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神医卫竹青》 正文 1.一 在下卫竹青,家住药王谷,年方十五,青葱美少年一枚,未婚,父母双亡,无不良兴趣爱好。 除了眼瞎,我觉得自己没甚么大的毛病。 不过讲真,我觉得眼瞎其实可以算是我的优点之一,听说有很多人想嫁像我这样眼瞎的美少年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我的眼瞎是间接性的。 譬如有美人时我的眼睛还能灵光一下,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瞎的。 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我师父长什么鸟样。 澄清一下,上面说我自己是美少年,并不是在自夸。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同志们,知道陈述事实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我真的长得挺俊。 穿过来前我也挺俊的。 当然,穿过来后更俊。 我曾因一个偶然的原因看到过自己的脸。 是张能看出长大后能变成高岭之花的美少年脸。 但是这样能看到自己的机会并不多,此后也就偶尔能见几次。 所以我每次见到自己的脸,都想像迷妹一样拿着铜镜疯狂舔屏。 可是我不能。 因为我在这里的人设是高冷美少年,舔屏这种事情太过一一c,不能干。 我师父是神医,我不是。 可能等我师父挂了之后,这名号才会移到我的头上。 我平日除了认草药,就是择药草,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到山上打桶水。 师父嫌我眼瞎,怕我哪天走着走着就掉进窟窿洞里,他就我一个弟子,我死了药王谷就没人接手了。 我说,其实,我有时还能看见的。 师父说,个屁,你连你师父长嘛样都不知道。 我沉默了。 我没敢告诉他,我看不见他,是因为他不是美人。 丑我也就认了,毕竟吾师道也,夫庸知其美丑高矮胖瘦怂挫?只要不丑得天怒人怨,我还是肯认他的。 我刚到束发之年,我师父就送了我条黑丝带。 我拿到手时,差点以为他送的是双黑丝袜。 幸好不是。 黑丝带是用来挡脸的。 我:“您作甚?” 我师父:“怎么?” 我:“我带这个,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瞎?” 我师父:“你懂个瓜子,你这两年随我露露面,带这个显得比较有逼格。”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我师父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像我们这种住在谷中隐居的神医,一定要自己有什么难治的病,才看起来比较有说服力。 虽说逻辑狗屁不通,但想想也不是全无道理。因为我师父的师父就断了两条腿,照样能在天下闻名,人称断腿神医对不起,虽然我师祖很有名望,我还是觉得这个名号实在太l一,也不知当初的那些江湖人怎么想的,都不取个诗意一点的尊称。 那我进了江湖,难道别人要叫我瞎眼神医? 我内心是拒绝的。 我:“师父,我跟你这么久,怎么没听过你有什么难治的病?” 我师父:“屁话,我有病我会告诉你?好好择药去!” 当晚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觉得我师父可能是不举。 唉,确实难治,也很有说服力。 说到此处,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个姓岑的师兄。 岑师兄也有隐疾,常年独居在山的更深处,我极少见到他。师父说师兄不爱见人,叫我不要多管。 我走不远,也不曾去过岑师兄的住所,只是偶尔会想,一个人独自住在如此与世隔绝之处,当真不会觉得孤独?师父虽然丑,但好歹还时常能同我说话。 但也说不定师兄同我境界不同,从这花香鸟鸣中也能察出乐处。 一 七月流火。 天渐渐转凉了。 有个江湖大佬带着一身血气来这里看病。 其实来这里看病的江湖大佬不少,来的时候都差不多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我只负责煮药,师父也很少把我介绍给他们。他大约觉得我长得好看,很容易被江湖大佬强制爱。 但这次却不同,师父专门把我喊了进去,给大佬敷药。 我照常瞎着,走到大佬跟前时,我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师父叫我出来真的只是敷药,不是想拉郎配。 我听见大佬问我师父:“这位便是你的入门弟子?” 我师父喊我:“竹青,你再上前一些。” 大佬笑道:“席清,你弟子看来还要比你强些。” 我师父:“这青出于啥,他哪里比我强了?” 大佬说:“长的比你强。” 我师父自然不服。 可是他没法不服,因为这是事实。 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大佬的方向,继续艹我的人设。 然后我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一阵模糊之后,我居然看清楚了大佬的模样。 可刚才怎么看不见?这他妈还延时? 我死盯了大佬一会,但他确实不是个美人,脸上有疤,还有点秃顶。 辣眼睛,不看了。 我刚想移开视线,发现大佬身后还站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 但这少年也不是个美人呀,辣鸡感应,浪费我情绪。我决定扭回头去看看我师父长什么鬼样。 我他妈刚回过头,就又瞎了。 看来,我师父真的丑到我眼睛都自动把他过滤了。 我师父忍了气,说:“既然我救你一命,你就答应我件事。” 大佬哈哈哈笑道:“你放心,只要在我武三的能力之内,什么事都能答应你。” 我师父说:“我徒弟竹青过两年就要进江湖了,到时你若还是盟主,就罩罩他。” 大佬说:“这是当然。” 我有点感动,原来我师父一直在为我着想。 小内疚欸,刚刚还在心里说他丑来着。 一 我师父和大佬要密谈。 我就又去择药了。 择着择着,我听见有人进了这间屋子的门。 平日里这里只有我师父和我两个人,这脚步声又不是我师父的。 我面色一冷,没有转身,“来者何人?” 回答我的是个细声细气的少年音:“在下晓知白,是武三的仆役。” 原来是刚才那个相貌平平的瘦弱少年。 我问你:“你既是仆役,不守在门口等你的主子,为何要来这里?” 晓知白不答反问道:“你可是叫做卫竹青?” 我:“是又如何?” 晓知白:“我从前听我姐姐讲过你” 我当然是不信的。 这些年我就没出过谷,哪有可能见过一个仆役的姐姐。 我站起身,道:“你现在见到了,觉得如何?” 晓知白恩了声,一本正经地说:“你是个美人。” 我说:“” 我什么都没说。我继续往炉子里扇风。 几分热浪从炉中涌了过来,晓知白不再说话后,我便专注去听柴火烧着的声音,判断是否还要往里面加些柴火。 晓知白在炉子边蹲了会,又凑过来问我:“你真的看不见么?” 我:“我为什么要装瞎?” 晓知白:“那要怎么辨识草药啊?” 我:“小兄弟,我是瞎,但不是五感俱失。” 晓知白哦了声,似乎是蹲得腿麻了,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包好其他的药,闲的无事,就问他:“你的主子是什么人?” 我猜是大刀堂之类组织的掌门人。 晓知白含糊不清地说:“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我:“哦。” 晓知白:“他很厉害的。” 我:“好。” 晓知白大约觉得我答的太敷衍了,又巴巴地补了句:“其实我是他的弟子。” 这倒是有点奇怪。我扭头偏向少年所在的方向,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这次我自然仍是什么都看不见,可我记得这少年衣着朴素,相貌平平,如何也看不出大佬弟子的气质。不过人不可貌相,我还是不要太早下定论为好。 我说:“他是武林盟主,为何身旁只有你一个?” 晓知白默了默,没有答话。 我又说:“你方才不是讲你是他的仆役?” 晓知白又不说话了,他把头垂了下来,呼呼的往炉中吹了两口气。 一阵烟被他吹出来,呛得他捂着嘴咳了两声。 我心想说不准我能看到的人并不限于长得好看的,还有脑子有病的。 一 等我送完药,我师父忽的跟我讲,晓知白要留在药王谷一段时日,是武林大佬的要求。并且那少年会同我住在一起,往后就是朝夕相处的同伴了。 我:为什么!我还没同意啊! 我师父语重心长地宽慰我:“你看,为师没法整日留在这教你识文断字,你眼瞎自己又学不得医书上的内容。正好这个瓜娃子与你同岁,为师已经同他说好,他留下来行,但要日日念医书给你听。” 我说:“” 我又什么都没说。 身为神医的弟子,时至今日我都没看过几本医书,对草药也只是根据气味的形状分辨,着实达不到妙手回春的程度。师父如此考虑,倒也没有大错。 我和师父面对面地坐了许久。 半晌,我开口道:“师父,他真是武林盟的弟子?” 师父说:“为师觉得不是,但” 师父说:“也许他是武林盟主的儿子?” 师父见我面无表情,也觉这玩笑开得没甚意思,便又给自己圆了圆场,“我见的这少年头发还算茂密,想来也不是武秃头的儿子。” 武林盟主是个秃头,这点我已经深切了解了。 我原以为他被人暗算来此治伤,却不曾想他是来讨要生发秘诀的。一k,人各有志! 不过我听说秃顶也至少会是束发以后才会发生的事呢。我忽的有点心疼那晓知白,想想,本来就相貌平平,要是秃顶了 还是,还是不要罢? 我说:“难不成谷中真有生发秘方?” 师父哈哈哈笑:“当然没有啦!” 我说:“那你天天给他敷头上的是啥玩意?” 师父哈哈哈摆摆手,“那就是个和稀泥啦,什么屁功效都没得!” 我很想跟他一起哈哈哈,可是笑不出来。 师父笑到差点打嗝岔气,才停下来跟我说:“其实为师已经准备好了退路,你不必担忧同武三结仇。” 结仇的是你啊师父!我很想这么提醒他。 一 后来我知道他所谓的退路就是用茅草做了一顶假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二 我夸我师父真是个人才,他竟然很高兴。 他之前还叫武林盟主关照我,转眼就做出这种事不怕我一出江湖就被人打死么? 我看我师父的表情,他好像真的没在怕。 而且武林盟主竟然也很高兴的拿着那顶茅草做的假发走了!我觉得他对我师父其实是真爱。 我默了默,回屋裹起我的小被子睡觉。 说起来我和晓知白虽是同住一间房,却并没有共用一张床。来者是客,所以他打地铺。 我刚闭上眼,晓知白细声细气地问我:“竹青,你要不要听我念医书?” 这小傻蛋还记得这回事。我想着现在还没有困意,干脆就来段睡前读物增长一下见识。他清了清嗓子,念道:“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我心道,这四气调神大论,不就是讲春夏秋冬都要早睡早起,有空多散散步,保持心情愉悦吗?写医书的人果真厉害,研究人体内部结构时还能顺便探讨一下天地玄黄。 穿到这里以前我以为中医是哲学与医学的结果,跟我师父学了这几年,我忽的发现这里的医学不是单纯的医学,而是玄学。 意思就是虽然我说不出什么道理但我就是弄出了这种药,譬如九转乾坤丹,据说是某个修道之人被雷劈过后忽然灵光一闪将九九八十一种药材融在一起,吃过后不仅武功会变厉害,还可能有得道成仙的感觉。 我想说你把九九八十一种药融在一起不吃出得道成仙的感觉也很难吧 我师父特别擅长玄学,具体表现为他很会讲瞎话,每次都能把随便搓出来的药卖上千两银子。 我得好好向他学习。 “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 晓知白还在念,未脱离稚气的少年音就像落在青石板的雨滴,我听着听着,竟是不自觉地睡了过去。托晓知白的福,我这日没有再做关于过往的梦了。 一 我其实是胎穿,最开始我以为我走的是废柴少爷的逆袭金手指路,后来发现可能不是的。 因为我没有金手指,也没有逆袭,因为生来就瞎府中根本就没人注意我,然后不记得是哪年哪月我就被扔出来了,想来还有人踩了我几脚,可惜他长得不好看,我没能记住他的脸。后来师父妙手回春,把我从鬼门关口又拉了回来。 我当时巨难过,好不容易要死了,我师父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救了回来。 我师父说:“你这个小娃娃怎么一点志气都没有欸?老子废了那么多药把你救回来你个瓜娃子敢死试试?” 我把眼泪憋了回去,看着他。 我师父问我未来规划,他建议我当他关门弟子,以后出去可以当一个江湖庸医。 我: 我真的就替他关了三个月的门! 神他妈关门弟子! 一 我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医书说的果真有道理,早睡早起精神好。 晓知白不在房中,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没有多想,按往常的惯例,这个时辰我该去打水了。我带着两个木桶循着以前的路走着走着,忽的听见晓知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等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听清楚原来他在喊我。 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眼前白光一闪,低头时正正地对上了他看上来的眼。 仍是那张平凡无特点的脸,但我这次离的近,竟发现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有一双黑如玄石,仿佛暗藏火光的双眸。这一双眼睛,叫我觉得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晓知白见我不动不说话,脸上有些迟疑之色,好半天才低声问我:“竹青,你能看见我么?” 我抿抿唇,很快地摇了摇头,便打算绕开他,继续走我的路了。 我能不能看见,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晓知白在背后喊我:“卫竹青,我要跟你做好兄弟!” 我一面走,一面心想他不是已经自作主张地把我当成好兄弟了么。 他又补了句:“你若是真的看不见,我以后就给你当眼睛,你想走的路,我都会为你探明。” 这话听得不知为何我有点害臊。 我原以为他是开玩笑地一说,没曾想他真的就跟在我身后了,此后几天我打水时都是如此。我心中毫无波动,甚至想问他为什么宁愿跟着我也不帮我打水,而且探路的人不是应该走在前面的么。 这样想着,我停下脚步,转身跟他说:“这条路我已走了六年,你跟着我实无必要。” 听到晓知白应了声,我便不再管他,接着往前走了。也不知他心里此时在想什么,我心中有些内疚,其实他跟着我也不是不可,我又不会少块肉。 他不再跟着我了。我打水煮药时,他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连点声息都听不到。 只有回屋休息时他才会从哪个疙瘩里蹦出来,给我念各种各样的医书。 我问:“你当真喜欢给我念书么?若是不喜欢,以后就不必念了。” 晓知白微微一顿,道:“我喜欢的。”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大约是有些委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念道:“此水性滑,上可至颠,下可至泉,宜煎四末之药” 一 我师父有时会闭关,每次闭关完他都会来找我瞎几把聊。 最近他好像开始为我三年后的江湖出道做准备了,所以时常问我以后想做个怎样的人。 我把冒到嗓子眼的那句“成为美少年偶像”咽了回去,跟他讲:“我想当个救济天下的神医。” 我师父道:“救济天下太不现实,换一个罢。” 我问:“难道学医不是为了救济天下么?” 我师父道:“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天下有多大?一个人用尽一生,也救不了半个天下。” 见我不言,我师父说:“你下次随我下山看看罢,你待在山上这么久,也该下去看看了。” 我猜是山下出了什么事,不然师父绝不会轻易让我下山的。可惜我看不见师父的神情,分辨不出他话中藏着什么意味。回屋时晓知白还没从外边回来,我等了一会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其实我并不想当济世的神医,说那句话只是因为师父发誓一生只收一个关门弟子,我如果不接下这份责任,药王谷就后继无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三 下山的前几日,师父叫我给我师兄送包子。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发奇想叫我给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面的师兄送包子,可能是他最近看了《苏一坡美食全集》,想找人当试毒的。 药王谷在我师祖那一代还比较热闹,但到我师父这就剩他和我和我师兄三个人 据我师父说是因为他懒得打理门派上下,交给别人又不放心,就把其他人都打发去江湖闯荡了。我他妈气得差点当场变烟花,那你别把做饭的阿婆也赶走好伐?他还跟我讲叫我好好学习农业知识,这样他好把后山那块田的所有权交给我。 对不起我对种田没有兴趣,你见过哪个美少年像牛一样在田里犁地的吗? 我:“师父,我还有个高冷的人设,种田不适合我。” 我师父听了觉得有道理,但他仍然十分遗憾。 他肯学做菜我是很高兴的,毕竟我在这里已经吃了六年的斋,没有出家,胜似出家。 问题是他一点厨艺天赋都没有!这个包子包得实在太丑,我虽然看不到,但从那坑坑洼洼的手感中感觉出来了!他还把香菜芥菜花椰菜全部包进去了,我当时吃下第一口时眼泪都要流下来,差点跪下求他不要再折腾包子了,我半点肉都没吃到,只喝了一大口芝麻油。 我要出家,我真的很想出家。听说少林寺的斋饭很好吃。 可我还是按我师父说的去给深山师兄送包子了。 一路上凉风瑟瑟,这不是我常走的路,但师傅说路只有一条,我顺着走下去便是。这条路本应是条石梯,然而太久没人清扫,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人走在上面没有任何声响。我屏住呼吸,发觉这条路实在静得可怕,连虫鸣都听不着,可以说非常悄怆幽邃了。 师兄为何愿意居住在这种寂寞之处?我心想,能独自住在这种地方这么多年的,一定不是常人。 我折了根树枝用以探路,走了许久许久,也不知自己到了没有。 刚想停下休息一会,我便感觉身后袭来一阵凉风,有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好似在叫我的名字。 我扭过头,眼中的世界忽的亮堂了起来。 身后那人一身白衣,肤色如雪,眉目如画。他是我到目前为止除了我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我不禁怔了一会,才开口问他:“你是岑师兄么?” 那人没有答话,只是眼角带笑地看了我一会,把食指在我眉间轻轻一按,道:“师父同我讲过你了,你随我来罢。” 他语气很温和,声音却有些奇怪,像是许久不说话的人还没调整好声带,听起来有些沙哑。 也是,在这深山之中,他又能同谁说话呢。我打心里佩服岑师兄,他在深山与世隔绝地待了这么久,竟还能保持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想来是很注重自身形象的人。 “岑师兄,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我一面跟在岑玉身后慢慢走着,一面问道。 我们二人的距离只有几寸,岑玉却像听不见我的问话一般,什么应答都没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 趁现在还能看见,我心思一动,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这次岑师兄终于有了反应,他回头看我时,目光如山溪般清澈,好似刚刚不理我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又是微微一笑,抬手在我鬓发上轻轻一抚,问我:“你刚刚可是在叫我?抱歉,我听不太见声音。” 我本想说没事,但想着他又听不到,就只是摇了摇头。 “当年你初来药王谷时,我见过你。”岑玉说,“我在山中也不知待了多久,你已经这么高了。” 他有些熟络的语气反倒叫我无所适从,毕竟我对他先前只有个名字的印象,他却好像早就认识我了。 岑师兄忽的想到了什么,又道:“师父很喜欢你。” 我:是很喜欢我,都收我做关门弟子了。 岑师兄不说话时,眼中像有一汪清泉映着耀耀天光。我怕我再跟他对视会变基,连忙撇开视线,以此保持我正直的内心。 在我撇开视线的那一刻,我眼前的光就又消失了,万物重新落入沉默的黑幕中。 一 又是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师兄的住处。我把还带着余温的包裹拿了出来,师兄打开了我带来的包裹,对着那两个包子看了一刻钟。 我猜他也不想下口,只是碍于我在这里,才没有把包子扔掉。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默默地拿着包子走到了外边。 我怕他浪费师父一片良口用心,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我看不见他,只好出声问道:“师兄,你” 不对啊,他听不见,我问不也是白问。我心想我师父真厉害,收的徒弟一个眼瞎一个耳聋,可能药王谷的别名叫残障收留所。 岑师兄似是察觉到我想问什么了,主动开口道:“山中难得有这样的吃食,师父费心了。” 我心道:不费心不费心,他做包子的态度跟搓药丸是一样的。 岑玉接着道:“若是我一个人吃,未免也太自私了” 我心道一声卧槽,难道师兄看出我在幸灾乐祸,打算拖我一起入坑么。 幸好他又接了句:“我打算把它们留给爹和幺弟。” 师兄的爹和幺弟也在这里?我心中疑惑。 “他们如今已是一抔黄土,”岑玉轻笑了一声,道,“师弟,人在九泉之下,能不能听见亲人唤他之声?” 一 从岑玉的住处回来,我心情沉重。 师父叫我去找我师兄,定然是想通过师兄告诉我些什么的。 我师父见我回来,高兴得很,问我:“你师兄有没有吃那两个包子?” 我很老实地回答:“他说您费心了,心意太重他不好意思吃,就用来祭祀亲人了。” 我师父:“用来祭祀了?” 我:“是啊。” 我师父:“他哪有可以祭祀的亲人?” 我一边心道师父对岑师兄也没有很了解啊,一边转述岑师兄的话:“他说要祭他爹和他幺弟。” 我师父听罢,叹了声气,道:“祭这两人,怎么能祭这两人。” 叹完后,我师父对我说:“以后没我的许可,你不要再去见岑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四 我觉得我现在多问一句就可以问出什么江湖秘闻,不过我没有八卦的心。 岑玉就算背负着血海深仇,又与我有何干系。 我师父见我不问,叹声道:“竹青,以后你若是医人,会不会问他的来历?” “医人就医人,问来历做甚。”我说。 “我从前没同你讲过,”师父沉声道,“其实药王谷是有门派规矩的。” 我们门派就仨人这门派规矩是您刚刚定的吧? 我师父说:“原本规矩有很多,但我们人少,我就告诉你一条好了。” 我心里想:ell,肯定是师祖告诉你时你没用心听,所以只记得一条了。 “药王谷出去的弟子只医人,不医狗。”我师父淡淡道,“医人有善报,医狗被狗咬。哭爹喊娘下跪上吊的人不要医,这种脑子多半有病;嘴上说诚心求医却拿不出半个铜板的人不医,他们多半觉得心诚则灵,你就让他们拜神求佛,神医管个屁诚心;权势逼人者能不医就不医,医不好就得搭命,医得好也可能搭命,不能不医时你就偷偷往药里下毒,找机会跑路就是。” 听我师父的语气大概这三种人都被他医过了。 我点了点头。 “晓知白的身份并不简单,你与他交往时要留心。”师父说,“但他心肠不错,人又有点傻乎乎的,不会害你。” 原来我师父知道晓知白的身份啊,还以为他每天都只忙着搓药丸。 我对岑玉的家里事没兴趣,我对晓知白有什么身份也毫不关心。不过他那么想同我交好,定是因为我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譬如美色随便一讲,不要当真。 讲完晓知白,我师父又来跟我聊人设问题了。 他很想让我当那种话少高冷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说是师祖师师祖都是这种人,特别有气势。我就想问他自己为啥就这样放荡不羁,大约是他自己成不了高岭之花,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这对我来说并不难,毕竟我不爱笑,在我还是没进药王谷前一笑就被人打,有点阴影。我想高冷人设我还是草的起来的,虽然我现在不是很高。 说起来师祖师师祖他们面无表情地做高岭之花时内心戏会不会和我一样多?好好奇。 一 我发现最近晓知白总是早出晚归,每次他回来我沉睡如死猪,念医书的安排就搁置下来了。 去择药的路上我专门留意了一下四周的声音,想看看能不能碰巧遇上晓知白。我不是特意想找他,只是想知道他在这山中干什么罢了。 天气还有些微凉,我小心地踩过地上的枯枝落叶,走了条平日里我不会走的路。 走这条路,是因为我感觉这里灌木被人分开过,师父不会走这条路,岑师兄到这更是需要时间,那就只能是晓知白了好吧,我就是特意来找他的。既然他想做我朋友,总要让我知道他现在做的事会不会对药王谷造成影响。 我走着走着,一头撞在了石头上。 这路尽头竟然是个要手动攀爬的坡。 我扶着树,用了吃六年斋的力气才爬了上去,感觉自己像发育不全的猿猴。 师父为什么不教我轻功,武侠世界轻功不是标配吗?没有轻功的江湖人士跟断了腿有什么区别?? 不过好歹是上来了,我刚想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抬头的瞬间忽然被一阵猛烈的强光刺得眼睛发痛,差点往后一仰摔下坡。 有只手伸过来扶了我一把。 “多谢。”我爬起来后,试图挽回形象。 “你怎么在此处?”手的主人扶我的动作微微一顿,问我。 “我来找”听到是熟悉的少年音色,我便放松下来,以为面前人是晓知白无误了。然而我抬眼一看,才发现是张不熟的脸,而且,是一张巨帅的脸。 他见我抬眼看他,有些不太自然地撇过头,睫毛微微一颤,道:“你来采药么?” “是。”等等,听声音完全就是晓知白呀!我一时不能确定他到底是谁,少年皱着眉,清俊的脸上满是不高兴的神色,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贸然爬上来打扰了他。趁着他视线移开的时机,我将他的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但除了那双黑而亮的眼睛,面前人没有一处与晓知白相同。 晓知白不像会露出这种不耐神情的人,可这个少年眉毛浓而直,眼角有些上挑,看上去总像在生闷气。 少年朝背后看了一眼,抿抿嘴,又回过头来看我,说:“你要找什么草药,我替你找。” 一张很凶的脸配上这样细声细气的声音,我稍微有点惊悚。 “不用了。”我摇头拒绝,因为我要采的草药长在水边,这里定是没有的,“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我的事正好做完了,一起回去吧。”少年默了会,道。 还真是晓知白。 那他原来那张脸是什么? 我疑惑之间,晓知白已经从坡上跳了下去。 等等!这个坡有将近两米高,我跟他身体素质不同,不能这么跳啊! 晓知白见我不下来,估摸着是从我刚刚爬上来的姿势中想到了什么,又用轻功飞了上来,搂住我的腰携着我飞了下去。 落地后他马上松了手,对我说:“你下次要来这种地方,要叫上我。” 我:可我就是不知道你在哪才来这里的。 晓知白约莫也想起来自己这些天早出晚归,都没有和我说上几句话,也跟我一起沉默了一会,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支拇指长的小笛子放在我手里,道:“我武功虽稀松平常,但你若有事叫我,我应当还能帮衬上一二。只要你吹这根笛子,我便会赶回来找你。” 一 晓知白洗了个脸回来,又变回了那个清秀普通的少年。 他应当知道我双目失明的事,没道理要这样换脸蒙骗我。我听着他念医书的声音,忽的想起他那张充满少年侠气的脸,他用这张普普通通的脸时常是在笑的,可用另一张脸却好像世间没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事。那他笑的时候,是真的因为开心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五 临下山前,我师父才同我讲,他要去治的是曾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不知怎么回事,整家人连同手下的奴仆和侍卫都发了疫病,如今已经死了十几人了。 官府已派了一众官兵将他们的府邸围了起来,这疫病传染的极快,又无根治之法,若是为了救那几人害死更多百姓,实在得不偿失。 府中的人被围着几日,原来还只是轻微症状的也被熬得只剩下一口气。 我师父受了武林盟的委托才勉强答应出手。疫病不同于人为制毒,师父的玄学也配不出适合的药,最多也只是控制疫情罢了。我前世对医学了解不多,只能依稀记得疫病的诊治十分复杂,毒株需要相应的医用设备提取,才能确定最开始的传染源来自何处。制备减毒疫苗已是不易,更不用说让病入膏肓的人起死回生了。 我知道我师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应下此事是被迫无奈,武林盟还真以为神医什么都治得了。 晓知白听到师父要救的是这户人家时沉默了很久,回屋后才对我说:“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你要小心一些。” “我知道。”我说。 “刘家的老爷年轻时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若他没有退出江湖经商,武林盟主之位也许会是他的。”晓知白坐在地上,一边随手翻着书,道,“武林盟中有许多前辈都是他的好友,替他求你师父也是情理之中。他为人正道,救过许多人,今日却落得如此结局” 我在心中轻叹一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说到底不过是世人的自我安慰,天道又怎会真的如此公平? 收拾好行囊,我跟着师父兜兜转转走了很久,到山下时武林盟已经派马车在底下等了。他们对我师父很是尊敬,比较让我吃惊的是我师父在不熟的人面前端的竟然也是高冷人设,我这么老半天都没听到他说几句话。 进了马车后我便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外面的人对师父说的话。 似乎是有很多人在七嘴八舌地讨论些什么,听不太清,两刻钟后那些烦杂的交谈声才渐渐减弱,只剩一个说话尾音有些轻佻的少年在对我师父说:“席青先生,你愿意出手,家父就放心了。” 我师父说:“你同你爹讲,我只能保他们暂且不死,不要抱太多期望。” “席青先生过谦了。”那少年在外头笑道,尾音上扬,“我原以为您不会出手不过神医果然是神医,救人不问冤仇,果真是心怀宽阔。” 我师父这次没有说话,但我猜他现在很是不爽。 我从轻佻少年的话中隐约猜出我师父跟刘家是有宿仇的,怪不得武林盟找来时,师父独自去后屋待了许久。 少年笑了声,又道:“失礼了,晚辈不该提到此事。您身旁那个是您收的关门弟子?看着真有您当年的风范,想来医术也十分高超吧?” 我扯了扯我师父的衣袖,我师父拍拍我的头,传声道:“毛都没长齐的瓜娃子罢了,不要理他。” 既然我师父都这么讲,我便不再去听外头说什么了。但那少年却不依不饶,见我师父不说话,还专门掀了车帘往里面瞧。 我没睁眼,故而也不知这少年是何模样。 我听见我师父说:“你若是对我徒弟做甚么事,今后就是与药王谷为敌了。” 那少年笑道:“我又能做什么事,不过送杯润喉的甜酒罢了。您宝贝徒弟不喝,我收回去便是。” 我不好开口说话,只好等我师父替我拒了这一杯来意不善的酒。 马车终于开始走了。 我师父传音给我:“他是武隋安,武三的独子。我不在时他要给你送酒,你万万别喝,他酒里常有毒虫。” 我:“什么仇,刚见面就想毒我?” 我师父说:“武老头教儿无方,教出一个江湖毒瘤。不过他要真想害人,有的是办法。酒中的毒虫不会致命,你要是真的不小心喝了也没事,大不了在他手中多一个把柄你看刚刚他说话都没人打断他,就是因为外头的人都喝过他的酒。” 这可真是牛逼。我打心底佩服。 一 刘家离这有近千里的路,普通马车要走几日才能到,那时刘家估计连条狗都不剩了。武林盟找来拉车的确实是好马,昼夜不息地赶了一天多的路,总算是进了锦官城的城门。锦官城里安静得很,沿街的商铺都闭店了,想来是官府保险起见做出的要求。 马车行到此处,原先跟随的人都留在城外了,只有车夫还在驱马往前赶路。 我问我师父:“待会我同您进去么?” 我师父说:“我们二人都不必进去。他们府中会把人送出来。” 那这样如何知道疫病发作的真正原因?我心中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我师父平日里是不太正经,但大事上自有打算,我身为弟子跟从就是。 马车的轱辘声停了。车夫收了马鞭,同官兵们说了几句,我和师父就被人领着去了城中的一处茶楼雅间。 一炷香还没燃完,刘老爷就被两个官兵带进来了。 我看不见,只能安静地坐在一旁等我师父给他悬丝诊脉。 “席青,当年之事,是我刘行对不起你你今日肯出手救刘家,我我来世一定”刘老爷的声音颤颤巍巍,不知是过于恐惧还是身体虚弱,一句话中途断了几次都没能说完。 “你不必说什么,我来救刘家是看武林盟的面子。”我师父语气淡淡地打断他,“你以前不信因果报应,现在还这么想么?” 良久,刘老爷才重重地咳了几声,才从喉咙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音,“我当年被奸人蒙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席青,我知你比我更有仁义之心,今日算我求你,救救我的妻儿她们是无辜的,报应让我一个人受便够了。” 我师父呵了一声,低声道:“这么多年都过了,你还敢同我提仁义二字?算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六 刘老爷喝了我师父开的药,说话的声音有精神气多了。他倒也知道过去的恩怨多提不好,后来与我师父交谈时就绝口不提往事了,我师父问什么就说什么。 我师父简直把我当跑腿的来用,气死。想不通他这样指使自己瞎了的徒弟内心不会痛吗?说好的让我当关门弟子结果根本没让我插手关键的治疗过程啊! 我师父:“你可能不知道,一般关门弟子都是从小事做起的。” 我:“譬如关门,煮药,烧水给您洗澡是吗?” 我师父:“哈哈。” 不要用笑掩饰自己的人渣啊! 一 刘老爷说的话未必全面,却也给了我师父一个大致的医疗方向。他们府中半月前发现了一些被人刻意扔进来的死禽,狗先染了病,然后就是管后院的丫头和婆子。 这种疫病开始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发热风寒,两三天后病人情况就开始恶化甚至致死,请来的郎中开不出根治的药,也查不出府中谁患了病。传染性的病,一传十,十传百,刘府就在半月内成了死府。 “你仇家那么多,要查出是谁绝非易事。”我师父沏了壶茶,对刘老爷说,“不过你友人也多,多派几人打探便是。” “我这些时日一直在猜测是何人所为,”刘老爷说,他语气已然轻松了许多,想来是觉得见着我师父,就等于保住了一家子的命,“我与武盟主谈过此事,他觉得或许此人大约很年轻,且武功一般才会出此恶毒之策。” 我跟着师父还是去了刘府一趟。 刘老爷晚来得子,小公子刚满十岁,身子骨平日就弱,染病后是用药硬生生把命续下来的。我和师父到时府中空了大半,里屋已经无人照料刘小公子,按我所听看来,这小公子也早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我依旧抱着药罐子等我师父把脉,无聊的很。师父把了一会脉,在床边念了些什么,忽的喊我道:“竹青,你来看看他的脉象。” 我:“” 师父你根本就没教过我怎么把脉啊! 我师父理直气壮:“把脉有什么好学的?你自己过来随便摸摸就是。” 这就是所谓的给实习医学生练手吧幸好我不是给他扎针,毕竟我连血管都看不到:)。 我顺着我师父手的方向一直摸下去,终于摸到了刘小公子细细的手腕。他似是有些怕我,本能地想把手往后一抽,但被我抓住了。 把脉把的是动脉,讲究的是通过脉象的速率,强度,节律判断人体病变的情况。讲起来很简单是不是?然而我并没有学过人体脉象,这样叫我把脉就好像叫我从一群橘猫中找出最帅的那只。 橘猫有差别吗?橘猫根本就是一个样的啊! 一 我真的摸出来了。 我要向我师父道歉!中医确实是神奇的玄学!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气息,因为看不见,人的脉络结构在我心中竟格外清晰起来,近乎于灵火的细流在面前的黑暗中缓缓地流着。我企图制止它的流动,但它总能避开我的手,流向另一条道路。 刘小公子小声对我道:“哥哥,你摸得我好痒。” 我:“” 我不是,我没有。 我师父:“我只是叫你给他把把脉。” 我:“”我没有想干什么啊,怎么被你一说这么涩情。 我师父:“身为医者要有职业道德啊!” 我:“”对方才满十岁啊你个油腻中年男人天天想什么呢! 刘小公子比我师父有脑子的多,听我解释了几句便谅解了我的所作所为。 他倚在床柱边,在珠帘后轻轻地说:“先生,还有哥哥,谢谢你们来看我的。我知父亲母亲已无救我之法,你们来见我,便说明他们并不是真心想弃我的。” “是救得了的。”我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就替我师父打了个保票我师父气的狂扯我的袖子,但是吹出去的牛逼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了哇。 “我名刘宁陵,”刘小公子说,“如果能活过这一次,以后一定会来报答你们。” 我疑心这是他爹教他的套话,否则一个十岁的小孩在将死之际很难说出这种话。 “你们会带我走吗?”刘宁陵被我捏着的手腕微微地颤了颤,他顿了顿,似是极其用力地说,“你们带我走,我这条命就是你们的了。” 我听见我师父说:“你与你爹真是相像,这话可是他教你说的?” 刘宁陵说:“是我自己想的。” 我师父说:“你年岁不大,竟能把假话说的这么面不改色,果真青出于蓝。” 床上的小少年沉默一瞬,很快道:“我不会恩将仇报,也不是替我父亲来骗你们。” “你爹当然不会拿全家的性命来骗我,”我师父说,“你是他的独子,他必然是宠爱你的,在离开前定然和你说过什么,你才会安心留在这里等我到来。” 刘宁陵道:“我是他们的累赘。” 我师父说:“他们若不是因为爱你,决不会叫我带你走的。” 刘宁陵毕竟年少,听完我师父的话,他就无话反驳了。 他轻轻地把手收了回去,道:“确如先生所说,方才的话都是我爹教我的。您叫这位哥哥给我把脉,想来也是看出我并没有染上疫病罢。” 我想到刚刚看见的那点灵火,顾忌到所在之地还有他人,就没同我师父说。 我师父道:“你没有患疫病,却中了毒。” “我中了蚕心散。”刘宁陵平静道,“这没什么,一时间死不了。您只要答应带我出去,帮我找个马车便好。我爹叫您过来,不是让您给我治病的。” 相比其他孩子,刘宁陵表现得太过冷静,大约是因为他家的教育方式比较特殊罢。 一 我师父支开了后院的官兵,帮着刘宁陵通过狗洞跑出去了。刘小公子要走时,我小声地跟他讲:“我和师父信你不是坏人,才放你走的。” 他默默地蹲下来,拍拍我从狗洞中伸过去的手,说:“哥哥,我不会恩将仇报,我不会像我爹一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七 我听着刘小公子的马车愈行愈远,直至听见官兵的脚步声后,我才随着师父离开。我心想,江湖中人果然是不分年长年少的,比刘小公子更早进江湖的孩子,恐怕还不在少数。当年若不是师父救我,我恐怕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回茶楼的路上,师父见我精神晃晃,难得宽慰我道:“刘宁陵与你不同,这条路是他爹为他精心挑选的,必然不会害他。” “师父,你与刘府有旧怨,为何还要帮他?”我问我师父。 “放他出去就是救他么?”我师父笑道,“不过这瓜娃子看来还讲些义气,我不喜欢他,但哪日他成了什么厉害人物,你还可以跟他谈谈旧交情。” 没想到师父时时刻刻都在为我着想。我深受感动,决定以后致力于学习整容技术给他换一张俊脸。 我师父给刘府的家仆也开了几剂药,又交代给守卫的官兵一些事,就叫来车夫送我们二人回去了。我觉得自己就是被拉出来溜了一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这就是眼瞎的坏处罢,走到哪里感觉都是差不多的。 武隋安骑着马跟在马车后,据我师父说是武盟主强制他来送我们的,想来武隋安此时心情并不是很好。他有时会问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倒没有先前拿酒时表现的那么吓人了,行为举止跟普通少年别无二样。 我听他敲了敲马车的木板,带着些笑意道:“卫小兄弟,你师父肯收你做徒弟,你一定有些过人之处吧?” 我心道:我长得帅啊。 这年头,找个乖巧听话的美少年徒弟多难啊。 我:“我没甚么过人之处。” 武隋安轻慢地啊了一声,道:“他遣散了药王谷所有人,只留下你一个,定然是十分看重你的。” 我:“我是后来才进的药王谷,以往之事,我并不清楚。” 他似信似不信地笑了一声,我悄悄地拉起掩住车窗的布帘一角,想看看武隋安的长相。浓墨晕开的黑与日光初照时的白交替出现在我眼前,我没有看清楚他的样貌,放下布帘后,我只能依稀想起他那一头迎风扬起的黑发——非常漂亮的一头黑发,我甚至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这种光看头发就被惊艳到的感觉,他的头发既不干枯,也不油腻,在阳光下像丝绸一般柔滑,闪闪发光。 他的头发实在太漂亮了,我甚至觉得不管他长什么模样都配不上他的头发 为什么一个秃头的儿子会有这么漂亮的头发啊? 想不通。我一天想不通的事情好多。 他笑完那一声,车外就没再响起他的声音了,他大约觉得同我聊天很无聊吧。 我决定闭目养神。但我还没完全定下神,外头忽的传来一阵十分急促的马蹄声,来人勒完马后,紧接着就是一阵无言的死寂。我师父端正地坐在车中,镇静得像是早已知道来人要说的事与他无干。武隋安的马吁了一声,我听见他语气散漫地说:“我正送席先生回谷呢你们没有大事,就不要来扰先生清净了。” 来人被他的话一梗,好半天才扯着嗓子对我师父喊道:“席先生!不好了!刘府被人用一把火烧了!” “被火烧了?”我师父沉吟一会,道,“我离开不过一个时辰,火势应当还可以控制罢?” 我心想这刘府烧了跟我师父又有什么关系,他和刘老爷关系不好,也不是能呼风唤雨的龙王,刘府起火他又能做些什么? 来人显然没想过这些,只是焦急道:“小人们倒水救火,火势却越来越大刘老爷还在府中,生死未卜。官府的人不让小人进去,说这是天命所为这哪里是天命所为,这分明是邪教那些卑鄙之人使的下三滥手段!就是想将刘府斩草除根!” “你无凭无据,怎能张口就说是邪教所为呢?”武隋安忽的插嘴道了句。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除了那些人,谁还会用这等无耻手段!”来人咬牙道,一听就知对邪教有很深的成见,“刘老爷年轻时喜好行侠仗义,一定是邪教小人看着刘家势微,来寻旧仇了!” “这可难说,”武隋安又笑了,“他结的仇人可是正邪两派都有,也可能是正道的人下的手啊。席先生不也与刘家有仇么?” 我听着觉得这少年话头不对呀,好像要往我师父头上泼黑水。 我师父自然也听出来了,“我与刘家的事已是过往,更何况我一路过来都有武林盟的人护送,怎能有机会下手?比起我,武少侠下手的机会不是更多?” “开个玩笑罢了,”武隋安哈哈地笑,丝毫没有理会一旁心急火燎的传话人,“席先生何必在意呢?我不是也一路跟着席先生,同样没时机下手呀。而且,我与刘家无冤无仇,何必冒着得罪道上各位好汉的危险去灭刘家呢?” 语罢,他忽的抬起马鞭,狠狠地在来人身上一抽。那人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翻倒在地,啊啊啊地惨叫了。 我师父依旧端坐着,没有出手,也没有言语。 又是一道鞭子划破空气的撕裂声,惨叫的人彻底没了声息。 武隋安笑着道:“现在没事了,席先生,我们接着走罢。” 一 武隋安将我们二人送回了山脚处,道别完就离开了。 我后背本来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走在山路间时被冷风一吹,浑身都有些发冷。 快到住处时,我师父忽的对我说:“竹青,人傻是福啊。” 我:“那我宁可多点祸。” 我师父:“我在路上思来想去,觉得你眼瞎容易被人欺负。不如你早两年出去多交几个朋友,为师也不用这么担心了。“ 我:“”怎么从我师父口中说出来好像要给我相亲啊! 我师父常常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已经习惯了。 照例替我师父烧完药,我就打算回屋躺床了。然而我刚进屋里,就被一股奇异的味道熏了出来。 等一下这条路明明就是通向我房间的啊!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茅坑! 我强忍着不适感重新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屋中我放医书的桌子,然后摸到了一手的鸟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八 风过打叶,林中皆是飒飒之声。 我坐在溪边的巨石上,默默地在山溪中又搓了搓手。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体验,毕竟我先前从未用手抓过鸟屎,幸好我当时是瞎的,还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心里阴影。 然而此时还有好几只鸟压在我的肩上,这微妙的重量让我很是担心听说鸟的直肠很短,我怕它们一言不合就开始新陈代谢。 晓知白蹲在一边看着我。他身上也全是鸟,大的小的白的花的都有,我方才靠近他,一股带着腥味的鸟羽味就扑面而来,可以说非常令人窒息了。 待我把手洗了七遍后,晓知白才开口道:“我本是要打扫的,不曾想你这么快就回来。” 我:“你怎么能在屋中养鸟?” 晓知白小声道:“这只鸟是我刚带过来的,还没驯化,过些天就不会了。” 意思是接下来几天屋子也不能住了。 晓知白细细弱弱的嗓音总叫我觉得有些违和,大概是因为我那日见到了他的真容,实在没法将声音与脸匹配起来。且他总爱压低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他总像被人欺负了一般,委屈巴巴的,还有点故意放低自己身段的意思。 我想不太明白,都说面由心生,他怎么就长了一张英气蓬勃的少年侠士脸? “你去刘家时,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晓知白忽的问我。 我想了会,道:“有一个,不知算不算。” 我想到的是武隋安,还有他的一头秀发。 老实讲我觉得刘家被灭门一事绝对与武隋安脱不了干系,但武隋安年纪不大,估摸着刘老爷隐退时,他还没接触过江湖之事。窝里横的事自古以来多如牛毛,就他话中对邪教的包庇程度,我觉得他可能与下九流的人有些关系。 这事定然不是刘老爷说的那么简单,但查案的事是官府来办,我也只是随便想想罢了。 “武隋安确实不是好人,”晓知白赞同道,“他现在还不太成气候,但照此下去,怕是无人能压制他了。” 我突然来了兴致,问晓知白:“你以后可是要当个除暴安良的大侠?” 晓知白一顿,道:“大侠就算了,我在习武方面毫无天赋。” 我:“你不是轻功很好么?” 晓知白道:“我师父将十八般武艺都教给了我,然而我经脉不通,练什么都都只能练个六成。平日还可以保全自身性命,但要说打过那些正统门派出来的弟子,着实不是件易事。” 话到此处,他轻叹一声,又道:“我师父觉得我就是滩扶不起的烂泥,可他又只能收我一个弟子。命只有一条,死了就没了,所以他才要我来找你。” 我说:“为何来找我?” 晓知白道:“你师父是神医,你以后也会是神医。药王谷的弟子,都有起死回生的妙手。” 我:实在对不起了我并没有这种能力。 合着他师父把我当成复活点了,怪不得他无缘无故要与我交友。 我合上眼时,竹叶的沙沙声与溪水流动的声音缓缓传来,渐渐地愈发清晰。我师父说的对,一旦他把这名号转到我头上,往后真心与我做朋友的人还会有吗?常人生c死c祸c福本是天定之事,身为医者每次出手,会不会都是在逆天而行? 晓知白来药王谷的目的不单纯,但他称我为友却是真心,我倒不担心他会害我。 我定了定神,同他讲:“世间万事,只要努力,就有成功的可能。总有一门武学是适合你的,只是你还没遇见罢了。” 晓知白喝下了这碗药王谷出品的鸡汤,乖乖地应了声:“竹青,我会努力。” “我也想习武,”我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趁机说,“可是我师父总是不教我。” 这少年果然上道,马上就接过我的话,说:“我可以教你,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虽然武艺不精,教人的功夫却还是有的。” 语罢,他停了会,又道:“竹青,你想学什么?” 武侠剧里的神医一般都会什么?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仅存的一点前世记忆,发现能想起的都是什么“主角掉下山谷全身骨折遇神医妙手回春”“中了无解之毒的xx与神医的虐恋情深”以及“女主中毒男主与心黑神医殊死搏斗最终神医被男主感(ei)化(xie)而出手”为什么神医这个角色在武侠剧里都是充当微妙的配角身份?而且好像出场时除了装哔和治病就没有做过什么事啊。 想了很久我才想起,像这种为造势而生的角色,用的武器也十分高端。 我说:“银针。” 晓知白一怔,讷讷道:“这一门我并没有深学过,可能你师父要比我了解得多你师祖好像用的就是银针。” 我吃惊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我师祖的事,“我师祖在江湖上可是被人称作‘断腿神医’?” “是。”晓知白道,“这名号不太好听,他更喜欢别人叫他‘春风化雨’。” 春风化雨是比断腿听起来要文雅许多。 但为啥我师父没告诉过我,我怕是药王谷的假弟子吧。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毕竟你师祖只有在出谷大开杀戒时才会自称‘春风化雨’。”晓知白闷声道,“他年轻时被仇家斩断双腿,后来就安上了一双木腿。他木腿上绑着的俱是银针,出手时铺天的银针会如同初春的细雨,故名春风化雨。” 我沉默了。 作为社会主义好青年,二十四字方言背过无数遍的我,即使知道这里的价值观与我原先所处的世界不同,我也很难接受杀人这件事。 我师父从不与我谈论死人之事,即便我知道了,也没有特别真实的感觉。 我想学银针是为了什么,像我师祖一样“春风化雨”吗? 我定然是做不到的。 一 我送药材给我师父时,他饶有兴致地问我:“晓知白要教你武功?” 我淡淡地答道:“本来是要的,但我反悔了。” 我师父颇为遗憾:“他又是自愿的,你为何不学呢?还能省为师一些气力。” 我:“有门武学他一定不会,我想只有师父您才能亲手教我。” 我师父兴致勃勃:“什么武学啊?” 我:“盲人按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九 我师父说:“其实你师祖的春风化雨很厉害,不如你学这个。” 我:“可晓知白不会啊。” 我师父呵呵笑道:“为师教你。” 我师父难得想教我武功,但我还是想拒绝。因为这春风化雨戾气太重,即便我学了,也不敢随便出手。 “你不想学?”我师父看出我有些为难,声音沉了沉,道,“也是。这是你师祖的独门绝技,别人要学到他的程度,一是要有天赋,二是要自断双腿。” 我:“” 差点以为是葵花宝典,罪过罪过。 我师祖的木腿并不是简单的木腿,是公孙家后人专门为他制作的一双机关腿,银针,毒一药等等之物都可藏在这一双木腿之中。他虽身有残疾,常人却近不了他的身。我心道这哪里是腿,这特么就是多啦b梦的神奇口袋啊。 而且传闻我师祖的木腿还可以用来挡飞镖,可以说是万能了。 佩服佩服。 我师父说:“当然你学了也不一定要用,为师当年学成后一次都没有用过。” 我:“那是为什么呢?” 我师父拍拍我的脑袋,道:“自然是为师心地善良,怕用此招伤到无辜之人。” 假若我来前没有听完晓知白对药王谷的介绍,我一定会信了我师父的鬼话。 师祖那招春风化雨确是毒招,但我师父行走江湖的独门绝技也没有温和到哪里去,但他也给自己的招式取了个蛮慈悲的名字,美名其曰“润物无声”。这个招式简单来讲就是放毒,适合用于贴身打斗时下阴招。我师父不用春风化雨,是因为他走路时不小心被腿上绑着的银针戳了一下,后来半个月都没能下床。 表面上我还是很配合我师父的,人到中年总是会比较看中自己的尊严吧。 我:“师父你真有仁义之心啊。” 我师父说:“哈哈哈医者仁心嘛!你若是觉得此招狠毒,就不要想着银针飞出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出招不就是为了能克敌制胜?” 我师父深沉道:“为师的意思是,你把银针看成四散的腿毛心里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我: 并没有!!更可怕了啊!! 一 我师父送了我一包银针,我收藏起来了,是为了以后学针灸的手法。 教轻功的事就交给晓知白了,如今他也算我半个师父。 说起轻功,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小说中的内力究竟是概念名词还是真实可感的东西?武学中说是用丹田发力,通过腹部肌肉发力来动用全身力量但轻功就不一样了,正常人动用全身力量也不能像鸟一样飞上天吧,这就很玄妙了。但武侠世界嘛,凡事都不能太当真,这里的人体内有鸟的基因也说不定。 晓知白在我腕间系了根绳子,带我走了山上的另一条小路。他来药王谷时间明明不长,了解的事却比我多得多。 他让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然后感受一下丹田有没有涌动的真气。 我:“” 这玩意是说感受就能感受得到的吗? 我在石头上坐了许久,能感觉到的只有被硌疼的屁股。 我默默地扭头看向晓知白的方向,后者沉思了一会,道:“我最开始时也感受不到,我师父说过这可能是经脉未通的缘故,你需要一点刺激。” 我知道了! 电视剧里打通经脉的方法,都是对方把手贴在你的后背上给你传输内力,简单来讲就是传功。想罢,我特地挪出了一块空位给晓知白。 然而他并没有给我传功,而是又拉着我走了一段路,然后在我腰上系了一根树藤做的绳子。 道理我都懂,可是为什么要在腰上系绳子呢? 晓知白说:“竹青,绳子那头我已经系好,你向前放心跳吧。” 我:“?” 晓知白说:“我当年就是这么学过来的。” 我:“我突然觉得人活一生未必会走那么多的路要不轻功我就不学了吧。” 尼玛他要我跳悬崖!!这树藤感觉是随便找的啊万一中途断了怎么办!! 我心情非常复杂,但因为我是面瘫,晓知白可能看不出我心中的波涛汹涌,他还以为我十分淡定可是仔细想想,江湖上会轻功的人那么多,总不可能每个都是跳悬崖学会的吧,一定还有更为友好地学习方式! 这般想着,我刚要后退,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背上狠狠一撞。 我向前一个踉跄,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悬崖,惊惶之际我本能地伸手往旁边一抓,正好抓住了晓知白伸过来的胳膊。 然后我跟晓知白一起掉下了悬崖。 晓知白在下落过程很抱歉地跟我说:“我本想抓住你的,可是我方才下盘不是很稳。” 我面无表情,什么话都没说。下落的疾风已经让我成为了一个没有刘海的美少年,我怕现在开口发出的土拨鼠叫会彻底毁掉我的形象。 幸好我对晓知白没抱任何期望,像他那种又瘦又矮的少年骨架哪能抵住我的重量。 晓知白拍拍我抓着他的手,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木匕首,硬是在岩石上划出了长达几米的刻痕。我们二人还是在往下落,但就我脸上感觉到的风速来讲,下落的速度已经减慢了许多。 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道:“你在这种时候都不害怕吗?” 我怕得快死了啊朋友。 我紧抿着唇,尽可能保证自己能正常呼吸。 “你脸色这么惨白,应该很怕吧。”晓知白待树藤绷紧后,抱着我的腰找了块石头暂时落了脚,“即便这么怕,你也什么都不会说吗?” 我淡淡地说:“正是因为怕死,才要省着说话的力气。” 晓知白笑着说:“那看来你还不是很怕。一个将死之人,不会想着省力气这种事的。” 他说罢,突然夸了我一句:“你果真不愧是药王谷的弟子。” 我:“谢谢。但我们能不能先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十 晓知白脚下一踏,在岩壁上借了借力,真的就带着我飞了起来。 但他还没飞回悬崖边,我的后背又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撞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发痛。晓知白自然也感受到了这阵冲力,他本来要寻块石头落脚的,被这意外震得脚下一滑,又带着我头朝下摔了回去。 不瞒你们说,其实我已经快被吓死了。 我心中已经是眼泪狂飙,前世我都没蹦过极,现在什么心理预设都没有就来跳悬崖,说不怕都是假的啊!! 可是我的面部肌肉太过僵硬,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是无表情的状态,这是身体构造上的缺陷,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内心强大啊。我翻了翻眼皮,感觉脸被随风发扬的发丝打的生疼,用脚趾头像都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一副恶鬼出世的可怖模样。 晓知白细细的少年音夹在呼啸的风声中,听着有些颤颤巍巍的,“抱歉了,那是我养的雕。” “什么——”我听不太清他在讲什么。 “我说刚刚撞你的,是我的雕——”晓知白加大了声量。 若不是知道他有养鸟的爱好,我一定会觉得他刚刚是在开黄腔。 “我还没驯好它,”晓知白道,“这次是我疏忽了——” 我表面跟他说没事没事,其实已经有了拔他的雕的毛的想法。 等一下,上次在我屋中留下排泄物的是不是它?这就不是拔几根毛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我调整好呼吸,语气温和地问晓知白:“你给这只鸟取名了吗?” “还没有,”晓知白说,“这是我师父前几日才送来的。” “那我替你取一个罢。”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和善之人,竟然能够如此以德报怨,“就叫它沙雕如何?大浪淘沙,狂沙吹尽始到金的沙,有韬光养晦,静候时机之意。” 过了半刻钟,晓知白才说:“竹青你真是博学多识,我就想不出这种寓意深厚的名字。” 我向我师父学习,谦虚道:“过奖了过奖了。” “那以后我便这样叫它了。”晓知白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他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从腰间取出了一根竹笛。 他的脸离我很近,浅浅的鼻息洒在我脸颊边,带着些少年特有的青草味。我觉得有些发痒,却不好伸手去挠,只得把脸往旁边偏了偏。 在我偏过脸的一瞬,我眼前忽的又出现了一点微光。这点光愈来愈强,照亮了我面前的世间万物。 神特么! 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让我看的见吗! 我虽然不恐高但这样挂在悬崖边也很可怕啊! 我默默地垂眸往我俩脚下看了看。 然后我发现悬崖底下是一条河,河里几只枯木般的鳄鱼正慢悠悠地游着, 一一 燕雀展翅成凤鸣,腾蛟出跃化龙吟。 晓知白的笛声很难用人之言语来形容,他吹的明明是以清雅著称的笛,但又带着三分近于虎啸的杀意。我抬眼去看他,他仍是那张只能称作清秀的平凡脸,一双眼睛却亮的很。这就像在漫漫黑夜中点的一盏灯,无声地吸引着他人的注意。 他单手持笛,吹了一会就放下了,重新用双手环住了我的腰,右脚在落脚石上轻轻一蹬,又带着我飞了起来。 这次我终于亲眼见到了那只撞了我两次的雕。 它本是好好地立在崖边的一棵枯松上的,黑黝黝的眼珠子瞄见要上来的我们二人,就唰的一下收紧翅膀冲了过来。 晓知白这次有所准备,抱着我侧身闪过了去。它在岩壁边停了下来,爪子在岩石上刨了刨,又打算往这边再来一次。 我问晓知白:“这真的是你养的雕?” 晓知白迟疑了一会,道:“师父说它性子比较野。” 我心道这哪里是性子野,分明是有意要置我们二人于死地。 晓知白为谨慎起见,也跟着在岩壁上找了个位置落脚,等时机恰当再带我上去。那只雕也在等,它低头理了理自己翘起的翅膀毛后,就又打算往我身上撞了。 它飞的速度实在太快,晓知白想让我把背贴在岩壁上,然而我们二人的动作还是比它慢了一点。我刚想转身,就觉得背后一痛,鸟类的腥热味又溢满了鼻尖。 乖乖。这大雕刚刚磨爪子,原来就是为了能刺穿我的外衣。 血肉被贯穿的感觉痛的我一个哆嗦,十指不受控制地抠住了晓知白的手臂。我吸着冷气,勉强地睁眼想往后看一看,晓知白却突然抬手掩住了我的眼。 我只听见他对我说了句:“竹青,抱歉。你且忍忍。” 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在我脖颈后轻轻一点,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一一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我自己正趴在我师父的床铺上。 我的意识已经渐渐清醒,但全身都动弹不得,被巨雕的爪子抓过之处更是又麻又痛,可以说十分煎熬了。 我师父走进来时,我正努力地在床上蠕动,试图翻身。 我师父说:“你身后都是银针,你可以翻个身试试。” 我:“” 我师父:“你还瞪为师?为师是在帮你打通经脉!你背上的伤为师已经帮你敷好药,趴个把月肉就长回来了。” 所以果然打通经脉不用跳崖的啊!! 晓知白在哪我要跟他单挑!! 我师父:“你也是,为师告诉你多少次,做事要带脑子。晓知白当年确是跳崖打通的经脉,但你跟他一样吗?他跳之前他师父可是喂了他八十八种丹药。” 我:“您好意思说么?” 我师父:“你不是最讨厌吃药了?为师怕你受苦,才一直不让你习武。” 我趴在床上,默默地看着我师父的方向,心里盘算他这句话是真是假。 他明明就是怕麻烦才不教我的,还说什么怕我受苦。 我师父拍拍我的头,道:“你小时候不是很怕疼么为师刚把你捡来时,一给你敷药你就哭,要不是你岑师兄劝我,我早便把你扔回去了。” 我不服:“您那叫敷药么?您那是上刑吧。” 他还真好意思煽情,当年总是一脸苦大仇深按我伤口的到底是谁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十一 人体穴位共四百多处,至于打通练功经脉需要扎哪些穴,古往今来还真没有准确的说法。 我被我师父扎针只觉全身发麻发热,也没感觉到什么涌动的真气,严重怀疑武侠剧中能看到丹田处有小人的说法是骗小孩的。 我师父怕我无聊,专门把晓知白抓过来给我念医书。 我刚刚是挺想找晓知白单挑的,但他走进来时浑身散发的臊味让我不禁退居三舍赔罪不急于一时,让我一个人享受安静的时光也是可以的啊! 晓知白很抱歉地说:“我刚刚急着把沙雕关起来,就来晚了一步。” 我心道你不来其实也可以。 他没有领悟到我的意思,一屁股就坐在了床边摆着的木凳上,道:“我没想到它会伤人,今日之事实在对不起” 他见我不说话,就自己乖乖地找了一本医书,从头开始给我念起:“医治治病也,一病而治各不同,皆愈何也鱼者使人热中,盐者胜血,故其民皆黑色疏理,其病皆为痈疡,其治宜砭石” 这里我不得不说一下我师父这种教学方法简直是误人子弟,这文言文中生僻的字词这么多,我都不清楚它们分别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更不用说运用于实际了。晓知白也不是学医之人,容易的他还能解释一二,其他少见的他也摸不着头脑。 譬如痈疡,晓知白也只能模模糊糊地告诉我这是一种身上长硬块的病,我大概猜了猜,可能是上火的症状。砭石据说是山东出土的一种石头,我听完后半部分,才恍然大悟砭术就是刮痧,这是中医六大医术之一啊。据说砭石可用于制作各种医疗工具,即便不用作医疗,上品砭石佩戴在山上也有安神,调理气血等等功效。 我想起师父也给过我一块圆形黑石叫我佩在身上,想来就是砭石了。 晓知白又念了一段,叹了声气,道:“当医者竟要学这么多东西,这九针各自的名称我看着就头疼,更别提记住了。” 我心里道是啊是啊,这些字我都不会写,要不是我师父是神医,这些东西我连碰都不会碰。然而我表面仍是风轻云淡,道:“学什么不都是如此?” 他笑了声,说:“也是呢。” 我师父的九针运用的出神入化,据说他早年为了练手劲,扎坏过几千个木人。据说只要学会九针的不同用法,就能医治两百余种疾病其他我记得不是很清,但这玩意竟然能治腋臭,感觉学会后出去能捞很大一笔呢。 我反省一下,身为药王谷弟子,我竟然有如此铜臭味的想法! 唯一的问题是我根本看不见这些针长什么样啊,hat can i d一?瞎摸吗? 晓知白像是看出我在想什么,忽然说了句:“你可是在想如何区分这些针?” “瞎子不好从医,我知道。”我朝他微微地抬了抬唇角,“我不可能成为我师父那样的神医,药草,医具,病人征兆,这些正常医师能够看到的东西我都无法感知你说,一个瞎子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未曾把你当成瞎瞎子看待,”他一紧张,又有些结巴了,“不管你以后能不能成神医,我都会与你交友。我说要当你的眼睛,那你想看的一切,我都会替你看江湖上也有许多看不见的人,你比他们厉害,你以后一定会变得更厉害。” 他果真还是个孩子。 我问他:“白白,你能一直跟着我么?” 晓知白迟疑了一阵,道:“我” 我说:“我把你当成眼睛,就是把你当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可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会离开,你要有自己的生活,你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 他的迟疑在我意料之中,毕竟煽情感人的话谁都会说,他都没考虑清楚,就向我许下这么大的承诺。 他甚至都不是真心想与我为友,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遵从他师父的话。 他沉默了许久。 我快要睡着时,才听见他低声对我道:“你大约觉得我是怕履行不了诺言才不说话的我留在药王谷,是为了我师父,也是为了我自己,与你交友也是同样。你很聪明,所以不会轻易相信我说的话,我也不知你如何才能信任我。” “我们相识时间不长,”我说,“兴许过些时日你再来说这话,可信度会更高。” “我会一直跟着你的,除非你娶妻生子,有了更适合的人做你的眼睛。”晓知白道,“且我我拜入的门派有死规,门下弟子不得与女子议婚嫁之事。” 这是什么门派,注孤生门派吗? 他师父难道不觉得派一个男孩子跟着另一个男孩子感觉很微妙? 我内疚地发现在晓知白如此真心地向我表明心意时,我心里闪过的却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要是怕我离开,你还可以给我下蛊。”晓知白都有些话不择言了,“我方才不说话,是因为凭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保护不了你,何况我今日还害你受伤了” 此时我正在思考晓知白用那张看起来就像生闷气的脸说出这种委屈巴巴的话是怎样一种搞笑效果。 好想看啊。 一一 他确实是说到做到。 只要我有要用到眼睛的时候,他就会马上出现,把我面前之物一样样的说给我听。 我打通经脉后在屋休整的几天,他天天都早起去山上采花送我。 通过几日的观察,我感觉他应该不是断袖,起码对我没有特别的意思。他做这些事,也只是单纯的想讨好我罢了。 我师父很看好他这种性格软绵绵的狗腿子,怂恿我把对方趁早收为小弟,以后就能多把帮手。 唯一让我感到不适的是: 晓知白把我原先住的屋子用来养那只大雕了!屋子里全是不可描述的气味!我忍不住想给这间屋子取一个诗意的名字,譬如“鸟屎的天堂”。 他解释说因为处处都是鸟屎他没法清理,还是我们两个换间屋子睡来的快些。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十二 晓知白的那只雕现在倒是不挑食了,它被我师父用银针扎了几下,现在连拉屎都只敢飞到茅坑拉。 然而我并没有觉得好一点。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大早打开茅坑的门时,里面飞出一只雕的场景。 晓知白解释说这只雕是从大漠来的。它幼年时被商队遗落在大漠,处境太过艰难,为了能存活下来,它抓不到沙鼠时,甚至能学秃鹫一般吃动物的腐肉,那日它以为我与晓知白二人要侵占它的领地,就做出了那些差点置我于死地的事我还能跟一只鸟计较?这痛也就只能自己忍着了。 它体羽如煤石般黝黑,背有金属光泽,只有尾羽处有一点白色,平心而论,是只鸟中枭雄。 我师父很喜欢它,日日做包子给它吃,除了偶尔扎它银针外,待它可以说非常不错了。 但晓知白对此感到十分苦恼,他还专门求我师父不要假借投食为名拿沙雕试药,怕我师父哪日下的药过猛把他的鸟毒死。 我师父很气愤地倒打一耙:“你不认我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 晓知白道:“不,不是。我知道您很厉害,但您拿鸟又能试出什么名堂呢?” 我师父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有些药不能在人身上试,但对鸟来说坏处不大。再说了,药死了又怎么样,我再赔你一只就是。” 晓知白委屈的很,他一向争不过我师父。他似乎是想争论说这雕的来历很大我师父赔不起,但又猛地想起我们早上吃的包子都是我师父亲手包的,就又闭嘴了。 直到后来晓知白养的雕下了颗蛋,他才震惊地发现我师父配药水平是多么的高超,那些药确实对雕没有坏处,只是把它从公的变成母的了而已。 这里要稍稍夸我师父一句,他做的包子风味有所长进,一定是潜心研读《苏一坡美食全集》的成果。 值得鼓励。 一一 今日有求医的人上门了。 听晓知白说是蜀地风水庄的庄主徐衍,正值知天命的年岁,虽是江湖人士,性情却温和得很,有儒士风度。 我师父等我把香炉里的香片换了后,便唤我过去给徐衍把脉。 他这次倒是记得我完全没学过把脉的内容了,还在一旁点了两句:“先用中指按在关脉处,食指按寸脉,无名指按尺脉,三指为弓,指头平齐嘚,对,往他腕后高骨的旁处按,有没有感觉?你摸摸自己的脉,再摸他的,有没有觉出什么差别?” 徐庄主脾气很好,手搁在布枕上任我摸脉,一句话都没说。 我对比了一下,道:“他的脉搏与我相比,有些过于缓慢了。” “寸关尺,各自对应人体不同病症,摸脉也有手劲的轻重之分。不过你暂时不必了解那么多,回头再叫晓知白念给你。”我师父说,“徐庄主此脉为濡脉,浮细无力,是气血亏虚的表现。你去择些调养气血的草药过来,顺带煮茶水一壶。” 我刚应下打算去择药时,突然想起上次我给刘宁陵摸脉时看到的那一团灵火我还没同我师父说过,莫非那只是我的幻觉? 思及此处,我又转过身,向徐庄主微微拱了拱手,道:“失礼了,我能为您再把一次脉吗?” “可以。”徐衍温和道,“你是席先生的徒弟?” “就是我说的关门弟子,”我师父替我接了话,道,“脑子傻了些,心地还是好的。” “少年出英才啊。”徐衍笑道,“席先生,我要是能收到这么招人喜爱的徒弟,做梦也会笑出声。” “我哪能比你,你不是有儿子了?武盟主来时还同我说过那孩子天资聪慧,是不可多得的习武奇才。”我师父说罢,又偏过头问我,“摸出了什么?” 我怀疑他们只是在商业互吹,并不是真心夸赞。 但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我沉下心思,食指在徐衍寸脉按下时,一条银色丝线忽的穿破了我眼前的黑雾,接着就是一点绿光从我按的位置顺着脉络往徐衍心脏的位置缓缓流去。徐衍是前辈,我这次就不敢随便摸了,只得耐心地注视着那些萤绿色的细流,等它们完全汇集到一处再作判断。 等了许久,我三根指头都快按僵了,才等到那萤绿停止涌动,全部汇集到了徐衍头顶。 这什么啊,为什么徐前辈的头顶就这样绿了! 徐前辈很客气地问我:“小兄弟,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告诉他我看到他头顶绿油油的一片正在发光吗。 我想了想,还是很隐晦地问了句:“徐前辈,夫人可是在庄里?你们夫妻关系如何?” 好像并没有特别隐晦。 “我夫人为我留下一子后便离世了,至今已有十三年之久。”徐衍笑了笑,倒是没有怪我问的唐突,“你师父了解我,我也就不瞒着小兄弟,我并不是什么专情之人,夫人死后我仍有纳妾,但孩子始终只有一个。” “那您如今可有宠妾?”我问。 “有。”徐衍自己的情爱之事说的也很是坦荡,“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我不在意,小兄弟也不必觉得尴尬。酒色声乐,宠姬美人,我从中得到乐处,也不会在意她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并没有想问这么多。 没想到徐前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嘴上火车开的可溜。 我师父三番两次想打断他的话,但都没有成功,最后只得叹了声气,道:“徐老贼,你那些情史都讲了百八十遍,怎么还不腻烦?你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会提刀上来找你索命。” “你可别这么说,我夫人温婉如玉,哪是你说的那种蛮横女子。”徐衍笑道,“十年前那事糟心是糟心,可也不至于纠缠你十年我今日来此,一是来看看旧疾,二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娶妻生子。” “养徒弟已经够麻烦了,哪还有功夫跟小姑娘谈情说爱。”我师父呵了声,说。 你找不到对象跟我有毛关系,难道不是因为你长得丑嘛。我翻了翻眼皮,心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十三 他们两人突然就兴致勃勃地聊起了过去的事情,我默默地收回手,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我师父说:“你专情个屁,她刚过世那两年你窑子有少逛?” 徐前辈说:“你别胡说八道,谁逛窑子了?我就听下小曲喝点小酒好吗?席青,我尊称你先生,可不是叫你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为了参加论剑大会一个月都没洗亵裤!” 我师父蓦然沉默。 我:“您真的一个月没洗?” 我师父:“你信你师父会做这事?” 我心道那您干嘛不反驳啊,沉默多让人误会。 但就他的性子来讲,也不是不可能。 我师父说:“其实,当年住店里缺热水,江湖中人几月不洗澡都是常有之事。” 我:“但是一个月没洗贴身衣物就有些” 我师父恼羞成怒:“你懂屁,为师年少时不懂江湖险恶,路上盘缠被个小娃子偷了住店不要钱?打水不要钱?你再多说一句你进江湖时为师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 于是我闭嘴了。 徐衍拍拍我的肩,笑道:“小兄弟,我给你块玉佩,你路上的盘缠都可让风水庄垫付。哪日你师父待你不好,你就来给我当义子罢。” “你还当真心动了?”我师父一巴掌就朝我后脑勺糊过来,我特么表情都没变过啊他怎么看出来的,“他说说罢了,你给他当义子,以后不定多少麻烦。等你功成名就了,马上就有一群自称是你义娘的老婆子来找你。” “你想来风水庄就来,不必管你师父。”徐衍自动过滤掉了我师父的话,温和地说,“犬子与你年岁相仿,也许可以成为至交好友。” 我点点头,说:“多谢前辈。” 徐衍看了我一会,对我师父说:“你把你徒弟让给我,我可以保他一世富贵无虞。” 我师父跟他说:“徐□□子,你自己现在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数?还抢我徒弟?” 徐衍又是哈哈一笑,道:“我清楚的很,但这里不是有天下第一神医席先生?我还怕什么呢。” 一 我有时很佩服我师父。 假若有朝一日也有人对我说“这里不是有天下第一神医卫竹青?我还怕什么呢”,我重活一世就值了。 也就是想想罢了。医者的望闻问切我连第一点都做不到,要怎么才能成为像我师父那样的人? 昨日晓知白跟他的雕打了一架,被啄得只能躺床休息一周,我便只能独自出来采药了。路是不会变的,我走了这么多年,不用眼睛也能知道哪一处有坑,哪一处没有。如果下过雨,我还能预知出哪里会积水,避免一脚下去湿掉半边衣摆。 石板路旁有很多我叫不出名的花和厥草,我靠仅有的一点记忆来想象它们的姿态。有时我想,也许正是因为我大部分时间看不见,它们在我心中才会那么美。 我突然想起了岑师兄。 他听不见声音,在山中也没朋友,能忍这么多年,心理素质实在很强。 虽然师父说没事不要找我师兄,但我还是打算去看看他,带着一束顺道采的花。 我并不是因为我无聊才去找我师兄的。 强调一下。 山路很长,且崎岖。我后悔没多带一双竹鞋过来,等我回去时,脚上这双肯定已经磨破了。 更糟心的是,我还没走到,天上忽然就下起了小雨。这走到一半,回头不是,继续走也不是,这附近也无躲雨之处(不如说我看不见所以不敢乱走),我叹了声气,想了想,还是决定往前再走。 我一面走,一面想了些有的没的,结果在块覆着青苔的石头上打了滑,险些就砸了个脑壳开花。 之所以是险些,是因为我师兄来了。 他的手很有力,一把就把我的身体拉正了回来。 我因刚刚的事受了些惊吓,倒吸了几口冷气后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很掉面子的在我师兄面前咳成狗。 岑师兄替我拍了拍背,递来一方洗的很白的手帕,问我:“师父又叫你找我么?” 我不太好意思地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仰头时眼睛一亮,看见岑玉撑着伞,一张俊秀的脸上微微带笑地看着我。 记得他听不见,我就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指了下自己。 “你自己来找我?”岑玉又笑了,他笑时唇边会有一个很小的梨涡,“没有师父的允许?” 他的声音已经不像上次那般沙哑了。 我点点头。 “下着雨,你这样来会着凉。”岑玉抬手抚了抚我带着水汽的鬓发,道,“先随我回我的住所罢,雨停了我再送你回去。” 他的举动总是带着莫名的亲昵感,却又不会让人觉得难受。我想了会,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叫人无法生气的脸。 我虽然现在看得见,却还得假装看不见的样子拉住我师兄的袖子。 他左手握着伞骨,在朦胧的水汽间他裸一露的一点肌肤更显得洁白如雪,青色的血脉在他手背蜿蜒着,延伸出一种隐秘的超越世俗的美。 我忽然想起我还采了花,然而我把花束拿出来时,很难过地发现它已经被雨打剩下几片花瓣。 岑师兄见我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温温和和地看着我。 师兄跟徐前辈在某种意义上颇为相像,但徐前辈是披了君子皮的老流氓,岑师兄才当真配得上“君子如竹”四字。他的温润是到骨子里的,不是流于表面的客套,正是因为如此,我在他面前总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有些扭捏地把没有多少花瓣的花束递到他面前,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他。 岑玉温和道:“你要送我?” 我点头。 他接过花,轻轻地握着花枝,朝我笑了笑,“很好看。师弟有心了。” 我也想向他笑一笑,奈何面部神经太过迟钝,最后只能僵硬地抬抬唇角。可能我笑的比哭还难看,以后还是少笑为好。 岑师兄忽的又说:“师弟,你应当多笑笑。” 我摇了摇头。 岑师兄说:“你现在还年少,笑起来会有更多的小姑娘喜欢。” 我又努力地扯起嘴角想配合他这个难得的玩笑,但没有成功。 我之前说我不会笑,是因为以前一笑就会被打,久而久之就忘记要怎么笑了。 回想我刚穿过来时,花了几年时间才接受了自己眼瞎这个事实,府中有人传言说我又瞎又傻,说我那个未曾蒙面的娘生了个废物。 我胞兄应当是嫉妒我长得好看,隔三差五就来找我麻烦,一言不合就差人打我。 我打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哪里可以躲,我娘从不护我。 但是只要我不笑,成天摆出一副担惊受怕的苦脸,他来为难我的次数就少了许多。 笑这个动作需要牵连到脸部几乎所有的神经,我后来发现认真地笑很累,脸会痛很长一段时间。 我想着想着,回神过来已经坐在了师兄的竹屋中,他借了我一套旧衣,又拿了条干布替我擦了擦微湿的长发。 我以为他这样的人即便听不见,在山外也可以过得很好。最起码可以遇见一个爱他的姑娘,和和美美地过完一生。 小火煮茶,热腾腾的白雾融在偏冷的空气中,茶叶煮开的香气飘到我鼻尖时,已带上了些初春的冷意。岑玉将我送的花插一在了他装酒的白色瓷瓶中,那花束惨败得我自己都不忍心去看,明明是他随手可以扔掉之物,他却如此珍视。 我指尖沾着茶杯外壁上凝成的水珠,在桌面上歪歪扭扭地写道:“师兄,你为何不出去?” “我吗?”岑玉弯起眼睛笑,白净的脸几乎要与升腾的雾气融在一起,“我答应一人,要在山中待足十年。” “为什么要这么久?”我努力在水渍干前把想说的话写完。 岑师兄大概觉得我努力在桌上戳字的样子很好笑,又笑着说道:“其实你可以直接对我说话,我可以读你的口型。” 我:“” 你怎么不早说啊师兄。 我问他:“独身住在此处,师兄难道不觉得寂寞?” 岑玉抿了抿唇,认真答道:“卫师弟,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喜欢冷清。而我恰恰是喜欢独处的人,我听不见声音,但我能看见山间明月,艳花芳草,流水怪石,这都是我心中所喜之物。身在众宾欢腾的宴席,心若无所依靠,人也是寂寞的。” 我师兄说的话好哲学。 没想到他真的是这种靠情怀就能活下来的人,实在可敬。 十年对人的一生而言,是多么漫长的时间。我心中暗暗叹息,我师兄为一个誓约能守在山中十年他比我更有资格做药王谷的亲传弟子。 岑玉看我神色郁郁,又道:“师父行事是有些荒唐,但他选你做关门弟子是深思熟虑之举,并不是出于同情抑或怜悯。” 我说:“我知道。” 像我师父那种人,哪有可能为着一点怜悯之心就收别人为徒。 “你称我一声师兄,”岑玉道,“但其实我也算不得与你同门。我认席青为师,并不是为了同你一般学医治人。”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桌上的花随着他的笑一起晃着。 他又接着道:“你也不必知道太多的。师父不会害你,你要听着他的话。” 一壶茶喝完,雨也停了。门边泥糊的鸟巢中幼鸟细若游丝地叫着,鸣声惊落的水珠落在门口用作台阶的木板上,不间断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岑师兄站起身,要送我回去了。 我问他下次还能不能来。 他说:“你师父不愿意让你见我不过你真的想来,瞒着他就是。” 我点点头,他弯弯眼睛,道:“你下次来,可要找个晴朗的日子。” 一 我当晚回去时,晓知白还趴在地铺上,承受着与我之前一样的痛苦。 他看我进屋,欣喜地打完招呼后,又略带疑惑地问我:“竹青,你今日出去穿的是这件长衣么?” 我这才想起我身上穿的还是我师兄的衣服,也没打算瞒着晓知白,就大致将今日去找师兄的事说了下。 师兄的衣裳对我来说有些偏大了,穿着虽不至于拖在地上,却也看起来不太合身,难怪晓知白一眼就看了出来。 晓知白听完后默了会,没有多问什么,转了个话头道:“我趴在这里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驯服沙雕的方法。” 我:“” 后悔了。不该给他的鸟取这个名字,听起来太过出戏。 晓知白说:“它似乎很喜欢吃你师父做的包子,有吃食总是很高兴。我要向你师父学习如何做些鸟可以吃的小食。” 我:“你要想清楚。” 晓知白说:“你师父说要教我做红烧林鼠头和花椒炒蛇。” 我:“他怎么不教你做最具特色的一坡肘子呢?” 晓知白腼腆笑笑:“他说这个太难,要我从简单的学起。” 雕如果会说话,一定很想把自己的名字送给我师父和晓知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十四 托我师父扎针的福,我掌握了轻功的基本技巧。 现在已经可以从我师父的住处飞到我自己的住处了。 晓知白的伤好了之后,就天天带我在山中熟悉路况。我们停下来歇息时,他就会暂时地揭下那层假面皮,再找处山溪洗脸。 其实我觉得他的假脸皮可能比较脏,因为都没怎么见他洗过。 今日天晴无云,山间凉风有余,是出行踏青的好时候。 晓知白坐在我身边的石头上,正等风吹干他脸上的水珠。 他用自己的真脸时总是皱着眉,眼角略略上吊,一副不耐烦生闷气的模样。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脸上难免还留着些稚气,但已经可以算是俊秀了,以后也许会长得更好看前提是他不要摆着那张臭脸。 我有时觉得他是在强迫自己说些讨人喜欢的话,就比如在我师父面前时,他总能找到许多词句来花样夸我师父。 他还很喜欢笑。因我不爱笑,往年药王谷里都只回荡着我师父一个人雄浑而豪放的笑声,但自从晓知白来后,这里好像就热闹了许多。 可是看着这张脸,我觉得他实在不像爱笑的人。 我心思一动,问他:“知白,你能不能笑一下?” 晓知白侧过脸来看我,黑亮亮的眼睛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我?” “我忽然觉得你的笑声很像一个故人,”我发现我自己说起假话竟然如此流畅,“所以想听你再笑一次。” “这样啊。”晓知白对我说的话都深信不疑。 他本想拿那张假脸皮贴上,但鬓发还没干透,他就直接偏过头,向往常一样对着我笑了一声。 我就静静地观察他脸部表情的变化。 根本就没有变化啊! 他紧锁的眉头都没有舒展,比我还敷衍,唇角根本就没抬,就是单纯地从喉间发出了类似笑声的声音。 难道是我搞错,这张比较帅的脸才是他的假脸? 晓知白问我:“是像你哪个故人呀?” 我沉思一会,告诉他:“像我以前的兄长。” 他听后还蛮高兴的(当然不是通过脸表现),可能是觉得我这句话表明我们关系亲近。 我当然是骗他的,我胞兄每次笑都是在打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记起来。 不看晓知白的脸,他的笑声很清朗,同时又带着些讨好意味的亲昵,听着让人心里很是舒坦。我师父夸过他笑起来的样子真诚,还说像晓知白这种人,到江湖上一定能广结四方好友,活的风生水起。 我默默地收回视线,心想也许晓知白是因为原本的脸长得太凶,才要换上一张亲和力强的面皮。 我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真是在笑吗?” 晓知白说:“是的啊。” 我转过身,抬手摸了摸他下垂的嘴角,说:“你分明就没有在笑。” 他微微一怔,本能地把身子往后一缩,但最终还是没有避开我的手。 我说:“你不开心吗?” 他轻轻地抓住我的手腕,摇摇头,说:“不是。”他想了想,两撇英气的浓眉又不自觉地皱成了山壑,“我笑的样子和别人不太一样,竹青看不见,所以不知道。” 他是在笑,可不是在开心。 我扯扯他的脸,说:“我并非是说你笑的样子奇怪我是说,你笑的时候,你的心没有在笑。” 晓知白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黑亮亮的眸子中好像闪着星辰,说:“竹青,我武艺不精,无家财万贯,长相也不讨人喜欢,笑是唯一能用来和别人交好的东西。我是不是真的高兴,其实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也抬手碰了碰我的颊边,道:“你要做清风明月,我就替你拦下俗世的芸芸众生。” “你师父叫你来,难道就是叫你为我而活吗?”我仰头看他,心中有些不太自在,“你还是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我容易当真。” “我说的是真话。”他认真道。 他师父其实教他的是土味情话吧。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这句话,心想他与我有不同的活法,我也不能强求他改变,就转了个话题,问他:“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找师兄?” “岑玉师兄?”他垂下头,把假脸皮贴了回去,“你要去找他做什么?” 他一换上假脸我就又瞎了。 服气。 “师兄弟见面,难道不是正常之事?”我问。 “话是如此。”晓知白说,“他是不是要下山了?” 我说:“是,再过一年。” 晓知白替我拍拍衣袖上沾着的草屑,顿了顿,道:“那我就随你去罢。” 一 我们二人到岑师兄的房舍时,他恰好从林间回来。 “你应当提前告知我你要来,我才好准备吃食。”岑师兄走过我身边时,随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也没问我旁边站着的少年是谁。 我确定他在看我后,才开口道:“师兄,这位是晓知白。” 晓知白没有出声介绍自己,我想他是知道我师兄身患耳疾的。 “这三个字是如何写的呢?”我师兄笑了笑,问我。 我觉得口头上解释实在不易,就摸索着拉住我师兄的手,在他手背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这三个字。 岑师兄待我写完,又温和笑道:“原来是这样的写法。” 语罢,他叫了一声晓知白的名字,就算是认识了。 我与晓知白进屋后,岑师兄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盘绿豆糕点给我们作为消遣的小食。茶还在煮,水咕噜咕噜地沸腾着。 他是从哪来的这些糕点呢?我一面吃一面想,难不成我师父还来找过他? 我心下思索了会,问我师兄:“师兄,你刚刚在林间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做?我们二人来此会不会打搅到你?” “山中哪有什么要事可做。”岑师兄笑道,“我方才不过是去扫了扫坟。” 晓知白刚往嘴里放了块绿豆糕,听到岑玉的话,突然就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岑师兄:“” 岑师兄:“竹青,你还是掰成几块吃的好,不会噎到。” 我师兄为什么要通过和我说话委婉地嘲讽晓知白? 我怎么觉得他们之前就认识啊。 想不通。还是啃绿豆糕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十五 晓知白对我师兄的态度实在奇怪。 他平日里很是能言善道,在我师兄面前却像是哑了一般,坐到现在半个字都没说过。 我本想问问他们是不是先前认识,思索后又觉得他们不主动开口,就说明此事不是我该知道的,于是没有再问。 师兄的绿豆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倒是我在山中这么久以来吃到的最好的甜食。 他屋后有一块用于种菜的田地,养了些常见的食用蔬菜,日常吃的小菜都是自给自足。林间有果树,无毒可食的甜果也很多,我渐渐想,在此生活虽不像皇亲贵族那般奢华,却也有几分桃源隐居的乐处。 我原本以为在师父那的饮食已经有所改善,到了师兄这才知以前吃的菜色口味都十分一言难尽。 如果当年我师兄能留下来照顾我,我现在应该能长到一米八,真的。 我师父还说我挑食,他都不想想他做的是什么。 心里一点b数都没有。 “不如我同师父说说,”我向我师兄提议,“你与我们一起住吧。师父把人都赶走之后,谷中的空房有许多。” “你是不是想叫我去给你们做饭?”岑师兄一眼看穿我。 我这个想法有毛病吗? 青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老吃垃圾食品? “这般我就不用走这么远的路来找师兄了。”我说。 岑玉食指的关节轻轻刮过我的嘴角,笑道:“原来你是爱吃糕点的,果然还是个孩子。” “师兄不要回避我的话。”我身体往后微微一仰,不太习惯他像对奶娃子一样对我,“你要来,我就替你先收好屋子。” “师父不希望我去,你身旁的小兄弟也不喜欢我。”岑师兄说,“且我留在这一是守约,二是为了能常常为家亲扫坟。” 我记起第一次来时岑师兄还拿了师父做的包子去祭亲,没想到他是如此重情之人,对早便过世的亲人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晓知白轻笑了一声,这才道了句:“岑玉师兄,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不喜欢说假话的人。” 岑师兄也笑,说:“假话总是比真话动听一些,是不是?” “你说什么他都信,”晓知白说,“你要是真的想对他好,就不要骗他。” 岑玉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已不带笑意,道:“即便你师承百家,也不该对我所做之事指手画脚。” 他们二人的话音落下,像一串珠子散在了地上,许久之后仍有回响。 我默默地从竹篮里拿起一个野果,把它的汁挤在茶杯里,小心翼翼地用竹筷搅了搅。清幽的茶香与野果的甜香相得益彰,喝起来意外地还不错。 吃糕点时有果茶配果然更好了。 不知为何觉得他们二人的视线都凝结在了我身上。 岑师兄叹了口气。 晓知白也叹了口气。 我说:“我有在听你们说话。” 晓知白说:“你没有在听吧?” 我说:“听了,是没有听懂。” 我大概是个假的药王谷弟子,对谷内的人事了解都不如晓知白。 他们说话我自然有在听,可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我知道武侠剧的套路就是“话只说一半要你猜要你误会要你折腾几十年爱恨情仇”以此发展出接下来的剧情,他们要瞒着我什么事也没有办法啊。 “你们不想说的事,”我抿了口茶,道,“骗我也无妨。” 一一 日落西山。 临别前师兄赠了我一个玉镯,说是请高僧开过光,可以保人平安的。 他到底没有告诉我关于他家亲的任何事,晓知白也沉默的很,大约也没有再提此事的意思了。 正是初春季节,入夜后地面残留的余温渐渐散去,寒意开始透过薄薄的春衫,侵蚀人的肌骨。路旁的山花还未开,只有一点幽幽的草香蔓延,晚风在千山万壑回荡,像是远方的海在翻腾作响。 我在徐徐吹来的凉风间想到,三年之后我若出师,我师父一人留在这里,一定会觉得孤独的吧。 他是个很爱说话的人,我要是走了,他的话要说给谁呢? 回去我就把我的感叹跟我师父说了。 他冷笑一声,道:“为师可说话的人多了去,你先把医书背好再说,别出去砸了药王谷的招牌。” 我说:“师父,要不我转行吧?” 我师父大惊:“你转什么行?” 我认真道:“我去算命。” 拿两个铜板一块方布一面破旗就可以上岗了,我还很符合“算命的瞎子”的设定。 我想了想,说:“要是算命挣不到钱,我就回药王谷陪您吧。” “你要是真去替人算命,”我师父按着我的肩,道,“就别回药王谷了,为师丢不起这个脸。” 您有职业偏见啊师父,算命怎么了算命也是正经行业啊。 我是真心担忧他变成空巢老人以后的生活才提出这个想法,结果他根本就不领情。 “你手上这个镯是岑玉送的?”我师父问完突然大怒,拿着扇风的蒲扇狂拍我的头,“为师叫你不要找他,不要找他!你这孽徒还想去算命?算你个仙人板板!” 我没有躲,理直气壮地反驳他:“因为他做饭比你好吃啊。” 我师父气急:“你真是要气死为师!为师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收你作弟子!?” 说罢他又拿蒲扇狂打我,打的不痛,我也懒得躲他。 人到中年脾气可能会比较燥,我懂。 他气消了后,才道:“罢了罢了,你留个这个镯子,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他虽然按他的性子,未必会真的帮你。” 我说:“他对我挺好的。” 我师父说:“你怎么不说为师也对你挺好的?” 我沉默了须臾,然后脑门又挨了我师父一下。 一一一 回去倒在床上休息时,晓知白看着我头上的包,问我:“一加三等于几?”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抬起一只手,答道:“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十六 晓知白的雕终于被驯得不瞎折腾后,才被我师父从屋子里放出来。在小黑屋里待的这几天它不仅没瘦,还被我师父养得每根羽毛都油光发亮,硬生生地胖了一个size。想想它每顿餐吃的都是油巨多的肉包子,在屋子里又不能剧烈运动,不胖反而是怪事了。 神奇的是,我师父扎了它那么多针,它被放出来后还很乐意跟我师父待在一起。 我暗自猜测这只雕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师父对此甚是得意,并自以为厨艺已经天下无敌。 我不想打击他。不管怎么说,至少沙雕跟他想的是一样的。 山花陆续长了花苞,师兄送了些裹着花团团的糕饼过来,我师父嫌弃的很,还想叫我扔掉,结果最后吃的最多的人是他。 他不得不在我面前承认,我师兄的手艺确实比他好那么一丢丢。 今日没有人来药王谷求医,天阴沉沉的,是要下小雨的征兆。我不好去采药,无聊得很,就躲在房间里听晓知白聊些江湖趣闻。 他一面磨他的剑,一面侧过脸跟我说:“我先前骗了你,我师父并不是武盟主。武盟主只是受我师父之托,顺便捎上我来此而已。当日对你说了假话,是因不知如何解释我的来历我出身的门派要求弟子能广结天下豪杰,做事要圆滑通达,偏偏我长相太凶,即便是高兴时,也像在恼怒一般。” “你曾说你师父只收一个弟子,他知道你面相不合,又怎会让你担上这种责任?”我没想过他这么快就向我坦白了这件事,按他先前的话来讲,他所在的门派应该比较隐秘,不好对外人提起。 晓知白道:“我年岁尚小时被我师父收养,但他当时做的事都不能为外人所知,所以他不收我为弟子,我就不能跟着他。”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感觉有些冷意,就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那你知道我师父以前的事吗?” “了解过一二。”晓知白说,“他可能不愿我讲给你听,你想知道的话,我也只能讲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停下了磨剑的动作。窗外的雨还未落下,湿漉漉的水汽黏在人的脸上,有些微微的痒意。 屋中一时寂寥无声。 我也不想听太多我师父的八卦,毕竟以后的机会还多的很,他想让我知道时,我再去了解。 所以我问了个无关紧要又十分关键的问题: “我师父长得好看吗?” 晓知白一默。 良久他才答道:“现在我不好评判,但他年轻时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玉树临风,貌胜潘安。” 所以是岁月打磨掉了我师父的样貌。晓知白说的委婉,但我从他的话中推断出我师父确实长残了。这也正常,中年男人难免会遭遇秃顶皮肤松弛啤酒肚等等影响颜值的问题,像我师父不注重修身养性的肯定会颜值崩塌的啊。 我想留下药王谷的念头愈发坚定,就算别人嫌弃我师父,我也得留下来陪着他。 一一 我每次有这样的念头都会直截了当地跟我师父说。 因为我很久以前看到过一句话,说深厚的感情藏在心里是没有人知道的,爱要大声说出来。 虽然每次都会被我师父暴打就是。 他听完我此次表白后又是勃然大怒,一把唤来沙雕叼着我的后领在天上溜了一圈。 差点被勒死在天上的我不想跟我师父说任何话了。 浪费我一腔真情。 我师父揪着我的耳朵,气得连说话都不连贯了:“小崽子,你下次再板着一张脸用这种语气说为师丑,为,为师就让你喝一天的冷风再下来!你师父不需要你个小崽子挂念,针灸大成背了吗,人体穴位记全了吗,九针的形状摸清楚了吗?” 我说:“嗤。” 我师父恶狠狠地弹了下我的脑门,“你再到天上反省反省再回来,毛都没长齐就来管这些破事。” 我还没站稳,就又被那只傻鸟叼到了天上。雨似乎快要下下来了,扑面而来的凉风夹在几滴水珠子,打得我的脸有些微微地疼。它飞的很高,我的脚都碰不到林间的树丫,在拉着一个几十公斤的重物还能飞这么高,我实在是佩服它。 然而我还没佩服它多久,远处突然炸开一个响雷,声震千里,沙雕也随之浑身一震,就松了抓着我的爪子。 我:“?” 我摔了下去。 幸好有轻功真气加持,我落地时还算平稳,没有断胳膊断腿。 不过是平稳地用脸着地罢了。 且在落地过程中衣服被各种横空生出的枝桠划出了几道口子。 真正着地时我却没有多大的痛意,脸所接触到土壤十分的柔软,还意外地有些温度。手脚难免刮伤了几处,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我大致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就放心地撑着爬了起来。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哼。我仔细地听了会,才分辨出这声音来自我的脚下。 原来我方才把脸摔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怪不得感觉有些微妙。 我连忙单膝跪了下来,摸索着找到了对方脸的位置,探了探他的鼻息。我不是我师父,现在又看不见对方的情况,只能试着叫了他两声,看看能不能唤起他的意识。呼吸微弱,但频率还算正常,他腹部偏上的衣料有粘稠未干的触感,可能是受了剑伤。 幸好周围有止血的草药,我揉烂了替他暂时敷在伤口上后,才暂时松下一口气。 但人救不救的活要另说,刺他的剑尖上有没有涂毒我并不清楚,在这里也一时找不到清水消毒,时间再拖下去也许伤口会感染 在遇到他人在生死关头的时刻,我才发现做一个合格的医者有多么重要。 要是我师父在这,他一定不会像我这般手足无措。 倒在地上的那人突然哇的吐出一口血,抬手抓住了我的衣角,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说道:“救,救我好冷,好冷” 竟是个孩子的声音。 我伸手在他脸边轻轻一摸,发现他竟是满脸的血和泪水。 我俯下身,双臂环住他的肩膀,希求把我身上的温度分一些给他。他身体仍在微微地颤着,是真的很冷吧。方才我太过慌张,检查他伤口时都没发现这具身体有多么瘦弱而且我刚刚还砸了他一下,如今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心思纷杂中,我用自己的脸贴了贴他的侧脸,道:“我抱着你,就不会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十七 我怕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口,不敢轻易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只得解开外袍裹住他,让他能够靠在我的胸口,汲取一点温度。 他的脸冷如寒冰,偶尔鼻翼间呼出来的气也是冷的。我想要是我师父和晓知白不尽快过来,等雨落下来后,这孩子估计就凶多吉少了。我轻轻地握住他发抖的手,我的手平日也是凉的,此刻却也比他的要温热一些。 他细若游丝的求救声里还带着些许哭腔:“好冷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我捏捏他的手心,孩子的指尖动了动,慢慢地也回应着抓住了我的手,“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神医,我在这里,你不会死。” “神医救救我”他似是恢复了些神志,抓着我的气力愈发的大了。 “你不要睡,睡了就醒不了了。”我也用力地握握他的手,示意我就在旁边。 他抽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我能感觉他抓着我的力度。深吸了几口气后,我的心跳才渐渐平缓下来。 这孩子听声音来讲定是比我小上几岁,还未变声,身量也不大。 我掉的地方应当离我师父的住处也没有很远,那我就还在药王谷的深处。进山的路十分难走,没有人带路很容易迷失在谷里的迷雾中,他一个孩子是如何在受了这么的伤的情况下到的这里?又在此处待了多久?还是有人带他进来,又故意将受伤昏迷的他留在此处等我们发现? 如果是这样,带他来的人又是什么目的? 我心中一边思量,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声音。 光等着也不行,我师父是会来找我,但那只傻鸟不知道能不能带他找到我的位置。 我忽的想起晓知白给过我一只竹笛,说是我一吹他就知道我在何处。 听着十分玄乎,但情况紧急,试一试总不会有错的。 等我把竹笛拿出来,才发觉一个问题。 我不会吹笛。 也许是老天爷觉得我长得好看,再精通琴棋书画对别人太不公平,所以把我变成了一个毫无乐感的音痴。 总之还是试试罢,能吹出声音就行。我这般想着,拿着笛试着吹了一下。 人是怎么能把笛子吹出屁音的? 我再试了一下。 然后我头上那棵树的叶子就刷拉拉地掉了下来。 惨了。我想晓知白根本就不该给我笛子,他应该给我个拨浪鼓。 吹成这样他根本就听不出来吧。 “神医是用笛子唤人过来吗?”那孩子觉出我松了手,在地上勉强地动弹了两下,但仍然没能站起来。他精神似乎好多了,说话也流畅了许多,“笛子,我略微会一些神医若是不介意,让我来罢。” 我:“” 吹笛子吹出屁音被别人听到了! 他从我手中接过笛子,试了试音,才慢慢地吹了起来。 林间风动,枝叶晃动时飒飒作响,天上开始下起蒙蒙细雨。轻如稚鸟啼叫的笛声缓缓地在雨中穿行着,林间蓦然间百鸟齐鸣,我与正专心吹笛的孩子皆是一惊,从不远处突然传来枯草被人踩过的沙沙声,我抬头时,猛然被人抱进怀里。 一一 “你受伤了么?怎么脸上这么多血?”晓知白撑来的伞被他随意丢在一旁,他抹了抹我脸上沾着的血污,又发觉我衣裳被划了几道口子,更是惊惶万分,“竹青,你有没有事?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我说:“血不是我的,受伤的是旁边这个孩子。” 晓知白低头一看,才发现我脚边还躺着个半大的少年。 他在药王谷这些时日也懂了些医术,能看见的东西比我多,就对小孩的伤势做了个大概检查。 “看着是普通剑伤,就是不知内脏上有没有创口。”晓知白蹲下去看了看孩子的腿,又道,“他腿骨折了,自己走是不可能的,我来背他罢。” 我说:“还是我来背罢,你替我撑伞便好。” 晓知白比我还瘦些,要是把背人的事交给他来做,我师父定要嘲笑我了。其实我现在身上穿的单衣已经半湿,撑不撑伞都一样,只是怕这孩子淋太久雨回去后伤口感染会加重,剑伤未愈时发烧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晓知白了解我不会轻易改变决定,稍稍犹豫后就同意了。 他帮着我把孩子扶了起来,那孩子也很是乖巧,不论我们二人说了什么,他都会照做。 孩子身上还披着我的外袍,我给他裹紧了些,背他时尽可能地不去碰他的伤口。 该问的事情很多,但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我只问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姓季,名无道,刚刚年满十四。倒是比我想的年纪要大些,可能是他骨架太小,我才判断错他的年岁。 在一旁撑伞的晓知白忽的夸我道:“竹青,你的笛子吹得甚好。” 我诚实道:“不是我吹的。” 晓知白偏过头看了我背着的孩子,默了会,说:“他的笛子吹的可以,是有练过的。” 我不太想提我吹笛子的水平如何,但今天一事过后我觉得这笛子放在我这根本没用,便问晓知白:“有没有比笛子更容易上手的乐器?” 晓知白说:“暂且还只能用笛子不过我可以下次做个别的东西给你。” 我沉吟片刻,道:“拨浪鼓如何?” 晓知白说:“拨浪鼓?” 我说:“摇一摇就能发声的那种。” 晓知白沉默了。 他可能在思考送我拨浪鼓的可能性。 季小朋友搭在我肩膀的手微微一抖,我想他是冷了,就跟他说:“你往我身上靠紧点,一会就到了。” 季无道没有出声,他呼出的气息仍是冷的,但手心已经渐渐回温了。 他是真的瘦小,我都感觉不到他的重量。 我如果不是恰好遇见他,他难道就要躺在林间被雨淋上一天一夜?要是再晚些,他也许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无边烟水,无穷山色。 我们三人在山路中慢慢地往上走着,远方传来惊破云霄的鸟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十八 季无道的伤口被我师父重新处理了一遍,剑伤虽深,但所幸不触及要害,过几日就会康复。 他作为一个孩子,表现比上次我见过的刘家小少爷更加镇静自如,晓知白给他清洗伤口,更换纱布时,他一句喊痛的话都没有说。我想他初见我时哭成那样,一定是因为意识还没有清醒过来。 我师父拿着蒲扇柄在我脑门上轻轻一敲,嫌弃地道了句:“你这么多天的轻功白学的?自己去抹药。” 我方想反驳道我没有受什么伤,我师父就已经转身去跟季无道说话了。 我师父问他:“你为何会来药王谷?” 季无道答:“阿姐送我来的。” “你身上的伤,是不是你阿姐下的手?” “不是。” “那可是有人在追杀你们二人?”我师父又问,“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 季无道静了声,好半天才回道:“不知。” “伤你的人看似下了狠手,但这一剑偏偏正好避开了你的要害,只会让你流些血,要不了你的命。”我师父说,“她一定知道你会被送此处医治,若是我徒弟没发现你,你自己也可以爬到这里的,是不是?” “您说的,我听不懂。”季无道说,“我不知是谁伤的我。” “你听不懂,那我换个问题。你身上被人下过极其阴损的寒毒,是谁做的?”我师父语气淡淡地问。 季无道说:“我不知,我阿姐说我生来就有此毒。” 我师父问了这番下来,竟和没问一般。这孩子倒是每个问题都会回答,就是答的话句句都避开了关键点,似乎是刻意地不想叫我们知道他来自何处。 且他应是算好了我们不会对他做什么,也不会放他出去自生自灭,才敢如此镇定自若地坐在这里。 我信他不是恶人,但方才听我师父与他的一番话,我想这孩子到这里的目的也并不单纯。 我师父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听季无道这么答话心中肯定窝火,再开口问话时语气中已有几分恼意,“带你来的人打的可真是如意算盘,但我药王谷又岂是什么人都能留的?你身上没有半点钱财,又长得一副娇贵公子哥模样,能在药王谷做些什么不过这正好缺一个用来试药的药人,你要是拎不清自己现在身在何地,就继续装傻充愣罢。” 这几句话说下来,季无道那边彻底没了声响。 当然我师父从来不用药人试毒,但不是因为此举违背道义,而是嫌恶心。 他还是少年时不小心见到了我师祖练的活人药盅,后来夜间做梦时常常会梦见那颗浮在酒缸里的人头,顿觉毛骨悚然,令人作呕。接手药王谷后他就杀了所有被做成药盅的活人这些人大多都是百毒缠身,手脚皆断,活着也只能平添痛苦。 他有时会把这事当时笑话讲与我听,说是身为神医,出手的第一件事竟是杀人而不是救人,善果未结就已负下了血债。 他如今说这话,也只是吓唬吓唬季无道罢了。 但季无道毕竟是孩子,被我师父这三言两语给唬住了,当真不敢再随便说话,好半天才道:“我阿姐说,这里有治我的解药。” “啥金银珠宝都没带,就来空手套解药?”我师父一蒲扇打在他头上,说,“治病一事到时候再说,老子先教你怎么做人!江湖上讲究一物换一物,你个小屁娃子能做啥事,知不知道求我治一次病要花多少银两?” “钱我以后会还,”季无道还带着孩子稚气的声音缓缓响起,“六年之内,我会把欠债还清。” 他接着低声道:“我在这谷中,做下人奴仆都可。无论何事我都会做。”一语刚落,他就撑着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未等我师父反应过来,就连着磕了三个脆生生的响头,“季无道以后若能走到万人之上,必然不会忘记药王谷今日的恩情。” 晓知白在旁边给炉子换香片,听到季无道的这句,忍不住轻笑了声,跟我耳语:“他倒是有野心。这万人之上的位子,哪是那么好坐的?” 我没有说话,心中其实也觉得这孩子许下的承诺未免太大。话说的好听容易,实现才是难事。 我师父这才把刚刚的怒意收了起来,俯身慈爱地拍了拍季无道的头,道:“你知道这几年有多少人向我这么跪过吗?” 季无道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他没有直起身,也不出声答话。 我师父说:“他们都以为跪下来,对着我磕几个头,就是拼尽了全力,就是在孤注一掷。有人过了而立之年,还把下跪当成求人的筹码,以为自己把尊严拱手奉上就可以感天动地,不觉得十分可笑么?你阿姐教你下跪求人的方法时,有没有告诉你一句话?” 季无道不言语。 我师父说:“这句话就是,男儿膝下有黄金。” 我正式拜师那天,我师父也同我说过这句话。 他不让我磕头拜师,觉得我朝他磕一次头,他就得减寿三年。 季无道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他的身子还没稳住,扶着的木椅就跟着咯吱咯吱地响。 他说:“我没有钱财,没有武功,除了此法,无路可走。” “话不能这么讲,真的诚心求医是可以的。”我师父道,“头上三尺有神明。你该往上面看,跪地没用,跪我也没用。” 一一一 我暂且收拾了间从前小厮住的屋子给季无道,师父已经允许他在此处住到伤好了再走。 我晚上跑去给我师父摇扇子,趁机跟他聊起让季无道留下来的事。 我师父正啃着玉米棒子,一面口齿不清道:“为师不留他下来,你肯定会来替他求情何况之前叫你去后院开田种粮你又不愿,这不刚好送来一个肯吃苦的?而且我今日摸了这娃娃的经脉走向,是个练武的奇才,往后说不定真能到万人之上的地步。到时他能不能记得药王谷的恩情另说,好苗子还是要养起来的。” 我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点,问:“您要是想找个开田的,怎么不下山买头牛?” 我师父摸摸我的头,难得温情道:“牛哪有你这小崽子合我心意。” 并没有温情的感觉! 我抢过他剩下的一筐玉米棒子就跑。 就是要气死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十九 三更半夜,我忽的从梦中醒来,周围一片暗色,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大概是在山中休息的时间过多,我并不怎么困,翻来覆去都没有重新入睡。 我从床上坐起来,裹着被子,轻轻地将窗推开一条小缝。在一个瞎子眼里,屋外与屋内的景致其实没有甚么差别,只是抬头上望时,总觉得能隐隐看见一点淡黄色的光,远远地亮在天上。 是不是快十五了?月亮应该很圆了罢? 从外头吹来微凉的夜风,我眯着眼睛,静静地坐着。 三年之后,我就会下山。听说年年到上元之夜时,河面上都是祈福的花灯,街市昼夜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我想去看看。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会亲眼去看看。 凉风拂面,我的睡意减了几分。反正睡不着,我想着不如去院中走走,也好纾解一下我此刻莫名沉重的胸肊。 我披好外衣,小心地绕过晓知白睡着的地方,但不管我脚步放的多轻,他还是被我惊醒了。 晓知白的短剑磕在地上,在无端寂静的夜中发出一声闷响。 他迷迷糊糊地笑了笑,抱着被子躺在地上,说:“原来是竹青。你要去哪里呀?” “我去院中走走。”我说。 “要我陪你吗?”他把自己的短剑重新放回枕边,打算爬起来。 我摇摇头,说:“我自己走走就行,你好好睡吧,不必担心。” 他应了一声,在地铺上翻了个身,呼吸渐渐平缓,又睡了过去。 我在院中绕了几圈。几只虫躲在角落处,时不时喳喳地响上两声。 越走越没睡意,我心中忽然记起救回来的那个姓季的孩子,他在这里睡的好不好,他身有寒毒,给他的被子不知够不够暖。我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怀中已经抱了床被子,站在了季无道睡着的房间前。 我敲了敲门。 意料之中没有人应声。 我们二人性别相同,年岁又相仿,我想进一下他的房间应当也没什么,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中静悄悄的,我方想轻轻叫他一声,耳边就传来利刃划破空气的闷声。 喉间一点冷意。 “是你。”季无道的声音在夜中低沉了些,孩子般的稚气已然听不出来了,“你来有什么事么?” 他将短刃收回鞘中,转身往回走的脚步声十分沉重,我刚刚被他凭空刺过来的剑惊了一下,缓了会才想起他腿上还有伤口,走路是十分艰难的。 但他是怎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的? “山中的夜总要比外面冷些,我想再拿一床被子给你。”我说,“你还是觉得冷,就去敲我房间的门。” 季无道说:“谢谢,我方才得罪了。” 我说:“无妨。江湖险恶,你一个孩子,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接过我手中的被子,忽的道:“我还不知你的姓名。” 我说:“我姓卫,名叫竹青,就是竹青蛇的竹青。” 季无道默了默,说:“这是一种剧毒的蛇。” 此时我应该笑两声缓和一下气氛,奈何我笑不出来,只能顺着声音的方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蛇是毒蛇,蛇的血是冷的。但我是个好心肠的人,血也是热的,你要不要碰碰我的手看看?” 也许是觉得他比我小,像需要被照顾的弟弟,我莫名地喜欢他,对他的所做所为容忍度都比对别人的高些。 说起来摸别人的头真的很舒服,软乎乎的,一点都不扎手。怪不得我师兄那么爱摸我的头。 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师弟,我就天天揉他的头发 不是,这样一想,也许我需要的不是师弟,而是一只猫啊。 季无道的头向我这边偏了偏,似乎是很认真地思索一下我的话,才把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他的手心很冷,被他近乎于寒冰的指尖触及时,我胳膊上略略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此时收手实在失礼,我便将这点不适感忍了下来。一个刚从被窝中爬出来的人,手会这么冷吗?还是他在我靠近这间屋子前许久,就已经守在了门口,等我的到来? 这种想法让我心头一颤,好像此刻覆在我手背上的不是人的手,而是一条正在吐信的毒蛇。 我问他:“你会不会很冷?” 季无道说:“常年都是如此,冷了很久,全身的肉都冻住以后,就不会觉得冷了。” 他说的此话的语气很是平常,好像在说今日天气好晴朗一般。 他如果真的是生来就带着此毒,那岂不是十几年来都要忍受这种仿佛穿着单衣置身冰天雪地的噬骨冷意? 我一向是容易心软的人,也相信季无道对我所说的都是实话。在他说完那一句后,我脑子一抽,对他说:“不如我同你一起睡吧。” 季无道的手微微一抖,“可是” “现在外面那么冷,你总不好赶我出去吧?”我的脸皮第一次厚到如此地步,“我专程给你送被子来,你难道没有一点感激之情?” 季无道确实被我的无耻震住了,半晌都没吭声,撑着桌子站在原处好半天后,才把我带来的被子铺在了床上,算是默认了。 终于上了床,我们二人各躺一侧。 我躺了会,心想这般睡着和分床睡有甚区别,于是装作自己睡沉翻了个身,环住了躺在外侧的季无道的腰。 他浑身一僵,冷如冰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但慢慢就放开了。 我后来真的很后悔。 睡到后半夜我梦见自己被关在冰窖,怎么叫都没人来救我。 太他妈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二十 第二天我从床上爬起来时,全身好像都凝了一层冰霜,手脚都被冻得发僵,稍稍一动都得花很大气力。经过这一夜,我终于领悟到一个道理:好人真的很难做,凡事要量力而为。 且那两床被子最后全都被我裹在了身上丢脸的很,我下次再来,一定要带一个烤火的炉子。 那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他躺过的位置冷冰冰的,没有留下任何余温。 我将昨夜取下的丝带重新绑在眼前,理了理衣襟,就下床准备出门了。屋外温度要高些,日光暖烘烘的,我揉了揉肩,总算觉得自己身上暖和了些。 “竹青,你醒啦。”晓知白略带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大致判断了一下,他应该是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他对我说话时语气很是轻快,又带着些寻常少年的天真意味。我不知怎的想到昨夜我没同他说就来季无道这里躺了一夜,心中顿时有些愧疚就有点像背着好朋友交了另一个好朋友。我又想了想,觉得大家过几年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像小姑娘一般计较这些事情,晓知白想来也没有介意,就放下心走到那石桌旁坐下了。 我都没仔细想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院子里。 “我把你昨日的玉米棒子带来了,”晓知白道,“你师父去闭关了,这几日三餐只能我们自己解决。” “季无道呢?”我拿起一个玉米棒子,开始剥皮。 等季无道开口后,我才发现他就坐在我对面。 眼瞎的坏处。 “早上吃这个就可以了,应该还可以撑到你师父出关。”晓知白等我啃了一会玉米,才说,“就是之后的两餐比较难办,要不就喝些稀粥罢?后厨里还有腌制的咸菜。” 我问:“你不是同我师父学过几道菜的?” 晓知白沉默了一会,道:“是这样,可我学的都是给鸟吃的。 院中一时十分沉寂。 只有我一个人啃玉米的声音。 我心理压力很大,差点就要啃不下去时,季无道迟疑地说了句:“山中野菜有许多,要做荤食的话,可以自己去打野味。” “这倒也是。不过席先生都不怎么出自己的住处,他做菜用的食材都不知从哪里来的。”晓知白的指关节在桌面上扣了两下,他叹了声气,说,“去抓野猪兔子也不是不可,只是我不太会处理这些活物。” 毕竟给雕吃的肉不用专门去腥,刮毛的步骤也可以省一省,给人吃就不一样了。 我瞎到现在除了煮药就没怎么进过后厨,对做菜更是一窍不通。 这事晓知白做不来,也不太好教给腿上有伤的季无道。 我沉吟许久,说:“那我们还是去找我师兄罢。” 一一一 雨过天晴,石板路上积着的水还未干,木屐踩上去啪嗒啪嗒地响。季无道小孩心性,脸皮薄,本不愿让我再背,但要走的山路又长又陡,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让我和晓知白轮流背他。许是雨停的缘故,林中的鸟一时间多了许多,我们三人一路都不言不语,但有着这鸣声上下,场面倒也不会冷清。 我们也并不记着到我师兄住处,一路走走停停。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能想到的乐处总是很多,正好路过山间一个小池,我们三人就用石头打起了水漂。 说是我们三人,其实我基本没有参与。晓知白选到好的石头都会先递给我,但我每次扔完都只听到咚的一声,也看不见情况,估摸着是直接沉底了。我觉得我不适合玩这种灵巧的游戏,干脆就坐在一边听他们玩。季无道打水漂的技术也是极好,石头飞出后溅起的水声总是要等好一会才停。 我撑着下巴,忍不住想,饶是他们来此各有缘由,本质上也还是个孩子啊。 他们比了几局,关系渐渐好了许多,还避着我在一旁小声说了些什么,才接着去找适合的石头。 我眨眨眼睛,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也是好事,江湖中都是同辈人,出去后总有个照应。 我将木屐暂且脱了放在一边,拉起衣摆,将两只光着的脚放在池里,趁他们二人没注意我时踢水玩。我没有踢水时,池中的鱼就会围在我的脚边,滑溜溜的鳞片划过我的脚背,似是一点都不怕我。 坐着坐着,我忽的觉得手中被人塞了什么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季无道坐在了我旁侧,他犹豫了一下,才说:“打水的石头要选较为扁平的。” 我又眨眨眼,没想到他会专程来给我讲这个。 他顿了会,又道:“你再试一次,用手腕发力。”他轻轻扶住我的手臂,“你这样扔出去就好。” 我点点头,按着他教我的姿势把手中的石头扔了出去。 这次石头竟真的没有直接落水,在水面上打了好几下才沉下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用石头打成水漂,我顿时对自己的手感有了信心,于是偏过头问季无道:“我可以再打一次吗?” 季无道又往我手心放了块石头。 我觉得我已经掌握到了诀窍! 原来打水漂是如此轻易之事,以前可能只是因为姿势不对。 结果到最后在玩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晓知白在下面找石头,季无道就把石头递给我,我玩得太开心了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哪里不对。 我才是他们当中年岁最大的不是吗?为什么我会玩的这么起劲啊? 在季无道又递了块石头给我时,我连忙按住了他的手,说:“我够了,还是继续赶路罢。” 我穿好木屐,从石头上跳下去后,在下面接了季无道一把。 重新上路时,晓知白问我玩得开不开心,我虽然觉得作为年长的那个说好玩很丢脸,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晓知白笑了笑,说:“那就好呀。” 一一 季无道抬起头,与正好转过头的少年对上了眼神。 那相貌平平的少年朝他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握住的石头,又将食指在唇上轻轻一靠。 他环着身前人的脖颈,贴在对方带着药香味的温热身躯上,双目一合,与走在旁侧的少年默契地沉默下来,把方才的事当成秘密压在了心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二十一 岑师兄给我们一人沏了一杯茶。 细细的水流从尖壶嘴缓缓地落入茶杯中,清亮的水声渐渐趋于沉闷。 他得知我们三人因为师父闭关的缘故要来他这蹭一个星期饭后,既没有马上同意,也没有明确表示拒绝,只是笑着说:“我这里的东西,恐怕不够四个人吃的。” 也是,岑师兄小院子里种的菜平时只有他一个人吃,我们这样贸然前来,确实是不好的。 但来找我师兄的话毕竟是我提出来的,我想事情还有周旋的余地,就对我师兄说:“师兄,你需要用什么食材,我们去帮你找就是。” 我说话的速度极慢,好叫我师兄读出我的口型。 “能吃的菜可不是这么好找的。”岑师兄将一盘新摘的野果推到我面前,道,“稻米倒还足够,你们要留下来也不是不可,方才同你们开开玩笑而已。你们从师父那处过来也应当走累了,先歇歇再说此事吧。” 我说:“因我什么都不会,才常常要来叨扰师兄实在是不好意思。” 岑师兄笑道:“没有谁是生来什么都会的,我在此住了快十年,才习惯了如何独自生活。” 我说:“要是有一日能成为师兄这样的人便好了。” “你要是成了像我这样的人,师父怕是会厌死我。”岑玉忍俊不禁,抬手在我额心轻轻一弹,道。他说话时声音总是温温和和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在我师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把他当成如竹如松的君子,可身旁的人包括他自己似乎都不这么想。 奇怪的很,但又没人告诉我为什么。 “屋中只有一张床,不过还有一张竹席,若你们不介意,就这样将就几日。”岑师兄站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问我,“师弟,左侧的这位我已经认识,右边这个孩子又是何人?” “是前日来谷中求医的孩子,名叫季无道。”我说,“他很乖巧,师兄不必担心我们惹出什么乱子。” 我师兄读唇语的水平极好,与他对话时,我常常忘记他听不见声音这件事。 我以为自己也不该常常去想自己是个瞎子的事,没人有义务因为你身有残疾就多照顾你几分。若是有可能的话,我宁可装作一个正常人,我不需要别人来同情我,迁就我。 再说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看不见,比真正生来都没见过这个世界的人幸运了不知多少。 岑玉叹了声,语气里却还是带笑的,“你与他相识不过一两日,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我说:“好人坏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季无道学着晓知白的样子在一旁安静地听了许久,听到我们二人提到他,才放下捧着的茶杯,低声说:“我会听话的,对药王谷不利的事,我绝不会做。” 他说话还带着点奶音,听着有些委屈。我禁不住拍了拍他的手背,叫他不要这么紧张。 “我并非针对你,只是近年来想混进药王谷的不止你一人,心中难免有些戒备。”岑师兄笑了笑,对季无道说,“你年纪尚小,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其他的话,那边的小兄弟应该会告诉你的。” 岑玉口中的小兄弟指的自然不是我,而是安静喝茶的晓知白。 估计是觉得叫全名奇怪,称别的又显得过于熟稔,岑师兄从未正面叫过晓知白。 一 我们三人挤在刚铺好的席子上歇了会,晓知白不知从哪抽一出了三条细长的草根,喊我和季无道二人一起玩抽长短的游戏。 我们干坐着也是无聊,就盘腿围成一圈玩了起来。 光抽长短自然是没意思的,我们就定了个规矩,谁抽到最短的,谁就得回答一个问题或是做一件他人要求的事。 最开始抽到最短的是晓知白。 他把三根草重新握在手心里,笑嘻嘻地问我们:“想问什么?只能一个人问啊。” 我一时不知道问什么,就随便问了句:“你在江湖时,经历过的最有趣的事是什么?” 晓知白沉吟片刻,道:“要说最有趣,也许也算不上。我先前在江湖悬赏榜上看到有人想出高价买一顶假发,我接下之后,当即去找了邪教的教主花无名。” “为什么找邪教教主?”我想原来邪教还兼管生产假发的,厉害。 “你没进江湖,所以不知道。”晓知白说,“江湖上有两个人是光凭头发就可以认出来的。一个是武隋安,另一个就是花无名。” 我吃惊:“你要买花无名的头发?” 晓知白笑道:“是换。” 季无道说:“随后呢?” 晓知白轻咳了两声,说:“随后我就拿着他的头发去找出高价的那个人结果到了那处,我才知买假发的人是武盟主。” 我说:“上次你陪他来时,他好像没有什么头发。” 晓知白又笑了,“这就是有趣之处。花无名的头发很特别,这顶假发的来处很快就被人看出来了。武林盟主顶着邪教少主的头发,你们可以想象一下是何光景盟主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他儿子就不同了,觉得自己的爹没脸没皮,明明秃头还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把那头发一把火烧了。” 屋里沉闷的空气因为他的这段话又快活了起来。 我在想武林盟主看着一地灰时的惨淡神情,也忍不住在心里不仁义地笑了几声。 就我上次与武隋安相处的情况来看,这还真是武隋安做得出的事。 等一下,我忽然又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不定武隋安本人已经跟他爹一样秃了,他现在的头发其实是花无名当初剪下来的那一把。 第二次抽时被问问题的是季无道。 晓知白问他:“你吹笛的技法是和谁学的?” 季无道说:“是我姐姐。” 晓知白又说:“你在山中还要待些时日吧?要不要来教竹青吹笛子?” 我想说我木头脑袋没有艺术情操学不来这个,但晓知白好似知道我要说什么,伸手就把我的嘴捂住了。 “可以。”季无道没有犹豫地应了下来,“我教到他会再下山。” 我心道那你这辈子可能都下不了山了。 像是又看出我在想什么,晓知白插嘴道:“你师兄说的对,没有人是生来什么都会的,天赋也许不同,但只要肯学,多少也能掌握一点东西。” 他不提这话还好,提了之后我再想拒绝,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没有上进心不想学习吗? 我不是不愿学,只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罢了。思来想去,既然他们愿意教我,我还是不再推脱为好。 我师兄端着栗子进来时,我们正好还在谈论学笛子的事。 他坐在床边读了一会我们的口型,问我道:“师弟要学笛子?” 我点点头。 正说着话的晓知白和季无道都安静了下来。 岑师兄似乎对自己十分感兴趣,说:“那师弟学古琴么?我可以教你。” 我刚想拒绝,又听我师兄说:“你跟师父说你来此处是为了学琴,他就不会阻拦你了。” 同时学两样我不擅长的东西,我可能会提前头秃罢。 我还没想清楚,岑师兄那头又补了句:“我平日里做的糕点,你也好顺路来拿。” 我艰难地说了声好,算是答应了让他教我。 想想不太对,我又不是为了吃才同意的,我明明是想应他上一句话。 不过这一日过后,我又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 答应任何事前都要先弄清楚状况。 我师兄是个耳聋。 但他天赋异禀,在这山清水秀间悟得了至高的琴艺,并给自创的曲目取了一个颇为艺术的名字。 叫夺命三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二十二 相比我师父师祖的润物无声和春风化雨,岑师兄的夺命三弦听起来格外真诚,一点也不做作。 所谓夺命三弦,顾名思义,一弦乱五感,两弦断心肠,三弦见阎王,是我师兄独创的杀招。我师父之所以要将下一毒取名润物无声,大约是因为忌讳杀人时沾上的血气,而我师兄直接把此招名为夺命,坦坦荡荡,仿佛怕别人不知他要杀人似的。 我听我师兄调琴时,总觉得像晓知白在磨剑。 他将取人性命说得如此轻易,就似乎只是开开玩笑,儿戏而已。我私以为我师兄不过口头说说,他住进药王谷时也不过十二三岁,又在这里过了快十年的光阴,哪里有机会接触外边的人呢?他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想来也只是觉得我年少,唬唬我罢了。 岑师兄知道我这一番想法,抚着琴笑道:“你想的也没错,那就当成我在唬你罢。” “杀人总是不太好。”我掰着栗子,说,“我娘以前说血债背的太多,到地府后会被油锅炸。” “嗯,你娘说的对。”岑师兄又笑,捺了捺我的鼻子,“所以师弟以后当神医,济世救人结善果。” 我师兄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说的什么话他都只听听而已,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我郁闷得很,专注吃栗子,不想再跟我师兄争此事。 天色已经晚了,我们四人都在这屋中坐着,除了我师兄拨弦的声音,就是我们几个嚼栗子的闷响。 晓知白昨日无聊,在屋中寻了一圈,竟发现我师兄还留着几本话本,不过讲的都是些俗套的故事,没什么好看的。然而实在无聊,他就找我师兄借了笔,趴在席子上修改话本中故事的不合理处。 修到一半他忍不住跟我们说:“写这话本的人约莫是哪个考不上举的书生,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说:“话本是写来叫人开心的,你不必太过深究。” 晓知白说:“要写来让人开心,不妨写些更有趣的事。譬如武盟主带着正道侠士们去讨伐邪教时,一阵妖风吹过,把武盟主的假发吹到了花无名的脸上” 看来他是真的对武盟主是秃头这个梗念念不忘。 季无道被栗子呛了一下,低声问了句:“那随后写什么?” 晓知白说:“花无名身为邪教中人,当然心机重重,他不仅没有归还假发,还借此要挟武盟主。武盟主当即花重金买回了头发,但他被花无名阴了这一手,肯定怀恨在心。这一次还没开打就落了下风,他就与花无名约好下次再战,并在暗地里号召了更多正道人士,准备来日一举歼灭邪教。” 听他这么讲,正道给我感觉更加恶毒呢 我觉得背后讲武盟主坏话还是不好,便道:“你要是真这么写了,武林盟肯定不会放过你。” 晓知白想了想,说:“有办法,我给他们改名就是。只要我不承认写的是武盟主,他们也不会轻易来为难我。” 事实上写某江湖知名人士事迹的话本还蛮多的。 上次徐前辈来后,我师父闲的无事,跟我说到山下随便哪个茶馆坐一坐,都能听见关于徐前辈的风流韵事。 话本里徐前辈自然是被改名换姓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些文人编的轶事,但只要不涉及他已逝的夫人,他都会容忍下来,甚至还作为趣闻讲给友人听。 想了会,我忆起徐前辈头顶发绿的事,觉得晓知白对江湖的事了解的多,说不定会知道什么,就问他:“你记得徐衍前辈么?” “徐衍?”晓知白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才说,“你想听他第几个宠妾的事?” 我说:“最近的这个。” 晓知白默不作声许久后道:“这个不好讲,他也许不想告诉外人的。” 我心道,那你与他是什么干系?如何会知道他不愿意告诉外人的私事呢? 但我究竟没问出口。晓知白对我所问一向不作隐瞒,他要是觉得为难,那一定是十分秘密之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晓知白一句话停顿了几次,声音像是从喉间硬挤出来的似的,“他的新宠妾不是寻常烟柳院的姑娘,而是个武功十分厉害且有些名气的江湖美人。” 他说罢就不再说了,垂头合上了话本,又拿他随身的剑呲呲地开始磨,隐约是在暗示我不要再过问此事。 我也不再问他,此事说明了其实与我无干,我只是想知道我那日看到的绿光究竟与徐衍有没有联系。 要是光从晓知白说的这句话来推,徐前辈与他宠妾的关系与我想的应当八一九不离十。徐前辈那日同我说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但他无论如何都已经过了五十,比他年轻富有的俊小伙多了去,这个听起来很是厉害的姑娘会这样轻易地将一腔柔情给他?我并非不相信真情,可徐前辈行事较为浪一荡,从上次的言语中也可看出他并没有收心之意,他们在一起恐怕不是因为情爱二字。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我想为所欲之利而委曲求全,也是常人会有的想法。 一 岑师兄的琴调好了。 他食指很是随意地在琴弦上轻轻一划,笑道:“你刚学琴,硬的弦按了容易手痛,我便将旧弦换了上去,你可以试试。” 我站起身,坐到我师兄身旁,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他的古琴。 这把琴会不会被我弹裂啊好担心。 我试着在琴上摸了摸,觉得这与我从前碰过的琴有类似之处,又不太相同。 制琴的木应该是普通的木,摸着没什么特别感觉。但琴上有许多花纹,花式繁杂,不知是不是我师兄自己刻的。 岑师兄温声说:“师弟是仁义心肠,不愿学我的夺命三弦也是情有可原。” 我总觉得我师兄在讽刺我顾忌太多,畏手畏脚。 我能怎么办,社一主义熏陶了我这么多年,孟婆汤只让我忘了前世的亲人好友,却没让我忘记二十四字方言。在这里官府并不起主导作用,杀生对江湖中人来讲不过眨眼的事,落在心里也是不痛不痒。 “它确是杀招,师父的润物无声也是杀招。”岑师兄见我神色犹豫,又笑道,“但你一旦进了江湖,要是想保命,哪能不学几个这样的招式?” 晓知白难得附和了我师兄一句:“习武有时是为了保自己的命,有时是为了救他人的命。匡扶道义的路,血债也难以避免。” 我嘴角扯了一下,硬邦邦地说:“这些我是知道的。” 所以我才想留在药王谷啊,第一神医还是由我师父当,我给他打下手就可以了。 季无道也小声地接了句:“世上总有些该杀的人。” 他说的很小声,小得像岩石上的一滴水落在里奔腾而过的河里,若不是因为我极为注意地听着屋中其他人的说话声,我绝不会听见他这句近乎于自言自语的话。像是察觉到我偏过头在注意他,之后的时间,季无道都没再参与进我们的谈话。 我解下眼睛上蒙着的布,躺在竹席上时,他们对我说的这些话还在我脑子里回荡。 前路漫漫,长夜也漫漫。我心里十分清楚,我师父近年来都在为我铺路,铺一条能在江湖畅通无阻的平坦大道。他也不想我一直留在药王谷,我总是要离开的。我从未一个人离开过这个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也从未亲眼目睹死人的场面 离出师还有三年,其实还不到我思虑这些的时候。 躺着没合眼,夜渐渐地深了。背后压着的竹席散着一阵凉意,山上的季节本就比山下晚些,现在的气候还是有些冷的。 我师兄本想叫我去床上睡,但我又不是娇气的小姑娘,何必受他特殊照顾。 我想把被子往上扯一扯,没扯动,想着可能是被旁边睡着的两人压着了,就先轻轻地推了推睡在左边的人。 奇怪的是我推的明明是对方肩的位置,手心感受到的触感却是人的膝盖骨。 不太记得推的是谁,只感觉对方挪了下身子,很客气地帮我把被子都掖在了身下。 我小声朝他那边问道:“你可是睡不着?” 良久之后,才有道低哑的孩子声音回我:“我常日都是如此,你不必管我。” 原来是季无道。 季无道又低声说:“夜间寒毒越易发作,要打坐运功才能不那么冷。” 我身上裹着暖烘烘的被子,颇为内疚道:“我应当叫师兄给你多拿一条被毯。” 无道弟弟又帮我掖了下被角,声音愈发地低了,“穿的再多也是无用。” 他替我掖被角时,从他指尖传出的冷意,即使隔着稀薄的空气,也让我裸一露在外的皮肤感到一阵冰凉。 他是从骨头里开始冷的。我这才意识到,即便在这里有火炉,季无道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暖和。这与生俱来的毒已经同化了他的骨血,要是真的让他坐在火前,他可能会像烈日之下的冰雪一般,消融得无影无踪。 我终于闭上眼。我的眼皮沉重,心里也十分沉重。 我空有救人之心,却什么都做不了。 躺在右侧的晓知白翻了个身,睡意惺忪地拍了拍我的被子,说:“他既然忍下来这么多年,也不缺你这一时的关心你明日起来好好跟他学笛子就是,还有你师兄的夺命三”话未说完,他的呼吸又平稳下来,竟是专门醒来这一瞬给我讲这句话。 也是,明日的事明日再说,那就先好好睡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二十三 第二天一早,我师兄便把我叫了起来,问我先前对古琴是否有过了解。 他的琴艺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教我时也不是从最基本的乐曲教起,直接就是地狱难度的曲目。 我真的绝望。 就开头的几个勾指我就重复了百八十次,指头都快肿成火腿。 说真的,为什么我不能从小燕子开始学起呢?洋娃娃与小熊跳舞也可以呀。 昨天我确实想要好好学习长大后回报社会,但现在我觉得回报社会的人那么多我为什么一定要参与呢。 想去少林寺念经,听说只要每天敲敲木鱼就可以吃免费斋饭,我心动了。 岑师兄见我脸上隐约表露出痛苦的神色,就让我暂时休息了会,一面道:“你勾指总是力度不够,可能是你的发力方式不对。歇息一刻钟,你再好好感受一下。” 我端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假若这点练习就叫我瘫下去了,我师兄肯定会瞧不起我。血和汗都没流就叫苦连天,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这般想着,我不论肩膀如何酸痛,还是得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稍稍地呼出一口气,又把手放在了琴弦上。 食指发力究竟要如何做到啊?我倒是想用力,弹出来的声音却总跟弹棉花似的。 试了两次还是不行,我便暗地里咬了咬牙,用了最大的力气勾了一下 然后,琴弦断了:d。 我默默地把头偏向没有我师兄的那一边。 内疚,抱歉,且丢脸。 晓知白从外面回来,刚呷了口茶,被我这边的响声震得又呛了喉咙。 岑师兄没有责备我,他温和道:“初学时这种事情也是正常,你不要往心里去。先去喝点粥,我再换条新弦上去。” 我说:“好。” 默默地离开去喝粥,想着自己真是没用,同样是药王谷弟子,我和师兄怎么相差这么大? 粥是季无道煮的。 我坐在桌前喝粥时,沉痛地发现自己这几日来竟什么正事都没做成。 晓知白和季无道正在我对面比谁削番薯削得更快,晓知白平日里磨的短剑派上了很大的用处,削番薯的速度非常之快季无道看着比不过,最后干脆就不削了,放下刀抬头跟我说:“你这碗粥喝完,来和我学吹笛。” 季无道不像晓知白一般会直唤我的名字,他或许是觉得我们相识时间太短,叫什么都显得奇怪。 其实我希望他能像刘小公子一样叫我哥哥,大概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作祟,我还蛮喜欢这个称呼。 无道弟弟听我说了这个请求,抿唇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再想想罢。” 嗯他可能觉得我在占他便宜。 他比我师兄好些,还教了我吹笛的基本手法,他先吹了一小段后,让我学着也试一次。 我:“” 他们对我的天赋能力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示范一次我根本记不住啊。 季无道按我的要求又吹了一次,我不好意思让他重复太多遍,就硬着头皮拿起了晓知白另外送的用于练习的竹笛。 在我真情实感地又吹出令人咂舌的噪音后,我觉得屋中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三道目光齐齐地凝视在我身上。 其中有一道目光来自修好琴刚刚迈进屋中的岑师兄,他耳朵听不见,但我相信他从屋中的气氛中感受到了我笛声的魅力。 我说:“我再努力一下。” 努力的成果是发出了如同古井中女鬼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真厉害,原来笛子是可以发出这些声音的 现在选择重新投胎还来得及吗。 无道弟弟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他很是委婉地对我说:“吹笛初学的人气音总是较重,不能按对调也是正常的,时间还长,慢慢来就是。” 晓知白也说:“我开始学笛时也被我师父笑过,你不要觉得害臊,我们不会笑你。” 我心想那辛苦你们了,再让我学下去恐怕你们每天都得憋笑。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的表情如何,想来应该是那种又想笑又不能笑的纠结神情,他们约莫是觉得我内心脆弱,连真话都听不得。 季无道又道:“你师兄若没学过笛,可以让他试试给你看。”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可以看看我和我师兄的差距究竟有多大,都是没学过的人,他就算善琴,笛子也未必吹得好。 我师兄确实不会吹笛,他看着季无道大概示范完基本手法后,稍稍地问了几个问题,就借了我手中的笛去试了。 然而他吹的并不是季无道教的那一小段,而是他今天教我的风起云动曲。 我: 我师兄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欺骗使人头秃,说好的他不会吹笛呢! 原来人与人之间真的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说话,没有表情,心很凉,我觉得这里根本没有我可以待的位置。 岑师兄跟摸狗似的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所以你应当先学琴。琴曲掌握了,学笛自然也不在话下。” 我都多大了我师兄还这样骗我,他是不是真的以为我脑瓜子有问题?我想告诉他们有批评的话可以直说,何必遮遮掩掩,我要是没有点自知之明,真会以为自己还有些艺术造诣。 晓知白在旁侧对我说:“他们这样教要是不行,你得自己走别的路子试试。” 我听不懂他的话。 晓知白说:“练武分经脉如何,学艺也是如此。一个人之所以认为自己没有天赋,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开发他的能力。” 我说:“天赋还有开发这一说?” 晓知白认真道:“自然是有的。有的人天生是习武奇才,不用打通经脉也能自如掌握体内真气。但大部分人的潜能都是要通过后天的激发。” 他上次带我去跳崖时也是这个语气。 我谨慎问道:“那我应当怎么做?” 晓知白含糊一笑:“你跟我去看看便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二十四 在他几番确保不会带我去跳崖后,我才勉强将此事应了下来。 我其实不太了解这里玄妙的武侠观念,经脉我师父说是替我打通了,但真气还是有些抽象,运用轻功时感觉自己像喷气机,被凭空出现的气托了起来。 晓知白说我师父闭关一周,但事实上像我师父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说闭关一周,可能只是一两天,也可能是两三个月。我忽然有些奇怪,原先晓知白没来我也不认识我师兄时,我是怎么把我师父闭关的日子过过去的? 好像我师父闭关前会留两筐玉米饼给我可最近吃的太正常,我都忘记苦日子是怎么过的了。 我当然不能说我是因为想借机吃我师兄的点心才故意隐瞒那两筐饼的事。找个时候得回去把饼埋起来,我师父知道我不吃,肯定是要闹的。 跟晓知白走时岑师兄和无道弟弟都没随行,想来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事,我们也不是总要混在一起的。 今日山间无雨,空气仍是湿漉漉的,可能是阴天,身上没有日光笼罩的感觉。木屐踩过石板路上时,会听见叶子簌簌的声音,静心去听,还能听见竹铃虫藏在叶间尖锐地叫着。山里是喧闹的,又是安静的,走在这里的每一次,我心里都会有不同的感觉。 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 我手里拿着竹竿,小心地往前探着,这条路许少有人走,故覆了一层薄薄的青苔,踩上去有些滑脚。 晓知白走在前面,回头等我时见我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笑道:“竹青,你出了山,走路时也要撑着竹竿么?” 他是开玩笑的口气,我也不觉得恼,只道:“我这幅模样可笑,但要是因要面子摔了跤,不是更没面子?” “当然啦,”晓知白说,“不过有眼睛帮你看路,不是更好?” 他说的其实是他要当我眼睛的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在原地停了会,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未想明白,空着的一边手心忽的感到一阵暖意,身体悬空起来,剩下的路完全是被晓知白拉着飞过去的。 水汽无声地打在脸上,我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前面,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他停下来了。 耳边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愈发的响,迸溅的水珠教身上穿着的外袍都染上了一点凉意,我一声不吭,什么都不问,只在心里猜想晓知白带我来此的目的。 晓知白在一旁也没做声,大约是在观察周围的情况,好一会后道:“你往里面走就是了。” “走进水里?”我觉得他又在开玩笑。 “帮你带了换的干净衣服。”晓知白说,“这里的水不会太深,你一直走到瀑布下的石头上坐下就好。” 他不像在说笑,看起来是真的要我去冲瀑布。 我心里在想苦行僧确实会用冲瀑布的方式来修行心志,据说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悟得禅道。某些大侠有时也会来冲一冲,可能也能在外力的冲击下习得至高武功,不过我以前都以为他们只是来装逼而已。 晓知白应当不会害我,去一次对我也没有什么害处,我不好做出畏畏缩缩的样子,就顺着他的话将外衣褪了下来,将一双木屐靠岸放着。 水是凉的,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如雷鸣般的瀑布声愈发的近了。 在水中走动有些费力,我被四处乱飞的水珠溅了满脸,闭着眼循着雷霆炸开的方向走着,头上传来沉沉的闷痛感时,手下也摸到了一块巨石。 我在水底摸了摸,一群滑溜溜的小鱼从我五指的缝隙间游了过去,摸了一会,竟真的有块可以让我借力爬上巨石的缺口。 从几十米高空落下的水仍沉重地砸在我头上,但我心里已经安稳了多,鼓了鼓腮帮,长吸了一口气,就伸手抓住了巨石的边缘,踩住了那个缺口。 耳边都是轰鸣声,我甚至快要忘记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但我还憋着气,手撑在着石头边,将上半身慢慢地往前靠。 突然有条细细的鱼紧贴着我的脚底滑过,我被这滑腻的触感惊了一跳,噗的一声把气吐了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一仰,整个人都摔进了水里。 哇 短短几日,我已经丢了一年份的脸了。 让我重新投胎吧,阿弥陀佛。 一一一 我没有重新投胎。 晓知白把躺平在水里的我捞了起来,问我:“水不深的,你怎么不站起来?” 没等我做声,他又有些懊恼道:“我不是在责怪你。” 我说:“我不是站不起来,我在找鱼。” 晓知白有点懵,“找鱼?” 我说:“方才突然发现这里鱼很多,可以抓回去吃。” 呵呵呵我当然是在找刚刚挠我脚心的那条。 我想它还会再来接近我,所以就放任自己倒在水中当诱饵,奈何还没钓到它就被晓知白捞了起来。 完全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被凉风一吹,我鼻子有些痒意。脸上的黑布也湿了,我想着现在戴也没人看,就把它摘了下来,攥在手里。 晓知白本没打算下水,但如今衣服都湿了,他也不再顾忌什么,上前一把跳上了石头。我站在水中,被他的手拽了上去。 我好容易才坐上石头,把两条腿在边上宕着时,才意识到我被瀑布声轰得智商狂降,竟然连自己会轻功这件事都忘记了。幸好晓知白没有提,我还不会太过尴尬。 晓知白好像说了什么,水声太大,我听不真切,再循着方向抬眼看向他那边,等了很久,他才提高声音道:“你静下心,感受一下。” 我应了一声,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水流从高处堕下,冲击力自然是很大的,我最开始没直起身,感觉就像有几十个大汉在轮番捶打我的后背除了痛无话可说。 挺直腰以后,受力的就完全是我的头了。这就仿佛有人不间断地用木槌捶你脑壳,我靠顽强的毅力才撑住了这一个时辰,感觉自己脑子进水程度愈发加深。 晚上吃鱼时晓知白问我感受如何,我说还行,就是全身都痛。 他笑的一点内疚都没有:“其实很多人做这件事,不是为了领悟什么,只是因为奔腾往下的水流带来的痛感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能让人忘记世间所有烦心的事。”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暗暗在心中发誓:以后他再说这些鬼话骗我,我就把他的名字倒着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二十五 在我师兄这蹭了这六七天饭,我总算掌握了正确的勾弦和摇指的方法。 中途晓知白回了我们原住处一趟,他说我师父还没出关,看来我们三人还要在这边多待些时日。他还顺便把几本医书都拿了过来,没事时就拿出来读给我听。 我师兄知道晓知白在给我念书后,觉得这种学法不太靠谱,就提议用针给我刺出一本可以用手摸的盲文医书。 但这件事是他们私下里商议的,没有提前说与我听,等我知道时,他们已经把千金方,针灸大成等等书都给我扎了一份。 季无道的腿伤好了许多,走路已经与常人无异,夹着的竹板也可以取下来了。 他还是很少说话,只在教我吹笛时会多说几句,态度不亲不疏。 我原打算叫他无道弟弟,然而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只允我叫前两个字。 是不是因为他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会有一点不想被他人小看的自尊心?我想不明白。晓知白就不介意我叫他弟弟,但我觉得我们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叫起来肉麻得很,折中了一下就决定叫他白白。 其实季无道也不比我小多少,只是我总把他当小孩看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我发现瀑布后有个山洞,颇像西游记里猴子住的地方,但里面没有猴子,也没有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 我坐在里面吹笛子,不论吹的多难听都不会有人听见,因为水声很大,我自己也听不见吹的是什么玩意。 晓知白不随我一起来的时候,季无道就会来听我吹笛,他说我吹的有进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我说的假话。 他有时会聊起从前与阿姐走沙漠的日子,说大漠里的夜晚很冷,呼出的气都会在面前凝成冰渣,他常常是不睡的,因为怕自己在梦中被冻死。 我说:“要是我真有能治好你身上寒毒的医术就好了。” 季无道说:“我说这个并不是失望药王谷医不好我,也不是要你怜悯同情。” 我摸不清我此时该说什么,说些口头上安慰的空话容易,但说多了连自己都觉得做作。 又拿着笛吹了一会,我才对他说:“若你与我只是素昧平生,那你说自己中了什么毒,活得如何痛苦,其实对我来讲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你现在是我的朋友,我才想挖空心思地说好话来让你开心,并不是因为怜悯你。” 他问我:“你说的那些话,是想让我开心?” 我说:“可能是我不太会说话罢,你不喜欢听,我以后就不讲了。” 季无道说:“我开心的。” 我说:“我以前一直很想有师弟师妹,像我师兄照顾我一样照顾他们。夹带私心地说,是因为被人需要时我才会觉得自己有些用处,不是作为别人的累赘活着。你看,你们做人比都我厉害得多,我还得你们日日迁就我。” 季无道默了须臾,走过来坐在我身旁,道:“我以为你不该和我说这些。” “也没有别的人好说罢。”我偏过头,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的冷意,“你要再小个几岁,我就认你做干弟弟。” “我不想骗你,”季无道说,“我不是好人。我阿姐也不是好人,我以后会比她更坏,到那时,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我没当真,听他用孩子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还觉得有点好笑,“你以后要做个大恶人吗?” “嗯,是会掉到阎王油锅里炸的大恶人。”他说。 那日我随口说的话,竟然被他记下来了。 小时我被兄长的家丁打得在床上昏了好几日,发烧的时候控制不住情绪,就拉着我娘的衣服大哭了起来。她在府中的地位不高,因貌美才被我爹赎身进来做妾,平日里从来不敢大声说话,更不用说为我的事去讨公道了。 我不知道她的模样,也没有怨过她,她没有心机没有势力,本来是要靠我长地位的,可我偏偏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瞎子。 她只在我发烧那一天抱过我,淌下来的眼泪浸湿了我的后襟。她说,那些欺负我的人都是恶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 我并不想知道打我的人会不会遭报应,老天到底是不公平的,好人反而更加短命。 我对季无道说:“那你要做个能活得长长久久的恶人。” 季无道终于笑了一声,说:“我以为你会劝我走正道。杀人要背血债,以后手上就不干净了。” 我问:“你现在手上是干净的吗?” 季无道说:“现在还是的。” 我偏过头,把自己的手再覆在了他的手上,说:“你认定那些人该死,一定要出手的话,我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你,我也没想过要阻止你。我知道你不把我当成与你一路的人,但也没有关系,你以后有事还可以来药王谷找我,我一定会帮你。” 说完这句话后我觉得我非常的帅,很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 季无道没有回应我什么,仅是将手面翻了一下,细得如同竹枝的五指穿过我的指缝,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后就松开了。 我们在山洞里一直坐到了日暮时分,他在出去时才对我说:“江湖险恶,你以后不要再对别人说这种话。” 我问:“为什么?” 季无道说:“骗人的人很多,你总会后悔的。” 一 我换了身衣服,去厨房帮我师兄添柴生火。 等饭熟的过程中,我跟我师兄探讨了一下该怎么讨孩子开心这个问题。 我师兄笑道:“山中除了你还有别的孩子么?” 他似乎直接把晓知白和季无道过滤掉了。 我说:“要是现在有个身世凄惨的孩子站在你面前,你又不能直接开口安慰他,此时应该怎么做呢?” 我师兄说:“摸摸他的头罢?不过做完后我也不知他心情如何。” 我说:“那举高高怎么样?” 岑师兄说:“举高高?” 我解释道:”就是把他抱起来,在空中颠两下。” 岑师兄听明白了,说:“可以试试。” 然后他就把我举了起来。 我:“!” 原来被举高高的人会觉得自己像悬挂在半空中的腌肉干。 我还是换种方法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二十六 山上的花开的晚,暮春过去许久,这些囤积了整个寒冬气力的花骨朵才开始次第开放。 入夜时也要点笼蚊烟了,因山中也有蚊子,且比别处的要厉害,一咬就是一个大包。 席青的手在虚无的烟中轻轻一晃,脸掩在暗色中,叫人只能看见他薄得无情的唇。 他霎了霎眼,也不去看门外的少年,半晌才开口道:“我把徒弟托给你,是信你师父。” “我知道。”少年的脸上没有表情,白的像是搽了一层粉,“但您把他托在我手上,也应当是信我的。” “他做人木的很,分不清人好坏。”席青说,“有些事我不想让他知道,故这些年不曾教他什么。但你恰巧在这个时机被你师父派来,也许是命中与他有缘,抽些空子教他些防身之术吧。” “竹青并非愚笨之人,小辈自会尽所能去教授他。”少年淡淡道。 “医书你都拿去,每日照样读给他听。”席青道,“说我还在闭关,你们在岑玉那多待几日,混些感情出来。” 少年白如死灰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道:“岑玉此人心机甚重,他为来年下山筹备颇多,到时肯定会大开杀戒。您不是不愿让竹青与他交好吗?”略略一顿,“其实这几日下来,我觉得岑玉待竹青不错,像是真心有同门情谊。” 他不喜岑玉,但评论对方的话还是公道的。 席青说:“也说不清他是怎么想的。至少眼下看来,他也没有理由去害我那小崽子徒弟,就先随他去罢。” 少年微微颔首,方要带着医书离开,又被席青叫住了,“季无道看似纯良无害,但毕竟是从苗疆那边出来的孩子,你平日里要多加提防对了,那孽徒这几日有没有提过我?” 少年很诚实道:“没有。” 席青:“” 果真是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 他留的两筐玉米饼子究竟有多难吃?这崽子还打算瞒着他埋掉? 席青回去炼药时愈想愈气,自己把那两筐饼子搬进了屋里,没事就往上面刻小崽子的脸来发泄不满。 一一一 我吃饭吃着吃着,鼻子突然有点痒。 幸好我及时捂住了嘴,不然面前四个菜全得毁于一旦。 难道是穿的衣服太薄着凉了么?我轻轻地揉了揉鼻子,起身去洗手。 杪冬过了,虫子就多了起来,完全入春后更是可怕。我洗漱时被蚊虫咬了好几个包,抹完药过了几日都没消,痒又不能挠。我师兄也没有好法子,只能多找了些蒿草来做笼蚊烟,一整天屋子周围都是蚊烟的清香,倒也不会难闻。 他们三人好像都没被咬,好像就我一人被蚊子看上似的,也不知是何原因。 难不成是因我在其中长得最俊? 我舀了井水起来洗脸,洗得久了,手也变得冷冰冰的。 当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师父,他闭关半个多月,身上大概又是一股馊味了。他每次闭关完都要问我想不想他,想来是在山中住的太久,一个中年男人竟然有这种婆婆妈妈且肉麻的毛病。 想当然会想,但我都多大人了,在口头上说想实在难为情,所以每次都只随便地敷衍两声,就看师父能不能体会到我的赤子之心了。 洗完脸才觉得脖子后有点痒意,竟然又被咬了一口。 山里什么都好,就是蚊虫多的有些恼人。 回去后我师兄帮我把头发束了起来,在红肿处抹了药,又笑我:“你皮肤生的嫩,所以才总被虫子咬。” “皮糙肉厚的,光着身子在外头站一宿都没事。”晓知白笑着道,话说的很不正经。 我闷声说:“那你们又不是什么皮糙肉厚的人,哪有可能只咬我一个的?” 季无道今日竟开口赞同了我师兄他们一句:“我和晓兄都是常年在江湖闯荡的,皮是要糙一些。” 我说:“那我师兄呢?” 季无道迟疑了一下,说:“你师兄年长。” 岑师兄没有反驳,我猜他是没听到季无道说了什么。 晓知白又笑道:“不如你把药草碾碎,和泥糊在身上,就不会有蚊虫来咬你了。” 我说:“你当我不聪明么?总说些瞎话唬我。” 糊泥当然是一种方法,可我又不是在野外求生,哪用把自己弄成一副刚从泥坑爬出来的模样。 我想想很是不服,对他们说:“江湖不是常道有难同当么?不如你们穿少一些,替我分担分担。” 那三人同时安静下来。 连屋外的蟋蟀都比他们有义气。 后来晓知白和岑师兄有没有穿少我不知道,但季无道在入夜时真的就只穿了一条亵裤,他连被子都没盖,就这样裸一着上身在我旁侧打坐。 我过意不去,跟他说:“我先前随便讲讲罢了,你还是把衣服穿起来吧。” 季无道说:“我多穿与少穿无异,不必担心。”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地扯了扯被子。 我突然发现季无道不穿上衣时坐在旁边简直就像是自动制冷机,睡在旁边就像睡在雪洞里,手冷,脚冷,全身都冷。 失策。原来季无道的衣物不是用来保暖,而是用来防止冷气泄露。 晓知白本来睡的安安稳稳,半夜大约也被季无道的冷气冻到,摸黑起来强制性地让后者穿上衣服后,才摇摇晃晃地重新倒回去睡。 刚倒下去没一会,晓知白又吭叽一声爬了起来,转到我这边拍了拍我的脸,说:“坐起来,教你怎么用真气护体。” 我爬起来,义正言辞地指责他:“你之前果然是骗我的。” 晓知白说:“行吧,就是骗你的。把手伸出来,从丹田开始运气。” 我说:“你不打算解释什么?” 晓知白说:“季无道和岑师兄不也没说?” 我:“” 我回头去抓季无道的手臂时,吃惊地发现对方已经倒下去睡了,并且把被子裹得很紧。 岑师兄在床上睡得稳如磐石。 我重新坐回来,面对着晓知白盘腿坐下,说:“丹田运气了,下一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二十七 这太让人心寒了。 他们竟然联合起来留我一个人被虫子咬。 我师兄一大清早就起来做了一大锅红豆甜粥,害我吃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责问他什么,问了显得我小气。 我吃完甜粥,痛定思痛,觉得此时不正面跟岑师兄说清楚,下次他还会跟他们一起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我放下碗,拉住了我师兄的衣袖,说:“师兄,用真气护体挡虫的方法,你是不是也知道?” 岑师兄微微一怔,道:“什么?” 我说:“就是你们装作不知道放我一个人被虫子咬这件事。” 岑师兄说:“现在吗?” 我想他根本就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然后我师兄又把我举了起来,自从我跟他提过举高高之后,他就迷恋上了这个把我当腌肉干挂起来的动作。我不懂其中的趣味在哪,但我师兄乐在其中,好像把这件事当成一天之中的难得的娱乐活动,我就没说什么了,他开心就好。 岑师兄轻轻地在半空颠了我两下后,揉了揉我的发顶,说:“今天师兄有事,就不教你练琴了,你在屋中好好念医书。” 我说:“师兄,我快十六了。你不该用这种对孩子的方式对我。” 岑师兄说:“这样啊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我师兄转移话题转移的这么快?他刚才明明就是装聋! 我忍下气,不好揪着旧账不放,回道:“我从不记自己的生辰。” 我娘不愿给我过生日,她那时觉得我每长一岁,被府中其他少爷打死的可能性就多一分。我没有什么正当名分,但好歹是我爹的亲生儿子,要是能好好活下去最后还是能给我娘争到一点家产的。多肯定不多,能保证她后半生安稳度过就是。 在其他少爷小姐眼里我自然就成了那根扎在心窝窝的刺,为了止住疼痛,必须尽早把刺□□。 她从不为我身量拔高欣喜,她抚摸我五官渐渐长开的脸时,常常带着一种悲伤而沉痛的温柔。 我不怕被打,也无所谓过不过生辰,我毕竟不是真的孩子,这样孤单和寂寞略过我心上,也只是一阵淡淡的痒意。离开那府邸后我唯一挂念的就是我娘我名义上的爹不爱她,她没了我以后,要何去何从呢? 我师父对我很好,但他这种人又哪会有心思去问我的生辰呢?他连自己的生辰是何日都记不住。 最多也就是煮碗咬不断的长寿面,在大年三十硬逼着我一口气吃下去。 岑玉笑了笑,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说:“也是,世上有许多人都不过生辰。”他句末一滞,又道:“我记得你来药王谷那日是五月十五,天上月亮正圆的时候。你要不要把这一日当作是生辰?往后也好算自己的年岁。” 我心里热了热,嘴上却是说:“生辰不过一个日期罢了,没有什么好记的。” “这当然要记。”晓知白在旁噼里啪啦地收起碗筷,插嘴道,“那些拉帮结派的大侠,都喜欢在各自的生辰是送礼物,这是增长感情的最好时机啊。” 无道弟弟烧完水回来,也说:“是这样的。我阿姐也会给我过生辰。” 是吗,忽然觉得自己不过生辰好像与时代脱轨的样子。 于是我说:“那先把你们的生辰告诉我吧,我好先准备礼物。” 岑师兄在九月十二,晓知白是七月初一,季无道的在腊月的末尾,先轮到过生辰的还是我。 我还是有些疑心他们在唬我,之前他们还一起跟我说用大蒜泡脚有利于解决失眠问题我觉得一群糙汉互送礼物还围在一起唱生日歌的场面真的很不真实,不过也可能是这里的江湖氛围与我想象的不同。 晓知白看出我还是不信,当即又道:“这种事有什么好说假的?你看他们正道邪教十天约一次架,打又打不死人,就是个无聊时的帮派交流活动。进帮派的又大多找不到姑娘成亲,只好借着过生辰的名义摆宴席收礼物。” 我说:“听起来这些帮派里的侠士过的不是很好。” 过生日竟然是因为找不到媳妇啊。 晓知白说:“可不是嘛。有人一年之内还过两三次生辰。” 我:“” 这是对找对象这件事多没信心啊?还是单纯想收个礼物而已?? 不论如何,听他这么一讲,我对这件事也没那么抗拒了。也是,人生在世,能有几个生辰是好好对待的呢。 午后独自跪坐在竹席上摸他们扎出来的医书时,我忍不住开始想几个月后他们会送我什么东西,这是我来这里要过的第一个生辰,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好容易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了,哪至于为这种事向往成这样。 可那几句话就跟燕雀似的,在心头跳来跳去,惹得我全身一阵酥酥的麻意。 我放下医书,双手按在地上,合上眼,心中暗暗对我多年未见的娘说:如今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活在世上不会再是谁的累赘,也不会受谁欺负了。您如今过的如何?若我三年后出山能遇见您,一定会让您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 默念到此处,我鼻头一酸,觉得自己的许诺实在是虚无缥缈。我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她真的能安安稳稳地活到我去找她的时候吗? 眼泪还没酝酿好,房门就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是练剑回来的季无道。 他腿伤差不多好了,近日来每天都会去林中砍竹子练手。我没想到他回的这么快,情绪都没能收回去。 季无道见我转头,推门的动作就停住了。 很久以后他才小声问我:“你是不是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二十八 我把手放回膝盖上,抬头看他,道:“没有。” 我都多少年没掉过眼泪了。刚才也不过难过一下,表明自己对前尘往事还有留恋之意。 季无道还是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才慢慢地走进来,把一篮甜枣放在我面前,小声道:“这些都洗过了,你要吃就拿。” 他现在没变声,孩子似的软糯嗓音,听着乖巧的很。我不说话,他就像只温顺的奶狗一样蹲在旁边,也跟着默不作声。 我心不在焉地拿起医书,道:“怎么连你也要这样照顾我?” 我很想像师兄那样端起做长辈的架子,奈何季无道与寻常的孩子不同,做事起来比我更得心应手,平日里也寡言少语的,性子比我沉稳。我并不是埋怨此事表示不满,只是对自己为人有些失望而已。 “我和你不一样。”季无道盘腿坐了下来,他衣摆掀起来时,会有一阵微微的凉风。他拍了拍衣襟上粘着的草屑,说:“你可以说我是在讨好你,因为要让你觉得我好,才做的这些事。” “你是如此,其他人不也是如此?”我说。 “不是。”他说,“我来这里,有很多要做的事。你是席先生唯一的弟子,我自然要对你好。” “晓知白也是这么说的。”我的手正抚到“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一行,仍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这样的性格,怎么会去做为害一方的大恶人呢? 我听了只是在心里笑笑,当他话本看的多了,对未来之事想的太过夸张。 “席先生告诉过你后山有许多坟么?”季无道知我对他的话只信三分,也从不过多解释,“我想那里看看。” 我说:“那里埋着的人都死了许久,坟头草都长得丈高了,大概没什么好看的。” 季无道说:“我也不指望看到什么。”他咬着枣,齿间嘎嘣的响,“我阿姐说我祖上有人埋在那,让我去拜拜。” 我觉得他这个理由还过得去,就点了点头,说:“那我回去后问问我师父,看他能不能带你去罢。” 话音结下后,我们二人暂且也无话可说,就安静地各做各的了。等我的指尖滑到“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皆如至亲之想”的长句时,才觉出他的话哪里不对。 后山埋的全是当年我师祖用来练药盅的人,季无道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他祖上被我师祖拿来做药盅了?再仔细想想,最后杀了这些人的既然是我师父,他来给祖上拜坟是什么意思,是要向药王谷寻仇吗? 我顿时觉得我方才说了句蠢话。 他要是来寻仇,现在做的又是些什么事?我想他并没有存着害我的意思,至少把想做的事都摆在明面上了,像怕我看不出来,还故意在脸上贴了“恶人”二字。 我指尖下滑,默默在心中重复着千金方中的论大医精诚中的话。 人行阳德,人自报之;人行阴德,鬼神报之。 人行阳恶,人自报之;人行阴恶,鬼神害之。 季无道就坐在我面前,不远不近,我却忽的觉得我们之间隔着千沟万壑,是穷尽一生也难以跨过的距离。 我想劝他说大恶人要遭人唾骂的,活得长长久久也不开心,还是当个好人为好吧。 话在齿间绕了千百个来回,我才开口对他说:“我以后去找你,我们还是不是好友?” 季无道吭哧地笑了,“我要是千夫所指了,你就不要来找我了吧?” 他话是这么说,却没有拒绝我的意思。 无道弟弟顿了顿,才接着道:“我现在不想害你。” 我说:“那你以后就要害我吗?” 他也没直说不会,只是道:“我不知道。人总是要变的,我没法替以后的我回答。” 我说:“那我等到那时,再拿这个问题问你罢。” 一 天由淡淡的闷热转为清爽时,我便知道日归虞渊,夜幕临近了。 晓知白很晚才回来,带着只半人大的野猪,说是被我师兄的夺命三弦震死的。 但我师兄并不承认。 晓知白跟我说:“你师兄既要杀生,又想自恃文雅,才不会承认用琴杀野猪这种事。”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在理。我师兄是这种人。 “他御鸟时被猪拱了,”岑师兄淡淡地笑,“我不过出手相救。你问问他,最后那一剑不是他补的?” “他乱讲,你不要信他。我正好在他杀猪时撞见他而已。”晓知白气急,“他又不想脏手,还要我把猪拖回来。” 岑师兄还是笑着,难得与晓知白正面对话:“被猪拱也不是甚么丢脸事,你何必遮遮掩掩?” 晓知白说:“我也没说你杀猪有甚不好,你为何要编这些瞎话?” 原来晓知白也知道编瞎话这个词。 我不合时宜地想。 季无道适时插道:“这只猪放在这,要怎么办?” “我不会杀猪。”晓知白对我师兄意见很大,“竹青的师兄是行家。” 岑师兄微笑道:“过奖了,行家算不上。刮毛的事还是你来吧。” 晓知白冷笑说:“我刮毛一向刮不干净,不想吃猪毛的话还是您出手吧。” 之后发生的事我不太清楚,据季无道说晓知白和我师兄互相掐着掐着就飞出去打架了?我跟季无道说不然你去劝劝架,他答应后就跟着飞出去了。 就剩我一个人拿着刮毛器蹲在地上跟那只似乎还有气的野猪面对面地僵持着 他们刚刚是不是在演戏?我突然开始怀疑。 被夺命三弦震断心脉的野猪忽然回光返照,挣扎了几下,准确无误地把一口猪血喷到了我脸上。 我:“” 哇哦。 我今天不仅要剃光这只猪的毛我还要把它的五脏六腑都切出来没有人能拦我。 今天我卫竹青就是要当杀猪不眨眼的恶人了。 等他们三人回来时,我已经用竹竿把剥下来的猪皮挂起来了。 我说:“你们回来的刚好。” 晓知白像是被噎住一般,好一会才吐出一句:“好像不是很刚好。” 我说:“没什么不刚好的。” 岑师兄也等了很久才问我:“要吃什么?萝卜炒肉丝还是红烧肘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二十九 掰着指头算来,我们竟在师兄这住了一个半月,转眼就是三月初了。师父那边连点话音都没有,或许是这次琢磨的病颇为苦手,他才要闭关这么久。 山中气候凉,上次杀的猪肉撒了盐腌在后院,倒也坏不了。 岑师兄天天变着花样做菜,从土豆烧猪肉做到卤猪蹄子,简直是有求必应。他要是下山当厨子,生意一定红红火火。 但我师兄听我这么夸他,只是笑笑道:“厨子以做菜为谋生之道,但我仅是把此事当成乐趣罢了。我一个人住时,连做给自己吃都没心情,何况是做给毫无关系的生人呢?” 那看来能吃到我师兄亲手做的菜,还是一项殊荣了。我心里觉得可乐,夹了一筷子的萝卜丝,对我师兄说:“师兄愿意做给我们吃,以后也会做给喜欢的姑娘吃吧?” 我师兄这样有手艺,且样貌也是百里挑一的俊,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一定是像天仙那样的人罢。 “不好说。”岑师兄温和地笑,声音里带着青年人的沉润,“到那时,恐怕就不想亲手下厨了。” “你师兄的手要用来扶风弄月,哪能总做这些粗活?”晓知白对我师兄的态度一向不好,话里总爱嘲讽几句。我有时都想不清,他们这般说话究竟是关系好,还是关系不好?少年间互相骂的话多了,好像才说明感情亲密。真的看不对眼的那种是连句话都不会说的,看上去反倒相安无事。 我师兄读唇语读的好,但有视觉限制,他不看别人的脸时,就不知道对方讲了什么。 所以晓知白有时嘟囔他的话,他一般是没有听到或听到了却不加理会的。 于是这次我师兄也忽略掉了晓知白说的话,转了个话题问我:“师弟是从何处听来‘喜欢的姑娘’这种词的?” 我常年在谷中,唯一有印象且近身接触过的女子只有我娘一个,也难怪我师兄会问我这种问题。我想了想,道:“是从话本中看来的。” “岑师兄,你做甚瞪我?又不是我讲给他的。”旁边的晓知白突然道,“再说竹青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难道说下姑娘的事都不行么?” 岑玉的碗在桌上一磕,发出一声瓷器独有的清响,说话时还是在笑:“你怕是眼拙看岔了,我何时瞪你了?我也不曾说过不让师弟讲这方面的事。” 我说:“其实我并没有要聊甚么姑娘的事。” 晓知白道:“你师兄活到这个岁数,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碰过,难怪不想谈论此事。” 我师兄这次应该也听到了晓知白的话,但他竟然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似的。 记起之前晓知白说的正邪两道的约架相亲活动,我想在江湖上找对象可能是件难事。 出家的人越来越多,想来这也算是一个原因罢。 一一 我没有同任何人讲过,其实我对男子的兴趣比女子要大。 兴许是姑娘身上特有的温软感觉,总会让我想起我娘,这样想着,就无法产生爱慕的情愫了。 为练琴之事累了一天,我沾枕后很快就入了眠。 许是被今日听到的话影响了几分,我在梦中竟遇见了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一身绣着金花的黑衣,胸前平坦,但长发及腰,分不出性别。他似是注意到我在看他,面上笼着的迷雾散了些,露出薄而红的唇,莫名地有点旖旎之色。 我没去过春花院一类歌妓舞女所待之处,却隐隐觉得此人带着歌妓身上的脂粉味,又有些像艳鬼。 他没有接近我,隐在迷雾中的眼却像在用视线抚摸我的脸,带着引一诱的意味。 我在半梦半醒间很是疑惑,难道我内心喜欢的是这样的人么?怎么会有这等诡异的梦? 而且我在这梦中的言行也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连动弹都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原地与那人对视,觉得眼睛很累,但又不能闭眼。 梦中的我实在不耐烦了,就跟他说自己内急,要先走一步。那人这才低低地抬手向远处指了指,大概意思是说那边有茅厕,让我自己去就是了。 然后我就醒了,晓知白和季无道还在休息,天应当还没亮。 起身跨出房门前不小心踩了旁边的晓知白一脚。 尴尬的事并不止于此。我以为自己醒的恰好,褪下衣物时才发觉自己的亵裤湿了一块。 不太好回屋,我便想去找昨日晾起来的衣物来换,结果发现夜间的水汽太重,衣物都没干透。 我突然对我是个需要吃喝拉撒的凡夫俗子感到非常痛苦,修仙的话就不会有这种难以启齿的烦恼了吧。 在后院吹了会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过了一会来人才开口问我:“你睡不着?出来也不提盏灯?” 晓知白果真是睡觉睡傻了。我心想,瞎子晚上出门还打灯的么? “你来得恰好。”我说,“帮我重新拿条裤子罢。” “裤子?”晓知白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有些意外,你帮我拿来便好。” 他平日那么聪明,一定不用我说透。 晓知白在那头默了默,似是努力消化了一下我的话,才应了声好,转身回去了。 是他来好,我并不想季无道或是我师兄知道这件事,不然以后要怎么面对他们二人。我相信人的一生总会有一些不堪回首的回忆,所以也不必放在心上。 等我换上了晓知白带过来的亵裤,晓知白才安慰我道:“你也不用觉得有多难以启齿,就连你师兄也经历过这种事。” 我垂着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但是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师兄也经历过这种事。 一一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 结果第二天我师兄就专门给我熬了红枣甜粥,说是补气血的。 等等,我又不是女孩子来生理期,身体也不虚,为什么突然要补气血? 过了几日不知是他们当中的谁扎了两本闺中秘籍夹在我的医书里,一本讲男女,一本讲 非常污秽,不堪入手。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这两本书被我师父发现,他打了我一顿后,就把两本书拿去当厕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三十 我把那两本书暂且收了起来。在与他们三人聚在一起时,我偷偷地留意了一下他们的言行,试图寻出不自然之处,好叫我知道是谁扎的这两本一宫图。 然而他们个个都与往常无差。我师兄不像做这等事的人,而无道弟弟一向话少,也听不出此事与他有没有干系。晓知白本来就是脸皮厚的人,他要是一口咬定不是他做的,我又能奈他如何? 小雨连下了几日,地上积了水,泥都被泡得软囊囊的,去山上走了一圈,鞋底就糊了一层青泥。我不算全瞎,对一日中的光影变化还隐隐有些察觉,我师兄和晓知白都是日出而出,日暮而归,也从不说去了什么。 我疑心他们这段时间都在一起,但据晓知白自己说,他们二人走的是不同的路,除了回来的一小段,基本是不会见面的。 因我看不见,朋友的事只能用耳朵听,关于他们自己的事我总是一知半解,也不好做什么评判。 人总是希望自己有一个朋友,在自己想要诉说时能专心致志地倾听,在自己想安静时不多言语。这个朋友不问你不想说的事,能给你留足私人空间和时间。 我对于他们而言,正好可以充当这样一个朋友的角色。 不过我还是想问清楚,这两本不健康书册究竟是谁送我的。 我还没把这句话问出口,他们在夜谈时的话题忽的就跟窑一子挂钩了。也不知谁先挑起的话题,连我师兄都参与了进来。 对此我只想说虽然这里年纪最长的是我师兄,但他上山前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少年,哪来什么见姑娘的风流往事。 晓知白说:“北边的要数姜月的红香馆最好,姑娘个个都会跳塞外的舞曲,腰细的很是好看。别处的姑娘长的都人高马大,进去后都不觉自己是要去行云水之事,倒像去比武摔跤似的。” 他说这等事说的绘声绘色,对南北有名的院子都能如数家珍一一说来,就好像自己真的去过一般。 我说:“你当真去过?” 他微微一顿,声音低了下去:“我听我师父说的。” “你师父真是厉害。”季无道出声道了句,但似乎自己也觉得此话有点讽意,就不再接着说什么了。 “文人雅士也常去这种烟花之地,其实也不是不能聊起。”我师兄道,“但下山后,若是无事,最好还是不要到里头惹一身腥。”他话头一转,对晓知白说:“你说话取乐不错,但你师父怕是不想听你对外人说这么多话的。” “我有分寸。”晓知白道。 季无道说:“烟柳之地的女子未必就比我们低一等也有做良娼谋生计的姑娘。” 他声音压的很低,似是不该对我们说这句话,又很想对我们说的样子。嗫嚅几声,他又道:“从大漠到中原,商旅的男人有时会找这样的姑娘,尤其是本本分分的良娼。” 良娼这个词本身似乎就带了些无可奈何的悲哀,他一语落下,砸在沉寂的夜中,像是瓷瓶重重落地后四分五裂,久久而仍有回声作响。 “师弟,”我师兄忽的开口唤我,“山下与这里不同,三教九流,人心不齐。但你看人不能以身份贵贱相论,即便是从烟花地出来的姑娘,你也要像对正经人家的姑娘那般对待她。” “我知道的。”我说。 “这话其实不该我同你讲,”岑师兄温声谈道,“但世间的姑娘有许多,不要认定一人就放下所有,她要待你比你待她好,才能说明她爱你。” 我没好意思说我对姑娘兴致不大,听这些事也只是听听罢了,并没真正往心里去。 我未必能真正认为众生平等,毕竟不是心怀苍生的圣人。但不以样貌论人,不以行业论人,我还是做得到的。 “你在药王谷这么久,知道你师父长得如何么?”岑师兄问我。 我说:“我没亲眼见过。听知白说他年轻时是十分玉树临风的。”想着也许我师兄会把此话转告给我师父,我就又补了一句,“他现在应当也是江湖上排的上名的美男子罢?” 这句话补的我很没底气,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师父中年发福,已经变成靠红枣枸杞续命的老男人。我这想法要是被我师父听到,肯定少不了一顿猛打,还是违心说些好听的话吧。 我师兄说:“你回去同他这么说,他会高兴的。” 我说:“难道我说的不是真话么?” “是真话。”我师兄笑了,“他现在比以前更为英俊,只是不爱出风头,才没人谈论他的样貌。” 他笑完,又说:“你差不多可以回去看看了,待五月十五再来这里。” 在这与他们闹腾的时间确实够长了,再不回去,我师父定要叫我面壁反思几个时辰。不想他也是一种罪过,唉。 其实我已存了回去的念头,既然师兄刚好提出让我们回去,我就顺着应下来了。 天完全黑了以后,笼蚊烟悬浮在半空,蚊虫的声音没了,夜静得反而有些怕人。 我躺了会,觉得右臂被什么东西戳了戳,仰了仰下巴,听见晓知白小声地同我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罢。山下的什么怡香楼里的姑娘画的脸妆都像被人正面用拳打过似的,腰又不细,钱给的不多她们还能一只手捏断你的肋骨” “这还有人要去么?”我想要真是如此,逛窑一子还不如去寺中找十八罗汉比武,金光闪闪的多好看。 “总之你还是不要去为好。”晓知白最后定定地说,“你要去的话,一定要叫上我。” 我心道这哪是我要去,明明是你自己要去。敷衍地应了两声,我就把被子拉起来睡了。 一 我师父出关了。 料想他要打我,我马上先发制人,说:“几日不见,您愈发英姿潇洒了!” 我师父说:“说什么屁话。” 不管用欸。 我于是改了句话,道:“连九天烈日都比不上您此时的光辉。” 我师父说:“你去你师兄那就是学了几句瞎话?” 我说:“难道不能这么说么?” 我师父拿蒲扇敲我,还说我恶心巴拉的。 生气。以后不夸他了。 然后我就打算去埋掉那两筐饼,绕了一圈没见着,最后发现在我师父的屋中。 他不知在想什么,把每个饼都刻得凹凸不平的,仔细一摸,好像个个上面刻的都是人脸,平心而论,刻的实在是丑。我方要丢掉,晓知白拦住我,低声说:“你师父要你仔细感受一下饼上刻的东西。” 我:“我感受不出什么。” 晓知白说:“他说刻的是你,是这些日子对你的思念之情。” 我:“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三十一 我宁可我师父不想我。 要不是饼馊了,我想他会让我把这两筐饼都吃下去。 他心情终于好些了,就随口问了我些医书里记载的内容,我答上后他竟然还夸了我两句。 诚惶诚恐,不知他是不是吃了自己炼错的药。 无道弟弟整日留在屋中,他像是故意避开我师父似的,有时出来遇见我,说的话也极少。 过了好一段时间我师父才想起谷中还有这样一个外来人士,他从晓知白口中得知季无道的腿伤好了后,才喊来后者进行了一场很长时间的面谈。 我师父没有让我旁听,他们面谈时,我就趴在水缸边捞花。 三四月花开的多了,挑回来的水面上总会浮着两三朵落花。捞出来的花仍有淡淡的香气,去水以后还可以夹在书中做签子,我也许是在山上闲得久了,连这点小事都做得乐此不疲,闻到花香都觉得欣喜。 晓知白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做各种刻着人物的木牌,从武林盟主开始刻起,数来已经刻了十来块了。 他比我更懂少年的玩乐,我听他讲山下二月满天的纸鸢,有时听得太过入神,就以为自己也与那些孩子一般,也有过这样寻常的欢乐日子。 晓知白手下削木板的动作没停,一面漫不经心地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也不必非要去求别人的东西。” “我喜欢在谷中的日子。”我说,“我也喜欢听你说别人的事,但并不是想用和他们一样的方式去活。” “你师父会留季无道下来,他知道此事有风险,但仍旧会这样做。”晓知白说,“现在药王谷做主的还是你师父,他放这些别有用心的人进谷,为的是替你扫清隐忧。等你接手这个位子时,别人就很难对你下阴手。” 我垂头把花夹进医书的某一页中,指尖抚过那些用针扎出的字,想不出要如何回应他此刻说的话。 我想说我知道,但我并不是真的这样认为,所以又说不出口。我师父实在没心没肺的人,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随心所欲,按他自己高兴的来,他假如真是为我着想,为什么从来不与我正经地聊聊此事呢? 以前我跟我师父说,要是他不愿授我关于医人的学识,就不要给我关门弟子这个名号。 他说:“你是来帮我关门的,不叫关门弟子难道叫开门弟子么?” 我无话可说,从此不再问他什么时候会来教我。 给我师父洗澡的水烧好以后,我师父和无道弟弟的面谈才结束。 我还没来得及问季无道我师父到底讲了什么,就被我师父喊进去帮他搓澡了。 关门弟子要做的事可真是多啊。 江湖中人,半个月不洗澡是常事,毕竟不拘小节,且穷。 我师父不洗的理由更是正当,他沉迷于研究药学,饭都不吃,觉也不睡,更不用说洗澡了。 想到季无道与一个半月没洗澡的师父聊了这么久的天,我不禁替他感到一阵窒息。又想到待会我要给我师父搓背,就更加窒息了。 关好门窗,试好水温,我端着毛巾站在木桶旁,等我师父脱完衣服坐进来。 他每次都矫情逼逼地叫我闭眼,我心道我一个瞎子您在顾忌啥啊,叫我搓背都不害臊,还在这种时候穷讲究。 水雾蒸腾,揉进木桶中的药草香弥散在空中,倒是闻不出我师父身上原本的气味了。他坐在桶中,舒坦地叹了一声,问我:“小崽子,你帮我搓了多少年的背了?” “七年。”我道,“在我帮您关了三个月的门以后。” “怪不得,原来过了这么多年。”我师父坐直身子,我帮他束好长发,先帮他按了按脖颈后的软肉,再用湿热的毛巾顺着他的脊骨简单地擦拭了一遍。他还不到皮肤松弛的年纪,两臂和后背上的肌肉仍然结实而精健,除了几道陈年的疤痕,别处摸起来都还算光滑。我以为他这种心宽的人一定会体胖,然而替他搓澡时连块赘肉都摸不到,有些失望。 我替他捏了捏肩,说:“我当年还是个八岁的孩子。” “今年要十六了罢?”他笑了笑,两只胳膊搁在桶的边缘,手指胡乱地哒哒点着桶壁,“今年还没有做长寿面给你。” “面就不用了。”我想多活几年,不想被一根咬不断的面噎死。我师父都听不出我方才的话外之音,我提我的年纪只是想提醒他:您当年叫一个小孩踩在凳子上给您搓背,您的良心不会痛吗? 想想提醒了他也只会哈哈两声敷衍而过,我干脆就另起了话头,道:“我师兄帮我定了生辰,在五月十五。” “挺好。月圆的时候。”我师父竟没对我提我师兄的话表现出什么否认的态度,他的声音在水汽中都柔和了下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月圆是相聚的日子。” “师父,你有没有去过山下的怡香楼?”我擦得手累了,坐在板凳上问他。 “怡香楼?”我师父说,“你从谁那里听来的?” 我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自然不能说晓知白的名字,就故意绕开了这个问题,道:“里面的姑娘是真的能单手捏断人的肋骨么?” 我师父:“” 我师父:“是啊。里面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就是你拿着一袋金子进去,她们也能给你扒剩一条裤子扔出来。就是会跟你说好听话的小姑娘,都能打得你半年下不了床,力大如牛,很是可怕。” 我说:“难道山下的女子这么可怕的吗?” 晓知白说的我当然不信,可我师父都这么说,难不成这些年当歌妓都要靠力气了? “可怕得很。”我师父像是怕我不信,还专门提了几分音调,“有些美貌的更可怕。你不去惹她们,她们就不要是她们来招惹你,你躲开就是。” “那我岂不是要孤身一辈子?”我说。 “怎么?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我师父不知想了什么,猛地一下就从水中站了起来,转身面向我时又大声叫我闭眼。 他到底在害臊什么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三十二 我心道我哪有见姑娘的机会,连人都遇不到,更不用提喜欢谁了。 我合着眼,说:“难道十五六岁不是对姑娘动心的年纪么?” 我师父叭的一声重新坐进桶里,溅了几滴温水到我脸上。 他长出了一口气,道:“这恰恰是最不能动心的时候。你得出去多走些日子,才知什么人可爱,什么人不能爱。” 我将毛巾洗净后重新温好,起身再继续帮我师父搓背。他仰着头,双肩往后一靠,两块肩胛骨微微突起。我顺着肩骨的位置不重不轻地擦着,听他发出舒坦的叹气声,说:“要是我以后出山了,就没人给你搓澡了。” “是为师不想找,哪是没有人。”我师父伸出湿漉漉的手拍拍我的脸,笑道,“不过搓得像你这样好的,确实是难找。” 他好像在夸赞我,但是我并没有特别开心的感觉。 搓澡搓得好算什么本事啊。 他泡了很久的澡,伸出来的手温热而带着水汽。我本来束好的头发硬是被他揉的乱七八糟,要不是他是我师父,我早就把他的头按进水里了。 揉够了,他含着笑问我:“明日要吃什么?” “糖水蛋和霜叶糕。”我说。 他听我说完,又道:“你在你师兄那吃的不错罢?” “师兄的手艺比您好。”我不满他刚刚的举动,此时也不想说甚么假话讨好他,“我在那里吃的自然不错。” “难怪脸上肉多了不少。”我师父哈哈笑道。 我一把就将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一 风声停了。 只有林间时不时传来两声鸟啼。 屋中的灯点着,眼前黑暗中总有一点光在轻轻晃动。 和我师父谈完话,一直避着我们的季无道终于主动来了我与晓知白同住的屋子。 晓知白说的不错,我师父确实同意让季无道留在谷中,但条件是他得做些谷中的杂事,譬如砍柴扫地。 后院的那块荒地也归他管了,但是谷中没有牛可以犁地。 无道弟弟坐在木桌旁,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桌上的茶杯,他对我师父的安排不能有任何异议,不然惹恼了我师父,他就不能留在这了。 我说:“你要留在这里几年么?” 季无道又当的弹了下杯壁,带着稚气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大约是一两年,我阿姐会来带我离开。” “这些杂事你随便做做便好,我师父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做的如何,他也许并不会在意。”我说,“田荒了那么多年,不种也没甚么事。 这些事原本我师父也想叫我去做,只是被我一一推托了。他又不肯叫人来谷中做事,说每月都要给人发赏钱太麻烦,且他不爱别人围在一起吵吵囔囔的,影响他搓药丸的心情。 奇怪的很,他明明是爱说笑的人,却偏偏要在人前装出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还扯说自己不爱热闹。 他或许是在委婉地关照季无道,并不是真心想把这些事甩手给后者。方才季无道一番话下来,我已明白关于谷内的门派事宜,我师父都没有叫季无道帮忙的意思,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扫地这样的小事罢了。 “我要你师父喜欢我,”季无道说,“有些事就一定得做。” “要讨人喜欢可不是易事。”晓知白开口道。 无道弟弟说:“我也知道。” 我坐在床上翻晓知白刻的木牌,说:“讨我师父喜欢更是不易。世上他最喜欢他自己。一个人要是把感情都留给自己,能分给别人的就很少了。” 我师父这种人,俗称就是自恋。我觉得我师父对我的好,就是从对他自己的那份当中抠出的一小点。 “说的是。”晓知白赞同道。 季无道没有出声,但我想他也默认了我的看法。 在师兄那共睡了竹席几日,我们三人的关系好了不少,也不能让季无道在偏院一个人睡。我搬了新的一床被子,让他来我这里打地铺。 床太小没法分,只好我一个人睡床了。 晓知白看我把那副木牌都翻过一遍后,问我:“上面刻的字样你都看过了么?” “大概记下了。”我将牌在床上排成一列,在心中将上面出现的人名都默念了一遍。 “好。“晓知白说,“武盟主有几根头发?” “八十一根。”我说。 无道弟弟被茶呛了一下,问我们:“这是在说什么?” “江湖常识小问答。你也可以试一试。”晓知白说。 季无道说:“可是,你怎么知道武盟主只有八十一根头发?” 我心想是呀,头发可以长也可以掉,怎么可能是确数呢。 晓知白说:“因为他练的是九九归一心法,只能长八十一根头发。” 季无道哦了一声,不再提出什么疑问。 我心中很受震撼,武盟主的秃头竟然不是天生的,而是修炼心法所致。 那光头岂不是不能修炼这种心法? 江湖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厉害厉害。 一 我半夜被晓知白摇醒,他说自己被季无道冻得慌,睡不着觉。 我说:“可是床只有这么大。” 他见我打算翻身再睡,竟然拿手冰我的脸,闹得我也没睡意了,不得不披好衣服下床,把位子让给他。 晓知白也没上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那是什么意思?” 晓知白说:“用打坐运气来抵制体内寒毒不是长久之计,你要让你师父为他配服药。” “席先生不会给的。”季无道出声道,“我来此也不是为了解毒。” “那你换旁边那间房睡罢。我晚上用真气御寒太浪费了。”晓知白说。 季无道沉默片刻,道:“抱歉。” 他抖了抖衣摆上压出的折痕,当真就要起身去旁边的那间房睡了。 我忽然想起那间房空出来是因为晓知白在里头养了一段时间的鸟,要真叫季无道睡过去,不就成了我与晓知白二人欺负小孩了? 想罢,我起身拦住了他,道:“我明日就去为你讨药。我师父有时说话凶了些,但对人还是好的,我好好同他说,说不定能叫他早些帮你解了身上的毒。” 他没有出声,我约莫寻着了他所在的位置,就走去扯着他的衣袖把他压到了打好的地铺上。 烤火的小炉子没找到。我替他掖了被子,握握他抓住被边的手,道:“这里不是大漠,没有冷死人的寒夜。你要是冷的厉害,就把手放在我的心口。我的手会凉,没法帮你捂着,但心口的血一直都是热的。” 我困得很了,就躺在他旁边睡了下来。 不知怎的梦见天上落雪,鹅毛大的雪落在我的胸口,一层一层地压下来,冷,且沉重。 被此梦魇缠身,我全身僵硬,而无法摆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三十三 我着凉了。 昨天的梦果然是个预兆。 我醒来后觉得全身都像是灌了铅,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喉间干得像被火烧过,完全发不出声音。 我隐约听见我师父的声音,可是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好像有人在身后扶了我一把,接着耳边又是一阵喳喳的人声,吵得我本来就昏沉的脑子更是浆糊成一团。 茫茫地坐了一会,被人强灌了两碗药,嘴里苦涩难堪,又不能出声说我想喝杯温水洗洗嘴。但旁边两人交谈的声音总算是停了,一只微凉的手在我额间轻轻靠了靠,我半张了张嘴,又觉得额角一痛,本能地就用手护住了头。 痛是痛,但我总算清醒了些,听到我师父在我旁边一面用鼻子哼气,一面说:“要为师说你什么?他中寒毒不错,但他身子骨比你强的多。这倒好,他嘛事都没有,你烧成这个鬼样。你要是烧成了傻子,为师不就后继无人了?” 他这样说,好像我一直在做傻事似的。可发热着凉不是常见的小病么,他讲的像我身中剧毒,快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为师都多少年没治过发热的病了。”我师父见我抿唇,就知我对他的话不甚满意,于是在我脑门上又是一记弹指。我将身子往后一缩,心道要是哪日我真傻了,也一定是被我师父打傻的。 端药送水的是晓知白,先前的说话声是我师父在吩咐他有关煮药的事。他在我师父面前话很少,总有些莫名的恭敬。 他用温热的布替我擦掉了脸上黏糊糊的汗渍,有些内疚地说:“昨夜我不该叫醒你。” “你应当叫醒我。”我喉间稍微好受些了,才沙着嗓子道,“是我疏忽,才没有帮他求药。” 晓知白说:“其实我不是说这竹青,你不必对所有人都好。不是你的事。你不帮也不会有人怪你。” “我自己会怪自己。”我说。 我当然不会对所有人都好,但山中仅有的几人都是我的朋友,哪怕所做都是徒劳,我也希望能尽我所能去做些什么。 不过季无道的事能做决断的实在不是我,他要谢也只能谢我师父。 我没有听到季无道的声音,想来他并没有来到此处。 我师父说:“叫那娃娃来也做不了什么,他愧疚的很,现在见你心里也不好受,为师就叫他去给田地松土了。” 我说:“人与牛毕竟有别,您把这些事交给他,就不要太过苛求了。” “你对他未免太过偏袒了。”我师父说,“江湖上不寻常的人有许多,不能以寻常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这话我当时不明是何意义,直到我病好后去后院看了看,才知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无道弟弟当真凭着一人之力就把荒田翻了三遍土,他犁地的速度比得上十头牛,又快又稳。 实在是叹为观止。 怪不得他们都劝我别管闲事,原来我操的真是多余的心。 我师父很欣赏他,时常跟我夸道:“季娃娃做事稳妥的很。他要是想杀人,一定是顶好用的一把刀。” 我说:“动不动就提杀人作甚。” 我师父说:“好罢。他要是想杀猪,一定是顶好用的一把刀。” 然而我师父这么夸,也不是真正喜欢季无道的意思,这最多证明季无道对药王谷有价值。 无道弟弟也知道我师父的意思,他讨好人的方式与晓知白不同,不会专门往我师父面前凑,但谷中能做的杂事他都会一手包揽下来,并件件都做的都很好。 晓知白掰着花生说:“要是有个这样的师弟,确实能省不少事。” 我说:“显得我愈发没用。” 晓知白说:“无妨。你师父还是最喜欢你,小师弟是用来使唤的。” 在,在理。 —— 四月末,我师父替我量了量身高,与往年一样在木板上刻线。少年人总是长的很快,我前年做的衣服,今年已经短了一截了。 我师父说我往后一定能长得高大威猛,评断的理由是我最近食量剧增,就着什么都能吃三大碗米饭。 我:“” 吃得多一是因为我最近真的容易饿,二是我同晓知白和无道弟弟打赌,赌三年之后我们当中谁能长得最高。 现在我与晓知白还不相上下,但他整日都在山上跑来跑去,原本有些瘦小的身子都渐渐结实了起来,身量长得比我快一些。 我师父觉得要物尽其用,就把裁剪衣服的事也交给了季无道。无道弟弟依旧一声不吭地把事揽了下来,练完剑后就留在屋中缝制衣物。 我问他:“你什么活都会做吗?” 季无道说:“以前不会。” 他将针线穿好,又道:“晓兄的手工比我好,这是他教我的。” “你明知做了这些事,我师父也不会同意你的请求,”我觉得他厉害是厉害,可一日做这么多事也实在辛苦。 等着别人做活我也过意不去,也跟着晓知白学了些简单的手工活。绣花就不行了,我看不见手中的布,总是绣的东西都拿不出手。 我师父某日兴起来我们屋中看了看,大惊道:“你们又不是姑娘家家的,做这些女红作甚!” “做衣服给自己穿啊。”我说。 我师父先去看了看季无道缝的衣服,满意地嗯了两声后又去看了晓知白的,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的很。绣的这幅可有名字?” 晓知白说:“是猛虎下山图。” “你绣的又是什么?”我师父看我也在绣,很有兴趣地探头来看,“这是个什么玩意?” 我说:“是照虎画猫图。” 我师父说:“绣的嗯虎头虎脑的。” 您还是直接说丑吧,我不介意的。 他又听说我在学笛子,就抽了空闲的一天来听我我吹笛。 我:“” 我师父说:“你最近学的是不是九天凤凰曲?吹来听听吧。” 我就给他吹了一遍。 我师父:“九天凤凰曲?” 我:“不,是毛驴赶集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