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徒》 正文卷 楔子 陈权来到这里已经半个月了,为什么来,又是如何来的全然不知,睡醒睁开眼睛就是一个新世界。 从睁开双眼后的疑惑,兴奋,焦虑到恐慌的绝望也仅仅过了大概一支烟的功夫,如果手里有烟的话。 而这其中,毫无疑问的,恐慌和绝望几乎占据了思绪的全部,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 同许多准备充足,全副武装的穿越者前辈们不同,陈权什么都没带来,没有武器,没有手机,手表,没有用来蒙骗土著的纸币,硬币或者玻璃制品,哪怕是一颗玻璃球都没有。 事实上如果不是南方的冬天太过阴冷,而出租房里又没有必备的取暖设备,习惯于裸睡的陈权恐怕会如同一个婴孩般赤裸裸的出现在这个世界。 现在,穿着的保暖内衣就是陈权初到这个世界的全部财产了。 冷的抖了抖身子,不死心的在没有兜的内衣上又摸索了一番,睡前才换洗过的内衣很干净,还残留着一丝洗衣粉的味道。 袖口上的烟灰是昨晚不小心蹭上的。 除此之外,没有调皮的偷偷藏在衣缝里的玉米粒,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在一个冬季,陈权悄无声息的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这里,也是冬季,放眼望去,一片寂寥。 半个月,准确的说等今天的太阳落下就凑足了16个日升日落,陈权还活着,所以我的字还能码下去。 陈权初到之后没有遇到善良且美丽的姑娘,没有遇到好奇心爆棚的将军,更没有遇到憨厚的农夫,没人知道他来,也没人来救他。 不敢放声求救,不知道这陌生的世界隐藏着怎样的危险。 即便是满眼的枯败荒凉,可是陈权可以肯定自己还活着,他的心脏还在有力的跳动,紧张以及空旷的环境仿佛给心脏装了扩音器,甚至自己都能清晰的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 声音很美妙,未有过的美妙,陈权希望能尽可能的让这“砰”“砰”声持续得久一些。 谨慎点,不要去赌呼喊会发生什么。 等等,再等等看。 大概过了几个小时,漫长的等待渐渐的将偶遇好心人,或云游神佛从而得到救援的可能性归零。 也让陈权思虑了好一会才得到的几句不同状况下可以使用的矜持且不失礼貌和真挚的感谢语没了用处。 整理下思绪,或者说是寒风瑟瑟中的陈权不得不暂时停下头脑风暴,在穿越原点抱着肩膀蹦蹦跳跳并不能让自己远离严寒。 麻痹了对未知的恐惧,选择朝着将要爬到最高的太阳走去,或许走的近了,能暖和些。 陈权发誓,如果能顺利的活下去,以后睡觉都要穿袜子。 赤足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不仅仅是寒冷,隐藏在枯丛中的碎石以及冻硬的土块让他并不算柔嫩的双脚才一会就伤痕累累,所以陈权费力的扯下了保暖内衣的衣袖做成了裹脚布。脚底是舒服些了,可是身上却是越发的冷。 陈权觉得如果有镜子,自己在镜子里一定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一只肥硕的兔子。 半猫着腰,尽量的让高度和重量都过了180的自己在这无边的空寂中不那么明显。 走的不快,步伐也不大,下脚之前习惯性用脚尖轻轻点一下地面,仿佛这冰冷厚实的大地是个易碎的鸡蛋。 走上几步停下来,调整呼吸,尽量的去捕捉周围的声音,生怕会听到什么恐怖的存在。 走走停停,不断的张望,每个细微的响动都会让陈权的胳膊上再浮起几颗鸡皮疙瘩,恐惧厚厚的叠在寒冷之上。 就这样小心的感知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如果这里还是地球,还是来时的国度,那么现在是冬天,途中除了几棵形态各异的枯树,高高低低望去尽是辽阔的原野。 树枯了,或许是北方的落叶树。 蹲下扒开枯草,仔细的辨认着地表上的痕迹,努力的想要找到人类生活的证据。 可这片土地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打理过,没有沟壑,没有烧焦的根芽。 在一棵枯树上折了一节顺手的枝干,猛地惊起几只小鸟,吱吱喳喳的飞的远了,半点留恋也无。 武器和手杖都有了,下面的路走的会踏实一些。 那几只小鸟是麻雀吗?这是来到这里后最幸福的发现,起码知道,这里还有生灵的存在,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孤独的旅人,孤独的滋味过去的陈权早已经从习惯到厌倦。 一路走下去,慢慢的见到了更多生物存在的痕迹,荒野中一些大的骸骨看起来或是牛马,小些的,想起了华农家的竹鼠。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则不敢去想,生怕自己没有再前行下去的勇气,只能不停的碎碎念,那是其它的灵长类生物,一定是这样。 如果没有零星散落的一些碎布条,陈权的自我安慰一定会更有效。 在太阳落山之前,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翻过一个低矮的田脊,陈权看到了新世界的第一个建筑,一座古朴破财的小庙,至于为什么陈权知道这是一座庙,因为悬挂的匾额上还留着一个汉字“廟”。 就这样,陈权走进了这座破庙,故事也就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不是和尚 “大和尚,过往可曾见过老道?” “道长,我不是和尚,之前也未曾见过道长,如若不是道长收留,我真不知该~~。“ ”道长的大恩我~~~“ 未等陈权把这两天腹稿许久的感激的话说完,老道便不耐烦的挥挥手又问 “和尚可有俗家故人提及老道?” ”我不是和尚~~~“ ”我~~~“ “我没有故人。” “那你这大和尚为何这两日频频窃笑?老道可有何处不妥引人发笑?” 老道的脸色此刻并不好看,似乎是动了真怒,脸上倒是红润了些,原本就沟壑分明的皱纹愈发的曲折,一双浑浊的眸子也闪出了一缕精芒。 陈权心里一惊,这是走进庙里后与老道相见两日来第一次发现这精瘦看似弱不惊风的老人有这般的威势,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而面前的老道就是那位严厉的班主任。 ”咳,我没有,真没有笑话道长,只是为道长收留欣喜的不能自已,所以每每看见道长慈祥可敬的面庞,都不由得心生喜悦。“ ”道长神仙一般的人物,我怕时常面露喜色会惊扰了道长修行,可有时不经意间还是,偶尔笑出来,笑得有些~~ 有些不自然,才令道长误会“ 陈权连忙把手里劈柴的斧子丢在一旁,用自己可能是活了27年来最最诚恳真挚的表情,语气向老道解释着,甚至都忘了说自己每次都格外强调的”我不是和尚“。 当然,虽然是那么的真挚诚恳,甚至陈权都觉得如果这一幕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可能他这段的表演要火了。可陈权还是说谎了。 —— 太阳要落下了,等今天的太阳落下,陈权来到这个世界就满了十六天。 当陈权第一次看见这座”庙“的时候,并没有急着走进去,哪怕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走进去,夕阳的余辉映照不了太久,这样的一个陌生世界,将临的夜色丝毫不会让陈权心生浪漫。这个世界的夜晚会有什么呢? 是妖魔鬼怪出府游荡,还是不知名的野兽四处奔袭狂啸,当然还有“人”,如果路上的那些看似是人的骸骨果真是人类的话,那么可能人才是最危险的。 陈权静静的站在庙前,一动不动,只是细细的打量着,想要看的更清楚些,更细致些,想要知道,自己将要踏进的这个收容所会是安全的。 庙很小,几乎是所未见的小,围起来的院墙多半已经倒塌,塌陷处还能看见一些枯草。两扇院门虚掩着,院门上的颜色十分的古旧,门上的漆已经脱落所剩不多,细看之下仿佛是棕色,或者是红色和黑色。 左侧院门上原本该是辅首的位置栓着一段麻绳,右侧的院门则只剩下了下半截,两扇门上密布着规则的孔洞,看样子孔洞的位置原本应该是门钉。 院门上方的牌楼只剩下向外突出的一角,楼上无瓦,枯草密布,下面颤颤巍巍的悬了一块破匾,匾上原有三字,但现在却只留下一个“廟”字,所以陈权不清楚这里供奉着哪一路神灵。 目光越过塌陷的院墙,小庙的轮廓格外清晰。没有原先世界里几进几重的院落,只是孤零零的一个小屋。 小屋依旧是虚掩的门,透过门缝只能看见黑洞洞的一线,两侧的窗户或是新糊的,崭新的不合时宜。 看来这里大概是有人打理,这是个好消息。 太阳彻底隐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导致的敏感,陈权仿佛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叫声。 没有继续犹豫观望,陈权推开了虚掩的门,走进了庙中。 —— 老道定定的看着陈权,看的出来这个大和尚有些害怕,算了,一把年纪了,脾气还这般的火爆,这修行还是没能修到家,何况这和尚也不像个坏的,就是肠胃大了些,这两日再怎么仔细的数米下锅,也熬不了几天了。 “咳,和尚,哎,算了,是老道言重了,老道在此给你赔个不是,大和尚也莫与老道一般见识。” 老道慢慢的站起来,拱手就要鞠下去。 陈权慌了,赶忙起身上前两步,扶住了老道,嘴里连连说着: “道长别这样说,是我的不是,让道长误会了,我真的只是见到道长太高兴了.“ ”好吧,那此事就此隐去,都不提了可好?“老道终于脸上换回了初见时的神态,微微挂在一丝笑意,配上一头鹤发,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亲近。 ”好的,好的,一切都听道长的.“陈权也赶忙回应着。 说是都不提了,可是经过了刚刚的事情,此刻的两人还是沉默了,陈权重新回到柴堆旁拿起斧头劈起柴来,这是少数他能做的事情,已经是白吃白住了,若是不做点事情也实在是不自在。 老道也照旧坐在门口,端着手里的破碗,抿了一口碗里的水,像是品酒一般,”啧‘”啧“作声。 ”和尚,你真的不是和尚?“片刻后老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陈权手里的斧头也没停,依旧低头劈着柴,默默的回复着:”真不是和尚,我骗您做什么啊“. “不是老道说你骗人,只是你这小子身形壮硕,细皮嫩肉,想来也不是穷苦人家日夜劳作的,又是个短毛的,细细想来,多是那些诵经念佛的和尚才有的’。 “啧”老道又抿了一口水,继续说道: “从会昌二年起,老道见过太多奔逃的僧尼了,前两年这多还是在朝廷治下,可今年天子诏令各方节度也一并行事,虽说这各方节度行事或多有推诿,可当今天子不同上几位天子,会昌元年平了幽州乱军,去年又平定了昭义军,自长庆年间河北三镇复叛后,朝廷可得有二十年没有如此的尊崇了。现在的各藩镇也多是谨慎为先,少见过往的跋扈。 顿了顿,老道又抿了一口水说道: ”老道也无恶意,这个年景,和尚如何?道士又如何?你我不都在这土地庙里苟且偷生。话说回来,老道也算看明白了,漫天的神佛,或许还真不如这小小的土地公,至少当今天子没要拆了这土地庙不是。“ 说完老道笑了起来,紧接着又说:”而且别小瞧了这土地庙,咱们这个土地庙还真就不一般呢“。 陈权停下了手里斧头,转过头对着老道说:“道长,我真的不是和尚,其实我也说不准自己是谁了,反正就这么一睁眼,就到这了。” “哈哈哈,你个和尚~~咳,你个小子真能胡说,这要真的一睁眼就来到此地的,那你就是仙人下了凡,这是神通,老道也就有福了,能见到真仙。” 老道笑得更厉害了,碗里的水终究是溅了出来,洒在老道破旧的道袍上,他倒也不以为意,抖了抖袍子,然后把碗里的水一口饮进,长吁一口气,满足的打了一个嗝。 ‘小子,你我也相识了两日了,前两日老道笃定了你是避难的和尚,倒是不曾询问过你,省的什么时候不留神说漏了嘴,给你我招了灾,既然你说你不是和尚,老道便也信你,所以可否方便问问你的名姓,也不枉相识一场。‘ 老道放下了空碗,直盯盯的看着陈权问道。 “我叫陈权,陈腐的陈,权力的权,男,今年二十七,一九~,咳,哪一年生的算不大清楚,反正就是二十七岁,家住蜀地,嗯,益州那边”。 陈权也坐了过来,对着老道说,他险些说出自己是一九九二生的,现在的四川叫啥名呢?历史书上好像是有益州这个名字,什么时期的记不清了,不管了,两个名词加一起应该保险吧。 “蜀地吗?你这腔调倒是不大像,几年前老道去青羊肆访友闲居过一段,对蜀地的方言倒是不陌生。” “咳,我不是生在蜀地,是后来迁移过去的,祖籍在北方,就是燕,幽州那边。后来被亲戚带去的蜀地,话都听的懂,倒是说的不算好,平日里倒还是家乡话用的多了。” 陈权被问的险些汗的下来了,较劲脑汁的回想这些历史地名都叫什么,该如何尽可能回答的圆满,自从刚才和老道之间的一点不愉快过后,他是再不敢小瞧这位老人了,陈权有预感,如果老道愿意的话,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的终结自己的生命,老道和自己,就像是老虎和兔子,老虎再老,也能吃掉一只肥兔子。 “幽州?是啦是啦,打天宝年安史二贼作乱,幽州就是少见太平,无数百姓要背井离乡以求生路,我像你这般大时,也曾见过朱泚贼子沐猴而冠,僭越称帝,那时候老道还亲手斩杀过乱贼,啧啧,幽州,大唐的祸乱多半都起于幽州。” 老道颇有些恨恨的说道。 陈权听了老道的言语,愈发肯定这位是个狠人,所以,接下来怕是要更小心些应对了。 “你家中可还有亲眷?”老道接着问道: “没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了。” 陈权的回复十分沙哑,甚至有些哽咽。 老道的问题勾起的陈权一直不敢去想的事情,那就是自己的突然消失,家中父母该怎么办?他实在不敢想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漫天神佛,不管时谁带自己来到这里,如果不能送自己回去,请一定要抹去原来世界里关于自己的一切痕迹,就当自己从未存在过好了,这样或许父母就不会伤心了。 想到这里,陈权的心思彻底乱了,甚至能够感觉到,可能下一秒眼泪就会不受控的掉下来。 老道似是觉察到了陈权的异样,沉默的没有再问什么。 —— “陈小郎,陈小郎。‘ 陈权耳边传来老道的声音,他抹了下眼睛,抬起头问道:怎么了道长?” “日头落了,收拾一下,回去了.“ 老道缓缓的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转身进了土地庙。 是的,太阳落山了,陈权在大唐满了十六天。 —— 两天前,陈权第一次见到老道,也是陈权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活人。当时的陈权正蹲着等锅里的米熟。 ”贫道武髦。’ “和尚不必多言,僧道虽有别,终同为方外之人,你且安心住下,和尚的事老道不问,你也莫说。 “五毛道长???“ 陈权的心里乐开了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空虚道长 “道长,您直接叫我的名字陈权就可以了,小郎,小郎这有些,有些别扭” “哦?陈小郎家中行几? ”独子“。 ”嗯,你生的高大壮硕,年也将而立,小郎确恐轻之,那莫如唤你陈大郎?’ “大郎??哎,您老随意好了.“ “反正我也不姓武。” “嗯???” ”既如此,庙中只你我二人,老道便直呼大郎可好?“ ”嗯,行,你老随意就是了。“ ”大郎可有字?” “没有。” —— 夜渐深了,圆月高悬,此间大概是月半时。 陈权不记得来的那一天阴历是多少,平日里也都是拿手机看一下时间日期,在城市里好久没有去留意过月亮是什么样的了,偶尔抬头看一眼,也都是雾蒙蒙的。 陈权和老道正围着火炉,也不作声,炉上的陶锅里蒸着米,炉边贴烤着两只麻雀,陈权很好奇这两只不幸的小鸟是不是第一天遇到的那几位朋友。 麻雀很瘦,如同老道一样瘦,恰巧这两只瘦麻雀也正是瘦老道带回来的。 从两天前老道踩着夕阳走进庙里,这两日老道早出晚归,也不知做什么,虽然从来不与陈权交谈,但每次回来都能带回些吃的,昨天的是一只老鼠,还有小半把米。 这里的米看着像是未脱壳的小米,刚才老道说这是粟米,关中人叫糜子,陈权是搞不大清楚这都是些什么,反正并不好吃就是了,或许脱了壳能好一些,但是眼见着这个米缸将见底了,虽说供案之下还压着一个米缸,但是脱壳这种浪费的事情还是别想了。 事实上米缸里的米五花八门,并不是只有稷米,还有些其他的,原谅陈权浅薄的知识,他基本都不认识。哦,红色的那个大概是高粱,《红高粱》的电影还是看过的,其他的,真的只有脱了壳才能让陈权挽回点颜面。 每次煮饭时老道的表情都不大好看,这表情陈权再熟悉不过了,自己每个月盯着网上银行余额时就这样。 想起电影《红高粱》,高粱地,巩皇那时候真是美啊~~ —— “大郎,别加柴了,焦了,要焦了”。 老道急促的声音把傻笑中陈权的思绪拉了回来。 陈权忙把刚塞进去的一根木头扯了出来,“呼”“呼”吹灭了火星,老道则一把就把炉上的麻雀扒拉到地上,然后又迅速的抓起锅耳,陈权还以为老道要把锅丢出去,但老道却很轻柔的把锅移开然后慢慢的放了下去。 “道长,您没事吧,都怪我走神了,您的手怎么样?” 看着老道不停的搓着手指哈气,陈权心里的愧疚涌了上来,忙上前问道。 “不碍事,不碍事,不怪你,老道也走神了。“ 看着老道的手指充气般鼓起了水泡,陈权有些慌,忙问:”道长,这怎么办,有药吗?这要敷药才行。“ ”没事,没事,些许小伤罢了,过上两日自会好了。“ 老道笑着对陈权说:”好了,好了,真的无事,大郎,快把那两只雀儿拾起来,脏了就不美了。“ “啧,这雀儿就是瘦,可不比昨个的老虫。” 老道一边费力的嚼着麻雀,一边说着。 陈权还在为老道的受伤自责不已,只是懒懒的挑着碗里的米粒,竟是没了吃饭的心思。 老道瞟了一眼陈权,缓缓的吐掉了一块嚼不碎的骨头,说:”大郎,别愣着了,快些吃,老道本还无事,看你这般反倒是心里不爽利了。” 陈权听了老道的话一愣,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唯唯的扒了一口饭。 嚼了两口,陈权还是忍不住说:“道长,您的伤~~~~” 未等陈权说完,老道重重的撂下了碗,喘了一口粗气,厉声道:“无事,无事,老道无事,莫在聒噪!” 看着陈权不敢言语,老道放缓了声音:“大郎心意老道明白,是真的无事。“ 顿了顿又说:”老道方才想起一些旧事,一时也是心神不属,才至这般,你又何必如此,此事省过,莫再提了“。 听老道这样说,陈权也只好低头连连说是。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中两人的咀嚼声,炉里柴火的噼啪声,门窗被风敲打的的吱吱作响,远远的又似有野兽的哭嚎叫飘过。 —— 过了一会,陈权悄声的打破了沉默:“道长,您的道号是武髦吗?” ‘自然不是,这是老道俗家的名字,道号?一个游方的野道,懒得去想什么名号。“ ”那道长您有字吗?“陈权接着又问。 老道想了一下,才慢慢的说:“”不记得了,大概是有的。“ 陈权抽了下嘴角,脸上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说:“道长,您觉得空虚这个道号怎样,我觉得如果叫空虚道长,这听起来就很,很出尘,很有仙气。” ”空虚道长~~” 出人意料的,老道嘴里念叨着,看似竟真的在思量着陈权的建议,这让陈权有些傻眼。 过来一会,老道长吁一口气,喃喃道:“思归何必深,身世犹空虚“。极是,极是。” 然后颇有几分满意的捋着胡子说:“便是要谢过大郎,修道几十载,因大郎一语而得一号,哈哈,老道便做了这空虚道长。“ 说完竟站了起来,要拜谢陈权。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让陈权始料不及,本是个小小的恶作剧,陈权还有几分得意,可是接下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老道已然拜下,陈权也来不及再琢磨发生了什么,赶忙起身一把扶住老道,扶的十分艰难,不清楚这廋弱的老道体内是如何蕴含着这般强大的力量,几乎让常常自夸身体强壮的陈权难以招架,只好一边勉力搀扶,一边连连说着:”道长您这是折我寿啊,我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这还懵着呢,您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已经晋升为空虚道长的老道终究还是拜了一拜,然后起身笑着对陈权说:”大郎,老道不是因为得了一个道号谢你,我虽山野之人,可也不屑以一虚号自得,只是你方才的话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很重要的事。“ ”空虚这两个字这么厉害的吗?“陈权傻傻的自语。 老道似是没听见陈权的话,反而是揪着胡子颇为苦恼的说:”老道这也身无长物,倒是不知该如何谢过才好。“ “啊,您千万别这么说,道长留我在此容身,已是天大的恩情了,我都不知如何回报。”陈权回过神来忙回复:“而且,我是真的不明白发生什么了,说实话,我现在还有些懵呢。” “也罢,与大郎之事,日后再做谋划便是。”老道笑笑拉着陈权坐下。 “道长,您刚才念的是您作的诗吗?”陈权觉得这个恶作剧之所以变成了这个样子,老道刚刚读的那两句诗应该就是其中之关键,于是坐下后便问。 “老道哪里有那等本事,这是王摩诘所作的《饭覆釜山僧》,说着就缓缓的念起来, 晚知清净理,日与人群疏。 将候远山僧,先期扫弊庐。 果从云峰里,顾我蓬蒿居。 藉草饭松屑,焚香看道书。 燃灯昼欲尽,鸣磬夜方初。 一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 思归何必深,身世犹空虚。 念完后,老道似是回味了一番,然后便自顾自的笑着说:”想来也是荒唐,因大郎你这个假和尚之言,我这个野道人从王摩诘的礼佛诗中寻觅了一个道号,细细品来,有趣的很。“ 原来这是王维的诗,陈权表示他没听过,对于王维,陈权只记得课本上的“每逢佳节倍思亲”还有”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两首,还大概记得不全了。 想起先前老道隐约提过的皇帝下旨灭佛之事,以陈权的历史记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大概对应的是三武灭佛,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唐武宗当皇帝。 ”哎,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把我丢了过来,都是武宗,干嘛不把我丢到明武宗那里,那里熟啊。明武宗可是穿越文里的狗大户,人傻,好撩“。陈权一边听着老道说一边暗自腹诽。 唐武宗谁了解? 确切的说,在陈权的记忆中,关于唐朝,大概记得的有李渊,李二,绿帽子房,武则天,唐明皇和杨贵妃,嗯,马震版的。 安史之乱,黄巢,朱温,还有郭子仪和醉打金枝,狄仁杰和元芳,唐僧和孙悟空,然后就是五代十国,宋元明清,基本就这样。 看着现在老道心情大好,陈权决定趁此时机来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该从哪里入手呢? 黄巢和朱温好像是唐朝亡国时候的人了,不知道唐武宗离亡国有多远,还是谨慎些,既然老道像是个文化人,那就问点文化人的事情。 —— 陈权先仔细想了想大概的时间线,然后开口问道:”道长,您知道韩愈和柳宗元吗?白居易还有李商隐杜牧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这个世界【一】 陈权躺在地上,枕着双手,扯了一根铺着的枯草叼在嘴里,睁大了眼睛的望着上方,没有焦点,就是这样的望着。 地面很硬,铺着的草也不厚,冰冷直入骨髓,本来老道还拿了一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被子,但是闻着那股刺鼻的霉味实在更难入睡,所以陈权最终还是婉拒了。好在庙里不大,炉火烧的也够旺,加上自己膘肥肉厚,于是安慰自己,除了身下凉些,其实还略好过之前出租屋内的阴寒。 陈权的脚上还裹着那两节衣袖,身上依旧套着保暖内衣,虽然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可是也没有什么换洗的衣服。老道拿了一件不知道什么年月的旧道袍给陈权,穿上之后才发现,看似瘦小的老道其实并不矮小。 老道对陈权的保暖内衣十分的好奇,一直琢磨着这是哪家作坊织的料子,以他的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然后就脑洞大开的列举大唐的陈姓家族,话里话外好心的帮着陈权寻亲。 陈权在一旁心不在焉的附和着,心里却也暗暗在想,这要真的在这大唐有个亲人该多好。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陈权听着不远处老道细细的鼾声,却怎么也睡不着,不是因为寒冷,16天过去了,自己多少已经有些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而是一直在思考着刚刚和老道的对话,每一字,每一句的一遍遍嚼着,渐渐的这个世界变得清晰了起来。 —— “”道长,您知道韩愈和柳宗元吗?白居易还有李商隐杜牧呢?“ “你说谁?”老道有些愣神。 “韩,韩愈,柳宗元~~“老道的表现让陈权有些心里没底,这不会是个魔改的大唐吧? ”大郎,此处只你我二人,若是在外切不可直呼名姓。“老道严厉的说道。 ”啊?‘想了一下,陈权明白了,看来这人是有的,只是自己的叫法不礼貌,可不这么叫怎么叫?他们字什么,号什么也记不得了啊。 “那个,那个我也只是记得以前好像听人提起过这几个名字。”陈权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不瞒道长,先前和道长所说的,我睁开眼睛就到了这里,确实不是妄言,而如何来到这里的,我记不得了。可我知道自己叫什么,多大,在蜀地居住过,祖籍幽州。” “也知道,知道自己没了亲人,可更多的事情就完全不知了,自己就如同一个没有过往的孤儿一般。“ ”所以才冒昧询问道长,我记得的这几个名字或许能让我想起一些事情来。“ 陈权发誓自己所说刨去语言润色的部分,都是真的。 老道定定的看了陈权好一会,也叹了口气说:”观你身上所穿之衣物,老道虽多混迹于乡野,但这几十年来大唐多半也是走遍了的,眼力也不算拙,却是未曾见过如此的织物,怕也是哪一家豪族高门才有的。“ ”再看大郎身形,肤色,加之日前观大郎劈柴,似是不惯,手掌也仅有薄薄一层新茧,这也便是为何老道之前说大郎是和尚的缘由。现今天下,何尝有穷苦人家有大郎这般的?“ 老道想了想,看了一眼陈权,眼神里似乎透着些怜悯,轻声说:“大郎,或许你是遭了难流落至此,老道也说不准。你刚刚问的我倒是可以回答你,若是果如你说的,能想起什么便好了。” 说完这些话,老道把空了的碗捡了起来,起身在墙角的木桶里舀了一瓢水略洗了下就把碗摆放回了供案,陈权也麻利的用煮饭的陶锅装了一锅水,放在的炉子上,又在炉里塞了根柴。就这样满怀期待的等着老道的下文。 等着老道坐回到炉边,伸手慢慢的烤着,指尖的血泡看的出来还是很痛,老道一直蜷着手,用手背朝着炉火,过了一会,大概老道也在回忆中寻找着关于陈权问题的答案,才慢慢的说: ”韩愈,韩昌黎好像已经亡故二十年了吧。 “柳宗元,柳河东也大约故去二十几年了。” 什么?韩愈和柳宗元都不在了,陈权心里有些急,他记忆中关于唐朝本就不多的部分就这样又被抹去了两笔。 虽然即便韩愈柳宗元还活着,对陈权来说也没任何的实际意义。但这就像是地图上的坐标,哪怕是自己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可是一个个明确的标记依旧会让这个世界显得清晰而又真实一些。 “那白居易,李商隐,杜牧呢?”陈权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焦急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老道抬头看了眼陈权,想了一下:“白乐天,听说去年还在东都洛阳开凿龙门的石滩,近来倒未听闻消息,虽也是古稀老翁了,但是想来应该还是好好的,据说当时在龙门还有诗作,可惜老道却不得见诗文全貌。真真是可惜。” “杜牧之,杜家的十三郎,啧啧,二十年前凭一篇《阿房宫赋》名动大唐。之后也是美文不绝,听闻前两年外放了刺史,去年好像又迁了池州任下,杜十三郎还正值壮年,老道可是十分期待十三郎的好文章。”说起杜牧,老道有些眉飞色舞,颇有几分后世粉丝的姿态。 “李商隐,李义山,他的老泰山濮阳侯王茂元老道倒是了解的多些,前年朝廷征讨刘稹,濮阳侯于途中病故,天子追赠了”司徒“,所以倒是要称一声故王司徒了。” 老道沉默了一下,仿佛在考虑些什么,看了看陈权又说:“李义山,诗文是好的,只是交际有些杂了,所以老道倒也所知不多。” “呼“,老道说完叹了口气,问道:”大郎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陈权回味着老道的话,白居易,李商隐杜牧都还活着,没记错的话这几位活着的时候大唐还没亡,不过白居易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吗?这倒是不曾了解过。 想想唐朝的历史还有什么呢?或许可以问问黄巢朱温。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个写《陋室铭》的刘禹锡。 ”嗯,道长,您知道刘禹锡吗?还有黄巢,朱温?“ “刘禹锡?哦,你说的是刘梦得,前两年也过世了,倒是这黄巢和朱温是何许人?老道却不曾听过。‘“ 听到陈权问了两个自己不知道的人,老道也有些困惑,毕竟之前陈权所问的皆是这大唐的名人。这些人,可能哪怕是寻常百姓,只要消息不是太过闭塞的,多少也都曾听闻过。可这黄巢和朱温又是何人?老道抓了抓头发,眉头紧皱着,打算在自己的记忆中好好的再挖掘一下。 没有黄巢和朱温?陈权险些兴奋的跳起来,这么说唐朝还没到亡国的时候,也就是说没有改朝换代的战争,那么自己是不是要安全了些? 快好好想想,还有什么。 这边的陈权正在绞尽脑汁的回忆历史书上的唐朝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而那边的老道也是一样,这黄巢和朱温到底是谁?怎么也想不起来呢。 “咦,不过好像倒有些其他的猜测了。”老道舒展了眉头,看着陈权还在那里愁眉苦脸的不知想些什么,咳了一声,问道:“大郎可有所得?” 陈权想了想,望着老道说;“好像有一些,但很模糊,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脑袋受过伤,所以才记不得了,或许也是如此才会断了发。“。 ”莫急,莫急,大郎,老道这里倒是有了些猜测。”老道轻轻的理着胡子,脸上带着些许得意。 “嗯??道长请说”。 眼看着老道的表情是等着陈权接话呢,所以哪怕是陈权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能猜测的,但还是无奈的做好捧哏的工作。 “之前老道说了,观大郎身形,衣着皆非寻常,所以不出意外的大郎该是生在一些世家高门,而大郎方才所问之人,所共通之处,便是皆以文章盛誉于世。所以大郎家中必是常常谈文论道。” “大郎说居于蜀地,而梓州的陈拾遗门风秀立,大郎莫不会与其有亲?” 陈拾遗?听着耳熟,好像是陈子昂吧?老道这脑洞是怎么开的?听他这么一说,竟然不觉得突兀。可还是得讲清楚才是。 陈权无奈的小声说:”道长,我没有亲人了,我这是记得的,所以,您说的陈拾遗家,定是没关系的。“ 老道正理着胡子的手一紧,陈权的话让他似乎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忙正色说道:”便是和陈拾遗家无关,可大郎也说,祖籍幽州,那便幽州寻去就是,大郎亲人或是不在了,可哪有一族皆不在之理?你先莫言语,让老道想想幽州陈氏有谁。“ 陈权也不说话,便看着老道在那琢磨,不过好像同时满足姓陈,幽州,世家的情况不大好找,所以老道嘀咕了一会,脸色有些尴尬的咳了咳:”嗯,大郎,老道于幽州也不大熟,消息有些疏漏。所以暂没有想到,等日后有了消息再与你分说。 话音刚落,好像担心陈权失望似的,忙又说:“颍川陈氏枝繁叶茂,幽州亦有分支,还有南陈皇室,当年前隋灭陈之后,陈氏诸王多数都入朝,后散落各地,或许这其中便有大郎亲族所在。所以大郎莫心灰,日后慢慢找寻便是,“ 听着老道关切的话,陈权笑了:”嗯,我听道长的,“ —— 所以,这个世界也不坏不是吗!陈权心里想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这个世界【二】 ”大郎,你来此已过半月了吧?‘ “今天的太阳落下,就满十八天了。” —— 陈权照例的劈着柴,老道也和往常一样,踩着夕阳回到了庙里。 不一样的是,今天的老道手里并没有拎着食物。 自两天前和老道的交谈后,陈权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前景一下子有些明朗起来。 暂时没有亡国之危,虽然还是有战乱,历史书上也写着了,唐朝的藩镇割据之类的。但是老道不也说,当今皇帝,就是会昌天子是个有本事的,才登基几年就平定了两场叛乱。 虽然皇帝不喜欢和尚,但是自己又不是和尚,等头发长得长些,尽可以去领略一下大唐壮阔的河山,话说前一世还真的没出去玩过。 想到这里,手里的斧头似乎都轻巧的多了。 嗯,不过还是要先想想找点事情来做,缸里的米所剩无几,供案下的米缸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道的战略储备粮,一直未动过。自己白白吃住了这么久,早该出去做点事情赚些钱了。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场景,陈权和老道围在炉旁,炉上蒸着饭,今天没有麻雀。 老道的烫伤好了些,虽然陈权一直觉得是因为老道年纪大了,皮肤缺乏弹性,所以水泡更容易皱下去。 老道今天回来后有些沉默,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偶尔伸手在炉边烤烤,却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打破沉默的依旧是陈权:”道长,道长?“ ”大郎啊,有何事?“老道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 ”道长,我想问问这附近有没有做工的地方?城里或者村镇都行,我想出去找些事情来做。“陈权看着老道说。 ”做工?大郎会些什么?“老道脸上这才浮起了笑意。 陈权决定忽略掉老道那有些戏虐的腔调,很严肃的说:“我的身体还不错,做个苦力总归没问题吧?”说着还伸出胳膊用力的弯了一下,让隆起的二头肌来佐证自己的言论。 “苦力吗?在这里可不好怎么找,况且大郎的头发~~~~”。老道指了指陈权的短发。 陈权恨恨的拍了下脑袋,早知道就不剪寸头了,这要猴年马月才能长起来啊! “那,或者有没有那种可以在庙里做的工,就是不用出门的~~“陈权声音越来越弱,想想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嗯,《礼记》所载六工大郎可通一二?“老道想了想问道。 ”《礼记》??道长,您知道的,我不记得太多事情了,您能否说的直白些?“ 陈权有些无奈,《礼记》吗?我都只听过名字而已,我哪知道什么六工?三字经我倒是背得下来前六句。 ”哎,算了,六工想来也是不易,那大郎可通文墨?“老道摇了摇头又问。 ”字,大概认得一小半,若是猜的话,或许能认得六七成,写的话,按照我自己的写法,倒是没问题,就是不大规整。“ 陈权已经放弃了,有气无力的回复着。 是了,自己在这个时代,也就算是个半文盲吧,所以前世读了十几年书都学了什么? 从小数理化就不行,高中选了文科,高考勉强过关,大学读的国贸,在反复的挂科,补考,挂科,补考中好不容易混到毕业。之后各种行当都混迹过,也只是勉强度日,最重要的是,好像毕业后从事的所有工作都和学的国际贸易没有半毛钱关系。 再想想现在,按照穿越者前辈们的经验来说。 要发财,玻璃,香皂,香水,水泥四件套。 想称王称霸,改良火药要有一套。 开个馆子,新东方烹饪最可靠。 但是因为没有金手指,所以上面的陈权都不会。 他还记得内蒙古有稀土,大庆和克拉玛依有石油,鞍山有铁,大同有煤,可这有什么用?他连自己现在的位置都不知道。 是啊,这两天也和老道聊了不少,可是唯独忘了问自己到底在哪里了。 ”你,你就先不要急着做事了,可以,可以再好好熟悉一下环境。“ 老道的话说的有些艰难,这也是陈权第一次见老道说话这么费劲,大概两人都已无奈至极。 ”道长,我大概会念点文章,这个是不是能支撑生计?“陈权突然想到了走文抄公流的前辈。 ”写文章????“;老道的声音拔高了两度,有些诧异的问。 “呵呵,会念,不大会写,而且也不多,需要慢慢想。”陈权讪讪的挠了下头发。 “念??那可有佳作念来听听?“老道有些疑惑陈权刻意强调的”念“和”写“的差别。 ”咳,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 ”这长短句是大郎所作???“老道只听了前几句就站了起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陈权,这时更是声音颤抖的指着陈权问道。 ”不,不是,我是听来的,好像是位姓苏的先生写的,所以我只会”念“,不会”写“。“ 陈权在这个问题上是很坦诚的,特别面对着多少了解他一些底细的老道,他并不觉得说谎能骗过去。 ”陈大郎,你要记住一件事,以后在你会”写“了之前,或者是你能让人信你会”写“之前,切莫在外显露。 老道突然把头贴了过来,两眼死死的盯着陈权,眼中再不付浑浊,这可能是陈权27年来经历过最恐怖的一刻,他看见自己的面孔映在老道的眼中,那么的清晰,就连额头涌出来的汗珠都一闪一闪的,似乎老道只要轻轻的眨一下眼,陈权就会灰飞烟灭。 老道说话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声音不大,也不重,却比每天睡着的地面还要冰冷。 ”是,是,我,我知道了,我不会在外说的。“陈权磕磕绊绊的回复着。 老道仰回了头,却继续盯着陈权:“老道不问你会”念“的文章从何而来,只要是这世上未出,那便是你的。“ ”可你要知道,大唐的才子何其多也? “前日你问老道的那些人,柳河东身兼河东柳氏,范阳卢氏两姓之望,故柳河东之才名无所瞒。” “韩昌黎亦得北平郡王马洵美,宣武军董混成之助方才显露于世”,杜十三郎出身的京兆杜氏,更是素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之名。便是李义府,也得令狐父子之助取得功名。“ “大郎,在这大唐成名极易,一篇美文几能让人直入青天。却也极险,刘梦得所记刘延之因诗为其舅宋之问所害,虽不知此事真伪,可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本朝行科举,为入仕,无数读书人千方百计攀附名士高官,以图晋身,而这其中,更是剽窃成风。” ”大郎,你我相识一场,老道只望你行事谨慎,莫要在这乱世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陈权沉默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生性小心的人,小心到自从进了这庙,他便从未走出过一步。可这两日的跳脱是怎么了? 大概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老道的出现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去依靠,懒得再小心翼翼,因为自己觉得老道是可信的。 老道可信吗?嗯,是的,是可信的,可是这个世界并不会每个人都是老道。 这几天自己都说过什么? 可能自己洋洋得意的话语在老道那里只是些懒得揭穿的满是破绽的小把戏。 陈权有些懊恼这两天自己的行为,现在只能一遍遍告诫自己,这是个陌生的世界,想想来时见到的骸骨,打起精神,谨慎些,活下去。 ”大郎,吃饭了“。 两人还是围炉而坐,各自端着碗,默默的扒着饭。 老道抬头瞟了一眼陈权,而陈权也正好抬头看了眼老道。 老道觉得,当自己走进庙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蹲在炉边等饭熟的陈权回来了。 礼貌,疏离,堆起的笑容丝毫无法掩盖眼底隐藏的疑虑。 就像是一只兔子,呵呵,就是这样。 小心的兔子才能活得久不是吗! “道长,您有书吗?”吃过饭后,整理了一番,陈权有些无聊的摆弄着柴火。 “你要看书?”老道还是端着一个碗,啧啧的在那里品着水。 “我想认认字。”陈权的语气很认真。 “那,自己去找吧。”老道随手一指。 “???” 陈权有些没明白:“您说的是哪里???” “缸里。” 原本一直平淡的陈权却是变了脸色,:”缸,那个米缸?“ ”是啊,就是那里。”老道淡淡的说。 陈权一下子跳了起来,没有去找书,而是瞬移一般趴到了平日里煮饭的米缸上,整个头都伸进了缸里,如果不是体型所限,他一定会把整个人都塞进去。没一会,缸里响起了陈权粗重的喘气声“呼”“呼”。 很快,陈权把头拿了出来,又瞬移回了火炉旁,抽出一根燃着的柴火再趴回到缸上。“呼”“呼”“呼”。 又过了一会,陈权无骨似的把自己挪回到炉旁,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柴火不自由的就丢了下来,甚至都没理会上面还燃着的火苗。 老道探了下身子,把地上的柴火捡了起来,重新塞进了炉子。 好半天,两人都没说话。 “道长,没米了。“陈权无力的说道。 ”我知道,晚饭老道和你一起捡的米。“ ”道长,供案下面压着的缸里没有粮食?“ ”没有。“老道说的铿锵有力。 “可怎么会没有呢?那不是米缸吗?陈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呛。 ”谁和你说那是米缸了?“老道扭过头来看着陈权。 陈权又一个瞬移到了那个缸边,手指颤抖着不停的点着。 缸上一个大大”米“字格外的显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和尚,道士和刀。 陈权有些无语的看着手里的一册《李娃传》。 那个米缸里确是没有米的,零散的码着一些书籍,陈权本以为这些书籍一定是老道珍藏的道家典籍,而且还是极其宝贵的那种。 可是等拿出来后,《拾遗记》,《古镜记》,《玄怪录》,《搜神记》,《枕中记》,《李娃传》等等。 这里陈权只是知道《搜神记》和《李娃传》。其余的略翻了几页,大约了解了老道多半是一位恐怖小说迷,再搭点言情类佐餐。 陈权拿着书,坐了过来,有些抑郁的问老道:”道长,就是这些?“ ”嗯,就这些,原还有别的,后来毁了些,只剩这些了。“老道的手掌在一册《搜神记》上轻轻的摩梭着,还吹了吹书页上落下的灰尘。 ”您的道家经书呢?“陈权又追问到。 ”经书?没有“。 ”您是道士啊,怎么会没经书呢?“陈权有些不解。 ”祠部发了度牒,谁也不会说老道不是道士,哪怕老道没有经书,也未曾习过经。“老道颇有些傲然的说道。 老道的话让陈权无言以对,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可这心里还是不由得觉得,这个老道有点假啊。 “大郎,你可还有籍书?” 陈权大概能明白老道是问他有没有户口本身份证之类的证明,很显然,他没有。所以陈权迅速的接过了话,连连摇头:“没了。“ 又解释着”您知道我的情况,身上除了这件贴身衣物再无其它,大概是丢失了。“ 说完就直勾勾的盯着老道,此时陈权最渴望的就是老道能豪迈的说:”小事,包在我身上之类的话。‘ ”这确实是个麻烦。“幻想中的画面没有出现,老道叹了口气。 ”大唐虽是经历多年战乱,可终究根基还在,户籍上层层把控,在这上面做些手脚也却是不易。‘ 老道的话让陈权心里凉了半截,忙又问道:“那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老道想了一会,悠悠的说:”大郎或可做个真和尚?“ ”和尚?“ 我还是处男,陈权心里咆哮着。 弄错了,处男不是了,可是不管怎样,也没打算穿越一千多年却要做个和尚啊,虽然现在和尚大概对学历要求没那么高。 ”道长,您别戏耍我了,您都说了,当今天子灭佛,是灭佛啊,我这先不提做不做得了和尚,这怎么也没有上杆子给人家灭的理由不是。“陈权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里的火。 ”大郎,你别急,你听老道细细说来。“老道倒是不紧不慢的,还在那里一册册的擦拭着那些书。 ”你的户籍上,若要寻常百姓家的,老道着实是没得办法,一层层的勘验,复查,这在豪门高官眼中可能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于你我而言,实有通天之难。“ ”可若是僧籍,却相较容易的多,天宝年后战乱频频,朝中为了筹措钱粮曾经售卖过度牒,今天子虽力主灭佛,可终究不是杀净天下僧尼,多还是驱赶还俗罢了。“ ”而老道虽不是大人物,但是多年来也多少于佛道两家有些渊源,或可为你寻得一个出身,而后便是将你还俗了,那么朝中主事也自然会为你办理户籍一事。“ 听了老道的话,陈权知道,这大概是现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不管怎么说,先弄个身份,正好赶上朝廷灭佛,自己就去自投罗网光明正大的还俗,还能白赚个身份,不亏。 想了一下,陈权又问:”方才道长说的多数是被驱赶还俗了,那么就是还有少数~~~“ 老道听闻放下手里的书册,看着陈权:”前两年却也有被杀的僧人,近两年听闻的倒是少了些,但是,大郎难不成要躲在这庙中一世吗?“ 是啊,自己已经在这庙里躲了18天了,难道还能指望躲上18年后变成一条好汉吗? 嗯?? 陈权觉得这个18年后的想法有些怪怪的。 反正都要走出这一步,那么走了便是,想到这里,陈权起身,学着电视里的模样,对着老道深鞠一躬:“那陈权之事就拜托道长了。“ 老道也没推辞,看的出来,他说的好似容易,但是中间种种关节也并非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大郎,老道明日便起身去张罗此事,三日必回,而这三日,恐怕是要委屈你了。“ 陈权明白老道的意思,没米了,挨饿三天,虽然是没经历过,但是记得书上说的,三天是大概饿不死的。 ”道长放心,我挨得住,“陈权咬了咬牙说道。 ”还有,这三日,你需警醒些,近来这附近不怎么太平。” “嗯?”好的,我知道了。“老道的话有些奇怪,不太平吗?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老道既然不提,陈权也没想要去刨根问底,毕竟他坚信,老道不会害他。 —— 夜深了,陈权这夜睡的很快,也很安稳,或许是终于决定要走出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步,有惶恐,可是更多是安心和释然,就像一个孩子吵吵闹闹的不想去上学,可当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那么就坚定的朝学校走去就好了。 ”大郎,大郎~~ 睡梦中的陈权仿佛听见老道的声音,迷糊中和高粱地里的巩皇告了别,还未等他开口问发生什么事,嘴巴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捂住。 陈权被惊醒,下意识的想要抓起什么反抗,然后就听见凑在耳边老道的声音, “大郎,莫作声,有贼子来了,莫作声。”然后便轻轻的放开了捂着陈权的手。 贼子??还没彻底脱离睡梦的陈权想,难不成是小偷送温暖来了? “快去躲在神像后面,轻一点,躲严实了,别出声,” 意识彻底回来的陈权听着老道向他轻声的招呼着,没敢立刻起身,生怕不小心踩到枯枝烂叶之类的东西发出声响,只好缓缓的翻了一个身,脸朝下,双手慢慢的支撑起身体。 老道还在不停的招呼他躲起来,而此时的陈权的注意力却完全被老道手里的一把长刀吸引了。 这把刀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还有道士不是应该用剑的吗? “大郎,别楞着了,快,快去躲起来”,老道刻意放低的声音也掩盖不住语气中的焦急不安。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对着陈权嚷道。 陈权不再犹豫,猫着腰慢慢的走了过来,不是去神像后,而是向着老道走来。 “道长,还,还有家伙吗?也给我一把吧,”陈权颤抖的声音任谁都能听的出当中的恐惧,可是他的话还是让老道愣了一下。然后哆啦a梦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递给了陈权。 “大郎,杀过人吗?” “杀过蟑螂算吗?’ 陈权翻了个白眼,杀人?这要真的杀人我早就上法制节目了,哪里会跑来这里。 老道拍了拍陈权的肩膀,竟露出了笑容:“大郎,别怕,握紧了刀,你不害怕,贼人就不可怕。” 嗯,老道的话很有点唯心辩证论的的哲学味道。 陈权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出短刀,紧紧的握着;‘道长,刀开刃了吗?“ 陈权发誓,他清楚的看到老道踉跄了一下。 老道没好气的轻声说:”宰老虎都够用的,你快去躲起来,你在这老道还要分神照顾你。“ ”今日的劫难因老道而起,若是最终躲不过了,来生老道给大郎当牛做马还上这条命。“ 看着老道坚定的神情,陈权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可能老道真的想着要当牛做马,很奇怪,在这样的情形下陈权反倒是不害怕了,甚至刚刚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心脏都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道长,没事呢,我送您一首诗吧,还是听来的,念给您听。“陈权也轻松的笑着说。 原本院外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低喝的人声仿佛也是想应景的听听陈权的诗作,竟然一瞬间停了下来,”锵“”锵“”锵“”锵“~~~ 月半才刚刚过了两日,悬在空中的月亮依旧皎洁圆满,透着门窗的缝隙,外面的人拔出的兵器竟被映照得如闪电般划过。 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陈权也不知道他们都是谁,话说本也是无冤无仇的,但是看这架势,也谈不上放不放过的事了,当然,主要是陈权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张嘴去问,索性就这样了,或许等今天人头落地后,十八年后还真的就成了什么好汉。 唯一可惜的就是刚刚梦里的那片高粱地了。 ”老道,您听仔细了。” 还未等陈权把诗读出来,门便猛地踢了开。 狭小的房门只涌进来两个举着长刀的黑衣蒙面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两扇窗户也各自被破开闪进了两人。而在门外,一片刀光掠过,一时竟不知还有几人。 完了,这回估计是要凉了,你说一个破庙安什么窗户呢?这回凉了吧。 不过话说如果这些人没拿着刀,看起来装扮的还真有那么点像小偷的。 陈权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紧张的过了头,突然想起了过去在某视频网站上看过的竞争年度沙雕新闻奖的某小偷。竟不由得”噗“得笑出声来。 ”杀,杀掉此二人,“ 门外一声低沉的喊声响起,门里则是刀光血影。 ”大郎,你,你快躲后面去。“老道喘着粗气,双手持刀,一面狠狠得劈砍着,一面把陈权护在身后。 ”躲个屁,老道你听仔细了。陈权放开了嗓门吼了起来。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死生犹幻沫 陈权基本上还算是个本分的,从小至大,也顽皮过,但却少有出格的时候。哪怕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时,也只是让狂放不羁的念头在脑海中飞扬过那么一阵。 打架? 有过,虽生的高大,可陈权却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武斗派,所以在他的人生经历中,除了在几次朋友发起的的热血群殴中凑上个热闹,用过三两下黑脚,平常表现却是乖巧的很。 血是红色的。 天气干燥时流的鼻血是红色的,不小心划破手指的血是红色的。曾见的杀鸡宰猪时的血也是红色的。 可从来没有哪一种血色如今夜这般的红,这样的浓。 天上的月儿好像也被这地上飞溅的血花灼伤了眼,悄悄的躲进了一片乌云后。 陈权也想躲起来,却无处可躲。 既不能躲,便前行好了。 —— 老道的过往除了偶尔交谈时洒出来的点滴,陈权几乎一无所知,虽然早就笃定这个老道是个狠人,可是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让陈权傻了眼。 一首《过零丁洋》犹还未落,也未见什么高来低去,龙吟虎啸,地上便已躺下了三名黑衣人,而这时陈权也只是借着文天祥赋予的勇气向前迈了三步。 老道的腰上翻开了一条一尺多长的沟壑,鲜红的血止不住的涌着,而犁开这道沟壑的黑衣人刚刚丢掉了半个脑袋,软软的瘫了下来,红的白的染了一地。 陈权再不敢看,胃里猛地开始翻江倒海,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起码这个时候不能吐。便略躬起身子捂着嘴闷闷的叫着:““道长~~威武,三个,三个了”。 话音刚落,陈权发现自己的位置太过突出,忙又跳了回去,重新站回了老道的影子里。 不知是不是骤然躺下的三人让黑衣人们有了些忌惮,竟一时间没了动作。 ”三个?武老道,你这老杂毛倒还是那么好本事。“发号施令的男低音又响了起来。 伴随着男子的声音,又见三人围了上来。如同时光回溯一般堵上了才漏的空缺。 老道也不说话,只是拄着刀大口的喘着粗气。 “慢慢来,不急,你先歇着,等你歇的足了,杀的了几个,我便补几个,不急,不急。”男子的话中满满的恶趣味。 “哦。瞧我,竟是忘了问了,不知这位和尚又是哪位?”男子直直的盯着陈权问道。 “我“ “姓陈,自颍川来。” 陈权淡淡的回复着。 “原是周道公1的族人,失敬,失敬。”男子的言语之中却无半分敬意。 “本应顾些已故周道公的情面,可惜职责之所,也只好请郎君一并的去了。” “不过但请陈郎君放宽了心,这些个不中用的虽糙了些,可手里的一些小把戏也还纯熟,定不会让郎君受了罪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咯咯“的笑了起来。 尖利,沙哑,带着些兴奋的高亢,翻遍了脑海中的形容词,大概只得”变态“二字。 伴着男子的笑声,陈权不由的哼着”~~你太美,~~你太美!“ 当真是绝配呢。 一边嘴里嘟囔着,陈权小心的踢了踢倒在旁边的黑衣人,该是死透了。 慢慢的俯下身,扯了下男子手里的长刀,没动,加了几分力,还是没动,不得已陈权将远眺的目光移了回来,快速的扫了一眼,摸索着男子还残余着一丝温度的手指,掰了开来,或是急了些,”咔“。 抽出了长刀,陈权无事般的站了回去。 外面的男子一愣,随即又是“咯咯咯”了起来。 ‘陈郎君真是有趣呢,方才还听了郎君的佳作,啧啧,颍川陈氏却是名不虚传,可惜了,若是大将军还在,怕是会怜惜一二呢。“ “反派死于话多。“陈权朗声回复着。 ”咳,‘老道咳了咳,随着老道的声音,身旁的黑衣人俱是一动,缓缓的向前挪了一挪。 “仇士良2是吓死的?”老道的话让外面一下子静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黑衣人的声音更加的尖利,几乎是咆哮着。 ”仇士良是吓死的,天下皆知不是吗,老道忘了,这两年的新谈资该是仇从广被天子打死了“。老道脸上重新浮上了笑意,也添了几分红润。 ”好,好的很呢,果真是个骨头硬的。“ ”给我,给我杀,给我把他们剁碎了,剁成泥,斩成酱,杀,给我杀。“男子疯了一样狂叫着,而黑衣人也疯了似的涌了上来。 老道抬手猛的一挥,刀光闪过,最先冲来的黑衣人来不及招架,颈上画出了一条血线,也未叫喊,便捂着脖子倒下抽搐,血也像是开了闸似的的泵了出来。 ”大郎,躲后面去“老道一边挥着刀,一面说着。 一个黑衣人突然将地上的火炉踹向老道,老道一闪的片刻,陈权便见一把刀对着自己劈来。来不及惊恐,只下意识的把手中的刀一举,却见劈来的长刀猛地一转,横直了扫了过来。 衣服撕裂开细细的刺的一声,腰间有些凉,有些涩涩,后便觉得疼,感受着疼痛,陈权踉跄了着歪下了身子。 腰间的寒意一顿,一条握着刀的手臂高高飞起,”啊“。那人的惨叫声仿佛在用鞭子抽打着耳膜。 老道刚斩断拉扯着陈权的死神之手,背上便又被砍上了一刀。 模糊的见着老道血肉绽开的几乎跌倒,陈权的心里像是浇了油,愤怒的火苗一下子如同爆发的火山,再难扑灭。 ”去死,去死,“陈权咆哮着将手里的刀直直的刺了出去,正刺中刚刚断了手臂还在哀嚎的黑衣人。或是陈权因受伤矮了一截,也没能刺中他的腹部,出去的刀略低了几分。 “咯,咯,嗷~~~~~~~~~~~”黑衣人捂着胯下死命的在地上翻滚着。 这一画面让黑衣人们呆了一下。 陈权却如着了魔一样不管不顾的爬了过去,一刀刀的狠狠的在男子的身上劈砍着,慢慢的哀嚎声也熄了。 门外首领见此突然挥刀砍翻了身旁的一人,尖声的叫着;“杀了他们,去杀了他们,放火,给我放火,快,快。” 不再犹豫,狭小的庙里已经填的满满当当,每个人都疯了似的挥舞着,狂叫着,只是为了争夺自己的生机。 片刻间陈权便又挨上了几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身体还完整吧?已经分不清楚疼痛从哪里传来,渐渐的麻木,手里的长刀也只是机械的摆动。 但他还活着,如果不是老道每每关键时刻替他抵挡,陈权早就可以安心的去等18年后了。 老道只剩了一条手臂,双腿也被刺穿了几个窟窿,只得紧紧得靠着陈权,原本梳理整齐扎起的头发如同熟了的蒲公英,时不时的随着刀光起舞飘散。上一秒老道连带着耳朵的一大块皮肉被从脸上剥去,惨白的颧骨漏了出来,望过去甚至可以看到他呼喊时舌头的颤动。 小庙的地上堆满了人,没了落脚之处,血腥几乎让人窒息,门窗上跳起了几朵火苗,叽叽喳喳的好似歌唱。 人渐少了,门外的那片银白也变的疏离,突然一阵骚动,一个黑衣人对着首领耳语着,转瞬又被一刀砍翻。 透过血腥的浓雾都能感受的到他眼中那难以名状的光芒。狼一样的抖了抖身子,狠狠的跺了下脚,转过了身子:“走,马上走。” 转眼整个庙就又只剩了陈权和老道二人,如果不是的满地尸骸,仿佛只是一个荒诞的梦。 极细密的”哒“”哒“”哒“”哒“声渐渐近了,地面也开始微微的颤动,四处燃起的火焰好像也受到了鼓舞,越发的狰狞起来。 ”无事,不是冲我们来的,“老道的声音很弱,也很模糊,几乎听不清。然后便瘫了下去。 ”道长。道长?您别吓唬我了。“陈权一把抱起了老道就向着庙外冲去,抛下了谨慎和疑虑,放声的喊着:”来人啊,求你们救救我们。“ 回应他的是疾风一样刮过一大队骑士,除了飞溅到身上的泥土,骑士和马儿的粗喘夹杂着有些骚臭的气息,再无其它。陈权和老道就像是两个无形的幽灵,不为世人所见。 ”这都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他们怎么看不见呢?“陈权喃喃着。 ”大郎。“陈权耳边传来了老道微弱的声音。 “道长,您,您没事的,您前两天才说过的,都是一点小伤的,您没事,一定没事的。“陈权有些语塞。 ”您等一等,我马上带您找郎中,这就去找郎中。“说着陈权又要抱起老道,却被老道一把死死的按住。 “大郎,莫费心了,老道自知其事,大郎勿做小儿女态,咳,咳”。老道的手紧紧的攥着陈权。 “你且听我言语,你我虽萍水相逢,可老道见你却颇觉投缘,故相互通告了名姓。既有缘起,便终有聚散。今日之祸端因我而起,累了大郎也一并遭了此难,然终幸是保住了大郎的命。” “道长,您别说话了,我们去找郎中,真的只是小伤。”不知何时陈权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呵呵,本答应了为你奔走户籍,现今也只能作罢,大郎莫怪老道无信。” 老道伸手拦住了陈权:“大郎莫说,听清,记仔细了。此处非久留之地,老道的度牒藏在了神像腹中,里面还有些钱你自取来。莫停留,向南走,去潭州府宁乡找同庆寺的灵佑大和尚,老道与其有旧,他自会省的如何去做。” “如是一路遇上查验,便拿老道度牒,说你是我的门人南下理事。今天子崇道,各地也不会恶了道门。 ”此外老道还有一事相求。”陈权此时早已悲不自已,忙连连应声;“道长请说,我定会照办。“ “大郎,若你日后有力,烦请替老道重建此庙,记住了,这庙的土地不是土地,是天宝年的张巡。” “”好的,我应下了,道长我都应下了。“ ”天亮了吗?” “亮了“。 远远的,一抹朝阳像一个斑斓的泡沫被大地吐了出来。 陈权揽着老道,感受这苍老躯壳渐渐的凉了,身后的小庙还在放肆的烧着,一阵风起,一片半焦的窗纸被吹来缓缓落下,几成灰状的纸上还能浅显的辨认出两行字迹。 陈权喃喃的看着已经死去的老道:“这便是你说毁了的书吧。” “吾此苟生耳,何适之谓”4。字迹如是。 1陈夷行,字周道。 2仇士良,唐权宦。 3仇从广,仇士良子。 4取自唐代传奇《枕中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往事 太阳已经爬到了正中,一如陈权来时一样。 火渐渐的熄了,小庙只剩断壁残垣,木香,肉香,腥臭,焦糊各种气味弥漫在一起,让人作呕。 陈权身上的伤并不重,几处刀伤多是划过,破烂不堪的保暖内衣似乎也起到了点止血的用途。 把腰侧被血凝固粘起来的衣服轻轻的撕开来,或许是过的久了,也并不怎么觉得疼,这里是自己第一次受伤的位置,手掌轻轻的摩梭着。目光转向了躺着地上的老道。老道残缺的半边脸正好对着自己,陈权不觉可怖,细细的看着,似要把老道的脸记的再清楚些,嘴里呢喃着,自言自语抑或是说给老道听,没人知道他说些什么。 陈权小心的避开一地的焦尸,抹了抹鼻子,这该死的味道。 整个庙几乎都烧光了,只有几根冒着火苗表面已经碳化的粗壮立柱还在高傲的耸立。 梁上的一节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贴在几具焦糊的尸体上如胶似漆。 陈权看向了神像,在上个世界陈权并未见过土地庙,所以这具他基本没投入什么关注的神像此时格外的陌生。 残破,并非源于这场火,在陈权的印象里,初见就是这样。巧合的是也少了一臂,许是年久的原因。 神像的五官倒还算清晰,浓眉长须,细长上挑的眼睛,;“奴婢曾细细询问过,当日府上却是来过一个老道,说是要献上什么物事,后来大郎更是单独招待了那道人。道人走后,听闻大郎面有得色言仇家或将有喜。结果当日昏君便召了大郎入见,便~~~~“。 “昏君崇道,这宫中内外便不得不附和。定是那道人用什么稀罕东西诓骗,才让大郎不慎失了态。“ “咱家大将军在世之时何等威风,心生嫉恨之人何其多,府中亦不知有几人是别家的眼线,唯有此,才能这般巧的让昏君得了手。”仇忠恨恨的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为何是这个老道’? ”家中三位兄长俱是得力的,只我驽钝,依着大人和兄长之势得了好差使。自监军邠宁后,府里的事情所知不多,虽是年幼之时耳闻过大人与一道人有故怨,却所知不详”。男子紧紧的的盯着仇忠,希望能在这个跟随父亲多年的老奴这里得到答案。 “奴婢~~~。“仇忠有些犹豫,却一直没有再说下去。看着仇忠的样子,那男子忙说:”仇忠,你跟随大人也有几十年了,深得信任。大人去后你自领了守陵,可见你是个忠心的,现那昏君虎视眈眈,对我仇家几欲尽绝之。大兄此前被害了,余下我兄弟四人也夺了势。我兄弟虽多方奔走,可世事炎凉,少有所获,这仇家现已至如此,你还有何言不能说呢?” 仇忠想了想,才缓缓的说:“几十年前的一桩旧事,有碍大将军威名,本不该提及,但四郎执意询问,却也不能背了郎君之意。” “奴婢自内廷为大将军赐姓跟随也有快四十年了,起初也只是远远得候着,做些杂事。三十五年前大将军任了内给事,受了宪宗皇帝诏令监军平卢凤翔,当时老奴有幸也得以随大将军同往,路过华州时,遇上了元稹。” “我知道,那元稹也敢与大人争房,后被大人仔细教训了一番,说是还挨了刘士元的鞭子。啧啧。“男子或是听到了得意的事情,竟抢着说道,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傲色。 ”却是这样“。仇忠也忙笑着应和着。接着又说:”本就是小事,大将军也并未在意,次日便又赶了路,不料那天下了雨,延误了行程,驿站也没能赶到,当夜便寻了一座庙安顿了下来,哦,那是当地立的张巡庙,肃宗年后,除了朝廷官办祭祀的祠堂,便是各地也有不少立庙祭拜的。“ 仇忠又顿了顿,似在回忆过往,男子也并没催促。好一会仇忠才有些沙哑的说:”那庙里先住了一个道人,四郎您知道的,大将军的威势,所以就起了冲突。本来大将军随从人马并不少,原怎也不会吃了亏,可是事情发生的突然,当时的人马又多被遣去找寻粮草。所以,咳,~~所以却是被折损了一番。“说着,仇忠咳了咳。 ”就因为这“?男子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在他看来这只是些关乎脸面上的小事,怎么也不该弄到今天这个局面。 ”嗯,那道人可能怕连累了别个,就报了名号,叫武髦。大将军那时也初为重用,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当众受辱自是不甘罢休,回京后便寻人四处打探,起初也是一无所获。几年后吴元济叛乱,朝廷兴兵讨伐,大将军被任了淮西行营宣慰使,在军中遇到了一个姓武的年轻致果校尉,相貌颇似那日庙中的道人,所以大将军便暗中查访,得知这校尉极幼时父母已亡故,其父也曾在军中效命,后战亡了,其父叫武士宜。” 仇忠说完这些长吁了一口气,接着说:“大将军虽有些猜度,还是寻人详查了,在兵部旧年甲历中寻得了武士宜,也就是武髦。” “大将军便处置了那武校尉。军中眼杂,事情也没遮拦,后两年那武髦来行刺过几次,幸未得手。甘露事后,那武髦许是畏惧大将军之威,抑或是死了,便再未见过。之后大将军虽未放下追捕,可终是位高事繁,渐渐淡了,也再未与人言“。 ”若,若我当日在,大郎定不会遭了算计。” 仇忠一气说完后又是一声长叹。 “哎~~~~~~~~~。”那男子也跟着长叹了起来。 “你说,你方才说那道人或是死了?”短暂沉默后又问。 “奴婢虽未取来人头,但是观那道人伤势,大概是活不成了。”仇忠话里满是坚定。 “那便好,那便好,死了好。“又是如释重负的一叹。 ”当日还有一和尚?“ ”是的,说是颍川陈氏的,不知真伪,看着形态样貌有几分似当年的那个武校尉,观其颇得老道看中。若非看护此人,那老道还不好应对。“ “无妨,听你之言,那和尚外除了几分文采,外强中干罢了,若今次未死,日后见到再了结了就是。“ ”哎,会昌六年了,希望今年有个好年景呢。你下去吧,自去处理下伤势“。说完那男子便自顾自的念着仇忠听来的诗句。 ”是。“仇忠行了礼便向外走去,将要踏出房门,突然后面传来一句:”你今后做事莫要那么多话,那和尚说的极是,反派死于话多。“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浮萍 “范逑?“ “老道叫范逑?还是叫武髦?” “笔名”? 陈权一边用刀费力的挖着坑一边琢磨着。 陈权在神像里找到了老道说的度牒,还有两串铜钱,一件青色旧袍,一只簪子,都整齐得码放在一个木匣中。 度牒的材质陈权实在分辨不得,看着像是某种布或者丝绸缠起来的卷轴。 展开发黄的卷轴,陈权努力辩认着上面的文字,大概写了:”道士范逑,年六十四,州贯徐州,无法名,住长安玄都观。然后还有发放的官府,时间之类,还盖着几个不认识的章。 老道六十四?也不知是哪一年的六十四。玄都观,徐州,要是能活着,以后可以去看看。 铜钱仔细的数了一遍又一遍,合计203枚,里面多是开元通宝和一个*封泉宝,上面有一字不认得。掂量一下,大概一斤来重,却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能买些什么。 袍子大概是老道俗家时的衣服,可能是很有纪念意义,才会如此整齐的叠着。拿近了闻了闻,没有霉味,应该是经常晾晒的。 簪子看似银的,上面嵌了块不大的翠玉,呵呵,谁还没年轻过呢。 翻看过后,陈权又小心的一一放回了木匣。环顾四周,一片狼藉,竟没个摆放的地方,只好又和神像告了个罪,重新塞了回去。 这里是待不了了,庙毁了,老道死了,也没了待下去的意义,陈权打算挖个坟,埋葬好了老道就离开。 深夜的那场搏杀早就耗尽了陈权的所有气力,这一天来也没有吃过东西,焦尸的肉味飘来,让陈权又是恶心又是饥饿难耐。想着喝些水饱腹,水桶也早被打翻了,小庙的院角倒是有一口小小的水井,可刚刚看过去,却不知井里何时掉进去个人头,倒是把吓了陈权一跳。。 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首领好像自己砍了两个同伴吧?这颗头是倒霉甲还是倒霉乙?啧啧,真是暴躁。 郁闷了一会,又安慰起着自己,原打算饿三天的,现在大概只要熬过这一天就好了,自己等离开就能找到吃的了。 于是又鼓了鼓气挖了起来,冬季的地面石头一样的硬,没多大功夫陈权的手已经鲜血淋漓,身上的伤口也崩了开来。 太阳又将落下,陈权歇了口气,看着挖的坑,却也只有薄薄的一层,试着躺了下,不用斜视都能看到周围的一切,看来今夜是走不了了。 天将黑了,陈权赶忙回到庙里,拿着刀四处翻了下,火折子大概是没了,于是找了个还在冒着青烟的木头费了一番力气又在院里点起来一个火堆。 躺在自己挖的浅坑里,把老道抱过来放在不远处,怀里抱着刀,伴着夜色里渐渐喧嚣起来的声音,就这样,陈权睡了。 —— 第二天快入夜的时候,陈权葬下了老道,葬的不深,怕被野兽把老道吃了,又把这场劫难中相对保存了体面的院墙拆了,堆在坟上,破烂的大门上砍下一快门板,立了个碑,写着“空虚道长升仙处。” 陈权取出了木匣,没有再回头,抱着刀,径直的离开了。 —— 三个月后,陈权还活着,这三个月他第一次见到了大唐的城市,事实上在他动身后走了没有太久,至少比他想象的要容易的多,天微亮前见到了城市,城门紧闭着,远远看着城门上有“内黄”二字。 等城门开后,陈权遇到了门丁,拿出了老道的度牒,说了老道交予的话,还借了颍川陈氏的虎皮,加上十枚铜钱,在门丁满眼的怀疑中,再取了十枚钱,他进了城。 拼命的在肚子里灌着水和食物,直到恶心的想吐出来,然后踱着步慢悠悠的四处张望,前方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着墙上的告示,陈权也懒得去凑那个热闹,反正与自己无关。 问了好心的路人,去买了双鞋,狠下心添了件厚衣服。掂量了一下所剩铜钱,又去找了水葫芦,火折子,然后再去药铺抓了些伤药,还备了两副伤寒药。 陈权觉得自己在前世都没有这样的逛街采购过。 再数了数所剩,想着干脆今朝有酒今朝醉,去奢侈的住一回店,可惜走了一圈,在他能拿出可靠的身份证明前,并无客栈收留。甚至还有一家的掌柜不停的用眼神指唤着伙计去报官,就这样,陈权的第一次短暂的大唐城市之旅结束了。 短到他都没能静下心仔细的再看看,如果他刚刚去凑个热闹,看看那张告示,他会发现那夜的黑衣人正静静的挂在那里。 —— 之后的三个月,陈权再没有进过城,因为他没几个铜钱了。 当幸运的路过的小村庄时,在村民的警惕中采买些粮食,顺便问一下潭州的方向,可惜或是这些村民多数一生都未离开过百里之地,所以也大多是胡乱说上一气,偶尔遇上两个似乎见多识广的,也只是含糊着随手一指,方向飘忽不定。 这三个月陈权遇上过野兽,自己极速窄了下去的体型在灵活上加了些技能点,通过短跑,长跑,马拉松,跳远,跳高,爬树,还有长刀留住了性命,然后用掉了大半的伤药。 这三个月陈权遇上过打劫,好在不是正规军,看着一伙体型如同前世小孩子一样的劫匪,个个衣不蔽体加上手里五花八门的武器,陈权没费太多周折就过了关,然后用掉了剩下所有的伤药。 一个月前的一场春雨中,陈权病了一场,大概是小感冒,却真的险些让他送了命,吃光了两副保命药,又浑浑噩噩的在一农家躺了几天,迷糊中已经听见那些陌生的农户十分善良的商量着把他葬到哪里之类的话了,他又熬了过来。留下了几枚钱和感谢,他继续上了路, 刚刚,陈权走的了这里,然后很快他就发现好像第一个指路的人指的偏了,或是自己一开始就走偏了。 刚刚,他遇到了自己在大唐的野外所见过最体面的一群人,看起来都是书生,厚着脸皮上前询问了一下,听完陈权的描述,书生客气的说:“你是走的错了,这里是池州,潭州不在这个方向,还远着呢。然后便窃窃笑笑的离开了。 陈权有些累了,他宁愿听到书生说,你没走错,只是还远在十万八千里外,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吗?还是某个岔路口出了偏差?或是那次遇见豺狼时自己逃命跑错了方向? 举起刀,看着刀中的自己,眉眼间一片模糊,头发终是长了些,拔了几根,用经验丈量着,大概有两寸? 诡异的是胡子长得要比头发快的多了,浓密倔强的胡须已经盖住了嘴唇,想了一下,这大约算是低配的李逵同款。 傻傻的看了一会,陈权疲惫的躺了下来,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愿去做,就想这样静静的躺着,闭上眼睛,或许再睁开时自己就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或者是那座小庙。 脸上滴答的落下几滴水珠,下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清明 陈权躺在地上,翘着搭起了腿,眼睛眯着,陶醉的哼着小调,仔细的听,是雨一直下。 雨慢慢稠了,从开始的一点点,变成了一线线,点点线线逐渐的织成了一块幕布,幕布下孤独的歌唱家哼唱声也越来越大:”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咳,“”咳“。 一个陌生的”咳“响了起来,接着陈权也”咳“了一下,雨有些大,有些呛。 陈权一只手紧紧握住刀柄,翘起的腿也放了下来,睁开眼睛扫了一眼,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有些狼狈的站在不远处。 “这位郎君,何故卧于此?”男人的声音传来过来,意外的有些好听,优雅中带着一丝戏谑,想来会是个有趣的人呢。 “我?在休息。?陈权也乐的说笑。 ”下雨了呢。”男子言语中的戏谑之意更浓。 “陈权抹了一把脸,满是雨水的手掌冲着那人挥了挥。 ”郎君可是和尚?“略沉默了下,男子又问。 ”现在不是,以后大概会是,很快又会不是”。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陈权坐了起来,笑着问:“你又是为何在此’ “我?看风景。“男子也笑着回应。 ”一起看?“陈权问道。 “请。“男子做出了邀请的姿态,陈权站了起来。 走近了,拨开一层层雨雾,男子的脸庞渐渐清晰。 “啧啧,这就是偶像剧里的大叔呢!”陈权心里想着。 男子比陈权略矮了些,大概40岁左右,不似刚刚遇见的那些书生脸上满是朝气,可站在那里却如松一样的沉稳。五官之处好像没什么出奇,却和谐的让人觉得本就该这样。眼睛有些大有些圆,带着些孩子气,眼角紧着的皱纹书写着岁月。 这大概也是个文化人吧?气质格外的儒雅。可能还是个狗大户,虽是衣袍湿透了有些狼狈,可好歹也逛过一次布庄的陈权知道,把自己卖了都穿不起。 不远处一辆马车隐约在候着,车旁立着两个高大的挎刀汉子,眼中的精芒穿透了浓密的雨墙紧盯着陈权,好像在提醒陈权要小心些。 切,谁还没把刀?本就有些烦闷的陈权挑了挑眉,又提了下刀。 ”是家中护卫无礼了,郎君莫怪。”男子看着陈权的模样有些好笑,摆手止住了将要冲过来的护卫,拢了双手对陈权略鞠了下。 陈权忙让过,轻叹了口气说:“是我小意了,有些烦躁,才生了事。‘说罢也有模有样的还了一礼。 —— 两人在雨中慢慢的走着,一时也无人说话,后面的马车紧紧的跟着。 ”郎君看似远道而来,可是来投亲?‘男子缓缓开口问道。 “不是,我迷路了.”陈权懊恼的摇了摇头。 “迷路?不知郎君原意往何处?” “潭州。“ “那却是错了。”男子有些好笑的说。 ”是啊,错了,大概是一开始就错了呢。“陈权又是一叹。 嗯,我是京兆杜牧之。不知郎君名姓?”那男子似思索了一番,又看了看还在长吁短叹的陈权,沉吟了一下说道。 “京兆杜牧之,杜牧之,杜牧之????” 这个名字好熟悉,哪里听过,陈权默念了一下,不自主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杜牧之,不就是自己问过老道的那个杜牧,历史书上的杜牧,老道说的杜家十三郎。 陈权的模样吓了杜牧一跳,远处的护卫也终是忍不住冲了过来,眨眼间便来到了两人之中,牢牢的把杜牧护在身后,手里的刀也抽了一半。而恍惚过来的陈权也明白自己好像惹了误会,忙也把因护卫冲来下意识抬起些的刀放了下来,连连摆手解释道:“误会,误会,我没恶意,只是听见这个名字没忍住激动,才失态了。” “无事,无事。”杜牧一惊之后倒是马上就平静了下来,看着陈权满眼的小星星,大概这种场面实在见到多了,也不以为意,连连拉着护卫,把两人赶了回去。 虽然那两个护卫离开前的眼神止不住的往陈权手里的刀上瞟着,大概是想带走这把凶器,可陈权就当没看到,别逗了,自己可不会因为历史名人就把自己的生命不做遮拦的敞开着。 “郎君倒是谨慎。”杜牧一边挥手赶着还在留恋的护卫,一边笑着对陈权说。 “呵呵,习惯了。”陈权也没做解释。 “哦,我叫陈权,无字。“想着还没介绍自己,陈权忙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来处也说不大好,脑袋受过些伤,记不清了。“ ”郎君族中行几?“ ”独子。“ 陈权觉得以后在大唐还是别等人问了,再介绍时就说,自己是陈家独子,叫陈权。 ”那便唤你陈大郎好了,我在族中行十三,陈大郎也可唤我杜十三,或十三郎皆可。“ ”这个,这个是不是不大礼貌了,要不叫您杜先生,或者牧之先生?“陈权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这可是历史书上的文豪啊。 ”呵呵,无碍的,我可不是什么先生,况且世人皆是这么叫的。“杜牧笑笑的摇着头。 “嗯,那十三,十三郎,我就,就这么叫了?”陈权有些不大肯定的看着杜牧。 “自是该如此。”杜牧洒脱的笑着。 雨渐小了些,淅淅沥沥的,路边沾着雨珠的青草晶莹的翠玉一般。远远的隐约见到还有些农人在田里耕作,陈权深吸了口气,这味道说不出的让人惬意。 “陈大郎这是从何处来。?杜牧问道。 ”内黄~~“。陈权不大确定自己来时的地方是不是内黄管辖区,但是好像也不知道其他的什么地方了。 “内黄可是好地方,二帝陵寝所在,古来便是人杰地灵之所,太宗朝名臣魏玄成1便长于内黄,之后沈云卿2更是文章誉满海内,便是今日我观陈大郎亦恐非寻常之辈。”杜牧对内黄大加夸赞,让陈权有些觉得可惜,自己当时应该再仔细逛逛才对,虽然不知道杜牧说的这些人都是谁,但是想来都是些大人物,这放后世一定是要收门票的景点。 “我不是寻常之辈?呵呵,看错了吧,我这还是个没身份的半文盲呢。”陈权心里想着。 见陈权也没作声,在一边不知道想些什么,杜牧又问:“陈大郎可有所思”? “无事,只是觉得十三郎谬赞了,我只是个小人物,勉强过活而已,哪里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陈权自嘲的说。 ”高达夫3先前有诗云:“桂阳年少西入秦,数经甲科犹白身。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前人尚如此,陈大郎又何自艾之”。杜牧勉励道。 ”谢过十三郎了。“这高达夫又是谁啊?不过杜牧的好意陈权自然不会不知趣。 ”陈大郎可欲往潭州投亲?“ ”算是吧,之前一位长辈叫我去潭州寻他的故友,正好我也没什么去处,就想着去投奔了。“ ”陈大郎就这么一路走去?现今天子奋发平治,这几年大致却也太平些。可这天下之乱远非朝夕便能根除。便是你我所处这宣歙道。这宣歙富庶,且也比河北中原诸镇平稳的多,可也正因宣歙富庶,莫说周边藩镇觊觎了,便是镇内军兵亦时有乱举,加之江淮赋重,安史乱后北方流民多是南下避难,也引得群盗并起,特别这江南河流众多,河中贼寇更多如过江之鲫。陈大郎若是打算这么行路,怕是危险的紧。“杜牧有些关心的说着。 ”从内黄一路过来,已走了大概三个月吧,虽也经过一些危险,但好在都熬过来了,再说,我有刀呢“。陈权拍了拍怀里的刀。 “而且这一个月来,倒是平静多了,甚至连强盗都没怎么遇到。“并非陈权不以为意,而是这一个月确实是一路上难得的平静。 ”哦,可是如此?咳,之前我上书李文饶4李相粗略的谈过些这江淮贼事5,也稍提过些对策。“杜牧此时似笑非笑,有些得意,又做矜持状。 杜牧还是个政治家?陈权只知道小李杜都是一代文豪,其他的并不清楚,看着杜牧的神色,陈权决定捧个场,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有些干干的说:”十三郎果真厉害。“ 可能陈权的捧哏做的不大好,眼见着杜牧神色有些不好言喻,陈权忙又补充:”我提过的那位长辈就十分崇拜十三郎,且特别喜欢十三郎的诗作呢,每每提起时都喜形于色的。“ ”咳,诗文小道,我也是闲暇之时自娱罢了,倒是累了长者看中。“可能陈权的话正搔到了杜牧的痒处,脸色一下子容光了起来,便是被雨水打湿的胡子都有了飞扬之意。 “不知陈大郎的长辈现今何处,若有暇或可拜访一二。” “前段时间过世了,过世前还说期待十三郎的诗作呢。” 想起老道,陈权心里黯然,也不知老道的坟会不会被人破坏了,或是被野兽吃了,哎,应该不会吧,老道那么瘦,没多少肉的。 “是我冒昧了,陈大郎也需节哀才是。”杜牧忙说道。 ”无妨呢,我那长辈大概现在成仙了呢“。陈权挤出了一丝笑容。 “今日恰逢清明,陈大郎可愿与我寻个酒肆,同敬你那长辈一杯,这人生一世,喜也罢,哀也罢,便都付诸酒中可好“杜牧突然拉起了陈权,朗声的问道。 看着杜牧洒脱的姿态,陈权也笑着说:“你请,我便去。” 杜牧笑着说:“且要看你陈大郎能饮的了多少。“ 然后转头冲着田间一骑着牛的小孩问道:”那小郎,可知这左近何处有酒?“ 小孩指了指前方,稚声的回答:“前面杏花村。’ 杏花村???不会吧????陈权有些呆住了。 杜牧谢过了小孩,拉着还在发呆的陈权,径直了走去,边走边念道: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1魏征,字玄成。 2沈佺期,字云卿。 3高适,字达夫,亦字仲武。 4李德裕,字文饶。 5《上李太尉论江贼书》,杜牧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浊酒 陈权好像是在做梦。 当耳边听着杜牧念出了那首从小便学过的诗,陈权考虑的是,未来的课堂上老师是如何讲解这首诗的呢? 大概是会说唐代文学家杜牧于某年清明偶遇一路人,有所感后写下了这千古名篇,之后便滔滔不绝的谈写作方法,讲审美感受,最后布置考点。而自己只是个无名无姓的路人。 当然了,这还算好的,或许自己这个路人的身份都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突然间陈权觉得有些不甘,就是不甘。自己并不聪明,还有些懒散,随遇而安更是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可是不管如何,陈权都不想做个没名没姓的人。 于是陈权暗自下了个决定,自己定要做个有名姓的人,哪怕是被记上一句一字也好。 就这样,一首诗改变了陈权,也改变了历史。 —— 陈权和杜牧随意的在这杏花村简陋的小酒肆中坐了下来,那两名护卫也自寻了个位置,依旧是警惕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生意并不好,原还想着或许能遇上之前的那几位书生,这样自己可以厚颜借着杜牧的酒来表示下谢意。不过遗憾的是并未见到,也就帮杜牧省下了。 酒肆内几张粗制的小桌,几把矮椅,酒器也只是大碗,这时节的天还凉,加上下雨,店家很周到的燃了火盆放在桌边,还递了几条麻布给众人擦拭身上的雨水。 杜牧熟练的点了两壶酒,等端上后倒入碗中,陈权明白了为什么三国演义的那首歌里唱着“一壶浊酒喜相逢”了,真的是浊啊。 酒色有些绿,有些黄,里面能看到不少杂质,就像是一只只小虫在嬉戏,如果有洁癖的话恐怕还真的有些难以入口。 “陈大郎,先敬你那前辈可好。”杜牧似乎没在意酒如何,马上端起了碗。 陈权也举起了碗,心里默默念着,“老道,你平常喝水老是装模做样的,今天我来代你喝酒”。然后便一碗整个灌了下去。 味道有些淡,有一点怪,但确实是酒,陈权砸吧了一下嘴,细品了下,别说,还挺好喝,比以前喝的那五十度起步的白酒舒服多了。 两人对饮了一碗酒,酒肆的店家又端出了一份陈权认不到的吃食,看着像是某种糖熬制的。可能是发现了陈权好奇的模样,杜牧指着说;“饧”。寒食清明无它不可“。 “不知陈大郎此后做何打算呢。?“杜牧慢慢品着酒。 ”我先去潭州寻那前辈故友,之后便当个和尚,再还俗。“陈权好奇的吃了一口那个饧,有些甜,味道不错。 ”为何一定要做和尚。”杜牧问道。 “嗯,我的户籍大概是丢了,家中也无亲人,加之有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所以我那前辈便帮我想了个办法,说是今天子厌佛,所以僧籍或许会拿的容易些,等取得了僧籍再去官府自行削籍还俗,官府也会给个新的身份。”考虑了一下,陈权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里也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 “哦,竟是这样,你那前辈确是看到通透,此法虽是有些取巧,于今时倒也有几分可行之处“。杜牧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 ”想来你那前辈也是方外之人吧?这僧籍说来似容易,可若非个中之人,倒也是难办的很。”杜牧又问。 “正是呢,我那前辈是个道人,说来倒有一事倒想问下十三郎,你可知长安的玄都观?”陈权想起来老道度牒上写着的玄都观,便临时起意问一下,或许能有所得。 “玄都观吗?自是知道,崇业坊内的玄都观怎会不知,北周建德三年,北周武帝令截佛道二教,并毁其经,逐道士沙门,还俗为民。之后就设了通道观,供僧道儒三教人士讲学修法,周亡后,前隋另建新都,便迁了通道观过来,更名为玄都观。本对着的靖善坊内还有一兴善寺,一寺一观共镇长安,不过今时天子灭佛,那兴善寺也多有损毁了“。 杜牧谈兴大起,饮了一口酒接着说:”玄都观之桃花冠绝长安,早年刘梦得1曾在观里做了诗:““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也便是因此诗恶了武伯苍武相国,被贬了岭南。十四年后刘梦得再回长安,复又写了:”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这两诗更是让玄都观名声大噪。“ ”玄都观的桃花,不知我何时再能得见了。“或是想到了自己的的一些遭遇,杜牧轻叹了一声,又猛灌了一碗酒。 ”你那前辈可是玄都观中人?。玄都观名满长安,皇室权贵皆十分看中,如是在那里落脚修法的,也是极不易之事,许是道门高士。那或许我还认得,在长安时,我也爱那桃花的。“杜牧想了想又问。 ”嗯,也只是听闻他曾游历过玄都观,再多的也所知不详了。“老道之死让陈权心里有个结,充满疑惑的结,他并不打算将老道的身份说给别人,哪怕是这位新朋友。 大概看的出来陈权有所隐瞒,但杜牧也未在意,谁都有不可对人言的秘密,所以杜牧也只是一笑,便又自饮了起来。 ”十三郎,还有一事想问你,你可知仇士良”?陈权陪着喝了一碗后又问。 ”咳“”咳“,一直洒脱的杜牧听到这个问题却险些把碗丢下,酒水洒了一桌,止不住的咳了起来,不远处两个护卫的眼睛也立刻死死的看了过来。 ”咳,“”咳’,陈大郎何故问此人?莫不是与其有旧?“杜牧抹了抹胡子,紧紧的盯着陈权,话里添了些冰冷和疏离。 看起来杜牧应该不是仇士良的朋友,不过还是要谨慎些才对。想了想,陈权淡淡的说:“倒是没什么关联,只是听我那前辈提及过此人,言语中颇多不喜之意。我那前辈为人倒还是和善,所以有些好奇此人是谁,惹的我那前辈厌烦。” 杜牧好似要看穿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新友,有些圆的眼睛此时眯了起来,细细的打量着,好一会,才缓缓的开口:“陈大郎,你可知方听你提了仇士良,我便想立刻起身别过了。“ ”十三郎,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小人物,之前幸遇了前辈偶提及些人事,虽是略有所得,可多是不解。“顿了顿,陈权又说:”便是今日你我交谈时提及的那些人我也尽是不知的,若是因我之言恶了十三郎,实非我意,我,我还是告辞了。“说完陈权便起身,冲着杜牧行了一礼,打算走出这个酒肆。 ”陈大郎且坐下,哎,是我多心了呢。‘陈权将将走出的时候,杜牧的话终于响了起来,陈权故作了下犹豫,才又慢慢坐了回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杜牧缓缓开口道:“仇士良,你说你那前辈不喜,呵呵,这天下有志之人又有谁不恶此贼呢?”说完似泄愤一样灌了一碗酒下去。 “那仇士良,霍乱天下的权阉,其人横行不法,酷烈残暴,上欺天子,下辱群臣。11年前,文宗皇帝不甘为阉人所制,定策以赏甘露之名尽除之,可恨那受了天子诏令共行此举的李训,郑注等人心思诡诈,事未成便争功各自算计,消息终是为那仇士良所知,乃致事败。后仇士良挟持天子,于京中大肆屠戮朝臣,这场屠杀让朝中公卿半空,其间更有无数百姓死于军乱,一时间京中尸横遍地,如入地府。甘露事后,仇士良更是多番折辱天子,气焰熏天,文宗崩后,仇士良矫诏立了现今天子,并怂天子杀陈王,安王,杨妃。仇士良啊,一禽兽尔,“杜牧恨恨的一气说完。 仇士良是太监?听着杜牧的话陈权想着,历史书上好像写过汉唐明的太监都挺嚣张,不过自己能记得的是刘瑾魏忠贤这些,唐朝的还真不清楚。 难怪那日的头领声音那么的诡异,当时便有怀疑,可自己当时伸出去那污秽的一刀好像确实是刺中了什么,所以他的同伙应该是没割的?不过话说太监是去两点还是两点一线尽除呢?还有老道又怎么惹上了太监的,想不通啊。 ‘哈哈,不过那仇士良也死了,家也破了。当今天子虽是为其所立,可素怀大志,怎容得他嚣张跋扈。天子面上虚以委蛇,实则筹划图之。会昌二年,便削其权柄,三年,仇士良自请离宫避祸,出宫后,亦知其作恶多端,恐为天子诛杀,听说,竟被吓死了。哈哈哈哈,来,陈大郎,天诛此贼我等当满饮一碗“。说着杜牧便举起碗来,陈权也赶忙陪了。 ”十三郎,那仇士良是个太监啊,怎会如此嚣张,还能胁迫天子“?这是陈权想知道的事情,对于唐朝历史所知太少了,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漏过,特别是老道的事情陈权希望能有个了结。 ”太监,是啊,说来可笑,以前我看汉书之时亦曾想,怎么炎汉天子竟被家奴控于掌中,甚至为家奴所害,也多有不屑之意。可未曾想本朝竟也会如此,哎“。 ”天宝年安史贼乱后,这大唐便不比过往了。自玄宗后期怠政,故政事多假手高力士,可幸是高力士形单影孤,虽权重却为害不深。安史乱起,肃宗于灵武仓促登基,多赖了宦官李辅国之助,肃宗也自然依其为臂膀。也正是因安史之祸,天子见疑武人,便借内官家奴驾驭兵事,那李辅国也是至此掌控天下兵马,权倾朝野。当时便是朝中宗亲宰相亦称之为父。肃宗崩后,李辅国扶立代宗,因慑其威,代宗更是尊其“尚父”。啧啧,一届家奴竟也当得起天子“尚父”?虽李辅国后为代宗所诛,可因旧事天子却不得不继续任用宦官,而后便有了程元振,鱼朝恩等权宦。此时,宦官虽势大却仍可控。“ ”德宗即位后,建中四年泾原兵变,河北诸镇作乱攻陷长安,天子出游奉天。此乱后虽平息,可乱起之时禁军糜烂不法,天子诏令护卫却无人所至,泾原事后,德宗便委了宦官窦文场和霍仙鸣为神策军左右中尉提领禁军。自此宦官领神策禁军便成了定制,其势也再难制之。“ ”后顺宗欲夺兵权被逼退位,宪宗为陈弘志所弑,穆宗无心政事,只顾游乐,宦官也多以此诱之,再后敬宗为刘克明弑杀,文宗为仇士良禁锢。这大唐天下,便任这些阉宦指点了。“杜牧这长长的满是怨愤的一番话让陈权心惊不已,一直以为那刘瑾魏忠贤都是太监里的翘楚了,可和这大唐的前辈太监们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会如何走下去,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一定一定要珍爱生命,远离太监。可老道的仇要怎么报呢哎~~~~ “陈大郎,你之事我不愿打探,可还是要直言一二,勿论你那前辈与仇士良有何过隙,你又作何谋划,切记,莫要轻易招惹宦官。“杜牧十分郑重的看着陈权。 ”嗯?十三郎误会了,我只是好奇问一下,在这世上讨活,日后谁也说不准会遇上什么,知道的多些,或可避开些危险“。陈权不清楚杜牧发现了什么,自己的表现好像很正常啊。 ”呵呵,陈大郎你可知我是谁?京兆杜氏又是何等人家”?杜牧笑里带着些嘲弄。 “嗯,你是杜牧,杜牧之,杜家十三郎,天下闻名的大才子,杜家,曾听过,好像是说:”什么杜,什么天,什么五。“陈权仔细回想着老道说过的话,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磕磕绊绊的回复着。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杜家自汉时起已近九百年,后渐成关中郡望。我自长于杜家,什么样的聪明古怪未见过,何况你陈大郎的些许小伎俩”。杜牧调笑着对陈权说道。 “你方才的欲走还留,啧啧,实在是扮的粗陋”。杜牧一边喝着酒一边笑着,眼里满是狡黠。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陈权自认为方才的语气,动作都很真诚得体,却不曾想被冠以”粗陋“之名。 ”陈大郎,你呀,不管心里如何想,又是如何做,切莫小瞧了天下人。“杜牧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对陈权说出了忠告。 ”谢过十三郎,是我搬弄了”。陈权也敛了心思,郑重的回复。 “仇士良已死,其子当中领内诸司的仇从广亦被天子寻了错处打杀了,家业被抄,余下几子也尽数逐之。或许与你看来这仇家已不足为虑。可这大唐的宦官多有世家,呵呵,没错,这宦官也成了世家。仇士良其父祖多为宦官,其子多为宦官,其亲眷亦多为宦官,大唐的宦官多借假子,女联姻,慢慢的就成了根深柢固的世家。便是这仇家,现在看着是落魄了,可谁知哪一天便又站立于朝廷之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大郎莫等闲视之。”杜牧继续劝诫着陈权。 “再次谢过十三郎”。陈权起身郑重的向杜牧行了一礼,杜牧的话让他敛去了心底的侥幸念头。原本在他想来,不管老道与仇士良有什么恩怨,既然那仇士良死了,家也破了,想来应该已经落魄的如平常人一般,等日后假如自己有能力,去了结一下恩怨便是,没想到这大唐的太监都玩上了家族企业了。 “陈大郎,你知我杜家还有些能力,若你愿意,或许我可替你解决户籍一事,你就莫去做什么和尚了。”杜牧突然提出了一个让陈权心动不已的建议。 “听十三郎之话,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和尚?”思索了一下,陈权问道。 “无关喜厌,大唐礼佛者甚多,远的有如王摩诘等,近时的刘梦得,白乐天都是好佛之人,便是我杜家子弟中重佛者亦不在少数。我自己于佛家也知之不浅。只是今时大唐本就乱象四起,佛家又刮敛过甚,天下实是受不住了“。 ”我本就不拘世情之人,故而今日你我虽是初遇,但于此间也是有缘,加之相饮相谈亦多得意。若你有意,我可帮你解决户籍之事,陈大郎如暂无去处,也可留此处,你我大可饮酒作乐,岂不快哉。“杜牧很诚恳的说道。 陈权静静的考虑着杜牧的建议,如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可是自己应该这样做吗?先不说老道的事情,自己很想去见一下老道的那位和尚朋友,或许可以从中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还有就是,或许今日的偶遇让杜牧有些兴趣留下自己,可自己留下来算什么呢? 门客?帮闲? 这倒是比原本史书上可能记载的路人近了一步,可会写些什么?杜牧府上一门客陈权? 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既然决定要留下名姓,先不提好名恶名,但是每每想到未来自己出现的场景大概就是: 杜牧问:”陈大郎此事你怎么看“?自己回答:“此事必有蹊跷”或者”十三郎所言极是”。 想到这,陈权打了个寒颤,也再没了犹豫。 “谢过十三郎的美意了,我既然答应了那前辈去寻其故友,那便必是要做到的,虽然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不是吗”?陈权坚定的回复着。 杜牧看了一会陈权,脸上浮出了一丝赞许之色:“陈大郎既意已决,我亦不便再说,不过若是方便你可否告知你欲寻之人名姓?就如我说的,虽然我赞成天子禁佛,可我也又不少佛家知交,或可帮你指个路。” “我那前辈说的是潭州同庆寺的灵佑和尚,不知十三郎可知此人“?陈权忙答复。 ”哈哈,如是其他人我或还不知,可灵佑禅师于江淮诸道名声大显,实是得道之人,同朝中的裴公美2也相交甚深,我也有意拜会相交一番。“ ”即是灵佑禅师,那我更不会劝你了,或许去寻他你亦会有一番造化”。 听了杜牧的话,陈权刚想再问一些关于这个灵佑和尚的事情,外面忽传来一阵马蹄声,瞬间便至,一旁的两个护卫私语了两句,一人便走了出去探查,另一人也靠了过来护卫。 只一会离开的护卫领着一人进来,那人贴在杜牧的耳边说着什么,陈权不愿探知杜牧的私事,便端着一碗酒出了酒肆,静静的看着这山村景色。 片刻后,那骑士便告离去,只是在离开前,深深的看了陈权一眼,这让陈权有些摸不着头脑。 之后陈权回到酒肆中,与杜牧一边饮酒一边闲聊,杜牧又向他讲述了许多大唐的风物以及一些秘辛,这让陈权觉得此行大有所得。 —— 将入夜前,两人都已喝的醉醺醺,酒虽然清淡,可一样醉人。今日又是清明,不能熟食,这一日也仅仅是店家拿了些生冷之物果腹。陈权现在只想喝上一碗热粥,若是能泡个热水澡更好了,琢磨了一下,自己一会要去哪里呢?如果杜牧邀请,自己就厚着脸皮去蹭住一晚。嗯,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 太阳刚落,外面又传来了马蹄声,马蹄声有些杂,听起来好像来人并不少。 杜牧忽然放下了酒碗,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陈权便往外走去,陈权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外面多了两辆马车,还有十几个骑士,陈权还在打量的时候,杜牧带着醉意含糊的说:“陈大郎,你我一日之交,我却也视你为友,你意往潭州,我自不必再劝,本想着邀你回府再留上几日,你我再谈饮几回。可今日忽有些琐事侵扰,却也不便邀你同回了。既如此,这外面的两架车,和一些护卫,便许我聊表心意,送你去潭州好了。” 陈权听到这些话自是感动不已,可这样的厚礼却是自己实在不便接受的,正要开口拒绝,杜牧又说:“男儿家何故婆妈,况且我本就打算近期着人去湖南镇打理些事情,潭州也是必经之处,送你便也是顺路为之。而且这车里还有些礼物想托你帮我敬与灵佑禅师。本应我自去的,可琐事繁多,也只好请陈大郎代劳,你就莫再做谦辞了。” 陈权静静的看着杜牧,古人的情感很奇怪,才认识了一日,怎么就会如老友一般呢?作为后世人的自己觉得有些不解,可是看着杜牧的样子,他又觉得这样的古人似乎也不错,起码现在自己的心里暖暖的。 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老道也好,杜牧也罢,自己都需要在这个时代混出个样子来,不仅仅是为了那留名的念想,更是为了还上这份恩惠。 想到这里,陈权笑了,对着杜牧拱了拱手说:“本还想着厚颜去十三郎那里混上一夜的,看来只好以后寻空了,十三郎的厚意我不再推辞,只是希望此次过后,能再与十三郎把酒言欢。” 说罢陈权便问了车夫,自顾的上了车。 马车在骑士的簇拥下慢慢的行进着,天色深了,火把燃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照着这将远行的车队,杜牧还在酒肆门外望着,突然,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陈权跳下了马车大声的的喊着:“十三郎,你先前问我会不会作诗,我是不会的,但是曾听过一句,这便念与你听: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1刘禹锡,字梦得。 2裴休,字公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十一章 阴错 十六天后,陈权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位于潭州宁乡的沩山同庆寺。 这一路上的十六天,是陈权来到大唐后最舒适安逸的六天。有时他在想,如果这条路再长一些多好。 来大唐三个多月,饥寒交迫,生死别离都经历过了,陈权的神经无时无刻不紧绷着,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机器人,一言一行都只是在机械般的维持着生存的本能活动。 而这十六天,没有饥饿,没有危险,遇过几个作乱的兵丁,也遇过两次不知道什么衙署拦路骄慢的劫掠,而这些也都在护卫和杜家的威名下退却了。 安静,祥和。第一次,陈权有了兴致去欣赏这大唐的风光,这感觉真好。 当然了,如果同行的杜家人能热情些便更好了。原本觉得是不相熟的缘故,绞尽了脑汁想了几个前世粗俗的笑话,然后得到的回应更加冷淡,还有脸上掩不住的鄙夷。 到了同庆寺,放下了杜牧给陈权准备的一些用度以及灵佑和尚的礼物,一个叫杜平的杜府管家同陈权一并留了下来,其余众人便自顾离开了。陈权觉得,他们回去一定会说自己的坏话。 —— “几句话而已”。那个曾经短暂出场过的仇家四郎不耐烦的说道。 “四郎,你呀,还这般毛躁,此时我仇家怎还经得起波折”?一个低沉且富有些磁性的声音响起,说话之人年岁略长,衣着整齐,面色白皙,长须及胸,一副文士模样。 “是啊,二兄说的在理,大人和大兄都去了,昏君还做弑人之状,此时自当小心些才是。”另一个操着尖细声音的胖子挪了挪身子,在榻上寻了个舒服的的位置又靠了下去。 “我是没什么想的,凭几位兄长做主便是了”。下首的年轻人懒懒的说道,手里正端着一个茶杯,百无聊赖的把玩着。 仇士良活着的二子仇亢宗,三子仇从源、四子仇从渭,五子仇从潩此时都端坐在一个昏暗小屋内。 一阵沉默,屋内的几盏烛光摇曳着,四人的身影也在这烛光下飘忽不定,透过窗,几条身影来回巡弋。 这座位于陇州汧源的小宅是此前仇士良置办的,平日无人住,也没打理,狡兔三窟的成语世人皆知,而这里便是其中一窟。 “四郎,我非是怨你自行其事,只成败之机已非我等可预。现今你我枯坐于此,京中之情几无所知。事成,仇家所得恐亦寥寥,而事败,等得了消息,便是遁逃怕也不及了”。过了一会仇亢宗缓缓说道。 “二兄,非是我不晓事,只是现今我仇家这般,已无退处,若能苟活,我亦不愿涉险,只恐那昏君不欲放过,大兄之事尚历历在目,这怎不叫人心惊”。仇从渭探出身子眼睛紧盯着仇亢宗。 “四郎,此事可有胜算”?胖子仇从源也开了口。 “成算极大,去年昏君再三下诏欲强夺神策军印,左中尉马元贽倒是虚以委蛇敷衍了过去,右中尉鱼弘志可是径直说了”迎印之日,出兵马迎之,纳印之日,亦须动兵马纳之。“这让那昏君当时便怕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可这些许年,昏君所为,早已让诸内官心生警惕,加之大人前事,昏君刻寡至极,若无大人,天位如何轮到他坐“? 略缓了口气,仇从渭又接着说:”那李德裕一味逢迎昏君,这两年也常暗自缩减神策军用度,军中不满之意更甚。如此若筹划得当,改天亦非不能,况又非无前例,只需仔细谋划即可。“ 沉默,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改天?这种事对于仇家四子也多只是听前人提起而已,自家大人倒是扶立过天子,也曾偶听闻敬宗皇帝之事大人或亦有参与。可换到自己身上,哪怕只是远远的观望着,等待着,依旧是不由得冷汗涔涔。恐惧中带着些许兴奋,特别是想到自己兄弟本该是在朝中意气飞扬,可现如今只能做贼一般躲在这偏僻的小城里,心里的愤恨便止不住的涌了上来。 啪,仇亢宗狠狠的拍了下身前的桌案,长吁了一口气,问:”四郎,此事我仇家需做什么?又有何所得‘ 听到仇亢宗的问话,几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仇从渭身上,便是一直沉默着无精打采的仇从潩也似乎有了兴趣,把手中的杯子放下,端坐着等待着仇从渭的回复。 “大人虽是去了,大兄也被阴害,可我仇家几世余望,尚有些故旧。文义叔公一家也都在京中,虽平日几无往来,可这也让其免了牵连之祸。所以这两月来我遣了仇忠往京中四下走动,于众人晓以利害,而几位掌权内官心意已动,此时我等只需等候便是。” “事成后,如大人一般执掌权柄已无可能,可寻个好差使倒也不难,之后再慢慢图谋便是了,不管如何,总不会比现在情形更差不是吗”? —— “情形变得更差了,哎,”。李德裕长叹了一口气。 自从前些日子天子突然患病,虽是改名为炎欲消灾祸,可近几日却病的更重了,竟口不能言。李德裕的心里愈发感到不安,也有了些猜测。 他知道,现今的天子和身为宰相的自己恐怕都不会有多少人喜欢,有太多人做梦都想着这两人快些死了的好。可这大唐几十年的乱象,这几年来总算有了些起色,自己的抱负也在天子的信任下得以施展。天子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自己也不能。 想到这里,李德裕喊了声:“来人,备车马,我要入宫”。 出了安邑坊的宅邸,夜色下的长安城威严而狰狞,仿佛一头食人怪兽般的矗立在大唐这庞大帝国的心脏。 放下了马车的帘布,李德裕心里想,这本就是个吃人的世道,无人不可吃,就是不知道何时会轮到自己呢? “再行的快些”。 承天门外,李德裕被拦住了。 ”鱼公公,何时方容我觐见天子?李德裕也未下车,便就这么坐在,拉开了车帘,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位权柄如山的大太监。 “呵呵,李相且莫急,咱家这不是已经着人禀告了嘛,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才久了些“。鱼弘志依旧是笑呵呵的说着。 而后两人便都不再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尽管彼此早就相厌至极,可在这个风雨将至的时刻,似乎每一秒的对视,两人都能从对方的眼底察觉出一些端倪。 过来一会,一个跑来的内侍打破了沉默,那内侍附在鱼弘志的耳边悄声说着什么,此时的李德裕恨不得亲自揪过来此人询问,可他知道,不管心里如何急迫,都不能表现出来,自己必须继续扮着那个不动如山的大唐宰相。 啪,突然鱼弘志狠狠的抽了那个报信的内侍一个耳光,还未等那人求饶,又连连喊着:“将这个不中用的奴婢拖下去打杀了”。 话音刚落,便出来几人将那内侍按倒在地,也不容他说话,直接举杖便打。 击打声,惨叫声,求饶声,在这深夜的长安城里骤的响了起来,惊起了不知多少家的睡梦,也惊起了一群小鸟逃命似的飞走了。 “呵呵,让李相见笑了,这奴婢刚刚竟口渴去喝了些水,这才误了李相的事,真是该杀”。 听着耳边渐渐低了的惨叫声,李德裕沉声问道:“我可否觐见天子了”? “却是不行呢,刚得了天子诏令,谁也不见,李相亦如此,所以,还是劳您回去了呢”。鱼弘志依旧是笑着回答。 “可否容我入宫亲自问询天子”?李德裕心里的不安更重了。 “咱家奉天子之命领神策禁军守卫宫闱,天子说不见,那便是不见,如李相有所见疑,那您自问那通传内侍便可”。 “停下,别打了,让李相问过了再打,啧啧,哎,真的是,这一会便死了?不中用的东西“。 ”李相,你瞧,这人死了,怕是问不成了,要不我再遣人去问天子,然后您再问问“? 李德裕死死的盯着笑意盎然的鱼弘志,他知道,自己是见不到天子了,怕是永远的见不到了。 ”回府“。 —— “回府”。马元贽坐上了车,正静静的想着这几日的事情,突然车顶飞过了一群落荒而逃的小鸟,叽叽喳喳的扰乱了他的思绪,拉开车帘看着奔逃的鸟儿,它们也在怕吗?哎,事已至此,也该做下决定了。 —— ”陈大郎,你可决定好了“? ”定了定了,莫问了,再问我就反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十二章 骗局,变局 陈权一遍遍的摩梭着自己的光头,不时的看着旁边那一块用来缠头的布,长叹一声:“我这是被和尚骗了啊~~~~~” —— 沩山,如字面所言,确实是一座山,很大的一座山。 当陈权一行人至沩山百里时,山脉的支系便让车马前行的艰难了起来,时不时的就有一座不高的山岭立于前,翻过后,便又是一座。一座座蜿蜒的山岭满是青绿。茂密,繁盛,生机勃勃。 眼见着许多树木看起来已经生存了太久,张牙舞爪的遮蔽着天空,陈权觉得没有拒绝杜牧的心意是自己所做最正确的决定,独自前来一定会迷路的。 随着离同庆寺所在越来越近,渐渐的可见了许多小山村,人烟的出现也让这大山更添了几分热闹。 不远处隐约的已可见一座寺庙,陈权下了车,边走边看,这周遭的人越发多了起来,虽然也多是衣衫简陋,可看面上的神色似也自乐其中。 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手里拎着一条小蛇嬉笑的奔跑追逐着,在与陈权擦身而过时,陈权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他知道,熊孩子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忙朝着一旁让了让,这也惹得杜家众人发出一阵低笑。 ”咳,杜管家,这村子为何多居于同庆寺四周,先前听十三郎言佛家盘剥甚重,这沩山百姓不惧吗“?陈权忙寻了一个话题向同行之中难得愿意理会他些的杜管家问道。 “这便是灵佑禅师何以在江淮诸道声名远播之故了。早年灵佑禅师来此地传法,沩山贫瘠,荒林密布,更兼虎狼出没,几无人烟。可灵佑禅师不畏其险,只搭一茅屋蔽身,便安然修行。期间亦不辞艰辛跋山涉水于周围百姓讲法,时间久了,这四周的百姓也渐被禅师感化,便是现今这同庆寺都是沩山百姓合力所修,灵佑禅师大德,百姓亦自是亲近,又有何惧”!杜平稍落于陈权身后,也不自衿,友善的答复着。 “杜管家果真见多识广,陈权谢过了。“陈权客气的谢了杜平,心里想,这灵佑禅师果然是老道的朋友,听来很不简单呢。 ”哪里哪里,陈大郎谬赞了,我也只是有幸随着我家郎君四处交游所见略多些罢了,便是,便是那大明宫我亦曾远远的望过呢。陈大郎但有所疑,尽可问我,我必是知无不言”。杜平得意的几乎飘飘欲仙,不停的捋着那一绺有些滑稽的山羊胡,语气也更加的和善。 “切,神气个什么,我还买票进过紫禁城呢,我说了吗“看着杜平的样子陈权暗自腹诽,也懒得理会,一行人便走向了渐近的寺庙。 同庆寺看着并不高大,可能是因百姓所建,用度有限,所以也显得有些残旧。牌楼下匾额书着”同庆寺“三个大字,两边门柱上左侧写着:”直心是道场,无虚假故“。右侧是:”众生是道场,知无我故“。 杜平忽然开口说道:”这两句是维摩诘经之言,我曾听过府上几位郎君颂读”。 维摩诘经?不知道,果然我是不适合做和尚的。陈权暗暗想着。 陈权轻轻的敲了敲院门,无人应答,又唤了两声,院门依旧是紧闭着。周围慢慢了围了些村民,指指点点着,这让陈权等人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扛着锄头的老汉走了出来,有些拘谨的低声询问:“几位客人可是来寻寺内法师”? “正是呢,灵佑禅师是我家前辈之友,我受前辈之托来寻禅师。这几位是京兆杜氏族人,为杜氏十三郎所托同来拜访。”陈权忙回复着。 “可有凭证。老汉又怯怯的问道。 ”凭证?嗯,我家前辈是一道人,姓武,与禅师是故交,烦请老丈帮忙通禀一声,想来禅师会晓得的“。陈权还是提了老道的姓氏,看来这灵佑和尚的处境也有些麻烦,否则不至这般遮遮掩掩的。 ”这是我杜家的信物,请老丈带与禅师以为凭据“。杜平见状也从怀里掏出了个牌子交给了老汉。 “那请客人在此稍候,我去寻法师。“说完,那老汉便拉着一个精壮的后生离开了。而周围的村民却依旧远远的围在一旁。 随行的杜家人还有事要办,看这四周大概也没什么危险之处,便放下了携带之物,与杜平约了来接的时间,又同陈权稍言语几句,就离去了。 等待,有些无趣的等待,陈权和杜平寻了两块石头坐了下来。 ”杜管家,你可知这发生了什么事‘陈权想或许消息灵通的杜平了解些什么。 “我,我也不知啊,虽说今天子禁佛,可这江淮诸道也多有敷衍之处,特别是灵佑禅师这样的大德之人,更不会有所碍,哎,慢慢等吧。”可能是因为没能回答出来,这让自诩见多识广的杜平有些消沉,再不复得意之色。 过了好一会,无聊中的两人见远远的来了一行人,那老汉正恭敬的站在一缠头老者身旁说着什么,满脸的笑意,这行人走过之处,所遇村民皆笑迎寒暄。想来这是正主了,陈权二人赶忙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走近了,那老者看着有六七十岁,脸上的皱纹已密如蛛网,银霜似的胡须在微风中柳枝般轻摇着,老者一直面带微笑的同过往村民寒暄,眼中尽是慈祥。稍后同行的也皆是缠头之人,长幼皆有。 “当前可是灵佑禅师”?陈权走到老者面前,深深做礼。 “武老道叫你来的”?灵佑轻声的问。 “正是,前辈说您是他知交好友,便唤晚辈来寻您”。 灵佑沉默着不知想些什么,见此杜平也忙上前给灵佑做了礼,说明自己来意。 ”随我来吧。”过了一会灵佑开口道,两人便跟着众人进了同庆寺。 进寺后杜平同灵佑恭敬的言语了几句,便识趣的随着寺中僧人下去安顿,留下陈权和灵佑在这小小的禅房内相对。 “武老道可是死了”?好一会灵佑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的,三个月前武道长遇难了”。陈权也低声得说。 “遇难?呵呵,我便说过,他难得善终的”。灵佑有些感慨。 “他叫你来寻我为何”? 陈权赶忙把自己的情况和老道的想法说了出来,陈权说完,灵佑只是稍作思考,便说:“此事交予我,自会为你处理得当,你便先在这寺内住下“。 说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灵佑突然定定的看了陈权一会,然后便笑了,还未等正摸不着头脑的陈权说话,灵佑又说:”便是假的,也要剃度,以免与人口舌”。 “你可愿剃度“? 剃度吗?陈权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一路好像又长出了一些,快三寸了吧,哎,剃吧剃吧,等还俗了再留好了。 ”禅师,我愿剃度,哎。“陈权叹了口气。 ”法观,领着陈施主去剃度“。陈权话音刚落,灵佑便喊来一中年胖和尚。 “剃度”?那法观看着有些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唤你去便去,带陈施主剃度”。灵佑的语气渐严厉了些。 “哦,是,师傅,那陈施主请随我来吧“。法观这才反应过来,连招呼着陈权走了。 走出没多远,陈权便听见禅房内传来灵佑的大笑声,这??这老和尚有点,有点跳脱啊。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听说陈权要剃度,杜平和寺内众僧人都来凑热闹,气氛很热烈,大家都笑得很开心,至于为什么笑?大概是笑点低,没见过世面,陈权没好气的想着。 ”陈大郎,你可决定好了?“看着陈权坐在一个蒲团上,后面的法观手里拿着一把铮亮的剃度来回比划着,杜平凑过来笑问道。 ”定了定了,莫问了,再问我就反悔了”。随着陈权的话音,头上的头发也一缕缕的落下。 没一会,陈权就成了个光头,有点凉,前世也没理过这样的发型,还不大不适应,昏暗的铜镜中陈权看起来有些可笑,头顶像个剥了皮的鸡蛋,可脸上却还是一大把胡子,这是从李逵变成鲁智深了吗? 不知何时,人群中灵佑也站在那里,等陈权剃度完走了过来,递给了陈权一块深色的布。这让陈权有些疑惑,同时又觉得这布看着眼熟的很。 “你用这布缠头吧”。灵佑笑笑的说。 “缠头“??是啊,这布不就是这些和尚缠头的那种吗,陈权心里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哈哈,武老道,我度不了你,可我度的了你后辈“。看着陈权呆呆的拿着那块缠头布,灵佑突然大笑了起来,转身便离开了,寺内众僧愣了一下便也俱笑着离去。 我~~~ 我这是被和尚骗了? —— ”昭度,可还有法探知天子情况”?李德裕在书房内来回的踱步,双手不停的搓着,在好友的面前,李德裕不再隐藏自己。 “文饶,我哪里还有办法,哎,这几日来,亦寻了些宗亲去探视,可根本见不到天子。哎,时局怎么变成如此了”。中书侍郎李回此时也是坐立不安。 “哎,是啊,我都差点忘了,昭度本就是宗室,我也询问了乂敬,原想着乂敬出自荥阳郑氏,或有些办法,可亦无所得。”李德裕终是不再走了,一下子就瘫坐了下来。 “文饶已失分寸了,荥阳郑氏?文饶亦自出赵郡李氏,而我,呵呵,大唐宗室又如何?此时我等除了等,等看这天变,再无他法了“。李回有些黯然的说。 李德裕的手在案上轻轻的瞧着,忽然一顿:”不成,昭度,这几年我等如何操持你亦知,大唐才刚有了些起色,怎容得那些个贼子作乱”? “天子若是,若是救不了,那我等便要保皇子登大位”。李德裕似下了决心,斩钉截铁的说。 “怎么保?天子五子尚幼,俱在宫中,我等现今连承天门都过不去,况且神策左右中尉皆有异动,我等手中无兵,又能做什么?”李回并没有被李德裕的话给打动。 “去请郭太后便是,郭太后是为天子祖母,又是汾阳王郭太师之后,虽郭氏这些年日渐衰败,可郭家于军中尚有余威。昭度,一面是血亲的天子诸子,一面是十六王宅中无干系的宗王,郭太后又怎会不知如何抉择”?李德裕将自己的想法慢慢的说了出来。 “这,可郭太后深居内宫已二十余载,且一直不干政事,可能成事”? “成败谁可预?但总不能这般束手枯等啊,或能成呢? “也罢,那我再去寻些宗亲去觐见郭太后。“李回想了想,现在败局几定,博上一回或还有一线生机。 ”昭度,切记莫走了消息,莫给那些贼子寻了由头害了天子”。李德裕想到和自己君臣相得的皇帝现在生死不知的困在宫里,心下便止不住的一阵悲伤。 —— 十六王宅,原名十王宅,出了大明宫西南的延政门,一路南行,过了长乐坊就到了十六王宅,这里此时居住着大唐身份最为高贵的一群囚徒。 当然了,虽然不大自由,但是衣食用度自是不缺,若是无聊,还可去小儿坊斗鸡遛狗戏耍一番。 从玄宗起大唐李家的龙子龙孙们便在这里生活,繁衍,子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一代代的,这十六王宅也就被唤成了百孙坊1。 现今的十六王宅,诸多前朝之皇子俱住于此,甚至还有遥远的顺宗朝,今天子祖父辈的老皇子在此。 而当今天子,以及上一位天子便也都是从这个宅院里走了出去,坐上了那个人间至高的位置。 没人知道下一个走出去的是谁?又是何时? 宅里的囚徒们抬头望着这天,乌云渐密,许有风雨。 快了么?快了呢! —— 马元贽想着刚刚和几位掌权内官的交谈,事情是不能再拖了,可如何做后续的抉择,大家意见各异争吵不休,谁都想着独占功劳。 哼,好在自己口袋里也有人选,只是还需再想想,莫要像那仇士良一般押错了注才好。 再等等,再看看,好在也快了呢! 1百孙坊只是戏称,唐朝皇子居十六王宅,宅外还建有百孙院,供其子孙居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十三章 定风波(一) 长安,邻着春明门的“南内”兴庆宫在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落幕后也渐渐冷落了下来。只偶尔还能听宫人小声的吟唱着当年李太白于兴庆宫所作之诗词来追忆故去的繁华。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此时兴庆宫的兴庆殿内,人生历经了七位皇帝,做了一任皇太后,三任太皇太后的郭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金堂公主1。这位既是自己亲孙女,又嫁给了自己亲侄子的公主这时有些坐立不安。 兴庆宫在长安虽远不如大明宫和太极宫那般受重,可作为现在的两宫太后居所,侍奉之人自是不少。人多了,耳便杂,没人知道可能泄露的消息会惹来什么样的灾祸。 “太皇太后,您近来身子可还好”?金堂公主终是开了口。 “有什么好不好的,哀家这年岁,也不知几时便去见了宪宗皇帝了”。年近七十的郭太后声音已是苍老无助。 “太皇太后万不可如此说,这大唐可离不了您呢,您,您还得等着看玄孙呢。”金堂公主想了想,才低声说道,声音几乎低到如同耳边细语。 玄孙???从14岁就嫁给了当时还是广陵郡王的宪宗,现如今已50多年了。郭太后虽是老了,可在这宫里残酷生存了几十年,她马上便确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测,果然是为了天子之事来的。 “近来哀家偶梦到了绛王2,哎,哀家还打算寻些法师开个法会,可又担心惊扰了天子,也就不好走动了。金堂,你若得空便代哀家去了了此事吧”。 说完,郭太后便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金堂公主忙凑上前去搀扶。 “哀家乏了,你自去吧”。 金堂公主出了宫,脑海中细细回想着郭太后的话,绛王?天子?不好走动? 她明白了,郭太后已是无能无力。 —— 陈权自剃度后一整天都习惯性的去摸自己的头,渐渐的竟觉得还不错,不但手感适中,就连头脑都好像清楚了许多。 昨晚入睡前他突然就记起来自己丢在洗衣机里的那条裤兜里好像有一张彩票,也不知道中奖了没。然后便发散思维的想了许多许多,一度陈权认为是自己的金手指来了,忙兴奋的去思考一下火药,炼铁,炼钢之类的工业化问题,过了一会他就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还是睡了吧。 天还未亮,陈权就被叫醒,法观和尚叫他去做早课,然后再吃饭。陈权迷糊着看着寺内僧人的早课,听了些玄之又玄的佛理,便又觉得困了,刚打算就这么的眯上一会,反正也没人在意。可突然灵佑叫了他的名字。 “陈施主,可知什么是佛“ “不知道”。其实陈权本想说佛是神仙,但是还迷糊着,也就随口应付了一句。 “陈施主已悟了”。灵佑满意的点了点头。 悟了?我悟什么了? 所有的困意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陈权瞪大了眼睛盯着灵佑,很想听他如何解释,可谁知灵佑又问了一遍。 “陈施主,可知什么是佛”? “嗯,我知道“。 ”陈施主已悟了“。灵佑继续满意的点着头。 ????????? 没有解释,就在这两句莫名其妙的问话中结束了早课。 —— 早饭时除了陈权有些心不在焉外,众僧都在安静的吃饭。 早饭只是一些粗米熬的粥,配上点腌菜。谈不上好吃,不过这个年月能果腹已是不易,倒也没什么好挑拣的。 陈权用筷子在碗里无聊的拨着,他始终认为,老和尚或许有那么一点恶趣味,但是之前的两问一定隐藏着什么很深的内容。 并不是自己多心,而是老和尚同自己的那一番话,下面的僧人竟然没有笑,反倒是看见有几位频频点头。 难不成是自己头上忽然顶上了光圈,却不自知?想着陈权又用手在头顶仔细的摸索了一番。 饭后稍歇息了一下,灵佑便带着众人出了寺,说是要下田耕作,陈权也紧跟着去了,本以为这寺里会有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良田,但是到了地方才发现,大概只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 就这样,陈权体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耕种生活。 很累,甚至觉得比当日在庙里和人搏杀还累,弯下的腰几乎没有站直的时候,等到可以直起腰了,那突来的酸痛让陈权忍不住的叫了一声。 赤着脚站在有些泥泞的水田里,很凉,两只脚止不住的抖来抖去。稻苗看着就像是自己手欠时偶尔在路边拔起的小草,可望着周围,每个人都在朝圣似的呵护着这些小苗,陈权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入夜前,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再回过头去看看这片土地,陈权突然觉得,这竟是这么的美。 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在这大唐看见的许多人都是畏畏缩缩,弓着腰,仿佛一片树叶就能像五指山一般压垮他们。看着这些驮着背从田里过往的村民,他有些明白了,就像这种田一般,弯腰也只是为了求活而已。 用过了饭,接着又是陈权听不懂的晚课。 结束后陈权本想去找杜管家聊聊天,看看还能从这位见多识广的管家那里得到些什么有用的信息,法观又来告诉他,灵佑让他去禅房。 ”你之事我已托付一故人代劳了,或是用不了几日便会有个结果,你莫心焦“。灵佑递给了陈权一杯茶,淡淡的说。 ”谢过禅师了,我自会等得,只是这段日子却是要劳烦禅师了”。陈权连忙客气的说。 “你是武老道的后辈,我亦不会见外于你,自安心住下便是,如有事可自来寻我”。嗯,这寺中艰苦了些,膳食用度一应之物俱是粗简,平日里僧众除却功课,还需劳作贴补用度,加之传法授道不可轻视,于你或多有疏慢,且莫多意便是了“。 ”自然不会,本就是我叨扰了,哪里会那般不晓事,禅师,啊,呸~~“。陈权边说边无意的举杯喝了一口茶,然后便吐了出来。 这不是茶,这是药啊,除了辣,酸甜苦都有了。 对面的灵佑脸上已渐起阴云,冷冷的说:”怎么,这茶不合意吗“? ”不是,不是,是我第一次喝茶,喝不惯呢,这茶,这茶是极好的“。陈权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来,因为他突然想到,这难道就是自己的金手指?自己这是要发了?想到这里,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可是瞟了一眼灵佑愈发黑了的脸色,糟糕,自己惹祸了。 ”禅师,您听我解释,我绝非有意冒犯,只是偶然想到了些事情,这才失态无状”。 “还请您暂听我细言,我想之事亦或可助禅师传法,若可行,我甘愿以此赔罪“。陈权不是大方,而是自己在这大唐孤家寡人,便是想做什么也一样需要依靠这些熟人,甚至他这时都已经把杜牧的那一份给分好了。 灵佑脸色稍缓了些,也浮上了几分好奇之色。 “咳”,禅师,我有一奇想,现今这茶十分,十分的的高雅,恐于百姓不便,不妨仅仅炒制,只取清水浸泡,或可别有一番风味“。陈权琢磨了一会,他也不知道后世的茶怎么生产的,只是听过炒茶一说,便简化的说上一番,反正大唐聪明人那么多,自己提个点子就行了。 ”你说痷茶?本已有之,何奇之有“? 痷茶?刚听到老和尚嘴里吐出这两个字,陈权就觉得可能金手指没了,这人家连名字都有了啊! 不死心的再挣扎一下:”敢问禅师,何谓痷茶“?此刻陈权的声音里是半点底气也无,有些失落的说。 “陆鸿渐3所著《茶经》有言:”饮有粗茶、散茶、末茶、饼茶者,乃斫,乃熬,乃炀,乃舂,贮于瓶缶之中,以汤沃焉,谓之痷茶。陆鸿渐煌煌大才,只七千字便尽说茶事,啧啧,他日或可封圣矣”。灵佑不自的感慨着。 是穿越前辈们都和神仙有亲?还是自己没充钱?怎么什么事到自己这里都变了呢? 看着陈权落寞的神情,灵佑也和缓着问:“可还有事?若无事便去歇了吧”。 “禅师,今日你问我的是什么意思啊?您说我悟了,可我不大懂,还请禅师解惑”?暂时放下了心底的失落,陈权忙问起早上的事情。 “呵呵,他日等你离开之时我自会说与你听,你去吧”。 —— 大明宫,现年三十三岁的大唐皇帝李炎躺在紫宸殿的床塌上一动不动,才十几日,已经瘦脱的不成了样子。他现在已说不了话,也无法离开这座自己平日里生活起居处理政事的宫殿,就只能这么躺在这里等死。 自己死后那几个孩子会怎么样呢?李炎想起了被处死的安王和陈王,自己的弟弟和侄子,那诏令是自己写下的。 谁会是下一任的天子?可能,可能自己的孩子还有希望,年幼,做个摆设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还是如同自己一样从十六王宅走出来的呢?那里太多人了,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熟识的人。 李文饶呢?或许不会死,可大概也同死人差不多了,李炎很清楚这位宰相的抱负,这个时候去打碎他的雄心,怕是让他比死了还难熬吧。 史书上会如何书写朕呢? 自己压藩镇,逐回鹘,清内宦,减冗员,夺佛产,这些对大唐都是好的,想来许能得个上溢? 宦官啊,李炎此时心里止不住的埋怨自己的祖宗,都干的什么事?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子孙被家奴如猪狗般屠戮,怕是会气的从坟里跳出来吧?想到这,心里竟觉得有些痛快,不由得发出“咯咯”得笑声。 “圣人,您该进药了”。一个宦官端着药走了进来。 1金堂公主,唐穆宗李恒女,下嫁郭仲恭。 2绛王李悟,母郭氏,于敬宗事中被杀。 3陆羽,字鸿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十四章 定风波(二) 马元贽紧了紧披风,还是冷啊,这都入春了。 今年这年景鬼的很,上个月苦等春雨不来,天子便大赦祈雨,就连曲江宴都省下了。月底天象又不对劲,那么大一颗流星就坠了下来,还穿了紫微星。 穿了紫微星啊,所以,这都是天意,怨不得人的。 今日得报,大概便是这一两日了。哼,那些个短视的,皇子?皇子是年幼,可兴庆宫里那老不死的还活着呢,看着是没了牙的,但要是发疯咬上一口也是疼的。 光王~~~~~ 细细打探了,确是个木讷的,母族也是没用的,这一注便如此定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等了别个夺了头功那岂不是白白的谋划了这许久了。 —— 过了大明宫的玄武门,门侧的两廊便是大唐禁军北衙治所了,马元贽见到了枢密使杨钦义,而此时的马元贽可并不怎么想见到这人。这杨钦义于近来之事颇有些回避之意,也不知自谋划着什么。 “马公公,这是要去哪啊”?杨钦义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杨公公,咱家这打算去龙武军查勘一番,那些个杂兵不中用的很,闲来竟是寻衅滋事,现在宫内外的情形您也知道,可是不能由得他们胡闹了呢“。马元贽也陪笑着。 ”哎呀,巧了,方才鱼公公也去了呢“。杨钦义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了。 马元贽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这个鱼弘志,就知道他会跳出来,可这眼前的杨钦义也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从杨延祚到杨志廉,再到如今的杨钦义几兄弟,这大唐的权宦世家,杨家绝对是站在最,怎么样了”? “回,回公公,不成了”。小宦官的胳膊被马元贽攥的生疼,也不敢呼痛,忙告知了消息。 天终于变了,马元贽长长的深吸一口气,稍缓了缓心神,当下便唤过左右亲信,招呼人马直奔十六王宅。 —— 十六王宅这些日子颇为安静,平日里闲着发慌四处浪荡的的龙子龙孙们这几日却如同苦行僧一般整日的把自己关在房里。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心登上那个位置,事实上这十六王宅里能有机会够得着大位就那么几个人,其他人躲起来则是怕惹上祸端,前几朝的血流的太多了,没几人愿意为一个不可能的念想丢了自己的性命。十六王宅虽也不是个什么安乐乡,可终归能活着,活着便好。 远远的传来了马蹄声,呼喝声,越来越近,果真还是来了啊! “光王,光王殿下可在”?马元贽一行人冲进了十六王宅马都未下,便高声喊了起来,早已从各自房内出来围观的王子们心下轰然,竟然是他?可又一细想,是啊,也该是他才对的。 “不知,不知公公寻我有何事”?一个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人群中缓缓走出一成年男子,看着三十多岁,身形不高,相貌寻常,便是衣着亦是平常之物。此时男子神情颇为不安,恐惧都挂在了脸上,此人正是马元贽所寻的光王李怡。 “可是光王殿下”?马元贽有些骄声的问道。 “是,正是小王”。说话间李怡竟有些颤抖了起来。 马元贽紧紧的盯着李怡,好一会,心里想着,就该是此人了。 马元贽下了马,不复刚刚的骄慢,忙上前极恭敬的对李怡行了大礼,而李怡亦是手忙脚乱的连连躲避,口里更是连说不敢,在众人的围观下,这一场面格外的滑稽。 好不容易扶起了马元贽,马元贽也未等李怡开口,便说:“天子诏令,宣光王怡入觐,请殿下即刻随奴婢进宫”。说罢也不等李怡回复,便拉着他强行上了马,在护卫的簇拥下扬长而去,只留下满院子还在面面相觑的王子们。 进宫的路上,李怡沉默了,他知道还差一步了,现在每一个可能让身边这个宦官产生疑虑的细小举动都会让这最后一步变成天堑,甚至让自己身首异处,所以自己便做个听话的木偶好了,这一点上自己很擅长。 “殿下,您可知为何是您进了这大明宫”?马元贽打破了沉默。 “公公说过了的,是天子召我”。李怡还是那幅小心不安的模样。 “天子已口不能言,大行之日恐近了”。 “什么,这,这~~”。李怡表现得很惶恐。 “殿下莫怕,天子大行后这大唐的基业还需殿下来担着才是呢”。马元贽嘴里将这至高的皇权更替说的很轻松,也很淡然。 “这怎能行,天子有子,我怎敢僭越”。说着竟要掉转马头离去。 马元贽一把就拉住了李怡所乘之马的缰绳,沉声的说:“殿下,此时已无回还之机,您和奴婢进了这大明宫,便只有往前走了,否则,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殿下也莫惊慌,奴婢必将殿下送上大位,只望殿下信任奴婢即可“。 “那,那便全凭公公做主”。李怡似被吓到了,呆呆的说着。 不多时,迎面来了一大队兵马,李怡心底一沉,莫非还是败了? 马元贽却大笑了两声,对着李怡说:“殿下,大事已成,这是奴婢的人马“。 李怡看着前来的这些士卒皆下马拜下,心里暗道:”这是天子的兵马“! 只片刻后,鱼弘志也领兵来了,可惜的是他晚了一步,看着眼前的状况,他知道,大局已定,便是要厮杀一番,却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藏在暗处的哪些人,只好一边心里不断咒骂着刚刚还在争吵不休害他迟了的那些狗东西,一边也下马拜下。 随后,马元贽等人矫诏立光王李怡为皇太叔并行监国,是夜,天子李炎崩,年三十三岁,谥为至道昭肃孝皇帝,庙号武宗。皇太叔李怡登基称帝,更名李忱,时年三十七岁。 —— 陈权有些意外的看着杜平。 这些日子陈权的生活过的简单且充实,每天照例的早课已经很难让他有所波动了,只机械的坐在那里,脑袋放的空空,时间一过就去吃饭,此后的耕作反倒是愈发的合意。 同庆寺的土地早已耕完,灵佑便领着众人一边帮着村民耕种一边传法讲佛。陈权也混在其中。在村民口里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妖魔鬼怪,才子佳人,各种八卦层出不穷。这也让陈权感概,劳动人民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他亲耳听过一个一生都在这沩山附近生活的老汉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讲述着万里之外的故事。 陈权的农活也做的略熟了,至少基本不会再认错了秧苗。陈权还结识那几个光屁股小孩,一起去捕过鱼,掏过鸟窝。 陈权几乎都把杜平给忘了,直到现在看见了他。 “你还没走”?这句问候脱口而出,然后便是尴尬的沉默。 “咳,我还要略过几日,嗯,陈大郎,是灵佑禅师叫我来寻你的”。杜平脸上也有点尴尬,有些奇怪,他尴尬什么? “灵佑禅师寻我”?我刚刚还看见他了,他未说什么的“?陈权觉得越发的奇怪了。 ”咳,是这样的,灵佑禅师有些事情不知如何与你讲,便托我来说了“。 ??????????? 陈权疑惑的看着杜平,等着他说出那些不好讲的事。 “陈大郎,你的度牒灵佑禅师已替你办下了”。说着杜平从身旁拿出一个木匣,推了过来。 陈权这才留意到原来杜平不是空手来的啊,害的自己白白腹诽了他一番。 “真的,那太好了,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一会便要去好好谢谢禅师”。陈权激动的摸着木匣,自己终于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便要打开来时,却不想木匣被杜平一下子按住了。 “杜管家这是何意”?陈权索性也不急了,反正东西就在这,还是仔细听杜平解惑吧。 “陈大郎,事情是这样的,你听了莫急,嗯,上段时间天子驾崩,新君即位了,嗯,新君好佛”。 “然,然后呢”。陈权的声音在颤抖,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陈大郎,这还俗一事怕要等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十五章 岁月 “法缘,莫送了,且回吧”! “请唤我陈大郎,谢谢”。 ‘好的,法缘“。 —— 杜平在同庆寺闲居了两个多月终于等到杜家人前来接其返归。 此时已经得了法号的陈权正依依不舍的送他离开。 ”杜管家,你说,当日十三郎说他或可帮我之事,现今还做的了数不“?陈权一脸的纠结郁闷,从那日得了消息后就这样了。 ”法缘,咳,陈大郎,这事现时确是说不准了,新君继位,天下是风雨将起亦或风平浪静无人知晓,都自观望着。后事如何且不提,此时,谁敢妄行”? “这当下,天子何等心性尚不知,只听人云其向佛之心甚重,会昌年的佛禁眼见着似要开了,或不日便旨传四方。沩山自非当世名山,同庆寺亦是僻蔽,可正如刘梦得所作之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灵佑禅师名望之盛海内皆有所闻,便是朝中权贵向慕之意也早有之,若天子果真向佛,那禅师之名恐其亦有所闻“。 杜平想了想,后又说道:“灵佑禅师先前为你所请之籍又是附于自己门下,若此时你执意作离,莫说于禅师声名恐有所毁伤”。言的重些,会昌天子厌佛,而今天子向佛,你之所为亦或见疑于有心之人,招来事端”。 ”哎,我知道的,只是心下烦闷说说罢了“。 陈权自然明白,这个皇权交替本就敏感的时期,若是普通僧人也还罢了,可灵佑禅师本就是闻名于世的佛门高僧,如今自己又登记成了他的弟子,如果此时一味的要还俗,不管对灵佑,还是自己,都不会是个恰当的选择。 可难不成要在这大唐真的做了和尚?便是以后可以如愿还俗,又要等上多久?三五年?十几二十年哎! “陈大郎,其实便是真的做了和尚又有何不好,世事艰险,生计本就不易,多少人想避入空门亦不能行。况且我曾听闻那裴休裴公美便一直想送家中子弟侍奉灵佑禅师左右,却思而不能得。你现今得入禅师门下,已是幸甚“。杜平继续苦口婆心的规劝着陈权。 “已是幸甚,已是幸甚”。陈权默默的念着这句话,恍然清醒了过来。 是啊,自己已经足够幸运的了,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不管如何都还活着,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陈权知道,当遇到了杜牧之后,心里的不甘和那一丝莫名的野心已经让理智逐渐的不可控了起来。哪怕是和杜牧谈笑风生,交朋论友,可他是弱小的,自卑的。他在羡慕,甚至是嫉妒。他开始急躁,恨不得立刻就声名鹊起享受世间繁华。于是他刻意的回避了一个问题,就是自己有什么?自已又会什么? “呵呵。我这是被名利给糊了心了吗?怎么还如前世那般眼高手低的”。陈权自嘲的笑了。 “多谢杜管家点醒,我想通了。若非您之言,我怕还要这么的浑浑噩噩虚度岁月呢“。陈权对着杜平深深拜下,脸上也终于放下了两月来的阴郁,重新的明朗了起来。 杜平未等陈权拜倒,忙搀扶了,也笑着说:“不敢当,不敢当,想通了便好”。 等扶起了陈权,杜平想了想又说:“陈大郎,且容我卖个老,这人生际遇,谁也说不清,但若是来了,便要抓得住才是正解,可如你这两月来的昏扰,便是际遇来了,恐也难自知”。 “陈权受教了”。听了杜平的话,陈权再次拜下。这次杜平坦然受了这礼。 —— 又送了一会,眼见着同庆寺已经消失在视线里,杜平忙停了下来,止住了陈权,说:“陈大郎,真的莫送了,这般送下去,岂有尽头”。 未等陈权说话,杜平抬手止住了,看了看陈权,似乎在犹豫着,过了一会终于开口:“杜方,过来“。 一个高大魁梧的护卫下了马,忙跑了过来,喊了声:”阿爷,您唤我“? 阿爷???这是杜平的儿子?看着不像啊!杜平,杜方,平方?有意思。 ‘杜方,你随着陈郎君一并留下”。 嗯??陈权还来不及疑惑,杜方大叫:“阿爷,我不留,听说您在这,我特意央求了管事放我过来侍候您的,才随了府上车马过来,我不~~~“。 ”啪“。杜方的留字还未出口,杜平整个人就跳了起来,狠狠的抽了他一个耳光。是的,杜平是跳了起来,杜方眼见要比杜平高上一个头,只有跳起来才抽的这般爽快。 ”畜生,若在聒噪,抽死你“。杜平怒目金刚般的指着杜方。 嗯,这绝对亲生的,陈权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的父亲,突然觉得感同身受起来。 ”嗯,杜管家,这个,容我说句话,我这里不用留人的“。尽管存了看热闹的心。可毕竟起因关乎自己,看着那杜方眼神里的怒火都快把自己烧化了,陈权也赶快上前拉住了杜平。 ”陈大郎,还有那个畜生,随我来“。虽然这打儿子的场面已经让杜家众人鸟兽散避嫌了,可杜平还是拉着陈权和杜方躲了开。 三人远远的站着,一时都没说话,杜平低头想着什么,杜方恨恨的看着陈权,陈权则是一脸同情的对着他挤眉弄眼,这也让杜方的怒意几乎实质化了。 “咳,陈大郎,不瞒你说,我都算不清我这一族在杜家服侍了多久,父祖皆是杜府的奴仆,我生来也是“。杜平的话突然沉重了起来,陈权也不再和杜方逗趣,仔细的听着。 ”我是时运好,之前派给了十三郎君,郎君为人和善,待下人也不苛责,前几年我还侥幸得了个管事。可管事亦是奴仆。“ 杜平又指着杜方说:”这畜生生来也是奴仆,世世代代的奴仆”。“杜平的话让杜方也低了头。 ”陈大郎可能不大清楚奴仆为何物,大唐律里写着清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前些年我曾央求了十三郎,托人把这畜生送出去做了个部曲,想着日后若是能得上些功绩或可脱了奴籍,谁知这畜生不知怎的就被转去了昭义军,还成了叛军做下了祸端。朝廷平叛之后,又是花了不少的心思才把这畜生赎了回来”。哎!“ ”阿爷~~“。啪,杜方刚开口,又是一耳光。 ”陈大郎,你现是灵佑禅师的弟子,我叫这畜生留下,便是为此。随着你,或可让禅师看上那么一眼,若是何时得了造化,或真的能脱了籍“。杜平看着陈权的眼里满是哀求之色。 ”杜管家,灵佑禅师大德之人,这事该是简单,我们这便去求他收了杜方兄弟做个弟子不就成了“。原来就为这事啊,陈权觉得应该不难,老和尚看的出是个心善的,去好言相求一下就是了,想着便要拉着杜家父子二人回寺。 ”陈大郎,哪里那么容易的,在大唐,僧道皆需良人,便是要入门也需先脱了奴籍“。杜平苦笑着说。 ”那我不也~~~“。陈权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情况了,自己一个无籍的不也办了下来。 ”呵呵,你这户籍是掉了,可大唐各部州府甲历中可有记下陈大郎是属奴籍?我等则不同,奴籍造册世代皆有,如非主家发还,便是天涯海角也不能脱离“。杜平明白了陈权的意思,解释道。 ”嗯,求十三郎呢“?陈权又想出个办法,当然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否则杜平必不会与自己说这些。 ”十三郎君,也只是十三郎君,杜家郎君又何止一个十三郎君。况又是个不管家的“。 ”哎,杜管家,我也不知这事如何是好,若你觉得杜方兄弟留下可行,那留下便是了“。听着杜平把各种想法一一否决,陈权也觉得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好在没穿越成一届奴仆。 啪,”畜生,还不快给陈郎君磕头谢过”。照例的一个耳光,杜平便按着杜方往下跪。 “别,千万别~~”。陈权是好说歹说才拉住了。 就这样,杜方留了下来,杜平则带着陈权现写给杜牧的书信离开了,书信中陈权告知了杜牧自己留下了杜方。当然,如果杜牧看得懂自己潦草的简体字的话。 杜平离开时的脸上看的出有不舍,但更多是解脱,或许是他已经没了办法,所以这看似极其渺茫的一线希望都成了他的寄托,陈权相信,杜平的心里一定想着,自己的儿子一定会不再为奴。 —— “杜方”? ‘嗯“。 ”我叫陈权,二十八,独子,无字”。 “杜方,二十一,独子,无字”。 —— 陈权在同庆寺生活了近三年,一直到临近大中三年的新年。 这三年,陈权彻底放下了心里的躁动,他知道,不管日后想要做些什么,自己都需要学的更多些。 这三年陈权认得了字,好在后世的简体字也是一脉相承,所以虽是费了些心力,但基本上现今的字都已识得,遣词造句也能混个半懂。至于书写,还成。书法,这辈子大概是没什么指望了,此言是杜牧说的。 这三年陈权没有修佛,灵佑知他意不在此,也未强求,只是寻了两本基础佛经略看了。哦,他还曾试着再做一次文抄公,念过一回“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当时在场的法观听后急着跑去告诉了灵佑,陈权本以为是自己这次该露脸了,可结果却是这偈语是百年前的六祖慧能所作,法观的激动仅仅是以为自己开了窍愿习佛法了,从这之后,陈权彻底绝了文抄公的念头。 这三年陈权详细的整理了后世的记忆,最终发现基本上没有什么可用的,只留下了一个活字印刷术的名字作为可能的金手指深埋在心里。 这三年陈权随着灵佑见了些大人物,李回,裴休,李景让等等,这些人有被贬的,有在新天子朝中正意气风发的,不过陈权可以肯定,自己没能给这些人留下一点印象。 这三年陈权向灵佑打探过无数次老道的事情,但都是言语不详。 这三年陈权和杜方成了好朋友。事实上第一次带着杜方回来陈权便问过了灵佑,可惜灵佑的答复是若佛门敢广开门路于奴仆,这佛门也就该被灭了,毕竟当今天下世家豪族奴仆何其多,佛门惹不起。 这三年陈权随着杜方习了武,倒也没什么后世的套路,只是刀刀致命而已。 这三年陈权眼见着曾经还有些破败的同庆寺日渐的风光,人数几近千人,最近裴休等人又在筹划盖一座新寺,据说当今天子还要亲写匾额。 这三年陈权想方设法的去了解这个大唐,人文地理风物无一不含,他在做着准备,尽管准备些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这三年陈权暗恋过一个美丽的乡村姑娘,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叹了一口气,便失恋了。 这三年或是为了彻底融入这个时代,或是想要弥补没了头发的缺憾,陈权的胡子一直留着,如今也当得起一句美髯公了。 这三年,陈权将满31岁,已过而立,他常常站于高处抚着自己的大腿,嘴里似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无话。这甚至已成同庆寺的一大奇景,亦是未解之谜。而事实上陈权只是怎么也想不起三国演义里刘备感慨自己胖了的那句话。 这三年陈权背熟了一段文章。 “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举兵诛齐,败之徐州,胜晋于河雍,合诸侯于宋,遂霸天下。庄王不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见示,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十六章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一个月后就到新年了,也就进入了大中三年。新年那天正是弥勒菩萨诞辰,所以这一天于僧,俗都是极重要的。从上一年起,同庆寺的新年便愈发热闹起来,寺内僧众渐多了,原本会昌年佛禁之时外出避难的僧人陆续返归,但更多的是四方慕名前来投奔求法的信众。 新年对陈权的触动并不大,没有鞭炮,没有家人聚集的年夜饭,更没有日渐无聊的春晚。所以新年之时陈权都是和杜方寻了几个四周的混小子们一起上山打牙祭。 同庆寺所修的大乘教法是不食肉的,陈权只能尽力隐藏自己,不过寺里也多半是晓得陈权杜方二人偶尔开荤的,但是灵佑不说,自然也没什么人愿意操这份闲心,反正陈权虽是不大守规矩,但也从来不会把荤腥带入寺内,这也断了陈权酝酿了好久的新抄文尝试。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名言竟是没机会说出来,哎! 这一日刚刚吃过早饭,陈权本是打算继续和杜方出去练刀,为了自己的小命,陈权这三年什么都曾马虎过,唯独手里的刀是无一日断过。 还未跑出寺门,便被一个僧人通传说是灵佑寻他。于是陈权打发了杜方又自去了禅房。 “法缘,你在寺里快三年了吧”?灵佑这两年愈显得苍老了,便是寺内的事务也多是由典座大安禅师和慧寂禅师打理。 ‘是的师父,再过几个月就整三年了“。陈权恭敬的回答着。 灵佑盯着眼前的陈权,看着倒是沉稳了许多,也精干了不少,只是眼神里偶露出的那份跳脱告诉他,这个弟子还是如初来之时一样。也可惜了和那武老道一般,纵有佛缘,却终不可得。 ”法缘,你还是不愿侍奉佛祖吗“?灵佑期待的看着陈权。 ”师父,您知道的,我想喝酒吃肉,我想娶妻生子,我想出去,出去看看这世界“。已经不记得这是灵佑第几次询问陈权这个问题了,陈权每次都是这样作答。 沉默了一会,灵佑拿出了两封书信递给陈权:”明州阿育王寺将回迎舍利宝塔1,众寺皆遣人同观,届时你便代为师去吧“。 陈权接过了书信,却一时不大明白灵佑之意,是叫自己出去参加组织活动? “此事了后,你可去彭城龙华寺挂单,天子向佛,今任武宁节度使李廓欲邀龙华寺僧众入京讲法,为师与李廓曾有些过往,这其中一封信你投递于他,他自会与你添上一席”。 “沩山虽是渐盛,可终归所居偏僻了些,于世情亦难通顺,你既意不在此,那便借此入京吧。京中达官显贵多甚,今时佛事日隆,所好者亦多矣,你于京中许能结些缘分了你心意。“ ”如你不愿,为师现时便可许你还俗,天子登基已有时日,时局已然安定,便是现在还俗也不至惹下祸端,不过为师之意还是想你借此次事宜入京去寻个机缘,毕竟现今佛家尊崇,远比之一白身要所得多矣“。 ”嗯,若是你入京后亦无所得,那便取了另一封信去祠部交还度牒,自削了僧籍,为师信中已言明情由,定不会有所误”。灵佑淡淡的说。 陈权拿着这两封信,竟不知自己是什么感受了,这是要离开了吗?往日里常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可真的等到了,心里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这里是几年来自己在大唐的避难所,也是自己的家,虽然寺内僧人多是没什么交际,可终究是熟悉的。 还有周围的村民,去年那个喜欢编故事的老汉过世了,今年夏天自己暗恋过的女孩嫁人了,上个月曾经的一个光屁股小孩被蛇咬了没救回来,前几日那方家的儿媳生了两个胖小子。就这样,这里发生的一切自己都看着,感受着,或悲或喜。 陈权仿佛又回到了离家求学的时候,心下满是对家的不舍,和对未来的忐忑与恐惧。尽管几年来陈权早就有些不耐烦的告诉自己准备好了,可真的准备好了吗? 一时间,陈权呆住了,他觉得这信正火辣辣的灼烧着自己的手,甚至都忍不住的想把它丢在地上,然后大声的告诉对面的老和尚,休想让自己走。 “法缘。法缘”灵佑轻轻的叫着陈权。 “嗯,师父我在”。陈权回了神。 “法缘,今日裴公美当携子同来,我已应下了收其子为徒,后会请他为你择上一字。如得了裴公美的字,你在世间亦可有些依靠,稍后其人来时你莫再如过往那般不以为意了“。灵佑叮嘱着。 ”师父,我不愿受他的字,还请师父赐字“。言罢陈权便拜倒于地。 ”为师已至耄耋之年,于世亦无多时日,且虽薄有虚名,可终不比裴公美朝野交际,你将欲出,得他一字胜过为师万言“。灵佑摇了摇头。 ”于弟子处,师父一字远胜他人万言,还请师父成全赐字“。陈权抬起头固执的看着灵佑。 灵佑看着陈权的样子,想了一会,无奈的笑了:“也罢,为师自入空门亦不曾许过字,今日便应了你,待为师想想”。 “你将出世,确是不好自佛经中采摘,今时故是重佛,可它时却未可知。便从俗世典籍中取来最是妥当。你名为权,度也,孟子有言:”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你便唤作度之可好?”稍过一会灵佑缓缓的说道。 “度之?陈度之,陈肚子?这字可是有点喜庆了”。 陈权想了想,然后满脸笑意的冲灵佑再拜称谢,心里暗暗想着:”有总比没有的强,再说久了就习惯了“。 ”你的字为师许了,可这也断了你与裴公美之缘,哎,也不知如此该是对错’。灵佑还是有些遗憾。 陈权本还想求着灵佑给杜方也取个字,但是一想到杜方现在还是奴籍,用不了字,也就罢了,只能以后再做打算。 和灵佑又谈了一会,便听人来报裴休裴公美来了。 —— 裴休和灵佑算是至交,这是源于前些年裴休在潭州任刺史,家中世代奉佛的裴休便借着这外放的机会多次拜会灵佑。平时也是于灵佑传法一事鼎立相助,甚至在佛禁之时亦是多有照拂,两人便就这般熟识了。新君继位后裴休被召回了长安,现在担着户部侍郎的职,也是当今朝堂之上深得天子信重的。 陈权搀着灵佑去前堂见了裴休,也见到了裴休带来的青年。 裴休出自河东裴氏五房三眷的东眷房,论起家世来,便是杜牧所在的京兆杜氏也只能退避三舍,事实上在大唐,单论及家世,河东裴氏已大可横行了。故而裴休虽是对灵佑恭敬有加,但丝毫不会对灵佑的弟子也青眼相看,特别还是个不懂佛的弟子。所以,见过裴休几次了,面对陈权之时,裴休将世家的矜持,疏离,傲慢展现的是一眼可明。这也刚好绝了最初陈权兴起的攀附心思。 陈权恭敬的立于灵佑身后,无精打采的听着两人的闲话,后又见那青年拜了师,当灵佑赐下了法号之后,陈权已不知周游到哪里的心神一下便奔了回来。 ”法海“??? ”白蛇传里的法海?鲁迅写的螃蟹壳中的法海?还是只是同名不同人?“ 陈权直愣愣的盯着法海,不像,实在不像。眼前的法海年轻,俊朗,英气勃发,所以,可能不是那个法海吧? 就这样,陈权胡思乱想中度过了这一天,按灵佑安排的行程,他明日便该走了。 —— 第二日一早,陈权和杜方打点好了行囊,提了长刀,和寺内众僧道了别,还特意去寻了法海叫他以后若是遇见一白蛇,但凡未曾害人,便不要理会。在法海一脸的迷茫中,陈权二人离开了。 离去前灵佑突然问:“法缘,你可还记得当日我那两问”? “自是记得,还请师父解惑”。 “哈哈,那两问,便只因是我所问,亦是我所答。如今你可懂了”? “谢师父,我懂了”。 —— ’大兄,你懂什么了“?杜方有些不明所以一直追问着。 ”哎,你不懂的,说了你亦不知“。近三年了,终于要出了这沩山,刚开始的不安转瞬便化成了兴奋,还要去长安啊,长安会是什么样子呢?像紫禁城?横店? ”大郎,你可到过长安“? ”自是到过的,当年十三郎君在京为官时我去寻过一次阿爷的“。听陈权问起,杜方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便连头都仰了起来,仿佛到过了长安便是多大的荣光一般。 ”那长安什么样子“?陈权继续好奇的问着。 ”嗯,大,特别大“。想了半天,杜方吐出了几个字。 ”就这“?陈权翻了个白眼。 陈权二人渐渐的行的远了,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同庆寺隐隐的就要消失在视线之中。 定定的看了一会。 “大郎,走吧”。 1百度里写阿育王寺于大中四年迎回舍利宝塔,但宋朝的《佛祖统纪》里记载是大中三年。原文:“宣宗大中三年正月斋日。四明道俗。八千人。于阿育王寺。供养佛舍利塔。感天华纷坠。有如雪色。至手即融。入夜放五色光明。大众喜跃”。文中取了《佛祖统纪》中的记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十七章 谋算 陈权并不是个旱鸭子,所以当杜方提议坐船走水路的时候,陈权很愉快的就同意了。 上一世坐过各种公共交通工具,但就是没有坐过船,当然,不包括公园湖里的鸭子船。 陈权两人仔细的探讨着路线,主要是杜方说,毕竟他也算是半个老江湖,陈权负责点头。最终决定了,从长江直下至扬州,游玩两天,再赴明州鄮县的阿育王寺。 就这样二人出了沩山,找到了这里的主要河流玉谭江,在渡口处寻了条船,便开始这一路的行程。 船先是从玉谭江行入了湘水,再进洞庭湖,最后入长江,中途换过两次大船,往来途中皆有“游奕船”来回巡游,所以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这还是当年十三郎君上书李相时设的呢”。杜方看着这一路的“游奕船”突然开口说,语气里满是感慨。 “是啊,十三郎回了长安,咱们这次进京便能见到他了。李相?呵呵,说是还活着呢”。陈权这几年陆续了解了一些大唐当今的人物,去年李回拜访灵佑禅师时见其和蔼,陈权便厚着脸皮缠着李回问了些世事。在李回的口中李德裕是一世之豪杰,当世名相,只不过生不逢时,新君不喜他。听说被寻了由头贬了潮州司马。 啧啧,这种豪杰都这样,自己又能混成个什么鬼样子呢?想到这,陈权顿时觉得自己前程渺茫。 船行得极慢,且夜间又是不走的,陈权二人呆在这船上颇有些度日如年的无奈,同行之人也看起来多是普通百姓,杜方本就看着魁梧凶蛮,便是穿着僧袍的陈权亦是高大壮硕,加之二人面上胡须又生的野蛮,且都挎着刀,船客们自是不愿靠近,便是说话言语间都是低声的不时瞄着二人,时刻做奔逃之状。 哎,想了想,二人决定还是把胡子修的短些,工整些。修过之后借着江水看去,确是没那么令人生惧了。 —— 就这么过了近二十日。 这一日将要入夜前,船家终于告知,扬州将到了,因入夜不行船,明日午时之前必能进了城的。这一消息让死气沉沉的旅程顿时的欢快了起来。 稍行了会,不远处便见到了一座水驿,驿站外靠着几艘小船,因是官家所用,所以也未做停留,只又前行了一小段,船便进了一个凹进去的小渡口靠了岸,这渡口看着奇怪,像是悬在水里的月牙,就这么的在河里隆起了一块弯弯的土地。渡口的岸边有几间看起来极其粗陋的小屋,几乎就是用木板草草搭起来的棚子,船家说这是给过往船客歇脚用的,索费并不多。 陈权二人看了看那小屋,决定还是继续在这船上熬上一夜吧,反正明日便能进城。 两人在这岸边生了堆火取暖,又买了些吃食,正闲聊着,不远处行过了两艘船停在了那官驿,借着月色远远的能见大概有二三十个挎刀的汉子进了驿站,不一会一艘船竟驶了过来,一靠岸,留了一人守在船上,两个汉子便提着刀跳了下来。其中一人手握刀柄盯着陈权二人,另一人径直进了那破屋,呵斥的声音马上响起,过了一会方才出来,屋内寂静无声,昏暗的烛火也熄了。陈权瞟了一眼那汉子,又深深吸了口气,似未见血。 两人又自说着什么,说罢,那方才进了小屋的汉子紧握着刀走过来冷冷的问:”做什么的,哪来?哪去“ “回好汉的话,弟子是益州新都大石寺的僧人,身旁这施主是弟子俗家二郎,二郎自小便患心恙之症,听闻不日江南会有舍利法会,弟子便带了他前来沐浴佛光,或有所救”。陈权生怕杜方说的不妥,忙抢着回答。 ”为何带刀“? ”回好汉,益州遥远,恐于这一路遇上危险,便买来充充样子“。陈权说着腼腆的低下了头。后又似乎想起来什么一样,忙把手里的刀远远的丢了,又上去抢杜方的刀,连打带踢,终于笨拙的一脚把杜方踢翻,夺了刀也一并的丢了。然后几乎带着哭腔的说:”我二人真不是歹人,这刀我们不要了,不要了“。见着陈权把刀丢了,汉子的脸上稍缓和了些。 “你说他心恙,是何症”?那汉子又问。 “嗯,痴癫”。陈权有些尴尬的回应着。 “你个贼秃奴,痴癫便是痴癫,说什么心恙”?大概那汉子没听懂有些折了面子,大怒的几乎把刀抽了出来。 “好汉息怒,是弟子之过,弟子是恐粗言于好汉不敬,才至如此,请好汉宽恕则个”。陈权忙鞠躬作揖,连连陪着不是。 “哼,你这秃奴且听清了,把这火堆熄了,然后老老实实带着那个痴癫的滚进屋里,不许作声,否则我便送了你们去见佛祖”。那汉子盯着陈权看了一会,才继续恶狠狠的说。 “是,是,我这便熄了”。说完陈权手忙脚乱的拍打着火堆,眼见不灭,又赶忙把烧着的木头踢进水里。 做完之后,也不回头,一把拉起杜方,连滚带爬往那破屋跑去。 两人冲进了屋,屋里同行的船客都还活着,只是一个个都颤抖着缩在角落,看着二人猛地进来,或以为是方才之人,竟是叫了出来。 ”谁若再叫,便砍了他“。那汉子的低声怒喝着,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陈权二人也自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缓缓的平复着心里的紧张。 ”大郎,你无事吧?方才踢得似狠了些“。陈权一边轻声的说着一边从满是缝隙的墙板往外看着。 ”无事呢,大兄你怎的把刀丢了“?杜方也压低了声音急着说。 ”丢刀和丢命选一个吧“。陈权没好气的回着话。 ”怕个甚,只三人,宰了便是。方才吓煞我了,真怕那贼子砍了下来,这要是有刀还能抵挡一阵的“。杜方还在小声埋怨着。 ”宰了?这三个是不难,这里离官驿不过二三十丈,便是你我宰的了这三个,能尽数宰了?若这是沩山,自是不惧,可这现今身处之地,便是想逃都恐难脱身,更何况,还有他们呢!“陈权冲着角落点了点。 “哎,大兄,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了”?杜方一听陈权的话有些急了。 ”好了好了,你先莫急,且听我说,我非是妇人之仁。况且那些贼人现在是不会害了我们的“。陈权还宰盯着外面。随口的说着。 未等杜方说话,陈权又悄声的说:“大郎,你发现了吗,这些人行事像极了偷儿,他们怕声张起来。方才那人进了屋,未伤一人,却熄了灯,他们来时明明可以不由分说便动手袭杀你我,却依然未有所动。所以我方才把你踢的远些,便是想着,若那人真欲下手,他也不能一刀便斩杀你我二人,我若被害,你定会叫喊,你若叫喊,屋里这些人自然也会叫喊奔逃。所以,只要贼人不愿声张,那现在便不会害了我们。而丢了刀,却是我想进了这屋,若是拿着刀,那贼人定不会放心,便是不会当下翻脸,可若是将你我置其身前看守,等事有所变,恐还是凶多吉少。 “那,那大兄我们现在没事了”?听完陈权的话,杜方想了想,瞬间有些高兴起来。 “大郎,方才那些人进了官驿时可有什么动静”?陈权并未回答,却又问道。 “嗯,似未听到什么响动的“。杜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权这样问,但还是下意识的仔细回想了一番,才缓缓的回应到。 “我也未曾听到响动,十三郎这两年捎给我的书里有两卷《六典》抄本,里面记着的,水驿当有驿船二至四艘,驿丁六至十二人,且驿丁又皆是军士。不知这驿站是为几等,可便是只有六人,那若是俱被害了,亦不至悄然至此。”。 “方才那些人如此不加遮掩的就进了驿站,未见骚动,多半同是官面上的人物。可行迹鬼祟,又小心至极,怕是欲行之事见不得光的。“ “这官驿本就是军情投递和官员接送之用,若是为了军情文书,用不的这多人,于路上安排几人截杀驿丁便是,哪要现在这般,所以这大概是冲着某个要入住的官员来的“。 ”这屋内也有十数人,若外面三人进来行凶,先不说能否尽杀了,即便是无人奔逃,却一定会有人呼喊,想来他们便是顾忌会不会在行凶之时那目标却来了,所以才会现在这般,是怕惹出响动坏了事。可一旦等的人来了,动起了手,那这里也就不需再遮掩,更不会留下谁做了见证,大概那时就会害了你我了。陈权一边思索一边把自己的猜测自言自语般说了出来。 “那,那该如何是好?我们,我们便与其拼了了事”。杜方一边说着一边睁大眼睛借着透进来的些许月光仔细的寻找着可能用做防身之物。 “拿着,你武艺好,用的着”。陈权递过了一把短刀,这是老道当日给他的那把,陈权一直随身带着。 ”大郎,现在便是要与这伙贼人一起等,等着那目标来了,在其动手之前,我等要先行鼓噪起来,惹出些响动,为那将来之人示警。此地于驿站不过二三十丈,这夜里又是极静的,不怕声音传不过去。凡是官员出行,必当有些扈从,若能使其警觉起来,加之贼人仓促间动手。一来或可让贼人添些疏漏。二来驿站那里打杀起来,这处想来是有一会顾及不到了,那你我就只需应对外面三人即可。即是贼人最后事成了,厮杀一番后也定会有些伤亡,你我便是再行应对也能多上一分生机。“陈权仔细的想着还有哪里疏忽了呢?自己并非什么聪明的,所以只能尽可能的细致一些,想了一会也再没什么所得,于是便对杜方说出了对策。 ‘大兄,听你的便是,可这屋中之人呢”?杜方听完也未多加考虑,连连的应和着。 “只你我二人便是喊破了喉咙又能有多大声?此事还需靠着这些人的”。说完陈权便悄悄的往屋中众人所处挪了过去。 —— “店家,店家”。陈权挪过去轻声的唤着。 “嗯,法师可有何事”?那店家早已脸色煞白,勉强颤抖着回复着。 “店家,我二人方才在外稍听了些那贼人的言语,说是欲截杀朝廷大员,恐我等坏了事才关在屋内,可等那贼人事了之后,怕我等亦会为其所害了”。 陈权的话让屋中众人又是一阵骚动,陈权忙招呼着噤声。 “那法师有何对策可救我等“?屋角内一同行的汉子抢着问道。 陈权也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未等众人表示,那汉子便说:”法师,非是不信你,只是想来我等已被关下,那便只做不见,不去坏了他们的事,或也不会被害了性命“。 听完那汉子的话后众人又犹豫起来,陈权也实在懒得解释,便冷冷回复:”先不说谋害官员之事贼人定不会留下见证,而且我兄弟二人已是定了稍后必会生事,所以这事你们便是不做,亦会声张开来。所以你可以赌一赌,那些贼人过后会只杀我兄弟二人还是把你们一并宰了?或现在你便可出去告发,看看能不能得了命回来“? 这下那汉子亦不再言语,稍后众人想了一番也只能都应下陈权之意。 陈权于这店家处索了一把鱼叉,又指唤着众人稍后得了消息便一并大声呼救,还预备了引火之物打算放火以增乱势。最后陈权想了想又说:”若是我等于此助了那官员脱险,之后的奖赏定是不会少的‘。 听了陈权这么一说,众人竟渐有些兴奋的蠢蠢欲动起来。 屋中众人紧张的喘息,偶尔响起的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水流的咕咚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交织着。 —— 陈权刚刚说了许多,却有一些心思深深的藏着。 事实上原本陈权并不是这般打算的,他原想着既然这些贼人不欲声张,那么自己和杜方二人在外面之时是有机会暴起杀人逃脱的,只要驿站内的那些人另有所图,就不大会倾力出动来对付这两个小人物。 虽然这个想法简单粗暴也同样冒着风险,可若操作得当甚至会有机会让这里所有人都逃脱掉。 可他终究是做了现在这个决定。 离开前灵佑说的那些话,他自然懂得,但自己只是个不通佛法的野和尚,又没什么能拿得出的家世背景。即便是入了京,或许能借着灵佑的名头混上一时,却定混不过一世。 今晚之事,自是凶险,却同样是个机会,若是能助了来人,最少也能结个善缘,亦或能得的更多。 这屋里的人,陈权是认得的,除了店家和一个伙计,都是同行的船客。虽是一路几乎没有交流,可终归是认得的。 现在陈权要用这些人做个引子,因为他知道,不管现在说的如何,可乱起之时他们多半是会四散奔逃。而这也正是陈权想要的,他需要这人逃,需要他们叫喊,需要他们去扰乱这个局面。哪怕此事过后他们难以都活下来,可这样,自己和杜方活下来的机会才会更大些。自己才能在这乱局中走上台面。 就这样,陈权藏着心底的期待和自私紧紧的盯着缝隙外的世界,等风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十八章 风起见豪杰 “大兄,这怎么还不来啊“? ”我哪知道,等吧”! ”会不会不来了“? ”呵呵,不来了?那我们死定了“。 陈权是真的如此想的,若是等不来那人,就只好祈祷外面的那些人心地善良了。 ——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陈权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还是太急躁了,或许真的应该听灵佑的话,去长安寻个机缘。 “大兄,你听”?陈权还在后悔中,突然杜方拍了拍自己。 水流的声音变了,变得湍急起来,似在拍打着什么,陈权轻轻扣了下墙缝,努力的看着外面,原本还在岸边踱步的那两人现在都伏下了身子,一动也不动。 时候到了,陈权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子叫屋内众人准备了。 再等十秒,陈权默默的心里数着, 开始,十秒后陈权站了起来把找来的一个碗狠狠的摔在地上。”啪“,寂静的夜里好似惊雷般炸开。 ”来人啊“”救命啊“”有贼人“屋里瞬间就如同一口沸腾的锅,各种声音一下子涌了出来,求救的,骂人的,挑衅的,锅碗瓢盆劈里啪啦的摔着,桌椅用力的砸着,杜方把店家刚刚小心搬来堆在墙角的柴草点燃了,火苗一下子就跳跃了起来。 ”咣“”咣“‘咣”只一会远远的就传来了回应,锣声响起,呼喊,叫骂也一并的传来过来。 外面伏着两人有些傻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些待宰羔羊竟会闹出这般动静,从缝隙中陈权眼见着两人有些滑稽的忽的扭过头来,然后又扭回去无言的对视,当远处锣声响起时两人便如同丢在铁板上的大虾腾的一下就窜了起来,疯了一般抽出了刀叫骂着朝这小屋奔来。 屋里的人同样颠狂的叫喊着向门口跑去,是啦,就是这样,自己想的就是这样。 —— “啪”。陈权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拎着那把鱼叉一下子就跳到了门口,狠狠的踹翻了冲到门口的一个船客,大喊“谁敢跑我宰了他”。 门猛地被拉了开,接着一刀就劈了过来。 “大兄”。在杜方的怒吼中陈权忙后退两步举起鱼叉挡了一下,“咔”,木制的叉杆一下就断了开,刀也在陈权胸前长长的划过,还未来得及感受疼痛,陈权一把就把断裂开的鱼叉朝门外掷去。 ”啊“,惨叫声在这夜里显得愈发凄厉。杜方冲了过来一下就推开了陈权,也不顾门口那人还在疼痛的疯狂舞着刀,便叫骂着冲了出去。几声皮肉撕裂的声音后,兵器交接的“铮铮”声又如骤雨般响起。 陈权被重重的推倒在后面人的身上,踉跄中也不知踩了谁的脚,又惹来了一声惨叫和怒骂,也来不及转头骂回去,陈权爬起来就往外跑,身后众人也一窝蜂的涌了出来。 —— 门口躺了具尸体,险些把陈权绊个跟头。这尸体正是那问话的汉子,脸上插着鱼叉,鱼叉的一个尖刺深深的陷在一只眼眶内,那把短刀直挺挺的立在胸口,那汉子的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把刀拔出来,正按在刀柄上。而杜方正满身是血握着抢过来的长刀招架着另外二人。 不及多想,陈权忙拔出鱼叉和短刀也迎了上去。 “大郎,闪”。三年的默契让杜方一下子就跳到一边,陈权则又故技重施,标枪一样把鱼叉投了出去,虽未投中,可那人慌乱的避让下被身旁的杜方一刀就其劈倒在地。 “大郎,带他走”。陈权又喊了声,杜方忙拖住最后一人朝一边挪动,陈权则趁机完成了补刀和夺刀的步骤。 “噗”,两把刀下那人终于倒了下去,而陈权二人也瘫坐了下来。 “大兄,船没了”。听着船客们划船渐渐远去的吵闹声,驿站传来的厮杀声,杜方扭过头来对陈权说。 “哈哈哈哈”。陈权疯狂的笑着,不停的捶打着地面,杜方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笑了起来。 陈权想笑,他是为自己而笑,当他打乱原有的计划阻止了船客们冲出去的时候,很奇怪的,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尽管他很清楚这有多么的愚蠢。 自己是圣母?不,肯定不是,陈权只是想让上一世的那个自己多留一会。或许有一天,他真的可以毫不在意的把旁人如同棋子一般随意的摆弄,可是,让这一天晚一点来,哪怕只晚上一天也好。 两人笑了一会,陈权说:“正好,赏金咱两人独吞了便是”。 抬头看了看杜方,还好,身上的几道刀伤都不深,不过脸上这一条怕是要破相了。又赶快看看自己,呼,死不了。 驿站处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也不知道胜利者是谁,陈权忙拉着杜方起来想找个地方躲一下。却发现竟是无处可躲。看了看火中的小屋,陈权觉得自己应该是与火有缘。 ”这些个猪狗,竟两条船都划了去,急着投胎去“?杜方恨恨的骂着。 ”好了,大郎,骂也无用,哎,此事是我之过,若是今日你我逃不脱,那我也下辈子做牛马还你“。陈权突然就想到了老道当日说的那做牛做马的话来,自己也照着说了,说出来却是觉得好受一些,好像得到了解脱一般。 ”不干大兄的事,是那些个猪狗,大兄就该让他们出去挨刀“。杜方还在嘟囔着。陈权也不说话,拍了拍杜方的肩膀,拉着他就这么的坐在小屋的门前,后面的火烧的旺了,整个世界都变得暖洋洋的,陈权懒懒的躺了下来,看着天上的星星,一时竟有些呆了。 “大兄,咱们的包裹都在船上”。杜方的话彻底击碎了这一刻的宁静祥和。 “这些个猪狗………………’。 —— ”大兄,有人来了“。杜方拍了下陈权,小声的说。 咳,陈权止住了污言秽语,握紧了刀,准备迎接将来的命运。 一艘小船缓缓靠近,船中站着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前后各站立了两个披着皮甲的侍卫,撑船的船夫用长篙抵着河岸,看样子是但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离去。 各自打量了一番,那男子开口说;”敢问方才预警之人可在“? 陈权也未说话,只是用脚踢了踢地上装扮一致的尸体。 ”是我眼拙了,此间之事着实是要谢过二位,我家大人本欲亲来致谢,可大人年迈,近来身体又多有不适,故唤我来请二位移步驿站,容我家大人亲表谢意。 陈权二人也只稍作考虑便应了下来,径直的上了船。 登了船,几名侍卫自然的挪了过来,紧紧的把那男子挡在身后。船上也无人说话,陈权也没在意,大人物不都这样! —— 刚刚出了渡口,入眼处便见一艘二层大船缓缓驶离。而驿站前却还停留着一艘大船,上面看似人并不少,忙碌的清理着战后的狼藉,不时的便往河中丢下一具尸体,尸体漂浮的样子让陈权想到了将熟的水饺,鲜红的血在水中画着波浪,缓缓的向四周荡漾开来。 这是陈权第一次细见这大唐的官驿,和想的不大一样,更像是个寻常的客栈,因是建在水边,倒也没什么亭台楼阁,只是几件不大的房间建在厅堂两侧,但还算工整。 进了驿站正堂,同样的遍是血迹,打烂的器物到处都是。有几人忙碌的在打扫,地上并排放着几具尸体,还有更多的不断的被人拖过来放下。 陈权突然有些感慨,这些人虽是俱不认得,可想来他们怎也不会想到自己现在就这么的躺在这冰冷的地上, 自己呢?或许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的躺着。 陈权看着这些尸体,忽然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了些疑惑。这地上散落的兵器多是大唐制式横刀,而这些尸身的穿着,缺胯袍,红色的抹额,这分明是大唐的官军扮相。还有同行这男子虽是主人模样,可衣着实在寒酸,竟同自己一般的粗布麻衣,回想了一下,甚至还不如方才的几名侍卫。所以这是哪家寒酸权贵竟用的了官军护卫?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老者,大概是这家的管家,同样的衣着粗陋。老者先是向那男子行了礼,轻声说:“四郎,阿郎唤你去”。随后又客气的请陈权二人先行去一旁的屋内处理伤势,本以为会如同电视演得那样,会有几个娇嫩的小娘温柔的服侍,可惜了,却是一位不苟言笑的老郎中。 陈权二人粗略处理了下,便打算拿起一旁主人备好的新衣,杜方突然说:“大兄,这是锦袍啊,啧啧,我阿爷都没穿过呢。” ”锦袍“。这是什么道理,主人家自用粗衣却给客人锦袍? 陈权一边想着这些奇怪之处,一边也好奇的拿起一件,“锦”?是丝绸吗?绛色的圆袍材质光滑,却有些厚重,上面绣着陈权认不得的华丽图纹,或许是云彩之类。仔细的揉搓着,手感确是不错,比自己身上穿的要好的多。 “大郎,以后你我自会有的”。说完也不再思量,既然备了,那换上便是。 二人整理好,走出去门外的管家还在候着,见二人出来忙上前说:“我家阿郎在等二位,还请随老奴移步。” 到了那主人的房前,陈权突然有些忐忑,他很清楚自己的谋划,他的功利心告诉自己应该借此时索求些什么,可一想到这一夜来不知几人丢了性命,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管家轻轻扣了下房门,轻声唤着:“阿郎,人来了”。 房门打开,之前见过的那青年男子迎了出来,稍打量了一下陈权二人,眼睛又紧紧的盯着二人手里的刀,似乎有些犹豫,还没开口,屋中便传来一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四郎,请进来吧,无碍的”。 陈权二人随着那男子进了屋中,正面站着一老者,见陈权二人进来。那老者有些蹒跚的上前几步,一个大礼便拜了下来。 “使不得的,老丈切莫如此”。陈权也不敢上前搀扶,毕竟自己手持兵器,贸然上前恐引起误会,便只能躲到身前的男子身后避让。 一番礼让后几人终是坐了下来,有侍女上了茶,陈权瞟了一眼,嗯,挺漂亮,就是茶还是那个茶。 “今日如无法师与这位壮士,恐老夫一家便要命丧此了“.那老者缓缓的说道。 ‘也只是适逢其时自救罢了,老丈自是福厚之人,些许小贼即是无我二人,想来也是无碍的“。陈权也忙客气的回复。 “老朽李德裕,这是家中四郎季常,敢问法师与壮士名号”? 李德裕??? 陈权有些坐不住了,这个名字自己前世并没有记忆,可是在大唐的几年,几乎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在不停的提起这个名字。 可是他不是去潮州了吗? 想到这,陈权竟脱口而出:“您不是在潮州吗‘ “哦?法师亦知此事“?李德裕的笑容颇有些深意。 “我是听昭度公说起的,去年他来拜会家师之时曾提过您“。陈权忙解释道。 “哦,我叫陈权,字度之,家师赐了法号”法缘“。陈权说完用手肘碰了碰身边呆住的杜方,杜方也忙做了介绍。 “昭度啊,敢问法师师门是?李德裕问道。 ”潭州沩山同庆寺,家师尊号灵佑“。陈权忙回复。 ”灵佑?想起来了,裴公美和灵佑禅师相知相交,满朝尽知,颇有美誉。昭度之前放了潭州刺史,倒是不曾想也去见了“。李德裕的话音中似有些讥讽,也带着些不快。陈权想到这李德裕正是和武宗合力灭佛之人,也哑然一笑,未曾说话。 许是发现了陈权的笑意,李德裕也摇了摇头笑着说:“老朽力主灭佛之事天下皆知,却不想今日却为法师所救,果真是世事无常”。 ”却不知昭度是如何言及老朽的呢“?李德裕突然盯着陈权问道。 ”昭度公言您是一世豪杰,当世之贤相“。陈权想了想,后又说:”便是我等亦以为然“。 ”哈哈哈哈,豪杰?贤相?只一具冢中枯骨罢了“。李德裕听完大笑,笑声中尽是凄凉。 李德裕笑了会,慢慢的沉默了下来,稍后才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法师,老朽略有不适,可否请法师先于驿中安歇,待明日再与法师一叙”? 陈权忙应了下了,事实上,对于李德裕这个人,陈权十分的好奇,他于后世的历史课本上似乎并没有如何见到关于他的章节,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学习时忽略了。可是来到大唐之后,这个名字确是不管怎样都无法被错过的。所以陈权很想去同这样一位“豪杰”好好的交谈一番。 “嗯,老朽现值黜放,实不知有何可酬之物,然法师若有所请,老朽必当竭力而为”。 “嗯,倒是有些,能帮我二人换把刀吗“?陈权二人本都站了起来准备告辞,突然听见李德裕的问话,陈权想了想回答道。 —— “大兄,你为何把刀丢了啊?那么好的,许能有三十炼呢“。杜方拿着换回来的刀埋怨着。 这刀并不是横刀,也不是什么宝刀。是寻遍了所有外面护卫后仔细挑拣出来的两把刀,有些钝,刃上还有些缺口,确是不知哪位念旧的护卫留着的古董。 ”你呀,要刀还是要命你选一个吧“。陈权躺在榻上心不在焉的回复着。 —— ”四郎,你知那人为何换刀“?房内的李德裕问着自己的儿子。 ”大人,孩儿实是不知“。李烨有些茫然。 ”呵呵,这和尚是个有趣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十九章 叹命广陵涛 陈权躺在驿站的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睡。他的情绪很复杂,见到了李德裕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让他有些兴奋。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计划基本上落空了,可能如果知道那将来之人是李德裕,那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这是个被当今天子厌弃,百官嫌恶的老人,是的,自己只是个小人物。可黑暗中会有多少人在盯着那个老人呢 自己想要往高处爬,认识了现在的李德裕绝对于己没什么好处。 还有就是包裹丢了,盘缠没了倒还好,可灵佑交给自己的书信也没了,这才是大麻烦。 哎,或许自己应该回沩山,寻个时间还了俗,在同庆寺周边弄块地,再找个小娘成个家,生上那么三两个孩子,就这样男耕女织的活过这一世。 那些护卫到底是谁的呢?将要入睡的陈权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 这一夜陈权睡得并不好,不仅仅是因为胡思乱想,更是这身上的锦袍穿起来不大舒服,在这个环境下,陈权可是没有赤条条的入睡的打算。呵呵,或许自己合该是个穷困之命,享受不得这些富贵之物。 天微亮,陈权就爬了起来,取了备好的洗漱之物,便自出去清洗了,走到屋外,却见李德裕不知何时就已起来练着什么功夫,细看了下,大概是后世太极拳那类的养生拳法。 草草的清洗一番,按不住手痒,陈权也站在一旁装模做样的练起了太极拳,可惜按照本山大叔的口诀,刚刚练到糊了,后面的动作就不知道了,看着李德裕瞟了一眼过来,陈权忙又把这洗牌,码牌,抓牌看牌,糊了的过程循环重复着。 “法师,刀可还合用“李德裕收了架势,缓缓的吐了口气。 “合用的,也只是做防身之备,寻常也用不到的”。陈权也忙停下这尴尬的晨练,回复道。 “法师在怕”?李德裕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手帕轻轻的擦拭着脸面,似笑非笑的问着。 “起初是怕的,后来想想便不怕了,可又仔细的推敲了一番,现在却是更怕了”。陈权想了想,说出来一番有些矛盾的话来。 “哦?法师若有暇,可否与老朽细说一番”?李德裕有了些兴趣,发出了邀请,陈权自然不会拒绝,便随着他回了屋坐了下来,刚刚坐下,那侍女不知何时准备了茶又端了过来,陈权暗自想着,就这工作态度,不升职加薪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嗯,起初我是怕的,怕若是那些贼人成了事,我和杜家大郎恐也难得以幸存。可后来见到文饶公,想了想便不再怕了,文饶公虽是如今不得意,可却绝不会为人所害,此事只是一桩意外罢了,既然如此,我二人这样适逢其会的路人,亦不大会有何后患”。陈权仔细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为何老朽不会被害”?李德裕继续追问。 “嗯,文饶公还请先恕我冒犯之言,我曾听人谈及文饶公于今天子不喜之甚,便是百官亦多生怨念,可勿论是厌,是恨,亦或私下行巫蛊之事,却万万无人愿做此行径“。 ”文饶公为今已是远黜,恐短时亦不得回还,稍假时日公之名于世间便自会淡去。可此时文饶公如被害,再起波澜,却是无人愿见之事。 况且,文绕公如为人所害,今天子何自处之?朝臣何自处之“? “哈哈,是啊,三十几年前那武伯苍之魂魄还看着这天下呢,此时老朽悄然去死才合了这世人之心。啧啧,世间人,为官者,为君者,或有昏悖之行,却是无半个蠢类”。李德裕感慨的连连点头。 “可若贼子欲害之人不是文绕公,那用得了这么多官军扈从之人必非常人,敢做下此事的贼子也自非良善,此行我与杜大郎还需在这江南之地停驻些时日,哎,这怎能叫我等不惧“!陈权叹了口气,事实上他有了些猜测,却不便说出来,只是心底默默的念着,千万别是那人就好。 “法师无须忧虑,昨日之事只是试探之举,成事自是侥幸,事败那些贼子亦不会再来”。李德裕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 “不知法师二人此行欲往何处”?李德裕端起了茶微抿了一口。 “明州,徐州,长安”。陈权说这话时紧紧地盯着李德裕。 “哎,路途遥远,法师当需谨慎些呢”。李德裕放了茶杯,轻叹了一声。 “哎”!果真是这样,流年不利啊,陈权听了李德裕的话有些郁闷的也长叹一声。 “先前昭度公说您去了潮州,这却不想于此能见到您”。陈权缓了下情绪,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老朽之罪罄竹难书,自是不能一时便理的完的,此前于东都等着后续的罪名呢,想来也快到了。老朽自是不惧,可却累了家小要与我同受此难,本该阖家齐至谢过法师,却因昨日受了不小惊吓,加之这一路行难,老妻小儿俱是病倒,倒是慢待了法师二人”。李德裕一脸的歉意对着陈权拱了拱手。 陈权自是连称无碍,算是略过了此事。 “观法师言行,不似修法之人,却不知何以遁入佛门”?两人又稍谈了些闲杂之事,李德裕方又问道。 陈权简略的把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一下,也好奇的问:“为何文绕公如此不喜佛家”? “你平日所见僧人为何等模样?李德裕并未作答,反问了回来。 “嗯,家师灵佑禅师自是大德之人,平日所见僧众亦无厌行,除了学法讲道便是自耕自食”。陈权想了想回答道。 “晏子曾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便是如此了。老朽亦非厌佛,是今时这大唐必须厌佛。且不论这释教于中土之名教相悖之理,便说这会昌年禁佛所得,老朽记得清楚,佛禁之时毁寺四千六,还俗税户二十六万。招提、兰若四万余,得税户十五万,而由此所获膏腴上田更是数千万倾1。” “这大唐有几个千万倾良田?又有几个数十万的税户?世间之财过半为这满天下的寺庙所据,这佛怎能不禁“? 李德裕的话让陈权沉默了,前世他并无宗教信仰,可在这大唐,他在同庆寺生活了近三年,便是心里不信,却也难免亲近。然后想想又觉得,若是世人皆是锦衣玉食,娇妻美妾,那有几人愿意舍弃这一切呢? “哎,文饶公可知我昨日方是第一次见的了这锦袍。虽是一时还不惯,可若让我换回了麻衣,确是不愿的。我不知为何这世人竟多愿避于空门,想来或如我一般,求个锦袍罢了“。陈权隐晦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啊,这大唐确是远不如前了,百姓也愈发贫苦,生存自是不易。如此避世之举亦有可恕。可天下之事终归要去做的,总不能眼见这世人只能断情舍义入这空门祈活,这于我辈是何等之耻啊“。 一时间,两人都在李德裕这沉重的话里沉默了下来。 “文饶公,这大唐还会有盛世吗”?沉默中的陈权不知怎的竟突然想到了黄巢,朱温这两人,虽是估量了这大唐可能还能熬上几十年。自己或许不会赶上王朝末日,可自己会不会有后人呢?他们到时要在这世上如何生存?也要去做个和尚? “呵呵,谁知道呢,反正老朽是看不到的。今天子是个沉稳的,手段亦是了得,或许有所救也未可知”。李德裕苦笑着。 ”法师此番还俗后可有何打算“? ”嗯,我不知道“。陈权真的不知道自己还俗后能做什么呢,去鼓捣活字印刷术?现今雕版印刷早就不是新鲜事物了,可为什么没有活字印刷呢?没记错应该是宋朝毕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距今应该有一两百年吧。陈权始终不觉得这百年间无人想到活字,而是因为什么原因让其难以实现。 “既然法师已定了还俗之意,那老朽便直呼你之字度之可好?莫怕人笑,老朽便是今时仍存着灭佛之心。可惜了,今天子尚佛,这世事蹉跎几年,却又回了去“。李德裕有些无奈的笑着。 ”文饶公自是随意便是,我本就不是什么法师,便在同庆寺时,也只是个不守规矩的酒肉和尚“。陈权也巴不得这样,自己还是别给法师抹黑了。 ”嗯,度之可欲入仕“? ”嗯,呵呵,自是有的,不瞒文饶公,我确有意争上一番,也不枉在这大唐一世。可实在是才疏学浅,自无所用,便也只做妄言罢了,倒是叫文饶公见笑了“。陈权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是面对着这样的风云人物之时。 ‘度之过谦了,可惜老朽现时便是连家小都不可保,也确是无有余力。倒是度之欲寻那人或可助之”。 “那位李大使,哎,本是襄邑恭王六世孙,宗室之尊,也是少有壮志,可行事,却有些疏庸,今时官拜武宁节度使,本该大展宏图之时,却治之不畅,恐不能久,但其人确是豪爽阔达,度之欲寻他,倒也是个好去处“。李德裕想了想,说道。 ”哎,文饶公,昨日那人便是李大使吧“?陈权有些郁闷,想想还是把话说开了吧。 ’呵呵,度之怎知是他”?李德裕有些好奇。 “文饶公一路行来,河北诸镇且不自提,忠武军守卫京畿,历来也是恭顺,自是不会此时相送触了忌讳”。 “宣武军则时有乱象,虽不如河北藩镇已是自立,可文饶公于藩镇之事一贯以力压之,况且,我曾听昭度公和杜家十三郎说过,文饶公现今便是因已故的李绅李公垂所牵连,而李公垂于宣武军经略亦才过了几年,想来宣武军勿论公私亦不愿相送”。 “余下行程便只剩武宁军和现在所处的淮南军了,而恰巧李公垂便是会昌六年故于扬州的淮南节度使任上,这淮南军自是不愿再有勾连。所以,也只剩下武宁军的那位李大使了”。陈权把自己这几年所知的事情分析了一番说了出来“。 ”哈哈,度之果是该入仕的。其实还有,现今的淮南节度使崔郸崔晋封历来与老朽亲近,今时虽是节度任上,可亦是战战兢兢,自保尚不足矣,哎”。李德裕感慨着说。 “可文饶公,这李大使行事~~,嗯,似有些草率,加之这刚遇险事,我去寻他,是否不妥“?陈权忙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自己是有功利之心,可绝不愿意为了功利把命丢了。 ”度之可知银刀都“? ”嗯,略知一些,说是徐州本地军马,历来桀骜,多有乱举“。陈权仔细回忆着杜牧书信上介绍的大唐风物,想了想回复道。 ”是啊,这银刀都本是王智兴王匡谏所设,徐州富庶,历来便是朝廷重赋之地,且又临着宣武军,淮南军,还有因淄青镇叛乱分割出来的兖海镇,哎,如《后汉书》书言:“颍川,四战之地也,天下有变,常为兵冲”。这徐州之势与颍川何其类之”。 ’王智兴去后,银刀都骄悍便不能治,已成江南之患,可这河北诸镇时有叛乱,于这武宁军朝中便不好强压恐再生乱,只能多有姑息。李廓如今治徐州,却不得军心,才有了昨日之变。呵呵,这银刀都是要吓跑这位李大使。“ ‘可是度之,你若想入仕,一来可从科试,然度之说自己于科试一无所知,此路恐难通。二来当归隐,假以时日若得了名望朝中自会想招。三来门荫,但度之亦无从荫之。再则或可举荐,可老朽现时无力,杜牧之现今同样不为朝中所重,亦难助之。故而度之不妨随了李廓,先得了身份,日后若有他途再行迁调便是。此般虽是艰险,可若求功名利禄哪有不犯险的”?李德裕仔细的替陈权分析着局面。 “家师的信件已失了,李大使会接纳我吗”?陈权想了想,问出了疑虑。 “自是会的,昨日听四郎说度之于岸边大骂,老朽便央了护卫沿路去寻了,却不知能否寻到。若是不得亦无妨,老朽自会书信于他,况且此事是瞒不得的,昨日之事必会上表中枢,李廓也自会给度之请封。呵呵,许是度之的名号不日便放在天子案头了”。李德裕的笑容有些诡异。 陈权想了想,呵呵,请封?和你李德裕搅在一起,不被宰了就该烧高香了,还是离你远一点的好。 陈权正腹诽着,那个勤劳的侍女又来叫二人用饭。 嗯,确是挺漂亮的,自己竟有了些心动,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心下一叹,哎,以后若是能寻个这般的小娘就自知了。 直到陈权听到那侍女轻声的对着李德裕叫了声:“阿爷”。 他知道,自己有麻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二十章 前路做凶途 “大兄,你这一路想什么啊”? “呵呵,你不懂的,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容我想想”。 “大兄,你问我,我会背诗的,十三郎君都说~~~”。 “嘘,别吵”。 —— 将吃饭前,有护卫把陈权丢失的包裹交了回来,略问了下,说是昨夜那些人却也未远走,大概是还念着赏金的事,就一直就在这附近徘徊着,所以没费什么功夫便寻到了,各自被刀鞘抽打了几下,赏金之事也未敢提,丢下包裹和昧下的另一艘船便跑了。 陈权这早饭吃的有些恍惚,时不时看看坐在桌边的李家父子,心中决定,还是要攀攀关系的,嗯,为了友谊。 反正如李德裕所言,这事瞒不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光明正大些,自己一个小人物,想来大佬们都很忙,不见得会理会自己。 然后便是一边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些什么样的得体话,既能凸显出自己,还不会惹人生厌的。一面觉得这饭有些干了,想喝点茶润润喉呢。 陈权正目盼心思的胡乱刨着饭,老管家突然推了门进了来,神色有些慌乱,甚至都未做礼便有些颤抖的说:“阿郎,有上使来传旨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碗筷,一时间整个屋内的空气都似凝固了。陈权也无心再想其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李德裕,他很清楚,这道旨意定不会是召其回京的,却是不知道这又要贬到何处了,心底不由得有些黯然起来。 “呵呵,也该来了。四郎,随我去接旨吧“。李德裕沉默了片刻,苦笑着招呼了李烨朝外走了去。 陈权看着李德裕瞬间似又苍老了些,走出时竟险些被门槛绊倒,李烨忙搀扶了,两人的身影渐远的挪着。 ”哎,大郎,随我也去看看呢“。陈权想了想,拉上了杜方,两人也走了出去,刚刚出了屋,便见了那小娘躲在门后,手里端着的茶水已是洒了一地,低着头无声的抽泣着。见到陈权二人,忙做了一福,便避了开去。 盯着那小娘离去的身影,陈权叹了口气,嘴里轻骂一声:”这鬼世道“。 二人刚走到前堂处,陈权一把拉住了杜方,躲了回去,身子紧紧的贴着墙壁,竖起手指叫杜方莫出声。 是那人吗?看着像,虽是那日天黑又蒙了面,可那双眼睛自己怎么也忘不掉。 怎么能忘呢? —— ”老朽李德裕见过上使,这驿站简陋,又及仓促,并无礼案之备,还请上使宽宥“。李德裕束手站立着。 ”呵呵,李相自是无需的,哎,这才几时未见呢,李相怎竟苍老如此了呢?啧啧”。说话的内官自坐在椅上,一旁有一老宦官服侍着,身后还立着几名身着鳞甲的武士。 “不敢称相,老朽现今是为潮州司马,还请仇公公莫戏言之”。李德裕也没理会那内官的调调侃,依旧沉声的说。 “呵呵,想当日我家大人可是于李相敬服的很呢,咱家这次领了浙西观察使监军一职,听说有李相的旨,可是又专程请了传旨的差事,一路上也是紧赶着,便是要好好的与李相叙叙旧,也代我家大人问候下李相呢“。 ”老朽可当不得仇公公的问候,哎,当日仇公公故去,老朽亦是悲痛不已,后又听闻仇大郎不幸之事,老朽可是向先帝求了旨代为保护仇公公族产的,却不知今时可是还了回去“?李德裕面带笑意的缓缓说道。 李德裕的话音刚落,那内官腾地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死死的盯着李德裕,眼里瞬时添上了几条血线,粗重的喘息似要把眼前这个老人烧成灰,牙齿切摩的像在用刀划着铁板,吱吱的让人心颤。 ”好,真好,李相果真了得呢,不过您瞧,我仇家还在的,可李相一家,哎,咱家每每想到如此,心下便会不忍的,哈哈哈哈”。过了一会,那男子突然癫狂的笑了起来,几乎眼泪都笑了下来,一边接了那老宦官递来的手帕擦拭着眼角,一边说道。 “你个阉~”。李烨刚愤愤的开口,便被李德裕止住了。:“仇从渭,你是来传旨的,那便莫耽搁了,老朽还要赶路的”。 “呵呵,确是不好再耽搁了李相的行程,那便请李相接旨呢“。那内官冷笑着从身旁老宦官手里接过了一个卷轴,咳了咳,展开后念到: 4“朕祗荷丕业,思平泰阶,将分邪正之源,冀使华夷胥悦。其有常登元辅,久奉武宗,深包祸心,盗弄国柄。虽已行谴斥之典,而未塞亿兆之言,是议再举朝章,式遵彝宪。守潮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李德裕,早藉门第,叨践清华,累居将相之荣,唯以奸倾为业。当会昌之际,极公台之荣,骋谀佞而得君,遂恣横而持政。专权生事,妒贤害忠,动多诡异之谋,潜怀僣越之志。秉直者必弃,向善者尽排,诬贞良造朋党之名,肆谗构生加诸之衅,计有逾於指鹿,罪实见其欺天。属者方处钧衡,曾无嫌避,委国史於爱婿之手,宠秘文於弱子之身。洎参信书,亦引亲昵。恭惟《元和宝录》,乃不刊之书,擅敢改张,罔有畏忌。夺他人之懿绩,为私门之令猷。又附会李绅之曲情,断成吴湘之冤狱。凡彼簪缨之士,遏其进取之途。骄倨自夸,狡蠹无对,擢尔之发,数罪未穷。载窥罔上之由,益验无君之意,使天下之士,重足一迹,皆詟惧奉尔,而慢易在公,为臣若斯,於法何逭?於戏!朕务全大体,久为含容,虽黜降其官荣,尚盖藏其丑状,而睥睨未已,兢惕无闻,积恶既彰,公议难抑,是宜移投荒服,以谢万邦,中外臣寮,当知予意。可崖州司户参军,所在驰驿发遣,虽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哦,这可是李相家四郎?还有你的诏令呢,着你去蒙州立山,莫耽搁了”。说罢,那内官将手中圣旨塞到了李德裕怀里,轻轻拍了拍,低声说:“李相啊,咱家就不送您了,崖州,啧啧,好地方呢,李相可是要保重啊”。也不等回话,便自顾着唤了随从离去。 陈权一直躲在后面仔细的听着,那宦官中气很足,圣旨上的话听的也很清楚明白。李德裕要去崖州?还是无期徒刑的那种。 在陈权对这个时代的认识中,崖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现今可绝对不是个好去处。莽荒,险恶,于大唐人眼中就是一处烟瘴密布,魑魅魍魉横行的化外之地。他曾经在杜牧捎来的《朝野佥载》1里看过书中记载着岭南獠民将刚刚出生的老鼠喂了蜜,然后生吃,吃时还吱吱作响。当时陈权还琢磨这后世吃老鼠传闻是不是就是打这里来的。当然了,老鼠也还罢了。吃人的传言同样层出不穷。 李德裕这一家能不能熬过去呢?陈权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个小娘低头抽泣的性子。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想了想。陈权走了出来。 李德裕抱着那道圣旨,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身旁的李烨低着头似在哭泣,肩膀不停的轻耸着,那老管家不知何时也站了过来,无措的搓着手,连连轻叹。 “咳,都准备一下,该上路了”。过了好一会,李德裕终于开了口。 “大人,这崖州怎去的啊,这,这是想我一家去死不成”?李烨突然大声的叫着。 ‘四郎,是为父的拖累了你们,可天子诏令于此,如是奈何啊’?李德裕疲惫声音几不可闻。 “文饶公,别无他法了吗?”陈权上前轻声问着,回应的则是李德裕的摇头长叹。 “家小也必须同往吗?” “老朽这是阖家贬黜,家人自是要同受了此难的”。许是想着家人将面临的境遇,李德裕的悲意再也掩不住了,径自用袖口遮住了颜面。 就这样,在陈权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沮丧中,李德裕一家人戚戚然的踏上了前路。 临行前,李德裕还是写了封给李廓的书信交与陈权,并叮嘱陈权一些仕途上的事由。 陈权本还想在寻个话安慰一下,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能说什么,该说什么。只是最后大了胆子走上前对着那小娘说:“我要还俗了”。 看着这一行人的船渐渐驶的远了,陈权嘴里默默的读着方才李德裕念的诗:“一去一万里,千知千不还。崖州何处在,生度鬼门关“。3 鬼门关吗?呵呵,自己便要先送了那人进鬼门关。 李德裕离开后,留下的护卫本欲把陈权二人送至扬州,但陈权拒绝了,只是索要了寻回来的小船。护卫们则是告知二人明州法会结束后尽快赶往徐州,驿站截杀之事恐不日就有了结果。略言语客气了几句双方也就自行上了路。 —— ‘好了大郎,别生闷气了,你都是到过长安的,这扬州还能比得上京城?何况咱也没多少钱的“。 “那,那不一样,世人皆说扬州繁华至极的,再说,咱不花钱看看总成吧”。杜方嘟囔着。 ”莫聒噪了,等以后我有了本事就把扬州送你,随你怎么看总成了吧“? 两人一边划着小船一边吵着嘴。 ”大兄,真要去杀那宦官“?杜方沉默了一下开口问道。 ”嗯,必杀此人“。陈权脸上带着绝决之色。 ”可那么多人,咱们怎么做的到“?杜方倒是没问陈权为何要这样做,只是有些苦恼的抬手挠了挠头发。 ”浙西治所润州,方才那些军士说此间只有两驿,按一驿三十里算,那润州于此怎也不到百里。咱们又是晚了一个多时辰,便是那人驿站停歇,恐也赶不上的,所以便只能到润州下手了“。陈权一边撑着船一边说着“。 ”那要如何做“?杜方好奇的问。 ”不知道“。陈权的回应十分简略,又惹来杜方的一阵嘟囔。 可是陈权是真的不知道,若是远些的地方,那还可想办法于路上追赶截杀,可这润州如此之近,近到连筹划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此时陈权二人根本不敢快行,因为李德裕一行人便在前方,自己可不愿再牵连了他们。 还有明州的法会说是年后便要开了,而此时离新年只剩三日,自己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去做这事,若是不成就只能先搁下以后再寻机会。可不知怎的,陈权只想现在便宰了那人,或许是因为那远去的小娘?哎,谁知道呢。陈权沉下了心思继续思量着。 —— 陈权二人一路就坠在李德裕一行之后,这流贬之人,像李德裕这般严重的,需是日驰十驿,行程很紧,所以路过两个驿站也都未停,陈权二人也同样未做停留,终于午时刚过便到了润州的金陵渡。 ”大郎,此次你不要随我一同进城,你自在城外等我“。陈权沉声的对杜方说。 ”大兄,这怎能成?那官宦随行人手那么多,怎能让你自去“。杜方一下就丢下了竹篙,却也不敢大声,只能小声的嚷嚷着。 ”不是不带你,是此事你确是帮衬不上的,而且我还需你于城外接应我,这样如是有变我才逃得掉的“。 陈权好说歹说终于劝下了杜方,但也约定若是酉时城门将闭之前还寻不得机会,陈权就必须放弃此事出城来同杜方汇合,否则杜方威胁他就要进城大闹。 现在大概是进了未时,按照后世算法,离酉时也不过还剩两个小时左右,陈权把这一路上考虑的法子略过了一遍,用短刀在身上划了几道,丢下了所有兵器,在包裹里寻了能用得到的物事,便径直的向着这润州城走去。 城门处,虽是被兵丁围了,可好在度牒都在,现今天子又是重佛,这江南各地本又是佛事昌盛,所以却也没受刁难。这让陈权一度的觉得,当个僧人其实是真的也不算坏。 润州,后世的镇江所在,陈权后世并没有去过,但是现在这繁华到有些喧闹的城池还是让自己大开眼界。 然后他觉得自己将在这这繁盛之地行凶,虽是这身上的锦袍破了,可也好似应了曾听过的一首诗,回忆了下内容,陈权笑了,不再犹豫,自顾前行,嘴里轻声念着: 刘生气不平,抱剑欲专征。2 报恩为豪侠,死难在横行。 翠羽装刀鞘,黄金饰马铃。 但令一顾重,不吝百身轻。 —— 1唐代张鷟撰笔记小说集。 2卢照邻所作《刘生》。 3杨炎,唐宰相,唐德宗时贬赴崖州,后被赐死。途中所作《流崖州至鬼门关作》。 4唐宣宗作《再贬李德裕崖州司户参军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二十一章 乱鸦啼夕阳 “监军?又非监军使,哎,我仇家终是不复过往了”?仇从渭有些闷闷不乐。 他却是并不太满意现在的处境,监军和监军使虽只是一字之差,可地位却不大不相同。这只是个没有品阶的临时“差遣”性质的职使。 当然,仇从渭也并非在意什么品阶,他现在也挂了个四品上的正仪大夫散官。他郁闷的是若任了监军使,那么三年必会调动,或可重回中枢,可这监军,又非军镇重地的监军,呵呵,这差遣的时间就不一定了,运气不好的就要在这江南驻上一辈子。 “四郎,也莫心焦,这浙西虽是远离中枢,可一来安定,且又确是富庶。这两年府上却也该寻个进项了”。跟着同行的仇忠忙安慰着。 听到仇忠说到这,仇从渭心里的火腾的就窜了上来,破口大骂:”那只老狗奴,害我仇家世代积财都被夺了去,今日竟还敢提,恨不得当下便打杀了他“。 ”四郎何必与将死之人置气,现今四郎便于这浙西谋划,得了财货也便与中枢好好交际一番,且二郎也委了少府监中尚令,虽是权阶不高,却是紧要的,三郎五郎亦各有差使。几位郎君只需仔细经营,何愁家业不兴“! ”哎,仇忠,你说那李德裕真的不会再起复了吗? 仇从渭听了仇忠的话,也平息了下,稍后想了想决定还是再问问仇忠。这仇忠虽是老迈,可一来忠心,二来确是心细之人,办事也妥当,跟着仇士良几十年了,见识也不缺,所以这次才特意带了他来。 “自是不会,先不提天子厌憎,便是其有意却也是不敢的。当今天子虽是手段了得,可确是个无根的。宪宗之子不假,可这大唐天子自宪宗起,穆,敬,文,武,至此已历四代,若非马元贽执意扶立,又有几人会记得个几十年前宪宗皇帝的皇子”。 “所以那李德裕便有天大本事,可这宫里的内官不喜,朝中百官不喜,藩镇不喜,世家不喜,因会昌年佛禁牵连众多,这民间不喜者亦甚,故这天子便是想用也不会用。呵呵,都说天子重佛,可见过哪个重佛的满心思都是方士的长生药?这重佛,亦不过是固其权柄罢了“。 “嗯,不过这天子,却也不是好想与的,鱼弘志现今不知了去向,马元贽虽是独掌禁军,可天子防范之意昭然于世,倒是杨钦义似有起势,四郎是可寻机结交一下这杨钦义”。仇忠仔细的想了想,向仇从渭建议道。 “嗯,却该如此,哎,且在这浙西经略些时日吧”。仇从渭按下了心底的不甘,长吁一口气。 两人正闲话着,”咚,咚“两声轻敲,一个小宦官来通传消息。 ”报过监军,副监二位公公,府外有一和尚嚷着求见“。小宦官被唤了进来远远的就拜倒在地,也不敢抬头,就这么深深的伏在地上,瓮声的说。 ”和尚?是哪里的和尚?这刚入了润州不过几个时辰怎会有和尚来寻“?仇从渭有些不明所以的言语着。 ”禀公公,那和尚身形颇魁梧,似遭了难,身上有些伤势,衣衫已是破烂,不过奴婢看他穿的袍子似是云锦的,华贵的很。嗯,那和尚腰间还挎了个葫芦,手里一把烂蒲扇,其人亦是满身酒气。奴婢同府上侍卫问了,却是含糊着说来润州寻观察使郑朗的,这奴婢等人却是不知如何处置了,故来通禀公公”。 仇从渭和仇忠两人此时是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 一个不大守规矩的野和尚,来监军府寻本地的观察使,这是走错路了?想了想,仇从渭迷糊着问:“仇忠,你觉得这和尚是何人”? 仇忠仔细想了想,先是叫那小宦官退出去候着,然后才开口说:“四郎,这怕是需要见了仔细盘问才是。一来且不论天子向佛之心真伪,可如今佛门重振之势却是眼见的。这江南诸地历来又是佛事兴盛之所,四郎欲在此经营,却是免不了于这些个僧众交际。二来那和尚为何要寻郑朗?那郑朗郑有融自出身荥阳郑氏,其父又是德宗,顺宗年的宰相,虽是亡故多时了,可这郑氏族荫仍未断绝。今日到时,那郑朗虽是亲迎了,也在这监军府寒暄了一阵,可这大抵也只是按照规矩行事,若是日后想在这浙西一镇于其争个短长,一些个消息便不得不留心些了”。 听了仇忠的话,仇从渭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了桌面,一边思索着。这仇忠之言确是老成持重,虽然这浙西不是军事重镇,所能得的亦无非是些财货,可自己来此也不是做小的,这争还是要争上一下的,这野和尚来寻郑朗,不管是走错了衙门还是别有所图,见见终归没什么坏处。 ”仇忠,你去见一下吧。总不至什么人来我都要亲自去见,嗯,取些财物,若是无关的闲人也不必苛责了,随便赏些打发了便是“。 —— 陈权进了润州,便按照自己的计划装扮了一下,自己不吃狗肉的,便买了些羊肉吃的一嘴油,又灌了一壶酒下去,却是不醉,也只好装模做样摇晃着奔向了这监军府。 曾经陈权一直以为这古代的监军是和所监管的大臣们住在一个府里,这样方便监视。可是到了大唐才知道,这大唐有个叫做监军院的机构,在地方上,也有专门的监军府,当然这些也基本都是天宝年后才出现的。 到了监军府,陈权心里多少有些退缩了,按照大唐的情况,这座庞大的府邸里军士大概有五百人左右,若是加上监军的属员,随从,以及各种服务的奴仆。哎,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想在这千人中行凶,便是事成,自己怎么跑呢? 还未及再仔细琢磨要不要放弃,门前的卫士便发现了这个怎么看都可疑的和尚,出来几人持着军械便把陈权围了起来,这时陈权便是想走都不成了,便只能按照预想的那样嚷着要见郑朗。 陈权终于见到了当日庙里那人,快满三年了,可陈权一眼便认出来这人,是的,就是此人,却是未想过那人是个老者。 见到了仇忠,陈权心中的恐惧也散了。唯一所想便是今日必杀此人。 仇忠远远的在的护卫下走来,将近时突然停下了脚步:“眼前之人似曾见过”。想到这,也不再走,就这么隔了一段距离放大了声音:”和尚,此处是浙西监军府,你若要寻观察使郑大使,那便走错了,咱家可派人护你前往观察使驻所,你意如何‘? 陈权摇摇晃晃的打了个嗝,嘴里酒肉交杂的气味让身旁的卫士不由得皱了眉,当着仇忠得面却也不好发作,只好心里骂着娘得略退了退。 ”大和尚又非不识字的,自是认得,嗝,只听说那郑朗来这接新来的监军,门口这几个蠢物说是人走了,呵呵,怕是欺和尚醉了,你是何人?说话可是算的?若那郑朗果是不在,也不必你送,我自去寻他便是“。说着,陈权在身边几位被他唤作蠢物的卫士杀人的目光中踉跄了一下便欲离开。 ”法师且慢,敢问法师,你我可曾见过“?仇忠略上前两步,盯着陈权。 ”哈哈,自是见过的“。陈权的话让仇忠心下一紧,忙用颜色示意卫士看紧了。 ”哦,咱家这年老了,记性却是不比过往,只是觉得法师面善,但竟怎也想不起了,法师可否与咱家解惑“?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故而你自是见过我,我亦见过你”。陈权一边打着嗝,一边心里暗自想着,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不曾想会用到这里。 “呵呵,法师之言甚是,那法师何不暂留,一来法师若有事这监军府亦或能帮衬一二,二来,且不瞒法师,咱家虽是任了这监军府副监,却也是个向佛的,可惜一直不得佛缘,今日倒是遇的了法师,还请法师不弃,与咱家开悟”。仇忠仔细的端详着陈权,却是记不得这和尚哪里见过了,心下一笑,或是自己多心了,再说,本也是为了打探消息的,怎能放了他走,如不是初来,不便使些手段,加之这和尚衣着又似个有身份的,早就抓起来好好拷问一番了。于是便出言相留。 “府上可有酒肉’?陈权并未借此时机入内,反倒是问了句怎么也不似和尚该问的话。 ”嗯??呵呵,酒肉自是有的,只是法师无碍吗?“仇忠一愣,出口问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何碍之有“?陈权晃了晃腰间的葫芦,里面咕噜噜的水声响了起来。心下一叹,这名言终于是说出来了。 ”哈哈,法师果是不凡,那便虽咱家走吧”。 陈权与仇忠在这监军府上走着,却是并未靠近,中间还是隔了两个卫士,加上身后紧随的,也有十几人,陈权觉得今天的事情难办了,这府邸大的出奇,也不知是哪一任监军所修,亭台楼阁四立,道路也是错综,每隔几步便能见到着甲的军士。这能活着出来便谢天谢地了。 “还不知法师名号”?沉默了一会仇忠开口问。 “道济,也可唤我济癫”。陈权摇着那把破蒲扇,想着自己却还是缺了个帽子,哎,这扮的粗糙了。 “法师何处修法?俗家名姓是”?仇忠侧眼瞄了一下这酒肉和尚,果真是个癫的,名号倒是没起错。 “修法自在天下修,有何处不可修?俗家之事已是虚妄,本不欲提,可即是问了,说也无妨,李修缘’。 ”李修缘“?仇忠默念着这个名字,确定自己并未听过,再瞄了瞄陈权,虽是可见风霜,却比之常人要娇贵的多,恐是有来历的。于是稍殷勤了些再问:”看法师可是遭了难的“? ”呵呵,几个不开眼的蠢物罢了,自是打发了“。陈权不以为意的摇着蒲扇。 仇忠领着陈权到了自己在监军府的院内,入了正堂,并未安排陈权进内室,也未寻人给陈权疗伤换洗,就在这正堂之中安排了下人去预备酒菜,护卫也不遣开,便招呼了陈权入座。 ”不知法师欲寻郑大使何事,您也知,这监军府本就是替天子监管四方,这郑大使之事本不好过问,可却不得不问,况且,便是法师不欲说与我等,咱家亦会知之“。仇忠坐下并未讨教佛法,而是直截了当的说了自己所想。 ”嗯,也罢,前些时日大和尚巡游天下,却是遇上些贼人,从那贼人口中倒是知晓些事宜,这方才脱困,便欲寻那郑朗告之”。 “和尚本方外之人,不该理这世事,可既入了这红尘中修磨,却由不得不管上一二了”。 “你可知金刀之谶”?陈权想了想才缓缓说道。 这四个字一出,整个屋内为之一凝,半响无人说话。 “咳,嗯,你们下去吧,嗯,仇义留下“。仇忠喉咙有些痒,忍不住的咳了咳,才叫左右退下,想了想,还是叫仇良留下,这仇义身手不错,又是个自小就赐了姓的奴婢,为人自是可靠。 ”这金刀之谶可是何处又起了“?仇忠有些紧张,低了,微探了身子问道。 这处倒是要说一下这”金刀之谶“了。”金刀之谶“又被称为”卯金刀“。谶言起于两汉之交,从王莽篡汉时的“刘季握卯金刀”,“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的谶言。到了汉末更是大行其道,本是应着汉室刘氏当兴之意。 之后的几百年间,发展中又融入了佛道两家的影子,晋末的《太上洞渊神咒经》里记载的“刘氏五世,子孙(继)统先基”,五世之孙刘子佐治天下”等预言。所以当时刘姓起事者层出不穷。 而到了隋末,世人在传播”卯金刀“之时,又翻出来汉光武时的另一句谶语:‘‘刘氏复起,李氏为辅’”。可这大唐姓李不姓刘,故而对这刘氏复兴一言自时不喜,所以大唐立国后这”卯金刀“便成了忌讳。从贞观年的刘道安造反,到“吉州囚徒刘绍妻王氏,有《五岳真仙图》及《三皇经》”。此经称“妇人有此文者必为皇后”。再到开元年间王怀古接着弥陀教宣扬“李家欲末,刘家欲兴”,甚至前几年的昭义军刘稹反叛都打出了”卯金刀“的旗号。 这过往的种种乱象让仇忠听了”金刀之谶“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倒是没有为这大唐尽忠之类的想法,可每一起叛乱,所殃及的绝对不是几个人,而是对这天下之势都有着变动,仇家能得到什么?失去什么?这才是这仇家忠仆所想的。 ”我遇上得贼子听闻是“银刀都”。陈权没理会仇忠,继续说着。 “什么”?仇忠竟坐不住了,他也确是坐不住了,本想着江南一地虽不比其他重镇,可终归安定,但这“银刀都”如若是有变,淮南必生变,那挨着的浙西是没可能跳出五行外坐看大戏的。 “快,快把酒菜端上来,这群没用的奴婢,竟是这么久,真该打杀了才是”。仇忠惊得站了起来,却又觉得让这和尚看低了,忙借着呼喊下人来遮掩。 “还有,唤了郎中为法师疗伤,再取了锦衣来,啧啧,这些个该杀的贼子,竟连法师这等大德之人都欲害之,咱家定会遣人去寻了以正其法”。仇忠继续的招呼着下人。 这让陈权想到了前世那个“坐,请坐,请上座。茶,敬茶,敬香茶”,的故事,已是不由得有些好笑。 看这情形有些眉目,那就继续骗吧。 “和尚这一路奔波,又灌了些酒水,可否借用贵地更衣”? ”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二十二章 事了拂衣去 陈权蹲在厕所里,手里拿着一根厕筹,质地不错,但还是很恶心。三年了,这东西怕是再过三十年也不会习惯的。 有时陈权都在想,只要给他足够的卫生纸,那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可以不去再追逐,他情愿回沩山侍奉佛祖。 想了想方才的说辞,他很明白,那些话无非是听着吓人罢了,真要是想骗得了别个,那还是省省吧。且不说无凭无据的,就算是有些可寻的端倪,那又能如何?自己既非朝廷宰相,又不是军镇节度,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和尚罢了。这天下大势还轮不到自己来管。 可陈权原本也没想过靠着这几句话便能成事的,他只是想,不管如何,哪怕自己说的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会在对方心里种下颗疑虑的种子。这就够了,起码现在屋内只剩了三人,而且相信一时之间那仇忠不会有心思再过多追问自己身份。这才是最重要的,自己的身份编造不出来什么花样,每多说一句,就会多一分风险,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灵佑他们带去灾祸。 继续拿着这厕筹,嗯,还要再等一会,起码等他们检查完了再说。 —— ”仇义,怎么样“?仇忠此时脸上一点看不出刚刚的惊慌失措,端坐在桌边拿着一碗茶悠闲的品着。 ”回公公,这葫芦里是酒,奴婢尝了,是土窟春,各州府皆能买到的。蒲扇也是普通,未作改动“。 ”郎中那里也回报,和尚身上有伤,多是新伤,却也不重,郎中便也只是与其涂了些创药,缠绑了一下。嗯,侍候换衣的奴婢说,这和尚从身上看着不是个穷苦的,仔细查看,并无凶器。奴婢还着人问了门外护卫,那和尚来时身上只几枚铜钱,亦无其他,便是度牒也无,所以这人身上是干净的进了府”。 ”土窟春?可是荥阳的土窟春?“仇忠放下了茶杯,缓缓的问道。 ”正是荥阳的土窟春,虽是价格不菲,可那和尚若是穿的了云锦,这土窟春自是喝的。‘ ”荥阳?土窟春?那郑朗便是荥阳人,我细想来,那和尚确是面熟,可又记不得了。那和尚口口直呼郑朗的名姓,言语中无半点敬意,许是哪一家与荥阳郑氏相熟的子弟?可这荥阳郑氏已然在七姓十家之列了,那和尚说是姓李,荥阳一地哪有高过郑氏的门阀敢直呼其名姓”?仇忠有些疑惑的说着。 “公公,莫非是宗室?仇义这时提了一句。 ”宗室?哎,那就不知了,这大唐宗室何其多也,崇道尚佛者更是无数,便是想破头也想不出的,罢了罢了,等那和尚回来看其要耍什么手段吧“。 —— 陈权穿着一身新袍慢慢悠悠的跟在一个小宦官身后往回走,心里想大概现在有人在检查厕所吧?又摸了下袍子,真好,才一天,自己就腐化的适应了这锦袍,或许能寻个机会多索要几件,平日也好做个换洗,也给大郎也带两件回去。 又看了看这周围环境,心里叹了口气,这别说跑了,若是无人带路自己必是会迷路的,看来今日之事怕是难成了,想到这,马上列了新计划,那就是如果不能取了他命,那就让他破财,怎么也要狠狠的敲他一笔。 等回到了屋中,酒菜都已备齐,丰盛是足够了,可与后世还是大有不如,倒也没能让自己有什么失态。 “法师可还舒畅?是否需要再给您请个郎中瞧瞧?”仇忠一边随便挑拣着些菜作陪,一边问道。 “无事的,有些受凉罢了”。 ’不知法师这是欲往何处呢“? ”过几日明州的舍利法会,我这大和尚总是要去瞧瞧的“。陈权边吃边说,心里确是一叹,这还是被问道这里了,若是今天事情有变,怕是真的会误了法会之事。 ”哦,咱家虽是初到,却也是听过的呢,啧啧,可惜了,咱家这事项繁杂,确是不能亲往沐浴佛光了,好在法师亦是大德之人,倒也让咱家稍减些遗憾“。 ”哦,不知法师是从何处听闻了方才您说的那些事呢“?仇忠仔细的盯着陈权,希望能察觉出什么信息来。 ”呵呵,之前在长安听白用晦1隐约说了些,却并无在意,这“卯金刀”一事,便是一会街上突然蹿出个姓刘的乞儿举了反旗亦不足为怪。这次南下一来是要赶明州法会,二来,大和尚是要杀人的,却不料又听到了这事,唉“。说着陈权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轻轻的推开了一扇窗。丝毫没有理会那仇义已经上前两步半拔出的刀。 ”哦,法师欲杀何人“?仇忠声音也有些冷了。 ”我是和尚,自然要为佛门护法,可惜昨夜本该早先追了上,却被那些个贼人半途缠住坏了事“。 陈权就这么敞开了窗户,坐了回来,只是声音也放大了些。 仇忠想着陈权的话,杀人?佛家?这是说李德裕?确是听闻李德裕停靠的官驿昨夜发生过厮杀。可是这事发在淮南,且除了当事的也没几人知晓详情,何况浙西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也只是过路时偶闻,却是一时不好仔细打探。 难道李德裕勾搭了银刀都?那麻烦了,这银刀都出了名的跋扈,朝中亦不敢逼迫,这若是和李德裕勾搭上,那这李德裕之事恐还有反复,最少想找其麻烦还是要仔细些了。 可这里又有白用晦什么事?谁都知道白用晦以怨报德狠狠的捅了李德裕一刀。这也太乱了,仇忠忍不住的皱起眉,用手按着额头揉着。 “啪”,陈权突然狠狠的把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这一下惊得苦思的仇忠险些向后栽倒,仇义也终于拔出来刀,一下就架到了陈权颈上,片刻间门外呼啦一下涌进了一群侍卫,皆是拔刀相向。 “法师这是何意?监军府上的酒不好喝?还是说这监军府入不得你的眼了?仇忠定了心神,声音冰冷的像一把刀一样刺骨。 ”拿开些,仇士良若在也便罢了,可此时,便是埋了你仇氏一族也抵不过的,不信你大可试试能不能砍下和尚的头颅“。陈权也没了笑意,盯着仇忠得眼睛,一字一字的慢慢吐出了这句话。 屋内的空气冰冷,却又热烈,敞开的窗吹来的轻柔的风,似在蛊惑着,快杀人吧,来为这将近的新年染上些大红的喜色。 ”退下吧,再取些杯子来“。仇忠终是不敢赌,他不知道眼前这和尚是骗子还是其他,可今时的仇家赌不起了,几年了,才终于看到了些曙光,不能因为一丝的差错便葬送了这一切。 ”呵呵,是府上的军士不懂了规矩,倒是惊扰了法师,仇义,还不快给法师赔罪“。仇忠笑着说,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啪,啪,啪“。陈权狠狠的抽了仇义三个耳光,这一场面让透过窗户的侍卫看的心下一颤,却又躲了远一些。 ”和尚想,今日之事,许是不日便有大礼送至仇府的,呵呵“。抽完之后,陈权自顾的坐了下来,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慢的品着,笑呵呵的说着。 ”法师莫动怒,是咱家管教不严,仇义,还不退下“。 ”我还要去更衣,对了,去通禀一下吧,过一会我要去拜会这里的监军,呵呵,若是觉得和尚身份低贱不配见也就罢了。说着,陈权自顾的站了起来,走了出去,见那方才的小宦官远远的候着,便唤了他来,继续带路。 —— “公公,现在该是如何”?陈权刚走,仇义一脸愤恨的进来问着,脸上已然肿了,陈权用了全力,嘴角的血止不住流着。 “能如何?不管是骗子还是什么,仇家现时惹不得麻烦了,倒是委屈你了,等咱家好好查探,若这果是个骗子,呵呵,那就交给你剁碎了他”。 “公公,何必再想,定是个骗子的”?仇义忙恨恨的说。 “哎,李德裕昨夜确是遇到刺杀了的,这事谈不上绝密,却也知者寥寥,那这事是不是这人干的?没人知道,今日咱们前来之时也在河中见到了些尸体,可这些人是什么人?是那和尚说的银刀都?还是河盗?抑或是李德裕的护卫?还是没人知道。还有,今日看着李德裕身旁的护卫,可都是官军的扮相,这又是谁的人马?对了,这里又有白用晦什么事?现今白用晦可是正受用的宰相,如果,如果那和尚真是听白用晦说的,那这和尚又是什么身份?以今时白用晦之恩宠,呵呵,怕是咱们仇家都攀不上去的。最重要的,那和尚的话里可能九成九都是假的,可但凡有一份真,这仇家也不敢赌的!” “所以啊,非是咱家不为你做主,是仇家此时唯有谨慎二字最重了。哎,对了,那和尚方才更衣可曾有什么问题“?仇忠突然想起了陈权这是第二次了,有些奇怪,忙问了。 ”未曾发现什么,那等污秽之地,也不好藏什么的,何况那和尚是在郎中那里治了伤换了衣衫才去的,没什么可藏匿的“。仇义也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却不知道那里有问题。 ”这里你不要呆了,反正这府里上百军士,这和尚自不会自寻死路,你再自去查验一番,然后去通告郎君,说一会这和尚会去拜访,嗯,此间之事一字一句都别漏了,详细的说与郎君知晓,嗯,你便在郎君身边先候着吧“。 —— 陈权蹲在厕所里,又在摆弄着厕筹,刚刚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的衣衫都已湿透了,呼,这般吓人,这种事以后是不能干了。解开衣衫,取下了缠着伤口的麻布揣在袖里,想了想时间差不多了,眼见着这太阳斜了下去,自己必须马上结束这一切。 不管有没有机会下手都必须想办法离开,他很了解杜方的性子,若是自己真的到时没能出去,那他定是会入城来闹上一番,若是害了他的性命,自己真的做牛做马都不会安心。 陈权又慢悠悠的随着那小宦官往回走着,那小宦官这次离陈权远了些,也更加的恭敬了起来,进来仇忠的院里,侍卫都在,却已不如先前那般守在门外,只是远远的候着,嗯,这是个不错的迹象。 进来屋,仇忠忙起身笑着招呼,陈权也同样回笑了一下,却是满脸的轻视,这又惹得仇忠险些掩不住火气。只好坐下连连的灌酒。 ”仇副监,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些财物还有拿几件换洗的衣衫呢,和尚这一会还要赶路,哎,却是不知道能不能追上那恶人了,都是昨夜的那些个贼子”。陈权恨恨的说着。说完之后又是一个杯子摔了下来。 “啪”。 几个护卫迅速的闪现在窗口处,偷偷的看了两眼,在仇忠的眼色中又离开了。 “这自是咱家该做的,却是不知法师平日都在何处修法?呵呵,咱家倒是还想着如有缘日后还能去拜会法师呢,法师这般的高僧咱家真是倾慕不已的”。仇忠唤过了哪个熟悉的笑宦官,吩咐着去准备了,然后又试探了问了。 “呵呵,寻我吗?哈哈哈,长安玄都观的桃花开时,和尚却是必在的,那些个老道本事不大,花倒是养的不错”。陈权一副无聊的模样用桌上的餐具搭着积木,一个不小心,又是两个杯子摔了下来。 “啪”“啪”。这次侍卫只是远远的从窗口忘了一眼,刚刚对上仇忠那充满愤怒的眼睛便又各自归位。 没多大一会,那个小宦官便抱了个沉甸甸的包裹进来,仇忠强忍着克制自己的怒火,示意小宦官把东西递给了陈权,陈权接过之后,却又说了一句:”先谢过了,不过仇副监,气大伤身啊“。 ”啪“ 这次是仇忠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杯子狠狠的摔了下来,那小宦官头也未敢回,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法师,莫要过分了,不管你是何人,若是以为现时这仇家可任你折辱,呵呵,怕是打错了算盘“。 ”哈哈,仇家吗?啧啧,是的呢,我一个山野和尚自是不能比的,那就告辞了,你们那监军不见也罢“。陈权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请便,咱家身体不适不便远送了,法师自去就是“。仇忠的声音也不由的大了起来,话语中的愤怒再也掩饰不住。 ”那和尚便走了,仇副监自稳坐了便是“。然后又是一声 “啪”。 陈权眼角瞟了一眼窗外,远远的有个侍卫闪现了一下便不见了。 很好,便是此时,说罢一个大步上前,在仇忠惊愕的眼神中一下子便死死的锁住了他的脖子,拿起自己在厕所里修饰了两次的厕筹,猛地一下便扎进了仇忠的嘴里。感受着仇忠死命的挣扎,陈权趴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和你说过的,反派死于话多,现在你这臭嘴可以闭上了”。仇忠眼睛突然一亮,他终于想起这和尚在哪里见过了,然后脖子就被陈权用尽全身力气扭断了。 最快的速度把仇忠在椅子上放稳,把脸背向了窗户,用袖里的麻布稍绑了一圈固定,便一个箭步取过包裹走了出去,刚刚走出去,便听着屋里又是“啪”一声,自己搭的积木倒了一个,有点快啊。 陈权一脸怒意的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狠狠的朝着屋内唾了一口,便大声的唤来那个小宦官嚷着离开,那小宦官偷瞄了一眼屋内,仇忠背对着门坐在,刚打算仔细再看看。 ”啪“又听着一个杯子摔了下来。 也不敢此时触了眉头,忙领着陈权走了出去,陈权边走边怨气十足的说:“这官不大,脾气可不小”。院内的侍卫听闻也忙做无视的模样。 陈权现在恨不得自己有一双翅膀可以一下飞出去,可又不敢表现得紧张,只是依旧得一脸的不高兴,走了一段还踢了那小宦官一脚,叫他快点走,自己不愿在这地方呆了。那小宦官也只得委屈的加快了脚步。 在心脏几乎快要飞出来的时候,陈权出来监军府,也不敢快跑,在门口骂咧了两句才扬长而去,转过路过,撒腿便跑,路上取了自己藏在一个树洞里的度牒,一路便出来城,此时太阳将将要落,城门也将关闭。 —— ”大郎,快跑,快跑“。看见在那不停张望抓耳挠腮的杜方,陈权一下跳上了船,低声叫着。 —— 船上,陈权无力的躺着,看着天空,一动也不想动。杜方则是欣喜的翻着包裹,过了一会问:”大兄,你这度牒怎么都被血污了,你又受伤了“? ”没事,自己染的“。 “咚”包裹被陈权丢进了河里,连带着衣衫都脱了丢了下去。 “大兄,你这是做甚? ”要钱还是要命? ”大兄,咱们去明州’? “弃船,去徐州”。 1白敏中,字用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二十三章 纷纷乱野尘 长安,大明宫,登基三年的皇帝李忱反复翻看着手里的几份奏书,脸色略略的沉了下来,渐渐眉毛也拧成了一团,想要发怒,却又不能,自己这三年虽是慢慢巩固了权柄,可坐在这被这一个个天子的鲜血染红的御座上,自己不能动怒,甚至不能欢喜,没人知道底下那些人都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看着自己,更没人知道现在有谁揣着刀准备让自己的血也流下来。 马元贽站立在一旁看着这位自己费劲心思送上这宝座的皇帝,心里复杂不已。自己还是打了眼啊! 皇帝对自己信任吗?嗯,还是信任的,这个深沉的天子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让那万年不变的脸上露出些简单的表情,而寻常,就像佛陀一般,不悲不喜,让人摸不透。 可是马元贽知道,天子一直在防备自己,自己确是掌了禁军,可杨钦义近来也开始在神策军中活动了,而且是奉了天子诏令,恐怕用不了多久,这神策军中尉便会加上一个杨钦义了。 可自己能做什么呢?把眼前这人踢下去再换一人?自己不想做仇士良,自己只是想活的好一些,久一些,有些事,一辈子只能做一次,再做一次,离死就不远了。 所以自己只能谨慎一些,哎,这次押错了,可是不能一错再错把命都赔了进去。 ”马公公,上一任的浙西监军是谁“?李忱不动声色的沉声问着。 ”回圣人,上一任是杨玄略,大中元年三月去的职,回朝后先后加了中散大夫和大中大夫,任了总监使”。马元贽微微躬身,对着皇帝说。 “可是杨钦义之子”? “正是呢,是杨公公家的大郎”。 “仇从渭走谁的门路得的职“?沉默了会,李忱又问。 ”嗯,回圣人,是奴婢点了他去的“。 马元贽有些尴尬,奏书的内容自己当然知道,毕竟这是自己呈交上来的,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觉得尴尬。心里早已经把那仇从渭骂了个狗血淋头。没用的东西,让一个野和尚大摇大摆的在监军府千人中取了副监的命,这把内官的脸都丢尽了。还用的厕筹,这算什么?厕筹公公? 想了想,马元贽又开始在心里痛骂早就死了的仇士良,你这都养了个什么玩意,活该你死的早。 ”为何空了两年的监军“? ”回圣人,浙西一贯是安定的,只是上一任观察使李景让处事不当险些让浙西生变,所以大中元年圣人委了郑朗出镇,奴婢便思虑着暂不派内官,毕竟有些内官确是,确是不大堪用的,恐派了去令浙西生变“。马元贽想了想回复道。 ”哎,马公公心思是好的,可这仇从渭,真是,真是愚蠢至极“。李忱想骂句脏话,却又觉得不合适,只好有些郁闷的改了口。 ”是奴婢的过失,奴婢这便把人调回来好好管教,不瞒圣人,这几日奴婢亦成了笑柄了,哎“。想到这些天那些人看着自己皮笑肉不笑的,马元贽决定要好好炮制一下那个仇从渭。 ”你自安排吧,嗯,这些奏书你也看了,哎,李廓说因与李德裕有旧,故一同行了一程,路遇谋刺,为一僧及随从壮士所救,行刺者为何人不知。这武宁监军亦言之不详。 “那浙西监军说一僧人入了监军府蒙骗众人,后行刺副监,咳,用的厕筹。后又写李德裕与银刀都勾连,还有“卯金刀”之谶,哦,里面还有郑朗和白敏中的事。最后说这是那行骗的和尚说的,这个废物”。李忱看的这实在忍不住的轻骂了一句。 “这郑朗则是说于此事一概不知,也不认识什么和尚”。 ”崔郸只是请罪,凶徒身份确说查无所得,淮南监军倒是说凶徒或为银刀都,或为?呵呵”。 “哎,马公公,你来说说吧,朕想的头痛“。说着李忱也用手按着额头轻揉着。 “嗯,回圣人,奴婢先说那李德裕,奴婢以为,不管其与银刀都有何关联,不如都将其赐死罢了,李德裕本就奸佞,蒙圣人恩典只罢黜远逐,可现今确是不感恩典,睥睨未已,故奴婢以为,当罪昭天下并行诛之“。马元贽满怀期待的看着李忱。 “哎,不可,扬州之事现今已是显露,近几日的那些奏书你也知道,已渐有异闻,若此时赐死,那不知这天下还要怎么编排朕与朝中公卿呢”。 “罢了,着人申饬淮南崔郸及监军使,事情发生在淮南,淮南官吏责不可免,李德裕,遣人也问一下,赐些财物去吧”。唐宣宗一想到自己还要去派人慰问那个让自己厌恶的人,心里一阵烦躁。 “是,奴婢领命,嗯,说到武宁,圣人,这武宁镇一贯骄纵了,那银刀都自设立后便是跋扈,可眼下确是也难以顾及,前些天泾原节度使康季荣所奏秦、原、安乐三州及石门等七关之兵民归国,以及那吐蕃的宰相尚恐热似有意归降,这战事恐将起,怕是此时武宁难以顾及”。见皇帝否决了自己的建议,马元贽也只是略失望了些。现今不死,可在崖州那地方,怕是也无几日好活了,于是略过此事,说起了今年的这件大事。 “尚恐热归降一事恐其中有误,朕知这吐蕃大相虽是于内多有争斗,可于今尚未见其颓势,会于今时归降?李忱有些疑惑康季荣上奏内容。 ”嗯,圣人真知灼见,奴婢自是敬服不已,勿论那尚恐热归降与否,然这三州归国,吐蕃终归不会善罢甘休的,故奴婢以为,这军备防范确是少不得的“。马元贽于军事上了解并不少,且不论现今就领着禁军,便是此前也是多次监军边镇,在此事上的建议倒是中肯之言。 ”嗯,此事朕自是知晓,可却是不甘,且勿论此间之事与银刀都是否相干,只其自设立起,便屡屡生乱,朝廷也姑息之,本想李廓少有壮志,其才具亦非常人,故委其节度,望有所治,却不想其未得旨意便因私别府,妄负朕意。马公公,你说这李廓如何处置“? 马元贽看着皇帝说的痛心疾首,可脸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无,心下嗤笑一声,呵呵,你不是要找个宗室镇地方以图固权嘛。这李廓是你得力人选,我怎能说他。 ”圣人明鉴,奴婢以为,李廓出镇时日尚短,且武宁一镇本就复杂,便是此时罢黜,便还需另自选派,这往来时日亦是不短,恐再生变动,故,此事全凭圣人之意“。 ”咳,嗯,那便严词斥之,着其用心政事’。见马元贽爽快的递过了台阶,李忱也稍缓和了些神色说道。 “那”卯金刀“一事,哎,这天下个中之事怎也不绝,着人细细探查便是了,此时却也不能因一和尚妄言便大张其事。还有,为何淮南和武宁两地监军于扬州一事皆是语义不详,竟言“或是”?这监军本是监视地方,为何这般事情却是至今无有结果”?李忱有些愤怒这地方的办事能力。 “咳,圣人,那武宁,因徐州军之悍,监军行事亦是不便,故而不便大肆举查,恐引其变。淮南,据言,节度使崔郸病体沉疴,理事亦是艰难,故,故监军使现正署理淮南事宜”。 马元贽说的隐晦,李忱却是明白了,这武宁的监军怕了,大概是哪里躲着呢。 而这淮南,呵呵,趁着节度使病了这监军就夺了权,现今做什么呢?刮敛钱财还是作威作福? 这些个监军是什么操行李忱太清楚了,之前有罔杀节度使的,有带着扈从私下攻伐的。但这大唐现今就是这样,藩镇不敬,内官跋扈,百官也各有心思。可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不能像那武宗皇帝一般大刀阔斧的把自己的命弄丢了,想到这,李忱不由得把扶在御座上的手在身上擦了擦,这都是血,自己父亲,兄长,侄子的血。 “再令两镇探查吧,嗯,还有那李廓所言的二人,僧人?扬州之事有一僧人,浙西之事亦有一僧人,马公公,两地相距不到百里,此二僧会否同一人”?李忱从奏书中捡起一张海捕文书,细细得端详着上面画着的大胡子和尚。 “嗯,裴休才领了圣人的亲笔去了沩山”。马元贽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前些天的一件事。 “哎,朕知晓了,既然李廓请功,便召那二人进京,此事不管如何,也要有个结果,把那丢人的监军也一并召回”。 “是”。 —— 陈权病了,到了徐州就病倒了,发着高烧,一度不省人事。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出租屋内叼着烟无聊的玩着电脑,不时去查询一下三上老师的新作好久能看,刚灭了个烟头,却发现自己却在初到的那小庙里,老道的坟不见了,他就如死去那天的样子躺在地上,睁大了眼睛,却是不知这天上有什么好看的。抬头看了一眼,那小娘怎么在?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陈权眼见着那小娘嘴里正嚼着一只吱吱叫的老鼠,看见陈权,还羞涩的递来一只。陈权惊的连连后退,却感到有人突然按住了自己使劲的想要掰开自己的嘴,用余光瞄了下,是自己杀死的仇忠。 陈权一下子被惊醒,喘着粗气,嘴里感受着味道,自己应该没吃吧? 定了定心神,自己躺在床上,帘幕半掩着,身下很柔软,好久没睡过这般软的床了,身上的杯子也竟是锦的。能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细听着,呵呵,杜方的嗓音太好辨认了,听着似在和人吹嘘着什么,陈权都能想到杜方的唾沫星飞溅的场面,不由得笑了。 ”大郎,咳,大郎“。陈权声音有些哑,咳了咳才大了些声音。 门一下被推开,杜方飞一样的跑了进来,一把拉住陈权被子外的胳膊,攥得有些疼。 ”大兄,你可醒了,都四天了,我都怕你~~~,嗯,呸,呸“。你现在怎样?我喊郎中来”。说完也不等陈权回话,又一溜烟得跑了出去。 陈权见过了郎中,病已无大碍,将养几日便无事。陈权也回想起了这期间发生的事情。 当日陈权二人把小船凿个窟窿,便弃船一路往徐州跑,也不敢走大路,只能顺着各种羊肠小道奔逃,好在浙西紧邻淮南,有惊无险的离开浙西进了淮南,可不久就看见了画着自己画像的通缉令,画的还挺像。两人便又只能离开人烟之地,翻山涉水,用了十几日才到徐州,两人用当日军士留下的的节度使府腰牌入了城,陈权便倒下了。 “大郎,这徐州怎样”?陈权摸着自己光光的脸颊问着,他见到了自己的通缉令便胡子剃了,刀具不顺手,下巴上还有几道不浅的划痕,而此时身旁正放着一张已经贴到了徐州的通缉令。 “嗯,大,可大了,大兄我和你说,这徐州~~~~”。杜方一脸兴奋的滔滔不绝。 “咳,说点有用的”。陈权翻个白眼,这人只会说个大字? “哦,前两天这里的银刀都和门枪都打了起来,死了不少人,李大使去弹压,差点被围了回不来”。杜方想了想说道。 “打起来谁赢了”?陈权想了想问道。 “自是银刀都,这银刀都是不要命的,不过我看也就那样,当日咱还不宰了三个”。杜方倒是不怎么服气的说。 “李大使人如何”? “挺好的,人和蔼,学问又是大的,经常在府上招待一些文人吟诗作画,啧啧,咱也不懂的,哦,对了,李大使说是为你我请功了,说不好过些时日就进京了呢”! “请功了?哎,大郎啊,咱们跑吧”。陈权没有什么兴奋之意,对杜方惆怅的说。 “嗯?大兄,这怎的了”? ”你看这像不像“?陈权一把扯过那张通缉令放在脸庞。 ”呵呵,怎会不像,这就是大兄啊“。杜方还有些傻傻的笑着。 ”哎,大郎你可真是,真是方啊!你说这通缉令现时会不会已经入了京?便是没有,那监军府的人就不会上报?监军府副监被杀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此时不跑还真等人砍头?何况若是进了京,一旦被发现了身份,那同庆寺也藏不住了”!陈权说着就打算从床上爬起来收拾一下逃跑。 ——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就传来一句: ‘大使有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二十四章 前程不是无冥府 李廓,唐宗室,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封了襄邑郡王李神符的六世孙。如是按照辈分算,李廓是和唐代宗同辈的,那当今天子就是李廓的玄孙辈。当然了,这大唐的宗室关系混乱,必不会如此论的,况且,天子大概是跳出了五行天外的,凡间种种自是于其不相干。 刚刚送别了几位文坛新秀,李廓拿着刚刚传来的旨意,心下沉思着,他知道会很快有旨意下来,却是不想这般的快,这才不到二十日,看来此次皇帝的不满已经不再掩饰了,可是自己也是无奈的很。 “咚”“咚”‘咚“,门被敲响,管家入内通报那二人已在门外候着了,李廓拿着旨意细细的琢磨了一番,叹了口气,便叫管家把人唤进来。 陈权二人入内忙行大礼,稍寒暄了几句便入了座等着李廓问话。 “杜大郎已把灵佑禅师和文饶的信交了给我,其中因由这几日亦问询了杜大郎,我便直言了,度之,你何故行险杀那仇副监“?李廓的声音中听不出是喜是怒,只是淡淡的问着。 ”嗯,回禀大使,只为寻仇,我一长辈亡于他手“。陈权回答的简单明了。 ”哎,可是那道人“?李廓的话让陈权眼皮一跳,这老道到底何方神圣?怎么谁都认识。 ”正是,李大使亦识“?陈权忙追问。 ”家尊早年曾与那道人相交颇深,他那度牒便是家尊协办的,籍户恰定在这徐州。我却只略见过几次,所知不详。前些年去拜会灵佑禅师时又见了,才知其与禅师亦是故交。哎,这世事竟如此巧合“!李廓有些感慨的道。 陈权此时心里的感觉很怪,好像冥冥之中武老道织出了一张网,紧紧的把自己如猎物一般的包裹了起来。仇忠死后,自己心里的那颗石头本已落下,可现在,却发现自己原来还在那张网中。 ”灵佑禅师托我照拂于你,加之那道人与家尊之交,我本不欲责你,可此事确是行的差了。那仇忠虽是副监,可亦只是仇家奴仆,你何必做那游侠儿之举?我虽只是宗室疏支,可十年许你一司马亦非不能,而现如今,哎,当日护卫禀告了驿站之事,又告之你是灵佑之后,我便上表为你二人请功,可,可若是知你欲行此事,奏表之中我定会涂抹以图周全,可现时,哎”。李廓语气中满是埋怨之意。 陈权其实也知道自己还是草率了,可现今后悔也不及了,想了想,便开口问:“大使,天子可会杀我,可会殃及同庆寺,文饶公呢”? “天子?不,此时天子必不会杀你,于同庆寺更是无干,李文饶,呵呵,倒是得了些好处。我亦非因天子忧心,而是内官。那副监不管怎样都是内官中人,听闻此次仇从渭是拜了马元贽的门路点派浙西,那老奴亦得了副监。现时马元贽或可留你几日,可日后必有反复。内官此次颜面尽失,必要有个交待才是“。 李廓的话像陈权心下一定,他既做了这事,想的便是不要波及灵佑他们,所以他才自污了度牒,便是怕那润州知晓自己身份。 原本这次跑来徐州其实已经绝了入仕之意,只是为了避上些时日等风声消散些便寻个去处在这大唐隐居下来,或也可赴崖州寻那小娘。哎,可未曾想这一路用了这么久,这李大使却是已经上报了,今时便是想隐藏亦是不能了。 “李大使,我这几日昏睡,这个中之事无从可知,还请大使解惑”。陈权想了想,还是打算让着李廓说的仔细些,看看自己可还有疏漏。 “前些时日裴休携了天子亲书去了沩山,天子亲赐了“密印寺”之名。这眼见是要自立宗门,沩山之势已成,天子不会因个内官便干戈大动,故而这灵佑禅师处自是无碍“。 ”李文饶那,呵呵,此次刺杀,几方表章都言之不详,无人可定这欲杀的是李文饶还是我李廓,此事却是惹了些非议,所以李文饶那里亦是无事“。 ”至于你,你可知天子何故要亲赐寺名“?李廓问着,带着些考教之意。 ”嗯,想来是存了分化佛门之意,我听文饶公提及会昌佛禁之得,实是触目惊心。今天子虽是重佛,可亦不想佛家势力过大,收敛过重,便欲扶立宗门以图化之“。陈权想了下,大概就是这样吧。 ”呵呵,果如文饶所言,你是个该入仕的,正是如此,今天子继位颇为,颇为不易,又无根基,便存了开佛禁以取人心之意。可这佛家,却是过盛了,天下凡庶自不必提,满朝公卿,便是我亦是向佛之人。灵佑禅师大德,又是无欲念之人,天子怎会不喜“。李廓捋着胡子缓缓道来。 李廓想了想,把手边的旨意取了过来,说:“我无忧天子,只因这诸内官,今日得了旨意,令你二人入京,却又要那浙西监军于你二人同行返京。这旨意下的急,算算时日,五六日那仇从渭也该来了,哎“。 “哦,险些忘了,你当时可还胡言攀扯了郑朗,白敏中二人”?李廓突然问道 “嗯,为进那监军府我便说了观察使郑朗之名,白敏中,只是听文饶公略提过,便随口说了句”。 “哎,你呀,这现今除了内官,你还需提防白敏中了。郑朗倒是不会如何,可白敏中并非心胸宽广之辈,且听闻因此事他亦不日将外放了”。李廓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又一声叹息。 “啊??可我之所言,本就虚言罢了,怎会如此”?陈权确是没想到这样,他只是听了那白敏中以怨报德之事,便随口借用下他的名字而已,可这根本就是经不起查的啊。 “呵呵,白敏中可比他那大名鼎鼎的族兄白乐天于官场之上游刃的多。之前因与李文饶之事,这次扬州事发,物议渐起,白敏中却是不得不避嫌了,可想来不久也便会召回的,度之,你可想好如何去应对一个宰相的怒火了吗”? “哎”。陈权除了叹气再无其他的想法了,他并不清楚,因为他的随口胡言,让历史上原本大中五年去相的白敏中提前了两年离京。 ”这次我会上表,等你二人入京后便速返徐州,我于节度使府上为你二人寻个差使,一来存了看护之意,二来,嗯,度之你可知这徐州情形“? ”嗯,略知,听文饶公和零散得知的一些消息。徐州镇三面被山,东濒大海,西接中原,北遏齐鲁,南屏江淮,自为南北之襟要,京畿安危所寄也。于天下之势不可谓不险要,也自古即为封国之都或军镇要地。加之安史乱后,北方糜败,运河之要愈发为重,徐州之地又有泗,汴,沂,沭四水贯通全境,于江淮漕运更是举足轻重之地“。 ”从李正已自立淄青,委李洧镇守徐州,到李洧归附,朝中便对徐州关视倍加,而后张建封任徐州节帅,却是手段了得,一改乱举不提,还让这徐州大有兴盛之势。可张建封死后,其子张愔却又自立,朝中讨伐亦无果,只能自此姑息之“。 “后王绍继任徐州时却是安定了些时日,亦是发展迅猛,已渐成军镇大都,可再到王智兴时,设立银刀都,父子相承。这徐州之乱便难遏制了”。 陈权细细的回忆着这些年对大唐的了解,可是也只是知些大概局面,更深层的却不是现今自己所能了解到的了,便把想到的略说了下。 陈权明白,这次入京,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自己可能便要在这李廓手下谋生了,虽是可能看在灵佑和突然又出来的老道二人情分上得到些照料,可这次面试,自己也不能搞砸了,毕竟如果有可能,谁都想功名利禄自取之。 ”哎,是啊,徐州自是重要,必该是仔细治理,可数十年遗留下的问题错综复杂。本欲大刀阔斧以力破之,可今天子又是个沉稳的,这地方处政便又需的稳重些了,难啊“。李廓长叹道。 听了李廓的话,坦率说陈权有些不以为然,并非是自己高明,只是觉得这李廓想的多了。现在天子不管为人处世是何样的做派。一个地方大员终归是要用成绩说话的,若是能把这徐州治理好,便是血海滔天天子便会真的在意?无非是结果怎样罢了。现在这李廓只一味的逢迎天子的心思,啧啧,就像李德裕说的,这人做事确是有些疏庸了。然后又为自己愁了起来,这以后若是跟着李廓,怎么想前途都有些黯淡呢。 随后李廓又与二人闲话了几句,便自去忙了,离去前告诫二人这几日便不要出府,驿站之事早就传了开,这银刀都虽暂是无异动,可还是不要出去闲逛惹了事端。 —— 就这样,陈权二人在这节度使府中又住了六天,倒也不难熬,虽是觉得李廓有些迂腐,可为人确是如同李德裕所说,豪爽,没什么架子,平日对二人关照的很仔细,还带着出席过一些文人聚会。这些年陈权是早已绝了这条心思,也只是凑个热闹而已,倒是发现杜方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被陈权忙拉住了,他的水准自己太了解不过,还是别讨个没趣的好。 陈权在第七天一早就见到了那被自己打肿了脸的仇义。看得出来,自己离开后他的日子一定过的不太好,否则都快一个月了,这脸上没可能还肿成这样的。 仇义的眼神很陌生,陈权本以为那仇义会眼睛里冒着火,咬牙切齿的面对自己,可是此时的仇义,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这很没道理,自己只是刮了胡子,又没有整容,俗话说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陈权心下的不安更重了。 仇从渭很客气恭敬的和李廓见了礼,不仅仅是因为现今的李廓贵为一方重镇的节度使,还有则是当初武宗刚刚登基之时,因是仇士良所立,却又没什么好奖赏的,以当时仇士良的权势,除了皇位不大可能坐上去,其他应有尽有,所以武宗便着人给仇士良立了功德碑,而恰巧写碑文的就是李廓的父亲李程,虽然那碑没两年就随着仇士良一起倒掉了,可某种意义上仇李两家也确是有些了不浅的渊源。 未作太多耽搁,很快陈权和杜方在二十个节度使府上的侍卫护送下便上了路,同行的则是仇从渭及五百监军府卫士。 刚刚出来徐州城,那五百人的队形便发生了变化,从开始在前边不紧不慢的领着路,一下子就变成了个肉夹馍一般把陈权这二十几人紧紧的夹在了队伍中间。看着身边的侍卫和杜方都紧张得拔出来刀,陈权很意外的倒是一点不紧张了,因为他知道,再怎么紧张也无用,事实上自己也只是在这几天才第一次接触到马,现在身下这匹仔细挑选出来老实的小红马可带自己跑不掉的。 “仇监军可还有家人”。陈权笨拙的骑着马走到了仇从渭身边。仇从渭则如同面对一个透明人一般,并未搭理。 “呵呵,不瞒仇监军说,我是个孤苦的,这天下之大,莫说亲人了,便是胯下这匹马,也才骑了三两日,却还是不大听话的,所以我在想,等自己死后,随便往哪里一埋便是了,也是不必见这世间的悲苦了”。陈权笑嘻嘻的拍了拍有些紧张的小马。 仇从渭似才看见陈权一般把头扭了过来,看着陈权,从目无表情,到狰狞的几欲发狂只是一瞬的事。 “道济,李修缘,法缘,陈权,陈度之,哦,还是颍川的陈氏。呼,呵呵,果真是了不起的,如今你也知道怕了”?仇从渭的话一字一字的蹦了出来。 “怕是自然怕的,谁人不怕死呢?不过一想到我死之后,仇家有几人我不清楚,但是与仇监军怕是会很快就能再见了,如此想想也就不觉得寂寞了”。陈权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呵呵,是吗,便是在此处剁碎了你又如何呢?天子不会为你个小人物如何的,而宫里的公公们,哎,咱家现今想的是会得到些怎样的奖赏呢”。仇从渭脸上的怒意尽消,一脸的戏虐看着陈权。 “哎,这次我只是凑巧助了文饶公,真是万幸的很。不过此事也却让我痛心的很,这天下人,怎能见疑天子呢?天子是为圣君,行事皆圣人手段,怎会做下此等不堪之事?仇公公以为呢“?说完陈权便又手忙脚乱的骑着马回去了。 没多大一会,两队人马便又重新泾渭分明的分开,一路无言的走着。 —— ”大兄,你方才说了什么“?杜方凑了过来,问出的话让身边的侍卫也感到好奇,竟一起凑了过来把陈权团团围住,等着陈权解惑。 ”我呀,我是问,为什么不行船了呢?这马骑着真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二十五章 豺狼当路衢 ”大兄,为何要和这些人走一起“? ”要脸还是要命“? —— 当仇从渭的随行军士撤下包围后,陈权身边的这二十个侍卫和杜方确是极不情愿的又被陈权拉着硬挤了进去,便又重新挤出了个包围圈来。 仇从渭清醒了,所以陈权并不怕他会再行下手,所担忧的变成了一直乖巧异常的银刀都。 自己在徐州养伤加上之后等候与仇从渭汇合的时间,超过了十天,可这十天竟无人来寻麻烦。这并不是银刀都的风格,一只连节度使都敢越境谋刺的军队会这般安静?这银刀都可是父子世代相承的,扬州那一夜不知这银刀都中有几人失去了父亲,或者儿子。 最重要的,陈权知道自己入京若是一切顺利,那么很快就会再回徐州,可此事银刀都却是不知道的,所以,这一路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于是陈权现在深刻的领悟到了后世的一句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虚幻。便只能厚着脸皮和这监军府众人挤在一起,挤在中间,这样万一有事或还可多些生机。 可是必须要先把这监军府的人栓住才行,需要想想该如何做才好。 ”仇监军,你说这次进京你我二人会当如何呢“?陈权又骑马凑了过来。 仇从渭没有理会,而仇义此时的表情终于正常了,用杀人的目光盯着陈权,这种正常让陈权感到很安心。 “仇监军,其实我一直想,你我能不能进的了京呢”?陈权不离不弃的继续跟着说。 “你想说什么”?仇从渭停下了马,不耐烦的看着陈权。 “这次朝中旨意听闻是下的急的,按理说你我自该走水路的才是,可为什么没有船只?旨意上要的是自骑入京。这江淮诸地马匹现时虽是够用,可也并不如北方边镇那么多。这徐州镇还好,只这二十余人马。可浙西,监军赴任之时乘船而来,现今却是筹措了数百匹战马,不知道的还以为监军是赴浙西贩马来的呢“。陈权有些调侃的道。 ”你是何意“?仇从渭虽是恨得要死,可也清楚这陈权有些小聪明,而且于此事他也确有疑虑,这么多的战马于浙西一地并不算少,旨意上又未说何故,为此与那郑朗又是大闹了一番才得了马。 ”你我之间仇怨先略过不提,我自知前事是犯了杀身之罪,此次入京或便人头落了地。而仇公公呢?莫怪我多言,这一事仇监军怕是将内官的脸丢的尽了的,特别是听言仇公公是走了当朝马公公门路才来了浙西,不知马公公现时是如何看待仇监军呢“? ”所以,我倒是觉得,或许你我进不了京才是皆大欢喜的“。陈权说着脸色便暗了下来,似在为自己的命运感到伤悲。 仇从渭依旧恶狠狠的盯着陈权,可心里却不由得忐忑了起来,他自然知道自己此次回京是得不了什么好的,便是不死也要去一层皮,他甚至都想过干脆夺了那郑朗的权柄于浙西自立罢了,可这仇家一来又非只自己一人,于家中之顾忌尚多,二来这浙西,本非军镇要地,是成不了事的,不必朝中大举讨伐,只临着的淮南,宣歙,浙东便能将这浙西撕碎。 难不成这是要于这路上解决了我? 不对,不对,马公公确是权柄滔天,可是除了宫内禁军,于外确无多少兵援的,地方虽攀附者众多,可若想于这五百骑中截杀,人数必不会少,除了河北诸藩,无人敢行此举。 想到此,仇从渭也不再多心,反笑着说:”咱家自是忠心的,天子与马公公若欲处置,咱家亦自当引颈受戮,你便省些口舌,不管你意欲何为,呵呵,咱家无心理会,等入了京,与你再做回报便是“。 ”呵呵,仇监军此次上奏可曾言交及了银刀都?扬州一事,便是坐镇的李大使都未知是何方贼人行刺,于奏书之中无有定论。啧啧,仇监军倒是耿直,却是信了我之虚言将这银刀都牵扯了进来。你应知这银刀都是何做派吧?也该知这朝堂之上于这银刀都是何看法,想来若是你我于这路上遇上了银刀都截杀,你我身死自是让人欢喜,且这朝中由此做伐也得了依据,一举两得之事罢了。哎,我言尽于此,勿论此前恩怨,我是想活的,稍后我自会与徐州众人寻了船只先行一步,便是入京责罚也顾不得了了,仇监军且自安处之吧”。说完陈权便又离了开去。 回到徐州众人中,陈权想了想,没有理会杜方求知的眼神,忙凑到同行的徐州军都虞侯唐琮身边。 ”元季,咱们该是留心些了,我恐那银刀都有异动“。陈权拉住唐琮低声说道。 这唐琮唐元季是李廓的亲信,最难得的他是节度使直属兵马中少有的徐州本地人,历来忠心耿耿,此次入京便是携了李廓的奏书并且奉命于京中交际。 ”度之是疑那银刀都“?唐琮与陈权并不陌生,与扬州时便见了,这些时日在徐州,陈权亦刻意交好,也渐熟了,说话间也未客气。 ”怎能不疑,扬州之事别个不知,元季自当知晓那些贼子是为何人,可扬州事后,这多时日了,银刀都竟无事一般,这实是令人生疑“。陈权忙解释道。 ”嗯,度之所言却有几分道理,可现今我等亦有五百余骑,那银刀都或不会有变“。唐琮想了想回复道。 ”哪里有五百人的,元季该是知晓那仇监军之意,若是有变岂会救助我等“? ”那度之可有所谋“。唐琮心里埋怨着,还不是因你惹了那监军才会如此的。 ”元季,不妨我等寻个船自行入京吧“?陈权有些期待着盯着唐琮。 ”不可,此间之事朝中已是于大使多有怨言,此次旨意叫我等随了那监军同行,若是自顾离去,岂不是与大使招惹是非,度之若是此言,那便莫要再提“。不出所料,唐琮立刻就严词拒绝了,话里也流露出不满之意。 ”哎,我方才自寻了那监军,略提了些银刀都之事,确不知其人有几分信了,既然不能乘船,那还是要着这徐州众人小心提防了才是,莫等事变手足无措“。唐琮否决了陈权的提议,这让他有些无奈,可自己又不是这领军之人,也只能想了想,叫众人当心些便是了。 唐琮倒是没再拒绝,低声的各自提点了些,这徐州军众人听了也都有些紧张了起来。 仇从渭一边坐在马上一边琢磨着陈权的话,银刀都会作乱吗? 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谨慎些为是,不管入京后是死是活,能多活些时日也是好的,便唤过左右遣斥候先行细细打探,又令诸人整理军势,严阵以待,并知会了陈权一行人莫要脱离,须是紧随了前行。 —— 这徐州附近山势起伏,加上一行顾虑银刀都,不敢放马急行,已过午时才出了武宁军管辖,进入了宣武军所辖宋州砀山县。 砀山县,因芒砀山得名,陈权对这个名字倒也有些印象,汉高祖斩白蛇就在这里,好像三国演义里刘备丢徐州时张飞也跑到这里来过。 不过起码此时,陈权一点都不想在这里追忆历史,从小时候看三国,陈权就知道,但凡路过了哪一座山,多半是会遇上祸事的,现在只能想,这已经入了宣武军辖区了,宣武军本也不是吃素的,或许银刀都会有所顾忌。而且自己一行人数量也不少,大概不会出问题,起码不会像扬州那样,这可不是二三十人就能杀人的场合。 —— 胡庆方叼着一根草棍,望着这芒砀山思索着,现今可还有白蛇? 身后三百骑士是此行能带来的最大数目了,宣武军可不好惹,不过虽是人数不多,但是想想那将面对的监军府军士,胡庆方不由得轻歪了下嘴角,那也叫兵? 监军府的兵源复杂,既有北衙的神策军中坚,但是更多是南衙十六卫抽调出来的老爷兵,看着确是光鲜亮丽,可真是上了阵,呵呵,还是去干些偷鸡摸狗之事更得心应手些。 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的骑士们,每一个人自己都认识,有自己的亲族子弟,有自己的同袍,甚至几个年龄大些的还是自己父辈的叔伯,可不管老少,都是几十年来一刀刀砍杀出来的名号。 三百人足矣。 胡庆方最钦慕的便是李正已,只一届高丽奴,竟也做的了一方霸主,便这徐州也是因那李家的李洧而起,自己倘若也能如此,便是死而无憾了。现今那李廓是不能留了,须寻个由头逐了他,杀人倒是不必,闹的太大了没什么好处。至于今日欲做之事,他并不如何担心,一来朝廷经不起徐州变乱,按照过往之事来看,无非是斥责一番继续姑息。二来,这大唐的宦官可实在不怎么讨喜,只要咬死了是要除奸宦便叫这天人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二十六个银刀都的好汉子在扬州没了,此事必要有个了结,否则自己非但指挥不了这只悍勇之军,恐还会遭反噬。 —— 长安,靖安坊,白敏中看着院内光秃秃的树干有些不快。自己喜欢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院内肆意的生长,不仅仅是为了那份生机,更是这大树才能遮掩些这长安骨子里的阴寒。 这处宅邸离当年的武元衡所住不远,武元衡也正是出了这靖安坊时被躲在路边树上的刺客刺杀的,从那之后,这长安城的树木便遭了殃,百官纷纷砍了树以防刺客隐藏,这里也不例外。 三年,才刚刚三年就丢了相位,这可不是白敏中想看到的,他虽然在诗词歌赋一道上远不如自己的族兄白居易那样的名动天下,可是如何为官,这是白居易拍马也赶不上的。 李德裕啊,真的是去了崖州也不让人安心。哎,一位宰相被个野和尚的几句疯话给罢了相,这现今恐怕是满天下的人都在笑话自己呢。 还有那马元贽,竟让各地监军收刮马匹入京,啧啧,说是为了三州归国或与吐蕃将有的战事准备,可谁不知道他是为了扩充神策军之用。看来天子近来的一些举动让他有些怕了。 陈权,陈度之,是这个名字吧?呵呵,若是你在这大唐能活下来,那请你好好期待下宰相的怒火吧。 白敏中看着身后的家小已经打点好了行囊,又看了看这光秃秃的府邸,叹了一口气说: ”走吧“。 —— 大明宫,皇帝李忱看着站立在面前的杨钦义,手里的诏书已经写好,却一时不知该不该交予这人。 马元贽势力太大了,大到自己这三年来没有睡安稳过,一丝轻微的响动都会惊醒,生怕是有人把刀架在自己颈上。 杨钦义,当时自己登基之时很奇怪的并未参与,这并不是一个权宦世家子弟该有的表现,可这也正是自己想要的。马元贽可以扶立自己,也会有一天去扶立其他人。有些事,有过一次便很难让人相信不会有第二次。 ”杨公公,朕欲拜你为神策左中尉一职,你可愿受“?李忱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 ”圣人之意便是天意,奴婢怎敢违背“。杨钦义恭敬的回话。 ”神策军守卫宫禁,历来为重,你可知要如何做“? ”奴婢只知神策军当以死护卫天子,其他一概不知“。 ”嗯,杨公公,领旨吧“。 ”是“。 —— ”仇监军,咱们是不是该停一下“。陈权再次挤到了仇从渭身边,惹得身旁的那些监军府之人又是一阵牢骚。 ”呵呵,此处已是宣武军驻地了,你不会以为那银刀都会到这里吧“?仇从渭没个好脸色的说道。 “如果扬州之事果是这银刀都所为呢?那淮南去的,这宣武为何去不得了”?陈权反问到。 “仇监军,谨慎些总没坏处的,我不通军阵,可便是寻常听来的那些个故事中也说过的,这遇上了山,多半会有埋伏”。陈权诚恳的劝说着。 “嗯,仇义,领人分四路,各十人,百丈为一伍再去探查,全军停下稍休做整,不可下马,不可解刀,都给咱家警醒些”。仇从渭想了想便高声下了命令。 —— ”大郎,元季,假如,假如果真有人截杀,你们觉得这监军府的人拦得住吗“?陈权说完话自行有回了去,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寻了杜方和唐琮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呵呵,度之啊,这监军府的人马,看着好看便是了“。唐琮话里的鄙视很直接。 ”嗯,那大概能敌得过多少人“?陈权心下一凉,自己不懂军事,只是看着这监军府的人马都是高大威武的,不至于这般不堪吧? ”嗯,若是如咱们这节度使兵丁一般的,大概二百人便能杀散了他们,想全歼不易,有马还是能跑的“。唐琮仔细想了想又说。 ”嗯,大郎,元季,咱们准备逃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二十六章 定生死,看戏场 马元贽又看到了杨钦义,这个前任的内枢密使,刚任的神策军左中尉。 和过往一样,马元贽并不想看到这人。 神策军左中尉,自己的兵权被割了一半去,自己的命也仿佛丢了一半。 还有,鱼弘志已经失踪了,是的,就是失踪,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那个嚣张跋扈的鱼弘志不见了,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大明宫内,再没人见过,也更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尽管自己对那鱼弘志恨得要死,可这事真的不是自己所为,那么是谁?马元贽现在能明白为什么有传言说仇士良是被吓死的了。这能不让人恐惧吗? 哎,活着不易啊! ”杨公公,咱家可是盼来了你了,这几年真是让咱家都忙的无暇睡眠,好在今时有了杨公公分担,咱家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马元贽堆着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 ”可是当不得马公公亲迎的,哎,圣人错爱,许了我的职,咱们这做奴婢的,自又是不能逆了圣人之意。马公公是知道的,我这人,最好清闲不过了,枢密使我还真是做的称心的很,可现在这,哎,应了圣人却是恶了马公公,我这都无颜来见了“。 杨钦义一脸的愧疚,真挚的语气让马元贽心里直骂娘:”真是无耻至极,这个没卵子的狗鼠辈,惺惺作态几让人作呕,自己也是瞎了眼,以前怎竟没看得出这人是这般的巧诈“。 ”呵呵,杨公公这便是想的多了,咱们都是为圣人做事的,咱家何有不喜之意?况且这天下之事杨公公亦是知晓的,难啊,圣人难,咱们做事自然更是难上加难。可这宫内外的闲人们是不会体谅咱们的难处,竟盯着那些个不相干的,此次得了杨公公相助,咱家不知多么快意的,这担子,也稍轻了些不是“。马元贽抽搐了嘴角,挤着笑说着。 ”哎,得遇马公公大量,我是愈发惭愧了,哎,现今唯有办好了差事,才能上不负圣人恩遇,下不枉马公公的苦心。既如此。那我便不和马公公于此寒暄了,还是尽快上任的才是”。说罢,杨钦义拱了拱手便领着随从火急火燎的扬长而去。 片刻后听着远远传来的马元贽歇斯底里的叫骂声,杨钦义扯了扯嘴角,心下的鄙夷不由得升了起来。杨钦义是完,阵前突生起一阵骚动,忙抬眼望去,十几个黑影远远的奔来,身后则是黑压压的一群骑士跟随在后,前面的黑影不时的有人落马消失不见,当前领头之人大叫着什么,却也听不清楚。 完了,果真来了。 唐琮无语的看了眼陈权,得到的是相同的无奈目光。 —— 仇从渭拔出了刀,大喊着:“莫慌,莫慌,列阵,列阵,贼人不多,当无惧之”。 “刷”“刷”拔刀的声音一时不绝于耳,眼见这监军府中人似也没有多么不堪,短暂的慌乱后却也安稳了下来,各自拔出了刀,背上的弓箭亦都端起上了弦。陈权心下略定,可还是拉着徐州众人悄悄的往军后退去。 陈权是第一次见到骑兵冲锋作战的样子,和当时那座小庙的路过的骑兵不同,现在该如何形容呢,像是在地铁站里等车,轰隆隆的响声由远及近,地面在轻轻颤抖,抖动由脚下慢慢传至全身,气息有些压抑,心脏也会稍蹦的欢快些。 冷兵器时代的骑兵并非后世的钢铁怪兽,可在这个时代,所带来的心惊却是如同直面呼啸的列车一般,哪怕自己只是坠在最后,远远的看着。 “大郎,大郎,包裹里可还有麻衣”?陈权突然对着杜方低声叫着。 “没了,李大使给备的都是锦袍”。杜方小心的摸了摸身上的袍子,又轻轻抚平了胸口处一道褶皱,闷声的回复着。 陈权看了看监军府清一色的制式黑袍红披风,又看了眼徐州众人同样相仿的绛色圆袍,再看看自己和杜方身上。哎!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十几匹无主的战马裹挟着唯一的一个活人冲了过来,身上插了两支箭的仇义叫喊着:“监军,有贼人”。 话音刚落,远远的一支箭便将其穿胸而过,仇义一下就栽下马来,抽搐着。跨下的战马嘶叫着原地打了几个圈,又是一只箭划过了飘起的鬃发,惊的马儿猛踏了一脚,又汇合了身后的马朝着阵中冲来。 “射马,射马,快”。立在军阵正中的仇从渭可能亦是知道身边的这些军士都是什么德行,并未号令让过,忙叫喊着射马。 “嗖”“嗖”’嗖“前排的军士手中箭放了出去,未等听见战马中箭的嘶叫,监军府军士便被迎面而来的箭支射倒了一排,惨叫声中后面的军士如同见了鬼一般,瞬间便拍马掉头开始逃命。 陈权现在特别的同情仇从渭,他这身边带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敌人大概还有几十步呢,就这么的作鸟兽散了。 ”大郎,元季,别愣着了,逃啊“。眼见如此,陈权心底的侥幸和豪气一下子吞了回去,心里一边咒骂这监军府的人,一边狠狠的抽了马鞭,伏低了身子整个人都抱在马背上仓皇逃命。 ”杀阉狗,除国贼“银刀都的军士叫喊着,各自挥舞着长刀肆意的追逐,挥砍。胡庆方也想不到会是这般的容易,容易的简直似做梦一般,便是欺负老弱孩童也不过如此吧。这大唐禁军已经烂成这样了吗? 这般想着,不由得心底一热,升起了些别的念头。于是仰天大笑:“哈哈,儿郎们,杀光这些个阉狗”。 叫骂声,求饶声,踩踏声于脑后响起,不时有弓箭从耳边划过,陈权心里彻底凉了,不知道那银刀都来了多少人,都未来得及细看的。突然又听见传来杀阉狗的喊声,心底升起了一丝希望来,莫不是来的不是银刀都?稍直了些身子,四周快速张望了下,杜方就在自己旁边,唐琮领着徐州众人也在前面不远处,忙大声叫着:“元季,来到可是那一路”? “快逃,领头的我认得”。唐琮未回头,就这么的大喊着。 一阵风吹过,陈权头上的幞头掉了下来,露出了刚刚长起来的薄薄一层青密发渣。 “抓住那个锦袍的贼秃,莫让他逃了”。喊叫声应景的瞬间响起。 身边一阵急蹄声掠过,不知何时那仇从渭竟然越过了自己跑到了前面,这是不行的,陈权牢记着后世一句话,自己能跑多快不重要,重要的是跑的比别人快就行了。想着这样下去早晚也是个死,心下一发狠,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杜方,用头点了点刚从身边经过的仇从渭,低喝着:“大郎,射死他”。 杜方也没做考虑,张弓便射了一箭出去,仇从渭才跑出去不过二三十步,杜方这一箭没什么难度的正中后心。 “唐律言:”临阵先退者斩“。监军已死,尔等扈从当坐罪,你们死便死了,京中家小必受仇家报复”。 “我出自颍川陈氏,与宰相白敏中有旧,宫中亦有强援,现今已是逃不掉的,若今日随我杀退了贼人,必保各位免了罪责,家小无恙“。 陈权停下马来,声嘶力竭的高声喊着。却眼见着无人所动,心下一黯,可事已至此逃不掉了的。于是也不再言语,看了眼一同停下来横着刀的杜方,笑了笑说:‘大郎,你我来世再会吧”。 “我是南平郡王之孙,逃不掉的,在此拼了。我若死,高氏必让尔等家小世代为奴作婢”。 此时陈权已经能看清了当面的敌人,这人年纪不大,脸上还浮着几颗青春痘,许是为了活捉自己,也未放箭,就这么的直直的狰狞着冲了过来,正绝望中,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自称南平王孙子的凄厉的叫喊声。这姓高的南平王是谁不知道,不过想来这南平王的家世一定是了不得的,这一声竟让这些乌泱泱如兔子一般奔逃的监军府军士停了下来。 正发呆,一个没什么印象的军士便在身旁十几人的严密护卫下举着刀向前冲了过去,仍旧喊着:“我是南平王之孙,我若死必报复尔等”。 接着这监军府的军士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也无什么章法,一窝蜂的掉头往回冲,原本做悲壮姿态的陈权和杜方却是无人理睬,一时竟不知所措的呆立在了原地。 “大兄,这,这该如何做啊”?杜方喃喃的问着。 “大郎,护着我点,我这马骑得不惯”。 “我知你们是何人?徐州七都银刀都只是其中之一,人数亦不过三千余,今日若是折了这么多人马在此,你们自思量这徐州将有何变,门枪都前些时日之仇还未报呢”。 ”还有雕旗都于尔等亦是不共戴天,你们在这折了人马,朝廷大军马上便会入徐州杀光尔等家小,啧啧,惨啊“。 陈权躲在这混乱的战场外不停的叫喊,片刻后唐琮也回转了过来,气喘吁吁的翻了个白眼,说:”度之,别看了,那高家人真要死在这,你我都得不了好“。说罢领着徐州众人也上前助阵。 ”大兄,小心“。许是哪个人受不了陈权的臭嘴,一箭便射了过来,陈权却是躲闪不及,只下意识的抱头往身侧一滚,整个人跌落了马下,可还是被射中,肩膀上的箭让疼痛几入骨髓,陈权瘫在地上惨叫一声,也再开不了口。 杜方扯着受伤的陈权远远的避开,旁观者一般看着这团乱战,陈权强忍着疼,盯着眼前这一切。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这冷兵器的正规作战,他入京后还会回到徐州,此时多看一眼,以后活着的机会才大些,很快陈权发现了,这骑兵和步兵作战的方式完全不同,刚刚他还觉得自己或许能斩杀一两人后才会遭了难,现在想想,实在太幼稚了,自己是一合都熬不过去的。 监军府的人也是杀出了火气,乱叫着些污言秽语奋不顾身的拼杀着,只是每每有人冲上去都会喊着:”护好了高家郎君“。 陈权看着那众星捧月般的高家郎君,心下一阵羡慕,这就是根基吗?可惜了,这一刻的英雄不是自己。 未多时,一个满含怒气的声音响起:”撤“。银刀都丢下了几十具尸体,便自顾的扬长而去,监军府也未追赶,现在还活着的将一半而已。若不是那银刀都心有顾忌,不想承受太大损失,想来这里恐无人能活。 —— ”我是高骈,字千里,神策右军都虞候“。监军府众人打扫着战场,那高家郎君过来对着陈权抱拳道。 陈权二人也忙介绍过自己。 “方才仇监军那一箭不是来自这银刀都的”。高骈玩味道。 “呵呵,这兵荒马乱的,高将军许是看错了”。陈权一边呲牙咧嘴忍着疼,一边挤出些笑容。 “我高氏世代禁军供职,这些个监军府上的卫士倒是无碍的,可这仇监军的随从嘛,入了京会说些什么便是不知了”。高骈脸上的笑意更盛。 “嗯,那不知将军何以教我”?陈权试探的问道。 “杀了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二十七章 振鞭入京师 “你叫什么名字”? ”田令孜“。 ”不姓仇吗“? —— 田令孜,这个名字陈权确定他有些印象,可是不记得这人是做什么的了,但是既然会在后世的什么地方看到过,那么肯定是个大人物。 陈权看着这个在监军府领着自己去过两次厕所,最后送了自己出府,还曾踢过一脚的小宦官。 年纪很小,可能只有十五六岁,脸上堆满了怯意,当然也有可能是当日那一脚的原因。 “你多大,不姓仇吗”?陈权好奇的问。 “奴婢十六岁,是随了义父入的宫,也便得了名,这次亦是义父给的差遣,来侍奉监军的,嗯,奴婢本也姓陈的”。田令孜偷偷瞄了一眼陈权,又看了眼不远处,最后弱弱的提了一句。 不远处,仇家的随行都被围拢在一堆,就站在那刚刚的战场之中,身边脚下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个却也不敢喊叫,只是鹌鹑一般紧紧的聚拢一起,有几人已经被吓得胯下湿漉了一片。 高骈,他并未杀人,而是让陈权自做决定,自行处理,然后便在一旁看着。 “陈郎君,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以家中尚在的兄长之名起誓~~”。 “算了,无碍的,不会杀你,莫怕”。 最终陈权并未杀了这些仇家人,并非心慈手软,而是如果他杀了这二十六人,那么现在活着的二百多人都是亲眼见证之人。可仇从渭之事,便是仇家人人都知道了,也就是这二十六人,简单的算术问题,还有就是自己的把柄已经有了一个,那就不要再留下第二个了。 —— 监军府死了二百三十一人,仇家随从没了十四人,徐州军这里也少了二人,清点了银刀都留下的四十九具尸体,并未安葬,就这么的稍作清理便丢在了原地,高骈派了几个人去就近的砀山县城报信,然后一行人稍处理下伤势便再次上了路。因这事发在宣武镇,众人略作商议决定转道天平军,那里的节度使田牟在大唐可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对朝廷也是一贯的忠心。或许能安全些。 “你打算去哪”?陈权骑在马上漫不经心的问着田令孜,肩膀的箭伤处理了一下,可还是疼的很,只好说些闲话分散下注意力。 “嗯,奴婢全听郎君吩咐”。田令孜陪着小心轻声的说。 “嗯,如是回宫不会被处置丢了命,那你就回去找你义父吧”。陈权想了想,轻叹了口气。 “郎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有”。陈权不以为意的说。 田令孜,这个不起眼的小宦官是如何在后世留下了名字的呢?他的义父是谁?田令孜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内官,可能吗?或许也是个有根基的,此时结些善缘,或许将来哪一日会有大用,陈权不停的思索着,招呼了杜方,取来一件锦袍,不怎么客气的丢给了田令孜说:“当日监军府我踢你一脚,这锦袍赔了你”。说完不再理会,拍了拍马赶上了高骈。 —— “当日于监军府似曾未见将军”?陈权寻了个话题,他总觉得以后与这人还有有些交集,现在不妨多了解一些。 “呵呵,你是该庆幸我不在的,当日若我在,你定是活不了”。高骈轻笑着,似有些讥讽之意。 “嗯?呵呵,许是吧”。陈权有些不以为然,虽是当日行险至极,可自己也是有了些谋划的,虽不能说是万无一失,可总不至于这般被小瞧了去,加之方才战场之事,陈权心下却有些不甘。心中也升起来大丈夫当如是的渴望。 “你可知这在大唐主人与奴仆之别”?高骈停下了马,扭过头来看着陈权。 “嗯,还请将军解惑”。陈权想了想,总不会是身份高低这样简单的吧,索性等高骈说便是了,于是拱手求教。 “这主人所行之事,便是要株连三族亦可做得。可这奴仆,便是洒了一滴水,那也是主家的水“。 ”那仇忠虽是副监,可终归只是仇家的奴仆,他就怕会洒了那么一滴水。呵呵,若是当日你的那些巧诈之言是说与仇从渭的,啧啧!所以当日我听闻此事,确是不知你是个聪明的还是个蠢物。今日遭此劫难,也算是有些缘分,不妨提点你一句,在这世上,勿论做些什么,莫将自己想的太聪明,也且勿视旁人如朽木“。说完高骈挥了挥马鞭,也不再理会陈权,拍马离去。 陈权呆呆的立在原地,任由身边的人匆匆过往,心中却无从平静。自己来大唐已三年,算是半个大唐人了,可却不自由的仍觉得这唐人只是些老古董。自己虽也不甚聪明,可总归是多了千年的见识,那丝莫名的优越感却怎也抹不去的。哪怕是身边的许多人都不停的告诫自己,莫要将他人小瞧了旁人,可自己呢? ”大兄,大兄你怎么了“?杜方看着陈权呆住了,忙停下马转了回来。 ”呵呵,无事呢,想通些事情“。陈权笑着摇了摇头,仔细的盯着杜方,心下却想,这杜方看似有点憨,可怎知其人便不如了自己呢? ”走吧,大郎,我们去长安了“。 —— 大明宫,紫宸殿,宣武军节度使卢钧,天平军节度使田牟的加急诏书都摆在李忱的面前,李忱看过却是再也忍不住怒火,狠狠的拍了下御案,猛地站了起了,嘴里嘟囔着好似在骂人,便在这紫宸殿里来回的走动起来,时不时的还泄愤似的挥舞着手。 马元贽自然知道这是为何,刚想说些什么,可一抬眼便看到杨钦义和自己一样立在左右。这位置上原本只有自己的。哼,那杨钦义目无表情的样子,真是恶心的,这是扮作处变不惊之态?呸,扮的再好也是个没卵子的,当不了宰相的。 想到这,马元贽也不急着说话了,重新露出来笑意,无聊的玩着手指。 ”你们说,这银刀都果欲反乎“?李忱停下脚步问着。 马元贽瞧了杨钦义不打算回话,自己也就全做没听见,低头不答, ”马公公,朕问你话呢“。李忱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满意的再次询问。 ”嗯,回圣人,奴婢是觉得,这银刀都不是早就反了嘛,当年那张愔自立之时便已是反了的“。马元贽听见皇帝是唤了自己的名字,心中略得意了一些,瞟了眼木头般的杨钦义,也不再赌气,忙回复了。 ”哎,那仇从渭果真是个废物,一镇监军就这么的丢了性命,把朝廷的脸面都丢的尽了。李忱扬了扬田牟的奏书,田牟仔细询问了监军府生还的军士,详情俱都附了上来。 “圣人,那仇从渭虽是不中用,可却是不跋扈的”。马元贽不冷不热的刺了皇帝一下,心下却是嘲讽着:”内官要是出众的,你不怕吗?再者说,仇从渭确是自己点派,可武宗死后,这仇家可是你自己先提拔了的,那仇士良的几个族兄可都是得了好差使的。现今埋怨的了谁呢“。 ”咳,此事朕自无责怨马公公之意,只是这事~~,还有那监军府的扈从,呵呵,拼死杀退了银刀都千余人?啧啧,竟至厚颜如此“。李忱气的笑了。 ”圣人,既如此不妨便将这二百余人遣去徐州便是,也好让其继续杨威“。杨钦义突然开了口。 ”哈哈,杨公公所言极是,这监军府军士如此勇武,朕自该成全“。 —— ”大郎,那便是长安吗“?陈权颤着声音指向了远处那跃出地表的庞大城池。 ”正是呢,大兄,咱们到长安了“。杜方掩不住兴奋,不停的向长安方向招着手,似乎是同这座城市老友相逢一般打着招呼。 ”大,真大啊“。陈权不再嘲笑杜方匮乏的词汇,因为此时自己也只能这样的形容了。 庞大如山的城市让陈权不免有些心生怯意,紧紧的跟着杜方,耳边听着杜方滔滔不绝的说着,眼睛则是贪婪的看着。 美,真的是美,自己前世也曾买票进过紫禁城的,还上过天安门,可是感觉完全不同。 这长安更加的古朴,威严,城墙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高,估摸也只有六七米左右,可确是一眼望不到边际。进了明德门,这明德门共有五个门道,按照规则陈权一行从边侧的门道进入,而最中间的说是皇帝用的。门道极宽,许有后世的四个车道,又是极深,一行人纵列进入竟容得下十匹马。 等走出明德门,陈权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去他娘的横店吧,这才是长安,这是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壮阔,这是自己找不到词汇来形容的华美。不知为何,陈权竟有些想哭出来,眼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两行泪水。 ”大兄,无事呢,我第一次来这长安,唬的就在这大街上嚎啕大哭,说来也是怪,我都不知为何,反正就是想要哭上那么一场“。看着陈权偷偷的抹了眼角,杜方凑过来瞧瞧的说。 监军府的军士们大概是到家了,也都自是趾高气昂了起来,拉着徐州众人大声的介绍着这长安,哪里有美酒,哪里的美妓最撩人,谁家隔壁坊中住着哪位大员,旁若无人的就在这大街上喧嚣着,往来之人也都不以为奇,许是见得多了,只是看着被团团围着享受吐沫洗礼的徐州众人,不免有些看着土包子进城的戏谑。 进城之后,高骈自带着监军府之人回北衙交差,和徐州众人客套几句便行离去。而徐州一众则是需去尚书省听候指示。 ”陈郎君,奴婢自回宫了,郎君可有吩咐‘?田令孜临行前问陈权。 “没了,你好生讨活吧,我虽不知这宫中艰险,可想来也是不易的,希望他日还能得见”。陈权笑着拍了拍田令孜的头,作为一个后世人,便是连泰国特产都不稀奇了,这古代的宦官好奇有之,可也不会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嗯,此行还要谢过郎君回护,奴婢现时身份卑贱,确是无从回报,只待他日了”。 “还有,郎君是说要办理还俗之事,嗯,现今这僧道虽是归祠部管理,可祠部又受两街功德使辖制,而两街功德使是为内诸司之一,多数都是由神策军左右中尉,副使自领的,现时亦是如此“.说完这番话,田令孜深鞠一礼便告辞了。 两街功德使?神策军左右中尉?仇从渭,马元贽,这是没完了?哎! 陈权不禁的头疼起来,这到了长安,想着自己这般小人物在长安百万人口中连个浪花都谈不上,自然更不会去招惹宦官,可这还俗之事怎么就又牵扯上了宦官?难不成是因为他们去了烦恼根便想着和方外之人攀个亲? 为今之计却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徐州一行人未作耽搁,直奔了尚书省前去。 尚书省的府衙位于大明宫前,处皇城中,宫城外,入了朱雀门,太常寺后就是尚书省。陈权二人谨慎的跟着唐琮一行人去交了李廓的奏书,原本以为叫自己二人进京会有什么旨意,但就像是皇帝无聊时的一个闲话,什么都没有,于是这匆忙的皇城之旅便在低头看路中过了去。 事情处理完,唐琮一行还需要替李廓于京中各方走动,留了陈权二人地址,说是若京中有事可去寻他,也就告辞了。 本打算就此直接登上那功德使的大门解决自己身份问题,可是想到或许要和宫里的宦官打交道,陈权心中无底,于是和杜方稍作商议,决定还是先去杜牧府上,找他咨询一番再做定夺。 杜牧现今在长安也不算如意,任着从六品上的吏部员外郎,职务虽也是显贵,可于现今朝堂之上确是说不上话的,这让杜牧有些心焦,听闻一直想寻机外放州县,确是未成。 朱雀门外东边往南的第三坊安仁坊就是杜府所在,能在这里拥有一座府邸,于长安这座城市,实是不易的,杜牧本就是显赫世家,祖父杜佑又曾任过宰相,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外拥有这样一座府邸。 还未进安仁坊,远远的便映入眼帘一座高高的佛塔,杜方说这是长安有名的荐福寺佛塔,本是则天皇后建了为驾崩的高宗皇帝祈福之用,于这大唐也是意义非凡。 荐福寺同样是少有的能在会昌佛禁得以存活的佛寺,当时武宗皇帝下旨京中于朱雀大街两侧各留两寺。东留慈恩、荐福,西留西明、庄严。今天子即位后佛门复兴,荐福寺更加的兴盛了起来。陈权倒是暗自琢磨,杜牧是一直坚定的支持禁佛的,却不曾想他这从小至大便挨着这佛寺生活着。 入了坊,一座高大的宅院很快便见了,陈权不清楚这宅子有多大,反正自己便是后世找个便宜的山沟都是建不起的。 刚到了门口,就看见杜平坐在门前敲着腿,抬头看见陈权二人,猛然站了起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杜方箭步冲了上去搀扶着,然后便是“啪”一个耳光甩了下来。 “阿爷~~“ ”啪“。 抽过了杜方,杜平眉开眼笑的说:”十三郎君于吏部中得知陈大郎将于近日入京,我这便算了时日在这候着了,方才确是有些站的麻了,便歇了歇,却险些误了事,陈大郎莫怪“。 ”这有何怪之理,倒是麻烦十三郎挂念,更是累了杜管家久候了“。陈权也忙客气的回复,仔细看着杜平,三年了,确是苍老了不少,才刚过五十的人,头发倒是尽白了,说话时不停的偷瞄着身旁的杜方,呵呵,天下父子都这样。 稍寒暄几句,杜平便领着二人入了府,亭台楼阁自是不提,一个个跨院也能知道这杜家多么的兴盛,走了好一会,到了西北角的一个院子,这是杜牧给陈权准备的安身之处,不远就是杜牧于杜府上的住处。 杜牧此时还在吏部当值,要晚些才能回来,杜平遣了府上人去通禀,安顿好了陈权后,告了罪便扯着杜方离去,陈权原倒是想去拜会下杜平一家,但是想着人家一家团聚,自己也是不要碍事的为好,便自行待在这院里思考下将来之事。 —— ”圣人,李廓的奏书方才送来了,奴婢已经取了来“。杨钦义恭敬的将奏书呈给了李忱。 ”马公公今日怎不在“?往日马元贽如同皇帝的影子一般,几乎事寸步不离,今日竟然不在,李忱有些好奇。 ”回圣人,马公公去神策军整顿军务了“。杨钦义没敢说马元贽是忙着接收马匹的,神策军本就为天子所忌惮,便是自己瞧不上马元贽,可是杨钦义很清楚,自己终觉也是个官宦,身份是改不了的。 ”嗯,李廓奏书中对那和尚二人颇有维护之意,前些时日灵佑禅师的谢恩书中亦是如此,朕倒是有些好奇了,对了,那和尚可是于浙西行刺之人“?李忱一边看着奏书一边问道。 ”回圣人,方才他们入城之时奴婢便取了浙西的海捕文书着人看了,正是那刺客,而且,奴婢听仇家随扈所言,此次仇从渭之死,应是此人所为“。 ”放肆,这和尚不修佛法德行,竟屡次做下恶行,其罪当诛,且又哄骗国之重臣与佛门高僧,其心何其之诡诈,杨公公,去命人诛了这奸佞之徒”。李忱怒不可言,他本以为陈权刺杀了副监也该知其罪过,那副监本又是一届奴仆,自己便念在各方情面放过他一次。可未曾想这仇从渭之死也和他扯上了关系,仇从渭再怎么愚蠢,再是如何让自己不喜,可终究是朝廷指派的监军,所代表的是朝廷的威严,更是天子的尊严。 ”圣人,且先息怒,奴婢还有下文,宫里随行的一小宦官回报说这仇从渭确为陈权指使所害,但神策军都虞候高骈亦有牵连,奴婢着人问询了几位监军府军士,却是言词闪烁。那高骈先祖父是为已故南平郡王高崇文,家中又是世代供职禁军,且素有名望,故此事牵连高氏,却是有些棘手了”。 杨钦义的话让李忱冷静了下来。做为皇帝他当然知道这高氏,更是知道高氏于禁军中的影响力,若是杀了那和尚,而对高氏不闻不问,恐让李廓和灵佑心生不满,特别是现今徐州眼看着就要大变之时。可若是都处置了,那自己怕是以后在宫里都只能睁着眼睛睡觉了。想到这里,李忱有些心灰意懒,这天子怎能做到这般委屈的,想要处置一个野和尚都如此顾虑重重。 “唉,那杨公公可有何对策”?李忱懒懒的向后靠了靠,长叹一声问道。 “回圣人,奴婢以为,那和尚该杀,却不能此时杀。李廓既请圣人应许这和尚回徐州效力,许了便是,却又不宜置于节度使属官之中,命其任职徐州军中即是。一来此人本就与银刀都有怨,必难为徐州本地军马信任,也只能借李廓回护自保。二来,这徐州七都,朝中几无可制,那便立个不合众的第八都,让这徐州军如鲠在喉,自相防备,或能乱其阵脚。如此既是施恩于李廓及灵佑禅师处,又保全了高氏。且便是事有不成,一届奸佞之徒,亦无可惜之处,至于那仇从渭,自是为银刀都所害。” ”嗯,杨公公果是持重之言,那便这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二十八章 前程路险当自省 将夜之时,杜牧下了职回府,三年后陈权便又见到了他,虽是也快五十岁的人了,可怎么看着还是那种偶像剧做派呢,陈权看着杜牧的那张脸心下觉得自己又多了一点嫉妒他的地方。 两人相见自然欢喜,杜牧领着陈权见了自己的家人,出身崔氏名门的妻子自是大方有礼,只是又有了身孕,大着个肚子也不方便,略寒暄几句便去休息了。四个儿子却都不大,最大的杜晦辞,小名曹师,眼见已经有几分杜牧的模样,又是让陈权暗自羡慕不已,最小的杜兴还未满一岁,陈权挤眉弄眼了一番便惹得一阵哭声。 ”十三郎,本该给孩子们带些礼物的,可我这实在有点~~~。以后补上呢“。陈权和杜牧二人如杏花村那日又是喝起了酒,各自说着一些闲话。 ”哈哈,何必客套,杜家亦不缺什么,你现今如何我又何尝不知,此番入京之事我亦只是于吏部偶听了些,却是不明详情,大郎还是快快将此番之事说与我知才是“。杜牧依旧洒脱如故。 陈权也未隐瞒,将自己离开沩山的事情尽是说了,此时他很想听杜牧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之类的话,好让自己满足一下。 “哎,你杀那副监,事关你那位前辈,我姑且不提。可仇从渭之事你怎做成这般”? “仇从渭便是再不堪,他也是朝廷指派的监军,关乎着朝廷及天子尊严。况且你若是做的干净也是无妨,可却留下那么多首尾。当时杀他,你可曾想过便果如你所愿,那么事后又如何收拾?可有谋算?若你已自横行于世无有所惧我也不说什么的,可现在,你啊,这祸是惹的大了“。杜牧一下子放下了酒杯,指着陈权连连叹气。 ”那个,我当日以为是必死无疑,那仇从渭又是自顾逃了,便想着或能杀了他鼓动军士以挽颓势“。陈权脸有些红,他是想着如同小说里,或者历史传说中那些英雄一样力挽狂澜,来给自己这次的京城之行加个砝码,可谁想结局却是那般。 ”李大使说天子不会杀我~~~~,应该不会,不会反复吧”?这时陈权才真正的害怕起来,此前他一直觉得,这大唐的宦官一贯不为天子所喜,何况兵荒马乱的,便是仇家人说了什么,自己不认便是了,只咬定了银刀都所为。加上灵佑禅师和李廓的情面,自己应该无事的,所以这一路也未怎么在意。 “真,真是~。大郎,你这已过而立,怎还如此行事?从你出山便处处弄险,一味行诡诈之道,这岂能长久?便是你因此博得了声名,却如何让人信服?这天下间,巧诡之徒,有几人善终?你,你真是愚不可及啊”!杜牧越说越气,杯子一下便扫落在地,当的一声,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陈权沉默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一方面觉得杜牧说的是对的,堂堂正正做人做事这是自己上一世都知道的道理。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已经快满三十一了,却还一事无成,这人生还能有多久?况且自己也不想弄险,可是不如此何日才熬的出头? “哎,你呀,急什么呢?我知你素怀志向,可因是如此,便更需谨慎再三。这世上行事,错上一两次许是无碍,可岂能次次如愿?现今你却是一人,可日后若有了家小该如何?尚如此时一般吗”? 家小?陈权迷茫了,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李家小娘,如果自己有了家还会像现在这样吗?灵佑,杜方,杜牧自己难道不曾当他们是家人?还是说自己骨子里便是自私的? 如果自己某一天所做之事让这些人受到了伤害,自己会心安吗? 陈权抬起头看着杜牧,自己和他只是第二次见,可已然是熟悉的老友了。三年来杜牧送来过许多日常用度,许多书籍,一封封书信不厌其烦的带自己认识着这个世界。对陈权而言,这是兄长一般的存在。若是因自己让他受到伤害,陈权不敢再想下去。心中也生出懊悔之意。 “十三郎,却是我错了呢,我,我日后必不会如此了”。陈权站了起来,对杜牧大礼拜下。 “哎,罢了,大郎,我只望你日后行事,且多思量,莫只心头一热便草率为之,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此乃世间至理”。杜牧叹了口气,一边说一边扶起了陈权。 “大郎,你也莫慌,我明日托人打探一番,便是有事,我杜家于京中亦有些声望,寻人说项以图回转亦非不能”。见陈权情绪低落,杜牧还以为他还在害怕,忙安慰道。 陈权也打起了精神,忙答应了,然后二人便略过这事寻了些别的话聊着。 两人正聊着,杜平敲门走了进来:“十三郎君,有上使来传旨与陈郎君”。 “现在?有几人?可有大队军士相随?”杜牧一下子站了起来,急忙问道。 ”??和以往传旨一样的,就一个传旨内官,跟着两个小宦官,军士亦只有十余人扈从”。杜方并没有把这一路的详情告诉杜平,所以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家郎君这般紧张。他现在倒是有些欢喜,想着或许自己期盼已久的事情要成真了。 杜牧和陈权二人面面相觑,心下自然忐忑,可这旨意都来了,也不能不接,也只好整理了一下,便急忙出去接旨。 出去后,陈权一眼便认出来田令孜,他正同另一个小宦官跟在手拿圣旨的中年宦官身后。田令孜看见陈权,轻微的点了下头,便又做了那副乖巧的模样。 ’员外郎,咱家这旨也是领的急,所以这么晚了还要登府叨扰,员外郎莫怪“。那中年官宦倒是客气,未等二人行礼,便先向杜牧赔了礼。 ”自是不会,公公亦是差使所在,牧之怎会怪罪,公公实是客气了“。 杜牧也忙客气的回复,这宫里的宦官已经给了颜面,杜牧又怎能在这内官面前拿大。 “这位便是灵佑禅师高徒吧,果真是不凡的呢,嗨,别愣着了,听旨吧”。 “敕:佛门大德灵佑门下陈度之,气岸高雅,髦雋之士,夙着不羁之才。今逢适时之用,特赐从六品下果毅都尉,进振威副尉,令归武宁军,着统建银枪都,望守业维忠,法度~~~~” 陈权听到这里有些懵,这旨意写的再简略不过,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可这银枪都?? 稍后,杜方也得了个正九品下的下戍主,仁勇副尉,并令其一并归于武宁军。这可把一旁的杜平时听的喜笑颜开,若不是这钦差还在,怕是会蹦起来。 眼见着那宦官读完了旨意转身就要走,陈权忙问道:“公公,我这现今还要去销籍还俗,可该如何是好”? “哦,这事亦有交待,明日一早便会把都尉的籍书送来,都尉就不必自去了。杜副尉的籍书也会一并送来,二位就不必为此事忧劳了,紧着朝廷的旨意才是”。说罢这宦官冲着杜牧拱了拱手便领人离开了。 —— “十三郎,这是何意”?陈权等那宦官离开后马上问道。 “哎,天宝年后,朝廷官制已大有更变,于地方上更是如此,现今藩镇亦或州县,武职多以军使,镇使,兵马使,都押衙,虞候,教练使,十将等为称。可这旨上却以果毅都尉称之,这果毅都尉本是折冲府的官职,可天宝八年折冲府已经诏停了。现今虽还有名,却只是武职虚衔而已”。 “折冲府于地方官员无统属关系,现今却又有名无实,这是无意让大郎归于节度使府衙,却又别于地方”。 “这银枪都,既唤为”都“,那理该是由都知兵马使或都虞候所领,却让一个果毅都尉统建。而六品下果毅都尉,是为下府,按例领八百人,这亦是不和现今”都“制。且这果毅都尉本是折冲都尉之副职,便是统制一都,亦是不合的。大郎,此行怕是麻烦了“。杜牧解释着其中关节,一面眉头紧锁着愁了起来。 ”十三郎,无妨的,这已是好的了,起码先前之事是躲了过去“。陈权平静的说。 “哎,也只好如此了,那大郎便安心等着明日籍书送来,我亦会去部里再探寻一番此中详情“。 恭喜了一番杜方终脱了奴籍,杜牧说会叫家中把杜平一家都放为良人,这九品副尉虽是不起眼的很,可毕竟是朝廷亲赐的,想来杜家人也不会在这时候犯糊涂,于是在杜平父子眉开眼笑中陈权和杜牧心思重重的也各自回去歇息了。 —— 陈权躺在床上,心中却不如方才表现得那样的平静。原本是想着回徐州就去李廓帐下寻个事情,那银刀都虽是跋扈,又有仇怨,可直接冲入节度使府上杀人想来还是会有所顾忌的。可现在。现今虽是武职泛滥,这果毅都尉也是个虚衔,可陈权明白,自己近来做下的事情,不杀头已是不错了,再怎么也不该给个六品职。 八百人吗?人呢? 武宁军兵马过三万,除去七都外李廓亦自领了数千人马,这八百人于武宁军中算的上一朵浪花? 银刀都,银枪都,啧啧,这是给架上擂台了。 这是哪个王八蛋想的这般阴损的招数?陈权坐了起来破口大骂。 —— ”阿嚏“。杨钦义打了个喷嚏,这是着凉了吧。 ”杨公公,您这是着凉了?哎呀,那就别忙了,快快传个太医医治才是啊“。马元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无碍的,不劳马公公关费心了,我岂能因为一些小病就耽搁了圣人的差使呢“。杨钦义扭了下鼻子,也没什么好气的说。 ”哼,杨公公今日给圣人出的主意果真是老成啊,咱家是佩服不已的,不过,那个和尚害了咱家的人,却就叫杨公公一言放了过去,这杨公公是不是手伸的长了些“? ”呵呵,那仇从渭何时是马公公的人了?这内官都是天子家奴,都是天子的人“。杨钦义翻看着今日尚书省递上来文书。 “好,杨公公果真辩口利舌,哼,那咱就走着瞧”。马元贽挥了挥衣袖,起身走了。 —— “四郎,今日做什么耍了”?李忱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四子夔王李滋。 “阿爷,大兄来找我耍了”。刚刚五岁的李滋爬在李忱腿上,奶声奶气的说。 “他今日进宫了“?李忱的语气有些冷了,郓王李温已经十六岁了,已经出宫搬进了十六王宅,这个长子李忱是不喜的。性子轻浮了,也好玩乐,虽是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沉稳,可这怎能瞒得了这个做父亲的。 ”他找你耍什么了“? ”大兄寻了一只鸡来,可漂亮的“。李滋没有觉察父亲的寒意,依旧是乖巧的搭着话, —— 李忱又是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唤了侍奉的宦官带了李滋自去休息,想了想又着人唤来了鸡坊使1。 “今后勿许皇子去戏耍”。 ”是“。 —— 崖州,李德裕看着来这里宣旨问候自己的内官有些糊涂,特别是看着还带了不少财货,如果不是那内官还在,他都想打开那御酒看看是不是有毒了。 李德裕可是清楚今天子如何的厌恶自己,这是怎么了?想着忙拉着那一脸苦相已经瘦脱的了宦官问询。 原来如此呢,却是不想倒还是因度之得了便宜。可又听那内官说有个和尚去刺杀了浙西监军府副监,李德裕一下子就确定了这和尚是陈权。这陈度之怎如此弄险?恐不是个长久的。想着看了眼依旧乖巧跟着自己的女儿,哎。 —— 徐州,节度使府,李廓想着这徐州城内最近诡异的气氛,心下的不安愈发的重了。当自己得知这银刀都竟然越境去宣武行截杀后便把兵马全部调回,就等着乱起弹压了,可银刀都铩羽而归后却出奇的安分了,和其他几都竟也有了和解之意,这是要做什么? 不管要做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啊。 还有那陈度之,真不知灵佑都是如何教的,惹祸精一个,若是这次入京不死,怕是要回来了吧? 哎,头疼! 1唐代设雕、鹘、鹞、鹰、狗五坊,称五坊使,根据陈鸿《东城老父传》的所记,唐玄宗时另立了鸡坊使,专职培养斗鸡以供玩耍。唐后期皇帝多好于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二十九章 此去决前程 “大兄,咱这是做了官了”? “是呢” “呵呵,阿爷一夜没睡的,阿娘刚出去了,说是摆个席,叫我请大兄来”。 “嗯,大郎啊,你这做了官了,也该有个字了吧“? —— 第二日一早,陈权就深刻的感受到这旨意是有多么的急切了,坊门刚开,就有人来送籍书了,也不知这人是在坊外等了多久。 或许他也知这位新任的都尉想来是个倒霉的,放下籍书,然后通知陈权去尚书省办理一下入职的手续和告身便见鬼似的逃了。 户主陈权年三十一岁,中男,籍徐州,果毅都尉,不课户。合应授职分田五顷,永业田三顷五十亩(未授,着职处以例划给)。 籍徐州??陈权摇头苦笑着,这是打算把自己钉死在徐州了?八顷多田倒是不错。不课户?嘿嘿,自己连税都免了,所以才人人想做官,想往上爬,这不好处就来了。 杜方正拿着自己的籍书喜盈盈的看着,杜平突然黑着眼圈衣衫不整的跑了过来,老规矩,先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然后一把抓住籍书,也未敢抢,只是恶狠狠的盯着杜方。 杜方忙撒了手,这父子二人便凑在一起欢喜着。 “啧啧,还有二顷田呢,不课的啊,好,好~~~“。杜平一边看着一边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掌,难得轻柔的在杜方头自己是颍川陈氏,和白相还有旧,宫中又如何如何的,怎也混到这般田地了“?齐悦调侃的说道。 ”呵呵,我为何入京,入京路上又做了何事?想来你是知道的。之前我只是一白身,可现今我是你的上官,六品都尉。所以齐校尉以为我是何人“?陈权冷了笑意,淡淡的说道。 齐悦一愣,坦率说这二百多人没人愿意跟着这么一个野和尚去徐州,更不会有人信服陈权这个来路不明的上官。 齐悦这些人都是禁军之中的老油子了,偷鸡摸狗混混日子自是拿手的,可也仅此而已。这次本已经都串联好了,不管此行生死,这和尚是不打算理会的,面子上过的去也就罢了。凡事自己人拿主意就是,想来这和尚也不敢如何。 可想着陈权的话,多少有了些疑虑,齐悦自然知道陈权干过什么,杀了监军,副监,这是必死的罪名,可现如今这和尚不但活的好好的,还一下子成了自己的上官。或是真有个根基的? —— ”大兄,那姓齐的怎的?要不要寻个机会宰了他‘?杜方看着陈权和齐悦有些不欢而散的场面,悄悄的挪了过来。 “不必,暂时倒也不用,大郎,你仔细盯着点他们”。 陈权没有理会齐悦回到队伍里四处寻人交头接耳。他明白,这些人不可能如小说里那样一般纳头便拜,现今却也管不了太多,只要不闹事情便也可以了。 陈权现在想的是去徐州之后如何补齐人马?又要怎么求活? 还有钱粮这些,折冲府是府兵,军士要自备部分兵器和军资粮草,可现今折冲府早已废止了,这次出行还好给这两百多人都配齐了装备,可也就这两百多人一路行程所用的,那么之后呢?最起码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更不要说还要寻人补齐兵额了。 且徐州七都基本每都皆两三千人,即便不用最悍勇的银刀都,随便一个都分出些人马都能将这所谓的银枪都二百多人撕碎,旨意要求银枪都驻在徐州,可徐州早已容不下外来人马了,便是节度使府上的军马都多数在周边驻扎的。银枪都又该何去何从呢? 前方是一条小河,一行人停下来休整,陈权也思虑了一下,决定还是找这些**刺头们聊聊。 河边横七竖八的军士各自寻个地方懒洋洋的歇着,无聊的吃着干粮,陈权走了过来,咳嗽一声,见无人理会,一把抽出了刀,刀出鞘的摩擦声终于让这些个军士转过了头。 ”咳,我是陈度之,你们大概都认识我。之前我杀了仇忠,又杀了仇从渭,现在升了果毅都尉,统领这银枪都“。 ”我知你们于我是不服,也是无妨,诸位都是于芒砀山活下来的,手里都沾了银刀都的血。我想诸位一定知道这次去徐州会面对什么。但我是无碍的,我于节度使李公有旧,又是佛门高僧之徒,不知各位是否了解,自汉光武帝子楚王英起,佛教自徐州传入了中原,这八百年过去了,徐州已是佛门圣地。所有不管发生什么,节度使便是护不住我,我亦可投入佛门避险。所以,诸位是必死的,可我是定不会死。 而且或许用不多久,我这振威副尉便会换成了将军返京逍遥。所以你们竟可以自行其事,只是莫碍着我便是,否则,呵呵,我杀的了仇从渭,自也杀的了尔等。哦,像高骈高将军说的,让尔等家小为奴作婢亦非难事“。 说完陈权也不理会众人,唤了杜方两人一旁自顾的吃着干粮。 陈权的话说完,一时间除了陈权二人的咀嚼声之外,竟再无一丝声响。 ”唰“一个大胡子军士抽出了刀,怒声喝问:”陈都尉是何意?可是要卖了我等自顾求生,莫不是欺我等刀不利乎“?大胡子的话音一落,周围又站起来十几人尽皆抽了刀指着陈权,四下也一片哗然之势,杜方也拔了刀护在陈权身前。 ”你又是谁“?陈权把杜方朝一旁拨开,面无表情的抬头瞟了一眼,又自顾的啃起来干粮。 ”旅帅,鲁滔鲁彦忠,都尉还未回答我等“。鲁滔向前了一步,刀离陈权不过几尺之远。 ”鲁旅帅,你可知对主将大不敬是何罪?又该如何处置“?先按唐律算算,哦,我差点忘了,我官未至五品,故而十恶之罪是谈不上了,那便按《斗讼律》来算好了,需是徒一年半至绞。嗯,若再加上军法,啧啧,鲁旅帅,想来你是觉得葬在徐州太远了吧”?陈权抬起头嘲讽的看着鲁滔。 “你当我不敢杀你?这大唐现今谁人不可杀?便是天~~~”。未等鲁滔话说完,陈权猛的将手中的刀鞘狠狠的砸了过去,正好砸在鲁滔脸上,当下便血流如注。 “放肆,真活够了自己滚回长安把家里老小一并宰了干净,莫要牵连我等”。陈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刀打偏了鲁滔手中长刀,上前冲着他咆哮着。 “尔等要么现在杀了我,自顾逃命去,然后看看能逃得掉几人,逃得了几时,要么就给我安分些,莫要碍着我。本都尉或还可心善给你们条生路”。陈权退后几步,环顾四周大声喝道。 陈权的喝问让已将沸腾的气氛瞬时平复了下来,已举着刀的,正要拔刀的,一些满不在乎瘫歪着的也都直了身子,盯着陈权。 “咳,都尉可有活路”?齐悦这时也从众人中走出,向前问道。 “呵呵,我说过的,先不提李大使之故,最坏我亦可托情避入佛门,徐州一地佛寺何其多也,二百余人而已,便是分开来,一寺亦不过三五人,何难之有”?陈权淡定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阵沉默后,齐悦回头看了看这四周俱已站立起来的军士们,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复杂,有怀疑,但更多的是那一丝生存的希望。 希望啊!现时保命的根源便在于此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芒砀山上与银刀都结了怨的,此次去徐州,已俱是将死之人,陈权只是想要他们留着一点希望,否则只靠自己和杜方,那么真的只能祈祷灵佑的面子够大了。 “咳,若是都尉能帮我等求活,那我等必以都尉马首是瞻”。齐悦和几个领头的眼神交换了一番,扭过头来说。 “我是都尉,是尔等之上官,尔等本就该服从于我,何用其他?好了,自歇息去吧。哦,还有,齐校尉,那鲁旅帅不敬主将,将他与方才协从之人鞭二十,现时须要赶路,先且记下,等徐州安顿下来执行”。陈权淡淡的说完,又自顾坐了下来啃起了干粮。 “嗯,是,属下领命”。齐悦看了陈权好一会,终是应了下来。 —— “大郎,你说这银枪都是不是要用枪啊?这次怎没给咱们配枪呢”? “嗯,不是了,名字而已,那雕旗都也没用雕啊“! ”咳,其实我是对枪兵有些心得的,就那么排成几排斜刺,我和你说,这可厉害的~~~“。 ”大兄,你这是听谁讲的都“? “嗯?不,不对吗?” “哎,大兄,你以后还是别和些不三不四的人交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三十章 勘定策 自河边那次变故后,这银枪军气氛倒是好了许多,或许是大家都燃起些许生的希望,亦或是索性破罐子破摔。 陈权也未再刻意的刺激他们,闲来便寻些话讲,慢慢的也都算熟悉了。 这些南衙出来的禁军,祖上多是有些背景的,甚至有些还是勋贵后裔。不过随着世间流逝,特别是北衙独大后,南衙地位愈发尴尬,几乎在大唐成了专做仪仗的摆设。南衙军士也是不争气的,之后更是得过且过了。 按照规定,徐州必须于十二日内赶到,这个时间并不苛刻,甚至还很宽裕,众人也都不急,毕竟早到早死,大家都巴不得能走上一辈子。 晚上歇息的时候,陈权把众人拉到一起,除去安排下的三层岗哨,剩下的人都围城了几个圈,圈内生了火堆,陈权坐在前排,杜方被安排了书记官的职务,负责记录。 ”咱们这银枪都,现共二百一十二人,马匹二百五十六匹。但是按定额,是需要八百人的。这人数其实还是少了,诸位也知这徐州现时可不是个好去处。可如今,便是八百人亦没有的,所以大家想想,咱们去徐州怎么招兵?还有就是钱粮,这要哪里去弄,你们都是世居长安的,也多是世代官身,见识自是不少的,所以这倒是要诸位一起来想想的才是”。陈权胡乱的往火堆中丢了一根柴,抬头看着这眼前已经有些熟悉的军士们。 听了陈权的问话,银枪都众人有些吃惊,因为在大唐,这军务之事历来是由长官之间商议妥当的,并做命令,军士只需服从便是。并不会如陈权这般拉着所有人一起商量。所以一时间竟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什么,更不知若是开口会不会被秋后算账,这新都尉可不是个好惹的。 见无人言语,陈权有些无奈,只能又开口说:“我与诸位都是在芒砀山上结下的交情,这两日来亦已彼此相熟,故而不须拘谨。此外,听齐校尉言那高骈高千里是要升任实权兵马使了。我确是有些不甘。都是芒砀山杀出来的,何以我等现时却要赴险”? “现今,如前时所言,因我之故,此行于徐州性命大概是无忧的,所以我倒也想博个将军出来,也带着诸位谋份前程”。 “南衙本就不比北衙,如今同来的想必亦是没了门路的,生活更是不易。而今徐州虽危,可若是于此时建立功业,何患天子不酬‘? 陈权说完,周围众人小声的交头接耳了一番,有人捅了下齐悦,齐悦翻了个白眼,却也只能开口。 ”咳,都尉,非是我等不说,是无言可说,这二百多人,多数也都只是上次被指派给了仇~~,咳,仇从渭做了监军府的扈从,这才得以离了南衙。徐州亦只是之前迎都尉之时初到,实在不知详情啊“。 ”哎,此事怪我想的不周,那便这般,咱们去徐州,当办三事。其一驻地何处?其二兵源何来?其三辎重怎得“? ”我之意,尔等祖上为将者多,家学渊源,等入了徐州,各位仔细的勘验一下地势,当于何处驻扎,我但只一个要求,便是若徐州生变,驻地必须要易于脱离,尔等以为如何?陈权拍了拍额头无奈的说。 ”都尉实是大才啊~”。 “正该如此~~~”。 “但请都尉放宽心,我等定一寸寸的仔细勘验,必寻个好驻处“。齐悦等人一听方便逃跑,立刻眉开眼笑的七嘴八舌的应了下来。 看着眼前这些人没出息的样子,陈权无奈至极。杜方之前倒是做过兵,可也只是个冲杀在前的寻常士卒。自己更不懂军事了,除了三国演义里的一些故事,其余几乎一无所知。只能靠着这些人了,不管怎样,想来涉及性命的事情,他们应该不会马虎。 ”二是兵源,我倒是可央李大使补充些,但是想来不会多。诸位应知徐州兵马数万,便是咱们这银枪都凑够了八百,保命亦是不足的。为性命计,诸位可以仔细想想有什么法子多招些兵来了“。陈权继续用性命做饵,不如此这些人是不会上心的。 ”抓人~“。 ”拐些来~~“。 一时间乱哄哄的说什么都有,但听着却无一个好路数,基本都是坑蒙拐骗,陈权正打算喊停,身旁的杜方突然说:”都尉,或可用些高丽奴“? 高丽奴???陈权这才突然想起来,徐州镇本就是因高丽人李正已而起,李正已于淄青割据后,自行委派了李洧任徐州刺史,此后徐州便多了许多前来谋生的高丽人。现今虽李氏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可这些高丽人却在徐州生根发芽,现今数量着实不少。可因后世的一些原因,陈权对这高丽人终是有些膈应。 ”嗯,这样吧,这徐州高丽人确是不少,咱们可以招些来,但是,绝不可超过军额的二成,诸位当知,这高丽人用之可行,却不可放任做大,大唐被这些个人闹的乱子已是不少了。此外,此行于时间上尚是宽裕,咱们可入武宁后先过濠州和泗州看看能不能于当地寻些人来。等入了徐州,诸位若无事之时,亦不妨多在徐州走动一番,寻机得些本地人来。诸位以为如何“? ”都尉自是老成之言,我等复议“。下面众人略想了下,也没其他主意,便一并应下了。 “最后这辎重,哎,李大使处便是能得些,自不会多,可咱们终是要吃饭的,不管是做何营生,该如何得些钱粮?此事我亦是无有对策,诸位家中若有经营的,或是熟悉些此间事宜的,便说说吧,事关性命,莫要谦辞”。 “都尉,贩酒好了,我家一远亲便是做这营生的,啧啧,那豪奢的~~”。一个麻脸汉子喊道。 “呵呵,若是平日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今天子继位后便下旨扬州实行榷酒政策,严禁民间私自酿酒,而后这旨意亦是到了徐州。这酒政利大,于徐州自是各方分割,咱们现今这点人马却是不敢插手的。嗯,不过,你叫什么?既你有亲眷作此经营,想来你于此了解多些,那等到徐州之后你可去打探下酒事,或得他法,若生了利,除去军资,可许你一些分润”。陈权仔细得考虑下利弊,虽然不敢明目张胆插手徐州酒业的生产经营,可若是妥当,不妨弄些私酒来补贴用度。 “我叫王康,字正安,家住永和坊的,旁的不说,这钱粮一途,我还是知道些,都尉此事交予我便是”。王康不知是因为得了差事还是想到分润,拍着胸脯应了下来。 稍后又有人提了贩卖私盐,拦路设卡,甚至有建议劫掠富户的,总之都不是什么正经主意,陈权也都不生气,陪着说笑,也是如此,与这些刺头关系更近了些。 等说笑一番散了之时,陈权叫住了这几日都闷闷不乐的鲁滔。 ’鲁旅帅,听闻你用刀是个拿手的,给你,帮我刮下头发“。陈权在鲁滔诧异的表情中把老道的那把短刀丢了过去,然后摘下了幞头,端坐在火堆旁。 ”大兄~~~“。杜方忙提刀挡了过来,正打算各自休息的众人也都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切。 ”无妨,鲁旅帅当日虽有些冲撞,可我知其忠义,好了,鲁旅帅,动手吧“。陈权伸手拦住了杜方,一脸平静的说道。 鲁滔神色复杂的拿着手里的短刀,当日陈权砸来的刀鞘让牙掉了一颗,脸上还未消肿。此时红肿的脸看着格外的滑稽。更别提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受到这样的羞辱了,这两日老是觉得谁看自己都是带着嘲笑之意,此时手里握着刀恨不得在陈权身上扎上几个窟窿,可又有些佩服陈权的胆大,若是换了自己,便是收买人心,亦不会如此,毕竟从天宝后大唐军制混乱,这军士以下犯上谋害主将早就不稀奇了。想着这些竟一时呆住了。 ”鲁旅帅??想什么呢?快些的,这晚了,都该是歇息了,莫在婆妈的‘。陈权等了好一会见鲁滔不过来,不耐烦的叫了起来。 鲁滔听言心下一横,径直走了过来,拿着刀就在陈权头顶刮了起来,齐悦忙叫人打些水来润润头发,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见了血,那才是无法收场的,所以就这么心下忐忑的盯着。其余人也都没了声音,不时的偷瞄着。 ”陈都尉,你就笃定我不会害了你“?鲁滔一边往陈权头上沾些水,一边刮着,手很稳,让陈权想到了后世那些专业的老师傅。 嚓嚓的声音不停响起,让这夜里平添了几分诡异和不安,随着刀光一下下的闪过,这驻地众人的心也在不停的抽搐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会干扰了鲁滔的工作。而杜方则是紧紧握着刀柄,握的太紧,手指几乎都陷了进去,血管和青筋狰狞的绽放。一双眼睛则死死的盯着鲁滔手中的刀。 “呵呵,怕个什么,这人活一世,便是与父母亲人亦会有些争吵,何况你我了。难不成要次次生死相搏”? “何况此行徐州,本就是死中求活,莫说你不知?我这几日言论,呵呵,想来大家都是有数的,只不过是不愿去想罢了。既然如此,今日死和明日死又有何差?鲁旅帅刀法了得,许还能让我少受些罪的”。陈权不在意的笑着低声说道。可心底却早就紧张的快喘不过气来。他并不愿意这样,只是这鲁滔在一行人中虽职务不算高,可看这几日却是个能服众的,陈权可不想把精力过多的放在提防别人谋害的行径上。况且这银枪都本就人少,若还是互相猜疑,那也不用想着做什么了,自己寻个地方抹了脖子算了。 ’都尉大气,我自也不会为人小瞧,做那小人行径。若此次都尉果能替大家谋下生路,此后鞍前马后为都尉驱使亦有何妨?可若是都尉只是逞口舌之利,卖了我等,哼,那我便让都尉见识下什么才是快刀“。说罢,鲁滔的刀也停了,把刀插回刀鞘,丢在地上,径直的走了。 陈权摸了摸又光滑的鸡蛋般的脑袋,心下笑了笑,这鲁滔倒是个有趣的。 总算看着鲁滔刮完了头发,未发生什么变故,众人心下一松,这寂静的夜又重新被叽叽咋咋的说笑吵醒。 —— ‘大兄,你怎叫那鲁滔来把头发剃了“?杜方一下子就瘫坐了下来,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埋怨的说。 ”大郎,我这和尚怕是要再做些时日了,这次去徐州,李大使是靠不住的,他自身都难保。所以只能试试从这徐州的佛门处入手,或有所得“。陈权向着燃起的火堆又靠近了些,侧了身子,偷偷的烤着已经湿透的后背。 —— 第二日一早,众人又踏上了行路,不急不缓的行了七日,终于进了武宁军地界。这七日陈权没摆架子,他本也不是端架子的人,几个曾经在杜家人那里碰壁的荤笑话这一路倒是引发了不小的共鸣,接着陈权就见识了大唐的荤段子,若不是不合时宜,他都想拿笔抄下来出本书了。 先进了濠州,濠州是现今武宁军治下三州之一,辖定远,招义和钟离三县,州治所在钟离,陈权按例打算去拜会刺史田某,却不曾想这刺史是个好游猎的,人不在府。 于是陈权便散了众人去试着拐带些从军的,结果等离开濠州时才骗来了六人,看着这来投军的六人都贼眉鼠眼不似个好路数的,问询也是支支吾吾,陈权一气之下把人又都撵了回去,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犯事在逃的,省的惹麻烦。 —— 一日后又进了泗州,这泗州陈权倒是熟悉的很,三国演义里的下邳便是现今泗州所辖六县之一,想着吕布便在这下邳身死,陈权急忙去州治临淮拜会了刺史郑助,稍作寒暄便直奔下邳怀古。 —— 释迦院,这座下邳的六百年古寺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领头的光头像个和尚,虽是看着有些跳脱,可浓眉大眼的也似良善,只是这一身戎装不伦不类的。加之身后一群军士跟随,这让寺内众僧有些害怕,这才开了佛禁三两年,前些年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难不成这朝廷又反复了? “咳,弟子沩山灵佑禅师门下,曾得赐法号法缘,现时虽是因故还俗,可这佛事却是日日见习,不敢怠慢,而今弟子赴任徐州,今日却是特来释迦院礼佛,还望通禀住持法师,可否一会” 陈权有模有样得做着佛礼,刚刚在下邳的白门楼转了一圈,追忆了一番貂蝉,咳,错了,是吕布,一时也没什么所得。后来听人说这下邳的释迦院是佛门一处宝刹,便寻思来这里看看,毕竟自己来徐州是打算借着佛门求活的,这佛家别看似是孤立,可怎么也是在同庆寺生活了近三年,陈权可是很清楚这些寺庙间的交际多么紧密,不妨自己便从这释迦院入手好了。 稍过了一会,一个老僧便在几位僧人的随护下走了出来,未等老僧说话,陈权双掌合十,口念佛号,先做了礼。 “嗯,贫道1大至,见过将军”。 将军??这是不打算和我牵连?陈权听了大至和尚的话,心里琢磨着。 “法师何故如此,弟子虽是还俗,可向佛之心终世不改。莫不是法师因弟子出门便心生嫌弃”? 陈权话音刚落,杜方便阴森森的慢慢把刀拔了些出来,刺啦刺啦的抽刀声在这时现得格外的突兀。 “怎敢,怎敢,贫道怎敢,是不欲冒犯了将军才如此,将军莫动怒”。大至被这拔刀声惊的已然失态,忙语带哀求着说。 “杜方,你怎可于宝刹大德高僧之前做此凶举?齐校尉,将其拉去鞭二十”。陈权回头怒喝,然后又忙转回来笑问道:“法师,弟子现时可入寺礼佛了吗”? “檀越请”。 1贫道,这在古时是僧道通称,不限于道家,《唐传奇》中便有故事记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三十一章 索 “檀越果为礼佛而来”?禅房中,大至和尚亲自给陈权斟了茶,两人略沉默了一会,大至开口问道。 “礼佛自是真,但也存了法师替我解惑之念”。陈权抹了一下光头,端起茶碗,轻轻吹着,悠悠的说。 “哎,会昌年的惨事方过,檀越,你亦曾是佛祖座下,何故来此作难,这~~~”。大至语中悲凉之意更甚。 “住持法师却是误会了,我来宝刹并非寻衅,确是寻法师开解来的“。陈权笑着摆摆手,止住了大至的话。 ”前时听闻那“卯金刀”之谶渐又起了,法师想必是知晓的,开元年间的王怀古曾谓人曰:”释迦牟尼佛末,更有新佛出,李家欲末,刘家欲兴“。这王怀古的疯言疯语佛门子弟自是知其言语大缪,可世人于这新佛旧佛一事却是难自辩已。不过幸在今天子重佛。这谶言想来亦无甚大碍,毕竟人言多罔,智者无扰“。 “可话又要说回来,前有北魏永平二年泾州沙门刘慧汪聚众反,永平三年秦州沙门刘光秀谋反,延昌三年幽州沙门刘僧绍聚众反,延昌四年冀州沙门法庆聚众反。这法庆亦是刘氏,咳”。 ”再往后熙平元年月光童子刘景晖反,孝昌元年刘蠡升称天子等等。不过好在这些都是三百年前的旧事,于今时只做些谈资‘。 ”哎,可谁想便是于本朝,除王怀古外,太极元年的刘诫之一案,开元年的刘定高,刘普,刘志诚等人先后于两都作乱。哦,还有则天皇后时万年县女子刘凝静之案,绥州白铁余以刘萨诃预言于绥州生乱,称“光明圣皇帝”等等。在大唐啊,啧啧,刘氏着实不大安分的。这前事种种,法师觉得,天子和朝中公卿可果真于这“卯金刀”谶言无所动?当年的杨钊便是因其“钊”字合了金刀之意为玄宗皇帝改名国忠的”。 “所以我是觉得,世事难料,却是有些说不准的。法师是知道的,我曾于佛门修法,如今虽还了俗可向佛之心却是日渐虔诚。这自闻知此间情由后,心下却是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矣。可这满腹烦忧却是无从诉说,故此番路经下邳便想着来叨扰法师,以解心中之郁”。 大至有些恍惚,陈权后面的那些胡言乱语早就无心理会。他的脑中已经被陈权一个个吐出来的名字填满了。这些人大至怎会不知?这可都是数百年间佛门子弟所掀起的波涛,而最终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金刀,金刀。这把刀插在佛门身上贪婪的吸着血,无一刻停止。 难不成佛家又要渡劫了吗? ”咳,咳,法师?法师?“。陈权的声音把大至的心绪拉了回来。 ”听闻住持法师俗家亦是刘氏“?陈权似笑非笑的说道。 ”什么?将军何意“。大至刚刚回复的心绪又被陈权的问话击了个粉碎。随后心底涌起的愤怒几乎让他忍不住要将手里的茶杯砸到陈权头上,苍老的身躯此时却是像个要登上决斗场上的武士,血气似要满溢了出来。一双眼睛狼一般的死死盯着陈权。 ”将军可是以为贫道枯朽,释迦院便任由将军欺侮“?若如此,将军请离去吧,这释迦院受不得将军之礼”。大至愤怒的几乎咆哮着对陈权说。 “哎,是弟子言辞有误,为住持法师所疑,法师请先莫动怒,且听弟子道来”。陈权倒是不慌,依旧是用从容的让大至厌恶的语气说着。 “法师,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法师解惑。这天下佛门信众何其多也,便是朝中公卿笃信者亦不在少数。已故的白居易白乐天,在世的李景让李后己,裴休裴公美,包括现镇武宁的李大使等等。这么多的公卿大员,世家高阀中人,何以会昌年法难之时竟未能劝阻天子?法师当知,这世家公卿于朝野之力何其大也,天子亦非果能乾纲独断的,可何故佛门竟遭此劫难’? 听了陈权的问话,大至渐渐平静了些不由得开始思考着,他自然知道这天下信佛者多,便是刚刚陈权提及的那些高官自己也曾见过一些,对自己都是推重有加,于佛门更是虔敬。可为何会昌时还是那般呢?大至虽于世事并非无知之人,可终究是大多数时间精力都放在礼佛学法上,思索了一番依旧模糊,似有所得,却又有些琢磨不定。想了想,便和缓了语气问:”将军可有所得“。 终于是等到了这句问话,陈权咳了一声,将自己想好的说辞倒了出来。 ”住持法师,弟子倒有些思虑,还请法师指正。自天宝年后,这大唐的年景,哎,着实是不大好过,遇上圣明天子,日子便好些,可若是天子喜玩闹的,这天下之事便不好言说了“。 ”安史贼乱是平了,可这地方藩镇却是渐不可制,于朝廷号令多是阳奉阴违,更是多有大逆之举。远的河北三镇不提,法师于下邳修行,自是知晓这武宁镇的情况。加上周边的回纥,吐蕃竞相作乱,这朝堂,这天子哪里还有过往的尊崇了“? ”朝中之事更是不堪,这内官跋扈,莫说于公卿说杀便杀,便是天子也~~~,哎“。 ”法师,故而弟子觉得,现如今,勿论天子,还是藩镇,亦或内官,便是手中有刀才行得安稳。那朝中公卿大员,有多少已成了刀下亡魂?现今亦只是看似尊贵,可于天下事,能做的了多少呢?所以这会昌之事,非是其不愿为之,只因无力罢了“。 大至一点一点的将陈权的话嚼碎,一遍遍的在脑中思索,似有些道理,可这人是想做什么?莫不是也想仿效佛门的那些个前人作乱? ”将军,佛门本于世外修行,不理凡事的。但这普天僧众亦是出身俗世,虽曾有些狂悖奸徒不修佛法,于世为恶,可贫道以为,这天下佛门中人,现时俱是尊天子,忠社稷的,自是不需理会世间诬谤,更是不会附恶”。大至定下心神,义正言辞的说道。 陈权一愣,这大和尚想到哪里去了? “哎,法师怕是误会了,弟子出身佛门,却是天子钦点的六品都尉,虽是品阶不高,现今却获命于徐州自领一都数千人马。勿论朝中公卿如何礼佛,然法师可见领兵大将于佛门如此干系却不为天子所忌?天子于我是何等之信重,我必惟忠惟敬,以死报之,怎敢心怀叵测?况我又非刘氏,弟子虽是家道中落,于世间孤苦,可隐约间也曾听闻自家出自颍川陈氏。说句大逆之言,这便是想如那佛家前人亦不可行啊“。陈权苦笑着解释道。 “都尉莫怪,是贫道想左了,既如此,不知都尉是何用意”?大至告了罪,疑惑的看着陈权问道。 ”法师可知这武宁将有大变?天下亦或有变了,哎~~~“。陈权沮丧的长叹道。 ”哦?还请都尉详言之“。大至给陈权又斟满了茶,等着下文。 ”弟子师父灵佑法师于李大使相交颇深。先前弟子出山之后曾亲手为国除贼,先于扬州监军府中将那曾祸乱天下的仇士良余孽,其亲信副监击杀。也正是在监军府内获知了“卯金刀”之事。弟子自是心下不安,恐佛门有难,后辗转逃亡至徐州,得李大使所助安顿下来,本欲去龙华寺将”卯金刀“一事告之,可未及前往,便被传召入京。却不想这徐州的银刀都竟不知为何牵连其中”。 “哎,入京之时,行至芒砀山便遭遇了银刀都追杀,弟子本念必死,复又击杀了仇士良之四子,便是想着即是命陨亦当诛贼为先”。 “幸蒙佛祖庇佑,终是保下命来。入京后,原以弟子所行之事大罪,必命不保矣,已做慨然赴死之备。可天子垂爱,竟自怜惜,非是不罪,反许我厚职。由此弟子亦得以于京中相交公卿,方知那“卯金刀”之事京中亦是有传。加之银刀都牵连其中,哎,这事却是棘手了“。 ”弟子于徐州安顿之时,那银刀都更是屡屡作恶,竟寻机谋害过李大使,此间之种种,眼见这武宁镇烽火将燃了“。陈权一气把这长长的一段话说完,缓了口气,低下头喝了口茶,偷瞄了一眼大至,眼见大至脸色已是凝重,更多了些苦色。 ‘哎~,檀越之义举贫道自是敬服不已,可,可这武宁果又将生变”?大至苦着脸问道。 “法师,这其中之事亦非隐秘,稍问询一二便可知晓,况且弟子亦无暇于此飘摇之时来寻法师逗笑”。陈权真诚的说道。 大至心下却是苦闷不已,他倒是未多怀疑陈权的话,就像陈权说的,这样的事情不是什么隐秘不可知的,佛家虽出世,可于世间探寻些消息并不难。可难不成武宁镇又要兴起战乱了吗?二十年前太和三年的军乱自己见过,五十年前的那次大战亦是亲历的,每一次都是尸山血海,而每一次,佛家都如同待宰羔羊,保住性命已是不易,乱军劫掠就更是只能装作不见了。 这一次呢,若是果然如这都尉之言,武宁作乱,再牵连上”卯金刀“一事,这是要天亡佛门吗? “咳,不知,不知檀越此间可有救助佛门之策?檀越虽是还俗,可香火之缘却是未断,还望檀越能施以援手“。大至一时无有对策,可突然想到这陈都尉今日来此,必不会只是来告之世间之事的,定有所谋,那不妨就听其言语,若可行那不妨应下便是。 ”哎,不瞒法师,弟子现今亦是无措“。 ”弟子虽受困俗世不能日日侍奉佛祖,可亦是愿为佛门护法的。况且弟子本为天子钦点,便是出身佛门亦不足为外人忌。那“卯金刀”更是牵连不至。但因此前诛杀了仇氏奸贼,竟为内官所记恨。天子虽是怜惜,可法师亦知这大唐的阉宦何等做派,故所助不多。如今弟子徐州赴任,只领了二百余相熟禁军,怕是过两日入了徐州自身亦是不保,此时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陈权连连摇头叹息着。 ”都尉,贫道虽是垂垂老矣,可并非愚钝不堪,都尉何意不妨直言罢了,若是果真助的了都尉,保的佛门不为所害,贫道自会斟酌行事”。见陈权语中之意渐露,大至也便把话说开了。 “住持法师言至于此,弟子亦直言之。弟子现今领了果毅都尉,领银枪都。法师应知这果毅都尉是为何职,天子这是意欲武宁重置府兵。而此后,若是不死,那恐怕弟子便会在这武宁镇扎根了的。可因内官作梗,朝中非但未曾补足兵源,便是辎重钱粮亦不与配给,更无论其他了,所以,弟子是有心在这武宁长保佛门昌盛,可却力所不及“。 ”法师,如方才弟子所言,这天下间,刀斧为重,法师以为如何“?陈权终是图穷匕见,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哦?不知都尉想得些什么“?果是这样,大至心下大定,打秋风自己不怕,只要根基不动。况且这陈都尉若是果真能在武宁扎了根,又握重兵,那付出一些钱粮自是无碍的。 ”法师,我要粮,要人,要地“。陈权盯着大至,沉声的说道。 ”若只是少许钱粮,念都尉与佛门之缘,贫道自会叫寺里省下些来,可这人和地,贫道却是没有的“。 ”哈哈,法师,这武宁镇军士有四万余吧?徐州一地七都便二万余人。现时我仅有两百人,若依法师之言,那我还是自回长安吧。这两百禁军世代禁中供职,交游广泛,此次因存了功业之心,方才随我同行。便是回转亦不至丧命。而我,想来天子更不会因此要了我的命,无非以后做个闲云野鹤尘寰自娱罢了。也正好坐看这武宁潮起潮落。看看法师是将如何为佛门护法的“。 陈权第一次有些厌恶这大唐的佛门,他知道自己的敲诈不甚光明,可一想到在下邳听闻这佛寺拥有几近万顷的良田,这老和尚又在此拿着架子,心下顿时觉得,活该你们被禁。 ”咳,都尉不妨详细说说,贫道再斟酌一番,若可行,那贫道再想想有没有办法替都尉解忧“。大至见陈权变了脸色,略一思虑,觉得或许可再抠出一些,省的逼急了这些个拿刀的惹出事端。 ”啧啧,法师不是为我解忧,而是为你我解忧才是“。 ”咳,其一,我要三千人马三月食用的粮草,外附钱一万缗。法师莫急,略算了下,八万石而已,佛门拿得出,便是于法师处亦不到年收粮的一成,至于钱一万缗,更是可做不计的,我也是侍奉过佛祖的“。 ”二,我要五百顷良田,以作招军之筹。最后,我要法师替我在这下邳告之乡里,凡应召入伍者,皆予田五十亩,不课,便是如此了“。 ”许来法师会心痛些,可不瞒法师,现今这都尉,我却是看不上的。这武宁镇,乱事将起,曾听人言:“时势造英雄”,我自非英雄豪杰,可于这乱世亦想争上一番。或于此挣个将军也是未可知的。便是因乱丢了性命,法师所付出的无非是些许钱粮,土地想来自有法收回。可若是我在这武宁站稳了呢?呵呵,法师还是自做斟酌吧”!陈权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拿着手中的茶杯端详着。 大至不停的拨弄着手里的念珠,细细的琢磨着,陈权索要之物却是不多,可也不少,是属于那种即会让人心疼,可疼一下就没事的程度。但是到底值不值得呢? “不知都尉将何以为佛门护法“?大至想了想问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我出自佛门,天子知,公卿知。之前天子还手书了匾额送至沩山于家师,亲赐了“密印寺”之名。故而我不为佛门护法又能为谁护法?道门吗?人家不认的。最重要的便是我曾与法师说的刀斧为重。我手握刀柄,刀锋愈利,权柄则愈重。这乱世,走马灯似的官来宦往,想来法师亦愿这武宁有一位得力些的佛门子弟长镇吧“。陈权放下了杯子,正坐着回话,他知道这是此次应答的最后一关了,若是不成,那自己或许真的会心生恶念寻时来杀人越货。 漫长的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大至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念珠,长叹了一声。 ”望都尉言而有信,保佑佛门不遭劫难“。 ”自该如此“。 —— 与大至达成了交易,陈权又拜托他写信给武宁镇内的其他寺庙,把自己的情况告之,一来表达些善意,顺便再照旧的索要或多或少的土地钱粮。大至倒是干脆,既然应下了便不再反复,寻了寺内僧众依着陈权的交待各自安排。而陈权见也无事,便先出了寺去寻众人汇合。 ”都尉,怎样,怎样,事可成了“?齐悦见陈权出来忙领人迎了上来。 ”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三十二章 敢觊徐州当佩刀 佛家富吗?是的,太富了,当大至和尚遣人将米一点点的搬出来,渐渐的堆成了一座山,陈权一行的眼睛都红了。 沩山的近三年时间里,陈权跟着寺内僧众一同劳作,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生活并不富足,也未见同庆寺有什么多余的钱粮。哪怕是后来听李德裕说起会昌佛禁所得,可入耳的也仅是一个个数字罢了,远不是现今这般直观的展现出来所带给人的冲击和震撼。 八万石米,按照大唐与后世的度量转换,大约是一千万斤,五千吨左右。陈权是按照银枪都理想中可能会有三千骑兵算的。在这个时代,俭省一些,一匹马的消耗也约是人的七倍,这便粗略合计成了二万五千人的数量。按照一人每月一石左右的消耗,八万石基本够用上三月,当然了,前提是陈权能有这么多的人马。 八万石,这个数字并不算少,从宪宗之后,因这江淮不稳,特别是徐州一地屡屡生变,四下劫掠,朝廷每年所能运至关中的江淮漕米不过二十余万石2,而在玄宗大唐极盛之时,朝廷是年运漕米四百万石1,其中江淮米亦占了大半。 可在这经历过会昌法难的释迦院,却是轻而易举的拿了出来。啧啧,陈权终是明白为什么武宗要灭佛了。 看着米山越堆越高,陈权忙叫了停,一来自己这二百人是如何都带不走这么多的,二来也怕携带过多招人眼红,再惹了事端。只能商量先随行一批,剩下的慢慢搬运。 强忍着心底的贪婪,陈权安排杜方带着二十人仔细看守,拉着大至派来帮忙的和尚便带着其他人都出去准备招兵。 “都尉,这和尚真是富啊”。齐悦一出了寺门便凑过来眼冒精光的低声说道。 “可不是呢,啧啧,不过现今咱们有了粮,心里不慌,马上便是要寻人投军,一人给上五十亩地,虽是不多,不过江淮土肥,五十亩仔细打理也能得个六七十石,加之挂在佛门之下不课税,五十亩怎也够一户六七口人饿不了肚子。这现今天下,有几人不挨饿的,哎”。 “是呢,是呢,都尉且放宽心,这有粮有地,我就不信招不来兵了,不过都尉,这马何处寻呢”?齐悦先是连连点头,后又想起了马匹一事,忙问道。 “我索了一万缗钱,却是不多,怕是索的多了吓到这和尚。现今匹马大约二十绢3,一匹绢约是一千五百钱4,那就是匹马三十缗左右,这一万缗钱应能买上三百余匹马,你们当中谁有这门路的,等招了兵,先寻人买来些,但也不能尽数花了。这军中终是要食盐的,还有平日的酱菜亦是要花费,虽是托了这大至和尚与其他寺庙带话,或可还能得些钱货,可未到手的总是无底,咱且先谨慎些用度吧”。陈权仔细的考虑了一番,叮嘱了齐悦。 —— “彦忠,你来,寻你有事”。这几日陈权刻意的交好鲁滔,也不管他是否愿意,陈权现今已是直呼其字。 “都尉,何事”。鲁滔听着这厚颜的都尉又是亲切的喊着自己的字,翻了个白眼,不情愿的挪了过来。 “我这两日得了一算计,嗯,只是一保命的闲棋,能否用得上却是不知,可若行此事,却是万分凶险,这都中你的身手最好,所以便问问你是否愿意接了差事”。陈权打发了齐悦,拉着鲁滔远远的坠在众人之后,小声的说道。 鲁滔听完之后沉默了,抬头看了看陈权,这都尉是个有心计的,却也算不上坏,几日来的接触倒也不觉得是要刻意阴害自己。可凶险?人都是怕死的,特别又是不一定用的上的,这让他犹豫不已。 “咳,都尉,能说下做什么吗”?鲁滔犹豫的问道。 “嗯,我是打算让你去魏博,传播些谣言,再寻个机会刺杀何弘敬,当然不是要杀了他,只是吓他一吓,或是吓唬一下他的家眷亦可,”。 “嗯,若是可行,昭义镇也去看看,也传点谣言”。 陈权的话惊的鲁滔心底一阵寒意窜了上来,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声的叫起来:“什么”? 前面众人听见这声喊叫都停下扭头看了过来,见是陈权拉着鲁滔,还以为又是发生什么冲突,忙打算过来劝阻,几个和鲁滔交好的军士也按住了刀。 “无事,无事,我寻鲁旅帅有事,你们散了吧”。陈权冲着他们不耐烦的摆着手,后又重重一巴掌拍在鲁滔背上,低声喝到:“你嚷什么?没个出息的,想激起哗变吗”? 鲁滔也忙解释一番,见众人带着疑虑散了,鲁滔稍静了静心神,抹了一把已然渗出的汗水,低声说:“都尉啊,昭义镇散个流言倒是无妨,可何弘敬那是魏博的节度使啊,寻常的也就罢了,那可是魏博啊,你这不是让我去死吗”? “哪个叫你死了,我是说你去吓他一吓,远远的就行,写个字条,丢把刀,射一箭之类的,哎呀,反正就是吓唬一下。又不是真的去杀人”。陈权没好气的说。 “能问为什么吗?鲁滔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哎,实话说了吧,这徐州一行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现今就等着李大使和银刀都开战了。可甭管谁输谁赢,咱这银枪都是得不了好的“。 ”李大使胜了,他可以风光的领赏,加官进爵,可咱们还是要在徐州待下去的,即使李大使能庇护一时,却终有尽头。朝中现今多是三年左右便更换节镇,等他离了徐州咱们怎办?可若是李大使败了,那自不用说,这银枪都建了名号便是来送死的,更不提现今人人手上几乎都有银刀都的血“。 ”我叫你去魏博,是存了李大使败亡的心思的,我与李大使相交过些时日,不瞒你,李大使胜机不大。可如是败了,朝廷自不会善罢甘休。往年还罢了,你在京中应该也知三州归国之事,这是大唐多少年未有之荣耀了,朝廷和天子怎会容忍此时徐州跳出来煞了风景?更别说三州如是顺利归国,这天下亦安稳了几年,徐州这附骨之疽也该是寻机解决了的“。 ”哎,咱们这银枪都就是尴尬了,既不得朝中待见,亦难容于徐州,夹缝中求生而已。银刀都若反,咱们该如何自处?如何才能苟活?我亦只有些念头而已。可如下棋一般,总是要看多一两步。如果咱们没能死于李大使与银刀都的变乱之中,那么之后大概是能见到朝廷对武宁的征讨。朝廷兵从何出?紧邻的宣武,淮南,兖海和天平军自是躲不掉的,而按照这几年河北三镇的恭敬姿态,离武宁最近的魏博亦有可能出兵,而昭义,却是闲棋一枚“。 ”天平军节度使田牟,出自魏博田氏,长庆元年其父田弘正在成德被乱军灭了满门,这才轮到何氏入主魏博,现时不过二十年。这田牟因当日不在却是逃了一劫,而后虽备受朝廷恩宠,却也提防有加。所以我是让你去造谣田牟欲重夺魏博。一来朝廷若是讨伐,必择一知兵且于徐州了解之人,田牟正是上一任武宁节度使。二来,是万一事情有变,或可牵绊些魏博,甚至天平军人马。至于昭义,你便传那“卯金刀”之谶,刘氏遗孤之类的“。 其实陈权并没有说清心底的打算。在陈权看来,李廓和银刀都的争斗,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参与的,一来是没能力,二来是怕死。 这银枪都的地位太过尴尬了,若是帮着李廓,除非是能杀绝了这徐州的骄兵,否则就算不当场身死亦会被徐州本地军马秋后算账。可若不帮李廓,这就形同乱军。陈权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脸面能让朝廷网开一面。 所以还能如何?期待朝廷给个机会解释缘由?或是躲过可能的征伐?那么不管如何,将来可能会前来的大军少一点总是好的。日后不管是朝廷取胜还是武宁继续拥有跋扈的资本,人少些,乱一些,自己这一点点人马才有操作的余地。 —— 鲁滔仔细的思考着陈权的说辞,他知道这话中之意定是未完的,可陈权既然不说,自己却是不便再问。军中行事,主将之命本就是该执行的,也只是这个都尉有些怪异,时常不分职务高低拉着众人一并议事,自己却也不能真的不知进退。 鲁滔今年三十五岁了,祖上也是个五品上,可轮到他这,是央求了好些故旧才进了南衙谋生,若说他曾经还有什么雄心壮志,那这些年也被磨的几乎干净了,仅存的一点不甘在家中娘子年前新添的一个胖小子面前也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次被点了徐州,自然是知道生机渺茫,寻了无数人,却还是没躲过去。心如刀绞的告别妻儿,这一路本想着干脆逃了,却怎能舍得家小。是的,鲁滔愿意做一切,只望不累及妻儿。 ”都尉,你之意我不敢再究问,却只望都尉能实言之,此行徐州,可会累及家小“?鲁滔死死的盯着陈权的眼睛,一下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信息。 ”彦忠,记住了,我,你,这银枪都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叛逆,亦不愿做叛逆“。 ”我说过的,只愿活着,那么便想尽一切办法去求活,可若是因此累了亲朋,我亦是不愿。此间有些事情不便明说。但有些却是可以说与你,当年张建封死后,张愔不敬。可张愔晚年却是自请了入京安享。朝廷何故不杀之?只因张氏手中刀利。王智兴桀骜,朝廷何故不杀之?亦因王氏刀利。便是河北三镇,多少子弟亲眷于长安快活,朝廷不欲杀之?盖因其人刀利而不能也“。 ”彦忠啊,只要这银枪都刀利,便可保家小无忧,而现如今,只有活下来,才能打磨这把利刀。可如果就这般认命草草死了,虽是万事皆空了了世间烦恼,但彦忠可曾想过,若这咱们就这般的死了,那家小又能如何?如何生存?亲朋故旧能照料一辈子?还是说会被人欺侮”? 陈权没有躲避鲁滔眼神的探究,坦然的说道。 鲁滔盯看了好一会,抬头深深叹了口气。坚定的说:“都尉,我该如何做”。 鲁滔得了交待,和陈权追上了队伍,自己拉了几个信得过的亲信一边去商量如何行事。这次事情紧要,他一人自是不成,陈权让他带上十人同往,等这两日下邳事了入了徐州便启程等待时机,而这期间还是需要他自己谋划细节。 “都尉,可有事”?齐悦有些犹豫的探问着。 “无事,无事“。 —— 看着鲁滔远远的和亲信紧张的商量着,陈权心下轻叹了一声。 他此次让鲁滔去做这事,还有一念,便是这鲁滔官职虽是不高,此次同行之人高于他的亦有十多人,可这二百多人中,只有这鲁滔是个能服众的。其人身手了得,性子也豪爽大气。时间久了便是原本不相熟的竟也渐渐的愿意向他靠去。 马上就要征召士卒了,如果一切顺利,银枪都便真的成军了。此时陈权怎能愿意见到这银枪都内极具号召力的鲁滔做大。非是他无容人之量,而是这大唐自藩镇起势后,主将为手下士卒所害早就是家常便饭了,方才提起的那田弘正不就是这样丢了一家老小和亲信三百余人性命的。 陈权也没想过要害了鲁滔,只是想在这银枪都创立之时,让鲁滔避开,等日后他便是回来,按计划也是要几个月后的。几个月时间,已够自己握紧这把刀了。 —— 陈权一行跟着那僧人到了于寺内商定好的开阔处,打量一番,还不错,工整的像是后世的操场。也未搭建什么,随意的寻个几块木板石头弄了个桌子,就这么的就地歇息等着这释迦院的僧人传话回来。 已近了酉时,众人吃了些干粮,看着天色要黑了,心下都有些忐忑起来,在这等了也有两个多时辰了,那寺里的僧人可是很麻利的各自传话去了,虽也不曾想过会马上寻来多少人,毕竟有些地方还是远的,可就这寺庙周围的农家怎也一个人没有。 陈权也有些焦急,这钱粮都骗到了手,若是招不到兵,那自己真的要考虑稍后向大至谄媚一番问问以后能不能在他这躲避逃命了。 ”有人来了”。一个倚在一棵大树下的军士突然叫了起来。 一时所有人都忙站了起来,陈权远远的望了去,确有几人向这边走来,走得不快,走走停停,似在犹豫,有几人好像还在争吵些什么,虽是看不大清,可都不是光头还是一眼可见的。 陈权忙叫众人列队站好,起码的军姿还是要整理好,给来人一个好印象,就这样等候着。 不多时,七个看起来应该是农户的汉子有些扭捏的走了过来,看着年龄都二十多岁,衣着和寻常见的百姓没什么区别,破烂寒酸,身子也不精壮,不过总算有人来了,一个好的开始。 “将军,真的给田吗”? ”给,五十亩,不课的,产多少粮都是自己的“。 ”有契吗“? ”没有,现今只能挂在释迦院下,这样才能不课税“。 ”那,那这会不会不算了的“? ”如果这地里的粮,释迦院的和尚敢拿走一粒,我就屠了这寺“。 —— 三日后,快到了,正压着十二日限时的最后一日。陈权骑在马上看了看身后这一群衣衫破烂的银刀都新兵,心里却是再踏实不过了。 这两日陈权的兵招募的很顺利,一来这释迦院却是办事得力,没多时便四下传了个遍,二来便是那五十亩地了。如果这是在初唐,天下荒地够多,均田制充满活力之时,五十亩可能只能骗骗傻小子。可随着大唐山河日下,又不限制兼并,这无地的流民越来越多,且便是有地的,地租也是少有交得起的。而今这五十亩不课的,实在是天上的馅饼一般。 从那日的七人到后来渐渐的有邻县之人赶来,两日内,陈权用这五百顷的地招募了整一千人,这现时的土地给不了契的,于是陈权和大至写了份文书,文书很复杂,大概内容是大至把地赠予陈权,陈权又将其分割一千份分给士卒,后士卒拒绝了,陈权便把地还给大至。然后大至以佛家慈悲,决定把地让给这千人耕种,所得一粒不取。 当然这文书是见不得光的,此事也和应募的说了清楚,这是谁问都不能认的,便是认了,文书当中也只是大至心善,牵连不到陈权。之所以写下,便也只是为了让这些人心安。 人是招到了,可是做过兵的确是不多,府兵制完结之后,这大唐的军士开始职业化了,现今这千人几乎只是凑了个数。只是乱哄哄的跟在队伍后保证不走丢了便是万幸。 —— ”曹文宣,你说你一个世家子来凑什么热闹?这徐州什么情况你还不知吗?陈权有些无奈扭过头看着旁边的一个高大汉子。 这人叫曹全晸,字文宣,三十岁,据说祖上曾在徐州做过官,这次也是去下邳追忆古人的。此前不知怎的,可能是听见这么一件热闹事便来凑了热闹,而后凭借全副武装加上相当出众的身手脱颖而出。 可陈权一点不想要这人,这种有些背景的,多半是个麻烦。 但是人家愿意跟着,却也不好强赶,这就是有背景的麻烦之处了。 “都尉,你这是犯了事了?徐州现今可不是好去处啊“!曹全晸笑笑的说。 ’是啊,我杀了两个内官,就给打发来了。嗯,是马元贽的人,所以,曹文宣,你还是离去吧,莫给家里招了灾”。陈权没好气的说。 ”哈哈,这有何~~~,嗯?你是说马元贽的人”?曹全晸的豪迈笑声戛然而止。 “呵呵,正是”。 “嗯,我只是到徐州游玩而已,顺路,顺路”。曹全晸的脸有些红,眼神飘忽的像是做了贼一般。 —— 徐州州治彭城终是将到了,看着城池从一个黑点变成颗鸡蛋大小,陈权示意队伍停下。长长吐了一口气,看看身后的杂牌军,又看看依旧紧紧跟在自己身旁的杜方。 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刀。 “我自进城去见李大使,尔等便在此等候,若我此去不得还,那你们自谋生路去吧”。 跳下了马,穿着早就换好的从大至和尚那里要来的僧袍,在这一千二百多人的注视下,陈权头也不回的向徐州走去。 1《新唐书.食货志》:是岁,漕山东粟四百万石。自裴耀卿言漕事,进用者常兼转运之职,而韦坚为最。 2《新唐书.食货志》:然漕益少,江淮米至渭桥者才二十万斛。 3过于详尽的资料找不到,只在《唐会要》卷六十六群牧使里找到一些:太和七年十一月。~~臣得银州刺史刘源状。计料于河西道侧。近市孳生堪牧养马。每匹上不过绢二十匹。下至十五疋。太和是文宗年号,距故事里约十五年。 4《新唐书.食货志》:初定两税,万钱为绢三匹,价贵而数不多。及给军装,计数不计价,此税少国用不充也。近者万钱为绢六匹,价贱而数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三十三章 分定 李廓看着眼前的陈权,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度之,你这是何故”? “咳,世道不太平,方这般如偷儿似的混了进来,倒是让李大使见笑了”。陈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哈哈,侍卫回报说是抓了个翻墙行窃的和尚,我倒还想着瞧个稀罕,未曾想度之还是一如之前的出人意料啊”。李廓的话里颇有些深意,陈权细一琢磨,大概能明白李廓所指的应该是仇从渭之事,忙把启程之后的事情细细的说了。 “哎,虽是有些疏漏,可度之终究保了命回来。嗯,只这朝中的安排却是有些,有些刁钻了“。听完陈权说完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李廓心下一叹,倒也生出一些好奇,天子行事稳重大气,不该这般的,这主意是谁出的?却有些缺德的。 ”现今确是有些难办,这银枪都按旨归于武宁,可若行府兵官制,我这里却也不好统领。哎,度之啊,现时却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先这样含糊着吧“。李廓挠头想了好一会,这银枪都到底是归属哪个衙司呢? ”是啊,此间之事却也只能先如此了。我这次于下邳招募了些士卒,钱粮倒得了些,可兵器甲胄却无处寻得,不知李大使这能否助我一些“?陈权本也没打算李廓能做什么,应和了几句忙把自己最主要得目的说了出来。 ”我这能拨付一些,却也不多,一来这银枪都归属不明,我不便涉入过深,否则于你我都是取祸之道。二来,度之应该知道这徐州现今模样,我也确实筹不出太多。这样吧,我会拨付五百人所需与你,不过这弓箭却是一点都没有了。只能等等以后寻机若是有余再交付与你了,度之以为如何“?李廓想了一番堆陈权说道。 五百人?哎,陈权有些失望,可也没办法,如果是和平时期几千士卒所用对一方节度使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可如今这情况,只能说有比没有强了,其余的自己再想办法吧。 ”谢过李大使了,这般自是要得。还有一事,这银枪都该驻于何处?您是知道的,我于这徐州了解不多,随行之人亦是如此,便只能麻烦李大使提点一番了“。 ”嗯,武宁现辖徐州,泗州,濠州~~,哦,这宿州也该算上。永贞元年朝廷初立武宁军时,是领徐泗濠三州,至元和四年又增领了宿州。但长庆元年宿州被划给了淮南,太和七年又复隶武宁节度,其中宿州还被废置过。且这宿州本就是从徐州和泗州所割之县建立,所以宿州和武宁之间种种关联颇有些微妙,倒是常被忽略了“。 ”徐州现辖彭城,沛县,萧县,滕县,丰县。你先前募兵所在下邳其实也曾算是徐州治下的,元和年下邳划入了徐州,但是后又多有反复。单说徐州,你我现今所处的州治彭城是不要想了,这地方,想来你亦不愿驻的。便是我都是想离开的“。 ”沛县却也不妥,徐州境内泗水正穿沛县,险要之地,现今徐州几只军马俱看重此地。以度之当前情况,却是不便涉险之中。萧县是为彭城门户,距彭城最近。于此时亦是早为各军所据,余下便只有滕县与丰县“。 ”这丰县与滕县分立沛县犄角。成拱卫之势,两地亦俱是险要,但若是我选,我怕是会择滕县驻之“。李廓细细的说着,最后给出了建议。 ”滕县??嗯,不知李大使因何择滕县“?陈权并不了解这其中因由,忙追问道。 ”呵呵,因为滕县山多,虽俱不高大,可若欲图保存的话多少得些便利,还有就是滕县离彭城最远,也便离危险最远,度之以为如何”?李廓似乎早就看透了陈权心底的念头,脸上挂着些调侃的笑意让陈权有些尴尬。 “咳,多谢李大使指点,咳,那便是滕县了”。 陈权又和李廓聊了一会,等节度使府上把兵器甲胄都备好了,便打算告辞。临走之前突然有些犹豫了。和李廓并不大熟,但是不管如何对自己也是足够关照了,可眼见这里不知何时便烽烟四起,那时李廓会如何呢?自己就这般离去实在有些寡恩了。 “大使,你可想过先下手为强”?陈权转了回来,凑近了些低声问道。 “哈哈~~~~~,哎,怎会未想过呢”。李廓听闻一愣,便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又有些黯然的长叹一声。 “想来朝野之中皆认为我李廓是个无用的吧”? “度之你可知武宁一镇户数多少?前隋大业五年,徐泗濠三州户数二十二万,到了贞观十三年三州一万六,开元年及天宝初年三州一十二万,再到了元和八年,就是三十五年前,便是加上了宿州,四州户数亦不过四万余了1。之后在会昌年户数增的多了,而现今,却又反复了,四州所记尚不足七万户”。 “贞观年前隋战乱方休,江山重整,户数低些是可解的。元和八年因淄青之战,口数低些亦可解。可度之于这彭城,亦或是此行过往的泗州,濠州,甚至是募兵之时应是可见,这武宁人不少的”。 ”武宁重镇,眼见着越来越繁盛起来,便说这徐州彭城吧,是不比长安般张袂成阴,可随眼望去亦不至仅有两三万人,但是这户数就是这般的寥寥“。 “百姓困苦,连年兼并土地本就少了,便是些有地的也渐支不起税租,只能纷纷投入世家,佛道门下做了佃农隐户。其余的多是投入城镇卖为佣工,剩下的便是四处避亡”。 “就这样,户数没了。户数没了也就没了课户,没了课户亦就无了钱粮赋税。赋税钱粮皆无,这地方怎么治理”? “至于那七都军马,合计两万余。只算那最跋扈的银刀都三千余人,这三千人身后便是三千户,一户只算六人,那银刀都便有近两万徐州亲眷。怎么做?寻那领头的杀上几个?大唐这般事做的不少了,但是可曾见功?藩镇骄兵哪个不是野心勃勃,便是朝廷不杀自己都会寻机害了主将取而代之的”。 “如是尽数杀了,要是盛世倒也无惧,糜烂一地慢慢整治便是。可现如今,一来大唐经不起江淮乱起。二来如是杀的多了,这本就离心的藩镇怕是再不复为大唐所有了“。 ”哎,这天下怎就变成这般了呢“!!!李廓颓然的长叹。 陈权曾经觉得李廓迂腐了些,于这银刀都干脆快刀斩乱麻就是了,可现在听完这些话,心里也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李廓的话不难理解,就是这武宁有人口,却多是隐形人不缴税的。可这些隐形人都在哪里?世家,豪族,自然佛道少不了,但是这些势力哪一个都是他动不了的。或许那河北三镇跋扈些于地方上会少些顾忌。但他这个大唐的臣子却是不能不谨慎,毕竟这些势力才是现今大唐统治的枝干。还有那银刀都,是啊,如果真的杀多了人这徐州怕是会变成江淮的火药桶,现今的大唐可承受不住的。 哎,陈权呆呆的立在一旁也跟在长吁短叹起来。复又想想这些事情自己这个小人物是管不上的,于是打起来精神和李廓告辞,也不再提什么馊主意了,就这样带着李廓备好的物质和护运的军士一同出了城。 —— ”你可曾看仔细了“?胡庆方阴沉着问着身旁的军士。 ”回将军,自是看的清楚,那贼秃偷偷的翻了墙入的府,还有据回报城外有一队人马,许有千人隐于密林中。 胡庆方最近心情很糟糕,上一次的无功而返让他受到很多责难,想要发怒却又无处发泄,扬州丢了二十六人,上一次丢了四十九人,回来之后还有七个不治身亡,加上十几个伤重再也提不了刀的。哎,银刀都折损了近百人。这段时间那些个家眷的哭闹让自己几乎成了众矢之的,现今便是入睡都要睁一只眼,生怕谁取了这颗头去。而现在那野和尚又回来了?还领了人马? “李廓那里有何异动”?胡庆方并不知道这徐州马上将有了个银枪都,疑虑的问道。 “未曾见,还是如往日一般,戒备森严,前些时日那边死了几个奴仆,有咱们的人,现今却是没那么容易打探了,将军咱们要不要领兵把城外的人屠了“? ”屠?如何做?都中现时都未安抚好,若是再出了纰漏,不用李廓虎视眈眈,我的人头便会被这些个贼厮摘了去。哎,你着人盯着吧,仔细些再报与我,还有,一会你去传话给其他几都的将头,明日我要和他们好好商议一下,嗯,记得要客气些,这阵莫在嚣张惹了是非”。 “是”。 —— 陈权出了城,和众人会合后便奔着滕县而去。 滕县,古薛国故地,前世所知的孟尝君,就是鸡鸣狗盗那位,封地就在这里。还有初代的滕王阁也在这里。是唐太宗的弟弟滕王李元婴建的,李元婴后来改封南昌又复建了,等再后又改封蜀地阆中,如旧继续的建。陈权是暗暗觉得这滕王大概是有些强迫症之类的。 滕县说的离彭城最远,可也只两百多里,如果不是这么多新兵还是步行,可能入夜前就能赶到。结果天黑了,也不便赶路,就只好安排了口粮,又派人拉起来警戒,便在这野外歇息了下来,陈权则是照旧的于军中嘘寒问暖拉拢人心,然后便拉着禁军中的军官找个僻静处开起了小会。 陈权先是把在李廓那里的见闻捡一些能说的说一下,然后便是着重商议之后的事情了。 “咱们现在募了一千人来,那便共有一千二百人了,可这还是不足,所有我之意是打算驻下之后再募二千人左右,诸位以为如何”?陈权的问话很痛快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还有就是旨意上是给了八百人的军额,那么这多出来的人马,却也不好名目,我是打算全部化成团练,当然是没办法设置团练使的,便是寻这么一个由头,平日操练都是一般的,只是这甲胄方面倒是要注意些区别,莫要过于声张了”。 “再就是军制,按照府兵制,咱们还是五人一伍,设伍长。十人一伙,设伙长。五十人一队,设队正。百人一旅,设旅帅。二百人一团,为校尉。这再往上却有些麻烦,毕竟人数合不上。故而我意是再改些藩镇的军制,加营,每营四百人,设指挥。上再置都使,八百人一都。若是咱们能顺利再招募两千人,那这银枪都便合计三千二百人,分四都使。 ”还有就是伙当有一伙副,队有两队副,旗头一人,旗副两人。旅则副二人,押官一人。团,副二人,押官二人。营,副二人,总押一人,押官二人。都,总押一人,押官四人,兵曹参军一人,别将一人,长史一人“。 “诸位以为如何”?陈权淡淡的说完后仔细的盯着这身边的三十一人,这些人有齐悦这样的校尉,也有和杜方一样的九品下队正之流。现在这些人都在默默的仔细琢磨着陈权的话,毕竟这才是干系最重的事情。 陈权其实考虑了很久,后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三三制,但是陈权觉得,既然存在那必有其合理的一面。大唐的军制之所以是这样,想来是因为目前的作战方式以及其他种种原因才选择了这种体制。在没有搞清楚,并且确保有一种更符合这个时代的替代制度出现前,也实在没必要去班门弄斧搞些后世的军制,当然最主要是自己也搞不清楚。 “嗯,都尉,这大多都是没什么的,毕竟折冲府一贯如此的官制,只是这押官和总押,呵呵,虽是大唐有押官,但是属下似乎觉得和都尉这个有些不同之处呢,还请都尉详解”?齐悦作为陈权的副手,在众人怂恿的眼神中只能跳出来说话。 “却是这般,我不需遮掩,实话言之,我是怕死的,想来诸位亦是如此,这押官便是协助我等训诫军纪之用。我想不管是我,还是诸位,都不愿像时常听来的那些人一样,不明不白的就被属下摘了人头吧”。陈权没有隐瞒自己的打算,毕竟只要不傻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 “咳,都尉之意我等明白,只是,这是不是会于制度不合?且假设行军作战,是否会碍了兵事”?齐悦又问道。 “押官,除军纪外,在主将及副手因故不能行使职权之前,不得以任何形式介入兵事。这个”因故“,便是指主将及其副手变乱,或因战阵亡。此意可是清楚了?至于制度,呵呵,我等的存在就不合制度的,诸位应知这大唐早就没了府兵,亦没了折冲府。我等是来徐州求活的,那便是该把规矩先讲清楚,省的未等旁人杀来,自己却是丢了性命“。陈权也不急,他相信这些人会做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选择。如果是平常陈权可不敢这般自信,但是现在每个人都知道除了生存,其他一切都可以日后再谈的时期,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就这样,在陈权的注视下,一群人眼神交换了一番,最终还是有些无奈的应了下来。 ”都尉,我什么时候上路“?会开完了,鲁滔留到最后问道。 ’嗯,明日到了滕县安顿,你便去吧”。 —— 深夜,听着这四周快沸腾的呼噜声,陈权没了睡意,睁着眼睛一颗颗的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颗流星突然划过,陈权虽未赶上,还是默默的许了一个愿,尽管前世他从来不信的。 ”让我活下来,活的好一些呢“。 1户数这里,是参考了《隋书》,《旧唐书》,《通典》,《元和郡县图制》中所记载。但是大中年的户数却是没能得到数据,只能从玄宗极盛年和元和年,以及宋朝初年户数反推。这个户数定是不准的,疏漏之处请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三十四 难解,解难 ”大兄,你说我做个什么呢“? ”嗯,我想过了,你去做个旅帅吧“! ”啊?这是不是小了点?要不我给你做亲军算了”。 ”哎,朽木和粪土你自选一个吧~~~” —— 在滕县,陈权一行遇到了麻烦。 先是发现滕县县城周围已经驻了一千二百士卒,其中挟马都占了四百人,其他各都,以及节度使亲军或多或少的也都驻扎了一部分人。陈权觉得自己这点杂兵还是先不要去凑热闹的好些,然后停下寻人去周边打探,结果这滕县的辖属十八乡中半数已经废弃了,剩下的也都多是被分割殆尽。再去西南的古滕城,亦有二百人于此,无奈只能去寻一些山头。 就在陈权开始怀疑是不是被李廓骗了的时候,行至雪山他恍然大悟。 雪山,没有雪,原叫薛山,因古薛国得名,据说是佛门附会了梵王太子之事就将薛山讹做了雪山。雪山很矮,只三百米左右,亦算不得什么险要之处,但是这山上有一座梵王太子庙,还有灵芝寺,白云庵,水月庵等佛门庙宇,这对于陈权这个与佛有缘之人实在是再妥当不过的去处了。 就这样,陈权带着银枪都便在雪山脚下驻扎了下来,很快便有其他各方的人马过来打探消息,徐州的新建银枪都之名也就此传了出去。 这中间虽是经历了一些波折,但终究是未起刀兵,陈权也自然心满意足,安排了士卒去建造营地,自己又换上僧袍挨个寺庙勒索了一番,亦有些收获。 —— 滕县现今的县令叫韦康,字令平,据他自己说是出自京兆韦氏旁支,不过陈权以为他这个身份大概和自己常常挂在嘴边的颍川陈氏差不多,都是经不住查的。 “令平,今日是什么风把你这位县君吹到我这偏坳之处了“?陈权给韦康倒上了茶,营地还很简陋,只是砍了树木随便搭了些茅屋,陈权这位都尉的住处也是一样,所有陈权只能拉着韦康坐到屋外。看着已经变成了建筑工人的银枪都士卒来回的忙碌着。 ”唉,咳咳,度之啊,我这是来找你诉苦的,你这募兵一事可否先停一停“?韦康被这四处飞扬的尘土呛的咳了两声,忙把茶盖盖上,然后低声的埋怨起来。 ”哦?怎了?令平啊,你瞧,这城里我也是未入的,现今躲得远远的,这是惹到了哪个“?陈权也很疑惑,安顿下来近十日了,自打发了鲁滔去办事,就开始筹备起募兵之事。但是效果极差,只不到三十人前来。陈权又不敢入城,怕被这些虎视眈眈的各都人马直接宰了,平日只能派几个新招来的本地人去小心打探消息,可竟然有些一去不回的,便是回来的多数也说不清楚。所以这两天也就不让这些人瞎跑了,生怕人都跑光了。 便是这韦康还是初到滕县之时托了灵芝寺住持邀出来见了两次的,刻意的卖好下也算是可以随意些交谈了。 ”你怎会不知?你在这里募兵,那徐州兵马都要把刀架在我颈上了。还有,这滕县是小,可也有些世家偏支,这募兵一事是在抽人家的骨血,度之啊,你可不能坑害了我啊“?韦康急得一下站了起来,茶杯一下子被蹭倒了,茶水顺着木板搭起的桌面滴滴的淌了下来。 ”令平,莫急莫急,你先坐下,你知道我是初到滕县,个中情由所知不多。又是不便入城,这发生了何事我亦是不知的。此间如有让令平为难之处确是非我之愿,只还请令平详告之”。陈权忙站起来把韦康拉着坐了回来,又唤人拿了新杯子,重新倒上了茶,等着韦康解惑。 “唉,度之,非是我要来此寻你麻烦,只是你这兵确是不能再募了。徐州军这里,倒也还好,那些个贼厮虽是跋扈了,可我怎也是京兆韦氏之人,自小心些也不至被害了,只是家小有些惊吓”。韦康说到京兆韦氏之时声音不由得放大,让不远处搭建房子的士卒好奇的偷瞄了过来。 “可这本地世家实在不好应对了,两日前衙里收了郑氏递上的告书,说是捕获了两个逃奴,已被打杀了的,我寻人看了,那两人是你平日遣入城中之人,这都两日了,尸身都未收敛,就那么挂在路旁树上,衙里去收敛都被赶了回来,啧啧,现今是唬的路人都不敢由那过了”。 韦康的话让陈权脑袋嗡的一声,似被铁锤重重的敲击着,所有思绪都逃了开去,只有嗡嗡声像是开了马达一般,一声声的越来越重,陈权忍不住的抱着头低下,似乎这样可以缓解一下这种苦痛。 “度之,度之?可是病了?来人,陈都尉病了~~~”。韦康见陈权这般模样,忙叫了起来。 “都尉,怎得了?”大兄。你怎样“? 感受到有人在拉拽自己,陈权的意识慢慢清醒了过来,刚要把怀里的刀掏出,便分辨出了杜方的声音,方才之事脑中迅速回顾了一下,陈权连忙解释无事,好一顿劝才把杜方等人劝了回去。 ”让令平忧心了,我确实无事,只是方才这消息有些让人头疼“。 ”唉,我这近来确是少了几人,本还以为是不愿从军偷跑了的。现时事情繁杂,处事亦是不便,竟是不及探查。可令平我这里少的人并无郑氏啊,这怎和郑氏牵扯了关系?还有我虽是对滕县所知不多,可亦听闻曹,刘,萧,朱,徐等这是徐州大姓,滕县有分支不足为怪,可好久出了个郑氏竟能让你这京兆韦氏如此小心“?陈权平复了下情绪追问到。 ”是啊,我这韦氏也头疼的紧呢,这滕县郑氏据言源出润州,真假自是不知,亦不知来这滕县多久了,早日也是默默无闻。可现今皇太后便是润州郑氏所出。天子继位后,这滕县郑氏不知怎的竟也攀上了亲,虽是朝中和天子俱无封赏,但这郑氏家主之子郑固却跟了国舅郑光成了随扈。便是这般,滕县郑氏便发迹了,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天子至孝,那郑光素来不通文字,言语亦是鄙俗浅薄,可因皇太后之故,大中元年先是加金吾卫大将军,随即又迁了平卢节度使,去年又加了检校工部尚书一衔。郑光虽是无才无德,可现今正是天子信重之人,这滕县郑氏也便更加不可制了”。 “哎,那两人自然不是郑氏,只是郑氏所收流民,可这郑氏现今将这滕县之民几近收拢一空,田亩更是巧取豪夺,十八属乡由此竟荒芜近半。现时度之欲招募兵源,这郑氏怎会干休“? ”郑氏之恶便是以徐州军之跋扈都不欲触犯,更勿论我这个下县之令了“。韦康黯然的说道。 皇亲??不管真假陈权明白这事不好办了。 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的没了,这让陈权的怒火几乎要把自己烤熟。陈权知道自己有些自私,有些滑头,于善良也没太大关系。可他始终认为,只要不涉及自己生死之事,他愿意平等的看待每一个人,也愿意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存权,哪怕他已经做了许多自私的算计。 是的,这只是一份伪善,自是虚伪至极。可这份虚伪也是陈权在这个时代所留存的一丝底线,亦是一点良知。 而且这事如果这么作罢,那银枪都在滕县是别想立足了。毕竟那两人出自银枪都之事并不难查。最重要的是既然要募兵,此事是必要解决的。当然也可以像之前那样去别的州县征募,可陈权毕竟是要在徐州生存,银刀都为何棘手,还不是因为其兵源俱是本地人。乡土观念哪怕是在千年后都是一种维系关系的重要纽带,更别提这个绝大多数人一生可能都未出家门百里的时代了。 陈权又细细的询问了郑氏相关的一些情况,和韦康再三保证会停下募兵之事,便在韦康的千叮咛万嘱咐中送他离去。 —— 这夜,陈权又招了众人开起了会,把韦康告之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家挠头半天,也没得到什么办法。这让陈权又是暗骂为何不把自己送到三国时代,起码那里有名有姓的谋士不要太多,而且看小说上写的好像都是比较好骗的。哪像现在这般,晚唐的名人知道的本就那么几个了,自己的出身官职又不显贵,哪里能寻得谋士之类,便是普通的士人都拐带不来。 ’嗯?曹文宣,你怎么在这“?陈权正挠头之时突然发现那曹全晸竟也在角落坐着呢,可这人不是彭城就分开了吗? ”咳咳,都尉,我于徐州游历了一番,现今却也无事,便来寻都尉应个差使“。曹全晸发现众人目光一下子盯在自己身上,尴尬的笑着说。 ”你不怕吗“?陈权有些好奇。 “哈哈,我想清楚了,都尉做下那般大事都是无事的,我又怕个什么”? “嗯,你既不怕便留下,还有,今日是谁值守营门及大帐?竟出这般疏漏,着人将看守与这曹文宣皆鞭十五”。 陈权集合了所有士卒一同观看了行刑,并再三强调了军纪,之后复又找了被罚之人各自安抚了一番。 “文宣,莫怪我责罚,你应知这军中之法,如是严谨些便是斩了你等都不过”。陈权看着曹全晸有些凄惨的趴在地上的草席上,低声的宽慰道。 “不怪都尉,此事却是我行的差了,我亦是熟知军马,这些情由还是知晓的”。曹全晸倒是满不在乎大气的回复着。 “嗯,都尉,今日帐中之事你欲何为”? ”哦?文宣可有计出“? ”没有“。 —— 陈权一夜未睡,脑中隐约有些念头却像是一条逗猫绳,怎也抓不住。 第二日天刚亮,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陈权又找到了曹全晸,:”文宣,你伤势可紧要?如是不碍,稍后你即刻去县城,你面孔生疏,且是世家子弟,不至为郑氏或旁人所害。你入城替我约其他几都留于此地的军头,节度使府不用,我要和他们谋面有要事商议。地点,如是可行安置于这灵芝寺最好,如若不行,那我便入城“。 —— 午时刚过,陈权第一次走进了滕县县城,并不大,往来行人也是不多,显得有些萧条。 陈权看着路边的一颗树上吊着的两具尸体,周围有四个精壮的汉子手持长刀一旁看守,倒也不严谨,各自嘴里吐着污言秽语调笑着。快进三月了,天气并不算热,可尸体散发的腐臭依旧是隔得远远都能闻到。 ”宪义,这两人你可还记得名姓“?陈权问了身旁的齐悦。这次入城陈权未带杜方,留他看守营地。带了五十人,留下三十人在城外看守马匹和接应,齐悦则是被陈权强拉着和其他人一同入了城。 ”嗯,好像一个姓田,平日就是唤田七郎的,另一个叫吴二,这些个流民没个正经名字的“。齐悦忍着心里的怨气,翻了个白眼,想想回复到。 ”嗯,我记得那田七郎好像是从青州逃难来的,名字好似是田牛,当时我还笑他来着,去,把人放下来“。陈权缓缓的说道。 ”都尉,这~~~“。齐悦闻言大急,忙要劝阻。 ”你不去我去“。陈权抽出刀,大步的走了上前,跟着来的曹全晸也抽了刀,紧紧的跟了上去,齐悦等人眼见如此,心里痛骂陈权,可也都拔了刀跟上。 ”什么人?不开眼惹~~~”。说话的那名汉子还未说完便被陈权突然一刀砍倒,剩下三人稍一愣,都大叫着冲了上来。 “一个不留”。陈权高声向身旁的众人喝道。 只片刻,那三个护卫便都被砍翻在地。陈权亲自割断了吊起的绳子,也未嫌脏,把田牛和吴二挪到树下工整的摆放一起。未去理会齐悦在一旁气急败坏的唠叨和周围渐渐围上来的人群。大声喊道:“我是陈权陈度之,是为天子亲命六品果毅都尉,现统领银枪都驻滕县。今日约了各都军头商议事宜,如是想取我项上人头的,我自在荣庆楼恭候”。言罢,招呼了众人扬长而去。 “都尉,你,你要做什么?你不惜命可也不能拿我们这些人的命陪你胡闹啊”?齐悦赶上一把拉住了陈权,也未敢大声,就这么低声的吼着。 看着这随行众人大多都是满眼的埋怨,甚至带些恨意,陈权平静的说:‘尔等想活命,便须信我。如若不信,大可就此奔逃,亦或在此替那郑氏宰了我,那郑氏许来会放过尔等也未可知“。 见齐悦低头不语,陈权一把将他拨开,叫上曹全晸领路,二人自顾去了。 —— ”校尉,这,这怎么办?逃吗“?见陈权二人走的远了,一个南衙出来的军士问道。 ”逃??哎,倒了霉摊上这么个主,死便死了,莫让人耻笑咱们南衙出来的没卵子,都跟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三十五章 聚势 “大兄,你怎么竟挑这南衙的人同去?这些人不安分的”。 “呵呵,如是此行事败,至少能把这些个刺头一并除了”。 —— 荣庆楼,只二层,不算特别大,也不奢华,甚至已有些破败,可这已是现今滕县城内最大的酒楼了。早年的荣庆楼也是极风光的,据说不少的文人名士都在这里留过诗词。只是如这大唐一般,盛世早已远去。 荣庆楼的许掌柜有些无奈,上午的时候挟马都的人突然来传话说今日不许待客,又把本就没几个的客人全都撵了出去,损失些经营倒是无妨,可看这挟马都的军士里里外外忙乎着,便是自己没什么见识也明白这是要摆鸿门宴啊。可又能怎样,虽说自己也不是没靠山的,可现如今谁愿意在藩镇招惹这些个厮杀汉子?只是不知道今日这沛公是哪一位了。 陈权到了荣庆楼,却是没有走进去,只是心不在焉的打量着。心下有些犹豫,会是几人呢?万一错了可就惨了? 身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扭过头一看,齐悦等人拉着脸默默的站到了身旁。深深的盯了齐悦一会,陈权笑了,罢了,都这样了,还犹豫个什么。 “你们留下,我自进去,若是有事,老规矩,自凭本事逃命”。说完陈权抬脚便要走进去,却又被齐悦拉住。 “都尉啊,都这时了,还逃个什么?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吧,我等随你一起进去,或许还能混顿断头饭不是”。齐悦苦笑着说。 “嗨,安心呢,我带你们来,自然会带你们回去”。陈权冷静了一下,一把推开了荣庆楼的门。 “嘎吱”。 —— “嘎吱”郑南的房门被人推了开,管家郑有一走了进来。 “阿郎,那银枪都的都尉领人进了城,府里的四个家丁都被杀了,现时那都尉领人去了荣庆楼”。郑有一低着头轻声的汇报着情况。 “哦,是吗,几个人啊就这么的胆大的”?郑南一点也不紧张,依旧赏玩着前几日得来的一块美玉,这玉是打算过几日捎去孝敬国舅郑光的,心里却是有些不舍,只能现时多把玩一番。 ‘那都尉带了二十人,城外似还有二三十人,远了些,看的不清,已是着人去仔细探查了,可能要过上一会才得回报“。 ”呵呵,二十人?无趣的,那现在去寻了人打杀了吧,你下去吧“。郑南淡淡的吩咐着便让管家出去。 ”咳,阿郎,荣庆楼徐州七都的人也在,那都尉说是约好了一同议事的“。郑有一小心的提醒着。 ”七都?不是说和那都尉势如水火的吗?那都尉怕的城都不敢入,这怎么凑到一起了“?郑南终于放下来手里的玉,轻轻的放在一边备好的匣子里,又不舍的抹了一把。才抬起头好奇得问道。 ”这确实不知的,听说是上午那挟马都的人去把荣庆楼给封了,现时亦是无从打探“。 郑南今年六十三,人生的前六十年都是平常无奇,虽是族中几代下来也积攒了些许家当,可在这滕县都算不上道。 ”诸位皆是我于滕县之同僚,想来我等亦都是徐州同乡,之前事务繁杂,实是脱不开身,却是没能与诸位一聚,此为我之过。今日寻了空,倒是想要把酒言欢的,可这~~,看来是酒菜不便上了,哎,倒是让我这番心意不知怎表了“?陈权言语之中全是惋惜。 ”哈哈哈哈,同乡???陈都尉实是爱说笑的,听说都尉逢人便提自出颍川陈氏,啧啧,这如今怎竟成了我等同乡了“?银刀都的徐成一脸促狭的大笑着。 ”呵呵,我自是徐州人,便是籍户上亦是写着的,只是幼时流落在外罢了,哎,不过此时想来不是个可以闲话的好时间呢“。陈权一边随口解释一边心里骂着娘,关你屁事,人家颍川陈氏都没寻我麻烦呢,狗拿耗子的。 ”陈都尉,我等今日皆放下了手中之事,亦不是来与你攀拉关系的,若是无事,那不妨请都尉上路吧“。徐成不复有笑意,冷冷的说道,周围的军士也都上前了一步,而郭齐正玩味的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看样子是想摔杯为号了。 ”上路自是无妨,却不是此时,我想,既然诸位现在又杀不得我,何不如端上酒菜,安心的等候,我等亦可叙些世事,或可有所得呢“?陈权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哼,何以杀不得你”?雕旗都的曹谟也开了口。 “我再怎么也是天子钦点的都尉,又自领一都,便是要杀我,自然亦不是尔等可做决意。现今武宁将乱,你知我知世人只装不知,可何时生乱却是非你我这般人物可预的“。 ”且如是从上午接到我的传信你们便立刻遣人上报。七都人马,于此事上必要有个沟通串联才是,想来此时彭城那边还在商议着呢。便是勿需商议,可算算距离,至少我进了荣庆楼之时,尔等是未得了回信的。故而诸位是真的无需这般做派”。 “更何况,如果诸位真的去上报了此事,那必不需七人齐至,随便寻上些军士便能做的干净了,亦不至沾了干系。所以想来诸位是对我的传信有些兴趣的才是。既如此,我是真的饿了的,这些个军士也是忙了好一会?我等不妨边吃边谈“? —— 听着楼上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看着眼前桌上一样样将摆满的酒菜,齐悦一行人有点懵。怎么也想不到头绪,瞟了一眼一旁猛吃的曹全晸,齐悦偷偷的用脚踢了下,凑过去问:“曹文宣,你之前传的话是什么?” “可歌狸首1乎“? —— 酒菜上齐,楼上诸人也都停下了方才不着边际的嬉笑寒暄。 “陈都尉,我等是来了,便是要听听都尉有何见教的,但是还望都尉莫要戏耍我等”。郭齐换了个位置,坐到了陈权身侧,一边替陈权斟了酒一边阴沉的说道。 “哈哈,自无戏耍之意,此间之事不便张扬,还是让这些护卫都下去吧”。陈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放了下来示意郭齐倒酒。 几人眼神交换一番,便叫护卫都下了楼。 “咳,诸位既是来了,那想来已是意动,此时又只我等在此,我只直言便是”。 “诸位定是于武宁情况知之甚深,那我就不于此多言。我曾与人言,天下之事,多抉于刀斧,此间为甚。武宁之乱从扬州一事之后便是避不开的了,其中因由徐指挥必知之甚详”。陈权的话让徐成翻了个白眼。银刀都众人后来也想过,当初在扬州是做错了,太过草率,闹得现今这般便是想要缓和却都寻不到由头。陈权此时特意提起扬州之事,让徐成心中很是郁闷。 “咳,既如此,那无非就是胜败两途,若是败了,那自不必说,是抹脖子还是挂上一支长绫惟手顺尔。可若是胜,那又能得到什么?我等能得到什么?” “我倒还好,李大使若胜我还能保命些时日,便是李大使败了,这滕县紧邻了兖海,若是想逃便也并非不能”。 “可我却不意如此,我今年三十一了,得了个淬毒的六品衔。诸位呢?郭指挥可至不惑之年?如是所算无差也只领了五百人,徐指挥和曹指挥呢?二百五十人?至于三位队正,啧啧,五十人而已。王智兴二十五岁已在徐州独当一面了“。 ”徐州诸县,即是诸位来镇滕县,想来于各自都中多是不受重的。所以勿论成败,事后我等有谁能成为一州刺史或是留后?还是说只多添个三两百人继续在这滕县熬着时日看着旁人呼风唤雨?不知诸位如何想的,我自是不甘的”。 “可该如何为之?我说过的,惟刀斧尔“。 说完这些,陈权也不再言语,自己开始吃喝起来。也等着这几人消化一下自己的言语。 ”不知都尉有何谋划“?陈权都吃饱了,只无聊的在饭菜上挑挑拣拣,郭齐终于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自是有的,所以才邀了诸位。嗯,诸位当知,我与那郑氏有仇,故而此番亦是为了算计郑氏。只是想了一番却有了些旁的念头而已“。陈权坦率的先把自己同郑氏的恩怨讲出来,反正也瞒不住,遮遮掩掩倒落了下乘。 ”都尉之事我等自是知晓,都尉尽请言之便是,我等亦不是好哄骗的,自会分晓“。徐成不耐烦的抢着说道。 ’嗯,我听闻这郑氏仗着所谓的皇亲身份于这滕县横行四里,嚣张跋扈无恶不作,更是聚拢了无数钱粮,滕县人口亦多控于其手,至于田亩更不须说了。而这郑氏所有,人口可化为士卒,钱粮可资做军需,土地虽有些难办,亦可使做逢源之用。此为图强之理,我之言诸位可是认同”? “哼,陈都尉,你说的这些大家都知晓的,这郑氏跋扈惯了,便是我等也不被放在眼中。这便是眼红,可郑氏的身份,各都之都头都不欲招惹,何况我等”。郭齐有些不满陈权说的这些无用之言,拉下了脸哼了一声。 ‘莫急,这郑氏所倚仗得无非就是个不知真假的皇亲身份罢了,那只要让他这身份没了用处,或是连这层身份都遮不住他了,那之后之事不就易如反掌了吗“?此时陈权恨不得去找一把羽扇来摇上两下,胸有成竹的说道。 ”也是巧了,近来我于滕县偶然听闻些关于皇太后的流言,其言甚是悖逆不敬,让人恨不能尽杀了这些个造谣生事的大逆之贼。各位想必是知道的,当今天子至诚至孝,于皇太后处最是上心不过的。而皇太后,本是出身穷苦,入宫前更是为宗室叛臣李锜强掳受辱。此间之事算不得隐秘,可历来是为天子所忌,故世间也仅存只言片语罢了。但这滕县所传之言竟于皇太后家世知之甚多,这倒是让人疑惑不已了,各位可知何故”?陈权环顾众人饱含深意的问道。 “都尉~~~~,你是说那郑氏?但这些许谣言可有人信”?在座的都不傻,自然知道陈权的意思,可觉得这事有些不大靠谱,没凭没据的,怎么能成事呢? “呵呵,诸位是想多了,信与不信重要吗“? ”今天子如何登基想来诸位多少应该知道一些,武宗皇帝崩后,五子俱不得选。却是今天子为内官扶立,可天子却无根基,故而大中三年了,天子行事稳重,极重声望,便是不欲与人口舌。天子本就侥幸登基,孤立无援,现时突有皇太后之流言传于世,这所谤毁的不仅是皇太后,更是直言天子之私。故而天子闻之便是知其于郑氏无干,亦是必会厌之,厌弃已是足以,何须人信“? ”况且,天子几时应下了这门亲“? ”最重要的,我等要么便夺了郑氏基业自壮刀兵,要么便如方才所言,观成败后或是干脆些去死,或是继续这么的蹉跎一世“。 又是好一阵的沉默,正当陈权打算再叫几个酒菜消磨些时间之时,下面突然传来几声叫骂,紧接便是打斗声传来,陈权心下一紧,不会是齐悦他们闹出来的吧?还未等他考虑该如何来收场,咚咚咚,一个军士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 ”报,诸位将军,郑氏的管家携武士欲闯入,因不得入现于楼下打杀起来了“。 —— 呼,此事成矣。 1《礼记.射义》:诸侯以狸首为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三十六章 定知时日好杀人(一) 今天夜色不错,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夜色一直都不错。 天空中的星星闪亮的甚至有些刺眼,多的就像是胡麻饼上的胡麻一样,根本不需要像上一世那般在城市中还要寻个望眼镜来看。想到望眼镜,陈权忙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借着夜色和身旁的火把用本子里夹着的炭条记上“wyj“三个字母,怕会弄混了,又粗糙的画了个眼镜的模样。 ”都尉,您这记得都什么啊“?一旁的齐悦见陈权停了马又在那里记着什么,也赶着马凑了过来,他一直很好奇陈权为什么怀里始终揣了个小本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掏出来写写画画的。 ”宪义,你可听过许天师点石成金的传说?想我亦是受了道家传承的,偶有所得,或许将来也能点石成金呢“。陈权画完后得意的扬了扬本子,便又放回怀里。 ”那个,都尉您不是佛门弟子吗?这和道门又有何干连“。听了陈权的说辞齐悦的白眼已经快明亮如星了。 ”老子化胡懂不懂?唉呀,这都不重要,给你,你瞧瞧,别弄坏了“。看着齐悦一旁抓耳挠腮的,想看却又不敢问,陈权想了想这本子上都是字母标识,也没什么敏感之处,便掏出来递给了齐悦。 齐悦看了看陈权不似作伪,虽还是有些担心,可实在是抑制不住好奇,犹豫着接了过来,小心的翻看着,却发现里面的字自己认不得,有些图画却又实在是简陋,亦不知都是些什么。略看一遍,有些沮丧的还了回来。 ”都尉啊,我都认不到的,哎,罢了,反正我是不想成仙的,就这样活着也是不错。都尉,今夜带着这些个新兵是不是不妥?这些人多是刀都拿不稳的,还有营地只留了原象带着百余人看守会不会不稳“?齐悦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乱糟糟的队伍说道。 ”却又能如何?晚上的事情只能咱们做的,且拉着这些新兵,亦是想着一来可以开开眼界,毕竟那郑氏家丁亦多是无赖子,用来操练倒是不错的。二来别看那七都应下了,可咱们人多,如皆是精兵,惹得七都不安,我倒是怕他们会寻机吞了我等,还不如就这般不中用的好些。至于营地,除了二十多个滕县新募之人,所留皆是京中同来的老卒,便是有事亦有机可逃。况且你也知这军中情况,这些个新兵便是留下再多人遇事也是无用的,还不如都拉来见见世面了”。陈权解释道。 ”可现今这皆是杂兵,不是更容易被吞了?齐悦还是有些担心。 “不会,至少现在不会,现在他们需要咱们来挡着四下的探查,今夜这事,怕的不是我等,而是他们。他们现在怕的亦不是我等,而是他们的都头知晓后来寻麻烦“。 陈权一边解释一边回想着今日荣庆楼的事情。 —— 荣庆楼自被闯入,楼上几人却都未说话,陈权也未添油加醋,他知道过犹不及,反正今日不管成事与否,自己是不大会有性命之忧。 ”哼,一个假皇亲还真以为怕了他不成“?徐成恨恨的说道,对于一直徐州横行的银刀都来说,能让他们受了委屈的几乎没有,这郑氏自是早就看着不顺眼了。 随着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大,郭齐看了众人一眼,复又死死的盯着陈权一阵,眼中满是狠厉,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啪“。 ”我今年四十三了,此番便赌了”。说完也不等其他人表态,几个大步走到了楼梯处,喊道:“杀光这些个猪狗”。 随着楼下声音渐渐弱了,直至彻底停了下来。 陈权站起了身,对着几人拱了拱手,说道:”此间之事,诸位不便插手了,否则彭城处会先宰了诸位的,后面的便交给我这银枪都吧“。 ”且慢,陈都尉,这事后所得如何计算“?郭齐此时眼睛都红了,手握刀柄,阴森森的盯着陈权。 ‘呵呵,人口,钱粮我等平分,但还是需要分出一些来,韦县令那里必要打点一番,毕竟这滕县所传谣言之事还是需他报给朝廷的“。 ”土地却是无法的,你我统兵之人,又无丁口,实是无力占了这地。这事亦是瞒不过彭城,故而我意是暂分三份,一份由韦县令报于朝廷,另一份亦是要托韦县令交予郑光。这国舅据闻最是贪婪不过,一直向天子索要食邑,那不妨便将这郑氏之地交付与他,亦是存了保存之意。最后一份则暂托给滕县大小寺庙,等武宁事定之后我等再行分配。一来需要这些个寺庙为此事做个遮掩,二来现今天子重佛,如此哪怕武宁事败,这些田亩或也可托付佛家赎命之用“。 “还有,这郑氏据说隐口近万,人太多,藏不住的,至少诸位可没法明目张胆的把这人都摆出来,所以我之意是于雪山设团练,把人全聚集雪山处,这样如是旁人问起尽推到我身上便是。郭指挥把刀放下,且听我说,我没那么大胃口吞下这多人的。团练处我等便做共同操练好了,亦可共同看守,尔等可留人驻守,多少人都是无妨,便是郭指挥把五百人全拉去看守都无碍。等武宁事了,诸位何时想带人离开便按各自所分拉走便是”。 ”哦,对了,因稍后欲行之事,我银枪都自是于此出力最多,所以诸位需分我些兵器甲胄才说得过去“。陈权一点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便看着这几人低头思索。事实上这个分配看起来并无不公之处,如不是自己留了后手,这怕是要亏得大了。 “哼,谁不知陈都尉与佛家交往颇深,你将土地托与他们,怕不是要寻机全吞入肚中吧”?那徐成又是阴阳怪气的开了口,看着几人眼神不善的盯了过来,陈权觉得不但这银刀都果讨厌,便是这都中的人都比别个让人不喜。 “既然徐指挥不信,那好,全交予你如何?且看看你握着这些田亩能否睡得踏实?还有,你银刀都虽跋扈,可我亦是不惧。便是我与你家的恩怨诸位想来亦知因由,本非因我而起。所以,你少在这里给我装腔作势。况且此处我与郭指挥官职最高,郭指挥尚且未说什么,你一个小小的厢指挥,谁给你的胆量一再出言挑唆“? ”田亩我若能吞下何必在此与尔等言语,我是与佛门有些瓜葛,可你莫不是不知这天下佛门何等做派,我亦非佛祖,怎就能让人孝敬?你若有他法,那自说便是,如只为寻衅,存了杀我媚上之意,便于此斩了我,且看你又能活了几时”?陈权满脸的怒意,手上的刀也做将拔之状。 “你找死”。徐成未想这看起来好说话的陈权竟突然变脸,勃然大怒,便要抽出刀砍来,却被郭齐一把按住。 “徐成,莫过放肆了,今日之事干系重大,若你有法那便说,若无法便安稳听着,莫不是以为银刀都真能横行了不成”?郭齐冷冷的盯着徐成。事实上银刀都徐州各都几乎无人不厌。徐州七都本同时所立,可王智兴自立七都起,便是于银刀都另眼相看,几十年下来,其他各都几成附庸。 ”哼,好,你们便听这姓陈的吧,看看是谁吃了亏的“。眼见这矛盾移到了自己这边,徐成倒是想不管不顾杀起来,可自己今日只带了十人,便是滕县亦只有二百多人,真闹起来也是得不到好,只能先忍了下来,可心里却发誓必杀陈权。 这件插曲过后,众人也没什么心思谈了,只是草草的对陈权的建议做了些修改,大体上却也未必变,然后约定稍后便闭了城门,等晚上陈权领人做事。 —— ”都尉,看到信号了,我们这便直接入城吗,会不会有诈“?齐悦的话让陈权游离的思绪转了回来,仔细看着城头上整齐的七点火光,后又有一处火光不停的挥舞,这便是陈权与七都约定的信号。 叫停了人马,陈权转过来看着这些个新兵,都是下邳募到的,从下邳出来一路奔波,到了滕县又忙着建营,也只是寻空操练了一番,此时便是兵器都不够,只有一半人握着长刀,剩下都是拿着木棒。自己平日没端架子,也经常寻些个闲话来说,这些人隐约也认得而两三成了,便是名字也能记得住近百人的。 站在队伍最前的几人脸色煞白,在火把的照耀下格外诡异,不知是一路走来累得还是因为紧张,额头的汗水下雨般滚着,看到陈权的目光盯了过来,有些无措的眼睛乱转,舔着嘴唇装着镇定的模样。 ”诸位,尔等今夜便要上阵厮杀了,想来是怕的,我亦是怕的。可是再怕,也要忍下,何故?我一直想男儿在世何事为重?功名利禄吗?不,我以为叫父母妻儿吃饱了饭这才是一个男儿此生最重之责。孙二毛,你家几人“? ”嗯,回将军,算我六人。老母尚在,还有两个兄弟,大兄讨了妻,有了个侄儿,幼弟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第一队的矮个子孙二毛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挤出了一丝笑容,紧张的回答。 “嗯,你家的地想来已种下了,算日子六月便能收了粮,五十亩,一粒不课,都是自己的,五十亩地啊,这家里五口人定能吃到肚圆,这大唐有几人能饱腹的我是不知,但是孙二毛一家皆能,为何?因这是孙二毛拿命挣来的,只五十亩吗?定是不会,日后有了功业许会有一百亩,两百亩,甚至数顷,数十顷,粮多的可能会吃一碗丢一碗的。孙二毛,如今你可还怕”? 陈权看着孙二毛的脸色一点点红润,可能是想到家里的亲人正吃的撑了坐不住呢,嘴角也裂了开来傻笑着,眼睛竟也有些湿润起来。 ”回将军,我不怕,想着,家中老小能吃上饭,吃的饱,我,我现在便是死了都值了“。孙二毛几乎是咆哮着喊道,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下了。 ”尔等家里都是孙二毛这般,都是五十亩,都是不课的。人少的能吃到撑,人多的,那便凭本事来挣。况且今日我们面对的不是什么悍勇的士卒,只是些个无赖子,尔等知道无赖子吧?往日村上那种贼眉鼠眼的,只能欺压良善的,若是你发起狠来不需拳脚棍棒,一口口水都能吓的跑的那种无赖子,如是这般尔等还退缩不前的,那么久莫怪我心狠,收了放出去的地。好了,都稍歇息一下,吃一点干粮,莫多吃了,过一会上阵厮杀,便用命来给家小挣个锦衣玉食吧“。 陈权说完也不再看身后的士卒,便让人回应城中的信号。 ”宪义,你知道吗?以前,以前我在家中吃饭真的是丢的不少,不愿吃了便倒掉,莫说是米了,便是肉食都是这般的,哎“。陈权喃喃的说道。 ”什么??啧啧,您这是,这是不对的“。齐悦眼睛瞪得溜圆,强忍着才没说出脏话。 ”是啊,那时未觉得粮有多难得的,好像身边的人都是这样,每天倒掉的~~·,哎,现在想想,这人命真是不值钱呢,五十亩地便卖了。齐悦,你说这真的值吗“? 方才孙二毛的眼泪让陈权心里有些发堵,他有些迷茫,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一直做的事情是不是对的,自己会把这些人带向何方呢? ”哎,都尉,如我是那孙二毛,若能让家中老小吃饱饭,我亦是会舍了这命的,都尉现时不该踌躇于此,而是该想着如何带着众人活下来才是“。齐悦看着陈权有些茫然,忙规劝道,陈权是军中主将,这主将要是心神不定了,这是要坏了事的。 ”多谢宪义点醒,我明白的“。陈权沉默了一会,定下心神笑着应了下来。 ”宪义,一会你来指挥,记得,这次以保全自己为重。露些破绽无妨,我现在倒是担心这些个儿郎血气上来冲杀的猛了,再惹了七都的忌讳。这军中之事你知我尚不熟悉,这些个事情便要你来安排了“。 ”是“。 齐悦安置了一番,放去探路的军士也回报说未见埋伏,七都的军头都在门外领了人等候,陈权便唤了众人,朝着城门前行。 —— “诸位,这是又见了,我这银枪都不中用的很,倒是让人见笑了,哦,说好的兵器甲胄都带来了吧?你瞧,怎也不能让这些个儿郎拿着木棒上阵不是”。 荣庆楼的七人都在,为避风头,都按照之前约定的换上了大唐普通士卒的服饰,韦康也阴着脸待在一旁,他这是被裹挟来的,陈权找他商议了却是没能应下,只好出此下策叫七都的人把他绑了来,先把事情坐实了再说。 ‘呵呵,我等自是重诺之人,既说定了便不会出尔反尔做那小人行径“。郭齐大气的说道。 长枪,皆是枣木做杆,本来陈权想要长刀,可人家不给,毕竟一把合格的长刀所耗铁不少,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索要了一千长枪。正好也合了自己银枪都之名。 依此把长枪分发了下去。陈权问道:”诸位可是要同往“? ”正是要见见银枪都的威风“。 ”那便请吧“。 —— 郑南现时心里非常忐忑,郑有一下午领人去了便再未回来,寻人打探了,荣庆楼下午传来厮杀声,亦不知是不是都折在里面了,等七都人马和那都尉都散了,可荣庆楼却还是着人把守着,亦未见郑有一等人的尸身。 自己可是皇亲,难不成他们真的要为那个都尉翻了脸?可不是听说与那都尉是有仇的吗?现今这条街已是被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自己派了几人出去,却依旧是再未见回来。 府中只有不到四百的奴仆家丁,其余的都在乡下庄子里,现都已发放了刀枪,并皆许以重利,只望万一有所不测能抵抗一阵。 —— ”这就是那郑氏贼子之府吗?啧啧,竟好似和浙西的监军府一般的大呢“。陈权一行在七都人马带领下到了郑府。 ”可不是呢,这个贼子可不是一般的豪奢的,陈都尉且看他这大门的门钉,去年立起时便听说了,都是精铜包了金的,这一个个小碗大似的,真是不知道熔了多少才得的“。郭齐在一旁眼冒精光打着话。 ”哈哈,既然郭指挥喜爱,那这大门便留于郭指挥如何“? ”齐校尉,开始吧“。 ”是,莫将领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三十七章 定知时日好杀人(二) ”外面的人听着,我家是皇亲,当今皇太后的族人,尔等可是要做乱不成?这是要杀头的”。 齐悦指挥着银枪都的士卒手忙脚乱的列阵,这些个新兵训练实在太少了,齐悦的嗓子都要喊破了,各队正旅帅也是恨恨的叫骂推打着,场面自是混乱不堪,这一幕让七都的人看着都有些忍不住笑,陈权脸上也有点烧的慌,自己是知道会比较狼狈,可这也实在太过了些,刚想寻些话说转移下尴尬,便见墙上爬出个脑袋,大声喊着。 “郑氏逆冒皇亲一事已是犯了,且还四处散布大逆之言,按唐律已是谋大逆及大不敬之罪,位列十恶,按律首犯者斩。现本都尉便是依律来缉拿郑氏首恶,尔等还不快快反正,以图宽大,如再做顽抗,莫不是要为这郑氏贼子陪葬不成?现时门外大军数千人,尔等便是不为自身,亦该为家中老小考虑一二”。见银枪都士卒有些被那人的话吓到,陈权忙出言驳斥。心下却暗自后悔,自己还是太仓促了,考虑不周,来时只是告知众人是欲擒拿本地一作乱富户,却是未敢提及皇亲一事。这银枪都新兵还都是些寻常百姓,远不是那些个藩镇骄兵。而这个时代的寻常百姓对皇权的敬畏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莫听他胡说,我家~,啊~~”。那人话未说完,齐悦一箭便将其从墙上射落,复又回头对着银枪都士卒高声喝到:”尔等想想家中所食从何而来?还不随我列阵破了这院子”。 齐悦的话音落下,银枪都众人顿了一下,接着竟出奇的不再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军官的安排下渐渐的阵型也有了些摸样。 眼见事无回转,墙内开始射箭出来,不时的有军士惨叫着倒下,身旁的人笨拙的把伤者拖到后面,又是一片混乱。十几个高大的军士在齐悦的指挥下合抱着一根圆木,一下下的朝门狠狠的撞去。门里的人则是狼哭鬼嚎的大声喊着可能要去做个劫道的强人,否则家中便要揭不开锅了。 这段时间陈权给杜牧写了一封信,劝他寻机离京,又给沩山的灵佑禅师去了信问候,最后想了想还托郭齐出面让官驿给崖州的李德裕捎了信并在郑府搜刮出来财货中挑了几匹漂亮的绢帛一并捎了去,想来这些个驿丁不会贪图这点小便宜惹了徐州军的人。 随后大嘴巴杜方很快就解答了众人的疑惑,当知道陈权竟然和五姓的赵郡李氏,会昌年权相李德裕家的小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便是连韦康都好几日未去庙中围着陈权好奇的问东问西,一贯粗枝大叶的郭齐都多了几分拘谨和敬畏。 是啊,哪怕李德裕落魄了,可他的家族依旧站在这大唐的金字塔尖上,勿论是五姓七望还是七姓十家,这于大唐便是天上的月亮一般远远的挂着,常人只能贪婪的看上几眼,想着水中捞上一把,却只是幻影罢了。 这段时间彭城的银刀都人马来闹过一次,但是在陈权拉出了万人的大部队下还是退却了,在送走这些不速之客时陈权托了他们捎回去一封信。 —— ”那和尚信里写了什么“?胡庆方一边啃着羊腿一边问着身边的幕僚李阙。 ”呵呵,那和尚说,他无意,亦不会干涉将军之事,但也望将军莫要打扰了他,否则他便出兵祸乱兖海“。李阙笑着说。 ”兖海????这和兖海又有何关系“?胡庆方拿着羊腿的手不由得停住了,他有些搞不清楚这陈权的脑回路了,要祸乱也该是徐州啊,怎么牵扯到兖海了? ”咳,将军自是明白的,只是俗世繁重或未留意罢了,那属下便多言了。这兖海本是淄青镇所分,而淄青镇与武宁军皆由高丽李氏而起,这其中瓜葛本就深厚。一来如果那和尚真的领军入兖海,这恐会为人所疑武宁镇要重立淄青。其二那和尚把郑光在滕县的基业霸了,亲族似也死了不少。这现时虽是有些流言传出,可这国舅,啧啧,可不是个大度的,想来不会善罢甘休。郑光现领着平卢节度使,正临兖海,如那和尚出兵兖海,郑光必会领兵讨伐。其三,他说兖海,而非武宁,便存了将事闹大之念,而这亦是最重要的。武宁之变勿论何时起,都不会也不能是一场大变。这几年朝中着实是安稳的,三州归国之事眼见也要有了结果了,此时如是大变,那恐朝廷会举国之力征讨武宁。将军自是不惧,可亦是无此大动干戈之必要。所以那和尚便以此为胁“。李阙仔细的留意着胡庆方的神色小心的说道,这位将军也不是个大度的人,自己说话还是要留神些。 ”哈哈,这和尚倒是个成了精的,奸猾的很,你说滕县之事真的只是这和尚一人做下的吗“?胡庆方又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怀疑。 ”嗯,将军,属下不知,但是想来此时该急的是挟马都才是”。 “哈哈,正是正是,一个自不量力的竖子罢了,咱不急”。胡庆方说完又悠闲的啃起来羊腿。 —— “杜平,准备下吧,咱们该离京了”。杜牧拿着陈权的信已经看了一整夜了,天刚亮就把杜平找了来交待收拾行囊之事。 “十三郎君,朝廷许了外放了吗?这是要去哪‘?杜平有些好奇,自己现在虽然是放了良人,可实在无处可去,便照旧留在杜府。可未听闻朝廷下旨放人啊。 ”没许呢,我马上再上书,如是不许我会一直上书,去徐州看风起“。 —— ”阿爷,这哪来的绢帛啊“。陈权魂牵梦绕的李家小娘此时好奇的摸着这华丽的布匹,崖州生活十分穷苦,现今多是靠着玄宗朝名相姚崇的五世孙姚勖接济才勉强过活,这初到岭南,水土亦是不适,家中染病频频,这些个绢帛可是于此时有大用之物,毕竟在大唐,这绢帛亦是通行货币。 ’咳,那个,就是此前扬州所见的那个和尚,野和尚,现今还俗升了六品都尉了,在徐州任职呢,咳,那和尚是个奸猾的,咳”。李德裕心里不大爽快,这信里拐弯抹角的说些不明所以的话,是真当自家老糊涂了吗?可自己便是贬黜了崖州,徐州的情况脑海中也能猜个七七八八,那是风口浪尖之处啊,哎。 “哦,还俗了吗”?李家小娘睁大了眼睛看着李德裕。 “哼,你莫问这些,去用这些个物事给你阿娘抓些药来”。 “嗯”。 —— 大明宫中,当今天子李忱早就忘了之前那个和尚了,直到今天又从这滕县县令的奏书中发现了这个让自己厌恶的名字。 ”哼,杨公公,你说这上面所奏之事谁奸谁忠”? “回圣人,皆是奸人”。杨钦义言辞灼灼。 “嗯,皆是奸佞之辈”。李忱轻轻的点头深表认同。 “马公公,这昭义军那边怎么又出了”卯金刀“之事了?朕记得那刘稹变乱之时却是打过这般旗号,可会昌四年变乱平息之后刘稹阖家皆为郭谊,王协所屠,昭义可还有刘氏族人”?最近马元贽过的不大好,眼见杨钦义越来越受重用,往常天子问询必是先问自己的,可近来竟有些时候先问了杨钦义,非但如此还把这杨钦义的儿子杨玄价放了河阳镇监军。这河阳看似不起眼的,又非军镇,可环卫洛阳,却是个肥差。这看来是要有大用的。想到这些马元贽的危机感更加深了一些。 “马公公?朕问你话呢”?看着马元贽在一旁发呆,李忱有些不大高兴,却也未表露出来,只是稍提高些声音。 “咳,回圣人,奴婢方才正琢磨这昭义之事呢,想的有些出神,还请圣人宽恕。咳,这刘稹一事据上报是说了其阖族皆亡于变乱,可这毕竟是当时郭谊,王协等贼子自言之事,当中会否有些隐情却也是难以探查。当年刘稹叛乱让昭义百曹荒废,几无尺橼,人烟断绝,一片萧条。再多的情由都随着这战事埋了下来,故而奴婢却是不知这”卯金刀“会否与刘稹有所关联。不过昭义军依旧桀骜倒是真的。刘稹之乱平定后,继任的节度使卢钧仍险被乱军所害。所以,奴婢以为,还是需得提防着些才是”。马元贽绞尽脑汁的从这些年所发生之事中整理了答案回复了李忱。 “嗯,却是如此,哎,还有那何弘敬,竟然上书说田牟欲夺魏博??何其之荒谬,田牟如何来夺?天平军吗?哼,这魏博要是这般容易被夺朕早就平了这乱藩了,何至于此般姑息退让“?李忱自是不会喜欢这魏博镇,作为安史之乱的遗孤,首开藩镇世袭制的魏博,骨子里就刻着叛臣的血脉,哪怕是偶尔的恭敬,亦不过是嗜血之前的变脸戏法罢了。 ”圣人所言极是,不过朝中此时还是需安抚一番何弘敬为好,毕竟三州归国事将成矣,此时却是不能生了乱子“。杨钦义抢先说道,又惹了马元贽心下一阵的污言秽语。 ”就如此吧,还有,诏郑光,着其于族人好生看管。另再诏李廓,严令其看守好武宁,切不可生乱,否则朕绝不姑息“。 ”奴婢领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三十八章 变奏 彭城最近的气氛有些诡异,七都人马转了性子不怎么闹事了,节度使府更是难得的指点起江山来。 曹全晟来彭城已经两个月,坦率说他更想在滕县带兵。上一次出兵郑氏他被安排留驻守营,却是没赶上,那一夜银枪都回营的惨状可是刺激到了太多人,当然也包括曹全晟。本想着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要使出十二分气力来狠狠的操练这些个不中用的新兵,可却不成想被陈权刚刚授了的旅帅职务还没捂热,就又给忽悠到了彭城,还接受了这样一个棘手的任务。 现今这小院是买下来的,而这条巷子的尽头便是挟马都郭齐的家。曹全晟在彭城的身份是个浪荡的世家子,平日游手好闲四处胡闹的,他的任务便是保护好郭齐的家眷,一旦有变则要把郭齐的家眷带到滕县。 郭家人不算多,郭齐父亲死于二十年前太和三年的徐州军乱。当时因为王智兴暴虐,徐州军想要驱逐王智兴,拥立一贯爱兵的石雄统领武宁,当然这件事情当中肯定也有朝廷的手笔。结果事败,石雄被王智兴赶去了壁州,等石雄走后,王智兴诛杀了平日和石雄亲近的数百人。郭齐的父亲就死于此变。 也正因为这件事,郭齐这个根正苗红的徐州本地世代军伍一直被排斥于核心圈外,熬到四十多岁才得了个营指挥。 现今郭齐家中十六口人。老母,妻子,两个儿子,长子也娶了妻并生了两个男孩。外加九个仆人。十六口人,在彭城不算多,可这身份敏感,倒是难办的很。曹全晟也做了些准备,却无十足的把握。 郭祐,字平康,郭齐长子,今年二十五岁,现今挟马都队正。郭济,字均实,十九岁,挟马都普通士卒。这两位都是郭家留于彭城的质子。大唐的藩镇反骨从上长到下,所以像郭齐这种领兵于外的,家小留质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平康,别愣着了,喝酒啊”。曹全晟自来彭城做了郭家的半个邻居,刻意交好下倒是与这郭家兄弟成了朋友,但凡有空便凑到一起饮酒作乐。不过最近也有段时间没见了,曹全晟还在疑虑是不是出了事,正想是不是该有所行动的时候却没想今日这兄弟二人竟得了假回来,便寻了空约了出来,不过今天这兄弟的脸色可都不怎么好看。 “哎,文宣,今日这酒却是喝不下呢”。郭祐满脸忧色的长叹一声,这几日他一直有些恍惚。一旁的郭济也不说话,只是一杯一杯的灌着酒。 “哦?可是有事?如是方便可说来听听,你们知我亦算有些个门路,些许事上或能帮衬一二的”。曹全晟心里一紧,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 “大兄前几日升了厢指挥,我也升了个队正,一并调进了亲军营,可这亲军营里,大兄倒还能指使我一个,而我却是一个人都指挥不了的。平日里更是如同囚徒一般给看管起来,这哪是什么升职?分明是欲害了我兄弟的“。郭济有些愤愤的又是灌了一杯酒。 ”看管”?听完郭济的话曹全晟猛地站了起来,在郭家兄弟诧异的表情中起身拉开屋门,叫了屋外随自己一起来彭城扮作家丁的银刀都士卒,让他马上去查看这四周有没有可疑人马,然后一脸凝重的坐了回来,此时脸上的神情早就没了平日里那份世家子弟的潇洒。 “平康,均实,此间怕是将有祸事,我等需是准备逃脱才是”。 曹全晟的话让郭济手里刚又满上的酒杯一晃,也不顾洒在手上的酒水忙问道:“文宣何出此言”? 还未等曹全晟答话,那派出去的士卒门也未敲,嘎吱一声推开了屋门跑了进来,没理会被这突发的变故惊呆的郭家兄弟,说道:”旅帅,有两队骑兵,许有五十人,就在巷口“。 ”旅帅??曹文宣?这是何故“?郭祐一脸的警惕,手也朝腰间摸去,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带刀出来。 ”此时闲话不便多说,我是滕县银枪都旅帅,奉了陈都尉之命至彭城保护郭指挥家小,而此间详情,想来平康是知道的,我便不多言了“。 ”大兄“?郭济一脸的茫然。 —— ”大兄,你这最近老是发呆想什么呢?嘿嘿,莫不是在惦记那李家小娘“?杜方挤眉弄眼的调侃道。 ”李家小娘??哎,不是的。大郎啊,我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给疏忽了,应是很重要的,可又不知到底是什么,却是有些不安“。陈权重重的拍了拍额头,手上的泥巴沾了满额,也未察觉。 ”哎,既然不知便不要去想了,何苦来自寻烦恼的。大兄,瞧,今年是个好年景呢”。杜方用手捋着田里的麦苗,已是结了穗的,沉甸甸的看着就是喜庆。 “是啊,这粮都是咱们的,可要仔细些”。 这是挂在白云庵的一处田亩,平日里银枪都的士卒完成操练,都会被白云庵“雇佣”来此耕种,而报酬就是收割后会分出些收成交予银枪都。这事做的不隐秘,也不需要隐秘。从最开始只有银枪都士卒来此耕种,后来大营的军士也被放了出来,陆续的把郑氏收缴的田亩都耕了,看着一片片荒芜渐渐郁郁葱葱,便是那讨厌的徐成近来脸上都有了些喜意。 “大兄,你说这徐州是不是不会生事了?怎一直未见什么变动的”? “唉,我也不知道了,若是无事最好了”。 陈权有些茫然,这徐州现今风调雨顺,虽有风起可却未掀起波浪。现下的平和让人陶醉,也让人费解。这不应该的。武宁这座火山怎么可能熄了呢? 自己到了滕县后便再未见过李廓,两人也无书信往来,仿佛如同陌生人一般。非是陈权刻薄或者李廓忙的无暇,而是两人彼此保全的一种默契。可即便没了往来,自己已将曹全晟派去了彭城常驻,从传回来的消息可以知道李廓动作不断,先是收了彭城的榷酤,前些时日又插手了狄丘冶铁,据说现在又是把手伸向了制陶,这几项皆是徐州,乃至武宁藩兵的主要财源。陈权有些奇怪,按理说李廓不是这种急躁的人,怎么现今的动作如此迫切起来了,而更奇怪的是藩兵视同不见,一点反应也无。 ”大兄,昨天晚上又有一个小娘被那姓陶的畜生领人给祸害了,当夜就吊死了。那家人又不是本地的,说是相州逃来的,也不敢哭闹。哎,这月已经五个了。我晚上又不在的,无法看护,再说大营人太多了,也守不过来。大兄,咱带人把那些个畜生宰了吧‘?杜方期待的看着陈权。 ’大郎,郑氏那一夜我相通了一件事,就是有时候要学会忍耐,你放心呢,这些个事情我都记得的,这帐用不了太久就会算的”。陈权拔着杂草的手顿了一下,又无事一样继续的忙了起来。 “哦,对了,大郎,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娶亲了,你不要和大营的那些个小娘勾搭,平日你去看护我不反对,可莫要动了心思。我是打算给你讨个世家女的,五姓的最好”。最近杜方往大营跑的勤快了些,一来是或能看着点陶继业那个畜生,顺便也殷勤的帮着一些家里有年轻姑娘的挑水劈柴。不过也正常,二十四岁的人了,这个时代早该满地娃的,也只是因此前还属奴籍,婚配全凭主家意愿,加上几年来跟着陈权,便这么耽搁了下来。 “五姓女??不要不要,再说了,那是皇帝和宰相都不好讨的,我可不敢想,还是随便找一个就行”。杜方见陈权说起自己的婚事有些不好意思,脸也有些红,低着头嘟囔着。 “你懂个什么?你这也是杜家出来的,该是知道大唐多重家世。且这种事情又不是你我现今能够改变的。再者说了,世家日子现今也不好过,就说那韦康吧,我现在倒是真信他出自京兆韦氏了。那话怎么说的了?哦,是”京兆韦杜,去天尺五“,啧啧,韦氏啊,和杜家齐名的,你瞧,还不是被徐州这些个武夫摆弄着,谁去在意他是什么韦氏了?所以这事你听我的,话说韦康家里那妹子你见过没?长得也是标志的,人也端庄。韦氏虽不是五姓,但也算数得着的世家了,你要是看得中,那等咱们发迹了,我给你去提亲”。 陈权直起身,锤了锤酸痛的腰,苦口婆心的劝着杜方。不是陈权世俗,而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他隐约记得后世历史记载好像到了宋朝这些个世家就消散的差不多了,原本陈权觉得如今应该离宋朝不算太远了,这世家应该没那么重的。可惜这几年的了解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现今世家的地位竟然比唐初,甚至玄宗朝盛世之事还要为世人所重。至于原因,自己也只是模糊有点想法,却也说不明白。 突然想到那李家小娘,哎,那可是真正的五姓女啊,就凭自己,李德裕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许给自己的,便是李德裕应了,赵郡李氏也不会答应。或许自己什么时候也学了这滕县郑氏一般去颍川冒个亲? “韦康妹子???听了些个闲言,说韦家打算许给太原王氏了,我是不想的,再说了,咱们好久能发迹呢“?杜方自嘲的笑了笑。 ”好久??哎,现今我也不知了,等等吧,总有时日的“。 —— 陶继业跪在地上,一副弱小无助的样子低着头一动不敢动,他知道眼前的徐成最是溺爱自己一贯不忍责罚的,只要装个可怜躲过这关就成了。 “二郎啊,你,哎,你怎么就不能长进些?让你读书你不读,好,我不逼你。那你在银刀都里学下领兵一事总该成吧?你打小不就好个弄耍枪棒的?可这现如今你竟是去祸害女人了,瞧你这模样,身子都垮了,这徐家还要靠你延续血脉的呢”。 陶继业,原该叫徐继业的,是徐成的亲弟弟,亦是他于世上唯一的亲人,前些年因与人殴斗打死了人,苦主又有些身份,徐成只好将其送了出去隐匿起来,去年此事的苦主离了徐州,徐成才把他招了回来,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招摇于世,只好用了母姓留于自己身边,也安排在滕县的银刀都中做了个队正。可这徐继业残忍好杀,又是惯于欺辱女人,这一年祸事亦没少惹,如不是招惹的多是没个身份的,徐成怕是早就保不住他了。 之前收了郑氏的近万隐口,因怕有人出去胡说,便将这人都聚在大营中,只是略作些间隔关了起来。而这里青壮只不到五千,余下的皆是老幼妇孺。原本各都人马严加看管都还无事,可自从自己耐不住徐继业一再央求放了他进去一同操练,这便造了孽了。 徐继业在营中就如同入了水的鱼儿,每日也不好好操练,领着几个帮闲在那女人堆里浪荡,能唬住的便直接得了手,刚烈些的就用强,三个月下来光是不堪受辱自我了结的都十几人了。此前那陈权,郭齐等人都数次寻上门讨说法,虽是被自己强顶了回去,可也险些起了刀兵。这般下去早晚会再生祸端的,特别是自己马上就无法为他遮风挡雨了,这以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呢?徐成有些无奈的瘫坐着,怒其不争的心思几乎忍不住想将这畜生打杀了了事。 可看着这两年被掏空身子愈发尖嘴猴腮惹人生厌的弟弟,哪怕是知道他只是在装着可怜,心下却怎也不忍责罚的。 “哎,二郎啊,大兄护不了你了,以后你会如何我亦是管不到的,现时只是期望你能略上进那么一些,别断了徐家的血脉。我便是死而无憾了”。徐成颓然的说道。 ‘大兄,你才三十一呢,怎么就能死了的,再说了,是你不给我娶妻,我这才闲来无事玩上几个女人,也不能全怪了我的“。徐继业立刻接了话,可这话却把徐成气个半死,真是恨不得拿起手边的刀宰了这个惹是生非的畜生,再看这徐继业仰着头那面目可憎的样子,再也忍不住起身一脚便踹在了他的脸上。 看着徐继业手捂着脸疼的满地打滚惨叫着,徐成心下竟觉得实在爽快。更是后悔没一早便这般修理这畜生。 ”你个畜生给我起来跪好了,若是再敢胡言顶撞,我亦不杀你,你不是喜欢玩女人吗?为兄会寻上几个粗野妇人于你,等有了徐家血脉我便阉了你“。 听着徐成的言语之中满是残忍,再没了过往的宠溺,徐继业唬的也不敢再叫,强忍着被踢断的鼻梁传来的剧痛,忙爬起来鹌鹑似的颤抖着跪好。 ”哼,我现时才明白,你这畜生就是抽打的少了,此间实是我之过,把你那脏脸给我低下去,瞧着便惹人厌憎“。 ”哼,实话告诉你,我是将死了,以后你这畜生的是非我亦是再也管不到的,你若还想活下去玩女人,便给我安分些,省的被人千刀万剐之时再埋怨了我“。 可能是将要发生的事情让徐成有些抑制不住情绪,不知为何,这个往常最宝贝的弟弟现时看着竟是如此之讨厌,索性闭上了眼睛厉声说道。 ”大,大兄,我,你这是怎了?怎老是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莫唬我了“?徐继业忍着疼刚抬起头想问问清楚,可突然想到方才徐成让自己低头,便委屈的又垂了下去喃喃的问道。 ”我为何要死?还不是要让你这畜生能活着,今时竟有些后悔呢”。 徐成说完后不多时便听着下面传来了抽泣声,心下却又是一软,哎,罢了罢了,自己将死之人,何苦来这般,想到这徐成睁开了眼睛,复杂的看着这个弟弟,长叹一声:“你起来吧,坐过来,为兄与你交待些事情,性命攸关之事”。 “咱们徐家太和三年破了,阿爷被害,阿娘也没熬过去,那时你才四岁,还小。后来武宁镇的监军要寻人入宫侍奉,我便狠下心跟了去,想着一来能给你留下些财货,二来这或能于宫中发迹了也未可知。这样亦能重振家业。可最终却是未能成事,我这也绝了人伦之事,这徐家便只能靠了你的”。 “回了徐州后有幸得了当时武宁监军王守涓的赏识,熬了两年便送了银刀都中,可没多久,太和九年王守涓和其兄长王守澄皆被文宗所杀,我这前路也就断了。十几年了,花费无数才爬到这厢指挥的位置。哎,就如那姓陈的所言,一个小小的厢指挥。我不甘心呢。你说我不为你娶妻,是因兄亦想着能替你谋个五姓女的,我这一生已无所求,只望能替你闯下些功业来,可却不想疏于对你管教,才知你如今这般”。 “大兄~~~”。 徐成摆手止住了徐继业的话。 “你听我说,之前那陈权的蛊惑为兄确实心动了,才会当日去了荣庆楼一同参与了郑氏之事,当日虽未带你,可你亦知其中详情的。为兄也算计了后事,想着依我之谋划,应能尽夺了这些个青壮,若有了这几千人马,此后亦有些谋算,如此下来怎知他日不能扶你登上节度使之位呢?可这事后,我心里却总觉不安,似有何事未曾估到,直到两月前彭城银刀都遣人来此生事,我才恍然大悟,解了心中之惑。可之前递交上去关于郑氏一事的汇报,却已是显露了自立之意。为兄之后虽是竭力补救,复言是为人所欺,又将这郑氏一事前后俱报于胡庆方,可亦是为时已晚。无奈之下苦苦哀求,并应下了些事宜,才算是保全了你,可我这背主之人,却是必死的,我死你才能活”。 “大兄,我们逃吧,要不便领人和他们拼了吧,大兄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办的”?徐继业已是泪如雨下,此时他心里不知是对未来的恐惧多些还是为兄长将到的命运悲伤多些。 “哎,没用了,你可知我当日想明白了什么吗?徐成的问话让徐继业连连摇头,他怎么会知道。 ”你呀,当日荣庆楼一事我后来与你说过的,那陈权斥责与我之时我是欲杀了他的,可是终是没能动手。后来我便一直再想,为何?想了好几日我才明白,我是怕了。哈哈,是啊,我是怕了,可这不该的啊。我是只领了十名银刀都士卒,可当日荣庆楼中除了郭齐的挟马都那四十人之外,余下的雕旗都二十人,其他四都算在一起亦只有三十人。这之中我能肯定如果我真欲动手,站在我这边的至少也该有个二十人的。加上一些隔岸观火的。我这大概只用面对五六十人而已。可我统领的是银刀都,是于武宁无敌的银刀都,是三千人震慑了朝廷近三十年不敢兴兵征讨的银刀都。区区几十人何至让我畏惧“? ”这事我原怎也想不明白,直到那日彭城银刀都来了复又退去我才明白了,这银刀都真的只有三千人吗?当日胡庆方统领三百人于芒砀山截杀,面对着五百多南衙的无赖子,竟当场折损了四十九人,后伤重不治的亦有十几人,哦,我曾寻人细细问过的,这南衙军士虽是奋不顾死以命相搏,胡庆方亦是个无能之辈,更存了保身之念,可便是如此,亦不该让银刀都折了几十人的。还有,当日于扬州之时,二十六人面对节度使府不到百人的扈从竟全军覆没,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这还是那无敌的银刀都吗“?徐成此时自顾的说着,也不管自己所说的话已经让徐继业迷惑不已。 ”大兄,你到底说什么啊?我却是听不懂的“。徐继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呵呵,二郎我问你,这徐州七都兵有多少?武宁兵有多少“?徐成带着些考教的意味问着自己的弟弟。 ”嗯,我说不大好,七都好像有二万余人吧?武宁全镇或有四万“?徐继业有些畏惧的扳着手指算到。 ”七都此前当有两万,此时大概一万七八吧,武宁全镇亦不会有四万,许能有个三万五六便是不错了。可即便如此,这银刀都一贯便三千余人,现今亦不过三千三百左右。可三百人对五百都未尽其功,又怎能强压住十倍于己之人“? ”徐州七都,银刀最盛,军士所得所用皆为全军之冠,备受人嫉,这近三十年,银刀都桀骜,于其他六都争斗不休,可不管如何争斗,竟从未有六都合力讨之一事。崔群,李听,高瑀三任节度使先后被逐,而六都竟只看着,勿需六都齐聚,便是合两都之力再加节度使之兵真的不能制银刀都吗?难不成六都人马竟一点取而代之之意都无”? “当日于荣庆楼,那郭齐心动也便算了,他怎也是个统五百人的营指挥,我与曹谟两个厢指挥不自量力起了贪欲亦可解,可那其余四都的五十人的队正竟也一同起了贪念?他们应知的,便是有所得亦是守不住的。十几年了,我虽是谋了个厢指挥,可却从未得军中信任,毕竟,我之身份为他们厌弃亦是正常,更多是存了我曾为内官的身份留下后手罢了。这银刀都,呵呵,我这怕也只是挂了个名,便是底下的那几个队正如无胡庆方之命都难以调动,这才把你将你隐名调入,又上下打点给你谋了个队正,便是想着你或能助我掌控这区区的二百五十人,可你~~~。哎”。想着这两年徐继业的种种所为,徐成心灰意冷的叹了一声。 “咳,咳,大兄,你的意思是银刀军或和其他六都本就一体?可这图个什么啊?还有怎么就无人知晓呢?还有那照你之言,既然这银刀都也不怎么强悍,咱们反了便是啊”?见徐成脸上难看,徐继业忙转移了话题问道。 “图什么?我现今真是佩服那王智兴啊。汉光武帝于昆阳以寡胜多,一战于世间定下天命。而银刀都呢,三千无敌悍勇之士,于当今天下亦如汉光武一般。如果这徐州只是寻常的几万人马,朝廷又有何惧?只是畏惧三千银刀都无敌而已。至于何以天下人不知?哈哈,因为这天下聪明人太多了,这些个聪明人啊,怕是睡觉都在算计,便是偶有些念头,亦会觉得是自己算错了,而不是这银刀都有误。哈哈哈哈,聪明人啊,啧啧”。 “反?怎么反?先不说这三月来士卒操练仅能勉强一用,且皆为步卒,最重要的,你我所在的银刀都或非无敌,可亦算得上精兵了。而且这银刀都便是那只银刀都吗?银刀都之威名多是王智兴之时闯下的,之后虽有些变乱却几无战事,无人知晓银刀都到底是哪一只兵马,或许是挟马都,或许是雕旗都,又怎知现时这银刀都不是推出来的箭靶”? “至于七都是否一体,我是不知的,但是想来不会,否则便不会有太和三年的军乱了,阿爷亦不会被害。哦,对了,那郭齐之父亦是于当时遇害。不过七都至少一半是一体的,那便一万三四了。反?是无胜算,且朝廷还在虎视眈眈,郑氏一事又怒了郑光,以郑光现时的尊崇,如徐州乱起,他便是领兵出平卢跨兖海共击徐州亦非不能。况若只我一人,反正无所求的,或还可一搏,可二郎,我不能用你的命再去冒险了。等事成我死之后,你便离开徐州,家中这几年还有这次搜刮了不少财货,够你豪奢的过上一世了,我亦不求你立下什么功业,只望你能好生活着,为徐家延续血脉”。 “那大兄你到底应下了何事啊”? “朝廷不是立了第八都银枪都吗?哈哈,我便为徐州夺了此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三十九章 动静吉凶那不知 “张仲武死了??何日之事?”李廓放下了碗筷,惊讶的看着唐琮。 “嗯,幽州所言当是十日前,现今应该已是报至长安了”。唐琮回徐州也才几天,这次在长安留的久了些,一来是要四下走动,二来天子召见了数次,唐琮就只能等着好久天子不打算再见了才回了徐州。 天子几次召见唐琮都是事无巨细的询问武宁的情况,尽管许多都只是一些于一些旧事的反复重提,可天子依旧不厌其烦,只是不满之意一次比一次加深,甚至曾说出过“养虎自啮,长虺成蛇”1一语。这把跟随李廓时日已久并且也连带着于佛事生了兴趣的唐琮吓的几乎当场瘫倒,连忙书信加急汇报给了李廓,然后李廓便有了让陈权感到奇怪的”急躁“之举。 ”唉,真是应了白乐天的那句“自去年来多事故,从今日去少交亲”2了。自赴徐州来,这些故人已是不得见,亦不曾想张仲武已然去了“。 ”张仲武虽出自藩镇,却是忠义之人,这幽州更是难得的平静了几年。他这一去,据闻其子张直方品行不端,性情暴虐,恐是不能久治,这幽州怕是又将生变。幽州若变,成德的王元逵倒是一贯恭敬,然魏博的何弘敬却是颇为诡诈,这河北三镇~~~,哎,罢了罢了,武宁我且尚未理治妥当,又何必于此挂牵河北呢“?元季,你也莫站着了,坐下来陪我印上饮上几杯。 ”是“。唐琮坐下后陪了几倍酒,犹豫了一阵,决定还是要把心底的一些忧虑道于李廓。 ”咳,大使,近来彭城有些,有些诡异。属下不敢妄言,可还是觉得银刀都会否于此生变“? ”哈哈,元季啊,想来你亦是觉得我近来的手笔有些草率了吧?欸,不用告罪,这又何罪之有“?李廓拦住了唐琮欲起身告罪的举动,招呼他安心坐着复又说道:”其实起初我却是因你传回的天子之言心生惧意,才狠下心收了彭城的榷酤。不瞒元季,当夜我却是未睡的,坐了一整夜,心下自是忐忑,生怕因此给了银刀都逆乱之情由。枯坐之时我随手翻看了些旧时的书文,却忽于元季此前报上的芒砀山之变一文中生了些许疑惑。元季,你说为何这银刀都竟连五百南衙禁军都未能吞下呢”? “因为,因为,因为将士搏命?因为银刀军惜身?因为~~~~,咦,大使,现今想来却是有些奇怪了的。可我认得那领头之人是银刀都的都虞候胡庆方,且还有几人亦是平日见过的,所以这该是银刀都没错的。不怕大使笑话,当日我远远见了是那胡庆方,便净顾逃了,等陈权和高骈先后图救才回转的,倒是没怎么细想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唐琮心里有了些想法,可马上便自我否定了:“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啊,元季见了银刀都便欲逃了,这亦是人之常情,便是我也会如此。此后我将芒砀山及扬州之事一字字的反复斟酌着。却是觉得,这银刀都会否有之名而无其实呢?毕竟王智兴之后几时见过银刀都上阵?虽是驱逐过几任节镇,但也皆是于节镇就任之时或时日尚短根基未稳之际暴起发难,亦是未大动干戈的。所以,元季你说这银刀都可还是王智兴的那个银刀都吗”? 李廓期许的目光让唐琮倍感压力,他很想附和李廓之意,可又是觉得,这事情虽有些可疑,但银刀都的威名又非一两天的,而是快三十年了。怎么会是个赝品呢?难不成这天下人皆是蠢笨不成?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想错了。可能正如那句古语所言:”智者千虑,尚有一失“,这或许只是个巧合罢了。 “咳,大使,现今我也知这个中却有些可疑之处,可是大使,银刀都成名三十年了,便是许久未战,或于兵事有所疏慢,可我在芒砀山回转之时亦是见了银刀都的军势,却是十足的精锐,这事做不得假的。想来或许当日因不欲折损过重才至如此,毕竟银刀都在这徐州名声可并不太好,于其他各都亦是争斗不休,如是折损过重恐无力压制徐州”。 “哎,是啊,元季所言极是,相较于银刀都三十年的威名来说,些许可疑却是不能作数的,所以我才要做些试探,试探这银刀都到底有何隐秘,才会频频有所动。这结果却是有些不知是喜是忧了。元季说彭城近来诡异,此事我亦知的。可这诡异之处并非是那银刀都近来安分守己,而是为何余下六都竟也一并安顺了呢?正如元季所言,这七都之间彼此争斗不休,银刀都更是众矢之的,可为何竟如此的默契?而若翻看过去几十年的徐州之事,每当事变之时,七都皆是这般诡异的默契。元季啊,我想是不是这三十年来王智兴把天下人皆给骗了?银刀都根本就不是一都,而是七都皆是银刀都”? “而果若如此,这其中之喜便是这七都即使皆为银刀都,亦自精锐,可再难为天下惧,徐州当定矣。忧的则是,如果七都皆为银刀都,那我这节度使的四千人是保不住武宁的了”。李廓有些哭笑不得的揪着自己的胡子,正如他所猜测的,这可真的是喜忧参半。 “咳,大使,我听闻陈权在滕县做下大事,缴了国舅郑光的亲族,收拢了近万流民,那他那里或能得上几千兵丁的,或可将其招来共守”。唐琮想起回徐州后听来的消息,忙建议到。 “哈哈,元季啊,不必了,我不会招他,便是招了他亦不会来的”。 “嗯,元季观陈度之如何”?李廓突然话音一转,问起了唐琮对陈权的看法。 “这个,我于他虽是有些交往,但也算不得亲厚。只能略说些。此人胆气颇壮,亦有些见识,更有辩才,然行事却过躁切。大使还请恕我言语之冒犯,嗯,陈度之却是让我想起了晋时的诸葛玫3。正如晋书所言:‘玫浮躁有才辩”。今回转徐州,便听闻滕县之事,却是心下骇然,我恐其人不得久”。唐琮迟疑了片刻,才留意着李廓的神色缓缓的说道,毕竟他知道李廓对陈权颇为亲近,恐出言恶了这位节度使。 “哎,元季,你寻个时间遣人将这银刀都一事说与他吧,莫令其再行的差了,我能做的仅此而已了”。 —— 陈权和杜方在田里闲话着忙至午时,正打算叫了一同出来的百名军士歇息用饭,却见远远的几匹马奔来,近了一看,原来是齐悦领人来了,今日他应该在留在营中操练才是,却不知这般的急切赶来为何,但不管何事,陈权心下都是一紧。 “都尉,那姓陶的畜生方才又领人去了大营,这次人却是不少,银刀都有百人。看他那模样许是何处吃了亏,入营便自寻衅,现今其他各都于营中之兵俱已汇集。正和那银刀都对峙。雕旗都曹谟让我来寻都尉,说是请都尉立刻前去,今日众人定要将那畜生之事商议出个结果”。齐悦未及跟前,便跳下马来,气喘吁吁的跑近了汇报。 “那个千刀万剐的畜生~~~,哎,既然如此我便去吧,七都都在,亦不用多人,省的惹了猜忌,便带着这百人前去,了解此事回营再用饭“。陈权恨恨的一边咒骂着郭继业一边招呼了田里的士卒列队准备去解决这麻烦事。 ”宪义,郭齐和徐成可在“?一边看着杜方指挥军士列队,陈权想了想问道。 ”未见郭齐,今日挟马都人却是不多,只一个姓吕的队正领了五十人在大营,方才也是派人去寻郭齐了。徐成亦是不在,也有人去寻了“。齐悦回复到。 ‘都不在??等等,原象,你马上带两人回营,拿着我的鱼符,再领些人马来,嗯,三百人吧。一会我和宪义带人先去大营,你领三百人接应。郭齐和徐成都不在,也不知好久方能寻来。没个领头的周旋,如是闹将起来,银刀都尚有百人,啧啧,咱们这点人可得不了便宜的”。陈权忙喊过来杜方,对他交待着。 “哦,领命,都尉就是太小心了,想当初咱两人不还是宰了三个的~~~“。杜方接过了鱼符嘴里还有些不忿的嘟囔着,他一直对这银刀都不大服气。身旁的齐悦只做不见,这杜方和陈权关系亲如兄弟,三个月了,陈权于银枪都这一千二百人已是掌控,此时便是自己亦不敢如之前那般冒犯,也只有这杜方才能如此。 ”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话,快去“。陈权轻踢了一脚,把杜方赶走。 眼见着杜方三人骑马已经渐远,陈权心下好像一空,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安。方才杜方的话在脑中回响着,陈权突然脸色大变,竟如见了鬼一般,一把推开齐悦,扯过来一匹马翻身跨上,直奔着杜方追去,只留下齐悦等人无措的在原地发呆。 ”大郎,大郎,停下,快回来~~~~”陈权扯着脖子喊着,好在田野空旷,没喊几声,就见杜方三人缓缓的停了下来,稍愣了一下,便拍马往回狂奔。 “大兄,这是怎了”?杜方赶了回来,看着陈权脸上带着从未有的惊恐,甚至都有些扭曲,心下茫然,忙问道。 “大郎,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了,快,随我回去”。 —— 胡庆方的家中今日有些诡异,七都都头齐聚倒没什么,只是这竟不似从前那般见面便打,几人在胡庆方的书房之中如同文人雅士一般闲聊着。 ”咳,便在今日了,诸位意下如何“?聊了会风月,胡庆方见时辰快至午时了,便放下了茶杯开口问道。 ”我不参与,只做不见,该是我的给我就成,不是我的我亦不要,但只别牵连到我这门枪都便是“。门枪都都虞候赵景翘着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赵景字子烨,今年刚满四十,生的并不高大雄武,面白长须,看着很是潇洒,平日里亦是文人做派,时常的呼朋唤友游山玩水,据说还曾有过诗句,胡庆方曾经好奇的询问过,然后便连着几天心中作呕。 当日问来的诗句是这样的;”十月徐州已战后,杀风悲气布河山。唯有山下竹林寺,门内只是娇颜多“。 对于赵景无耻的篡改了几个字便将白乐天的《乱后过流沟寺》4据为己有胡庆方倒觉得还好,反正都是些粗人,脸面也没那么重要。可好端端的流沟寺却是变成了竹林寺这就叫胡庆方觉得恶心了。这竹林寺是比丘尼修行之处,寺内皆是女子,赵景这般行文却是实在下作,真是该叫佛祖收了他的。 可这门枪都是现今少有的保持了一定独立性的兵马,故而即便心下厌憎,却也只能好言相对。 ”哈哈,那是自然,赵将军便自安坐即可,此事定不会牵连与你”。 ”方将军,你那处可是妥当“?胡庆方忍着厌恶笑着对赵景说完忙扭头问起了挟马都的方昇。 ”自是妥当,我遣了五十精骑,呵呵,七都的名字多是不会叫错的,挟马都的弓马本就徐州第一。不过我倒是担心那李廓不会前来,那不是还要厮杀上一场才能成事”?还有,我觉得李廓近来已有所疑。恐便是成事之后这徐州亦是不得安生了。而这些,胡将军该给个交待吧“?方昇不怀好意的说道,他是新投了银刀都的,而也正是因他的投靠,坑坏了赵景,原本徐州七都银刀都便占了四都,其他三都抱团取暖,勉力维持平衡,几十年都这么过来的。可这方昇倒是干脆,直接投了过去,现在门枪都和白图都两都将将四千人,只能祈祷不被吃掉了,至于曾经幻想的谁主徐州一事现今是想都不要想了。 ”呵呵,方将军之意我明白,这个交待自然要给,但是只望方将军记得,咱们今时为何如此?从建中三年朝廷于徐州初置方镇,至今快七十年了。可从那李家的高丽奴,到高承宗父子,张建封父子,李愿兄弟,包括了设立七都的王智兴,皆视我徐州为手中之刀,任其挥砍”。 “朝廷常言银刀都桀骜,誓欲除之而后快,那手握刀柄的王智兴呢“? ”征讨幽州高克融,镇州王庭凑,大梁李,沧州李同捷,宣武李絺,一次次都是我徐州将士奋力搏杀,埋骨沙场,可徐州军得了什么?王智兴倒是拜了雁门郡王,啧啧,何以王智兴桀骜便以王爵赏之,我等却只能受尽口诛笔伐“? ”此次驱逐李廓,便是要不复旧事,徐州这把刀,该是握在徐州人手里了“。 胡庆方说的慷慨激昂,可听众却都不大上心,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话说说便是了,没人信的,特别是这几个当事者更不会信。 之所以要驱逐李廓,说白了,人人都羡慕河北三镇,羡慕他们为何能够父子相承统治数州。那既然三镇可以,何以武宁不行? 野心,一切都是只是出于野心。 ”咳,胡将军所言极是,我等非是叛逆,只是想替大唐更好的经略武宁罢了,毕竟这外来的人哪里如我等一般生养于此世事皆清呢“。赵景也附和了胡庆方的话。七都人马虽分为两派自相争斗,可于此事上却是目标一致的。 ”嗯,既诸位皆无异议,那便如此行事了,彭城依仗方将军了,滕县处想来诸位亦是招呼了的,两地齐举,事必成矣”。 —— 1出自《洛阳伽蓝记》,:“建中寺,~~~~熙平初,明帝幼冲,诸王权上,太后拜乂为侍中、领军左右,令总禁兵,委以腹心,反得幽隔永巷六年,太后哭曰:“养虎自齧,长虺成蛇。“ 2出自白居易《对酒劝令公开春游宴》。时泰岁丰无事日,功成名遂自由身。前头更有忘忧日,向上应无快活人。自去年来多事故,从今日去少交亲。宜须数数谋欢会,好作开成第二春。 3诸葛玫,于八王之乱时劝说司马越废晋怀帝,改立废太子司马覃。事未成,诸葛玫为司马越所杀,司马覃后亦为司马越所杀。诸葛玫于《晋书》中得言不多,列传第四十应詹传中有记:“玫浮躁有才辩,临漳人士无不诣之。詹与玫有旧,叹曰:“诸葛成林,何与乐毅之相诡乎!”卒不见之。玫闻甚愧”。 列传第一后妃中亦有记载:“诸葛夫人,名婉,琅邪阳都人也。父冲,字茂长,廷尉卿。婉以泰始九年春入宫,帝临轩,使使持节、洛阳令司马肇拜为夫人。兄铨,字德林,散骑常侍。铨弟玫,字仁林,侍中、御史中丞。玫妇弟周穆,清河王覃之舅也。永嘉初,穆与玫劝东海王越废怀帝,立覃,越不许。重言之,越怒,遂斩玫及穆。临刑,玫谓穆曰:“我语卿何道?”穆曰:“今日复何所说。”时人方知谋出于穆,非玫之意。 而文中唐琮之言,却是贬意,意亦不详,故先是告罪方言之。 4白居易《乱后过流沟寺》:九月徐州新战后,悲风杀气满山河。唯有流沟山下寺,门前依旧白云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四十章 声势各喧豗 灵芝寺的住持从来没有这般的愤怒过,即使是三个月前被陈权无耻敲诈,他心里也还安慰着自己,就当是破财免灾了。可现在这些个徐州军要做什么?把自己的寺庙当作了军营了吗?天未亮便鬼祟的从后山强行入了寺,又闭了寺门。自己却又不敢也无力反抗,身死倒是不怕,可若是毁了这古刹,自己便是无颜侍奉佛祖了。 —— 韦康暗叫着倒霉,昨夜在这灵芝寺同住持法师谈了半夜,便住了下来,可没想现在被堵在了寺里。虽是未仔细搜查,自己倒还能躲避,可看这七都人马今日是要对银枪都动手的,别人也还罢了,死活于自己何干?但自己的家小可都安置在陈权那里了,自己必须要想些办法才行。 —— 徐成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今天统领千人,虽然只此一次,接下来他便要死了,可这种满足感却已是让他死而无憾了。 徐成又有些悲哀,更没想到这七都之中,竟只有自己和郭齐两个蠢人,看着郭齐面如死灰的被押着跪在下面,徐成突然想到,自己和郭齐的父亲都是太和三年那场变故中殒命的,没想到这缘分二十年后又延续到了自己和郭齐身上,倒也是有些奇妙了。 “郭指挥,此间的事情你该是知晓了的,你我父辈亦有些渊源,我不愿为难于你,你还是自行了断了吧,这样或能保了家小也说不准的。你也莫恨我,我也只是能多活上个一时半刻的,稍后去了地府再与你赔罪”。 “铛”。徐成把手里的刀丢在郭齐脚下,示意押解的军士退后。 “徐成,你告诉我,我家人如何了?你和我说,说了我立刻去死”。郭齐没有捡起刀,只是苦苦的哀求着。 “你偷偷派了人去彭城护卫,哎,说你什么好呢?彭城的事情你真的以为能瞒得过都中?你的那几个人已是死了。哦,对了,想来你不知吧,那陈权竟也派了人去护卫你的家眷了,呵呵,却是没想到这姓陈的倒有些义气的。不过他的人也一早就被发现了,嗯,大概也是将死了的。至于你的家小,我也不知,挟马都的方都头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想来你比我清楚的”。徐成并没有说什么宽慰郭齐的话,自己都要死了的,也未见谁来宽慰自己,成败皆天命,败便败了,只是自己幸运些,还有机会弥补,起码能给自己弟弟留个活路,这徐家的血脉可是不能断了的。 “徐成,你若能见了陈权,帮我带句谢”。出人意料的,听了徐成的话郭齐竟然冷静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哀求,更没有想象中痛哭流涕的懊悔。只是淡淡的说完这句话,拾起了刀,没有一丝的耽搁和留恋,便在颈上抹过。 看着仍在抽搐的郭齐躺在血泊之中,周围的军士都地下了头,特别是挟马都的人,他们亲自绑了郭齐,可这也只是想要保全自己和家人,后悔吗?一点也不,愧疚吗?是的,这里有些人已经跟了郭齐快二十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是他们没有忠义之心?或许吧,只是当郭齐起了自立之心起,所有人的道德天平已经衡量不出高低了。 —— 郭齐已死,徐成看了一会这具尸体,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死时会是什么模样呢?稍做感慨,便打起精神,叫了各都军官聚在一起做起今日的布置。 ”诸位,我奉命暂领七都,呵呵,你们别这样盯着我,放宽心,这位置我就坐这么一天,然后便随了郭指挥去了,不会碍了你们的前程。此次奉命剿灭银枪都。本欲夜间动手,可咱们的人不多,那银枪都营地又颇为严密,却是不好得了时机。故而我领着诸位来这灵芝寺藏身。之前传回的消息,银枪都陈权今日未入营,领了百人下田去了。我已命了陶队正领人去了大营,把陈权诓骗回来。等他入了营,便动手,却是不为杀人,只为困住了他,等着银枪都出营来救,我等半途击之。两营距十里,银枪都除了两百多骑士余下皆是步卒,行进必不会快,有足够时间让我等截杀,且这雪山虽是不高,但离营地不远,于挟马都及各都之骑兵来说,冲锋却也不难。大营今日立了旗子,旗倒便是信号,我等接到信号后便各自行事,将那银枪都尽数杀之“。 ”今日大营七都人马两百,却是不多,但想来拖住陈权不成问题。稍后各都分三队,以挟马都骑兵为首。等事起银枪都出营后,一队将银枪都骑兵与步卒从中截断,让其首尾不能相顾,无从互援。另一队截住步卒后路,断其归途。最后一队随我攻占银枪都军营,彻底绝其生机”。 “如果银枪都不出营,便杀了陈权,随后裹了大营新兵围困军营,虽费事了些,可那银枪都士卒亦多为新兵,战力有限。七都加大营新兵,已近六千,围剿千余新卒还是无忧的”。 “最后,如果那陈权不入大营,而是得了消息逃了,也是无妨。前些日节度使府将驻扎于滕县的三百军士多已召回,仅余七十人,即是与陈权汇合亦不足为祸。且于城门之外我安置了五十人拦堵,俱是银刀都骑兵,我令其尽收城内马匹,以草人绑缚,诈作二百人,想来亦能拖上一时。且我等的目标是剿灭银枪都,陈权是死是活却不是多么重要,一个没了兵的都尉,于世事无碍”。 ”之前得报陈权领百人下田了,我倒也想过直接去围堵或是于他返回途中设伏,可你们也知这野外宽广,易于奔逃,人若少了恐难成事,人去多了又会误了绞杀银枪都之举。嗯,至于大营新兵,如非必要,尽量不用。都中于这几千人十分看重,不宜折损过多,亦有打算将由这些人重建银枪都,是徐州的银枪都”。 “我的安排就这样了,如无异议,便如此了”。 徐成说的有些疲惫,可精神却很好,更有些兴奋,这是他第一次指挥作战,亦是最后一次,他领兵时日不短,可却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经历,而这一次,他希望能用一场胜利来为自己的生命画上终止符。 —— ”都尉,咱们,咱们逃吧~~”。齐悦脸色煞白抽筋一般哆嗦着,刚刚陈权回转之后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他很想大声说陈权错了,但是听着那些极具说服力的言辞,却无法开口,心下亦早就认可这个猜测,可现在该如何是好? “逃?逃了又如何?朝廷也会将我等千刀万剐,现今李大使已是半分胜算都无,可李大使毕竟宗室重臣,最终无非是放任边州。可我等,却是没这般好命了,便是朝廷不屑顾及,那国舅郑光也必不会放过我等。再者说,这营中千余人怎能就如此舍弃了,左右都是将死,又何必背上不义之名?且容我想想,或还可一搏”。陈权坐在地上,胡乱的揪着身边的麦苗,再无爱惜之意。 “这样,你们看,这大营修建粗糙,仅用矮木做墙。而中间所立两墙将大营一分为二,左部为青壮,右部妇孺。两部之间不足五十米。大郎,你时常入营,那右部妇孺之中可有相熟之人?还有这白日下可能悄然遣入?陈权忽有所思伸手入怀掏出短刀在地上画着大营的简图。 ”嗯,倒是可以,当初七都不想左部为咱们窥视,故将这右部划在相邻一侧,所以每次入营操练必要经过右部的。营墙又不严密,每日看守皆是不多,只要经过,我便能遣进去,我知有些地方钻过一人不成问题。熟识的不多,有那么几,几个还可以“。看着杜方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的弱了声音,陈权翻了个白眼,这是哪家的小娘吧? ”这便好,咱们生机未绝。稍后我等回去,齐悦,你自回营,我领其余人等入大营。别劝了,我等便是不入大营,自行回营领着银枪都死守,你们该知的,一来不会有援。二来咱们的营地亦是简陋,又非险要之地,不能长守。最后如那七都收了大营青壮围困我等,那么终还是死路一条“。陈权摆手拦住了几人一再劝说大家同回银枪都营地死守的建议。 ”齐悦,你带了我的鱼符回去,组织士卒备战,需隐蔽些,莫过张扬,大营之处,便是打杀起来或是有人求援你皆不必理会,死守营地。如果我等于大营事成,你自做决定何时出营接应,如事败,那,那你自行决断吧“。 ”大郎,稍后你同我等去大营,经过右部会寻个时机将你放下,你自遣入,勿论你作何手段,皆要让这右部妇孺乱起来,最好能冲击左部。我会于营中为你拖上些时间”。 “我要让这左部青壮营啸,如此方能得了活路“。 —— ”大使,这挟马都在东巷集会人马,想来是要闹事了“?李廓刚和唐琮聊了一会就让他出去给陈权报信,这才片刻,唐琮又转了回来汇报。 ”挟马都??几人?意欲何为??可有其他各都接应??李廓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他心下却是紧张的很,不管那银刀都有多少人,真要生事这节度使府是不中用的。四千人马过半数都是武宁招募的,余下朝中领来的那些,哎,没什么可指望的。不是他不想带些精兵强将赴任。而是朝廷不许,从藩镇四起后,朝中戒备之意日重,或许天子能信得过李廓,可当年的张建封还不是一样的忠诚,结果呢?谁能保证李廓就不会于武宁自立?特别他还是宗室,虽只是远枝,可这身份却不得不防。 “现时得报只五十左右骑士,堵住东巷也不知为何,却又未闯入,其他各都零散有些出来凑趣的,人倒不多,可这城内已是造成慌乱了,大使,要不要我领人弹压’?唐琮忙把所知报上,并当下请命。 “唉,没用的,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那些个骄兵的做派,便是我自去都只是勉力压服而已,罢了罢了,还是我亲去吧”。李廓头疼的轻拍额头,缓缓说道。 “大使亲去??这是否会不妥?城内诡异,或否有诈”。唐琮上前一步,急着劝阻。 “呵呵,我怎会不知?可元季你当知的,咱们这点人马~~~,便说这府里吧,若真有事我都不知会有几人抢着绑了我的,既如此,莫如趁此为朝廷分定这七都底细。元季莫劝了,准备人马随我同去”。 “嗯,领命”。 —— “大兄,文宣何意”?郭济追问着。 “哎,罢了,阿爷于滕县起了自立之心,书信告之与我,让我看护家小,你尚年幼,平日竟又毛躁,却是未与你说,恐惹了事端”。郭祐瘫了下来,父亲事发了?都中于背主之人是如何处置人尽皆知,这该如何是好? ‘此事过后再提,现今该是想着如何逃脱,我家都尉派我前来,可怕引人怀疑,只这院中六人。不过都尉言,郭指挥于家小甚是看重,定会派人看护,平康应知这人在何处,现时该是与其汇合同谋才是“。曹全晟忙止住这郭家兄弟的问答,这可不是纠结缘由的好时候,先逃了再说。 ”哦,有的有的,阿爷遣了十人,就在曹旅帅这宅子对面左手第三家“。郭祐也反应过来,连忙说了出来。他到未怀疑曹全晟的身份,一来郭齐信中提过陈权,二来这挟马都都杀上门了,就自己兄弟二人,没必要再做这般繁琐的局。 “第三家??之前那家倒是知道有几个汉子,可深居简出,也未敢仔细打探。但前几日那家换了人的。新来了一家老小,还有两个女子的。这~~~~,糟了,怕是郭指挥的人是被发现害了的,那我这里想来亦是隐藏不住的“。 曹全晟懊恼的猛拍了大腿,还是疏忽了啊,这么明显的异常自己怎就未注意呢? ”那,那这怎么办?“郭济也焦急的问道,他才十九岁,死亡可是从未想过的。 ”嗯,这挟马都似乎是要以我等做饵,否则直冲杀进来便是。且这巷子虽是不窄,可骑兵入巷却是不便,挟马都如此安排定有它意“。 ”我这里备了些从滕县寻来的石蜡水,虽是不多,可如挟马都生事,生火做乱也是够了。院内那小车亦可推出横于巷子稍作阻敌之用,现今怕的就是弓箭。平康,均实,这次我不知能逃了几个,只能尽力而为了’。 —— 韦康偷偷的在抱着一坛灯油进了大斋房旁边的柴房。方才把守的七都人马都出去集合,只留了几人看守住持和典座法师,寻常的僧人倒是未管了。 这里是除了藏经阁以外最易起火之处了,藏经阁处现时僧人多聚在那,不便下手,就只能选定这里了。 韦康摸了摸刚刚自己剃了的光头,狗啃似的,还割破了几处,身上的僧袍穿着有些怪异,还有些异味,也不知多久未清洗的。 打开了坛子韦康一边念叨着一边把油洒在柴堆上。 “啧啧,上好的素油,真是可惜了”。 “哼,杀人我虽不敢,那这火便由我来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四十一章 烽火没烟尘 “都尉,我回去了,你们小心,嗯,我齐悦不是个没卵子的,定不会行那背负之事”。 银枪都的军营就在前方,陈权一行却未停留,顺着木墙可见营中已是埋锅造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营前守卫的军士刚欲开门把陈权迎了进去,却不料陈权看都未看一眼,拍马向大营行去,只齐悦一人入了营。 “大郎,你稍后自己小心些,若无机可寻,你便躲起来,右部人多,定能藏住。等此间事了莫做耽搁,自回长安。嗯,算了,没别的事了,就这些”。陈权骑在马上自顾的说着,杜方并未骑马,混在身侧的士卒之中。他在随行军士中找了件麻布衣衫,又在地上滚了些泥巴,看着倒是没那么起眼了,可是不知道这大白天的能否顺利混入。 “大兄,我知道怎做的,你帮我拖些时间,依着你的吩咐,此事定会成的。如若不成,便如大兄所言,怎能做个不义之人?好了,大兄,莫忧心于我了”。 将近了,已是能看到大营高高立起的旗杆,上面挂着一面黑旗,旗上绣着一把长刀,这是银刀都的军旗。 —— 时辰到了。 —— ”曹指挥,可是那陈权来了“?黑林都队正刘师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这场戏要演好久?若是依着他,便直接领兵杀上门去就是了,七都一千二百人怎也够了。可不知那徐成怎么就得了上面的任命让他统领,才弄得这般麻烦。果真是传言的那般,一个没卵子的,更是没胆,才弄得这般麻烦。 ”嗯,来了。莫做声了,咦,那是怎么了?好似马惊了”?曹谟原是一脸不耐烦的,却突然张大了嘴换上了诧异的神情。 远远的从大营看去,陈权正狼狈的勒着马转着圈子,大呼小叫的咒骂着什么,周围的士卒更是被惊马吓到朝四周跑开躲避。几个骑士围在陈权身侧,似在要替他拉住缰绳,可转了几圈陈权竟然一人一马窜了出去,后面的骑士忙抽打马匹去追赶,步卒亦是乱糟糟的大叫着在身后跟着追逐。 “不许笑。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有什么好笑的?没个尊卑的”。曹谟强忍着笑意呵斥着已是被这一幕逗得大笑的七都将士,毕竟这银枪都还有十几人在这里呢,戏都要演完了,可不能最后出了疏漏。 “开营门,准备迎陈都尉进营”。 —— “呼’,‘呼”,’呼“,杜方喘着粗气靠着营墙,方才他趁乱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也不知有没有人发现,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来的次数多了,知道前面就有一处可以进营的地方,那里还是他自己弄的,当时只是为了图个方便,可今日却要派上用场了。 顺着木缝朝里看去,能见的看守只有三四人,想来其他人都被唤到左部了。这右部因俱是妇孺,一直看守不多,平日也只有二十人左右。最开始倒还担心这些个人跑了,可时间长了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意思。这里许多人都是从河东道和河北道诸州逃难来的,剩下的便是滕县本地乡民,不过被郑氏霸了田亩就成了流民。郑氏被除后陈权也没打算现在把这些田亩还给他们,之后便如同七都约好的那般将这人都聚在了大营之中,平日里会遣了这些人去耕田以及替左部青壮缝补煮饭。 三个月过去了,这座如同难民营一般的地方竟然生机勃勃了起来,毕竟每日都有饭吃,七都对手下军士管教还是严格,亦不会来祸害,如果不是那禽兽一般的陶继业,此处也算的上这乱世中的世外桃源了。 悄悄的顺着营墙移动着,远处的叫骂声停了,看来陈权也要入营了,杜方有些着急,大着胆子小跑了几步,终于到了他做了标识的地方,听着陈权在和七都的人说话,瞄了一眼看守正朝着两部中间隔起的围墙走去观看左部情况,杜方轻轻的把这一截院墙木头的下半一掰。 ”咔“,杜方停下了动作,汗水几乎眯住了眼睛,心脏咚咚震的耳膜有些发麻,仔细盯着见守卫并未转头来看,忙把这段木头移开,先是把背着的弓递了进去,然后一个闪身钻了进去,而这处洞口也来不及处理,杜方矮着身子一个箭步便冲到前面的柴堆后躲起来。 ”回去一定要弄个弩来,这大弓太不方便了“。杜方心里想着,这把弓是他执意要带的,他心里有个念头,犹豫了一会才狠下心埋下的念头。或许能派上用场。 杜方就如同一只松鼠一般在这右部跳窜着。等避过了那几个护卫,一边低声叫着看见自己的人不要声张一边撒腿朝熟悉的那个刘家娘子家的棚子跑去。气喘吁吁的到了之后发现那刘家娘子倒是在和几个妇人说笑着缝补衣裳,却未见那往日里多是待在不远处的刘家老汉。杜方忙止住了几人有些惶恐的要起身施礼,也未管什么男女有别,一把拉住了刘娘子,低声叫道:”刘娘子,嘘,别叫,你阿翁呢?快带我去见你阿翁,祸事了“。 —— ”陈都尉,你这可是来了,银刀都这陶队正之事等你来处置了,快入营吧“。曹谟朝着策马立于营外二十米左右却不肯入营的陈权喊道。 ”呵呵,曹指挥稍候,你们应知我是个谨慎的,今日这陶队正领的人又多,我与这银刀都可没什么交情的,所以先让我遣入入营探查一番“。陈权在马上朝营中众人拱了拱手,便吩咐身边刚刚经过一场闹剧的随行士卒列队,等列好了队,犹豫着陈权先是唤了一个伙长领了十人进营。 ”哈哈,都尉果是谨慎,我七都人马今日都在,这银刀都倒也不需惧“。曹谟强忍着冲杀的念头,这还是远了点,这陈权身边有十个骑士,余下皆是步卒,人倒不多,可这还有段距离,却是怕他跑了。 ”营内我银枪都之人呢“?徐指挥和郭指挥呢”?陈权又是大喊着。 “都尉,我们在这”。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陈权一看,还真是熟人,这不是那个建议卖酒的王康吗,今日轮到他入营了吗? “咳,陈都尉,你银枪都的人我们都护着呢,定是无碍的,徐指挥和郭指挥想来马上便会来了,你还是先入营再说,这叫喊着实在不便,我这嗓子都哑了”。曹谟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这陈权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等一下,王康,你过来,让我再问询一下的”。 王康一把推开围在身前的七都士卒,便一边大声应着一边往外跑来。 “曹指挥,动手吧”?李师实在有些耐不住了,握紧了刀轻声说道。 “再等一下,如果这陈权继续拖延,便动手”。 看着王康一边跑来一边狂眨着眼睛,不停的张合着嘴巴,嘴型上看,却只有一个字“逃”。陈权不由得笑了,这银枪都聪明人却是不少的。 “王康,我都知道的,你平日偷奸耍滑,等回营我再处置你”。陈权大声的斥责着王康,还对着他眨了眨眼。 ”诸位,随我入营吧,这王康的话我也不想听了,多半是没句真的“。 陈权扬了扬马鞭,没理会楞住的王康,便赶着马朝大营走去。 —— ”元季,你呀,莫愁眉苦脸的,这事情不是还没定论吗?再者说,不管怎样,便是事变他们亦不敢害了我等。今时不同往日了,武宗皇帝余威尚存,今天子亦是治世之君,加之三州归国几成定局,现今这天下藩镇,便有不轨亦不敢过分逼迫。大唐安稳了几年,之前佛禁,哎,却是于国大利。这朝廷现今有财有粮,自也有兴起大军之力,谁都不愿于此将事做大的,所以你随我去勿需这般忧虑的“。李廓骑在马上,他已年近六十,可这弓马却依旧纯熟。大唐的文人并不文弱,这还是个拿刀举剑的时代,骑马射箭也只是基本的技能。 ”大使,我知道的,可这如是有变,便是能活,可您这必为朝廷处置的“。唐琮领了五百人马。从李廓收了彭城的榷酤,他便把各地的军马几乎全调了回来安置于彭城周边,城内亦塞进了尽千人,余下皆驻扎城外军营以作策应。 ”哈哈,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就去陪李文饶在崖州吟诗作对,倒也不错。”李廓话音刚落,便听身旁的唐琮一声惊呼。 “大使,您看,那,那起火的好像是节度使府”? 李廓闻言忙调转马头顺着唐琮的手指之处望去,浓烟渐起,看那方向,却正是自己的府邸。 “快,元季,出城”。李廓没有一丝犹豫,唤了唐琮调转马头便向城门方向疾奔,果真事变了。 “朝廷不明,节度使暴虐,我等今日驱贼”。李廓一路也未受阻,直到了城门处,他一眼便见了胡庆方,这个银刀都的统领他再熟悉不过,此时胡庆方却是穿了一身櫜鞬服,大红的抹额血一般的刺眼。 “胡庆方,你这是要反了吗?李廓怒声喝到。 ”李大使莫要胡言陷害,我自对朝廷忠心耿耿,是你李廓,节镇武宁残暴不堪,我等已是忍无可忍,才欲逐你。可便是如此,我对朝廷忠诚日月可鉴,今日着了这櫜鞬服便是明证“。胡庆方领着银刀都堵住了城门,气定神闲的说道,今日之事再简单不过了,不需厮杀,把人赶走就是,这城中各处城门都有人把守,只要这李廓愿意离开,徐州七都会恭敬的送他走,如果他要反抗,那便杀光他随行士卒,再送他走,就是这样。 ”哈哈,你一个小小的都虞候,又非一州刺史,更非节镇,有何资格穿的了櫜鞬服?李廓听着胡庆方的话气极反笑,大声喝问着。 “李廓,我非是敬你,而是敬朝廷,所以你也莫要于此寻衅,现时你叫手下军士放下兵器,我自会恭送尔等离开,如若你定要厮杀,执意要害了手下儿郎的性命,那便也随你”。 —— “何处起火”?曹全晟等人在院内已是做好了准备,把平日用的鹿车堆上了柴火,又洒上石蜡水,还做了几个火把,只待那挟马都入巷便起火作乱,却看见城中突然有一处起了浓烟。 “好像是节度使府方向”。郭祐有些迟疑的回复道。 ”旅帅,人杀进来了“。门口处观望的军士大叫道。 ”推车,起火”。 —— “陶队正的脸这是怎么了?哪个如此胆大坏了陶队正的容颜?啧啧,真是可惜又可恨的呢”。陈权不紧不慢的骑着马入了大营。 “姓陈的,你少嚣张~~~~,嘶~~~~,啊~~~”。徐成那一脚很重,之后和徐继业聊完之后又马上安排他来大营行事,便是医治都只是草草的涂了些伤药,徐继业本就强忍着疼痛,听了陈权阴阳怪气的话一怒之下却又扯动了断掉的鼻子,疼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呵呵,我这只是关心陶队正,别无它意,曹指挥可作证的呢,咦,何处起火“?陈权已经到了曹谟身旁,正当曹谟要下令发出信号并动手围困之时,突然听了这话,不由的顺着陈权的目光扭头看去。 —— ”何人放火?给我宰了这人”。徐成暴怒的跳了起来,声音却是克制不住,练习了许久的男低音终是变成了尖利的海豚音。 “徐州军放火要屠寺了,快去救住持法师”。韦康跑到藏经阁门前,突然大声喊道。 “嘎吱”。藏经阁门猛地被推开,一个个光头和尚冲了出来,领头的都未看这喊叫的和尚是谁,一把推开韦康,四处张望了一下,终于看见了起火处是在大斋房附近,刚想喊人救火,可马上想起了住持,立刻大声怒喝:”法华安乐行有言,若有菩萨行世俗忍,不治恶人,令其长恶败坏正法,此菩萨即是恶魔非菩萨也“。众僧众随我除恶降魔,解救住持”。 —— “动~~~”曹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身旁的陈权一刀砍下了脑袋。 “七都作乱,欲尽杀营中之人,银枪都随我平叛”。陈权扬刀怒吼。 —— 杜方张开了弓,却未设定目标,只是对着左营的青壮方向,闭着眼睛。听见了陈权的怒吼,杜方不再犹豫,连射了三箭。 “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四十二章 人事反复那能知 “内兄,咱们真要如此吗? 七都聚会之后各自散去,按照商议好的布置行事,可门枪都赵景和白图都王世恭两人却在赵景家中又悄悄的聚了一次。 ”二郎以为呢“? 赵景是王世恭的姐夫。这王世恭也是出身徐州军伍世家,父亲在敬宗宝历元年附谋武芳1欲逐王智兴,事败后参与此事的四百余人被王智兴所杀。王家寡妇带着子女四人勉强度日。开成三年的大蝗2,王母,长兄和幼弟皆没熬过去。仅这王世恭姐弟活了下来。开成四年赵景偶见了乞儿般王家姐弟,一眼便相中了王家娘子,就纳了妾,王世恭也被赵景托入了白图都。此后王世恭的姐姐也是争气,连生三子,让一直无嗣的赵家欣喜若狂,后便扶了正。王世恭也在赵家的大力扶持下,一点点爬了上来,去年白图都的统领不慎醉酒溺亡,王世恭更是继承了都虞候之位,独领一都。虽然这七都中白图都存在感一直不强,可好歹这是七都唯一的水军,倒也不容小觑。 ”内兄,我自是全听你的,只是怕事后为人所知不好于徐州立足“。王世恭见赵景似有些不快,心里暗骂自己多嘴,忙解释了起来。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是方昇那个死狗奴,竟这等下贱为胡庆方做吠。他这般可是害苦了你我。此前三都人马虽是落了下风可亦不担心为人所并,可现今这狗奴一去可是将你我置于案板之上任人宰割了“。赵景咬牙切齿的说道。 ”今日你可瞧了那胡庆方把櫜鞬服都备好了的,呵呵,这是要自做节镇的了。我倒也不妒,毕竟我这门枪都的大枪虽是不弱,可于徐州自保尚可,别的倒也不敢多想。但是二郎,这胡庆方也只是空有野心罢了。其人无胆,无能更是无谋。今日你是听了的,他想驱逐李廓自无不可,可接着呢?他要等着朝廷另派节镇,后再驱之,如是再三让朝廷不得不默许了他自领节镇。哈哈。想的倒是不错,既不过恶了朝廷,又不至大起刀兵折损他银刀都的人马,啧啧,可果真能如愿吗?他胡庆方不是王智兴,朝廷也不是当年的朝廷“。 ”当年王智兴立七都,可心里亦是怕的,才煞费苦心的于七都各立所长,挟马都的弓马,你白图都的舟船,我门枪都的大枪都是这般,银刀都只不过是不似我等这般近半客兵,皆为徐州人之故才得了偏重。早年王智兴每逢战事,便于七都精选悍卒归于银刀都下,啧啧,创下了好大的名声。可等王智兴离任后,这银刀都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现时谁还愿把精锐交付与他“? ”胡庆方要逐李廓各都皆无异议,毕竟这李廓手伸到太长了。便是胡庆方要自领节度亦是无妨,谁叫他那银刀都世代父子相承呢,这在徐州是我等比不了的。可胡庆方却已是怕了,他怕起了刀兵折损人马过重让他无力压制其他各都,啧啧,主将首鼠两端,却想着我等还如旧时那般为银刀都马首是瞻”? “胡庆方不欲厮杀,哈哈,我便偏要让那李廓于其斗上一场,七都定了由你白图都为主看管城外的那三千节度使人马,你便把各都跟着的人马都宰了,门枪都的也一并杀了,我会安排些桀骜不驯的与你。之后你驱这三千人冲城,让其与李廓合击银刀都。城中我亦有些安排,这二人必会动手的。此事不管谁胜谁败,皆会两败俱伤。便是银刀都败亡,亦是无妨,之后由着方昇和其他各都争斗,我只要照旧恭送李廓去职便是“。 ”你也无需担心,事后你这白图都便是漏了马脚,大可行舟避了就是,况且事后这胡庆方如还活着,头疼的该是如何压服方昇那狗奴。还有其他三都,附庸了多年了,也该给他们些念想了”。 赵景这时哪里还有平日里浪荡的模样,成胸在竹的捋着胡子将自己的谋划一一道来。 —— 李廓现在有些举棋不定,胡庆方领着银刀都的人马层层列阵堵住了城门,却又未关闭城门,呵呵,这是要让自己选择,如果自己决定服软,那胡庆方就会闪开条路来。 可真的就这般灰溜溜的离开吗?李廓知道,现今天子也好,朝内公卿也罢,恐怕都在骂自己无用。他快六十了,虽是在意名声,可如果能于国事有助,他这个大唐宗室便是声名狼藉又何妨? 李廓就这样骑在马上一动不动的沉默着,胡庆方也未催促,他相信李廓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他很清楚这银刀都确实大不如从前,可三千人也绝对不是李廓身后那点人马能应付的。 —— ”将军,您听,城外好像有喊杀声“。正当胡庆方气定神闲等着李廓抉择之时,突然一名亲卫凑过来说道。 还未等胡庆方仔细倾听,只见不知何处射来的一箭正射中李廓,李廓一声惨叫便摔下了马。 ”大使~~~“。唐琮几乎是将自己扔下了马,一把将摔在地上的李廓揽住,仔细一看,快窜出的心脏落下了些。李廓着了鳞甲,这箭射的又歪,只射中了手臂,李廓也是想到太入神才失措落了马。而这一摔倒是比中箭受的伤严重的多。 城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楚,听着渐近的讨伐银刀都的叫喊声,银刀都的军士都有些觉得莫名其妙的不由转头张望。胡庆方也懵住了,不该是这样的啊? 眼见李廓已被摔的半昏,唐琮忙叫身边围上来团团护住的军士将李廓扶上马置于军后保护,自己翻身上马抽出长刀大声喝到:“儿郎们,你们听,城外的军马来接应了,随我共讨银刀都,为大使复这一箭之仇”。 —— 大营左部的新兵们现在有了热闹可看,今日的操练刚进行了一会就停了,此时这些个新兵或拄着,或扛着平日训练用的木枪和木刀,远远的一群群的聚在一起张望着,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这大营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七都也好,银枪都也罢,于这些个新兵没什么区别,谁给饭吃就跟着谁便是了。这三个月但凡训练,也都是各都一同的,绝不会有漏下。虽然平日里倒也听说这四千八百多人会被平均分成八份,每一都自会带走六百人,但是却无人可知自己会去到哪里,当然了,许多人是比较想去银刀都的,银刀都名声太过响亮,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好名声。 不过有这种想法的可绝不包括这段时间里受害女子的家属以及一些家中有女眷的。方才看见陶继业领人又来了,无数人心里开始了咒骂:’这畜生怎么还不死“。 之后的情况变得有趣了,那陶继业竟然和其他各都对上了,眼见似要火并,不由的让这些个新兵雀跃不已,最好这陶继业被宰了,这样自己的家小会安全些。 —— 陈权一刀砍下了曹谟的头,头颅在地上滚了几下,才至停住,大营的人都被这突变吓的一愣,左部新兵亦是心惊不已,虽然操练了三个月,可这些人多数也都是些农家汉子,往日便是见到个无赖都会避的远远的唯恐惹事上身。之前郑氏那夜虽也见过厮杀,可这几月早就有意无意的把那惨烈的一幕抛出了脑海,谁曾想今日又见了。 正值慌乱迷惑之时,突然耳边传来几声惨叫,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中箭倒下的汉子让这已经紧张至极的气氛为之一凝,马上事发旁边的人或是尖叫或是咒骂着推搡身边的人想要离得远一些,远离这是非之地。可圈外的人却又是好奇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样不自由的互相推搡着往里挤。这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痛呼:“你踩我脚了”。 如果说此时这左部有一部分人是担心会不会有下一支箭正瞄准自己。另一部分人则是毫无意识的被裹挟着推来推去,不管是哪一种状况,都让人有些胆寒,可马上传来的呼喊声却几乎同时敲碎了每一个的心。 ”五郎,他们杀了你阿娘“。 ”大兄,阿爷被人杀了~~~“ ”阿爷,救我~~~“ 如同雪崩一般,瞬间不知有多少人哭嚎着,叫骂着,声音几乎震塌了这座雪山。而后便见右部的妇孺们疯了一样开始推着中间隔着的营墙,没几下便推倒了这简陋的木障,狼狈的连滚带爬向左部奔来。 陈权已被砍中一刀,刚杀了曹谟,趁众人愣神之际他狠狠抽打着马鞭便带了骑兵脱离了战场,直奔左部青壮而来,而同行的步卒则大喊着一并朝七都人马冲杀上来,只为了给陈权拖住些时间。 “七都造反了,快随我平乱,他们要杀尽尔等家小”。陈权径直冲进了已是疯狂乱作一团的左部之中,也未去理会这一会有几人来不及躲闪被撞飞,只是扬刀大叫着。 身后的七都骑士紧追着冲了进来,已是杀红了眼,一边大骂着一边把挡了路新兵一个个砍倒。 “噗”,又是一刀,陈权不由疼的滚落了马下,一面狼狈的借着人群躲闪一边怒吼“尔等还不随我杀敌?莫不是要等他们杀光你们不成”。 不知是谁第一个拿起了平日操练用的木枪,只为了自卫,下意识格挡了一下劈来的刀,“咔”这人几乎被骑士借着马势劈成两半,然后便有了第二人,第三人,无数人开始在这片血腥中举起了手中的训练道具。 陈权的麻烦大了,他已是不怕那些陷入包围中的七都骑士,而是怕这些被刺激得根本没有一丝理智的新兵们,他们拿着手里的木刀木枪不分对象发泄似的疯狂的挥舞,疯狂的攻击着每一个拦路者,只为同跑来的家人近一些。 近五千人,拥挤在这个不算宽阔的训练场上开始了最原始的杀戮,而随着右部几千妇孺的融入使得场面更加的混乱了起来,不时有老人和孩子被挤倒,被踩踏,孩子们的哭救,女人们的哀嚎让陈权的耳膜都要裂开。 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 徐成有些狼狈的伏在马上,不断的回头望着,身后跟着的士卒已经没了什么阵型,只是逃命似的从雪山冲了下来。 徐成以往听过少林寺昙宗擒拿王仁则之事,心下却是嗤之以鼻,这些个白胖的和尚能干的了什么?许是太宗皇帝为了拉拢佛门夸大了些罢了。可现在自己和这千余人马却真的被一群喊着“除恶降魔”的白胖和尚赶了出来。 哪怕这七都将士开始几乎一刀便能斩杀一人,可这些个和尚才像是恶魔一般毫不畏死面狰狞的一个接着一个冲了上来。 所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这么招人恨?今日入寺虽不算礼貌可也未杀人啊。是哪个滥贱的猪狗偷拿了人家的宝物?还是那火是自己的人不小心燃起来的? 几十个举着精铜锡杖的和尚彻底让这七都人马吓破了胆,徐成也相信了可能那昙宗的故事是真的了,这些个和尚重复了七都之前的行为,几乎是一杖便能敲碎一个脑袋,红花白花肆意的绽放着,杖上的的大环小环欢快的叫着,如同是呐喊助威一般伴着这些个和尚一步步的把徐成等人赶出了寺,并不停歇的追杀着。 怎么未见银枪都出营?怎么大营传来的声音那么嘈杂?为什么营外那么多的妇孺在奔跑?咦,还有七都的人马在逃,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又做什么? 糟了,二郎在大营。 —— “咚”“咚”“咚”大营的军鼓重重的敲了起来,一声声如同雷鸣炸响了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不知响了几声,陈权伴着一阵孩子的啼哭声清醒了过来。 陈权整个人伏在地上,身子弓着,怀里护着的孩子还活着,这是个好消息,只是这哭声有些让人手足无措,身上也不知被踩了几下,疼痛的好像已被踩断了一样。小心的抬头看了看,混乱的人群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有的迷茫的四处张望,有的抱着自己的家人痛哭流涕,而更多则是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肆意的哭着,咒骂着。一个老妇颤巍巍的拎着一根折断的木枪死命的抽打着跪倒的汉子,顺着鼓声望去,杜方正抱着军鼓机械的敲打着,身旁一个年轻的小娘掩面蹲在地上抽泣。 造孽啊,陈权的眼泪终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 ”文宣,求你带我这两个孩子和我阿娘逃吧,我挡住这些人“。郭祐说话有些漏风,刚刚他推开了郭济,自己却被一箭射穿了脸颊。听见巷子里的骑士正呼喊着打算取水来熄灭了火焰,郭祐一把拉住了曹全晟哀求道。 这可能是彭城最为混乱的一坊,也是最为狼藉的一条巷子了,一辆堆满了柴火的鹿车四分五裂的横在巷中噼啪的烧着,石蜡水燃起的黑烟冲天而起,刺鼻的味道几欲让人窒息。巷子里的烟火,两匹死马和七八具尸体暂时拦住了后面的骑士。 彭城不似长安有一百零八坊,可也有近四十坊,这郭家所在之坊随着大火沸腾了起来,各家各户出了院子便欲奔逃,可没走几步便被射死在地。便又只能回去祈祷着这火不要烧到自家。 郭家院子里,郭母抱着自己的儿媳,任由儿媳的泪水湿了自己的衣裳,几个奴仆刚刚有人跑了出去求饶,却被一箭射死在门口,剩下的也不敢再逃,胡乱的拿着一些长短兵器大呼小叫给自己壮胆,郭济则是神经质一般上传下跳,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着什么。 “啪”,曹全晟还正无奈之时郭母不知何时推开了儿媳走了过来,一巴掌就抽在了郭祐的脸上。 “你阿爷惹下的祸端,郭家合该受了此难,我不会逃的,我要下去问问他,是不是就要这般的贪心,是不是这妻儿老小于他不如件紫袍”? “曹郎君,我郭家不逃了,也逃不掉的,却要把这两个孙儿托付与你,望曹郎君能保这两个孩子一命”。郭母刚刚呵斥了郭祐,便对着曹全晟跪了下来,一边磕着头一边哀求着,郭祐的妻子见状也不再哭泣,上前了几步一并跪下磕着头哀求。 “郭夫人快快起来,要不得的,您请放心,我定会护了两位小郎”曹全晟不便搀扶,毕竟这郭母也才刚过四十岁,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那郭祐的妻子更不必说,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他是怎么也不便搀扶的,只好一下子也跪了下来承诺道。 “容我想想,这东巷之坊墙却是高大,如若登墙恐为弓箭所射,可现如今似也只能登墙逃了”。曹全晟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挟马都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进来,再犹豫一个都逃不掉的。 “大郎,二郎,你两个登墙,给曹郎君引开些弓矢,还有诸位,也烦请一并登墙,此间之事是我郭家对不住你们,来世再做回报,若登墙可逃,那便自行逃去,若不得活,我会把诸位的籍书全交予曹郎君,郭家并无余财,嗯,我这有些陪嫁之物,一并交予曹郎君,还请曹郎君如能逃脱换了钱财替我交予府上这些人的家中”。 “媳妇,你随我烧了这院子吧,省的落了敌手受辱,亦可帮衬一二”。 “是,阿姑”。 —— “给我杀,莫惊慌”。胡庆方有些慌乱的大声叫着,他从来未想过会有今天这腹背受敌的局面,这彭城的城门处满满的挤着七千余人,于尺寸之间互相砍杀着,再好的身手都没了用武之地,这般的拥挤甚至连挥刀都成了大问题。 一个个银刀都的军士被砍翻在地,无主的马匹迷茫的乱撞,在被杀死之前早就不知踩踏撞飞了多少人。 胡庆方的心在滴血,这回全完了,便是此时不死之后这徐州的父老也不会放过自己,银刀都几十年的威名却是未想会断在自己手里。 “赵景,王世恭,你们两个畜生,我若不死必将你二人千刀万剐”。胡庆方忍不住的高声吼了起来。 —— “郎君,二郎不会有事吧”?赵景的妻子刚送了弟弟出府,便端了茶进来,忧心忡忡的问道。 “呵呵,娘子勿忧,二郎无事,你且宽心,此番我要为家中儿郎挣个节度使回来”。 1《旧唐书》本纪十七上敬宗:秋九月辛未朔。~~~徐州王智兴奏,大将武华等四百人谋乱,并伏诛。 2《新唐书》卷三十六,五行志三:三年秋,河南、河北镇定等州蝗,草木叶皆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四十三章 风云日已改(一) “哈哈,胡庆方果真是被困了呢。妙啊,妙啊,赵景确是个了不得的,李将军,现今你这雕旗都该动一动了吧”?方昇并未跟着都中一起行事,而是同雕旗都的李见悠闲的坐在彭城的荣庆楼里一边饮茶一边听着隐约可闻的厮杀声。 没错,滕县的荣庆楼便是这彭城的分支。荣庆楼虽然不如关盼盼的燕子楼那么声名显赫,可也是有些来历的。上元二年田神功讨伐刘展得胜之后曾经短暂的任过一段时间的徐州刺史,这荣庆楼据言便是田神功命人所建。至今已近百年。而荣庆楼也因是参与平定安史之乱,得封郡王并入了凌烟阁的田神功所留,历来便为名人雅士高门世宦所钟爱。 今日七都散后,方昇便派人偷偷的请了李见来荣庆楼言事,只是所言之事却是让李见有些犹豫,故而一直含糊其辞,就是不肯应下。 “方将军,我这心里发寒呢,你瞧赵景与他内弟可是把胡将军坑害不浅,我的雕旗都你也知的,实在是有些不堪的,怕是未能成事呢”。李见一脸难色,犹豫的说道。 方昇鄙夷的瞟了李见一眼,心中暗骂:”这下贱的高丽奴“。可当下之事还要借重李见的雕旗都,只好强压了心中的不满整理了思绪说道:“李将军,银刀都无人不厌,但现今却是少不得银刀都,更少不得胡庆方。几十年了,银刀都的赫赫之名让我等各都黯然失色几无人知,我也是常有不甘的。但话说回来,也正因如此,这天下的忌愤亦是全被银刀都担了下来”。 “如今徐州变天了,可这大唐也变了天的。如若朝廷兴兵讨伐,你我皆知,挡不住的。既如此,那么谁来背了这事端?我是不愿的,细细思虑,恐也只有银刀都合用了”。 “银刀都确是大不如前,但都中无一个外人,皆为徐州子弟,这是我等比不了的。你的雕旗都多为高丽人,我这挟马都也半数出自边镇。这些年来我等都是想过多添些本地儿郎的,可谁敢呢”? “各都从始建起便是这等军额配比,已是三十年了,一来都中的利害早就分割清楚。如是新进当地士卒过多,那么必会侵占客军之利,重起纷争。你是清楚的,这些个士卒又有几分忠义之心?便是作乱亦非不能。二来徐州土人世代于此,少不了牵亲带故的,如是人多了,恐怕我等便真的难脱银刀都附庸了。唉,王智兴啊,其思虑何其之深也“。 ”但也正因如此,银刀都就不能不留。如此即使朝廷兴伐,亦不会过分逼迫徐州土人。银刀都背了事端,局势也存了回旋余地。可如是银刀都亡了,我等谁来挡了此劫“? ”咳,我这雕旗都多是高丽人,向来于徐州没什么分量,但求自保,大小事宜也只能附和罢了。可如方将军所言,既知若是朝廷兴讨,徐州并无胜算,那么何故方将军要附应此事?并弃了门枪二都投了胡庆方?”李见沉吟了一会,盯着方昇问道。 “哈哈,只因有银刀都在“。 ”此间事成,自是好的,各都皆有分润。可如事败,那么我等只是为银刀都所胁,这个罪责有他们担着呢,故而我又何有不应之理?至于弃了门枪二都~~~,呵呵,胡庆方虽是志大才疏,可却向来尊崇,不屑亦不能行那小人之事。赵景却是不同,此人看似浪荡,心下却剑戟森森,狡伪阴邪。我可是怕像今日的胡庆方一般被他阴害了“。方昇笑着解释着。 当然他心里却还有别的打算。今日之事如果成了,那么投向胡庆方所得必然要更多。最重要的是他很了解赵景。那是个真正的阴险小人,方昇绝对不相信赵景会像他说的那般乖巧。还说什么不参与,“呸”。恐怕只有胡庆方那个蠢物才会信吧。 “嗯,那我雕旗都能得了什么’?李见考虑了一会,问到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利益。 ”李将军应知,七都中那黑林和拔山从王智兴立都之时便有异心,早年每每为朝廷挑唆作乱,几次平叛屠戮后却也不得不附随了银刀都。而后虽是安分了,但也一直存了背离之意。所以他们不会去助胡庆方,实力也实在弱了些,亦不敢趁火打劫。而你这雕旗都,唉,虽说也是为银刀都所用,可你这都中的高丽士卒实在是不安生的,竟日里于其争斗,连年下来便是外人都知两都已快结了死仇。此间的谁是谁非姑且不言,可是李将军,你这雕旗都还是要在徐州生存的,如是一直这般,便是银刀都亡了又如何?难不成徐州土人就会对雕旗都另眼相看了吗“? ”此时若你去救了胡庆方,且不提事后酬谢以及两都关系的缓和。便是于徐州乡望亦会大有所得。你也大可不必担心将来朝廷若是讨伐会追罪于你,便如我所言,一来有银刀都担着呢,二来朝廷不管如何都不会过分逼迫,此时反倒是谁得了徐州乡望,谁便会更安全一些。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挟马都皆是骑兵,便于追讨王世恭而分身乏术,我自会领兵亲去的。言及于此了,李将军,还是快做决断吧。银刀都折损一些这是我等所愿见的,可若再拖延等其死绝了,唉,反正我挟马都是无力扛下后事的”。方昇说完之后端起了茶,一边品着茶一边仔细听着,还能听见厮杀声,胡庆方该是还活着的。 杀吧,杀吧,死的多一点最好,这样事后胡庆方就不得不倚重自己了。至于李见,“呸”,想学他那李氏父祖还差的远呢。。 —— “咚”“咚”咚’~~,李见刚刚匆忙离去领兵欲救胡庆方,方昇的独子方戡便跑上楼来,急切的问道:“阿爷,怎样了,要不还是我去吧,那些个高丽奴没用的”。 “唉,你呀,都娶妻生子了怎还这般毛躁?方昇细声责备着,脸上全是宠溺之色。 “大郎,你把身上这皮甲换了,披上鳞甲,披的严实些,随我去送送李廓,呵呵,想来应会见了赵景的呢。等此间事了,你不是喜欢胡庆方的那件櫜鞬服吗?再等等,为父定会为你挣上一件的”。 —— “齐校尉,我等要不要,要不要逃了“?身边一名从长安同来的旅帅悄声问道。 齐悦自回了银枪都拿着陈权的鱼符接管了全军,便令银枪都整军披甲,随时准备应战。 齐悦一边紧张的站在望楼上盯着大营方向一边随口说道:“逃?怎么逃?一千多人,两百多匹马,谁逃?还有那韦家人,他们怎么办?你想事后让京兆韦氏报复我等家小吗?此言莫在提了,念你是长安的老弟兄,我不杀你,如果不死,事后你自领二十鞭”。 两营距十里,算不得远,可便是站在近七米高的望楼上想要看的见什么也实在不易,同样的,除了风声几乎听不见什么。齐悦和几个眼力好的军士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大营。方才好像营中有了异动,仔细盯着,却又不敢确定,想了想齐悦决定还是保险些,就按陈权所说,死守大营已故观后变。 ”校尉,你看雪山,有兵马下来了“。 ”咔“。齐悦闻言忙转头去看,却是扭到了脖子,疼的他咧着嘴,却也管不了那多,只是揉着脖子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雪山。 看了一会齐悦有些疑惑。作为一个老军伍,行军布阵他自然是了解的。虽然也多是纸上谈兵,可这冲下来的兵马不像是冲杀的阵型,怎么这么乱呢? 还有难不成他们就要用这点人直接攻打银枪都大营??不是应该诱使银枪都出营再半途击之吗?领军的疯了? 咦,怎么看着后面好像有人在追杀七都人马。这下来的人马竟然稍顿了一下直奔大营去了,这是要做什么? —— “啪”,陈权一个转身用背挡住了抽过来的木棒,正打算从怀里把刀掏出来,便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怯生生的声音:“能~能把孩子还给我吗”? 如此陈权才恍然大悟,看了眼抱着的孩子,早已哭的哑了,只还在不停的抽泣着。 陈权忙放手,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万一是人贩子呢,刚想拉着孩子问一下,便见那孩子跌跌撞撞的喊着阿娘跑了过去。 “嗯~,我不是~~”。看着那女子紧紧抱着孩子埋头哭着,陈权很想解释自己不是坏人,可这满目的狼藉却让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大兄,快,你瞧,雪山上有兵马冲了下来”。正犹豫如何开口的陈权被跑来的杜方叫回了现实。 ”糟了,他们这定会来大营的,大郎,快,鸣鼓“。陈权翘着脚,后又高高的跳了跳,远远望去,一个个黑影泥石流一般从山上飞速的滚下。 ”咚“‘咚”咚“。 ”我是银枪都都尉陈权,尔等该是都认识我的,今日尔等随我平息七都叛乱,皆是大功之人。我自会向朝廷为尔等叙功”。 三声响鼓后陈权把手拢成一个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着。见有人望了过来陈权忙又示意杜方再敲三声,看有更多人看过来陈权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然后接着喊道:’我不但要为尔等请功,还有,我决定私下赏赐每名军士五十亩良田,是五十亩。这田就是这几个月来你们耕的那些,这田,是不课的,一粒都不课,生生世世都不课”。 连续喊了两便后渐渐的有人围了过来,却是一些老幼妇孺挤在最前面,方才那哭泣的母子也停了下来,因是离着陈权最近,倒是占了一个好地方,只是那女子的眼睛现在却是闪着有些骇人的精光。 “将军,此言可做的了数”?那女子一改方才的怯意,竟上前拉住陈权的衣袖直勾勾的问道。 “自是算数的,银枪都的军士都是这般人人五十亩地,不课。嗨,你先放手“。陈权挣脱了那女子的拉扯,往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了一人,回头一看,几个老妇人不知何时凑了上来,杜方被挤在外面无奈的苦笑着。 ”咳,听清楚,是五十亩生生世世不课的地,世代相传的地。你们应该知道,过不了几天这地就能收了,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家小都有粮吃。但是你们瞧雪山,叛军又来了,不多,就几百人,嘘,别吵,听我说,就几百人,这大营有几千人,何惧之有?这大营里还有你们的妻儿老小,如果你们想眼看着他们被叛军屠戮,那么便当我什么都未说过,你们自可独自逃窜,只要你们能逃得过马匹”。 “还有,稍后如若尔等随我奋勇杀敌,那么我还会奖赏耕牛,当然了,不可能人人都有,只有最勇武的将士才会得了牛,瞧瞧你们的家人,她们在看着你们,是个汉子的就随我建功立业给家人挣个饱食。要是个没卵子的,就滚去一边莫碍了大伙的前程”。 “银枪都的人呢?可还活着,快过来领着他们列阵准备迎敌”。 银枪都还活了四十余人,当陈权冲入了左部之后他们便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拔腿便往这些个青壮之中逃,起初还未过于混乱之时七都人马也自追了进来,随手砍杀了几个慌乱碍事的青壮,然后很快便见证了这场白日里的营啸。 这场营啸到底死了多少人现时也无暇统计,只是那王康却还活着,虽然脸面已经被打的不成了样子,更让陈权感到意外的是陶继业竟也还活着,却是不知被谁打断了腿在地上抱着腿哀嚎着。七都将士逃了出去一些,可看着也还有三四十人活着,现在正围着一个圈子,各自举着兵器警惕的对着四周。 ”行了,尔等把兵器都丢了,我不杀你们,可若是反抗,那就都埋在这里吧“。陈权想了一下,开口对着他们说道。然后也不再理会,叫了王康领人去缴了械,把兵器分给了几个看着精壮的汉子。而后杜方领来一个姓刘的老丈,这老丈看着像是个有些声望的,唤了几个妇人很麻利的找了些破布把这些人粗略的捆绑了起来。 仅仅三个月的操练是练不出精兵的,只能勉强一用。看着存活的银枪都军士伤痕累累一瘸一拐的呵斥着这些个新兵,陈权倒也没什么恐惧的。 营中所有妇孺都被赶进了营房躲起来,虽然这营房都是茅屋,简陋的许多连墙都少一面,倒也勉强能避一下,只要不遇火箭一时也还无忧。 麻烦的是这些个新兵,原本陈权也想着干脆让所有人都进营房,但马上就放弃了这荒谬可笑的想法。而后又想就借着这营墙躲着好了,反正方才也只是两部中间的木障被破,营墙却还完好。 但这大营不同于银枪都军营,建立之时各都勾心斗角,生怕建的好了,反倒让哪一方借着军营生了贪念。所以非但不高大,更不标准。没有拒马,没有鹿角,没有陷阱,没有望楼,没有箭塔,基本上可以认为这就是带个大操场的居民小区,还都是破烂平房。 营内更无弓箭甲胄,盾牌也只是一些个操练用的薄木盾,方才还损坏了近半。遇到弓箭伤亡定不会小,最重要的是假如真有火箭射入营房,造成妇孺伤亡,那么这些个惊魂未定的新兵们定会再次崩溃生乱,而陈权不认为下一次是自己能解决的。无奈之下只能全部拉出营,正面迎敌,顺便也给齐悦个信号,希望他能出营。想到信号,陈权忙命人在营中点火,这个信号应该明显些了吧。 —— “快,所有骑兵立刻随我出阵,杨定希,你领军留守大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出营”。齐悦高声喊道。 —— 徐成还是决定去大营救他的弟弟。不到千人的队伍是无力绞杀营中死守的银枪都的。大营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可既然看到了七都的人马做奔逃状,想来不会是个好消息,今日之事已是败了。 徐成扭头朝后面瞟了一眼,那些个该死的秃奴竟然还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徐成也想调转马头杀回去,可现在阵型已乱,除了挟马都近四百名骑士还跟在身旁,剩下的步卒早就乱作一团的在后面没命的跑着,而且看情况,自己现时也指挥不了这些人了,唉。 这些和尚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至如此?徐成恨的嘴唇都已咬破,早知这样就该入寺之时把这灵芝寺的马全缴了才是。他只是想等自己死后给弟弟于佛门留个善缘,毕竟现今佛门地位高贵,自己弟弟又是个爱惹事生非的。所以此次入寺虽是冷冰,可却真的克制到极点了,却不想事情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大营很安静,并未见到异样,虽然约定的旗子已经掉了下来,营中还起了火,可却未见到人影,徐成下意识的就拍马向大营右部转去,或许他心里也在期待自己这个爱玩女人的弟弟应该在右部的女人堆里吧。 简单,粗陋的方阵立刻出现在眼前,看着能有三千余人,未及细看,便见了那讨厌的陈权骑着马立于中军,而阵前躺着一个哀嚎的人,那嚎叫的声音徐成再熟悉不过了。 ”二郎“。徐成什么都不管就猛抽着马鞭冲了过来。 ”想他死就来”。陈权大声喊道。 “停下,快给我停下“。徐成猛地勒住了马,马蹄高高的扬起,马儿嘶叫着险些将他掀翻在地。可身旁的挟马都骑士却并未停下,径直的朝着阵中冲去。 ”不要理这个没卵子的,随我取了陈权的人头“。喊话之人是挟马都的一个厢指挥,陈权隐约记得好像姓周。自己和他不熟啊,应该没得罪这人的,怎这般恨自己? ”放箭,这些个新兵没弓的“。那周指挥骑在马上高喊着。 ”举盾,守稳了阵型“。陈权也忙下了命令,心下却是无奈的很,没有弓只能被动挨打,大营马匹加上七都的也没多少,营啸中又几乎跑光了,方才只收拢回来二十几匹,更是无力做什么,现今只能当个监军用。而兵器,除了杜方和几个骑兵还有把弓,其余收拢了两百多刀枪剩下的就都是操练的道具,多数还在营啸中折毁了,此时就是幻想着列一个被杜方嘲笑过的后世小说中的长枪阵都不能。现今只能死守了。然而按照自己所知挟马都每人皆带两只箭囊,每囊十六箭,若是放起了风筝,这些个新兵可能会被屠杀近半的。 齐悦呢?他也该来了吧?陈权不由的向银枪都大营瞟了一眼。 —— ”快,快,大营无弓无甲,步卒冲不上去,快,快“。齐悦拼命的抽打着马匹。 —— ”啊’“啊”~~~~,阵中的新兵如同割倒的麦子,一层层倒下,每倒下一人都会引起一阵的慌乱。此时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中箭未死的哀嚎,每一声都会让几名新兵跪地哭喊着求饶,更多的抛下了手里的木刀木枪,推搡着就要跑。陈权只能不停用家小田亩让士卒守好阵型,并且亲自斩杀了两人才勉强维持,可心里却在滴血,这根本就不是作战,而是屠杀。 徐成看着自己的弟弟被一箭接着一箭的射中,最开始还尖叫呼痛,之后便一动不动没了动静。徐成整个人都麻木了,他费尽了心力所做的一切都完了,徐家血脉断了,那自己也该死了。 “畜生,去死,去死”。徐成抽出来刀,慢慢的靠近了周指挥,突然咆哮着猛地砍了过去,那周指挥正搭着弓抽出一只箭准备射出,听到这声音只闪过了一个念头:“怎么把这阉人给忘了”便被徐成砍掉了脑袋。 —— “守好了,咱们的援军来了”。不知是第几次偷瞄之后,陈权终于看到了齐悦领着的银枪都骑兵冲了过来。 —— 周指挥之死让挟马都军士有些愣神,可马上便反应了过来,冲着满脸狰狞的徐成连射了几箭,徐成在死前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把郭齐的话传给陈权了,然后便死了。 —— “法师,快啊,咱们要去救援啊,韦康一直在唠叨着,可身旁的和尚却不为所动。 ”好,你们这些个贼秃,你们不去我自去,若我死了,灵芝寺便等中京兆韦氏的报复吧,若陈权死了,哈哈,颍川陈氏,灵佑禅师,节度使李大使,对了,还有天子都会来找你们灵芝寺的“。说罢韦康抽了马便冲了出去。 ”唉,师弟们,咱们也去吧“。 ”除恶降魔“。 —— 挟马都军士现在最恨的不是死了的徐成,而是各都终于跟上来的士卒,还有后面突然又疯狂了起来的和尚。 银枪都的骑兵已经杀了上来,刚想回转却发现后面的路被各都的步卒堵住了,就这样三面被堵,最后一面还是营墙, ”儿郎们,起阵随我冲杀,为了家小,为了牛,为了田“。 —— ”将军,快走吧“。胡庆方的幕僚李阙满身鲜血惊恐的说道,刚刚竟已被突进了中军,如不是胡庆方的亲卫拼死保护,此时胡庆方怕是已死了,李阙却是被斩了一刀。 ”走?走哪里去?哈哈,我胡庆方便是死也不能辱了银刀都的声名。赵景,王世恭,你们不得好死“。 胡庆方现在是每挥一刀就会仰天大骂一声,连带着身旁的银刀都士卒都一并的学了去,一声声的怒吼让赵景和王世恭两个名字响彻了整个彭城。 —— 李廓已经醒了过来,他有些责怪唐琮的鲁莽,可事已至此却也只能做到底了,于是接过了指挥权,身先士卒带着军士合力击杀银刀都,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眼见这让大唐头疼了几十年的徐州骄兵便要彻底成为历史。可突然城里传来救援银刀都的呐喊声,李廓不由得回头看去,一群手持短斧的军士列队步步逼近。 ”雕旗都“?李家人又要作乱了?李廓略一想,侧了身子对唐琮说道:”元季,我们走,银刀都此时不能杀绝了,留下胡庆方,让他和这些个按捺不住的野心之徒斗去“。 ”嗯,是,属下领命“。 ”众将士听令,莫顾着厮杀,冲出城去“。 —— 王世恭在逃命,他没想到挟马都会在自己完成了赵景交待的事情后冲杀了出来。白图都本就是水军,若是在水上他敢说自己谁都不怕,可现在除了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便再无他想了。 快了,看到船了,只要上了船谁都不能奈何自己,不过这挟马都也不过如此嘛,吹嘘什么弓马第一,还不是一箭都没射中,哈哈! “啊”,王世恭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水,是真的摸到了。他慢慢的沉了下去。 —— 曹全晟也在逃命,该死的挟马都,箭射的真准。曹全晟亲眼看着郭祐刚顺着梯子上了墙便被射落。郭济疯了似的舞着刀冲出了院子,然后便传来了一声惨叫。 曹全晟怀里抱着郭祐的小儿子,刚刚满一岁,已经哭的昏了过去,却是不知还能不能活。四岁的大儿子交给了随行身手最好的一个军士,可还是没能逃过去,当两人糖葫芦一样被射穿掉下来时。郭母硬拉着嘶嚎的儿媳走进了屋中点起了火。 曹全晟的左掌有个大洞,这是他刚刚上墙之时被一箭钉在了墙上造成的,甚至都来不及喊疼曹全晟便生生的把手掌扯了下来,然后背上就又中了两箭,还有一箭带走了他半个耳朵。还好最终活下来了,可能活多久却是不知道了。 —— “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赵景领着门枪都的军士打算去城门,距离还差两个坊就听到了有人好像在喊着自己和王世恭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去,打探一下“。赵景小心的叫人去探查消息,又仔细的摸摸了身上的铠甲,觉得有些不太放心,忙又快步回走了几步,直走到队伍的正中间才安心了一些。可抬头看了看路旁的大树,皱起了眉头。 ”听说之前武元衡就是被树上的刺客谋害的,你们往这树上射上几箭“。 都中军士的箭支把这棵倒霉的大树射的遍体鳞伤,还曾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应该是射中了坊中的某一位更倒霉的人。然后等打探消息的军士回来,几个坊都被赵景的怒骂吵得鸡犬不宁。 ”胡庆方你不得好死~~~~“。骂了胡庆方之后中间有了一段不长的间隔,很快更加歇斯底里的叫骂便响了起来:”方昇你个贼畜生,我必杀你”。 —— “阿爷,我好像听有人骂你”。方戡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在徐州没几个敢骂自己父亲的。 “哈哈,无事无事,大郎啊,莫去理会那些个疯驴。咱们快点走,还要送送李廓呢”。方昇听了儿子的话一愣,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大笑着说道。 “阿爷,要是李廓或者胡庆方死了呢”?方戡心里总是不大踏实。忍不住的问道。 “胡庆方若死,那便要将银刀都所有人都杀掉,再杀尽门枪都和雕旗都,然后我们将徐州献与朝廷,进长安做个清贵散官富贵一世,许还能封个郡公。若李廓死,我们回府便是了,这与我等何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四十四章 风云日已改(二) “十三郎君,咱们这该走了吧”?杜平收拾好了行囊,有些留恋的问道,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回来,已经是个良人了,老是待在杜府也不是个事情的。 “走吧”。杜牧看着妻子抱着新生的女儿,已经会说话的小儿子正在侍女怀中咿咿呀呀的说着些不知所谓的话语,长子曹师则带着弟弟大人似的忙前忙后。终于要离了这长安了。没什么留恋的,他在京中也不得用,这次虽未如愿得任杭州,不过湖州也是不错,山好水好茶也好。 最重要外放刺史官俸要比现今多得多,杜牧家中近来不大好过,堂兄杜慥进京了,现在便与杜牧同住一宅,兄弟二人自然是亲厚无比,可毕竟人多了也有些杂乱。而且现今家里又添了个女儿,京官的那点俸禄也实在不够用。这次上书了多次,各种诉苦,又兼宰相魏扶相助。才终于得放。 湖州属浙西观察使,离徐州倒也算不得远,正好可以路经看看陈权,不知他现今却是如何了。 —— 陈权现在并不大好,本以为齐悦已经来援,虽然还是比不上挟马都的精锐,可总也解了现今这被肆意屠戮之困。然后也不知道这七都人马在雪山上遭遇了什么,可眼见后面的步卒正被一些个和尚追杀,又乱了挟马都的阵脚。陈权便下令列阵前行。心下也没想着杀敌如何,只是要给七都人马一些压力。 然后他发现自己犯了大错。 方才的屠杀不仅仅是自己心里压不住了火气,便是这些个新兵也是,如同大营中的营啸一般,阵型可能只是维持了几秒钟便散了,新兵们如同地痞流氓打架一般举着手里杂七杂八的道具污言秽语的叫骂着冲了上去。 挟马都本已经被堵住,正值无奈,这些个新兵便送了上去。 “都尉,都尉,快叫他们停下”。齐悦焦急的大喊着,银枪都的骑兵也被裹挟在了这场乱战之中,现今不但要费力对敌,还要时刻留神发疯的新兵会不会昏了头打错了人。 陈权的嗓子都已喊的哑了,半点用也无,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新兵像是木桩一般冲上去被砍到。随着死亡的接踵而至,恐惧也渐渐压制住了愤怒,有人已经开始往回跑了。 恐惧如同病毒一般,一个传递一个,跑的人也越来越多,挟马都不再理会身后的情形,全力冲着新兵冲杀。 ”回营,回营”。陈权现在不管喊什么田亩家人都无法阻止这一场溃逃,只能无奈的大喊着回营,这起码有个方向,总比现在这般野马似的四处乱窜被一只只弓箭射死的好。 “这些个没有的畜生,你们跑吧,让我们都死好了”刘老丈咆哮着,他不知何时竟领着些老幼妇孺出了营房站在了大营门前。 溃逃的新兵就如中了定身法一般,刚倒大营就停了下来,未等陈权再说什么,一窝蜂一样嘶嚎着又往回冲。 ”宪义,让开一面,让他们逃“。陈权觉得自己以后还是不要指挥作战了,他是没这个天赋的,”围师遗阙“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词汇。后世的电视剧,自己平日抱佛脚看的兵书都有的。可怎么还会犯这样的错误。 喊杀声震天的响起,相互追逐,相互撕咬,新兵手里的木头刀枪早就只剩了个木柄,红了眼的开始砸了出去。一个挟马都骑士的长刀砍落,惨叫的新兵不在乎自己已近被开膛破肚,紧紧的握着刀口狰狞的朝那骑士吐着唾沫,身旁的几人猫一样的往马上爬着,一人被惊了马狠狠的踢飞出去,其余的人如同不见,死命的对着马儿拳打脚踢。终于那骑士被掀落马下,如同恐怖电影中丧尸一般的人扑了上去,一个汉子抢着那骑士的刀,另一个聪明的扯出来箭囊中的箭,啄木鸟一般一下一下的钉了下去。 这场厮杀就这样恐惧又有些滑稽的在大营外进行着,渐渐的挟马都骑士开始了逃窜,顺着齐悦留出来的出口拼命的逃窜。留在后面的步卒就倒了霉,独自的应对着着人世间的大恐惧。 终有人丢下了兵器开始求饶,银枪都的军士未等陈权吩咐,便自觉地喊着降兵躲在他们的马后。并非是为了怜悯,而是这些个困兽如是拼命的话,谁知道这混乱的战场还会有什么变故。 ”度之,度之,我家里如何“?一个有些癞头的和尚冲过来拉住了陈权的缰绳。 ‘嗯?哦,令平啊,无事无事,营中无事,你且宽心,你这是~~~”。陈权仔细看了这头上狗啃似的和尚,恍惚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是韦康。 “哦,那就好,那就好。哼,这该死的徐州军,还有那些该死的和尚,有朝一日我要当了宰相,必要向李文饶一般灭佛”。韦康解脱的长叹一声,后又骂了开来,也没理会身旁的几个和尚如墨的脸色,就嚷着灭佛。 “咳,令平,你去大营,你这县令他们都认得,帮着安抚一下”。陈权未接话,不管今日发生了什么,这些个和尚算是救了命的,连忙打发了韦康去安抚妇孺。 —— “将军,雕旗都来了,我们有救了”。李阙兴奋的大叫着。 “聒噪”。胡庆方回手一刀便斩下了李阙的人头,他当然知道雕旗都此时是来救命的,可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着银刀都死伤殆尽,胡庆方的心早就破碎的千疮百孔,他已经不奢望什么节度使了,更无心想着如何应对徐州父老了,他只想如何领着这些人活下去,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李廓,今日你我皆为奸人所害,我等非是叛逆,我之忠心天地可鉴,你走吧”。胡庆方大声的喊着。并示意银刀都让开了路。 “胡庆方,你好之为之,莫要被小人砍了脑袋。元季,我们走”。李廓深深的看了眼胡庆方,令士卒停下厮杀,便同唐琮带着所剩无几的兵马出了城,和城外士卒汇合。 —— “胡将军,我来晚了,要不要我领人杀了李廓”?李见气喘吁吁的拍马到了胡庆方身前,看着这不可一世的银刀都统领狼狈的样子,还有粗略扫过只剩下千余人的银刀都,他的心在雀跃,如果不是不合时宜,他会想要舞上一曲,什么舞都行。 “哈哈,李将军,今日之事银刀都必有重谢,至于李廓,你要杀便去杀了好了,我却不便多说,现今要把这些个儿郎安顿好了才是,改日再登府亲表谢意”。胡庆方此时又找回来往日的那份从容,沉稳的笑着说。 “呵呵,那个我这雕旗都皆是步卒,想来也不好追杀。唉呀,这些个儿郎皆是我徐州子弟,我这真是痛不欲生,如是胡将军有何所需,但凡我能做到的,必会义不容辞的,那么,那么我便不打扰了,告辞”。李见心里痛骂着胡庆方。挤出些笑容说了几句便领兵回去了。 —— “方昇,你个畜生,我,我要杀了你”。赵景原打算回府了,可又怕回去的途中被人埋伏,便带着兵马打算绕一条,可不想没走几步便见了方昇父子。 “哈哈,赵将军这是怎么了,唉呀,你啊,你我也是老弟兄了,啧啧,怎竟出此恶言”?方昇停下了马,先把儿子赶到了后面,才笑着说道。 “你,你个畜生,竟如此坑害于我,你~~”。赵景已经不知道该骂什么了,因为不管骂什么都无法让心中的仇恨减少分毫。 “赵景,你莫再口出恶言,真当我杀不得你?”方昇脸色阴了下了,身后挟马都得军士亦都把弓取了下来。 “哦,忘了告诉你,我方才偶然得知一事,那白图都军士为人挑唆,阴害了王世恭都虞候,合谋了李廓欲夺徐州。我是徐州军统领,怎能视若罔闻,为保徐州平安,我便遣军马去平叛了。你也不必谢我,谁让我也是徐州人呢“。 ”哦,对了,我还要去见胡将军,不知你是不是也要一同前去呢“? ”哈哈哈哈~~~~“。 —— 听着远去的方昇放肆的笑声,赵景怒极攻心,还未再骂什么,一个踉跄就欲倒下,身旁的亲卫忙扶了,七嘴八舌的说着些没用的宽慰的话。 ”将军,捕获一人,身上有箭伤,怀里裹着个婴孩,身上搜出些财货,还有地契,看了下是挟马都郭齐家的东西,将军,是不是杀了“?赵景正心如死灰的瘫坐在地上,突然一个亲卫凑过来回报。 ”郭齐??哈哈,快,带那人回府,小心些,给他装扮一番,别让人看见了“。赵景念了两遍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突然面上大喜,一下就站了起来,再不复方才的悲怆,忙吩咐了。 ”方昇,嘿嘿,这事没完呢,走,回府。还有,都中兵马全给我警醒些,莫给人害了’。 —— 方昇没见到胡庆方,问了下据说带着伤兵回去医治了,只是见了城门满地的尸体,仔细看着,这银刀都少说也折了千人,心中大喜,却又不便表示,只好寻了个收拢尸体的银刀都士卒让他给胡庆方传话,自己稍后会去问候,便出了城去追李廓。 —— ”大使,我还是觉得该杀了胡庆方才是,这人野心勃勃,又于银刀都中向来有声望,留着他恐成祸害“。唐琮整顿了死伤过半的军马,凑上前来说道。 ”元季啊,如果没有雕旗都一事我必会拼了命斩杀胡庆方,可现在却是不成了。今日也不知是谁算计了谁,可如想让他们继续这般算计着,胡庆方这只病老虎就必要留着。胡庆方若死,银刀都谁来统领与其他各都争斗“? “现今银刀都折损过半,已是无力作乱,我这节度使也算是于朝廷有所交待了。便等着处置吧“。李廓有些黯然,自己的下一站会是哪里?崖州吗? ”大使,挟马都方昇遣人来报,欲求见,这~~~”。一行人就这么的走了一会,高琮突然回报。 “挟马都?领人来见“。李廓略一思量,沉声说道。 ”李大使,挟马都都虞候方昇特来恭送大使回京“。方昇骑着马径直走到李廓面前。周围节度使府做厮杀状的军士他看都未看一眼。 ”方将军有心了。呵呵,方将军倒是出人意料的很,我竟未想过会是将军来送,不过想来将军必有话要说与我知吧“?李廓看着眼前这个粗汉子,心下有所悟了,暗自叹了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的。 ”哈哈,大使平日事务繁忙,我竟是未能多多亲近,实是我之过。这次来送大使,也只是聊表歉意。此外有些闲话想说于大使,我曾于《列子》中看到一些话,却是有些不解,不知大使可否为我解惑? ”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了。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钟贤世,矜巧能,修名誉,夸张于世而不知已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一不与一,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大使可解其意“? 一脸粗糙的方昇读起了文章,这看起来有些滑稽。可李廓却一字一句的思量着,这文章他自是读过的,这是子贡与孔子的一段对话,而上面的那些话却是孔子引用晏子的话作答的。这里本说的是子贡厌学之事,似乎于此间没什么关联。可这方昇却并未把前文说出,只是取了后面的对答,李廓有些明白了。 ”哈哈,我亦不解,却是不知天下人谁能解的。如是无事,将军莫送了,我等自行离去便是了“。说完也不看方昇,招呼了高琮领军便离开了。 —— ”大使,那方昇何意“?唐琮转头看着方昇还站在那里看着这一行人,忙赶上来问道。 ”唉,我确是小瞧了这人了,他说的非是生死,而是乡土,乡土啊,哎~~~“。 —— ”宪义,怎样,你说吧,伤亡多少“?大营的战事终于结束了,随着挟马都的奔逃结局就已经定了。 ”咳,大营青壮亡八百一十二人,重伤一百四十三,有些恐怕难救,轻伤千余人,多是为弓箭所杀。银枪都亡七十九人,伤重一十七,轻伤七十余人。妇孺亡五十六,伤重三十三,轻伤过百。多是踩踏所致“。 战事结束后陈权便亲回银枪都大营领了三百人过来打扫战场并维持秩序。听着大营中的哭声,陈权却不知该做什么,只能麻木的搬运着尸体。 ”宪义,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领军,今日之事你也知道的,若不是我仓促下令,恐怕不会有这多伤亡的,还有那些妇孺~~~,哎,造孽的啊“。陈权抹了下眼睛,低头默默的问道。 ”都尉,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天生将种?都尉啊,这个时日,心软是活不下来的,您现今已不是要带着千余人的银枪都讨活了,还有这活下来的九千青壮妇孺。乱世人命不值钱,你知方才我在营中,这些人哭嚎着,可一会便四处问起都尉所许诺的田亩之事了。他们心狠吗?不是的,只是活着的人总是要想法活下去的,而亡者,确是不能再活的”。 “现今都尉不该于此自怨自艾,而是该回营让众人安心才是的”。 陈权和齐悦走回了大营,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火把燃了起来,营地也传来了米香,现在两部彻底合二为一,不时的有些孩子嬉笑着舞着些断裂的木刀木枪追逐打闹,父母的呵斥声此起彼伏,一个光屁股的小孩不知哪里捡了根断箭,还未等炫耀便被母亲按在腿上一顿揍,开始嚎啕大哭。 看了一会,陈权又叫来了杜方拿着鼓敲了敲,等人都看来过来开口说道。 ”今日尔等击退了叛军,我会像朝廷请赏,当然了,朝廷的事我可管不到,会不会赏我也不知。但是,先前说的田亩,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分下来“。 ”牛,除了田里的那些现在却是没有,不过我马上会叫人去买。这马上收割了,辛苦一些,你们当中有擅于农事的,一会去韦县令处登记一下,特别是本乡人,这滕县何时雨多你们应该知道,莫误了收割“。 ”粮,还是先前说的,一粒不课,如何用度我自不管。还有,这不课的是五十亩,但是如果你们想多种些,那么也可以申领田亩,当然了,新领的就要课税了“。 ”明日分了田,我会同韦县令为尔等记录户籍,之后你们是要自建宅子还是如何也随了你们。但是,操练的新兵却是还需从军的,莫要以为叛军跑了就可以回家守着妻儿了,想要护着自家的田亩,护着家小,便随我拿着刀枪杀敌“。 ”从即刻起,尔等便都入了我银枪都了“。 —— 晚上杜方回来了,他随着韦康回了县城,城外遇到了挟马都军士,还好带的人多,有惊无险的杀退了敌人。入了城后按照陈权的吩咐封了已知的七都宅院产业,还收缴了不少兵器。 ”大郎,今日跟着你那小娘就是你中意的“?陈权一边吃着饭一边问道。 ”呵呵,不是,不是,就是认识的“。杜方支吾着手足无措。 ”嘿,你啊,你要中意就定下来,我想通了,什么世家不世家的,人命都一样的,你要中意,我就给阿叔去信,让他来把这事操办了“。陈权敲了敲杜方的头,笑着说道。 ”呵呵,我听大兄的,你说了算。嗯。大兄,今日我用箭射杀了几个青壮”。杜方抬头看着陈权的眼睛缓缓的说道。 “嗯,我知道的,吃饭吧”。 —— “你是银枪都的人”?赵景看着曹全晟,他已经叫人给包扎过了,现在也未捆绑就这么的领近了自己的书房。 “是,将军可要杀我?但求将军放了那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定不会于将军有所碍的”。曹全晟并不清楚今日外面的事情,有些好奇为何这门枪都的人不杀自己,还这般客气。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反正如果要杀自己隐瞒也是无用。只是不知道那郭家孩子该怎么办?希望能逃过一劫。 “呵呵,杀你?现在不。至于何时,那要看看你们那都尉能不能逃过去了。若是银枪都还在,那我就送你回去。如果银枪都没了,哈哈~~~”。 “啧啧,门枪都,银枪都,确是有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四十五章 前波未灭后波生 陈权占了滕县,韦康也被他软磨硬泡的重新接手了县中事务。 彭城之事陈权已经知道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真相和细节所传并不多,有些可以瞒的,有些则是随着行脚之人传向了整个大唐。 比如说白图都被挟马都灭了。比如说城门处那一场血战之中银刀都几乎被打残了,城里现今缟素一片,便是滕县都有十几家挂起了丧旛。比如说门枪都赵景的名字臭大街了,现在已经把全家老小都撤出了城,安置在离城八十五里的茱萸山大营。而另一个臭了的王世恭被人从河里捞了出来挫骨扬灰。雕旗都最近则是和银刀都一改往日的生死仇敌的模样,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这让许多人都在猜测莫不是那些个高丽奴又要崛起了?当然还有节度使李廓带着残兵安静的离开了。 陈权现在对挟马都的警惕已到了极致,尽管他并不知道彭城之事中的种种阴谋诡计,可挟马都的战力却是亲见的,那些个该死的骑兵。 骑兵在冷兵器时代并非无解的,但是对于目前的银枪都来说,就是无解的。他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就训练出一支精锐的骑兵,按照齐悦说的,真的操练起来,至少一年才能勉强一用。 陈权同样不能给士卒人人都装备上鳞甲,哪怕是皮甲都做不到。虽然皮甲价格比铁甲要廉价的多,但是现在却没有皮子。 还有武器,以往陈权更喜欢长刀,使用起来简单直接。之后因为从七都那里弄了些长枪,三个月下来也算用的顺了些。但是弓箭却是一直不多,零散的寻了一些也仅仅够银枪都原有士卒半数之用。而经过前几天的大营之战后陈权恨不得马上给每个人都配上弓箭。 弓箭看似简单,可制作起来确很是麻烦,就如同《考弓记》上写的:“干、角、筋、胶、丝、漆”六材。而所有材料都有着很严格的标准,这和曾经陈权认为的和小时候玩的弹弓却是大不一样。 现今陈权很缺钱,虽然各处的搜刮让他荷包鼓鼓,不过花的也快。先是要给新军做衣裳,还有武器甲胄。还有承诺的牛。这些都是大笔开销,关键有许多是有钱都不大好买的。 连着几日,陈权每日都让斥候去彭城方向探查,他很担心七都会兴兵讨伐。还有滕县七都家属却是不多,可还是需要留意一下,这大营之战最终七都折了近五百人谁知道会不会有愤怒的家小跳出来生事。至于郭齐,问了俘虏,说是自裁了,唉,陈权有些悲伤,那人真的还不错,也算是这个时代能谈得来的。可惜就这样没了,仅仅是因为野心,而这野心多半是自己挑起来的,唉! 也不知道曹全晟怎么样了。但愿无事吧。 —— ”度之,你这每日在城中无所事事的倒是逍遥了,闲着无事还不如帮我来做点事情“。今日陈权约了韦康一起吃饭,而韦康这几天有些苦恼,他现在和陈权以前一样,都是很不适应这光头,特别他还是自己剃的,难看不说,还有不少的伤口,陈权倒是劝他干脆剃个干净算了,但被他严词拒绝了。说到头发,三个月了,陈权的头发长了大概两寸多,想要扎起来,大概今年还是够呛,这让他很是郁闷。 ”我哪里清闲了?令平,这滕县你可知道哪一家能打造兵器的,你也知道现时的情况,如是有事我总不能还叫士卒拿着木棒上阵的“。 ”嗯,滕县太小了,如是彭城倒是不难。其实各个世家都能,安史乱后朝廷虽然并未取消民间私铸兵器的限制,但也是无用,特别是藩镇四起之后都是鼓励民间私铸以用养兵。但是问题是度之你只是个都尉,且还是个归属不明的都尉“。 “彭城你是莫想了,之后不来讨伐就是好的了。至于滕县,还是那句话,世家都能,虽然这里多只是些小的支系,也不一定铸的精良。但是凭什么人家给你铸造?你莫要想着领兵去抢,没用的,抢又能抢来多少?能抢多久?”韦康一边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饭。 “哎,是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这利从何出“?陈权放下了筷子叹着气说道。他把脑中的所有想法和后世的记忆都想了无数遍。 炒茶,有了。虽然现今多还是把茶叶碾碎了煮食,可基本与后世除了形态和口感上的些许差别外倒也相差不远。酿酒,自己不会的,蒸馏酒更不要提。而且也是有了蒸酒,虽是还不那么普遍,但终归是有的,特别现今大唐限制酿酒,皆是因为少粮。连粮食都不够吃何来的酿酒。 至于后世小说中常用的玻璃,据说是可简单的,就用沙子烧,可用什么沙子?怎么烧?愁人啊。 还有无数穿越前辈们喜爱的香皂。陈权只是记得好像要用到油脂,不清楚是动物油还是植物油。可这个时代便是陈权都只能偶尔开荤,还几乎都是鸡鸭和羊肉。植物油倒是不缺,现今食用的多是麻油,但是可能除了寺庙这种狗大户,没几个肯用宝贵的油来做什么实验。陈权也不行,因为他没钱。 陈权这几日倒也在滕县寻了几个胡商,奢望着如同穿越者前辈那样遇上几个傻乎乎的商界奇才或是技术骨干。可能还是因为穿越没充钱吧,所以陈权打探出来少数有用的信息就是今年是希吉来历234年,儒略历849年。所以,大概离宋朝还有110年左右,陈权记不得唐朝灭亡时间,但是知道有个五代十国,按50年算的话,大唐应该还能熬上60年左右。他不认为自己能在这个时代活到90岁,故而心中已起不了什么波澜。 几番思量后陈权是基本绝了带领大唐走向工业化的念头了,就这么勉强活着,走到哪算哪吧。 ”呵呵,你慢慢想吧,说实话,便是想到亦不见得能用,这天下的产业现今多数就在这世家豪族手里,反正我是不敢惹,哦,不过你倒是可以把弄的那个戏耍的物事弄出来,还是有些趣味,或能有些用”。韦康思考了一下说道。 “嗯?可那不是什么难的,仿制极易,这有何益”?陈权有些好奇,这个没有知识产权保护的时代,他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哈哈,你是想左了。就好像咱们喝的这石冻春,我不好酒,故而也品不出来这有什么好的,可这石冻春就是卖的贵些,只因世人皆知其名。你那个物事,要赚的不是钱,而是名。当有了名,钱财自然便会来了,而且,或许因为这么个物事,你陈度之还能青史留名呢,不过那大富豪之名可是不能用的,粗鄙不堪,世人多好附庸风雅,一个粗鄙的名字便是留名亦是丑名”。 之后两人围绕着大富豪该叫什么展开了激烈的争论,陈权想叫陈公戏,但是被韦康痛斥陈权算哪门子公,也不怕天下人耻笑。最后便定了个陈郎戏。 陈权还想着去拜会一些本地世家,但是韦康建议他莫过急躁,这世家最会投机,现今的陈权哪日便身死都不定的,便是去拜访也不会有什么所得,还会为人所轻,倒不如继续抱稳了佛脚,由佛家替其扬名。 —— 长安,今日的大明宫气氛很是紧张,大中三年了,大唐平稳的运行着,非常的平稳,三州之事就这一个月内便会彻底的解决,荣耀又重新照耀了这个帝国。而徐州这时跳了出来,狠狠的在天子和满朝公卿脸上抽了一巴掌,好像在说:“荣耀?想太多了”。 今天的小朝会便是讨论清晨快马送到的急报,其中有李廓的,韦康的,陈权的,还有胡庆方的。 ”武宁监军为什么没有上报“?李忱的表情看不出来喜怒,只是淡淡的问道。 ”咳,回圣人,奴婢已经潜人去把那贱婢打杀了,再另择监军,只是这监军人选,还请圣人钦定“。马元贽有些尴尬的回复到。这不是往日的私下对答,而是朝会,虽不是大朝,可宰相皆在,他已经好久没有这般丢脸过了。 ”可有人选“?李忱追问着。 ”奴婢以为,杨公公家的大郎杨玄略便是合适的。杨玄略之前也曾监军藩镇,却是处事得力,忠心无二。回朝后任的总监使也是兢兢业业理事妥切。奴婢常感叹,不愧是杨公公所教,就是不凡,故而奴婢以为,此时武宁必应择一得力之监军,这杨玄略最合适不过的“。马元贽一边偷瞄着对面的杨钦义一边忍着笑说道。 ”杨公公之意呢“。李忱心下也有些好笑,这马元贽现在和杨钦义是对上了,虽是表面上一片和睦,但这低下的小动作不断,不过这正是自己想要的。内官斗的凶一些,才睡的安稳。只是这杨公略,却是不妥。武宁乱局一旦因故折了进去,恐会让杨钦义离心,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一下。 ”内官皆为天子家奴,自该由圣人安置,奴婢以为,此事圣人却是不该问询于奴婢的”。杨钦义依旧是用那副沉稳老成的模样对答。 “嗯,杨公公却是忠心的,杨公略不妥,朕还有他用,换一个吧。朕记得仇师约现今可是神策军云阳镇的监军,亦曾任过宫教博士。精习文章,也自稳重,便遣了他去吧,马公公以为如何“?李忱扭头过来,却未看马元贽,而是随手捡了份奏书似在看着。可马元贽知道,天子一定在盯着自己。 这扶了杨钦义还不够吗?还要重新把仇家立起来,这天子啊,啧啧,真是狠毒呢! ”奴婢无异,正如杨公公所言,家奴之事自该由圣人决断“。马元贽心有些凉,觉得这世间之事好像突然有些索然无味了,也只是略显的消沉的回复着。 ”今日这几份奏书,呵呵,你们也来说说吧“。解决了监军之事,李忱看着底下坐着的几位宰相。 ”嗯,回圣人,臣以为当立刻令淮南,天平,兖海合力讨之。李廓于武宁虽是有过,但臣以为其必不至虚言,银刀都想来应是如其所言,折损过半。虽李廓言之银刀都必不止一都,臣亦是认可其言,哎,却是未曾想王智兴如此奸猾。竟~~~~。不过既然此时七都人马不和,亦非不可敌,倒是不妨由此彻底平复这武宁之患,如是拖延过久,臣恐七都之争斗会自休矣“。魏扶见无人想先说,只好开口了,他这个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此时在几相之中算是资历浅的,刚刚上任,只能做个先锋了。 ”不妥,臣倒是不担心兴兵不利,而是现时已至早麦收割之时,一旦擅起刀兵,今年的淮粮必会不足,关中现时可是缺不了漕粮的。倒是不妨拖些时日,等今年的粮收了,再行讨伐之事“。工部尚书卢商出言反驳了魏扶的建议。卢商的官场经历很丰富,从六部,大理寺,州县,节度使,基本上中枢和地方的官职他都曾任过,经验丰富,也是持重之人。所以他的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了。 ”咳,臣以为,魏相和卢相所言皆是谋国之言,臣细细思量,倒是觉得卢相之言或更妥当。徐州军此时却也算不上什么大患了,遣上两路军马自可平定。倒是漕粮之事却不可误了。先不提关中所用。现时三州归国已定,朝中也必要有所安置,今年的粮缺会更重。如因无粮令边州不稳,这是无可承受的。胡庆方既然要朝中再派节度使,那不妨派了便是,择一知兵擅兵之人去任武宁,武宁之乱皆因军士桀骜,而此时银刀都已是无力做乱,不妨做些谋划以威压之“。 ”还有滕县的银枪都,臣确实未想这银枪都仅操练三月便能诛杀七都数百悍卒,倒是不妨一用,但却又不可不防。那韦康不是要挂冠嘛,允了便是,另遣得力之人任滕县。徐州仅四县,朝廷掌控其一便可寻机分割徐州“。中书侍郎崔铉打破了沉默。 崔铉出自博陵崔氏,大唐最顶尖的门阀子弟,历来野心勃勃,武宗时就拜过相,可是后来因与李德裕不和被罢相外放,李忱即位后清洗李德裕的势力,很快便把他召了回来,先是任了兵部尚书,不久前又改任中书侍郎加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的入了相。而此时对于崔铉来说,白敏中不在朝中,其他几人他并不怎么在意,对他来说拜相已经没什么可兴奋的了,如何像李德裕一样成为一个实权宰相才是所追求的。 ”嗯,几位相国之言皆是良言。不过此时却是不便大兴刀兵,那便这样吧。另派节度使去武宁,朕便再姑息这些个骄兵一次。哼,如再行不轨,必讨伐之“。 ”还有,准了韦康所请,他既然不愿为国效命,朕亦不勉强,随他去吧”。 “滕县,银枪都有功,义民有功,当赏”。 “李廓,虽是武宁处置不当,但朕也不过苛,让他去剑南赴任接替白敏中之职。让白敏中回朝。还有令狐绹,此前杜牧请了外放湖州,令狐绹这个湖州刺史卸任后朕本打算让其赴淮南,但是现今朝中事宜确是繁杂,那便也召其入朝吧”。 “至于武宁节度使,便派田牟去吧。一来田牟曾任武宁,又是知兵的。二来,哎,那何弘敬连着上奏几次了,竟自胡言田牟欲夺魏博。此时却是不便再生事端,只好委屈了田牟了。但是田牟去职之后这天平军却还需择一得当之人。朕以为便迁郑光任天平军,诸位以为如何”? ”圣人安置甚为妥当,便该如此“。几位宰相互相瞟了一眼,忙应下了。 —— 马元贽看着李忱侃侃而谈,他都不由得不佩服这个天子了。更是琢磨自己当时是怎么就瞎了眼的觉得这是个好摆布的呢? 白敏中和令狐绹这分明是要入相了。原本的三相变成了五相,人多了,权便小了。特别白敏中和崔铉又是不和的。还有那田牟,还不是因他是魏博田氏所出心生了忌讳才频频调动。至于那无能的国舅,这是调来领功的。田牟想在武宁有所作为,就必要依靠周边几镇。宣武桀骜为朝中不喜。淮南崔郸本就因与李德裕相交深厚为天子所厌,如果不是因为眼见着其活不长了恐怕早就打发了。而兖海自淄青分割之后就只是个二流藩镇,力所不及。只这天平军虽也同出淄青,可因其独特的地形成了中原要枢,自分割后便为朝中所重。加之几代节度使都是得力的,现今的天平军已是数得上恭顺的藩镇了,更是兵强马壮。此时郑光就任天平军,只要不是个没脑的,最起码一份政绩是跑不掉的。 啧啧,自己当时怎么就瞎了眼呢? —— ”圣人,不知滕县银枪都作何赏“?魏扶想到银枪都,他从杜牧那里知道些陈权之事,也知道天子不大喜欢这人,但是这事又该是兵部出面的,所以现在有些琢磨不透天子这赏是真是假,只好再次发问。 —— ”陈权,加勋骑都尉,徐州长史,朝散大夫。罢果毅都尉,嗯,着其暂领银枪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四十六章 往来无晨夜 曹全晟回来了,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这让陈权心里的担忧一扫而空,自是高兴不已,这些个时日死了太多的人,曹全晟能活下来算是难得的好消息,特别是那郭家的孩子,也让陈权心底深处的内疚略减去了一分。同曹全晟也来不及说太多,陈权就忙着招待了同来的另一位客人,赵景。 —— 这是除了胡庆方之外,他见到的第一位七都统领。 赵景的到来陈权只是略惊讶了一下,马上便想通了,这是来滕县抱团取暖来了。那场变故已经过了十几日了,探来的消息得知,赵景已成了人人都欲诛之的徐州之贼,如果不是现今银刀都残废着,胡庆方正四处的灭火,恐怕早就领军把赵景千刀万剐了。毫无疑问的,现在的赵景已经取代了陈权的公敌地位。这让陈权不由的对帮自己分担仇恨的赵景心生出一份同情。 “赵将军不知来此有何见教”?陈权给赵景斟上了酒,问道。 “哈哈,只为来见见陈将军的,你我皆是徐州军马,据闻陈将军亦是徐州人,那我等何不以字称之,也自亲近些”。才十几日,赵景的头发已白了小半,自事变后他没睡安稳过一次,生怕会全家被人宰了。之前他寻了时机唤了几个忠心的老仆把妻儿都悄悄的送了出去,这才落下了心中大石来寻陈权谋划。 “哦,哈哈,这自是好的,那我便以子烨呼之了。子烨倒是清闲,竟能放下军务来滕县戏耍。这着实让我羡慕不已。哎,我这小小的滕县事情也多似牛毛,忙的也不得空,按理说该是我去拜会各都统领的,这几个月了,竟也不得空,倒是怠慢了,还请子烨勿怪呢”。陈权拱了拱手,满脸的歉意。 两人老友一般说笑了一阵,赵景终于开始说起了正事。 ”滕县虽不如彭城繁华,可也不似彭城那般杀机日发。不瞒度之,我这是连日都睡不安稳的。生怕被些个小人阴害,自己丢了性命倒也无妨,可若是累及家小这让人何忍?此前七都与度之有些误会,门枪都一直不大中用,我也是人微言轻,连连相劝竟不能成。幸是度之福厚,否则这叫我有何面目来此啊,哎“。赵景放下酒杯,起身向陈权欲施大礼已示歉意,陈权虽是不会当真,也只好忙拉了起来,连称无碍。 ”咳,子烨不妨直言,你我现今的处境求活才是紧要的,客套倒也不急一时”。又是一阵寒暄,陈权有些厌烦,这几日的事情实在不少,也没时间和赵景闲扯。 “哎,自该如此,那我便直言不讳了。前时七都同谋欲逐李廓。非是叛逆,只因李廓治理不畅引得方镇不稳。我等只为了徐州父老才不得不如此行事。可谁知那方昇,那下贱如猪狗的方昇竟阴行坑害了我,我那内弟也被他残害。现今胡庆方无力,这七都竟由得那狗贼做大。那狗贼心思最是阴诡,我恐其会再行逆举。他那挟马都兵强马壮现今于徐州已是无人可制,如是叛逆非但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便是这徐州亦恐为战火所焚。度之也是徐州人,怎忍见这家乡父老为其所害?故而我今日前来便是寻度之以作谋划,救助乡梓于水火。还望度之大义为先莫弃徐州啊“。 看着赵景满是诚恳的说着,陈权心下鄙夷,可也忙大义凛然的附和:”自是不会,我虽是幼时离乡,可不管怎样我亦是徐州人,怎敢弃之不顾?可是子烨也知道,前些时日我这银枪都遭了难,几近一空。哎,现时只恨自己无力杀敌以救乡梓,每每想至于此几欲哭之“。陈权掩面偷笑着。 ”度之啊,我倒是知道你这银枪都现今可已是四千余人马了,便是七都都不如你,度之莫不是托辞为求保身不成“?赵景的声音冷了下来,心中暗骂陈权油滑。 ”怎会?我这却是人马不少,可子烨应知,一来皆是新卒操练不及,二来现时兵器甲胄皆无,难不成让其以木棒为刃杀敌不成?你我皆是领兵之人,怎能视儿郎之性命如草芥,所以此事怕是要慢慢做论了“。陈权也不理会,自喝了一杯酒平静的的回答道。 ”此事好办,我这门枪都倒也是用枪的,也有些存下来的兵器,虽是不多,可如是度之不嫌,那我便唤人送来便是。你我现今皆是不易,自该戮力同心以求生机,度之以为如何“?赵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仔细的盯着陈权,他并没有那么单纯的觉得送些兵器便能与陈权成为亲友,今日来这也只是来见上一见,探探口风,看陈权是否能够成为他在徐州的臂助。最起码不要成为敌人,现今的门枪都可是无力应对这么多敌人了。 “哦,那倒真的是要谢过子烨了,不瞒子烨,我这银枪都此前之乱却是折损过重,且多为那挟马都所害,于此都中皆是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可自是无力只能空叹,这若是得了子烨相助,此仇倒是亦非不能得报了“。陈权忙大喜谢过,现在银枪都兵器缺少严重,长枪铸造其实并不难,他也寻了几个铁匠,但是铁却不好找,还有就是枪杆也不是随便砍一根木头就能成的,所以每日忙碌所得却并不多。至于挟马都,便是赵景不提陈权也不会放下敌意,非是为了什么报仇,而且确实拿挟马都无可奈何,人家精骑是来去自如,陈权只能拼命加固营寨以求自保,可这般被动终究非长久之计。 两人接下来交谈甚是融洽,都是满怀心思的刻意交好,也都各自按捺了心底的恶意虚伪的称兄道弟。 —— 送走了赵景刚想去看看曹全晟,却不料又有人来寻,而此人却是让陈权真的有些惊讶了。 ”胡将军怎来了我这小地方了’?这并不是第一次见胡庆方,之前在芒砀山见过一面,可是战场上的混乱陈权又一心只顾保命,也没怎么详看。此时倒是有机会好好端详这名满天下的银刀都统领了。 胡庆方看着有五十余岁,方脸圆目,长长的胡须半数已是白了,可却一点不显苍老,长期领兵自有一身的杀伐之气。坐在一旁一座大山般让人倍感压力。不过此时胡庆方脸上的疲惫之色怎也掩饰不住。 “呵呵,陈将军莫不是不欢迎吗?胡庆方淡淡的笑着说道。 ”怎会,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毕竟你我之间好像却是无什么善交的“。陈权又斟上了酒,只不过是换了个人。 ”哈哈,善与恶皆由时事所定,此前为恶是因时事,此间为善亦是如此,陈将军何故纠缠于此?胡庆方一饮而尽,大笑着说道。 “是我着相了,胡将军所言极是,只不过不知将军此来何意?不妨直言之”。陈权又满上了酒杯便等着胡庆方开口。 “呵呵,想来陈将军也知,前时我这银刀都却是受了重创,现时也只是勉力维持局面,其余各都又皆是野心勃勃。我倒是不念自己生死,只是恐各都作乱让徐州陷于战火。所以此次是来请陈将军还驻彭城的。银枪都本就为天子钦命所建,亦是自该如七都一般驻于州治彭城。哎,此前的种种倒是让陈将军来这滕县委屈了”。 彭城吗,陈权心里琢磨着,他自然也想去的。毕竟是州治所地,远不是这滕县所比。可他却是不敢。这次事变还不知道朝廷要如何处置,他怎敢现在去凑这个热闹。而且这些个青壮现今已算是安家在了滕县,他们才是陈权立足于世的根本,其他的都不重要。 ”哈哈,倒是谢过胡将军好意了,可恕我不能,我也不妨直言。我不敢去,谁知去了彭城会不会被人宰了“? ”胡将军应知前事的,七都人马折了几百人在滕县,莫不说此间的仇怨。且最重要的,胡将军的银刀都听闻折损近半,已是无力压服各都,便是胡将军欲与我为善,可其他各都呢?挟马都现今大有居上之势,我可是知道那方将军不是个好相与的。所以胡将军的美意我倒是无从领受了“。 ”嗯,陈将军所忧我自是知晓,既如此我也不再相劝,陈将军可自做考虑,不过我倒是有一言说于陈将军,乱世之中是敌是友皆非常数,我这银刀都于陈将军的过往怨隙我已是放下了,倒也希望陈将军也能放下呢“。说完胡庆方未多停留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胡庆方走后陈权细细的思考着胡庆方的深意,他应该是想自己去彭县做条鲇鱼,搅动这各方局势的,或许还指望着自己这外来人如同李廓一般让各都重新合力。嘿嘿,自己偏不去就是了。 —— ”度之,度之,快,朝廷有旨与我等,快随我去接旨“。就在陈权觉得终于可以去看看曹全晟之时,韦康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现在?这才十几日,怎这么快?等我换了衣服马上就去“。陈权有些吃惊朝廷的效率,可以不敢怠慢,忙换了官服急忙随了韦康去接旨。 —— ”令平,你说这是何意啊“?这来的内官陈权并不认得,看着不是个友好的,生硬的念了旨连礼都未收便往彭城给七都传旨去了。这旨意让陈权有些糊涂,也更是不安,转了文职这是要夺了兵权啊。想想还是问一下韦康,不管怎样他也是见多识广的,或可解惑。 ”度之可知这长史是为何职,又所理何事“?韦康看着圣旨突然笑了笑。 ”嗯,应是刺史属官,所理~~,好像亦无定事,似乎何事皆可管上一管的“。陈权说着说着心里有了明悟,这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帮闲啊。 ”哈哈,是啊,无定事,凡事皆可管,又皆不可管。只一幕僚罢了。如是节度使府或都督府的长史自是不同,那是位高权重之职。而刺史府,啧啧,我都不知这长史能做什么。如是刺史信重,倒还好,如是不重,那么就是领着俸禄的闲人罢了“。 ”度之这日子可是不怎么好过了,徐州虽然现今口数不足,可亦是上州。那么这上州长史是为从五品上,文散官该对了朝请大夫。但是度之这散官却是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还有此前之事度之是为军功,除了加勋自该赐爵。按理该加开国男。但是这旨上却又未提。只是个骑都尉之勋。啧啧,看来度之却是不得上意的“。韦康调笑着说道。 ”哎,我方才才拒了胡庆方之邀,可这旨意下来,我这不是要去彭城了?令平可有法解了此难?“陈权心下十分不安,去了彭城羊入虎口一般,早知方才就该顺势应了胡庆方,也算是卖个好,可现今这算什么事呢? ”没有,旨上还让你暂领银枪都,可又提齐悦为果毅都尉,还越品加了昭武副尉和骁骑尉。这是已经着手让其代你统领军马了“。 ”度之该是忧虑此事才是的“。 —— 齐悦今日本该军营操练,此前因送曹全晟才来了县城,之后又是赵景和胡庆方的接踵而至让他留下领军相护,之后正打算回营却未料接了旨,这旨上还提了自己。 身旁众军士都兴高采烈的恭喜着,可他心中却是犹豫不安。 接到旨意后兴奋过一阵,也是想过取而代之的。但稍一思量却是没了兴奋,反倒是满心的忧愁。 银枪都本就陈权所建,虽然齐悦有信心拉拢住一批长安旧人为己所用,可现今银枪都士卒征募所用又皆是田亩,这些个田亩佛门可以给陈权,却不会还给自己。可这旨意上的深意一点不难理解的,现今怕是自己无心,陈权也是起了疑的。 看着韦康在屋里待了一会就匆忙的出了门,齐悦决定还是先去找陈权说说,和陈权认识也几个月了,虽然一贯是个好说话的,可同样不是个好欺的,万一惹了忌讳宰了自己就麻烦了。 —— “十三郎君,前面就是滕县了,咱们这就去看看”?杜平有些按捺不住焦急问道。他们这一次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杜牧亲朋满天下,走到哪里都有些友人,之后听了徐州乱起,把杜平吓的够呛,生怕杜方会遇到不测。急忙赶路之上消息所知越来越多,听说滕县的银枪都挫败了七都的叛乱,可详情却是不知,杜方还活着吗? “嗯,走,咱们去见陈大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四十七章 世事荒唐 田牟满怀心事的骑在马上赶着路,随行的一千军士旗帜招展,飞扬的尘土让他的脸上更添了一丝难看。旨意来的甚急,他都未来得及好好准备一番,便被那携旨前来的仇师约催促着上了路。 仇师约是仇士良的堂弟,当然了,因为都是内官,所以也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但是伦理上也确是堂兄弟。几乎没几个人能想到仇士良死了才几年仇家就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线之中。虽然现今仇家诸人远不如仇士良之时那般权倾天下,可也正一点点的靠近着中枢,谁知道哪一天会再出一位神策中尉呢。 不过不管前途会多么的远大,仇师约此时却是一脸的铁青。刚刚经过了李廓之事,不清楚徐州军会不会把愤怒之火烧到后来人的身上。特别又是跟着这位新任节度使田牟。这可是大唐的狠人,手段强硬毒辣。 仇师约看着自己的侄子仇亢宗,这位倒是平静的很,还有闲情逸致写上些诗句,也不知是不是傻了。 “二郎啊,你这任了滕县令虽是正七品上,比之前的从七品下的中尚令要提了些品级,可你该知道此行的难处,怎还一点不忧”?仇师约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叔父,我忧又是无用的,还不如这般快活些了。而且这次终是能见到那陈权了。四郎之事可是把我仇家坑害不浅,我是一直等着见见这位陈郎君的呢“。仇宗亢不紧不慢的说着,平静的言语中恨意却是刺骨。倒也不怪他恨陈权,坦率说他也并没有和仇家几子真的就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本就是仇士良收养的,并非血亲,各自成年后又有了不同的发展和打算,大家更多是举着同一个牌子的利益团体罢了了。 可仇从渭之死却是让天子和内官掌权公公大为愤怒,这怒火终究还是烧到了仇家身上。在仇从渭死前,他本来是要调任大理寺的,之后这一切便都化成泡影。仇家三郎五郎也因此事各自前程受阻。如果不是今次的差事不是个得意的,恐怕也轮不到他。 这次他受任滕县令,虽然说那陈权要去彭城当闲人,可终究离得近了,机会也便多了。 ”咳,我和你说,莫要生事,仇自是该报,可绝对不能在此时,如是惹了乱子,谁都保不住仇家‘’。 ”我是必要去彭城的了,还要二郎在滕县与我守望相助,莫要因小失大,这次要是事情做的好了,一个闲散的长史还不是任我等拿捏的“。仇师约忙警告着,他作为监军自然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内情,陈权现今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嗯,我知道了,叔父您放心,我不会生事的“。仇宗亢不知是否听了进去,倒也是忙应了下来。 —— ”十三郎,你们终于出京了?太好了,阿叔,你等一会,我马上叫人去唤大郎来“。 杜牧的到来让陈权十分欢喜,这样不管接下来自己做什么都会少了些后顾之忧。特别是现今摊上个倒霉的长史之职,想活下去,有时候不得不去冒险了。 今日陈权并未在城里,而是回了军营,田里的粮食已经收完了,马上就是接着的夏粮播种,牛买了一些来,这两日已经分了下去。不过只有百来头牛,却是不够用的,所以陈权这几日一直忙着调和大家尽可能的集体使用,顺便也是在去彭城之前拉拢一下民心。 齐悦那天来表了忠心,不过陈权并不会毫无保留的信任他。所以这次去彭城他会带着齐悦一同前往,留下杜方看家。 陈权想的是,假如,假如杜方也起了异心,那起码这块肉还算是烂在自家锅里,两相比较也没那么多遗憾的。 杜方很快就跑了过来,照例挨了两个耳光就拉着杜平出去,留了杜牧陈权二人叙旧。 ”十三郎,你唤人来寻我便是了,嫂嫂他们你就这般安置在城里,自来了我这,倒是让我没了礼数,也不放心的”。陈权有些埋怨,听说杜牧这次家眷都来了,现在就安置在滕县城里,陈权忙叫人去看护。虽然滕县还是比较安生,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才是悔之晚矣。 ’哈哈,大郎莫忧,我自是妥当了才来,而且我见了韦令平的,倒是没想到他在这里。有他在无忧的“。杜牧不以为意的笑着说。 见杜牧如此,陈权笑着劝了几句也不多说,忙叫人准备了些酒菜同杜牧聊了起来。 ”大郎,你现今倒是勿需担忧,田牟必会重用于你,你这个长史绝对不会沦落成闲人的。不过还是要自己留心些就是了”。听了陈权的愁事,杜牧回复的话让陈权有些宽心,却又不解。 “十三郎为何如此说?我与田牟并不相识,上次进京倒是转道天平军,可你知道的,我那时是见不到一任节度使的,所以田牟怎会对我另眼相看”?陈权忙问道。 “呵呵,非是他要对你另眼相看,而是不得不如此。你应该知道田牟出自魏博田氏,长庆元年田弘正为乱军所害,二年史宪诚又逼死了继任的田布,这田氏于魏博六十年的经略至此一朝断丧。田牟虽是逃过此劫,历来又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可因前事,朝廷却不得不对其多有提防。所以此次他必不会,也不能领兵过多。你这银枪都他也自然只能借重了”。 “我现今倒是很好奇这是朝中哪位的手笔了,实在精妙不已。你瞧啊。你这长史是为刺史属官,按照惯例,田牟节度武宁会自兼治所徐州刺史。所以你确是田牟所属。但是这银枪都呢,哈哈,却又不能为田牟所领。只能如旨上所言,由你暂领,而田牟如有所用,也只能托付于你”。 “最妙的是你这长史又只是个闲散的州长史,非是节度使长史,所以除了暂领银枪都之外倒也没什么可做的,故而也不担心你于此做大。特别是又升了个新的果毅都尉,实则这兵已是该他所领了。恐怕朝廷也只是为了稳妥才令你暂领罢了”。 “所以你倒不必担心田牟会害你,他只会拉拢于你,更不会夺了这银枪都。他不敢的‘’。 听着杜牧的话陈权忍不住心里骂娘,这谁啊?如此缺德,弯弯绕的害人。自己就这么不受待见? “咳咳,十三郎啊,你说这是不是天子的意思?或者是内官的意思?他们如此这般,我觉得便是此事过了,我怕也得不了好吧‘?陈权苦笑的问道。 ”我也说不准,不过大郎倒是不必过忧,其实这旨意是存了保全之意了。你也知道之前你那职务是做不得数的。现时才算是真正的得了实际。而且按例等田牟去任之时你也该卸职了。毕竟这长史虽是个不大管事的。可下一任刺史或是节度使也不会用前时之人。所以如无意外之后你会入京再提上一两级。此后只要安生一些,倒也能得个不错的前程。或许三十年内入相也未可知的”。杜牧笑着宽慰着陈权,在他看来其实这是个非常不错的任命,他很清楚陈权不大安生,谁知道何时便生出了祸事,倒是不如转了文职安稳些的好。 入相吗??陈权有些迷茫,三十年。自己应该能活到那时候吧?听着也不错,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甘,却又说不出来为何。如果是他刚到大唐之时有人说他六十岁左右有可能当上宰相,那他一定会雀跃的求神拜佛祈祷自己一定活到那个时候,可现如今却只是略心动一下,便觉得有些无味。是自己心野了?还是说自己本质上是个淡泊名利的? “哎,罢了,这事反正就这样了,不想了,头疼的很。哦,还有,十三郎你把杜平留下吧。一来他现今老是跟着你也不是个事,二来杜方有了中意的人,也该操办一下了”。陈权转了话题,说起了杜方的事情。 “哦?好啊,杜方现今也是官身,杜平也是该留下才是。不过大郎你也三十一了吧,这成家之事该紧要些了。可有中意的?若有我给你去操办一下呢”。八卦是人之天性,杜牧听闻有这种事情马上探了身子过来,直勾勾的问着。 “嘿嘿,倒也是有的,不过现今这好像不大方便,也好像比较难。嗯,之前我偶见了李文饶李相家的小娘子,嘿嘿,倒是有了些念想。十三郎,要不你去试试帮我也操办一下呗”?陈权突然觉得这事杜牧办正合适,他怎也是世家子弟,想来这中间的事情想的会妥当些。 “李相??哎,先不提这事能不能成,可我却是不建议你与李相过深瓜葛。并非是因其落魄。他出身赵郡李氏,再如何落魄也是大唐顶级世家子弟。便是我京兆杜氏也是无法比的,而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嗨,你先莫急,听我细细说与你知”。见陈权有些急躁的想要打断,杜牧摆摆手止住了陈权,想了一会才开口说。 “大郎在灵佑禅师处也近三年了,想来对大唐佛事也了解了些,那你定是知道长安开业寺的吧”?杜牧缓缓的问道。 “好像听过,不过这寺好像是烧了的啊?怎了,这和赵郡李氏有关”?陈权有些奇怪这怎么扯上了开业寺,事实上他也之是略听过而已,好像这开业寺都算不上佛寺,所以也没留意。 “嗯,倒是烧了,德宗贞元二十年四月,开业寺大火,就焚了,此后宪宗元和十年重建开业寺,移了西明寺的神像过去。这开业寺很特殊,虽是多由佛家供奉打理,可又不属佛门庙宇。本是前隋的仙都宫,是为皇室别庙。本朝建立后高祖废仙都宫改名证果寺,贞观年又废寺改了高祖别庙,号静安宫,之后高宗仪凤年时才正式更为开业寺”。 “开业寺也因高祖之故于大唐一直十分尊崇。可你知这大唐还有第二个开业寺?呵呵,这个开业寺便是赵郡李氏于元魏朝所建,而这开业寺倒是正统佛家庙宇。从开业寺立,这赵郡李氏虽是经学礼法世家,可于佛学却是向之日重,如前隋的李士谦便舍宅为伽蓝,家中女子落发比丘尼者更是络绎不绝,历经数百年,赵郡李氏已渐成佛门世家了。会昌年的佛禁,李相所恶的非但是天下佛门信众,更是于族中颇多微词。李相被贬,竟自寒酸远赴崖州,赵郡李氏可是如若未见的。大郎如是与李相牵连过深,恐会惹来事端。而这赵郡李氏,绝对不是个好招惹的”。杜牧言明了其中之意,可陈权总觉得这其中有未尽之言,思量一番开口说道。 “十三郎,这赵郡开业寺与长安的重名无碍的吗? ”我也不知,赵郡开业寺数百年间也经历过些灾乱,是贞观年太宗皇帝还了回赵郡的,依旧用了故名。而长安开业寺的却是高宗皇帝改的名。嗯,起码表面无碍的,不过长安开业寺焚毁之时倒也却有些流言,但是后来为李相之父也曾两度拜相的赵国公李弘宪压了下去。宪宗后大唐动乱不断,便是有心异之亦无力尔“。 ”哎,我倒是不知道这些,之前在长安于十三郎府外看到了荐福寺,当时还觉得十三郎身居佛侧却附应佛禁,有些~~,有些难得,却不曾想李相竟也如此“。陈权感慨的长叹一声。 ”哈哈,你呀,你还是不明白啊,你可知会昌佛禁所得,财货与丁口自是不提,那上千万顷的良田该是如何划分“?杜牧大笑着问道。 ”自是划归百姓了的,我在沩山都听过的”。陈权很奇怪杜牧这话问的奇妙,这些土地当然是划给了无地之人,这大唐才能像今日一般安稳。 “嗯嗯,没错,确是划给了百姓,可我问你,这些个田亩他们守得住吗?又守得了几时?大唐是不禁兼并的,所以你说这田亩最终会去向何方”? 杜牧的话如同一道霹雳,惊得陈权几乎没了意识,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难怪会有黄巢了。 陈权一直觉得奇怪,滕县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流民,按理说他们都该分了田的,佛门所得的那么多的。也曾问过滕县流民,一些是因为战乱,还有一些则是因为课不起税便逃了。可陈权也只是感慨一下心里骂着贼老天便忽略了,毕竟这些事情是他无法解决的,可方才杜牧的话让他恍然大悟。是啊,普通的百姓怎么能守得住这些田亩呢?怕是现在已经多半都入了这些个世家手里了吧?所以李德裕连累家小折腾这一番有什么意义呢? “那,那十三郎,你说李相和武宗天子做了这一切又是为何呢?”陈权失落的问道。 “魏太武帝,周武帝,前时的武宗皇帝,这三位武帝灭佛,确是大不一样。前两位还多是华胡之鉴。元魏,宇文周本就是胡人,为行入华,加之当时佛门频频借着”卯金刀’之名作乱,故而大力打压佛门等胡经。而我朝则真是因为揭不开锅了。可世家的财富不能夺,亦不敢夺,那除了佛门还有他法吗?至于后效,哎,如是武宗天子能多些时日,加之李相辅弼,或大唐中兴有望的。当时朝廷除了灭佛还于门荫选官之上入手,这正是要断世家一足,毕竟天下能门荫者,可荐选官吏者多为世家所掌。可惜了。哎“。 ”你过往与我言语之时对当今天子敬佛颇有些不以为意。哈哈,天子权谋何其了得的!因天子敬佛,又把田亩归还了佛家,这就绝了世家做大之念。虽是于会昌年有所反复,可这田亩放在佛门手里终究还能再夺,可如是入了世家之手,啧啧,怕是只有改朝换代才能有所变吧“。说到这杜牧也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这大唐会走向何处,而自己却是无能为力,只能远远的逃避开,只当作不见,这样心里会好受一些。 “十三郎,你说这大唐还会有盛世吗”?陈权沉默了一会喃喃的问着,这话他问过李德裕,明知道不会有个结果可还是忍不住想问问杜牧。 “呵呵,谁知道呢?即便是有大概我也是看不到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四十八章 余波 “大王,您这明日可是不能再来了,圣人甚是不快的,这~~,这会打杀了奴婢的”。鸡坊使王居方苦苦的哀求着,他早就被天子李忱警告了不许皇子再来玩耍,本又是不受重的,否则也不会养鸡二十余年了,真要是被寻了过错丢命是一定的。会昌年倒是打点了仇士良,想要迁一下牛羊使,仇士良死了,这还不要紧,可打点仇士良几乎把他几十年的积财都拿了出来。现今他是既无权势又无钱财,生活的十分艰难, ‘哼,几只鸡罢了,有什么的,你莫啰嗦,快寻上两只好斗的与我,我带走便是“。李温嘴上说的硬朗,可心底也是怕的,他十六岁了,又不傻,自然知道他这个皇长子可是一点不受待见的。甚至和自己的亲妹子比都差的远了,亲母又只是个比御女稍强上一点的美人,便是想要帮衬都不能。再一想到那备受宠爱的李滋的待遇,心里的妒火便止不住的燃烧着。 —— 好不容易打发了李温,王居方正苦恼着,便有个小内官悄悄的来寻他去见王守琦。 王守琦致仕了,他在宫里存活了五十三年。这算是个奇迹了,特别他又是权宦王守澄的弟弟。如果不是为人比较低调和王守澄又不算亲近,那么文宗年的那一场灾祸定是逃不掉的。可即便活了下来,现今也只是个九品下的内府局丞员外,在宫里的食物链中算是最底层的,如果不是早年王家权势滔天之时得了个太原开国男的爵位,他恐怕早就被这些个同僚们随便寻个由头宰了。 ”叔父,您唤我“?王居方恭敬的面对着这个老人,六十多岁的老宦官身上的味道却是不大好闻,有心想退上一步却又不敢。偷瞄了一眼,哎,这个叔父怕是没几日了吧?看着就像是个死了的。 ”嗯~~~,听说你一直想要去牛羊坊?现今可还要去?“王守琦的声音像是被抓绕的玻璃,吱吱的让人心中发颤。 ”嗨,不瞒叔父,我却有此意的,之前也打点了,可仇士良~~,现今却是无法的“。王居方苦笑着,心里骂着死了的仇士良以及活着的仇家人。 ”嗯,你要是不愿在鸡坊待了,那我给你换个职吧?呵呵,前几日突然圣人相召,许了王家的前程,家中几个畜生都不中用,便想到了你,你这二十余年却也是未生过差错,倒也是合适,你意如何’?王守澄缓缓的问道。 “这,这自是好的,但不知是为何职”?王居方有些吃惊,圣人怎会又想到了王家? “呵呵,去宣徽院吧,正使副使是做不成的,不过总是比鸡坊好些”。 送走了心事重重的王居方,王守琦的三子王从盈从后转了出来,有些埋怨的低声说:‘大人,这么好的机会怎就给了他了?我兄弟四人可都是没着落的呢“。 ”好机会??哼,怎得?他们遣你来问的?一个个蠢如猪狗的,怕是命没了都不自知。圣人啊,啧啧,提了杨家,又起复了仇家却还是不安心的,王家现今又给摆了出来~~~,你觉得马元贽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不成??“ “别想了,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是没个本事的,可王守澄,王守涓都死了,我却还活着,你们也都还活着,这就够了”。 说完王守琦也不再理会自己的儿子,轻叹了一声仰望着屋些什么,可一想到如是话说的重了怕会伤了陈权,便一直忍了下来。此时看着陈权还自糊涂着,却是忍不下去了。 ”你瞧,你这田亩是从佛门所得,可却见不得光的,所以不管何时只要佛门想要收回你便无可奈何。毕竟没有个律法出处“。 ”其二,你看这田里,除了农家开始备耕夏粮,还有许多的僧众忙碌着,你可知道他们忙着什么“? “你这银枪都数千青壮,他们的家小生活在这佛门土地上,他们竟日里所接触的皆是此辈。沩山你也住了近三年,该是知道曾经荒凉的沩山是如何一点点成为佛世的。说句冒犯的话,你觉得如是灵佑禅师有异,这沩山百姓会何去何从?所以你还觉得这银枪都青壮果是你所领吗?如有一日佛家以收田为胁诱使这数千青壮生乱你觉得会如何”?便是那时这银枪都还为你统领,你可还弹压的住?“ ”或许你觉得手中刀兵可压之,可这刀握于谁人之手呢“? “从”卯金刀“起,佛家无时无刻不想着建立佛国,历朝历代亦皆是时时警惕,本朝更是如此,甚至因此本朝行事往往有些过苛。现今你把这几千操练过的青壮双手奉上了,却还以为占了便宜。哎,大郎啊,我却是不知如何说你了。所以这也是为何我说此次你转了文职是好事了,你呀,把这世事想的简单了,也把世人想的蠢笨了”。 陈权有些傻了,他一直为自己从佛门手里榨取了这些田亩财物自得,他也一直认为是自己唬住了这些个和尚。却从未想的这么深过。 可小说里那些前辈不都是如同糊弄傻子一般玩弄着古人的吗? “那,十三郎你是说他们只是就势”?陈权有些不甘的问道。 “哈哈,那你以为呢?你之前只是个不明归属的六品都尉,即便是出自灵佑禅师门下与佛门有旧。可说的刻薄些,你这个六品都尉于这天下连枚旗子都未见得做的上的。这佛门怎会如此不堪为你所慑”? “现今天子极信重灵佑禅师,虽是存了分化佛门之意,可这沩山已是自成一宗,你猜如是有一日这银枪都生了佛乱,那沩山宗该会如何”?杜牧有些嘲笑的看着陈权,直把陈权看的脸似火烧般垂下了头。 “哎,十三郎,那你说以后会如何呢”?陈权强忍着愧意抬头问道。 “不知道,想来以当今天子的手段,这银枪都怕是会收入毂中的。别看只有几千人,可天子无兵的,北衙一贯内官所领,天子亦只能用些手段分化,却难夺其兵。而南衙,你也知道的,这些个南衙士卒多是混时日的。各地军士俱有所属。河北三镇是为节度使私军,其他方镇中桀傲些的听调不听宣。剩下那些听话的又多是不中用,且天子亦不能直接调度。所以此次事了之后,想来天子会再遣人来接手银枪都,并且会寻机剥离了佛门,只是之后会驻扎何处便是不得而知了”。 “等那时,这些个田亩是归谁属我便不知了”。 —— 郓州须昌县,接替田牟的国舅郑光上午才到。从今日起他就成了天平军的节度使了。 天平军在天下诸藩镇中并不算大,只领了曹州,郓州和濮州。现今的治所是为郓州,下辖五县,分别是须昌,东平,巨野,郓城和寿张。须场县是为州治。 郑光在大唐的名声不大好,甚至连带着都让天子的名声有所折损。可郑光一贯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己不傻。更是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次他还特意把在长安任着金吾卫将军的长子郑汉璋叫了过来随他一同任职,并且委任郑汉璋为天平军兵马使,掌管了所有兵马。 “大郎,这兵马你可给我统领好了,别生了事的。藩镇军士可不比金吾卫那般安分的”。郑光个子不高,还有些胖,脑袋很大很圆,鼻子很大很圆,眼睛却很小,看着很有些喜感,哪怕是刻意梳理的长须都未让他添上些贵气。 “我知道的,阿爷,你怎不叫二郎来呢?他在鸿胪寺也没什么正事,我这在金吾卫领兵多好的”。郑汉璋颇有几分埋怨,甚至觉得自己父亲实在有些偏心。 “胡闹,金吾卫可中用?南衙现今可有几人能用的?如你是领神策军我才不会唤你来。你呀,我这已是两任节度使了,可你兄弟两个半点用也无,难不成你这一世便在南衙厮混了不成?这次你随我来,便是要好好的学着领军才是。这样以后自己独领一镇也非是不能“。 ”而且,天子虽是信重,却不是要让这郑家混日子的,如是不能有所用,你莫不是以为天子能继续这般吗“?郑光指着郑汉璋没个好气的呵斥着。 ”咳,我知道了。阿爷,这次是不是不要取了那些个财货了?京中颇有些微词的“。郑汉璋被一顿训,也不敢顶撞,忙应下了,却不怀好意的提了郑光于地方贪婪一事,想着这可是你这当爹的锅,甩不到别人头上。 ”哈哈,你这是埋怨我贪婪’??郑光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也不以为意的大笑着。看着郑汉璋惶恐的跪下赔罪,郑光心下觉得自己这儿子怎么能蠢成这样呢? “好了,你起来吧。你这蠢物,我也是懒得与你置气了”。 “大郎,咱郑家是为外戚,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的。一个贪婪的外戚和一个刚直的外戚哪个更为人所忌”? “我郑家的富贵皆因天子所得,所以郑家想要活得好,别人如何看不重要,只要天子不厌便是无碍。现今天子继位三年了,权柄渐固,可终究助力不多。我郑家想要助得天子,便要让自己不为人忌”。 ”所以你要记得,只要能助了天子,我郑氏无事不可为“。 —— 陈权和杜牧走在垄沟上,看着一个僧人在说着佛法,周围的农户听的津津有味。这大唐的普通百姓所能得到的消遣不多,此时听着这个和尚讲着一些听不大懂的道理也是觉得有些趣。 ”十三郎,你说如果,如果有一日我成了节度使,会不会于这一方有所改变呢“? 杜牧听了这话转过头来盯着陈权好一会,才笑着说:”那你要先成为三镇那般的节度使才是“。 三镇吗? 陈权在大唐第一次在生存之外有了个明确的目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四十九章 更愿升平添喜事 梓州,现任的剑南东川节度使白敏中又开始准备搬家了。 他知道会回京,可却未想到会这么快,这才三个多月,所领的十二州他都只是略逛了两个而已。 不过这很好不是吗?天子还是信重他的。 到了梓州白敏中也未做什么,上一任的杜悰治理了快四年,也是个得力的,倒是未给剑南留下什么麻烦的首尾。他清闲之时还偶有所思的去拜会了梓州陈氏。 作为一个宰相,想要了解些信息实在不要太容易了,特别又不是敏感不能知的。白敏中曾打探过陈权,所得不多,只是听说这人时常说自己出于颍川陈氏,还居过蜀地,据说看着也确像个是世家子。 不过在梓州白敏中除了追忆了一番陈拾遗并留下了篇文章,其余并无所得,所以还是要奔颍川去问了。 白敏中接旨后每一刻都在琢磨着回京以后的情形,如果他知道了马元贽所想的三相变五相一说,他一定会“呸”:“没卵子的玩意,装什么宰相”? 杜悰呢?马植呢?周墀呢?裴休呢? 白敏中看来,此次回京后起码会有七相,只是不知道都会是谁,不过自己一定会有的就是了,只是这人多了,想要独大却是难了。他虽然坑了李德裕,可这大唐的金紫谁人不想做李德裕呢? —— 李廓有些疲惫,武宁事了之后他把详情报上之后就在东都等着降罪了。唐琮劝他回长安亲面天子。可是李廓清楚,待在洛阳要远比回长安妥当的多。 他可是天子亲选之人,这次武宁不管如何还是败了,此时回京给天子添堵可不是个好选择。现今天下有心人不在少数,谁知道哪个便会跳出来借了自己向天子发难。 果然,能去剑南接替白敏中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如果三年后不死或还能回京。只是他很担忧田牟,他知道田牟是忠诚的,可这种忠诚对田牟而言却是个折磨,日日夜夜的为人猜忌,让田牟无时无刻都在刻意的强势表现着自己的忠诚。 而此时的武宁其实并不需要这么个强人的。一旦田牟如过往那般,恐会适得其反。 可现在李廓的话没人听,后来也曾上书过,但是没有回音。 “元季,这信不送了呢,找个火盆来,烧了吧“。李廓把手中给陈权的信反复看了几遍,最终决定还是就这样吧,陈权以后的路如何去走全凭他自己了。 —— ”大兄,你瞧我这样行不“?陈权和杜牧聊了一会回了营,该给杜方提亲去了,按理说这和杜方是没什么关系的,毕竟他又不能去,可他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不住,衣服换了好几件了,从质朴的到奢华的,最终还是决定穿上官服等。 ”唉呀,大郎你安心等着便是了,阿叔自会办的妥当,再说还有我和十三郎呢,你放宽心便是了”。说完陈权忙跑了出去,这一会被杜方转的头晕。 刘娘子家是潞州的,现今只剩她和祖父,据说其他的都在会昌平叛之时死绝了。 陈权对这个刘家人有些好奇,也有些猜测,却又不便说。刘家娘子今年十七岁,言谈举止不管如何看曾经都是个有身份的,可却没个名字,平时只是五娘五娘的叫着。还有那刘老丈,处事更是妥当,一点不像个普通的流民。陈权也曾经亲自问询过,虽说未问出什么,可陈权还是不由得会想起仇忠。 是内官吗?? —— 因杜方之故,刘家现今就安在了雪山处,离营地不远,杜方经常抽时间不惜体力的帮人家盖房子,虽然还只是个木板搭成的小木屋,可也是难得的工整了。 杜平和妻子有些忐忑,这种事情已经幻想过无数次了,可却第一次有了实践的机会。他们两人都曾是杜府奴仆,当年也只是杜家给随便派的婚事,世俗间百姓的还真未经历过。 此次原本还想按照规矩找个媒人上门的,可这事情有些急,杜平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同陈权去彭城的,按计划也就是这两日了。事情交给妻子又不大放心。毕竟只是个杜府里劳作了几十年的女人,除了侍候人也没什么见识。现从滕县去找又怕找的不如意,事情办不好。更是不好麻烦杜牧的夫人,这身份差的太多也不合适。于是只能特事特办,省了纳采的流程,直接上门。 杜牧和陈权安静的跟着后面,看着那刘老丈出屋迎接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杜平夫妇,屋子太小,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只好移到屋外随便找个几块板子坐了下来。 “咳,刘老丈,呵呵,今日冒昧前来,嗯,是因我家那小子,这年岁也不小了,虽是不大中用,不过蒙了天子的恩赐,得了个官身。嘿嘿,那个,那个听闻老丈家的小娘子甚是贤良,这个,这个我之意是想于老丈结个亲。本来是该请冰人先来的,可这一时却也没得了空,我这两日还要随了陈郎君去彭城,所以,所以今日实在是冒昧了,但是还请老丈思量一番呢”。杜平往常也是个能言的,更是从容,可现在只是磕磕巴巴的说着,额头竟然都见了汗水,杜平的妻子则一旁扭捏的拉着衣角尴尬的陪着笑。陈权看着有些可乐,这哪里像是求亲的,倒像是被捉了的偷儿。 “五娘还小,倒是不急,这~~~~”。 “刘老丈,可否与我借一步说话”。刘老丈有些为难的开口,眼睛不时的瞟着陈权,生怕陈权动怒。见杜平夫妻有些傻眼,陈权也顾不上自己来看热闹的,忙出言打断了刘老丈的后话,这要是把拒绝的话说了出来以后就难办了。 和杜平夫妻告了罪,陈权示意杜牧看护一下,自己便拉着刘老丈躲到一旁说话。 “您可是嫌杜家曾是奴身,还是说您在怕什么”?陈权盯着刘老丈问道。 “哎,什么奴不奴的,只是,只是我家五娘,这,这却是不便的”。 “您可认识刘稹”。看着刘老丈一脸难色的支吾着,陈权终是把猜测问了出来。 “不,不,不认识的,郎君莫要胡言~~~”。刘老丈脸色一变,满是惊恐。 “呵呵,无妨的,我不管什么刘稹如何,你应是见过杜家大郎的,是个沉稳的。虽是出身不高,可现今这官身做不了假,或许不能如刘家那般着金戴紫,可亦不会慢了生计”。 “老丈,您该是个内官吧?呵呵,别急着否认,我可是杀过内官的,倒也不陌生。不管你如何想的,可难不成让刘家娘子此生不嫁了”? “你瞧,我既然于此有了猜测,却又未曾出告,必是不在意的,所以你怕什么呢”?陈权一边盯着刘老丈的眼睛一边说道。 “唉,不瞒郎君,我怕的是你”。刘老丈突然抬头对上了陈权的视线,一字一字的说道。 “我~~~‘?陈权怎也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心下既觉得惊讶又有些荒唐。怎么和自己有关系了? ”郎君让我想到了刘稹,我怕五娘嫁了杜方会因郎君再遭劫难“。 ”我只是刘家奴仆,穆宗时太尉刘悟因监军刘承偕之辱,我那时在府中又生了些错,便被太尉酒后施了宫刑。呵呵,可我也不恨,本就是奴仆,打杀皆由主命,更何况之后太尉亦是后悔,对我的妻儿颇多照拂,所以我是值了。会昌年刘稹作乱,累了刘氏一族,当时因侍奉五娘去拜佛才逃过此劫,可刘家却是没了,我的妻儿也俱没了“。 ”五娘是个心善的,我也不求她以后能嫁个相公,可,陈郎君,我第一次见你便想到了刘稹,现今徐州什么情况有心人皆知,郎君转了长史,想来以后前程是不忧的,可郎君果真能放下这滕县的兵马吗“? ”前两日听了杜大郎与五娘闲话,说是郎君让他留守滕县,却带了齐都尉同行,呵呵,郎君恐怕除了求稳亦是不舍吧“? ”陈郎君,非是我要不通人情欲拒好事,而是我怕,我怕刘家就剩下这两人都会没了的“。刘老丈说着眼泪已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而陈权却有些无言以对,昨日刚起了的心思也有些动摇了。 —— 快六月了,天渐热了起来,不远处的田里人们都在忙着。没人嫌粮少,春麦收成不错,又是不课,今年得了田的人最少不至于挨饿。收割的那几日陈权一直都在,上一日还在哭嚎着因战事亡故的亲人,可第二日的收割所有人都去了苦楚,笑的花儿似的。 之后的日子里,少有人像刘老丈家这般能盖了房子容身,基本所有人都把空闲时间放在了如何搭个遮风挡雨的粮仓上,至于人住在何处?还真不重要,远没有一粒粮食重要。 ”我要去做长史了,这田亩之事怕是要生波折。老丈,我不知道我与刘稹是否相像,我只知道,我喜欢现今这样子,可这一切都是要用刀来拿的,要用人命来堆的“。 ”我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做刘稹,可我会守住眼前这一切,不管做什么都要守住“。 ”刘老丈,我三十一了,是没怎么挨过饿的,只是几年前因故有过,滋味真是难熬,我是不愿再经历的。所以假如有一日要死,定要做个饱死鬼。你怕五娘嫁了大郎会因乱受了牵连。可你是否想过,你们两人在这世间如何求活“? ”大唐这几年安稳了些,可百姓的时日怎样你也该知,勉强不饿死罢了。你恐此间生乱,可其他地方呢?就一定安稳了吗“? ”最起码,在这里能做个饱死鬼。刘老丈,你思量一下吧,刘家之事我不会说,也不会因婚事为难于你的“。 —— ”大郎,你方才说了什么那刘老儿便应下了“?杜牧好奇的问道。 陈权和杜牧走在后面,前面的杜平夫妻二人脚步轻盈雀跃,两人一路都在兴奋的咬着耳朵,商量着何时抱孙子之类的。 ”哈哈,我说,天下太平好嫁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春节暂停几日! 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明天恢复更新! 春节就这样过了,开始准备把故事继续下去! 希望这个多事的春节里每个人都健康平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五十章 浮动 “大郎,我这便去湖州了,嗯,你去彭城后,切莫小瞧世人,万事当谨慎为先”。杜牧只待了三日,便要赴任湖州。临走前带了大富豪给孩子玩,并且答应了帮陈权广而告之。大唐并不保守,做上一个戏耍的物事算不得离经叛道。 “嗯,我知道了,过往是我自大了,也过急了。哈哈,不瞒十三郎,早前我还想过以诗文博上个名声的,可惜终是没那个本事的”。陈权突然想到了杏花村之时念过的两句诗,现在想着实在可笑,当日他那般去做也是幻想过或许能通过杜牧扬名,虽然老道规劝过,可这种便宜没本钱的事情总是按捺不住尝试的心思。 “哈哈,等此间事了,我会把当日你那几句传出去,过往不曾传是怕害了你,现今倒是无碍,先前武宁之事你和这银枪都亦不再是默默无闻之辈了,不过如是你能把那首诗念全了才好”。三年前的事情了,杜牧想到当时陈权故作豪爽的念着诗词也是觉得好笑。 “哈哈,等,等我如是真的成了事,那便念于你听,不过这可不是我写的,隐约记得好像是姓罗的,或者姓杨的写的,我已是绝了这心思了。那么,十三郎,后会有期了”。 —— “大使,咱们是直接去彭城还是先至滕县”?田牟的幕僚黄讷凑过来问道,田牟一行已经到了徐州,中间是一日都未耽搁。 “去滕县,我要见见这陈长史”。田牟略一考虑便下令转向滕县。 —— 魏博镇,大概是大唐最强大的藩镇了,便是于河北三镇中都算的上魁首,拥兵过十万,且俱是精兵。 在内黄的鲁滔有些着急,魏博待了快三个月了,也不敢去魏州,那里是节度使治所,人马太多了,只好按照陈权所言大多时间都留在相州的内黄。几个人都是黑户,不敢张扬只能扮作流民,关于武宁的情况只能从行脚的商人处得知,却也知之不详,此前听闻武宁发生了内乱,节度使李廓被逐,也不知道银枪都还在不在了。 “旅帅,打探清楚了,银枪都还在,在滕县和七都做了一场,胜了”。随行的军士出去探风回来汇报着情况。 “好,好,太好了,诸位,咱们这就去魏州,盯着何弘敬,事情还没完。今年,今年内如果战事起魏博出兵,那么就该轮到咱们做事了“。鲁滔一脸的喜色,心里的石头终是落了下来。不管如何这银枪都还在,那么计划就还有继续下去的价值。 —— 陈权第一次见到田牟,一个矮胖的老人,看着就像是个寻常的富家翁,笑呵呵的和传闻中的严苛形象一点也不一样。 田牟是先去的滕县城,却是未见陈权,只好把仇宗亢这个县令留在城中,自己领人来了银枪都大营。 银枪都现今分了六个都,合计四千八百人。这次因田牟到来,藏了五都,虽然银枪都人马严重超标一事估计并不是个秘密,已有违律之形,可只要不摆出来,倒也不怕与人口实。 田牟和陈权聊了几句,便要求去察看银枪都。 摆出来的这一都除了把长安的那些人全放了进来给人看,剩下的都是新兵,精锐自是谈不上的,气色看着倒还不错,只是甲胄兵器略寒酸了些。 “度之啊,银枪都的甲胄还是不够的吗”? “嗯,却是不够的,大使也知这银枪都归属一事上有些含糊,地方州县不能补给,节度使府也不便讨要,所以只能是都中凑了些财货来买上一些。但是这兵器甲胄又不是随便能买到的,所以一直就这样。唉,不过还好,等我去了彭城这事也是管不到了,倒也省了忧愁“。陈权留心着田牟的反应,谨慎的说道。 ”哈哈,度之怕是难得清闲的,旨上还是叫你领着银枪都的呢。这是天子和公卿的信重,你呀,还是要好好领军的才是,这次我来武宁,还是要借重度之呢“。田牟轻摇着头笑道。 ”嗯,大使,是不是从其他几州调些人马来,这人手实是不足的“。陈权看田牟只带了千余人,心里实在不踏实,银枪都的几千人说实话还只是凑合用,他又不是个穿越者前辈那般的军事奇才,真要是生了变故恐怕是力所不及。所以明知道不大可能,可还是出言建议道。 “你说是濠州,泗州?哦,还有个宿州?唉,调的动,却难调。别看这一镇节度使掌管数州。可这事却是难办的,否则当日李廓早就把这徐州处置妥当了,哪里用的着后人头疼”。 ”这天下间的藩镇,除了河北三镇外,其余的虽是皆有数州之地,节度使又是该管之人,可各州的刺史却大多不好相与。且朝廷一直提防着藩镇做大,对武宁这种骄藩更是小心。如果是调动其他州县兵马,虽然朝堂之上也是挑不出什么错的,可必定会让人生疑,毕竟这大唐的藩镇,唉,多是这么一步步走来的“。 田牟并未含糊其辞,而是坦诚的把这大唐的的关节之处说了出来。陈权倒也不意外,事实上他早就有过疑虑,为什么当日的李廓就靠着自己带来的节度使亲军,而不是召集其余州县人马。此次杜牧前来帮他解了疑惑。是啊,如果李廓调动了其余州县的数万人马,那么恐怕朝廷和天子要杀的将会是他了。 如今田牟顾忌亦是该当之事,可这彭城一行怕是不会轻松了。 ”度之啊,你是我这徐州刺史的长史,虽说长使一职总归有些含糊之处,可你不必担心于此被埋没了。朝廷派了我这个莽夫来镇武宁,便是要彻底解决了武宁之乱。我是不愿轻起刀兵的,可如果世事不堪,那么恐怕还真的要做上一场了“。 ”李廓上书之言朝中已知会于我,徐州七都之事也大体有所明悟。现今银刀都折损近半,其他各都也都是心怀叵测,此间之纷乱更甚前时。你这银枪都也不必藏了,几千人马怎瞒得住?现今当好生随我平定武宁立下功业才是“。田牟停下了脚步盯着陈权说道。 ”是,属下领命“。陈权俯身应到。 —— 彭城,方昇的府上第一次成了各都聚会之处,这也正合了现今七都之势。 ”胡将军,您还是上坐吧,七都一贯是以银刀都为首,过往如此,现今亦是如此。我这个粗鄙之人可是不敢坐于上首的,还请胡将军莫再推辞了“。方昇一脸无奈的与胡庆方推让着。他并不想坐这个位置,不是客套,而是真的不愿意。田牟马上来了,后事如何还不知道呢,自己还是安静的躲在胡庆方身后为妙,出头的事情还是交给别人吧。 看着方昇的模样,胡庆方心下苦笑不已,他又不傻,怎不知这看似粗鄙的方昇实则阴狡至极,可这位置确实又不能再推了。 银刀都半残已是无力压制各都,如再露怯,那么胡庆方不认为自己能活到田牟上任。 ”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嗯,田牟要来了。这位田大使诸位都不陌生,先前李廓便是接了他的节度使之职。这才一年,田牟又回来了“。 ”此前咱们七都合谋驱逐李廓,可是结果~~,呵呵,想来我银刀都如今的情形诸位都在偷笑呢吧?“ ”我只望诸位牢记一点,七都是徐州的人马,如果徐州丢了,那么七都可还能得存?“ “白图都作乱为方将军所剿灭,赵景那贼人领了门枪都远遁,现今彭城就余了我等五都人马了。田牟此次前来,我等是要俯首听任安排还是继续维持过往的局面?我是没了主意,还请诸位仔细思量”。 胡庆方只简单说了这几句便不再言语,端起了茶自顾的品了起来。 一时之间也无人开口,都端着茶或是文人一般小口品着,或是打量着茶杯似要看出个花来。 “咳,全凭胡将军和方将军安排就是了”。李见看着方昇瞄过来了几次,不得不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要不我们就从了朝廷罢了。武宗皇帝起大唐眼见着中兴了,年初的三州归国之事看起来也是成了的,现今朝廷可是有兵有粮,最重要的各地藩镇都还安稳,我等何苦来于此时立了个靶子的”。拔山都的武隽环顾了下几人,缓缓的开口说道。 这是武隽少有的在各都议事之时开口,他的身份很特殊,敬宗时欲逐王智兴的武芳是他的堂兄,如果不是武家还有些根基,当时怕是会被杀的绝了。武芳事败被诛后武隽领了拔山都,却也只能附随了银刀都来求活。现今这拔山都只一千七百余人,算是七都中最弱的。 这次银刀都之事让他看到了脱离的曙光,可也不敢贸然行事,宝历年随了武芳一同被杀的四百多人里,武家的血流了近半。 “不妥啊,如果朝廷派来的是别人倒也无妨,可偏偏是田牟,这已是绝了我等顺服之意了”。方昇见众人都在思考着武隽的话似有意动,想了想出言反驳道。 “我等皆非叛逆,此前的些许误会解开便是,但是绝对不能对田牟俯首。诸位应知田牟的出身,朝廷对他的防范不比自立的河北三镇少上几许。近来流传的消息,说是何弘敬状告田牟有意重夺魏博,此事真假不知,可想来必不会是无风之浪。所以我等可顺从旁人却独不可是田牟“。 方昇顿了顿,盯着众人方又说道:“我之意,不妨就依照此前之谋,再逐田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五十一章 间隙须防燕解窥 ”王公公,圣人召你“。一个小宦官挪着步子走来轻声唤道。 王居方到宣徽北院五日了,这五日来皆是陪着小心仔细的看着众人行事,一时也根本插不上手,想了想狠心凑了些财物打点了院中同僚才算是得了些自在。 宣徽一词出自北齐世祖,武成皇帝高湛,《北史》所记:河清新令:‘宣徽、凝晖、宣明、顺华、凝华、光训为下嫔、比六卿。这只是个后宫名号。而在大唐,则是因大明宫内宣徽殿得名,从唐代宗大历年起设了宣徽院,这宣徽院历经近百年,又分成了南北两院,也渐渐的成了内诸司之首,而宣徽南北两院的院使也成了几可比肩左右神策中尉和两枢密使的内官四贵的存在。当然了,也仅仅是几可比肩。 宣徽院在大唐诸司之中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其职权复杂的如同一团乱麻,所掌亦多是琐碎,却又格外重要。比如说北衙所有内官名籍皆掌于宣徽院。还有宫内的乐工,各类技工也俱由宣徽院所掌。几十年下来,到如今其职权已经包括了朝廷的郊祀,朝会,宴会,典礼,四方进贡之物以及大朝贺及圣节上寿之时负责宣达诏命。 因宣徽院理事繁杂,职官亦是众多。除了南北院使,副使,还有宣徽承旨,宣徽内库使,宣徽含光使等等,而此前王居方的鸡坊也曾隶属过宣徽院。 在大唐,左右神策中尉掌握禁军,两枢密使参掌政事,那宣徽院便是这北衙诸司的大管家。可这个管家并不好做,且还很危险。 武宗天子曾经杖死了宣徽院使仇从广,便是糊涂的敬宗皇帝都曾随意的杖打过当时的宣徽使阎弘约和刘弘逸。所以这宣徽院是个重要但却容易为人所轻视的衙司。特别是仇从广十分憋屈的被武宗皇帝杖杀之后,宣徽院在宫内便很难抬起头来。 王居方也并不大想来宣徽院,他更想做牛羊使,可却无从选择。现今在宣徽北院做了含光副使,负责打理含光殿,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天子要召见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副使。 “王公公,朕问询了众人,俱言你行事稳重,此前于鸡坊使职上亦是得力,故朕欲任你为宣徽北院副使,加宣徽供奉官,望你尽忠竭节,莫负了朕意”。王居方在紫宸殿外等了好一会才被召见,天子一直忙着批阅奏书,只是叫他站到一旁便不再理会。一直到天色渐暗,殿内的灯烛都燃起来时李忱才放下手中的笔,仔细的盯了王居方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宣徽副使?供奉官??王居方心下一惊,怎么可能? 如果说副使还只是让王居方有些诧异,那这供奉官就无法不让他心下一凛了。 供奉官,所谓“供奉乘舆”,为“陛下侍臣”。早先是为中书门下两省自侍中、中书令已下,尽名供奉官。 而玄宗朝后,内官也可加供奉官之名,虽然这只是个临时差遣性质的职务,无具体职权。可在整个宣徽院,甚至是整个北衙,供奉官一职的尊崇都是让人无法抗拒的。 凡是加了供奉官之名便意味着成了天子的亲信,就如同仇士良的神道碑所记:“侍娱游,则三领五坊;承顾问,则八加供奉”。而供奉官于外更是”除宰相外,无所回避“。这等尊崇之职怎么会轮到王居方这个二十年默默无闻的前鸡坊使? —— ”王公公?怎么,你不欲为之“?见王居方呆呆傻傻的站着未作声,李忱有些不耐的低声问道。 ”不,不是,奴婢该死,方才只是,只是不曾想得圣人如此厚爱,一时欣喜忘形恼了圣人,奴婢万死,奴婢万死~~“。王居方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狠狠的磕着头连声告罪。 ”起来吧,莫拜了,朕还需用你的,头若是撞坏了岂不是要误了朕?’李忱看着王居方头上渐已肿了并渗出血来方缓缓的开口唤住了。 “嗯,现今的北院使刘遵礼朕会下诏令他掌南院,而北院使一职朕是打算暂时留存,已观后事再行决断。好了,你先下去处理下伤势,然后速回北院接管职司,传奉官历来是为肘腋,将来朕还会时常传召于你,你自该好生理事,莫让朕选错了人”。 王居方千恩万谢的出了紫宸殿,抹了一把头上的血,呆呆的看了一会手掌上的血迹,心下一阵阵的发凉,后背也早就湿透了。 天子这是把自己架到火堆上烤啊,传奉官需要时常伴驾为天子顾问,而现今伴驾的马元贽和杨钦义哪一个是自己惹得起的?还有刘遵礼,这位要调往南院的老宦官同样是个传奉官,王居方一点都不认为刘遵礼会喜欢身旁多站一人的。或许他惹不起马元贽和杨钦义,但是想要为难自己实在不要太容易了。 还有那殿内的一个小宦官看着怎么那么奇怪呢? 不行,这事必须要回报叔父王守琦,趁他还活着,还是要多学些生存之道。 —— “大郎,这王居方你怎么看”?李温鹌鹑似的站在一旁,今日是难得的被召见进宫,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前些天在鸡坊的事发了,今日进宫是要受责罚的,却不料进宫之后便被这个一点都不待见自己的父皇下令换了身内官的服饰站立一旁候着。他站的可比稍后来的王居方久的多,早就双腿发麻几欲瘫倒,又不敢惹了不知喜怒的父皇生厌,只好强忍着酸痛支撑着,可头上的汗水却是止不住的滑了下来。 “咳,那王居方看着是个老实的,且阿爷既有意令他入内参知政事,阿爷圣人之见,王居方其人德行操守必是上乘的,才干自也不缺~~~“。 ”就这些,可还有其他?“李忱有些粗鲁的打断了李温的话,全是废话和奉承之言。这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李忱已经四十岁了,从顺宗起,大唐的天子无一人能活到五十岁。虽然李忱格外喜爱四子李滋,对这个长子李温更是横竖看不上眼,可不管怎样都要想的远一些。万一哪一天因故熬不到四子成年,那么已经十六岁的李温便是最无可奈何的选择了。 ”嗯,那个,阿爷,我,容我再想想~~“。李温吓的磕磕巴巴的支吾着,而这副模样却更惹得李忱不喜。 ”罢了,你去吧,平日安生些,若再敢去鸡坊戏耍,我便打折你的腿“。 —— 李忱摆手赶走了李温,心下有些无奈,他也不清楚这小时候也是伶俐的长子怎么越大越是庸碌了。除了玩耍便是一门心思求佛,便是求佛之举也不知是不是存了逢迎之意的。唉,看来这长生药还是要炼的,不求长生,只望能活到四子成年便可。 —— ”大使,您是不是对那陈长史太过亲厚了?这恐失了体面的“。黄讷一边帮着田牟收拾着行囊一边问道。 田牟见了陈权之后也未逗留太久,他知道陈权定还会有些安排,自己留下必会引的不便,聊了会并且约了后日一同赴彭城便返回了滕县县城安顿下来,现今就住在了原来的郑氏府上。 ”亲厚吗?哈哈,那又能如何呢?我这个节度使可不好做的,无兵无人,若不借了陈权之兵怎能成事?至于体面?呵呵,生死为重,体面算的何物?“田牟笑容里多是苦涩,忠臣难做,特别是他这个出身田氏的忠臣。 ”大使,我跟着您已快二十年了,恕属下直言,天子也好,朝中公卿也罢,对大使猜忌日深。既如此何不夺了这银枪都的几千军马,凭大使之能以这数千人取下武宁并非难事。干脆就在武宁效仿三镇自立罢了“。黄讷凑上前一步轻声的劝道,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话了,作为田牟最亲信之人他并不需要顾忌太多。 ”自立?若我再早上二十年怕真的会如此的。可现今~~~。唉,田氏经略魏博六十年,如说我无意恢复田氏荣光那是假的,可却做不得的“。 ”我可有兵?你随我也是历任数藩了,我这节度使历来只掌的千余人。会昌元年我任了天德军,两年后调任鄜坊,不到一年便又迁了武宁,三年再迁天平军,这刚一年又回了武宁。虽说大唐的节镇也多是三年便须改任。可有几人如我这般八年五任?“ ”如我自立第一个要杀我的不是朝廷,不是天子,而是魏博的何弘敬。他近来发疯似的攻讦于我。武宁可抵得住魏博十万军马吗?“ ”朝廷无事,天下也大体安稳,这时候如何自立?罢了,我这忠臣便做一辈子吧,起码不必连累家中儿郎”。 田牟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打发了还是心有不甘的黄讷出去歇息,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自己定要多活几年,这个忠臣多做上些时日,自家的儿郎便不会如自家这般的操劳。 —— “仇监军,仇县令,不知这么晚了寻我何事”?齐悦有些好奇,也有些不安,陈权派他领了些人马护送田牟回滕县,并且让他这两日便留在城里随扈。所以安顿好了田牟一行齐悦便在原银刀都徐成的宅邸住了下来。 “哈哈,咱家和二郎只是来拜会齐都尉的,此番武宁之行必要仰仗都尉的,啧啧。都尉年不过四十便能统领银枪都数千人马,前程自是不可限量,咱家功利了些,倒是要凑上来讨个好才是的“。仇师约满脸堆笑的恭维着,仇亢宗也把背着的长匣推了过来。 ”哦?恐叫仇监军二位错爱了,银枪都却是陈长史所领,且人数不过八百而已。于我倒是没什么干系的“。齐悦听言心下恍然,悄悄的把匣子又推了回去。 ”哈哈,是了是了,咱家失言,银枪都自是只有八百人。亦是为陈长史所领。只是齐都尉应该也知道的,陈长史此番徐州任后必得迁报的。而这银枪都,咱家不欲虚言,却也不知会是如何了。那时齐都尉何去何从?“ ”陈长史于地方政事所知不多,想来下一任必不会放为州县主官,咱家仔细算过,大概只有个都水使者既能表其功又不过难其责。大概熬上个三五年便该放任下州刺史了。如无意外,陈长史告老之前定能穿了紫袍的。你瞧,这陈长史的前程已定,可齐都尉的前程却是未知啊“。能在宫中熬下来的人自有过人之处,仇师约亦是如此,此时这个老友一般坦诚相言的仇师约很难让人心生厌恶,哪怕是明知他别有用心。 ”不知监军何以教我“?齐悦低头不知琢磨着什么,好一会才有些低沉的问道。 ”呵呵,咱家本不欲轻言是非,只是胸中有一言不吐不快:银枪都不姓陈”。 送走了仇家二人,齐悦打开了长匣,里面是一把镔铁长刀,刀上的花纹流水般荡漾,齐悦的心也不免的随着泛起了波澜。 —— “大兄,怎么了,这信上究竟写了何事”?杜方实在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这一日忙完,陈权又拿出了杜牧临走前留下来那封灵佑禅师的书信看了起来,然后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看看吧”。陈权又看了一会,稍一犹豫,可还是递给了杜方。 “禅师这是何意?”杜方有些坐不住了,惊呼道。 “呵呵,师傅不想我牵连了佛门,也不愿佛门牵连与我”。陈权无奈的苦笑道。 这信上内容很简单,虽说陈权已经还俗了,可于灵佑师徒之名却又未断。所以信中灵佑说已经书信知会了各地佛门庙宇,陈权已是被逐。此后其与佛门,与沩山再无半点瓜葛。 “呼,无事呢,这信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了,想来徐州诸寺,包括释迦院大至和尚那里已是知晓,可却无半点异样。呵呵,我现在是对十三郎的话再无半点怀疑了。这样也好,这份香火情去了,日后再无顾忌了“。陈权狠狠的揪了一下又长了一点的头发,长呼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大郎,明日随我去灵芝寺,我便把此间之事了结了再去彭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五十二章 莫道人终可遮障 今天的长安很是热闹,上午令狐绹回了京,天子遣人迎了十里。午时刚过,白敏中也回来了,同样的也是被迎了十里。 这两次十里之迎不但是长安的公卿们明白了,便是寻常百姓闲来嚼舌指点江山之时也笃信这两位的相位是稳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便传出了消息,令狐绹受任了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白敏中则是刑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两人同前几日刚刚接任了中书侍郎的马植一并入了相。 —— 太阳刚落,大明宫麟德殿内天子正在摆宴。能容纳上千人欢宴的麟德殿有些空旷,今日受邀的人不多,除了六位宰相和驸马都尉杜悰便只有几位受宠的内官。歌舞也无,只是寻常的宴席。不过最让人吃惊的是皇长子李温竟又出现在这个场合之中。这让在场的人精们心下不由的思索起来,莫不是这郓王重获了天子宠信? ”杨公公,王家的余孽竟也爬起来了,啧啧,世事难料啊“。马元贽阴瘆的声音刚好能叫首此参与如此场合的王居方听见,王居方听言心下恼怒却又不敢恶了马元贽,只好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没听见似的摆弄着吃食。 ”呵呵,我倒是未见什么余孽的,这在座的都是大唐的良臣忠仆,马公公怕是多心了呢“。杨钦义不由得侧目瞄了一眼脸色发红的王居方,摇头笑着说道。 “呵呵,杨公公心思玲珑,不愧是做过内相的。嘿,咱家竟突然想起来了,那王守澄当年也是先做了枢密使的呢,哈哈,有趣有趣”。马元贽突然大笑起来。他的这番话在空旷的大殿回响着,一时间殿内众人都停下了交谈,若有所思的看了过来。 “咳,马公公可是醉了”?李忱的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寒冰般刺骨。 ”圣人,马公公这是饮的多了些,歇上一会便好了“。未等马元贽回话,马植倒是笑着先开了口。这让李忱心生了警惕,马植想要做什么?虽说大唐随着内官做大,便是宰相也多有附和之举。可李忱绝对不想看着大中朝也是这般。 ”嗯,既如此马公公莫再饮了,永裕啊,你可有心事?怎是不饮“?李忱埋下了心底的深思,也不再理会马元贽,扭头看着杜悰问道。 ”回圣人,臣只是在想十三郎,他这番去湖州不知会得了多少美文传世呢。不瞒圣人,非是因其是杜家子弟之故,臣是觉得香山居士之后也只有十三郎的文章才能让臣动容了“。杜悰偷瞄了一眼白敏中,忍着笑意朗声回复道。 杜悰这次没能入相心里自然有些不快,可亦是无奈,他这个驸马都尉娶的是宪宗嫡长女岐阳公主,算是当朝天子的内兄。可问题在于岐阳公主是已故的郭太后所出,去年郭太后暴崩,死因却是无人敢提,直到今日都不能升祔宪宗太庙。天子不喜郭氏人尽皆知,如果不是为了消除些闲言碎语恐怕杜悰也不会被召入朝中任了右仆射。 至于白敏中,杜悰更是厌恶,先不提其忘恩负义阴害了李德裕之事让天下人不耻,去年郭太后死后便是这个无耻小人随和天子强压了朝中的异议不许郭太后附庙。一想到白敏中此时的恩宠,杜悰又嫉又恨。 ”哈哈,杜家十三郎的文章自是好的,只是于政事上多有慢怠,这却是不妥,我等即已入仕便须以国事为重,文章一道闲来作乐便是,岂能不知轻重“。 “我还听闻杜牧之与那徐州的银枪都陈权亲厚异常。此番自请外放也是存了相助之意。圣人许建银枪都额定八百,可据闻如今银枪都也是数千人马了,却是不知真伪,我供职刑部,倒是要仔细探查一番的”。白敏中扯了下嘴角,他在文章上和堂兄白居易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也早就习惯了旁人拿这做刺了。此番入相便是不能如李德裕那般独领恩宠可也要争个首席才是。所以自是不会示弱,稍一思索便拿话顶了回去。 “啧啧,白相这刚回京,竟是消息灵通于斯,想来大唐的大事小情都是瞒不过白相的,我是不得敬服啊~~”。 “好了,尔等皆是朕亲信之人,何必自顾争吵,杜牧之文章是好的,朕也甚是喜爱,其供职之时也是稳重妥切,此任湖州勿需见疑”。李忱见两人渐有了火气,皱了眉头出言制止。 “大郎,去给几位卿家斟酒“。看着有些无聊心神不属的李温坐在一旁发呆,李忱觉得这长子真是不中用的。自从存了再行观察之意,李温连着几日都被唤入宫中,今日之宴也是拉了作陪。可从开始李温便是云游天外状,李忱失望之余不免的又加深了长生之念。 ”子直,你这卸任湖州之后倒是逍遥了,竟是游玩了一番才还京,朕是欲罚你的。俱言湖州茶好,你可曾给朕带来些?“李忱笑着对令狐绹说道,这殿内的气氛实在不大好,方才之后竟是无人说话,他这个主人只能再寻了由头调解。 ”回圣人,这茶自是带了的,稍后便送来给圣人赔罪,不过今日我倒是带来了些别的玩物,之前路经宣武之时寻得一件物事倒是有些趣,恰巧又与方才白相所言之陈权有些关联“。令狐绹得了李忱的示意,唤过身旁的侍候的小宦官出去把进宫之时携带的木匣取了呈上。 ”这是何物“?李忱看着这长木匣有些好奇,木匣很是粗糙,也未雕磨,看了一会叫身旁的宦官打开,里面有两个骰子,几个小木块上标着人名,看着俱是寻常百姓之名。下面压着一张麻布,展开来看却是棋盘一般的方格,上面注着不少字,写着良田,宅院,商铺等等。 ”回圣人,据说这便是那陈权所制之物,唤做陈郎戏,现时宣武已是有见玩耍的了,虽是粗鄙,可却有些意思的。民间所戏之时却只是在地上作画便可,臣这路上不便,只好寻了块粗布做盘“。令狐绹笑着回复道。 ”陈郎戏‘?子直,来教朕如何玩耍”。 —— ”宪义,不是叫你留于城中随扈的吗,可是有事寻我“?天刚亮陈权便见了齐悦,至于为何他已有了猜测。昨夜仇家叔侄二人去见了齐悦之事他已经从安插的眼线处得了回报。便等着看齐悦会不会来,又是何时来。 ”长史,这是昨夜仇家人送来的,甚是珍贵,知你用惯了刀,我便借花献佛送来了“。齐悦声音有些嘶哑,眼里满是血丝,脸色黯淡油腻,看着是未曾睡好。 ”镔铁??啧啧,却是难得之物,仇监军果是大手笔,算了,你留着吧,我这长史只是暂领军事,日后倒也不需上阵的,留着无用“。陈权给齐悦倒上了茶水,又唤人备了吃食,拿起了长刀摆弄了一番便又放入匣中推了回去。 ”长史可是疑我“?齐悦盯着陈权的眼睛沉声问道。 ”哈哈,宪义今日携了刀入内,却无人阻拦,故而宪义以为呢“?陈权连连摇头笑道。 “不瞒长史,那仇监军之言我却是起了心思的,这一夜都是未睡。谁人不想于仕途攀爬?可细细想过,却是索然。我今年三十七了,因祖荫入南衙二十年一事无成,勉强混个温饱罢了。这次来徐州已是抱了必死之念。可现今却是得了六品都尉之职。不怕长史笑话,我齐家已有百年未有人得此高位了。” “世事难料,人有时却是不得不信命,我自问如是这几月换我统领,怕是骨头都烂了的。所以我信长史之命,我信跟着长史必能得了富贵“。齐悦说话间把木匣又推了过来。 ”宪义,我只想说,如你不负我,我也定不会相负。你既信我,我必还你个富贵”。 —— 送走了齐悦,杜方领着几名护卫提着刀从屋后闪了出来,陈权端坐着把玩着那把长刀,稍后恋恋不舍的收入鞘中放回了匣里。 “大郎,你觉得锦衣卫这名字如何“? ”锦衣卫?绣坊吗?“杜方有些摸不着头脑,陈权时常有些奇怪的言论。他是搞不清楚都说的是什么。 ”呵呵,无事呢,大郎,你去请你那岳祖刘翦来,这绣坊怕是要他来建才是呢“。 —— 方昇抱着小孙子好一阵疼爱,方戡则是老实的跪在一旁,脸上的巴掌印如同雕刻上去的一般。 ”哼,你个畜生,再敢打我这乖孙我就抽死你“。方昇生怕吵了怀中刚刚止住了哭泣的孩子,只得低声呵斥着。 “阿爷,这,那小畜生把你送我的镔铁刀丢进了花池,我只是略教训一下而已,怎生能怪我”。方戡仰着脖子满心的不忿,这真是有了孙儿忘了儿,平常凡事方昇都顺着他,但是只要涉及到了孙子,那天王老子都要靠边站。他这一生所挨的打几乎都是因为这小畜生而起。 “哼,一把刀算的什么。你给我安分些,这几日你不要回府了,留于军中好生领兵,田牟大概就这几日该来了。徐州之事也该定了”。听见方戡顶撞,方昇本想踢上一脚,可又不敢吵醒了孙子,只好强忍着怒火没好气的说道。 “阿爷,您为何还要提议驱逐田牟?如是再三也不嫌烦”。方戡见方昇又有了动手的意思,忙转了话题。 “哼,你呀,真是蠢笨不可救药。不逐田牟徐州怎乱?徐州不乱我拿什么给你换櫜鞬服。别看银刀都半残了,可胡庆方于徐州十几年的威压怎是一朝能失的?” “现今便是要等徐州再生乱事,如田牟胜,我便归顺,朝廷必有封赏。如田牟败,呵呵,那就将胡庆方取而代之”。 —— 茱萸山又名采药山。赵景的门枪都大营便迁于此,逃离彭城之后日夜赶工建营,好在山上木石皆是不缺,现在的大营也是有模有样的了。 今天一早赵景便又打发了人去滕县送上一千长枪,陈权改任长史之事他已是知晓,可这和银枪都之间的勾连却是不能断了。银枪都必须强大起来,这条外来的鲇鱼越是滑手他才越安全。 —— 韦康这两天有些忙,前几日他打发了府中下人去四处传那陈郎戏。杜牧来时也只是见了一面便自顾忙了起来。他并无投效陈权之意,一个小小的长史使唤不得京兆韦氏子弟,哪怕只是个分支。可却不妨留些手笔,天子的旨意是许了他去职,可旨上的话说的颇重,大概这一世是绝了仕途了。虽然挂冠之意是韦康自己提的,但那更多的是当日无奈之举。他才三十五岁,便是不提抱负,这家中老小如若没了官职该如何奉养亦是为难。 他与陈权算是朋友,对这人他有些看不透,如说陈权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那是欺世之言。可有一点他却坚信,便是这陈权命数不错。 几番磨难都未死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个大富贵的。此时烧个冷灶对于世家子弟来说这是生下来便会的手段。 —— 麟德殿的宴席已散,那看着粗陋的陈郎戏倒是让后面的气氛好了许多,虽然诸人都只是略看了一番便没了兴致,毕竟太过粗鄙。可李温倒是看到津津有味,心里已经决定回去便做上一副,不过那些个田亩之类的标注却是要不得的,应该换上些好玩的物事才是,比如鸡犬鹰鹫。 —— 马植回府之后收到了马元贽送来的礼物,并且约了明日过府拜会。 ”阿翁,这与内官交深是否不妥“。马植的孙子马应昌有些疑虑,自己的祖父虽是功利心重了些,可也不该如此不智的,特别是现今马元贽的日中并不好过,天子分其权柄之意世人皆知,谁知道他哪一日便像鱼弘志一般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呵呵,无妨,天子置六相,不出两年这六人怕是会去了一半。我这中书侍郎做不久的。今时交善马元贽,非图的当下,而是日后“。马植把送来的玉璧稍作把玩便放了下来,这种物事对于宰相算不得什么,可这善意却是自己想要的。 ”天子一贯不喜郓王,可近来却是时常召见,今日亦是如此,天子这是生了后世之念的“。 ”后继之人为谁,怕是天子做不得主的,还是要看这宫里的内官。杨钦义一贯谨慎,自从李德裕远黜他便轻易不与朝臣相交。王居方无根基,自保尚难。惟有马元贽,虽是处境不妙,可我也只是欲借他结好内官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不怕结交马元贽被贬,只图将来。扶风马氏势薄,想在这朝廷之上有所建树,内官是少不得要依仗一番的“。 ”现在我倒是疑惑这两枢密使天子要做饵至何时呢? —— 王居方偷偷的扎了个小人,上面挂着马元贽的名字,正摆在桌上用针没命的刺着。嘴里也无声的叫骂着。他可不敢骂出声来,谁知道这四周有没有马元贽的人。 半响才停,王居方长吁一声,想着今日受的屈辱,心底又浮起了几日前拜见王守琦时得到的交待。 “枢密使吗?哼,那我便争上一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五十三章 可终遮障亦何为 ‘叔父,您说那齐悦可会心动“?从齐悦处回来后,仇宗亢忍不住的问道。 ”哈哈,他不是已经心动了嘛~~“。仇师约笑道。 ”那,那他万一去告知了陈权该如何是好?我等的心思不是白费了?”仇宗亢始终觉得这么草率的去寻齐悦不妥,太过唐突恐是无用的。 “二郎,这世上可有人永不犯错”? “这想来是没有的”。 “那便是了,即便齐悦告知了陈权又如何?这个结已经系下了,但凡日后那齐悦生了错,只要陈权处罚,哪怕是该当的惩戒甚至是一句重话都会让齐悦想及今日之事的。人啊,最是莫名不过的了”。 ”等吧,你呀,读书倒是不少,可于这世途却是少了些磨砺。杀人何须刀斧?你瞧,齐悦留了刀,这结已是系上了的“。 —— 六月的滕县天气不错,前两日下了一场雨,已是夏种之时,这雨来的倒也及时,今天的艳阳照的人暖暖的。 见过了刘翦聊了一会,陈权又寻了王康做副,这突然想到的锦衣卫之事便交给了这二人。刘翦是满口应了下来,自从他答应了刘家五娘与杜方的婚事,虽是要等到年底完婚,可这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既然已是系在了一起,刘翦只愿这绳子能编的再粗一些,密一些。 王康却有些不愿,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发财,便是那贩酒之事他都寻了由头问过几次了。可银枪都实在无人,收拢的流民识字者寥寥无几,长安来的混子不少,真正伶俐又可靠的不多。所以陈权是连哄带骗的把王康踢到了这条陌生的征途。 —— 灵芝寺那场火烧得并不算严重,除了临近的大斋房彻底毁了之外,余下的几乎未被波及,毕竟这寺庙太大了。 之后这灵芝寺也未来寻事,无事人一般的自行整理了起来,现今正忙着重建大斋房,前些时日韦康还满是愧疚的托人捎了五匹绢以作重建之资。 “大郎,你说这三尊佛该用了多少铜的”?陈权盯着大雄宝殿内的三尊巨大的佛像,俱是铜制鎏金,过往之日陈权入殿必要拜上一拜,不管如何他都是在佛门混迹了三年,度过了在大唐的初始岁月,要说没有亲近之意是不可能的。可此时的陈权满眼皆是贪婪。 “想来有个几千斤吧,啧啧,大兄,咱们当日就该抢了他的,何必陪着笑呢”。杜方凑近了佛像,悄悄的用袖里的短刀刮了一下,看着刮下来的金粉长吁短叹。 “抢?抢不尽的,会昌年时这灵芝寺的佛像都被朝廷收缴了,铜的融了钱,铁的成了农具。可你瞧,才过了三年,这佛像不又是立了起来了。大郎,我去彭城后你定要看好了雪山上这些个庙宇。五娘好佛,你没事叫她来逛逛。数数这各家庙里都有多少尊,这可都是钱,是咱们的钱”。陈权拉过了还想再刮上一番的杜方,仔细的叮嘱了一番。 没等太久,前去通传的僧人便领着二人去见了住持。 “灵芝寺劫后事项众多,贫道倒是未及恭贺陈将军升任了徐州长史,实是贫道之过。这两日也是寻了些物事为礼,本欲寻个时日亲往奉上,可长史今日即来礼佛,贫道便于此献上罢了,只是礼数不周之处还望陈长史宽宥。”惠明和尚已经七十多岁了,早年在泉州安福寺受了具足戒,之后周游大唐求法,三十年前来了灵芝寺,文宗大和年接任了住持,至今已快二十年了。 “无妨,无妨,法师自该奉养佛祖为先,我这俗世之故怎敢劳及法师分神,不过既然法师有意,我倒也是不便推辞,不知法师所备何礼”? 陈权的话让惠明一愣,今日这是上门索礼的?也太不知礼了,怎能如此迫不及待的开口索要? “咳,咳,嗯,长史喜刀兵,今时转任长史,想来他日登阁拜相亦非难事。贫道便寻了一支宝剑奉上”。 惠明言罢便唤了候在禅房外的小和尚去取来了一只长匣,小心的交予了陈权。陈权接过匣子,入手颇重,匣木想必是楠木,上面精细雕刻并挂上了金丝,刚想打开却被身旁的杜方拦住,杜方一把扯过了木匣轻轻摇晃了两下,起身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走了约十几米打开匣子拔剑端详了一番又走了回来。 惠明的脸色有些难看,当面如此做派实在有些无礼了,刚想开口讥讽两句可看见陈权正死死的盯着自己,将要吐出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 “此间是我之过,倒叫法师见笑了,世人叵测,我蒙天子恩赐,为朝效命,倒是不得不惜身了。哈哈,法师莫怪”。 “咦,篆体吗?呵呵,不瞒法师,这篆体我却是不识的,不知这铭文所记为何?杜方坐了回来把剑匣递给了陈权。陈权也未理会惠明愈发难看的脸色,径直拔了剑。 这剑长约七十厘米,看着并不像铁剑,亦非铜剑,想来是什么合金所制,颜色上有些发黄,刃口倒是锋利的很,仔细察看了一番也未见有缺,似乎未曾如何用过的。柄上雕了龙纹,嵌了宝玉。剑脊上刻了七个篆文,陈权只能分辨出一个“四”字。 “服之者永治四方,篆文如此“。惠明冷冰冰的机械的回答道。 ”服之者永治四方~~~,可是梁皇武帝所制?”陈权默念了几遍,绞尽脑子的思索着平日读的杂书,突然想到以往这话听灵佑禅师提过的,好像那四度舍身侍佛的萧衍曾经命人制剑,就写了这几个字。 “呵呵,正是如此,梁皇命陶通明制剑十三支,皆书”服之者永治四方“。陶通明本是道家上清宗师,后感念佛恩,自去鄮县阿育王寺受戒。此后佛道皆修美名于世”。 “前时听闻长史拜入佛门之前也曾有过道缘,出世之后亦该是去往阿育王寺的,这是何等的机缘,这剑非长史莫属的”。 陶弘景入佛之事陈权并不陌生,一位道家宗师拜入佛门,这于佛门是何其之荣耀。三百多年了,这个事情每每被提及,便是灵佑禅师都不曾免俗多次讲过。 这剑自然珍贵无比,如果放在后世怎么也是件国宝,可陈权想的却是为何是这把剑呢? 制剑者由道入佛,用剑者更是被称作佛门皇帝,惠明是在暗示自己该如前人一般敬佛? “服之者永治四方”。陈权想搏上个三镇一般的节度一方,这份心思除了杜牧外再未对人提过,便是对杜方也只是隐约的含糊过两句。可这剑确是太巧了些。 陈权不由的皱了眉。 抱着这把满是巧合与深意的剑,陈权离开了灵芝寺。临走前又是索要了不少的财物,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也基本都得了。可今日原本是打算来谈谈口风的,不过惠明和尚甚是谨慎,陈权又有些心神不定,也没什么结果。 —— 明天便要往彭城了,陈权对滕县有些不舍,当然不是这地方风光秀美让人流连。而是这里是陈权在大唐的第一份基业。也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留下了杜方心里并不踏实,生怕他会被人坑了,特别是那仇宗亢还在滕县。 陈权突然觉得多子多福这话很有道理,仇家人太多了,得罪了一个便惹上了一窝,便是寻机宰了仇宗亢又能如何?还会有别的仇家人出现的。 田里很忙,没人懒散的享受这艳阳天,都在忙碌着夏种,牛还是不够,又不能不惜畜力的玩命使唤。所以只能靠着人来拉着犁,哪怕是孩子多也都在牵着绳卖力的拖着。 杜方下山之后一溜烟的跑去找刘五娘了,说是要把陈权的话交待下去,可看他那模样,陈权有些恍惚的想在身上给他摸一个安全套出来。 韦康来寻陈权,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灵芝寺是不是还恨他呢。那场火后他再也未敢上山,生怕被除了魔。 ”令平啊,等这次彭城事了,如是一切如意,我想寻些书生来,不让这些孩子耕田了,该叫他们读书识字的“。陈权和韦康走在田间,刚刚看了一个贪玩的小孩不好好干活挨了母亲的打。陈权鼻子有些发酸,眼睛也渐红了,忙转过身子想走的远一些不再看了,可这田野之中驮着背的大大小小的身影蚂蚁一般往来着,竟是无处可躲。 “读书??哈哈,度之啊,你可知读书要花费多少?又能做什么?”韦康一愣,马上明白了陈权的意思。他越发看不懂陈权了,这人奸猾胆大,平日交谈之时的算计自是不少,也颇为自私,怎也不似良善之人,可于百姓甚至奴仆之辈倒是颇多善意。 “花费之处有我,怎也能凑出来的,至于做什么?识上几个字总归是好的,我是再也不愿见这场面了”。 “你呀,唉,这后事如何谁知道呢?其实这已经不错了,起码这几千流民都能饱腹的,天宝年后世事不堪,战祸不休,这大唐百姓能不饿死已是万幸了“。 ”江淮一带富庶,可税赋也重。还有今年的五色土快要征了,唉,那时候才是一片狼藉的。世事艰难,这些个流民已是福缘深厚了,现今托庇于此,倒是少了不少的烦忧”。韦康心有所思的苦笑着。 “五色土??不就是上贡之土吗?这可有何说法”?陈权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土,满地都是的,五色也不算难寻之物,怎么听韦康之意似有扰民之患。 “彭城以北的赭土山出产五色土,《尚书·禹贡》里便记着:”厥贡惟土五色“。至今已是上千年,哪里还能挖的到那么多五色土了。无奈之下便只能省着些来用,可每贡数斗,终是要凑的足的,故而只能民间搜刮钱财以做养土之资”。 “如是太平盛世,忍忍便过去了,可现今天下贫敝,民间早就无有钱粮了,哪里还经得起这层盘剥,特别是州府派下的官吏,啧啧,真是应了柳河东之文:“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 ”我于滕县快三年了,这鸡犬不宁之状亦是见了三年的,可又能如何呢?五色土要交的啊“。韦康蹲下捏了一把土苦涩的说道。 陈权拉起了韦康,沉默了好一会,突然笑着说道:””五色土~~~,那不交了便是“。 “谁来都不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五十四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陈权第三次踏上了去往彭城之路。虽然不像第一次那般昏迷着入了城,也不似第二次要做乔装混入城中,这一次看似堂堂正正的升迁之旅并不会让他觉得安心多少,甚至于他一夜都未睡好,翻来覆去的仔细思考着定策,定要在保全自己的同时达成所愿。 这很难,徐州七都白图都覆亡,门枪都远遁,银刀都将残,如是只想着求活,陈权此次领了三千人马赴彭城,仔细谋划一番或许还可应付了这剩下的这四个半都。可自从起了心思想要占了徐州乃至整个武宁,那指望这三千新兵成事怕是不大现实的。 还有仇师约这个新任的监军到底会起到什么作用是未可知,起码目前来看,陈权只能祈祷这仇监军少捣乱即可。 彭城是为州治,徐州的世家豪族多也于此着重经营,这世家里的种种门道也让陈权这个冒牌的颍川陈氏有些不知所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韦康被他拉了过来同行。起因则是一个赌注,代价是卖身。 —— “五色土不交??哈哈,度之啊,你这就是在胡言了。你可知哪怕是过往武宁不稳之时五色土亦是未曾有绝,以王智兴和张愔的跋扈都未敢断贡的,你又何出妄言?更何况百姓之苦只一五色土吗”? “大唐立国之初行均田之制。而赋役之法有三:一曰租,二曰调,三曰庸。是为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加之不纳盐税,茶税,轻徭薄赋之下大唐百姓何等之富足。可随着均田日渐坏颓,开元时便有不济之势,天宝十四年大唐户数八百九十万,不课者三百六十余万,几占天下户口之半”。 “安史乱后更是不堪。百姓无地,无产,税赋亦是日重矣。便以平日所食之盐来说,这盐是民生之必需。在大唐立国之初除了河东的十八盐池,六十四盐井为户部度支所理,其余自有煮盐买卖并不课税,天宝年时斗盐不过十钱,可自安史乱起,国力衰败,便收缴天下山海井灶之盐官卖,设监院监管盐务,始有“榷盐”。起始官卖斗盐一百一十钱,虽是十倍于往,可俭省些也能食得。不过等这安史贼乱平了,可藩镇又是四起,连年征战朝中赋税自是不足,代宗起便再改盐法,于盐区立“亭户”专有制盐之事,再由商人转卖,从中纳取税钱,此后天下赋税盐利已是过半,可这经了商户转手,盐价日涨,德宗时便至斗盐三百七十钱了。再有藩镇之事,地方盐务多为之所劫,朝廷取税只能频加税钱,百姓食不得盐便只能以私盐为生,而朝廷为行保税不得不以严刑峻法约治。可怎能有用呢?百姓终是要食用的“。 ”再有这茶,德宗年始收茶税,起初是分三等,税率十中取一,穆宗时便增为二取一,此后茶税有增无减,地方州府亦是层层盘剥,私贩日多,朝廷只好又是严法禁之,凡私贩三次三百斤者皆处死“。 ”还有这酒,铁,关市,特别是关市,德宗时重税之,寻常货物千钱税二十,竹木茶漆等则十取一,可现今这关税飞涨不说,更是早已不止货物了,便是寻常旅人亦有所缴。若是遇到税吏暴虐,那这一个关税便能破了一家的。此外还有这日重的“青苗钱”,“率贷钱”,“除陌钱”,“户钱”等等,所以你可还觉得这徐州,乃至天下百姓只苦于这一五色土吗“? 韦康的话一股脑的灌了过来,陈权到大唐三年,沩山之时他从杜牧的书信的捎带的书籍上了解着这个时代,可终究就像后世不知是谁写的诗一样”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2。他所知的只是些模糊的具象。等出山之后又是时刻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更是无暇于这世间的细节。此时韦康的话让陈权有些迷茫,他的野心真的是该有的吗?真的只是分上几亩地,断了五色土便能让这眼前矮着身子的百姓活得好一些? “可,不是已经行了两税制了吗?这两税之法据言还算公平,怎还会如此呢“?陈权纠结的问道。 ”两税却有公平之处,可也是不得不为之罢了。起初两税额度按代宗大历十四年为准分摊天下州县,乡有宽敝,田有丰瘠,这税额却是不变的,富田产多,自是该纳多些,可因是富田税重,加之天灾人祸流民日多,又怎能足额缴纳?虽是后改了三年一审重新定户,可度之该知这人事之间可做手脚几何的“。 ”加之两税制废授田改永业田,此后这土地兼并再也遏制不住了。正如德宗时宰相陆敬舆1所言:“今富者万亩,贫者无容足之居,依托强家为其私属,终岁服劳,常患不充。有田之家,坐食租税。京畿田亩税五升,而私家收租亩一石。官取一、私取十,穑者安得足食”。且两税之收是为三分,一为上贡,二为留使,三为留州。这本是为壮属州以虚藩镇之举,可由此又出了税外加征之事。唉,两税现今也是弊端大显,可确是无可奈何了“。韦康长叹一声说道。 ”令平,河北三镇如何?也是这般吗“?想到自己的野心,陈权忙问道。 ”呵呵,三镇?他们不服王命,更是怕朝廷征讨,为养兵之事这闲来的税赋更是不计其数,税外加征便是这些个跋扈的藩镇所为。如是遇上个爱民宽宥的节度使,那倒还好,起码一些杂项皆可免了,如若不然,啧啧,我是不知百姓的日子是怎生熬的“。韦康面带讥笑之色说道。 ”唉,令平,你这番话险些让我的一些念头都淡了。可复又想来,便如此前李相曾言,这天下事总该要去做的,如是眼见这天下如此竟是不为所动,此乃吾辈之耻。我现今反倒是愈发定了心思。令平,此番彭城你可愿随我同往?我倒想试试这世事可有变改之机“。沉默了好一会,陈权拉住了韦康的衣袖,盯着韦康说道。 ”哦~~~,什么变改??度之该知一虚名长史可用不得韦氏子弟的“。韦康有些想笑,这陈权莫不是看书看的傻了?真的以为现今一个前途莫名的长史能让自己效命?心里不免起了轻视之意。 ”不瞒令平,我欲夺武宁,效法三藩,我要试试能不能在武宁寻个出路来“。韦康脸上的不耐和轻视之意陈权只做不见,亦是未作隐瞒,第二次把心思说了出来,不过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抚在腰间,一旦韦康拒绝,陈权打算便做个小人,在这田间了结了这个朋友。 ”哈哈,度之啊,你这几千人怎能夺得了武宁?怕是自保都是不易的“。韦康扯过了袖子,弯起了腰大笑着,可低头之时却不由的看了一眼陈权的手,心里一颤。 ”赌上一番罢了,令平难道就不想看看我这妄人如何做下大事的吗?“陈权的手又是高上了一分。 ”好,度之豪爽,我亦不推脱,赌便赌了,不过我却有些条件。一来我之家小不可同往。二来我只做旁观,莫要以为我拜入度之门下任你驱使。三来,如若度之果能成事,须与韦氏结亲。我知你与李相家之事,自不为难与你,我这个韦氏旁支亦不敢与赵郡李氏嫡脉相争。可也必要有个身份的,如是度之可允了“?韦康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强作镇定的说着话,却有些喘不上气来,眼睛有些不自然的瞟着,生怕下一刻自己便会人头落地。他可知道这陈权实在算不上善人的。 ”恩,可,令平既然应了,可莫要戏耍与我才好呢“。陈权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这在大唐还要按照后世婚姻法行事怕是脑袋坏掉了,特别是因仇氏之事他刚刚明悟了多子多孙的妙处。只是心里却多了一分愧疚,终究是要做上个负心之人了,哪怕他现今还只是单相思,可也心生了惭念。 ”呼,度之可否告之如何行事“?韦康见陈权放下了手,长吁一声复又问道。 ”呵呵,我打算挑动田牟于彭城生乱,先助其平定徐州,再逐其人,取而代之“。 —— ”大使,彭城将到了,可要先行通传令官绅其出城迎接?徐州军马桀骜,我恐其会作威不候“。这一路上田牟都未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让黄讷不敢打扰,这算着路程快到了才凑过来问道。此行人马不少,可骑兵不到五百,余下的步卒行的不快,特别是银枪都的军马太过稚嫩了,反倒是拖了行程。 ”不必了,他们如是有心前迎自然会来,如若不愿,何必强求呢?况且此番我等势孤,唉,那陈度之倒是带的人马不少,可你瞧,怎生能用的?我这一路上都在忧心此事,怕是早前的算计要改动一二了的“。田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落在队伍身后的陈权等人,摇头叹息道。 ”大使,却是该是妥切一些呢,您欲尽诛各都乱军,先不提力所不及,属下是恐乱事难平啊“。黄讷忧心忡忡的说着,之前田牟便定下了此行要诛杀徐州人马的决定,虽是做了些谋划,可这事实在凶险,一个不慎非但身死,这江淮怕是要糜烂了的。 ”是啊,先前谋划确是不妥了,此前巡视银枪都那八百人虽不算悍卒,可亦不会如此不堪的,看来那陈度之当日是把精锐皆摆了出来的,啧啧,现今这就是些农夫罢了。算了,此行便只谋各都将校罢了,也算是少造些杀孽“。田牟苦笑着说道,心下却有些不甘,他这个孤臣得罪的人越多越是遭人嫉恨也便愈发安全。况且只杀几个领军之人怕是镇不住徐州的。 —— ”胡将军,咱们可要出城迎接“?今日一早便有斥候来报,滕县的人马动了,正跟着田牟往彭城来。这些个斥候还是此前那场厮杀后部下的,一直未撤下来,大家心里都清楚,前事未完的。此时城里的军马都汇集了起来等着决策,李见在方昇的眼色中不得不站出来询问。 ”恩,出城门去接田牟,还有那陈长史“。胡庆方整理了下铠甲,领军向着当日血流成河的城门处驶去。 —— 仇师约悠闲的在马上晃荡着,他看见自己送的刀已经佩在了陈权腰间,心里一阵好笑。这齐悦倒是动作够快的了,也是个没胆的,不过无妨,瞧那齐悦这一路上殷勤的模样,傻子都能看的出他有些不大自在的。这心结哪里有那么好解的,哈哈,这热闹想来是能看的到的。 —— 杜平和韦康一直谈笑着,韦杜两家皆居京兆府,自是不会陌生,韦康他也曾见过,只是个几要出了族的远支,杜平过往虽是奴仆,可跟着誉满天下的杜牧还真不见得矮了韦康一头,不过却也是奇怪,韦康这人虽是远支,可据闻历来有些傲气的,怎会跟着陈权一同前来了?杜平不认为以陈权现今的地位能使唤的了韦康。 唉,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有机会见到孙儿了,此番的风险杜平心知肚明,可一个做了一世奴仆的人,自然清楚主家厌弃什么,只要陈权还没死,他就不能让杜方见疑于陈权。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阿叔,令平,宪义,彭城可有好酒?等入了城咱们去饮上一番,我这第三次入彭城了,怎也不能酒都饮不上一回的“。陈权停下来马,大声的招呼着。 ”哈哈,彭城的荣庆楼才是正主,咱便去那里做戏好了“。韦康也笑着回喝道。 ”荣庆楼吗?呵呵,我是与这楼有缘的,好,那便去荣庆楼讨个荣华“。 1陆贽,字敬舆,唐德宗时名相。 2取自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五十五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二) “你去见了郑汉卿?今日便罢了,日后不得与其再会了”。义宁坊的马植府邸之中马应昌正恭敬的站立一旁受训。 “阿翁,今日是令狐滈1约了几家子弟去会了郑汉卿,我确是不好推脱,且郑汉卿为国舅之子,历来为天子所重,这与之交好似无不妥之处啊”?马应昌心下却有些不平,凭什么宦官交得,皇亲却是不能了。 “呵呵,你呀,你可知这坊中的永穆墙因何得名”?马植看着自己这孙儿面上浮上了不忿之色,心中也不气,却是问了件不大相干之事。 “恩,据言是元和年时一疯妇人常与坊中夜宿墙下,口中呼着”拥木“之言,因其言正合了永穆坊之名,这墙便为人讹称为永穆墙了2”。虽是不知祖父之意,马应昌还是老老实实的回话。 “是啊,那妇人俗呼做五娘,却是不知名姓的。这妇人非是了不得的人物,墙亦是寻常,可那妇人竟日夜呼却是无人管治。呵呵,奇怪了吧?这事过去三十余年了,我常想到这墙,这事。且那妇人所唤亦非是“拥木”,而是“佑木”。” “已故郭太后在宪宗皇帝还是广陵王时便为顺宗亲选为广陵王正妃。而宪宗继位之后却因郭氏显贵,惧其做大,竟是未立后,直至驾崩都只是许了郭太后为贵妃。更是于元和四年立了庶长子邓王李宁为太子。也就是从那时起,这疯妇人便来了”。 “元和六年冬惠昭太子李宁薨逝,其后澧王李恽得神策左尉吐突承璀之助与郭太后所出的穆宗皇帝李宥一直为太子之位争夺。直到元和七年穆宗被立为太子并改名为恒才告一段落。可宪宗不喜穆宗,亦恐郭氏,常有改嗣之意,却是一直犹豫不定,直到元和十五年宪宗为陈弘志,梁守谦,王守澄等人所弑,并扶立穆宗登基,这储位之争才算落定。穆宗继位后便杀吐突承璀与澧王李恽”。从那时起,这疯妇人亦是不知所踪了“。 ”佑音同宥,穆宗为子,木子为李。宪宗平生好修佛研道,于这个中之箴最是在意不过的。穆宗这宥字起的大妙。我曾听闻宫内的一些秘事,当日宪宗每每有改嗣之意时皆会念及这”佑木“之箴言。郭太后更是聪慧,从不唤穆宗为恒,便是宪宗已改其名亦是只以李宥呼之。啧啧,宫里的人精啊”。 “今时我与马元贽之交瞒不过天子的,他必不会愿见此情,我这想来离去职已是不远。可于此尚是无妨。但是如要再与国舅有所勾连,那我马家怕是将死的了“。 “我曾与你说过,天子已是思虑身后之事了,想要让心仪皇子登上大位,除了内官便是要仰仗郑氏,可这内官又是不可控的,郑氏能做得什么却也不知,今时天子一味的加郑氏之权便是存了壮其母族之意,可我马氏却是不能这般。与内官结好是图日后,这既已是定了,那国舅这边却是要疏远上一些的。有时左右逢源之道亦是取死之道啊”。 “唉,也是怨我,我前时却是有些想的差了,竟是忽略了国舅,否则定不会冒然结交马元贽,可现今已是结好,那便不能再行反复,否则惹恼了马元贽亦是吃罪不起,所以日后你却是需得与国舅家小敬而远之了”。马植说了这一番话,有些懊恼的锤了下大腿,暗自骂自己真是老糊涂的,当日怎么就能把这国舅郑光给忘了呢。可现今已经与马元贽称兄道弟了起来,他是再也不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勾连国舅了。 “阿翁,那郑光最是贪婪无用的,家中二子亦是庸碌,如若不是念其国舅之位,我才是不意理会的,您这是把郑氏想的太过重了些吧”?马应昌听了这一番秘史,倒也明白了祖父之意,可还是对祖父如此看重郑光表示不解,郑光的名声在大唐可是烂了大街的,如不是天子庇佑,怕是弹劾的奏书早就让郑氏死上几回了。 “哼,你懂什么?你说郑光与薛坦涂3谁为良臣”?马植有些恼怒马应昌的愚钝,这可是马植手把手教出来的,怎么一点都不长进呢。 “自然是薛太傅了,那郑光何德何能竟能于之相提”?马应昌未加思索话便脱口而出。 “蠢物,薛坦涂良臣,亦是能臣,可其就任平卢之时却引了兵乱。郑光于世人所见则是言行粗鄙,更加贪婪无用,呵呵,然其节镇平卢可曾有患?此间他已是去任天平军,等武宁平定之后接替田牟者必是此人。武宁重藩,又处江淮要地,历来兵卒悍勇,此前白敏中所言的那银枪都违制一事何以天子不纠?何以郑光携长子郑汉璋同往?天子是要把这银枪都乃至徐州军马皆握于己手了,啧啧,咱们这天子真是权谋了得啊”。 “哦,险些忘了,你寻空去结交一番吐突士晔,莫惜财物。敬宗时吐突承璀为岐国公马存亮力主平反,这吐突一族又是起复了。其与马家关系更是亲厚,马存亮虽是亡故,可其几子俱是宫中得用之人,加之马存亮在世之时素有贤名,宫中内外马家皆为人所亲。还有就是焦仙芝嫁女于吐突士晔,啧啧,焦仙芝是死了,可其弟焦仙晟现为内寺伯令,武德使,主掌兵库,品阶不高却职权显重。其子焦惟彦亦是内府局丞。这吐突士晔眼见已有大用之意了,我马氏既已是定了结交内官之策,这未来的显贵却是不该忽略了的“。马植又是一拍腿,忙吩咐了起来。 ”是,阿翁,我记下了“。 —— ”还未回来吗“?赵景不停向门口张望,还差一人,这最重要的一人怎么还不回来? 从他得知了田牟将来武宁起,便一直准备着,前几日他遣了七路人手送信,分别是送给田牟,仇师约,陈权,李见,武隽,胡庆方和庞季。现今除了李见处的人未曾回来,余下的都已经回报了。 赵景信中向田牟献上了忠诚,并约定为田牟马首是瞻,顺便请田牟帮他活动一个闲散京官之职并求一开国伯。这也是为何田牟如此大胆的想要诛杀徐州军的底牌,田牟所依仗的不仅仅只有陈权的银枪都。 与仇师约的信尽是恭维之言,同样许诺将为监军赴汤蹈火。 写给陈权的信里只是一些闲言问候,还有当日准备的一千只长枪,并且一再表示门枪都和银枪都该是同进退的。 至于拔山都的武隽和黑林都庞季,赵景叙了叙旧,言语之中很是担忧两都会被折损过重的胡庆方吞了补充银刀都,或是为那阴险小人方昇寻了由头如同白图都一般给灭掉。 胡庆方的那封信却是最容易写的,赵景只是提了些银刀都的过往之荣光和现今的艰难时事,此前阴害了胡庆方一事只作未发生过一般提都为提,他肯定胡庆方现今最忌讳的定是方昇,大人物之间恩怨算的了什么,惟有利益尔。 李见的信里则是追忆了高丽李氏曾经的不可一世。赵景表示如果时机得当他愿助李氏重夺基业,而自己只愿得一宿州刺史便会远远的滚开,不再惹人厌。 回来的几人除了在陈权,田牟以及仇师约那里其他都是未得了什么好脸色的,可信使也一个未死,连伤都没有。赵景不知道事情是否成了,但他可以肯定这几人俱是心有所动。 现今就差李见了,这最重要的一人。 ”将军,回来了“。 ”哈哈哈,天不亡我,快唤进来“。 —— 九里山,位于彭城北,离城不过十余里。历来是为兵家必争之地,楚汉之争时楚霸王曾于此大败汉高祖。陈权本是想在这里留些人马驻扎以作接应,可却被早就占了此地的挟马都赶了出来。愤愤不已的只能再寻他处,派人仔细寻了一番却是发现但凡险要之处一个空余的位置都是没有了。无奈之下便只能在城东五里左右的定国山安扎了下来,此山不高,离城又是太近了,不需要什么望远镜都是一目了然的。北齐名将慕容绍宗曾经于此驻营大败侯景并生擒萧渊明。时过境迁,现今的定国山已是算不得什么军事要塞,不过亦是有拔山都的二百人驻扎于此。陈权惹不起挟马都还惹不起拔山都吗,于是很强硬的把人赶了出去,强占了此地。留下从长安来的杨定希看守。 杨定希也算是现今银枪都难得的人才了,此人之弓马银枪都内是为魁首,年纪只有二十三岁,生的一副小白脸模样。平日里沉默寡言苦大仇深的,听齐悦说过一些,这杨定希家业衰败,其长姐后被一内官看上便强娶了。杨定希也得此入了南衙。在大唐虽说宦官娶妻本也只是寻常之事,可军伍之中本就是粗人较多,闲来骂人之时也乐于说些没卵子的话。时间久了杨定希心里不是滋味的很,这次来徐州本他不必来的,可心中实在抑郁便不顾家人劝阻跟了过来。 对于杨定希,银枪都内都很小心,就如同之前的大营之战,齐悦便是留他守营,便是怕万一折损了会给家小带来灾祸。陈权也很小心,但与齐悦不同,陈权的小心却是想着或许能借着杨定希与宫中内官再牵上一条线。田令孜太年轻了,不知道那个孩子好久才能成为历史书上记载的大人物。 陈权未叫田牟多等,只是稍作安置便带了五百人同田牟一同向不远处的城池前行。而城门外,胡庆方骑在马上同各都首领也都是心思各异的等候着。 —— ”胡将军,你瞧,人来了“。方昇的马第一次与胡庆方并排而立,胡庆方瞟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紧了紧双腿,胯下的马儿又是往前踏了两步。 ”诸位,整军,咱们去迎田大使“。 1令狐滈,令狐绹之子。 2这个小故事取自《太平广记》中的《义宁坊狂人》:”元和初,上都义宁坊有妇人疯狂,俗呼为五娘,常止宿于永穆墙下“。而文中的内容纯属虚构。 3薛平,字坦涂,薛仁贵曾孙,范阳节度使薛楚玉之孙、昭义节度使薛嵩之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五十六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三) 不到两年前,田牟才卸任了武宁节度使,当时也是如今日这般,各都头领皆至城门外送行。只不过今时却是只有五人了。 物是人非,今时重见不免唏嘘,领头的胡庆方眉发已是尽白,如一畸翁般形单影孤的维持着尊严。其余各都头领心思各异的立于一旁。 田牟此前任职武宁之时于各都并不亲密,不过当年武宗天子于藩镇极其强势,加上那时刘稹反叛数镇齐讨。徐州军马也不愿意招惹了事端,所以最起码田牟任上之时武宁还算平顺。 田牟个人来说一点都不厌恶徐州这些个桀骜的军马,大唐野心之人太多了,有人可以选择,有人却是没了选择。自己便是后者,而徐州军呢?天下人呢? 人活一世谁不想建功立业,博上个功名,可入仕之路就那么几条,有几人能如愿之?现时确有科考,可如无权贵赏识,或是家世为佐,又有几人能熬过制试一途? 世人皆言太宗时马宾王1以寒门之身拜相得名,可大唐二百多年,有几个马宾王?便是那敬文二帝之时入相的窦宗玄2和宋庆臣3皆以贫寒出身为一时美谈,但窦宗玄之父亦是一州刺史,而宋庆臣更是广平宋氏子弟。 天宝年后大唐威严尽丧,有心之人多如牛毛,又如何能苛责徐州不恭。 现今大唐困势难解,当朝天子贤明亦或昏庸,想要做些事情总归是要有权的。但这权柄却因内官掣肘难执。 神策军确是强盛,但真的强大到天下间无可制衡了吗?也不尽然,只是勿论内官弑过几任君主,这天下终究还姓李的。过往不是未尝有过地方州镇欲兴兵诛讨宦官,只是不管天子或公卿多么厌憎内官,皆是同心制之,俱因无人敢保兴兵之人不会是董卓。 还有这满朝公卿多是出身世家,可家于国前,这哪一场动乱里会少了这些个世家子弟?各个藩镇之间更是投效联姻者众多,便说那德宗时奉天之难反叛的成德军王武俊,一介胡儿,娶了赵郡李氏女,那可是五姓女的,世家的高傲与矜持何在? 加上越来越多投国无门的寒门子弟心怀怨愤的出镇为助。这世事就这么的陷入了困境无法自拔。 田牟也不知何时大唐之难方能解了,或许永远都解不了的。不过对于他来说,旁的也管不了许多,既已定了忠诚之命数,那便走到底便是。 而此时如何彰显忠诚?眼前这胡庆方必杀之,徐州军马必要诛之。 —— “田大使,仇监军,还有陈长史。终是等到诸位了,我等本该出城三十里亲迎,可近来徐州不宁,地方皆需仔细驻守看护,却是因此怠慢了,还望恕罪”。胡庆方在马上拱了拱手,朗声说道。 “哈哈,无妨无妨,我也是未想这不到两年,却又是见到了诸位将军。之前俗事繁杂,倒是未曾与诸位好好亲近,今时倒是要弥补一番了”。 “我等既然来了,那么便入城吧,莫要于此耽搁了,啧啧,此地血腥之气太重了,我这年纪大了,却也闻不得的”。田牟捋着长须笑着说道,拍了拍马,径直得朝着城内行去。 —— “咦,那陈长史怎看着如此面善”?武隽第一次见到了陈权,却是觉得熟悉,只是一时也想不起这人何处见过,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脑中不停的思索着。 陈权被瞧得有些茫然,难不成今天穿着有些不对?下意识的瞄了一下身上,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徐州这些个都头陈权只是见过胡庆方和赵景,其余的皆是初见。不过打量了一番倒也基本都能认得出了。此前在滕县之时问过郭齐一些,那场战事结束后又曾细细的探问过存活下来的七都俘虏,所以这些人已是和脑中的形象对上了号。 那个立于胡庆方身侧的大胡子应该就是方昇了。此时除了他也没人能与胡庆方并列了。一个满脸坑洼异常粗糙的汉子凑到了田牟身侧憨厚的说笑着,如果不是后来从各方了解了些当日彭城所发生的事情,陈权绝对想不到这人竟是如此阴诡,实在是人不可貌相的。 小眼睛的是高丽人李见,曾经的李氏后裔,本人一直于徐州安分的很,只是手下雕旗都的人马不大老实,皆是高丽人,在彭城和银刀都多有争斗,打又打不过,可总是寻机去惹上些麻烦,在徐州名声实在有些臭。此前原本陈权也想过征些高丽人入伍,不过后来听了雕旗都的事迹便绝了心思。 剩下那两人中黑脸的中年汉子庞季看着比较阴沉,倒是合了黑林都之名,黑林都在徐州一直紧抱着银刀都大腿存活,人马不多,战力却是不弱,据说立都之时王智兴氏聚了一些死囚而建,多是不要命的。此后也是多以有罪之身入都,不过现今悍勇大不如过往,多是些犯事的闲人无赖,在徐州名声也是不堪的很。 最后那消瘦的老者是武隽,过往七都中最年长者,已是六旬之人。现今拔山都不算善战,却长于器械工事,掌握了许多的工匠。原本也是能和银刀都并提的,可自从武芳被诛之后也只是勉强存活。这也是陈权最眼馋的一都,甚至他认为哪怕最终自己无法夺取武宁都是无妨,只要能取了这拔山都便也能心满意足了。 “咳,可是武将军?将军着实面善的很,虽是初见,可却是有些亲切的“。看着武隽一直盯着自己看,陈权正也是有意交往,便拍马凑了过去主动的搭话。 ”呵呵,陈长史大名我却是常听的,说来亦是奇怪,我也是觉得长史颇有些熟悉,这才冒昧瞧的唐突了些“。 ”想了一番,还请长史恕我冒犯,长史看着实在有些像我一侄儿“。武隽神色复杂,似在怀念着,却有些悲意。 侄儿?陈权听言不由得停下了马,不客气的仔细端详着武隽,嘴里默默的念着,武隽,武隽,“隽”,“髦”。“髦隽”,武髦~~~。陈权心下突然一颤,老道的网在这里? “武将军可否留个住处?稍后安顿下来我欲拜会将军,突然想到了些旧事欲与将军分说求证,此处却是不便。恩,事关一道人”。陈权凑近了些轻声的说道,眼睛死死的盯着,仔细的分辨着武隽的神色变化。 果然,武隽神色大变,猛地抬头欣喜的回望了过来,又做贼似的看了看周围,强压了喜色低声说道:“道人~~~,好,我定会恭候长史大驾“。 —— 入城之后略寒暄了一番,田牟拒绝了胡庆方提议的宴席,约定了过上几日他会宴请诸人后便各自散了,田牟领兵去了节度使府。节度使府早先在彭城之变时被放了把火,好在烧的不算重,这几日为了迎接田牟又做了些修缮,倒也是可以安住的。 陈权这个长史非是定职,所以只能仓促的安置在上一任彭城县令所居宅邸。那位县令当日随着李廓一同离了徐州,据说现今因无命去职被押解入京,按唐律算这倒霉的县令大概是要徒两年的。而现任的县令朝廷还未及委任,田牟有意让幕僚黄讷暂代。 彭城作为上州治所,本就不小,加之日渐繁华所以这官宅修缮的着实不错,也是足够大。五百军士入宅都不觉狭小。陈权把安置军士的这些个琐事都交给了同行的杜平和齐悦,自己寻了韦康说话,商议后事。 ”令平,稍后我欲去拜会各都统领。我之意你是世家子,如是可以的话还请代我去见见彭城这些个本地世家,你该知道我这人粗疏了些,不知该如何与世家交善。我欲夺武宁,世家总是避不过的,你可愿替我探寻一番“?陈权客气的对韦康问道。 ”度之啊,唉,我既已随你来了,这还能如何?去便去吧,只是我来徐州之后也是未怎么与彭城交际,倒也不知底细,不知能否得知详尽“。韦康苦笑的说道。 ”无妨无妨,令平只需带我问候一番即可,我等方才入城,便是生事亦需得谋算,田牟处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不过便是田牟有意效仿李廓恐怕也该是安稳之后才能为之,故而你我倒也不需急切“。陈权不在意的笑着说道。 但陈权却是忘了徐州还有个赵景的,自从赵景的门枪都遁离之后他便下意识的把赵景从七都除了名,非是马虎,而是人之常情,一个失败者总是容易被忽视的。哪怕陈权明知道赵景念念不忘欲行复仇之事,可一个臭了的门枪都怎么能成事?便是闲来勾连自己不也都是各自心怀鬼胎的敷衍算计着。 他怎么也想不到被恨之入骨的赵景已经和每个人都搭上了线,就连被害了的胡庆方都收到了赵景的书信。 —— 武隽有些坐不住,不停的走来走去,道人?那陈权说的该是大兄吧?已经快三十年未得大兄的消息了。也不知大兄还在世吗?如若还在今年也有八十五岁了。他早就不记得这位兄长的模样了。 就这样武隽一边想着模糊的旧事一边焦急的等着,可这眼见着天色快黑了,怎么还是不来?莫不是被人寻了麻烦?一想到陈权可不算个受欢迎的角色,滕县之事亦是与各都俱有了仇怨的,武隽心下有些慌张,刚想领兵出府去寻,便有下人来报陈权入府了。 ”快请进来“。 1马周,字宾王。 2窦易直,字宗玄,唐敬宗时拜相,幼时家贫,其父窦彧曾任庐州刺史。 3宋申锡,字庆臣。幼年丧父,家贫,唐文宗时拜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五十七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四) ”大使,您果欲几日后便行事?是否操之过急了?虽是赵景有意投效,但其人不可信。还有陈度之那处该是如何?莫不是就这么瞒下了“?黄讷苦苦的劝说着,方才安顿好,田牟便召了黄讷进来议事。可所议之事却是让黄讷大吃一惊,这怎么又改了?原本不是说要在彭城经略些时日再寻机行事的吗? ”唉,我亦是无奈的。今日我劝陈度之领军马入城,可你该知他搪塞了过去。四处寻那险要之处,虽是未得,可终究也只领了五百人。方才唤他领兵入驻节度使府,他也推脱了。呵呵。此人已是不可信,此间行事怕是难以依仗他了。那赵景自也不可信,可现时兵马不足除他还能用谁?还有他是给我送信示好,可怎知他未曾送信与其他人?就说那仇师约吧,这位仇士良的堂弟性如虿尾,这几日看似未有所动,可这些个内官什么秉性你是知道的。所以此事却是不可拖延了,时间久了恐生变故“。田牟无奈的挠着头,疲惫的瘫软在椅子上,心下满是苦涩,这事情确实难办了,可又不得不办。 ”大使,唉,就算如此,可亦是不该如此仓促而行啊!属下跟随大使自不会惜命,可如是事有不成激起军乱朝廷那也是无从交待的,属下恳请大使再做斟酌“。黄讷听言沉默了一番,可还是觉得田牟是在弄险。这和过往田牟的行径大不相同,虽说田牟一贯以行事果决狠辣闻名,可哪次不是深思熟虑之后方才为之?此番确实表现得异常得急躁。黄讷有心想问问缘由,可他毕竟只是个幕僚,这田牟历来又是个刚强有主见的,话说多了恐会适得其反。 ”罢了,唉,那便与你说个明白吧。康季荣那里已是将妥,三州归国与武宁何事为重?我欲求功便需赶在三州事了之前给天子交待。如是等三州事毕之后再行事,那这武宁便就只是锦上添花了“。 ”今天子心思深沉,得位也颇为侥幸,故而其继位后孜孜求治以图功业,可于军事一途却少有建树,特别是武宗天子军威尚存,咱们这位天子可是有些不快的。大中元年张仲武北击诸山奚,禽酋渠大获全胜,这才让天子心有所解。可张仲武虽忠,却是位出幽州。这三镇与朝廷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份功业也就有些莫名了。所以谁来立下大中朝的”首“功这却是紧要的很”。 “我自是没有异心,可你是知天子和公卿皆见疑于我的,为保田氏家小,我怎能不争个首业?还有那国舅郑光,啧啧,已是迫不及待欲接任武宁了,天子亦是急切的很。若非如此又怎会把我遣来的。这满朝谁人不知我行事酷烈“? ”唉,这是逼我作刀杀伐一番的,我怎能不做呢“?田牟仰天长叹道。 ”这~~~~,罢了,既然大使已有决断,属下自当领命,唉,这世事何其难也!那陈度之那里该是如何?或是干脆夺了他的兵马,他那三千人虽是稚嫩,可终归于此时也算强助了。最重要是赵景,此人阴险,我恐他另有异念”。黄讷思量着田牟的话,顿时有些泄气,也于这仕途生了厌倦。这天下事怎会如此艰难?沉默了好一会才提起了精神重新商议起将行之事。这中间太过凶险了,必要算计周全才是。 “不需理会陈度之,听闻其与国舅有怨,天子亦是不喜,那便一并诛杀了。至于赵景,呵呵,那个小人怎会不生妄念呢?不过对他而言只有挑动我与各都征伐才能火中取栗,所以这事他必不会袖手的,我也只需借力即可”。 “你稍后遣人盯紧了仇师约,他才是我最担心的,武宁监军兵马不多,上任监军所留不过五百人,仇师约更是孤身前来。但这人实在是不好想与。滕县时据报他曾夜会银枪都齐悦,还曾收过信笺,我是忧心那信是为赵景所书,再加上那齐悦之事,唉,谁知道这仇师约会不会出来生事的“? ”是“。 —— 陈权未作乔装,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入了武府,反正他已经决定稍后还会去拜会其他人的,没必要搞的鬼鬼祟祟,万一被人抓到更会生疑。 武府不小,不过一路上看到的下人却是不算多,陈权觉得这武家定是秘密比较多的。才会这般低调。 跟着下人将入了正房之时陈权心中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激动,来大唐三年了,老道的故事总是要揭开了吗?自己心里的结可否放下了呢? 进了房间,只有武隽一人站在那里等着,看着陈权进来忙上前迎了两步,后又觉得有些冒失,轻咳了一声缓了步子招呼着陈权入座。 两人坐下后也都是未开口,武隽一直打量着陈权,而陈权则是四周观望着,他怀里除了那把短刀还揣了个小皮囊,里面装着石蜡水,以防外一。陈权可不敢保证这位八成就是老道的亲人会不会害了自己,所以此次他挑了五十个身手最好的士卒同行。 ”咳,陈长史,可否说一下那道人“?武隽越看陈权越像自己被害了的侄子,见陈权就那么环顾也不说话,总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叫武髦,将军可识得”?陈权想了想,用最简短的话道出了心中的隐秘。 “我不知长史所言之人是否为我旧识,长史可有信物“?武隽听言一下子就激动的欲站起来,可还是心有所警,便颤抖的问道。 陈权想了想,站起身来寻了个远一些的椅子,伸手入怀掏出了短刀放在桌上轻推了过去,然后便坐了过去。 ”正是,正是大兄的刀,这刀上有铭文“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这是大兄上次离家时炼的,哦,我这也有”。说罢武隽同样时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短刀,刚想递过去,可看着陈权一脸的警惕,这才明白自己是失态了,摇头轻笑了笑,把刀放在桌上,学着陈权的模样推了过去。 “穷不失义,故士得已焉”。陈权接过了刀,仔细的看了下确是一个模样的,那把刀自己佩了三年了,刀上每一处的纹饰都已是熟悉的,拔出来刀看向脊处,果然也有处铭文。好在这些年陈权也是看了些书,所以略想了一番便想到了出处,这是《孟子》里的话。 原文是:“孟子谓宋勾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 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恩,大兄字士义,我字士焉。不过此后大兄出仕,自改了“义”为“宜“。见陈权在那琢磨着,武隽忙说道。 陈权仔细又翻看了一番,才放回来刀,稍想了一番,也未等武隽询问,便把与老道之事刨除自己的来历余下的尽说了。而武隽也把老道的过往一一向他道来。 彭城武家是则天皇后族人,李唐复辟后因祖上只是武氏远亲倒也未如何受牵连。老道是武家庶长子,母亲只是个婢女,因而不算得重,代宗大历十四年老道十五岁便离家闯荡,并在四年后的“奉天之难”时投身军伍,也是建立了些功业。此后虽是娶妻生子可也一直于边镇效力,直到贞元十七年吐蕃攻陷麟州之时,老道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打击。当时老道守着河滨关,正赶上妻子探访,结果河滨关被围得水泄不通。物资绝尽,亦无援军之时,老道郁闷之下酒后说了当效仿张巡死战之言。等他酒醒后却见妻子已是留了书信自尽了。而就在当日,大唐援军便来了。 此后老道便离了军中,把幼子托送回了彭城交予母亲就入了道门。武隽是幼子,虽是继室所出,可也是嫡子。其与武髦差了二十三岁,原本对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并不熟悉,只当一陌生人。世家亲情淡薄,便是武髦之母和幼子后来都被武家逐至乡下庄中,等武母过世后武髦之子同样选择了离家从军,后被仇士良害死。 宝历元年王智兴诛杀堂兄武芳并欲尽诛武氏一族之时却是老道回转打着从军之时所结识的魏博节度使何进滔之名解了武家之难。总算是留下了武氏血脉。这也让武隽感激不已并认下了这个长兄。也于此才念起了那个未见过几面已死的侄子。人很奇怪,有时天天见却是未必记得,可有时哪怕只是略见了几次却总也不能忘。武隽便是如此,已过了三十多年了,他竟愈发清晰的记住了侄子的模样,也是因此才与陈权有了这一番会面。 听了老道过往之事,陈权却一点未觉轻松,反倒是眼鼻发酸心里为之一堵。 就这么的沉默了一阵,武隽打算留下陈权好好聊上一番,不过陈权却是未敢多待,怕惹了怀疑,整理下心情言语了几句便告辞了。 这次陈权收获很大,不仅仅是因为获知了老道的过往,还有就是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忽略了赵景,竟没有想到赵景书信给了武隽,既然如此怕是其他人也该是得了信的,只是不清楚这里有没有胡庆方。 —— “那高丽奴如何说的”?赵景关上了门,迫不及待的向自己派出的信使发问。 “回将军,他说身为臣子自该忠诚朝廷,效忠天子。恩,没了,就这些。”信使有些害怕,他在李见那里没得到好脸色,带回来的话也都是些无用的套话,生怕近来喜怒无常的赵景拿他撒气。 “哦??哈哈哈哈,好,果真是个反复无常的高丽奴,此事成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五十八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五) 陈权离了武府,满怀心事的又去依次拜会了其他各都统领。李见十分的热情,热情的有些让人不安,告辞前他还满是歉意的送了两个高丽女仆,说是近来好姿色的不多,等过些时日仔细寻上一些再补送一些。陈权也未拒绝,既然大家都是演戏,那么就演的投入些,而这两个女子自己可是不敢要,虽是看着柔弱可亦是能取了命的。倒是可以送给韦康,世家子于声色犬马一途喜好者多,韦康亦不例外。 —— 庞季冷冰冰的言语了几句便有些不耐的举杯送人,陈权也不欲惹人厌,便自行离去,只是觉得有些不解,能执掌一都上千人的统领不该这般无礼的。心下却是对庞季多了几分警醒。 —— 胡庆方看着陈权带着几分调笑的说道:“呵呵,陈长史终究还是来了彭城的,哈哈,有趣”。 “唉,是啊,世事难料。我是不欲来的,将军也知彭城可不算个福乡,可朝廷有命却是不得背违。早知如此当日岂会绝了将军美意的”。 “今时入城,心下亦是忐忑,倒是要来走动一番以求庇护了,还望将军莫怪前时之事呢”。陈权举杯连饮了几杯,以示歉意。 “哈哈,无妨无妨,这时事变幻莫测,我都甚感疲惫。我曾说过的,银刀都与长史之间的些许误会已是尽消,自不会再纠前事。长史莫忧,只是其他各都,唉,我现今也是顾不上的了,倒是要长史自行解难才是”。胡庆方也慢悠悠的陪了一杯酒,若有所指的说道。 “可不是,本是该先来胡将军处拜访,可这因前事却是有些尬尴,只好先去了他处,唉,倒是不好说了。庞将军看是有些埋怨之意。李将军为人豪爽,我这外面的车里还有两个高丽婢呢。武将军~~,言浅意薄,也是不敢深扰,这后事还须胡将军帮我排解一番呢”。陈权一脸无奈的说道,这彭城之事瞒不过有心人,且自从听说赵景已是书信给了武隽,陈权便知道早先想的夺取武宁之事怕是难了,这局面太过混乱,敌友是谁皆是不好分辨。只能言语试探一番。 “这么说陈长史却还未见方将军‘?胡庆方沉吟了一会,似不在意的问道。 ”方将军可不大敢见,今日入城之前在九里山与挟马都又是起了些争执,一来不知方将军秉性,加之现今挟马都势盛,我这倒是不敢上去叨扰。如若胡将军方便倒是烦请替我言语几句呢“。陈权也是淡淡的说道,不过却是迎上了胡庆方探询的眼神。 ”我哪里还能说的上话的?银刀都何等情形陈长史该知的,现今只是勉力维持了。不过我是好奇长史今后打算如何?呵呵,莫怪我多事询问,只是现时的情由不得不问罢了“。胡庆方也不回避,直盯着陈权低声问道。 ”我?只求活下来,现已是转了文职,此番过后该是还京了,听了些京里故人之言,大概是要改任都水使者的,不过若是走动一番或也可入少府或是太府谋一任少卿。不管如何,我是必要回长安的。不瞒将军,我是恨不得即刻便还京的。清贵,又是无殒身之患,京中故旧甚多,助力亦多,总不至现今这般朝不保夕的,唉,这已是数月未得一安稳之眠了“。 陈权半真半假的话胡庆方也不会全信,不过细细琢磨一番,好像也该是这样了。这陈权已是从五品上的长史,按大唐之制,下一任如无意外该是返京打磨一番。只是银枪都呢?这可是几千人的,虽只是新卒,陈权果真愿意放下? ”那这银枪都呢?长史莫不是果真忍心丢下军中士卒“?胡庆方直率的出言问道,有些失礼,可现今对他来说,颜面什么也是顾不上了,否则怎么会强忍了怒火接了赵景的书信。 ”与我何干?胡将军该知人活一世于这仕途上只为争个上游罢了。别说一都统领了,便是这地方的节度使有多少欲求还京入相而不得?你瞧,我年方过三十,已着绯袍,京中亦有奥援,磨砺些时日未尝不能换个紫袍的。何苦于地方求索“? ”将军或觉得我心怀叵测,可您知道,我这人马可都是未入城的,城外五里的安国山,但凡有动,怕是寻常百姓都可见的。今时便只五百人同驻,亦只是求活之念“。 ”我与将军本无仇怨,先前之事将军不究我自不会提,于各都更无恶念,便是那离了彭城的门枪都赵景,这些时日亦有交善,我来彭城之时更是得了书信的“。 ”这彭城与我无关,事事皆无关连,我只求好生熬过些时日速速还京,长安才是心求之地“。 —— 送了陈权离去,胡庆方仔细琢磨着今日的交谈。那猪狗般的赵景果然是四处投机,看来这猪狗贼心不死,定要仔细些防备了才是。 —— 陈权并未再访方昇,这是一早就定下来的念头。挟马都太强了,现今便如当日的银刀都一般压的众人喘不上气来。想要在这彭城乱局之中解脱,那这方昇必不可交。 陈权想要给外人一个念头,便是各都合谋方昇,而自己则要仔细谋划一番,赵景处该如何处置,银枪都战力太弱了,除了取巧别无他法。 —— 方昇听说陈权在彭城四处走动,一直便等着这陈权上门,可回报的消息是陈权离了胡庆方处自行回去了。这是何意?自己这么不堪竟是不需见了吗? 各都皆是见了,惟有自己被漏下,这其中可有隐事? 听说陈权的马车里还有李见送的女子,一路上不时传来些调笑的声音,下贱的高丽奴这是起了心思啊,啧啧,真是死性不改。等此番过后定要好好炮制一番这些个高丽贱奴。 —— ”如何?彭城世家处如何“?韦康一脸淫笑收下了两个女子,脸色也好看了许多。陈权忙趁机问询起来。 ”能怎样?呵呵,别瞧这彭城世家在大唐是数不上名号的,可这份做派却是不输五姓,便是我韦家都有不及,度之别指望了,今日如不是我去了,怕是你这闲散的长史都入不得门“。韦康坐立不安的含糊的说道,他的心早就随着被送至自己房里的女子一同去了。 ”罢了,令平啊,你急什么?这女子已是你的了,谁还能抢了不成,你该知我的谋划,这番是要指望你的“。陈权好气又好笑的指点着韦康说道。见他总算是定了心神,忙把今日所得皆说了出来。 ”赵景???嘿,倒是忘了此人了,度之你要小心了,我怕田牟会于近日便生事的“。 ”赵景既然能送信与你,还有武隽,你说看眼色恐怕胡庆方也是收了信的,那么田牟处恐亦是有的,其他各处同理如此。这根本不会再留时间经略了,如果田牟只是想如过往一般在武宁熬个资历也就罢了,可只要他是欲建功业的,那么此番必会生事,特别是赵景这个阴人于外,唉,彭城险地,我于那两个美婢都没了心思的“。韦康苦闷的抓了一把头发,有些埋怨的瞟了一眼陈权,心下确是消了欲念,现今没时间玩乐了,谁知道灾祸会不会降于己身的。 ”是啊,我这也愁呢,武隽处或可指望一番,可如是彭城事起,我该如何呢?现今也是不敢想着谋划武宁的妄念了,只是求活一途却也难顾了“。陈权长叹一声,心下烦躁,赵景却是个大麻烦,他的突然出现让自己所有的谋划都乱了,最重要如果是他和田牟勾连上了,那么自己这个长史原本的地位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田牟会多了一张底牌。 ”恩,度之可继续与各都交际,赵景处亦是如此,还有度之该把眼界放远一些,解困不一定要在彭城。最重要是这刀既是将落,那么何时落,又该如何落下必要控于己手,我现今却是没了办法,倒是难助度之了“。韦康的话有些含糊,不过倒是一下点醒了陈权。 彭城是徐州的彭城,既然彭城无路可寻那么不妨在徐州他处寻个结果。 ”你说狄丘冶铁院如何“?陈权突然说道。 ”狄丘??哈哈,却是个好地方,解困之处或就于此“。韦康一愣,马上反应了过来,也明白了陈权的意思。大笑着回复着,心里也不由的起了念想,或许筹划得当陈权今次的谋划还真的能成,陈权若是成事了,那么自己这个闲人或还有用,特别是还约了亲的。忙定下心神仔细的同陈权算计了起来。 —— ”大使,五天后荣庆楼我已经遣人说了,那日大使将宴请彭城官绅,歌舞让他们备齐。几处世家也是送了信的,都自应下了。恩,赵景处信已是送出,我仔细的安排了,定不会引人怀疑。还有齐悦,我亦是将大使的手书送去了,便要看他会不会心动了“。黄讷忙了一夜,彭城的第二日一早便来回报。 ”恩,那便五日后动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五十九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六) 陈权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齐悦又是大清早便满脸疲惫无奈和忐忑的来找自己了。 虽是最后两人仍如上次那样把这事再次略过,齐悦表了心意,陈权也是大度的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可陈权知道,这种事情可不能再有下次了,若有下次,齐悦还会来吗?如果自己没有安插眼线,齐悦会来吗? 自己必须要给身边的人一个明确的交待了。 坦率说陈权并不埋怨齐悦,齐悦这已经是重义的了。田牟的信中许了他上牧监,品阶不高,也只是养马之职,可大唐善战,于马政上甚为看重,这五品的上牧监确是个实利的职务。而自己能给了众人什么?一个闲散的长史无法给予旁人前途,更别提希望了。 所以此间之事必须要加快进度,否则自己人便是要先散了的。 —— 交待了杜平今日去满彭城宣扬自己出身徐州,是为本地土人,又拉起了眼眶发黑纵欲过度的韦康央他胡市采购,不管买什么,只要大肆声张即可,定要让人知道自己正在购置物事来活动长安公卿以求返京。然后陈权又是领人出门,先去了田牟处拜会,闲言了几句也是没有得到差使,便还如昨日一般,各都统领处闲逛一番,但是除了约好的武隽其余人大白天都是要回营公干,所以不出所料的也是未见。 今日见了武隽倒是自在的多,老道的关系在,不管怎样不免多了几分亲善之意。陈权又是刻意亲近,没几句便以叔侄相称了。午饭之时两人的谈话进入了正题,先是打发了服侍的下人,陈权开口便吓了武隽一跳。 ”阿叔,我欲夺武宁,效法三镇自立,您意可行否“?陈权一边替武隽斟酒一边随口说道。 ”什么??自立??大郎何有此意??便是有意又要如何去做?大郎可莫要犯了糊涂的,惹祸上身“。武隽的笑脸一下子就变了,惊慌的睁大了眼睛,手里的筷子也一下子掉落了下来。 ”阿叔,您且听我说,非是我必要如此,如是一年前能知我可得一长史,哪怕是个虚职也会欣喜若狂。可这自出沩山后所生之事我和您尽言过的,一步步的便被推至如此。先不提帐下数千人马皆因借了佛门之田而成,我如离去,这些个青壮必有反复。阿叔也该知佛门贪婪的。还有便是如若返京,先前与那仇家之怨却是结下了。此前杜家十三郎也曾告诫于我,说这大唐宦官亦有世家之势,或有起复,可万没想到这才几年仇家又是起势了。还有之前谋刺仇从渭之时曾污言过白敏中。现今他又回京复相了,更别提滕县郑氏之事这恐是将国舅得罪惨了。天子本就不喜我,内官也不曾存了善念。现今家师又逐了我,唉,我都不清楚怎会惹下这多是非。此时如要求活只能行此险事了“。 ”我若能夺了武宁,便多了进退之途,此前亦是遣人做了些谋划,或可用得上,而此事却是要阿叔助我,我自知力不能及尔“。陈权起身一鞠到底,大礼拜下。 ”唉,你起来,这些个祸事亦是因我武家而起,我怎会袖手,只是我要问问清楚,你欲夺武宁,可有定策?又有几分把握”?武隽沉默了好一会,才无奈的唤起了陈权,方才那些事情陈权今日都来说过了,仔细想来这一切的事端还真就是因大兄所起。 “有定策,无把握,但如阿叔助我,倒是增了一分成事之机。我意去夺狄丘铁院,狄丘之重世人皆知。如无意外各都必会遣人去救。再让出定国山与赵景,他的门枪都俱为枪兵,倒也可冒充了银枪都军马,届时引他入城与各都厮杀,田牟也已起了刀兵之念,这彭城怕是要乱上一番了。我自取渔翁之利。而现今我只惧方昇,他的挟马都之前滕县有过战事,实在不好对付,骁勇善战,我那银枪都不能抗之”。陈权大略的讲了一下自己的谋划,除了少数细节皆未隐瞒,此时只能赌武隽可信了。 “恩,如是这般倒非仓促之念,其实你想错了,挟马都可惧,亦不可惧,起码于徐州不可惧,你这是被其吓破了胆了”。武隽仔细的琢磨了一番,说出的话却叫陈权不解,挟马都不可惧?开什么玩笑,上次对战如同杀鸡一般,保住性命已是不易了,而且那才几百人,彭城可是近三千人的。想想都心里发颤。 “你也是领兵之人,你说这骑兵攻城可便利?徐州山多,于骑兵可有便利?这也是为何徐州七都是银刀都居首之故了。” “挟马都原是王智兴心生异志后所建,意欲出武宁征战之用。本只有六百人,只是后来才慢慢发展如此。王智兴啊,哪怕他险些诛尽了我武家可也要叹服这人实是算计深远的。他建都之时便不许挟马都有步卒留存,便是要让这七都皆有所短。这个规矩哪怕是王智兴去后,挟马都有意改之也被各都合力压了下来。所以早时这挟马都也只能同门枪都和白图都抱团自保。皆因徐州之地势根本不容挟马都做大。如非上次彭城之乱银刀都折损过重,哪里轮得到方昇嚣张”。 ”现时方昇如此只因留下的这几都,雕旗都皆是高丽奴,加之多年来行为不端,于徐州名声不堪。而黑林都,呵呵,一群个无赖。我这拔山都又是于战不善,这才让方昇出了头的“。 ”最重要的,挟马都过半是从边镇所募骑士,甚是桀骜,方昇自己都驱策不易,更勿论忠心而言了“。 “现今方昇除了几处险要之地,已是将都中军士俱屯于城中,徐州上州,彭城更是宽阔,可供骑兵驱使,这才令各都生畏。可若是入了山林,或是逐其出城,那么这挟马都也是无用的了”。 武隽的话让陈权懊恼的不停的拍着额头,自己怎么这般蠢笨,竟是被挟马都吓到,可却忽略了骑兵的禁忌。也愈发想要找寻个知事的幕僚了,韦康不通战事,况且也只是无奈才跟了自己前来。而齐悦这些从长安来的多是混子,少有几个像样的都还是争狠斗勇之辈。陈权本身也不是个知兵的,这些个军中常识竟是恍然不知。 ”阿叔,我现今倒是好奇为何当年王智兴弃了武宁入京了,他既有异志,手段亦是高明,该不会是个郡王便能舍弃这基业的啊“?陈权懊恼了一阵心下却是安定了下来,只要这挟马都是可敌的,心下的谋划又多了几分希望。 ”他哪里愿意的,只是不得不如此罢了。王智兴为人贪婪,于地方搜刮过重,本就惹了民愤,长庆四年他还私设戒坛剃度僧尼,啧啧,这番刮敛非但朝廷不满,便是这武宁的佛道亦是有怨。加之朝廷一贯挑唆,军中不稳。最重要的是太和三年徐州大水1,田亩尽毁,唉,生灵涂炭,百姓易子而食。那年十一月王智兴便去了长安,他是不敢再留,饥民会把他生吞活剥的“。武隽感慨着旧事,似有回味的满脸苦涩。 ”阿叔,这武宁之事我已是多了几分把握,不瞒您,现时我这银枪都亦是不稳,自从我改任了这闲散的长史,军中士卒无望多有异动,这尚存的几分忠义也不知何时尽消,此番我也是不得不为之了,小侄但请阿叔助我成事“。陈权见武隽已不似起初那般惊慌,忙再进言希望能说服他以作助力。 —— 中午刚过,满身酒气的陈权出了武府,这事成了,不过又是许下了一门亲。武隽是武家人,自是不会轻许,为了家族考量是这个时代该有之意,不会因交情而改。 只是陈权觉得自己和李家小娘是渐行渐远了。 下午陈权带着齐悦出城去了定国山巡视一番,这山实在太矮太近了些,后事还需小心才是。等城门将关之时陈权唤人将杜平和韦康一并的找了来,今夜要宿于定国山与众人把事情说开。 同行的长安士卒不少,陈权留了曹全晟与杜方守滕县,可还是忧心他管不住这些个混子,只好大多都带了同行。定国山原有的营地过小,这一日也建不成新营,只好潦草的粗搭了些棚子容身。 今夜月光明亮,不需火把都能看得清,城头上有些喧嚣,想来是黑林都的无赖又在那里赌耍。便在这喧嚣中陈权又召集了都中军官开了会,而这次简陋的会议却是大唐巨变的起始。 —— ”大使,今日陈度之又是去寻了各都统领,不过只是见了武隽,在那里似吃了酒的,时间亦是不短,不知有何谋划。还有仇视约请了方昇入了监军府,午时去的,至今未归。恩,雕旗都不知为何今日又是寻了银刀都生事,死了几人,前时听闻这两都已是和解,却是不知现今这番有何内情“。黄讷把这一日来的事情对田牟回报着,今日大家都未闲着,田牟召了几个世家族长入府,这是大唐的惯例,相谈也算欢畅,而黄讷则是忙着布置之后的那场鸿门宴。 ”呵呵,这世间哪有安分之人的,动吧,反正没几日了,你这几日盯紧了。还有赵景处,我许他一件紫袍,如其还要贪求,必不可答应,着人严词斥之,只有如此方可取信于他“。 ”陈度之那里,恩,今日他过府之时该是知道了齐悦之事,面有不悦,无妨,本就没指望,只是要给他添些烦忧罢了。他那银枪都人马距城不远,这几日严令府中监视,这也是个野心之人的“。 ”明日我要拜佛,彭城佛门势大,可也不能慢待了“。 —— 李温有几日未被召唤入宫了,这即让他有些自在,又是心下失落不已。 十六岁,还存了几分孩子的习性,自小长于百孙坊,生母位卑,当时还是光王的天子又是表现的木讷,在这些个龙子龙孙中并不出彩,连带着李温也不受重。更别提父亲又是个极其偏心的,打小就不大中意他,所以他也是无欲无求的玩耍着。 可没想到大唐变了天,默默无闻的李忱当了皇帝,他这个长子瞬间也要摸到了那个高不可及的位置。若说不心动那自是欺人,可这日子却是未有太大的改观,除了身份高了些,还是如过往一般的不受重。 前些时日被召入宫虽是常常被训斥,可李温并不难过,这是难得有人在意他,可现今又是脱缰野马一般无人理会了,据说他那个父皇寻了两个炼药的方士整日忙着。 今日无聊之下又跑到了鸡坊,玩了几日的陈郎戏有些腻了,还是斗鸡好玩一些。 ”给我寻上几只带走,某要声张“。李温看着眼前陌生的鸡坊使,不耐烦的嚷着,他现在巴不得父皇会召他入宫教训一番的。 ”是,奴婢这就去寻来,大王稍歇息一番呢,我亲去挑选,必要选个好的“。这个陌生的鸡坊使谄媚的说道,一溜烟的跑了去寻鸡了。 ”大王,奴婢这里有两只捉来的促织,如是大王有意,倒是可以于此解闷的“。留下侍候的小宦官有些畏惧的犹豫了一番,慢慢的靠了过来轻声问道。 ”哦?取来取来,我倒是未耍过的“。李温兴奋的大声嚷道,这促织只是听人玩过,不过早时百孙坊之时无人带他耍,等身份变了后可玩者太多了,早就忘了这个物事。今日听了却是勾起了念想。 小宦官怀里掏了个竹笼,里面吱吱叫着,很是好听,李温一把抢了过来,也未敢打开,生怕虫儿逃了。端详了一番听着越发响亮的声音玩性更胜。抬头瞟了一眼恭敬的小宦官,出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个伶俐的呢“。 ”回大王,奴婢田令孜“。 1《新唐书》五行志三:太和三年四月,同官县暴水,漂没二百余家;宋、亳、徐等州大水,害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六十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七) 彭城已来了三日,离荣庆楼的酒宴还剩两日。陈权很忙,每个人都很忙,各自私下勾连着,渐渐的便是城中百姓都有所预感怕是又要生事了,这两日竟出了一些逃乡之人。 杜平寻了不少的闲人,花钱雇了四处传播陈权的身世,自此陈权这个徐州土著的身份是坐实了,而韦康建议还是要含糊点再提些颍川陈氏之名。这样于世家处会留存些善念。只作是陈氏于徐州分支便是,至于陈氏会不会出来打脸,倒是不必担忧,如果陈权果能取了武宁,那么颍川陈氏会主动上门求陈权归籍的,这天下世家都是这样做的。 韦康花了不少钱,买了不少稀罕物事,花费之大让陈权牙疼。这里甚至还有几个胡女,陈权有些无奈,长安什么女子寻不到的,欲要送人何必在徐州购买?不过钱也花了,又没有退货政策,只好留了下来。 陈权又是见了各都头领两次,经武隽提醒送了庞季重礼才让这黑脸汉子眉开眼笑,甚至开始称兄道弟起来,陈权原还想着这就是一个死要钱的。可见其家中儿郎稳重的很,见识也是不俗,顿时便把那一丝不屑去了,能教出这般的,这庞季恐非显露的这般粗鄙。 让人意外的是武隽的独子武援倒是不堪的很,他今年刚满十三岁,武隽算是老年得子心爱的很,也把这孩子惯的没个正形,整日在彭城偷鸡摸狗厮混,对陈权也横竖看不上。好在武隽还没犯了糊涂把这次的事情说与他,否则陈权估计就要立刻逃了。这个讨厌的小子嘴上可是不牢靠的很。 —— 银枪都的气氛诡异,有兴奋,也有压抑。齐悦这两日都是睡的不好,想到这次的凶险自是害怕,可再一想如事情果能成了,那么他这个银枪都目前的二号人物或也能得个实权的一州刺史,兵马使他是不敢想了,看情况如果不是陈权自领也该是杜方的。而且连着两次他这里险些生了事,虽然他也是觉得委屈,毕竟又不是他自己找上门去攀附的,可事情终究是有了。不过一州刺史也是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了,便是他那位得了二品柱国之勋的祖上都只是追授,在世之时也只是个差半步紫袍的太子左位率。 杜平则是又忧又喜,忧的是事情并无成算,稍有变故他便是交待在这里了,再也见不到妻儿。喜的是当年留下杜方在沩山果然是个明智的抉择,如果陈权得手,那么自己儿子定不会短了好处,自家这奴仆之出兴许也能做一下紫袍的梦了,捎带着更是对杜方的亲事不满,那刘五娘身份还是低了,或许该纳个小世家的女子给儿子做妾。 杨定希倒是无有所动,不管能做到多大的官职,他依旧是宦官的内弟,平日里还是要听着那些个没卵子的脏言,这是变不了的。 就这样,银枪都迅速的行动了起来,井井有条让陈权都叹为观止,曾经可不是这样的。同时也让陈权感慨这已算谋逆之事了,怎么无人为大唐尽忠呢!心里更是起了担忧,今时自己领着这些人行此乱举,那么他日这里会有多少人叛了自己呢? —— 今天陈权又出了城宿于营中,夜里他便要去夺了狄丘。而这定国山也到了让给赵景的时候了。 —— 赵景这几日收了许多信件,见了许多人,一瞬间他这个逃遁之人竟成了香饽饽。不过每个人都把他想差了,他已没了野心,心下只剩一番恨意。他恨方昇,恨得要死。正是方昇绝了他问鼎徐州的野望。 之前彭城的那场厮杀让他声名尽毁,这样的人是在徐州站不住脚的。原本他想到很好,那次的变故只要银刀都完了,便把这脏事推到白图都身上,勿论旁人信不信,只要没抓了现行就有回还的余地,而且大不了杀了自己的内弟王世恭给个交待便是。之后再仔细谋划一番,这徐州或可还真能姓了赵的,可谁想方昇跳出来毁了这一切。 现今他已是无力,所以倒是于田牟处有几分真心,只想着杀绝了方昇满门便去长安,谋上个职位安生的活过一世。至于那仇监军,呸,没卵子的,信中全是不实之言,还说什么给自己请个开国县公,呵呵,真是当自己无知野人不成? 陈权的来信让他犯了嘀咕,陈权信中说欲夺狄丘,引挟马都出城再与门枪都合力击之。这听起来并不坏,可这与田牟所约不符。 是如田牟所言那般两日后入城还是现在依陈权之策呢?赵景拿不定主意。他并不担心陈权投靠方昇害他,仅凭银枪都那些个新兵想有所作为不现实,方昇势大,陈权又是外人,徐州无援,起码现今还是要同自己抱团取暖。况且他也知道这两日里陈权可是除了方昇外各都都是走动过的。 —— 今夜庞家迎来了一位稀客,胡庆方。 ”胡将军大驾光临不知何意“?庞季已是睡下,刚被下人唤了起来还有些困意,可一见胡庆方的打扮便清醒了过来。 胡庆方竟然扮作了个偷儿入府的,这事情怕是会棘手了。 ”庞将军恕罪,今时情形不得不小心一些。我是来寻将军助我的,事后必有回报”。胡庆方也未坐下,便这么的有些狼狈的站在那里说道,他是翻墙进来的,动静闹得有些大。被庞府的下人抓了过来的。 “胡将军请先坐下再说,您是知道的,我这黑林都一直以您马首是瞻,但凡有事吩咐便是,何须如此呢”?庞季先是表了忠心,他可不知胡庆方是否存了试探之意的。别看银刀都残了,可这已是又从徐州招募了千余本地儿郎的。只是新兵无甚战力罢了。 “哎,庞将军信义之辈,我这不瞒你,田牟此番入城恐会生事,李见那高丽奴又起了异志,方昇已是两日皆会了仇师约,新来的陈长史不需说了,将军想来也见过的。便是猪狗般的赵景也是四下勾连。我是忧这徐州将起刀兵百姓遭难。你我皆是徐州土人,世居于此,怎忍见此等恶事。故而还请将军助我平乱“。胡庆方第一次在庞季面前弯下了要,深深拜下,而庞季则是一个箭步上前忙扶起来胡庆方连声不敢。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胡庆方,庞季没了睡意,叫了自己的独子庞勋来议事。 ”你可知为何为父应下了胡庆方吗“?庞季带着考教的问道,庞勋今年已满十八岁,是为庞家独子,庞季一直是细心教导,庞勋也是争气,文武双全,可惜这是在徐州,家门又是不高,如是在长安的世家处早就能得了显职了,现今只是放在都中做个旅帅。 ”恩,阿爷亦是无奈之举,不得不如此罢了。黑林都建都便不为人重,都中军士俱是带罪之人。早年还好,死囚皆不惧死,战力不弱。可现今都中多是无赖。这战力已是不堪,百姓更是厌憎。唉,徐州七都只我庞家是永远登不上那个位置的“。 ”还有便是如果不顺从胡庆方,不管何人入主徐州,为收拢民心也好,削徐州军势也罢,第一个下手的恐都会是黑林都。所以胡庆方不能倒“。庞勋现今还不是那个史书上所记险些覆灭了大唐之人,可眼界已是不凡,稍一思索便说的头头是道,这也让庞季大敢欣慰。 ”是啊,徐州这七都,我庞家多为人厌,先前想为你求个袁家的小娘,呵呵,我连袁家的门都进不去的。但是你确忽略了武隽,徐州也是轮不到武家的。他虽只是则天皇后远亲,可在大唐这亦是忌讳。当年武元衡那可是宰相啊,可却不敢多部侍从才为人所乘“。 ”武家领兵已是大忌,这也就是武宁分离,朝廷顾及不到,否则武家亦是早就被诛灭了。武隽奸猾,此番定不会束手,倒是需要留意一番了“。 ”我既许了胡庆方,你明日便去他的银刀都为质,安其心志。庞家能否得存,此番还是要靠着胡庆方的”。 “是”。 —— 仇师约今日召了仇宗亢入彭城,未经田牟之命,他也不在意。监军势大,田牟不会因这些小事便来生事,何况看情况田牟也是无心理会这些的。 “二郎,我已同方昇议定了要于彭城生事了,今日召你来安排些后事。此番过后我必死的”。仇师约满不在意的说着生死之事。 “这??叔父何出此言?”仇宗亢闻言一惊,径直站了起来忙近了两步急切的问道。这个叔父是仇家复兴的希望,怎么能死? “坐下,急什么。我都不惧的”。 ‘天子此番的安置是欲谋掌兵了,可这事却是不能让他做成的。如果天子成事,用不了几年我仇家,还有宫中内官都会有覆灭之患。所以此番来时我便已经得了嘱咐的。呵呵,不过事后要给天子和朝廷一个交待,所以我只好去死了“。 ”仇家也或遭些磨难,不过有宫里几位公公的照拂,必不致没落,下次再起也是定局“。 ”宫里的毒物可是不少的,哈哈,田牟的酒宴是会断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通知 e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六十一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八) ”大使,陈权又出城了,军士也俱带了出去“。黄讷揉着头有气无力的说着,他现今还兼任了彭城县令,自从上一任县令私逃之后这彭城的政事已是堆积太多了,现今接手处置本就不易,而且还要兼顾田牟处的安排,黄讷已经累的都懒得说话。 ”不理他,李见处总算商议好了。现时城中诡谲,这番议定却也不一定做的了数。不过也没更好的办法了。稍后,唉,罢了,明日一早你亲去见赵景,把这番定计交付与他,再让他去夺了狄丘。算时间大概入夜前便会得到消息,等城中人马出救之后我便兴兵。已是等不到荣庆楼之宴了“。看着黄讷疲惫的不停打着哈欠,田牟还是决定推上一夜。 ”城东之门明日午时换值我叫李见去守,绝不许陈权领兵入城,他既出了城,那便在城外看着吧。等事定,他怎也逃不脱“。 ”方昇那里,我约了武隽入夜过府,倒有把握说服他。至于庞季,他帐下那些个无赖不难了结。这两日我许了彭城世家一些个利害,他们自会遣派家奴去应对的“。 ”仇师约,今天他召了仇宗亢入城,恩,节度使府的这千余人马便是留着看管他的,只要有所异动,便囚了他,倒是不可害了他的性命,涉及内官之事需得谨慎“, 田牟仔细的交代了一番,便让黄讷去休息了。他自己也是疲惫不堪,可晚上还要见武隽,只好强打着精神思索着说辞。 —— 赵景还是决定来定国山接替,并不是陈权的书信说服力比田牟更强,而是他发现此番是不得不来。 他要入城,可如何入城却是个麻烦事情。如果只是几人或是几十人那并不难。但是上千士卒可不是个小数目。 定国山唤作山,其实也只是个小山包,如果不是因为慕容绍宗停驻过的原因这座小山包可能连个名字都不会有,更别提定国之名了。 于过往定国山就如同一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无险可据,加之离城太近了,也几乎没什么秘密可言。哪怕是隔了泗水也是如此。所以曾经各都只是随便遣上些人马在此驻扎,更多是起了个疏通关市之用。可现今赵景想要入城却发现好像只有这定国山可用了。 田牟的书信约了两日后行事,可如何入城却是未提,自从上一次彭城之乱后现今驻守城门皆是各都混在一起,就是怕再生之前的乱事。田牟要如何为自己打开城门呢? 五里,只有五里,定国山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更何况自从逃离了彭城门枪都已是不稳。毕竟军中士卒许多家小皆在城中。没人知道上次的事情会不会牵连到自家,这些时日赵景杀了一批强压着,但是杀的人越多,军士越是烦躁。赵景每夜都想自己会不会被躁动的士卒取了人头。所以此番这定国山却是不能不去了。 —— ”圣人,丹药我试过了,无碍的“。王居方小心的把一个玉匣摆在案上,等着李忱食用。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这个供奉官都成了药人了,连着多日炼制的长生药都是要他先尝过才能进与天子。往好处想这是天子信任他,可他怕啊,古往今来求长生之帝王多了,可哪一个如愿的了。 李忱仔细的看着王居方的面色,有些红润,似是无碍,不过心里也是忐忑,这药用了不少了,长生之征兆要如何得知呢? 但又一想到后事,罢了,李忱打开匣子看也未看取了那金光闪闪的丹药吞了下去。 ”马公公这两日怎生未见“?咂了咂嘴,李忱若有所思的问道,马元贽越发神出鬼没了,之前恨不得整日伴在身前,可近来总是不见,一贯恭敬的杨钦义这两日伴驾时间也是少了许多,今天都未入值。 ”恩,奴婢听闻马公公近来整顿神策军呢,杨公公也在帮衬着”。王居方垂着头轻声回复道。 “神策军??又生了何事?怎未见回报”?刚用了药的李忱一个激灵,涌上的暖意顿时压了下去,额上一瞬间便浮出了一层细汗。 “哦,听说前时马公公于地方州县寻了一些马匹入内,说是要调教神策军骑士所用。这几月下来已有了进展,这两日便是操持着这事呢”。王居方把自己所知的全都说了出来,他可没有什么一荣俱荣的念头,那些想法是留给那些个家大业大之人的。王守琦上次见过便没熬过去,这王家也没留下几口人了,此时不博更待何时。 马匹吗?这事李忱还真的不知道,他这个天子能知道的便是别人想叫他知道的。深宫之中世事皆是如此。 ”去召吐突士晔,朕欲见他,还有令郓王入内候着“。沉默了一会李忱打发了王居方去寻人,人都离开了,李忱长叹一声身子瘫了下来靠在椅背上。 杨钦义也瞒着自己呢,呵呵,王居方挑唆之意他怎会不知,可这宫里可还有可信之人? 外朝的白敏中等人也算得上良臣,但却无一个能如那厌恶的李德裕一般能国之事。 现今只是希望田牟处能尽心行事了,一个无兵的天子也只是一条俎上之鱼。 —— ”武将军,你意如何“?田牟客气的招待着武隽,没怎么拖延便说了今时之意。 ‘唉,田大使,非是我推诿,只是您也知道我这拔山都不大善战的,怎能应付的了挟马都呢”?武隽一脸难色的喃喃说道。 ”哈哈,挟马都虽强,可俱是骑兵,也不难应对。将军不需厮杀,只消设些工事阻之便是了。拔山都不善厮杀可却长于工事,这于将军并不难为“。 ”将军出自武氏,于皇家也是血脉之亲。恕我多言,因则天皇后之事,这武家领军本就为世人所忌,现今天下大定,朝廷非是前时那般于藩镇无奈。武宁平息只在朝夕,难不成武将军还欲守着一都人马于徐州蹉跎时日吗“? ”今天子最是重亲。国舅郑光已是两任节度使了,如将军助我平息武宁,这日后再如武伯苍一般入相亦非不能”。 “可如果等朝廷兴兵征讨,唉,想来将军应知会是如何的”。 送走了武隽田牟也未休息,唤人准备了热茶,又燃上支新烛,把这几日的种种谋划重新一件件的盘算着,快了,忙完这几日便能安稳的歇一歇了。 —— 陈权有些担忧赵景不会来,如果他不来该如何? 袖手旁观并不可行,陈权并不像杜牧那般乐观的认为自己回京会得了好,不管是前时的恩怨还是银枪都过额之事都留下了祸端。或许这些个错事会被大度的略过,可陈权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在世人的大度之上。 狄丘还是要去的,那里是江淮的重要军器坊,正是银枪都所急需的。如果赵景不来,那么陈权便打算取了狄丘后领军入淮南,劫掠扬州。假如遭到讨伐,那么下一步便出浙西流窜以待后事,或许会逃到崖州去看看李家娘子也说不定。 这b计划可不算高明,但是短时内也没有良法。 “度之,你这可是心乱了”?韦康今日也一同出了城,他可不敢留在城中。 “是啊,此间凶险令平怎会不知呢。唉,心乱如麻坐立不安便是如此了”。陈权抢过了韦康新买的酒壶灌了几口,满脸忧色的说道。 “唉,我也在等,如果赵景不来,那么你我也该分道扬镳了,狄丘我是不会随你前去的,我有家小奉养,不能陪你犯险了,还望度之见谅呢”。韦康有些冷淡的说道。 ’恩,自该如此,如若赵景不来,我必会送令平离去的。勿需忧心“。陈权也不在意,此前拉着韦康是为了图谋武宁,可如事情有变自己也没必要拖了他一同逃窜,虽说陈权知道这些个世家熬不了多久了,也一直琢磨着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导致了接下来的宋朝里世家完蛋了,可现今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为妙。 ”长史,赵景来了“。值守的齐悦几乎是踉跄着跑了过来,轻声喝到。 —— ”将军,方昇遣人送信了“。李见正迷糊着将要睡下,就被亲信唤醒。 ”呵,取来与我“。李见府中不少的高丽女婢,可他从来不碰,便是娶妻生子了也很少与妻子同房,今日又是独自一人。他这个李氏余孽存活实在不易,如不是为了延续血脉他娶妻都是无意,就是怕会被拖累了。 ”哈哈,邀我去游猎?所猎为何“?一边翻看一边讥笑着,李见心里很是不屑,这方昇莫不是把那点聪明全用尽了,这些时日怎么越发不堪了起来。 ”去,备上厚礼,再挑两个女婢一同送去。告诉他我病了“。 —— ”阿爷,您怎么又要邀那高丽奴?哼,这些个贱奴最近不安生的,到处惹事,如不是阿爷吩咐我定要杀尽了他们“。方戡看着父亲写下信找人送了出去,有些疑惑。 ”你懂个什么?李见鸢肩豺目,这几日可是没少走动的,前时还想过将其收为己用,可现今却不知其要嗜者为谁了“。 ”我邀他一来是为试探,二来仇师约挑动我生事,我想了一番,却是只能寻这些个高丽奴的麻烦了“。 “仇师约不欲朝廷平息徐州。可胡庆方此番也是该除了的,否则等他那新募的士卒操练一番也是麻烦。但其必不能死于我手。而武隽和庞季我都不忧,惟有这高丽奴却有些棘手”。 “明日你出城,再领上五百人去彭城山,我恐赵景生事,彭城山是为茱萸山通往彭城必经之途,现时各都只留了七百人驻守,却是不够,特别是现今各都诡谲之势,却也不知会否有人行那背负之事”。 —— 前面就是彭城山了,赵景出了茱萸山大营火把也是未燃,就这么的借着月色行军。陈权书信说会有人引赵景入彭城山大营,却是不知会是谁家人马。 “将军,捉了两个拔山都斥候,说是等候将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六十二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九) 狄丘,位于彭城东北七十余里盘马山下,离滕县也有七十余里,背靠大泽,也就是后世的微山湖,是属徐州沛县治。汉武帝元封初,武帝以桑弘羊请,于彭城沛郡立铁官,此后这冶铁之事便一直流传了下来。大唐肃宗至德元年建了狄丘冶。狄丘更是成了江淮重要的冶炼中心。这也是为何武宁这个四战之镇有底气同朝廷周旋的缘故。 现时狄丘驻守人马并不太多,只有一千二百人,非是不看重,而是这已是徐州腹地,以徐州军的骄横,想从外攻入狄丘除了大战别无他法。而于内,谁敢打狄丘的主意必会各都共讨之,所以几十年了,除了元和十年王智兴在此地同王朝晏有过一场战事外,狄丘历来还算安稳。 而拔山都善于工事,又是领了徐州工匠,所以驻守之人倒是过半为武隽的人马,因此陈权并不担心夺不下来。唯一要留意的就是要少造杀孽,狄丘的工匠太多了,于这个时代俱是人才。 赵景的到来让陈权欣喜若狂,略询问了一番,这门枪都已是在彭城山有过一场厮杀,除了拔山都的内应余下俱被杀了。不过陈权却不大敢信赵景,拉着拔山都同行的内应仔细的问询了一番后还是遣人于路上仔细拦截,生怕这赵景坑害了自己。 陈权吩咐已经准备好的银枪都军士以旅为单位依次出营,让士卒与门枪都更换了服饰,然后留下了齐悦等人领着一千人守营便率军去往狄丘。 —— 天亮了,田牟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突然门被推了开,黄讷衣衫不整的冲了进来:“大使,大使,生事了,狄丘生事了”。 “什么?何人生事”?田牟迷糊中听了这消息,残留的睡意尽去,如同被冰水浇灌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却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未等黄讷上前搀扶就狼狈的自顾爬了起来连声问道。 “方才有狄丘守军逃回城中,说是门枪都去夺了狄丘,大使,这,这可是您的吩咐”?黄讷有些怀疑,莫不是这是田牟私下的交待?正巧昨日也是说了狄丘之事,或许是田牟为了掩人耳目做的布置。 “什么??赵景去夺了狄丘??这,我确是打算叫你今日去见赵景交待此事的,可此前这念头为防泄露从未提及的”。 “各都现今如何,可是欲兴兵”?田牟也想不通是不是赵景如此心有灵犀,可这事情已是生了,只能想着后续如何进展了。 “溃兵方才入城,得报后属下便来了,详情尚且不知,不过已是叫人打探了。还有,陈权又领了士卒入城,此次却有千人,因未有命不及阻拦,大使,陈权这会不会有异‘?黄讷忧心忡忡的说道。 “已是入城又能如何?难不成要厮杀一番?唉,罢了,你即刻去寻李见,算了,来不及了,你拿着我的贴子去请各都统领今日午时荣庆楼举宴,还有遣人去打探赵景行踪,问他这到底是何变故”。田牟定了心神,略作思量便吩咐了下去。 —— 陈权满脸兴奋的回了定国山,这一夜可是发财了。然后便跟在扮作溃兵的拔山都之后趁乱带着军马入城,而赵景和五百门枪都也在其中。 照旧回了自己所居的县令府邸,陈权思索着后续的布置便等着田牟的召唤,这么大的事情,田牟这个节度使不可能不为所动。而赵景则悠闲的喝着茶水和陈权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长史,城里传开了,说是门枪都昨夜奔袭了彭城山,可往彭城之路已是设了关卡,确实未见有逃卒前来,这~~~”。一个亲卫把陈权叫了出去,轻声说道。 “哼,不需理会,府上门枪都的人按先前之计看管起来,再传令齐悦,一旦乱起,立刻驱营中门枪都士卒攻城”。 “顺便找些个闲人,让他们在城中散布消息,就说赵景入城了”。 陈权瞟了一眼屋内还在饮茶的赵景,心中暗道这人果然是不可信的,本还存着的一丝善意也是尽去。既然他不仁,那么自己只好不义了。 —— ‘哼,这倒是奇怪了,茱萸山离狄丘有六十里,中有寒山,独山等大小山头,其中寒山处却也留存了些人马。如果是赵景去夺狄丘,那么要占的是寒山。必不会走彭城山的,这方向都是不同的“。 ”门枪都现时至多不过二千三四百人,若是昨夜兵分两路,那么此时入城的该是赵景的人头”。 “彭城山和狄丘想来是祸起萧墙才至失守,恩,你即刻领一千人出城,兵出两路,一路去城南戏马台,银刀都新募之卒多安置于此,不可生事,只需仔细看管便是。另一路去定国山,盯着那银枪都”。 方昇刚刚交待了方戡如何行事,很快便得知了另一个流言,赵景就在城中。 而紧随着这条流言入府的却是田牟和仇师约两人的请柬,内容都是午时荣庆楼宴请众人商议狄丘之变。 —— ”大使,赵景那传来消息,他已入城,昨夜狄丘之事是陈权所为“。黄讷砰的推开了门,人还未进来便大声嚷道。 ”啧啧,果真是个胆大之人,难怪会诛杀滕县郑氏了。更是野心之辈,也罢,反正也是欲谋其人,你去叫李见准备着。赵景小人,不可轻信,等此番事了也是不能留的“。 ”还有狄丘险要,陈权那三千人尽出亦是无碍。想来其中必有内应,武隽的人马于狄丘最多,你说会否是他“?田牟有些犹豫的言语着,最好不要是武隽,否则这彭城的事情可不好说了。 ”属下不知,各都于狄丘皆有人马,如果不是这刚入彭城,按例节度使府和监军府也该派军共守的。大使欲叫赵景去夺狄丘,本也是让李见的雕旗都为内应的。所以这各都皆是有疑”。 “不过今时返程溃兵多是拔山都士卒,故而武隽倒是最为可疑”。 黄讷的回答让田牟有些挠头,现今有人作梗,却又不确定其人是谁,这种隐患他如何能不忧心。武隽有疑,却又不能轻易应对,毕竟自己本就军马不足,还要依仗武隽等人,如若轻言恐适得其反。本以为赵景那里应该知道,可很遗憾并未传来相关消息。这是赵景不知还是有所隐瞒另有所图呢? “唉,不能再等了,今日便要行事,时间越久疏漏越多“。田牟很是无奈的轻叹,然后就得到了仇师约也要在荣庆楼宴请的消息,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这仇师约又要做什么? —— ”二郎,你即刻出城,莫要耽搁了,速回滕县,勿论彭城有何变故只做不知。唉,今天这彭城之事该是落定了“。仇师约对着铜镜仔细的整理着袍服,有些留恋的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面孔,片刻后取下笼冠戴上,也不理欲言又止的仇宗亢,唤着随从便往荣庆楼而去。 —— ”子烨,哎呀,想来我等之事是漏了风声的,这城里竟有了流言说子烨现今便于城中,这,这该如何是好“?陈权一脸焦急的对着赵景说道。 呸,看着陈权在一旁装模做样,赵景心下生厌,更是恨不得砍了他,可现今不可妄动,只好挤了些笑容冷冰冰的说道:“世人诡诈,我这是惹了奸人呢,度之无需担忧,度之自去荣庆楼便是,我这倒是不劳费心了”。 “子烨此言差异,便如子烨一般,我这也是惹了奸人的”。 “你我虽是交往不久,可亦有番情谊,此间之事已是泄露,为了不牵连子烨,倒还请子烨领军离府另寻他处躲避呢”。陈权握了刀柄上前两步,直盯着赵景沉声说道。 “恩??陈长史何意?莫不是欺我刀兵不利”?赵景勃然大怒,陈权这也欺人太甚了,自己入城可也是领了人马的,真要动手他才不会怕这些个银枪都的新兵。 “呵呵,怎会,赵将军也不必想着这府中人马了,我既然请你入瓮,怎会不准备一番呢”? “拔山都善工,武将军助我了不少弩机。我这银枪都或许刀枪不利,可扣下弩机倒是不难“。 ”银枪都甲胄不足,入城皆是不披甲的。赵将军扮作银枪都入城,呵呵,亦是不能披甲,所以将军以为能于连弩之下支撑几时“?陈权戏谑得轻声说道。 ”你~~~~。“赵景猛地起身,可看到屋外人影闪动,又颓然坐了回去,心下大恨,昨夜本还讥笑这银枪都实在寒酸,连甲都是没有几具,除了少数军官士卒只着布衣,今日入城又是急切,也是未仔细考虑,可未想这其中另有所图。心中更是懊恼,早知就该把陈权于武隽勾连之事告诉田牟的,他未曾遣人言说只因今日入城太过容易,不免又起了些心思。 ”彭城山之事你坑害于我,现时我只是还你罢了”。 “赵将军也无需担忧,将军出府后我自会接应”。 说罢陈权也不理会赵景欲杀人的目光,安置一番便安排军马驱了门枪都准备出府。 —— ”将军,方才得报,赵景那贼人在陈权府中“。一个亲卫入内通报。 方昇正擦拭着长刀,闻言一顿,皱眉想了一会才缓缓问道:”陈权呢? “回将军,还在府中“。 ”整军,随我去击杀此二贼“。 —— 胡庆方仔细整理着甲胄,大中三年多难,也不知银刀都会不会亡于己手。今天城中错综复杂的消息让他烦躁不已,这怎么看都是要生事了,可自己兵马不足,也不知谁敌谁友,便是身边站立的庞勋,唉,这庞家可信吗? 荣庆楼还是要去的,不管怎样,自己绝对不能先动刀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六十三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十) 荣庆楼的掌柜心情糟透了,大中三年可谓是流年不利。先是滕县分店越发的萧条,郑氏虽然很是招人厌,但是郑氏豪奢啊,虽说那种人家很少去酒楼,有事大多都是家中操办的,可基本上一年还是有那么一两次特殊情况的,而这一两次就够荣庆楼吃饱了。 现今郑氏倒了,滕县巨变又把平时主要消费群体的七都军头们一网打尽,滕县新的主人陈权又是个吝啬的,就这样有一段时间滕县荣庆楼都没什么生意了。 而这种厄运终于轮到了彭城,前两天田牟的预约不敢拒绝,虽然大体都明白这宴席可不会是什么好路数。而今天更是倒霉,城里乱哄哄的各种消息层出不穷,但无一个能让人宽心的,接着节度使和监军不约而同的定了午时之宴。这两位哪个都是惹不起的,掌柜的无奈之下收拾了包裹打算随着越来越多的逃城之人一走了之,这破酒楼是拆是烧自己顾不得了,可刚及城门,却发现这大白天的彭城封城了。 —— 田牟到荣庆楼之时仇师约已是到了,正悠然的饮酒,抬头看了一眼田牟,只是略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田牟也是无心与他寒暄,满怀心事的交待了随行军士细细察看,做上些布置,而仇师约,只当是不存在,先前倒是不愿得罪了内官,可现今顾不得,大不了一并宰了便是。 —— 李见发现今日之事虽然有些诡异,可大体还在掌握之中,甚至是比先前的局面更好。方昇派了军马出城,城中势力大减,而戏马台的银刀都新军和定国山的银枪都又都被看管了起来,如无意外凭借挟马都的战力当能让这城外军马不要入城添乱。那么现今自己要对付的就只剩胡庆方的残军了。 至于武隽和庞季的军马,坦率说几乎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实在是太过弱了。而方昇嘛,哈哈,赵景入城实在妙计。李见以为这是田牟的谋划,这两位结了死仇之人的会面实在是值得期待。 —— 胡庆方细想了一番也觉得虽是事情突然,可也不算太坏,至少现今自己的银刀都应该不是最遭人恨的,更何况不管是谁欲行事,都不大会逼迫过深,银刀都的乡望太重,朝廷只要还想要徐州安稳,就应该不会大造杀孽,恩,应该不会。 —— 至于方昇,他是真的怕了,事情如何变成这般有些茫然,可他明白,任何人都可能和自己放下仇怨,唯独赵景不会,所以赵景必死。现今只是希望那仇监军能有所依靠。 —— 胡庆方,武隽,庞季先后到了荣庆楼,看着这冷清甚至有些狼藉的酒楼心下不免感慨,这家百年老店莫不是再也无法庇佑在田神功的余威之下了? “来了?其余几人呢”?仇师约已有了些醉意,含糊的说到。 “该是忙于生死之事吧,唉,终究到了这一步,这徐州为人惦记几十年了,今日果是要做个了结了吗”?胡庆方平淡的说道,举起酒杯四顾一番便自饮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先秦之诗句已是如此了。这千年过去了,天下之事何曾变改?徐州,是大唐的徐州,是天子的徐州。胡将军难道就不能以天下为重吗”?田牟苦笑着说道,现时也是图穷匕见,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天下??难道我徐州军马不忠吗?七都建都之后征讨高克融,王庭凑,李,李同捷,李絺等人我都在的。从一介小卒到了一都统领。这几番征伐可曾违了朝廷之命”? “朝廷要粮,年年漕粮必会按时送到。朝廷要五色之土,那赭土山几挖绝了可亦是从不敢耽搁。朝廷要贡纱帛,我徐州可有怠慢”? “酒政,茶政,关市我徐州哪一项未曾为之?可何故朝廷步步逼迫”? “河北三镇朝廷不能讨之,便拿了徐州生事,这何其不公”?胡庆方愤愤的把酒杯狠狠的拍在桌上。这番话让为坐的几人有些默然,同样让田牟无言以对。他很想说河北三镇是太过强悍朝廷无力管束,可这又显得有些欺软怕硬。而想再说些忠义之言,可又想到自己便是魏博田氏之后,坦率说大唐谁都可言忠义,唯独田氏说不出口,毕竟田氏是安史乱后首开了藩镇自立的。 “哈哈,胡将军说的不差,忠义徐州自然有的,可却还不够,天子想要的是生死皆握于己手的忠心。不管是对将军,还是于我,亦或是田大使皆是如此罢了”。仇师约这大逆之言说的可不含糊,甚至让田牟心下一惊,不由的侧目盯着仇师约。 “田大使何故如此看我?难不成咱家所言有误”? 田牟忙转过身子不再理会:“咳,仇监军醉了。今日我等于此是为了结徐州之事的,莫言其他。胡将军,你瞧这彭城又是乱起,我等于这荣庆楼内自有算计,而未至几人更是如此”。 “我不欲糜烂地方,但只将军放下刀兵,我必保将军荣华,这徐州经不起是非了”。 “将军也是徐州乡人,果真忍见百姓于苦于战事吗”? “哈哈,田大使所言怕是自己都不信吧?更何况现时便是我自缚于此,可楼外的那几人大使可有对策? ”听,这喊杀之声已起了“。田牟大笑着指着耳朵对着众人说道。 —— 赵景还是离了这县令府邸,在弩机之下自己这五百布衣军士半点反抗之力都无。既如此还不如出去寻条生路,好在陈权还给了一百大盾,这倒是多了一番生机,现时赵景是真的没了什么念想了,只想着便是要死,那么死前也要先宰了方昇那猪狗。 随行的军士还都穿着银枪都军服,瑟瑟的站在大街上,有些不知所措,不远处传来了战马的嘶叫声,这是方昇来了吗? “结阵,于此结阵”。赵景大喝,人的两条腿如何跑的过战马,更何况他也不敢下令奔逃,这人若是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将军,赵景就在前方,可要冲杀”?先行的探马回报,方昇停下了马,有些意外,门枪都不算弱,可在这宽阔的大街之中可占不到便宜的。赵景也是知兵之人,怎会出此下策。 “陈权呢?他在哪?赵景处可有弓弩”? “陈权未出府,赵景处未见弓弩,只是长枪大盾,未披甲的”。 “呵呵,有趣呢,这是什么路数?我等不需冲杀,只用弓箭射之,不要靠近“。方昇略一思量便下了决策,这明显是有诈的,自己才没那么愚蠢去触霉头,反正赵景没有弓箭,自己不须担忧。现今他更担心的是李见,还有田牟和仇师约处到底如何了?此番乱战自己可不能轻易行事。 —— 李见此时领着自己的雕旗都奔着胡庆方的府邸而去,他不打算和银刀都强拼,只要围了胡庆方的家,不愁胡庆方不派人来救。 —— 彭城六姓刘、袁、曹、到、徐、巢。在徐州算是顶级世家了,但是于大唐来说又实在算不得什么的。特别是几乎未出什么宰相之类能够撑起门楣的高官,于世家而言,彭城六姓只能靠着各自的祖望度日了。 所以当田牟许了各家一个四品京官之后各家几乎未加思索的应了下来。不是说他们非要趟这滩浑水,而是这几家如再这般下去恐会被世家除名了。 黑林都,堪称徐州之耻,早年因多是死囚,俱是些亡命之徒,所以徐州百姓与世家虽是心中厌憎可面上却不敢不恭。可随着早年那些人亡故之后,现今黑林都这些个无赖却是没什么可惧的。 六姓各自都有着上千奴仆,若再加上庄中收拢的流民,组织起来青壮已是过万。可今日事情太过仓促了,还未来得及去乡下农庄调集人手。城中所能用的加一起不过三千余人,不过对付黑林都的无赖想来也是够用了。黄讷接了田牟之命现今便忙着这事。 —— 武隽正算着时间,现今自己手下的人马该是去汇合陈权行事了吧?他今日本不想来的,可又想着自己前来赴宴必能让田牟稍作安心,毕竟昨夜狄丘之事不可能不让人怀疑。只是不知道一会能不能脱身了呢?唉,如果自己活不下来那么只希望陈权能如愿了,这样起码自己的家小不需担忧。 —— “来啊,上酒上酒,呵呵,外面如何厮杀咱家不理,咱家这个监军也是做不下去了,上一位监军的脑袋可还在马公公处把玩着呢,也不知马公公是不是要学着胡人雕个酒器。唉,便是要死,那不妨醉死的爽快”。 “诸位也是同饮吧,我等于此亦算是一番缘分,说的明白些,我等俱无仇怨,只是身不由己罢了。不妨饮过再论生死”。仇师约似清醒了些,招呼了人取来了酒,亲自给众人满上。 “这是咱家从京里带来的西市腔,倒是陈酿,这徐州亦是不多见的,不妨便以此酒与诸位作别可好‘?仇师约举起了酒杯,等着众人的回应。 “正是呢,仇监军之言大善,这酒便喝了就是”。好不容易插上话的庞季忙举起了酒杯,刚欲饮下却被站立在胡庆方身侧的儿子庞勋拦住。 “阿爷,我替您饮吧,您这几日身子不爽利,饮不得酒的”。庞勋接过了酒也未喝,就这么看着仇师约,因庞勋之举,这桌上的众人也都把将喝下去的酒放了下来。 “哈哈,这位是庞家郎君?倒是谨慎的,无妨,咱家先饮”。仇师约赞许的笑着说道,言罢便一饮而尽。 —— 陈权站在梯子上一直看着外面的情况,可惜方昇太过谨慎了,竟是不近前来,这让他犯了愁。也不知武隽的人好久能到,会不会出了意外呢? —— 方戡看着戏马台,这是西楚霸王项羽当时定都彭城所建,在彭城是名胜之处,历来为文人骚客所爱,而戏马台上的台头寺更是天下名寺,大历名臣皇甫冉在此留有诗作传世。前些时日被胡庆方征用用作新军操练之地。 而也正是征用台头寺之举才让方昇定了覆了胡庆方之意。江南因南朝事,佛事鼎盛,轻易是无人愿意得罪的,可现今胡庆方竟然夺了台头寺,这明显是重压之下的昏招。如此怎能不叫方昇轻视。 —— 齐悦一直等着城中乱起的信号,可一直未见动静,心中有些焦急,门枪都的士卒已是被严加看管着,可因是这般门枪都军士颇有些不稳,齐悦只是勉力弹压,又不敢过强,生怕先在这定国山自己乱起来。 韦康也不复先前的沉稳,自陈权夺了狄丘归来他便知道原本陈权的一番妄念大概还真的能成了,而自家是许了亲的,自己会在这事之后得到什么呢?本来断绝的前程现今就差一层窗户纸便能看到光明了,这怎能让他不急。 —— “诸位,建功立业便在今日,随我去讨黑林都的无赖子”。黄讷一改平日文士的扮相,着了鳞甲挎着长刀,厉声对六姓所遣来的领军子弟喝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六十四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十一) 西市腔,大唐名酒,虽是不如土窑春那般妇孺皆知,可因其产于长安,帝都的加成让这西市腔倒是格外的特殊了起来,平日里供应长安显贵尚有不足,外地之人更多是仅有耳闻罢了。就是这荣庆楼在座的几人中除了田牟和仇师约也都是如此。 仇师约饮下一杯后长吁一声,似因酒烈又复起了醉意,脸色愈发红润了起来,也未再劝众人饮酒,劝也无用,这在座的人精们既然起了疑便要再观详一番的。 仇师约自倒了酒有些嘶哑的说道:”内官历来为世人所惧,更为所憎。诸位想必亦是如此吧?今日我等于这荣庆楼坐看生死,也不知何人能逃了这命数,咱家倒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了“。 ”大唐自玄宗皇帝后国势衰颓,地方不宁,因战事入宫,因贫入宫者比比皆是。有时咱家也是想,如这天下是开元时的胜景咱家是不是就不会因家贫无力供养而挨上那一刀呢“? ”咱家不算蠢笨,不做谦辞的讲,怎也是任过宫教博士的,这学识也不弱了满朝的公卿多少,可何以旁人着紫而我为奴“? ”啧啧,只因这出身不同罢了,咱家平生最爱鲍明远1之行路难: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哎,这人世既定,自艾何用“? ”今日我等于此,或为功名,或为家小皆是要搏上一番,不过咱家定是看不到后事了,倒是烦劳诸位念着这几日之缘垂悯一番,勿忘告之“。说完仇师约再次举起了酒杯,带着些许哀求之色看着众人。 ”唉,这酒饮了便是“。田牟轻叹一声,把酒杯又端了起来。 —— 李见的人马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便到了胡庆方的宅院。胡府早年是李淡的宅邸。高丽人李正已于代宗永泰元年据平卢淄青自立,便任了自己的从兄李洧为徐州刺史,而权柄则操于己手。李淡是李洧亲弟,品行不端,后来在李正已之子李纳起兵作乱时与之勾结欲夺徐州,事败后被执了入京,不过因李洧的功绩被赦免。 这处宅院也算是李氏一族在彭城的旧业,李氏退出徐州之后几番周转便落了胡庆方之手,银刀都于七都之中最贵,过往但凡有事都是于这里秘议,所以李见不管怎样都不会对这座院子感到陌生。 豪宅阔院,可守卫却是不严,一来银刀都威势不需为忧,二来则是银刀都军士俱是徐州土人父子相传,彭城亦有不少,所以大多时候都是要自护其家,而胡庆方这里历来只有百余亲信。 今日彭城的喧嚣似乎没有影响到胡府的宁静,门口两个残疾的老卒靠着石狮闲聊着家常,话里却满是忧愁。银刀都建立之后四方征讨立下的威名历来无人敢犯,可这几月来都中子弟竟是折损过半,这可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惨状。现今彭城内外诡谲之势明眼人都能知晓,也不知银刀都能不能熬过这一场了。 急促的脚步声,甲胄的哗啦声,行军的喘息声传了过来,一个老卒懒散的侧了身子探头瞟了一眼,这也是他人世的最后一眼,一柄小斧打着转飞了过来,正劈在他的额头,几乎砍成了两半,这老卒连声音都未发出便砰然倒下一命呜呼。 ”有敌,有敌“。另一名老卒愣了一下,老友就这样倒在自己身旁,眼前的血色仿佛让他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战场之上,早已冷却的血似又燃烧了起来,下意识躲过了冲着头颅飞来的斧头,不由的凄厉的大叫了起来。 ”杀进去,一个不留“。李见冰冷的声音响起,随着这一声身旁的军士疯了一样向着敞开的胡府冲了进去。 —— ”将军,撤吧,这盾抵不住了“。一个亲卫拉着赵景哀求道,挟马都的弓箭本就是拿手的本事,哪怕是有盾牌遮挡可还是不时的就有人从狭小的缝隙中被射倒。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旷的大街上鲜血不断聚集流淌着,汇成了小溪。 ”莫乱了阵脚,后撤五十步“。赵景恨恨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院墙,他知道陈权定在看着他,也能明白陈权想要做什么,里面的弓弩正是整备勾了挟马都之命的,自己这个鱼饵要做的便是把鱼儿引过来。现在已经倒下五六十人了,也该退了。 ”将军,要不要近前“?看着赵景领人缓缓的往后退,渐渐的弓箭已经脱了射程,出了这条大街便是四通八达,如果不追门枪都化整为零奔逃不是没可能的。方昇身旁的亲信有些拿不定主意,忙出言询问。 ”你带两百人去冲杀,不到五百步,几个呼吸就冲过去了“。方昇盯着赵景的身影,很远,也看不清,可他知道那人定是赵景。仇恨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血色烧在自己身上。又打量了一番路旁的高宅,这座县令府他从未来过,节度使都驱逐过好几位了,没人在乎一个县令的。这安静的宅院之中有什么?弓箭吗?银枪都新兵,想来并不会太有准头的,拼下些伤亡斩杀了赵景便是,绝对不能留了这个隐患。 方昇终于动了,可是人却太少,不能吓跑了这钩上之鱼,陈权下令不许用弩,只用弓箭随便射上一番便是,他相信赵景会顶住一段时间的。 —— ”快,黑林都的无赖守着西城门,尔等分两路,一路去西门,只做围困便是,余下的随我去荣庆楼接应田大使“。黄讷骑着马高声喝道,今天行事急切,计划也是赶不上变化。仇师约把监军府的人都带去了荣庆楼,田牟倒也省了心,也把府中人马一并带了去,可仇师约是敌非友,加上赴宴各都同去的,现今田牟情况定不会太秒。 —— 这酒不对,田牟只是嗅了一下便知道了。他本就好酒之人,西市腔对于旁人可能算的上稀罕之物,可对一个数次出镇的节度使来说也只是寻常,不过他却并未声张,仇师约下毒了吗?呵呵,倒是无妨,自己不喝便是,如果能在这里把这些个野心之人毒死也是不错,不但能省下一番功夫还能让自己声名尽毁,在这个十分看中声望的时代,声名不堪倒也是对田氏的保护。正有些得意的算计着,可悄悄的一瞟才发现麻烦大了,桌旁的几人竟然都只是端着酒看着自己,那这酒到底喝不喝? 仇师约脸色红的如同滴着血,一杯杯不停的灌着,嘴里不停嘟囔着,隐约似在说着儿时之事,田牟的酒杯放在唇边怎么也张不开嘴。他不怕死,可问题是如果他死了那么田家怎么办? 便是此刻自己和这几位一并的饮了这酒,陪着几人一同去死,但武宁之事还未平息,后事如何尚未有定数,怎能这般便舍了性命? 可如果不喝,那么仇师约的这番下作之事被人发觉,必会让本就紧张的荣庆楼瞬间燃烧起来,谁能保证这桌上的几人不会认为这毒酒是仇师约同田牟合谋之举? 酒中所下何毒?若是少喝些会不会无事?这仇视约已经喝了不少了,似乎无恙。或许是自己想的多了? 还未等田牟考虑清楚,突然一阵骚动,一个军士闯了进来大声喊道:”将军,雕旗都的高丽奴去了府上行凶“。 ”啪“。 “狗奴怎敢如此?随我回府诛贼”。胡庆方一下子把酒杯狠狠的摔在地上,站起身来怒喝。 “哈哈,将军走的了吗?田大使,咱家尽力了,但这酒没人喝啊,咱家先行一步,还望田大使言而有信照拂我仇氏家小“。未等暴怒的胡庆方走出几步,仇视约便颤颤巍巍的起身说了这番话,说完便一头栽倒,口鼻鲜血直流抽搐着。 ”诛贼,随田大使诛贼“。立在仇视约身旁的中年宦官猛地从怀里抽出刀来向着被这番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庞季捅去,而随着他的叫喊荣庆楼的平静也终于被打破了。 —— “再去两百人,不需理会那些个士卒,寻机射杀赵景贼子”。门枪都能在徐州立足自有一番本事,长枪结阵矗立之下挟马都的攻势被挡住了,县令府中射出的弓箭不准更是无力,但却很密,已有不少人被这乱箭射落马下。方昇领着挟马都的人马隔着墙也不停的向院内抛射,院中的惨叫声亦是不绝于耳。 方昇刚刚遣人上前,挟马都的后军便是一阵混乱,转头看去一排弩车映入眼帘不停的发射着,车后有数百持弩的军士列阵前行。 该死的武隽,这是他的人。 “上弩,起火”。终于等到了武隽的人马,陈权大喜忙叫军士换了弩机顺着早就立起的梯子爬上墙头。 —— “阿爷~~~”。庞勋眼见着父亲被一刀刺入了胸口凄声倒下,疯了一般推开身旁的银刀都军士冲了回来。 田牟知道被坑了,这该死的仇师约竟用了自己的命摆了自己一道。他原本是打算在荣庆楼拖延些时间等着黄讷来援,今日的乱局事发突然做不得太多谋划,可情形也不算太差。虽是不知道何时赵景和陈权勾搭在一起,可如此方昇却也入了瓮。李见小人,但这是个可用的小人,胡庆方的军马自有他去应对,剩下的庞季和武隽,便是两人俱是为敌田牟也是不惧的。 现在仇师约却用自己的性命让事情提前发动,形势越发偏离轨迹,田牟更是不知今日之事会走向何方了。 —— 李见领着雕旗都入了胡府,一阵鸡飞狗跳之下却是发现这府中怎么如此安静?除了几个不及躲避的老弱被斩杀再无一人。 ”糟了,中计了‘。 1鲍照,字明远。南北朝时宋朝文学家,与颜延之、谢灵运并称“元嘉三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六十五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二) 银刀都之前与李廓的那场血战亡者过半,加上重伤致残的,虽是新募了些青壮,可现今能用的老卒也不过一千出头,这一千余人便是胡庆方的根基所在。 徐州多山,险地自然不少,靠一千余人根本无法分兵驻守,所以胡庆方在那场战事之后把人马都调回了彭城。留了百人在戏马台训练新兵,余下的都在这城里维持原有的秩序。 李见是打算占了胡府引胡庆方来救,可这座空宅却让他不由的升起了恐惧,人呢?都去哪了?这份恐惧渐渐的几乎将他吞噬。 “快,撤出去”。李见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但凡不傻都知道这其中有蹊跷,现今最安全的做法便是离开这座诡异的宅院。 如果他还能离开的话。 “嗖”“嗖”“嗖”,无数支燃起的长箭流星般划过,却不是对着院中的士卒,而是直射向各处房屋的屋顶。 青瓦的屋顶却如干柴一般瞬间升腾起冲天大火,浓烟翻滚之中李见嗅到了麻油的味道。他现在终于恍然大悟为何胡庆方不顾得罪佛门强占了戏马台上的台头寺了。彭城商铺售卖的物资各都皆有备份,想要不惊动旁人,那么也只有台头寺所存的麻油能燃起这火了。 “快撤,快撤”。李见狠狠的用斧头砍翻了一个犹在发愣的士卒,狂叫着撒腿便向外冲去,胡府很大,虽是庭院众多可也算是宽阔,所以他并不怎么担心会被烧死,但胡庆方既然舍得烧了自家,定还有后手,必要脱了这牢笼。 —— 方昇陷入了绝境之中,挟马都骑兵的确强悍,可现在被三面合击,剩下一面也是高墙的情况下竟是无路可逃。 陈权命人换了弩机,不再是起初那般轻飘飘的乱箭了,几乎每开一弩便会有一人被射落马下。 “勿要惊慌,全力冲杀,冲过去便无碍了”。方昇嘶喊的声音压过了惨叫声,武隽的人马战力最弱,可弩车堵住了路口,便是调头击杀也势必为车所阻,所以只能全力对着赵景的枪阵发起冲锋。 “哈哈,你个猪狗竟也有今日”。赵景狂笑着,今日如能杀了方昇那么便是身死也是值了。自己的家小已被送至外地躲藏起来,几个忠仆侍奉着,财货也是不缺,这一世富庶已是可保。死亡无所惧,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该贪心的,如果不是因为再起了贪念他定不会被陈权算计。 —— 荣庆楼的乱势让人应接不暇,仇师约的人马竟然第一个跳了出来,田牟不得已也只能动了,好在这监军府的人马正在帮着自己绞杀,也算是助力了。 胡庆方看了眼前的乱事心中并不惊慌。庞季死活不重要,当然死了最好,这样庞家便会牢牢的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而且他也有后手的。 武隽则是这个场中最为淡定的一人,只是被亲卫护着躲闪向楼外逃去,心中却还自后怕着,还好方才那酒没喝,否则死于毒酒之下何等冤枉。 “武将军,府中之事可是安置好了”?胡庆方寻机凑了过来问道。 “胡将军请宽心,我已经遣派了人马,却是不想果真有人去了将军府上,啧啧,李见这个高丽奴倒是狠毒。我的人不擅战,不过想来能堵住他一时的,还请将军速速解决此地之危。我这年纪大了,手下人马也不中用,还是先离了这处才是”。武隽一边躲避着四下乱起的刀枪,一脸狼狈的说道。 “呵呵,武将军大义事后必有回报,将军先去歇息便是,这些个人马我倒不放在心上”。胡庆方有些好笑的看着武隽往外奔逃,也不在意,反正这乱战本就指望不上拔山都的人,留在这里添乱反倒容易出了纰漏。 当日胡庆方去找了庞家,然后又去寻了武隽劝诱了一番,这可并不奇怪,连田牟都知道要寻武隽为助的,胡庆方何以想不到? 只是这两人都不知道武隽是应下了三家的。 —— “起火了??快,整军攻城“。齐悦等着的信号终于来了。胡府的浓烟冲天,渐渐的飘散成一团黑云。 定国山上门枪都人马一千五百人,被齐悦领人团团围住本就火大,早就有些骄兵欲行火拼之事,只是碍于突然冒出来的弓弩不敢轻动,现今见了城内起火却也认为这是自家将军所言的城乱起事之机,倒也省了齐悦再行威逼,强压了火气在几个军头的带领下整顿了军势,又拉下面子同齐悦商议了一番便决定下山,只要杀退了山下游弋的挟马都军士,那么只要这东城门还未换防入城却也不难。 —— 陈权现在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府呢?三面夹击确是轻松的多,可武隽的人马皆是躲在车后用弩箭攻击,也不敢近前,现在方昇不要命的去冲杀赵景,赵景正不停的叫骂着,不但骂方昇,还时不时便带上陈权的名字,随着陈权的名字出现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短,陈权知道赵景顶不住了。 可自己出府也做不了什么,反倒会让武隽的人马无法行事。 —— 李见狼狈的逃出了胡府,却惊奇的发现没有埋伏,没有阻拦,什么都没有,仿佛方才的火箭是鬼魂随手丢的一般,这空旷的街面上什么都没有。 胡庆方难道只是想把自家吓出来?不应该啊?定了定心神听着远远传来隐约的厮杀声,李见决定干脆就去荣庆楼当面做个了结罢了。 —— 武隽终于逃出了荣庆楼,拔山都人本就少,又一开始便往外逃,倒也没几人愿意理会这些个逃窜的军士,都在忙着互相砍杀。 胡庆方以为武隽会堵住李见的人马,可武隽怎会这样去做,李见如果不来胡庆方怎么才能去死呢?胡庆方不死自己和陈权又怎能找到机会收拾残局?现在自己的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只需一旁等着便是了。 —— 田牟知道银刀都强悍,他几年前就知道,可今日却还是让他心中一惊,果然是精悍无比,虽是人数不占优,可却把监军府和自己的人马杀的几乎折了一半了,活下来的也破了胆,哪里还敢刀兵相向,只顾着奔逃,荣庆楼的窗户早就被踢了开,不时的便有军士尖叫着从窗户跳下,一瘸一拐的逃散开来。 “畜生,你害我阿爷,莫逃”。庞勋满身鲜血紧紧的跟着田牟,如附骨之疽一般无法摆脱。 田牟很想说自己也是冤枉的,可看着庞勋杀红了眼不管不顾的只盯着自己,什么言语都吞了下去。黄讷和李见怎还不来?武隽呢?田牟在亲卫的守护之下狼狈的在这已经破烂的楼来四处躲闪着,心中大急,援军再不来怕是事情就会败了。 —— 方戡不知道城里到底现今情况如何了,也是不及去想,因为定国山上的人马冲了下来。他必须要在这泗水旁堵住山上之敌。 ”冲上去,这些个步卒不堪为敌“。方戡大声喊道。 —— 陈权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得不出府了,他刚刚在墙上看见赵景最后怒骂了一声便被人砍下了头颅,随着赵景的身死,门枪都残兵立刻就丢了长枪撒腿便逃。而方昇却是未做追赶,大吼着领军又调转马头冲着拔山都的车阵冲杀过去。 拔山都有弩车为阻,可战力过弱了,才被挟马都射倒了几人便是一阵骚动,想来要不了一刻就会弃车而逃,那时不但陈权将会陷入危机之中,荣庆楼的情况也同样会发生巨变,现在没人知道这方昇到底要站在谁的一边。 可这五百人出去能做什么呢?方才的厮杀方昇的人马也是伤亡大半,可便是几百人也不是这些个新兵所能抵挡的。 —— 黄讷疯狂的抽打着马朝着荣庆楼赶去,马上就要到了之时却正遇上李见领着人马也来了。 李见是个小人,这是田牟和黄讷的共识,哪怕是已经说服了李见顺从,可是这心底的猜疑却不会减弱半分。 黄讷停下了马,盯着李见,看起来这些个高丽奴有几分狼狈,可似未有过厮杀的。不该的,他不是去了胡庆方宅邸了吗?而且城里起火黄讷也是看见了烟尘的,算了方向该是胡府处。难不成那里平安无事?还是说李见又起了反复之意? 黄讷不由的拍马后退了几步,身旁的世家奴仆多数都只是些寻常汉子,借着血勇倒也能用上一用,可如果真的同这些个职业军士争锋还是力有不济。 ”咳,黄先生,胡庆方府中无人,我入府后仔细搜查了未有所得,且府中提前藏了麻油,不知是何人引了火起,我这恐担心田大使中了奸计,正要去接应一番的“。李见看着黄讷警惕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满,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疑神疑鬼的,今日若不把胡庆方宰了那么参与今日之变的谁能得了好?特别是自己这个打算拿了胡府家小的人更不会落个好下场的。 ”黄先生如是不打算去援助大使那请自便,我就不与先生寒暄了,大事紧要,哼”。心下烦闷,又是被那场火狼狈的驱离了胡府,今日却是什么事情都未做成,李见也懒得再与黄讷周旋,冷冰冰的说了几句便自行领着人马奔向了荣庆楼。 —— 方戡的冲锋被射出来的弓箭挡住了,他现在有些后悔不该这般冲动的,定国山确实不高,但既然能唤作山,自然是有所突起,骑兵以下击上本就不占优势,加上定国山地势不险,可碎石枯根却是不少,这也阻了骑兵之势。 门枪都的长枪立于阵前,齐悦领着人不停的放着箭,这一番下来竟让挟马都没得了好。无奈之下方戡打算把盯着戏马台的人唤来。然而就在这时戏马台方向也有了异动。 那些个不为人重的银刀都新兵竟然主动的冲杀了下来,而这正是胡庆方的后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六十六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三) 田令孜得了郓王李温的赏识被讨要了过去,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宦官还不会让这宫里的大人物侧目,也无人作梗,很是顺利的田令孜便开始侍奉了李温。 从上一次的天子夜宴之后李温再未得召,他也死了心,除了嫉妒的诅咒不管天子多忙都会宠爱一番的夔王李滋外也做不得什么。 田令孜是个伶俐的,极其善于察言观色,才几日便讨了李温的欢心,日日不离。 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宦官变成皇长子的亲信这是个天翻地覆的变化,哪怕这个皇子不受重视,可谁也不知道未来的皇位会是谁的,现在田令孜便开始幻想着自己会不会将来成为马元贽那般的大人物呢? 想成为马元贽,那么自己侍奉之人能做天子才是。 —— 最近京里情形不错,康季荣的奏书早就传了开,三州之事已定,现在只是要等个合适的时机公告天下。 李忱最近心情还算不错,虽然马元贽已有离心之意,杨钦义也让自己有些失望,不过正如《道德经》所言:”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天下顽疾甚重,也是急切不得的,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这新炼的丹药有些效用,倒是觉得每服之后精神确是好上了不少。 现今只等三州和武宁之事了结便可以做些革新之举了,朝中马植是不能留了,和内官走的太近不是好迹象。还有吐突士晔,查看了一番也算能用,但这人疏阔了些,枢密使之职实在有些不合适,或许应该谋划一番神策中尉的,可杨钦义和马元贽要怎么才能罢了其职呢? 李忱并不喜欢武宗皇帝的手段,虽然武宗的确也算是明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宪宗之后最贤之君,但正如其庙号为”武“一样,其人的手段还是粗暴了些,虽是有用可反弹亦重,最终才丢了性命。李忱绝不想如此,他更愿把这天下之事细细的揉碎了一点点重新编织起来也不愿一刀斩断是非。 裴休今日受召面圣,他这个户部侍郎上次没能入相,不过以其家世和君宠,这拜相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裴休瞄了一眼王居方,这位新进的供奉官近来很是得宠,时常独自伴驾左右,据说天子也是有意让其领了枢密使,如是果真任了内相一职也就走入了大唐中枢,以后于外朝打交道的机会便多了,自己或许也该寻个机会卖个好的。 裴休的出身是不大看的上这些个残余之人的,事实上能被河东裴氏瞧的上的本也不多,可现今大唐便是如此,外朝之事必要通过内官转接,所以不管如何不喜,这些个内官作为天子与朝臣的桥梁,确是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 ”近来沩山灵佑禅师处可有什么故事“?李忱与裴休随便聊了几句便提及了今日的正题。 ”回圣人,灵佑禅师大德之人,日日诵经不理世事,倒是无甚事项。不过据闻其逐了徐州陈长史出墙”。裴休恭敬的回复着,他明白天子想知道什么,佛门自大中年又有起势,短短几年会昌时的佛禁便如从未发生过一般,天子也是心生忧患之意。 “哈哈,世人为俗事遮蔽,灵佑禅师自家之事朕是无意多询的。此事略过不提。朕近来有些心忧,去年的盐税收入不过二百余万贯,年税亦只有九百万左右。然宪宗元和年时只盐税便七百万。这几年朝廷赋税所入渐薄,虽是天下尚且安定,可自用尤是不足,今年的三州事,还有武宁之事用度定会不少,现时赋税已是无力供给,公美曾屡任地方,现时又是户部为计。可有良法”。李忱确是忧心财政一事,大唐安史乱后藩镇并起,朝廷收税日难,只能每每加于百姓之身,不过总是这般自是取祸之道,前几年武宗灭佛搜刮了天下佛门之财才算是缓解一番。但这几年又是反复了,有心加税却无处可加,也不敢再加。 “恩,回圣人,盐税自刘士安1刘相所改于今已是八十余年了,这八十余年世事变迁早不复当日。天下盐井有些已荒,但更多是为藩镇所据,这盐税自然便收不足的,可这税却是不能再加了,盐贵百姓本就难食,如若再加恐会生乱”。 “臣是以为不妨从茶税入手,去年茶税已入四十余万,虽是远不如盐税,不过这其中如是操持一番还是有可为之机的”。裴休思考了一番才缓缓应答到,财政事大,按理说该是同诸位宰相或是干脆于大朝上提及,但今日天子居然单独同他谈论此事,裴休心中有了番猜测,这可能是要让他领盐铁转运使一职了。这盐铁使虽然不是宰相,权柄却是甚重,自己需要仔细应对才是。 “茶税吗?榷茶不可行,太和年的榷茶险些激起民变。况且现今茶税也是重赋了,亦是不便加征,倒是不知公美有何良策?李忱有些好奇,事实上他本意是想等田牟那里平定之后还是于盐税上做些谋划的。大唐的赋税何以征收不足他这个天子怎会不知,所以他不管如何不喜武宗手段,可有一点他是赞成的,就是打压藩镇。当初武宗平息了幽州和昭义之乱威慑大唐的骄藩们如雏鸡一般安分,这才有了会昌年的中兴之举,李忱自然也想如这般行事,所以他明知田牟手段酷烈还冒着武宁生乱的危险派田牟节镇,便是想要杀鸡儆猴威慑诸藩。 ”臣是觉得现今茶政尚且有缺,一味征税已是无用,不妨先与茶户,茶商以利,促其扩大茶产,这茶多了,税自然也多了。现今地方州县多是强税相征,不少园户不堪重赋已是弃了茶事,这般下去非但于国税无益,亦是埋了祸根的“。 “非但这茶,便是盐铁关市亦是如此”。 “唉,天下事难,朕常觉力所不及。公美回去写份详策与朕吧”。李忱听言有些沉默,好一会才有些消沉的和裴休言谈几句便命人送其出宫。 方才裴休的话又是转回了原点,就是地方和中央的关系。现今大唐中央之命根本不能布及天下,这事情又如何处理的好?便是有了良策可无人理会不也是无用。 “王公公,淮南的事情探问清楚了吗?崔郸现今如何了”?裴休走后李忱看了眼身侧恭敬且还有些腼腆的王居方,出言问到。 “回圣人,崔大使为监军所囚,恩,病体日重,恐不成了”。王居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的回答了,虽然那监军也是内官,可那是马元贽的人,死活与自己何干。 “哼,好奴婢啊”。 “唉,去接夔王来吧”。 —— 戏马台的银刀都新军是各都亲眼所见招募来的,各自都是羡慕不已,银刀都已经半残的情况下还是有着如此强大的号召力,短短两三日便募了千人,如不是正赶在春粮收割和夏种之时,胡庆方挑拣又是格外严格,只选那精壮的汉子,恐怕还会征到更多的人马。 可有一说一,这人是募集到了,能不能用,该如何用则是另算的。 陈权对于新军一事上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同前世小说中写的完全不一样,小说中似乎是招到了人,练些队形,架上单杠搞来肉食,再摆个长枪斜刺,就这般操练些时日便会成了战无不胜的精锐吊打全世界。 可起码陈权是做不到的。他的银枪都训练四个多月了,现今也只能说是勉强一用,对付些地痞无赖自是无碍,如遇上精锐那只能赌谁命大了。 而银刀都新兵,自募集起将将一月,一个月能有何成果? 挟马都成了第一位见证者,眼前百名充做教官的银刀都老卒骑马立于前,而身后则是长刀如林。 “陌刀?陌刀~~~,这怎么会??”。 挟马都的将士愣住了,他们多是从边镇应募而来的,自然知道这眼前似要冲破天际的长刀是为何物,可徐州怎么会有陌刀? 作为《六典》所记唐刀四制中的陌刀在大唐被赋予了极其神圣的意义,历来开疆扩土都少不了陌刀队的身影。 不过陌刀制作工艺实在复杂,打造不易,堪称是昂贵的奢侈品。大唐衰落之后数次的战乱中不少的制作匠人死亡流散,工艺已是有了失传迹象,加上藩镇四起后再也不能如盛世之时那般集中收集物料炼制,所以陌刀队渐少,现今也只是在边镇有些配置,或许三镇也有,但是武宁向来是没有的。 胡庆方从何处寻来的陌刀?如是他自己平日偷偷打造,那么这千柄陌刀起码要数百工匠用上两到三年才能获得。 胡庆方不可能有这么多工匠的。 —— 武隽看着李见满脸阴郁的领军前来,后面则是黄讷带着些徐州世家子弟。面色亦是难看的很,也不知这两人生了什么是非,不过对于武隽来说,这两人的前来意味着今天的事情将要收尾了。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陈权那里能不能处置妥当了,就这样在担忧之中不由的又想起了当日的一番交谈。 —— “阿叔,您有陌刀??陈权猴儿一般窜了起来,陌刀的名字他后世便听过无数遍了,但在大唐数年还从没见过,如果不是《六典》明文写了,甚至他都怀疑这只是后人的传说。 ”呵呵,自然是有的,拔山都于战不善,可这工事一途倒是拿手的很,早前王智兴令武家遭难,那时大兄回救之时便同我讲,想要于这乱世求活,必要有一份看家的本事“。 ”拔山都当日几被斩杀殆尽,要想重建一来恐王智兴忌惮,二来则是都中精锐尽去,便是重建也是难与各都比肩,所以大兄同我商议一番便决定专精工事。这行军作战甲胄兵器必不可少,拔山都以此安身立命当为各都借重,凭谁都不可小觑,又是少参与军事,自然不为人忌。七都各自牵连之下也不担心为人所夺“。 ”大兄当年借武伯苍2和武廷硕3的旧交寻得了不少的匠人托付与我,之后我每年都会偷偷命人炼制一些陌刀。一则是这陌刀大唐的武人谁人不向往之,再则拔山都终是要留个搏命的物事的。二十余年了,已是积攒千余,皆藏于石佛山“。武隽很是满意自己的家当,满脸得意的说道。 ”那,这陌刀您能匀我几把来用吗?我还未见过的呢“。陈权厚着脸皮开了口,他觉得上天待他不薄,金手指从他刚到大唐便给了,只是自己一直没留意罢了。如果老道不算金手指那什么还算呢? ”呵呵,给你无用,陌刀你又不会使,既你已经定了夺取武宁之事,这刀当给胡庆方才是“。武隽摇了摇头笑着拒绝了陈权的建议。 ”胡庆方的银刀都折损过重,如要挑动他与田牟及各都相争,必要增其势力,让其敢为。再则他的新军虽是不中用,可自操练便是使的长刀,这陌刀虽是练法不同,也别奢求如真的陌刀队那般能战,但也能糊弄一番,至少是能唬人的“。 —— 武隽说到没错,这陌刀真的是能唬人的。起码挟马都已经被唬住了,这也不奇怪,大唐建国两百余年这陌刀的神话任谁都会被唬住。 ”撤。快撤,去定国山,必要报之将军“。戏马台下的挟马都军头冷汗直流,他这里只有三百人,原本看守这些个新卒自是够用,可这千余把陌刀当前,哪怕是新军他都不敢犯险。更何况他也只是边镇募来的,没打算把命卖了给方家。 —— 胡庆方看到了李见,这是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所以自己又被人坑了? 1刘晏,字士安,唐名相,改革榷盐法、漕运和常平法。 2武元衡,字伯苍。 3武儒衡,字廷硕。武元衡从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感谢书友 方才有书友提醒增加场景的分隔符,万分感谢。这确是我疏忽了。 回看了一番,场景确实乱,不利阅读。 因为平日都是直接用作家专区的写文界面直接写的,还有些不知道如何像word那样去操作。 所以便用下横线代替分割。 我会从头开始添加,过往因疏漏带给诸位的不便还请见谅! 万分感谢”水粉誓言“的提醒,谢谢。 本该回复的,但是却提示什么手机绑定之类的,我的号好像是绑了别的账号了,之前的号又一时想不起来,可能是很久之前的。所以暂时无法回复,只好先用这种方式表示感谢。 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六十七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四) 大唐还没有瓮中之鳖这个词汇,相似的是鱼游釜中。而此时陈权发现自己已成了这釜中之鱼。 拔山都肯定是不成了,已经有人开始逃散。而如果银枪都的人马出府,如此近的距离恐怕连最简单的方阵都来不及布下就会被骑兵冲散。于是陈权就这么的被堵在了这座高宅之中。 最要命的是方才陈权命人放了一把火,本是担心武隽那里无法发出信号,所以他这里要做个保险。现在远远的可见胡府方向火势冲天,而此处的火也是起了,可问题是胡府是空的,他这还有几百人呢。 虽是如这般的高宅阔院想要逃生倒也不难,但这火势一起连带着整个人都不由得烦躁了起来。彭城之事已是将要收尾,之前的种种算计大体上还是无甚大的纰漏,然而算来算去,却还是低估了挟马都的战力以及方昇的决绝。 三面围堵还是被方昇得了机会,这机会却是陈权自己拱手让出去的,他还是有些小家心性,原本是打算驱逐赵景离府之后会多给他们一些弓盾,然而又怕赵景会掉过头来寻自己的麻烦,所以除了丢出去一百大盾再无其它。 街面上血流成河,死尸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不时就有惊马狂叫着逃散,未死的则是卧在路上哭嚎,这条原本宽阔的街道已是拥堵不堪,恶臭的味道让人作呕,街对面的高墙中偶尔传来几声孩子的哭闹,很快应是被家人捂住了嘴,再无了声响。 —— “把府里的马都牵出来,给我淋上油,引火驱之”。陈权听着外面的马嘶,突然有了主意。现今也是顾不上心疼了,只能狠心这般处置。 府上的马匹不多,到了彭城除了买了几匹驽马驾车和少数骑行之用,余下多是留于城外定国山。 二十多匹马儿颤抖着被牵了出来,似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大大的眼睛眨动着似在啼哭,陈权不忍再看,转过了身子快步走到一边对着银枪都的军头交待着计划。 “吱”,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方昇迅速的转过了头,然后便见到一匹匹马儿被赶到了街上,身上似乎是被汗水打湿不停的滴答着,马上并无人,而是两侧各挂了几个陶罐,也不知装着什么。 方昇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刚想命人调转马头去冲杀就见这些马儿如火龙一样凄厉的尖叫着冲了过来。 —— 县南四里的石佛山因元魏朝所雕大石佛得名,这山上还有一座石佛寺,也是始建于元魏,玄宗开元年又是扩建,在徐州也算名寺,不过因过去二十年武家多有供奉,所以这石佛寺渐成了武氏家庙,香火倒是越发不彰。 胡庆方在石佛山得了陌刀,心中除了欢喜也生了警惕,武家藏得太深,深到自己都被瞒了过去,原也想过等这次事了后该寻机处理一番,然而现今武隽的背叛让他陷入了危机。 可武隽图什么?今日就算是助了田牟但就凭他姓武,就凭他私铸了陌刀定会被事后清算的。对了,还有陌刀,那可是陌刀啊,武隽若是背叛了自己怎么会把那价值连城的陌刀送于自己。 —— “胡庆方叛逆,银刀都无罪,放下兵器我必会不究”。随着李见和黄讷先后赶来,田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方才已是被疯了一样的庞勋砍中一刀,这一刀几乎将他半个肩膀砍断,他现在每次喘息都是揪心一般疼痛,强忍着大吼到。 而庞勋也死于了乱刀之下。田牟一定想不到自己完成了怎样的成就,那个倒在血泊之中几被分尸的年轻人本该在十九年后从桂林领八百远配的徐州罪军席卷大唐半壁江山,甚至于史书都言:“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1。 —— 败了,胡庆方知道自己败了,李见和黄讷的到来压垮了银刀都,银刀都再是善战也无法同时应对数千人的包围。 胡庆方有些心灰意冷,城外的陌刀他知道也只是纸老虎,唬人尚可。陌刀沉重,一群刚训练不多时的新军可能都舞不到十下。便是能够神勇能杀入城中,可此处也是不及救的。所以现在还有必要继续反抗吗?或许应该用自己的命来换徐州儿郎的生机。 ”停手吧,我们败了“。 ”大使,我愿束手,只望您能言而有信不罪我徐州儿郎“。田牟一把丢下了手中砍杀的已经残破的长刀,在身旁亲卫疲惫的眼神中跪倒在地。 —— 徐州世家的工作完成的相当不错,黑林都的无赖真的就只是些无赖,甚至都未怎么交手,只是砍杀了几个领头的便吓的屁滚尿流。这彭城的西门得了手,现在只等论功行赏。不过这些个无赖要如何处置?大多獐头鼠目的看着便惹人生厌,就算是为奴也是不愿要的,所以,反正是些没背景无赖子,或许都宰了便是。 —— 挟马都的军头做了做坏的选择,他不该去找方戡的,因为银刀都的军士并未攻击城门,而是一步步的跟着挟马都的身后追击了起来。 ”少将军,有陌刀,银刀都有陌刀“。先来报信的军士气喘吁吁的喊道。 ”陌刀?在哪“?方戡有些傻了,他刚也想去把戏马台下的人马招来,反正那些个银刀都俱是新卒,不中用的,可这如何又出来了陌刀?出自将门的方戡当然明白陌刀代表着什么。他如何不惊? ”姜指挥遣我先来告知少将军,陌刀势大,难做抵抗,姜指挥不欲白耗了儿郎性命,故也领军稍后便至,等着少将军谋划调遣“。那报信的人忙解释道,眼睛不停的偷瞟着,这位少将军脾气可不大好,也不知道会不会发怒宰了自己,想到这悄悄的踢了一下胯下战马,稍稍后退了几步。 方戡有些无语,自己这也被阻挡,那该死的姓姜的猪狗还要引来强敌,这是何其之蠢, ”快,撤回来,马上撤回来,过泗水堵了这桥,拦住定国山的人马“。方戡略作思索马上令。 银刀都接到旗号迅速回撤,齐悦不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变化,不过还是下意识的叫不多的骑兵立刻跟上缠住退敌,他这有近四千人,便是用人命去堆,也要堆出个坦途。 —— 姜元佑是幽州人,会昌元年幽州兵乱之时领了一些人逃了出来,十年了,因其勇猛加之当日来徐州投奔之时还是带了一些随从,所以方昇也是给了一个营指挥的职位,不过对他来说在徐州和在幽州没什么差别,这挟马都的下一任都头一定是方戡,和他这个外乡人是没什么关系的。这营指挥大概也就是尽头了,所以,好好活着便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谁是上官又有何区别。 姜元佑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做了错事,银刀都追来了,虽然陌刀队是为步卒,身后那百名骑兵又只是顾着整军,倒也追的不急,可自己这要是领了人马过去岂不是会被定国山夹击? 陌刀的出现不仅仅带来的是恐惧,更多是对未来的怀疑。胡庆方既然藏了这样的手笔,那么今日这事还会有胜算吗?如果败了,或许徐州土人能保了一命,但自己这些个外乡人会不会被拎出来做了儆猴之鸡? 或许应该想个退路了。 —— “射马,把这些该死的马挡住”。方昇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半天的厮杀汗水瞬间凝固,他亲眼看见吃疼的马儿互相碰撞下身侧的罐子被撞碎,里面的油燃起了火线,这火便烧得更旺了。 现在冲击拔山都已是无用,弩车挡住了退路,便是下马搬运也要片刻,可这些火马眨眼便至。 “陈权,你不得好死”。方昇眼中的火光放大,冲进来了,罐子一个个的被撞碎,拥挤的如蚂蚁窝一般的空间内谁都避不开这火。 “冲出去,冲出去”。方昇拼命的往后挤,周围的人也都是如此,此时谁还顾得了哪位是将军,身边的亲卫还算尽职的帮方昇拦住了几个哭嚎着涌过来士兵,一刀刀猛地砍下却是对着自己的袍泽。 —— “李将军,此间事了,还需你去盯着陈权和方昇,也不知此二人现今如何了”。田牟草草的缠了下伤口,胡庆方颓然的跪在面前,银刀都的士卒也都丢了兵器,忐忑不安的聚在一起复杂的看着那位跪下的将军。 几十年了,银刀都何曾跪过人的? “大使,不知此处要如何处置”?李见却未听命离去,而是上前一步并肩站到了田牟身侧,强忍着心中的快意问道。 “首恶必诛,余下皆是赦免”。田牟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今日死了太多人,徐州的骨头已经被打断,没必要再造杀孽,他很清楚杀的人太多会让徐州离心。更何况如无意外郑光也该来捡功了,自己何必把这恶事尽数揽下,且看那郑国舅的手段便是。 “不可,大使宽厚,但这银刀都确不可留。银刀都历来桀骜,士卒皆是父子相承,此番战亡如此之多大使莫不是还以为可以息事宁人?如想徐州安定,这必要杀绝了,杀怕了才是”。 “属下并无异念,毕竟大使事了还可返京,而我李氏则生养于此还要驻守地方的,所以诛罪之事我只是一心为公”。李见侧了身子直盯在田牟,他是想杀绝了银刀都,银刀都父子相承确实是不易对付,但也正因如此只要杀绝了一家,这银刀都也就断绝了。 但是这杀人之刀必须是田牟所持。至于之后,当年李氏据淄青和徐州靠的从来不是这些个本地青壮,而是高丽人和当地世家。只要世家顺服,那么徐州必是为自己所控,再经略些年岁,借着徐州所生之怨恨自己何尝不能如先祖一般再立家业。 田牟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这高丽人,大唐开放不忌外族,虽是平日口里脏话不少,但这高官者异族确是不少的。 河北三镇中的成德军从东胡奚人李宝臣的李家,到奚人王武俊的王家,再到如今的回纥王氏,割据了九十年,九十年来除了田牟之父田弘正短暂任过一年节度使并被成德军诛杀满门其余时间皆由胡儿所控。 可朝廷又能如何,还不是把公主不要钱的送了过去。 所以这高丽奴是想要效仿其祖了吗? 李见用小斧轻敲了一下铠甲,雕旗都的将士瞬间便围了过来,各自都握紧了兵器,只等李见下令。 “呵呵,好,就依李将军”。田牟笑了笑,扶了下将断的臂膀,轻声说道。 “杀尽叛军”。 1此句出自《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二中·列传第一百四十七中·南蛮中: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六十八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五) 大中三年大体上还是平安无事,这个平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虽有些小乱可在不复盛世的大唐这已是不错的好年景了。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当今天子稳重,虽然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功业,可也不像之前的武宗皇帝那般没日的征战。这天下大事百姓也说不明白,不过少些战事总是好的。 从四月起,关于大唐将收复三州之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百姓心里有些忐忑,担心战事再起会生了乱,可也是不免有些自豪。瞧,大唐还在,还是那个光耀四夷的帝国。 进了六月,夏季初至,长安愈发娇艳了起来,一些个小娘胸脯白的耀眼肆意的招展着,不知多少个登徒子红着眼睛瞟着这风景。 —— 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暖洋洋的让人心醉。 与之相反的是今天宫里有些压抑,当然了这深宫之中不压抑的事本也是不多。 天子杖死了一个内官,新任的鸡坊使才任职月余便丢了性命。 郓王李温则如斗败的公鸡一样跪了好半天了,并且很快就要挨揍,天子今天不知是不是无聊竟然在宫里闲逛了起来,然后便抓到了趾高气昂去寻斗鸡的李温。那个谄媚的鸡坊使连辩解的话都是未及说便被暴怒的天子命人活活杖死。 —— 田令孜很是不安,他觉得自己熬不到成为马元贽了。他每日都是刻意奉承李温,今天也是陪了李温同来,现在只能奢望这跪了一地的内官中天子能看不见自己。 —— 李忱心情很糟,刚用了丹药有些燥热,王居方便劝了他出来走动一番,当然了,主要是王居方这个倒霉的药人也是用了药的,同是烦躁的很。 可谁曾想恰巧见了这不争气的皇长子又来戏耍。李忱对丹药有多少信心自己都不清楚,只能是试着一用,可古往今来好像没哪个天子能吃丹长生的,反倒是丢了性命的不少。但又有什么办法,长子不争气,余下几子皆还年幼,他又是个勤政的,日日操劳身体已经是觉得有些不堪重负,万一哪一天有所不测难不成还要从十六王宅选人吗? “给我打,这畜生打死勿论”。李忱神色复杂的看了一会跪着发抖的儿子,平静的说到,虎毒不食子,这话在皇家不成立,特别是在大唐。 “阿爷饶我,我定不敢了~~~”。李温宁愿挨上几巴掌,或者是看见自己的父亲暴怒也好,但现在李忱冷静的如同一个外人,这让他觉得或许真的会被打死。也顾不得跪着疼痛,忙手脚并用的爬了几步一把抱住了李忱的腿,嚎哭着哀求,可不同以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父亲腿如铁石一般,没有温度,更没有犹豫的轻颤,这下李温的心更凉了,哭的声音越发大了,双手更是紧紧的抱着父亲的大腿,手指仿佛都陷进了肉里,只望能换得怜悯。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内官眼中也算不得什么,李忱的命令刚下,也是无人劝阻,王居方倒有想开口卖个好,可他用药后也是烦闷不已,恨不得亲手去抽打一番,也就懒得理会,反正从这段时日来看这位郓王连个冷灶都算不上。 “禀圣人,大王是受了奴婢蛊惑的,奴婢不敢欺瞒圣人,请圣人许奴婢刨心以证其实,而大王着实无罪”。几个内官正费力的把李温拖了开,正欲按倒便打之时田令孜却从人群中爬了出来,一边狠狠的磕着头一边说到。 田令孜当然不傻,天子连亲子都要杖责,那他这个贴身的宦官能躲得掉吗?于其等死还不如赌上一赌,或可能用忠心来换上一命,便是事情不成,那么或许后世还能因自己今日之举留下个忠名,倒也不枉这人世一遭了。 “哈哈,宇文周之宣帝曾吊比干碑书:”自独夫肆虐,天下崩离。观窍剖心,固守诚节。忠逾白日,羲概秋天。羲皇已来,一人而已“。啧啧,怎么,你个奴婢莫不是意指朕为独夫?李忱一愣,马上便失声大笑,人虽是在笑,这心里的怒火却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脚踹开了李温,又上前几步踢翻了田令孜,稍弯了下身子冷冽的说到。 王居方的躁意尽去,他觉得今天这事恐怕要闹大了,而仔细想来自己实在是失策,为什么不劝上一番,但现今天子如嗜人之虎,他也不敢开口,只希望这事千万不要牵连太过,否则他也得不了好。 田令孜只顾磕头,他知道自己完了,心中更是懊恼不已,说什么不好,非要用刨心来比,再如何求饶也是无用,只能祈祷给自己个痛快,莫要受太多的苦。 ”圣人,圣人~~“。远远传来的杨钦义的呼喊让此处的紧张为之一顿。李忱也被这急切不安的声音惊醒,杨钦义一贯还是稳重,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他如此失态。 ”圣人,您看“。杨钦义一路小跑的奔了过来,先是推开几个不开眼挡路的,然后不管不顾的拉了李忱的衣袖,气喘吁吁的用手指向了晴空,颤抖的说道。 ”五色云~~~“1。李忱面色大变,心中的怒火也是尽消,只剩下忐忑不安。 这个时代但凡是有什么异象最倒霉的必定是天子,李忱都能想到五色云一出这天下不知又要出多少流言,惹多少是非了。 ”召司天台2,速去“。 —— 李忱走了,走的干净利索,没有一丝停留。这跪了一地的大小宦官和李温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确定会不会日后算账,但起码现在是躲了过去,只愿那司天台的人不要说什么恶言。 ”你,你很好,是个忠心的“。李温扶起来田令孜,看着这才陪伴了自己没多久的小宦官额上血流如注,有些感慨,他这个皇长子太过卑微了,方才他能感觉到父亲是真的要打死自己,一点舔犊之情都没有。心里也彻底凉了,还奢求什么皇位?能平安活着就不错了,可又不由的起了怨愤。自己是亲骨肉的,虽不算聪明可向来也无大过,更何况难道自己就真的想这般浑浑噩噩吗? 早年这个父亲还未登基之时恐受人忌,可是不止一次的让李温胡闹一些的。结果这成了天子却又嫌弃起来,这世事何其不公。 ”大王,奴婢是为奴仆,自当以命报效,这只是奴婢的本分“。田令孜轻轻的挣脱了李温搀扶的手,又重重的跪倒在地坚定的说道,他清楚只要天子不算后事,那么自己今日是赌赢了。 —— 陈权赌赢了,方昇已经不足为患,整个挟马都烧了起来,狭小的空间太难躲避,那油罐洒落之处便是火海。 一个接着一个,一排连着一排的燃烧着,肉香四溢,如果没有惨叫嘶嚎之声这倒是让陈权想到了后世的烧烤摊。 拔山都的军士早就逃了,这火太烈,弩车已是被疯狂的人群掀翻。街道之中满是两头奔窜的火人火马。 一个忍不住痛的汉子哀求着同伴了结自己,可此时哪有人会理会他,于是那汉子大叫一声猛窜了出去”砰“的一声撞上了街边的高墙。 逃出去的人满地打滚的,脱衣服的,咆哮着要水的,哭泣的,这人间惨事就这般在彭城上演着。 —— ”出府,去荣庆楼“。略等了一会混乱稍散,陈权清楚收尾的时候到了,只是不知还能不能赶得上。 —— ”果真要杀吗“?徐家的一个青年人有些不忍,这些个无赖虽是惹人生厌,可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人命,更何况已经是放下了兵器蹲在一起,没什么威胁的,何必要多此一举做了杀孽。 ”这些个无赖旁的不会,倒是祸害人的手段一个不缺,今日已是如此,如若放了他们,怎知其不会行那奸人之事?我等家世虽盛,可也不能日日盯防,既然事已做下,那便做绝了便是“。 ”杀“。 —— 泗水上的石桥据说是始皇帝时便有了,之后也多次修缮坚固无比,所以方戡压根就没想过断桥,只是希望能堵住一时,最起码要给自己留个逃跑的机会。 姜元佑远远的就看到方戡正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军士守桥,实在忍不住的轻骂了一句:”蠢物“。 他本以为方戡会等着他来,然后合军冲出定国山,有一说一,姜元佑也知道自己办了错事,可方戡现今的选择是错上加错。定国山矮小,虽是不利骑兵行军,可总也比现今被堵在泗水旁好上千万倍。特别是身后那些个阴魂不散的陌刀还紧紧的跟着。这泗水旁如若被两面夹击,还可能活? ”逃“。姜元佑招呼了身边的几个亲信交待了一番,随行的士卒有些犹豫,可当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陌刀,便毫不犹豫的跟着姜元佑调转马头朝着东南方向逃去,那里有座汉高祖庙,不大,只半亩左右,也有荒废之势,不过此时确是个藏身已观后事的好地方。 至于方家,便是此番胜了也会实力大衰,这三百人倒也不怕会被算后账。 —— 方戡看到戏马台的人马赶了过来,正想着一会汇合之后要好好教训一番解解心中郁气,可等再看过去时竟发现这些人竟然朝着旁处去了。而后面露出的陌刀他也终是见到了。 —— ”田牟,你欲背信弃义不成“?胡庆方被按倒在地挣扎着,咆哮着,一个领军之人怎么看不出围上来的这些人想做什么。可怎么会,难道田牟就不怕惹了徐州背离吗? ”胡将军,世事无常,我亦是无奈的很,得罪了,此番罪孽我只身担之“。田牟走上前来轻声说道,眼中满是歉意。 ”武隽,你也是徐州人,你怎敢见我徐州儿郎遭难“? 该死的,陈权怎还不来?武隽心中一阵发苦,再不来此番的算计便全毁了。 —— 快一些,再快一些,陈权管不得什么行军之阵了,拼命的奔跑着,快了,已看见了路口,但愿来得及。 1《旧唐书》宣宗本纪:三年~~~,六月癸未,五色云见于京师。 2司天台,也就是钦天监,唐时曾用过太史局之名,后改名司天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六十九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六) 方戡作为方昇的独子,也是下一任挟马都都头的不二人选,自幼这该有的教习一样没少。方昇确是溺爱了些,可起码在教育方面还是很上心,所以方戡除了脾气暴躁了些,武艺韬略上还是有些造诣的。便是文章一途,也曾附庸风雅的做过两首小诗。 王智兴离开后徐州虽有些动乱,不过也只是驱逐了几任节度使,除了上次逐李廓之时大动了干戈,二十年了,徐州几乎未动刀兵。所以对于方戡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指挥作战。 很显然他和陈权一样,都不是天生将种,退守泗水桥已是错误的决定,可马上他就犯了第二次错,这一次是致命的。 —— 泗水不算大河,但桥却很宽,《史记》里写到始皇帝曾经在这里捞取过周鼎,千年已过,平日里闲来无事也有些人想着这河里是否果真有鼎,方戡儿时也曾下河戏耍摸索过一番。 姜元佑领人逃的不知去向,方戡叫骂了一阵看着渐渐接近的陌刀队,他有些怕了,自己这只有不到七百的活人,能否在数千人的包围中生存下来? 定国山的军马缠的很紧,而且打头的是门枪都的人,这可不是陈权的那些个新兵,都是经年训练的老卒,一招一式游刃有余的缠斗着,而齐悦则是指挥人马放着冷箭。箭射的不算准,但也是不得不分神应对。 宽桥之上堵满了人,方戡第一次觉得自家引以为傲的精骑似乎也不是万能的,起码这桥面之上的厮杀就占不到什么便宜。如果换成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可能现在便会脱离战场,拉开距离用骑兵游弋骚扰或是干脆借了马势冲杀。可方戡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家父亲交待的要堵住城外人马不要入城捣乱。 陌刀已近至百步,如果是方昇在此,他一定会察觉到这将围上来的陌刀队只是纸老虎。 后世的二十斤重,长约丈余的两刃长刀拿稳都是不易,更不提还要保持一个基本的阵形了。银刀都的新兵们在叫骂鞭打中小心翼翼的前行着,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生怕一个不留神手滑砍到自家人。可这勉强的操持之下刀刃碰撞的当当作响,甚至还有人因操控不顺与身旁之人长刀拌在一起。这场面多少有些混乱。 但是对于方戡来说,渐渐清晰起来的叮当声让人心寒。偷瞄了一眼,长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如闪电一般刺眼。一丈长,大概一下便能劈开数人。脑中突然回想起来儿时听过的武威郡王李嗣业领着陌刀队纵横天下的故事。这果真是自己这些人马能够抗衡的吗? 方戡不由的心生了退意,或许应该变通一下,领着人马去寻父亲,等汇合之后再做应对,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一定有办法处理这危局。 念头升起便再也无法平息,于是方戡一边安慰着自己并非贪生怕死,今时之退让也只是顾全大局之举,一边做了个要命的决定。 “退,走北门,退回城中”。 —— 方昇还活着,但也是狼狈的很,他的甲很厚,鳞甲下又穿了绢甲,绢甲细密挡箭最是好用不过。火起之后他也未能逃脱火势,逃出去后慌乱的脱了燃起的靴子,又割去了沾上油脂的袍摆,可身上的细绢此时却成了绝佳的引火之物,连番的拍打都未能灭,好在有几个忠心的护卫协助之下取了鳞甲将自己几乎脱得精光才算保住了性命。 “完了,都完了”。方昇有些麻木的喃喃自语,身后不到百人了,且多也丢了马,没有了马匹的挟马都还算的了什么? “将军,现今该是如何”?身旁的护卫一边搀扶着方昇一边焦急的问道,挟马都败亡已成定局,而现在这活下来的人能活多久谁也不知,或许马上追兵便会来了。现今就指望自家将军拿个主意为大家寻条生路。 ”我要回家,我的乖孙还在家里,我方氏的血脉不能断“。方昇猛然一把挣脱了护卫,有些疯癫的叫喊着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方家的血脉?”几个护卫目目相觑的呆住了,他们怎也不会想到此时方昇竟想的是自己的孙子。那他们算的什么?难不成就该死? “哈哈,将军已弃了我等,走,咱们便去看看这方家如何保住血脉“。 —— “尔等手中之刀是拔山都武将军所赠,我家长史与武将军约定了姻亲,此番你我两家是友非敌,当同心御敌”。 “武将军已是留了城东之门与我等平乱,尔等如是有疑,便远远跟随便是,如若不欲入城,那便自行离去”。石桥之上对峙之人换成了银刀都,齐悦忙站出来吼道。 “这门枪都的人呢?也是为友”?对面的人马并未退去,一个骑着马的瘦高汉子上前几步,手中长刀指着门枪都的这些个熟人问道。 “赵景将军此前是为方昇所陷,他与胡将军也有书信往来言及此间缘由,如若尔等不信也是无法。但莫要拦了我等入城之路,你这陌刀唬得住旁人,可吓不住我“。 ”我这好言相劝可不是惧了尔等。莫于此耽搁了,城中如若坏了事,呵呵,你且看你家将军饶不饶的你”,齐悦不耐烦的说完也不理会那还在犹豫的瘦高汉子,唤了人马竖着长枪便朝桥头走去。 “退,跟着他们”。那汉子咬了咬牙,狠狠的抽了下马鞭吼道。 —— “杀,一个不留”。随着这声令下西城门便成了屠宰场。 惨叫声,求饶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彭城,有些好奇偷偷出来观望的百姓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尖叫着逃了开去。这些个世家子弟如同宰杀猪狗一般一刀一刀的挥砍着,丝毫没有犹豫和怜悯之意。 无赖,罪身,可终究也是人,皆是父母生养的,黑林都中不少人也是世居彭城,如是外乡浪人也就罢了,可这些个本地儿郎被如此屠杀还是很快出了连锁反应,随着屠杀的消息传开,渐渐空无一人的街面上出现了一些身影,踉跄着,哭喊着朝这屠宰场跑来。 —— 陈权的肺部仿佛在被火烧,灼热的几乎喘不上气来,马上就到了,诸多算计能否成事在此一举,他绝不甘心此时出了纰漏。 —— “唉,胡将军,你的后事我会打理妥当,家小亦会有所保,勿忧”。田牟轻叹一声,李见在身侧紧紧的握着刀盯着,所以今日之事到底是输是赢?除掉胡庆方又如何?这些个高丽奴虎视眈眈的,这满地的尸骸死的不值啊! “杀吧”。田牟沉默了一会,转过身去轻声说到。 “田牟你不~~~~”。胡庆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砍下了头颅,硕大的人头跌跌撞撞的在地上滚动着,直滚入了银刀都的败军之中。 “大使有令,尽诛叛逆”。胡庆方已死,李见心下大定,这身上的枷锁总算是解了,未等田牟再下令便抢先大声喝到。 现今只要再灭了陈权和方昇,那么这徐州便是自己掌中之物。也不知那两人打的怎样了?陈权所居之处的火势可是不小,想来应该不会轻易脱身,只是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李见皱了皱眉算计着今日的种种,突然他想起了方才胡府防火之人呢?那是谁? 那胡府原本定是有埋伏的,可是谁在埋伏?又是谁放了自己出来? 李见猛地转头看向了躲在角落处的武隽,瞬间满脸尽是狰狞。 —— 齐悦很是顺利的通过了东门,武隽的人已经等了好久,定国山那么近,方才的事情他们看的清清楚楚,便是叫骂声都隐约的入耳,也是眼睁睁的看着方戡丧家之犬一般从城门经过一路向北而去,北门,那是今日挟马都所守之处。 —— ”胡将军有过,都中儿郎无罪,我为徐州乡人,怎能见这妄自株连,儿郎们,随我救助银刀都同袍“。李见狰狞的面孔映入眼帘,武隽心下一沉,糟了,这高丽奴发现了,现在等不了陈权,只能提早行事趁乱求生,自家的人马什么德行武隽又不是不知道,比黑林都的无赖强的有限。 ”尔等还不反抗求生吗?莫不是真等着被杀绝了不成“?看着李见粗鲁的推开了身旁的田牟,险些让这位受伤的节度使摔个跟头,直奔着自己而来,武隽忙大叫了起来,有些狼狈的夺过了身侧护卫的长刀,一把就扯过来一个等死的银刀都士卒强塞了过去。 ”快,快,这高丽奴合谋朝廷要杀绝我徐州儿郎,我等死了家小必也不可保存,与这些个贼人拼了便是“。武隽疯狂的推搡着,咆哮着,而田牟也终于明白今天的渔翁可不止一人的。倒是没想到这武家人也起了心,后又想到李见这个高丽奴应该也是刚刚知晓,顿时快意的大笑了起来,反正他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这场戏且看要如何演下去。 —— 巷口处有人把守,雕旗都和黄讷带来的人泾渭分明的分立两侧,也同时看见了疯跑来的陈权。 “杀进去”。陈权举起了长刀,咬牙向前冲了过去。 —— 入了彭城门枪都便分道扬镳,他们要去寻自己的将军,齐悦指着大火说赵景定不在那,如无意外应是去寻方昇。也懒得理会门枪都的人会作何打算心急如焚的朝荣庆楼奔去。 —— 方戡被堵在了北门,无数拖家带口的彭城百姓疯狂的向外逃窜着,而这本该是挟马都把守的城门竟然大开,守军之人呢? “说,这城里生了何事”?方戡跳下马来强拖过来一个看着行商打扮的中年汉子。 “禀,禀将军,杀起来了,杀乱了,多的我也不知啊”。那中年脸色煞白,他其实是知道挟马都遭殃了,毕竟这城门守军都逃了,可哪敢说出来。 “杀进去,杀进去,阻挡者尽数杀之”。方戡跳上了马先是一刀砍翻了倒霉的中年汉子,抽打着马匹挥舞着长刀便冲向了城门。 —— 一个老妇倒了下来,她刚刚抱住一个杀红眼的世家子弟祈求放过自己的儿子,然后便被砍下了人头,苍白凌乱的枯发让这颗头颅像个毡球一样在地上滚着,滚进了血泊中。 这西城门的火山也随着这颗人头爆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七十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七) 昨日的五色云让今天长安的清晨有些清冷萧条,天生异象是为何故众人皆有自己的看法,有些可以言说,但大多都只能偷偷的关上门窗躲起来悄悄私语。 比如很快长安就有了流言将这五色云同一年前离奇崩逝的郭太后联系在了一起,再接着又提及了郭太后死前一月的日蚀1。 日蚀,无天日也。 —— 孝,这个字既简单又深奥,大唐历代天子溢号皆贯以“孝”字,玄宗皇帝更是在开元年间初注《孝经》后不厌其烦的多次修订,并于天宝二年重注,又诏令了天下家藏户备。天宝四年还亲笔题写注文刻石立于太学。所以这个“孝”不管是否果真在意但是起码的样子都要做上一番的。 郭太后死的蹊跷在长安算不得秘密,加之天子不许其附庙这事当时就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之后京里很快就起了另一则流言说郭太后参与了谋害宪宗皇帝一事,倒是转移了话柄,可李忱很清楚,郭太后之事自己行事是有缺的。不管如何哪怕郭氏在宪宗时并未得了皇后之位,但是这嫡妻的身份不可动摇,而对李忱来说,郭太后才是嫡母。 —— 外面的闲言碎语很快就有人报于了李忱,加上早前司天台那云里雾里不知所谓的回复,这其中的纷乱让李忱头疼不已。五色云虽是麻烦倒也不难解。但那流言确是有些歹毒。 李忱本想着去生母郑太后那里尽孝已示天下,可自己母亲和郭氏之间的恩怨情仇都快被闲人写成了书了2,便是郭太后之死都有不少的猜测是天子为母解忿而为。所以此时还真的不好依仗了。 最重要的是这流言要尽快平息还不能闹得过大,于是哪怕李忱心中忐忑烦忧都没有召见大臣入内,他想让世人知道,这所谓的异象根本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麻烦。 —— 李温灰溜溜的跑回了十六王宅,鸡坊之事已经让他惶恐不安了,当时是躲了过去,不过这五色云一出谁知道自己的父亲会不会因这异象拿了他来出气。特别是很快更如火上浇油一般传出了郭氏之事,李温有些绝望了。 “大王,奴婢以为您该自请入宫为圣人解忧才是”。田令孜包扎了头上的伤处,试探着说了一句。今日之事让他坚定了心中藏起的野望,想要活的长久现在这般卑微是不行的。两月前田令孜的义父死了,他的靠山也就没了。此时莫说是天子了,如不是跟着李温哪怕是个寻常有品阶的内官都能送他入了地府。而现今他只能指望着李温,李温活的好一些他才能有所依靠。 ”什么?你何出此等胡言?今日之事圣人已生了恶念,五色云还有那流言,这哪一件是不扰心的,此时我怎能去自寻死路“?李温听了田令孜的话一愣,立刻就愤怒了起来。这个奴婢安的什么心?这是要让自己去死不成?刚想甩过去一巴掌但看见田令孜头上缠着的麻布,心下还是软了,虽不中用,可还是忠心的,于是没好气的说道。 ”大王,奴婢以为此番却是正得时机。郭太后之流言无非只因一“孝”字,而此时大王若以“孝”奉与圣人必不会有碍。而五色云,施恩亦或施威天下便是。况且今时之事生杀皆由圣人所定,如不谋算一番奴婢恐后祸不可免”。 “大王,奴婢一番忠心,还请恕奴婢失言,大王是为皇长,而圣人似于大王有误,这般下去如何是好?大唐二百余年,本就多是皇长继位,然凡未得天位者除了让皇帝3外可还有好下场?为后事计大王也需谋划一番了,奴婢忠言还请大王三思啊“。田令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的在坚硬的地上磕着头,缠好的伤处鲜血又涌了出来,就这样一边磕着一边声泪俱下的言说着。 皇长~~~ 李温不由想起了隐太子,愍庶人,燕王,懿德太子4。这几位皇长的下场让他打了个冷颤,是啊,如果自己得不到那个位置,那么会如何呢? 李温觉得自己恐怕不会有让皇帝那般好命的,自己的兄弟也不是玄宗。 ”你起来,你之忠心我自知的,罢了,既如此我便入宫搏上一番“。 —— 李温入宫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朝廷的诏令午后接连发出。 其一:”先经流贬罪人,不幸殁于贬所,有情非恶逆,任经刑部陈牒,许令归葬,绝远之处,仍量事官给棺椟“。 二:”康季荣奏收原州、石门驿藏木峡制胜六盘石峡等六关讫“。 —— 王居方开始害怕了,郓王莫不是要起势了?李温和天子言谈了好久,他也被赶了出去,可看着李温离去时那隐藏不住的得意洋洋的表情,天子也是面带了喜色,还特意嘱咐加派内侍好好侍奉着,并让李温多入宫以解思子之情。而这父慈子孝的天家之事天子更是命人散播了出去。 所以这原本冷灶都算不上的郓王现在巴结可还来得及? 昨日他可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天子行凶的。 —— 现今黑林都的军士不同过往年月那些个死囚生人勿近。多是因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等等破烂事获了罪,在徐州也是人憎鬼厌,常有人指着骂爹骂娘,或是诅咒其该遭天打雷劈。 但是生而为人,不管多么不堪,”孝“是人之本份。所以当那老妇的头颅滚落,被屠杀的黑林都人群中响起了一声断肠的哀嚎:”阿娘“。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不顾死的连滚带爬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那颗人头,紧紧的抱在怀中蜷伏在地上嚎啕大哭,未哭几声便没了声音,只因他的人头也被斩了下来。 这颗头颅刚落,黑林都也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咆哮声。 ”你们这些个畜生~~~~“。 终于有人不再狼狈的哀求逃窜,而是一把抱住了行凶之人的大腿猛地咬了上去,连血带肉的扯下来一大块,被咬之人则惨叫着用手中的刀没命的乱砍,砍倒了一个马上便有另一人扑了过来。 拳脚,牙齿,指甲,甚至是地上的尘土都成了反抗的武器,这西城门的屠杀终于因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演变成了混战。 一边是无赖,一边则是世家的子弟奴仆。 —— 陈权?田牟发现今日的事情更加有趣了,赵景托人告诉过他陈权才是夺了狄丘之人。田牟也明白这位陈长史也是个野心的,原本想着此番如能成事便一并宰杀了陈权,可今日行事仓促又颇多变故,但是方昇不是去寻他的麻烦去了,难道方昇败了? 稍一思量,田牟心下一动,拉着黄讷交待了一番,便悄悄的领着人退出了这战场。 —— 武隽的突然生变让本来留在巷口的人马多数都赶了过去弹压,所以陈权没费什么功夫便领人冲了进去,他一眼就见到了叫喊着逃避李见追杀的武隽。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武隽不能死,交情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武隽如果死了那么谁来做自己同徐州土人的桥梁。 而李见同样不能死,他可是关乎如何守住胜果的最重要的棋子。 “我是徐州长史陈权,朝廷不仁意阴害我徐州儿郎,这长史我不做了,银枪都将士们,随我救助银刀都袍泽”。陈权一边跑一边喊着,身旁安排好的几个亲随也一遍遍的重复叫喊着陈权的话。 “陈将军是为徐州乡人,他来救我等了,儿郎们,随着陈将军杀退这些个贼人”。武隽等到了陈权也是长吁一口气,这该死的高丽奴不管不顾的只盯着他追杀,银刀都的残军虽然已是不甘受死被自己挑动了起来,可这人手太少,陈权要是再不来那只能给自己收尸了。 现今虽然人手还是不够,不过只要城外的算计能成,只要熬过这一阵,那么今日之事还是会得偿所愿。 “田大使,你还不命人诛杀叛逆,莫不是要背弃朝廷”?李见发现陈权冲了过来顿时就急了,这吃到嘴里的肉怎能吐了,可田牟又是何意,他怎么把人马带了出去?现今只有自己的雕旗都在对敌。而自己手底下这些个同胞,恩,历来好勇斗狠,可本事却是有些寻常,否则也不会在过去每每寻衅都被银刀都如狗一般欺凌了。 —— 田牟突然发现徐州之事还有转机,这份转机是关于自己田家的。不管如何此番的事情是败了,他本来就被天子忌惮,又不是李廓那样的宗室亲信,所以这次事败八成是要领罪受死的,或许还会让田家受了株连。 而陈权的出现给了他另一种可能。 据闻天子不喜陈权,可却是亲命了其职,甚至是之前滕县郑氏之事都未降罪。 这其中内情除了少数几人知晓多也在猜测这突然冒出来的陈权是何等家世背景才受了天子如此看重。 如果是陈权生乱,那么这祸乱之根本却非因自己,而是出自天子,是因天子识人不明。当今天子好名,平日更是多仿效太宗皇帝。所以哪怕他再是不甘都不得不自背了这黑锅。而田家获罪是难免的,但性命无忧。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 齐悦远远的就听见了荣庆楼的厮杀声,隐约的还听见了陈权的叫喊,他满脸喜色的看了一眼非要跟过来的韦康和杜平,这两人同样是喜不自禁,三人相视一笑,今日之后这徐州便要姓了陈的。 各自想着将会得到的,心中不由的生了豪气。齐悦扬起了长刀指着荣庆楼大喝到:”陈长史就在前方,诸位速随我去相助陈长史夺了这世间的功名“。 —— 方戡好不容易才驱散了城门处拥堵的人群进了城。渐渐的也看见了些肆意奔逃的惊马,那是挟马都的马。 发生了什么?自己的父亲可还活着? 回家。 方戡扬起马鞭猛抽了下去,直奔着方府的方向奔去。 1《旧唐书》宣宗本纪:二年~~~,五月己未,日有蚀之。 2唐宣宗生母郑氏在李琦叛乱败亡后以叛臣眷属身份充入宫中,原为郭太后侍女。 3让皇帝李宪,睿宗李旦长子,玄宗长兄。 4隐太子,李建成。愍庶人,李承乾。燕王,高宗长子李忠,被赐死。懿德太子,中宗长子李重润,被赐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七十一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完结) “陈权,你本是无赖子,伪作忠谠欺瞒天子方得信重,而今你负恩昧良行此逆举,实是猪狗不如“。 ”我为节使,代天子守牧一方,必当诛了你这贼子“。 田牟的叫骂声越来越远,陈权有些不解。挨骂他不在意,后世的污言秽语听的多了早就不为所动,更何况现在这文绉绉的辱骂实在也是不痛不痒的。不过田牟边骂边退是什么套路?不是该入内厮杀吗? 见田牟领着人马慢慢的退去,尽管陈权犹在莫名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倒也未敢还嘴,怕惹怒田牟回转便麻烦了。 雕旗都好斗,战力也算不得强悍,但是那些个小斧实在讨厌,一条长索拴住斧柄,如同飞刀一般被投掷出来,斧头不大,可挨上就是筋骨俱断。便是被长枪缠住也还有腰间的长刀的可用,好在银刀都的残军不要命的贴近了厮杀,否则就凭陈权的这些个人还真是不好应对。 银枪都的甲胄本就不足,建都之后东凑西凑也不能人人披甲,盾牌也多是木盾。狄丘所夺倒是足够,但今日入城为求隐秘又不敢携带,都留给了齐悦。所以现在银枪都的士卒也只是用长枪胡乱的捅着,不求杀敌,只为拖延时间等着齐悦来援。 武隽带着拔山都退了出去躲在外面放着冷箭,心中焦急不已,这般下去恐熬不了多久的。 —— 方府大门敞开着,寂静无声。门前的石兽旁瘫了几具尸体,应该是猝然被害,腰间的刀都只拔出了寸余,再透过门廊看去横七竖八的尸体摆了一地,有不少看似奴仆装扮的手里还拖着包裹,想来是本要逃命的,稍一抬望就能看见那正堂高屋正冒着烟,檐下几朵火苗有些慵懒的跳跃着。 这就是门枪都来到方府后所见到的一切。 齐悦的话门枪都的军士深以为然,如果赵景还活着那就一定会来寻方昇复仇,他们可是太清楚赵景有多恨方昇的,而且陈权所在的县令居所大火冲天,入城便可见了,那么没理由赵景会留在那里挨烧。所以和齐悦一行分开后门枪都就直奔了方家。然而眼前的情形是发生了什么?将军复仇成功了? 稍微商议了一番门枪都的几个军官便决定入内查看,也不敢马虎,分了一半的人马在门口看守。 —— 方戡在自家门口看到了门枪都的人,徐州七都彼此都熟识的很,甚至有不少都能叫得出名字,所以方戡肯定自己不会认错,而正因如此,他的心凉了。 自己父亲是如何坑害赵景的他再清楚不过,门枪都的人马会不计前嫌只是来帮方家守护宅院家小?更何况府中青烟渐起,血腥味便是还未近也已能嗅到。 —— “这是将军所为”?方昇的头被人砍了下来,残躯裸着上身,手里还紧握着长刀,下身的缚袴也是破烂不堪,还有些灼烧的焦洞,怀里紧抱着一个幼童,就这么的死了。 那孩子有人认得,是方昇的孙子,方昇宠孙在彭城也是出了名的,而此时那孩子的胸口插着一柄断枪,这一枪将方氏祖孙紧紧的串在了一起。 “该是吧?这是咱们都中的长枪,可将军去哪了”? 一行人正琢磨这蹊跷之处时门外的厮杀也开始了。 —— 彭城西门的战事渐入了尾声,黑林都的无赖们此时如同地狱之鬼面目狰狞的追赶着逃窜的世家子弟。 没人知晓这些个无赖是如何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战力,或许是因为不惧死,或许是因为那两颗人头。 当第一个吓的屎尿俱流的世家子弟丢了人马哭嚎着开始奔逃,胜负也就分出了结果,屠杀仍在继续,只不过是持刀之人换了而已。 —— 田牟退出了巷子,迎面就遇上了齐悦领着大队人马前来。 两人目光相对皆由些复杂,田牟想起了自己曾写信给齐悦挑唆。而齐悦看着这位田大使脸色苍白浑身是血,走动都是需人搀扶,臂膀处缠着的麻布已经染成了绛红色。如此狼狈的情形让齐悦不由感慨,还好自己做了个正确的抉择。 “大使可欲出城?可需属下遣人护送一程”?齐悦示意了韦康等人先行救援,自己则仔细的扶正了狻猊盔,轻咳了一声笑着说到。 “呵呵,齐将军倒是客气,我这残军败将之人怎敢劳将军护送“。 ”我知将军世居长安,先祖也是大唐功勋,今日之事孰是孰非且先不提,只望将军日后不妨寻空回京走动一番呢,某忘了京中父老‘。 “哦,还有,恩,这话本不该说的,不过将军良善,我倒是要多言一番了。陈长史善谋,行事果决。如还归朝廷必能如应候1入秦一般登台拜相。且今时大唐不同过往,天下安定百官皆贤,故有小乱亦不能成事的,还请将军将此言带于陈长史”。说完田牟轻点了点头,便领着军马同齐悦擦身而过一路奔向了城门处。 —— 齐悦的到来让荣庆楼的战乱彻底完结,李见的高丽同胞就如彭城百姓私下唾骂的那般,善斗却畏强凌弱。所以见了这新来两千多人的精甲长枪,很快便恭顺了下来,甚至还有军士主动示好反戈一击绑了李见丢了出来。 —— 方戡未能见到自己父亲和儿子惨死的画面,他领人冲杀入府,可随行之人却是越来越少,挟马都本就边募之兵过半,忠义并非没有,但也要视情形而论。现今挟马都败亡之势已不可逆,方家看这情形也是生了变故的,所以在忠义和生存之间多数之人都选择了后者。 方戡在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是父亲曾经承诺过要给自家带来一件櫜鞬服2的。现今却是不知这袍服会穿在哪一人的身上了。 —— 门枪都的军士遇到方戡的突袭,自然只能反击。方昇祖孙不是他们杀的,但此事他们还是认为应是赵景所为。然而就在方戡刚死便有赵景早时领入城的溃军闻讯赶来汇合,今日城内的种种情由也都一一述说了出来。 赵景早就死了?也顾不得去想方府屠杀中的误会,这黑锅反正门枪都也摘不掉了,现今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 去找陈权的麻烦吗?他们人马不足,虽然不大瞧的上银枪都的那些个新兵,可赵景死了,方家也绝灭了,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了结了赵景的心愿。那何必还要为一死人去搏命呢? —— “度之,成了,咱们成了,哈哈,这徐州终是握于己手了”。韦康兴奋的跳了下马,也不管地上满是血污一下子跪坐在瘫在路边的陈权面前欣喜的嚷着。 “呵呵,还未成呢,这事后的麻烦可是不少的”。陈权疲惫的笑了笑。 “令平,我这实在累的动弹不得,劳烦你速速领人先要扑灭这城中之火,还有各都的溃兵现在城中也有不少,需是弹压莫害了百姓。恩,今日之乱彭城世家也有参与,你令人将这些个世家看管起来,莫让其生乱“。 打发了韦康去行事陈权又叫杜平带人出城即刻去往滕县把杜方叫来,彭城乱后事情太多,陈权能信任的人也只有杜方一个,而齐悦则是忙着打扫战场。 —— ”阿叔,现今这彭城事定,您说可还有疏漏吗’?陈权挪到了惊吓不浅的武隽身旁搀扶着低声询问着。 “咳咳,你打算如何处置李见”?武隽看着被看管起来跪了一地的败军问到。他知道陈权是个有主意的,心下的很多事情也是未说的详尽,比如李见之事便是如此,以武隽的看法这些个高丽奴必不能留,可陈权却是保了这些人下来。 “阿叔,今日之事朝廷必会征伐,我初入徐州便命人去往魏博刺杀何弘敬,便是想让魏博生乱牵制朝廷行军。可这还不够,现今天下安稳,朝廷经会昌年的积累钱粮亦是不缺,这必不会像之前武宁生乱时无力讨伐的。所以我留了李见,是想逐了他,让他领着高丽人去往兖海平卢”。时至今日陈权再无隐瞒,把自己的后手一一交代出来,现在他不但要守住彭城,还要去夺了徐州其余几县,甚至还要去夺武宁镇的其它数州,而这些都要武隽来协助的。 “淄青分置后天平军已是顺藩,朝廷更是格外用心经营。剩下的兖海和平卢虽也算恭敬,可还是时有乱举,加之那本就是李氏旧业之地,高丽人在那两镇更是不少。所以李见去了之后无非三途”。 “其一是投效朝廷,可今日之乱田牟不会自己承担的,我刚刚才想明白为何方才田牟自行离去了,啧啧,他这是要把这乱事推了出去。而李见这位参与其中的李氏后裔便是投奔朝廷也难成事”。 “其二则是再夺徐州,不过今日之厮杀李氏于徐州也该是臭了,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那么不妨逐了他让其领人去夺兖海平卢好了。李见野心勃勃,除非他愿意隐居山林,否则定不会安分,更何况这些个高丽奴平日最好生事,便是李见耐得住他的这些个同乡也不会的”。 “兖海平卢原就一体,平卢北接义昌军,西临魏博和天平军,这魏博又紧邻成德。一旦生事河北河南两道诸藩都会卷入乱局,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而徐州这里便要借着这乱势脱难”。 武隽看着陈权侃侃而谈心中却是一惊,大唐的骄藩几乎都处在河北河南两道,陈权这是要彻底乱了大唐吗? 他原以为陈权只是起了野心想学三镇自立,可自立的三镇也是大唐的三镇。 但如果真如陈权这般谋划,那么大唐恐会再生一次安史贼乱的。 武隽有些犹豫,他并不是忠心朝廷,只是这大唐两百多年了,唐人,这个名字也叫了两百多年,哪怕他是则天皇后同族可内心深处也是不免以唐人为傲。难不成大唐要走向末路了吗? “大朗,你说实话,你想做什么”?武隽拉着陈权的胳膊攥得紧紧的,有些慌张的盯着陈权的眼睛眨也不眨的低声问到。 陈权笑着握了武隽的手,轻声说:“阿叔,我要活着”。 1范雎,秦国相,封应候。此间暗指睚眦之怨。 2唐时军制礼服,多为节度使或刺史所用。除了身份的象征也表示对朝廷的尊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七十二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一) 大中三年徐州灾祸不断,自德宗贞元十六年张愔自立朝廷征讨后已有五十年未有今时的惨状了。但是当时是张愔胜了,逼迫着朝廷不得不许了其节镇地方。而今时的结果却让徐州百姓心中有些纠结。 陈权是徐州土人,前几日已经满城的传播开来,先不提真假,单这彭城士庶可并无半点亲近之意,只在矜持的保持着距离。一个于外乡生活了三十年的人和打小便土生土养的儿郎自然是不一样的。更何况陈权在彭城怕是路都认不全的,自然也不奢求什么民望了。 可现今陈权已经掌控了彭城,无力反抗的情况下城中父老只能安慰自己再怎样也比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外乡人好一些。 当天入夜前武隽放出话陈权和武家结亲了,如此倒是安了些乡老之心,这位陈长史虽未养于徐州,可如加上徐州之婿的名号怎也算是自家人的。 紧接着又传出了陈权同京兆韦氏和赵郡李氏亦有亲事在身,这更是让人咋舌,不免的在心生惧意之时更觉与有荣焉。大唐世家高高在上,京兆韦氏已经高不可攀了,赵郡李氏更不需提了,五姓那是天子都因不能结亲而抱怨不已的。不管怎样,这位新主也算是个本事的。 —— 彭城世家遭了难,西城门处的变故让他们损失惨重,如果不是各家都有高墙为阻,加上韦康弹压还算及时,恐怕会有几家被绝灭的。 保住了性命但后事如何无人知晓,田牟头也不回的丢弃了了他们,还来不及去唾骂田牟不讲信义便又开始发愁家门被封了。 陈权驱逐了田牟,而世家又是同田牟一同行事的,所以怎么算来这位陈长史都非友朋。 黑林都的军士只活了不到四百人,现今都被关进了被烧毁的县令府,而雕旗都的高丽士卒也一同被关了进来。此时雕旗都也不复往日的嚣张跋扈,极其安顺的接受了命运,还主动的帮忙维持这座战俘营的秩序。这让陈权不由想起了后世,这果真是一脉相承的。 —— 陈权收拢了胡庆方的尸体,当着众人之面跪倒痛哭不止,真可谓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两位挚友,陈权也很奇怪自己怎么就能哭出来的?他可没用什么手段,后来琢磨了一番只能归结为自己有些演员的天赋。 更让他感慨的是面对这尸山血海他竟毫无所动,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心生波澜。 —— 今日彭城之乱在武隽的佐证之下一并推给了李见和方昇这两贼并同世家勾结田牟所为,甭管旁人信不信,反正也没人能开口说不是。 银刀都活下来的不多,连伤重之人算来也不过三百,跟着齐悦身后入城的银刀都新军茫然无措,他们现在算什么?银刀都还存在吗? 陈权并未急着去拉拢,只是收了陌刀把人都散了,这些个人他是一定会要的,但不是现在。 门枪都遣人来试探了一番,陈权很是大方的表示赵景是自己敬重之兄长,情投意合有多封书信为证。并且要替门枪都消除此前李廓之时的误会,让这些人安心生活,该回家就回家勿需担忧。而他也愿意重建门枪都,并且如有可能也可供养赵氏家小。当然了,赵家人早就被赵景送走了,现在在哪里没人知道。陈权也不在意,他还没杀人灭族的的恶念。 挟马都的人几乎都跑散了,一些伤重之人被战后愤怒的彭城百姓殴打致死,这让陈权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来还想着收了挟马都的残军的,可现今看来却是难办,无奈只好让人去把活着的马匹收拢起来,七百多匹活马也算是一大笔财富了,倒也稍解了些郁闷。 —— 入夜前杜方来了,陈权心里总算踏实了下来,这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哪怕是武隽他都在提防着,所以战后陈权恭敬的强送了惊魂未定的武隽回府修养,并且在武隽放出结亲之事后他马上就散播了韦李两家的亲事,尽管与李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极有可能被打脸。但是陈权绝对不能让武氏在这乱局中独大。 —— “哈哈,大兄,你这要当节度使了吗”?杜方像是喝醉了酒,兴奋的满脸通红迈着螃蟹步推开了房门大咧咧的嚷着,这让陈权不由的白了一眼,狗屁的节度使,现在武宁四州徐州都未定呢。 “大郎,你沉稳一些,听我说,稍后我会召了众人议事,有些话只能现在说与你。我会让宪义把人马都交予你,他我另有安排。银枪都是立身之本,你定要好好统领”。 “还有,阿叔我尚有大用,倒不会在彭城驻留,你莫忧心”。陈权的话让杜方不由想起了父亲来寻自己时说的话。 —— “大郎,唉,陈郎君处你日后定要万分恭敬,还有以后人前不可以兄称之,人后却一定要称其为兄”。看着自己的儿子喜的猴一样的上蹿下跳,杜平无奈的长叹一声,他这儿子实在粗糙了些。也不知这般模样会不会生了祸端。 “为何?大兄不许叫了吗?”杜方听言一愣,倒也安静了下来,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呀,陈郎君现今定了彭城,徐州入毂也只在朝夕,这以后最少也是个刺史。如若真能夺了武宁并能守住,啧啧,按例许还能得个郡王的。你这怎还能如前时一般?故而以后你只消私下称呼便是,这既不生分又不至没了分寸。有些规矩也该立了”。 “现今陈郎君帐下无人,或许还要用我,但定不会让你我父子一处的,你也莫生不忿,如此这般才是对我杜家好的”。 父亲的话让杜方有些无趣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现在竟觉得当时在沩山的逍遥才是人间乐事,现今自己得了官身,而且这眼看又要再进一步了,可这人却不自在了。 杜方并不傻,他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就是因为明白才会有些消沉起来。唉,或许终有一日大兄会和自己断了兄弟之情吧! —— 武隽翘了二郎腿逍遥的喝着茶,哪有半点惊神之色,而独子武援正跪在地上,脸上的巴掌印如同雕刻上去的一般。 “阿爷,我便是不服,那陈权如不是借了阿爷之势怎能成事?现今他耀武扬威强送阿爷回来已是背恩忘义,更有那传出去的韦李两家是为何意?难不成阿姐要做妾不成?陈权辱我武氏太甚“。武援梗着脖子叫嚷着,而武隽身侧站立的一个年轻小娘也闻言垂下了头。 ”你懂个什么?哼,成事者最忌为世情所扰。啧啧,他如放心的让我操持我倒会不屑其人的。至于亲事,二娘本就庶女,武家现也算不得高门大户,有何委屈的?更何况那京兆韦氏都不以为意我武氏又何必不忿于此“。 ”陈度之性强厉而多疑,日后你给我亲近些,莫要生了祸端,如是那时我也难保你“。 —— 今夜的彭城是个不眠之夜,上月飘过的丧旛又挂了起来,整个城市如入了冬,银装素裹伴着满城啼哭,这一夜格外的凄冷。 节度使府换了主人,陈权住了进来,他本还有些犹豫,如此仓促的进府会否操之过急,不过韦康劝他最好光明正大的入驻,现在于彭城必要有个交待让百姓心安,谦让推脱反而不利行事。 而现在陈权便在那个自己曾来拜见李廓和田牟的屋内同众人议事。 “彭城已定,可这后事还是繁杂。所以此番还需仔细斟酌才是”。 “宪义,整顿各都溃军之事便交与你了,门枪都的人马既投了过来,你也先领着。原象和文宣分领银枪都去把其余几县夺了,滕县已在手,只剩沛县,丰县和萧县。这三县没多少兵马,倒是不难夺。切记少造杀戮”。 “此番要议三事,其一是今日之事要如何报与朝廷?二是谋划夺取整个武宁,其三便是怎样守住这基业了”。陈权靠坐在椅上,目光在众人身上逐次瞟了一番,众人神色各异,有齐悦那般兴奋的,有武隽那样淡然的,曹全晟神色复杂也不知想什么,杨定希还是一贯的麻木,杜平父子倒是显得有些拘谨,韦康则是跃跃欲试。这就是能用的人了,陈权很是发愁,就这么几人,便是夺了武宁也无官治理,可人哪里去寻呢? “咳,度之,朝廷处只需推脱便是,现今重要的是要得了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度之可上书自请留后。徐州诸县取之不难,而其余各州,泗州,濠州,差点忘了还有宿州,这三州倒有些麻烦,主要是兵力不足,恐难有余力尽数夺之。所以我之意是先占住徐州便是,其余各州等有余力之时再做谋算。至于朝廷征讨,那只能看这段时间能否经略得当了”。韦康抢先出言,早前武隽放出了武家之亲,这让韦康有些不安,虽然这事他早就知道,而且韦家也是约了亲的,可毫无疑问现今武隽对陈权更为有用,而想在这基业初创之时站稳脚跟并求上进,那么自己必须表现出足够的价值,最起码态度要积极一些。 “不可,三州不但要夺,且要速夺,否则徐州难保”。武隽的话让韦康侧目看去,心中有些不满,自己刚说了那一番话这武隽就出言反驳,这是存了争头之意? —— 在陈权的议事添了几分紧张之时,田牟一行也终于出了徐州,他并未离开武宁,毕竟他还是朝廷任命的武宁节度使,徐州丢了那就换个州便是。而现在他决定去泗州。 徐州败了,可不代表武宁一并败了,这后事还有的瞧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通知 家里网络有些问题,又是一直打不开页面,手残党手机码字真心无法适应,所以只能尽量今日补上了,万分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七十三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二) 唐代宗大历年间高丽人李正已拥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曹、濮、徐、兗、郓十五州之地而成天下第一强藩。在那时河北三镇的成德和魏博也不过是各领七州。德宗建中二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其子李惟岳胁迫朝廷要承袭父职而德宗不许,李惟岳便联合了淄青李正已,魏博田悦和山南东道的梁崇义结盟共抗朝廷。 在天下兴兵共讨之时李正已非常聪明的想了一个策略,便是南下增军徐州,扼甬桥和涡口堵住了运河,而正是这一秒招让数千条漕运之船不得入京,导致京师大恐天下震动。 这场变乱过后宪宗时把甬桥所处的符离县从徐州分割出来新建了宿州,而涡口处新置两城划给了濠州,便是提防徐州做大。而这场变乱也同样是武宁建镇的源起。 泗州,武宁四州之一。泗州自德宗贞元年张建封时归镇便一直延续至今。其地距京城二千三百里,东都一千四百里,东南至扬州二百七十里,西南至濠州二百一十里,西北至甬桥四百二十里。泗州在武宁镇很特殊,不同于徐州州治之地那般紧要,也不像后起的宿州因甬桥而成天下之险,更不似濠州紧靠江南治地富足。但淮水泗水常被人统称作淮泗地区,淮泗地区是为北方同南方的分水岭,地理位置同样险要,且州内还置了盐铁转运院这样的漕运盐务之地,泗州也就更为重要起来。而过往的历史也说明了武宁拥泗州则强,泗州离,武宁则弱。 田牟没有像李廓那般离开武宁而是入境泗州,因为他知道自己可没有李廓的家世背景,更不会得到天子的优待,所以他还想博上一番。 田牟并不认为陈权能成事,现今大唐还算安定,更有能力讨伐叛逆,而他则要将功赎过保田氏荣华。 —— 大唐自改税制后三分之税要留州一份,以图虚藩镇而壮属州,但是这属州又不能过强,省的未等叛逆反倒藩镇各州自行攻伐起来。所以武宁四州除却徐州外兵马皆不到五千,属于尚能一守却不能攻的状态。 田牟也并没打算要遣泗州兵马反攻,力不能及只是其一,更重要是他有预感,如果朝廷征讨得手,那么陈权败亡之时必会南下糜烂江南,他现在就要以泗州为基石,再合了濠州来堵住陈权的退路。 —— ”韦郎君,我并无遮你锋芒之意。言语皆出自公心“。武隽满是歉疚的向韦康拱手示意,然后环顾众人一番说出了他的理由。 ”武宁四州,徐州山多地险,易守之处,如是单据徐州倒也不是不可,至少谋算妥当可挡十万兵。但是现今乱势初定,恐难有时日经营。且百姓犹自惶恐,兵马折损又重,除非是只守彭城否则这徐州也是难保。但是彭城只一县之地,便是守又能守得几时?今年的春粮已收,俭省些倒也能用上一年,可明年呢?难不成百姓不种粮了吗”? “还有便是宿州,濠州扼守运河咽喉,当年李正已之事想来诸位也该知道一些,那我等为何不能效仿李正已呢”? “最重要是陈长史想要什么?如是长史只愿得一紫袍,那么不妨现在便自缚之,想来以献土之功或也能抹了今时过错换个前程。可如陈长史想要效仿三镇,那这武宁必要尽数纳之,且还要尽快行事,一旦其余各州兴兵抗之,那便非但不能成事,徐州亦会不堪负重”。 武隽的话让众人都低头思索了起来,韦康也去了不忿之色。陈权又皱起了眉,他很清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会一帆风顺,方才出言询问夺取三州也只是随口一问,他自己其实已经生了退意只想先守住徐州即可,并非是他得意自满,而是无力为之。可武隽之言确实是有道理的。 银枪都,拔山都加上收拢的溃兵,再算上投效的门枪都现今兵马也只九千余人,便是再行招募也不是一日便能成军的。彭城新定,这些人马多数是要留做维稳,而且新投之人也要些时日去驯服,这如何有余力去夺了三州呢? “我想或许可以先不取三州,不妨奇袭天平军,不求夺了天平镇,只掳了郑光即可”。一直沉默的曹全晟突然开口说到,他今天随了杜方一同前来既有些兴奋又觉忐忑。现今陈权已算叛逆了,而他跟着陈权自然也成了叛军,哪怕是他早有所料可这种身份的突变还是让他十分不适应。但是看着众人愁容满面曹全晟又生了些傲气,或许自己能在这个新团体中得到的更多一些。 “不可“。陈权立刻就拒绝了曹全晟的建议,坦率说这不算坏主意,郑光方才入职天平军,现今正是磨合之时,如果骤然行事不是无成事之机。特别是郑光的身份堪称最强护盾,能掳了郑光自然是好的,但现今却是不能。 见曹全晟面色尴尬陈权忙解释起来:”文宣之计如在平时倒是良策。可现今不成的,田牟离彭城后斥候一直紧随,多番来报说是其人未离武宁而是去往泗州。我本也想过领兵驱了他出境,可后来一想田牟在泗州确是麻烦,但是也有些意外之得”。 “田牟只要未离镇那便还是武宁节度使,四下的藩镇便不能,也不敢不得旨意入境征讨,哪怕郑光也是如此,所以朝廷下诏之前徐州是安全的。可如去招惹郑光,那么以其身份,这各藩便得了征讨的缘由。我等初据徐州,现今需要的是时间经略,如是战事接至,徐州事难矣”。 —— 姜元佑还躲在汉高祖庙中,彭城的消息已经尽数传了出来,现在有些麻烦了,原本他倒想着大不了就投了陈权罢了,反正给谁卖命都是一样,只要能养家糊口他并不在意换个新主。但是自从陈权把今日乱事的罪名安在挟马都头上,百姓可算是找到了发泄之处,如今挟马都已经是没了在彭城求活的机会了。 现在城中还在忙着收拾残局所以他领着人还能躲上一时,可明日呢?该去哪里? 或许可以去投奔田牟,今日田牟大摇大摆的去了泗州,姜元佑怎会不知,恩,就是这样,彭城乱后一片狼藉,他自己算了一番,现今彭城军马不过几千,绝对撑不住的。 —— “这样好了,武宁余下三州不需尽取,只取了宿州,宿州人马不多,只四千左右,之后如有余力再夺濠州,如此便扼住了运河。现今兵力不足只能如此了”。韦康思索一番复又说到,这番话倒是让众人连连点头称是,算不上什么奇谋,不过此时也的确没太多选择。 “可,恩,还有,我意遣军马乔装去烧了宣武军在宋州的盐铁院。宋州至徐州不过三百里,今日从挟马都处得马七百余,再加上其余各都所有,现有马匹一千二百余。作战自是勉强,不过如是奇袭宋州,恩,诸位以为可有成算“?陈权手指敲着桌面哒哒作响,先是许了韦康的建议,却又提出了一个想法,而这个念头让人有些捉不到头脑,宣武军可是难缠的很,过往徐州人马都不愿招惹,现今主动到宣武生事这好像有些不妥。 ”宣武军建镇后军乱八次,八次皆源于汴州牙兵,而这汴州牙兵又是安史乱后的河朔遗留。汴州历来有自立之意,但是宣武镇的其余各州多还算忠诚,这其中又以宋州为最。每次汴乱宋州皆为先驱征讨,因此汴宋二州可算不得亲善“。 ”朝廷在汴州和宋州皆设盐铁转运院,除了漕运存转还要取盐铁院之物优赏抚恤以悦军士。也是因此自穆宗年起快三十年了,宣武还算安定。可一旦这宋州的盐铁院被毁,那么取悦士卒所需便只能尽取汴州之物。呵呵,汴州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的“。 ”还有如宋州虚弱,汴州的那些个骄兵可还能按捺住野心?且朝廷如要征讨徐州,那这临着的宣武镇必要出兵,如能让其生些事端于徐州也是好的。而且便是去袭宋州被人察觉也不担心其会大军入境,只要汴州在,宣武便不能合力。所以现在只是不知欲袭宋州可能成事“? —— 滕县灵芝寺的惠明和尚今日这经是念不成了,彭县的消息传来让他很是心烦意乱,更是不由得埋怨起了灵佑禅师,何苦来要逐了陈权出门呢?在惠明看来陈权夺取徐州已成定局,其余各县根本无力抗衡,如是有意再取下一两州也并非不能的。这之后便要看能不能守住了。如能守住,那么毫无疑问大唐又会出一个王智兴一般的人物。而佛门本可以借了陈权的手发扬壮大的,可陈权已是出门,这牵绊也就断了。 最重要的是陈权会不会记恨佛家? 从陈权去了彭县留下的杜方很是干脆的执行了陈权的命令,平日里再也不许佛门子弟下山于百姓间传法,这番举动已是让人担忧不已,如今陈权会不会更进一步呢? —— 夜已深,陈权处的议事终于结束了,种种谋划大体也定了下来,只望能心想事成。 陈权叫住了要离去歇息的武隽,先是好生关心了一番,然后说到:”阿叔,明日我要去石佛寺礼佛,还需您操劳一番陪我前去呢,顺便请些法师入城做个道场,以祭今日亡者”。 “好”。 —— 田牟伤了肩膀,又是一路奔波身体早已不堪,到了泗州后同得了消息的刺史郑助只略言语几句便在安置的住处歇了下来。 他一直琢磨要如何写下这份奏书,拿了笔呆了好一阵,却不知如何言说。 仇师约死了,一镇监军身死不管怎样都是大过。世家也恶了,徐州又丢了,便是果能像自己所想那般把这黑锅推了出去,可真的有用吗? 天子会如何做? —— 五色云所带来的流言碎语渐渐平息了下来,李忱总算放了心中大石,只是可惜了三州大功,本想着寻个恰当时机一并告之天下,可因此番之事却不得不先说了一些,这让他遗憾不已。不过还好还有武宁呢。 等武宁事了再一并示之。这开疆平藩的功业自己取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七十四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三) 节度使府陈权并不陌生,之前李廓在时他在这里避难过几日,闲着无聊时也粗略的逛过一番。更是暗暗的渴望过能拥有这座豪宅,但现今一切如愿他反而睡不着了。 这是他迈向徐州甚至武宁之主的第一夜,三年前他见到杜牧时只是想在史书上留个名,也不枉在大唐的这一世,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留名吗?现在看来大概是会的,篇幅有多少?好名恶名?以他如今所做以及未来欲做之事大概恶名的可能更大。陈权并不清楚自己的执拗的到底是出于野心还是善心?他一直告诉自己只是想让滕县所见的流民能过的好一些,可他所做的种种谋划皆是祸乱天下之举,而在这当中会有多少无辜殒命? 想到这里陈权苦笑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披了件衣衫下床轻轻的推开了窗,长叹一声趴在窗沿上望着屋外影绰的灯火。 六月的彭城很暖,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远远似还能听见哭声,这或许是哪一家的儿郎在这场劫难中亡命吧! 一队卫士急促的脚步声咚咚的响起,陈权开窗的声音让他们急忙跑了过来查看,这都是滕县招募来的农家汉子,陈权并不信任长安来的同伴,只有这些个还存着几分质朴的汉子才能让他平时睡得安稳些。 “王七郎,今夜你轮值”?陈权笑着叫住了一个忙着躲闪的中年汉子。 “回将军,咱这才来彭城,城里人最是奸猾不过的,我这也睡不着,便想着晚上跟着弟兄们一起,我等武艺虽是不成,不过万一有事总也算个帮手不是”。王七郎垂着头腼腆的说着,不时的抬头瞄上一眼。陈权虽是平日很好说话也不在意什么身份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不过治军一事上却是十分严苛,王七郎也不知自己这番会不会受了责罚。 “唉,你呀,无事呢,后面那几个也别藏了,这一队该有几人我又不是不知道”。陈权摇头笑了笑,又点出了几个同样不该当值的,心中却是一暖,不管怎样,自己也不算一无是处,总还是有人在意的。 “这段时日恐还是要有些战事的,你们听,外面的那些个哭嚎之声,唉,我也不知会否有一日这哭声因我等而起。尔等可会惧怕“?陈权低着头轻声的言语着,也不知是在问询这些个卫士还是自己。 ”回将军,怕是肯定怕的,不过这年月不就这样,起码跟着将军便是死了家小也不忧会挨饿,如此想来倒也没什么了“。王七郎并没有慷慨表示忠心,只是十分坦诚的述说着。 陈权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这些个汉子,这都是在滕县大营那场混战中熬过来的。常常陈权会嫌弃这些新军没用,可也正是这些个既笨拙也不勇猛的男儿成了陈权野心的基石。而他能做的便是不负了这些还活着的和已死的儿郎们。 —— 郑光从睡梦中惊醒,眯着眼睛郑光看着自己的儿子郑汉璋不知何时进来了,正神色慌张的说着什么。郑光拍了拍额头,慢慢的意识终于转了回来,他也听清了郑汉璋的话。 “阿爷,武宁乱了,监军已死,田牟被逐,据说陈权也反了”。 “什么?何时之事”?田牟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一把拉住郑汉璋的手臂扯了过来,厉声问到。 “便是今日,方才斥候来报有彭城逃难之人入了天平,细细询问才知了此事,阿爷,这该如何?可要征讨”?郑汉璋有些焦急,郑光和他说过以后要接替田牟的猜测,而这关乎天子大计,郑家能否更进一步便也要指望能否在武宁建立功业。然而现在这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如何让他不慌。 “征讨?田牟呢?他可离境”?郑光冷静了下了,披了衣服下床随手燃起了油灯,一边拨着灯芯一边问到。 “未曾离境,据说是南下了,倒是不知是去泗州还是濠州,想来其还有意兴兵夺回彭城吧”? “唉,那便无法了,如是田牟离境我倒是可以领兵入武宁的,哪怕是未得旨意也是无妨,但他这位节度使还在镇,唉,只能等朝廷旨意了。我郑家是为外戚,可不敢轻举妄动。倒是那陈权有些麻烦,他是天子亲命,虽然你我皆知天子深厌其人,然世人不知。此番陈权反叛,恐天子会折毁些声誉的”。郑光坐了下来感慨着说到,他有些不甘心,更是不停的咒骂田牟无用,被逐了就学着李廓安静的离开便是了,何必要赖在武宁?这下倒是堵了自己建功之途。 “报与天子吧,你来写,我这年纪还能活上几时,你们平日多书信与天子,莫生分了,哦,陈权之事写的含糊一些,这详情留着田牟自己言说”。 —— 田牟终于写好了书信,唤来黄讷又是仔细的修改了一番,大体上没了疏漏才叫人快马急送长安。现在田牟只希望朝廷能给自己赎过的机会。 —— 曹全晟不大喜欢一直冷着脸的杨定希,这人话不多,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想要和他聊上几句也是懒懒的样子。可现在自己要搭档此人去宋州行事,本就危险之举更添了些郁闷。 议事结束之后陈权便命了曹全晟和杨定希两人领了五百骑兵连夜去宋州放火,这五百人已是现今所有能骑了马的。 —— 李见被单独关押在节度使府的一个小屋内,他在等着天亮,看一眼日出再死也好。也不知这些个同胞能活下多少,虽然他被自家人绑了,可他并不怨恨,因为如是换做他也会如此的。人欲求生何事不能为? “吱”,房门被推了开,一个黑袍男子走了进来,借着夜色李见一眼便认出了这人便是毁了自己复兴李氏大业的陈权,难道是要送自己上路?一夜都不能等了? “李将军,可有闲暇与我饮上几杯”?陈权命人点了灯,随从又端上了些酒菜。陈权坐了下来招呼着李见。 “呵呵,断肠酒吗?也罢,陈长史亲来送我也是难得了”。李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讥笑着拖了沉重的脚链蹒跚的走了过来。 “我不是仇师约,便要杀人也不必行那小人之事,此番是来送将军离了囚笼的”。陈权也不在意李见话里的讥讽,自己先满上了一杯酒饮下,又替李见倒上,很是客气的说到, “何意?你不杀我”?李见端着酒杯愣住了。陈权的话让他不解,哪有放虎归山的道理?难道陈权要收服自己? “自然不杀,本也未打算害了将军的,你我无冤无仇,早先拜会将军之时更得将军礼遇,我深感将军厚意。自该有所回报“。 “将军该知我曾于佛门修法,虽是愚钝不解佛家真意,不过倒是最喜隐候1之言:“慈悲之要,全生为重”。这彭城的血流的够多了,也该停了“。 “不过将军却是不能留于徐州了,你去兖海平卢吧,现在便走,彭城百姓可是恨将军入骨的,我也只能趁此时放了将军”。陈权又饮了一杯,拱了拱手也不管李见还在惊诧之中便起身欲离。 “你不怕我引兵回来”?李见站起身来大声喝问到。 “哈哈,今日我若生念将军必不能活,可既然放归将军,那又何惧之有”? “哦,险些忘了告之将军,今日反戈叛逆之人我已命人替将军诛杀了,只是这夜黑,倒是看的不清,许杀的多了些”。 —— 深夜中破败的县令府中血流成河,城中吊念亡者的哭声戛然而止,只余了这府中的惨叫和哀嚎。彭城的血还在继续流着。却是不知何时才能休止。 慈悲,在这世上果真有吗? 1隐侯,沈约,字休文,南朝梁开国功臣,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溢号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七十五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四) 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彭城迎来了新的一日,这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昨夜的嚎叫声响彻了整个城市,多数人家都是不能睡,也不敢睡。初升的暖阳似乎驱散了些夜晚的恐惧和阴霾,可彭城依旧还如同座死城一般沉寂着,几个更夫壮了胆子敲打着锣鼓颤颤巍巍的喊着时辰,也在偷偷打量着这空荡荡的城市。 行过的坊街之中许多人家似招了贼一样院门大敞,耐不住好奇的瞄了一眼,院内一些军士正喜笑颜开的清理着缴获。 这些人家对于每日走街串巷的更夫来说很是熟悉,都是些高丽人。一个更夫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中一缓,长吁一口气庆幸着自己不是高丽人。 如此看来昨夜只是在清理这些个高丽奴?那这好像没什么可惧了。想到这更夫们报时的喊声也不由得粗壮了起来。 —— 李见走了,带了五百活下来的同胞和数千愿意同行的眷属满腔仇恨的连夜走了。陈权并不想做个屠夫,可却不能不做,昨日之事既然定了性,那么必要做个交待。当然最重要的是雕旗都军士见机行事很快就降了,这让他们几乎保存了完整的力量。陈权嘴上说的无惧,可一支两千人的军队怎能让人不惧?特别是现在兵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陈权可没精力去提防这些个高丽人。 而且战后的抚恤必要有钱粮支撑,尽管陈权很想趁此解决了彭城世家,可却不能动,或者说是现在不能动。所以被定了叛逆的雕旗都便成了献祭的羔羊。 —— 对世家陈权的看法很矛盾,一方面他所认识的世家子弟毫无疑问见识学识都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另一方面世家的财富又怎能不让他垂涎欲滴,同样的世家也成了陈权向上爬的绊脚石。 陈权很清楚自己是不能同世家合流的,他的根基是滕县的那些流民,他想要建立功业还要去拉拢更多的流民和寒门子弟为自己所用。而如何拉拢,佛门和世家的财富田亩就是最大的武器。 可陈权现今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些人除了少数识字外多都是目不识丁的。 他们可以为兵,甚至有些或可为将,但是如何能治理地方? 彭城的世家在大唐算不得什么,甚至已有沦为乡豪的趋势,然而数百年下来,蛛网般互相交织着,这彭城甚至是徐州早就被网进了巢中。 或许他们之中没有宰相,也没有刺史这样的紫袍大员,但这基层中的亲民官却近半数是这些个世家子弟所出。 所以现今陈权还不得不依靠他们来维持地方的治理。不过虽然不能铲除世家,可还是要让他们出点血才是。 —— 一大早杜方就领着军马去收服徐州余下三县。带的人马不多,这要感谢田牟,因他入镇几乎各都皆把主力撤回了彭城备战,现今算来每县大概只有三两百人维持治安。这让陈权稍微轻松了一点。 长史,是个说不清的职务,但是此时却是格外重要了起来,田牟这个节度使兼徐州刺史离开之后陈权这位还没有被罢免的长史便成了名义上的徐州最高长官。所以他相信杜方一定会马到功成。 —— 李忱这两日重生了苦恼,不知哪个别有用心的多嘴说了年初的犬祸。五色云才去,这异象便又来了。 年初有人上报朝廷有犬生角1,这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命人解惑便是,不过接着便是天降大霜。因此李忱就不能不考虑一番了。于是这犬祸便瞒了下来,可谁知五色云之事才消这瞒下的事情又被人翻了出来。 虽然李忱马上令人告之天下这事只是年前的一桩错报,但是百姓哪管这些,他们终于有了新的谈资,于是这事便越传越大。其中又牵强附会的夹杂了许多别的事情,阴谋论一件件接踵而至。而这些才是李忱苦恼的根源。 武宗皇帝崩了三年了,官方说法是服丹药而亡,为此也杀了不少道士给武宗陪葬。不过当时武宗灵驾在入葬前曾遇大火3,这可是一件很有深意的突变。 三年前的事情按理说早该被遗忘了,可近来一桩桩的有的没的异象频出,于是武宗之死被重新摆在了世人面前。 —— 马元贽近来颇有些奉佛之意,甚至还寻了些佛器妆点宅邸,随身也带了念珠把玩,性子也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平静的真的如同一高僧。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没变,而是时局变了。 会昌三年仇士良死了,武宗皇帝用了三年时间清理了仇士良这位权宦。而今年是大中三年,当今天子也在时刻图谋着。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便要看命数了,但这命数有时是可以人为修正的。比如现今这些个流言便是马元贽遣人传了出去的。 马元贽并不认为这些个流言会给已经坐稳了皇位的李忱带来太多的麻烦,不过麻烦终究是麻烦,不管大小都是要让人烦忧一番的。他便要从这些个麻烦中寻找自己的生机。而且也是给这位蠢蠢欲动的天子一个警告。 —— 王居方如愿的得了枢密使之职,两枢密已定其一,剩下的那个位置更是炙手可热,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 王居方现在考虑的便是要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长长久久的保住。不过随着李温入宫次数越来越多,天子也对这个往常不待见的长子越发亲善,王居方觉得自己的前途很是不明朗,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并不是他多心,而是今日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心惊。 —— 李忱又召了李温入内,这位不受待见的皇长子近来很是安分,鸡坊不去了,也听不到什么胡闹的事迹,每日都在十六王宅安心读书,连带着整个人似乎都多了些书卷气。皇家子弟本也不会太过丑陋,平日的教养更是顶尖的,现今李温还真的给人几分温润如玉的感觉。 对此李忱心中很是满意。他今年四十岁了,哪怕是至今都想着最好能让心爱的四子坐上这个位置,但是也不得不考虑些意外。毕竟大唐天子太容易出现意外了。而此时李温的浪子回头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大郎,这两日的流言你是如何看的”?李忱满意的看着李温带来的一卷手书,描的是自己的行书。 “阿爷,流言罢了,些许小人别有用心无需理会便是”。李温束手站立一旁,淡定的说着,他现在学会了一件事,便是如果自己不知道如何回答,或者是没有什么高明的建议,那么便云淡风轻的略过便是。李忱可是自诩为太宗那样的贤君的,不管大事小情多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李温便要学了这模样。 “呵呵,你说的也是不错,可天下事却不能如此简单视之,韩非子曾言:“知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这小事有时也会坏了事的”。 “世人所行皆有所谋,这流言也是如此,只要知晓其欲谋何事便可解之,可如今麻烦的便是不知其详,唉”。李忱放下了书卷长叹一声,他有些怀疑,可又怕这种怀疑是真的。 “阿爷,能知晓年前犬祸之事必是近臣,何不命人仔细探查“?李温有些疑惑,这种事情只有那几人知道,应该不难查的。何苦来在这长吁短叹的忧愁。 ”哪有那么容易的,便是查了又能如何?武宗之事重提,啧啧,这可是有趣的很呢”。 —— “奴婢送大王”。王居方一直守在宫门等着李温,他想要解释一番前时的误会。 “呵呵,王公公歇着吧,可不敢劳烦王公公这位枢密使呢,我自行回去”。李温斜了眼睛瞟着,嘴角高高扬起,满是讥讽的话语让王居方不由后退了一步,心也沉了下来。 ”呵呵,是奴婢多事了,那大王慢行,莫要磕碰了“。王居方抬头死死的盯着李温,他想不通这位郓王怎会如此不智,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何以做了这般模样?他现今是枢密使,又是供奉官,不客气的说陪伴天子的时间是李温拍马也赶不上的,难道李温就不怕自己说些坏话? —— ”大王,您现今可不能与那几位内官交际过深呢“。田令孜一边帮李温整理着衣服一边轻声说到。 ”何意?我欲争位岂能避过这些个奴婢”?李温不解的看着田令孜,这位小宦官他越来越满意,不但忠诚而且还颇有些见识。 “大王,圣人正值盛年,本又是内官所扶立,您如是同内官交际过深,恐为圣人所忌。且神策军才是左右之关键。但是连圣人都不便插手,何况大王了”。 “故而不妨便先做个贤王,讨了圣人欢喜才是首要之事。您也勿忧谗言,圣人察察为明,最是心细不过,些许谗诋不足为患“。 1《新唐书》五行志:大中初,狗生角。京房曰:“执正失将害之应。“又曰:“君子危陷,则狗生角。“ 2《新唐书》五行志:大中三年春,陨霜,杀桑。 3《新唐书》五行志:六年八月,葬武宗,辛未,灵驾次三原县,夜大风,行宫幔城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七十六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五) 《魏书》苻生篇有言1:“勋旧亲戚;杀害略尽;王公在者以疾苦归;得度一日如过十年。”袁叔业忽然忆起了这段让人胆寒的文字。 昨夜之前袁叔业并不后悔应了田牟,即使是之后如同囚徒一般被禁在府中。袁家太需要一个前程了,彭城世家都需要前程来维持家世。 袁叔业作为袁氏家主早年也曾去长安求取功名,但是几番科考都未能过,非是自傲,但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并非是能力不济,而是因家世所限。没错,就是家世,世家也有高低贵贱,而毫无疑问彭城袁家早就失了光华。 所以哪怕他清楚田牟的承诺或许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还是义无反顾的应下了。 袁叔业并不怕死,快七十岁的人了,本也熬不了几年了。但是昨夜的惨叫声让他第一次有了悔意。他被关在府中也不知被害了命的是谁,下一个是谁? 这位陌生的陈长史会做到何等程度,是杀一人还是千百人? 陈权,袁叔业并不了解,之前韦康来拜访过略说了几句,不过对袁家来说韦康的京兆韦氏身份要远高于一个闲散长史的。所以言及陈权之事也只是敷衍几句而已。 但现今的袁家人却欲知而不能,只能枯坐在一起等待着这个古老家族的命数。 —— 陈权终还是未睡,去寻了李见后他一直思虑着将要面对的种种烦心之事。而这第一件事便是要拜会这些个之前根本不欲见自己的世家。 —— 太阳初升陈权草草的清洗了一番,又练了会刀便汇合了前来同行的武隽去往了袁府。 袁府并不算大,比之前在长安时客居的杜府小得多,但却格外的精致古朴,作为一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陈权都有心将来照这个模样给自己修个房子了。甚至如果不是入内之后隐约能听到些哭声陈权倒觉得仿佛是回到了沩山,恬静,惬意,不知名的鸟儿歌唱的美妙却又不觉吵闹。这真是个好地方。 前来引领的奴仆恭敬的如同是侍奉着佛祖,几乎是折断了腰一样在身前领着路,只是这人偷瞄之时眼中的惊恐却告诉陈权,自己是个恶客。 袁叔业是陈权所见过的第一位世家家主,这个满脸枯斑的老者气度非凡,礼数之上更是没得挑,既不疏离亦不谄媚。眼眸已很是浑浊,但是偶然绽放的光芒却在提醒着每一个人,这是一位延续了数百年的世家之主。 “不知该如何称呼?长史,将军还是节度使”?袁叔业手中攥着一支狼毫,如同后世玩耍的那般转着圈,这让陈权有了兴致,恨不得能讨要过来耍上一番。直到袁叔业话中的深意让陈权打起了精神,也去了戏耍之念。 “呵呵,袁公唤我表字度之便是了。我是天子亲命的徐州长史,也暂领着银枪都军马,所以将军倒也不是不能称之。不过这节度使何来之意?世人皆知田牟才是武宁节使。虽是其人离了徐州,可却未出武宁,想来袁公还不知吧,田大使去了泗州巡视呢”。陈权仔细的斟酌着话语,生怕给了这老者破绽。 “哦,表字我不可敢呼之,既然陈长史还认皇命,何以圈了我袁家?我袁氏何罪之有”?袁叔业轻轻的放下了手中之笔,盯着陈权抬高了声音问到。 “何罪?袁公莫不是说笑?田牟出自魏博田氏,向来便有谋夺方镇自立之念,然天子不弃依视其为股肱之臣,可田牟是如何回报圣恩的?昨日其行逆举戕害了朝廷监军和银刀都胡将军,黑林都庞将军,门枪都赵将军。更是有数千无辜儿郎因其乱逆殒命,而袁公与彭城诸家不思忠君报国却为田牟作伥,附为爪牙张其逆行,此不为罪乎”?陈权义正言辞的呵斥着,武隽在一旁有些绷不住笑,忙端起茶杯遮掩一番,心中不由感慨这番胡话陈权是如何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 “你~~~,陈长史果真好口舌,然是非自有公论,莫不是你以为凭这几句妄言便能定了我袁氏之罪“?袁叔业枯柴一般的手又抓起了那支笔,青筋毕露似要将其折断,言语间也尽是悲愤。 ”哈哈,言辞不能定罪,那么刀斧呢”?陈权不以为意的轻声说着,心里却警惕了起来,在武隽诧异的神色中起身推开了房门,就这么的离开了,过了好一会才又回来,身上却披了甲,又招呼了武隽言语一番,武隽也离了屋,回来时同样披了甲,两人这才坐了回来。 ”唉,陈长史要如何做?莫不是要杀绝了我袁氏吗“?袁叔业长叹一声有些怅然的把手中之笔丢到了地上,搏命之机已失,也只能认命了。 ”怎会?我又非屠夫,事实上此番前来我是想请袁公代为判官兼掌书记,您也知此前李廓李大使之事使得不少官吏远遁,而田牟入镇朝廷又是不及新命,故而现今这徐州各衙署皆是不足员的,如今徐州因田牟之祸生灵涂炭,欲安定地方抚顺百姓这政事上便不能敷衍了。袁公之才具名著江淮,故而我倒是恳请袁公为百姓计相助于我“。陈权起身长鞠,恳切的说到。这让袁叔业有些摸不到头脑,这判官和掌书记只是幕僚,非定职,判官职责是为处理日常政务。而掌书记按照早前韩愈之言便是:”元戎整齐三军之士,统理所部之甿,以镇守邦国,赞天子施教化,而又外与宾客四邻交;其朝觐聘问慰荐祭祀祈祝之文,与所部之政,三军之号令升黜,凡文辞之事,皆出书记“2。所以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可这怎么会轮到自家? ”陈长史想要什么“?袁叔业忙问到,对他来说能保了袁氏一族已是大幸,现在陈权抛出来的诱饵要付出些什么呢? “我曾于佛门修法,如《中阿含经·五支物主经》中所言:“云何善念耶?无欲念,无恚念,无害念,是谓善念。” “我有欲念,故而入世欲搏个前程,亦存了恚念,可却无害念。所以,唉,这大约也能算留了一分善念吧”? “现今天下百姓困顿不堪,我却无力助之,非但如此,我之挚友早年是为奴身,唉,他~~~,此情却是不忍再见的,故而我欲放归徐州贱民,除却大恶之辈皆放为良人。不知袁公以为如何”? 陈权紧盯着袁叔业,这是他昨夜临时起意的念头,现今既还要依仗世家,不能夺了其家业,那么不妨从这些个被世家所收拢的流民奴仆入手。原本也想过要和众人商议一番,但是却不得不顾忌韦康。韦康本就是世家子,别看现今是投效了,可陈权不知道当自己触犯了世家的利益时韦康会不会跳出来。所以只能先绕过韦康把事坐定。 袁叔业轻轻拍打着大腿,不停的思索着,奴仆,平常人家定是不会有的,可一旦放了这些人那么各家的田亩产业该如何打理?平日何人侍奉?更不要说各家还指望着这些个奴仆护卫。 千百年来豪族都是靠着吸食平贱之血发展壮大的。可如果不应下会如何? “哦,险些忘了告之袁公,昨夜雕旗都的叛逆我命人斩杀了大半,倒是哭嚎了一阵,也不知是否扰了袁公休憩。啧啧,那些个高丽奴果真富庶的,去查抄了一些家当实在是让人垂涎,呵呵,正好我是打算把这些个查抄所获分与将放之贱民,唉,却是不知是否能够的,我这还愁何处能再得些财物呢,袁公可否教我”?陈权嬉笑着说着,可袁叔业额上却浮上了一层细汗。 “咳,陈长史良善之念让人叹服,我袁氏数百年守护乡梓,自然愿附从之,只是律法上的关节恐不易行之。长史是否再行斟酌一番”?袁叔业强打起了精神不甘心的说到。 “呵呵,朝廷三年一录户籍,贱民之籍消了便是,哦,这还要拜托袁公了,您可是我属意的判官和掌书记呢”。 —— 陈权心满意足的离了袁府,却未解了袁家之禁,还要等杜方收了三县才是。 武隽犹豫了一番还是开了口:“大郎,你这可是把世家恶惨了,非但是彭城世家,等此事传了出去怕是天下世家皆会群起攻之的。你这是要掘了他们的根基啊,那袁叔业虽是应了,可这只是权宜之举,他怎会如何轻易应允?这恐会再生乱事的”。 “阿叔,早前我曾闻得一俚曲:”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唉,兴亡皆苦,而我之基业却只能靠着这些个苦命之人,已是没了旁途,如世家生乱,那便刀斧加之“。 ”罢了,此间之事得空再与阿叔细言,现今咱们该去找佛门化缘了“。 —— 1这段文字百度汉语中写的出自《魏书·苻坚传》,不过是错误的,这是出自苻生的内容。列传第八十三-匈奴刘聪羯胡石勒鉄弗刘虎徒何慕容廆临渭氐苻健羌姚苌略阳氐吕光一章中,临渭氐苻健下面苻生的内容。有兴趣的可以翻看一下,或许也可以提醒百度修改一下。 2此句出于韩愈《徐泗豪三州节度掌书记厅石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七十七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六) 天还未亮韦康便起来开始了繁忙的工作,陈权把所有政事都抛给了他,而这些积压的事项多到让他恨不得丢了功名之念逍遥着穷困下去。 尽管他也做过一县之主,然而那时的滕县好歹是慢慢开始熟悉了的,平日的事项也从来未拖。然彭城自李廓离镇后便陷入了无治的处境。虽是各都也都会派人闲时处理些时事,但向来也就是盯着钱粮一途,百姓其他诉求几乎是无心理会。 可即便如此的麻烦韦康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谨慎的处理着身侧几乎堆成了山的案牍。他很清楚现在陈权帐下只是无人可用而已,如果不在这时稳固自己的地位等以后陈权一旦成事那么定会有许多的寒门子弟甚至是世家子来投效。到那时他恐怕会淡出这个团体的。 对陈权他自认为还是看的比较准,这人多疑,甚至多少也有些寡恩,便说武隽吧,算是陈权能够入主徐州的第一功勋,可陈权对武隽的猜忌几乎是不加掩饰,这让韦康心有余悸。 可话说回来,大唐从中央到地方都是如此,特别是各个藩镇,便是掌权的节度使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生怕被诛了满门,所以在这个世道求生也只能这般了。 —— 袁叔业坐在去往节度使府的马车上沉思着,陈权刚走,他就仓促的上任了,这是被逼的,陈权方才离去之时几乎要强拖着他赴任。 判官?掌书记?呵呵,这可是节度使的属官,一个小小的长史有什么资格私相授予?但他怎敢拒绝呢?现今只能是混过这一关,保了袁家再说,至于贱民之事,拖着便是。反正这放良一事本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况且听闻现今是那韦家子在处理政务,呵呵,或许还有转机。 —— 石佛寺只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大唐少说也有个十余家,几乎都是在元魏朝大建佛像时得的名,彭城的石佛寺也是如此。 王守澄和王守涓兄弟皆是任过武宁监军,当时颇爱石佛寺的清幽雅致,所以石佛寺也因权宦赏识而风光一时,可自文宗诛杀王氏兄弟后石佛寺就受牵连倒了霉。 武芳作乱后武家开始休养生息,深居简出,走投无路的石佛寺也正是在这时被收拢成武氏家庙,一并的隐于世间了,但也正是如此会昌年的法难石佛寺几乎未怎么受到波及,皆因其几乎已被人所遗忘了。 如今陈权的到访让这古刹重新为世人所忆。 —— 有了袁叔业这位本地乡豪的协助韦康终于是轻松了一些,快近午时得知了陈权已经带了石佛寺的法师入城开坛,韦康也打算缓口气歇息一番,便邀了袁叔业一同用餐,两人刚起身离座袁叔业恍然的轻拍了下额头懊恼的说:“险些忘了大事了,陈长史说是要放归徐州贱民,此事令平可知将如何处置?我这现今实是无措了”。 ”什么?袁公莫要戏说,这怎能行?果是如此吗?“韦康闻言身子一歪,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袁叔业的肩膀,几乎将他拉倒,连声追问着,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子弟风度。 ”自然是这般了,唉,我也觉得似有不妥,可陈长史之威我又不敢犯触,也只好应了下来,但如何行事我确实不知了“。袁叔业面上苦笑着,心中却是大定,这番事情他是不便分说,但韦康这位亲近之人总是要有些分量的。 ”袁公,我去寻他,午时之宴便只能推了,无礼之处日后必会登门谢罪“。韦康拱了拱手也不管袁叔业是否应下便自行离开去寻陈权。 —— 昨夜被杀的尽是高丽人,如释重负的更夫很快便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没一会就有人试探着将院门推了条细缝捂严了嘴巴偷偷的瞟着,除了寂静的街坊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彭城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于是当第一个人咬着牙颤抖的走了出去,彭城便如同爆发的火山活了过来。 —— 韦康奔跑在彭城的大街上,甚至都未来得及穿上靴子,洁白的锦袜已是残破不堪,脚底也早就血迹斑斑,身侧几个挎着长刀的卫士怎也劝不住,只能就这么陪着韦康狂奔。 —— 这等规模的法会陈权还是第一次经历,石佛寺为了讨好彭城新主举寺尽出,就连近来身体不适的老住持都拖了病躯一同入城做法。而法会的位置就安置在了荣庆楼的废墟前。 法坛搭起,见陈权无意上坛言说。主持便按部就班的领人作起了法事。 ”度之,度之~~”。躲在涌过来的人群外看的津津有味的陈权被这不大和谐的呼声惊醒,还未及反应便被来人死死的攥住了胳膊向外拖着。 “令平?何事如此急躁?”示意了护卫放下刀,陈权无奈的跟着韦康走了出去,他心里明白韦康是为何事,暗自骂着袁叔业果真是个靠不住的,片刻都等不及便给自己寻来麻烦。 “度之,你要将贱民放良”?韦康紧紧的盯着陈权的眼睛,他很想听陈权否认。 “是呢,正是如此,怎么?令平以为不妥”?陈权淡定的回答着,这番回答也让韦康心如死灰。 “你,你怎可如此?你可知这般行事会致何等后果?度之,我知你善念,可此事却是万万不能的”。韦康几乎是要哭了出来,言语之满是哀求。 “度之啊,你可曾想过此事如是传了出去这天下会如何看你?世家的回应会是怎样?现今徐州之事已将收尾,可武宁还未尽取,这地方不宁之时如此妄动岂非不智“? ”还有,你如今帐下无人,彭城治理都是不顺的,更勿论徐州乃至武宁了。如是平常也倒可以应付一番,可朝廷征讨在即,如不能赶在兴兵之前稳定地方何以守得住基业?况且天下贤士几都出自世家,此时你这番举动不是要绝了其求仕之途吗?那这地方如何治理?我一个人便是不眠不休也是不成的。更何况今日那袁叔业佯装不慎将此事告知于我,便是存了逆意,你就不忧祸起萧墙吗“? ”就算你有意提拔寒门,可你要知晓,庶人和贱民是不同的,你莫要轻率行事啊“。 —— ”呵呵,令平,你该知我是如何起家的,靠的就是那数千没了身份的贱民。现今徐州战事方休,可想来要不了多久大战便会又起,那时能依靠了谁?世家吗?他们能够附随田牟又怎知不会卖了我等“? ”还有,你今日理事也该知晓了,徐州现有户数不到三万,可你瞧,这法坛周围有多少人了?可这其中有几人是课税的?不管是谁来治理地方,这税都是少不得的。前时李廓李大使因这税户一事绞尽心思而不得,然此时这麻烦是落到了我等之手了。该如何处置令平可有良法“? ”贱民,寒门,世家,位有高低,身有贵贱,可终是俱为人的,我出身不贵,也难奢求得了世家之助,所以想要成了功业,那么这天下之民必要拉拢一方。世家之处我能给了他们什么?唉,所以你觉得我等还有别的选择吗?“ ”荀子曾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太宗皇帝亦是深以为然。那么令平你说这天下豪族世家和庶人孰多孰寡”? ”令平啊,现今于我而言,便是要将这徐州甚至是武宁的贱民皆化为庶人,这些人会有多少?几万户还是十数万户?你可曾想如是得了这些人,那我等何惧朝廷征讨?又何惧世家作祟“? 韦康沉默了,他知道陈权说的是对的,便是他自己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可是他出身京兆韦氏,这本就是处在天然的对立面。他怕了,他不敢想这些个贱如粪土之人一旦起势会给这天下带来怎样的震荡,又会何时波及到自家,家国天下,家从来就是置于首要之处的,他自然也不例外。 韦康复杂的盯着陈权,很想就这样辞别,再也不掺和这烦心事了,可脑中又不断的涌现出数百万的贱民拿着刀枪为生存,为一个良人的身份去搏杀的画面,这些人一路向西杀进了长安,杀进了大明宫,而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也换上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唉,你,罢了,随你吧,我只求倘若以后,以后度之成事,能照拂韦家一番“。说完这句韦康有些落寞的转身离去,这一场面让陈权好像回到了图谋郑氏的那一夜,韦康也是这样头也不回的走开。看着韦康踉跄的每行一步脚下便是一个血印,陈权心有不忍,想要出口叫住他,可马上又定了心神,一遍遍的告诫自己:此事绝不能退。 —— 沛县,歌风台位于县城东南二百步左右,当年汉高祖征淮南王英布得胜还于沛县时于此宴请乡友并亲自击缶唱了那首流传千古的大风歌,此后这里便被唤作了歌风台。 此时的歌风台上杜方看着深深拜下的沛县令轻叹一声。萧县,沛县未动刀兵便已入手,只剩了丰县,想来入夜前就能尽收徐州。 今日,这徐州定要姓了陈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七十八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七) 六月的蜀地已是入了夏,湿漉漉的闷热让人打不起什么精神,几只土犬耷拉着舌头躲在树荫下犹豫的盯着不远处的一块骨头,这是方才一个长须大汉随手丢下的,还是有些肉,淡淡的肉香似能勾了魂,可再一斜这火炉般的赤阳,狗儿就又眯上了眼睛神游物外。 剑南东川的治所梓州郪县是比不上西川的成都府,不过对李廓来说除却闷热让人有些倦怠也并没什么不好,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血腥的厮杀,清闲的不似人间。 唐琮发现自己长胖了,大腿轻轻一掐便能捏起来一层赘肉,这对于一个拿刀的武人可算不上好事。 有些呆滞的看了眼手里还有些肉的兔腿,唐琮强忍着不舍抛在了地上,又是唯恐受不了诱惑连忙加快了脚步。 “大使,您瞧,今儿寻来个戏耍的物事”。唐琮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麻布包,已是沾满了汗水,刚觉得不敬想要取了回去李廓也不嫌弃一把就接了过来。 “哈哈,元季来的正好,我正闲得发慌呢,这是何物”?李廓好奇的捏了捏包裹,里面好像是些个木块,新出的樗蒲吗? “嘿嘿,这叫陈郎戏,是为徐州故人所创,东川近来也有了人在耍呢”。唐琮有些神秘的说到。 “故人吗?呵呵,好,好,便看看这位故人做了些什么!” —— 齐悦容光满面的对着铜镜整理着铠甲,他有想过寻两个侍女来服侍,可陈权现今都是未有的,他也自然不敢,昨夜齐悦亲自率队去执行了那一场屠杀,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一个有威无德的屠夫成不了大事,所以当陈权命其行事时他明白此前埋下的种种祸引都消了。 现今一切都是个新的开始,自己绝对不能再出疏漏了。 —— 法事已近结束,陈权也在思索着自己稍后要说些什么,今日请了佛家做法就是要借佛家之名聚集百姓前来。有些事情便要在这彭城百姓面前坐实。 虽然有些仓促,可时间不等人,彭城之事至多也就五日便能传入长安。如果朝廷即刻下令征讨,那么一月内战事必至。 —— 姜元佑是打算去投田牟,可如何去,又如何被接纳还是要仔细斟酌一番,挟马都在彭城乱事中扮演了投机者的角色,这个角色可不讨喜,田牟会容了这三百溃军还是像陈权一样给安个叛逆之名背上这次祸端的罪过? 或许可以带上一份投名状,但是要带什么?姜元佑同左右商议了一番也是无果,正有些意冷,便得了斥候回报彭城骑兵连夜出了城,而领军之人是曹全晟。 曹全晟算是挟马都的名人,当日郭齐之事便已经画了像,尽管不清楚这人是个什么具体的职司,但是想来至少也是亲信之人。或许可以从曹全晟身上做些手段。 至于斥候所报的那五六百人的骑兵,姜元佑仔细问询过后也就不在意了,多数都是马都驾驭不顺的,便是有变凭挟马都这些个老卒逃脱定是无忧。 裹了马蹄,姜元佑带着军士远远的跟在毫不知晓的曹全晟身后,如同草丛中蹲伏的狮子,獠牙已现,静候着猎捕的那一瞬。 —— 仇宗亢知道自己的叔父已死,他并未逃,现在滕县管制不严,想走亦是不难,可如今能逃到哪里? 之前的彭城令出走现在该是带枷远配了吧?他这个仇家子处境更是不堪,天子起复仇家所意为何明眼人皆知,无非是马元贽之势过大需要有人掣肘,仇家只是个棋子罢了。但是毫无疑问这枚棋子有些笨拙了,无用之棋可还有留存的必要? 罢了,就这样吧,便是死也要死在徐州,这样或许能免了仇家之祸。 “仇县令,我家长史命你即刻入彭城”。一队军士跟着县丞闯了进来,这县丞早在滕县之变后便识时务的投了陈权,早就不忿仇宗亢鸠占鹊巢了,此时正趾高气昂的盯着仇宗亢,满脸的戏虐之意。 “唉,这就来了吗?容我收拾一番,这便去拜会徐州之主”。 —— 《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中记载了一段话:“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自楚王刘英起彭城就成了东南佛门之中心,而汉末的笮融:”督广陵、下邳、彭城运粮。遂断三郡委输,大起浮屠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又堂阁周回,可容三千许人,作黄金涂像,衣以锦彩。每浴佛,辄多设饮饭,布席于路,其有就食及观者且万余人”。于此佛家在徐州之盛可见一斑。 徐州现有登记户数不到三万,口数只十余万,可今日这法会已是万人摩肩接踵,陈权等人被后至之人堵得动弹不得,卫士们紧张的推搡着,生怕会有人作乱,然只一会便发现这是自作多情了,周围的百姓根本就是无心理会,只是虔诚的拜了又拜,勿论何等装束,哪怕是些个乞儿模样的也在那里念念有词的诵读着经文。 “哎,别踩我脚”。陈权疼的叫了出来,现今这场面让他想起了前世读书时春节坐过的绿皮火车,脚尖芭蕾舞者一样点着地,几乎是被左右凌空的夹起。莫说挪动了,便是站立都是不易。他很是懊恼自己为什么不退的远一些,这热闹可是不好瞧的。就这么忍到筋疲力尽,终于法事完了。 老住持一直盯着陈权,他知道石佛寺的命运已是托于此人,经文诵罢,都未擦拭额头的汗水,便急忙替陈权解了围。 “咳,贫道枯朽,本已难自行法,然陈长史爱民之心恳切,再三请托贫道怎不为其所动,今佛光已降,世人皆可同浴,便由陈长史同贫道一同结法”。说完住持便下了法坛朝着陈权走来,所至之处众人皆退避拜服。 —— 陈权被引领着上了法坛,环顾着蚂蚁似挤在一起的百姓,心中暗道:“此非蝼蚁也”。 “我是徐州长史陈权陈度之,亦是徐州土人,文宗大和三年1徐州大水,为求生途阖家离乡,尔时我刚过幼学2之年,二十载已过,今岁方能得归”。 “武将军识得我陈氏,尔等之中或也有人识得,呵呵,儿时顽劣,许是当年我也曾拔过哪家的苗,驱过哪户的犬”。陈权玩笑的说了一句,看着紧张的百姓渐缓和了下来,人就是这样的,二十年前之事有几人记得请?这满街的熊孩子赶鸡逗狗本是寻常,可正是因其寻常才会让人放下些戒备。 “唉,此番得归自是欣喜,本欲守护乡邻,然朝廷不明,天子为奸人蒙蔽遣了田牟这等酷烈之徒合谋卑佞祸乱徐州,昨日之变致数千儿郎惨死满城皆缟,此等惨事让人椎心泣血已是无肠可断”。 “田牟残暴,我为徐州乡人怎能容他作恶,故愤起领军逐之,皆为父老不为其所害,此诚胆露可披。然此番乱事未结,朝廷有奸,定要毁我徐州生灵。我虽力不能支,但也当决命争首以护乡梓”。 “咳,后事如何尚不能知,然我即为徐州长史,便只存一息也当以百姓为念,故今时于此愿与徐州乡老约誓有三。其一:放归贱民为良,非大恶者皆为良人。其二:重分徐州田亩,必使人皆有之。其三:废苛捐杂税”。 “此三法刻石为碑,我在,碑在,法在,徐州在,如违此法,天厌之”。 —— 李见一行浩浩荡荡拖家带口数千人被一千军士押解着一路向北去往兖海。非是未想过反抗,但夜晚的屠杀已是让人胆裂,此时在这群屠夫的注视下哪敢放肆。 前面就是兖海,徐州终于还是丢了,不过李见多少还有些庆幸,还好是兖海,同族众多,想来生存不难。只是要如何让兖海接纳呢?现今的观察使渤海郡公高承恭出自渤海名门高氏,是为南平郡王高崇文三子,高氏将门世家,又多是神策军出身,据说年初高崇文之孙高骈已得了边镇兵马使之职。这对于高氏而言新一代也是起势了。这样的豪族哪里是容易应对的。 兖海出自淄青,因李氏旧事向来对高丽人警惕提防,而今这数千人前去福祸未知,但不管如何,兖海现今确是最佳的去处了,如若高氏刁难,那么退无可退想来或还要做过一场的。 李见留恋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这片土地,长叹一声,方要再看多几眼就被身侧押解的军士推了个踉跄。 这几人冷眼看着李见,不耐烦的推搡着,衣袍上同族之血已是凝固,腥气几令人作呕。李见忍了满腹悲怆暗自发誓,定有一日要回转杀绝了这些个猪狗。 —— 王康不知为何要随着这满脸悲色的仇宗亢一同入彭城,那像是绣坊的锦衣卫之事刚有了些头绪,每日都是忙的脚不沾地。他并不傻,陈权说过这锦衣卫要做些什么,这般紧要之事容不得半点差错,所以哪怕是得知陈权已取了彭城都没什么空暇去欢庆。今日急召了他不知又有什么麻烦事等着呢。 —— 仇宗亢好奇的看着节度使府前挤满的人群,太奇怪了,彭城今日街面上的人格外的多,且看样子都是朝着节度使府方向来的。是放粮吗?怎么都是这般欢喜的模样?特别是一些身着素服的一样眉开眼笑着,这显然是刚经历了家小罹难的,如何能笑的出? 一头雾水的仇宗亢来不及细听便被拖着挤开人群入了府,通报过后也未多等便见到了陈权。 这是他第一次平和的端详这位仇家的大敌。三十岁左右正是盛年,眉很浓,眼睛很大很亮,如果没有眼角的污垢倒是显得文雅一些。胡须只寸余,修剪得很是毛糙,看起来有些滑稽。鼻梁并不算坚挺,很明显带个勾。唇有些薄,世人常说唇薄之人性薄凉,呵呵,自己的唇也薄呢。 —— 陈权有些不雅的瘫在椅子上,太累了。他只想睡上一觉,可还有一堆的麻烦事等着他,愁人,也不知那些穿越者前辈都是如何云淡风轻处事的,或许是自己太过蠢笨了吧。 稍拱了拱手算是招呼过了,陈权抹了一把脸,挤了些笑意说:”仇县令,昨日之事你该知了,我也不多言,恩,你在滕县我是不放心的,不过也不愿再生杀孽,所以你回京吧。听闻你善文字,正好,离镇之前替我写一份奏疏呢,我这人不通文墨,身侧又多是粗人,所以只好托你来写了,写好一些,这是给天子的“。 ”恩,田牟作乱被逐,徐州怎能陷入无治之地,为天下计,请朝廷许我留后安治地方,以尽忠事,恩,这般言说即可“。 仇宗亢没想到竟是因为此事,略一诧异便大笑了起来,写奏疏吗?好,写便是了,反正自己也不求活,还有何言不敢写的? ”哈哈,好,陈长史之命我怎敢背绝。不过长史过谦了,前些年听家仆念过长史所作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啧啧,如此美文长史竟言不通文墨,这让我辈有何面目提笔呢“?仇宗亢笑着说到走近了拿起桌上摆放好的笔墨,细细的琢磨着要如何去写。 ”呵呵,那可不是我作之诗,儿时听闻是一位文先生所写,其人世之忠烈,文章我亦深爱之“。陈权一愣,立刻就明白了仇宗亢所说之事,笑着连连摇头解释到。 只琢磨了片刻,仇宗亢便下笔一蹴而就,写完丢了笔满是笑意的盯着陈权,他很想看陈权见了自己所书内容会是何等模样。 ”咦,啧啧,文好,字好。仇县令便携此书回京吧。哎呀,先前彭城令之事想来你也知的,今日你与我有一文之善,我怎能见你同遭此难。所以倒是要委屈仇县令了“。 ”来人,斩其耳鼻,断其双臂,恭送仇县令出镇“。 —— 未料如此的仇宗亢被拖了出去,远远传来他疯狂的辱骂,而后便是数声惨叫。这番动静惊得韦康急赶了过来,推开了门陈权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度之,何事如此喧嚣“?韦康见状也未上前,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那么有些规矩还是要懂一些的。 ”无事,我请仇宗亢替我写一份奏疏交与朝廷,写的不错,我正记下来呢,令平,你瞧瞧,写的如何’?陈权搁了笔瞧了好一会才满意的把手中之卷递了过去。 “臣之一军,乃汉室兴王之地。顷因节度使田牟刻寡地方,刑赏失中,妄行刀兵,亡者无数,冤横暴野。臣微末,尚知存抚百姓,遂致逐之。然徐州乱起破败,臣请朝廷降恩涤荡之。今时人心固一推臣权兵马留后,弹压十万之师,将抚四州之地。臣虏直,不欲曲在己。伏乞圣慈,应赐旌节。不然,挥戈曳戟,诣阙非迟!”3 —— 1《新唐书》五行志三:三年四月,同官县暴水,漂没二百余家;宋、亳、徐等州大水,害稼 2《礼记·曲礼上》:“人生十年曰幼,学。”郑玄注:“名曰幼,时始可学也。 3这段话多是取自史书记载庞勋写给朝廷的奏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七十九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八) “你究竟意欲何为”?韦康上前两步愤怒的冲陈权咆哮着,手里的纸卷也揉成了一团,强忍着摔过去的冲动恨恨的丢在了地上。 韦康不清楚陈权是不是取了彭城后昏了头,仇宗亢写的是何意他莫非不知?那几乎是直接叫嚣着来打我呀。还有便是如有不满杀了就是,何必如此残忍断人肢体,这事传出去除了暴虐之恶名还能得了什么?此等作为如何能成大事? 陈权皱了眉用衣袖遮挡韦康飞溅的唾沫星,瞟了一眼地上的纸团有些心疼,这是他认为自己写过最好的一幅字了。有心解释可韦康马上又叫骂了起来,倒也没什么过难听的,无非是田舍奴之类的,这让陈权觉得好气又好笑,想了想招呼了外面尽职看着热闹的侍卫去寻齐悦等人,这事是要给众人一个交待的。 除了杜平在府门处盯着拥挤的百姓以防不测,余下的武隽,齐悦和刚到的王康都来了,便是不受信任的袁叔业也一并招了来。 众人还未询问发生何事就被气呼呼的韦康拉住告之了详情。而果不出所料,几人都是吃惊不已,武隽作为陈权未来的岳丈之一,更是拉下了脸色。 “唉,我并非骄纵之人,此番行事却有些心思的。我问诸位,朝廷是否必会讨伐?如若兴兵需多少时日?神策军可会调用”?陈权拉着韦康的胳膊强按着他坐下,又招呼了众人各自安坐之后缓缓问到。 “恩,我此前一直供职南衙,倒是可以答上一番。朝廷必会兴兵,这是我等皆知之事。神策军也定会有所动,诸位也该知神策军为内官所掌,所以向来征战都要占上一席的,便是天子不欲亦是难阻。至于时日,如是不候神策军,只依周边藩镇先行,那么准备妥当至多一月”。齐悦略作思考便抢先回复到,在这新的自己必要更紧了才是。 “正是如此,朝廷征讨勿论是用藩镇之兵还是神策军,多是老卒,而徐州现今兵马不济,便是新行征募操练三五月也难比肩。如此怎还能让朝廷预足了时间准备呢“? “其二便是粮,徐州春粮已收,夏粮多也耕的差不多了。而关中河北多以麦1和粟米为主粮,年初关中大霜,麦桑皆为害,今年减粮是不可免的。河北的粟米大约要七月份收2,关中则要迟上一月3。蜀中之粮又多要备于三州事,故而现今关中便还要靠淮粮和去岁的陈粮度日。而仓储之粮,呵呵,正仓,军仓,太仓,常平仓,义仓有多少粮,能放多少粮?如今可不是开元盛世了,所以朝廷起兵越早,我等越是便利“。 陈权的一番话让众人皆有所思,韦康也尽去了怒意,可还是有些不忿的说:“那你为何不与我等先行言说”? “唉,驱仇宗亢回京报信一事昨日我等已是商议过的,故寻了他来,其所书之意我怎会不知?断人肢体亦非我愿。然于法会之时我偶有所悟,诸位该知此刻府外百姓云集皆为今日之约,但这之中我是安插了不少闲人鼓作的,如无这些闲人,百姓可会信我?可还有这多人来?今日之约非是一时能成,其中关节复杂恐要耗些时日。如拖得久了可会让其生疑?故而我欲战事早起令百姓不及细思。还有便是昨日兵乱致彭城乡老已如惊弓之鸟,然终还会平复的,等平复后可还能鼓动为我所用?所以我如此行事皆为逼迫朝廷尽快来犯”。 陈权环顾众人解释到,他的确是偶有所得,大唐百姓或许贫寒但却不傻,今天所作之约誓还只是口头许诺,但做成什么样,又何时能成还是未知,陈权相信如无外力逼迫恐怕要不了多久百姓的耐心就会耗尽了,那时陈权会怎样?被视作个骗子?如今彭城百姓惊恐中夹杂着渴望,可等上一段时日,这情绪淡了还如何为己所用? “咳,陈长史所言极是,不过我听闻长史欲重分徐州土地,然这地从何而来”?袁叔业看着陈权侃侃而谈,坦率说如不是他知道陈权对世家虎视眈眈恐还真会拍案呼绝的,啧啧,这人实在是善于算计,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但是现在他更多的是警惕,徐州多山,良田本就多掌于世家和佛门之手。佛门他管不着,可自家的土地这是祖祖辈辈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分寸皆不可让,哪怕是袁家死绝了都是不让的。更何况他并不认为陈权敢杀绝了世家,天下无人敢为之。 “呵呵,我也不知呢”。陈权眯起了眼笑对着袁叔业。 —— 曹全晟总觉的有些心神不宁,但也不知是为何故,有心和杨定希说上一番可一看见那张厌世的脸便没了心思,无奈只能多派斥候头前探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才是虎狼环顾。 —— 田牟一早又召见了泗州刺史郑助,郑助出自荥阳郑氏,任了泗州刺史也有两年了,想来明年就会还京,以家世而论,熬上几年放任一镇节使就可回京入相了。当然前提是先能熬过今时武宁之变。 郑助并不怎么待见田牟,田牟魏博出身行事又是酷烈,这对于世家子来说实在算不得可以深交的。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喜厌了,两人对坐愁容满面,武宁如果丢了,田牟会倒霉郑助也讨不了好。 ”大使,泗州有兵员四千七百人,濠州,宿州也各有兵马四千左右,如此三州便是过万,何不即刻行军征讨徐州叛逆“? ”呵呵,我如何不想,可却不能。以当下看,不管徐州如何乱逆终是必败的,然这该是谁人取了平藩之功呢?唉,反正不是你我“。田牟苦笑着摇着头,郑光那么大一尊真佛在,谁敢出头? ”唉,这真是~~,那就只能等郑国舅了“?田牟所言郑助马上便明白是为何意,也只能无奈的往后一瘫。 ”是啊,就只能等郑光了,我等只需守好了余下三州便是,而运河是为关键,宿州,濠州不能丢,我已遣使与两州刺史,想来他们该有所备,徐州乱后军力大衰,便是有意也只能犯一州之地,宿州还是濠州我就不知了,还有就是徐州败亡之时定不能让其溃军南下祸乱江南“。 —— 袁叔业突然告了病,这场临时会议也只能中断了,陈权也未挽留温慰一番就放了他回府歇息,这袁氏还有大用。等事了再行处置。 余下几人本也打算告辞不过被陈权留了下来,还有些事情要安排的。 “正安,我今日唤你来是有些事托于你的,我意让你去崖州掠了李文饶李相一家来,呵呵,便是如此,可能为之”?陈权有些迟疑的瞄了一眼武隽和韦康,终还是对着王康开了口。 “倒是不难,崖州虽是极远,路途又是险阻,不过历来多是贬官之所,地方治理疏脱,看管亦是不严,如是谋划得当倒也非不能为,只是李相如若不从该是如何”?王康掰着手指思索了好一番才抬头坚定的回复到。 “呵呵,无妨,只要不害了其性命便是。恩,我今年三十有一,也该是成家了呢”。陈权挠了挠头腼腆的笑了笑。 李德裕毫无疑问是尊真佛,他的门生故旧,他的仰慕者大唐何止万千。特别寒门子弟更是如此。李德裕虽出自赵郡李氏这般的顶级世家,可历来喜提拔寒门世子,所以当其远黜崖州之时民间便有诗言:“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4。而这些正是陈权所看重的。 此番定是要恶了世家和佛门的,或许还会行刀兵将其铲除殆尽,那么谁来治理徐州甚至武宁?陈权相信自己若能抵住朝廷征讨那么必会有人前来投效,可今日对仇宗亢所做之事实在是太过暴虐了,不管世人求取功名之心何等之重,但一个残暴之人总会令人踟蹰的。 而且陈权也确实是有成家之意,非是为了女色,而是这个时代子嗣延续太过重要了,不但对自己,便是对身旁追随之人也是如此。还有便是陈权不愿过于依仗韦康和武隽,特别是武隽,这位认下的叔父可不是个简单的人。陈权不想将来把刀斧加于老道的家人身上。 而且李德裕已是暮年,说难听些恐也活不久的,若非如此陈权哪怕是绝了对那李家小娘的惦记都不会考虑引来这位权相。 ”咳,如能得了李相那倒真合了仇宗亢所书之言了5,李相远胜十万之师。啧啧,大郎你也确该成立家业了,你这现今怎也将是一州之主,怎能无人照料,罢了,你莫推脱,稍后我于府上寻几位侍女来“。武隽同韦康交换了好一阵眼色,复才开口说到。 ”呵呵,但凭阿叔安排便是“。 —— 石佛寺的老住持病倒了,陈权的所谓约誓之言他怎会不知针对的是谁。可又能如何?自己的靠山武家都投效了陈权,还能找谁解了此难呢?会昌年的祸事是躲过去了,难不成要倒在大中朝? 绝对不行,必要想个主意,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佛祖。 —— ”宪义,你于军中寻上几位胆壮可靠之人替我去魏博送封信呢,送与何弘敬“。陈权唤住了将要离开的齐悦低声说到。 “是”。 —— 丰县与其余两县如出一辙皆是开城纳降,杜方入城指了一处高台问到:“此为何地”? “此为厌气台,《汉书》有记:秦皇以东南有天子气,故东游以厌之,因筑此台”。丰县令弯着腰讨好的忙做回复。 “哦,此物不喜,拆了吧”。杜方用长刀轻轻点了点地面,若有所思的说到。 “是”。 —— 1李颀《送陈章甫》:“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这是开头的两句,地点东都洛阳。 北宋王溥所作《五代会要》中也记载了后唐天成四年五月五日,户部奏申州由于节候差晚,所征大小麦六月一日起征,八月十五日纳足。按年月也有五月十五起征的内容。所以根据这些内容大概唐时麦熟是四月底五月初。 2日本僧人圆仁赴唐求法写的《入唐求法巡礼记》所记:登州天门院,开成四年七月十五日,“便吃新粟米饭”。推算大约是七月初收割。 3《入唐求法巡礼记》:开成五年八月十六,同州,“谷苗黄虫尽吃,村乡百姓愁极”。于此推算起码八月中旬之时还是未收割的。 4唐末五代王定保所编《唐摭言》卷七:【好放孤寒】:李太尉德裕颇为寒畯开路,及谪官南去,或有诗曰:“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 5指上一章“弹压十万之师”这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八十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九) 危机往往在不经意时来临,王居方做贼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份皱的不成模样的纸卷放在了李忱的面前。 被打扰了审事的李忱皱着眉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王居方,而王居方则像是没事人一般垂着头立于一旁。 李忱有些迟疑,王居方虽不算得力,可起码当下还是安分的,因此才把他升任了枢密使,便是指望这位内相能把外朝的大事小情尽数报上,而目前来看王居方做的还不错,可如今这般鬼祟的模样想来事关紧要,且定不会是易处,想到这李忱轻叹一声竟有些不愿去取了这烫手的纸卷。 犹豫了一番李忱还是无奈的翻了开,才看两行他的冷汗就流了下来。忙抓起凑近了一字一字的仔细默读着。 “说,何时来的,为何才送至“?李忱厉声喝问着,紧攥的手指嘎嘎作响。 ”回圣人,奴婢也是三日前方知,本欲立时呈上,可这事~~,马公公,杨公公在时实是不便,才拖了今日,奴婢有罪,愿~~~“。 ““啪”,够了,这些个无君无父的贼子,欺朕刀戈无刃乎“。李忱愤恨的扫落了案上的文牍,也打断了王居方请罪之言。 这并非是徐州之变的奏书。而是五月份才任了京兆尹的郑涓呈上来的,内容很是简单,京兆府下的武功县及其余几县哭诉神策军影占编户,京畿富户多为其影占,苟免府县色役,而府县官吏以其横,不敢绳于法。因此今年的钱粮大概是难收了,故而向天子请罪。 影占编户这事起始是德宗皇帝的锅,建中四年奉天之难时德宗弃了长安出逃,兴元元年七月叛乱平息还京后因神策军及其余诸卫禁军扈从及收复京师之功,便赐了“元从奉天定难功臣“之号,对其进行优待并享有特权。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项特权便是凡百姓户中有一人从军,其父兄子弟皆可不受差役。因此到了德宗贞元年时长安富户便纷纷投效司求影庇,挂籍者已是十之五六了1。 这种举动肥了神策军及诸卫,但是朝廷的课户就没了,特别是这些富户本就是该缴为重。可是赋税不能不收,徭役不能不服,所以就只能把这些转嫁给普通百姓,于是贫者愈贫。 因此在贞元十年京兆尹杨于陵2上书行变革之策,影占之事在当时也确有所收敛。而后宪宗时又是两次图变,但是最终只是限制了诸卫,对神策军也只能是”别后处置“。 再之后的敬宗,文宗都有针对影占之事做过应对,可这两位天子一个被弑,一个被囚暴毙,所作之种种努力也皆是过眼云烟。直到武宗皇帝会昌三年和五年两次下诏整顿影户,特别是五年的“辛亥诏”条文详尽,整治亦是强势。然后武宗便死了,“辛亥诏”也再次成了一纸空文。 李忱登基侥幸,初时为了稳固帝位收拢人心,他又给这口锅添了一把柴。他下令凡是附籍神策军者,六年不缴税3。但是当时的李忱哪里能想到会如此严重,特别是经过了武宗的一番整治之后影户之事已是大有改观,而今年之前也并未出现这等恶劣的情形。 这奏书上的影户仿佛是一瞬间就重新冒了出来。这是为何?马元贽的警告吗? —— 大中三年了,李忱一直小心谨慎的试探着,无时无刻不想着除了内官之祸,他再也不想让鲜血涂染了大明宫。 李忱也知内官不会束手,定有反击,之前的五色云和犬祸所出流言他怎能不知这背后是谁在作祟,可坦率说也只是烦忧而已,皇位李忱已是坐稳了,除非是如同上几位天子那样暴崩,否则什么流言都只是些麻烦罢了。但是今日这影户之事却让他不能不为之冷汗淋漓。 就像之前召见裴休时李忱所忧的,大唐赋税日薄,好吧,这也可以慢慢处置。但是这税去哪了?藩镇边远也还可安慰自己眼不见心不烦。但是神策军就在左右,他们突然收庇影户夺财意欲何为? 京兆府已是京畿之地,那么长安呢?会是如何?更重要的为何无人来报,宰相在做什么? 李忱站了起来不停的揉搓着双手,仿佛这样可以让这寒意减些。 “看来朝中的几位宰相该动一动了,马元贽也不能继续放纵,还有就是神策军,应是想个办法调度一番,可如今天下太平如何支使呢”? —— 袁叔业目光炯炯的盯着府上的老管家,这老管家也是世代于袁家为仆,打小便侍候自己,连名字都是袁叔业给改的,最是信任不过,便是儿孙都是大有不如,而现在袁叔业要让他去做一件大事,也是件险事。 “你今年有六十了吧”? “回阿郎,还有两年”。袁忠谨不紧不慢的回复着,而这也正是袁叔业一直看中之处,行事该要谨慎,言辞更是如此。 “恩,再过两年你也该退下享福的了,府中亦是早有所备,城外的庄子给你划了两百亩良田,这也可以传于儿孙,你家的几个儿郎也是忠顺的,我放心的很。今日寻你来是有要事与你。不过倒是有些凶险,许还会害了性命,你可愿受”?袁叔业一边说一边想着:才五十八吗?怎么看着比自己还要苍老的。啧啧,果是穷苦命啊,不过现今也只有这穷苦之人才是好行事的。 “呵呵,阿郎,我享福已近一甲子了,早就该有回报的,生死又何以为惧”?袁忠谨平淡的笑了笑,似乎真的不在意此间的生死之谈,这也让袁叔业大为满意。 “恩,不错,不枉我为你改名“忠谨”。《汉书》有云:“右将军张安世宿卫忠谨,封富平侯”。袁氏不能给你封侯拜相,但待你亦是不薄,而今便要你来宿卫袁家了”。 “陈权奸人也,其心如虺蜴,意夺徐州仕宦之基,可如今其刀斧加身袁家也只能虚而委蛇。然终不能任其宰割,故而我欲遣你去往天平寻郑光郑国舅,将徐州内情详告之,等来时朝廷征讨我袁氏当为内应,你亦可从中连引,递传消息,以为之用“。袁叔业仔细的吩咐着,这是他现今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自世家府门被封,这同外界就断了联系,城外所收拢的贱民倒是不少,可如今根本无法入城支使,更何况此前西门的战事让他明白了,世家这些人是连黑林都那些个无赖子都无法应付的,更别提陈权的兵马了,哪怕那些兵马也不算精悍。 “阿郎,可现今府门被封该是如何出城呢”?袁忠谨并未满口应下,而是想了一会反问到,这番细致更是让袁叔业连连点头暗自赞赏。 “哈哈,陈权不是要放良贱民吗,我这个判官兼掌书记自然是要谨遵上命的了,我袁家当出首为之,明日我自请尽放府中之奴,那时他要如何?如是不允便是自食其言。如若应下了,呵呵,良人啊,他还能尽数囚了不成”? —— 石佛寺的住持写了一封信唤人马上送往滕县的灵芝寺,他听说陈权在滕县时便立营于雪山之下。或许滕县才是左右徐州局势的关键。 —— 武隽回了府,独自一人关在书房之中翻看着一些过往的书信,这多是早年武髦所写的。看了一会感慨的发了呆。 陈权性子有些薄凉了,尽管也能理解,武隽甚至还宽慰自己的儿子说如此才是成事之人,可这何尝不是在宽慰自己呢?人心都是肉长的,陈权如此戒备怎能不让他多想。 虽然相助陈权夺了彭城这其中确有已故兄长一家的关系,但是更多的也是在为武氏考虑。 武家出身太过尴尬了,则天皇后之亲族能活下来的本就不多。除了当年的武元衡有幸得了天子信任入相,余下多是泯然众人矣。 武家不能为主这算是世人共识,可便是附随也当争个先后的,此前陈权的到来让武隽看到了武家再进一步的可能。但是毫无疑问现今的情况可算不上太好。 李德裕会来吗?如果李德裕来了会怎样?武隽相信那时自己的地位会很快被取代。 最麻烦的是他发现自家已经没了退路,朝廷可能会宽恕任何一人,但是绝对不包括武氏。 所以不管多么的不满,武隽知道自己一定要尽全力助陈权守住这份基业,而真正的争夺该是放在下一代身上。希望自家女儿能争口气呢。 —— 韦康回府之后立刻便叫人到滕县去接家小。陈权放归贱民之事他不想争了。即使有朝一日陈权果能成了大事致京兆韦氏有所折他也不会说什么的,韦康已经想明白了,韦氏便是没了那么重建就是了,而希望却是在下一代。 —— 陈权送离了众人本打算睡上一会,可趴在桌上怎也睡不着。胡思乱想的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原本众人商议是等徐州尽数入手之后便去夺了宿州截断运河,可万一种种算计都无法抵抗朝廷大军呢?如果败了该要如何逃命?陈权可没有不肯过江东之豪气,对他来说这世上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那么或许濠州才是个更好的选择,起码南逃会更容易一些。 —— 1《唐会要》卷七十二:十三年十二月敕。左右龙武等六军。及威远营。应纳课户。其一千八十人所请衣粮。宜并勒停。仍委本军具名牒送府县收管。(自贞元以来。长安富户。皆隶要司求影庇。禁军杂籍。十五六焉。至有恃其多藏。安处阛阓。身不宿卫。以钱代行。谓之纳课户。至是禁绝。) 2杨于陵,字达夫,唐名臣。 3《新唐书》列传第一百二十八:有神策士尚君庆,逋赋六年不送,睅然出入闾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八十一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 “唉,竟未料才是数月又到这了”。杨定希靠着一块大石有些感慨的抓了一把泥土轻声言语着,这实在是难得的很,一路上他几乎都未如何开口的,此时正好休整,曹全晟见此忙凑了过来。 “杨二郎,怎的?此前来过”? “呼,年初随扈仇从渭路过芒砀山,于此遇了胡庆方领银刀都截杀,倒是做过一场的”。杨定希瞟了曹全晟一眼,略沉吟了一会,正当曹全晟以为这次还是不会得到回应之时杨定希长吁一声慢慢的说到。 “哦?隐约听人说过些,倒也不知其详,我那时正在淮南游历。据闻陈长史便是由此发迹的。嘿嘿,杨二郎你讲一讲,当日陈长史如何”?曹全晟确实是好奇的很,他只是知道陈权杀了仇家人,但是其中详情却是无人提及,此时正好这木头般的杨定希开了口,他也想问个究竟,反正闲着也是无事。 “陈长史当日聒噪的很,亦是豪胆,不过本事实是寻常,也是时运好,否则~~~,却怎也未想会有今时之威”。杨定希的话让曹全晟突然不好再问了,这话中似有深意,又是寻常又是时运的,这让他竟不知如何探究下去。 “咳,杨二郎,你怎不取个字的”?不愿就此结束这难得的交谈,曹全晟重找了个话题问到。 “字?啧啧,我这样的身份如何用的到呢”?如此回复让曹全晟又没了话说。 ‘我其实并不恨我那内兄的,如是没了他,我杨家恐早就死绝了的,也是因他我才得了差事过活,只是~~~,唉”。杨定希见曹全晟有些尴尬的讪笑着,却又主动的说了起来,他的家事在军中早就传了开,只多是背后私话,倒也无人敢当面言说。 “恩,你怎不去神策军呢?南衙实在是有些~~”。曹全晟忙又问到。 “我早时从军也是想入神策军的,毕竟神策军之威天下谁人不知,不过我那内兄却是不允,强送我入了南衙。当时也是好生不忿,可这些年来,我也是看的明白了,神策军可不是个好归处的”。 “神策军势大,然我那内兄却说凶刃必折,啧啧,起初我还不以为然,可这些年下来,却也有些明悟。会昌三年仇士良死了,后仇从广被武宗杖杀,当日我便在宫中当值,是亲见的。还有太和九年甘露乱事长安的血流成河我亦是有见”。 “今天子继位后便为因甘露之事身死的公卿昭雪,除李训,郑注二人外皆于此获赦。可这些公卿亡于谁人刀下?神策军啊,呵呵,之后协从天子行此事的令狐绹便给赶去了湖州。天子也不得不免赋也取悦之。啧啧,神策军,多么风光的“。 ”然大唐几十年为夺此凶刀变乱不止,这刀已是不堪用度,如此下去终有一日是会断的”。 “所以还是南衙好呢,虽是无用了些,可正如庾子慎1之言:”丹徒故苑,岁绵长而不见,岷山旧植,路重阻而来难“。故苑不见只因岁长,岷山路阻,亦只是难寻而非虚无”。 无人想到沉默寡言的杨定希会突然说了这么长一番话,而其中之意更是让曹全晟有些意外,他一直认为这就是个呆滞的粗人,如今才知也是个内秀的。 “唉,这些不是我等所能左右的,便做不见就是了。我是只忧这军令,如今已入宋州,原还无念,不过既有此前之变,那这芒砀山倒是要仔细探查一番,莫要中了伏呢”。 —— 姜元佑一路跟随入了宣武,他现在都不清楚为什么曹全晟会领军偷入宣武,呵呵,难不成凭那点人还想夺了宣武? 芒砀山,姜元佑知道当初胡庆方在此地折戟,那可是被各都好生嘲笑过一番的。而今他也来了,可不能如胡庆方一般无用。 等吧,等入了夜再说! —— 节度使府前的人群已将散尽,陈权一直未曾出来,只是留了杜平在此应付,而百姓一时也不清楚这位陈长史之言是否玩笑,只是见有人鼓噪便下意识的跟了过来。 可满城的缟素仿佛在述说着这新的彭城之主可不是个良善的,特别是刚刚浑身是血犹在叫骂不止的仇宗亢被人拖了出来丢上马车向城外而去。有消息灵通的悄悄对身旁之人说着这是朝廷派来的滕县令,可不是没身份的。没一会阴着脸的袁叔业也走了出来,那瞟过来毒蛇般的眼神更是让人添了惊恐,就这样拥挤的人群一哄而散,只余了些妇孺还不死心的矮着身子躲在不远处盯着。 过了好一会几个侍卫搬来了桌椅放在门前,又端来纸笔摆上,其中一人同杜平耳语了一番,杜平便坐了下来。 “咳,陈长史有令,现时开始记录户数,田亩,税赋之事,尔等莫要避了,速来记下”。 —— 马元贽觉得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错了,有些事情既然做了一次,那么做不做第二次又有什么区别呢?就如同染了墨的水,反正也是黑的了。 天子越来越不好琢磨了,过往的那份亲近也几乎尽消,哪怕马元贽知道天子过往是在演戏,可既然是演戏,那么就意味着天子还有所忌。可最近这场戏好像是落幕了,王居方已经取代了自己,便是杨钦义都不如过往受重。 上月马元贽便服去了西明寺求了一支签,却也未叫人解,只是抽了出来拢于袖中带回了府。作为一个几乎没什么信仰的人,马元贽隔了好几日才犹豫的拿出来看了。 “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2 签上之言仿佛是冥冥之中有所定数一般,三年,又是三年。这以陶渊明之诗所作的签文让马元贽不由去想自己是否也会如诗中所言那般三年而亡呢? 于是从那一天起马元贽信了佛,放出来几则流言,又令神策军重行影占之事,不管做什么,没钱是不行的,兵器甲胄哪一项都是庞大开销,唉,本以为会与当今天子主仆一世的,可终究还是到了这等地步。 —— 马元贽很是稀奇的来拜会了杨钦义,这两人向来是老死不相往来,彼此更是看不顺眼,特别是杨钦义改任神策中尉分走了一半兵权后更是结了仇怨,马元贽已经连过往那些面子上的和睦都渐是懒得做了。 “马公公,倒是稀客呢,哈哈,今日马公公来访真是让我杨家蓬门有庆了。恩,却是不知马公公是为公事亦或私情?呵呵,非是我唐突,而是今日文牍还有些未曾理顺的,故而~~,实是失礼了”。杨钦义一边猜测着马元贽的来意一边应付着。 “呵呵,无妨,是咱家冒昧了,杨公公忠领国事何错之有?唉,此番来访公私皆有其请。近来几日咱家夜夜得梦,却是睡不安稳。杨公公魁士也,见识亦非咱家这等粗人所可望之,故还请杨公公与咱家解惑”。马元贽诚恳的说到,又是起身深鞠,这等做派可是吓坏了杨钦义,虎狼不可怕,会笑的才为人惧。 “哎呀,马公公这是何故,你我同朝为任,虽是因些误会不甚亲近,可我向来是对马公公敬服不已的,此番不是折杀了我吗,您但有所思且说来便是,我如能为必不会坐视”。杨钦义忙搀扶起了马元贽,连连客气的应和着,心中却是大骂,这能让嚣张跋扈的马元贽折腰的定不会是好事,杨钦义既不想知晓,更不愿参与。 “咳,咱家不知为何竟是梦见了鱼弘志鱼公公,唉,可怜的,鱼公公梦中一直问咱家他身在何方,可这咱家哪里能知的,倒是不知如何作答了,故而不知杨公公可有所解”? 鱼弘志??恐怕只有天子才知这早就消失的权宦埋在哪棵树下了,杨钦义怎会知晓,不过这话也让他明悟了马元贽的来意,啧啧,害了一个天子还不够吗? “马公公,唉,我是真的不知如何作解,其实这两年我也曾想过,鱼公公自宪宗朝便为天子信重,而你也该知,宪宗天子向来喜佛道,亦有出尘之意,或许鱼公公去了哪座名山宝刹也说不定呢。王摩诘诗言:“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3。我等何必鳃鳃常恐,马公公只放宽心莫去想便是了”。杨钦义笑对着马元贽,他相信自己的话说的很是明白的,不管如何,这事杨家不能参与。 “杨公公高德,自是能宽心的,可咱家粗鄙又怎能不恐。罢了,鱼公公之事却是不该烦扰杨公公的。那这私情便是消了。而公事,恩,是这样的,今天子曾允诺过神策军六年无赋。这本是好的,可会昌年李德裕蛊惑天子大肆削减神策军儿郎用度,这杨公公是知晓的,军中儿郎自有不忿之意,由是咱家令右军重开影占补足,呵呵,就是不知杨公公的左军该是如何呢”?马元贽浮上了笑意,他相信杨钦义这左中尉必会效仿,哪怕不愿也是无法,左军将士怎能眼见右军收敛钱财不为所动呢?只要左军一并行事,那么将来之事杨钦义便别想置身于外。 “哈哈,马公公果然~,果然是爱兵如子的,啧啧,既如此我又怎会异议呢?随了马公公就是了”。 “如无事我就不留马公公了,哦,对了,倒是该与马公公言说,近来郓王很是得天子看重,大唐后继有人。还有武宗天子的五子也是不见了呢,不知马公公可去寻过十六王宅?十六王宅王子众多,可是易错看的呢”! “马公公请吧,我不送了”。 —— 1庾肩吾,字子慎。南朝梁文学家。 2陶渊明《拟古其九》: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春蚕既无食,寒衣欲谁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这首诗政治寓意很浓,暗指晋朝末代恭帝司马德文在位三年为刘裕取代之事,最终司马德文身死。 3王维《酌酒与裴迪》: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八十二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一) 将入夜,杜方带回了三县之令,从此刻起,徐州理论上已成了陈权掌中之物。 这是好消息,而同样还有个坏消息,此前战事让不少溃军流落于外成了贼寇,今日杜方已是遇到了两回,虽是人数不多,但是祸害普通百姓是一点问题没有。如是落草的还算好,但徐州各个要地关隘又有几处为人所占?特别是现今没有时间更没有人力去清剿的情况下要如何解决?徐州本就多山,几十个人往山中一藏便是水中之沙,如何去寻? 于此陈权不得不面对这个复杂的局面,大战将起,可徐州内部的不安定因素又增了一分。 —— ”大兄,这事你可以去问下武将军呢,他怎也是世居于此,想来或有所谋“。杜方一边恭敬的给杜平夹菜一边说到。 “恩,也只好如此了”。陈权心中有些发苦,他如何不知自己对武家戒备之意过深,可他确实是怕的,肃宗乾元元年李正已杀王玄志之子推立侯希逸1,大唐藩镇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便开始了,而今已有九十余载。这九十余年中藩镇军乱数百,单是为手下军士所害的节度使和刺史就有近五十人,其中不乏史翙,荔非元礼,李怀仙,朱希彩,李希烈,张镒,田悦,田弘正,冯河清,李象古,朱克融,史宪诚这样名噪一时的大人物。 虽然这里有不少是取死有道,可这一次次的血腥军变如何不令人惧。陈权只是个冒牌的徐州子弟,和武家这种地方豪强如何能比,如不在立业之初便束了武氏手脚,陈权真的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了。 “唉,阿叔,今日录了多少人”?陈权摇了摇头压下忧虑转头问向杜平。 “七十八户,后也有人复来,不过我按你所言却是未录,推脱了过去”。杜平搁了碗筷便要去取所记之卷,陈权连忙按住了他。 “不急,恩,如此正是妥当,明日还要烦劳阿叔便按所记给这七十八户分配田亩,大张旗鼓的去做,定要让彭城百姓知晓。高丽人随着李见走了大半,加上各都所缴,所得财货田亩倒是够用上一段时日了。可如是人人皆有所分那定是不够的,所以我才叫阿叔等人散了才做录抄,便是欲效仿商君立信之举,过些时日想来会有战事,定要先取百姓之信才是”。 “还有,却是要分个等次,现时用兵之际,如愿从军者,按前例予不课田五十亩。不欲或无丁入军者,便依此前永业田制,丁二十亩,却是要课税的,至于这税,唉,这些时日也是无法细算。令平现今忙的饭都不及食,如今又实在无人可用,我是粗人,对这赋税一事知之不详,倒也不敢乱说了,我是觉得干脆便行汉制十五税一罢了”。陈权胡乱扒拉着饭苦恼的言说着,赋税历朝历代都是重中之重,可既要取悦于民,又要保障日常用度,特别是军需所用,这要如何划分个界限陈权根本就不清楚。他并不蠢笨,也算是精于算计的,可唯独财货之事让他挠头,哪怕前世学的国际贸易,可先不提所学早就丢了个干净,而且这不同的时代便是个傻子也应知不能生搬硬套的。 然而当陈权说出了汉制的十五税一之时他就成了傻子。 ”不可“。韦康不知何时走进了这半开透风的屋子,一脸严肃的否决了陈权的想法。 ”度之,万万不可,这前汉之策怎能套用今时?更何况如今首要之事是如何抵挡朝廷征讨,如是败了,勿论何等谋画皆是空文“。 ”财税事大,宁苛勿疏,如是此番予利过厚,一旦将来复有用度加征,那么百姓必会不满,朝廷旧事当以为戒。分划田亩可行,但这税暂只去了苛杂之项便是,如此既减了百姓之负,又便于来日调顺“。韦康坐下自己盛了饭边吃边说着。 ””啪“,幸有令平,是我轻率了,那这税赋一事便交与令平吧,你想个良法,定要让百姓可得衣食“。陈权懊恼的拍了额头,忙讨好的笑对韦康说到。 ”咳,咳,你真当我是管仲乐毅不成?这财货之事便是满朝宰相都是不好相理的,我又如何能定下良法?唉,等吧,等此间事定必要得些贤才了“。韦康被陈权没谱的话呛得咳了两声,又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想了一番复又说到。 “这世上哪有万世不移之法,大唐沿袭前隋之度,两百余年亦是改动频频。而前隋同是承宇文周之制,再往上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世事变迁这法令也是随之而变。大唐立国初时的租庸调变成了两税制,而今两税制也是疏漏频出,其实如不是度之定要予利百姓,那么只在当下的两税制上寻机改动一番便是了”。韦康有些遗憾的说着,他确实是不愿见税制大改的,哪怕只是现有的徐州或者是可能入手的武宁四州变改。 自秦皇起几乎每一次震动一个时代的乱事俱是借贵族,乡豪或是宗教之势的。而今陈权既要剥离宗教又对世家垂涎,仅凭庶人为用这果能成事吗? —— ”如何,可有异常“?曹全晟见斥候回转忙起身问到。 ”回将军,只后方有异,几处新埋马粪尚温,可却不见人踪,我等不敢再行探查恐坏了事,只能先行回禀“。 “后方??杨二郎,你说可是宋州兵马”?曹全晟让斥候去歇息后忙同杨定希商议起来。 “不会,我等孤军,也只这五百余人,如是宋州兵马必有所动,况且我等一路谨慎慢行并未惊动宣武。而既然在我等后方,如此想来该是七都溃军或武宁余下三州兵马了”。杨定希想了一番说到。 “不会是三州,他们可不敢未得诏令越境的,想来只能是七都溃军了,即是骑兵,那么该是挟马都的人,昨日不是说戏马台下跑了一队人马吗,或许便是这些人了”。曹全晟捋着胡须满是忧愁,不管是谁,肯定是没怀好意的,然而现今自己这里兵马不足,战力也是没什么可指望的,既要去烧了盐铁院完成军令又要提防不知为何追来的豺狼,曹全晟并没什么信心。 “将军,既然这追兵只是跟随,想来与我等一样皆是不敢惊动宣武,那么便还有机会,如是要生乱必要夜深才是,不妨便于这芒砀山设伏击之”。 杨定希的建议让曹全晟连连摇头,他如何想不到设伏,但设伏前提是自己带的这些士卒有这个能力。这次同行的是以银枪都和武隽的拔山都为主凑起来的,这两都本就不精悍,为了凑够人又寻了些能上马的,于是这几百人更是没用了,偷偷的去放一把火或还有些把握,可要上阵厮杀,唉,曹全晟可不敢想了。 “将军,或许我等可以先不去盐铁院,宋州此前名为睢阳郡。安史贼乱时张巡等人于此死战,后天下广布庙宇以祭奠之。宋城南便有张公等人之庙,这庙还是肃宗皇帝钦命所建,于天下更是为重。而宋州之民更是敬张公等人如神明,如是我等去烧了那庙呢?或可行嫁祸之事解此间之困”。杨定希沉吟了一会抬头说到。 —— 陈权本要去拜会武隽讨个主意,刚整理了装束还未出府武隽便来了,他亲自送来了侍女。 “阿叔,这等小事怎敢劳您来呢,您瞧,我正打算亲去拜会的呢”。陈权笑着迎了武隽入内,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袍说到。 “呵呵,无妨,我正也无事呢。听说杜家大郎回来了,如何?各县可是平定”?武隽端了茶平淡的笑着说。 “定了,本就是要亲往告之阿叔的。恩,三县之令俱是一同前来,我还未见,先叫人安置下了,明日该是安抚一番的”。陈权如何听不出武隽话中的不满之意,忙陪着笑容答复着。他虽然忌惮武家,可从情感上来讲因老道的关系自是存了亲近。只是作为一个自私的人,陈权把自己的生存放在了首位,甚至有时他都想如果时间倒流他绝对不会去刺杀仇忠,正是因仇忠之死,陈权才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时的险途,而这险境也令他愈发的不安了起来,便如后世的那句戏言:总有刁民想害朕。 “呵呵,你已是徐州之主了,本就该自行决断,我亦是朽迈,也帮衬不了太多呢。此番我也只是送来几人侍候。你也莫要推脱,如你不用侍役,这麾下之人如何敢用?总不能绝了别人之心吧?至于放良之事我也想过了,这人便做雇募算,我明日也会把府中之人皆是放归,如愿留者便结与财货,总不会令你难办的“。武隽的这番话更是让陈权愧荷深矣,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转了话题提及欲问之事。 “咳,原象今日回报说是路遇溃军,我恐其化匪为乱,然眼下却也无力清剿,不知阿叔可有教我”? “哈哈,此事容易,你只做赦免再发至其余之县便是,如武宁能定那便打发去别州,这些溃军勿论是否本地乡人,可多也是有了家小的,如何愿为乱?你也勿需担心城中百姓不忿,人命贱如土啊,此间你欲发放田亩,于百姓而言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哦,还有七都家小众多,你该是逐个清点一番呢,昨日听言挟马都可有一整队人马逃了的,如是乱逆或许这些家小可为胁诱“。 —— 李见终于寻到了自己的高丽同胞,但这同胞只是诉着苦。高承恭将门出身,治军严谨威势逼人。而高丽人在这里并无大势,多以私盐和贩茶为业,这些年因触犯刑律被杀的也是不少,此时根本无力相助。 不过李见却有了不同的看法,高承恭一人之威何足为道,去了便是。 或许真的能在这淄青故地重造李氏辉煌。 —— 1《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平卢节度使王玄志薨,上遣中使往抚将士,且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高丽人李怀玉为裨将,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平卢军使。希逸之母,怀玉姑也。故怀玉立之。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八十三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二) “野风振山籁。朋鸟夜惊离”。曹全晟轻声念着鲍照的这两句诗。夜已深,该行军了。 —— 姜元佑有些犹豫,当斥候回转探查之时他很是警觉的领军退入了山坳。等再行回转便见被埋下的马粪果然被挖了出来。 既然现在已是隐藏不住了,那么还要去取这投名状吗?或许就这般去投田牟也是可以吧? 戏马台下姜元佑果断的退却了,而此时他又面临着进退的抉择。 —— 四名侍女,两名壮年奴仆,这是武隽带来的人。这几人让陈权很不自在,他有手有脚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能用的上的,然后便开始心疼起来了。 已定了放良之策,那么他必要以身作则,所以这几人只能算作雇佣,这是要用钱的,但是陈权身无分文,他的俸禄从来未发过的,当初诏书上的职田也是未见影踪。过往所需皆于军中公账支取,可现今既要定了规矩,这公私也是该分明一些了。 陈权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侍女,年龄都是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相貌俱是平常,按照小说中的桥段武家娘子该是混在其中的,不过偷偷观察了一番,这几人极其粗糙的手掌让陈权断了念想。 “恩,我这没什么规矩,尔等也非陈氏奴仆,这两日便要行放良之事,你们自可退了贱籍,到时如何安置自便就是了。愿留下那便做雇募之用,可领薪酬,如是不愿,那么也可离府申领田亩。呵呵,全凭尔等心意呢。但是有一事当要明说,这节府之中军机为重,如是有人行阴窥之事,那我也定不会姑息“。 ——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首大历十才子之一韩君平1所作的《寒食》是高承恭平生最爱,他几乎每日都要写上一幅。 高承恭这位观察使虽是出身将门,行事上也带了军伍之气,但他却深喜文墨,于士人亦是亲厚,加上孔圣故里便在境内,如此更是吸引了不少士子前来游历。可他还是常常遗憾为何当年侯希逸在这淄青故地能得韩君平入幕,而自己身侧却无这般高士呢? 作为将门之后高承恭领军自是得力的,但却不比父兄,其于治理地方却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他也曾数次上书朝廷希望选派贤士辅助,可一直未有结果。至于原因也很简单,高氏可是神策军的中坚,从发迹起每一代都是在神策军中磨砺一番后外放藩镇的,而神策军又是内官所掌,所以高氏和宦官关系的确比较融洽,于是在世人眼中高氏和内官就是一路人。 这种想法当然算不得错,但是高承恭清楚自家是忠于朝廷的,然而就和田牟一样,猜忌并不会因口头上表述忠心就能去了的。或许唯一比田牟强上一分的就是高氏正盛,朝廷面子上还不会做的太过难看。 兖海紧邻武宁,彭城之乱的消息很快就由逃亡之人传了出来,而高承恭此时就在忧心这事,此番逃户太多了,方才得报有一队数千人的流民入了境,正一路往治所瑕丘而来。 人口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财富,高承恭并不介意自己的治地多些人,但是要如何安置以及防备流民生乱却是让他挠头不已。 —— 瑕丘距徐州不到三百里,李见已是入了城。 同胞的话让他寻到了机会,而几乎只一瞬他便定了要在兖海生事的决心,一则是要为自己这数千人寻一条生路,再则便是他不甘心。 彭城之乱他是败了,可败的确实不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只是他未能算到最后罢了,而今踏入了李氏发迹的故地,如何不博上一番,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 威逼利诱下借了同胞贩茶的马匹,又挑了几个忠心的侍从他入夜前便入了瑕丘。 —— “使君,可还要去定元馆”?夜已深,高承恭唤人起了灯,看着燃起的烛苗发起了呆,直到被管家的话惊醒。 “唉,去吧,世事之扰让人头疼,去听听曲子也是好的”。高承恭懒懒的说到。 定元馆是瑕丘最具盛名的妓馆,当然既然是名声在外那必有所长,这里的歌姬是兖海最为出众的,许多人甚至认为此处的歌姬不逊于长安。也因此定元馆就成了兖海士子最喜的温柔乡。 高承恭并不好美色,但却喜欢脱下官袍在这喧闹的妓馆中谈笑,而这等平易近人的做派倒是让他在士林中创下了好大的名声。 —— 马车吱吱的行进着,瑕丘入夜前飘起了细雨,此时又密了些,滴滴答答的叩着车篷。六月的暖风夹着清凉的雨丝透进了车内。 高承恭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彭城之变并不会让他惊讶,毕竟武宁镇的骄兵乱事做的多了,现今他思虑的是朝廷要如何处置呢? 讨伐是定要的,但是如何去做却很有番名堂的。而兖海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高承恭笃信征讨的主帅一定是郑光郑国舅。 郑光在世人眼中是粗鄙无用的,但是高承恭却很清楚这人是大智若愚,毕竟兖海紧邻着平卢,两地又本为一体,所以郑光节度平卢之时的手段高承恭并不陌生。 现今高承恭最大的烦恼便是天子想要依仗郑光为外助之意明眼人皆知,而这般行事剑指神策军,更是指向了内官。 高氏出自神策军,根基也在神策军,哪怕是再如何忠诚也不得不考虑高氏会在这次变故中得到什么,或是失去什么。 “使君,到了”。 —— “指挥,我等是进是退”?曹全晟的军马已动,如是要去追杀那就不能再拖了,可姜元佑还自犹豫着,身旁的亲信不由焦急的问到。 “唉,进退两难啊。如去追杀,一来恐声势过大惊动宣武,二来我等已是被发觉,何以他们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行军,可有所谋?然若是退,彭城已定了我等叛逆之名,恐难回转了。去投田牟又忧其不予接纳。还有我等家小~~,哎,尔等说此番该是如何是好”?姜元佑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眼这夜的残月,快至月半了,也不知家中妻儿如何了,是否会受了牵连呢? “指挥,勿论如何您当速做决断,人快走远了,且,且军中士气将丧,拖延不得了”。那亲信瞟了一眼左右才附耳过来轻声的说着。 —— 今夜的定元馆一如往常般的热闹,灯火通明好似白昼,细雨并未扰了士人的兴致,杯觥交错间自有其乐。高承恭眯着眼睛辨认着馆内熟悉的身影毫无架子的寒暄说笑着,好一会才坐到了自己专有的座位上。而身侧的侍卫也各自散开戒备着。 “叫青蝉,暖风捎星远,牙月吊城关。小院斜芳,繁枝绿萼,细柳仍荡瑶烟。杏帘卷,方停市酒,传谢馆,人倦试衣单。又待高郎,赌筹空矣,怎算珠盘。空涩资囊何许,凑三分银屑,换得炊盐。只是贫薄,还来无令,仍旧一处颓垣。正妆点,云楼瞑茫,几藤雨,疏缕共淄冠。好时节,凭断与,故里山川”2。台上的歌姬绵声吟唱着,妙音袅袅,仿若出尘。 “咦,这《一捻红》3的曲词未曾听过呢,倒像是个寒酸士子所作。呵呵,怎的,竟是来定元馆讨钱了吗?高承恭细细品着这新曲,也不如何在意,听着该是个浪荡之人。不过久未有新曲了,乍一听倒还是有些趣味。 “回高使君,这曲词是一个李姓士子所售,这人将夜时来了我们这定元馆,说是武宁逃乡之人,看其着实可怜,便用了呢,如是使君不喜我便不叫唱了呢”。身旁侍候的掌柜忙矮了身子回应着。 “武宁?唉,不必了,唱着吧,那士子人在何处”?高承恭心下一颤,这怎么又是武宁,这清闲竟是躲不成了。捋着长须又细品了一番这曲子却又生出了些许好奇,曲中的高郎说的是谁呢? “人在后院,是这样的,那人逃难并无过所4,我恐其惹了事端,便允他暂留,明日会遣人送他去府衙补了呢“。掌柜的并未隐瞒自己违律一事,这点小事对于他这种人算不上什么,高承恭也不会在意。 “呵呵,你去唤了人来,我要见见呢”。高承恭想了一会吩咐到。 “是”。 —— “将军,那些人似未跟来,或是跟的远了,这~~,是否还依计而行”?自行军起为提防身后的追兵,杨定希便亲领了百人殿后,可都走了大半的路程了,却仍未见人追来,这让他有些迷惑,忙赶了过来汇报。 “唉,这竟是何意?罢了,缓行候上一会,如是不来我等便转去盐铁院,如此也省了麻烦”。曹全晟思考了一会无奈的说到。 —— “追,但却莫要厮杀,我要赌上一番”。姜元佑盯了好一会的月亮,终于下了军令。 1韩翃,字君平。唐朝诗人,天宝年进士。 2这首词是我自己写的。一时找不到用于这章故事中应景的诗词了。很久以前还玩qq的时候胡乱写了些,所以又翻出了太多年没用过的qq号,去空间里找了出来改动一下就放在这里了。完全是胡乱写的,就是凑合用,词牌和平仄倒是还合的!。 3《一捻红》也叫《一萼红》,按照百度解释是:”毛先舒《填词名解》云:“太真初妆,宫女进白牡丹,妃捻之,手脂未洗,适染其瓣,次年花开,俱绛其一瓣,明皇为制《一捻红》曲,词名沿之,曰《一萼红》“。 4过所,就是通行证。汉唐时期,凡到各地进行贸易或其他活动的人等都要持过所,否则便是非法通行,要受到缉拿。(释文出自百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八十四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三) 《淮南子》有言:故有野心者,不可借便势;有愚质者,不可与利器1。天下的野心家们对此言多是深以为然。 磨刀霍霍的李见一直在等着高承恭,势或不可借但却能夺,那个恨不能将之食肉寝皮的陈权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 “那曲词是你所作”?高承恭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那曲词该是个寒酸士子作的。但眼前的李见虽是只着了麻衣却进止雍容。李见算不上英俊,可历来也是养尊处优,自是有番贵气。而如此气度也让高承恭生出一分赏识,以貌取人是孔圣2都会犯的错误,更何况高承恭了,于是他很是和善的问到。 “正是,文辞粗鄙让使君见笑了”。李见并未近前,彬彬有礼的站立一旁略躬了身答到。 李见看起来很是淡定,然而心却跳的极快,“怦怦”声如同鼓角,震的他脑袋都有些发麻。哪怕是早有准备此时仍不免起了怯意。 李见突然想起了陈权,据说陈权曾在浙西监军府刺杀副监后扬长而去,啧啧,如何做到的?高承恭并非张扬之人,定元馆内扈从只十余人,就是算上馆外候着的也不过五十人。可一旦将行之事出了纰漏这些人已经足够把自己剁碎了的,想到这李见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呵呵,曲词倒也有些趣意,听闻你自武宁来,我正要探知武宁之情,你坐吧,与我言说一番”。护卫在李见身上摸索了一遍示意并无凶器,高承恭便招呼了李见入座。 “是”。 —— 兖州的漆器天下闻名,《尚书·禹贡》便记载了:“厥贡漆丝,厥篚织文”。兖州的漆器同徐州的五色土一样都是上贡之物。 瑕丘城的冯济便是做这漆器生意的,虽也只开了家小店,售卖之器亦多是下品。不过冯家日子过得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瑕丘有些头脸的人物。只因冯家私下里可是兖州数得上的茶商。 大唐自定茶税便于私茶管制极严,因茶事利大各世家豪族多是要分一杯羹,但是又不愿脏了手,所以就扶植了些小户负责经营,而冯家便是如此。 冯济面如死灰的瘫坐着,身侧放着一把短刀。今夜他要行刺高承恭。 —— ”李将军,我非是不愿予你马匹,然将军欲行之事太过凶险,兖海确不算重藩,但也有兵马一万五千多人。其近半数驻于兖州,瑕丘是为州治常备军马也有两千余人。将军便是成事又如何能逃脱?即是侥幸逃了又如何抵得住各州征讨“? 冯济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当李见向他讨要马匹并毫不掩饰的告之欲行刺高承恭,冯济知道自己完了。这是一次要命的偶遇。 他不敢拒绝,知道了这等秘事显然不会因同胞身份保全性命的,更何况这次行商他的两个儿子都跟随着。 ”哈哈,我也是领军之人,地方军马若非战事需坚守城池是不会尽数入城的,多是要扼守交通关隘之地。故而现今瑕丘城内至多八百人马。况且你说城内高丽人有户七百余,丁四千口。那便算作每户只青壮一人,这已有七百人了。足够了“。 “至于事后我自有安排,冯公就莫要推脱了,此事我必为之。你应忧的是如我事败高承恭可会放过瑕丘的高丽族人?便是你去私传高承恭也是无妨。淄青分镇才三十年,这三十年高丽儿郎可有一日未受猜忌?你觉得高承恭便是信你了,可日后会否寻机去了隐患”?李见戏虐的看着冯济,心中杀意已起,只要冯济敢回绝他必会杀绝了这些个同胞。 “那,那李将军何故如此急切,不妨缓些时日安置妥当再行其事”。冯济见此事已无回转只好再行进言以求拖延些时日。 “不可,武宁之事该是传至兖海了,如此兖海至多三两日便会整军戒备,如何还能等得?只能速速行事,冯公且放宽心,如事成冯家当是头功,将来定有大用”。李见轻拍了拍冯济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说到。 “唉,罢了,冯济任凭将军吩咐,马匹将军取了便是”。冯济踉跄着退后一步,死死的盯着李见的眼睛,好一会才苦笑着垂下了头满是悲怆的喃喃自语。 “马匹事小,冯公倒是要随我一并入城行事呢。还有,如此险事我不忍拖累冯公家两位郎君,那便留于此吧,军中儿郎定会护其周全“。 —— “将军,有人追来了,可要~~~,咦,等等,竖了白旗的“。杨定希的吼声撕裂了寂静的夜晚,曹全晟刚欲下令依计行事便愣住了,白旗?这是什么情况? —— 姜元佑只带了一名侍卫跟着满心疑惑的杨定希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来曹全晟,这人的画像可是挟马都旅帅以上皆有的。 “咳,我是曹全晟,字文宣,不知将军是为何人“?曹全晟打量着这中年汉子,个子不算高,粗眉浓须四方脸,看着倒是有几分豪迈。 ”姜元佑,只一粗人,无字。挟马都营指挥,唉,不过现在想来也没有挟马都这个字号了吧“?姜元佑停了脚步,有些黯然的说到。 ”呵呵,姜指挥是何来意“?曹全晟讪讪的挤出一丝笑容并未作答。 ”我是幽州人,会昌年避逃徐州得方将军收留。先前战事该守着戏马台的,可我却是逃了。此番本要领军截杀取了曹将军人头,然思虑难定,故而来寻曹将军讨个主意“。 “我不知曹将军兵出宣武是为何故,可如我等助曹将军行事,挟马都这三百儿郎可能为陈长史赦免?家小可能活“?姜元佑苦涩的说到,他又退了,此次却非情愿。 挟马都半数边镇出身,可还有半数是为徐州乡人。且应募而来的也有不少在徐州成立了家业,姜元佑便是如此。 正如亲卫所说军中士气将丧,挟马都这三百人随着姜元佑逃脱后已是惶恐不安,议定了投奔田牟后倒是稍安定了些,至少寻到了方向。 但姜元佑又犯了错。他不该起了心思来追曹全晟。 一日过去了,不战而逃的愧疚,对妻儿的思念,前途未卜的忧思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挟马都儿郎心中一层层的堆叠着,而当行踪泄露之后更是添了对此番行事成败的疑虑。 姜元佑并不认为陈权能够成事,但是此时军心不稳,他的亲随也只有二十余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顺利的领着这三百儿郎去往泗州,或者说会不会被人割了人头当作投名状交与陈权。 就这样,姜元佑的犹豫寡决成了大中三年武宁之变的转折点。 —— 瑕丘的夜雨渐大了起来,今夜许多高丽人家都来了不速之客,而每当来人走后这些人家除了少数蠢蠢欲动多也是如冯济一般瘫了下去。 三十年前李氏最后一位主人李师道叛乱败亡,家小都送入了掖廷为奴,亲眷多是远配岭南,从而结束了淄青五十七年的割据。 而如今李氏又回来了。这次会带来些什么呢? —— 冯济找出了不久前妻子新做的袍子穿上,揣起刀带着府中忠心的奴仆头也不回的离开。老妻站在雨中张望,却什么也未说。 —— “你是丹阳李氏族人”?高承恭是真的惊讶了,丹阳李氏是为陇西李氏十三房之一,这可是大唐第一等的世家,哪怕只是旁支也不容小觑,难怪此人如此气度,不由的更是和善了起来。 “回使君,只是疏末旁支,元和二年李琦叛逆时举家逃离了润州,这在彭城安定了四十余年了。唉,谁料今年变乱丛生,无奈只能再行避逃,此番沦落兖海,还望使君照拂一番呢“。李见欲起身施礼却被高承恭按下。 ”哈哈,自是该当的,李姓为国姓,丹阳李氏也是豪杰辈出,我等武人更是视卫公3为师,唉,未曾想这乱事竟是连丹阳李氏这等豪族都不能免了。不知郎君此番入兖海可有何等打算“?高承恭突然觉得或许可以把李见收为幕僚,这即可示好陇西李氏,又能给自己添了救扶君子之美名。 —— 冯济的车停在了定元馆门前,犹豫了一会他下了车,和门外高承恭的护卫客气的寒暄了一番才走了进去。 定元馆冯济很是熟悉,平日没少在这里交际,此时的馆内便有不少熟人放浪的嬉笑着。 李见向门口瞟了一眼,终于来了。 —— 拒绝了几位熟人的邀请,冯济向着高承恭走来。 “咦,那不是冯贾人”?李见有些诧异的轻声说到,高承恭不由转头看了过去。 “郎君也认识?这高丽奴平日做些贩茶之事,算不得良善,如不是世家之故我倒是早欲除了他的“。高承恭看了一眼便转回头来鄙夷的说到。 ”这冯贾人倒是于家中有些生意往来,故而认得了,唉,正要寻他的,不瞒使君,如今李氏家业尽丧,此前这冯贾人处倒是有些账目未曾结算,此番我来兖州便也存了讨要之意的,唉,如此浊事实是污了使君之耳,这~~~“。李见似要起身去寻冯济,可又犹豫着看着高承恭的脸色,这让高承恭不由感慨如今的世家竟也为这钱粮忧心了吗? “罢了,唤过来吧,这高丽奴附随了本地世家为业,也不是好相与的,此间我与郎君有缘,便替你讨要一番”。高承恭不以为意的止住了侍卫搜查,一来这冯济他也算熟悉,是个无用没胆的,二来他并不愿在这顶级世家子弟面前露怯。 就这样,冯济走近了。 —— 神通营是瑕丘城内的驻军之地,高祖武德五年淮安王李神通于此屯军随太宗平息徐圆朗,此后这军营便得名神通营。 此时神通营士卒已入梦乡,淄青分镇之后兖海大力去“河朔化”,除了第一任观察使王遂因暴虐引发了一次短暂的军乱,此后的兖海一直安定,也由此成了大唐顺藩。三十年未见兵戈让这神通营军士睡的很是安稳。 —— 雨下的愈发大了。雷声也起,营门处的军士叫骂了几声又蜷起了身子,闭了眼打着瞌睡。 远远的有些黑影在雷雨中汇集着,渐近了。 —— 1取自《淮南子·主术训》篇。 2《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指澹台灭明之事。 3卫公,指李靖,其出自陇西李氏丹阳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八十五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四) 冯济像一只啄木鸟,手中的短刀飞快的刺着,高承恭后心处几下就被凿出了一个血洞。 高承恭的挣扎惨叫让定元馆一瞬间陷入了死寂。馆外的雷雨声终于摆脱了靡靡之音的纠缠闯了进来,报复似的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哦,原来雨已是这么大了! —— “盐铁院?啧啧,不大容易的,非我轻视,但是仅凭曹将军这些人马恐怕是难成事的”。姜元佑终于提起了些兴致,他的军伍生涯实在有些不堪,从幽州逃了,从戏马台逃了,这次的退却让他更是失落不已,自己或许应该回乡务农,靠天吃饭应该不用做什么抉择吧。 “唉,是啊,军中儿郎多是新募算不得精锐,且此番事急也是未得筹备。不过幸尔得了姜指挥之助。今次如能成事姜指挥当是首功,陈长史治军严谨,奖罚有度,想来姜指挥必有所赏”。曹全晟也是客气的回应着,杨定希被他遣去统领挟马都的士卒了,而姜元佑自然要留下为质。挟马都的投效勿论真心几许对于这次的行动都是一大助力,当然也不能全然无防,所以两军现在还是前后隔着老远。 “呵呵,我只愿能得活,也望曹将军言而有信替我等求赦,这次事了我会携家小离了武宁,或许剑南道是个好去处”。姜元佑对什么奖赏也是没了兴趣,陈权帐下军士实在孱弱了些,虽是徐州易守之地,可又能守得了多久,所以还是远避为妙。 “哈哈,姜指挥可是觉得徐州守不住?今日如我等成事宣武军便不足为惧,而陈长史于其他各藩也做了些谋划,啧啧,有些甚至是几月前的手段。我也出身官宦之家,陈长史帐下还有世家子弟为助。你也该知这世家豪族最好算计的,如是成事无望我等何以留驻?哦,方才那杨二郎更是于宫中有亲的。而如今我等皆愿助之,盖因笃信陈长史其必能成事”。曹全晟笑着说完,抽了马鞭也不再理会听停下来沉思的姜元佑,自顾前行。 —— “有贼人~~”。李见掀翻了桌案,桌上的杯盏噼啪摔了一地,酒水飞溅,又融进了血河,肆意的漫延着。 侍卫狰狞着冲了过来,一刀就砍下了冯济的头颅,馆内众人也终如梦方醒尖叫着向外逃去。 馆外的军士尚不知发生何事,雷雨声太大了,几乎掩盖了一切喧嚣。 “有贼人刺杀高使君”。第一个狼狈逃出的年轻士子也不知是饮多了酒还是惊吓所致满脸通红,狂叫着告之了内里之事。 “杀”。随着那士子的叫声冯济的随从抽了刀却未杀向高承恭的护卫,而是对着挤在门前推搡的人群砍了去。 —— 神通营营门大开,瞌睡的军士永远不会再醒,黑影潮水般涌进了营中,嘶嚎声骤然而起。 —— 宋州自安史年张巡之事后便在大唐贴上了忠贞不二的标签。当然历来也是如此做的,每当宣武镇有军乱宋州都是为首征讨。所以虽然宣武镇首治汴州,可宋州百姓并不羡慕,大唐各藩镇首治之地要么是最为重者,要么就是不宁之地,而在百姓看来汴州便是后者。 代宗大历初,刘晏任盐铁使时上书设立十三盐铁巡院,用以保障漕运通畅并配合当时新盐法之政,由此大唐走出了吐蕃攻陷长安后耻辱的困境。唐代宗曾赞语刘晏:”卿,朕酂侯也“1。将刘晏比作萧何这是何等盛赞。而后便又设立了许多分巡院于地方以辅之。 宋州的盐铁院便是最早的十三院之一。 基本上各盐铁院都有重兵看守,可宋州却因其忠贞有所异,这也是为何陈权敢遣人来袭的缘由。 —— 陈权睡不安稳,三年前他还是一无所有连活着都是不易的,而此时却握有一州之地,或许还会再进一步成为一方节使。啧啧,这世事却是说不清楚的。 兴奋有之,惶恐更甚,陈权自认为算不得野心之人,他贪求荣华可却很清楚有得必有失。失去的会是什么?今夜的睡眠或是自己的性命? 曾经念念不忘的李家娘子现在陈权已经记不清模样了,甚至心思都淡的不可寻,薄凉吗?唉! —— 杜平也是未睡,他这个奴仆如今也成了徐州的大人物了,白日间那些个百姓畏惧渴求的目光仿佛刻在了脑海中。自己曾经也是如此,不过当初他只望自己的儿子能脱了奴身,于衣食却是不忧,世家有些头脸的奴仆要比大唐多数百姓生活好的多。至少穿的体面,多也能饱腹。如是摊上个好主家或还能得些酒肉。 所以良民亦或贱民有时却也说不清孰优孰劣了。 —— 冯济的头颅滚的老远,手握着刀还插在高承恭的背上,两人如同连体婴一般瘫在一起。 李见叫着苦,高承恭的侍卫发了疯似的胡乱的挥砍着,他这个嫌疑人自然是首当其冲,好在今日还是带了几人的,扮作客人的扈从迅速的上前替李见分担了压力。 然而危机并未去除,门口的乱战已是白热化,冯济的随从,高承恭的侍卫,定元馆的客人挤成了一团,想逃的,想进来的各不相让。李见又把仇恨引了过来,他拼命的往人群中挤着,叫喊着:“高使君被害了,快逃啊”。 —— 神通营是最早平息的,雷雨中的袭杀很快演变成了营啸,惊醒的士卒慌乱的寻着刀,此时这刀便是活命的根本,为了抢夺生存的权力,同袍已成了比敌人更可恨的存在。 三十年的安定让兖海的军士早就陶醉在安逸乡中,高承恭善于领军,可他无法让这些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汉子成为猛士。 不只是谁喊了一声:“出城,出城,高使君在城外接应”。 这话成了指路之明灯,混乱中根本不及细想便有人朝着营门处逃去,如此本该是最难解决的神通营彻底崩溃了。 —— “曹将军,你没有想过如是下雨会如何?快七月了,已入了雨季的”。姜元佑跟了上来,他突然问到。 “哈哈,时运在我,便是如此了”。曹全晟笑着说到,心里却想着如果下雨了,那么自己该想想退路了呢。 —— 兖海首位观察使王遂三十年前夜宴之时为王弁所害,那时是七月。而今高承恭也死了。死的极其仓促,甚至他都未来得及招揽李见。 李见还活着,神通营的溃散让瑕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几名派出去联络的亲信很快就领着杀红眼的高丽人来救。 李见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去酒楼妓馆之类的地方,太过凶险了。 “马上整军,令城中族人十五至六十岁者皆要入军,还有,你立刻选几人去魏博,告之何弘敬,我要献上兖海,求他庇佑”。 —— 汴河岸的盐铁院转运仓囤积了宋州大多数的漕运之物,日常有三百人驻守,并不多,但是作为忠贞楷模的宋州来说已是足够了。宣武镇内宋州无危,危在汴州,只要汴州不生乱,宋州自然稳如泰山。没人想过武宁军会出镇,毕竟过往的历史告诉世人,武宁镇内的甬桥就能喂饱这些个骄兵了,更何况宣武军战力强悍,没几个不开眼的会来寻麻烦,只是多数人可能都忘了,二十七年前李率领两千军马就几乎倾覆了宣武镇。 而就在几月前,宋州境内的芒砀山也有过一场厮杀。 —— “姜指挥,停下吧,杨二郎领挟马都儿郎去烧盐铁院,我等接应便是,唉,可惜火油不足,否则倒是可以将汴河之舟也尽数毁了”。 曹全晟看着黑夜中几点烛光,那是转运仓巡逻的灯火,终于到了。 姜元佑复杂的看着杨定希身后整理着弓箭的儿郎,这曾经都是自己的人马,可如今什么都没了,也不知自己的抉择是否是正确的。 ”杨二郎,你莫要纠缠,速战速决,宋城至此十余里,至多半个时辰援军便会前来。火也莫要起的过大,必要让宋州军马有可救之理,如是尽数烧了,那我等也逃不掉的”。曹全晟拉着杨定希仔细的交待着,他本该亲去的,可一来不放心姜元佑,再则弓马一途他却也不如杨定希。 “恩,放宽心,小事,我去去就回”。杨定希难得的笑了笑,招呼了挟马都军士飞蛾一般扑向了那几点微弱的烛光。 —— 清晨的彭城飘起了小雨,陈权忙推开门窗贪婪着呼吸着细雨下泥土的芬芳,两个靠在门外的侍女揉着眼睛慌乱的爬了起来,一面连声请罪一边进了屋收整起来。靠着屋前大树打盹的汉子也忙拍落身上的雨滴跑了过来候着。 “咦,你们昨夜未去歇息“?陈权接过衣衫拒绝了侍候,好奇的问到。 ”回郎君,必要留人守着的,郎君若是有事唤一声就是了“。高一点的侍女拘谨的回复着,这位新主人什么秉性她们还不知晓,看起来像是个好说话的,可身为奴仆不懂规矩的早死了。想活下来就要谨慎些。 ”唉,能有何事?我这人懒散,所以才在这节府之中专门寻了这个小院,便是想着打理起来方便。你们~~~,罢了,别收拾了,一会搬回主院,那院子屋多,尔等也不用在外面候着,自己去寻个屋子住着便是。我如是有事招呼也是便利”。 小院忙碌了起来,陈权东西不多,几件衣袍铠甲兵器,还有几本书也就没了。陈权微笑着看着这几个新来的仆人忙碌的搬运,见人走远了陈权唤过了昨夜值守的军士。 “这几人昨夜可有异动”?陈权收敛了笑容沉声问到。 “回将军,未有,几人都是子时换的值,就在院中走动了一会,那两名女子丑时靠了门睡下,寅时有一人去如厕,后也探查了,并无异常。那汉子一直靠着树,并未睡沉,方才也去看了那树,并未有手脚”。 陈权揪着短须想了一会,低声说:”盯仔细了,如有异动,杀之”。 “是”。 —— 1《新唐书》:天子大悦,遣卫士以鼓吹迓东渭桥,驰使劳曰:“卿,朕酂侯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八十六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五) 灵芝寺的惠明和尚盯着这信好一会了,面上阴晴不定。 石佛寺主持来信很是简略,只是录了一首诗:“我之佛法是无为,何故今朝得有为。无韦始得三数载,不知此复是何韦”1。 这首诗是玄奘法师弟子,西域高僧利涉所作,而背景则是开年初年轰动一时的三教论衡。 —— 论衡一事要追溯到汉时儒学的今古文经学之争,汉章帝建初四年于白虎观仿石渠阁会议2讲论五经,后成《白虎通义》,而这次长达一个多月的学术会议就成了日后三教论讲的模板。 三教论衡自晋时起至大唐已成了定制。几百年间儒释道三家便在无休止的攻讦辩论中进行着文化的冲突和磨合。 而数百年的讲论中佛家这外来的宗门辩才了得,胜的最多。只因这辩论不仅关乎一身之荣辱,许多时候更是关乎一教之兴衰。也正因此论衡之时往往各家是秒辩云飞雄论奋发,不惮威严无所屈饶。 甚至在宇文周武帝欲灭佛时的讲论中慧远法师曾威胁道:“陛下今恃王力自在破灭三宝,是邪见人。阿鼻地狱不简贵贱,陛下何得不怖”。 武帝则怒言:“但令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后便灭了佛。 —— 大唐的三教论衡大体还算平和,便是武宗灭佛可在这御前讲论时多也是和善,可开元年的那一场却是刀光剑影险些让佛门破灭。 当时大理评事韦玎言佛道蠹物,空耗国家钱粮,皆可除之。玄宗皇帝已是意动,便开了讲论。可道家毕竟是大唐国教,几无可废之理,所以这剑指佛门之意昭然若揭。 讲论时韦玎于辩论中先是胜过了道家的叶静能和佛门思明,又与利涉几分攻讦难分胜负,在这佛门生死存亡之际利涉很是阴险的作了一首诗将韦玎与唐中宗皇后韦氏一族牵连起来,这让靠着诛韦得帝位的玄宗悚然大怒曰:“玎是庶人宗族,敢尔轻懱朕玄元祖教,及凌铄释门”。于是韦玎远黜岭南象州再没了消息,佛家却得了赏赐并建造了明教寺。 —— 信上的诗只二十八字,可内里的深意让惠明都不由凛然。这诗意指佛门有难,惠明并不意外,陈权夺了彭城如无差池便是这徐州新主了。自上一次灵芝寺那次会面后惠明就知道陈权早晚有一日会对佛门下手。可利涉当年之事虽是佛门之幸,但坦率说这有些缺德了,如此不择手段罗织罪名之举便是惠明都觉得实在不堪了些。 不过要如何解佛门之忧呢?惠明并没什么主意,佛门是有些武力,但是却不能摆在台面上,只能自保之用,难不成果真要效仿利涉? “唉,你说,这该如何是好”?惠明扬了扬书信对灵芝寺典坐法明和尚叹息道。 “主持,当年利涉法师亦是说过:“此举也,矢在弦上,不得不发”。此间之情更是危于当年。恐又临会昌年惨事。我辈弟子护佑法门何事不可为“?法明微倾了身子直盯着惠明的眼睛,他有些不满,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迂腐,再则说了,佛门造反都做过的,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比造反还过分的事?更何况现今陈权才是叛逆。 ”唉,罢了,你说该当如何“?惠明皱了皱眉苦笑着说到。 “便效仿利涉法师,陈氏如今虽是不显,可怎也是出过帝王的,一旦牵连那便是再无回还之机。此为一。再则滕县是为陈权起业之处,等朝廷征讨之时我等便毁其根基”。 —— 袁叔业原本心情不错,清晨的小雨让彭城的血腥为之一散,便是这几日的阴郁也似熄了。直到他看到府中的奴仆。 獐头鼠目的何以称良?真是想不通为什么那陈权竟是执着于此,难不成这天下的良善还不够驱使? 一想到今日便要将这些奴仆放离袁叔业便阴下了脸,哪怕这只是计谋,可心中的愤恨还是止不住的涌了上来。 唉,先忍上一时,等陈权败亡之日再一个个绑回来,啧啧,便让这些个贱民得意一阵,何况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 ”撤了这毕罗3,以后府中皆不可食”。袁叔业厌烦的丢了筷子,他这年纪本就能食用的不多,往常倒是喜食毕罗,特别是据说由韩约4所创的樱桃毕罗更得心意。但如今一想到韩约那悲惨的下场他就觉得这往日的美食实是不吉。 —— 瑕丘夜雨已停,今天的瑕丘恰如前日彭城一般的死寂。高承恭死了,李氏回来了,这个消息对安定了三十年的兖州算不上好消息。 战争大概是要来了。 —— 李见摸了下肩上的刀伤,这是昨夜最凶险的一刻,如不是拖了一个替死鬼他险些就丢了性命。 武宁同行的族人天亮前入了城,算上瑕丘原有的高丽人已是过万,这让他轻松了不少。所有男丁几乎都被编入军伍,倒是没生什么怨言,毕竟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李见如果败了,那么这些族人一个都逃不掉。 李见并没有打算去夺兖州余下几县,一来兵力不足,二来他还有别的打算。所有如今只能紧闭城门死守瑕丘。 李见相信朝廷在兖海和武宁之间一定会选择武宁作为第一个开刀的对象,那可是几十年的顽疾了。当然前提是自己要低调些,还要写一份合用的奏书请罪。 高承恭是如今高氏的领军人,他的死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便是朝廷公卿可能多也会得意。 李见也在等,等着何弘敬的答复,只要何弘敬还想替魏博寻个出海口,那么他极有可能会应下自己的请求。 不过还需要个投名状才是,李见看了眼熟睡的儿子,这是他的独子,今年只五岁,一路的惊吓和颠簸自是折腾不轻,方才入城后李见安抚了好一番才睡下。 或许遣子为质是个好主意。 —— 宣武节度使卢钧一早就得到了噩耗。刚上任不到一月的宋州刺史崔倬快马遣人送来急信,盐铁院为贼人所焚,只抢出来三成财物。 这封信险些让卢钧昏厥过去,他七十一了,四十年宦海沉浮已历六朝,是朝堂中数得着德高望重的,可却一直不得相位。大中元年因接替孙简出镇宣武的刘约未及上任便暴卒,朝廷急令户部尚书卢钧赴宣武收拾残局,当时天子可是拉着这老臣的手说了好多贴心话,可如今完了,全完了。 曾经做过户部尚书的卢钧怎会不知大中朝的财政问题多么严重,武宗朝夺了佛产的老本能吃几年?如今盐铁院被毁折损的钱粮足够让他去崖州陪李德裕了。更何况宣武镇的汴,宋之争几十年都未能解决,如今宋州有难汴州的这些个骄兵会当如何呢? 现在卢钧恨不能宰了崔倬,当然了,如果崔倬不是清河崔氏子弟的话。 徐州军,这是崔倬信中唯一有用的信息,盐铁院被焚崔倬迅速派兵救助并追杀贼人,虽是贼人跑的快但也是斩杀了二百余人,一直追至芒砀山才恐有伏撤了回来。又捉了几个溃军得知了来路。徐州之变也终于传到了卢钧耳中。 麻烦了,崔倬信中请示是否出镇讨伐,但卢钧怎会如此愚蠢,他是宣武节度使,宣武安危才是他的职责,而今宋州之变会给宣武带来什么后果呢? —— “陈长史,这是我袁家的籍书,所有奴仆都录下了,此番全交与长史了,凭你处置“。陈权的面前放了一口小箱子,打开来看是一个薄册,陈权取了出了略一翻看就皱了眉,这里面记录的人数不过五十余人,这怎么可能?之前的城西门混战各世家可是聚集了数千人的。 “袁公果是克己为仁,此番之事可为天下之表。恩,只是这数目可对”?陈权先是夸赞一番复又问到。 “呵呵,自是对的,颜介公5所做家训曾言:“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我袁氏礼法世家,于颜公之说深以为然,只是袁家本就丁口众多,唉,这人才略过了些的。再者说了,唐律有文:略卖人为奴者绞,我袁氏怎可为这不法之事“?袁叔业笑着回应着,而这也让陈权哽住了,大唐律他还是熟悉的,自然记得这一条,可律法条文和现实自是有差的,如今这袁叔业是来调笑的吗?有心发怒可又一时寻不得理由,只好忍了怒火看着袁叔业笑意盈盈的告辞。 —— ”令平,你看这,怎会如此“?陈权想了一番也是不明所以只好叫了韦康来问。 ”呵呵,这是对的,没什么疏漏,莫说袁家了,便是我韦氏所记也大体这般的“。韦康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何意了,笑着说到。 ”哦,愿闻其详“。陈权忙按了韦康坐下,又亲倒了茶水等其解惑。 ”唉,度之啊,你所言放良莫不是只是一时兴起?这世情你尚不知详尽,这~~~“。 ”罢了,且容我详言,大唐奴者其实不多,天宝年朝廷特有定额,王公不过二十人,职官一品十二人,依品阶递减,下至八九品只得一人尔6。而之后几乎每朝天子都会下诏罢奴事,特别是会昌年天子因灭佛之事更是许百姓纠告,每告一口可得钱百贯7。这律法与世情虽是有些出入,然大体还是可控,所以大唐奴籍确是不多的。呵呵,你是被那袁叔业唬住了,你欲放贱民,可贱民却不只奴仆的,而且奴仆却还有其他的隐事“。 ”奴仆,奴与仆是为不同的,仆者如今多是两种,一为佣仆。百姓贫瘠,多有无力求活者,故常有逃户之事,于此这佣仆便是不可免的,玄宗开元年间曾敕文曰:“黎甿失业,户口凋零,忍弃枌榆,转徙他乡,佣假取给,浮窳偷生“8。便是说这佣仆之事了,早年这佣仆之事朝廷还是多以赦免劝归为主,可自安史乱后朝廷便是有心也无力了,反而只能是大力推之,将此予百姓活命之法。这佣仆不同于奴,多是于主家签订契约,所以被视作私奴,可多还是属良籍的”。 “其二便是典身,这才是如今最多的。典身不同佣仆,多是因无力付债而典卖自身亦或家小。其既无薪酬,生老病死又皆由自身承担,等何日能还够了债款便可赎回。呵呵,可如此无薪酬的如何自赎?但是至少律法上却也算良人。除此之外的乐籍,娼户等等都属贱籍,而流民因属逃户,这就更是复杂了,朝廷多是对逃户以罪加之,所以这属于罪身的”。 “便是如此了,你以为世家的奴仆皆是奴籍?呵呵,良人居多的,至少律法上是如此,这奴籍好放,良人才是难解的,这也是为何当日我去寻你之故了。便说那典身,勿论何等因由,是苛税,还是天灾人祸,可毕竟是负债之人,你如是不管不问便自放了,这于出借者又是何其不公?更重要的如是这般会否令奸猾之徒仿效?可如是赎买,啧啧,那我也不知要多少钱了”。 陈权敲着桌子,他必须承认自己好像真的是头脑一热便做了这决断,他以为这世家之人该多是奴籍,曾经滕县郑氏的覆亡令这主家没了,这才让他捡了便宜,可难不成要杀绝了世家豪族不成? 可如只是象征性的收了各家几十口的奴仆这又有何用? “哈哈,令平,却是我之过了,我当日着实是临时起意而为,不过想来你定有谋算的吧”?陈权瞟来一眼韦康的笑脸,突然想到如这是不可为之那么韦康定不会附和自己,于是心中一定忙陪着笑起身连连拜下。 “哈哈,难为,却非不能为之。我便也学古人计出上中下“。 —— 曹全晟看着身后的残军心疼不已,宣武军实是悍勇,杨定希突袭之后竟一时不能成,无奈之下曹全晟只能又带了徐州军马冲杀上去,最终是借着人多势众才算得手,可宋城兵马很快就出城援救。这又是遭了追杀,最终虽是得以脱身可如今身后只跟着五百多人了。 “曹将军,我等可要回去了”?姜元佑也是一身的伤,而也正是因这些伤让曹全晟彻底接纳了他。 “此间事成,折损却是重了些。我却有些不甘的。倒有个主意或可再立新功”。马上就到武宁了,终于可以安心一些,曹全晟却起了些别的心思,或许,或许是件大功呢! —— 1《讥韦玎吟以韦字为韵》,唐·西域僧人利涉所作。 2汉宣帝于石渠阁召开的经讲会议。 3面食,油煎而成,内有馅。 4韩约,字重革,唐朝将领,曾任安南大都护,左金吾卫大将军,甘露之变被杀。 5颜之推,字介。作《颜氏家训》。 6《唐会要》卷八十六:天宝八载六月十八日敕。京畿及诸郡百姓。有先是给使在私家驱使者。限勒到五日内。一切送付内侍省。其中有是南口及契券分明者。各作限约。定数驱使。虽王公之家。不得过二十人。其职事官。一品不得过十二人。二品不得过十人。三品不得过八人。四品不得过六人。五品不得过四人。京文武清官。六品七品不得过二人。八品九品不得过一人。其嗣郡王郡主县主国夫人诸县君等。请各依本品。同职事及京清资官处分。其有别承恩赐。不在此限。其荫家父祖先有者。各依本荫职减。比见任之半。其南口请禁蜀蛮及五溪岭南夷獠之类。 7会昌五年八月。中书门下奏。应天下废寺。放奴婢从良百姓者。今闻有细口。恐刺史以下官人。及富豪衣冠商人百姓。计会藏隐。及量与钱物索取。敕下后。如有此色。并仰首出。却还父母。如有依前隐蔽。有人纠告。官人已下远贩商人百姓。并处极法。其告事人。每一口赏钱一百千。便以官钱充给。续征所犯人填纳。敕旨。宜依。 8《唐大诏令集》卷一百一一:《听逃户归首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八十七 惟愁后事劣今时 (完) 时间又过去了四天。 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十余次攻城战后瑕丘还在李见的手中。 城墙上那破烂不堪的武宁军旗号让兖海军马不敢全力而为,唯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尽管各方消息传来的都是徐州生变,田牟被逐,而占了瑕丘的李见同样是被放逐者,可没人敢保证这不是骗局,毕竟在大唐历来的军乱几乎都是斩尽杀绝的,像李见这般能带了几千人浩浩荡荡离镇的实是未见。 虽是如此可城中的高丽人伤亡也是极为惨重,好在在攻城之前李见已经把独子送去了魏博,所以现今只能等着消息了。 至于何弘敬会不会害了自己的儿子,李见并不在意,他还不老,以后还会生养的,对功业来说儿女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 —— 彭城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公告,关于划分田亩之事写的很是清楚,而在一旁还贴着另一张不怎么起眼的,则是关于赦免乱军之事。 黑林都的囚卒终于等来了处置的结果。他们被定性为讨伐叛逆的忠军,因尔未受苛责,不过军号却被除了。且因多是罪身,故而需要追查前事依律行事。好在现如今的黑林都多是些无赖,所犯之事也几乎都是偷鸡摸狗亦或殴斗。所以也不至丢了性命。在知晓了高丽人的下场后倒也没人敢生事。 —— 之前登记的七十八户都分了田亩,分田之时陈权亲去的,弄得好大场面,雇佣的帮闲感恩戴德的跪了又跪,演技好的让陈权都有些尴尬的跟不上节奏。不过效果却是好的出奇,几日来杜平忙的不可开交,因田亩不多,只能各种拖延,但也是让三百多户得了田。 —— 门枪都残军被收拢了起来,陈权却食言了,他照旧取消了门枪都军号,都打散编入了银枪都。虽是有些异议,但在威逼利诱之下也是如愿。 胡庆方,赵景的家小都不知去了何处,庞家倒是有几位妇孺,归还了庞氏父子的尸身又去祭奠了一番,胡庆方和赵景的尸体则被交给了石佛寺处理。 安排好了几位都头的身后之事陈权亲自去寻了银刀都的残军,又拜会了地方族老,各种许诺不要钱的往外丢,于是威风数十年的银刀都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可却多了一只陌刀队,虽然还不能用。 于此募军之事进展的更为顺利,如果不是田亩不够只能控制数量恐怕会募到两三万人。可即便如此还是新募了六千人。 陈权也正式成了拥军一万五千人的小军阀。 —— 曹全晟托人带了一封信,商议了一番陈权同意了曹全晟的计划。齐悦和杜方连日来都领军分别攻打宿州和濠州,战事并不激烈,本也只求骚扰。 田牟托人送来过一封书信,规劝陈权弃暗投明,而结果是陈权亲自率军去泗州奇袭了下邳,并且险些就攻了下来。 陈权对郑光是感激不尽,他的存在让整个武宁乱局变得异常的诡异和安稳。 —— 徐州放良之事十分不顺利,整个徐州纸面上粗略估算贱籍也就几千人,而且各家都有相当一部分哭喊着不愿放良。陈权只能把这事暂时搁置了,韦康的谋划还不到时候。 流民收拢进展也是不顺,只因陈权已经没有可用的田的。 袁家成了徐州楷模,放良十分积极,袁忠谨也顺利的成了良民并且去了天平镇,郑光已经把兵马都整顿妥当,只等朝廷诏令一下便取了这平藩之功。 —— 卢钧病倒了,他写了请罪诏书急送长安,汴州目前来说还是安稳的,只是这暗里的异动却是无人知晓。 宋州刺史崔倬愁的是军士赏赐这是宣武的定制了,哪怕是宋州忠诚,可几十年都是如此,对于士卒来说这是自己该得的。一旦停了却也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变动。 —— 徐州距长安二千里,朝廷这两日陆续收到了几份奏书,没有一个好消息。 大明宫内李忱的脸色铁青,今日的大朝也停了,他已经没兴趣去和百官敷衍,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如何处理这接二连三的乱事。 几位宰相重臣都被召了过来,近来忙着求佛的马元贽也捻着佛珠站立在一旁,这让李忱多少有些不适应,好久身侧都没马元贽的身影了。 杨钦义一直盯着自己的脚面,他明白今天他一定会倒霉的。 王居方侍候着得了圣宠的李温站立下首,心里十分不舒服,李温没个好脸色的,这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就是如此,等真的坐上去那自己可还有命?看来必要想办法把这郓王踢下去。 —— “说吧,都说说,这事要如何处置”?李忱冷冰冰的说到,他觉得事情脱离了自己的预计,武宁之变可以接受,甚至当他任命田牟之时便已经想到了的,可兖海和宣武却是未料的,乃至让他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 “咳,回圣人,征讨便是。圣人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天下已见大治,些许叛逆不足为虑”。白敏中很是轻松的说到,对于一个有权相之心的人,且不管能力如何,但是风度却必须做的足。 “呵呵,白相之言何其无用?征讨是必要的,可如何行事?如只是武宁叛乱倒也无妨,可如今宣武和兖海皆是有变。兖海之变会否牵连平卢?宋州之事又会否让汴州生乱?敢问白相欲征何藩?你是宰相,不是市井闲汉,该要拿出个可行之策来才能报效天子”。杜悰本着只要能给白敏中添堵就痛快的心思立刻出言讥讽道。 “啧啧,杜仆射说的好,不过那陈权可是与你杜家交往颇深的,此前我便是提过,没想到果是做逆了。杜仆射是否该给天下一个交待?特别你杜家十三郎一去湖州便生了事,这是何故?莫不是互为臂助不成”?白敏中怎甘示弱,忙刺了回来。 “白相何意?莫不是责怨圣人”?杜悰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笑对着白敏中不紧不慢的说着,白敏中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自己说错话了。 “唉,此事是奴婢之过,当日是奴婢为奸人蒙蔽才劝说了圣人外陈权至武宁,圣人,奴婢死罪,请圣人处置”。杨钦义轻叹一声跪了下来。 李忱感激的看了一眼杨钦义,这杨钦义虽然有不少事都瞒着自己,可大概还算是忠心的吧?起码这个时候却是帮自己解了围。 “杨公公,你起来吧,唉,朕也是识人不明,如今追责不为首要,永裕之言不错,宰相便是要拿主意的,莫要说些无用的”。李忱瞪了一眼把自己架在火上的白敏中,心中很是不满。 “圣人,臣以为首要是平定武宁,武宁历来不恭,数十年来屡屡生乱已成大患。至于兖海,当下兖州只瑕丘落于贼手,只需命各州县围堵便是。而宣武只要看护汴州不生乱事,便自无忧”。令狐绹瞟了一眼吃瘪的白敏中心下一乐,略思索了一下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恩,子直所言甚是稳重,朕深以为然,但如何遣派军将诸位可有谋划”?李忱满是赞许复又问到。 “圣人,神策军可为用,奴婢愿为监军亲去讨伐叛逆”。一直未出声的马元贽突然开口说到。 李忱深深的看了一眼马元贽,这是耐不住了吗? “神策军自是要用的,可朕却离不得马公公,此事勿需再提。相之,你这个兵部侍郎可有计教朕“?李忱坚决的拒绝了马元贽便不再理会,又问了魏扶。 ”咳,回圣人,臣以为可令天平,淮南,魏博,昭义出兵讨伐武宁。其因有三。一来宣武和兖海此时皆不可动,那临着武宁的便只余天平和淮南了。其二便是一旦天平出兵,为防魏博侵吞天平,故而这魏博也该出兵。至于昭义,则是给何弘敬一剂定心丸。相州,卫州,贝州三州本为昭义所领,可大历十年却为魏博所夺,此后这几十年来昭义镇一直耿耿于怀,于此也是生了不少事端。如今虽是昭义已经平定重归朝廷,然何弘敬却是奸猾多疑之人,为让其出兵恐昭义镇也要动上一动的“。 ”还有便是这何时出兵,臣以为可要等等,如今该是粮收之时了,不妨等收割之后再行征讨”。魏扶小心的观察着李忱的脸色,如今宰相太多了,他这个相位更像是个凑数的,也不知道哪一天就给罢黜了,他可不想连一年都熬不过去。 “不可,魏相之策确是持重得力,可这征讨确是必得速行,万不能让宿州和濠州沦入贼手,一旦运河截断,李正已当年之事可为前车之鉴”。白敏中忙打起精神表现自己,今天已是说错了话,如不能在这议事中体现价值别奢求权相了,这相位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恩,这样吧,尔等回去再行商议一番,明日把这事定下来”。 —— 会议草草的结束,李忱留下了李温,父子二人在这大明宫中闲逛着。 “大郎,你觉得是该速行还是缓行”? “回阿爷,当速行”。李温很是庆幸在入宫之前便和田令孜商议过的,现今倒得了表现得机会。 “哦?为何“?李忱有些好奇,这长子近来虽是长进了不少,可军国大事上一贯是含糊着,他也只是随口问问,本没指望能说出什么来,却不想李温竟斩钉截铁得给了答复。 ”阿爷,高承恭死了,拖不得呢”。李温左右环顾了一番,才凑近了低声说到。 “高承恭?呵呵,是啊,是不能拖了”。 —— 第二天一早朝廷便下令杨钦义罢神策左中尉,改任枢密使。吐突士晔接任神策左中尉。 郑光加太子太保,都领天平,淮南,魏博,昭义四镇征讨徐州,内侍省监,右骁卫上将军王元宥为监军。 田牟罢武宁节度使,暂留用武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八十八章 尘飞战鼓急 (一) 如果说当今天下哪个藩镇最让天子厌憎,那么魏博定会是魁首。 这个首开藩镇世袭制的魏博镇于大唐就如一根刺深深扎入了皮肉,甚至已经入骨。 从田氏到如今的何氏,虽然也曾出现过那么一两个表忠的,但是前提是朝廷不能把手伸进来。 —— 大名府,这是魏博镇首治魏州的别称,但是朝廷是不认的。 德宗奉天之难时天下藩镇二帝四王并起,田悦也自称了魏王,便把魏州改为大名,以作魏国之都,尽管最终这魏国只是南柯一梦,可大名府这个名字在魏博却留了下来,静候着下一位王者。 —— 何弘敬今年四十二岁,正是盛年,作为一个武人虽是不能如史书中所言的日啖斗米,可胃口着实不错,如今夏天到了,河北道的春寒尽消,连着几日何弘敬都领着军马出城游猎,几只倒霉的鹿进了胃肠,何弘敬也减了些无聊。 天下太平,他这个节度使也是没什么可做的,武宗时征讨昭义刘稹时何弘敬耍了些滑头,这也让天子对他格外的警惕,但是他不在乎,武宗已经死了。 当今天子倒是有些阴沉,不过何弘敬不认为会生什么祸事,河北三镇哪个容易对付?安史乱后天下骄藩一个个的倒下,只这三镇依旧屹立着。 —— 年初不知哪里的流言说是田牟欲夺回魏博,哈哈,何弘敬听闻只是大笑,这太过拙劣了,田牟用什么来夺? 不过也正是用了这流言做柄好好的勒索了一番朝廷,本还想给自家儿郎讨个公主,毕竟那田氏曾得了公主的,不过思虑一番也就算了,大唐公主不值钱的。除了个虚名也没什么得意的。 —— 今日一早何弘敬点齐了人马准备继续出城,昨天寻得了一老罴,可惜皮糙肉厚的射了几箭竟是逃了,又将入夜便只能作罢,今日定要斩了那畜生。 “阿爷,武宁有人来访,可要引来“?何全皞在府门前拦住了何弘敬, 何全皞是何弘敬的长子,如不出意外也会是下一任的魏博节度使,现今任了兵马使统领重兵。何弘敬对这个儿子很是看中,但也不全然信任,大唐藩镇弑父之事并不少见,于是何弘敬把五个儿子分到了各州皆赋予兵权,便是要制衡这愈发成熟的长子。 ”武宁?我与武宁无旧,况且不是田牟在那吗,他寻我何事“?何弘敬复杂的看了一眼这越来越像自己的儿子。北人生的高大,何全皞更是魁梧,站在门前竟挡住了初升的骄阳。何弘敬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他不喜欢有人挡住自己。 ”阿爷,武宁乱了,田牟被逐,现在是那徐州长史陈权主事,如今这人便是他遣来的“。何全皞留意到父亲的举动忙也后退了几步,又是垂下了头越发恭敬的说到。 ”陈权??哦,不就是那都尉吗,还活着呢?啧啧,真是命大的,罢了,领来吧,看看是何事来寻我“。 —— ”呵呵,你看看,这信写的有趣,我何家何曾有过这故人了“?何弘敬见过了武宁来人,打发了去安置便取过信看了起来。 ”阿爷,内黄事,好像确有过的,阿翁不是交待过要关照一个道人的吗“?何全皞看着信随口说到。而这话让何弘敬拉下了脸。他又没有老糊涂,怎会不记得内黄道人,可这事确是有些不义了,当年何进滔交待过要看护好那道人,可何弘敬对死去父亲的遗言没放在心上,只是敷衍了一番。后听说那庙烧了,道人也死了。 ”咳,哦,是了,却有此事,唉,据闻那道人已死,真是~,你叫人把当日的奏报找出来,我要仔细查验“。 —— 李升赶着车心事重重,车里躺着李见的独子李元进,此番他奉命要把少郎君送到何弘敬处为质,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何弘敬的名声不大好,诡诈多疑世人皆知,会昌年可是坑了不少人的。 何弘敬会不会杀人呢?如果这少郎君被害自己定也逃不掉的,李见会不会拿自己家小抵命? 提前去送信的人该到了吧? —— 何弘敬仔细的看着三年前的奏报,何家能在魏博站稳可不仅仅因运气,何进滔治军严苛,何弘敬也是如此,魏博的大事小情只要探查到的都要记录在案,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 那道人果真死了,身侧有一年轻和尚,不知姓名,穿着确是有些怪异。下手之人或是内官。 是这个陈权吗? 何弘敬又取了陈权的书信细细揣摩着,陈权信中很是攀附了一番,对何弘敬更是以何公称之,信的末尾是拜托何家替他看护一下老道的坟,就是这些。 “你说这陈权要如何应对“?何弘敬心里有了猜测,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瞄了眼站立身侧的儿子又往后靠了下,这长子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总是会遮挡住自己。 ”阿爷,陈权作乱朝廷必要征讨的,想来他是觉得魏博会出兵才至如此的,我倒是觉得不理便是了,武宁接连兖海,淮南,宣武,天平,这四镇军马已是够用的,朝廷没理由让魏博兴兵“。何全皞忙答复了,他这个长子的地位并不太稳,兄弟本就多,父亲又是多疑的,他必要展现出可以延续何氏的能力才行。 “恩,却是如此,当年征讨刘稹我敷衍了过去,呵呵,朝廷本就不满,今年又是逼迫了一番,啧啧,恐怕天子恨我不死吧,至于那陈权,暂先不理就是了,我何家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攀附的,更何况如今可不比过往,便是我都要谨慎些,没必要趟这浑水。不过~~,唉,且再看看,徐州大抵是要败的,却是不好参与的。至于内黄,唉,你找几个人去看看那坟,若是还在就修葺一下,怎也算故人,莫让人笑我何氏薄凉“。 —— 何弘敬的游猎计划最终还是没能成行,他刚要打发何全皞去把武宁来人赶走李家人便又来了。 “哈哈,有趣了,这李见说要献给我兖海,啧啧,真是~~,看来那陈权的人要留下了呢,恩,你准备一下,过几日我亲去内黄祭奠故人“。 —— 鲁滔已经闲的发慌,自从滕县之事后再没了银枪都的消息。本是带人去魏州准备着,可魏州军马太多,看管更是严密,无奈下又退回了内黄,每日只能遣人小心打探着。 今日一个扮作布商的南衙同袍来了内黄,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说,如何了“?鲁滔欣喜的问到,终于等到了新的消息。 ”旅帅,长史已取了彭城,我离镇之时遇到了杜将军,徐州各县皆降,如今徐州已是得手了。长史命我等来魏博交联何弘敬并告之旅帅,长史言如是何弘敬意动或亲来内黄,你等可在此地行事“。 —— 徐州这两日有了一则流言,据说如今这陈长史是南陈会稽王陈庄之后,此番是要复辟南陈的。 陈权也听说了这消息,他并不在意,颍川陈氏都冒充过的,何况一个亡了二百多年的前朝了,再者说又不是什么太子,这个会稽王他都未听过的。 直到忙得不可开交的韦康放下了手里的事务很是严肃的跑来见他,陈权才知道这事恐怕不会是想的那么简单。 “会稽王陈庄,这人是陈后主八子,貌丑,性酷烈,常害左右为乐,南陈亡国后入隋,后于蜀地任职,后事不详了。你过往不是说自己流于蜀地吗?啧啧,如今家世也是安置妥当了”。韦康看着陈权还是迷茫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平日奸猾的如今怎么竟不明白了呢? “你可知挂上个前朝之后的名义会是如何?如此朝廷定是不死不休的了”。 ”可我不是啊,我的籍书写的明白,徐州人,这和那什么会稽王如何牵连的上“?陈权急得站了起来,再不复方才的不以为意。 “呵呵,籍书算得了什么?如今你不也是打算放良自改籍书的嘛,还有,大唐或还能容徐州陈权作乱,却不能容南朝陈度之。还有那会稽王生前何等丑名,这是诬你类祖”。韦康苦笑着说到,这流言却是有些恶毒了,此前还想着可以和朝廷边打边谈,最终也只求个三镇般的割据便是。可如今这消息传了出去便是朝廷不信但也架不住天下人之口。如果任由这所谓的前朝子孙作乱,那么大唐的其他各藩会是如何? “令平,你说吧,我该要如何”?陈权无奈的瘫坐了回去,老道之前替他寻亲之时倒是提过这南陈,可如今真的被人安上了名头却发现这是祸事。 “能如何?备战吧,莫要想着防民之口了,这世上的流言箴语多如牛毛,哪一个是能止住的?如是平常这也算不得什么,可如今,唉,时也,命也”。 —— 灵芝寺打算七月底办地藏王诞,以超度这一年亡于非命者。一封封书信传了出去,这是佛门大事,想来各寺皆会遣人来访, 陈权也收到了邀请,还有近一月,倒是不急,陈权把请柬丢在一旁也不理会。 —— 王元宥领着两千神策军出了京,直奔天平军。 他这个监军来的容易,也很庆幸,更是欣喜。 王元宥爵封晋国公,是天下数得着的高爵,姻亲也是得力的,仇士良叔父仇文义的妻子是他的妹妹。而女儿则嫁给了左领军卫上将军,凤翔监军使马公度。在武宗时王元宥也是任过枢密使的,但是随着仇士良的倒台,王元宥也就退居内侍省了。 这几年天子欲提仇家制衡马元贽,不过目前来看仇家实在不堪用,王元宥还以为自己这个仇氏姻亲也会被彻底冷落了,却是未想还是得了任用。 而今马元贽已成了绊脚石,内官四贵都有人了,杨钦义家世太盛,王居方正是得宠,吐突士晔又是新进。只有马元贽才是可以下手的对象。 并非是恶毒,而是既然已经被摆上了台面上,那么已是有进无退。此间事了后不可能封王,他的爵位到顶了,只有职位上的调动一途。而能取代了谁?惟有马元贽。 何况便是他想退恐怕天子都会推他上前的。 但愿那郑国舅是个中用的,否则一切算计都是镜花水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八十九章 尘飞战鼓急 (二) 徐州开始了大兴土木,各县城墙要加固,工事要修缮。不清楚朝廷什么时候会出兵,不过想来是将近了,尽管陈权已经做好了南逃的准备,但是如有可能守住徐州自是好的。毕竟真的逃了,那么陈权的名声也大概就臭了。 如今陈权算是真正明白了基础设施建设是多么有效的手段了,在没了田亩可分的情况下,这堪称是苦力的劳作便成了徐州失田百姓和流民的求生途径。 今年的春粮并未像往常一般漕运入京,倒是靠这粮食为酬很是拉拢了一批人,但这非是长久之计,粮食是有限的,仅凭着那么点课户所缴纳的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徐州大片的土地都在世家和佛门之手,而这些却是不课的。 况且之前所约除苛捐杂税,但是这其中如何界定又是个麻烦,青苗钱,除陌钱等皆是可废,然而盐,茶等税却是不敢妄动,朝廷靠着这些税收支撑国事,徐州又何尝不是。 对于陈权来说,贫穷就是当下最大的麻烦。徐州本身并不算穷,但是府库钱粮着实不多。夏粮已经种下,这倒是省了麻烦,起码今年不需要忧虑耕牛。还有士卒暂时不需要饷银,但是终究是要正规起来,大唐自府兵制终结之后开始了军士职业化,而如此军饷就成了必不可少的。陈权并没有打算恢复府兵制,尽管他并不如何通晓军事,可他明白,一种制度被取代必是有其缘由的,复古可能并不见得是个好主意。还有就是官吏的俸禄,目前徐州经历了战乱出逃的官员并不少,然而这些空位同样是要补上,而这也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当然最重要是陈权还年年不忘着滕县所见的孩子们,虽然他自认自己是虚伪的,自私的,可有些事情在不影响自己的生存前提下却是要去做的。 —— 杨钦义重回了枢密使的位置上,坦率说他很是高兴的,现在的神策军实在是烫手,马元贽想做之事他不会反对,但是也不愿参与,杨氏作为大唐顶级权宦世家持续了数代了,如今还是盛景,皆因处事谨慎。忠诚倒也谈不上,可至少弑君之事能不为之最好了。就是不知道吐突士晔会如何选择了。 —— “吐突士昕还在恭陵吗”?李忱这是第二次见吐突士晔,上一次叫王居方唤了来见,不过印象只是一般,至少上次的召见让李忱有些失望,这并不是个能够抗衡马元贽的人选,但是也是没了人可用。 “回圣人,是的,文宗太和元年命其守恭陵,已是二十二年了”。吐突士晔有些意外,自己的弟弟因罪流贬看守孝敬皇帝1陵寝,当年罪事过大,能保了命就不错了,所以哪怕是吐突家已是又起可历来是没想过遇赦的,如今天子何故问询? “朕听闻其是因私觌官之事入罪“?李忱捋着长须如有所思的问到。 ”恩,正是,二郎,二郎贪婪粗鄙,确是不堪为用有违圣恩,如今其巡守恭陵倒是感念天恩长进了些的“。吐突士晔头低的更深了,心下也不由忐忑了起来。 私觌官是大唐一个很是特殊的的施政策略,主要是因出使外邦凶险,所耗亦是颇多,于是朝廷允使者可得州县官十名私售,所得财货皆为使者所取。开元二十一年李暠出使吐蕃便得私觌钱合计两千匹。而后这私觌一事弊端越重,故而多有反复,直到文宗皇帝下诏彻底废止。 吐突士昕当年出使新罗起了贪心,私觌之数远过十员,再加上宫中倾轧便倒了霉。李忱今日问起这事因他突然有了个念头。 “《左传》有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二十二年,想来这过错也是改了,罢了,朕会赦免其过,让他回来吧“。 “朕有一念,如今天下藩镇不逊者何其多也,这几年朝廷赋税又是不足,故而如再行私觌售卖藩镇之官,你说如此可行否?李忱犹豫了一番还是问了出来,卖官鬻爵这实在算不得明君所为,可神策军重开影占之事,这是李忱都不敢禁止的,但是如此本就缩水的赋税又会大减,今年用度又是多,三州赏赐还未交割,这至少要十余万匹绢,武宁征讨善后又会是一大笔花销,还有前年重修了百福殿共八十间院,去年神策军修左银台门楼、屋宇及南面城墙,至睿武楼。这两笔工程所耗钱粮都还未能了账的,公主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嫁娶之事亦是少不得钱。现今李忱这个天子穷的已要揭不开锅了。 ”咳,圣人,藩镇之官恐售卖不易,如河北三镇那般的,怕是无人敢买。顺藩或是容易些,可这~~~~~“。吐突士晔恍然大悟,原来天子打得是这个主意,这是要找个熟手来背黑锅。 ”咳咳,朕也只是偶的之念,再议再议”。李忱脸有些红,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甚至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向汉灵帝那般的昏君靠拢了。 —— 马元贽还在谋划着,武宁之变将会是个转折,如果朝廷胜了,那么大中三年对自己将会是一场噩梦,收复三州故土这是大功,如再能平定藩镇,啧啧,天子要如何能制? 可如朝廷败了呢?呵呵,或许天子会安分些呢。 所以这或许要助一下那陈权了。 —— 连着两日卢钧都是未睡安稳,他这个年纪本就睡的轻,如今宋州又是祸事,汴州这两日多了些闲人在节度使府前晃荡,卢钧很怕自己会在睡梦中掉了脑袋。 现如今只望朝廷速速平息武宁之乱,一旦拖的久了他不敢保证宣武镇会不会再起事端。 —— 萍洲顿觉池沼俗,苎布直胜罗纨轻。清风楼下草初出, 明月峡中茶始生。吴兴三绝不可舍,劝子强为吴会行。 这首张文规的《吴兴三绝》2自杜牧来任湖州之后便多次念及,紫笋茶,白萍洲,苎麻布这湖州三绝自是名不虚传。 而白萍洲更是特别,不同于紫笋茶和苎麻布这种物事,白萍洲却是一处景色。 湖州城往东南走二百步,抵达霅溪,溪水连着汀洲,洲名叫白萍。南朝梁时吴兴太守柳恽在此作诗“汀洲采白萍”,因此而得名。此后数百年这白萍洲就只是一处风景不错的荒泽,直到颜真卿任湖州刺史时于此修建八角亭以作游玩之用,然而湖州临水,水患让这八角亭没多久便毁了。就这样又是几十年,文宗开成年湖州刺史杨顼疏通渠道建了三园五亭,卉木荷竹,舟桥廊室一应皆有,自此这白萍洲就成了湖州一绝。 而今杜牧便在这白萍洲的碧波亭中小憩,他越发觉得离开长安是个绝妙的安排,京中他并不得重,每日蹉跎时日已是难熬,哪比得上现今这般陶然于山水之中自得其乐。 至于这大唐的世事,唉,那么多宰相高官为用,也轮不到他操心,或许可以说便是他想操心也是无门可投。 “阿郎,徐州有人来,说是陈郎君遣来的,您可要见”?侍奉的老奴贴了过来轻声说到。 “呵呵,领来吧,你看守仔细,莫让人打扰了”。杜牧慢慢睁开了睡眼,骄阳让他不由的搭起了手篷,昨日武宁之变的消息已是传了过来。如果陈权不遣人来说他也要派人打探的,毕竟这事关乎整个江淮,乃至大唐江山。 —— ”咦,王正安?你家长史怎把你遣派出来了“?入眼嬉皮笑脸的麻脸汉子杜牧之前在滕县却是见过的,也算是个熟人了,杜牧安心了些,陈权既然还能把军中亲信遣派出来想必情况并不太坏。 “见过杜郎君,陈长史令我去崖州行事,这有一封信叫我交予你,我便来了湖州,啧啧,真是个好地方的呢”。王康拱了拱手施过礼便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也把信递了过去。 “唉,这陈度之还是不死心啊,真要和李相攀扯上吗?罢了,你等一会,我写封回信,再书信一封你带与李相,或能助你行事”。 “你把徐州之事与我详尽说之便速速离去,浙西的观察使郑朗郑有融可是不大喜欢你们陈长史的,此前度之坑害过他”。杜牧看过了信叫人取来笔墨一边写着回信一边说到。 “恩,是,陈长史让我听杜郎君吩咐呢”。王康也是苦笑着回应了,来之前陈权说过当时刺杀仇忠时曾经借过郑朗和白敏中的名号。结果白敏中去了相,郑朗也是被朝廷好一番斥责,这恩怨也就结下了。 —— 送走了王康,杜牧没了睡意,天下又是生变了,而如今他却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不甘有之,但是或许更多的是解脱。 三年前那个奸猾的小子如今已不在默默无闻,已是抚上了棋案,可这棋局却是刚刚落子。 想到这,杜牧长叹一声提笔写下了白乐天的名句:不信君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3。 1孝敬皇帝,唐高宗子李弘。 2张文规的《吴兴三绝》录入有两个版本,《全唐诗》中:萍洲须觉池沼俗。《吴兴志》中:萍洲顿觉池沼俗。这一字之变差距确是甚大,我取了《吴兴志》中的记录。 还有就是三绝也有争议,比如是湖州丝绸还是湖州苎麻布这并不清楚。按理说应该是丝绸,因为湖州丝绸唐时已是贡品,而丝绸自然是比苎麻布高档的多,所以有说法可能还是后世录入出错了。但是在没有明确的佐证之下只能按现有记载算了,哪怕是错误的。 3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二》:世途倚伏都无定,尘网牵缠卒未休。祸福回还车转毂,荣枯反覆手藏钩。龟灵未免刳肠患,马失应无折足忧。不信君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九十章 尘飞战鼓急 (三) “那高丽奴不是乐羊1,我也不是姬窟2,啧啧,故而你这小子自不会是乐舒”。何弘敬逗弄着伏在地上低泣的李元进,又瞟了一眼何全皞,这古事想来一个五岁的孩子很难知晓,可自己这个儿子定是知道的,所以这话说与谁的不言而喻。 李见的质子送来了,这让何弘敬感叹其果真是心狠之人,心中更是鄙夷。 ”大郎,你说这该如何处置”?见何全皞矮了矮身子愈发恭敬起来何弘敬思绪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豪杰,如此才能守住何氏在魏博的基业,可另一方面他又怕,这世上为了权力富贵父子相残何其多也,上至天家下至农户皆是如此,何氏会否也是如此呢? ”咳,阿爷,前时说过不理便是,如今亦该如此,至于这小子,送于朝廷便是,那高丽奴力不能及便是兖州都不能尽取,更枉提兖海了,而魏博如要介入,恐会如徐州一般为天下共讨,魏博虽强,可实是没有替他人做嫁之理“。何全皞略作思量便憨声回应到。 ”哼,蠢物,我是真的不知你能否守住家业了。兖海或可不理,然徐州一旦平息你说朝廷之后会剑指何方“?何弘敬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又叫人把那几乎吓昏过去的李元进带下去安置,见人走远了才呵斥到。 “武宗年幽州之变被平,啧啧,自安禄山后百年来幽州这是第二次归忠朝廷。好在张仲武年初死了,否则我都是担心他会献了幽州的,到那时你说我魏博和成德何去何从?所以之后征讨昭义我才不顾朝廷不满自是敷衍。可如今天下安定,武宗余威尚存,天下各藩几乎都是顺服,如果武宁再定,你猜天子会不会起了心思谋夺魏博”? “此前我还可不理那陈权,然兖海之事却给了机会,呵呵,时机恰好”。 “兖海无用之地,那高丽奴以为一个出海口便能诱我出兵,啧啧,他倒是小觑了我,可徐州则是不然,勿论如何徐州不可定。故而兖海却也不能不理了。唉,等等吧,如果朝廷令我出兵,那便是已有征伐魏博之念了。反之我便献上李家子”。何弘敬也有些无奈,他是奸猾,声名在大唐也不算好,甚至都比不上成德的王家胡儿,可他这一切都是为了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基业,如果说造反,坦率说他还不会,如今只看朝廷如何抉择了。 “阿爷,如朝廷令魏博出兵该是如何”?何全皞明白了父亲之意,这是在赌信任。朝廷如信魏博便不会令其出兵。可魏博如何能让人信?看来这旨意快来了呢。 “呵呵,如是那时,你找些人来刺杀我”。何弘敬看了这儿子好一会才意有所指的笑言到。 —— 蕲县城门大开,连着几日齐悦疯了似的攻打甬桥,然宿州兵马几乎都驻扎甬桥,齐悦一直未能得手,昨夜罢兵休整齐悦奇袭了蕲县,这座徐州故城一战而定。于此宿州三县已去其一。 而此时濠州招义县也是如此被杜方夺了下来。 这让两州陷入了危机中,甬桥和涡口自是关键,可如果两州只剩孤城又能守了几日? —— 田牟却是在笑,他现在已是不怕丢光武宁了,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郑光很是容易的便把武宁平息,那么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是无能?这罪过可就大了。 —— 陈权又来了石佛寺,流言之事滕县传来了消息,刘翦回报说据探查源头是灵芝寺,这让陈权大为恼怒也不由的对本因逗趣所建的锦衣卫产生了更大的期待。 “主持法师,你说徐州可有天子气”?陈权今日带了那把梁皇剑,这剑他从来未用,更多是当一件文物放置了起来,或许千年后还能靠着保护文物之事给自己添上点好名声,可如今这剑已是拔了出来。 “前时有,此时未有。当年西楚霸王都彭城,沛县更是汉高祖故里,南朝宋武帝也是彭城人,所以这徐州自是有天子气。然此时未有,皆因西楚霸王和汉高祖俱是起兵抗暴秦而得功业。而宋武帝则是因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其匡复社稷,南剿卢循,北定广固,自为一世豪杰,后取而代之亦是天命所定。可如今大唐可暴?天下或已失之”?老住持早知道这番行事如被发觉会面临何等下场,此时坦然面对着陈权手中之剑。 “既徐州无天子气何以佛门要给我安上个皇祖?呵呵,我一介布衣匹夫,如何能有此等出身”?陈权略缩了手,不管如何这老和尚的气度着实让他敬佩,如果换成自己,恐怕早就讨饶了。 “盖因护佑佛祖,陈长史也是佛门出身,何以恶念频生?老住持质问到。 ”哈哈,我于佛门无恶念。你也莫忧我会灭佛。不过今后武宁佛事该有个规矩了“。陈权笑笑的收了剑,也不解释便行离去。 —— 入夜前徐州各州县都是贴出了公示,徐州境内所有庙宇必要三日内重新记录。每县只留庙宇两间,僧道各一。 庙宇不得多于二十人,田不过一倾,不得用金银铜铁为器,不得于俗世置产,不得私设兵勇。 于此大中三年由徐州而起的新一轮法难开始了。 —— 灵芝寺又起了火,寺内的喊杀声已是渐熄,院中已是血流成河。 刘翦昨夜便领人围了灵芝寺,因是忌惮寺中武僧,便放了火。 灵芝寺的武僧虽是勇武可在弓箭的齐射之下也是无力抵抗,惠明和尚端坐在禅房中敲打着木鱼,他并不难过,陈权自此将成为大唐佛道的死敌,灵芝寺今日便是毁了可将来也会重建。这一劫终会过去的。 没一会,这木鱼没了声音,惠明圆寂了。 —— 袁叔业捂着肚子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却是未想这陈权如此愚蠢,佛道是那么好惹的?况且此番下来想来陈权短时间不会对世家下手了,这佛道何其富庶的,就是世家都要眼红。起码现今是能填饱陈权的贪欲了。 —— 马元贽有模有样的敲打着木鱼,他越发的虔诚了起来,近来更是得了佛家高僧赞誉,一瞬间原本不堪的名声竟然大有改观。 “马相,你说咱家早日怎么竟不知这佛家之妙呢?啧啧,如今方得其乐,却是嫌晚了些”。马元贽停了木鱼感慨着对来访的马植笑言到。 “呵呵,不晚不晚,马公公何等人也,怎能与那凡夫俗子一般,马公公佛缘深厚,习一日便可抵世人十年,成佛亦是不难矣”。马植恭维的笑着回应到,暗自却是撇了嘴,当年仇士良还信佛呢,如今又怎得了?骨头恐怕都烂了的。 “哈哈,成佛何其难也,咱家不敢奢望的,况且如今世事艰难,咱家却也不得不操持国事以尽其忠,唉,可惜,马相可曾听说天子有意重开私觌一事”?马元贽稍压低了声音盯着马植沉声说到。 “哦?可有此事?这~,唉,卖官鬻爵这怎是明君所为”?马植早就投机交善了吐突士晔,这事怎会不知,但是原本只是以为吐突士晔会得个枢密使,却是不想其顶了杨钦义的职司,此时为防马元贽不满也只能装作不知。 “是啊,咱家是为奴婢本不该言说的,可这事实在是~,唉,咱家竟突然想起了王子年4之语了,不知马相以为如何“? 马元贽的话让马植心里泛起了嘀咕,身为宰相学识自是不缺的,王子年的话他略作回想便记了起来。啧啧,马元贽这是指当今天子败德,甚至有亡国之祸。 所以大明宫又要换人了吗?这对马家是福是祸呢? ”咳,我于汉时之事倒是颇有些兴趣,常与人争辩,前几日同人一直为少帝与献帝谁人为良争论不休,却也未得其解,今日正要请马公公解难。不知马公公以为谁为良“?马植思索了一番,犹豫着问到。 ”呵呵,皆是不良,少帝轻佻无威仪,献帝懦弱无谋,不堪为人主。咱家倒是以为昭烈帝5良,亦是有福,当是贤君”。马元贽轻轻抚着木鱼似在摸索纹理,瞟了一眼马植轻声说到。 “有福?有福好,天下有福自是好的”。 —— 十六王宅中福王李绾正闲着饮酒作乐,他是宪宗同母弟,也就是当今天子亲叔,不过在天家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危险,所以自宪宗起福王身份虽是高贵,可看管亦是严格。 当今天子对他还算不错,至少赏赐是不缺的,而且几十年过去了,这十六王宅的生活倒也是习惯了。 李绾从来未有想过坐上那个位置,太危险了。他可是知道自己的父亲顺宗是如何死的。啧啧,为了那个位置子弑父又能如何? 可世事难料,他并不知此时马元贽已经算计上他了。 —— 1乐毅先祖,战国魏将,灭中山国得名。 2战国时中山国第二任国君,又称中山武公。 3乐舒,乐羊子,中山国将领,为逼迫乐羊退军被中山武公杀死煮成羹送于乐羊,乐羊食之。 4王嘉,字子年,东晋方士,《拾遗记》的作者。 5昭烈帝,刘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九十一章 尘飞战鼓急 (四)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1。 被誉为海内名士的张祜2死了,便如他的诗一般,他死在了扬州丹阳隐所。 崔郸知道自己的时日也是近了。大概亦会死在这扬州。 —— 今日淮南节度使府来了位稀客,监军吴德来了,这是他私囚崔郸之后第一次过府。 吴德抿了抿鼻子,或许是平日不开门窗,这满屋的腐朽之气令人作呕。 骨瘦如柴的崔郸头发散着,衣着也是粗疏,就这么靠在床榻上盯着吴德,满眼的讥讽。 “崔大使身体可还安顺”?吴德自顾寻了个矮凳坐下,也不在意崔家人的冷漠无礼,带着些讨好的问到。 “咳,咳,不成了,倒是劳烦吴公公挂牵,咳,咳,不知吴公公今日怎会得了空来探我?淮南重镇,事繁难省,吴公公可莫要误了国事呢“。崔郸咳了几声,言语中的虚弱怎也掩饰不住。 “误不了的,况且今日咱家便为国事而来,方才朝廷遣使传旨令淮南起兵随天平,魏博,昭义共讨徐州叛逆,这等大事自然是要报于大使的,咱家这个监军可不敢越俎代庖”。 吴德有些忐忑的看着这位被他囚禁了的节度使。 早前囚了崔郸他并不怎么怕,毕竟崔郸可是李德裕的同党,能活到今日就算是得了圣恩了。吴德虽是跋扈了些,但淮南大体还是安定,天子或是不满可也不至于为此杀人,更何况吴氏也是宦官世家,虽是比之杨钦义的杨家大有不如,可吴德之父也是拜过上柱国的内官,背景自是有的。最重要的是收益之大让吴德不得不忽略了风险。淮南富庶,吴德刮敛钱财已经从最初的兴奋变的麻木了,这是够吴氏消耗几世的巨资。 但方才传来的旨意却是让吴德发了慌,要打仗了,他没能力统帅淮南的三万五千军士,一旦出了疏漏这是必死的。还有就是既定了天平军的郑光为主,那么淮南军必要附随,吴德可不愿去见那贪婪之名满天下的郑国舅,自己刮财之事并不是秘密。万一郑光讨要该是如何?所以这担子确是要这崔郸扛起来才是。当然前提是崔郸愿意去扛。 “唉,我这病是不成了的。此前也是上书天子容我挂冠归老故里,可这奏书天子是否收到我便不知了,或许吴公公知晓吧?更何况我只一腐儒,如何知得兵事?故而吴公公领兵马自去便是了”。说完这话崔郸闭上眼睛似不堪劳顿侧身向内躺了下去。 “崔晋封,这是天子之命,你莫不是抗命不成”?吴德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问到,方才崔郸的话把他气得半死,腐儒?一个任过兵部侍郎,三镇节度使的人竟说自己不通军事,何其之荒谬,这如何让吴德不恼。 “郑乂敬3死了,郑子佐4死了,魏鉶5死了,便是那敢毅善战,气凌三军的石雄6也死了,我又如何不能死?吴公公来替天子取了我之头颅便是,如若不然,恕我沉疴难愈,就不送了”。崔郸躺着似喃喃自语,声音却是让吴德听的清清楚楚。 “呵呵,好,好,崔大使果是了得,咱家便瞧你能得了什么下场”。 —— 薛元赏很是小心的打赏了传旨的内官,又唤人领其去歇息便拿着这旨意一遍遍的看了起来。 薛元赏武宗时是任工部尚书,盐铁转运使,也是朝中重臣,可当今天子继位后因其与李德裕亲厚便贬了忠州刺史,其弟京兆少尹薛元龟更是早于李德裕前就贬去崖州,如今尚不知生死。 今年初薛元赏不知如何就被天子记了起来,召回顶替了李执方节镇昭义军,虽是终于结束了流贬可薛元赏却还是不安,毕竟他的弟弟还没消息呢,也不知这是不是天子留下的一个警告。所以现今薛元赏犹如惊弓之鸟,恨不得将圣旨上的字一个个揉碎了品读,生怕再出了疏漏。 这就么一看就至入了夜,旨上似乎没什么暗藏之意,便是要昭义起兵随郑光共讨徐州,这本不是难为之事,可麻烦却不在昭义,而在魏博。 昭义镇按宪宗朝名相李绛所言:“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恃此以制之。邢、滋、洺入其腹内,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 武宗时昭义之乱平复,河北三镇,特别是紧邻的魏博便失去了防范的屏障,这已是为何当初何弘敬敷衍行事和如今警惕的根源。 所以薛元赏很是怀疑魏博会出兵吗?如果魏博不动自己该要如何?领军出镇会否让何弘敬寻机夺了昭义? 朝廷的旨意只是百来个字,可一旦这具体施为出了差错,那么怕是要赔上千万条人命的,而毫无疑问自己,甚至整个薛氏的头颅也在其中。 —— “呵呵,果是让我出兵了呢,啧啧,好算计啊”!何弘敬漫不经心的摆弄着圣旨,看了两遍便丢在了一旁。 “阿爷,那,那我等不动”?何全皞瞟了几眼圣旨,皱着眉低声问到。 “自是要动上一番的,明日随我去内黄,我要祭奠故人。对了,你叫二郎领军逼压兖海为国锄奸,那高丽奴倒是得了便宜,就看他的手段了”。 “还有,近来定要盯紧了昭义,莫要让朝廷行那暗度陈仓之举。陈权的使者也遣回去吧,我要亲书与他,恩,叫五郎送使者同去徐州”。何弘敬攥了攥拳狠狠的敲在桌上。 “是”。 —— 郑光终于等到了旨意,节制四镇之兵这是何等之荣耀,一时间郑光觉得自己竟有些飘飘欲仙之意。 可只片刻他就意识到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四镇果能齐至? 天平镇并不弱,兵马也过两万,可自是不能全部离镇的,毕竟周边虎狼众多大概要留下半数看守。那这征讨便要指望着其他各镇了,淮南倒还好说,起码如今还是安顺,但那魏博~~,唉。 —— “你把这信命人~,不,你亲去长安交与天子,速去”。 郑汉璋被父亲这喜忧不定弄得有些糊涂,茫然的接过了信忍不住开口说到:“阿爷,我还领着军马呢,这离不开啊,寻几个亲信便是了” “糊涂,此等大事怎能假手于人?况且整军也要时日。而今便是要你亲去,唉,此番却有些麻烦了,我只忧魏博何弘敬不肯前来,如他不来,那么昭义怎敢妄动。故而我意请天子许公主于何氏以作笼络,你说这番事宜如何能令旁人言说”?郑光满面愁容,托着下巴叹息着,方才得旨的兴奋早就无影无踪。 —— “度之,如今宿州,濠州已是不堪攻伐,你这还等什么?尽取了便是,运河不堵朝廷便无顾忌,莫要误了大事啊”!韦康拉着近来越发投缘的武隽来寻陈权,眼看武宁便要得手了可陈权命齐悦,杜方只是游走,这岂不是贻误战机。 “呵呵,阿叔,令平,且勿急,我自是知晓运河之重,可现今却是等些机缘,再等几日,如是机缘不至便取了两州。想来朝廷旨意也该至各藩了,我命刘翦打探了,一旦得了消息我会亲取泗州,把田牟彻底逐出武宁”。 陈权说的轻松,然心中却是无底,唇亡齿寒这话早就有之,何弘敬应该知道的吧? “唉,罢了,你是徐州之主,自做决断便是了,还有方才得报沛县令为人所刺,是一僧人为之,这几日徐州不稳,百姓亦有些怨言。你也知徐州本就是佛门盛地,百姓多是信佛的,此番却是有些仓促了呢”。韦康见规劝无用也就不再言说,却又提起了另一件麻烦事。徐州禁佛尚不到十日,这已有几人遇刺了,如今陈权倒是谨慎的不出府,可韦康忙于统计所征缴田亩财货是每日都要于外奔波的,昨日也是遇了些凶险,虽只虚惊一场然这般下去自不是办法,人心惶惶不等朝廷征讨便要败了的。 “哼,杀,抓一个杀一个,我何尝灭佛了?那些个僧道不都是放良许之田亩了,况且各县皆是留存庙宇为用,百姓若是供奉自去便是了。真是不知所谓”。陈权也有些挠头,他以为夺了佛产分于百姓便能收其心,可却未料这信奉者总有些意坚之人,且还不少。 “大郎,却是不能杀了,这几日已是杀的不少了,但你能杀尽了徐州乡老吗?唉,倒是要想想其他办法的”。武隽忙出言阻止,现在兵事将至,如依他不妨退上一退,等熬过这段时间再行决断,可陈权于此却是异常固执。 “罢了,明日我再去石佛寺,该要好好言说一番了”。 —— 石佛寺殿内的铜佛已没了影踪,空荡荡的大殿好生的滑稽,老住持还活着。 灵芝寺的惠明法师圆寂了,他却不能死,他在等,等着佛祖显灵普渡众生。 会等到的,一定会的。 木鱼又敲了起来。 —— 1张祜作《纵游淮南》。 2张祜,唐诗人。 3郑肃,字乂敬,唐武宗时宰相,因李德裕事贬死。 4郑亚,字子佐,曾为李德裕幕僚,武宗时任监察御史,刑部郎中,宣宗时因李德裕贬死。 5淮南观察判官魏鉶因李德裕事贬死。 6石雄,中晚唐名将,历有战功,因其为李德裕赏识被贬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九十二章 尘飞战鼓急 (五) “还有多远”?何弘敬敲了敲车中小鼓懒懒的问到,内黄的安排他并未插手,全都交给了何全皞,至少明面上是如此的,他倒是想看看这长子要如何去做,刺客会否弄假成真。 “阿爷,还有三十里”。今日的风有些大,风声裹着低沉的回话透过车窗传了进来,有些失真,也有些诡异。 “是枉人山”?过了一会何弘敬莫名的问到。 “恩,当地也唤作博望冈”。 “枉人,博望,啧啧,皆是好名字的”。 —— 陈权打量着空荡荡的大殿,如今除了瘸腿的佛案也没剩下什么了,便是殿内的柱子都被刮了一层。 石佛寺的主持被请了出来,盘坐在地上闭着眼看都未看陈权,原本是有几个蒲团的,但是想来是因裹了绫锦而被缴了。 陈权也不在意,拍了拍地上的灰尘坐了下去。 “法师可好”?陈权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殿内有了回响,这让主持皱了眉。 “陈长史还要什么?石佛寺除这断壁残垣,只余几条性命了,陈长史若是有意拿去便是”。老住持坦然的回应着,这番话也让陈权多少心生了几分愧意,不管怎样他这几年得佛家之助良多,如今行事却有些负义。 “我还记得当初在沩山所见之言,”直心是道场,无虚假故,众生是道场,知无我故”。如今这石佛寺又如何不是道场?法师何必执着外物“?陈权收敛了打趣之意,正色说到。 ”地藏王本愿经言:若遇毁谤三宝者,说盲聋瘖哑报。若遇轻法慢教者,说永处恶道报。若遇破用常住者,说亿劫轮回地狱报。若遇污梵诬僧者,说永在畜生报。陈长史可知你将得何报“?老住持的声音冷清不似在人间。 “哈哈,百千业报,我自担之。法师可是以为口舌之雄可令事改?我今日亦非来调笑的。我不厌佛门,只不喜佛家刮敛无数。法师也莫言这是供奉佛祖所用,佛祖又怎会在意此等俗世俗物”? “此间之事定不会改,然几日来僧众为乱者渐频,不知法师以为我该如此处之”? “朝廷想来快兴兵了,成败我却不知,不过如今帐下数万兵马便是败了或也能逃。如徐州僧众继续作乱,呵呵,那我便是败了也要先绝了徐州佛门法统,若是能逃,那么每至一地便绝灭一处。法师以为如何”? “沩山已成一宗,我是觉得石佛寺或也可仿效之,法师以为如何”? 陈权接连说到,他确是觉得应该扶助一个可控的宗门,而毫无疑问如今的石佛寺是不错的选择,即使不成也是无妨,徐州庙宇古刹何其之多,石佛寺不成另寻便是。 老住持终于睁开了眼睛,满是厌恶的盯着陈权,另成一宗这般的许诺如果是往日恐怕会让他欣喜的雀跃起来,可如今他并无半点意动,但是陈权的威胁之语却让他不得不动容。 “唉,贫道会劝解一番,却是不知能成否,只愿莫生杀业了”。好一会他才轻叹一声说到。 “自该如此,哦,石佛寺既有此名,那么自应供奉石佛才是,我会叫人前来重塑佛尊的”。 陈权起身对大殿内原本佛像的空处拜了一拜,便告离去,刚踏出殿门又止住了脚步转回头来轻声说到:“我确是不厌佛的,法师可以再斟酌一番,徐州如今佛事惨淡,正是开宗立派之时。况且如我胜了呢“? —— “旅帅,魏博军马入内黄了”。 鲁滔狠狠拍了下大腿,真的来了? 昨日朝廷遣使传旨之事已是知晓,他还在怀疑陈权的判断是否准确,确是未想到何弘敬果然来了。 “走,随我去会会那何弘敬”。 —— 那座庙,陈权来时的那座庙只剩几根焦黑的梁柱散落在地上,泥塑的断臂神像愈发残破,眉间都已不能见。夯土堆砌的院墙还有一段未倒,繁密的野草夹杂着陈年的枯草遍布每一个角落,甚至在神像的耳鼻处生长着。 孤坟上陈权留的木碑已不知所踪,或许是被风吹落了。 “内黄治理不畅,怎这般荒凉”?何弘敬脸色有些难看,这处虽不是可用田亩,可也不该三年无人清理。 “阿爷,十年前的大蝗让这百姓多是逃了,再加上内黄紫草最良,所以,内黄确是难了些”。何全皞忙把近来了解的情况说了出来。 紫草是魏州贡品,如今天下各州县多是深受贡品之害,便是魏博也是如此,即便是自立了,可只要还认大唐天子,那这贡品再是不愿也要缴纳。 而内黄就是这般衰败了下去,紫草要每年上贡,但是从文宗开成年起这水灾,旱灾,蝗灾接二连三的作孽,再偶来两次大霜大雹,紫草如何够用。又因魏博养兵税重,百姓更是难活,于是这逃户也就越来越多,没人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唉,罢了,我知道了。就是这坟?整理一下吧“。何弘敬沉默了一会无奈的说到。 —— 那道人就埋在这?何弘敬盯着这矮坟想着旧事,曾经他也是见过老道的,他那时很是好奇为何自己的父亲同这穷酸道人如此亲厚,甚至还有过托付魏博之念,而也正因如此才让何弘敬起了恶念。当年何进滔死前曾经嘱咐他定要好生照拂,可他却巴不得那老道早些死了。 哪怕是后来他从病危的父亲口中得知了老道曾经在麟州战事中救过还未发迹的何家满门。 现在他看着这坟不由的想起一句话来:“背恩忘义,枭獍其心1”。 枭生而食母,獍生而食父。 唉,何其不详! —— 风越来越大,天也阴了下来,鲁滔背着长弓趴在山坡上。他有些奇怪,为什么魏博军马戒备如此疏漏,难道不怕刺客?还是说有别的企图? 正琢磨着鲁滔突然看见前面不远的草丛中有了动静,一群黑衣蒙面的汉子矮着身子跑了出来。 —— ’阿爷,就是这里了,我安排的人在这,都是军中忠武之士,携弓,箭无矢。可要让其行事”?何全皞指使了军士修缮坟茔,又看天色越发差了,想来大雨将至,忙凑了过来请示。 ‘呵呵,你安排吧,勿需说与我的“。何弘敬偏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似笑非笑的回应到。 —— 这是什么情况?黑衣人如同是隐身了一般,魏博的军士并无所动,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冲了过去。 鲁滔看了眼身上的黑衣,咬了咬牙,也跟着冲了下去。 —— ”唉,太粗疏了些“。何弘敬捡起一只落在前面的长箭,果是无矢的,于是推开了持盾的亲卫长吁一口气,拉过何全皞的手臂似在埋怨,可话里的暖意却跃然于表。 ”呵呵,是呢,这本该安排在城里的,但不忍坏了儿郎性命,故而便在此了,反正也就是做戏,稍后会叫侍卫驱了他们去内黄城,这人证也就有了,不过倒是要叫阿爷假作中创才是呢“。何全皞见父亲难得露出慈爱之色,忙陪着笑说了自己的计划。 —— 鲁滔也明白了这是在做戏。原因并不难猜,这魏博镇果然还是如同过往一般有异心的。唉,只是自己这几个月算是白熬了。 如今何弘敬已在百步内,还要不要射上一箭呢? 眼见越发近来,也没时间再想,鲁滔便张开了弓。 ”咻“ —— 正说笑着的何全皞突然看见父亲的颈部插上了一只箭,直射了个对穿。 —— 该死,风太大,射偏了。鲁滔是对着何弘敬胸口处射的,何弘敬穿了鳞甲定会无碍的,可却万万想不到会生了这等变故。 祸事了,快逃。 —— 看着何弘敬捂着脖子倒下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这剧本不是这样的。 “阿爷~~”。何全皞惊叫了起来,一个大步上前跪伏在地上托住了何弘敬倒下的身躯。何弘敬嘴里支吾着却也说不出话来。眼神中满是惊诧和怨毒。 完了,何全皞知道自己完了,父亲肯定以为这是自己干的,但他真的没打算弑父的,哪怕他清楚父亲一直提防自己,可只要不生大错这魏博的继承人身份就不会动摇。 如今该要如何? 何全皞避开了父亲的眼睛,一把就把箭拔了出来,何弘敬被堵住的惨叫声也终是响了。 —— “何全皞,你~~”。一个亲卫的呼喊打破了诡异的沉寂。 “阿爷遇害,我当为魏博之主,尔等还不随我追讨贼人“?何全皞站起身背部直挺着,再也不见往日的佝偻。 ”附我者,我之兄弟手足,逆我者,仇寇尔,我当族诛之“。 —— 何全升捂着嘴垂下了头不敢抬眼,牙齿却都将咬碎。他是何弘敬的四子,昨日得了密信从贝州连夜赶了回来,今日又扮作了小卒随行,他认为自己父亲实在有些糊涂了,大兄历来忠孝怎会行那逆事,可如今的场面让他心凉了。 本要起事斩杀了这弑父的畜生,但恍惚中却是错过了时机,此时何全皞挺直的身躯仿佛让他看见了自己那勇武的父亲,何全升不由的生了怯意。现在唯一能做就是不要露了相,否则自己必死。 —— 李见丢了一只耳朵,昨夜瑕丘险些被攻破,虽是熬了过去但是他知道瑕丘已经无力再战。 难不成何弘敬不心动? —— 1出自《魏书》:列传四十七。史臣曰:刘昶猜疑惧祸,萧夤亡破之余,并潜骸窜影,委命上国。俱称晓了,咸当任遇,虽有枕戈之志,终无鞭墓之诚。昶诸子尫疏,丧其家业。宝夤背恩忘义,枭獍其心。此亦戎夷彯狡轻薄之常事也。天重其罪,鬼覆其门,至于母子兄弟还相歼灭,抑是积恶之义云。萧赞临边脱身,晚去仇贼,宠禄顿臻,颠沛旋至,信吉凶之相倚也。正表归命,大享名族,亦以优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通知 上一章有问题,家里连不上网,电脑端上的内容无法同步到手机。 所以就在手机上把未修改的内容发了上去。 刚刚重启了几次路由器终于连上了网,所以按照电脑端的重新改过了。 不清楚有没有人看过第一次发的那个草稿,内容很粗糙。有些关键也接连不上。 实在是抱歉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九十三章 尘飞战鼓急 (六) 长安的粮价涨了又涨,如今已至斗米一百六十钱,而去年还不到五十钱。更糟糕的是粮价还在不停的攀升着。这让一些京城的老人仿佛又回到了德宗时斗米千钱的岁月。 年初的霜害关中粮食减产已成定局,武宁之变虽然还未封堵运河,可谁也不知道今年的漕粮能否准时运到,于是长安百姓开始恐慌性的囤积粮食。而越是如此,这粮价便越高。 —— 杜悰刚下了马车就见到了白敏中。 “小人”。杜悰撇了撇嘴嘟囔着,声音可是不小,这让同是被召入宫的白敏中听了个正着。 “啧啧,怎的?哪个又惹了杜仆射了?怎这大怨气”。白敏中不以为意的凑了过来。 “呵呵,我只感慨自身罢了,《尚书》有言:“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唉,如今粮价日涨百姓困顿,我这右仆射却是才疏学浅无用天下,实是尸位素餐之徒。恐连个媒官都不能任的“。杜悰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白敏中说到,而这话却也让白敏中红了脸。 去年宣宗长女万寿公主许了郑颢,这喜事却是引了不小的争议。 郑颢出身荥阳郑氏,是宪宗朝宰相郑絪之孙,也是武宗会昌二年的状元,相貌英俊一表人才。当时郑颢本有了婚约,可却被白敏中将其推荐给了天子,又是在迎亲之时一番威逼强行把郑颢的婚事搅黄了,最终郑颢只能不情不愿的当上了驸马。白敏中也因这事不但让郑颢记恨,更是令其本就不堪的名声愈发恶劣1。 ”哈哈,恶人巧谄多,非义苟且得2,贞曜先生3的诗句大妙“。白敏中的窘态让杜悰心中实是爽快,拱了拱手便向着大明宫先行走去,口中却还是不依不饶的念念有词。 ”哼,猪狗辈,且看你能张狂几时“。白敏中怨毒的盯着杜悰的背影,也彻底定了除去杜悰的念头。 —— “京中粮价日贵,诸位可有策教朕”?李忱愁容不展,大中三年绝对是他登基以来最艰难的时期了,本还因三州归国事自得,可不知何时起这天下事便脱离了预计。一桩桩的变故接连而至,哪一件都不是易处的,这也让李忱倍感无力。 “咳,圣人,臣以为如今之故皆因武宁乱事,年初的霜灾确是减粮,然这天灾远不如人祸,漕粮才是如今百姓所忧之本。故而只要武宁平息,运河无碍,那么熬过这些时日粮价自是会降的”。 “但是臣则另有一忧,武宁乱事平息不难,但如那陈权败逃祸乱江南呢?若此天下必危之”。白敏中抢先一步站了出来答到,当他瞟着杜悰提及了江南,杜悰知道麻烦来了。 “四镇之兵都不能剿灭逆贼吗?况且淮南之兵亦是得命征讨,陈权何以祸乱江南?白相是多虑了吧”?李忱摇了摇头,他对白敏中有些失望,这个宰相实在算不得能臣啊。 “圣人,如那陈权有援呢”?白敏中又近前一步低沉的说到。 李忱闻言有些不耐烦了,刚欲唤白敏中退下莫要再做妄语,可却突然无法开口了。 如果是平日,李忱绝对会一笑了之,他乐见臣子斗上一番,这本是为君之手段,可如今种种乱事却让李忱不得不多想上些了。 杜家十三郎会附逆?似乎却也不能全然不妨啊! 无关信任,只是这天下却是不能再乱了。 —— 鲁滔逃了,逃的轻而易举,甚至都无人追杀。 何全皞只是斩了几个近前倒霉的,便匆忙的宣告贼人已死,父仇得报。他没时间做戏了,现今赶回魏县宣告魏博易主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这意外的一箭是谁人射的,追究还有意义吗? 何家兄弟五人皆是一母所出,而何母安氏同天下许多母亲一般都是更加偏爱幼子的。 昨日何弘敬命人传令幼子何全卿送武宁使者归去,次子何全肇又是去威逼兖海。但是可还有两子在的呢。 这两兄弟才是此时何全皞最为忌惮的。也是他在这突变后能否坐上节度使的位置乃至于保住性命的最大障碍。 既然这弑父的罪名背了,那么杀弟似乎也并不是如何难接受的。 —— 大唐的寺庙太多了,多到佛门的信息传递并不必朝廷官驿慢上多少。 沩山密印寺的匾额还是崭新的,年初天子的亲笔让这沩山更加兴盛起来。 灵佑越发苍老,上个月又患了眼疾,如今几不能视物,所以这刚刚送来书信却是让法海来读的。 “唉,法缘,咳,度之果是与佛无缘啊”。灵佑有些哀伤的说到,却又不知是哀佛门不幸还是陈权的误入歧途。 “师傅,徐州同道央求师傅除魔,这~~~~”。法海有些犹豫的低语着,对于陈权他印象很深,只因当初那莫名其妙的白蛇之说,这几月来他也听寺中之人谈及过陈权的旧事,更是添了几分好奇,这曾经的师兄是个奇怪的人呢。 “除魔?呵呵,谁人为魔?几年前沩山只一旧寺,虽是简朴,却自素洁。可如今这广厦高梁,殿阁嵯峨便是我等求佛之愿吗”? “几年前沩山信众多是穷苦,然却是虔诚。可如今这来往之人纡朱拖紫,鸣玉曳履为的是佛还是这匾”? “唉,这魔我除不了,也无力除之,度之亦是被逐,那便于我沩山无关了“。 ”法海,你去徐州吧,替我问度之,可还记得我前时之问”? —— 刘翦又传了信来,天平镇安置下的探子回报朝廷已经下旨给了郑光。 战事终是来了。 1唐史学家裴庭裕曾经编撰了《宣宗实录》,在他所写的《东观秦记》中记载:万寿公主,上女,钟爱独异。将下嫁,命择郎婿。郑颢,相门子,首科及第,声名籍甚,时婚卢氏。宰臣白敏中奏选尚主,颢衔之,上未尝言。大中五年,敏中免相,为邠宁都统。行有日,奏上曰:「顷者,陛下爱女下嫁贵臣,郎婿郑颢赴婚楚州,会有日。行次郑州,臣堂帖追回,上副圣念。颢不乐国婚,衔臣入骨髓。臣且在中书,颢无如臣何;一去玉阶,必媒孽臣短,死无种矣!」上曰:「朕知此事久,卿何言之晚耶?」因命左右便殿中取一柽木小函子来,扃锁甚固。谓敏中曰:「此尽郑郎说卿文字,便以赐卿。若听颢言,不任卿如此矣! 2孟郊《择友》: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好人常直道,不顺世间逆。恶人巧谄多,非义苟且得。若是效真人,坚心如铁石。不谄亦不欺,不奢复不溺。面无吝色容,心无诈忧惕。君子大道人,朝夕恒的的。 3孟郊,号贞曜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九十四章 尘飞战鼓急 (七) 袁叔业这两日又告病了,这病来的及时,朝廷的旨意已经传了出来,现今的徐州风声鹤唳,没人知道战事会在何时爆发,或许就在明天。逃亡的情况再次出现,普通百姓还多少舍不得家业,但一些富庶的则草草收拾一番忙着避难。 对此陈权也是没什么办法,这是无法控制,也不能控制的。毕竟如今还是大唐天下,加上徐州近来事端频生,陈权也不愿强横再坏了名声。 —— 陈权再一次来到袁府,此行是来探视的。 袁府甚至要比之前还要热闹,仆役更多了,却几乎都是生面孔,青壮更是居多,领路之人倒是熟人,上次便是此人。 “禀长史,我是佣雇回来的,如今徐州多事,我家阿郎说尚有不少流民安置不畅,故而这些时日雇募了些闲人入府帮衬着,都是付了钱粮的”。 “呵呵,无妨,袁公善举我自是知晓。今日只为探病,并无它意”。陈权有些想笑,这假话说的很是顺畅,可其人目光闪烁头上的汗珠都滚了下来。啧啧,倒是有趣的。 —— “袁公,莫要起身,您自好生休养便是,唉,袁公本就年高却还要操劳政事,此皆是我之过。公今废病沉滞,我~~~”。陈权忙按住了挣扎欲起的袁叔业,满是悲痛的说到,心中却骂着老匹夫。 “咳,咳,“壮心与身退。老病随年侵。君子从相访。重玄其可寻”1。长史君子也,我本该效仿王摩诘与长史共究世难,然这老病之躯却是支撑不起了,如今得长史探望,更是添了惭怍,如此让我如何还报“。 ”长史,战事将起,不知可有应对?如有所需尽做吩咐便是了,袁氏尚有些薄财,愿尽数献上已为所用”。袁叔业一脸的憔悴,言语更是无力,这做作之态又让陈权好生腹诽了一番。 “呵呵,袁公且宽心,我已令宪义和原象回转彭城,整顿一番便全力攻打甬桥。昨日宪义又取了虹县,如今宿州只余符离一县,兵马两千。只因甬桥所处实是易守难攻,宪义所领兵马又是不多,故而才一时未能得手”。 “好在这些时日的佛禁又取了不少田亩以做募兵之用。现今徐州兵马已过两万,我意再征募万人。这些新卒虽是不大堪用,然以十击一想来能全其功的“。陈权略带着些得意宽慰着袁叔业,两人便如至交一般又是商谈了好一会陈权才告辞。 —— ”你速寻个伶俐的出城,把这两封信带出去“。 陈权刚走袁叔业便跳下床榻,哪里还有病色,潦草的写了信招呼了那领路的亲信吩咐起来。 ”阿郎,会否有诈“?那人接过了信壮了胆子问到。 ”哈哈,自是有诈,陈权本就不信我,又如何会对我言说这等大事?他只说了虹县之事,却对那杜家奴儿才取了定远只字不提,好在族中之人捎回了消息,否则我亦是不知,啧啧,如此这般定是欲瞒天过海直取濠州“。 “而今只看田牟和郑光的手段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 入夜前杜方和齐悦赶回了彭城。陈权备了家宴召集了几人做着最后的商议。 “长史,不夺两州了吗”?齐悦有些疑惑,这半月的征战虽是伤亡极大,可两州即将入手,便是用人命来堆也是值得的。此时停下却不知是为何意。 “不是不夺,而是不能夺了。这半月来折损将士已过四千,我非是怪责你二人。唉。只是这折损徐州承受不住了”。陈权苦笑着解释到。 是的,承受不住了,徐州连番变乱本就折损极大,所余残军虽多是收拢了,但也就那么点人。近来征募的倒是不少,可除了银刀都残军操训着陌刀队,余下的新兵几乎是立刻拿着刀枪上了战场,这不是征战,而是送死去了。短短半月超过四千人的伤亡,占了齐悦和杜方所领军马近半,于是现今徐州百业最兴盛的就是凶肆1了。 宿州,濠州各取了两县,这两县却是用人命堆出来的。陈权并非妇人之仁,只是这两日打探的消息让他知道了为何佛家还能煽风点火,就是因这伤亡过大惹的百姓不满,甚至可以说是生了民怨。哪怕所分之田亩算是卖命钱,但是没人愿意看见自己的亲人如此草率的就丢了性命。加上之前那流言,如今陈权的名声确是算不得好,已有了不少人笃信陈权便是那暴虐的前陈会稽王之后了。 宿州,濠州现今各只剩了一县之地,但是这一处是甬桥所处的符离,另一处是涡口的钟离。这两地人马并不多,只各两千人左右,然这两处运河要塞经过数十年的经营本就易守难攻,再对上这些仅凭血勇的新兵,便是能夺下来或也要付出万人的伤亡。这等代价是徐州承担不起的,于是此前的计划不得不再次改动。 ”嗨,伤亡确是大了些,然这也是无奈,毕竟太过仓促了,不过好在这几番征战活下来的军士倒是能用了,虽算不上精锐,但是悍勇之势不弱天下之兵“。齐悦有些不甘,不过既然陈权已经说了因由也只能作罢。 半个月近半的伤亡,鲜血中浸泡过的军士自会悍勇,这大概是陈权唯一有所欣慰的,也更是不舍了。 “唉,两州之事只能暂时搁置了,不过细细想来或也算有意外之得,两州各留一县给郑光,以运河之重他必要分兵驻守的”。韦康见大家有些消沉,忙出言宽慰到。 “恩,也只能如此了,如今战事将起,两州虽不能夺,但亦可做些别的谋算。我今日去寻袁叔业使了些手段。我意是调田牟出泗州,便先取了泗州。一来泗州临海,这算是个退路。其次就是朝廷令四镇起兵,魏博,昭义会否前来尚且不知,但这淮南确是个大麻烦,淮南重藩,兵马众多战力亦是不弱。故而如能尽速夺了泗州再奇袭淮南楚州,这不但可以牵制淮南兵马,更可扮作交连浙西之状”。 “淮南现拥八州之地,兵近四万,然各州分算下来也只四五千人,如是筹划得当楚州并非不能得,楚州是为盐区,年产盐四十余万石3,同扬州一般皆是淮盐首出之地,如楚州失守天下必是震荡,更勿接邻的扬州也就失了北向屏障,啧啧,且看朝廷要如此抉择了”。 “还有运河虽不能堵,却可命人于河道两岸立抛车尽毁来往之船”。 “至于郑光,我是打算把滕县让给他,滕县虽是我等之基,但是如今却无余力固守,此为一。再者便是徐州百姓尚无死战之意,加上近来的佛禁却也让其生了怨愤。故而早前曹文宣说要等郑光出镇便袭天平,如今他也隐于芒砀山,不过现在我是觉得或可袭其粮道,如此郑光军粮必要就地征缴,尔等也知滕县是首个分田的,春粮各自也收了,军户又是不课,说句自傲的话现今滕县百姓可算是无忧腹饥。如郑光强讨钱粮会是如何呢“? ”百姓最在意的不就是这衣食之物吗?便让滕县做例吧,由此或可得徐州之心,此为狠毒之策,却也是无奈之举”。 —— 陈权的话让几人都是暗自心惊,也一时没了话语,这是逼着百姓做出抉择,实在不是良善之念,杜方张了嘴有心劝上一番却被身旁的父亲狠狠的踩了一脚。 韦康是第一个回神的,乱世争雄心慈成不了事的,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咳,长史之谋甚是妥当,我以为可,诸位以为呢”?韦康环顾着众人率先表了态。 “可” —— 田牟刚刚入睡便被唤了起来,袁叔业的信送至,睡眼惺忪的郑助也被急招了过来。 “这袁氏的消息你如何看”?田牟递过了书信问到。 “濠州不能丢,眼下朝廷兴兵在即,我等不能在此时让徐州贼子夺了涡口,否则此间罪责我二人皆是不能担之”。郑助看着书信立下去了睡意,他和田牟不同,田牟已是代罪之身,他这个泗州刺史虽是无责任承担濠州过失,但是如果眼见了濠州被夺,那毫无疑问他也会倒霉。 “唉,正是,然我亦是忧心陈权会来占泗州,朝廷旨意已是下了两日了,这淮南到底作何打算?怎会一直无有所动?田牟有些郁闷长叹一声,他一直等着淮南兵马前来,可目前为止还是风平浪静,也不知那崔郸在做什么。 ”哼,别指望崔晋封了,据闻他被监军囚了,如今生死都是不知的,唉,大唐之事便是坏在这些个阉狗之手”。郑助冷哼一声满是愤恨的说到。 “什么?这是何时之事?朝廷怎放任如此”?田牟闻言大惊失色,他之所以敢退守泗州便是相信武宁周边各藩镇足以将徐州碾碎。他确是有过错,但是能识趣的将平乱功业让给郑光,这也会让他得到宽宥,朝廷的旨意不就是这般轻拿轻放的嘛,虽是免了他节度使之职,但也允了他留用武宁。可这淮南事他确实不知,而这意外的消息让他心生不安。 “唉,这是丑事,亦是秘事,怎能宣扬出去,泗州紧邻淮南我才偶有所闻的,至于朝廷,呵呵,崔晋封可是被定为李文饶余党,李相性张扬,嫉恶如仇,崔晋封老成,明于进退之道,两人算不得至交可亦是为善。李文饶罢贬之后如不是崔晋封与令狐绹亲近恐亦会远黜。如今崔晋封已是古稀,据闻其病重难愈,恐也熬不了几日了”。 “祸事了,我即刻领军援濠州”。田牟盯着郑助严肃的说到。此时他心下悔恨不已,当初崔郸确是被贬淮南,但是从时局来讲这是个相当不错的结果了。一镇节度使本也是位高权重,这两年又未如别人那般一贬再贬,而是安稳的坐牢了节使之位。如此田牟怎会知崔郸已做不了淮南的主了。早知这般田牟又怎会任由陈权做大。 “恩,泗州兵马四千七,前些日那陈权来袭折了一些。我与你三千人,我不知兵事,这也只能劳烦田公了,至于泗州,唉,如那陈权来犯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 吴德又寻了一次崔郸,不过这时崔郸已是病昏,故而白跑了一趟。 不能再拖了,吴德小心的召见了兵马使寇奉,一番威逼后算是勉强得了效用,又遣了副监去见郑光,便等着军令了。 不过对此寇奉很有异议,他再三建议应速兴兵入武宁,过泗州直入徐州。毫无疑问他是对的,但是政事上的事情他这个武人哪里能明白,郑光的身份成了大中三年左右局势的关键。 —— 魏城满城缟素,节度使何弘敬遇害,何全皞自领了节度留后,并遣人快马奔长安请授。 —— 夜深了,陈权披上了铠甲,看着铜镜中昏黄模糊的影子,就如这时局一般,也不知这模糊下藏着什么。 “大郎,你说世人会如何看我”?陈权捧着武隽送来的狻猊盔久久不能戴上。 “大兄自是豪杰”。杜方一边帮着陈权扎甲一边憨声的回复着。 “豪杰吗?唉,哪有祸乱天下的豪杰?或是食人之禽兽吧,便如这盔上的兽像一般”。陈权苦笑着自语到。 —— 李见靠在满是血污的城头下做个了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徐州,把那禽兽般的陈权千刀万剐,正咬着牙欲啖其肉便被人猛然推醒。 “将军,城外兵马退了”。 —— 1王维作《送韦大夫东京留守》。 1凶肆,出售丧葬用物的店铺。唐白行简《李娃传》:“生怨懑,绝食三日,遘疾甚笃,旬馀愈甚。邸主惧其不起,徙之於凶肆之中”。 3《元和郡县图志阙卷逸文》中记载盐城县,本汉盐渎县,属临海郡。州长百六十里,在海中。州上有盐亭百二十三所,每岁煮盐四十五万石,年煮盐四十万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九十五章 尘飞战鼓急 (八) 七月的江南已是热了,厚重的铠甲很快便令人汗流浃背,田牟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肩膀处的旧伤也疼的厉害,终究还是老了,如是年轻之时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马蹄声,哈欠声,刀枪碰撞的叮当声吵醒了入梦的临淮,有人推了窗欲开口叫骂,可看到火龙般蜿蜒行进的军列便捂住了嘴。这又要打仗了吗? 快将出城之时忽然传来了歌舞之声,隐隐夹着浪荡的嬉笑,这让被扰了睡兴低语埋怨的士卒顿时精神了起来,各自交头接耳说着风流事。 “那是何处”?田牟也很是诧异,已近丑时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几乎照亮了半个临淮。 “回大使,那是谢家楼。文宗大和年陆达夫1诗曰:“徐城洪尽到淮头,月里山河见泗州。闻道泗滨清庙磬,雅声今在谢家楼2”。说的便是此处了”。黄讷轻踢了马儿凑近了些轻声回复到。 “哦?写与崔珙3的那诗”?田牟停了马定定的看着这谢家楼,神色很是复杂。 “咳,正是呢”。黄讷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的答到,他很明白田牟的用意,也正因如此才有些迟疑了。 “想那崔珙3也任过武宁节使的,可何曾如我这般落魄”? “今时战事将临,这曲子倒是唱的太平,啧啧,天下太平啊”!田牟感慨着驱了马匹,再也未看。 “大使,此时去援濠州何用之有?那陈权何等奸猾,怎会把这军机之事告与袁氏?我看信中之言,这该是陈权故意为之,大使何以不察“?黄讷终是问了出来,他很是奇怪,如果说郑助一介文人不晓军事,袁叔业也只是世家乡豪见识薄浅,但田牟可是宿将,怎会如此不智去援濠州? “呵呵,我何尝不知,可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濠州,宿州只余一县之地,如陈权决断去夺两州,至多是伤亡重些,然终会得手的“。 ”前时我说徐州必败,然此时却是觉得朝廷才是必败的。宣武,兖海已是不可轻动,这已去了几分胜算了,再加上如今淮南~~。我方知崔郸之事,唉,淮南已是无用的了,指望那阉人吗?呵呵,你我皆知这是妄念”。 “你当郑助是那糊涂的袁家老儿不知败局已定吗?他这泗州刺史平日里于军马掌控何其之慎,这些时日一直提防我会夺了他的兵马,可如今却是分了我大半,呵呵。这是在为败后谋算呢,我亦是如此。武宁之事必要有个交待,败了问责何人?郑光只要天子在便会无忧,至多是责罚一番,那该是谁呢”? “如今郑助与我可是勤于国事去援濠州的,嘿嘿。让天子和满朝朱紫另寻其人吧”。 —— 魏博之变一日内传遍了周边各藩镇。郑光不敢相信的问了又问,然后便瘫了下来。 原本唾手可得的功业好像渐不可及了。 魏博短时间内是不指望了,昭义就也不可动,如今只凭自己的天平军和淮南可行?徐州本就易守难攻,两镇就是全算上也不到六万人,还要分出一些留守地方,特别是此时的魏博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的天平军至少要留半数看守。 崔郸之事郑光隐约知道些,他这个国舅可不是普通朝臣,多数隐秘之事都是有所知晓。此前他认为这是好事,起码对他来讲是好事。一个颇有名望的前时宰相哪有宦官好指使的?但是现在他恨不亲手砍了那阉狗。 如今不能拖了,所有计划都是无用,时间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去,传令淮南那阉狗,即刻出兵,如其再行拖延,我定会剐碎了他“。郑光咬破了嘴唇鲜血直流,满面狰狞的吩咐着。 ”整军,马上出镇征讨徐州“。 —— “其实今日武宁的围困之势还是因李文饶李相而起的,宝历元年王智兴私以帝诞设戒坛夺资,那时朝廷就已有了再讨武宁之意,于是李相便上书剥了兖州的金乡和鱼台归天平,至此武宁就成了四镇围堵之势。且这不但围了武宁,又夺了兖海的运河之道,啧啧,我是未见过李相的,但确是敬服不已”。武隽含糊的说到,此次他主动请缨随陈权出征,反正他肯定陈权不会放心的留他驻守彭城,那还不如识趣些了。 “唉,李相真的是~~”。陈权有些郁闷,竟不知还有这等旧事,倒是给后人添了麻烦。 ”呵呵,所以这天下事也说不清的,早年鱼台还是徐州治下呢,世事变迁何其之巨,家国皆是如此,你如今也是拥一州之地了,过往可曾想过“?武隽瞟了一眼陈权,话中似有些深意。 ”哈哈,阿叔此言甚是,不过于我而言惟有活命才是最重之事,余下的皆无所念。阻我者,皆可杀之”。 —— 何全皞跪在母亲楚国夫人安氏身前哭泣着,诉说着今日的变故。 “呵,起来吧,你都围了我这小院了,怎的,还想弑母吗”?安氏停了手中的念珠,冷笑着说到。 “阿娘,我又非禽兽,怎会如此,阿爷着实非我所害,只是担忧贼人会来伤了阿娘这才令人严加防范,如阿娘不愿我命人离去便是了”。何全皞抬起头来抹了下一滴泪都没有的眼睛,轻声的回复着。 “说吧,你不是已经遣人去京讨要职司了吗,这又来寻我作甚?我只一妇人,只愿供奉佛祖,世事无心理会的”。 安氏是为昭武九姓之后,事实上何氏也是如此,可何氏却从来不认,只说自家出自庐江何氏祖庭,甚至还时常嘲笑天下各藩,尤其是成德的王氏胡儿。 就如陈权要冒充徐州人一样,何家也是如此做的,何进滔接任魏博之时便到处宣扬何家自五世祖时便迁入了河北了,而后何弘敬更是添油加醋恨不得把自己说成土生土长的河北儿郎。 但是不管怎样的言辞辩说,魏博军中有相当一部分的胡人确是无法否认的,而这些胡人又成了何氏执掌魏博的助力。 何全皞来寻母亲也正是因为如此,其母只是个妇人不假,但是这安氏同如今军中的中坚康氏,米氏两姓胡人交情颇深,甚至可以说是何氏同诸胡之间的桥梁所在。毕竟谁叫何氏为求河北民心主动的割裂了与诸胡的关系呢。 一旦安氏有异动,那么何全皞不认为自己能坐稳这个位置。 “阿娘,五郎去徐州了,您也知徐州如今之事,朝廷令魏博出镇讨伐,如此五郎去交连徐州是为大罪,这~~,我是担心其为人所害,我这长兄怎忍见此”?何全皞站起了身,魁梧的身躯挡住了烛光,一瞬间室内昏暗了起来。 “哈哈,好,好,你去吧,你是长子,自该接领父职,我会同各家分说。你那几位兄弟都是无用的,不求荣华,只愿平安过活便是,这你可能应下”? “自该如此”。 —— “阿郎,阿郎,陈权出城了”?沉睡的袁叔业被门外的呼唤声惊了起来,身侧躺着的女子忙扯了锦被挡住洁白的身体,她可知道如果自己被人看光了,那么便会像之前的女子一般丢了性命的。 “何时?领兵多少”?袁叔业猛地掀开了被子,借着月色几步就窜到门前一把推开了房门,而这也让榻上女子轻呼一声忙把自己藏的更严实了些。 “咳,回阿郎,便是方才。据报陈权,武隽,齐悦都出了城,那杜家奴儿倒是留了下来。城中兵马多数都带了出去,只余了千人”。 “好,好,如此正好,哈哈,准备一番,我要先夺了彭城”。袁叔业捋着长须大笑着,想了一会复又说到:“把这贱婢带出去处置了”。 “是” —— 1陆畅,字达夫,唐诗人。 2《夜到泗州酬崔使君》。陆畅所作。这首诗并没有交待崔使君是谁。百度里写着陆畅生卒年不详,约820年前后在世。 820年的泗州刺史大概是李进贤,白居易所写《前河阳节度使魏义通授右龙武军统军前泗州刺史李进贤授右骁卫将军并检校常侍兼御史大夫制》,白居易是宪宗元和十五年(820)入朝知制诰的,所以大概820年是李进贤。 宋《高僧传》中有记长庆元年于州牧苏公寝室前歌曰~~~,长庆元年为821年,此时的刺史大概是苏遇。 之后又有李凉,薛公干,李宜臣,记录到823年。 目前可考的泗州刺史崔姓的,时间上大概又贴的上的只有一个崔珙,《旧唐书》记载是大和初累官泗州刺史。大和元年是827年。不过这又和陆畅的生卒年多少差了点。 比较无奈,文中只能用崔珙了,疏漏之处望见谅。 3崔珙,大和七年(833)为武宁节度使。 4这段是戏说,假的。唐朝时金乡,鱼台一直归兖州,隋朝倒是有过划给徐州的旧事。是因为故事所需才改的。为的是天平可以连接武宁,做四镇围堵。但是真实历史上武宁只临宣武,淮南和兖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九十六章 尘飞战鼓急 (九) 释迦院的大至和尚放下册子,长叹了一声。 今年释迦院的收成减了不少,陈权过往屡次遣人索要钱物,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当开了头,后续的种种就变得自然了起来。 徐州的变故对泗州影响很大,不仅仅是普通百姓担惊受怕,佛门更是如此,接连的噩耗传来让泗州的大小寺院都坐不住了,而成为陈权第一位资助者的释迦院也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十天前释迦院强行收回了田亩,春粮的收成也有官府去讨要,一阵鸡飞狗跳棍棒交加后粮倒是多数都收回来了,可却入了官府之手,释迦院除了招下怨恨什么都未得到。 大至并不大想做的这么决绝,起码在武宁之事分定之前不愿如此,但是整个泗州同道的眼睛都盯着他,甚至官府也遣人来说要以附逆之名摘了赐额1,把释迦院贬为兰若。这却是大至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于是当初陈权在泗州征募军士的家小就倒了霉。 银枪都的第一批士卒便是下邳走出来的,几番战事后那一千二百人已经折损过半,下邳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也如鬼蜮,夜哭之声几是未有一日停歇。 但哭过了,再看着那收下的粮食多数人也露了喜色,一人死而一户得活,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个难以接受的选择。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了,亲人亡故了,拿命换回来的粮食没了,田也没了,只剩下新种的夏苗还自青翠着。 —— 三天前赵三郎领着二十几个同乡遣回了下邳,然后他便在几个月后又尝到了饥饿的滋味。 “三郎,今次不会有变了吧”?赵母很是心疼的看着儿子,和离开时不同的是如今自己的儿子却只剩了一只眼睛。 “恩,不会的,将军必会领军前来,那时候咱家的田又会回来的,我升了旅帅呢,这还会再多五十亩,阿娘,要弄头牛了,您这身子哪里耕的了百亩地”?赵三郎跪在地上轻轻的按着老母的腿,憨声的说到。 “唉,百亩?前时陈将军不也说这田不会收回的吗?可现在~~,今年收成好,春粮还比去年多了两分的,可惜的呢“。 ”我倒是无妨,可两个孩子却是熬不住了,如今还不如往年了,往年至少能得口食的”。赵母轻声埋怨着,这些时日的变故让她的头发再无一根青丝,刚过四十的人看起来越发老态龙钟,本想拖着两个幼孙去投徐州,但自田亩被夺,他们这群叛逆家眷也都被看管了起来,倒也未得清闲,每日便打理着原本属于自己的田。 “将军之前说过的,这地里的粮释迦院敢拿走一粒,便会屠了这寺,阿娘且宽心,再忍忍便会好了”。赵三郎对着母亲挤出了一丝笑容,忙又垂下了头,他不愿母亲因自己的独目心伤。今次本不该他来的,一个独目之人太过显眼了些,可下邳的军士多数都去征讨宿,濠两州了,陈权只能在城中留下的人马中寻了些靠谱的。 “唉,但愿吧。不过要照你这么说这田还是要好生打理的,都是怨我,这几日竟是躲了懒,还偷拔了几株苗,造孽啊~~~”。 “还有~~”。赵母话还未说完,草棚外骤然响起了几声鸟鸣,赵三郎停了手,侧耳仔细的听着,数着。 “阿娘,我去了,去拿回咱家的田”。 —— 何全肇2领着两千魏博军入境兖海十里停了下来。十里并不多,但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魏博并不接连兖海,中间还隔了平卢,故而魏博军的举动所惊扰的并不只兖海一镇。 平卢军在魏博军过境时确是有心阻挡,然而郑光离镇后接任的节度使孙范至今还未到,淄州刺史王晏实3代为留后又当了缩头乌龟。 王晏实也很无奈,魏博军如入无人之境般通过平卢对他这位留后是个莫大的羞辱,但是又能如何?他的父亲是王智兴,那位曾经叱咤风云节度武宁的王智兴。 他任淄州刺史也快六年了,这在普遍三年一换的大唐并不多见。但他很是明白,这是朝廷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安置自己。 如今王氏的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坏,几位兄弟都是高官,然这却不是天子的意愿。 王智兴是大唐顶尖的聪明人,当初弃了武宁入朝后便把家中的儿郎都托入了神策军。可等王智兴死后清算终究还是来了。为求自保王氏参与了甘露之事,天子换了人,王氏的处境却是越发尴尬起来,官做的都是不小,但是信任却几乎全无。 年初王家二郎王晏宰4祈求了好久才得入朝觐见天子,也存了谋相之意,但是见过了天子就又给赶回了河东。 身为王家子弟如果没王智兴的本事,那么最好还是安分些。 所以王晏实默认了魏博军的“平叛”之举,只要平卢不在这段时间丢了,那么怎样都行。 —— 李见跪了下去,奴仆一般的膝行了几步深深的叩首。他被魏博军从瑕丘唤了出来,如今就拜在何全肇的面前。 “你就是那高丽奴”?何全肇早年是何家五子中最不得重的,虽是文才武略都是上乘,然只因其相貌类胡,须发皆黄,鼻梁如钩,世人皆以为丑,这让高举汉家儿郎旗号的何弘敬很是不爽快。而歧视中成长起来的何全肇倒也果真如胡儿一般喜怒无常残忍好杀,李见对此就很有发言权,他刚刚被莫名的割了一只耳朵。 “回郎君,正是”。李见强忍着疼痛陪着笑脸,心中却又添了个必杀之人。 “啧啧,你连瑕丘都不能守,何自妄言献上兖海?若是依我之意便斩了你这狗奴,可阿爷却念早年与你李氏之旧令我前来。嘿嘿,你可知我两家有何旧事吗“?何全肇斜着眼睛瞟了过来,眼中尽是戏谑。 ”呼,当年何太傅5讨淄青大胜,我李氏深惧之“。李见羞恼的恨不能将这眼前的胡儿生吞了,耳根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脸颊,另一边却是气的发了白,红白交加状似恶鬼,这让何全肇更是生了乐趣。 ”哈哈,我向来仁慈,便是猪狗都不忍见伤,此间救你自也是该有之意,可世间之事便如那嵇康所言:“得失自己来。荣辱相蚕食”。我与你一命,便取你一耳可也算是恩赐了,你以为如何“?何全肇拍了拍长刀大笑到。 “正是,于性命言,只一耳何之轻也,如郎君不弃我疵贱之人,甘为帐下走狗”。李见又是重重的将头埋在尘土中,他只有这般才能掩饰自己的恨意。 “走狗?哼,将这贱奴杖三十,自丢回瑕丘”6。 —— 杜方同韦康无聊的耍起了陈郎戏,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胡乱掷着骰子。 “你说那袁家老儿果真会作乱吗”?杜方不耐烦的丢了骰子迟疑的问到。 “度之对世家颇苛,这可不是什么秘事,加之先前佛门之事~~,袁叔业如果想保住家业惟有逐了我等,今时却是好时机,甚至是唯一的机会”。 “如今度之离了彭城,又将兵马多是带了走。可没人知道他好久回转,故而袁叔业如要行事必是尽早。一旦他成事,以彭城之固怎也能守上些时日的,特别是近来徐州颇生了些民怨,唉,度之行事还是过切了”。韦康把玩着木制的小人,这人像的模样很是熟悉,便是滕县亡于郑府前的孙二毛。而余下的阿土伯,钱夫人之流韦康问了几次得到的只是陈权满是怀念的莫名笑意。 “唉,如今城中兵马并不多,原先黑林都的那些个无赖隐于暗处也不知能否得用,戏马台的陌刀队又是个花架子,我只是担心出了差错丢了彭城”。杜方揪了揪头发苦恼的说到,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了,但是这次却是不同,陈权把后方交给他,这干系实在太大了。 ‘恩,这倒是无妨,世家无用的,只是看着唬人罢了。我早先给度之出了三策,他终究取了下策,这才是麻烦,一味用强于声名大碍,我是劝不了他的,你寻机劝劝他呢“。 “还有我意将武家娘子和阿妹接至节府,倒是没别的用意,只是担心彭城生乱会有所伤,你也知道度之已允了亲的,万不可出了差池呢”。韦康突然谈起了私事,他早就想把这亲事坐定,但是陈权一直不为所动,而今杜方做主却是得了机会。 “这~~~,也罢,却是不能出了差错,那便接来吧,大兄处也有几个侍役,倒也不愁无人服侍”。杜方犹豫了一番终是应了下来。 —— 武援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喝着闷酒,他虽只十三岁,但娇惯下也是个浪荡子,今夜武隽离了彭城后几个平日熟识的世家子约了他出府戏耍,近来一直郁闷的武援满口应了下来。 “嗨,这是何故?你那内兄陈长史可是徐州之主,当世之豪杰,如今武家亦为徐州诸家之首,啧啧,此等荣华竟是不喜吗”?曹谟笑嘻嘻的说到,他是曹家嫡系子弟,年岁不大却颇有些才名,相貌亦美,在彭城也是有些名头,今夜赚了武援前来便是以他为首。 “砰,呸,什么豪杰,负义之小人尔,真真是:”一蛇两头见未曾,怪鸟鸣唤令人憎“7。若非我武家他何能取下徐州?况且这内兄我是不认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奴儿何以攀附的起武氏?我阿爷也是糊涂的,则天皇后的颜面都丢尽了”。武援狰狞着摔下了酒杯,一把又推开了怀中女子,咬牙切齿的咆哮着。 “唉,罢了,世事难料啊,我等徐州子弟如今又能如何?我亦曾劝过阿翁,徐州之事自该以我等世家为主,可如今~~,唉,如今只能勉强过活了。也只能暗自感慨孙叔敖十三岁得斩两头蛇何等之英豪,而我等薄陋之人却是无此德行的”。曹谟瞟了眼武援的脸色越发的红了,心中暗笑,这蠢如猪狗的武家小子着实是个好欺的。 “呵呵,两头蛇吗?如何不能斩之?定不能叫先贤独擅其美“。 —— ”阿叔,到下邳了,我安置了些儿郎在此接应,劳烦您领军取了下邳,我径去临淮“。陈权灌了一口凉水,身上的闷热消了些,远远的几点火光闪烁着,那是先行去联络下邳之人的发来信号。 ”恩,你自去吧,我虽老朽,也尚能一战“。武隽拱了拱手便唤了人马奔去。 —— ”去临淮,了结这乱事“。陈权扬起长刀低声喝道。 —— 1唐代有君主赐额的寺院称敕额寺或有额寺,即合法寺院。与之对立的是无额寺,也就是私自建立的非法寺院。而无额寺又称为招提,兰若。但是这个赐额并不是门上的匾额,而是文书性质的,现存的有金代赐额,有兴趣可有一下。 2何弘敬次子。 3《新唐书》王宰传:晏实幼机警,智兴自养之,故名与诸父齿。稹平,擢淄州刺史,终天雄节度使。 刘稹的昭义之变是会昌四年(844)被平定。《全唐文》杜牧的《王晏实除齐州吴初本邑州陈侹渝州刺史等制》,杜牧是大中五年(851)年任的知制诰,大中六年(852)年离世,所以王晏实大中五年前还在淄州任职。 王晏实的身份很模糊,新唐书和资治通鉴都说他是王宰的儿子,但是旧唐书说他是王智兴的儿子。然而目前发现的王宰墓志铭中并没有王晏实这个人,所以书中就取了旧唐书的记载,把王晏实算成王智兴的儿子。 4王宰,原名王晏宰。王智兴次子。 5何进滔,卒后赠太傅,宪宗元和十三年奉命征讨李师道。 6这段需要解释一下,可能提到“走狗”这词大多会想到《史记》中的:“狡兔死,走狗烹”。 但是这里我要写的是貌丑且喜怒无常的何全肇他心中的“走狗”却是南朝梁诗人何逊的《拟轻薄篇》:城东美少年,重身轻万亿。柘弹隋珠丸,白马黄金饰。长安九逵上,青槐廕道植。毂击晨已喧,肩排暝不息。走狗通西望,牵牛向南直。相期百戏傍,去来三市侧。象床沓绣被,玉盘传绮食。大姊掩扇歌,小妹开帘织。相看独隐笑,见人还敛色。黄鹤悲故群,山枝咏新识。乌飞过客尽,雀聚行龙匿。酌羽方厌厌,此时欢未极。 7取自韩愈《永贞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九十七章 尘飞战鼓急 (十) 绝望来的太快,甚至都没有给王元宥时间去谋划如何将马元贽取而代之。 正常来说三天前他就该到天平的,可如今他刚刚到义成军境内的郑州,离魏州还有五百里。 随行的神策军像是出游的世家子,每行几里便要停下歇息,美其名曰为养护马匹,一歇便是大半个时辰,天黑又是不行军的,如今每日能走三十里就算不错的了。 在大唐普遍骑兵奔袭每日要行百五十里左右,如是双马或三马,再不惜畜力的话则要更快一些。而神策军这两千精骑,散漫的三十里绝对是个耻辱。 王元宥很清楚这是马元贽的手段,他也曾愤怒的想寻机斩杀几个领头桀骜的,但是亲信劝阻了他,作为弑杀天子都不以为然的神策军来说,宰个老奴实在算不得什么,便是真的宰了王元宥天子想来至多是斥责一番。 王元宥已经绝了踢掉马元贽的心思,更多是考虑要如何保命,虽然他也六十多了,但是一点都未觉得活腻,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哪个会嫌久?更何况王家这一大家都还指望他来养活。 如今王元宥只能祈祷郑光能等到他来,想来以郑国舅的身份多少会让神策军的骄兵顾忌一些。 —— 吴德刚刚很是憋屈的被郑光的来使大骂了一番,骂的是狗血淋头。这让他异常的愤怒,一个猪狗般的外戚如今也敢在内官面前拿腔作势了,这天下果真是变了。 但是愤怒过后也只能是忍了,当今天子可不像敬宗,文宗那般好欺,吴家确有些背景,可还不足以让天子束手。 强忍了怒火送走郑光的人吴德便欲起兵,心下却暗暗发狠:等先熬过这事,日后再与那郑光计较。 之后他就见到了马元贽的人。 —— ”哼,吴监军,你还在考虑什么?你能来淮南监军一镇是马公公的恩惠,你在淮南的种种丑事也都是马公公替你在天子处周旋,啧啧,难不成如今你要逆了马公公之意“?来传信的内官刚刚清洗了一番,此时正慵懒的靠坐着,他借着驿途几乎是片刻未歇,生怕误了马元贽的大事。 ”咳,奴婢怎敢,只是,唉,如今武宁越发乱了,崔郸那猪狗又是不能理事的,我是为监军如是忤逆天子生死倒是无妨,可却担心牵连了马公公,毕竟当今天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况且我听闻那徐州陈权可是素来为马公公不喜,如今这般~~~“。吴德忙陪着笑对着信使解释着,他不喜欢郑光,但也不愿意参与马元贽的事情,大人物们以天下为棋,然而棋子的宿命可往往算不上好。 “呵呵,马公公勿需人忧,当年文宗皇帝欲尽除我辈,可如今呢?当今天子~,哈哈,不也是要靠着马公公扶他坐上天位?徐州陈权猪狗辈也,便让他嚣张一时又能如何?世事莫要争一时之短长,要看的长远些”。 “况且也不需你做什么的,淮南得命征讨徐州,可如是淮南生了事呢?你这个监军的首责是要看护好淮南,如此便是天子不满亦是无法问责与你,更何况那崔郸不还未死吗?他这个节度使佯病怠慢国事,终究要给天下一个交待的”。 吴德沉默下来仔细的斟酌着,马元贽的命令一定是不能拒绝的,当今天子好名,或许还不至大造杀孽,可马元贽何时在乎过虚名,吴氏满门杀绝了于其也只是言语一声的事情。 “咳,奴婢自该领命,只是如今淮南倒也是太平,这要生事却也有些难为”。吴德小心的瞟了一眼信使,他就算是不能拒绝,可总要想些办法拖延,至少要再行观望一番,如今看这情况天子和马元贽已是势同水火,胜败未分之前谨慎些才是保全的关键。 “这有何难?你不是爱财吗?那继续刮敛便是,淮南的世家可是不少的,贱民或是能忍耐些,可世家如何能忍”? “便是这般了,这事你做的妥当必有恩赏,如是坏了马公公大事,嘿嘿,那你便自求多福吧”。 —— 将至卯时,天色渐明,雄鸡鸣啼报着平安,谢家楼的歌舞也渐歇了,一整夜的欢愉让人已是倦了。 夜香郎早早的便蹲在巷中候着,也不敢近前,只是羡慕的听着飘散的曲子。 谢家楼是临淮的大户,不同于百姓的干瘪,在谢家楼除了能得不少的夜香运气好时还能讨要些泔水。这里的泔水可是要比多数百姓家食用的还要好的多。 —— 县东七里的韩信坛已是残破不堪,砖石所筑造的高台也不知是被谁拆的凌乱,早就看不出个样子来。 早年这韩信坛还是有不少的文人雅士前来寻望古贤,可随着大唐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妓馆中醉生梦死就成了更好的选择。 —— 一日已过,陈权叼着根野草嚼着,死死的盯着紧闭的城门。 他本想趁着夜色攻城,但因行军仓促,也没带器械,更是没时间打造,所以想了一番决定还是等清晨开城门混进去为妙。 —— 郑助一夜未睡,他忙着叫妻儿打理行囊准备逃命,清晨便逃。如今的泗州脆弱的如窗纸,一捅即破。 武宁之事他有些绝望了,天子也好,公卿也罢,皆是各有算计,然这算计真的是利于国事吗? 田牟在算计,更为讽刺的是他自己也是如此。 武宁之事本不难解决的,可就这样一点点在各方的算计中变成了大患。 朝廷此番必败了,如何在这败局中脱身才是关键之处,田牟领军离去让泗州成了赤裸的娇娘,只等着有心人来采摘。而这也是他想要的,更是期望的。 泗州就是丢了也怨不得自己,自己可是为了国事把州上的人马几乎都遣派出去的了。何罪之有? 郑助更没有以死报国的想法,这世上可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况且他也觉得这天下之事糜烂如斯实非自己的过错,他只是一州的刺史,大唐数百州刺史中寻常的一个罢了。 天子都用国事谋利自己又如何不能谋算保全家业? 反正这天下姓李不是吗? —— 李忱又是两日未见马元贽了,现在他恨不得能每时每刻都把马元贽拴在身旁看守起来,可马元贽告病了。 遣派了御医去探视了一番,据说是真的病了,不过李忱可是不信的,这宫内外的人怕自己的定是不如怕马元贽的多。 两天,两天来李忱一直纠结着要不要亲去探视,可又怕出宫后被害了,他相信这事马元贽做得出来。 “哎,大郎,你说要不要去探望一下马公公”?李忱丢下了手中的笔,案上的奏书一直未见少,这让他更有些郁闷起了。 李温近来是越发得宠,甚至朝中都有人蠢蠢欲动请立太子了,而李忱也是未发怒,这是个不错的迹象。 “阿爷,还是我去吧”。李温一边替父亲磨墨一边轻声很是淡然的回复着。 “不可,自该朕亲去的,你速回十六王宅吧”。李忱不知为何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这让李温有些摸不到头脑,他这番言语并无过错啊,怎会如此?抬头惊诧的看了眼父亲,可李忱却是低下了头重新捡起奏书旁若无人的看了起来。 —— 盯着李温的离去的背影好一会,李忱拿出一份空白的纸卷想要写些什么,可怎也下不去笔。 “朕非恋权柄,只遗诏不详,不可轻书,恩,就是如此”。李忱自言自语的说着。 “王公公,准备一下,朕要出宫”。李忱高声喝到。 守在门外的王居方正看着李温有些落魄的身形暗自发笑,听着天子的吩咐愣了一下,便忙答到:“奴婢领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九十八章 尘飞战鼓急 (十一) 如果不是身份所限田令孜很想抽死李温,这位郓王是猪吗? “你说阿爷是为何意?我未说错什么的,这是为君父分忧怎会如此”?李温懊恼的瘫坐着,并未留意到田令孜几欲喷火的眼神。 “咳,哎,大王,您错了,如今圣人戒备之意何其深也,您怎可于此时言说交际内官?况且这事本是简单,您只需提请由王居方,杨钦义或是吐突士晔去探视便可,这即保全天子,又不至牵连自身,可如今~~,这确实麻烦了”。田令孜长吁一口气吞下了怒意温言说到。 “这怎可?阿爷欲知马元贽真伪必要可信之人代劳才是,那几个奴婢心思诡诈,如何做得了主?况且我并无它意,也毫无权柄,何故忌我”?李温不以为意的回应着,他本就不是心思深的,过往又是好玩耍,近来确有些长进可也多是佯装,这世事人心哪里是他能搞得清楚的。 “大王,顺宗皇帝如何死的?宪宗皇帝又是如何死的1?当今圣人又是如何登基的?哎,您说圣人如何不猜忌会有人欲行前事?加之近来听闻有朝臣请立储君了,大王,圣人年虽四十却仍是盛年的。您此番却是大错了,恐生祸患啊“。田令孜沉了声音有些疲惫的说到,他很是怀疑这位皇长的前途,如果李温坐不上那个位置按大唐的前例来说大概是难活的,那么自己该要如何呢?此时改换门庭可还来的及? ”哎呀,我,我却是未想这般的,这该如何?圣人如是忌我,这~~,我可要去请罪“?李温猛然站起身来颤抖的说到,他方才想明白,在大唐皇位更迭本就是血腥,这是大唐的宿命,也是王子的宿命,为了那个位置父子相残只是常理,他方才得了些恩宠,也更是生了野心,但是对他来说只是想活,但是如今好像麻烦大了。 “没用的,大王,您称病吧”。 —— 翊善坊,来庭坊,光宅坊,永昌坊因近东内,故而大唐多数宦官皆居于此,马元贽的宅院便在翊善坊,正临着大明宫的丹凤门。 李忱还是怕了,没办法不怕的,天子说来尊贵,然生死却都是无法掌控。这是他三年来最为忧心之处,国事还可以慢慢处置,但是性命却是勿论如何不敢马虎的。 快出大明宫了,李忱叫停了仪仗。 “圣人,奴婢去吧,必会如实回报的,圣人自留宫中理事便是了,或也可召吐突公公前来护驾”。王居方压下来心中的恐惧凑了过来,他也是怕的,马元贽向来对他每个好脸色,两人也自是结了仇怨,此番一个不慎自己必死。 “唉,罢了,朕亲去,你是忠心的,莫要随朕去了,你速回宫,如朕不幸你便护着夔王去剑南寻李廓。至于吐突士晔,朕另有安排”。李忱欣慰的看了王居方一眼,不管怎样这王居方还算是忠诚,忠诚对于天子便是最重要的,远胜过德行和能力。 “这~,是,奴婢领命”。 ——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马元贽轻声唱着张祜所作的《何满子》一曲。 相传在开元年间沧州有歌者名何满子,其因犯事当死,临刑前进曲求赎,却不得免。 这首何满子此后便成了大唐最为知名的曲子,白乐天曾言:一曲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张祜的曲词毫无疑问是其中最出众的。 马元贽定下再行变天之念,何满子这首曲子却是其中的关键,只因通过这曲子马元贽开始回顾着过去几年的事情,也突然发现了当年的李忱可能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木讷,而自己好像中了设计。 这其中涉及了武宗年的一桩秘事,会昌五年秋武宗天子突生了大病,一贯受宠的王才人却在此时暴卒,而据宫里伶官所言是王才人忤逆了皇帝被赐死,死前也曾歌了何满子,却是未得保命。也正是因此事张祜写了《何满子》的曲词。 当时的马元贽忙着同鱼弘志争斗,一个才人之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几年过去了,他发现王才人的生前身后之事确是有些蹊跷的。 今天子登基后追封了王才人为贵妃3,并且亲命许其附葬武宗端陵,甚至迁葬之事都是左拾遗兼监察御史蔡京2亲为,监察御史品秩低而权限广,是为朝廷甚为重要的职司,一个前朝小小的才人何德何能用的了这等阵仗,起初马元贽也觉得这是天子为博仁名,可如今再想确有些奇怪了,今天子是武宗叔,叔父追赐子侄妻妾本就有些怪异,更别说其行事甚是突兀了。 还有便是今天子继位后大肆宣扬王才人与武宗的感情,恨不能说成《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和刘兰芝一般,可马元贽知道这不是真的,王才人确是得宠,但是其无子,又及年老色衰,与宫中也是个没人缘的,这种人历朝历代多了去了。那么当今天子为何要如此呢?一个前朝的爱情故事并不能给他的皇位增添什么助力。 马元贽也想了自己为何当年要选择李忱,当然是因其木讷,可一个木讷不知名的王子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武宗死前浙西观察使李景让因治理不畅险些让浙西兵变,由此向来平安无事的浙西入了天下人的视线中,也入了马元贽的眼。 由此另一桩旧事也传了出来,据闻浙西李锜反叛之时有一则流言,是说当时还是李锜侍妾的郑太后为相者言:“其当生天子”。 好奇之下平凡无奇的李忱也第一次为马元贽所知,而如今马元贽也不知道当初自己的选择有没有这所谓的天命之故了。 就这样,越想越是觉得蹊跷,会昌五年武宗的大病不是自己所为,那么是谁?消失的鱼弘志吗?还是仇士良的余党?为何天子要如此看重仇家,一而再的给仇家机会,哪怕已经坏了不少事了。 尽管这些都只是猜测,可马元贽敢肯定,当今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哪怕未登基之时。 马元贽在恐惧,如果自己所想都是真的,那么天子的算计是何时开始的?还有谁是天子的党羽? —— ”马公公,你可还好?朕来晚了,这两日政事劳杂一时却未得空,唉,马公公可要好生休养,朕确是离不开你“。李忱握着马元贽的手轻轻摇晃着,满面的悲伤和恳切。 ”圣人,老奴无碍,倒是劳烦圣人挂牵了,此番这病确是难愈,恐难为圣人将用,故而奴婢愿辞归故里,还望圣人恩许“。马元贽虚弱的言语着,眼睛却一直偷瞄着李忱,府中人马已是备下,现今就等着他的命令,或许今日大唐就该要变天了,只是他还在犹豫,天子入府会没有后手?更重要自己看错了李忱,那么怎知那福王就不会如此了。 ”唉,马公公何出此言,你要好好修养,这大唐离不了你,朕也离不了你呢,近来你我确有些疏离,可这非朕所愿,等你病好了,朕再好好与你言说,朕是想要与你君臣相得一世的“。李忱未做迟疑立刻出言挽留,此番前来是为了安抚马元贽的,自己的谋划还未成,此时乱不得。 ”嗨,随圣人便是了,对了,圣人可还记得孟秀荣“?马元贽突然问到。 “似有所闻,哦,想起了,孟公公也是有些时日未见了”。李忱嘴角略抽搐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到。 马元贽心下一沉,果然,当年的王才人事果有蹊跷,如今这孟秀荣可是宫中内养,虽是无职权但也是恩宠不绝,天子如何会忘?难道这孟秀荣是天子的后手? 到底要不要现在留下天子呢? —— 吐突士晔昨日得了密令,一旦天子暴崩便扶立李温登基,这只是口令,坦率说没什么意义的。而且他也并没有什么把握,刚刚接任了神策军还未理顺,马元贽的耳目太多了,便是清理也要些时日的,如今这等大事如何能瞒过?最重要的是李温他不熟悉,虽是知道这位从前好玩闹的郓王如今很是得宠,可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扶立天子要有所获才是关键。 天子出宫了,吐突士晔也好不容易寻了些亲信之人出了宫,便在长乐坊附近游弋,一旦生变即刻入十六王宅先抢了郓王。至于这郓王是拿来做利益交换的筹码还是如何另说。 —— 天亮了,郑助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城门一开便走。自己虽是走不了的,但是家小必要离开。 他并不如何担心自己的安危,荥阳郑家可不是寻常的世家,便是泗州有变想来至多是囚禁起来,轻易不会害了性命。 —— 下邳失陷容易的让武隽咋舌,城中只百十人的守卒,武隽仅伤了几人便在内应的配合下取了下邳。泗州的不设防让他甚是欣喜,只要陈权处不出差错这事便定了。 —— “吱吱”声响起,临淮的守卫打着哈欠推着高大的城门,一边还骂骂咧咧的吼着想要出城的百姓。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着实有些无趣。 “准备,城门开了即刻冲过去”。陈权丢了嚼烂的野草沉声命令到。 —— 1唐顺宗和唐宪宗之死都是谜,历史上很多种说法,近几十年来史学家根据记载越来越倾向于顺宗是为宪宗和内官所害。宪宗也是如此,是为内官和郭太后所害。而郭太后之所以参与是为了穆宗即位。当然具体什么情况不知道,故事所需而已。 2蔡京,唐朝政治家,诗人。初为僧,后德令狐楚赏识入仕。 3王才人之死记载很复杂,《新唐书》说其是武宗死后殉情,但是更多的发现表明其在会昌五年便死了。 李德裕写的《两朝献替记》中记载了其中之事:“自上临御,王妃有专房之宠,以娇妒忤旨,日夕而殒。群情无不惊惧,以谓上成功之后,喜怒不测,德裕因此进谏”。 《孟秀荣墓志铭》里也记录了孟秀荣因王妃事被贬。而这个孟秀荣是武宗年权宦,宣宗继位后立刻召回受赏。 还有张祜写的《孟才人叹》诗序中也写了武宗时有一位孟姓专宠才人被赐死,但是这姓孟和姓王自是不同,后人多认为这是避讳之言,更是借了孟秀荣之名假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九十九章 尘飞战鼓急 (十二) 回宫的马车上李忱不由的轻轻抹了一把汗水,他活着,暂时还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马元贽会突然想起孟秀荣,这位内养的老宦官已是毫无权柄的,不过看来是不能留了,这人已成了自己的破绽。 千辛万苦,又是各种机缘巧合才坐上这个位置,李忱是想超越自己的父亲宪宗皇帝的,可登基后才发现想的还是太容易了些,先不提国事艰难,便是这本该至高无上的天子都是性命堪忧。 阴谋诡计可以用的一时,却用不上一世,特别是成为了天子更是如此,李忱要利,但更是求名。古往今来的天子多了去了,能为世人所记有几人?李忱求名可却并不愿得了丑名,所以行事必要光明些,至少是明面上的光明。 如今李忱有些懊恼,或许当年不该那么急的处置了李德裕,目前朝中却无一个李德裕般能担当的,多是些中人之资,稳妥行事倒还无妨,可一旦想要做些大事这些个宰相公卿确是不得用的。 对于马元贽李忱是怕的,可又有些不以为然,这位权宦比之仇士良差的远了,今日的犹豫便是如此。 马元贽在犹豫什么?是没有选好人吗?他会选谁?自己的长子郓王? —— 马元贽在屋中焦急的踱着步,天子刚走,现在大概刚出坊,此时去追还是来的及的,自己的人手也是够用。新任的吐突士晔并不足惧,吐突氏确是崛起了,但是被打断的脊梁哪里有那么容易接起来的。 马元贽在犹豫,福王果真能用?这位宪宗的亲弟能够在数十年的血腥宫变中安稳的熬过宪,穆,敬,文,武,五位天子,甚至在今日还是活的好好的,这果真是运气吗? 况且这位福王还有些特殊,大唐皇室罔顾人伦之事太多了,福王和宪宗的亲母庄宪王皇后早年是唐代宗的才人,后被代宗赏赐给了孙子顺宗。这般事情如是放在寻常百姓家是要处绞的。虽是庄宪皇后之事大唐世人皆知,但也终究算不得美,如扶立福王会否引起世议? 或许可以再等等,等武宁之事给当今天子一个深刻的教训大概天子会安稳些吧? —— 郑助不舍得跟着妻儿身后,他要亲送出城。 清晨的临淮雾气蒙蒙,便如前程一般,郑助也不知如今世事将会如何变化了,朝廷败了后会如何?再行征讨吗? 作为地方父母官他或许要比朝中总领大局的宰相对这天下事了解的更深刻些。大中朝确是安稳,但这安稳是建立在武宗朝的余威和佛禁所得上的。除此之外大中朝可还有什么政绩? 如今财政问题不仅仅是中央,地方上也是愈发不济,便拿这泗州来说,开元年泗州户数四万,而如今却只万五,这点户数能征多少钱粮? 不同于紧邻的淮南楚州常大兴水利工程,泗州自睿宗太极元年魏景清开直河引淮水通漕运已快一百四十年了,这一百多年泗州竟然再无一个像样的水利工程了。是不需要吗?当然不是了,而是无钱,无人,更是天下时局互相牵扯下的结果。 泗州不穷,甚至可以说是极富庶的,但是这些钱粮是看得到却拿不得的。 所以朝廷可还有余力再起战事吗?郑助很是怀疑。 还有那被尊为“观世音菩萨”化身的僧伽法师,这位百年前的高僧已是被称为泗州佛,修行的道场的普王寺更是成了天下名刹,这本也没什么,但是因泗州佛的崇高地位让官府治理更是不顺,官府所言还不如庙中的和尚有用。 就这般一路想着郑助的车队到了城门前,驱散了聚集等候出城的百姓,郑助便看着这临淮的大门咯吱咯吱的敞了开来。 —— 寇奉已经提点好了兵马,虽是极其不情愿,但是他并不愿意触犯了内官,这些个没卵子的最是记仇的,没必要得罪了。 至于国事如何与他这个兵马使没什么关系的。有功不见得能轮到他,但是有过错自己也不是轻易拿捏的。所以就这样吧,往好处想想,或许今次还有机会攀附一下郑国舅,那可是尊大佛。 可是正打算出兵之际,吴德突然叫停了,细细探问了一番原来是这猪狗的人收刮惹出了麻烦,庐州起了民乱,急令回去平乱。 “将军,这该如何”?都虞候韩达等候着军令,作为寇奉的舅亲表弟,也是最亲信之人他第一时间便被召了过来商量。 “哼,能如何?那猪狗还是监军,如今崔大使不能理事,也只能奉监军之名。只是这事生的蹊跷,吴德在淮南也有几年了,平日里虽是刮敛甚重,可历来是有分寸的,只是拿那些个没背景的做计,但是他怎会突然放纵下人去劫掠世家?特别又是在这将行军之际,恐他是另有所图,唉,天下事皆乱于这些个猪狗手中,我不甘啊”。寇奉满是怨恨的说到,吴德不懂军事,胡乱指挥也就算了,反正不管战事如何自己都应该能保住命的,而且他详细问过了武宁之事,一些个新卒他也并不放在心上,但是如今这反复又是为何?难不成吴德敢违皇命? “将军,自立吧”!韩达思索了一会,走上前来缓缓的吐出了几个字,而这几字让寇奉心下猛跳,不由的脱口问到:“自立??这~~,可行吗”? “如何不行?崔大使想来熬不了几日的,吴德又是无用,淮南兵马多由将军所领,此时淮南八州存亡皆在将军一念之间。天子昏聩无能,父老这些年可是被吴德祸害不浅的。将军该是效仿河北三镇行保民之事,此为一“。 ”其二则不管那吴德是为何意,但是如今看来其是不愿出兵了,呵呵,这正好,将军可借此番去庐州平叛之时取了淮南便是。如今朝廷大患是为徐州,暂也无力顾及我等,此时正是建立功业之机,将军,机不可失啊。而且有徐州在前顶着,便是朝廷兴兵讨伐也不足为惧”。见寇奉心动,韩达忙又进言,寇家血脉单薄,寇奉又是无子,前年才收了自己的儿子为假子,这如果能取了淮南,那么这淮南之主大概会落到韩家手里。 “恩,和该如此,我非因野心,而是欲救淮南乡老于水火”。寇奉这个武夫几乎未作什么考虑一下就应了下来。淮南之主,这实在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 临淮的城门终于开了,郑助的车队径直向着城外而去,然而迎面突然生起的喊杀声却让人吓破了胆,也惊得动弹不得。 欲要退回去,可身后跟随的百姓却是混乱的堵住了城门,泗州刺史的车驾在城外,城门守卒也不敢驱赶人群封门。 片刻后郑助就见到了陈权,几个月前陈权入职武宁之时曾经见过一面,不过那时陈权只是个小小的都尉,见上一面还是看在天子钦命的面子上,如今再见之时自己却成了阶下囚。 “郑使君,您这欲去何方“?陈权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问到,太轻松了,轻松的几乎连汗都未出,这让陈权很是兴奋,武宁之事越发有了把握,或许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像那王智兴一般也拜个王爵,这不由得让陈权意气风发起来。 ”哼,陈长史来我泗州做甚?朝廷大军已至,你还不快快退下请罪,莫要自误害了性命”。郑助无奈的环顾了周围略作抵抗便跪下去请降的士卒,可此时也不能丢了气度,勉强克制了俱意高声呵斥着,这话如果传到天子处想来也能抵上些罪过吧。 “哈哈,大军?郑使君莫不是说笑?罢了,郑使君随我去看看大军吧”。 “来人,护送郑使君家小回徐州”。 —— 郑光等不了了,使者说王元宥领着两千精骑前来,可直到现在也未见影子。一万一千人是郑光目前所能统帅的所有兵马。就这样带着一万多人郑光出了天平军。 前面就入境武宁了,滕县,这是自家那个亲眷殒身的地方。 郑光突然生了惧意。可却也不能退,天下人谁都能退,他却不能。 “随我入武宁征叛逆”。郑光深吸一口气,高声喝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一百章 尘飞战鼓急 (十三) “你要带我去何处?若是杀人便在临淮吧,我这泗州刺史于社稷无用,但也愿求个忠名”。郑助言辞颤抖,很显然他并不如说的这般沉静。 陈权瞟了一眼被绑住双手驾于马上的郑助,并未发笑,若是此时换成了自己恐怕早就吓的胆裂了,惜命是人之常情,这是无从调笑的。 “郑使君莫忧,我与你向来无甚仇怨,怎会暴行失义,此番我等是去楚州,白乐天诗曰:“淮水东南第一州,山围雉堞月当楼1”。啧啧,我倒是想看看这淮南第一州是为何等模样”。陈权温词说到,也命人解了郑助的绳索。 “你~~,你要夺楚州??这是枉然,淮南兵强马壮,怎会容你作乱?陈长史,我知你无意为逆,何不罢兵求附,武宁数十年皆是不安省的,如此时你能献武宁于朝廷,何愁天子不赏?王智兴当年可得王公你又如何不可?陈长史,罢手吧,武宁乱了已是大祸了,如淮南再~~,唉,百姓何辜”?郑助揉着酸疼的手腕细声劝解着,今年武宁两次变乱也让陈权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为人所知,郑助也曾仔细的了解过的陈权的所作所为,这人对世家和佛门向来苛刻,可似于贱民倒是颇为友善,或许可用此来行规劝。 “呵呵,百姓?郑使君你执泗州也有时日了,你说这百姓活的可好?自安史乱后东南已担天下之赋过半,这钱粮何来”? “王公?哈哈,不瞒郑使君,方才我确是想过的,天下人多有功利之心,我亦是如此,我只一匹夫,若能得高爵自会欣喜,可细想过却又无趣得很。况且我是惜身的,既不愿如田牟一般日夜忐忑,更不愿如那刘从谏一般暴尸于市”。 ”楚州,便请使君随我同游”。 —— “阿娘,大兄禽兽尔,我亲见阿爷为其所弑,您随我逃吧,我恐其会害了阿娘”。何全升扮作侍者遣入了安氏的院中,如今正跪于母亲面前哭诉。 “逃?如何能逃?况且他不敢害我的,我只担心你们四兄弟,如今二郎,五郎皆是不在这倒还好,可你和三郎~~,你私离贝州之事瞒不了几日的,这行迹亦不难探查,如让他知你所见必会害你性命,唉,弑父既能为之,这杀弟又能如何?你自逃吧,莫要管我,他还要借我之手掌魏博,必不会阴害与我”。安氏垂泪抚着儿子的面颊,丈夫死了这没什么,藩镇历来如此,哪一家不都是睁眼睡下的,就是担心为人所害,可自己的长子实在让人心寒,更是心惊。 “阿娘,我不甘啊,魏博之基业如何能落于禽兽之手,您还是随我去贝州吧,我尚有数千兵马,或可讨逆”。何全升抹了下泪水忙又劝到,他这个四子本是和魏博节度使这个位置半点关系没有的,可如今似乎看到些希望。五兄弟中长兄弑父有罪,二兄貌丑素来为人不喜,三兄又是个莽夫,那么轮也该轮到自己了。 “不可,你大兄素有威望,贝州军马指望不上的,你也莫要生念了,你去长安吧,献上魏博于朝廷。这即可保命又可为何氏留条退路”。安氏脸色冷了下来,她本以为这四子是惦记自己安危才犯险前来,可却没想到也是成了贪念。一瞬间心也凉了,五个儿子都是亲生亲养,此时这两个都是这般,那剩下的三个又会如何? 长安吗?何全升思量着,母亲这里是指望不上了,那么自己也就没了机会。不过去长安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保命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献魏博于上这只是嘴上的,能否得了那要看朝廷的本事。 况且即便只是无用的言词也定能得了封赏,至少性命无忧。就算朝廷真能平息了魏博也必要遣人回来,毕竟魏博自立已近百年,何氏所掌也满二十年,朝廷如要安定地方必要借何氏之力的。如若谋划妥当未尝不能再续基业。 不过却还要做些别的手段,至少不能让大兄这般顺利的才是。 想到这何全升抹净泪水沉声应和到:“是,尊阿娘之命”。 —— 鲁滔领人落荒而逃,这次的事情自己做的差了,会有什么后果却也不知。此时只能先逃了再说。也不敢直下天平,只能借道平卢回武宁。 没几时他就见到了出使武宁的何家五子何全卿。 —— 何全卿领了五百人马大摇大摆的入境平卢,王晏实只做不见,魏博惹不起那就装瞎好了。反正早先不也有魏博军马过境了吗,有了第一次现在似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尔等是徐州的人?怎未见过”?何全卿对于身后突然追来的这十余人很是好奇。 “正是,回郎君,此前陈长史恐先前使者路途受阻,就又遣派了我等前来,我是鲁滔鲁彦忠,现为军中旅帅。您身侧的使者认得我等”。鲁滔镇定的答复着,先前的错事要做弥补才是,而这关键便落在这看起来很是骄横的何家五郎身上。 “哦,看尔等似做奔逃状,何故”?何全卿的话音刚落身旁的军士便将鲁滔包围了起来,刀枪也都各自举了起来。 “回郎君,魏博生变,何公遇害了,如今魏博风声鹤唳,我等恐为人所害只能先行逃离”。鲁滔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的说到。 “什么?你个猪狗说什么?阿爷,阿爷~~”。何全卿愣了一下一把抽出长刀咆哮着便欲斩落,却被身侧的亲信紧紧抱住,这何家五郎行事向来急躁,何弘敬对这心爱的幼子可是费了不少心,遣派了几个稳重的亲信跟随,而这也救了鲁滔的命。 ”回郎君,我不敢妄言,魏博之事至多一两日便会传来,或许现今寻个走商之人都能探问清楚的“。 ”您若要杀我不妨等打探清楚再行其事,我等必不会反抗“。鲁滔踏步上前直面着何全卿,心脏猛跳几乎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大声吼叫着。 ”好,好,我暂许你不死,等此间事情清楚了,哼哼~“。何全卿挣脱开来狠狠的说到。 —— 将入夜前何全卿终是打探清楚了,何弘敬果然已死,据言是为大兄所弑。 此时他已是不知所措,父亲死了,大兄还会做什么?他这个幼子可是向来为父母偏爱的,兄长果真不嫉? 在亲信的劝说下何全卿挤了笑容来寻被关押起来的鲁滔,这徐州军马或可成为助力。 ”咳,鲁将军,方才是我唐突了,阿爷遇害,我心神俱焚,此向将军赔罪了“。 ”唉,不怪郎君,我这本该去拜会何公的,却不料如此,唉,我家长史言曾得何公照拂,平日甚是挂牵,此番何公遇害,想来我家长史得知亦会痛不欲生的“。鲁滔满是感伤的说着,心下大定,只要能活命后事可期。 ”是啊,阿爷遣我护送徐州信使回转,便是顾念两家旧交,然如今,唉,不知鲁将军可有何策?我如今是无半点头绪的“。何全卿沉默了一会勉强的回应到,对于向来骄横的他来说,这些和善的言辞实在是几未有说过。 ”郎君,我以为不妨还是按何公之言去徐州吧?一来郎君兵马不多,如是回转魏博恐受其害,二来我家长史向来仰慕何公,又是旧情所在,必不会袖手“。 ”听人言二郎君如今就在兖海,或也可汇合行事“。鲁滔仔细的说到,他这番话不管如何算来都是老成妥当的,必不至惹下麻烦。 ”可“。 —— 1白居易所作《赠楚州郭使君》:淮水东南第一州,山围雉堞月当楼。黄金印绶悬腰底,白雪歌诗落笔头。笑看儿童骑竹马,醉携宾客上仙舟。当家美事堆身上,何啻林宗与细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一百零一章 尘飞战鼓急 (十四) 何全肇见到了自己的幼弟,这位在过往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幼弟。虽然两人在何家的地位实在是天差地别,但是坦率说何全肇也并不如何生气,毕竟父母都是这般的,更何况兄弟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已经习惯了。 此时的何全卿却全然没了往时的骄纵和高傲,也出奇的未因领路军士执意搜查而愤怒,很是乖巧的走了过来。 ”五郎,怎的,我还以为你会径直过境呢,怎会来寻我“?何全肇瞟了一眼讥笑的问到,手中的长刀很是无聊的随意挥舞,已是打算再待上两日便转回魏博,兖海实在是无趣了些。 ”二兄,阿爷被大兄害了,我,我不知还能不能回魏博了“。何全卿畏惧的矮了矮身子,溺爱自己的父亲已死,如今这个不大看得上的兄长已成了依靠。 “你莫要胡说,他向来恭顺的,怎会行此恶事?况且阿爷也是对他中意的很,啧啧,魏博大概是要交与他的,他又何必如此?你莫不是被人哄骗了不成”?何全肇只是愣了一下便又嬉笑了起来,他并不认为那个长兄会如此不智,这可是百害无一利的。 “是真的,我非是妄言,也曾询问过走商之人,他们也说是阿爷被人刺杀了,至于大兄之事,倒是说的隐晦,不过想来也该是如此的,毕竟当日就是大兄扈从,如不是他又会是何人?兖海想来也该传过来了,二兄,我怎会于此时欺瞒于你“?何全卿忙解释了起来,他可不愿在这个关键时刻惹怒了自己的依靠。 ”哦,若果是如此~~,我也无妨,嘿嘿,你也知他们看我不惯,这魏博怎也不会轮到我,你倒是有些麻烦的,哈哈:“福为祸始,祸作福阶。天地盈虚,寒暑周回。夫差不祀,衅在胜齐。句践作伯,祚自会稽”。卢子谅诚不欺我“。何全肇突然的大笑了起来,心下更是爽快,只是这笑声越来越低,渐也生了些悲意。 ”罢了,我信你,想来这等事情也是做不得假的,如今你欲何为“?何全肇沉默了好一会才有些沙哑的轻声问到。 “二兄,我也不知,阿爷遣我去徐州交联陈权,如今可还去得”?何全卿犹豫着上前一步轻拉住兄长的衣袖,细声回应到。 “恩,去,自是该去,你如今要做的便是去交好那陈权,不,我再与你五百人,一千精兵也算是大礼了,你便去投效于他,切莫让其败亡。而我,嘿嘿,兖海却是个好地方呢”。 —— 袁叔业细细盘问着家中儿郎同武援的交谈内容,一字一句都已探问了数遍了。 “那小竖子真是猪狗一般,啧啧,也不知武家的风水是不是坏了,不过此般正好,你今日再去寻他,如那陈权今日不回转,我等入夜便要起事,唉,拖不得了“。 —— “那就是雪山”?郑光指了指前方的矮山低声问到。 “恩,回大使,正是,我等已入境武宁了”。 “唉,斥候再放二十里,定要仔细些,这滕县是那贼人的起家之地,于他紧要的很,莫要中了伏,唉,我等人马实是太薄了些,为今只能谨慎些了”。 “还要再遣人去问何以朝廷援军还是不至?淮南亦是如此”。郑光很是疲惫的吩咐着,孤军深入徐州这个多山之地实在不智,这一路行军都是很慢,一来是恐中伏,但是郑光心里更多是期待着朝廷军马能够赶来,两千神策军却也不多,但是此时每多一人对于郑光来说就会踏实一分。 “是” —— 吴德很是忐忑,庐州的民乱自然是假,可马上也就要成为真的了,他已经急令人在庐州生事,也正因此这锅自己是甩不掉的。 朝廷的命令顾不上了,莫说天子了,估计郑光都不会放过自己,但是总也要好过马元贽的威胁,至少马元贽能保了吴氏不灭。但是自己的命恐怕就不大好说了。 “将死始前悔,前悔不可追”2。吴德亦是后悔,他悔不该囚了崔郸,虽是马元贽的使者言说要让崔郸背罪,可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崔郸能活几日还不知呢,或许根本就熬不到朝廷问罪。 还有就是好不容易才拉拢了淮南兵马使寇奉,此时估计也是得罪了,过往吴德倒是不惧,他这个监军轻易不会有人愿意开罪,不过现在可不好说了,万一那寇奉因自己逆皇命杀人呢?或许天子还会叫好吧? —— 寇奉的脸色果然不出所料的难看,竟是连往时的礼数都没了,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死死的盯着吴德,这让吴德既是愤怒又自惶恐不安。 “呵呵,寇将军,咱家也是无奈的很,庐州是为淮南腹心,此时生乱却也不能放纵,如淮南乱起我等皆是承担不起的,故而我意便是先去平息庐州之乱,正好庐州接连濠州,我等大可由庐州入武宁平叛,虽是会略耽搁些,但是朝廷既令四镇齐讨,想来郑国舅也会等上些时日的”。吴德难得的陪了笑细声解释着。 “哼,您是监军,我自会听令,只是吴监军,恕我无礼,我是想问庐州也有兵马三千,怎的民乱都不能平?庐州的都虞候好像是监军的亲信吧”? “还有前两日因监军之命我已令滁州,和州兵马赶来了,余下各州如若听令想来也在路上了,你也知我这兵马使也是难为,能统领半数已是不错的了。庐州,寿州都是监军的人。呵呵,我是管不了的。可既是如此淮南各州兵马调度频频,钱粮所耗甚巨,不知监军以为这钱粮一事该要如何解决?崔大使我是好久未见了,不知可是要向其讨要”?寇奉冷着脸毫不客气的质问到。 “呼,寇将军,没有咱家的人,这都是朝廷的人,天子的人。庐州乱事本也不难,不过咱家也是令其出州了,唉,这想来也要到了,所以庐州如今确是无力。至于钱粮,崔大使染病不能理事,倒也不需劳烦他了,咱家当令府衙支付所需“。 “咱家不知兵,这战事皆要指望将军的,等各州兵马聚齐后自会托将军总领军事,将军莫忧”。吴德长吁一口气压下了火气做着承诺,如今只要能让寇奉随自己远离徐州之战便行,其他的事情皆可商量。不过只要自己能熬过这次,定要给这匹夫好看。 “恩,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扬,军无将不战,兵无粮不存3,我非是揽权,只是这兵事上却也要有个总使才是。既如此我等便早日行军平息庐州,莫要耽搁了朝廷差使”。寇奉稍稍缓和了些语气,目的达到了,钱粮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所谓的统领一事,呵呵,自己已决定自立了,何须这阉狗许可。 “可”。 —— 曹全晟已经等的疲惫不堪,芒砀山确是不小,隐藏也是不难,可军中所需粮草早就耗尽了,这几日只能遣人扮作百姓出山购粮,但也只能俭省的用,已经有些时日连半饱都不能。如郑光再不出兵自己的这些人马怕是熬不住了,特别是那些投效的挟马都军士,虽是徐州传来了赦免的消息,但是毕竟未能亲见家小无恙,也渐有了不稳之状。 “将军,将军,郑光出兵了”。出去探查的杨定希跳下马来饿的几站不稳,连滚带爬的边跑边高声叫着。 “哈哈,好,终是等到了,快,把粮都煮了,饱食后我等即刻出兵”。曹全晟狠狠吐出了口中嚼的青草,大喜到。 “是”。 —— 1卢谌,字子谅。西晋末五胡乱华时文学家。文中所取《赠刘琨诗二十首》第十九。 2取自孟郊《秋怀十五首》。 3取自唐代《敦煌变文集》李陵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一百零二章 尘飞战鼓急 (十五) 何全升在母亲的协助下悄悄的离开了,他要去长安求活,不过在临行前还是花费了不少手段散播了长兄弑父的消息,并且还说其人欲害母杀弟。 何全升很是相信这定会给大兄带来不小的麻烦,只要何氏几子心生顾忌不归,那么魏博的事情还有的盘算呢。 —— 武援大醉回了府,叫骂了一阵便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几时实在口渴难耐,高声叫着侍女取水来,迷糊中看着眼前这皮糙的老婢顿时又是火冒三丈,一把便将水杯摔在地上。 自武隽将府中奴仆放良,留下的只几个年老无处归养的。于是往时的莺莺燕燕便从武隽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虽说彭城武氏也算不得高门,则天皇后亲族的身份又多是不便提及的,可作为武家独子,武援向来享用的都是最好的,而如今面前的老丑之婢怎能让其合心。 “阿姐呢?怎未见她”?武援满是厌恶的在床榻上向后靠了靠,又是皱了皱鼻子,这老婢身上的味道却是不如年轻女儿家好闻,腐败的气息几让武援作呕,想到这武援更是添了些怨愤,只是也有些奇怪,往常阿姐多是要亲来照顾的,如今怎会未见? “回郎君,二娘子被节府接去了,本来娘子是不愿的,只是节府的人甚是坚持,又携了韦郎君的亲信,故而娘子只能前往。娘子说天明便会回府,再来接郎君同往呢”。婢女有些畏惧的后退了两步怯怯的回应到,她如果不是年老又实在无处可去怎愿留在武家,武家旁人倒还好,至多也就是冷漠一些,可这小郎君实在不是良善,骄纵的没个正形,更是惯于拿奴仆做耍,动辄打骂也是无人敢管。 “什么??畜生,猪狗般的畜生,果真欺我武氏无人吗?畜生~~~”。武援猛地跳下了床疯狂的对这老婢拳打脚踢,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武府中所剩不多的奴仆终于又听见了熟悉的哀嚎之声,如同受惊的老鼠各自躲了起来,生怕牵连到自己,如今武隽不在,武家娘子也是离去,再无人敢出面劝阻,只能祈祷着那老婢能熬过去吧。 —— 滕县不设防,这让郑光很是意外,一路前行可谓是慎之又慎,斥候从二十里放到了五十里,都已经到了沛县,方才感受到战争的气息。 如果说没有伏兵已经很是奇怪了,可更加诡异的是所见百姓如同活在世外桃源,竟是自顾忙着打理田亩,除了眼神中的敌意和忐忑外仿佛与这将起的战事毫无关系。 但越是如此郑光越是不安,这绝不可能,陈权没理由束手就擒。滕县何其重要,这既是陈权起家之处,更是彭城之屏障,怎会就这般丢弃不理,于是刚过了雪山郑光便下令安营扎寨。 雪山曾是徐州甚为有名的佛家胜地,可现在的断壁残垣下却是格外的荒凉。 郑光很是感慨的打量着焦黑的灵芝寺旧地,方才寻得了两个鬼鬼祟祟裹头的和尚,这两人声泪俱下的述说着陈权的暴行,并且表示愿意交联徐州同道共讨叛逆。但是一番盘问后除了哭诉和叫骂这两人也实在是无甚用处,郑光很是不耐烦的唤其下去等候差使。 “你说为何滕县竟是无防?袁氏可还有消息”?郑光唤过了袁忠谨问到,这袁家老奴寻到了郑光后便一直跟随身侧,郑光对这人很是满意,话不多,行事又是严谨稳重,本还打算徐州事了后便向袁氏讨要过来的,可如今胜机微薄,也只能遗憾的作罢。 “禀大使,尚无消息,阿郎遣我出来惟恐为人所察,故而只说当大军进逼彭城之时再行联络,所以如今我也不知消息了,不过如大使有意,我可回彭城探查一番“。 “至于滕县,我也不清楚了,看百姓的样子似乎并不如何担心,德宗贞元十六年张愔自立,朝廷遣派杜佑杜平章领淮南军及泗州刺史张伾征讨,当时我虽是年幼可也知徐州是何情形,百姓惶恐逃窜,世家也都自固壁垒,惟恐伤了性命基业,可现今~~,夏苗初种,百姓或有不舍,但是绝不该如此不顾性命的”。 “方才问询的那几人说是朝廷仁慈必不会牵连百姓,恩,我以为这亦是蹊跷,此番征伐确是为佑百姓,可历来的战事哪一次不是尸骸塞野,此时不避逃更待何时?我以为滕县之状是那陈权有意为之。徐州此前的变乱折损甚大,新募之兵又是稚嫩,或许陈权是要固守彭城吧”?袁忠谨依旧是不紧不慢沉稳的回应着。 “唉,或是吧,只是如今兵马实在太少了,容不得半点疏漏,时至今日还未得各藩起兵的消息,这~~~。罢了,再等等,这雪山虽是不高,但也算是易守之处,便在这等上两日”。郑光挠了挠头迟疑的说到,这大概是此时最为妥当的决策了。就算是袁忠谨的判断是准确的,那么自己的这万余人也根本不可能攻下彭城这样的坚城,既如此还不如等一等,至少等各方行动之后再做决断。 —— 武乐娘1今年十七岁,是为武氏次女,也是庶女。长姐早夭后她这个庶女就成了武家的长女。 虽只是庶女,生母不但身分不高死的也早,不过武隽对这个女儿还是喜爱的,教养也是极其上心,所以武乐娘也在彭城世家圈中博得了谦恭敬顺,四德2内成,明慧聪敏的美名。本在两年前就要许亲出嫁的,但是因幼弟武援当时大病一场,武乐娘要留于家中照料,这婚事也就误了。 对于陈权这位许定的丈夫她的感觉很是复杂,陈权不英俊,但也算不上丑,身形高大体魄健壮这些对于一个青年女子来说是颇有些吸引力。但是问题在于陈权对武家颇为忌惮,这已不是秘密。而且武乐娘和许多世家女一样都是虔诚的佛家信徒。 如今陈权在徐州的佛禁之事很是让她不安,古往今来但凡禁佛的似乎都是难得寿长,拓跋魏太武帝四十四岁为中常侍宗爱所弑,宇文周武帝三十六便于北征时病亡,而大唐武宗三十二岁暴卒。这些可都是帝王,天子气都护佑不住的,更何况陈权了。 而且陈权也将三十二了。 —— 节府的一夜武乐娘睡得不安生,韦家娘子虽也来了,但是这关系实在有些尴尬,两人也只是略寒暄了一番就各自安歇。 天刚亮武乐娘便自起身,节府侍女就那两人,倒也不陌生,曾经的主仆如今再聚也算是有缘。略做清洗武乐娘招呼了一声便回了武家,她央求了杜方和韦康,可以接自己的幼弟同来。 如今的武府有些萧条,偌大的府邸侍候的只十余人,生活大有不便之外也增添了恐怖之意。 武乐娘刚刚入府便听到了细微的哭声,这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忙瞟了眼身侧的老仆欲问其详,此时武乐娘才发现这素来开朗好言笑的老仆脸色黯淡只是垂头不语。 “可是生了什么事吗”?武乐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是自己的幼弟出了什么事端吧?这位弟弟实在也是不省心的,如不是生在武家恐怕是早就被人打杀的了。 “咳,二娘子,少郎君,少郎君,呼,他打死了卢氏“。老仆停下了脚步眉毛纠结的挤成一团,盯了武乐娘好一会才开口喃喃说到。 —— 武乐娘醒过来时已在自己闺房的床上,方才老仆的言语如同一记霹雳让她当下昏了过去。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武家的所有使唤仆役都是雇佣的,不是贱籍,那么杀人自是要依大唐律处置。唐律却有十岁下七岁上如杀人可以上请3,甚至是官宦出身亦可上请求赎,可一来武援已是十三岁,且求赎这是要上请天子的,好吧,就算如今徐州已经反了可以不理会天子,但是陈权会网开一面吗?武乐娘的直觉告诉她这是妄想。可不管如何武援这位不长进的幼弟都是武家的独苗,她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弟弟殒命。 ”他在哪?快叫过来“。武乐娘掀开锦被跳下床来,鞋子都未及穿忙跑了几步推开房门对守在门外的老仆急叫着。 ”二娘子,少郎君出府了,袁家郎君和曹家郎君寻他出去了”。老仆同情的看着武乐娘,这做姐姐的实在不易,平日但凡有事没少替武援背责,而如今这等祸事又怎是一个弱女子能抗的住的。 “呼,卢阿婆呢?可收殓了?可曾报于官府“?武乐娘闻言又是一软,忙靠了门栏揉着额头无奈的问到。 “我将其置于后院了,府中无人出报,可~,二娘子,这瞒不住的”。老仆轻声回应着,他已决定等武隽回来便会告辞,自己年纪大了虽是无力耕种,但大不了收个假子,至少也会得个孝敬不至平白丢了性命。 “你速寻人将此事寻阿爷报上,莫要耽搁,速去”。 —— 随着临淮和下邳失陷,只两天整个毫不设防的泗州便被收入囊中。 武隽成了临时的泗州刺史,负责看守陈权出袭楚州的后路。 这是个极其重要的职责,武隽心里还是满意的,这代表了陈权的信任。 他此时并不知道将来的祸事。 没人知道。 —— 1从目前已知的唐代女性墓志铭中可以得知当时的世家女名字出现频率比较多的是”娘“,“阿”,“都”,“小”,“婆”等。而“娘”又是占多数。 比如《唐故陇西李氏女墓志》中的墓主叫李汧娘(亡于元和三年,17岁),《唐故吴兴钱氏女墓志》,墓主叫钱乌娘(亡于乾符五年,22岁)。 当然这主要是在室女的墓志铭,也就是未出嫁的。其中最多的是数字排行,也就是家族中行几便叫几娘。至于有没有别的名字就不知道了。 而出嫁后多贯以某氏女,墓志也多是附于夫家了。 所以文中也就按这个标准起名了。 (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唐代墓志汇编》这本书,挺有意思。) 2四德是指《周礼》中所说的: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可能许多人印象中唐朝是开放的,妇女地位也较高,可能对于女德要求不是很高。但是从墓志铭中可知有唐一代对于儒家礼教还是极重视的,所以墓志铭的赞语中多数都有四德咸备和柔顺,婉顺这类的话。 3《唐律疏议》名例,凡八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一百零三章 尘飞战鼓急 (十六) 钟离是濠州最后还在坚守的城池,本就是坚城,加上涡口旁两座厢城犄角相护,甚是难攻,此前杜方攻打濠州时也曾试过夺下钟离,但是几番苦战后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最终狼狈退去。 不过钟离的致命困境在于兵丁太少,整个濠州的半数人马都在钟离,可也只有一千五百人,虽是又紧急招募了不少的壮丁,加上陈权在徐州的佛禁之事让濠州佛门甚是警惕,也遣派了不少武僧来援,甚至还有远来的和尚加入了进来,但只要不计代价的强攻钟离失陷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两个时辰前田牟一行进入了戒备森严的钟离,还未安顿好泗州失陷的消息便紧随而至,同行的泗州兵马也因这噩耗鼓噪了起来,有些叫嚣着要夺回泗州,但更多的仅仅是惊恐不知所措。 “大使,如今该要如何”?黄讷愁容满面,虽是不愿惊扰了疲惫的田牟,可此时的情况实在不大妙的。 “哈哈~~”。 田牟不清楚自己为何这般想笑,泗州果然是丢了,武宁,甚至是江淮都在一点点的沦陷,糜烂。财赋重地出了这等变故毫无疑问对于当下的大唐是个致命性打击。 田牟大半生都在镇守地方,勉力的维持着大唐的荣耀和体面,更是功勋卓著,有时他也疑惑自己是不是果真因田氏丢了魏博基业无从选择才不得不甘为牛马的,或许自己本就是忠良吧。 按理说现今这样的局面并不是可以发笑的,但他就是忍不住。 生于田氏是他的原罪,不管做什么,怎么做都是难得信任,高官厚禄确是给了,但是天子公卿骨子里的戒备一日都是未曾消散。 徐州之乱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上至天子,下至地方官吏人人皆是罪身,可人人也都是身不由己。 天子想借外戚取了兵权,李廓隐忍不欲生乱,田牟自己则是顾念田氏一族的下场,而这所有人都只一个目的,就是自保,哪怕陈权也是如此。 身家性命面前谁还在意这天下会如何?自私吗?或许是吧,但是这世间不自私的有几人? 求名,求财,求官,求美色,求温饱,勿论所求高低,世人皆有所求,便是那看似超脱世外的佛道宗门不也一样求个光大道统嘛。 ”大使~~,您~~~”。黄讷被田牟突然的大笑弄的糊涂了起来,这是祸事,如何能笑? “哈哈,无妨,无妨,勿需理我”。 “哈哈,无事,无事,恩,我等还能做什么?如今只能期望于早些解脱了”。田牟抚胸大笑不能自己。 “咳,咳,随它去吧,我这大半生都为朝廷,为天子,为了田氏一族于这乱世煎熬着,啧啧,也是累了呢,来,坐下,陪我饮上两杯”。田牟笑着笑着轻咳了两声,满是感伤的说到。 —— 李温病了,是真的病了,起初只是佯装,后来便真的病了,心病。 昨日朝会上谏议大夫夏侯孜2提请议储,主角就是李温。 而后天子震怒,夏侯孜险论罪死,好在夏侯孜人缘还算不错,几位宰相也以谏议大夫本就有议论政事的职责劝诫,由此夏侯孜才保了性命,但也是被贬到了威州任司马。 威州,原名安乐州,是年初三州归国其中的一州,这可绝对不是个好去处,吐蕃此番是内乱无力顾忌,但是一旦腾出手来必会生战,那时夏侯孜能否得活也就不知了。 如果说议储这事已经让李温惊恐欲绝,那么当夜天子宴请群臣时皇次子雍王李渼作陪,这个信号就更加不妙了。 雍王这个封号大唐自建国起算上追封的共有五人,而李渼之前的四人中有章怀太子1,有德宗皇帝。 至少一半人能坐上太子的位置上,这个概率实在不低了。 今天一早宫里来人探视了,探病不重要,重要的是代天子好生训斥了李温一番。说是李温不自爱,好戏耍才至染病云云,骂过了就扬长而去,因此李温的病越发重了, —— 田令孜看着侧卧在床榻上垂泪的李温很是无奈。 自己的命果真这么不好?好不容易寻了个靠山以为能得了荣华富贵的,可如今这靠山眼见着就要倒了。 这段时日来田令孜可以说是费尽苦心的协助李温上位,本来已经看见了曙光,但是就因为一句不该说的话沦落至此,先前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现今还能怎样? 田令孜只是个小宦官,可没马元贽那般的本事,李温倒了自己也就完了,那如果李温死了呢?呵呵,田令孜不认为自己能活下来。 或许只能另想主意了。 陈权,这个名字田令孜记得,但是又不大放在心上,都尉也好,长史也罢,在长安吐口唾沫可能都会溅到个比这权重的。更何况当日芒砀山的不杀之恩已经还过了,至少田令孜是这样认为的。 先是在入京时提醒了陈权一些事项,后又随着自己当时还活着的义父出宫传旨,也算是给了陈权一些点醒。这已是多还了一次的。 残余之人性情刻寡,世人多是这样说的,田令孜也是不例外。此后陈权虽是托人送了些财货,但是对于田令孜而言等自己日后得势了若还记得照拂些就是了。 不过现今田令孜突然觉得或许改命还要从陈权处入手。 —— “大王,大王”。田令孜轻轻的推着李温,低声叫着。 “莫扰我”。李温瓮声的喝到,他现今只等一死,反正想来也活不久的,还不如趁如今万念俱灰时死了算了,至少现在不会过怕。 “咳,大王,奴婢有策或可保大王无忧”。田令孜又是推了推,也放了些声音。 “什么?快扶我起来,与我细细言说”。 —— “你是说交联陈权?这人我知道,哼,先不说其为乱臣贼人,我是为皇子,恨不能亲手诛之。而且如今朝廷四镇齐出征讨,其人何以能活?你呀,唉,一个死人何用之有“?李温又瘫了回去,他还以为会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如不是田令孜向来忠心就凭说交联陈权就已经可以打杀这不知趣的奴婢了。 “大王,奴婢以为胜败确是未知。如今说是四镇,可魏博是为何等情形大王也知的,武宗年征讨刘稹时,何弘敬倚刘稹相脣齿,竟不深入。而此番怎知那何弘敬就不会故态重生?如何弘敬不动,昭义镇便也不会动了。那么这四镇便只余了天平和淮南。徐州山地易守难功,两镇兵马着实算不上够用的,当年张愔自立时便是如此,故而陈权却还有生机”。田令孜偷白了一眼这腹内空空的郓王,忍了心中的鄙夷细细的解释了起来。 “你说朝廷会败?这怎会?满朝公卿所做之策怎会考虑这般不周?你是多虑了吧”?李温迟疑了一番喃喃到,他是觉得田令孜的话似有些道理,可这国之大事想来天子和公卿自有妙算,定不会顾虑不到。 “呵呵,大王,您说朝廷除此外可还有别的手段吗?不这般行事又能如何”? ”大王,奴婢请出徐州,如陈权胜,那么奴婢必会替大王取其效忠。如其败,唉,奴婢会以死向大王尽忠“。田令孜跪了下去,也未叩首,只是定定的看着李温。 “你,你是忠心的,我知呢,可这等祸乱天下之贼我怎能用之?且又如何能用?我不愿为献帝,更不意为弘农王3”。李温既是感动,又是纠结,他的确不算知事的,但是如果真的有一位实权军阀为外援这确实不算坏,只是这人会否是董卓呢?李温可不想让大唐江山葬送在自己手里。 “大王,勿论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此时哪里顾得了那多”? —— 武援知道自己做错了,当他清醒过来看着躺在血泊中老婢的尸体时就知道了。可事已至此也是不能变改。他骄纵但不傻,怎会不知这是大罪,特别如今的徐州又是陈权所掌控,凭陈权对武家表现出的顾忌恐怕都不会轻饶了自己,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武家替别人做了嫁衣也就罢了,怎还能让人肆意羞辱。 如果说饮酒时的话还多是酒后妄言,但是现在他明白自己好像没别的选择了,他想活下来,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所以,反了就是。 —— 1章怀太子李贤。 2夏侯孜,字好学,宣宗未年和懿宗时多次拜相,政绩不彰。 3弘农王指汉少帝刘辨,古代史学界多以少帝,弘农王和皇子辨称之,但因其无帝王本纪,所以后者居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作者说 这一段的情节进展比较慢,我自己都觉得太慢了些,有想过隐去些,但是又觉得不完整。所以只能这样慢慢的展开了。 陈权,流窜的田牟,魏博何家,长安朝堂,兖海李见等等等等,甚至远一些还会有其他方面,这段故事是由这许多方面共同作用下产生最后的结果的。 进展太慢了,还请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一百零四章 尘飞战鼓急 (十七) 淮河北为泗州,南为楚州,两州仅一水之隔。 临淮的名字就能知道这泗州的治所紧邻淮河,但陈权在淮河旁却是分了兵。留下三千人征集舟船继续渡河,而陈权自领六千人马转向了泗阳。 “你为何不直入盱眙1”?郑助有些好奇的问到,他对军事虽也不算通晓,但是过了河就能入楚州的盱眙县了,如今河面很是平静,且未见有伏,想来泗州之变还来不及传递,如此骤然发难当会势如破竹,他实在想不通为何陈权要领大军绕路而行。 “我不喜山,有山多有伏,盱眙的都梁山不高,据言最高只百余米,但山脉纵横连绵可藏兵处太多了,便如徐州一般,徐州多山,虽多是不高,茱萸山也才四百米,然就是这般也能博得易守难攻之名。啧啧,我非战将,亦不是智将,所以最好还是绕过去呢“。陈权很是坦诚的解释到,他对郑助很有些好感,除了其人言辞间颇有些见识外,最主要郑助好歹也是一州刺史,这个时代选官虽然极重家世门楣,但是能执掌一州之地的多数都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如今胜果越来越大,可治民官还是极其紧缺,如能留下郑助为用这是陈权求之不得的。 ”哦,那你是打算去泗阳经泗水直取山阳了“?郑助略一思量便明白了陈权的打算,不由得窃笑了起来,山阳是为楚州治所,他是曾游历过的,高墙坚垒,就凭陈权这六千人还真是夺不下来的,特别是这一番转行又要耽搁些时间,泗州的变故必会传到楚州,楚州刺史裴坦是为能臣,怎会不做防备。 ”恩,对也不对,刀兵不详,我亦深厌之,故而山阳该是郑使君取来与我呢”。陈权侧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盯着郑助说到。 “我??哼,陈长史说笑了吧?我虽是囚徒可也非是任人羞辱,你若要杀我动手便是,何必戏耍”?郑助皱起了眉冷声说到,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哈哈,郑使君莫要误会,你且听我说,楚州盐田密布,历来为大唐盐仓,可也因此饱受海潮倒灌之苦,代宗大历年李承修筑常丰堰保堤护岸楚州才得富实太平。楚州刺史裴坦我来时曾经细细打探过,其人性简朴,爱民如子。故而我意请郑使君去劝他献城,如若不然,我就掘开常丰堰”。陈权对郑助的反应不以为意,复又说道,而这话却让郑助顿时楞住了。 常丰堰长一百四十里,北起盐城,南至海陵,是因安史乱后为解决粮食不足的困境朝廷在楚州,扬州新立屯田,可两州熟田早就耕尽了,余下荒地因是临海多为斥卤之地,且海水逢潮汐便会击岸,每每倒灌害民,故而当时的淮南西道黜陟使李承上书朝廷请建海堰,由此便有了常丰堰。自常丰堰建成后先是让大片卤地成了沃壤,更是遮护良田,屏蔽盐灶,因此楚,扬二州得利十倍于前,所以这常丰堰何等重要就不言而喻了。 而一旦掘了常丰堰会是怎样?莫说经济损失了,原有的卤地贫瘠少人,可如今的良田所在百姓何其多也,这将会是一场生灵涂炭的灾难,而且还不是楚州一州之难,扬州这个江淮的经济中心也会卷入进来。想到这郑助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你,你怎敢~~,我听人言你不喜世家却多爱百姓,你可知掘开常丰堰会如何?郑助脸色煞白,颤巍巍的指着陈权质问着。 “我自是知晓,所以才请郑使君代我劝说裴使君。百姓~~,哎,然我要留了性命方能爱之,郑使君以为呢”?陈权轻叹一声低语到,其实他有些话却是不便言说,陈权不放心彭城,更不放心泗州这条后路。泗州离楚州太近了,想取楚州必要出奇,可怎么算来都是难瞒,如今兵马又是不多,他也没有时间去征战。所以只能出此下策希望能吓住裴坦献城。 “你,你~~,乱臣贼子,必受天谴~~”。郑助已不知要如何言说,只是一旁声嘶力竭的叫骂着。 ”天谴?呵呵,我来这个世上大概就已受过了吧“。陈权苦笑了一声喃喃自语着。 —— 杜平近来一直给韦康打着下手,彭城没什么人可用,他识字,过往随杜牧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加上他的身份,一个曾经的奴仆如今却进入了徐州最显贵的阶层,这几乎就是一面活着的宣传栏。 不过杜平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清醒的认识,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他甚是明白,儿子是陈权最为信任的人,自己就更应该谨小慎微。 今日一早他便又领人去了胡市登记胡人,不清楚为什么陈权对这些奇丑的胡人那么感兴趣,特别交待了要寻一些见识广的,有一技之长的,对于杜平来说大唐虽然没落了,但依旧是天朝,是万邦之主,而胡人能有什么?不过既然是陈权看重的也只能尽力而为。 武援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胡市,身旁跟着几个世家儿郎,杜平见了起初并不以为意,这里的胡女甚多,不少的浪荡子都喜欢来戏耍,便是韦康闲来都是喜欢来的,不过武援碰见杜平表现的甚是客气和慌张,这让杜平生了疑,他可知道这武家小子没个正形的,过往见过两次都是把鄙视明晃晃的摆在面上,言语间也极尽挖苦。如今这是怎的了?况且听说武家娘子要将这武援接入节府照料的,为此杜方可还是纠结了一番的,毕竟韦家娘子如今也在节府,武援的名声又是不堪的很,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还有那几个世家子,杜平可是知道这些个世家在表面的温顺下藏着怎样的恶毒。 这般想了一会杜平越发不安,忙交待了随从继续行事自己则跑回了节府。 —— “方才那杜家老奴可会疑心我等”?武援有些忐忑,勇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渐弱了,他如今想的更多是如果败了呢?自己会死吗?那老婢尸体的模样总是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死的很是凄惨,自己也会那样吗? “呵呵,无妨,陈权可是你的内兄,啧啧,这是绝佳的身份,谁敢妄动?况且我等只是吃酒做乐,他何故见疑”?曹谟还并不知武援杀人之事,只当这竖子怕了,忙笑着安抚到。 “恩,我,我昨夜醉酒,误害了个老婢,这~,我是忧这事为人所知呢”。武援还是没忍住,犹豫了一番赶走了陪酒的胡女,在几人诧异的眼神中将昨夜之事说了出来,或许这几个朋友能给自己出个主意吧。 武援的话让饮酒作乐的几个世家子立时没了声息,脸上的惊诧,惊恐,埋怨甚至还有些藏不住的喜色。至少袁家儿郎便是添了欢喜的。 这武家或是真如阿翁所言那般坏了风水的,怎会出了这么个不知事的猪狗,这样的事情如何能轻易对人言说,不过也正因此这畜生便再没了回头路了,大事可定。 “不好,那杜家老奴听人言甚是谨慎,万一他有察觉那么你必死的,我等倒是无妨,吃个酒罢了,又未害人性命,你就~,唉”。曹谟也是一喜,可马上就正色起来,他发现这既是好事也是祸事,至少起事不能拖了。 “我,我,一个老婢罢了,“啪”,诸位不是说天下再无孙叔敖那般的少年英杰吗?今日我便效仿先贤,只诸位可有胆助我”?曹谟话中的“死”字就如同一个魔咒,让武援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落,涨红了脸恨恨的说到,只是这变声期的豪言多少有些可笑。 “啪”“啪”~“啪”~~~ 几人面面相觑后依次站了起了摔下酒杯:“如何不敢,同去,同去,斩了那两头蛇,解徐州于水火”。 —— “大郎,我方才看见武家小子和彭城各世家子同去了胡市,甚是鬼祟,可会有变”?杜平推开门气喘吁吁的急忙说到。 ”阿爷,您快坐下,莫急”。杜方呆了一下忙起身心疼的搀扶了父亲坐下。 “那小子向来胡闹的,胡市去戏耍也是寻常,阿爷莫不是想多了?您也知武家娘子与大兄的关系,武将军也是得力的,这~~,故而虽是提防着世家生乱,可武援怎会如此”?杜方想了一下笑着说到,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实在是有些疑神疑鬼了,武家和陈权可是一体的,哪有自家人攻伐之理。 “啪”。杜平猛然起身狠狠的抽了杜方一个耳光,复又呵斥到:“你这狗奴,与这数州基业比一个女子算的了什么?陈大郎将彭城交予你这是何等信重,万一生了事端你要如何?你我同死可能赎之”? “哼,真不知如何养了你这猪狗,呸,我去寻韦郎君言说”。 —— 武援拎着酒壶猛灌了一口,借着酒意胆气又重新找了回来。 “咳,曹九郎,你向来多智,你说该如何行事”。 “再请宋无忌2。 —— 1盱眙在唐朝曾经划给泗州管辖,《新唐书》,《舆地广记》,《太平寰宇记》都说是建中二年(781)归泗州。不过盱眙在晚唐或是宋初又归了楚州,这个时间很是含糊,各种史料记载不一,多是认为在是南唐时或是宋初。 《全唐文补遗》中有一篇《唐故楚州盱眙县尉范阳卢氏君郑氏(谊)墓志铭并序》里记载了:乾符(877)四年终~。所以877年前盱眙又归了楚州。 《元和郡县图制》中淮南的的内容散佚了,所以没有楚州内容,但是河南道的泗州条目下没有盱眙。所以成书于宪宗元和八年(813)的这本书大概能够说在这个时期盱眙已经又划归了楚州了。 2宋无忌,既宋毋忌,晋·张华《博物志》卷九:“水石之怪为龙罔象,木之怪为躨罔两,土之怪为獖羊,火之怪为宋无忌。” 之所以用宋无忌为例而不是更知名的火神比如祝融或是回禄等,是因为据记载唐牛僧孺曾立庙祭宋无忌,庙在武昌。牛僧孺毫无疑问是那个时代的名人,名相,牛李党争被认为影响了大唐的命运。所以我选择了宋无忌。 百度里说《搜神记》记载:「神姓宋,名无忌,汉时人也,生有神异,死而为火精,唐牛僧孺立庙祀之,以酿火灾,庙在武昌府之城东七里。」 不过这个是有点问题的,《搜神记》是晋朝干宝所做。 关于牛僧孺的事情是出自《万历续道藏》中的《搜神记》,也叫做《三教源流搜神大全》或是《搜神广记》,而这个《搜神记》是编于元代的,和干宝的那个没什么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一百零五章 尘飞战鼓急 (十八) 宪宗元和五年刘总先是鸠杀了其父幽州节度使刘济,后又杖死其兄刘绲。此后如愿成了幽州之主的刘总却始终在恐惧中夜不能寐,最后竟是将幽州刘氏三代基业拱手相让,落发为僧避难,可也终落了个不明不白的暴卒下场。 如今何全皞已经被人拿来与刘总并提了。 然而何全皞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冤枉的,他是个武人,自然知道当日父亲颈部的箭伤是不能活了,所以就算他不拔了箭父亲也终究要死,而自己只是帮其解脱,当然也是保全自己,毕竟当时的情形实在是解释不清的。 对于弑父的流言传播开来何全皞并不大意外,的确有些突兀,可不奇怪,当日看见他拔箭的人太多了,而这些人又是杀不得,不能杀,也不敢杀的。 大唐藩镇的骄兵悍将作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他可不愿惹了士卒怨恨,特别是自己的位置根本就不稳固的情形下。 母亲安氏倒是守信的帮何全皞勾连了诸胡,当然何全皞也是付出了不少的承诺才算是勉强得了众人的认可。 本以为这次波澜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平息下去,但是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昨夜因父丧奔回元城的何家三子何全绰不慎坠马而亡。何母安氏听闻消息后自缢,好在发现的及时救了回来。不过据言安氏已决了死意,醒后不言不食。 何全皞发誓三弟的死真的和自己没有关系,何家三郎是个莽夫,有勇无谋,性暴虐,可以说这是何全皞最不在意,也最不想杀的人。只要不作乱,那么何全皞十分愿意留下这三弟向世人展示兄友弟恭。 但是这就同父亲何弘敬之死一样,是解释不清的,灵前何三郎先是与何全皞大吵了一番,然后便死了。 这是最艰难的时期,对于何全皞和魏博都是如此。 —— 何全皞决定做点什么转移世人的目光并且展现自己的能力,至少要让心怀疑虑者明白,自己不但可以守住魏博基业,还会给追随着带来更大的好处,至少也会超越父祖时代。于是何全皞想到了这大名府的来源,二帝四王之乱。 —— 彭城到下邳不到一百五十里,武家报信的人午时就到了下邳,见到了正自得意的武隽。 一盆冷水浇下,武隽新燃起的雄心壮志熄了,心更是凉了。 杀个人而已,武隽并不如何担心,这事情中可做的手段太多了,只要愿耗财货寻个替罪顶死的人很是容易,这世道上人命本就不值钱。 然而武援连尸首都是未收就随那几家的小畜生出去这才让武隽怕了。 如今胜果渐大,未来武家的收获会有多少?尽管陈权有些薄凉多疑,但是武隽笃定至少武家能得个州刺史的。 可现在全完了,陈权几乎将彭城军马全都带离不就是存了引蛇出洞让世家生乱吗?自己的儿子会不会参与这乱事之中? 武援是武家独苗,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安危更重要的了,为此武隽愿做一切。 —— 郑汉璋几乎未怎么休息,一千六百里,他只用了六天1便到了长安。如果没有对比的话这也算不得慢,因为魏博和昭义的信使在郑汉璋入长安后不到一个时辰也先后到了。 “阿舅求公主与魏博吗”?李忱有些迟疑,他确是打算嫁女了,西华公主年渐长,也可以嫁出去笼络一番,但是魏博何氏,这却让人有些挠头。 “是呢,何弘敬奸猾,阿爷恐其推脱不至,故而言说或可仿嘉诚公主2旧事”。郑汉璋很是恭敬的答复到。 “恩,听来或是可行,朕会召群臣议之。你如无事便回府好好休息吧,这一番定是劳累的很”。李忱沉默了一番挤出些笑容和善的说着,他的笑容是强挤出来的,虽然觉得嫁女于藩镇不是个坏主意,可屈辱感还是涌了上来。大唐的公主实在不值钱,哪里有需就送到哪里。早先还只是选用宗室女,但自安史乱后国力大衰,大唐就不得不用正牌公主出嫁了。此前李忱还觉得这是正常的,国事为重,但是轮到自己的女儿还是会有不舍,更是不甘。 万寿公主强嫁了郑颢,可郑颢是世家子,且英俊才高,这才为良配,那魏博何氏只一个冒充汉家儿郎的杂胡,又是不恭至极,如此怎愿结亲。 “恩,圣人,我来时遇到了王元宥,行军颇为不顺,我见时尚未到滑州”。郑汉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 “呵呵,唉,罢了,朕知晓了,你去吧”。李忱心下一动马上便明白这是何故了,只可能是马元贽作祟。但是如今也是没什么办法的,只能等,等徐州之事了结后再解决这祸端。 —— 郑汉璋还未到家便又给人追了回来,很是诧异的回了大明宫,却是不见天子,只是一地的杯盏碎片可知方才定是突发了什么让天子震怒的事情。 随着白敏中,令狐绹等宰相陆续的赶来郑汉璋知道麻烦来了。 —— 李忱的手掌包扎了起来,刚刚他愤怒的捏碎了个杯子。如今脸色也有些苍白,眼中的怒火却怎也隐不住。 “看看吧,何弘敬死了,何全皞自请留后,还说魏博生变无力应招讨之事,这向朕请罪呢,啧啧,何罪?如何议罪,又如何入罪,诸位都议议吧,还有徐州之事该要如何?如今魏博不动昭义也就指望不上了,天平军和淮南军可会够用吗”?李忱强压着愤怒冷冷的说到,事情的变化大大脱离了原有的谋划,也是让他心生了不详。 “咳,臣以为只两途,其一继续征讨徐州,只是这军马却是不足,魏博紧邻天平,如今又生了变故,郑国舅必不能全军出镇,至多半数可用。而淮南,臣,臣就不知了”。白敏中抬眼偷瞟了下面色深沉的天子,淮南的事情也就不敢说了,崔郸的丑事提醒一番也就是了。 “其二是抚徐州而征魏博,魏博是为百年顽疾,如今何弘敬暴毙,薛元赏说何弘敬是为何全皞所弑,啧啧,虽是消息未得确认,但是想来不会空穴来风,如此魏博定会生些波澜,于此或可趁机平定魏博,这河北三镇是为大唐百年之患啊”。 —— 魏博还是徐州,这是个艰难的抉择,李忱沉默了。 —— 1普遍认为骑兵古代速度是日行一百五至两百里。但是有更快的,比如《资治通鉴》中有关安史之乱的内容里:“。太子自奉天北上,比至新平,通夜驰三百馀里,士卒、器械失亡过半,所存之众不过数百”。这是夜行三百,不过这是特殊情况,算不得数。 安史之乱唐玄宗六日就收到消息,距离按当今的公路系统也超过了二千里。李商隐《行次西郊作一百韵》里写着:皇都三千里,来往如雕鸢。五里一换马,十里一开筵。这是描写安史之乱的。所以大概唐时路程要三千里左右。 2嘉诚公主,唐代宗李豫之女。初封武清公主,贞元元年改封嘉诚公主,嫁于魏博节度使田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一百零六章 尘飞战鼓急 (十九) 当没有合适的新决策时,那么按原计划行事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忱就是这样决定的,徐州亦或魏博都是让人作呕的逆臣,但是如今兵马已动,不妨先打上一打,或许徐州就能平定呢? 而郑光所建议的许亲公主之事如今看来却是很必要的了。 至少婚丧嫁娶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对于朝廷是这样,藩镇也是如此,别看公主不值钱,但是身份摆在这里了,亲事少说也要用上个十余万贯钱的。 魏博养兵甚巨,本就负担极重,如果能让魏博多耗些钱粮也是件美事,于是早时所念的舔犊之情便在这怨恨和算计中烟消云散了。甚至李忱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仅仅为了出口气,就像那世间的无赖一样,不利己都是无妨,但求损人。 —— 何全皞想要仿效那场涌现了二帝四王的奉天之难,自己这魏王已是有了,可还是不够。魏博再强也经不住天下共讨。更何况如今魏博暗潮涌动,所以确是需要几个盟友的。 成德和幽州,唉,如今这两位节镇恐怕是难以指望了。 幽州张直方刚刚接任就已经有不少暴虐苛责士卒的传闻了,大概张家的基业是要丧在这竖子手中。 成德的王家胡儿,啧啧,其人胆小奸猾,又是善伪,对朝廷也历来扮的恭敬,更何况还是娶了寿安公主,恐怕也难成助力。 陈权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是活着的陈权,能够主宰武宁的陈权。 还有谁呢? 何全皞想到了那曾经让自己鄙夷的高丽奴,李见怎也是曾经的齐王1同族,或许这面旗子可以一用。 —— 李见被何全肇仗打的很重,丢回瑕丘后就发起了烧,整整三天才熬了过来,等他再醒时发现那让自己在昏迷中都在撕咬叫骂的何全肇正坐在床榻旁,很是玩味的盯着自己。 “你想杀我”?何全肇看见李见睁开了眼睛有些呆滞的瞟着自己,笑着问到。 李见动了动嘴巴却说不出来话,吸了吸鼻子,浓郁的血腥气瞬间清晰了起来。随着这气味微偏了下头,地上的血痕那么的刺眼,这是谁死了? 哦,大概是自己的侍卫吧? ”来人,取些水来,李将军渴了“。何全肇轻轻摇了摇头开口叫到,很快一个陌生的甲士推门走了进来,揪着李见的衣襟粗鲁的硬灌了一碗凉水。 “你想杀我”?何全肇看着李见弓起腰狼狈的咳着,依旧是笑着问到。 “咳,咳,怎会?郎君救命之恩我尚不知如何回报,怎会起那禽兽之念,我愿效~,恩,我愿,愿为郎君之奴”。李见的衣襟已经湿透,冰凉的水,何全肇奇怪的问话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忙从床榻滚下,跪伏在地上垂首答到,他不知何全肇为何在这里,但是毫无疑问自己离死亡一定不远了,地上的那滩血痕仿佛是一道勾命符,已经勾上了自己的头颅。 “哈哈,我不需奴仆,也不愿用奴仆,这世上多是不公,勿论身份高低贵贱皆是如此。你想杀我,那便取刀来就是,人呐,总是要死的。“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2”。啧啧,我是不知那鬼录之上好久会记了我的名字呢“。 ”你起来吧,怎也是个将军,动辄便跪自贱甚矣,我是不喜的”。何全肇有节奏的轻轻拍着腰间长刀,好似在打着鼓,或是他本就想起了哪支小调,这小调该是极美的,不过对于跪着的李见来说,这调子却是催命的。 “我来寻你,是因魏博生了事,阿爷死了,啧啧,你瞧,我如今好像是无处可去了,故而来寻李将军收留,不知你是何意”?何全肇依旧拍着长刀,看着李见站起了身却是皱了眉,他不喜人居高临下对着自己,于是声音也冷了一分。 “咳,我之命都是郎君所赐,虽是郎君不收奴仆,然我心下是奉郎君为主的,自是全听郎君吩咐,况且我才疏学浅,见识亦是浅薄,这乱事之中求活尚难,如今能追随郎君自是欢喜的”。李见察觉了何全肇的不悦,当下恍然,忙跪坐了下来,恭敬的回应着。 何弘敬死了?发生了什么事?那何弘敬可还是壮年啊,何全肇想要鸠占鹊巢李见自是不愿,然如今自己的卧榻之旁都已被人闯了进来,自己哪里还有拒绝的本钱,只能先保了性命再图后事了,经过了彭城的变故后李见深悟了忍字的真谛。 “哈哈,便是如此了,你且宽心,这兖海我甚是不喜,终究还是要还乡的。不过如今确是要先取了兖海为用。恩,我会上书天子请为留后,你为副”。 “你是高丽人,这兖海同族甚多,招揽一事便交予你了”。 何全肇交待了一番便起身离去,推开屋门在温暖刺眼的阳光下停了脚步回身问到:“你想杀我”? —— ”你速去泗州,告诉田牟我愿反正,请他速归”。武隽脸色阴沉的如寒冰,声音也是无一丝的温度。他不敢等,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实是娇惯了些,也是糊涂的,平日在自己的羽翼下放肆的展示着无知和顽劣,但是武隽并不在意,儿子重要吗?当然,可最重要的是家族血脉的传承,只要能延续血脉,那么便是把天捅破了他也愿意去背负。 过往徐州七都势力交织复杂,拔山都又是不显,儿子倒还是存了些小心,可自陈权入主之后武家已成了陈权这个孤家寡人之外的徐州第一家,是的,就是第一家。 武隽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对陈权不满,甚至存了愤恨,可他自己何尝不是呢?只是一个能忍一个忍不了罢了。 如今又要面临抉择了,入眼处却只一条路。 ”去寻郑光,告之徐州详情,告诉他,有一路兵马欲截其粮道,还有请他速进军彭城,如今彭城无防“。 “去寻普王寺,告诉他们,陈权灭佛之心甚坚,释迦摩尼都是无用,更何况他们这处的泗州佛了,如要护佑泗州佛统,其自该知晓如何行事”。 “去,凿尽泗水之舟船,堵住陈权归途”。 “命军中旅帅以上速来议事,我要诛尽其党羽”。 武隽人生中第一次这般清醒,一道道命令不间歇的脱口而出。 “但愿我儿莫要操之过急,等我回来呢”。武隽看着亲信奔跑出去的身影,再也忍不住泪水,瘫坐在地上任凭眼泪肆意的流下,自己已经做足了算计,可儿子能等到自己安置妥当吗?如果儿子没了,这百般谋划可还有什么意义? —— 齐悦像个浪人一样游走在宿州和濠州之间,这不是征战,更像是一场行军操练,自己这五千新兵哪里受过这般折磨,早就叫苦连连。 甬桥攻不下,涡口也是不成。如今只能扮的凶恶牵扯两城之兵,莫要让其扰了陈权的计划,可是他也怕,很怕城中军马会出来,要是那样就麻烦了。 不过听闻泗州已下,这倒是个好消息,如今整个武宁只有这两城未能取了,曾经的幻想似乎只差些时日便能变成现实。 自己战后会得个什么职司呢? —— 吴德骑不惯马,才行了十余里双腿就磨出了血泡,于是在寇奉愤恨的目光中吴德又遣人回了扬州取了马车和轿子,反正都是要拖延时间的。 “将军,何时行事”?韩达扯了扯寇奉的衣袖低声问到。 “到了庐州再说,且让这猪狗得意一会呢”。 —— 郑光有些绝望了,看来这援军是不会来了,最后再等一夜,明日一早便出兵,直杀彭城。 —— 1二帝四王分别是:幽州节度使朱滔称冀王,成德节度使王武俊称赵王,魏博节度使田悦称魏王,淄青节度使李纳称齐王,朱泚称秦(汉)帝,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称楚帝。 这里的朱泚是朱滔的哥哥,也曾任过幽州节度使,节镇幽州曾归顺朝廷并且主动入朝觐见,这是比较罕见的。入京后其弟朱滔篡夺了幽州的权利。此后朱泚当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忠臣,直到泾原兵变称帝。最开始国号秦,后又改了汉。 2取自陶渊明《拟挽歌辞三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通知 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一百零七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 瑕丘是兖州的州治,兖州又是兖海镇的治所,高承恭死了这已是大难了,而瑕丘的失陷更是令整个藩镇的统治中心瞬间崩塌,于是兖海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此前高承恭还活着时因其身份特殊,哪怕是手段强硬了些,各州刺史也俱是安分不敢违抗,甚至惯于在藩镇惹是生非的监军都是极尽谄媚,然而也正因此高承恭这位强人之死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格外严重。 沂州刺史李行言、海州刺史韦证、密州刺史樊宗谅,这三人是此时兖海镇官职最显也是权柄最重的,但是主次却是难分,三位都是世家出身,也都是宦海沉浮许久的,谁人不想再进一步? 三人一直怀着期待和忐忑等待着朝廷的任命,或是新节使的前来,但是不知为何朝廷似乎将兖海遗忘了,只是遣人来诏命诸人各安其职,这个诏令很是模糊,甚至有些糊涂,兖海谁人为主关系重大,非但是一藩之事,甚至关乎着河南道局势的走向,怎会被这般无视? 当然这三人并不知道朝廷为此吵翻了天,天子想要外放宰相,美其名曰治乱需重臣,实则是想要踢走与马元贽格外亲厚的马植。 然而马植这等人精怎会不知天子心意,虽是早就知道相位坐不久,可如今他却不想走,也走不了。他很是敏锐的察觉到此时的兖海并不是个好去处,深处祸乱的中心一个不慎便会身死,乃至牵连宗族,更何况马元贽也不让他离京。 马元贽之前的犹豫让天子保了性命,然这就如同掷骰子,没人知道下一刻掷出的是哪一面。于是马植只能告病了。 高承恭出自高氏,这个神策军出身的将门对兖海的节使势在必得,高家的血流在兖海,总是不能白流的。在内官的怂恿下高家大肆鼓噪着,必要延续高氏的前程,而年初才被放出镇的高家第三代领军人高骈成了这场角力的中心。 —— 兖海的三位刺史陷入了迷茫中,诏书中的“安”字如今是那么的刺眼,如何能“安”? 无奈之下三人不谋而合的选择了先守好自领之州,再观后事。直到魏博的军马参与了进来。 到底魏博是要做什么? 没人相信大唐首叛会这么忠顺的主动征伐叛逆,然而更是诡异的是平卢镇聋哑了一般,任凭魏博军如入无人之境。 莫不是魏博真的领旨了? —— 魏博强藩无人愿意得罪了,更怕妄起战火为朝廷责罪,只好睁大了眼睛警惕着。就这样何全肇这支孤军在世人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潜伏着,等待着彻底吞下兖海的时机。 —— 天微亮鲁滔同何全卿一行便入境了徐州。 何全卿仿佛瞬间成人了一般,一路上大改往时的骄纵,很是殷勤的同鲁滔称兄道弟起来,并且将领军之权交了出来,哪怕这只是名义上的。 鲁滔对于滕县也是陌生,他只待了一日就去了魏博,不过这数月后的重回还是让他觉得轻松了起来,即便是知道朝廷已经派军攻伐。 雪山大概是鲁滔唯一知道的去处,安顿士卒休整了一会,鲁滔决定还是先去雪山看看,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可能只是一种模糊的预感,何全卿略犹豫了一番也同意了这个决定。 —— 曹全晟发现截粮的计划似乎进行不下去了,郑光的大营安置在雪山上,雪上虽矮,却也是居高临下,加上临时构建的简陋工事,尽管粗糙的让人发笑,但就凭自己这几百骑兵,实在不好找寻机会。 徐州的雨季又是绝了放火的可能。 整整两日了,郑光的人马除了每日派遣斥候不停的游走,余下几乎是一动不动。扮作农夫亲自在雪山脚下探查的曹全晟也只能一副愁眉苦脸的无计可施。 —— “彦忠兄,日后还要托你照拂了,我这丧家之犬,唉,也不知陈长史愿意收容与否”?何全卿长叹一声说到。 “哈哈,五郎,你是多虑了,陈长史最是,最是豪爽不过的,况且其甚是敬仰何公,怎会不倒屣相迎,你便宽心就是了,我这个小小旅帅想来还要指望五郎呢”。鲁滔话语中有些犹豫,他同陈权相交不久,但是也知其人不是个易处的,心思颇有些诡诈,会如何对待这何家五郎呢? 而且何全卿虽是带了一千精锐投奔,可这做不得数的,这些个魏博精兵多是河北子弟,三两月或还能忍,但时日久了必会思乡,那时才是大麻烦。何全卿这个何氏幼子又没什么威望,自何弘敬之死传了出来如不是何家那个貌丑的二郎强势弹压恐怕这些个骄兵都会绑了何全卿回魏博的。 “唉,但愿吧,二兄说兖海同武宁当守望相助,陈长史当世豪杰,想来也会如此认为吧”?何全卿偏过了头沉声说到。 —— 或是惧于郑国舅之威,神策军也终于不再拖延,进入天平镇后王元宥的队伍显示出了精悍本色,连着两日都是行了二百里,此时反倒是王元宥吃不消了。 一路疾奔进了须昌县,却知郑光已领万余人走了五日,如果一切顺利可能都开始围困彭城了。 王元宥不敢停留,忍着疲惫和满身的酸痛取了些粮草便又踏上了征程。 —— 韦康有些头疼,杜平气冲冲来寻他说了武援之事,他也生了些疑惑,但是仅凭猜测和怀疑如何定人之罪,更何况武援的身份极为特殊。 他这些时日同武家交往颇多,两家都存了同样的心思,就是争夺陈氏下一代的主导权,但是目前来说也都有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李德裕。 李德裕实在太令人生畏了,不管是名望还是家世,这在大唐少有能及。如是早先一个韦氏旁支和沦为乡豪的武家恐在李德裕面前坐都不敢坐的。 “杜公,您大概是多虑了,我也见过武家郎君几次,年少轻狂却是有的,或也自胡闹了些,但是生乱必是不会,陈武两家已是一体,且武家已叛了朝廷,您也知其是则天皇后亲族,便是愿降恐都不能的”。 “更何况如今城中兵马虽是不多,但是您也知我等却有防备,便是果真乱起也是无妨,彭城世家无能至极,此前连黑林都的无赖都是敌不过的,我等再是如何不堪也不至被夺了彭城”。 “恩,恕我言语不敬,度之颇有些,有些~~,呵呵,您明白吧,所以这事我以为做些提防就是,还是莫要声张呢,勿伤了体面“。 “这样吧,今夜我会安排加强戒备的,想来便要生事也该是入夜”。韦康垂首思量了好一会才笑着说到,他还是决定先略过这事,他坚信世家成不了事,一应准备也是周全,没必要为此伤了和气,特别是自己的谋划还要依仗武家的时候更不能轻率为之。 “你~~,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只望韦郎君莫要悔之晚矣”。杜平有心反驳却找不到什么可言说的,冷着脸甩手而去。 韦康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这老奴确是不晓事了些,这世事的牵连哪是一言能决的。于是轻骂了两声又坐了回去,政事太多,方才又被杜平耽搁了一会,这堆满的案牍怕又要熬夜了。 —— “阿郎,十五郎传信回来,武家小子入瓮,但路遇了杜氏老奴,恐其怀疑坏事,故而欲提前行事,不知可否”。 袁叔业透过半敞的门窗看着渐渐升高的太阳,巳时了吧,这不算个好时辰。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过来好一会躲在阴影中袁叔业沙哑的声音响起。 “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一百零八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一) 汀州属福建观察使,这也是杜牧将去的地方。 朝廷急令杜牧卸任湖州刺史,遣任了汀州刺史, 虽然都是刺史,但是湖州和汀州是截然不同的。湖州之繁华历来为世人心向往之,而汀州建州不过百余年,经百年的建设于此时也还未尽脱莽荒。 宪宗元和年时元自虚1放任汀州刺史,好友张籍2送别时就有诗云:“曾成赵北归朝计,因拜王门最好官。为郡暂辞双凤阙,全家远过九龙滩。山乡只有输蕉户,水镇应多养鸭栏。地僻寻常来客少,剌桐花发共谁看”。 —— 朝廷催促的很急,使者传旨之后就留了下来等候,要“护送”杜牧一家南下,浙西观察使郑朗也赶来理事,很自然的接过了湖州的军政事务。 “牧之,莫要怪我,你该知朝廷是为何意的,徐州之事稳妥些是该有之意,非是不信你,只你也知朝廷经不起这等变乱了。如今运河大体还算通畅,不过因这战乱逃乡之人日多,盗贼又起,漕运也是渐有堵塞。湖州江南重地,确是要谨慎些的”。郑朗已年近六十,其父郑珣瑜3同杜牧祖父杜佑曾同在德宗,顺宗年为相,所以杜郑两家交往也是颇为紧密。不过这却是杜牧来浙西后第一次见到郑朗,此前赴任时欲要拜会,但郑朗托病不出。这几日杜牧又是被严加看管几乎被软禁了起来,今日全家出城离州,却未料能见到郑朗,而此时郑朗言语之时很是有些愧疚之色。 ”哈哈,无妨无妨,离了长安何处不能去?汀州还是不错的,至少未让我赴崖州的。有融兄,你也该要做些打算了,浙西虽好,可不是长久之地呢“。杜牧不以为意的大笑着,心里越发坚信陈权必能成事的,朝廷都开始捕风捉影臂助之事了,啧啧,这是慌了呢。 堂兄杜悰来信愤愤的痛骂白敏中有意坑害,不过杜牧却是不以为然,这很显然是天子没了底气,而且现今大唐的宰相公卿能为事者太少了,算计起来倒是个个争先。徐州之变本是翻手能覆的,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又能怪的了谁呢? “我是无妨的,浙西虽不是强藩,可也非任人欺凌,徐州乱事怎也牵扯不到,你~,如有所需知会我便是”。郑朗闻言皱了皱眉,不过马上便又舒展开来,他以为杜牧是心存了怨意才这般言说,不过略一想倒也能理解,毕竟去汀州任职算是受贬,于是放下了心中那一丝不快更是和蔼的说到。 “唉,罢了,我无有所需,有融兄,那就告辞了”。杜牧摇了摇头,有心再说些,可想想也有些倦怠,就止住了话语。又稍做寒暄便赶上车队渐行渐远。 “牧之,崔于崔藩之现在是福建观察使,你要谨慎些呢”。看着杜牧远去的身影,这位名动大唐的才子背影是那么的落寞,一头几乎尽白的头发有些散乱的飘扬着,不知怎的郑朗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人了,心下顿生了不忍,下意识的高声喝到。 “恩,知道了,有融兄,空闲时替我祭奠下荥阳郡公呢”。杜牧停下马匹,停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回应到。 荥阳郡公?这是已故兄长郑覃的爵位,此为何意?郑朗回味着杜牧的话,他相信就如自己提醒杜牧小心崔于一般,杜牧的话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必有些深意,可这和已故的兄长有什么关联呢? —— 清晨的雪山雾气蒙蒙,这两日雨水多了些,很是潮湿,方才又滴答的飘起了雨,郑光占了被遗弃的灵芝寺做临时的行辕,灵芝寺甚大,虽是破寺时被放了火,但还是有不少的殿阁保存了下来。这倒是省了建营的麻烦,也遮蔽了恼人心绪的绵绵细雨。 郑光深知自己也不算擅军事的,但是一些基本的事宜还算清楚,就比如在这雪山安扎,如不是下雨他也不会如此不智,山林密布一场火就会让自己这万余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到滕县后郑光很是谨慎的在雪山上从未出营,每日除了斥候探查敌情也不许任何人出营,他将自己和这万人的队伍封闭了起来。 郑光很清楚此次难胜,既是如此那么求稳就是最恰当的选择。 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离镇出征会不会让人趁机夺了天平呢? 天平镇临着武宁,兖海,魏博,宣武,义成,其中除了义成军是大唐忠藩屏障外,余下各藩多有乱举,天平镇虽是做了戒备,但是能抵住这群狼吗? 所以自我封闭并不算个特别糟糕的决定,虽然消息是闭塞了些,不过至少郑光所担忧事情就算成真也是传不进来,自然就不必担心会因变故会乱了军心。如今这万人可是乱不得,这是郑光最后得依仗了。 而这一举措同样让世人不知他要做什么。 郑光想要做什么?山下的曹全晟不知,留在滕县打探消息的刘翦也是迷糊着。 就这样,昨日便传至天平镇的魏博之变也因此被隔绝在茫茫雪山之中。 —— 郑光起身略做洗漱便打算整军直捣彭城,滕县太奇怪了,一片莫名其妙的祥和怎么看都是透漏着不详,他不打算在此地纠缠,反正援军也不指望的,还是早些离开这诡异的地方为妙。 ”大使,斥候来报有一支千人军伍向雪山而来,旗号是魏博,何”。 魏博,何。郑光心中大喜,魏博的军马真的来了?只是又有些奇怪,怎才千人,这点人马够做什么的?啧啧,这何弘敬还是那么奸猾啊,又要像征讨刘稹时那般首鼠两端吗?不过来了总是比不来的好。 而且魏博既然来了想来昭义军也快来了吧?或许自己可以再等等,也可以遣人回天平再调些人马来,既然魏博领了旨意来助,那么或许可以略减少些防备了。 ”可曾问清?果是魏博人马吗?是谁人领军?何弘敬”?郑光拉过报信之人急切的问到。 “大使,问询过了,是何家五子何全卿领军,其人甚是跋扈,斥候问询时已为其所伤”。 何全卿这个名字郑光有所耳闻,但也知之不详,过往在平卢任职因邻着魏博,郑光也是多有防范。何家五子只有长子何全皞有些声名,也被普遍认为是下一任的节使。各方势力因此也是好生收集了一些资料的。哦,还有个据称貌丑的次子,不过这五子何全卿除了名字其余的多是一些流言,比如性情顽劣之类的。 何弘敬派出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是有意为之吗? “去将人引过了吧,恭敬些”。 —— “五郎,莫慌,此乃大功,如何不取”?离雪山还有二十里,却出现了打着天平军旗号的斥候,何全卿大惊失色便要领军逃窜,鲁滔也是心下一惊,可立刻又是大喜,马上拉住了何全卿低声喝到。 “你,你可害死我了,朝廷军马怎会在此?我等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何全卿面目狰狞的猛地拉着鲁滔的衣领,刚欲咆哮可马上发现周围军士的注目,忙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喝问。 “五郎,轻声,轻声,你莫不是忘了,朝廷下旨魏博出镇征讨的,所以我等是应旨前来,有何可惧的”? “五郎,兖海要和武宁守望相助,武宁若失,兖海如何能存”? “何公为人所害,你可愿回魏博自缚受戮我确实不知为何朝廷军马在此,但是如今可是天赐之机,何不趁机解了徐州之危?如此非但徐州可保,陈长史受此恩惠怎会不奉五郎为贵?徐州事了后又可有余力助兖海之事“。 鲁滔心下狂骂这何家竖子实在不堪,强忍了怒火温言相劝。他这一路上也在好奇怎么滕县未见战火之势,但是转念一想或是直去了彭城也未可知。本要等天亮后寻几个农夫来问,可却不想先是见了天平军的斥候。初时的慌乱后鲁滔敏锐的察觉了这其中的关键处。 去魏博做事已是做的差了,如今再回徐州会怎样?便是陈权不怪可自己又能得了何职?小小的旅帅是不能满足鲁滔的。数月于外恐怕徐州的体系中早就没了他容身之处了,如果不搏一搏如何能求高位。反正就是败了死的也是魏博的人马,如若胜了呢? ”你是说冒充援军“?何全卿在鲁滔的劝说下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并不蠢笨,只是生活在父母的溺爱之下何曾遇到过这等险事。鲁滔的话听起来很是凶险,但是自己还有其他选择吗?二兄说过的,绝对不能让陈权败了,否则下一个败亡的就是兖海。 唇亡齿寒,何全卿第一次深刻的明悟这个词的含义。 ”不是貌充,我等本就是”。鲁滔轻轻拿开了何全卿攥着自己衣领的双手,又整理了一番笑着回应到。 “要如何做”? “既然天平军斥候在此地,那么其因无非有二。一是郑光大军就在附近未动。其二则是滕县是为天平军后军所在,或还有辎重。我倒是觉得郑光在此更有可能,朝廷下令四镇征讨,魏博和昭义都是未动的,郑光能有几人可用,便是淮南军听命多也会自泗州,濠州进犯的”? “不管是何种情形都是机会,稍后你见了那斥候跋扈些就是,想来不管是郑光在此或是其它,我等都会知晓详情“。 ”见机行事吧。哈哈,五郎,你我或将名动天下了“。 —— ”嘶,前方何处“?王元宥揉着大腿痛呼了一声,快出天平了,也不知那郑国舅如何怎么样,还活着吗? ”回监军,雪山,也叫薛山“。 王元宥眯着眼看着远远起伏着的大小山包,这也叫山?如此矮小,不过看来山坳颇多。路上遇到些行人听闻魏博生了变故,王元宥知道魏博军恐怕是不会来了,那么自己这两千神策军很有可能就是此战最后的援军。所以定是要谨慎一些了。 “缓行,莫要中伏,再走一程,过了这雪山便歇息”。 —— 1元自虚,唐朝著名乐府诗人。唐宪宗元和年间任汀州刺史。 2张籍,字文昌,唐代诗人,善乐府诗,与王建并称“张王乐府”。 3郑珣瑜。字元伯,德宗,顺宗时宰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一百零九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二) 陈权要感谢黄河的南侵还未让淮河流域发生巨变,后世的洪泽湖如今还是一处小湖群,水也是极浅的,否则他想要去泗阳也并不大容易。 “你真的做过和尚”?郑助叫骂的累了,陈权也不理会,任由他骂,没多时郑助就有些吃不消,怒气渐消后恐惧就又回来了。阶下之囚生死难定,如何处置可要看陈权的脸色的,死自然怕,但是更怕求死不能,据人言这陈权颇有些暴虐,还曾残伤过仇氏子弟的肢体,种种作为像极了传闻中的前陈会稽王。早先郑助对此流言是嗤之以鼻,只觉得这陈权大概是要给自己找个有名的祖上抬高身份罢了。可现在心下却是无底,一个想要掘开常丰堰的人难不成还不暴虐吗?郑助忐忑的偷瞟着陈权的脸色,看其似乎并未动怒,想了下便嘶哑着讪讪的搭起了话头。 “大约是做过的,也是说不清,虽入了门但未曾受戒”。陈权偏了偏身子,让磨得生痛的大腿换个位置,淡淡的回应到。 “释氏之教,义本慈悲,慈悲之要,全生为重。你既是入过门就算未受戒也是该知吧?唉,兵事险恶,害民为深,你举兵行逆或有其因,但是百姓何辜?陈长史,算我求你了,莫要掘常丰堰啊,百姓可是经不住的”。郑助壮了胆子又规劝起来,他也并不算是个爱民的,世家子弟与庶民之间本就天壤之隔,可既是为人,怎也有恻隐之心,一想起堤堰被毁海水滔天的恐怖场景郑助的心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会有多少生灵亡于此呢?几千,几万,还是数十万? ”这慈悲之言我也曾对一故人说过1,也不知那人如今怎样了,可还活着。儿时我曾看~,听过一个故事,汉寿亭侯2以襄水为用尽没七军,尔时却也心向往之,可又是多有不忍。啧啧,如今汉寿亭侯已为佛家护法3,还有太宗皇帝也曾为败刘黑闼而掘洛水。或许那关羽还是声名不显,那太宗皇帝呢?难不成其也是你方才叫骂之禽兽”? “我岂愿如此为之?但兵事一途只胜败二数,如今我确是败不得,也不敢败。现徐州数万兵马为我所用,一旦败了,这些儿郎会致如何?呵呵,或许这都还是些伪言,然我来这世上颇有些不易,怎也不愿如此便死的,故而别无他法,郑使君,我意你代我劝说便是如此,只要韦坦献上楚州,我自会罢兵修好,百姓也会无恙,这岂不是件美事?便是传了出去,二位使君也是为天下苍生计,仁爱之名广播,谁敢责之”? “我非逆臣,此番举兵也是因奸佞所害,为求自保罢了,便是此时也只愿得一镇为天子守御地方。我仍是唐臣,大唐的忠臣,此番事了自会上书请罪。你我及裴使君皆是唐臣,治下之民俱是唐民,何苦互相攻伐为害生灵?还望使君仔细思量呢”。陈权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他并不想作恶,常丰堰之谋是个威胁,也是最后的手段,非到不得已时他绝对不愿用。至于郑助,这是个不想死的人,一旦人没了死意,那么很多时候底线就会放低一些。陈权相信郑助一定会去劝说裴坦。 ”你~~“。郑助被陈权这番无耻的言论气的挑起了眉,刚想再骂却见陈权的手握住了刀,偏着头阴森森的盯着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我~,我非是贪生,只不愿百姓受难,罢了,我去便是,至于裴坦会是如何我就不知了“。郑组垂下了头喃喃到,脸上也泛了红,心下懊恼着自己为何竟会怕了,羞念一生心思也乱了,更是觉得这世事无味的很,便随流扬波罢了。 “恩,郑使君高义,哦,对了,裴坦出自河东裴氏,我与裴氏也有些旧交,裴休裴公美与家师灵佑禅师交善,其子也在沩山求法,法海师弟与我更是投契,啧啧,陈,裴两家世交,我会令人细书其详广布天下。呵呵,只望裴使君会看在故人的情分上莫行不智”。陈权笑着拍了怕长刀轻声说到。 —— 临淮至泗阳只百里,刚入午时陈权便到了。 泗阳县一片祥和,城门大开来往百姓也是井井有条未见荒乱,仿佛不知兵事已至,这倒是让陈权大感惊奇。泗州失陷的消息该是传过来了的啊。 陈权兵马不多,也没时间去逐城夺取,所以也只能先夺了临淮和下邳,余下各县几无兵马,寻空再取便是,可即便如此泗阳也不该这般光景,至少也会有些不安之象,此时的泗阳着实有些诡异了。 “郑使君,泗阳县令是谁”?陈权好奇的问到。 “太原王氏旁支,王伸,去年才任的县令”。郑助有心不答可胆气已失,无奈只好乖巧的尽数告之。 “哦,太原王氏吗?这王县令可是大才”?陈权心下一热忙追问到。不管自己如何对付世家,但是都要承认如今世家多英杰,至少也是识字的,难不成今日能觅一良才? “呲,什么大才?如非其出自太原王氏,又走了内官的路子,这王伸连个贱吏都不堪为。其人体肥如猪,至淫至贪,常有不法事,我都想寻机处置了的。然而这数月来泗阳并未生事,如今看泗阳有大治之象,莫不是我瞧错了王家无赖”?郑助不屑的撇了嘴,抱怨了几句面上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哈哈,这就有趣了,来人,去请这王县令出城”。陈权见郑助不似作伪旧,更是添了好奇,一面令人征集舟船准备南下,一面则是满是期许的等着这神秘的王县令。 —— 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在侍卫的看守下走了出来,其人个子不高,相貌倒有些英俊,浓眉飞扬,眼不大却格外有神,长须也理的很是整齐,头上的璞头有些破旧,衣着也很是简朴,行走间步伐不急,却不见慢,很是洒脱的跟随着侍卫近了前来。 “刘汉藩4~,你怎在此?那王伸呢”?郑助诧异的叫了出来。 “刘邺见过郑使君,恩,这位想来是陈长史吧?王县令今晨病亡了,我这受其所托暂领其职”。刘邺略鞠下身子,很是恭敬的答复着。 王伸死了?郑助有些恍惚,可马上心下就欢喜了起来,他这一路还在想可惜没机会处置那让人厌憎的王家无赖了呢,却不想人已经死了,这是报应啊。 ”你为何不闭城?不怕军乱吗“?陈权玩味的盯着刘邺,轻声问到。 ”回陈长史,泗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何须闭城?且泗阳兵丁不过百人,便是关闭城门又有何用“?刘邺抬起头来毫不畏惧的和陈权对视着,朗声答复到。 ”哈哈,有趣,刘邺,我欲征你入幕,你可愿来“?陈权大笑着拍马上前,稍弯了身子探首问到。 “敢问我是入谁人之幕”?刘邺后退了两步避开马势,又是问到。 “哈哈,今时的大唐徐州长史。来日的大唐武宁节度使陈权陈度之幕下”。陈权直起了身,扬了扬头笑应到。 “拜见陈大使”。刘邺深深拜了下去。 —— 泗阳紧临泗水,也是河运要道,泗阳的安定让陈权很是容易的就收拢了舟船。 “王伸如何死的“?陈权站立在船头,看了一会这泗水风光突然转头问向身旁的刘邺。 ”媚妓致死“。刘邺依旧是恭敬的答复着。 ”啧啧,好个死法。我欲掘常丰堰逼裴坦出降,你以为如何“?陈权深吸了一口水腥之气,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味道,总是会想起当日在扬州的那一夜血腥。 ”恩,可,裴坦必降,也是必死。不知大使取下楚州后可要再下扬州“?刘邺也学着陈权的模样吸了口气,缓缓的说到。 “莫叫我大使,我只是徐州长史,或是称呼字亦可,我曾应过杜家大郎要送扬州与他,唉,不过此时却是无法,楚州或可得,扬州便是能得也不敢为之,如我南下扬州,不但淮南军会找我搏命,浙西都不会坐视,故而也只能回转了”。陈权很是遗憾的说着,他早先还有贪图扬州之意,特别是如今一切进展都是顺利的情况下,可细细想来还是怕了。贪心也要有实力才行,如今自己只能投机取巧,一旦遇上强敌难逃败亡。 “长史何不北上兖海,夺取海州呢?海州朐县大港,接连新罗,日本5,是为海运要塞,且武宁镇海口甚狭,极易围堵,如能取下楚州和海州,那么武宁便成了六州之地,进退自有其便“。刘邺拱手说到。 “我如今是为叛逆,你为何随我”?陈权并未回应,轻敲了敲船檐轻声问着。 “为功名,为名利,世人所求我亦求之”。 “哈哈,世人如此,你如此,我亦如此,后事如何且先不论,待我等先取下楚州再言”。 “是”。 —— 1七十四章陈权对李见说:“慈悲之要,全生为重”。 2汉寿亭侯,指关羽,在宋朝之前关羽地位并不显。 3关羽入佛门,早期身份不高,主要是宋朝资料比较多。《佛祖统记》中记载隋朝智顗大师点化关羽。而宋朝《传灯录》记载唐代神秀也曾建寺,收关羽为本寺护法。 4刘邺,字汉藩,刘三复子,刘三复长期为李德裕幕僚,李德裕对刘邺颇为喜爱,曾亲自教导。后李德裕被贬刘邺便在江浙游荡,颇有才名。懿宗时入相,黄巢起义时被杀。 刘邺生年不详,吴其昱先生的《甘棠集与刘邺传研究》中考证刘邺生于长庆三年(823),文中便按此来书。 5日本,唐开元年间学者张守节《史记正义》里说:“倭国,武皇后改曰日本,国在百济南,隔海依岛而居”。 西安出土的遣唐使《井真成墓志铭》:“公姓井,字真成。国号日本~” 所以大概那时倭国就改称了日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作家说 我有想弄个插图,就是中晚唐的地图,但是不知道怎么弄,百度了一下好像说是不能。 这个有点麻烦,坦率说没图的话看着有点累,特别是这个时期略显得陌生了些,行政区划方面也比较乱。恩,我会再找找办法。 我不清楚为什么可以回复章节的插评,但是书评无法回复(app书友圈),一直说什么手机注册的问题。这个一时好像也是无法解决的,所以没办法回复,很是抱歉呢。 关于书的问题,有书友说进度慢,写的也散。 恩,确实是这样,再次抱歉呢! 进度这块确实是无法快起来,非全职,码字时间有限,也算手比较残的,加上无存稿,好吧,这处境有点糟糕。我只能是尽量呢! 写的的确是比较散,这个也是自己一直犹豫的地方,很想抹去几条线,但是担心不完整,之前的伏笔埋下了,不写会担心崩掉。不过这线一多了,就会分散了,这个确是我考虑不周。 这一段的内容进展很慢很慢,不过也过半了,写完这一段下面会轻松些。大概会以武宁主视角为主了,其他方面夹杂一些就可以。 之所以时间线卡的比较紧,还是之前说的,构思这本书的时候就是要抓住一个时间点,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一件大事。所以写到四十万字了,几乎一直在赶这个时间点。这就导致了种田没有,建设没有,其它方面也几乎未有涉及太多。 好吧,这还是比较糟糕。只能等这一段情节结束了。过了这一段接下来会轻松的多。 最后,谢谢书友阅读和支持,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