题,“那么窃魂珠被盗,你成了第一嫌犯。” 蓝妖苦笑道:“是。也正因为如此,凤凰城主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放逐。” “没有要你的命?” “怎么说我也只是嫌疑人,就算要我的命,除非凤凰城主亲自出手,其余的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转念又问:“孤星门对此事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当然是乐观其变。对方阵营少了一员大将,对孤星门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你脚踩两只船,孤星门和凤凰城......” “关于这一点,我在两者面前都没有隐讳。他们之所以没有意见,是因为他们当时都需要我。” “可是金凤一死,你就被逐出城了。” 蓝妖喃喃道:“是呵,我失去了利用价值。我当时一气之下,打算借孤星门之力报复凤凰城......” 他这一说勾起了我的兴致。 “后来呢?” “后来,我学会了等待。在等待之中,我渐渐发觉,杀人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蓝妖边说边弯指如钩,撬起牢房里的地面上看似严丝无缝的青砖。 一股腐烂气息蒸腾上来,仔细嗅,还能闻到恶心的腥臭。我连忙用手捂住鼻子。蓝妖却示意我观瞧。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坑里面有森森白骨,没有一根是完好无损的。点缀白骨的是一些纷乱的发丝和不请自来的虫蚁。 我的胃部与脸一起痉挛,差点在他面前呕吐。 蓝妖对我的反应并不过敏,他淡淡道:“凡是来取我xìng命的人都葬身于此。杀的人太多,以至我都快麻木了。” “他们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吗?” “他们不死,我就得死,这是天地之间最淳朴最简单的道理。这还不够么?” 对于正当防卫,我无从反驳,不由地舌根发软。沉吟半晌,勉强找到一个发难的问题:“说来说去,还没有说到窃魂珠与金凤之死的关系?” 蓝妖恍觉这一笔未慎重地jiāo待,似乎不妥,歉然道:“不用心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第廿五章 刺杀兵部侍郎 “八年前的一天,金凤接到了一个任务。任务的内容是刺杀回家省亲的兵部侍郎沈园。可是那一天,偏偏正好又是他与未婚妻定亲的日子。他是个非常自信的人,也是个非常听话的人。” 一个人太听话了,未免不违如愚。 “金凤就是这样的愚人。他杀人并不需要理由,只要城主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目标绝杀。”蓝妖舔了舔嘴唇,“金凤在接到命令后对未婚妻说了四个字,‘等我回来’。他实在很爱这个未过门的准新娘。只要她说个‘不’字,为了她,他甚至可以放弃任务。如果换作是我,她说什么,我便照做,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个女人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她的容貌足以颠倒众生,她的智计也深深让人折服。金凤对她是言听计从,我有时候想,若是她叫金凤了结自己,金凤恐怕也会照做......” “她难道不担心金凤安全,为什么让未婚夫去冒险?” “她不会说不,因为下令刺杀的人就是她。” 我一怔,愕然道:“就是她?” “她除了是金凤的未婚妻之外,还是凤凰城的城主浴红衣!” “你也喜欢她。” 蓝妖狠狠地点头:“不是一般地喜欢。我不贪恋她的美貌,也不贪图她的钱财,惟有感情上深深的依恋。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他的眉目温情脉脉起来,仿佛正在进行着美好的遐想。 我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可惜执子之手的人却不是你,是金凤。” “没错。”蓝妖凄然一笑,“其实早在刺杀行动开始之前,凤凰城已经在沈园返家的途中作了周密的部署,一共有十三名杀手负责施袭。其中一个就是我。而金凤,不过是担当最后的绝杀。运气好的话,他甚至不用出手。” “结果呢?” “金凤第一次失手了。那一次直接要了他的命。” “为什么会失手?” “万事依例而行,只是计划出了一点纰漏。” “纰漏?” “有时候,杀手并不一定认识要杀的人。怎么办?在行动之前,中间人都会给足情报,其中就包括暗杀对象的画像。只要看一眼画像,杀手就绝不会忘记或者混淆。这是作为一个杀手必备的素质。” “他没有看画像?” “不,他看了,但画被调了包,那画上画的并不是沈园,只是沈园的一个家奴。那日,他的家奴坐在轿中,护送轿子的是兵部铨选的五十名教头,而沈园本人还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坐镇。” “看来,金凤被耍了。” “不但他被耍了,一起被耍的还有凤凰城。沈园是只狡猾的狐狸,他想要铲除凤凰城不是一天两天了。所谓的买凶、中间人、回家省亲不过是他导演的一幕闹剧。闹剧的背后是一石二鸟的计谋。” “那么,这些跟你有什么关联?” 蓝妖赧然一笑:“我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并不光彩的角色。”他的心情仿佛又重回到那一天,薄薄的郁色敷上了脸膛。 “我带着负责阻击的十二名杀手与那五十名教头拼得你死我活,然后金凤径直向轿中飞去。只听得一声惨叫,我们都以为他得手了。哪知道轿盖一掀,家奴一脚把他踹了出来。好家伙,那厮的功夫不在金凤之下,而且出手不留余地,务求一击毙敌。金凤勉力与之周旋,二人平分秋色。只是关键时候突然那人从袖中取出一枚珠子,晃了晃......” “窃魂珠!” 蓝妖颌首:“他只是迎着光线晃了晃,我就看到了一道诡异的光泽,如彩虹一般。我一见那光,就感到身子有点不对劲,无法把一只脚挪到另一只脚的前面,当时惟一能做的就是摔倒,好像我的整个身体正在失去力量。金凤像一截木头杵在地上,他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然后呢?” “那混蛋上前割下了金凤的头颅,他割得很慢,而金凤却丝毫不叫一声,不是不想,是因为不能......”蓝妖说到这里,神情尽显恐惧之色。 “你们没有人救他吗?” “当时能救他的只有我。我方的十二人都横死当场,对方的也只剩了不到十个人。”蓝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我虽然中了招,但要说不能动弹那是假话,倘若奋然一击,或许能打醒他。但是妒忌之心作祟,我恨他。于是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他被杀而不施援手......”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事后被指为挟怨报复倒也不冤枉。”我理解他的妒忌之心,却狠狠地批评他。 蓝妖怔住了,他默默吟着我的话,一时气氛微妙异常。 “我没有杀他,他却因我而死......” 忽然“哼”地一声,仿佛千里传音,清叱悠远,又好像恨意绵长,绕着这几重牢门,徘徊在木栅栏之间,经久不绝。 我们猛然一惊,气氛立刻剑拔弩张。 “对这种小人,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一喝认得是女子的声音。 “红衣,红衣......”蓝妖疯魔般在牢中疾走,打着圈,一遍遍地对着空中嘶叫。 他的脸颊燃烧着。微微的错愕之后,我就明白了,蓝妖,你等的人儿已经来到。 第廿六章 相对浴红衣 蓝妖等的人儿的确来到。 人未到,血先淌进了牢房。殷红,有点粘稠,滴滴成线。 骨碌碌,赫然滚进来的竟是两颗脑袋。我认识,那是昨天押我进监的狱卒。紧接着,一道魅影带着血腥之气破栏而入。 鲜艳yù滴的红色,水漾一般dàng起了晕波,冲击着观赏者的眼球。罗浮一翻,红裙也顺势在空中旋转。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飞泻,然后闪出她的脸蛋。若是男人的目光与这张脸孔相触,便都不敢再看,一定将头转开。并不是这张脸有多么可怖,恰恰相反,简直美得令人窒息。人人都害怕与她对焦,生怕对上眼了,魂儿也飞了。 浴红衣乍临,大红的尊荣震撼了我的心神,立刻给监狱带来了勃勃生机,或者说是杀机。 美丽一旦与血xìng挂钩,十之八九让人爱不起来。 她的口红,她的衣裳,都是红的。是大红成就了她,还是她成就了大红,一时难以分辨。 我看蓝妖的神情,且喜且惊。那是一个深情的男人看到他所欣赏女人时的狂热与痴迷。蓝妖肯定幻想过无数次,在某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她能把自己jiāo给他。我想,这是蓝妖最好的机会了。 浴红衣面带寒霜,她吐出来的字也冷若冰铁:“已经八年了。” 可蓝妖竟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他慌不择词地回道:“我......嗯,那个,我在牢中......一蹲就是八年。” “你以为囚禁自己八年就可以赎罪了么?” 蓝妖忿道:“我没有罪......如果你说有,那便有吧。”他长叹一声,紧着又打了一个酒嗝。 也许是酒意,也许是对往事的回忆,他似是没有发现她的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浴红衣探出一只绝妙的手。手指修长,肌肤赛雪,没有一丁点儿瑕疵,细腻柔和得像纯净的羊脂玉。最醒目的是指甲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妖艳耀眼。乱如蚕丝。 那十指是奔着蓝妖的眼睛去的,九成是想废他那双招子。我明显闻到了一股戾气。剩下的一成,我弱弱地想,竟然想不出来。那一成,大概是千钧一发中的转机。 蓝妖伤感地解开青囊的系带,手摸了进去。那手法就像盲人摸象,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韵味。 我心一紧,他打算跟用水火囚龙棒么?虽然没见过,但瞧他言及于棒的自信表情,肯定这个棒子不是寻常兵器。 浴红衣娇喝一声,手指略微蜷了蜷,她或许也心存畏惧。 转机倏然掠过,但他没有停下,他慢慢地解开,镇静地从里面取出一个黑漆漆的食盒。猛然间我忆起在去曲江池的路上,遇到过一位骑着高头大马靴帽蓝衫的人,手中提着食盒。那食盒正是蓝妖此刻取出的盒子。 而那人,我逐目检视,也就是蓝妖。 蓝妖道:“红衣......” “不要叫我红衣!”浴红衣微诧过后怒不可遏地说,“你不配。” 说话的当口,她眼睛圆睁,发着逼仄的狠劲。然后手臂回转,蜷曲的手指索xìng把长发收拢,盘成高高的发髻,眉宇间yīn柔之气羸弱,涨起男人的英气。 蓝妖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变青,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我是不配......你不许我叫红衣,我就不叫,叫你浴城主吧。” 浴红衣重重哼了一声,转脸不再看他。 蓝妖就当她默认了:“浴城主,你看看这个......”一句话又把浴红衣的脸拉回来了。 蓝妖打开盒盖。盒中躺着一樽玻璃盏。他轻轻一拎,捧在手里。 我和浴红衣都仔细审视着这充满神秘的玻璃盏。琉璃盏内盛满了血水,模模糊糊地能看到漂浮着几个黑白相间的圆球。 浴红衣失声问:“这是什么?” 蓝妖轻描淡写道:“我亲手剜下的眼珠。” 我一怔,浴红衣亦是一怔。 第廿七章 石菩萨 她与蓝妖对视,shè线刺进蓝妖的眼睑。她突然大笑。笑容音声有不让须眉的豪气,又隐约有女儿的俏媚。 “你有眼无珠,早该剜去双眼。”又添了一句,“只是拿别人来糊弄,狡诈yīn险,万死不能赎其罪。” 可是蓝妖却说:“这里面盛着三个人的眼珠,其中有我的两颗......” 我不免要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好好的么?” 浴红衣的嘴角勾起说不尽的讥诮:“装模作样。” 蓝妖眼睑翻动,他一指自己的眸子苦笑说:“很逼真是吗?这是我请霸爷做的一对假珠子,今天看来,他的手艺实在不错......” 他口中的“霸爷”一定是箍桶巷的霸爷。普天之下除了那位霸爷,能够以假乱真到如此地步的想来没有第二个。 “咦,我掉了一锭金子,哎呦,掉哪儿啦?”我四下左顾右盼,作势寻找着金子。 “小兄弟,你不用试我,我确实看不见。”蓝妖故意翻了翻眼球,“不信你来看。” 我原想试试他,不料他一语点破,自讨没趣,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端凝。蓝妖的眼珠在他的眼眶里,甚至还可以转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眼神带给人的只是一片死寂,没有正常人所应有的神采。 “你抠下二目,莫不是怕窃魂珠?” “不是怕,与其让窃魂珠污目,不如自毁,求得灵台一片清明。” 浴红衣半信半疑:“噢?” 蓝妖续道:“想到金凤惨死的情景,心中也着实愧疚......后被浴城主追杀,我万念俱灰,愧对袍泽弟兄,失欢于城主,这对招子留之何用......不用识人心的险恶,也不见人间的罪恶。” 浴红衣的狠劲减弱了几分,目光柔和下来,却挖苦道:“你以为这下就可以解脱了......不见我,躲着我......真是天真,若是天下所有恶人都像你这样,哼,还要伸张正义做什么?” 我也学深沉,幽幽地说:“八年来,总有不想再见的人,不愿再遇的事,你自毁双目,眼不见心不烦。” 蓝妖轻咳道:“小兄弟......来,什么也不说,当浮一大白。”他递给我酒葫芦。 我看看那血红的玻璃盏,涌上了一种想呕吐的念头,酒兴败坏。 “还有几颗是谁的?” “石菩萨和喇嘛姑。” 浴红衣惊道:“石菩萨?!原来落到你手上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蓝妖淡淡道:“我没有杀他,只是废了他一双招子。” 浴红衣切齿道:“我真是瞎了眼,竟把你这样恶dú的人......引狼入室。” 蓝妖道:“浴城主,你先别忙着生气。你可能还不知道,石菩萨真正的身份。” 浴红衣不屑道:“你想说什么?” “石菩萨是黑道五大宗师之一,既做了沈园的内应,也是君山的走狗。” 浴红衣脸色大变。 八年来隔膜已深,二人彼此怀有莫名的戒心。浴红衣自然并不轻信蓝妖的话。 “石菩萨是内jiān?那你呢,你又是哪条道上的宗师?” 蓝妖轻喃道:“红衣......不,浴城主,你相信我一次,就像当年并肩御敌......” 浴红衣似乎反感他回忆往事,截下他的话:“相信你?当年就是因为太信任你,金凤才会惨死。” 蓝妖的脸颊痛苦地痉挛:“确实,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只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你一定要相信我。没有把握的事,你知道,我一向是不做的。” 浴红衣望着蓝妖,眸子深深渗进了蓝妖的心底:“哼,那好,喇嘛姑又是谁?” “喇嘛姑是石菩萨的姘头。一事不烦二主,我一并挖了她的眼珠,祭奠金凤在天之灵......”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伤及无辜了?” “从我知道喇嘛姑是司马平儿开始。” “司马平儿?那不是司马道德的......女儿?” 我的心也波澜起来,如果司马平儿是司马道德的女儿,那么就是说蓝妖已经和司马道德结仇了。司马道德贵为武林盟主,蓝妖与他jiāo恶,便是与整个武林为敌。如此说来,蓝妖想要躲开不仅仅是凤凰城的人,还要躲过司马道德号召下的黑白两道的追杀。 蓝妖已成武林公敌。 浴红衣沉吟道:“司马道德与朝廷一向不睦......” 蓝妖道:“可是对付凤凰城的立场却是一致的。” 浴红衣身子一震,垂首不语。她定了定神,望向蓝妖真诚的面容:“你......可有证据?” 蓝妖神色如常,却抹过一丝冷酷:“这就要问石菩萨了。”他把脸转向壬午号监房。 三根粗大铁链,绑缚着一个披头散发神色委顿的人。 浴红衣像是陷入了记忆之中,遇到了曾经认识的某个人。她虽然竭力忍住不失态,却仍然不免变色。 “石菩萨!” 第廿八章 制造恐怖气氛 石菩萨狂妄大笑,状态极不正常。他一张口就是脏话。 “妈那个巴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你敢用砖头扔俺,小心俺捏死你”石菩萨骂骂咧咧,“就像捏死个臭虫!” 蓝妖冷冷一瞥,放下玻璃盏,毫不留情地又给他拍了一砖。这回他踏实多了。 浴红衣看石菩萨的神情颇为古怪,摆出一副熟人见面又分外陌生、疑窦无比的模样:“石菩萨怎么变成这样......” 蓝妖道:“变成什么样,难道以前不是这个样?” “不是,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一个把情感和情绪都藏掖得非常深的人。稳重有余,机变不足,所以才有了‘石菩萨’的绰号。你是施了什么法子让他变成这样?” “喔?”蓝妖一脸木讷,好像陷入了沉思。 我忍不住问道:“你和石菩萨是同袍呀,平时一起共事,彼此都不认识么?” 蓝妖摇头道:“我从未见过石菩萨。” 我说:“怎么可能?” 蓝妖的目光转移到了浴红衣的身上,他无奈地努了努嘴:“这你要问她了。” 浴红衣冷冷看了我一眼,意态轻蔑,并不打算接受我的征询。 我不由哂笑说:“难道是不能说的秘密?” 蓝妖一听我在打趣,也嘴角牵动,笑态可掬。浴红衣脸色一沉,蓝妖的笑容便凝固了,赶紧地垂手严肃起来。 浴红衣生气地一拂袖,五指斜挥,奔着我的面门而来。我急忙探怀,摸来摸去,槽糕,忘了金错刀已经被没收了。 蓝妖一伸手,将她的掌势封住。 浴红衣黛眉剑拔:“怎么?” 蓝妖嗫嚅道:“这个......不说就算了,何必大动肝火?” “不要你管!”浴红衣也不瞧他一眼,睨着我说,“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你最好不要chā嘴。还有,不该问的不要问。如果不是你刚才说了他几句,我早就撕烂你的嘴巴了。” 我吐了吐舌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心忖,切,我才懒得管你们的烂事儿呢,我只想有人帮我洗冤昭雪,度过这牢狱之灾。 浴红衣冷艳地瞪眼:“此人或许跟石菩萨长得很像,但声调和说话的方式却格格不入。” 蓝妖面容一黯:“你是说他不是石菩萨?” 浴红衣道:“只是猜测。” 蓝妖道:“不管是真是假,一问便知。”他喊出一个牢头的名字,就听见一阵沓沓的脚步声。那牢头见了蓝妖像见了爹一样恭顺,但他见了浴红衣却又像见了瘟神一样节节后退。 浴红衣挡在牢门前。牢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急得抓耳挠腮。 蓝妖头微摇,安慰道:“不妨......” 牢头壮起胆子矮身哈腰侧过浴红衣,走到蓝妖的身边。 “老大,您有何吩咐?” “替我拷拷他。” 牢头朝石菩萨瞅了一眼,嘿然道:“全凭老大吩咐。”他转身离去。只一会,便带回来一个凶神恶煞的拷问班子。刑具是五花八门,老虎凳、头箍、夹手棍、辣椒水、烙铁、阎王架......…菩萨见了这些,恐怕也不能无动于衷。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那么,石菩萨呢? 石菩萨先被淋了一头水,气匀了,缓缓醒过神来。 他甩开散落在眼前的长发,我看见他又一只眼还是完好无损的。 “咦,你不是废了他的招子么?” 蓝妖道:“我仅废了他一只,另外一只眼还有用处。” 石菩萨的独眼不知道是否独具慧眼,他一见形态各异想想都难受的刑具和面前靠整人为乐的拷问班子,雷霆大怒:“日你先人,又给老子上课,老子骂你八辈儿祖宗......” 牢头根本不给他发泄的机会,厉声道:“上刑!” 他带来的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刻扑上去,灌辣椒水。 过程不是很顺利。即便石菩萨的四手早已被铁链缚住,但他嘴的功能强大,一吐,反而将辣椒水吐到其中一个差役的脸上。那位仁兄捧着脸哇哇大叫,似乎辣椒水溅入眼睛了。其余的差役猛地用掌掴他,啪啪清脆不绝。石菩萨被打得面颊青肿,嘴角鲜血直流,却也硬气大骂:“狗日的奴才,替爷爷打蚊子呢,小心伤了你们的嫩爪......” 牢头忍受不了石菩萨的奚落,从炭盆中提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大喊:“都他妈给我闪开!”差役们呼啦分立两厢。 眼看着青烟即将冒起,石菩萨的肚皮就要马上变成滋溜溜的粘锅ròu。 忽然有人嚷:“停!” 喊的不是别人,正是石菩萨。 石菩萨铁青着个脸,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牢头嘿嘿笑道:“怎么,怕了?你招是不招?” 石菩萨唾了他一口痰,正中其面。 “招你大爷!” 牢头勃然大怒,青气泛紫,手中的烙铁正要戳石菩萨。旁边的几个差役早已抄起浸了盐水的虎鞭,劈头盖脸伺候石菩萨。 石菩萨那身斑驳的囚衣经不住折腾已经分崩离析,继而皮开ròu绽。他边嚎叫边问候牢头爹娘,这更加激怒了他。 烙铁印在石菩萨的大腿上,惨绝人寰的叫声三里外都能听见。 石菩萨晕了过去。 牢头吩咐手下的差役用冷水把他浇醒。 石菩萨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 牢头气极怒吼:“上夹棍!” “钉竹签!” “掌嘴!” ...... 不消说这些拷问班子如狼似虎,即便是当今包相国,也秉持一个理念只要目的纯正,动机高尚,运用一切手段,如鬼神迷信、刑讯逼供都没关系。 十几样刑罚下来,石菩萨声息微弱,头上的汗珠如黄豆般大小,但他咬定牙根,死活不配合。 蓝妖到此时竟是无法发问。 牢头也没辙了,他只能恨得在旁边咬牙切齿。 蓝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牢头脸色顿变,立刻叩求道:“老大饶命,再给小的们一点时间,一定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等到你们问出来,黄花菜都凉了。”蓝妖伸手将牢头一把拽过,扔出了牢房。 石菩萨经过十几道酷刑折磨,元气大损,但骨头还是硬的,他yīn阳怪气道:“就你那废物点心样儿......也想逞能!哼,还有什么馊点子就赶紧地......” 蓝妖面容冷峻,不怒自威。他说了一个诗意的名字,却令人寒毛皆乍。 “杏花雨。” 杏花雨是一种新鲜的酷刑,只伤皮ròu、不动筋骨,能够起到令受者痛苦万分,施者不伤肺劳神的效果。 秦莫离曾经教过我,审犯人第一条,制造恐怖气氛。 第廿九章 谁是凤凰 石菩萨听到“杏花雨”,第一次开始露出恐惧的表情:“有话好好说。” 蓝妖道:“告诉我,你是不是石菩萨?” 石菩萨道:“千真万确。” 蓝妖看着浴红衣,作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让她来复核一下。 浴红衣径直走到石菩萨的面前,“啪!”,给了他一记耳光。 石菩萨本来很肿的脸又加高了一层,他怒道:“你这婆娘......”但一触及蓝妖凶悍的眼光,迅速蔫了下去。 浴红衣嘴角勾起淡淡笑纹,很自信地说:“你不是石菩萨......” 石菩萨愕然道:“噢,你说不是就不是......” 蓝妖听这回答不禁皱起了眉头,石菩萨面对浴红衣不可能如此放肆无礼。 浴红衣问:“你去过凤凰城么?” 石菩萨声音渐渐提高,元气在慢慢恢复:“那是裤裆里冒烟儿,裆燃(当然)了。” 浴红衣反感地斜睨了他一个白眼:“你知道凤凰城听涛山的具体位置么?” 石菩萨道:“倍儿熟,城东门五百米,沱江西南岸口的一座山麓......” 浴红衣不待他答完,继续说:“听涛山上有一个无名冢......” 石菩萨也抢白道:“那是世所罕见的墓地。墓地方圆十丈之内铺满了鹅卵石。墓前立着一人高、很粗粝、不规则的天然玛瑙石。凹进处组成了一只鸟的样子,有冠,有非常长的喙、长颈、漂亮的长尾......那座墓据说就是凤凰城的由来。” 浴红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没错,那是凤凰城的图腾,相传那就是凤凰诞生之地。凤凰是我们心中的神鸟,一直护佑着江城。” 石菩萨道:“他nǎinǎi的,邪门的是那凤凰的食囊部位还戳印着獠牙、吐舌的兽面纹。” 浴红衣笑意浅浅地对石菩萨道:“你描叙得格外仔细呀。” 石菩萨也笑笑道:“哪里呀,俺只是在那里生活了十年,不熟实在没天理。” 他们一板一眼地聊着子虚乌有的传说,我心里已经笑翻,不顾浴红衣对我的警告,挤兑道:“凤凰只是传说中的神鸟,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浴红衣回瞪我一眼:“我所说的‘凤凰’,并不是传说中的神鸟,而是一个人。建城伊始,他便存在,成为凤凰城最了不起的英雄。” 我仗着胆子接着说:“莫非是杨悲秋?” 浴红衣这回倒是默许了我的承上启下,没有发火,只是轻轻摇头。 “‘夺命三环’阮逢甲?” “‘分心掌’策万全?” 我如数家珍地背诵着金老汉书屋里的《荆襄人物志》上名头稍响的人士。我以为湘西凤凰城的‘凤凰’至少跟两湖的乡土有关。可是浴红衣一一否认,当我钻牛角尖之际,蓝妖忽然拽了一下我的衣角。 浴红衣等候着石菩萨,而我胡子眉毛一把抓的揣测恰好混淆了视听。 石菩萨能猜得出来这个‘凤凰’的真实身份么?他静静地说:“俺第一次遇到‘凤凰’,是五岁那年。家里人都死绝户了,只剩下俺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饭辙,也没地儿住。记得当年的冬天特别地冷,路上搁十里地有一冻死的,都是像俺没吃没喝没地儿住的,捱了几天,俺也饿得不行了,手脚也不大听使唤了。当俺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他给俺送来了温暖和粮食。” “俺吃了他的东西不能白吃,穿了他的衣物也不能白穿,就寻思着报答他。兹要是他要做的事,俺都抢着去做。喂牲口挑行李倒夜壶,俺一件儿没落下。他见俺勤快,就收俺做了徒弟。” 我打断了他的回忆:“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你原籍哪里?” 石菩萨白了我一眼:“北平府。” 我又问:“北平府离凤凰城有多远?” 石菩萨吊起了眉毛,然后一拨浪脑袋:“这俺倒没算过。” 我说:“‘凤凰’是在北平府收你做的徒弟么?” 石菩萨略微思索,承认说:“是的。” 我说:“后来把你带到了凤凰城,教你习武?” 石菩萨颌首:“没错啊。” 我说:“他都教了你什么?” 石菩萨道:“一些不入流的粗浅功夫。” 我追问:“他没教给你绝学?” 石菩萨摇摇头:“没有,要是教了,俺怎么会落在这厮的手上。”他边说边用剩余的一只眼瞪着蓝妖。 蓝妖似乎感受到了石菩萨恶dú逼仄的目光,他微笑说:“他的功夫的确不咋的。” 我心中起疑,张口便说:“‘凤凰’是极厉害的人物,他的徒弟不可能是个脓包。” “你说俺是脓包?骂那个巴子的,俺虽不以武功见长,但也学到了‘凤凰’的精髓。” “那是什么呢?” “智谋和机心。” 第三十章 杀人灭口 浴红衣道:“果真这样,你怎么没让自己解脱桎梏之苦呢?” 石菩萨咽了咽唾沫,恨恨道:“俺......他娘的......乐意!这里有吃有住......” 蓝妖嘲讽道:“乐意?难道你刚才很有快感!” 浴红衣道:“何苦来要做这替死鬼,石菩萨并不是好做的!” 蓝妖惊道:“他......他真的不是?” 浴红衣故意不看蓝妖惊愕的表情,一副不屑的样子。 “不是。” 蓝妖道:“你怎么知道?” “这个嘛,”浴红衣的目光在石菩萨的身上游移不定,“其一,石菩萨是北平人没错,可是他自幼在湘西长大,口气怎么还是味儿浓的京片子呢;其二,石菩萨的武功比他的心机还要深,他不展露武功是因为深藏不露;其三,石菩萨没他这般巧舌如簧,是一块又臭又硬的顽石,决计不能屈服。” 这最后一条说得石菩萨臊红了脸,他也就是个滚刀ròu,装装大尾巴狼:“这......俺是......俺真的是石菩萨。” 浴红衣冷冷道:“你不必再伪装了。‘凤凰’是石菩萨的师父不假,却也是我的爹爹。我所了解的石菩萨并不是你这副样子。虽然你和石菩萨的相貌外形看起来一致,可是你却没有他的深沉与神韵。” 有时证据不重要,关键要取得口供。 蓝妖的声音转冷:“你是谁?” 石菩萨眼光微垂,不作辨解。 蓝妖继续施压:“杏花雨......” 石菩萨撇撇嘴,眼中怯意已现,心虚了。 “不要逼俺,俺说出来出去会没命的。” “你要是不说,现在就可能没命。”蓝妖向前踏了一步,他作了个摸棍的手势,石菩萨的怯意蔓延到了脸上。 “你凑过来,俺细细说与你知。” 蓝妖伸过脖子,石菩萨正要说。突然,牢里掠过了一蓬奇异的光。那光贴着蓝妖的喉结而过,电光火石间钉入了石菩萨的眼窝。 飞刀。又见飞刀。 石菩萨的眼窝里流下了和着泪的血,他只有一声短促高亢的尖叫,尔后再无声息。 蓝妖脑门子汗滴如雨,他的手抖抖地抹开脖子上的一条红线,犹自不信居然有人在他的背后出手而且如此精准。 这一刀不但吓得蓝妖不轻,也震dàng了我的心神。我知道出刀者显然不可能是浴红衣,只见她怔怔道:“杀人灭口......”变起仓猝,无暇细想,尖利而剧烈的呼救声从外面传来,紧随其后是嘈嘈切切的jiāo响乐,最后我们听见了声势磅礴的喊杀声。 “西夏人来了!” 短短的五个字,已使我们无心逼供。 第卅一章 弃城或坚守 司勋李杜看来是一个专业从事杀人灭口的朝廷鹰犬,从飞刀的式样,我百分百断定,假石菩萨是死在他的手上。可是我连他的影儿都没见着,所以也搞不清他杀人灭口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动机。 西夏人的突袭意外地解放了我,而浴红衣放弃了杀蓝妖的打算,她决定去找真正的石菩萨一问究竟。不过,她也不打算原谅蓝妖。所以,蓝妖只能讪讪地看她离去。 我和蓝妖出了长安大牢,城内一片混乱。民居和商铺都被大火烧成了瓦砾,官军和西夏军队在大街小巷拼了命地厮杀。我看见了穿天朝军装的花君泽挥刀砍自己人,顿时明白原来雷照并不是叛徒,花君泽才是。西夏人之所以能轻易攻进长安,他的功劳应该不小。看来西夏使臣死的那一晚,就是他用雷照的霹雳弹掩护无涯,企图让我们认为雷照是叛徒,从而隐藏身份潜伏下来,还嫁祸江东,害得我坐牢。 “混蛋!”我想上去跟他拼命,突然被一只手拉住了。我扭头一看,是蓝妖。而蓝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白玉堂。我兴奋地刚想叫白兄,白玉堂却示意我赶紧跟他走。白玉堂带我去的地方是公主府,大将军、铁指陈都在那里。我到那的时候,一个斥候正在向大将军回禀军情:“大将军,外面到处是西夏人。长安太守也跑了,花将军带着西夏人杀过来了。” 城破在即,只有两个选择,弃城与坚守。 大将军毅然决然地坚守。 “长安乃西北门户,国家观瞻之所在,岂容轻弃!传令下去,三军戒备,准备迎敌!” 我很佩服他的勇气与胆略,以及敢于自我牺牲的精神,但我并不认为如此重量级的人物留守是明智的。城中守军不足三千,而且粮草匮乏。 大将军拿出一份密折,封上火漆,用一个黑匣子装上,再用黄绫包裹,郑重jiāo给白玉堂:“速速出城,去洛阳搬救兵。” 白玉堂以最大的力道点了点头。短短十个字,我想,压在他肩上一定重逾千斤。我留意一下密折,封套上写着“相国亲启”,忍不住问:“相爷在洛阳?” 大将军颌首:“相爷坐镇洛阳,那里有鹰扬军主力八万,足以应付乱局。”他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我说:“小兄弟,你和两位义士一同陪这位白侍卫前往,互相照应,务必将此折送到。速速离去,要是再晚一点,想走脱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卅二章 护送密折 天空之上飘dàng着长安城近三千将士的誓言,犹如响起阵阵冬雷。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其时,还没有下雪的征兆。只是飘起了细雨。细雨别长安,惊雷送我行。我们带着大将军的殷殷嘱托负笈北上。白玉堂把黄绫包袱系在背后,我、铁指陈、蓝妖围着他策马而行。晏福因为照顾伤重的李惟春,所以掉在后面。然而,走到前面最显眼却是我们都不认识的冯稀饭。 冯稀饭跟狗头蛤蟆似的,两面无三两ròu。这个人大家还不认识,因为之前他没有出过场,但他在我之前就混迹江湖,投效过不少帮派,混得都不如意。最后,干了下流勾当,也就是狭义上的“贼”了。 冯稀饭算是哪门子的贼呢?这个问题困扰着他也困扰着我。说他是蟊贼,他也能搞出点动静。说他是大盗,他没那能耐。他的外号叫得响当当,什么“一剑无血”。说到剑,他的剑却是不同寻常,叫做“蝶仙”,柔若一带,却锋利无比,缠在腰间可做腰带,抽出来便是杀人xìng命的快剑。但依我看,他顶多能刺死个蚊子,而且前提是这只蚊子抹不开,一头撞在剑锋上,自个把自个料理了。 有一次,也该他小子时来运转,居然让他傍上了枢密使外甥的小舅子家的二姨妈的儿媳的弟弟,做到了五旋钦密司。这个当年长安城里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变成了不可同日而语大混混,却依旧是个混混。 大将军安排他给我们作向导,尽管我们内心不愿意,但嘴上还是同意同意。为了匣子里的密函,我们在通往潼关的官道上,不惜风吹雨打,夤夜而行。 走到离潼关大约二十里的金鸡岭,已是人困马乏。金鸡岭下有一片小树林,冯稀饭提议在此歇息片刻,但是白玉堂依然咬牙催促:“不行,快,精神点。” 就在这时,树林里窜出六人。一袭黑衣蒙面,有的手提长剑,有的身背弓箭,一字排开。 我见此情景,大吃一惊,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没料到这么恶劣的天气居然还有人来劫道。 蓝妖看不见,低声问:“出了啥事?” 我告诉他:“有人劫道。” 这时冯稀饭跃下马,朝面前的几个蒙面汉子一抱拳,装得很像大侠的范儿:“朋友,何故拦在下的去路?” 无人答话。 可能细雨撩耳,兼之雷鸣,对方听不真切,我提醒冯稀饭:“你能不能大声点儿。” 冯稀饭清了清嗓子:“各位,若是要钱财,阁下开个价,在下定倾囊相送,算是jiāo个朋友。” 蒙面人听完,毫无反应。 蓝妖按捺不住了:“好汉,是死是活撂个话,我们急着赶路。” 雨势渐涨,还夹着黄豆大的珠子。有点冰雹的成分。 六人还是木然不动。 我心中就是一愣,莫非他们是为此匣而来,不可能啊,此事极为机密,旁人如何得知,难道出了内jiān?没等我缓过神来,蒙面人中走出一人,哈哈大笑。笑声极为放肆,是歹人得手惯有的狂笑:“哼哼,你也不瞧瞧我是谁,就大言不惭!”说罢,摘下面纱,露出庐山真面目。 虽然烟雨朦胧,但是练武者目光如炬,而且这个人走得很近。冯稀饭不看则已,一看魂不附体:“啊,辣手神剑......”未待他做出第二步反应,黑衣人已刺出六朵剑花,招招毙命。 第卅三章 襄阳王 冯稀饭的运气还真不赖,只是中了两剑,而且是皮外伤。 白玉堂从马上腾空而起,一刀击出。几个照面,他就摘下了“辣手神剑”的“面具”,继而是戴这副“面具”的脑袋。 七比五。对方群龙无首。我们这边除了重伤的李惟春和轻伤的铁指陈外,都很健康。 白玉堂挟斩杀“辣手神剑”之威连下两城,对方只剩下三个。优势进一步扩大,三个当中有两个腿脚利索地开溜了。走慢点的那位不幸成了俘虏。 冯稀饭下马对着那位俘虏狠狠踹了一脚:“叫你小子横!说,谁指使的?” 那位也不硬气,张口便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要说是谁指使的,我也不甚明了,只知道是有一位姓策的主顾雇的我们,他出银子,咱出力。” 冯稀饭摸摸翘起的几根黄须忖道:“姓策的主顾......” “姓名、年龄、籍贯,家住哪里,人长什么模样......” 冯稀饭一口气问了那么多,那位只说:“不知道。” 白玉堂喝道:“那么,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给的银子很多,足足有三万两。”俘虏愉快地回答道。 蓝妖道:“能出得起三万两的人,这世上有很多,但肯出这么多银子买密折的......” 我懒懒道:“怎么?” 蓝妖续道:“却只有一个。” 我不禁来了兴趣,与众人异口同声道:“谁?” 不知何时,雨已经变成了雪,铺天盖地而来,重复着我们脸色的苍白,在我们的额头融化。 我幽幽道:“下雪了......” 蓝妖眯起眼,冷锐空茫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天空,露出一缝的眼白中泛出一种诡异。虽然他是个瞎子。 蓝妖的唇齿是那么清晰,与天地的空旷漠然相对。 “襄、阳、王。” 我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十四年来主宰荆襄九郡的襄阳王,执掌天下三分之一的兵马,虽不致权倾朝野,却也说得上是称雄一域。近年来,他多预江湖之事,志不在小。只是没有人想到他居然要抢夺密折。这密折事关重大,关乎国家存亡。大将军再三嘱托要将此折尽快送往洛阳,却意外地遭到了襄阳王的人拦截。难道襄阳王要置亿兆黎民的身家xìng命于不顾,无视江山社稷的安危?或者另有所图。 当看到西边不远处有一行黑点在向我们逼近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第二口冷气。 来得好快。 蓝妖道:“我是一个杀手,本不该沾惹太多的是非,但既然答应了将军,就不能半路撂挑子。” 铁指陈道:“我本是佛门中人,只因尘缘未了,方丈让我还俗。空负一身武艺,乃恨报国无门。于今国家遭难,岂能坐视不理!” 冯稀饭也跟着慷慨激昂道:“大丈夫生在世间,当思建功立业,做出一番大事业,也不枉来人间走了一遭!” 李惟春呛了风雪,猛烈地咳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赞许。 白玉堂道:“好。那就让我们戮力同心......” 蓝妖打断道:“不,你护着他先走。”他指了指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白玉堂却说:“不行,我怎能临阵脱逃。日后传出去,不让人笑话!” 蓝妖责备道:“事态紧急,你却只考虑自己。这份密折很可能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此时当以大局为重,切勿计较个人得失。” 这番话说的是义正辞严,冠冕堂皇,把白玉堂直说得低下了头。 蓝妖继续做出安排,他的玻璃珠子转向李惟春,又转向我。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好像什么都能看见似的。 “晏福带着李兄,白老弟你护着他,你们四人先走。” 白玉堂道:“那你们三人呢?” 蓝妖道:“我们来拖住他们,掩护你们撤退。” 冯稀饭的脸色变了变,他颤颤道:“ 这个要不要再商榷......” 铁指陈不客气道:“冯老弟若是害怕,可以先走。” 冯稀饭嘿然干笑了一声,极为尴尬:“哪能呢,我这不是提个醒,防止有什么想得不周到的地方。” 蓝妖冲着我们几个一抱拳,朗声道:“事不宜迟,咱们洛阳见。” 白玉堂咬牙道:“好。” 刹那间雪花拥挤,飞舞在我们的眉毛鼻子头发上,乱雪渐yù迷人眼。信手拈来一朵雪花,凉意沁进掌心。我同情地看着义兄白玉堂,他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也成了靶子。人人都以为他的背的匣子里放着是密折。可是那里面的物什总价值不会超过一坨屎。 我按了按收紧在腹部的密折,策马走在被白雪覆盖的路上,回望了一眼那三人浓缩的黑点,道一声:“珍重。” 第卅四章 潼关 手搭凉棚举目眺望,潼关的城门比长安要娇小些,但功能十分强大。一堵方形的城墙,环抱着潼关主门。传统意义上那叫做月城。城墙上筑有女墙,也就是箭垛子。守关的士卒已经拈弓引箭,作跃如状。倘若我们不慎进入攻击范围,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刺猬。关城外有一条护城河,时值冬日,结了冰。我扔了一块石头,咯咯竟滚了老远,敲不开冰层,冻得结实。这样可就没有如履薄冰的担忧了。 我担心地看李惟春,不知道李惟春臀部的伤在面对箭簇的时候是否隐隐作痛。 白玉堂一骑当先。他打算冲到关下跟值班的长官说话。可还没等到他说声开场白,箭如雨下,就把他shè退回来。 无须骂娘,此时最需要的是策略。 正对城门处及其两侧各开有一道小城门,叫做城门瓮洞。 白玉堂道:“正门闯不了,就从两侧的城门瓮洞进。” 我点了点头,同时也抛出疑问:“怎么个攻法?” “我们分作两拨,一拨攻左,一拨攻右。攻左的佯攻,攻右的实攻。” “可我们只有四人,而且其中一个重伤......” 李惟春缓缓道:“不必顾虑我,你们三人冲关......” “我们是那种没义气的人吗?晏福,你护着他!”白玉堂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刹那间,冲锋开始了。 没有千军万马,只有单骑一匹。他的目标是左门。 我对着晏福道:“你照顾好李大侠。攻城之事你就不要chā手了。”然后也狠狠给了马一鞭子。雪天之间一阵肃杀的风儿刮过,让我打了一个喷嚏。远处一阵雪尘扬起,马嘶人吼。 援军来也! 四匹快马,一身捕快打扮。兵刃因人而异。 近处了一看,正是卢、韩、徐、蒋。 我本想问他们怎么会来,但白玉堂已经冲锋陷阵,再拖沓时间我方不利。 我三言两语把白玉堂的部署给他们说了个通。 四个人领悟能力还不错,都颌首称是。其中韩、徐去尾随白玉堂,剩下卢、蒋与我攻右门。 箭弩的清鸣再次打破了雪原的寂静。 飞过来的长箭被白玉堂掷了回去,一个挥舞令旗的军士身上添了个窟窿。旗手的阵亡让那些shè箭的士卒有了少许的慌乱,但很快平息了。因为又一个军士执起了掉落的旗帜。 韩校尉打出一镖,穿透了执旗者的咽喉,只听嗖,第二镖又打出,钻进了那厮身旁一人的心窝。 白玉堂那边攻势甚猛,很快吸引了大批火力。 “冲!”我的耳边尽是咻咻尖利刺耳的声音,只顾勒着缰绳向前纵马狂奔。电光火石的工夫,我们已经到了城下。 蒋校尉二话不说,甩起胳膊向关楼抛火葫芦。没有云梯,我和卢老校尉只有用如意绦爬墙登城。我们把如意绦往上一抛,勾住了箭垛子,噌噌地以最快的速度向上爬。 没有人招呼我,等那帮军士发现不妙的时候,卢老校尉已经砍翻了城门楼子上的两个士卒。可是我没有没等我爬到关楼上,守城士卒已经砍断了如意绦,我的力一泻摔落下去。幸好练过八步赶蝉,几个换向缓冲,总算没让屁股开花。我落地的时候,蒋校尉放的火蓦地窜起来,差点火燎了眉毛。 我说:“你用什么烧的?” 蒋校尉嘿嘿道:“油啊。”他展示给我看的火葫芦里装的全是油。 “别烧啦,别烧啦!”关楼上有人叫了起来。 起初我还以为是士卒们在讨饶,撺掇蒋校尉再加把劲儿。后来一听不对,像卢老校尉的声音。 潼关的正城门中开。吊桥放下。 士卒们从门里一溜小跑,分作两排站好。手中的长矛不是对着我们,而是对着城门。 等了一会儿,两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人随后也从城关里徐徐地出来。 第卅五章 游侠 前面一个人平摊双手,目光闪烁,头有点向后拗。他不能不拗,因为他的脖子上搁着一把折铁刀。 持刀的人贴着前面这个人的后背,他的另外一只手拎着沾满血迹的长矛。他的须发都白了,像个老仙童。看到这里大家想必都猜到这是谁了。 卢老校尉大喝:“都别动!”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劫持人质。 那个人质也跟着咋呼:“对,都......他妈别动啊,谁动,我、我......” 韩校尉道:“老哥,这是......” 卢老校尉道:“守关的头儿,五品威烈将军吴......什么来着?” 人质抖抖索索地说:“小人阮铁。” 徐校尉用大砍刀指着阮铁的鼻子道:“nǎinǎi的,你为什么不让我们通关?” 阮铁陪着笑脸:“不关我的事,是上头的意思。” “上头?你的上头是谁?” 阮铁的眼睛骨碌一转:“统领三秦子弟的关中将军。” 关中将军再大,大得过鹰扬大将军么?我心中不忿,嘴上不留情道:“关中将军说不肯,可是我们有大将军给的路引,你为何问也不问,就放箭shè我们?” 阮铁自知失理,想辩,舌头不帮忙。 “这......前方战事吃紧,呃,未免有jiān细蒙混过关,所以闭关。” 白玉堂哼道:“分别是狡辩。如果是那样,你至少贴个告示。再说,也不必qiāng箭伺候吧。” “一时疏忽,一时疏忽,看在都是为君分忧、为朝廷解难的份上,诸位大人有大量,也别那么计较了。” 白玉堂道:“说,到底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阮铁苦着脸,装作万分诚恳道:“真的是关中将军的命令。” 卢老校尉按了按刀,喝道:“胡说!” 阮铁哎呦哎呦叫唤起来:“先父当年也曾在聂长空麾下做过先锋官,必看僧面看佛面。” 卢老校尉一皱眉头:“阮铜的后人?” 阮铁忙不迭地应道:“哎、哎。”可是只叫了几声,他就住嘴了。远处,不确定,也许是近处,关内,抑或在关外,一个富有磁xìng的男中音适时地飘dàng。 答案在飘dàng。 “他说得没错。只不过关中将军叫他守关,而我,让他狙杀你们。” 雪原上渐渐冒出一个黑点,越扩越大,从人头到人脚,像茁壮成长的植物,长得很有层次感。 风卷起他脖子上围着白羊毛围巾,以及一身得体的灰色袍子。我的眼神很好,当他走到离我十步远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嘴角叼着的一根牙签。很有个xìng。 白玉堂的瞳孔慢慢收缩:“你是谁?” “我的文化程度不高,又是少数民族出身,但我汉学造诣还不算太差。你要想知道我是谁,就一定要朗读过一首诗。” “诗?” 他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很有艺术细胞地吹口哨。这些热身运动做完后,他开始吟诗。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湘江游侠儿。 “游侠儿?” “嗯哼。” 白玉堂虎目寒光:“是君山的那个游侠儿么?” “游侠儿就是游侠儿,何必问是哪个山头的呢?” “你要趟这浑水?”我问这个问题,明显是底气不足,见到君山的人第一想法是绕道走。吃过亏,没办法。 他竖起食指,摇摇手指说:“这不是浑水。如果是,也是我搅浑的。” 韩校尉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你!?原来是君山捣的鬼。” 蒋校尉嘶着尖细嗓子,没对游侠儿,对着阮铁:“你堂堂五品将军,怎么跟君山勾勾搭搭?” 其时,君山还不能算是反叛,最多是对朝廷政权有威胁的非政府组织。 游侠儿哈哈一笑:“他不从不行,君山给了他下半辈子都享用不尽的黄金......”他突然止住了笑,“只可惜他是个吃干饭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听了这话,阮铁就好像挨了兜心一拳,耷拉着脑袋。 白玉堂不善作伪,脸色铁青:“素闻‘狡兔死,走狗烹’,你来杀他?” 游侠儿道:“我不是来杀人的。如果目的达到,杀不杀人是无所谓的事。何况狡兔还没有死呢。” “你有什么目的?”我不耐烦了。 游侠儿把被风吹得松散的围巾裹紧了,淡淡道:“只要大将军给你的那份密折。给了我,我保证你们安然无恙......” “休想!”我沉声厉喝,这太侮辱人了。 游侠儿怔了一怔,冷笑道:“到底你们谁做主?” 我不甘示弱:“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们共同进退,一个鼻孔出气。” 白玉堂紧接着道:“不错。” 徐校尉扯着喉咙道:“对!nǎinǎi个熊......” 游侠儿没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举起自己的一双手,仔细看了许久,yīn沉沉地说:“果真今日要大开杀戒不可。” 他这一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家伙在手,虎视眈眈。 第卅六章 大开杀戒 游侠儿抄起地上散落的弯弓,拉了拉弦,以长矛为箭搭在弦上。 白玉堂道:“你天真了,当我们这些人是木头人,眼巴巴地望着你来shè!” 游侠儿也不作答,手作势一松弦。我们都本能地把身子一歪。长矛并未shè出。他哈哈大笑:“怕了?” “笑话!”白玉堂哼了一声,拔刀闪电般掠向游侠儿。 霎息之间,一道明晃晃的刀光从白玉堂的手上喷薄而出。游侠儿这下把弦真的松了,长矛带着劲风朝前直窜。他拧身跃起,脚尖一点长矛,借势纵身又是一跃,躲过白玉堂的第一刀。几个起落,已经到了白玉堂的身后,徐校尉的身前。 白玉堂反身一个扫堂腿,手腕一转,刀锋回旋,疾挑游侠儿的胯部,海底捞月。游侠儿一步跨出,越过一丈有余,缩地成寸。 “哪里走!”徐校尉大砍刀拦腰劈出,封住游侠儿的退路。从气势和力道上观摩,这一式力猛刀沉。 游侠儿足下微动,弓柄往下一压,借力身子再起。空中一个筋斗后翻身,在微错徐校尉颈后的斜上方,脚一踹他的肩。同时将手上的弓臂朝里,弦子拉动,套住徐校尉的脑袋,一个反勾...... 金铁jiāo鸣,大砍刀撞开了白玉堂的钢刀,徐校尉向前踉跄一步,庞大的身躯堵住了白玉堂的进攻路线。一跤跌倒,徐校尉握着大砍刀发愣。眼睛直得快要凸出来。粗鲁的面孔变得凄厉,须发皆张。 可怖的一幕在我们面前展现。 我心头剧震,一种恐惧泛涌而起。 嗤,颈血喷了出来,大好头颅落地。怒目犹睁,似乎注视着自己的尸身和夺去他生命的游侠儿。游侠儿刚才的一个反勾,利用弦劲的韧xìng和锐利,割下了徐校尉的首级。 可怜徐校尉,堂堂汉子,死得竟如此残酷。 “老三!”卢老校尉大放悲声。他一激动,手就抖了,毕竟年纪大了嘛。阮铁一把推开卢老校尉扣脖子的手,从靴子里抽出利刃,反手对卢老校尉心窝子就是一下。我一看不得了,啪,发出袖箭。 阮铁还是抢先了一步,利刃没入一半,卢老校尉的胸膛染成一片红色。卢老校尉大叫一声,弓腰缩身。 啊......叫疼的不止是卢老校尉,还有阮铁。他捂着胳膊,袖箭正中臂膀。但他的腿没闲着,一扬,把卢老校尉蹬翻了几个跟头,一直滚到关城墙根。那两排士卒见状迅速地把围拢起来,四下里腰刀长矛,猬集一般朝卢老校尉的身上招呼。 韩校尉立刻红了眼。他一个箭步抄起卢老校尉的折铁刀,狂飙突进地闯进士卒们的包围,手起刀落,嘶哑的惨叫迭起......有如砍瓜切菜,把那些士卒一个个削成无头尸,或者用镖把他们打成蜂窝煤。 游侠儿把弓虚晃一下,一缕轻烟般的身影像灰色闪电,扑向韩校尉。 韩校尉杀得xìng起,还呀呀地给自己壮声威。 嗨,吐气开声,一拳奔韩校尉的后心而去,若鬼魅山魈般疾速。饶是韩校尉反应再快,即便察觉,也来不及躲闪。 白玉堂也追了上去,可是这时一个人挡住了他。 阮铁。这个胆小鬼居然挡白玉堂的路,不想活了。他这一挡,就要了韩校尉的命了。 游侠儿那一拳打在实处。韩校尉结结实实消受了,张口喷出漫天血雨,登时倒毙在雪中。 蒋校尉一屁股坐地上了,哀道:“哥哥们哎......” 一把眼屎,一把抹泪珠儿。 卢老校尉沿着墙根艰难移动,口中满是鲜血,他伸出手去够韩校尉的尸身,却够不着...... 我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心念电转,连发三枚袖箭,皆是奔游侠儿的要害而去。 第卅七章 归去来兮 游侠儿五指一张,呼呼上下一兜,三枝袖箭夹在指缝中。 白玉堂一言不发,手起手落,阮铁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一看,阮铁的右臂已被白玉堂生生拧断,绞成一团。 “游、游大侠,快救我”阮铁叫道。 白玉堂冷哼道:“他为虎作伥,也配称大侠?”手腕再翻,阮铁又是一声惨叫,左臂再断。白玉堂充耳不闻,抓住他左腿,又是一绞。 我背后冷气直窜,白大哥你够心狠手辣。 阮铁这下连叫都没叫出来,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不得不客观地承认,白玉堂的手段残忍了些,我也不想为他开脱,说什么“心理不是出于仇恨,而是出于施虐的爱心”。 游侠儿定定在那看戏,他对于阮铁的遭遇可以说麻木不仁:“白玉堂,叫废物们让开,你我尽兴一战。” 白玉堂捏了个刀诀,目中闪出了那种火花般的光芒。 游侠儿扔掉手中的弓,撩起长袍,一拉。我险些以为他要耍流氓,抽裤腰带。谁知他抽出的还是一张弓。折了折,弯成不可思议的九十度。弓柄似乎是白蜡木做的,很有弹xìng。他又拉了拉弦,满弧,左右连拉了二十个,气未喘一下,可见膂力不小。然后可劲儿一松,弦兀自铮鸣不已。他捡起地上一支长矛,根部搭在弓弦上,右手的二指挟住,左手擎住弓柄,长矛瞄准我们的方向。 “让你们见识见识!”游侠儿扬起眉毛,腰身一扭,抬肘拧腕,拉了个满弧,神情肃穆冷酷。 呜。二指蓦地一松,长矛离弦而出,ròu眼虽可辨,ròu身却无法抵挡。白玉堂用刀一格,满以为他能拨下。 长矛只是略缓了一线,偏了方向,依旧高速迅捷。只是我没有料到,长矛挟着一来不归的气势向我的方向飞来。 我的手脚有些慌了,但反应还算敏捷,下意识地向后仰身。我这一仰,xìng命无虞。可是我看到了身后两三步外马鞍上的晏福。他正扶着李惟春呢! 糟糕!我伸出右手,一把抓在矛杆上。那一刻,我看了我发白的骨节和暴突的脉络。这一抓可攒足了力气。但是无济于事,长矛仍从掌隙中穿出,刺溜发出刺耳的刮声。掌中血ròu已被拉裂,鲜血淋漓。我顾不得喊痛,拧转身子去够脱离ròu掌的长矛。 晏福未做任何抵挡,也没有做任何避让。他一把李惟春推下了马,闷哼一声,独自承受了这一“箭”,连人带马被生生钉死...... 晏福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吐出来满口血。他憨憨地笑了笑,和马儿一起瘫倒。我抢上前去,蹲下,用胳膊枕起他的脑袋。 “这回你算是报答五爷了......有时候,你也很讲义气的......” 晏福没有留下什么话,我替他做了总结。 白玉堂让他照顾好李惟春。他做得很好。 那厢的游侠儿发出一连串震天狂笑:“不错,不错,舍身成仁......” 白玉堂完全愤怒了,疯魔一般吼起:“纳命来!” 如果敌人让你生气证明你还没有必胜的把握。白玉堂是没有把握,但是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游侠儿从腰间摸出一包银子,双手一扬,将银子往空中抛撒。身子一提,跃至半空,信手一拈好像揽月一般搜罗几颗银锭,把按在弦上,挽弓弹子。边拈边shè,出手灵动,尽管我满腔悲愤,也不禁对他的这种手法暗暗称道。 白玉堂闪转腾挪,肩沉腕挑,钢刀忽刺忽挑,一派使剑手法,磕飞银锭。游侠儿在空中一个轻折,左右手互换,推拒张撕,令人目不暇接。shè出的银锭力道与方向全然不同,分袭白玉堂的不同部位。 白玉堂紧握刀把,沿着刀身蒸腾起一股白汽,如祥云般周游往复,莹莹然,整把刀仿佛熔炽成一束钢汁,在缓慢流动,就要滴下却凝而不落。 这是什么缘故? 我一拍脑袋,突然回想起华山之巅上紫髯伯的惊世一刀。那一刀出手岂非就是这个模样么? 如出一辙,刀芒声势浩大地暴涨,却只是虚招。白玉堂也是左掌一震刀柄,刀疾若离弦之箭,飞向游侠儿。 游侠儿不惊不慌,硬压身体,直直坠下,比自由落体要快上两倍。 白玉堂快步兔起,欺近了游侠儿,反手一勾,钢刀柄横转逆回......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归去来兮。 这是紫髯伯的神来之笔。如今,也是白玉堂的倾囊绝技之一。 经典不能复制,却是可以模仿的。要知道,模仿别人比抄袭自己要有潜力得多。 第卅八章 进关 游侠儿身法快得惊人,竟然在双足未落地的情况下一个半侧转身,只是再快,也仅能躲过要害。 刀斜斜掠过,划伤了游侠儿的俊脸。哦,忘了jiāo待,游侠儿长得还是比较帅的。 血流半面。 游侠儿一摸脸,双目精光大盛,不怒而怒。弓柄横摆,弓弦惊寂,两个指头鼓琴般急挑。弦劲如风碾云天,轻巧若刺绣织锦,弦线以巨大的弹xìng居然越过了弓柄,抽向白玉堂的脖颈。 白玉堂面上一搐,已露了怯意。他刚刚含怒一击,全力使出“归去来兮”,一心只想格杀对手,并未给自己留下后路。 游侠儿的怒气化为得意。 就在此时,一枚小小的袖箭毫无预兆地从白玉堂的左手袖口间shè出,入了游侠儿的右手的袖筒中。 游侠儿胳肢窝一紧,肩头耸起,又痛又笑,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复杂无比。袖箭可能正好击中胳肢窝儿了。握弓柄的手就不大听使唤了,白玉堂乘机反拨弓的一端,缩头藏腰,弦划了一个圆弧,向着相反的方向削去...... 我看得清清楚楚,游侠儿大惊失色。身子一锉,就要后撤......不巧的是,忽然从他的后背伸出一对胳膊,前后一锁,绑住了他的腰身。 我擦了擦眼睛,那对胳膊的东家是卢老校尉。他瞅准游侠儿分身乏术的机会,猛地抱住他的腰。 “你完了!”卢老校尉状极凄厉,可怖无比。 弦线无声地穿过他的围巾,他的喉咙。锐利鞭辟入里,枭首不必用刀。 游侠儿定在原地不动,喉间一抹红线在慢慢扩大。 血水汹涌而出,濡湿了白羊毛的围巾,然后洒在雪白的荒原,让人想起了十面埋伏。 他死在自己的绝招之下。用一句通俗的话形容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游侠儿的手无力地指着,脸上挂着不信。就在我以为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时候,游侠儿振声说出了类似遗言的一语。 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自由? 他死得很潇洒,甚至诗意地说出自由的宣言,可是害苦了别人。 杀人不能得到快乐,被杀也很难得到自由。 围巾上的血迹很快凝固在风雪之中。 “兄弟们,你们安息......”卢老校尉露出一丝凄然的笑意,软倒。 白玉堂怀抱着卢老校尉,泪水迷朦,却是情真意切。 “老哥哥......” 卢老校尉命在旦夕,却犹带笑容,一双涣散的眼瞳望着南方,拼起余力将手举起,又指向自己的心口。 白玉堂疑惑了片刻,道:“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 卢老校尉的手蓦然一落,阖目而逝。 我立于他们的身后,动亦不动一下,定定地盯住这城、这人、这风雪,便似呆住了一般。直到士卒们逼上才回过神来。 良久后,白玉堂仰天一声长啸,关前结冰的护城河蓦然开裂。他抱起卢老校尉的尸体,缓步走上吊桥,气势骇人。我也把李惟春的胳膊搭在肩上,搀着他在白玉堂的后面跟进。 那些个士卒虽然举qiāng挺矛,见了我们却只有步步后退,无人敢上前以身试法...... 第卅九章 古刹魅影 深冬。大雪。古刹。 三个人,两匹马。 潼关由蒋校尉接管,由他负责料理三名校尉和晏福的后事,我、白玉堂还有李惟春重新上路,向着洛阳的方向前进。 李惟春伤重未愈,经受不了颠簸,所以行程不是很快。再加上天寒地冻的,他又感染了风寒,每走半天,都要寻一处歇息。 出了潼关不久,我们便来到了这座古刹。想不到苍莽雪原中还有这么一座千年古刹为我们挡风遮雪,掖寒取暖。引我来此的乞丐只留下一串脚印便不知去向。我只隐然觑见他的瓜皮帽在风雪之中飞起,然后天地一白,难觅其踪。也许在我之前,他已进了古刹。 庙中有人一展歌喉。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yù雪,能饮一杯无?” 泥坯堆砌的“炉子”已经被木薪燃烧的火光耀成红色。炉子的上面稳稳蹲着一个古瓷坛,坛盖被鼓动得“噗噗”冒着热气。 古刹中有一尊已经剃度的佛像和尚未剃度的准女尼。泥塑的菩萨眼眉堆笑,是凝固的笑。准女尼跪坐在蒲团上,面前置着一个条几。条几上有一盏青灯。青灯旁放着经卷她挽着高高的发髻,面容纯洁,悄然默念着经文。 也许是轻功不到家的缘故,我们刚进门就把她惊动了,她的嘴唇停止了翕动,朝我婉约一笑,或是对着我身边的男子。总之她笑了,这笑足以融化冰雪,而我们眼中也噙满泪水。 我们有时把成就归因于自己,这很幼稚。 白玉堂犯得最多的错误就是幼稚。 他幼稚地以为遇到了他一生的真爱,也幼稚地以为这个尼姑一定在心里暗暗夸赞自己:这白衣小伙真帅。 我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你如果移情别恋,那将置柳鸢于何地?“ 白玉堂反驳我说:“我从未喜欢换过柳鸢,是她要跟我。你看我出来从来不带她。” 确实,柳鸢只有在京城飘香院门前跨上过白玉堂的马,从此再无踪影。 “你当时可以输给京四郎的,那样柳鸢也不会跟你走了。” 白玉堂鄙夷道:“输?大家都是纯爷们,我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丢人呢?好兄弟,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么?” 我也拿他没办法,都是自家人,随他去吧。 白玉堂问:“这位道姑......” 女尼截口道:“贫尼不是道姑。” 白玉堂自觉一时失语,表情也不太自然,只得改口道:“女师父......既是佛门中人,这酒......”他朝小火炉指了指,“岂不违背了三皈五戒?” 女尼淡淡一笑:“尚未剃度,不曾入释迦门下。况且有朋自远方来,煮酒一壶以资款待,也算是罪加一等么?”女尼不笑则已,她倾国倾城地这么一笑,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水儿!只是相处时日太短,最近经历的事情又太多,甫一见面没认得出来。 白玉堂竟然喜欢上陪我一夜痴情的女人!我肚子里翻江倒海,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沉默是金。 白玉堂拊掌大笑:“妙极妙极......晚来天yù雪,能饮一杯无......哈哈,请女师父原谅在下唐突。” 水儿施施然站了起来,走到小火炉旁,伸手一搭,柔柔地拎起一把酒勺,向那坛中舀去:“天寒地冻,施主远道而来,何不啜酒一杯,暖暖身子。”她的声音很淡,不怎么强,仿佛在人耳边吹气一般,却又让人不容置疑。 我呆呆地看着她,真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yào? 在这古刹之中,一个堕落成jì nǚ的戏子扮作女尼究竟想作什么? 第四十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水儿舀了一勺,倾在漆器材质的小酒盏中,复又两勺,又倒满了两盏。她将三盏酒放到我、白玉堂还有李惟春的面前,作了个请的姿势。白玉堂无所顾忌地取来边饮。我甚至没来得及提醒他小心酒中有dú,他便一饮而尽。 李惟春蜷着身子,风寒和内外伤严重地勾引了他的酒意,便是穿肠dúyào,也不得了。 一饮而尽。任凭挟雪的冷风长驱直入,气色亦渐渐红润。白玉堂的目光开始游离,气息也粗重不匀。身子瘫软了,倒头就呼呼大睡。那模样不像是中dú,这酒应该没有dú。也许里面放了蒙汗yào。可是我为什么没事儿呢? 他醉了。 李惟春和他一样,迅速地打起了鼾。 水儿凝眸于我,我对视与她。她装作完全不认得我似的,拿起杯盏,手指环着盅口边一抹,双手递与我,微笑着说:“请。” 我可以拒绝她的盛情,却无法拒绝她的微笑。于是,我也无法拒绝她的酒。我既没有倒下,胃也没有隐隐作痛,也不觉得酒精活血的舒泰,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水儿,你做什么?” 水儿一愣,我取出金错刀,在她面前扬了扬。 她说:“其实我不叫水儿,我叫水南宫。” 果真是水南宫,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想。不过我也记得谁说过,水南宫是江湖三大传奇之一。难道说,我今天邂逅了传奇? 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他醉得这么快,我却清醒得很?” 水南宫道:“因为他喝的是酒,你喝的是水。” “水?”我起疑地把盏而观,又用鼻子嗅嗅。酒味一如既往,怎么能说是水呢。 “我刚才加了化酒丹。” 我经她一提,回想她抹盅口的动作,大概奥妙就在此。 “这又是为什么?” “你不想和我独处一刻么?” “我......”我感觉她的形象变得熟悉起来,一种yù拒还迎的态度悄然抬头,但是这打消不了我的满腹狐疑,我吞吞吐吐地问她:“你不是做......为什么改行......出家呢?” 水南宫却无难言之隐:“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想做jì nǚ呢?我出家,不过为了六根清净,不再承颜欢笑做别人的玩物而已。” “我没有当你是玩物。” “你当我是什么?一个失贞的女人,一个寡廉鲜耻只会勾引男人的女人?” “都不是......” 水南宫的目光忽然刀锋一般,凿在我的脸上。 “那是什么?” 我温柔地说:“红颜知己。” 她似乎没有听明白我说话,又或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你......你说什么?” 我相当泰然,一字一顿地读给她听:“红、颜、知、己。” 水南宫的僧衣有一阵轻微的颤栗,她的双颊晕上红妆,眼神温柔一如往昔,还多了一点叫做泪的东西,悠悠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真的?红颜知己......城城......” 我渐渐懂得她在连升客栈为什么叫我城城了。她与城城必定有非必寻常的关系。从前一定是一对恋人。总之不知什么缘故,两人没有走到一起。水南宫用情极深,以至于对他念念不忘。她心中惦念的那份情愫也许来自于城城,不经意间就自然地表现出来。不明白的人很可能以为她有精神病。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水南宫期盼的依旧是熟悉的笔迹和心情。 可是我不能提供给她任何出自城城的只言片语、信物或者一枝玫瑰花的问候。在连升客栈做不到,在这里亦做不到。 大雁早已南飞,回来怕要到开春了。 第四十一章 人谢天地知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门外进来,嘴里面含混不清地说着中国话。 “扁担、扁担宽......板凳长,扁担想、想绑在......板凳上。” 他的脚步凌乱但不失章法,醉容满面却目光湛湛。他扶着墙壁yù吐的时候,身子要像有一根韧xìng很强的棍子拄着,外松内紧,表明了他时刻保持着警觉,提防着来自于各个方向的突袭。 即便他掩饰得很到位,但这种警觉和提防已浸到了骨子里,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 这不是个醉鬼,不论他说的是什么,我都可以立即叫出他的名字。 “易倾河!” 易倾河那张装模作样的脸遇到我,立刻变回本真,他含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呀,我还以为......”他话未说完,就嘻嘻自我解嘲。 我看他倒不十分介意我戳穿西洋镜。 易倾河朝地上扫了一眼:“呦,白兄也在此。”然后他的目光就奔着水南宫而去。也许是因为她的半尼姑造型很新颖。 水南宫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绞着衣角。 易倾河却反客为主:“坐呀。”然后他也一屁股坐到离火炉最近的位置,先烤火,后自己舀酒水喝。 一代庄主,不知“客气”为何物。我真想除下鞋,用鞋底抽他的大嘴巴。 易倾河连灌了几碗,酒气干云。他玉山微颓,轻抚着剑锋。青碧色的炉火闪动在他脸上,描绘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他是亢奋还是伤感,或者有慨当以慷的难忘。 易倾河在怀念。他握住剑柄,慢慢的站起来。剑尖垂落着,跟他在赌棋亭中的姿势一摸一样。 我充满敌意地问:“你待怎的?” 易倾河的眼光越过我,似乎并不在意我,而是望向我的身后。 我一转身,古刹积雪尺许的石阶上多了一双穿了洞的布鞋。布鞋每走一步,却不留下一个脚印。踏雪无痕,是一种上乘的轻功,至今我还没有机会一睹为快。此时亲眼见一个人使出来,俨然有骇人的震撼。 雪落满身,朴素的缁衣莹莹然珍珠白。 他的一双手拢在袖中,面无血色,蹒跚地走进了古刹。他的身子是佝偻着的。我不用看他的手,只看他的脸和身材就说出了他的底细:“谢老英雄。” “不用谢什么英雄,要谢就谢这广袤的天地,无边的雪原。” 花谢有开时,人谢天地知。 第四十二章 昔日的剑神 易倾河道:“谢天地只是昔日的剑神,如今已不能用剑。”他的眼睛瞟着谢天地jiāo叠的衣袖,手不由握紧了剑柄。 “可是也只有他,是惟一领略过缤纷剑法剑意的人。” 谢天地轻轻一笑,认可了他的说法,他再不像那天我在武当山见到的那副痴线:“缤纷剑法的剑意也就是夺命十三剑的剑意。” 易倾河眼眸一转,望向我道:“你可知道夺命十三剑哪一剑最可怕?” 我怔了怔,心中不解,你问我? “当然是最后一剑,第十三剑喽!” 易倾河放声大笑,有点做作的成分。 “错。第十四剑。” 我大惑不解的看着易倾河,又看谢天地。 “十三剑后还有第十四剑?” 苍老又惘然的声音:“有。不但有十四剑还有第十五剑。只是第十五剑已经失传了。”这回回答我的是谢天地。 易倾河加重语气道:“那两剑才是剑道中了不起的绝杀。” “为何不叫夺命十五剑呢?” 谢天地道:“因为那两剑是后来加上去的,并不是我的原创。” “创出那两剑的又是谁呢?” “四十年前,一个姓燕的年轻人......” 我抢道:“他现在人呢?” “死了,算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他有那么高的剑术,怎么会被杀死呢?” 谢天地道:“他没有死在别人的手上,而是死在自己的剑下。” 我心中大为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他与我约战于神剑山庄,剑决生死。我接了他十四剑,以为他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哪里知道柳暗花明,他居然创出了鬼哭神泣的一剑。那就是第十五剑。那一剑,我没有任何破解之术,无法招架闪避。惟有闭上双眼,等死而已。因为那第十五剑实在令人着魔,当那一剑使出时,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你呢?” “因为那一剑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御,因为他的心中还有仁,他唯恐贻祸武林,所以自绝当场。我自从见识了那一剑,对自己也不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抱有信心。” “所以你削去拇指,此生不能用剑。” 谢天地长吸一口气,淡然道:“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本该失传的剑意却在两年前复萌了。”他带着对后生可畏的欣喜,亦有老而迟暮的凄切。 “武当山,隐仙岩,我初识丹珍子,他的挥出的那一剑隐隐有剑术大家的风范。人与人之间真得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缘分,即便在死去的与活着的人之间。他像冥冥之中得到了某个人的指引,每一剑都有姓燕的影子......” “也许是那个年轻人教他的呢?” 谢天地道:“直到丹珍子使出石破天惊的一招,让我的眼睛蓦然一亮,那个年轻人的魂儿回来了。” 那一剑是无坚不摧的会心一击。 那一剑便是缤纷剑法的最高剑意。 易倾河端凝谢天地,徐徐道:“只可惜你已不能用剑,否则,我一定要跟你一较高下。” 谢天地道:“我并不是来跟你拼命,不过是讨碗酒喝。” 水南宫闻言给他端过来一盏酒,他说了声“谢谢”,就咕噜入了肚。 “可以多来几盏么?” 水南宫嫣然一笑道:“当然。”转身便去盛酒,再递到谢天地的手上。 谢天地饮完盏中酒液,抹了一把嘴,喊道:“好酒!这必是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了。” 酒劲上了脸便褪不下来,洇染成无法描述的落寞和悲伤。 “四十年光yīn,弹指一挥间......” 为什么弹指一挥间,四十年的光yīn就灰飞烟灭。 谢天地就在这一瞬间,整个人都起了变化。他佝偻的身子,却突然挺直,就像破旧妆奁中的玉钗,忽然飞了出来,闪出了他的前半生应有的荣耀与骄傲。 他慢慢地把手从袖中拔出,就像拔剑的动作。 曾几何时,这双手揽尽江湖的最高荣誉,是无数人难以逾越的高峰。无论多么平凡的剑,在这双手上都可以成为上古神兵。 因为,这是剑神的手。只要剑神一出手,日月为之惊容,空为之屏息。 古往今来,谁可称剑神。 谢天地算一个。 这本该是一双完美的手,御剑如洗。只可惜而今已有了瑕疵,双手的大拇指被齐齐削去。 即便曾是剑神的手,残废了也终将一文不名。 谢天地眼中战意渐盛,他似有所指道:“要想打败对手,自己先要站直了。” 他忽然变得有了生气。 他已经找回过去的自己。 即便双手已残,他仍是那个剑神。 为何而战? 生死。胜负。荣辱。血亲。情感。 心中放下的剑现在又拿了起来。 谢天地缓缓说道:“跟我走吧。” 易倾河说:“为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可以找回你失去的自尊。” 他留给我们一个平凡老人的背影,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超脱,飘然远去。他的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 第四十三章 天生刘伶 易倾河鬼使神差地追随谢天地而去,并没有出现很多人期望中场面火bào的打斗。 我不知道谢天地重出江湖是不是为了点指易倾河,他既然摆脱了剑道对他的奴役,为什么还要回头?这样做岂非不智? 剑客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不是剑术的精奇,而是用剑来探索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但愿他求仁得仁。 “他”可以是谢天地,也可以是易倾河。 掌声骤然响起,带着鼓励和赞许。 我被这事先没有征兆的掌声惊着了,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古刹中还藏着一个我未能察觉的人。 这个人是个老头。 满面红光鹤发童颜的老头。 他身上没有一丁点酒气。 水南宫对他盈盈一拜:“您醒了?” “嗯,闻到了酒香,不知不觉就醒了。” “您不愧是酒神,凡是酒味儿,都逃不出您的鼻子。”水南宫走到泥炉一侧,嫣然笑道,“要喝一盅么?” “阁下是......千日醉?!”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水南宫非常明确的言语挑破,他确实就是如假包换的“千日醉”。“千日醉”是一个绰号。拥有这个绰号的人叫做狄希。狄希颇有神奇色彩,是江湖公认的酒神。他能造千日酒饮之,顾名之为“千日醉”。 曾经听过骆半仙讲古讲到一则关于狄希的旧事。 有一个与狄希同州的老乡,姓刘,名玄石,好饮酒。某一天,他寻访狄希求酒。狄希对他说,我酿的酒还没发酵成熟,我看你还是不饮为妙。刘玄石不以为然,反而更加心切,即便未熟,我不在乎,求您给我一杯吧?狄希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只好给他盛了一小碗。刘玄石一饮而尽,还想要。狄希劝他,别日再来。我的一杯酒,可眠千日,你回去吧。 刘玄石很不高兴地告别。到家,他刚宽衣躺下,便一醉不醒,任你用什么方法也绝不睁开眼皮。他的家人请了几个郎中,也就是赤脚医生,用了无数方子,愣是没效果。家人文化程度不高,医学常识比较贫乏,一看气息微弱,心脏跳得若有若无的,哭而葬之。 三年之后,狄希到刘玄石家探访,问他的家人刘玄石在哪里? 家人都觉得奇怪,玄石死了已经三年了。 狄希却说,酒之美矣,而致醉眠千日,今天应该醒了。于是命刘玄石的家人凿冢破棺。 墓冢还未凿,就只见冢上汗气彻天。打开棺盖,见刘玄石张开双目,引声而言,真是醉得痛快。 他看着围着他的一圈人,反过来疑问他们,你们作什么?我一杯大醉,今日方醒,日高几许? 家人喜极而泣,泣之又笑。这一张口,人被刘玄石喷出的酒气冲入鼻中,也都扶醉而归。 这只是传说而已,作不得真,但足以见狄希“千日醉”之盛名。但这传说流传得很广,以致于江湖小报有言在先“不畏张弓拔刀,但畏白堕春醪”。 狄希呵呵一笑:“姑娘言重了,老夫不喝酒,只是爱品酒罢了。” 品与喝虽然都是用唇、舌头、口腔来cāo作,结果一样,但过程及意义不同。 酒,是江湖客的宠物,也是无法割舍的情结。 江湖上多少视酒如命的男子。不管卖武还是卖文,沾酒好比除了红颜之外的第二知己。天生刘伶,以酒为名。就连唐朝红极一时的大诗人李白也忍不住自夸,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只是像狄希这样酿酒却不嗜酒、品酒而不酗酒的固执高蹈的人又有多少? 第四十四章 煮酒论英雄(上 掌声已歇。 狄希道:“这坛酒很香,但却少了一样东西?” 水南宫诧异道:“什么?” “青梅。” 不知何时狄希的手中突然多了一串青梅。 “青梅煮酒......” “当年刘备和曹cāo煮酒论英雄,今天我们依葫芦画瓢,也算是附庸风雅吧。” 什么人可以算是英雄?迄今难有定谳。 草之精秀者谓之英,兽之特群者谓之雄。但凡人中龙凤,都取名于此。 人们往往认为,成即英雄,败则狗熊。毫无疑问,英雄不是常人,应该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甚至是伟大的人物,脱离群众,违悖时代,却时时“正确”,引导普通的人们推动历史的车轮。 我和狄希席地而坐。 “不以成败论。老夫眼中的英雄,是有非凡才能并做出杰出贡献或改变历史的人,至少曾经在历史舞台上表演过灿烂光辉的一角......” “不以xìng格论。英雄是人,不是神灵,不是十全十美的。他有自己的独特需求,或有情,或忘恩,甚至会犯下滔天大罪,不分正邪。” 狄希在定下了基调之后用很曹cāo的口吻说:“小兄弟虽初出茅庐,但经事多矣,阅人也有一二,必知当世英雄,请试言之。” 我本想稍微推辞一下,但那样显得过于虚伪了。毕竟当世也就是活着的有几个大牌我还是认识的。 说自己知道的角儿,至于是不是英雄,留给他去评判。 “久闻少林十虎之首的紫髯伯武功盖世,侠胆无双,可算英雄否?” “武功虽高,非盖世,侠胆固然有,却非罕匹......勉强算是个英才吧。” “有一人,前朝皇族,文武全才,疏狂不羁,万人景仰......” “末世王孙么?活在过去,悲观处世,为人狂妄不羁,能力超群,却于事无补......只是名人罢了。” “人称再世奕秋、棋艺精妙、一条铃鞭挤进兵器谱前三的龙飞虎,如何?” 狄希摘下一颗青梅,嚼了嚼:“二十年前,龙飞虎以精湛棋艺连挑棋宗十大高手,未尝一败,世人异之......同年,大相国寺主持邀战龙飞虎,二人合力谱成绝世名局,龙飞虎以半目险胜。主持称其为鬼才,从此,龙飞虎扬名立腕。其后一年,龙飞虎又以武功显圣,威震西南流派,开创鞭剑合一的武学大宗。但自那以后,龙飞虎便销声匿迹,直到今年华山论剑,才重现江湖。在老夫看来,他可以说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大国手,与英雄还有那么一段距离。” “统领君山,十年中威震武林,志在成为一代霸主,号令天下为不世功业的枭雄司马道德......” “如你所言,前身是玉司马的他,仅是个枭雄而已。或有野心和雄心,但论才干、智谋、威信,可能还不及他手下的君山七雄。” “那么君山七雄是否有做英雄的资格呢?” “冠存羽武艺不俗,义薄云天,却刚愎自用。贺兰若睚眦必报,面柔心狠,不受人待见。阮逢甲三环可镇湘江,可出了两湖就栽在李惟春的手上。向卧龙自从在洞庭安了家,偏安一隅,二十年来足不出岳阳,洞庭湖惨案江湖上就没人见过他。游侠儿胆气可嘉,神勇过人,就是愚忠。韦千乘鹰爪功冠绝天下,可惜不讲道德是非,只求满足私yù,隼质难羁,狼心自野。萧老生的深浅老夫还不知道,他贵为君山的大总管,智略胜人,把君山打理得井井有条。司马道德能够在江湖上翻云覆雨,吆五喝六,萧老生功不可没。这七人中,为我所看重的只有二个人,萧老生和冠存羽,日后或成了不起的英雄。” 第四十五章 煮酒论英雄(下 “对于襄阳王、太师、当朝相国,老先生怎么说?” “襄阳王自重一方,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不足道也。太师冢中枯骨,相国如日中天,却都是政客......” 在狄希的口中,这些或权重一时或名动一方的人物,都达不到他心中英雄的标准。 “剑中帝王,声名显赫,就算忘记他的名,也忘不了他的剑,避居武当隐仙岩,时人呼为武林神话的谢天地,是英雄吧?” 狄希嗫嚅了半晌,终于承认道:“是,一个过气的英雄。为了兄弟的生命,甘愿在仇人面前受胯下之辱,忍受来自至爱的误解。为了表达对以身殉剑的对手的敬重,解散了曾经有望成为武林圣地的山庄,弃剑归隐。继他之后位列天下第一剑的白名夏可就逊色多了......” “那继白名夏之后的李惟春呢......霸王qiāng虽折,却仍是兵器谱上的第一把jiāo椅。”我看了看地上犹自酣睡的李惟春,现在的他连只鸡也杀不了。 “李惟春,坦dàngdàng一杆qiāng挑天下,先后与白名夏,杨悲秋,末世王孙,龙飞虎一一战过,有胜有败,其志始终不堕,让世人记住了他的豪情。念及兄弟情义,为救白名夏一家,不惜惹上官司,破了不与官宦之辈纠结的誓言,得罪太师和襄阳王,一度被朝廷列为通缉犯,却让世人见证了他的血xìng......李惟春是个英雄,但还不是大英雄。” “武圣人张邋遢呢?还有他的徒子徒孙呢?” “张邋遢一生传奇,毋宁说他是英雄,不如是他是圣人。武林中人早已给他戴上了‘武圣’的桂冠。至于他的弟子们,都是道教信徒,谈不上英雄二字。” “白玉堂呢?”我干脆把白玉堂搬了出来。 “他,可以说是少年英雄,但实质上只是成名趁早,离真正的英雄差一点......还有其他小字辈如京畿神捕秦莫离,倾城一刀夏侯欢,连城一剑顾连城,天破流刀手柳复攻等人,年纪不大,涉世未深,名头却响亮许多,一同此理。” 水南宫舀了一勺酒,斟在我的杯盏之中。我望着晃动的酒液体,产生了青青子衿的感慨。 “但白玉堂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也是我认可的英雄。” 曹cāo说英雄是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的人。白玉堂虽然没有他说的那么强,却也有类似之处。 狄希不予争辩,继续侃侃而谈:“老夫虽老,眼睛尚利,海鲨宫主柳博文好谋无断,昆仑言夏流色厉胆薄,名剑山庄易倾河籍父之名,浴红衣、杨悲秋、唐老爷子靠暗杀起家,碌碌刺客,非英雄也。” 我饮下一杯酒道:“浴红衣虽是一介女流,却可称得上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且杀人讲究原则,专杀贪官。杨悲秋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二者不可同日而语,怎能都是庸碌之辈?”  狄希笑道:“各抒己见,各抒己见......一家之言,你我权当笑谈耳。”说罢向水南宫作了个饮酒的手势。水南宫会意,含笑着也给他端上一盏。 江湖人物浩如烟海,难以一一列举。谁能穷极玄机,尽数道来。我所谙的也就是这些。 不过狄希略啜了一口,布道般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可儿事迹。 “山海派燕破胡虽处辽东,不与中原门户打jiāo道,却奋起图强,跃居塞外第一高手。” “白虎堂正龙头薛白袍,朝廷钦封的北庭将军,领手下七千白袍子弟讨伐北方异族,破百万之众,收复北疆,功不可没......” 我说:“不过是时势造就罢了。” 狄希道:“那么,只有这个人了。他的一生短暂而华丽,如流星划过天际,留下慑人心目的光芒。他的门徒不下百万,遍及大江南北十三省。三十四年前,他举兵造反,全盛之时控御江东八十一州,朝野震动,史载‘六十年来未有之大变’。” “他是谁?” “坚强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第四十六章 他可称英雄 “坚强公子是谁?” “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一个死去的英雄。” “他可称英雄?” “绝对可以。” “为什么这么说?” “他死的时候,老夫流了眼泪。他是一个不以一己之私而荼dú天下的人,他是一个为了理想而殒身不恤的人,他有一种立如山岳、傲视死神的凛然正气,浓眉俊目,闪闪似电......老夫永难忘怀,书剑情怀家国,经lún抱负河山,名随星火传......”狄希说着,目光微顿,静静地合上眼帘,敛去伤痛,“现存的四海钱庄、彩衣教、金陵镖局、锦府盐帮,不要看他们势力不小,其实不过是坚强公子遗存下来的产业。你说,即便他功败垂成,他的声望,他的所作所为对世道人心的影响,他遗留世间的真理,他殉道的伟大,是不是无愧于英雄的称号?” 听他说了半天,有个问题横亘我心内已久:“您老专心酿酒,何以知晓这么多江湖掌故?” “老夫用载满一辆大车的女贞陈绍灌醉了百晓生,因此听到了许多胡话。” “哦,我知道的名人轶闻也是拜他所赐。” 狄希朗朗笑道:“如此有缘,须浮一大白。”他把酒盏一举,我也一举,二人一碰。我是一饮而尽,狄希却边抿边唱:“薄酒笑忘忧,丑妻共白头,徐行不必驷马,称身不必狐裘。” 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那些喜闻乐见津津乐道的英雄终将会随着世俗而变得苍白模糊,其实每一个不入格的人,都充满了天地独往来的精神。 “百晓生智计无双,一对点睛笔妙绝天下。他是您所推崇的英雄么?” “你说呢?”狄希诡谲一笑,“这世上以智略、见识、博学能跟他齐名的寥寥无几,惟有襄阳王府的王牌军师策万全” 狄希忽然住了口。 “怎么了?” 白玉堂腾地从地上坐起来,重重地拍了一巴掌:“什么龙头老大,无敌天下,zhēn rén异士,流芳百世,鸟人,鸟人,全是他妈的鸟人。” 他没理我,只是用眼睛盯着狄希。而和他一起倒下的李惟春还没有醒,嘴唇发白,面色蜡黄,像极了快要油尽灯枯的病人。 狄希眉毛皱到了一起:“年轻人,谦虚点好。” 白玉堂理也未理:“哼,兄弟,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是真正的大侠,真心的英雄。” 狄希讽刺道:“对一只羽翼尚未丰满的鸡来说,急着孔雀开屏是极愚蠢的想法。” 白玉堂大怒,气冲牛斗。仓啷,他的刚刀拔出一半,我旋即起身,上前按住刀柄:“别生气,别生气......” 狄希拈须道:“年轻人不要冲动......外面有人!” “有人!?” 第四十七章 风雪夜归人 我向门外走去。 雪漫无垠,哪里有什么人? 我的目光在雪地上扫视着,突然我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的......一个快要冻死的人!我凑近过去,他衣不蔽体,面色已经是恐怖无血色的白,看年纪、身长,还是个大男孩。 “快,抱进来。”狄希唤道。 我抱起大男孩,走向泥炉。 狄希厉声呵斥:“不要靠近炉子。” 我不解道:“那放哪儿合适?不给他烤火,会冻死的......” “听老夫的,就靠门。到外面取雪,擦他全身。”狄希说着就帮男孩脱衣。 我依言照办,奔到庙外,捧起雪,用衣服兜起,然后搬到古刹内。 狄希已经扒光了男孩为数不多的衣服,抓起雪在他身上搓着。搓了三遍,狄希大汗淋漓。他拿起酒杯盏,灌一口,噗的喷到手上,再擦。如此反复,男孩僵白的脸有了一丝红晕,嘴唇也微微翕动。 我用手指压男孩的颈部:“他的脉搏很弱。” 狄希把酒葫芦凑到男孩的嘴边,给他灌了一口酒。 “再听听心跳。” 我把耳朵贴在男孩的胸口,仔细聆听。声音渐渐强烈。 水南宫道:“我能做些什么?” 狄希看了她一眼:“再加些木柴。” 白玉堂一直在旁边冷冷地站着,他不是铁石心肠,是对狄希的话耿耿于怀而不施援手。 狄希搭着男孩的手,把脉。 “年轻人,你打算就那么站着?” 正在添柴的水南宫此刻也把目光放到了白玉堂的身上。 白玉堂受得了狄希,不一定受得了水南宫尽管水南宫看他的眼神不及狄希的一半锐利。 “你想要我做什么?” 水南宫道:“你就不能去劈几把柴禾!” 白玉堂衣摆一撩,嘴角冷冷撇了一下,轻哼一声出了门。 不须多时,男孩苏醒了,他嚷嚷着要吃饭。其实也不是嚷嚷,他哪有力气嚷呢?就是哼哼唧唧,含混地呻吟几句罢了。 水南宫给男孩灌了几口黄汤。他的体温在上升。 我说:“有吃的么?” 水南宫从经书的包裹里翻出了几口干粮,撤下了酒坛,把酒腾出来,盛满了雪,洒上米,放在炉子上小火慢炖。 这时,白玉堂扛着一堆柴禾进了门,脸上有说不出的懊恼。 我关心道:“怎么了?” 白玉堂放下柴禾,风雪染白了他的须发。全身的衣衫已经湿透。他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白色的亵衣,拦腰用一条红色丝绦系着。接着蹲到炉子旁,一边哆嗦着添柴禾,一边烤干衣服。 水南宫舀了一勺粥,先用酒盏盛着,吹得略微不烫了,给男孩一点一点喂进肚子里。 男孩恢复神志之后并没有带给我们利好消息。 狄希说:“你是从哪里来?” 男孩说:“荆州襄阳。” 白玉堂也关注道:“襄阳?” “我是一个信使,奉钦差大人之命特来捎信儿给白老爷......” “白老爷?哪个白老爷?” “就是四品带刀侍卫白玉堂呀。” 白玉堂霍地站起身来,十分严肃地说道:“我就是。” 第四十八章 经略襄阳 男孩赶紧挣扎要爬起来给白玉堂请安。 “白老爷......” “你是信使?”我不大相信,“那信呢?” 男孩低下了头,委屈道:“丢了。原本是要送到京城,但我迷了路,稀里糊涂就到了这里。” 水南宫给男孩披上了一层毛毯:“幸好你遇见了我们......” 白玉堂关切道:“襄阳没什么事吧?” “可乱了,钦差大人盼着您回去呢。他说您要再不回去,事情就不好办了。” 襄阳王开始造反了?从他派人拦截抢夺密折,我就觉得坊间传闻可能要变成事实。 “秦大老爷好像也到了襄阳。” “秦莫离!”白玉堂每念及他的名字,心中实觉耿耿。而我,也对华山绝顶他对我们的漠然态度而耿耿。但我想,秦莫离一定有苦衷。 白玉堂主意拿定:“那么兄弟,不能护送你了,我要回去,我心里委实放心不下,得先去襄阳一趟......总之,不能让他抢在我前面。” 我不管洞庭湖惨案后在秦莫离身上发生了什么,心里还是希望他们两人和平共处,良xìng互动,于是劝慰他:“何苦来,争斗不休,输赢就那么重要么?” “这个赢字很重要。”白玉堂执住我的手,“我是认真的。” 我抽象地想,能否把他的流识捉住。即使捉不住,能否在他的微笑之间把所有的波折变得轻之又轻。 “我......晓得了。” 白玉堂走前又看了看水南宫,踟蹰再三,不知该说些什么。 爱要怎么说出口?他没有说出口。 我睨他一眼,苦忍笑意,搡了搡白玉堂:“走吧。” 如果说骄矜不是白玉堂的致命伤,那么虚荣是不是?自负是不是? 白玉堂的背影,留给追赶者多少难以企及的记录。他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允文允武,亦盗亦侠。他也有一颗太过矜持的心,不敢当面承认爱。当然,我也不希望他大胆去爱。那样三个人都会很难堪。 白玉堂任xìng决绝,轻举妄动,行事不计后果,不失草莽本色。这一点我很欣赏,却也容易成为他的死穴。 狄老爷子,后会有期。 水南宫,就此别过。 还有男孩,你就跟着狄老爹和水南宫姐姐吧。 我扶着依旧沉浸在梦乡里的李惟春,踏出古刹。 第四十九章 洛阳师徒 这雪也许是天庭的使者。 瞅瞅濡着雪绒的树,远眺屋顶的白雪,扫视银装素裹的街衢,雪花抻开美丽的触角,纤柔地飘落到大地上,使整个洛阳沉沦于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中。 前途是一片银白。身后却无比肮脏。践踏的蹄印或者过往的车辙已经污染了洁白无暇的世界。 雪是会停的,它不会无休止地下。天使慢慢地将会离开大地,我们的到来会给这里带来不幸么? 李惟春终于醒了,他伸了伸懒腰,伤寒已然好了大半。 “我们这是到哪了?” “洛阳。” “洛阳?这么快都到洛阳了。”李惟春的气色看上去不错,扶着马鞍问,“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方黑底金漆的招牌,飞龙舞凤的几个大字“师徒镖局”。 “师徒镖局。” “师徒镖局!”李惟春一声惊叹,唬了我一跳。 “怎么了?” “二十八年来师徒镖局的威名始终不坠,有它的理由。”李惟春一边感慨,一边打量那牌匾。 “你很熟呀。” 我将师徒镖局的招牌与附近的店铺招牌对比,其他招牌或多或少上面都落了一层雪的头饰。可是师徒镖局的牌匾却擦得锃亮,即便在这轻舞飞扬的肆雪之日。看来,师徒镖局的招牌很受珍惜。 “因为这里有我的至jiāo,尚文升。” “他是局主么?” 李惟春点点头。 我心忖,那敢情好啊,反正到了洛阳,在此歇歇脚,兴许还可以混顿饱饭。 镖局的正门敞得很开,很气魄。有两个仆人模样的人正在将门前的雪扫开,堆成左右两个稳子。 我下了马,正待往门里走。从侧门闪出一个年轻的小厮,八成是看门的,他拦住说:“哎,干什么的?” 我客客气气道:“烦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 李惟春在这时抬高了声音:“就说我来了。” 我闻言一怔,对小厮说:“就说李惟春李大侠来了。” 李惟春的名号果然不是盖的,闻得信儿,局主尚文升亲自出来迎接。跟在他的旁边的是师徒镖局的十三名镖师,也是他收的十三个徒弟。 大弟子祝衣过来拽住马的缰绳,表现得相当热情。其余各个见了李惟春都是恭敬有加。可见李惟春威名播于海内。即便华山论剑李惟春失掉了第一,他在民间的影响力也未因此而减退。 祝衣扶李惟春下马。但李惟春只走了几步路,就已累的满头大汗。 尚文升愕然道:“李兄,你这是......” 我摆手示意他不用多问。 尚文升略微迟疑,便知其意,吩咐跟在身后的几个弟子:“关上大门,今天不接生意。” 尚文升没有把我们迎进客厅,而是把我们接入了偏院。他解释说:“客厅人多眼杂,恐有不便。这里僻静,原是内子静养之处,自从内子过世之后,便无人居住了。” 我对他的安排很满意,现在需要的就是安静。 李惟春也需要安静。他的伤已经迁延很久了,再不好好疗养,怕是好不起来。 于是我对尚文升说:“尚总镖头,洛阳可有治内外伤的名医?” 尚文升道:“怎么没有,偌大一个洛阳城,大夫还不多!”他背过身对紧跟着的大弟子祝衣说:“去找洛阳城最有名的大夫来!” 祝衣躬身领命:“是。” 他又对二弟子史青闾道:“你把师弟们都带去院门外把着,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史青闾恭恭敬敬拱手应道:“是。”十二人鱼贯而出。 尚文升这才转身对我和颜悦色道:“这位兄台,敢问台甫?” “不用那么讲究,叫我寄奴就行了。” “好,寄奴。这......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章 断手令 尚文升所谓的“这”包涵的意思很多,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答起。最后想了想,还是从华山论剑开始讲起。 我、白玉堂、易倾河三个人上华山,遇到令狐兜的埋伏,又险些遭到紫衫金客的猎杀。月圆时分,见到了好几个年轻人梦寐以求一见的世间高人,详细说了我那晚所见的情形,以及后来上山的李杜和百晓生。说到百晓生公布的秘密时,我有意跳了过去,秘而不宣。 尚文升听得如痴如醉。 当我说到长空栈道李惟春与杨柏之的对决时,尚文升的脸立刻揪紧了。又说到李惟春逼退杨柏之,尚文升情不自禁大声叫好。而当我言及李惟春以重伤的代价换取的胜利,尚文升忍不住扼腕叹息。 “他的伤势怎么样?” 我颓然地叹了一口气:“不乐观,迁延日久,恐成沉疴。” 尚文升皱起眉头道:“喔,这么严重,我听说他在长安杀西夏兵如弃草芥,难道只是传闻不成?” 我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了倦意:“这个嘛......” 尚文升一拍大腿:“光顾着说话了,也没问三位肚子饿不饿,我叫厨房做点好吃的过来。” 我刚要客气几句,院子里稍有异动,尚文升沉声喝道:“谁?” 显然,有个人几乎悄无声息地进了师徒镖局,而且没有惊动院门外的五大弟子。 我看到了一只手,搭在尚文升的肩膀上。这是一只女人的手,绝美。尤其那指端红红的指甲,显得那么夺目。 这只手像极了浴红衣的手,却绝无可能是浴红衣的手。因为这只手并无胳膊与之相连,准确地说,是一只断手,那腕骨的切面看上去十分森然。 浴红衣的手虽然柔嫩娇美,却不柔弱。 尚文升并没有立刻掸开肩膀上的手,因为他不知道,那不过是一只断手。 “朋友,到此有何公干?” 没有人应他的话。 我不能保持沉默:“尚兄,你肩上是只断手......” 尚文升微微侧过脸庞,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钉在那只女人的断手上,呼吸好像也不大顺畅了。 每个人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会适逢这种状况都会抖上一抖。即便他身上不抖,心里也会抖。 尚文升的肩膀抖了起来,那只手自然落到了地上。 “断手令!” 尚文升静静地看着断手,那神情跟死了爹差不多,脸都变色了,最有名的猪肝色。 说来惭愧,我只听过屠狗令一说,这断手令又是啥玩意儿呢? “断手令出,又要掀起一场江湖浩劫。” “有这么严重么?”我不以为意,觉得尚文升的论断有些耸人听闻,疑心他是不是在制造噱头。 “你不了解断手令的来历。如果你了解的话,你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那尚兄不妨说与我知,也好长长见识。” 尚文升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小孩子没娘,说起来话长。” 第五十一章 令出如敌 令牌可以木雕,可以金铸,可以文绣......但用人的肢体的一部分手来作为发号施令的工具,却是罕见的奇观。 断手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手,而是来自君山的战书。 数年来,武林中能人辈出,真正令各大门派服膺的却只有司马道德。他所依仗的并不是如其名的“道德”感化,而是武力威逼、分化利诱。 八大派中,峨眉、昆仑、丐帮、崆峒都唯君山马首是瞻。少林虽贵为武林的泰山北斗,八大派之首,却也只是静观其变,保持中立。 小股势力中如南海十三门、金陵镖局、长沙会馆、马帮等是君山的常客,苍鹰堡、金钱帮、湘北剑客更是铁了心惟其命是从,还派弟子投效君山。另外,受过打击的类似五dú教、漕帮等组织也一一归顺。不少塞外奇侠、中原豪客亦为君山所用,有的甚至成了司马道德的左膀右臂。 而六大神秘组织中蜀中唐门与君山关系暧昧,新近崛起的海北海鲨宫也主动向君山示好。辽东山海派、江南霹雳堂、湘西凤凰城、苍山明月楼亦但求自保,没事不敢叫板,有事也藏着掖着。 现在唯一能够或者敢于对抗君山势力的,大概只剩下八大派中的名剑山庄与白虎堂,前者恃朝廷支持,后者直接隶属公门,与司马道德分庭抗礼。再者就是被誉为“小武圣”的紫阳zhēn rén,带领武当弟子与君山抗衡。 至于散人侠士,还有一些血xìng汉子,代表人物如恒山派的杜雁归,或明qiāng实刀,或暗杀捣乱,打击了君山嚣张的气焰,但零敲碎打无法动摇君山的统治地位。 十年前,第一面断手令出现在烟雨十二轩。 当时烟雨十二轩是江南的一面旗帜,打着男女平等的旗帜,其矛头直指君山的以名教欺世的司马道德...... 十二轩的轩主个个如花似玉,虽为女儿身,武艺却不弱,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而且又颇得士林尤其是相国的同情,是以舆论一边倒。 君山对相国有所顾忌,可对烟雨十二轩却不买账。 于是,第一面断手令就送到了烟雨十二轩的总部金陵。 十二轩依然故我,渐有坐大之势。 七日后,君山大总管萧老生孤身闯金陵,平了烟雨十二轩,轩主割首悬门,门下生还弟子悉被充入青楼为妓。 八年前,巨鲸帮掌控长江沿岸,帮里有人误劫了福州镖局保的镖,事后又不认账。福州镖局无奈,诉求君山出面。 第一道断手令出现在巨鲸帮总舵。帮主不为所动。三天后,第二道断手令出现,帮主身首异处。继任帮主扬言报仇雪恨,下令巨鲸帮遇到凡通往君山的船只一律凿沉。 仅一天,断手令第三次出现,巨鲸帮香主以上(包括香主在内)人员双手齐断,无一幸免。新帮主最惨,竟然被开膛破肚,肝肠寸断...... 巨鲸帮自此一蹶不振...... 五年前,五dú教与点苍派有点摩擦。君山派使者前往调解。君山自然偏袒听话的点苍派,五dú教因此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那五dú教众心一横,dú毙君山使者,顺便捎带了点苍十六名弟子。 三日后,断手令即送至五dú教总坛。那只断手就是五dú教左护法的手,就地取材一向是君山的风格。 三十六名蝎系门人在梦中被杀,经过验尸发现耳垂下有一针刺大小的孔,据说是君山七雄之一的贺兰若的杰作。 四十二名蛛系门人的头骨被做成了酒盅,挂在五dú教的饲虫洞中......第四天,五dú教主亲自赴君山负荆请罪...... 从那以后,五dú教不再踏足中原。 三年前,庐山五老在当年的武林大会上拥立末世王孙为盟主,意yù上演夺宫之变。在五老的游说下,与会的武林人士几乎有一半支持末世王孙,打了君山一个措手不及,差点就要变天。但君山苦心经营七年,根基已深,因此盟主之争一度演变成僵局。 头天没有结果。夜里,庐山五老接到了断手令。 庐山五老在江湖上那是德高望重,资格很老。这一次,少林无学大师,师徒镖局尚文升,武当田蓑衣都出动了,还有很多热血沸腾的青年侠客。 两天后,大会还是无法达成共识。 第二面断手令出,无学断了两根肋骨,尚文升痛失爱子,田蓑衣身受重创。 三天后,末世王孙下落不明,他的支持率直线下挫。 四天后,司马道德以高票当选武林盟主,连续七次连任。 庐山五老在回程途中接到第三面断手令,暴毙,死因不详。 一个月后,末世王孙在长沙出现,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武当因为田蓑衣掺入其中,从此成为君山的眼中钉。两年前的某个傍晚,我在青微铺茶寮里,见证了武当为田蓑衣的错误所付出的代价。 武当山遭到灭绝xìng的打击,剩下不到二十名活口。外界传闻紫阳zhēn rén已殁,武当头号剑客丹珍子下落不明,内家拳高手寂然子重伤,有智囊之谓的碧游子流亡...... 第五十二章 剑指九五 尚文升怒容满面:“这十年来,断手令一共出现过六次,行事一次比一次诡秘,手段却一次比一次霹雳,波及的范围也更大。我也深受其害。”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有几许伤感。 “这是第七次,这只手又是从谁的身体剥离的呢?” “是我的七姨太......”尚文升垂下头,双手攥成了拳头,他在努力控制着情绪。 “君山是想一统武林,没想到贵镖局也与君山是对头。” “子仇不同戴天!”尚文升捏紧了拳头,慢慢地,又松开,“然而势小力薄,武当都认怂了,我还有什么说的。” “武当山一役我亲身经历,只是当时不知道是君山幕后指使。” “噢?” “攻打武当的是苍鹰堡、金钱帮、湘北剑客......对了,还有长沙会馆。” “长沙会馆?那是襄阳王的势力范畴,你一定是搞错了。” “千真万确,武圣人,还有我盟兄白玉堂当时都在场的。” 尚文升的面色变得跟暮色一样沉重。 “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这次断手令必是奔李兄而来,如之奈何?” “李兄?他何时跟君山结了梁子,我还亲见他参加君山的武林大会呢。” “我刚才说过,断手令出现过六次,五次都成功地达到目的,只有一次......哼,偏偏没有。” 我转了转眼珠,想到了。 “一定与李兄有关?” 尚文升一笑:“你说的没错。李大哥跟君山大大小小的冤仇结了无数,但最震撼的一次当属三年前力挑君山七雄之一的阮逢甲。” “阮逢甲?可是那位号称‘夺命三环’的阮逢甲么?” “正是。”尚文升点点头,又一怔,“小兄弟也认识?” “听说过......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尚文升道:“当时九江、江夏一带经常有小孩子莫名失踪,报案后官府也细心查访,可是都没什么眉目。李大哥正巧经过这一带,古道热肠,怎能坐视不理?更巧的是,有一个人也yù追查此事,助了李大哥一臂之力。” “这个人是谁,江湖上怎么评价他?” “此人侠肝义胆,雷厉风行,武功不见来历,亦正亦邪,凡是与君山作对的事,他是绝不放过。你刚刚还提到他呢,就是你盟兄白玉堂了。” 我不禁失笑:“他为什么与君山作对?” “百家之言,莫衷一是。我也说不上来,论他的武功,或能与君山七雄一拼,但绝对架不住萧老生。白玉堂为人一向孤傲,朋友极少,他手段之霹雳不在君山之下,暗杀、决斗、饲窥、突袭,没有一成不变的风格。但他向来喜欢单独行动,尤其是对敌,不过即便只有这么一个人,就足够君山头疼......” 我心中对白玉堂的义举也极为赞成,关切地问:“后来怎么了?” “本来白玉堂一个人在查,这时李大哥也来chā足,无疑会有一些误会......后来,误会澄清,两个人明察暗访,查出来拐卖儿童的真凶是一个叫‘孤星门’的组织,他们把孩子拐走,然后培养成杀手。” 孤星门?!我仿佛兜心挨了一记闷棍,又添堵又愤懑:“那孤星门与阮逢甲又有什么关系?” 尚文升不答话,反问我道:“你知道孤星门背后的靠山是谁么?” 我摇摇头,呃,确实不知道。 尚文升眼中泛起郁色,字字颤音道:“襄阳王。” 我闻言身上掠过一丝轻微的战栗。 这潭水好深! “这么说,孤星门与襄阳王勾结在一起喽。” “你不知道孤星门与君山的关系?” “感觉好复杂,尚兄,你且说来。” 尚文升道:“襄阳王与君山已经勾结在一起了......但不是铁板一块,有时候相互还使绊子。总体说来,只是相互利用,又相互制衡。谁都不愿对方坐大,又需要强强联合......” “联合?难道想剑指九五,问鼎中原么?” 尚文升瞬也不瞬地望着我。 “有些话不要乱说,疏不间亲。” 底下的经过就好推断了。李惟春踢孤星门的场子,君山赶来维护,两边就这么着伸上手了。哎,不对呀,应该是襄阳王护短才对,君山不是有越俎代庖之嫌吗? 第五十三章 越俎代庖 “襄阳王不可能维护孤星门。” “为什么?” “野心再大,也经不住曝露。” “所以,君山就来做替死鬼。” 尚文升笑道:“谁会愿作替死鬼,不过是君山的人低估了李大哥,做事不细,死固宜然。”他侧过头,看了屏风后面躺着的李惟春一眼,轻叹一声,“不过......” “怎么了?” 尚文升一住,黯然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天一亮就走,这地方,待不得了。”说完回身朝院子走去。 我在后面叫他:“哎,你的手......”我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忒不吉利,“这断手令咋办?” 尚文升只走了几步,听到我的喊话,又回头叮咛道:“记住,天亮就走,如果必要,夜里动身。”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已经推开院门。我低头看那断手,忽然悟及尚文升说断手令就地取材的习惯,身子一凛。 这手莫不是尚文升某个妻妾的手吧。 屏风里一个影子立起,是李惟春挣扎着起身。我赶忙进去扶他。 他虚弱地说:“快......拦住他......他这是、是替我......死呢!” “什么?!”我说,“不至于吧。他已经出去了。” 他不死心,但蹒跚着要往屏风外走,我拗不过,只好挽着他的胳膊扶至门槛旁。 李惟春走到院中,怅惘地享受着雪的洗礼。对着空落落的院子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不需要伤感,因为尚文升很快就回来了。活着回来,而且他后面跟着四个人。 那四个人并不是他的弟子。 最靠近他的一位,两鬓斑白,头顶发丝皓雪一般引人注目,但面容却显得十分年轻。身穿狐裘,还披着白毛大氅。此人目光凛冽,尤其他的眸子很特别,幽蓝色,像利剑一样可以穿透墙壁,砭人肌骨。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身后的三人,各戴着一副铁制面具,所著之衣颜色分为一红、一蓝、一黑。我在京城的真心英雄店见过他们,当时他们正要杀我和白玉堂灭口,后来秦莫离半路杀出,救了我和白玉堂。 他们来了,可见来者不善。 尚文升一开口就暴露了他叛徒的嘴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君山来的萧......” 李惟春面沉似水,打断道:“萧老生,别来无恙!” 面前这个早衰男就是那个吹嘘很厉害的萧老生么? 萧老生一怔,旋即带着嘲讽道:“我还好,李兄可是有恙在身?” 李惟春没好气道:“有......你在一天,我能......好到哪儿去?”边说边咳嗽。 萧老生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瞅瞅人家尚文升,即便身系血海之仇,却也识大体,懂进退,比李兄你可圆熟多了。凡事想开点,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的。” 李惟春气得脸都红了。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我用手拍他的后背。当李维春直起腰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嘴角流有一丝血迹。 外伤已衍生出内伤了么?可以肯定,伤口感染了。可是尚文升请的大夫却还没有到。算了,尚文升八成已经投降了。 “李兄受伤匪浅,我们君山可有上好的郎中,李兄,你看......” 萧老生明显得在激怒李惟春,他得意地眯起眼,似笑非笑。 我猛然想起来我有秦莫离送的芙蓉泣露丸,不知有没有过期。李惟春虽然没有中dú,但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都是yào,总有些用吧。 我给李惟春服下一粒。他吃下后,痛苦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萧老生的笑容收起来了:“你给他吃的什么?” 我胡言道:“九转还魂丹。” “你有九转还魂丹?哼!”萧老生似是不信。 “有,这个还真有,怎么着,你也要?五十两一粒,单位是黄金哦。” 萧老生睛中杀机乍现:“我可不稀罕,就算你给他吃仙yào也无济于事。尚文升,把李惟春的脑袋给我割下来!” 我心中一震,尚文升,你嘴上冠冕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皇,原来也是个墙头草。 第五十四章 义薄如纸 尚文升脸上的肌ròu抽搐了一下,但他还是走到了李惟春的面前,压着嗓子轻轻叫了声:“李大哥......” 李惟春目视他:“文升老弟,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尚文升艰难道:“是。” 李惟春开始心理攻势:“朋友之间是不是要讲义气?” 尚文升脸颊像云蒸霞蔚般斑斓,他低头道:“是。” “既是义薄云天,为何要兵戎相见?”李惟春仰天长啸,啸声惊动了屋脊上的寒鸦。 尚文升慢慢地抬起头来,已是虎目蕴泪,盈盈得就要落下,哽咽道:“大哥......我的好大哥......”他拖长了声调,表现得十分悲戚。 当“哥”字快要结束的时候,尚文升猝然出手。 这一点我没有料到,李惟春也没有料到。 尚文升已出手。 李惟春的鲜血染红了尚文升的手。 尚文升的半只手掌赫然已嵌进了李惟春的腹中。 我的脊背挺得很直,但心中已经涌上一股寒意。 世上最难懂最不可测的是人心。 李惟春没有大声嚎叫,也不是全无反应。他迅速作出了调整,并给予了尚文升的致命一击。 这一击包含了对背叛友谊的无尽的恨。 尚文升古怪的眼神凝视着胸前那支浸透鲜血的手臂,因为那只手从他心口chā入,后背贯出。 “谢谢你......对不起,我的姨太太都在他们手上......我没有办法......死在你手上......再好不过......” 他解脱了。 李惟春抱住尚文升软软倒下的身体。 “我的好兄弟......” 雪像连绵不断的飞絮,落在李惟春的脸颊,融化成富有诗意的眼泪。我仿佛看见在看不见尽头的彼岸忘川,一个断肠人策马徐行,用低沉的歌声,祭奠最好的朋友离世。 萧老生眼角微斜,冷冷道:“好感人呐......” 李惟春兀自痛哭着,并不理会萧老生的冷讽。忽而,一点精芒从萧老生的眼里划过。他准备出手了么? 我心乱如麻,太阳穴突突直跳。 萧老生轻轻招了招手,对着身后的三个铁面人。铁面人很乖很听话地往脑袋凑过去,围拢在他嘴边。 萧老生道:“该办事了。” 铁面人齐刷刷地缩回脑袋,向我们逼来。 我铁青着脸,退后三步,颤声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蓝衣铁面人嘿然道:“干什么?你要是识相,乖乖给大爷滚到一边去,待会儿大爷心情好,兴许留你个全尸。” “你们别过来,再逼我,我就喊救命了。” “救命?”蓝衣铁面人哈哈大笑,“你喊呀,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的。” 他跨过门槛,已经把我逼向墙角,恶狠狠地说:“jiāo出密函!” 我一听就明白了,下意识地摸腹部。这一切都被蓝衣铁面人看在眼里。他狞笑着,伸出手......我已然准备拔刀,可是这时李惟春忽地放开了尚文升,qiāng指萧老生,恨声道:“血债血偿!” 蓝衣铁面人也被李惟春的气势所慑,转过去看。 萧老生冷笑道:“你神经病啊,明明是你杀了他,为什么却找上我呢?” 李惟春噙着泪望着他:“不是为尚文升,而是为千千万万被你的野心害死的人。” 萧老生似乎被激起了胸中傲气,高声道:“一功将成万骨枯......千千万万,我犹嫌少矣。” 一道黑影急闪至萧老生面前,qiāng尖落在喉前三寸。 我心念电转,李惟春的功力恢复了?念头没转完,红衣与黑衣铁面人就从两面夹攻,李惟春三面受敌。蓝衣铁面人也忍不住侧过身子去观察身后的动静。我趁他应接不暇之际,一压刀鞘,金错刀应力弹出。 我一个反撩剑的动作,金错刀刮向他的面颊。 蓝衣铁面人向后一退,躲得慢点,一溜火星溅起。铁面具被我劈飞半面,剩下的那半面蹭着他的胸脯、衣衽掉落在地上,“当”地响了一大声,把院子里就要掐架的四个人惊觉,目光投向我这里。 蓝衣铁面人跌跌撞撞地又往门外一跨,两只手在脸上乱摸,口中惊呼了一声“啊!”他摸完了,发现没有毁容,这才心安。 斑驳的长发散开,呈现给我的是一张方柿子脸。 第五十五章 余威犹在 黑衣铁面人的嗄声道:“唐大宝,你什么时候能稳重些,大惊小怪地做什么?” 被呼作“唐大宝”的蓝衣人急道:“我......我......” 黑衣铁面人又对那红衣铁面人道:“唐玉,摘了面具吧。人家已经认出来了,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他说完,先摘下了铁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极为清绝的脸,面容中却淡淡地隐现出一份缜密与深邃,疲倦让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一定是经常加班的缘故,整个人都蒙上了闷闷色。 李惟春道:“蜀中唐门几时也沦为君山的走狗了。” 唐门!江湖上以暗器大放异彩的唐门,是一个饮誉武林的家族,以dúyào与暗器的创新结合而雄踞蜀中。如果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唐门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影响力,那么没有比下面这句话更合适的了。 宁遇阎罗王,不惹唐门郎。 我佯装很崇拜的样子,问他要名刺。他似乎没有回答问题的好习惯,爱理不理,还是李惟春够意思,“唐密,身为唐门大公子的你也甘为君山的马前卒么?” 唐密不知是一时无语,还是故意缄默,反正是不言语。 倒是萧老生接话道:“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不愧是唐密......” 李惟春继续道:“都说唐门中人行事诡秘,行踪飘忽,喜欢独来独往,不拘一格,何以也耐不住寂寞......” “寂寞么?”唐密淡淡地应了一句,他终于再度开口,“我想不是。唐门既是江湖的一份子,就不能遗世而独立。闭关锁国只会迎来挨打,只有开放,再开放,走出唐门,放眼江湖,才能屹立于武学之林。” 李惟春奚落道:“好一个放眼江湖!放眼江湖,可叹居然能有你等鲜廉寡耻之辈,助纣为虐,贻祸天下,只为一己之私,一家之荣辱......” 唐大宝一听不干了,腾地窜到院子里,指着李惟春的鼻子破口大骂:“龟儿子,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唐密冷冷斥道:“大宝,怎么说你好呢,没长劲!”他对李惟春的指责不以为意,也没有雷霆大怒,依旧平静说道:“这已够了,我没有闲心考虑太多,也不需要考虑太多......” 李惟春神情灼灼地盯着唐密:“你只要考虑怎么杀我就可以了。” 唐密双眉微微耸动,却道:“关于这一点,我已考虑好了。” 萧老生催促道:“那就早做了断......” 李惟春突然来了一句:“如果我不是与君山作对的李惟春,而是当年横扫南北十三省,曾夺兵器谱排名第一的霸王qiāng,不知萧总管又当如何?” 萧老生动容道:“霸王qiāng?” 李惟春点头道:“是。霸王qiāng虽折,余威犹在!” 萧老生的眼中流露出一股崇敬又嫉妒的神色,将李惟春上下打量一番:“若是言及兵器谱......能与李兄公平一战,却是平生所求。” 李惟春拊掌大笑道:“萧总管快人快语,这一点我比较欣赏。如此可一言而决,是战,亦是不战?” 萧老生仰首望天:“李兄既说到这份儿上了,我......绝无异议。” 唐大宝嚷道:“大总管,这龟儿子还是jiāo给我把,管保治得服服帖帖的......杀鸡焉用宰牛刀......” 唐密狠狠瞪了他一眼,唐大宝只好刹住舌头。 李惟春道:“若战,便是决生死。那么,就得有规矩。” 萧老生道:“这个自然。若是你能击败我,我立刻带人回君山,从此只要你不找君山,我们便绝不去沾你,李兄意下如何?” 李惟春点头同意,说道:“好。只是我还有个要求。” 萧老生皱眉道:“还要如何?斗殴就是斗殴,不该就此开什么条件。” 李惟春指着我说:“他与此事无关,请放这位小兄弟一马。” 萧老生目光逼向屋中的我:“他?据萧某查实,他是白玉堂的盟弟,白玉堂一向与君山为敌......” 李惟春咄声大喝:“比与不比,萧总管一言而决!如此婆婆妈妈,莫非惧怕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萧老生不轻不慢道:“哪里的话!你我过节暂且揭过不提,君山与白玉堂却是势不两立,再加上淳于信的密函,就算萧某对这位小兄弟有恻隐之心,恐怕上面不好jiāo待,手下也难服气......” 李惟春沉声道:“既然这样,不比也罢。” 萧老生略怔了怔,忽然神光一闪,放声大笑:“我岂是如此小器之人,纵然得罪盟主,惹忿手下,萧某也愿一力承担。” 李惟春豪然大笑:“大总管就是大总管,有魄力!总管速速痛下杀手,我快等不及了。” 萧老生道:“如此,萧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第五十六章 失心锥 百晓生作“兵器谱”,失心锥排第三,是有缘由的。 情变而滥杀为江湖好汉所不齿,亦为百晓生所不齿。 百晓生虽不喜女人练武,却也不喜男人杀女人杀成当年千里荒坟的景象。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失心锥跟霸王qiāng的先后恐怕百晓生也要斟酌个三天三夜。 失了心的锥是疯狂的,丧失了理智,像魔舞一般,杀了江东百姝,平了烟雨十二轩。萧老生因此背负了极大的恶名,至今为白道所不齿。 萧老生狂笑道:“我的锥呢?”他的笑尾声未逝,门外进来两位,一个是华服公子,人长得yīn柔,白面小生;另一个是长髯美须,面色像熟透了的山东大枣。 他们两人搀着一柄大铁椎。 一呼即至,想必他们早已在外面候着。 锥,随使用者的力气而大小不一。《史记》里载有朱亥击杀晋鄙的四十斤的大铁锥。秦始皇巡游至博浪沙时,张良雇佣的大力士扔出去就是一柄一百二十斤的大铁锥。那么,这锥,少说也有六七十斤。但对于这两人来说,并不吃力。他们只是各搭了一只手,像敬献宝贝一样...... 萧老生反手接过铁锥,掂了掂份量,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李惟春不屑道:“这便是失心锥么?很平常嘛!” 萧老生道:“你的霸王qiāng不也断了一截么?闲话少说,来吧。” 李惟春把qiāng当胸一横,擎天而立,意态豪迈至极:“锥虽沉,qiāng亦可断。” 话未完,他弓步前冲,一qiāng轻飘飘刺出,看似轻柔,却有说不出的刚猛锋利。 萧老生的脚步一点也不慢,清转一滑,就让过来qiāng,然后将铁锥挥起,好像力拔千斤,却轻如鸿毛,竟听不见一丝风声。 我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错,雪絮微dàng,两人战在一起。 唐大宝在一边聒噪道:“萧总管用这么重的锥竟比我的dú蒺藜还要轻巧,好俊的功夫......” 唐密教训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萧老生的大铁锥在他的手上确实像再用铁蒺藜一样,每一招不但做到无声无息,而且可以生出六七种变化。 反观李惟春的断qiāng,急若流星,“嗤嗤”的摩擦声像dú蛇快速地吐着信子,变化多端不逊萧老生,这边声东,那厢击西。李惟春身上带伤,qiāng法出神若此,不负曾经的天下第一之名。 我刚要给他打气,那抬锥的华服公子突然说:“难怪李惟春能雄立江湖二十年不倒,果然有两下子。” 与他并肩而立的美髯汉子却沉着脸道:“但萧老生更可怕。” “李惟春的qiāng快,萧老生不但能一一躲过,还能策应反击,一把铁锥舞得险象环生,不带一点风声,这不更显得不可思议么?” 华服公子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冠兄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眼力自然独到。” 两人酣斗了五十回合,我看得眼花缭乱。可叹的是,他们的兵器不但沾不到对方一星半点,而且一次jiāo击都没有。武功之高,令人咋舌。 萧老生的招式渐渐在变,愈加威猛。风格与李惟春趋于一致,铁锥风雷俱动,三丈见方的范围内尽被其气势笼罩住。李惟春不暂避其锋,反而挺qiāng硬上。我观看到这里,热血沸腾,有些见猎心喜,忍不住摩拳擦掌,跃跃yù试。 萧老生不与李惟春硬拼,一味缠身游斗,目的是要引发李惟春的伤势,俟其成强弩之末,再一举强攻。 李惟春勉强压住自己的伤势,一味抢攻。斗得久了,李惟春终是内力不济。萧老生诱使他一招用老,气喘不匀,突然反攻......院子里传出一连串震耳的响声,像铁匠铺里的一锤定音。只见两人qiāng椎相jiāo,四下雪浪纷飞。 我的耳中渐渐听不到那剑椎相击的余声。原来耳朵已被第一声震得麻木,什么都听不到了,可见这qiāng椎相击之威何等霸道! 二人各自退开,再猱身斗在一处。 华服公子这时道:“冠兄,你看现在形势如何?” 美髯汉子道:“一个受伤的李惟春落败本是必然,可是......” “可是什么?” “刚久易折,萧老生按着李惟春的节奏打,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章法,他的体力不知能支撑多久?” 萧老生的铁锥越来越慢,他的身法步子也没有开始那么灵活。 这都是体力下降的缘故。 李惟春虽然受伤,但身经百战,至此还是宛若游龙。芙蓉泣露丸看来有效。他刚才的破绽不过是在有意卖弄。 谁消耗谁还说不定呢!萧老生过于自信了。 形势变得对李惟春有利。 萧老生身上的热气腾出,汗浸重衣,他的体力消耗得比李惟春要快,动作不那么自如了。 华服公子道:“这么说,大总管不妙哦。” 这二位,一位称萧老生为“大总管”,充满敬意;而另一位却一口一个“萧老生”,显然很不尊重他们的上司,而且还净说些分萧老生的心的话,但这二人却能聊得开心,真不知道他们究竟站在什么立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老生已经沉不住气,踏前两步,铁锥直刺而出。李惟春虚挡实退,准备反扑。萧老生突然反手一抡,铁锥脱手而飞,挟着风雪之势,带着尖锐的啸声破空而起,奔向李惟春。 别说一个伤病困扰的李惟春,就是健康的李惟春也未必能硬接这一锥。除非这个人不想活了。 李惟春只有闪避。如果只是闪避,李惟春就徒具虚名了。他在闪避的同时,也启动了杀招。 断qiāng忽然一分为二,qiāng身稳稳地攥在李惟春的手中,qiāng头却像失控的鹞鹰,箭矢一般啄向萧老生。靠着铁锥阻和雪花的掩护,这一击可称诡异。 萧老生只有疾退,他并没有料到李惟春居然也玩yīn的。三尺,qiāng尖离他的眉心只有三尺。他再退,qiāng尖离他的门牙不过两尺。继续退......对不起,不能了。 身后是院墙。 萧老生撞上了墙,猛烈的撞击反而将萧老生的身子回弹了一尺。qiāng尖距离他的的咽喉已不到三寸。 qiāng头的轨迹严格遵循了抛物线的原理,呈一个略微下挫的趋势。 萧老生重重地叹了一声。这一叹并不是敲响的丧钟。萧老生闪电般伸手一扣,寒光死死定住。 qiāng尖已被萧老生牢牢抓住。 萧老生果然不白给。他释放出灿烂的笑容。这笑,我相信是由衷而发。 可是他笑得太早了。 寒光又绽放了! qiāng尖在移动,速度很快,快到在场的人都惊呼“啊”。萧老生轻噫一声,拼命挪开身子,避开要害,寒光在他的左胸一闪而没,而他的大铁锥则刚刚撞向对面的院墙。轰隆,塌了半边,如同他的自信。 第五十七章 死生点穴 在萧老生庆幸抓住qiāng头的刹那,李惟春掷出了qiāng身。 qiāng身严丝合缝地套上了qiāng头,二者又重新合二为一,其对接产生的巨大惯xìng使得整柄qiāng继续以近闪电的速度前进。 李惟春冷静地看着断qiāng扎进了萧老生的胸膛。 放血的过程非常快意。 萧老生中了李惟春这一qiāng,脸色煞白,嘴角的血已经涌出。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意在表明他仿佛是个无事人似的。他狞笑着一点一滴抽出了扎进身体的断qiāng,尔后毫无眷恋地拔出,回掷给了李惟春。 笑声和他的动作一样夸张,也一样可怖。 在场的人都面呈惊惧之色。李惟春也不例外。 尽管他是公认的第一,尽管他经历了不少腥风血雨的场面,尽管他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面对失心疯一样的萧老生,他也傻了眼。 萧老生面色铁青,朝胸口几处大穴一点,止住了血,然后他双手jiāo叉chā进小腹疑似笑穴的位置,额头的青筋陡然暴起,目中赤炼如血,睚眦尽裂,比刚才的神情恐怖十分。身体也遽然鼓胀了起来,伤口开始自动愈合。 除了嘴角仅剩的一抹血痕,萧老生恢复到了大战之前气势逼人的状态。 好神奇的现象,好诡异的武功。他此刻是不是心伤yù死,是不是怒忿填膺?这不该我问,应该由萧老生扪心自问。他捂住胸口,或许已在反思。 貌似深刻的反思,不过是在华丽的头衔上chā上羽毛。 萧老生升腾的是兴奋的火光,李惟春雷霆一击带给他的恐惧一丝都没有了。 华服公子扯开尖利的嗓子:“死生点穴!” 美髯汉子怔了怔,也跟着失声道:“居然用死生点穴!居然用了死生点穴!” 这便是死生点穴的魔力。不但使濒死之人起死回生,而且可以回复气力涨至平常之时的数倍。 我的双拳捏紧了,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李惟春道:“你的失心锥在那边。”他对着碎砖之上的铁锥指了指。意思是你若不服,咱们再来比划。 萧老生露出了奇特又残酷的笑意。 李惟春是一堵横亘在他面前的墙,一堵刚才没有砸倒的墙。 天地肃杀。 一片雪花转眼间就被杀气绞碎。 萧老生的杀气凝在双掌之中,然后一道推出,似乎将全身精修内力全势押上......卷起的残雪和飘扬的雪花描绘出气幕的雏形。气幕雪崩一般推进。 李惟春只有破釜沉舟,他沉肩持qiāng,拗杆,qiāng尖甩开,搅动着,挽出一个个qiāng花......渐成漩涡之势,一遍一遍地dàng开惊涛骇浪的掌劲。 qiāng尖光芒一亮,颤动不休,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弓弦一般。 李惟春的手指一松,qiāng便要冲破气幕。 我仿佛提前预见了李惟春的胜利气幕被冲开,qiāng结结实实扎进萧老生的心脏,而不是他的肩膀......突然,一缕尖锐无情地穿过了李惟春的后心,从他的胸前迸出,窜了一段,没入雪地。与此同时,qiāng也飞了出去,但是偏离了目标,钉在院墙上,兀自铮鸣。 李惟春努力稳住身形,不让自己倒下。 怎么会这样? 是谁偷袭了他? 我刹那间崩溃,这突发事件打破了我的美好想象。 没有谁偷袭他。至少偷袭他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锥。或者说是一只锥的心。 这只锥就是失心锥。它此刻正躺在砖石之上,与刚才不同的是,已剖作两半,中间有一个锥形的空间,空空如也! 那里曾经有心么?如果有,也只是魔鬼的心。没有宽恕,没有爱,充满了dú辣、憎恨和yīn险。就算李惟春留心防御暗袭,但怎能想到这是一只锥在劲气横溢的时刻,能牵引机关,释放出一只锥中之锥。 锥速之快,让你没有丝毫缓冲的余地。 这一招够yīn,也够惊世。 萧老生此时大为解气:“哼哼,能尝到失心锥的奥妙,李惟春,你不枉死!” 李惟春微弱道:“失心锥怎么会有心?” 萧老生得意道:“如果没有心,又怎么会谈得上失去?只有失去了‘心’,才能显示出失心锥的真正威力。” “你并没有赢。” “我也没有输。” 李惟春惨然一笑:“名声不是幸福,是灾难,这下好了,想不死都不行。”他的眼角略扫,与我关切的目光碰了个正着。我感受到了他的殷切希望,跨过门槛,走到他身边,扶住他。他把手伸进襟怀之中。裂帛之声响起,他撕下内衣一角,内衣是白的。他无需嗑破中指,只沾了沾胸前伤口汩汩喷出的血,洋洋洒洒在写。 我看着他写,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想到你度日如年,特别是像今天这样冷空气袭来的时候,更是心如刀绞。你总以为我是没有泪水的人,实际上我是一个很脆弱的人。在别人面前,我尽量忍住眼泪,吞下泪水。因为我特别怕你难过,发誓在任何人的面前不流泪。可我今天却不能控制我的眼泪。不是因为我的心变软了,而是因为很多受苦受难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 信毕,李惟春认认真真地署上了名字。 那个名字并不是“李惟春”。 而是“春天”。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生命的开始,是美好的开端。 他署名“春天”,是寄寓于此,还是另有深意?春天是无处不在的,在李惟春的心里,早就给春天留了位置。 李惟春把血书塞进我手里,使劲地捂着我的手:“洛阳西郊,观海亭,绿衣,给......”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忧伤,依次是挂怀、冀盼、感激、释然......最后僵住,慢慢松开了手,瞳孔渐渐散开。 没有杀气,只有安详。 我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口,气息全无。我退后一步,轻叹一声,眼睑不禁湿润。深深地给他作了一揖。一为敬佩,二是送别。 可惜一代英雄楷模,就此殒命。 但这堵“墙”并没有倒下...... 李惟春临死也没有倒下,宁死也不肯倒下! 第五十八章 君山七雄 萧老生踉跄地走了几步,挪到李惟春的近前,仰天长笑,笑声既有得意,又有佩服,也有寂寞的悲凉...... 我揉紧了血书,骨骼在轻轻作响,用手慢慢摸着凉滑的qiāng身,又微微一笑,“李惟春,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萧老生俯下了身子,许是在寻找些什么?但唐密似乎抢先找到了,他像拔萝卜似的从雪地里拽出一只黄澄澄的锥,留下一个坑。 唐大宝嚷着大嗓门道:“这就是所谓的‘心’?” 唐密把玩着手上的金锥,感叹道:“三尺龙泉,鱼肠短剑,都比不上失心之锥。汉初淮南厉王刘长,刺杀辟阳侯审食其时,用的就是这种小型的金锥。” 萧老生慢慢直起了身子,声带嘶哑,伸出食指,勾了勾:“给我......” 唐密见萧老生急切的样子,眉宇孕了一丝笑意:“我本来就是帮你找的。”他说“帮”的时候,咬字很重。 萧老生沉默着,凝想这话的意思。 唐密缓缓递上了金锥,如果他趁隙而攻,不知此刻qiāng伤加身内力尽泻虚弱得像断角犀牛的萧老生能不能经受得了一击?但唐密不会,他没有把握。就算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萧老生,唐密也不会轻易下手,人最怕高估自己。 高估的教训是惨痛的,例子就在眼前。 萧老生毫不犹豫地接过,收入袖中。 红脸美髯汉子道:“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的父亲是进士,因弹劾当朝权jiān,被削职勒令归籍,不久又被捕下狱,受尽酷刑而死。这个少年进京讼冤,敲登闻鼓撞景阳钟,并在公堂之上出锥击伤主谋,追杀凶手,皇帝不但不怪罪,反而叹其为忠臣孝子。” “忠臣孝子么......”萧老生踏出了一步,他必须保证每一步都平衡,这样他才能走下去,“十六岁的少年如今已长成年近不惑的中年,时间过得真快啊......” “不过,这个少年的灵魂也堕落的得可怕,孝子还是那个小子,忠臣却已是逆首。” “冠存羽!”萧老生厉声喝道,“别忘了你是君山的人,而我,是君山的大总管。” 噢,枣面美髯就是君山七雄之一的冠存羽。狄希看好的未来英雄,《荆襄人物志》的《客籍录》有关于他的具体介绍。那么,与他一道同来的华服公子九成也是七雄之一。可惜那本书在金老汉那,要不然他们的身份我一窥便知。 华服公子道:“你们俩别忙着吵,还有余孽未除......” 这“余孽”我听着格外刺耳,是以对华服公子第一印象欠佳。 冠存羽道:“贺兰若,我听得明明白白,萧老生答应放他一马,你没有听到吗?” 华服公子叫贺兰若,是君山七雄无疑了。 贺兰若却是一笑:“嘻嘻,我耳朵没有冠兄好使。” 萧老生涩声道:“我是答应放此人一马,不过贺兰老弟若是不答应,我也没办法。” 我胸中就像被泼了一杯冰水,彻底凉了。萧老生若要强词语夺理,我也没有办法。 冠存羽寒着脸:“出尔反尔,君山的脸都让总管大人您丢尽了。” 萧老生的怒气却再也抑制不住地翻涌上来,正要发作,却哇地吐出了一口血,然后迅速萎顿下去。 李惟春给他的创伤足够让他几个月不能再动武。 第五十九章 断魂砂 唐密上前扶住萧老生:“大总管,你......” 萧老生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管他。 唐密也就不再追问,目光对准了冠存羽。 “冠兄这样说就不对了,”他摊开双手,点指着唐大宝和唐玉,“总管应允是一回事。我们仨兄弟并不是君山的人,答不答应又是另一回事。贺兰兄自然也不是一回事,就好比冠兄是君山七雄,却也不帮衬自己人,同样不是一回事。” 唐密绕口令地说了一大堆“一回事”,翻来覆去就想说明一件事他们想赖账,而且赖的理由还很站得住脚。 “嗤”,一道刺目而迅捷的寒星倏然而至,我感到劲风的时候,天色落入夜幕之中。还好有雪,白莹莹的雪。叮!刀从鞘中一划而过。刀柄及时狙击了蓝星。 “当”的一声,虎口大震,我胸中血气翻滚。只因蓝星来的太快太猛,我没有止住余势。蓝星从我面上一掠而过,冲散了我的发型。 我看准了,是dú蒺藜。 唐大宝骂骂咧咧:“龟儿子,糟践老子的好东西。” 我反唇相讥:“龟儿子你骂谁?” “骂你呢!”唐大宝随口便道,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唐密狠狠地盯着他。 唐大宝自觉失言,恨声道:“妈的,你占我便宜。” 其实我也是从金老汉收藏的一本书上看到的,主人公以泼皮无赖的口吻戏耍宵小之辈,于是我灵机一动照搬过来。 唐大宝冲天而起,撒下无数片铁蒺藜。说是无数,大概也就七八片的样子,只是他的手法甚是高明,每一片铁蒺藜shè发的时间不同,方向不同,漫天皆是镖影,欺骗了视觉。 我挥起金错刀,管他三七二十一,呼呼地把刀舞得滴水不漏,身随刀走,但闻“当”、“叮”之声,铁蒺藜已被我悉数崩飞。 唐大宝身影一落,顿时气得哇哇大叫:“怂娃,我捏死你!” 我挖苦道:“重庆崽儿的砣子硬,成都妹儿的嘴巴狡。蜀中唐门只会嘴上讨快活么?” 唐大宝怒吼数声,袖子一扬,甩出两枚铁蒺藜。这两枚速度并不快,比流星要慢一点,临近一尺左右,我从容挥刀。唐大宝忽然又一扬手,照例还是两枚铁蒺藜,速度是方才的双倍,电光火石般shè至,在我的刀没有拨落它们之前撞上了前两枚铁蒺藜的尾翼。 前两枚铁蒺藜的方向立时改变,沿着我左右斜斜偏出,掠到我的耳后。 什么意思?他制造危局,又替我解围,莫名其妙。 后两枚铁蒺藜撞击之后就跌落在地上。 我刚要舒口气。这时,他再次发出铁蒺藜,同样是两枚,更快,是双倍之双倍的速度。我正要挡,蓦然发现,不是奔着我而来,而是奔着第一批的两枚铁蒺藜而去。噌,好像轻轻蹭了一下。我感到背后恶风不善,急忙回身自救,眼角余光扫及之处,两粒寒星电shè而至。 可是就在我转身的瞬间,蒺藜又多出了一枚。 正面的唐大宝自信地笑了,在他的眼中,我成为一具尸体那是迟早的事。 唐密的嘴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也逸出了笑意,对唐大宝的表现很是嘉许。 唐大宝的话很糙,但他的手艺却很细腻,也富有欺骗xìng。当你以为躲过第一招是实招的时候,他表演给你看的是虚招;当你以为躲过致命一击的时候,才发现真正致命一击还在后头。 他煞费苦心地用分四批shè出了八枚铁蒺藜,第一批似虚却实,第二批似实而虚,第三批虚虚实实,第四批实实在在。 前后jiāo攻,腹背受敌,留给我的反应时间只有一秒,我该怎么办? 我心一横,身子转过去,金错刀左右蛇形一摆,将身后两枚铁蒺藜拨落,再回转,接那最后一枚。 来不及了! 回刀来不及,俯仰也来不及。我只能下意识地伸出两根手指,闭上眼,全靠本能一夹...... 我没有感觉到疼痛,缓缓睁开眼。所有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一脸的不信。我看着食指与中指之间,最后一枚赫然夹住了。 连我都不相信。 唐大宝的脸色很难看。 武学之道,虚实相生。只是唐大宝的虚实过于繁复,不如攻我一点,寻隙一击。 一向静如深水的唐密面色也微变,凝重。 他吻了吻手,又搓了搓手,就在这一刻,十数道冰冷的幽光,无声无息地穿透雪幕,向我飞袭而至。 唐密不经意地轻轻一搓,就下了杀手,真是不简单,境界较唐大宝那是高一层了。 那些幽光来势极快。我思也未思,也无暇去思,一刀迅疾劈出。这一刀看似轻灵,实际上模仿的是李惟春的四十九式断魂qiāng,一刀好似化做了千百刀,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旋劈而至。 刀光盖过了幽光,似流水般蜿蜒不尽,源源无穷。 唐密轻噫一声,掸了掸手,仿佛是在拍落灰尘。高亢的“呜”声破空,一束幽光以我无法判断的极速推进,从我的左肩一闪而没。我退出一丈来远,以刀支地。 只是一击,便已受伤。 我的脸上一定挂着惊骇yù绝的神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唐密。 他若无其事,好像我在他眼里竟没有他的指甲重要。神思一呆,伤口竟有些发麻,随即头也有些微微的晕眩。 我撕开了衣服,露出皮ròu的中嵌有唐门的暗器蚕豆大小,不规则的石状物,像镔铁,闪着妖艳的色泽,显然喂有剧dú!伤口处胀起的紫黑慢慢扩散成一圈蓝汪汪的晕...... 断魂砂! 第六十章 留下我的人 我喉咙中涨起一丝铜甜味,强压气息,将涌到口中的鲜血生生吞了下去。 唐门郎果然不是易与之辈,还是不惹为好。 可是他们要惹你,你又有什么办法?何况还有君山七雄中的三位在一侧虎视眈眈。 既然败面居多,索xìng放手一搏。 我将芙蓉泣露丸尽数倒入口中,不由地嘶声长笑。这一笑牵动伤势,鲜血涌出口外。 血在流,刀也在动。 我踩着奇异的步伐,按照竹林里张邋遢摆的八阵图走,左晃右闪,金错刀斜斜扬起,一阵乱劈。 唐大宝、唐密、还是没有除下面具的唐玉像鸽子群一样惊飞。我趁此机会冲向院门。 院门外还有两个人把守。 冠存羽。贺兰若。 他们一动未动。 我试着将顾忌退出意识,浑然忘却命垂一线的计较,于是脚步加急,平俯直冲,金错刀一挑,弯向冠存羽,迅速变招,一横,一折,斩向贺兰若。 贺兰若忙不迭避开。趁冠存羽未押上之时,我蓦地旋踵,拧转身体绕过贺兰若...... 可是身形突然稳若磐石般停立不动我的胳膊僵住了,腿也迈不出去,眼前金星乱滚,耳内嗡嗡得蜜蜂叫一样,张口结舌。 有人点了我的穴道。 如此快的点穴手法,谁能做到? 贺兰若,还是冠存羽? 答案飘dàng在空气中。 “要走,留下密函。” 冠存羽终究出手了。尽管他言语中很讲道义,看起来一诺千金,但他毕竟是君山的人,站在君山的立场...... 我满怀疲倦地发出一声叹息:“要留下密函,首先得留下我的人。” 第六十一章 内jiān 我没有留下。 冠存羽拉开了架势,右手暴伸,就要夺我的刀。他的眼中锋芒一闪,动作倏然顿住。不是因为慈悲,而是无声无息之中,数道银芒封住了冠存羽的再度出手。 银芒中隐隐潜伏着黑煞之气。 dú针么? 只一愣神的工夫,一条丝绦圈住了我腰。我感到绵劲传来,轻轻一提。 我整个人就上了院墙。 背后传来唐密沉沉的喝问:“唐玉,你做什么?” 墙头之上,红衣铁面。救我的是唐玉。 唐玉发出一连串的笑声,清脆娇嗔,赫然是属于女子的笑声。 唐密的眉峰不住地抖动着,他的镇静终于被打破:“你不是唐玉,你是......” “咯咯咯......”红衣铁面人笑得极为欢畅,她悠然抬起了胳膊,手指转动。脱下面具,一张不算很美但很活泼很清丽的脸。眉目宛然,若搽一份胭脂可以算得上妩媚,扑一点香粉或能诱人,但她偏偏素面。 唐密怔住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唐璧,怎么是你?唐玉呢。” “为什么不能是我?哼,那个呆子,还在温柔乡里吧。”她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很愉快的事,呼哧,很放肆地笑了起来。 唐大宝道:“璧丫头,你快给我下来,把这小子jiāo给我。” “我不。”唐璧微笑着将脸一扬,“偏不!” 唐密冷冷道:“唐璧,这不是玩家家。快给我下来,门主要是知道你擅自出堡......” “知道了又怎样?老爷子知道了也只会责罚你看管不严、虑事不周......” 唐密的脸色渐渐yīn沉。 唐大宝急忙道:“璧丫头,听话,不然你宝叔可用动手了。” “嗨,不跟你聊了。” 唐璧一扬手拍开我的穴道,然后一拉丝绦,“小哥儿,咱走,不理他们。” 唐密身形忽起,yīn森森道:“你往哪里走!” 就在此时,唐璧把我拽出了墙外。 刚落地,就感觉一阵劲气凌空刮过。唐璧惊容乍现,她没有料到底下居然有人偷袭。 这一拳来得好快! 我连忙将身体往上一档,这一拳没有打中唐璧,击在我的胸膛。劲气在我的胸中zhà开,我挺立不退。在女人面前,怎么的也不能坠了自己的威风。 我全然承受了这一拳的刚劲,一张口喷出漫天血雨,尚未容我喘息,立时又一道拳风闪起。 唐璧娇呼一声,瞬间shè出了dú针。 拳头又缩了回去,人影一晃,飞身后撤。 我已经认出了偷袭之人,舌绽春雷:“祝衣!” 祝衣狞笑道:“哈哈,见完这最后一面,你也可以追随李惟春去了。” “原来是你出卖了我们......”我看见离他不远处躺着几具尸体,正是那些被尚文升支去看门的徒弟。 祝衣道:“现在明白,是否太迟了呢?”他身子化作一条龙卷,饿虎扑食般欺了过来,层层叠叠的拳影罩向我的身躯。 我大叫一声,心中发狠,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量,右手握拳,决定和他硬拼。这一拳是我全身,也是全心的一击。 恨极怒极。 他的拳头先至,落在我身上。我全然无碍,因为我已麻木。 痛楚让我麻木。 然后,我的拳锋宛如裂空闪电,一拳就将他的鼻梁轰断,拳势再摧,将他击了出去。 身子就势停住,这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忍不住泛将上来。全身绵软。 第六十二章 突出重围 “好!”后面不知是何人给我的赞叹。我也无暇去管,只想和唐璧冲出去。眼角一转,唐璧已被贺兰若缠上。 我不想成为她的累赘,但我也无力挣脱她的丝绦。 空中嗤嗤作响,你来我往都是针。贺兰若擅长用的就是针。 贺兰若怪叫了一声,指缝中的长针渐次飞出。飞得不快,却要你命,因为分不清哪一根是要命的。毕竟百晓生的兵器谱上,贺兰若的“游子针”也排在前二十之内。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每一根游子针都有一根线牵着它,或红或白,可见花巧。丝线的归处,就在贺兰若拇、食、中三指。指端都套着指环,丝线缠绕其上,牵、引、提、收皆可一气呵成。 以针对针。两人谁更厉害,考验的就是灵巧的手和细若毫发的心。 唐璧到底嫩些,加上还有护着我,几个回合下来,力有不逮。 贺兰若瞅准机会,向我弹了一针。淡淡的红线让人看准了轨迹,唐璧一针下去,线断。一扯丝绦,把我拉偏,躲了过去。贺兰若微微一笑,手指勾起,那飞过去的针突然又回头了,直直地竟是奔着唐璧而去。 红线是饵,真正cāo控长针的是一根只有在极强光线的照shè下才能发觉的蚕丝。 有时候,生死的改写仅有一瞬,间不容发,容不得半分犹疑与选择。我要挡上一挡,但可恶的是脚却不听使唤。 唐璧,我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她,内心充满了叹惜。她花容失色的脸上满是青涩的无助。 她的芳心是不是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咛,希望来临。夺命的长针意外被拂落。 唐璧几乎死灰的脸迅速撤换成灿烂的容颜,玲珑可爱,从而进一步挖掘到她调皮的一面。 “谢谢啦,密哥哥,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啦。” 唐密并不领情地哼了一声,声音很重。他也有按捺不住的时候,沉稳老练的外衣隐藏着没有死去的怜惜。他的行为告诉我,他不是一个只有心机而没有感情的人。 唐璧扶着我以最快的步子出了师徒镖局,身后传来贺兰若尖尖的嗓门:“唐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一辆马车早早在门外等候着。 赶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一笑就露出两个很可爱的小虎牙。他把我拉上马车。唐璧随后跃上马车,冲着车夫一挥手。车轱辘转动了起来,扬起淡淡的雪尘。 我掀开马车的后帘,师徒镖局的两尊石狮子离我越来越远,那些从里面冲出来的各色人等也只能对着马车跳脚。 我望了望镖局的上空,絮状的流云泼出李惟春的形象,他似乎在朝我挥手......我伤口又隐隐作痛,周身有麻醉之感,看着眼前的一掠而过的店铺牌楼,眩晕地呕吐......只听到唐璧的自责:“哎呀,我倒忘了给你解dú了。” 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囊,倒出白色的粉末,敷在我的伤处。又摸出一粒丸yào,塞入我的口中。 yào很苦,很腥。我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没吐出来。 “这是什么yào?” “九转还魂丹。” “这世上真有这个yào呀。”我当时只为诓萧老生,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噗嗤,她莞尔一笑:“呆子,你还真信啊。这是唐门独家配方,专解唐门之dú。”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暂时忘了肩伤的痛了。 马车在驰,竹帘摇摇晃晃,苍白的光影在我的脸上明灭。 一条阔野大路,两旁青白次第。看得出来,是一片桑田,高低补齐,所以有些地方雪没有掩埋。 我心下暗叹,这已经是冬天了。 田野一片寂静,没有锄作的农人,但路上却偶有担柴的樵夫悠然地唱着乡歌。 “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 我听着这些歌声,颇有些释怀。我看了看唐璧,她仿佛也受到了感染,甚至在车里打着拍子哼起歌来。我们沉醉其中,好景不长,剧烈的咳嗽就打乱了节拍。 我连吐几口血,扶住车厢,勉强没有晕过去。 唐璧道:“dú血已经吐出来了,再调养调养应该就没事了。” “我们......这是去哪里?”我吃力地问道。 “洛阳西郊,观海亭,绿衣,给......”唐璧模仿李惟春临终的口气惟妙惟肖,她可能觉得好玩,只是在我听来,却平添无穷的伤感。 车夫“吁”的一声忽然拉住了马的僵绳。 我一怔:“怎么回事?” “到了。” “到了?” 唐璧一把掀开帘子,眼前是一片树林,林前有块石碑。 我虚弱倚在车厢壁上问:“到哪里了?” 石碑上赫然刻着血红的大字。 是“停”。 马车可以停下来,但心思却停不下来,鱼跃很远。 前方是什么? 第六十三章 丐侠郭小三 观海亭。 洛阳地处中原,除非天崩,银河倾倒,否则是不可能有“海”的存在。 “海”意味着“大”或“多”。 这茫茫雪原,也许这可以算是对“海”的另类诠释。 唐璧眉毛高高吊起,斜觑,啐了一口:“凭什么叫本姑娘停,小三你接着往前赶。” 叫“小三”的车夫张嘴道:“不好吧。” “车上有病人,难道你叫我背着他!” 车夫不语了,晃了晃鞭梢,落在马屁股蛋子上。马嘶鸣了一声,就撒腿而进。 雪并不纯粹而唯美。有时候,它会成为陷阱的幌子,还没等车轮转上两圈,地面就陷落了。我箭一般地弹离了座位,剧烈的下沉几乎让我破顶而出。 唐璧“哎呦”一声,首先想到的是护住她的发髻,不要弄乱。真是个姑娘家,竟也不甘寂寞出来闯江湖。 马车下沉到一半,却堪堪停住了。 唐璧把头探出车窗格子外:“咦!” 我说:“怎么了?” “我们掉陷阱里了......” “这我知道。” “小三把马车托住了耶......好大的力气。” 车夫有这把子力气?我似乎不太相信,但唐璧亲见,而且马车也不再下坠,不由不信。 车子向前缓缓移动着。 我问唐璧:“又发生了什么事?” “小三在拉呢,他打算把车给移出阱口。” “姑娘......”我抚胸微喘,平息一阵后又说,“你老说小三,这车夫他就叫小三?” “你说他呀,他叫郭小三,我就见他两颗小虎牙挺讨人喜欢的就雇了他,就像看你顺眼就救了你呗。”唐璧挑着车帘只顾看小三拉车,头也不回。 “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算你小白脸还有良心!”唐璧从车帘外收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对着我露出标致的微笑。她的口气很女人,笑容却是女孩子特有的纯。 马车继续前行,不过不是马拉,而是人拉的。 感谢郭小三。 才颠了二十下,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唐璧问:“怎么啦?” 清风吹帘无声,外面是郭小三无奈的声音:“下车走吧。” 唐璧先下了车,然后搀着我下了车。她的手腕上套着红麝串子,生出淡淡的麝香。我的眼光从串子延伸到手臂,掠过她的脸,再顺肩而下......身子丰泽,与水南宫的瘦相比,另具一种秀气腴润。 唐璧见我凝眸于她,不禁绯红了面,手上用劲掐了我一下:“叫你乱看。” 哎呦,我叫唤了一声,看她愠怒还羞的样子,想笑又怕她掐,只得连连赔不是。郭小三背起了我。尽管我还想唐璧扶我一会儿,可是这种无耻的要求真的很难说出口。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呼吸这雪后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 这里的景致跟洛阳的街景大相径庭。沿途净是些雪浴的树披和衰草,蜿蜒的幽径无法满足四轮马车的需求。这路横向蜿蜒,竖向陡峭,似乎在爬山,又好像在涉水。 郭小三的身上升腾起白白的热气,我嗅到薄薄的汗渍味儿。 我想帮他缓缓乏,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打岔道:“你做车夫多久了?” 郭小三对我说:“嗨,你不认识我了?” 我怔了怔,努力在想他在哪里见过。 郭小三提示道:“你不觉得你一路走来,都有个人指引你么?” “指引我?”我突然很同情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儿?” “几天前。” 几天前,我还没过潼关呢!只有一个乞丐引导我......莫非,你就是那个乞丐。 “你是那个乞丐......” “”郭小三拖长了嗓音应道,“不敢相信吧,这要归功于唐大姑娘的易容术。” 唐璧转过脸来扮了个鬼脸,笑着说:“愿不愿意打个赌,赌你内心的怀疑比你流露出来的还要多。” 我也冲她做了个鬼脸,顿觉好幼稚。 郭小三来了一句:“二位,到了。” 第六十四章 颜如昔 前面有一个平坡。 平坡萧瑟。一个八角亭子,檐角翘得很高。亭子外还有一条冰封的溪流,像玉带般拱卫着它。溪流边栽种着疏疏落落的竹子,无一例外裹上了白衣,成了琼枝雪竹。 我心里对自己说,这应该就是观海亭了。 念起李惟春的遗言,他所说的绿衣指的是一个女子么? 亭子是空的。那么,要等。等一个注定不平凡的人。 还是等一个被爱伤过却又苦俟补偿的人? 抑或两者都不是。 我是个守约的人,带着一颗一探究竟的心。 郭小三放下了我,然后转身就要走。 我喊住他:“干嘛急着走,再等等......” 郭小三稍稍仰起头,并不回身。 “我把你送到这里,已经兑现了我对唐姑娘的承诺,恕不奉陪了。”说完,径直下了坡。 亭子中,一个绿色的影子悄然出现。 我抑制住怦然的心跳,好奇驱使着我,践约给了我窥探的理由。我的脚步迈得沉稳而有力,拾着亭子的石阶而上,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并没有吵到绿衣。 坐在亭中的是一个男子,他穿着与绿色完全无关的衣服,粗布麻衣,披着一件平凡的灰色斗篷。 那绿色的影子不过是竹竿上挑起的女人罗裙。 他的相貌我倒认得几分,这不是金老汉的书童么?他个头没有长高,身材没有变胖,面容不憔悴仍显稚气,容颜如昔。 他还记得我,有些微讶:“是你?” “是我......” “你们来看海么?” “此间没有海,只有雪,如果漫野无垠的雪世界定义为雪海,也说得过去......” “这里的确是雪的海洋,可是我并不是来赏雪。” “那你看什么海?” “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 洛阳,中原之中。踞中端拱,而放眼一览,观海之内外。俯仰六合,南山猛虎,北海蛟龙,在你眼中,也只是沧海一粟吧。 一个小小的书童,能有如此大的气魄与胸怀,想来非池中之物。我忍不住要巴结一二,拍他马屁,但羞耻心让我冷静了下来。仔细想想自己的使命,知道了应该怎么做。 “我不是来看海的......我想,我是海。” “你......说什么?”他惶惑不解。 我说:“我就是你要看的海,我带来了李惟春的问候。” 他恍然道:“李惟春......他为什么不来?” “他来不了了,他让我替他捎一样东西,给一个绿衣......” 他指着竹竿上的绿衣道:“是这个么?” “好像是。” “难为他还记得,他自己不来,却叫一个外人来......哼,他还是没有悔过。” “恕我冒昧,请问你就是绿衣的主人么?” “你问这做什么?” “只是想证实一下,好把东西移jiāo给你。” 他不悦道:“我不是所谓的主人,而是绿衣的儿子。” “绿衣的儿子?”我心头一震,这绿衣果真是李惟春曾经爱过的女子,而这书童莫非是李惟春的......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颜如昔,容颜的颜,如来的如,昔日的昔。” 第六十五章 再见百晓生 我从袖中把那封血书拿了出来,递给颜如昔。 颜如昔皱起眉头,伸手接过,把血书展开一看,面色凝重。览毕,闭上双眼,沉沉一声叹道:“罢了。” 我虽然好奇,但也不想过分窥视人家的隐私,没问什么。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道:“你说你是绿衣的儿子,那么这绿衣是你娘的了。你娘为什么不来?” 颜如昔的眼角挂下了一行清泪:“我娘已经过世了。” “所以你替你娘来赴约。” “赴约?”颜如昔蓦地睁开眼,冰冷得像雪山,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唐璧道:“他们在阳世无法重逢,在yīn间一定会再见的。” 颜如昔失神道:“yīn间?” 我带着万分沉重的口气说:“李惟春,他死了。” 颜如昔身子猛然震了一下,血书一下子掉落在地上。风不失时机地吹起,血书飘向遥远的雪原。 “小时候邻居们都说我很懂事,帮着娘做家务,讨生活......但是我没有爹,别的孩子都有,我却没有。小时的自己最心酸的事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姓氏和父亲。我的父亲是谁,我不知道。我是随母亲姓的,每回问及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就会狠心打我,打完又抱着我痛哭,嘴里总是念叨‘天下男儿总薄幸,可怜无计悔多情’......” “天下男儿总薄幸,可怜无计悔多情?”唐璧反复吟咏着,仿佛有共鸣之意。 什么叫薄幸?就是马不停蹄地错过,轻而易举地辜负,不知不觉地陌路,最后执迷不悟。 颜如昔撕心裂肺道:“父亲成了我的世界里最重的两个字,重逾千斤,喊不出口,也无法喊出口。我恨我的父亲,是他,让我的童年备觉艰辛,是他,熬死了苦守的母亲......” “但是他死了。”唐璧坚定地说。 颜如昔道:“我不会为他流泪。” “他是条汉子,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做他的儿子,不丢人。” 一时寂然。颜如昔低下了头,他默默地思索着我的话。 “可是......” 唐璧抢道:“他已经后悔了,不是么?他的承诺也兑现了,不是么?他的爱也寄托在你娘的身上,不是么?” 颜如昔痴痴愣愣地被唐璧的排比反问打懵了,但他还是说出了惊人一语。 “可是我会尽一个做儿子的义务,为他报仇。” 悲剧的结局,早已注定。 李惟春、颜如昔,他们是父子,同样骄傲、倔强。 父亲虽然没有为儿子牺牲一切,但儿子为了父亲可以无怨无悔。 既然完成了李惟春的嘱托,我肩上的重担也就卸下一半。还有一半,得面呈相爷。不知道相爷是不是到了洛阳?如果真如简单任务说得一样简单,那就好了。 一个衣衫缀满补丁的穷儒拎着一支如椽大笔从坡下慢慢伸出半截身子,直至见到一双湿透了的鞋。 百晓生...... 第六十六章 天下无君 如果说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森林,那么隐藏一句谎言的地方就是草堂。 草堂不是普通的草堂,是百晓生的草堂。又名百草堂。 百晓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百晓生作兵器谱,品评天下兵器,可称武林智者。 百晓生还是那个无所不知的百晓生。虽有吃喝嫖赌的陋习,亦有雪浪重绢的雅趣。 “不信你看” 百晓生一推竹窗,我随着他这一推放眼望去,抚琴台不知何时已摆上了条桌。摊开一排宣纸。周遭有八盏大蜡,照满了乾坤。 “先生对书画也有造诣?” “造诣不敢,只是偶尔兴致一来,写画两笔,老弟不妨一试。” 我欠了欠身子,摇头道:“我到底只是个痴人罢了,哪有这号本事。” “白公子莫要谦虚了,谁人不知白公子的刀狠,文章写得咄咄,字也漂亮。公子勿要妄自菲薄才好。” “先生拗赞了,拐着弯骂我。你口中的白公子说得是我盟兄白玉堂,我是他的盟弟,有个小名叫寄奴。” “不然,我浸yín江湖多年,虽没有算五百年后事的本事,识人断物还是靠谱的,公子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眉宇间透出一股正气。耳大有轮,眉毛绵长,是个天生英雄的命。” 我抚了抚自己的眉毛,又看到他的,忍不住发笑。就我,有这命!你的比我长多了,拿我开涮呢,但跟文化人jiāo谈不能粗鲁,还须文质彬彬。 “承蒙先生抬爱,晚生确实不是先生所说的料......” “休要推辞,是不是无所谓,关键是我赏识你。” “我怕辱没了先生上好的宣纸和笔墨。” 百晓生道:“要这些繁文缛节作甚,到舍下做客自当放开手脚。”他掷给我一张薄纸。薄纸轻飘飘的飞来,犹如被一阵风吹来一般,薄纸上无所使力,推纸及远,实比投掷数百斤大石更难,我们几人无不钦服。 他走起路来也如醉柳,脚下虚浮,但我看他走路,步子虽轻,势道却极沉稳,倒像是练家子。 唐璧道:“雪夜烛光,反为不美。” 我于是熄了蜡烛,提起笔蘸了蘸墨。 动笔之前,我想法子揣摩百晓生的文笔、生活、想法、心境,制造出他所要的安详和消沉......那是一种迷醉于自给自足不问世事的精神状态......我画得是眼前的百晓生,但浓墨重彩之后发现我笔下的人物却是骆半仙。 梦境中的骆半仙......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唐璧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毛笔,唰唰在画首题字。袅袅几行,感觉像诗。 百晓生看了画作,更觉得画上之人像他。 他咧嘴一笑,读唐璧的题诗。 “眉深山林秀又长,威权智识辅君王。”读完,他使劲地摇头:“不,我不在江湖,也不在魏阙,我在我的草堂。我属于我的小天地,辅弼君王从来不是我这种人的志向。” 唐璧把毛笔搁在砚台上,笑嘻嘻地问:“那先生的志向是什么?” “天下无君!” 第六十七章 置身事内 天下为主,君本是客。 百晓生晓以大义:“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无论是妄图一统武林的司马道德,还是做着千秋大梦的襄阳王,或是当今的皇帝,在我眼里,都不过是路边的杂草砾石......” 我不苟同他的说法。 “你说的这三人无一不是能够宰割天下的主儿,怎么说他们是些杂草呢,他们不视别人为草芥已经是幸事了。” 百晓生道:“把一个人当做权力信仰,委身于他,反而会贻害苍生。君王的喜好爱怒,往往殃及天下。制定规则的人总是期望于凌驾在规则之上。其实,在历史的大背景下,个人的命运无足轻重。什么贵族、奴隶、官家、民粹,都是一样的。至于那些在乎荣辱进退的人,更算不了什么。” 我若有所思,琢磨着这与生俱来闻所未闻的东西。我向来接受的教育都是“忠、孝、节、义”,以了却君王天下事为己任,以平步青云或声名显赫为动力,以济世安民兼顾个人为目的。哪怕是杨悲秋教我的东西,也没有脱离这个框框当时他还扮演着老白,没有露出险恶的獠牙。 “你在华山之巅说的那个秘密,我很感兴趣。” “我这次邀请你来,正是为了那件事。” 颜如昔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要找萧老生报仇......” 百晓生道:“有时候,要达成一个愿望,需要很多辅助条件。你要杀萧老生,必须先破冲霄楼!” 我说:“君山与襄阳王之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貌合神离......你知道,你的盟兄白玉堂已经回到襄阳了。” “这个,呃,我知道。” 我还长亭更短亭地送了白玉堂十里路。 百晓生道:“你可知,巡抚荆襄九郡的钦差前日暴毙,皇上已命枢密使奉旨彻查此事,八百里加急,昨日已至襄阳。” 枢密院是天朝军事集团的参谋本部,枢密使自然就是参谋总长了,仅次于鹰扬大将军。老皇帝派枢密使前往,可见金銮殿上,他已然坐不住了。 “什么?那襄阳王不是有造反的嫌疑了,白玉堂难道是因为这个被召回?” 百晓生道:“不错。冲霄楼逾制,皇帝老儿已经不满。钦差又死在襄阳,皇帝当然很生气,再加上坊间风传襄阳王勾结外国,yīn谋篡位,一旦罪名做实,就算他是皇帝的亲儿子,也逃脱不了制裁......” 我的心在不断地紧缩,怔怔地理不出一个顺畅的头绪,只是明白,这与太师的挑唆一定有关。 颜如昔道:“你要我们做什么?” “不是我要你们做什么,而是你们应该做什么。如果我什么都知道而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么就等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不可以亲历亲为。因为那样做,我就丧失了独立xìng,置身江湖,与我的理念背道而驰......我所能做的就是把经过、缘由、道理说给你们听,至于怎么做,应不应该做,那是你们的事了。” 颜如昔不客气地质问说:“搞了半天,就是你想置身事外,让我们去触霉头,你乐得逍遥。” 百晓生一个个点亮八盏蜡烛,淡淡道:“世间万物,休戚与共。万难独善其身。我不牵扯其中,于事有益,并非自私自利......你们以后就会明白了。” 我说:“只是我还有一件大事未办......” 百晓生对着我平静道:“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跟长安失陷,大将军捐躯有关?” 我心里面兀自震惊不已,有如天人jiāo战。不是为百晓生的消息来源之广而讶奇,而是为大将军捐躯报国这事悼念伤怀。 但比起大将军的密函,还有一件事如鲠在喉。 “我要找一个叫杨爱的女人,先生可曾听说?” 百晓生一愣,旋即放言大笑:“我知道你放不下儿女情长,不过不碍事,你的目标和我的目标趋于一致。” “什么意思?”我有些不太明白。 “杨爱在襄阳。” 良久无言,这则消息震撼了我的内心。我颤抖着举起了其中一盏蜡烛,照耀着百晓生的脸。 “先生,你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如你所愿吧。” 第六十八章 洛阳残 我千辛万苦地到了洛阳,指望能搬到救兵,结果百晓生一口气告诉我很多讯息,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长安全境失陷,大将军与城共亡;蓝妖、铁指陈与襄阳王的人血战,下落不明;西夏军劫掠了洛阳之后,星夜驰袭京师,而今已兵临城下,朝廷上下一片惶恐。以相爷为首的主战派遭到打压,在权妃集团的cāo纵下,朝廷决定屈辱媾和,已向西夏方面派出和谈使臣。 因此,洛阳是白来了。 噩耗传入耳中,心中颇感凄凉。悲悼之余,也有了盘算。打算先入京师,名为报丧,实为向相爷递呈密函,顺便回京述职。 “我本想留你盘桓数日,以尽故人之情。” 百晓生称我“故人”,想来是视我为知jiāo了。华山一面,观海一面,草堂一夜......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一起打酱油。 “但事态紧急,你还是及早动身吧。” 我问唐璧:“唐姑娘,你跟我走吗?” 唐璧哼了一声:“笑话,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跟你走?” “我......”哑口无言。 “说呀。”唐璧催促道。 “那你要去哪里?” 唐璧把脸扭向了一边。我的手示好地碰了碰了她的手,碰她的时候,就像一股真气从我俩身上穿过去似的,把我的手扎了一下。 我的眉毛不用看,肯定皱到了一起。 “我不明白。” “你管呢,我跟小颜去荆州。听说荆州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颜如昔要去荆州么?”我咕哝道,“你决定了?” 唐璧固执地点点头。我心中dàng漾着潜伏的情感,似乎对她的决定感到失望,但这种感觉不是很明显,也不劳神。 我叹了口气,干吗要跟她说这些?有这闲工夫,不如找颜如昔探讨一下今后。 颜如昔一定在亭中。 因为他从百晓生那里打听到李惟春每逢雪花飘飞的日子都会在观海亭出现。 不管怎么说,李惟春始终是他的父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到这里缅怀一下父亲也是人之常情。 雨雪清冷的日子,我一直跑到观海亭。 石阶上堆满了泡沫似的雪,亭前的竹枝沉重地弯着,雪着得很重。 旁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株蔷薇花,正艳开着红花。花朵偶尔堕下来,融在雪花雪地里,白里透红,色彩斑斑。 睹此良辰美景,我联想起那位绿衣佳人,吟道:“天寒翠袖薄,日夜倚修竹。” 颜如昔听罢,知道我的意思,也不为怪。 他摘下一枝蔷薇花,移至鼻尖,嗅,陶醉在其中。 “摘花不chā发,采柏动盈掬。” 我本来就带着疑问而来,忍不住要问,又不想伤他的雅兴,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好兴致,醉花不醉酒,唯美不纵我。” 颜如昔爽朗一笑,一扫醉容:“晨曦中半开的红蔷薇最是美丽,可惜依附于寒冷的美丽是不会持久的。” 听到颜如昔开口说话,我松了口气,知道他不再拘泥于伤感,不过这个回答让我觉得蹊跷。 颜如昔扶住亭栏,像一尊石像,叹息自己的孤独。 他过去的确很快乐,那时他的家是完整的和美的,有疼他祖nǎi,慈祥的母亲,从来没有打过他的父亲和一个处处让着他的兄长。 “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在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 “你打算活在仇恨里么?” “我有选择么?” “你有。只是你不愿意,你可以选择忘掉。” “两种选择,结局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虽然恨我的父亲,但我更恨那个杀害我父亲不让我见他一面的人。谁叫我和我的父亲血脉相连呢,我想为他做一点事,想来想去,只有担起复仇的使命......而不是躲到书屋里做一个百嘛不是的小书童。” “你决定了?你有把握?” 颜如昔点头:“没有把握,但总要一试。我明天就启程去荆州,你......” “我恐怕不能和你同行,不过唐璧会陪着你去。杀你父亲的人,她认识......” “唐璧?就是与你在一起的女子么?” 我先颌首承认,又否认:“不是......在一起......” 颜如昔两片无暇的嘴唇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目光里却相当谨慎。 “没关系,慢慢来。” 我一时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后来渐渐懂了。 “你也要慢慢来......” 我优雅地离开了观海亭。颜如昔目送我的背影离去。朔风卷雪,白茫茫横空而过。 第六十九章 向左还是向右 孑然一身的我离开了洛阳,陪伴我的只有太阳下我的影子。襄阳、京师,向左还是向右,是完成大将军的嘱托,或是找我心爱的女人,我犹疑不决。愆悬的践诺,颠覆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守望,还有一种习xìng的背叛。 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我决意听天由命,将金错刀朝空中高高抛起,落在地上的刀尖所指之方向即是我下一处驿站。最后,我的目的地是京师。 春风使积雪融化。雪在这时候憔悴到不堪一击,衬托出万物不甘沉埋的盎然生机。寒冷虽然成了西天的落霞。可我的心,我的胸,我的手依旧冷。在洛阳至京师之间荒无一人的阡陌上,我寂寞地走了百公里。一路上走府过县,每隔几步就发现有一具死尸卧倒在路边,身上chā着刀剑或者肢体破碎。有幸活着的都是些拐棍逃难的人们,从他们的口中我道听到好多江湖新闻和魏阙快报。 江湖千变万化,新生事物层出不穷,一些大事件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无声无息,哪怕是当时看上去天塌地陷的事情,也会很快就有新的事件代替它们成为热点。比如长安之变后少林掌门之死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西夏侵攻取代长安之变便是最好的诠释。好事维持热度不易,坏事亦然。 比如说海鲨宫柳博文首倡义军抗击西夏。 比如说新上任的鹰扬大将军薛白袍组织的京师保卫战暂时取得胜利,西夏三个月灭亡天朝的妄想破灭。 比如说河东将军郑破水正与西夏大将野利遇乞在反复争夺郑州。 一个月后,我接近了京师。可是我却没见到西夏人的影子,这很奇怪。都说西夏骑兵抄掠京师,就算薛白袍取得京师保卫战的胜利,但也不至于连一马一卒都见不着了。西夏人是不是又耍什么诡计,我心里嘀咕着,一边赶路,一边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脸上满是警觉的神色。 四周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少数的几个丘陵似乎在十里开外。我慢慢转动目光,并无敌人逼近的迹象。他猛然回首,注意到自己避风的草坡。衬着苍白的天幕,似乎有一点火在那里一闪而灭。 就是这样,就在此时,我的心里泛起了死亡的灰色。银光一闪,有东西逼近了我的眉心。我一愣,伸手凌空抓住。 那是一支伤痕累累的箭。 这箭来自西域。 刀敲着盾牌,qiāng杵着大地,那些我们称之为蛮夷的西夏人发出暴躁的呐喊,丘陵之上出现一条黑线。那是一排跨着战马的军队,有的背上还chā着旌旗。 和平是一头猪仔,维护和平就好比给这头猪仔洗澡,你认为洗好了,它却到处乱跑在粪泥里打滚,但你不能放弃,这跟推着石头上山是一样的,你只有不断地推,才能保证不被石头碾死。 羊ròu好吃锅难洗。西夏人懂得这个道理,却不固执地不信。一头狂奔的烈马率先冲了过来,马上是一个硕壮的武士,身披铠甲,头戴牛角盔,手上提着鎏金镗。他的身后跟着数匹轻骑,与他结成了纽带一样的阵型。 第七十章 他乡遇故知 我是一个俘虏。所幸还不算屈辱。 押解我的士兵好像对我蛮客气,这让我有些奇怪。他们没有像对待我其他的袍泽们那样拳打脚踢,吆五喝六,到战俘营里还免了我一百杀威棒。 战俘营都是些溃兵,要不衣衫被血,要不蓬头垢面。我被监管在战俘营一会儿,又被带到了校军场。 校军台上站着那个擒获我的西夏武士,此刻已经卸下盔甲,换上了便装。黑色缎带的头箍,蜜合色的布袍,白色披风,这一套行头唤醒了沉睡在我记忆深处的守全大哥。 他的样子经历风沙的篡改与时间的考验,有些变化,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你叫......”我拍着脑瓜子想了好一会儿,“守全......” “嵬名守全”,他笑了一笑, 疲惫从脸上一扫而光,“记得上次咱们初次见面是在乌蚕镇,有九年了吧。” “十年了。”我纠正他的说法。 “对,对,还是你记xìng好。” “当时我们是友非敌,如今你我却是敌非友。” 嵬名守全叹道:“只能怪造物弄人了。” 现在看来,嵬名守全之所以流落中原,我深信并不是他讲的那么轻描淡写,他的故事一点也简单,因为他本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还记得我们当时说过的话么?你说若是西夏拜你为将,你便直取中原。” “不敢忘。你也说若中原封你为相,你一定长驱塞外,平定西夏。” “现如今你已官拜大将,是西夏人眼中的英雄,而我不过阶下囚。看来,时运站在你们一边。” “英雄?”嵬名守全自嘲似地笑笑,“我算哪门子英雄?我不过是皇族里的一只负重的牛,一匹拉车的马,因为被人用鞭子抽着,不得不一步步向前。我和寄奴你不能比,你可以无牵无挂地纵横四海...... 我被他这话噎了一下,有些悻悻然,只能低头沉默,许久方说:“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抛却那些见鬼的抱负,放弃过眼烟云的富贵,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嵬名守全的笑容蓦地失去了神采,变得有几分勉强。 “不,我和你虽然在许多方面志趣相投,但是若说我的心里跟你一样横行无忌,却是吹牛的。” 他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眼眺望着远方快速移动的浮云,铿锵有力地说,“不过,我真要做的事,天下间恐怕也没人能拦得住!” 我闻言,心头微微一震。 我知道他本来也有玩笑的意思,却无端觉得沉重起来。带着马行了几步,说:“守全,你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那你为什么非做牛马不可?” “羁绊,内心的羁绊太多。”嵬名守全似乎早料我会问这个问题,“寄奴,世间偌大,终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可是任意来往驰驱无禁。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我们,总是被现实奴役着。” “就不能改变点什么吗?”我拉住马,直视嵬名守全。 “能。只是心境不再,英雄气短。”嵬名守全还是笑笑,“不过你的幸运,便在于勇于打破禁忌,而你的不幸,也源于此。” 我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长叹:“你说的话让我想起坚强公子了......”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也是一个悲剧。我不想你重演他的悲剧。” “绕来绕去,还是绕回到最初的那条路。” 时隔十年,从朋友变成敌手,不知道嵬名守全有何感想。他没有把我当俘虏的意思,我也不像俘虏那样表现得很卑贱。我们大大方方地并头走着,他的手里还拽着马的缰绳。 “旧来曾经养得一匹好马,后来死掉了。现今所骑的这匹很一般,只能奔驰百余里,就疲乏不堪了。” 嵬名守全的战马,也可以说是良骏,就因为套上了挽具,不能自由驰骋在广袤的平原,终生为人所驱使。 “我以为这和十年前的那匹......宝马良驹是一样的。” 嵬名守全笑了笑:“这是因你不会识别马的好坏所致。大抵十分驯顺、易于乘骑的,一定是驽马,不耐久而且容易困乏。如果上鞍之初就很难制御的,一定是逸群之马。那种马气力才能发挥得出来,驰骤既远。” “说了这么多,可以让我试试么?” 嵬名守全一听这话,笑容在脸上僵住了。 “是怕我一去不返么?”我不留情面地直接戳中他的心思。 嵬名守全用手摸摸下颏:“如果我那样想,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你如果真得要走,我也不拦你。不过,可不可以叙叙旧再走......你自己掂量吧。”他边说边把坐骑的缰绳jiāo到我手上。 我对他的信任表达了敬意,此时我的心中没有敌我的泾渭分明,只有混沌般的义气相吸:“多谢!”然后扬鞭策马,一口气跑出两里地去。 第七十一章 俞妃红 眼见着没有人追上来,我吁了一声。信马由缰地走在小白杨的林子里。灰白的雾岚游dàng在林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枝叶晃动,扑棱的一声,黑色的影子掠过头顶。一个个黑影在我们周围急蹿,幽灵般无声无息,在昼夜jiāo替的天光里迅速迫近。 我朝靠近自己的敌兵猛劈了下去。那敌兵猝不及防,发出一声骇然的大叫,被我砍下半边肩膀。砍完人,虎口剧痛,低头看时血流如注。这时,一个西夏贵族驰马冲到我面前,举起夏人剑便砍。剑尚未落到我身上,只见一支长矛飞向贵族的胸口,刹那间尖端就没入身体。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是个幸运儿。同样地,也有一支长矛飞向了我。 我本能地一按马鞍,整个人跃起,在空中塌肩滑步,向一棵树上纵去,然足尖才动,左肩灼痛,已被某种锐器斩中。 是剑! 好快的剑! 纵上树枝之后,我捂住伤口,回首一瞥,有点难以置信。那悄然掩袭我的人竟是一个出手后微露怯意的女人,尽管她出手不凡,但丝毫遮掩不了她的娇羞之态。我觉得这个女人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呢? 这位上半脸庞密藏在竹笠里的女子,牵动了我深刻的情绪。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波动的情怀,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女子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戳在我的前额上,luǒ露出来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纠结着缠绕不休的静脉。 我从她弯起的嘴角中读出了一种沧桑感。 她给了我一个革囊,里面盛装着不明液体。她示意我喝一口,我在没有用银针测试的情况下饮了一口。那是牲口尿液口味的东西,又苦又涩,刺激味蕾。我感应到这液体带给我的变化,僵硬的四肢稍微缓和,开始感觉到手臂上一下下的疼痛,不再麻木。 “你是谁?” 女子取下竹笠,苍白的双颊泛起病态的红晕。 “是我。” 我足足打量了她小半个时辰,滤掉了情色:“我认识你吗?” 女子无视我的问话:“我是来告诉你,杨爱已经死了。” “......死了?” “奇怪吗?人总是要死的。”女子很淡然地说。 “我不管轻还是重,鸿毛抑或泰山,这些我都没兴趣,我只想知道,杨爱是怎么死的?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一激动,就不免失态;一失态,就不免动手;一动手,就捏住了女子的肩膀。 奋力摇撼。 女子缓缓眯上眼,唇齿之间是拒绝。 “我......暂时还不能说。” 我放开她,怅然一笑:“那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做什么,让我伤心?” 女子说:“不是,我只是想说,你不用再等她了。” “我、不、信!” 女子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已把话带到,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便走,她不知我的眼泪已润湿了眉目。 我喊住她:“你到底是谁?凭什么相信你?” 女子定住脚步,但没有回身,用铿锵的声音说:“凭我是俞妃红。” 俞妃红?(关于俞妃红之旧事,见楔子公子秘史) 这个名字在我心中dàng起了涟漪,那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其神秘之程度可追明月楼主。她的话可信吗? 如果她有碧玉刀的话,那么,我可以相信她。 碧玉刀,这世上只有一把,它的主人是段思思。 “你有碧玉刀吗?” 俞妃红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还是不信......” “我......” 话到唇边辗转多次,最终又吞咽了回去。 嵬名守全的坐骑受了惊,早已不知去向。我捂着左肩的剑伤,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其实我完全可以逃走的,但我还是选择了回到战俘营。 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吗? 也许俞妃红已经投靠了西夏,她正是嵬名守全派来监视我的。基于这种判断的理由是,刚才西夏人袭击我,表明方圆百里都有类似的埋伏,嵬名守全没跟所有人打招呼,所以要安排人跟进,避免我被误杀也防止我逃逸。 管他呢,反正我要走也要堂堂正正地走,何必耍这种不光明的手段。我像个男子汉回到了嵬名守全的驻地。 嵬名守全拍拍我的肩膀说:“我没看错人,你我就像当年的太史慈与孙策呀。” 太史慈与孙策是三国时期的人物,据说两个人因为守约而结成异姓兄弟说书的这么说的,我没有亲见,也不可能亲见。可我对嵬名守全的这个类比很不感冒,我不是太史慈,他也不是孙策,我们之间不是一国的诸侯之争,而是两国的仇敌之战。 倘若降了西夏,我不单是失节,而且会遭到国人的集体鄙视。这种鄙视所带来的孤立与压迫比失去xìng命更让我恐惧。 第七十二章 阶下之囚 对阶下之囚礼遇有加,嵬名守全虽不是第一个,却是为数不多的西夏将领中的一个。他先与我叙旧,笼络一下昔日的感情,在若干人面前把我奉若上宾,给了我足够的尊严,最后用一些正常男人都喜欢的东西俘获我,宝器、美色、以及权力的许诺。 宝器难动我心,我是个物yù感很弱的人。同样,我也不是那种沉湎在艳窟香窝里的人,所以,声色犬马这一招对我并不奏效。 至于权力,嵬名守全也许想通过这种手段感化我,可是他太高估他的手段了。他希冀从我的脸上揣度我的意见,我不便与他翻脸,却也不应承他。所以,漠然处之。间或有几次微笑,也是在钗光鬓影与软语娇香中,宕出一段时间缓缓抒情,一展襟怀。 酒足饭饱、歌舞青春之后,我要求回到关押的地方。嵬名守全也不强勉。回到牢房,目光横扫而过,我发现人比我离开时又多了许多,已经不再是一门清的臭老爷们,又多了一种xìng别女人。不止一个。她们坐倒在地上,相互偎依着,有的穿着露出胸rǔ和大腿的残衣。年纪大些的好像有三十岁出头,年幼的看上去十三四岁。她们的胸脯随着缓慢的呼吸在肮脏破蔽的麻布下起伏,破洞里露出玉质一样华美的肤色。见到战俘营的门打开,女人们都瑟缩地往后退,男人们忽地一下子zhà开。 我看得脸上如同被烈火灼烧般的烫,不觉要转过脸去。她们必定是遭到了侵犯。 也许是因为恐惧或者受到打击之深,这些女人只是抱得更紧了,也不说话,虚弱地呵着气。只有一个女人此刻是站着的,她的周围净是些破衣烂衫的兵痞。兵痞发出令人生厌的狼嚎,周围的爷们也是一个劲地起哄。这些俘虏中有士兵,也有军官,但此刻从他们的行为表现看不出有什么亡败之耻,梦寐以求的好像只是xìngyù的发泄,消费异xìng的ròu体难道真能让他们回避掉战败带来的屈辱感? 我不觉得。我觉得在西夏人面前输掉了战争不可怕,输掉了做人的尊严才可怕。如果连做人最起码的道德都丧失地话,那他跟匈奴砍下大月氏王的头颅做成的酒器没什么分别,只是个杯具。 女人的衣服就快被那些兵痞撕扯干净了,她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我从她的声音听出她是中土姑娘。 三拳两脚地撂趴下兵痞,我解开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她见到我,花容失色的模样转眼消逝,得意而顽皮地笑了,有点像孩子,也确实还是个小姑娘,她学语东风地喊我:“大哥!”像亲人重逢的问候,充满了温情。我一听,就愣住了,心里涌出了一点从未有过的别样感觉,触动了内心最深处也是最脆薄的一隅,大概就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亲情吧。 那些被我撂倒的人又爬起来,叫嚷着要把我撕成碎片。没等他们动手,战俘营外进来几个西夏兵,喝斥着他们老实点,帮我解了围。我知道,看守我的这些兵丁一定得到了嵬名守全的授意。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与冰天,穷困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比铁石坚......” “转眼北风吹,群雁汉关飞。白发娘盼儿归,红妆守空帏。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宁海枯石烂,大节定不亏......” 她拉着胡琴,唱着歌儿,我听得十分陶醉,也很感动,因为顾惜自己的生命而大节有亏,那是对国家的不负责任,因为在乎同胞的生命而委曲求全,那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权衡再三,我还是决定投降,说得咬文嚼字一点叫变节。 不是这首诗歌不能打动我,也不是我不知廉耻,而是有了牵绊。牵绊这东西很讨厌,一旦有了,做起事来就会碍手碍脚。我的牵绊就是这个刚刚解救的女人,还有在战俘营里与她有着同样命运的女人,以及与我一样身陷敌营的俘虏。 嵬名守全对我的投诚显得极为高兴,非但不忌讳我是敌国之人,还赐我甲胄,授我军职,让我当个百夫长什么的,而且叫我搬去他的帐篷与他同住。我当然不肯,他似乎也瞧出了我的心思,下令释放了一些俘虏,其中就有这个女人,但还是扣留了大部分。 她拨完琴,深深对我鞠了一躬:“大哥,我要怎么感谢你......” 我一摆手:“什么都不要说,回去找个好人家,好好活。” 她一叹:“我这样的人还有谁要啊......” 我说:“有一个人曾有教我剑术,他说,每一把剑都有属于它的鞘。我想,你也有你的鞘,只是你没有找到......” 她的泪循着眼眶转了一圈,禁不住决眶而出。 “大哥......” 几辆破旧的马车载着她和她的姐妹们离开了西夏人的军营。有一拨西夏骑兵小分队一路跟蹑,防止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也够讽刺的,之所以能虎口脱险是因为老虎的帮忙。 我冲着她挥手致意,虽说这个女人与我瓜葛不大,但好歹同胞一场。身在异国他乡,生存环境是那么险恶,这样一别,不是何时相见,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离愁别绪以及对她未来的隐忧。即便她听我的话,紧闭幽门,锁老红颜,命运依旧不会放过她们。她们曾为军妓的经历,永远也洗刷不清,成为世人鄙薄她们的最佳理由。 嵬名守全的这一招够狠dú,看起来像是正在履行与我的约定,实则将这些人放出去散播我投敌变节的消息,让我成为中土罪人,有生之年不能再踏足中原。 第七十三章 风信花不误 朝阳梦晖,烟凝霞紫,晨雾仍未褪尽,一川云树冥冥犹若青黛,蓼汀澄碧。 白鬃马上那人生得丰颐朗目,日角龙庭,年纪不过三十许。毡冠红里,冠顶后垂红结绶,虽说不言,身上却有一股龙翔凤翥的气息。一看便知是西夏的贵族,而且地位显赫,万人尊崇。 “兀卒!兀卒!” 西夏的士兵夹道喊着白鬃马上的那人,然后纷纷跪下。嵬名守全在高呼了一声之后也忙不迭地跪倒,跪的同时一扯我的衣角,那意思是叫我也跪下。 我一开始不肯跪,嵬名守全瞪我了一眼,我膝盖一软就跪下了。嵬名守全说,西夏人称他们的天子都叫兀卒。“兀卒”在党项语中是“青天子”之意。我心里对兀卒挺佩服的,敢带着手下深入中土腹地这么远,不怕故土难归么? 兀卒的身后是一匹栗色马。马鞍桥上端坐一人,平扁脸,低鼻梁,眼睑多内眦褶,头上缠着深色的头巾,上身穿着无领肥大的衬衫,下面穿着灯笼裤。嵬名守全说,那是西夏的国师。 兀卒下了马,搀扶起嵬名守全,与他寒暄了几句,便要入帐。嵬名守全连忙掀起帐帘,兀卒好像想起了什么,却扭头向后,身后的扈从会意,抬着一个被毛毯裹得非常严实的人先进了帐篷。之所以说那是人,完全依赖于我的直觉。 我的直觉是对的。毛毯里裹着一个女人。 女人上身没穿什么,捂着胸,白皙的双腿并拢,斜斜地蜷曲着,给人一种很香艳的感觉。 兀卒把她提起来,横抱在膝盖上。我这才发现,女人并非一丝不挂,下身还穿着一件白白的三角裤,只觉得白的非常醒目。又薄又短的三角裤绷着她雪白的大腿根儿,让我不再幼小且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心灵很受刺激。 我的脸颊有些发热,拽了拽嵬名守全,嵬名守全当然明白我的意思,刚要欠身告退,兀卒嘟嚷了一句西夏语。 嵬名守全就像个雕塑一样挺立在那里不动了。 不须多时,我见兀卒把女人那惟一遮羞的三角裤也扒下了,然后他将拥有美丽的双膝和光滑肌肤的胴体放置在案几上,调笑着让女人横陈的躯体作出各种动作。 我也就不客气,来一个两眼共霁色,大饱眼福,毕竟没有见过皇帝是如何上女人的,多少有点好奇之心嘛。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西域男人,而且还是一国之君的床上功夫。兀卒亲吻着女人的身体,从上往下,嘴唇在白皙的腹部稍作驻留。他好像在表演,又像真的在享受。 跟巧遇俞妃红完全不同,整个过程,我始终没有觑见女人的正脸。 营中鼙鼓响起,我赶紧缩回了脖子。只听帐内的兀卒用一口纯正的汉话对女人说:“有情况,朕出去一下。” 女人应了一声。我由此可以断定,此女是汉人。 兀卒出了帐,带着亲兵卫队赶往事发地点。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尾随着也一路跟了过去。 嵬名守全早已带着人在那里守候,现场没有发现有人劫营的迹象,好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几个巫师模样的人正拉扯着一只羊,头上chā羽毛最多的一位先对羊焚香,喂以粮食,摇摇羊头,然后把羊宰杀,剖开羊的腹部。 我猛然记起杨悲秋曾经跟我讲过西域的风俗,这不是什么祭祀仪式,而是西夏人出征之前的占卜要是看到羊的肠胃贯通,则表示出师顺利,将凯旋而归;如羊肠胃里积有血,则表示出师不利,要推迟出兵时间。 chā着羽毛的巫师向嵬名守全说了一车轱辘话,嵬名守全又向前来表示关切的西夏皇帝兀卒报告了结果。兀卒听罢,面露喜色。我心忖,想必是肠胃贯通,有利征战,所以,穷兵黩武的兀卒才会高兴呢。 果然,嵬名守全很快下达了整装出征的命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我抢在兀卒之前回到营帐,那女人已经离开了,毡子上有ròu体弹出的凹凸痕迹,案几上存留着热气弥漫出的雾晕以及女人的特有体香。 我只好惆怅地离开。在离开之前,我多少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案几底下有一个花瓣。那种花瓣西域少见,典型的中原品种,嗅一嗅,清淡又熟悉的花香,这不风信花吗? 留存在记忆深处的风信花,永远都是那么娇媚,那么动人。 难道这女人跟杨爱亦有关联? 不知怎么地,一想到杨爱心里面就五脊六兽的,特想找人唠叨,好像寻回了当初恋爱的感觉,更希冀借助这个女人的线索找到杨爱,只是脑海中一直回放着这个带有风信花的女人跟兀卒之间那种令人不齿的经历,我的心不免凉了半截,又生怕这个女人与杨爱之间有半点瓜葛。 第七十四章 收割者 兀卒如一阵风般进了帐,我没来得及躲,他打量了我一眼,皱着眉头对我道:“你是汉人?” 我对他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来历感到很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兀卒捋着垂到自己衣领的两绺发丝道:“发型。” 我摸了摸头,明白了。的确,西夏人都是髡发的,只留两绺好似垂髫。 “你一个汉人,怎么会在朕的营帐之中?”虽然这兀卒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但问话还是比较客气的。 晕,刚刚还让我看情色表演,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啦,我怀疑他断片了,或者刚刚太激情,忽略了对我的打量。 “刚降不久,来此洒扫。” 兀卒一笑:“西夏岂缺洒扫之人!” 我从容道:“我扫的不是屋子,是天下。” “哈哈,”兀卒笑得更厉害了,“天下是一个清道夫扫出来的么?十万黔首甚至不如一条妙计。” “可是再好的谋略,再好的国策,如果没有人来执行,终究是纸上谈兵。” 兀卒站定转身,负手望着我,那眼神告诉我,他已被我的三言两语打动,但他还是傲慢道:“朕的西夏,如日方中,止可顺天西行,安可逆天东下。” 我很不客气地回敬道:“人最不该的是逆天而行,潮水最不该的是逆流而动。谁要是不信邪,就是自毁长城。” 西夏没有长城可毁,只能毁灭野心家本人。 兀卒的青筋暴起,捏紧了拳头,他对我的话显然不满。 “朕不信邪,朕穷尽毕生要毁的便是长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长城,只有跨越了长城,才能突破自己的局限,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不惜生灵涂炭?” “你们汉人中有个叫曹阿瞒的人说得好,宁我负人,休人负我!”兀卒仰望着帐顶用坚定的口吻在我面前展露了他的霸气雄心,“英雄在世,当图王霸大业,何必介意草根生死!朕要的是称霸七海,万国来朝,天下不足平......” 都说西夏皇帝自诩为畜牧天子,这传闻果然是真的,他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收割者”。杀人就像在割麦子,看不惯的杀,看得惯的也杀。 武力暴兴并非长久之计。一个人如果号不准苍生的脉搏,就没资格做皇帝。我看,即使兀卒能够善终,他的子孙却未必。西夏的国祚定不能绵长。 “多少年来,西夏一直臣服中土,生活在这片悲惨土地上的人,都将注定被奴役。如果一直下去,很多年以后,我的种族将会灭绝,国家将不复存在,一无所有。”兀卒拿下了皇帝的派头,他说,“我不要一无所有,我不要像那些废物、娘娘腔或者白痴那样治国,我会通过自己的意志和决心,来做独一无二的自己。” “所以你就要侵略别的国家,掠夺他人的土地、财物、子女。” “这是强者的世界,无所谓掠夺,牛羊吃草儿,苍狼吃牛羊,本就是上天选好了的。” 我心中哼道,哪有这种歪理,我想起中土的孟哲人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大体意思就是说,人跟禽兽没多大区别,也就多点人xìng良心。像兀卒这么讲,就退回到丛林法则了,人与禽兽还有什么分别。 “西夏也算不上狼,不过是放羊的欺负割草的,造酒的欺负酿醋的,没天理呀。” 兀卒揪住我的衣领,忿忿道:“你敢轻侮西夏?”他的手劲很大,个头又比我高,一下子就把我提起来了。 我掐住了他的手掌,掰开他的大拇指,向外推去,他的手逐渐离开了我的身体。 “西夏自建国以来便向天朝称臣,于今都有两百年了。” 兀卒对我赞道:“你的力气不小。”又讥诮道:“你说西夏是臣,哼,自朕登基开始,什么狗屁天朝也该称一称臣了。” 我心说,哥看来你是不信耶稣的,不然七宗罪已犯其四,还不把你给收了。 第七十五章 逆战 马蹄的践踏声中,京师的轮廓忽隐忽现。虽然三个月亡灭天朝的梦想破灭了,但西夏人并不死心。 兀卒衣长袖绯衣,冠黑冠,望之令人森然。他做了个进军的手势,嵬名守全便率领大军启程。一队队、一行行,勇猛彪悍的西夏士卒从我们面前整齐划一地走过,拽qiāng、挎弓、悬剑、负盾,目不斜视,是有史以来看过的军纪最严明的部队之一。 我虽然被任命为百夫长,但实际上嵬名守全并没有给我一兵一卒,我只能和西夏的皇帝兀卒以及他的侍卫军一起在主战场的后方观战。 野利兄弟的擒生军十万,没藏阿房夏州步跋子军七万,嵬名守全的铁鹞子军五千,加上关中将军的降卒,西夏总兵力共计三十万,企图对京师进行合围。 京城外的官军祭的是铁桶阵,主将不明,只是旌旗飘摆洋洋洒洒,少说也有万面,呈方阵排开。看旗帜上刺的图案,有鹰翔之态,应该是天朝精锐鹰扬军。 兀卒弯了弯食指,号旗兵非常敏锐地接令,挥动令旗。没藏阿房的步跋子与野利兄弟的擒生军立刻动了,向鹰扬军缓缓移动。 我看到兀卒身边有的控弦之士皆以箭敲击弓弦,这让我感到十分奇特。后来嵬名守全告诉我,那是用来判断敌人到什么地方,jiāo兵是胜或负的。 鹰扬军主将缓缓挥剑向前,他的声音很大,连身处对阵的我也听得分清:“将士们,你们是我中土的长城,不要让蕃人在我们的土地上肆虐,让其他人看看你们的钢筋铁骨。战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无所畏惧!想想看,我们身后是锦绣的大好山河和无辜的亿兆黎民,保卫他们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土地可以被征服但不能被断送,我们可以被杀戮但不能被奴役。我们没有归路,只有向前,向前!”随着他拔剑,上万名骑兵拨马冲出。 号角声起,铁鹞子军有条不紊地调整队形,拉开了长达十里的一字阵。最前排的骑兵平整如线,两侧的呈现包抄状。每两匹马之间,横竖左右只有两步的距离。这时,战场上数万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这一字阵铁鹞子军身上,汇聚到最前首的武士身上。 嵬名守全从腰间掣出厉剑,举手向天,停顿了一瞬,猛地向前挥出。万道铁青色的刀光掠起,铁鹞子军的战刀同时出鞘。勒紧的缰绳倏地放松了,被压抑的战马的力量,瞬间bào发出来。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单看军容,西夏足以令人胆寒,再看铁鹞军的气势,我怕鹰扬军军难以抵御。 铁鹞子军的一字阵仿佛一道平直的刀锋,凌厉地切过战阵中的官兵。他们像割麦的镰刀,刀锋扫过的地方,几乎没有人能够幸免。鹰扬军将士们纷纷倒下。战场上的西夏步卒则惊叹地看着那些绝尘而去的铁鹞子军的背影。铁鹞军从战阵中扫过之后,队形仍不变化,他们在远处拉住战马,掉转马头重新整队,像犁地松土似的,折返过来,发起了第二轮屠杀。 守在阵中的军队也看傻了,就算他们中有人曾经遭遇过剽悍的铁鹞子军,但头一次见到己方如此惨烈的败北。 随着嵬名守全一剑自下而上的斜挥,血雾向空中弥漫,挡在他马前的一个鹰扬军高级武将装扮的人物自左腰到右肩斜斜裂开了一道口子,甲胄和肌ròu在这一剑中彻底断裂。由于动作太快,我没看清那个倒下的男人的模样,后来我才知道,被嵬名守全一剑削斩的是鹰扬军的老将柴旺。 嵬名守全一脚甩开马镫,把那名中原男人的尸体踢飞出去,他转身高举佩剑对着身后的铁鹞子们吼叫。他说的西夏语,我不清楚具体讲些什么,但肯定是极具鼓舞气势的口号。那些西夏贵族们看到中原军队的溃败,像打了鸡血似的,个个兴奋得不行,用西夏的庆贺方式欢呼雀跃。 但留给他们雀跃的时间是短暂的,西夏军左翼的前方出现了潮水一般涌动的白色。无数铁蹄踏起烟尘,一道白色的闪电在被鲜血染得赤红的大地上升起。冲在最前的是一排chā着旗帜的骑行。 白缨白袍,濯银盔甲。 那是......我的心脏扑通扑通随着马蹄的韵律加速,是敌人还是援军?渐渐地,我看清了。旌旗上是一个个醒目的“薛”字。 我感受到了希望,振奋人心。 那一刻,我的内心开始欢呼。 西夏的军士们眼睁睁地看着白袍亮甲的骑兵冲出了滚滚飞灰,聚成一片依地势起伏的白色鹰群。 冲在最前头的只有一人一马,孤胆而骄傲。 七千白袍来了,来得很及时。 第七十六章 刀马 曾几何时,金错刀与冷艳锯一起消失于江湖。如今,冷艳锯又现。 刀势无断绝,甚至没有丝毫的滞涩。 我全身一震,看见那道不可一世的刀弧竟然“嚓”地切断了嵬名守全盔上的帽缨。 但听兀卒一声嘟哝:“又是薛白袍!” 薛白袍?这位骁勇的将领原来就是闻名遐迩的薛白袍!我不知道此人有多牛逼,但从兀卒猪肝般的面色中可以窥知,薛白袍不是好惹的。 错过嵬名守全,冷艳锯直接撞上了鎏金镗西夏的一员剽悍大将,说不上名字,只看到他使一柄鎏金镗。 薛白袍待贼将的鎏金镗横扫之际,从坐骑上跃起,脚尖在镗上一点,空中两度虚折,冷艳锯旋光一闪。贼将的鎏金镗忽地上翘,竖拉而起,薛白袍避也不避,就着鎏金镗的镗尖一齐劈下对于一个高级将领而言,这很少见,但够血xìng。火花一闪即灭,噌,没有任何的惨叫,只有颈骨被砍断的脆响。 贼将本该是头部的地方,正在不停地喷着血水。我的耳际仿佛听到了风生血涌的扑扑声音。 冷艳锯,薛白袍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了。他几乎生疏了杀人这门手艺。在他的感召下,旗下的白袍子弟随即旋风般地刮了出去......夕阳中,硝烟漫过。刀出如风,快逾掣电,每一刀过处便有一个敌人惨叫倒下。 鹰扬军的气势借白袍之力风生水起,一改被动挨打的熊样,开始反攻。一击之下,铁鹞子军阵势顿散,四散奔逃。步跋子和擒生军受了铁鹞子的影响,也渐有溃乱之象。 嵬名守全见势,掉马回师,向北窜逃,鹰扬军紧追不舍。西夏军几度反身yù战,皆是不敌。此时,京城的北门也忽然大开。数千精骑从城中跃出,一部分自后追赶,另一部分包chā两翼。 兀卒大骂一声,抽鞭呼撤。西夏军潮水般后退,如来时的汹涌。我也被裹挟在其中,但战场刀光剑影,生死瞬息间,人人但求自保,哪顾得了那么许多。我瞅准一个机会,故意掉队。只要能活着被俘虏,我就能回到京师。 ***************************************************************** 本书将于元旦期间完本,特此告知! 第七十七章 yīn霾 尽管西夏人撤退了,但京城的上空依旧罩满了yīn霾。有传闻说,襄阳出大事了。襄阳出事能够波及京师,想来这事儿出得不小。不过,会比长安沦陷更大吗? 第二次沦为俘虏本该是一件很悲催的事儿,但我却感到幸运,能从纷乱的战场全身而退,还有比这更幸甚的?惟一有点难堪的是天朝对待俘虏的态度,戴高帽、挂牌、剪yīn阳头、游街示众等等,不一而足。刚折腾了我两样,我就受不了了,直接亮明了六扇门捕快的身份。但人家不信,鹰扬军的几个将士劈手夺过我的龙鞭信票,撕烂了事。等我出示了大将军的密函,他们才安分下来,不再对我凌辱,放我入京。 我进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谒见相爷,顺便想递jiāo大将军的密函。虽然斯人已逝,但大丈夫一诺千金,不可食言。六扇门的门卫一瞅我,还记得我的样子。我例行公事地给他看看路引。没二话,都是自家兄弟,“门敬”就省了。只是进去了我才晓得,相爷不在六扇门。 “唉,六扇门将要有新的主人了......” 我听得出来,是一个老者,而且左脚有点跛。 待到我推开门,果不其然。 “你是谁?京畿重地,岂容你们这些草莽......”老者的斥责就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 “公孙先生!”我一眼就认出了老者。他老得好快。白发已遍生大好头颅。 “寄、寄奴!”公孙先生也满是激动的口吻,“你们回来啦。” “我们?” “怎么,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 公孙先生呆了一呆,半天才说:“他们都没有回来么?” 我知道公孙先生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秦大哥和蒋校尉还活着。” “你是说”公孙先生面部的肌ròu抽搐起来,惊讶、悲伤、困惑......我同样很困惑,公孙先生怎么老了,而且脚还跛了。 公孙先生见我看他的脚,脸色一绿,又不禁叹气。 “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暮气沉沉的?” “你还不知道把,太医院的一纸病危通知书让相爷卧榻已有月余。” “......” “现如今,六扇门群龙无首。” “不是还有公孙先生您吗?” “我不过暂掌值事,新任相国不日将走马上任。” 我从怀中掏出密折,双手奉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这是大将军所奏之密折,他已以身殉国......” 公孙先生听了这消息,脸上如同罩上一层金纸,顿了顿足:“唉......” 我看他的脚不大灵便:“您的脚怎么了?” “这......唉,二十年浮沉薄宦,到头来妾不能保,又有何用?” “怎么说?” “这只脚是被权勿用打跛的。”公孙先生讲述了我们离开京城后他所遭遇的辛酸事,以及那个让他憋屈有夺妾之恨的文信侯权勿用。 事情的发展经过是这样的。 起因:公孙先生新娶了小妾,而小妾未过门之前是一个飘香院的美眉。长乐侯权勿用在这之前已经看上了那位美眉。没想到公孙先生动作快,先把美眉变成了小妾。 发展:公孙先生忙于帮相爷分忧,cāo劳国事,长期让小妾独守空闱。权勿用趁机找若干借口数度调戏。小妾架不住攻势,一来二去,二人有了jiān情。 高潮:公孙先生不干,打算不司法途径仅凭两片薄唇上门闹事,被权勿用的恶奴打折了腿。 最后:公孙先生一纸诉状告到京兆尹那里。所谓谁的关系硬靠谁,京兆尹碍于权勿用是权妃的族侄,又是袭封的侯爵,而公孙先生虽说是相爷的助手,但本人没啥大背景,京兆尹不敢得罪权勿用,只对他象征xìng地罚款了事。 公孙先生申诉无门,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上天无梯,入地无门。 相爷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曾想重审此案,替公孙先生做主。奈何权妃长袖善舞,很擅长吹枕边风,就算她干爹顾太师倒了台,她还是皇上的权妃。 皇帝听信了权妃的谗言,站出来表态对权勿用不予追究,并暗示相爷不要chā手。相爷也就没辙,吃人家的饭,拿人家的工钱,到头来得受人家管,只得称疾引退。 我像听花边新闻一样听完了公孙先生的绿帽子史,对相爷冒着被勒令致仕的危险为幕僚争取尊严表示敬意。 公孙先生委屈完了,枯坐了好半天,可能想起我还在,又向我晃了晃地方上刚jiāo上的奏折。 “出大事了!” 他的声音一向不高不低,不慌不忙,就算讲到他的小妾被权勿用给上了也没有高八度说话,但这回他表现得却很不沉稳。 “什么大事,难道还有比长安失守更严重的事?” ***********************************************************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祝读者和作者朋友们新年快乐! 第七十八章 玉堂之死 游走在京城繁华的街头,我的内心充满了寂寥。 公孙先生告诉我,白玉堂死了。 白玉堂死了? 我不敢置信,前些天还出现在梦中对我笑脸相迎的白玉堂居然死了。我们虽然没有一起同过窗,但一起扛过qiāng(同讨永欢侯、大闹万寿山),一起嫖过娼(飘香院),一起分过赃(霸占醉仙楼)。“四铁”之中我们俩占了“三铁”,也算是铁杆死党了。所以,我坚决不愿意接受他的死讯,尽管这是事实。 我想起三年前在一座山神庙白玉堂神秘地冲我招手微笑,带着初出江湖的稚气。我想起两年前,白玉堂在花神庙大战夏侯欢的场景。我想起一年前,白玉堂与三大高手华山论剑的傲姿。那时候,我坚定地以为白玉堂能成为一代宗师。可是他就这么死掉了,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 公孙先生说,白玉堂死得凄惨,从冲霄楼上摔下去的。在摔下去之前他全身中了四百多箭,早就不chéng rén样了,摔下去更是雪上加霜。对鉴别尸体的仵作来讲,那将是高难度的活儿。 我不知道冲霄楼的高度是多少,能让人在空中停多久,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吧。我再一次相像白玉堂高空坠落的场景,不应该是张牙舞爪形体失控的样子。应该有侠客的风度,潇洒地从高空缓缓降落。 冷风长驱直入,我裹紧衣衫,却裹不住心中的悲凉。 “他有没有留下点什么?” “没有......尸身都没有,襄阳王把他的身体烧成灰烬......” “还有骨灰呢?” “哦,对了,据说放在冲霄楼中,襄阳王还封他做镇楼将军,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据枢密使奏报,在白玉堂死后的翌日柳鸢死于一场精心准备的谋杀。 公孙先生讲到襄阳方面收敛柳鸢的经过时,如实叙述。 柳鸢是被人绞杀的,她的脖子上有致命的勒痕。在发现柳鸢尸体的第一现场,她身上的衣服被人剥光,连头发都叫人剪走了。另外,当地仵作从柳鸢指甲提取的皮屑化验分析,还有从她口腔脱落的牙齿、身体各处的青瘀以及外力掰断的手指判断,死者生前曾遭受过令人发指的凌辱...... 可靠消息说,在清道夫“发现”之前,尸体已经吊在菜市口的木架子上示众三日了...... 忍无可忍。我一拳砸在值事房的墙上,把墙硬生生捣出了一个坑。 太残忍了,太卑劣了。 不但杀活人,还侮辱死人。 襄阳王,你真是无耻至极。我内心的愤怒也在公孙先生平淡的口气中达到至激。 公孙先生似乎想起来什么,打岔了我刚刚就要发泄的愤怒。 “他把一个孩子托付给你了。” 我隐隐想到一点关键处,但脑子转得慢,心情又急切,所以接着反问:“孩子?托付给我?” “就是卢老校尉的遗孤......” “卢秋云!他在哪里?” 公孙先生悲伤道:“在襄阳王的手上。不过枢密使说,暂时xìng命无虞。” “消息是否可靠?襄阳王豺狼之xìng,肯定不会放过他。” “绝对可靠,这个你不用担心。恰恰相反,襄阳王不但放过了他,而且还接进了襄阳王府,认他做了干儿子。” “什么?”我的脑子是一片混乱,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判断出这其中一定有yīn谋的元素。 我想到了那个关键处。 “公孙先生,白玉堂的临终遗言是如何传到你的耳中的?” 公孙先生愣了一愣,幽然一叹道:“白玉堂闯冲霄楼前曾向一个孩子jiāo代过后事,其中就提到了把卢秋云托付给你。” 白玉堂把卢秋云托付给我,那是对我的绝对信任。 我不容卢秋云有闪失,否则日后我怎么面对白玉堂。 襄阳之行已成定局。 “那个传话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是个男孩子么?”我猛然忆起在关中千年古刹救活的那个男孩子,但公孙先生却不让你猜到。 “一个女孩子,年已及笄。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个雪白胡子的老头,她叫他爷爷......” 我知道了,这个女孩子是唐芙蓉。白胡子老头一定就是张邋遢。 “他们在京城吗?” 公孙先生摇摇头:“恐怕不在了,都过去七八天了。” 张邋遢萍踪浪迹,要找他实在比登天还难。 公孙先生还讲了白玉堂的一件轶事。那件轶事让白玉堂当了好几年的通缉犯。 当年苏州府来了个霸蛮的督邮,每每欺压打渔人。一次找茬找到了卢家庄,硬是逼迫村子里一个捕鱼的老人煮鲈鱼羹给他吃。老人煮好了羹,奉至督邮面前。督邮尝了一口,觉得鲈鱼太烫,把汤碗扣在老人头上。 老人在受了这个洗礼以后,擦擦脸,抹下来一块头皮,心里很不痛快。老人回家把这事告诉了在外打渔的儿子。老人的儿子大怒,立刻去找督邮理论。督邮哪愿意跟荒泽草民一般见识,他给了老人的儿子一个巴掌和四十大板,让他昏厥过去。 几天之后的清晨,督邮被人反剪双臂,用铁锁捆了个结实,跪在苏州府衙大门前的空地上。那里景致很好,空气新鲜,阳光充足,还有一对石狮子,并不寂寞。 捆督邮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白玉堂。他蒙住了督邮的眼睛,并给了三分钟让督邮说了他这辈子最想说的话,接着所有在松花江上打渔的渔夫,一共三十三名,按着jiāo椅次序,每个人很熟练地在他身上留下一个鱼叉眼。 督邮当时就死了。 我非常专心地听着这段故事,忍不住两行痛泪,涔涔流溢。 不是悲哀督邮的死,而是想起白玉堂的好了。 公孙先生安慰道:“你先别忙着难过,白玉堂的葬礼还没有举行,这事你要费心一下。” “应该的......” 第七十九章 天地男儿 白玉堂的追悼会举办得很体面隆重,仅次于鹰扬大将军淳于信的排场,尽管白玉堂“本人”没有到场。 灵堂就设在大相国寺,这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是殊荣。不是每个公门中人都有资格在这天下第一寺里开追悼会的。白玉堂可以说死后享尽哀荣。停放在灵堂的棺椁里是京城的将作名匠亲手打造的,上面镶着皇帝钦赐的挽词。 “大仁大义,大智大勇,天地男儿,热血英雄”。 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也有八成倚船下篙。英雄嘛,人们总希望是十全十美,但你相信高大全的英雄存在吗? 英雄也是人,是人就有成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锻炼、考验、自我反省、弥补,怎么可能没有失误、缺陷或者不犯错误呢? 白玉堂讲义气但不够仁慈,勇武有胆略而缺少冷静,过分使用小聪明而忽略了大智慧。但这些都不能否认他是个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一个人生下来,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安心。 白玉堂已做到了一半。 一个人只有在活着的时候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死的时候才能安心。 白玉堂也做到了剩下的一半。 英雄不是哲学家,也不是圣贤,他傲慢,极端个人主义,但我们必须尊敬他。 因为生命的意义本就在于持续不断地奋斗。只要你懂得这一点,你的生命就不会没有意义。白玉堂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灵堂内的挽联挽诗,多到无法悬挂,层层叠叠。从大相国寺到真心英雄店,沿途搭了很多祭棚,僧道俗各界都来了不少;从潼关赶来哭丧的蒋校尉给白玉堂画的遗像加了最忧伤的一笔两撇胡子。 玉堂一生,不屈于人。春天来了,花开满枝,但究竟最先开放的是哪一个花苞,未可知也。无论做什么事七八分即可,最后的两三分留给想象。 用功太甚反易功败垂成。白玉堂英年早逝,实在太可惜了。 公孙先生念了悼词,而我,深切地回忆白玉堂的种种事迹,也就是所谓的二三事吧。没有的好人好事我自由发挥地杜撰,有的我添油加醋地润色一番。追悼会的高潮过去, 和尚们开始做法事,主持给白玉堂超度的赞宁说:“禅音可以化一切音。” “贪念,嗔恨,嫉妒,傲慢,这些折磨人的心思都在转念间放下。” 前来吊唁的人鞠躬、上香、献花圈......身为白玉堂的盟弟,我也算是他的亲人了,少不得要披麻戴孝,执答谢礼。 最惹眼的是那些系着白头绳面容姣好的女子,她们来历不明却哭势汹汹。 女人的心计,叫人捉摸不透。 最后,曹紫柔来了。 曹紫柔如今已是曹妃,曹家村也因为曹紫柔的封号而更名为曹妃甸。葬礼上的诸公免不了要下跪行礼。 她扶着小太监的小臂下舆,公孙先生等公门中人跪止不迭。 “千岁娘娘圣安......” 灵堂里,香烟缭绕。 我没有跪,就像见到了平常人一样,面色平常,动作也不走形,递香给她。她身边的太监抢身接过。 曹紫柔满眼垂泪,点了点头。太监就着白蜡一点,把香chā在香炉中。 她凑近我,香风拂面,软语道:“有事尽管来找我。” ...... 白玉堂没有下葬,他的棺椁从大相国寺拉出来,停在真心英雄店的后院。我不能让他就这样长眠地下,至少我要寻回他的骨殖。我不想烈士墓碑下只是一具穿着他衣服的木雕。 我已经为他刻好了墓志铭。 “豁出命去奋斗,希望就不会终止。” 这是他的人生态度和理念。 我尊重,景仰,铭记在心。 很长时间我没有从白玉堂死去的哀恸中恢复过来,他的身影盘踞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有疼痛,总比麻木好。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jiāo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我挥舞着引魂幡,在他灵堂里独自怅惋。 有人在坚守,有人已放弃,鲜花与墓碑,兄弟与爱人,仇恨与道义,该如何抉择? 出生入死是考验真朋友的标准。 我要去给他报仇,像颜如昔为他父亲报仇那样。 第八十章 襄阳 公孙先生一言不发地站在大相国寺的寺门前,站在六扇门的石头狮子前。他拿着我的请缨表,脸上掠过不少神色,就是没有我想要的坚定、鼓励。 我唾沫横飞地又讲了许多大道理,动情地差点要流下眼泪如果不是白玉堂生前不喜欢流泪,我一定双目涕泗流。 等我说完了,又过了片刻,公孙先生才慢慢吞吞道:“你想好了?” 我无比坚毅地点点头。 公孙先生终于长叹:“很好,寄奴,现在能把你的脚从我的脚上挪开吗?” 我低头,连忙把脚挪开,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 公孙先生转身就走,甚至没有抬起脚掸掸土。 我说:“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闻言脚步放缓,道:“我不希望你去冒险,但你如果执意如此,我只好向你说声保重。” 他的话像平缓的水流,透析着我的神经。 “我很欣慰国家有你这样的人才,你一定要保重,世界是属于你们的。” 大将军的密折只叙说了一件事,也就是百晓生在华山之巅诉说的那个秘密:西夏能够在短时间扫dàng甘宁,连拔四寨,攻陷长安,是因为有家贼与之勾结,而这个家贼就是荆州之主襄阳王。 皇帝知道了龙颜大怒,怪罪枢密使查办不力,既没有找到第一个钦差暴毙的死因,也无法开脱襄阳王与外族勾结谋反的嫌疑,还不断折损人手,决定增派援手动身南下,再巡荆州。 偏执无罪,出师有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很不幸,我被钦点为新一届特使,到荆州与枢密使汇合。 肩负朝廷赋予的使命,怀揣寻找杨爱的私心,担当为玉堂报仇恨的大义,襄阳,这个我百闻从未一见,从未踏足过的城市,是我不得不去的地方。 记得离京之日,细雨飘飘,与逃出长安时何其相似。不同的是,送别我的不是带着期盼和寄托眼神的大将军,而是飘香院门口拎一彩帕叉腰对街喊的妈妈桑。 “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 后记之意犹未尽的话 本书今日连载正式完结,感谢广大朋友一直以来的倾力支持,使我笔耕不辍,没有半途而废。在此,我要对所有关心和关注这本书的朋友、读者道一声“新年快乐,身体安康!” 关于书中的未完之事,相信读者一定有许多未竟之问:譬如寄奴有没有找到杨爱,譬如白玉堂的大仇有没有得报,譬如襄阳王有没有谋反,譬如天朝与西夏的战事进展如何,譬如狄希、百晓生、俞妃红、嵬名守全、唐璧、郭小三、末世王孙等等人物最终的结局或者命运走向,但请不要担心,我绝无挖坑之意。这些都将在《公子》第2部里一一展现,并得到解答,敬请留意。 六扇门往事 《坚强的公子》虽然完本,但故事远远没有结束。设定的《坚强的公子Ⅱ》正式命名为《六扇门往事》,择日发布。 往事一幕幕,满目荒凉谁可语? 往事且去去,今古河山无定拒。 架空的历史,不朽的侠义,第一视角审验的yīn谋与爱情,不经意间流淌的热血与青春,尽在《六扇门往事》...... 也许你尝过了穿越、修真或者宫斗的大餐,来尝尝这道甜点也不错。 ------------------------------------------------------- 访问小说分享者(雨、晴)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6243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