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帝妃》 正文 第一章 从师蔡山(上) 元符三年,宋哲宗驾崩,哲宗无子,神宗十一子端王赵佶即位,史称宋徽宗,历经了神宗c哲宗朝将近四十年的变法努力,北宋边疆战事渐少,国家财政丰足,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繁荣之景。 政和元年 爹说在我出生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到一个亭子,上面悬有一块紫金鎏边的横匾,题有二字,是为“侍康”,旁边种植芍药,他信步走到亭下,爹俯身一观,只见一朵花竟不明四时地开了,特别妍丽可贵,然后又见花下有一只白羊,身躯小巧,可作掌上玩物,于指间驰越,甚是可爱。 然后不久娘就有孕,不足十月便生下了我,这个梦境也就作罢。 政和五年 “婼儿婼儿你快下来。”娘急急忙忙地朝大树这边跑来。 我赶快踩着树的枝桠一点点往下走,生怕娘的声音会引来爹。 “你怎么又不听话,爬那么高,万一摔下来,那该如何是好?”娘边说边替我拍着袖口上黄绿色的青苔。 “娘,我没有,我就是刚刚看到树上那个鸟窝被风吹了下来,我想把它放回去,所以才爬上去的,你别生气好不好嘛,我以后不敢了!”我撒娇地拽着娘的衣袖,还故意指了指树上那个鸟窝。 ‘你呀,都说了多少遍不敢了,可还是不长记性,下次被你爹知道了,看你怎么办?”娘笑着摇摇头,便拉着我朝家走去。 “哎呦呦,这大小姐又去干嘛了,你看看那袖口衣襟脏得”二娘故意扇了扇手中的手绢,“姐姐好歹也是官宦之家的子女,想必闺阁礼仪,小姐风范还是应该有的吧,现如今怎么纵容自己的女儿如此任性不堪,莫不是姐姐小时候也如同这般?呵呵呵!” “二娘,这不关我娘的事”我正要向前替娘反驳时,娘拉住我,示意我别说话。 “正所谓‘夫德性原于所禀,而化成于习’,妹妹,只恐你是以己度人吧,婼儿现如今只有五岁,难免贪玩,等婼儿大些,我自当为婼儿传以姿仪礼数之教,也免得日后娘家责怪不识白目,不懂女红。”娘不骄不躁地说道。 “你哼!”二娘甩了衣袖,愤然转身回屋了。 娘身子一向不好,好不容易生下我,却再也无力为吴家延续香火,绵延子嗣,娘这才劝爹娶了二娘郭氏,可郭二娘出身乡野,目不识丁,刚进吴家迫于娘是正室,还有所忌惮,可两年后,他为爹生下弢儿,渐渐也就不把娘放在眼里,爹是个瓷商,家里虽不殷实富裕,却也能顾足衣食,无近日之忧,远日之扰。 日暮时分,爹用马车把早上送到集市的三箱瓷碗又拉了回来,用鹅羽掸子拭去箱缝中的灰尘,然后进了屋。 “相公,我想为婼儿请一位夫子,教婼儿识字读书。”娘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站起来看着爹,似乎心中早有这个打算。 “纨素,我不求婼儿精通文墨,淑才甚人,只想婼儿永远这般快乐无忧地长大,以后嫁得一好夫君,相夫教子,孝顺公婆。”爹把我搂在怀中,笑眯眯地看着我。 “爹爹,我可不想永远只做只囚鸟,局促于狭笼之中,我想快些长大,这样就能保护爹和娘了”我俯身在爹的怀中。 “婼儿乃有志之女啊!好,那爹定为婼儿找一位德才兼备的好夫子,来教习婼儿。”爹把娘也搂在怀中,若有所思。 不久之后,爹四处托人寻师,前来的先生也很多,可要么就是只会之乎者也空头大论的朽腐儒生,要不就是动辄便要数金的末仕乡举,正在爹焦头烂额之际,娘突然提起,说是阳翟蔡山隐居着一位堪为太子太傅的老翁,朝廷前些年派过不少官员来请其入仕,为太子讲学,可此翁多番推辞,最后无奈隐居蔡山,不问世事。 “相公,你看,蔡山离咱们家也不算太远,要不,你带婼儿去试试?”娘小心翼翼地问着。 “可连朝廷都无法请他出山,就凭咱们,能行吗?”爹叹息道。 “爹爹,或许这位老先生肯收下女儿呢?您就带我去试试吧!”我倒是很欣喜。 无奈之下,第二天,爹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带着我出了城,朝着蔡山方向去了。 在马车上颠簸了两日,我和爹到了蔡山脚下,向山下的人打听到,蔡山上却是有一位白发老翁,自称莞廑子,带着一个小童已经住在山中很多年了,但是这个老翁性格古怪,不喜市井。蔡山下的村民还告诉我们上山的路,我心想,这该是一个怎样的人,带着疑惑和好奇,我跟随爹朝山上走去。大概走了两三个时辰,只看到不远处有两座倚山而落的草屋,门前一个略比我大些的男童正在俯身细扫,见爹和我朝屋前走去,他放下手中扫帚,双手作揖向我们走来。 “不知先生前来有何贵干?”那小童谦和地询问道。 “在下吴渊铭,携女儿自阳翟前来,特来拜访莞老先生,还望代为通传。”爹略微俯身向小童说道。 正待小童准备说些什么时,突然从屋中传出“让他们进来吧!”,声音虽稍有嘶哑,但却铿锵有力。 我想,这应该就是莞老先生吧,便在小童的引领下进到了屋中。 “在下吴渊铭见过莞老先生,久闻老先生盛名,特带小女前来拜访先生,还望先生能够为小女指点一二。”爹鞠身恭谨地说着。 只见一白发老翁侧卧在一张竹榻之上,内穿交领白衫,外罩深灰直裾大袖衫,头戴并桃冠,双目微闭,右手捋着胡须,听爹说完话后,缓缓起身,那小童赶忙跑上前去扶着他。 “来我寒舍之下的不乏王公贵侯,将士朝臣,而今你携一幼女前来,可谓怪哉,走吧,走吧”只见那老先生挥了挥手,欲又转身躺下。 爹准备再上前说些什么时,我抢在爹前面开了口“先生,如果您是因为我乃一介女流而遭您遣斥,那您和那些大道儒夫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您是要因为我们未曾持贵重礼物前来拜访而遭您拒门,那想必如今您早已珠玉成山,绯罗蔽膝了吧 ?”说完之后,我想必将受到先生的轰斥,便准备拉着爹转身而反。 “小小年纪,口齿却这般伶俐,你叫什么?”只见先生抖了抖衣襟向我们走来。 “我叫吴濯婼,今日随爹前来拜师。”我怔怔说道。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婼,不从也。是个好名字,刚刚你说你们来自阳翟,吴家?”莞先生看着爹,似乎想询问些什么。 “是的,先生,不知先生何出此言?”爹疑惑地看着先生。 “那你可曾听过吴清兆这个名字?”先生示意让我们坐下,小童也转身出去准备茶水。 爹忽然站起来面向先生,也变得有些局促不安,欲言又止,这时,小童端着茶水进来,是一套天青色的茶具,色泽稍黯,想必应该有些年岁了。 “我带你出去看看吧!”小童放下托盘,看着我说道。 我辞别了爹和莞先生,随着小童迈出门去。 看到此刻与来时之景竟大有不同,薄雾散去,周边葱翠陇壑乍然显现开来。 “我叫裴異,我可以叫你婼儿吗?”看到他递给我一根棕褐色的竹萧,很是好看。 我点点头,然后轻轻接住,“真漂亮。”我仔细地看着这根竹萧上的刻饰,双线回纹,凤凰来仪。 “这是师父叫我给你的,他早知道你会来。”裴異笑着看着我。 “先生早知道我和爹会来?那是不是,先生也一定会收下我呢?”我十分欣喜,但还是稍稍掩饰住了。 “婼儿,婼儿”听见爹在叫我,我赶忙跑进屋去。 “先生愿意收下你了,快,来拜见师父。”爹拱手向师父投去谢意。 “师父在上,请受婼儿一拜。”我跪下向师父行礼,很是高兴。 “婼儿,跟着我可是要吃很多苦的,你愿意吗?”师父故意把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婼儿不怕吃苦。”我自信满满地回答师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从师蔡山(下) 次日,拜别了爹,我便留在了蔡山,跟随在师父身边。 这天,师父把裴異师兄和我叫到院中的凉亭之下。 “婼儿,異儿”师父示意我们坐到他身边。“今天,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师父捋着胡须看着我们,说道“有一个儿子不孝顺他的母亲那该如何?” 裴異师兄起身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孝顺父母,应该为君王尽忠,为国建功,方为大孝,而非仅限于堂室之中。而后,国家应该颁布法度,使天下子女莫不孝顺于父母,恭顺于兄长。”说完后,他满意地坐下。 师父把目光投向了我,我起身惴惴地说“所谓明好恶以示之,经非誉以导之,亲贤而进之,贱不孝而退之,修礼义而任得也,父母应为表率,见习于子女,这样,天下自然也就没有不孝顺父母的人了。” “人无廉耻,不可以治也;不知礼义,不可以行法也。法能杀人,不能使人孝悌;能刑盗者,不能使人有廉耻,法度有所束,有所不束,所以任何政策法令的实施或者放弃,不能不反复考虑,慎之又慎。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所以,婼儿更胜一筹。”师父满意地点点头。 除了诗书礼仪,师父也教给我和裴異师兄一些兵法谋略,政体国道。 转眼就五年了。 “婼儿,你跟随为师也已五载,你天资聪颖,见解独到,既有女子之柔,不乏男儿之刚,虽开蒙比你师兄晚些,但各方面却也不逊于異儿。”师父把我叫到书房,温婉地说道。 “师父,您今天说这些话,是要赶婼儿走了吗?”我开始有些慌乱了。 “不,婼儿,你离家这么久,想必家中父母也甚是想念,难道你不想回去看看父母吗?”师父抚着我的头发说道。 “我但我也想继续跟着师父学习。”我把头低了下来,眼泪已经在眼眶摇摇欲坠。 “婼儿,你还有你该做的事。”师父缓缓俯下身来,与我四目相对。 “我该做的事?”我皱了皱眉头。 “你还记得当初,你随你爹刚来的时候,为师提到的那个名字吗?”师父站起来转身走到案前。 “吴清兆,我还记得,师父,当时爹听到这个名字后好像有些不安,后来,你和爹在屋内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抿了抿嘴唇。 “婼儿,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师父故意放缓了语速。 我摇了摇头。 “这是你爷爷,当时你还没出生,他就离世了。”说到这,师父隐约有些哽咽了。 “我爷爷?那爹为什么从来也没提过?”我疑惑地看着师父,开始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曾经发生过。 “婼儿,前不久我已经给你爹送去了信,这两天他就应该会来接你回去,你爹会和你说清所有的事。”我明显感受到了师父想要故意隐藏些什么。 果然,没过几日,爹驾着车来到了师父家中,随即来的还有我娘。 “爹,娘。”刚看到爹娘进门我就赶忙跑去,一头扎进娘的怀里。“娘,婼儿好想念你和爹爹。”话音未落,我早已泣不成声。 娘抱着我,眼泪簌簌地流个不停,一边替我擦着泪水,一遍安慰我道“婼儿,这些年你还好吗?”娘用手把我鬓角垂落下来的头发给绾了上去。 “娘,婼儿跟随师父,一切还好,只是十分想念家中,牵挂爹娘。”我渐渐忍住了眼泪,稍稍平复了心绪。 “好了好了,重逢本是高兴的事情,你们娘俩怎么还哭起来了。”爹轻轻拍了拍我和娘的肩膀。 这时候,师父从房中走出来,“可别叫眼泪湿了我这百草庭啊,哈哈”只见师父手持一把五彩雉羽扇轻拭了一下地面。 “让叔父见笑了。”娘轻轻屈膝给师父见礼。 “叔父?娘难道和师父早已相识?”我犹豫了一会儿,可还是这样不解地问道。 “婼儿,进屋吧,让你爹娘进屋休息休息。”师父示意爹娘进屋。 “相公,真的要让婼儿知道吗?”尽管娘说得很小声,可我还是听出了娘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迟疑和担忧。 爹没说什么,只是扶着娘缓缓进了屋。 “铭儿,你和婼儿说吧。”师父看着爹,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转身看着爹,气氛似乎有些凝重,但又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会从爹的口中说出什么样的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破晓浮云 “婼儿,你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叔父,但在送你来蔡山之前,我和你娘确实不知道叔父还健在,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师父能够破例收你为徒的原因之一,这件事,我和你娘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是现在又到了不得不说的窘迫境地。”爹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师父,又侧目瞥了一眼母亲。 “你爷爷和你的师父,既是手足,又乃同袍,我们吴家,世代制瓷,历代为打破一贯的青白瓷色呕心沥血,蒙祖上荫恩,你爷爷和家族里的几个兄弟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竟烧制出像翠玉一般的天青色瓷瓶,而且入窑前完全一样的胎体,在出窑后,竟呈现出色彩斑斓,无一雷同的旷世之作,红似鸡血,蓝甚天碧,翠过葱白,所见之人无不惊叹,拍案叫绝。”说到这,爹猛然起身,很是激奋。“没过多久,消息传开了,就传到章惇(前朝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耳中,他便派人来家中搜寻所烧瓷器,当他的侍下看到这等瓷器,竟目瞪口呆,险些忘记所来何事,当时翟阳县令知道章惇派人前来,赶忙前来下跪迎接,那个侍从统领说章相替陛下寻能工巧匠烧制祭祀六器 : 壁c琮c珪c璋c琥c璜。用于朝廷礼祭,可当时祭器皆为青铜c金银所铸,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章惇的托词,侍从走后吩咐翟阳县令交付日期,并带走了所烧的全部窑变瓷器。可当时父辈们并未完全掌握烧制技术,即使连最简单的胎体色泽都无法控制,更别说烧制出完全符合《礼记》中所述的规格祭器。 很快,交付日期已到,章惇派人前来收取,可一件都未完成。章惇大怒,竟联合司天监上书说天象异变,恐生大乱,占得翟阳有人蓄意引妖邪入世,附于石器瓦砾之上,必得驱除斩秽。幸在哲宗陛下圣明,只是下令拆除焚毁窑炉,严禁再烧此类瓷器,章惇虽然裂眦嚼齿,却也只能隐忍不发,一旦事情闹大,必定牵扯出他为一己私利迫害百姓和假传圣谕的欺君大罪,只得就此作罢。可你爷爷就此一蹶不振,长久怒气填胸,留下一纸遗志,不久便撒手人寰。”爹开始有些哽咽了,从胸襟口袋中拿出一个早已泛黄并且破败不堪的信封,想必爹一定时常带在身上,刻刻明警己身。 我接过那个信封,很想拆开,却又迟疑不决,心中像是担负了千斤巨石一般。 “婼儿,打开吧!”师父走到我身边,温暖地看着我。 我鼓足了一口气,打开了这个尘封已久却又依稀如昨的故事。 “自唐以来,钧瓷于世,胎骨细密经实,羊肝断面,扣之铿声,不绝于耳,继商周青鼎之器,无一俱之,采石髓c 高岭 c埃洛c 伊利c 蒙脱c 长石c 碱石 c岘口红泥 c紫木节c 瓷石 c钟乳晶,合以天脊,方为上品。形色外藩,同四家并驾齐驱,更甚有之,窑变釉色,乃生青葱朱脂,紫棠天青,晶莹玉润,质乳晶莹,肥厚玉润,夺天工之美,而非人力所得,钧瓷无双,窑变无对,入窑一色而出窑万彩,神工鬼斧,莫堪有之。怎天生异变,以怪邪构之,君自当博洽经史,对曲直,谄言假寐于圣上,讫于譖言。吾虽衔奸媚之忿戾,不得言表,缄苶于身,毁訾于心,后世所见,当解弥散之烟,贯乎幽深,不得矜夸,恭身自持,谨记,谨记。绍圣二年 ” 我字字珠玑,生怕错漏一字,而与家族兴辱云泥之别,以至我久久难以回神,沉思良久。 “这也是为什么你娘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劝爹娶你二娘的缘故,可弢儿从小顽劣,意不于此,恐难担重振门楣之大任,爹万般无奈之下,才和你娘商榷,将此事告知于你。”爹一向陈词慷慨,突然这样说,更让我觉得有委重投艰之感。 “爹娘,师父,婼儿必当责有攸归,谨记先祖遗训,克谨己身,定当为家族洗刷小人诟谇谣诼之辱。”说完之后,我将那封遗志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然后拜别了师父,跟着爹娘回到禹州阳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归梦故里 又经两日的车马颠沛,我回到了家,看着一切依稀如旧,仿佛离开还是昨日之事。 “姐姐,姐姐”只见弢儿刚看到我进门就连忙簇拥到我身边,五年未见,弢儿已不再是那个口齿不清的乳臭孩童。 “弢儿,你看姐姐给你带什么来了!”我拿出一包晒干的核桃酥出来,准备递给弢儿。 “弢儿,快过来,怎么别人给你什么你都敢要!”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二娘,“姐姐,这么快就回来了啊?诶,这不是婼儿嘛,几年未见越发标志了,呵呵让二娘好好看看。”她在我身边绕了两圈,似笑非笑地说着。 “婼儿,咱们进屋吧,娘给你做你爱吃的旋炒银杏。”娘似乎没有想要搭理二娘的意思,准备拉着我往屋里走。 “大娘,大娘,我也想吃,我也想吃。”弢儿一股劲儿地拍手叫喊着。 “走走走,大娘给弢儿做。”娘刚想要拉着弢儿就一下被二娘甩开,“你个饿死鬼,没吃过是不是?你看我回去怎么好好收拾你。”二娘拽着弢儿就往她房里进去了。 “爹,二娘她”我真替娘抱不平,我看着爹。 “没事,别管她,她就这性子,咱们进去吧。”爹叹了叹气立马扬起嘴角笑着,拉着我和娘进屋了。 回到家中几日后,我越发觉得如同芒刺在背般,那封信里的每一个字日夜在我脑海不断重复着,爹似乎也看出了我心中的不安,“婼儿,你也别着急,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我知道,爹只是在劝慰我,其实他内心比谁都更想为家族重翻旧案。 “爹,我想去拜访那些曾经和爷爷一起烧制窑变瓷器的人。”我抬头望着爹。 爹轻叹了口气。“当年圣上下旨停烧,虽未追究族人性命之责,但也下诏,若有违者,必当严惩,那些跟随你爷爷的匠人,走的走,散的散,现在恐怕只剩两人的印迹方可追寻。”爹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爹,是哪两个人?你能找得到他们吗?”我坠着爹的袖口,迫切地询问道。 “这两人,一个是神后镇的钱二爷,另一个便是你师父。” “钱二爷和师父?” “对,这个钱二爷曾经一直跟随于你爷爷左右,知道关于窑变之瓷的所有事情,如果能请得钱二爷出山,那便事成一半了,而你的师父,是你爷爷的亲弟弟,当年跟随你爷爷寻觅各方瓷土,所以这件事还需要你师父的帮忙。”爹说完之后,把目光转向了我。 “爹,那咱们赶快去找这位钱二爷吧!” “婼儿,当初咱们家出了事之后,这钱二爷便谨遵你爷爷的嘱托,不再触碰这行的任何事,要想请他出山,绝非易事。“爹嗫嗫嚅嚅地说着。“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是他们和你爷爷耗费毕生所倾注的心血,不管咱们是动之以情或是晓之以理,都必须将钱二爷给请出来。但这件事咱们先放一放,不久就是你外公的寿辰,我和你娘准备带你一同前去为你外公贺寿。” “嗯,嗯,好。”我连口答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寿宴受辱 外公是苌庄乡的乡绅,受祖上庇佑,守着几亩良田,家中也算殷实,当初吴家已经被禁瓷抄田,家道中落,可娘执意要嫁于爹,外公拗不过娘,才勉强松口,可之后却一直不太待见爹。 这天,我和爹娘来到苌庄,只见外公家中早已张灯结彩,高朋满座,结驷连骑,见爹和娘前来,舅舅连忙起身相迎,朝我们走来。 “姐,姐夫,你们来了,赶快进屋吧。”“这是婼儿吧,都长这么大了!”舅舅转向我,啧啧地说道。 “舅舅”我也连忙应声答道。 进屋之后,一个身着圆领窄袖袍,腰间系紫青带,两侧垂髻的侍女招呼我们坐下后,便站在一侧为我们斟酒。 “姐姐,姐夫来了,呵呵”只见一个左面贴饰桃花金箔片,淡描螓首蛾眉,轻梳花形裹髻,两支翠玉鸾式金钗各簪左右,髻顶梭一把半月形卷草狮子浮纹雕花银梳,双耳垂红珠掐丝坠,颈戴鎏金莲花镶血色玛瑙串珠,上着交领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下穿宝蓝色缎面百花绣裙,外袭白底绣金团花纹褙子,脚踩粉色金缕鞋的怀孕女子在侍女陪同下缓缓走过来,想必这便是舅舅刚过门一年的姨太太吧。 “妹妹慢点”娘起身扶了一下她。 “月份越来越大,连走路都不方便了,呵呵”她用云绢捂着嘴笑道,那声音尖厉有势。 这时候,舅舅和舅娘将宾客都安排入席后,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舅娘嫁到孙家多年,却未生育,外公这才逼舅舅纳妾,继承香火,舅娘看到姨太一副耀武扬威的架势,不免怜己伤怀,无所适从。 娘起身走向舅娘,握住她的手,微笑着摇摇头,拉着舅娘坐到她身边。 舅娘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姨太,“妹妹应当注意身子,注意生冷” “妹妹当然知道,姐姐从未生养,恐怕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从别人口中得来的吧!”舅娘还未说完,一下子就被姨太打断,“对不起,妹妹失言了,都是妹妹的不是,提起姐姐的伤心事,还望姐姐别往心里去。”说完,她用云绢拭了拭嘴角。 舅娘没有说话,只是嘴角稍稍颤抖了两下,放下茶杯然后坐下,娘轻轻抓住舅娘的手,拍了拍,可是舅娘眼中早已晶莹四起。 到宣读礼单的时候了,这无疑是个炫耀谁更阔绰的时机,几乎每个人巴望着,看看谁会在今天的寿宴上出尽风头。 “张府员外,送紫檀木雕一对,玉如意一柄,彩锦素绸各十匹。” “谢家钱庄,送紫玉玉佛一尊,寿山福海图一副,金葫芦一只,绸缎二十匹” 管家故意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宣告什么一般,下面的人议论纷纷,或是拍手称赞,或是交头接耳,原来这谢家便是姨太的娘家,原也是故意来给自家女儿撑撑场面,只见这姨太一副器满意得的样子。 “邓府老爷,送八仙乌木寿屏一架,翡翠双耳麒麟杯两只,紫铜螭龙耳莲花钮熏炉两只,和田玉雕寿星一尊,锦缎三十匹,素绸五十匹。”管家宣读完之后,在场宾客无不瞠目,惊艳绝舌。邓府便是舅娘的娘家,邓家知道自家女儿在孙家无子便无依靠,只得在寿礼上花心思,才能不让女儿在夫家受委屈,这时候,姨太刚刚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只能化作低头抿茶的避怯之态。 “吴府,送粉彩花卉瓶一对,山河万里青釉盘一对,百寿刺绣锦袍一件。”管家刚一念完,下面的人便哄堂大笑,连管家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只见爹羞惭地低下头,娘也没有出声。 “还以为姐姐,姐夫给父亲大人带来什么稀罕之物,妹妹早早便擦亮眼睛等着看呢,姐姐今天一身素服前来,想必姐姐在吴家也并不好过吧,呵呵呵呵”姨太说完便笑出声来。 “青嬗,不得无礼。”外公听到姨太对娘的这般说辞,开始有些动怒了,姨太只好羞惭地低下头,缄口不言。 “外公,你看,这瓶上所绘的是是假川莲,又叫长寿花,相传是当年玉皇大帝为王母所植,寓意福泽无疆,寿比南山,而这件百寿袍乃是母亲熬了半年的日夜为外公所制,所谓‘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母亲一针一线无不是对外公的祝祷,外公,婼儿今天还给您带来一样礼物。” “喔?是什么呢?”外公惊惑地看着我。 我说完之后便跑到堂中,我拿出师父送给我的竹萧,给外公吹了一曲《万寿疆》。 “好,好,好,还是婼儿最有心。”外公把我抱在怀里,一个劲地笑道。 “听说吴家这个女儿可了不得,竟然拜了堪为太子太傅的莞廑子为师。”“是啊,我也听说了。”“小小年纪便巧舌如簧,聪慧机灵,真是了不起。”只听见在座高朋皆啧啧称羡,交口称赞。 寿宴结束后,爹娘带着我跪别了外公,便乘马车回返家中。 “纨素,都是为夫无能,今天让你受委屈了。”爹握住娘的手,愧疚地说着。 娘笑着看着爹,轻轻摇摇头“干嘛这样说,当初嫁于相公,是因为相公人品贵重,绝非庸碌之人,能嫁于你,我已经很知足,很开心了,还好今天有婼儿,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场局面。”娘转头看向我,然后将我搂在怀里,眯着眼睛。 马车外月光皎洁,如同流银一般,透过布帘,温软地铺在我和爹娘的身上,踏着夜色,我缓缓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茶楼故人 当一抹猩红色的晨曦从纱帘当中穿过,那丝丝暖意,不减分毫,我揉了揉眼睛,只见娘早已为我做好三脆羹和青精饭,这青精饭做起来甚是麻烦,需采集旱莲草的枝叶捣出汁,浸泡上等又白又好的粳米,不管多少,等一两个小时,蒸成饭晒干,坚硬又呈绿色,再收藏起来,待食用时,先把水烧开,放进适量的米,煮一个滚饭就熟了,水不可放多,也不可放少。想必娘早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吧,我吃完后,看见爹拿着一张纸喜出望外地走进来。 “婼儿,我前段时间一直托人打听钱二爷的下落,现在终于有音信了。”爹说完后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完了,很是高兴。 “爹,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找钱二爷呢?”我开始有些迫不及待了。 “婼儿,不急,待爹准备些东西,明日再启程吧。”爹说完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我一直在想,这个钱二爷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这窑变瓷器乃是他和爷爷一行人的毕生心血,难道真的仅仅因为朝廷的勒令禁瓷就甘心付之东流吗?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更或是,钱二爷真只是为了保全全族人而不愿出山又该如何?抱着所有的疑问和谜团,我焦急地等到了第二天。 天刚亮我们就走了,爹还带着一只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旧箱子,我问爹这里面是什么,爹笑笑没解释,只是说待会用得着的。 颠簸了半日,终于进到一个镇子上,虽说镇子不大,但却出奇地繁荣,车马喧嚣,人来人往,爹拿着那张写有钱二爷地址的纸四处打听问路,得知钱二爷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家茶楼,他一般都会在那里。 我们又几经辗转,找到了这家茶楼,只见一座三层茶楼门缚彩楼欢门,九脊层顶,龙檐飞翔,黄带剪边,正门上方题有一匾,曰为“浣花轩”,左右两旁书有一副门联,道“斟一壶冷眼世事,抿一口笑忘恩仇”,刚一进门便看到一张填漆戗金翘头案,案上左右各放一只双耳虬龙裂纹瓶,瓶间置一鼎紫砂暗刻麒麟纹三足观音熏香炉,案后便是一架镂空雕花乌木曲屏风。 “二位可是来喝茶?”只见一个小哥笑脸相迎,甚是客气。 “小哥,我们前来拜访钱二爷,不知可否代为通传?”爹抱拳向那小哥说道。 “好的,二位先在厅内暂歇片刻,我这就去禀告钱二爷。”这位小哥招呼我们坐下后,又叫人端了茶水送来,这才转身前去通告。 虽然我不太喝茶,但是我试着轻轻抿了一口,只觉沁香四溢,竟不同以往所喝那般苦涩。 这时候,一个戴暗黑色头巾裹髻,身穿青色交领衣,外罩紫纱直裾大袖衫的男子从后堂出来,想必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钱二爷。 爹连忙站起来,向钱二爷抱拳躬躯行礼,道“二爷。” “渊铭,不必多礼,快快坐下。”二爷也赶忙上前扶住爹,然后示意爹坐下。 二爷把目光转向了我,“都长这么大了。”然后捋捋胡须点头道。 我起身向二爷行礼,“濯婼见过二爷。” 二爷笑着点点头,“不知渊铭带着濯婼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二爷看着爹。 爹转身把从家里随身带来的箱子拿了出来,起身放到二爷身旁的中堂桌上,然后小心地打开箱盖,只见箱内是一个海棠色虎皮斑瓶,釉质厚实,红中寓白c白里泛蓝c蓝中有绿,各种色彩交织在一起,宛若天成,我长这么大,也从未见爹拿出来过。 二爷眼里顿时像倾入了万浪波涛般汹涌,然后双手颤抖地将它缓缓拿起,端详着这虎斑瓶,像是在看着一个故人,轻轻拂拭着,久久不能回神。 “二爷,这只虎斑瓶,是爹走之前千叮万嘱给我的。这么些年,从未示人,我一直谨记爹临终前的教诲‘不得矜夸,恭身自持’,今天我和婼儿带着它前来找二爷,是想”爹有些哽咽了。 “渊铭,这只虎斑瓶是我和你爹当年烧出的第一只窑变瓷器,我原以为,早已被他人夺去,不复存在了,没想到今天得以再见,真是感慨万千,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必多说了,你想重振吴家,想重烧窑变之瓷,是吧?”二爷放下虎斑瓶,收拾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 爹点了点头。 “可是渊铭,你难道忘了当年那些场面了吗,世人皆爱惊异之器,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总是想方设法要得到它,禁瓷毁窑,对咱们烧瓷之人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更何况当年圣上宽宥,未曾尽信谣言谶语,如果现在重烧,就是抗旨,忤逆大罪,我们担得起吗?” 二爷起身,摇摇头叹息道。 “二爷,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们难道就因如此,弃先人遗志不顾,摒家族荣辱不管吗?”爹走到二爷面前,似乎更像是哀求。 “先人遗志,家族荣辱,难道这些比全族人的性命还重要吗?”二爷有些发怒了。 “二爷二爷” 二爷甩了甩衣袖,便转身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欲盖弥彰 二爷走后,刚刚替我们通传的小哥恭敬地走过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其实师父平时不这样的,他性格很好,为人慷慨大方,结交的朋友又多,周边邻居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师父也肯伸出援手,就连我犯了什么大错,师父也只会稍稍责罚,看师父今天生那么大气,许是戳到他心里去了,我打小就跟着师父了,经常会看到师父拿着一些很漂亮的陶瓷碎片,一个人坐很久,师父不说,我也不敢问。今天师父也不是有意冲你们发火的,你们别怪师父。”这小哥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在替二爷说话,看得出,他是真心感激二爷。 “陶瓷碎片?”我有些疑惑。 “嗯,颜色花纹都很特别,只可惜全是碎片,但是可以想象得出,当初那些器件应该很漂亮。”小哥一脸的欢愉,像是早已亲眼见过一般。“怎么了吗?”他皱着眉头看着我。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呵呵。”我搪塞过去了。 “喔,差点忘了,师父刚刚交代过了,已经给二位收拾好了房间,你们随我去休息吧。”说完,这小哥便主动替我们拿起随即带着的一些东西,然后给我们引路。 我们穿过中堂,只见入门便是抄手游廊,下了台阶,便是光滑鹅卵石铺设的甬道,院中置有嶙峋怪石,似醉仙游走,墙垣旁植翠竹数株,隐约听见流水作响,侧首一望,原是院角从外引入的一许清流,曲折蜿蜒,缓缓注入荷塘,冲击砥石,如钟鼓乐鸣,再往里走,便是几间瓦舍,虽不豪奢,倒也别致雅静,正当进屋时,我忽然看见另一间房舍旁有一道乌青色的对开木门,却铁链铜锁,与周围之景格格不入,像是在故意封锁什么一般。 “不知那道门是通往何处?”我指着那道乌青色的木门问小哥。 “哦那那只是早些年荒废的角院,现在许久没有打开了”小哥突然间神色有些慌张,连话语也不同刚刚那般流畅自如。 “婼儿,不得无礼。”爹故意训斥道,示意我别多嘴。 送我和爹各自进房之后,小哥便说道,“吴老爷,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喔,对了,我叫付六。”说完,小哥便笑着转身离开了。 到了晚些时候,付六便来叫饭了,说是二爷有事须得出去,已经安排好晚饭,请我们过去。 到了饭堂,一张乌木翠竹镂空桌和六把湘妃竹黑漆描金菊回纹靠背椅格外引人注意,古朴却不失庄重,没想到,这二爷也是如此一个极富情趣的人。桌上放了九个青釉盘和一个青釉深碗,又以半月形银盘罩之,银盘上清晰可见“妄舟楼”三字,很是雅致。 “这是神后镇最著名的妄舟楼酒楼的菜式,二爷特地交代,务必要做到最好再给你们送过来的。”付六很是得意,像是他自己做的一样。 “黄金鸡,冰壶珍,黄精果饼茹,傍林鲜,檐卜煎,玉灌肺 ,蟹酿橙 ,玉带宽焦 ,鱼兜子,白脂髓饼 ,碧涧羹”付六一一揭开银盘,向我们解说道。 “别的还好,这碧涧羹,我曾听闻唐代诗人杜甫曾作“青芹碧涧羹”之句,不知是否正为此羹?”爹缓缓说道。 只见一旁小厮竖起拇指,笑道“这位爷真是好见识,正是此物,我们掌柜博古阅今,搜寻到不少民间宫廷食方,恐是天下也只此一家。” 这样自吹自擂的话爹也见得不少,自然不放在心上,随声附和两声也就作罢。 饭后,我和爹准备回房,我又瞥见那道乌青色的木门,心中不免所思, 回到房中,我便向爹说道“爹,你看那道木门,锁得那么严实,想必里面许是有什么秘密。” “婼儿,不管里面有什么,这是在钱二爷家中,不可以乱来。”爹担心我不听劝阻,故意重复了几遍之后才迟迟离去。 对于我这样非要弄清事情原委的人来说,怎么可能视若无睹,我必得一探究竟。 那道木门离我所住的房间挺近,入夜之后,爹也早早熄灯睡了,我想,现在出去看看,别人肯定也发现不了,于是便将门栓轻轻拉开走了出去。 借着月色,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只见铁链早已锈迹斑斑,只是铜锁的钥匙口却被磨得光滑铮亮,应该是时常有人开关所致,这与之前付六说许久没人进出岂不相矛盾,想到这,就愈发勾起我的好奇心,可是没钥匙该怎么进去呢。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我之前看到过弢儿拿一根极细的锈针敲开二娘的梳妆盒,我便有了主意。 我用手摸到头发上,取下花簪,用力将它掰直,从锁口慢慢伸进去一扭,“噔”地一声,那锁果真开了,我悄悄地解开铁链,然后用力,推开门的瞬间,我便傻眼了,不知所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滴水石穿 这怎么会只是一个荒废的角院,门的另外一边如同另一个世界一样,开阔盈旷,倚山而坐,又筑墙围隔,已然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而其中,大大小小有数十座如同墓冢一样的东西,映着惨白色的月光,竟显得诡异莫测,不发让我伈伈睍睍,汗洽股栗。 突然间我听到像是在灼烧什么一般噼里啪啦的声音,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有火光,随风摇曳的火焰在黑夜里像鬼魅一样不断窜动着,虽然有些害怕,但我还是鼓足了勇气朝着那一点点光亮走去。待走到那些像是墓冢一样的东西旁边,我定睛一看,哪是什么坟墓,而是窑炉,而且性状各异,圆形的如馒头,方形的则像棺椁,若不仔细,看上去还真像是无数的坟墓一样,大大小小。 很快,我走到火光旁边,眼前的这个窑炉竟和刚刚所见的那些大相径庭,与其说是像两个圆形窑炉合并而成,不如说更像是女人的,两个火门,两个烟囱,造型古怪,看柴火烧得正旺,想必是刚刚有人在这里用这个窑炉烧制什么东西,正当我在猜测是谁的时候,突然一个巴掌落在我的肩上,我差点没吓得大叫起来,我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来,原来是他。 “果然,付六还是没能骗过你。”二爷收回他的手,走到窑炉旁,用铁钩松了松正在燃烧的柴火。“今天看到你爹带着那只虎斑瓶前来,不免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我和清兆大哥为了烧制一种与众不同的瓷器而守在窑炉旁的日日夜夜。”二爷放下手中的铁钩,然后看着我。 “那二爷,你现在也是在烧这种瓷器吗?”我抬头看着二爷。 二爷点点头,但立马又皱起了眉头,“当年清兆大哥不许族里任何人再碰这行当,可是,我又怎么能让我们的心血付之东流,这么多年了,我都在不断回忆,试图再烧制出当年那些熠熠生辉的窑变瓷器,可是都没能再成。”说到这,我明显听出了二爷心中的无奈和深深的自责。 “我就知道二爷不会弃之不顾的。”我笑着对二爷说道。 “喔?你怎么看出来的?”二爷神色稍有缓和。 我继续说道。“如果二爷真是只想平稳度日,就不会留我和爹继续住在这儿,更不会当听到爹提及家族荣辱和爷爷的遗志时而大怒,我想,二爷是在和自己心里的那丝顾虑作斗争吧。” “难怪莞廑子肯收一女子为徒,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属不易。”二爷终露笑意。“的确是这样,这么些年,我尝试了各种不同的办法想要去复原这种瓷器,所以才建了那么多窑炉,改变火候,甚至是改变柴火的种类,也没能再走到当年那一步,这窑变之瓷出于天时,取于地利,却不为人和,许是再没那机缘了吧。”二爷又叹息道。 “二爷,问题有无可能出在瓷土之上呢?”我小心地说道。 “不可能,当年清兆大哥和你师父游走四方,寻觅各方瓷土上千种,一一记录,一一尝试,最后选取的类别都写在这张纸上。”说完,二爷便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急忙递给我,想要推翻我的揣测是错误的。 我接过那张写有密密麻麻字的纸,仔细一看,笔迹和当初爹给我的那份一模一样,可内容竟无一相同。 “怎么了吗?”二爷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追问道。 我掏出爹给我的那张遗志,然后递给二爷,我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这笔迹是清兆大哥的没错,我能肯定。”二爷瞥了一眼,很快做出决定说道。 “二爷,你仔细看一下信中内容。” 二爷便细细看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二爷一下子难以接受,身体开始有些颤抖,“大哥,你骗得二弟好惨啊。”二爷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难以自持,手中拿着的两张纸也渐渐落地,然后伏地嚎啕起来。 我蹲下身捡起那两张纸,“二爷,爷爷不是有意要骗你的,你想,当初你们烧制出窑变瓷器,本是件可喜的事,却因为他人的一己私利无故招致祸端,惨遭禁瓷毁窑之灾,爷爷当初如果真的把瓷土配方告知于你,二爷,难道你真的又会听从爷爷的安排,不再碰手吗?可一旦你再烧制,那必定会为全族人引来灭门之祸,而爷爷把这封信给了爹,则是因为爹当年从未经手,不谙世事,即使给他这些配方,爹也未必能够趁那人和之力,烧出这些瓷器,信在爹手中,即可保命,也不致使烧制之技绝失。” “原来大哥早已料到我不会就此罢手,更料到你爹总会有一日带着它再来找我。”二爷的情绪也不再那么强烈。 我点点头,希望我的解释能稍稍抚平二爷这些年的苦楚。 “可即使这封遗志上的内容确凿无疑,这窑变之瓷也并非一定能够烧制出来,当年我们尝试了无数遍,成功的次数也只是屈指可数。”说到这,二爷刚稍有缓和的语调变得更加低沉了。 噗通一声,“二爷,我愿意一试,若能成功,还望二爷不吝赐教,伸以援手,早日为爷爷洗刷屈辱,告慰仙灵。”我给二爷跪下了。 “濯婼,你这是干嘛,快,赶快起来。”二爷转身看到我跪在他面前,立即俯身扶住我。 “望二爷不吝赐教。”我没有起身,而是继续俯身,近乎贴地。 “也罢,若是机缘真在你身上,也不枉我和你爷爷一辈子的心血。”二爷向前走了两步,“这是这里的钥匙,若十日之内,你能让我看到结果,我必当祝你一臂之力。”说完,二爷便把钥匙递在我手中,然后走出门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峰回路转 我看着手上的钥匙,如托千斤,却又如释重负,若有了二爷相助,必能事半功倍,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在十日内烧制出这窑变瓷器,可于我而言,这绝非易事,想到这,我不免又心怀忐忑。 “婼儿”只见爹徐徐向我走来,“没事的,还有爹呢。”爹把我抱在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肩膀。 想必爹早已料到我会来一探究竟,所以故意装作闭灯而睡,我与二爷说的那些话,爹也都听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早早起床,拿出那封遗志,看着那些深邃拗口的瓷土别类,一头雾水。 “走吧,婼儿,爹带你去。”只见爹背着一个竹筐,手中拿着铁杵,笑着看着我。 “爹,这些东西你都认识吗?”我疑惑地看着爹。 “咱们制瓷之人,若连这些东西都不知道,那岂不成了笑话。”爹笑道。 “那爹,你和我说说吧。”我撒娇似的哀求着爹。 “这石髓,可是个神物,根据《北史》记载∶ 龟兹北大山中,有如膏者,流出成川,行数里入地,状如醍醐,服之齿发更生,病患服之皆愈。”爹侃侃说道。 “这么神奇?肯定很难寻找吧?” “哈哈”爹大笑道,“这石髓其实就是鸟的粪便,风吹日晒,时间久了,便形成了这既可制瓷又能入药的奇物。” “爹,高岭 c埃洛c 伊利c 蒙脱c 长石这几样我可都认识呢。”我有些骄傲地向爹说道。 爹笑着点点头,“这几样都是烧瓷的常见瓷土,你小时候,爹就是这些东西烧那些瓷碗钵盂。” “而这岘口红泥 c紫木节也非什么稀罕之物,在这也能容易找到,瓷石则是烧制瓷器最主要的原料,断断不能少”,“碱石呢,可得小心,须得用布包裹着,不然手一旦碰到便十分疼痛” “可这天脊”爹有些词钝意虚了。 “爹,天脊,怎么了?”我停下来看着爹。 爹摇摇头,“天脊,爹还真不知道。”爹蹙了一下眉头。 “那怎么办?” “爷爷在遗志上说‘合以天脊’方为上品,那咱们只要找到前面那些瓷土,也能烧成,可暂解燃眉之急,而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在十日之内让二爷看到他想要的结果。” 很快,不到半日,我和爹便找齐了所需的那些瓷土。 爹说,“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细微节尚不能尽也。”足以看出这种窑变之瓷所需功夫之大。 回到二爷家中,我和爹便开始忙活起来,爹说要先烧制匣钵,各种瓷坯,均须先装入匣钵,然后才装进窑炉焙烧,而这匣钵还挺有灵性,须得于窑炉所在的地方取土,方为‘亲’,才能经得住烈火煅烧,才愿为烧瓷人卖力。 爹特地在回来的时候到竹林砍了数株碗口粗的四季竹,劈成若干竹片,用丝绳顺着竹片厚度方向穿过,再将其竖放,并把两头合拢围成圈筒,里面用铁质圆圈固定,外侧再用较粗的丝绳绑住。再将窑炉旁所取的土敷于圈筒外壁,敷至一定厚度时,用细口纱网蘸水将其外侧抹平,然后用锋利的薄刀修削整形。待成型后,拿走圈筒里面的铁圈,将圈筒收缩从内面取出,然后抹平内壁并整形,再把它放于阴凉处自然风干。最后还要制作梗底,先取一大小和匣壁外径差不多大小的铁圈,再将窑炉旁土倾倒人圈内,用木槌敲打,使其均匀地填满圈内各部位,然后在梗底中央放上一团窑炉旁土,并再用木槌将其拍紧,匣底制好后,同样放在阴凉处自然风干。等到匣壁与匣底稍干后,在匣壁缘上用细毛刷蘸上窑炉旁土兑水的泥浆,把它坐于匣底之上,便把两部分粘合起来,最后将粘接处再用薄刀修削平整。 这样制好的钵坯,爹说只能叫做生坯,还不能用于装烧瓷坯,必须把它放在窑炉内烧制成熟匣后,方可用它装烧瓷坯。 我学着爹的样子做了好些个这样的匣钵,不知不觉,夜色入帘,天渐渐暗下来,晚饭后,拖着疲倦的身体很快入睡了。 接下来的几日,我和爹把找寻而来的各种瓷土粗碎c配料c磨细,把泥浆过筛入浆池,釉浆过筛入釉池,需静置一日,次日又将泥浆用细筛捞起滤水,待水滴干部分之后,便得到泥料,此时便需要大力揉压,将泥料中的空气挤压出来,并分割为大小泥块,方可使用,这一步极为重要,若泥料中稍带空气,入窑烧制的时候便开裂,功亏一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何谓机缘 接下来便是用先前准备的泥料拉坯成型,爹说,所谓拉坯,也称作‘走泥’,而走泥,便是烧瓷之人赋予手中器皿灵魂的一步,需得全神贯注,以心融之,快准狠绝,刚柔并济,成型后的坯体才能在烈焰中重塑余魂。 看着爹娴熟的手在转轮上游刃有余,我不免跃跃欲试,当我按照爹的样子,拿了一块泥料置于转轮之上,可却怎么也无法将它拿捏起来,试了很多次之后,我开始有些沮丧了。 “婼儿,试着用心去感受,在脑海中印刻出你想要做成什么样的东西,然后试着去掌控它,而非它在操控你,游走于手间,却能尽控于心。”爹的眼里充满了暖意。 我闭上眼睛,按照爹所说的那样去感受,手中的浆泥似乎成了一条光滑的绶带,在我的手臂,指间窜动,时而紧凑,时而疏松,我渐渐能察觉到是我在引动着它,一点一点成为我想要的样子。 当我缓缓睁开眼睛,那摊泥料已经成了一个长颈瓶,爹看着我,会心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和爹把剩余的泥料也都做成了不同的坯体,然后再用线割下来,放在一旁阴凉处稍干。 接下来便是温窑,因为窑炉冷却下来之后,窑内温度一下子烧不了那么高,就会使坯体炸裂,所以需提前一宿在窑炉内烧火升温,而这个柴火也特别有讲究,需是青冈栎木炭。 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要装窑,这就需要之前用窑炉旁土制成的匣钵,把精选的坯体置于匣钵内入窑烧制,期间必须严格控制火候,也就是控制青冈栎木炭的量。我和爹一直守在窑炉旁,看着火门中曳动的火焰,不仅在煅烧着坯体,更是在灼烧着我和爹的心。 半日过后,便停止烧火,让窑炉自然冷却下来,傍晚时分,便要开窑,我和爹草草吃过晚饭之后便等在窑炉前,打开窑门,取出匣钵,一点点揭开,一个个淡褐色的素胎出现在眼前,虽有一些出现裂痕,但也属常事,我和爹小心翼翼将素胎拿到釉池一旁,准备上釉,看着爹用细纱不断地滤着釉浆,一遍又一遍。 “这釉浆必须仔细过滤,剔除里面的石粒和灰尘,这样的釉浆才能细腻紧密。”爹边滤边说。 而后,爹又教我用丝布蘸清水擦拭素胎,洗去素胎上的火灰,再用毛刷将过滤好的釉浆均匀地涂在素胎表面,稍干后,又将整个素胎浸在釉浆中,使其内外皆有釉,放在阴凉处稍干,最后一步便是‘清足’,也就是把多余的釉浆清除,使其厚度均匀。上釉之后,还要入窑再烧,这次入窑,便是成败的关键,成则得,不成则功亏一篑,所以爹看上去忧心似焚,我也惴惴不安。 最后一次入窑,除了青冈栎木炭,还需加入陈年松木炭,这陈年松燃起时,香气四溢,溶出的松香油又使得青冈栎燃的更旺,自然窑内温度也就得以提升。 比第一次入窑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待窑炉完全冷却后,进行最后一次开窑。 当爹缓缓打开匣钵的瞬间,我和爹似乎连呼吸也都停止了。 碎片,裂痕,崩炸无一俱全。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爹,你告诉婼儿,为什么?”我摇着爹的手臂,眼泪簌簌流个不停,看着这一堆堆的瓷片。 “不可能啊,没地方出错呀。”爹捡起一块碎片,放在手心,像是在和它对话,但更像是深深的悔恨与失落。 “机缘呐,机缘,或许,再也无人能成了,呵呵呵呵”二爷看到后,先是在这些碎片前左右徘徊,然后拿起一块捂在胸前,付六看到二爷这样,赶忙前来搀扶,二爷一下甩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边走边道。 这一晚,二爷院内格外寂静,连蛐蛐也懒得叫唤,爹爹早早便闭门回房了,二爷拿着那块碎片也不知所踪,而我,靠在那道乌青色的门框边,看着无人收拾的残片瓦砾,暗自神伤。 “问题出在哪?”这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脑海重复着,月光透着乌云洒下来,时晕时明。 我走到瓷片旁边,借着月光,看着瓷片上斑斑点点,心乱如麻。 “不管怎样,不能放弃,如果爹和二爷都灰心了,那爷爷的心愿更加不可能实现,我得做些什么。”我自言自语说道,一边又仔细端详着这些碎片,哪怕一点点发现都可能让我明白问题所在。 我又随手拿起同一堆的一块碎片,细细对比。 “为什么上面的纹饰图案无一相同?” 我试着把其余的碎片也拼凑起来,“断裂的地方刚好是图案发生变化的地方”,我立即走到其他堆的旁边,一一拼凑,发现全是这样。 我记得曾看过汉王充所撰的《论衡》,里面有说道“天地合气,万物自生,人之禀气,或充实而坚强,或虚劣而软弱。充实坚强,其年寿;虚劣软弱,失弃其身。陶者用埴为簋廉,簋廉壹成,遂至毁败,不可复变。”在烈焰中,瓷坯便开始聚魂,或暗流涌生,或破竹之势,每一块不同图案的瓷片所代表的便是一股不同的气运,力量衡疏,各不相同,同者聚,异者分,无法均衡,如战场敌方,互不就让,最后便土崩瓦解,鱼死网破。 “一定是这样的,世间万物皆有灵,聚灵方能聚体。” 想到这,我的心中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我把这些碎片草草收拾了一下,便有按着爹教我的那些步骤,重新把剩余的那些瓷土细细筛选,仔细研磨,一点一点混合,然后用水调和浸泡。釉浆则不断过箩,再用细网滤出,炼泥的时候,我用尽全力将脱水后的泥料摔搓按压,一次入窑烧成素胎后,上釉过程我用细毛刷先轻过一遍,稍干后,再上了三次。 我想,“阳气自出,物自生长;阴气自起,物自成藏。”若将釉浆多次上施,应该能使起阴阳调和,气力为一。 最后一次入窑,我把多次上釉后的素胎放进匣钵之中,推入窑炉,走出成败的最后一步。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明亮起来,第一缕和煦的暖阳抚散沉睡已久的夜幕,薄雾也渐渐散开,我拉了拉衣襟,早晨的风还是夹杂着些许寒意,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靠着渐渐冷却的窑炉,倦意慢慢涌了上来,我轻轻闭上眼,守着这一份还未完全消散的暖意,等着,盼着。 许是窑炉完全冷了下来,我竟被冻醒,我搓了搓手,准备开炉。 我真的很害怕,若结果还是那样,又该如何,纵使心中万千不安,可是心底那一份期待还是促使我一点点打开炉门,我小心翼翼地把匣钵抱下来,一一放好。 我揭开匣钵,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真言何解 当看到一个个完好无缺的瓶樽浴火重生,所有重新烧制的瓷器竟没有一个破裂,甚至连釉斑都没有出现,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紧涩的双眼,我蹲下身,拿起匣钵下的一个荷花盘,对着初露不久的晨曦,赤红色的光斑如同流珠一般,从盘缘落下来,盘面墨绿与葱白交融水乳,而略近盘缘则是海棠红色,俨然一朵欲绽还羞的红莲藏在深碧色的莲叶之后,我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荷花盘,就见爹徐徐推开房门,手里拿着一个包袱,似乎准备离开,我赶忙跑到爹的面前。 “爹,你看”我把手中的荷花盘递到爹的眼前。 “这是窑变之瓷”,“婼儿,这是哪来的?”爹丢下手中的包袱,手放在衣襟前擦了擦,接过荷花盘,满脸的诧异。 “爹,我做到了,婼儿做到了”我看着爹,可眼泪早已流了出来。 “二爷知道吗?”爹的眼中也尽现婆娑,可还是不忘问了出来。 我摇了摇头,用手抹去眼角挂着的泪珠,“爹,我们去告诉二爷。” 这时候,付六慌慌张张地朝我们走了过来,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吴爷,昨晚我们二爷自打从你们这离开后,便去了妄舟楼,一宿未归,小的去酒楼找过,掌柜的说是二爷喝了一夜的酒,天不亮便离去了,可是到现在二爷还没有回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付六着急得有些口齿不清了。 爹拍了拍付六的肩膀,“你别急,二爷素来为人仗义,不会出什么事的,许是二爷去别处了也未曾可知,这样,你赶紧叫府中的人出去找。”正当付六转身准备吩咐时,爹又突然叫住了他,“小六,等等,二爷可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吗?” 付六抓了抓脑袋,“没有啊,二爷虽然结实不少人,可是并不爱出门。”“爱去的地方?对了,夫人的墓”他使劲儿拍了一下脑袋,恍然说道。 “夫人,二爷有夫人?”我不解地看着付六。 “其实也不算夫人,我也只是偶然听二爷提到过,是一个二爷很在乎的女子,还没和二爷成亲便香消玉殒了,可二爷讳莫如深,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敢多问。”付六紧了紧眉。 “那我们先去这个地方看一下,你安排其他人再去周边地方找一下二爷,若有消息,连忙来报。” 看得出付六是真心担心二爷,不一会儿,就安排妥当,打发下边的人去找二爷了,又急忙急促地跑来,满头大汗,准备带我们去二夫人的墓地。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前面有片竹林,尽管日照当头,可被风吹得刷刷作响的竹叶仍衬得这片茂密的竹林多多少少有些诡异,已然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钻进竹林,这些竹子应该有些年头了,几乎都有碗口粗,盘枝错节,我们在里面绕了好一会才隐约看到一座青白石的墓冢,我和爹走到墓碑前,清晰可见墓碑上刻着“爱妻肖橤兰之墓”,可二爷并不在这儿。爹转头看了看付六。 “二爷,你在哪儿啊?你可不能丢下小六子一个人呐”只见付六盘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干嘛呢,二爷不在这儿,不代表二爷不在别处,哭什么哭!”我刚准备走过去叫住付六,就差点被一块瓦片绊倒。 “这不是我们之前烧的那些瓷器碎片吗?”我拨开上面的落叶,把它捡了起来。 “二爷的确来过这儿了!”爹接过那块碎片,又抬头四周看了看。 “太好了,说不定二爷还好好的,呵呵”付六蹿地一下起身,跑到爹旁边看着那块碎片,一个劲儿地笑道。 我和爹都不禁摇了摇头,然后笑看着付六。 回到二爷府中,可下边的人出去找了好多次仍不见来报,爹有些担心了,在屋里走来走去。 很快,天就黑了,付六把出去的人都叫了回来,细细盘问,可都说没人见过二爷,能去的地方也都去了,就是不见二爷踪影。 “小六哥,小六哥”,有人在敲门,“二爷的信,二爷的信在我这儿。” 听到二爷两个字,付六便立马冲了出去,开门只见是上次给我们送菜的那小厮,手里高高地举着一封信,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着。 “你小子,早干嘛去了,现在才送来。”付六左手一把抢过信,右手已经篡起了拳头,准备挥过去。 “六爷,六爷,别打,小的这不是忙糊涂了嘛,二爷昨夜特地交待过的,可一早就见您带着一伙人闯进店里,小的这不就被吓傻了嘛。”边说还边给付六顺了顺气。 这个小厮倒也机灵,替自己找了一个如此妥贴的借口,“先看看信的内容吧。”爹走到付六面前。 这时候付六才从沉浸在满口讨好的说辞中缓过神来,“你六爷先不跟你计较,哼。”然后拍了拍胸口,转身把信递给了爹。 爹打开信封,只见纸上只写了“蔡山”二字。 “想必二爷是找你师父去了。”爹把信递给了我,“我该早想到的,二爷视瓷如命,又怎会不管不顾呢!” 听到二爷的消息后,付六这才放下心来,遣散了院中的人,折腾了一日,大家也都疲惫不堪,早早睡了。 第二天一早,爹便早早起来收拾,说是离家那么久,想要回去看看,顺带给师父带封信,问问二爷的情况,叫我暂时留在这儿,并再三叮嘱我“窑变之瓷”的事千万得保密,又吩咐付六交代下边的人不许走漏半点风声,一切等二爷回来再做定夺。 爹走后,我便一个人留在这儿,原本静谧舒逸的钱府宅院顿时觉得空寂冷清下来,我把昨夜烧的那些瓷器用布包起来全部放在屋内,又锁上房门,生怕真的会闹出点事。 中午随便吃了点饭后,我准备去收拾一下窑炉下的火灰,一推开那道乌青色的木门就看到付六正在用铲子把那些火灰装进麻袋。 “小六哥”我叫了一声,向他走过去。 他抬起头笑着看到我,“呵呵,我把这些不要的火灰收拾收拾。”说完他一甩手就把大袋火灰扛在肩上,这与平时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他竟然判若两人。 “小六哥,你等等”我叫住了他。 “怎么了?婼妹妹”他转身看向我。 “我听二爷说小六哥身手很好,今天一见果然如此。”我想,这样说应该能套出一些东西。 他放下肩上的的麻袋,挠挠了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婼妹妹又在打趣我了,什么身手,只是些不入眼的拳脚舞弄,不值一提,呵呵”。 “小六哥,你能教教我吗?”我故意放缓了语速。 “啊,哪有女子像男人一样舞刀弄棒的,哈哈”付六大笑道。 “刚刚小六哥还说只是些拳脚,而非武功,更何况我学了,以后可以保护自己啊,难道是小六哥嫌我愚钝,不愿教我?” “婼妹妹可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连二爷都不能烧不出的东西,你都能做到,怎会说愚笨呢?只是学这些拳脚功夫,很是容易伤筋动骨,你又是个女子,能吃这些苦吗?”付六有些担心地说道。 “只要小六哥肯教,我不怕吃苦,但还希望小六哥别告诉任何人,只作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可以吗?”我欣喜地看着他。 “这没问题,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等我把这些火灰处理干净我就教你。”他拍了拍麻袋,然后又扛把它在肩上,阔步走了出去。 爹走了几日也没有来信,我便一直缠着小六哥教我,他平时看起来虽然柔弱怕事,但是功夫的确不赖,白天他还要替二爷打理茶楼的生意,而晚上我便在院里跟随小六哥学习,自然也是为了不想让别人看到,毕竟女子学习武功也并非一件光彩的事,尽管每晚躺在床上,早已动弹不得,全身酸痛,想想学到的那些拳脚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心中虽苦犹甜,便怅然睡去。 又过了七八日,爹还是没有捎信回来,我也开始担心起来,便一个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面的青苔上肆意画弄起来。 “濯婼,濯婼”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抬起头一看,竟是二爷,只见他两步并做一步向我跑来,我连忙站了起来。 “二爷,你回来了!”我看着二爷,欣喜地说道。 “我听你爹说在信中说,你烧出了窑变之瓷,是真的吗?”二爷惊喜的语气中带了些许怀疑,“快,快带我去看看。” 看到二爷如此迫切,我便带着二爷进了屋,拿出放在床底的那只箱子,小心翼翼地揭开包裹着的纱布,拿了那个莲花盘准备递给二爷,二爷看到后,我还来不及递给他,就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真的是,真的是”二爷用手抚摸着盘面,像是在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那般,眼眶中晶莹闪烁,沉醉其中。 “二爷,这真的是你和爷爷苦心孤诣烧出的窑变之瓷吗?”我不忍心打断二爷,却又不得不问道。 “没错,没错等等”二爷回答得很干脆,但又立马转了口,二爷拿起莲花盘走到廊前,对着太阳,眉头忽然一皱,回头看着我,“是不是还少了点什么?” 我点了点头。 二爷神色也顿时变得冷峻下来,“当年我们烧的窑变之瓷,置于光下,润比翡玉,触之生凉,犹虬龙腾云,始而贯终,魂形俱存。而这只莲花盘,色变恰好,光润华彩,虽也算得上是窑变之瓷中难得一见的品类,可细观便可发现其魂不全,而形不整,形不整则神不存。” 二爷果然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差了什么?”二爷把莲花盘递给我,然后问道。 “天脊。”我抬头看着二爷,颤颤说道。 “天脊?这是什么东西?”二爷回到屋内,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说道。 “爹说,他也不认识,爷爷的遗志中又说‘合以天脊,方为上品’,所以爹无奈之下,便只只能用先前取齐了的那些瓷土,而这天脊,也就没有加进去。”我把莲花盘放在桌上,回答道,“难道二爷你也不认识这东西吗?”我疑惑地看着二爷。 “当年我和你爷爷c你师父三人合力才烧出那些窑变之瓷,这瓷土又全是你师父所汇所撰,并无他人插手,而此行到你师父之处,我也是想把当年的事搞清楚,可是你师父始终不愿再提,我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从你师父口中得到什么。”二爷显得有些低沉了。 “师父不愿帮我们吗?” “你师父当年对你爷爷唯命是从,自然是不愿违背你爷爷的遗愿,要请他来相助呵呵”二爷叹了口气,冷笑着摇了摇头。“但是你师父叫我带了一封信给你。”说完,二爷便从衣襟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 我拆开一看,这张纸上只写了“真亦得时得亦真”。 “信上说了什么?”二爷抬头看着我。 我把信又递给了二爷,“这什么意思?这个老顽固,就不能说清楚吗?这这这哎!”二爷用手背拍了拍那张纸,略有抱怨地说着,然后又一把把信拍在桌上。 “二爷,你别急,或许师父正是用这几个字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二爷,你舟车劳顿,要不先去休息休息吧,如果有了什么消息,我马上来告诉你。”看着二爷神色倦怠,我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那好吧!记住了,要什么就直接吩咐小六子去找,把这儿当自己家,别见外,呵呵。”二爷起身笑着说道,刚迈出门去,有回过身说:“对了,你爹说处理完家里的事过几日就过来,你在这好好住着,别担心什么。”说完,二爷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我又拿起那封信,细细斟酌着里面的每一个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师父也是,还要我猜半天,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嘛!师父,师父!”我双手搭在桌上,趴下头,一个劲儿地叫唤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顿破天脊 “咚咚咚,婼妹妹,婼妹妹”听见小六哥在敲着房门,还不断叫着我,似乎有什么事要说。 我打开门,只见到小六哥笑盈盈地说道:“上次吴爷叫我去弄些粗一点的竹子来做匣钵,我一想,之前你们在后山砍的竹子都用完了,我特地寻了一个樵夫给你们找了一些很不错的竹子,你去看看怎么样!” 我刚跟小六哥准备走出去,就见到一个头戴斗笠,双腮长胡的老翁正在叫人把那些竹子往院里搬,看到我们出去,他便迎着我们走来,“这些竹子是我一次偶然在砍柴的时候走到一处僻远的地方发现的,每一株都葱翠挺拔,韧劲十足,要不是看在二爷的面上,我才舍不得卖嘞!” 我一看,这些竹子确实难得,均有碗口般粗细,色泽均匀,甚至连节段都差不多,实属难见。 “老伯,辛苦您了,进来喝杯茶水吧!”我笑着看着这位老伯,准备给他斟茶去。 “哈哈,谢谢你了,小姑娘。”老伯正当转身,“等我把这老家伙放下”说完就从腰间把一把磨得铮亮的柴刀拿了下来,又从衣襟口袋里拿出一块灰褐色的粗麻布把柴刀卷了起来,放在进门的门槛旁。 “老伯,你这是干嘛?”我笑看着他,很是疑惑。 “刀不入户嘛,哈哈,这些规矩我们山里人还是得守的啊!”老伯笑道。 请老伯进屋坐下后,小六哥给老伯沏了一壶茶,用的是一套青灰色的圆口茶具,“好香的茶,二爷的茶楼果然名不虚传。”老伯把茶杯放在鼻前晃了晃,啧啧说道,然后又放下。 “老伯,怎么了吗?”我不解地看着他,又转头望向了小六哥。 小六哥也一脸的茫然,不知为何。 “茶虽好茶,可比起山里的脊尖那可差远了嘞!”老伯笑叹道,眼角的深褶紧促着。 “脊尖?”我和小六哥一同问道。 “也就是竹叶尖!”老伯从桌上的茶盘里重新拿出一只杯子,倒了一杯白水,一饮而尽,“还是这白水好,哈哈!” “竹叶尖我以前看师父喝过,但师父称它为碧舟茶,这脊尖倒还是头一次听人说道呢!”我又给老伯倒了一杯白水。 “你看那竹叶不就正像水上的渔船吗,碧舟?哈哈,倒也贴切!好啦,竹子也送了,水也喝了,是时候该走了!今天倒也多谢小哥的这壶茶,只是被我这一介山人给糟蹋了,真是罪过!”老伯双手作揖,笑着转身走到门前,用那双布满刀疤却又十分刚劲的手提起麻布包裹着的柴刀,麻利地插在腰间,大步走出门去。 “这老头还真有意思,只是可惜了我的一壶茶哩!”小六哥看看桌上的茶壶,又转头笑看着我,摇摇头说道。 小六哥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后说还有事就离开了,想到师父给我留下的那几个字,我不免又想到还未破解的那个迷,心中又多了许多烦闷与着急。 我想,虽然没这东西,却也能烧出这窑变之瓷,那如果真的找到,加在里面,又会变成什么样呢?爷爷当年又是如何找到这样的东西?难道这天脊真的就如此神秘难测,连二爷和爹都不知道,师父也讳莫如深,这背后到底还隐藏了些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像是一群哄乱的蜜蜂在我头顶嗡嗡作响,让我焦灼不安。 或许,这些问题能在二爷那里找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不知不觉,抬头一看,窗外早已夜色斑驳,蛐蛐在墙角戚戚不停,看着这皎洁的月光,我有些开始想爹和娘了,不知道他们在家怎么样,我抿了抿嘴,转身关了房门,只留下一扇窗,刚好能看到这高悬的明月,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便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人来往,脚步声和喧闹声错杂,我推开门一看,小六哥正带着一些人从回廊过来,像是去二爷房间的方向,“难道是二爷请的人?不行,我得去看看。”我轻轻关上房门,跟在他们后面,准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果然,那一行人都进了二爷的房间,“不对啊,二爷平时见客都在前厅,今天怎么都带进了自己房中,还鬼鬼祟祟的,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贴着墙垣,走到二爷房间门口,我也知道这样偷听不对,可是一想到还没破解的那个迷,也顾不了那么多,就侧耳贴在窗旁,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二爷,我们接到你的信都赶过来了,听说吴爷的孙女烧出了当年的窑变瓷器,是真的吗?”一个声音有些粗哑的男人说道。 “嗯!是,但也可说不是!”二爷的声音。 “二爷这是什么意思?”那些人有些嘈杂了。 “你们知道天脊吗?”二爷缓缓说道。 “天脊?这是什么?”“从来没听过啊!”下面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清兆大哥在遗志里说的这天脊,我想,会不会是当年”二爷惴惴说着,可又戛然而止了。 “二爷是说,人骨?”有一个人这样说着,然后立即收住了声。 “呃!”我惊讶了一下。 “是谁?”二爷大声呵斥道。 我赶忙屏住了气,慌忙地跑到房前的那丛海棠花后躲了起来,这时候从房上跳下一只猫来,恰好跑到二爷的房前,二爷也急忙追了出来,看到是只猫,又左右观望了一下,才回到房中,关上门。我也不敢再去偷听,只能怯怯地看看周围,蹑手蹑脚地回去。 “怎么会是那种东西?这不可能,不可能。”回到房中后我自言自语地说着,“可我明明听到了,还是从二爷的房中听到的啊。”“一定是我听错了,对,我听错了。”“可是我真的听到了。”各种矛盾的说辞在我口中不断重复着。 这时候,我又听到外面传出的喧闹声,想必是他们准备走了,我待在房中不敢出声,生怕他们发现刚刚在门外的不是猫而是我。 看着他们走了出去,又过了好久,我慢慢平复了心绪,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正当我探出头去时,“咚”地一声,二爷突然站在我面前。 “啊!二二爷!”我大叫道,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门后。 “怎么啦?我吓到你了,呵呵,我只是恰好路过这,想看看你起床没有。”二爷不紧不慢地说着。 “没有没有,二爷,我只是开门,一下子没注意到你在门口,所以才被吓到了!”我挠了挠后脑勺,尽可能地掩饰住内心的慌乱与急促。 “呵呵,那快去吃点东西吧,我叫付六给你买了些妄舟楼的包子和粥,你去尝尝怎么样!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吃了。”说完,二爷便转身走了,我低头吐了口气,可没走几步,二爷又立即转过身来说:“濯婼,你今早没出过门吧?” “没没有!”我想都没想,连忙答道。 “嗯!”二爷点了点头,这才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再说前缘 我这又才怯怯回到房间里,轻轻地关上了门,生怕连关门的咯吱声也会引来二爷的回身,我趴在床上,细细回想刚刚二爷他们在房间里的谈话,难道是真的吗?看到二爷刚刚的种种形色,我更加断定这一点,否则,二爷又怎会突然对我是否离房这般在意,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当年的鬼魅之说,也并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以人骨铸陶,想到这,我不禁耸了一下肩,拉了一下衣领,顿生凉意,细思极恐。可现在爹又不在,不然的话我还可以问一下爹是否知情,但如果跑去问二爷,他定会咬口否认,也坐实了刚刚的确是我在门外偷听。 我心中烦乱如麻,一时间竟不知所措,简单收拾了一下,我强作无事的样子到饭堂吃了点东西便又回房,掩上门。 一天都身心恍惚,拖着似倦非困的身子早早便睡了。 “不要,啊不要!”我拼尽全力在从梦中挣脱醒来,额头豆大般的汗粒从两颊簌簌滑落,身上的薄衫竟也湿了大半,我起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此时饮来,早已寡淡无味,想到刚刚梦中把活人生生推进窑炉与瓷共烧的血腥场面,加之半湿的衣服在夜里浸着后背,我睡意全无,“如果不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想必日后也定将寝食难安。”这个念头一直在心中持续着,我晃动着手里还有半余茶水的青瓷杯,丝毫不觉溢到手背那早已凉透的黄红色宿茶和渐渐泛白的天空。 “咳咳” 要不是屋里那燃尽的红烛棉芯飘起那缕呛鼻的烟,我不知还会这样坐多久。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起烛台旁的那个木条,轻轻按碾了一下那冒烟的棉芯,顺势拭了一下眼角,睡意突然涌了上来, 我走到脸盆架旁用清水洗了洗脸,暂且压住了困意。 我刚推开门,就见二爷从廊前向我走来,似有什么事一般。 “看到你房内昨晚灯亮了一宿,是没睡好吗?”二爷缓缓说道,然后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眼睛红红的,想必真是一宿没睡吧!” “没没有,二爷,我”还没等我说完,二爷就抢言道“跟我来吧!” 话音未落,二爷便转身,示意我跟着他走,二爷把我带到他的房间,叫我先坐。只见他走到床边,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描的很精致的盒子,但二爷并未打开,而是递给了我。 “濯婼,那天在门口的是你吧?”二爷看着我说道。 “二爷,我”我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的,本早该告诉你的,可碍于你还是个孩子,二爷就没敢和你坦言,既然你无意听到,许真是天意那也未定,那天脊确是人骨。”二爷怕惊到我,说得有些小心。 听到从二爷嘴里说出来,倒少了那日的颤栗,却多了一份安稳和肯定,“二爷,那这盒子里”我想,多半就是二爷说的那东西。 二爷点点头,扬了一下嘴角,既诡异,又显得很勉强。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二爷的点头肯定,我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立马把它放在了桌上,不禁地向后退了几步。 “别怕,濯婼,没事的,咱不看它就行。”二爷看到我这样,只得拍拍我的肩,安慰道。 “其实,我也不太肯定大哥说的天脊就一定是它,可现在咱们找寻了那么久,还是毫无头绪,我这才想起当年大哥留给我们的这个盒子。”二爷拿起那个盒子,又放到了原处。 “二爷,你和爹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我看着二爷,“而窑变之瓷也因这人骨难脱鬼魅妖邪之说?”我说得很小心。 二爷点了点头,“正如婼儿所想,就是这样,所以即使当年我们有所辩驳,却也无济于事,为保全族,不得不就此罢手。” “非得要用这个吗?”我存着一丝丝幻想,问向二爷。 “也非如此,当年大哥并未让人知道烧制所用的瓷土配料和步骤,刚开始虽也有窑变,但纹路单一,黯淡沉昏,可不久后,纹理和色泽,突然大变,这才声名远扬,也是之后大哥无意说漏了嘴,才道出了原是加入骨末这一秘密,才引发了而后的灾祸,但真相是否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了。”说完,二爷紧蹙眉头,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既然这一传言能够使我一族惨遭封炉之祸,定也不是欲加之罪,可连二爷都不能肯定瓷土之中是否加了这人骨,又有谁能够解释这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闻讯汴京 “这窑变之瓷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加之它的烧制过程繁冗复杂,何况现在我们只是拿着那残缺不全的配料方,一点一点去试,不知道还要花费多久时日。”二爷言语中多多少少有些气馁。 “既然这窑变之瓷出自我们吴家,那只有我们才有一线希望让它重振于世,如果我们都放弃了,那还有谁能够替我们洗清当年的屈辱呢?二爷,不管怎样,婼儿都会竭尽全力,找出当年爷爷烧制窑变之瓷的方法。”我咬了咬嘴唇,坚定地看着二爷。 二爷什么都没说,勉强撑了一下低垂的嘴角,点了点头。 退出二爷的房间后,我一个人走到了角院,坐在窑炉前,看着火焰燃黑的火门,心中也如同万簇火焰燎升于心,如同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我,像是要把我带到某个充斥着鬼魅的地域一般。我挣扎着,努力地想挣脱眼前这一切的束缚,可似乎都是徒劳,我完全被禁锢了,明明是自由的双手却像被无数根绳索捆住一样,无法屈伸,动弹不得。直到刮来的那一阵风,那团火焰渐渐地熄灭,那股强大的力量也随之减弱,缓缓散去,我仿佛重生了一样,重新回到属于我的世界来。 “没事吧,婼儿!” 是爹的声音,“爹,你回来了?” “嗯,婼儿,怎么了吗?刚刚看到你不太舒服的样子。”爹向我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 “没事的,爹,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些累,不打紧的。”我抬头看着爹,笑嘻嘻地说道。 “婼儿,最近你也挺累的,要不现在再进去睡会儿?”爹看向我住的那间房。 我轻轻摇了摇头,故作没事地笑看着爹,尽可能地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爹看我这般倔逆,也没作多说,“这次回来,我还带来了一个消息。”爹的眉梢稍稍扬了一下。 “嗯?爹,什么消息?”我立即起身,走到爹的面前。 “汴京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三月后,三省同奉圣旨开金明池,届时当今陛下将亲临,率百官近臣于金明池观水战c赛龙舟。”爹说道。 “金明池?那是什么地方?”我不解地看着爹。 “是当今陛下春游和观看水戏的地方,几年前,陛下命人大肆修葺过,于池内建殿宇阁楼,方便起居,年前刚完工,三月一日到四月初八开放,连百姓也能进园赏玩。”爹悠悠说道。 “那岂不是很热闹?”我嘻嘻说道。 “那是自然,不仅如此,到时还会有‘世汇爵现’,吸引的人将更多。”爹故意压低声音,强调了那四个字。 “世汇爵现?那又是什么?”我不免有些疑惑。 “嗯,说来可有意思了,这就是朝中权利最大的太监头目童贯所打的一个幌子,实则是为陛下搜括书画奇巧,网罗天下美物,然后敬献陛下,谄媚取宠。陛下素爱这些奇珍异宝,自然对他喜爱有加,连兵权也交于他手,现如今算来,也有十余年了,虽权倾朝野,只因他只是个太监,底下那些不服的人也管他叫‘媪相’,不过也只敢背地里这么喊。” “哈哈,‘媪’不是指似羊非羊,似猪非猪。在地下食死人脑,会说人话的畜生嘛。”我曾在《山海经》中看到,故侃侃而道。 “不仅如此,‘媪’还是指妇人,童贯那奸贼是个太监,岂不就是个‘媪相’么!”爹也哈哈大笑起来。 “父女俩把我撇下,独自在这儿乐什么呢?”只见是二爷缓缓从院门里走了过来,眉宇间再不似前刻般愁展。 “二爷来啦,没乐什么,不过是给婼儿讲了讲‘童媪相’的典故,哈哈。”爹示意二爷到院中的亭下石凳坐谈。 “可是指童贯那奸贼?”二爷也这般称呼那人。 “可不是么,不然还能有谁!”话毕,爹与二爷相视而笑。 “怎地突然提起这人?”二爷提起桌上的那柄茶壶,倒了杯茶水,晃了晃,然后慢慢抿下。 “二爷近日可曾听到‘世汇爵现’的消息?”爹看着二爷,说得有些谨慎。 “噢?你也知道了,今早刚听下面的人来说,本来正打算来告知你们,想不到还抢先我一步知道了。”二爷放下手中那盏青瓷茶杯,话语中有些窃喜的味道。 “莫非二爷也是这样想的?”爹再倒了杯茶,双手递向二爷。 “眼下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二爷接过茶,说完后,一饮而下。 看着爹和二爷在打哑谜,我可不依,便抢言道:“爹和二爷说的什么呀?” 还没等爹开口,二爷便道“婼儿觉得咱们的窑变之瓷能不能当得‘奇珍’二字?” “自然当得”我脱口而出。 “那这‘世汇爵现’该不该有我们的一席之地?”二爷的言语之中满是欢喜。 听到二爷这样说,我自是明白了,只有将窑变之瓷推于风口浪尖,引入众人之眼,便能有机会进入‘世汇爵现’,如果搏得当今陛下的垂怜,自然有机会陈雪前耻,鸣冤辩白,那爷爷他们的屈辱也就能得以洗刷,多年夙愿也就达成了。 二爷见我似已明了,便不再多言,只顾低头品茶,轻吟弄曲。 “可是”爹欲言又止,眉头紧蹙。 “可是我们的窑变之瓷到现在都还没能看到一个完品,是吗?”二爷像是能读懂人心一般,一字一字地说道。 爹点了点头,“这才是眼下最难的!” 二爷这才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徐徐抬头,看向我,“这就得靠咱们婼儿了!” “我?”我惊惑地看着爹和二爷,双目大张。 “我研究了这么些年,仍旧是一无所获,可你却能在数日便烧出与当年相差无几的窑变之瓷,这就足够说明做这件事的人只能是你。”二爷一改面色,字字落地。 “可是我还是没能够完全复原当年的窑变之瓷。”听到二爷这样说,我心中不免有些自责。 “婼儿,这不怪你,二爷较之于你,不足万一,该自责的应该是我,找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没弄清楚这‘天脊’到底是为何物!”二爷一改适才的安然,显然有些激奋。 “二爷言重了,若非二爷的提点帮携,以婼儿之力,也是徒劳,全作泥水之混了。”爹看到二爷这般,不免得宽慰安抚。 “是啊,二爷,如果没有您的帮助,婼儿又怎能误打误撞地烧出这些窑变之瓷,还请二爷勿再自责,婼儿自当配合二爷,找寻到这‘天脊’,早一日为爷爷洗清辨白。”我看着二爷,言辞恳请。 二爷这才稍稍平息,轻舒眉头。这时,付六跑来告知二爷前楼刚到了一批茶叶,请二爷过去清点,二爷起身叮咛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我和爹稍坐了片刻,也都各自回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晓梦迷蝶 次日,天气甚好,听小六哥说,昨日前来交付新茶的那商贾要求提价,可茶叶的色香却大不如前,二爷疑惑,便探清缘由,原是上等的茶叶均被调往汴京,说是数月后,奇人异士,江湖浪子,商贾仕徒,农贩外邦等,将大批入京,一观盛事,京都茶盐难足,故四处取调,所以茶价自有攀升。二爷不得不削减了往日的新茶数量,折半取中,暂且应付几月再说。 我也待在房中,查籍阅经,欲从书中找寻到一丝巧宗,可半日下来,竟无一所获,不免倦怠烦促,却又只得重作精神,循环往复,数日接连这般,出入门仅数次,偶尔得一思路,却推敲不得,甚是烦闷。 不觉间已过去半月,这日,听到院中嘈杂,出门一看,原是一贯送柴的那个老伯,他还是素日穿着,戴一尖顶草帽,一把磨得铮亮的柴刀插在腰间,衣襟口袋里掖着一块灰褐色的粗麻布露出半个角,他看到我,就立即笑起来,脸上的褶皱越发深邃了,我也微笑示好,老伯搬完柴后正欲离开,“老伯,请留步!”我叫住了他。 老伯回头,又露喜色,“小姑娘,有事吗?”声色淳厚,略带嘶哑。 “给您倒了杯茶,喝完再走吧!”我指了指桌上刚沏的那壶茶,虽日照当头,却也是乍暖还寒时候,壶嘴的热气还在徐徐缥缈。 “行,哈哈,姑娘有心了!”老伯转身回来。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老伯还是如旧般卸下腰间的那把铮亮柴刀,从胸口衣襟里掏出那块棕色麻布包裹起来,放在门槛外,我看着老伯,轻轻摇摇头笑看着他,老伯也不禁乐了起来。 “这壶又是什么好茶呀?”老伯故意笑侃道,“老夫我可没茶钱啊!” “老伯说笑了,现如今就是你想喝好茶,我们也未必有了,这是您上次说的‘脊尖’,前些时日,我自己摘了些,捣弄了一番,还不知道味道怎样,赶巧,今日您来了,喝个头彩,也舍我一两个好方子。”我起身给老伯倒了一杯,玩笑似的说着。 “哈哈,好好好,我就先尝尝!”老伯轻抿了一口,闭眼细品道“应是家竹吧!” “老伯,你可真厉害,这都能查出来,不瞒您说,确是院中的那几株细竹。”我不禁感叹,他竟有如此判断力。 “这算什么厉害的,我们山里人,虽然炊金馔玉未曾尝过,但这些‘自家物’还是能够分辨出的!”说到这,老伯面露骄色,“这东西还是得去山里取来,自家庭中的未免太过浊气,自然口感就差了很多,山里面的经雨露浸染,风雪涤洗,清香透心,微苦凉热,气味俱清,其色微黄淡绿,其汤晶莹透亮,明目去翳,生津止渴。”老伯说得头头是道。 “今天算是学到了!”我仔细地记着。 我还没说完,老伯突然抢言道,“只是怀孕的妇人切记远之,这东西破胎堕子c下闭血,治浸淫疮并妇人阴疮。”说得很是谨慎。 我点点头,也牢记心中,“老伯,你常在山中走动,可知一物?”我询问道。 “嗯?是为何物?”老伯放下手中的杯子,惊愕地看着我。 “天脊!”我故意压重了声音,想让他听得更明白些。 “天脊?天脊”老伯絮叨了几句,双目轻旋,若有所思,捋了几下颌下的胡须,沉索良久,“这东西还真不知道,也没有听老辈儿提起过,不知道姑娘用作何用?” “也没有什么用,偶然在一本书上看到,甚是不解,老伯见多识广,遂问询请教一番。”我搪塞了过去。 “喔,原来如此,姑娘博学,见笑了,哪有请教一说,自是姑娘不嫌弃老夫,愿意赏口茶喝,当玩笑罢了。”老伯三杯饮尽,“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当早些回去了,今日多谢姑娘的茶水,姑娘若有兴趣,这‘脊尖’当取三四月份的方才为好。”话毕,老伯起身,于门外取刀,阔步下阶。 走出不到十步,老伯又回头道,“脊,一般指人和动物背上中间的骨头,姑娘若真欲有心找寻,不妨朝着那长得像骨头的去,都是长在地上的,哪能跑得去!哈哈!”说完,这才离去了。 老伯的话,是我如饮醍醐,“是啊,我们一直在苦苦查实‘天脊’是何物,却从未想到何物是‘天脊’”,我们竟似晓梦迷蝶般困顿其中。 想到这,我如坐针毡,胡乱收拾完桌上的残茶,便跑出门外,想把自己的想法第一时间告知爹和二爷。 可巧,我去了爹和二爷的房间,发现他们俩儿都不在,便问了店里的伙计,才知道爹一早便和二爷出去了,说是去探望故友了。我心中像是塞了一个正在膨胀的尤物,欲出不得,甚是难受,却又只能藏掖心底。 爹和二爷这一走就是三天,回来那日,只见两人神色俱喜,似有乐事,细细询问,才知原是近日各方游士皆衔宝入京,听闻陛下甚爱精玉顽石,竟上山下海找寻,很是热闹,又将自己祖宗留下之物都带上,各色奇珍异宝,无一俱同,皆用红缎软绢包着放在合口大箱中,故弄玄虚,不肯轻易示人,不知拉了多少车马,一路上熙攘不绝,只为在当日拔得头筹,搏得圣心一悦,也好讨个官做。 “河北定州刘家,中西汝州沈家,龙泉琉田章家,也扬言将入京参会。”二爷补充道。 “刘家?沈家?章家?”我不解地问道。 “这是三大烧瓷世家,所烧之瓷精美无比,却又有各家之绝,技艺非凡,刘家瓷善以篦作花c白釉剔花和金彩描花,纹样秀丽典雅,如飞凤盘龙,牡丹梅莲,交错而生,繁而不乱,皆为‘花上花’;沈家瓷胎壁较薄,秀丽潇洒,以玛瑙为釉,汁水莹厚,有如堆脂,视如碧玉,柔和蕴润;章家瓷釉色沉厚细腻,光泽莹润,如同凝脂,凝腻的釉面间迸裂有大小不一,或密匝或疏落的冰裂状网纹,其网纹之色浅黄者宛若金丝,细黑者如铁线,二者互相交织,因而被名之为‘金丝’c‘铁线’,更有‘冰裂’一说。在我们这行中各自称首,近日也在蠢蠢欲动,都想借此机会乘势打压其余二家,独占春色,扬名立万自然不在话下。”二爷侃侃而道。 我且将那日送柴老伯的话说与爹和二爷,二人听后,更是喜不自胜,“想不到这老头还有如此高的顿悟,之前倒是小瞧他了,哈哈”二爷明讽实夸地说着,“我们倒不妨一试,说不定还真给这个老头拿了个准。” “如果这只是那老者的胡乱之言,我们岂非又是竹篮打水?”爹倒多了些疑虑。 “能想的办法我们也都想了,也不差这一回了!”二爷却很坚定。 爹点头应许后,二爷便打发人出去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佹得佹失 二爷自然知道底下的人办事不牢靠,故特地叫了付六细盯着,付六也知道这件事的厉害关系,且又得了二爷的令,故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带着身边的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细细搜寻去了。 未到半日,接连几拨人来报,说是皆有所得,却将胡掌柜药材铺里的麻黄秦皮,东市菜街李老汉的红椒青笋,王婆子家的陈年旧碳,西市朱屠夫家的猪胫牛椎统统搜罗了些来,付六见状,不知所何,只得一一作上记号,送到后院里屋中来。 二爷自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希望,看着这满屋的琳琅,不知从何下手,故又请来了先前一同商议的那些个朋友,你一言我一语,府中不乏热闹了起来。 爹将二爷筛选来的那些东西,一一磨碎为末,盛在不同的小匣钵里,我循着之前的方法,一一把料末掺到混合均匀的瓷土中,又用大的匣钵给装上。 前一两日,自觉新鲜,各种奇物揽来近半屋,付六招呼了几个识字的小厮摘录誊抄,几日下来,整个府里的人,无一不神思倦怠,心困意乏,甚感无聊。 看着那么多的东西,我虽觉头晕目眩,却也只得一一筛琢,入料拉胚,温窑上釉,清足入窑,可所得之器混色浊乱,或胎裂残断,较之前所烧,竟不能比。尽管二爷一再宽慰,可见他手心的细汗和那数日未曾舒展的眉头,便可知二爷也只是故作镇定,只是一味地打发底下的人去找。 “二爷!”我叫住了他,“叫他们回来吧,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寻终是徒劳无功,暂缓两日吧,最近大家也很是辛苦了!” “行吧,那你们暂且退下吧!”二爷挥了一下衣袖,示意他们离开。“可是离入京的日子不多了,照我们这样下去,怕是来不及了!”二爷眼中,许是失落,许是责备。勉强笑了一笑,便也转身走了。 本热闹的院子里,顿时只剩下我一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院中的器物后,看着自己身上湿了又干的泥浆斑块,自觉好笑。换了身衣服后,想着许久未出门了,准备出去走走,便一个人走到河边,看着被风吹下的落叶坠入河中,击起的层层细纹,如同一道道远去的山峦,竟看得入迷,许是不远处那老妇人的捣衣声太过紧促,才将我给惊醒,恍如一梦。 “咚咚咚咚咚咚”看着她娴熟的手法,一缕散落在脸侧的白发,随着身体的晃动在微风中轻轻逸动,黝黑的面庞上布满了数不清的深皱,手中那根被洗得很白的棒槌来回翻打着面前的衣物,时不时还顺手抹一把身旁装在木盒里的白灰。许是我看得太久,那个老妇人似乎察觉到有些不适,抬起头看着我,温柔地笑着,轻轻放下手中的木槌,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向她走去,她用手擦了擦身旁的石阶,叫我坐下,又继续拿起那根木槌反复敲打着略略泛白的短裳。 “大娘,这木槌您用了很久了吧!”我随口一问。 “哈哈,是啊,这东西,越是用久了才越是顺手啊!”她没有回头看我,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又抹了一把木盒里的白灰,“这真真是个好东西,总能将那些个脏东西洗净!” “我看我娘都是用河蚌壳末来洗衣服,这也是吗?”我问道。 “嘿嘿,这可比那个好用多了!”说到这,她停下手中的活计,“这原是那山上的一种竹子,砍来后先放个一天,再用老碳烧成灰,比什么都好!”她很是得意,像是发现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一般,“连这个也是呢!”她拿起那根很白的木槌,我定睛一看,原是截粗竹,只是竹子多为青绿,所以刚才并没有看出。 “这东西原是我家老官砍的柴,有一次,我找不到皂角灰,就暂且用这东西,还凑了巧,洗完的衣服洁净如新,要是一般人我还不告诉她哩!”说完,她一脸的满足与欣悦,又继续转过头敲打着衣物。 “大娘可知这竹名叫什么?”我越发好奇了。 “呃这我倒不知道!怎么,小姑娘,你也想要么?”她挽了挽衣袖,又顺势把那几缕散发揽到耳后,笑看着我。 还没有等我开口,她又插了一嘴,“这原本不是什么稀罕玩物,如果你想试试,待会我洗完,你拿去就是了!”她显得很慷慨,就如她那副温慈的面庞。 没过多久,她就洗完了,“喏,给你拿去吧,你也回去试试,要是用的好,可自己去后面那座山的阴凉洼子里去找,还多着哩!”她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把木盒递给了我。我顺手把耳上的那双小银坠摘下递给了她,“大娘,算是给您的回礼,还请您收下!” “这可使不得,本是给你的一点寻常玩意儿,到弄成了买卖似的!”她再三推阻,拒不相受,便阔步上阶过桥离去了。 我看着手上这只略略发黑的青木盒子,如获至宝,轻轻打开,只见里面的粉末洁白无瑕,如同磨碎的珍珠一般,我用食指轻触了一点点摊在手背,细腻滑皙,纤若凝脂,我小心翼翼地合上盖子,双手捂住,直奔家中。 “婼儿,你去哪了,找了你半天也不见人影!”只见爹正欲出门,见到我便止步不前了。 “我刚刚出去走了走,出什么事了吗?爹。”我有些惊诧。 “没有,只是见你出去那么久还没有回来,正准备叫他们出去找呢!”爹把目光看向了我手中的青木盒子,“这是什么?” 我低头看了一下,说道“这是刚刚一个在河边洗衣大娘送给我的竹灰!” “给你这个作甚?”爹有些惊讶。 我打开盒子,爹走近俯身细看,眉尾梢抖了一下,“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啊!”爹有些不解道。 我没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爹,戏谑道“先卖个关子,哈哈!”爹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轻叹一笑,然后进屋去了。 晚饭后,我把前几日剩下的一点配料泥浆拿了出来,因昨晚静置了一宿,倒也细腻,我又把白天洗衣大娘给我的那盒竹灰拿了出来,用瓷匙匀了半勺混入其中,而后细筛滤水,切泥拉胚,这几日一也直再用青冈栎木炭温窑,倒省去了不少麻烦,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要装窑,先把精选的坯体置于匣钵内入窑烧制。 不知不觉间,夜已过半,便停止烧火,让窑炉自然冷却下来,打开窑门,取出匣钵,一点点揭开,我小心翼翼将素胎拿到釉池一旁,换了更细的筛网,来过滤釉浆,这釉浆甚是巧妙,先取铜锈半匣兑入,晃动如同墨汁一般,稍静则脱水而出,互不相融。而后,用丝布蘸清水擦拭素胎,洗去素胎上的火灰,再用毛刷将过滤好的釉浆均匀地涂在素胎表面,稍干后,又将整个素胎浸在铜红釉浆中,使其内外皆有釉,放在阴凉处稍干,最后一步便是‘清足’,也就是把多余的釉浆清除,使其厚度均匀,上釉之后,最后一次入窑。 我把不久前老伯送来的陈年松木炭拿来,一块一块加到炉中,燃起时,香气四溢,溶出的松香油使得青冈栎燃的更旺,窑内温度也大大提升。 第二次入窑的时间则需更长,待窑炉完全冷却后,进行最后一次开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巧夺天工 破晓时的寒气也渐渐散去,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猩红色的太阳从苍苍的山巅之后露出几道光芒的温暖,掺着即将消逝的黑夜的清凉,使人感到甜美的倦意。 我缓缓从倚靠了半夜的木柱起身,脖颈酸痛不已,手肘也稍稍发麻,“阿嚏”,一个喷嚏似倒让我清醒了不少。 柴火早已燃尽,窑炉余热稍存。 我一点点揭开匣钵,看着眼前的六棱花盆,一器多色,周身还布满珍珠点c蟹爪痕和曲折迂回的蚯蚓走泥纹,釉质乳光晶莹c肥厚玉润,釉色变得绚丽多彩,紫c红c蓝c白交相掩映;我相继打开剩余的匣钵,那只梅瓶则釉中红里透紫,紫中藏青,青中寓白,白中泛红,五彩争艳,辉映竞芳,青如蓝天,红似朝霞,紫红色背景上布有蓝白丝的流纹,酷似峡谷飞瀑,泼墨而就;那只凤尾瓶则显得飘逸虚幻,入目消魂,遐想无穷,极尽绚丽多彩之至,有鬼斧神工之妙,瓶体面开甲,釉面上出现像冰片一般的裂纹,衬托得其古雅有趣,较之前的那只海棠色虎皮斑瓶和赤青荷花盘,甚之百倍。 看着眼前这些色彩斑斓的器物,我竟没有了刚开始的那般欣喜若狂,反而是一种久违的释然,像是一条走了很久的路,忽然有一天走到了终点,却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二爷和爹也早早起床,正打算再多派人出去寻找“天脊”,准备到我房内和我说一声,可敲门之后久久没人应,才到后院来找我。 看到爹和二爷急急忙忙地过来,我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意图,所以先拦住了他们,“爹,二爷,别去找了!” “怎么了吗?”二爷很是不解。 我指了指身后,二爷眼神闪烁了片刻,许是猜出了几分,便没再多问,疾步朝我身后探去,爹虽疑惑,但也紧跟二爷的步调。 “这这真是?”二爷甚至有些言语打结,“这东西还是让婼儿给找到了,给找到了!”二爷把那只梅瓶托于手掌,目不转睛,又用指背轻轻敲了了数下,说道“青者若蓝天,月白胜美玉;扣之似琴如铃,没错,就是它,就是它。” “二爷肯定吗?”爹虽不忍打断二爷,却又不得不问。 二爷极是肯定地点头,轻轻放下手中的梅瓶,道“钧瓷无双,窑变无对,绝如晚茫流霞,奇如开甲横纹,神则乳光交融,妙则浑活莹润。”二爷停顿了片刻,“你仔细看,这些特点在这些窑变之瓷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二爷又看向我,笑道“婼儿果然不负众望,做到了我们将近一辈子都没能做到的事!” “婼儿终不负所托!”我看着爹和二爷,叹言道。 二爷眼中布满了血丝,许是这久日夜循复的焦灼,许是强忍住泪水的欣喜,小心地问道,“婼儿,你在瓷土中加了什么?这‘天脊’到底是何物?” “是昨天我偶然在河边遇到的一个洗衣大娘给我的洗衣竹灰,我看那东西甚是新奇,便抱着一试的心态,给掺到瓷土中去,想不到,竟然就成了。”我回答道。 “就是昨日你手中拿的那个木盒?”爹似乎明白了。 我点点头,“那位大娘说,这是后山阴凉洼子里的山竹,伐来后先暴晒一两天,再用陈碳焚之,所得灰烬便是这物。” “原本柴木烧完之后都是灰黑色的灰烬,这东西,倒也真是奇,竟白皙如脂,细腻柔滑”二爷玩笑着说道。 “而今这窑变之瓷我们既已得到,那接下来是不是”爹补充道。 “不行,还得等等!”二爷说得很重。 “等?”我和爹异口同声问道。 二爷点了点头,道“你们难道忘了,我们当初是怎么被封炉禁瓷的?”二爷轻抿了一下上唇,“当年是因为有人蓄意扬言这‘窑变之瓷’需以人骨入窑煅烧方可得之,故才被冠以‘妖邪鬼魅’一说,而现在,我们能证明这完全是子虚乌有,但会有人相信吗?” “的确如此,鬼魅妖邪本就人之所畏,但凡有一丝惧怖谣言,必然敬而远之,避退不及。”爹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那只有一个办法!”二爷似有良计。 “喔?二爷有何妙计!”爹有些欣喜。 二爷嘴角一瞥,缓缓而道,“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阴阳相对,鬼神共存!” “二爷的意思是,既然有人鬼陷窑变之瓷,我们就逆行其道,神化窑变之瓷?”我半知半解地问道。 “没错,可以这样说,人都是对鬼则避,遇神而敬,驱灾祸而乐祥瑞,这样自然能解当前窘境,到时,若有幸能面圣,再道之缘由,澄清宿屈,陛下也必不会怪罪。”二爷双手合拳,做出一副恭敬之态。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我还是不太明白二爷的意思,故此问道。 “这就交给我吧,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二爷甚是自信,想必早已成竹在胸了。 话毕,二爷嘱咐我暂且将这些‘窑变之瓷’全部收起来,切勿示人,说接下来就看他的了。 我和爹虽有些不解,却也相信二爷能够带来不意之喜。自然我们也可以稍稍休憩,将这久悬的心暂且放下。 二爷先是派人给那个一贯送柴的老伯捎了口信,叫他去找这山洼中的竹子,又说是要先去找个朋友寻一些东西去,简单交代了付六几句茶楼的事就匆匆离去了。 这老伯办事仍旧那么利索,没过两日,就用麻绳捆了几十根竹子来,我一看,这竹子果然不同寻常竹子那般,虽不甚粗壮,但通体雪白,大概每隔五寸便有一个竹节,段段如是,像是刻意量度过一样。 “姑娘,你之前要找的那东西就是这个吗?”老伯见我看到这些竹子很是欣喜,便问道。 “是啊,老伯,就是这个!”我看着他,很快地说道。 “哎,这竹子喜阴凉,平常并不易见,姑娘可还记得‘脊尖’?”老伯反问道。 “当然记得,老伯您还曾‘批评’过我自己制的的‘脊尖’呢!”我故作抱怨地答道。 老伯哈哈大笑,“想不到姑娘这般记仇,不瞒你说,这种竹子我们叫作‘脊柱’,这‘脊尖’便是你眼前所见这种竹子的叶子,需在日出之前采摘新出嫩叶,若用叶上宿露烹之,更是香甜。” “原来如此,‘天脊’?‘脊竹’?‘脊尖’?”我细细嘀咕道。 “不知姑娘先前所寻之物原是这物,真是罪过罪过”老伯双手作揖道。 “老伯言重了,原是我们叫错了名字,才误导了您!”我连忙解释道。 老伯放下竹子后,说今日还有事,便不得再喝水用茶,我也不好挽留,便随他离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故弄玄虚 不日,二爷也就车而回,还带回了一个描得很好看的带盖圆青瓷罐,似是盛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给拿到屋里来。 二爷特地叫人把我和爹请到他屋里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刚进屋,我就看到桌上那只瓷罐,只见二爷将屋里的帘子都一一放下,原本亮堂的屋内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二爷这是做什么?”爹有些诧异。 “我给你们看个东西。”话毕,二爷拿了一支铁筷朝那只瓷罐走去,他一打开盖子,只见是一块白色半透明的东西被泡在水中,二爷从一角轻轻刮下一小块后,又立马合上瓷盖,起身向我们走来,没过多久,“嗖”地一声,铁筷上的那小块东西自己燃烧起来,发出淡蓝色火焰,还冒着白烟。 我被吓得不禁往后退了几步,惊愕了一声。 “这是白磷?”爹像是知道眼前这物。 二爷点头道,“没错,就是白磷!” “白磷是什么?”我满是疑惑。 “我之前在一本奇事怪谈中看到过这种东西,书中记载,‘白磷,色质透白,藏于水,不见光,未焚自燃,有混沌烟气,出绿光,称鬼火,闻之骨痛,食之命绝。’但从未见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爹言语中似有惊喜。 二爷满意地点点头,“没错,正是如此,这东西并不常见,我也是偶听一朋友茶余时说起,方知此物,这次特地去找他寻了些来。” “不知二爷意欲何为?”爹继续说道。 二爷微微一笑,仅仅说了一句,“你们且看好了。”便不再多言,我和爹也没好多问,只是对二爷接下来的行动饶有兴致。 次日,二爷派付六请些邻里乡亲晚些时候过来茶楼一聚,说是自己将离开镇上,可能要一阵子才能回来,权当别前一叙。 正当付六准备出门,二爷突然叫住了他,在他耳旁说轻咕了几句,付六心神意会,连忙应是,便匆匆出门了。 二爷回头又叫了些婆子丫头们扫那些落叶,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恐是桌椅不够使,老爷。”一个小丫鬟走到二爷跟前。“那就将楼上的那些桌椅都给拿下来使一天吧”二爷又叫人拿了钥匙开了楼上的门,一张一张的往下抬,小厮,老婆子,丫头们齐动手,抬了二十多张下来。 楼上阁子还从未见打开过,今儿二爷倒是破了例。 “婼儿,要不要上去看看?”二爷玩笑道。 我一听,巴不得一声儿,顺着楼梯,擦着搬桌拿凳小厮的肘膀挤了上去。进里面,只见乌压压的,堆着些围屏c桌c椅c大小花灯之类,虽不大认得,只见五彩闪灼,各有其妙。 “这些都是旧些年收的一些玩意儿,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如今见到,倒是有些新意。”不知二爷什么时候上来的,这样说道,我猛吃一惊。 “这架紫苏顾绣嵌珐琅八达马屏风也拿下去吧!”二爷吩咐道。 只见这架屏风不似寻常,带“八”字形底座,九扇,正中一扇较高,其余依次向两边递减,屏中皆绣面,绣绘结合,以绣代画,针刺纤细如毫毛,配色精妙,以缠枝莲纹掐丝为框,枝蔓弯曲,布局繁密规整,以宝蓝为釉,具有水晶般透明感,甚是精巧。 “这是当年一个朋友的心爱之物,后被我讨了来。”二爷说道,“好生着,仔细磕碰着。”二爷看着这些小厮慌慌张张,再三嘱咐。 正乱着,只见一头戴深蓝色包巾,腰间挂一条白帕的小厮带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看到二爷在楼上,忙迎上来,笑道;“我们掌柜的听说二爷办宴请客,想着怕是府中的人手不够,特叫小的带了两个酒楼里的粗使丫头过来。”一面说,一面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木盘来,里面放着一本描得很是精秀的牒子。二爷见状,似有所思地笑道;“掌柜的有心了,回去给我带个话,若掌柜的晚些时候得空,还请过来小酌两杯。”二爷边说边伸手拿起盘中的小谍,“有些日子没吃到‘妄舟楼’的东西了,可赶巧,你倒还带着。” “前些天掌柜的还总是跟小的们絮叨,说钱二爷许久未来,甚是挂念呢,今儿,小的想着,带着这菜谍来给二爷看看,若是二爷想着什么还可口,小的便差人小心地给二爷您送来,算是小的孝敬您了。”那小厮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说道。 二爷冷笑了两声,“还是你有心了,也罢,就捡些楼中的新鲜菜样,做个二十桌来。”二爷挥袖拍下菜谍,“不知楼中可赶得过来?食料还足否?” “二爷放心,即便是闭楼谢客,也照样得先给二爷您做了送来,前不久,掌柜的又寻了几个了得的厨子来,手脚也麻利,人手肯定是够的,楼中的食料也是足的,今儿一大早也就给赶着送来了,只是”那小厮欲言又止。 说话间,付六也恰回来了。“呃,六哥回来了!”那小厮见到付六,眼鼻挤作一团,笑盈盈地询问道。 “谁是你六哥,按年纪,你怕是比我大得多吧!”付六有些不屑。 “是是是,小六哥是二爷跟前的人,年轻有为,小的这些年算是白活了,还是一个打杂的。”那小厮边说边竖起手指,反说道。 “这里暂时还不缺人,叫这两位姑娘先回去,跟着小六去拿些定金吧!”二爷使了使眼色给付六。 付六自然明白,呵道:“走吧!” “好嘞,谢谢二爷,谢谢二爷!”那小厮也使了使眼色给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劲儿地作揖道,便跟着付六去了。 底下的人手脚到也麻利,不一会儿,就收拾妥当了,大约二十来套桌椅置于院中,两侧放各色花盆,檐梁结彩灯,廊下铺红毯,于庭中又置一丈许戏台,四周立雕栏,桌上各色碗碟酒盏,无一俱同。 付六向我们走来,很是不悦。 “打发走了?”二爷问道。 “那些狗腿子,二爷何必搭理,叫人轰走也就罢了,反倒听他们胡诌。”付六有些激愤。 “罢了罢了,都是生意人,各取所需而已。”二爷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倒是你,该请的人的人都请到了吧?” “他们一听是二爷请他们,哪有不来的。”付六这才转了脸,笑说道。 “李快嘴呢?”二爷特地说道。 “那个骗吃骗喝的浪荡之徒,求之不得呢!二爷怎会想请这样的人?”付六甚是不解。 二爷笑而不语。 天色渐沉,一时间,门外熙攘不绝,宾客续至,车马涌动,二爷一一招呼入席,这时,‘妄舟楼’掌柜携白日那小厮等十余人担二三十个簸箕般大的食盒而来,见二爷后,先是寒暄数句,得知二爷将离开,一副横泪之状,掩袖拭目,反倒是二爷宽慰了几句才作罢。婆子丫头们把食盒里的菜样一一呈于桌上,递茶倒酒,侍立两旁,戏台上吹拉弹唱,小曲不断,席中,宾客欢愉,甚是热闹,酒过三巡,茶过五味。 夜色稍重,忽见院后浓烟四起,绿影繁绕,庭中宾客无不惊奇惶遽,不敢言语。 “二爷,那那是什么?”所有人瞠目结舌,寒毛卓竖,屏气敛息,唯有胆大之人惴惴问道。 二爷牵筋缩脉,一副惊惧之态,恍惚了片刻,说道:“不知为何!” 此刻,只见,烟色更浓,万般诡异,顷刻间,众人仿佛置身九霄天宫,伸手不见五指,立于面前,互不相认,不知过了多久,烟雾才慢慢散去,可眼前之物皆已散去,什么酒席残桌,杯盏珍馐,统统不见踪影,眼前只剩下一座窑炉,定睛一看,烟火都是从炉中而起。 “神仙显灵!神仙显灵啊!”有人大声呼道,仔细一看,只见其衣衫褴褛,囚首垢面。 “李快嘴,你胡说什么呢?”二爷立马止住了他。 “钱二爷,我没有胡说,你们都当我傻,可我一点也不傻。”李快嘴醉醺醺地说道,“这炉中肯定是有什么宝贝,不信,不信大家打开看看。”说完,他又举起手中的酒壶,用嘴对着壶嘴,猛然而灌。 霎时间,众说纷纭,各执一词,“二爷,你就打开看看吧!”“是啊,二爷!”不知是谁先起了哄,大家跷足抗首,心急如焚。 二爷见状,只得无奈地点头应许,“打开看看!”遂命人开炉查看,所有人翘首以待,不敢眨眼。 缓缓开炉后,炉内一个个匣钵尽显眼前,看上去并无什么惊异之处,可周围的人岂肯甘心,只得继续打开匣钵。 刹那间,人声鼎沸,嘈杂不已,自觉眼前这物绝非凡品,见所未见,惊心骇瞩。“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未见过如此精绝之物。”“是啊,如此奇美的瓷器,真是大开眼界。”“恭喜二爷,天降圣物,必有大喜啊!”“是啊,恭喜二爷,恭喜二爷!”所有人拱手相庆,久久不愿离去。 我一看,终于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水落石出 是日,一早便听到府中嘈嚷不绝,寻声而观,全是前来张望之人,自从昨晚众人散去之后,街头巷尾皆在议讨,说是“钱府中白芒四起,光火通明,必是祥瑞天降”,也有作“此乃精绝之器,断断不能独享,需以天子之威容方可震慑”一说 二爷并未露面,只是吩咐小六和手下几个小厮把他们草草打发走便了事。 “二爷”我在背后轻轻叫了一声。 “嗯?婼儿,有什么事吗”二爷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咧了一下嘴,明知故问地问道。 “二爷,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爹也向我和二爷这儿走来。 “用不了多久,这消息就会越传越广,而且”二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会变味儿!” “二爷有没有想过,如果还像当年那样呢?”爹说得有些哽咽。 “不会的,因为现在这个时候,它只能是个祥瑞。”二爷稍露喜色,又补充道“不久后陛下就会特赦,大开金明池,如果这时候,谁不懂事地说了一件鬼魅不祥的事,那他的结果会怎样?恰恰相反,又有人说天赐祥瑞,大吉将至,那又会怎么样?”二爷看向爹。 “后面的人会更多吧!”爹玩笑道。 “没错,如今朝中童贯,蔡京这等奸臣当道,只知一味谄媚于陛下,更有传言二人罔顾社稷根本,视朝廷纲纪于无物,大肆买·官鬻爵,八千贯钱就可得到进士及第。”说到这,二爷拍了一下桌子,很是愤怒。 “是啊,京中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呢‘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爹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二爷听后也忍俊不禁,怒气才稍稍平息。 “玩笑归玩笑,接下来的就要看婼儿的了!”二爷看向了我。 既然已经把窑变之瓷的风声放出去了,我自然明白二爷的意思,“二爷,我们需要些什么?” “一方笔洗,两只酒壶,一套高足盘和一对圆瓶即可。”二爷说完后又看向爹,补充道:“渊铭,拉坯还得你来。” 爹点了点头,示意答应。 二爷随后交代了几句便也就离去了,爹也开始忙活起来,将前些日子新找来的瓷土粗碎c磨细,把泥浆过筛入浆池,釉浆过筛入釉池,次日又将泥浆用细筛捞起滤水,待水滴干得到泥料,爹又大力揉压,将泥料中的空气挤压出来,并分割为大小泥块,然后将泥料拉坯成型,看着爹娴熟的手在转轮上游刃有余,全神贯注地掌握着泥料的走向,丝丝汗痕布在爹的额头和两颊上,他没有像往日那般嬉笑着和我说着拉坯的诀窍和心得,而是沉默不语,双眉紧蹙,也许这就是一个烧瓷之人特有的严谨和固执,更是一个吴家人该有的笃定和稳实。 用青冈栎木炭温窑后,就要装窑,用窑炉旁土制成的匣钵,把精选的坯体置于匣钵内入窑烧制,爹一直守在窑炉旁,半日过后,便停止烧火,让窑炉自然冷却下来,傍晚时分,便要开窑,一个个淡褐色的素胎出现在眼前,虽有一些出现裂痕,但也属常事,我和爹小心翼翼将素胎拿到釉池一旁,准备上釉,看着爹用细纱不断地滤着釉浆,一遍又一遍。 而后,爹又教我用丝布蘸清水擦拭素胎,洗去素胎上的火灰,再用毛刷将过滤好的釉浆均匀地涂在素胎表面,稍干后,又将整个素胎浸在釉浆中,使其内外皆有釉,放在阴凉处稍干,最后一步便是‘清足’,也就是把多余的釉浆清除,使其厚度均匀,上釉之后,还要入窑再烧。 最后一次入窑,除了青冈栎木炭,还需加入陈年松木炭,这陈年松燃起时,香气四溢,溶出的松香油又使得青冈栎燃的更旺,自然窑内温度也就得以提升。 比第一次入窑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待窑炉完全冷却后,进行最后一次开窑。这次开窑,爹没有了往日那番焦灼与不安,反倒显得很是轻松,可以看出,爹对这做了半辈子的事很是自信,火候,时间,拿捏得都很精准。 待窑完全冷却下来,爹搓了搓手,打开了窑门,把匣钵一个个取出来轻轻放在地下,我在一旁数着,一共十五个。这时二爷也过来了,小六哥跟在后面,手上还拿着一些盒子。 “打开吧!”这三个字二爷说得很重,但是言语中透着些许欣悦。 我和爹把匣钵依次打开,将里面的瓷器缓缓取出来,两只圆瓶陶冶清纯,坚实细腻,扣之其声如罄,清脆悦耳。笔洗釉质深厚透活,晶莹玉润,有明快的流动感,其釉质乳光晶莹c肥厚玉润,达到了类翠似玉赛玛瑙的美丽程度,有巧夺天工之美。一套高足盘青者若蓝天;月白胜美玉;紫者或象熟透的葡萄,或似怒放的玫瑰;红者或如盛开的牡丹,或肖深红的海棠;蓝紫相间,如蔚蓝水光中泛出的片片紫浪,绚丽多姿;紫红相映,如莹润的玛瑙,凝厚深沉,十只盘竟无一俱同,但皆以中盘为尊,其余九盘遥相呼应,起伏合矩。更绝的是那两只龙把凤首篦纹酒壶,壶身犹如暮沉霞飞c紫翠生烟c寒鸦归林c仙山琼阁般意境万千的自生景观,恰似“月夜望星空,晖晕自然成”,再各配八只斗笠小杯,自成一家。 “真是绝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精美的瓷器。”小六哥双目紧撑, 大喝一声道。 “别说你没见过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就连当初清兆大哥也没能烧出这样绝美的窑变之瓷来。”二爷瞥了一眼小六哥,把那只龙把凤首篦纹酒壶托在手心,另一只手持着龙把,细细端详道。 “这些瓷比之前烧的那些都要好呢。”我说得有些小得意。 “是啊,有了这些东西,咱们也就可以准备动身了。”二爷示意小六把这些瓷器装到垫有细软的盒子中,“当心点,别磕着碰着。”二爷再三叮嘱道。 “二爷,那这窑变之瓷该如何称呼?”爹问道。 二爷捋了捋须,“是得好好想想!”沉吟了片刻。 “钧瓷!”我脱口而出。 “钧瓷?”二爷和爹异口同声。 “嗯!河北定州刘家定窑,中西汝州沈家汝窑,都是以州郡为冠,咱们阳翟城南的钧台,夏桀曾囚商汤之君于此,而后,商汤平夏,且《淮南子原道训》中有道‘钧旋毂转,周而复帀’,像钧(钧:制陶器所用的转轮。)旋毂转那般周而复始,指的不正是咱们窑变之瓷历经涅槃重获新生吗?” “说得好,婼儿!”二爷满意地点头称赞道,“涅槃重生”二爷继续喃喃道。 爹也满意地看向我,虽没有说什么,但是眼里尽显温暖。 “这几日大家也都挺辛苦的,这样,所有人好好休息两日,两天之后,咱们进京!”二爷振奋地说道。 爹监督着小六和底下的人把瓷器一一装箱抬进房内,嘱咐了几句也就回房休息了。 这几日,爹也都未曾合眼,其实,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着急,这么些年,一直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一面是家族荣辱,一面是安身立命,两者的巨大的矛盾压得爹近乎崩溃,好在,现在一切都能释然,只要有机会将钧瓷重现世人眼前,能够有机会面圣,道清当年事情的原委,就能够洗清吴家这么多年来遭受的屈辱。想到这,我不禁轻叹了一口气,许是欣慰,许是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蒙脱秘方 经过两日的休息整顿,大家又重新恢复到精神饱满的状态,我起了个大早,推开紧锁了一宿的窗栏,那抹猩红的晨曦不偏不倚地洒在我的脸上,我轻轻闭上双眼,享受着还未完全消散的宿困,我双手拖着下巴,撑在窗沿上,感受着像是等待了很久的清籁与寂静。 “婼儿,东西都收好了吗?”一声聒噪将我此刻的恬静全部打破,原来是爹,“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了,赶快收拾收拾,咱们该出发了。”爹又催促道。 “好了,爹,我收拾一下,马上出来。”我把头探出窗外,回答道。 爹拉了拉衣襟,轻轻点点头,没说话,朝着外面走去了。 果然,所有人都像是期待了很久那般,早已将所有的东西全都抬上了马车,精心包裹严实的瓷器盒子和一些衣物就有一大车。 “婼儿,咱们上前面那辆马车。”爹接过我手上的包袱,又用手指了指前面那辆红漆紫帘马车。 没一会儿,爹就把东西收拾妥了,和二爷一同上到马车上来,小六哥驾车,二爷简单地交代了几句给府中的人,便示意小六挥鞭出发。 “驾!”小六哥抽了马一鞭子,我们便启程了。 “二爷,我们先去哪儿呢?”我把目光递向二爷。 “我有一好友,名为宗泽,原是登州通判,告老还乡之后被人诬告蔑视三清四御(三清指元始天尊c灵宝天尊c道德天尊。四御是地位仅次于三清的四位天帝,具体指:玄穹高上玉皇大帝(执掌万事万物),北极紫微大帝(总御万星),勾陈上宫天皇大帝(统御万雷与人间兵革之事),承天效法後土皇地祇(执掌阴阳生育,万物之美,大地山河之秀)。),而当今陛下推崇道家思想,故陛下大怒,将他发配镇江‘编管’,前年咱们大宋与金国签订的‘宣和海上之盟’,与金国联盟,金攻中京,宋伐燕京,可两次进攻燕京均惨遭失败,就有人说是宋辽本是兄弟,现在大宋无端讨伐辽国,实属不仁不义,惹怒了上天,致使宋军伐辽节节败退,故陛下举行祭祀大典,实行大赦,我这位老朋友才得以脱身囚笼,他在京中还有一处旧宅,咱们暂且先住在那。”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宗大人了!”爹有些担心。 “宗大人和我是故交,当年他辞家外出游学,历时十余年,悉心求学,研读‘古人典要’,同时研读兵书,苦练武艺,是一个博学广识c文武兼备之人,当年有缘和他洽谈,非常投机,这么些年都一直保持书信来往,早已是良知兄弟,不必那么客气。”二爷挥了挥手,不紧不慢地说道。 从阳翟到汴京只需两天的时间,一路上,车来人往,络绎不绝,全是进京朝奉之人。经过两天的颠簸,我们到了开封城外,二爷说先找间驿馆休息一夜,次日再入城访友。两日虽也不算太久,但确也人困马乏。 “二爷,这段时间,进京的人实在太多了,找了十多家客栈,都已人满为患了。”小六哥匆匆忙忙跑过来向二爷回报,边说边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簌簌大汗。 “把东西拿好,随我去看看。”二爷倒是不慌不忙,像是有什么诀窍一般卖着关子。 我们进了一家名为“赋杏客居”的客栈,门外早已停了十余辆马车,马厩里也拴着十数匹骏马,看来小六哥没有说谎。 “爷您来啦!快请坐!”说着,一个头戴毡帽的小厮拿下别在腰间的抹布擦了擦凳子,恭恭敬敬地笑道,“您几位也快请坐!”这小厮倒也识趣,连忙又把其余几张凳子一一擦过。 “掌柜的,还有空房吗?”二爷用手轻轻扣着桌面,许是二爷右手带着扳指的缘故,那声音很响。 那小厮弯着道走到二爷面前,面露难色地说道:“这位爷,您恐怕是不知道,这几日,来京城的人多得不得了,别说那些名楼贵馆,就咱们这些像样一点的店都早已住满了,实在是”还没等这小厮说完,二爷便打断了他。 “咚!”一声,二爷拿出两锭金子放在桌上。 “我一看就知道您几位不是一般的人物,您请稍等,我这就跟掌柜的说,马上准备上房让您几位好生歇息。”那小厮马不蹄地将那两锭金子用衣袖盖了起来揽入怀中,又左右环顾了一圈,笑得嘴都合不拢,细声细气地说道。 看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后房,我们都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一个身着交领深缎大褂的肥首男人向我们走来。 “这是我们掌柜的。”刚才那小厮抢言道。 “几位舟车劳顿,我已命人准备了四间上房,也准备好了酒菜,几位用完饭后便可以早些歇息,如果还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那掌柜的笑眯着眼,和气地说道。 “掌柜的客气了,您先安排几个人把我们的东西给拿到房中,再把我们的马喂饱,我们休息片刻便来用饭。”二爷看着眼前这人倒也算恭敬,也就好言好语地说道。 “是是是,我马上叫人去搬!”那肥首掌柜回头交代给身后的小厮。“爷,您要是没什么吩咐的话,那我先去督促后厨,让他们给您做点特色菜,吃完您几位好休息。”掌柜又笑迎问道。 “那就有劳掌柜了!”二爷笑道,故意做了抱拳感谢的手势。 “不敢不敢!”那掌柜的看到二爷这般,便显得更加恭敬,话毕,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这些个势利小人,呸!”小六哥横了一眼,不解气地说道。 “快去看着他们把马车上的东西搬到房内,别磕着碰着,千万仔细着。” 二爷显得既好气又好笑,只得岔开话题,安排小六去搬东西。 我和爹在旁边看着,也不亦乐乎。 饭后,大家也都早早回房歇息了,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到二楼,我的房间靠左,是走廊的最边上,倒也安静,洗完澡后,换了身衣服,刚准备熄灯睡觉,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什么碰撞的声音,我贴着门缝,仔细听着,像是争吵声。我轻轻推开门,看到隔壁房间爹和二爷他们都已睡下,便悄悄下楼一看究竟。 是一群头戴貂帽,耳两旁各垂一辫,系以色丝,饰以珠玉,上身着褐色毛衫,内着直领长袖上衣,束腰带,足穿长靿尖靴,颈项间围有云肩的人,看他们的着装,应该是金国的女真人。他们中的一人,装饰比周围几人更为富庶,应该是他们的统领,正揪着掌柜的衣领,那肥首掌柜赤面颤足,不知所言,就一个劲儿求饶:“几位爷爷,这么晚了,这里又是城郊,我上哪儿给您去找大夫啊?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旁边一个女真人在统领耳旁说了几句话,应该是女真语,我没听懂,那个统领想了片刻,才不情愿地松开手。“你是谁?”突然间他看向了我,怒目而视。 “我”我先是不由地颤了一下,然后缓缓走下楼,“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们的吗?”我颤颤巍巍地说着。 “小姑娘,你快回去!”那个肥首掌柜可劲儿地给我使眼色。 “没事的,掌柜!”我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定我可以帮到您!”我又看向那个女真首领。 “你?”他有些疑惑,甚至是不屑,“我们是金人,刚到这里,我的部下全都腹泻呕吐不止,我叫店里掌柜给我去找大夫,他却拖拖拉拉,不肯为我们效命。”他又瞠视了肥首掌柜一眼,那掌柜很是害怕。 “不是掌柜不肯帮忙,这么晚了,大夫早就回城了。”我本想替掌柜的申辩几句,没想到那金人统领更是愤怒,顺手拔刀指向我。我不禁腿一软,使劲咬了一下内嘴唇,竭力保持镇定,“但是我有一个办法,或许管用!”我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说完整了。 “说!”他缓缓放下刀,刀尖触到地面,清脆而冷冽。 那肥首掌柜早已吓破了胆,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我咽了咽喉咙,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有在金国穿过的旧鞋?” “什么?”那个金人统领以为自己听错了,双目紧瞪。 “就是在金国穿过的鞋,还没有洗的。”我有些不耐烦的解释道。 他很疑惑,但是回头对他的部下说着女真语,像是在询问。 很快,他的部下便跑到房中取出一双脏鞋,他使了个眼色,叫部下把鞋子递给了我,我接过鞋,回头对瘫坐在地上的肥首掌柜说道:“掌柜的,麻烦你去取一些碗来,再打一壶热水来!” 肥首掌柜听到我这样说,又看到金人统领的眼神,赶忙连声作答:“好,好,好”起了几次身才勉强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后厨,一会儿,就取出十来个巴掌大的瓷碗和一壶烧得滚烫的开水。 我拿起桌上的筷子,削着鞋底的泥,然后把泥放到那些碗中,又浇以开水,混匀。“让他们喝下去!”我抬起一碗鞋底泥水,递向那个金人统领。 “你竟敢糊弄于我!”他又把刀扬起,抵在我的喉咙上,速度很快,以至于我完全没有反抗或者逃跑的机会,当然,我也没想这样做。 那个肥首掌柜大汗淋漓,不知所措,“信不信由你,如果你想看到你的部下全都腹泻而死,那你完全可以杀了我,反正我一个女子,有那么多人陪葬,做你的刀下鬼也不冤。”我其实早已惶遽不已,却仍做镇定地说着。 他想了片刻,“你先喝!”他用刀抬起我的下巴,指了指我手中的那碗泥水。 我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用手拨开他抵在我下颌上的刀刃,一饮而下,然后把碗翻过来,说道:“一滴不剩!” 他看到我这样,转过头对他的部下说了几句,便把桌上那几碗泥水喝了,又把剩下的几碗抬到房间中给几个早已脱水的女真部下喝完。 “这只是暂时的办法,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再拿点东西。”我跑上楼,回到房间,把从家里带过来的一块烧瓷用的蒙脱石拿了下来。“这东西能治腹泻,你把它磨成粉,半夜给他们冲水服下,明天便见好了!”我拉起他的手,把蒙脱石放在他的手心,然后转身准备上楼。 “没想到大宋竟然还有如此有胆略的女子!”他说道,像是夸奖,但更像是嘲讽。 “我们大宋的巾帼,我不足万一!”我也狠狠地甩给了他这么一句话,“你别再为难掌柜的了,别忘了,这是在我们大宋的土地上。”我又撂下一句狠话,才气不解地回房休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初入汴京 自昨晚睡下后,后半夜倒也算安稳,想必那些金国人应该是吃完蒙脱石止了泻,不然,按照昨晚那架势,还不得把这家店闹得天翻地覆。洗漱完后,便下楼准备用早饭,看到那群金人早已起床坐在楼下喝酒,看到我下楼,那个金人统领只顾自己埋头细饮,装作没看到我的样子,反倒是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个金人对我面露喜色。 我心想:“这人真不识好歹,至少打个招呼吧!”我瞥了他一眼,也装作没看到他的样子,径直向掌柜走去。 “呃,姑娘,那么早就醒啦,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想吃点什么?我叫后厨赶紧给你做。”掌柜比昨晚第一次见到我们更加客气了,我想,昨晚的事他应该还是对我心存感激的吧。 “多谢掌柜的照顾,休息得很好,我爹他们也都起床了,那就麻烦掌柜的随便准备些早饭吧,我们吃完还得赶紧进城呢!”我回答道。 “好勒好勒,我叫后厨给你们做点咱们汴京的一些特色小食,你们尝尝,若有喜欢的,我再叫他们多做点给你们带上,路上也好解解饿。”他自顾地说完后便转身进到后厨了。 我随便找了一张空桌坐下,刚好和金人的桌子对角,那个金人统领抬头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酒杯,把手向后边的部下伸了过去,那人递给了他一个灰褐色的羊皮小包。然后他缓缓起身向我走了过来,我很诧异,甚至有些紧张。 “你的药很有用!这是给你的,我们金国人从不亏欠别人!”话毕,他便把手中的那个羊皮小包拍到我面前,还没等我说话,他就转身走出门去了,倒像是一早便在这等我似的。 “婼儿,怎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爹和二爷就站在楼上看着了,爹边下楼边问道。 “爹,二爷!”我站了起来,“这” “菜已经好了,二位爷!”掌柜的打断了我的话,“诶,这小包倒也精致,这些金人倒也客气,前些日还给我一个哩!”话还没说完,肥首掌柜便给我使眼色,与其说是给我使眼色,还不如说是他抖动着那两条一高一低的八字眉,因为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我实在也看不出什么来。 我一下子便明白了肥首掌柜的意思,“这老头想必是不想我把昨晚的事情给说出来,损了他的颜面,要我帮他隐瞒着,另一方面,我也害怕爹和二爷追问,再引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也就忍住没说。”便也就顺着掌柜的话点了点头。 看到我顺了他的意,这肥首掌柜笑得更开了,一边亲自端着托盘里的菜肴,一边给我们介绍道:“这是三脆羹,用新鲜的嫩笋c小蕈c枸杞头,入盐汤焯熟,同香熟油c胡椒c盐各少许c酱油c滴醋拌食,可以开胃。”又端一深瓮,“鳌花鱼,这是一大早刚送来的,可鲜着呢,肉质细嫩,刺少而肉多,味道可口,为鱼中佳品!”紧接着是四碗薄皮儿,“决明兜子,将鲍鱼肉加工成鱼仁,配以二十多种辅料,煸炒成馅,以粉皮包裹成兜,蒸制而成。”“鹅鸭排蒸c酒蟹c金丝肚羹c羊头签c二色腰子c鸡蕈”不一会儿,桌上便摆满了各种菜肴,令人目不暇接。 “几位爷,请慢用,这些都是我们店的招牌菜,看还合不合口。”肥首掌柜乐呵呵地站在一旁,像是要让我们一一品尝然后给出中肯的回赞一般。 “有劳掌柜的了,这么多,我们四个人也吃不完啊!”二爷打趣道。 “不打紧不打紧,几位爷每样尝一点点就是小店极大的荣幸的,这顿饭算是我给几位远道而来的爷接风洗尘!”肥首掌柜表现出一副难得的殷勤。 吃完饭后,二爷又差人把房内的东西全部搬到马车上,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准备启程进城。肥首掌柜亲自送我们出门,还作出一副依依不舍的姿态,看着我们走远后才转身回去。 “说吧,婼儿,发生了什么?又是金人送礼,又是掌柜接风的!”二爷哈哈笑道。 我轻轻挠了挠头,把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爹和二爷笑得更厉害了,没想到这肥首掌柜还有这样的一面,其实细想来,倒也不奇怪,这样的人,爱财如命,可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又不顾一切了。 “婼儿,以后也要留点心,这些金人也不是好招惹的。”二爷稍转玩笑之态,认真地说道。 我点头答应,连声应是,“他们刚到这里,必定是水土不服,之前我在一本医书上看到,家乡之土可以该症,但是看他们面色蜡黄,虚弱乏力,应该是已经伤及肠胃了,所以才又用蒙脱石固气回神。” “这蒙脱石止泻益气却有奇效,但是如果服食的量过多,则会伤及自身!”二爷补充道。 很快我们便到了城外的护城河,放眼望去,开阔五十步,下收四十步,深一丈五尺,河边皆植杨柳,城门皆瓮城三层,两道瓮城门左右错开,城楼上一匾额题有“望春门”三字,俊逸威严,来往的人依旧不减,摩肩接踵,车马喧杂。 “钱二爷!”这声音像是从后面传过来的,我们停了下来,回头一看,是一队车马,最前面骑马的是个头戴交脚幞头,身著深蓝色缎面对襟大袖罗袍,外穿合领对襟衫,束墨玉腰带的人,看他双鬓微白,眉宇间稍显英气,我心想,这人应该不简单。 二爷往前走了两步,笑道:“沈老爷!” “吁”这位沈老爷拉住了马缰,停了下来,一个回转下了马,“二爷素不喜嘈杂纷扰,怎么今儿倒想着来京凑这番热闹!” “你沈老爷不也来了吗?”二爷玩笑道。 话毕,两人相视而笑,故作敷衍,简单几句寒暄之后,沈老爷说自己还有事便匆匆离去了,看着整队的车马,大大小小,将近十辆,车上拉着数十只黑红色的箱子,全都上着锁,像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一路上,我们也见到不少这样的车队,皆是如此,果真不错,三月的汴京一定相当热闹,我心里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想法。 守门侍卫一一查看登记后,我们也进了城,不远处便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俊逸少年带着四五个褐衣随从在城门口处徘徊张望,像是在等谁。二爷吩咐小六把车上的箱子再仔细查验一遍后,正欲走时,那个少年便向我们径直走来,“二爷!”他称呼二爷道。 “宗颖!”二爷看到他,很是高兴,“才几年没见,如今都长这么高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赤着脸笑了笑,很是腼腆可爱。 “这是吴叔叔,婼儿!”二爷向他一一介绍道。 他也客气地向爹行礼道“吴叔叔好!”“婼婼妹妹好!”唰地一下,他的脸比刚才更红了,目光闪烁不定,爹和二爷也不禁大笑起来。 “颖哥哥好!”我倒显得十分适从,心想这人倒也有趣,不免多了几分好感。 从他和二爷一路上的谈话中,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二爷京中故人宗泽大人的独子宗颖,这些年都是在军营中长大,当年宗大人被馅入狱,好在圣上没有罪连其家,他也才能够一直在宗大人边疆好友手下读书习武,不久前,宗大人刚刚获释,他便马不停蹄地辞营回京奉养双亲。他在军中长大,自小便受家国戎马的熏陶,天天面对的也都是敌人同僚,见到女子反倒有些晦羞不已,便也可以理解。 但是他与爹和二爷的谈话却字字见到,掷地有声,完全不似刚刚那般蹴鞠,我在旁边看着,不免心有所思。 “这是曹门街,这边是太庙街,这家‘高阳正店’是京城最著名的大酒楼之一,晚上的时候尤为热闹,对了,那边的和乐楼和欣乐楼也是”他许是看到我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故意指着窗外向我介绍着沿边楼市,我也回之一笑,仔细地听他说着,时不时也会问上两句。 京城确属钟灵毓秀之地,烟柳繁华之所,凡酒店门口,皆缚彩楼欢门的艳丽装饰,整个彩楼分为底部,中段和顶部,酒旗相招,掩翳天日,此外不能遍数的脚店(批发酒进行零售的小酒店),偶有赊账酒徒的狂癫之语;街坊妇人,腰间系着一块花布手巾,绾着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又有卖药或果实c萝卜之类,不问酒客买与不买,散坐在酒客旁边,交谈甚欢,然后得钱,如此处处有之。 “新法鹌子羹”“二色腰子”“紫苏鱼”“假蛤蜊”“茸割肉”“金丝肚羹”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时有小厮提着客人点菜的食盒送往其住处,收得几钱跑腿子的铜板,攥在手里,喜笑颜开,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不知其言,却各得其乐。 寺东门大街,皆是卖幞头c腰带c书籍c冠朵的店铺,往北走,便是小甜水巷,巷子里多是南方人所开的饭店,妓馆亦多,糟姜铺,药铺,靴店,古玩玉器店,画廊比比皆是,街市繁华,人烟阜盛。 “自从陛下颁布诏书说要举行祭祀大典,开金明池,来到京中的人就更多了,昼夜皆哗,甚是热闹。”宗颖又补充道,“快到了,前面就是!”他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宅邸。 下了马车之后,看到眼前这座稍显气派的府邸,高悬的匾额题着“宗府”二字,红色的两开大门,左右各附角门,府里的人早已在门口等着了,看着我们的车马到了,赶忙向我们迎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宗府趣闻 “老爷和夫人等了很久呢!”一个年龄稍长的婆子笑迎道,“这小姐生的真是可人,腮凝鹅脂,俊眼修眉,一路舟车劳顿,快些个进屋吧。”她用手帕轻轻拍着我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我一回。我看她穿着不俗,又敢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必不是个简单的粗使人。 她又吩咐身后的几个壮汉把我们的行李物件小心地拿进府,领着我们进了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门内是大院落,四通八达,轩昂壮丽,其间放着一架金丝楠木镂雕屏风,转过屏风,便是正房大厅,梁上皆雕梁画栋,左右游廊挂着几只画眉鹦鹉。 还没进屋,一个鬓发如银的老者迎上来,“钱兄!”身体虽有些颤巍,但是说话却洪亮有声。 “宗兄!”二爷见状三步并作一步地奔上台阶去,“才两年不见,如今怎这般模样了!”二爷眼中含泪,话语酸涩。 宗大人摆了摆手,“不碍事的,要是现在让我上战场,我仍然能打得敌军溃不成军!”他笑道,那份厚重与笃定,竟让我有些震撼。 “宗大人!”爹向宗大人行礼问好,“恐要在府中叨扰一番了!”爹有些惭愧地说道。 宗大人一把扶住了爹,“吴家的事,二爷在信中已经和我详细说了,你们且在府中安心住下,把这里当做自己家,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尽管开口,老夫必当在所不辞。” “那就先谢过宗大人了!”爹看着宗大人,很是感激。 一语未完,只听到后面有笑语声,说“怎么都站在外面说话呢?赶快进屋吧!”只见两三个丫鬟拥着一个中岁妇人,从后房出来,这个人打扮倒与众人不同,虽非罗绮缠身,彩绣辉煌,头上只戴着两支金丝翠玉簪子,身上穿着绣花大红被子,下着撒花褶裙,却慈眉善目,雍容典雅。 “娘!”宗颖赶忙向这位妇人迎上去,笑呵呵地挨在身边。 我也赶忙屈膝见礼,道一句“宗夫人!” 宗夫人连忙搀了我,“姑娘,都是自家人,没那些生分的礼数。”语中话间,尽显温柔敦厚。 说话间,起初领我们进门的那婆子已摆了果茶上来,宗夫人亲自布让,于正室摆宴设席,室中七八个丫鬟婆子候着,端茶换酒。饭毕,宗夫人再三吩咐婆子们“要好生照顾吴家小姐,缺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告诉我,不可有些许怠慢。”有领着我看了早已备下的房间,只见房中各色尽有,又亲自挑了两个机灵勤快的姑娘给我供使,看上去和我年岁相仿,二人虽非倾城艳丽,眉目间却有几分清秀朴质之美,一一打点之后,宗夫人才缓缓离去。 “吴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奴婢们!”二人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道,话刚说完,就立即把头低下去,像是在等待着宣判一般。 我从小就野性惯了,哪受得了别人这样唯唯诺诺待我,若不是家徒不济,谁家父母又舍得子女离家给人使唤。我拉起她们的手,或许是有些突然,我明显感受到她们颤了一下,并试图往后缩,“你们叫我濯婼就行,不用跟我称奴为婢的,我刚到京中,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以后还要你们多多教我呢!”我笑着说道。 她们见我和煦如此,便也少了适才那般紧张与拘束,却怎么也不肯直呼我的名字,说规矩便是规矩,不可破,我见她们执拗如此,便也不好再做勉强,只得应允。 “我叫菱依,她叫菱秋,我们小的时候就已经进府了,老爷和夫人都很好,待我们也不错,只是这些年,老爷一直仕途不顺,去年被奸人诬陷入了狱,公子也养在边疆军中,不得回府,夫人时常以泪洗面,憔悴了许多。”这个青衣姑娘说道,眼中含着泪。 “不能胡说!”另一个浅黄色衣服的姑娘打住了她,似是很忌讳。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小姐这样真心待我们,更何况,这也是实话!”菱依斥道。 “其实这些我之前也听我爹他们简单提起过,不管怎样,咱们是自家姐妹,只要你们真心待我,我也必然不会亏待你们!”我如是说道。 菱依和菱秋也相视而笑,连连应是。 许是这些时日的车马颠簸,这夜我睡的很沉,要不是第二天中午菱依叫醒了我,我想,我还能再继续睡下去。 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菱秋说宗夫人已经备好了午饭,叫我过去用饭,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听到这,我不免有些慌乱和着急,心想,不能第一天到别人家里就留下这样的印象,那以后岂不是很丢人,所以赶忙拾掇了一下就带着菱依和菱秋往正室跑,“小姐,你慢点,当心脚下!”菱依气喘吁吁地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叫道。 还好,我记性还算不错,只要是走过一遍的路都能记得,所以,很快我便跑到了门外,“怎么样,怎么样?没什么不妥吧?”我慌忙地摸了摸头发和插在头发上的发饰。 她俩早已上气不接下气,插着腰半蹲在地上,“很很好,小小姐,快进去吧!”菱依竭力说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走了进去,果然,所有人都已经坐好了在等我,看到我进去,自然目光全都聚在了我的身上,我尽力掩饰着心中的羞愧和不安,“大人,夫人,爹,二爷!”我一一问道。 宗颖立即站了起来向我过了过来,给我推开了椅子让我坐下,我一脸的诧异,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正当我纳闷时,他趁弯腰时在我耳边轻轻喃了一句“别站起来,你的鞋!”然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我穿了两只完全不同颜色的鞋,而且自己丝毫没有发现,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还好,裙子有点长,只要不站起来迈大步,就很难看出来,“吴姑娘,昨晚休息得还好吧?”宗大人看着我,笑问道。 可我的心思完全在穿错鞋这件尴尬事情上,便没有注意到宗大人的问话,只顾低头吃饭,“婼儿,宗大人问你话呢!”爹压重了声音,看着我。 “嗯?”我抬头环顾了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看着我,而我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是问你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宗大人又重复了一遍。 “喔!睡得很好,夫人安排得很是妥帖,多谢大人关心。”我又看向夫人,放下手中的碗筷,一字一字说道。 “那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别束着!”宗大人又补充道。 我谢过宗大人和宗夫人后便没有在说话,在一旁听着二爷他们谈论着,一心思地想要早点结束这场尴尬的午饭。 吃完饭后,我最后才起身,等大家都散去后我才离开。 “我已经叫菱依她们给你重新拿了鞋,你赶快到后室换了吧!”宗颖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把一双鞋递给了我。 我接过鞋,想都没想,便往后室跑去,换了鞋,才慢慢走了出来,“刚刚,谢谢你!”我看着宗颖,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儿啦!下次注意咯,不然又要闹笑话了!”说完,他便自顾地笑了起来。 我只得轻轻咬了咬嘴唇,陪他一同笑道。 “要不,我今天陪你出去走走吧!”他沉默了片刻,才惴惴说道。 “好呀!”我一口答道。 许是我回答得太过干脆,他楞了一下,才缓过神来,然后看着我笑而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圣驾金明池,宴饮琼林苑 三月一日,宜秋门下揭皇榜云:州西顺天门外,三省同奉圣旨开金明池,琼林苑,许士庶游行,遨游之盛,唯恐负于春色,御史台不得弹奏。 这日五更,宫禁卫便清扫坊巷御街,从宣德楼一直向南,御街约阔两百余步,两边设有御廊,其中买卖的百姓全部避让,各安立 黑漆杈子,又于路中间安立两行红漆杈子,最中心的御道,不得人马通行,来往行人只能在廊下红漆杈子之外,杈子里有砖石甃砌成的的御沟,种植莲荷,近岸种植桃树c梨树c李树c杏树,各色花卉,望之如绣。 圣驾出宫的消息传开之后,人马拥塞,喧噪声天。 夜色隐退,曙光降临,仪仗相续而行,象七头开道,各以文锦被其身,象背上安置金莲花座,金辔络其脑,锦衣卫跨在象颈上,后面御林卫举高旗大扇,手持月牙方天画戟,身穿五色介胄,尾随其行。后有头戴锦绣小帽抹额禁中卫,跨马骑行,或戴黑漆圆顶幞头,或戴金甲头盔,或戴漆皮笼巾,或衣红黄罨画锦绣之服者,或衣纯青纯皂以至鞋裤皆青黑者,或裹交脚幞头者,或以锦为绳,如蛇而绕系其身者,或数十人唱引持大旗而过者,或执大斧者,胯剑者,执锐牌者,持镫棒者,或持竿上悬豹尾者,或持短杵者。手皆持缀五色结带铜铎矛戟,扇面皆画以龙c或虎c或云彩c或山河,又有旗高五丈,谓之“次黄龙”。 随行车上又置旗二口,鼓一面,四马驾车,挟车卫士,皆穿紫衫帽子前有数人击鞭,前列扬朱旗数十面,列铜锣鼙鼓十数面,先击锣二下,鼓急应三下。题“宋”字信幡十数面,随行官品皆双手执笏,绛袍皂缘,方心曲领,中单环佩,云头履鞋,仪表威严,肃穆矜行,后随两车,车上安有相凤鸟,传说乃东汉张衡所制,高十五仞,上有浑仪,遇风乃动;又有两车,曰指南车,车箱画青龙c白虎,四面画花鸟,重台,勾阑,镂拱,四角垂香囊,上有仙人,车虽动而手常指南,而今,木辂c象辂c革辂c金辂c玉辂(天子所乘)不在,五乘车,以代五辂。 车顶为镂金大莲叶攒簇,四柱栏杆镂玉盘花龙凤,御座上近侍二人,一从官旁立,时而躬身上禀,车旁卫士都身着黄生色宽衫,青色袴子,腰间系锦绳。只见五乘车内,陛下头冠皆用北珠装结,顶平天冠,前后二十四旒(玉串),以青赤黄白黑五色备为一玉,每一玉长一寸,垂而其肩,身著青衮龙服,金丝赤履,腰间悬白脂玉佩。止宿卫奏乐,尾随慢行,后再随四人,后按品阶,朝臣依次列行,御林军千人护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路上,大宋臣民跪呼万岁,不敢有抬头直视銮驾之人,直至顺天门。 祭祀礼结束后,陛下首启金明池大门,于临水殿,观争标,赐宴于此,随后百姓士庶方可进入。 金明池周长九里三十步,池形方整,四周筑有围墙,设多座门,西北角为进水口,池北后门外,即汴河西水门。正南门为棂星门,南与琼林苑的宝津楼相对,门内彩楼对峙。在其门内自南岸至池中心,有一巨型拱桥名曰“仙桥”,长数百步,桥面宽阔。桥有三拱”朱漆栏盾,下排雁柱”,中央隆起,如飞虹状,名为”骆驼虹”。 我和爹他们一直走到桥尽处,只见池中心设有五殿,飞梁纵横,徘徊宛转,映于池面,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桥头有五殿相连的宝津楼,位于水中央,重殿玉宇,雄楼杰阁,奇花异石,珍禽怪兽,船坞码头c战船龙舟,样样齐全。正值三月,金明池春意盎然,桃红似锦,柳绿如烟,花间粉蝶,树上黄鹂,好不热闹。北岸遥对五殿,建有一”奥屋”,又名龙奥,停放大龙舟十数只,小舟难以遍数。 街东为酒食店舍,博易场户,爹和二爷说有要事需要离开,便再三嘱托宗颖“颖儿,你和婼儿玩一会儿就早些回去,我们有些要事需要处理得先离开。” 我和宗颖自然都很开心,毕竟爹和二爷跟在身后,总有些拘束,但为了让爹和二爷放心,我们故显难色,小心回复着。 爹和二爷离开后,我们便商量着要去哪儿玩,“要不去看争标?”宗颖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 争标则是裁判招旗,两舟鸣皷并进,前方标杆上悬一七彩花球,捷音得标,则山呼拜舞,各三次争标而止,三局两胜,赢者为魁,可获陛下赏赐,寻常百姓连圣颜见不到,更别说得到圣上亲赐,那必将是无上荣耀,同时,一旁还设有赌注,观看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对看好的龙舟进行下注,如果所押龙舟夺魁,便可得到所有赌注。 我对这样好玩的事情当然趋之若鹜,“好呀!”说完便奔向争标点。 池边早已人满为患,我们挤了好很才挤了进去,只见池中一艘大型龙舟为中心,其两侧各有五艘小龙舟,每船头各立军校一名,舞旗招引,舟中桨手则奋力划棹,向前方标杆冲去。 “下注下注,买定离手!”赌桌旁那个头戴高帽,油光满面的老者不停地喊着,周围的人也纷纷下注,“一号!”“三号!”“四号!” “婼儿妹妹,你觉得咱们该押几号?”宗颖在旁边笑嘻嘻地问道。 “先别押,再看看!”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钱袋子,“颖哥哥 ,你看,一号,三号,和四号,已经领先,而且三条龙舟不分上下,可是你仔细看,舟上的桨手早已大汗淋漓,手肘颤抖了,但是二号和五号,虽然稍有落后,但是桨手们气焰高涨,余力未发,我觉得倒有赢的可能!”我嘟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池中的战况。 “那到底几号,二号还是五号呢?”宗颖愈发急不可耐了。 “我觉得应该是”我沉吟了片刻。 “五号!”一个声音突然从我耳后传来,我点了点头,楞了一下,猛一回头,发现这个人我并不认识。是个十岁的男子,冠服端严,从容弘雅,神清骨秀,音容兼美,俶傥不群。我甚至有些惊愕,心想,这世间竟然有如此俊逸之人,不免有些傻了眼。 他嘴角一扬,皓齿如雪,明眸如月,“怎么了吗?姑娘!”他轻轻说道,声音很软,很细腻。 “嗯?”我缓过神来,自是为适才的窘迫觉得羞涩,“你也认为是五号?”我努力调整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问道。 他点了点头,“一号,三号,和四号,现在已经落后于二号和五号,可是你再仔细看一下,二号舟上的桨手。”他抬起手,指了指池中,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二号龙舟左侧的第七个桨手。“那个人划桨的方向和前后两人不同,势必会和他们碰桨,一人乱则至两人乱,两人乱至全军散。” 我心想,这人竟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不免心生暗喜,我便把钱袋子拿给了宗颖,叫他押了五。没一会儿,二号龙舟果然出现了乱桨的情况,结果所有乱成一锅粥,引得岸上的人捧腹大笑,押了二号的人在一旁捶胸顿足,噬脐莫及。很快,五号龙舟便夺得七色彩球,接下来的两局中,五号龙舟也节节获胜,拔得头筹。 宗颖在一旁掀拳裸袖,欢欣若狂,因为押注五号的就只有我们,所有的赌注便都归可我们,宗颖收拾完钱后,装了鼓鼓一袋子,旁边的人羡慕不已,却也只能摇头喟叹。 等我回过头来准备谢谢刚刚那个人时,却发现他早已离开了,我又环顾了四周,也没再看到他的身影。 “婼儿妹妹,你找什么呢?”宗颖一边捣鼓着钱袋,一边乐呵呵地问道。 “没没什么!咱们走吧!”我抿嘴一笑,装作没事的样子,和他准备转身离开。 “二位请留步!”一个瘦高的老头跑到我们面前叫住了我们,看上去有些面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二位请留步,我们当家的请两位过去喝杯茶!”他一边用衣袖擦着两颊的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们当家的?”宗颖瞪着他,有些不耐烦。 “是是是,就是沈老爷!姑娘,前些日子我们还在城外见过一面呢!”他转头看向了我,咧着嘴说道。 “你认识他们?”宗颖不解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说“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也不算认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我很是费解。 “两位,这边请!”这个老头甚至没想给我们拒绝的机会,就直接做出了请的姿势,示意我们左边上楼。 “去就去,谁怕谁啊!”宗颖扯着嗓子对那个老头吼了一句,那个老头反倒是面不改色,没有丝毫退让的打算,“没事的,婼儿妹妹,有我呢!”宗颖又在我耳边低喃了一句,然后拍了拍胸脯。 看着他这样,我笑了笑,便和他在那个老头的带领下上了楼。 是间茶楼的内室,从窗口可以俯瞰整个金明池,想必,他就是从这里看到我们在下面押注吧。 “这边请!”那个老头把我们引到了屏风后面,那架鎏金青铜双龙纹香炉中还在焚着香,是紫檀香,浓郁,厚重,甚至有些刺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泼茶灭紫檀,醉酒画中仙 “呲”的一声,沈老爷打开香炉盖,将手中还没饮尽的茶水浇在上面,灭了正在燃着的紫檀香,用袖口扇了扇扬起的香灰,“来啦!快坐快坐!”他转过身来,笑着说道。 他给那个刚刚引路的瘦高老头使了个眼色,那老头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沈老爷,请问您找我们有何贵干?”我没有立马坐下去,而是诧异地看着他。 “别紧张,只是碰巧看到你们在下面押注,就请二位上来喝喝茶!”说着,他已经把一杯茶递到了我的面前,是只天青色釉裂纹的茶盏,视如碧玉,柔和蕴润,很是漂亮。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注意力全在这只茶盏上,缓缓笑道:“和你们吴家的瓷相比,怎么样?” 听到他这样说,我自然嗖地一下缓过神来,心想,他怎么知道! “前不久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你们吴家新得了一些宝贝,有机会还真想看看呢?”他放下茶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细品道。 “原来沈老爷是为这事啊!那些无非是以讹传讹罢了,沈老爷不必当真,再好的瓷也不能与您们沈家的汝瓷相较啊!”我看着他说道。 他摆了摆手,眯着眼道:“现在不行啦!”又叹了口气,“恐怕”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老爷,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不瞒您说,我们确实带来了一些瓷,请沈老爷放心,不管我们源于什么目的而来,但是从未想过跟您们沈家一争高下,您大可不必担心。”看到他欲言又止,我反倒把话痛痛快快说了出来。 他咧嘴笑道“喔?果然有备而来!不妨事,哈哈,那就拭目以待了!” “沈老爷要是没什么吩咐的话,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我和宗颖还没有等他回答,便转身走了。 下了楼梯,宗颖不解地说道:“你大可不必和他说实话的!” “迟早都是要见面的,倒不如给彼此都做个心理准备,沈家汝瓷这么些年来在整个瓷界里独占鳌头,现在又冒出个吴家,他有所顾忌也是难免的!”我回答道。 回到了家,爹和二爷也凑巧回来了,我把刚刚的事和他们说了,二爷想了想,说道:“其实我知道就想过,沈家一定会有所行动,这是没想到,他直接开门见山地找了你,既然现在沈家已经知道我们确是有备而来,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我和二爷已经联系上了一些人,也拿到了三日后‘世汇爵现’的通帖,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就能够争取到面圣的机会!”爹兴奋地说道。 接下来的两日,爹拖宗府的人请了京中的木匠做了一套精致的匣盒的摆件底座,又将箱子里的钧瓷一一擦拭。 这天,所有人一大早便都起床了,宗大人派了几个府中机灵能干的府中护卫随同我们一起出发。“世汇爵现”设在琼林苑中的宝津楼,在顺天门大街,面朝北方,与金明池相对,入门的牙道皆植古松怪柏,两边傍有石榴园和樱桃园,园中又设亭榭,其中汉白玉石桌上各色吃食美酒,琼林苑的东南角,有座高数丈的华觜岗,上面有横观层楼,金碧辉煌,下面锦石缠道,奇石堆砌的池塘,跨河的虹桥旁柳梢低垂,十数只雕绘华美的大船上缠着艳丽的绶带,苑中素馨花c茉莉c瑞香c山丹c含笑娇艳无比,婆娑如盖。 “圣驾入苑,清道回避!”一太监手持金牌从苑外奔来,高呼道。苑内御林军侍卫列道两侧,宫禁卫铺毯清道,片刻,便听到有一太监传道:“陛下驾到!”苑内所有人跪拜接驾,无人敢语。 圣驾登上宝津楼后,先是诸军百戏,呈于楼下,先列鼓十数只,一人击打双鼓,又有披红巾侍卫耍大旗,引狮豹入场,又有一披红巾侍卫,手执两面白旗,跳跃旋风而舞,谓之“扑旗子”;后又有数百花妆轻健的军士,前列旗帜,每人手拿雉尾大扇c木刀c行列跪拜,最后列成“偃月阵”,忽然一声霹雳作响,燃礼炮,烟火大起,有戴鬼面具,披假发,口吐狼牙烟火,像鬼神装饰的扮者上场,绕场数道,又一声炮响,乐部奏新月慢曲,各色戏码接连以观,持续了一天,傍晚时分,才逐渐散去。 晚上,陛下于宝津楼赐宴,寻常人等禁止出入,爹拿着通帖,门口的监官细细盘查,收缴刀械锐器,一一登记造册,进到宝津楼中,灯火通明,煌烁无比,恰如白昼,声乐缭绕,富丽堂皇。 所有宾客相继入殿,朝臣大将均列座楼上,楼口设有重兵把守,不得靠近。 所有宾客皆列席入座,一太监传呼“陛下驾到!” 殿中所有人皆起立跪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另一太监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国家施仁,养民为首,民康物阜,黎庶无遗漏之憾,家给人足,皇恩鲜冒滥之敝,君虚中以求治,实赖股肱之任臣,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今天下太平,国富民足,乃大赦天下,乐于百戏之金明,宴于万民之琼林,世汇爵现,当奉于皇庭,以谢天恩!钦此!” 皆呼“陛下施仁,万民共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只闻其声,不见圣颜。 按照礼单,筛选过后,进献珍奇的总数是一千八百五十六件,金玉玛瑙,字画古玩,漆器木雕琳琅满目,各色尽有。各种奇珍异宝分类展示,自然我们的瓷器归到瓷玩类。 “右丞大人,您这边请!”一个身着紫色曲领大袖,下裾加横襕,腰间束以金玉带,戴直脚幞头的中年大臣在几个太监的簇拥下四处查看。 “大人,您看看这九龙玉碗,雕刻精绝,玉质浑厚,实乃绝品啊!”“大人大人,这样什么了不起,您来看看这支鸾凤金钗,相传乃是武后的心爱之物。”很多人围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东西。 “大人,这件金缕衣乃上等雄蚕丝,三十个女红花费一年织就而成,轻薄如烟!” “哦?这倒有些别致,收下!”他摸着那件金缕衣,一边叫后面的官员记下收库。 “大人,您看看这幅贵妃醉酒图!”又一个人凑到他跟前,手里拿着画卷,得意洋洋地说着。 他缓缓打开卷轴,所绘一奇美女子,梳着蓬松博髻,插牡丹花一枝,眉间都贴金花子,着袒领服,下配石榴红色晕缬团花曳地长裙,头饰及衣着极为华丽,物线条简劲圆浑而有力,设色浓艳富贵而不俗,人物发髻和鬓丝,精细过于毫毛,笔笔有飞动之势,左手持凤穿牡丹团扇,右手秉一翠玉酒樽,侧身右倾,神情似有傲视一切之感。 “这笔法倒也细腻精美。”他用手摸了摸下颌,“只是并无什么稀罕之处,这类画作,宫廷画师也能作出不少。”他正欲转身前往下处。 “大人此言差矣,这画乃是活的!”那人拦住他,似还要说些什么。 “活的?你且说说看!”他一下回转过头,惊异不已。 “是的,大人,您稍等片刻。”那人向他作了个揖,又转身对身后的小卒说了一句什么,很快,那小卒便取了杯酒来,“大人,您看好咯!”说着,他把盛有美酒的酒杯放到画中美人的唇边,轻轻晃了几下,突然,这画中女子的面庞便渐渐红润起来,双目微闭,如同醉酒一般。顷刻间,在场的人无不惊讶称奇,目瞪口呆。 “哇,这画中女子不会真的是活的吧?”宗颖在一旁看到,也十分惊喜不已,不由得相信那人所说的话。 看到这,我不由地噗嗤一声。 “婼儿妹妹,你笑什么啊?”宗颖转头看向我,不解地问道。 “所绘的画中之人怎么可能是活的,不过是江湖把式而已!”我凑到宗颖耳边,细细说道。 “江湖把式?怎么回事,婼儿妹妹,你跟我说说吧!”宗颖愈发好奇了。 “这只是古书里记载的一些奇闻轶事罢了,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这样的方法,书中这样记载到:用朱砂一钱,焰硝三分,捣碎和匀,用陈年老酒调配成烂泥状,装入壶中盖好,埋在向阳的泥土中,一个月后取岀。如果酒气全干,则稍加些酒,再用石器拌匀。在绘画时,先用介壳制的胡粉衬底,然后用上述朱砂粉涂于画纸上,在日中晒干,然后再用墨绘画人像。当把酒端到画中人物的画前,画感受到酒气时,脸面则变成赤红色,好似真的醉了,当酒气消失,画面则由红色变为白色。”我小声地说着。 “原来是这样,那就不足为奇了,只是那些人不知道呢!”说完,便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不知情的人自然觉得神奇不已,仍在一旁称道惊叹,“记下,收库!”他也不明其中原理,便将这物视作奇珍,自以为得了一稀罕之物,不胜欣喜。 一般的金玉之物怎么入得了他的眼,宫中多得是能工巧匠,搜罗天下美玉,精雕细琢,即使有一两件前朝流出来的古玉佩饰,也不及宫中的遗留之物,自然算不上什么稀罕东西。 “怎么都是这些货色?就没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了吗,待会我要怎么向圣上交代!”他一边环顾着,一边斥责着身后的随从官员,那些人只敢唯唯诺诺地听着,大气都不敢出。 “李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沈老爷就出现在我们旁边,恭恭敬敬地称道。 原来这人尚书右丞李邦彦,外表俊爽,风度优美,写文章敏捷而有功底,但是在民间长大,熟悉猥鄙之事,能踢蹴鞠,自称“李浪子”,毫无建树,只不过阿谀奉承,顺承充位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宴席宝津楼,误入梨花园 “沈大人!”那李邦彦虽是一脸不屑,但还是回了句话。 “李大人,要不这边看看!”沈老爷做出请的姿势,想必是要他看看自己的东西。 “行,这些金晃晃的东西看得我眼睛疼,看看沈大人会有什么让本官眼前一亮的东西!”李邦彦边走边说道。 这三件分别是“天青釉弦纹樽,天青釉三足樽,天青釉圆洗。” 沈老爷把匣盒打开,一一介绍道,“还有这高麗青瓷花口碗,青瓷莲花碗,雕刻鸳鸯蓋香炉,李大人,还有这敞口圆腹细颈瓶和” “沈大人!”李邦彦还没等到沈老爷把话说完,便阻言道,又沈老爷往前走了几步,“沈大人,您说说您,来这凑什么热闹,你们沈家汝瓷,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官窑,专为陛下烧制御用瓷器,这已经是无上荣耀了,又何必来和这些人一争高下呢?本官今天也和您沈大人交个底,出自你们沈家的瓷,尽管工艺技法都早已是屈指可数的,但您看看,这么些年,几乎所有瓷品都大同小异,再无新意,陛下的喜好您也是知道的,再这样下去,恐怕”李邦彦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叹了口气,便欲转身离去。 “多谢李大人指点!”沈老爷沉思了片刻,看到李邦彦准备走,又不好得拦阻,只能这样说道。 “李大人,要不您瞧瞧这些东西!”二爷看时机已到,便上前向李邦彦说道。 李邦彦瞥了我们一眼,才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东西啊?” “您请!”二爷引路,把他请到了我们的东西前面,然后先打开了一个雕花镂空的匣子,轻轻拨开覆盖的红绸,把那方笔洗托了起来,双手呈给李邦彦。 他接过笔洗,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玉?”“不,不对,不是玉,也不像玛瑙!”他自言自语道。 “这是瓷!”爹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瓷器?”他瞪大了眼睛,“本官虽不能说阅宝无数,但至少瓷玉之别还是能够看得出的,你竟敢诓骗本官!” “大人息怒,草民怎敢欺骗大人,您再细看看!”爹笑了笑,继续补充道。 李邦彦把这方笔洗托在左手掌心,用右手衣袖擦拭着,然后把它对着殿内的灯火,眯着眼细细看着,“果然不是玉,表面有釉,釉中有珍珠斑点,陶冶清纯,坚实细腻。”说着,他又用中指扣了扣,其声如罄,清脆悦耳,“最奇之处,莫过于釉色,紫中藏青c青中透红c红中寓白c白里泛蓝c蓝中有绿,真乃绝品啊!”他完全被眼前这物给惊住了,“还有吗?我看看其他的!”他一只手紧紧握住笔洗,探着头看向我们身后。 “还有这对圆瓶!”爹相继打开了其余两个匣盒,皆用红绸包着,还没等爹揭开红绸,李邦彦就已经接了过去,看着眼前这对圆瓶,艳如鸡血,其间泛白,俨然一幅泼墨山河,两只瓶虽颜色相近,仔细看后就能发现色块大小,位置截然不同,各有味道。 “此乃奇珍呐!我先把这些东西呈给陛下,陛下必定会龙颜大悦,你们做好准备,等候传召吧!”说完,他便叫身后的那几个造册官员双手碰着匣盒准备上楼面圣。 没一会儿,从楼上下来了几个太监,领头的那个太监左脸上有块黑斑,“诸位,这是皇上身边的张公公!”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说道。 他伸着兰花指,抖弄了几下手中的拂尘,故意扯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几位请吧!陛下传召!”正准备转身时,他又说道:“如果你们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快扔了,待会上楼可别给我惹出什么事来,对了,带上你们的宝贝,跟咋家走吧!” “那就有劳公公了!”二爷拱手道。 爹和二爷拿起身后的匣盒,我和宗颖跟在后面,紧步跟着张公公,到了上楼的楼梯口时,禁卫军拔出腰间的刀,怒目瞠视,指向我们。 “大胆!皇上要的人你们都敢拦!”张公公对着他们吼了一句。 “张公公,小的不敢,只是上楼的人都要仔细检查一下,请您恕罪!”一个禁军侍卫统领躬身拱手说道。 “查吧查吧!快些着点,当心皇上等急了要了你们的脑袋!”张公公碍于规定,又害怕真出了什么事,只能说两句狠话压压他们。 “是是是!多谢公公!”那个禁军侍卫统领说完,叫其他几个禁卫军仔细地盘查了我们的所带之物,确定没问题后才放我们上了楼。 “皇上在三楼的正殿中,你们待会千万记住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错了话惹得陛下不开心,你们有十个脑袋也是不够掉的!”他一边走着,还不忘一边训导我们。 上楼往左走了四五十步便是正殿,殿门口皆是重兵把守,气氛紧张,甚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没事的,婼儿,爹在呢!”爹似乎看出了我有些不安,拍着我的肩安抚道。 我看着爹,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现在外面候着,我先进去禀告陛下!”张公公一扭一扭地走进殿中。 没过多久,便看到正殿门开了,出来一个小太监,侧立殿门,高呼道:“宣!进殿!”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在爹和二爷的后面,随着那个传旨的小太监进了殿,大概走了二十步,我们便下跪参拜陛下,“臣宗颖”“草民钱珅”“草民吴渊铭” “民女吴濯婼”“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是久久未听到陛下的回声,我们只能继续跪地低头,“陛下,他们来了!”是张公公的声音,他提醒了陛下一声。 “喔!起来吧!”陛下缓缓才说了这句话。 “谢陛下!”我们起身后,用余光看到陛下正拿着那方笔洗和两只圆瓶细细把玩,爱不释手。 “绝,真绝!天下竟有如此精美的瓷器,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还有其他的吗?”只见陛下身着金色龙袍,身后的金銮宝座,雕龙金漆,座身上镶嵌大量宝石,有大而围圈式椅背,椅背的四根圆柱上承四条长龙,围成弧形,正面的两立柱上各盘绕一条龙,作升腾姿势,宝座从顶到底四尺有余,安放在高大的楠木平台上,气势高大。陛下并未有我们想象的那般严肃,反倒像个孩童看到自己很喜欢的东西而充满期待和欣喜。 “回陛下!还有一对龙把凤首篦纹酒壶和一套刻莲瓣纹高足盘。”爹回禀陛下道。 “快,快拿来给朕看看!”陛下似乎很是兴奋,从金銮宝座上起身向我们走了下来。 第一次离天子这么近,尽管我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此刻我确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与恐惧。 “皇上!”二爷把剩下的几个匣盒都一一打开了,呈到陛下面前。 陛下把它们一一拿到手里,细细赏玩,大呼道:“此乃真瓷,此乃真瓷啊!”张公公看到陛下甚是喜欢此物,自然也就附和不断。 “这是何地之物?”陛下问道。 “回陛下,这瓷乃窑变之瓷,产于河南阳翟,因钧台遗地,故名‘钧瓷’”爹回禀道。 “窑变之瓷?”陛下沉吟了片刻,疑惑地问道。 “是的,陛下,钧瓷取阳翟特有的窑土,以红铜浆为釉,多次分层施釉,青者若蓝天,月白胜美玉,入窑一色而出彩万千。”爹说道。 “古往今来,入釉以玛瑙,翠玉,北珠为贵,所得之瓷,或天青,或乌金,或祭红,或鹅黄,或月白,单釉均色,而今,钧瓷单釉多色,乃天工之美,可谓奇曰。”陛下放下手中的钧瓷器件,信步殿中,连连称道,“为什么之前从未听过此物?”陛下唏嘘了一声,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们吴家”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发出了声。 “嗯?怎么说?”陛下看着我,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我迟迟不语,心想,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说错了什么,那之前所做的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吗?再被认为是心怀不轨,有备而来,牵扯出当年的事情,岂不是坐实了欺君之罪,那可是要遭灭之祸的,一连串的疑问和思虑在我心中不停地重复着。 “大胆!陛下问你话呢!”张公公看我许久没有回禀陛下,便指着我斥道。 看着爹和二爷紧皱的眉头,我更加意识到刚刚的失言有多可怕,“回陛下,民女刚刚是说,我们吴家只是普通制瓷小户,前不久机缘巧合之下烧出这窑变之瓷,乃视为天降圣物,佑我大宋,断断不敢独享,便连日进京,将所得之物献于陛下,愿我朝江山万年,福泽同被!” “哈哈哈”只见陛下捋须大笑道,“小小女子竟有这般口舌!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民女名叫吴濯婼!”我惴惴说道。 爹和二爷见我这般说道,自然捏了一把冷汗,好在陛下并未起疑,索性将错就错! “张公公,你去传旨吧!本次‘世汇爵现’,当属钧瓷为魁,同时将钧瓷列为御用瓷品,不得流通于市,封吴渊铭为正六品朝奉郎,同朝奉大夫沈安之共事大内瓷品供需及朝纳岁币瓷品之备。”陛下说道。 “遵旨!”拜退后,张公公便去正殿外宣旨了。 “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们领旨谢恩。 陛下把那些瓷留了下来,拜退后,我们回到了一楼大厅中,所有人看着我们,想必是张公公已经宣完旨了,那些人便簇拥了过来,纷纷道贺,可是大家彼此心里都知道,只是碍于礼数罢了,又有几人能是真心的呢! 爹和二爷他们早已被人围了几层,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所以找了个借口,自己偷偷溜到了殿外。 夜幕如网,弦月如钩,月色如绢,透过婆娑的树叶缝隙,一缕缕洒下来,如同流银般铺在白石板的路面,映得四周通亮,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处梨花园,正值三月,梨花开的甚好,借着月光,显得格外娇美,白如琼玉,偶有凉风相习,抖落一地,铺得厚厚一层,信步其间,却不忍落足,生怕糟蹋了这一地的孤洁魂魄。 我找了个地方,拨了拨地面的梨花瓣,坐了下来,嗅着满园的梨花香,很是惬意,突然听到缕缕的箫声,不知道是从哪儿传过来的,时强时弱,听得不是很清楚,我缓缓起身,想要顺着声音去找找看,因为这边离宝津楼还算远些,守卫较少,但我还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环顾着四周,踏着一地的芳菲,寻声而去,渐渐地,箫声似乎越来越近,透过层层的梨花,隐约看到前面树下有个人影, 声音像是从那里传过来的,我继续向前轻轻地走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一树梨花月,今夜属何人 大约走了十余步,借着月色,我看到池子前面确是站着一个束冠男子,穿着紫黑色的衣服,持一柄玉箫,箫尾缀一红结,随风摇曳,他并未发现我在他身后,依然吹着,箫声圆润轻柔,幽静典雅,但隐隐约约透着一丝感伤,不觉间,便听着入了神,我缓缓闭上眼,享受在这繁喧之地难得的一处静谧之所,像是过了许久,他一直吹奏着同一首曲子,每一遍似乎都有不一样的感受,时而轻快自由,时而悲凉婉转,甚至有些让人丝丝心疼。 “啪!”地一声,不知道从哪蹿出一只黑色的大猫,直接从我身后的梨树上跳了下来,落在我的面前,眼睛里泛着幽邃的绿光,咧着嘴,露出一排尖锐的牙齿,抖动着嘴角的须子,像是准备发起攻击,我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踩到一个圆滚滚的小石头,崴了一下,“哎哟!”我不自主地半蹲了下去,叫了一声。 “谁?”他停住了箫声,把玉箫从嘴边移了下来,迅速转过身来,看着我吼道。 他见我并未回答,又是一女子,便向我走了过来,“没事吧?” 我屈身用手揉着脚踝,倒也不碍事,便轻轻说了一句:“没事,刚刚有只野猫在这儿,被惊了一下!”说着,我还四周环顾了一下,想要找到这罪魁祸首,以证明我所说的是事实。 他顺着我看的方向也扫视了一下周围,微微笑道:“这里有些偏僻,确有不少野猫!” 他离我很近,我抬头看向了他,淡雅如雾的星光里,他的面庞清晰可见,面色光雪白皙,棱角分明,眉目疏朗,泛着迷人的色泽,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鼻梁高挺,口似丹沙,身如玉树,脸上始终漾着笑意。许是我一直盯看着他,他显得有些紧张,目光闪烁了几下,嘴唇微微一动,我才顿时反应过来,立马把目光移向了别处,左手扶住身旁的那棵梨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正准备伸手搀我,可迟疑了一下,又收回了手,似有犹豫。 “对了,我叫吴濯婼,刚刚从宝津楼那边过来,隐约听到了梨园这边的箫声,便顺着声音找寻了过来!”气氛有些凝重,我便故意岔开了话题,“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更不想打断你!”说到这,我轻蹙着眉,面露难色,很是惭愧。 “吴小姐,这话严重了,我叫沈槐佐!”他始终笑着,让人很是舒悦,“你从宝津楼那边过来?”他问道。 我点点头,回答道:“嗯!殿内太吵,我便偷偷溜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动人的箫声。”我也笑看着他。 “我也不太喜欢里面的气氛,索性就出来了,走着走着,便发现了这梨园,月色正好,便吹了一曲,吴小姐若是喜欢,那便是在下的福分了!”深邃的酒窝在他的两颊微动着。 微风一起,大片的梨花瓣又被抖落了下来,繁英满园,雪浪翻空,“好美呀!” 我不禁地叹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和他那温软的笑容,他抬起了手,轻轻拨落我头发上的白瓣,我有些惊愕,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他许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立马收回了手,显得有些窘迫。 “我出来了很久,我爹他们应该再派人找我,我先走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头中嗡嗡作响,便欲转身离去,大约走了几步,我停住了,回头道:“谢谢你的箫声!”然后冲着他笑了笑,便跑出了梨园。 在回去的一路上,我摸着滚烫的脸庞,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吴濯婼,你是怎么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这样你就不敢面对啦,这有什么,人家不过是给你把头发上的花瓣拿了一下来,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听话,不许自作多情了!”说完我便捂住耳朵,让自己尽可能地不多想,一路跑着。 “婼儿妹妹,你去哪儿了?我们到处找你呢!”宗颖急急忙忙地向我跑过来,喘着粗气,紧张地问着。 “颖哥哥,害你们担心了,我就随便逛了逛!”我尽量掩饰着。 “走吧!宴席要开始了,所有人都已经入席了,快进去吧!”宗颖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一味地催我进去。 宴席结束后,我们拜退了陛下,出了宝津楼,宗府的马车早已在琼林苑外侯着了,在马车上,爹和二爷谈笑风生,我也只是时不时地地回应两句,他们都以为我只是累了,故也没有多问什么。 回到府中,我的眼前全是刚刚那人的身影,他的笑容,他的声音,还有,那只为我拨落头上花瓣的手。 “小姐,今天怎么样,琼林苑很漂亮吧?刚刚你们回来,府里的人都传开了,说是陛下传召了你们!”我刚进房门,菱依就跑到我面前,把一连串的问题砸向了我。 “是啊是啊,小姐,给我们说说吧!”菱秋倒不像平时那般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竟也和着菱依不依不饶起来。 没办法,我只得把刚刚的事给她俩讲了一遍,包括宝津楼,包括陛下,包括琳琅满目的珍宝,包括钧瓷,唯独除了梨园,除了他。 她们拖着下巴,仔细地听我说着这些事儿,菱依和菱秋眼睛都亮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我口中的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如来净法身,红绸落空言 第二天一大早,宫里的人便来传旨,给爹送来了朝服和印鉴,爹打赏了前来宣旨的小太监,便随他们进宫谢恩去了。 爹被安排到了内诸司奉宸库,和沈安之共同负责宫内瓷品供需,沈安之因为我们吴家的钧瓷在“世汇爵现”中大崭头角,自然心里很是不痛快,表面上和爹礼尚往来,却总在背地里做些不堪入眼的小动作,好在爹也从不与他计较,只顾做好分内之事,沈安之故也寻不到借口找爹的麻烦,慢慢地,也就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儿来,偶有交集,也都按制度纲纪办事。 从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金明池的盛集一直持续了三十多天,京中的人也渐渐散去,整个汴梁似乎去了大半的人,但是僧尼道流,原来四月八日这天,正是佛祖世尊的诞辰,各地的僧侣禅师云集相国寺。一早,宗夫人便携府中的丫鬟,带着前些日早已备好的香烛纸火,鲜花时果,准备去相国寺观浴佛礼,又特地吩咐菱依菱秋叫上我一同随她前去。 众僧环座既定,取四尺金盘,置于佛殿之前,盘中放龙凤花木形状的销金,称作“漫天紫幕”,又置一小方座,陈列经书,设立香炉,各色佛具,精巧奇绝,不久,开始吹螺击鼓,红烛相映,罗列香花,百余僧人迎拥一高二尺许的金身佛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置于金盘中,众僧诵《摩诃利头经》,齐声振地,京中的善男信女三跪九叩,瞻敬佛像以祈恩福。 取牛头旃檀c紫檀c多摩罗香c甘松c芎c白檀c郁金c龙脑c沉香c麝香c丁香,用清泉水熬成汤,取金色蚕丝布擦拭佛身,先从佛首浴洗,浴洗佛像的是位带发的老尼,她先取了少许洗像水用柳枝点了几滴在自己的头上,然后又洁手三回,烧香于铜炉之中,才开始浴洗佛像,还一边应诵以谒:“我今灌沐诸如来 净智功德庄严海,五浊众生令离垢,同证如来净法身。” 浴佛礼结束之后,所有的人争求浴佛水饮漱,又将自家的稻米和李子放到精巧的布囊中佩戴在身上,谓之“道理袋”,以求平安祥瑞。 “婼儿,这个给你!”宗夫人边说边把刚刚求到的“道理袋”系在我的腰间,又慢慢说着:“我待会要去后院的禅房打坐一个时辰,先让菱依菱秋她们陪你在寺中转转,待会用斋的时候我再派人去找你!” 我点头应允之后,宗夫人再三吩咐了菱依菱秋才离去。 “小姐,咱们去那边看看吧,听说这相国寺内有棵求愿树,很是灵验呢!”菱依看宗夫人走远后,才兴奋地说着。 “那咱们去看看!”我自然也很好奇,问了寺中的一个小僧,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那棵树在大雄宝殿的左后院中,上面系满了红带,随风飞舞,很是好看,不知什么时候,菱依这丫头早已把一条红带塞在了我手中,“小姐,快把你的心愿写上去吧!” 我微微一笑,无奈地摇摇头,看了一下四周,树下有张陈着笔墨的红漆桌子,我便走了过去,提起笔,我想了想,却迟迟未曾落笔。 “这位姑娘,可有所求?”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被这声音惊醒了。 我回头一看,原是刚刚浴佛的那位师太,双手合十道,“师太!” “阿弥陀佛,姑娘为何迟迟不肯落笔?”她数着念珠,笑着问道。 “所求甚多,可落笔时,却又不知所何!”我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手中的那根红带系在了离我最近的枝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空言尤为谁,新宅别离逢 “这倒有趣儿!”一个身着宝蓝色纱裙的女子用手帕掩住了口鼻轻轻笑道,她缓缓揭下,只见眼前这女子,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鼻腻鹅脂,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见师太在一旁,行了合十礼,两只金步摇簪于发髻,随身而动。 “阿弥陀佛!”师太回了礼。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知书达礼,想来必也是官宦人家小姐,才有这般仪态。 “要不我也留一空带罢!”她笑看着我,柔柔说道。 “你也没有什么要求的吗?”我有些不解,故惊看着她。 “求之不得,又有何趣。”她不温不火地说出了这八个字,适才的笑靥顷刻间被愁容铺盖得一丝不留,让人多了些许怜悯。 “乐天知命,无喜无忧,妙性朗然,其乐难述,两位姑娘倒也都是明白人,若顿悟此心,此心即佛,毕竟无异,善哉善哉!”师太双目微闭,笑语道。 “小姐,你刚刚去哪儿了,害得奴婢们好找!”两个粉衣小婢赶忙向她走来。 “走,回去吧!”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甩下这几字便欲转身离去,“我叫繁祎,有缘再见!”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师太看着她渐渐远去,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叹息什么,又看着我,“姑娘,前堂素斋想必已经备好,不妨前去用些吧!”说完便离开了。 “这人真奇怪!”菱依噘着嘴,不明所以。 用完素斋之后,我又陪着宗夫人到前殿听了法课,傍晚时分,才离开了相国寺。 爹任职也有月余,想着一直住在宗府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虽说是陛下恩赐,爹可以回到阳翟留职上任,但毕竟处理起宫中之事颇为繁琐,便与二爷盘算着在近处寻了一块好地,准备起几处宅子,也好做落脚之处。 说着倒也挺快,不足两月,便在离宗府不远之处起了间宅子,环着一后院,引了一处活水来,又另起了一座小亭,架了座木桥,取了些怪石,植各色花物,翠竹掩映,虽不豪奢,倒也清净雅致,请道人则了一吉日,鞭烛乔迁。 前些日子,爹就已经派人送信到了家中,又派车马去接了娘c二娘和弢儿他们,算着时间,差不多也就是这一两天到了。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下面的人来报,说是已经到了城外,爹又派了几人前去接应着。 我早早便在门外等着,看着不远处几辆车马径直而来,心中欣喜万分。 “娘!”娘刚下车,我便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我的儿呐!”娘也瞬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姐姐!”弢儿看到我便欢欣不已,许久未见,弢儿已经长高不少。 二娘虽不似以往那般对我冷言冷语,但也不算客气,“真是女儿大了不顾娘,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把我们接过来,可怜我带着弢儿”说着还故意用手帕拭了拭眼角。 “来啦,快进屋吧!”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 三十 章 易地寻不得 ,夜雨觅声闻 搬到京中后,慢慢地,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当初在阳翟的那般时光,菱依菱秋也被宗夫人遣派到我们家中服侍,娘操持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又和宗夫人极为投缘,两人更像是相见恨晚一般,总有说不完的话,二娘本就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便爱整日出门游逛,也交了不少京中显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弢儿则被爹送到京中学堂,跟随先生读书学习,爹也忙得不可开交,钧瓷的烧制技术本就难以掌握,更何况还要把阳翟的瓷土运送过来,宫中的那些技人烧制宫廷御用瓷品多年,技法造诣早已无可比拟,但是面对这窑变之瓷,火候,瓷土配比,烧制时间,釉料调配,都难以精确把控,烧出来的瓷品自然一般,陛下对其本就要求颇高,看到这些在京中烧制出来的瓷器后,大发雷霆,将其全部打碎掩埋,一时之间,整个奉宸库的大小官员无不战战兢兢,寒毛卓竖。 爹当然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尽管瓷土配比和釉料调配都是爹亲力亲为,但宫中的烧瓷技人多年受到传统烧瓷方法的影响,短时间内很难改变,而这钧瓷,本就奇在它入窑一色,出窑万彩,而达到这样精绝效果最重要的一步便是上釉的技巧和方法,所以,要想解决眼前的困境,就只能让当年的吴家烧瓷人来接手,可是,当年的那件事仍然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吴家的清白,如果重新聚集吴家旧族,那势必会引起所有人的注目,所有的事也都会被抖落出来,随便一个欺君之罪就足以让吴家万劫不复,爹当然冒不起这个险,也只能隐忍不发,将所有事暗藏心底。 这天夜里,屋外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我被惊醒后难以入睡,就起身倒杯水喝,突然隐隐听到院子外有什么动静,像是瓶罐的撞击声,我的房间离后门是最近的,想必也只我一个人听到这声音,我很不放心,心想,“会不会窃贼?”我瞄了瞄房间里的东西,找了根顺手的木棍,又觉得自己跟着小六哥练了几手,自然是不怕的,便轻轻地出了房门,雨并没有见小,檐上的水哗哗作响,冲击在台阶上,我撑着伞朝着后门走去,不一会儿,我的鞋袜和裙摆全都湿透了,我贴着门侧耳一听,好像有没有什么声音了,可是我的心里还是不放心,便轻轻拉开门栓,开了一条缝,向外看去,我左右细看着,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便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把门关上时,突然一股力量推向了我,差点把我给倾倒,我定睛一看,门槛外卧着一个人,衣衫褴褛,全身都湿透了,身旁还有一个打碎的酒罐,想必刚刚听到的便是这个声音,只见他瑟瑟发抖,嘴里不知嘀咕些什么,我鼓足了勇气,一步步向他靠近,酒气熏天,加上他身上刺鼻的味道,着实让人犯呕。 “这应该是个酒鬼吧,喝多了找不到家门,就随便找了个地方避避雨。”我心里这样想着,本想把他轰出去,正准备把门关上,却看到他抖的更厉害了,不由地全身抽搐,他紧紧用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像是很冷一样。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手背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想想看看他怎么了,才挨到他的额头,滚烫得像火炉一样,“这人再这样下去会被活活烧死的啊!”我自言自语道。 可这个时候,府里的人都睡下了,我一个人又搬不动他,就只能先用伞给他遮住身体和头,然后我淋着雨跑到后院,准备叫几个家丁来帮忙。 “咚咚咚,咚咚咚”我使劲儿地敲着家丁住的房门,可半天没有动静,想必这些人肯定是睡得太沉了,怎么都叫不醒。 没办法,我举起手中的那根木棍,对着门“咣咣咣”便是一顿重击。 “谁啊?吵死人啦!”不知道是谁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话,然后过了片刻,才把房门打开,他闭着眼,哈欠连天,然后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看到我之后,“啊!鬼啊,鬼有鬼!”似乎所有的困意全都被惊醒了,然后他屁滚尿流地爬上了床,嘴里还在不停地大喊着,然后把所有人都给吵醒了。 “是我!”我提着嗓子冲他吼道。 不知道是谁点着了灯,他才看清楚了我,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大小姐,怎么怎么是你啊!” 我一下子才明白过来,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应该是我刚刚穿了身白衣,又淋了雨,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和额头上,他没看清,才误以为我是鬼,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他自然被羞红了脸,“大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李尤问道。 这李尤是家丁中最有胆识的一个,没了爹娘,爹看他可怜,就一直带在身边,平时跟着爹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是爹的左右手,对爹极为忠心,爹自然也就待他不同常人。 “哦哦,对了,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听到李尤这样问道,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嘛的,“后门那儿有个人,像是病的不轻,你们快去看看!”我慌慌张张地说道。 他们穿了衣服便麻利地跟着我到了后门一看究竟,“应该是喝了烈酒,又浇了雨,才会发烧抽搐,大小姐,恐怕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李尤上前看了看,回头对我说道。 “嗯!你快去找个大夫来!”我指了指刚刚被我吓到的那个家丁张耒,吩咐道,“先把他挪进屋吧!”我又说道。 李尤身边的人听到我这样说道,一个个赶忙着往后退缩,你推我攘的,都不愿上前,李尤狠狠瞪了他们两眼,二话不说,卷起衣袖,扛起那个人就往房间走。 “快去打些热水来给他洗洗,再去找身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了!”看着那几个人,我吩咐道。 他们看我有些恼了,也就赶忙去了,我捡起地下的伞,回到房中换了身衣裳才过去。 “大小姐,我跑了十几家药馆才请来了这个大夫!”张耒擦着两颊豆粒般的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给他洗了洗,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看出他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双鬓微白,鼻子下两撇八字胡,许是盖着棉被的缘故,身体倒也没有刚才那般颤得厉害了。 大夫把了把脉,又洗洗看了看他的面色,缓缓说着:“不碍事的,只是受了风寒,寒气侵体,气血运行不通,肢体抽搐,开几服药,喝完也就好了。” “有劳大夫了!”李尤跟着他去抓了药,取来之后又亲自煎煮。 “我来吧!” 我接过药,李尤扶起他,我用勺子一点点把药灌了进去。 “大小姐,你去休息吧,今晚我在这看着,有什么事儿再叫你!”李尤给他盖上了被子,起身对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其实由李尤看着我也放心些,“那就要辛苦你了!” “大小姐言重了!”李尤拱手屈身道。 第二天一大早,爹便派人来叫我过去,我心想,肯定是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婼儿,你呀!”看着爹眼尾藏住的笑意,我便松了口气。 “爹,你总不能让女儿见死不救吧!我知道,爹最善良了。”我牵着爹的手臂,撒娇道。 爹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就你的嘴最甜了,下次可不许了,一点要先问过爹再做决定,别把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是啊,婼儿,你说说,大晚上的,又下着雨,你也不叫个人陪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娘也在一旁温柔地责备道。 “听说咱们大小姐救了个人回来,在哪儿呢?”还没见到人,便听到二娘的声音传了过来。 “在这儿呢!”我们朝后看去,是昨晚的那个人,他扶着门框,微微咳嗽道。 “老人家,你怎么起来了,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我赶忙上前搀住了他。 他摆了摆手,笑道:“好多了,多谢小姐,老爷,夫人们的救命之恩!”说完,他拖着重重的身子准备行礼。 “老人家,不必客气,你就放心在这里养着,需要些什么尽管跟我们说!”爹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扶进了房。 “不知道老人家您家住哪里,要不要我先派人给你家中报个信,也免得家里人担心!”我倒了杯热茶,递给了他。 “多谢大人的美意,老夫姓张名弼良,本是钱塘人,二十多年前,一场大火烧死了我一家老小,自打那时候起,我便浪荡于江湖,四海为家,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大人又哪去找我的家人呢?”说完之后,他哈哈大笑,但是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和泪水。 “他们都管我叫‘张疯子’,你们也可以这样叫我,别一口一个老人家老人家的,听得我浑身直冒刺儿!”他端起那杯茶,抿了抿之后,一饮而尽。 没几日,他的风寒也就好利索了,也帮着府里的人做些事,剪剪枝,打理花草,腰间那壶酒还是从不离身,整日面色红润,时而清醒,时而唠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百万赎空城,顽石也封侯 “今辽以破,复燕京c涿州c易州c檀州c顺州c景州c蓟州,宋之故土,归壁河山,祖宗遗训,未尝敢忘,得肱骨之能臣,复我之河山,既而以复燕山功,诏解节钺为真三公,加封徐c豫两国。” 一大早,这个消息便传遍了京中,收复河山故土,本应是举国欢庆之事,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童贯两次攻辽失败,害怕获罪,密遣王瓖使金,请求金对辽出兵夹攻,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命完颜宗望率军七千为前锋,迪古乃率军出得胜口,银术哥率军趋居庸关,另以娄室c婆罗火为左右翼,亲自领兵攻打燕京。辽国萧太后闻讯,五次上表乞和,金太祖不许,于是辽派劲兵守居庸关,金兵至关,恰巧发生山崩,压死不少守卒,辽兵不战而溃,金银术哥一军顺利过关,向南推进,辽统军都监高六等向金投降,去年十二月,金主完颜阿骨打进入燕京城,攻占五京全都。 陛下派赵良嗣出使金国,索取燕云州,在对辽作战中,金主阿骨打深知我们大宋军队实力的不足,大大地敲了一竹杠,几经交涉,宋金两国签订了“燕京条约”,同意将燕京及附近六州(涿州c易州c檀州c顺州c景州c蓟州)归宋,我们大宋每年向金纳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还要每年再向金国交纳“燕京代税钱”一百万贯,可是在金国退兵时,将燕京及六州的壮汉c女子c财物c金帛掳掠而去,交还给我们大宋的只是六座空城。 两日后,陛下下旨加封徐国公和豫国公的宦官童贯,升为少师,封为英国公的蔡攸班师回朝,一路上,锣鼓喧天,自以为豪。 说也奇怪,这童贯曾是杭州的供奉官,为陛下搜括书画奇巧,攀附蔡京,深得陛下信任,掌兵权二十年,权倾内外; 虽是宦官,但此人身材高大魁伟,皮骨强劲如铁,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最令人惊愕的是颐下生着胡须,一眼望去,阳刚之气十足,一点不像是净身后的宦官。 陛下又特派了朝臣至保康门大街外相迎,卫军列道两旁,甚是森严隆重。 “宋辽两国,百年交好,盟约誓书,字字俱在,你能欺国,不能欺天。” 突然一个身穿左衽长袍,圆领窄袖,腰间束带,下穿长裤,裤腿塞在靴筒之内的男子冲到了队列的前面,指着童贯破口大骂。看他双耳佩戴铜环,顶发剃光,颅四周发下垂并向后披,这身打扮该是辽国的契丹人。 “还愣着干嘛!” 蔡攸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随从,那些人便提刀上前厮杀,兔子急了还咬人,这契丹人被金宋两国逼得国破家亡,双眼充满了血腥,挥着手里的弯刀,面对着这些大宋的仇人,哪有不恨之理,刀刀致命,几下便砍死了十余个随从。 “嗖!”地一声,一支箭射到了那个契丹人的胸腔,接着,两支c三支然后两侧护卫的金枪穿破了他的全身,他恶狠狠地看着马背上的童贯和蔡攸,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血和着汗滚滚而下,直到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都在拼尽全力撑住身体,不想跪倒在身前这帮家国仇敌的面前。 “赶快收拾了,今天的事儿千万别传到陛下耳中,否则”蔡攸拔出了腰间的剑,露出一道冷冽的光亮。 “小的明白!”底下的人赶忙收拾了那个契丹人和随从的尸首。 爹下了朝便去了宗府。 “宗大人听说今早的事儿了吗?”爹放低了声音。 “呵呵,他们自以为能瞒得滴水不漏!”宗大人冷笑了几声。 “大人,其实”爹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那个契丹人所言并不没有道理?”宗大人斜了斜眼。 “那宗大人怎么看?”爹给宗大人倒了杯茶,双手递到他面前,缓缓说道。 “虽说是宋金两国共同灭了辽,可据我所知,童贯带的兵,可是从未胜过!”宗大人接过茶,“最终灭辽的可是金人!” “那金人的铁蹄岂不是很快就要踏进咱们大宋的疆土了!”爹沉思了片刻,才惴惴说道。 宗大人没有说话,眼珠子晃了几圈,端着茶杯,像是在想些什么。 过了数日,京中又一消息炸开了锅,朱勔于太湖寻得一嶙峋怪石,欲呈与陛下,这石高六仞,百人不能合抱,精绝无比,朱勔急于求功,早在回京前就快马加鞭地派人呈上奏折禀明陛下,陛下听后喜极不已,朱勔专造大船来托运,又募了千余壮汉,从太湖到汴梁的一路上,打着陛下的名号,凿河c断桥c毁堰c拆闸,数月方至京师。 现在奇石已经运达汴梁城外,可是这石高于城门,阔于门宽,不能进入,陛下下令拆除丽景门城楼,御笔赐名”卿云万态奇峰”,并专门派人悬金带缠于石上,以表圣恩。 这消息传开后,京中一片哗然,不少官员纷纷上表请陛下收回成命,言道:“此城门乃中原第一楼,汴梁第一门,城垣高厚,月城宏阔,重门叠关,上干浮云,气势磅礴,护佑我宋京得以安稳太平,而今为一湖石便要拆毁,将祖宗之法置于何地!” 朱勔一行人还指望这石头升官,自然是不肯的,便怂恿同党弹劾反对之人,甚至搬出忤逆陛下的大罪,为首的几个人皆遭到罢免调任,也就不敢再有人言说此事。 很快,丽景门便被拆了,听爹说,拆的那天,负责拆毁的统头用撬杠松石,可怎么都撬不动,试了很多办法都不行,后面不知道谁出了主意,用数十匹马拉拽,齐声驱斥,轰隆一声,塌了大半,本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顷刻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有方士说是此乃动了国基,断断不能再拆,可是领头那些人为了赶快得到嘉赏,死活不相信,赶走了方士,冒雨拆了丽景门。 城门一拆,那湖石自然也就能够被运到宫中,为了将太湖石完好无缺的运抵汴京,朱勔可谓绞尽脑,因为高大多窍透空的太湖石经长途运输极易折断,因此他便先用胶泥填实孔窍,加上麻筋包裹,然后放在日光下晒硬。起运时先用大木为车,致于舟中。运抵汴京后,浸泡水中,旋去泥土,省工省力。 从城外到宫中,又运了两日,陛下早已期望已久,一早便在大庆殿楼上观看千夫用麻绳拉着巨大的载车,从宣德门再到大庆门,在大庆殿前停了下来,陛下忙着下了楼,在朱勔一行人的陪同下,揭开了盖在太湖石上的巨大红绸,陛下见到眼前这石,玲珑嵌空,窍穴千百,峰棱如削,翻若长鲸,令人瞠目。 陛下抚着眼前之石,赞不绝口,命人呈了纸笔,题下“盘固候”三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正阳饮仙醪,醉把皇榜揭 “啪!”地一声,宗大人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陛下怎么能这样?” “现在朝野内外非议不断,大宋多少寒门士子,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官至三品又有几人,战场上多少浴血杀敌的将士,用身体挡住敌人的马蹄利刃,封侯拜爵的皆是身后之名,现在,就一块破石头一块破石头,陛下直接给它‘封后’,要叫多少人寒心呐!”宗大人字字恳切,老泪纵横。 “老爷,求求你快别说了,咱们宗府不知道被那些人安插了多少眼线,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中,我们宗家将是倾覆灭顶之灾啊!”宗夫人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走到堂中,声泪俱下。 “夫人!”宗大人见宗夫人这般,更加幽愤,“我宗家世世代代为大宋,为陛下守着这江山,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实是为百万将士亡魂不平呐!”话毕,便拂袖而去。 这尊“候石”被运到了“万岁山”,将为即将建成的华阳宫开宫祭祀之用。 这万岁山是政和七年开始修建,历时六载,于去年十二月落成,陛下登基之初,皇嗣未广,有方士进言:“京城东北隅,地协堪舆,但形势稍下,傥少增高之,则皇嗣繁衍矣。”就是说汴梁开封东北角地势较低,阻碍了皇家子嗣的昌衍,若人为建山引水,抬高地势,皇嗣则枝开叶散。于是,陛下下令取开封周边山土培其冈阜,过了几年,宫中嫔妃频频有孕,诞下十余位皇子,陛下对其深信不疑,厚赏了这个方士,封国师,赐宅邸数座良田百亩,一时风光无限。 政和年间,陛下遂即其地,大兴工役筑山,改万岁山名艮岳,命宦者梁师成专奉其事,朱勔等人,搜罗江浙之地珍异花木竹石以奉献陛下,号曰“花石纲”,又专门设置应奉局在平江,若是听到谁家有稍看得上眼的石头或者奇花异草之类,立马派当地官员用黄纸封贴,设专人把守,护视稍不谨,则加之以罪。 经过六年的修缮扩建,汇天下能工巧匠,萃世间珍奇绝巧,奇花美木,珍禽异兽,莫不毕集,最瑰奇特异的瑶琨之石,最肥沃的姑苏武林明越之土,枇杷c橙柚c橘柑c榔栝c荔枝等树,金峨c玉羞c虎耳c凤尾c素馨c渠那c茉莉c含笑草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全都移植到雕阑曲槛中,穿石出罅,冈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左山而右水,沿溪而傍陇,连绵而弥满,吞山怀谷,人造之景衔接自然之景,浑然一体,宛若天成。 这天,张老头又馋酒吃,平时碍于爹在家中不得畅饮,恰巧今天爹在宫中和沈大人商议要事,一大早便出了门,说是要到很晚才能回来,娘也去了宗府。这张老头非得带上我,我心里明白,他是要我去付酒钱,这张老头平时在家里也还算安分,偶尔耍耍性子倒也不足为怪,也就依了他,我便偷偷和他从后门出去了。 “好久都没有出来了,都快把老夫给憋死了,哈哈!”走在街上,他拿着腰间一贯别着的那把蒲扇,很是高兴,什么都要去看看,都要去尝尝。 我在一旁看着,觉得又好气又好像,活脱脱一个调皮老小孩。 “傻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他平时在府中当着爹娘也这般叫我, 府里人都知道他随性惯了,也不与他计较些什么,我便也称呼他为‘怪老头’。 我笑看着他,和言道:“怪老头,听说欣乐楼酿的‘仙醪’堪称绝品哦!”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他用食指指着我,似是嘲笑,“这醪酒便是浊酒,虽醇香,但回味肥腻,我最不喜欢喝了,倒是高阳店酿的‘流霞’”说到这,他闭着眼,砸了砸嘴,吸了几鼻子,十分逗趣。 他便引着我到了高阳正店,特地跟掌柜的要了间二楼的上等厢房,“掌柜的,快把你们店里的招牌‘流霞’拿来!”他盘坐在蒲团上,拍着桌子呼道。 “好嘞,客官,您请稍等,马上给您送来!”这店小二麻溜儿地去了,倒像是他经常来一般。 这间厢房开门便正对街市,楼下很是热闹,杂役卖耍,各色尽有,我走到廊下,扶着雕花栏杆,轻轻俯身,“怪老头,这里好热闹啊,你快来看看!” “站在这里什么好看,要看汴梁全景才好呢!”他一般张着头看着楼下的店小二,一边不屑地回道我。 “全景?那岂不是要飞到天上才能看到!”我双手托着下巴,杵在栏杆上,脑中似乎已经勾勒出了这幅画面。 店小二已经把酒端上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喝上了,“你说你是不是真傻,还飞到天上,你给我飞一个试试!”他倒了一杯,“啧!”地一声,一饮而尽,轻轻晃着脑袋,瞥了我一眼。 “我不就是想想嘛!不然还能怎么办!”我转身看着他,看他喝得真是开心。 “你知道宫中有一个叫张择端的宫廷画师吗?”他又倒了一杯,缓缓说道。 “张择端?没听过!”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瞅了我一眼,道:“这个画师,几年前画了一幅盛京汴梁的作品,名为《清明上河图》,里面所绘之景便包括你现在所站的地方,而且东西各延十里,从此画中便可俯瞰全景。” “那这幅画现在何处?”我十分欣喜和好奇。 “在当今皇上的那儿!”他继续喝着他的酒。 “那不等于白说!”我顿时失落了下来。 “你小丫头,什么叫白说,是你问我的,我只不过把我知道的办法告诉你而已,如果真想,那就去跟皇上要来看看啊!”不知道他已经喝了多少杯。 我没有理他,只是大大的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个酒鬼,喝多了净瞎说,你以为藏宝库是你家开的啊,想要什么就去拿来看看!” 他还在喝着,而我,则继续看着的楼下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呃”他打了个嗝,吐出一股刺鼻的酒味儿,“走吧!傻姑娘,喝完了!”他满脸通红,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付了酒钱,我搀着他跌跌撞撞地出了店门,“客官,再来啊!”掌柜的一脸喜色。 “我我没事,没喝没喝醉!”他甩开我的手,非要自己走。 旁边的人见到这样一个酒鬼,唯恐避之不及,我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一个踉跄,摔出个好歹。 “锵锵铿锵铿”前面似有敲锣的声音,所有人都往那边聚了去,他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自然就寻声而去,他一层层拨开人群,我跟在他后面,也挤了进去。 原来是张了张皇榜,我仔细看了看,写道:艮岳虽成,移植花木凋绝凌谢,所猎珍兽惧人失色,现广募天下善工奇士,若有能为朕分忧之人,便可自揭皇榜,则已受皇命,功成之后,赏黄金千两,良田百亩。 怪老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喝多的缘故,念出了不少错字,引得旁边的人哈哈大笑。 “笑,有什么好笑的!”他微眯着眼,指着四周的人,早已口齿不清。 “你们当中,若谁有这个本事便可揭下皇榜,事成之后,陛下自有重赏!”传旨的小太监在一旁喝着。 “走吧,走吧,怪老头!”我拽着他的胳膊,准备把他拉回去。 刚没走几步,他突然挣脱了我的手,跑到那两个小太监面前,一把揭下皇榜。 “老头,你揭下皇榜,但是你有这个本事吗?如果敢戏弄陛下,那可是欺君大罪,你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那个小太监伸着兰花指,故意提高了声腔。 我顿时被眼前这一幕吓懵了,愣了片刻,我才赶忙跑过去,“大人,两位大人,他喝多了,请两位大人别当真,我们把皇榜再贴回去,可以吗?”我抢过老头手里的皇榜,正准备还回去。 “大胆,你当这皇榜这你家的窗户纸啊,想撕就撕,想贴就贴!”另一个小太监呵斥道。 旁边的两个御林卫也拔出了刀,将刀刃对准了我,我不得汗毛一竖。 “傻姑娘,没事的!我去去就回!”说完,他又打了个酒嗝,咧嘴大笑起来。 “来人呐!带走!”说着,那两个小太监命几个侍卫领着他便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乔装进御庭,闻秘险杀身 “怎么办?怎么办?”看着他被带走后,我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个念头,“现在爹和娘都不在家中,要想把他救回来,只得进宫,可是我作为朝臣女子,禁卫军是不可能让我进去的。”我急得在旁边走来走去,不知所何。 “是你?”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问道。 “诶!是你!我之前在金明池押注的时候见过你!你叫我押了五号,果然五号龙舟拔得头筹,我们赢了不少的钱,本来打算感谢你的,后来我回头的时候就找不到你了!”原来是是上次在金明池看争标时遇到的那个男子,他身着一袭白衣,头戴一顶鎏金冠,还似初见时的那般冠服端严,从容弘雅。 “姑娘客气了,不过姑娘运气好罢了!” 他笑了笑,和言道,“刚刚见姑娘徘徊不定,一脸愁容,莫非遇到了什么难事儿?”他看着我,稍露疑色地问道。 “刚刚”我刚开口,但看到他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又怕此事泄露,便收住了声。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顾虑,摆了摆手,那些人便退远了。 “姑娘,你可以放心说了!”我凝视着我的眼眸。 我把刚刚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然后我又惴惴说道:“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他不能做到,欺骗了陛下,那还未等他酒醒就会被杀了。”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姑娘,你也别太担心了,刚刚听你说道,令尊是朝奉郎吴渊铭大人?” “嗯!”我点了点头,“怎么了吗?”我不解地问道。 “喔,没事儿!”他回道,“我是宫中的画师,奉命出来采买一些货物,正准备回去,或许我可以帮到姑娘!”他笑看着我。 “你是宫廷画师?”我有些惊愕,“那太好了,那你能带我进宫吗?”我胡言道。 “这没问题!”他蹙了一下眉头,然后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可能要委屈姑娘,这次随我出来采办的几个人都是宫中的公公,门禁卫那儿有所登记,所以”他顿了顿,迟疑道。 “你是要我办成公公的样子?”我有些诧异。 “嗯!”他点了点头,“姑娘若是觉得委屈,那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我哪还管得了委屈不委屈,心里一直想的都是怪老头此刻的处境,我一口答应了,“没事,就这样办!” 他转身去背后的马车里拿了一个包袱,然后递给了我,“姑娘,你去那边把衣服换了吧!”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偏僻角落,“姑娘放心,我们叫他们守住那里,不会有人过去的!”他像是能看出我所有的顾虑与担忧。 我点了点头应道:“好!” 换好衣服后,我刚转过身来,就看到那几个小太监捂着嘴在笑,“嗯”他故意咳嗽了一声,那些个小太监才忍住了。 “怎么样?还行吧!”我走到他面前,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问道。 他咧开了嘴,笑道:“挺像样的!” 我和他相视而笑,顿时涨红了脸,我立马把脸别了过去。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便又立即转了个话题,说道:“待会就劳烦姑娘跟在他们后面,稍低着点儿头,应该能蒙混进去!”说完,又把一顶帽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帽子,走到了马车后面,随着那几个小太监,“驾!”马车开始走了。 顺着矾楼街,很快便到了东华门门口,“吁!”地一声,他叫停了马车,然后下了车,朝着门禁卫统头走去。 我跟在车后面,心惊肉跳的,却还要假装镇定,其实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了,隔得有点远,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心想,大概就是登记造册之类的事儿吧。 过了片刻,便听到他喊道:“走,进去吧!” 我用手压了压帽檐,低着头,屏着气,随着马车继续往前走,刚跨进宫门,心想,“谢天谢地,没有被发现!”正准备松一口气暗自窃喜的时候,突然,那个统头在背后叫了一声:“等等!” 前面的侍卫听到后立马扬起了手中的长枪,挡住了马车的去向,我心中不由地一颤,心想:“完了完了,被发现了,怎么办怎么办!” 听到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的脚步声,我更是骨软筋麻了。 “啪啪!”他使劲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两下,贼眉溜眼地说道:“这位公公看起来倒有些面生呐!” 要不是我用尽了全力撑住,早被他这两巴掌给拍倒了,听到他这样说道,我的脸一下子煞白了,不知所言。 “杨统头,这是御画馆新来的小桂子,第一次出宫采办,难怪统头大人看着面生呢!”他看到这般境况,赶忙着下了车,向着那个统头解释道。 那个统头听完后,露出一脸诡谲的笑容,“原来是这样!”说完,他才把手从我的肩上拿了下来,对着马车前的持枪侍卫挥了挥,示意放行,“请吧!” “多谢统头!”他说完,又才上了马车前行。 进了东华门,又穿过东承天门,看到周围没了禁军侍卫,他才停了下来,纵身胯下马车。 “你们几个先把东西给御画馆送过去!”他命令那几个小太监道。 “是!”那几个小太监便驾车离开了。 他带着我到了一僻静的宫墙旁,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探探消息,看看你说的那个人现在情况如何!”他又环顾了四周,“记住,现在你已经在宫中了,哪儿都不要去,等着我回来!”再三交代后,他才离去。 刚才的惊惧还未全部散去,我自然是连连答应,站在宫墙旁的那棵银杏树下,不敢妄动,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迟迟未回,我站了又蹲下,蹲下又站起,焦急地等待着。 又过了许久,还是未见到他的身影,我便开始有些慌乱了,想顺着刚刚去的方向去找他,可是想到自己的人生地不熟的,又还是蒙混进宫的,若是被发现必定会获罪,可想到怪老头现在生死不明,再三犹豫后,我还是去了。 转过了几个弯,又穿过了几道垂花门,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完了,我肯定是迷路了,本想着去找他的,现在把自己也给丢了,我会不会死在宫里啊!”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自怨自艾道。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转到了一处宫苑里,名为乾秀宫,甚是气派,亭台楼阁,勾栏纵横,丝竹缥缈,隐约看到有一身着黄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那丛芭蕉树后,似乎在和一个老太监交谈着什么,言语之间有些激愤。 “你告诉蔡大人,他交代的事儿我已经提他完成了,他答应本宫的事儿也该履行承诺,本宫不想再等下去了!”她背对着那个双鬓微霜的老太监呵斥道。 “贵妃娘娘放心,既然您这边已经得手,蔡大人必将助娘娘一臂之力,但是”那个老太监没有继续说下去。 “怎么?”那个女子转过身来,只见其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但眉梢间稍有狠绝之色。 那个老太监从怀中掏出一白纸小包双手递给了她。 “怎么还有?”她看到后有些恼了,不耐烦地说道。 “娘娘,这是最后一包了,很快,娘娘就会是这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了!”老太监冷飕飕地笑道。 她一把抢过这个白纸小包塞进了袖子里,然后冷冽地笑道:“本宫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了!” 我刚听到这儿,本想慢慢退回去,刚一抬脚准备转身,便撞到了我身旁木架上的那个花盆,“啪!”地一声,从木架子上掉了下来。 “谁?”那个女人冲我这儿吼了一声,然后疾步走来。 我一下子便腿软了,寸步难行,心想:“这下真死定了,被他们发现我偷听到这个秘密,肯定不会让我活着走出皇宫的!” “唔唔!”不知道谁在我身后,使劲儿地捂住了我的嘴,把我往后面拽了过去,我本想反抗,可是完全挣脱不了,整个身体只能完全由得去了。 “嘘!不想死就别说话!”是个蒙面的女子,她做出让我闭嘴的样子。 我们藏在宫门外的那堆乱石后面,借着石后那丛红花檵木掩映,屏气凝神,细细听着。 “刚才一定有人在这里,赶快叫人去搜查!”是那个女人的声音,“要是被人发现,那我们都死定了!你快走,我叫禁卫军!” 那个老太监马不停地往一处角门去了,看着他走远后,她突然大叫起来:“来人啦,抓刺客,来人啦,抓刺客!” 不一会儿,在宫中巡逻的禁卫军闻声而来,“贵妃娘娘,您没事吧?”禁卫军督头毕恭毕敬地问道。 “本宫怎么会没事,赶快给本宫把这刺客找出来,哪怕是掘地三尺,本宫也要看到他,否则,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她狠狠地甩出这几句话,便转身而去。 “是!贵妃娘娘,小的马上去找!”禁卫军督头说完后立刻分派了随从的十数名侍卫朝着不同的方向搜寻。 待几拨禁卫军都走后,我身旁的这个蒙面女子才缓缓松开手,我冷冷咳嗽了几声,大口地喘息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刚刚那人又是谁?”我一连串的问题抛给了她。 “你以为我想救你啊,要不是你碰到了那个花盆被他们发现,我早就”她打住了,“等等,你是女的?”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惊诧地问道。 还没等我回答,她便抢言道:“换个地方再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说完,拽着我的胳膊便朝着另一个垂花圆门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险中求生机,偶逢良缘人 “喂喂喂,行了吧!你要带我到哪儿去?”跑了很久,我实在是没力气了,我使劲儿甩开她的手,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道。 “不行,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跟我走,否则,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什么结果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她也大汗淋漓,但丝毫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没办法,我自然又得和她继续跑着,转过了几个宫苑,人也越来越少,有些荒凉。 “好了,先进去再说!”她指着前面的那道宫门,环顾了一下四周,用力一推,我一个踉跄扑了进去,她一把关上了宫门。 “你谁啊?为什么会在宫里?还有你刚刚听到了什么?”她背对着我缓缓摘下面纱,一边问道。 “我?”我差点自己进宫是来干嘛的了,楞了一下,又说道:“我叫吴濯婼,我爹是朝奉郎吴渊铭,是御画馆的一个年轻画师带我进来的,我只是想进宫找个人!”我生怕她不信,又继续说道:“还有,我刚刚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在宫里迷了路,自己瞎转悠然后误打误撞地碰到了那两个人在说话!” “荒唐,你说是一个年轻画师带你进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御画馆的画师都是精心挑选进来的,最年轻的也都五十多岁了,你分明在说谎,其次,既然他带你进来的,那你又为什么会迷路?再者,你说你想进宫找人,那这个人又是谁?”她转过身来,只见她淡眉如秋水,肌玉伴轻风,脂肤列素齿,朱唇以徐言,未严装素裹,却明艳动人。 “我”我有些哑口无言了,心想“那个人确实是这样说的啊,如果他不是画师,那他又是谁?” “怎么?全都被我说中了吧!”她一改适才的温婉,露出让人惊惮的笑容,“如果我现在把你交出去,即使不落入刚才那两人手中,你犯的也是私闯皇宫的大罪!”她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但如果你把刚刚听到的话全都告诉我,或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她缓缓蹲下身来,伸手抬着我的下巴,恐吓道。 “哼!”我一下扭过脸来,我当然知道刚刚那两人的谈话意味着什么,又怎可轻易言与他人,“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凭什么告诉你!”我侧目说道。 “呵呵你想知道我是谁,那我就告诉你,我就是这宫的主人,柔福帝姬赵黛媱!”她冷冷一笑,徐徐起身说道。 “你是公主?”我惊愕道。 “不像吗?”她凝视着我,反问道。 我没有作声,心里暗暗窃喜:“她既然是个公主,那她肯定有办法替我找到刚刚那个画师,还能帮我打听到怪老头的消息吧!” “诶!问你话呢,在想什么呢!”她冲我斥道。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我泛起笑意,抬头说道。 “嚯?头一次听到有人敢对本帝姬这样说道,什么交易?”她没有愤怒或者生气,反倒是一脸的惊愕与好奇。 “你无非是想知道那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而我只不过是想要知道我要找的那个人的消息,咱俩各取所需,我告诉你我听到了什么,而你,帮我打听消息并且把我送出宫,怎么样?”我试探着说出了口。 她想了一下,一口答应了,“行!”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她横着眼, “你暂时待在这里,千万别出去,要是被发现了,连我也保不了你,我先去换身衣服!”说完便转身走了。 几个宫婢双手捧着一些茶水点心送来,唯唯诺诺道:“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 “有劳几位姑娘了,我有需要再叫你们!”我回道 “不客气,小姐,那我们先退下了!”说完便全部退了下去。 整个正殿中就剩我一人,我拿起一块绿豆酥放进了嘴里,鲜滑酥嫩,甚是可口,我一边吃着一边等着,过了很久都没有消息,我便独自信步到院中。 池中的清荷早已吐出了娇艳欲滴的粉嫩,几只蜻蜓起起落落,触得莲叶左右晃着,轻灵剔透的水珠在荷叶尖摇摇欲坠,被风一吹随即落入塘中,漾起的的圈圈涟漪,远远散去,最后不落得一丝余痕。园里的紫薇花开得也甚好,筋脉挺露莹滑光洁,色艳穗繁,如火如荼,真倒是应了那句“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也随了这句“夏日逾秋序,新花续放枝。” 我看得正好,一句“你倒挺有雅致啊!”立刻打断了我。 我抬头往前面望去,原来柔福帝姬回来了,我立刻向她奔去“怎么样?有消息了吗?”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怪老头的安危。 “我刚刚打听到了,今天白天的时候,确实有个醉酒耍疯的老头被带了进来,而且被直接带去面见父皇了!”看到她耳后挂着的丝丝余汗,我想,这消息应该是真的。 “那他有没有怎么样?”我接着追问道。 她白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而是直奔殿中,喊了一句“给本帝姬倒杯茶来!” 那个身着粉裙的小丫鬟端了一杯茶送了进来,柔福帝姬喝了两大口,放下茶杯,说道:“消息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要想知道具体怎么样,那你先说说你刚刚到底听到了什么?”她又冲着我冷冽地笑道。 “你”我被她的这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算你狠!”我也冲她狠狠地说道。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看来没办法,只能先告诉她了,想到她刚刚也替我打听到了消息,我也有些松口了。 “刚刚那个女人和那个老太监说到了什么‘很快,娘娘就会是这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我竭力地回想着刚刚他们的谈话,“对了,那个老太监还递给了她一个白色的纸包,里面像是包着什么!” “那里面包着的是毒药!”柔福帝姬两眼一瞪,重重地说道。 “毒药?”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惊叱道。 “你小点声儿,生怕别人听不到吗?”她怒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刚刚那个女人就是乔贵妃,在后宫中腥风血雨,她一心想要登上皇后宝座,不择手段!” “那她想要干什么?”我惴惴问道。 “前不久,皇后娘娘突然染上恶疾,太医们诊断说只是风寒,并无大碍,用药物调理几日便可,可两三月过去,非但不见有所好转,反而愈加严重,危在旦夕,太医这几日已经在开始施针了,如果还是没有起色,恐怕”柔福帝姬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音色颤抖,脸上透出难以名状的担忧和焦虑。 “所以你怀疑有人动了手脚?而且那个人就是乔贵妃?”我轻轻问道。 她点了点头,“只是苦于没有找到证据,不然”。 “对了,我还听他们说到了‘蔡大人’!”我补充了一句。 “蔡大人?”她冷笑了几声,“这下子可热闹了!” “我就只听到了这些!”我把刚刚听到的内容都告诉了柔福帝姬。 “谢谢你!”她笑道,这一次,她的笑如梨花漩涡那般甜美,“刚刚误会了你,对不起,对了,你别担心,你说的那个老头被带去面见父皇之后,好像跟父皇说了些什么,父皇龙颜大悦,把他留在了宫里,此刻应该是被送去醒酒了!” “太好了!”我抚着胸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喔,对了,还有那个带我进宫的画师怎么样了?”我差点忘了这茬。 柔福帝姬思索可片刻,才缓缓说道:“我刚刚问过几个宫里的太监,御画馆确实来了位年轻的画师,只是我也没见过,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人,我想,既然是他带你进的宫,那他肯定会去找你,但是现在如果你去刚刚那地方等他,无疑是落入虎口,要不这样,我先安排把你送出宫去,然后再派人去御画馆给他捎个口信,也免得他担心!” “真是有劳公主了!”我正准备给她行礼道。 “别客气,既然咱们已经认识了,也算是缘分,就当交个朋友吧!”她拉住了我,高兴地说着。 半晚时分,是最后一趟换水车出宫的时辰,柔福帝姬打点了那些宫嬷,乔装为随行的婢女,顺带把我捎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诏请奉郎府,狭路逢威仪 我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天已经全黑了,刚进门就看到娘在门口左右徘徊着,“婼儿,你去哪儿了呀?娘从回来就没看见你,问了家里的丫鬟,个个都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担心你啊!”娘一看到我就立马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关心地责备道。 我笑嘻嘻地看着娘,“娘,又让你担心了,我不过是和怪老头出去吃了点东西!”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这样叫你张大伯,你怎么就不听呢!”娘瘪了瘪嘴,满眼温柔地看着我,很是无奈。 “娘,没事啦,反正怪老头也习惯我这样叫他了!”我强词夺理道。 娘往我身后看了看,“你张大伯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娘,他”我有些支吾,“他说他还要在外面再逛逛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性格,谁能管得到他!”为了不让娘起疑,我只能这样说道。 娘也并未有所怀疑,笑道:“倒也是,那咱们不管他,先去吃饭吧!”说着便拉着我进了屋。 不知道爹昨晚什么时候才回来,今儿一大早,又急急忙忙地赶着出去了,我软磨硬泡地问着娘,娘才三三两两地说了几句:“重修后的艮岳马上就要开园了,陛下下旨要沈大人和你爹负责里面的瓷品之需,因为数量巨大,时间又短,不得不分派到不同的瓷家进行烧制,现在正在赶着完成呢!” 我和娘正在说着话,只见菱依和菱秋慌慌张张地跑着进来,“夫人,外面来了几位宫里的公公,说是要见大小姐!” “宫里的公公?”我很是疑惑。 “嗯!小姐,你快去看看吧!”菱依回道。 “婼儿,为什么宫里的公公会突然来府中找你,你跟娘老实交代,你在外面是不是闯什么祸了?”娘很是紧张,忙问着。 “娘,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咱们先去看看再说!”我牵着娘向正厅走去。 “你就是吴家小姐吧?”一个身着青绿色衣服的公公看到我们走来,赶忙上前问道。 “嗯!不知公公前来所为何事?”我简单地行了个礼,慢慢问道。 “吴家小姐,赶快请起,咋家可担不起!”他虽这样说着,但是露出一脸的满足样子,“咋家今天是奉了柔福帝姬的命,前来请吴家小姐到宫中一叙!” “柔福帝姬?”娘惴惴地问道。 “呵呵,是的,夫人,当今陛下的第十位公主,柔福帝姬!”他掐着手指阴柔地笑道。 娘回头看了看我,很是紧张地问道:“公主为何会突然叫你去宫里?婼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 “娘,真的没事儿,我跟他们进宫看看不就知道什么事儿了嘛,你就别担心了!”我拍着娘的手,轻轻说道。 “车马已经在门口备好了,请吧!吴家小姐。”说着,那公公引路门外走去。 “小姐,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是啊!小姐!”菱依和菱秋拉着我的手,眼泪丝丝地说道。 “没事啦!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我冲她俩笑了笑,便转身跟着那几位公公上了马车。 颠簸了片刻,很快便进了宫,我心想,这次是大大方方进的宫,和昨天偷偷摸摸地假装成太监,感觉还真不一样呢。 我正乐着,那公公掀开了马车帘子,眼角叠着几层深深的褶子,露出一口参差不齐地黄牙, 道:“吴家小姐,已经到了宣佑门,这里是不能乘马车的,要劳您下车随咋家走着过去了!” 我点了点头,因为昨天那个画师带我来过,也是到这就停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并非有意刁难。 “公公,柔福帝姬有没有说找我是因为什么事儿呢?”我跟在他后面,细细地问道。 “吴家小姐,您这就是为难咋家了,凡是宫中要召见哪位命妇小姐入宫,都是经过内务府安排的,咋家只是负责出宫接您进来,其他的事儿那就不知得而知了!”他顿了几步,回头对我说道。 跟着他走了很久,穿过了几条御巷,走过了星斗般的宫宇,他笑呵呵地对我说道:“吴家小姐,马上就到了!”话音刚落,见他脸色突然一改,“完了,又遇上这主儿!” “怎么了吗?公公。”我刚问道,就看到前面来了一行人,左右侍婢十余人,后又跟持销金绣花垂流苏伞盖太监两人,秉雉尾掌扇宫婢两人,前后提灯各四人,八人抬着一架百宝凤毛步輦,刻着铜凤花朵,甚是气派威严。 “这是乔贵妃娘娘,待会记得下跪行大礼!”公公一边疾步向前走着,一边喃喃说道。 我也连忙跟着上去,不敢有所怠慢迟疑。 “参见贵妃娘娘,愿娘娘极乐长安!”公公忙着跪扣道。 我定睛一看,确实是我昨天看见的那女人,心中不免一慌,乱了手脚。 他见我半天没有反应,赶忙拽了拽我,我才立即醒过神来,立马叩拜道,“民女吴濯婼参见贵妃娘娘,愿娘娘极乐长安!”我低着头,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 但是她并没有想要搭理我们的意思,我们跪在一旁,屏气凝神,等着仪驾过去,心里还暗暗窃喜,没有被她发现。 “停!”没想到她突然说出了这个字,我心猛地一颤。 “素依,叫他们过来!”乔贵妃对着身边的那个婢女说道。 她侧首看了看那我们,屈膝行礼道“是,娘娘!”说着便向我们走来。 公公跪在地上,微微偏过头来,轻轻交代道“吴家小姐,待会可一定要谨言慎行啊!” “贵妃娘娘叫你们过去!”那个叫素依的婢女气势凌人地说道。 我和公公缓缓起身,忙着向她走去,“不知贵妃娘娘叫奴才过来有何吩咐?” 公公双眉紧蹙,但还是竭力地笑迎道。 我轻轻抬了一点头,竖着眼睛看了看她,只见她比昨日更显风韵,一袭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金丝白纹昙花雨丝裙,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高梳着垂云髻,左右各簪两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双耳垂着的两条鎏金嵌红宝石耳串与烈焰朱唇相得益彰,额间轻点朱红,严妆妩媚,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江公公,不知你身旁这位是哪家大人的千金啊?”乔贵妃娘娘没有说话,素依先开了口。 “回禀娘贵妃娘,这位是朝奉郎吴渊铭吴大人的千金!”江公公立马走到乔贵妃面前回道。 乔贵妃抬起手抚了抚发髻上的金钗玉饰,回过头瞥眼道:“来宫里做什么?” “回娘娘,是柔福帝姬请召吴家小姐进宫一叙的!”江公公惴惴回道。 “吴渊铭?”乔贵妃冷笑了几声,“就是那个靠着一些瓶瓶罐罐被陛下封了个六品朝奉郎的吴渊铭吗?”她身边的宫婢太监也附和笑了起来。 “这”江公公一时不知所言,只得尴尬地看着我。 听到她这样说,我怎么可能缄口不言,走到她面前,行礼道:“启禀娘娘,家父确是陛下所封的朝奉郎,但绝非贵妃娘娘所言”还没等我说完,素依扬起手,一个巴掌落到了我的脸上。 “大胆,敢这样跟贵妃娘娘说话!”素依冷冷地看着我,像是在宣告什么一般。 “贵妃娘娘赎罪,贵妃娘娘赎罪,吴家小姐头一次进宫,不明白宫中的规矩,还望娘娘宽宏大量。”江公公赶忙跪着磕头求道。 “大胆!素依,谁叫你对吴家小姐动手的,还不赶快向吴家小姐赔罪!”乔贵妃从步辇上慢慢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娘娘,我”素依一下蒙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啪!”乔贵妃抬起手来,对着素依就是一巴掌。 素依忙跪下,连连道:“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 “饶不饶你的命,那就要看吴家小姐了!”乔贵妃依旧保持着她冷冽的笑容看向我。 素依听到乔贵妃这般说道,又忙掉头抱着我的腿求饶道:“吴小姐,奴婢罪该万死,冒犯了您,还请吴小姐饶了奴婢,饶了奴婢!” “嗯?”乔贵妃扬了一下眉头,想看我的意思。 “你起来吧!”我当然知道乔贵妃这是何用意,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暂且忍下了。 “多谢吴小姐,多谢吴小姐!”素依连忙向我磕头道。 乔贵妃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转身回到了步撵上,“走吧!” “恭送贵妃娘娘!”江公公跪在地上呼道。 见她们走远后,江公公才缓缓起身,忙着走到我身边,“吴家小姐,让您受委屈了,您有所不知,这乔贵妃仗着父兄的军工,又得陛下的圣宠,一贯的嚣张跋扈,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感染恶疾,陛下又将协理六宫之权交到她手上,她现在更加肆无忌惮了!” 想必这宫里的太监宫女也受到了不少的委屈,才会有这般怨怼。 在宫中议论主子,那可是大罪,江公公似乎也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忙这转言道“吴家小姐,咱们快些走吧,前面就是柔福帝姬的宫苑了!” 我用手摸着脸颊,滚烫滚烫的,火辣辣地疼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柔福抱不平,含泪诉心事 “请吧,吴家小姐!”江公公走了几步,发现我还站在原地,又一瘸一拐地回过来叫我。 我缓缓把手拿下来,吞咽了一下,跟着江公公朝着前面走去。 “怎么现在才来啊?”刚进门就听到柔福帝姬略有抱怨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还请帝姬赎罪!”江公公忙着开脱道。 “民女拜见帝姬!”即使我心里不太愿意行这个礼,但现在在宫里,有些规矩也不得不守。 “哟,今天倒懂尊卑啦?快起来吧!”柔福帝姬看到我这般,自然很是得意。 我刚抬起头来,柔福帝姬便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我”我支吾着。 “江公公,你来说!”柔福帝姬责问道。 “启禀帝姬,是是”江公公像是很惧怕一般,迟迟不敢说出实情。 “本帝姬问你话呢?”柔福帝姬有些不耐烦了,急问道。 江公公身子颤了一下,才免为难地说道:“是乔贵妃娘娘!” “乔贵妃?又是她”柔福帝姬听到这三个字,眼里瞬间充满了火光,气势汹汹地准备出门。 “帝姬息怒,帝姬息怒呐!”江公公见情况不妙,一下纵身挡在柔福帝姬的前面,不停地磕头道。 “你让开!”柔福帝姬完全没有想要消气的打算,一股脑地想往门外走去。 “帝姬,帝姬,您不能去啊!”殿里的婢女见到柔福帝姬这般,全都跑了出来,跪挡在她面前,劝阻道。 “柔福帝姬,你冷静一下!”我走到她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胳膊,极力地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她见是我,才稍稍冷静下来,“这个贱女人欺人太甚,连我的人都敢动手!”柔福帝姬怒骂了几句,不解气地说道。 见她渐渐消了气,我才缓缓问道:“不知帝姬今日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对了,我差点忘了!”听我这样问道,柔福帝姬似乎才恍然大悟,“你们先下去吧!”她屏退了江公公和那些婢女。 “进去再说吧!”她拽着我的手就往里走,真不知道力气是从哪儿来的。 “我出不了宫,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把你接到宫里来,没想到会遇到乔贵妃,还疼吗?”柔福帝姬从腰间拿起自己的手帕轻轻地拭了拭我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说道。 “没事啦,濯婼多谢柔福帝姬关心!”我笑了笑,看着她道。 “以后就咱俩的时候你就直接叫我黛媱吧!”柔福帝姬和言道。 “民女不敢!”我当然知道这是僭越之罪,忙言道。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我叫你这样叫,你就这样叫好了!”她大大咧咧地说道。 “黛媱!”我小心翼翼地称道。 “嗯!”她答应得很高兴,“好久都没人这样叫我了!”说完,黛媱脸上隐约的露出了一些沮丧和失落。 “很小的时候我的母妃便去世了,我是在皇后娘娘膝下长大的,这么多年,除了父皇和母后,所有人都只称我为帝姬,我有二十多位皇兄和三十多个姐妹,都是父皇不同的妃子所生,宫里的人都只是因为我身后有皇后娘娘,才对我礼让恭敬,姐妹们也都是各怀异心,现在皇后娘娘久病未愈,父皇又把协理六宫之权交给了乔贵妃,宫里的人一贯见风使舵,落井下石!”说到这,黛媱转了转眼珠,使劲儿含住了眼泪,强笑道:“还好,有九哥和四姐,他们从小就对我很好!” 看着黛媱这般,我的心里隐隐作痛,身为帝姬又如何,生在帝王家,有多少风光就有多少无奈,深宫庭院中的女人,又有几人是幸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自道宫闱秘,袭裹帝姬裙 “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黛媱似乎觉得有些难堪,自顾地说道,忙着紧了紧双眼,收住了随时夺眶而出的眼泪,“我今天叫你进宫,是有件事情想要找你帮忙,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黛媱难为情地说道 “帝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濯婼自当竭尽全力。”尽管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猛地升冉出来,但我还是未听先允了。 “你先别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黛媱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不禁地颤了一下。“是关于我母后的!”黛媱压低了声音,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心翼翼地说道。 “皇后娘娘?”我不解道。 黛媱一个巴掌贴到我嘴上,“嘘!小点声!”见我快要喘不过气了,才迟迟松了手。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想,这哪是公主,分明就是粗鲁的黄毛丫头罢,“差点被你闷死,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都给我这样的‘见面礼’啊,我实在是受不了!”我略有抱怨道。 “好啦好啦,我以后不这样啦!”黛媱见我有些生气,讨好地说道,“只是每次你都这样,你也不怕隔墙有耳,更何况我这宫里不知道被人安插了多少眼线呢,就等着我出岔子,倒给他们省事儿呢!” 仔细想想,确也如此,倒是我每次撞上这些棘手的事儿,也不好继续胡蛮下去,“算啦,算啦!你继续说,我不打岔好了。” “我之前也和你说过我母后的病情,今天一大早,母后宫里的宫女便来禀报,说说是太医们已经束手无策了,父皇昨夜在凤嬅宫陪守了一夜,只恐是凶多吉少!”黛媱的双唇有点颤抖道。 “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听她这样说道,我费解道,“宫里的太医可都是咱们整个大宋最出色的名医,怎么连他们都会不知所以!” “就因为他们是宫中的太医,所以才会束手无策!”黛媱驳道。 “你是说”我自然明白黛媱此言何意。 “没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人想封住他们的口。”黛媱转过了身子,与我四目而对,隐隐约约地透着一股很凛冽的光亮。 “这可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呐!”我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恐惧。 “呵呵,皇后娘娘又怎样?”黛媱冷笑了几声,“这些年,父皇眼里只有各种奇石书画,连国事朝政都已心生倦怠,母后虽然贵为中宫之主,执掌凤印,可父皇一年到头,涉足凤嬅宫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当年父皇登基,封了母后为贤妃,母后素不喜献媚争宠,久居深宫,阅卷数万,学识了得,替父皇整理奏章,慢慢地受到了父皇的青睐,封了贵妃,不久有孕,诞下皇子,可没过多久,便夭折了,尽管母后悲痛万分,但在父皇面前从不表露半分,深明大义,过了一年,又为父皇诞下了嘉德帝姬,加之惠恭皇后已薨三年,才封母后为皇后,册封大典时,母后直言制作新的冠服,所需宝珠无数,花费实在太大,只需将其为妃之时的旧冠改改即可,并且还请求免除了黄麾仗c小驾卤簿等礼仪。此番过后,朝中大臣再无口舌,无不拜服,父皇更是欣慰至极,对母后圣宠优渥。” 我在一旁听着,心想,虽未见过皇后娘娘,倒也可知她应是一位贤后,敬畏之心不免油然而生。 “这些我也是听宫中的掌事嬷嬷告诉我的。”黛媱哽咽了几声,“没过几年,我母妃懿肃贵妃薨逝,皇后娘娘念我年幼可怜,便请旨把我接到她身边抚养,从小,母后便待我极好,甚至超过了母后亲生的其他三位姐姐,也正因为母后膝下没有一位皇子,难免会遭到了其他妃嫔的冷眼冷语,可母后从不在意这些,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替父皇把这后宫掌管得井井有条。” “所以那些想为自己铺路的人自然也就动起了歪主意!”我诺诺道。 “这些人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父皇早已立了太子,她难道还想易主东宫,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吗?”黛媱怒斥道。 “想必帝姬已经有怀疑的人了吧!”我问道。 “明知故问!你不是刚见识到那个女人的威风了吗?”黛媱侃道,“今天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帝姬你要我做什么?”不好的感觉比刚才更为厚重了,我颤颤巍巍地说着。 “你想见见你要找的那个老头吗?”黛媱忽转了话题。 我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额?” 还没等我完全反应过来,黛媱便拉着我往外跑,“你慢点!”她似乎从来听不见我的大呼。 绕过了几座殿宇,黛媱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要带我去哪儿啊?”我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别停啊,我得到了消息,今天父皇会召见你说的那个老头去崇政殿,算了算时辰,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前往崇政殿的路上,咱们只有在半路截住他,才有机会见到他。”我不明白为什么黛媱像是比我更想见到怪老头一般。 果真,刚绕过庆寿殿,便看到两位公公领着怪老头朝着崇政殿的方向走去。 “等等!”黛媱叫住了那两个公公。 “参见柔福帝姬!”两个公公忙行礼问安道,“不知帝姬有何吩咐?” “傻姑娘?”怪老头看到是我,惊诧道:“你怎么进宫了?谁带你进来的?” 我使了使眼色,示意是柔福帝姬,“你们暂且等一下,本帝姬有几句话要跟他说。”黛媱向那两位公公指了指怪老头。 “这”两个公公相视一下,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 “怎么?本帝姬现在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吗?”黛媱瞠视着二人。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两个公公忙着释罪道,“只是这人是陛下要召见的,奴才们不敢耽搁,帝姬有什么话只管说是罢,只是要稍稍快些,恐让陛下等急了,小的们吃罪不起呀,还请帝姬赎罪。” “本帝姬知道啦,就几句话,不会耽搁你们面见父皇的!”黛媱说罢,便朝着我们走来。 “参见帝姬!”怪老头向黛媱见礼道。 “这位老伯不用多礼,今天贸然前来拦住老伯,是有一件事情需要老伯帮忙。”果然不出我所料,黛媱带我前来见怪老头,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不知帝姬有何吩咐?”怪老头问道。 黛媱引着我们朝前走了几步,探了探四周,才徐徐说道:“我想请你们到宫外帮我接一个人!” 我心想,要是个普通人,黛媱完全可以以帝姬的名义召见进宫,又何须绕这么一大个弯,我和怪老头差不多是一同问道:“谁?” “是我托人寻的一个江湖郎中,特请进来替母后诊治!”黛媱压低了声音,颤颤道。 宫中的妃嫔帝姬,宫女公公,每个品级的衣药膳食都有着严格的规定,不可僭越,凡是大小病例,皆有医官备案下药,陛下妃嫔,皇子帝姬,更是慎之又慎,未敢有丝毫马虎。黛媱既想着从宫外寻一江湖郎中,而且诊治的人还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稍有差池,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和怪老头自然不敢轻言答应。 “你们放心,宫里宫外的一切我都已经打点好了,如果”黛媱看出了我们的顾虑,想了片刻,方才开口:“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吴家!” 怪老头没有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半晌才支吾了两声:“帝姬是想借我的名义请这位郎中进宫?” 因为怪老头只是一介草民,如果在宫中生了病,是不得诏请太医或者医官为其诊治的,若是陛下特赦,便可请宫外的郎中进宫,算是天恩,黛媱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又想到我和怪老头的关系,只有我出面,他才可能答应这件事。 黛媱点了点头,低头小声道:“嗯!” 怪老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拽着我朝一侧挪了几步,头也不抬:“傻姑娘,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宫中每个女人的心都比其他人多一窍,深宫里的恩恩怨怨,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这些女人的手段不会比战场上的厮杀温柔,暂且不说会不会有人发现,在宫里的这些日子,我可是听说了不少的传言,万一这位皇后娘娘出了什么问题,别说是区区一个吴家,整个天下恐怕都会动乱,你即使不为你自己想想,你也得考虑一下你的爹娘,反正我这条命是你们吴家给的,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的决定,大不了,这条命你们再拿回去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怪老头的话倒给我提了个醒,我只觉得脑中酸涨,不知所以,看着黛媱独自站在宫门下,鼻子通红,双颊却是惨白,轻咬着下唇,只呆呆的不说话。 我心中微微一刺,脸上只装作从未听见,唇角慢慢漾起笑意,只淡淡说:“我得帮她!” 怪老头抬起头,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你呀!”便也没再说什么。 黛媱默默半晌,眼中莹然有泪,道:“谢谢你们!” 正说着,便听见嘈嘈切切的脚步声,那两个公公向着我们迎了上来:“帝姬,时候不早了!” 黛媱轻轻点了点头,两位公公便屏退了,引着怪老头朝崇政殿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帘中有深意(1) 黛媱脸色微变,眉间隐有忧色,手指绞着手中的绢子强笑道:“我也是没办法了!” 我轻轻托起黛媱的双手,扬起嘴角,只字未语。 既然下定了心意,我自当竭尽全力替黛媱做了这件事,果然没过多久,崇政殿那边便传来了消息,几位内侍赶着往外跑去,紧接着便看到五六个禁卫军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正是怪老头,朝着另一处角院的偏殿去了。 “快先随我回去!”黛媱说的有些急促,鬓间的汗丝清晰可见。 赶着就回到黛媱的宫中,黛媱吩咐宫女备好了轿辇,“你换上我的衣服,待会在轿辇中别说话,我会扮成公公跟着你们去凤嬅宫,宫门口接应的人也会把郎中扮成公公的模样随着我们一同进去,进到凤嬅宫后,停留不能超过半柱香的时间,你就得回到这里,记住,我会安排他们走偏路,一路上不管遇到谁,千万不能掀开轿帘,更不能走下轿辇,回到宫里后别出门,等我们的消息。”黛媱再三嘱咐道。 我闻言一急,心想,这事儿可算闹大了,不仅欺君,还要假冒帝姬,这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啊。 黛媱拍拍我的手安慰道:“没事儿的,我这宫里少有人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仍是发愁:“若是弄巧成拙,岂不是坏了大事儿!” “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耽误工夫了,得赶快过去,不然才是真的会出大问题。”她手上加力一握,便把一套她的衣服递给我了,督促到:“赶快换上!”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不自主地换上了衣服,默然不语。 我甚至来不及去想什么,便被黛媱一行人拥上了轿辇,两旁的侍女忙放下了帘子,八个内侍赶着抬起轿辇便朝着凤嬅宫方向去了,黛媱一身蓝缎面子的对襟长袍,头戴交耳头,深低着头随着一行侍从跟在轿辇后面,我攒着手里的织锦团花手绢,深掩手心里的汗丝,辇檐上四角悬垂的云丝镂空香囊的流苏左右摆着,身下的回纹金丝软垫却如同针毡一般,使我久久难安,自觉从青雲榭到凤嬅宫的路格外的长。 我轻轻地回了头,凑巧看到转角处那个同着宦官服饰的人跟了上来,虽隔着两层纱帘,但还是清晰地看到那人下颌的那几根稀稀疏疏的山羊胡,我不由地“噗嗤”了一声,心想,哪有公公还留着胡子的,适才的这番滑稽场面,倒稍稍平复了我内心的忐忑。 “帝姬,凤嬅宫到了,请下辇!”一旁的侍女轻转过身来唤道,然后低着头抬起了左手准备扶我。 我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把垂在左肩的面纱拂了起来,用一支两脚银簪固定在耳后,把手搭在那侍女手背,下了辇。 “柔福帝姬到!”随行的内侍高声道。 凤嬅宫门口的太监听后也忙传了声:“柔福帝姬到!” “参加柔福帝姬!”凤嬅宫一干宫人众口道。 我强作镇定,轻轻抬了抬手,黛媱会意后携着后跟上来的那人随我进了内殿。 只见寝殿内透雕青鸾檀木飞罩,青翠玉璧摆件,珍珠串成的帘幕,数尺宽的黄揭木阔床边悬着月影纱罗帐,帐上遍绣凤穿牡丹团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大红金钱蟒引枕,金麦色蚕丝条褥,左右两边各设几案一架,置瑕青釉弦纹长颈瓶一对,暗刻云龙纹双耳撇口瓶各一只,里面插着时鲜花草,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殿内一尊销金文王鼎内正燃着香,不知是何,自觉沁人心脾, 众人丹墀侍立,看去不见奢华,惟觉淡雅。 只见一个身穿红绫袄青绸对襟长衫的嬷嬷走来笑道:“奴婢参加帝姬,娘娘刚醒正梳妆呢,请帝姬到那边稍坐片刻吧!”刚说完,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微微疑惑,双目凝视着我,像是在仔细窥探着什么。 我只觉得心头跳得甚快,眼中微微一热,一时不能自已,生怕被看出端倪。 “你们先退下吧!”这嬷嬷高声道,摒退了殿内的宫女内侍。 “不知这位小姐是何许人也?柔福帝姬呢?”她噎着嗓子道。 我不由地一急,只得缓缓揭开面纱,喃喃道了一声:“姑姑!” “疏桐姑姑!”黛媱从我背后猛地窜了出来,“我在这呢!” 原来这疏桐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头,看着黛媱和几个帝姬皇子长大,自然一眼就能识破我的扮相。 “帝姬啊,你这是?”疏桐似是愣住了。 “姑姑,我暂且和你解释不了那么多了,母后呢?”黛媱探着身子朝内室望去。 还没等到疏桐回话,只隐约听到从里面传出这微弱的声音:“是黛媱吗?进来吧!” 我和郎中在外堂候着,不敢有丝毫的张望,屏息凝神,不一会儿,黛媱就从内室中出来了,对着郎中说道:“大夫,有劳了!” “什么?这是宫外的大夫?”疏桐立马拦住了他,吼道:“大胆,这凤嬅宫也是你等能够出入的!” “疏桐姑姑,你小点儿声,这是我花了好大的心思才请进来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你这”黛媱有些急了。 “帝姬呐,宫外的人怎么能够为皇后娘娘诊病!更何况男子是不得进入内宫的啊!” 疏桐在一旁释道。 “疏桐姑姑,我这也是没办法了,你就让我试一试吧!”黛媱言语中多了哀求的味道。 “可这人毕竟是男子啊,怎么可以”疏桐双手紧紧·合着,面露难色。 “姑姑,要不请皇后娘娘隔着帘子,这样既不扰了娘娘清净,又可替娘娘诊脉!”我心中一动,想了又想道。 “这倒是个法子,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夫有没有这个本事!”疏桐有些不屑道。 “这位姑姑,这点自信老夫还是有的!”郎中也有些不快意了,驳道。 二人险些争执起来,好在黛媱忙劝住,引着郎中朝内室走了进去。 只见妆台前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丽人,对着镜子慢慢梳理了长发,只见镜中人眉目如画,肌肤微丰,温热沉默,观之可亲,脸上微露憔悴之色,但双眸依旧色灿如晨,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头上戴着墨玉金丝攒珠宝髻,头顶金凤衔岫珠流苏冠,双耳垂着鎏金托红玉珠子,身上穿着素锦白蝶青缎衫,外罩合帽银鼠褂子,下着青蓝撒花褶裙,一双玳织凤头履稍稍露出高头。 “母后!”黛媱忙上前搀着往榻上走去,“恕媱儿大胆,请了宫外的郎中来为母后诊病!” “媱儿有心了,只是”皇后娘娘咳嗽了一声,“这可是大罪啊,本宫岂能知法犯法,快些把先生送出去吧!”说完皇后娘娘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虽隔了一些距离,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了皇后娘娘手帕上的血丝。 黛媱在一旁不依不饶地求着:“母后,您就听媱儿一次嘛!这大夫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华佗手’,就让大夫给您诊一次脉吧!” 终于在黛媱的软磨硬泡下,皇后娘娘才苦笑着稍稍同意了。隔着帘子,疏桐又在皇后娘娘手腕上垫了一条薄纱方巾,才将娘娘的手轻轻搭在垫有毛软的卧童瓷脉枕上。郎中捋着那几根少之又少的胡须双目微闭,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可否劳烦皇后娘娘娘娘回答草民几个问题?” “大夫请问!”皇后娘娘的双唇轻轻闭合,徐徐说道。 “娘娘是否会经常觉得皮肤发痒c全身发热c有咳嗽c气急,胸闷之状?”郎中仍微闭双目,不紧不慢道。 “是!”许是娘娘声音太小,一旁的疏桐姑姑替答道。 “娘娘是否在夜里和有风时咳嗽得最为厉害?”郎中继续问道。 疏桐见娘娘轻轻合目,会意后又答道:“是!” “娘娘是否感觉鼻腔和喉咙内总有异物感?”郎中仍有条不紊道。 “是的,先生!”皇后娘娘振了精神,回答道。 郎中听完后,许久才睁开眼,然后看向了我,道:“劳烦这位姑娘替老夫面观皇后娘娘的气色如何,眼睛和鼻子周围的肤色如何!” 我轻轻点点头,走到帘子后面,行礼道:“皇后娘娘,请赎民女惊扰不敬罪!” 皇后娘娘睁开眼看着我,微微笑道:“不妨事!” 我回之一笑,朝着外堂高声道:“面色泛白,额头处略微青灰色,眼角处和鼻尖处轻微泛红。” “再劳烦姑娘看看皇后娘娘的指尖!”外堂的郎中继续说道。 我跪身到皇后娘娘的榻前,轻轻抬起娘娘的手,细细地看了看娘娘的指尖,只见指甲缝里微微泛青黑色,有两根手指的指尖黑色已经向深处蔓延。放下娘娘的手后,我忙向外堂走去,如实地说出了娘娘的症状。 又过了片刻,那郎中缓缓起身,躬身行礼道:“启禀娘娘,娘娘所中乃为石棉之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帘中有深意(2) “石棉?”我和黛媱同时惊问道。 “嗯!”郎中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石棉,最早北邦人用来制作裹尸布,可保尸体千年不腐,传到我们国家之后,周代已能用石棉纤维制做织物,因沾污后经火烧即洁白如新,故有火浣布或火烷布之称。《列子》书中就有记载:”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而这石棉磨成的细粉,一旦吸入,慢慢在人的胸腔内沉积下来,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症状,随着时间的积累,十年到二十年后才会有明显的症状,引发肺病。” “可是皇后娘娘出现这种症状还不足一年啊!”疏桐有些怀疑,便立马打断了郎中的话,冷笑道。 “我话还没说完呢!”郎中瞥了疏桐姑姑一眼,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久居深宫,养尊处优,身体抵抗能力本就不足,通过娘娘的种种症状,鼻尖,眼角,指尖都已经发红发黑,说明娘娘近段时间吸入的量很大,而且是直接接触的,所以大大加快了中毒的表征时间,幸好发现的及时,只要找到中毒的根本,切断根源,慢慢调理,皇后娘娘便能很快痊愈。” “皇后娘娘的膳食都是我亲自监制的,从未经过别人的手,根本不可能有下毒之机!”疏桐姑姑信誓旦旦道,像是非要证明郎中的诊断是错误的一般。 我看郎中并没有搭理疏桐的意思,自顾地捯饬着自己的药箱。 “吸入?您是说皇后娘娘是吸入这种毒的?”我想了想刚刚他的话,不免一惊道。 “诶,还是这位姑娘聪明,不像是某些人!”他‘啪’地一声合上了医药箱,像是要故意震慑疏桐姑姑。 “你”疏桐姑姑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和黛媱不由地乐了起来,“好了好了,姑姑,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这东西到底是怎么进的凤嬅宫,又是怎么被母后吸入的?”黛媱忙劝道。 疏桐姑姑这才作罢,朝着那郎中‘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这是药方!” 郎中把一张纸递给了我。 我一看:紫菜c海带c绿豆c红糖各十钱水煮服食,每日两次。 然后喃喃道:“原来紫菜和海带还可以作药啊!” “这些东西好着嘞!”他笑言。 “大夫,您说这东西到底是怎样进到凤嬅宫?”黛媱在殿内四处望着一边问道。 “这东西极细,一般很难看见,而且这东西是慢慢进入娘娘体内的,需要长久的累积,想必定是熟悉娘娘近身之人为之,至于是用什么具体方法,恕在下才疏学浅,不得而知了!”郎中摇摇头道。 “那有劳大夫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快出去,以免引人怀疑,我把大夫送到先生偏殿去,濯婼,你先回青雲榭等我消息,记住,一路上不管遇到谁都不能出声,我很快就回去。”黛媱忙拿起几案上的公公帽戴上。 我“嗯!”了一声,遮了面纱准备退出殿去。 内侍开了殿门,郎中和黛媱躬着身子,压低了头随在我身后,上了辇,我忙放下帘子,轻轻吐了一口气,心间悬着的石头也渐渐落了下来,心想,只要回到青雲榭,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在宫里,哪怕一句话,一件事都足以让人性命不保,看着帘外的高啄的檐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各抱地势,钩心斗角,令人肃然起敬的同时也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很快便到了刚刚那转角处,黛媱携着郎中从一旁慢慢退了出去,火红的夕阳透过纱帘斜射进来,映着殿顶的琉璃瓦,显得格外璀璨夺目,我轻轻闭上眼,感受着最后一丝余晖徐徐的暖意,不免倦意丛生。 “烦请帝姬留步!” 要不是这一足以让我心惊肉跳的叫停声,我想我许是早已睡着了。 “奴婢素依参见柔福帝姬!” 我定睛一看,是乔贵妃身边的素依,我怎么也不会忘记她那一巴掌落在我脸上时的感觉,心想:“她来干什么?莫不是被乔贵妃的眼线发现了什么端倪,现在黛媱不在,要是被她发现我不是柔福帝姬,闹到乔贵妃那儿去,乔贵妃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被戳穿了身份是小,要是让凶手继续逍遥法外,那今天我们所做的一切岂不都白费了。” “乔贵妃娘娘特命了奴婢来请柔福帝姬去景福宫尝尝今年新进的翡翠酥,刚刚奴婢去了青雲榭,宫人说柔福帝姬您出去了,心里正犯愁该怎么向乔贵妃娘娘复命了,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您!”素依用手里的绢子拭着嘴角,笑盈盈道。 “素依姐姐,帝姬今天身子不适,适才叫了奴婢们陪帝姬去御花园透透气,累了半日,怕是要辜负乔贵妃娘娘的一番盛情了!”黛媱的贴身侍婢玉岑忙说道。 我也忙轻嗽了两声,不作言声。 “大胆奴婢,既然帝姬身子不适,还由着帝姬在烈日下挨着,要是受了暑热可怎么好!”素依责着我身边的侍婢森冷道。 许是我半日不言语,素依走近我身侧,脸色微微一变,俯首道:“帝姬,这里离景福宫很近,要不奴婢侍奉帝姬先去景福宫休息片刻,再去请太医来,若是耽误了帝姬的玉体,陛下和娘娘定要怪罪于奴婢们侍奉不周之罪!”素依的口气与其是请,更像是胁迫。 玉岑刚要开口:“可是帝姬”,素依便立马打断了她,恶狠狠地看着玉岑:“你是想违背娘娘的旨意吗?” 玉岑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木雕一般,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身上凉浸浸地漫上一层薄薄的寒意,我用指甲拨着辇上暗色梨花木扶手上缠枝牡丹花细密繁复的花瓣枝叶纹样,轻轻的“吧嗒吧嗒”磕一声了一声,我静静的吸了一口气,拢紧手指,沉默不语。 “奴婢参见帝姬,奴婢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请的太医已经到了青雲榭,请帝姬回宫!” 适才的局面已是寂静无声,这一声打破了所有的静默,而对于我,那更像是一声及时的救赎,是疏桐姑姑。 论身份,疏桐当年服侍太后娘娘,伺候过陛下,后来皇后娘娘执掌凤印,正位中宫,便被指派侍奉皇后娘娘,一心为主,忠心耿耿,已经算是宫里的老人了,素依自然不敢与她叫嚣,只得苦苦哀求道:“疏桐姑姑,奴婢也是奉了乔贵妃娘娘的命,您老人家怎好让奴婢没法复命是吧?” 疏桐姑姑甚至都懒得看她,挑眉道:“素依姑娘,再要紧也紧不过帝姬的身子,若是姑娘觉得没法儿跟乔贵妃娘娘交代,那我待会随姑娘走一遭便是,奴婢亲自去向乔贵妃娘娘请罪,姑娘以为如何?” 素依一惊,连忙道:“姑姑言重了,自然是帝姬的玉体要紧,奴婢自会向娘娘解释清楚,便不用劳烦姑姑跑一趟了!” 我淡淡一笑,低声道:“走吧!” 素依知道疏桐姑姑心意已定,不会再听言语,只好侧身行礼,恭敬送行。 大约走了百余步路,疏桐姑姑挑起帘子掩身进来,走至我跟前方小声说:“让小姐受惊了!奴婢把您送到青雲榭,乔贵妃那边定也不会再派人来了,您且放宽心罢!” 我微微一笑,躬身恭敬道:“多谢姑姑解围,不然可不知怎地好了!” “小姐不必客气,今日之事有劳小姐,若是能够找出这下毒之人,皇后娘娘必将记住小姐的这份恩情!”疏桐淡淡道。 “姑姑言重了!”我见疏桐似不太言语,也就没再吱声。 天色渐渐暗了,那乌黑的半面天空像是滴在清水中的墨汁,一点点晕染开来,慢慢吞没另半面晚霞绚烂的长空。 “小姐,你快些换身衣服,奴婢有皇后娘娘的令牌,能够送你出宫,再晚些宫门就要下钥了!”疏桐侧身在青雲榭门口,低声喃喃道。 “嗯!”我点头应了一声,便忙往殿内去了。 玉岑几人替我更了衣,脱下这重似枷锁的帝姬服饰,我不觉身心一轻,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玉岑姑娘,劳你待帝姬回来说疏桐姑姑已经送我出宫了,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遣人到奉郎府便是!”我对着眼前这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青衣女子说道。 她诺诺道了一句,笑而不语,替我卸了钗环胭脂,扶我出了殿门。 到东华门早已暮色掩映,偶有几只乌鸦不知从哪儿扑通通惊飞起来,纵身飞向远树。 “小姐,你慢些回去吧!奴婢只能送到这儿了!”疏桐朝那些禁卫军侍卫呢喃了几句,转身对我轻轻笑言道。 简单的礼别了几句,我便独自向外走着,东华门外设有路灯,每座路灯有一人多高,石制的基座上设铜制的灯楼,摇曳不定的灯火透着墙角处,似有人影晃动,我不免一惊,“谁?”我呼道。 “姑娘,是我!”声音有些粗哑,隐隐约约觉得很是熟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走近一看,借着灯火,原是刚刚那郎中。 “大夫?您怎么还没走?”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镇声道。 他的语气略略发沉:“姑娘,我在等你呢!” “等我?大夫有什么事吗?”我应声答道。 “你真的要掺和宫里的这些事情吗?”他低着头,曳动着的火焰来回晃着,不免有些瘆人。 “先生此言何意?”我眉头紧紧锁起,不解地问道。 “姑娘,老夫见你不同于一般女子,敢冒充帝姬,甚至还敢罔顾宫纪,宫里这一点事儿你应该还是能看出来的吧!” 他微扬露出一丝只有自己能察觉的微笑。 “多谢先生提醒,只是这件事,不该掺和,我现在也掺和进来了,要想全身而退,恐怕”我掸一掸衣袖上的几丝棉絮道。 “只要姑娘想,就能够做到置若罔闻。”他打断了我的话,含笑道。 “先生为何帮我?”我沉思良久,才不紧不慢地吐出这句话。 “呵呵,帮?老夫行医数十载,不敢说妙手回春,但医者仁心还是有的,只是不想看到这深宫大院又多一个无辜的人罢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不温不火地说道。 “先生说的话,小女子自当好好思量,只不过”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似是明白我的意思一般,也没再多说什么,微微一愣,皱眉一笑,便转身去了。 夜已深沉,空月如钩,透着丝丝寒意,我用双手抖了抖衣襟,借着月色,一边回想着刚刚那郎中的话,一边朝着家的方向走着。 “吴姑娘?” 不知是谁,从我背后叫道。 我倏地一回头,转过身来,是沈槐佐,他凝着浅薄的笑意,淡青色的轻纱长衫衬着里面月白色的云锦缎子甚是好看。 “吴姑娘,真的是你?”他咧嘴一笑,朝我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们俩差不多同时问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只觉得双耳赤热,面目红涨,沈槐佐赫然一笑,与我语空相觑。 我自是不能说出自己进宫的事情,倒索性胡乱回了一通,赶忙岔开了话题:“上次在梨园惊扰了公子,还没有好好向公子说声抱歉呢!” 沈槐佐道:“吴姑娘实在客气了,这等小事何须耿耿于怀,理应是在下感谢姑娘,不嫌弃在下技捉,还恐浊了姑娘清耳!” 我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沈公子太过谦虚了,清籁远愔,杳妙和绝,烟软梨花,也不过如此了。” “吴姑娘谬赞了!” 沈槐佐维持着淡而疏离的微笑,皓齿如雪。 “今晚月色真好”我和沈槐佐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适才的凝噎气氛才稍有缓和。 我们对视了片刻,然后约定俗成般地撤开了,在最后的一瞬间,我牢牢记住了他白皙的双颊泛起的略略红意和自始至终眼里流露出的温暖笑意。 “吴姑娘,这么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他看了看我身后并无一人,担忧地说道。 “不用劳烦沈公子了,我家离得不远,自己很快就能回去的!”我不好意思地说着。 “没事的,反正我也办完了事,刚准备回去,吴姑娘不必跟我客气。”沈槐佐的态度有些强硬。 “嗯!”我点了点答应道,扬起了嘴角,对他微微笑着。 回去的路上,沈槐佐和我简单地聊着一些,字里行间透着一份异于常人的沉稳和滔娓,如同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令人如痴如醉,久久难忘。 “已经到了,赶快进去吧!”他约约抬起头,看着高悬着的“奉郎府”门匾,微微笑道。 “沈公子进去坐会儿吧!”我把略略散落的几缕发丝拨到耳后,与其说是邀请,更像是感谢。 “多谢吴姑娘的美意,今夜天色已晚,冒然入府实属不便,改日沈某再来拜访吴老爷和吴夫人!”他婉言道。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夫人都急坏了!”菱秋一直在门外左右探着,很焦虑的样子,看见我回来,忙向我跑来。 “吴姑娘赶快进去吧,那在下就先告辞了!”沈槐佐说完后,便徐徐转身离开了。 “小姐,那人是谁啊?”菱秋看着沈槐佐远去的背影,很是好奇地问道。 “一个朋友而已,刚刚送我回来!”我忙解释道,生怕她在爹娘面前胡乱言语。 菱秋笑侃道:“喔一个朋友而已!” “你这个死丫头!”我气不过地和她打闹着,“对了,菱秋,爹娘都在里头呢?” “是啊,小姐,一大早你就进宫了,夫人没办法,只得叫人传信给老爷,老爷也忙着回了府,想托人进宫打探消息,但是又怕走漏风声,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只能在家等着,小姐,咱们赶快进去吧!”菱秋忙说道。 刚进到大堂,便看到爹和娘来回走着,看到我回来,便忙向我奔来,“婼儿,你总算回来了,你知道爹和娘有多担心你吗?”娘略有抱怨地责道。 “好了好了,婼儿回来就行了!”爹打住了娘的话,不然娘一定会叨叨个没完。 “婼儿,没什么事吧?”爹转头看向我,眉眼之间透着些许的紧张与不安。 “没事儿,爹,不过是柔福帝姬得了些新鲜玩意儿,叫我进宫陪她叙叙旧罢了,玩得晚了些,害爹娘担心了!”刚才回家的路上我便想好了这套说辞,我自然知道如果将事情的真相告知爹娘,那肯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所以只能对今天的事闭口不提,但是这件事却像一块巨石一般压在心里,似乎连喘息都会隐隐犯难。 “柔福帝姬?婼儿,你老实跟爹娘说,柔福帝姬怎么会认识你?” 爹疑道。 “之前在金明池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帝姬,今日进到宫中,女儿才只是柔福帝姬。”我早料到爹会这样问道。 “婼儿,你要知道,这柔福帝姬可不是一般人,宫里的是是非非咱们更是沾惹不起的。”爹坐在那把镂雕青椅上,若有所思道。 我点头应了一声,爹娘也未再起疑,简单嘱托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回到房中,菱依早已为我铺好了床褥,燃了佩兰,袅袅升起的青灰色烟絮,清淡恬适,整个屋子里暖意四起,我撑了撑身子,闭着眼轻轻吸了一口气,困意瞬间涌了上来,菱秋端来了一盆热水,用棉巾沾了水替我擦拭着面颊和双手。 “小姐,今天送你回来那人是谁啊?”菱秋细细说道。 一旁的菱依听菱秋这般说道,忙放下手中的铜蚊帐钩,银白色的暗花纱帐从她的手里滑落下来,如同涓涓细流灌落开来,“谁啊?谁啊?小姐!”菱依这丫头喝道。 “你别听她瞎说,哪有什么人!”我白了菱秋一眼,然后故意不搭理她,低头卸下手腕上的紫玉细镯,轻轻放在妆台上素锦盒子里。 “菱依,你听我说啊,刚刚我在门口可看到是一个男子把小姐送回来的,小姐还不好意思承认!”说着,菱秋用绢子捂住嘴吱吱笑道。 “你这死丫头,还没完没了呀,看我我撕烂你的嘴!”我用脚推开身下的凳子,忙起身逐着菱秋,打闹玩笑道。 “嘘!嘘!小点声,待会老爷夫人听到就不好了!”菱依在一旁看着热闹,一边叫我们小点声,自己笑得合不拢嘴,捧腹之态甚是滑稽。 菱依菱秋虽只是我的贴身丫鬟,来府中不过数月,加上在宗府的日子也不足一年,却和我如同亲生姐妹,无话不谈,我待她们自然也不同常人,时常玩笑戏逐,很是热闹。 “小姐,小姐!”一大早就被门外的叫唤声吵醒,仔细一听,是菱秋的声音。 延窗透过来的光束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惺忪睡眼上,睁眼的一时之间,竟有些眩眩发昏,眼前一片漆黑,不知所以。 “小姐,昨天的那些人又来了!”许是我半晌不见回应,菱秋直接推开门跑进来,忙言道。 我揉了揉眼睛,稍缓了片刻,才应声道:“昨天那些人?” “是啊!就是宫里的那些太监,说是奉柔福帝姬之命来接小姐进宫,已经在前堂候着了。”菱秋边说边给我收拾梳洗。 “他们怎么又来了!”我略略抱怨道。 “谁知道呢?”菱秋应道,“不过,比昨天来的时候客气多了!” 我心想,难道是昨天的事情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又有什么别的吩咐一连串的疑问在我的心里窜着。 好在今天是初一,娘一早便和去了宗府,说是要陪着宗夫人去庙里进香,不然看到这些人又来了,岂不又得胡思乱想。 “吴小姐,请吧!”领头那个太监奉道。 我简单向菱依菱秋交代了几句,若爹娘问起,只说实情便是了,然后随着一行太监进了宫。 一路上,随行的太监也不言语,只顾低头走着,我问了几句,他们也只是喃喃不清,不作正面回答,一时间,我心里生出了一些不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一丛千朵压阑干,翦碎红绡却作团 “来啦!” 我刚迈进青雲榭,便看到黛媱在宫门口来回走着,似是很焦灼的样子。 “不知帝姬宣召民女有何吩咐!”我屈膝见礼道,黛媱虽和我说过不必拘礼,但是这宫中人寰嘈杂,难免被人说是失了规矩,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青雲榭里那么多的宫婢太监,我也不好太过张扬。 “你们都退下吧!”黛媱摒退了身边的人,忙拉着我向殿内走去。 “吱!”地一声,黛媱把殿门关了起来,看样子,却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怎么了?”我轻轻压低了声音,惴惴说道。 “濯婼,不瞒你说,今天叫你进来,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还要再麻烦你!”黛媱面露难色,缓缓说道。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扬了扬嘴角。 “那我就直说了啊!”黛媱补充道,“昨天在凤嬅宫,你也听到那郎中说的话了,虽然现在查清楚了母后所患之症,但是凶手并没有找到,甚至还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母后是遭他人下毒,所以今天我想你来给我出出主意!” “你的意思是说,要找出证据,揪出这幕后黑手?”我问道。 “嗯,昨天你能一语勘破郎中的含糊之词,我想你定有办法!”黛媱说得有些笃定。 “这我也不过是凑巧说中罢了!”我推脱道。 “只有你能帮我了!”黛媱有些急了,拉着我的手,眼里的晶莹依稀可见。 “你放心,黛媱,反正这件事我也掺和进来了,更何况,那一巴掌,我还记得呢!”话音未落,我便抽出左手轻抚了一下脸颊。 我和黛媱相视而笑,像是达成某种契约一般。 “那我们现在去凤嬅宫吧!”黛媱说得有些兴奋,“不过还是得委屈你一下,我叫玉岑给你拿了套干净的宫女衣服!” “这有什么委屈的,相比你的帝姬服饰,我觉得宫女的衣服更轻巧方便呢,至少不会让我背上冒充帝姬的罪名!”我轻笑道。 “哈哈,昨天真是难为你了,赶紧去换上吧!”说着,黛媱从案上的红漆木盘里把衣服拿给了我。 换上衣服后,我便随着黛媱去了凤嬅宫。 “柔福帝姬到!”门口的太监通传了一声。 “臣女参见母后,愿母后长乐未央!”黛媱再怎么胡闹,见到了皇后娘娘也规矩了不少。 “民女吴濯婼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极乐长安!”我伏地跪安道。 “咳咳都起来吧!”皇后娘娘冷冷咳嗽了两声,免礼道。 “母后稍稍好些了吗?”黛媱起身后忙掺着皇后娘娘,替她抚了抚背。 “好多了!”皇后娘娘微微笑道,轻轻拍了拍黛媱的手。 “对了,母后,今天我带濯婼过来,就是想找出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黛媱看向了我,忙释道。 “疏桐,给吴小姐赐座!”皇后娘娘强撑着精神摆了摆手。 “谢皇后娘娘!”我忙叩谢道。 我轻轻抬头,只见皇后娘娘侧身轻靠在凤榻上,盖着一床团花轻褥,凤钗素簪,黛眉秀目,一双凤履在榻前整齐地放着,虽未盛装,却威仪四起,大方得体,细细看去,皇后娘娘面色较昨天稍显红润,只是指尖的黑斑依旧清晰可见,许是我看得太过入迷,许久才听到黛媱的提醒声。 “濯婼,母后问你话呢!” “额!”我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知所以,“娘娘!” “你在想什么呢?刚刚母后问你,可有觉得什么不妥?”黛媱忙替我解围道。 “望皇后娘娘赎罪,刚刚民女一直在思索,所以有些出神了!”我起身屈膝请罪道。 “不碍事的,快起来!”皇后娘娘浅浅笑道,“可有什么发现?” “回娘娘的话,民女尚有几不明之处,可否容许民女在殿内四处看看!”我说得很是小心,毕竟稍有不慎,都会被看成僭逆之罪。 “疏桐,带吴小姐看看!” 我没想到皇后娘娘回答的如此干脆,心中不免泛起暗喜,“有劳疏桐姑姑了!” “吴小姐,请吧!”疏桐向来严谨肃醒,话语间自然少了几分柔和。 我抬头看着寝殿的内透雕青鸾檀木飞罩,色泽厚实,微泛光亮,想必已经有些年头了。 各色青翠玉璧摆件,也都一尘不染,珍珠串成的帘幕在微风的袭动下,来回摆着,清脆作响。 我轻轻用指肚贴在珠子上,来回拭了一下,仔细看着。 疏桐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我还没开口问什么,她便先做出了回答 “娘娘素喜清净,这些东西每日都会擦洗!”疏桐在一旁说道。 我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继续左右看着,两边各设的几案,瑕青釉弦纹长颈瓶的星叶百合,暗刻云龙纹双耳撇口瓶中的散尾葵和凤尾蕨,两边另设的一对高几,几上的茗碗瓶花,我低头细观,也没觉不妥,不免有些沮丧和焦虑。 “吴小姐可看出了什么?”疏桐见我许久不出声,忙问道。 我轻轻摇了摇头,双眉紧蹙。 我来回看着,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线索,不知又过了多久,跟在我身旁的疏桐也觉乏味,略有抱怨地转身走了,只我一人继续看着。 “濯婼,可有什么发现?”黛媱也耐不住性子了,忙走到我身边问道。 “我想出去看看!”我看向黛媱,略有请求道。 “要我陪你去吗?”黛媱轻轻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 “不用了,你留在这儿照顾皇后娘娘,我去去就回!”我含糊道。 黛媱“嗯!”一声道,“若遇到什么事,只管叫我!” 午后闷热难言,凤嬅宫外日头毒辣辣的,映着大理石砖地上白晃晃的眼晕,一丝风也没有。整个凤嬅宫宫门深锁,竹帘低垂,蕴静生凉,恨不能把满天满地的暑气皆趋避门外。 我身上的毛孔忽忽透着蓬勃的热意,在凤嬅宫的几处偏殿和后院细细看着,几个转身,身上素纭绉纱的衣裳就被濡得汗津津的,几缕濡湿了的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蝉的嘶鸣一声近一声远的递过来,聒噪得之令人心烦。 “嘿,你是新来的吧!赶快把娘娘的百合杏仁露送去!” 我正埋头看着,不知从哪传出这声,一时乱了主意。 “喂,说你呢!” 我侧身一看,是位年长的嬷嬷,双手端着一暗红虬扣木盘,托着一盏内梵文海石榴纹卧足碗,里面盛有一碗熬得乳白的细羹,她双颊的汗丝清晰可见,显然是赶着过来的。 我温然微笑道:“姑姑是叫我吗?” 她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瞅了瞅我,道:“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其他人吗?不叫你叫谁啊!” “姑姑,我不是”我刚准备解释道,便被她打断了。 “赶快接着送去,要是耽误了娘娘用膳,你自己去掖庭领板子吧!”她抢言道,然后把手上的木盘硬塞到我手上,恶狠狠地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手里的羹露,白如凝脂,清甜四溢,心想定是花了很久的功夫才得这样一小瓮的好东西,我也没敢耽搁,正忙准备给皇后娘娘送去,一时起了风,吹过满院粉花碧叶,带来些许如水的清凉。 我用手轻轻捂住碗盖,生怕落了风带来的不干净的东西进去,又仔细地看着鹅卵石镶砌的小道,当心滑了脚,我不经意地抬了抬头,见正殿的窗子紧闭,唯独内室的那扇窗用杆撑起,我走了十来步,甚是觉得奇怪,心想,外面暑热气重,娘娘受不了闷热,紧闭窗子那是自然,可是为何单开了内室的窗?这不是让暑热之气全灌了进去吗?顿时疑云大起。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是黛媱的声音,“出来这么半天,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特地出来看看。” “没没什么!” 我微微一笑。 “手里端着这是?”黛媱轻声道。 “是皇后娘娘的百合杏仁露!” 我吁一口气,道。 “怎么在你手上?这东西往日都是司膳宫人按时送来的!” 黛媱细声细气道,一脸疑惑。 我嗤笑着:“那还不是因为托了这身衣服的福,刚才有位年长的嬷嬷以为我是凤嬅宫新来的宫女,便差我给皇后娘娘送去。” “你怎么还在这儿杵着?” 我一回头,是刚刚那位嬷嬷,端着一白釉夔龙纹盘呵斥道。 黛媱伸手一拦,道。“刚刚是你想偷懒吧!” 那嬷嬷见是柔福帝姬,自知失言,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涨红了脸立在那,慌忙点了点头,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屈膝见礼轻声道:“奴婢参加柔福帝姬,我刚刚是给皇后娘娘送百合杏仁露来的,突然想起今早娘娘差疏桐姑姑特地来要一盘脆乳酥便赶着回去取,又怕耽误了娘娘往日用膳的时辰,所以才叫这位姑娘帮着送去。”。她忙递眼色给我,意要我帮忙说说情。 见她那副诚惶诚恐的样,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放下东西下去吧!” 这嬷嬷忙谢了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讪讪缩了手,挪了挪碗,放下脆乳酥,面含愧色地转身走了。 进到殿中,疏桐姑姑接着我手上的木盘,忙伺候娘娘用膳去了。 我转眼瞥见内室纱窗下瓷缸里种着的石榴花,花开得殷红软萎,有大半已经颓败了,惶惶地焦黑耷拉着,触目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数尺宽的黄揭木阔床边悬着月影纱罗帐刚好对着内室开着的那扇窗,猛地一阵,进来一股风,摇晃不已。 “咳咳”只见皇后娘娘摆了摆手,示意伺候用膳的宫女退下。 “疏桐姑姑!”我轻轻呼道。 疏桐扶着皇后娘娘缓缓躺下,又将轻毯给娘娘盖上,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来,与我四目相对,问道:“吴小姐,怎么了?” “疏桐姑姑,这月影纱罗帐”我抿嘴想了想,低声嗫嚅道。 疏桐怔了怔,亦微笑道:“这月影纱乃是西夏国进贡的贡品,寸尺数金,珍贵得很呐,娘娘素不喜这些奢华之物,可娘娘眼睛弱,见多了强光难免疼痛,陛下心疼娘娘,故特地命人将这月影纱做成罗帐,这太阳光射进来也如月光般柔和。” 我点点头,忽而作回忆起了什么事,灿然笑道:“姑姑,窗下那盆石榴花”我欲言又止。 “这盆石榴花,也是陛下前些年赏赐给娘娘的,开花时,娇艳欲滴,红似鲜血,是难得的好物,平时都是娘娘亲自打理,从不让宫人碰,也不知怎么,前几个月开始便渐渐衰萎,叫司苑太监来瞧过,也不知所以,娘娘不忍丢弃,就一直放在那。”疏桐姑姑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怜惜道。 “几个月前才开始衰萎?”我闻言身微微一晃,望向疏桐,“皇后娘娘也是前几月才有所不适的?” 疏桐蹙眉道:“确实如此!”微微疑惑,“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古怪?” 我低头默默,内心惊动“石榴花喜阳光充足和干燥环境,耐寒,耐旱,不耐阴,这盆石榴花在窗前,每日都能见到太阳,按理来说,应该长势良好才对。”我走近一看,这株石榴花的枝皮斑点纵横,我记得之前在一本医书上看过,石榴花皮有止血,驱虫的功效,现在却像被什么侵蚀了一样,实在令人费解。 我又抬起头看了看悬着的月影纱罗帐,“姑姑,可还有这月影纱的料子?”我问道。 “月影纱是极难得的,当初进贡的两批,恰恰做了这顶罗帐。”疏桐顿了顿,“倒是还有一些边角料,当初被我拾进箱子里了。” 我不由地一喜,满面含笑道:“可否劳烦姑姑找些来!” 疏桐虽有疑惑,也没多问什么,回身便去找了。 我看着随风曳动的月影纱罗帐,如同流银,光洁无比。 “吴小姐!”若不是疏桐在背后惊了我一声,我便要沉浸这流光里去了,“只有这些,奴婢都给拿来了!” 我接过疏桐手里攒着的七七八八的碎料子,把它们一块一块地摊在手掌上,这月影纱确实稀罕之物,触手生凉,较雪缎更为细腻,比轻纱更为轻柔。我取了它们中稍大的一块,和内室中的罗帐相比较。 “帝姬,疏桐姑姑,你们看!”我微觉诧异,道:“罗帐的颜色是不是比我手里这块碎料的颜色白些?” 疏桐姑姑和黛媱细细看了良久,“是啊!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黛媱忙道。 “疏桐姑姑,这罗帐时常清洗吗?”我费解道。 “当初西夏使者曾言这‘月影纱’织就工艺繁冗,是西夏特有的技术,据说还有防火的作用,但唯独怕水!”疏桐回道。 我和黛媱瞠目结舌道:“怕水?” “嗯,说是水洗之后便会慢慢销蚀织料,慢慢地,也就与普通的粗布无异了,所以平时宫人清扫的时候也只是用鹅羽掸子轻轻除尘罢了,更何况,皇后娘娘素爱清净,凤嬅宫每日都会打扫,也不见得会有灰尘或者什么其他脏东西沾染到这月影纱罗帐上。”疏桐释道。 我倏然如醍醐灌顶,神志骤然清明,眸中微微亮,走到皇后娘娘榻前,屈膝见礼道:“可否劳烦娘娘起身片刻?民女想证实一件事情。” “大胆!”疏桐惶惑地看着我,斥道。 “疏桐姑姑,许是濯婼有什么发现呢!”黛媱在一旁忙替我开解道。 皇后娘娘目中精光一轮,随即粲然微笑露出洁白贝齿:“不妨事的,疏桐!” 在疏桐和黛媱的搀扶下,皇后娘娘从凤榻上缓缓起身,略略 退了几步,坐在一旁的镂雕鸾凤交椅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有劳娘娘了!”我屈膝谢礼道,然后转身走到高几旁边,取了一盏燃得正旺的油灯,轻轻放在靠近窗前的地上,火星“啧啧”地响着,与灯盏的棉芯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光晕中。 皇后娘娘轻靠在交椅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探我意欲何为。 我轻轻提起月影纱罗帐的一角,往正在燃着的油灯火苗上挪去。 一旁的疏桐悚然一惊,直呼道:“大胆,你想干什么?”然后忙跑过来从我手中一把揪过月影纱罗帐,恶狠狠地瞪着我。 “姑姑,请让我一试,若有损坏,我一人承担责任。”我正色道。 “你承担责任?笑话,这月影纱千金难得,若是烧坏,你是自己去西夏要一批呢,还是自己织一批呢?”疏桐冷冷一笑,一如往常的凌冽。 “濯婼,不可”黛媱黛眉紧蹙,语气略略发沉,轻轻对我摇头道。 “若是姑姑执意如此,这幕后凶手是找不出来的!”我和疏桐有些争执道,然后我把目光聚向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闻言微微黯然失神,她见状道:“疏桐,给她吧!”然后脸上疏薄的笑意渐渐散去,搭在交椅上的葱白纤指轻轻扣着。 我自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不由地喉咙一紧,疏桐迟迟才把手里攥着的罗帐一角塞给我,轻轻白了我一眼然后回到皇后娘娘身后侍立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内心颇惊动,隐隐不安,我瞥了一眼,只见黛媱取手绢轻拭唇角,双目茫然,面色掠着焦虑,见我正看着她,才勉强撑着微笑,疏桐则垂目侧立,面有戚戚之色。 我转过眼来,看着飘然的火焰,轻咬了一下唇,把手上的月影纱罗帐移到了火焰的正上方,许是晃动带来的风,摧得火焰左右摆着,像是只桀骜的待宰之鹿,使劲挣扎着。 燃了片刻,所有人都以为火苗会顺着罗帐一引而上,可看到被罗帐渐渐压低的火焰,我们都惊诧不已,却也疑云四起。 又稍等了片刻,依旧这般,直到火苗只留下一星点淡蓝色的斑点我才挪开了罗帐的垂角,嗖地一下,适才快要熄灭的火焰像是充斥着某种莫名的未知力量一般,猛地一下窜了起来。我提起罗帐,用手轻轻摸了摸烧过的地方,除了有些发烫之外,并无半点火烧过的痕迹。 我把刚刚疏桐拿过来的那些月影纱碎料找了过来,随便取了一块,放在灯盏的火焰上方,刚开始的时候,火焰也会被渐渐压低,但是很快,火焰便窜了上来,然后一整块碎料全都被火焰包裹然后全部侵蚀,剩下黑色的碎末,我把其余的几块碎料统统试了一遍,结果都是这样,看着地面上摊着的一堆黑色残渣,我恍然大悟,心下交杂着复杂难言的恐惧和伤感,不由地感叹这下毒之人的手法之高,着实令人咋舌。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皇后停下扣动着的手指,妙目微阖,静静看着这一过程,微笑道。 我缓缓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着的黑色余末,双手持着那盏油灯,把它轻轻地放回原处,看着寥寥的火焰,或许挨的太近,我的脸颊和双目有些刺刺的灼热之痛。 我整理了片刻的思绪,才转身向皇后娘娘回话道:“启禀娘娘,民女有所发现!” 只见皇后娘娘,黛媱和疏桐姑姑目光一亮,殿内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我身上,周围鸦雀无声。 我忽觉耳边轰然一响,愕然抬头,略一迟疑,然后看了看殿内侍立着十数众宫女太监,疏桐姑姑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我的脸庞,淡淡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众人异口同声,然后屈膝转身退下了。 皇后娘娘骤然举眸,轻轻道:“你说吧!” 我抬头看了看疏桐,沉默不语。 “疏桐跟了本宫几十年,是本宫的陪嫁丫头,你且放心!”皇后娘娘似是看出了我的疑虑,出声道。 疏桐这才明白我是在等她也出去,满脸的不悦乍然开来,睨我一眼。 “凶手就在凤嬅宫里!”我说得有些笃定。 皇后娘娘闻言一惊,森然道:“不可放肆!” 我长久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道:“请娘娘容民女解释!” 皇后娘娘牢牢看着我,“你倒说说看。” 我微显赧色,不疾不徐道:“还请疏桐姑姑莫怪,适才并非我无礼,不相信疏桐姑姑,而是我怕自己的猜测会漏掉一丝一毫的线索!” 许是黛媱和皇后娘娘都在一旁,疏桐也不好再难为我,只得淡淡一笑:“吴小姐言重了,只要是为了皇后娘娘的玉体康健,奴婢又怎会多心。” 我微笑正视她,气氛仍然有些僵硬,黛媱片刻道:“濯婼,你快说啊!” 她的笑容淡薄如浮云。 我微一蜷指,抿一抿鬓,道:“这毒就在这月影纱罗帐里!” 众人一愣,默然了片刻,都朝着月影纱罗帐的方向看去,这看似狡黠如月,胜似流白的稀罕玩意儿,竟然暗藏着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 黛媱在一旁接口道:“此话何意?” 疏桐微微一怔,仿佛是不能相信,驳道:“荒唐!这月影纱罗帐可是娘娘的心爱之物,凤嬅宫里的宫人都是知道,怎么会是毒物!” 众人意欲在我素净容颜上找到一丝半分的不悦与愤怒,我极力克制住这样的表情不让它出现在我的脸颊上,一壁只是微笑,似乎在认真倾听她的反驳。心中暗想,连我都是这样不悦和震惊,不知皇后娘娘听到了心里是个什么样。 皇后娘娘语气有些凝滞,道:“喔?这倒有些新鲜!” “回娘娘的话,正因为这月影纱罗帐是娘娘您的心爱之物,皇宫里人尽皆知,平时肯定连瞧上一眼都不可能,既然如此,这下毒之人又怎么会是除这凤嬅宫以外的人呢?其次,当初西夏进贡之物繁多,陛下唯独将这月影纱全数赐给娘娘,陛下宠爱娘娘,可见这月影纱绝非凡物,而西夏使者为了在陛下和全体朝臣的面前大展西夏的高超技艺和邻邦友睦之心,肯定会对月影纱大放厥词,夸夸其谈,所以月影纱防火惧水的特点便也路人尽知,所以这下毒之人就借此做文章。”我浅笑道。 黛媱忙道:“把毒下进这月影纱罗帐里?” “没错,疏桐姑姑刚才也说到,这月影纱罗帐从不会用水洗,所以宫里的宫人也不会去接触它,自然这毒物也就一直留在了这罗帐之上,还有,刚刚娘娘您也看到了,这月影纱罗帐是燃不着的,可是月影纱的碎料却一点就烧着了,除了说明这西夏使者所言非实之外,更能说明一点” 我抿嘴思量片刻,缓缓道:“娘娘可还记得郎中说的那物?” “石棉!”皇后娘娘双目微闭,面色沉静如水,隐隐暗藏惊涛。 “这石棉防火,所以这月影纱罗帐才燃不着,而那些被收起来的月影纱碎料,因为里面没有沾染石棉,所以很快就被燃着!”黛媱这才恍然大悟,目中微澜,泛着淡淡温情,细细思量须臾。 我紧紧抿着嘴听她说完话,道:“月影纱罗帐素日都是娘娘自己收放,所以娘娘的双手指尖也慢慢沾染了石棉,而这盆石榴花”我转头看了看身后那盆早已焉了大半的石榴花,缓缓道:“娘娘素日喜爱,开花之时定然更加爱不释手,时时把弄,久而久之,娘娘手上的石棉便一点点带到了这盆石榴花上,石榴花皮本是味药材,可以驱虫止血,然这石棉并非虫类,侵蚀能力极强,时间长了,这盆石榴花也就慢慢被毒染了!” “真是难为这下毒之人的心思了!”只见皇后娘娘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上戴的金护甲“嗤啦嗤啦”划着梨花木的桌面,留下淡淡的白色迹,忽然“笃”敲了一下桌面,冷冷道。 黛媱默默思索道:“濯婼,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言辞之间,隐隐透着些许慕艳之意。 “赎民女冒犯之罪!”我轻轻向皇后娘娘叩礼道,“昨天第一次进到凤嬅宫时,便只觉娘娘宫中并无华丽奢靡之设,却多正堂威仪之风,令人肃然起敬,唯独这月影纱罗帐流光溢彩,当时民女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再者,按理来说,这陈列之物,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一些尘灰,时日长了,便会黯淡无光,纵使凤嬅宫里每日清扫,也难免会略显陈旧,可民女发现,今日疏桐姑姑拿来的月影纱残料,与之相较,这悬于室中的罗帐更显皎白,显然与之相悖,不由地想到了刚才所言的这般推论,所以民女才用了这火烧之法鉴别,而罗帐皎白的原因,正是因为这石棉本为天然石类矿储之物,有玉石玛瑙晶泽,在光照之下,才会如此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疏桐一点头,会意道:“吴小姐果然心思缜密,精细巧妙!” “还有,这扇开着的窗也是凶手!”我瞥过眼看了看这道红漆菱角窗,冷冷道。 “这窗?”黛媱费解道。 “没错,刚刚我在殿外发现,凤嬅宫正殿和偏殿所有的窗子都是紧锁着的,唯独皇后娘娘这内室的窗是敞开的!” 我望着窗纱上浮起绚烂彩色的阳光,不由道。 “濯婼,这有什么奇怪的,现在暑热难耐,关着窗自然是为了避这暑气啊!”黛媱不以为然道。 “那为何独独开着内室的窗,岂不是要让暑热之气直侵娘娘吗?”我反问道。 黛媱有些支吾不清,许是疑心是自己错了,半晌不再言语。 “吴小姐,这窗是太医叫整日开着的,就连夜里也只是稍稍掩着,未曾全闭,说是雨后屋内潮热,开着窗透透气,娘娘也能好得快些。”疏桐柔声道。 “太医所言自然不无道理,只不过,这窗正对着娘娘的凤榻,开着窗,屋外的风吹进来,悬着的月影纱罗帐上沾染着的石棉便随风而落,而夜里风疾,如果窗户全开,倒使得这石棉四处飘飞,稍稍掩着,才能使这石棉借着柔风不偏不倚地进到娘娘的口鼻之中,久而久之,娘娘便会咳喘不止,时间一长,娘娘自然不思饮食,垮虚玉体,而太医只会按照一般的咳喘之症下药治疗,正所谓‘药不对症’,久药不愈,怪症之说也就自然而来,最后,要不了数月,娘娘便会”我自知失言,便立即停住了。 皇后娘娘脸色微微一沉,道:“便会不治身亡!” 疏桐,黛媱和我都猛然一惊,毕竟这话乃是极大不敬之言,不由地心颤紧咽,忙跪下拜罪。 过了良久,皇后娘娘才淡淡道:“你们都起来吧!”她看着高悬的月影纱罗帐,静默了片刻,“叭!”地一声拍在案面上,“把这脏东西给本宫扔出去!” “是!”疏桐忙起身,准备去摘罗帐。 “不可,娘娘!”我抬头略微惊道,立马叫住了疏桐。 “为何?”皇后娘娘面色一凛,盯着我半晌方道。 “回娘娘,咱们虽然找出了这毒物所在,但是这下毒之人仍在暗处啊!”我略一沉吟,低声说道。 “没错,到底是这眼皮子底下出了内鬼,要是还留得她在凤嬅宫里兴风作浪,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样的幺蛾子!”皇后娘娘似笑非笑道,声音陡地透出冷凝。 “母后说的对,一定得找出这人!”黛媱轻轻挠了挠手背,留下两条浅淡的红痕。 “娘娘,其实要找出这下毒之人并不难!” 我微微侧目,忽而展颜一笑。 皇后娘娘站起身,徐徐在我身边绕了两圈,倏然收回目光道:“你且说说看!” “回娘娘的话,这石棉纤细无比,刺入肌肤之内毫无感觉,但积少成多之后便会出现红肿之状,看这罗帐上面沾染的石棉,绝非一日两日之力,那下毒之人纵使保护得再过仔细,也难免会伤及己身,所以只要一一查看凤嬅宫所有宫人的双手和肌肤,就能找出这下毒之人!” “濯婼,你真聪明!”黛媱睨我一眼,娇笑一声道。 “疏桐!”皇后娘娘微微摆了摆手道。 疏桐微微喏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就领着凤嬅宫里所有的宫女太监到正殿跪候着。 “走吧,媱儿,扶本宫去看看这下毒之人到底是谁!”皇后娘娘冷冷笑道。 正殿中的大瓮里奉着几大块冰雕,渐渐融化了,浮冰微微一碰,发出“呲呲”的轻声脆响,殿里齐齐整整的跪着三十来人,全都深低着头,不敢言语。 皇后睨了我一眼,“你去看看!” “是!皇后娘娘!”我应声答道,看着底下跪着的三四排人,个个战战兢兢,燥热的殿中瞬间冷凝了下来。 “把你们的手都伸出来!”黛媱斥道。 三十多个宫人先是张望了一番,然后赶忙着抬起了双手,疏桐和我一一看着,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线索,一双,两双,三双 我正低头细细看着,疏桐忽然在背后大喊道:“吴小姐,你快过来看看!” 我猛然起身,忙朝她走过去,心中充满了激奋与喜悦,皇后娘娘和黛媱也忙起身细细探着。 “吴小姐,你看是不是?”疏通展颜笑道,边说边揪着一个身着蓝色衣裙的宫女。 许是疏桐素来严苛肃谨,加之抓的力度太大,那宫女瑟瑟地颤着身子,脸色渐渐变得雪白。 我轻轻把这蓝衣宫女的手从疏桐手掌里搭了过来,轻轻道:“姑娘,这红斑?” “回小姐的话,这红斑是打娘胎里就带来的,奴婢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望皇后娘娘饶命,望皇后娘娘饶命”她张口结舌地看着我,面孔浮起惊惶的表情,然后转身向皇后娘娘忙磕头道。 我细细看了片刻,不作言语。 “小姐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香兰。”她边说着,许是以为我不信,便立即扯上跪在她身侧的那人,额上透着细密的汗珠,惊恐道:“香兰,香兰你快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我的视线横扫过她的面容,转头看向她身旁的那个碧衣宫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 “我我怎么知道” 这碧衣宫女含糊道,见她抓着自己的衣袖不放,便使劲甩脱,道:“你放开!”盯着地面,深掩其面,阔长的袖管堆在她的身前。 “来人啦,去她房里给本宫搜,看看她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皇后娘娘脸上霎时半分血色也无,厉声道。 “是!”说着,疏桐便带着两个宫女悄无声息地朝着后院偏殿去了。 不一会儿,便听到门外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娘娘,娘娘,找到了,在粟儿和香兰的房间里搜到的!” “吴家小姐,你过来替本宫瞧瞧这东西!” 皇后娘娘盯着我半晌方道 “是!娘娘。” 我略一沉吟,咬一咬嘴唇,屈膝道。 我从桌上拿起那个紫黑瓷瓶,“砰!”地拔出塞得极紧的黑布塞子,我环视了四周一圈,看到桌上陈着一些果类吃食,皆用紫砂小碟装着,我走到桌子旁边,倒出一紫砂小碟中的金丝蜜枣,拿着那紫砂小碟走到娘娘面前,把紫黑瓷瓶中的东西略略倾了些出来。 “娘娘,是石棉!”我直直看着小碟中的东西良久,声音放的柔缓,叹道。 “啪!”地一声,皇后娘娘挥着阔长的袖口,一把把桌上的紫砂小碟连同里面盛着的石棉打翻在地,“贱婢,说,这是什么?”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肯定是有人要陷害奴婢,望皇后娘娘明鉴,皇后娘娘明鉴!” 声音几乎疑惑,近乎痴怔,颤声道。 “陷害?”我冷冷笑道,阔步走到香兰跟前,弯腰扶她起身,一把揪起她的手,疾声道:“这是什么?” 她的袖管顺着手滑落下去,露出藕段一般的柔臂,汗涔涔下来,双唇微微哆嗦,容色一分分黯淡下去,说不出话来。 只见她的手腕到手背,一直延伸到指尖,全是密密麻麻的红斑,令人毛骨悚然,所有人顷刻间都凝住了。 皇后徐徐在她身边绕了两圈,忽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慢慢拽起香兰的胳膊,定睛瞧了片刻,疾言厉色道:“呵呵,很好啊!吃里爬外的事我见过不少,不想这次竟是自己宫里的人,说,你的手怎么回事?还有,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香兰唬得慌忙跪下,叫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除了求饶,香兰并没有透漏半点消息。 皇后理也不理,继续道:“本宫向来待你们不薄,如今却做出这些个株连九族的事儿,说,是谁指使你来加害本宫的?” “望皇后娘娘明鉴,望皇后娘娘明鉴!”香兰这小丫头忙磕头道,“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娘娘所谓何事,还望娘娘饶命!”一时间泣不成声,痴瞠不已。 “死到临头,你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话!”皇后凌冽笑道,俯身抓住香兰的手,“叫屈?那你跟本宫说,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儿?”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这手是前些日不小心碰了荨麻,所以才变成这样的!” 香兰收住眼泪,嗫嚅道。 “呵呵,大胆贱婢,满口谎言,别以为本宫不知道,这荨麻乃是川陕之地山里特有,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宫里,你还那么凑巧地碰上了!”皇后冷冷笑道,转身坐在殿中的丹黄交凤椅上,直勾勾地看着香兰。 “怎么,还不想说实话吗?” 黛媱低呼一声,眼中有雪亮凄厉的目光。 “求帝姬明鉴呐,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实在不敢有所欺瞒啊!” 眉心猝然一跳,倏地哭喊道。 “来人呐,把这瓷瓶里的东西灌到她口鼻里,看她还说不说实话!”黛媱这般说道,令所有人着实一惊。 香兰抬望住我,神思有片刻的怔怔,许是希望我替她求情,见我良久没有作声,手指紧紧蜷着,似乎要把地上的回纹红毯抓裂一般,神色败若死灰。 我自然知道黛媱的用意,无非是想唬唬他罢了,索性道:“还不快些!” 听我这般说道,粟儿脸色在刹那变得雪白,跪在后排的两个嬷嬷先是怔怔片刻,然后忙起身,一个按住香兰,另一个嬷嬷拿着瓷瓶,一只手掐着香兰的嘴,准备往里灌,一时间,所有人莫不惊骇。 嬷嬷掐得很紧,香兰使劲反抗了几次,始终动不了身,挣扎了良久,才听见香兰囫囵道:“我说,我说” “好,放手!” 皇后冷冷道,髻上一只温润厚重的和田白玉凤凰口中衔着一长串的墨玉纽扣珠子,轻轻晃动着。 嬷嬷松开了手,香兰脸颊两边留下三指的深深红印,几绺柔柔的碎发从高耸的螺髻底下垂落下来被冷汗腻在脖颈中,双瞳的惊恐清晰可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不语,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神色无奈。我徐徐道:“替别人办再多事,但别忘记了,命还是自己的!” 心下微微恻然。 她深深凝视我,忽然低下头去,声音有些哑涩:“反正都是死,还是不如来得痛快些!” 然后顿了顿,嘴里像咀嚼着什么,只见她嘴角瞬间涌出猩红色的血液,眼中闪现着凄怆,。 我沉思须臾,片刻悚然惊起:“快拉住她,她想咬舌自尽!” 皇后惊愕道:“给本宫留活口!” 看着她的嘴中不断流出的鲜红血液,微微睁目,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似乎是要把我吞没了一般,蕴着森冷的怒气,我不禁得向后退了两步,身子竟有些颤巍。 疏桐和两个嬷嬷忙上前去捏住她的下颌和嘴角,她的面色渐渐苍白如纸,直到那双微闭的双眼再也撑不住如同刀绞的疼痛,如同鸭翅的睫毛上微微垂着两颗尚未滴落的泪珠。 “娘娘”疏桐怔怔道,“她没气了!” “抬出去吧!”皇后娘娘微微转过身,不再言语。 我徐徐走至凤嬅宫外,寻了一方石椅坐下,矍然不已,香兰的死印证了我的猜想,也证实了这背后隐藏着的巨大秘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心境竟渐渐泛起了苍凉,自觉香兰的死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这样想着,心底是有些凄然的,那双恨意十足眼睛,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刺了一下,酸得难受,眼前白蒙蒙地模糊。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这话落在耳中,我几乎是一愣,我强笑道:“想出来透透气!” 黛媱曼声细语道:“是因为香兰的死吧?” 我没有说话,倏然低头,内心的酸楚肆意横生,喉头一紧,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 黛媱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你也别太自责,要不是你找出真凶,那最后死的人,恐怕就是”她没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坐在我旁边。 “真凶?恐怕没那么简单!”凌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皇后娘娘没事儿就好!” “刚刚我已经命人把凤嬅宫里的所有的东西都给换了,包括母后平日的所有衣物。”黛媱轻轻道,“其实我和你都知道这背后的真凶到底是谁,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现在已经打草惊蛇,若是我们再贸然行动,反倒陷于敌暗我明的处境了。” 我微微露一丝昵笑,道:“难得你还能容忍!” “我何尝不想斩草除根,可是现在草也死了,这根也很难看见了。” 黛媱唏嘘道。 “帝姬,吴小姐,皇后娘娘请你们过去!” 许是我和黛媱都在为此事伤神,竟不发觉疏桐已经走到我们跟前。 此刻的皇后,着一身品红色细碎洒金凤穿牡丹纹锦对襟上衣,下面是银白闪珠的缎裙,头上挽一支长长的坠珠流苏凤钗,威仪中别有一番华丽风致,衬得神色如醉。她言语温婉:“濯婼,今日之事,本宫可要好好谢谢你!” 我微微一笑,忙行礼道:“皇后娘娘言重了!” “快起来!”皇后娘娘眸中带了温柔的笑意,随后摒退了宫里的其他侍婢太监,“你对本宫可有救命之恩!” 我不禁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许久缓缓道“还请皇后娘娘赎罪,香兰”我眉心一紧。 皇后娘娘温和地笑着,择了一个位坐近我道:“这件事情,本宫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香兰的死,对外也只会声称突患恶疾暴毙,凤嬅宫上上下下也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目中掠过一丝清凉的喜悦。 我心下甚是不解,一时语塞,却只得道:“皇后娘娘仁爱宽厚!” 咳嗽一声,注目我道:“并非本宫仁爱宽厚,只是本宫不想再添杀戮。”只见皇后略略一笑,她的眼中没有半分恐惧c震惊和混乱,反倒充盈着释然与淡漠,“这宫里的算计,本宫这一路走来还看得少吗?后宫女人的争风吃醋,尔虞我诈,这世世代代都没有止境啊,更何况,现在本宫已经没事儿了!” 皇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皇后娘娘当为天下妇人之表率,母仪天下,恩泽万世!”我跪叩道,之前便听说皇后娘娘贤德淑仪,而今心中更添几分敬慕与钦佩,试想这世间能有几人这般,对威胁到自己性命之人清然了释。 “你这孩子,刚说完不必拘礼,怎么好端端的又跪下了!” 皇后凝眸于我,“快起来,本宫送你一样东西。” 我微微举目,正迎上她笑意温软的脸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玉佩过玲玲 说着,便从一旁取出一只色泽艳丽的宝蓝色攒花锦盒,静静说道:“打开看看!” 我微露意外而迷茫的神色,惴惴接过皇后手中的锦盒,缓缓打开盖子——是一双墨玉镯子,只见色重质腻,致密润泽,纹理细致,漆黑如墨,色泽饱满欲滴。 “母后,这不是你最爱的那对‘锦鲮扣’吗?”黛媱惊愕道。 皇后笑而不语,只是微微笑道。 “皇后娘娘,这东西乃是您的心爱之物,太过贵重,奴婢实在愧不敢受。”我自是知道这墨玉镯子非同一般,再三推辞道。 “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来,本宫亲自给你戴上!”说着,皇后轻轻托起我的双手,将这双墨玉镯子一一滑到我的手腕上,“还恰好合适!”皇后松松笑道。 我拜谢完皇后之后,黛媱吩咐了两个宫女送我出宫,被我婉言谢绝了,一是想自己透透气,而是不想太过招摇,脚下虚浮无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慢慢走了好半晌,踏上凤嬅宫外平滑坚硬的青石板。 我麻木地走着,心搜肠抖肺地疼着,空落落的难受。落霞脉脉自皇宫的檐角垂下,红得如血泼彩绘一般,布盈半天,周围只是寂寂地无声寥落。偶尔有鸟雀飞起,很便怪叫着“嗖”一声飞得远了。 四周亭台轩榭,奢华无比,这宫里的一砖一瓦,原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如今却将我一点点卷吸进来,心中微觉触动,心中刹那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思绪紊乱。 回到府中,时辰尚早,爹娘尚未回来,一日滴水未进,腹中早已翻江倒海,菱依菱秋早已备好了晚饭,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乃还管得了什么吃相端庄,菱依端来一盏燕窝,我忙接过喝了个底朝天。 菱秋微眯了眼,凝视着我,颇感意外道:“小姐,这宫里是没有饭吃吗?看把你饿的”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调匀微微急促的呼吸,站起身来摆手苦笑道:“嘘!今天我进宫的事千万别在爹娘面前提起,不然呐,他们又得唠叨个没完没了!” “对了,小姐,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小姐可要出去玩?听说这每年的七月初七是牛郎和织女的相会之日,女子需结彩楼,于月下摆一桌子,桌上置茶c酒c水果c五子(桂圆c红枣c榛子c花生,瓜子)等祭品,再放鲜花几朵,束红纸,插瓶子里,花前置一个小香炉,礼拜双星,预备黄铜制成的细针(七孔针),以五色细线对月迎风穿针,穿进了为之得久,乞巧于织女,祈求自己能够心灵手巧c获得美满姻缘,然后把小蜘蛛放在盒中,到第二天看蜘蛛结网的疏密情况,如果网密集,圆正,那就是得巧。”菱秋边收拾着碗筷,一边乐道。 “对啊对啊,我还听府中的老辈人说,取雨水,井水各半,盛在碗中,在露天里放一夜,第二日水上结薄衣,投一小针浮其上,视其水底的针影以占巧拙,似杵形者为拙,似剑形者为巧呢!”菱依说得头头是道。 我抿嘴一笑,道:“你们还信这个啊?” 菱依菱秋几乎是同时看向我,微有吃惊之色,认真道:“小姐,这是真的!” 我想着不能泼灭了她们二人的兴致,忙收了笑,不再言语。 “菱秋可是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绣花针,等着明天‘乞巧’呢,然后好被哪个男子看上娶回家呢!”菱依打趣道。 菱秋可不是善茬,听到菱依这般羞辱自己,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如同布上了一层红霞,灼热不已,忙追着菱依打闹。 果真,自七月初一以来,潘楼街前贩卖各色乞巧之物的商贾络绎不绝,车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车马不得通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至夜方散。 “小姐,小姐!”一大早,菱依便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跑来。 我懒懒地回答道:“怎么了?” 只见菱依眼中闪过灼热的光芒,喜道“今天外面可热闹了,小姐要去看看吗?”额头上的汗珠轻挂着。 “算了吧,人挤人的,有什么好看的!”我素不喜凑热闹,似有若无地回道。 菱依着意沉思,片刻欢喜道:“小姐,你这几日都待在府里,再不出去,都快闷坏了。”见我仍无动于衷,菱依低笑,推一推我的胳膊道:“小姐,今天一大早菱秋便把自己收拾得”说着,菱依便只顾捂着脸笑。 说话间,菱秋端着洗漱的温水迈进屋来,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粉色挑丝春燕双合的时装,合着规矩裁制的,上裳下裙,虽不奢华秀丽,却也不小气,头上斜簪一支素白银芙蓉簪子,除此之外还挽一支青白玉合欢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很是精致,见我双眼惺忪,她窃窃笑道:“小姐,该洗漱了!” 平时直觉她眉眼之间略显清秀,见菱秋今日装扮如此精致,想必花了许久的功夫,服饰珠钗衬得她落落大方,小家碧玉,含了笑,不禁赞叹:“今日这身装扮足足地显了你的美!” 倏然间,菱秋脸上飞红,害羞道:“小姐这般说道,便是取笑奴婢了。”她挽了挽衣袖,湿了棉巾替我擦手道:“小姐之姿才令人惊羡!” “菱依,你先换身衣服,然后把我的那身月白梅纹裳和藕色百褶如意月裙找出来,咱们也出去看看!”我轻轻道。 “小姐,你刚刚不是说不想出去吗?怎么又”菱依微微迟疑道。 “现在又突然想了,快去吧!”我微微一笑,轻轻摆了摆手。 只见菱依忙乐着跑了出去,铜镜中的菱秋倏展笑颜,娇眉垂目,似笑非笑。 洗漱完后看中镜中的自己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两支素银簪子,另一边的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蓝玉耳坠摇曳生光,灵动却不失稳重。 “小姐,这身打扮好是好,可会不会太素了!”菱依换了衣服,替我轻拭着腰袖处的一条褶痕道。 “又不是去选秀,非要惹人注目,我觉得这样挺好。”我扶一扶髻上略有松动的素簪,轻声道,“快些走吧!” 娘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叫了马车送我们出去,好在奉郎府离汴京最热闹繁华的潘楼街不是很远,想着略走着也就到了,可是没走多远,马车便停滞不前,我轻轻掀开车帘,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摩肩接踵,已是寸步难行,只好下车走着。 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c州西梁门外瓦子c北门外c南朱雀门外街及马行街内,皆是卖磨喝乐1的小贩,做工精致,大小c姿态不一,最大的高至三尺,与真的小孩于相上下,制作的材料则有以象牙雕镂或用龙延佛手香雕成的,磨喝乐的装扮,更是极尽精巧之能事,有以彩绘木雕为栏座,或用红砂碧笼当罩子,手中所持的玩具也多以金玉宝石来装饰,一对磨喝乐的造价往往高达数千钱。 “小姐,你快看呐,这磨喝乐做得多精巧啊!”菱依引着我朝一个卖磨喝乐的小摊走去。 “小姐,看看,喜欢哪一个,便宜卖给你!”小摊老伯和颜悦色道,身前还放着一些尚未涂彩的磨喝乐。 街上妇人女子颇多,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有持雕彩花瓜者;又有拿油面糖蜜捏成的笑靥儿2,花样奇巧百端;亦有以绿豆c小豆c小麦于瓷盆之内,以水浸之,生牙数寸,用红蓝色的彩绸束着,名为‘种生’3;叫卖‘双头莲’4者络绎不绝车马盈市,罗绮满街。 “怎么样,小姐,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热闹!”菱依乐道。 忽然间,锣鼓齐天,丝竹遐耳,众数人于前开道,歌女数众,吟道: “或以其酒,不认其浆;鞙鞙佩璲,不认其长。 维天有汉,鉴亦有光;跤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服章;睨彼牵牛,不认服箱。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救天毕,载施之行。”5 “小姐,那是什么?”菱秋在我耳边轻道。 “你们是外地的吧!还不知道呢,这是每年都会举行的乞巧祭,每年都会选具有倾城之姿的女子作为清圣坛女请香设祭织女,今年更热闹,足足有三位女子!” “听说这三位女子姿色绝美,是三家伎馆的花魁,‘离香馆’花魁李师师为首献,‘淬霞榭’梁红玉为亚献,‘绥瑾斋’崔念月为 终献。”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道。 注: 1”磨喝乐”:是梵文音译,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儿子,佛教天龙八部之一,传入中国以后经过一番汉化,由蛇首人身的形象演化为可爱儿童形象,成为”七夕”节供奉牛郎c织女的一种土泥偶人。据《东京梦华录》记载,两宋时期,每年的七夕节,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用”磨喝乐”来供奉牛郎c织女,借此来实现”乞巧”和多子多福的愿望。 2笑靥儿:是一种果食名,出自于《东京梦华录七夕》。 3“种生”:古代七夕时的一种风俗。 宋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七夕》:”又以菉豆c小豆c小麦於磁器内以水浸之,生芽数寸,以红蓝彩缕束之,谓之种生。皆於街心彩幙帐设出络货卖。” 4“双头莲”:即合欢莲,一种假花,戴于头上做装饰用。 5出自《诗经小雅》中有一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1) “小姐,咱们往前面去,看看她们到底长得怎么样?”菱依忙不迭地往前挤着。 丝竹环佩,叮咚作响,细车前列数人,手持着水罐子,旋洒路过车,以免尘埃蓬勃,又有侍婢数十,皆真珠钗插,掉朵,玲珑簇罗头面,红罗销金袍帔,前后用红罗销金掌扇遮簇,三乘马车依次列着,覆以剪棕1,朱红梁脊,车顶上列渗金铜铸的云凤花朵,车檐子约高五尺许,深八尺,阔四尺许,四周垂着绣额珠帘,白藤间花,车两壁设雕花栏杆,皆缕金花,装雕木人物神仙,仔细一看,为鹊桥斗云,牛郎织女之样,檐前设红丝绦,双燕金钩子勾定。 隐约可见车中之人,三人皆着如意缎绣广袖双丝绫鸾衣,外披五彩缂丝衫,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珠翠满头,烨然若神人,周围人皆瞠目交赞,惊羡痴醉。 “小姐,这三个女子可真漂亮!”菱秋惊叱道。 我微微点头应道,突然间觉得腰间似有攒动,我轻轻低头一看,只见腰间的钱袋子被人摘了去。 “怎么了?小姐。”菱依见我四处顾着,抽过头来问道。 “我钱袋子被人偷了!”我仔细找着,确实不在身上。 “小姐,好好找一找!”菱秋也忙低头四处探着。 “应该是我们身边戴帽子的那个人,刚刚我就觉得这个人不对劲儿了,贼眉鼠眼的,还故意跟我们搭话。”菱依急道。 若是丢了些许钱物那还不打紧,可是袋中还装着爷爷留下的那封信,因为这封信对我们吴家来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自从爹把这封信拿给了我,我便一直带在身上,一是为了防止丢失,二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肩负的责任。 “必须得找到!”我有些急了。 “小姐,你看,就是那人!”菱秋指着前面,那人见我们似有察觉,忙掩面转身。 “没错,就是他!”我仔细一看,确实是刚刚挤在我身边的那个男人。 尽管和我只隔了十来个人的距离,但是由于周边实在拥挤,根本挪不动身,我忙吩咐道:“菱依菱秋,你们两个从左右两边去围住他,我从后面去追,一定要抓住他。” 菱依菱秋也忙从两侧去围堵,那人见状,不免惊慌,只顾得乱窜着,我哪还顾得上什么小姐仪态,紧跟着他挤在人群中,只见他似乎准备往车队的方向走,我紧着往车队里蹿,一个踉跄,直接扑到了马车前面,马惊惧不已,嘶鸣翻仰起来,一时间,人马混乱。 “你是谁,想干什么?”几个人高马大的粗汉围了过来,见他们的着装,想必是车队的护卫。 “几位大哥,我的钱袋刚刚那人偷了,我准备抓小偷来着,没想到撞上了马车,真的很抱歉!”我忙解释道,正准备指向那小偷以证清白,可是回头一看,那人早一溜烟没了。 “抓小偷?你当我们傻呢,你抓小偷抓到设祭的车马上来,要是耽误了吉时,冲撞了神明,你吃罪得起吗!”领头的那个大汉龇牙咧嘴道。 “老大,别跟她废话,我看这人就是故意的,咱们把她抓回去交给总管处置!”旁边不知哪个护卫附和道。 说着便准备对我动手,过来拉拽我。 “住手!” 帘中传来一温软的声音。 过了片刻,从垂帘中伸出一只柔荑纤长的手,一旁的侍婢忙搭手上去搀扶,只见此人风髻露鬓,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雅致玉颜,清眸明媚,额间轻点朱红,却似娇媚动人。 我心想,这人所乘之车为第一列,想必便是众人口中的‘离香馆’花魁李师师吧。 “此为何人?”她没有看向我,侧目问一旁的护卫道,口若含朱丹,声如轻贝合。 “回姑娘的话,小的也不知,只是见她冲撞到马车上,小的以为她恐怕有其他目的,所以准备叫人把她押送给总管大人处置,惊扰到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领头的护卫一脸谄媚道。 “呵呵,赎罪?本姑娘倒是无碍,若是耽搁了吉时,上头怪罪下来,恐怕你们担不起这个责!”她冷冷道,眉眼之间略显冷冽,然后轻轻回头瞥了我一眼。 我心想,这人或许有些来头,摆摆架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不免觉得此人有些轻浮,但心里仍为她给自己解围存有几分感激。 “韶樊?真的是你?”我刚准备起身离开,她突然走到我面前紧拽住我的双臂,疾声道。 “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我一下子蒙了。 “韶樊,你真的是韶樊!你知道吗?姐姐找你找的好苦啊!”她用双手轻拭着我的脸颊,泪眼婆娑,倏然间梨花带雨,比适才更显娇羞楚人。 “姑娘,姑娘!”我轻唤了两声,“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韶韶樊。” 听我这般说道,她才紧了紧眼睛,缓缓收住了眼泪,疑道:“你说你不是韶樊?”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可是,你和她长的”她顿了须臾,“许是我认错人了吧!”她略显失望,粉面上两行未干的泪痕轻泛着。 “小姐,小姐!” 我回头一看,是菱依的在背后唤我,我轻轻应了一声。 “小姐?”她眉目濯濯,轻问道。 “是啊!这是我们小姐!”菱依忙答道,“我们小姐是朝奉郎吴大人的千金!” “朝奉郎?吴大人?”她轻轻喃道,若不是我离她近,这细语之声,恐怕很难听清,沉吟了片刻,泛道:“钧瓷!” 听到‘钧瓷’二字,我瞬间轮起了眼睛,心想,她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你去!” “你去!”身旁那几个粗汉互相推搡着,似想说些什么。 “吴小姐,小的们都是粗人,刚刚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吴小姐不要怪罪才好!”那个卫护头领言辞不清,略显尴尬道。 我心想,这些人不都这样,刚才还把我当刺客看待,就因为一句‘朝奉郎千金’就立马换了副嘴脸,实在令人生嫌,我只做不理。 “吴小姐,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把你错认成我的妹妹韶樊了,还望吴小姐不要见笑!”她双眸微睐,笑意款款道。 “李姑娘不必介怀,许是我的眉目与令妹略有几分相像罢了!”我宁和微笑道。 “吴小姐怎么知道我姓李?” 神情猛地一凛,讪讪道。 我恍若无意般道:“李姑娘天姿国色,京中无人不知!” 她点点头,平视着我的双目,慢慢笑道:“吴小姐真会说话,来京中不过数月,可还习惯?” 我心想,她怎么知道我们吴家来汴京才只有数月,我怔怔道:“托李姑娘的福,一切都好!” “姑娘,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恐要误了吉时!”一旁的侍婢轻轻说道。 用手绢拂顺身上的环配,慢慢笑道:“今日你我有缘,这柄‘戟股扇’算是见面礼吧!”说着,她把手中的的丝面团扇递到我手中,笑语清脆,妙目微睁,蕴了一缕似笑非笑的影,扶着侍婢上了车,车马行进,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小姐,这扇子可真好看!”菱依凑近闻了闻,道:“好香啊!” 慢慢沉静下笑容,只轻轻说了一句:“有缘再见!”声音之低,恐只有我一人听见。 “对了,小姐,那人跑了!”菱依转神过来,垂足叹息道。 “糟了,把这事给忘了!” 我双眼微红,眼中泪光闪烁。 正说着,只见菱秋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喘着粗气,顿了片刻,方慢慢道:“小姐,抓抓到了!” 我不由地眉目一喜,惊愕道:“抓到了?拿东西呢?” “在这儿呢!” 正朦胧间,隐约有一声熟悉而清沉的回答从身后透了过来。 我回头一看,是他,是沈槐佐。 “小姐,多亏这位公子,不然这东西奴婢还真的找不回来了!” 菱秋在一旁忙释道。 我猛地一震,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心想,怎么又是他。 看着沈槐佐胸口微有起伏,朝我微笑,笑容中略略带着些疲倦,他把钱袋递给我,轻笑道:“吴小姐,还给你!” 我瞬间醒神,不觉黯然轻笑,接过他手中的钱袋,带着笑影略略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他眼垂含笑,只是凝望着我,容色翩然如玉,轻回道:“喔,出来帮父亲大人采买些东西,然后凑巧看到这位姑娘正在追这小偷,便帮这位姑娘抓了他。”她先是看了看菱秋,然后瞪了一眼跪在地上双手被捆绑起来的那个小偷,“没想到,这东西是姑娘丢的!”他含笑愈浓。 我微微羞赧,笑道:“这东西对我很重要,若非沈公子帮忙,可真的是找不到了,真不知要怎么感谢沈公子才好?”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钱袋。 他沉吟着微笑:“吴小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这偷东西的贼该怎么处置?” 我心下清亮,不觉轻声笑了一声,望着他道:“放了他吧,反正东西也找回来了!” “小姐,怎么可以放了他?得把他交给官府,好好关上他几年。”菱依微微蹙眉疑惑,不依不饶道。 我“嗤”一声轻笑,“就这点东西,你还想让知府大人关他几年啊,那京中所有的牢房不是早就人满为患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2) “这位小姐,求求你,我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今天乞巧节,本想着拿着钱去赌场赢一把,给我娘子买些乞巧节的礼物,没想到输了个精光,还被赌场里面的人打了出来,才使了这个坏主意,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若是进了牢房,一家人还不都得饿死,还望小姐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只见偷东西那人跪在地上,双目含泪,乞求道。 沈槐佐微微迟疑,凝视着我,似在等我的回答。 “放了他吧,念在他对娘子的这份心,实属难得!” 我语气低沉中有些轻松道。 “好,就依吴小姐所言!”他略略沉吟,轻轻侧目对身后的随从道:“解开绳子,让他走吧!” “多谢小姐,多谢公子!”沈槐佐的随从帮他解着绳子,他一边忙磕头道。 我忙俯身虚扶住他,没想到沈槐佐也伸手准备去拉他,凑巧碰着他的左手,甚至能在一瞬间感受到他指间皮肤的细密纹理,倏然间,心上十分安慰,不觉酒涡圆了起来,与沈槐佐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温柔而淡然,如明月的清辉一般,叫人心生安定。 我忙缩回了手,打开手中的钱袋,把里面的碎银子全掏了出来递给了他,温言道:“这些钱你拿着,给你娘子买些乞巧之物吧,以后这偷偷摸摸的事情还是别做的好!” 我刚伸手把钱递过去,就被菱秋一把抢了过去,她仰起头看着我,抱怨道:“小姐,他刚刚偷你的钱,你现在又把钱送给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我侧一侧头,婉转接口道:“菱秋,你没听到他说吗,他只是想给自己的娘子买些乞巧节的礼物才这样做的,也算情有可原,你给我!”我轻轻从菱秋手中拿回那些碎银子,转身准备递给他。 “小姐,你不把我送官,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要你的银子!”他目光闪烁,忙推辞道。 我神情依旧和靖,“你拿着,只要你以后别做这样的事情,我也算赠得其所!” 菱秋睫毛一烁,在我耳边忽忽一冷,脱口“哼!”了一声。 我把那些碎银子塞进了他手里,看着菱秋这般态度,他自然有些难以适从,窘迫不安,只得忙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然后怯怯转身离开了。 我刚回过头来,便瞥见沈槐佐袖口刺了两朵银白色的‘五福长庆’的花纹,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听得他笑语清脆,“吴小姐之心,沈某佩服!” 我低低笑了一声,“沈公子过誉了!”然后仰头看了看天空,道:“今日之事,真是有劳沈公子,时候也不早了,我想请沈公子吃一顿饭聊表谢意,不知沈公子可否赏脸?” 他笑意愈浓,回过头对身后的一行随从轻轻说了些什么,然后轻声回道:“那在下就先谢过吴姑娘了!” 想必刚刚他是交待身后的人先把采办的东西送回府中,我欢欣一笑,暗赞他细心。 “不如在下带吴小姐去一处地方?” 他带着笑影略略疑惑,似在征求我的同意。 我摸着下巴,极力隐藏着好奇之心,调皮道:“愿随公子前往!” 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带我走去哪里,我和菱依菱秋就这样静静跟着,只觉得这样且行且走,心中竟十分安乐平和。 他顿了脚步,轻回过身来,微笑道:“吴小姐,到了,里面请!”说着,他伸出右手轻轻俯身。 只见是三层相高厅堂过道与阁子雅间,都挂着珠帘绣额,装饰得典雅温馨的正店,上悬白底黑字“矾楼”匾额一方,如鸟斯革,如翼斯飞,随着他走到里面,廊庑掩映,排列小阁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书画楹联,雅趣十足。 “沈公子,您来啦,快里边儿请!”一小厮忙迎了上来,引着我们进了一清净雅致的厢间,恭敬客气道,“您先稍坐,小的马上预备着上好的食材,我们郑厨近来又新得了一些好食方子,您尝尝鲜!”说完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沈公子经常来这儿吗?” 我含笑嗔怪道。 “随家父来过几次,没想到,这小厮极性倒好,还能认得出我来!” 微笑道,然后低头斟着茶。 我看着低几上风炉,火箸,交床,水方,漉水囊,竹夹,鹾簋,熟盂,畚,札,涤方,滓方,粗巾,具列,都篮一应俱全。 只记得,小的时候在蔡山,看着师父倒弄这些,自觉乏味,却如今,我细细看着沈槐佐,手法娴熟,量法讲究,可谓‘壶中真趣’,不禁入了迷。 师父曾和我说到烧水和煮茶的方法,其关键是要掌握好”三沸”:当水烧到”沸如鱼目,微有声”为第一沸,这时,按水的多少加入适量调味的盐;当水继续烧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第二沸,此时,要舀出一瓢水,然后用竹筅在沸水中绕圈转动,再将碾好的茶末从沸水漩涡中投入继续煮;待到茶汤”翻波鼓浪”为第三沸,这时要把汤面出现的一层色如黑云母的水膜除去,然后将二沸时舀出的那瓢水加进去止沸,使茶汤孕育出浮起的”沫饽”,那是茶之精华所在。 要创造出点茶的最佳效果:一要注意调膏,二要有节奏地注水,三是茶筅击拂得视情而有轻重缓急的运用,只有这样,才能点出最佳效果的茶汤来,而这种高明的点茶能手,被称之为“三昧手”,当然,所费的功夫可见一斑。 沈槐佐先将饼茶碾碎,置碗中待用,以釜烧水,微沸初漾时即冲点碗,水冲放茶碗中,以茶筅用力打击,这时茶水交融,浙起沫饽,潘潘然如堆云积雪,沫饽洁白,水脚晚露不散,只见茶乳融合,水质浓稠。 “吴小姐,尝尝看!” 他沉吟着微笑,把一盏茶双手递向了我。 我心下清亮,微微羞赧,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细细抿了一口,“良久有回味,始觉甘如饴。2”,啜饮一口,齿颊留香,却独独多了一丝厚重之感,我眼角微微一紧,倏然骤逝,却也被沈槐佐细究到。 他吃了一惊,忙道:“吴小姐,可有什么不妥?” “沈公子实为点茶能手,煎煮沏泡技艺了得,唯独这”我心口激荡难言。 “吴小姐但说无妨!” 他的目光温柔和润。 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水或为井水?” 沈槐佐端起一盏茶来,细细看到,手势安静而温情脉脉,温言道:“井水?” 我仰起头看着他,低低道:“所谓‘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煮茶的水,用山水最好,其次是江河的水,井水最差。山水,最好选取乳泉c石池漫流的水,这种水流动不急,奔涌湍急的水不要饮用,长喝这种水会使人颈部生病,几处溪流汇合,停蓄于山谷的水,水虽澄清,但不流动,从热天到霜降前,水质污染有毒,要喝时应先挖开缺口,把污秽有毒的水放走,使新的泉水涓涓流来,然后饮用,江河的水,到离人远的地方去取,井水要从有很多人汲水的井中汲取。3” “吴小姐果然心细如尘。”他的笑清朗而愉悦,轻轻啐了一口手中的茶,微微闭目,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半晌才缓缓睁眼道:“这水却有问题!” “来人呐!”他神色渐紧。 不一会儿,刚刚那小厮便掀开珠帘进来,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他笑皱着眉眼,喏喏问道:“沈公子有何吩咐?” “这水?”沈槐佐漠然一笑,略带责问道。 他注意我们茶盏的余汤,又见我们的脸色略显不悦,颇有些赧然地笑道:“沈公子,小的刚准备叫人进来为您二位沏茶,怎地二位亲自动起手来,这真真是小的不是!”见我们仍旧不言,他忙开脱道:“这水原是昨日的,定是收拾的人忘了更换,小的待会就去收拾他们,我再去给二位取些刚到的泉水来!”说完,眉毛微微轩起,颇为得意。 我掩唇轻笑,言语酸涩道:“见了日头的泉水反倒不如这昨天的水干净,算了,你下去吧!” 他只得一脸尴尬,强笑着地退了下去。 沈槐佐许是知晓我的心意,听之大声笑道:“吴小姐这话真是绵里藏针,一语中的,也好叫他长长记性!” 我仰头看他,“哧”一声轻笑出来。 “吴小姐似乎对沏茶很有研究?” 他的声音如三月檐间的风铃,闻风泠泠轻响,轻淡而悦耳。 我微微低头感慨:“研究可算不上,只是自小跟着师父,耳濡目染,也学了个一两分。” “吴小姐进过书堂?”沈槐佐不由好奇道。 我摇了摇头,缓缓道:“只是家父请的一个先生罢了!” 沈槐佐目色中尽是笑意,淡淡道:“吴小姐果不同一般女子!” 我含羞低一低头,柔声轻轻道:“沈公子休要打趣!”我攥着手中的茶杯,左右看着。 忽地一瞬,我看着手中的茶杯不同寻常,釉面蕴润,开片如鱼鳞c蝉翼状,久用之后茶色会着附于裂纹处,形成不规则的变换交错的花纹,故而手感润滑如脂,似玉非玉之美。 “这是汝窑之瓷,汝窑?没错,只有汝窑以玛瑙作釉料,才会形成这样特殊的色泽,我险些忘了,沈槐佐,他可是汝窑世家沈氏二公子!” 我摸着下巴,静静凝视着他,极力隐藏着内心的疑虑。 注: 1剪棕:剪裁整齐的棕片纤维。 2出自宋王禹偁《橄榄》一诗。 3译自陆羽《茶经》“五之煮”一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3) “啪啪!”门帘外想起了那小厮的拍手声。 那小厮忙迎上来,展颜道:“沈公子,这些都是新菜,您尝尝看!” “髓饼,以牛羊的骨髓c蜂蜜和白糯米面,厚四五分,广六七寸,放于胡饼炉中烤熟,肥美可口;槐叶冷淘,才青槐嫩叶捣汁和入面粉,做成细面条,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漂,其色鲜碧,然后捞起,以熟油浇拌,放入冰窖中冷藏三个时辰,再加以佐料调味,乃消暑佳食;鱼兜子,将鱼肉切成鱼仁,配以多种咱矾楼的秘制辅料,煸炒成馅,以面皮包裹成兜,经蒸制而成,用醋蘸食,软嫩鲜香,风味尤佳;灌肺,以真粉c油饼c芝麻c松子c核桃去皮,音时萝少许,白糖,红曲少许,为末拌和,入甑蒸熟,切作肺样块子,用辣汁浸灌;另有椒红鳜鱼c乳炊羊c酒蟹獐巴c鹿脯c筋脆巴子c燠鸭”说着,一旁的侍婢忙端盘上桌。 “这些都是咱矾楼的新鲜菜样,二位请慢用!”这小厮迎道。 “吴小姐,你尝尝看,请!”沈槐佐拿了一块轻绢擦拭桌上上刚刚滴落的两滴茶汤,含笑道。 我从白瓷筷架上轻轻拿起红木筷,每道菜都细细品了一遍。 他轻声问我:“怎么样?” 菱依取了细绢递于我,我轻轻拭了拭嘴角,微笑道:“真是不错,沈公子尝尝看!” 我见他兴致颇高,取了木筷细细品道,沉吟微笑着,自是很好的模样。 吃完饭后,菱秋在我耳边嘀了一句,我才忽然想到这一事来,脸上骤然滚滚烫,心里暗道:“刚刚把钱都给了那个偷我钱袋的人,更何况矾楼的菜品素来都不便宜,明明是请沈槐佐吃饭以作谢礼,现在竟没有钱付账,这不是自己让自己下不来台吗?”一时间又愧又恼。 沈槐佐用清茶漱了漱口,笑意愈浓,走到我面前,轻轻俯过身来,看牢我的眼睛,然后在我耳边低喃道:“饭钱我已经付过了,别担心!”声细如毛,我只觉耳中微微一痒。 我一愣,羞讪道:“这” 他欢欣一笑,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倏地睁开眼,一双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眼珠嵌在一张完善俊逸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似乎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轻轻地,犹如羽毛。 他笑着拉过我,指着窗外道:“你来外面看看!”声如潺水,略带着欣悦。 我随着他指的方向走去,是矾楼的檐廊。 “这里能俯瞰到整个汴京,尤其是天色渐晚时分,上可观星月,下可辨绮户,是个难得的好地方,不过”沈槐佐顿了顿,道:“就是嘈杂了些。” “却也多了分烟火热闹之气。”我含笑道。 沈槐佐或惊或喜,片刻才支支吾吾笑出声来。 夜晚最美,烛光摇曳,灯品新奇,屋檐上每个瓦垄中都点亮起一盏彩灯,望去果有人间仙境之感,若凭窗远眺,果真京城夜景尽收眼底c五楼相向c飞桥栏槛c明暗相通c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沈公子可愿下去走走?”今夜乞巧,我自然也想看看这汴京的灯火繁华。 “在下的荣幸!”沈槐佐颌道。 我和沈槐佐并肩走着,夜里的汴京丝毫不减白日的喧嚣热闹,点灯博弈c买卖衣服c图画c花环c领抹者数众,灯火通明,各自忙碌着。 “小姐,我和菱秋想去那边瞧瞧!”菱依给菱秋使了使眼色,脸上挂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 “那待会儿记得早些过来。”我自是知道菱依的意思,只浅浅答道,“这两个丫头,平时就是太惯着她们了!” 沈槐佐冲着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猜灯谜咯!猜灯谜咯!”街旁一老头喊着,众人皆闻声聚拢,我也好奇地凑了上去。 “各位姑娘,公子,谁要是猜中我的灯谜,老夫便会送一份小礼物作为奖品,猜中一个,送糖葫芦一串,猜中两个,送油纸灯笼一个,若是连猜中五个,便可得到老夫手中这支镌花玉簪。”说着,老人家扬起手中的那支玉簪,半露半掩道,“但是,如果五个中错了一个,那之前答对的也就不作数了,呵呵,有谁想试试的吗?”他笑皱着眉眼,顾着人群。 “我来,我来!”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大红褂子的女子争先恐后道。 “好,这位姑娘先来!”老人家走到这位女子面前,笑盈盈道:“姑娘,你可听好了,谜语是一只黑狗,不叫不吼,打一个字!” “黑狗不叫不吼”只见眼前这姑娘嘀咕半晌,紧蹙着眉,抓耳挠腮,红涨着脸,周围人指指点点,似嘲非笑着。 “哑巴狗!”她憋了须臾,霎时脱口而出。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皆捧腹大笑,更有甚者,喜泪夺眶,很是热闹。 “啊?哈哈,姑娘你的答案可不正确呐!”老人家捋须大笑道。 这姑娘见状,捂着脸往人群堆里挤了出去,引得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哈哈,那在场的公子小姐们,有谁能够猜的出来啊?” “默!” 我仍在掩嘴笑着,只闻到耳旁响起一声。 老人家闻声而去,溢着满脸的笑容向我们迎了过来,道:“这位公子,您说什么?” “是一个默字。”沈槐佐复道。 “恭喜这位公子,回答正确!”老人家提高了嗓门,“公子,你已经答对一道,是要领了糖葫芦走还是想继续答下面的题啊?” “继续答!”我忙道,毕竟我更期待下面的题,当然,还有那老人家手里的镌花玉簪。 “原来这位姑娘是和这位公子一起的啊,若两人一起作答,题量可得翻倍哦!”他露出商贩一贯的笑意,又像是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你”我有些愤愤不平。 “好,就这样!”沈槐佐看着我,眼里洋溢着安抚,并且亮着令人很舒服的自信。 “公子果然豪气!”说着,他解开第一个灯笼下的卷轴:“一人一张口,下面长只手。” 我低低笑了一声:“拿!” 第二个卷轴:“四面都是山,山山都相连。” 沈槐佐带着笑影略略疑惑,倏转肯定:“田!” 第三个卷轴:“需要一半,留下一半。” 透着烛火的红光中,我垂含笑,只是凝望着他,道:“雷!” 第四个卷轴:“千里丢一,百里丢一。” 沈槐佐欢欣一笑,把手安放在他手心之内,笃定道:“伯!” 第五个卷轴:“家中添一口。” 我顿了片刻,不假思索道:“豪!” 见我们答题势如破竹,老人家脸上略略泛起了些许汗丝,似惊非喜,手指微颤着继续解开卷轴。 第六个卷轴:“二八佳人。” 我含羞不过,“扑哧”笑了出来:“妙” 直到最后一个,第十个卷轴:“只有一个答案!” 顿时众人窸窣,不知所以,我和沈槐佐也未作声,只静静想着。 “嗯?是什么啊!”他展着一丝残笑,咄咄道。 我轻咬着下唇,细细酌着。 “怎么样?公子,小姐,这可是最后一题了,若是没有答上来,那真是可惜了!”他疾言道,眼角的窃喜展露无遗。 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答不出来,皆作叹息。 “无别解!”我和沈槐佐几近是同时说道。 老人家的面目有些狰狞,久久难以缓和,在众人的催促下,他不得不揭开谜底,正确答案:“无别解!” “对呀,只有一个答案,岂不就是无别解嘛!”围观的人纷纷叹道。 “老板,十道题我们可都答对了哦!”我婉然笑道,略带得意。 “是啊,老板,他们都答对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快把东西给人家吧!”一光头大汉笑侃道。 “给,当然得给!”说着,他转身拿起桌上的锦盒,轻轻打开,是刚才那支镌花玉簪。 “姑娘,给!”他把锦盒重重递到我手上,面色稍显不悦。 我接过锦盒,上面用小篆刻了一行诗:早梅香,残雪白,夜沉沉;寒风生,罗衣薄,万般心。1 “老板,这簪子算是我买下的!”说着,沈槐佐从腰间取出钱袋,拿了锭银子拍在老板手上。 “公子,这”老板不觉嘴眼圆了起来,故作推辞道。 我自然知晓沈槐佐这样做的原因,不免心生暖意,我一笑对之,微微低头感慨此人这般心细。 他注视我手里锦盒的目光柔和而恳切,道:“希望吴小姐能喜欢!” 我淡然一笑,惶然别过头,面露难色道:“这” “还望吴小姐切莫推辞!”沈槐佐流水的声音湲湲潺潺,温柔得如情人的低语呢喃。 我指尖轻轻抠着锦盒上的木刻篆文,自然明白他的用心,低低道:“多谢沈公子!” 转身出了人群,渐渐出了喧嚣吵嚷的街市,我和沈槐佐就这样静默地走着,小路安静幽长,偶尔有深蓝色的闪着光的萤火虫飞过,不知不觉间到了一处河池边上,河水悠悠缓缓地漾起细痕,只微闻得流水潺潺之声,风吹过满池清荷的簌簌之声,反而觉得加宁静。 注: 1出自 冯延巳 。“云散更深,堂上孤灯阶下月。早梅香,残雪白,夜沉沉。阑边偷唱系瑶簪,前事总堪惆怅。寒风生,罗衣薄,万般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耽离别 “小姐,小姐!” 我一回头,是菱依和菱秋,手中还各持一盏彩灯朝我们奔来。 “小姐,刚刚老爷派人出来找我们,马车已经停在那边路口了,我们该会回去了!” 菱秋盈盈而笑,手中的烛火摇曳,映得双颊泛起红晕。 沈槐佐缓缓转头,向我微微一笑:“早些回去吧!” 我笑容可掬道:“今日乞巧,幸与沈公子同游!” 见沈槐佐唇色清亮,眉梢微挑,左手掩在袖间,温文尔雅, 凝神望着我道:“快去吧!” 说着,他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我身后的马车。 我将笑容抿于双唇间,行了几步又回,我心念转动,心口一跳,骤然抬头,缓缓道:“多谢沈公子的玉簪!”说罢,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锦盒,手指笃笃敲着盒底,灿然而笑, 沈槐佐的笑从唇边溢出,望着我,眉间隐有不舍。 菱依笑嘻嘻道:“小姐,快走吧!” 我这才徐徐转了身,上了马车,风起帘动,透过那一条被风掀起来的缝隙,有意无意地看着河池边上的沈槐佐,明亮的烛火若漂浮的红光,照耀之下沈槐佐的肤色似透明的颜色,我望着马车窗下一池幽幽吐香的清荷,喃喃道:“瑟兮僩兮,赫兮咺兮。1” 菱秋微微一笑,语中带了些不解之意:“小姐在嘀咕些什么呢?” 我紧握着手中的锦盒,生怕马车的一丝颠簸都会震碎盒中的玉簪,似是而非地笑道:“没什么!” 正说着,菱依开了口:“小姐,刚刚听老爷派来找我们的人说,今天宫里又派人来了!” 我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宫里的人?” 菱依不以为忤,笑道:“这几日咱们府中倒是来了好些宫里的人呢!” 我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说不定还会引来祸端。” 菱秋用绢挥一挥,拭了拭腿面上的轻褶,婉转的笑了,“小姐多虑了!” 我和靖微笑:“但愿吧!” 菱依轻轻扬眉,呼吸略重,喜侃道:“小姐,要不是今天宗颖公子来咱们府上,说是有事要找你,老爷也不会派人来叫我们赶着回去,那你和这位沈公子” 她嘿嘿一笑。 我冷冷打断她:“你这小妮子,满口的诹话!” 我屏息片刻,重重道:“宗颖来了?” 我靥上笑容愈浓,慢慢道:“好久没看到他了!” 菱依嗤笑着:“小姐莫非是想他了?” 我斜视看他,淡漠道:“以后这样的话可别乱说,还有,我和沈公子只是朋友,今天的事,你们都是知道的,是人家先帮了我们,我请他吃饭,只不过是为了感谢,再无其他。” 菱依轻轻笑了,笑的单纯而真挚,如一抹轻淡的晓云,神情渐渐沉静下去,缓缓道了一句“哦!”便不再多言。 菱秋突然望着我,轻轻笑道:“这沈公子到底是何人?” 我目光落在她的髻上,替她拨了拨松动的发簪,淡淡道:“汝窑世家,朝奉大夫沈安之的二公子!” 菱秋敛容而起,道:“沈家二公子?奴婢之前在宗府听一起伺候的提起过他,说此人是一个谦谦君子,才华秀拔,气壮虹霓,风流儒冠,今日一件,果然不同于一般男子,器宇轩昂,爽朗清举。小姐,那前几日夜里送你回府那人也是他吗?” 我怡然微笑,听着他细数沈槐佐的种种,皆是溢美之词,我望着她:“你好像很关心他?” 菱秋慢慢紧紧了吼,笑道:“没没有,奴婢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她一惊,立刻平静下来。 我正要答她,忽然听见车夫高声道:“小姐,到府了!” 我收敛了心思,嘴角微挑,轻轻笑道:“下车吧!” 菱秋忙下车为我掀起车帘,又拿了马车凳,轻扶着我下了马车,朝府中走去。 菱依悄然抿了抿唇,道:“小姐,今晚夫人请了宗夫人c二夫人和一些京中大人的女眷在后院共欢乞巧,设案奉星,对月穿针,小姐可要过去?” 我静静瞧了菱依一眼,粲然微笑:“不过是些乞巧节的玩意罢了,我就不去了!”说着,我便要转身回房。 菱依执意道:“小姐,刚刚进门的时候何管家跟我说宗颖公子也还在府中!” 我停住刚迈出的脚步,叹息一声,缓缓道:“他还没走?” 菱依咬一咬唇思量,片刻道:“奴婢也以为宗公子已经走了!” 我轻蹙了娥眉,想了一想,静声道:“那就过去看看吧!” 刚准备挪步朝后院去,便听到堂中传来:“婼儿妹妹!” 说着,宗颖笑容满面地朝我跑来,急遽的脚步声里有不尽的欢悦,手里捧着一只粉青釉青花堆白螭龙纹折沿大盘,里面剩着半盘的各色果品,慢慢咀着块核桃肉,道:“婼儿妹妹,你可算回来了!” 我舒缓了眉峰,温然道:“她们说你不是在后院吗?” 他忙把手中的盘子放到一旁的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响,舔了舔手指上的残余,然后拍了拍手。 菱依菱秋见状,“嗤!”地一声笑出来。 他直起身来,淡淡瞧了菱依菱秋一眼,假装厉声道:“笑什么笑!” 转而眼神微有亮色,搓着手,迎着我:“她们都是些女人家,说的不是花就是草,好没意思,刚刚又在穿针引线,我自是看了乏味,才溜到这里寻了些东西吃。”说着,面显委屈。 我不防她这样说话,随即温和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 听我这样说道,他强撑着满面凌色打断我道:“你说谁孩子气呢,我比你还大呢,你得管我叫声宗颖哥哥咧!”说着,他忙提高了声调。 我亦含了笑,缓缓接口道:“好好好,宗颖哥哥,这下行了吧!”故装作不再理他的样子。 清冷素白的月光,自浅薄的黑云透入,落在庭中大理石嵌成的地上,似霜如雪,亦被殿中烛火微朦的红光摇曳得萌生了几分暖意。 他的眼神带过我身后的菱秋,复又注目在我身上,轻声道:“婼儿妹妹,今日前来,是想跟你见上最后一面的!” 我闻之一惊,怔了一瞬,倏地起身问道:“最后一面?什么意思?” 心下惴惴,有莫名的不安和惶恐,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宗颖见我这般,唇边慢慢浮起一缕哀凉又冷寂的微笑,那笑意越浓,越像有了令人难以捉摸的意味,缓缓道:“婼儿妹妹,你别着急,你听我把话说完!” 却换了焦急自责的神情,坐在我身旁的石凳上,凝视着我:“我爹要送我去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大人军中,让我好好锻炼一番。” 听他这样说,我才缓缓坐下,勉强镇定心神,笑一笑道:“宗大人自有他的意思,再说,男子本该为国家尽力,为陛下尽忠,去军中好好锤炼一番,他日必将有一番作为。” 宗颖松一口气,道:“我自然明白我爹的意思,去军中一展拳脚,驰骋沙场,这也是我的夙愿!”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只是我爹我娘年岁已高,他们也只有我一个儿子,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没法在爹娘身边尽孝,实在愧恨!” 我顾不得避嫌,贴近他身侧,目光有些怔忡,安慰道:“宗颖哥哥只管放心去,宗大人和宗夫人,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我自当替宗颖哥哥在二老身前尽孝,况且宗府和吴府只一隅之隔,若宗大人和宗夫人有什么吩咐,婼儿必当竭力无虞!” 他用力看着我,眼神有些古怪,目光有些疏离,很又落在我身上,片刻淡漠道:“婼儿妹妹,我放不下的还有你!” 我的目光如火焰一跳,立马移向了别处,淡淡“唔”一声,道:“婼儿也会等着宗颖哥哥归来!”唇角漫上一缕茫然的笑意,胸中不知所安。 宗颖觑眼瞧着我,决绝道:“我必定取得一番功绩,方立即归来!” 说话间,娘和宗夫人一行夫人女眷从后院垂门转了过来。 我忙起身,只澹然施了一礼,一一问好。 “这就是吴夫人的千金吧,果然标志!” 开封少尹张大人的夫人先是围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掩嘴笑道。 我怆然微笑,行礼自嘲道:“夫人过誉了!” 娘见我自是不惯,便忙招呼众人皆好生送出府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爹娘便携了我前往宗府送别宗颖,刚至宗府门口,只见车马皆已准备妥当,随着六七个侍从,宗颖在门口茫然四顾,似是在寻些什么,见我们一行人来了,便忙奔了上来。 “吴大人,吴夫人好!”说着,恭恭敬敬地朝着爹娘行了礼。 “婼儿妹妹,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送我呢!” 眼中泪光闪烁 我望着宗颖,眼中不由热了,道“宗颖哥哥只身前往军中,我怎么能不来相送呢,只是如此更加不舍了!” 宗夫人听后只是默然落泪,娘轻握着宗夫人的手,替她拭去眼角的垂泪,宗大人别过头,忍着鼻中的酸楚,道:“早些去吧!” 他应了一声,眼中漾起稀薄的温情和悲惜,极力抑制着,下跪行礼道:“爹,娘,孩儿去了,望爹娘善自珍重,孩儿必将早日归来!”闻之,宗氏二老早已成了泪人。 他缓缓起身,默然,也恻然了,一时静静的无声,只听到拉车的马偶尔发出的低喘声。 宗颖久久松了一口气,凝视着我,畅然道:“等我回来!” 我凄楚一笑,深深觉得温情和酸涩,笑中带泪,缓缓道:“婼儿待宗颖哥哥归来!” 他安慰的笑了,一个翻身上了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宗夫人跟着小跑了几步,渐也止住了脚,呜咽不已,怔怔流着泪。 菱依握住我的手,一根根掰开我紧握的手指,我死死咬着牙,用力太过,牙根酸得痛,如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只觉得母子连心,到底是受不了这离别之痛。 注: 1出自《诗经》中《国风卫风淇奥》一篇。“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巧极天工艮岳起,瑶琨之石与灵璧 宗颖走后数日,一切似乎又渐渐归于平常,爹娘去宗府走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闲日无聊也多居于宗府,宗吴两家的关系也与日俱深。 这日,爹一大早便叫了马车,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爹!”我挽一挽袖,半笑道,“爹,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爹看了我一眼,慢慢道:“艮岳再过几日便要开园了,之前陛下命我和沈大人负责艮岳的瓷品之需,钱二爷昨日派人来信,说是所有的瓷品已经烧制完全,我得回一趟翟阳,把所有的钧瓷运来汴京,赶在开园之前摆置妥当。”爹絮絮说了一遭,便火急火燎地上了马车。 看着爹远去的马车,我脸上神色一黯,随口道:“不知道怪老头怎么样了,这么久都没有音信。” “傻姑娘,你杵在那干嘛呢?” 我的心“咯噔”一跳,心想,这不是怪老头的声音吗?我环视院里周遭,定睛一看,果然是他。 目光闪烁,迟疑着道:“怪老头,你怎么回来了?” 他颔首,着意道:“怎么?这吴府也算是我半个家,我还不能回来啊!”说着,便自顾伸手拿着桌上的果品茶点吃了起来。 我微微一笑,道:“什么叫半个家,只要你肯回来,吴家的门都会一直为你敞开的。”我看他吃得急,略略有些发噎,便忙倒了杯茶递给他。 他接过茶,一饮而尽,使劲咽了一下喉咙,吞了食物,扔开手里的东西,欣喜道:“还是你说话中听!” 说着把脸紧紧贴了上来,顾了四周没人,半遮半掩道:“这次来,我是想带你去看些好东西!” 我忙笑道:“什么东西那么神秘?” 他笑中带着些许坏意,越喜悦:“赶快收拾收拾,跟我去看看!” 放下手中的东西,我便和他出了门。 他澹澹而笑:“快上车吧!” 我不免有些诧异,会心道:“这要是去哪儿啊,还得坐车?” 他但笑不语,似想说些什么,后只道:“到了你便知道了!” 我无意地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腮,疑道:“你不说,我便不去了!” 他微笑掸一掸袖口,漠漠吐出两个字:“艮岳!” 我心下明白,故作奇道:“艮岳?那不是陛下的园林吗?怎么可以” 我话语未终,他温然出言打断,道:“你跟我走便是了!”说着,便令车夫赶了马。 艮岳位于汴京城内的东北隅,东止马行街,西临延福宫,南至东华门以北,北以里城墙为界,周围约十余里。 到了东华门,御林卫拦行查验,他仿若无意对身边的侍卫道:“是我!” 那侍卫陪笑道:“原来是薛先生!”随即扬声放行。 我是疑惑和忧虑,脸上却一丝不露,进了东华门后,方满面笑容低声道:“他为什么称你为‘薛先生’?” 他犹自不觉,笑滋滋道:“张也好,薛也罢,不过一个称呼罢了,不过,在宫里,我叫薛翁,可记住了?” 我微蹙了眉头,虽不明缘由,却只道:“嗯,我明白了!” 进了东华门便不能再驾马车,步行了约半柱香的时间,便进到了艮岳园子里。 整座艮岳以南北两山为主体,两山山脉都是东西延伸,并折而相向环拱,构成了众山环列,中间平芜的形势。 只见北山稍稍偏东,名万寿山,山周长5里有余,最高一峰达九十步。峰巅立介亭,以界分东西二岭。据亭南望则山下诸景历历在目,南山列嶂如屏。北望则是景龙江长波远岸,弥漫十余里。介亭两侧另有亭,东曰极目亭c萧森亭;西曰麓云亭c半山亭。 东岭圆混如长鲸,腰径百尺,其东高峰峙立,竖一块巨石,曰飞来峰,峰棱如削,飘然有云鹤之姿,高出于城墉之上,岭下栽梅花万株,山根有堂,号萼绿华堂。 堂侧有承岚,昆云诸亭。又有外方内圆如半月的书馆,屋圆如规的八仙馆。还有挥云厅,揽秀轩,龙吟堂,紫石岩,朝真磴等景点缀其间。由朝真磴可往介亭,但磴道盘行萦曲,扣石而上,忽而山绝路断,继以木栈,倚石排空,周环曲折,形如艰险难行的蜀道。山冈之上成片的丁香间缀,以磊磊山石称丁嶂。又有在自然的顽石之下栽椒兰,名为椒崖。 再往南已是寿山东南,西临雁池,增土为大坡,坡东南柏树茂密,动以万数,枝叶扶苏,如幢盖龙蛇,是为龙柏坡。坡南又有小山,横亘一公里,其景穷极奇妙,称芙蓉城。万岁山西有长岭,自此向南绵亘数里,与东岭相遥望。山口石间有水喷薄而出,形若兽面,曰白龙沂。周围有灌龙峡,罗汉岩诸胜,间以蟠秀c练光c跨云诸亭点缀。 又西为万松岭,青松覆被密布于前后,岭半建楼,名倚翠。岭上下又设东西二关,关下平地凿大方沼,沼中有洲渚,东曰芦渚,上葺浮阳亭;西称梅渚,上建云浪亭。池水向东流入研池,西出为凤池。中分为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另有巢凤馆c三秀堂等。 艮岳的南山称之为寿山,山林葱翠,望之若屏,虽然其方广仅数公里,但前山两峰并峙,山后岗阜连属,峰峦崛起,望之千叠万变,不知其几千米。山南起大池,名雁池,池中莲荷婷婷,雁兔栖止。 艮岳大门位于苑西,名华阳门,入门园径宽于驰道,两侧奇石林立,著名的峰石有:神运,绍功,敷文,万寿等,其中神运峰尤为壮观,广有百围,高六仞,居于道中,外面又建构一亭覆之。 苑西仿农舍建西庄山庄,周围辟耕稼稷麻之地,山坞之中又有药寮,附近植杞c菊c黄精之属。自苑外引景龙江水,屈曲绕行,直至封丘门,池中有堂,曰蓬壶堂。西行为漱玉轩c炼丹亭c凝观c圆山亭等。 “怎么样?”张老头目光恋恋,颇得意道。 我心中霎时雪亮,惊叹道:“一出一入,一荣一凋,真天造地设,神谋化力,非人所能为啊!” “是啊,政和七年兴工,宣和四年竣工,五年时间才有了大致轮廓,又四年,才有这般光景。” 张老头慢慢说着,冲我微微一笑,那一笑,似有深意,我却不明。 “这些石头?”我闲闲道。 “这些山石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主要是来自浙江的太湖石,安徽的灵璧石,衢州常山的巧石,河南的林摅石等,经过匠人加工过后,件件都是珍奇,普天之下,恐再难得一。”张老头面露喜色,当即应道。 我正自己怔怔出神,静岸看这眼前这如画山水,穿石出罅,冈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左山而右水,沿溪而傍陇,连绵而弥满,吞山怀谷。 “最瑰丽奇特异的是这瑶琨之石,为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湘南粤之野,移枇杷c橙c柚c橘c柑c榔c栝c荔枝等木,金峨c玉羞c虎耳c凤尾c素馨c渠那c茉莉c含笑等草,这也便可不因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养于雕阑曲槛。”张老头淡淡道。 我静静听着风声,山里的风,暖煦明媚,不似自然山林阴气太盛的森森凉意,却直觉身前岩洞内,凉气袭人,我探着身趋前道:“这盛夏时节,怎么会有如此凉爽的风气?” “你总算发现点不一样的了!”张老头片刻望着我,喜形于色。 我心下急,又要强,少不得道:“这里寸土寸金,什么不是稀罕玩意儿呢!” 他淡淡微笑,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一把羽扇,轻摇道:“这是陛下在汴京成立的藏冰务,冬季把冰藏在冰窖里,前几日我特要了些来,派人将冰搬入艮岳的岩洞内,自然凉意袭人,使这艮岳成为盛夏汴京不可多得的避暑之地。” 神思游离的一个瞬间,唯听见冷雨敲池,淅沥生寒。 “快到这岩洞下避避雨!”说着张老头便引着我朝一个稍大些的岩洞跑去。 “这雨说来就来。”细雨带着潮湿阴寒的气息,我正了正衣襟,我稍稍有些抱怨道。 “这雨来的真是时候!” 他笑有沉甸甸的温和。 我微微惊讶,“这是为何?” “你且看吧!” 他只是笑。 岩洞外雨声潺潺,风声萧萧,我找了一处稍干的矮石坐了下来,轻轻托着腮,整个人如同成了置身阴暗角落的暗绿苔藓,过了许久,这雨才淅淅沥沥地停了下来。 “走,出去看看!”张老头这句话说得极重,脸色微喜,直直地朝外面走去。 我卷一卷将要落下的袖,追着他的脚步出去,拭一拭额头上从岩洞顶落下来的水珠,抬眼望向四周,一抹尘烟,烟雾缭绕,千里烟波,憔悴凋落,灰白色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苍黛凝重,只觉:芙蓉旌旗烟雾乐,影动倒景摇潇湘。1 注: 1出自《寄韩谏议注》(杜甫)。 今我不乐思岳阳,身欲奋飞病在床。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 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 玉京群帝集北斗,或骑骐驎翳凤凰。 芙蓉旌旗烟雾乐,影动倒景摇潇湘。 星宫之君醉琼浆,羽人稀少不在旁。 似闻昨者赤松子,恐是汉代韩张良。 昔随刘氏定长安,帷幄未改神惨伤。 国家成败吾岂敢,色难腥腐餐风香。 周南留滞古所惜,南极老人应寿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道是山石无情物,偏遇执著有情人 从绿荫花架下走出,顺着蜿蜒曲廊,绕过浮阳亭,穿了朱红边门,便到了研池东岸的流碧馆,西苑的丛峰贯连,此刻看着眼前烟碧雾黄,萦灌开来,自觉置身九天云霄之上,我又惊又喜道:“这山雾来得好快!” 张老头旋身转开一步,笑意若有似无道:“你以为这山雾真乃自然而生?” 我展眉与他相视而笑:“不然呢?这缭绕的烟雾自是从对面的万松岭循来。”说着,我指了指了前方的那片松岭道。 “你再仔细看看!” 他略一轻叹,脸上绽出明了的微笑。 我肃了神色,细细看着,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落雨初停,铅云低垂,天色晦暗,凫雁打着旋儿贴着湖水面上飞过去了,有的浮泳水面,或则栖息石间,不可胜计,我眸中微亮,略微疑惑,这烟雾并非侍从松岭之中而来,而是从那些山石中滚滚冒出,似如焚烟,不绝如缕,我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诧异道:“这烟雾竟是从石头里冒出来的?” 张老头用力点一点头,大笑道:“没错,确实如此!” “这是为何?”我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石头可非一般的山石!”他脸上微露得色,一双横目盯住我道。 “莫非这石头比刚才那些灵璧太湖诸石更为珍奇?”我轻巧一笑,略略打趣道。 虽刚下过雨,但没过多久便又闷热起来,许是离那储冰的岩洞远了些,适才的凉爽之气渐而消弭,张老头摇着手中的羽扇,倏然又笑了起来,释道:“珍,算不上;奇,倒有那么一点!” 欲言又止,转而温软道:“这石头名为‘炉甘石’,遇水生烟,将它布于腾山赴壑之中,便可在雨后一瞬,浓烟四起,恍若仙境。” 我在震惊之余不由感叹无比,这张老头竟有这般奇巧之心,精绝之意,我目中精光一轮,随即粲然微笑:“你这份心,陛下自当惊喜不已!” 他仰起脸,淡然一笑,轻道:“最花心思可不是这个!” 眼前这些光景已令我咋舌不已,我低了头慢慢思索了一会儿,打趣道:“怪老头,莫非你还留了一手?” 只见他双目微阖,露出满意的笑容,把手中的羽扇顺势放在地上,一旁海棠枝上挂着的水滴正巧落在扇面上,轻轻翻了一圈,似珍珠一般滚在石板面上,炸裂开来,倏尔不见。他取下腰上的一根空心长管,用袖管左右擦拭了一番。 我静静看着这一过程,微笑道:“这是什么?” 他与我对视一眼,忙伸手作出‘嘘’的姿势,轩轩眉道:“别说话,你且看着!”说罢,脸色就沉了下去。 只见他用一根似银非铁的短杵颇有节奏地敲着另一只手里的空心长管。 “咚,咚咚,哒,哒哒!” 不过片刻,我便觉身前研池水面上略略泛起了波澜,转而,七八条彩鲤纵身一跃,回旋转身后又沉入池中,他继续敲着。 “咚,咚咚,哒,哒哒!” 本波澜不惊的池面瞬而翻腾起来,数百条各色鲤鱼如同被施了魔咒一般,全向着池中的雕刻成虬龙之态的矮栅上翻跃过去,颇为壮观。 这两天眼中冷光一闪,高声道:“鲤跃龙门!” 说着,又立马换了节拍,“咚,咚咚,哒,哒哒,咚哒咚咚哒!” “唳唳”我一抬头,十数只白鹤不知从哪儿突然飞了出来,在天上盘旋着,久而不落。 “咚咚咚咚咚咚,哒哒哒!” 闻之,在东苑的梅林前转而落了下来,细细看去,颈部和飞羽后端为黑,全身洁白,头顶皮肤裸露,呈鲜红色,长而弯曲的黑色飞羽呈弓状,覆盖在白色尾羽上,或低头啄泥,或侧首顺羽,或追赶戏逐,各得其乐。 张老头继续换着敲击节奏,声势愈浓:“咚咚咚,哒哒哒咚哒,咚咚哒,咚哒咚哒” 此声一出,忽而,东西南北四苑,遥相呼应,我忽觉耳边轰然一响,愕然抬头,白尾海雕c斑嘴鹈鹕c短尾信天翁c白鹳c彩鹮c白琵鹭c白额雁c花尾榛鸡c白腹锦鸡c鵎鵼c须鴷c红嘴蓝鹊c血雉c双垂鹤鸵c凤头潜鸭c白鹇c白颊山鹧鸪c长角麋鹿c虎狮熊豹皆闻声而起,一时间,山谷池塘,丛林壑野,热闹非凡。 我惊骇不已,目瞪舌彊,如临诡谲,一时说不话来。 张老头渐而停了敲击,睨我一眼,微显赧色,不疾不徐道:“这才是我真正想给你看的!” 这本是书中凝幻神思的情节,于今竟全现眼前,我长久吁出一口气,心头一暖,极力抑住喉间似要溢出的惊泣声,仰头看他,默然片刻道:“这是怎么做到的,简直”我一时间竟想不到用什么样的词语来表达此刻的心境。 突然,心中掠过一丝模糊的惊恸,想抓时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几瓣殷红如血的凌霄花瓣飘落在我袖上,我伸出手轻轻拂去落花。只见自己一双素手苍白如月下聚雪,几瓣凌霄花瓣粘在手上,是红的红,白的白,格外刺目。 他微微看我一眼,微笑道。“你走过去看看!” 我微微一愣,疑惑看他,目光中暗暗浮起惊诧,灿然笑道:“人一过去,它们不都全惊散了嘛!” 他略略收敛笑容,却摆手,倒像命令一般:“你只管去便是!” 我抿嘴点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神色,蹑手蹑脚地走着,生怕落步声都会引起它们的一丝惊觉。 他离我有四五十步远,忽然在我背后大呼道:“走快些!” 我暗暗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再多说,他却不以为意,只朝我轻藐一笑,冷冷地看着我。 说也奇怪,这些灵禽异兽敏锐非常,即使在深山里也难得一见,现在竟如处身无人之境,悠然散漫,怡然自得,没有丝毫惧人之心。 我正疑着,便听着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我猛然回头,险些撞了上去。 “啊!”我惊惧大叫道。 是一只深棕色的麋鹿,正喘着粗气,抡着舌,大摇大摆地走着,我忙缩着身朝后靠,直到死死抵住那几方太湖石。 “这东西,费了我不少心力啊!”张老头缓缓把这麋鹿引到了别处,喜滋滋说道。 看着他把麋鹿驱至别处,我才徐徐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着的几抹青苔,镇了镇神,不觉面红耳赤,声音低如蚊讷,略略怨道:“它它怎么不怕人呐!” 张老头别过头吃吃而笑:“这东西本是最怕人的,为了让它能像今天这般自然行走在生人面前,没少让我费尽心思。” 说着,引着我朝梅园方向走着,转至绿萼华堂,榱掾窗楹,皆以玛瑙石间之,鸟鹤鸡雀,皆不动声色,自顾乐着。 我心中大震,渐而放重了脚步,只零零几只鸟雀偶尔抬起头来四顾片刻,转而倒飞落得更近了,我几乎要把一路上所有的疑问全都抛了出来,怔怔道:“这些”。 我还未来得及说出,便被张老头温言打断:“池鱼四起,是因为我在投食之前便以此空管敲击声作引,所有的珍奇野兽都是从各地捕获而来,艮岳山林密阔,倒也与它们本就生活的条件相似,再派人定时投以饵料,鸟雀自然会吸引艮岳之外的同类前来取食,而虎豹狮熊之类野性深固,则圈以旷阔铁栅之中,每日投食之前必也敲击空管作引,而这鸟不惧人,兽不畏生,则是因为数月以来,我命数人每日奏管乐丝竹,击铜锣金鼓,游行于艮岳各处,久而久之,它们便不再惧人畏生,各自按照习性,生活于这艮岳之中。” 我惊得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怪老头,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着实令人惊讶,若陛下驾临,必会龙颜大悦!” 他心头一转,道:“你可是第一个进到艮岳,遍观全景的人!” 我曼声侃道:“老头,你是怕到时候陛下来的时候一切都乱套了,才找我来试试情况的吧!” 张老头的目光在我脸上逗留了几转,片刻才展颜笑道:“你这个鬼丫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沉默了片刻,倏而脸上慢慢浮出喜色,浅浅道:“也是为了那救命之恩!” 我一时未解,“嗯?”了一声,看着他问:“什么?” 他却不再说下去,只是干涩笑笑,“没什么?”脸色急遽转变,喜道:“等你爹把这各轩厅阁榭摆放妥当后,就等陛下开园了!” “那今晚你会回家住吗?” 我一恸,蓦然抬头迎上他问道。 “回家?”他先是愣了一愣,方才会心一笑:“还有一些琐碎之事要交代给底下的人,今日暂且不回去了,过几日等一切妥当了,我就回去!” 他的语气微微一滞。 我默然低声,片刻道:“那好吧!”转而漠然一笑。 “再四处看看吧,以后这里可就是御园了,平常百姓是进不来的,你这小丫头,倒赶在皇帝前面!”他看着眼前的邱壑林塘,杰若画本,细细说道。 我于是笑盈盈道:“那还不是托了您老人家的福!” 看着眼前这奇花美木,珍禽异兽,莫不毕集,飞楼杰观,雄伟瑰丽,极于此矣。1 注释: 1出自宋张淏的《艮岳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清明上河图(1) 两日爹便赶着回来了,后面随着十余辆长兜的马车,皆载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 “爹,您回来啦!”我唇角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容。 爹懒懒抬眼,示意后面的人清点东西下去,道:“嗯,回来了!” “婼妹妹!”小六笑吟吟地,窜到我面前。 “小六哥,你也来啦!”我迟疑片刻,惊喜道:“二爷也来了吗?” “二爷没来,最近妄舟楼的客人很多,二爷留在阳翟照看着呢!” 他负手立于马车前,一字一句道。 “小六,你过来把东西清点一遍!”爹朝着我们草草看了一眼。 “来咯,吴爷!”小六忙应道,笑得自然而平和:“婼妹妹,等我忙完再找你细聊!”说着便利索地跑了过去。 这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至少也有上百件的钧瓷器物,清点起来除了细心,更要小心,稍有磕碰,都会影响整件钧瓷的美感,更何况,这钧瓷在烧制过程中条件极难控制,陛下要求又严苛,稍有瑕疵便会打碎掩埋,甄选出来的钧瓷,皆是凤毛麟角。 除了吴家的钧瓷,陛下又另河北定州刘家定窑,中西汝州沈家汝窑,龙泉琉田章家哥窑,汴京官窑悉数进奉珍品。自然这艮岳之中除了山水别致,珍禽异兽,金银玛瑙c古玩字画c珠髓碧翠c象箸玉杯数以亿计之外,这些瓷器摆件,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可谓穷奢一时。 晚饭间,听爹说道三日后便是吉日,司天监已经择了良辰,陛下将亲率文武百官开园。 爹的目光久久落在我身上,想一想道:“婼儿,你愿随爹一同前去吗?” 我猝然站起,双手紧握成拳,脸色略泛青白,半晌方道:“爹,到时候那么多亲王贵胄,女儿多有不便,还是不去的好。” 爹点头:“婼儿说的也有道理,也罢!”便不再多说。 我微微冷笑,心想:“到时候肯定会有各种礼仪,必定繁冗琐碎,更何况,这艮岳我已经去过了,甚至赶在了陛下前头。”不由地心生暗喜。 三日后,便是艮岳的开园大典,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整个汴京,奔走相告,你邀我应,成群,四六结伴,扶老携幼,都想看看这历时近十年才建成的艮岳究竟是何模样。 三天三夜的庆典仪式,整个汴京早已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夜里烟火绚烂,灿如白昼,直到五更才渐渐歇了,弥漫着的火药味久久消散不去,直令人呛鼻作呕,这几日我更是懒懒的,不愿出门,饭食都是菱依菱秋送到房中,我才略略吃上一些。 待得烟散人去时,已是七月十三。这一日大早,爹娘便携了全府家眷盛装朝服,静静候着。 “圣旨到!” 只见府庭内,爹身着朝服率众人跪了一地,敬呼道:“臣吴渊铭携众眷领旨!” 我的目光似无意扫过宣旨的太监,静静地伏在地上,只觉得余宿未醒,神思游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正七品朝奉郎吴渊铭,朝乾夕惕,勤勉精进,孜孜不辍,艮岳御修筑之事,深得朕心,故特晋封为正三品通奉大夫,加正四品宗正卿,钦此!”宣旨太监盈盈笑道:“吴大人还不快谢恩!” “臣吴渊铭叩谢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笑着作势在爹身前轻轻叩礼了一下,道:“吴大人,这可是越级晋封,是从未有过的事,可见此次艮岳瓷品之事深得陛下欢心,奴才恭喜吴大人!” 他的笑中透着丝丝阴冷。 爹泰然微笑:“多谢大人!”忙转身给娘使了眼色。 娘捧着一包鼓鼓得银锭,走到宣旨太监跟前,把布袋递到他手中,轻轻笑道:“大人一路车马劳顿,臣妇早已命人备好了酒菜,还望大人移步去用些才好!” 宣旨太监手势轻柔地抚摩着那个布囊,笑容愈浓,慢慢道:“夫人客气了,奴才本不好辜负夫人一番盛情,可难在奴才皇命在身,陛下龙恩浩荡,也封了沈大人,奴才还要赶着前往沈大人府中道喜呢!”说着,面露难色,脸上透着不真实的明媚和酸楚。 笑音未落,只听得:“吴大人,吴夫人,奴才就先告辞了!”说罢便捧着银包转身出了府。 娘怅怅地舒了一口气,勉强平静了神色,道:“趋炎附势的小人!” 爹惘然摆手,目光黯然,紧道:“夫人,可不能乱说,当心隔墙有耳!” 娘收敛了心思,嘴角微挑,略略思索道:“老爷,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突然越级加封了这么几级。” 爹双手捧着圣旨,咬一咬唇思量,片刻道:“陛下什么意思,我登无法揣摩,可我知道的是,这下说闲话的人肯定不少。” 一旁的二娘颔道:“姐姐真是多想了!”忙凑到爹面前,眉飞色舞道:“那些人就是嫉妒老爷,老爷又何必管他们说些什么,只管好好做好这个正三品的通奉大夫就好!”说着,二娘用手绢掩嘴欣笑。 娘淡淡瞧了二娘一眼,微微而笑,又似未笑:“妹妹可真是简单清纯啊!”说罢,便转身回屋了。 我不防娘这样说话,随即温和笑了。 二娘愣了半晌才思索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哼!”地一声便愤愤甩手回屋。 爹转头看着我,神气里带了几分诚挚和怅然,目光有些怔忡:“婼儿,你怎么看?” 我亦含了笑,缓缓接口道:“爹,您为陛下效力,得了封赏,这本无不妥,可爹担心的无非就是别人会说我们吴家是靠着这些瓶瓶罐罐才有了今天,这样的闲言碎语爹难道听的还少吗?所以又何必去在意呢,只要您一心为陛下尽忠效力,自然有人敬重您,敬重吴家,与其每日关心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逐渐取得陛下的信任,那我们一直以来的夙愿,便有机会实现了!” 说着,我的手不觉地紧紧攥着腰间的钱袋,我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袋中的信纸轮廓。 爹的目光如火焰一跳,久久凝望着我,淡淡“唔”一声,道:“婼儿深知为父之心!” “老爷,老爷!” 正说着,管家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爹别过头,轻道:“怎么了?” 管家长长吁了口气:“老爷,您看,谁回来了!” 爹看着门外,吃惊道:“张叔?” 是张老头,只见他笑吟吟道:“吴老爷!” 我惶然大惊,道:“怪老头,你怎么肯回来了?” 他故意把脸上神色一黯,随口道:“怎么,不是你叫我回来的么,现在又反悔啦,那我走好了!”说着,佯装要转身走了。 爹忙拦住他:“张叔,快快快,进屋,我们都等着你呢!” 我自然知道他这般是何用意,故戏谑道:“走呀,我看你能去哪儿!” 爹也看出了我和他是在玩笑,故不再言声,只淡淡笑着。 晚饭过后,府中静寂得过分,偶尔有夜宿的寒鸦凄凉地叫一声,宿在院外的残枝上,风扫过银杏叶沙沙作响。灰红色的夕阳倾泻在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是淡淡昏黄的影,我坐在台阶上,沉沉眯着眼。 “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张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我身后,轻微扬起唇角,算是微笑。 我静静道:“看什么?” 只听他和颜悦色道:“总之不会叫你失望的!” 我跟着他恍恍惚惚地一路着走,明亮到透白的阳光一点一点细碎地从叶间洒下来,直到变成银白色的落光,满地的圆的半圆的白影,像一地未融的雪花。 “到了!” 我一时不解,好奇心起,于是问:“带我来这儿干嘛?”我抬头一看,是 ‘高阳正店’——京城最著名的大酒楼之一。 他笑得有些促狭:“上去吧!” 他特地跟掌柜的要了间二楼的上等厢房,“掌柜的,快把你们店里的招牌‘流霞’拿来!”他脸上微露喜色。 “这不是我们之前来过的地方吗?” 他望我一眼,取过身侧的酒壶,倒了两盅,笑了一声,道:“陪我喝一杯!” 我漠然微笑,咬一咬下唇,轻轻抿下,我惴惴道:“怪老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 他摇头苦笑道:“我要走了!” 我“啪!”地一声放下手上的酒盅,急问道:“去哪儿?” 他淡淡说道:“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厢房内的铜炉燃着檀香,香烟袅袅如雾,淡薄地微茫,月光淡淡的从白棉窗纸里透进来,薄薄的似一层轻薄的琉璃纱,软而轻绵。 我心下一片空茫,淡淡道:“你本也是游迹天下之人!” “你可是舍不得?”他语气悲悯,神色和善,仿佛能洞晓我的无奈。 我微微颔,自是不舍,咬一咬嘴唇,没再言语,只顾低头旋着手中的酒盅。 他按停了酒盅,双手有力而坚定,微微蹙眉,露出难色:“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这儿吗?” 我接口道:“不会是想在临走之前再讹我一次吧!”我咀嚼着口中的一丝茶叶,略略笑着。 他走到廊下,扶着雕花栏杆,轻轻俯身,呜咽道:“刚到这儿的时候,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是你救了我,我馋酒的时候,算是我哄骗着你请我到这儿喝酒,今天,我请你一次!” 听他这样说着,我心下感动不已,唏嘘道:“往后恐再不能请你喝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清明上河图(2) 他转过身,笑吟吟道:“还记得在这儿,我跟你说过,要让你看,这汴京全景吗?” 我不过一个怔,疑惑着道:“我不过当你随口说说罢了!” 他的嘴边蓄着一缕冷笑,幽幽道:“我可从不说假话!”他疾步走到桌前,从刚刚一路上不肯放下的盒子里取出一管卷轴,轻轻递到我的面前,轻声道:“打开看看!” 我接过卷轴,略略泛沉,一点点打开。 从画面上可以看到人口稠密,商船云集,河里船只往来,首尾相接,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紧张地卸货。茶坊c酒肆c脚店c肉铺c庙宇商店中有绫罗绸缎c珠宝香料c香火纸马等的专门经营,此外尚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c看相算命c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大的商店门首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轿子c骆驼c牛车c人力车,有太平车c平头车,形形色色,样样俱全。 此画用笔兼工带写,设色淡雅,不同一般的界画,即所谓“别成家数”。构图采用鸟瞰式全景法,真实而又集中概括地描绘了汴京东南城角。画面长而不冗,繁而不乱,严密紧凑,如一气呵成。 画中所摄取的景物,囊括汴京郊外春光c汴河场景c城内街市。大至寂静的原野,浩瀚的河流,高耸的城郭;小到舟车里的人物,摊贩上的陈设货物,市招上的文字,丝毫不失。在多达数百余人物的画面中,穿插着各种情节,组织得有错落有致,同时又具有情趣。 车马船只面面俱到,谨小而不失全貌,不失其势。船只上的物件c钉铆方式,甚至结绳系扣都绘得一清二楚,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我静一静声道。 他一字一顿,道:“《清明上河图》”。 我额头上的青筋微微一跳,目光灼灼望向他:“清明上河图?你不是说这画在陛下手里吗?” 他轻轻地拍了拍卷轴面,长长地叹息一句,默然笑道:“现在在你手里面了!” 我陡然一惊,立刻明白过来,怔怔道:“这画不会是你从陛下那里偷来的吧?所以你才想畏罪潜逃?” 他坦然一笑,神色亦是复杂而迷惑的,笑却有沉甸甸的温和,道:“偷?我才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情。”他微微颔,“这是我管陛下要来的!” 我哑然失笑:“跟陛下要来的?陛下怎么肯” “这幅画,在陛下还是端王的时候就在王府了,陛下自然是不肯给的。”他卷一卷将要落下的轴头,摇头笑道:“可经不住我豁上脸皮死乞白赖的要。” 我看着手里半卷着的图卷,微微沉吟,笑容隐隐有些于心不忍:“真是难为你了!”说着,便收拾画卷,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盒中,静一静声,缓缓道:“好好收着吧!” 张老头摇着头,把盒子从桌面的一边推到我面前,讪笑道:“这是送你的!” 我悚然一惊:“送我?” 他点点头,恍若无事一般,轻道:“这原是我答应你的事,你只管拿着!” “起初不过说让我看看这画纸上的汴京城,如今看也看了,自然算是兑现了你的诺言啊!”我推辞道。 张老头的笑容一毫一毫舒展开来,欣慰而妥帖,笑道:“老夫我本就不是善工书画之人,它于我而言,不过一纸破烂而已,你若不要,焚了也罢!”说着,取出画卷,转身朝着身后的焚香炉走去,揭开炉盖,只见里面的火星燃得正旺,隐隐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我忙起身,拦在他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画卷,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画,何必要焚了它。” 他双目一轮,陡然笑道:“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不要。” 然而我微一思索,转瞬已经明白,道:“那这画暂且放在我这儿,若有一日,你想起来了,只管来取便是!”说罢,我又把它放回盒子里。 “这汴京的繁华或有一天只能在这张纸上得观一二了!”他抿了一口茶,呢喃道。 我一时没有听清,问:“什么?” “没什么!”他给我倒了一杯茶,“你只管好好收着便是!” 我接过茶盏,不以为然一笑,道:“那是自然!” “对了,还有一些东西,你也一并收着吧!”说着,他,忙从胸口的衣襟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我。 “这是?”我略略发疑。 微微皱眉,但仍是笑着:“这是我房门的钥匙!” 我默然笑道:“你房门钥匙给我做什么,那间房会一直给你留着的!” 他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那房里的东西你可得给我看好了。”说着,硬把手里的钥匙塞给了我,语中深意,我有些不明白,于是缓和了颜色,笑一笑道:“回去看看!” 我怅然抱膝坐下,出了一回神道:“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只垂手站着,看不出任何表情,过了半晌,才回头望一望我,温言道:“我该走了!” 我忙起身,一时不能会意,脱口道:“你今晚不回去了吗?你的东西都没有收拾呢!” 他拍一拍衣裳,似笑非笑道:“何须徒增负担呢!” 他头也不抬,只利落抛下一句话,“如果吴家的事情了结了,就尽早离开这里吧!” 这话如重重一记击在我心口上,猛地一震。 他见我只是怔怔的,笑道:“保重!” 我轻轻“嗯”了一声,复又沉默。屋中昏暗,烛火一跳一跳,晃得人眼睛酸,幽幽一脉,火光稀微如迷蒙的眼。 看着他的背影,我勉强提神,疾言道:“怪老头,若有一日,你在外面闯不动了,老了,你就回来,我给您养老送终!” 话毕,有一丝麻痹的酸意在眼角逐渐蔓延开来。 他顿了顿脚步,闻声转头,垂下双眸,微微苦笑:“好!”说罢,背影便逐渐湮没在这漆黑的夜里。 我一见之下轻声而笑,微笑抚摸着手中的盒子,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只是句玩笑话!” 我捧着装画的木盒一路走着,夜幕的降临并没有带走汴京城丝毫的繁华与热闹,声乐叫卖,不绝于耳,我独独看着皎月如霜,静谧安稳,两者似乎格格不入。 回到府中,我把木盒收在了房间的暗格中,懒懒抬了抬胳膊,只觉得腰间似有什么硌着,伸手掏出来一看,是刚刚怪老头交给我的那把钥匙,险些忘了这件事。 我拿着钥匙,打开了平日里怪老头住的那间房门,与往日无异,唯独多了四五个一样大的红木箱子,箱子上的锁全是打开的,像是故意准备着的。 我四处看着,觉得并不不妥,刚准备退出房去,无意间瞥见桌上摆着一封信,我上前拿到手中,并未题名,拆开一看,只见一张略略泛黄的纸面独独写了十六个字: “萍水相逢,救命之恩,叨扰数月,以作谢资。” 我目光一时聚在了眼前这五个木箱子上,掐着手心,走到箱子前面,随便打开了一个木箱的盖子,我陡然一惊,双目大张,只见箱子里齐齐整整地放着一锭锭的银元宝,足足放了十来层,我紧着打开其余的四个,三个箱子里面也都装满了银元宝,最后一个箱子中装的则全是黄金珠宝。 “怎么会有那么多元宝?”我心下一惊,忙去叫了爹娘。 “爹,这些东西?” 爹一愣,旋即明白,轻声细语道:“这些应该都是陛下赏赐的,张叔在艮岳修筑一事上,花了不少心思,陛下龙心大悦,本是想给他封官的,不知怎的,他拒绝了,好像是向陛下另要了一样其他的东西!” 我微微合上双眸,意味深长道:“他已经走了!” 爹朝天一笑,淡然道:“张叔倒是一知恩之人呐!” 二娘掰着指头边数边道:“这么多银子,至少有几万两吧,还有这些黄金,我的天呐!”二娘捧着一把珠翠,两眼发光。 “二娘,这些钱不是我们的!”我忙释道。 滚圆的珍珠,在二娘的指尖一颗颗划过去,周而复始,她闭着眼轻嗅着这些金银的气味,缓缓道:“婼儿,什么叫不是我们的,这张老头白吃白喝在我们家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发达了,想要报答咱们,所以才把这些珠宝给了我们,我们可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啊!” 爹若有所思,沉吟着道:“这些钱说什么也不能动!” “老爷,您怎么也糊涂啦!”二娘凑到爹跟前,百般讨好道:“这些钱不花,难道让它白白放在这里爬老鼠吗?这下好了,有了那么多钱,我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吴家,您说是吧,老爷?” 爹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厉声道:“夫人,这钱不是我们的,我们根本不该要,只是现在张叔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能做的就只是替他暂时保管着这些钱,等他回来,必得物归原主!” 二娘昂头不以为然,只攥着自己手中的细绢,笑盈盈道:“老爷,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中元鬼影(1) 话还未说完,便被爹冷言打断:“好了,不要再说了,来人呐,把这些东西抬到库房去,多派几个人守着,若是少了一两银子,自己就去官府吧!” 正说着,管家便带着府中的家丁把这些东西一一抬进库房,二娘在一旁气得直跺脚,半晌后,甩袖恨恨而去。 “爹!”我轻轻叫道。 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沉吟,笑道:“婼儿,怎么了?” 我转到爹面前,挠一挠头低声道:“爹,怪老头走的时候留了一句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什么话?”爹忧色重重,沉沉道。 我微微沉吟,抬头看了爹一眼,道:“他说‘如果吴家的事情了结了,就尽早离开这里吧!’” 爹微微沉思,道:“吴家的事?” 我一时急起来,也顾不上别的,忙看着爹道:“爹,莫非他说的是窑变之瓷?” 爹笑着摆一摆手道:“不可能,这件事除了咱们吴家的人,没人知道,虽然张叔在府中住了数月,但是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他又怎么会知道!” 我忙忙扶住爹的手臂,道:“爹,暂且不管这件事情是什么,但他的言外之意是叫我们今早离开汴京。” 爹“嘿”一声埋怨道:“我也不是非想留在这儿,只是咱们吴家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解决,我无颜回去呐!” 我连连颔,又嗔道:“爹,您也别自责,这事本就牵涉极广,而是时隔几十年,查起来绝非易事。” 爹盯我一眼,似笑非笑道:“罢了,咱们只能等待时机了!” 我心下“咯噔”一下,只得安慰道:“爹,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去吧!” 爹极力平一平气息,缓和了道了一声“嗯!”便转身出去了。 我微微沉吟片刻,徐徐转身锁了门,思量一晌,只悻悻回房了。 七月十五,即是中元节,数日之前,街上便开始卖冥器,靴鞋c幞头帽子c金犀假带c五彩衣服。用纸糊架子盘游出卖,潘楼并州东西瓦子亦如七夕,热闹戏耍处亦卖果食c种生c花果之类,及印卖《尊胜目连经》1。 又用竹竿斫成三棚,高尺,上面织成灯窝的样子,谓之盂兰盆,衣服冥钱放在上面焚烧。视盆的倒向,朝北则冬寒,向南则冬温,向东西则寒温适中。 构肆乐人,自过七夕,便开始上演“目连救母”2杂剧,直至十五日止,观者增倍。 中元前一日,即卖练叶,享祀时铺衬在卓面上,又卖麻谷窠儿,亦是系在卓子脚上,乃告祖先秋成之意。又卖鸡冠花,谓之“洗手花”。十五日供养祖先素食,才明即卖穄米饭,巡门叫卖,亦告成意也。又卖转明菜c花油饼c馂豏c沙豏之类。 城外有新坟者,即往拜扫。禁中亦出车马诣道者院谒坟。本院官给祠部十道,设大会,焚钱山,祭军阵亡殁c设孤魂道场。3 “婼儿,婼儿!”一早便听到娘在外面叫道。 “小姐,夫人说,今天是中元节,需要采买一些祭祀之物,但是宗府的沛儿一早就过来禀告夫人,说宗夫人突然患了恶疾,两位大人都在朝中,已经派人送去了消息,想先请夫人过去瞧瞧。” 见我醒来,菱依忙服侍我梳洗穿衣,伺候我喝了水,又让菱秋去厨房拿白粥c小菜来侍奉我吃早饭。 “宗夫人没事儿吧?”我心底担忧着宗夫人的身体,突觉得有些疲倦,只觉得这一觉沉沉的,强撑精神急急问道。 “小姐,别担心,宗府的沛儿已经请了大夫,过来传话说并无大碍,只是夫人不肯回来,一直在宗府守着宗夫人。”菱秋笑一笑,淡淡道。 我微微蹙眉,“嗯”了一声道:“咱们待会也过去瞧瞧,颖哥哥一走,想必宗大人和宗夫人总归是不舍的。”我抿了口白粥,本没什么胃口,不过吃上两口就腻味了,只觉得寡淡无味,就放下了。 菱秋接过我手中的碗,轻询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低头片刻,眉目间有一点浅淡如雾的忧愁,强打着精神道:“也不知怎地,就觉得身子沉沉的,没事的。” 菱依只默默收拾着东西,片刻杏仁双眼微微一转,向我道:“小姐,夫人临走前说叫小姐你和府里的莫大娘去买些祭祀的东西,说是晚上要焚些给祖先亡灵。” 正说着,莫大娘放下手中的竹篮,朝屋内走了进来,见我正和菱依菱秋说着话,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我道:“小姐,夫人交待了,叫我陪着小姐出去采买些东西。” 室内暖洋四溢,坐了片刻,稍觉精神,就点一点头,我叫菱依菱秋跟着,随她去了。 我泛泛问着:“莫大娘,这京中的中元节可有什么讲究?”街上的人很多,多是叫卖各种纸扎冥器, 莫大娘掩口笑道:“也没什么讲究,中元节一般是七天,又有新亡人和老亡人之分。三年内死的称新亡人,三年前死的称老亡人,新老亡人这段时间要回家看看,还说新老亡人回来的时间并不相同,新亡人先回,老人后回。因此要分别祭奠。烧纸钱的时间选晚上夜深人静,先用石灰在院子里洒几个圈儿,说是把纸钱烧在圈儿里孤魂野鬼不敢来抢,然后一堆一堆地烧,烧时嘴里还要不住地念叨:“某某来领钱。”最后还要在圈外烧一堆,说是烧给孤魂野鬼的。亡人们回去的这一天,无论贫富都要做一餐好饭菜敬亡人,又叫“送亡人”。” 见我兴趣甚浓,莫大娘继续道:“这一天汴京大大小小的店铺也都关门,把街道让给鬼。街道的正中,每过百步就摆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新鲜瓜果和一种“鬼包子”,桌后有道士唱人们都听不懂的祭鬼歌,这种仪式叫“施歌儿”。” “上元节是人间的元宵节,人们张灯结彩庆元宵。中元由上元而来。人们认为,中元节是鬼节,也应该张灯,为鬼庆祝节日。不过,人鬼有别,所以,中元张灯和上元张灯不一样。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水下神秘昏黑,使人想到传说中的幽冥地狱,鬼魂就在那里沉沦。” “莫大娘,您快别说了,吓死人了!”菱依听得入迷,手指攥紧如雪的衣裙,仿佛手里攥着一把冰冷的雪,颤颤道。 莫大娘只是一径淡淡微笑:“好好好,我不说鬼神,说些过节习俗便可,过了中午,各家各户纷纷把全猪c全羊c鸡c鸭c鹅及各式发糕c果品c瓜果等摆到施孤台上。对于祭拜,佛寺里倒也有他们自己的一手,主事者分别在每件祭品上插上一把蓝c红c绿等颜色的三角纸旗,上书“盂兰盛会”c“甘露门开”等字样。仪式是在一阵庄严肃穆的庙堂罄钟乐中开始的。紧接着,法师敲响引钟,带领座下众僧诵念各种咒语和真言。然后施食,将一盘盘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反复三次。这种仪式叫“放焰口”。到了晚上,家家户户还要在自己家门口焚香,把香插在地上,越多越好,象征着五谷丰登,这叫作“布田”。” “这倒新鲜!” 我含着一颗酸梅,静默片刻,含糊道。 正说着,潘楼瓦子戏台上正演着一出戏,演者僧袍袈裟,或白袍青面,声乐厚重,森严可怖。 “小姐,这是什么戏啊?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菱秋紧着气,怔怔道。 “这应是《目连救母》。” 侧一侧头,抿嘴儿笑道。 身后的菱依一听,忙忙摆手道:“小姐,这戏讲的是什么啊?” “这戏说的是,目连的母亲青提夫人,家中甚富,然而吝啬贪婪,儿子却极有道心且孝顺。其母趁儿子外出时,天天宰杀牲畜,大肆烹嚼,无念子心,更从不修善。母死后被打入阴曹地府,受尽苦刑的惩处。目连为了救母亲而出家修行,得了神通,到地狱中见到了受苦的母亲。目连心中不忍,但以他母亲生前的罪孽,终不能走出饿鬼道,给她吃的东西没到她口中,便化成火炭。 目连无计可施,十分悲哀,又祈求于佛。佛陀教目连于七月十五日建盂兰盆会,借十方僧众之力让母吃饱。目连乃依佛嘱,于是有了七月十五设盂兰供养十方僧众以超度亡人的佛教典故。目连母亲得以吃饱转入人世,生变为狗。目连又诵了七天七夜的经,使他母亲脱离狗身,进入天堂 。” 我颌道:“这样一个佛教故事能从西晋流传到现在,而且是口口相传,被搬上书画戏台,关键在于故事劝人向善,劝子行孝,更有“天下无不是者父母 ”的隐喻。” 莫大娘正一正容色,道:“小姐博学!” 我目光微微一跳,很如常笑道:“不过是闲时恰巧在一本书上看到罢了!” 听我如此一说,依c秋双姝自然说得投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逐渐熟稔起来。我见她们说的热闹,也不忍去打扰,只顾环视着戏台上的叱咤叮咚。 注: 1《尊胜目连经》:其中《尊胜》指的是《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一种超度佛经,称:能净一切恶道,能净除一切生死苦恼,若有人闻一经于耳,先世所造一切地狱恶业皆悉消灭。 2佛教故事,最早见于东汉初由印度传入我国的《佛说盂兰盆经》。故事叙述佛陀弟子目连拯救亡母出地狱的事。 3出自《东京梦华录》中《中元节》一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中元鬼影(2) 采买完香烛纸札后,我们便准备回府,适才热闹的街市,不到正午,人就渐渐少了,大大小小的店铺也都正忙着关门打烊。 “小姐,咱们快些回去吧,再过一会儿这街上可就没人了!”莫大娘挽着篮子,旋即道。 我“嗯!”了一声应允,转头对菱依菱秋说道:“待会你们先随莫大娘回去,我去看看宗夫人!” 菱秋微微侧首,含笑道:“小姐,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我思索着道:“不用了,我去去就回,你们回去帮着莫大娘收拾一下这些东西!” 莫大娘颔首看着我,笑而不语。 宗吴两家宅邸相连,我便朝着东南隅的一处角门去了。 东南角门离宗夫人的房间很久,刚进了游廊,便听到门内有欢悦的畅谈声,因我迫不及待的推门而暂时停了下来。 目光所及之处,是着一身月白纱衫的宗夫人微靠在床沿上,沛儿负手立在宗夫人身边,娘坐在床前的一席矮凳上,闻声向我看来的目光中有惊诧,更多的是惊喜。宗夫人说:“方才你娘刚与我说到你” 我明了,笑着点头示意,规规矩矩行下礼去,口中道:“夫人,您没事吧?” 宗夫人招手让我走近,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着道:“我没事了,还劳得你挂心。” 娘眉目间颇有点欢喜的神色,道:“夫人适才胸口有些不适,大夫开了一帖药,沛儿煎完给夫人服下后,现下好多了。” 听娘这样说的,我悬着的心也倏地落了下来,柔声道:“不知娘和夫人刚才在说些什么,婼儿在门外竟都能听到欢笑声。” 宗夫人含笑道:“不过是些趣事罢了!” 娘微微一笑:“是你宗颖哥哥来信了,知道宗大人和夫人挂念,所以特将书信改作画纸,绘了他军中的起居饮食,操练布兵,夫人见了自然欢喜!” 我悠悠笑道:“颖哥哥向来都是个有心人!” 宗夫人淡淡接口道:“那婼儿可明白你颖哥哥的心?” 我悚然一惊,倏地抬头,脸上腾地红云滚滚,忙开脱道:“这个自然,我在家中照顾老爷和夫人,好让颖哥哥能安心留在军中。” “婼儿,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宗夫人的唇角淡淡一扬,浅笑看着我。 宗夫人咬重了“不是”两个字,我矍然一惊,我在巨大的震动中怔怔立住,咬着唇低头不语,片刻,道“夫人,娘,刚才我买了很多河灯,咱们晚上去相国寺河边放灯可好?”我忙岔开了话题。 宗夫人和娘自是明白的,两人相视一笑,“好,婼儿说了便是!” 我默然良久,仿佛是宗夫人屋里点着的檀香,渐渐迷蒙了我的眼睛,暗暗道:“刚才宗夫人和娘谈及的事情肯定不止颖哥哥的来信,宗夫人这番话是何意思?” 中午过后,莫大娘带着菱依菱秋一众纷纷把全猪c全羊c鸡c鸭c鹅及各式发糕c果品c瓜果等摆到施孤台上,晚饭后,又亲自到府门口焚香,把香插在地上,足足插了百来支。 闻得外头一点马铃响,我便道:“马车备好了吗?” 菱依倚在门上,手里提着一篮子的河灯,幽幽道:“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菱秋和夫人刚才已经去宗府请宗夫人了。” “那咱们走吧!”我缓缓起身。 至相国寺一路,两旁皆是焚钱烧纸之人,火光冲天,青烟飘袅。 “夫人,小姐,到了!”菱秋掀起了帘子,微微笑道。 下了车,只见相国寺门口的那条河周围熙熙攘攘已经聚了很多人,皆是前来放水灯的。 “原以为会很冷清的,不曾想这么热闹!”宗夫人咳嗽了两声,河灯的火烛衬得脸颊泛着潮红。 娘点头,搀着宗夫人,微微笑着:“是啊!” 菱依从马车上拿了篮子,盈盈笑道:“夫人,咱们靠前些吧!” 在河岸处找了个人略少的地方,菱依握住我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喜色,“小姐,你看,河面上那么多河灯呢!” 我迷茫环顾四周,月光熹微透进,和着温暖昏黄的烛光透过乳白色半透明的纱帷落在人们脸上,几乎所有人都面无喜色,神情凝重,焚纸的青烟,眼中酸酸的迷蒙着,周遭的一切在眼里都是白蒙蒙的毛影子晃悠悠。 平缓的河面会漂起千姿百态的河灯,它们沿流而下,任其漂泛,光映粼流。 半蹲了良久,觉得双腿酸麻不已,便徐徐起身,轻轻拍着,懒懒看着轻曳的火烛,只觉眼睛酸乏,我刚侧身准备往后退些,突然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窜了过去,顺着相国寺的围墙翻了进去。 好久才看得清,却不知晓去了哪里。只见相国寺窗帷密密垂着,重重帷幕遮着,几株龙王柏枝繁叶茂,恰遮住了相国寺西北一隅,几乎透不进光去。只在窗帷的叠合的一线间,缝隙里露出青蓝的一线清残月光。 “菱依,你有没有看见,刚刚那里飞过去一个黑影!”我忙凑身到菱依面前,惴惴问道。 偶一点风动,菱依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到额上,突然听我这样问道,适才她脸上的欢愉顷刻间消弭得无影无踪,面色煞白,身子微微发抖,含糊地半睁着眼睛,颤颤道:“小姐,我胆子本来就小,你别吓我!” 我凝视于她,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见她身子颤着,心想,许是我眼花看错了也不一定,便勉强撑了撑嘴角,假装和她玩笑罢了。 菱依见我这般,“哎呀”一声,以为只是我逗她而已,便长吁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小姐是骗我的,小姐真坏!”说罢,还故意扮了个鬼脸气我,转身继续放水灯去了。 娘似乎听到了我和菱依的谈话,与我对视一眼,她眼中也是疑惑不定,像是看懂我的眼色,上前忙忙扶住我的手臂,道:“婼儿,怎么了?” 我自是不想让娘担心,笑着摆一摆手道:“没事儿,娘,许是我看花眼了!” 娘连连颔首,又嗔道:“叫菱依菱秋快些,咱们快些回去,河边风冷,娘担心宗夫人的身子会吃不消!” 宗夫人盯我一眼,只淡淡笑着。 “菱依菱秋,好了吗?咱们该回去了!”我轻轻唤道。 菱秋低着头扭一扭衣裳,只拨弄着自己的指甲道:“好了,小姐!”说罢,便起身收拾着东西。 我忙上前搀住宗夫人,只觉得她的手冰冰凉凉,仿佛冰雪寒霜一般,叫我在燥热的昏聩中获取一丝清凉与舒适。我缓一缓神气,忙问道:“夫人,你的手怎么那么凉,是不是身子不适?” 宗夫人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不碍事,许是这河风吹的!”说罢,拍了拍我的手,轻轻笑着摇摇头。 “着火啦!着火啦!” 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叫道,一时间,河边的人沸腾了起来。 回头一看,相国寺西北处的几间房子已被大火吞噬,火苗“嗖嗖”地窜了起来,风呼呼直灌着,风势越大,火势越大,眼看着相国寺大半都已经湮没在火海之中了。 “救命啊,救命啊!”火海之中,已辨不清声音具体是从哪儿传来的,只隐约可听清是女人的嘶裂声。 “那里不是妙静仙师所住的寝殿吗?”人群之中,不知是谁道出这句。 “是啊!妙静仙师就是住在那儿的!”孩童见到火光冲天,也都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奔窜逃命的人一时间喧哗不已。 “妙静仙师?”我心中隐隐犯疑。 哭喊声渐渐淡了,我心想,里面的人多半是被外面的火障困住出不来了,巡铺屋1的驻屯军兵迟迟未来,相国寺内的尼众皆朝着东南偏门逃窜。 “求求你们,救救师太,求求你们,救救师太吧!”一满脸烟灰的尼子跪在地上忙磕着头,声嘶力竭地央求着。 “火这么大,这儿进得去啊!”“是啊,人没救出来,还把自己烧死了!”他们甩开这尼子的手,怯怯地往后退着。 我见西北角一处火势较小,遂遽然起身,准备奔向内殿。 “小姐,你不能去!”“婼儿,快回来!”菱依菱秋和娘在身后竭力地唤着,可我全然顾不得了,急忙奔进去,床帏c衣柜俱乐已烧着,只见角落边倚着一人,宽广的衣袖已然着火,我脑中轰然一响,举了盆水便扑了上去。 “师太,师太!”我使劲唤着,屋内的烟尘过重,她早已意识模糊,我检查她的身体,并未有烧伤的痕迹,忙卷了块湿布堵住口鼻,另一只手驮着她往外走。 刚出内室,寝殿已经烧毁了大半,到处都是焚烧的刺鼻气味c乌黑的梁宇一根根被火烧得掉落下来,只听见“噼里啪啦”的灼烧声,我四处顾着,发现墙角处的火烟较小,便缩着身子,驮着她贴墙往外走,众人见我们从火中窜了出来,便忙上前帮忙。 娘和宗夫人满脸是泪,娘急急忙忙看我,“婼儿,你没事吧,你吓死娘了!” 我发髻散乱,只得随手挽了头发道:“娘,我没事儿!” 菱秋忙指了指我的手臂道:“小姐,什么叫没事,你的手”复又哭了起来。 我恍惚地回头,手下意识地一撩,衣袖下一半的伤口露了出来,小臂上的皮肉焦黑血红,手掌大小的一片,乍看之下十分可怖。 注: 1巡铺屋:古时街坊巡逻军卒驻扎c办公之所。 宋 苏轼 《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分番巡逻,铺屋相望。” 宋 孟元老 《东京梦华录防火》:“每坊巷三百步许,有军巡铺屋一所,铺兵五人,夜间巡警收领公事。”《古今小说史弘肇龙虎君臣会》:“忽一日, 史弘肇 去铺屋里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中元鬼影(3) 师太迷糊之间,轻轻托起我的手肘,唇角不由澹澹扬起,轻轻颤着,含了几分情味,怜道:“姑娘,是贫尼连累了你!” 我低一低头,托住师太的背,让她轻靠在河边的树上,柔声轻轻道:“师太,别这样说,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的!” 菱秋又急又怒,向身后喝道:“小姐,怎么会不碍事的,这么大一块烧伤,肯定会留疤的!” 我笑着戳一戳自己的手臂,露出一点孩气的神色,轻轻道:“留疤又怎样,袖子一遮不就看不到了吗?” 菱秋听我这样说,又气又怜,只轻轻托着我的手臂缓缓吹着凉风,双目含泪。 “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刚才央求众人那尼子深跪在我面前,不停地磕头谢道。 看她这般不免有些心疼,我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忙虚扶住她,道:“这位师太,不必客气,快起来!” 走得近了,才见这个道姑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并不十分美艳,但是眉目清秀恬静,眉眼间皆是说不出温柔婉约,此时火光通明,如日下一般的光影离合之中。她骤然显现的容颜清新雅致,清丽俊秀,恬静温和,只是如同嵌着两颗黑珠的眼眶下淌着两条泪痕,在布满黑灰的两颊上分外显眼,她好看的娥眉微微蹙起,看着我手臂上已经干凝住的血块,微微神往,柔声道:“小姐,莫担心,我师父有一种药,等到伤口愈合结痂,涂上之后,不出一月,便可以祛除小姐手上的疤痕,” 我听她说的坦诚真挚,心下不觉感动,自然而然与她生了亲近之情,微微侧首,含笑道:“不知师太口中的师父是?” 听到师太略略咳嗽了两声,她忙蹲下替师太抚了抚胸口顺了气,见师太脸色略好些,她才坦言道:“贫尼法号慧清,这妙静仙师便是贫尼的师父!” 师太颔首向慧清询道:“我佛慈悲,寺中可有弟子伤亡?” 惠清狐疑地望着我,我忙起身,看到约百人军兵,正用水桶c洒帚c钩锯c麻搭1c斧杈c梯索之类,扑救灭火,须臾便灭,空中弥着浓浓的焦灼烟味。 我略略俯了身,歉然道:“师太请放心,现在大火已灭,军兵已经去搜寻了,只是暮色昏沉,需要花些时间才能知道。” 师太双眉微蹙,蜷曲如翻叠的波浪,数着手中的檀珠,眉目和蔼,温言道:“望我佛保佑!” 我拂一拂鬓角落下的发丝,低低道:“师太,你住的寝殿已经被全部烧光了,想必今夜是无法住在这里了,若不嫌弃,可到我家中暂歇几日。” 师太闻言侧头,和颜悦色道:“多谢姑娘盛意,贫尼本就是脱离红尘之人,又怎可涉足尘世中去,相国寺东南外还有一处闲置的偏院,素日堆放些杂物,想必是没有遭此灾祸,贫尼去那儿住便可!” 正说着话,五六个姑子忙忙跑过来,围在师太面前,见师太安然无恙,喜极而泣,左右问着。 一个十多岁的小尼,看去婉约灵动的气质,如玉树琼苞堆雪,忙拉住我,望着我笑道:“多谢这位姐姐,我们刚刚已经把东南外的那处院子收拾干净了,又去余烬中寻了些还能用的物件搬了过去,所以特来把师太接过去!” 听这小尼说的这样可亲,也不好拒绝,于是各自见过,又叫了菱依菱秋跟着过去,待师太安顿好了,才一同回去。 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爹急得不得了,望着城北火光冲天,浓烟缭绕,想必是起了大火,问了莫大娘才知道我们全都去了相国寺,在门外伸着脖子望了许久,才看见我们回府的马车。 见我回来,爹喜不自胜地来拉我的手,埋怨道:“这么晚也不回来,真叫人急死了。若再不回来,我便要命所有人出去找了!” 一阵剧痛钻心而来,我不禁全身微颤,瑟瑟发抖,忙缩过手。 “婼儿,你怎么了?”爹见我蓬头垢面,唇面泛青,上下细量着,急问道。 “老爷,婼儿为了救人,被大火烧伤了!”娘用手绢掩着眼角,轻轻抬起我的手臂,缓缓卷起袖管,惴惴说道。 爹看见我手臂上巴掌大的一块伤口,急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婼儿怎么会被烧成这样?”爹托着我的手,眉眼紧锁,眼中的晶莹清晰可见。 进到堂中,众人围着我坐下,一面打了水来让我洗脸,菱秋细细为我清洗着伤口,涂了药粉,用纱布轻轻包扎着,我将今晚之事絮絮说了。 “真是有惊无险,婼儿,你救人本是好事,爹自然以你为喜,只是,那里那么多人,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女子冲入火海呀!”爹轻扣着桌面,疑惑道。 我眼波微微一漾,已然含笑道:“爹,女儿没想那么多,只是不忍看到有人受伤罢了!” “小姐是怕看到别人受伤,所以自己就成了那个受伤的人,忍心让我们看到!”菱秋垂首恭敬站立,只望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里泛着酸。 我一时惊讶,轻轻低呼了一声,忙目示她安静下来。 菱秋不敢再出声,只安静盯着地面,娘叹息了一声,惋惜道:“只是婼儿受伤这伤” 我眼神倏忽一跳,忙笑道:“爹,娘,没事的,不就是一块疤吧,但换来了一条人命,多值啊!” 爹娘只是冷冷笑着,不再言语。 在府中静静躺了几日,菱秋每日为我换药包扎,伤口也渐渐好了,这几日秋高气爽,风儿很凉爽,铺面吹过,很是舒服,不自觉地低喃道:“金天净兮丽三光,彤庭曙兮延八荒。” “小姐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菱秋端了一盏枸杞粳米粥从门外进来,粥盏是雪白的新瓷,更衬得碗中细粥盈盈生碧。 “这粥喝了好几日,我现在看见它就想吐了!”我单手托着下巴杵在桌上,懒懒道。 菱秋见我蹙眉,悄声在我耳边道:“我知道小姐吃倦了这白粥,所以今日我特地加了一些肉末在里面,小姐快尝尝!” 我凛然一惊,“哦”了一声,眉目间颇有点欢喜的神色,娇嗔道:“是么?还是菱秋对我好!” 菱秋忽然眸中一亮,微微羞道:“小姐,可只有这一次哦,小姐你不想吃那些苦涩的汤药,所以才替换成这消炎的枸杞配着粳米熬粥,吃些清淡的食物才有助于伤口的愈合!” 我听着菱秋的絮絮叨叨,故不作声,凝视她片刻,突然道:“天天吃这些清粥,我都快吃成庙里的姑子!”我伸手托起她的下颔,仔细端详良久,故意佯装可怜,轻声问道:“可以再加点肉吗?” 菱秋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然后脱口而出:“不可以!”旋即大笑起来。 我心头刹那一亮,心口仿佛划过一道突兀的闪电,遂白了她一眼,暗自赌气。 “小姐,你尝尝这些吧!” 我微微一愣,是菱依,她手里提着一只三层食盒,脸上梨涡慢慢盈上,如春风沉醉般的笑容,她欠身福了一福道:“小姐,你看看谁来了!” 我探起头,盯着门外,目光濯濯,却见两个穿道姑服饰的女子,只见是妙静仙师和惠清,轻浅而笑,一如浮光霭霭。 二人依言走近,双掌及十指合拢于胸前,合十福了一福,道:“阿弥陀佛,吴小姐。” 我回礼道:“阿弥陀佛,师太,您怎么来了?” 那晚暮色昏沉,未曾看清她们的容色,今日简衣素容,虽非惊艳动人,眉目之间却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绰约逸态,轻盈自持,竟有柔条冉冉,落叶翩翩之姿,一时间只觉得目光迷离,落在了二人身上,竟半分也挪不开去。 “师父休息了两日,身子见好,便忙着想要来看一看救命恩人!”惠清温和微笑着。 惠清的话方使我倏地醒悟过来,我不好意思道:“师太,快请坐!” 说着,菱秋忙挪了一个凳子礼迎来。 师太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悲悯的神色,“手上的伤可好些?” 我歉然一笑,“这几日已经大好了!” 正说着话,惠清从袖口袋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轻轻放到桌上。 我微微赧然,旋即道:“这是?” 惠清望着我笑道:“师父亲手做的,名为‘淬玉散’,是祛疤除痕的良药。” 师太笑盈盈道:“这几日,想必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每日洗净伤口后,涂些上去,不出一月,便伤愈无痕。” 我忙道:“多谢师太!” 师太微微侧首,笑中略含了些羞惭,道:“吴小姐这伤本就是因为贫尼而来,又何必说谢呢,若是除去这伤痕,也自是赎清贫尼身上的罪孽罢了!” 菱依斟了茶上来,为我和师太各递了一杯茶,笑着嗔道:“师太还特地给小姐带来了好些精致的吃食。” 我“哦”了一声,眼神倏然明亮,惊喜道:“真的吗?” 师太笑睨着我道:“不过是贫尼自己做的一些简单糕点罢了!”说着,师太打开食盒,从盒中端出七八盘各色糕点,精致细腻,令人垂涎欲滴。 我大喜过望,忙起身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道:“真好吃!” 师太抿一抿唇道:“吴小姐喜欢就好!” 注: 1麻搭:指古代救火用具,出自于《东京梦华录防火》。 2出自唐王维《奉和圣制天长节赐宰臣歌应制》 太阳升兮照万方,开阊阖兮临玉堂,俨冕旒兮垂衣裳。 金天净兮丽三光,彤庭曙兮延八荒。德合天兮礼神遍, 灵芝生兮庆云见。唐尧后兮稷契臣,匝宇宙兮华胥人。 尽九服兮皆四邻,乾降瑞兮坤降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借问故人何处去(1) 我忙笑道:“师太叫我濯婼就好!”口中塞满了糕点,言辞略略不清。 师太微微含笑,眉目和蔼,细细喃道:“吴濯婼。”随即用杯盖泯去水面上的沫饽,眼波微微一漾,疑惑道:“这茶杯?” 我不动声色,只缓缓用筷子夹了一块酥糕,蒸得软熟,我若无其事道:“师太,茶杯怎么了?” “杯色红若胭脂,釉质乳光晶莹c肥厚玉润,五彩渗透,色纯而不杂,透活欲滴,视如碎裂,回环百结,错落有致,韵味天成。”师太细细端详着,低低道。 原本一直安静听着,听到此处,我只觉得脑中一阵阵发凉,却是如明镜一般刹那雪亮,手中的筷子正夹住的酥糕“咯噔”一声落在桌上,滴溜溜打着圈儿,遂而散成一片渣沫。 师太眼神倏忽一跳,转神忙笑道:“怎么了?” 我闻言侧头,问:“师太似乎对瓷器很有研究?” 师太“啊?”地一声,楞了须臾,转而淡淡道:“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我的目光中充斥着惊诧,心想,刚刚师太口中的那些溢美之词虽不尽其实,却也相差无几,若不是对瓷器颇有研究之人,很难在一瞬间便能够一语中的,将不同瓷器的特点全盘托出。 我低头不语,假装心不于此,只顾吃着糕食,师太许是察觉到我的异处,羞涩地低一低头,抿了一口茶,目光温然看着我道:“不知这茶杯源于何处?” 菱依不假思索,抢言道:“这是我们吴府自己烧的瓷器!”回答得十分干脆流畅。 师太“哦”了一声,眉目间颇有点欢喜的神色,道:“不知吴府大人尊姓大名?” 菱依依言走近,禀明道:“正是通奉大夫加宗正卿吴渊铭吴大人。” 师太微微沉吟,忽然眸中一亮,低声自吟,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吴渊铭,吴”瞬而停住了。 我不作声,凝视着师太片刻,突然发问道:“师太认识家父?” 师太似是矍然一惊,叹了一声,露出欣慰的神色,道:“贫尼身居佛寺数十载,又怎会认识这官场中人!” 片刻道:“阿弥陀佛。” 我一壁抿了口茶,一壁轻询道:“师太,可知那晚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一旁的惠清脱口而出道:“是有人” 惠清刚开口便被师太打断,旋即使了个眼色,然后重重点头,唏嘘道:“不过是寺中的小尼打翻了供奉的琉璃盏,那小尼畏罪,便急忙跑了,里面的灯油洒了出来,火星顺着佛帘幔帐燃了起来,才引发了大火!” 我看着一旁立侍的惠清,双目微垂,嘴角轻颤,好不自然,我心中的惊悸如天空交错激荡的浮云滚滚, 耳边师太的声音清软传来:“濯婼,我们已经来了许久,寺中有一些事情还需贫尼回去亲自处理,见你没事,贫尼的心也就放心了,那我们便告辞了!”说罢,师太便起身合十,连连颔首,道:“阿弥陀佛!” 我起身欠身福了一福道:“有劳师太挂怀!” 回头看了一眼菱秋,道:“菱秋,替我好生送送师太!” 菱秋恭谨答了“是”,于是引着二人,惠清随在师太身后,一行三人,漫步向门外走去。 我仿佛无意道:“这师太欲言又止,着实有些古怪!” 身旁的菱依微微一笑:“这妙静仙师原不是相国寺的师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而来,便直接成了主持,原先的和尚也都去了另一处寺庙,这相国寺也就成了一处尼姑庵。” 菱依说者无心,我心中一沉,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眉毛一根一根收敛服帖下来,脸上已经转换了淡漠的神气,适才师太的言行,确实有不少令人费解之处,一介尼师,怎会做如此多花样精巧的吃食?怎会对钧瓷的评价如此细致到位?又怎么无端问起爹的名字?还有,突然打断惠清正欲说出起火原因的话?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中颠簸徘徊,一记一记落在我心上,我无声地叹息,只隐约觉得有些头疼。 立秋后的第五个戊日,是祭祀土神的日子,是为“秋社”,这日,朝廷及州县的差官设祭坛祭祀社稷,所谓春祈而秋报,寻常百姓家则以社糕c社酒相互赍送;天潢贵胄c宫院以猪羊肉c腰子c肚肺c鸭饼c瓜姜之类,切作棋子片样,滋味调和,铺于饭上,成为社饭,请诸臣百姓食用;妇女回娘家则必须在当晚回去,妇女的爹爹c姨娘c舅舅,需要把新葫芦儿c枣儿送给女儿一并带回夫家,俗称为“宜良外甥”。 这几日都待在房中,菱秋一如往日地为我清洗伤口,换药包纱,师太的药果真有效,涂了几日,便觉得伤口隐隐作痒,周边微泛着粉嫩的新生肤色。 开门出去,却见菱依捧了一篮瓜果,笑呵呵道:“小姐,这几日你都待在府中,想必都憋坏了吧!”把篮子递到旁边菱秋手中,道:“我看今天天气好,要不咱们出去走走?” 菱秋接过笑道:“小姐刚才还说呢,现在你又来引她!” 我打趣道:“即便是翻墙,我也要出去,这十来日一直待在房里,真真是把我憋坏了。” 菱依只是一味地笑:“倒是好久没看到那位沈公子了!” 听得这样说,我眼中忽然冒出一些顽皮之意来,笑道:“好端端,你提他作什么!” 菱秋在一旁笑着嗔道:“菱依是在为小姐你提他呢!” 我跺一跺脚,羞道:“你们两个死丫头,净拿我取笑,姑娘家家,整日里把一个男子挂在嘴边,一点都不知道害臊,看看以后谁敢娶你们?” 菱依挠一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直跟着小姐。” 菱秋双手一摊,皱眉笑道:“我也是!” 我只是摇头,笑一笑道:“一直跟着我,那岂不是都要变成老姑娘了!” 三人净是笑着,终究,也不再多言了。 晚饭后,我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晚饭吃得有些腻,刚好菱依斟了茶,泡的茶水是金丝玫瑰掺几粒枸杞的,血红的花朵一朵朵在滚水里绽放开来,明媚鲜活的一朵一朵绽开来,绽出原本娇艳的色泽来,加上几粒枸杞,吸饱了水,如同颗颗红玛瑙,连茶水都带着鲜红的色泽。轻轻一低头,便闻得到那股清逸香气,这时候喝来正好。 我淡淡瞟了菱秋一眼,只作不经意道:“不知道师太这几日怎么样了,可还住在那间偏院,或已搬回到了寺中?” 菱秋淡淡而疏离的微笑一直保持在唇角,“这几日都没有听到师太的消息,小姐可要过去瞧瞧?” 我慢慢啜了一口茶,笑吟吟道:“也好!”随即起了身。 菱依备好了车马,随我一同朝着相国寺的方向去了。 刚到相国寺门口,便撞见了惠清,正急急地抱着一个大包袱往寺里面走着,见是我们,才稍稍停住了步子。 她紧了紧手,笑疑道:“吴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含笑看着她,道:“特来看望师太。”转而淡淡瞟了一眼她手中的包袱,只作不经意道:“这是什么?” 惠清起来时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新月的弧度,她说:“这相国寺本是国寺,遭了天灾,朝廷已经专门派人前来修缮,经过这几日的清扫整理,师父的寝殿已经重新整修出来了,我把东南偏院的东西搬了过来,好让师父能好好休息休息。”说着,她轻叹了一声。 我心下安慰,更是感念她的细心体贴,不由疑道:“这几日师太可是休息得不好?” 然而面上转了愁色,半是嗔道:“师父的身子本就不大好,换了屋子,又加上还要操持着寺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这几日,几乎是夜不能寐,精神也垮了大半!” 听到此,我心里也不觉微微黯然,神色也寂寥了下来,忙道:“麻烦惠清师父引我去看看师太!” 她倦怠的面容忽然兀自泛起一抹优昙花似的微笑,含着淡淡的一缕愁绪,望着我道:“吴小姐,随贫尼这边来!” 转过几处院子,便到了一处寝殿,佛龛中奉着观音。内室里,师太正端坐在禅垫打坐诵经,我不好打扰,便在一旁耐心等着,半晌,师太才缓缓睁开眼,见是我,遂而泛起了浅笑,虽然是笑着的,笑容愈发冰凉,让人看一眼,只觉得心里骤然被秋风苍茫地吹过,只余素月残光,几日不见,竟憔悴了大半。 师太的手伸过来一点,示意我过去,我几乎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她的声音依旧平和:“濯婼,你怎么来了?” 我清一清有些含糊的嗓子,道:“来看看师太您。”我轻轻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手,怜道:“才几日未见,师太怎这般憔悴?” 她望着我,目光中微微漾起些许灼热,笑道:“不过是这几日饮食进的少罢了,不打紧的。” 我哀哀叹一口气,浅笑道:“师太近日过于操劳,可也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才是!” 师太的笑意终于温暖起来,道:“我会的。” 闲话了一晌,见师太面有倦怠之色,我便起身告辞,惠清送我们出了相国寺。 和菱依菱秋漫步在寺外小径,看着深黑的天空,一轮弯月散发出淡淡的银光,并没有云雾的遮挡,于是显得越发明亮,远处,一排排红漆瓦房整齐的错落在街道旁,寺院的琉璃瓦上反射出道道银色的月光,一片又一片波光粼粼,天空在这样的光芒中变的幽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借问故人何处去(2) “沈公子!”,菱依的语气惊喜而肯定。 “什么沈公子?”我停住刚迈上马车的一只脚,回头侧目问道。 菱秋悄悄儿凑近了上来,指了指前面,道:“小姐,你看,是沈公子!” 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黑影依着一株杉树,身姿笔直而立。 原本一直安静听着,听到此处,我只觉得脑中一阵阵发凉,却是如明镜一般刹那雪亮,手中的筷子正夹住的酥糕“咯噔”一声落在桌上,滴溜溜打着圈儿,遂而散成一片渣沫。 师太眼神倏忽一跳,转神忙笑道:“怎么了?” 我闻言侧头,问:“师太似乎对瓷器很有研究?” 师太“啊?”地一声,楞了须臾,转而淡淡道:“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我的目光中充斥着惊诧,心想,刚刚师太口中的那些溢美之词虽不尽其实,却也相差无几,若不是对瓷器颇有研究之人,很难在一瞬间便能够一语中的,将不同瓷器的特点全盘托出。 我低头不语,假装心不于此,只顾吃着糕食,师太许是察觉到我的异处,羞涩地低一低头,抿了一口茶,目光温然看着我道:“不知这茶杯源于何处?” 菱依不假思索,抢言道:“这是我们吴府自己烧的瓷器!”回答得十分干脆流畅。 师太“哦”了一声,眉目间颇有点欢喜的神色,道:“不知吴府大人尊姓大名?” 菱依依言走近,禀明道:“正是通奉大夫加宗正卿吴渊铭吴大人。” 师太微微沉吟,忽然眸中一亮,低声自吟,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吴渊铭,吴”瞬而停住了。 我不作声,凝视着师太片刻,突然发问道:“师太认识家父?” 师太似是矍然一惊,叹了一声,露出欣慰的神色,道:“贫尼身居佛寺数十载,又怎会认识这官场中人!” 片刻道:“阿弥陀佛。” 我一壁抿了口茶,一壁轻询道:“师太,可知那晚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一旁的惠清脱口而出道:“是有人” 惠清刚开口便被师太打断,旋即使了个眼色,然后重重点头,唏嘘道:“不过是寺中的小尼打翻了供奉的琉璃盏,那小尼畏罪,便急忙跑了,里面的灯油洒了出来,火星顺着佛帘幔帐燃了起来,才引发了大火!” 我看着一旁立侍的惠清,双目微垂,嘴角轻颤,好不自然,我心中的惊悸如天空交错激荡的浮云滚滚, 耳边师太的声音清软传来:“濯婼,我们已经来了许久,寺中有一些事情还需贫尼回去亲自处理,见你没事,贫尼的心也就放心了,那我们便告辞了!”说罢,师太便起身合十,连连颔首,道:“阿弥陀佛!” 我起身欠身福了一福道:“有劳师太挂怀!” 回头看了一眼菱秋,道:“菱秋,替我好生送送师太!” 菱秋恭谨答了“是”,于是引着二人,惠清随在师太身后,一行三人,漫步向门外走去。 我仿佛无意道:“这师太欲言又止,着实有些古怪!” 身旁的菱依微微一笑:“这妙静仙师原不是相国寺的师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而来,便直接成了主持,原先的和尚也都去了另一处寺庙,这相国寺也就成了一处尼姑庵。” 菱依说者无心,我心中一沉,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眉毛一根一根收敛服帖下来,脸上已经转换了淡漠的神气,适才师太的言行,确实有不少令人费解之处,一介尼师,怎会做如此多花样精巧的吃食?怎会对钧瓷的评价如此细致到位?又怎么无端问起爹的名字?还有,突然打断惠清正欲说出起火原因的话?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中颠簸徘徊,一记一记落在我心上,我无声地叹息,只隐约觉得有些头疼。 立秋后的第五个戊日,是祭祀土神的日子,是为“秋社”,这日,朝廷及州县的差官设祭坛祭祀社稷,所谓春祈而秋报,寻常百姓家则以社糕c社酒相互赍送;天潢贵胄c宫院以猪羊肉c腰子c肚肺c鸭饼c瓜姜之类,切作棋子片样,滋味调和,铺于饭上,成为社饭,请诸臣百姓食用;妇女回娘家则必须在当晚回去,妇女的爹爹c姨娘c舅舅,需要把新葫芦儿c枣儿送给女儿一并带回夫家,俗称为“宜良外甥”。 这几日都待在房中,菱秋一如往日地为我清洗伤口,换药包纱,师太的药果真有效,涂了几日,便觉得伤口隐隐作痒,周边微泛着粉嫩的新生肤色。 开门出去,却见菱依捧了一篮瓜果,笑呵呵道:“小姐,这几日你都待在府中,想必都憋坏了吧!”把篮子递到旁边菱秋手中,道:“我看今天天气好,要不咱们出去走走?” 菱秋接过笑道:“小姐刚才还说呢,现在你又来引她!” 我打趣道:“即便是翻墙,我也要出去,这十来日一直待在房里,真真是把我憋坏了。” 菱依只是一味地笑:“倒是好久没看到那位沈公子了!” 听得这样说,我眼中忽然冒出一些顽皮之意来,笑道:“好端端,你提他作什么!” 菱秋在一旁笑着嗔道:“菱依是在为小姐你提他呢!” 我跺一跺脚,羞道:“你们两个死丫头,净拿我取笑,姑娘家家,整日里把一个男子挂在嘴边,一点都不知道害臊,看看以后谁敢娶你们?” 菱依挠一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直跟着小姐。” 菱秋双手一摊,皱眉笑道:“我也是!” 我只是摇头,笑一笑道:“一直跟着我,那岂不是都要变成老姑娘了!” 三人净是笑着,终究,也不再多言了。 晚饭后,我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晚饭吃得有些腻,刚好菱依斟了茶,泡的茶水是金丝玫瑰掺几粒枸杞的,血红的花朵一朵朵在滚水里绽放开来,明媚鲜活的一朵一朵绽开来,绽出原本娇艳的色泽来,加上几粒枸杞,吸饱了水,如同颗颗红玛瑙,连茶水都带着鲜红的色泽。轻轻一低头,便闻得到那股清逸香气,这时候喝来正好。 我淡淡瞟了菱秋一眼,只作不经意道:“不知道师太这几日怎么样了,可还住在那间偏院,或已搬回到了寺中?” 菱秋淡淡而疏离的微笑一直保持在唇角,“这几日都没有听到师太的消息,小姐可要过去瞧瞧?” 我慢慢啜了一口茶,笑吟吟道:“也好!”随即起了身。 菱依备好了车马,随我一同朝着相国寺的方向去了。 刚到相国寺门口,便撞见了惠清,正急急地抱着一个大包袱往寺里面走着,见是我们,才稍稍停住了步子。 她紧了紧手,笑疑道:“吴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含笑看着她,道:“特来看望师太。”转而淡淡瞟了一眼她手中的包袱,只作不经意道:“这是什么?” 惠清起来时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新月的弧度,她说:“这相国寺本是国寺,遭了天灾,朝廷已经专门派人前来修缮,经过这几日的清扫整理,师父的寝殿已经重新整修出来了,我把东南偏院的东西搬了过来,好让师父能好好休息休息。”说着,她轻叹了一声。 我心下安慰,更是感念她的细心体贴,不由疑道:“这几日师太可是休息得不好?” 然而面上转了愁色,半是嗔道:“师父的身子本就不大好,换了屋子,又加上还要操持着寺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这几日,几乎是夜不能寐,精神也垮了大半!” 听到此,我心里也不觉微微黯然,神色也寂寥了下来,忙道:“麻烦惠清师父引我去看看师太!” 她倦怠的面容忽然兀自泛起一抹优昙花似的微笑,含着淡淡的一缕愁绪,望着我道:“吴小姐,随贫尼这边来!” 转过几处院子,便到了一处寝殿,佛龛中奉着观音。内室里,师太正端坐在禅垫打坐诵经,我不好打扰,便在一旁耐心等着,半晌,师太才缓缓睁开眼,见是我,遂而泛起了浅笑,虽然是笑着的,笑容愈发冰凉,让人看一眼,只觉得心里骤然被秋风苍茫地吹过,只余素月残光,几日不见,竟憔悴了大半。 师太的手伸过来一点,示意我过去,我几乎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她的声音依旧平和:“濯婼,你怎么来了?” 我清一清有些含糊的嗓子,道:“来看看师太您。”我轻轻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手,怜道:“才几日未见,师太怎这般憔悴?” 她望着我,目光中微微漾起些许灼热,笑道:“不过是这几日饮食进的少罢了,不打紧的。” 我哀哀叹一口气,浅笑道:“师太近日过于操劳,可也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才是!” 师太的笑意终于温暖起来,道:“我会的。” 闲话了一晌,见师太面有倦怠之色,我便起身告辞,惠清送我们出了相国寺。 和菱依菱秋漫步在寺外小径,看着深黑的天空,一轮弯月散发出淡淡的银光,并没有云雾的遮挡,于是显得越发明亮,远处,一排排红漆瓦房整齐的错落在街道旁,寺院的琉璃瓦上反射出道道银色的月光,一片又一片波光粼粼,天空在这样的光芒中变的幽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中秋佳人(1) 我定一定神,低头看着袖口方胜和如意团纹千回百转c连绵无尽,织银的的兰花细纹,在绛紫色的车帘映衬下有格外清冷而高贵的色泽,我反握住菱依菱秋的手,似是安慰她们,也是安慰自己:“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再说,我和沈槐佐不过只是认识而已,最多算是普通朋友,哪就成了那些成天顾着喊着非他不嫁的闺阁女子?”见二人神色稍缓,我继续道:“如果真是因为我的无心之言使得沈槐佐心生怨怼,那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的男子,还值得咱们为他争得这般面红耳赤的吗?” 菱秋浓密的发间簪着一支珍珠银钗,那样雪白润泽的一点,在月光下有淡淡的流转不定的晶润光泽,映照出我心底刹那汹涌的灰暗的凄苦与无奈,听我这般说道,菱依菱秋的怒气然而很快被强行平息了下去。 “若沈公子真是这样的人,那倒真的是随了他父亲!”菱秋不紧不慢地侃着。 菱依愣住,半晌,只攒起清亮的目光,目光中有隐隐心痛与忧愁游离,和菱秋相视而笑。 菱依的话并没有完,她是语气稍稍松缓,一手不自觉地抚着我身下柔软厚密的袖口,抚了一下又一下,仿佛不能控制一般,道:“小姐,这是什么?” 我的语气里有了显而易见的森冷与抵抗,“没什么!”转而缩了缩手。 “没什么?没什么还不让我们看!”菱依菱秋瞬而冰释前嫌,倒像是达成某种共识一般,一人挠着我,一人试图抢走我手中的东西,我自小便怕痒,没几下就妥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从我的手心夺去紧攥着的小银瓮。 菱秋紧了紧衣裳起身,细细环顾着小银瓮的四周,道:“小姐,这是什么?” “我刚刚看到沈公子递给小姐一样东西,莫非就是这个?”菱依从菱秋手中接过小银瓮,含糊着向菱秋道。 “给我!”我试图抢回来,可菱依菱秋这两个丫头左右晃着,非逼我说出什么来才甘心。 我的笑意微微凝滞,只道:“是沈公子送的‘清肌露’。” “清肌露?”菱秋神色一变,忙笑道。 我笑着按住她的手,一把抢过小银瓮,只作不经意,温言道“怎么了,你知道?” “菱依,你还记得这个吗?”菱秋凝着菱依,指了指我手中的小银瓮。 菱依挠了挠头,缓缓道:“‘清肌露’?倒好像在哪听过一样。” 菱秋连连道:“几年前,宗颖公子在府中练武时,不小心碰到地上的一把长枪,脸上留了一大道口子,血肉模糊,后来慢慢结痂之后,宗大人的一个朋友送来了一种药,就叫做‘清肌露’,说是从西夏一个蛮夷郎中手中买来的,就那么小瓮,值百金呢!”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药就叫‘清肌露’,后来宗颖公子涂在疤痕上,不到一月,就连痕迹都看不出来了。”菱依抿嘴儿笑道。 菱秋微微皱眉,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沈公子说送就送给小姐了?” 我一言不发,也懒怠说话,只轻轻点头。 菱依的手搭在我的手腕上,温和道:“小姐,你还说沈公子对你没意思,这可是百两黄金啊!” 我倦倦地微笑:“倒是他这份心,甚过千金!” 次日清早起来,天色阴阴欲雨,暗沉得挂满了满天低垂的铅云。菱依捧了枸杞粳米粥进来供我服用时,见我已经梳妆打扮整齐,只静静坐在妆台前。 菱依放下手中的粥碗,她默默看着我,“小姐,你怎么起得那么早?” 我抬一抬眼皮,从铜镜中看着她,轻轻扭了扭手腕上的墨玉镯子,澹然而笑,“不过早起了半刻罢了!” 一勺勺喝着这索淡无味的细粥,我慵懒地伏在桌上,手指轻轻抚摸着瓶中供着的一枝金桂,香气扑鼻,淡淡道:“我娘可说今年的中秋怎么过吗?” 菱依闻声转头看我,唇边已蕴上了如碧海晴空一般的阔朗微笑,“夫人前几日便亲自酿了新酒1,也预定了新出的螯蟹,石榴c榅勃c梨c枣c栗c孛萄2c弄色枨橘等果食,想着是第一年在京中过中秋,又同了宗大人和宗夫人,夫人想着,是打算闹闹热热地办一次。” 我淡淡笑道:“那自然是好的!” 中秋前几日起,京中诸店便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井皆有叫卖菱花形饼,菊花饼c梅花饼,以酥油和糖作馅,称作“小饼”c“月团”之类。 中秋这日,府中也新添了数十盏以细木为骨架镶以绢纱并在外绘以各种图案的彩绘灯,精细复杂的装饰,多为八角c六角c四角型的,各面画屏图案内容多为嫦娥奔月c玉兔捣药c吴刚伐桂c福寿延年c吉祥如意等。 晚席上,众人举杯共饮,盛庆中秋。 “今天中秋,咱们宗府和吴府两家聚在一起共庆佳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3”爹缓缓倒了一盅酒递到宗大人手里,淡淡笑道。 宗大人眸中含着清亮的笑意,“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4咱们也算是月圆人团圆了。” 众人的笑从心底满满漫出,唯独我看到了宗夫人放下酒杯时的眼角垂着一丝失望,这该是宗颖哥哥第一年离家,对月思乡,却不曾想对月思游子。 “夫人!”沛儿突然走到众人前面,欠身喜道。 “怎么了?”宗夫人双眼迷蒙着簌簌泪光,淡淡凝眸于沛儿道。 “夫人,少爷前昨日来信,特命了奴婢,非得今日中秋晚宴时,当着众人的面交给老爷夫人。”沛儿的目光似漫天满地洒落的阳光,瞬间使得整间屋子里的人温热起来。 “我儿真的来信了?”宗夫人难以掩饰这发自心底的欣悦,别过脸去,道:“快念念!” 沛儿回首向我清颐而笑,从信封中取出信来,一字一字掷地吐出: “爹,娘,白露暧空,素月流天,沉吟齐章,殷勤陈篇,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未能在中秋之际奉孝膝前,陪伴二老,实为孩儿不孝,孩儿在军中一切安好,各般武艺均有长进,爹娘不必挂怀,自当善自珍重,替孩儿问候吴大人吴夫人,还有濯婼妹妹。” 一封家书抵万金,我想,这寥寥数字,却足以让宗大人和宗夫人欣喜万千。 我缓缓起身,含笑如迎风花蕊,颔首道:“这下,才算是人圆月也圆了!” “还有我呢!” 突然从门外传出这声,众人皆寻声望去。 “柔福帝姬到!茂德帝姬到!” 众人听声后神色瞬而冷寂了下来,踉跄奔出,准备跪接。 “宗大人c吴大人,两位夫人,不必多礼,本是我姐妹二人前来叨扰,还望两位大人勿怪才好!”黛媱忙虚扶住准备跪接的众人,涩涩一笑,如秋风中摇曳不定的金桂。 “帝姬说哪里的话,不知二位帝姬驾临,臣等未曾远迎,还望二位帝姬赎罪!”爹内心怔忡不已,仿佛有浪潮一重又一重地冲刷上来,静默片刻,忙行礼见安,轻声道。 黛媱回眸灿烂一笑,道:“吴大人不必多礼!”侧目对身旁的侍婢递了神色,转而几个内侍监从门外抬了两箱装裹精致的礼盒。 “中秋佳节,特地给两位大人带了些‘宫饼’,共贺佳节!” 黛媱眸光中有无数神采流转。 我一时掩饰不住自己的神色,愕然道:“帝姬怎么来了?” 晚风拂起裙裾华贵精细的袍角,黛媱心底漫漫浮起几缕欢喜,明艳动人,婵娟如烟,笑而不答,只道:“这是我四姐茂德帝姬赵譞璮。” 只见眼前之人,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衣上精细构图绣了绽放的红梅,繁复层叠,开得热烈,身披金丝薄烟白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雅意悠然c大气婉约,转至眉目时,我不由地惊住了。 “是你?” 我和她近乎是同时说道。 黛媱怔了怔,疑惑着道:“你们认识?” 我想了想亦要笑出来,道:“之前在相国寺浴佛礼中有过一面之缘!” 她的姿势轻盈而温柔,口中轻轻道:“未曾落字的红绸!” 我拂一拂衣裳,含笑道:“求之不得,又有何趣。” 茂德帝姬眼角微微有一小片淡淡的红晕,微微一怔,轻声道:“当初只言‘有缘再见’,却不曾想,竟这么快!”话毕,眼中掠过一丝感动的喜色,似山顶浅红的浮云 注: 1新酒:用新谷所酿造之酒,其他季节也有。宋人张耒《柯山集》卷16《寄荣子雍三首》:“家家新酒滴新醅,残春峥嵘春欲回。” 2孛萄:大如枣的葡萄。宋人周密《葵辛杂识续集》卷上《种葡萄法》:“有传种葡萄法,于正月末取葡萄嫩枝长四五尺者,卷为小圈,令紧,先治地土松沃之以肥,种之只留二节在外。异时春气发动,众萌竞吐,而土中之节不能条达,则尽萃华于出土之二节。不二年,成大棚,其实大如枣,而且多液,此亦奇法也。” 3出自徐有贞的《中秋月中秋月》:“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4出自张九龄《望月怀远》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中秋佳人(2) 黛媱向我微微一笑,道:“咱们出去!” 爹听黛媱这样说道,怔怔道:“两位帝姬可是要出去?臣马上为两位帝姬安排车马!” “吴大人,不必了,我们就出去逛逛!”黛媱摆摆手,默然摇头,蓦地抬头,眸光清柔。 我不由暗暗纳罕,向黛媱道:“出去?”还没等我完全把这两个字说出,黛媱便拉起我朝门外奔去。 “你们怎么出宫了?” 黛媱望一望我,嘴唇微动,“宫里的中秋年年如此,歌舞宴饮,丝篁鼎沸,看了这么多年,早就腻了!”转而紧紧依在我身边,轻声道:“我四姐近来心情不太好,所以我想带她出宫玩玩!” 我的目光迎上黛媱的目光,轻声问:“那你们今晚还回去吗?陛下知道你们出来吗?” 黛媱拉起我的手,柔声道:“自然是要回去的,不过我已经打点好宫门外的那些御林卫了,今晚父皇宴请诸位宗室亲王,阖宫众妃,那么多人,不会发现我们不在,更何况,母后自然会替我们遮掩,所以不必担心!” 我的目光微微一黯,仿佛是明亮的烛火被劲风一扑,随即也只是如常,我睨他一眼,释道:“中秋之夜,京中的百姓皆争占酒楼赏月,靠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直至天明才会渐渐散去。” 譞璮负手跟在我们身旁,她着一身云白回纹兰字长衣,腰间系一带秋香蓝丝绦,与手腕上隐隐露出一截的宝蓝珠钏掩映成趣,只眼角的那丝愁容与扰攘的街市格格不入,含笑定定望着我,眼中划过一丝淡淡清愁,但笑不语。 “我知道有个地方,应该还不错!”我不由地笑道。 黛媱不由奇道:“在哪儿?快带我们过去!”露出柔情而热切的目光。 “只是路有些远!” 我盈盈转身,看着譞璮浅浅叹道。 譞璮微微扬起唇角,眼中却泛出一抹深重的悲凉,远远凝视着适才我看向的地方,声音微冷,一字字清如碎冰,呵出雪白的暖气,“无妨!” 黛媱c譞璮私自出宫,没有跟随太多的侍从,且都轻衣素服,自然不会惹人眼目,上了一辆稍大的马车,后面随着各自的贴身侍婢,约六七个人。 我所说的地方,叫“灌月台”,我也未曾去过,只听得莫大娘说起,每年中秋,都会有不少的人前往,一是地势较高,周边都建有亭台轩榭,登高望远,俯瞰景龙江,是中秋赏月的好去处;二是上山的石阶周边都会高悬彩灯,灯下结有绸带,上面题有各设灯谜,沿阶而上,观其左右,如看到自己会的谜面,可以自行取下,写谜底于背面,根据解出谜底的正误及多少,便可到山顶领取相应的礼品,这上山的台阶一共九百九十九级,是为“长缘梯”;三是每年都会有擅长音律之人在山顶设“八音乐宴”,这便是最有意思的所在。 “八音”即“金c石c土c革c丝c木c匏c竹”八类: “金”类包括钟c铃c鎛c镛c铙c笙钟c颂钟之类; “石”类包括玉磬c笙磬c颂磬c鸣球之类; “土”类包括埙c缶之类; “革”类包括县鼓c鼗c应鼓c搏拊之类; “丝”包括琴c瑟c筑c筝之类; “木”类包括圄c柷之类; “匏”类包括竽c笙c簧等; “竹”类包括箫c龠c笛c篪之类。 众人皆可选取这“八音”之类中的任意乐器进行演奏,奏乐者前设有铜壶,以孔雀羽作为“令”,观乐之人皆可投令,奏乐结束后,在八音之类,各种不同乐器中得令者最多的一人即可获得相应乐器的玉制乐器一把。 我将灌月台细细说了一遭,只见譞璮淡淡一笑,笑容里有浅淡的不可捉摸的忧色,轻描淡写道:“解谜赏月不过尔尔,倒是这‘八音乐宴’略有些意思!” 我正要说话,譞璮的神色已经转为如青瓦薄霜似的忧戚,道:“若是些浑浊之气,嘈嚷之音,听了反倒令人心烦。” 我一时不知如何借口,微微脸红,颇觉得有些不自在,忙笑着道:“去看看便知!” 约莫半个时辰,她的墨玉色的眸中已盈然可见泪光,我忙转了身,轻轻掀开车帘,于是道:“到了!” 譞璮注目于我,和言道:“也没有你说的那么远!” 我只略略笑着,声音如同梦呓:“不过是帝姬心系于此罢了!” 譞璮听到‘帝姬’二字,先是一怔,忙顾了四周,见似没人听见,才轻舒眉头,道:“称我譞璮即可。” 我点头“嗯!”了一声,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石坊道:“应该就是那儿了!” 灌月台在汴京的城北,离城周略有些偏远,却也不似我想象中那般清冷,山下稀稀疏疏也停了数十辆马车,车檐上垂着的四角边灯,在细柔的风中摇摇欲坠,倒像是几十颗熠熠的星盏,明媚如斯,却怎么也不及低悬着的明月,许是心境不同,又或是果真如此,怎么看竟都觉得比往日清亮些。 黛媱碧水色的衣袍有简洁的线条,被带着金秋桂花香味的风轻柔卷起,轻促道:“咱们上去吧!” 山巅寂静,“秋老虎”刚刚跑过,最后一丝暖意尚存,微风掠过身旁的一树一树的桂花,花朵绵绵落地,如同一把把碎金子,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柔软声响,香气扑鼻,树上悬着的各色彩灯,偶有一两盏的彩灯,红蜡早已燃了大半,一大滴一大滴的融蜡,如同美人垂泪一样,连绵不绝, 顺着晦涩难懂的谜面轻淌下来,还没至地,便已干硬,附着在红绸上,一层又一层,使得本来柔软轻拂的绸面,如同利刃一般,坚硬刚绝。 “这些人果真别出心裁,这些谜面竟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黛媱吃吃地笑,拖长了声音道,各自左右顾盼着。 一级一级地台阶,似乎怎么也望不到头,不知过了多久,我偶然回首,见譞璮站立在我身后三尺,默默不语。我并不晓得,她是何时过来的,来了多久,只觉得若被她看去我手中空无一物,略略有些羞惭。 然而譞璮神情淡淡的,只道;“不过是些无病呻吟罢了!”声细如蚊。 彼时暮色如流离四合的晕彩,石阶两旁桂枝上一丛丛姜黄脂白的秋桂,散若此刻天边飘落的云霞,借着月色,油面的桂枝叶衬着,更胜流银。譞璮松松挽着的发髻边斜簪着的碧玉步摇,映着她细腻的肌肤,分外娇艳。只见她瞬即用手掌随意托起一条离她很近的红绸,嗤道: “零落厮誓别情恨,自古旧榻换新人。” 倏而不自觉地红了脸,摸一摸发间的珠花簪子,极小声道:“这句倒有些新意!” 略略思量片刻,譞璮轻抬起手肘,广袖顺势翻卷下来,露出一段白皙的藕臂,轻弹间,她摘下那条红绸,细细看着,脸上微微一窘,很快已是如常。 我轻轻走近譞璮,如水波不兴,想了想,慢慢道:“可有了答案?” 譞璮微微点头,她月白色的衣裙被风缓缓扬起,“自然是有的!” 只深深望了我一眼,却依旧不动声色。 转眼间,石阶竟已去了大半,抬眼看去,黛媱手中已摘得大把红绸,盯着两旁的谜面看得入神,细细嗔道,隔得有些远,自然听不清她的细喃。 我静静看着,双脚忽然觉得酸软,一时站不住,整个人软了下来。 “没事儿吧!吴姑娘!”忽然一双手贴在我腰间,紧紧扶住我。 月光映得人的心境温润,这声音亦温柔如春水了。 我手指绕着衣上丝绦,沉吟片刻,道:“沈公子?” 他软软“嗯”了一声,拉起他的品蓝色遍底银滚白风毛直身锦袍的袍角,见我站稳后才收住了手,上了两级台阶然后直起身,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他与我对望一眼,轻轻抬手为我拨落发丝上不知何时沾染上去的碎桂瓣,低声耳语:“好了!” 我低低应一声,浅浅笑的温婉,想问些什么,却像含了一枚极青的梅子在口中,吐亦吐不出,吞亦吞不下,却只道:“沈公子为何在这儿?” “莫非这山不让我来?” 他转身过来,熹微的月光下,他清俊的脸庞如天边升起的第一道日光。 我闻之一愣,转而又看了一眼沈槐佐手中空无一物,亦“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槐佐略略犯疑,凑到我耳边,笑吟吟道:“你笑什么?” 我微微羞涩,耸了耸肩,真心愉悦微笑,“怎么不见沈公子摘几个谜面来?” 沈槐佐垂下眼睑,神色便有些萧索,却始终挂着笑意,“不过是些拼凑语段罢了。” 我微微颔首,却得我意,与沈槐佐相顾愕然,不过一个恍惚,刚刚在前面不远处的黛媱早已看不见踪影,我回过头,眉头微拧,发现譞璮也不见了,忽然隐隐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却是说不上来。我怔怔支颐思索,忽然瞥见沈槐佐眼中的困疑,仿佛欲言又止。 沈槐佐的目光倏然沉静到底,牢牢盯着我,心下起疑,一字一字道:“吴姑娘,怎么了吗?” 我的心口沉沉的发烫,喉头微微发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沈槐佐道:“她们不见了!” 沈槐佐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她们?” 我神情忧虑而焦急,银牙微咬,闭眼道:“两位帝姬!” “帝姬?”沈槐佐略略思索,惊道。 我脑中一时纷乱如麻,纠结一团,四处顾盼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中秋佳人(3) “你别太担心,许是你们各自只顾走自己的,说不定她们已经先上去了,灌月台不止这一条上山的路。”沈槐佐蹙一蹙眉,唇角轻扬,含了一点宽慰之色道。 我似笑非笑,只摸着手腕上了墨玉镯子,轻轻道:“那我上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去吧!”沈槐佐的目光落在我的衣饰上,浅笑道。 我抚一抚脸颊,不好意思道:“又要劳烦沈公子了!” “吴姑娘说哪里的话,左不过是再走一遍台阶罢了。”沈槐佐微微一笑,如春生花露。 “再走一遍?” 我漫不经心道,“沈公子是已经准备下山了吗?” 沈槐佐挑一挑眉毛,语气幽幽微微“不过是陪同一个朋友一起上山观月,快到山顶时才发现忘了些东西,我才下山去取。” 我嘴角微动,浮出一缕若有似无的清笑,“可已取到?” 沈槐佐目光微微一转,精光微闪,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那管长箫,双目微睁,蕴了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浅浅笑着,自是明白。 很快便到了山顶,数尺高的镂雕木枋上大大题了“灌月台”三字,浑厚圆润,遒劲有力。 山顶早已熙熙攘攘,原本陡峭俊秀的山峰,山顶竟如同用刀削平了一般,四周横雕栏杆,亭榭相连,彼时月色洽融,山上秋寒,婆娑的树影嵌着犹如未化残雪的光斑零碎散落在路边石上。 沈槐佐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人太多了,找起来恐怕有些费劲!” 我心思电转,刹那分明,急道:“怎么说也得找到两位帝姬,她们是我带上来的,若是出了差错,那可如何是好。” 我勉力镇定心神,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 “没事儿,吴姑娘,我陪你去找!”沈槐佐意欲再说些什么,周边嘈嚷声不断,很难听清,便不再多言,只牢牢看着我。 我点一点头,不知为何,沈槐佐眼睛里的一股莫名的力量竟能在一瞬间抚平我混乱的思绪和焦灼不安的心,使我感受到一种值得相信的坚定。 拨着人群,我试图通过黛媱和譞璮身着的衣服颜色来寻找她们,可是即使这月光如何狡黠,却也难以在那么多人中辨认的出。 沈槐佐握住我的手臂,容色沉静,道:“别着急!” 我点头,含泪道:“刚刚我看到黛媱手里攥着一把红绸,或许她是去兑换东西去了。” “应该是在那里!”沈槐佐指着不远处的那棵榕树,低着头轻轻凝视着我。 我的心口沉沉的发烫,喉头微微发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他道:“我们过去看看!” 榕树下围拢着不少手中秉攥着大把红绸谜面的人,皆是在核验谜底。 “老伯,我的这些都是正确的,你看能兑换到什么?” 这声音那么熟悉,我循声而望,几乎是欢喜极了。然而欢喜之中更是有难言的酸楚,我指着前面那个背影,放柔了声气道:“在那儿呢!” 我从背后拍了拍黛媱的肩头,她倏地转过头,眼神澄静无波,迫视着我的眼眸,“濯婼,你去哪儿了,刚才一回头就看不见你了,所以我就上来找你!”还没说完,又继续探着身细缠着老伯兑换礼品。 沈槐佐的语气轻柔而疼惜,轻声道:“这下你可不必担心了!” 我看了沈槐佐一眼,旋即低下头去,珊瑚色的红晕涨溢满了玉色双颊,“” 黛媱喜不自胜,“濯婼,你快看!” 只见黛媱手中拿着一把红桃木梳子,左右细看着。 我见她明朗的笑意如春风拂面,侃道:“这不过是寻常物件罢了,值得你那么高兴?” 黛媱眼角有一点柔亮的光泽,动容道:“这东西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却是我靠着一路的谜面解来的,自然非同寻常。”她对眼前之物爱不释手,不经意地抬头,看到我身后的沈槐佐,才略略停下手来,轻疑道:“沈槐佐?” “你们认识?”我微微睁眸,一怔道。 “参加柔福帝姬!”沈槐佐轻轻俯身礼道。 “不必多礼,今日无帝姬,只当是共同赏月的朋友罢了!”黛媱面露喜色,牢牢攥着手中的红桃木梳,贴着我,微笑道。 我恻然转首,“譞璮呢?” 夜色似冰凉的清水湃在黛媱的脸上,她苦笑道:“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我黯然垂眸,“我以为她一直跟在我身后,可一回头,便不见了踪影!” 黛媱默默凝神片刻,眼中忽然闪耀过明亮的一点精光,她的声音执着而坚毅,“别担心,我四姐这人稳重心细,找不到我们,定会另寻一处显眼的地方等着,我们四处找找看。” 我思虑片刻,道:“也只能这样了!” 四处寻了半晌,却仍不见譞璮,背心的冷汗涔涔冒出来,心下不禁漫起一点惶恐。 “各位公子c小姐,一年一度的‘八音乐宴’就要开始了,咱们的规则还是同往年一样,从‘八音’中‘金c石c土c革c丝c木c匏c竹’之类中选择一种乐器,听者投令,曲毕时得令最多者即可获得玉制乐器一把!” 沈槐佐微微蹙眉,看向我道:“那边人多些,不妨过去找找看!” 我应声而允,朝着人群中扎去。 “这位姑娘,可是想试试?”一身着青缎长衫,手中秉着一筒孔雀羽的男人凑前道,看他的装束,应是这八音乐宴的总头。 我一时发愣,只得森森打断,齿间迸出的语句清凌如碎冰,“不好意思,我只是找人!” 我正转身,他一步跨到我面前拦住,目光锁在我身上,冷冷一笑,仰起头道:“这位姑娘,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一试的,又何必这般推辞!” 我挤出一抹轻微的笑容,神情倏然被冻住,喉头溢出一丝呜咽:“真的很抱歉,我只是过来找人!” “莫非是姑娘不善音律,只不过是鸠入凤巢罢了?”他夹一夹眼睛,笑道。 听他这般说道,众人一阵哄笑, 沈槐佐唇角微动,笑得气定神闲,道:“是鸠是凤,奏上一曲便可知晓。” 一时间,鼎沸声骤然凝住,目光全聚在沈槐佐身上。 “咦?这位公子莫非是想替这位姑娘代奏一曲?” 他轩一轩眉毛,目光中含了一丝清冷之色。 我怔怔片刻,凝着沈槐佐,不知何意。 沈槐佐温柔的扶着我的肩,低笑道:“没事儿,不过一曲罢了!”转而他的目光倏忽温软了几分,好似破冰的汩汩春水,眼色里有柔情,语气里也是柔情。 说罢方缓缓舒袖从腰间取下萧,同一瞬,他的箫声亦悠悠轻扬而起,清旷如幽泉一缕,脉脉沁如人的心房。 这样熟悉的箫声,我最初的不自在在那一瞬间被他的笛声无声无息地安抚了下去。众人侧耳倾听,似是十分入神。我微闭双目,他的箫声并无停滞歇微之意,清怨婉转,微一睁眼,却见他扬眸向我浅浅一笑,我一凝神,不觉双颊余热。 “呵,也不过如此!”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了这么一句,冷眼瞧去,是个身材魁梧却不修边幅之人,眼中透着一丝极其雪亮不屑的寒光。 然而只是这样的一句,却引得周围人的议论嘈嚷,我不禁为沈槐佐担心起来,生怕这窸窣之声会打乱他的思绪。 “嘟呜呜呜” 突然不知道从哪儿传出一阵埙声,音色饱满圆润,响亮平稳无杂,气震均匀自如,喝着沈槐佐的箫声,一起一伏,交融贯通,相得益彰。 “噔噔噔噔叮噔咚噔咚” 紧接着便是一阵琵琶声,音响细腻柔和,音质清脆明亮,音高则明亮而富有刚性,音中则区柔和而有润音,音低便区淳厚。 “四姐?”黛媱语气带着轻快的笑音,惊喜道。 我微微踌躇,很快已经明白过来,不由喜形于色。 是譞璮,她持着一柄紫檀木制成的五弦琵琶,工艺精细,通体施有螺钿装饰,腹面上还嵌有一骑驼人抚琵琶的画面,奏时,右手弹c挑c夹弹c滚c双弹c双挑c分c勾c抹,摭c扣c拂c扫,轮c半轮等指法,左手揉c吟c带起c捺打c虚按c绞弦c泛音c推c挽c绰c注等指法,看得人应接不暇,指尖轻跳刚劲有力,浮现到唇角的笑却是温婉。 “这琵琶声果真应了‘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中所述之声呐!”身旁一人低喃道。 我与沈槐佐互视一眼,俱是暗暗心惊,缓一缓神色,不由地手痒,我低头拨一拨袖口上的流苏,轻轻卷了袖,走到一架金丝楠木筝旁,“叮叮叮咚噔噔咚”右手勾c托c劈c挑c抹c剔c打c摇c撮等,左手按c滑c揉c颤等。珠圆玉润的长摇c错落有致的剔打,凄婉欲绝的走吟,悲壮苍凉的重颤,莫不和曲调曲情浑然一体,描摹情态,刻划入微。 却听一把温婉的女声随着我们三人的萧c埙c筝声唱和道: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 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 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我觏之子,乘其四骆。乘其四骆,六辔沃若。 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之。 这样的曲子,箫声幽幽缕缕,却无幽咽哀怨之情。连我的筝声,亦只觉剔透明朗而不凝滞。而那男子的埙声,情思悠悠,却不凄凄,加之黛媱的歌声,明朗细腻c绮丽幽雅。 一曲终了,只觉得心头舒畅,什么心事也随着曲声倾倒尽了。 注: 1出自《诗经小雅甫田之什》的一篇。为先秦时代的汉族诗歌。全诗四章,每章六句。整首诗以花起兴,赞颂人物之美,节奏变化有致,结构收束得当,读来兴味盎然,且无阿谀之感,确是一首轻松欢快又不失稳当的雅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清娥画扇中,香阁亦有情 “小姐,小姐”菱秋迎上来。 我奇道:“怎么了?” 菱秋先是看了沈槐佐一眼,嘴唇动了一动,温言道:“沈公子,你怎么在这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事,菱依开了口,“小姐,李姑娘来了!” “李姑娘?”我胸口一热,一口气几乎涌到喉头,疑道。 “离香馆花魁李师师!”菱依望一望我,缓和了颜色,笑一笑道。 “她怎么来了?”我只是侧首,淡淡道。 菱秋在旁道:“说是来找小姐你的,还带了一盒月团来!” “濯婼,既然家中有客人在等你,那赶快进去吧!”沈槐佐只垂手站着,看不出任何表情。 “沈公子,可要进去喝杯茶?” 我不想菱秋会这样说,不由回头看她一眼。菱依也是微微发怔。 “不了,多谢这位姑娘美意,在下告辞了!”沈槐佐的话清冷而明白,瞬即转身离去了。 “你倒有心了!”看着菱秋,我冷冷一句。 菱秋被我这一句话说得发愣,不知所言,月白的脸颊霎时陇上了一层红霞,窘立不安。 李师师在堂中紫檀椅上坐着,我还未进门就已先笑了,“吴姑娘来了?” 我微微而笑,启唇道:“李姑娘怎么有空过来了?” 贴近一看,她梳妆精致,一个简单清爽的半翻髻,头上如云青丝蓬松松往后拢起,细致地一束一束挽好。斜斜簪一支银簪子,细细垂下一缕银丝流苏,坠着一颗珠子,簌簌打在鬓角。一排十二颗浅浅粉红的珍珠排成新月的形状簪在发髻间,螓首轻扬之际,便有濯濯光华闪烁。一身浅紫色的绣花罗襦,绣着玉白色的繁花茂叶,枝叶葳蕤,细致缠绵。她的眉目浅淡而温和,笑道:“本来早就想来看看姑娘,奈何前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快,借着今日中秋,亲手做了一盒月团,特带来给姑娘尝尝。” 我不好意思地抚一抚脸颊,淡淡笑道:“怎么好这般劳烦姑娘!”我低一低语气,侧首道:“菱秋,快给李姑娘斟杯茶来!” 李师师欲言又止,只笑笑道:“一点心意罢了!” 我转一转神色,把茶盏从菱秋手中接过递到她面前,细细道:“姑娘的身子可好了?” 她摇头,忙掩饰着喝了一口茶镇静下来,缓缓道:“都是些老毛病了,入了秋,夜里总咳嗽,还好,最近吃了一位郎中的新药,才渐渐好了些!” 我静静听她说完,忽而无声微笑出来,“那就好!” 她忽地抬头,适才温静的目中有逼灼的光芒燃烧,她身子急急前倾,哑声道:“吴姑娘,你”眼睛牢牢地锁住我。 我的话突兀地吐了出来,“姑娘但说无妨!”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顿然一黯,垂手下去,喃喃道:“是在太像了!” “什么太像了?” 我忽地睁眸,疑道。 她缓缓闭上眼,静静道:“你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片刻,她叹息着仿佛是安慰自己,“不可能了!” 我冷冷打断她,“姑娘,其实那日在街上的匆匆一别,有些困惑来不及问姑娘。” 她深深望住我,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送你那柄团扇吧?” 我轻轻点点头,微微蹙眉,幽幽道:“那团扇无论是从做工还是绣样来看怎么都不是这些年的样试,更何况,在那日这样隆重庄严的仪式上,姑娘拿着这柄陈旧的团扇,与姑娘的严妆深衣格格不入,若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姑娘是不会这样的!” 她似乎被我的这番言辞颇有所动,微微颔首,“姑娘果然心细如丝。”倏地,重重阴翳在她眉眼周遭,她低声悲伤道:“这柄团扇已经有了十七年了,是我妹妹韶樊的钟爱之物!我原本是汴京城内经营染房的王寅的女儿,三岁时父亲把我寄名佛寺,一位老僧为我摩顶,我突然大哭。这位老僧人认为我很像佛门弟子,因为大家管佛门弟子叫”师”,所以我就被叫做师师。过了一年,也就是十七年前,父亲因罪死在狱中,满门抄斩,我娘把我和妹妹交给府中的一位嬷嬷连夜带出府,在逃命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强盗,嬷嬷在反抗的时候撞到地上的尖石身亡,那伙劫匪将带出的钱财洗劫一空,我当时四岁,我妹妹韶樊两岁,这伙贼人动了恻隐之心,未下杀手,将我们弃置路边,过了一夜,我妹妹饿了直哭,我就把她抱在一个草堆里,自己去找吃的,回来后,就再也找不到我妹妹,只留下那柄团扇在草堆旁边,后来李妈妈见我可怜,把我收养在身边,教她琴棋书画c歌舞侍人”说着她哽咽不已,泣不成声。 她语中的伤怀感染了我的心绪,我怔一怔,总是有百般疑问,却不肯在脸上流露半分,只静静道:“我与她很相像?” “不是相像,几乎是一模一样!”她被我这句话激起,收住了泪,极肯定道, “一模一样?”我惊道,双唇微抿,定了定神,轻声安慰道:“十七年前,你妹妹还只是婴儿,人总是会变化的,或许只是我现在的容色与她当时有些相似罢了!” 她怅然良久,窗外明净的中秋月色落在她的身上,虽然失落,却也极力镇静着道:“她是我亲妹妹,我怎么会认错?那日见到那群人这般为难你,便使我想起了当年之景,刚见到你的第一眼,确实以为你就是韶樊,后来我把团扇递给你的时候,轻轻瞥见你的手背上并没有我妹妹的那块红色胎记,猜想到,恐是认错了人,算算年岁,你和她也差了不少!” 我缓和了语气,轻缓道:“那后来都没有你妹妹的消息吗?” 她良久只是无言,只摇了摇头,苦笑道:“许是被好心人抱了去,山里净是豺狼虎豹,更或者,她是被狼给” 复又沉默,转而低头拭了拭眼角的泪。 我走到她身前,温顺地垂下双眸,微微一笑,“若姑娘不嫌弃,濯婼以后便是姑娘的妹妹!” 她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自言自语,“做我妹妹?” 我柔声道:“嗯!” 她的双唇有强忍凄苦而成的不饱满的弧度,衔了清愁和几许柔情,颤颤道:“妹妹!” 我亦是凄楚相对,答了一声“诶!”扬一扬眉,唤道:“姐姐!” 她的神情略略尴尬,忙掩饰了下去,笑温暖而平实,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了。 我与她相视而笑,“姐姐该收住眼泪才是!” 她与我交会一眼,俱是会心笑了。我紧紧握一握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终究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便是你的妹妹。” 话音未落,爹娘已经走了进来,见只有我和姐姐在,好奇道:“这位是?” “爹c娘,这位是我的姐姐,李师师!”我一笑以对,淡然道。 “姐姐?”爹和娘自以为听错了,极惊道。 她眼角隐隐有一点泪光,然而语气却是平淡而疏离的,起身欠一欠身礼道:“吴大人,吴夫人!” 爹拍一拍衣裳,似笑非笑道:“李姑娘不必多礼!” 师师姐姐在场,爹娘自是有千般疑问也是难以开口的,几番寒暄过后,时候也不早了,我出门送走了师师姐姐,她来时的车马和两名侍婢皆在门口候着。 我还没进门,便听到爹娘的声音,“婼儿,怎么回事啊?什么姐姐?” 我走到爹娘跟前,把刚刚的事情又讲了一遍,爹娘相视一眼,堂中静默无声,半晌爹开开口道:“婼儿,咱们吴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孝悌忠信c礼义廉耻总该是有的,她乃一介娼妓,你怎么能认她为姐姐”爹叹一口气,利索卷起袖子,连连摆手,斜了眼睛,说得虽然粗俗蛮横,然而却不无道理。 这话如重重一记击在我心口上,猛地一震。暗自庆幸爹娘只是当着我的面这样说,然而心里如何震动,我亦只是笑笑,不做它言。 我轻轻伏在爹和娘的膝上,心中温暖,娇声道:“爹娘,女儿并非不懂,只是爹口中的‘孝悌忠信c礼义廉耻’师师姐姐都有啊!” 爹几乎没有片刻的思量,随着自己的意愿脱口道:“娼妓之辈怎么会有?” 我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一点点顽皮的孩子气,道:“孝,是孝顺父母,她父母早逝,待养母事必躬亲,恭敬孝顺,可谓孝;悌,是友爱兄弟,她呕心沥血找寻自己的妹妹十余年,可谓悌;忠,是尽忠,尽忠国家,她未通敌叛国,未做违法乱纪之事,可谓忠;信:是信用,对朋友言而有信,不可失信用,她曾言后会有期,今日便来看望婼儿,没有食言,可谓信;礼:是礼节,见到人要有礼貌,她刚刚一见爹娘便恭敬见礼,可谓礼;义:是义气,是说人应该有正义感,那日婼儿被那群护卫为难,她仗义出手,帮助婼儿,可谓义;廉:是廉洁,有廉洁的人,无论见到什么,不起贪求之心,她虽以声乐侍人,却不起贪念,自给自足,可谓廉;耻:是羞耻,凡是不合道理的事,违背良心的事情,她绝对不做,可谓知耻。” 爹一听之下轻声而笑,“婼儿总能说得头头是道!” 我继续道:“若爹娘以为娼妓乃是耻辱之辈,又与那些市井之辈何异?” 爹一把温和如暖阳的声音,漫天漫地挥落了蓬勃阳光下来,“婼儿,爹娘并非此意!” 我的手指轻轻摩娑着爹娘的膝头,含泪道:“那爹娘就应该支持女儿的决定!” 爹清朗脸孔上的肯定,如今日八月十五中秋的好月色,清澈照到人心上,投下光亮的影子,轻轻慨叹道:“也罢,其实李姑娘的声明我也有所耳闻,不仅姿色倾城,更乐善好施,每逢初一十五便自己出资设粥棚,发放粮食,早已声名远扬,婼儿能从她身上学些这样好的脾性,也算是件好事。” 娘的语调变得温柔而悲戚,“是啊,一个女子,陷入这般遭遇,实属无奈,也是一可怜人!” 我所有的感激与感动,只以浅淡一语解之,“婼儿有爹娘相伴,实属万幸,婼儿自当一辈子孝顺爹娘,奉孝跟前,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和和美美才好!” 爹娘负手含笑,向我道:“我们才不要你一辈子都腻在爹娘面前,终有一日,婼儿是要得一好夫婿的,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才是一个女子的本分!” 一时间,我的双颊泛上一层红晕,如同饮下立秋时的社酒,辛辣刺鼻,片刻后方觉甘甜醇厚,只顾把头埋进爹娘的怀里,越发觉得发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金国易主,钧汝祸乱(1) 自中秋过后,天气渐渐凉了,宿夜的白霜薄薄地铺了一层,透着清晨第一缕猩红的朝霞,微微泛亮,乍一眼瞥见那许亮光,眼睛略略感到刺痛感。风吹动树叶时哗哗作响,犹如波浪一样的声音,这样温暖的秋日的午后,我似一朵晒在和煦阳光下的花朵,慵懒而惬意,心思愉悦而轻松。 远处飘来隐约的相谈声,相隔虽远,但声音清亮,吐字清晰,清清楚楚听得是:“金国的大圣皇帝前日驾崩了!” “有这等事?” “今日凌晨刚收到颖儿快马加鞭派人送来的消息,信中说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领兵返回上京,行经部堵泺西行宫,因疾崩于途中。” “辽国天祚帝逃往鸳鸯泊,完颜阿骨打的五弟完颜杲和国相完颜撒改的长子完颜宗翰分道向鸳鸯泊进击。天祚帝又逃往西京。金兵攻占西京,进而招降天德c云内c宁边c东胜等州。擒获逃奔辽朝的纥石烈部长阿疏,天祚帝逃入夹山。去年六月间,完颜阿骨打亲自领兵自上京出发,追击辽天祚帝,直到大鱼泊。完颜昱和完颜宗望部追及天祚帝,大败辽兵,天祚帝又逃走。归化c奉圣二州相继投降。阿骨打率军到奉圣州。蔚州辽臣也来降附。十二月,阿骨打统率宗望c娄室等部向辽燕京进发。这时,我们大宋的军队自燕京南路配合攻辽。燕京的辽朝小朝廷中,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堂叔,北辽第一任皇帝耶律淳已死,萧德妃出逃。左企弓c虞仲文等汉臣开城门降金,阿骨打入燕京城,接受官员们的朝贺,金兵获得大胜利。今年三月,金兵将燕京的工匠和财宝等掳掠一空。按照和我们大宋朝约定的条件,金朝将燕京六州之地分给我们大宋朝。阿骨打长子辽王斡鲁c二子宗望等继续追击天祚帝。” “宗大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现在还不好说什么!” “这完颜阿骨打?” “这人可不一般,英谟睿略,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人乐为用,女真族完颜部酋长乌骨迺之孙,劾里钵的次子,完颜部首领,政和五年夏历正月元旦,阿骨打即皇帝位,国号大金,立年号收国,金国建立后,他废除原来部落联盟长的制度,自称皇帝,确立了皇权的统治,阿骨打没有像阿保机建立辽国时那样,模仿汉制立太子,皇位的继承仍然暂时保留着推选的痕迹,但实际上已完全掌握在阿骨打家族手中。” “宗大人是在担心下一任金国皇帝会是谁?” “完颜劾里钵第四子,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同母弟完颜晟曾与贵族欢都之子完颜希尹c完颜宗翰等力劝完颜阿骨打称帝,建立金朝,这既是首席大臣,又是储嗣,实际上是阿骨打的主要助手和继承人。” “所以宗大人认为他会是下一任金国皇帝?” “这已是不可争议的事实,只是” “宗大人有何顾虑?” “完颜希尹这个人不容小觑,他是是完颜部的著名军事首领,曾辅佐金世祖c肃宗c穆宗c康宗四任女真部族节度使,被金历代统治者所敬重,曾封为”代国公”。阿骨打起兵反辽,希尹是重要谋士之一。他年轻时在反辽战争中,或随阿骨打,或随撒改,或与诸将征伐,屡立战功。他随阿骨打兴兵,参预攻辽c建国等重大事件。此人不仅善于谋略军事,还颇有政治眼光,精通我们汉文化,女真原无文字,他受命创制女真字,依据契丹字c汉字制造新字,以拼写女真语言。政和九年制成,被定为金国官方通用的文字,被称为‘女真大字’,若这人继续辅佐下一任金国皇帝,恐对我们大宋极为不利。” “宗大人对他很是熟悉?” “我曾经在登州任通判时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此人颇具胆识,野心十足,金国能有现在这般实力,此人起着关键性作用。” 我听着宗大人和爹在隔壁谈着这些,心口突地一跳,略略思索,也未觉有何不妥,虽大宋与各国外邦来往密切,交易自由,只想到当初进京时在客栈遇到的那几个女真人, 他们虽然都身着商贾的服饰,但却无法遮掩他们眼中的腾腾杀气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蛮横力量,想到我还用药帮助这些人,倏然间,只觉得背后徐徐发凉,后怕骤生,不由地耸了耸肩。 很快,金国大圣皇帝完颜阿骨打的死讯便由金国节度使宣旨汴京,同时带来的消息还有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四弟完颜晟九月初三继位登基,大宋作为金国的同盟国,又是兄弟邻邦,陛下需亲自手写挽章和贺表,同时金国已将大宋需进献的贺礼如数作了清单:“礼银三十万两,绢四十万匹,茶叶二十万斤,珍珠三万斛,瓷器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其中钧瓷c汝瓷各数三千件。” 一大早沈安之便来府中,和爹在内堂中商酌此事。 “吴大人,这可怎么办?” “沈大人,你先坐!” “我怎么还坐得下啊,三千件,不是三件c三十件呐!这么大的数量,半月时间,吴大人,你说,这怎么可能完成?” “完不成也得完成,沈大人,你我皆已接到了圣旨,如果不能悉数完成,那就是抗旨不尊啊,再者,你我都知道金国此番何意,那么多金银细绢,茶器珠宝,不是明摆着要我门大宋对其称臣吗?如果此事办不好,成了金国口中的把柄,那影响的,可不只是我们沈吴两家,危及的乃是整个大宋啊!” “吴大人,我不是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是汝瓷烧制本就不易,加之这么大的数量,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将我沈家这数十年来的藏器倾囊授出,也相差甚远呐!” “是啊,这么短的时间,这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是一定不能完成的!”沈安之的声音十分肯定。 我特地叫了菱依斟了两杯茶,随我送进去。 我微笑欠身道:“沈大人,请用茶!” “多谢吴小姐!”他说得客气而自然,许是因为适才的焦灼仍徘徊于胸,双手有些微微发抖。 沈安之见我没有出去的意思,微微惊异:“吴小姐可还有什么事?” 我澹澹微笑,有意无意道:“沈大人,这茶是今年新到的明前茶,是由采摘于清明之前的嫩芽炒制,是西湖龙井的最上品,而这茶杯”我特地咬重了“茶杯”二字,我的目光专注,落在我双手递给他的茄紫色茶杯上,语调中又淡淡的欢喜,“是我们吴家的钧瓷盏,釉质深厚透活,晶莹玉润,虽不及沈家汝窑贵重,以名贵玛瑙为釉,色泽独特,却有另一番韵味,就像沈家汝窑c吴家钧窑,自然是要懂行的人才能洞察出这其中的一丝一毫,若是搁在蛮夷胡狄手中,那断断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也就与那破瓶烂碗无异了!” 沈安之“哦”了一声,随即了然,也不再问了。我微笑道:“沈大人请慢用!”随即欠身礼退。 我转过头去,见爹似已明白我的话,旋即只是如常一般微笑。 出了门,菱依凑在一旁道:“小姐,你刚才那番话什么意思啊?你在沈大人面前将他们汝窑瓷和我们钧窑瓷对比,这不存心让两位大人尴尬吗,还有,这沈大人不过是一寻常之客,刚刚小姐又何必叫我把府里最贵重的那套钧瓷茶盏拿出来为他沏茶呢!” 我转而云淡风轻的回答中有着肯定的意味,“你也听出来我刚刚是在对比汝钧二瓷了?” 菱依一愣,旋即明白我的意味,轻声细语道:“奴婢又不傻,自然听得懂!” 我只顾看着脚下的路,和颜微笑道:“沈大人多年游刃于官场和商市之间,自然比你更通晓我刚刚的话是何意思!” 菱依掐着手心,只漫不经心地跟着我,恍若一常。 我微微合上双眸,意味深长道:“只希望他们都能同意才好!”声如蚊呐,我自己都难以听清,寻了处石凳,静静坐着,我托腮微微沉思,庭中新植的着几棵黄灿灿的青山银桂,已清败了大半,只剩着最后一拨的繁盛,近乎于香料的浓郁香气让人头脑冷静而清醒。我徐徐睁开双眼,露出一个极恬淡安静的笑容,道:“小姐,老爷叫你过去!” 我折了一枝银桂在手,慢慢地一片一片掐下花瓣,微黄的汁液染在手心,有淡淡的汁水味,冲人鼻息,“爹,沈大人走了?” “刚走!”爹凝神细想,片刻后道:“婼儿,你刚刚的话” 我把手中握着的拨落银桂花瓣一把扔在桌面,沾了几粒在手心上,我随即扑了扑手,瞬即掉落在地上,思虑着道:“造假!”这两个字清冷而肯定。 “既是寻常的瓷器,烧制又简单,大约三四日就能完成。”我微微低首,轻声道。 “婼儿,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啊!”爹若有所思,沉吟着道, “若完不成这三千件钧瓷,那我们吴家就是抗旨,爹,抗旨和欺君无异呐!” “可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一旦发现,不仅是我们沈吴两家遭殃,更会引发宋金两国的矛盾,后患无穷呐!” 我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悲悯的神色,“爹,并非是要我们全部造假,这九千九百九十九件瓷器,金国人会用一半给大圣皇帝进行陪葬,那剩下的一半,则会被充入国库,分赏给部分金国大臣,除去大宋官窑,定窑,哥窑等各色窑坊的瓷器外,我们汝钧二窑再择一半,也就是大约七百件做真,而这七百件,我们得想办法让它永远待在金国的国库中,其余的八百件流通在金国各大臣手中,金国所有瓷器均产自我们大宋,对瓷器的研究自然近乎空白,而他们之所以选择汝钧二瓷为数目之最,无非是听闻现在我们大宋将汝钧二瓷作为御用瓷器,只知件件是好的,真正细看过的又有几人?” 我叮嘱道:“只是这装瓷器的车马顺序一定不能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金国易主,钧汝祸乱(2) 爹一怔,脑中如电光火石一般闪亮而过,“这车马顺序是按照我们大宋的礼法来安排,九千九百九十九件瓷器,会以三十辆车马运送,为表对大圣皇帝的敬意,自然前十五辆装载的是大圣皇帝的陪葬之瓷,后十五辆为恭贺新皇登基的贺礼,前十辆会全部用作汝钧二瓷的装运,剩下的五辆则会用来分装其他瓷属。” 我眼珠一转,道:“那汝钧两家各七百件的真品和则需要安排在那十辆贺礼马车上,而且需以雕刻精巧的红箱装纳,束以彩绸,让人能一眼看出那是恭贺新帝登基的贺礼,另外各七百件的仿品需混在官窑c定窑c哥窑的瓷品中。到了金国,负责清点的祠祭清吏司和主客清吏司会分别清点大圣皇帝的祭品和贺礼,只要数目核对正确,他们便不会起疑,再者,钧瓷和汝瓷都是大宋的御用瓷器,普通人是根本无法察觉出来的,而且,即使是仿品,也是我们沈吴两家自己烧制出来的,也算不得赝品,只是没有这般精细罢了!” 爹看我的目光深沉而明了,良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按住我的手道:“婼儿总能替父分忧!” 我安慰地拍一拍爹的手,道:“婼儿只是不想看到爹总是皱着眉头!” 爹挤出一抹轻微的笑容,神情倏然被冻住,喉头溢出一丝呜咽,“伴君如伴虎,爹只是担心,稍有差池会连累咱们吴家,到时候你和你娘她们” 听爹这样说到,心口亦是剧烈一痛,我极力抑制住心神,强自镇定道:“爹,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等这件事情结束,咱们就想办法面圣,请求彻查爷爷当年遭受诬陷封炉之事,为咱们吴家洗刷这多年的冤屈,反正爹也无意身居官位,到时候咱们家回到阳翟,继续过咱们的小日子,这朝堂之中的纷扰纠缠就留给他们那些追名逐利之人好了。” 爹怅然叹息了一句,仿佛无尽的委屈c伤心c孤清与伤情都叹了进去,良久方道:“这件事情确实不得不尽早打算了!” 我夹一夹眼睛,笑道:“婼儿自当竭尽全力帮助爹爹!” 爹“嗯”了一声,稍稍舒展了眉眼,微微一笑。 爹吩咐人给二爷送去了信,道清缘由,二爷自然明白,不过七八日,小六哥便从阳翟赶到到府中。 小六哥温和的目光锁在我身上,轻声道:“婼妹妹!” 我前走两步,轻声道:“小六哥来了!” 嘴角漫起一缕连自己也不能察觉的浅笑,“可是已经完成了?” “嗯,已经全部烧制出来了,二爷派我来向吴爷禀报!”说着,小六探了探身子,朝里面看着,“婼妹妹,吴爷在府里吗?” “在里面呢,小六哥快进去吧!”我扭着身子低声微笑,示意让他进去。 小六的语气带着轻快的笑音,忙不迭道:“诶!” 我默然不语,看着小六哥的身影,泛起一丝淡漠的微笑,心里想的却是该如何让陛下重翻旧案,不由地轻皱着眉头。 数日之后,仪制c太常c光禄三司及礼器库十余位大小官员,托着陛下亲笔的挽章和贺表,把进献的贺礼如数送去了金国,除去装载瓷品的三十辆马车,三十万两礼银,四十万匹绢,二十万斤茶叶,三万斛珍珠足足拉了百余车马,随性护送的兵卫约有五千人,一路上,甚嚣尘上,车马看不到尾。 我在檐廊下看着这北上浩浩荡荡车马,眉心曲折,含悲不止,涩然一笑,自言自语道:“只恐这金人的野心可畏呐!” 微微蹙眉,满腹愁绪化作良久的默默无声,我轻轻闭上眼,九月的风已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和煦轻腻,打在脸上竟有一丝丝的生冷疼痛。 正闭目轻语间,却见菱秋挑了帘子上来。我见她神色欣喜,笑盈盈道:“小姐,沈大人和沈公子来了!” 我缓缓睁开眼,只作无意,抿嘴笑道:“他们来干什么?” 菱秋微微扬唇,“说是来找老爷,具体什么事情,奴婢也不清楚!” 我拂一拂鬓边被风吹散的碎发,镇声道:“我们去看看!” 正堂中焚着檀香,幽幽一脉宁静,还在门外就已嗅到,我只闻着那香气阖目发怔。 我刚准备上阶,便被沈槐佐拦住,不知何时他就已经站在门外的檐柱后面,惊我一跳。 我定一定神,盈盈欠身:“沈公子!”眸中掠过一点锐利的星火,然而浮现到唇角的笑却是温婉。 他凄然一笑:“濯婼,是你的主意?” 我缓一缓神色,只问:“不知沈公子所言何事?” 我摆了摆手,一旁的菱秋心中有数,微微垂下眼睑,喏喏退下了。 沈槐佐目光倏然一跳,仿佛抖缩的火苗,轻声道:“你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何事!” 我低眉敛容,“进献的仿制瓷器,确实我的主意!” “你怎么能出这样的主意,你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这会给沈吴两家带来灭顶之灾的!”沈槐佐几乎是吼道,这是我见他第一次这般疾言厉色,眼里的温柔片刻间荡然无存。 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是我认识的那个沈槐佐,心痛与悲愤的感觉化到脸颊上却成了淡漠微笑的表情,一字一字说得轻缓而森冷,“难道你要我看着我们吴家上上下下全都为这不节能完成的旨意陪葬吗?难道你忍心看着你们沈家面临倾覆之祸吗?我除了这样做,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明显就是金国人的陷阱,他们就是希望我们出差错,到时候以此为借口,出兵南下,那死伤的人数将会是我们几万个沈吴两家。” 我紧紧握着一把刚刚脱落的银簪,密密的簪齿尖锐扣在掌心,一点点刺进肌肤里。 沈槐佐的目光中有凛冽的坚韧,按住我的手,镇声道:“有我呢,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我微微发急,想要挣脱他的手,可是只做徒劳,心沉如磐石,冷然道:“我不是没有想到过你,可是沈大人说你去江南一带处理商货之事,需要半月以后才能回来,半个月?”我冷冷一笑,“今天刚好半个月,你是回来了,可是北上送去金国的贺礼的日子也是今天,若没有按时把这六千件瓷器悉数交出来,那今天我们见面的地方恐怕就不是这里了!”我身子轻轻一震,强忍了半天的泪意再也忍耐不住,簌簌落下,顺着下颌滴在衣领上,晕出一圈圈暗痕来。 沈槐佐见我这般,一时乱了心神,只顾拉过我的手拥我入怀,紧紧抱住我,愧叹道:“对不起,婼儿,对不起,婼儿” 沈槐佐的道歉声一击击重拳击在我心上,我长久没有这样痛快的哭一场,隐忍了那么久,煎熬了那么久,却只能在人前强颜欢笑,把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按在滚油里熬着,开始时我还使劲想要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可是我越想抽身他却抱得越紧,几番下来,我的力气渐渐空了,反倒一点点抓住他的腰肩,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不停地抽泣着。 他抱着我哭泣良久,我们都镇定了一些,他缓缓放松臂膀,牢牢看着我,用手指腹轻轻拭去我眼角的垂泪,把食指抵在我的唇上,脉脉温情道:“婼儿,别哭了,是我回来晚了!” 我屏一屏气息,静静道:“我从未见你这般声色俱厉!” 沈槐佐低低一笑,眉眼间说不出的温存体贴,仿若窗外的春风化雨,“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前日我爹才派人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生怕这中间出什么纰漏,会”一直以来都觉得沈槐佐是个沉稳笃定之人,在我面前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他神情一凛,继而缓和了道:“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真的想” 我忍着心酸,缓缓道:“我明白!” 沈槐佐微微蹙眉,须臾,松了一口气,“好在他们没有发现这其中有的端倪。”他停一停,“只怕金国中有人识得汝窑和钧窑” 我心中飞如轮转,略略有数,“不会那么巧,汝窑瓷器烧制工艺繁杂,成品量极低,价值连城,虽名扬天下,可寻常人见都没见过,又怎能辨出真假,更何况,即使是仿品,同样出自你们沈家汝窑炉,自然也算得上是汝窑,若真是被人认辨了出来,自然也可以技人手艺欠佳失误等因素推脱责任,而我们吴家钧瓷,从出窑到入市不足半月便成了御用瓷器,见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又何谈辨以真伪?” 沈槐佐粲然一笑,“我的婼儿果然聪敏心细!” “你的?”听言,我倏然起身,扶一扶髻上银簪,用手拨了拨耳鬓汗水浸湿的几缕碎发,我隐约猜到他话中的深意,不觉有些害怕,我掩饰这笑笑,别过脸去。 他的目光倏忽一亮,淡然道:“婼儿,还有之前你未曾说完的话?”沈槐佐的目光似漫天满地洒落的阳光,叫人笼罩其间无处可逃,他认真道:“若我说,婼儿并非错意又如何?”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银簪,手心冒出潮湿的汗珠,握在银簪之上有胶凝的质感。我避无可避,脸上倏然红了,讪讪道:“沈公子真会玩笑。” 他无奈地看着我,良久道:“你知道我不是与你玩笑。” 我硬一硬心肠,骤然抬头盯着他,冷然道:“那边是沈公子错会了意!” 他并不逼视我,只淡淡凝眸于我,道:“若是因为今日之事,婼儿责怪于我,那我必将会用我的方式向婼儿请罪,求得你的原谅!” 簌簌泪光的迷蒙之中看去,沈槐佐温润如玉的线条和气度。我几乎又要落泪,“沈公子大可不必如此!” 他打断我的话,迫近于我,他的气息那样近,切切道:“因为你值得我沈槐佐倾心以赴!” 我一怔,心头却徐徐松软了下来——他终于说出了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恁回眸敛黛,空役五陵心 沈槐佐一字一字把积在心里的话掷地吐出,忽然有一瞬间空洞和软弱,踉跄几步,抵在檐柱,大口喘息。 片刻,才撑起嘴角,他的笑容,在凄楚中绽放出一点点的欢喜,眼神中透着喷薄完积蓄了很久情感之后的和缓,唯独嘴角依旧轻颤着,他说:“婼儿,我知道,并非我错意,对吗?” “我不能,我不”我掩着双耳声嘶力竭道。 沈槐佐笑一笑,有难言的苦涩,“婼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告诉我,有我在呢,你别怕,嗯?”他轻轻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哄着一个孩童般开口说话一样。 我拼命摇头,摇得自己也头晕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肯定自己的言语,“沈公子误会了。因为沈公子对我种种照拂,人非草木,我自然明白沈公子对我的心意。可是明白归明白,我对公子,却只能是当个知己。” 他的热情像烛火一般一分一分的消减下去。他抵在石壁上,硬声道:“知己?仅仅是知己?”沈槐佐冷冷笑道。 他的呼吸急促着,渐渐沉重起来,那一抹笑意早已转化成淡漠的痕迹,渐渐消失在眉眼唇边,那一呼一吸间的沉重与滞缓,绝望地冲击在我的心间。他的眼神仿佛受了伤的雪狼,空洞冰凉地绝望着。 我甚至害怕看他,源自心底的害怕与恐惧。我用力别转头去不去看他,可是他这样的眼神,似乎顷刻间幕天席地向我铺盖而来,我无法逃得开,更逃不过自己内心的顾望,我被他这样的眼神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汩汩涌上来,仿佛整颗心都被掏得空空的,再也无法填满。我的手指微微战栗着,手里银簪的齿已经深入肌肤大半,一股股热流从指间的缝隙中渗出来,我怕被他瞧见,牢牢藏在身后,用力蜷缩成一团,可怎么也攥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滚烫,直到无数股细流交汇在一起,凝成一滴,挂在银簪的一端摇摇欲坠。 他的神色渐渐冷寂了下来。良久,他把衣襟中的一物拿出,只见得细细包裹着,苦笑道:“时恁回眸敛黛,空役五陵心。须信道,缘情寄意,别有知音。1这玉簪本是我从江南特地给你带回来的,如今看来你也不再需要了。” “沈公子还是另赠他人吧!” 我狠狠心说完,踉跄奔出,却不觉也是清泪漫盈于睫了。 只听得身后“叮咚”一声的脆响,我知道,沈槐佐定是摔碎了它,此刻破碎的又岂止只有那支晶莹白腻的脂玉簪子,同时摔碎的还有两个人的心,而这一切的操纵者,正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 我的泪,在回到房间时已经干涸了。我不愿菱依与菱秋洞悉我的软弱和悲伤,哪怕她们是隐约知晓些什么的。 我原本以为,压抑住心底积沉已久的害怕与顾忌,推离了他,也能安抚住自己偶尔不安的心魂。而那一日他绝望的眼神再度浮现在眼前时,我是这样的心疼而不忍卒睹,不愿去想,也不愿去看。 我不知道我转身后,沈槐佐那时的如何,也不知道,在我离去之后,他是否仍旧踌躇于廊下,只是,自那以后,他果然是不来了,也再没有见面。 我这样沉静着,终日看着爷爷的那封手稿,以此来让自己心智安宁。屋子里松木香的气味一日比一日点的浓,这样凝重的气味,在秋冬交织的时节,这屋里衣香不如花的时节,其实是格格不入的。 身后,菱依菱秋凝望我的叹息,却是日复一日的沉重了。 每一日,我在那封快要被我揉搓烂的手稿里,会疲惫地沉沉睡去。其实人活得无知无觉,又何尝不好。只是沈槐佐,他没有出现在我身边,却时时走到了我的梦里。 “小姐,我熬了些雪耳细米露,这时吃,最滋补不过了!” 我依旧托着那封手稿,思绪混乱,抬眼却是菱秋温柔而心疼的脸,我的软弱和害怕在一瞬间无可抑制,抓住她的手臂,伏在她怀里低声地啜泣起来。 菱秋拍着我的背,安慰道:“小姐定是那日被沈公子给惊吓到了,这沈公子也真是,无缘无故跑来招惹小姐,还冲小姐发这么大的火,这样的人,我以前真是错看了他。” 我掩面在菱秋的怀中,听到她这般说起,自觉得羞惭不已,菱依菱秋都以为是沈槐佐冲我发的怒气惊骇到了我,却只有我知道,并非如此,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越是听到她们把责任归咎在沈槐佐的身上,我就越发觉得自惭形秽,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菱秋絮絮叨叨埋怨了沈槐佐多少句,我才渐渐止住了泪水,别过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菱依负手立在一侧,眉目间净是担忧之色,两人容色颇有些憔悴,眼下有一片小小的乌青,如月晕一般,想是为我这几日担忧不少。 我静默不语,细细想来,菱依和菱秋近日也真是被我这般从未有过的样子惊到了,却又还要帮我瞒住爹娘,自是以为得了风寒,在房间里闭两日也就好了,大夫开来的药,每日也都按时煎来,都被一碗一碗倒在屋内的几株黄金葛根边,七八日下来,似倒茁壮不少,我大觉不好意思,忙理了理头发坐起,直一直身子,淡淡笑道:“倒有些想吃菱依惯做的酥琼叶了!” 这几日皆是抿几口白粥便整日说着,菱依菱秋先是一怔,不料我会说着这样的话,我拧一拧眉毛,轻声道:“把前一天的蒸饼薄薄地切成片,把蜂蜜涂上,或者涂上油近火烤,然后放到纸上散散火气,吃起来非常松脆,并且还能止痰化食,嚼起来更像是雪花的落地声。” 菱依菱秋“噗嗤”一笑, “小姐,这雪花落地的声音哪能听得见!”菱依低叹一声,“倒是小姐的笑声,我们还真是许久没有听见了呢,小姐,这几日你可把我和菱秋吓坏了,我们看你这样,又不敢问些什么,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我心中一动,却只能无言以对,半晌,凄然道:“这不没事儿了嘛!”我牵起二人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倒是害得你们担心了!” 菱秋和菱依对视了一眼,同笑道:“小姐说哪里的话,你待我们如同姐妹,自然是不想看到小姐你整日面显忧色的。” 我心中骤然一酸,会心地笑了笑,打趣道:“怎么,莫非是这酥琼叶难做,你们不想做来?” “怎么会,小姐,我这就去给你做!”菱依忙起身,几日未见她的笑靥,片刻间,心中的酸楚莫名又涌了上来。 我强忍住一时险些快要掩饰不了的神色,低低道:“我和你一起做吧!” “那怎么行,小姐!”菱依呢喃着道,心中悚然惊起。 “这有什么,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也经常为爹娘他们做些吃食,现在许久未动手,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倒生疏了不少。” 我倏地站起身。 菱依微微愕然,看我一眼,温然道:“那小姐只管涂抹些蜂蜜便可。” 菱秋灿烂一笑,“那我来把蒸饼切成薄片。” “那我们多做些,待会给爹娘,二娘和弢儿,还有宗大人和宗夫人送去!” 我喃喃自语笑道,“还有师师姐姐!”几乎不敢置信这几日的伤心流泪,愁容悲色,竟像是过了次生死轮回一般。 菱依菱秋眸光中有无数神采流转,忙不迭答道:“好,小姐!” 约莫做了大半日,足足做了两大簸箕,放在近火处细细烤着,灼热的蜜香气味儿腾得满屋子都是,直至金黄,再移至白纸上一同放到干净的地砖面撤撤火气。 大概两个时辰,左右凉透了才用筷子一一夹到食盒里,菱依菱秋给爹娘c弢儿和宗夫人他们送去了些,才随着我上了车马去离香馆。 离香馆是潘楼街乃是整个京中最奢贵华丽的伎馆,除了这条街外,朱雀门街西过桥的曲院街往西c西通新街门瓦子以南的杀猪巷c南斜街c北斜街c牛行街c东鸡儿巷c西鸡儿巷许多街巷,都有伎馆所居,除此之外,那些大酒店小酒楼,也多有官伎陪酒,一呼即来,可最多也只是歌舞助兴,立侍陪酒,无关乎权色交易。 见菱秋微目光闪烁,似要言语,却又不发,她的心思我也能揣度七八分,我小心翼翼地来拉她的手,道:“待会你们在马车里等我就好,不必进去了!” 菱依也不作声,只盯着我看,半晌才言:“小姐,这可是伎馆,你进去,恐怕不太合适吧!” 我扑哧一笑:“没事儿,我是去找人,又不是干嘛,但是要记住,千万别和爹娘说啊,否则他们又该喋喋不休了!” 菱依菱秋只顾忙忙点头。 过一盏茶时分便行至一座巍峨宫宇前,下了马车,只见这离香馆果然不同一般,正门前“离香馆”三个金铸大字明晃晃地色彩在日光下分外耀眼。仪门至正殿只一条两车宽的汉白玉道相接,楼阁数间,环绕成众星拱月状,刻画雕彩,居香涂壁,锦幔珠帘,穷极纨丽。来往车马,络绎不绝,出入之人,非富即贵。 我正细看着,突然迎面上来一小厮,笑盈盈道:“这位小姐,不知前来有何贵干?” 我淡然道:“来找李姑娘!” 那小厮微微点头,似笑非笑道:“不知姑娘口中的李姑娘是指?” 我粲然向他一笑,曼声轻盈道:“李师师!” 他牢牢看住我,露出几分欣慰的喜色来,兴致盎然道:“这师师姑娘可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到的,不知道姑娘是李姑娘的何人?” 我转首看着他笑,“劳烦这位小哥通告一声,就说是她妹妹前来探望!”瞬即从广袖口袋中取了几粒碎银子递给了他。 这小厮忙不迭地接过我手中的碎银,拢在他衣襟中,赔笑不已,“姑娘稍等,小的这就去为您通传!”说着,忙即转了身朝里面去了。 注: 1出自 柳永 “宝髻瑶簪。严妆巧,天然绿媚红深。绮罗丛里,独呈讴吟。 一曲阳春定价,何啻值千金。倾听处,王孙帝子,鹤盖成阴。 凝态掩霞襟。动象板声声,怨思难任。嘹亮处,迥压弦管低沈。 时恁回眸敛黛,空役五陵心。须信道,缘情寄意,别有知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瘦金诗书画文章 不过片刻就监领着一粉衣小女迎来,满面含笑道:“姑娘,就让罄珈姑娘带您进去吧!” 这粉衣姑娘欠身屈膝,谦卑道:“吴小姐,李姑娘请您进去!” 她目光微转,只朝里殿方向看去。 随着她,至一左院,门栏窗槅,俱是细雕时新花样,左右一望,白雪粉墙,下面大理石,堆砌纹理,不落富丽俗套,于是出亭过池,数楹修舍,有百余竿翠竹遮映,其间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抄手游廊两侧猩猩毡帘c湘妃竹帘c金斯滕红漆竹帘c黑漆竹帘c五彩线络盘花帘左右各两挂,颜色由浅及深,步步深入,走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青松拂檐,玉兰绕砌,金辉兽面c彩焕螭头,编花为门,引入进房内,四面雕空玲珑木板,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五彩销金砌玉,转过通天落地的镂雕繁花交竞插屏,殿内云顶檀木作梁,其间贮书设鼎,笔砚瓶花,彩绫倾覆,地铺白玉,虽着鞋履,踏上也觉温润,穷工极丽,搜神夺巧。 “吴小姐,请您稍坐片刻,我这就去禀告姑娘!”罄珈欠身礼退道。 我推开珊瑚长窗,窗外自有一座后园,堆石为垣,一边阔叶芭蕉,一边是木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金缕,葩吐丹砂,一树的黄色红晕果子,芳香袭人,墙下一隙,得泉一派,开沟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庭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妹妹久等了!”声音从两层纱橱后面透来。 师师姐姐从后橱露出半个身来,闻得香风细细,只见她挽了飞天髻,发髻后左右累累各插六支清莹净透的羊脂白玉簪,发髻两边各一枝翠玉交花牵枝长簪,发髻正中插一支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衔着长长一串珠玉流苏,最末一颗浑圆的海珠正映在眉心,珠辉璀璨,映得人的眉宇间隐隐光华波动,流转熠熠,衬得乌黑的发髻似要溢出水来,同色的销金红玉玛瑙耳坠上流苏长长坠至肩胛,妩媚姣妍,绞缠繁复,说不尽的悱恻意态。 “姐姐!”我转首盈盈笑道,“姐姐今日明艳如仙。” 师师姐姐脸上一红,微微踌躇,“就你嘴甜。” 我不觉面红耳赤,肃然道:“妹妹说的是实话!” 我大是不好意思,拨着香炉中半透明的晶莹香料,转了话头道:“婼儿今日怎么过来了,刚刚罄珈来回话,我还以为是这丫头糊涂诌言呢!” 我笑而不语,只从食盒里拿了一块酥琼叶走到她面前,“姐姐尝尝看!” 她接过我手中的东西,看我道:“这是什么?” 我微笑颔首,“姐姐尝尝看就知道了!” 她轻轻含了小口,发出清脆声音,细细嚼着,宛若弦月的唇边沾了几粒碎末,她用细绢轻轻拭了拭,须臾,眼中颇有赞赏之意,柔声道:“这是你做的?” 我笑着点点头,“这叫酥琼叶,今日做了特来送给姐姐!” 师师姐姐眸中尽是温和的笑意,“不仅味道酥香脆口,名字倒也雅致。”转而怜怜看我一眼,“怎么数日不见,竟这般憔悴,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柔婉垂首,低声道:“无事!” 话音刚落,却见罄珈打了湘妃细帘出来,端了两盏茶来,谦卑地躬着身子道:“姑娘,吴小姐,请用茶!” 师师姐姐看着我,笑意微敛道:“婼儿,你知道我们声乐之人有一项特殊的技艺是什么吗?” 我眼珠微微一转,秀眉微蹙道:“是何?” 她停顿片刻,方笑道:“读心!”不知何时她手中拿了一柄团扇,轻轻摇着,“跟姐姐说说,怎么了?”说罢往案几上一撂扇子,细细看着我。 我挽一挽发上的流苏,笑道:“姐姐多虑了!” 有和暖的风涌过,甜香绵绵透出。师师姐姐见我微微疑惑的神情,笑吟吟道:“无妨,婼儿不说也罢,等有一日想说了,可随时来找姐姐。”说罢,她轻轻端起一杯茶,缥缈的热气在她面颊前徐徐绕着,衬得她有些朦胧仙意。 手指触在茶杯的杯壁上微微发烫,我心下一动,“姐姐果真不是一般人!” 她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什么?” 我的目光只滞留在茶杯上,一手抚着自己腰间的环配,闭目道:“姐姐可是认得皇室中人?” 师师姐姐轻嗤一声,“皇室中人!”咀嚼着这句话,倏然微笑,“婼儿在说什么?” 我微露赞叹之色,不觉含了一缕笑意,“姐姐不必瞒着婼儿,姐姐聪慧机敏,自然知道婼儿说的是什么。”转而牢牢凝目于她手中的茶盏。 她微微垂目,按住自己积郁与沉怒,一字一字清凌凌道:“罄珈,怎么用这套茶具?” 罄珈一时不知所以,忙跪下,喏喏道:“姑娘,往日都是用那套白瓷茶具,今日奴婢想着吴小姐是姑娘的妹妹,自然不同一般人,所以换了这套茄紫色的茶具,实在不知姑娘为何动怒,还望姑娘赎罪。” 她面色沉静无波,道:“罄珈,没事,我不过无意说说罢了,你先下去吧!” “是,姑娘!”罄珈忙点点头,慌忙退了出去。 师师姐姐看着我手上微微露出的两只素净沉郁的墨玉手镯,道:“婼儿也不是一般人!” 我无声无息一笑,“咱们姐妹俩倒像是审犯人一样!” 她抚着胸前的琥珀,粲然一笑,“婼儿眼睛真细!” 我含着笑意看她,“若自家的瓷器都看不出来,岂不笑话。” “不瞒妹妹,这套钧瓷茶器确实非同一般,”师师姐姐面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旋即淡淡道:“送这套茶具的人,正是当今陛下!” 我骇然惊道:“陛下?” 她摆手示意我噤声,看了手中的钧瓷茶盏一眼,静静看我道:“没错,” 我沉默片刻,道:“师师姐姐竟和陛下相识?” 师师姐姐微微沉静,良久之后从身后的案上取出一纸诗稿递于我,我接过她手中的那张素纸,只默默望着上面的内容,心底亦是吃惊。 “ 《秾芳诗帖》 秾芳依翠萼,焕烂一庭中。 零露沾如醉,残霞照似融。 丹青难下笔,造化独留功。 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 只见翰墨纸上,笔画细瘦,在转折处,将藏锋c露锋c运转c提顿等痕跡强化并保留下来,这是瘦金书的基本笔画架构。如写一横,起笔处是尖,先斜下,而后横行,收笔留有一顿点,即是特点之一。结体虽楷,而整体运笔,大都直来直往,飘忽快捷,似行如草,书法结体潇洒,笔致劲健,行笔刚劲一格。 我微微侧首,只觉得这字体好生熟悉,暗暗想到,《清明上河图》,张择端完成这幅歌颂太平盛世历史长卷后,首先将它呈献给了陛下。陛下因此成为此画的第一位收藏者,怪老头把《清明上河图》给我的时候,我曾注意到图上题写了”清明上河图”五个字,并钤上了双龙小印,当时只觉得字体不同一般,并未过多在意,现在细细回想,那五个字和眼前的字体如出一辙,不由地心中一惊。 “婼儿可识得这字?”师师姐姐淡淡一笑,头上的双枝金簪花微微颤动。 我手指轻敲,思量道:“莫非这就是陛下的瘦金字体?” “婼儿果然聪慧,可是见过?”师师姐姐轻轻一嗤,目光略喜,唯见水光,不觉波动。 我浅浅微笑,忙释道:“姐姐说笑了,我怎么可能见过,不过是听人说起,陛下书画卓绝,字体自成一家,我刚刚见这字笔画细瘦,笔致劲健,所以突然想到,胡乱猜罢了。” 师师姐姐柳眉因笑扬起,耳上的销金红玉玛瑙坠便随着笑语闪出腥红辉样的光芒,更衬得她端庄中别有一番妩媚,“陛下广收古物和书画,独创的瘦金体书法独步天下,这种瘦金体书法,挺拔秀丽c飘逸犀利,陛下的化作既崇尚黄派的富贵,又喜好徐派的野逸,婼儿,你看,这《池塘晚秋图》《瑞鹤图》《芙蓉锦鸡图》都是陛下的御笔画。”说罢,师师姐姐便用一个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势指了指我身后墙上悬着的三幅卷轴。 《芙蓉锦鸡图》轴,左下角秋菊一丛,稍上斜偃芙蓉一株,花鸟锦鸡依枝,回首仰望右上角翩翩戏飞的双蝶,顺着锦鸡的目光,导向右边空白处的诗题:“秋劲拒霜盛,峨冠锦羽鸡;已知全五德,安逸胜鬼管。”画上的题字和签名一般都是用他特有的“瘦金体”,秀劲的字体和工丽的画面,相映成趣。 《池塘秋晚图》以荷鹭为主体,将各种动c植物分段安排在画面上,卷首画红蓼与水蜡烛,暗示水岸。接着白鹭一只迎风立于水中。荷叶欹倾,水草顺成一向,衬托白鹭充满张力的姿态。荷叶有的绿意未退,有的则枯萎残破,墨荷与白鹭之间的黑白对比,增强水墨色调的变化关系。后有鸳鸯,一飞一游,红蓼c水蜡烛及枯荷装点出萧瑟的秋意。而白鹭的眼神c鸳鸯的动向尚有往后延伸之势,有意犹未尽之感。 《瑞鹤图》所绘为庄严耸立的汴梁宣德门,门上方彩云缭绕,十八只神态各异的丹顶鹤,在上空翱翔盘旋,另两只站立在殿脊的鸱吻之上,回首相望,天空及宫殿周围的祥云皆以平涂渲染,更烘托出仙鹤动飞之势和曼妙体态,气氛祥和吉庆。 “这署名?”我看着卷轴末端龙飞凤舞的押字,默默片刻,略略疑道。 师师姐姐素白的手指抵在纤巧的鼻端下,走到画卷下,轻轻道:“陛下喜作花押,是“天下一人”的略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圣主朝朝暮暮情 我一怔,道“这些均是陛下的御笔?” 师师姐姐直一直身子,淡淡笑道:“不然还是我从哪儿偷来的?”遂而低首不语,然而那神情,已经是昭然若揭。 我心中一动,却只能无言以对,半晌,凄然道:“陛下曾来过这儿?” 她的目光清澈如一潭清泉,在殿内摇曳的红烛光影中,显得愈发妩媚动人,良久,她起身道:“婼儿,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我温顺点头,“好。” 她唇角轻扬,淡漠一笑,“低声问向谁行宿,夜夜皆是帝王君。” 我一时掩饰不住自己的神色,低低道:“姐姐原乃天家之人。” 她目光犹如案上水晶烛台的光亮,端正了容色,冷冷笑道:“天家之人?”瞬即握起我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肃然中带着温和关爱,道:“一个女子若不能得一心悦之人与之厮守长乐,岂不如同这台上红烛,红泪泣完便也灯死蜡残了。” 师师姐姐见我只是默默出神,于是微笑道:“婼儿没有遇到自己的心上人,自然是不明白姐姐的话。” 这句话“轰”的一声让我耳根发麻,心头大震,心血滚滚涌上,只反反复复想着:“心悦之人。” 她缓缓放开我的手,轻轻一个回转,广袖如同云霭一般回拢到她的身侧,灿烂一笑,“世人皆说戏子无情,伎子无义,既然这般刻意造作,倒不如痛痛快快活一回,抓住这天下权力最高的男人之心,也不枉红尘沉浮一遭。” 我仰起头,定定望着她,一字一字道:“姐姐也算是女中豪杰了。” 她微微愕然,含羞道:“女中豪杰?” 她的嘴唇,焰焰朱砂红,有细腻而饱满的纹路,随即冷冷笑道:“听惯了别人称我为‘飞将军’,这样的称呼倒是新鲜。” 我笑而不语,只问她:“可从未听闻陛下出宫至此啊!” 她略略思量,答得郑重而坚定,“自有暗道!” 我来不及细细品味话中深意,默默片刻,道:“暗道?” 她点一点头,柔声道:“你随我来!”她握一握我的手,引我往内室走去。 她转过身来看我,内室不如外堂明亮,烛火低了些,她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只缓缓向我伸出手,细薄得透出微蓝细弱的血脉,流转反映着霞光滟滟,忽然停住脚步,一根根地展开我的手指,轻轻扣着眼前雕空玲珑木板,“婼儿,可觉眼前有何不妥?” 我只见内室中的收拾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四面皆是这般的雕空玲珑木板,或“双双鹤寿”,或“五福长庆”,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c或博古c或万福万寿,各种各样,皆是名手雕镂,一槅一槅,其槅样式,或圆,或方,或葵叶蕉叶,或连环半壁,真是花团锦簇,玲珑剔透,倏尔五色迷糊,竟系小窗;倏尔彩绫倾覆,竟系幽室。且满墙皆是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如琴c剑c悬瓶之类,俱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 我心下蓦然一动,突发奇想道:“听这声音,里面像是空的?” 她一直温柔地笑着,扣着我的手,轻笑着叹息,“没错,里面是空的!”随即走到一高架旁,轻轻转动了一尊卧虎铜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只见身前的这面雕空玲珑木板往墙里面转陷了进去,如同一扇门,完全打开后便露出一条悠长深邃的狭道,看上去能并行两三人的宽度,却是每隔两步皆作高悬各色水晶玻璃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金银流彩,辉辉相映,地下铺彩凤双飞卷边回纹红毯,直直通道,看不见头。 我先是一怔,瞬即恍然大悟,不由以手覆额,满面含笑道:“原来如此,不知这道是通向哪儿的?” “大内皇宫崇政殿!”师师姐姐笑着啐道,烛火摇曳其间,她柔美的容颜如被镀上了一层明洁的光晕。 我会意,遂慨叹着道:“莫非陛下便是从这条路来看望姐姐的?” 师师姐姐扑着一把白绢细绣团扇,笑道:“自是!”说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感动的喜色,似山顶浅红的浮云,也如一旁滴落的红泪。 反转了卧虎铜像,这门便自然合上,与其他几块玲珑木板交闭,严丝无缝,自成一体。 师师姐姐侧首而笑,“这便是姐姐的秘密,婼儿可是除了我的贴身侍婢罄珈以外的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 我笑着叹道:“陛下对姐姐可谓恩深情重!”转瞬愕然,“为何陛下不将姐姐迎至宫中做个皇妃贵嫔?” 她先是吃吃大笑,倏而语气云淡风轻,“皇宫御庭乃是囚人的牢笼,姐姐我又何必往里钻呢?更何况,婼儿觉得以姐姐的身份,能进得了这大宋皇宫?”转而站在我身边,悠悠道:“那姐姐岂不是要被那群裁心镂舌言官的吐沫星子给淹死,姐姐自然不在乎,可也却不想让陛下落个宠幸妖孽祸水的名声,更何况,我这‘离香馆’,珠帘绣幕,桂楫兰桡,说不尽的太平景象,富贵风流,那金丝雀笼,就留给那些尔虞我诈的深宫妇人去吧!” 我望着她纤瘦的背影,默然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师师姐姐的性子,倒也与众不同,竟有男儿般的好爽坦荡,豁然开朗。 她拍一拍扇子,掩唇笑道:“现在该婼儿说说你的秘密了吧!” 我扬一扬眉毛,于是转身,眼中已蕴上了浮云一般的疑惑,不解道:“我?” 师师姐姐拂一拂衣裳起身,含笑道:“你手腕上的墨玉手镯。” 我只浅浅笑:“墨玉手镯?” 她的目光并未从我的身上移开,竟有了几分逼视的意味,忽灵犀一点,清凌凌道:“不,应该叫‘锦鲮扣’!” 我抬头看她,惊异她今天这一番突兀的话,不觉沉思,问:“姐姐知道这东西?” “我不仅知道,还知道这‘锦鲮扣’本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师师姐姐仿佛知道我的疑惑,浅浅道。 “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她十指尖尖,慢慢剥着一颗葡萄,微微一笑,见我不解,槿汐直截了当道:“因为姐姐我也有一双,名为‘交鸳结’,与这‘锦鲮扣’皆是产自天竺国的贡品,色重质腻,纹理细致,漆黑如墨,此玉种是整颗玉内c外都是纯黑色的,极为难得,这世上恐仅此两双,其中一双陛下多年前赐给了郑贵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另一双陛下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直到去年中秋才送给了我。” 我这才惊觉过来,盈盈浅笑道:“陛下心里有姐姐!” 微微颔首,下颔的弧度柔美如新月,轻轻道:“陛下自是位盛负才情!”说罢,她走到一旁的妆台前,取出一个金丝锦盒递于我,清浅微笑,“打开看看!” 我接过锦盒,轻轻打开,红软上静静躺着两只和我手上一模一样的墨玉镯子,黑如纯漆,细如羊脂,见她神色沉醉如痴,心下陡然清亮起来,我“咦”了一声,好奇道:“就连纹路墨丝都近乎一致,真是难得!” 师师姐姐凝神其中,淡淡惘然,似含了一缕似乎欢喜似乎神伤的轻愁,然而也是那么淡淡一抹,仿佛是晨起时未见阳光前的稀薄雾气,转瞬也就散了,“天家的东西,哪一件不是难得的!” 她遽然转身,深深望了我一眼,神色渐渐变得慈爱,柔声问道:“婼儿,那你的‘锦鲮扣’” 我心口一跳,脸上热热的,真心诚意将那日的前因后果道了出来。 她呵呵一笑,“这宫里的女人,真是花样百出,石棉都用上了?” 听得她笑语清脆,“还敢对皇后下手,查出下毒之人了吗?” 我虽是那日见到乔贵妃与那老太监的交谈,却也没有找出十足的证据,自然不敢诌言,用手里的细绢轻轻擦拭着‘白鸳结’,摇了摇头,静静笑道:“皇后娘娘也未曾追究下去。” 她半是惊心半是感慨,“连杀身仇人都能放过,这皇后果然不同一般,自然陛下也更敬重她几分。” 我点点头,心下晓得,忽然想到菱依菱秋还在外面等了我多时,也不好再深聊下去,起身扑了扑衣袖裙裾,敛衽礼道:“姐姐,时候也不早了,已叨扰多时,妹妹就先回去了!” 师师姐姐沉吟着微笑,也忙起身,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鲜活灵动,相映生辉c贵不可言,只递了一包葡萄到我手中,道:“婼儿,这是姐姐用瓦缸贮藏的葡萄,是先洗净后将缸口朝下阴干,底上垫三层洁净软纸,放入两三层果穗,再放入井字形木架卡在缸的腰部,架上软纸,以利透气,将缸放入冷凉室内,午间消暑解馋是最爽口不过的了!” 我微微羞赧,笑道:“多谢姐姐!” 她心下清亮,“扑哧”笑出来,“你我姐妹何须多谢。”她安慰似的看着我,手抚上我的脸颊,道:“以后不管什么事,只管来找姐姐,姐姐自当为你排忧解难。” 我自是当做客气话罢了,不由脱口问道:“嗯!”心上十分安慰,不觉酒涡圆了起来。 “走,姐姐带你从后门出去,你以后若是想来姐姐的‘离香馆’,就走这道门,罄珈自会为你开门,也方便你出行,自是不用往那人烟嘈杂的地方去了。”师师姐姐目光温柔而懂得。 我自然知晓她口中“人烟嘈杂的地方”指的是什么,不由地暗赞她细心,轻而坚定的点头,哽咽道:“嗯,姐姐!” 她笑着拉过我,也不晓得她究竟要带我走去哪里,被她牵着手且行且走,只暗暗记着路。 她停了下来,手势安静而温情脉脉,温言道:“就是这儿了!”她抬眼看了看眼前这道红漆两开门,虽是后门,却仍气派华丽,“出门右拐便到了你刚刚来时的正门大道。”她的眼中有荡漾四溢的浓浓笑色。 我浅浅一笑,惶然别过头道:“那妹妹先走了,姐姐保重,过几日再来看望姐姐。” “嗯,去吧!”师师姐姐亦含笑道。 走了十来步,方听得“咯吱”的掩门声,我回首打量两眼,唇角不由澹澹扬起,含了几分情味,却又轻轻感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天宁盛宴,百官上寿 秋风渐凉,转眼便是一月,十月初十是陛下的诞辰,称“天宁节”,这一月以来,京中各教坊召集诸妓日夜排练歌舞,丝竹声乐,不绝于耳,初八日,枢密院率修武郎等二品大臣,初十日,尚书省宰执率宣教郎以上大臣,并诣相国寺为陛下祝祷祈寿,斋筵三日,十二日,宰执大臣c宗室亲王c文武百官入内紫宸殿参见陛下,搢笏拜舞称贺,至黄昏,凡五品以上大臣皆需带宗眷按品大妆入内拜寿,礼毕,赐晚宴。 宗眷亦指正夫人及嫡长子女,妾室不可入内。这日,爹身着紫色曲领大袖从省服,织有鸟兽锦纹,腰间束革,方顶硬壳幞头;娘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大袖衫,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长裙,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披帛,云髻峨峨,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斜插上一支蓝宝石蝴蝶发簪,颈上长长珠玉璎珞,双耳佩戴着天蓝水晶耳环,额间轻点朱红,庄重大方。 随爹娘进宫后,集英殿山楼上早已立侍教坊乐人数百人,模仿飞禽鸣叫的口技,内外肃然,只听得半空和鸣,若鸾凤翔集,殿外万余人,皆三跪九叩,拜舞贺寿。 “爹,我们坐哪儿啊?” 爹低一低头,柔声轻轻道:“所有的位置皆是按品级分布的,宰执c禁从c宗室亲王c观察使以上的大臣和大辽c高丽c夏国的正副使坐于殿上,诸卿少百官,诸国节度使坐在两廊,军校以下坐在山楼之后。” 我笑着戳一戳爹的手臂,不觉红了脸吃吃笑道:“爹,这么多人呐,还有这么多规矩!” 爹微微一笑,道:“陛下寿辰,乃大宋庆典,自然肃然无比。” 说话间,两位宫侍径直朝我们走来,俯身礼道:“奴才参见吴大人,吴夫人,吴小姐。” 爹不由好奇,道:“不知两位内侍大人有何事?” “回吴大人的话,陛下恩赐,特命奴才来请吴大人携夫人前往内殿入座。”一瘦高内侍温默笑道。 爹看看我,又看看娘,眼中微微一亮,小声道:“内侍大人,这恐怕不合礼数吧!” “吴大人,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望大人无须多礼!”内侍恭恭敬敬道。 “那劳烦内侍大人带路吧!”爹自然明了,盈盈道。 刚准备朝前走,另一位内侍在我身前一挡,急道:“吴小姐请留步!” 我闻得此言,“啊!”的一声止住了步,只牢牢看住他道:“内侍大人还有何事?” 他下意识地低头行礼,徐徐道:“吴小姐,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请吴小姐移座内室。” 我不由暗暗纳罕,向他道:“皇后娘娘?”我笑容不改,只优雅地挽一挽手臂上的墨玉手镯。 “正是!”他下颌微仰,昂然道。 娘拍一拍我的手背,安抚道:“婼儿,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你便随内侍大人去吧,只是千万要记得礼数!” 我故意笑吟吟打趣道:“娘,婼儿知道!” 遂而清浅而笑,徐徐礼退。 那名内侍引着我朝殿内走着,只见宽敞的殿内左右各齐齐整整摆了百余席,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宫扇,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又有执事太监捧着香巾c绣帕c漱盂c拂尘等物,殿内各色花灯闪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金窗玉槛,帘卷虾须,毯铺鱼獭。 “吴小姐,您的位置便是这儿了!” 我盘膝而坐,被殿内的焚香呛了两口,方定了气息,见案上陈着天青釉紫红斑折边盘,装环饼,枣塔,次列果子,我微微侧目,只见一色画面琵琶五十面,三尺箜篌两座,形如半边木梳,黑漆镂花金装画,张二十五弦,一人跪而交手擘之,高架大鼓两面,彩画花地金龙,击鼓人被结宽袖,金裹鼓棒,宛若流星,羯鼓两座,如寻常番鼓子,置之小桌子上,两手皆执杖击之,次列铁石方响明金,彩画架子,双垂流苏。次列箫c笙c埙c篪c觱篥c龙笛之类,两旁对列杖鼓二百面,肃然庄严。 百余席座之人,妃嫔帝姬挽各色发髻,珠翠满饰,珠宝生辉,凝脂霞面,粉光融滑,皆身着华服,荷袂骗跹,羽衣飘舞,娇若春花,媚如秋月,烨然若神,静默端坐;皇子贵胄皆华冠宝簪,八宝坠脚,锦服细缎,琼佩珊珊,彩绣辉煌,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眉如墨画,风流韵致,翩翩周生。 我不经意淡淡瞥了一眼身侧,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颜如冠玉。剑眉星眸,他穿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深紫色对襟广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深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从容淡定,气质清华。 我睨他一眼,轻轻抿了一下唇,暗道:“沈槐佐怎么也在这儿?” 他的目光似钢刀划过我的脸颊,许是我的错觉,竟仿佛有一点温柔与激赏在里头,他踉跄着站起身,走了两步,退到后席,似是故意避我,他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望一望我,嘴唇微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我神色疑惑且愤愤,只死死低着头,看着桌上的枣塔,心乱如麻。 “濯婼,你来啦!” 我一怔,抬眼见是譞璮和黛媱,旋即笑道:“帝姬!” “四姐,我们过来这边坐吧!”黛媱拉我的手,向着譞璮柔声道。 黛媱见我拘谨不安,拢一拢我的身体,慰道:“你别太拘束,这里人多,父皇是不会太注意的!” 我沉默颔首,只不过,我心中另有一层意思未说出来,我轻轻应了一声“嗯!”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殿外传来一腔呼声,声震天地。 教坊进口号,乐作,鼓吹皆动,高旗大扇,画戟长矛,或小帽锦绣抹额者,或黑漆圆顶襆头者,或以皮如兜鍪者,或漆皮如犀斗而笼巾者,或衣红黄罨画锦绣之服者,或衣纯青纯皂以至鞋裤皆青黑者,或裹交脚襆头者,皆真珠结络c短顶头巾c紫上杂色小花绣衫c金束带c看带c丝鞋。 陛下冠服如图画间星官之服,头冠皆北珠装结,顶通天冠,服绦袍,皇后戴九龙四凤珠翠冠,插十二支花,其衣深青色,上有翠翟,内穿青纱中单,腰饰深青蔽膝。另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等饰物,下穿青袜青舄。 一时间,所有人皆起身伏地跪扣,内外皆呼:“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众卿平身!” 入席后,诸色杂剧,歌舞宴饮,自殿陛对立,直至乐棚,每次到舞者入场,伎者则排立者叉手,举左右肩,动足应拍,一齐群舞,谓之“挼曲子。” 寿宴仪式以“九盏御酒”贯通,第一盏御酒,歌板色1,一名唱中腔,一遍讫,先奏笙与箫笛各一管,又奏一遍,众乐齐举,独闻歌者之声。宰臣酒,乐部起倾杯。百官酒,三台舞旋,其余的乐人舞者,皆身着诨裹宽衫,唯有中庆官,身着展裹。舞曲破前一遍,舞者入场,到歇拍,续一人入场,对舞数拍。前舞者退,独后舞者终其曲,谓之舞末。 第二盏御酒,歌板色,唱法如前,宰执大臣敬酒酒,乐伎奏慢曲子,文武百官敬酒酒,三台舞如前。 第三盏,军师坊市两厢百戏入场,一时呈拽,上竿c跳索c倒立c折腰c弄碗注c踢瓶c筋斗c擎戴之类,不用狮豹大旗神鬼的扮相。男艺人女,皆着红巾彩服。殿前设有石鎸柱窠,百戏入场时,旋立其戏竿。御宴到了第三盏时,宫人才托盘上菜,方有下酒肉c咸豉c爆肉,双下驼峰角子。 第四盏,礼仪舞毕,诸杂剧色打和,勾合大曲舞。宫人继续托盘下酒榼:子骨头c索粉c白肉胡饼。 第五盏御酒,乐伎独弹琵琶。宰臣敬酒酒,独打方响。凡独奏乐,并乐人谢恩讫,上殿奏之。百官酒,乐部起三台舞,如前毕。参军色2执竹竿子用作暗号,演小儿队舞,小儿各选年十二三者二百余人,列四行,每行队头一名,四人簇拥,并小隐士帽,着绯绿紫青生色花衫,上领四契义束带,各执花枝排定。先有四人裹卷脚襆头c紫衫者,擎一彩殿子,内金贴字牌,擂鼓而进,上有一联,“谓如九韶翔彩凤,八佾舞青鸾之句。”乐部举乐,小儿舞步进前,直叩殿陛。又群舞《应天长》曲子出场。宫人再托盘盛下酒菜:群仙c天花饼c太平毕罗乾饭c缕肉羹c莲花肉饼。 第六盏御酒,笙起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左右军筑球,殿前旋立球门,约高三丈许,杂彩结络,留门一尺许。胜者赐以银碗锦彩,拜舞谢恩,以赐锦共披而拜也。不胜者球头吃鞭,宫人继续托盘盛下酒菜,假鼋鱼,密浮酥捺花。 第七盏御酒,乐伎奏慢曲子,宰臣酒皆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讫,参军色作语,勾女童队入场。女童皆选两军妙龄容艳过人者四百余人,或戴花冠,或仙人髻鸦霞之服,或卷曲花脚襆头,四契红黄生色销金锦绣之衣,结束不常,莫不一时新妆,曲尽其妙。亦每名四人簇拥,多扮作仙童丫髻,仙裳执花,舞步进前成列。或舞《采莲》,则殿前皆放斗大莲花。曲终复群舞。宫人继续托盘盛下酒菜:排炊羊胡饼c炙金肠。 第八盏御酒,歌板色,一名唱踏歌。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合曲破舞旋。宫人继续托盘盛下酒菜:假沙鱼c独下馒头c肚羹。 第九盏御酒,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曲如前。宫人继续托盘盛下酒菜:水饭c簇飣下饭。3 我因方才沈槐佐一事有了心结,难免有些神色郁郁。片刻,黛媱在我身边坐下,欣然道:“濯婼,这歌舞怎么样?” 我清冷一笑,随即道:“自是精彩!”不由一愣,脸色一红。 黛媱眉目间微有自责之色,道:“濯婼,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若是你不喜欢这种场合,到让你憋屈了!” 注: 1歌板色:一种唱踏歌,乐伎不下百人,十人一队,服饰各异,且歌且舞。 2参军色:是宋代教坊的角色 ,在中国伎艺演出史上有重要地位。它在宫廷乐舞演出中具有指挥协调职能 ,有时还参加表演 ,驾出郊祀c游幸c燕射 ,参军色亦导引动乐。 3整理译自《东京梦华录》(宋)孟元老著,“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红莲相倚浑如醉 看着御筵酒盏皆是曲柄酒杯,殿上纯金,廊下纯银,宴中食器,也都是金银漆碗碟,喝了半盏酒,身子洋洋生了暖意,把腹中残酒的气味烘得有些绵软而热烈,失了清洌的气味,只觉胸口窒闷,摇了摇头,笑望着她道:“许是这酒太烈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譞璮略略沉吟,眉毛有曲折如新月的弧度,道:“我陪你出去吧!” 我澹澹一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了!” 譞璮的眼中划过一丝淡淡清愁,随即笑道:“那好吧,那你别走太远,醒醒酒就赶快回来!” 我怔了怔,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柔缓的弧度,道了一声“好!” 从侧门退了宴,到底是人多,并未有人察觉我离席,出了殿,我望向辽远的天际,暮色璀璨如金,此时天色还早,夕阳金灿明朗,照在大庆殿的琉璃瓦上流淌下一大片耀目流光,连着雕栏玉砌也别有光辉。如飞花扬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我嘴角扬起一点莞尔的微笑,大庆殿外花木扶疏,花开繁锦,姹紫嫣红一片,倒也十分好看。 所有的大臣及亲眷皆在大庆殿内外笙歌宴饮,抬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只听得各色声音嘈杂不已,我只顾自己走着,急不可耐地想要逃离这喧嚣热闹之境,却又不知所向,踩着青石板的砌成的阔道,时不时发出石板松动的落空之声。外面果然比殿里空气通透些,御苑里又多百年古木藤萝,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之意。 彼时各处殿内纱帷重重垂垂,整个皇宫的人似乎都聚在了大庆殿那边,其余之处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纱帷之外,隐隐可见一两个垂手直立着的如泥胎木偶一般的侍从,不知走了多久,所见之景诸此无异,身上的灼热之气渐渐退去,头脑也愈发清醒了。 走至一别苑,只见奇花异草繁盛,而侧首望去,乱石围边的清池中碧波荡漾,题为“浣菱池”,偶有虫鸟轻触池面,一勾勾涟漪划圈而散,石隙间凌霄花方始开放,多是含苞含蕊的样子,盈盈微展花瓣,花色如琥珀剔透,黄棕或淡紫红色,娇嫩无比,裂片三角状披针形,干枝虬曲多姿,翠叶团团如盖,花大色艳,另几处石壁c墙垣皆植之,悬崖而下,则柔条纤蔓,碧叶绛花,倍觉动人。 池边设有一抬檐高角亭,亭下鸡髻花灿烂如烈,肉穗状花序顶生,形似鸡冠,扁平而厚软,长在植株上呈倒扫帚状,密生线状鳞片,下端渐窄,或白c淡黄c金黄c淡红c火红c紫红c棕红c橙红等色,亭中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燃着清雅的百和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铺在半透明的纱帷之上,袅袅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中。 案前一男子低垂着眼脸,一拢红衣,玄纹云袖,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滚边锦带,墨缎流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沉浸无觉,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修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画笔,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容颜如水。 我只觉愕然,看他侧影,眼前这人似乎很是眼熟,我探着身子细细看着。 亭子四面空廊迂回,竹帘密密低垂,仲秋极是清凉宁静。闻得清冽的湖水气息中有一股淡雅茶香扑面而来,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一眼。许是我看得太过入神,他叫了我好几声,我都没有回应,许是他见我迟迟不应,遂提高了声音,迟疑道:“姑娘?” 我微微一愣,醒过神来,为刚刚的窘迫乍红了脸,他抬起头来,我才看清楚他的面庞,没想到竟是之前在金明池指点我和宗颖押注,并且前不久带我偷偷入宫的那位男子,我惊愕道:“画师?” “画师?”他先是一愣,须臾间眼波将流,盈盈浅笑,手中只慢慢放下画笔,对我道:“姑娘,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依礼见过,微笑道:“画师,真的是你?”旋即走近道:“今日陛下诞辰,我随家父进宫前来为陛下贺寿,不料这酒有些劲烈,所以出来透透气,胡乱走着,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到画师你!” 他细细听我说着,半晌方含笑徐徐道:“原来如此。”瞬即眉目之间添了几分惭疚之色,“姑娘,那日我带你进宫,去打探你所寻之人的消息,因为突然遇到了点事,耽搁了许久,我回来之时,左右都找不到你,我心下自责不已,若是姑娘因为在下在宫中出了什么事,那真是在下的过错!” 我不由笑道:“画师言重了,那日我一直在宫墙下等着画师,可是许久未见画师你回来,所以便想去找寻,没想到却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了柔福帝姬宫中,后来还是柔福帝姬派人送我出去的。” “黛柔福帝姬?”他抬头澹澹而笑,转寰道:“姑娘无事就好!” 见案上的画幅泼墨未干,我探头过去一看,绘的满卷清荷,见笔工细腻流畅,纤毫毕现,荷叶边实中虚,叶脐多留空白,叶缘是显露笔触,并无修饰,松紧有度,宽窄如量,不由赞道:“画师的手笔果然不错!”又嗔他,“已然嗅到这满池清荷的芳若。” 荷花本是七八月最盛,九月已是末期,见他对着空空的河池绘着这满卷的敷布容艳,似是词不达意,我继续说:“现已十月,荷花早已败尽,画师对着空无一花的清波画满池的荷花,有何深意?” 他朗声笑,眼中动容之情大增,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姑娘果然玲珑慧心,这浣菱池的荷花乃是整个皇宫中开得最盛,也最雅致的,八月时,因为有事在身,我在扬州耽搁了些时日,恰巧错过了花期,所以现下只能想着这满池的荷花犹在,把它们保存在这一张素纸上。” 我别过身去,“扑哧”笑道:“画师果然是个怜香惜香之人,所谓‘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1’画师虽未在花期归来,却已将这满池的清荷深镌入心了。” 他炯炯的逼视着我的眼睛,过了片刻,才扬起淡淡一抹笑,道:“即使再多的提笔挥写,终是不能将这浣菱池荷之美神拟万一啊!” 我嘴角的弧度浮起一抹温软的清笑,“纵有神来之笔,也终是不能将这鲜活有灵之物分毫不差地挪移到纸上,画师的技法早已令众数之人望尘莫及,又何须妄自菲薄?” 只见留白题了“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3”一句,书法圆转流畅,沉静典雅,结字雄放瑰奇,笔势飘动隽逸,c中宫敛结,长笔四展,我长叹一声道:“画师可是拟涪翁2之体?” “姑娘识得涪翁之体?”他有些吃疑。 幼时在师父身边,总见他拟涪翁的字,自然识得,我略一沉思,忽地双眼一亮,忙掩道:“略识得几个!” 他兴致极好,道:“涪翁之体横画倾斜不平,竖画虬曲不正,笔画欹侧,不受羁束,潇洒飘逸,草书如龙飞凤舞,超轶绝尘,我不过是更喜欢他的豪逸放肆罢了!” “涪翁之体,犹如严阵行军,步步为营,万弩张弦,相机齐发。《诸上座帖》中虽满纸云烟,飞花乱坠,而格律很严,笔笔周到,无一笔轻率缭绕,我却更喜欢他轻云缓行,凌霄万变中的那丝严瑾不苟。” 我话音未落,觉得身边动静有异,不知何时黛媱的贴身侍婢玉岑已经掀帘进来,静静站在别苑中,脸色白得如一张澄净的棉纸,欠身礼道:“吴小姐,柔福帝姬派奴婢前来找寻小姐,说是要散席了,望小姐早些回去。” 我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 我侧过身,微微颔首:“画师,我先过去了!”刚欲转身,我止住步调,低眉一笑:“对了,画师,我叫吴濯婼!” 他闻言目光微微一闪,转瞬又恢复适才望着我的殷殷神色,想了想笑道:“在下赵构!”随即拱手礼送。 虽然只那么一瞬,我的心突地一跳,顿觉不妙,忙镇定心神道“告辞!”二字便转身随玉岑走了。 宴退,臣僚皆簪花归私第,所有的女童队从右掖门出宫,各家府臣的少年豪俊,争相用宝具供送,饮食酒果迎接,各乘骏骑回去,自御街驰骤,竞逞华丽,观者如堵。 注: 1出自宋苏轼《江城子江景》“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2涪翁: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北宋著名文学家c书法家,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与杜甫c陈师道和陈与义素有”一祖三宗”(黄庭坚为其中一宗)之称。” 3出自唐代李商隐的《赠荷花》“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0章 钧汝仿瓷遭识破 十月下旬的秋风又渐渐凉了许多,白日里虽然还有几分暑气,夜来风大,把白天的暑气渐渐吹散了,倒也不觉得有多炎热,夜里反倒要加一层薄被方不觉得冷。 府中庭门前两株树木,一松一柏,各自长得匀称秀挺,亭亭平齐屋檐。与周遭亭亭如盖的的梧桐树互为掩映,倒也荫凉匝地。 “小姐,他果真是不来了!”菱秋猛不防地说出这句话。 菱依忙递了眼色,菱秋方知自己失了言,明白自己话中所指,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转寰道:“小姐可要吃些今日我买的柿子?”说着,忙从身后圆桌上的碧色高足瓷盘中拿了一只圆润鲜红的柿子递与我。 我摇头,看着菱秋掌心托着的那只红柿,喃喃自语:“这柿树树冠开张,叶大光洁绿树浓影,夏可遮荫纳凉;入秋碧叶丹果,鲜丽悦目,晚秋红叶可与枫叶比美。” 菱依见我注目,也望了一眼,知道刚才菱秋的话着实让我难受,接过菱秋手中的柿子,盈盈道:“这柿子性寒,小姐脾胃不好,少食些才好。” 我唇角微微扬起,心下感念不已,慰叹菱依心细,右手轻轻旋着左手腕上的墨玉镯子,低首不语。 菱秋打量我两眼,似想起什么事,道“小姐,今日我在街上见到茂德帝姬了!” 我这惊觉过来,盈盈浅笑道:“譞璮?” “茂德帝姬怎么会在宫外呢?”菱依漫不经心道,“许是你看岔眼了吧!” “怎么会?”菱秋忙驳道,“早就有传言说这茂德帝姬是陛下所有帝姬中容色最出众的,那日中秋,茂德帝姬和柔福帝姬来到我们府中,我细细看了看,果真是姿色烨然,虽说这柔福帝姬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但是这茂德帝姬无论是眉眼体态还是肤脂细微都更胜一筹,我自是记得更清楚些。” 菱依含笑望着我,嗔着菱秋道:“你胆子真大,中秋那日两位帝姬来到府中,我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细看了,你倒好,还将两位帝姬比了去!” 我蹙眉想了一想,道:“帝姬出宫都是需要皇上或者皇后娘娘的手谕,莫非譞璮是有什么事?” 我的笑容淡淡隐了下去,暗自揣度着。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见她从一处茶楼出来,只随了一个婢女和一个车夫,小心翼翼左右顾着,倒像是偷偷摸摸出来,怕被别人发现似的。”菱秋顿一顿,“对了,小姐,还有一个男子,随着茂德帝姬出来,但是没有上车,只拱手礼送,看着车马走远了方才离去。” 我“咦”了一声,好奇道:“一个男子?” 菱秋点了点头,遽然转身,深深望了我一眼,神色渐渐变得有些沉凝,许是在思度着什么,片刻柔声道:“那男子倒有些眼熟。” 我想了想,凝神道:“你可见过?” 菱秋心口一跳,脸上热热的,于是敛衽为礼,真心诚意道:“小姐,怎么能这样说” 霎时我才知道此言欠妥,我嘴角不由扬起微笑,低低道:“我是问你有没有见过此人?” 菱秋含羞垂眼,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只觉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了!” 我细细想着譞璮和那菱秋口中的那个男子,半是忧心半是感慨,心里暗想道:“这人会是谁呢?” 菱依见我沉思,拉了我的手道:“小姐若是担心,可要进宫问问?” 我含笑嗔怪道:“这本是茂德帝姬自己的事,我又怎好去问呢!” 菱依微微羞赧,笑道:“也是!” 三人只浅笑不语,夜色如墨滴入水,丝丝缕缕化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晦暗了下来。半弯月隐隐从东边天际深处爬上来,踟蹰在树梢之上,倒像是从树丫上生长出来的一样,如乳如烟的月光映照着院中青石地板上,被似拂上了一层柔软的鲛绡轻纱,无比光润柔和。 昨夜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两只黑鸦在院中的梧桐树上吵嚷了半宿,呱呱作响之声竟让人有些惊惧,加之府外路上的车马声不绝,车轮马蹄淅淅沥沥,掩耳迷迷糊糊方睡着了两三个时辰。 这日一早,爹按时上朝去了,迟迟未归,原以为只是朝中或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可去了大半日却还不见回,又未见差人送消息来,娘便有些忧心,于是命府中的小斯去宫门外打听消息,几拨人回来,仍是音讯全无。 我在屋中静静坐着,菱秋只身悄悄进来,将燕窝从食盒中取出来。我闻得动静睁目,见是菱秋,只疲倦地笑笑,道:“还是没有老爷的消息吗?“ 菱秋摇头,道:“夫人差了好几拨人去打听,宫门外的侍卫嘴严得很,什么都不说。” 我蹙眉,舀了一口喝下,心下微微一动,疑惑道:“越是打听不出来消息就越是让人担心。” 我微微颔,“昨夜你们可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菱依菱秋同时疑道。 我右手抵在颔下,慢慢思量,继续道:“门外的车马声,你们没听到吗?” 菱秋神色一晃,略略笑道:“小姐,咱们府门外便是大道,往来车马声也是很正常的事,小姐今日是怎么了? 我心里沉沉的,于是道:“也不知为何,只是一早起来便觉得胸口沉闷,心慌得很。” 菱秋端了茶水,盈盈立于我身边,微笑着注目着我,轻询道:“小姐想必是昨夜睡得不好吧!” 我本是想接过菱秋手中的茶盏,却不知怎地,指尖刚触到盏壁却像是碰到了炙烈的火球一般,一时松了手,茶盏落了地,茶叶连同茶汤全泼到了我的裙裾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烫。 菱秋一时不知所以,只忙着用手中的细绢替我擦拭着,可茶水一点点全部浸到裙裾中去了,只剩下一大片淡青色的茶渍,菱秋望着我,眼神中含了一丝诚恳的担心和惊恐,道:“小姐,你没事儿吧?” 我自己心上也是惊了一惊,脸色绯红,一跺脚软语娇道:“这茶水好烫!” 菱依略想了想,道:“不会啊,小姐,这茶水是我特地放凉了些才端进来的。” 菱秋见我这样的神色,不觉也有些怔怔,“是啊,小姐,刚刚我一直端在手上,也不觉得烫手啊!” 我心中遽然一紧,脚步微有凝滞,微微蹙眉,不由乱了心神,正想着,院内忽然传来“轰啷”一声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良久,院中只是无声而可怖的寂静。 “怎么了?”我与菱依菱秋面面相觑,自己心中也是大为疑惑,不知为何。菱依菱秋尽是焦急神色,小声道:“小姐,咱们出去看看!” 我点头,伸手推开镂雕团花红漆门,侧院深远而辽阔,寂静之中惟见光影的离合辗转在青石砖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压抑气氛。院中站了一二十人,皆是铁胄金刀,我悄步走近,一时间不敢贸然去问,也不好说什么。 看着院中满地的瓷器碎片,我心下一惊,府门外也全是金甲铁卫,整整站了四五列,带头的是一个宦官,此人身材高大魁伟,皮骨强劲如铁,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颐下生着胡须,见我一来,他的声音有愤怒后的疲倦,漫漫然道:“你就是吴濯婼?” 我心中巍巍一动,恭恭敬敬请了安,含笑道:“不知童大人有何贵干?” 他见我这般,面上微露一缕似是而非的笑,道:“你认识我?” 我低眉而笑,神情谦顺大方,强忍住内心的惊惧,道:“童大人的声明,大宋之人无一不晓!” 他的声音淡淡却有些狠辣之意,在满地瓷器碎片的院中听来几乎有些粗粗的锋刃一样的厉,原本的喜色刹然而收,走近我身畔道:“你真知道我也好,假知道我也罢,你们吴家怕是走到了尽头!” 娘和二娘站在一边,听童贯这样神色说话,一惊之下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骤然听得这样一句,我心颤颤一跳,却不知何,慌忙道:“童大人此言何意?” 童贯目光锐利,直逼得我不敢随意抬头,惴惴不安,他微眯了眯双眼,冷冷抛下一句:“你自己看看地下的瓷片!” 我依言,屈膝俯身伸手从地下捡起两片碎瓷片,一看之下不由得也大惊失色,这是我们吴家的钧瓷,不,这是我们吴家烧制给金国的仿钧,我一时心乱,不知从何答起,只死死托着这两片碎瓷,极力地平复心绪。 童贯并不疾言厉色,只是眼角的皱纹因肃穆的神情而令人备觉严厉,他不愠不火道:“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我心下陡然惊悚,只好硬着头皮答:“童大人,这为何意?” 童贯只是一言不发,但见额上的青筋累累暴动,怒极反笑,道:“吴濯婼,死到临头还想装蒜。” 我见他如斯震怒,我亦默默,良久只道:“还请大人明示!” 他眸中精光一闪,瞬息黯然,“这些瓷器本奉往金国,一半是金国大圣皇帝的墓葬品,一半是金国新帝登基的贺礼,均是出自你们沈吴两家,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全部造假,现在金国的使臣前来讨要说法,定要陛下给他们一个答复方才罢休,否则只能兵戎相见。” 我悚然,立刻站起来,目不转睛地平视他,逐字逐句清晰道:“这些瓷器均是出自我们沈吴两家,何来造假之说?” 童贯不以为然,随手弹一弹衣袖道:“是不是造假,你们吴家心里自然明白。” 我心口僵了一僵,几乎就要忍不住变色,“金国可有证据?” 童贯鼻中轻轻一哼,冷冷道:“想要证据?”他的语气沉重如积雪森森,“那就随我进宫面圣,自己去看看吧!” 我强压下喉头汹涌的哽咽和悲愤,静静道:“进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1章 崇政金客 我一怔,骤然想起一事,沉默片刻,继而走到娘身边安慰道:“娘,你先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我心下明白,又低声吩咐菱依菱秋,“好生照顾夫人,若是我有什么意外,记得去找离香馆找师师姐姐。” 二姝低头想一想,四目含泪,瞬间眼圈已经红了,低声道:“奴婢知道了!” 童贯示意身后的金甲侍卫过来,清一清嗓,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脸过来带了一抹凄然之色,道:“带走!” 我踏着满地的碎瓷片,如同踩在干灼的松枝上,咯噔咯噔作响,心中也如同满地青红茄绿的碎瓷般凌乱不已。 进到宫中,沈安之和爹都在崇政殿,五间九檩硬山式,辟有隔扇门,前后出廊,围以石雕的栏杆。殿身方形廊柱,望柱下有吐水的螭首,顶盖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殿柱则是圆形的,两柱间用一条雕刻的整龙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殿左右连接翊门各三间,分别称为”左翊门”和”右翊门”,在殿堂正中,建有”凸”字形堂陛。殿内四根金柱,为沥粉贴金的金龙蟠柱。殿前一对石狮子座落左右两侧,雕有麒麟c狮子和梅c葵c莲等纹饰。其山墙顶端和正脊上镶嵌着做工精美的五彩琉璃赶珠龙,再往上是翻卷的浪涛和腾飞的金龙,周围点缀火焰流云。七架梁广上的彩画也同样精绝。中段内为红地金龙和如意云朵,两端是各色奇花瑞草,既高贵深沉又祥相自然。 五架梁以上及檐枋c角背等处是比较规范的”龙草和玺”类彩画,红蓝相间的主调衬托金色行龙,犹如在殿内搭起一道道腾空飞舞的彩带,再配以椽间望板上所绘蓝天白云,柱头部位仍然是奇异的兽面,连同隔扇门上方蜂窝c莲瓣等木装修都是与外檐一致的风格。 龙椅前后的鹤式烛台c螭首熏炉c塔式香亭c甪端c”太平有象”等。皆是宫中精制的珐琅礼器,既为熏香之用,也有驱邪诹古的之意,衬得殿中极其庄严肃穆。 “民女吴濯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伏地跪叩道。 “平身!”陛下的声音浑厚苍劲。 “吴濯婼,朕问你,给金国送去的这些瓷器是怎么回事?”陛下一双澄清眼眸厉厉看向我。 我略正一正衣裳,玉兰色纱缎自胸前延伸至下摆及前襟的浅白色广袖卷起几带凉风,“回陛下,所有的瓷器数目和类别,沈吴两家皆是按照金国要求所制,不敢有一丝懈怠。” “不敢有一丝懈怠?” 我侧目一顾,旁边一首戴貂帽,双耳戴环,耳旁各垂一长辫,上身着青鼠半袖,内着直领,腰系吐骼带,足登高筒靴,颈围云肩的男子,见他的装束,应是金国使臣,黝黑的脸庞微有血色,赤目于我,“你们大宋的使臣把所有的瓷器送到我们金国后,我们并无一一细细查验,在搬运到我们大圣皇帝陵宫时,要不是底下的兄弟手滑摔碎了一箱,我们还发现不了这些瓷器竟然不一样。” “不一样?还望这么大人细说,到底有何不同?”我话说得和气,然而话中之意不容置疑。 他憋着一口气,神色微微一黯,急声道:“成色不同!” 我微微一窘,答:“成色不同?”旋即浅浅一笑如微波,“这位大人,您有所不知,所有的瓷器在烧制过程中因为火候和时间的不同,都会导致瓷器的釉色和致密程度不一。”语毕微有黯然之色,摇头叹息道:“由于钧瓷呈色对气氛敏感性强,在工艺上很难控制。即使是在同样操作规程下,由于气候c煤质等因素的影响,也会出现完全不同的效果。窑内气氛c温度的波动会使窑内不同区域的产品形成不同的艺术效果。因此说“钧瓷无对,窑变无双”就是这个道理。”语毕,我忙使了眼色给跪在地上的沈安之。 他愣了一愣,即可省悟过来,于是恭谨欠身,口中道:“回陛下,釉的发色,一般都与烧成时的窑位c窑温及不同的窑炉气氛有关。就汝窑而言,还应取决于玛瑙的含量。例如,凡青蓝呈色显著如卵青c天青c粉青等汝瓷者,其色泽往往也格外地纯正c匀洁;釉面也特别的细腻c平整;釉层也浓郁地呈失透状,犹如有高密度的青色烟霭罩之;开片也以稀疏的斜直纹c鱼鳞纹c蟹爪纹居多。”沈安之的额头被汗濡湿了一抹,鬓发乌黑贴在额头上。 金国使臣微微出神,望着殿中一架云龙回文紫檀屏,惘然道:“你们别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反正它们就是不一样。” 陛下捧着茶盏,轻轻抿一扣润喉,温和道:“完颜大人,你看,这并非是我们大宋有欺于你们金国,而是这瓷器的烧制并未只人力可得,‘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此也天造之物,自然不一。” “宋朝皇帝,按照你们这套说辞,那岂不是我们白来一趟了?那宋金两界的金国兵马恐要”紧着,金国使臣身后一头裹皂罗巾,身穿盘领袍,腰系吐鹘带,脚着乌皮靴的蓄须男子眸光倏然一亮,仿佛被点燃了火苗的蜡烛,疾声道。 “大胆奴才,你怎敢如此与陛下说话!”立侍一旁缄口不言的童贯突然偏一偏头,厉声斥道。 “还望童大人息怒,奴才不懂大宋的规矩,若有冲撞无礼之处还望陛下赎罪,奴才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那人不动声色,笑眉笑眼地看不清真实的表情,垂下眼帘,字字清晰。 我微微凝神,暗想此人不过一个随从,竟敢在大宋崇政殿之上这般狂言无忌,对陛下如此不敬,不禁想起此前宗大人曾言宋金两国兵力悬殊,在对辽一战中,金国更是占了上风,同时也看清了大宋的实力,自然难掩猖獗,如今从这个小从身上便可见一斑。 陛下沉默片刻,即便觉得齿冷,也明白金国此番何意,于是道:“无妨,金国使臣千里之外远道而来,不明我大宋朝堂礼仪也是情理之中,所谓不知者不罪,朕自是不怪。” 陛下舀了一口冰含着,嘴角几分轻颤,仅那么一瞬,须臾短短叹了一声:“完颜大人,不知金国何意?” 金国使臣正一正神色,若有所思,含了一抹笑色,道:“陛下宽宥,恕我等无礼之罪。”继而略略沉吟,道:“新皇谦顺,自是不忍将这些成色不一的瓷器奉往大圣皇帝陵宫,又不愿将这些不好的瓷器分赏给浴血沙场的有功将士们,现我等已将所有的瓷器全部带来,若是陛下能将所有的瓷器全部换成釉色均一的上乘瓷器,自然了却我等赴宋之任。” 陛下凝眸片刻,道:“金国新皇可定了时日?” 金国使臣屏住嘴角将要扬起的笑容,淡淡道:“回陛下,不逾二十日即可!” “二十日?”沈安之神色微变,看了我与爹一眼,道:“这么短的时间,怎么” 金国使臣与沈安之对视一眼,冷冷打断他的话,肃然道:“莫非不可?” 沈安之脸上微微一红,别过头去,不敢言语。 童贯见此情形,忙点一点头应运,上前一步拉住爹的手关切道:“吴大人,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爹脸色微硬,目光扫过沈安之和我,看了金国使臣一眼,微有骇色,脸色遽然变得雪白如纸,无半分血色,遏制住怒气,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惶然道:“童大人,这” 童贯登时大怒,暗笑一声,喝道:“吴大人,切勿让陛下为难才是我们臣等的本分!” 我一时有些愕然,自知此事已无转寰的余地,爹不动声色地向我看了一眼,暗示我不要露了神色。我按住心底所有的情绪,柔声道:“二十日之内定将所有瓷品悉数完成。” 童贯听言,面圣躬身行礼,颇有一丝自负,道:“陛下大可放心,臣将亲自监查, 我忍气温和道:“那就有劳童大人了!” 童贯扬一扬脸,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嗯!”了一声,瞬即拢一拢宽大的衣袖,瞑目片刻,一缕凉意蔓上他尖锐的眉目。 “好!”,陛下沉吟片刻,朗然道:“诸位爱卿,可不能再有任何差池才是!” 沈安之在旁神色惊动,转瞬平静了下去,金国使臣懒懒扬了扬眉毛,笑意舒展。 有剧烈的风四处涌动,乌云在天空荡涤如潮,似乎酝酿着一场秋季并不常见的暴风雨。我幽幽叹息了一声,再无他话。 在殿外等了良久,见沈安之慌慌张张地跑了处来,急得脸色泛青,道:“吴大人,你怎么能同意呢?就算是二十日也是完成不了的啊!” 我欠身福一福道:“沈大人,您难道还没看清适才崇政殿上的情形吗?这群金人根本没有发现这些瓷器有何不同,这只不过是金人用来挑衅我们大宋的一个借口,若我们不答应,岂不是正中下怀?” 沈安之大惊失色:“什么,他们没发现?” 我浅笑中带了一抹焦虑:“但是这些仿瓷是断断不能留了!” 沈安之疲软的容颜微微一震,脱口道:“为何?” 我沉吟片刻,沉声道:“金国既然能有人想到用这一招来激怒大宋,难保不会用第二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2章 钧瓷翰志(1) 看着间色模糊的云彩交叠,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惨淡,崇政殿外肃穆静谧,压得人沉沉喘不过气来。 沈安之不动声色,迅疾端肃了神色,靠近我两步,只淡淡笑带着怨责的口吻道:“幸好陛下未曾怪罪,若是沈家因此获罪,那你吴濯婼便是我们沈家的罪人!” 我轻笑出声,自然明白沈安之是何意思,我勉强微笑道:“沈大人若此刻还在这里追究责任,白白浪费时间,那沈家是否还能安然无恙,便很难预说了!” 沈安之骤然凝眸于我,目中闪过一丝冷凝的疑惑,沉默不语,甩袖恨恨而去。 我温柔的双眸黯淡垂下,幽幽叹息,含了一丝悲凉,道:“沈家人都这样吗?”声细如蚊。 爹长叹一声,低低道:“婼儿,让你受委屈了,沈安之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爹与他共事这么久,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自打我们吴家的钧瓷在‘世汇爵现’中取代了沈家汝瓷的地位成为御瓷开始,沈吴两家便注定难以和存。” 我应声道:“爹,这次仿瓷的事情,确实是婼儿太过轻率,也不怨沈大人!” 爹点一点头道:“走吧,咱们先回去,各三千件钧汝瓷器已经分别送回沈吴两家,我已经叫人去回阳翟请了钱二爷来,差不多明日一早就能到了,剩下的事,大家一起商榷了再做决定。” 方至府中,菱秋一声不吭跟着我进了房间,也不许旁人进来,垂手默不作声地站着。我看她一眼,温和道:“有什么就说吧。” 菱秋略略踌躇,道:“二夫人她” 我缓缓吹着茶叶,眼皮也不抬一下,道:“二娘怎么了?” 菱秋又气又急,道:“小姐刚被那个童大人带走,二夫人便想带着二少爷收拾东西走。” 我有瞬间的愕然,缓缓道:“走?他们要去哪儿?” 菱秋按捺不住怒气,悲声道:“听二夫人吵嚷着说要回阳翟!” 我只不作声,睨了茶盏中忽上忽下的曲卷茶叶一眼,叱道:“若是吴家真的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别说回阳翟,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那也是朝廷钦犯。” 我不禁心头大怒,只问:“那他们现在走了吗?” 菱秋茫然摇头,道:“没有,刚出门便被沈公子拦了回来!” 我疑惑道:“沈槐佐?” 菱秋双目濯濯有神,言语却颤颤巍巍,“嗯!是沈公子!” “他来干什么?”我只作漫不经心道。 “他听说小姐被宫里的人带走了,便急急忙忙赶过来,说是得到了消息,沈吴两家并无受到牵连,叫夫人切勿担心,夫人这才安心下来,又斥责了二夫人。”菱秋觑着眼含笑道。 我心下苦涩,如吞了黄连一般,连五脏六腑都苦透了。我柔声道:“他怎么知道的!” 菱秋躬着身嘿嘿一笑,道:“沈公子还是很关心小姐的!” 我以目光示意她噤声,轩一轩眉毛,假装不耐道:“以后这样的话别说了,叫别人听去了不好!” 菱秋为难地挠一挠头,脸上微含了一丝疑惑,道:“小姐”瞬即又止言,她凑近我,睨我一眼,吃吃笑道:“小姐,当初为什么要拒绝沈公子?” 我微微垂下眼睑,仿佛无心一般道:“你真想知道?” 菱秋美目微扬,淡然道:“小姐若不想说,奴婢自然也不好细问!” 我微微正一正色,道:“菱秋,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你觉得我们吴家怎么样?” 菱秋盈盈一笑,道:“吴家的钧瓷名满天下,还是深受陛下钟爱的御瓷,老爷又被封为正三品通奉大夫,加正四品宗正卿,乃是满门的荣耀” 菱秋还欲继续说下去,却被我一言打断,我会心一笑,“连你也认为我们吴家是为了这些所谓的名利吗?” 我这一语许是让菱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若有所思,转瞬笑道:“小姐,我” 我扬一扬唇角,侧首微微一动,双耳垂下的殷红如血的珊瑚珠掠过脖颈,只觉一阵轻微的冰凉沁心。我不疾不徐道:“日后你自会知道!” 菱秋微微迟疑,继而道:“嗯!”低头想一想,“这跟沈公子有什么关系?” 我含悲亦含了笑,“沈家的汝瓷名震天下,其工艺精湛,造型秀美,釉面蕴润,高雅素净的丰韵而独具风采,以名贵玛瑙为釉,色泽独特,有”玛瑙为釉古相传”的赞誉。被世人称为”似玉c非玉c而胜玉”。宫廷汝瓷用器,内库所藏,视若珍宝,甚至可与商彝周鼎比贵,沈家的汝窑无论时烧制的时长还是名声早在吴家钧瓷之上,沈安之和爹早已隔阂重生,我和沈槐佐”我略略有些哽咽,转而道:“更何况,我还有一件事没做,这件事若是不成,定会牵扯到沈家,我不愿他与我一同冒险。” 菱秋见我神色悲苦,颇有凄凉之色,心下是明白了几分,握住我的手道:“小姐,奴婢不知道小姐想了这么多,起初只不过觉得小姐有些任性罢了,是奴婢错怪小姐了!”她憋着一口气,神色微微一黯,轻声道:“不管小姐口中所说的那件事到底如何,菱秋必当一直陪在小姐身边,不离不弃。” 她咬一咬唇,带了一抹凄然之色。 我漾着一抹浅淡的微笑,感念她的这番心思,只点到为止,便岔开了道:“从宫里送回来的钧瓷呢?” 菱秋点一点头,省悟过来道:“已经全部抬到库房了!” 我和缓道:“随我去看看!” 菱秋扶了我一把,淡淡盈起恬静的微笑,那笑意亦像树荫下漏下的几缕阳光,令人心头生暖,轻轻道:“好的,小姐!” 进到库房,大大小小的红漆箱子约有几十只,我深深看了周围一眼,我扬一扬脸,菱秋会意,扶着我的手站起来,我走到那只镂雕万福团花红漆箱处,打开箱盖,驻足细看。 菱秋不觉诧异,微笑走上来道:“小姐,这些并无不妥啊!” 我神色一黯,勉强笑着抚摸着一只出戟尊,道:“这戟尊胎色暗灰,厚釉垂流,釉下有一层铁锈色底釉,故釉面颜色较深且有兔毛纹状,先以高温烧成瓷胎,挂釉后在低温炉中第二次烧成,胎色洁白,釉较薄,光泽性强,缺乏高温烧制出来的那种厚重奔放感。” 菱秋轻轻“哦”了一声,按下心头疑惑,换了笑道:“小姐,那什么样的钧瓷才是好的呢?” 我恬和笑道:“钧瓷窑色如胭脂者为上,青若葱翠c紫若黑色者次之,杂色者不贵。钧瓷的釉质深厚透活,晶莹玉润,有明快的流动感。釉中常常呈现出珍珠点c鱼子c菟丝c蟹爪和蚯蚓走泥似的纹路。钧瓷的釉色,各不相同,有的一器一色,有的一器多色,但却找不到两件色彩完全相同的产品,这就是我们吴家说的‘钧无双配’。” 菱秋红且薄的唇角含了一缕淡薄的清愁,抿唇道:“小姐,这钧瓷烧制很难吗?” 我细细嚼着一枚红枣,只看着菱秋笑。见菱秋仍垂手站着如木偶一般,不觉笑了一声,道:“钧瓷系两次烧成,素烧后施一层厚釉,烧成初期,有的釉层开裂,釉面出现不规则裂缝,再经高温,釉层熔融,釉面粘度较低的部分流入裂缝,予以弥合,烧成后因受温度影响而形成走泥纹。这种流纹一般出现在釉层温度偏低部位,色泽深浅不一,有暗红色,也有青色等。而纹路则多为兔丝缕c孔雀羽c袈裟衣c珍珠纹c冰裂纹c百级碎c蚯蚓走泥纹等等,回环百结c错落有致c韵味天成,饶有情趣。” ” 我看着箱中各色的鱼尊c天道钵c螭龙画缸c双鹤瓶,鼓钉洗c旋纹瓶c竹节笔筒等等,本应青者若蓝天,月白胜美玉;紫者或像熟透的葡萄,或似怒放的玫瑰;红者或如盛开的牡丹,或肖深色的海棠;蓝紫相间,如蔚蓝水光中泛起的片片紫浪,绚丽多姿;紫红相映,似莹润的玛瑙,凝重深沉。却因为火候温度的掌握没那么严苛,致使釉曲流淌幅度小,色泽倾向于青色调,迸片细碎轻薄微露,甚至不足我第一次烧制时的瓷样,心里不免隐隐作痛。 这一夜只觉得心绪难安,想着那么多的瓷器均是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而质劣釉浊,和着自己心事难以成双的轻愁薄绪,窗外凉风如玉,连吹进内室中的风也别有清凉阴冷的意味,秋霜露重,月色婆娑,重重的帘影深一道浅一道烙在堂中地上,如同魑魅魍魉萦绕纠缠,只伏在床头眯眼半晌,至天色渐明。 菱秋瞧着我,静静道:“小姐,来了!” 我闭目凝神片刻,轻轻道:“是钱二爷到了吗?” “还有一位老者!”菱秋偏一偏头,掩唇笑道。 “老者?”我睁眼而瞠。 “是啊,小姐,那老者满头银发,倒有些仙风道骨,像是画中神仙一般。”菱秋一面收拾着桌上的残汤,一面答我。 我对镜梳妆,只看着几缕如同墨缎的黑丝扭在手里左旋右盘,灵动如鲜活一般,我沉默片刻,倏尔明白,于是脱口道:“师父?” 菱秋一听,不由作色道:“小姐,什么?” 我忙起身,慌忙收拾了一番,急急地朝正堂走去,堂中静籁无声,刚至门口,便觉有一股暗寒扑面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3章 钧瓷翰志(2) 我扶了菱秋的手慢慢踱步行走,见了菱依出来,便道:“爹和二爷他们都在里面?” 菱依满面含笑,亲热道:“是的,小姐,老爷他们都在里面呢!” 我蓄了浅淡的笑意,道:“还有其他人吗?” 菱依笑吟吟道:“还有一位老先生!” 我点一点头,自是肯定,轻轻挣开菱秋的手,低声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先进去!” 我脸色微硬,目光扫过爹c钱二爷与一众侍奉在正堂里的侍婢,道:“爹,二爷!” 看了正座的师父一眼,微有骇色,欠身福了一福礼道:“师父!” 见爹和二爷的神色略紧,师父只顾捧着手里的茶盏细饮,我一时有些愕然,不动声色地向师父看了一眼。 过了许久,师父才轻轻放下手里的茄紫色茶盏,略略抬眼,话语简短而没有温度,“婼儿,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我按住心底所有的情绪,柔声道:“师父,婼儿不知!” 师父慨叹一声,凝眸于我,沉吟良久,目光只望着门外的荫荫绿树微微出神,浓荫青翠欲滴,仿佛就要流淌下来一般。倏而双唇微动,轻轻道:“你跟在为师身边这么多年,为师不敢说教会了你继世绝学,却也是倾囊相授,诗书礼仪,德理伦法,你虽入室较晚,却也样样甚于你的师兄裴異。”师父停一停,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心思淳厚,却为何独独失了‘诚信’二字?” 我转过脸来,自然没料到师父会这样突然发难,听到这番言语,心似被谁的手一把拧住了,我心情沉重,仿佛落索的黄叶一般,‘扑通’一声跪下,缓缓道出心头所想,“师父,婼儿知错了!” 师父扬一扬脸,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那你说说,错于何处?” “师父,钧瓷仿制之事确是婼儿一时自作聪明,毁了吴家声誉,并且险些将沈吴两家推向绝境。”这话说得凄凉,我亦酸楚难言。 师父简短一句,“你尚且清楚!”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心里有什么重重地落下了,叩道:“师父,婼儿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师父的微笑如浮光一般浅淡,透露着一丝不以为意,“婼儿,你知道当初为师为何愿意收下你吗?” 我也不作他想,只微微低头思量,“想必师父自有道理,婼儿不知。” 师父的神色微微有些恍惚,眉眼之间略显着一抹轻纠,仿佛游离到很远的地方,魂不守舍,师父很少在我面前有这样不专注的神色,我说完片刻,他犹自怔怔出神,仿佛在思味什么难言之事一般。我不觉诧异,轻轻咳嗽了一声,唤道:“师父?” 他神情凝重,心下先沉了一沉,哑声道:“你可还记得你爹带着你到蔡山时,为师当年提到的吴清兆?” 我猛然一惊,“爷爷?”我几乎有瞬间愣住完全说不出话来, 在旁蹙眉凝神道。 “没错,正是你的爷爷吴清兆,他本是为师的故交,而我与你们吴家” 师父的眸光在瞬间黯然了下去,如被浇水的烛焰,转瞬失去了光芒,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婼儿,你师父正是当年和你爷爷一同烧制钧瓷的人。”二爷眼角的余光落在师父的身上。 “当年章惇派人来家中搜寻所烧瓷器,说是替陛下寻能工巧匠烧制祭祀六器 : 壁c琮c珪c璋c琥c璜,用于朝廷礼祭,可当时我们并未完全掌握烧制技术,即使连最简单的胎体色泽都无法控制,更别说烧制出完全符合《礼记》中所述的规格祭器,到了交付日期,章惇派人前来收取,可一件都未完成。竟联合司天监上书说天象异变,恐生大乱,占得阳翟有人蓄意引妖邪入世,附于石器瓦砾之上,必得驱除斩秽。幸在哲宗陛下圣明,只是下令拆除焚毁窑炉,严禁再烧此类瓷器。”师父眉间一动,沉默良久。 师父须臾微一低头,思忖着道:“不知道让你们重新烧制这窑变瓷器是福还是祸?” 我轻缓地斟酌着言辞,亦道出自己的心思,“师父,我和爹亦是明白当年的事情,来到汴京,也正是希望能有机会查清当年的真相,还咱们吴家一份公道。” 师父一怔,眼中忧虑之色愈来愈深,如一片浓厚的乌云,覆上他的眼帘,“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想查清楚,并非易事,还需从长计议,只是眼下这些送往金国的瓷器,婼儿,为师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我低头思量,拨着耳朵上静静垂着的松脂耳坠,道:“师父,婼儿知道该怎么做。” 从正堂中退了出来,我仰头望着天色,深秋的夜空有一种被浸润过的明亮的色泽,如同一块清莹的白瓷,缕缕有流云悠悠荡荡地起伏波澜,叫人心神爽朗。 我微微蹙一蹙眉,眉心便似笼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愁烟,低柔道:“菱秋,你去找几个家丁把府库中的那些箱子全搬出来!” 菱秋微微抬起头,目光清澈如同一掬清波盈然生凉,低低道:“小姐,全搬出来做什么?” 我只作不觉,微笑恬静, “你叫他们搬出来便是。” 菱秋喏喏去了,找了十来个家丁,搬了许久才将府库中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红漆箱子全部搬到了院中。 我的唇齿间含了一抹浅淡平和的微笑,“把箱子中所有的瓷器全部拿出来!”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不明何意,却也只得按照我的命令做着,将红漆箱子中大大小小的瓷器全部取了出来。 “小姐,然后呢?”菱秋扶住我的手,不解道。 我目光停驻于眼前这上千件的瓷器上,沉默良久,几乎自己都愣了一愣,无知无觉地应声道:“砸!” “什么?小姐。”菱秋一惊,不觉疑惑地扬起眉毛。 我握一握她冰凉瘦长的手指,咬了咬下唇,微微闭目,“全砸了!”这三字清楚地从我的口中迸出来。 菱依上前一步与我并肩而立,握住我的手,温然道:“小姐,真的要全砸了吗?” 我轻轻扬起脸,对着这深秋的光线,错错缕缕的光影下,这些仿瓷竟如同镀上一层银箔,泛着幽光,我冷笑一声,“既是假的,留着又有何用!”我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但被我强行压制了下去,我走到离我稍近的一处箱子前,轻轻握起一只玫瑰紫葵花式花盆,我微微垂下眼睑,手指轻颤,重重地摔向地面,“啪嚓”一声,碎落满地,那烟灰紫的颜色,仿佛染得心境也这般灰暗抑郁了,但却从心底燃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释然火焰。 菱秋见我这般,自是知道我已铁了心,撇一撇嘴,接口道:“小姐让你们砸,那就砸吧!” 她停一停,琉璃珠般的大眼睛一眨,随便抱起一只花瓶,狠狠摔倒地上。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发出“啪嚓”“咣啷”的声音,这原本清脆的声音,现在倒像是刽子手中手起刀落时的绝望撕裂之声,我微微一笑,心底却泛上一缕从未有过的凉意,我徐徐装过身,背对着这一切,菱秋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每碎一次,我都会不禁地颤一下,这细微的颤抖,我想,此刻只有我眼前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子能够察觉得到。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碎裂的声音才渐渐消弭,我只觉得双耳被这声音充斥得毫无缝隙,被一双手深深的掩在里面。 菱秋沉吟片刻,语音清冷如被盖在秋草之上的白霜,沉静道:“小姐,已经全砸了!” 蓦然从心底漫出几许苍凉与伤感,我甚至不敢立即转身,因为我害怕自己无法承受这满地的破碎,它们曾是我希望的凝聚,也是我一直强撑的坚强,此刻,它们全部支离破碎,如同被撕裂的魂魄,再也无法拼凑重聚,我终究按捺不住,双膝如同扎进利刃一般,疼痛得失去了知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再也无法控制住我心底强忍住的镇定,泣不成声。 菱秋眉目间颇有隐忧,似湖上烟波缭绕,口气却依旧是淡淡的,“小姐,都过去了!” 我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更不会去在意什么生死存亡,没人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销毁我自以为是的证据,我的叹息和哭泣无声无息如漫过山巅的浮云,过了很久,才飘移离去。 一时众人散尽了,我独扶着菱秋的手缓缓起身,低低叹息了一声,眸中波光潋滟,我微微扬面,轻轻睁目,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四周静谧,水般月色柔和从墨色的天际滑落,风吹开耳边散的细碎柔软的声音,蝉鸣与蛙鸣起伏的鸣声,格外清晰。 “先生!”身后的菱秋突然唤道。 我倏然回身,哑然一笑,看一看也含着笑意的师父,欠身道:“师父!” 师父静静看了我片刻,缓缓道:“婼儿,为难你了!” 我心头骤然一跳,旋即平和下来,静一静神,眺望墙外无数起伏的殿宇檐角道:“师父,婼儿这样做对吗?” 师父的目光深邃而柔和,在稀疏摇曳的梧桐疏影下有些迷离得难以捉摸,思虑片刻,不由道:“对又如何,错又如何,终不过是他人作判,跟着你的心去走,对与错自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茫然望着廊下开的几丛月桂,细碎的嫩黄花瓣,清丽中透出几分清冷孤独。我从没这样专注地看着一蓬花,以这样迷茫c无奈而怜惜的神情,低迷道:“师父,真的没有办法给我们吴家洗冤吗?” 他低头沉吟良久,“有!”他拂袖,镇静了神色,道:“天章阁!”一字一句说得寂寥而温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4章 沈府商榷,分期付瓷 师父宁和一笑,眉梢眼角皆是安慰的神色,口气亦温和,“陛下御笔当藏龙图,英皇告敕当附宝文,凡皆置之。”师父垂着眼睑思量片刻,缓缓道:“专门收藏陛下御书c御制文集c典籍c图画c祥瑞之物以及宗正寺所进属籍c世谱等,是为龙图阁。龙图阁的北面,又建了一幢楼阁,这座新建的楼阁专门用来收藏先帝御书c御制文集,是为天章阁。” 我神情如被冰霜结住,疑然道:“先帝御书文集?” 我支着腰稳稳站住,咬着唇忧色满面,“师父,你的意思是” 师父舒展长眉,似漫不经心地吐出几字,“找到当年哲宗陛下的御书,便可查清章惇假传圣旨之事,另外,查清当年司天监的天文历数风云气象记录,便能章惇坐实构陷之名。” 夜幕如巨大无边的蝶翼缓缓从天边垂落,院中灯箱里烛火的明亮一点一点染上我绝望新生后的面容,似乎化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光芒,我嘴角扬起宛若弦月,我亦惊亦喜,“如此便可?” 师父颓然一笑,道:“二十年前的事情,想要查清,并非易事!” 我眉梢有淡淡的无法掩饰的一抹喜悦,轻叹一声,动容道:“只要去查,总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师父听我这样说,温然开解道:“希望之渺茫,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我随意一笑,眼中有一抹阴翳终于了然散去,“婼儿愿意去试试!”我的目光骤然明亮,仿佛即将满月的清辉。 微微一愕,多了几分信赖之色,旋即释然笑道:“不愧是师父的好徒弟!” 我但笑不语,旋着眼珠,眼中清冷之色几近全融,渐渐漾起浅浅的笑意和安慰之色。 清晨的天色原本是很好的,朝霞如锦绣,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衬得火红,绚烂满天。 我起来整装敛容,重又梳头又匀面,淡扫娥眉,妆容清淡,勉强打起精神来,浑然掩饰好昨夜的一宵伤感凄凉。 菱依轻手轻脚地从案上的红匣中取了一卷宗大人从西夏带来的檀香,仔细焚上,幽幽不绝如缕的薄烟含着恬静的香气四散开来,犹如一张无形的密迷织成的网将人笼罩其中,细碎的猩红色的秋阳暖光似迷蒙的轻雾缭绕,落在空阔明亮的堂中,别有一种安稳静谧的气息。 如此这般,我的心境轻松了些许,然而人亦沉默了。只坐在小轩窗下,有心无意地拨弄着那只茄紫色的茶盏,左右来回旋着,似是沉迷。 菱秋站在我身后,一遍又一遍用桃木齿梳蘸了桂花油为我篦头。她道:“小姐,老先生一早就走了!” 我淡淡道:“那二爷呢?” 菱秋送进一盏红枣黑米露来,笑道:“二爷同老爷在前厅议事呢!”她停一停,小心道出自己的犹疑,“小姐,可好些了?” 我轻轻抬了抬手,示意菱秋停下,接过菱秋手中的桃木梳,“咯噔”一声,放到梳妆台面上,许是蘸多了桂花油的缘故,原本红黄色的桃木梳竟如同常年把玩过的小叶紫檀手钏包了浆一般,笼上黑褐色的沉闷之感,我闻言抬了眼睑,低低道:“本就无碍!” “那就好,小姐!”菱依笑一笑,“原是奴婢多想了去,那些碎瓷片,夫人已经叫了人收拾,用麻袋装着,现下来问小姐,该如何处置是好?” 说到这些碎瓷片,我心中“咯噔”一下,几乎凉了片刻,正要思索得深些,却听菱秋的声音笑吟吟道:“小姐,这红枣黑米露足足熬了三个时辰,软糯香甜,现下用些可最是滋补不过了!” “全埋了吧!”我挠了一下耳角的轻痒,顺着菱依的话头道。 菱依一愕,眸中慢慢笼上一层薄薄的青釉雾色,脸上却依旧是刚刚进门时那种淡淡暖洋的神情,笑道:“埋了?” 我心中霎时一刺,想到钧汝瓷器之事,满心不自在起来,强忍镇定,只柔声笑道:“记得吩咐底下的人,坑挖得深些,莫叫人看见才是。”我话锋一转,只笑盈盈望着菱依道:“若不埋了,可还要用来沏茶吃饭?” 菱依“哧”地一笑,面色转晴,“那奴婢这就禀告夫人去!”语毕便莞尔轻笑着跑了出去。 我低头吃着菱依端来的红枣黑米露,略略喝了三四口,就放下了曲柄瓷勺,茫然看着门外,喃喃道:“咱们去前堂吧!” 堂中爹和二爷为了重烧钧瓷之事正焦头烂额,见我一来,需是怕我仍为昨晚之事伤怀,忙止了言。 “爹,二爷!”我欠身福一福道。 良久,爹转头看我,眼角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欣慰,瞬即微微蹙一蹙眉道:“婼儿,你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爹,重烧钧瓷的事,可有什么眉目了?”我绞着手中的月白细绢,凝视着爹和二爷片刻,微微一笑道。 二爷默默听着,骤然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寂寂的冷笑,道:“我和你爹正商议着,打算再多起些窑炉,多找些工匠,日夜兼制。” 爹深深地看我一眼,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干涩的笑容,“可是重起的窑炉是生炉,需要温炉之后方能使用,瓷土c釉浆c泥料的配比,若不是长久烧制瓷器的人根本掌握不了用度,最难的就是温度的控制,我和二爷又无三头六臂,是不可能同时顾及得到的。” 我涩然微笑,反手握住爹的手,他的手指冰凉,唯有掌心的热带着灼人的温度。我软语安慰道:“爹,婼儿有一个想法!” 爹和二爷的神情微微愕然,深黑色的眸中似闪着惊喜的火苗,盯着我道:“什么想法?” 我盈盈一笑,“既然烧不出那么多瓷器来,倒不如向陛下和金国使臣坦诚,让金国减少瓷品数目。” 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金国使臣会答应吗?” 二爷抿一抿有些干燥的嘴唇,意味深长道:“怕是行不通,金国人一旦开了口,想要他们收回说过的话”二爷颇有不屑之色,略带薄责之意,“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淡淡一笑,目光所到之处,我几乎能感觉到众人呼吸间的沉郁,“不试试怎么知道,对了,爹,沈家那边有动静吗?” 爹声音沉一沉,“没有,早朝的时候,我和沈大人还谈过此事,听他的意思,沈家也烧不出三千件汝窑瓷器的。” 我微微点头,“爹何不携同沈大人一起进宫向陛下说明缘由呢?” “就是不知道沈大人的意思如何?”爹颔,退开两步。 我压住心中的惴惴,笑道:“那我去探探沈大人的口风。” 爹一听,忙握住我的手腕低声关切,“婼儿,你还是别去的好,因为之前仿瓷的事,沈大人必定对你心怀怨怼,你难道忘了那日在崇政殿门口他说的话了吗?” 我微一思忖,旋即笑道:“这是关乎沈吴两家生死性命之事,沈大人他定会听我说几句的。” 爹双手用力一握,旋即松开,再无旁话。 菱依菱秋随着我,本已走至沈府大门,黄琉璃瓦歇山顶,古钱纹棂花槅扇门,我不禁轻轻一颤,似风中飘零的一片落叶,脚步几乎有些不稳。 我心下凄微,除了思度沈安之的想法外,这沈府中的一个人更令我忐忑不安,菱秋不曾留意,只含笑道:“小姐,我去叫门!” 我随即有些惴惴,水亮的眼眸微微低下去,踌躇道:“去吧!” 只见菱秋和沈府门口的门侍交耳了几句,那小厮恭恭敬敬地转身进去,片刻,出来一个袭素色长衣的侍女,一双纤手绵软蜷曲在湖蓝色叠丝薄衾上,她端正容色,目光倏然一紧,扫过我身色服饰,转瞬已换了澹澹的笑意,欠一欠身道:“吴小姐,里边儿请!” 府内明间与东c西次间均以紫檀雕花槅扇分隔,槅扇雕刻精美,以清香名贵的木兰为栋椽,以纹理雅致的杏木作梁柱,屋顶椽头贴敷有金箔,门扉上有金色的花纹,门面有玉饰,装饰着鎏金的铜铺首,精巧绝美。随着她进了沈家正堂,见沈安之正在低头饮茶,我停住脚步,欠身礼道:“沈大人安好!” 我唇角含笑,压低了声音仿若闲话家常一般,“沈大人近来可好?” 沈安之睫毛都不抬一下,然而语气中凉意毕显,他先是冷笑几声,而后仔细打量我两眼,“身家性命都快保不住了,还说什么好。”目光所及之处,玉器古玩,琳琅满目,雕檐画壁,珠帘重叠。 他语中的怨责之意我如何不明白,然而再明白,我也只得一笑了之,点头拦下他的话,“沈大人言重了!” 他睇我一眼,眉眼间颇有浓愁,低叹道:“你来做什么?” 我默然思忖片刻,悄声道:“前来和沈大人商榷重烧瓷器之事!” 他琥珀色的眼眸被忧愁的白雾覆盖,却透露出满满不信任的神色,眉毛一扬,“咯”地一笑,“你又想出什么馊主意?” 我即使不满沈安之的酸涩言语,却依旧微笑看着他,“不管是什么样的主意,只要能让沈吴两家脱离险境,那便是救命稻草!” 倏然听我这般说道,沈安之如见了救星一般,兴致勃然,笑道:“你且说说看!”而后温然一笑,娓娓道:“你坐吧!” 话音一落,刚才引我们进门的那小婢已捧了茶上来,我点一点头,温然道:“多谢沈大人!” 沈安之若有所思,口中道:“什么办法?” 我了然地微笑,“请沈大人和我爹进宫面圣,向陛下阐明缘由,钧汝两瓷烧制不易,要求金国减少瓷品数目。” “这就是你的主意?”沈安之回头叱道,他嘶哑的声音呜咽而含糊地逸出,“想要金国人减少瓷品数目,那还不如直接让陛下下旨抄了沈吴两家来得容易些。” 我心下有数,不觉微微一笑,心下恻然,只得安慰道:“沈大人,金国人之所以想要我们大宋如此之多的精绝瓷器,只是因为想以此为由,胁迫我们大宋与之建立必然贡奉关系,若是今年我们满足了他们将近一万件的瓷器要求,那明年呢?后年呢?是不是还得翻倍?” 沈安之吃力转身,戚然一笑,似觉有理,只静静听着。 “今年,我们若是烧出了这一万件瓷器,那我们沈吴两家真的要永生永世替金国人烧制下去吗?” 沈安之一双眼眸睁得极大,似不甘心一般燃着黑色的火焰,豁地抓紧他的衣襟,喘息道:“金国人的胃口太大,我们是永远满足不了他们的!”他忽然凄艳一笑,如皓洁雪地里乍然开放的一朵泣血红梅,急急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我于心不忍,这样的痛楚,被人视作奴隶的痛楚,我如何不晓,凝眸于他,柔缓道:“分期!” 沈安之的目光倏地一跳,轻轻摇头,不解道:“分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5章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没错,分期!”我坐得端正,淡淡扬起唇角,“如果我们沈吴两家将这些瓷器分作不同的时段交给金国,一来解决了当下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如此多数目的瓷品烧制,二来阻断金国每年要求大宋交付瓷品的念头。” 沈安之随意一笑,眼中有一抹阴翳的散漫和思索的喜悦,“这倒是个好主意!”随即微微一愕,旋即释然笑道,“这样就能让金国知道瓷品烧制确实不易的事实,之前的瓷品尚未烧制完全,金国自然也就不会再增加额外的数目。”沈安之多了几分信赖之色,“既可断了金国胁迫大宋的念头,又可保证沈吴两家无恙,正可谓一举两得。” 我微微沉吟,“不知沈大人可愿?” 沈安之眼中清冷之色微融,温和道:“老夫自然愿意。”他深深看住我,目光像刚刚从滚烫热水中取出并剥开的蛋清澈明亮温润,不含一缕杂色, “吴小姐玲珑慧心,需要老夫如何做尽管开口。” 我的眼中有浅浅的笑意,“沈大人只需要协同家父在明日早朝时向陛下阐清缘由,陛下自会与金国使臣交涉,关于这期限如何,自然是越长越好,那剩下来的事,我们沈吴两家只需按照旨意办事,自然无碍。” 言尽于此,我与沈安之烹茶品味了一番,又叮嘱了几句,便步履轻回出了正堂。 信步至大院,直对芜廊出檐大门,暗棂暗柱,三大开间,车轿出入绰绰有余,砖瓦磨合,精工细做,斗拱飞檐,彩饰金装,砖石木雕,工艺精湛,黑漆大门扇上装有一对椒图兽街大铜环,并镶嵌着铜底板对联一付,柱头有玉树交荣c兰馨桂馥c藤罗绕松的镂空木雕,装饰精彩,富丽堂皇。二院二进门木雕有:花博古和财神喜神。其它木雕还有天官赐福c日升月垣c麒麟送子c招财进宝c福禄寿三星及和合二仙等。 我看着屋檐下的堆金立粉和三兰五彩,虽经长期风吹日晒,至今仍是光彩熠熠,淡淡瞧了一眼左前方的通天夹扇菱花窗,似有人影,便细细探眼望去。 我在窗后望着,只觉这背影极为熟悉,直到他似是察觉有人盯看着,才徐徐转过身来,望着沈槐佐的眼波,心中五味陈杂。 我默默地叹息了一声,而我这样温柔凝眸的一个人,此刻竟觉这一墙的距离仿若隔了千万座高山深壑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沈槐佐自以为是看花了眼,忙转身绕了出来,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中透着不以为真的欢喜,温柔得如同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天光云影一般,令人心生安稳,他停一停,小心道出自己的犹疑,“婼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心中“咯噔”一下,似惊或喜,正要思索得深些,却听沈槐佐的声音笑吟吟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许久未见到他这样的温软笑眼,我微微一愕,眸中慢慢笼上一层薄薄的浆白,本是温柔沉静的喜悦神色,泛到脸上却依旧是那种淡淡散漫的神情,我负手站着,低语道:“前来拜访沈大人,商量关于重烧瓷器的事情。” 他走近我身边,停住抬起一半的手,微笑出柔美的弧度,凝眸着我的面庞,转瞬添了几分忧愁之色,他的神情微微愕然,深黑色的眸中闪烁着清澈的光亮,盯着我道:“才几日不见,怎么这般憔悴了?” 我心中霎时一刺,脸上却分毫不也露出来,只柔声笑道:“沈公子玩笑了!” 沈槐佐突然握住我的手臂,顺着光滑的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衣袖倏然滑下牢牢握住我的手指。他似乎是望着我,眼神却有着空洞的伤感,喃喃道:“婼儿,你还好吗?” 我涩然微笑,淡淡道:“多谢沈公子挂怀,一切都好!”我试图挣脱他的手,可使劲浑身的劲儿都没能做到,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指冰凉,唯有掌心的热带着灼人的温度,贴在我的手背,如同一只温度刚好的暖炉,在这深秋让人觉得舒服与温暖。 沈槐佐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笑道:“沈公子?”他轻哼一声,平一平气息,“非要和我这样生疏吗?” 我假意迷茫不知所措,似是略带责备的口吻,“你不也和我生疏了吗?” 沈槐佐凝神我片刻,伸手抚一抚我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会?”他微微垂着脸,墨缎发丝上的沉郁清香的气息缓缓散开,恬淡芬芳,促狭道:“那日在宫中匆匆一别,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退身一旁,掩饰我内心的窘迫与不安,我以为”他顿了顿,嘴角微颤,“我以为你不再理我了!” 我微微红了眼圈,把心头的暗喜化作口中温软的不安与紧张,牵着他的衣袖侬侬道:“我怎么会不再理你,你知道这段时间我” 沈槐佐似知晓我的心思,喜不自胜,朝我挤挤眼睛,忙拉住我道:“怎么?” 我红了脸道:“你明知故问!”说罢扭转身,不肯和他说话。 深秋的光影虽少了夏日的灼烈,却依旧透着触手可及的温暖,如同一只无法看见的手,拨去心底沉郁了许久的阴霾,偶尔刮来的清风,夹杂着浅浅的花香,驱散了雨后袭来的阴潮湿气。 沈槐佐笑着过来搂我的肩道:“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我索性任性撒娇道:“说这些作什么,令人好不害羞!” 沈槐佐朗声大笑道:“这里就你和我,有什么好害羞的!”他轻俯着头,深深凝眸于我,似要把我看穿一般,微微蹙一蹙眉道:“婼儿,告诉我好不好?” 我啐了一口,“要是让沈大人或者沈府里其他人看到那就不好了。” 沈槐佐低低咳了一声,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样,“要是看到了,那岂不更好!” 我横他一眼,嘟嘴笑道:“你这是什么话,一点也不害臊,快点放开我的手。”说罢,我低头看着他紧紧地合着我的十指。 沈槐佐微微勾着脑袋,苦笑道:“你告诉我你刚刚想说什么,我就放手。” 他低头看看,自己也笑了。 我垂含笑,只是凝望着他,“你不放手,我就不说!” 他方在我耳边悄悄道:“那你就别说,这样我便可握着你的手,一生一世都不放开。”说罢,忽然吻一吻我的眉心,他的容色翩然如玉,带着无限的欢喜神色。我一时间竟忘记了要顶回他的话去。 我一时双颊绯红,脸上骤然滚滚烫,我摸着下巴,极力隐藏着笑意,忙左右顾着,见没人方调皮道:“这可是你说的!” 沈槐佐扳过我的身体,看牢我的眼睛,道:“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我含羞不过,“扑哧”笑了出来,伏在他怀里,低喃道:“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1” 他也不再说,只刮一下我的鼻,笑吟吟道:“婼儿,你知道此刻我有多开心吗?” 我仰头含笑看他,微微羞赧,“我也是!” 他笑意愈浓,伸手欲牵我的手,道:“对了,婼儿,你刚刚和爹商量得怎么样了?” “已经想到办法了!”我略略沉吟,道:“只要沈大人和我爹向陛下说清缘由,就一定能确保我们沈吴两家安然无虞。”我将刚刚商榷的内容细说与他, 沈槐佐矍然惊动,也似乎十分感慨,不由脱口问道:“这确是一个好主意!” 我心下略略放心,神色也松弛了下来,欢欣一笑,把手安放在他手心之内,他的手心是温热的,透过我的肌肤一点点渗透到我的心里,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良久,我仰起头看着他,低低道:“时候不早了,我爹和二爷还在家中等我的消息呢,我得先回去了。” 沈槐佐缓缓松开手,手势安静而温情脉脉,温言道:“我送你吧!” 我心上十分安慰,不觉酒涡圆了起来,“不用了,菱秋菱依都在外面呢,我自己回去就好。” 沈槐佐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怜惜道:“嗯,那好吧,等过两日处理完这件事,我就去找你。” 我点点头,心口激荡难言,从他的怀里徐徐起身,他的目光温柔而懂得,如山间明月的清辉一般,叫人心生安定。 沈槐佐目送我离开,眼中柔情似江南的细水轻波,静静无言凝望于我,我虽未转身,却能深深察觉,我的广袖顺势落下,抚着一旁的茶花,高者丈许,枝干交加,花簇如珠,不可胜数,叶各小异,有玛瑙茶c鹤顶红c宝珠茶c蕉萼白宝珠c杨妃茶c正宫粉c石榴茶捻红c照殿红c晚山茶c南山茶各色,大多含苞欲放,未露艳色。 我背对着他,下了台阶,每一步都如同脚中注铅,浑重难行,不觉间眼中缓缓滑落两行清泪,滑到嘴角,也不觉苦涩,唯觉甘甜。 我往深处想去,越想越是难过,然而难过之中,慢慢也泛起一点欣慰来,把那难过也渐渐隐去了,终于露出一点安慰的神情来,暗想:“我虽未能将吴家封炉之祸沉冤昭雪,却也不想辜负沈槐佐的一片清心,他的笑清朗而愉悦,拢我于他怀中时的安稳,手指怜惜地穿过我的如墨缎一般流波青丝和抚我脸颊时掌心的温度,以及我眉心的那点亲吻,都是足以让我永生难忘的浓厚深情,哪怕有一日负祸于身,终也不会后悔此刻的情思满头。” 我仰头看着天空,竟“哧”一声轻笑出来。下巴泛着明亮澄净的色泽,如同清晨日出之前那抹微亮的晨光,天空湛蓝如碧,再不似往日那般冰冷刺心。 注: 1出自宋张先《诉衷情花前月下暂相逢》“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6章 天章阁(1) 自沈府回来,将沈安之的想法跟爹和二爷说了,他们细细商酌也觉可行,便各自准备去了。见二人皱眉稍展,我心境轻松了些许,稍稍平复心境,回房稍坐了片刻,抬头看见菱依关切的目光,心下骤然一松,整个人舒缓了下来。 “小姐,自打你从沈府出来,眉眼全是笑意,这是怎么了?”菱依在一旁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菱秋似是知晓我的心意,含笑打趣菱依道:“你也不想想这沈府里有谁!” 菱依仰头看着菱秋,“哧”一声轻笑出来,“原来如此。” 菱秋亦掩唇轻笑,“难怪小姐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我眉毛微微轩起,故意不理她们二人,眼中有荡漾四溢的浓浓笑色,良久方转言道:“明日我想进宫去看看黛媱和譞璮。” 菱依菱秋二人仍在交头接耳嬉笑着,听我这样说,方浅浅收住了,亦含笑道:“好的,小姐,明天一早我便为小姐备好马车。”转而二人又笑嘻嘻拍手戏谑,说的净是女儿家的闺阁话。 秋末的青霜越发白了,屋顶青瓦平平地铺了一层陡丽的晶莹,在第一缕微光和着温热的轻抚下,还未来得及融化便被蒸干了,只剩下这满院的安然无虞,这一宿的冰冷像是从未来过一般,静籁无声,这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且又在清晨,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萧疏的阔朗气息。 “小姐,车马已经备好了。”菱依一边说,一边手势娴熟地把我的头全部拢好,为我挑选一枝碧玉交簪插上。上头雕了一双明珠,拇指一般大,浑然一体,却又各显美色,澄澈浑圆,熠熠生辉,越同映得人容颜出彩,菱依左右端详片刻,又去挑选珠花,选了一支两头梨花,花瓣的白色如聚雪凝霜,零碎重叠,十分娇艳动人。轻轻插在我鬓边,只凝神微笑看着我,目光眷眷不已,细细赞道:“小姐若仔细打扮起来,定必茂德帝姬还美。” 我对镜自照,清梨白瓣,团团皓洁,照得人的容色亦如度上清辉,仿佛有无限澄亮与欢悦从肌肤里满溢出来,只作无意地谦责道:“一大早,嘴就那么甜,叫人听去了还不得笑话。” 菱依微微勾着脑袋,嬉笑道:“奴婢说的可是实话!” 我用绢拭一拭腮上的胭脂,转言道:“老爷去上朝了吗?” “已经去了,算着时辰,怕是已经到宫里了。”菱依默默听着,骤然牵动唇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我看着她道:“那咱们也走吧!” 宫门外的精雕石狮为踱步前行状,刀纹如新,锋芒犹在,让人心生敬畏,车马停在东华门口,菱秋随着我进去。 “四处小心着些,莫招了口舌。”我的话语简短而利落,甚至眼皮也不抬一下。 菱秋深深地看我一眼,只诺诺地跟着我,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干涩的笑容,“小姐,我们又不是头一回进宫,奴婢自然知道。” 这样长久的静默地走着,洒扫的宫人悄然寂静地埋头忙活着,我与菱秋行走时竟似在无人之境一般,半点声息也无。我微微侧目看着另一边宫墙穿过来的枫树上簇簇红叶,那鲜艳的红,在这繁华庄严的宫宇中也透有浓烈的瑟瑟。良久,菱秋转头看我, 和静微笑道:“小姐,前面那人好生奇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顺着菱秋指的方向看去,有些怔怔,那人的背影颀长倒影在狭长的宫道中,仿佛整个人都被这深宫的沉郁之感所笼罩着。 我和菱秋只顾走着,眼前这人影也从隐约模糊变得清晰可见,我正待说话,那人先回了头,只见他装束严谨,神色稳重如常,“吴小姐!” 我心下一喜,亦是一惊,“画师,你怎么在这儿?” 他凝视我片刻,微微一笑,“准备回画院呢!” 他的目光倏然一紧,走近道:“吴小姐怎么那么早就进宫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略略欠身,随礼道:“无事,不过是来看看柔福帝姬和茂德帝姬。” 他方看我,退开一步,拱手行礼,“原来是这样,想必,二位帝姬和吴小姐的感情应是很好吧。” 我微微颔,“不过是二位帝姬平易见人一些,更叫我亲近。” 他只是一笑,眼波里墨色的涟漪起伏终于不自觉地漫到我身上, 郑重点了点头,道:“青雲榭和画院都在东北方向,吴小姐可愿与在下同行?” 我颔,心里漫出一丝欣慰,“那再好不过了,之前进宫都有公公引路,今日来得冒昧,不曾有人指引,在这浩大旷阔的宫院中,我还担心找错了地方。”随即欠身礼道:“那就有劳画师了!” 勾栏曲折的长廊蜿蜒无绝,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我与他并肩而行,偶有焚香的气息暗暗涌到鼻尖,恬淡而清香,我低低道:“画师长久在宫中,可知天章阁一处?” 他目光清澈如水,轻轻一笑,“自然知道。”也不作他想,只静静回着我的话,“不知吴小姐为何提及此处?” 宫墙瓦檐下摇曳着姿态袅娜的藤萝湿漉漉的,偶尔有几滴露水从枝蔓上滑落滴到了头上,鬓间似乎也染上了幽幽清凉,顺着耳鬓滑落,洇在衣领上,乍然一朵精雕的冰花。我默然思忖片刻,悄声道:“曾听人说起,天章阁里奉着先帝的御书手札和一些祥瑞精绝之物,不知可真?” 他忙浅笑道:“确真!”他的话语若溪水潺涴,清浅在心上缓缓划过,“天章阁藏图籍c符瑞c宝玩之物及宗室名籍,并安奉大宋历朝皇帝画像与即位前旌节等物。” 他的话我静静听着,神思专注,不由地多问了一句,“画师可曾去过?” 他微微含笑,道:“陛下在天章阁设直天章阁c其学士c直学士c侍制等侍从职,只有陛下和品阶较高的大臣们才能去天章阁观书,谒太祖c太宗御容,观瑞物。陛下若是在天章阁接见大臣,向大臣问御边大略c军政要事,则是对大臣们最高规格的待遇。”他神色稍显窘迫,“我不过一介普通御画师,怎可有资格去那地方。” 我面对他,罗衣轻拂过地面的声音如同清风掠影,可有可无,嗤”地笑了一声脱口道:“画师何需谦虚自薄,画师正值旭日东升,风华正茂之际,若得陛下信赖,将来扶摇直上,位极人臣也不在话下。” 话音一落,他紧抿着唇不说话,须臾轻轻冷笑了几声,像是欣悦,也如自嘲,但笑不语,他的目光有些散漫,似在聆听亦似无心,很从从容下来,若无其事地撇了撇嘴,仿若无意地轻轻唏嘘了一句,片刻,指着前面不远处,方道:“吴小姐,过了前面那扇门再左拐便是青雲榭了,在下是外臣,不得入内,就不能送吴小姐过去了。” 我点一点头,温然道:“多谢赵画师引路,我自己进去便可!”话毕,微微欠身谢礼。 他了然地微笑,“吴小姐客气了,那在下先行告辞。”随即拱手礼去。 我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道:“这人倒也心细。”声细如蚊。 菱秋的手稳稳扶住我的手肘,道出了憋了一路的疑问,“小姐可是认得这人?” 我温柔睇她一眼,“他就是之前带我进宫找怪老头的人。” 菱秋唇角含笑,压低了声音仿若闲话家常一般,“还差点把小姐给弄丢了!” 听言,不觉微微一笑,我轻轻叹息了一声,将手搭在她孱弱的肩上,心头重又被焦虑攫住,急忙催促道:“快些走吧!” 她沉吟片刻,忽而低迷一笑,“是,小姐!” 轻轻转身,随我进了青雲榭。 黛媱见是我,目光倏地一跳,“濯婼,你怎么来了?” “帝姬可是怪我不请自来?”我娇嗔道,纵然知道黛媱的性子,却也奈何不了宫中的规矩,微微欠身礼道。 她牢牢迫住我的视线, “怎么会,你能来,我自然很高兴。” 伸手忙扶住我,“这是在我宫里,你不必拘礼。” 我“嗯”一声,看着她笑道:“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要恳请帝姬帮忙。”遂即微微欠身。 黛媱嘴角无声无息地牵动弧度,柔和道:“濯婼,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竭尽全力帮你。”转而寥寥一语对着殿内的侍婢,“你们先下去吧!” “是!”众人喏喏退出殿去。 我沉静些许,镇声向黛媱道:“帝姬可有办法去到天章阁?” 黛媱乍然听我这样说,觑着神色低婉道:“天章阁?”随即怯生生道:“天章阁向来只有父皇和宰执大臣方可进入,平常人连靠近都是不可的。” 我默然片刻,叹道:“那就是没有办法了!” 黛媱眉头微拧,“濯婼,你实话告诉我,你想去天章阁做什么?” 青雲榭中暖意四起,如暖阳漫上肌肤,我微微沉吟,“我想去拿先帝的手札。” 黛媱飞地看我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手倏地一缩,压低了声音道:“什么?哲宗皇爷爷的手札?” 我微微垂下眼睑,点头“嗯!”了一声。 黛媱微微蹙眉,心下渐次疑惑起来,骇然道:“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屏息片刻,面色沉静一如沉沉黑夜,将吴家的事一一说了出来,许是释然,许是担心,脖颈间涔涔冷汗漫延而下。我的声音干涩,勉强笑道:“只有拿到先帝陛下的手札,才能证明我们吴家的清白。” 黛媱的嘴唇微微张合,沉思良久,替我将脸上沁出来的一层层汗珠轻轻拭去,顿一顿,霎时面孔雪白,颓然苦笑,“容我想想办法。” 我眼中一酸,无声地看着黛媱。 倏而,她的声音和煦如风,跺一跺脚,一双清澈明眸牢牢迫住我的双眼道:“我有办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7章 天章阁(2) 我仰起头看着黛媱,不由好奇道:“什么办法?” 黛媱一笑对之,道:“偷!” 我轻轻啐了一口,不解道:“偷?” 黛媱点头,“如果想光明正大地进去,恐是不太容易!”她 的声音略略低微,“只能趁着看守天章阁的侍卫不注意,偷偷溜进去,才有可能找到你要的东西。” 我苦涩一笑,惶然别过头道:“这样不好吧,若是被发现,一定会被严惩的。” 黛媱漠然一笑,“那你还想要不要那东西了?” 我低头,缓缓道:“东西自然是要的,只是这方法未免欠妥。” 黛媱的神色渐渐有些凄微,如同深秋被弥漫了一宿湿凉的夜露沾湿了花瓣的杜若,叫人生怜,她轻轻握住我的手,颇有些赧然地笑道:“濯婼,你救过母后,无论如何,这个忙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的手停留在黛媱的手心中,默默感受她手心传来的温度,轻轻道:“黛媱,真的谢谢你。” 黛媱亦含笑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谢谢啊!”随即嘟了嘟嘴,越发显得娇媚可爱。 我微微松一口气,一颗悬浮已久心骤然尘埃落定,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如同撑了很久,充满疲倦,在这一刻,稍有释缓,漫漫滋生出无数重安稳妥帖来。 我温和转言道:“茂德帝姬呢?倒是许久没见到她了!” 黛媱目色中尽是笑意,又稍稍略显责备的意思,道:“你快别提了,四姐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我都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她了。” 我闻言喜不自胜,便回头向她笑,道:“果真如此?你和譞璮同住在这大宋皇宫里,竟也见不到?” 黛媱低一低头,柔声轻轻道:“这皇宫大是大,可是住了那么些年,却也不觉得它到底有多好。”随即露出一点孩气的神色。 我不由好奇心起,问:“为何这般说呢?” 黛媱与我相视一笑,爱怜地抚上我的肩头,道:“濯婼,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像我,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皇宫里,哪儿去不了。” 我俏丽一笑,道:“你还抱怨呢,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做梦都想进到这皇宫里,成为皇亲贵胄,享受天家富贵。” 黛媱一笑置之,道:“若是自由没了,要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呢?” 听黛媱这般说道,不免有些心疼,我笑着拉过她的手,道:“你若是想出去,可以去向皇后娘娘讨个赏,也并非难事啊!” 黛媱亦温默笑道:“出去一次,就想去第二次c第三次,总觉得外面样样都是好的,好叫人留恋。”她转而看看我,又看看四周,眼中微微一亮,小声道:“我四姐也是如此呢!” 我笑着睨他一眼,嗔道:“茂德帝姬?” 黛媱看我一眼,向我微微一笑,道:“濯婼,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去‘灌月台’时遇到的那个人吗?” 我的笑容满满地绽放开来,如同三春的花骨朵在一瞬间骤然盛放。我不由暗暗纳罕道:“吹埙的那人?” 黛媱粲然笑道:“就是那人。”然后轻轻拢一拢我的身体,问道:“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我低头微一思索,默然点一点头,低低“嗯”一声。 “果真认识?”黛媱的眉眼间净是笑意,愣愣片刻,她盯着我,唇角缓缓牵起一个弧度。 我含笑听着,不置可否,只顾左右而言他,“我记得他好像说过他叫”瞬时间提起此人,我倒一下子忘了他的名字,只略略思索着。 黛媱蓦地抬头,眸光清亮,笑容不改,只优雅地挽一挽手臂上的翠玉手钏,双唇一开一合,“尹千阁。” 我“噗哧”一笑,那笑激起方才的窘迫,轻嗤道:“你倒记得如此清楚。” 黛媱本是默默听着,闻得这一句,突然嘴角牵引,算是笑了一笑,眼眸中却笼着难以遮掩的深深笑意,双颊绯红,剜了我一眼,只向我道:“不过不过是恰好想起罢了。”片刻神色才稍稍转圜过来。 我止不住格格而笑,举袖掩唇,蓦地转瞟向黛媱,于是粲然一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反倒让你不好意思了。” 黛媱啐了一口,只不理会,须臾,她方定了气息,嘿嘿一笑,“要不你随我去她宫里瞧瞧?” 我清浅而笑,徐徐道:“也好。” 随着黛媱到了一处清净雅致的宫殿,题名”茞若“,主殿面阔五间,加上副阶为十间,进深四间,在主殿的东南和西南方向分别有三出阙翔鸾阁和栖凤阁,各以曲尺形廊庑与主殿相连,主殿前是以阶梯和斜坡相间的小道,表面铺设花砖,以朱锈涂壁,再饰一层文绣,设火齐屏风c鸿羽帐,地上铺以毛织地毯,以画石为床,设紫瑶帐。 “四姐四姐”还未进门,黛媱就边走边呼。 宫里众人皆行礼请安,“参加柔福帝姬!” 黛媱的目光迎上一旁一衣着稍与众人不同侍婢的目光,轻声问:“纾染,我四姐呢?” 那侍婢望一望我,嘴唇微动,略略沉吟,眉毛有曲折如月的弧度,转而看向黛媱道:“奴婢回帝姬的话,帝姬她” 黛媱神色微变,眸光犀利而寒冷,“连说话也不会了吗?” 纾染静声片刻,怯怯走到黛媱一侧,在她耳边低喃了几句,嘴唇微动,不知言何。 黛媱先是一怔,而后猛然一惊,脸色越赤红如霞,旋即怒道:“什么?” 我睨黛媱一眼,柔声道:“怎么了?” “我四姐出宫了!”黛媱的眼中划过一丝淡淡清愁,微微蹙眉道。 我吃了一惊,道:“出宫?” 纾染眉目间微有自责之色,慌忙跪叩道:“还望帝姬和小姐小些声才好,若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知晓,那奴婢们纵使有是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黛媱缓和了情绪,点了点头,转而望一眼纾染,道:“纾染,你如实和本帝姬说,我四姐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纾染心中微微战栗,缓缓踱出,不觉身上一缩,颔道:“回帝姬的话,茂德帝姬卯时出去的,一般酉时才会回来。” “一般?”黛媱脸色沉沉青,直截了当道,“我四姐出宫干什么去了?” 纾染怔怔着恍惚道:“奴婢也不知道,茂德帝姬出去的时候都是化作取水宫人的样子,也不让奴婢们跟随。” 黛媱咬一咬唇,道:“已经有多久了?” 纾染的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倏地一下又转到地面,似是在竭力回想着什么,半晌才徐徐道:“前前后后,约莫有两月了!” 黛媱冷寂了声音道:“两个月了?”随即只怆然看着我。 纾染怔怔地c带着破碎的痛楚凝视着黛媱,不再多言。 我怔了怔,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柔缓的弧度,安抚道:“你先别急,茂德帝姬许是有什么事呢?” 黛媱的神情稍稍平静下来,自顾喃喃道:“四姐会去哪儿呢?” 我勉强微笑,低低柔声道:“何不等茂德帝姬回来之后,你再细细问问看,不就知道了吗?” 黛媱眼神剧痛,渐而泛红,如同要沁出血来,摇了摇头,低声嘶哑道:“她不会说的,我四姐这人性子硬,从小就这样,若是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更何况,这一次,她连我都瞒着。” 我仰头,惘然笑道:“许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黛媱低低的叹息萦绕在我耳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想出去找她,若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多个人想办法也总是好的。”她神色里有无尽的担心和动容,柔情几许。 我微微吃惊,“你也要出去?”我扬眉浅笑,轻声道:“那我陪你去找她!” 黛媱在惊喜只余含笑,只是这一抹微笑有些牵强和隐晦,随即执着我的手道:“这样也好,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母后要一张出宫令牌后咱们立刻就出去。” 我双目望着门外黛媱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下泛起黯然:“这样的姐妹情深,却也着实让人心生慰藉。”只是目下,我不愿去想,只静静等着。 很快黛媱便拿着一张出宫令牌回来,双颊和额头上的汗丝,清晰可见,我们于是出去。秋景锦绣如织如画,一旁的银杏叶,不知黄了多久,像是悬了满树的金箔,灿烂繁盛到了极点。宫外的花朵,从来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巧手修剪成无需符合任何礼制的自然姿态,枝叶旖旎,舒展自然,连一茎野草蔓花c藤萝片叶,在这本该凋零枯萎的秋日竟也都带着勃勃的生机,天地间无限自在,连偶尔吹过的风,都是甘甜而恣意的野性气味。 远远望去,早已被收割的稻田只剩下齐齐整整的残茎,如一大块斑斓绚丽的锦幛,绵延不绝,我扬起微笑,想来今年又会是一个丰年了。 “怎么往这边走啊?”我抿一抿鬓起身,道。 黛媱忽然露出一点顽皮的笑意,略想一想,“刚刚我打听过了,这是宫里的水车每日的必经之路,既然我四姐是通过水车出的宫,那她肯定离这条路不远,咱们仔细看着四周才是。”说完,黛媱默默转头,掀起车帘,望向窗外。 我心头微微触动,口中只漠然道:“嗯!”转而看向另一边。 马车大概走了一柱香的时辰,离汴京城越发远了,山路崎岖幽深,仿佛走不道头一样,风吹起树叶相互碰触的声音,在空旷之处景致却大好,绒绒长草间,零星盛放在山野里的山茶花,深红c浅红c淡紫或白,是一道明媚的秋景。不由想起东坡居士的“萧萧南山松,黄叶陨劲风。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何须夸落墨,独赏江南工。1” “濯婼,你看,是不是那儿?”黛媱按着我的肩膀,目光炯炯,只望着我。 这句话将我唤醒,我眉心一跳,涩然道:“什么?” 注: 1出自宋苏轼 《山茶》 萧萧南山松,黄叶陨劲风。 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 能传岁寒姿,古来惟丘翁。 赵叟得其妙,一洗胶粉空。 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 何须夸落墨,独赏江南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8章 妒花风雨便相催 “濯婼,你看那里,有几辆水车。”黛媱细看须臾,轻声念道。 我的心绪镇定下来,顺着黛媱指的方向望去,定睛一看,我笑道:“的确是水车。” “停车!”黛媱忙叫停了车夫。 “吁!” 我和黛媱急急忙忙下了车,朝着水车的方向去,可水车四周并无人影,单单留了三四个比人还大些的空木桶,齐齐整整地放在车上。 黛媱顾着四周,疑道:“这人去哪儿了?” “既然车桶都在这里,想必人也不会走太远,我们四周找找。” 我迟疑片刻,微微低头道。 黛媱点点头,慵懒地侧一侧头,婉转接口道:“好,那你往这边,我往这边。”说着,黛媱分别指了指左右两条上山的路。 我点头,“那你自己注意安全,若是谁先找到,就大喊一声,反正左右离得近,总是能听到的。” 黛媱眼中有荡漾四溢的浓浓笑色,道:“好!”说罢便各自朝着一个方向上了山。 我随意走在小径上,或者折几枝开白花的野菊,或者采几朵小小的三叶梅,或者折一脉修长的谷莠子,密绵纤毛,叶舌极短,捧在怀中缓缓走着,并细细看着四周。 我漫步自在,眼看天的另一端逐渐泛红,疏光收敛,偶尔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却也知道不早了,却还未见到一人,心下想,再往下走,恐是要入了深山,豺狼虎豹,不知会遇到与否,于是手捧花束,准备转身回去。 忽听到一两声低低的嬉笑,以为是错听,紧接着又传来两声,方才肯定,循声而去,竟到了一处僻静雅致的所在,虽已秋末,四周仍却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阳光透过密麻深叶辉洒折射其上,如耀眼水晶光芒四射,树木愈加森森,多为松柏,地下落了绵绵满地的松针,一脚脚踩上去十分松软,如踏在织锦地毯上一,天然风趣,深处另设有一处两层茅屋,皆以碗粗的黄竹架构,花轩小窗,钩槅扶栏,亭台旁榭,桌椅几案,悬荡秋千俱备,一眼看去,是极难得的清净雅致之所。 我不由好奇心起,暗想:“到底是何人,竟有如此之高雅情趣,在这山中设此一隅。”边想,边朝着小门走去。 刚欲扣门,便见从二楼下来两人,隔着帘幔,未看得十分清楚,只听得是一男一女,二人的欢喜谈笑声绵延不绝,倒像是一双与世隔绝的神仙眷侣。 隐约见那女子双手攀上那那男子的脖颈,牢牢的看着他的双眸。那男子亦不做声,目光凝在她脸上,虽未见得清楚,却仍能远远感受到他融融地漾出暖意,他只紧紧把那女子拥在怀里。房外是开得如云锦样繁盛的山茶和未绽的新梅,粉红芳菲凝霞敷锦,那女子的脸紧贴着他的肩胛,他的手臂越来越用力,紧紧拥抱着她,那样紧,就像是此生此世再不能这样在一起,睨眼之中,我犹觉得欢喜,笑容满满地绽放开来,却也知道窃视别人实在不妥,便欲转身离去,不愿再打扰二人,遂放轻了脚步,悄然转身。 “譞璮,遇见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欢喜” 听到“譞璮”二字,我着实一惊,不由暗暗纳罕,“那男子刚刚叫的是譞璮?”遂即转过头,想一探究竟,却无意间瞥见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黛媱不知何时就站在齐腰高的篱笆外了,负手立着,神色微微黯然,渐而转为铁青,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两只乌鸦的啼呱之声,四周寂静,越显得这声音十分突兀而怪异,听着叫人心中生惧。黛媱的神色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些什么,尖锐如针。 黛媱并未看见我,而我却将黛媱此刻的神色形姿牢牢锁在眼中,我心中一喜,脱口而出:“黛媱!” 黛媱循声而望,见是我,脸上微微一窘,很已是如常,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方才挪了脚步,朝我过来。 落叶枯枝已深深堆了一大层,再轻俏的脚步也能发出重重的“咯吱”声,屋内的二人察觉出门外有人,那男子遂开口高声道:“谁?” 听他一说,我顿觉不祥,忙笑着道:“本是路过之人,叨扰了屋内主人,还望见谅。”我以为这番解释能让他觉得无有奇怪,遂要转身,可他脚步挺快,忙下了楼,“咯吱”一声已将门打开。 我仰面望着他,竟是熟人,只是笑道:“尹公子?” 尹千阁面色极为窘迫,与我对望一眼,半晌,才开了口,“吴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而后又看了我身旁的黛媱,他神色大变,不同往日,呆了一呆,方觉醒过来,嘴角浮起一缕牵强的笑意,转即俯身礼道:“柔福帝姬!” 片刻,只觉得身边安静,黛媱一动也不动,只静静看着尹千阁。 我忍一忍心中的好奇,轻轻道:“尹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还未等到尹千阁回答,方才屋内那女子便已从尹千阁的身后挪移出来,只见头上如云青丝蓬松松往后拢起,斜斜簪一支白玉簪,细细垂下一缕银丝流苏,温润如白玉华泽,一身洁白如月的暗绣花罗襦,绣着浅鹅黄色的繁花茂叶,枝叶葳蕤,细致缠绵,声音亦温柔如春水,盈盈一笑,“千阁,是谁啊?”说话间,目光始终定格在尹千阁的面目中,不移分毫。 黛媱大为震动,不由张口结舌愣在了那里,手指绕着衣上丝绦,沉吟片刻,急道:“四姐?” 我看了一眼,亦“嗤”一声笑了出来,“茂德帝姬?” 譞璮一时转过眼来,见是我和黛媱,脸色绯红,面目有十二分的窘迫,笑容里有浅淡的不可捉摸的忧色,适才眼中的温柔春水荡然无存,声音如同梦呓:“黛黛媱?濯婼?”说罢,譞璮忙朝右边挪了几步,像是要和眼前之人划清界限一般。 我见屋外天光云影明媚如画,眼前佳侣自成一双,不由笑道:“尹公子真乃金屋藏娇啊!” 尹千阁微微苦笑,不自觉地红了脸,语气沉沉如秋雨暮霭,“吴小姐切莫打趣。” 我点一点头,忽然露出一点顽皮的笑意,道:“不过是实话罢了!” 譞璮垂目片刻,神色稍缓,忽然扬起那双清亮的眸,微微笑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微微一笑,“是特地来找帝姬你的!” 这句话仿佛是一根锐刺,譞璮眉心一跳,“找我?” 黛媱目光炯炯,只望着尹千阁,而后转向譞璮,声音清洌如冰:“四姐,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譞璮的眼皮倏然一跳,“黛媱,我”像是要百般辩解,却又说不清楚话一般,支吾不清。 黛媱眼角含着一缕血红,继而幽幽道:“四姐,你可是堂堂的大宋帝姬,怎可和一个男人在此厮混?” 譞璮眼角有一点明灼灼的泪光,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思绪,低头勉强笑道:“不是的,黛媱,你听四姐解释”譞璮似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黛媱神色大变,不同往日,疾言道:“四姐,你去跟母后解释吧!” 譞璮一时被她说得语塞,惊惧之色毫无遮掩地流露了出来,双唇轻颤,唇齿不清。 黛媱这样的言语,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心头突地一跳,仿佛被挑动了某根隐秘的神经,微微作痛,忙释道:“黛媱,你且听你四姐把话说完。” 譞璮脸色绯红,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强压住汹涌的情绪,失声道:“黛媱,你听四姐跟你解释,好吗?”譞璮握住黛媱的手死死不放,隐约看到黛媱手背上已然布满了一条条红色深痕。 黛媱牢牢望着譞璮,亦十分明白她心中所感,轻轻道:“四姐,你想说什么?” “黛媱,我喜欢尹公子,我想和尹公子在一起。”话说到这里,譞璮的脸色也有点白了,声音微微颤抖。 黛媱听得“喜欢”二字,心下陡然明白原委,按住譞璮的手臂道:“四姐,你是糊涂了吗?你可是堂堂大宋四帝姬,你觉得父皇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吗?”黛媱目中有幽幽的恨意,如一团鬼火在灼灼燃烧。 譞璮直直盯着黛媱,鬓角有冷汗涔涔渗下来,缓缓吐出一言:“父皇不同意,我就和尹公子私奔!” 黛媱心口怒火灼烧,无数悲愤与疑问轰地冲向脑里,一下挣脱譞璮的手,在譞璮耳边喝道:“私奔?四姐,你可是父皇所有帝姬中最乖巧听话的,怎么如今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糊涂话来?” 譞璮听着,胸口仿佛陡然被人用力击打了一下,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木木地站着听黛媱说话,放慢了语气道:“乖巧?听话?”随即冷冷笑道:“这么些年来,我一直谨小慎微,诗书礼仪,无不精学,父皇和母后的话,我从不敢违逆,可是有谁问过我是否真的愿意这般?我是所有人眼中最乖巧懂事的帝姬,所以事事我都必须礼让,必须忍气吞声,唯唯诺诺,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将近二十年,我过够了,也过怕了。如今只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都不能如愿,我要这帝姬的名分又有何用?”说完,譞璮双脚忽然觉得酸软,一时站不住,整个人软了下来。 尹千阁紧紧抱住譞璮,坐在地上,再不说一句。黛媱怔怔地弯腰坐下来,神色悲伤而哀戚,嘤嘤抽泣道:“四姐,对不起,我不该不该这样说你的。” 譞璮纷杂凌乱,凄然摇头,“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生在这无情帝王家!” 黛媱摇摇头,木然道:“四姐,即使再不愿,你也断断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譞璮忽然冷笑了一声,用力咽下哽咽凄楚之声,恨恨道:“说了又何妨,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她越说越痛心,心口激荡如潮,澎湃迭起。 尹千阁心疼不已,狠狠抱紧譞璮,轻声道:“譞璮,你别这样说,有我呢,别怕,我会想到办法的。” 譞璮无声无息地苦笑出来,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9章 依稀闻兰麝余香 尹千阁的手微微覆盖上譞璮的手背,眼中尽是温柔的怜惜之色。 譞璮微微羞涩,抱住他的肩,颊生红晕,低头浅笑,那一刻的沉默不语,譞璮洋溢出的满足之感,似乎超越了这世上所有的物质只给。 黛媱的目光忽然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冒出炽热的火焰来,“好,四姐,我答应你,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半个字,只是四姐,你好自为之吧!” 话毕,她骤然把目光逼视向我,淡淡道:“濯婼,我们走吧!” 听黛媱这样说,缓缓低下头去,道:“那茂德” 她拦下我的话,继续道:“四姐,你是要和我们走,还是要继续留在这儿?” 譞璮摇摇头,木然道:“你们先走吧,待会我随水车回去。” 她的声音有些沉痛和无奈,转而又脉脉凝视着尹千阁。 再抬起头时,黛媱眼中已莹然有光,轻声道:“濯婼,我们走。”随即拽起我的手,如同逃离一般,惶然奔出。 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时短了许多,我心口“咚咚”跳得厉害,腿脚有些酸软乏力,上车时车中有些闷热,遂让卷起帘透气。看着窗外载着空桶的水车,舌尖微颤,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黛媱,你真的会替茂德帝姬保密吗?” 黛媱轻轻笑道:“她是我四姐,是我最信任的姐妹,我既然说过那番话,自然会守口如。” 她只是望着我,“濯婼,你知道吗,若是被父皇母后知道了,那尹千阁只有死路一条,沈家或将受到牵连。” 我“嗯!”了一声,已经明白,似是唏嘘道:“这天家权贵,或真是一道枷锁。” “什么?”黛媱微微出神,似没有听清我的话,转而疑道。 我笑着摇摇头,示意无事,故意将自己说的话掩了下去,心底的难过被面颊的笑容完好地掩饰住。眼角余光瞥去,见黛媱目光倏忽一跳,转头别处,只看着帘外的回退的景致发呆。 我心下忽然有些不安,心中隐隐不定,仿佛攒了几日的暴雨即将咆哮而来,令人不安,胸口气闷得不行,只隐约觉得,今日的黛媱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却又不知为何,也无从问起,也只得静静坐着。 我至矾楼街下了车,看着马车中的黛媱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双眼空洞无神,强撑笑脸和我告了别,我只觉左右为难,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静静看着远去的马车,立在原地,无所适从。 回到府中,“小姐”,菱依忽然叫了我一声,倒让我有了一下的惊惧。 菱依的目光忽然一跳,笑嘻嘻地看着我:“小姐,你回来啦!” 我微微苦笑,忽然扬起那双清亮的双眸,略责道:“你这丫头,惊我一跳,什么事情让你那么开心啊?” 菱依呆了一呆,方觉醒过来,嘴角浮起一缕温暖的笑意,欠身道:“有件东西要给小姐。”说着,从身后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递于我,一面说道:“对了,小姐可见到二位帝姬了?” 我手指绕着衣上的丝绦,沉吟片刻,道:“见到了!”没再多说一字,轻轻打开箱子,只见箱中放了件细皮毛裘,立即转圜道:“这是什么?” 菱依满面含笑,道:“是宗颖少爷托人送来的。” 我将它完全从箱中取出,是一件齐腰的珍珠色貂皮袄子,皮板优良,轻柔结实,毛绒丰厚,光泽油亮,底色优美,蜂毛灵活,绒毛根青灰色,绒足针密,短绒带丝形翠亮,光线正射绒根,袄子上又在沿边和袖口绣了暗花,可谓相得益彰。 我神色欢喜,惊呼道:“这可是极难得的母貂毛料。”我喜不自禁,抚着光润滑腻的毛面,眼中一酸,口中道:“这种金丝母貂多喜独居,脾性凶残,一年两次换毛,平时是极难见到的,做成这样的袄子,最少也要五只这样的稀罕灵物。”我隐隐闻到一股暗香。 我话还未说完,菱依的手已经一把牢牢扶住我,“信中说,这都是宗颖公子在深林里自己猎的,又托蜀中手巧精细的绣娘缝了里子,绣了花样,而且还用香料细细熏了,所以才有这般样子和淡淡的奇香,夫人和宗夫人也各有一件,不过颜色不同罢了。” 她的话甫一出口,我的泪水亦情不自禁落了下来,相对无言,只细细打量着手中的貂皮袄子,暗暗思量宗颖哥哥是否别来无恙。 菱依见我亦是哭,忙拭了泪道:“小姐怎还哭了,这本是件叫人极高兴的事。” 又拿了绢来拭我的眼泪。 “对,这是高兴的事。”我连连道,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再说什么,半晌才转言道:“爹和娘呢?” 菱依心中一喜,脱口而出,“老爷刚回来,在前厅和二爷议事呢,夫人在房中,说是天气渐寒,特地备了些厚实的衣服,准备给宗府送去呢!” “送去宗府?”我抬眼望着菱依,长长舒了一口气,收了喜泪,稍稍缓了神色。 菱依软软“嗯”了一声,继而道:“前几日,宗颖少爷来信,不仅问候了老爷夫人,还在信中提到了小姐,夫人心思细腻,想到现下已然秋末,边关苦寒,又念着宗大人和宗夫人的好,又想着宗颖少爷的孝心,特地备了些厚衣服,正打算送到宗府,托人给宗颖少爷带去呢!” 我浅浅笑的温婉,亦有些离别的心酸苦楚,“宗颖哥哥确实有心了。” 菱依笑得止不住,又是害羞,嗔道:“最难得的是,宗颖少爷每一封信里都念着小姐。” 我恨恨看菱依一眼,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别过头去,想了想,缓缓道:“宗颖哥哥无非是惦记我这个妹妹罢了!” 菱依凑到我耳边,笑吟吟道:“小姐把宗颖少爷当作兄长,可宗颖少爷未必把小姐当作妹妹看待。” “不把我当妹妹,那当作什么?” 我骤然一怔,垂下眼睑,神色便有些羞晦,道。 菱依微微出神,似乎有些惆怅道:“奴婢在宗府那么些年,可从未见宗颖公子对哪位姑娘如此用心。” 不过是一瞬间心思的转圜,我侧身向菱依道:“我先去前堂,待会再随我娘把衣服送去宗府,行了吧!”随即转了身,只闻得身后“咯咯”的笑声。 我心中无作他想,只微微颔,想着有那一日,宗颖哥哥能取回一位如意佳人,奉孝宗大人和宗夫人膝前,心中已是欢悦憧憬。 一时走到前厅,我仔细端详爹,见他神色愉悦,不由欣慰道:“爹,二爷!”一面欠身礼道。 爹扬一扬眉毛,漫不经心道:“婼儿来啦!” “爹,瓷器的事儿”我语气幽幽微微。 爹敛一敛手,轻声道:“金国使者同意了!” “同意了?”我目光微微一挑,存了几分疑问。 爹点头“嗯!”了一声,忽而面色稍沉,幽幽唏嘘道:“不过” 我嘴角微动,浮出一缕若有似无的浅笑, “爹,不过什么?” 二爷目光微微一转,精光微闪,“金国同意我们分期限把瓷器交付给他们,但是必须每月额外再增加十件,算是偿补。” 我低眉敛神,深深呼吸,“那原先的钧汝瓷器各三千件的数目?” 爹意味深长的微笑,指甲叩在茶钟盖上叮当轻响,“降为一千件,不过要在三年之内全部交付清楚。” 我细细点了点头,妙目微睁,蕴了一缕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每月多十件,三年便是三百六十件,加之现在的一千件,却也比当初减少了一半。” 二爷骇笑,“这也不是小数目啊!”忽然止了笑意,怅然道:“金国人的心,说不定哪天又变了!” 爹神色骤然复杂而不分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且不管以后,至少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二爷眼神澄静无波,淡淡“嗯”了一声,只低头用茶杯盖拨着茶汤上的沫饽,怔怔支颐思索,仿佛欲言又止。 我骤然对着窗外幽幽叹了一口气,“现在可以安心去查当年的事了!” 二爷倏然抬头,心下忽然起疑,迫视着我的眼眸,“查当年的事?” 我怔怔地呢喃,“找到当年哲宗陛下的御书,便可查清章惇假传圣旨之事,另外,查清当年司天监的天文历数风云气象记录,便能章惇坐实构陷之名。” 二爷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婼儿,这是谁告诉你的方法?” 我的心口沉沉的烫,喉头微微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二爷不慌不忙地吐出三个字:“我师父!” 二爷用力点一点头,微微转过脸去,“现在可有眉目?” 我羞涩低头,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袖口的一丝落线,声如蚊讷,“还没有!” 二爷意欲再说些什么,外头小六哥进来道:“二爷,车马已经备好!” 二爷眼角有一点柔亮的光泽,动容道:“婼儿,要是有了什么线索,记得告诉二爷一声。” 我心中知晓二爷为了此事隐忍多年,自然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故依依道:“那是自然,二爷!”继而且疑且喜道:“二爷叫小六哥准备马车,可是要去哪儿?” “哦!”二爷低头微微恻然,“回阳翟负责重烧瓷器的事。” 我点一点头,容色沉静,道:“现在天色已晚,二爷非得现在走吗?” “无妨,夜黑好赶路,这件事现在已经安定下来,只有尽快将第一批瓷品交付给金国,才算真正履行了这份分期协议,也好让金国没有理由再起纷争,以保我们吴家安平。”二爷说得诚恳。 我点头,含泪道:“二爷自是要保重身体才好!”随即欠身礼送。 屋内掌了灯,橘红的烛火照在一旁,灯光一跳一跳,漾漾的晕散开如春日里高起的晨曦,映在人的脸上,隐隐约约透着一抹浅显的温暖猩红,亦添了一抹暖洋之色。 爹微微笑,坐在我身边,道:“二爷为了我们吴家,着实呕心沥血!” 我眼圈微微一红:“爹,你放心,婼儿一定会想到办法。” 爹长长舒了一口气,稍稍露出欣慰之色,亦是颇为感动,但笑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0章 伊雪红梅惹人醉 这一年的冬天,就在这样的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这一日小雪,房中红烛如双如对,抖抖团芯似柔情眼波,桌上一只钧窑花口龙耳堆塑莲花座中插满了盈盈蓬蓬地一大束红梅,灼灼如焰。和着红烛的光圈晕散开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暖光。 堂中火盆里的炭燃得正旺,炭火“哔啵”一声跳,一层层灰黑色的余烬脱落下来,露出一块块猩红的火斑,倏而又稍稍暗了下去,如此反复,烧透了,便又添几块新炭,整个人也懒懒的,只想捧着手炉,喝着秋日里收着的桂花熬制出来的桂花糖蜜,借着屋子里的暖气,这桂花香味儿很快充溢了整间屋子,屋外朔风正劲,小雪簌簌,室内却是融融洋洋,只觉春暖,好不惬意。 菱依菱秋坐在一旁缝着毛领大羽斗篷,细密的针脚,倒像是从领口长出来一般,我看她们一眼,心疼道:“烘烘手吧!” 菱依菱秋只浅浅笑着,“双手活动着倒也不冷。” 我只看着她们一针一线缝补完了。我默默片刻,看着桌上的簇簇红梅,花萼绛紫色,雄蕊多枚四射,花丝淡水红,新生小枝木部深红,方抬头问:“这朱砂红梅是哪儿来的?” 菱秋仰面望着我,只是笑道:“沈公子一大早派人送来的!” 我一时害羞,浅浅笑着,低声道:“这骨里红梅开得倒是新鲜。”转而又俯身嗅了嗅,我淡淡一笑,手指张开托着一朵开得正艳的红梅,双手牢牢扣紧,唏嘘道:“这种品相的红梅恐只有城外才有。” 菱依看了一眼,亦“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是在闻着沈公子的味道吗?” 我恨恨看菱依一眼,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别过头去,想了想,缓缓道:“你这小妮子,满口诹话。” 菱依菱秋二人只掩嘴“咯咯”笑着,我也面色绯红,故作无意,自那日在城外见过,就再也没有黛媱和譞璮的消息,想着尹千阁和譞璮的柔情蜜意,除了欣慰,也渐渐多了份担心。 我抱膝而坐,用黄铜剔子轻轻拨了拨烛焰,看着窗外的飞雪如絮,却莫名地想他得厉害。 不知菱秋何时出去的,现下推门进来,火光映得她面色如白玉华泽,只鼻尖微红,像是染了这案上的红梅颜色,“小姐,有人送来一封信。” 她弯下身,拉起她的衣角,一面把手摊在火盆上方细细烘着。 我不解地颔,轻轻以食指抓了抓住我嘴角的轻痒,“信?谁送来的?” 菱秋微微摇头,“刚刚奴婢出去取些热水时,管家给我的,说是有人托他指名要交给小姐。” 我轻轻拆开信封,只一张纸笺,却是这样一句:“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1酉时三刻,府外梧桐树下静候。”了此一言,温情无限,心意俱是了然。 菱依见我嘴角泛笑,顿觉有意,忙笑着道:“小姐,是谁啊?信上说了什么?” 我一笑对之,“沈公子的,说,酉时三刻,门外梧桐树下相见。” 菱依仰面望着我,只是笑道:“原来是封约见书啊!” 我一急,便去呵她的痒,菱依笑得一壁躲一壁嚷嚷道:“小姐这人真经不得说,一说便恼了,这样来欺侮我。真真是恼羞成怒了。” 我笑得止不住,又是害羞,急道:“我哪里恼了?” 菱依趁我一松,忙推开我,理了理衣襟,只笑不语,斜斜睨我一眼道:“小姐就是恼了,小姐只要听到我们一提沈公子就恼了。” 我一面追着菱依,见她眼中顽皮之意大盛,一面故斥道:“你这小妮子,等下再胡说,一定把你鼻给拔下来,看你再这样顽皮。” 菱依丝毫没有怯意,反倒略略提高了声音,催促道:“小姐还不去好好打扮打扮,还有时间拔奴婢的鼻子!” 左右追赶打闹着,一时出了汗,里面的衣服贴着身子,黏黏,腻腻的,好不舒服,我不愿再追她,忙假意闭上眼睛,只作不理。 晚饭略略吃了些,菱依为我梳了妆,一身银粉色玉兰图案的绛绡单衣,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领口是午间刚织就好的雪兔绒翎毛,在屋内红烛光下幽幽闪烁着皓如月色的光泽,一袭银白色的曳地望仙裙,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又细细挽了云髻,髻后左右各插一支素银嵌海珠簪子,如一盏盏羊脂白玉,轻浮其上,髻两边又添两朵蓝色绢花,做成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灵动样,如隐约其间的一点灵光闪烁。脸上薄施胭脂,淡淡的荔红,柳叶弯眉,轻点朱丹。 我凝眸向镜,粉红单衣的颜色团团明艳,照得人的容色亦如春晓映霞,仿佛有无限明媚与欢悦从肌肤里满溢出来,我轻笑出声:“会不会太浓艳了些?” 菱秋淡然一笑,“这般装束,衬得小姐容颜分外姣好。” 我轻轻地说:“果真?” 菱秋迅地抬起头,我从镜中无意看到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雪亮的哀凉之色,仿佛流星划过夜空一般转瞬不见,倏而粲然一笑,“奴婢自是实话!”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冬日里的夜晚仿佛来得格外早些,小雪下得大了,扑扑地打着窗纸,沙沙声安静入耳,炭火燃得旺,室内愈暖洋,春意无边,心下愈是喜悦万分。 我徐徐起身,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外面雪大,你和菱依就在府中吧。” “小姐可是要独去?”菱秋倏然抬头,柔声道。 我良久无语,只伸手轻轻抚了抚髻上的簪子,神色立刻恢复自如,婉声道:“我去去就回!” 菱秋微一垂目,恭顺道:“那小姐可要早些回来!” 我点了点头,轻轻地看了看她,继而转身凝眸窗外的雪花,几许沉寂,菱依不知何时已在我身侧,低声道:“时辰不早,快酉时三刻了,小姐可要出去了?”说罢伸手在侧欲扶我出去。 我点点头,菱依又在我肩上系了件斗篷,替我戴上团绒翎毛帽子,至廊下,我示意她们止步别送,转而接过菱依手里的提灯,道:“外面冷,快进去吧!” 二人齐齐道了句:“诶!小姐慢走!”方悠悠转了转身进了屋去。 悄悄出了府门,并未有人觉异,说也奇怪,刚才簌簌不止的飞雪,现下倒小了许多,只偶尔飘落几片,直至渐停,外面着实比屋内冷了许多,我不禁地拢了拢领口,想阻住衣内的热气往外涌,我抬头看看铅云密布欲压城的阴沉天色,深深吸一口气,嘴角带出一股可见的热气,倏而消逝,只想安抚自己略慌乱的的心。 行入门外的街道,静静无声,想必众人皆在屋中取暖家聊,几近无人之境,脚落时积雪略出“吱嘎”的轻微细响,仿佛是先惊了自己的心绪,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自己胸口愈发剧烈的“扑通”心跳声,空气的清冷逼得我头脑中清醒而深刻,我走到那棵早已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静静等着。 天气很冷,即使外加了一件厚实的斗篷也不足以让我取暖,手足皆是冰冷的,握住提灯的木柄,极力地想要从灯盏中那一丝微弱的光亮中汲取一点点的温暖,顺着木柄蔓延到我的肌肤里,凛冽的空气吸入鼻中要过片刻觉得暖,但内心的欢喜却足以让我消融这漫天的冰雪覆盖。 远远身后传来积雪松动的声音,那是马车车轮碾在雪上的“咯吱”声,我晓得他来了。 心跳得比刚才更加厉害,听到身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明明知道他在身后,此刻只消一转身,便能看见他,心里却又有些惊惧。 有悠长的叹息,一缕稔熟的嗓音,是欢喜,亦夹杂着满心的期待,道:“婼儿?” 我徐徐转了身,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庞,他的脸上露出那样温润如玉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只是温和静默地笑着,那双皓如明月的双眸中有如璧的光华涌动,似乎永远都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温软细腻,让人心生安定。 在渐渐阴暗的冬日夜色下明亮得如同春日时分明媚灿烂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欢喜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那样笑着看着我。 他的手那样热,那样大,显得我的手小得不盈一握,倏而语气心疼道:“手怎么这样冰冷?”转而又自责道:“叫你久等了,我本早已出门,路上遇到了一点事儿,耽搁了片刻,所以才” 他的语气便有些着急。 我低低应一声,满心满肺便都是清甜的欢悦,我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肤,像仲秋时的刚刚剥开的橙子时那一瞬间乍然破溢而出清香,我正色婉言道:“无妨,你来了就好!” 沈槐佐笑吟吟望着我,似看不够一般,道:“几日不见,婼儿更加明艳动人了!” 我的笑坦然而妩媚,婉声道:“这话叫别人听去,可不得取笑。” 沈槐佐悠悠转了转身,手臂已经牢牢把我拢在怀中,一丝也不松开。 我埋在他怀中,嗅着他落地雪狐大裘上浅浅淡淡的香味,他洁净温暖的气息盈在身边,突然向前一倾,脸就埋入他襟前。他紧紧搂着我,用雪狐大裘将我牢牢地包裹在他的身前,如同一阵狂风要将我整个人吞噬了一样,直到把我完全侵占。我摩挲着他的下巴,他在耳畔说:“婼儿,我好想你!” 我听他细细说着,只觉得心中无限地温暖与满足,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轻轻抬头,直视着他,一颗狂乱的心慢慢静下来,微笑如花绽放在颊上,声音韧如夏日水边丝丝蒲草,我浅浅笑的温婉:“槐佐,我也想你!” 他的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蓦然一动,满眼洋溢着惊喜,他低头吻一吻我的鼻,轻声笑道:“婼儿,你刚刚唤我什么?” 我一时害羞,低声道:“你明明已经听到,又何故再问我?” 注: 1出自出自宋代曹组《蓦山溪梅》 “洗妆真态,不作铅花御。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黄昏院落,无处著清香,风细细,雪垂垂,何况江头路。 月边疏影,梦到消魂处。梅子欲黄时,又须作,廉纤细雨。孤芳一世,供断有情愁,消瘦损,东阳也,试问花知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1章 日暮诗成天又雪 他的气息离我这样近,仿若此刻我的世界只有他,他扣着我的手,牢牢锁住我的双眸,露出整齐而皓洁的雪齿,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不依不饶道:“我想再听你唤我一声!” 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孩童般的天真傻气,而这样的天真傻气于我而言,竟像魔咒一般,顷刻间将我完全征服,平日里,我的桀骜,我的机敏,我的故作镇定,全然崩塌,我脸色通红,直可比上晚来时漫天的火烧云,这样灼热燃烧在我脸上。 他一直温柔地笑着,他笑起来这样好看,如云中清歌,似烟波浩渺,扬扬响彻云霄万里。我脸上一热,越口不择言。我凝望着他,我说,“槐佐,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的手怜惜地按在我的手上,轻轻道:“是因为你,才让我有了这般的笑容。” 我心中一喜,脱口而出:“真的么?”心下亦是颇为感动。 沈槐佐皱了皱眉头,觑着我的神色轻声道:“婼儿,可是不信?”他倏而正色,怀一点决绝的心意,他看着我,目光恳切,“我发誓,我沈槐佐若有半字虚言,定将” 我了解地颔,轻轻以食指按住他的嘴唇,“我不过是玩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 我脉脉望住他的双眼,“可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他微笑,“婼儿的一字一句,我都从未视作玩笑。” 我寥落一笑,软软“嗯”了一声,只抬手牢牢锁在他的腰间,我看一看衣襟,上面已经薄薄的堆了一层雪。 “婼儿,上车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顺势抱住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指一指衣襟上的堆雪,“再不上车,我们可都要变成雪人了。” 我笑靥融融地看他一眼,别过头去,想了想,缓缓道:“去哪儿?” “你随我走便是。” 我低低应一声,他先上了车,把手伸向我,我把手搭了上去,一个用力,掀了帘子进到车内。 窗外天色愈发地暗沉,如墨汁一点点化开,小雪似乎下得更大了,扑扑地打着车顶和两面的帘子,沙沙声安静入耳,和着沈槐佐微微急促的呼吸,车内愈发暖洋,他悠悠转了转身面向我,手臂已经牢牢把我拢在怀中,一丝也不肯松开。 马车摇摇晃晃,留下两道车轱辘碾压的长痕和一路深浅不一的马蹄印子,又渐渐被新雪一点点填充覆盖,倒像是故意隐藏着我们远去的痕迹,身子一点点暖和起来,手里的提灯现下燃得格外亮些,照在他的脸上,隐约透着灯光的温暖橙红,亦添了一抹暖洋之色,他双眸中曳动的火苗,生生不息,只牢牢地凝视着我,一刻也不愿移开。 我忍俊不禁,嗔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直直望着我,笑容温暖如春,道:“我的婼儿,哪儿都好看,看一辈子也不会觉得厌烦。” 我仰面望着他,只是笑道:“若真是看一辈子,那一点新鲜感只怕也早就看没了。” 他一急,便来呵我的痒,我笑得一壁躲一壁嚷嚷道:“你这人,心思被我猜中便恼了,好生小气!” 他一把按住我,瞪我道:“只因你说得不对,所以我才恼了!” 我笑得止不住,马车厢窄,无法躲避,又是害羞,急道:“说得不对,你好好说话便是,怎可这般呵痒于我?” 见我是羞恼,沈槐佐用手指夹一夹我的鼻,眼中顽皮之意大盛,“定是要你不敢再说这样的话才罢。” 我趁他一松,忙推开他,理了理衣襟,只笑不语,斜斜睨他一眼道:“要我别说这样的话也行!” “什么?”沈槐佐惊疑地凝眸于我。 我一时害羞,低声道:“你若是做到了,便也无话可说了。” 沈槐佐微微颔,想低头轻吻我的额头,可奈何我用手肘抵得紧,他只抱着我的手臂,他用力点点头,语气坚如磐石,轻声在我耳边道:“婼儿,我定会让你无话可说。” 听他这般说道,我心底的欢喜比刚才浓烈了些许,是一种如同希望一般的暖阳充盈心间的感觉,满满地填满一颗心。 “少爷,到了!”帘外的车夫紧了缰绳,停了马车。 他笑着刮一刮我的鼻,低笑道:“到了,咱们下车。” 若不是下车看到车夫的斗笠和蓑衣上已然铺了厚厚一层的鹅毛雪针,我浑然不知这条路到底走了有多远,只觉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他起身,把他的手掌贴在我的手背上,那种亲密的触感,热热的滚烫。 抬头时,却见车夫在一旁扑腾蓑衣上的积雪,已经穿好了贴身的小衣,正望着我和沈槐佐微笑出神,殊不知一路上,他闻得车内的嬉笑声,心底是如何取笑我们的,这一刻,我却浑不在意,只管他径自想去。 我看了一眼,亦“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槐佐转身过来,熹微的火光下,他清俊的脸庞如夏日时分,鱼肚白过后的天边升起的第一道日光,展露无遗,执过我的手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推一推他的手臂,只作无意,轻轻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收拾整齐,再度道:“跟我走吧!” 我刚欲抬步,见他从袖管里取出一物,我回打量他两眼,唇角不由澹澹扬起,含了几分情味,笑道:“怎么不走了?” 沈槐佐两步并做一步地朝我奔来,露出一点孩气的神色,轻轻道:“你把这个缠上!”紧着便把手中的一段棉带递于我。 我微露意外而迷茫的神色,一脸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道:“这是什么?” 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叫我不得逃离,轻轻紧紧地替我缠在额上一圈,遮住双眼,一时间眼前一片漆黑,我的声音极轻微柔和,也带了一丝惊惧,惴惴道:“你想做什么?” 只听得他的声音因寒冷而微微颤抖,“我牵着你,到了地方,自然会替你解开,你可不能偷看哦!” 话音未落,沈槐佐扶着我,台阶,浅沟,一一为我指引提示,也觉奇怪,我自幼怕黑,此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却只因为沈槐佐在我身侧,竟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可怖,只听得落步时踩雪时的“咯吱”声,我不由好奇心起,问:“到了吗?” 停了下来,他刻意咬重了“到了”二字,双手抚在我肩上,替我解开缠着的棉带,周遭的雪亮让我一下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双眸刺刺地疼了一下,我眯了眯眼,看着沈槐佐,他脸上亦淡淡的羞涩的笑容,拉着我的手,双眼无辜而明亮,风翻起衣角如蝶展翅,雪狐大裘的颜色高贵中显身姿清逸,温柔楚楚。 他闻言也笑了,凝神片刻,目光落在我衣上,含了笑意道:“就是这儿!” 我微微侧目,绕过他的胸膛,只见眼前一大片红烈如焰的朱砂梅,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山脚下面,如同火色绸罗帐幔安静垂下,转而变成如鲲鹏巨大的翼,风脉脉,雪簌簌,天罗地网,一切尽在笼罩漫天冰雪之中。冬日冰雪琉璃世界并不荒芜凋谢,一如春色未曾离开,叫人心生暖意。 红梅枝下悬着无数盏燃得正旺的灯烛,照着积雪折起晶莹剔透的光芒。火光和着雪光相互照映,反在红梅瓣上映得越透发灼灼。 我行走几步,转入梅林中观赏雪梅同景,梅林深处有一小轩,三面有窗,一面是门,亦有顶可以遮蔽风雪,从中望出去,整座山都已是银妆素裹,白雪苍茫之间,借着烛火闪耀,红梅愈红,色泽愈滴,我遥遥注视一眼的灼烈,缓缓道:“槐佐,这是如何做到的?” 沈槐佐似笑非笑,头也不抬,只道:“婼儿可还喜欢?” 我用力地抵在他心口,眼泪几乎又要落下来。沈槐佐的肩并着我的肩,他郑重道:“婼儿,这是我送给你的!” 我回旋于这片红海之中,托着落地的斗篷,领上的风毛随风稍动,裙上上的如意垂结亦随着我的身子圈摆,冰雪寂寞横绝,万籁俱寂,唯见红梅灼灼其华,火光辉洒通过满地的晶莹折射其上,如镀上一层红宝石一样,耀眼水晶光芒四射,唇角轻柔扬起,“这样的红梅我乃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沈槐佐与我相视一笑,爱怜地抚上我的肩头,道:“婼儿喜欢就好。” 我俏丽一笑,道:“这就是你刚刚说的‘路上遇到的事’?” 沈槐佐微笑不语,只静静看着我,他的笑意温柔而坚定。 眼前一树红梅开得甚是可观,心口洋溢出极暖和的温度,仿佛盛夏清晨的第一道阳光,这样明亮而灿烂地照耀在身上,如同铺了一层轻柔的亮霭,光华沐浴,我的笑容满满地绽放开来,如这满树的朱砂红梅一齐骤然盛放,骤然闻得不远处的一管萧乐,我知是他,便随乐而舞,虽然走得吃力,却也不停。 虽是寒风凛冽,然而舞跃其间,见赫赫梅林似漫天红光泼洒蜿蜒似长江波涛,汹涌半天。又如一轮红日夕阳悬于天界,亦如一颗温软闪耀的红宝石,灼灼悬挂佳人颈上,灿烂绚丽繁复似蜀锦的霞色光影,亦染上了缥缈白雪的颜色,迷离四散,他也正上奏着管弦,此刻,我只愿与他享受着人间的富贵情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2章 定情环,愁云繁 连氛累霭,揜日韬霞,小雪淅淅沥沥的飘洒,继而大雪纷纷扬扬,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 我低低吟唱: “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 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 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 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 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 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1” 雪沿着屋脊而覆盖了楼宇,到最后透过门帘而进入室内,起初轻盈回旋于台阶下,后来飘舞萦绕于帷席旁。落在林中,既可以随方物成为玉圭,又能够随圆物成为玉璧。眺望原野,如万顷缟素铺展;仰望山岭,则千岩银装素裹。这时,楼台就像重叠的玉璧,大路犹如连缀的美玉;庭院陈列着玉阶,林中挺立着玉树。纨袖佳人自惭形秽,玉颜美女掩面失色。 至于积雪尚未亏损,在悬灯的照耀下,鲜艳如烛龙衔着烛火照耀昆仑;待到雪融结成冰柱,沿着小轩房檐屋角悬挂,灿烂似河伯剖开河蚌排列珍珠。至于那缤纷繁复的气象,明亮皎洁的仪态,回旋聚积的气势,飞舞闪耀的奇观,真是变化无穷,夜深幽静,使人感慨,风吹楹柱,呼啸作响,烛透纱窗,内外通明。斟出湘吴美酒,披上狐貂皮衣,看林中鹍鸟双双起舞,望云中大雁孤独飞翔,踏着厚厚的积雪,怜惜飘零的红梅落瓣。 我与沈槐佐十指紧扣,一根根地交错着扣在一起,十指交握,他掌心的温度,以及指尖的每一寸纹路,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一舞过后,雪水洇着鞋沿,停下来方知,鞋袜不知不觉间已经湿了大半,深深倚在槐佐的怀里,雪狐大裘阔大而暖和,把我裹在其间,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兜头转脸席卷而来。 忽听得声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声触楹而转响,亮承幌而通晖,漫天的缤纷一时竞相开放,我闻得动静睁目,见是满天的烟火,凭云升降,从风飘零,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疲倦地笑笑,我的声音极轻微柔和道:“这也是你准备的?” 槐佐笑吟吟望着我,似看不够一般,道:“今夜,这里的一切皆是我为婼儿一人准备的。”说着,他轻轻将依偎着的我扶起,把手伸到自己胸襟里去,掏出一枚通透澄碧的曲面玉环,从颈上摘下,转手戴于我的脖颈间。 我不觉愣了一愣,槐佐立于身前,目光懂得而了然,温润中亦含了一丝坚定,停留在我身上,久久不去,“这枚玉环是我母亲在我刚出生时给我戴上的,二十年来从未离身,如今我把它给我沈槐佐最心爱的女子戴上,便如我一般,朝朝暮暮,时时刻刻伴着婼儿。” 我的笑惊喜而感动,满眼的滚烫再也噙不住,顺着眼角,颗颗坠落,一壁勾着他的袖,雪白的蚕丝团花隐约在品蓝色的平锦里,似乎白玉堆雪,袖口的回纹蜿蜒曲折。 槐佐见我这般急得面红耳赤,只一味握着我的手,恨恨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我没有说话,只把面埋在他的怀里,暗暗啜泣,一只手将曲面玉环握在掌心,上面的余热还未散尽,心中刹那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思绪紊乱,不知过了多久,我方调匀微微急促的呼吸,站在他身侧曼声道:“槐佐,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这世间的至情至暖。” 他的眉舒展开来,伸一伸手臂笑道:“傻瓜,何必言谢,何尝不是你让我体会到了这世间的浓情蜜意。” 我右手抵在颔下,慢慢思量,倏而抿嘴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他道:“你何时便有了这般心思?” 槐佐的容色微漾起波澜,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若要追溯,许是那夜梨园初见,许是灌月台的长梯” 他脸上红云大起,迟疑着说不下去。 这应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忸怩,我心中倒隐隐有些晓得了,不觉脸上如火烧一般。 我抬手用食指轻轻按住他的双唇,停留片刻,渐而按上他蜷曲的眉心,轻轻为他舒展。我总是愿意见他笑着的,诚挚的,狡黠的,我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的面庞,将他的眉眼深深镌刻入心,面上每一寸的肌肤,每一抹轻皱,都记得牢牢的,安静无语地看着他的面容,心底无限宁静。只觉得,这样安静,如此安稳,这样静静的,恰如岁月无忧,一生久安。 梅林中的山风呜咽如梭在我们之间穿行而过,他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飘扬若三尺碧水。我轻轻踮起双脚,双眸微闭,将双唇轻点在他的下颌角,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手心细密沁出汗来。 他几乎不能相信,怔了一怔,喃喃道:“婼儿” 我缓缓站起身,嘴角含了浅浅的笑容:“槐佐,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2” 他倏然挺起身,笑容漫漫洋洋泛起在他清俊舒朗的脸上,紧紧握住我的手,静静看着我,目光中情深无限。他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3” 这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仿佛是刻在我心上,这时候听到不由得心神激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槐佐的目光一清如水,那么澄净,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轻轻道:“此生定不负卿。” 我直视着他,一颗狂乱的心慢慢静下来,微笑如花绽放在颊上,心底漫漫浮起无数的欢喜,我对沈槐佐的爱意,因为沈吴两家的微妙关系,和我们吴家尚未勘破的秘密,我从来是将其隐秘在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中,每日每夜,无声无息地暗沉涌动,而如今,在这梅林,在这冰雪琉璃世界,在这漫天的缤纷烟火之下,这些一直隐逸在心里要说的话,全部被我说出来了。 沈槐佐的脸上露出那样温润如玉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寒冷阴暗的天色下明亮温暖得如同夏日明媚灿烂的阳光,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欢喜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那样笑着看着我,片刻,他的吻如同漫天的细雨薄雪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 我的笑从心里溢出来,他双唇的的温度,鼻腔里的每一缕气息,蔓延至我每一寸身体肌肤,过了很久方才停歇下来,我满面红晕,略略不好意思,脉脉瞧他一眼,轻轻搓揉了一下冰冷的双手。 槐佐觑着我笑嘻嘻道:“咱们进屋去吧!” 梅林中有凛冽的寒风,带着深沉汹涌的寒意呼啸如龙。小轩内融融如春,我含笑望着他,心中亦是安宁欢喜。他拿了鹅羽软垫让我坐下,又递了一只铜镂手炉与我,暖意霎时涌了上来,双手不免有些轻痒,他从桌上的麒麟温酒器中取出一盏通体灿白的酒壶,倒了浅浅的两杯,将其中一杯递向我,一只手抚一抚我的头,柔声道:“婼儿,快喝了暖暖身子!” 我低婉道:“我一向不能饮酒的。” “无妨的,这酒乃是陈年的酥荷醪,不会醉人的!” 他牵过我的手,含笑道。 我怔一怔,缓缓接过,轻轻抿了抿,倒不似平常烈酒一样浊辣,反倒清甜可口,荷香四溢,遂饮了大口,须臾,脸上一层层红云迭荡上来,我轻轻抚了抚红烫的双颊,含羞道:“谁说不醉人的?” 槐佐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道:“谁叫你喝那么急,倒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现下还来怪我!” 我不由以手覆额,满面含笑,转言道:“譞璮似乎也喜欢喝这样的荷花酒。” 槐佐诧然道:“譞璮?” 我满面红晕,低声道:“上次我去她宫里,看到桌上也放了两坛酒,沁得满屋子的荷香,倒和我们现在喝的这酥荷醪有些像。” “那就是酥荷醪!”槐佐靠在椅背上,远远望着我,含着漠漠的一缕笑,忽而认真了神气道:“这酥荷醪是我们沈家特有,只作宾客宴饮,款待亲友时方才取出。” “那怎么会在譞璮宫里?”我别过头看着轩中高悬的彩色玻璃盏中蓬勃绚烂洒下来的烛辉,仰起头微眯了眼,淡淡道。 “肯定是千阁送的。”槐佐笑吟吟道。 “你也知道他们”我一时难以启齿,只拿眼瞧着槐佐,身陡地一震,默默出神片刻,感慨道。 “也?”槐佐淡淡一笑,有了深深的疑惑,道:“婼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低低“嗯”一声,心头骤然哽住,片刻,方缓缓道出:“那日随黛媱出宫找譞璮,无意间在山里的茅屋里撞见的。” 他依然微笑,眼中却泛出一抹悲凉,“柔福帝姬也知道了?”转而嘴角蕴着浓重的苦涩,“可她是天之骄女,皇家帝姬。” 我打断他,“真要因为这身份而断了情缘吗?” 他整一整衣衫,声音有沉沉的愁绪和坚定,“倒也不是,只是千阁他们二人若是真要在一起,恐怕没那么容易。” 现下酒味的清甜已转为略略苦涩凝滞在舌尖,挥之不去,我小心翼翼地问:“尹公子在沈府中很久了?” 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轩起,“已有三年了吧!”槐佐眼角微微有一小片淡淡的红晕,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的神色,似山顶浅红的浮云,道:“千阁这人出身仕宦之家,若不是因为家道中落,也不至于沦为一府门客,满腹才华,身手极好,就是脾性太过倔逆,不愿入仕拜官,与朝中奸邪之辈同流合污,倒也落了一身坦荡豪气。” 我睨他一眼,手中的酥荷醪香气扑鼻,中人欲醉,目光濯濯如江波闪烁,默然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只低声道:“家道中落!” 槐佐眼中忽而蕴上了浮云一般的疑惑,“婼儿,你说什么?” 注: 1出自南北朝谢惠连《雪赋》 2出自魏晋繁钦《定情诗》 “日夕兮不来,踯躅长叹息。远望凉风至,俯仰正衣服。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北岑。日暮兮不来,凄风吹我襟。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3出自两汉卓文君《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3章 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没没什么。” 我含着手指片刻,勉强笑道。 槐佐目光清亮,笑意悠悠道:“对了,婼儿,怎么会突然提到千阁?” 我忙摆手,“不过是刚刚说到譞璮,随口一问罢了!” 槐佐凑到我耳边,笑吟吟道:“今夜只属于我和婼儿两人,我们不提他人。”随即容颜上绽放出凌人的绯色,似要将我侵吞了一般。 我略略抬起了身子,只作不理的样子,故意往香炉中添入一小块香片,便有清香轻缓地逸出,现下如斯安宁的时光,我愉悦微笑,酒意愈浓,我按捺住心底的起伏,轻轻道:“槐佐,我想与你说一事。” 槐佐满面含笑,道:“何事这般严肃?”他像看不够我似的,上下打量着,遂而蹙一蹙眉,唇角轻扬,却含了一点惊疑之色。 我似笑非笑,只摸着手腕上了一双墨玉镯子,缓缓起身,看着小轩外无边的雪野连着连绵群山起伏,大千世界一片纯白,唯有这片梅林,如同嵌在流银里的红宝石熠熠生辉,簌簌雪花晶莹剔透飞舞在空中,宛如泪花冰霜。 我的目光落在旋落的红梅瓣上,忽然住口不言。 “怎么不说了,婼儿?”沈槐佐眉心一跳,忽而浅浅微笑。 我心中略略不安,然而其中情由却不知如何出口,于是笑着掩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说也无妨!” 沈槐佐挑一挑眉毛,存了几分疑问,语气幽幽微微,忙起身凑到我身边,牢牢凝视着我,怜惜道:“婼儿,到底是何事?” 我微咬下唇,静了一静道:“是关于我们吴家的!” “吴家?”沈槐佐放柔了声气道。 我的神色骤然复杂而不分明,阴翳得如轩外正在垂雪的天际,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往的记忆分明在脑海中划过,道:“我们吴家来到汴京,并不是为了贪慕陛下的封赏,更不是有意要与你们沈家为敌。” 沈槐佐淡淡“哦”了一声,忽然隐隐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却是说不上来。他怔怔支颐思索,忽然瞥见我眼角微红,仿佛欲言又止,只牢牢盯着我,一字一字道:“婼儿,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我的心口沉沉的发烫,喉头微微发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他道:“我想为我们吴家翻案。” 沈槐佐身子微微发颤,一把按住我,迫视着我的眼眸,“婼儿,你在说什么呢?什么翻案?”他怔怔呆住,几乎不敢相信。 我慢慢沉静下笑容,徐徐转过身,背对着他,对着窗外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下意识地咬着嘴唇,眼泪滚烫地流下来,那温度几乎灼伤了我,沉吟片刻,我将吴家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 沈槐佐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婼儿,你便是为了这事儿才来的汴京?” 我身上一阵阵发冷,嘶哑了声音,沉沉道:“嗯!” 沈槐佐点一点头,“婼儿今日说这些事,可是要我做些什么?”转而握住我的手臂,容色沉静道。 我摇了摇头,眼角有一点柔亮的光泽,动容道:“只是和我在一起,可能会将沈家也牵扯进来。” 沈槐佐眼中泪光莹然,如清荷雨露,且疑且喜道:“所以之前你才会故意冷落我?” 我的手指拂过绵软厚实的雪白窗纸,淡淡微笑若风中轻扬的雪花,听到这句话,忽地眼皮一跳,倏然抬起头来,凝眸于他,隐隐含泪。 沈槐佐直一直身子,突然硬声道:“傻瓜,为什么不将这些事情早些告诉我?” 我低一低头,心口洋溢出极暖和的温度,柔声轻轻道:“这些事情,原本也只有我们吴家的几个人知道,何况牵连前朝之事,自然是讳莫如深。” 沈槐佐露出一点孩子气的神色,他的笑意温柔而坚定,一手握住我的手,轻轻道:“现下可有什么进展?” “只有先找到当年先皇的手札御书,还有查清当年司天监的天文历数风云气象记录。”我神色微微黯然。 轩外冰雪的清冷,屋内涌动的暖意,一分分投上我的心头,也蔓上他的容色,他顷刻已经明白,微微沉吟,“过去那么些年,想要找到这些东西恐怕不是易事。” 如此一语,我默然点一点头,蓦地转首瞟向槐佐,嘴角牵引算是笑了一笑,然而眼眸中殊无笑意,咬定道:“再难我也要去做。” 沈槐佐下颌微仰,昂然道:“婼儿,我陪你去查。” 我微微沉吟,低垂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鸦色,似我此刻心下感动他的这番言语,却又担忧他的安危之心,我浅浅微笑,“黛媱也说会尽力帮我。” 沈槐佐轻轻一嗤,目光清净如波澜不兴的水面,唯见水光,不觉波动,“以柔福帝姬的身份,在宫中行事会更加方便。” 我默默片刻,温然唏嘘:“这件事得快些动手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又稍稍浅饮了两杯,方回了府,彼时屋外晶莹满地,整个府中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夜已深沉,众人皆早已安睡,我轻轻推门进去,屋内纱帷重重垂垂,炭火的红光晕在窗纸上,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燃着浓郁的沉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铺在半透明的纱帷之上,缥缈涌动,袅袅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中,暖气袭身,适才的寒意荡然无存。 菱秋一只手轻杵在桌面上,身上盖了件大袄,已滑落了大半,双眸微闭,眼帘下两片鸦翅静静低落着,下颌一点一点,鬓角点缀着的一支珠钗垂下细碎的银线流苏,末梢垂下的几粒白珠掠过鬓下的脸庞,透气栅外吹进一丝冷气,只觉一阵轻微的冰凉隔着肌肤沁心而入,穿过竹帘纱幔细细筛进,悬着的琉璃灯壶轻轻摆着,只听得铜漏声越发清晰入耳,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欲替她拉起袄子,仿佛一个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势惊醒了她,浅梦中的菱秋不禁轻颤了一瞬。 她身上的袄子一溜从身前滑下来,见是我,迅疾站了起来,规规矩矩请了个安道:“小姐,你回来啦!” 我看着她,手上微微一抖,语气里掺着温柔的责备,“这么晚了,怎么不早些去睡?” 菱秋微微用绢子拭一拭眼角浅浅的几条指印,发髻早就松散了,如云朵一样毛毛的蓬松着,双目中洋溢着沉沉的困色,强转了微笑宁和的神气,低低笑道:“奴婢担心小姐回来得太晚,院中四处的灯火也都被雪水打湿了,小姐畏黑,若没人在屋里伺候着,奴婢也不放心。” 我感念她的细心,笑道:“快去睡吧!”说着,俯身捡起地上的袄子给她披上,只抿着纤柔的唇浅浅微笑示意她离开。 菱秋推门回房后,我坐在梅花竹叶的镂花长窗下,临窗小几上放着一尊钧窑花口龙耳堆塑莲花座,晶莹玉润的色泽,我将适才在梅林中新折回来的朱砂红梅插了进去,左右调整着,看着眼前这团灼灼红焰,恣意柔软地散开,热烈到妩媚,我微微拨一拨梅瓣,上面浅铺的一层冰雪早已融化开来,便有细小清凉的水珠从枝条上滚落,滴滴莹润似水晶,仿佛每一盏晶莹中都装满了刚刚在梅林中与沈槐佐的浓情蜜意,我倒了一杯玫瑰甘草花茶,回味清香甘甜,轻轻别过头,看着梳妆台上镜中的自己,手上的墨玉“锦鲮扣”翠色莹莹,光华静润,与发髻上的长簪相映成趣,双颊如一道蒙着红纱的屏障,似是酒色,亦如羞涩,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油然而生一股甜软之情。 这几日雪越下越大,整座汴京城看上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多年不冻的汴河竟也结了薄冰,除了每隔两日去往宗府的请安,几乎无事不出门。 透过格栅,只见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儿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第二天夜里,雪渐渐小了,菱依菱秋同府中的众人扫了庭院的积雪进来身上已是濡湿了,冻得直哆嗦,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又忙忙地下去换了衣裳烤火。 我笼着暖手炉站在窗子底下,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时间看久了,这白雪竟也变成了鸦翅一般乌黑,微微地眼睛疼。 菱秋站在身后,斟了茶上来,轻轻道:“小姐,想什么那么入神?窗子底下有风漏进来,仔细着凉了!” 我轻轻回过身来,接过茶盏,一口喝下,身子缓缓暖了起来,喜滋滋地说:“明日冬至,想着做什么样的角儿1呢!” “这角儿可有什么说法?” 话音刚落,菱依嚷嚷道。 我兴致极高,“芹菜馅,即勤财之意故为勤财角,韭菜馅,即久财之意故为久财角,白菜馅,即百财之意故为百财角,鱼肉馅,即余财之意故为余财角,大枣馅,即招财之意故为招财角,野菜馅,即野财之意故为野财角,甜馅,即添财之意故为添财角。” 菱依笑眯眯道:“小姐懂得可真多,小姐可想好要做什么样的了?” “每一种都做些吧,再把宗大人和宗夫人他们一并请过来,好久都没在一起热闹热闹了!” 我伸手取一粒蜜饯放嘴里,道。 菱秋低头抚着衣裙上的绣花,慢慢地说:“是啊,那奴婢待会就去请宗夫人!” 积雪深厚,映着这屋内格外亮堂,案上的红梅簇簇,缕缕暗香浮动,我站起身披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兜上风帽边走边说:“我这就去和宗夫人说!” 注释: 1角儿:宋代称饺子为“角儿”,它是后世“饺子”一词的词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4章 正旦大朝会 直至大雪节气,这雪已是下的最深沉的时候,许是习惯了前久的冷寒天日,近来倒觉得没那么冷了。 闲来无事,便随便翻阅了些书籍,案上一盏沏得滚烫的茶热腾腾地冒着烟,盏壁传来的热气烘得手背暖洋洋的,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正是师师姐姐身边的罄珈,捧了两盆水仙进来说:“吴小姐,这是我家姑娘特地叫奴婢送来给小姐赏玩的。”罄珈放在桌上,一面道:“都是前些日子姑娘自己打理的,见今日开花了,方才送过来!” 我细细看着,瓷盆中放了各色石英砂c鹅卵石等将鳞茎固定,花冠浅杯状,叶面具霜粉,小花呈扇形着生于花序轴顶端,外有膜质佛焰苞包裹,鹅黄或鲜黄色,花葶自叶丛中抽出,高于叶面,开出四五片的叶丛,花朵秀丽,花香扑鼻,清秀典雅,我笑道:“这么早就开花了?” 罄珈答:“我家姑娘是采用给水加温的方法催花,水温以接近体温为宜。”转而喜滋滋地说:“姑娘白天将水仙盆放置在阳光充足的廊下,晚上又移入室内,并将盆内的水倒掉,便可控制叶片徒长。次日晨再加入清水,刚上盆时,水仙可以每日换一次水,花苞形成后,每周换一次水。约四十来天即可开花,花期也可保持月余。” 我点点头:“回去告诉师师姐姐我喜欢得很,难得姐姐这份心!” 我伸手拨弄着花蕾,如一盏小小的金盏银台,轻巧明亮,遂微笑说:“姐姐近日可好?” “劳烦吴小姐挂怀,姑娘一切如旧,左右也记挂着小姐,若不是近日雪大,车马难行,姑娘定要亲自过来看望小姐呢!”罄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笑容满面地说。 我微微一笑:“本是妹妹去看望姐姐,怎倒劳烦姐姐亲自来看我?” 我闲闲拨着怀里的手炉道:“你回去告诉姐姐,等这雪稍稍化了些,我就去离香馆看姐姐!” 罄珈笑一笑道:“是,小姐,奴婢一定转达小姐的意思。”随即欠身礼道:“小姐,那奴婢就先告辞了!” 我微笑不语,小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的轻痒,略一点头道:“外头雪大,你仔细些,别冻坏了。”罄珈方答应着下去了。 菱秋送走了罄珈,见菱依端了炭进来换,装作随口问道:“小姐的新衣可送来了?” 菱依道:“今早刚送来!” 我微一凝神,笑道:“时间真快,再过几日的正旦大朝会便要开始了。” 菱秋略一迟疑,道:“大朝会?” 我放下手里绣的手帕,说道:“这正旦大朝会是每一年的盛会,诸州进奏吏,各执方物入献,大辽c西夏c高丽c南番c真腊c大理c大石等国皆会派遣使者入京朝贺。” 菱秋菱依的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这下京中又要热闹了!” 我抿了口茶汤微笑:“只是这大辽,今年恐怕” “恐怕什么?小姐。”菱秋微微蹙眉,菱依亦是一脸疑惑。 我默默不语,半晌方道:“统和二十二年,辽国萧太后与圣宗皇帝亲率大军深入我们宋境。真宗陛下欲迁都南撤,宰相寇准坚持力战,真宗陛下亲至澶州督战。我军士气大振,击败辽军前峰,辽将萧闼凛战死,辽恐腹背受敌,提出和约。主和的辽国真宗皇帝于次年初与辽订立和约,协定我们大宋每年贡辽岁币银十万两c绢二十万匹,双方各守疆界,互不骚扰,成为兄弟之邦。并互遗使贺正旦及生辰。” 菱秋接口道:“那这大辽应该和咱们大宋的关系很好吧,小姐是在担心什么?” 我冷冷一笑,继续说:“现在的大辽早已内忧外患,今年恐怕是来不了了!” 菱秋微微一愣,立刻笑道:“小姐怎么知道?” “辽朝内部因为皇位继承问题而爆发的内乱,天祚帝杀了自己的长子耶律敖鲁斡。这使得更多的辽军感到不安而投靠金朝。金国攻克辽中京,由于战场上消息不通,辽朝内部又以为天祚帝在前线阵亡或被围,于是在燕京立耶律淳为皇帝,进一步扩大了辽朝内部的混乱。而辽朝的大臣也各不自保,有的与北宋大臣童贯通气打算投降宋朝的,有的则想投降金朝。” 我静默片刻,细细说着。 “现在大辽的天祚帝已经失去了辽朝的大部分土地,他自己退出漠外,他的儿子和家属大多数被金国人杀死或被俘虏,虽然他一心还打算收复首府燕州和云州,但是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 菱秋略一怔忡,微微笑道:“小姐何以对这些事如此谙熟?” 我深垂臻首,低声道:“之前的事不过是听我师父说起,而现在的情况多半则是从宗大人口中得知的。” 菱依的眼睑一扬,兴味盎然的问:“小姐,这金国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我眉头微皱,心下一紧,脱口道:“犹如嗜血猛虎!” 菱依菱秋二人面上微微露出难色,侧头望住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说了一会子也就各自忙去了,我心中微微一刺,既愤怒又惊惧,脸上只装作无事一般,“唔”了一声只静静坐着。 过了半个时辰,便听见嘈嘈切切的脚步声,走到堂前去迎,已听到爹的轻唤:“婼儿婼儿?” “爹?”我略略疑道。 爹敛了敛衣裳坐下,和颜悦色道:“婼儿,今日我上完早朝的时候,在宫门边遇到了柔福帝姬,她叫爹给你捎个口信,说是要你明日进宫一趟,说是有事要和你商量。”爹右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极通透的翠玉扳指,绿汪汪的似深林里一湖静水,只见爹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我,那一双瞳仁黑泽润透。 我心中一寒,顿觉不祥,即刻又微笑着对爹说:“爹,柔福帝姬可又说什么事吗?” “这倒没有细说,爹也没好问,只答应下来了!”爹宽和的笑道。 我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会是什么事儿呢?” 爹目光猛地一亮,起身道:“婼儿,爹还有事,明天进宫的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你自己留意些。”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我见桌上燃着的红烛烛火有些发暗,无意地拿起桌上的一根银簪子去剔亮,不想那烛芯“啪”的爆了一声,烛焰呼的亮了起来,结了好大一朵灯花,溅出许多蜡滴,我不禁手一缩,忙用手绢拭着手背上的余热,拨落如雪的蜡片。 菱秋见我眉间隐有忧色,手指绞着手中的绢子,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垂下眼睑盯着绣鞋,喃喃道:“黛媱明日叫我进宫!” 菱秋不觉为疑,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收敛笑容,看着我道:“小姐,柔福帝姬又不是第一次叫你进宫,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赤色的一角袍脚,用月白色的丝线密密的绣着菊纹,连绵不绝的纹样,只随口说着:“也是。”又道:“可能是我多想了!” 次日,上了马车走到宫门前,见宫外早停了一架明黄肩舆,几个宫女内监并羽林侍卫如雕像般站着。 见这般情形,正在心神不定间,却听得肩舆中拨帘走出一人满脸喜色,一把拉着我的手紧紧握住,道:“濯婼,你来啦!” 见是黛媱,我先是一愣,而后急忙向她福一福道:“参见柔福帝姬!” 她慌忙扶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礼!” 我扫了身后乌鸦鸦的一群人,试探着说:“这么急叫我进来,可是有什么事?” 黛媱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点头道:“回去说!” 一行人随在我们身后,朝着青雲榭的方向去了。 进堂坐下,早有小宫女备下了锦缎垫子铺在蟠龙宝座上,又焚了一把不知名的香在座侧的错金梵文纽耳铜炉里,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空气中,一室馥郁袅绕。我见黛媱坐下,才在她身侧的花梨木交椅上坐了。 我微微颔首道:“到底怎么了?” 又有宫人捧来两盏茶奉上来,黛媱接过打开细白如玉的瓷碗一看,盏中盈盈生碧似袅袅的烟霞,茶香袭人肺腑,饮了一小口,微微蹙眉沉思,又饮了一口。半晌方见黛媱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笑意渐浓,转眼瞥见一道阴影映在垂垂的软帷外,侍立在帷外低首的宫女内监并未退下,我倏然明白并非是什么要紧事,心也渐渐地落了下来。 我笑道:“帝姬莫非只是想叫我进宫陪你喝茶?” 黛媱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我含笑不语,我见她笑容颇有些古怪,正闷自不解,她开口道:“自然不是!” 我见黛媱含着笑意,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态,不由轻声道:“到底是何事?” 黛媱立刻灿然笑道:“关于你们吴家的事情!” 我诧异道:“莫非是”我刚欲说出,想到殿中还有其他人,便立刻收了言。 “你们下去吧!”黛媱摆了摆手,众人皆退。 我搓着手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道:“是有办法进到天章阁吗?” 黛媱嘴角浮起一道弧线,“没错,我已经查清楚天章阁守卫的换岗时间,并且这几日宫里都在忙着准备正大大朝会的事宜,侍卫也被调走了大半,现下是最好的机会。”黛媱的声音渐渐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沉意。 我以手抚一下脸颊,似乎是沉思,半晌方道:“一定得计划周全才行!” 黛媱轻轻一笑,丽色顿生,徐徐道:“今夜咱们就动手!” 说着目光如炬瞧着我,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似乎是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的手心有凉凉的湿,我取下绢子左右攥着,心中一热:“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5章 天章阁黑影 这一夜似乎比平时来得晚了许多,听见玉岑走到身边,“吴小姐,请移步用些膳食吧!” 说罢便引着我进了东室,见桌上搁着满满的各色吃食,玉岑引了我进东室便退了下去,我独自等了须臾,黛媱尚未来。我且不思饮食,只一个人走了出去,西室灯火通明,因是外臣女眷的缘故,我不敢冒失,并未走远,只身走到青雲榭外,在朱红盘龙画凤的通天柱边止了步子。 我微微仰头,只见月亮浅浅一钩,月色却极其澄澈明亮,如流银一般直冲冲地倾泄下来,整个皇城似乎都如笼在淡淡银华之中。后宫之中,四角皆筑角楼,遥遥相对,是宫中最高之所。我站在青雲榭的廊檐下极目远望,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月光下所有宫阁殿宇的琉璃华瓦,粼粼如星光下的碧波烁烁。 不时闻得脚步声悉悉碎碎,廊檐下的玉兰雕花木栏半开半合,形态甚是高洁优雅。夜晚有些大,双鬓落下的几缕碎发被风吹到了眼里迷了眼睛。不知何时黛媱已走近我身侧,略略惊了我一跳,与我一同扶栏,向我道:“濯婼,你随便吃点,吃完咱们就走。” 二人下廊入室,稍稍吃了些东西,我不由得蹙眉,推开碗道:“黛媱,何时动手?” 黛媱闻言抬头,微感窘迫,含笑道:“你且别太心急,再过一刻,天章阁的侍卫就会轮班,那时候是守卫最为松懈的,你放心,所有的一切我都打点好了,一定会拿到的!”说罢,又盛了碗翡翠龙骨汤递于我,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示意我别着急。 漏壶细细作响,壶中水位下降,木箭随之下沉,黛媱侧目观测刻箭上的水位,脸一扬,点一点头道:“可以走了!” 这句话如同松枝断裂的声音似鼓槌“砰”一下击在心,猛地一警神,我仰起头看着黛媱双眸中的精锐,轻声道:“嗯!” 宫人们皆远远退下去,只我二人换了身侍卫的装束,默然半晌,静静的与黛媱沿着宫墙脚下低头缓缓步行。大内宫墙绵延辽阔,我忽然觉得这条路那样长,那样长,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了。 黛媱的声音微微透出凌厉,“别担心,跟紧我!” 绕过坤宁店,睿思殿,虽是夜里,仍可见四处皆乃嘉花名木,类聚区分,极尽荣华富贵,幽胜宛如天造地设。穿过睿思门,绿琉璃瓦,朱漆金钉大门,门间墙壁有龙凤飞云石雕。 我不敢多问,只得捧了一盏纱灯沿着墙沿踱步,静静跟在黛媱一旁。我二人皆是身材细量,宽大的侍卫衣袖滑落在肘下,堆成一团,冬日的月光隔着窗纱清冷落在手臂上,仿佛是在臂上开出无数雪白的梨花,泠然有微明的光泽,却叫人寒栗绵长,指端隐有痛楚,翻过一看原来早已被腰间的长刀勾出一条红痕。 黛媱抓住我的手肘,一分分加力,脸颊紧紧贴在我一侧,有点硌的疼。她四处探望,良久才道:“前面就是天章阁了!” 我怔了一怔,仿佛是没听清楚她的话,片刻方道:“好!” 又绕过一处角门,方见一长廊旁起了三座高阁,远远看见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忽然听到刀甲装卸的声音,想必是换班轮守的时辰到了,天章阁外的夜色那么沉,像是乌墨一般叫人透不过气,连悬在室外的大红宫灯也像磷火般飘忽,叫人心生压抑。 忽起了一阵冷风,灌入了喉咙中,我不禁掩鼻轻轻咳嗽了两声。 “谁?” 我自以为不打紧的咳嗽声不妨事,却还是引来了不远处一名侍卫的觉察,他朝着我们扬声道。 我和黛媱心里“咯”地一紧,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渐渐浮起惊惧和不安交织的表情。 我的手渐渐有点发冷,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木雕一般,我刚要开口,却被黛媱抢言道:“换岗的!”黛媱故意抬了抬喉咙,发出男人一般醇厚的嗓音,一面强自镇定,反握住我的袖子,示意我别出声。 我的脸孔一定害怕的变了形状,我可以感觉到侍卫衣袍下的贴身小衣被冷汗濡湿的粘腻。心中又惊又恨,脸上却是强保持着冷静。 冬夜冷寂不已,更何况守了一日的门,这些人心里早已是一万个不愿意,盼着早有人来换岗,听到我们的回答,心下自是没有起疑,只浅浅接了一句:“怎么现在才来,赶快过来,哥几个都快被冻死了!”言语中皆是抱怨牢骚之气。 “好嘞!好嘞!”黛媱接言道。 背着光影,几个侍卫并未看清我们的样子,又忙着换班离开,皆未起疑,我和黛媱方慢慢镇定下来,接过他们放在一旁冷如寒冰的铁盔,如此安排妥当,见众侍各自离开了,黛媱在我身边悄声道:“你先进去,等他们走远了,我便进去找你!” 我细白的贝齿在嫣红的唇上轻轻一咬,杏眼圆睁,“好,那你小心!” 黛媱的声音陡地森冷,厉声道:“快些进去!” 时近一更,宫中已是寂静无声。天章阁c宝文阁c龙图阁也如往常般熄灭了庭院里一半的灯火,只是这如往常般平静的深夜里隐伏下了往日从没有的伺机而动的惊惧。我毫无睡意,在蒙胧摇曳的烛光里保持着夜兽一般的警醒和惊觉,哪怕一根银针落地声也能让我心弦一张。 更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洪亮的梆子捶击更鼓的声音不知会不会惊破旁人的夜梦。而对于我,那更像是一声声尖锐的叫嚣。我握住手中如冰一般的铁鞘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天章阁的铜锁,“咯吱”一声推开了眼前这扇红漆填金的大门,像是走进了一个未知却又暗藏无数秘密的世界,大殿内高悬着十余位帝王的画像,皆着冕服,戴通天冠,冠用北珠卷结于冠上,有二十四梁,冠前有金博山加蝉为饰,与织成云龙纹绛色纱袍,白纱中单c方心曲领,绛纱裙裳相配,腰束金玉带,前系蔽膝,旁系佩绶,白袜黑舄。 面相皆贵,或鼻子丰窿,准头肥大,或额头方满,日角龙颜,或眼尾细长,收敛上翘,或奇骨贯顶,坚奇耸突,或重瞳口正,神韵内收,神清貌古,神足气旺,面丰耳正。中前为太祖遗容,其额间三纹为伏犀,为极贵之相,命门到双颧高耸而朝,神色专精鼻如狮鹫,下停方正,须直而密,是为龙颜,嘴阔有力有气吞山河之气魄,叫人敬畏油生。 我思索片刻,迟疑一下,方朝楼上奔去,阁内共六层,以经c史c子c集c天文c图画分阁。 “那么多卷,该如何找寻?”我的手指轻轻的笃一下笃一下敲着桌面,静静思索了半晌,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雪亮,莞尔一笑道:“应是按年份分阁!” 看着每一层百余个高架上呈列着各类文札御案,我细细找了起来,我的手指快速地在台架边缘移动着,“图画阁七百一轴卷册,圣贤墨迹二百六十六卷”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禁眼花缭乱,酸涩不已,却仍未找到有关绍圣和元符年间的任何卷宗。 或许是起风了,阁内重重的鲛绡软帐轻薄无比,风像只无形的大手,一路无声穿帘而来,帐影轻动,几盏红烛亦微微摇曳,照得我脸上的神情明灭不定,四处的窗栏左右摇摆,有凉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又见殿内的帝王画像被风吹的左右摇晃,乌木画轴“咯噔咯噔”地一阵又一阵拍在墙上,似是在呵斥我赶快离开这里一般,诡谲不已。 “黛媱呢?怎么还不进来?”月白漩纹的侍卫内衬下摆长长曳在地上,软软拂过地面寂然无声,我一面惊觉起来,忙起身准备沿着窗探身看去。 “谁在上面?”一声巨喝让我心中大惊。 “谁?”这声音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再三紧问道。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和叮铃作响的刀鞘声在阁外响起,我扶着墙壁,盈盈而立,不敢出声,心想:“因为阁中起了灯火,只要挨近窗户,外面的人便能一眼看出阁中有人,这不正合皮影戏一个道理嘛!”我一面暗悔自己的愚钝,一面为眼下之境焦灼。 “上去看看!” 转瞬间宫灯都已点亮,庭院里明如白昼。 一时间闻得下面“咯吱”的开门声,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上楼声。 我屏气凝息地蜷缩在一高架之后,心跳清晰突兀得跳跃着,犹如山间旷然作响的暮鼓沉沉。 “谁在那?”“快出来!”领头的一个侍卫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哗!”地一声,是拔剑出鞘的声音。五十步三十步离我越来越近 我低垂臻首,瞥眼看见椒泥墙上烛光掩映着我的身影,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轻轻的“嗯?”了一声,我话音未落,觉得身边动静有异,只见不远处还伏着的一个人影,暗想道:“那是谁?” 侍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神色一震,眉毛挑了起来,我甚至已经瞥见刀的光影在我身侧发出刺眼的一条亮斑。 “私闯禁地获罪总比乱刀砍死的好!”我心里暗暗想到,吸了一口气,准备推身出去。 突然不远处的那人一把掀开帐帘失声道:“是我!”隔着高架只隐约看到帘后那人暗红色的衣袍被一阵寒风荡漾起好似水面的纹纹波澜似的褶皱,遂而霍然走出。 我猛地一惊,忙不迭羞愧的把脑袋缩了回去,脸色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双手用力攥住衣角,定定伫立在风口,冷寂的风一阵一阵扑到脸上,连眼眶都热热的,极力隐忍着。 领头的侍卫吓得愣了一愣,半晌才回过神,众人皆伏地跪叩道:“参见康王殿下!” “康王?”我心中微微战栗,探头过去一看,怔了怔,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柔缓的弧度,“竟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6章 康王殿下 我心里怔怔一跳,看着眼前这张俊逸而温厚的脸孔,蓦地惊动。惊动过后,不自觉地疑惑,此时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轻蹙了娥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极力地隐忍着自己的气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上裱着的六福窗花,幽幽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都起来吧!”遂而淡淡瞧了一眼蜷缩在高架后面的我,微微而笑,又似未笑。 “康王殿下,您怎么在这儿?”领头的侍卫的神气里带了几分恭敬与谄媚似的问候,一字一字道。 他“唔”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本殿下看了几本古书,书上记载了一篇关于太祖皇帝的理政言论,可惜时间久远,这本书有些受潮破损,部分文字已经残缺不明,所以特地过来找一找原本。” 这夜早已深沉,本来酸涩的双眼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觉得早无睡意,合眼昏昏,辗转中隐约听得遥遥的更漏一声长似一声。雪却依旧下着,耿耿黑夜如斯漫长,阁中没有地炕和炭盆的熏烤,室中冷寂不已,唯有窗外呼啸的风提醒着这一夜终将不似往常。 “原来如此,奴才们以为这阁中进了贼,方才闯入殿中,惊了康王殿下,还望殿下赎罪!”领头的侍卫笑着恭谨道。 他和颜悦色道:“李将军,既然是误会,又何来赎罪之说呢?今夜的事李将军就不必禀告父皇,免得惊扰父皇,李将军和诸位兄弟都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 “多谢康王殿下体谅,奴才们查完三阁就该轮班,既然殿下嘱托,且又是奴才眼拙方导致了这场误会,自然不会上禀,这么晚了,殿下也该注意身体才是。”领头说得倒也诚恳,换了焦急自责的神情,仿佛是怔了一瞬,唇边慢慢浮起一缕诡谲又冷寂的微笑。那笑意越浓,越像有了虚假讨好的意味。 “多谢李将军关怀,我再看一会儿便就离开!”他温和的笑着缓缓道。 “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那奴才们先行告退!”领头侍卫俯身礼道。 他故意取了手侧的一本卷宗,佯装看得仔细,沉吟了片刻,方道:“李将军慢走!” 那领头侍卫倏地抬头朝我这边看了看,然而心中亦有一层狐疑,仿佛是哪里不对的厉害,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许他揣测,只得带领闯进来的一行人等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直到关门声阻隔了所有的喧闹,听得脚步声一点点朝我靠近,觉得殿中的暖气“轰”一声涌上脸来。 雪花未停,落在窗棂上,天地间空旷而冷清,他穿一件雪白的织锦皮毛斗篷,更似化在了雪中一般,只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盈然而立。忽起了风,吹起他的斗篷,露出一弯红褐色的衣角,斗篷上的衣带翎毛微微飘舞,更衬得他宛如碧潭春水边的一方不食人烟的静宇神人,明净而潇洒。 “吴小姐,出来吧!”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光亮,我瞬即了然。 我讶异的看着他,并不回避他的目光,道:“画师,你怎么在这儿?” 我脸一红,微微点一点头,促狭道:“不,康王殿下!”随即惶恐跪下。 “诶,吴小姐,赶快起来,不必多礼!”他一把扶住我,语气漫起海样深情,他俯身的一瞬,我闻到他的身上有幽深的沉水香,一星一点,仿佛是刻骨铭心般透出来。靠得近,太阳穴上还有一丝薄荷脑油清凉彻骨的气味,凉得发苦,丝丝缕缕直冲鼻端,转瞬即逝。 我仿佛是不解其意,心中暗自嗫嚅道:“对啊,之前他和我说过,他叫赵构,‘赵’姓,乃是当朝皇姓,即使非为王子皇孙,也定为皇亲贵胄。”我轻拍了一下脑袋悔恨自己的愚钝。 回头,却见赵构一点疑惑而深深的笑,我不由更局促了。 我舒缓了眉峰,温然道:“多谢康王殿下解围,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赵构的眉头微蹙,看着我的眼睛问,“吴小姐,你到底在找什么?” 清冷素白的几盏昏暗灯光,自帘间透入落在织金毯上,似霜如雪,亦被殿中烛火微朦的红光摇曳得萌生了几分暖意。 “我”我支吾不清,脸上一层复一层地烫了起来。 赵构见我满面红晕,忙笑着致歉道:“吴小姐,若是不方便也可不必说!” 我的眼神微有亮色,向他福气一福道:“还望康王殿下赎罪!” 赵构听我突然这样说到,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半晌道:“吴小姐何出此言?” 我心下惴惴,有莫名的不安和惶恐,我勉强镇定心神,笑一笑道:“我想来找一些东西!” 皱眉想了想道:“哲宗陛下绍圣和元符年间的御书手札。”我的目光有些怔忡。 赵构的目光如火焰一跳,久久凝望着我,“皇爷爷的御书手札?” 我睫毛一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吴小姐要这东西有何用?” 我含了一缕凄微的笑,道:“自是有用。” 他目光闪烁,迟疑着道:“吴小姐,可是信不过在下?” 我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屏息道:“康王殿下多虑了,若信不过殿下,当初又怎么会拜托殿下携我入宫呢!” 赵构深深点头,想了想又道:“莫非从那个时候起,吴小姐就想来这儿了?” 我有些羞赧,更多是坦然,“不瞒殿下,当初确实只是为了找寻怪老头方求殿下带我入宫,进到天章阁拿御书则是之后的事!” 赵构久久松了一口气,畅然道:“那吴小姐找到了吗?” 我无所回答,沉寂了片刻,窘迫道“这里面的卷宗数以万计,实在难以找寻。” 赵构轻微扬起唇角,算是微笑,“阁上藏太宗御书五千一百十五卷c轴,下设六阁:经典阁三千七百六十二卷,史传阁八百二十一卷,子书阁一万三百六十二卷,文集阁八千三十一卷,天文阁二千五百六十四卷,图画阁一千四百二十一轴c卷c册。” 我略想一想,立即明白,不由涨红了脸,端然笑道:“那么多啊?” 赵构脸上有温润的笑意,道:“若是一一找寻,几天几夜都是找不到的!” 我微微一笑,“我必须找到!”话语笃定且冷冽。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而悲悯的光泽,道:“我帮你找!” “殿下可信我?” 我微笑掸一掸袖口,心底多了份狐疑。 赵构但笑不语,似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道:“若是不信你,刚才我就不会出手了。” 我先是神色一僵,随即和缓微笑,欠身道:“殿下大可放心,我只是想要这些东西澄清一些事情,绝不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赵构见我眼色,忙扶了我起来,和颜悦色道:“吴小姐言重了!” 我凄楚一笑,深深觉得温情和感激,我只是平静望着他,神色平静,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继续道:“这里所有的御制文集,片幅半纸及书在屏扇或微损者,都会悉加装褙,然后按照年份排列,依次是御书c御制文集c典籍c图画c祥瑞之物以及宗正寺所进属籍c世谱。” 他略略沉色,“若是找寻皇爷爷绍圣和元符年间的御札,应该是在”赵构抬目四处扫视了一圈,指着我们前方的十余个高架说道:“在那几个高架上。” 我澹然举眸,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十余个高架,八层之高,也有将近十余万数。 赵构对着我的焦紧神色愈加温文,咳然叹了一声,“吴小姐你我二人各从一边查找,若是加快速度,在天亮之前应该能够找到。” “对了,吴小姐,可否告知这御书手札的记载是关于什么的?”赵构切切道。 “阳翟,章惇,窑变之瓷,司天监,祭祀六器”我极力地把整件事情中涉及到的所有关键之词提取出来,心中巨大的苦楚与羞辱似乎凛冽刀锋凌厉地一刀一刀刮着,紧咬下唇,心口几乎要滴出血来。所有的酸楚瞬间迸上喉头,死命把眼泪逼回眼眶中,于是,我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字道。 他先只是愣愣的,一缕悲寂的笑浮上脸颊,双目烁烁一睁,目光中瞬然有了庞大不可言说的震惊c心痛和热情,灼热似能点燃满地月光,声音微有嘶哑:“好,有了这些关键字,找起来便可容易多了!” 话毕,他便开始朝着另一处高架走去,开始从最底层一一细阅,神气认真而专注,而依稀是见过的,我的目光自他面上拂过,不由想起那日在“浣菱池”旁旖然而出,对着满池的空荡淡绘荷花的那个温文男子。 窗外的落雪纷纷扬扬,更漏的声音簌簌想着,我的双足已经麻木,只有头脑中的思维依旧敏锐,细细看着高架上每一本御书手札,生怕漏到一个,“官员调任c变法新政c外邦接洽”整个殿中静寂得过分,偶尔有夜宿的寒鸦凄凉地叫一声,宿在残枝上,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听到高架后面传来这样一句,“吴小姐,你过来看一看这个!” 我忙起身,蹲了太久,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一般,酸软无力,连起了两次方稳住了身子,朝着他的方向奔去,直愣愣瞪着赵构手里的一本御札,那绯色如血的批注竟是要被我看得溢出血来。腕上的脉搏跳动渐渐急促,怦怦怦怦直击着心脏,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发开来,那彻骨寒冷激得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下去,只有这几个格外显眼的朱砂红字牢牢锁住我的双眸: “窑变之瓷乃鬼魅妖患作祟,除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7章 芙蓉夫人 看到这几字,我一时间双手无力一松,手中的手札轻若无物一般落了出去,“啪”地一声掉落到织金毯上。似是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许是适才双腿的麻木之感此刻才一涌而上,我颓然软绵绵委地坐下。窗外落雪依旧纷纷,只有殿内的几盏昏暗灯火将这些高架的空冷淅淅透镂出来,眼前从取出那一本御札的空格中透过猩红一色,刺得我双目如同要盲了一般疼痛。 这御札里记载的是当年哲宗陛下对我们吴家窑变之瓷的处决办法,并未提到祭器的烧制之事,更未指定必须是吴家用窑变之瓷来烧制祭器。 他的目光有些疑虑,落在地上那一卷奏折之上,明灭不定,轻轻俯身拾起,他思量片刻,道:“吴小姐,你没事吧?”一字一句说得如此恳切。 我的舌尖格格而颤,“没事”我竭力舒缓了嘴角,撑起一丝弧度,细微的颤抖恐只有我自己知晓。 我悲苦难言,我舌底的怨恨再忍耐不住,仰头迫视着他,“只有这一份吗?” 我只是愣愣的,一缕悲寂的笑浮上脸颊。 他的目光定在我脸上,轻声道:“只此一份!” “应该还有其他的才对,我再找找”嘴里喃喃自语,“我再找找”一面俯身在地面,一只手扣住高架最低一层的格栅,如同揪住命悬一线的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松手,我甚至已经察觉得出我的指甲深深陷在这木板里去了。 他也并未阻止我,只低头和我细细重新把这一层的所有御札翻了一遍,却也未再找到有关窑变之瓷的只字片语。 他兀自道:“应该是还有一本御札的!” 他这话说得蹊跷,我砰然心惊,“还有一本?” 他的神色瞬间冷了,道:“吴小姐,你看,这里所有的御札都是紧紧挨合在一起的,因为每朝的各类文集图案数目庞大,高架之上本就没有空闲位置,而这本御札的旁边,却留有一指宽的缝隙。” 他默然片刻,脸色缓和了一些,先将那本御札放回原位,又故意将食指插进复位后留出的那一道空隙中。 我鼻中酸涩难言,轻轻侧首,“的确,这里应该还有一本御札才是!” “没错!”他脸上如乌云般的阴霾蓦地一扫而空,切切道:“似乎被人拿了!” 香炉里最后一把香末散发袅娜的白烟,如丝如缕,微扬着缓缓四散开去。 我淡淡冷笑,面上的哀伤如凝滞不前的流水,轻声道:“是有人比我们快了一步!” 赵构墨黛的眉头蹙得如群山褶皱,极度的沉默之后,他忽然仰头,眼中有幽深寥落的光芒,幽幽如鬼火,他一字一顿,道:“有人也想要这御札?”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摆摆手,惊愕道:“我不知道!”一时间,心中的疑云四起,如困兽一般左冲右突,在胸口蹿流涌动,几乎要在心上爆裂出一个口子来。 神思游离的一个瞬间,唯听见冷风敲窗,淅沥生寒。 有仓促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我辗转醒过来,心跳沉沉地虚弱着,仿佛头顶灯盏中那一枝跳跃着的微弱火光明灭。我吃力地伸手抚一抚额头,缓缓直起身来坐着。 “濯婼!”黛媱的笑有沉甸甸的温和,安抚人的心,她目光带过我,定格在赵构身上,微微惊讶,“九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 还未等赵构解释,我便抢言道:“黛媱,你刚刚去哪了?” 黛媱微微沉吟,笑容隐隐有些于心不忍,“刚刚你进来不久,我就听到偏殿那边有动静,只看到一个黑影从殿内的窗户中落了出来,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就赶紧追了过去。”黛媱的眉毛骤然一蹙,很快就松缓了神情,雪光清冷逼仄,那清冷也透在她的语气之中,森冷而凛冽,“那人的身手很了得,发现有人在追他,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仔细一想,又觉不对,细细问道:“看清楚人脸了吗?” “那人带着黑面纱,没有看清。”黛媱凝视我片刻,缓缓摇头,道:“不过看她的身手,轻健了得,倒像是个女人。” 我心头一惊,旋即道:“女人?” 黛媱对我的反应微微觉得诧异,温和道:“怎么了?” 我轻哼一声,自嘲道:“这人来得真是时候!” 窗外大雪纷飞,如搓棉扯絮,我漠然倚窗观望雪花,天边泛起了一层灰暗的白亮,渐已天明。 赵构微微皱眉,但仍是笑着,“吴小姐,这本御札你拿着,快天亮了,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说罢,便将手中的那本黄封御札递于我。 我心中触动,眼中含情,亦含了笑,缓缓接口道:“今夜有劳康王殿下了!” 赵构见我这般神情,关切担忧之心溢于言表,忙安慰道:“吴小姐言重了!” 他的目光有些柔和有些森冷,似不定的流光,最后凝成一句:“咱们走吧!” 凄楚的笑意再不受自己的控制,蔓延上唇角,我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御札放进胸襟口袋中,三人便匆匆下了楼,推门的瞬间,夜风从门缝间贯入,带着潮湿阴寒的气息,似一口欲吐未吐的叹息,晃得殿内原本稀微的烛火跳跃明灭。 回到青雲榭时已是白昼降临的时分,玉岑等人见我和黛媱良久不回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我们回来都是松了一口气,说是备好了早膳,我只喝了几口汤便独自走到堂前的庭院里散心。 庭院里的洞庭山茶开得异常繁盛,在澹澹的晨曦下如点点的朱砂,香气馥郁缠绵,地面皑皑白雪,我无心赏花,遥望着宫门外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心事重重。 风吹过身上不由得漫起一层寒意,忽觉身上一暖,多了一件缎子外衣在身。回头见黛媱站在我身后关心地说:“濯婼,想什么呢?昨夜一宿未眠,进去睡会儿吧!” 我疲倦地一笑,掩饰道:“没想什么呢!” 黛媱把手搭在我腕上,又看了看我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是因为少了一本御札吗?” 我淡淡地说:“还有你看到的那个黑影!” 黛媱脸上的肌肉一跳,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一句,立刻低声说:“原来你是为这事儿担心啊!”她的声音低下去,却是无比坚定诚恳,“你放心,若真是这个人拿了御札,我也定会替你拿回来。” 我心下顿时松快,黛媱果然是个热情细腻的人,我没有看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黛媱,真的谢谢你了!” 我声音放得温和:“其实,能找到这一本,我已经很欣慰了!” 她道:“可你不是说,这一本,并没有记载了当年有关你们吴家的那些事啊!” 我面无表情直视着洁白无瑕的雪面,低声说:“但它至少告诉我了另一本御札的内容一定是我想要的,而且,我的方向没有错!” 黛媱一惊,转瞬间神色恢复正常,说:“难道是有人想要遮掩什么?” 我一惊,毫无温度的日光一分分的从东移上,明晃晃地照到地上,留下雪白的印子,庭里间静得像一潭死水,我微微沉吟:“你的意思是” 黛媱点点头,“这黑影就比我们快一步,你要的东西就没了,这难道还是巧合?” 我轻轻说:“定是有人故意的罢!” 黛媱会意,又问我:“当年受到牵连的,只有你们吴家吗?” “什么?”我不防黛媱会这般问,怔了一怔,略微迟疑说:“我爹他们只告诉了我这些!” 她面有难色,“那还会有谁那么迫不及待呢?” 我微微蹙眉,“对了,你说,那个黑影像是个女人?” 黛媱比画着道:“看身量应该和你我差不多,蓄着长发,应该就是女人。” 我低头抚着衣裙上的绣花,慢慢地说:“竟然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想必对宫中的地形早已熟悉不过了!” 黛媱虽然贵为帝姬,性格倒也豪放不羁,少时跟随着宫里一位年长的将军学了些功夫,本当作强健体魄之用,如今也算自成一体,防身抓贼自然不在话下,所以我才有了这番推论。 黛媱微笑不语,小手指上三寸来长的银壳镶碎玉的护甲轻轻摩挲着下巴的轻痒。半晌才说:“看来倒像是宫里的老熟人!” 我微一诧异:“老熟人?” 黛媱略一点头道:“没错,宫里会功夫的女子不多,大多平时里只会绣花赏月之类,会些拳脚的更是被视作异类,据我所知这个王昭容的功夫还算了得。” 我迟疑道:“王昭容?” 黛媱仔细想了想,微一凝神,笑道:“这王昭容名叫王三宝奴,原只是花房里的一位剪枝宫女,有一日,端了盆芙蓉从延福宫路过,恰好父皇当日正在作画,又见起发髻上簪了一支锦鸡样子的草环,方画思泉涌,作了幅《芙蓉锦鸡图》,结果这位宫女当即被册封为充华,父皇还命了典宝特地做了一支赤金锦鸡簪赠予她,皆是按照锦鸡的毛色用各色珍宝加以点缀,精巧绝伦,而且这王昭容擅长武艺,其身段纤细,其人聪明伶俐,擅长歌唱,声若黄鹂,舞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受宠一时,一时间风头大盛,可后来渐渐骄纵,连乔贵妃c金淑仪c裴淑容等人也不太放在眼中,因为在一次宴会上出言不逊,忤逆了父皇,被打入冷宫,到如今也有三年了。” “原来这《芙蓉锦鸡图》还有这般典故!”我凝神听了一会儿,想到曾在师师姐姐的房中见过这幅画,方才想道:“秋劲拒霜盛,峨冠锦羽鸡;已知全五德,安逸胜鬼管。” 黛媱略一迟疑,道:“什么?” “哦,没什么!”我的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转瞬又恢复正常。如此恃宠而骄,言行不谨,难怪气数尽了,搪塞道:“剌茎澹荡碧,花片参差红。浓艳香露里,美人青镜中。1” 黛媱默默不语,半晌方道:“只可惜是‘莫引西风动,红衣不耐秋。’2骤然获宠已经令后宫诸人不满,如此不知检点,恃宠而骄,可不是自寻死路么?” 我淡然道:“会是她吗?” 黛媱接口道:“她有理由要这般做吗?” 注: 1出自唐代:温庭筠《芙蓉》“剌茎澹荡碧,花片参差红。吴歌秋水冷,湘庙夜云空。 浓艳香露里,美人青镜中。南楼未归客,一夕练塘东。” 2出自唐代:陆龟蒙《芙蓉》“闲吟鲍照赋,更起屈平愁。莫引西风动,红衣不耐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8章 长门作赋宫庭凉 黛媱轻轻一笑,沉默后摇头,像是自问自答一般,“不管是不是,都该去看一看这位多年不见的芙蓉夫人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素白无饰的指甲,在光线下有一种透明的苍白。殿外碎雪飞扬,冬意阑珊。绵绵雪花飘落在阔大枯黄的梧桐枝上,似有钝钝的急促的轻响。我道:“我也去!” 黛媱眸中带了淡漠的笑意,“那可是冷宫!” 我惘然一笑:“无妨!” 黛媱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许久缓缓道:“那好吧,我叫玉岑取两件斗篷来。” 她转头示意玉岑,随即漫然笑道:“你胆子还真大,什么地方都敢去!”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只要是能为我们吴家沉冤,别说冷宫,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闯一闯。” 说着,玉岑便取了两件狐皮斗篷来,黛媱起身,迤俪的裙角在光洁的地面上似开得不完整的花瓣,后她转头说:“快穿上,你跟着我,这大雪天的,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你我!” 我于是退开两步,整衣敛袂,系上丝带,略点了点头,黛媱吩咐玉岑准备了一些吃食装在食盒里,又将一个包袱递给我,“拿着,总该带些见面礼才是!” “王昭容一直住在绛萼阁,原只是偏远些,与冷宫只隔了一处小园,现在倒变成真正的冷宫了,就连之后被废的一些妃嫔也一并住了进去。”黛媱低叹一声。 去降萼阁的路长而冷清,两侧高高的宫墙阻挡,石板上铺了一层层浅浅的雪,只有路中间被清扫出两三尺宽的过道,我和黛媱走得不快,两个人的长长的脚印在青石板上几乎交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人一般。 “就是这儿了!”黛媱抬目看了看身前摇摇欲坠的宫门牌匾, 降萼阁中十分寂静,微闻得行走时裙褶触碰的轻细声响,衬着踩在薄雪上的咯吱声,静籁得让人心中微栗,刚欲抬步,便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歌声。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前殿的歌声被风吹来,柔婉而清亮,不知是谁在歌唱,唱的是一《长门赋》。 我驻足听了片刻,惘然一笑,“有人在唱歌?” 黛媱只笑笑,并不说话,双手拨开斗篷,一把推开门,有数不清的细小灰尘迎面扑来,门角上的蛛网被拉扯得变了形,在昏吙的日光下左右摇摆。 在我眼里,这扇门的背后,像是关押着无数女子积蓄已久的怨气,长年累月的哀怨渐渐积聚了太多的痛苦和可怖的诅咒,如同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一样,让这些曾经明艳葵丽的灵魂扣上了沉重的枷锁,让人不寒而栗。 似是世间的阳光在这里都是驻足的,破旧的屋檐下滴答着残留的雨水,空气中有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我不禁用衣袖掩了掩鼻口,低低轻咳了几声。 “没事吧?”黛媱轻拍我的背,温和道。 我蹙一蹙眉,摇了摇头,只是不语。 黛媱凝眸于我,轻声道:“王昭容应该还住在那间正殿,咱们进去吧!”说罢她忽然仰头,眼中有幽深寥落的光芒,幽幽如鬼火,她指着正前面那间破败不堪的大殿一字一顿。 几间偏殿里也关了一些被废弃的妃嫔,她们对我和黛媱的到来漠不关心,几乎视若无睹。照看冷宫的老宫女和老内监们根本无意照顾这些被历朝皇帝所遗弃的女人,只是定期分一些腐坏的食物给她们让她们能继续活下去,或者在她们过分吵闹时挥舞着棍棒和鞭叱责她们安静下来。而他们做的多的事,就是面无表情地将这些因为忍受不了折磨而自杀的女的尸体拖到城外的乱葬岗焚化。 我无意转头,阴暗没有日光照耀的角落里只剩下两个女一坐一卧在霉烂潮湿的稻草堆上,连日大雪,那些稻草已经乌黑烂污。那两个女衣衫褴褛破旧,蓬头垢面,瑟瑟发抖,坐着的那个女手边有一桶装满剩菜剩饭的馊水,上面漂了一层薄薄的冰渣,她正大把大把地捞起来往自己的嘴里送,溢出的汤汁顺着嘴角滴落下来,一副很是满足的神色,我不禁心口一呕,忙用手绢掩住唇口。 另一个女子的面前竖了一块破了一角的铜镜,她仔细用零星的墙灰小心翼翼地敷着脸和脖,一点也不敢疏忽,仿佛那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敷完面粉后双手在稻草中摸索了片刻,如获至宝一样取出了一支用火烧过的细木棒,一端烧成了乌黑的炭,从眉梢到眉头细细描摹着。 我们刚迈步至庭中,突然那个正在吃着馊水的女子惊呼道:“她们有吃的!” 左右几间偏殿的门窗后一时间皆发出诡谲的骚动声,手指敲打在木格的窗棂上“噔噔”作响,间或夹杂着寒风刮过,其声如鬼魅呼啸一般,惊心动魄,那冬雪的寒冷,和着周围的动静,亦锋利逼上身来。 “没事的,濯婼,门是锁着的,她们出不来!”黛媱额头上的青筋微微一跳,目光灼灼望向我,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看一看黛媱,再看一看几间偏殿中各关着的十余人,那些曾经容颜如花的女或哭泣呼喊,或木然蜷缩在地上半睡半醒,或形如疯癫跳跃大笑,而大多人贪恋我们手里的食物,纷纷选了靠近窗子的地方死死盯着我们的食盒,口鼻里流着粘稠的液体,把手伸到窗外,竭力地想要靠近我们,众人凄苦的笑容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唇角,如裂痕一般横亘在我脸上。 那个满脸油垢的女子冲到我面前,手指颤抖地拍打着我手上的食盒,像是触碰到了一只燃得正旺的火盆,眼里充斥着迫切的渴望。 我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她也忙向我挪着身子,嘴里发出低低的哀嚎,不停地看我,然后又转向食盒,我微微颔,打开食盒,拿了两个肉包递与她,她忙接过,一把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吃边给我磕头,见她这般,我一时反倒促狭不已,我不知道她曾是何等的亲贵佳人,却如今只因两个肉包连连下跪,心中的恐惧已经减轻了大半,此刻也笑道:“快起来,你快起来!”她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一般,依然边吃边磕。 黛媱只一味和静微笑,“别叫了,她听不到的!” 我哑然失笑,“听不到?” 黛媱卷一卷将要落下的袖,点头道:“她曾是宠冠后宫的佟淑媛,因为偷听军机秘闻,暗地里联合朝中内党营官鬻爵,收受贿赂,遭剜耳之刑。” 果真如此,眼前这女子被风吹起双鬓的几缕碎发下空无一物,如同怪物一般,我心下一惊,紧紧咬着牙齿,到底不忍,眼圈微微红了。 我静一静声道:“她们一直都是被这样关着吗?” 我哽咽着,将自己未曾想明白的心思道出。 黛媱长长地叹息一句,神色亦是复杂而迷惑的,然而她坦然一笑,道:“没有,只是这几日雪大了才把她们都关起来,因为她们中的大部分人早已疯癫痴呆,若是不将她们锁在屋子里,即使冻死,她们也不知道回到屋子里去。” 我怔怔片刻,容色稍稍恢复,道:“可她们是人啊,这样关着,与牲畜无异啊!” 黛媱喃喃反复自语:“人?”遂而凄婉一笑,“只要进到这里,就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黛媱的笑有沉甸甸的温和,安抚人的心,道:“走,进去吧!” 我轻轻起身随着黛媱走到正殿门外,听到歌声果真是从正殿里面传出来的,俱是吓了一跳,忙以笑容掩饰过方脸上的愁容,道:“是王昭容?” 黛媱微微沉吟,笑容隐隐有些于心不忍,“是她!”随即推开了门。 开门的一瞬,缥缈婉转的歌声也一时断了,昏暗潮湿的屋子里直冲冲地扑鼻而来一股霉味,正座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红衣女子,被突如其来的这道光亮惊厥到,她略略抬了抬手遮住眼帘,抬手轻轻拂去她肩头薄薄的灰尘,道:“是谁?” “是我,柔福,昭容娘娘!”黛媱作势行了半个礼,掩嘴轻笑着,拖长了尾音道。 她嘴角闪出一阵娇媚而轻狂的轻笑,“昭容娘娘?倒是许久未曾听到有人这般称呼本宫了!” 我微微举目,正迎上她笑容得意的脸庞,那袭红衣,早已破烂不堪,颜色掉了大半,眼前之人,容颜虽然憔悴,但终究未曾大改,只是这一双眼眸,却真的如病心多年的老妇,又似曾经饱满盛放过后的花朵,这样无声无息的萎谢了,即将枯死在寒风枝头。 “你为何不跪本宫?”王昭容端正神色,刹那间威风凛凛道。 身在冷宫,却还能这般盛气凌人,想必这宫中的杀伐决断,狠心凌厉,或敌或友,皆化作这最后一股支撑着她自以为不容凌驾的一丝尊严与气骨,又何尝不是这一场宿命作为交换,眼中凝聚了心机,在想哭的时候含着笑意,在想笑的时候积蓄起眼泪,年少时的少女的天真浪漫,炙热情怀,无知无觉,懵懂不明,眉梢眼角的风情,皆因期盼着君王宠幸c轻怜密爱,霍然滋长出锋利的倒刺,捍卫着一个女人占有欲的权威,一瞬间拥有了所谓的媚惑和风情,同时兼具了狠辣与残忍。 于是我端正行了一礼,只对着她道:“民女失礼,请昭容娘娘恕罪。” 我正欲起身,王昭容忙道:“你又是谁?” 我被她的目光震慑,不免有些害怕,一时讷讷,很又嗤笑着弯下腰来对道:“我”我在腹中择着如何启齿的言语,想了想还是直接回她:“民女吴濯婼。” 黛媱冷冷转过脸,用力盯着她带笑的脸,“昭容娘娘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王昭容神色急剧一冷,眼中掠过一丝雪亮的恨意,“大胆,你怎敢与本宫这般说话!” 黛媱低声问她,亦是自问:“昭容娘娘可能许久未出去,已然不知自己的身份了吗?” 王昭容听之,“啪!”地一声,一把将手里那只残碗掷到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本宫可是皇上最宠爱的昭容,谁也不可取代,不可取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9章 犹记当年降萼花 一阵哭喊过后,王昭容微微低头,她清瘦的下颌在从门缝中穿透而来的光亮摇影中有淡淡坚定的弧度。微白的日光似水痕划过,使她略显苍白的脸颊转瞬变成颇为惊悚的惨白,只是那嫣红也如影一般的红袍,有阴暗的晕色,如同鬼魅一般,摄人心魄,她默默盘算半日,眼中却是交杂着恐惧c震惊和混乱。 “昭容娘娘,这是一些干净的衣物和吃食。”我微微一笑,道。 眼前这位王昭容对我的存在和言语完全无动于衷,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又了冷冷低头绞着她红袍上的落线,泪水冲开她脸上薄施的粉黛,一道道像沟渠一般,暴露出她衰败残破的容颜。看上去其实她比我不过只大了四五岁,二十一c二岁的年龄,风华正茂的年纪。曾经,她是这个后宫里宠冠一时的美人,承受帝王雨露之恩,现下却成了这般落魄之姿。 殿里的气氛似乎凝住了半晌,过了很久,王昭容方轻合嘴角道:“你们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黛媱凝眸于她,轻声道:“不知昭容娘娘昨夜在何处?做了何事?” 王昭容手腕上的铁镯相互碰触出“哗啦”一声脆响,话音一重颇含了几分厉色和痛心,道:“昨夜?”随即冷冷一笑,“本宫还能去哪儿?” 黛媱凛然转眸,“我从来不认为这降萼阁能困住昭容娘娘!” 王昭容默然片刻,伸出手,道:“困住我的何曾只是这四方天的破宅子!” “昭容娘娘的意思便是昨夜不在这里?”黛媱脸上微露喜色,瞬间又冷怒,道。 王昭容施施然起身,在我和黛媱身侧走了两步,转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黛媱的目光如火焰一跳,久久凝望着王昭容,“昨夜,天章阁”黛媱迤长了尾音。 殿中光线也不甚明亮,王昭容“唔”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依旧是迟疑了,我并不瞧得清楚她的神色,只听得她的声音有些含糊,“本宫是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们这样说着话,只余我一人在旁边,像是一个被抛弃和遗忘的人,孤独地看着她们。 王昭容的目光有些疏离,很又落在我身上,在我的衣裳上逡巡不已。忽地,她一把扯起我,眼中越过一道灼热的怒火,语气中已经有了质问的意味,“若你们只是想来嘲笑本宫,现在拿上你们的东西给本宫滚出降萼阁。” 黛媱逼视着她,语气陌生而冰冷,简短地吐出几个字,“赤金锦鸡簪!” 王昭容觑眼瞧着黛媱,小心道:“什么?” 黛媱唇角漫上一缕凄惶的笑意,微微低头从广袖中取出一只赤金销七宝锦鸡样式的簪子,“” 王昭容睫毛一跳,眼中涌入一股稍纵即逝的光亮,沉吟片刻,道:“怎么会在你那儿?”话毕,她立即在自己的身上左右摸索,像是在找些什么。 “昭容娘娘,别找了,这就是你昨晚落下的七宝锦鸡簪,我想,对昭容娘娘如此重要的东西,娘娘定会时时贴身带着吧?”黛媱轻轻一嗤,冷道:“昭容娘娘可还记得是如何进的降萼阁?又可还记得是如何出不去这降萼阁的?”黛媱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慢慢道。 王昭容双手紧紧握着这簪子,迷茫张口,心神剧痛之下声音粗嘎得似乎连自己也不相信,沉吟片刻,声音有些低迷的潮湿神色,却又含了一分从我们进门到现在都没看到过的浅笑,“这是七年前,陛下赏赐给我的,陛下说那日我端着芙蓉花,髻上簪了一支锦鸡样子的草环,如同画中的仙子一般”王昭容泪流满面,此刻软弱而彷徨,忽而急剧一冷,眼中掠过一丝雪亮的恨意,“若不是她们害得我,陛下怎么可能会把我关在这里,这群贱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们。” 她呜咽的抽泣似孤魂野鬼的哀叹,飘荡在降萼阁的每一处地方,幽幽不绝如缕。 黛媱的容色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澜,“这簪子是娘娘落下的吧?” 王昭容深深抽了一口凉气,抑制住心底无助的苍茫,缓缓道:“没错,是我!” 黛媱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轮精光,道:“难道娘娘你现在还说没有出过这降萼阁吗?” 王昭容心中有犀利的痛楚翻涌不止,质疑地轻笑,平一平气息,缓缓吐出两字,“是我!” 黛媱语气微凉,如雨雪霏霏,“娘娘到底去天章阁做什么?” 王昭容沉默着不再做声,反倒走到我们拿来的食盒旁,揭开食盒盖子,一口一口吞下我们为她拿来的食物。滚烫的粥入口时烫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几番吞咽之后,她的脸上终泛上一阵人面应该有的红润,静默片刻,叹息一声,继而软软道:“为了活!” 黛媱全然不信,道:“娘娘何意?” 王昭容只倚着墙默默出神,黯然垂眸,拢一拢耳鬓边的落发,低婉了心性,道:“有人叫本宫这样做的。” 黛媱默默凝神片刻,眼中忽然闪耀过明亮的一点精光。她的声音执着而坚毅,“谁?” 王昭容的容色在昏吙的日光下分外凝重,“一个太监!” 王昭容的目光微微一沉,她的喉头闪出一丝决绝的狠意,道:“这几天下大雪,负责给我们送饭食的嬷嬷几日不来,我们这些人都已经做好了等着被冻死冷死的准备,忽然来了个太监,送了一些热的饭食,这个太监眼生得很,以前倒像是从没有见过,他说只要我帮他去天章阁取一样东西,他便每日都来给我们送饭送菜。”转而冷冷一笑,齿间迸出的语句清凌如碎冰,“对于这般境地的我们来说,这些饭食已经胜过任何无价之宝,所以我就答应了,更何况翻墙取一样东西,这对于我来说,并非什么难事。”话毕,她挤出一抹轻微的笑容,却丝毫看不出原有的得意。 黛媱的一连串问,我未必不晓得事非偶然,然而暗暗忖度。 王昭容的神情倏然被冻住,喉头溢出一丝呜咽,“莫非这东西很重要?” 黛媱默不言语,只把目光有意无意拂过王昭容的脸庞,恍若无事一般,“原本不重要,既然有人留心了,那就会变得很重要。” 王昭容怅然叹息了一句,仿佛无尽的委屈c伤心c孤清与伤情都叹了进去,良久方道:“可惜东西我已经拿给他了!” 我前走两步,轻声道:“昭容娘娘,你只拿了一本吗?” 王昭容笑得气定神闲,“我在里面找了很久,刚拿了一本,就听到有人进来,所以才慌忙离开的。” 我凝神片刻,然而我口中却是一点懵懂的好奇,“那人是要娘娘找什么?” 王昭容轩一轩眉毛,目光中含了一丝清冷之色,举手正一正那支七宝锦鸡簪,锋锐的簪身缓缓划过头皮,抬手婉媚一笑,只作不经意道:“元符二年的先皇御札。”转而神色哀婉如垂柳倒影,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暖笑,“好像是记载关于什么瓷器的吧!” 黛媱唇角微动,道:“瓷器?” 王昭容嗤笑一声,悠悠道:“应该是吧,反正昨晚我拿的时候,只看到一本记载瓷器的御札,就拿了。” 我目光倏然一跳,仿佛抖缩的火苗,轻声道:“应该就是我手里的上一本。” 黛媱的目光中有凛冽的坚韧,镇声道:“昭容娘娘,那人今日可还会来?” 王昭容抬了抬头看看门外,漫不经心道:“昨夜寅时他来这里找我,我把那东西给了他,他前几日都是巳时来的,现在都已经过午时,想必他不会来了!” 我微笑道:“娘娘如何知道他不会来了?” 王昭容半是感慨半是懊丧,“我早知道,宫里的人从来都是说话不算话的,更何况一个狗奴才,应该找他多要点钱的。” 我缓一缓神色,只问:“娘娘,如何才能找到此人?” 王昭容低头拨一拨袖口上三三两两的流苏,轻声道:“平时都是他来找本宫,本宫并不知晓如何找到这狗奴才。” 沉吟片刻,旋即道:“本宫记得这太监下颌有一条蜈蚣状的刺青,如果你们要找他,这应该算是一条线索。” 我眉心曲折,含疑不止,思忖着道:“多谢娘娘告知。” 她笑着站了起来,笑声在空洞的风声呜咽的降萼阁中格外刺耳。桌上仅剩一点温热的粥汤在冷风里很变得冰凉,出了正殿,适才跟我要肉包的那女子将手中另外一个肉包递给了和她一起躺在角落稻草上的画眉女子,二人小心翼翼地吃着,见我们准备离开,忙连连磕头,似是感恩,似是再求。 我涩然一笑,不做多言,冷宫外的空气此刻闻来是难得的鲜,适才胃中翻腾踊跃的恶心感觉渐渐消逝,似乎从一个噩梦里苏醒过来。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后宫的另一幕,这样场景让我害怕,却也震惊。 我与黛媱互视一眼,俱是暗暗心惊,暗想此事太过巧合,许是怀着惊动的心事,回青雲榭这一路迢迢走得越慢。黛媱再没有多说一句,只是一路上都紧紧握住我的手,以她手心的温度,温暖我沉思中冰凉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0章 幽香却解逐人来 黛媱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慢慢道:“似乎有人想要隐藏些什么!” 我凝眸于她,轻声道:“而且这人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黛媱凛然转眸,“喔?此言何意?” 我默然片刻,把手缩进袖管中,道:“就在我们前一步拿走我们想要的东西,绝非巧合。” 黛媱略有不解,“你早有这般推测了?” 我和黛媱二人系上斗篷,扣上风帽,从中望出去,整座后宫都已是银妆素裹,白雪苍茫之间,唯见青松红梅色泽愈滴,仿佛世间仅剩了这两种颜色。 我遥遥注视一苑的银白,缓缓道:“从赵”我刚欲脱口他的名字方觉不妥,忙转寰道:“从康王殿下发现那本御札旁边间隙的时候。” 黛媱的笑容一凝,略有些不自在,就那么一瞬,转而唇角轻柔扬起,“那你可有想到其他的什么?” 我摇摇头,看着降萼阁直直对着的一条巷道,穿堂风在冬日变得尤为凛冽,两侧是四通八达,无处不有风来,吹得斗篷上的风毛软软拂在面上,隐约遮住了视线。 回到青雲榭,如此想着,仿佛黛媱也有着无穷无尽的心事,各自捧着一盏茶盏,相对无言。 良久,到底是黛媱先开了口,“到底是进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我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斜,茶水几乎要泼了出来。仿佛在这冰冻三尺的冬日里饮下一口冰泉,那凉意沁入喉舌,凉到麻木。我垂着脸,低低道:“总得把这人找出来。” 黛媱定定神,黯淡的眸光骤然闪烁出奇异的幽暗的光芒,“这皇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宫人近万人,若是要一一甄别,定要花费十来日的功夫,而且这样大的动静,必会引起阖宫众人的猜忌。” 我微微一笑,这笑里有一抹淡淡的愁苦之色,“自然是不能用这样的手段。” 黛媱但笑不语,她拉过我的手,郑重道:“濯婼,你放心,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我都会帮你找到他。”黛媱此刻的镇定,仿佛深思熟虑过了,只脸上有一缕浅浅的苍白,双颊的红润之色仿若雾气氤氲,一对原本清亮的眸似看不到底的深渊,现下也让我心生暖意。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黛媱薄似蝉翼的鬓角,恳然握住她的手,“嗯!” 说话间,玉岑唯唯诺诺进来,福一福道:“帝姬,皇后娘娘请您去凤嬅宫一趟。” “母后?”黛媱疑道,转而神色温柔宁靖,“可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皇后娘娘只是派了凤嬅宫的张公公过来,此刻人还在门外候着呢。”玉岑神色动容,将她的手拢在她袖中,微微低头道。 我心中一动,不觉站起身来,然而即刻惊觉悚然,“那我先回去吧!” 玉岑似要拦住我的去路,浅浅欠身,神色微微一亮,似跳跃的烛火,喏喏道:“吴小姐,皇后娘娘请您也过去。” 我铮然转身,看牢玉岑清秀的面庞,轻轻道:“叫我也去?” “是!”玉岑微有些赧赧道。 黛媱起先微有不豫之色,待听到后,已经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别担心,说不定只是母后知道你进宫,想叫你过去说说话罢了。” 我澹然一笑,只点点头,面上有一丝决然不信的疑惑,稍纵即逝。 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到了凤嬅宫,疏桐引我与黛媱入正殿,殿中依旧素雅整洁,刻画雕彩细腻出神,锦幔珠帘,纨丽姝奇。隐约闻得椒香细细,正是熟悉的椒房暖香,在这冬日里,竟让人身子上涌入一股莫名的暖意。 “臣女参加母后!”“民女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极乐长安!”我与黛媱恭恭敬敬道。 帷幔后,皇后娘娘正半卧在软塌上,下身铺着一床羽绒细被,我抬头,见皇后今日穿着金黄色五彩凤凰纹通袖翟衣,金线绣制的牡丹花在纱缎裙上彩光绚烂,风髻雾鬓斜插一字排开龙凤簪,也可见皇后即便日常装束亦是一丝不苟,淡扫蛾眉薄粉敷面,明艳不可方物,正低头拨弄着盏中雪白的银耳,良久,方低声道:“来啦?”瞬间缓缓抬起头来,“赐座!” 两个宫婢将抬了两张圆凳过来,忽觉有和暖的风涌过,鲛绡帐内别有甜香绵绵透出,皇后娘娘见我微微疑惑的神情,吟吟道:“若本宫没有记错,本宫与吴家小姐已有两月未见了吧?” 我脸上一红,微微踌躇,“回娘娘的话,自天宁节后,确有两月。” 皇后娘娘伸手看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按着刺金袖口,和颜悦色笑道:“吴家小姐似乎清瘦了些,是身子何处不痛快么?” 说话间眼神深深从我身上掠过,很又恢复那种雍容恬淡的姿态。 我欠身道:“多谢娘娘关怀,许是冬日里饮食进的少了些,并无大碍。” 皇后打量我两眼,微笑道:“那就好!” 皇后眸中尽是温和的笑意,“本宫这凤嬅宫平日里也鲜有人来,吴家小姐若是得空,时常来陪本宫说说话也是好的。” 我安分地笑着,“民女乃是外臣女眷,按理无诏是不得随便入宫,恐怕要辜负娘娘的盛情了!” 皇后笑吟吟看我一眼,“这倒无妨。”抬了抬眼,片刻,疏桐便端了紫檀木托盘躬身走到皇后面前奉上,那是一块楠木牌,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上头都精雕细琢些字,离得稍远,并未看清,木牌中央还坠了一块大拇指宽的蝙蝠形水绿翠玉串坠。皇后轻轻取起,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笑着递于我,“你过来!” 我忙起身,柔婉垂目,低声道:“娘娘?” 皇后笑得亲切,“这是出入宫的令牌,你来往也方便些。” 我怔了一怔,谦卑地躬着身道:“这娘娘” 皇后深深看了我一眼,笑盈盈道:“拿着!”便将这快木牌拍到我的掌心,一阵楠木的淡香扑面而来。 我慌忙跪下,“多谢娘娘!” 皇后停顿片刻,方笑道:“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我一听这句话,心中“咯噔”一下,脸色绯红,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 黛媱却是不晓得,追问了一句,“母后,说什么?” “啪!”地一声,皇后娘娘一巴掌拍在身旁的案面上,皇后环顾周围,忽而秀眉微蹙道:“还不跟本宫说实话吗?” 黛媱漆黑恬美的眼珠微微一转,不觉神色黯然了几分,口中依旧恭敬道:“母后所言何事,臣女不知!” 我心下忽然有些不安,心中隐隐不定,仿佛山雨欲来,胸口气闷得不行。 我心口“咚咚”跳得厉害,舌尖微颤,终于还是道了出来:“娘娘赎罪,我们确实去了降萼阁探望了王昭容。” 我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去看黛媱,黛媱鬓角有冷汗涔涔渗下来,缓缓地对我摇了摇头,直直盯着我,示意我不要说。 皇后娘娘微微苦笑,语气沉沉如秋雨暮霭,“那是被你父皇废弃的人,你们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 黛媱垂目片刻,忽然扬起那双清亮的眸,微微笑道:“母后,我们只是想要去了解一些事情罢了!” 我呆了一呆,方觉醒过来,嘴角浮起一缕牵强的笑意,欠身道:“皇后娘娘,这与柔福帝姬无关,一切都是民女的错,还望娘娘责罚!” 皇后娘娘脸色阴晴不定,仿佛是夏日阵雨后的天气,依旧变幻莫定,片刻,抬头道:“如果不是疏桐恰巧路过那里看到你们,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本宫?” 我与黛媱惊慌不已,连连摇头。 皇后娘娘叹了一口气,道:“媱儿,你难道不知道这宫里人多嘴杂,要是谁将这件事添油加醋地传到你父皇耳中,那可如何是好?” 黛媱大为震动,不由张口结舌愣在了那里。我心下亦是感动不已,慌忙跪下,低头道:“娘娘,我和柔福帝姬真的只是去给王昭容送了一些吃食,并未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皇后看着我,笑意微敛道:“你们到底去那地方干什么?” 尽管铺着一层红色回纹地毯,双膝触在凉凉的汉白玉地砖上仍觉得微微发凉,上面的玉簪花花瓣白而无暇,开得如堆雪砌霜一般。 皇后看着我手上一双素净沉郁的墨玉手镯,道:“别辜负了本宫对你的一片信任才好。” 皇后娘娘说出的这句话,我心中猝然一痛,转见黛媱亦望着花瓣出神,不由感伤难言。 我自然知晓皇后娘娘乃是真心待我,心下也感念这份恩情,面上的肌肉微微一抽,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娘娘,我们”我将所有的事一一细说了出来。 皇后听完大惊,手中的碧玉串一松滑落了下来,骨碌碌散得满地都是翡翠珠,铮泠有声。彼时殿内纱帷重重垂垂,整个凤嬅宫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 半晌,皇后娘娘淡淡凝神,头上的双枝金簪花微微颤动,“擅自进入天章阁乃是大罪,你们真是”皇后重重一嗤,本来目光清净如波澜不兴的水面,此刻澎湃不已, “我”我微微沉吟,低垂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鸦色,似我此刻疑虑的心情,“娘娘,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 纱帷的柔光柔软拂落在皇后娘娘面上,益显出她的沉静,“被人发现了没有?” 黛媱因询扬起,耳上的芙蓉环晶坠便随着笑语闪出粉紫星辉样的光芒,衬得她端庄中别有一番妩媚,“母后,没有。” 皇后的严肃倏然隐晦了下去,仿佛被疾风吹扑的花朵,她的指尖微凉,似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凉且润,轻柔拂过我的鬓边,“地上凉,你们都起来吧。” 皇后轻轻抚着我的手,带着明了的体贴,“真是苦了你。” 心中有明净如台的温暖,这世间身份最贵重的女人短短一言,竟让我说不出话来,只静静望着她,许多言语不用说皆已明白。 我默默片刻,温然唏嘘:“娘娘,我们能找到那个太监吗?” 皇后素白的手指抵在纤巧的鼻端下,赤金护甲闪耀清冷的金光,“容我想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1章 难得玉人心下事 退出凤嬅宫时,皇后娘娘再三叮嘱我和黛媱切勿将今日去降萼阁看过王昭容的事情告知其他人,又说想到法子后便会派人通知我,几句简单的叮咛,方离开了。 有了皇后恩赐的出入宫令牌,往后便能直接从左掖门c左长庆门c左银台门c宣佑门直接通行,便也省了不少来回请旨通报的麻烦。 黛媱备好了马车送我出去,纱帷之外,隐隐可见垂手直立着的如泥胎木偶一般的侍从,只悄无声息地跟着,冬天的夜晚似乎比其他月份来的更快一些,不过酉时三刻,就已落暮,光影狭长,隔着纱幔细细筛进,连车马声也越清晰入耳来,缓缓“吁”一声,似砸在心上一般,连那暖光也被砸得微微摇晃,车停了下来。 我低头抚着手背,低低道:“怎么了?” “回小姐的话,是康王殿下!”只闻得纱帷外宫人的回禀声。 我微微侧首,只见车马前面一人的身影萧萧立于清冷洁白的冬夜中,颀长的轮廓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 我掀开车帘,驾车太监拿了下车凳,扶着我下来,鬓角点缀着的一支珠钗垂下细碎的银线流苏,末梢垂下的蔷薇晶掠过鬓下的脸庞,只觉一阵轻微的冰凉隔着肌肤沁心而入。 他牢牢看住我,露出几分欣慰的喜色来,兴致盎然道:“吴小姐。” 我神色一凛,已经按着规矩屈膝,“参见康王殿下!” “参见康王殿下!”一行宫人也随着礼拜道。 “起来吧!”他微微点头,安然浅笑。 我微微诧异,道:“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他微微抿一抿嘴,“吴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手上微微一抖,已经迅疾挪了步,只是抿着纤柔的唇浅浅微笑,“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 只见月黄色镶金丝袖下露出他纤细白皙的指尖,他微微一笑,道:“你们见了皇后娘娘?” 我心下顿悟,转了微笑宁和的神气,笑道:“殿下如何得知?” 他微微伤感,眼角如下弦月一般垂下,叹息了一声道:“未能帮上忙,我便打发人去询问你们的消息。” 我稍稍和缓了神色,忙道:“殿下已经帮了我不少的忙,若非殿下,想必今日我早已因为擅自闯入天章阁这样的地方获罪了。” 我低敛容,自然谨记皇后的叮嘱,忙掩饰道:“皇后娘娘不过是知道我进了宫,叫我过去说说话罢了。” 他并未察觉我的用意,认真道:“可还是没能真正帮到你。” “殿下可别这样说,这件事时隔十数年,又怎么能在一朝一夕就能查清楚。” 我眉目间涌出感激的神色,道。 他的目光逡巡在我身上,片刻笑道:“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吴小姐尽管开口。” 我蓄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和气道:“多谢殿下!” 他脸上闪过一丝分明的喜色,旋即掩饰了下去,刚要说些什么,一个太监上前禀了话:“殿下,王妃已经派人来询了好几次,说是备好了晚膳,等殿下回去呢!” “王妃?”我暗暗惊奇,凝眸他俊逸的脸庞,也或许是自幼养尊处优,他的脸庞完满得如明月一般,“他是天之骄子,二十左右的年纪,确实早已到了婚配的年龄,更何况,这样的身份地位,想必姬妾侧室也不在少数吧!” 我淡然一笑,仿若是看透了这世间所有的男子都是这般。 我把将要涌起的笑容无声无息的压制了下去,我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静,不见任何波澜起伏,眸似谦卑似慵懒微微垂下,脸上却不露分毫。 他看我一眼,只是笑而不语,我这留意到他的眼睛其实很有韵致,长方形的大眼睛看似颇有气势,配着剑眉刀鬓,薄唇挺鼻,仿佛有无尽春水荡漾和温柔谦和,亦不免为之注目。 他的神色有须臾的黯然,似是有些窘迫,很快欢笑道:“知道了,我很快回去。” 我睫毛微动,“咯”地一笑,云袖轻拂如霞光轻盈,“王妃果然与殿下伉俪情深。” 他没有回答我,几乎愣了片刻回过神来,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嘴角微微冷笑,凝视于我,拱手行礼便转身走了。 我凝视他离去的身影,抿嘴一笑,拨一拨耳坠,心口有明光一样的温暖,眼中热泪一动,道:“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1” 身旁的一小太监踌躇着看我一眼,慌忙又低下头去,“小姐,可要走了?” 我听得惊疑不定,屏息片刻,慢里斯条道:“嗯!” 他扶着我上了马车,车内一股热气窜入鼻腔,涌入胸口,顿生暖意,靠在紫绒绣垫的软背上,沉静道:“走吧!” 回到府中已是戌时一刻,府内静极了,仿佛无人一般,只遥遥听得见远处檐角的冰柱子掉落地面的破碎声,晚风穿越光秃枝桠的沙沙声响,好似下着一场朦胧的雨,屋内烛光盈然,红烛摇曳的柔光之下,缓缓滑落一滴滴软而红的烛泪,淌在鎏金蟠花烛台上,逶迤成珊瑚的斑斓形状。 玉帘轻卷,菱秋眼角飞扬,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我淡淡“嗯”了一声,道:“府里的人呢?” 菱秋为我抖落肩上的碎雪,沏了杯滚烫的热茶,鬓上的玉缠丝曲簪微微颤动,划过晶亮的弧线,“老爷和夫人都去了宗府。” 我慢慢喝了一口清茶,眼皮也不抬一下,“去宗府做什么?” 菱秋一笑,讥诮道:“钱二爷昨日带来了一只野鹿,说是今日要在宗府烤鹿肉呢!”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鹿肉?” 菱秋的口气里带了斥责,那斥责也是柔煦得像拂面的轻风,“要不是为了等小姐,我和菱依早过去了。” 菱依端了盘糯米糕来,努了努嘴道:“是啊,小姐。” 我扬一扬眉,道:“二爷来了?” 菱秋负手立在一侧,慢里斯条道:“说罢也巧,小姐你前日刚进宫,二爷随后就到了。” 我以手支颐,不作他想,浅笑道:“你们俩想过去吗?” “想!想!”菱依菱秋连连点头,细细的眼角皆是笑意。 我伸手抹了点舒神静气的薄荷膏抹在太阳穴上,缓缓道:“走吧,咱们也去瞧瞧这烤鹿肉。” 菱依菱秋皆喜不自胜,忙收拾着就过去了,还未进到屋内,便看到廊下聚着几个小厮,围着一架火盆,正在熏烤,空气里弥漫着肉糜烤熟后甘甜熟烂的香味。 “注意火候,火太大了,赶快撤一些柴火少放一些油”只见一女子在火盆前忙碌着。 她的声音清脆而明亮,似檐间玎玲的风铃宛转。她瞧见了我,细柔的眼睛逡巡着我的全身,片刻笑吟吟迎上来道:“你就是濯婼姐姐吧?” 菱依菱秋退开两步,按着礼数规规矩矩道:“表小姐!” 我见她一身湖蓝色绛花短襦,穿月白色绣花石榴裙,腰间扣着粉紫柔丝串明珠带,脖上挂着朝阳五凤璎珞圈,有嫣红晶莹的光芒似流波荡漾,一看便知名贵,半透明的轻纱里隐约透出丰润洁白的肌肤,销金软线的绛紫色暗花抹胸平添娇媚之色,我见她身形还未长成,却已见窈窕之态,眉眼间温柔婉转,十分娴静温文。 “这是宗颖少爷的表妹,宗夫人的远房表侄女。”菱秋悄悄看她两眼,转头在我耳边怯怯道。 她既不倨傲也不谦卑,欠身礼道:“佟粟见过濯婼姐姐!” “佟粟?”我赞道:“这名字真好听!” 我轻轻扶了她,只微笑道:“妹妹请起。” 她靠近的刹那,有股淡淡的香味从她的身体传来。我凝神屏息望去,她的衣带上系了一个小小的金累丝绣花香囊,十分精巧可爱。 佟粟侧头想一想,脸颊有清丽透明的光泽,忽而笑道:“姐姐可真是赶巧,这鹿肉快好了!” 我轻轻一笑,眼波流动,“这是妹妹烤制的?” “嗯!”她笑得亲切,“将鹿肉剔除杂质,洗净后切大块,放盆内,将汗葱c胡萝卜分别去杂洗净切片,芹菜去杂洗净切段,都放入鹿肉盆内,加入盐c酒c八角c胡椒粉,腌渍四个时辰,加入少许水和油,上炉烤至鹿肉呈红褐色,熟烂取出,改刀装盒,浇上烤盘中原汁即可。” “表小姐的厨艺可是一绝。”菱秋赞道。 佟粟丝毫不以为意,只含羞带怯,用绢仔细擦着她的两颊的丝丝细汗,向我嫣然一笑,幽幽道:“姐姐快进屋子去,这里烟大,仔细熏着姐姐。” 我微微点头,若有所思,菱依菱秋一声不吭跟着我进了内殿,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垂手默不作声地站着。我看菱秋一眼,温和道:“她又是何时来的?” 菱秋挑起帘,道:“前日到的!” 我微微垂下眼睑,仿佛无心一般道随口道:“那倒真巧,我一走,竟来了这么些人。” 菱依菱秋觑着眼含笑,自是不知我话何意。 我漾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只点到为止,便岔开了道:“进去吧。” 内室中,宗大人c宗夫人c爹娘c二爷c二娘和弢儿正各自笑谈着,我微微正一正色,一一问好。 宗府人微微一笑:“婼儿回来啦?” 我会心一笑,欠身道:“是,夫人。” 正说话间,一行丫鬟端了托盘送菜进来,松黄饼c凫茨粉c檐卜煎c蟹酿橙c莲房鱼包c假煎肉c鹅黄豆生c鸭脚羹c广寒糕c牛尾狸c牛蒡脯满满摆了一大桌。 “大家都尝尝,都是佟粟亲手做的。”宗大人清一清嗓,招呼道。 “烤鹿肉来了!” 佟粟换了身衣服掀帘进来,一身玉兰色纱缎长裙,清而不俗,髻上零星几点暗纹珠花,髻边簪一枝双衔心坠小银凤钗,素净典雅。通火明亮的室内,我方瞧仔细了眼前之人,一双秋水潋滟的浓黑眼眸在润白玲珑的面庞上分外清明,仿佛两丸光芒灿烂的星星在漆黑夜空里濯濯明亮,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唯见双眉纤细柔长,左眼眼角下一点暗红色的泪痣,似一粒饱满的朱砂,风姿天然。 我扬一扬唇角,只觉一阵轻微的冰凉沁心,我不疾不徐道:“妹妹真是辛苦了!” 她一双澄清眼眸悠悠看向我,微微一窘,脸生红晕,如珊瑚绮丽殷红一抹,倏而淡淡盈起恬静的微笑,“姐姐喜欢就好!” 我打量她的神色,眸中颇有赞赏之意,眉心舒展而笑,捧着茶盏,轻轻抿一扣润喉,细细沉思。 注: 1出自唐代杨衡《夷陵郡内叙别》 “礼娶嗣明德,同牢夙所钦。况蒙生死契,岂顾蓬蒿心。 雁币任野薄,恩爱缘义深。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2章 一寸柔肠情几许 接连几日,平淡一如往昔,宫里仍旧没有消息,雪也依旧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汴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所有的来往货船皆不得行,府里几个年长的嬷嬷无事时也爱论着一些神鬼妖邪的迷晦传说,“什么汴河一断,天下大乱之类”却也只作茶余饭后的无聊闲谈,忙起来便也各自散去了。 这日闲来无事,便自捧了一本书,伏在案上,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绒被,手里握着一只暖炉,十足的闲散样子,偶闻得屋外几声树鹨的鸣叫声,心绪也随着声音起伏,一时倒静不下心来。 我扬一扬脸,菱秋会意,扶着我的手站起来,我走到那架连理枝绣屏处,驻足细看。屋外的梧桐枝干笔直光滑,枝头两只黑褐色纵纹眉纹乳白的比翼鸟儿交颈相偎,神态亲昵,我不觉诧异道:“这天寒地冻的时月,怎倒还有这样的鸟儿?” 菱依微笑走上来道:“这是成双成对的好意头,许是要有喜事了呢!” 我笑,“你这丫头,不过是飞来两只鸟罢了,也能作这样说。” 我停一停,“谁要是娶了你这丫头,岂不是有福了。” 菱依的红且薄的唇角含了一缕淡薄的羞涩,抿唇道:“小姐好到说我,奴婢不过是逗小姐一笑罢了。” 菱秋瞧着我,静静道:“菱依不过是由鸟及人了。” 我无声无息地一笑,舀了一匙白檀添在青花缠枝香炉里,那散碎的香如洁白的雪花一般纷纷扬扬散落到炉中,袅娜的烟雾好似层层轻纱,绵软地一重又一重恣意在重重的垂锦帷帐间,如轻絮弥漫。整个屋内恍若一潭深静的水,寂寂无声地安静了下去。 菱依轻轻笑一笑,一张秀脸被疏落滑进的雪亮照的明暗一片,“小姐,最近可见到沈公子?” 我心思一转,想起一事,微含了一缕浅笑,道:“菱依,你去取些丝绒来。” “丝绒?”菱依温和看我,笑道:“小姐要这东西做什么?” 我眸中有融洽的暖意,“菱秋,去库房里寻些缎子吧!” 我凝神思量片刻,忖度着问:“我记得前个月爹的朋友送来了一些孔雀罗,可还有吗?” “倒还剩些暗花杂宝绫梅雀纹饰的。”菱秋想一想。 菱依撇一撇嘴,撑不住笑道:“小姐,莫非是要给沈公子缝件衣裳吧?” 我偏一偏头,“嗤”一声轻笑,举了团扇作势拍了菱依肩头一下:“你只管去就是了,何必说那么多话。” 菱依一听,不由作色道:“奴婢去就是了,小姐还不好意思呢!”说罢便一溜烟去了。 菱依应声去了,我扬声唤菱秋:“你去取来吧!” 然而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安,忽然想为他缝一件衣袍,二人取来了料子,缝了几针,便扎到了手指。鲜红的一滴血沁出来,菱依急急俯过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我含着手指片刻,勉强笑道:“总归是手拙了。” 菱秋笑道:“想是小姐心不于此的缘故。”她的目光清亮,笑意悠悠道:“净想着穿衣服的人了。”说罢,二人掩嘴“咯咯”笑着。 我脸生红晕,啐了一口道:“大白天的,也不嫌臊。” 我正一正神色,垂下眼帘,只细细缝着,将丝绒一点点放进布层里,充的实实的,覆在膝上,簌簌地涌起一股暖意。 暖中的一脉白檀香幽幽吐露芬芳,闻得久了,那香气似离不开鼻尖一般。我只看着几缕丝被我扭在手里左旋右盘,灵动如鲜活一般,施施然道:“这倒是我第一次自己缝衣裳呢!” 菱依若有所思,含了一抹笑色,道:“小姐做什么都好看。” 我屏住嘴角将要扬起的笑容,淡淡道:“他不嫌弃才好。” 菱依蓄了浅淡的笑意,道:“只怕沈公子感动还来不及!” 我脸上微微一红,很别过头去,半日都在缝这衣服,手肘和双腿也都有些酸麻之感,打了个呵欠,散漫的眸中微有晶亮之光,道:“可算做好了。” 靛蓝色的孔雀罗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我细细抚着亦面,似已见那人长身玉立,青衣着身,玉冠束发,面容清俊,卓尔不群,只在那儿轻轻一站,便似带来了满目的清辉,从容淡定,气质清华,那是一种慑人的气质,于是心底无限欢喜起来,仿佛心花开了一朵又一朵,连绵无尽的欢喜与期待,想到此节,我饮着一口茶水,兀自淡淡微笑了。 接连几日皆是大雪纷飞,无边的雪野连着连绵群山起伏,大千世界一片纯白,簌簌雪花晶莹剔透飞舞在空中,宛如泪花冰霜。 而这样冰天雪地的世界,亦是我对他无声蔓延的想念。 闲来抚琴弄曲,阅籍摘古,菱依菱秋日夕相伴在侧,偶尔在听我看书时往香炉中添入一小块香片,便有清香轻缓地逸出。如斯安宁的时光,菱依清亮的眼眸盈盈有神,低声道:“小姐,沈公子的信。”说罢,将一黄棕色的信封轻轻置于我手侧。 我拢一拢宽大的衣袖,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轻声道:“可算来了!” 菱依菱秋听罢皆掩嘴笑着,一缕暖意蔓上她俩清秀的眉目,我懒懒扬了扬眉毛,笑意舒展,一点点拆开,只见素洁的白纸上,笔迹清秀,字字工整: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1 明日酉时三刻,府外梧桐树下静候。 我微微颔,想着有明天那一日,心中也是欢悦憧憬,反复呢喃道:“梧桐树梧桐树。” 这样想着,心里也是欢喜而雀跃的。这一日见大雪融化,日色明丽,换了身明艳的衣服,梳着如意高寰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星的精致的水晶芙蓉,横簪一支红玉珠链步摇,珍珠与翡翠的璎珞交缠坠下,看上去简洁而不失大方。一身的青蓝色直领锦衣,织进银丝金线的鸟衔瑞花旋云纹;配以月白色缎织暗花百瓣菊长裙,每一瓣菊花都勾了细瞧的星星点点白边,加一件深蓝色银铃扣对襟旋裳。虽是寻常服色,却益衬得我清新雅致,气度翩然。正坐着喝茶,听得外头有尖声尖气的声音禀报:“小姐,宗府表小姐来了。” 我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只道:“她怎么来了?” 正想着,已经掀帘进来了,我抚摩着手中茶盏身上绘有的冰冷而艳泽的蔷薇花瓣,语调轻松而欢快,“妹妹怎么来了?快坐!”又吩咐菱依沏了茶端进来。 佟粟“嗤”地一笑,饱满的红唇如一双鲜妍的花瓣,含了一缕微带惊讶的笑意,“姐姐今日可真漂亮,可是要出去?” 我粲然一笑,“不过是换了件衣裳罢了。” 她紧一紧髻上略有松动的长簪,“这天真冷,可真要冻坏人了!”说话间,她搓了搓手,顿一顿,仰起皎洁如月的脸庞,语气中难掩抱怨之情。 “快,妹妹,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我接过菱依手中的茶盏递与她,也问了来意,“妹妹可是有事?” 佟粟低低一笑,粉白的颊上蔓上珊瑚之色,声如蚊讷,“濯婼姐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我闻言,自然有意外之色,道:“什么事?” 她欢喜地搓着手,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好,眼中尽是熠熠的光彩,流耀若虹霓的辉色,佟粟的话语在喜不自胜中雀跃而出,“濯婼姐姐,听表姑母说,宗颖哥哥和濯婼姐姐你很熟?” 我凝神专注听着,片刻道:“你宗颖哥哥比我小一个月呢,我一直都是把他当做弟弟看的。” 佟粟须臾回过神来,面颊有浅浅的潮红之色,掩饰着迟疑道:“那濯婼姐姐你可知道他喜欢什么?” 如此一番婉辞,佟粟沉吟不语,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颇有倾慕之色,心下愈加安稳,我澹然而笑,“他喜欢什么?” “嗯,再过一个半月便是宗颖哥哥的生辰,我想着送点他喜欢的什么东西给他。”佟粟微一低头,思忖着道。 我沉吟良久,目光只望着窗外的光秃秃的梧桐枝丫微微出神,少了夏日的浓荫青翠欲滴,独独留了枯枝,上面悬着无数的冰柱子,仿佛就要流淌下来一般。我双唇微动,轻轻道:“这我还真不知道,平时见他大大咧咧,好不正经的样子,倒也未曾留意过他真正喜欢什么。”说到这,我面露惭色。 佟粟眉间一动,沉默良久,眼里流露着浅显的失望与沮丧,岿然不动,只摸着手腕上一串白玉手钏,淡淡道:“那多谢濯婼姐姐了。” 我不动声色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只要是你准备的礼物,他定会喜欢的。” 佟粟的微笑淡淡在唇边绽开,声音欢喜如夏日里粲然而放的第一朵娇艳花朵,茫然道:“真的吗?” 我默然不语,只静静微笑出神,笃定地点了点头。 如此几句,看时候不早,佟粟转身出去的一个瞬间,我瞥见帘后她隐约的笑容,我亦报之会心一笑。 注: 1出自两汉司马相如《凤求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3章 双翼俱起翻高飞 看着左右来摆的帘脚,魂魄有一瞬间的游离,抖烁的雪亮刺得我甫睁开的双眼涩涩痛,下意识地伸手要挡,已听得菱依的声音欢喜叫了起来,“小姐,已经酉时二刻了。” 菱秋将我额前碎发拢起,“小姐可要早些回来。” 我站起身,缓缓理齐簪上乱了的碎金流苏,扶了菱秋的手往外走,走至门前,回头对菱依道:“若是老爷夫人问起,只说我去离香馆了。” 菱依点点头,忽而作回忆起了什么事,灿然笑道:“小姐可要空着手出去?” 见菱依眸光倏地一亮,如明晃晃一池春水,脸上不自觉带了一抹女儿家的温柔神色,“小姐,拿好了!”说罢将一个包袱递于我,竟险些忘记拿缝给他的衣袍。 话音未落,我已忍不住伸手一把抱在了怀里,菱秋急起唤道:“外面路滑,小姐可要仔细脚下。” 我嘴角已不自觉地含了饱满的笑意,道:“你们快进去吧,外面冷!”说罢,便怀着包袱出了门去。 果然是他踏着夜色而来,束的铜扣上沾了一点飞落的碎雪,莹莹白亮,连袖口和袍角也沾湿了不少,想是行走时在草叶上沾到的,因着被濡湿了的缘故,被风吹着也不卷起,倒也显得他身姿沉稳。 只闻得有轻微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向我,打叠起精神,他的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而和煦的笑意,漫声道:“婼儿,你来啦!” 我不觉微笑得愉悦,“嗯!”神色微动,不觉笑生两靥,似绽开两朵粉色的春花。我轻轻抚摸着他束的整齐的头,轻笑道:“来了多久?” 他方在我耳边悄悄道:“不过半刻。” 我垂含笑,只是凝望着他微红的鼻尖,我倒不觉踟蹰起来,脸上却依旧笑着。 槐佐凝神望我,眼中有丝缕不绝的情意缠绕,“婼儿,你可有想我?” 我斜斜飞他一眼,笑道:“你说呢!” 他也不再说,只刮一下我的鼻,笑吟吟道:“我想听婼儿你说。” 我含笑粲然,“我就不说。” 槐佐声音里迸着不可抑制的欢喜,眉梢眼角皆是蓬勃似凤凰花的绚烂笑意,“你说不说说不说”一边挠着我的痒。 我一时不妨,竟松了手,怀里的包袱“啪”地掉在地面,我忙俯身捡起,生怕雪水浸湿了。 槐佐轩然扬眉,于热闹喧嚣之中几乎没听清,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我拍了拍包袱上沾染着的碎雪,递到槐佐面前,“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槐佐略一迟疑,但还是接到手中,打开结,见是一件冬衣,他喜得不知说什么好,站起来交握着双手疾步转了两圈,倏然站住,俯下身看住我,声音徐缓在耳边,像春水一样缠绵而温热,“婼儿,这是你做的?” 我抿嘴笑道:“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即使天色昏吙,槐佐欢喜万分的容色在这夜幕之下也依旧清晰可见,一色簇的湖蓝暗花杂宝绫梅雀纹孔雀罗衣袍,整个人亦明鲜亮了起来,露出孩童般的真挚笑靥,笑着上前道:“怎么样?” 呼吸间有幽凉的气息流转,一丝一缝牢牢透进天灵盖里,须臾,竟是一缕浅笑浮上脸颊,我围圈打量了一番,满意道:“很合身!” 我望着他诚挚的目光,这样殷殷看着我,心下欣甜不已,甜里却又含了一丝难以捉摸的酸意,我微微侧首,鲛绡团纱的落地炮角将皑皑的雪面划出一道道弧线,萧瑟冬风漫卷在了外头,只余槐佐柔和的清盈似珠的目光柔和闪烁,迷蒙若流水徜徉,只叫人觉得不真切。 我微微沉吟,阖眼思忖着道:“似乎长了一点点。” 他温热的掌心有熟悉的轻俏甜香,安抚住我的肩头,亲昵道:“那以后做的时候可就知道了。” 我微微一笑,只作不理的样子,槐佐脸上的笑容还不及退去,见我这般傲气又添了一重欢悦,他握一握我的手腕,笑道“怎么啦,不愿意?”说着,他将十指缠进我的指间,尽管只是轻轻的一捏,却碰疼了我指尖的伤口,我不由地咋了一声。 “怎么了?”他一下急了,愕然不已,他仿佛在思索什么,眼底有浓密的柔情汹涌上来,顺着我的眼神看去,他发现了我指尖红肿尚未褪去的针眼。他略略有几分亏欠,“是缝衣服的时候扎的吧?” 我牢牢望住他,轻轻低吟,“没事啦!”准备缩回手,却发现被他用力牢牢地抓住。 他的目光良久滞留在我的面庞上,真实的如春日温软清风渐渐化作夏日静水般的恬静释然,他摩挲着我的面庞,“婼儿”他吻一吻我,有炙热的触觉,触觉之外觉他唇纹的凛冽深邃。我蓦然一惊,缓缓闭上了双眼。 感受着他唇齿的温度,心中有汹涌的狂潮,一波一波激荡得心头起伏难言。那浪潮一卷一卷拍上来,全是粉红到血红的颜色,粉红的梨花花瓣,漫天漫地飞舞开来。密密匝匝的花影之后,却是初次相识时候他的面目——那个在梨花树下夜萧的眉目疏朗的男子。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挪开双唇,我心平气和瞧着他,愈加低柔婉转,我微微觑他的神色,试探着道:“今日我们去哪儿?” 槐佐露出几分谦和体贴的神色,“今日有人请客!” 我仰起头,眸光坚定而沉静,“请客?”我怯怯,忧然转牵住他的衣袖,“谁啊?” 槐佐浅浅一笑,眸中露出几分鲜亮的神气,恰如春柳拂水,“你到了便知。” 我于是微笑,微笑着伏上槐佐的肩膀,将缠花袖口往手肘一撂,手上一双墨玉镯晃得如碧波荡漾,光芒璀璨,旋即笑起来,“到底是谁?” 槐佐的目光有几分凝滞,他原本剑眉星目,此时那星也如笼了湿润的雾气一般,溟濛而黯淡,不觉道:“千阁和譞璮。” 我抬手扶了扶胸口,腕上的一双墨玉镯子顺势滑下去,发出清脆的“铃铃”声,我只盈盈望着槐佐道:“千阁和譞璮?” 槐佐也不多话,只抿了抿唇,笑容如天际浮光挥洒四落,“走吧,他们在矾楼呢!” 我低低垂下眼帘,精心描摹过的长睫覆下宁和而深沉的影妆,想到他们二人虽身份悬殊,却仍能坚守情意,笑意也逐渐深了,仿佛匿进了唇角的细纹里。槐佐牵起我的手,我似乎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平缓跳动的脉搏,在这大雪夜里,想到一路上并未太多人会看到,也就没有挣脱开来,我欢欣一笑,把手安放在他手心之内,两人携手走了出去。 矾楼街四处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廊庑掩映,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即使在这深冬夜里也好不热闹。 小厮们皆守在门外,唯有譞璮的贴身宫婢旒姁侍立在鲛绡纱帷下垂拨弄着紫铜鎏金大鼎内的百合香。天气寒冷,殿内香烟袅袅飘忽不断,连眼前之景也蒙上了一层别样的温暖柔和气息。 见我和槐佐二人来了,譞璮忙起身站了起来,扶一扶髻后欲堕未堕的一支白玉珠钗,喜道:“你们来啦?” 尹千阁凝眸于我,声音轻柔得如绽的白棉,做了拱手礼,“吴小姐!” 槐佐的手指绕着我的手指间,手势温柔,他不松反紧,神色愈加柔情蜜意,轻轻抚着我的手背,譞璮和千阁二人自也是看见了的,只相视一笑,千阁忙打趣道:“还不嫌腻人啊?” 槐佐微微扬起唇角,颇有些得意,道:“你二人不也是吗?”他的眼中有幽然的火簇,透出微蓝的光泽来,似是在炫耀比目。 譞璮浓密的间别着一枚珍珠,那样雪白润泽的一点,在烛火下有淡淡的流转不定的微红光泽,我脱开槐佐的手,坐到譞璮身边去了,看着譞璮衣面上方胜和如意团纹千回百转c连绵无尽,织银的的花纹,在绛紫色的缎面上有格外清冷而高贵的色泽,我恍然道:“怎么今日想着出来了?” 譞璮的眼神在那片刻里尖利而敏锐,似利箭那一点银光灿烂的箭头,直刺人心,“濯婼”譞璮有些支吾,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顿了一顿,我知道她的话并没有完,她语气稍稍松缓,一手不自觉地抚着她手中柔软轻薄的手绢,抚了一下又一下,仿佛不能控制一般,道:“我可能要走了。” 譞璮的话说得突兀而急促,我不觉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看牢她,仿佛不这样,便不能平伏我此刻复杂的心思。良久,她亦这样望着我,目光深邃而澄明。不是商量,仿佛,是一种想要摆脱宫深似海的和决定,这番突如其来的问询仿若能将我整个人淹没——我微微一惊,起身去握她的手,温然道:“什么?” 譞璮低头思索片刻,拨一拨耳上的点翠坠,又看向了千阁,低声在我耳边道:“我想跟千阁走。” 她的笑意幽幽晃晃似摇曳的烛光,“若在寻常百姓家里的小姐未嫁时,小姐在闺中常常期许的,不正是这样一见倾心的男子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譞璮的话一针见血,亦是刺心之语,仿佛一支冰冷的冰锥一下钻入脑中,冰得我哑口无言,“可是”我有些不忍于口,她可是帝姬,是天之骄女,若是被传出私奔的名声,那要将皇上皇后的颜面置于何地? 譞璮的神色有些深沉叵测,我从未听她这样说过话。她一直是温顺而少言寡语的,我晓得她聪明而细心,总在旁人不轻易察觉处察觉。可是她的明白只放在心里,甚少像今日这样直接而了然地说出来,她的语气里有了显而易见的森冷与抵抗,“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要这样做。” 我有些愣住了,半晌,只攒起清亮的目光,目光中有隐隐心痛与忧愁游离,“譞璮,非要这样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4章 麓骥 譞璮的回应却并不如她以往的驯顺,她的声音清冷犀利如窗外的冰锥,语调却柔和而伤感,她点头道:“嗯!” 我的笑意微微凝滞,“是出什么事了吗?” 譞璮微微皱眉不悦,转而目光有一丝我难解的复杂,道:“父皇想要选定帝姬下嫁给此次平辽的有功之臣。” 我亲自斟了一盏茶递到她面前,微微有些不忍,拢好袖口,曼声道:“陛下不是有三十多位帝姬吗?” 譞璮冷冷一笑,手指划过平滑如肤的缎面裙幅,平静道:“是有三十多位,可是适合婚配的姐妹不多。” 话一出口,殿中沉沉静了下来,都有了几分尴尬。 陛下的长女嘉德帝姬赵玉盘,母显肃皇后,嫁左卫将军曾夤;次女荣德帝姬赵金奴,母显恭皇后,嫁左卫将军曹晟;三女安德帝姬赵金罗,母亲为显肃皇后,五女成德帝姬赵瑚儿,母显肃皇后,已指婚给右谏议大夫向申的长子向子房;六女洵德帝姬赵富金已指婚给翰林学士田旸之子田丕;七女显德帝姬赵巧云已指婚给金吾卫上将军刘文彦;其余的帝姬皆属年幼,不过十岁出头,如此看来,唯有安德帝姬和茂德帝姬是最适合婚嫁的年纪,可是安德帝姬乃是当今皇后娘娘膝前最得宠爱的女儿,陛下自然不会不顾及皇后的面子,所以譞璮是唯一的人选。 我与譞璮四目相对的刹那,都有几分难堪,不约而同避了开去,只卷起帘栊看着窗外冬色如妆,澄明欲醉。 譞璮的泪意徐徐漫上她眼中,我的目光被她牵动,停留在她腰间,心下一暖复又一凉。 我正要说话,譞璮的神色已经转为如青瓦薄霜似的忧戚,道:“所以,这是我唯一逃脱的办法。”瞬即,她的目光微微一黯,仿佛是明亮的烛火被劲风一扑。 我心头一紧,却说着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的话,“或许会有转机呢?” 她的墨玉色的眸中已盈然可见泪光,“转机?”譞璮冷冷一笑,声音平静而冷冽,“父皇的心性我自是了解,我母妃只是区区的昭容,即使将我这样嫁给一个大臣,也不会折损皇室的颜誉。”譞璮的脸色在刹那变得雪白,沉默着低下头去,明晃晃的烛影投在她左侧脸颊上愈见肌肤的透亮,如白瓷一般,几绺柔柔的碎从高耸的螺髻底下垂落下来被冷汗腻在脖颈中,髻上一只温润厚重的和田白玉凤凰口中衔着一长串绞了珊瑚珠和青玉碎的璎珞,几乎是纹丝不动。 须臾,她抬牢牢看住我,神色败若死灰,静静道:“这就是宫中女人的命,只要是为了拉拢和巩固朝臣关系,便可以随便将其嫁给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隋朝的华容公主和光化公主是这样,唐代的小宁国公主c固安公主c东华公主亦是如此。” 当初隋炀帝把宗女华容公主嫁给了曲伯雅,作了高昌的王后,曲伯雅的正妻只好退避王后之位。曲伯雅去世后,其子曲文泰继位,再娶华容公主,侍奉父子两夫,莫不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折辱。 隋文帝将光化公主嫁给吐谷浑可汗世伏。世伏表示要称呼光化公主为“天后”,但隋文帝不同意,吐谷浑内乱,世伏被杀,其弟伏允继位,按照吐谷浑习俗,光化公主再嫁世伏弟伏允。 宁国公主更是个苦命人,嫁了二次,都很快做了寡妇,后来为了答谢回族,又把她嫁给快要死的老可汗,嫁去不到半年,老可汗就归天了,按照回纥人风俗,未亡人是要殉葬的,在宁国公主的万般恳求下,唐肃宗派人接她回到京城。不过,她的陪嫁中有皇室宗亲的女儿,称“小宁国公主”,给老可汗做妃。回纥人不放她走。老可汗死后,按照汉族人不齿的回纥“风俗”,又改嫁给老可汗的儿子。 想到这些,自己也是感慨万千,不曾想原以为与自己隔了数朝的公主命运竟也会如此贴近地发生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想到譞璮如此绮年玉貌,却要和一个陌生男子郁郁终身,胸中五味陈杂,忧烦不堪,我往深处想去,越想越是难过,然而难过之中,慢慢也泛起一点欣慰来,把那难过也渐渐隐去了,终于露出一点安慰的神情来道:“消息可靠吗?” 她不语,只深深看了我一眼,神色无奈。我徐徐道:“只要你觉得是正确的,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我轻轻抬起譞璮的手,能感受到她的手心是温热的,透过我的肌肤一点点渗透到我的心里,她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譞璮点点头,心口激荡难言,眼中缓缓滑落两行清泪,滑到嘴角,似乎也不觉苦涩,唯觉甘甜。我轻柔为她拭去泪痕,她的泪水亦这样柔软渗入我指间皮肤的细密纹理。 我苦涩一笑,惶然别过头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她握住我的手,颇有些赧然地笑道:“有你这番话,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原以为你会阻止我” 我笑着去羞她,用手指刮她的脸道:“你都愿意放弃所有的身名地位和天家富贵,和自己心爱之人远走高飞,生死相守,如此敢爱敢恨,我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你呢?” 譞璮点头,如浮云一般的伤感中有显而易见的喜悦欢欣, 我的心境稍稍平复,抬头看见槐佐肯定的目光,心下骤然一松,整个人舒缓了下来。 他知晓我的心意,神思有片刻的怔怔,转头对着千阁含笑道:“何时走?” 千阁微微变色,尴尬笑道:“还没定下来。”他的话极轻,然而字字有斟酌后的肯定与坚决,仿佛是思虑了许久一般,双肩微微颤动,喃喃道:“就这几日吧!” 我轻轻唏嘘,似微云落雨,飞絮绵绵,“千阁,你可要好好待譞璮才是。” “吴小姐放心,这是自然,我尹千阁在此起誓,若是让譞璮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和委屈,我尹千阁必当万劫不复,不得好死!”千阁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怆,伸出右手信誓旦旦道。 “有你这句话,我必定拼尽全力帮助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我心上十分安慰,不觉酒涡圆了起来。 譞璮有晶莹的泪珠盈于她如鸦翅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她的手有冰冷潮腻的汗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唯有手心还是暖的,她牢牢握住我的手,“濯婼”她双唇轻颤,似是感念我的嘱托,亦或许是尹千阁的一番许诺。 譞璮心下一动,徐徐步至身后的一处高几,取出一枚小小的碧蓝攒绣玉兰荷包,手工精巧华丽,一看便知非寻常人家所有,有短暂的沉默,寂静的屋内中唯有她猝然站起时云鬓间珠玉迭撞的激烈声音,像是谁的心跳凌乱。她递至我身边,道:“濯婼,这个给你!” 我见她如此郑重,不免疑惑,眉心猝然一跳,倏地站起身来,颤声道:“这是什么?” 她柔美的下颌依稀还有风干的泪痕,“这里面是我母妃一直带在身边的信。” 我微微吃惊,随即释然苦笑,“我要这东西作什么?” 她深深看着我,“我听黛媱说你最近在找一些关于你们吴家瓷器的东西。”譞璮打开荷包,将里面一张泛黄的素纸轻放在我的手上,她的指尖在我的掌心冰凉着,似此刻垂在檐下的冰锥,她戚然道:“我之前看过我母妃时常独自抚着这封信,并将其视若珍宝一般,直到我母妃去世,方落到我手中,我也一直将其看作我母妃的遗物,这封信虽然已经破损不堪,但还是能隐约看到里面好像提到吴家和什么窑变之瓷。” 听到“窑变之瓷”四字,我骤然抬头盯着她,冷然道:“窑变之瓷?”我迅捷地将手中这张翻折过无数遍的黄纸小心翼翼地摊开,幕天席地一般想要看清楚上面写着的每一个字,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汩汩涌上来,仿佛整颗心都被掏得空空的,再也无法填满,我的手指微微战栗着,笔迹早已模糊不清,稀稀拉拉只见: “章相极喜窑变之瓷若吴家能将此技法倾囊相授其诺必将卿送出皇宫你我相聚厮守,指日可待——麓骥亲笔” 我的声音有些哑涩,手指紧紧蜷着手中的信纸,似要把它捏碎了一般,“这”心下微微恻然。 譞璮深深凝视我,忽然低下头去,声音伤感如一钩惨淡的下弦月色,“我母妃也是可怜之人。” 她的声音软弱而寂寞,在这凌寒的冬日如同拂过的凉风一般飘忽,透出深深的自伤与疲惫,“我从未听过我母亲说过这人是谁,只是在她临终前,反复呢喃着‘麓骥’二字,当时我以为只是母妃意识糊涂,胡言乱语罢了,直到我看到这封信,方知‘麓骥’应是一人名。” 我深深震动,泠然半晌,咬一咬唇,迸出一丝笑意,“这‘麓骥’是何人?” 譞璮的唇角凝住一朵哀色的花,“我也不知道。” 我微一凝神,袅袅浮上心头的却是进来各种有关吴家钧瓷的线索,不觉五内灼热,面红耳赤起来。 槐佐见我这般,缓缓斟了一盅茶递到我手里,他握住我的手,颇有些赧然地慰道:“婼儿,没事吧?” 我心头一紧,脸上却若无其事笑道:“没事。”我的手停留在他手心中,默默感受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轻轻道:“这件事只怕没有我们想的这般简单。” 槐佐的眉头轻皱,和他离得近,似乎能听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定定道:“只要我在,婼儿便可什么都不怕。” 他的目光有让人安定的力量,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身影,漫天星光再璀璨,亦璀璨不过他眼中执着的明光,我仰起头看着他,低低道:“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5章 广阳郡王 譞璮眉头蹙起,眼中的冷色渐渐凝聚得浓重,“这封信有用吗?” “这麓骥到底是何人?”然而我口中却是一点懵懂的好奇。 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里面提到了吴家,提到了章相,更提到了窑变之瓷,这些关键的字眼在一瞬间同时出现,而且这些字眼几乎都是我需要的,我甚至有些来不及将它们之间的关系加以联想。 “譞璮,你的母妃” 我略微疑惑。 譞璮凝视我须臾,叹道:“我母妃原只是翰林医愈的女儿,因为当年选秀进了宫,可是一直不得父皇的宠爱,直到诞下我方才升为昭容,我八岁时,我母妃便病逝了。”譞璮眼中微见泪光闪动,她微微凝神,缓缓道:“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譞璮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一般,然而内心的苦楚如何能向旁人说清,真正的痛苦,永不能溢于言表。 我低头不语,只怔怔托腮仔细品味她话中深意,可一切都像是不同线的风筝,即使出现在同一片天空,却也无法看到持线的人。 整个屋内的人神色都有些恍惚,烛光熠熠,四处蔓延着一种冬夜萧索沉闷的气息,殿中翠织金秀的帷幕反射着沉甸甸的暗光,千阁忽而一笑,声音仿佛是从古旧的记忆中穿来,看着我道:“我们可以帮你做完这件事再走。” 譞璮安静抿唇,衔着笑意道:“嗯,多一个人,多一线希望嘛!” “可是”我微微一惊,旋即笑道:“这几日你们不是就要走了吗?” 她雪白一段藕臂伸向我,微笑道:“也不急在这一两日。”譞璮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 陛下的长女嘉德帝姬赵玉盘,母显肃皇后,嫁左卫将军曾夤;次女荣德帝姬赵金奴,母显恭皇后,嫁左卫将军曹晟;三女安德帝姬赵金罗,母亲为显肃皇后,五女成德帝姬赵瑚儿,母显肃皇后,已指婚给右谏议大夫向申的长子向子房;六女洵德帝姬赵富金已指婚给翰林学士田旸之子田丕;七女显德帝姬赵巧云已指婚给金吾卫上将军刘文彦;其余的帝姬皆属年幼,不过十岁出头,如此看来,唯有安德帝姬和茂德帝姬是最适合婚嫁的年纪,可是安德帝姬乃是当今皇后娘娘膝前最得宠爱的女儿,陛下自然不会不顾及皇后的面子,所以譞璮是唯一的人选。 我与譞璮四目相对的刹那,都有几分难堪,不约而同避了开去,只卷起帘栊看着窗外冬色如妆,澄明欲醉。 譞璮的泪意徐徐漫上她眼中,我的目光被她牵动,停留在她腰间,心下一暖复又一凉。 我正要说话,譞璮的神色已经转为如青瓦薄霜似的忧戚,道:“所以,这是我唯一逃脱的办法。”瞬即,她的目光微微一黯,仿佛是明亮的烛火被劲风一扑。 我心头一紧,却说着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的话,“或许会有转机呢?” 她的墨玉色的眸中已盈然可见泪光,“转机?”譞璮冷冷一笑,声音平静而冷冽,“父皇的心性我自是了解,我母妃只是区区的昭容,即使将我这样嫁给一个大臣,也不会折损皇室的颜誉。”譞璮的脸色在刹那变得雪白,沉默着低下头去,明晃晃的烛影投在她左侧脸颊上愈见肌肤的透亮,如白瓷一般,几绺柔柔的碎从高耸的螺髻底下垂落下来被冷汗腻在脖颈中,髻上一只温润厚重的和田白玉凤凰口中衔着一长串绞了珊瑚珠和青玉碎的璎珞,几乎是纹丝不动。 须臾,她抬牢牢看住我,神色败若死灰,静静道:“这就是宫中女人的命,只要是为了拉拢和巩固朝臣关系,便可以随便将其嫁给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隋朝的华容公主和光化公主是这样,唐代的小宁国公主c固安公主c东华公主亦是如此。” 当初隋炀帝把宗女华容公主嫁给了曲伯雅,作了高昌的王后,曲伯雅的正妻只好退避王后之位。曲伯雅去世后,其子曲文泰继位,再娶华容公主,侍奉父子两夫,莫不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折辱。 隋文帝将光化公主嫁给吐谷浑可汗世伏。世伏表示要称呼光化公主为“天后”,但隋文帝不同意,吐谷浑内乱,世伏被杀,其弟伏允继位,按照吐谷浑习俗,光化公主再嫁世伏弟伏允。 宁国公主更是个苦命人,嫁了二次,都很快做了寡妇,后来为了答谢回族,又把她嫁给快要死的老可汗,嫁去不到半年,老可汗就归天了,按照回纥人风俗,未亡人是要殉葬的,在宁国公主的万般恳求下,唐肃宗派人接她回到京城。不过,她的陪嫁中有皇室宗亲的女儿,称“小宁国公主”,给老可汗做妃。回纥人不放她走。老可汗死后,按照汉族人不齿的回纥“风俗”,又改嫁给老可汗的儿子。 想到这些,自己也是感慨万千,不曾想原以为与自己隔了数朝的公主命运竟也会如此贴近地发生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想到譞璮如此绮年玉貌,却要和一个陌生男子郁郁终身,胸中五味陈杂,忧烦不堪,我往深处想去,越想越是难过,然而难过之中,慢慢也泛起一点欣慰来,把那难过也渐渐隐去了,终于露出一点安慰的神情来道:“消息可靠吗?” 她不语,只深深看了我一眼,神色无奈。我徐徐道:“只要你觉得是正确的,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我轻轻抬起譞璮的手,能感受到她的手心是温热的,透过我的肌肤一点点渗透到我的心里,她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譞璮点点头,心口激荡难言,眼中缓缓滑落两行清泪,滑到嘴角,似乎也不觉苦涩,唯觉甘甜。我轻柔为她拭去泪痕,她的泪水亦这样柔软渗入我指间皮肤的细密纹理。 我苦涩一笑,惶然别过头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她握住我的手,颇有些赧然地笑道:“有你这番话,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原以为你会阻止我” 我笑着去羞她,用手指刮她的脸道:“你都愿意放弃所有的身名地位和天家富贵,和自己心爱之人远走高飞,生死相守,如此敢爱敢恨,我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你呢?” 譞璮点头,如浮云一般的伤感中有显而易见的喜悦欢欣, 我的心境稍稍平复,抬头看见槐佐肯定的目光,心下骤然一松,整个人舒缓了下来。 他知晓我的心意,神思有片刻的怔怔,转头对着千阁含笑道:“何时走?” 千阁微微变色,尴尬笑道:“还没定下来。”他的话极轻,然而字字有斟酌后的肯定与坚决,仿佛是思虑了许久一般,双肩微微颤动,喃喃道:“就这几日吧!” 我轻轻唏嘘,似微云落雨,飞絮绵绵,“千阁,你可要好好待譞璮才是。” “吴小姐放心,这是自然,我尹千阁在此起誓,若是让譞璮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和委屈,我尹千阁必当万劫不复,不得好死!”千阁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怆,伸出右手信誓旦旦道。 “有你这句话,我必定拼尽全力帮助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我心上十分安慰,不觉酒涡圆了起来。 譞璮有晶莹的泪珠盈于她如鸦翅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她的手有冰冷潮腻的汗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唯有手心还是暖的,她牢牢握住我的手,“濯婼”她双唇轻颤,似是感念我的嘱托,亦或许是尹千阁的一番许诺。 譞璮心下一动,徐徐步至身后的一处高几,取出一枚小小的碧蓝攒绣玉兰荷包,手工精巧华丽,一看便知非寻常人家所有,有短暂的沉默,寂静的屋内中唯有她猝然站起时云鬓间珠玉迭撞的激烈声音,像是谁的心跳凌乱。她递至我身边,道:“濯婼,这个给你!” 我见她如此郑重,不免疑惑,眉心猝然一跳,倏地站起身来,颤声道:“这是什么?” 她柔美的下颌依稀还有风干的泪痕,“这里面是我母妃一直带在身边的信。” 我微微吃惊,随即释然苦笑,“我要这东西作什么?” 她深深看着我,“我听黛媱说你最近在找一些关于你们吴家瓷器的东西。”譞璮打开荷包,将里面一张泛黄的素纸轻放在我的手上,她的指尖在我的掌心冰凉着,似此刻垂在檐下的冰锥,她戚然道:“我之前看过我母妃时常独自抚着这封信,并将其视若珍宝一般,直到我母妃去世,方落到我手中,我也一直将其看作我母妃的遗物,这封信虽然已经破损不堪,但还是能隐约看到里面好像提到吴家和什么窑变之瓷。” 譞璮深深凝视我,忽然低下头去,声音伤感如一钩惨淡的下弦月色,“我母妃也是可怜之人。” 她的声音软弱而寂寞,在这凌寒的冬日如同拂过的凉风一般飘忽,透出深深的自伤与疲惫,“我从未听过我母亲说过这人是谁,只是在她临终前,反复呢喃着‘麓骥’二字,当时我以为只是母妃意识糊涂,胡言乱语罢了,直到我看到这封信,方知‘麓骥’应是一人名。” 我深深震动,泠然半晌,咬一咬唇,迸出一丝笑意,“这‘麓骥’是何人?” 譞璮的唇角凝住一朵哀色的花,“我也不知道。” 我微一凝神,袅袅浮上心头的却是进来各种有关吴家钧瓷的线索,不觉五内灼热,面红耳赤起来。 槐佐见我这般,缓缓斟了一盅茶递到我手里,他握住我的手,颇有些赧然地慰道:“婼儿,没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6章 何以为王 譞璮眉头蹙起,眼中的冷色渐渐凝聚得浓重,“这封信有用吗?” “这麓骥到底是何人?”然而我口中却是一点懵懂的好奇。 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里面提到了吴家,提到了章相,更提到了窑变之瓷,这些关键的字眼在一瞬间同时出现,而且这些字眼几乎都是我需要的,我甚至有些来不及将它们之间的关系加以联想。 “譞璮,你的母妃” 我略微疑惑。 譞璮凝视我须臾,叹道:“我母妃原只是翰林医愈的女儿,因为当年选秀进了宫,可是一直不得父皇的宠爱,直到诞下我方才升为昭容,我八岁时,我母妃便病逝了。”譞璮眼中微见泪光闪动,她微微凝神,缓缓道:“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譞璮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一般,然而内心的苦楚如何能向旁人说清,真正的痛苦,永不能溢于言表。 我低头不语,只怔怔托腮仔细品味她话中深意,可一切都像是不同线的风筝,即使出现在同一片天空,却也无法看到持线的人。 整个屋内的人神色都有些恍惚,烛光熠熠,四处蔓延着一种冬夜萧索沉闷的气息,殿中翠织金秀的帷幕反射着沉甸甸的暗光,千阁忽而一笑,声音仿佛是从古旧的记忆中穿来,看着我道:“我们可以帮你做完这件事再走。” 譞璮安静抿唇,衔着笑意道:“嗯,多一个人,多一线希望嘛!” “可是”我微微一惊,旋即笑道:“这几日你们不是就要走了吗?” 她雪白一段藕臂伸向我,微笑道:“也不急在这一两日。”譞璮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 我心中有数,微微垂下眼睑,“万一” 譞璮低眉浅笑,声如沥珠,“没事的,父皇的旨意并未明确下来,更何况,平辽的将士这几日才传来捷报,回京复命至少还有两月呢!” 几句闲聊之后也各自散去了,夜半时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自低回的天际滚过,带来的闪电照得天际刹那明亮如白昼,随即是深的黑暗。忽忽的风吹得窗“啪啪”直响,我猛地一声惊醒,原本冬日只是滚滚闷雷,今夜却如此大作起来,心惊之余,只觉口干舌燥,起床抿了一口桂花蜜,以清甜的滋味暂缓喉舌的苦涩,低头思量片刻,默默饮着杯中的桂花蜜,那乳白的汤色映着我的神情有些晦暗的决然。 屋里焚着檀香,幽幽一脉宁静,我只闻着那香气阖目怔,迷迷糊糊又睡到清晨,菱依打了热水端进来,开门的瞬间有冷风倏然吹进,冬日的早晨凌冽不已,宛若一把锋利的刀片贴着皮肤生生刮过,冷浸浸的冰凉却透心而入。我微微扬唇,“还在下雪吗?” “还在下着呢,小姐!”菱依搓了搓手,揉了一方热巾替我擦洗。 我斜靠在软枕上,低声道:“二爷呢?” “宗大人c老爷和二爷一大早就在前厅议事呢!”菱依说话的时候神气和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光滑的皮肤上覆着了青色的阴影。 我暗暗诧异,却不动声色,道:“议事?” 菱依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向我:“门是关着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心里微微一沉,不觉掀被起身,发髻上别着的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振颤不已,冰凉的须翅和圆润珠珞一下一下轻轻碰触额角,低了头慢慢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去看看。” 披了件厚实的大衣便往前厅的方向走去,却见小六哥袖手站在一堵墙下,皱着眉头默默侧耳倾听。 我一时好奇,便也走了过去。我蓄了浅淡的笑意,道:“小六哥,怎么不进去?” 小六转头见是我,先是一愣,而后笑吟吟道:“婼妹妹各位爷在里面议事呢,怎好进去打扰!” 我疑惑看着他,“他们在谈什么呢?” 小六哥的笑容淡薄如浮云,温文道:“好像是什么西北战事,平定辽军,收回燕云十六州的事情。” 我定定神,方温柔道:“我进去看看。” 还未进门,便听到厅内传来这样的声音,“在金人追击下,辽天祚帝已逃入夹山,耶律淳被拥立为天锡皇帝,自称北辽,支撑着残局。童贯镇压了方腊,正踌躇满志,以为只要宋军北伐,耶律淳就会望风迎降,幽燕故地即可尽入王图。” 我闻声进来,欠身道:“宗大人,爹,二爷!” 宗大人打量我两眼,微笑道:“濯婼来啦!” 我微微一愣道:“爹,这么一大早,是出什么事了吗?” 爹只是轻锁眉头不语,反倒是宗大人“啪!”一声拍在身旁的案面上,神色大为震动,怒色愈盛,“陛下竟然封了一个太监为郡王!” “太监?”我按住心底所有的情绪,柔声道。 宗大人瞑目片刻,一缕凉意蔓上他威严的眉目,絮絮说了出来。 大宋朝政中枢密使主管军队,三司使主管财政,为了防止武将作乱,军政,军令分开,指挥军队的人无权调动军队,能够调动军队的人又不指挥军队,枢密院可以调动军队,枢密使一般由文官担任,童贯长期主管枢密院,刑余之人,六根不全,只求富贵,陛下登基时,他已经四十五岁,若非在杭州造作局,搜罗古玩字画,受到蔡京的提携,只怕终生只能老死宫中,而后监军西北,做节度使,当时我们大宋正和羌部落大战,欲收回河湟之地,童贯奉旨监军,祭旗之后,皇宫失火,大臣和道士都言不吉利,不能妄动刀兵,于是陛下飞马传旨,停止出兵,童贯看完陛下的手诏,若无其事,违令出兵,结果大获全胜,这时,童贯将陛下的手诏公示诸将,军中将士看完之后稀里哗啦跪了一地,军令如山,何况是圣旨,若是大胜了,自然不受指责,万一战败了,所有人都得掉脑袋,童贯当着诸军的面坦言,若是战败,自己去面圣担责,若是战胜,功劳自是将士们的,诸军将士听完自是感恩戴德,成了童贯的心腹,咱们大宋最强的军队就在西北,因为西北产马,童贯手握兵权,更是骄横不可一世,还不断向陛下身边的道士c妃子和近臣派送金银,陛下自然对其更加予以重用。 随着西北战事的平息,静极思动,政和元年,陛下派遣他出使辽国,因为宦官的身份,遭到辽国的轻视,当时正值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不理朝政,四处狩猎,国内早已不堪,矛盾激化,辽国燕云大族,汉人马直前去拜访,方有了后来的海上之盟。 幽云十六州在后晋时期被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给了辽国,以至中原王朝天险净失,大宋曾经试图收回故地,却屡屡失败,太宗皇帝曾亲率十万大军攻辽,高梁河一战,十万宋军被辽国大将南院大王耶律休哥的九千铁骑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太宗皇帝身中三箭,坐驴车逃回南方,每年箭伤复发,最后也因此驾崩,所有的宋代皇帝都对幽云十六州在辽国手里耿耿于怀,心想现与金国共同夹击辽国,便向陛下引荐了马直,金国太祖皇帝一代人杰,雄才伟略,崛起于东北白山黑水,方心未艾,势如破竹,打得辽国节节失败。 马直上书陛下:“念旧民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成祖宗未尽之事业。”辽国有五处国都: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西京云中府,南京析津府。金军连破四京,童贯率十五万大军攻打南京,留守南京的辽军已是惊弓之鸟,眼看是同盟的宋军来打,自是恼怒,同仇敌忾,辽军一万人,把我们宋军十五万人全部击溃,刀枪甲帐堆积如山,辽军念及旧情,未节节追击,童贯收罗残兵败将,准备从国内调兵进行二战,遭到辽使臣劝阻,晓以利弊,可是童贯不听,轰走使臣,当天夜里,七千辽军劫营,宋军又退出去三百里,奔走于山涧,自相践踏,死者数万人,童贯最终央告金国人,以“好生之德,不忍杀伤人命。”为由拜托金军攻下南京,金军至南京时,辽军直接打开城门缴械投降,童贯为了要回幽云十六州,不惜以百万银绢赎回,金国留下城郭土地,金帛子女尽数载走,正可谓御敌无方,扰民有术。 “当年神宗陛下遗喻:‘能收复全燕之地者赏以封地c给以王爵。’陛下便下诏封他为广阳郡王。”宗大人拢一拢宽大的衣袖,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微微冷笑,随即扬一扬脸,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 我浅笑中带了一抹焦虑,“那这幽云十六州” 斟酌着如何开口不会让宗大人发怒。 宗大人疲软的容颜微微一震,脱口道:“十六座空城罢了!”沉吟片刻,冷笑一声,已含了几分厉色,沉声道:“每年还要付给金国上百万的岁币。” 爹微有怒色,叱道:“这无非是给大宋财政带来了另一笔巨大的负担。” 宗大人略略沉吟,微有不满之态,然而不过片刻,唇齿间含了凌厉决绝的割舍之意,道:“最可怕还不是这个” 宗大人说得缓和而从容,我站在旁边,身上激灵灵一冷,几乎从骨缝内沁出寒意来。爹和二爷皆是眸光悲凉,低望着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7章 伐辽经过 宣和四年四月,陛下命童贯以河北河东宣抚使勒兵十万巡边,同时任命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武泰军承宣使王禀c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为之副。五月,陛下又任命蔡攸为副使,与童贯共领大军,实际上是充当监军的角色。蔡莜一贯好色,被童贯摸透了脾气,在童贯给他安排的汤里,呆在畿辅八府的北方重镇大名府不再向前一步。 四月二十三日童贯到高阳关路地界,宣抚司就向辽国境内揭榜示众。这份榜文是这样说的: “幽燕一方本为吾境,一旦陷没几二百年。 比者汉蕃离心,内外变乱,旧主未灭,新君纂攘。 哀此良民重罹涂炭,当司遵奉睿旨,统率重兵,巳次近边。 奉辞问罪,务在救民,不专杀戮,尔等各宜奋身早图归计。 有官者复还旧次c有田者复业如初。若能身率豪杰别立功效,即当优与官职,厚赐金帛;如能以一州一县来归者c即以其州县任之;如有豪杰以燕京来献,不拘军兵百姓,虽未命官,便与节度使c给钱十万贯c大宅一区。 惟在勉力,同心背虏,归汉永保安荣之乐,契丹诸蕃归顺亦与汉人一等。 已戒将士不得杀戮一夫,傥或昏迷不恭,当议别有措置。应契丹自来一切横敛悉皆除去。虽大兵入界,凡所须粮草及车牛脚价并不令燕人出备,仍免二年税赋。” “好个洋洋洒洒的榜文,关键是人家理睬你吗大军征战,难到真的会不战而屈人之兵 ” “已戒将士不得杀戮一夫,傥或昏迷不恭,当议别有措置”。命令将士不得杀戮一个人,如果有违犯的,就要军法严惩。既然是打仗,怎么可能不杀人而陛下所指的是不杀一个老百姓或放弃抵抗的军人。作为宣抚使的童贯为了立下不世之功,把陛下的话原封不动的发布了出去,认为根本不需要动刀动枪,只要在边境上把十万军队一摆开,燕人就会乖乖的归顺过来。总之,不论是庙堂之上,还是前线将官,都太轻敌了,这一切的来源,就是错误的相信马植的鬼话。” 但是,童贯到了河北前线,河北的战备情况确让他大开眼界。于是他给陛下上了一份奏折。奏折上是这样说的。 “臣仰遵睿训,付以北事,寅夕竭虑,深恐不逮,上辜委寄之重。 臣窃惟复燕大计,昨正月间,女真下中京,余睹往云:“中契丹分力枝梧女真之际,我乘机会进兵,收复殊省事力,既失此便,巳为后时。”臣奉诏来北,星夜倍道,于四月二十三日到高阳关,整促行军之备。 即见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有。如军粮虽曰:见在粗不堪食,须旋舂簸仅得其半。 又多在远处,将输费力。 军器甚阙(缺),虽于太原c大名c开德支到,封椿各件不足c或不适用,至于得地版筑之具并城戍守御之物悉皆无备。 盖河朔二百年未尝讲兵,一旦仓卒,责备颇难。臣近闻易州军民万人延颈引兵以献城垒。又西兵未来,未敢出应,致彼复疑。” 其实童贯他自己见到的也是: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我们大宋军队长期处于和平时期,不加训练骄横懒惰不堪。须之用百无一有。军需物资要什么没什么,其中军粮充其量只有帐面上的一半。河朔一百多年没有打仗了,依靠这样的军队打仗,一旦打起来,恐怕要误事。 童贯带兵二十多年,他自然是能看出这种情况不容乐观,使他不由得不小心谨慎起来。他到了河间府分军,将十万大军分为东c西两路军,以雄州和广信军为东西路军的防区。以种师道统率东路兵,驻扎白沟。王禀率领前军,杨惟忠率领左军,种师中率领右军,王坪率领后军,赵明c杨志率领选锋军。种师道以都统制兼东路军总指挥自领中军。可见此时的宋军阵法由西军常用的五军阵发展调整成了六军阵,即前后左右中军再加选锋军的阵式。 辛兴宗统率西路之兵,驻扎范村。杨可世c王渊统率前军,焦安节统率左军,刘光国c冀景统率右军,曲奇c王育统率后军,吴子厚c刘光世统率选锋军。并听刘延庆节制。 童贯最后到雄州,那时诸路人马已经到齐。就和诸将商议进兵,种师道说:“今日之事,譬如盗入邻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且师出无名,事固无成,发踪之初宜有所失。” 童贯回答到:“今日之军事,陛下既有成算,无非是借用你种师道的威名,让你出任都统制,来安抚沿路的辽民,因为是陛下亲手写的命令,你不能推辞。” 杨可世向童贯请求:“事起之由,毫发未尝预,一旦临利害。若仓卒失计,我辈要领固不足惜,恐有不虞,辱国为重,愿熟计而后行。杨可世是童贯一手提拔的爱将,请求等到商量妥当再进兵)。” 童贯不说话,知雄州和诜在座嘲笑道:“你平时自夸能敌万人,胆气绝人,视堂堂之师如摧拉枯朽,今日观了你只不过是一个懦夫。” 杨可世这才默然不语。童贯即以和诜为种师道的副手,以杨可世为前军统制。同时下令招募勇士在边境上来回驰骋,散发招降的檄文,军队不得过界挑衅。 童贯沿用陛下的圣旨,不得杀人。现在看看苗头不对,又害怕了,再命令军队不得过界挑衅,这就给部队产生了很坏的影响。 五月二十五日,前军统制杨可世听说燕人早就准备迎接王师的到来,若王师入境,必箪食壶浆以迎。于是率领轻骑数千,直欲取之。至兰沟甸被辽国宗室耶律大石所掩杀,大败而还。数千骑兵在西北地区是可以算的上一支令人生畏的尖刀力量,但是摆到河北平原与辽国骑兵相较,无异于班门弄斧。 五月二十九日种师道进兵白沟,接到报告说:河北有军情,种师道节制诸军,重复了陛下和童贯的命令,就是不得杀辽国一人一骑。杨可世即遣骁将赵明率军持黄榜旗前往边境招降,实际上赵明所率宋军和辽队已成隔河对垒之势。赵明占据桥头向辽军招降还派人把黄榜旗送到辽军那里去。 辽军将领看了后大骂:“不用废话,不就是死吗。”话语未完,矢石如雨就向宋军射来,宋军不曾防备,又拘于命令,不敢还击,损失不小。 前军马上把这个情况报告了种师道,种师道说:“既然两军交锋打起来了,怎能束手就死还击的有功。” 诸将又吵嚷着说:“如果兵不血刃和平招抚燕京,那么和诜等人吃现成的,坐在那里等着奖赏。而我们还要来干什么” 这边杨可世勒令所部将士临河布阵,分遣赵明麾众还击,辽队隔着河岸挥舞军旗指挥军队作战,骑兵随着旗帜所指的方向向西奔驰。 杨可世对诸将说:“下流必有可涉水渡河之处,须分兵据之。” 随后会合了种师道派遣来支援的泾原路将领赵德说:“立刻前往迎敌。” 赵德还未及前往,辽军已渡水驰骛。赵德是老将,知道形势不妙,又退回来了。 杨可世大呼骂道:“匹夫怎么往反方向退呢,何以报国。”于是放弃收守卫桥头,亲自前往迎战。 辽国骑兵很快分左右翼围把他们围了起来,赵明兵少也被打垮,杨可世胸腹中了铁蒺藜箭,浑身是伤,以至于靴子里都是血水,还被打掉了两颗牙齿,亦手杀数十人得以幸免。当天夜里辽军还准备实施突击,因为种师道的军阵四周敲了一夜的军鼓,辽军怀疑宋军要出击,才没有出动。直到天亮,才知道受骗了,再要进攻,因为当时宋军已经合成一个铁桶阵,才没有成功。 第二天,西路辛兴宗驻军范村,和辽军展开激战,前军王渊中枪几乎堕马,胜败未决辛兴宗遣中部将杨可世援之,又亲出军门以上将节钺督战。 看到东西两路军战况不利,种师道决定连夜退兵回雄州,辎重先行,种师道率精锐断后,但是还是被辽军发现,用轻骑追击,宋军大乱。好不容易回到雄州,辽军又突然赶到,宣抚司下令诸军不能进城,估计是怕被辽军乘机攻进城来。但是这时城内城外大乱,杨可世率人马迎击辽军,辛企宗永宗也率领胜捷兵援救。当时天黑暗,北风大雨,震雹如拳,可惜我们宋军当面不能相视,自中午至晚上风雨更急。此战,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间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死尸相枕藉不可胜计。 我听宗大人说完眉头紧紧锁起,关切问:“宗大人,我们大宋的军队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 宗大人轻轻摇了摇头,“咱们大宋军队实行募兵制,人数虽众,但是缺乏战斗力,平时上了战场,骑马人堕马,射箭箭坠地,自然临阵多败,太祖皇帝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老百姓有口饭吃,防止百姓造反,平定内乱,并非是抵御外虏,可谓: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就拿此次平辽失败的事情来看,首先,对辽国误判,没有做认真的军事准备,在看到河朔宋军骄惰的情况后,仍然轻敌,认为辽国投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直到最后,还是寄希望于和平收复燕云,可见童贯等人没有真正行军作战方案和决心。” “其次,在两军对垒甚至已经开战的时刻,竟然还命令不得向辽国释放一箭一矢,导致失去主动,本来河北禁军百年不闻干戈,战斗力就差,这时又被人家夺得先机,只能任人宰割。” “最后,这次参战的将领都是西军将领,军队将领对河北平原的地形不熟,对辽军骑兵的突击战法不适应不熟悉,还是沿用西北打西夏的战法,焉能取胜。” 说到末句,宗大人语中已微带哽咽。 宗大人先后任衢州龙游c莱州胶水c晋州赵城c莱州掖县等四县知县,从政二十多年,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政绩卓著,所至称治,赢得了各地群从对他的信赖和爱戴。然而,由于朝政极端,权奸当道,宗大人长期得不到提拔和重用,现如今看到大宋这般境况,自然是俯首顿足,痛心疾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8章 婚不随我冷嫁衣 战后,童贯把罪责全推到种师道和和诜身上,奏劾种师道天姿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和诜不从节制乞行军法。诏种师道押赴枢密院责授右卫将军致仕,和诜亳州团练副使筠州安置。 而统领军事的太尉高俅原是东京一个泼皮无赖c市井流氓,连他的父亲都容不得他,忍无可忍之下到官府告了他一状,结果,高俅被“断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后来,高俅到淮西投奔了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世权。不料柳世权不想长期收留这个无赖。经柳世权推荐,高俅回到了东京投奔药商董将仕。董将仕也不愿收留他,便打发他去投奔苏轼,苏轼又将他推荐给小王都太尉。不久,小王都太尉的小舅端王看中了高俅,那个小舅端王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陛下。陛下喜欢蹴鞠踢球,恰好,踢球是高俅的长项,所以东京人才称他作“高毬”。 再说端王遇到了高毬这么个知音,自然欣喜非常。端王登基后,半年间便提拔高毬为殿帅府太尉。高毬发迹了,便将“毬”改做“俅”。大概他觉得“毛”字旁有禽兽之嫌,改作单立人,便人模人样的了。 此人指挥军队,招兵是专招有一技之长之人,或踢球,或做手艺活,扎风筝之类,招募的军人不加以操练,反倒以活计为营,赚取的钱财净归高俅腰包,八十万禁军领取国家粮饷,却任高俅差遣。 不过几日,童贯封广阳郡王这消息便已传遍了大宋的城角郭隅,宦臣封王,这在中原王朝历史中都是从未有过的先例,一时之间,怨声鼎沸。 “臣仰遵睿训,付以北事,寅夕竭虑,深恐不逮,上辜委寄之重。 臣窃惟复燕大计,昨正月间,女真下中京,余睹往云:“中契丹分力枝梧女真之际,我乘机会进兵,收复殊省事力,既失此便,巳为后时。”臣奉诏来北,星夜倍道,于四月二十三日到高阳关,整促行军之备。 即见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有。如军粮虽曰:见在粗不堪食,须旋舂簸仅得其半。 又多在远处,将输费力。 军器甚阙(缺),虽于太原c大名c开德支到,封椿各件不足c或不适用,至于得地版筑之具并城戍守御之物悉皆无备。 盖河朔二百年未尝讲兵,一旦仓卒,责备颇难。臣近闻易州军民万人延颈引兵以献城垒。又西兵未来,未敢出应,致彼复疑。” 其实童贯他自己见到的也是: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我们大宋军队长期处于和平时期,不加训练骄横懒惰不堪。须之用百无一有。军需物资要什么没什么,其中军粮充其量只有帐面上的一半。河朔一百多年没有打仗了,依靠这样的军队打仗,一旦打起来,恐怕要误事。 童贯带兵二十多年,他自然是能看出这种情况不容乐观,使他不由得不小心谨慎起来。他到了河间府分军,将十万大军分为东c西两路军,以雄州和广信军为东西路军的防区。以种师道统率东路兵,驻扎白沟。王禀率领前军,杨惟忠率领左军,种师中率领右军,王坪率领后军,赵明c杨志率领选锋军。种师道以都统制兼东路军总指挥自领中军。可见此时的宋军阵法由西军常用的五军阵发展调整成了六军阵,即前后左右中军再加选锋军的阵式。 辛兴宗统率西路之兵,驻扎范村。杨可世c王渊统率前军,焦安节统率左军,刘光国c冀景统率右军,曲奇c王育统率后军,吴子厚c刘光世统率选锋军。并听刘延庆节制。 童贯最后到雄州,那时诸路人马已经到齐。就和诸将商议进兵,种师道说:“今日之事,譬如盗入邻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且师出无名,事固无成,发踪之初宜有所失。” 童贯回答到:“今日之军事,陛下既有成算,无非是借用你种师道的威名,让你出任都统制,来安抚沿路的辽民,因为是陛下亲手写的命令,你不能推辞。” 杨可世向童贯请求:“事起之由,毫发未尝预,一旦临利害。若仓卒失计,我辈要领固不足惜,恐有不虞,辱国为重,愿熟计而后行。杨可世是童贯一手提拔的爱将,请求等到商量妥当再进兵)。” 童贯不说话,知雄州和诜在座嘲笑道:“你平时自夸能敌万人,胆气绝人,视堂堂之师如摧拉枯朽,今日观了你只不过是一个懦夫。” 杨可世这才默然不语。童贯即以和诜为种师道的副手,以杨可世为前军统制。同时下令招募勇士在边境上来回驰骋,散发招降的檄文,军队不得过界挑衅。 童贯沿用陛下的圣旨,不得杀人。现在看看苗头不对,又害怕了,再命令军队不得过界挑衅,这就给部队产生了很坏的影响。 五月二十五日,前军统制杨可世听说燕人早就准备迎接王师的到来,若王师入境,必箪食壶浆以迎。于是率领轻骑数千,直欲取之。至兰沟甸被辽国宗室耶律大石所掩杀,大败而还。数千骑兵在西北地区是可以算的上一支令人生畏的尖刀力量,但是摆到河北平原与辽国骑兵相较,无异于班门弄斧。 五月二十九日种师道进兵白沟,接到报告说:河北有军情,种师道节制诸军,重复了陛下和童贯的命令,就是不得杀辽国一人一骑。杨可世即遣骁将赵明率军持黄榜旗前往边境招降,实际上赵明所率宋军和辽队已成隔河对垒之势。赵明占据桥头向辽军招降还派人把黄榜旗送到辽军那里去。 辽军将领看了后大骂:“不用废话,不就是死吗。”话语未完,矢石如雨就向宋军射来,宋军不曾防备,又拘于命令,不敢还击,损失不小。 前军马上把这个情况报告了种师道,种师道说:“既然两军交锋打起来了,怎能束手就死还击的有功。” 诸将又吵嚷着说:“如果兵不血刃和平招抚燕京,那么和诜等人吃现成的,坐在那里等着奖赏。而我们还要来干什么” 这边杨可世勒令所部将士临河布阵,分遣赵明麾众还击,辽队隔着河岸挥舞军旗指挥军队作战,骑兵随着旗帜所指的方向向西奔驰。 杨可世对诸将说:“下流必有可涉水渡河之处,须分兵据之。” 随后会合了种师道派遣来支援的泾原路将领赵德说:“立刻前往迎敌。” 赵德还未及前往,辽军已渡水驰骛。赵德是老将,知道形势不妙,又退回来了。 杨可世大呼骂道:“匹夫怎么往反方向退呢,何以报国。”于是放弃收守卫桥头,亲自前往迎战。 辽国骑兵很快分左右翼围把他们围了起来,赵明兵少也被打垮,杨可世胸腹中了铁蒺藜箭,浑身是伤,以至于靴子里都是血水,还被打掉了两颗牙齿,亦手杀数十人得以幸免。当天夜里辽军还准备实施突击,因为种师道的军阵四周敲了一夜的军鼓,辽军怀疑宋军要出击,才没有出动。直到天亮,才知道受骗了,再要进攻,因为当时宋军已经合成一个铁桶阵,才没有成功。 第二天,西路辛兴宗驻军范村,和辽军展开激战,前军王渊中枪几乎堕马,胜败未决辛兴宗遣中部将杨可世援之,又亲出军门以上将节钺督战。 看到东西两路军战况不利,种师道决定连夜退兵回雄州,辎重先行,种师道率精锐断后,但是还是被辽军发现,用轻骑追击,宋军大乱。好不容易回到雄州,辽军又突然赶到,宣抚司下令诸军不能进城,估计是怕被辽军乘机攻进城来。但是这时城内城外大乱,杨可世率人马迎击辽军,辛企宗永宗也率领胜捷兵援救。当时天黑暗,北风大雨,震雹如拳,可惜我们宋军当面不能相视,自中午至晚上风雨更急。此战,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间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死尸相枕藉不可胜计。 我听宗大人说完眉头紧紧锁起,关切问:“宗大人,我们大宋的军队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 宗大人轻轻摇了摇头,“咱们大宋军队实行募兵制,人数虽众,但是缺乏战斗力,平时上了战场,骑马人堕马,射箭箭坠地,自然临阵多败,太祖皇帝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老百姓有口饭吃,防止百姓造反,平定内乱,并非是抵御外虏,可谓: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就拿此次平辽失败的事情来看,首先,对辽国误判,没有做认真的军事准备,在看到河朔宋军骄惰的情况后,仍然轻敌,认为辽国投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直到最后,还是寄希望于和平收复燕云,可见童贯等人没有真正行军作战方案和决心。” “其次,在两军对垒甚至已经开战的时刻,竟然还命令不得向辽国释放一箭一矢,导致失去主动,本来河北禁军百年不闻干戈,战斗力就差,这时又被人家夺得先机,只能任人宰割。” “最后,这次参战的将领都是西军将领,军队将领对河北平原的地形不熟,对辽军骑兵的突击战法不适应不熟悉,还是沿用西北打西夏的战法,焉能取胜。” 说到末句,宗大人语中已微带哽咽。 宗大人先后任衢州龙游c莱州胶水c晋州赵城c莱州掖县等四县知县,从政二十多年,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政绩卓著,所至称治,赢得了各地群从对他的信赖和爱戴。然而,由于朝政极端,权奸当道,宗大人长期得不到提拔和重用,现如今看到大宋这般境况,自然是俯首顿足,痛心疾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9章 越女新妆出镜心 战后,童贯把罪责全推到种师道和和诜身上,奏劾种师道天姿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和诜不从节制乞行军法。诏种师道押赴枢密院责授右卫将军致仕,和诜亳州团练副使筠州安置。 而统领军事的太尉高俅原是东京一个泼皮无赖c市井流氓,连他的父亲都容不得他,忍无可忍之下到官府告了他一状,结果,高俅被“断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后来,高俅到淮西投奔了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世权。不料柳世权不想长期收留这个无赖。经柳世权推荐,高俅回到了东京投奔药商董将仕。董将仕也不愿收留他,便打发他去投奔苏轼,苏轼又将他推荐给小王都太尉。不久,小王都太尉的小舅端王看中了高俅,那个小舅端王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陛下。陛下喜欢蹴鞠踢球,恰好,踢球是高俅的长项,所以东京人才称他作“高毬”。 再说端王遇到了高毬这么个知音,自然欣喜非常。端王登基后,半年间便提拔高毬为殿帅府太尉。高毬发迹了,便将“毬”改做“俅”。大概他觉得“毛”字旁有禽兽之嫌,改作单立人,便人模人样的了。 此人指挥军队,招兵是专招有一技之长之人,或踢球,或做手艺活,扎风筝之类,招募的军人不加以操练,反倒以活计为营,赚取的钱财净归高俅腰包,八十万禁军领取国家粮饷,却任高俅差遣。 不过几日,童贯封广阳郡王这消息便已传遍了大宋的城角郭隅,宦臣封王,这在中原王朝历史中都是从未有过的先例,一时之间,怨声鼎沸。 “臣仰遵睿训,付以北事,寅夕竭虑,深恐不逮,上辜委寄之重。 臣窃惟复燕大计,昨正月间,女真下中京,余睹往云:“中契丹分力枝梧女真之际,我乘机会进兵,收复殊省事力,既失此便,巳为后时。”臣奉诏来北,星夜倍道,于四月二十三日到高阳关,整促行军之备。 即见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有。如军粮虽曰:见在粗不堪食,须旋舂簸仅得其半。 又多在远处,将输费力。 军器甚阙(缺),虽于太原c大名c开德支到,封椿各件不足c或不适用,至于得地版筑之具并城戍守御之物悉皆无备。 盖河朔二百年未尝讲兵,一旦仓卒,责备颇难。臣近闻易州军民万人延颈引兵以献城垒。又西兵未来,未敢出应,致彼复疑。” 其实童贯他自己见到的也是: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我们大宋军队长期处于和平时期,不加训练骄横懒惰不堪。须之用百无一有。军需物资要什么没什么,其中军粮充其量只有帐面上的一半。河朔一百多年没有打仗了,依靠这样的军队打仗,一旦打起来,恐怕要误事。 童贯带兵二十多年,他自然是能看出这种情况不容乐观,使他不由得不小心谨慎起来。他到了河间府分军,将十万大军分为东c西两路军,以雄州和广信军为东西路军的防区。以种师道统率东路兵,驻扎白沟。王禀率领前军,杨惟忠率领左军,种师中率领右军,王坪率领后军,赵明c杨志率领选锋军。种师道以都统制兼东路军总指挥自领中军。可见此时的宋军阵法由西军常用的五军阵发展调整成了六军阵,即前后左右中军再加选锋军的阵式。 辛兴宗统率西路之兵,驻扎范村。杨可世c王渊统率前军,焦安节统率左军,刘光国c冀景统率右军,曲奇c王育统率后军,吴子厚c刘光世统率选锋军。并听刘延庆节制。 童贯最后到雄州,那时诸路人马已经到齐。就和诸将商议进兵,种师道说:“今日之事,譬如盗入邻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且师出无名,事固无成,发踪之初宜有所失。” 童贯回答到:“今日之军事,陛下既有成算,无非是借用你种师道的威名,让你出任都统制,来安抚沿路的辽民,因为是陛下亲手写的命令,你不能推辞。” 杨可世向童贯请求:“事起之由,毫发未尝预,一旦临利害。若仓卒失计,我辈要领固不足惜,恐有不虞,辱国为重,愿熟计而后行。杨可世是童贯一手提拔的爱将,请求等到商量妥当再进兵)。” 童贯不说话,知雄州和诜在座嘲笑道:“你平时自夸能敌万人,胆气绝人,视堂堂之师如摧拉枯朽,今日观了你只不过是一个懦夫。” 杨可世这才默然不语。童贯即以和诜为种师道的副手,以杨可世为前军统制。同时下令招募勇士在边境上来回驰骋,散发招降的檄文,军队不得过界挑衅。 童贯沿用陛下的圣旨,不得杀人。现在看看苗头不对,又害怕了,再命令军队不得过界挑衅,这就给部队产生了很坏的影响。 五月二十五日,前军统制杨可世听说燕人早就准备迎接王师的到来,若王师入境,必箪食壶浆以迎。于是率领轻骑数千,直欲取之。至兰沟甸被辽国宗室耶律大石所掩杀,大败而还。数千骑兵在西北地区是可以算的上一支令人生畏的尖刀力量,但是摆到河北平原与辽国骑兵相较,无异于班门弄斧。 五月二十九日种师道进兵白沟,接到报告说:河北有军情,种师道节制诸军,重复了陛下和童贯的命令,就是不得杀辽国一人一骑。杨可世即遣骁将赵明率军持黄榜旗前往边境招降,实际上赵明所率宋军和辽队已成隔河对垒之势。赵明占据桥头向辽军招降还派人把黄榜旗送到辽军那里去。 辽军将领看了后大骂:“不用废话,不就是死吗。”话语未完,矢石如雨就向宋军射来,宋军不曾防备,又拘于命令,不敢还击,损失不小。 前军马上把这个情况报告了种师道,种师道说:“既然两军交锋打起来了,怎能束手就死还击的有功。” 诸将又吵嚷着说:“如果兵不血刃和平招抚燕京,那么和诜等人吃现成的,坐在那里等着奖赏。而我们还要来干什么” 这边杨可世勒令所部将士临河布阵,分遣赵明麾众还击,辽队隔着河岸挥舞军旗指挥军队作战,骑兵随着旗帜所指的方向向西奔驰。 杨可世对诸将说:“下流必有可涉水渡河之处,须分兵据之。” 随后会合了种师道派遣来支援的泾原路将领赵德说:“立刻前往迎敌。” 赵德还未及前往,辽军已渡水驰骛。赵德是老将,知道形势不妙,又退回来了。 杨可世大呼骂道:“匹夫怎么往反方向退呢,何以报国。”于是放弃收守卫桥头,亲自前往迎战。 辽国骑兵很快分左右翼围把他们围了起来,赵明兵少也被打垮,杨可世胸腹中了铁蒺藜箭,浑身是伤,以至于靴子里都是血水,还被打掉了两颗牙齿,亦手杀数十人得以幸免。当天夜里辽军还准备实施突击,因为种师道的军阵四周敲了一夜的军鼓,辽军怀疑宋军要出击,才没有出动。直到天亮,才知道受骗了,再要进攻,因为当时宋军已经合成一个铁桶阵,才没有成功。 第二天,西路辛兴宗驻军范村,和辽军展开激战,前军王渊中枪几乎堕马,胜败未决辛兴宗遣中部将杨可世援之,又亲出军门以上将节钺督战。 看到东西两路军战况不利,种师道决定连夜退兵回雄州,辎重先行,种师道率精锐断后,但是还是被辽军发现,用轻骑追击,宋军大乱。好不容易回到雄州,辽军又突然赶到,宣抚司下令诸军不能进城,估计是怕被辽军乘机攻进城来。但是这时城内城外大乱,杨可世率人马迎击辽军,辛企宗永宗也率领胜捷兵援救。当时天黑暗,北风大雨,震雹如拳,可惜我们宋军当面不能相视,自中午至晚上风雨更急。此战,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间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死尸相枕藉不可胜计。 我听宗大人说完眉头紧紧锁起,关切问:“宗大人,我们大宋的军队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 宗大人轻轻摇了摇头,“咱们大宋军队实行募兵制,人数虽众,但是缺乏战斗力,平时上了战场,骑马人堕马,射箭箭坠地,自然临阵多败,太祖皇帝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老百姓有口饭吃,防止百姓造反,平定内乱,并非是抵御外虏,可谓: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就拿此次平辽失败的事情来看,首先,对辽国误判,没有做认真的军事准备,在看到河朔宋军骄惰的情况后,仍然轻敌,认为辽国投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直到最后,还是寄希望于和平收复燕云,可见童贯等人没有真正行军作战方案和决心。” “其次,在两军对垒甚至已经开战的时刻,竟然还命令不得向辽国释放一箭一矢,导致失去主动,本来河北禁军百年不闻干戈,战斗力就差,这时又被人家夺得先机,只能任人宰割。” “最后,这次参战的将领都是西军将领,军队将领对河北平原的地形不熟,对辽军骑兵的突击战法不适应不熟悉,还是沿用西北打西夏的战法,焉能取胜。” 说到末句,宗大人语中已微带哽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0章 何以终情了君怀 而统领军事的太尉高俅原是东京一个泼皮无赖c市井流氓,连他的父亲都容不得他,忍无可忍之下到官府告了他一状,结果,高俅被“断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后来,高俅到淮西投奔了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世权。不料柳世权不想长期收留这个无赖。经柳世权推荐,高俅回到了东京投奔药商董将仕。董将仕也不愿收留他,便打发他去投奔苏轼,苏轼又将他推荐给小王都太尉。不久,小王都太尉的小舅端王看中了高俅,那个小舅端王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陛下。陛下喜欢蹴鞠踢球,恰好,踢球是高俅的长项,所以东京人才称他作“高毬”。 再说端王遇到了高毬这么个知音,自然欣喜非常。端王登基后,半年间便提拔高毬为殿帅府太尉。高毬发迹了,便将“毬”改做“俅”。大概他觉得“毛”字旁有禽兽之嫌,改作单立人,便人模人样的了。 此人指挥军队,招兵是专招有一技之长之人,或踢球,或做手艺活,扎风筝之类,招募的军人不加以操练,反倒以活计为营,赚取的钱财净归高俅腰包,八十万禁军领取国家粮饷,却任高俅差遣。 不过几日,童贯封广阳郡王这消息便已传遍了大宋的城角郭隅,宦臣封王,这在中原王朝历史中都是从未有过的先例,一时之间,怨声鼎沸。 “臣仰遵睿训,付以北事,寅夕竭虑,深恐不逮,上辜委寄之重。 臣窃惟复燕大计,昨正月间,女真下中京,余睹往云:“中契丹分力枝梧女真之际,我乘机会进兵,收复殊省事力,既失此便,巳为后时。”臣奉诏来北,星夜倍道,于四月二十三日到高阳关,整促行军之备。 即见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有。如军粮虽曰:见在粗不堪食,须旋舂簸仅得其半。 又多在远处,将输费力。 军器甚阙(缺),虽于太原c大名c开德支到,封椿各件不足c或不适用,至于得地版筑之具并城戍守御之物悉皆无备。 盖河朔二百年未尝讲兵,一旦仓卒,责备颇难。臣近闻易州军民万人延颈引兵以献城垒。又西兵未来,未敢出应,致彼复疑。” 其实童贯他自己见到的也是: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我们大宋军队长期处于和平时期,不加训练骄横懒惰不堪。须之用百无一有。军需物资要什么没什么,其中军粮充其量只有帐面上的一半。河朔一百多年没有打仗了,依靠这样的军队打仗,一旦打起来,恐怕要误事。 童贯带兵二十多年,他自然是能看出这种情况不容乐观,使他不由得不小心谨慎起来。他到了河间府分军,将十万大军分为东c西两路军,以雄州和广信军为东西路军的防区。以种师道统率东路兵,驻扎白沟。王禀率领前军,杨惟忠率领左军,种师中率领右军,王坪率领后军,赵明c杨志率领选锋军。种师道以都统制兼东路军总指挥自领中军。可见此时的宋军阵法由西军常用的五军阵发展调整成了六军阵,即前后左右中军再加选锋军的阵式。 辛兴宗统率西路之兵,驻扎范村。杨可世c王渊统率前军,焦安节统率左军,刘光国c冀景统率右军,曲奇c王育统率后军,吴子厚c刘光世统率选锋军。并听刘延庆节制。 童贯最后到雄州,那时诸路人马已经到齐。就和诸将商议进兵,种师道说:“今日之事,譬如盗入邻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且师出无名,事固无成,发踪之初宜有所失。” 童贯回答到:“今日之军事,陛下既有成算,无非是借用你种师道的威名,让你出任都统制,来安抚沿路的辽民,因为是陛下亲手写的命令,你不能推辞。” 杨可世向童贯请求:“事起之由,毫发未尝预,一旦临利害。若仓卒失计,我辈要领固不足惜,恐有不虞,辱国为重,愿熟计而后行。杨可世是童贯一手提拔的爱将,请求等到商量妥当再进兵)。” 童贯不说话,知雄州和诜在座嘲笑道:“你平时自夸能敌万人,胆气绝人,视堂堂之师如摧拉枯朽,今日观了你只不过是一个懦夫。” 杨可世这才默然不语。童贯即以和诜为种师道的副手,以杨可世为前军统制。同时下令招募勇士在边境上来回驰骋,散发招降的檄文,军队不得过界挑衅。 童贯沿用陛下的圣旨,不得杀人。现在看看苗头不对,又害怕了,再命令军队不得过界挑衅,这就给部队产生了很坏的影响。 五月二十五日,前军统制杨可世听说燕人早就准备迎接王师的到来,若王师入境,必箪食壶浆以迎。于是率领轻骑数千,直欲取之。至兰沟甸被辽国宗室耶律大石所掩杀,大败而还。数千骑兵在西北地区是可以算的上一支令人生畏的尖刀力量,但是摆到河北平原与辽国骑兵相较,无异于班门弄斧。 五月二十九日种师道进兵白沟,接到报告说:河北有军情,种师道节制诸军,重复了陛下和童贯的命令,就是不得杀辽国一人一骑。杨可世即遣骁将赵明率军持黄榜旗前往边境招降,实际上赵明所率宋军和辽队已成隔河对垒之势。赵明占据桥头向辽军招降还派人把黄榜旗送到辽军那里去。 辽军将领看了后大骂:“不用废话,不就是死吗。”话语未完,矢石如雨就向宋军射来,宋军不曾防备,又拘于命令,不敢还击,损失不小。 前军马上把这个情况报告了种师道,种师道说:“既然两军交锋打起来了,怎能束手就死还击的有功。” 诸将又吵嚷着说:“如果兵不血刃和平招抚燕京,那么和诜等人吃现成的,坐在那里等着奖赏。而我们还要来干什么” 这边杨可世勒令所部将士临河布阵,分遣赵明麾众还击,辽队隔着河岸挥舞军旗指挥军队作战,骑兵随着旗帜所指的方向向西奔驰。 杨可世对诸将说:“下流必有可涉水渡河之处,须分兵据之。” 随后会合了种师道派遣来支援的泾原路将领赵德说:“立刻前往迎敌。” 赵德还未及前往,辽军已渡水驰骛。赵德是老将,知道形势不妙,又退回来了。 杨可世大呼骂道:“匹夫怎么往反方向退呢,何以报国。”于是放弃收守卫桥头,亲自前往迎战。 辽国骑兵很快分左右翼围把他们围了起来,赵明兵少也被打垮,杨可世胸腹中了铁蒺藜箭,浑身是伤,以至于靴子里都是血水,还被打掉了两颗牙齿,亦手杀数十人得以幸免。当天夜里辽军还准备实施突击,因为种师道的军阵四周敲了一夜的军鼓,辽军怀疑宋军要出击,才没有出动。直到天亮,才知道受骗了,再要进攻,因为当时宋军已经合成一个铁桶阵,才没有成功。 第二天,西路辛兴宗驻军范村,和辽军展开激战,前军王渊中枪几乎堕马,胜败未决辛兴宗遣中部将杨可世援之,又亲出军门以上将节钺督战。 看到东西两路军战况不利,种师道决定连夜退兵回雄州,辎重先行,种师道率精锐断后,但是还是被辽军发现,用轻骑追击,宋军大乱。好不容易回到雄州,辽军又突然赶到,宣抚司下令诸军不能进城,估计是怕被辽军乘机攻进城来。但是这时城内城外大乱,杨可世率人马迎击辽军,辛企宗永宗也率领胜捷兵援救。当时天黑暗,北风大雨,震雹如拳,可惜我们宋军当面不能相视,自中午至晚上风雨更急。此战,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间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死尸相枕藉不可胜计。 我听宗大人说完眉头紧紧锁起,关切问:“宗大人,我们大宋的军队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 宗大人轻轻摇了摇头,“咱们大宋军队实行募兵制,人数虽众,但是缺乏战斗力,平时上了战场,骑马人堕马,射箭箭坠地,自然临阵多败,太祖皇帝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老百姓有口饭吃,防止百姓造反,平定内乱,并非是抵御外虏,可谓: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就拿此次平辽失败的事情来看,首先,对辽国误判,没有做认真的军事准备,在看到河朔宋军骄惰的情况后,仍然轻敌,认为辽国投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直到最后,还是寄希望于和平收复燕云,可见童贯等人没有真正行军作战方案和决心。” “其次,在两军对垒甚至已经开战的时刻,竟然还命令不得向辽国释放一箭一矢,导致失去主动,本来河北禁军百年不闻干戈,战斗力就差,这时又被人家夺得先机,只能任人宰割。” “最后,这次参战的将领都是西军将领,军队将领对河北平原的地形不熟,对辽军骑兵的突击战法不适应不熟悉,还是沿用西北打西夏的战法,焉能取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1章 除夕雪归情自深 战后,童贯把罪责全推到种师道和和诜身上,奏劾种师道天姿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和诜不从节制乞行军法。诏种师道押赴枢密院责授右卫将军致仕,和诜亳州团练副使筠州安置。 而统领军事的太尉高俅原是东京一个泼皮无赖c市井流氓,连他的父亲都容不得他,忍无可忍之下到官府告了他一状,结果,高俅被“断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后来,高俅到淮西投奔了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世权。不料柳世权不想长期收留这个无赖。经柳世权推荐,高俅回到了东京投奔药商董将仕。董将仕也不愿收留他,便打发他去投奔苏轼,苏轼又将他推荐给小王都太尉。不久,小王都太尉的小舅端王看中了高俅,那个小舅端王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陛下。陛下喜欢蹴鞠踢球,恰好,踢球是高俅的长项,所以东京人才称他作“高毬”。 再说端王遇到了高毬这么个知音,自然欣喜非常。端王登基后,半年间便提拔高毬为殿帅府太尉。高毬发迹了,便将“毬”改做“俅”。大概他觉得“毛”字旁有禽兽之嫌,改作单立人,便人模人样的了。 此人指挥军队,招兵是专招有一技之长之人,或踢球,或做手艺活,扎风筝之类,招募的军人不加以操练,反倒以活计为营,赚取的钱财净归高俅腰包,八十万禁军领取国家粮饷,却任高俅差遣。 不过几日,童贯封广阳郡王这消息便已传遍了大宋的城角郭隅,宦臣封王,这在中原王朝历史中都是从未有过的先例,一时之间,怨声鼎沸。 这样声色喧杂的光景一直延续了十来日,已近年下,爹和二爷也各自奔赴四处州县,结算一年的账目,沈家的瓷器生意自然更是红火非凡,沈记瓷号遍布大宋,自那日分别之后,沈槐佐也前往各地交接清账,再次见到槐佐,已经是宣和七年的后一日,除夕,此日是国民欢宴的日子。 菱依菱秋她们脸上也多是笑意,忙着把居室打扫一遍,悬挂五福吉祥灯,张贴“福”字,一时间整个府中早已喜庆洋溢, 大雪接连落了两日,寒意也近尾声,我笼着暖手炉站在窗底下,看着檐角的冰柱子似已渐融,簌簌地滴落着水,一天一地的银装也初露些枯草的轮廓,轻轻转身,看着桌上一摞色纸和一叠金银箔,格外我的耀眼夺目,菱依喜滋滋地说:“小姐,沈公子来了!” 听到此节,我沾染酪乳的唇角不自觉的微笑出来,“他回来了?” 菱依比画着道:“还带来了好些礼品,说是已逢除夕,奉沈大人之命,前来拜贺老爷夫人。”菱依微微看我一眼,微笑道:“依奴婢看来,沈公子定是借着这个由头来看小姐的。”说罢,掩嘴轻笑着。 白日里,屋里仍点了几盏红烛,映着这水仙簇簇,暗香浮动,我心中向往,站起身披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兜上风帽边走边说:“我去看看。” 府中长道和台阶的积雪已被小厮们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加意小心。尚未进园,远远便闻得一阵笑声,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近道中的积雪并未有人扫除,刚停了雪,冻得还不严实。小羊羔皮的绣花暖靴踩在雪地上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园中一片静寂,只听得我踏雪而行的声音。转至前厅,只见槐佐正端然坐着和爹娘叙唠,他的目光留驻于我面上不过一瞬,随即已经澹然笑起,久久未曾淡去。 “爹,娘。”我微微欠身给爹娘行礼,情不自禁走近两步,又转身微微礼道:“沈公子。” 他略略收敛笑容,忙起身回礼:“吴小姐。”他唤我的时候,声音极为生涩,自然也是为了避着爹娘,生怕一丁点的欣喜都会让我和他的关系暴露得不合时宜。 爹抿嘴点头,“沈公子是特地过来看望我和你娘的。” 我微微低头,复又举眸微笑,眼中一片热意。 话语中,我方得知他刚从蜀地归来,明澈的眉目间带着巴山蜀水的仆仆风尘和未及被京都的烟华鼎盛洗净的倦色,亦被他平和的谈吐化作了唇齿间的一抹温文。此刻,他揽茶于怀,坐于爹娘身边款款向众人谈着蜀中风景,剑梓潼的古栈道c李冰的都江堰c风光峻丽的秦岭c难于上青天的蜀道c石刻千佛岩的壮观c杜甫的浣花居所 那是我于书中凝幻神思的情节,他的口齿极清爽,娓娓道来令人如临其境。 众人都被他的述说吸引,连茶凉了也未曾察觉。我却听得并不专心,偶尔入耳几句,多的是想起书中描绘的句,对比着他对真实风景的描述。 其实他坐于左侧,与我四目相对,府中甚少有人四处游历,他的见闻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清流,我只是微笑到大方得体,只是在爹娘提到他是否有心仪女子之时,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只是如常。我的心“咚咚”的跳,生怕他一句话说得失了轻重反而弄巧成拙。 我竭力保持平常,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事不关己,只举袖掩唇轻咳了一声。我只是要提醒他,如此而已。或许,他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他那样聪明,从我举手投足之间就可了然一切。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的心里总是无法完全安定。 槐佐并不看我,接口道:“自是有的。” 爹颇感兴趣的看他:“不知是哪家的女子竟有这般福气入了侄儿的眼?” 槐佐只以一语对之,“日夜思卿,思之不得。”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神色,嘴角还是不自觉的上扬,露出满意的微笑。有若四月风轻轻在心头吹过,我微微一颤,面泛绯色微笑低。 在人前对用这样亲密的语气,我微觉尴尬,尽管知道爹娘并不会联想到槐佐口中的“卿”即是我,但还是隐隐觉得身侧有数道凌厉目光逼来,于是倏地起身,疾步走到他的身旁,用手背贴了贴杯壁道:“沈公子的茶凉了。” 槐佐这样口无遮拦,一颗心狂跳得仿佛要蹦出腔,我急得脸色都要变了。似乎众人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摄到了,愕然无声,只闻得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半晌无一人相应,然而要堵别人的嘴,没有比这个理由更强大的了。也亏得只有我,别人是万万不会说这样的话的。我只是一如往常的宁和微笑,道:“菱依,给沈公子重新沏杯茶来。” 爹脸上青白交加,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遂不由拊掌,大笑道:“快快快,菱依,给沈公子换杯茶来。”又转言道:“哈哈,只顾说话去了。”娘也只好附言笑了。 我暗暗嗔怪地看了槐佐一眼,暗示他不要再多说,他却不以为意,只朝我凌威一笑,只作无事罢了。 我立住不动,双手蜷握,只觉得浑身有些僵住,我心下既是觑怪,却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菱依眼疾手地斟了茶上来,我定了定神,接过茶递与他道:“这是今夏采摘的荷瓣,斟茶的水是日出前荷叶上的清露,能够清心静气。”我的目光微一停滞,故意咬重了“清心静气”四字。 槐佐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接过茶,细细抿了几口,“哦”他沉吟着又着意打量我一番。他的目光明明宁和自若,我却觉得那眼神犹如无往不在,没来由地觉得不安,红着脸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再抬头槐佐已经满面含笑,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有意无意地觑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平添了不少风霜之色,眉眼神态也变得刚毅许多,英气勃勃。只是眼中瞧我的神色,依旧是和我二人独处时的溺爱与纵容。 接下来的话中,他似乎变得有些谨慎和小心了,只是这样拘谨坐着,反而有些约束,一时间闷闷的,我瞧着他的神色略微放下心来,正说着话,忽然见一抹身影驻足在窗外,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我几乎疑心是菱秋,口中语气不觉加重了三分,道:“谁在外面?” 忽然锦帘一挑,却是盈盈一个面生的小厮身影进来,笑道:“公子,窑坊那边的杜老板来了,说是有一笔账目怕是没有算清楚,请您过去瞧瞧。” 槐佐的目光似无意从他面上扫过,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我稍后就过去。” 他听得此话,目光已不复刚是散淡,神色肃峻道:“吴大人,吴夫人,那小侄先去看看,除夕在即,侄儿先祝二老福寿安康,泽瑞绵长。”说罢,行了一个大礼。 爹娘皆是欣悦不已,忙着扶起槐佐,话音未落,爹忙含笑斥道:“快,婼儿,你好生送沈公子出去。” 我的心忽地一沉,只是愕然。这样猝不及防的差遣,心下一惊,旋即笑逐颜开道:“是,爹。” 我紧紧用羽缎裹住身体。星光隐隐,雪地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像无数珊瑚枝桠的乱影,我慢慢地落脚抬步,房顶琉璃砖瓦,白玉雕栏在冬日的雪亮映照下熠熠辉煌,使人生出一种敬慕之感,只觉不敢逼视。 出了前厅,几缕清冷的阳光从天空倾下,或浓或淡投射在地面的残雪之上,却没有把它融化,反而好似在雪面上慢慢地凝结了一层水晶。骤然从温暖的屋中出来,冷风迎面一扑,竟像是被刀生冷的一刮,穿着的袄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风一吹,那银灰色长毛就微微拂动到脸颊上,平日觉得温软,今朝却只觉得刺痒难耐。 我引着槐佐准备出门,身后的他轻洒一笑,仿若七月间的烈日,明媚而又隐约透着迫人的灼热:“婼儿,你怎么不让我说完?” 我不由惊恐地望一眼四周,一时怔了一怔,见周围没人,方敞开了说话,明知他会这样问,然而只反疑道:“你说呢?” 槐佐身上隐隐浮动紫檀的气味,举手投足皆是温文雅致,他以轻缓的气息问道:“我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2章 爆竹惊春竞喧阗 我回想须臾,忽然觉得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该沉默回想,总要说点什么对,否则竟像是冷落了槐佐责怪他什么似的。于是带着笑颜道:“现在总归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槐佐嘴角含了一抹浅淡笑意,“那我年后再来。” 我本不想说什么,他这样说反倒叫我不能说什么,只觉心上暖洋洋的舒服,假意嗔道:“快些去吧,窑坊那边不是还有事吗?” 我双眼微眯,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粉面上投下一对鸦青的弧线,睫毛上挂着的碎雪融后的水滴似乎不堪重负,密密闪烁累累光芒,只觉得耀目分明, 槐佐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向我,神气肃然道:“我可是认真的。”他的笑牵动胸口衣襟的轻动,乌黑青丝间晃玉滴珠的束冠随着他健硕的身躯摇曳出道道华丽如晨光似的光芒,清俊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像秋末鸳鸯瓦上一层雪似冷霜,沾染了温暖的感伤气质。 四周的雪光照射在槐佐翩然衣袂上,漾射出一种剔透的光泽。 他静默,我亦静默,原本似有若无的风声在光秃秃的树枝间无拘穿过,漱漱入耳。 我与他瞬间相对而视。忽然想起一个曾经看到过的词“温润如玉”。不错,便是“温润如玉”。 只那么一瞬间,我已觉得安稳,转头看着别处。台上清风徐来,鬓被吹得飞拂,也把他碧水色毛裘领上的风毛吹得微微倾覆。湿润的空气安抚着清凉的肌肤,我慢慢咀嚼他话中深意。 我面红耳赤,不想一句话惹来槐佐如此讥诮。一时愣愣,片刻方勉强笑道:“快去吧!” 似若无意轻轻用檀香熏过的素绢掩在鼻端,遮住自己嘴角淡淡一抹暖笑。 我忽然觉着,这汴京欢笑c绮靡繁华竟不如此刻眼前之人一抹温色动人。 良久,他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那,我走了。”槐佐很是不舍地转了身,镶着明珠的软底绣鞋踏在九转回廊的石板上,连着毛裘声音,沙沙轻响,背影微微的有如荡漾的水波纹动,直到完全看不见。 岁末天气的清寒已是到了极致,我不由地缩了缩手,庭中如倾了满天碎钻星光的残雪,如同万余灯盏,珠罩闪耀,流苏宝带,交映璀璨。“我是认真的。”槐佐的声音清亮温软宛若天际弯月,心里微微一颤,不觉退开一步,上别着的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振颤不已,冰凉的须翅和圆润珠珞一下一下轻轻碰触额角,细细想着这句话,颊上浮起不可言说的微笑,只那么一瞬,尽管我清楚地知晓,在这寒气逼人的白雪庭院中,四周仅我一人,我还是生怕让旁人瞧出端倪一般,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假作无意。 府里的家丁仍在洒扫门闾,除尘去秽,所有的门上已经换上了新绘的门神,钉了桃符,贴了春牌,门外喧闹不已,时有贫丐装扮成鬼神c判官c钟馗c灶君沿街乞钱,菱依菱秋四处忙活着。奉着各种迎祥纳吉用品:冠梳c珠翠c头面c衣着c花朵c领c靴鞋c锦装c新历c诸般大小门神c桃符c钟馗c狻猊c虎头c爆仗c烟火及金彩镂花c春帖胜幡等物;莫大娘一大早便携着一众小厮忙活着年夜的饭食,直至夜色完全沉浸下来,皇宫大宅c大街小巷竞相燃放爆竹,锣鼓齐响;娘早早便准备了纸钱c酒果c香花c供物c迎送六神,礼仪缛繁,以祈新岁之安。 一切贺岁祈福之礼结束,方才开家宴,宗吴两家,相隔一墙,早成一家,宗大人作为宗吴两家尊贵的长辈,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无法体味的荣光和骄傲,宗夫人却因为宗颖身在西北未能归来担竭不已,那种平和沉静的气度却叫我觉得有些错愕,因是家宴,众人的礼服华贵却不隆重,宗夫人一身青金色华服纹饰简单c清爽大气,头上只以翡翠和南珠妆饰,脸上也是淡淡妆容,许是念多了佛经的缘故,有着一股淡淡的高华疏离的气度,尽管众人言笑不已,她的面容却有着浅浅的憔悴之色。 席位按年纪大小由高至低,我与佟粟隔相隔而席,只见她自是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透着淡淡月黄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绛紫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紫薇花,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四角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显得她的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簪,余一点点银的流苏,耳后簪了两朵时鲜的宫花,臻轻摆间,倒也喜庆吉利。 二娘亦费心思量衣着,满头珠翠明铛,择一身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玲珑浮凸的浅淡的金银色泽。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弢儿明黄织锦缎袍显得他面如冠玉,虽为垂髫之龄,却别有风仪,初长成的少年,剑眉朗目,英气勃勃。 因为临闹市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 正中摆雕花大宴桌,面北朝南,爹娘并肩而坐。娘身着绀色缎衣c双佩翠环,眉目端然的坐在爹身边,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二爷和宗大人似乎在聊着什么趣事儿,各自开怀。我着了一身杏黄缕金挑线纱裙,一色的嵌宝金饰,髻上的一支镌花玉簪,是“八音宴”上,槐佐为我买下的。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外有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岁酒”酒味甘醇清甜,据说是汉末名医华佗创制的,其配方为大黄c白术c桂枝c花椒等中药入酒中浸制而成,明知后劲大,却也经不住诱惑,徐徐饮了一口岁酒,径自坐着,酒过三巡,脸上热热的烫起来,头也晕晕的,见众人把酒言欢兴致正高,心中也欢悦不已。 佟粟目中精光一轮,随即粲然微笑露出洁白贝齿:“濯婼姐姐,这是屠苏酒吧?” 我仰起脸,想轻轻拭去面颊红痕,却欲盖弥彰,无声无息地微笑出来,“是的,妹妹不会饮酒吗?” 佟粟说话的时候神气和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光滑的皮肤上覆着了青色的阴影,“佟粟一向不擅饮酒。”说罢,一只手拿起酒壶,倒了半盅,素白似瓷的纤纤十指染就了鲜艳明丽的深红蔻丹,宛若她少女嘴唇上娇艳的一点玫瑰胭脂。 我的笑容有些迟疑,“妹妹这是?” 佟粟低眉含笑道:“这是佟粟第一次在京中过年,也是第一次和诸位姑妈叔伯过年,佟粟恭贺姑妈叔伯福泽深被,安康永泰。” 我抚抚袖上繁复的金丝绣花,似笑非笑,却也只眼前这个女子深谙世事。 众人皆酒意不浅,莫大娘早捧上温水里湃的各色鲜果,雪白如玉的瓷盘里盛着的瓜果犹带着晶亮的水珠,格外诱人,在这寒冬腊月里吃起来也不觉胃寒。 宴席需开到次日,至夜蔶烛糁盆,红映霄汉,爆竹鼓吹之声,喧阗彻夜,谓之“聒厅”,小儿女终夕博戏不寐,谓之“守岁”。又明灯床下,谓之“照虚耗”。 天际云遮雾掩一弯似有若无的朦胧月牙,雪亮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莹白的,像冰破时银灿灿的一汪水,生怕宫殿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苑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 宗大人,爹和二爷,又各自给府中大大小小的家丁小厮们散了“岁钱”,众人更是欢愉不已,连连称谢,各种吉利话语似是说不尽一般,自宴散后返回屋子,菱依菱秋服侍我换下了礼服,又卸了大妆,将脸上脂粉洗得干干净净,我不自觉的摸一摸脸,道:“脸烫得厉害,今晚的确是喝的多了些。” 菱秋抿嘴笑道:“今日除夕,众人皆是高兴的,不过小姐确实喝得多了些,我和菱依在一旁看着,本想去劝劝小姐,又怕失了礼数。” 菱依微微一怔,微笑道:“莫大娘特地熬了醒酒汤,已差人诸院送去了,小姐若是困了,喝完早些歇息便是。” 我闻言心头微微一暖,心下自是暗赞莫大娘的心细,我起身转到妆台前,取出两个精致的锦盒递与她俩,菱依菱秋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向我:“小姐,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我拣一粒蜜枣放在口中,面带微笑,锦盒里面装着的是我前些日子特地给她俩打造的一对金钗,一双为蝶,一双为兰,一静一动,自是像极了二人。 菱依菱秋打开,面露喜色,感泣流泪,忙叩谢恩。 我双眸一亮,扶起二人,目光似轻柔羽毛在她们脸上拂过,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淡薄阳光,“好了,快去睡吧!” “小姐,我也有一个盒子要给你!”菱依说着含笑递与我手上,是一个木盒制做得非常精致紫檀描金木盒。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旁边题有一行小字:“婼儿亲启”。 菱依只是陪笑站着道:“小姐请看。” 我微微疑惑,打开一看,只觉得心头跳得甚,眼中微微一热,一时不能自已,盒中赫然是一枚银色丝绦的玉质同心结,结纹路盘曲回旋,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显然是精心编制的。细细看去,应该是有两枚玉莲,并且可以相互套合在一起,盒中装着的是莲心,想必莲瓣自然是在他手中,旁边一张小小绢纸上写着两行楷书: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1片刻方道:“他何时送来的?” 菱依只是笑:“今天白日的时候。”说着便同菱依一同退了出去。 窗外雪色如欲醉的浓华,透过冰纹的窗纱似乳白轻雾笼于地面,我握了同心结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注: 1出自隋代杜公瞻《咏同心芙蓉》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3章 一卷檀经说佛心 这漫长的冰封白雪终于稍有褪色,早起对着镜慢慢梳理了长发,只见镜中人眉目如画,脸上微露憔悴之色,但双眸依旧灿灿如星,似两丸黑水银,顾盼间宝光流转不定。 正月一日是为年节,开封府放关扑三日,士庶自早互相庆贺,坊巷以食物c动使c果实c柴炭之类,歌叫关扑。 所谓关扑,便是坊间商人的所有商品既可以卖,亦可以扑。关扑双方约定好价格,用铜钱在瓦罐内或地下掷,根据铜钱字幕的多少来判定输赢。赢可折钱取走所扑物品,输则付钱。虽然关扑由钱币赌博发展而来。由于关扑和商业活动紧密相连,并且向来为汴中之人喜爱,即一般不赌钱,而是赌物,有时赌得很大,"有以一笏扑三十笏者。以至车马c地宅c歌姬c舞女,皆约以价而扑之。" 在马行c潘楼街,州东宋门外,州西梁门外踊路,州北封丘门外,及州南一带,瓦子酒楼皆结彩棚,铺陈冠梳c珠翠c头面c衣着c花朵c领抹c靴鞋c玩好之类。舞场歌馆笙歌不绝,车马交驰。直至深夜,豪门贵家妇女纵赏关赌,入场观看,入市店馆宴,惯习成风,不相笑励,至三日亦如此,普通小民也都身着新洁衣服,把酒相酬,自是热闹非凡。 天放晴了许多,晨曦和雪亮交织不清,照得窗纸上的重明鸟1其羽翙翙,竟看得有些入神了。 “啪!” 闻声唬了一跳,忙忙抬起头来,见是菱秋端着早食推门进来,“嗖!”地袭来一卷冷风,我不禁一颤,拢了拢肩头,我微笑道:“怎么悄无声息就来了,倒吓了我一跳。” “小姐在看什么呢,那么出神?”菱秋用胳膊肘把门抵上了,嘴角不觉含了轻的微笑,轻轻朝我走来,放下手中的托盘。 我瞥眼只见甜白釉暗花刻莲瓣纹莲子碗中躺着五六块黄米制成的红枣年糕c百果年糕和白年糕,在年糕中加入大枣c小红豆及绿豆等一起蒸制,另一只青花菊花八方形碗中盛着满满的梅花汤饼,三三两两浮上沉下,形似梅花,清香四溢,点点繁花与清汤轻绵无声的纠缠飞舞。又点了梅花花花蕊的样,花瓣中间的淡淡红晕的花心的模样,如冰玉般清爽宜人的姿态。 “这是你做的?”我端详片刻,道。 菱秋也是欢喜自得之色,道:“嗯,小姐尝尝看。” 我信手接过,笑盈盈饮下一口,看着她双目道:“我记得,你家是山西的吧?” 菱秋想了一想,脸上浮起略显伤感的笑容,慢慢道:“是山西的,可家中早没人了。” 我一听尬得脸上滚烫,忙转寰道:“清甜不腻,是怎么做的?” “我小时,在我们那过年时习惯吃黄米粉油炸年糕,有的还包上豆沙c枣泥等馅,这甜味的年糕则是以糯米粉加白糖c猪油c玫瑰c桂花c薄荷c素蓉等配料,做工精细,可以直接蒸食或是沾上蛋清油炸。”菱秋她拇指与食指反复捻着素绢一角,慢慢道:“梅花汤饼,浸白梅檀香末水,和面做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分,用梅花样的铁模子凿出来,等煮熟了,才放进鸡清汤内。” 我自然知晓菱秋擅于烹食,如此问也只是为了缓解适才无意提到她的身世,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刻,烹法繁杂,我也记不太清,只晓得梅花理气和胃c檀香清肺止痛,两者相配更增加开胃理气和清肺热的作用,梅花汤饼在檀香的郁香中又透出梅花的幽香,再加上鸡汤的鲜美,常一食而不再忘梅,一时贪嘴,多吃了一些,直至午间仍觉得胸口雍堵沉郁。 我自顾自扣着衣襟上的纽,道:“今日‘三元’2,午后咱们去相国寺上香,顺便看看师太。” 菱秋婉转回眸睇我一眼,软语道:“小姐若要去,奴婢先去备些香烛纸钱罢。”她又沉思,慢慢吐出两字,“表小姐”却又不再说下去。 我心思忽然一转,道:“佟粟,怎么了?” 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随口道:“没什么,小姐。” 她似乎觉自己的失言,对我的问询不置可否,只一笑了之,问了我中午想吃些什么便退了出去。 老人常说“下雪不冷融雪冷”,果真这般,浅金的阳光自树枝桠间和缓流过,洁白的积雪化得惊心动魄。窗外风过无声,融雪无声,窗内亦是无声,暖暖的阳光寂静洒落,习习冷风,时时有檐角的冰柱子掉下,“啪!”一声,狠狠砸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屋外忽然有嘈杂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来来回回地进出,呼喝声不断,似乎是往旁边的前厅去了。一想便知,定是各朝臣府吏皆派遣仆人奉着用梅花笺纸裁成的二寸宽c三寸长的贺表,上面写有受贺人姓名c府邸和恭贺话语前往代为拜年,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 这样迎来送往,我嘴角勾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口中只道:“咱们走吧!” 大大小小的街巷早已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只得步行至寺,积雪尚未融尽,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裙角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泥浆,若不仔细看,倒像是绣上去的碎金子一般。 “三元”前来上香的人则更多,天王殿c大雄殿c八角琉璃殿c藏经楼等,早已挪不开脚,大殿两旁东西阁楼和庑廊相对而立,重檐歇山,层层斗拱相迭,覆盖着黄绿琉璃瓦。殿与月台周围有白石栏杆相围,八角琉璃殿于中央高高耸起,四周游廊附围,顶盖琉璃瓦件,翼角皆悬持铃铎,金灿灿的阳光无所顾忌地撒了下来,金碧辉映,云霞失容。 罗汉殿中心耸立的八角亭中,内置木雕密宗四面千手干眼观世音巨像,高约两丈,全身贴金,为一整株银杏树雕成,异常精美。钟楼内高约一丈的巨钟一口,重万余斤,有"相国霜钟"之称,为开封八景之一。 大殿周围及月台俱白石栏杆的望柱上,镂刻有五十八只狮子,刻工精巧,形态各异。这大雄宝殿的殿内,供奉有释迦牟尼c阿弥陀佛和药师佛三世佛,均举高一丈三尺。东西两壁台基上所供奉的是十八罗汉。三世佛背后是大型雕塑海岛观音,僧众皆在祈祝五谷丰登c百业兴旺c国家强盛c万世太平。 整个寺中大雾缭绕,香烛纸札一烧起来便烟熏火燎,住不得人,呛得连眼睛也睁不开。殿中油灯通明,烛火一跳一跳,晃得人眼睛酸,我添了盏油灯点上,幽幽一脉,火光稀微如迷蒙的眼睛。 阳光淡淡的从白棉窗纸里透进来,薄薄的似一层轻薄的琉璃纱,软而轻绵。案上供着一尊白瓷观音像,宽额丰腴,面目慈善,望之便觉慈祥敦厚,大有普渡众生的慈悲之态。观音像前燃着三支檀香,香烟袅袅如雾,淡薄地微茫,我礼跪磕头,双目微闭,静自祝祷。 “吴姑娘!”闻得身后之声如秋风隔着帘簌簌吹过,有落叶沙沙。 回身只见是妙静仙师捻着一颗颗楠木珠细心穿成一串佛珠,慧清师太随在她身后,双手合十,盈盈望着我。 此时殿中烛火正旺,红河日下一般的光影离合之中。妙静仙师骤然显现的容颜宛如皓月当空,洒落无数清辉,如冬日灰颓天空下绽放的第一朵雪,洁白晶莹,风清道骨。 这样安静站在我面前朝我淡淡微笑,笑颜在幽暗的瞬间闪亮起来,好似珍珠淡淡的辉芒流转,恍若烟霞如霭笼罩。妙静仙师的道袍被风悠悠卷起,宛如梨花绽雪,身姿翩翩若瑶台月下临风而立的仙佛一般。 “师太!”我略施一礼,大殿中点了火烛,香烟缭绕,香油味极重,“咳咳”我略有些受不住这冲的味道,极力压抑着咳嗽了两声。我一时呆住,菱秋替我抚了抚背,方醒悟过来,不好意思道:“失礼了。” 师太摇一摇头,并不责怪,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悲悯的神色,只听她和颜悦色道:“姑娘随我到后院吧!” 我歉然一笑,回头示意菱秋捐些香油钱,便跟着师太出了殿,师太那恬静温和的眉眼间的气质,其实像极了佛龛中的观音坐像,温柔婉约,清淡如菊。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加之师太一向乐善好施,不分贫富,众人皆合十行礼,以表敬慕,在拥挤的人堆里开出了一条窄道,随在师太身后,竟有些森威之感。 明亮到透白的阳光一点一点细碎地从头顶洒下来,满地的圆的半圆的白影,像此刻一地未融的雪花。绕过正殿和侧殿,又走了许久,方见师太的寝殿,内室里佛龛中奉着观音前,香烛已燃过半。 师太温文而笑:“雪还未融尽,姑娘怎么赶着来呢!” 我忙谦和道:“今日‘三元’,又许久未见到师太了,所以逢着日子就来了。” 师太忙拉住我坐下,道:“已有两月未见了罢!” 我听师太说的这样可亲,心下甚是欣悦,惠清的性子也十分开朗爽直,朝我嘻嘻笑道:“师父前几日还念叨着,说是过着几日,去府上看看小姐呢!” 我听她说的坦诚真挚,半点遮掩也无,心下不觉感动,自然而然与师太的亲近之情愈加深重,不由去看师太,果然师太笑道:“这几日前来上香的信众很多,又忙着宫中诸多佛事,恨在不能分身罢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道:“再怎么说也该是我来看望师太,怎的反倒劳烦师太去看我。” 师太笑盈盈摆摆手,眼神倏然明亮,如被燃上了火焰的蜡烛,惊喜道:“正好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我微微侧首,半惊半喜含笑道:“是什么?” 注: 1重明鸟:据说尧帝时,过方的友邦上贡一种能辟邪的重明鸟,大家都欢迎重明鸟的到来,可是贡使不是年年都来,人们就刻一个木头的重明鸟,或用铜铸重明鸟放在门户,或者在门窗上画重明鸟,吓退妖魔鬼怪,使之不敢再来。 2三元:正月为端月,其一日为元日,亦云正朝,亦云元朔。“元”的本意为“头”,后引申为“开始”,因为这一天是一年的头一天,春季的头一天,正月的头一天,所以称为“三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4章 春风无定落梅轻 我一时好奇,兀自微笑,只看着师太起身到身旁的一处高架上取来一四四方方的雕花匣子,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见灰色的盒盖半掩着,师太“吱呀”一声将它开了。 师太微笑如和美的春风拂面,说话时耳后的一绺散发碰着脖颈,“你看看!” 我低头掀开覆在匣盒里的一层黄绢,只见是一只天蓝窑变紫斑如意枕,虽不过两拃,但整件器物形态端庄,色彩明艳斑斓,枕面上遍布规整有致的莲形图案,纹饰细腻,宛若天成,一时微愣,随即道:“这是?” 师太只凝望我的神色,道:“你看看这只瓷枕有何特别之处。” 我略略正色,双手捧起这一方瓷枕,全盘托出后看的更仔细了,胎质细腻,坚实致密,我的指甲触碰到枕面,所发之声清脆动听,圆润悦耳,犹如金玉,釉色莹润,五彩缤纷,古朴典雅,艳丽绝伦,更有珍珠点c鱼子c菟丝之纹,一器多色,类翠似玉甚赛玛瑙,确有巧夺天工之美。 我略一怔忡,清澈眼眸中似有流星样的惊叹划过,唇角含笑,眼中满是锁不住的惊喜,“好漂亮啊!” 师太蓦地转头,目光似流光清浅掠过我脸庞,“你再好好看看!” 我这听见她说话,自迷茫中醒转,徒然握紧手中捧着着的瓷枕,生生地硌着手也不觉得。只是痴痴惘惘一般出神,虽不解其中意思,仍是微笑应允,我心中突地一动,豁然间似乎胸腔之中大开大合,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样的纹饰,不是只有吴家钧瓷才会有的吗?” 师太倏然收回目光,忽而展颜一笑,“看出来了?” 师太的话和我内心的疑虑交杂在一起澎湃如潮,我怔怔地说不话来,只半晌方轻扬唇角,面孔浮起惊惶的表情,犹豫着抬高自己的双手看了又看,脸色渐渐变得雪白。声音陡地透出冷凝,“这是钧瓷?” 师太双眉微蹙,蜷曲如翻叠的波浪,“不,不是钧瓷。”师太的容色一分分黯淡下去,说不出话来。红烛轻摇,她的影亦映在墙上轻晃,一个眼花看过去,竟像是在颤抖一般。“应该说,那个时候,它还不叫作钧瓷。” 我只觉得脑中一阵阵凉,却是如明镜一般刹那雪亮,心里喃喃自语道:“虽说这方瓷枕无论是质地,色泽,纹路,甚至是窑变,都像极了现在的吴家钧瓷,可若是仔细看,仍然可以发现它与钧瓷有着细微的不同之处。” “你们吴家的钧瓷,可比它好贵重多了。”师太似乎明白我的疑问,眼波微微一漾,已然含笑道。 我被她猜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隐瞒,索性道:“确和钧瓷不太一样。” 师太温和的笑容似天边洁白的浮云,“坊间一直流传着吴家女儿擅于制瓷,慧眼独到,能够一眼甄别各家瓷器,现在看来果然所言不虚。” 我心头刹那一亮,仿佛有闪电划过心口一般突兀地照耀清明,不好意思道:“师太身居佛门清净之地,怎会听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师太笑得掌不住,睨着我道:“来寺中上香的人多了,这样说的人也多了,贫尼不想知道也难啊!” 惠清和菱秋一众皆也笑得合不拢嘴,我羞涩地低一低头,把瓷枕放回匣盒中,交到惠清手中,于是一同坐着喝茶,茶盏是雪白的瓷,衬得盏中茶水盈盈生碧。我声音放的柔缓,疑道:“不知师太的这方瓷枕源自何家?” 师太微微含笑,眉目和蔼,“不过是早些年间,一位故人所赠,至于出自何家,贫尼却也不得而知。”她略顿一顿,怔怔望着窗外雪融后一点点露出来的满地枯萎的菊花,片刻回转神来,笑逐言开,含笑招手道:“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想必是出哪处自无人问津的窑坊瓷巷罢了,自是不能和吴家钧瓷想比的。” 听到此处,我不自觉地望一眼菱秋,强逼着自己咽下一口唾沫镇静下来,背心却已出了一背脊的冷汗了,用力点点头,梨涡慢慢盈上如春风沉醉的笑容来,低低垂下头去。云淡风轻的师太载着满腹心事的我,她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而此刻的我却坚信今日之事并非如此简单。 菱秋回头盯着我,目光濯濯,我低头只作不觉。师太沉默良久,望我的目光也渐有怜爱之情,叹息道:“来京有两年了吧?” 我轻浅而笑,一如浮光霭霭,“快两年了。” 师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窗外几棵柏树渐渐凝聚成一抹繁芦似的浓重的碧,再远,便是望不透的高远如璧的蓝天。 说者无心,我心中一沉,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眉毛一根一根收敛服帖下来,地下的青铜镂花大鼎里焚着佛寺里惯用的紫檀,幽幽不绝如缕,静静散入暖深处,细细嗅来,有醉人的暖香。再加上地炕暖炉的热气一烘,越使中暖洋清香如置身三春的花海之中。 穿过云层的几刺日光照着窗,似蒙昧珠光四散流泻,雪已融了大半,堂外的草木荒疏气味缓缓涌进。烛火一跳一跃,幽灭不定间散蜡油的刺鼻气味,红泪一滴一滴顺势滑落于烛台之上,似了无生息的时光,映着重重锦绣潘莲帷帘。 师太的寝殿中向南皆是大窗,糊了明纸透进外面青白的雪光,照得满殿明亮,偶尔得听得见炭盆里上好的红罗炭偶然“哔剥”一声轻响,汩汩冒出热气,连窗雪融冰落声音亦是清晰入耳。 即将落下的夕阳半悬在对面飞檐斗拱的殿宇后,血红一轮如要沁出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如烧如灼一般,苍茫的暮色如雾渐渐弥漫开来,苍郁大松掩映下的古刹,钟声悠悠,香烟袅袅,反而让沉坠的心稍稍沉淀。 忽闻得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要探头出去看个究竟,厚重的锦帘一掀,一阵冷风伴着如铃的笑声转至眼前。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尼,只觉眼熟,看去婉约灵动的气质,如玉树琼苞堆雪,捧一束红梅在手,俏生生站于我面前,掩饰不住满脸的欢与得意,对着师太嚷嚷道:“师太,师太,你看,这是院中最后一束红梅了,慧智特地折来送与师太。”这小尼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其他一行人的存在,只顾自己说着,额头上的汗还在涔涔落着。 师太忙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块青灰色素绢替她擦着额头的汗珠,半喜半责道:“怎么还这样急性子,叫别人看去可怎么是好。” 她一股风似的闯进来,即使我们一众掩嘴笑着,她犹自不觉,跺脚缩手呵着气道:“师太这里好暖和,外头可要冻坏人了。” 她抬面我方才瞧仔细了她,原是之前中元时见过的那小尼子,极是天真爽朗,她乍见了我们吓了一跳,却也并不害怕。杏仁大的眼珠如浸在白水银中的两丸黑水银,骨碌一转,已经笑盈盈行礼道:“姐姐也在这儿?” “你还记得我?” 我只低眉婉转一笑。 “当然记得,像姐姐这般漂亮的人,可真是让人见一次便难忘了。”慧智脸上腾地红云滚滚,急急道。 听她口无遮拦,我不好意思,忙打断道:“我也还记得你呢!” 慧智稚气未脱,娇憨不拘,在寺中年纪最小,自是讨人喜欢的,看她折的梅花或团苞如珠,或花开两三瓣,枝条遒劲有力,孤削如笔,花吐胭脂,香欺兰蕙,着实美观。 “寺中也有这样的红梅?” 我微微低头,复又举眸微笑,眼中一片惊疑。 师太和靖微笑,“多年前随便插的一只红梅,没想竟存活了,今年开得格外鲜艳,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团烈火似的。” 我灿然笑道:“许真是‘无心插花花自开’呢!” 众人皆是一齐笑着,面泛绯色,话音未落,正放下红梅的慧智拍了拍手道:“惠清师姐说了,这红梅用颜色深一些的子插着更好看些,我记得师太房中原是有一只紫红色的梅我找找看”说着便翻墙倒柜四处找寻着,师太也惯着她,任由她胡闹着,只叫了惠清跟着她。 慧智手中握着的梅枝敲在瓷碗上“叮”一声轻响,漫声道:“找到了!” 惠清摇一摇头,眸光落在慧智手中的上,“这可不能用来插花。”她的目光落定,声音反而有些飘忽,我疑惑着仔细一看,是一只花口龙耳堆塑莲花座,正说着,慧智便死死抱着子从内室出来。 我心中一惊,蓦地勾起些许前尘,茄色紫与鸡血红回环百结c错落有致c韵味天成,饶有情趣。我深深地看一眼喜滋滋的慧智,淡淡道:“这子用来插梅花可正是相得益彰。” 惠清脸上青白交加,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偏偏慧智还要追一句:“师姐真小气,还不让我拿。”说着又娇娇地“哼!”一声,便跑出去灌水了。 惠清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师太摆摆手,示意随她吧,转而冲我微微一笑,那一笑,似一潭碧绿清水中忽然绽放出一朵袅袅婷婷的白莲,那种白如玉璧的光华,凌然在碧波之上,光滟无法可挡,却又含着一抹隐约间叫人觉得难以揣摩的意味。 惠清便紧着追了出去,掀帘的一瞬间,冷风一扑,身上便有些凉浸浸的。 “这孩子平时太惯着她了。”师太沉吟着又着意打量我一番。她的目光明明宁和自若,我却觉得那眼神犹如无往不在,没来由地觉得不安,她继续道:“慧智是住持在寺门口捡来的,听住持说那也是一个雪夜,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也特别的冷,半夜便闻得门外有婴儿的啼哭声,寺中众人怕是都嫌冷,无人出去看看,声音越来越弱,住持披了件衣服,掌着灯,便出去了,看到这个弃婴的时候,身上只裹了一件薄薄的襁褓,上面已经覆了一层厚厚的雪,要是再晚些出去,恐怕” 师太顿了顿,“好在,这孩子也好养活,寺中没有母乳,只得熬一些细粥和着羊乳喂食,不知不觉,也有十一年了,这孩子和我倒也投缘。” 师太的目光微一停滞,转而露出如许深情的目光,目光所及之处唯有我一人,仿佛整个人都无声无息地沉溺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5章 泪眼问花花不语 我一时不解,好奇心起,于是问:“师太在寺中多久了?” 师太笑得有些促狭,我也觉问得有些欠妥,懊悔不已,她的神色和善,仿佛能洞晓我的无意,刚欲答我,惠清便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师父,有位先生找您,说是想让您给受持戒法。” 我坐得久了,身上忽然一阵紧一阵的酸软,起身的一瞬,险些没站稳,菱秋忙扶了我一把,我是含羞,轻轻啐了一口,低头道:“师太,也叨扰了半日,现下时辰不早了,那我先告辞了。” “吴姑娘,请留步!”正欲转身,师太忙叫住了我,只是淡漠一笑,手中一颗一颗捻着佛珠,慢里斯条道:“这‘如意足’赠与姑娘。” 清冷的光亮透过抽纱窗帘,是一种极淡的青色,像是上好钧窑瓷薄薄的釉色,又像是十七八的月色,透过明纸糊的大窗,落下一地十五六的月色似的雪白痕迹,虽是冷寂的色彩,反倒映得殿中比外头敞亮许多。 案上博山炉里焚着檀香,那炉烟寂寂,淡淡萦绕,师太神色淡定如在境外,眉宇间便如那博山轻缕一样,飘渺若无,絮道:“佛经《大智度论》卷十九云:行者如是得四念处实智慧,四正勤中正精进,精进故智慧增多;定力小弱,得四种定,摄心故,智c定力等,所愿皆得故,名如意足,又名神足。” 佛经里梵文听得我一头雾水,只觉得从师太口中说出,总是好的吉祥话罢了,并未过多留意,看着师太放于我掌心的“如意足”,如婴儿小脚丫,足背c足底c足跟丰满圆润,宛若凝脂;五个脚趾造型各异,动感十足,神态俏皮可爱,用寿山石雕刻,沉稳厚重,色浓质嫩;,令人眼前一亮,打磨得触感细腻,把玩掌中,如美玉在手,不忍释之。 我再三礼谢师太后方才离开,大雪初晴,寺中所有的琉璃砖瓦,白玉雕栏在暮曦映照下熠熠辉煌,使人生出一种敬慕之感,只觉不敢逼视。 暮色将沉,虽冬雪全已融尽,但冬寒尚未退去,殿外树木枝条上挂着滴滴晶莹水珠,常常能听见树枝断裂的轻微声响。 回去的路上,我一只手紧紧攥着师太所赠的“如意足”,来回地错捏着,不觉间已被我焐得和我掌心一般的温热,心中却不停地翻滚着今日师太诸多的不同寻常之处,那方胎质细腻的瓷枕,还有那只花口龙耳堆塑莲花座,以及慧清当时的神色,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暗示着我,这背后定有某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那方瓷枕不过两拃,应是小儿所用之物,而那只瓷,做工精细,釉色晶润,绝非凡品,我只淡淡出神。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菱秋别过头吃吃而笑。 我的心忽地一沉,只是愕然。这样猝不及防的问道,回看着菱秋,菱秋也是一惊,旋即笑逐颜开道:“你有没有觉得那只瓷”我欲言又止。 菱秋静静听了一晌,微笑道:“很漂亮,也很特别,光泽柔和,不同于一般瓷釉贼亮的浮光,而是一种乳光,这种乳光的光泽如玛瑙一般,似玉非玉胜似玉,有一种温润优雅的质地美感,色纯而不杂,釉面色彩变化丰富,五彩渗透。釉面上同时出现多种复杂的色彩,可谓紫中藏青c青中透红c红中寓白c白里泛蓝c蓝中有绿,各种色彩交织在一起,变化万千” 菱秋进到吴家也近两年,耳濡目染,自然对瓷器的了解也多多少少有些,她虽不能准确地甄别出这是什么瓷,出自何家何处,却也能品评一二,她洋洋说了这一篇话,多少有些炫耀的意思,我如何不懂,遂笑道:“你倒是增进不少。” 菱秋的脸微微一红,落在略有晚霞脸上又被绯红的衣面一映,竟像是昏迷时异样的潮红一般,她抬起另一只手抚顺了鬓道:“奴婢自是胡乱说的,小姐休要讥诮奴婢。” 我怔了一怔,隐约明白些什么,不自禁地从心底里弥漫出欢喜来,犹豫着不敢相信,问道:“菱秋,你一直在京中,可知道这妙静仙师来自何处?” “这妙静仙师约摸着是三年前才来到汴京的,众人只说这仙师是得了菩萨点化,慈眉善目,乐善好施,又有求必应,对其十分敬重,至于她到底来自何处,却也无从得知了。”菱秋淡缓了语气。 我只作无意地点点头,转瞬已经冷静地走了起来,面带喜色,说道:“咱们快走吧!” 最后一抹余晖从天空倾下,或浓或淡投射在山头的残雪之上,却没有把它融化,反而好似在雪面上慢慢地凝结了一层水晶。骤然从温暖的寺中出来,冷风迎面一扑,竟像是被刀生冷的一刮,穿着的袄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风一吹,那银灰色长毛就微微拂动到脸颊上,觉得温软轻痒。 过年的氛围并未淡去,反倒愈来愈浓,大小街市,喧闹不已,舞场歌馆,车马交驰,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击丸蹴踘,踏索上竿,倒吃冷淘,吞铁剑,药法傀儡,吐五色水c旋烧泥丸子。杂剧稽琴,烧炼药方,作剧杂扮,更有猴呈百戏,鱼跃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其余卖药,卖卦c沙书地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至正月七日,人使朝辞出门,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百般戏色,令人称绝。 又过了十来日,方到了元宵,坊间年味儿方到了极致,市坊面北都张灯结彩,山呇上画着神仙故事,坊市卖药卖卦的人,横列三门,各有彩结金书大牌,中曰“都门道”,左右曰“左右禁卫之门”,上有大牌曰“宣和与民同乐”。 彩山左右,彩结文殊c普贤,跨狮子白象,各于手指出水五道,触动机关,用手摇动,用辘轳绞水上灯山尖高处,用木柜贮之,逐时放下,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又在左右门上,用草把缚成双龙戏珠模样,用青灰色的大幕遮盖住,草上密密麻麻地点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自灯山至宣德门楼横大街,约百余丈,用鲜活的荆棘条围绕,谓之“棘盆”,内设两长竿高数十丈,以绘彩结束,纸糊百戏人物,悬于竿上,风动宛若飞仙。 元宵之日,君民同乐,衙前乐人会在乐棚中上演乐杂戏,宣德楼上,皆垂黄缘,帘中一位,设置陛下御座,用黄罗再设一彩棚,御龙直执黄盖持五彩羽扇,列于帘外恭候御驾。 两朵楼各挂灯球一枚,约方圆丈余,内燃椽烛,所有宫嫔嬉笑之声,从楼上传至楼下,绵延十余里,楼下用枋木垒成一座露台,彩结栏槛,两边禁卫排立,锦袍,幞头簪赐花,执骨朵子,面此乐棚。教坊钧容直c露台弟子,更互杂剧。近门亦有内等子班直排立,汴中的万姓皆在露台下观看,宫廷乐人时引万姓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1 立春后,天渐渐回暖了,似乎一切又将重新开始,伐辽回京的队伍也原来越近,次日起来时,现中供着的冬日最后一枝红梅一夜之间只剩了一条干枯遒劲c略微泛黄的茎干,血红色的花瓣零落散在瓷周围,似一张张干瘪的红唇印子,沉静地躺着。 菱秋端来了热水,用洇湿的面巾替我擦拭着双手,我为她撩开鬓边碎,道:“假如有一日,我们不在汴京了,你会去哪儿?” 起先只是静静听着,听到后一句,倏然抬头盯着我道:“小姐,好端端的,怎么说这样的话?”她的笑意渐渐凝滞了,温热的面巾贴在我藕色的手面上一动不动。 “我说的是假如。”我咬重了“假如”两个字。 她仍是矍然一惊,咬着唇低头不语,片刻,道:“小姐去哪儿,奴婢就跟着去哪儿。”菱秋顿了顿。 我噎了一噎,讪讪道:“你可愿回到宗府?” “宗大人和宗夫人从小就对奴婢很好,就拿当初宗大人被奸人陷害入狱之事,我见宗夫人受种种零碎辛苦,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夫人仍然带着我们几个丫鬟熬了过来,奴婢也早已把宗府当做了自己的家,如果小姐嫌弃奴婢累赘,要把奴婢送回宗府,奴婢也是愿意的”菱秋迟疑片刻,眼中的晶莹不觉间已清晰可见。 我默然良久,仿佛是屋里点着的檀香,渐渐迷蒙了我的眼睛,我勉强笑着道:“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菱秋点一点头,依在我怀里,嘤嘤道:“小姐,我从小没有娘,被人卖到宗府,后来到了吴府,都是你一力照顾我。如今,我也是将吴府当做自己的第二个家,也将老爷夫人和小姐视作自己的亲人一般,所以,小姐可千万别不要奴婢。” 我抚着她的头,柔声道:“我晓得的,我晓得。” 然而菱秋的话,一记一记落在我心上,我无声地叹息,我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说起如此伤感的话,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疼。 菱依忽然推门进来,见我和菱秋二人皆是双眼绯红,不禁犯疑,暗暗吃惊,忙道:“菱秋,你伏在小姐怀里做什么?” 菱秋不觉面红耳赤,声音低如蚊讷,“我” 我忙忙笑道:“她眼里进了灰,我给她吹呢!” 菱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缓缓起身,终究没有再说话。 菱依虽有些不解,却也只是笑道:“好吧!”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裹,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着的素帕,无比珍重着送到我面前,“小姐,这是沈公子派人送来的。” 我心下微微疑惑,于是层层揭开一看,原来素帕中包着一样东西,正嵌着一张小纸条,我取出展开一看,却是工工整整写着“已有眉目”四个字。 我一时想不出是什么,于是问菱依道:“这是什么?” 菱依双手一摊,皱眉笑道:“奴婢也不知道。”菱依一向说话心直口,人也机灵,回想许久方不清不楚地道出一句,“送帕子来的那个人好像说了一句‘小姐要查的什么事情。’” 我心中一震,心上突然泛起一阵说不出的一阵惊惧,仿佛冬日里谁的手在冰水里湃过,一把掐到我的胸口,忙掩饰着和靖微笑道:“别和其他人说。” 菱依菱秋自是明白,只以为是我和槐佐的互递情书罢了,径自掩嘴笑着,窗外的春风寂寂停下,四周皆是无声的寂静。我手里握着从素帕里取出的那张纸条,手心紧紧攥着,我的忧愁如春草漫漫延伸出来,我极力让自己不去顾及,我用力嗅着房里刚燃起的檀香气息,良久方道:“替我更衣!” 注: 1译自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元宵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6章 飒飒东风细雨来 这一夜的日暮似乎来得格外地晚,踏着满地乳白月色,我长身立在门前转角的那棵槐树之下,不知是否是昏吙光影下的错觉,亦或是春暖醒物,这可槐树枝桠间已经开始抽出绿芽,四周悄无声息,直到他的影被光影移动到我的视线内的时候,我觉他来了。 他微微一惊,走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的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只走近他微微笑道:“这不是我们彼此的默契么。” 槐佐眸中一亮,唇齿间已蕴上了温暖的笑意,道:“半月未见,婼儿,你可还好?” 我“咯咯”而笑,若置身那夜的梨花树下,此刻我的笑声将震落花朵如雪纷飞,一壁芬芳。我紧紧挽住他脖:“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想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将这些暧昧到了极致的话脱口而出,只是觉得眼前之人,值得我这般情不自禁。 槐佐忽然兀自泛起一抹优昙花似的微笑,他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的弧度,含着淡淡的一缕惊疑,望着我道他说:“婼儿,你说的话可真?”他的笑容欣慰而舒展。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别过头去,非常想。可是终于按捺住了,我知道,有些情感是不需要隐藏的,更何况,我隐藏不了,于是反倒笑到柔和的状态,“嗯!”我点头道。 槐佐的目光灼灼如火,明亮如赤焰,“婼儿”他尽可能地贴近着我,就要这样保持在离我一寸的距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鼻尖的暖气,他一把将我拢入怀中,如若坠着两片青云的眼皮缓缓而落,在我眉心留了一个久久不愿离去的深吻。 我咳嗽两声,脸颊泛起妖异的潮红,我攥紧手腕上的锦鲮扣,轻声道:“你信中所说‘已有眉目’是什么意思?” 我凝视于他,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见他身一动,身上的雪狐大裘几乎要滑落到地上来了,我疾手抓住领间的两条布索,顺势打了一个极好看的结。 他喜不自胜,在我耳边极低声道:“真好看!”他这样说话的神气是很有几分孩气的。我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槐佐微微沉思,道:“其实我一直在查你们吴家的事。” 我心下“咯噔”一下,槐佐总是这样,在无声无息处无声无息地给我以感动,并不是惊涛骇浪一般澎湃的幸福的冲击,而是随风潜入夜c润物细无声地一点一滴地浸润,叫我并不会不自觉地去抵抗。 我心下安慰,是感念他的细心体贴,于是道:“可查到什么了?” 槐佐面上的忧色如秋日晨起时覆在枯草上的白霜,也是这样萎靡蜡黄的色彩,蹙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我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他道:“好。” 槐佐带我去了不远处的一方茶馆,他似乎同所有人都那么熟,茶馆掌柜忙不迭地出来迎接,好声好气地将我们二人迎至一间极为隐秘的内室中,又沏了茶捧进来,泡的茶水是锦山云雾,微黄的茶叶一片片在滚水里绽放开来,明媚鲜活的一朵一朵绽开来,绽出原本青碧的色泽来,连茶水都带着青青的色泽。轻轻一低头,便闻得到那股清逸香气。 我的容色微漾起波澜,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可是有什么蹊跷?”槐佐这般忸怩,我心中倒隐隐有些晓得了,不觉脸上如火烧一般。 “你先别担心,婼儿。”槐佐定一定心思,慢慢坐起身来,道:“是查到一些线索。” 我急道:“是什么?” 他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我在回京途中,特地去了阳翟,找到了一个人。” 他厚实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连掌纹的触觉,也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是十年前阳翟县令的师爷。” “阳翟县令!”我骤然听见这个名字,心头大震,仿佛是无数雷电一同闪耀在天际,轰然一片。槐佐也微微变色,道:“你们吴家当年之事,确有蹊跷。” “他是说了什么吗?”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心口,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急,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来,我心头一热,几乎要哭了出来。 “时隔多年,加之这位师爷年岁已高,这件事情的很多细节,他都记不清了,只是隐约提到,当年,在章相去到阳翟之前,有个太监先找到了阳翟县令。” 我的手指攥紧如雪的衣裙,仿佛手里攥着一把冰冷的雪,嘴角蕴着浓重的苦涩:“太监?” “嗯,是宫里的一位太监。”槐佐的目光微微一跳,“但是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师爷就不知道了。” 片刻,我仰起头,挣开他的手掌,缓缓摇头道:“这能说明什么?” 槐佐微微蹙眉,像是哄小孩的语气,道:“婼儿,你别急,等我说完。” 他却敛衣而坐,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而和煦的笑意,漫声道:“师爷说,这个太监身材魁梧,脖子上有一条蜈蚣状的刺青” 我的神色似火苗一跳,“蜈蚣刺青?” 心中一震,几乎怔了一怔。 槐佐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勉强笑道:“怎么了?” 我凄微一笑,神思哀凉如窗外的寒凉天气。屋内的炭火嗡嗡烧着,我只觉得眼角酸涩,想是烟熏的。其实炭盆里燃着的都是上好的银炭,并没有一丝烟的,又扔了几片橘皮在里头,只觉得清香四溢,无半点烟火杂气。我徐徐道:“王昭容也提到过这个太监。” 他眼中已无声漫上了一层凉薄如霜的清冷,清冷中却似有幽蓝火焰灼灼燃烧,道“是那位被打入冷宫的王昭容?” 我低头,望着墙角那一盆莹莹生翠的文竹,淡淡道:“没错,就是她。” 槐佐一惊,旋即只作无事,冷冷道:“你见过她?” 我的目光有些呆滞,静静片刻,将那日宫中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槐佐发冠上嵌着一枚珍珠,那样雪白润泽的一点,在烛火下有淡淡的流转不定的微红光泽,映照出我心底刹那汹涌灰暗的凄苦与无奈,然而很被强行平息了下去。 “那这位王昭容定是知道这个太监。” 他默然,眼角含了一缕关切,也有一丝欣慰。 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王昭容说她这个太监很是面生,甚至不像是宫里的人。” 槐佐微微注目于我,很又恍若无事一般转开了,我能看出他的目光微微一黯,仿佛是明亮的烛火被劲风一扑,随即也只是如常。 “啪!”槐佐一巴掌拍在身侧的案面上,他的目光倏忽一亮,自责道:“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我闻声转头看他,见他眉头紧锁,许是力度太大,案面上茶盏里的茶汤泼出大半,剩下的一点汤底也在左右晃着,溢出的茶水在案面一点点蔓延开来,渐渐渗到他的掌心下面,他的热情像烛火一般一分一分的消减下去。 我缓缓托起他的手掌,用素绢替他擦干手上的残渍,唇边已蕴上了如碧海晴空一般的阔朗微笑,慰道:“若是没有你,我更不会知道这样有用的线索。” 他笑一笑,有难言的苦涩,“可是”他低不语,然而那神情,已经是昭然若揭。 “没什么可是!”我的心口突突地跳着,他的形容颇有些憔悴,眼下有一片小小的乌青,如月晕一般,我抢言道:“至少现在我们知道该去找谁了。” 他的目光清澈如一潭清泉,这样盯着我,我几乎连心跳都偷偷的漏了一拍,竟不能回避,只是静静的回视着他。 良久,他起身道:“嗯,我陪你去找。” 我温顺点头,“好。” 他涩涩一笑,如秋风中摇曳不定的芦花,“我们一定能找到陷害之人。”他停一停,目光中有一丝祈求,“婼儿,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别总是一个人扛着。” 我心中骤然一酸,不忍再拒绝,任由他帮死死将我拢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道:“嗯,我都听你的。” 槐佐点一点头,见他眼中眷恋不已,再也不忍去看,转头闭上了眼睛。 此刻的我,仿若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殿楼台掩映于风雾中,远处绢红宫灯倒影水中,湖水绮艳如同流光,四处轻漾起华美软缓的波榖,我如同坐于满船星辉中徜徉,恍然间如幻海浮嵯,嗅着他身上浅浅的清香,不由陶醉其间。 春雨似乎总是这般绵长,而且总是不期而遇,回去的路上哗哗如注,细长的雨丝仿佛鞭抽在身上,一记又一记,微微地疼。身上的衣衫全湿透了,粘腻在肌肤上。雨水迷蒙了我眼睛,打散了我的头,风雨阻绊着我的脚步,我浑不在意,也不觉得累,槐佐撑起他阔大的袖子,想替我遮住两三分,可我却挣开他的怀抱,肆无忌惮地奔跑着,像安上了羽翼的飞鸟,在空荡的长街上飞奔而去,而此刻的沈槐佐如同一个顽童一般,在后面逐着我,一袭白衣萧萧,恍若自远处的雷电光中而来,他在的地方,就是我方向,我的眼泪,在一瞬间灼热涌出眼眶,狂奔数步,扑到他怀里。 他的心跳沉沉入耳,隔着湿透的衣裳,他的温度暖洋洋传到我身上。 心中有无数的柔情蜜意,我伏在他胸口,低低道:“槐佐,我希望这样的雨夜,你都会一直在陪在我身边。” 他仿佛没有听清,怔怔道:“什么?” 雨水腾起无数细白的水汽,却模糊不了他俊逸的容颜,我的心意在那一刹那坚定如铁,我仰起头,定定望着他“槐佐,只要你在,我便不再害怕。所以,我要你一直在。” 夜色浓稠如汁,雨丝打在尚未长出新叶的枝干上,发出极其微弱的草木清馨。 槐佐望着我,眼眸中牢牢固定住我的身影,仿佛有滟滟无尽的刻骨柔情在流转生波,连我的身影亦被映照得流光宛转了。他的脸上有无尽的喜悦,他紧紧拥抱住我,那么紧,仿佛连骨头也隐隐作痛。我恍若在梦境之中,唯有那痛,叫我觉得他的拥抱如此真实,如此欢欣甜蜜。他欣喜若狂,沉沉道:“婼儿,只要你愿意,我便永远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他的目光这样温暖而坚定,带着得到梦寐已久的幸福与希望的光晕,透过交织的雨水与泪水,与我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只觉得总也看不够一般,直到他的轻吻如同这,漫天的雨丝,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7章 欲寻往事已魂消 次日倦懒梳头,只稍稍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式,随意取了一直鎏金簪子固住便是,菱秋推门而入,捧了小小一盅冰糖炖雪梨,温度刚好。她道:“奴婢昨晚闻得小姐夜里有些冷冷的咳嗽,特地熬了这冰糖雪梨来,让小姐润肺的。” 我投之以温柔的浅笑,打开了碗盅,洁白如玉的小盅里安静躺着几片雪梨,汤色雪白透明,我舀了一口,那股清淡的甜意缓缓沁入心脾,仿佛真是在润泽我干燥郁结的脾肺。 “小姐,你的衣服怎么全都湿透了呀?”菱秋在一旁收拾着我换下的衣物,絮絮道。 我咳嗽两声,脸颊泛起妖异的潮红。我攥紧着手里的瓷盅,轻声道:“昨晚下了些雨,你拿去洗了便是。” 菱依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伶伶俐俐道:“小姐可又是去约会沈公子啦?” 我的指尖从光洁细腻的瓷盅壁上轻悄划过,心扉本如这瓷盅里的冰糖雪梨汤一般,似原本平静的水面,被菱依这样轻而不经意地划过,掠起无限涟漪,一层又一层地扩散开去,我放下瓷盅,做不经意一般轻声道:“你这丫头,不好好做你的事去,管这作甚?” 菱秋侧一侧头,抿嘴儿笑道:“叫你多嘴。” 菱依心中略略犹豫,忽然牵一牵我的袖,低声恳求道:“小姐,你就跟奴婢们说说吧!” 她的笑意幽幽晃晃似摇曳的烛光。 菱秋神色微动,不觉笑生两靥,似绽开两朵粉色的春花,但神色却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着,只低头忙收拾着屋子。 我只作不搭理她的样子,细细抚着窗台下的长桌上搁着的那一盆师师姐姐送来的水仙,骨格清奇的花朵,被室内的暖气一烘,香气却不见热烈,只见深幽处去。简单的花朵,黄蕊c白花瓣c绿色茎叶,出水盈立,不染尘埃。 “你别烦小姐了,快把这衣服拿出去叫人洗了!”菱秋几乎是斥道,她的神色有些深沉叵测,我从未听她这样说过话。我晓得她聪明而细心,总在旁人不轻易察觉处察觉。 菱依愣住,半晌,只攒起清亮的目光,目光中有隐隐失望与忧愁游离,低低“哦!”了一声,便接过菱秋手里的衣物,怯怯出去了。 只闻得有轻微的脚步声,我转头看去,却见是娘进来了。我不愿他知晓我的心思,于是打叠起精神,含笑欠身道:“娘,你怎么来了?” 爹眼神极佳,一眼瞥见我搁在前头案上的冰糖雪梨的残汤,不由道:“好端端的,吃这个作什么?” 菱秋正要说话,我笑道:“倒不是作药,是我自己觉得舌头上腻腻的,懒怠吃东西,想吃些清甜的东西罢了。” 娘不由唇角生笑,指着菱秋道:“菱秋,你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和小姐单独谈谈。” “是,夫人!”菱秋欠了欠身,诺诺退了出去。 我紧了紧衣裳起身,环顾四周,道:“娘,怎么了?” 娘的笑意微微凝滞,“婼儿,你和沈家二少爷”转而无声地凝视我。 我正要说话,娘的神色已经转为如青瓦薄霜似的忧戚,道:“咱们女儿家,什么地位啊c权力啊都跟咱们没关系,最重要的就是名节和声誉,以后嫁得一个好男人,好好相夫教子,才是女人家的本分。” 我抬一抬眼皮,微微脸红,颇觉得有些不自在,忙笑着道:“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婼儿,府里有人看到你大晚上的出去,很晚才回来,你到底去哪儿?”娘的目光从案上的瓷盅移到我的脸庞,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听在耳中,心下如琴弦五丝,被谁的手用力一拨,铮铮地乱了起来,不觉五内灼热,面红耳赤起来。我心头一紧,脸上却若无其事笑道:“谁说的啊?” 娘并不逼视我,只淡淡凝眸于我,道:“你甭管谁说的,你就告诉娘,是不是真的?” 我吃吃艾艾道:“娘,我是出去了,但是,我是出去办正经事儿。” 娘眉目间微有担忧之色,“什么正经事儿非得大晚上的出去办呐?” 我笑一笑,有难言的苦涩,“是关于咱们吴家窑变之瓷的事儿。” 娘愕然,道:“窑变之瓷?” 我心中一动,却只能无言以对,半晌,怯怯道:“咱们吴家的事情,我告诉给了几个人。” 娘急得一下站起来,眉头紧锁,顿觉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都翻滚上来,一时掩饰不住自己惊惶的神色,厉责道:“这么大的事,你告诉谁啦?” 我内心怔忡不已,仿佛有浪潮一重又一重地冲刷上来,静默片刻,推一推娘的手臂,轻声道:“娘,你先别着急。”说罢,我倒了一杯茶递给娘。 娘接过茶,重重拍在案上,茶杯几乎都要被震碎了,她的目光犹如雨夜窗外一束强烈的闪电,把自己照成了个水晶透明人,娘端正了容色,急道:“你倒是说啊!” 我说得颤颤巍巍,这几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蹦出来的:“皇皇后娘娘,柔福帝姬,茂德帝姬康王殿下,还有”娘听着我说出的这些人,乍然之下很是惊异,眼眶里有说不出的惊愕和怖谲。 “还有?”娘更加惊惶不已。 我涩涩笑道:“还有沈槐佐。” “沈家的人也知道了?”娘一愣,神色也随我黯淡了,眼圈儿一红,含泪道:“这可如何是好?” 我心中一惊,忙握起娘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肃然中带着温和关爱,道:“娘,你先别担心,听我说完。” 我看住她,“只有沈槐佐一人知道,他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娘的嘴唇,有细腻而饱满的纹路,轻轻道:“你怎么保证他不会说出去,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吴家和沈家的关系吗?你怎么还”娘暗自叹气,“还有宫里的那些贵人,她们是咱们吴家能够攀得上的人吗?”说到此处,娘似乎瞬间勾起心头仇旧恨,不由又悲又怒,转过头冷冷不语。 我自然晓得娘的意思,但“窑变之瓷”一事关系重大,我又怎么能对自己不信任的人说出口,只好道:“因为他们能帮到我们。” 娘蕴着森冷的怒气,抬头,眸中微微一亮,闪过一丝悲悯,慢慢道:“因为他们贵人的身份?” 我矍然耸动,眉目间尽是难言的解释,微一踟躇,直接道:“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他们的权力。” 娘似乎被我气得不轻,神色间颇有些踌躇,慨道:“可我们只是一介平民,他们怎么能够是我们所能利用的人。” 这话落在耳中,几乎是一愣,目中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刺了一下,酸得难受,眼前白蒙蒙地模糊,我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这件事情一开始就和皇家扯上了关系,现在又怎么能够择得干净呢!” 片刻娘已经语气冷静,喉头一紧,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婼儿,可你这是在以身涉险啊!” 我用力拭一拭娘眼角早已干涩的泪痕,勉强开口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咱们吴家这几十年来,一直为此事殚精竭虑,想方设法地想要洗清冤屈,甚至隐姓埋名地活着,爹娘别无所求,但愿你能够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长大,已是我们毕生的心愿与诉求,如今却要你一人承担那么多的事情,从你烧出的第一片钧瓷开始,其实我和你爹便知道,我们所求之事,恐是不能如愿了。”娘忍了半日的泪方落下来,一点点濡湿在厚实柔软的衣襟上,湿而热,渐渐洇了一大片。 我看着娘这般,手只麻木地替娘擦着泪,茫茫然眼边已经无泪,心搜肠抖肺地疼着,空落落的难受,手足一阵阵冷,我低头看着自己素白无饰的指甲,在光线下有一种透明的苍白。窗外细雨潺潺,春意阑珊。绵绵春雨挂在白墙乌瓦,有钝钝的急促的轻响。我道:“娘,没事的,很快我们就能能沉冤昭雪了。” 娘默然片刻,眼角含了一缕关切,也有一丝欣慰,“你们是查到什么了吗?” 我眸中带了淡漠的笑意,“有些眉目了”我欲言又止,终久没有再说下去,我的种种无奈与担忧,娘自是不晓得的。 片刻,娘望住我,似是劝慰似是安慰道:“刚才娘也只是太过担心你了,所以才” 我紧紧握住娘的手,摇摇头笑道:“这些年,爹和娘确实受了不少委屈,但是,娘,您放心,婼儿很快便能查清当年之事,还咱们吴家清白。” 娘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许久缓缓道:“娘知道婼儿能行!” 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早上的雨在中午时分终于停了。雨后清淡的水珠自叶间滑落,空气中亦是久违的甜净气息。 我的目中掠过一丝清凉的喜悦,道:“娘,这件事,还请您对爹保密,我不想让爹担心。” 娘似乎在回味着我的话,转而看着我,点了点头,静静道:“婼儿,那你自己千万得小心啊!”说罢便起身,迤俪的裙角在光洁的地面上似开得不完整的花瓣,娘回头,似想说些什么,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凝神瞧着我,眸中流光滑溢,大有伤神之态,手不自觉的抬起,似要抚上鬓,而后缓缓转身离开了。 虽已回春,但天气仍凉,有栖在树上的寒鸦偶然怪叫一声,惊破这寂静,不知是泼了的茶汤,还是娘和我的眼泪,不觉已浸凉了衣襟长袖。我低叹一声,道:“菱秋,替我更衣。” 橘红的烛火照在一旁,菱秋闻声推门进来,风起稍动,灯光一跳一跳,漾漾的晕散开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暖光,菱秋见我眼眶红红的,神色不安而疼惜,忙道:“小姐可是要出去?” 我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只道:“进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8章 黎色酒酣一声寒 从左掖门,左长庆门,左银台门转至宣佑门直接通行,这条路长而冷清,两侧高高的宫墙阻挡,依稀可以听见凉风送来前殿歌舞欢宴的声音。我和菱秋走得不快,两个人的长长的影映在永巷的青石板上几乎交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人一般。 长巷中十分寂静,微闻得行走时裙褶触碰的轻细声响。前殿的歌声被风吹来,柔婉而清亮。 “宫里是有什么喜事吗,这么热闹?”菱秋随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放缓了步子,我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她道:“大宋国泰民安,难道不是喜事?” 菱秋一向机警,自然明白我此言何意,在这人多口杂的地方,随便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都足以让人性命不保,她绞一绞衣角,方知失了言,咬着唇望向我,倏地将头低下,不再多说。 我直径去了披麝殿,还未进殿,隐隐闻得珠翠之声淅沥,胭脂香风细细,譞璮的容色微漾起波澜,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你怎么来了?快,赶快进来!”譞璮粉面红唇,上身一件玫瑰紫缎水红锦袄,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十分娇艳。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少许,只觉清雅高贵。 菱秋为我卸下毛裘,顺叠后拢在怀里,披麝殿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家字画,还有一柄紫檀木制成的五弦琵琶,通体施有螺钿装饰,腹面上还嵌有一骑驼人抚琵琶的画面。 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染了雾气的白蒙蒙,隔着帘帷照着譞璮的脸,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仿佛她身体里点着一盏灯火。她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梦。 譞璮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是那事儿有什么眉目了吗?” 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又环顾了一圈儿殿中的侍婢,我略有顾虑,神色微微一变,即时住口,没有说话。 “你们退下吧!”譞璮摆摆手,淡淡道。 我见众人都出去后,方才开了口,把槐佐昨日告诉我的线索一一说出。 披麝殿外轻绽着的几朵不知名的花疏散而淡薄的香气幽幽传来,枝条修颀,疏影横斜缭乱映在窗纸上,仿佛我此刻迷茫而混乱的心事。 “又是这个太监?”譞璮缩回手,放下衣袖,默默看着我。倏而抬一抬眼皮,道:“看来,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情,必须先找出这个太监才是。” 我慵懒地伏在桌上,手指轻轻抚摸着中供着的一枝未开的桃花,淡淡道:“宫里这么多太监,该怎么找啊!” 譞璮闻声转头看我,唇边已蕴上了如碧海晴空一般的阔朗微笑:“你可别说丧气的话啊。” 譞璮的神色望向我,似是征询。我心下虽然有些羸弱,然而理智自存,也不允许自己放弃。 我低微笑,睨她一眼,道:“我怎么可能放弃,只是现在毫无头绪,随便说几句丧气话抱怨一下罢了!” 譞璮的手微微覆盖上我的手背,眼中尽是温柔笑意,“至少可以证实王昭容没有骗咱们。” 我长叹一声,沉思片刻,微微倒吸一口凉气道:“也是。” 我正要说话,譞璮的神色已经转为如秋日青瓦薄霜似的忧戚,道:“伐辽大军再过两日就要回来了。” 我乍闻得这话,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她的手,手心细密沁出汗来,我略作思忖问道:“那你和千阁” 譞璮蹙眉沉思道:“父皇倒是再没提起那事。”片刻无语,只幽幽叹了一口气,恍惚看着银红软纱窗上“流云百蝠”的花样道:“我也许久未见他了。” “嗯?”我悄悄问道:“怎么了?” “说是沈安之要派他去江浙一带,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得而知。”譞璮微微蹙眉,想了想方展颜笑道:“算算日子,不过五六天就回来了。” 我咬了咬嘴唇,垂道:“我总觉得你们俩儿的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不”我略略迟疑,虽然不好意思,可是除了我,这话也没有别人能问,终究还是问了出口,“你可是真愿与他走?” 殿内烛火明灼摇曳,映得譞璮雪白丰润的脸颊微染轻红,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晕,容色分外娇艳,“若不是心甘情愿,我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轻哂道:“不管如何,等他回来,你们二人就赶快走吧,毕竟这样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 说罢略一凝神。 “可是”譞璮愁眉深锁,眸中莹莹含光。 我知道譞璮有心帮我,只是想到她和千阁之所以迟迟未走就是因为想帮我查清楚真相,眼下伐辽大军紧着就要回来了,所有出现的可能我皆已想过,所以忙阻道:“没事,你们放心的走,宫里还有黛媱,还有康王殿下他们,我们能查清楚真相的。倒是你和千阁,你愿意为他放弃天家富贵,帝姬之躯,他也愿意为你不顾一切,这才是真叫人羡慕。” 譞璮轻吁一口气,双颊羞红了绯色,方笑道:“那好吧!”转而双眸一亮,目光似轻柔羽毛在我脸上拂过,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淡薄阳光,“我和他会好好的,若是你们查清真相,记得书信告诉我们一声,也好叫我们省了担忧才是。” 我点点头,“一定!”心却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只在心底暗暗祈祷:“你们二人一定要走的远远的,远到谁也找不到你们才好。” 譞璮的脸上露出那样娇羞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渐渐阴暗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春天明媚温软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她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肤。 看着她因为憧憬与千阁的一切,是“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热烈,心里定是安慰舒畅。对于邈远的未来,也有了一丝可以依傍的想象,我遂投之浅浅的微笑,只愿她永远这般幸福下去。 我能明白和体味到譞璮此刻的心境,其实和和槐佐在一起的每一刻,我的心都是蓬蓬的胀开着,唯觉轻松喜悦,仿佛这世间什么烦恼也不会来寻我,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儿,两个人相知相惜,相慰相怜,能与他漂泊游荡,不眠不休,只觉得被他牵着手,已是巨大的幸福。 果真,两日过后,伐辽大军便已抵京,陛下亲率文武百官至宫门口相迎,宝装弓剑,龙凤绣旗,红缨锦辔。万骑争驰,铎声震地。一时间御香拂路,广乐喧空,宝骑交驰,彩棚夹路,绮罗珠翠,户户神仙,画阁红楼,家家洞府,游人士庶,车马万数。 童贯驾马领首,圆脸长眉,面色臃白,抚着颐下十数须,一团养尊处优的富贵气象,见如此阵仗,好不得意。随其身后的是蔡京的第五子蔡鞗,长得并不如何出色,看上去也柔弱,并无世家子的骄矜,只静静含笑,并不与旁人说话。其余将帅皆长得虎背熊腰,双眸中散着自以为是千古功臣般锐利的光芒,脸上也总是一种得意骄纵的神情,看上去只觉散漫辙乱。 天子登楼相迎,这已是无上的荣耀,各大将帅头首,皆豪赐大封,田宅珠玉,宝翠绫绮,动辄过万。又于垂拱殿设宴,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邀近支亲贵c命妇妃嫔,文武朝臣共襄盛举,庆贺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功。 爹和宗大人进宫赴宴迟迟未归,宗夫人和娘在府中焦灼不安,来回走着,直至深夜方听得门外有了动静,左右两三个小厮扶着宗大人颤巍巍进来,眼见得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 宗大人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瘦怯凝寒,身体就软绵绵的歪在小厮身上,连单薄的缟绢朝服穿在身上也像是不堪负荷,别说头上的赤金幞头,直压得他连头也抬不起来,酒酣耳热,贴身的衣服早被汗水濡得黏糊糊得难受,他使劲撕扯着,腹中的吃食全然吐了一身,浑渍不堪,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微微一抖,额上已经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此刻的宗大人竟一点也不像是出身世代将门的沙场将军。 “这是怎么了?大人!”宗夫人见宗大人如此酒醉,一时泣不成声,忙迎着上去帮扶着,用素绢不断抚着宗大人的胸口顺气,又谴了丫鬟打了温水进来洗拭,熬了醒酒汤灌了进去,又吐了出来,生怕酒气伤及肠胃,只得反复灌入,折腾完后已至黎色,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倦色油容。 我心中忽然起疑,想起宗大人素不饮酒,今日却酩酊大醉,顿时疑云大起。趁着众人不备,悄悄引了爹出门说话,“爹,宗大人怎么会喝得如此之酔?” 爹晕眩般的迷堕中微微举眸,一阵浓郁的酒味儿从口中涌出,想必爹喝得也不少,半晌喟然道:“还不是因为今日加封伐辽大臣的事儿。” “伐辽大臣的加封不是许久之前就有了告旨吗?宗大人怎么会现在才”我自然知晓宗大人戎马半生,勤于职守c为官清正,可谓“抱诸葛之忱,婴亚夫之疾”,图强之计却屡遭阻滞,现有亲见这般境况,更是痛心疾首。 “宦臣封王,下嫁帝姬,宗大人怎么还忍得了!”爹鼻翼微微张阖,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早春的夜晚虽有些许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屋内的热气灌了出来,从窗纸缝隙隐约透出烛光,幽幽荧荧,凉风徐徐,吹得屋内鲛纱轻拂,似魑魅魍魉游弋,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可怖异常。 我本想得入神,乍然听到“下嫁帝姬”一句,我伸指用力掐一掐手心,便留下一弯月似的的指甲印,撤指的瞬间,拿到苍白的指甲印瞬时涌成一道诡谲的血月之色,惊愕道:“下嫁帝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9章 龙香浅渍罗屏褶 “宫里是有什么喜事吗,这么热闹?”菱秋随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放缓了步子,我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她道:“大宋国泰民安,难道不是喜事?” 菱秋一向机警,自然明白我此言何意,在这人多口杂的地方,随便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都足以让人性命不保,她绞一绞衣角,方知失了言,咬着唇望向我,倏地将头低下,不再多说。 我直径去了披麝殿,还未进殿,隐隐闻得珠翠之声淅沥,胭脂香风细细,譞璮的容色微漾起波澜,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你怎么来了?快,赶快进来!”譞璮粉面红唇,上身一件玫瑰紫缎水红锦袄,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十分娇艳。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少许,只觉清雅高贵。 菱秋为我卸下毛裘,顺叠后拢在怀里,披麝殿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家字画,还有一柄紫檀木制成的五弦琵琶,通体施有螺钿装饰,腹面上还嵌有一骑驼人抚琵琶的画面。 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染了雾气的白蒙蒙,隔着帘帷照着譞璮的脸,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仿佛她身体里点着一盏灯火。她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梦。 譞璮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是那事儿有什么眉目了吗?” 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又环顾了一圈儿殿中的侍婢,我略有顾虑,神色微微一变,即时住口,没有说话。 “你们退下吧!”譞璮摆摆手,淡淡道。 我见众人都出去后,方才开了口,把槐佐昨日告诉我的线索一一说出。 披麝殿外轻绽着的几朵不知名的花疏散而淡薄的香气幽幽传来,枝条修颀,疏影横斜缭乱映在窗纸上,仿佛我此刻迷茫而混乱的心事。 “又是这个太监?”譞璮缩回手,放下衣袖,默默看着我。倏而抬一抬眼皮,道:“看来,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情,必须先找出这个太监才是。” 我慵懒地伏在桌上,手指轻轻抚摸着中供着的一枝未开的桃花,淡淡道:“宫里这么多太监,该怎么找啊!” 譞璮闻声转头看我,唇边已蕴上了如碧海晴空一般的阔朗微笑:“你可别说丧气的话啊。” 譞璮的神色望向我,似是征询。我心下虽然有些羸弱,然而理智自存,也不允许自己放弃。 我低微笑,睨她一眼,道:“我怎么可能放弃,只是现在毫无头绪,随便说几句丧气话抱怨一下罢了!” 譞璮的手微微覆盖上我的手背,眼中尽是温柔笑意,“至少可以证实王昭容没有骗咱们。” 我长叹一声,沉思片刻,微微倒吸一口凉气道:“也是。” 我正要说话,譞璮的神色已经转为如秋日青瓦薄霜似的忧戚,道:“伐辽大军再过两日就要回来了。” 我乍闻得这话,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她的手,手心细密沁出汗来,我略作思忖问道:“那你和千阁” 譞璮蹙眉沉思道:“父皇倒是再没提起那事。”片刻无语,只幽幽叹了一口气,恍惚看着银红软纱窗上“流云百蝠”的花样道:“我也许久未见他了。” “嗯?”我悄悄问道:“怎么了?” “说是沈安之要派他去江浙一带,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得而知。”譞璮微微蹙眉,想了想方展颜笑道:“算算日子,不过五六天就回来了。” 我咬了咬嘴唇,垂道:“我总觉得你们俩儿的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不”我略略迟疑,虽然不好意思,可是除了我,这话也没有别人能问,终究还是问了出口,“你可是真愿与他走?” 殿内烛火明灼摇曳,映得譞璮雪白丰润的脸颊微染轻红,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晕,容色分外娇艳,“若不是心甘情愿,我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轻哂道:“不管如何,等他回来,你们二人就赶快走吧,毕竟这样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 说罢略一凝神。 “可是”譞璮愁眉深锁,眸中莹莹含光。 我知道譞璮有心帮我,只是想到她和千阁之所以迟迟未走就是因为想帮我查清楚真相,眼下伐辽大军紧着就要回来了,所有出现的可能我皆已想过,所以忙阻道:“没事,你们放心的走,宫里还有黛媱,还有康王殿下他们,我们能查清楚真相的。倒是你和千阁,你愿意为他放弃天家富贵,帝姬之躯,他也愿意为你不顾一切,这才是真叫人羡慕。” 譞璮轻吁一口气,双颊羞红了绯色,方笑道:“那好吧!”转而双眸一亮,目光似轻柔羽毛在我脸上拂过,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淡薄阳光,“我和他会好好的,若是你们查清真相,记得书信告诉我们一声,也好叫我们省了担忧才是。” 我点点头,“一定!”心却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只在心底暗暗祈祷:“你们二人一定要走的远远的,远到谁也找不到你们才好。” 譞璮的脸上露出那样娇羞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渐渐阴暗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春天明媚温软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她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肤。 看着她因为憧憬与千阁的一切,是“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热烈,心里定是安慰舒畅。对于邈远的未来,也有了一丝可以依傍的想象,我遂投之浅浅的微笑,只愿她永远这般幸福下去。 我能明白和体味到譞璮此刻的心境,其实和和槐佐在一起的每一刻,我的心都是蓬蓬的胀开着,唯觉轻松喜悦,仿佛这世间什么烦恼也不会来寻我,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儿,两个人相知相惜,相慰相怜,能与他漂泊游荡,不眠不休,只觉得被他牵着手,已是巨大的幸福。 果真,两日过后,伐辽大军便已抵京,陛下亲率文武百官至宫门口相迎,宝装弓剑,龙凤绣旗,红缨锦辔。万骑争驰,铎声震地。一时间御香拂路,广乐喧空,宝骑交驰,彩棚夹路,绮罗珠翠,户户神仙,画阁红楼,家家洞府,游人士庶,车马万数。 童贯驾马领首,圆脸长眉,面色臃白,抚着颐下十数须,一团养尊处优的富贵气象,见如此阵仗,好不得意。随其身后的是蔡京的第五子蔡鞗,长得并不如何出色,看上去也柔弱,并无世家子的骄矜,只静静含笑,并不与旁人说话。其余将帅皆长得虎背熊腰,双眸中散着自以为是千古功臣般锐利的光芒,脸上也总是一种得意骄纵的神情,看上去只觉散漫辙乱。 天子登楼相迎,这已是无上的荣耀,各大将帅头首,皆豪赐大封,田宅珠玉,宝翠绫绮,动辄过万。又于垂拱殿设宴,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邀近支亲贵c命妇妃嫔,文武朝臣共襄盛举,庆贺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功。 爹和宗大人进宫赴宴迟迟未归,宗夫人和娘在府中焦灼不安,来回走着,直至深夜方听得门外有了动静,左右两三个小厮扶着宗大人颤巍巍进来,眼见得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 宗大人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瘦怯凝寒,身体就软绵绵的歪在小厮身上,连单薄的缟绢朝服穿在身上也像是不堪负荷,别说头上的赤金幞头,直压得他连头也抬不起来,酒酣耳热,贴身的衣服早被汗水濡得黏糊糊得难受,他使劲撕扯着,腹中的吃食全然吐了一身,浑渍不堪,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微微一抖,额上已经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此刻的宗大人竟一点也不像是出身世代将门的沙场将军。 “这是怎么了?大人!”宗夫人见宗大人如此酒醉,一时泣不成声,忙迎着上去帮扶着,用素绢不断抚着宗大人的胸口顺气,又谴了丫鬟打了温水进来洗拭,熬了醒酒汤灌了进去,又吐了出来,生怕酒气伤及肠胃,只得反复灌入,折腾完后已至黎色,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倦色油容。 我心中忽然起疑,想起宗大人素不饮酒,今日却酩酊大醉,顿时疑云大起。趁着众人不备,悄悄引了爹出门说话,“爹,宗大人怎么会喝得如此之酔?” 爹晕眩般的迷堕中微微举眸,一阵浓郁的酒味儿从口中涌出,想必爹喝得也不少,半晌喟然道:“还不是因为今日加封伐辽大臣的事儿。” “伐辽大臣的加封不是许久之前就有了告旨吗?宗大人怎么会现在才”我自然知晓宗大人戎马半生,勤于职守c为官清正,可谓“抱诸葛之忱,婴亚夫之疾”,图强之计却屡遭阻滞,现有亲见这般境况,更是痛心疾首。 “宦臣封王,下嫁帝姬,宗大人怎么还忍得了!”爹鼻翼微微张阖,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早春的夜晚虽有些许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屋内的热气灌了出来,从窗纸缝隙隐约透出烛光,幽幽荧荧,凉风徐徐,吹得屋内鲛纱轻拂,似魑魅魍魉游弋,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可怖异常。 我本想得入神,乍然听到“下嫁帝姬”一句,我伸指用力掐一掐手心,便留下一弯月似的的指甲印,撤指的瞬间,拿到苍白的指甲印瞬时涌成一道诡谲的血月之色,惊愕道:“下嫁帝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0章 千里佳期一夕休 我和菱秋走得不快,两个人的长长的影映在永巷的青石板上几乎交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人一般。 长巷中十分寂静,微闻得行走时裙褶触碰的轻细声响。前殿的歌声被风吹来,柔婉而清亮。 “宫里是有什么喜事吗,这么热闹?”菱秋随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放缓了步子,我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她道:“大宋国泰民安,难道不是喜事?” 菱秋一向机警,自然明白我此言何意,在这人多口杂的地方,随便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都足以让人性命不保,她绞一绞衣角,方知失了言,咬着唇望向我,倏地将头低下,不再多说。 我直径去了披麝殿,还未进殿,隐隐闻得珠翠之声淅沥,胭脂香风细细,譞璮的容色微漾起波澜,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你怎么来了?快,赶快进来!”譞璮粉面红唇,上身一件玫瑰紫缎水红锦袄,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十分娇艳。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少许,只觉清雅高贵。 菱秋为我卸下毛裘,顺叠后拢在怀里,披麝殿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家字画,还有一柄紫檀木制成的五弦琵琶,通体施有螺钿装饰,腹面上还嵌有一骑驼人抚琵琶的画面。 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染了雾气的白蒙蒙,隔着帘帷照着譞璮的脸,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仿佛她身体里点着一盏灯火。她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梦。 譞璮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是那事儿有什么眉目了吗?” 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又环顾了一圈儿殿中的侍婢,我略有顾虑,神色微微一变,即时住口,没有说话。 “你们退下吧!”譞璮摆摆手,淡淡道。 我见众人都出去后,方才开了口,把槐佐昨日告诉我的线索一一说出。 披麝殿外轻绽着的几朵不知名的花疏散而淡薄的香气幽幽传来,枝条修颀,疏影横斜缭乱映在窗纸上,仿佛我此刻迷茫而混乱的心事。 “又是这个太监?”譞璮缩回手,放下衣袖,默默看着我。倏而抬一抬眼皮,道:“看来,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情,必须先找出这个太监才是。” 我慵懒地伏在桌上,手指轻轻抚摸着中供着的一枝未开的桃花,淡淡道:“宫里这么多太监,该怎么找啊!” 譞璮闻声转头看我,唇边已蕴上了如碧海晴空一般的阔朗微笑:“你可别说丧气的话啊。” 譞璮的神色望向我,似是征询。我心下虽然有些羸弱,然而理智自存,也不允许自己放弃。 我低微笑,睨她一眼,道:“我怎么可能放弃,只是现在毫无头绪,随便说几句丧气话抱怨一下罢了!” 譞璮的手微微覆盖上我的手背,眼中尽是温柔笑意,“至少可以证实王昭容没有骗咱们。” 我长叹一声,沉思片刻,微微倒吸一口凉气道:“也是。” 我正要说话,譞璮的神色已经转为如秋日青瓦薄霜似的忧戚,道:“伐辽大军再过两日就要回来了。” 我乍闻得这话,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她的手,手心细密沁出汗来,我略作思忖问道:“那你和千阁” 譞璮蹙眉沉思道:“父皇倒是再没提起那事。”片刻无语,只幽幽叹了一口气,恍惚看着银红软纱窗上“流云百蝠”的花样道:“我也许久未见他了。” “嗯?”我悄悄问道:“怎么了?” “说是沈安之要派他去江浙一带,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得而知。”譞璮微微蹙眉,想了想方展颜笑道:“算算日子,不过五六天就回来了。” 我咬了咬嘴唇,垂道:“我总觉得你们俩儿的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不”我略略迟疑,虽然不好意思,可是除了我,这话也没有别人能问,终究还是问了出口,“你可是真愿与他走?” 殿内烛火明灼摇曳,映得譞璮雪白丰润的脸颊微染轻红,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晕,容色分外娇艳,“若不是心甘情愿,我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轻哂道:“不管如何,等他回来,你们二人就赶快走吧,毕竟这样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 说罢略一凝神。 “可是”譞璮愁眉深锁,眸中莹莹含光。 我知道譞璮有心帮我,只是想到她和千阁之所以迟迟未走就是因为想帮我查清楚真相,眼下伐辽大军紧着就要回来了,所有出现的可能我皆已想过,所以忙阻道:“没事,你们放心的走,宫里还有黛媱,还有康王殿下他们,我们能查清楚真相的。倒是你和千阁,你愿意为他放弃天家富贵,帝姬之躯,他也愿意为你不顾一切,这才是真叫人羡慕。” 譞璮轻吁一口气,双颊羞红了绯色,方笑道:“那好吧!”转而双眸一亮,目光似轻柔羽毛在我脸上拂过,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淡薄阳光,“我和他会好好的,若是你们查清真相,记得书信告诉我们一声,也好叫我们省了担忧才是。” 我点点头,“一定!”心却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只在心底暗暗祈祷:“你们二人一定要走的远远的,远到谁也找不到你们才好。” 譞璮的脸上露出那样娇羞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渐渐阴暗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春天明媚温软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她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肤。 看着她因为憧憬与千阁的一切,是“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热烈,心里定是安慰舒畅。对于邈远的未来,也有了一丝可以依傍的想象,我遂投之浅浅的微笑,只愿她永远这般幸福下去。 我能明白和体味到譞璮此刻的心境,其实和和槐佐在一起的每一刻,我的心都是蓬蓬的胀开着,唯觉轻松喜悦,仿佛这世间什么烦恼也不会来寻我,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儿,两个人相知相惜,相慰相怜,能与他漂泊游荡,不眠不休,只觉得被他牵着手,已是巨大的幸福。 果真,两日过后,伐辽大军便已抵京,陛下亲率文武百官至宫门口相迎,宝装弓剑,龙凤绣旗,红缨锦辔。万骑争驰,铎声震地。一时间御香拂路,广乐喧空,宝骑交驰,彩棚夹路,绮罗珠翠,户户神仙,画阁红楼,家家洞府,游人士庶,车马万数。 童贯驾马领首,圆脸长眉,面色臃白,抚着颐下十数须,一团养尊处优的富贵气象,见如此阵仗,好不得意。随其身后的是蔡京的第五子蔡鞗,长得并不如何出色,看上去也柔弱,并无世家子的骄矜,只静静含笑,并不与旁人说话。其余将帅皆长得虎背熊腰,双眸中散着自以为是千古功臣般锐利的光芒,脸上也总是一种得意骄纵的神情,看上去只觉散漫辙乱。 天子登楼相迎,这已是无上的荣耀,各大将帅头首,皆豪赐大封,田宅珠玉,宝翠绫绮,动辄过万。又于垂拱殿设宴,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邀近支亲贵c命妇妃嫔,文武朝臣共襄盛举,庆贺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功。 爹和宗大人进宫赴宴迟迟未归,宗夫人和娘在府中焦灼不安,来回走着,直至深夜方听得门外有了动静,左右两三个小厮扶着宗大人颤巍巍进来,眼见得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 宗大人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瘦怯凝寒,身体就软绵绵的歪在小厮身上,连单薄的缟绢朝服穿在身上也像是不堪负荷,别说头上的赤金幞头,直压得他连头也抬不起来,酒酣耳热,贴身的衣服早被汗水濡得黏糊糊得难受,他使劲撕扯着,腹中的吃食全然吐了一身,浑渍不堪,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微微一抖,额上已经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此刻的宗大人竟一点也不像是出身世代将门的沙场将军。 “这是怎么了?大人!”宗夫人见宗大人如此酒醉,一时泣不成声,忙迎着上去帮扶着,用素绢不断抚着宗大人的胸口顺气,又谴了丫鬟打了温水进来洗拭,熬了醒酒汤灌了进去,又吐了出来,生怕酒气伤及肠胃,只得反复灌入,折腾完后已至黎色,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倦色油容。 我心中忽然起疑,想起宗大人素不饮酒,今日却酩酊大醉,顿时疑云大起。趁着众人不备,悄悄引了爹出门说话,“爹,宗大人怎么会喝得如此之酔?” 爹晕眩般的迷堕中微微举眸,一阵浓郁的酒味儿从口中涌出,想必爹喝得也不少,半晌喟然道:“还不是因为今日加封伐辽大臣的事儿。” “伐辽大臣的加封不是许久之前就有了告旨吗?宗大人怎么会现在才”我自然知晓宗大人戎马半生,勤于职守c为官清正,可谓“抱诸葛之忱,婴亚夫之疾”,图强之计却屡遭阻滞,现有亲见这般境况,更是痛心疾首。 “宦臣封王,下嫁帝姬,宗大人怎么还忍得了!”爹鼻翼微微张阖,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早春的夜晚虽有些许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屋内的热气灌了出来,从窗纸缝隙隐约透出烛光,幽幽荧荧,凉风徐徐,吹得屋内鲛纱轻拂,似魑魅魍魉游弋,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可怖异常。 我本想得入神,乍然听到“下嫁帝姬”一句,我伸指用力掐一掐手心,便留下一弯月似的的指甲印,撤指的瞬间,拿到苍白的指甲印瞬时涌成一道诡谲的血月之色,惊愕道:“下嫁帝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长巷中十分寂静,微闻得行走时裙褶触碰的轻细声响。前殿的歌声被风吹来,柔婉而清亮。 “宫里是有什么喜事吗,这么热闹?”菱秋随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放缓了步子,我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她道:“大宋国泰民安,难道不是喜事?” 菱秋一向机警,自然明白我此言何意,在这人多口杂的地方,随便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都足以让人性命不保,她绞一绞衣角,方知失了言,咬着唇望向我,倏地将头低下,不再多说。 我直径去了披麝殿,还未进殿,隐隐闻得珠翠之声淅沥,胭脂香风细细,譞璮的容色微漾起波澜,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你怎么来了?快,赶快进来!”譞璮粉面红唇,上身一件玫瑰紫缎水红锦袄,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十分娇艳。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少许,只觉清雅高贵。 菱秋为我卸下毛裘,顺叠后拢在怀里,披麝殿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家字画,还有一柄紫檀木制成的五弦琵琶,通体施有螺钿装饰,腹面上还嵌有一骑驼人抚琵琶的画面。 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染了雾气的白蒙蒙,隔着帘帷照着譞璮的脸,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仿佛她身体里点着一盏灯火。她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梦。 譞璮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是那事儿有什么眉目了吗?” 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又环顾了一圈儿殿中的侍婢,我略有顾虑,神色微微一变,即时住口,没有说话。 “你们退下吧!”譞璮摆摆手,淡淡道。 我见众人都出去后,方才开了口,把槐佐昨日告诉我的线索一一说出。 披麝殿外轻绽着的几朵不知名的花疏散而淡薄的香气幽幽传来,枝条修颀,疏影横斜缭乱映在窗纸上,仿佛我此刻迷茫而混乱的心事。 “又是这个太监?”譞璮缩回手,放下衣袖,默默看着我。倏而抬一抬眼皮,道:“看来,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情,必须先找出这个太监才是。” 我慵懒地伏在桌上,手指轻轻抚摸着中供着的一枝未开的桃花,淡淡道:“宫里这么多太监,该怎么找啊!” 譞璮闻声转头看我,唇边已蕴上了如碧海晴空一般的阔朗微笑:“你可别说丧气的话啊。” 譞璮的神色望向我,似是征询。我心下虽然有些羸弱,然而理智自存,也不允许自己放弃。 我低微笑,睨她一眼,道:“我怎么可能放弃,只是现在毫无头绪,随便说几句丧气话抱怨一下罢了!” 譞璮的手微微覆盖上我的手背,眼中尽是温柔笑意,“至少可以证实王昭容没有骗咱们。” 我长叹一声,沉思片刻,微微倒吸一口凉气道:“也是。” 我正要说话,譞璮的神色已经转为如秋日青瓦薄霜似的忧戚,道:“伐辽大军再过两日就要回来了。” 我乍闻得这话,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她的手,手心细密沁出汗来,我略作思忖问道:“那你和千阁” 譞璮蹙眉沉思道:“父皇倒是再没提起那事。”片刻无语,只幽幽叹了一口气,恍惚看着银红软纱窗上“流云百蝠”的花样道:“我也许久未见他了。” “嗯?”我悄悄问道:“怎么了?” “说是沈安之要派他去江浙一带,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得而知。”譞璮微微蹙眉,想了想方展颜笑道:“算算日子,不过五六天就回来了。” 我咬了咬嘴唇,垂道:“我总觉得你们俩儿的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不”我略略迟疑,虽然不好意思,可是除了我,这话也没有别人能问,终究还是问了出口,“你可是真愿与他走?” 殿内烛火明灼摇曳,映得譞璮雪白丰润的脸颊微染轻红,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晕,容色分外娇艳,“若不是心甘情愿,我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轻哂道:“不管如何,等他回来,你们二人就赶快走吧,毕竟这样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 说罢略一凝神。 “可是”譞璮愁眉深锁,眸中莹莹含光。 我知道譞璮有心帮我,只是想到她和千阁之所以迟迟未走就是因为想帮我查清楚真相,眼下伐辽大军紧着就要回来了,所有出现的可能我皆已想过,所以忙阻道:“没事,你们放心的走,宫里还有黛媱,还有康王殿下他们,我们能查清楚真相的。倒是你和千阁,你愿意为他放弃天家富贵,帝姬之躯,他也愿意为你不顾一切,这才是真叫人羡慕。” 譞璮轻吁一口气,双颊羞红了绯色,方笑道:“那好吧!”转而双眸一亮,目光似轻柔羽毛在我脸上拂过,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淡薄阳光,“我和他会好好的,若是你们查清真相,记得书信告诉我们一声,也好叫我们省了担忧才是。” 我点点头,“一定!”心却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只在心底暗暗祈祷:“你们二人一定要走的远远的,远到谁也找不到你们才好。” 譞璮的脸上露出那样娇羞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渐渐阴暗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春天明媚温软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她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肤。 看着她因为憧憬与千阁的一切,是“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热烈,心里定是安慰舒畅。对于邈远的未来,也有了一丝可以依傍的想象,我遂投之浅浅的微笑,只愿她永远这般幸福下去。 我能明白和体味到譞璮此刻的心境,其实和和槐佐在一起的每一刻,我的心都是蓬蓬的胀开着,唯觉轻松喜悦,仿佛这世间什么烦恼也不会来寻我,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儿,两个人相知相惜,相慰相怜,能与他漂泊游荡,不眠不休,只觉得被他牵着手,已是巨大的幸福。 果真,两日过后,伐辽大军便已抵京,陛下亲率文武百官至宫门口相迎,宝装弓剑,龙凤绣旗,红缨锦辔。万骑争驰,铎声震地。一时间御香拂路,广乐喧空,宝骑交驰,彩棚夹路,绮罗珠翠,户户神仙,画阁红楼,家家洞府,游人士庶,车马万数。 童贯驾马领首,圆脸长眉,面色臃白,抚着颐下十数须,一团养尊处优的富贵气象,见如此阵仗,好不得意。随其身后的是蔡京的第五子蔡鞗,长得并不如何出色,看上去也柔弱,并无世家子的骄矜,只静静含笑,并不与旁人说话。其余将帅皆长得虎背熊腰,双眸中散着自以为是千古功臣般锐利的光芒,脸上也总是一种得意骄纵的神情,看上去只觉散漫辙乱。 天子登楼相迎,这已是无上的荣耀,各大将帅头首,皆豪赐大封,田宅珠玉,宝翠绫绮,动辄过万。又于垂拱殿设宴,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邀近支亲贵c命妇妃嫔,文武朝臣共襄盛举,庆贺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功。 爹和宗大人进宫赴宴迟迟未归,宗夫人和娘在府中焦灼不安,来回走着,直至深夜方听得门外有了动静,左右两三个小厮扶着宗大人颤巍巍进来,眼见得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 宗大人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瘦怯凝寒,身体就软绵绵的歪在小厮身上,连单薄的缟绢朝服穿在身上也像是不堪负荷,别说头上的赤金幞头,直压得他连头也抬不起来,酒酣耳热,贴身的衣服早被汗水濡得黏糊糊得难受,他使劲撕扯着,腹中的吃食全然吐了一身,浑渍不堪,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微微一抖,额上已经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此刻的宗大人竟一点也不像是出身世代将门的沙场将军。 “这是怎么了?大人!”宗夫人见宗大人如此酒醉,一时泣不成声,忙迎着上去帮扶着,用素绢不断抚着宗大人的胸口顺气,又谴了丫鬟打了温水进来洗拭,熬了醒酒汤灌了进去,又吐了出来,生怕酒气伤及肠胃,只得反复灌入,折腾完后已至黎色,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倦色油容。 我心中忽然起疑,想起宗大人素不饮酒,今日却酩酊大醉,顿时疑云大起。趁着众人不备,悄悄引了爹出门说话,“爹,宗大人怎么会喝得如此之酔?” 爹晕眩般的迷堕中微微举眸,一阵浓郁的酒味儿从口中涌出,想必爹喝得也不少,半晌喟然道:“还不是因为今日加封伐辽大臣的事儿。” “伐辽大臣的加封不是许久之前就有了告旨吗?宗大人怎么会现在才”我自然知晓宗大人戎马半生,勤于职守c为官清正,可谓“抱诸葛之忱,婴亚夫之疾”,图强之计却屡遭阻滞,现有亲见这般境况,更是痛心疾首。 “宦臣封王,下嫁帝姬,宗大人怎么还忍得了!”爹鼻翼微微张阖,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早春的夜晚虽有些许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屋内的热气灌了出来,从窗纸缝隙隐约透出烛光,幽幽荧荧,凉风徐徐,吹得屋内鲛纱轻拂,似魑魅魍魉游弋,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可怖异常。 我本想得入神,乍然听到“下嫁帝姬”一句,我伸指用力掐一掐手心,便留下一弯月似的的指甲印,撤指的瞬间,拿到苍白的指甲印瞬时涌成一道诡谲的血月之色,惊愕道:“下嫁帝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2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是啊,陛下已经在席上下了口谕,蔡京大人的五公子蔡鞗在这次伐辽收州中屡立战功,加封宣和殿待制,赐婚茂德帝姬,晋驸马都尉。” 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屋外几株花树在第一抹晨曦的映照下殷红如丹,花枝横逸轻曳,和着后头千竿修竹的翠影映在那华美的窗纱上,让人不知是晨是昏。爹顿了顿:“赐婚的圣旨再过几个时辰便昭告天下了!” “茂德帝姬?”我心底悚然一惊,双颊火辣辣地烫,疾声道。 “嗯,之前还来过咱们吴府呢!”爹如月光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一转,“茂德帝姬看上去弱不禁风,但骨子应该是个铁骨铮铮的女子吧!”爹喟叹道,却又似冷笑,语气恳切,日光清淡,落在他眉宇间隐有忧伤神色。 爹似洞穿我隐秘的哀伤,却含一缕淡薄如雾的微笑不来揭穿。只说:“蔡鞗是个爽气横秋之人,不似他的父亲兄长那般奸猾狡诈,想必也会好好待茂德帝姬吧!” 天际云遮雾掩一轮朦胧红日,日光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绯红的,像皮破时灿灿的一汪鲜血,生怕宫殿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苑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猩红的光晕中。 我心里微微一沉,不觉退开一步,发髻上别着的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振颤不已,冰凉的须翅和圆润珠珞一下一下轻轻碰触额角,心下浮现的全是譞璮此刻的应会有的样子,哭泣,抓狂,亦或我甚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想马上见到她,哪怕现在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也是再好不过的。 “爹,我想” 我的心上突然泛起一阵说不出的一阵凉意。 “婼儿,你去陪陪帝姬吧!”我不曾想爹会说出这样的话,却并不意外,爹一向能明白我心中所想,更何况,这一次,爹是明白其中缘由的。 来不及更衣洗漱,我直冲冲地出了门,无意瞥眼,见树影深处,两位着素衣的男子,微微仰看,凭风而立,是槐佐。 他清俊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像秋末鸳鸯瓦上一层雪似冷霜,沾染了温暖的感伤气质,他的目光迷离,仿佛是一直盯着我们吴府的大门,知道我一定会出来一样,他身边的那个身影微微的有如荡漾的水波纹动,是尹千阁。 风声寂寂停下,四周皆是无声的寂静,我手心紧紧攥着,朝他们走了过去,“你们怎么在这儿?” 晨曦照射在槐佐翩然衣袂上,漾射出一种剔透的光泽,“我们也是刚知道的,我猜想,你一定会出来的。” 槐佐似乎总能看穿我一般,我眸中一亮,唇齿间已蕴上了温暖的笑意。槐佐总是这样,在无声无息处无声无息地给我以感动,并不是惊涛骇浪一般澎湃的幸福的冲击,而是随风潜入夜c润物细无声地一点一滴地浸润,叫我并不会不自觉地去抵抗。 我抬头看了看尹千阁,他静默,我亦静默。想到此,心里也不觉微微黯然,神色也寂寥了下来。风声在树叶间无拘穿过,漱漱入耳。我说不安慰的话,却突然被他深藏的痛苦击中,身上激灵灵一凉。 “啪!”地一声,尹千阁突然跪在我的面前,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淡定道:“吴小姐,现在只有你能救她。” 我的忧愁如春草漫漫延伸出来,我极力让自己不去顾及,反问他:“千阁,你这是做什么?” 此刻的千阁与之前判若两人,以往的他,孤傲,孑立,清冷,这样的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现在跪于我的面前,声音中颇有黯然之意,不似往常一般,低头看一看他,果然神情落寞。我无声地叹息一句,轻轻道:“你快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和譞璮是为了帮我才没走的,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把譞璮毫发不伤的给你带出来。”他凄楚一笑,遂徐徐起身,既然我明了如斯,何必又要徒增伤感。 三人静谧立于春晨花香之中,声音清越宛若天际晨光,我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像是在安慰他们,也是在安慰自己一般:“我先去宫里看看她。” “我们在宫门口等你!”槐佐嘱道。 我点点头,说着三人气呼呼跃上马车去,一扬鞭自顾自走了。 早春的黎明还是叫人清冷不已,幕色全然褪了,到披麝殿的时候,太阳已经全部地升了起来,照射在殿上的琉璃瓦上有些灼眼,譞璮的贴身宫女旒姁只远远站在南窗下,听见我的脚步声,抬头见是我,方急急跑了过来,双眼里噙满了泪,忙欠身礼道:“吴小姐,您终于来了!” 我低微笑,睨她一眼,道:“怎么了?” 旒姁的眼睑微有些疲倦地半合着,轻轻道:“帝姬一宿没睡,也不让奴婢们进去。” 想了想又道:“奴婢们又不敢去禀报皇后娘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旒姁,你先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我的手微微覆盖上她的手背,担心道。 “奴婢们也不知道,自打昨晚从宴席上回来之后,帝姬便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面,屋里的灯亮了一宿,可平日里,哪怕有一丝光亮帝姬也是睡不着的。” 旒姁切切道:“对了,吴小姐,今早奴婢去御膳房吩咐帝姬的膳食时,听到四处都在传陛下赐婚,您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我内心颇惊动,隐隐不安。银线绣了莲花的袖边一点凉一点暖的拂在手臂上,我说不出话来。我牢牢望着她,亦十分明白宫中的世故,半晌才轻轻道:“我也不太清楚。” 话音还未落下,却见殿门被缓缓打开一条缝,帘被轻柔掀起,露出雪白如藕的一只手臂,浑然美如白玉。白玉之后一张芙蓉秀脸迅疾闪过,语声清脆直叫人骨酥:“濯婼,你进来吧!” 我松开旒姁的手,鬓角有冷汗涔涔渗下来,我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去看看帝姬。” 刚进披麝殿,便看到譞璮正捧了一大束白梅细细赏看,不似寻常的梅花,姿态自然,洁白如霜,亦十分清雅可观。一点细碎的花瓣从她的怀抱中漏了下来,焦黄到黑的颜色,微微蜷起,似一点萎靡而焦灼的心。良久,她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这是今年最后一束白梅了。” 窗外清风徐来,鬓被吹得飞拂,也把譞璮碧水色青衫吹得微微作响。夜来湿润的空气安抚着清凉的肌肤,我慢慢咀嚼她话中深意。转身给譞璮倒了杯茶,滚烫的茶汤溅到手背,也许是因为手凉的缘故,只隐隐有些痒痛。 譞璮始终背对着我,只看得到她怀中的花枝纤细如女月眉,花朵悄然含英,素白无芬,单薄花瓣上犹自带着纯净露珠,娇嫩不堪一握,她小心翼翼伸手抚摸。 良久,茶亦凉透了。譞璮终于道:“你也知道了?” “嗯?什么?”我被譞璮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惊愕住了。 譞璮放下手中的白梅,徐徐起身朝我走来,她的笑牵动腰肢柔婉地轻摆,乌黑青丝间晃玉滴珠的金钗和珍珠流苏随着她的身姿摇曳出道道华丽如晨光似的光芒,“现在整个皇宫,恐怕只有我这披麝殿不知道了。” 我思虑片刻,方明白她所言之事为何,胸口仿佛陡然被人用力击打了一下,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木木地站着听她说话,她见我安静些,放慢了语气道:“他呢?” “在宫门口!”我自然明白她问的人是谁。 譞璮一口饮了那杯冷茶,不知是太过苦涩,亦或是太过冰凉,她的眉心皱了一皱,对面的譞璮,容色清秀,绯色藕丝琵琶衿上裳,下穿紫绡翠纹裙,宝蓝色的宫绦佩着香色垂金如意结系出如柳腰肢,宝髻上雾霭云环,一笑容光如玉,不免感叹盛妆和绝色姿容之下的譞璮虽非乔贵妃一般盛气凌人,却也有着平时没有的娇娜,华丽中自见凌威。 譞璮的手指淡漠地划过桌面,道:“蔡家家世显赫,荣耀百年,父皇可真是替我着想。” 我不知道譞璮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仿佛身不由己一般,说得越多,心里那种凄凉的感觉越是浓重,像雾气一般一重一重地袭卷了上来。 我只是默不作声,我不敢看她,只是她投射在我面前的茶水中的影那么清晰,清晰地我不得不看到。我微微苦笑,拦下她的话,可声音已经有些颤栗不清:“譞璮,你别这样,我们一定有办法的,我们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好不好?” 譞璮默然良久,忽然兀自泛起一抹优昙花似的微笑,含着淡淡的一缕愁绪,望着我道:“来不及了!” 我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去看譞璮,“什么来不及了,怎么会来不及?”我话音未落,便闻得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圣旨到!” 我惊慌不已,连连摇头,大为震动,不由张口结舌愣在了那里,我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开口却无声了,我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回过呼吸来竟有一点一点蔓延的暖意,几乎有一刹那地想要去拦住她的冲动和。 譞璮手指绕着衣上丝绦,沉吟片刻,道:“随我出去接旨吧!” 譞璮曳地长裙如浮云轻轻拂过蒙尘的玉阶,我踏着满地白梅落瓣徐徐下台,身后她略带忧伤的吟叹隐约传来,不知叹的是我,还是在悲叹这即将到来的宣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3章 敦懿国夫人 宣旨的太监眼皮一跳,也不动声色,只从身边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泠然宣读道: “朕惟赞伐辽之卿臣,复燕云十六州之功,颁位号以分荣。咨尔茂德帝姬,温恭懋著,慈心向善,蔡鞗伐辽收州,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屡立战功,功在社稷,福泽万民,加封宣和殿待制,曾仰承陛下圣谕,茂德帝姬册国夫人,赐号“敦懿”,于三日后入蔡府完婚,尔其时怀衹敬,承庆泽之方,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钦此!” 宣旨太监的尾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逶迤,似一片薄薄的锋刃从我们身上刮过去,一时不见血出来,只觉得疼,唯有譞璮自己知道,已经是伤得深了。 跪伏在地上的譞璮身子微颤,缓缓撑起双手接住这如同红铁一般的圣旨,眼中唯有深不见底的空漠,淡淡道:“谢父皇隆恩。”她鬓边的海水纹红玉簪上明珠濯濯瑟动,此刻也如同泣血一般,令人生寒。 我细细留心披麝殿周遭人等神色,身份低微的几个小婢对这声势浩大的旨意到来大多神色异样而复杂,有几个胆大的已忍不住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譞璮静静听完,忽然觉得酸软,一时撑不住,整个人软了下来。我正欲将譞璮从地面搀扶起来,她平日里孱弱娇细的身躯,现下如同失了魂魄的傀儡一般,僵硬沉重,只死死抠着手心紧攥着的圣旨,如同葱段的指甲已然陷进去了大半,好在旒姁也来搭了把手,才将她勉为其难地扶直了身子。一行宣旨的太监本以为会得到丰厚的赏赐,佯自得意,却见众人这般冷漠,也不好得开口讨赏,灰溜溜地去了。 我牢牢望着她,亦十分明白她心中所感,轻轻道:“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进到殿中,譞璮紧紧抱住我,坐在地上,再不说一句。旒姁怔怔地弯腰坐下来,神色悲伤而哀戚,嘤嘤抽泣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譞璮靠在我怀中,想必心中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纷杂凌乱,好不容易定了定心,撇开散乱了的头发,逼视着我,她的目光忽然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冒出炽热的火焰来, “我现在收拾东西,你带我走,好不好,你带我走”越说越痛心,心口激荡如潮,澎湃迭起。 我心疼不已,再抱紧她一点,轻声道:“譞璮,你先别着急,还有三天,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竭力地想要让自己保持平日的冷静,可似乎一切都是徒劳,我此刻心乱如麻,我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譞璮一张清秀脸庞雪雪白无半分血色,一对瞳孔似望不到底的两潭死水,喃喃道:“他还在等着我,我不能我不能” 她这样的神情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骨里皆是冰凉的。我极力维持着冷静,轻轻道:“对,他还在等着你,所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一定会有办法把你送出去的。” 譞璮很逼视我,语气陌生而冰冷,简短地吐出三个字:“真的吗?” 譞璮看我的神色复杂而遥远。我别过头,强忍着眼中泪水,殿中这样生冷的寂静,我心中冰凉不已,如此却也一震,只安慰似的点点头,烛台上的红烛彻夜燃尽的红蜡堆成了一滩冷寂的凝脂。 长久的睁眼和隐忍之后,眼睛干涸得刺痛。良久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人推门而入,是黛媱。她轻声道:“四姐”她看到我也在,疑道:“濯婼?” 我只是怔怔坐着,殿中阴暗,黛媱的神情在逆光中显得焦灼,不知是门缝透过来的光线太过刺眼,亦或是我看花了眼,我抬头,竟看到了黛媱的嘴角绪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她咬一咬唇,平静走到我身边,只是沉默以对。 我的唇角缓缓展开,这样悲寂而怨愤的心境,笑容必也是可怖的,喉咙有沙哑的疼痛,“是我!”我只觉左右为难c悲苦无尽,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黛媱望着我,似是难以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和不甘,睫毛一跳,沉吟片刻,却也问得小心翼翼:“父皇下旨了?” 我别过头,忍着鼻中的酸,点点头道:“刚宣的旨。” 黛媱默然,也恻然了。一旁的旒姁也怔怔停了扇着风炉的手,垂目不已。殿内一时静静的无声,只见风炉上烘着的铁壶热气“嘟嘟”滚了出来,白白的一嘟噜一嘟噜。 黛媱急切道:“四姐”喉间也有了哽咽之意。转而脸上神色一黯,随口道:“没事的,四姐,有我们在呢!”她踌躇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说了殿外已经加派了护卫的人手,约摸着一二十人,至于宫里如何筹办这件喜上加喜的喜事,却只是含糊了过去。末了,她谆谆叮嘱了旒姁一句:“你要好生照顾我四姐才是。” 她这样殷勤谆嘱的话,谨慎小心的神态,旒姁只得连连应是,我的心“咯噔”一跳,愈加不安。我维持着平静的神气,静声道:“如今加派了人手护卫,想必陛下定是很看重这件婚事,我们想要把譞璮带出去,只怕不是易事。” 我环视披麝殿周遭,顿一顿道:“除非有人顶替,掩人耳目,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譞璮和黛媱目光闪烁,迟疑着道:“顶替?” 我出言,心底悲伤:“想必这几日前来披麝殿送礼恭贺的人一定络绎不绝,而譞璮必定是得一一接待礼谢的,按照宫里的礼制,纳彩c出降c合卺c归宁一系列繁琐的礼节,譞璮必定也得在场,出降之日身穿吉服先至皇太后c皇上c皇后前依次行告别礼,而后返回披麝殿祭礼生身妃嫔,唯一的机会就是上花轿,在这个时候,找一个人顶替譞璮,而后由命妇引导下升舆出宫,赴额驸府邸。” 譞璮无所回答,沉寂了片刻,道:“那谁来做这个顶替的人?” 仿佛是一语成谶一般,众人正出神,黛媱提醒道:“这若是被发现了,定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即使没有黛媱的提醒,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众人也自是明白。 本一声不吭的旒姁忽然凑上了身来,眼中闪过一道奇异而悲悯的光泽,道:“帝姬一向待奴婢不薄,奴婢自是要报恩的,更何况,奴婢从小孤身一身,了无牵挂,纵是株连九族,死的也只是奴婢一人,奴婢愿意为帝姬分忧。” 黛媱但笑不语,似想说些什么,后只道:“你果真不后悔吗?” 旒姁的神色一僵,随即和缓微笑,磕一个头,有些胆怯,却又很决绝道:“奴婢愿意为帝姬做任何事情。”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譞璮已经白了脸色,嘴唇微微颤,抢着道:“旒姁,不可” 旒姁强撑着笑摇了摇头,握住譞璮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强忍着道:“帝姬,您待奴婢如此之好,奴婢愿意为您去做这件事情。” 我见譞璮与旒姁二人目光恋恋,也感念于二人的主仆之情,片刻的静默,我回身扶了旒姁一把,沉声道:“你还是好好活着,照顾好帝姬才是。” 旒姁略略沉色,道:“吴小姐,您刚刚不是说” 我泰然自若,平缓道: “即使要顶替,也不一定非得有人牺牲啊!” 众人的目光有些疑虑,落在我面庞之上,明灭不定:“什么意思?” 我的舌尖格格而颤:“我来!” 这话说得蹊跷,譞璮砰然心惊:“怎么可以让你去顶替?” 我微微扬起脸,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怦怦直击着心脏,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开来,“你和千阁本就因为我们吴家的事才迟迟未走,落得如今这般境遇,更何况,我会些功夫,即使到了蔡府,我也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旒姁是你的贴身侍婢,要是出降那日她反倒不在你身边,定会惹人猜疑的。” “蔡府戒备森严,要是你出不来呢?那可怎么办?”黛媱眸中沉沉尽是柔迷光华,我能察觉到,此刻的关怀源于她内心的真切。 我澹然一笑,“怎么会?”有和暖的风涌过,鲛绡帐内别有甜香绵绵透出。见她们皆是疑惑的神情,我反倒笑吟吟道:“大不了,我来嫁!” 譞璮和黛媱方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却听一声欢喜的哽咽:“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样的话!” 我微微点头,拨一拨腕上的“锦鲮扣”,似笑非笑道:“这是唯一的法子。” 我粲然向他一笑,曼声轻盈道;“出降前所有的礼制你都需要自己做,我们唯一的时机就在于你回到披麝殿礼祭充容娘娘时,我和你互换衣服,那日必定人多纷杂,无暇顾及“真正的吴小姐”,你只管以我的身份出宫和尹千阁会和,他们会在宫门口接应你,你们见面后,天涯海角,任凭遨游吧!” 譞璮牢牢看住我,露出几分欣慰的喜色来,兴致盎然道:“这样真的可行吗?” 我转看着她笑:“行与不行,试过才知道!” 譞璮神色动容,将我的手拢在她袖中。良久,低声道:“那你怎么脱身?” 我回过味来,骤然轻笑,伸手看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漫不经心道:“我自有办法,蔡府又不是铜墙铁壁,难不住我的。” 旒姁赔笑不已,黛媱在旁道:“要是被发现四姐不见了,那可怎么办?” 譞璮嘴角扬一扬,露出几分不屑与恨意,“那就是父皇和蔡家的事了!” 我微笑颔,却也不语,赐婚这件事,无疑是给譞璮下了一剂狠药,日色明媚,落在她布满泪痕的脸庞上有些绯红的不谐,垂珠帘抹额上的赤金珠流转下明丽的光芒,她的笑意忽而带了一抹光影的阴翳,隐约透出丝许的诡谲。 黛媱漆黑恬美的眼珠微微一转,不觉神色黯然了几分。一身银朱红细云锦广绫合欢长衣衬得她娇小的身量如一抹绯红的云霞,灿然生光,足见她之受宠与尊贵,终究和譞璮是不一样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3章 筹谋 一切交待妥当之后,我方离开,披麝殿内外的御林卫果真多了好几层,刚出宫门便闻得外头一点马铃响,马只顾低头嚼着糠包里的料,仿若无事一般,只见千阁在马车外来回走着,很是焦虑一般,见是我出来,忙迎上来道:“吴小姐,怎么样?” 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裹,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着的素帕,那里面包着的是譞璮的亲笔信,想必想说的话都在里面,我无比珍重着送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千阁心下微微疑惑,接过我手中的包裹,取出展开一看,却是工工整整写着“一切安好,请君勿念,离宫事宜,但听安排。”一行小字。 千阁一时想不出是什么,于是问我道:“这是譞璮亲手写的吗?” 我含笑看着他,道:“她的字你也看不出来了吗?” 听我这样说,千阁“嘿”了一声,语中已带了几分窘迫,道:“字是她的,可是这内容” 我环顾了一番四周,淡淡而疏离的微笑一直保持在唇角,“这里四周都是宫里的侍卫,咱们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细谈。” 槐佐的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只走近我微微笑道:“这里离千阁的‘黎衔斋’不远,地方还清净,咱们去哪儿吧!” 千阁的笑容欣慰而舒展,心内像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也是感慰,他的眼睑微有些疲倦地半合着,轻轻道:“那地方人少,咱们去那儿吧!” “濯婼!” 刚欲抬步,便闻得身后有人唤我,回头一看,正是黛媱,她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千阁道:“尹公子!” “你怎么也出来了?”我有些惊惑道。 黛媱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只牢牢盯着千阁,容色微漾起波澜,颊生红晕,低头浅笑,怔怔地似乎出神。 槐佐和千阁反倒立即行礼:“参见帝姬!” 许是这一声问安惊醒了黛媱一般,她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二人,迟疑着道:“二位公子不必多礼。”日光映得人的心境温润如白玉华泽,声音亦温柔如春水了。 黛媱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你们是为了我四姐的事情吗?” 我本不想说什么,她这样说反倒叫我不能说什么,只笑语:“我正打算和他们细细商酌一下。” 我留意她的装束,果然服彩鲜明,黛媱愈加欢喜道:“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衣饰上,忽然住口不言。仅那么一瞬,黛媱方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欠妥,似笑非笑,略显窘迫,只摸着手腕上了一串玛瑙镯,轻轻道:“我也想帮帮我四姐。” 我心中略略不安,然而其中情由却不曾多想,于是笑着掩饰道:“你若不嫌路远,就和我们一起吧。” 黛媱甜笑依旧,反倒像是有些欣喜一般,不假思索道:“无妨。” “黎衔斋”便是我们第一次撞见譞璮和千阁幽会的地方,抄了小路而去,比之前近了大半路程,虽是春日,倒也与之前无异,一处两层茅屋,皆以碗粗的黄竹架构,花轩小窗,钩槅扶栏,亭台旁榭,桌椅几案,悬荡秋千俱备,是极难得的清净雅致之所。 进了屋,桌上的青花缠枝香炉中稀薄香雾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佛手柑香气,这样的气味叫人神智清明。 正巧千阁斟了茶上来,听我与槐佐说话,一壁且悲且喜着容色引开了话头:“吴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手指在桌上无心地画着圈儿,木质温润平实的触觉让人安心,我徐徐道:“出降当晚是我们唯一的时机”我详细地将所有的安排说了一遍。 槐佐的脸色微微青,似一块剔透的青玉,道:“一定要你涉险吗?” 我浅浅而笑,珠玉玲珑下的容色见清丽,完好地掩藏住笑容后的机锋,我饮一口茶水,道:“没事的,翻墙逃跑这事儿难不倒我的。” 槐佐挑一挑眉毛,语气幽幽微微:“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要是被陛下查出来,诱拐帝姬逃婚的大罪,牵连的可不单单只是你们吴家,就连蔡府,也难逃干系。” 千阁面上的忧色如晨起时覆在枯草上的白霜,也是这样萎靡蜡黄的色彩,蹙眉道:“对啊,吴小姐,这太冒险了,万万不行!” 我扬一扬眉毛,暗暗自责道:“是你们当初毅然决然地留下来帮我查清真相才耽搁你们离开的时机,现在我做的这点事,不过只是想弥补内心的亏欠。” 黛媱优雅的敛一敛手,轻声道:“宫中戒备森严,恐怕难以施行。” “可我进出皇宫,是得到了皇后娘娘的令牌,这些侍卫自然是知晓的,从前也没对我细细盘查啊?” 我目光微微一挑,存了几分疑问。 黛媱的眸色如幽暗四溅的火花,“四姐大婚,出入宫中的马车必定络绎不绝,御林卫为了防止其他闲杂人等进出,自然会加大盘查的力度。” 她幽幽唏嘘道:“更何况到时候母后会亲自送四姐上花轿,四姐自小在宫里长大,难道母后会分辨不清吗?” 我嘴角微动,浮出一缕若有似无的冷笑,“只要有皇后娘娘的出宫令牌,浑水出宫不是难事,至于皇后娘娘送譞璮上花轿的事”我目光微微一转,精光微闪,指甲叩在茶钟盖上叮当轻响,我意味深长的微笑道:“那就得靠你了!”我转而看着黛媱。 黛媱的护甲有意无意划过木质的桌面,留下浅浅的几道抓痕,她低眉敛神,骇笑道:“我?” 我妙目微睁,蕴了一缕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没错,你只要想办法拖住皇后娘娘,让譞璮自己先上了花轿,皇后娘娘总不能还把譞璮再从花轿里拉出来吧?” 黛媱的神色骤然复杂而不分明,阴翳得如下雪前沉沉欲坠的天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出降的礼仪” 我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黛媱的脸庞,淡淡道:“那么多礼节,少了或者多了那么一个步骤,没有人会察觉到的。” 黛媱的目光倏然沉静到底,恍若幽深古井,她牢牢盯着我:“可是” 我的心口沉沉的烫,喉头微微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她道:“莫非你不想帮你四姐?” 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黛媱身上,周围鸦雀无声。众目睽睽之下黛媱不由大是窘迫,脸“腾”地一下滚滚的热了起来。 黛媱骤然举眸,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千阁,急道:“怎么会?”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倔强道:“我自然是希望我四姐能够开心。”转而微显赧色,不疾不徐道:“想要让母后晚点到披麝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随便想个由头便可。” 我长久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道:“那就要看你的了。” 气氛仍然有些僵硬,槐佐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你还是要这样做吗?” 我心思电转,刹那分明,笃道:“只能这样做。” 槐佐淡淡“嗯”了一声,忽然隐隐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却是说不上来。我怔怔支颐思索,忽然瞥见眉庄黛媱微红,仿佛欲言又止。 千阁忽然露出近乎悲伤的神气,眼角有一点柔亮的光泽,动容道:“吴小姐,若真是能将璮儿接出来,你便是我尹千阁一辈子的恩人。” “噗通!” 黛媱手中的茶盏顺着衣襟掉在地上,地上铺着的一层暗红色的织毯,在茶水的浸湿下洇出一片猩红,她的目光微微一跳,很如常笑道:“茶水有些烫,手拿滑了而已,不妨事的。”她眼中泪光莹然,如一枝负雨梨花, 我忙拿了手中的素绢替她擦拭着衣服,已然湿了大片,我隐隐含忧道:“没烫到那儿吧?”一边说着一边想替她擦拭干净,然而黛媱一把拨开我的手,是很明显的拒绝和抵触,我心念震动,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怯怯收手。 我默然不语,只是望着她胸口被茶汤打湿的花团锦簇的刺绣怔怔出神,那样繁绣的花朵,团团连欢,是宫嫔用花的样式。我绞着手里沾湿一点的素绢,不知怎地,心意有一刹那的虚空,连自己也不能把握。风从窗下徐徐吹入,带着清冷的意味悠悠地拂上我的脸颊。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那茶水自端进来便只是温热的。 一番周密的计划后,早已落了日暮,千阁主动提出要送黛媱到宫门口,而槐佐陪着我在“黎衔斋”等千阁回来。 时间坐久了,身子不免有些酸软乏力,起来走了走,我的手指拂过绵软厚实的雪白窗纸,淡淡微笑若风中轻扬的梨花,道:“真希望一切顺利。” 槐佐自进门就一直闷声坐着,听到这句话,忽地眼皮一跳,倏然抬起头来,突兀冒出一句,道:“你真的要嫁给蔡鞗吗?” 我一时没有听清,回头笑道:“你说什么?” 槐佐的脸色不断地灰败下去,他用力闭一闭眼睛,突然硬声道:“要是你出不了蔡府,即使你不是帝姬,也会因为你和蔡鞗拜了堂而成为他的女人,到了那时候,你叫我怎么办?” 他的话生冷地一字一字的钻入耳中,像是无数只灰色的小虫杂乱地扑打着翅膀,在耳中嗡嗡的嘈杂着,吵得我头昏眼花。我的面孔一定失去了血色,我全身冰冷,愣愣转过头来,喝道:“可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不能让譞璮因为我耽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如果真是那样,我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的。” 槐佐一把按住我的手,急切道:“那我呢?你不管我了吗?” 我怔怔地听他说着,很安静的听,他的声音有些低迷的潮湿,却又如同一个孩子即将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一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出来的,我吴濯婼对天发誓,此生非沈槐佐不嫁!” 槐佐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掌纹的触觉,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我沈槐佐非吴濯婼不娶!” 他的声音有沉沉的愁绪和坚定,“我会等你,我会等你平安回来,等这件事完后,我就去吴家提亲!” 我用力点点头,语气坚如磐石:“等我回来,我便和你再也不分开了。” 他答得郑重而坚定,“嗯,我等你,在我心目之中,你便是我的天地人间。” 他怀抱着我,几乎不能相信,喃喃道:“很快了!” 我看着他微蹙的眉头,他深深墨玉色的眼睛,他夹着我的鼻说话时的俏皮,他微笑时那种温润如玉的光彩,他说那些深情的话时认真执着的表情,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明明他此刻正牢牢抱着我,可我还是觉得不够真实,我抑制住心底无尽的苍茫,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拼尽全力地想要定格住此刻的如斯美好。 平静,这样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了譞璮出降的那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4章 迟来 千阁心下微微疑惑,接过我手中的包裹,取出展开一看,却是工工整整写着“一切安好,请君勿念,离宫事宜,但听安排。”一行小字。 千阁一时想不出是什么,于是问我道:“这是譞璮亲手写的吗?” 我含笑看着他,道:“她的字你也看不出来了吗?” 听我这样说,千阁“嘿”了一声,语中已带了几分窘迫,道:“字是她的,可是这内容” 我环顾了一番四周,淡淡而疏离的微笑一直保持在唇角,“这里四周都是宫里的侍卫,咱们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细谈。” 槐佐的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只走近我微微笑道:“这里离千阁的‘黎衔斋’不远,地方还清净,咱们去哪儿吧!” 千阁的笑容欣慰而舒展,心内像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也是感慰,他的眼睑微有些疲倦地半合着,轻轻道:“那地方人少,咱们去那儿吧!” “濯婼!” 刚欲抬步,便闻得身后有人唤我,回头一看,正是黛媱,她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千阁道:“尹公子!” “你怎么也出来了?”我有些惊惑道。 黛媱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只牢牢盯着千阁,容色微漾起波澜,颊生红晕,低头浅笑,怔怔地似乎出神。 槐佐和千阁反倒立即行礼:“参见帝姬!” 许是这一声问安惊醒了黛媱一般,她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二人,迟疑着道:“二位公子不必多礼。”日光映得人的心境温润如白玉华泽,声音亦温柔如春水了。 黛媱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你们是为了我四姐的事情吗?” 我本不想说什么,她这样说反倒叫我不能说什么,只笑语:“我正打算和他们细细商酌一下。” 我留意她的装束,果然服彩鲜明,黛媱愈加欢喜道:“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衣饰上,忽然住口不言。仅那么一瞬,黛媱方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欠妥,似笑非笑,略显窘迫,只摸着手腕上了一串玛瑙镯,轻轻道:“我也想帮帮我四姐。” 我心中略略不安,然而其中情由却不曾多想,于是笑着掩饰道:“你若不嫌路远,就和我们一起吧。” 黛媱甜笑依旧,反倒像是有些欣喜一般,不假思索道:“无妨。” “黎衔斋”便是我们第一次撞见譞璮和千阁幽会的地方,抄了小路而去,比之前近了大半路程,虽是春日,倒也与之前无异,一处两层茅屋,皆以碗粗的黄竹架构,花轩小窗,钩槅扶栏,亭台旁榭,桌椅几案,悬荡秋千俱备,是极难得的清净雅致之所。 进了屋,桌上的青花缠枝香炉中稀薄香雾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佛手柑香气,这样的气味叫人神智清明。 正巧千阁斟了茶上来,听我与槐佐说话,一壁且悲且喜着容色引开了话头:“吴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手指在桌上无心地画着圈儿,木质温润平实的触觉让人安心,我徐徐道:“出降当晚是我们唯一的时机”我详细地将所有的安排说了一遍。 槐佐的脸色微微青,似一块剔透的青玉,道:“一定要你涉险吗?” 我浅浅而笑,珠玉玲珑下的容色见清丽,完好地掩藏住笑容后的机锋,我饮一口茶水,道:“没事的,翻墙逃跑这事儿难不倒我的。” 槐佐挑一挑眉毛,语气幽幽微微:“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要是被陛下查出来,诱拐帝姬逃婚的大罪,牵连的可不单单只是你们吴家,就连蔡府,也难逃干系。” 千阁面上的忧色如晨起时覆在枯草上的白霜,也是这样萎靡蜡黄的色彩,蹙眉道:“对啊,吴小姐,这太冒险了,万万不行!” 我扬一扬眉毛,暗暗自责道:“是你们当初毅然决然地留下来帮我查清真相才耽搁你们离开的时机,现在我做的这点事,不过只是想弥补内心的亏欠。” 黛媱优雅的敛一敛手,轻声道:“宫中戒备森严,恐怕难以施行。” “可我进出皇宫,是得到了皇后娘娘的令牌,这些侍卫自然是知晓的,从前也没对我细细盘查啊?” 我目光微微一挑,存了几分疑问。 黛媱的眸色如幽暗四溅的火花,“四姐大婚,出入宫中的马车必定络绎不绝,御林卫为了防止其他闲杂人等进出,自然会加大盘查的力度。” 她幽幽唏嘘道:“更何况到时候母后会亲自送四姐上花轿,四姐自小在宫里长大,难道母后会分辨不清吗?” 我嘴角微动,浮出一缕若有似无的冷笑,“只要有皇后娘娘的出宫令牌,浑水出宫不是难事,至于皇后娘娘送譞璮上花轿的事”我目光微微一转,精光微闪,指甲叩在茶钟盖上叮当轻响,我意味深长的微笑道:“那就得靠你了!”我转而看着黛媱。 黛媱的护甲有意无意划过木质的桌面,留下浅浅的几道抓痕,她低眉敛神,骇笑道:“我?” 我妙目微睁,蕴了一缕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没错,你只要想办法拖住皇后娘娘,让譞璮自己先上了花轿,皇后娘娘总不能还把譞璮再从花轿里拉出来吧?” 黛媱的神色骤然复杂而不分明,阴翳得如下雪前沉沉欲坠的天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出降的礼仪” 我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黛媱的脸庞,淡淡道:“那么多礼节,少了或者多了那么一个步骤,没有人会察觉到的。” 黛媱的目光倏然沉静到底,恍若幽深古井,她牢牢盯着我:“可是” 我的心口沉沉的烫,喉头微微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她道:“莫非你不想帮你四姐?” 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黛媱身上,周围鸦雀无声。众目睽睽之下黛媱不由大是窘迫,脸“腾”地一下滚滚的热了起来。 黛媱骤然举眸,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千阁,急道:“怎么会?”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倔强道:“我自然是希望我四姐能够开心。”转而微显赧色,不疾不徐道:“想要让母后晚点到披麝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随便想个由头便可。” 我长久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道:“那就要看你的了。” 气氛仍然有些僵硬,槐佐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你还是要这样做吗?” 我心思电转,刹那分明,笃道:“只能这样做。” 槐佐淡淡“嗯”了一声,忽然隐隐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却是说不上来。我怔怔支颐思索,忽然瞥见眉庄黛媱微红,仿佛欲言又止。 千阁忽然露出近乎悲伤的神气,眼角有一点柔亮的光泽,动容道:“吴小姐,若真是能将璮儿接出来,你便是我尹千阁一辈子的恩人。” “噗通!” 黛媱手中的茶盏顺着衣襟掉在地上,地上铺着的一层暗红色的织毯,在茶水的浸湿下洇出一片猩红,她的目光微微一跳,很如常笑道:“茶水有些烫,手拿滑了而已,不妨事的。”她眼中泪光莹然,如一枝负雨梨花, 我忙拿了手中的素绢替她擦拭着衣服,已然湿了大片,我隐隐含忧道:“没烫到那儿吧?”一边说着一边想替她擦拭干净,然而黛媱一把拨开我的手,是很明显的拒绝和抵触,我心念震动,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怯怯收手。 我默然不语,只是望着她胸口被茶汤打湿的花团锦簇的刺绣怔怔出神,那样繁绣的花朵,团团连欢,是宫嫔用花的样式。我绞着手里沾湿一点的素绢,不知怎地,心意有一刹那的虚空,连自己也不能把握。风从窗下徐徐吹入,带着清冷的意味悠悠地拂上我的脸颊。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那茶水自端进来便只是温热的。 一番周密的计划后,早已落了日暮,千阁主动提出要送黛媱到宫门口,而槐佐陪着我在“黎衔斋”等千阁回来。 时间坐久了,身子不免有些酸软乏力,起来走了走,我的手指拂过绵软厚实的雪白窗纸,淡淡微笑若风中轻扬的梨花,道:“真希望一切顺利。” 槐佐自进门就一直闷声坐着,听到这句话,忽地眼皮一跳,倏然抬起头来,突兀冒出一句,道:“你真的要嫁给蔡鞗吗?” 我一时没有听清,回头笑道:“你说什么?” 槐佐的脸色不断地灰败下去,他用力闭一闭眼睛,突然硬声道:“要是你出不了蔡府,即使你不是帝姬,也会因为你和蔡鞗拜了堂而成为他的女人,到了那时候,你叫我怎么办?” 他的话生冷地一字一字的钻入耳中,像是无数只灰色的小虫杂乱地扑打着翅膀,在耳中嗡嗡的嘈杂着,吵得我头昏眼花。我的面孔一定失去了血色,我全身冰冷,愣愣转过头来,喝道:“可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不能让譞璮因为我耽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如果真是那样,我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的。” 槐佐一把按住我的手,急切道:“那我呢?你不管我了吗?” 我怔怔地听他说着,很安静的听,他的声音有些低迷的潮湿,却又如同一个孩子即将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一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出来的,我吴濯婼对天发誓,此生非沈槐佐不嫁!” 槐佐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掌纹的触觉,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我沈槐佐非吴濯婼不娶!” 他的声音有沉沉的愁绪和坚定,“我会等你,我会等你平安回来,等这件事完后,我就去吴家提亲!” 我用力点点头,语气坚如磐石:“等我回来,我便和你再也不分开了。” 他答得郑重而坚定,“嗯,我等你,在我心目之中,你便是我的天地人间。” 他怀抱着我,几乎不能相信,喃喃道:“很快了!” 我看着他微蹙的眉头,他深深墨玉色的眼睛,他夹着我的鼻说话时的俏皮,他微笑时那种温润如玉的光彩,他说那些深情的话时认真执着的表情,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明明他此刻正牢牢抱着我,可我还是觉得不够真实,我抑制住心底无尽的苍茫,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拼尽全力地想要定格住此刻的如斯美好。 平静,这样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了譞璮出降的那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5章 红轿 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裹,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着的素帕,那里面包着的是譞璮的亲笔信,想必想说的话都在里面,我无比珍重着送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千阁心下微微疑惑,接过我手中的包裹,取出展开一看,却是工工整整写着“一切安好,请君勿念,离宫事宜,但听安排。”一行小字。 千阁一时想不出是什么,于是问我道:“这是譞璮亲手写的吗?” 我含笑看着他,道:“她的字你也看不出来了吗?” 听我这样说,千阁“嘿”了一声,语中已带了几分窘迫,道:“字是她的,可是这内容” 我环顾了一番四周,淡淡而疏离的微笑一直保持在唇角,“这里四周都是宫里的侍卫,咱们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细谈。” 槐佐的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只走近我微微笑道:“这里离千阁的‘黎衔斋’不远,地方还清净,咱们去哪儿吧!” 千阁的笑容欣慰而舒展,心内像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也是感慰,他的眼睑微有些疲倦地半合着,轻轻道:“那地方人少,咱们去那儿吧!” “濯婼!” 刚欲抬步,便闻得身后有人唤我,回头一看,正是黛媱,她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千阁道:“尹公子!” “你怎么也出来了?”我有些惊惑道。 黛媱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只牢牢盯着千阁,容色微漾起波澜,颊生红晕,低头浅笑,怔怔地似乎出神。 槐佐和千阁反倒立即行礼:“参见帝姬!” 许是这一声问安惊醒了黛媱一般,她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二人,迟疑着道:“二位公子不必多礼。”日光映得人的心境温润如白玉华泽,声音亦温柔如春水了。 黛媱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你们是为了我四姐的事情吗?” 我本不想说什么,她这样说反倒叫我不能说什么,只笑语:“我正打算和他们细细商酌一下。” 我留意她的装束,果然服彩鲜明,黛媱愈加欢喜道:“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衣饰上,忽然住口不言。仅那么一瞬,黛媱方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欠妥,似笑非笑,略显窘迫,只摸着手腕上了一串玛瑙镯,轻轻道:“我也想帮帮我四姐。” 我心中略略不安,然而其中情由却不曾多想,于是笑着掩饰道:“你若不嫌路远,就和我们一起吧。” 黛媱甜笑依旧,反倒像是有些欣喜一般,不假思索道:“无妨。” “黎衔斋”便是我们第一次撞见譞璮和千阁幽会的地方,抄了小路而去,比之前近了大半路程,虽是春日,倒也与之前无异,一处两层茅屋,皆以碗粗的黄竹架构,花轩小窗,钩槅扶栏,亭台旁榭,桌椅几案,悬荡秋千俱备,是极难得的清净雅致之所。 进了屋,桌上的青花缠枝香炉中稀薄香雾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佛手柑香气,这样的气味叫人神智清明。 正巧千阁斟了茶上来,听我与槐佐说话,一壁且悲且喜着容色引开了话头:“吴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手指在桌上无心地画着圈儿,木质温润平实的触觉让人安心,我徐徐道:“出降当晚是我们唯一的时机”我详细地将所有的安排说了一遍。 槐佐的脸色微微青,似一块剔透的青玉,道:“一定要你涉险吗?” 我浅浅而笑,珠玉玲珑下的容色见清丽,完好地掩藏住笑容后的机锋,我饮一口茶水,道:“没事的,翻墙逃跑这事儿难不倒我的。” 槐佐挑一挑眉毛,语气幽幽微微:“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要是被陛下查出来,诱拐帝姬逃婚的大罪,牵连的可不单单只是你们吴家,就连蔡府,也难逃干系。” 千阁面上的忧色如晨起时覆在枯草上的白霜,也是这样萎靡蜡黄的色彩,蹙眉道:“对啊,吴小姐,这太冒险了,万万不行!” 我扬一扬眉毛,暗暗自责道:“是你们当初毅然决然地留下来帮我查清真相才耽搁你们离开的时机,现在我做的这点事,不过只是想弥补内心的亏欠。” 黛媱优雅的敛一敛手,轻声道:“宫中戒备森严,恐怕难以施行。” “可我进出皇宫,是得到了皇后娘娘的令牌,这些侍卫自然是知晓的,从前也没对我细细盘查啊?” 我目光微微一挑,存了几分疑问。 黛媱的眸色如幽暗四溅的火花,“四姐大婚,出入宫中的马车必定络绎不绝,御林卫为了防止其他闲杂人等进出,自然会加大盘查的力度。” 她幽幽唏嘘道:“更何况到时候母后会亲自送四姐上花轿,四姐自小在宫里长大,难道母后会分辨不清吗?” 我嘴角微动,浮出一缕若有似无的冷笑,“只要有皇后娘娘的出宫令牌,浑水出宫不是难事,至于皇后娘娘送譞璮上花轿的事”我目光微微一转,精光微闪,指甲叩在茶钟盖上叮当轻响,我意味深长的微笑道:“那就得靠你了!”我转而看着黛媱。 黛媱的护甲有意无意划过木质的桌面,留下浅浅的几道抓痕,她低眉敛神,骇笑道:“我?” 我妙目微睁,蕴了一缕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没错,你只要想办法拖住皇后娘娘,让譞璮自己先上了花轿,皇后娘娘总不能还把譞璮再从花轿里拉出来吧?” 黛媱的神色骤然复杂而不分明,阴翳得如下雪前沉沉欲坠的天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出降的礼仪” 我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黛媱的脸庞,淡淡道:“那么多礼节,少了或者多了那么一个步骤,没有人会察觉到的。” 黛媱的目光倏然沉静到底,恍若幽深古井,她牢牢盯着我:“可是” 我的心口沉沉的烫,喉头微微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她道:“莫非你不想帮你四姐?” 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黛媱身上,周围鸦雀无声。众目睽睽之下黛媱不由大是窘迫,脸“腾”地一下滚滚的热了起来。 黛媱骤然举眸,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千阁,急道:“怎么会?”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倔强道:“我自然是希望我四姐能够开心。”转而微显赧色,不疾不徐道:“想要让母后晚点到披麝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随便想个由头便可。” 我长久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道:“那就要看你的了。” 气氛仍然有些僵硬,槐佐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你还是要这样做吗?” 我心思电转,刹那分明,笃道:“只能这样做。” 槐佐淡淡“嗯”了一声,忽然隐隐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却是说不上来。我怔怔支颐思索,忽然瞥见眉庄黛媱微红,仿佛欲言又止。 千阁忽然露出近乎悲伤的神气,眼角有一点柔亮的光泽,动容道:“吴小姐,若真是能将璮儿接出来,你便是我尹千阁一辈子的恩人。” “噗通!” 黛媱手中的茶盏顺着衣襟掉在地上,地上铺着的一层暗红色的织毯,在茶水的浸湿下洇出一片猩红,她的目光微微一跳,很如常笑道:“茶水有些烫,手拿滑了而已,不妨事的。”她眼中泪光莹然,如一枝负雨梨花, 我忙拿了手中的素绢替她擦拭着衣服,已然湿了大片,我隐隐含忧道:“没烫到那儿吧?”一边说着一边想替她擦拭干净,然而黛媱一把拨开我的手,是很明显的拒绝和抵触,我心念震动,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怯怯收手。 我默然不语,只是望着她胸口被茶汤打湿的花团锦簇的刺绣怔怔出神,那样繁绣的花朵,团团连欢,是宫嫔用花的样式。我绞着手里沾湿一点的素绢,不知怎地,心意有一刹那的虚空,连自己也不能把握。风从窗下徐徐吹入,带着清冷的意味悠悠地拂上我的脸颊。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那茶水自端进来便只是温热的。 一番周密的计划后,早已落了日暮,千阁主动提出要送黛媱到宫门口,而槐佐陪着我在“黎衔斋”等千阁回来。 时间坐久了,身子不免有些酸软乏力,起来走了走,我的手指拂过绵软厚实的雪白窗纸,淡淡微笑若风中轻扬的梨花,道:“真希望一切顺利。” 槐佐自进门就一直闷声坐着,听到这句话,忽地眼皮一跳,倏然抬起头来,突兀冒出一句,道:“你真的要嫁给蔡鞗吗?” 我一时没有听清,回头笑道:“你说什么?” 槐佐的脸色不断地灰败下去,他用力闭一闭眼睛,突然硬声道:“要是你出不了蔡府,即使你不是帝姬,也会因为你和蔡鞗拜了堂而成为他的女人,到了那时候,你叫我怎么办?” 他的话生冷地一字一字的钻入耳中,像是无数只灰色的小虫杂乱地扑打着翅膀,在耳中嗡嗡的嘈杂着,吵得我头昏眼花。我的面孔一定失去了血色,我全身冰冷,愣愣转过头来,喝道:“可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不能让譞璮因为我耽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如果真是那样,我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的。” 槐佐一把按住我的手,急切道:“那我呢?你不管我了吗?” 我怔怔地听他说着,很安静的听,他的声音有些低迷的潮湿,却又如同一个孩子即将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一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出来的,我吴濯婼对天发誓,此生非沈槐佐不嫁!” 槐佐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掌纹的触觉,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我沈槐佐非吴濯婼不娶!” 他的声音有沉沉的愁绪和坚定,“我会等你,我会等你平安回来,等这件事完后,我就去吴家提亲!” 我用力点点头,语气坚如磐石:“等我回来,我便和你再也不分开了。” 他答得郑重而坚定,“嗯,我等你,在我心目之中,你便是我的天地人间。” 他怀抱着我,几乎不能相信,喃喃道:“很快了!” 我看着他微蹙的眉头,他深深墨玉色的眼睛,他夹着我的鼻说话时的俏皮,他微笑时那种温润如玉的光彩,他说那些深情的话时认真执着的表情,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明明他此刻正牢牢抱着我,可我还是觉得不够真实,我抑制住心底无尽的苍茫,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拼尽全力地想要定格住此刻的如斯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6章 虹裳霞帔步摇冠 按照帝姬出降仪制,譞璮出降前二日日,蔡鞗等先至宝延殿外向诸先皇及皇太后行礼,再至垂拱殿向皇上行礼,然后入宴。席间演奏吉祥乐曲。宴毕,蔡鞗等还要到凤嬅宫宫外向皇后行礼。同日,皇后在凤嬅宫宴请蔡鞗族中女眷,皇后率皇贵妃c妃嫔等与宴。 出降前一日,内务府官员率銮仪校抬送帝姬嫁妆至蔡鞗家,蔡鞗要率族人于大庆殿外行三跪九叩礼迎接。嫁妆送到后,由内务府管领命妇负责陈设。 出降这天,蔡鞗家将准备好的"九九礼"抬至大庆门恭纳。礼品为鞍马十八匹c甲胄十八副c马二十一匹c驮六匹c宴桌九十席c羊八十一只c乳酒和黄酒各四十五。受礼后,皇帝c皇后分别于庆寿殿和福宁殿宴请额驸家男女族人。 一切礼制规格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譞璮也极作镇定地应酬忙碌着,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一如既往地过下去。 第三日,天微亮,我便进了宫,还未进到披麝殿,便远远看到譞璮的手扶在玉栏上,月下的披麝殿如倾了满天碎钻星光的湖面,万余灯盏,珠罩闪耀,流苏宝带,交映璀璨。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 见朦胧处有人行走的声音,虽华灯如昼,但红绸霓锦随风作扬,我走到苑中,她才瞧仔细是我来了,忙下了楼,譞璮说话的时候神气和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光滑的皮肤上覆着了青色的阴影,她素白似瓷的纤纤十指染就了鲜艳明丽的深红蔻丹,宛若少女嘴唇上娇艳的一点玫瑰胭脂,她抬头看我,道:“你可算来了!”转而随即一笑,恍然道:“时辰还早呢!” 我陪笑道:“一切都很顺利,你别太担心,过了今天,便柳暗花明了。” 譞璮抚抚袖上繁复的金丝绣花,似笑非笑道:“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千阁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听我说到千阁,譞璮不觉笑生两靥,半是欢喜,道:“内务府送来了两件嫁衣,你随我去看看?” 话还未完,她已经一径进殿去了。披麝殿外烛火灯盏灿烂如金,我的眼前仿佛还晃动着那一张芙蓉秀脸,譞璮容貌当真秀美,那缭乱容颜似乎闪电刺破长空,美艳到叫人措手不及,虽只留了背影,却也叫人不愿挪眼,于是融融洽洽,我也不再多说,只道:“好。”便随着她进去了。 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月光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生怕宫殿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披麝殿苑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直到这片光晕全然转成一抹猩红色的晨曦斑驳。 两件嫁衣皆是按照帝姬的礼嫁规格绣制,繁花蜀锦制成的大红色广袖宽身上衣,绣蹙金绣云霞翟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蓝色宝石与琥珀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一袭红色的曳地绛裙,用红朱砂炼染,苏木红花媒染,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并且散出芬芳的花木清香,可谓“红花颜色掩千花,任是猩猩血未加”,裙上用细如胎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伺候譞璮梳妆的宫婢有十来人,各司其职,譞璮淋淋漓漓散下一头几欲委地的青丝,先是一个年长的嬷嬷拿犀角碧玉梳慢慢梳通,散如墨缎,嬷嬷鼻眼皆皱在一起,滋滋念叨:“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四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五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六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司饰的几位嬷嬷细细挽了飞天髻,髻后左右累累各插六支碧澄澄的白玉响铃簪,髻两边各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做成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灵动样。髻正中插一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凤头用金叶制成,颈c胸c腹c腿等全用细如丝的金线制成长鳞状的羽毛,上缀各色宝石,凤凰口中衔着长长一串珠玉流苏,末一颗浑圆的海珠正映在眉心,珠辉璀璨,映得譞璮的眉宇间隐隐光华波动,流转熠熠。髻正顶一朵开得全盛的“贵妃醉”牡丹,花艳如火,重瓣累叠的花瓣上泛起泠泠金红色的光泽,簇簇如红云压顶,妩媚姣妍,衬得乌黑的髻似要溢出水来。颈上不戴任何项饰,只让旒姁用工笔细细描了缠枝海棠的纹样,绯红花朵碧绿枝叶,以银粉勾边,缀以散碎水钻,一枝一叶,一花一瓣,绞缠繁复,说不尽的悱恻意态。同色的赤金镶红玛瑙耳坠上流苏长长坠至肩胛,最后在头顶戴上九翚四凤冠,上饰金龙一c翊以二珠翠凤,皆口衔珠滴。前後珠牡丹花c蕊头c翠叶c珠翠穰花鬓c珠翠云等。果真是“虹裳霞帔步摇冠, 钿璎累累佩珊珊。” 取了螺子黛,化的是涵烟眉,脸上薄傅胭脂,再用露水匀了珍珠粉淡淡施上,成“飞霞妆”,脸上幽暗的苍白便成了淡淡的荔红。譞璮自取了妆奁里的胭脂笔,心眉心描画一朵梨花形状,梨花花瓣正落在眉心,添了朱赤色口脂,涂了额黄,如斯华丽,缨络垂旒,玉带蟒袍,下面百花裥裙,大红鸳鸯绣鞋,一抹浓艳满身喜庆一如心中漫溢的幸福。 所有的装束皆有两套,相差不多,本是供给帝姬选择,另外一套留到额驸府中,譞璮使了使眼色,要旒姁领着一行梳妆宫婢下去领赏,众人说了吉利话,方乐滋滋地退了出去。 譞璮微一垂目,略有忧愁道:“若是他,那该有多好!” 我微微看譞璮一眼,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盲眼的人瞬间见到光明,不能适应日光的亮。我忙打趣道:“你嫁的可不正是千阁么,你可要知道,要嫁给蔡鞗的人是我!”说罢,我故作了一副委屈模样,掩袖泣泪。 譞璮立即醒过神来,乐得微颤着身子,半晌方抬起头,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雪亮的哀凉之色,仿佛流星划过夜空转瞬不见。一字一顿地说:“濯婼,你不会真的嫁了吧?” 我徐徐走过她身旁,轻声慰道:“要是真嫁了,那我也是嫁进了宰相府,我也是赚了啊!” 譞璮眼见不对,起身上前两步拂下我身上的花瓣,紧握住我的手,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是这贪慕富贵的之人,更何况,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沈家二公子的事。”她情不自禁地看我,声音悲凉如弦月,“不能因为你帮我而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幸福。” 提到槐佐,我良久无语,只伸手拈起她肩头一瓣绯色的榴花,“我自有我的办法,不会真嫁的。” 譞璮一时未懂,遥遥望着窗外,目光萧瑟如秋叶:“可你还是会替我和蔡鞗拜堂的,要是拜了堂,岂不”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的心中如重重的受了一击,沉沉密密的痛,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无数条细碎的冰纹,那样无止尽的裂开去,斑驳难抑。其实一想到我竟然会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拜堂,又想到槐佐,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得耳边风声细细,吹得枝头落花拂地,软绵绵的“嗒”一声,又是一声。 几许沉寂,旒姁不知何时已在我身侧,低声道:“吴小姐,奴婢伺候您梳妆吧!” 我猛一醒神,神色立刻恢复自如,婉声道:“又不是拜了堂,我就必须得嫁给他,那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亏大了。” 我黯然地笑起来,说着一个我自己都无法信服的由头,拍了拍她的手背,便转言道:“旒姁,你来给我换衣服吧。” 譞璮独自负手站在我身后,满身罗绮密密匝匝绣着各色纹饰,如殷红的花瓣碎碎落了一身,她只浑然不觉。 我拔下头上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长长珠玉璎珞碰撞在妆台上清泠作响,我轻轻玩笑道:“只要衣服看上去像就好了,盖头一盖,谁还知道我是谁啊。” 旒姁被我逗得“咯咯”只笑,虽说无意,却也自是着意打扮了一番,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前额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簪,余一点点银的流苏,臻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荷的天然之美。一身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的嫁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玲珑浮凸的浅淡的金银色泽,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 我凝眸向镜,镜中人已经一扫黯淡容光,遍体璀璨,明艳不可方物。如同一张光艳的面具,掩盖住我此刻复杂的心情。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走起路来有细碎清灵的响声,我勉强笑道:“平日里看宫里的娘娘穿戴宫装凤冠,原以为只不过是闲时增添容色,只乃易事罢了,现在自己穿上仿佛整个人重了几十斤,难受得紧。” 此话一出,想到我和譞璮二人平生第一次身着嫁衣,却也并未为“悦己者容”,自己也觉得怅然不已,这凤冠霞帔于我而言,何尝不也是万重枷锁,那是我一生欢欣希望的赌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7章 击擫弹吹声逦迤 待到回过神来,旒姁道:“帝姬,迎亲的车马已经进了宣德门了。” 譞璮“嗯”了一声,道:“知道了,礼祭母妃的供品备好了吗?” 旒姁认认真真道:“昨日就已经备下了。” 我牢牢望着譞璮,亦十分明白她心中所感,轻轻道:“算着时辰,迎亲的队伍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大庆殿。” 我语气同情,却坦然述说,并不自伤,譞璮明白,却很紧张,不由握住我双手。我笑笑,“黛媱能牵制住皇后娘娘,别担心。” 话说到这里,譞璮的脸色也有点白了,声音微微颤抖:“真的没事吗?” 我澹然一笑,“放心,没事的!” 我温婉言毕,心下只疑惑黛媱将如何牵制住皇后。 从未觉得半柱香的时间如此难熬,遍身的金玉罗绮更是坠得人浑身犯酸,忽而有宫女神色慌张走至旒姁身旁,低声耳语几句。旒姁面色掠过焦急,面有戚戚之色,“帝姬,礼祭的时辰到了。” 譞璮迅疾凝我一眼,心下仿若交杂着复杂难言的恐惧和伤感,我亦是明白,遂骤然举眸,对譞璮道:“你先去,我在这里等着你。” 譞璮长久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道:“好!”遂即转身出了殿,我在内室中细看着殿外的动静。 礼部的司仪嬷嬷双掌一击,有内监领着宫女鱼贯而入,满面含笑道:“帝姬,皇后娘娘还没有过来,可否要再等等?” 倒闻得旒姁抢先道:“嬷嬷可是糊涂了?若是耽误了吉时,你我都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司仪嬷嬷陪笑不已,“旒姁姑娘言重了,可是这礼祭定是要皇后娘娘来了才能开始,奴婢们不敢坏了规矩。” 譞璮回过味来,骤然轻笑,伸手看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漫不经心道:“嬷嬷遣人去请娘娘便是,可礼祭的吉时是万万不能耽搁的,本帝姬先去礼祭母妃,等皇后娘娘过来,再送本帝姬上花轿,两不耽误才是正事!” 司仪嬷嬷不敢迟疑,连连道:“是,帝姬,这倒是个法子。”说着便打发身后的小婢忙着去了。 偏殿闻得几声低低的哭泣,缕缕檀香气息幽幽飘来,不过一盏茶功夫,譞璮便离身出来,看着殿中的更漏,我便知道黛媱定是想到了法子牵制住了皇后娘娘,我方放下心中疑虑,抚着珊瑚窗栏,等着譞璮进屋。 礼祭停当,已听见譞璮进来,见我正斜靠在软枕上,瞧着我笑道:“皇后娘娘还没过来。” 我转盈盈笑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你赶快换了衣服。”我拨一拨耳上的银嵌米珠耳坠,看向旒姁道:“旒姁,你快取了盖头来。” “是,奴婢这就去!”旒姁忙转身去找了。 殿外日色明媚,落在譞璮绯红的双颊,头顶的九翚四凤冠流转下明丽的光芒,她的笑意忽而带了一抹光影的阴翳,道:“濯婼,谢谢你”她温言中有眷眷的歉意。 我挽一挽上的流苏,笑道:“赶快换了衣服,菱秋会过来接你出去,千阁他们已经在宫门口准备接应你了,一旦离开了汴京,天涯海角,就是你们二人的了。” 譞璮似是心头一暖,极力抑住喉间将要溢出的哭声,仰头看我衣上锦簇花团,道:“濯婼”她话还没说完,便闻得殿外一声凌厉的通传声: “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闻言一惊,本能地转过头去看,一团明艳之色已经进了宫门,急促间转不过神来,我唏嘘道:“你先藏起来。”随即嫣然转眸,望住旒姁道:“旒姁,盖头!” 譞璮忙藏在帘后,旒姁捧了红盖头,急急地替我覆在头上,我紧紧按住旒姁的手,亦是按住自己内心的惊慌与恐惧,一字一字清凌凌道:“只把我当做帝姬便是。” 旒姁连连应是,扶了我端坐在正椅上,负手立在我身侧。 闻得“咯吱!”的推门声,我忽觉耳边轰然一响,凌然抬头,只是问心无愧,也不去理会别人,只依礼坐着。 旒姁欠身行礼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声音如此熟悉,我鼻中一酸,皇后口中如常道:“起来吧。”四周皆是无声的寂静,我的手心紧紧攥着,轻碎的脚步声一点点朝我靠近,微微垂目,只见青纻丝描金云龙滴珍珠舄,如意云头舄首上翘,深青色金织翟纹蔽膝,玉佩珩瑀清泠作响,皇后的声音依旧平和:“譞璮,本宫来送送你。” 我的手微微一颤,只是默不作声,随即把手搭了上去,皇后的指尖微凉如叶尖的一抹露水,把手搭上去的一瞬间,心头剧烈地一震,我借力起身,手腕上的锦鲮扣一松滑落了下来,幸得袖管阔大,并未显露出来,通体的环珮叮铃清脆,铮泠有声,我随在皇后身侧,一步一步出了殿门。 “到了蔡府,你要侍奉夫君,孝顺公婆,规矩是错不得的,如今地位显赫,万万不可有丝毫的骄逸才是,一切需得小心才是,若是想念父皇母后,可随时回宫来看看本宫和你的父皇。”皇后说这话时眉眼皆是如春的笑意,而那笑意里冰凉的隽永之味亦是细辨可出,微微沉静,良久之后带了一抹隐晦的不舍。 我淡淡一笑,微微点头,头上的双枝金簪花微微颤动,彼时殿外纱帷重重垂垂,整个披麝殿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燃着清雅的百和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铺在半透明的纱帷之上,袅袅婷婷,是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中,透过红色盖头,隐隐可见垂手直立着的如泥胎木偶一般的侍从,皆身着红衣绣袍,我微微沉吟,低垂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鸦色,似我此刻疑虑的心情,“她是真没发现还是假装不知?” 迎亲的花轿早已停在了披麝殿的宫门口,恭谨跪着两排宫女内监,旒姁扶我上了花轿,我心下忽然有些不安,心中隐隐不定,仿佛山雨欲来,胸口气闷得不行,上了花轿,我方稍稍掀开头顶的红盖头透透气。一路迤逦而出,宫宇重重,那一道道门槛似乎跨也跨也不完,檀香的气味袅袅在身边萦绕,四周静得如在尘世之外,只闻得周遭徐徐而行的脚步声和众人衣裙曳地之声。我黯然地笑起来,只要走完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路途,譞璮便可和自己心爱的千阁长相厮守,我亦记住了槐佐那番话“我会等你,我会等你平安回来,等这件事完后,我就去吴家提亲!”我因言扬笑,耳上的晶坠便随着满心笑语闪出繁星辉样的光芒,透着轿顶的金箔,衬得我端庄中别有一番妩媚,蔡家所有的人都已跪候在大庆殿外,见花轿已到大庆殿口,远远便闻得一老气横秋之声: “臣蔡京携家眷恭迎帝姬!” 我抬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一拢红衣男子早候在外头,忙迎上来,时近中午,阳光越明亮,亮得我睁不开眼睛,起了一阵风,卷起轿帘一角,见眼前这人身躯凛凛,胸脯横阔,惊鸿翦影,绝胜风流。我心里暗暗想着:“这就是蔡鞗吧!”他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玄纹云袖,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红冠,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虽为蔡京之子,却不似其父那般圆滑狡诈,几分英气挺和潇洒。 从大庆殿至蔡府一路,亦设仪伏c行幕c步障c水路,皆系街道司兵级数十人,各执扫具c镀金银水桶,前导洒之,名曰“水路”。用檐床数百,铺设房卧,并紫衫卷脚幞头。天武官抬舁,又有宫嫔数十,皆真珠钗插吊朵玲珑簇罗头面,红罗销金袍帔,乘马双控双搭青盖前导,谓之“短镫”。前后用红罗销金掌扇遮族,乘金铜檐子,覆以剪棕,朱红梁脊,上列渗金铜铸去凤花朵檐子,约高五尺许,深入尺,阔四尺许,内可容六人,四维垂绣额珠帘,白藤间花。匡箱之外,两壁出栏槛皆缕金花,装雕木人物神仙。出队两竿十二人,竿前后皆设绿丝绦金鱼勾子勾定。 从宫门行至蔡府一路,锦帘轻垂飞扬,鞭炮弦乐绵延,酒香与女子的脂粉熏香缠绕出暧昧而迷醉的意味,迎娶帝姬,等同攀上了天家富贵,成了天子亲家,好不得意,蔡夫人似若无意轻轻用檀香熏过的团扇掩在鼻端,也难遮住自己嘴角的得意之色。一炷香的时间便至蔡府,于苑中举行喜宴,王公贵胄皆携了眷属而来,觥筹交错,繁华盛世,纸醉金迷。 想必是蔡府管家,轻轻击了击双掌,大厅之内箜篌丝竹之声悠然响起。无数姿容娇俏,长轻垂,穿着七彩绣百花怒放的歌伎舞姬,翩翩若蝶舞着跃着涌进殿内,载歌载舞。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容颜,极婀娜的身姿,整齐飞舞在柔曼的乐声和众人的眼波中,飞扬出曼妙挥洒的姿态,柔美的双臂舞动跌荡时,直如烟波浩淼,香风扑面,叫人应接不暇,直直为之目眩神迷。 我的指尖从膝上轻悄划过,心扉亦如书页一般,似原本平静的水面,被谁的手这样轻而不经意地划过,掠起无限涟漪,一层又一层地扩散开去。 坐在在鹅绒的软垫上,此刻却如坐针毡像是有小虫一口一口顺着小腿肚漫漫地咬上来。轿顶金箔如一面镜,几乎可以照见我因久坐而白的面孔,汗珠随着鬓角丝“滴答”轻响滑落于肩头溅成不规则的圆形,洇成一团团炸裂的碎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8章 嫣然纵送游龙惊 譞璮“嗯”了一声,道:“知道了,礼祭母妃的供品备好了吗?” 旒姁认认真真道:“昨日就已经备下了。” 我牢牢望着譞璮,亦十分明白她心中所感,轻轻道:“算着时辰,迎亲的队伍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大庆殿。” 我语气同情,却坦然述说,并不自伤,譞璮明白,却很紧张,不由握住我双手。我笑笑,“黛媱能牵制住皇后娘娘,别担心。” 话说到这里,譞璮的脸色也有点白了,声音微微颤抖:“真的没事吗?” 我澹然一笑,“放心,没事的!” 我温婉言毕,心下只疑惑黛媱将如何牵制住皇后。 从未觉得半柱香的时间如此难熬,遍身的金玉罗绮更是坠得人浑身犯酸,忽而有宫女神色慌张走至旒姁身旁,低声耳语几句。旒姁面色掠过焦急,面有戚戚之色,“帝姬,礼祭的时辰到了。” 譞璮迅疾凝我一眼,心下仿若交杂着复杂难言的恐惧和伤感,我亦是明白,遂骤然举眸,对譞璮道:“你先去,我在这里等着你。” 譞璮长久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道:“好!”遂即转身出了殿,我在内室中细看着殿外的动静。 礼部的司仪嬷嬷双掌一击,有内监领着宫女鱼贯而入,满面含笑道:“帝姬,皇后娘娘还没有过来,可否要再等等?” 倒闻得旒姁抢先道:“嬷嬷可是糊涂了?若是耽误了吉时,你我都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司仪嬷嬷陪笑不已,“旒姁姑娘言重了,可是这礼祭定是要皇后娘娘来了才能开始,奴婢们不敢坏了规矩。” 譞璮回过味来,骤然轻笑,伸手看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漫不经心道:“嬷嬷遣人去请娘娘便是,可礼祭的吉时是万万不能耽搁的,本帝姬先去礼祭母妃,等皇后娘娘过来,再送本帝姬上花轿,两不耽误才是正事!” 司仪嬷嬷不敢迟疑,连连道:“是,帝姬,这倒是个法子。”说着便打发身后的小婢忙着去了。 偏殿闻得几声低低的哭泣,缕缕檀香气息幽幽飘来,不过一盏茶功夫,譞璮便离身出来,看着殿中的更漏,我便知道黛媱定是想到了法子牵制住了皇后娘娘,我方放下心中疑虑,抚着珊瑚窗栏,等着譞璮进屋。 礼祭停当,已听见譞璮进来,见我正斜靠在软枕上,瞧着我笑道:“皇后娘娘还没过来。” 我转盈盈笑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你赶快换了衣服。”我拨一拨耳上的银嵌米珠耳坠,看向旒姁道:“旒姁,你快取了盖头来。” “是,奴婢这就去!”旒姁忙转身去找了。 殿外日色明媚,落在譞璮绯红的双颊,头顶的九翚四凤冠流转下明丽的光芒,她的笑意忽而带了一抹光影的阴翳,道:“濯婼,谢谢你”她温言中有眷眷的歉意。 我挽一挽上的流苏,笑道:“赶快换了衣服,菱秋会过来接你出去,千阁他们已经在宫门口准备接应你了,一旦离开了汴京,天涯海角,就是你们二人的了。” 譞璮似是心头一暖,极力抑住喉间将要溢出的哭声,仰头看我衣上锦簇花团,道:“濯婼”她话还没说完,便闻得殿外一声凌厉的通传声: “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闻言一惊,本能地转过头去看,一团明艳之色已经进了宫门,急促间转不过神来,我唏嘘道:“你先藏起来。”随即嫣然转眸,望住旒姁道:“旒姁,盖头!” 譞璮忙藏在帘后,旒姁捧了红盖头,急急地替我覆在头上,我紧紧按住旒姁的手,亦是按住自己内心的惊慌与恐惧,一字一字清凌凌道:“只把我当做帝姬便是。” 旒姁连连应是,扶了我端坐在正椅上,负手立在我身侧。 闻得“咯吱!”的推门声,我忽觉耳边轰然一响,凌然抬头,只是问心无愧,也不去理会别人,只依礼坐着。 旒姁欠身行礼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声音如此熟悉,我鼻中一酸,皇后口中如常道:“起来吧。”四周皆是无声的寂静,我的手心紧紧攥着,轻碎的脚步声一点点朝我靠近,微微垂目,只见青纻丝描金云龙滴珍珠舄,如意云头舄首上翘,深青色金织翟纹蔽膝,玉佩珩瑀清泠作响,皇后的声音依旧平和:“譞璮,本宫来送送你。” 我的手微微一颤,只是默不作声,随即把手搭了上去,皇后的指尖微凉如叶尖的一抹露水,把手搭上去的一瞬间,心头剧烈地一震,我借力起身,手腕上的锦鲮扣一松滑落了下来,幸得袖管阔大,并未显露出来,通体的环珮叮铃清脆,铮泠有声,我随在皇后身侧,一步一步出了殿门。 “到了蔡府,你要侍奉夫君,孝顺公婆,规矩是错不得的,如今地位显赫,万万不可有丝毫的骄逸才是,一切需得小心才是,若是想念父皇母后,可随时回宫来看看本宫和你的父皇。”皇后说这话时眉眼皆是如春的笑意,而那笑意里冰凉的隽永之味亦是细辨可出,微微沉静,良久之后带了一抹隐晦的不舍。 我淡淡一笑,微微点头,头上的双枝金簪花微微颤动,彼时殿外纱帷重重垂垂,整个披麝殿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燃着清雅的百和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铺在半透明的纱帷之上,袅袅婷婷,是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中,透过红色盖头,隐隐可见垂手直立着的如泥胎木偶一般的侍从,皆身着红衣绣袍,我微微沉吟,低垂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鸦色,似我此刻疑虑的心情,“她是真没发现还是假装不知?” 迎亲的花轿早已停在了披麝殿的宫门口,恭谨跪着两排宫女内监,旒姁扶我上了花轿,我心下忽然有些不安,心中隐隐不定,仿佛山雨欲来,胸口气闷得不行,上了花轿,我方稍稍掀开头顶的红盖头透透气。一路迤逦而出,宫宇重重,那一道道门槛似乎跨也跨也不完,檀香的气味袅袅在身边萦绕,四周静得如在尘世之外,只闻得周遭徐徐而行的脚步声和众人衣裙曳地之声。我黯然地笑起来,只要走完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路途,譞璮便可和自己心爱的千阁长相厮守,我亦记住了槐佐那番话“我会等你,我会等你平安回来,等这件事完后,我就去吴家提亲!”我因言扬笑,耳上的晶坠便随着满心笑语闪出繁星辉样的光芒,透着轿顶的金箔,衬得我端庄中别有一番妩媚,蔡家所有的人都已跪候在大庆殿外,见花轿已到大庆殿口,远远便闻得一老气横秋之声: “臣蔡京携家眷恭迎帝姬!” 我抬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一拢红衣男子早候在外头,忙迎上来,时近中午,阳光越明亮,亮得我睁不开眼睛,起了一阵风,卷起轿帘一角,见眼前这人身躯凛凛,胸脯横阔,惊鸿翦影,绝胜风流。我心里暗暗想着:“这就是蔡鞗吧!”他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玄纹云袖,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红冠,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虽为蔡京之子,却不似其父那般圆滑狡诈,几分英气挺和潇洒。 从大庆殿至蔡府一路,亦设仪伏c行幕c步障c水路,皆系街道司兵级数十人,各执扫具c镀金银水桶,前导洒之,名曰“水路”。用檐床数百,铺设房卧,并紫衫卷脚幞头。天武官抬舁,又有宫嫔数十,皆真珠钗插吊朵玲珑簇罗头面,红罗销金袍帔,乘马双控双搭青盖前导,谓之“短镫”。前后用红罗销金掌扇遮族,乘金铜檐子,覆以剪棕,朱红梁脊,上列渗金铜铸去凤花朵檐子,约高五尺许,深入尺,阔四尺许,内可容六人,四维垂绣额珠帘,白藤间花。匡箱之外,两壁出栏槛皆缕金花,装雕木人物神仙。出队两竿十二人,竿前后皆设绿丝绦金鱼勾子勾定。 从宫门行至蔡府一路,锦帘轻垂飞扬,鞭炮弦乐绵延,酒香与女子的脂粉熏香缠绕出暧昧而迷醉的意味,迎娶帝姬,等同攀上了天家富贵,成了天子亲家,好不得意,蔡夫人似若无意轻轻用檀香熏过的团扇掩在鼻端,也难遮住自己嘴角的得意之色。一炷香的时间便至蔡府,于苑中举行喜宴,王公贵胄皆携了眷属而来,觥筹交错,繁华盛世,纸醉金迷。 想必是蔡府管家,轻轻击了击双掌,大厅之内箜篌丝竹之声悠然响起。无数姿容娇俏,长轻垂,穿着七彩绣百花怒放的歌伎舞姬,翩翩若蝶舞着跃着涌进殿内,载歌载舞。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容颜,极婀娜的身姿,整齐飞舞在柔曼的乐声和众人的眼波中,飞扬出曼妙挥洒的姿态,柔美的双臂舞动跌荡时,直如烟波浩淼,香风扑面,叫人应接不暇,直直为之目眩神迷。 我的指尖从膝上轻悄划过,心扉亦如书页一般,似原本平静的水面,被谁的手这样轻而不经意地划过,掠起无限涟漪,一层又一层地扩散开去。 坐在在鹅绒的软垫上,此刻却如坐针毡像是有小虫一口一口顺着小腿肚漫漫地咬上来。轿顶金箔如一面镜,几乎可以照见我因久坐而白的面孔,汗珠随着鬓角丝“滴答”轻响滑落于肩头溅成不规则的圆形,洇成一团团炸裂的碎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9章 蔡府嬷嬷 礼仪缛繁,进门的吉时未到,我于轿中歇了半刻的功夫,管弦音乐,风姿舞蹈却未停歇,我揉了揉酸涩的后颈,看着帘外婢女忙碌的身影,遂伸指往窗纱上一戳,一丝凉风嗖嗖透进来,我四处张望着,蔡京携着府中亲眷正迎着四方宾客,恭贺众人也都携着豪奢大礼,弹冠相庆,蔡京早已位极人臣,不仅是京中诸臣,诸王与内外命妇皆在,就连江浙,川陕,两广c河北蜀中等地的大小官员也都纷纷来贺,侍从以下都拱手相迎,低声耳语,堂吏数百人,院南搭舞台,戏舞百技并作。蔡眦率兄弟妻儿进茶进酒,贺毕,各自归位而坐。喜庆的乐曲在一遍又一遍地奏着,乐队里的歌工用嘹亮的响遏行云的歌喉,和着乐曲,唱出新婚的贺辞。 蔡京作为这庞大c显赫c高贵家族的尊贵的长辈,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无法体味的荣光和骄傲。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在心目想像了无数次的蔡相。众说纷纭的传闻使我在心里为蔡相画出了个严肃c盛势的大宋第一权臣的轮廓,先后四次任相,共达十七年之久,四起四落堪称古今第一人,但当真见到他时,那种平和沉静的气度却叫我觉得有些错愕。 我心内冷笑,蔡家早已是赏不出的富贵,封不了的殊荣,蔡京的儿子蔡攸c蔡倏c蔡袺,蔡攸的儿子蔡行,皆已官至大学士,执政朝堂。如今蔡鞗娶茂德帝姬。陛下也曾七次到蔡府,赏赐不计其数。陛下不拘礼节,让蔡京坐着与陛下饮酒,大致使用家人的礼仪,早已让所有的超辰骇寒,蔡府的仆役有做大官的,陪嫁的婢女有封为夫人的,这样公论渐渐早已传至陛下耳中,陛下接下来会怎样做,早已溢于言表,如今奢尽表面文章,无非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吉时已到,恭迎帝姬下轿!”司仪嬷嬷扬着尖利的嗓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喧嚣热闹,管弦舞乐也渐停,众人皆注目回身,悄然无言。 所有的人一齐跪下,高呼:“恭迎帝姬!” 我略整一整环佩衣衫,覆上盖头,步下鸾轿,重重罗衣锦服,璎珞环绕,我下轿十分不便,还未等小内监送踏凳来,蔡鞗已立在辇边,自然而然伸手扶住我的手,搀我下来。 脚尖触到地面,手已欲从他掌心抽回。蔡鞗五指微一用力,我竟挣脱不得,不觉立刻面红耳赤,大是尴尬,幸而红巾遮面,不为人知。 他迎风迢迢,坦荡道:“譞”他顿了顿,似是想要称呼我的名字,话到嘴边,他也只敢低低唤我一声“帝姬”罢了。 蔡鞗的面色肃然而郑重,托起我左手引我向前。手指上戴着硕大而明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9章 红盖头 隔着红盖头,她并未直接看到我的面容,她只毫无顾忌地瞧着我,脆生生笑道:“奴婢恭贺帝姬大喜,奴婢特地给帝姬做了双绣鞋,还望帝姬不嫌弃才好。”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裹,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着的素帕,无比珍重着送到我面前。 “滴答滴答”的铜漏声像是击在心上,听着时间一点点在耳边流过,静默无声。 好在旒姁一向机敏,忙上前从她手中接过包裹,“姑姑有心了。” 接过包裹的旒姁,只若平常一般,负手立在我身侧,“尚若。”旒姁轻吐了两个字,声细如蚊,我先是一顿,继而领悟,我心下稍稍释然,澹然含了一缕笑意:“尚若姑姑费心了,本帝姬自当不枉费姑姑心意。” 她双手一摊,皱眉笑道:“帝姬言重了,只是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帝姬成全才好。”话毕,面露难色。 我含笑看着她,道:“姑姑但说无妨。” 她听我这样说,“嘿”了一声,语中已带了几分喜悦,道:“奴婢许久未见帝姬,甚是挂怀,如今帝姬大喜之日,也想见见帝姬的真颜,也好了了奴婢这个心愿,这样,奴婢回河北老家的时候也就能够放心了。” 我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就去瞧旒姁,旒姁也是大大地意外,旒姁摇一摇头,片刻又点一点头,道:“姑姑莫不是糊涂了?”转而旒姁轻轻扶住我的小臂,“今日乃是帝姬大喜之日,这红盖头也该是额驸掀开,岂能坏了规矩?” 我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淡定道:“来日方长,日后与姑姑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尚若倚在地上,看着我的动作,幽幽道:“帝姬有所不知,奴婢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河北,若是今日无缘见到帝姬,那恐怕奴婢今生也终是见不到帝姬了。” 她声音中颇有黯然之意,神情落寞,边说,她边用袖管拭着眼角,声泪俱下,情理并茂。 彼时整个殿中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独独从身后传来这样一声:“老夫的确已经叫人给尚若姑姑备了马车,明日一早便要启辰。”蔡相的叹息简洁而哀伤,仿佛一个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势,“难为尚若姑姑一片苦心,帝姬,莫不是见见才好?” 我清楚地觉得身后有凌冽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语气里骤然失却了所有温度,像是一波热浪使劲儿地推压着我,让我无力转寰。 闻得这话我大惊,手腕上的墨玉镯子一松滑落了下来,击在腕骨上,生冷地疼。 司仪嬷嬷神色一凛,已经按着规矩屈膝,“太师大人,这可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1章 千里江山图 “臣蔡京参见康王殿下,柔福帝姬!”蔡相领了殿中众人跪叩礼迎道。 “参见康王殿下!参见柔福帝姬!”众人也纷纷礼拜声呼。 “臣,不知殿下帝姬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殿下和帝姬赎罪!”蔡相微微惊骇,毕恭毕敬道。 却见黛媱微微举起扇遮面,盯我一眼,已经递了一个眼神过来。随口道一声“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肃然,失了往日一贯的温和,蔡府众人一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得让出一条道,让康王殿下在正殿的黄花梨透雕牡丹纹玫瑰椅上坐下,康王殿下静了须臾,只端然朝南坐着,也不吩咐蔡相坐。黛媱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任何事都与她无关,只扭着手中的绢,稍稍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短暂的静默之后,康王殿下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道:“太师这是要做什么?” 蔡相稍稍和缓了神色,忙道:“殿下有所不知,臣府中有一位年长的嬷嬷感念帝姬的恩德,想在离去之前亲眼见一见帝姬,所以才”蔡相说了一篇话,却只字不提适才强掀盖头的事,只得赔笑道:“才” 隔着红纱,我方越矩地细细看向他,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显得清肃而端庄,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他轻轻一哼,深以为然:“所以才准备在众人面前揭开我四妹的盖头?” 蔡相心口怦怦跳着,大觉不祥,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只恭谨道:“臣不敢,臣不敢!” 他的声音陡地严厉:“不敢?呵呵!”遂而轮起起一双厉眸,将手中的茶杯朝刚刚想要掀我盖头的两人跟前一抛,道:“可是本王见这两人已经准备去扒我四妹的盖头去了。” 那二人不由脸色大变,不停地磕头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来人呐!”康王殿下抚着腰间的玉带,默然片刻。 “在!”门外侍卫的话语简短而淡漠,眼皮也不抬一下。 康王殿下目光微微一动,已含了几分怒色,缓缓道:“这二人言语莽撞,冒犯帝姬,拖出去每人杖责五十!” “是!”说着,四个侍卫便去拎二人的胳膊。 乍听之下二人遽然变色,惊得冷汗涔涔而下,含泣道:“下官知错了,下官知错了,求康王殿下赎罪,康王殿下赎罪呐” 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2章 行夜漫漫 蔡夫人凝神片刻,再出声时已经是慈爱和蔼的口气,“让帝姬受惊了,真真是我们的不是!” 又吩咐旒姁道:“姑娘,快,快将帝姬扶到房中休息去吧!” 说着又向众人笑道:“不过是误会罢了,误会罢了!” 站得许久,早起梳的髻略略松散了,如云朵一样毛毛的蓬松着。可是人的心思却不能松散下来。我淡淡笑道:“娘言重了!” 我侧一侧目看向蔡相,他也不说话,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弧度,神色也温和了许多。他的目光冷漠如一道蒙着纱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而声音却是柔软的,仿佛含着笑意与关切一般,“折腾了许久,快些回房休息吧!” 蔡相身边的小厮欲还想说些什么,被蔡相一个冷冷的眼光压得怯怯退了下去,不再言语。 我原本嘴角蕴着愉悦笑意,闻到此处,心下渐渐有些微凉意,只隐隐觉得他要说的不只这些,必定是与譞璮有关,现下人多口杂,遂即也只是欠身礼道:“爹,娘,儿媳告退!” 蔡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快,快去吧!” 我强作镇定,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眼眸中,骤然心思贯通,计上心来,陷入无尽的思量之中。 蔡府中的丫鬟嬷嬷引着路至内院一座偏殿,殿中很是阴翳凉爽,层层叠叠的红艳薄纱帷幕无声垂地,床榻荐席椅桌之类,毡褥帐幔衾绹之类,皆是精挑细选,床榻上放着玫瑰紫织锦鸳鸯薄被,枕头亦绣“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的图案,榻前案几上耸肩粉彩花瓶里疏疏插着几枝时花卉,整个殿中焚着贵重的沉水香,白烟如雾,一殿的静香细细,默然无声,枣塔莲塔,红烛摇曳,荧荧一闪,却闪出无数七色星芒璀璨,映着各色玛瑙宝石摆件,名人字画,奢华无比。 旒姁从袖中取出小小一包碎金子递与引路的一行人,打发道:“请姐姐务必收下此物,算是帝姬给姐姐们喝茶的一点心意。” 一年长的嬷嬷笑迎着上来,容色谦卑而和顺,忙推辞道:“姑娘客气了,侍奉帝姬本就是奴婢们分内之事,又怎敢讨帝姬的赏!” 我见她几番推辞,微微屏住了鼻息,笑意盈盈施压道:“姑姑收下便是,算是我给众人的散喜钱,以后自是少不了要劳烦姑姑的事儿。” 隐约见她神色舒展,颇为称意。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只隐忍了下去,目光落在我身上,转而欠一欠身道:“奴婢们多谢帝姬赏赐,只要帝姬吩咐,奴婢们在所不辞。” 我以为她要说的是刚才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3章 端倪乍现 旒姁的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只走近我微微笑道:“只要奴婢在这里每多待一刻,帝姬便有时间走的更远一些。” 我晓得旒姁的用心所在,心下感念她的忠心,只低低的叹息了一声,是悲悯,也是感慰,想到此,心里也不觉微微黯然,神色也寂寥了下来。 我慢慢啜了一口茶,褪下这一身的琳琅坠饰,只觉得浑身松快了不少,我的手指轻轻弹在细瓷茶盏上,有清脆悦耳的响声,玎玎如铃。眸中一亮,唇齿间已蕴上了温暖的笑意,我轻轻一哂,询道:“什么时辰了?” 旒姁的眼睑微有些疲倦地半合着,轻轻道:“小姐,酉时三刻了。” 我的手指淡漠地划过桌面,萧凉的春日晚风撩起我耳侧垂下的几缕散发,院中的欢笑笙歌不绝于耳,仿佛身在在尘世的喧嚣里。远处无数殿宇的明炽灯盏灼灼明亮,与夜空中的满穹繁星互为辉映,星芒与灯光闪耀交接,蔡府所有的房殿楼宇都被笼上了一层浓郁的华靡氤氲。 看着脚下澄泥金砖漫地,极硬极细的质地,非常严密,一丝砖缝也不见,光平如镜,双足落地的感觉绵软而轻飘,是柔软厚密的地毯,绛紫刺朱红的颜色看得人眼睛晕,一座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徐徐,榻前一双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红烛皆已燃了大半,加以云丝刺绣鸳鸯喜字图案的大灯罩,一点烟气也无。硬木雕花床罩雕刻着象征孙昌盛的孙万代葫芦与莲藕图案,大红销金帷帐高高挽起,轻抚着榻上一幅苏绣合欢锦被整齐平摊着。 我默然良久,忽然兀自泛起一抹优昙花似的微笑,含着淡淡的一缕愁绪,望着窗外道:“时候到了!” 此时旒姁早已停了说话,我的神色有说不出来的复杂,她亦微带悯色地点一点头,朝我看了一眼。 换了提前准备好的蔡府婢女的衣物,行动也更轻便些,我推开殿门的一瞬,蔡府中花木扶疏,喜气犹浓,只是此刻再好的景致也似被披靡了一层迟钝之色,仿佛黄梅天的雨汽一般,昏黄阴阴不散。 即使蔡府九曲折环,但我自小便能对走过一遍的路过目不忘,便也是像熟稔惯了的,只留意着四周来往的丫鬟小厮,府中守卫森严,高墙岩壁,若是想硬闯出去定不是件易事,而且,如果这样做的话,无疑是招来众人的注意,我自然是不会这样做的,索性避身在一尊太湖石后,细细寻着,倚在曲折圆润的石上,只觉凉气袭背,又见蔡府园林中的太湖石可谓千姿百态,异彩纷呈:或形奇c或色艳c或纹美c或质佳c或玲珑剔透c灵秀飘逸;或浑穆古朴c凝重深沉,超凡脱俗,神思悠悠,丝毫不比宫中陛下所钟爱的那些顽石逊色,一想到蔡京在苏州"应奉局"的作为,奉对东南地区的珍奇文物大肆搜刮,花石船队所过之处,当地的百姓,或供应钱谷,或民役,有的地方甚至为了让船队通过,拆毁桥梁,凿坏城郭,这些奇石众壑,在昏吙的夜色下显得格外茕茕,似饿极了的苍狼猛虎,正吮噬着江南百姓的血肉筋骨,如此更觉阴森可怖。 迷蒙间闻到一阵馥郁的花香,仿佛是海棠开放时的香气,然而隔着重重石帷,又是初开的花朵,香气丝丝缕缕,累累初绽的花朵如小朵的雪花,只是那雪是绯红的,微微透明,莹然生光。忽见那一刻,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点预兆般的欢悦,却又多了一抹本不该有的惊灼。 有小厮急促而不杂乱的脚步进来,声音恭敬却是稳稳,呼道:“五公子到!” 转眼瞥见一道阴影映在垂垂的池面,脚步急急地朝偏殿去了,我本能的警觉着转过身去,那身影却是见得熟悉了,此刻却不由得慌乱, “五公子?那不正是蔡鞗么?他现在来干什么?” 心下是悚然,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感觉。 此刻的蔡府,夜色无边,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明明的照着满地的亮。一沟清浅的月遥遥在天际,夜风带着隐约的海棠花香徐徐吹来,裹着石座路灯中的烛熄烟雾,只觉呛鼻,我一时忍不住低低轻咳了几声,我忙用袖口捂住口鼻,密密的缠枝牡丹纹擦到我的嘴角,唏唏嗦嗦的微响,像是针刺一样,微微灼痛,四下皆是默默无声,大气不闻。 正想着,不过片刻,便闻得殿中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故意掀翻物件一般,我微微往后一缩,有一瞬间的迟疑,只觉领口的热气热热的涌上脸来,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遥远的一声殿门关闭的“吱呀”,我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影子投射出去,心里不由自主的害怕。 雪白轻软的月光委委安静垂地,周遭里静得如同不在人世,那样静,静得能听到湖面清波荡漾的声音,良久,一声厉责,像是要惊破缠绵中的绮色的欢梦,“贱婢,说,帝姬去哪儿了?” 是蔡鞗的声音,远远闻着,口气中充斥着愤怒的生硬,听到从殿中传出急急的脚步声,我忙缩了身子,紧贴在石壁上,脚步声并未朝我靠近,而是向着前院噼里啪啦地去了,不过一会儿,便听到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我不敢探出头去,只隐约觉那嘈杂声挤进了殿中,我惊得冷汗涔涔而下。 “赶快给我去搜!”蔡京的语气森冷苛厉,如同出鞘的刀锋,直逼到人身上。一声令下,刀枪棍棒的落地声,家丁小厮的脚步声,和着众人的口舌之声,一时间,整个蔡府如同笼上了一层沙场战火的阴霾。 “难道被发现了?”我在石后听得着急,心里一慌,赶紧按捺住自己,只是默不作声,我并未看向身后,只是无数的火把灯烛投射在湖面中的光影那么清晰,清晰地我不得不看到。 “给我仔细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她找出来!”蔡鞗的声音隔湖传来,仿佛就像是在我身后说着一般,我的目光逡巡在四周,极力地想要找到脱身之策,我微微闭目暗自回忆着来时的路,只记得左手三四间偏殿院落中有一处角门,像是能够通到外面的,正想着,不远处的一个婢女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鱼贯而入,心里猛然一喜,不由得脱口唤她:“漂亮姐姐!” “你是叫我?” 她迅扫我一眼,里微微一动,无缘无故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只作不闻,眉目间微露得意与不屑。 我见她约莫二十七八年纪,服色打扮远在其他府宅中的婢女之上,长得有几分秀气,口齿亦敏捷,必定是哪位夫人身边的得脸的婢女,故微微欠身,立刻灿然笑道:“这里不就是姐姐这一位美人儿么,妹妹自然是叫姐姐你啊!” 她听我这样说,方故作羞涩,掩嘴笑道:“呵呵妹妹可真会说话!” 我轻轻一笑,看向她手中托着的东西,满面喜色的打了个千儿:“姐姐这要是去哪儿啊?” 她堆了满脸的笑,压低了声音道:“给二少奶奶送洗净的衣服去呢。” 我看她一眼,原以为她是得脸的上房丫头,现知不过是浣衣的杂役丫鬟, 她看看我的服饰装束与她不相上下,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道:“怎么从前没见过妹妹?” 我听她问得直接,微一踌躇,笑容谄道:“姐姐,我是前几日才新进来的丫头,自然比不得姐姐是主子面前的红人,难怪姐姐觉得面生呢。” 有一把脆亮的女声冷冷在身后响起,似抛石入水激起涟漪:“你快送过去,别让夫人等急了。” 闻声转去看,只见一女子负手手俏生生站着,容色娇丽,身量丰腴,想必是有些身份的姑姑,相形之下,眼前之人虽是清秀颀长,不免也输了几分颜色。 她慌慌张张行下礼去请安,“诶,这就去!” 那姑姑一句也不言语,只瞟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她看得那姑姑这样,面色稍霁,又怕在我面前失了颜色,狠狠瞪一眼早已人空的路口,稍罢,朝向我道:“这本是她们的事,自己懒得去,还来斥我。”说完,冷哼一声,又唾了一口,满腹牢骚。 我只冷眼瞧着,即使有怜悯之心,此刻也容不得我去想,听她出语粗俗,不免微皱了秀眉,却也不接话,只拿着绢拭着嘴唇掩饰,我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姐姐若是有事在身,那就让妹妹替姐姐去吧!” 她闻言果然欢喜,一缩袖,朝我挑眉道:“我正愁脱不开身呢,那就有劳妹妹你了。” 我脸上犹自带着浅浅笑意,客套道:“姐姐太客气了,以后还要劳烦姐姐多多照顾呢。”我接过她手中的檀木托盘,走了两步,明媚一笑,扬着唇角道:“对了,姐姐,险些忘了问,这东西是要送去哪儿呢?妹妹初来,还不熟悉路呢!” 她完全处在遇到一个跑腿之人好不快意的喜悦之中,自然不会多想,兴致勃然,笑道:“出了这个回廊,左拐第四间偏殿,再穿出一个垂花门,便是三少奶奶的卧房,你送去那儿便是了。” 我点点头,朝偏殿院落中的那处角门指了指,神色岿然不动,犹疑片刻方试探着道:“姐姐,这门是通向哪儿的呀?” 她嘴角浮起一道弧线,拖长了语调道:“这角门是通向外面长街去的,你可别走错了啊!”说罢她低低一笑,耳上的嵌明玉蝶恋花坠便晃得花枝乱颤,又扑腾扑腾手示意我快去。 我低低“诶!”了一声,便佯装穿过回廊,见她走远后,我立即放下手中的托盘,奔着角门仓惶而去,起身踱过蔡府中的重重殿宇时,我惊觉,背心的衣衫已被适才的强作镇定时被逼出的薄汗洇透了,这依稀的汗水仿佛提醒着此刻府中的危机重重。 我轻轻取下紧锁着的门闩,蹑手蹑脚地缓缓拉开紧闭的红漆木门,我微微转过头去看看身后有无人发现,可就在回过头来的一瞬间,一张冰冷却又熟悉的面庞出现在我面前,“额!”我被吓得大叫了一声。 他黯淡的容颜在看见我的一刻骤然明亮起来,像灼灼的一树火焰,瞬间照亮了天际,他几步向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茂德帝姬,你要去哪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4章 一语惊心 有一瞬间的迟疑,是惊惧还是别的什么?只觉此刻无数的火光所散发出来的热浪滚滚涌上身来,鬓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淋漓滴在衣上,微热的迅淌过身体,火光通明,蔡京身形毕现。我大感窘迫,轻声道:“蔡蔡大人” 他不由分说便扯过我手,府中众人皆昂头盯着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看向他身边的蔡鞗,蔡鞗不敢说话,只取了外袍披在蔡京肩上。只听蔡京道:“蔡大人?”随即冷笑两声,“刚刚不是还管老夫叫爹的么?” 我极力自持着镇静,缓缓的说:“我我不知大人在说些什么。” “你甭跟我们装蒜。”蔡夫人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她本是丹凤眼,乜斜着看人愈加凌厉:“你说,你到底是谁,你潜入我们蔡府到底想干什么?还有,茂德帝姬去哪儿了?” “这不是吴大人家的千金吗?” “是啊,我也觉得眼熟。” 蔡京身后的几个朝臣指着我细细议论起来,即使声音压得很低,在这个时候,说得再小也难掩众人的耳朵。 蔡京微微颔,略有疑惑,“哪个吴大人啊?” 一个身着蓝色朝服,蓄着几缕山羊胡的老倌上前一步,拱手鞠了一躬,神情依旧和靖,说的是别人的事,自然不会触动自己的心肠,他不疾不缓道:“禀太师,是通奉大夫加宗正卿,吴渊铭吴大人。” 蔡京的睫毛一烁,耳边忽忽一冷,脱口道:“是他?”他轻轻一哼,并不以为意,也不愿意多提,只是说:“现在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 蔡夫人杏眼微阖,长长的睫毛微微覆下,她的语气低沉中有些轻松:“老爷,不用和她说那么多,直接把她交给陛下就是,冒充帝姬,则可是欺君大罪,自然有她好受的。”蔡夫人说得凌厉决绝,与适才那个温婉贤淑的婆婆大相径庭,丝毫不留情面,她神色变了又变,转而轻蔑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打听打听我蔡家到底是个怎样的门户,岂容得你放肆。” 蔡京斜视看我,淡漠道:“来人呐,带走!” “大人,可她是帝姬而且还有皇后娘娘的手镯”身后几个府卫互睇眼色,推攘着不敢上前。 蔡京见他们迟迟不肯动身,神色戒备道:“她是假冒的,至于她手上的‘锦鲮扣’,待会进宫见到陛下和皇后娘娘,就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得来的了。” 然而微微一肃,整张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得让人觉得可怖,他甩袖道:“带走!” 几个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4章 红泪偷垂 譞璮默然片刻,不觉冷笑道:“你如何教我不怀疑?” 正说着,御前太监已规规矩矩捧了圣旨下来,薄薄一卷黄色的丝帛,用湖蓝和浅金丝线绣双龙捧珠的图案。一爪一鳞,莫不栩栩如生,赫赫生威,满是皇家威仪。为显郑重,字字皆是陛下的亲笔,短短几行字是瘦金体书写,而非礼部代拟的冠冕文章。譞璮的指尖拂过丝帛,微微颤抖,短短几行字,已经落定了她的终身,如果要转头,如果要退缩她的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 “父皇真就要以这圣旨将女儿的终生作与他人吗?”譞璮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与陛下。 陛下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上裱着的六福窗花,指着千阁,幽幽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他的性命现在在你手里!”此刻陛下的目光如剑,只周旋在譞璮身上,语气森冷:“你若是嫁,他便可以留得一条命,否则,你就准备替他收尸吧!”说完拂袖恨恨而去。 垂拱殿富丽堂皇,一重重金色的兽脊,梁柱皆绘成金龙翔天的吉庆图案,那龙蟒绘制得栩栩如生,彩秀辉煌,一旁的紫金百合大鼎里焚着不知名的香料,已将燃尽,只剩下辛辣呛鼻的烟渍味道,譞璮的啜泣在寂静空阔的垂拱殿中听来分外凄楚。 “璮儿,你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呢?你不是不知道你父皇的脾气,他一向说一不二,你怎么还”皇后目光微微一动,已含了几分怒色,缓缓道:“现在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更关乎你父皇和蔡家的颜面,现下,你已经别无选择了,更何况,能不能保他一命,全在于你了。” 皇后见我只默默垂,一声不敢言语,叹息道:“还有你,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吗?简直是胡闹,枉顾本宫如此信任于你。” 一个身着蓝色朝服,蓄着几缕山羊胡的老倌上前一步,拱手鞠了一躬,神情依旧和靖,说的是别人的事,自然不会触动自己的心肠,他不疾不缓道:“禀太师,是通奉大夫加宗正卿,吴渊铭吴大人。” 蔡京的睫毛一烁,耳边忽忽一冷,脱口道:“是他?”他轻轻一哼,并不以为意,也不愿意多提,只是说:“现在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 蔡夫人杏眼微阖,长长的睫毛微微覆下,她的语气低沉中有些轻松:“老爷,不用和她说那么多,直接把她交给陛下就是,冒充帝姬,则可是欺君大罪,自然有她好受的。”蔡夫人说得凌厉决绝,与适才那个温婉贤淑的婆婆大相径庭,丝毫不留情面,她神色变了又变,转而轻蔑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打听打听我蔡家到底是个怎样的门户,岂容得你放肆。” 蔡京斜视看我,淡漠道:“来人呐,带走!” “大人,可她是帝姬而且还有皇后娘娘的手镯”身后几个府卫互睇眼色,推攘着不敢上前。 蔡京见他们迟迟不肯动身,神色戒备道:“她是假冒的,至于她手上的‘锦鲮扣’,待会进宫见到陛下和皇后娘娘,就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得来的了。” 然而微微一肃,整张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得让人觉得可怖,他甩袖道:“带走!” 几个腰大腿粗的府卫规规矩矩答了“是”,便猱身扑上来扭住了我的手,使我动弹不得,手肘胳膊有生硬的疼。 “太师太师”远处传来了惊唤之声。 蔡京依旧垂着眼,瞟了他一眼,冷冷道:“慌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只是依旧恭谨的样道:“太师,宫里来人了!” 他一惊,很快如常道:“说什么了?” 那小厮舒了舒气,咬一咬唇思量,片刻道:“陛下宣太师大人进宫面圣!” 蔡京眼睛眯成微狭,锋芒乍现,淡淡道:“带她进宫!” 皇宫中的红色帷幔,大红灯笼皆还来不及拆,灯火摇曳,喜意犹浓,宫殿华丽的琉璃瓦上,月色如梭,耀目的金光如水四处流淌,喜灯中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上的烛火燃烧了半夜,烛泪垂垂凝结如一树灿烂的珊瑚树,连那泪迹亦仿佛是恐怖诡谲的。烛火皆是通明如炬,并未有丝毫暗淡之像,只是这宫中这般静谧,那明光之下也似隐藏了无数的黯然伤逝,漆黑的老树残枝干枯遒劲,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远远有爆竹的声音响起,连续的沉郁阴霾之气并没有因为灯火璀璨而减少半分。 汉白玉台阶上的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上殿,红毯尽头,便是等待着我的未知宣判,被众府卫押到垂拱殿门口,步摇上垂下的璎珞来回碰撞,玎玲作响,有一瞬间的走神,恍惚间明亮灼目的目光远远落在我身上,御座之上早已端端正正坐了二人。 我的神思有一丝凝滞,因为殿中除了陛下和皇后,前面跪着的还有两人,只远远看着二人伏地而跪的背影,甚是熟悉。一个执事内监已经通传,他礼数周到,脸上却无半分表情,木然道:“宣蔡太师觐见!” 我被押着进到殿中,硬生生地按跪在生冷的琉璃地砖上,空气冰冷,鼻端有生冷的疼痛感觉,手脚俱是凉的。抬头的一瞬,我见到陛下虽只穿了九龙华袍寝衣,但威严却不减分毫,皇后却穿着一身七八成的耀眼金松凤纹薄绸偏襟褙,头光滑拢成一个平髻,抿得纹丝不乱,只在髻间只别了一枚无纹无饰的浑圆金簪,二人并肩而坐,遥遥望去,风姿高贵而绰约。赤色巨龙般的朱壁宫墙下着着暗红衣袍的内侍并月白宫装的侍女垂手而立,安静得如泥胎木偶一般。 与皇后目光接触的一刹那,我愈加窘迫,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侍卫松开了手,身子有些软软地颤,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几乎含不住要落下来。 陛下屏息片刻,重重道:“你是何人,怎敢如此大胆?” 皇后只淡淡温言道:“陛下,这是朝奉大夫吴渊铭之女吴濯婼。” 陛下却是不见有丝毫不悦与伤神,只淡淡点点头,略略疑道:“哦?是她?”他略一停,只向我道:“说说吧,你们怎么回事儿?” 我静静不语,只举目凝视着陛下,烛影摇红,他的容色清晰胜于平日,浅浅一抹明光映在眉宇间,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 我低低依言:“回陛下,民女”我脸上虽是凝着笑意,心底却漫漫泛起一缕哀伤,绞杂着一丝无望和期盼,握着的手指不自觉的一分分松开。 陛下只凝神瞧着我,似在等我的回答,眼神闪过一色微蓝的星芒,像流星炫耀天际,转瞬不见。他声音沉沉,似有无限感叹:“你不好好随你的父亲在家炼窑烧瓷,好端端地去冒充朕的女儿,你难道不知这是欺君大罪吗?” 皇后略略看不过眼,轻咳了一声,颇有责怪之意,道:“如此不懂规矩,你真是辜负了本宫对你的信任。” “请陛下和娘娘赎罪!民女民女” 我本正想着该如何编一个理由作答,冷不防有人斜刺里蹿出来在面前跪下,似有不甘心道:“是我不想嫁!”声音却是耳熟得很,刚见她低头跪着,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我我惊诧转眸,正是譞璮,而她身边跪着的那人,是千阁。 我心中一动,不觉直起身来,然而即刻惊觉悚然,“他们不是应该走了吗?怎么会在这儿?难道出了什么岔子?”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涌上心来。 “啪!”地一声,陛下拍在身边的龙椅扶手上,怒目道:“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是朕的旨意,你违背父命,已是大逆不道;违逆君恩,更是欺君罔上;还和眼下这来路不明之人私定终身,你将帝姬的身份置于何地?你将天家权威置于何处?” “那你可有问过我的意思吗?你有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嫁吗?”譞璮声嘶力竭道,如同一只嗜血的狂兽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譞璮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众人皆不敢多说一句。白晃晃的水晶灯底下,皆是窃窃无声。 “放肆!” 听得譞璮这样说,陛下面色稍霁,疾步走过来,转过脸二话不说,劈面一个干脆刮辣的耳光上去,譞璮一边脸顿时肿了。又狠狠瞪一眼譞璮,“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说罢,命人取了笔墨,又拿了空白圣旨,陛下似要写些什么。 一旁的皇后忙劝道:“陛下,这又是何必呢,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说着一壁替譞璮拭着譞璮嘴角流出的沁血。 譞璮话说的太明了,不啻于是当着面把陛下骂了进去。气氛有几分尴尬,我听着不对,生怕她再冲撞了陛下,忙扯了扯她的袖,轻轻道:“譞璮” 还等不及我说完,譞璮一缩袖,狠狠地甩开我,忽然转过头来看我,精致的容颜在华灯下依旧没有半分瑕疵,她果然是美的,而此刻的她足够强势。她似笑非笑看我,嘶吼道:“是你,一定是你,只有你知道我们的全部安排,是不是告诉他们的,是不是?说!” 我侧头听着,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忽然认真了神气,道:“譞璮,你在说什么呢?” “装?你还在装?”譞璮冷冷笑了两声,髻上散落下的几缕碎发,不偏不倚地遮住她的左眼,发梢沾了她嘴角未干的血迹,划在脸上,像是一条条狂鞭过后的红痕,让人心疼不已,同时,也让人惊惧不已。 我的心骤然沉到了底,森森的有些疼。这样的怀疑叫我深刻的不安,我屏息,握着她的双臂,一字一字吐出:“譞璮,你是不是糊涂了?” 她仿佛没有听清一般,身一凛,又一次狠狠甩开了我,她用力看着我,眼神有些古怪,片刻淡漠道:“是谁也不重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5章 君恩未许 “你甭跟我们装蒜。”蔡夫人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她本是丹凤眼,乜斜着看人愈加凌厉:“你说,你到底是谁,你潜入我们蔡府到底想干什么?还有,茂德帝姬去哪儿了?” “这不是吴大人家的千金吗?” “是啊,我也觉得眼熟。” 蔡京身后的几个朝臣指着我细细议论起来,即使声音压得很低,在这个时候,说得再小也难掩众人的耳朵。 蔡京微微颔,略有疑惑,“哪个吴大人啊?” 一个身着蓝色朝服,蓄着几缕山羊胡的老倌上前一步,拱手鞠了一躬,神情依旧和靖,说的是别人的事,自然不会触动自己的心肠,他不疾不缓道:“禀太师,是通奉大夫加宗正卿,吴渊铭吴大人。” 蔡京的睫毛一烁,耳边忽忽一冷,脱口道:“是他?”他轻轻一哼,并不以为意,也不愿意多提,只是说:“现在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 蔡夫人杏眼微阖,长长的睫毛微微覆下,她的语气低沉中有些轻松:“老爷,不用和她说那么多,直接把她交给陛下就是,冒充帝姬,则可是欺君大罪,自然有她好受的。”蔡夫人说得凌厉决绝,与适才那个温婉贤淑的婆婆大相径庭,丝毫不留情面,她神色变了又变,转而轻蔑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打听打听我蔡家到底是个怎样的门户,岂容得你放肆。” 蔡京斜视看我,淡漠道:“来人呐,带走!” “大人,可她是帝姬而且还有皇后娘娘的手镯”身后几个府卫互睇眼色,推攘着不敢上前。 蔡京见他们迟迟不肯动身,神色戒备道:“她是假冒的,至于她手上的‘锦鲮扣’,待会进宫见到陛下和皇后娘娘,就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得来的了。” 然而微微一肃,整张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得让人觉得可怖,他甩袖道:“带走!” 几个腰大腿粗的府卫规规矩矩答了“是”,便猱身扑上来扭住了我的手,使我动弹不得,手肘胳膊有生硬的疼。 “太师太师”远处传来了惊唤之声。 蔡京依旧垂着眼,瞟了他一眼,冷冷道:“慌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只是依旧恭谨的样道:“太师,宫里来人了!” 他一惊,很快如常道:“说什么了?” 那小厮舒了舒气,咬一咬唇思量,片刻道:“陛下宣太师大人进宫面圣!” 蔡京眼睛眯成微狭,锋芒乍现,淡淡道:“带她进宫!” 皇宫中的红色帷幔,大红灯笼皆还来不及拆,灯火摇曳,喜意犹浓,宫殿华丽的琉璃瓦上,月色如梭,耀目的金光如水四处流淌,喜灯中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上的烛火燃烧了半夜,烛泪垂垂凝结如一树灿烂的珊瑚树,连那泪迹亦仿佛是恐怖诡谲的。烛火皆是通明如炬,并未有丝毫暗淡之像,只是这宫中这般静谧,那明光之下也似隐藏了无数的黯然伤逝,漆黑的老树残枝干枯遒劲,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远远有爆竹的声音响起,连续的沉郁阴霾之气并没有因为灯火璀璨而减少半分。 汉白玉台阶上的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上殿,红毯尽头,便是等待着我的未知宣判,被众府卫押到垂拱殿门口,步摇上垂下的璎珞来回碰撞,玎玲作响,有一瞬间的走神,恍惚间明亮灼目的目光远远落在我身上,御座之上早已端端正正坐了二人。 我的神思有一丝凝滞,因为殿中除了陛下和皇后,前面跪着的还有两人,只远远看着二人伏地而跪的背影,甚是熟悉。一个执事内监已经通传,他礼数周到,脸上却无半分表情,木然道:“宣蔡太师觐见!” 我被押着进到殿中,硬生生地按跪在生冷的琉璃地砖上,空气冰冷,鼻端有生冷的疼痛感觉,手脚俱是凉的。抬头的一瞬,我见到陛下虽只穿了九龙华袍寝衣,但威严却不减分毫,皇后却穿着一身七八成的耀眼金松凤纹薄绸偏襟褙,头光滑拢成一个平髻,抿得纹丝不乱,只在髻间只别了一枚无纹无饰的浑圆金簪,二人并肩而坐,遥遥望去,风姿高贵而绰约。赤色巨龙般的朱壁宫墙下着着暗红衣袍的内侍并月白宫装的侍女垂手而立,安静得如泥胎木偶一般。 与皇后目光接触的一刹那,我愈加窘迫,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侍卫松开了手,身子有些软软地颤,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几乎含不住要落下来。 陛下屏息片刻,重重道:“你是何人,怎敢如此大胆?” 皇后只淡淡温言道:“陛下,这是朝奉大夫吴渊铭之女吴濯婼。” 陛下却是不见有丝毫不悦与伤神,只淡淡点点头,略略疑道:“哦?是她?”他略一停,只向我道:“说说吧,你们怎么回事儿?” 我静静不语,只举目凝视着陛下,烛影摇红,他的容色清晰胜于平日,浅浅一抹明光映在眉宇间,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 我低低依言:“回陛下,民女”我脸上虽是凝着笑意,心底却漫漫泛起一缕哀伤,绞杂着一丝无望和期盼,握着的手指不自觉的一分分松开。 陛下只凝神瞧着我,似在等我的回答,眼神闪过一色微蓝的星芒,像流星炫耀天际,转瞬不见。他声音沉沉,似有无限感叹:“你不好好随你的父亲在家炼窑烧瓷,好端端地去冒充朕的女儿,你难道不知这是欺君大罪吗?” 皇后略略看不过眼,轻咳了一声,颇有责怪之意,道:“如此不懂规矩,你真是辜负了本宫对你的信任。” “请陛下和娘娘赎罪!民女民女” 我本正想着该如何编一个理由作答,冷不防有人斜刺里蹿出来在面前跪下,似有不甘心道:“是我不想嫁!”声音却是耳熟得很,刚见她低头跪着,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我我惊诧转眸,正是譞璮,而她身边跪着的那人,是千阁。 我心中一动,不觉直起身来,然而即刻惊觉悚然,“他们不是应该走了吗?怎么会在这儿?难道出了什么岔子?”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涌上心来。 “啪!”地一声,陛下拍在身边的龙椅扶手上,怒目道:“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是朕的旨意,你违背父命,已是大逆不道;违逆君恩,更是欺君罔上;还和眼下这来路不明之人私定终身,你将帝姬的身份置于何地?你将天家权威置于何处?” “那你可有问过我的意思吗?你有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嫁吗?”譞璮声嘶力竭道,如同一只嗜血的狂兽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譞璮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众人皆不敢多说一句。白晃晃的水晶灯底下,皆是窃窃无声。 “放肆!” 听得譞璮这样说,陛下面色稍霁,疾步走过来,转过脸二话不说,劈面一个干脆刮辣的耳光上去,譞璮一边脸顿时肿了。又狠狠瞪一眼譞璮,“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说罢,命人取了笔墨,又拿了空白圣旨,陛下似要写些什么。 一旁的皇后忙劝道:“陛下,这又是何必呢,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说着一壁替譞璮拭着譞璮嘴角流出的沁血。 譞璮话说的太明了,不啻于是当着面把陛下骂了进去。气氛有几分尴尬,我听着不对,生怕她再冲撞了陛下,忙扯了扯她的袖,轻轻道:“譞璮” 还等不及我说完,譞璮一缩袖,狠狠地甩开我,忽然转过头来看我,精致的容颜在华灯下依旧没有半分瑕疵,她果然是美的,而此刻的她足够强势。她似笑非笑看我,嘶吼道:“是你,一定是你,只有你知道我们的全部安排,是不是告诉他们的,是不是?说!” 我侧头听着,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忽然认真了神气,道:“譞璮,你在说什么呢?” “装?你还在装?”譞璮冷冷笑了两声,髻上散落下的几缕碎发,不偏不倚地遮住她的左眼,发梢沾了她嘴角未干的血迹,划在脸上,像是一条条狂鞭过后的红痕,让人心疼不已,同时,也让人惊惧不已。 我的心骤然沉到了底,森森的有些疼。这样的怀疑叫我深刻的不安,我屏息,握着她的双臂,一字一字吐出:“譞璮,你是不是糊涂了?” 她仿佛没有听清一般,身一凛,又一次狠狠甩开了我,她用力看着我,眼神有些古怪,片刻淡漠道:“是谁也不重要了” 我惊得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譞璮这样的神情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骨里皆是冰凉的。我极力维持着站直身子,轻轻道:“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正说着,御前太监已规规矩矩捧了圣旨下来,薄薄一卷黄色的丝帛,用湖蓝和浅金丝线绣双龙捧珠的图案。一爪一鳞,莫不栩栩如生,赫赫生威,满是皇家威仪。为显郑重,字字皆是陛下的亲笔,短短几行字是瘦金体书写,而非礼部代拟的冠冕文章。譞璮的指尖拂过丝帛,微微颤抖,短短几行字,已经落定了她的终身,如果要转头,如果要退缩她的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 “父皇真就要以这圣旨将女儿的终生作与他人吗?”譞璮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与陛下。 陛下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上裱着的六福窗花,指着千阁,幽幽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他的性命现在在你手里!”此刻陛下的目光如剑,只周旋在譞璮身上,语气森冷:“你若是嫁,他便可以留得一条命,否则,你就准备替他收尸吧!”说完拂袖恨恨而去。 垂拱殿富丽堂皇,一重重金色的兽脊,梁柱皆绘成金龙翔天的吉庆图案,那龙蟒绘制得栩栩如生,彩秀辉煌,一旁的紫金百合大鼎里焚着不知名的香料,已将燃尽,只剩下辛辣呛鼻的烟渍味道,譞璮的啜泣在寂静空阔的垂拱殿中听来分外凄楚。 “璮儿,你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呢?你不是不知道你父皇的脾气,他一向说一不二,你怎么还”皇后目光微微一动,已含了几分怒色,缓缓道:“现在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更关乎你父皇和蔡家的颜面,现下,你已经别无选择了,更何况,能不能保他一命,全在于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6章 醉眼看红霞 他不由分说便扯过我手,府中众人皆昂头盯着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看向他身边的蔡鞗,蔡鞗不敢说话,只取了外袍披在蔡京肩上。只听蔡京道:“蔡大人?”随即冷笑两声,“刚刚不是还管老夫叫爹的么?” 我极力自持着镇静,缓缓的说:“我我不知大人在说些什么。” “你甭跟我们装蒜。”蔡夫人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她本是丹凤眼,乜斜着看人愈加凌厉:“你说,你到底是谁,你潜入我们蔡府到底想干什么?还有,茂德帝姬去哪儿了?” “这不是吴大人家的千金吗?” “是啊,我也觉得眼熟。” 蔡京身后的几个朝臣指着我细细议论起来,即使声音压得很低,在这个时候,说得再小也难掩众人的耳朵。 蔡京微微颔,略有疑惑,“哪个吴大人啊?” 一个身着蓝色朝服,蓄着几缕山羊胡的老倌上前一步,拱手鞠了一躬,神情依旧和靖,说的是别人的事,自然不会触动自己的心肠,他不疾不缓道:“禀太师,是通奉大夫加宗正卿,吴渊铭吴大人。” 蔡京的睫毛一烁,耳边忽忽一冷,脱口道:“是他?”他轻轻一哼,并不以为意,也不愿意多提,只是说:“现在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 蔡夫人杏眼微阖,长长的睫毛微微覆下,她的语气低沉中有些轻松:“老爷,不用和她说那么多,直接把她交给陛下就是,冒充帝姬,则可是欺君大罪,自然有她好受的。”蔡夫人说得凌厉决绝,与适才那个温婉贤淑的婆婆大相径庭,丝毫不留情面,她神色变了又变,转而轻蔑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打听打听我蔡家到底是个怎样的门户,岂容得你放肆。” 蔡京斜视看我,淡漠道:“来人呐,带走!” “大人,可她是帝姬而且还有皇后娘娘的手镯”身后几个府卫互睇眼色,推攘着不敢上前。 蔡京见他们迟迟不肯动身,神色戒备道:“她是假冒的,至于她手上的‘锦鲮扣’,待会进宫见到陛下和皇后娘娘,就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得来的了。” 然而微微一肃,整张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得让人觉得可怖,他甩袖道:“带走!” 几个腰大腿粗的府卫规规矩矩答了“是”,便猱身扑上来扭住了我的手,使我动弹不得,手肘胳膊有生硬的疼。 “太师太师”远处传来了惊唤之声。 蔡京依旧垂着眼,瞟了他一眼,冷冷道:“慌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只是依旧恭谨的样道:“太师,宫里来人了!” 他一惊,很快如常道:“说什么了?” 那小厮舒了舒气,咬一咬唇思量,片刻道:“陛下宣太师大人进宫面圣!” 蔡京眼睛眯成微狭,锋芒乍现,淡淡道:“带她进宫!” 皇宫中的红色帷幔,大红灯笼皆还来不及拆,灯火摇曳,喜意犹浓,宫殿华丽的琉璃瓦上,月色如梭,耀目的金光如水四处流淌,喜灯中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上的烛火燃烧了半夜,烛泪垂垂凝结如一树灿烂的珊瑚树,连那泪迹亦仿佛是恐怖诡谲的。烛火皆是通明如炬,并未有丝毫暗淡之像,只是这宫中这般静谧,那明光之下也似隐藏了无数的黯然伤逝,漆黑的老树残枝干枯遒劲,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远远有爆竹的声音响起,连续的沉郁阴霾之气并没有因为灯火璀璨而减少半分。 汉白玉台阶上的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上殿,红毯尽头,便是等待着我的未知宣判,被众府卫押到垂拱殿门口,步摇上垂下的璎珞来回碰撞,玎玲作响,有一瞬间的走神,恍惚间明亮灼目的目光远远落在我身上,御座之上早已端端正正坐了二人。 我的神思有一丝凝滞,因为殿中除了陛下和皇后,前面跪着的还有两人,只远远看着二人伏地而跪的背影,甚是熟悉。一个执事内监已经通传,他礼数周到,脸上却无半分表情,木然道:“宣蔡太师觐见!” 我被押着进到殿中,硬生生地按跪在生冷的琉璃地砖上,空气冰冷,鼻端有生冷的疼痛感觉,手脚俱是凉的。抬头的一瞬,我见到陛下虽只穿了九龙华袍寝衣,但威严却不减分毫,皇后却穿着一身七八成的耀眼金松凤纹薄绸偏襟褙,头光滑拢成一个平髻,抿得纹丝不乱,只在髻间只别了一枚无纹无饰的浑圆金簪,二人并肩而坐,遥遥望去,风姿高贵而绰约。赤色巨龙般的朱壁宫墙下着着暗红衣袍的内侍并月白宫装的侍女垂手而立,安静得如泥胎木偶一般。 与皇后目光接触的一刹那,我愈加窘迫,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侍卫松开了手,身子有些软软地颤,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几乎含不住要落下来。 陛下屏息片刻,重重道:“你是何人,怎敢如此大胆?” 皇后只淡淡温言道:“陛下,这是朝奉大夫吴渊铭之女吴濯婼。” 陛下却是不见有丝毫不悦与伤神,只淡淡点点头,略略疑道:“哦?是她?”他略一停,只向我道:“说说吧,你们怎么回事儿?” 我静静不语,只举目凝视着陛下,烛影摇红,他的容色清晰胜于平日,浅浅一抹明光映在眉宇间,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 我低低依言:“回陛下,民女”我脸上虽是凝着笑意,心底却漫漫泛起一缕哀伤,绞杂着一丝无望和期盼,握着的手指不自觉的一分分松开。 陛下只凝神瞧着我,似在等我的回答,眼神闪过一色微蓝的星芒,像流星炫耀天际,转瞬不见。他声音沉沉,似有无限感叹:“你不好好随你的父亲在家炼窑烧瓷,好端端地去冒充朕的女儿,你难道不知这是欺君大罪吗?” 皇后略略看不过眼,轻咳了一声,颇有责怪之意,道:“如此不懂规矩,你真是辜负了本宫对你的信任。” “请陛下和娘娘赎罪!民女民女” 我本正想着该如何编一个理由作答,冷不防有人斜刺里蹿出来在面前跪下,似有不甘心道:“是我不想嫁!”声音却是耳熟得很,刚见她低头跪着,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我我惊诧转眸,正是譞璮,而她身边跪着的那人,是千阁。 我心中一动,不觉直起身来,然而即刻惊觉悚然,“他们不是应该走了吗?怎么会在这儿?难道出了什么岔子?”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涌上心来。 “啪!”地一声,陛下拍在身边的龙椅扶手上,怒目道:“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是朕的旨意,你违背父命,已是大逆不道;违逆君恩,更是欺君罔上;还和眼下这来路不明之人私定终身,你将帝姬的身份置于何地?你将天家权威置于何处?” “那你可有问过我的意思吗?你有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嫁吗?”譞璮声嘶力竭道,如同一只嗜血的狂兽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譞璮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众人皆不敢多说一句。白晃晃的水晶灯底下,皆是窃窃无声。 “放肆!” 听得譞璮这样说,陛下面色稍霁,疾步走过来,转过脸二话不说,劈面一个干脆刮辣的耳光上去,譞璮一边脸顿时肿了。又狠狠瞪一眼譞璮,“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说罢,命人取了笔墨,又拿了空白圣旨,陛下似要写些什么。 一旁的皇后忙劝道:“陛下,这又是何必呢,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说着一壁替譞璮拭着譞璮嘴角流出的沁血。 譞璮话说的太明了,不啻于是当着面把陛下骂了进去。气氛有几分尴尬,我听着不对,生怕她再冲撞了陛下,忙扯了扯她的袖,轻轻道:“譞璮” 还等不及我说完,譞璮一缩袖,狠狠地甩开我,忽然转过头来看我,精致的容颜在华灯下依旧没有半分瑕疵,她果然是美的,而此刻的她足够强势。她似笑非笑看我,嘶吼道:“是你,一定是你,只有你知道我们的全部安排,是不是告诉他们的,是不是?说!” 我侧头听着,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忽然认真了神气,道:“譞璮,你在说什么呢?” “装?你还在装?”譞璮冷冷笑了两声,髻上散落下的几缕碎发,不偏不倚地遮住她的左眼,发梢沾了她嘴角未干的血迹,划在脸上,像是一条条狂鞭过后的红痕,让人心疼不已,同时,也让人惊惧不已。 我的心骤然沉到了底,森森的有些疼。这样的怀疑叫我深刻的不安,我屏息,握着她的双臂,一字一字吐出:“譞璮,你是不是糊涂了?” 她仿佛没有听清一般,身一凛,又一次狠狠甩开了我,她用力看着我,眼神有些古怪,片刻淡漠道:“是谁也不重要了” 我惊得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譞璮这样的神情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骨里皆是冰凉的。我极力维持着站直身子,轻轻道:“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6章 错付 譞璮默然片刻,不觉冷笑道:“你如何教我不怀疑?” 正说着,御前太监已规规矩矩捧了圣旨下来,薄薄一卷黄色的丝帛,用湖蓝和浅金丝线绣双龙捧珠的图案。一爪一鳞,莫不栩栩如生,赫赫生威,满是皇家威仪。为显郑重,字字皆是陛下的亲笔,短短几行字是瘦金体书写,而非礼部代拟的冠冕文章。譞璮的指尖拂过丝帛,微微颤抖,短短几行字,已经落定了她的终身,如果要转头,如果要退缩她的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 “父皇真就要以这圣旨将女儿的终生作与他人吗?”譞璮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与陛下。 陛下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上裱着的六福窗花,指着千阁,幽幽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他的性命现在在你手里!”此刻陛下的目光如剑,只周旋在譞璮身上,语气森冷:“你若是嫁,他便可以留得一条命,否则,你就准备替他收尸吧!”说完拂袖恨恨而去,一旁的蔡京也随着陛下去了内室。 垂拱殿富丽堂皇,一重重金色的兽脊,梁柱皆绘成金龙翔天的吉庆图案,那龙蟒绘制得栩栩如生,彩秀辉煌,一旁的紫金百合大鼎里焚着不知名的香料,已将燃尽,只剩下辛辣呛鼻的烟渍味道,譞璮的啜泣在寂静空阔的垂拱殿中听来分外凄楚。 “璮儿,你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呢?你不是不知道你父皇的脾气,他一向说一不二,你怎么还”皇后目光微微一动,已含了几分怒色,缓缓道:“现在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更关乎你父皇和蔡家的颜面,现下,你已经别无选择了,更何况,能不能保他一命,全在于你了。” 皇后见我只默默垂,一声不敢言语,叹息道:“还有你,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吗?简直是胡闹,枉顾本宫如此信任于你。” 我的忧愁如春草漫漫延伸出来,我极力让自己不去顾及,小心翼翼觑着皇后的神色反问道:“娘娘,果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皇后丝毫没有动容的情色,看一看譞璮,又看一看我,微有沉意:“绝无二计!”转头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千阁,泠然道:“若是因为短暂的欢愉,而搭上两人的性命,岂非不值?能不能保全她,也全在于你!” 面前这长身玉立的男子,青灰色天锦衣,眉目清俊,眼中颇有刚毅之色,可是听到皇后话语中的挚诚至深,竟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千阁黯淡的容颜在极短暂的思索之后一刻骤然明亮起来,如同灼灼的一树火焰,他蘧然起身,几步向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我不怕死!” 皇后冷一冷道:“你认为你带走了璮儿,陛下会饶过你?蔡府的人会饶过你?你和璮儿就真的能厮守终身,白头到老?你可别忘了,你的父亲是谁” 千阁的眼神微微一晃,容色冷寂了下来,千阁本自伤心,乍听之下是遽然变色,惊疑道:“你知道我父亲?” 皇后默然片刻,不觉冷笑道:“本宫早已命人查清楚了,七年前,你尹氏一族因为方腊一案受到牵连,惨遭灭门,若不是本宫心怀怜悯,未曾禀明陛下,否则,就光凭朋党余孽这一条罪责,就足以让你走不出这垂拱殿。” 千阁紧攥双拳,恨恨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皇后凄然掰着护甲上镶嵌的一颗水胆玛瑙,道:“是不是冤枉现在也弥补不了什么了,只是有一件事情你得知道,你是怎样的身份,你能护得了璮儿一世周全么?” 千阁的口气里有难耐的急切和笃定:“我自然会以性命护她一世。” “璮儿可是帝姬,你要她无名无份地跟你过一辈子?” 听得“无名无份”四字,千阁心下猛地一突,甚觉黯然。他自然知道,于一个女子而言,名份二字有多少辛酸与耻辱,他默然沉思,半晌不语。 皇后不愿多说,只慢里斯条道:“按照陛下的意思,是要先将你关入大牢,等璮儿完婚之后,本宫会劝说陛下不要计较你们二人的过错,饶你一命。”皇后以手抚一下脸颊,似乎是沉思,半晌方道:“你也别怨陛下和本宫,作为父母,怎能不为自己的子女打算,平常百姓如此,天家贵胄更是如此。”说罢,便抬手准备叫御林卫将他押下去。 千阁颓然抬头,声音里掩不住的灰心与伤痛:“等等,娘娘,容我和璮儿说最后几句话吧!”他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一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但愿如此!”皇后脸一扬,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便转身走了,宫人们皆远远退下去跟着。 譞璮的手心有凉凉的湿,我取下绢放她手心,这一次,她没有再推开我,我凝视着她,她亦看着我,只是脸上的确多了几分憔悴之色,见千阁一点点靠近,她的声音微微一抖:“你要跟我说什么?” 春风入夜强劲,透过窗栅鼓鼓地贴着面颊刮过去,似谁的手掌重重掴在脸上,打得两颊火灼地痛。有片刻的沉默,似是河水东流不能回头的呜咽如诉。千阁的声音清冷冷的,似积在青花瓷上的寒雪:“璮儿,对不起!” 譞璮的声音在春暖花开的夜里弥漫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却是出语真诚:“你果真不要我了吗?” 月光如银,千阁原本清明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决绝和泠然,他轻轻一哂:“或许一开始我们便错了。”千阁牢牢看着譞璮,那墨色的眼眸几乎能溢出水来,他狠下心肠,强迫自己逼出一个骄奢而不屑的笑意,“你父皇是灭我尹氏一族的仇人,而你,是我最爱的人,亦是我仇人的女儿,这数年来,我受尽凌辱与白眼,我再也不愿任人鱼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我过得怕了,为何不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譞璮犹自迷茫不解:“你说旁的我都相信,可是千阁,荣华富贵何曾能入你的眼里?你若非要以此话来压低自己,岂非连我对你的情意也一并压低了?若说我是你仇人的女儿,那为何在一开始的时候,你并未在意,而如今却耿耿于怀了?” 良久,千阁怅然叹息,微抬的眼眸似在仰望遥远处星光闪烁的天际。他的神色有些凄惘的迷醉,低低道:“我原以为我能放下,可是当年的灭门惨景历历在目,夜夜入梦,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一辈子都无法放下这段仇恨。” 譞璮凝神思索,“不,不是这样的”她骤然心下一动,忙看千阁道:“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千阁,你告诉我,这是你骗我的话,是吗?”譞璮像是在为千阁辩解一般,自顾道:“可你以前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儿。” 千阁握住自己手腕的十指似僵住了的石雕,一动也不动。他的声音有些空洞,像这垂拱殿中空茫而静寂的夜,他暗暗咬牙,长眉紧蹙,想也不想,脱口道:“因为我刚刚见到了他,他就在我面前,我恨不得上前杀了他!” 譞璮的叹息被红烛溢蜡的波縠温柔吞没:“可他是我父皇啊,我能怎么办?” 千阁的眸中有暗沉的辉色,流转如星波皓皓,“正因为他是你的父皇,你改变不了,我也接受不了。” 譞璮怆然不已,然而这怆然之中是对自己身份的怨与悲。然而她能怨谁,人如掌心棋,往往是身不由己,却不得不孤身向前。 譞璮抬头看着千阁,他亦瞧着她,他的目光出神却又入神,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的溢彩,直叫人要一头扎进去。不知这样对视了多久,他的手轻轻抚上譞璮的发际,缓缓滑落下去碰到她的下颌,他的神色间尽是焦灰色的苦楚:“这一世,终究是要相负了。” 譞璮望住他,所有倾付的情爱悲辛只化作两行清泪,无声无息绵湿衣襟,譞璮眼中的热泪无声地沁出。 千阁的手掌有残余的温度,有薄薄的茧,为譞璮拭去腮边的冷泪,他的语气里有温柔的唏嘘:“璮儿,终是我无能,不能护你周全。” 那是一双能执笔也能握剑的手,如果他不是罪臣的儿子,如果他们能早一点离开,或许他们早已经寻了一地厮守白头,再无这么多的辛酸起伏。然而“如果”和“或许”是多么温暖慈悲的字眼,若真有那么多假设,人世岂非尽如人意了。 不知过了多久,千阁拥譞璮拥入怀中,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似乎能为譞璮抵御住这世间所有的风刀霜剑。微蒙的橘红烛光里,譞璮的长发如一匹黑稠散在他臂上,说着如同乞求般的话:“千阁,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肯带我走,我情愿不要这天潢贵胄的身份,与你做一对布衣夫妻,在乡间平凡终老。” 他的话语似绵绵的春雨落在譞璮耳际,“璮儿,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千阁说出了这句话,似一盆冷水,倏然浇落在譞璮头上,浇得譞璮五内肺腑都激灵灵醒转了过来。譞璮豁然从他怀抱中抽出,不忍看他惊愕而失望的神色,凄怆道:“怎么会来不及?”她的声音微微颤,像从胸腔里逼狭出来的一般,“难道你不想?”譞璮觑着千阁的眼眸,极力地想要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千阁的神色愈加悲戚下去,然而这悲戚里,我已明白他的认同与懂得。他是温润的男子,他不会愿意因自己而牵连任何人,这是他的软弱,也是他的珍贵。话一出口,却如同一柄利剑,直刺譞璮胸口,“我不想。”他的声音微微透出凌厉。 譞璮缓缓地c缓缓地脱开他的手臂,含泪道:“那我只问一句。”千阁揽着她身体的手松开了几分,譞璮目光轻漫,却逼视着他:“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天际扑棱棱几声响,是晚栖昏鸦落定在枝头栖息,一分皓月又向西沉了一沉。 千阁摇一摇头,神色如这夜色一般凄暗,再瞧不见那份从容温润的光彩。他苦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没有” 夜色渐渐退去,似温柔而紧迫地催促,譞璮垂黯然:“没有”譞璮的手从他的掌心一分一分抽出,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那些如斯时光,都是假的,不过是自欺欺人。”她恻然道:“原来,真正错付的人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7章 纸火欲出 风中夹杂着最后一丝香炉中的浅浅清香,那种香,是盛极而衰时的极力挣扎,千阁淡淡道:“我的心,早就随着尹氏一族被你父皇荼毒和毁灭了。”说完,千阁强撑着身子,如同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朝着殿门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譞璮把憋着的委屈和伤心神色放了出来,心灰意冷地嘶吼道:“我嫁!”她的声音沉沉如滂沱大雨:“哪怕你告诉我你对我从无情意,我也不会相信。但是你告诉我这番话,却比你亲口对我说无情叫我明白,明白你再不会在我身边,你要记住,你是把我推向了别人,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千阁本已走至殿门,譞璮此话说得朗朗,他的背影轻轻一颤,似风中飘零的一片落叶,脚步几乎有些不稳,他腿上使劲儿用力,方才迈过那道不过村的朱红色宫门木槛,全身而出时,等在殿外的枷锁铁链同时加身,被押解着朝御牢去了。 譞璮心中的软弱和温情在一瞬间喷薄而出,在泪水里喃喃低语,“千阁,遇见你让我做了一场梦。我多么盼望这梦永远不要醒。我一生中乐的日都在这个梦里,都是你给我的。”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抚着她的脸庞,譞璮猛地一摇头,神色如这夜色一般凄暗,再瞧不见那份从容温润的光彩,她苦笑着,语气决绝而冷冽:“你和我,从今以后再无半点瓜葛。”她眼里早已失了以往那种轻灵而自由的婉转飞扬,只留下凄艳的一抹血色,将所有的希望和幸福轰然倒塌,只余世事的颠覆和残忍把人一刀又一刀凌迟不断。 她颤颤巍巍地欲转身离开,回身过猛,险些扑倒在地,我忙上前搀她一把,再一次被狠狠甩开,只留胳膊上一条被她指甲无意刮下的红痕,尽管没有出血,可是我的眼中所见,却全是猩红的一片,那些过往,那些欢愉,一点点从红痕中渗漏出来,肆无忌惮地溢流着,直到将我眸中滚烫的热烈,一点点滴落在上面,有剧烈的灼痛和撕扯感觉,流光里泛起无数沧桑的浮影,再相见时,我与她都会重成为万珠纱华间的瓦石一砾,割断彼此的联系,不再相认。 夜色无穷无尽,千阁与譞璮二人往昔温柔旖旎的回忆似在夜空里开了一朵又一朵明媚鲜妍的花。 我却,只能眼睁睁任由它们尽数萎谢了。 我蜷缩着身子伏在地上,不知是哪位宫人推开了窗,夜风倏然灌入的瞬间,带入满地如霜冷月。我回过头来,倚窗望月,起伏的群山似静静伏着的巨兽,伺机把人吞没。一声叹息似落地的冷月寒光,凄凄道:“朕的女儿就是太过固执了。” 我拂一拂袖口上柔软的风毛,阴冷潮湿的垂拱殿里,每说一句话皆会伴随温热的白气涌出,我平缓道:“陛下觉得自己真的没错吗?”不知怎的,我竟然很是平常的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 陛下并没有怪罪我的忤逆不尊,漏夜深重,屋内几盏残灯如豆,陛下披衣而来,他的脚步再轻飘如絮,也惊醒了我,我不觉一惊,很快平伏下来,轻询道:“陛下怎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陛下微微一笑,而那笑意并没有半分温暖之色,直叫人觉得身上发凉,他挥挥手,如聊家常一般道:“人老了,就没那么容易再睡着了。” 闻得这样的话,我只敢深掩头目,恭恭敬敬道:“陛下正值壮年,何需说这样伤感垂暮只言。” 陛下的声音渐渐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沉意,“朕头一次见你就知晓你不是善于吹嘘奉承之人,今日怎么也会对朕说这些阿谀之词了?” 我低低道:“想必陛下所听的阿谀之词远甚于此,民女这番话,陛下应觉得是无关痛痒吧!” 一旁的红烛已燃至尽头,在烛台上噼里啪啦作响,吵得人心中直犯慌,我睡意全无,取下头上的银簪一点一点拨亮火芯,仿佛这样就能拨亮自己被打湿的心。 陛下只哈哈大笑着,突而话锋一转:“说说吧,你为什么帮璮儿?璮儿又为什么肯留到现在?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本正拨着烛芯,突闻得这一句话,食指轻颤,簪头重重地将灯芯打灭了,飘起一缕呛人的白烟,我忙用手中的素绢捂住口鼻,退了几步,扇了一扇,低低轻咳了几声,敛不住眉心深深的担忧与凄惶,步履沉重地朝陛下走近了几步,我心下顿悟,转了微笑宁和的神气,我轻轻颔:“陛下何出此言?” 陛下举起茶盏,痛然笑道:“据朕所知,璮儿是得了皇后特赦,有自由进出宫的权利,她若想走,为何不一早就走了,非得留到现在?”说罢,陛下只仰面大口吞下茶水。温热的茶水入喉的一瞬间,似是异常苦涩,仿佛流毒无穷的伤怀直逼到心里,不觉泪光盈然,“而且你这样帮璮儿,不惜搭上你们吴家满门,甘愿冒欺君之罪也要帮她离开,这其中的缘由,恐怕不只是因为你们关系亲密才值得你这样奋不顾身吧?” 我听得这番话,心下猛地一突,甚觉黯然,半晌,方转勉强笑道:“陛下多虑了!” 陛下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我,“多虑?”他打量我一眼,“你们吴家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心下一紧,低眉敛容,忙跪下,静静答:“民女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陛下目光如剑,只周旋在我身上,语气微妙而森冷:“据朕所知,十几年前,一场‘窑变之祸’让翟阳的烧瓷之人闻风丧胆,封炉禁瓷,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敢抬头,也不敢十分说谎,只顺伏道:“民女知道!” 陛下颜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些:“这‘窑变之瓷’就是你们吴家的钧瓷吧?” 陛下话中机锋已是咄咄逼人了,我不由得抬眼去看他,正巧陛下也朝我看过来,两人互视一眼,我忙低下了眼,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陛下” 陛下也不叫我起来,须臾,他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弧度,神色也温和了许多。陛下的目光冷漠如一道蒙着纱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而声音却是柔软的,仿佛含着笑意与关切一般,“当年,朕还是端王的时候,便听说过此事,世人皆不喜新绝之物,多作鬼魅妖邪之论,实乃愚昧无知所致。” 我无奈噤声,心里一慌,赶紧按捺住自己,磕了一个头,直起身道:“陛下圣明!”我眼中有热泪沁出,语中含了大悲,呜咽道:“吴家受奸人所构陷,实乃冤枉,望陛下重审此案,还吴家一个公道!” “构陷?”陛下有这样静默的片刻,沉缓的呼吸间清晰地嗅到殿外海棠的芳香,凝神片刻,陛下再出声时已经是慈爱和蔼的口气:“何人构陷?” 我心下终于松出一口气,忙欠身向陛下福礼,“前朝宰相章惇!” 陛下的目光逡巡在我身上,惊疑道:“章惇?” 我低眉顺眼,道:“正是此人!” “你可找得到证据?”陛下说得不疾不徐,仿佛是在闲话家常一般,然而话中的森冷之意如同出鞘的刀锋,直逼到人身上。 我眉目间涌出感激的神色,却想到自己并未找到有力证据,只怯怯道:“没有!” 陛下微眯了双眼,浑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清明,冷然道:“放肆!岂可无中生有,污蔑前朝重臣!” 我听得陛下语气不善,慌忙伏在地下,叩道:“望陛下明察,民女虽未找到直接证据,但是民女手中有一些东西可以证明民女所言并非无中生有。” 陛下横目向我,不带丝毫感情,“什么东西?” 我缓缓从腰间的布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早已皱褶纵横的遗笔书信,愈低楚楚呈与陛下。 陛下平伏了气息,接过书信,目光拂过我的面颊后徐徐转向手中的字文,陛下微微沉吟,在这片刻的寂静里,我悄悄留意他的神情,这位太平盛世的帝王眉目之间并没有秦王武帝的刀光剑影与阴谋诡计的黯然,然而多年书画生涯赋予了他无形的儒雅风气,透射出浓郁的文人气质,不由地想到陛下自号的瘦金书,行草正书,铁画银钩,笔势劲逸,意度天成。 陛下看完书信,神色舒展,颇为称意。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事,目光落在我身上,道:“只此一文,并不能说明什么,要想朕直接定罪前朝重臣,岂非荒诞?” 我心中诧异,当下明白陛下所虑。我立刻屏息,神情自然道:“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其他的证据。” 陛下微微颔:“可有发现什么?” 我“嗯”了一声,徐徐道:“陛下,我在天章阁找到了一封秘折。” 陛下目光微微一动,已含了几分怒色,缓缓道:“天章阁?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微微一惊,浅浅欠身,道:“望陛下赎罪,是民女自己偷摸着进去的。” 我话中的意思陛下如何不明白,心下虽然不悦,脸上却不露分毫,责道:“你好大的胆子,真是什么地方你都敢闯,你难道不知道擅闯宫中禁地是死罪吗?” 我满脸冷汗,忙叩道:“望陛下赎罪,民女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会用这样的方法。” 垂拱殿内静极了,仿佛无人一般,只遥遥听得见远处艮岳中的豺狼虎豹之声在一天的声嘶力竭之后无力地嚎着一声又一声。晚风穿越树叶的沙沙声响,好似下着一场朦胧的雨,和着殿内清冷肃静的气息,恍若还在严冬时节,直教人瑟瑟发抖,殿内唯剩得三四盏还未燃尽的红烛,光火盈然,摇曳的柔光之下,缓缓滑落一滴滴软而红的烛泪,淌在鎏金蟠花烛台上,逶迤成珊瑚的斑斓形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8章 洞明 陛下按一按怒气,冷道:“罢了罢了!”陛下转而眼角飞扬,道:“那你可有发现什么?” 我将之前所查实到的内容向陛下絮絮说了一遍,陛下眉头紧锁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沉了半晌,方说了几句:“这件事情,朕现在既然已经全部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管,但是这件事牵涉的人甚广,又过去那么多年,自然是不好明察的,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朕若是贸然翻案,必定会引起前朝诸臣的不满和非议。” 殿里暗沉沉的,陛下使了眼色,宫人们迅捷地把鎏金蟠花烛台上的残烛刮净,换了新烛点燃,烛火上佳,点燃时也无分毫烟气散出。 我心中一热,乞道:“陛下能否准许民女私底下暗暗细查?” 陛下的声音微微透出凌厉:“记住,再查出真相之前,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否则,牵扯出来的事情,朕也帮不了你。”他再三嘱托道:“若是查到了什么,你必须得先来向朕禀报!” 我喜极而泣,恭恭敬敬地叩道:“是,多谢陛下!” 陛下打了个呵欠,散漫的眸中微有晶亮之光,道:“你先回去吧,朕也有些困了。” 我盈盈欠身恭送,退出殿来,抬首凝望,月亮浅浅一钩,月色却极明,如水银般直倾泄下来,整个皇城都如笼在淡淡水华之中,站在殿前极目远望,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月光下所有宫殿宇的琉璃华瓦,粼粼如星光下的碧波烁烁。 殿前的玉兰半开半合,形态甚是高洁优雅,夜风有些大,耳鬓几缕披散着的长发被风吹到了眼里迷了眼睛,我略略回身望着垂拱殿半透明的冰绡窗纱只是出神,待里面的烛火一盏盏熄灭,再无声息,我低低轻叹了一句,有说不出的复杂心绪,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我激灵灵一颤。 “父皇怎么说?” 是康王殿下,他的身影在明亮的夜色下显得格外茕茕,似苍凉的一道剪影,他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见我迟迟不语。他的眼神微微一晃,笑容冷寂了下来:“想必再无转圜之地了!” 周围皆是值夜的侍卫和宫人,我力图以疏离的笑分隔我与他的距离,“陛下已经下旨了,譞璮”我有些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穿透亭台轩榭的冷风入夜强劲,鼓鼓地贴着面颊刮过去,似谁的手掌重重掴在脸上,打得两颊灼热地痛。有片刻的沉默,似是河水东流不能回头的呜咽如诉,他的声音清冷冷的,似积在高峰顶端上的寒雪,“既然父皇已经下了旨,你也别再多想了。” 我强抑住心底翻涌的痛楚,唏嘘道:“殿下也没办法了吗?” 他颓然抬目,声音里掩不住的灰心与伤痛,“父皇的性格我是知晓的,若没有之前欺君代嫁的事,说不定还有一两分的余地,可现在”他顿了一顿,眼中冰天雪地般的寒意从他的胸腔中一直逼到他的心口,“想必披麝殿外面现在早已是戎甲三层了吧!” 我轻轻一哂:“陛下知道我在查‘窑变之瓷’的事情了。” 康王殿下转身奇道:“父皇知道了?” 我无意瞥到他领口细密针脚绣着的累累初绽的花朵如小朵的雪花,只是那雪是绯红的,微微透明,莹然生光。想到此事,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点预兆般的欢悦,略有窘迫道:“而且陛下准许我私底下查清此事,所以”我我凝神思索,看着眼前精雕的龙凤石刻一动也不动伏在栏上,我凄涩一笑,缓缓抬头看着他。 “所以你担心譞璮知道这个消息,会以为是你故意向陛下透漏消息,利用此事设局,真相败露之后借机接近父皇以达到目的。” 他牢牢看着我,那墨玉色的眼眸几乎能看穿我所有的掩饰。 我不自觉地别过头,躲避他让人无可躲避的眼神,我点点头,并不想隐瞒此刻真实的心境。 他的声音有些空洞,像这皇宫中空茫而静寂的夜色,“在所有人看来,这般现况确实如此。” 我想也不想,脱口道:“殿下也认为我是这样的人?” 康王殿下的眸中有暗沉的辉色,流转如星波皓皓,急急道:“怎么会,吴小姐多虑了,本王自然知晓吴小姐的为人,又怎会这样想!” 我的叹息被夜色的波縠温柔吞没,略略苦笑道:“多谢殿下的信任。” 良久,他怅然叹息,微抬的眼眸似在仰望遥远处星光闪烁的天际。他的神色有些凄惘的迷醉,低低道:“其实,人这一辈子,又何须如此在意他人的想法,你所做的,和他人眼中所见,也并非一致,既然无法解释,那又何须自扰?” 他的语气里有温柔的唏嘘:“只求问心无愧便好。” 我与他的呼吸变得那么绵长,我望住他的眼睛,这句话似一盆冷水,倏然浇落在我头上,浇得我五内肺腑都激灵灵醒转了过来,一时间我竟生生吐不出任何字眼来。 有内监急促而不杂乱的脚步进来,声音恭敬却是稳稳,微微俯身面向康王殿下道:“殿下,康王妃已经遣了好几回人来寻殿下,时候不早了,殿下也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微微颤,像从胸腔里逼狭出来,“本王知道了!” 我颜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些,劝道:“时辰确实不早了,殿下快些回去吧,省得康王妃娘娘担心。” 他屏息片刻,慢里斯条道:“那我差人送你回去。” 他并未像是在征得我同意一般,直接命两个宫人牵来了马车,轻风吹过,花树颤颤摇曳,斑驳的痕迹淡淡的映在马车帘上,似欲伸未伸的指爪,他眸中有融洽的暖意,微微点头,凝视于我,“去吧!” 我向他投去谢意目光便上了车,随着嘟哒的马蹄声音和叮铃的马铃作响一步一步远离这座充满爱恨纷争的深宫高墙,夜色深沉,马车窗外满天星光漏进零星几点,亦被红绸样的烛光绵柔化开了,我怆然不已,然而这怆然之中是对世事的怨与悲,然而又能怨谁,人如掌心棋,往往是身不由己,却不得不孤身向前,我不愿再作多想,一时间困意涌上脑来,只轻轻合目,心里默默旋着康王殿下那句“只求问心无愧就好!”渐渐睡去。 次日清晨,照例去见过了爹娘,回到房中,菱秋随我进了暖,低低道:“小姐,听说今日天还未亮,茂德帝姬便被送进了蔡府,没有奏乐鸣炮,也没有宾客家朋,就这样冷冷清清地嫁到蔡家了。” 我本是慢慢喝着一口清茶,突闻得这话,急道:“什么?”口中的茶水一下涌到鼻腔中去,呛得我说不出话来。 “小姐,你没事儿吧?”菱秋忙用手绢替我擦着,又替我抚着后背,半晌才如常,菱秋了然,摊着手道:“奴婢也是听府里的人说的,说是有早起的小贩见到,现在整个京中怕是已经传遍了吧!” 正说着,菱依进来道:“小姐,老爷请你过去!” 我轻扬唇角:“爹可有说什么事儿?” 菱依笑意殷殷:“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赶快过去看看吧!” 我带着疑虑朝着正厅走去,只见房门轻掩,我轻轻推开进去,心下微微疑惑,叫了声:“爹!” “哦”爹微微拖长了语调,“婼儿来啦!” 我扬起嘴角,和颜悦色道:“爹找我可是刚刚有什么事忘了说?” 爹微微一怔,苦涩道:“茂德帝姬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我“嗯”了一声,露出几分愧色:“刚刚听到几句闲语,不知可真?” 爹转过身来,静静直视着我,娓娓道:“婼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爹?” 我微微一愣,并没想到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片刻温言道:“爹,女儿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爹微微一愣,脱口问道:“罢了,无妨!”爹摇了摇头,口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掩饰。 我静静不语,只举目凝视着爹,屋内烛影摇红,爹的容色倦乏胜于平日,浅浅一抹明光映在眉宇间甚是令人心疼,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既然爹没有说下去,我也只好转了话语:“爹,茂德帝姬的事是真的吗?” 爹微微凝神,蹙眉道:“听说是蔡大人的意思,说是昨日出了什么岔子,怕惹来话柄,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这样,蔡府的消息一向把控得森严,具体情况爹也不是很清楚。”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可她是帝姬呀,怎么能如此草草了事?” 爹却是不见有丝毫不悦与伤神,只淡淡道:“这或许也是陛下的旨意!” 我冷冷一笑,心里泄出心底冰冷的恨意:“这蔡京竟如此狠心!” 我的心绪是茫然而酸涩的,隐隐带点期盼:“只希望这是讹传罢了,否则,以譞璮的心性,怎可会受如此委屈,要是她想不开”我没敢再往深处想去,拜别了爹便朝自己房中疾步而回。 蔡府的消息果然封闭得十分严实,从那些三三两两的闲碎之语传出过后,自那日起,再无半句有关譞璮的消息流出,而后的几日中,愁云笼上心间,阴翳难明,我怅然叹息了一句,“也不知道譞璮怎么样了?” 菱依在一旁笑道:“小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只静静凝神,菱依她们自然是不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的,我唏嘘道:“难道说了再无瓜葛就可再无联系,视作陌路了吗?” “小姐在嘀咕这些什么?”菱秋捧了茶进来,见我独自嘟囔,诧异道。 我我凝神思量片刻,忖度着扬一扬眉,道:“菱秋,你去库房寻些好的贺礼来,我想去蔡府看看茂德帝姬。” 菱依菱秋见我时乍然生了喜色,不明所以,茫然地看向我,一时想不出是什么,于是互自顾着道:“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9章 礼祚蔡府 菱依一向说话心直口快,人也机灵,突然这样说,必定是知道有缘故的了,于是也不支声,在一旁也猜不出来,只淡淡看了菱秋一眼,笑着嗔道:“小姐叫你去就快去吧!” 菱秋双手一摊,皱眉笑道:“小姐的意思,咱们只有听着的份,难道拿话去驳么。”说着向我笑道:“奴婢这就去。”说完,却不笑了,幽幽叹了一口气,拿捏着菱依道:“你跟我一同去。”说着,便拽着菱依去了。 不一会儿菱秋捧来一对白玉三镶龙凤吉庆如意,我看了一眼,摇头道:“礼太薄了,再去取一对红木金丝百喜紫玉如意来,对了,把那架纯银的缠枝牡丹鸳鸯脚支镜架也一同取来。” 菱依不解道:“小姐何需送这样贵重的礼?” 菱秋也忙道:“茂德帝姬一向和小姐投缘,她又是帝姬,想必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但是这些东西在咱们府中可不多见,小姐又何必剜肉济富呢?而且这缠枝牡丹鸳鸯脚支镜架可是夫人特地准备给小姐的嫁妆呢,小姐怎么可以送人?” 我含笑看着她,道:“帝姬出嫁是好事,况且蔡府一向豪奢,暂且不说富可敌国,至少也是富庶一方,一般的物件怎么入得了蔡家众人的眼。” 菱秋听我这样说,“嘿”了一声,语中已带了几分不悦,道:“小姐” 我听她声音中颇有黯然之意,不似往常一般,回头看一看她,果然神情落寞。我无声地叹息一句,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不妨事的,娘给我准备的嫁妆又何止这些?” 菱秋摇一摇头,片刻又点一点头,道“小姐这样吩咐,奴婢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的忧愁如春草漫漫延伸出来,我极力让自己不去顾及,反再三嘱咐菱秋:“你去找些精致的盒子把它们装起来,我们待会就走。” 菱秋的指尖微凉如叶尖的一抹露水,“是,小姐!”她微微低头,径自出去了。 携着几件细细挑选的珍奇便前往至蔡府,大门外出几个木佣似的守卫垂手立着,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皆具葱蔚洇润之气,楼台繁华,人烟阜盛,自非别处可比,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不开,只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仆射太师府”五个大字。 “菱秋,你去扣门!”我使了使眼色给菱秋。 菱秋低低“唉”了一声便上前去,见有人靠近,一立侍似狂猛犬吠般吼道:“你们是何人,怎不知这是太师府?” “这位大哥好,我们小姐想来看望茂德帝姬,还望大哥代为通传。”菱秋很是客气,和颜悦色道。 “哪家小姐啊?”那立侍仍旧不屑一顾,趾高气扬道。 菱秋一贯见不得这样狐假虎威之人,心里微微一动,却也无奈,只作不闻,喝道:“这位可是通奉大夫吴大人千金,好好睁开你的眼看看!” 那立侍轻笑一声,眉目间微露得意与不屑,暗自嘀咕着:“通奉大夫,也不是什么高官!”另一立侍见我们衣着不凡,也不好得推诿,稍一转念,又不敢不敬,遂含笑道:“太师大人吩咐了,今日不见客,诸位请回吧!” 菱秋想要再与二人争执,一把被我拦下,只得隐忍退下, 我略略上前,褪下手上一副银钏放在那立侍手心:“我和茂德帝姬本是要好的姐妹,今日前来探望,还劳烦这位小哥代为通传一下才是。” 那立侍听得“姐妹”二字,忙跪下道:“奴才不敢当。”适才傲慢嘴脸荡然无存,又再三请罪道:“是奴才们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小姐,还望小姐赎罪,小的这就去通传,请小姐稍等片刻!”遂忙不迭地推门进去通传了。 菱秋抿嘴一笑,呸道:“这帮势利小人的嘴脸真令人作呕!” 我迅扫她一眼,菱秋立刻低了头,道:“小姐恕罪,奴婢也是胡言乱语呢!” 我稍一转念,轻嘱道:“这可不是在自己府中,叫人听去了难免惹来是非!” 菱秋听我这样说,方宽心笑道:“奴婢知道了!” 不一会儿,那立侍便推门出来,见我过来忙急步上前,满面喜色的打了个千儿:“吴小姐,快些里面请,让这位柏青姑娘带您进去吧!” 那名叫柏青的宫女颇有些年纪,打扮得也贵重,头上勒着宝蓝销金箍儿髻,戴着赤色簪环并几朵各色通花,耳朵上两个白珠流苏耳坠,绿绸绣花薄上衣,百褶通绣紫薇罗裙,手上戴着一双银嵌珍珠戒指,眉目间很是精明强干的样子,她向我福了一福道:“小姐,您随我进来吧!” 我低笑不语,随她进了府去,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白玉屏风,转过屏风,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方,皆是雕梁画栋,以清香名贵的金丝楠木为栋椽,以纹理雅致的西夏苦杏木作梁柱,屋顶椽头贴敷有金箔,门扉上有金色的花纹,门面有玉饰,装饰着鎏金的铜铺首,镶嵌着各色宝石,回廊栏杆上雕刻着清秀典雅的图案,窗户为青色,雕饰着古色古香的花纹,正殿前左为斜坡,础石之上耸立着高大木柱,地面铺紫金绒毯,金光闪闪的壁带,间以珍奇的玉石,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 “早就听说蔡府富丽堂皇,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菱秋四处张望着,在我耳边轻语道。 柏青笑眯眯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这只是府中一隅呢!” 我仔细瞧着墙垣一饰,略略估算不下千金之数,可柏青只说得轻描淡写,那架屏风是连城之宝,不可估量,于是我笑道:“蔡太师果然‘玲珑慧心’”。 柏青颇有些得意,道:“要说是诸位大人的府邸,能有谁敢和太师府相较?” 话说出口,柏青方知不妥,遂欠身请罪道:“奴婢失言,还望小姐见谅!” 我忙叫菱依搀了她一把,客客气气道:“姑姑规矩十足,怪不得是太师身边的人。” 柏青微显惭色,努了努嘴道:“小姐抬举奴婢了,奴婢哪儿有福气在太师身边服侍,奴婢不过是府中厨房中的帮侍罢了,刚好那府侍遇见奴婢,遂叫了奴婢前去给小姐引路。” 菱秋思忖着道:“不过是厨房中一打杂的丫鬟就打扮得如此华丽,可见蔡府确实富庶非凡。” 我微微侧目示意菱秋,幸自柏青离我们有些远,加之菱秋声细如蚊,才没叫她听见,否则又该叫人多心了,不过这蔡府豪奢甚于外面的传言,着实令人心惊。 府中各色陈设布景并不多北国大气之景,而多有江南秀丽清雅的意境,树木葱翠辉映着如锦繁花,其间错落几座小巧别致的殿宇亭台,古意盎然,在红红翠翠中格外有情致。浅池回环旖旎,两岸浓荫迎地,香花藤萝开之不尽,清风拂过碧水柔波中层层片片的青萍之末,涟漪微动似心湖泛波,风露清气与花的甜香胶合在一起,中人欲醉。 一路想得出神,冷不防有人斜刺里蹿出来在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道:“奴婢见过吴小姐!” 声音却是耳熟得很,见她低头跪着,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命她起来了,却是譞璮的贴身侍婢纾染,柏青见是她,脸上不由得露了恭敬畏惧的神气,我只作不觉,随即笑道:“原来纾染姑娘!” “帝姬得知吴小姐前来,特地叫奴婢在此恭候。”纾染看看我左右的菱秋和柏青,遂瞥向柏青:“你忙去吧,这里有我呢!” 柏青微一踌躇,笑容谄媚道:“是,姑姑!”遂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纾染转身恭敬道:“吴小姐请随奴婢来!” 又经过许久辗转迂回,方至一殿中,我进殿时,譞璮正沐浴过,长长的头披散着,梢还淋淋滴落晶莹的水珠,肩上披一件平绣盘花四合如意云肩,以彩锦绣制而成,晔晔如虹彩散于晴空碧云之中,十分好看,我见她披着云肩,知道是洗了头要抹百合凝露了,果然妆台上搁着一个汝窑圆瓷钵,钵中盛着乳白色半透明的轻盈膏体,二者近乎一体。 譞璮背对着我,一侍婢正屈膝跪在地上用犀角梳蘸了百合凝露小心翼翼地梳着,譞璮自举了把小靶镜左右照着看,从镜里瞧见我,不由转身笑道:“贵客来了,我却不曾远迎,真是失礼了。” 只是这笑声却不似以往那般温婉柔和,多了几分凌冽凄厉之色,我见妆台上的环绕珠翠和凤冠霞帔,还并未撤去, “啧!”一把脆亮的女声冷冷在身前响起,似抛石入水激起涟漪,“你想痛死本帝姬吗?” “啪!”地一耳光扇在那跪着的侍婢脸上,留下深深的五指红痕,那侍婢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可劲磕头求饶, 譞璮细细的眼角皆是诡谲笑意,缓缓吐出几字:“带下去,给本帝姬用滚水好好洗洗这个贱婢的手!” 那侍婢甚是畏惧她,一溜烟上前跪下了,只顾磕头求饶,额上的鲜血直鼓鼓地冒出来,洇在妆台前的鎏金红绒毯上,像是融为一色一般,难以分清。 我心下猛地一惊,被譞璮这一耳光打得自以为是幻觉错视一般突兀,如同坠在恐惧与茫然的云端,仿佛耳边那一声责罚不是真切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耳畔。 菱秋倚在门上,看着她的动作,幽幽道:“茂德帝姬何时变得这般凌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0章 镜中人 只见譞璮别转头去,慢慢点上一枝檀香,烟火的气息和着檀香温暖平和的香气让我的心稍微踏实一点,却也觉得凄微了,纾染不慌不忙地将那侍婢带了出去,譞璮只扶着侍婢的手俏生生站着,微微冷笑不语,明眸皓齿,一副宜喜宜嗔的桃花面在殿中明光锦绣之下愈加娇俏秾艳,眸光娇嫩得似能滴出水来。她软绵绵道:“快进来啊,站在门口作甚?” 我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淡定道:“她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何须这样责罚于她?” 譞璮安坐在椅上,半透明的轻纱里隐约透出丰润洁白的肌肤,缕金线的月白暗花抹胸平添娇媚之色,脖颈上一串红玛瑙串汪汪如水,有嫣红晶莹的光芒似流波荡漾,一看便知名贵。她既不倨傲也不谦卑,两片红艳火烈薄唇轻合轻闭,道:“做错了事,就该受到责罚,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不值一钱的贱婢!” 譞璮舀了一匙白檀添在青花缠枝香炉里。那散碎的香如洁白的雪花一般纷纷扬扬散落到炉中,袅娜的烟雾好似层层轻纱,绵软地一重又一重恣意在重重的垂锦帷帐间,如轻絮弥漫。整个大殿内恍若一潭深静的水,寂寂无声地安静了下去。 我只是摇头,笑一笑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些浓郁味重的香吗?” 譞璮用力嗅着檀香的气息,良久方道:“以前不喜欢,是觉得宫中的檀香,味道呛人不说,何况众宫皆燃,难免俗气,而蔡府中的檀香,精细远甚宫中那些粗品,一匙不下百金之数,所以这味道”她闭上眼,似是沉浸在在股股浓烟之中,半晌方言:“正是本帝姬所喜欢的!” 一时间殿中都默默不已,似是她悠悠反复称吟不绝的末句中心心念念回味着一句。 我微微一惊,很起身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些东西!”说罢,我示意菱秋将手中的锦盒呈上。 譞璮的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只走近我微微笑道:“你有心了!”转而淡淡瞟了一眼,只作不经意道:“纾染,收下吧!” “是!”纾染从菱秋手中接过锦盒,喏喏退了出去。 我愧然而心酸,垂着眼帘道:“你在蔡府还好吗?” 午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春日枇杷成熟后甘甜熟烂的芬芳,像一掬甜水,静静流淌于殿宇。譞璮凝神思虑,目光静静落在我身上,转而轻扬齿目:“我是君,他们是臣,他们自然对我毕恭毕敬。” 譞璮语中大有深意,我正低头寻思。忽听得外头有脚步声响起,一府侍急匆匆跑来,跪叩传道:“驸马到!” 譞璮并未表现得十分在意,只冷冷道:“叫他进来吧!” 循着脚步声望去,并未来得及看清眼前之人的容貌,便见他忙跪叩道:“参见帝姬!” 我心下疑云四起,暗想:“既然譞璮已经嫁作他妇,哪有夫家下跪请安之礼?” 譞璮连眉毛也不抬一下,神色岿然不动,许久方道:“起来吧!” 眼前男子一见有生人在,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随即有些惴惴,水亮的眼眸微微低下去,踌躇道:“帝姬,已到给父亲和母亲大人问安的时辰了,我特地过来请帝姬与我一同前去。” 言语之时,我方瞧清楚,蔡鞗身着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儒雅堂凛,胸脯横阔。 譞璮低头拨着甲上镶成梅花状的珍珠,低低道:“本帝姬身子有些不舒服,今日就免了吧!”她的声音清脆而明亮,似檐间玎玲的风铃脆冽,譞璮瞧见我正在凝视着她,细柔的眼睛吩咐似的望向蔡鞗,“你代本帝姬前去就是,想必他们能理解的。” “可是”蔡鞗微显难色,退开两步,按着礼数规规矩矩,悄悄看我两眼,转头对譞璮娇怯怯道:“帝姬从进府之后就再未拜候过双亲大人,这” 譞璮侧头想一想,脸颊有清丽透明的光泽,抚着鬓边的芙蓉花,忽而笑道:“过几日,本帝姬身子爽快了,自然会去看望二老!” 蔡鞗欲再说些什么,见譞璮已然轮起了双眼,遂不敢再作过多言语,只不情愿地应允,勉强行了一礼,道:“那帝姬好生休息便是。”说罢,便拂袖而去。 我的心内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也是怜慰,我自然也是知晓这般境况为何缘由,想到此,心里也不觉微微黯然,神色也寂寥了下来,不过倏而,我面上转了笑意,半是嗔道:“今日见到了帝姬,也算了了挂怀,望帝姬好生保养身子,以尽媳妇本分才是。”我微微福一福道:“那我先告辞了!” 譞璮以手抚一下脸颊,似乎是沉思,半晌方道:“嗯!” 我徐徐退出殿去,菱秋随在我身后,走了片刻,直到看不见譞璮殿中一行人了,方怯怯道:“小姐,茂德帝姬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心底清冷,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或许真是她身子不太舒服才会这样吧!” 刚要转身,忽然脚步停驻,眼波绵延直直飞了开去,牢牢定住在远处,蔡鞗正立于南窗之下,举步不定,似乎是在等人,我心下酸涩,正要悄然退开,可他已经瞧见了我,略略有些尴尬,道:“吴小姐!” 相对的一刻,我原以为蔡鞗会将积郁的怒气与愤恨一并爆出来,至少会克制不住跑过来狠狠扇我一个耳光。然而事到临头,他却是微微含了一缕像是面对熟人相见时应有的矜持笑容,道:“可否请吴小姐借一步说话?” 我竟不知道他是故意在等我,即使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我也朝着他走去了,轻盈行了一礼,眉目含笑道:“驸马!” 蔡鞗冷冷一笑,如是自嘲一般:“驸马?难道连你也想来笑话我?”他亦看着我,脸上的确多了几分憔悴之色。 我不动声色,只淡淡笑道:“驸马多心了。” 蔡鞗丝毫不以为意,只含了一抹厌倦之色,冷笑道:“多心?”转而睨向我,话中机锋已是咄咄逼人了:“这一切难道拜吴小姐所赐?”说着目光如炬瞧着我。 蔡鞗的话中分明指向我假冒帝姬一事,想来他身在暗处已看得一清二楚了, 我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几乎是心头一颤,骤然凝眸于他,目中闪过一丝冷凝的疑惑:“难道驸马今天是特地来向我问罪的?” 蔡鞗迅疾端肃了神色,靠近我两步,头顶银冠上镶嵌着的红宝石光芒晶莹闪烁,他带着质问的口吻道:“人人都道茂德帝姬是所有帝姬之中最温婉可人的,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温婉可人?”他边说,边扬起食指指向譞璮所住的殿宇方向。 我假装凝神思索,犹豫道:“许是帝姬换了一个环境,难免有些心燥,还望驸马多多包容才是。” “包容?”他冷笑出声,双眸黯淡垂下,按捺不住怒气,悲声道:“整个蔡府就差把她当成菩萨供起来了!”说到此间,他早已怒色难掩。 我苦苦一笑,黯然道:“可是驸马别忘了,这可是陛下赐的婚,若是驸马和帝姬安好,那便是天家的恩赐,蔡府的荣耀,可若是驸马和帝姬不谐,那可就要搭上整个蔡府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了。” 蔡鞗看着眼前烟波浩淼的池水,攀一枝柔柳在手,似是在忏悔一般:“天家恩赐?我蔡府的天家恩赐还不够吗?” 我沉默不语,只静静听他说着。 “天家恩赐也未必样样都是好的。”蔡鞗口中说话,手里摆弄着的柳枝越拧越弯,只听“啪嗒”一声已是折为两截了。 柳枝断裂的声音如鼓槌“砰”一下击在心,猛地一警神,伸手拿过蔡鞗手中的断柳。张弛有度,一松一紧,把握不当,若是受力太多,即便这一枝柳枝韧性再好也是要断折的,我仰起头看着池岸一轮红日,轻声道:“驸马好自为之吧!” “多谢吴小姐提醒。”蔡鞗的声音在春暖花开里弥漫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却是出语真诚,他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 我暗松一口气,转瞬已经恢复平日的恬和淡定,点一点头道:“那我先告辞了!”说罢,便示意菱秋紧步跟上。 默然半晌,我与菱秋二人静静的沿着池边缓缓步行,池水绵延辽阔,我忽然觉得这条路那样长,那样长,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了。 菱秋的语气中微微惊诧:“小姐,看来这蔡府之中也藏着不少的事情啊!” 我以目光示意她噤声,“你知道就好。” 或许是起风了,刚抽芽的新柳软帐轻薄无比,风像只无形的大手,一路无声穿枝而来,柳影轻动,日光亦微微摇曳,照得菱秋脸上的神情明灭不定,她本是双手裸露在锦衣外,却无意缩回,有凉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菱秋疑惑,低声道:“小姐既然知道” 菱秋话还未说完,便闻得背后悠悠然传出一声柔婉的呼唤:“吴小姐请留步!” 我回过身来见是柏青,她原本清秀的面颊上如罩了一层阴翳之云,她见我福一福道:“吴小姐可是和帝姬有误会?” 我有瞬间的愕然,并不知她为何突诉其言,于是轻声道:“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1章 情欲何终 柏青蛾眉轻蹙,忽然兀自泛起一抹昙花似的微笑,含着淡淡的一缕愁绪,望着我道:“奴婢刚刚看到帝姬身边的纾染将吴小姐送来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 “果真?”菱秋轻哼一声,喉间有凉薄意味,像是她常用来清醒神志的薄荷油,那样凉苦的气味。 我轻握的手一分分加力,紧紧贴在腹前,有点硌的疼。我良久道:“许是姑娘看错了吧?” 柏青愣了一愣,好声好气道:“奴婢见得真真的,的确是帝姬身边的纾染姑姑。” 我不听则已,一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别过头去,非常想,可是终于按捺住了,笑到柔和的状态。到底是菱秋机警,侧身挡在我身前,我趁机举袖掩饰好自己的泪意,垂手时,已是平日温婉娴淑的大家闺秀模样,浅浅含笑,淡淡矜持,大有处变不惊之态。 菱秋淡淡一笑,不紧不慢道:“定是姑娘看岔眼了,我们小姐还有些要事,就先告辞了!”说罢,便含笑点头轻扶住我的小臂转身而回。 “唉”柏青似是还未说完一般,见我二人直直离去方才作罢。 回到府中,菱秋忙沏了茶捧进来,我凝着汤中的曲卷茶叶,一片片在滚水里绽放开来,明媚鲜活的舒展开来,绽出原本青郁的色泽来,连茶水都带着青青的色泽,轻轻一低头,便闻得到那股清逸香气。 我慢慢啜了一口茶,菱秋眼波里墨色的涟漪起伏终于不自觉地漫到我身上,仿佛是夜色的深沉,抱怨道:“茂德帝姬真是过分,再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不能还未等小姐出府就给扔了啊,那么贵重的贺礼难道她还嫌弃不成?”她的声音沉一沉:“真以为自己是帝姬就可以这样耀武扬威吗?” 菱秋的话在一瞬间刺痛了我,仿佛一根细针在太阳穴上狠狠扎了一下,激得我几乎要跳起来,我的目光倏然一紧,斥道:“这样的话以后断断不可再说,你也还知道她是帝姬?光是这句话,若是被有心人传到譞璮耳中,足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菱秋心中的澎湃汹涌像是难以遏制一般,忙搀住我的手道:“茂德帝姬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我微微颔,叹息之声如透明的蝉翼不易察觉:“也许是我把她逼成这样的吧!” 菱秋许是想的出神,并未听清我口中言语,茫然摇头,疑惑道:“小姐在说什么?” 我并未再说什么,只手中捧着的茶盏,飘起来的热气如同雪絮连烟般温温软软地抚在手臂上,不盈一握,欲借茶汤之暖,心里反倒生了凉意,转眼见一片落叶从枝头坠落,似心底无声的一句叹惋,我亦闭上双目,再不说话。 于是一连两日,我饮食消减,闷闷不乐。菱依一会来表演歌舞杂耍,一会亲自来讲笑话与我听,一会又捧了时鲜的瓜果来,一会又叫菱秋寻些新鲜玩意儿来给我解闷,我始终是不展笑颜。 我伏在案前随意翻着几本典籍,心思却付在我深深的歉意之中,眉目不动,淡淡道:“许终是回不去了。” 菱依不敢多问,只得捧了一盏纱灯在案前,静静侍立一旁。想了许久,宽大的衣袖滑落在肘下,月光隔着窗纱清冷落在手臂上,仿佛是在臂上开出无数雪白的梨花,泠然有微明的光泽。手肘端隐有痛楚,翻过一看原来早已红了。 我喉头几乎要哽咽住,缓缓道:“菱依,陪我出去走走吧!” 菱依把手中的纱灯地上一撂,喜道:“小姐终于肯出门啦!” 推开身前的书籍往外走,月黄梅纹的寝衣下摆长长曳在地上,软软拂过地面寂然无声,走了步,停在窗前,安静扬头看天,月上柳稍,今日已是十四了,月亮满得如一轮银盘,玉辉轻泻,映得满天星也失了平日的颜色,其实,细细看去,并不圆满,只是看着如同圆满了的而已。 此时风露清绵,堂前两株海棠打满了骨朵,枝条悠然出尘,浅绿英英簇簇,花色娇红欲绽欲裂,恍若晓天明霞,铺陈如雪如雾,月色冷淡如秋日白霜,只存了隐约迷蒙的轮廓。 夜风乍起,开得早的海棠花瓣漱漱如雨,一片一片沾在衣间袖上,如凝了点点胭脂,鲜活可人,微风拂起长袖,像纷飞在花间的柳丝,枝枝有情。我只是悄然站着不动,任风卷着轻薄的衣袖拂在腕骨上,若有似无的轻,偶尔有夜莺滴沥一声,啼破这清辉如水的夜色。 海棠气息暗暗涌到鼻尖,清而熟悉,菱秋的声音有些稀疏而清淡,似沾染了夜露的霜:“小姐,沈公子”她停一停,“托人传了口信进来,说是在门外等着小姐,小姐可要出去?” 我微微侧目,廊外一树山桃花开得繁花堆锦,在初春的清冷的夜里格外灼灼地凄艳,我含着一缕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他怎么来了?” 菱依耐不住,轻轻道:“我去给小姐拿件披风,夜里风大,可要仔细着凉。”说着便转身替我去衣橱中寻了件盘金缂丝红梅替我披上,在我颈前系了一个不紧不松的蝴蝶结,菱依默然不语,只静静微笑出神,唇角蓄着笑意,低声道:“小姐快去吧!” 菱秋沉吟片刻,在旁道:“小姐,沈公子在府外门口的梧桐树下等你。” 我晓得他来了,他该来了,他一定会来,他的确也来了。熟悉的伽南香隐约浮在新抽梧桐嫩叶的清香中,什么香也遮不住他的。他不出声,我亦只是站着仿若无人之境。 他终于说话,“婼儿。”,他走得近了,齐膝布靴踏在满地落花之上犹有轻浅的声响。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果然来了。我倏忽把笑意之下那抹唯有我自己知晓的犹梦惊喜给隐了下去,像是乍然见了他,迟疑着唤:“槐佐!” 槐佐突然握住我的手臂,顺着光滑的蚕丝明羽缎衣袖倏然滑下牢牢握住我的手指。他似乎是望着我,眼神却有着空洞的伤感,喃喃道:“这几日我爹派我去川陕一带清账,刚回来我便赶过来了。”他硬生生地凝着我,如是许久未见一般,眉头微蹙道:“婼儿,你还好吗?怎么才几日未见,你憔悴了许多?” 还隔着半丈远他已展开了双臂,我双足一动扑入他怀里。他的银冠上有稀薄的露水,在月下折出一星明晃晃的光。手轻轻抚着我的肩膀,满面自责道:“我说过不再叫你受一丝委屈,可如今却又叫你这般难过,我” 我涩然微笑,反手握住槐佐的手,他的手指冰凉,唯有掌心的热带着灼人的温度。我软语安慰道:“不过是这几日饮食淡了些罢了,不妨事的。” 槐佐凝神我片刻,伸手抚一抚我的脸颊,柔声道:“你知道你骗不了我,又何必说这些顾左言他的话。” 我心下苦涩,如吞了黄连一般,连五脏六腑都苦透了。我将十指紧锁在他的腰间,他亦牢牢抱住我,我心下安慰,自是感念他与我的心意相通,于是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他牢牢抱着披风,将我严丝合缝地包裹在他的怀中,神情温软得如婴儿一般。片刻,低低吐了一句“不怪你!”。若不是因为靠得这样近,我几乎不能听清。 我微微垂着脸,发上的玫瑰露有清淡芬芳的气息缓缓散开,我低声道:“可是,譞璮”我的喉间有些哽咽,微微红了眼圈,“她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 他展目道:“她和千阁,本身就是一段错误的开始,这样的结果,或早或晚都会到来,如今的状况,也是二人必须要承受和面对的,怨不得旁人。” 像是想起什么,我挣开他的怀抱,轻声疑道:“千阁呢?他怎么样?” 槐佐微微蹙一蹙眉道:“成亲后一日,陛下放了他,回府之后,整日饮酒买醉,不省人事。” 他的笑意哀凉如月光也照不明的阴影,唇角微颤道:“这段感情,也同样摧毁了他。” 想到此,我心里也不觉微微黯然,神色也跟着寂寥了下来,一点细碎的花瓣不知从哪漏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槐佐的肩头,焦黄到黑的颜色,微微蜷起,似一点萎靡而焦灼的心。 我伸出手去,准备替他拍落这突如其来的惊扰,掌面刚拂上他的肩头,便闻得他嘴角发出一丝如同针刺般疼痛的嘤咛,他半边的身子惊颤了一下,眉头倏然紧蹙,似是很痛苦一般。 我猛地一惊,一把撤开手失声道:“怎么啦?” 他的眼睑原本微有些疲倦地半合着,此刻却睁得极大,极力地想要保持平和自然的神情,轻轻道:“没事儿。” 我明显地听到他牙齿轻咬的撞擦声,又怎会相信这句“没事儿”,遂焦急道:“到底怎么了?” 槐佐并未开口,倒是在他身边侍候的郝笙开口,看一看槐佐,又看一看我道:“吴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少爷此次前去川陕,遭遇沿途的流寇劫持,身上受了好几处刀伤,险些” “住嘴,郝笙!”槐佐重重叱道,他一向语气平和,并不多见这般疾言厉色。 郝笙觑着眼,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布满利刺的手一下紧紧揪住,几乎要痛哭出来,一时渗出的冷汗从额前刘海滑落,径直划过腮边垂在耳环末梢的金珠上,只微微晃动着不掉下来,一颤又一颤,我铮然转目,看牢槐佐,逼问道:“怎么会这样,你没事吧?”我边说边直直地扫视着他的全身,小心揽起他的袖子检验是否还有伤口,鼻尖一酸,眼眶已尽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2章 年少乖盟誓 槐佐反倒抓住我的手,手心的温度如热铁烙在手上,一直沉郁克制的心骤然平实了下来,他的目光灼灼如火,明亮如赤焰,他安抚道:“现在已经全好了,没事了。” 若真是全好了,又怎会在我如此之轻的掌拂之下露出这样的颜色,我眼中忧虑之色愈来愈深,如一片浓厚的乌云,覆上眼帘,我微带着沉沉的鼻音,缓缓道:“好端端的,怎么会遇上流寇?不是说现在天下太平,再无楚歌吗?” 槐佐深深地看我一眼,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干涩的笑容,转而之间,淡然的笑容似浮在脸庞上的一带薄雾,蒙胧似有若无,他正了神色,语音重重道:“婼儿,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另一件事情。 我的眼神微微一晃,神色也跟着冷寂了下来,我轻轻一哂:“出什么事儿了?” 良久,他怅然叹息,微抬的眼眸似在仰望遥远处星光闪烁的天际。他的神色有些凄惘的迷醉,低低道:“恐怕不久之后将有战事。” 我凝神思索,“战事?”骤然心下一动,忙看槐佐道:“我们大宋不是刚和金国联盟灭了大辽,收回燕云十六州吗?怎么还会有战事?” “就是因为和金国达成的海上之盟。”槐佐暗暗咬牙,长眉紧蹙,“只恐怕不是联手抗辽,而是引狼入室。” 我想也不想,脱口道:“我们大宋有那么多军队呢!” 槐佐的眸中有暗沉的辉色,流转如星波皓皓,“又有多少将士能够真正上得了战场呢?” 他的神色间尽是焦灰色的苦楚,“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论,我倒希望是我推断错误才好。” 我默默听着,骤然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寂寂的冷笑,道:“你一向不会说没有根据和把握的事。” 他吻一吻我的手心,深沉眸中有深深的喜悦和欣慰,拥着我的肩,声音沉沉如滂沱大雨:“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哪怕川海平移,亦或铁马倒戈,只要我在,定不让你经受乱世之苦,漂零之难。” 我抿一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凉风如玉,轻扬起沐浴后松软的丝发,斜斜从鬓边委堕下来,坠下一点散漫的温柔,我凝着槐佐,有长久的静默,我与他相对时竟似在无人之境一般,半点声息也无,这样静默的懂得与信任,带着对眼前之人的期盼与憧憬,抬头看着他,他亦瞧着我,他的目光出神却又入神,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的溢彩,直叫人要一头扎进去,不知这样对视了多久,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发际,一点点贴近我,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时有一瞬间感觉窒息,激起一层奇异的麻麻的颤栗,越显出我的生涩与懵懂,直到他的吻似梨花轻瓣漫天漫地地落下来。 夜空中的繁星璀璨如明珠四散,一轮圆月如玉轮晶莹悬在空中,也无人再去执拗于它的阴晴圆缺,此刻天阶夜色凉如水,无边无际泼洒下来银辉如瀑,叫人深深陷于其中,不得自已。 这夜色无穷无尽,往昔温柔旖旎的回忆似在夜空里开了一朵又一朵明媚鲜妍的花,我不知这样静静地占有着他的时辰过了多久,我依偎在他的怀中,只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全然放空, 一旁的梧桐开始有了郁郁青青的色彩,我轻声道:“你看,此处叶青花浓将复,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又多了一年。” 他手上微微用力,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们还有无数个一年,看花开花落,听水潮汩涌,去看遍山川百壑,去走过万里蹊径。” 我心中的软弱和温情在一瞬间喷薄而出,我在泪水里喃喃低语:“无数个一年”我如此想着,也如此盼着。 他吻一吻我的脸颊,“婼儿”他温柔凝睇着我,似要把我的样嵌进脑海中去一般,“我想跟我爹说明我们的关系,找人去向吴叔提亲。” 他捂住我的唇,凝泪的双眼有隐忍的目光,明亮胜如当空皓月。他低低道:“我不想再等了。”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着他的脸庞,急道:“不可!” 他侧一侧头,神色如这夜色一般凄暗,忽然之间,再瞧不见适才那份从容温润的光彩,他惊疑道:“为何?婼儿。” 我缓缓地c缓缓地脱开他的手臂,含泪道:“陛下已经准许我私底下查清当年之事,我怕” 他的眼神微微一晃,笑容冷寂了下来,试探着道:“怕若是牵扯到前朝的事,会给我们沈家招致祸端?” 夜色渐渐深沉,似温柔而紧迫地催促,我垂黯然,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欣慰,意味深长道:“我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定要一一查清。” 月光如银,他清明的眼神并未放过我,笃道:“我不怕,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 我轻轻握住槐佐的手,他的手是温热的,潮湿,有涩涩的触感。我动容道:“我答应你,这件事情水落石出之后,我在府中等着你来。” 他眼里黯然的神色微微一亮,似跳跃的烛火,“其实不要” 我用二指轻轻覆上他的唇面,我自然知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想要和我共同承担所有即将面对的未知情况,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不愿看到他为难,更不愿看到有更多无辜的人牵涉进来,毕竟,接下来的较量,赌注太大,若输了,那就让我一人承担便是,如果赢了,那当然是我们所有人期盼的结局,我也定会朝着这样的结果去努力。 我神色立刻恢复自如,婉声道:“等我,然后我等你来!” 良久,槐佐怅然叹息,微抬的眼眸似在仰望遥远处星光闪烁的天际,他的神色在这汩汩月光之下,有些若即若离的低迷沉醉,不过须臾,他已经恢复了寻常的闲闲意态,微微点头道:“好。” 他没有忍心说下去,我接口道:“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很快查出真相。”我别过脸,转仰望天空一轮明月如晶,那样平和流溢的光辉如水倾泻,仿佛不知世间离愁一般。 梧桐枝上燕儿双憩,倍觉哀凉,人尚且不如燕,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双宿双栖,灵光一转,却又像是我与眼前之人不久将至的惬意时光,倒也觉得温暖安慰了。 “要多久?”他骤然逼视住我,“给我一个期限,好吗?”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我有一瞬间哑口无言,这惊觉他语中的深意——他是在试探我是否真的有把握查清此案,也是在给自己一个可以等到的盼头。 我蓦然明白,心下蓦然一酸,默然思忖片刻,悄声道:“半月!”我微微一抬头,宽广的素袖薄薄拂过他的身侧,凝望满地如霜似雪的月光,肯定道:“只需半月!” 他目光清澈如水,波光浩渺,墨色的眼眸被这层光亮完全覆盖,我能看出来,那是他眼中很少出现过的兴奋与激动,他握住我的手腕低声关切,“真的吗?” 我面对他,尽量以平静的姿态,罗衣轻拂过地面的声音似清凌的风,我点点头,“嗯,真的!” 我环顾四周,却见近旁郝笙捂嘴低笑着,见我正看着他,他好不意思地回身只作无事,槐佐笑道:“那我也该提早做些准备了,我要先和我爹娘” 我也不再言语,只听槐佐的话语若溪水潺涴,婉约在心上缓缓划过。他的话我静静听着,神思专注,仿佛还是一年前与他在宝津楼外初见时独自梨园中吹奏玉箫时的神情,此刻,仿佛又听到那悦耳箫声,重又勾起我的回忆。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光如银的晚上,我与他隔着远远的距离,隔着丝竹管弦的靡软之乐,隔着一树一树的梨花皓冶,听他缓缓说起江浙之行,与他共话巴山夜雨。 东北方艮岳之中时不时传来两声的豺狼虎豹嘶鸣之声,在这空荡的夜中盘旋迂回,此刻听来无异于荆棘铜驼,令人汗毛微栗。 这一日菱秋正收拾衣裳,回头却见是菱依来了,一反素日嬉笑颜色,沉着脸进来。 我奇道:“怎么了,谁招你惹你了?” 一壁说一壁让了她过来我身前。 菱依轩一轩眉毛,不耐道:“小姐,也不知道是谁在外乱嚼舌根,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我“哦”地一声,“什么话?”我定定神,黯淡的眸光骤然闪烁出奇异的幽暗的光芒。 菱依微微一笑,那笑里有一抹淡淡的愁苦之色,“小姐不知道的才好,省得叫小姐听了气恼。” 菱依这样说,我心里也猜得有了七八分,想必定是与我有关,昨夜在门外与槐佐见面,深夜方归,定有些婆子嚼舌根去了,她这句话说得或许无心,而我听了却油然而生了一层愧意,有些无地自容。 菱依的脸色愈加苍白,仿佛一张上好的宣纸,没有半点杂色。她目中有一抹晶莹涌动,可她是生性倔犟的人,那点晶莹之色在悠长而粗重的呼吸声中被死死忍了下去。她咬一咬唇,狠狠道:“怪是小姐脾性好,才叫这些人这样胆大。” 菱秋静静站在我身边,白皙粉嫩的脸上似有汹涌神色,一对原本清亮的眸似看不到底的深渊,雾气氤氲。我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府中事情少,这些人也只是以讹传讹打发时间罢了,何需与他们计较。” “小姐,就是你一向惯着他们,要是奴婢,定要撕烂他们的嘴,给他们些颜色瞧瞧。”菱秋倒是很镇定,仿佛深思熟虑过了,只脸上有一缕浅浅的苍白,透露着平日未曾见过的狠绝神色。 这句话大出我意料之外,我不觉惊道:“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3章 解道深深恨 菱秋大惊失色,方知失了言,忙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我微微沉吟,“只要是子虚乌有的谣言,传着传着便会不攻自破,无需理会便是。” 菱依点一点头,语气里还含些微残余的天真:“小姐说的是。” 我虽然嘴上这样说,心内却倍生凉意,仿佛冬日里饮下一口冰水,那凉意沁入喉舌,凉到麻木。我漾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只点到为止,便岔开了道:“菱依,你去叫辆马车。” 菱秋的神色微微一松,“小姐要去哪儿?” 我远远看着妆台上的铜镜,刚好能瞥见镜中薄似蝉翼的鬓角,淡淡道:“进宫!”我微微垂下眼睑,仿佛无心一般道:“再去准备一些吃食,我要去瞧瞧那位王昭容娘娘。” 去降萼阁的路依旧冷清而寂寥,两侧高高的宫墙,微闻得轻踏在石板上的轻细声响,静籁得让人心中微栗。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只有这歌声还在一日复一日地继续,柔婉而清亮。 菱秋搀着我的小臂,惘然一笑,“小姐,是王昭容在唱歌吗?” 我只笑笑,并不说话,微微侧目瞥向菱秋手中的食盒,门角上的蛛网又结满了尘垢,在昏吙的日光下左右摇摆,一切都似初来时候的样子,我转过头来,空气从门缝中迤出来,夹杂着淡淡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依旧刺鼻难闻,我不禁用衣袖掩了掩鼻口,低低轻咳了几声,“进去吧!” 菱秋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食盒,准备推门而入,我一下子想起这降萼阁中左右偏殿关着的诸多废妃,怕她们的狰狞诡谲面容一时惊到菱秋,故忙拉住菱秋的手,我微微正一正色,道:“别被吓到!” 菱秋本能地把手一缩,如同触到利刺一般,不知所措,只激灵灵地瞧着我。 菱秋听得我如此说,尚未从适才的惊吓中定下神来,嗫嚅着摇了摇头,我徐徐道:“我来吧!” 菱秋点一点头。淡淡“哦”了一声,道:“小姐” 我看看她,故意端扬起嘴角淡淡一笑,这不说话的片刻给她释缓一点内心的畏惧,方道:“没事儿的。” 开门的一瞬,我已做好了“咯吱”声会将深锁其中的饿殍呼之欲出的准备,缥缈婉转的歌声也一时断了,昏暗潮湿的院子里直冲冲地扑鼻而来一股霉味,只是周遭的寂静无声却令人匪夷所思,放眼望去,院中空荡荡的,左右两间偏殿皆大门紧锁,阶上落了厚厚一层木檐受潮脱落下来的腐屑,漆黑而破碎。 挪步进去,菱秋紧紧随在我的身后,如入虎穴一般小心翼翼,我心中一动,不觉站起身来,然而即刻惊觉悚然,院中同样寂寥无声,就连墙角原有的几张破席湿被也像是被故意清扫过一般,再无半点痕迹,我疾步走到右偏殿的窗下,探着头往殿里面看去,隔着泛黄且摇摇欲坠的窗纸,只看到其中一堆的破瓦烂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转至左偏殿,也同样如此。 菱秋微微勾着脑袋,苦笑道:“小姐,你在找什么?” 我铮然转目,看牢菱秋清秀的面庞,轻轻道:“原先这里面全是人的。” 菱秋深深地看我一眼,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干涩的笑容,微微恻然,问道:“全是人?”说着,一壁自己也探身望去,转道:“小姐,房间里都是空的,没人啊!” 我稳稳站着,声音在和煦的风里显得轻描淡写,“这些人去哪儿了?” “都死了!” 正说话间,正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我微微举目,正迎上说话之人的脸庞,那袭破烂不堪的红衣,我便晓得是她。 菱秋身子往后一缩,在我耳边敛眉道:“小姐,这人是谁?” 我默然不语,只静静微笑出神。不知何时,她已悄悄伫立在我身边,轻轻道:“我知道你一定还会来的。” 我回望她,她眼中有深沉的恨意,如暗沉的夜色。我轻轻叹息,疑道:“你知道我会来?”我侧目示意菱秋,吩咐道:“菱秋,拜见昭容娘娘。” 菱秋先是一愣,慌忙睨我一眼,应一声“是”,随即垂手欠身,恭谨道:“奴婢参见昭容娘娘。” 王昭容唇角蓄着妖冶笑意,似有意无意瞥我一眼,低声道:“我也在等你。” 我微微沉吟,低垂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鸦色,似我此刻疑虑的心情,我持着镇定神色,浅浅微笑道:“娘娘在等我?” 王昭容轻轻一嗤,目光清净如波澜不兴的水面,唯见水光,不觉波动,“进来说吧!” 屋内的昏暗潮湿并未因春日的降临而有丝毫的减少,灰尘厚厚堆在屋内几件破朽的陈设之上,唯独几块参差木板搭成妆台模样上的铜镜,像是仔细擦拭过的一样,一尘不染,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兀自看去,竟有些扎眼,昏黄的铜镜中,王昭容乌深的眸底似有血染的锋刃般的薄薄影,极淡的一抹,她压一压心口,再抬头时眉目间已换做柔情似水,婉转如盈盈流波,她转身坐在一把乌青色的太师椅上,淡淡道:“要站着还是坐着,都随你吧!” 我命菱秋上前,打开雕漆食盒,取出一碟豆粉牛乳糖糕,微笑道:“给娘娘带来了些点心。” 菱秋正准备将点心放在桌上时,“喔哇”她忙用手绢掩住口鼻,干呕了几声,眼眶中激满了泪水,知道失了规矩,她的容色倏然隐晦了下去,仿佛被疾风吹扑的花朵,黯然神伤,有些手足无措。 菱秋虽是丫鬟,却也未曾进过这样脏乱不堪的地方,又见到桌上几只碗中的残汤败羹已经变质发馊,几只老鼠上蹿下跳,争食不已,加之房中的腐潮霉味,自然是一下子忍受不住,我上前替她拍了拍后背,我按住她的手,带着明了的体贴,低低道:“你先出去吧!” 我从她手中接过瓷碟,她的指尖微凉,似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凉且润,轻柔拂过我的掌心,她微微应诺一声,方急急奔了出去。 王昭容的叹息简洁而哀伤,仿佛一个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势,“奴婢就是奴婢。”这冷寂宫廷,万花寂寞,她早已将这所有的尊卑礼节化作一股支撑自己卑微尊严的唯一气息。 我微微摇头,鬓角一朵珠花亦微微而动,将食盒中所有的点心吃食一一取出,放在她手侧的桌上,又将门角一只破凳搬过来放到王昭容身前,缓缓坐下,默默片刻,温然唏嘘:“娘娘尝尝看,可还入口?” 她见我这般,并不言语,只嘴角那一丝一闪而过的轻弧被我抓住,她取了一块山楂糕放在嘴里,纤细的眉头微微拧起,许是山楂太酸亦或别的什么,她强忍着不适,微微点头,低声道:“这山楂现在吃来竟也是甜的。”她语音未落,已带了哽咽之声,连眼角亦蕴了一抹珊瑚红。 彼时殿内破败的纱帷重重垂垂,像是无数的怨灵鬼魅一般,随风而荡,整个降萼阁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我微微侧首,鬓角点缀着的一支珠钗垂下细碎的银线流苏,末梢垂下的明珠掠过鬓下的脸庞,只觉一阵轻微的冰凉隔着肌肤沁心而入。殿外日影狭长,隔着窗栅细细筛进,连王昭容吞咽口水的声音也越清晰入耳来,缓缓“咚”一声,似砸在心上一般,连那暖光也被砸得微微摇晃。 我瞧着王昭容一身胭脂红的薄绸衣衫,虽已不见当年初制时的鲜艳光彩,却隐隐可见当年她身上黄金明珠,璎珞灿烂时的动人之姿,心下愈加感念,道:“娘娘” 王昭容微微用绢拭一拭嘴角,怜悯道:“也只有你还会想着来看本宫。”她微微伤感,眼角如下弦月一般垂下,叹息了一声道:“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有些怔怔,心底也同样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悦,凝视她片刻,微微一笑道:“果然,娘娘您是知道些什么的。” “真想知道?”声音里泛起一丝凛冽的狠意,好似刀锋上流下的一抹猩红血光, 我坦然目视着王昭容,盈盈一笑道:“这件事于我而言,非常重要,还望娘娘告知才是。” 王昭容意味深长地一笑,深邃的眼眸中有冷冷一缕寒光划过,仔细打量我两眼,颇为感触道:“若不重要,你也不会冒着欺君重罪擅闯天章阁这样的地方了。” 我兴致勃然,笑道:“娘娘不也冒着欺君重罪去了吗?” 王昭容微微一笑,眼波悠悠望过我的面庞,被她盈盈眼波所及,只觉遍体似被温软恬和的晨日曦光弥漫过,骤然洋洋一暖。她向来神色冷淡,如今神色这般温柔,倒叫人意外。她的声音清凌若破冰之水,唯见两片未染朱丹却依旧鲜红明艳的薄唇轻合,“你知道本宫为何苟活到现在吗?” 我温然一笑,娓娓道:“娘娘隐忍于此,想必是在等陛下回心转意?” 王昭容“嗤”地笑了一声脱口道:“陛下?”她伶俐的眼珠如黑水银般滴溜一转,唇角已经含了凌厉光色,稍显怒色,拖长了语调道:“自古君王薄情郎,我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漠然一哂,“娘娘” 王昭容余怒未消,握一握我的手道:“不过是在等一个人罢了。” 我微微一怔,忙道:“娘娘说的那个人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4章 杀机初现 王昭容微一思忖,目光在身上着的一身红裙上逗留,道:“让我姐姐等了一辈子的人。”红艳艳的一袭罗裙愈衬得她杏眼桃腮,眉目如画。我在她近旁,听到她仿若无意地轻轻唏嘘了一句:“我就想问他一句,为什么自那以后再无音讯。” 我的心沉如磐石,冷然道:“姐姐?” 王昭容低头拨一拨袖口上的流苏,轻声道:“也就是茂德帝姬的亲母妃。”她瞧我一眼,“唐昭容” 王昭容微微冷下脸来,愁眉深锁,“我本是花房里的宫女,她是新进的秀女,偶然结识之下,她总是处处照顾着我,并未将我视作宫女下人,我很是感激她,她也与我十分投缘,便与我义结金兰,在宫中相互扶持,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得上天眷顾,她比我早一年得到陛下的恩宠,初沐圣恩便有了身孕,可惜诞下的只是帝姬,姐姐她又不善争宠献媚,所以封了昭容之后便没再得到陛下宠爱,久而久之,陛下身边的佳人越来越多,自然而然也就把她给忘了。” 我心下一沉,忙慰道:“娘娘,您” 我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王昭容微微蹙眉,旋即冷笑道:“后来我才知道,姐姐从不处心积虑搏得陛下宠爱的原因,除了她根本不爱陛下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姐姐她早已有了意中人,并且她还一直在等着他。” 我眉心曲折,含悲不止,疑道:“意中人?” 我微一转头,见王昭容面色青白如霜冻一般,双颊绯红,似胭脂一般浮在面颊上, 她点点头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到姐姐提起过,说是二人一同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姐姐进宫之后,那男子时常托人给她送来书信,二人的联系也一直未曾中断,我也劝过姐姐,这样的事情要是让人知道了,那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她微微变色,道:“可是姐姐不听,我又见二人情意深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将此事藏在心中,暗地里也替他们遮掩着。” 我微微蹙眉,满腹愁绪化作良久的默默无声,询道:“那后来呢?” 王昭容闻言黯然,手中的衣衫如流水一般缓缓从她臂间滑落。她转头的瞬间,我瞧见她如同墨缎的发丝里也多了几缕银白的光亮,我心下酸涩,她水亮的眼眸微微低下去,踌躇道:“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那男子的书信便断了,因为他承诺过会将姐姐带出去,所以姐姐就一直等啊,盼啊,一等就是好多年,可此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音讯,但是姐姐从未放弃,再一等就是二十年。” 倏而,王昭容冷冷回头,狠狠道:“他让姐姐等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替姐姐好好地问上一句,他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突然没有了音信,为什么将承诺视如草芥,害得我姐姐到死的时候都对他念念不忘?”她的神色痛苦到扭曲,随即双手用力一握,旋即松开,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再无旁话。 我定一定神,拂一拂鬓边碎发,眸中掠过一点锐利的星火,镇声问道:“麓骥?” 王昭容张口结舌,一时怔怔,直勾勾地看着我,颤声道:“没错,是麓骥,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她两只手紧紧攥住我的双臂,愈加悲愤,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身有些软软地颤,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几乎含不住要落下来。 我叹息着道:“其实,茂德帝姬隐约和我提过几句关于她母妃的事情。” 王昭容低低咳了一声,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样,“难怪”她眼角的每一道细纹中都掩藏着恨意和悯意,哑着声再也说不下去了,也渐渐松开了手,悠悠地荡着,如同一时间抽去了灵魂一般,再无生息。 她安静坐在我面前,眼神是空洞无物的空茫涣散,没有一个着落的地方。 一旁桌上的鱼翅和鸡汤的水乳融交使室内弥漫着一股氤氲的暖人肺腑的香气,我缓缓从袖袋中取出那一枚小小的碧蓝攒绣玉兰荷包递与她,唤了声:“娘娘!” “这是什么?”她的话语简短而淡漠,眼皮也不抬一下。 我款款看着她,“这是唐昭容一直留在身边的信。” 王昭容深深地看我一眼,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干涩的笑容,心下一喜,忙接过打开,细细看了起来: “章相极喜窑变之瓷若吴家能将此技法倾囊相授其诺必将卿送出皇宫你我相聚厮守,指日可待——麓骥亲笔” 王昭容气得噎住,恨恨道:“原来是他的书信,姐姐竟然将它留在身边留了一辈子。”她徐徐抬起头,对着眼前并无一物的空白,含笑冷然道:“这个人真的值得吗?姐姐。” 细碎的金色的春日暖光似迷蒙的轻雾缭绕,落在空阔的降萼阁中,有一种青郁沉闷的气息,仿佛秋日早晨弥漫的如霜白露。王昭容的目光有一种迷蒙的散漫,眼中有一抹冷漠的阴翳,她吃力地挪一挪身,信纸在她手中摇摇欲坠,如同行走在寒夜中颤巍的迟暮之人,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地层叠蜿蜒曲折的影子。 她语中的怨责之意我如何不明白。然而再明白,我也只得一笑了之,“娘娘,我也要找到这个人。” 王昭容深深看住我,目光像开壳的蛋清澈明亮温润,不含一缕杂质,眼中清冷之色微融,温和道:“你也要找他?作何?” 我低低道:“这个人可能知道我们吴家遭受构陷的真相。” 有海棠的气息暗暗涌到鼻尖,清而熟悉,王昭容的声音有些稀疏而清淡,似沾染了夜露的霜,柔婉的声音如月光一般迤逦的裙幅:“你们吴家的窑变之瓷?” 我心下蓦然一酸,点点头道:“是,我想知道当年的事情。” 王昭容微微一低头,宽广的素袖薄薄拂过早已脱漆腐朽的美人靠,她轻轻一笑,凝望满地明灼却丝毫不暖的日光,原来并非日光如霜雪清冷,而是望日人的心已然冰冻,哪怕见满树灼灼桃花的娇艳晴光,也不过以为是鲜血凝结罢了。她叹息着道:“想找到这个人,恐怕” 我也不作他想,只静静回味着他所说“恐怕”二字,心中酸涩不已,如吞了一枚生生的青李,只道:“难道他已经死了?” 说到此,我心中“咯噔”一下,几乎凉了片刻,正要思索得深些,却听王昭容的声音笑吟吟道:“不会,他一定还活着!” 我一惊,忙起身道:“娘娘为何如此肯定?” 王昭容负手站着,脸上有温柔沉静的喜悦神色,低语道:“我已经托人打听了,也该有些音信了。” 她随口一句“也该有些音信了”,我听着隐隐不祥,含笑道:“娘娘找谁打听的消息?” 王昭容一愕,眸中慢慢笼上一层薄薄的郁蓝雾色,脸上却依旧是那种淡淡散漫的神情,笑道:“那个太监,那个下颌有蜈蚣刺青的太监!” 我心中霎时一刺,想到她果然瞒了我,便满心不自在起来,怕她看出什么,只柔声笑道:“娘娘找到他了?” 她走近我身边,轻轻扶住我的肩低柔道:“是他昨夜来找的我。” 她的手势很轻柔,划过肩头有一点酥麻的痒。我抬着眼睛道:“昨夜?” 王昭容停一停,含了迷蒙样的愁思,极轻声道:“他说已经寻到些消息了,但是他想让本宫给他做件事。” 我顺着她的话头道:“他想要娘娘帮他做什么事?” 她的神情微微愕然,深黑色的眸中似闪着幽异的火苗,盯着我道:“杀了你!” 我被她看得心中毛,也被这一句突如其来的惊吓震慑住,但脸上却分毫不也露出来,适才的明媚与犀利一同在心上残忍的划过。我正对着王昭容的湛湛双目,调匀呼吸,亦将泪意狠狠忍下,轻声道:“杀了我?” 王昭容突然握住我的手臂,顺着光滑的红灼蚕丝缎衣袖倏然滑下牢牢握住我的手指。她似乎是望着我,眼神却有着空洞的伤感,转而茫然凝着我,喃喃道:“没错,他说,只要本宫杀了你,他就会告诉本宫那人的消息。” 我涩然微笑,反手握住王昭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唯有掌心的热带着灼人的温度。我软语道:“要是娘娘真想杀了我,就不会容我活到现在了。” 王昭容默默看着我,那滟红的衣色映着她的神情有些晦暗的决然。她凝神的片刻,深邃目光中拂过无限的痛心与温柔,她倏而松开手,凄然一笑道:“你果然聪明,怪不得他们忌惮你。” 她松手的瞬间,我的臂上涌出数条深深勒痕,有微风倏然吹进,春天的傍晚依旧有凉意,带着花叶生命蓬勃的气味。于我却宛若一把锋利的刀片贴着皮肤生生刮过,没有疼意,但那冷浸浸的冰凉却透心而入。我微微扬唇,“他们?” 王昭容稍稍定神,抿一抿有些干燥的嘴唇,意味深长道:“他应该是受人指使,否则凭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进得了内宫,更何况来去自如,并且对你的行动了如指掌。” 我心下一惊,蹑手蹑脚起来,触地处却是软绵绵的,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足以让我陡然惊醒,我忧色重重,道:“看来是有人知道我在查这件事了。” 王昭容微微沉吟,看了我一眼,道:“没错,你可要小心了。” 我一时语塞,半晌只能道:“那娘娘为何要放过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5章 金门羽客 王昭容微微沉思,眼波斜斜一动,似是看穿我的眼色,盯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他们无非是想着算计本宫,若是本宫杀了你,定会将罪名扣在本宫头上,然后再杀了本宫,做出一个畏罪自裁的假象,然后所有的事情便不会再有人知道。” 我心下“咯噔”一下,道:“好狠的手段。” 我极力平一平气息,缓和了道:“那娘娘岂不是也很危险了?” 王昭容盈盈一笑,眉目间有一点浅淡如雾的忧愁,强打着精神道:“他们未免太小觑本宫了。” 我微微蹙眉,“嗯”了一声,试探着问道:“娘娘早已有了打算?” 王昭容“嗯”一声,看着我笑道:“也该看看这条大蛇到底是谁了。” 我微微蹙眉,目光落在一边绞着手指的王昭容身上,听她的口气,似乎早已筹谋在胸。 嘴角无声无息地牵动弧度,我柔和道:“既然娘娘有了主意,若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娘娘尽管吩咐就是。”王昭容深深一笑,当下也不多言。 良久良久,只听得风穿越幼嫩枝丫的声音,我正欲躬身告退,王昭容的手指摩挲着手中光滑如璧的一直破口瓷杯,杯中的寡淡清水来回旋晃着,她的目光有些散漫,似在聆听亦似无心,突然“嗤”地一起身,盯牢我缓缓道:“你要小心。” 我依依而立,昏暗的殿中,借着窗外几束将沉日光,王昭容的面容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如一朵静静凌风却已过了花期的败萎牡丹,从容不迫。她愈是这般平静笃定,我愈是担忧。当下也只不过是微微一笑,伸手正一正衣襟上的淡水珠曲金别针,娓娓道:“我会的,多谢娘娘提醒。”随即再一欠身告别。 出了降萼阁,但觉凉风习习拂面,沉闷的心胸也稍稍开朗些。马车停在宫门外,只扶着菱秋的手准备慢慢踱步回去。 至宣佑门,见一道倌行列,率先之人,头顶五岳冠,以黄杨木太极八卦簪束之,身着天仙洞衣,上有金丝银线绣郁罗萧台c日月星辰c八卦c宝塔c龙凤c仙鹤c麒麟等吉祥图案,脚踩白漆高厚硬底云履,彩锦浅帮,绣制云纹,缝于袍扣两条剑带中左右各纳雌雄慧剑一柄,掌握金貂须阴阳环,以循"阴阳循环,周而复始"之意。 身后跟两名近身弟子,皆顶堰月冠,冠顶两端,各刻一道指甲掐痕1,长及腿腕蓝色大襟,一尺八寸宽袖,执二尺结於木柄朱牦拂尘,通髤以金,上饰镂金龙首,衔小金环以缀拂,下饰镂金龙尾,末属金环,垂朱緌,二人皆以拂尘壮其神威,仙风道骨油然而生,其余跟随的二十余位弟子束混元巾,青色及腿腕长襟,一尺四寸宽袖,袖长随身,皆踩黑色圆口双脸鞋,或持鱼鼓单瓢,持旗或撑伞盖等,笙箫唢呐伴奏悦耳,静静听去,实为《步虚辞》一篇。 “玄根布灵叶,妙化无常人。结兹清阳气,挺我空洞神。炼度得长生,列籍齐众真。登宾玉皇家,执侍罗星嫔。欻往宴十洲,飞客成相亲。茫茫尘中区,荒秽何足邻。” 又复《散花词》c《白鹤赞》c《玉清乐》c《太清乐》等章段,似一唱三叹,衬词较多,具有南曲风格,一时竟听得入了迷。 宫人们远远见道倌出来,慌忙跪行让路。我只温和看着,目不斜视缓缓离去。汉白玉阶在夕阳下泛起明亮金色的光泽,我稳步走下,罗纱衣裙拂过地面有优雅柔缓的轻声,长长的裙裾软软蜿蜒在身后,逶迤如浮云。 周遭气氛沉寂,菱秋的衣带被风扑得一卷一卷,像是腔里挣扎着的一口气,良久,她方低低询道:“小姐,那是在做什么?” 我见众道倌皆大服重冠,默然片刻,叹道:“应是宫中作法事吧!” 菱秋笑一笑道:“这阵势倒像是招魂一般。” 我低抚弄着手指上的海蓝宝石戒指,“不可多言。” 我回头遥望,宫宇飞檐重重,并不华丽恢弘的降萼阁掩映其中,丝毫不起眼。 菱秋眉头微拧,“小姐在看什么?” 春日清辉如水漫上肌肤,我迎风沉吟,白露生愁,玉阶生怨,宫廷锦辉繁绣中的阴毒哀怨永远无穷无尽,我的目光飞翔跳跃,似乎失去了焦点,“看一看高墙深渊中的无助与绝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我屏息,面色沉静一如此刻将要降临的幕色,我侧仰一仰微微酸涩的脖颈,微扬唇角,“走吧!” 我话音未落,恍惚有一声轻笑,我正疑惑间,一阵幽长绵软的步调无比清晰地落在耳中。 “这位小姐请留步!” 闻得身后沉稳粗实的声音,回身一看,原是那身着天仙洞衣的神仙道人,遂讪讪地屈膝行了一礼,我微微一笑:“道长可是有什么事?” 那道人施施然道:“小姐可是那‘亭下侍康’人?” 菱秋飞地看他一眼,忙替我挡道:“这位道长许是认错了人,我们小姐可不是什么姓康之人,我们小姐姓吴。” 那道人的目光清绵若絮,如缠绵峰顶终年不散的袅袅云雾,不觉喃喃:“小姐可侍康?” 空气里淡淡弥漫出一股素雅的香气,我点头笑道:“道长果然神机妙算。” 菱秋环顾四周,皱眉道:“小姐何肖与他说这些?” 我微微蹙眉,心下渐次疑惑起来,略略沉吟,又问:“道长可是有什么指教?” 那道人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我道:“小姐若是闲暇,可听得贫道一诌?” 菱秋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我,迟疑着道:“小姐” 不知从何处飘出的稀薄香雾,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氤氲香气,这样的气味叫人神智清明。 我定一定心思,轻轻点头,轻声道:“愿闻其详。” 那道人捋须拂袖,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小姐可听说过招魂一说?” 不过是瞬间,左右起伏不定的风啸一声胜一声凄厉地响了起来,原本通明澄净的天色忽然变得暗沉,黑云密布,漏下的几丝余晖,隐隐看见墙头瓦上摇摆不定的杂草,弓背竖叶,仿似受了极大的惊吓,正低声呜呜不已一般。菱秋“嗐”了一声,骇然道:“招魂?” 我淡淡一笑,也不置可否,只道:“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2相传唐代玄宗寻道士招杨贵妃之魂魄,以解相思。” 我一怔,“莫非世间有其法?” 那道人笑道:“为死者招魂,其目的是将死者之魂顺利引至西天,以防成为孤魂野鬼,误了转世前程。为生者招魂,人魂附于体,使之受惊,其魂离体旁落,难以回归,致萎靡不振,精神恍惚,甚至卧床不起,是为魂掉,呼其名以作招魂。”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片枯叶殿檐的墙头直跃而下,稳稳地落至我的肩头,竟像是凌厉扑来,仿佛被一拳狠狠击中的感觉,整个人不觉向后踉跄了两步,那种忽然飞扑而来的力道和冰冷刺骨的恐惧让我有些许的惊惧,菱秋一张俏脸吓得雪白,慌忙扶住我道:“小姐,这人好奇怪,咱们走吧!” 空气里依稀有草木初生之时漫生出的清冷气息,和着浓云一团团浓重的灰墨色,模糊了视线,我有些赧然,浅笑道:“道长此言何意?” 那道人若有所思,口中道:“小姐若是有兴趣,明日此时,贫道仍在此处恭贺,向小姐示这法术。” 我猛一警醒,心头一紧,忙屈膝行礼下去:“道长术法高深,平常之眼怎可一观,在下还有些事,就不叨扰道长法事,告辞!”我心下一沉,带着菱秋转身走了。 听得身后一把温和雍容的声音缓缓道:“贫道林灵素,静候佳至!” 菱秋亦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只紧紧随着我,肩膀瑟缩着,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半晌忍不住嘟嘴道:“小姐,这道士真是奇怪,说了这一胡通话,听了直教人心中泛寒。” 我低声宽慰道:“你只当他胡言乱语罢了。” 我心下有数,不觉微微一笑,心头重又被焦虑攫住,急忙催促道:“快些走吧,记住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能跟别人提起。” 半晌的静默之后,她嘶哑的声音呜咽而含糊地逸出:“是,小姐,奴婢记住了。” 我不觉心下恻然,对这道人的来历甚是费解,于是找了爹询问这人缘由, 爹的目光倏地一跳,牢牢盯住我,“你怎么知道他?” 我本想将今日的情状回禀,微一思索,只便随意寻了个由头,说是偶然闻得这道人名字,想问个清楚罢了。 爹无可奈何地默默叹息了一声,沉静些许,镇声向我道:“这林灵素曾是东坡先生的书童,传说,有一天他陪着东坡先生游览佛寺,佛寺石碑上的碑记数万言,他过目成诵,令东坡先生大感吃惊,对其说:‘你的聪明智慧超过我,荣华富贵对你不是难事。’结果他的回答令东坡先生大吃一惊,他说‘生封侯,死立庙,未为贵也。封侯虚名,庙食不离下鬼。愿作神仙,予之志也。’后来华盖山容成洞天的天庆观入道,学习炼养修行之术,二十岁时,远游各地名山,以寻师访道,又得天书符篆,策役雷电,追摄邪魔,与人治病,往往立竿见影,凡有所求,无不应验。” 注释: 1传说全真祖师丘处机掌教之时,元代皇帝曾赐给他一块金子和一块玉石,要他戴在头上,丘处机当即运用道家内功,调动体内二味真火,在手心把金子揉捏成月牙冠,又把玉石掐捏成簪子,用指甲掐着戴在头上,惊得皇帝目瞪口呆,丘处机从此成为掐金断玉的金玉两行的祖师爷。后来的全真弟子为了纪念丘处机,就在黄冠上留下这两道印痕。 2出自唐代·白居易《长恨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