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白月光》 1.第 1 章 顾双华苏醒时,户部王尚书家的大公子,正为了要娶她在府里绝食整整两日。 据说,这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如今闹得人不人鬼不鬼,好像脚一滑就能栽进地府衙门。 又听说,王公子还在夫人门前长跪不起,说娶不到长宁侯家的三小姐,士族、功名对他毫无用处,不如全舍了去,一了百了。 尚书夫人被他气得肝火窜上头,举起巴掌就要扇这个不孝子,可见着向来疼爱的儿子饿得脸色惨白,单薄的身子迎风打着晃,实在又不忍,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痛哭,咬着牙应允了这门婚事。 顾双华蹙着含烟细眉,只觉得耳边云山雾罩的,根本听不真切。 可丫鬟东珠生就一副清脆利落的嗓音,正眉飞色舞地,将王尚书家一场闹剧讲得活灵活现,最后还添了句“什么冠绝京城的尚书家公子,最后,还不是都拜倒在我家小姐的石榴裙下。” 东珠边说边偷瞥顾双华的脸色,然后就暗自犯起了嘀咕以往听到这些事,自家小姐都是得意地翘起红唇,再姿态慵懒地勾一勾手指,让她在自己本就精致的妆容上,多贴一片妖艳的花钿。 接下来,就轮到东珠弯腰下来,恰到好处地赞一句“三小姐生的可真是美” 虽然东珠为人圆滑事故,但不得不说,这句赞言却是真真切切发自肺腑。 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被派到小姐房里时,规矩地行完礼,抬眸这么一看,就差点得连问候的话语都给忘了。 那时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顾双华随意披着件白狐领缎面小袄,懒懒打着哈欠,用瓷玉般的指尖捻着银杵去拨香炉里烧了一晚的余灰。 洒金似的晨曦自她身后的窗格透进来,伴着香炉里烧出氤氲的烟雾,顾双华尖俏的脸蛋埋在狐领里,颊似芙蓉,檀口含春,令东珠恍惚间觉得,仙子出尘也不过如此了。 只可惜三小姐这样的容貌,却非侯府正经所出的小姐。 这是府里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 老侯爷在某次出征后,牵回一个尚不足两岁的女童,说这女童是自己一名副将之女,那副将为了救他而死,全家人都在饥荒中死去,临终将唯一爱女托付给老侯爷照料。 其实这说辞,侯夫人邹氏是不太信的。但她那时早生下嫡子顾远萧,还有侯府正经的嫡小姐顾双娥,想着这女童不管什么来历,反正连个庶女的名分都没,就暂且把她容了下来。 顾双华从小寄人篱下,又在嫡母的防备中长大,很快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开始学着谨言慎行,努力降低存在感,不想惹得嫡母犯嫌。 她这般乖巧懂事,倒是意外得到侯府老夫人的喜欢,一直以来,都将她当作亲孙女般疼爱。 五年前老侯爷病逝,邹氏碍着老夫人的情面,明面上对顾双华一如既往,吃穿用度样样都没短缺,但府里上下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夫人看这位无名无份的三小姐最不顺眼,只盼着她及笄后就随便打发出去。 于是下人们各个求神拜佛,生怕被分去三小姐院子里伺候,那里不但半点油水都捞不到,稍微尽点心,还容易被夫人不待见,基本就绝了在府里晋升的路。 若是被派了过去,明面上说是伺候小姐,其实也就堪堪比粗使杂役强上几分,真是有苦也只能往肚里咽。 而东珠原本是大小姐房里的丫鬟,平日里乖巧伶俐,很得顾双娥的喜欢。谁知她太过得意忘形,时常将大小姐赏赐的珠宝拿出来显摆,引得管事嬷嬷眼红,找个错处将她狠狠骂了一顿,打发到了三小姐房里。 东珠本是万念俱灰,可那日惊鸿一瞥,令她觉得这天仙似的人儿,总会有一番造化。也许被什么显赫权贵看上,自己作为贴身丫鬟跟过去,少不了能捞点好处。 于是,比起顾双华满院里消极怠慢的下人,东珠鞍前马后,显得格外热络,什么事抢着做。 可很快她就发现,顾双华空有美貌,性格实在是扶不上墙,成日呆在房里看书吃喝,安静的不像个活人。 除了时常去老夫人房里,三小姐连和侯府正经的主子大少爷和大小姐都来往的不多,更别说花心思去讨好夫人。东珠失望至极,也就断了傍着三小姐飞上枝头的念想,干活开始变得懒散,有时连杯热水都懒得添。 幸好顾双华是个淡漠的性子,似乎早习惯身边的下人如此,也没因此特别为难她,只是待她渐渐疏远。 这倒是正合东珠的心意,她本就怕和三小姐太过亲近,会惹得夫人不高兴,把自己给困死在这个倒霉地方了。于是她乐得清闲,整日盘算着怎么能借把梯子爬回正院,谁知就在这时出了件怪事。 一年前,三小姐在花池意外落水,被救起后大病一场,然后性子就突然变了。具体是个怎么变法,东珠也说不清。 反正就是打扮招摇了,眼波也媚了,好似原本规矩开在墙角的腊梅,忽地变作迎风盛放的艳丽蔷薇,随便一个动作、眼神,甚至掩着唇轻笑一声,就能招蜂引蝶,惹得无数人折腰。 丫鬟们暗地里偷偷议论,这三小姐变化如此大,只怕是被鬼上身了吧。可东珠却觉得,就算是被上身,也是只狐狸精上身,而且还是个颇为精明的狐狸精,手段伎俩都令她钦慕不已。 可自从昨日再度意外昏迷后,如今坐在床头的三小姐,看起来十分不对劲,柔媚的眼波变作了怔忪,似乎还带着些谨慎,倒有些像一年前的三小姐。 东珠吓得甩甩头,可千万别再变回去了,她花了整整一年讨好这“妖精上身”的顾双华,就盼着她能在那堆金桃花里挑个好人家,做个被娇宠着的富贵夫人,让自己能跟着鸡犬升天。 若是再变回以往那个“废物”小姐,自己不就浪费整整一年光阴,倒不如去投湖自尽了好。 而此时,被她鄙视的“废物”三小姐顾双华,终于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开口问道“东珠,现在是何年何月,我究竟睡了多久” 东珠一愣,随即回道“小姐你怎么了现在是辛酉年四月,你昨日下床时撞了头,才睡了一日而已啊。” 顾双华瞪大了眼,顿时被吓得不轻。她的记忆明明还停在庚申年腊月,那日她被老夫人叫着去花园赏梅,因到的早,就站在池边等着,却不知被谁给一把推了下去 怎么这一觉醒来,竟成了一年之后的四月,还有东珠说那个什么尚书公子为她要死要活,非她不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双华正觉得头疼欲裂,突然嗅着面前浓浓的茶香,透过熏白的水雾,看见东珠那张过于殷勤的笑脸“小姐,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魇着了”她眼珠一转,又打趣道“还是,您忘不了那位的郑公子,所以舍不得嫁进尚书府” 救命,哪儿又来了个什么郑公子 顾双华忍住想扶额的冲动,低头把那杯热茶捧得紧些,总算让凉透的身子恢复些温度。 她心里明白,这其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正想着该从何处发问,就被藏不住话的丫鬟一股脑地倒出。 原来这位郑公子本是严国公的嫡长子,可严国公夫人生他时难产去世,他也落得个体弱不足的毛病,再加上父亲娶继室生下的弟弟处处都压他一头,性子就变得十分阴郁。 半年前,他随父亲来侯府做客时,正好撞见顾双华在水边葬花吟诗,粼波碎花,美人凭栏,那景象令他一见就挪不开目光。 再走近细听,美人轻声吟出的诗句中,竟颇有自怜自哀之意。他忍不住上前询问,倾谈间得知她身世,再想到自己自小丧母,连世子之位都被继弟夺了去,胸口顿时饱含悲怆,只觉得两人如此相似虽托身富贵朱门,不过是一对可怜人罢了。 那日之后,郑玄就念上了这位顾家小姐,暗自立誓,一定要求父亲将她娶回来。谁知他筹谋许久,还未探明佳人心意,半路里杀出个王公子,将这门亲事截了胡。 东珠说得滔滔不绝,哪知小姐早已听得满身冷汗,捏茶杯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东珠再压低了声音,靠在顾双华耳边轻声道“要我说,那郑公子虽然仰仗国公府的庇荫,可到底是先天不足,没法袭得爵位。长相倒是够俊美,哪及得尚书家公子有大好前途值得托付,小姐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顾双华自然不会糊涂,正因为她不糊涂,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小心翼翼地活了十几年,这次可算是惹上大麻烦了。 她这么想着,额角就愈发疼起来,再听着东珠的声音都嫌聒噪,干脆挥手将她先赶了出去。 大概,也是怕她再这么说下去,又会倒出更多让自己胆战心惊、难以承受之事。 东珠走后,顾双华愈发觉得胸口闷得慌,随手推开窗子,就被骤然涌进的天光刺了刺眼,她将手背遮在眼皮前,浑浑噩噩间,突然忆起她苏醒前做的一个梦。 梦里的女子无论长相还是身段都与她并无二致,可那艳媚的神情,张扬的笑容,却是以往的她绝不会有的。 她还记得,那女子妖娆地转身看她,然后轻叹了口气“本来想借你的身体完成任务,没想到被人害的半途而废,倒让你捡了便宜。” 顾双华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皱眉想要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得听那女子继续讲着什么“桃花系统”、“要靠撩男人攒到多少爱慕值”、“才能续命活下去”之类古怪难懂的话。 见顾双华听得云山雾罩,那女子也觉得无趣,摇了摇头,又捂着唇娇笑一声道“罢了,看在你的身体这么好用的份上,把我的金手指留你,这些桃花你随便挑吧,不用谢谢我。” 然后一道白光闪过,那女子竟凭空消失,顾双华怔怔望着眼前的残影,突然脚下像被什么拽着,猛地朝下坠去 当她再次从这幻境中惊醒,门外突然传来东珠高八度、饱含喜悦的声音“小姐,夫人唤你去花厅,说是要商量你的婚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什么婚事自然是她和那尚书家公子的婚事。 可那位尚书王公子心心念念钟情的,根本就不是她这个从小谨慎卑怯的四小姐,而是那个借着她身子胡天胡地的妖艳女子。 顾双华心下慌乱,还未做出个决定,东珠已经推门进来,见她仍是披散着头发坐在床沿,赶紧帮她打开衣橱道“小姐你怎么还干坐着啊,大夫人这次把老夫人和二房的人都请来了,连尚书夫人都专程上门来议亲,说是要顺便相看下是谁勾了她儿子的魂,咱们可得好好打扮,不能让未来的婆家小瞧了去。” 连尚书夫人也来了 顾双华瞬间转过弯来,这明着说是来相看,其实是赌了气,想来给她这个侯门养女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自己的位置,省的进了门恃宠而骄。 深深叹了口气,顾双华实在没力气多想这些事,外面那么些尊贵人物等着,总得先穿戴整齐了,赶紧过去才是。 可转头一看东珠打开的衣橱,刚咽下去的那口浊气又堵在嗓子眼,差点将她噎得呛咳出声。 以往她的衣饰大多简单朴素,只备了两套繁复贵重的衣裙见侯府外人时穿。可如今这衣橱里,件件色彩绚丽,刺绣张扬,甚至还有几件刻意把领口做的低些,再配上薄纱似的外衫,显得颈下肌肤若隐若现,十分勾人。 顾双华瞠目结舌地看了许久,勉强挑出件杏色桃花底的襦裙,可穿上身时才发现另有乾坤。 裙身刻意在腰部收紧,再加上一条石榴红束带,顾双华的腰原本就细,这下更是被勒的纤纤不盈一握,东珠笑着为她挂上坠着玉环的彩色宫绦,走起路来迎风轻响,煞是招摇。 等顾双华呆呆站在铜镜前,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步摇,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装扮,比她以往那种素静寡淡的模样要好看许多。 可偏偏,又陌生得根本不像自己。 当盛装打扮的三小姐被领着进了花厅的门,满座的目光便全落在了她身上。 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高高坐在上首,左手边依次坐着顾双华的嫡母邹氏,二房的夫人秦氏,再往下就是大房长女顾双蛾,二房长子顾云章。右边则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想必就是尚书夫人罗氏。 顾双华突地有些心虚,头也不敢抬,只含着下巴对众人福了一礼,然后被引着落座,并不知在众人眼里,这女子昭如皎月,明艳照人,未点灯就映的满室华光。 尚书夫人罗氏撇了撇嘴,眼皮淡淡朝下一搭,也不应她的礼,只端起旁边的茶杯放至唇边,心里愤愤想着果然是个狐媚子模样,难怪能迷得那个不肖子失了魂。 一想到这事,罗氏心里就隐隐作痛。 她从小引以自傲的长子,自己给他千挑万选,定下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谁知他竟敢以死相逼,非要娶侯府这没名没份的小姐当正妻。以后若在那群命妇中间传开,自己的脸面可往哪儿搁。 更可气的是,自己最后还是心软妥协,答应来侯府议亲。 于是,罗氏乜着眼,将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放,拖长了声道“呵,果然是你们侯府教出的三小姐,令人见之难忘啊” 尾音刻意加重,不像称赞,倒透着浓浓的讽刺。 老夫人坐镇侯府几十年,哪里容得被人找上门来挑衅,于是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是自然,不然也无需劳动尚书夫人您亲自上门来提亲。” 我这孙女再怎么不好,不也得你堂堂尚书夫人放下姿态,巴巴到侯府来提亲。 罗夫人气还没出痛快,又被戳中痛处,顿时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拍桌子大骂侯府教女无方,竟敢不要脸勾引自家儿子。 可长宁侯府的老夫人德高望重,是先帝亲封的一品命妇,连皇帝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自己若和她就这么斗起嘴来,实在显得不成体统。 于是她怀着满心的憋闷,手按在鬓角,似乎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一句“罢了罢了,长宁侯世代功勋,家里却也是护短的。” 老夫人年纪虽然大,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地步,这句话当然落进了她的耳朵,微眯起眼,正要开口,二房媳妇秦氏倏地站起,走到尚书夫人身旁,殷勤笑着道“哎呀,今儿这不是商量喜事嘛。马上咱们就是一家人,就算有些什么误会,以后关起门来,慢慢再说。” 她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想给尚书夫人找个台阶下,让气氛赶紧缓和下来谈正事。谁知长房邹氏却这时在旁冷冷出声道“什么误会三小姐行为不端,被人指摘几句也是应当的。” 若是平时,邹夫人绝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和老夫人做对,可今天她实在是太气。 这顾双华算是棵什么葱,她身为侯府掌中馈的主母,几时将她放在眼里过。自己的长女顾双蛾,论才论貌,论出身论尊贵,哪样会输给这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可当初,她想尽办法为女儿和这位前途大好的王公子牵红线,谁知王公子眼光太高,根本没看中顾双娥,找了个由头给婉拒了。 只是没相看中也就罢了,谁曾想,如今风水轮流转,尚书夫人亲自上门,竟是为了求娶那个她看不起的野丫头。 这不是裸打她和女儿的脸面嘛 邹氏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手指往桌案上一叩,冲着顾双华扬起下巴,冷声呵斥道“还不快过去,亲自给尚书夫人斟茶赔罪。” 顾双华正琢磨该如何推拒这门婚事,一抬头却撞见嫡母和长姐嫉恨的目光,只觉得颇为无辜。 可她从小自知甚明,并不觉得给尚书夫人斟茶是件多难堪的事,于是坦然站起去倒茶,倒是让一屋子等着看好戏的人失望。 这时,老夫人却将龙头拐杖一横,正拦在她身前,提高了声音对邹氏道“袭月,双华是你们房里养出来,就算她有什么不是,也是你这个嫡母教导无方,要认错,也得你先认。” 邹夫人的眼都要气红了,指甲盖用力抠着紫檀木桌面,指尖都泛起青白。 可老夫人摆明偏心这丫头,自己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和婆婆撕破脸,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只得死命咬着牙根,冷着脸把这口恶气咽下去。 顾双华转头看见老夫人的脸,心中微微发热,竟是有些想哭。 她这一觉醒来,什么事都变了,唯有祖母对她还是如以往那般疼爱维护,令她在茫然无措的云雾中,总算找到一丝安定。 她边想边往回走,突然听见一声轻咳,如梦初醒般抬头,原来是大堂兄顾云章提醒她,再不注意看脚下,可就要绊着椅子腿了。 顾双华朝他感激地一笑,谁知却看见堂哥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突然现出丝红晕,拘谨地低下头,似乎刻意和她隔开距离。 顾双华顿时觉得有些纳闷。她两岁来到侯府,从小就学着深居简出、少言寡语,尽量别去惹长姐和嫡母的嫌恶。 尤其是对那个显赫尊贵,仿佛在高高云端的大哥,五年前袭爵的长宁侯顾远萧,她更是敬畏到不敢主动多说一句话。 而二房的叔叔顾轩虽不成器,全家都靠着老侯爷的庇护生活,长子顾云章却是聪明博学,为人也谦和有礼,绝不会因为出生而低看一个人。 因此顾双华遇上难以决断之事,总会去找他帮忙或商议,久而久之,她和这位堂兄倒是更为亲近,更将他当作自己真正的兄长一般。 可如今,他突然对自己这副态度,该不会 顾双华越想越惊出一身冷汗难道那上了自己身的女子,连府里的男子也不放过,让堂哥误会了什么 天哪,自己到底在不知不觉中惹了多少祸事,未来又该如何收场 在她想的万念俱灰时,秦氏正继续打着圆场,乐呵呵地招呼丫鬟端了糕点上来,待气氛缓和些,才笑着对老夫人提醒道“闲话归闲话,可别把今日的正事给忘了。” 邹氏好不容易缓过口气,闻言斜眼瞥向秦氏,在心中冷哼一声以为谁不知她的心思似的。 秦氏的小女儿年纪尚幼,犯不着和顾双华去争这份脸面,今日侯府能和尚书府结亲,对她家一对儿女只有好处绝无坏处。 再转念一想,户部尚书王渊是朝中的股肱之臣,若能借亲事与他结盟,对儿子顾远萧也算是不小的助力,反正到时候这野丫头进了尚书府,自然有婆婆收拾她。 于是邹氏掸了掸衣角,轻叹口气道“罢了,都说长兄为父,萧儿因为水患的事随御驾去了江南,这婚事就由我这个嫡母做主,必定给他们安排妥当。” 老夫人眼皮一抬,心说若由她做主,只怕顾双华的婚事会被办的十分寒酸,于是抢着道“双华是我的孙女,她的婚事,自然得由我来张罗。” 尚书夫人用帕子擦去手掌上的糕点屑,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道“既然方才已经说定,明日我就让官媒上门来下聘,至于究竟由谁操办,是你们侯府的内务。” 顾双华越听越着急,再这么由得她们谈下去,自己可是非进门不可了,忙拎着裙摆站起,对着几人深深躬身道“双华无福,只求能陪在祖母身边尽孝,哪敢肖想嫁入高门。这婚事,双华绝不敢答应。” 老夫人一愣,只当她是被之前那些话激着了,忙道“现在是王家非要求娶你,有什么肖想不肖想的,只管等着出嫁就是。放心,祖母必定将你的婚事办的风风光光。” 尚书夫人冷笑一声,再瞥见邹氏也是满脸鄙夷,心想着看来这三小姐心计不浅,懂得借势拿乔。罢了,等进门再好好整治她。自家那不肖子就是贪新鲜,等娶回家自己也就腻了。反正今日看起来,她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姐,真有什么事,嫡母断不会给她撑腰,到时候再休了就是,于是假惺惺道“是啊,既然你能让中儿非你不娶,自然就是有福之人,无需妄自菲薄。” 顾双华急得手心直冒汗,正想抬头再拒绝,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噙着凉意的声音“她嫁不嫁,得让我这个兄长来做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随话音走进门的,就是侯府如今最大的仰仗,长宁侯顾远萧。 他刚随圣驾从江南治水患回京,连身衣裳都没换就赶了过来,风尘仆仆,却丝毫未减矜贵气度。 尚书夫人素闻得长宁侯的大名,据说此人惊才绝艳,文武皆能,从小就在世家子中极为出挑,八岁入宫陪大皇子伴读,颇得皇帝的喜欢,待他几乎如亲子无异。 五年前老侯爷病逝后,皇帝立即赐他袭了长宁侯的爵位,从此对他更为器重,凡是朝中大事都先与长宁侯商议。 如今见了面,连向来高傲的尚书夫人也不由在心中暗暗称赞果然是天人之姿,只可惜自己没生个适龄的女儿,能配上这样的人物。 顾远萧昂首走进花厅,看了眼正孤零零站在中央的顾双华,自然地走到她身旁站定,然后才向老夫人和邹氏行礼,道“孩儿回来了。” 老夫人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再看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人,不知为何竟觉得宛如一对璧人,十分的般配。 邹夫人见儿子满脸疲惫,忙心疼地招手道“在外奔波这么久,也不知先回房歇一歇,赶快坐下罢。”又吩咐身旁一个丫鬟道“还不去扶侯爷落座,好好伺候着。” 顾远萧却朝那丫鬟摆了摆手,转脸看着还未回过神来的顾双华,沉声道“你先回去坐着。” 顾双华尚有些晕乎,呆呆抬起头,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竟从大哥脸上看出些许安抚之意,仿佛是在说这里交给我就好。 她立即就觉得这念头十分荒谬,以顾远萧如今的地位,怎么会为府里小姐的嫁娶费心,何况自己根本不是他嫡亲的妹妹。 她捏紧手里的帕子,后知后觉地朝哥哥一福,然后在他饱含威严的眼神迫使下,抿着嘴转身,乖乖回椅子上坐好。 顾远萧的目光一路追随她坐下,随后才跟着撩袍入座,端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口,双眸垂下,问道“我方才听说,今日是要商议三妹的婚事” 邹夫人觉得纳闷,顾远萧公务繁忙,向来不会管内宅的事,怎么今日突然上心起来了。 思来想去,想必是因为儿子极为重视这门亲事,盼着能与尚书府结为姻亲,于是笑了笑,将尚书夫人的来意说了遍,又加了句“等双华嫁了过去,咱们和王尚书就成了亲家,朝内朝外,都得多些来往才是。” 老夫人听见这话,不由在心中轻哼一声眼瞅着能用上这个养女时,就忘了刚才有多嫌弃了。 顾远萧听罢,轻磕了下手里杯盖,目光炯炯地望过去,问“这亲事,母亲和祖母可是已经应下了” 邹夫人和老夫人互看一眼,一时都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最后,还是老夫人先开口道“双华自小就到了咱们家,侯府小姐该学的规矩、该享的福分样样都没缺过,我也一直将她视作亲孙女一般,如今她能结成这门好亲事,咱们自然是替她高兴。” 她这话明着是说给顾远萧听得,其实也是给尚书夫人提个醒她这个老太太还没死,就不会让顾双华被婆家欺负了去。 顾远萧目光往旁淡淡一转,又问道“三妹也应允了” 顾双华猛地抬头,急着想要申辩“不是,我” 邹氏怕她又说出扫兴的话,坏了儿子的好事,忙狠狠咳了一声,再冲她抛过去一记眼刀抢着道“她与王公子私定终身在先,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顾双华满心的冤枉她什么时候和那王公子私定终身了,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可到了这境地,人家宁愿绝食也要娶她,自己硬要撇清关系也没人会信,正在苦恼时,突然听见顾远萧将茶杯重重一放,冷冰冰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满屋子女眷面面相觑,唯有顾双华又惊又喜,只觉得四周都变得亮堂了。 老夫人皱起眉,以为孙儿存着和邹氏一般的念头,觉得顾双华不配嫁入尚书府,急忙道“孙儿你公务繁忙,这些事就不必劳动你来费心了。双华的婚事,让我这个祖母和你母亲定下就好。” 顾远萧轻抬眼皮,语气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长兄为父,她嫁不嫁,要嫁给谁,自然是由我这个兄长说了算。” 尚书夫人猜不透长宁侯葫芦里到底卖的哪门子药,自己还没嫌弃呢,怎么这边倒是说不嫁了,于是试探地道“三小姐虽非嫡出,但我家中儿既然铁了心娶她过门,该有的聘礼我们必然会给足,侯爷也无需觉得不够般配。” 谁知顾远萧脸色更沉,冷笑一声道“夫人大概弄错了,我不同意,是觉得贵公子配不上我这妹妹。” 尚书夫人瞪大了眼,等回过神来,气得满头珠翠都在发颤,她的亲儿子,尚书家最有出息的嫡子,竟被嫌弃配不上永宁侯府的一个养女,这不是存心糟践人嘛 邹氏也听得是晕头转向,怀疑顾远萧是不是赶路赶糊涂了,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亲事没谈成,倒把尚书府给得罪了,连忙站起道“萧儿你可别开玩笑,王公子年少有为,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家世与咱们侯府也十分相配,更别提双华那丫头”她瞅了眼儿子的脸色,硬把后面话给咽了下去,只恨恨道“错过了这次,你让她上哪再去找这样的夫婿。” 她就差没明说这难得撞上个眼瞎的,还不赶紧抱牢别撒手,顺便也给侯府挣回些好处。 顾远萧容色不变,仍是笃定道“论不论出身,三妹也不是王家公子能配得上的。” 尚书夫人气得耳中嗡嗡作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站起来就要开骂。 谁知顾远萧突然抬眸盯着她,道“据我所知,王公子在风安巷养了个烟花女子,如今已经怀有六个月身孕,不知尚书夫人准备如何处置这个女子。” 尚书夫人被他看得浑身一抖,那股子要讨说法的气焰立即就弱了下来,然后便觉得心虚这件事她自问藏得十分隐蔽,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可真是笔烂账。全怪自家儿子被狐朋狗友带坏,有段日子流连于花巷,还养了个据说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在外宅。她知道后震怒不已,本想着给笔银子将人打发了了事,谁知却发现那艺伎竟怀了身孕。 无论如何,这也是他们王家的骨肉,尚书夫人心下不忍,决定帮儿子瞒下了这件事,准备等孩子出生就抱回府里来养,至于那女人生完孩子再打发走,以免日后多出些是非。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长宁侯为何会查出这样的小事,还在这时拿出来将她的军。 可短暂的慌乱后,尚书夫人又镇定坐下,抬手摸了摸鬓发,道“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贱婢,留子不留母,侯爷何必介怀。再说京城的世家子弟,谁身上没几桩风流韵事。更何况中儿到这个年纪连个妾室通房都没,铁了心要娶你家三小姐,往后自然也会收心,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事。三小姐若是介意,往后大可将那孩子挂在她的名下养。新妇刚进门,能多个孩子也就多了份仰仗,对三小姐也不是件坏事。” 顾双华低头撇了撇嘴好一个“风流韵事”,将养外室还有了孩子这件事摘的如此轻巧,又感叹那王公子自诩深情,却毫不妨碍他在外留情留种。 再瞅见顾远萧也是满脸的不屑,内心又生出些许钦佩自家这位身份尊贵的大哥,可从来不会碰什么莺莺燕燕,连皇帝送来的通房美婢也全打发了出去,虽然性子是冷傲难以亲近了些,却比王公子和尚书夫人口里那些“世家子弟”正派许多。 这时,又听顾远萧冷笑道“行啊,我明日就将夫人这话如实禀报给陛下,看陛下是否也认为,我家妹子刚进尚书府的门,就替烟花女子养孩子,是件大大的好事。” 尚书夫人被他说的冷汗都冒出来,谁不知道皇帝最厌恶的就是世家子流连烟花之地,当年大皇子就是被奸人偷偷带出宫去,不幸感染花柳暴毙。 本朝后宫子嗣本就单薄,如今只剩下一个有哮症的二皇子,眼看着皇位后继无人,这是皇帝常年最大的一块心病。 当初大皇子薨逝后,天子勃然而怒,将那佞臣乱棍打死,把尸体在城门曝晒三天才解恨,后来还下了狠令禁止京城贵胄狎妓。 若是中儿被皇帝知道做下这种糊涂事,还里有什么前程可言 顾远萧说的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言,只耐心地低头饮茶等她想明白。 尚书夫人脸色数变,几乎要将牙给咬碎,最后终是颓败地吐出口气,道“罢了,既然你们侯府不愿嫁,我们也无谓勉强,这门婚事就这么算了。”终是压不下心头的怨气,斜眼瞥过去酸酸道“你们就将三小姐好生留在府里吧,我们可等着看她日后会嫁个怎样完美无瑕的好夫婿呢。” 说完她也不等老夫人下令逐客,气呼呼叫上门外的丫鬟就往外走,过门槛时还差点因为太气给绊了一跤,低头啐骂一声,愤愤想着回去得好好把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教训一顿,谁叫他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还累得自己这个当娘的平白送上门来给人羞辱。 好生生的婚事就这么被搅黄了,一时间,花厅里只余熏炉烧的轻响,却无人出声。 老夫人慢慢醒过神来,赞许地对顾远萧道“还是萧儿你心细,若不是你发现那王公子竟然做下这样的荒唐事,咱们可是差点将双华给推入火坑了。” 邹氏心里不痛快,高声道“我看尚书夫人说的也没错,反正是留子不留母,她嫁进王家本来就是高攀,有什么好计较的。就为了这种无谓的事,咱们可是把尚书府都给得罪了。” 顾远萧一派轻松道“得罪便得罪了,娘亲无需为此介怀。” 邹氏一挑眉“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现在虽得陛下倚重,可多个敌人,自然就多了份隐患。再说户部王尚书可是皇帝向来器重的一品大员,他若是为这件事记恨在心,寻着机会报复你可怎么办。” 顾远萧淡淡一笑,道“王尚书不会为这种小事与我为敌,更何况,我也不怕他的记恨。” 邹氏眼珠一转,突然明白过来儿子今日如此反常,莫非是提前收到风声,知道尚书府可能要出事,不愿自家去趟这滩浑水。 她这么想着,心里便舒坦了不少,又摆出慈爱神色道“既然这件事已了,萧儿你连日奔波如此辛苦,赶紧回房去好好歇息吧。” 顾远萧确实有些累了,伸手按了按眉心,目光往旁边寻去,看见婶婶秦氏热络地扶起老夫人,而那个满脸窃喜的女子也跟着站起,似乎想追到老夫人身边 这时,邹氏冷着脸迈步,正好挡在顾双华身前,又抛去一记冷眼道“你随我回房,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给我交代清楚。” 顾双华暗自叹了口气,她好不容易解决了大麻烦,正想着一年未见祖母,要陪她说说话,谁知被邹氏突然发难,正想认命随她离开,突然听见大哥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让她留下,我有话要同她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方才还热闹的花厅里只剩下两人,一坐一立,遥遥相对。 彼时正是初春,门外有阙阙暖风,檐上粱燕轻啼,许是因为心头大石落地,顾双华嗅着被微风卷入槛坎内的花香,竟莫名生出流年脉脉、静岁悠悠之感。 可执意将她留下的大哥顾远萧,说是要问话,却始终沉默着,手指轻搭着额角,深潭似的黑眸久久凝在她脸上,似是在认真审视着什么,思索着什么。 顾双华在他的注视下渐渐紧张起来,局促地低下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她对这位侯爷哥哥,到底是有些害怕。 又过了半晌,她再偷偷抬眸一瞥,发现顾远萧双目微眯,用指腹按着额角轻揉,似乎已是疲惫至极。 她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若不是因为自己的事,大哥也不必片刻未歇地赶过来。 可她想也不明白,事情都了结了,为何哥哥还要留在这儿,说要问话,又不开口,就这么看着她,实在是古怪至极。 于是她清了清喉咙,试图缓和僵硬的气氛“大哥渴不渴,要不要我为你煮杯茶喝” 顾远萧幽深的眼眸里有了片刻的光亮,点头道“我也许久未喝过你煮的茶了。” 其实本朝,需要繁琐工序的煮茶已经被更方便的泡茶取代,哪怕是大户人家,只在需要附庸风雅时,以煎茶来待客。 可顾双华自小性格就拘谨内向,不太懂得与侯府的其他人交际,所爱之事,也多是能独自呆在房中完成的。 她第一次看人煎茶,便着迷于这样的古朴仪式。于是翻遍书籍去学,学着烧起红泥小炉,让手腕如行云般舒缓抬放,青绿的茶汤轻注入瓷碗,碧波倾泻,水声叮咚,心绪也如清茶般舒缓而宁静。 日积月累,她便练得出神入化的煮茶手艺,连喝惯了御赐茶叶的老夫人都赞不绝口,时常喊她去房里为自己煮茶,再摆上几碟刚做的点心,祖孙俩一聊就是一个下午。 如今瞧着哥哥的疲态,顾双华觉得无以为报,想了想去自己也就这样能用上的长处,一听见顾远萧应允,便吩咐下人送来了茶具和茶饼,然后跪坐在蒲团之上,让宫绦绕着杏色裙摆在脚边铺开,将铜壶摆在炭火之上,再低头仔细研碎茶饼。 她对待所爱之事向来专注,那一刻,屋内静谧至极,只闻得炭火噼啪作响。 跪坐在炉边的女子神情柔和、目光澄亮,脸颊被炉火映得微微发红,鼻尖滑下一滴汗来,她却浑然未觉,只不徐不缓地捏着瓷杯摆开。 水煮至二沸,她微微倾身,正将茶粉注入壶中,再用竹夹在沸水中搅动。突然间,她感觉后颈扑上灼热的鼻息,大哥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道“该怎么煮,你来教教我。” 顾双华的耳根倏地就红了,她长这么大只和丫鬟贴的这么近过,可哥哥的气息和她们不一样,阳刚、滚热又带着某种侵掠意味,令她吓得连呼吸都快停滞。 她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木偶,这时,又察觉出顾远萧粗厚的大掌贴着衣袖滑过来,眼看就要捉住她从袖口露出一截的手腕。 她吓得手臂一抖,终于惊呼出声,竹夹掉落入壶中,烧沸的热水溅出来,差点落到顾远萧的手背上。 顾双华倒吸口凉气,然后才想起转身去看,只见顾远萧匆匆将手收回,姿势略有些狼狈,可眼底却是在笑。 他并未因此而责怪她,甚至,好像还为她的慌乱抗拒而感到欣喜。 顾双华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她被这变故弄的十分混乱,只愣愣看着大哥温柔含笑的双眸,一时竟忘了是该道歉,还是要想法子避开。 所幸顾远萧没有再靠近她的意思,只神情轻松转身坐回去,又朝炉上瞥了眼,耸耸肩道“这茶汤老了,再煮一壶吧。” 顾双华“呀”了一声,转头看茶汤已经煮得发黄,可怜的竹夹随沸水沉浮,撞得铜壶壁咚咚,似乎在抱怨自己这风雅之物,被他们害的如此落魄。 她心跳还未平息,重又跪坐在炭炉边,边换水边偷看大哥,意外发现他的姿势彻底放松下来,刚才的审视和戒备全都不见了。 哥哥一直待她极有分寸,刚才究竟为何会这样 又回想起那梦中女子,顾双华心头突地一跳莫非,哥哥刚才是在试探些什么 这猜测实在太可怕,她根本不敢细想下去,赶紧稳住微微发抖的手腕,深吸口气,让自己摒除所有杂念,总算把这壶茶给煮好。 顾双华用手托着瓷杯底,小心地递过去道“哥哥快喝吧,我特意加了白芷,最是解渴解乏。” 顾远萧见她并未因刚才的事介怀,淡淡笑了笑,将茶杯接过来,放在唇边吹拂着饮下,然后沉沉道“一别许久,果然还是你煮的茶最好喝。” 顾双华歪头想着方才邹氏好像说过,哥哥去江南不过半月,怎么也算不得许久。 不过她并未多想,弯眸笑着道“哥哥喜欢就好,若是不够,我再去帮你煮。” 顾远萧心情似乎不错,将空茶杯轻搁在桌案上,眉宇间的疲倦之色已经褪去不少,然后他站起身,自然地执起茶壶将令一只瓷杯注满,再递到顾双华手里,道“你也喝一杯解乏吧。”,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又皱起眉,低头替她吹了几口道“小心别烫着了。” 顾双华受宠若惊地接过杯子,然后听大哥淡淡道“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给我煮茶是什么时候” 她在氤氲的茶雾中抬起眸子那好像,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顾远萧方才十五,恰逢西北边城有军队哗变,老侯爷领旨去边关平叛,想着长子这些年学有所成,便有意带他去历练一番。 那时的顾远萧被众人追捧、意气勃发,还带着少年睥睨一切的狂傲,他自认为熟读兵书,又急着想做出功绩,在得到细作故意送来的假消息时,不顾老侯爷让他守城不动的安排,贸然做出带一队亲卫军出城追击。 结果,他中了叛军在城外设下的埋伏,虽拼死逃回,随身所带的兵士却折损大半。老侯爷勃然大怒,依军法让他跪着足足抽了几十鞭,最后是所有将士求情才放过他。 回京城后老侯爷又带着他进宫负荆请罪,求得皇帝原谅后,再罚他关在书房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才能出来。 那时正是凛冬,顾远萧穿得单薄,老侯爷狠心不让人送厚衣和铺盖进去,并发了狠话,哪个丫鬟敢进去照顾,立即赶出侯府。若是谁敢为他说情,就连带着一起受罚。 邹夫人心疼儿子,却怕被老侯爷怪罪,自己的亲女儿是断不能冒险的,于是将顾双华叫到面前,吩咐她偷偷溜进书房照拂大少爷,别让他冷了饿了,或是冻出什么病来。 反正老侯爷总是偏帮这个养女,就算被发现了,要怨恨也落不到自己人的身上。 顾双华不敢反抗嫡母,只得乖乖去书房陪大哥受罚。 到了黄昏时分,房里只剩微弱的炭火撑着几分暖意,顾双华冷得够呛,可从她进门,大哥只是如木塑一般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细心留意才能发现,他神情里浓浓的颓废和悔恨。 她对顾远萧虽然敬畏,却也记得他往日里肆意飞扬的模样,心里不太好受,拢着衣袍走过去,轻声问道“大哥,你冷不冷,要不,我给你煮壶茶暖暖身子吧。” 顾远萧仍是那副冰冷的模样,连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瞥一下。 顾双华偷偷叹了口气,反正干坐着也太冷,自顾自地生起炭炉,烧水煮茶,直到书房里被茶香填满,竟好似多了浓浓的暖意。 见妹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献宝似地将一杯热茶递上来,顾远萧眉头皱了皱,终是不忍推拒,将那杯茶接过吹了吹,再一饮而尽。 顾双华紧张地观察哥哥的表情,发现一杯热茶下肚,他紧绷的眉心似乎松动一些,立即受到鼓舞,又再坐回炉边,一杯杯为他煎茶 在那个冬夜,檐下有冰柱消融,水滴不断打在窗棂之上,似乎也在向往纸窗内的静谧与暖融。 顾远萧仍没有开口,姿态却不像刚才那般冷硬,就这么默默看着她碾茶、煮水,搅注一样样繁琐的煎茶工序被做的优雅自在,然后,他伸手接过她煮好的茶,热热暖暖地喝下去。 直到更鼓声响起,顾远萧见妹妹已经露出疲惫之色,终于重重吐出口气,道“你回去吧。” 顾双华有些为难,嫡母让她进来照顾,并未说过何时可以离开。可顾远萧估计要被罚上一整夜,她总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吧。 顾远萧似乎看出她的心事,唇角竟带了丝抚慰的笑意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顾双华和这个哥哥从来算不得亲近,今日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他笑,忍不住在心中想着哥哥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十二岁的顾双华虽早熟自持,可想到天神般冷傲的哥哥今晚是因她而笑,难免有些得意,于是也咧开嘴,随他一同笑了出来。 顾远萧方才只是礼貌地冲她笑,没想到会看见这个向来沉默呆板的妹妹,冲他扬起小脸,笑得调皮又娇俏。他怔了怔,随即握拳抵住唇,却掩不住唇边逐渐扩大的笑意。 馨黄的烛火摇曳,一对小儿女相对而视,笑得轻松畅快。 可很快,顾双华就发觉自己在哥哥面前太过逾矩,连忙敛起笑容,低头向他道别,再拎着裙摆往门外走。就在迈过门槛时,顾双华似乎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谢谢。” 她心中猛地一跳,可那声音太轻,像是哥哥也像是风声,她并不敢去确认,只低着头匆匆离开,可藏在她唇角那抹的笑意,却过了很久才消散 一年后,老侯爷意外病逝,顾远萧以世子身份袭承了爵位,短短两年时间,他从侯府里骄傲恣意、因轻率而在长夜悔恨的少年,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权倾朝野的长宁侯。 而顾双华则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淡忘了那个冬夜。 未想到,哥哥竟还是记得的。 如今被他提起,顾双华又忆起自己当日的轻狂,觉得不太意思,低头轻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哥哥若是喜欢,我便一直给你煮茶。” 顾远萧微微偏头,掩住眼角眉梢愉悦的笑意,想了想,又问道“对了,你会不会怕” 顾双华被他问的错愕,抬眸问“怕什么” “怕像她们说的,错过那个王家公子,你就再没法觅得良婿” 顾双华连忙摇头道“双华从来不敢肖想能嫁入高门,若寻不到良缘,就留在府里陪着祖母,伺候她百年归老。”她想了想,又小心地加了句“若是母亲不愿多养个闲人,我也可以做些刺绣活计,补贴我房里的开支。” 顾远萧微微皱眉,随后倾身过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如此。” 不会让她什么一直留在侯府里吗 顾双华觉得今日哥哥说话都像打哑谜,藏着许多她不懂的东西。可因为被提起姻缘,她又想起那个借用了她一年身子的女子,不知还得为此面对多少未知的祸事。 这时炉中炭火渐熄,她正要起身去添,却听见顾远萧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房去吧。” 不是要叫自己问话吗,可他还什么都没问呢 难道,就是想问自己怕不怕嫁不出去。 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可也想哥哥能早些回去歇息,于是站起对他一福,正要道别,顾远萧突然好像忆起什么,喊道“等等。”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个缎面的匣子打开道“这些珍珠是我在江南时,当地的一个富绅送给我的。据说是他去藩国时寻到的,算得上世间罕有,十分适合年轻女子做成首饰佩戴。我留在身上也没用,正好你在这里,就送给你罢。” 顾双华看那匣子里的珍珠颗颗温润饱满,足有普通珍珠的一倍大,最特别的是,颗颗珍珠全竟泛着银灰色的光泽,光彩夺目、煞是好看,可她不敢去接,道“府里的年轻女子不少,哥哥若是要送,可以送给长姐或是二房的妹妹。” 顾远萧一挑眉“熏儿年纪还小,用不上这些。双娥每年往房里添置那么多首饰,还有不少御赐之物,也看不上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 说完,他不由得顾双华再拒绝,一把将匣子塞进她怀里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拿着便是。” 顾双华怔怔捧着匣子,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就看见顾远萧立即扭头,像躲避什么似的,大步走了出去。 她眨了眨眼想“大哥是不是累糊涂了,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不是从番邦求得,世间罕有的珍珠吗怎么又说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所以这珍珠到底是稀罕,还是不稀罕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第二天清晨,侯府众人用完早膳,因湿闷的天气都懒得出门走动,整座宅子就显得格外宁静。 可老夫人的房里,却有着难得的热闹。 顾双华站在熏笼旁,抬手往鼻前轻扇了几下,再转头去唤丫鬟过来,声音细细柔柔“这香的味道过于重了,祖母不喜欢,可以换成佛手橘再加沉水香。” 老夫人半搭着眼皮,身子歪靠在罗汉塌上,手指捻着碟子里的蜜饯塞进嘴里,却并不招呼一大早就赶到房里来请安的顾双华过来坐。 她不发话,顾双华就得规矩地站着,可她对老太太有股自然的亲近,因此也不觉得拘谨,眼神开始不安分地在屋内乱转,然后手指着花架笑着道“祖母以前总怪这盆丽格海棠不好养,开花就爱烂根,想不到如今被养的如此繁盛。” 老夫人斜着眼角看她,总算懒懒轻哼一声,再摸过张帕子擦手,仿佛连眉间堆着的皱纹都写满了我不高兴 她昨日虽在外人面前维护了这个孙女儿,可埋在心里的那股子怒气,却翻来滚去,怎么也难消散下去。 顾双华从两岁进他们家门,这十几年来,府里长辈要说真心疼她的,除了老侯爷也就是自己这个养祖母了。 她当然知道媳妇邹氏不喜欢这个出身不明的养女,下人们最懂察言观色,眼看着主母对这位三小姐的态度,日子久了,连府里地位高的嬷嬷都敢摆脸色给顾双华看。 所以,儿子不在了以后,老夫人就总想,别让这孩子在侯府孤立无依,自己能护着也就多护着她点。 可最近这一年,她对这个孙女儿却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按照邹氏的打算,三小姐及笄后就随便打发给一个商贾之家,但凡是正妻,也不会亏待了她。可老夫人绝不同意如此草率就把顾双华给嫁出去,两人僵持着互不相让,顾双华的婚事也就一直拖着。 但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顾双华竟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老夫人原本想着有打算也是正常,花骨朵般的少女刚吐出蕊,谁没点儿藏着不想告诉长辈的心事呢。 可很快,许多传言不胫而走,也有不少落到了她的耳朵里。 开始是向来低调不爱打扮的三小姐,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将辛苦攒起来的月银全换成了衣裳首饰。 接着,她也不知从哪搜罗来的晏宝斋最新的胭脂水粉,全送到长姐顾双蛾的房里,哄的长姐十分开心,换来陪她出入各种世家子云集的宴席和诗会的机会。 据说,顾双华在诗会上十分引人瞩目,因她不止美貌惊人,流露出的文采也不输任何世家小姐。更吸引人的,是她在举止顾盼间,介乎于妖艳恣意和名门端庄之间独特的媚态。于是,许多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们都开始打听跟在长宁侯大小姐身边的,究竟是哪家小姐 渐渐的,顾双娥总算回过味来,自己原来是被人利用了。 可怜她次次都精心装扮,说话行事样样不离侯门小姐的气派,想借这些机会寻得位良婿,谁知那些的人眼珠子竟只盯着她身边的妹妹。 这对从小高傲的顾双娥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羞辱,于是气得跑去母亲面前控诉,说到伤心处,就差嚎啕大哭一场。 邹氏听得勃然大怒,让人将三小姐叫过来狠狠骂了一顿,又罚她在院子里跪着思过,一直跪到自己满意为止。 谁知顾双华不为自己申辩,只说在主院里跪着,会让旁人说闲话,传出去对嫡母的名声不好。然后她自请到佛堂外去跪,可还没跪到半个时辰,正好撞到每日来礼佛的老夫人,老夫人见她哭得面如白纸,几欲昏厥的模样,连忙心疼地赶忙上前询问。 她从小看着顾双华长大,深知这孩子的性如璞玉,至真无华,就算他们说的事是真的,无非就是爱出风头,也不算什么大错处,于是马上赶到正院为孙女出头,勒令邹氏不许再责罚她。 可这件事过后,老夫人再仔细观察这个孙女,只觉得她无论姿态、个性都变得有些陌生,也不再上自己房里来说话。十几年来,她们祖孙两人第一次有了若有似无的隔阂。 再后来,就是昨日的尚书府提亲事件。其实,若是顾双华和那位王公子真的私下定了终身,老夫人虽说不上赞同,也不会因此而怪罪她。 真正让老夫人心寒是,她从头到尾将这事瞒得密不透风,自己和邹氏一样是尚书夫人找上门才知道这件事,几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在外人面前,老夫人还是本能地维护着顾双华,不想让她被别人欺负了去,但回房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她从小疼到大的丫头,好像真变成了她所不认识的模样。又或者以前的所有都是伪装,这一刻,才是真的她。 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实在不能忍受被最疼爱的人欺骗,越想越觉得心如锥刺,气得整晚都没睡好,这时再看低眉顺眼站在面前的那人,愤愤打了个呵欠,颇带着怨气道“你如今心思多了,还有空记着祖母房里的花吗” 顾双华鲜少被祖母这么指责,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想明白是因为昨日提亲的事,摸了摸鼻子,仍是笑着道“不止是花呢,祖母房里的样样我可都记着。这边的窗棂都掉漆了,得叫人来修整修整。桌上的茶具全换新了,看这图案不似凡俗,应该是御赐之物吧。还有,怎么都四月了,榻上还没换成薄被,是不是这几日下雨,您的风湿又犯了” 这时,正好丫鬟将新换的香料拿进来,顾双华顺势接过,轻车熟路地打开熏炉,将里面的香灰扫出,再仔细添了新香,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药粉加进去道“佛手橘香味助眠,我给您带了茯苓药粉,加在熏炉里一起烧,可以去除房里的湿气。晚上就不要盖那么厚的被子了,小心添了火气。” 老夫人见她将自己房里事无巨细都看进眼里、记在心头,这份日积月累的心意倒不像作假。 一颗差点凉透的心渐渐暖了回来,可还是觉得不痛快,眼瞅着她忙活完了,才用眼角瞥过去,懒懒道“坐吧。” 顾双华听出祖母语气中的疏离,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仰起脸,可怜兮兮问道“祖母可是在气我” 老夫人眼珠一瞪,随即鼓起腮帮子控诉“气啊,可气死我了” 话语虽是埋怨,但老太太的语气嗔怨又委屈,就像在和孙女儿撒娇。 顾双华想笑又忍住,亲昵把头靠在祖母腿上,乖巧又无辜地眨眼道“那祖母想怎么罚我,只要您能消气,双华一定认罚。” 老太太见她如小时候那般伏在自己身旁,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她的发顶,可刚伸到半路又收回,强迫自己用冷硬的语气道“如果我罚你往后就留在我身边,好好伺候我这个老太太,这辈子不许出府嫁人,你可愿意” 顾双华将手枕在下巴上,抬起头毫不犹豫地笑着道“当然愿意,双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一直陪在祖母身边。” 这话语里饱含的依恋之情,让老夫人一颗心彻底软了下来,抬起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愿意,我可还不愿意呢到时你被留成个老姑娘,等我百年归老后,必定是要后悔,祖母可不想到了地府还受你的埋怨。” 谁知她刚说完,顾双华的眼便红了,脸颊轻轻在她膝上蹭了蹭,道“祖母不要说这些话,双华绝不会后悔,只要能陪着您多一日便欢喜一日。” 老夫人被她这话催出泪花来,想着往后总有的离别之日,终是扶着她的肩抱进怀里,然后轻抚着她的发髻道“双华,你应该明白,你虽然不是轩儿亲生的,可我却是把你当亲生孙女来疼爱。往后不管什么事,别瞒着我,祖母不会怪你的。”又轻叹着道“其实,你舍不得祖母,祖母又哪里舍得看你过得不好呢。” 顾双华听得愧疚又更想哭,也不知那梦中女子,究竟是如何对祖母的,竟会让她如此失望难过。 祖孙俩人又抱着说了一会儿话,哭一阵、笑一阵,之前埋下些许的芥蒂,也就这么消散了去。 关于昏迷时自己不知道的那些事,顾双华都小心地对付过去,唯一担心的,就是关于她和尚书公子之间的关系,幸好老夫人只略问了几句,她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就咬定是那人无端对她钟情,自己一点也不愿意。 老夫人虽半信半疑,但见她态度坚决,再用无辜的语气冲她撒娇,也就干脆作罢,懒得再去追究。 日头一晃就到了晌午,老夫人太久没和孙女像这般说话,紧紧握着她的手,非将她留下用午膳,顾双华自是欣然应允下来。 老夫人唤来守在屋外的嬷嬷,将她拉到桌案旁,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番。顾双华觉得好奇,想要凑耳去听,却又怕冒犯了祖母,只得安分地在原处坐着,无聊地把玩着桌角搭下几缕稠穗。 侯府的厨子十分利落,老夫人吩咐下去后,祖孙俩又说了会儿话,丫鬟就将菜给一盘盘端了上来。 顾双华被祖母拉到饭桌旁,打眼一看,满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菜,甚至还有这个时节难吃到的菱角,也不知厨房是如何弄来的。 她感到受宠若惊,倾身过去道“祖母无需为我这么费心的。” 老夫人自顾自地给她碗里夹菜,又笑着道“你难得上我这来吃饭,当然要吃的好些,让你常常记挂着,别再把我这个老婆子给忘了。” 她话里话外,还是忍不住埋怨顾双华这一年以来对她的疏远。 顾双华忙端起瓷碗,掩饰满脸的愧意,塞了一筷子菜到嘴里,然后满足地鼓起双颊,朝老太太眯眼笑道“那以后我日日都过来,祖母可别嫌我太烦。”她歪头想了想,又道“不对,就算祖母不嫌弃,小厨房的厨子也得嫌烦,若闹了脾气,再不愿给我这个三小姐做菜了可怎么办。” 她原是说着打趣,为了哄老夫人一笑,却不想意外勾起祖母的一件心事。 老夫人瞪起眼,举起银箸在她碗边一敲,道“说什么胡话,我倒要看有我这个老太太在,府里谁敢把我孙女给饿着。”见孙女儿用露在饭碗外的黑眸感动地瞅着她,又笑着摇头道“行了,食不言,寝不语,好好把这些菜吃光,看你瘦的,骨头都要戳出来了。” 顾双华吐了吐舌头,不想辜负祖母的一片心意,便埋着头专心吃菜。可她向来少食,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将碟子里的菜吃掉小半,见她越吃越勉强,老太太无奈地摇头道“实在吃不下就罢了,可别把自个儿撑着了。” 顾双华一听,忙如释重负地放下碗,又露出惋惜的表情道“这些菜真是样样都好吃,只怪我肚子太小,浪费了祖母的心意。” 老夫人默默看着她,她知道这孩子素来食量小,一样菜最多吃上几口便够了,可个中缘由,却引得她止不住的心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老夫人还记得,当儿子将那个粉嘟嘟的小女娃带回府里来时,自己只粗略问了几句,并未对她太过留心。 真正对顾双华有印象,是在她大约五岁那年的除夕。 那一日长宁侯府里挂满了灯笼,白天在院里大开筵席,给下人们派发红包,到了夜晚,窗外灯火如昼,两房的儿孙都围坐在老夫人身旁,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顿年饭。 吃完了年饭,老太太含笑坐着,边和媳妇们聊天,边看打扮得跟粉团子似的孙子孙女们围着桌子疯跑、打闹,再嘻嘻哈哈去抢桌上的糖果吃。 这时,她突然留意到,有个小女娃始终低头坐在座位上,腰挺得笔直,两只手规矩地搁在桌上,和其他活泼打闹的孩童比起来,她有着和年纪毫不相符的沉稳和安静。 那人自然就是被老侯爷领回侯府,名不正言不顺地顶着三小姐名号的顾双华。 老夫人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继续打量起她来。 她穿着件暗红色的小袄,不似其他孩子戴着银镯金坠,黯淡到仿佛随时都能消融在灯柱投下的阴影里。 衣袖明显做长了些,要向上卷几道才能将露出没几两肉的小手,也不知方才吃饭时,她是如何卖力,才不让衣袖掉下来。 这时,厨房又端上来一道樱桃酥酪,成功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这道糕点倒不难做,特别就特别在,所用樱桃是由关外快马加鞭送进宫里的。番邦的樱桃和中原不同,不光色泽诱人,吃起来也是格外的清甜水糯。 太后吃的开心,就下令将樱桃分给正好在宫里的几位重臣,老侯爷恰好在其中,于是乐呵呵地带府里,吩咐厨房做成甜点,等饭后端上来。 眼看着盼了一晚上的樱桃酥酪上了桌,孩子们馋的直流口水,可到底还是碍着规矩,各个拿眼瞅着祖母,等她发话才敢吃。 老夫人心情不错,将大手一挥道“今儿是除夕,你们爱吃什么就吃,不用在祖母面前拘束。” 随着一声欢呼,孩童们一拥而上去抢那盘酥酪,只有顾双华还是规矩坐着,仿佛根本不为所动。 但她到底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乌溜溜的黑眸里染着渴望的光亮,直勾勾盯着众人手里的樱桃酥酪,默默咽了咽口水,手指在衣袖下动了动,却始终不敢起身去拿。 老夫人看的皱起眉头,招呼身边的嬷嬷过来,道“去,把盘子递给三小姐,让她拿块去吃。” 这话一出,不止嬷嬷,连身旁坐着的邹氏都暗自吃了一惊。 可老夫人既然吩咐了,嬷嬷赶忙从一群小祖宗手里夺过盘子,又递到顾双华身旁道“三小姐,老夫人让你拿一块吃。” 顾双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抬头就撞到祖母温柔鼓励的目光,鼻尖酸了酸,终是抗拒不了甜食诱惑,抬手去拿时,过大的衣袖立即滑下来,她生怕弄污了糕点,忙窘迫地用另一只手按着,再飞快地从瓷盘里捞了块酥酪出来。 然后她并不急着去吃,将糕点拢在手心,站起小声地冲祖母道谢。 老夫人未想到一个五岁的女娃已懂得如此克制,心尖莫名抽了抽,抬起下巴道“一块哪吃得饱,再多拿一块。” 顾双华不敢多拿,可又不敢忤逆祖母,紧张地捏着手里的糕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这时,邹氏干笑了声道“老太太让你拿,你就多拿一块吧。” 于是顾双华只得多拿了一块,等那盘糕点再放回桌上,大家嘻嘻哈哈地继续分食,渐渐也就忘了这个插曲。 可老夫人却始终盯着角落里的小女娃,只见她极慢极细地将两块糕点咽下去,然后偷偷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趁人没注意,又将指尖飞快在嘴里吮了一遍。 老夫人默默叹了口气,这时孙儿们又来讨要压岁钱,邹氏笑着站起,说要出题考他们,谁答对了就有双份压岁钱,四周一派热闹欢腾,老夫人被拽着听孙儿背诗,就顾不得再去关注那个安静的女娃。 正月里侯府迎来送往,老夫人再想起顾双华是在两日之后,眼瞅着来拜年的亲戚走的差不多,就叫上一个嬷嬷,说想去三小姐房里看看。 顾双华住在府里最偏的一个院子,老夫人踩着热闹的鞭炮声走过一道道回廊,渐渐的,四周越来越安静,仿佛通向了另一端和侯门富贵完全不同的天地。 她被领着到了三小姐的卧房门前,还未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小声的啜泣,身旁的丫鬟有些紧张,正想大声通传提醒,老夫人却瞪了她一眼,然后一把推门走进去。 房里的炭炉烧得不大,整间屋子都透着股阴阴沉沉,难以驱散的凉意。老夫人一眼就看见小小的女娃儿坐在床边,穿着依旧不合身的薄袄,捏着块帕子,哭得双眼都肿起。 当顾双华看清进门之人,先是吓得呆住,然后赶忙跳下床来,脚尖勾起绣鞋穿好,再手忙脚乱地行礼道“祖母” 她吓得声音都发颤,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看起来煞是可怜,老夫人板着脸,对旁边同样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一句的丫鬟吼道“你们怎么回事,就让三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哭” 顾双华赶紧擦干脸上的泪,道“是我让她们出去的,祖母莫要怪她们。” 老夫人怒气未消,她会如何不知道,这些下人就是仗着三小姐不受主母待见,看人下菜碟。堂堂的侯府小姐,连套合身的衣服都没,房里冷成这样,平日里还不知道怎么受挤兑呢,于是招手让她过来,柔声道“来,和我说说,谁欺负你了祖母为你做主” 顾双华咬着唇摇头,似乎极力想克制自己,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恐惧怎么也压不住,终是带着哭腔开口道“对不起,祖母,我不知道那天的樱桃酥酪是宫里来的贵重东西,我不该多吃一块。她们说,后来大哥想多吃一块盘子里却没了,这全怪我”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跑到床边,掀开枕头拿出个荷包捧着过来道“祖母,这是我那日拿的压岁钱,我不要了,就当罚我贪吃。” 老夫人未想到她竟是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心尖抽了抽,又摇头道“你是侯府的三小姐,不过多吃了快糕点,谁敢说你的不是” 顾双华瞪着还挂泪的眸子,手指抠着荷包边儿,怯怯地问“真的吗祖母不会怪我吗” 见小女娃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老夫人终是忍不住那股子难受劲,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安慰道“祖母不怪会你,这压岁钱你自己收着,本来就是你该得的。” 那日从顾双华房里离开,老夫人渐渐琢磨出了不对劲,这孩子如此谨慎怕事,必定是因为出了什么事,于是将她房里的丫鬟嬷嬷全叫过来,挨个儿审问。 眼看着老夫人发了火,说问不出真相,就把她们一并赶出侯府。终于有个丫鬟站出来指认,说听见张嬷嬷教训三小姐,责怪她顿顿吃的太多,浪费府里的粮食,小心惹得夫人不高兴,就没法在府里呆下去了。 “好哇”老夫人气得往桌案用力一拍,将上面的杯碟都震得发出嗡声发响,又指着脸已经煞白的张嬷嬷道“你过来说说看,是不是真有这回事,谁教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 张嬷嬷被吓得腿脚发软,赶忙跪下来,边扇着自己巴掌边求饶道“都怪老奴口无遮拦,以后再也不敢了,老夫人就饶我这一次吧” 老夫人好不容易顺过气,转头阖上眼,冷冷道“我若饶了你,这府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来人,将她赶出府去,这个月的月钱也不必结了” 收拾了这胆大的奴才,老太太再回想起顾双华的种种所为,便觉得止不住的心疼。 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是在怎样的惊惧中,逼自己养成不准贪食的习惯。 哪怕是多吃一块糕点,都会害怕被赶出去,让明明已经够懂事的小女娃,惶惶地在房里哭了整夜。 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揪心,再想着自己的儿子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成日忙于公务,就算疼爱顾双华,却也没法花时间护着她。 后宅里当家的女人又是如此不待见这个三小姐,于是老夫人对这个孙女儿多了许多怜爱,时常叫她来房里陪自己说话,再张罗许多孩子爱吃的东西让她放开了吃。 可就算祖母如此纵容,顾双华还是谨守自己的规矩,哪怕再爱吃的菜,绝不让自己多吃一口,渐渐的,也就养成了少食的习惯。 这一直是老太太的一件心病,只要想起就会觉得堵得慌,只盼着哪天能看见她再无顾忌,痛快饱食才好。 “祖母,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当老夫人从回忆中抽离,那个小小的女娃已经长成了亭亭佳人,正一脸关切地在旁边唤她。 她后知后觉地擦了擦脸颊,这才发现自己想着想着,竟心酸地落下滴泪来,忙清了清喉咙,端起杯茶挡在面前,道“没事,就是想到些以前的事。” 一口热茶喝下肚,老夫人总算把情绪理好,再看面前一脸疑惑的孙女儿,突然想到些什么,问道“对了,你这些年辛苦攒的那些月钱,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全换作了衣裳和首饰,真的那么急着想嫁人” 顾双华的不安全感极重,这些年吃穿都是能省则省,老夫人大约知道她的打算,她偷偷攒下不少银子,怕是有一日不能留在侯府,至少能够她在京郊置办一处田地。 虽然老夫人也发过话,没钱可以找她拿,堂堂的侯府小姐,不必过的这么寒酸,可孙女儿却怎么也不肯动她的体己钱, 顾双华一听祖母这话,嘴角忍不住向下撇,差点就要哭出来。 她倒还想知道呢,梦里那女子占用自己的身子就罢了,为何把她辛苦攒了这些年的月钱都给糟践了 当那天东珠告诉她,那一柜子绫罗绸缎都是她自己买回来的,顾双华心痛得简直要滴血她的宅子,她的田地,一睁眼全没了,万一再被嫡母一个不乐意赶出去,总不能抱着这堆衣裳过日子吧。 可当着祖母,她自然是不能说实话,只能咬牙把整口血吞下去,再勉强扯起嘴角,随便编了个谎话应付过去。 走出老夫人房里,顾双华望了眼遥遥挂在檐下的红日,伴着朱瓦黛墙拉出浮世斑斓,她想起将要面对的前路,竟生出心灰意懒之感。 这时,她突然想起昨日大哥给的那盒子珍珠,光凭自己的见识,也能看出这珍珠必定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连嫡母和长姐都没有的稀罕物,她哪敢真把它们做成首饰,在侯府里招摇过市。 反正大哥成日里见的都是这些好东西,那天想必也是顺手就打发给自己,过些日子应该也就忘了。也许找个途径把这批珍珠卖出去,能值不少银子,正好填补被无辜败掉的积蓄。 这么想着,差点化成死灰的心上又冒出些火头来,正为这点盼头而开心,一抬头,正好看见不远处的堂兄顾云章。 她与顾云章素来亲近,赶忙快走两步,笑眯眯靠过去喊道“堂兄。” 顾云章一抬头撞见是她,脸色变得有些古怪,随即往后退了步,又冲她点了点头飞快说了声“嗯”,然后脚步一转就准备往旁边绕。 顾双华皱起眉,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他面前,大声问道“堂兄为何对我如此忌讳,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顾云章眼看退无可退,只得叹口气,抬头与她对视。 然后他似乎愣了愣,面前的眸子清冽如泉水,绝不带半点旖旎,怎么好像于是招手让她一同走到廊柱后,又压低声问道“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顾双华心里咯噔一声,莫非是自己的猜测成了真,忙试探地问道“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堂兄误会的事” 这话一出口,顾云章那张白净的脸立即红了,顾双华看的在内心哀叹一声,忙又向前一步,急着澄清道“我落水后病了一场,成日浑浑噩噩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堂兄可千万别当真” 谁知她这一靠近,顾云章更是连耳根子都红透,捏着袖子支支吾吾了半晌,终是指着她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一年前你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顾双华越听越着急,又上前一步道“堂兄知道什么就赶紧说了吧,我到底怎么了” 顾云章瞪圆了双目,本能地将身体往后躲避,然后偏头道“你身上多了种特别的香味” “香味” 顾双华听得十分莫名,抬起手腕在鼻前猛嗅,然后纳闷地问“什么香味除了熏香,我什么都闻不到。” 顾云章到底是谦谦君子,有些话,他实在不太说得出口,抿紧唇挣扎良久,终是将眼一闭,背脊一挺,用夫子般正经的口吻道“这香味好像只有男子能闻到,时浓时淡,而且能引得人心神随之激荡,应该就是,书里所记载的媚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媚香 顾双华将这个词在脑中转了几圈,短暂的空白后,才能彻底想明白它的意思。然后被吓得倒吸一口气,舌头都不利索地反问“你说我身上有媚香” “嘘”顾云章听得汗都要下来了,偏又得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敢向前靠近,只出声提醒道“别让别人听见了,传出去你的名洁可不保。” 顾双华突然想明白过来,为何那女子能轻松引得一群男人对她死心塌地,在梦里她好像还说过,给自己留了件什么叫“金手指”的东西,莫非就是这个 顾云章见她脸色煞白,唇瓣都快被咬出血来,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堂兄,我也一直将你当作亲妹子看,这种事,我这个做兄长的,本来不该当着你说出口。可是女子身怀异香,若是用的好还罢,若是不懂的消解操控,只怕会为你带来祸事。所以,必须得提醒你一声。” 什么消解操控,她哪里会有这样的本事 顾双华满心的怨懑,然后失魂落魄地扶着廊柱坐下,只觉得今日的日头太毒,晒得眼前晕眩,耳旁嗡嗡作响。 自从她一觉醒来,老天让她看到的麻烦已经不少了,现在又顺手再上添一桩,将她十几年来悉心维护的安稳日子全弄的一团糟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再度颓败下来的心情,顾双华捏着手指想了又想,只得用求助的眼神望向顾云章道“堂兄,你学识最为渊博,能不能帮我查一查,这媚香是从何而来,用什么法子能去除” 顾云章觉得有些为难,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媚香还能去除的。可看见堂妹慌乱得眼角都带了泪光,心中实在不忍,便温声宽慰道“好,我明日就帮你多翻阅些典籍,你莫要惊慌,总会想出法子的。” 顾双华以往对这位堂兄最为信任,得了他这句承诺,总算稍稍安定下来,又想着万一真的闹到无法收拾,自己万一被嫡母赶出府去,总得有些傍身的东西,便又道“我房里有一盒珍珠,据说是从番邦寻来的,是十分贵重的罕有之物,堂兄在外认识的人多,能否帮我估摸下能卖多少银子,再寻个买家。” 顾云章狐疑地看着她,问“你要变卖房里的首饰” 顾双华见他误会,忙摇头道“不是,这不是府里的首饰,是我自己的。我嫌做成首饰太过招摇,就想着干脆变卖出去换些体己钱。” 顾云章琢磨了一番,突然明白过来,她哪里来的这么值钱的东西,想必是在外认识的那些什么公子送的。 他隐约觉得这事这实在不算君子所为,但偏偏又是面对向来与他交好的堂妹,内心百般来回、矛盾挣扎之下,终是还是亲情站了上风,点了点头道“好,改天你让的丫鬟送过来,我帮你看看。” 顾双华却不想这事太过声张,也等不及改日,急得一扯他的衣袖道“你现在随我去拿好不好。” 她哪里知道,顾云章虽然饱读诗书、严守孔孟之礼,但到底也是个正值盛年的童男子。现在光和她面对面说话,都得屏息凝神,反复提醒自己,要做个清心寡欲的高洁君子,不能对堂妹产生什么邪念,才能无视那在鼻尖萦绕的、若有似无的香气,可若是同处在一个屋檐下 顾云章没留神又让自己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将衣袖往回扯,边往后退,边露出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顾双华看的心头冒火,手指又再收紧道“堂兄你怎么变得如此扭捏,不过是拿一盒东西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有什么事,需要你们白日里就在这里拉拉扯扯” 这声音并不算大,听在顾双华耳朵里却觉得不怒自威,仿佛蕴着千斤的重量。 她被惊得一个哆嗦,手指一松,就让顾云章的衣袖顺利跑脱,然后两人同时转身,摆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朝正大步走来的顾远萧行礼,齐声喊道“大哥堂兄。” 顾远萧薄唇紧抿,冷冷看着面前低着头、缩着肩的两人。只见他们一个紧张得脸颊都失了血色,一个神色慌张地整理着衣袖,再贼兮兮抬眸偷瞄他一眼,活像自己是来捉了奸一样。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手指在衣袖下轻捏成拳,冲顾双华抬起下巴道“你有何事找云章,还非得在这院子里拉扯,现在同我说也是一样。” 顾双华无奈搓着手指,张开嘴又阖上,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总不能说是要找堂兄把大哥送我的珍珠给估个价给卖了吧。 顾云章竖着耳朵等了半晌,没等着堂妹开口,心想着大哥认识的达官贵人更多,这件事找他岂不是更容易办到,于是站出来朗声道“是这样的,双华她说” “堂兄”顾双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急忙大喊着制止,然后转身对着他挤眉弄眼地暗示,顾云章看得十分迷茫,视线再越过她的肩膀,却看见身后的大哥露出一副要吃人表情,剑眉冷冷挑起,瞪着顾双华道“你同我去书房一趟” 顾双华听着这话顿时泄了气,漂亮的眉眼皱起,像做错事被教训的孩子一般,乖乖转身答了声“哦”然后耷拉着肩膀,不情不愿地跟着暴怒的大哥走向书房。 顾云章看着两人的背影长吐出口气,莫名有种逃过生天的感觉。刚想抬起衣袖擦汗,突然看见堂哥转头过来,就这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顾云章被吓得手腕一抖,没擦成汗,倒是本能地去摸了摸脖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往后,还是少和堂妹单独说话比较好。 再说顾双华跟着大哥走进书房,满脑子都在盘算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问话。 顾远萧让丫鬟端了热茶过来,走到桌案旁刚要坐下,扭头却看见她就这么魂不守舍地站着,皱了皱眉,走过去将她领到身旁一张椅子那里,轻轻往她肩上一按,道“坐下再说话。” “哦。”顾双华刚低着头坐下,突然想起媚香的事,然后飞快计算了下自己和大哥之间的距离,不知为何脸颊有点儿发热,腾地站起身道“我还是到那边去坐吧。” 然后顾远萧眼睁睁看着,妹妹一脸慌张地拎着裙摆,左挑右选,终于找了张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再偷偷拍着胸口,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眯起眼,快要把手里的茶杯给捏碎,可顾双华很快又抬头,漂亮的黑眸定定看着他,满脸都挂着无辜的笑容,令他一肚子的怒气突然说不出口,只握拳咳嗽一声,沉声道“你现在说说,有什么事,是需要同云章商量,却不能同我这个做大哥的商量” 顾双华眨了眨眼,突然福至心灵地道“是关于熏儿的事,她之前说喜欢我房里一个小玩意儿,我今日刚好碰上堂兄,就想着叫他去我房里拿。”心虚地笑了笑道“这种小事,就不想拿来烦大哥的心。” 顾熏儿是顾云章嫡亲的妹妹,今年才不过十岁,因哥哥和顾双华交好,往日里和她也特别亲近。 可顾远萧不会被她随意糊弄到,抬起下巴道“既然是小事,随便找个丫鬟去送去就行,非得在外面拉拉扯扯” 顾双华一时语塞,目光转动,正好落在桌案上摊着的一副字上。 细细看来,那墨迹还很新,想必是顾远萧这两日新写的。 于是她赶忙走过去,隔着桌案弯腰展开宣纸,再由上到下细细端详,然后露出赞叹的表情道“大哥这一手瘦金,写得真是越发好了” 顾远萧自然知道她是故意转移话题,将茶杯放下轻哼一声,可再对上她那张写满崇拜的脸,嘴角还是不由得一松,然后又再板起脸,手叩着桌面道“我在问你的话,不要胡乱拍马屁。” 顾双华笑得一脸真诚,道“哪里是拍马屁,我是真觉得大哥写的好”她自顾自将那副字给卷起来,十分珍爱地捧在胸前,再饱含期盼地冲顾远萧道“大哥能不能把这副字赠给妹妹,让我回去好好临摹,希望能学得几分大哥写字的。” 这架势,是拿他当文学大家崇拜呢。 顾远萧明知她的心思,却还是摇头笑了出来,正想再教训她,顾双华忙抢过话题道“大哥还记不记得,大约两年前,你曾教过我写过一次字,那次可是让妹妹受益匪浅呢。”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顾远萧站起身来,隔着一张桌案,目光不错地与她对望。 那一天,也是在这个书房,也是因那人而起,连桌上的熏炉、笔砚摆放的都并无二致,却算得上他最失败的一次教学。 也亏得她这么大言不惭,能说出“受益匪浅”这四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本朝因着冯皇后的关系,对女子的规矩并不太严苛。尤其是长宁侯府这样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女子不仅能学文写字,更可以随族里的男子一起在族学里旁听。 原本邹氏并不想让顾双华也跟着姐姐去族学听课,但老夫人发了话都是府里的小姐,有人能上,有人不能上,让外人看见说闲话,丢了她这个老夫人的脸面。 于是顾双华便得了上学的机会,她内心虽然雀跃,表面上还是谨守低调慎言的规矩,听完课就回房,绝不和人多说一句话。 这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顾云章, 上了大约半年的学,她见这个堂兄不但学的又快又好,待人也谦逊有礼,不管是谁来请教课业,他都秉持知无不言的态度,绝不会有半点怠慢或轻视。 于是顾双华遇上不明白的地方,便大着胆子去问他,顾云章也都耐着性子为她解答,渐渐的,两人也就熟络起来。 那一日是在六月里,晴日暖风、天高云阔,顾双华从祖母房里出来,正用帕子擦着额上的细汗,一眼就瞅见在回廊处匆匆走过的顾云章,笑着跑过去打了声招呼“堂兄,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顾云章见她也是笑,回道“我去堂兄房里借书,有一本古籍我怎么也找不到,想着他那里藏书最多最全,可他说今日整天都不在府里,就托人给我带话,让我自己去他书房里拿。” 顾双华点了点头,然后又生出些好奇,问道“你要借什么书我能同你一起去吗”想了想又道“若是书太多不好找,我可以帮你整理。” 顾云章见她改不了这小心翼翼的毛病,摇头笑着道“要去就便去,那可是你自家大哥的书房。” 顾双华想想侯爷哥哥平日里威风的模样,她可不敢随便进他的书房,悄悄吐了吐舌头,低眉顺眼随堂兄走进了书房。 因两人都对顾远萧有几分敬畏,也不太敢在书柜里随意翻动,顾云章叫来一个书童,让他领着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书,谁知就在转身时,无意中撞到案边的一块纸镇。 顾双华眼看着那纸镇往下坠,忙冲出来去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两人傻眼地望着一地的碎玉,紧张地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犯嘀咕也不知那纸镇值不值钱,是不是顾远萧的心爱之物。 顾云章擦了擦汗,让书童把地上收拾干净,想了想又让他抱了叠宣纸进来,准备亲自给大哥写一封信致歉。 顾双华见左右无事,便自觉上前帮着研磨,待顾云章挥毫而书,歪头过去看了看,忍不住称赞道“堂兄,你的字可真好看,以后能不能教教我” 顾云章被她夸的颇有些自得,微微笑道“你若想学,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他想着顾远萧反正也不在,随手又拿过张纸写下一句诗,然后将笔递过去,道“你先试着写这一句,我来教你。” 顾远萧踏入书房时,见到的便是这么副场景,房内的窗户半开着,凉风习习,花影斜斜,窗边帷幔被风吹得轻摆,偶尔卷起一片花瓣跌到紫檀木桌案旁。 扑鼻墨香中,穿着嫩黄色襦裙的明丽少女歪头专注地看着旁边的男子,听他说着写字的姿势和力度,再一板一眼地悬起手腕,露出一截比象牙玉笔杆更白上几分的肌肤。 他觉得呼吸有一刻凝滞,随后皱眉轻咳一声,不自觉用尖酸的语气道“云章是否走错了门,还是你们二房的用度不够,偏用我这房里的纸墨来教人。” 顾双华吓了一跳,忙将笔放下,双手在裙摆前交握,直勾勾瞅着地面不敢再作声。 顾云章赧然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们来书房借书,正好双华说想习字,我想着堂兄暂时还不会回来,便想顺势教她写几个字。”他又想起那纸镇的事,忙对顾远萧道歉,见他听得心不在焉,便想着应该也不是什么紧要之物,于是转身对顾双华柔声道“下次你去蘅芜院,我再教你,莫要在这里耽误大哥的正事了。” 顾双华点了点头,神色显得有些惋惜,正跟着顾云章往外走时,突然听见顾远萧在背后开口喊道“双华,你留下来。” 顾双华愣住,然后收到堂兄抛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快步离开了,只得乖乖转身问道“大哥有什么事” 顾远萧垂眸盯着她,然后,微微倾身问道“你很想学写字吗” 顾双华辨不出他语气,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要追究刚才的事,只得小心地点了点头。 顾远萧一挑眉“那你是觉得我的学问比不过云章” 顾双华瞪大了眼,忙道“不是,大哥博闻广学,自小进宫伴读,连皇帝都赞不绝口,向来是顾氏子弟中的翘楚。” 这一连串夸赞,总算让顾远萧胸口那股子气消了点,手指叩着桌案道“那明明我才是你大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去让他来教你写字” 顾双华这下可真呆了,她哪敢让堂堂长宁侯教她写字,正不知该说什么好,看见顾远萧拿起她刚放下的那只狼毫,递到她面前道“来,你先写一个字让我看看。” 顾双华不敢推拒,只得接了笔走过去,在大哥的逼视下,捏着笔杆的手指都有些发颤,深吸一口气,依着方才顾云章教她的姿势写下自己的名字,可她实在太过紧张,写出的字比之前还不像样子,偷瞥了眼负手站在旁边的顾远萧,脸红的快滴出血来。 顾远萧见她写完站着不动,倾身过去要拿那张纸来看,谁知顾双华眼明手快一把给藏在身后,红着脸嗫嚅道“我写的不好,大哥还是不要看了,等我练上些日子,再让大哥指教。” 和谁练上些日子,顾云章吗 顾远萧脸色更沉,胳膊想绕到她身后去夺过那张纸,谁知顾双华挺胸往后去躲,慌乱中衣领滑下一些,顾远萧视线所及,正好是她锁骨下露出的哪一块 他赶忙收回手,转身握拳轻咳几声,再回头时,看见妹妹捏着那张纸就要开溜,快步走过去,将手掌摊在她面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既然让我教,就别怕不好,自己把纸拿过来。” 顾双华向来不敢违背侯爷哥哥,这时见他好像动了怒,只得将眼一闭将那纸举在面前,许久才敢睁开眼,看见哥哥皱着眉盯着那张纸,深呼吸两次,才勉强吐出几个字“也不算太难看。” 顾双华只觉得想哭,仿佛四面吹进的都是热风,窗外还有鸟儿聒噪,更衬得房内闷热无比。 她难得和大哥相处,真不想让自己如此丢脸,这时听见顾远萧叹了口气道“你下笔无力,怎么能写的好。” 然后他让顾双华执笔站回桌案前,自己则站在自己身后,轻托着她的手肘道“姿势也不太对,手要握在笔头二寸处,方才云章是怎么教你的” 顾双华依他的指教重新握笔,再调整好姿势,可她整个人都在大哥的气息笼罩之下,想着每一笔都受他审视,紧张得握笔的手腕一直在抖,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掌自身后伸过来,将她的手牢牢握住道“写字也讲风骨,一笔一划,一勾一顿,全都不能马虎,需得用心专注,才能写的刚刚正正,挺拔丰逸。” 顾双华觉得暗自羞愧,大哥是真心在教她,自己却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心思。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可不想让哥哥看不起,于是屏气凝神,随着他的手腕下笔落到纸上,又听他在耳边柔声道“就是这样,你先写自己的名字,起笔要稳,下笔有力,要写出字的骨架” 顾双华微微弯腰,专注地盯着笔尖游走,任由哥哥握着手在纸上书写,眼瞅着写到最后一笔,顾双华简直不信这是自己写出的字,心中十分雀跃,不自觉往后靠去,又偏头笑道“若不是大哥指点,我以前都不知,写字竟有这些讲究。” 可她并未发觉,刚才直起身子,自己的鬓边碎发正扫过顾远萧的双唇,连着吐息间的香气,一并飘了过去 然后,突然她感觉握着自己手猛地一抖,还未反应过来,最后“华”字那一竖歪歪斜斜地拖下来,几乎要画出纸外。 “啊”顾双华无比惋惜地哀叹一声,这可是她被哥哥教着写成的第一副字,本来还想以后拿到堂兄面前去炫耀呢,谁知就这么荒腔走板的收尾,竟将整幅字都毁了去。 懊恼过后又有些紧张,也不知刚才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抬头看见大哥正端起一杯茶猛地灌下去,赶忙出声提醒“那杯茶已经凉了” 她哪知道顾远萧最需要的就是这杯凉茶,他一口将茶喝干,然后背过身朝着窗外,胸口起伏,半晌没有说话。 顾双华等了又等,也没听见大哥指出她的错处,大着胆子询问道“大哥,方才是我写错了吗” 顾远萧负着手,声音有些沙哑“写字但求心静,你方才的心不静,掺了杂念,自然就写不好。” 顾双华感觉十分委屈,自己方才如此专心,连呼吸都快忘了,哪里心不静了 可大哥再不说话,只用宽厚的背影对着她,顾双华低头扁了扁嘴,想着大哥果然还是不好亲近,早知道就不要他教自己写字了,正准备灰溜溜离开,突然又听见顾远萧长吐出口气,开口道“等等。” 她转身时,正看见顾远萧紫衣墨发,刀刻似的五官沐在隙影流光之下,然后他低头执起手边狼毫,蘸了墨汁笔走龙蛇,写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将那张纸举在面前吹干,又走到顾双华面前柔声道“爹告诉过我,灼灼其华便是你名字的来历。我将这几个字送给你,改日再找人送些名家字帖到你房里,你资质并不差,只要愿意苦练,自然会写出一手好字。” 顾双华盯着面前那张纸,想着这就是自己名字的来历,内心感动莫名。虽不知他方才为何突然对自己那般疏远,但也庆幸自己并没惹大哥生气。 她欢天喜地地接过那副字,回房后偷偷看了许久,觉得大哥果然字如其人,能将颜体写的如此遒劲俊秀,然后窃喜自己能拿到他的字来临摹。 她在房里寻了许久,小心地选了个最好的位置将那张纸收着,日日拿出来照着临摹,直到那张纸发皱发黄,才无奈地收起。可自那次后,大哥好像再也没有亲手教过她写字 回忆散去无痕,顾双华不由抱紧了怀里的那副字,她方才虽是刻意恭维,想绕开哥哥的盘问,可也不全说的是假话。 因为从小就向往能被兄长教习,她十分珍惜哥哥为她写的字,更甚于被送来的名家字帖。 只是那张被她反复临了无数遍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渐渐卷了边、发了黄,她只得将它收在箱底,再却不敢开口去要,直到今天才能瞅到个机会。 顾远萧默默地看着她,面容渐渐松动,垂眸问道“你真的想要这幅字” 顾双华忙不迭地点头,耳垂上挂着红宝石坠子的仿佛在空中飞舞一般 顾远萧低头轻笑,突然走到她身边,一把将那纸卷从她怀里抽出,顾双华觉得手中倏地一空,刚有点儿想哭,却听见哥哥在耳边柔声道“这是我随手写的,不配送你。你想要什么字,我专为你写一张。”他想了想又道“你什么时候想要,想要多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顾双华瞪大了眼,然后觉得内心一阵暖热,她以前好像从未发觉,在人前冷傲又深不可测的哥哥,竟会对自己如此温柔迁就。 感动地眨了眨眼,好像更想哭了呢。 赶忙转身去道谢,然后才发觉哥哥离自己好像太近了些,鼻尖几乎挨着她的脸,幽深的黑眸定定看着她,仿佛藏着千言要诉。 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异香,心跳咚咚敲着胸膛,连忙小跑着绕到桌案后,见哥哥的脸迅速沉下来,又掩饰地用手扇着风,装作若无其事道“那边有点热,我到窗边来透透气” 顾远萧眯起眼,内心未免有些沮丧,也不知为何,她竟会防自己防成这副模样。 就在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时,屋外突然有丫鬟传话道“小侯爷,夫人过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邹夫人被丫鬟领进了门,眼角往旁一挑,正瞥见恭敬站在桌边的顾双华,一张笑脸渐渐冷了下来,朝她挥了挥手道“我和萧儿有事要谈,你先出去吧。” 顾双华可是求之不得,忙点头就往外走,只是可惜大哥说要为她写字,今日是等不到了。 可还没迈动两步,却听见哥哥对母亲道“家里的事,没什么是双华不该知道的,让她留下来。” 邹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手搭着膝盖往下一坐,扭头不冷不热道“左右和你无关的事,你想留就留着吧。” 顾双华心说我也不想留着啊,偷瞄了眼态度坚决的哥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顾远萧走到她身边,小声道“你先坐着,待会儿我给你写字。” 他的声音醇厚有力,仿佛冬日里燃起融融的炭火,令顾双华莫名感到安心,愿意交托全然信任。于是乖乖依他说的坐了下来,装作没看见嫡母嫌弃的表情,低头玩着腰间垂下的吊穗。 邹氏见她毫无眼力介儿,儿子偏又为她撑腰,莫名有些胸闷,可想起今日的正事,便又换了张笑脸,道“我来,是为了明日的赏花宴的事。听说咱们侯府也在邀请之列,你可一定要记得把双娥带去,再留心介绍些受皇帝器重的世家子弟,给她牵牵红线。她今年都十七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能不上心啊。” 顾远萧一愣,随后才想起还有这事。 因为冯皇后最爱花艺,上个月有使臣进宫,特意给她送来了几株珍稀花种。据说这花种很难养活,皇后让人在宫里悉心栽培一个月,结果花开的枝繁叶茂,十分喜人。 皇后觉得这是大越吉兆,便决定办一场赏花宴,京城有名望的侯爵和世家子弟都在邀请之列,定下明日在雍和宫煮酒设宴,凭水赏花。 这种宴会对顾远萧来说十分无聊,但是对常在闺房里的小姐们,却是难得的好机会,只有借着这样的场面,才能结识能和她们匹配的名门公子,或是适龄的皇亲贵胄。 而年轻英俊又手握重权的长宁侯顾远萧,自然就是都众人盯着的绝佳猎物。是以他去过几次就觉得厌烦,但明日的赏花宴,帝后和长乐公主都会到场,自己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耳边母亲还在不断絮叨,怪他这个大哥成日在宫里走动,也不知道给自己妹妹张罗张罗,顾远萧听得有些头疼,忽地想起一直盘桓在心中的一件事。 那一边,顾双华听得有点犯困,正偷偷打了个呵欠,突然听见大哥开口道“双娥想要怎样的夫婿,她自己可以为自己做主,无需我们来插手。至于明日的花宴,让双华也一起去罢。” “哈”邹氏没忍住喊出了声,顾双华一个呵欠打了一半,被惊得忘了闭嘴,然后见那两人都朝她瞅过来,忙捂住嘴,只留一双惊魂未定的眸子。 顾远萧偏头笑了笑,又道“陛下和我说过,长宁侯府未婚配的子女都可去赴宴,双华也是侯府的小姐,自然可以一起去。” 邹氏满脸的不痛快,差点就要说出口人家邀请的是永宁侯府正经嫡出的小姐,她一个出身不明的小姐,哪来的资格 但她还记得,儿子最讨厌被当众贬低这个妹妹的出身。顾远萧如今是长宁侯府唯一的仰仗,因他被陛下倚重信任,侯府这些年的声望比老侯爷在世时更加鼎盛。 自己虽然是他的娘亲,多少也得顾忌些,不想惹得儿子不快。 于是她狠狠瞪了顾双华一眼,嘀咕着道“上次的祸事还没彻底平息呢,据说王公子为提亲未成的事大病一场,尚书府如今和我们侯府交恶,可都是因着她的原因,若再带着她招摇过市,还不知会不会招来其他的麻烦。” 顾双华猛地点头,难得和嫡母站在一处。她不想去,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去 既然这赏花宴是世家子云集的盛会,她若是去了,少不了会碰到什么王公子、郑公子,或者其他的乱七八糟不知名姓的公子,再加上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媚香肯定是能躲则躲,千万别再招惹上什么麻烦了 这时,她听见顾远萧冷哼一声,道“母亲这话说的可不对,王家的婚事我们并未应承,那王任中要死要活也好,和妹妹有什么关系。”又转向顾双华道“你明日就坐侯府的马车去,我一早进宫,会随陛下和皇后娘娘一起到雍和园。”他顿了顿,语气放柔道“你记得,不管什么事,都会有大哥在。” 顾双华抬头,对上哥哥那双温柔又深沉的眼,不知怎么的,如同被蛊惑般点头“嗯”了一声。 见儿子已经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便再无回转余地,邹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年多来,明明儿子已经无暇分心后宅之事,甚至几次以公事为由留在宫里,并不怎么回府。 偶尔在家里吃顿饭,她瞧着对顾双华也十分冷淡,怎么如今,又突然维护起她来了。 邹夫人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只得捏着帕子长叹口气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该怎么说服女儿放下芥蒂,愿意跟这个曾抢光她风头的妹妹一同乘马车去赴宴才是。 第二日,一辆翠盖珠缨的马车从侯府驶出,马蹄声迭迭,震得顶上角铃“叮咚”作响,可和这些热闹比起来,马车内却是静静悄悄,听不见半点声响。 两位主子不说话,二小姐的丫鬟夏荷和三小姐的丫鬟东珠就这么面面相觑,沉默地在车内点上熏香。 最后还是八面玲珑的东珠先开口,拿帕子给顾双华扇着风道“今日可真是有点闷,瞧三小姐的脸都热红了。”眼珠转了转,又给顾双娥递过去一碟葡萄道“这葡萄是今日刚送来的,说是格外清甜水润,东珠记得,二小姐平日里最爱吃这个了呢。” 顾双娥轻抬起眼皮,伸手这么一推,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仿佛娇艳欲滴的碧珠,在凝脂般的肌肤上轻轻滑过。 她今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打扮,身上的穿戴能买下郊外一整座庄子。光这只玉镯就足以抵得上普通人一年的用度。 据说这样成色的镯子世间只有两只,一只留在皇后宫里,另一只被当作赏赐赏给了老侯爷,当年她向父亲求了好久,才终于在十五岁生辰时得到。 顾双华得意地抬着手腕瞧了又瞧,再扭头去打量始终规矩坐着的妹妹,心说她今日倒是懂得收敛,穿了件素净的青色罩衫,可脖子下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弧线,还是让她看得十分碍眼。 想了想,还是拿起颗葡萄塞进嘴里,边用舌尖将皮吐出来,边对顾双华道“你倒是聪明,懂得去抱我哥哥的大腿。不过也莫要得意的太早,心术不正之人,迟早会被人看出破绽。” 顾双华本来只想安静坐着,打定主意千万不要招惹二姐,可听她这么说,忍了忍,终是抬头郑重道“大哥也是我的哥哥” 顾双娥斜眼瞥过去,轻嗤一声道“说这话前,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 顾双华脸都涨红,握着拳站起,深吸口气对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进侯府时,爹爹就告诉我,顾远萧是我大哥,你是我二姐,姐姐莫非现在要告诉我,是爹爹说错了吗” 顾双娥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印象里这位三妹一直都是寡言卑怯,就算是上次利用自己,对自己虚与委蛇时,也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没想到她也敢对自己发这么大火气。 她瞪大了眼,一时间又气又惊,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东珠有点想扶额,这两人都多大了,为了夫婿闹一闹也就罢了,怎么还争起哥哥来了。 忙将顾双华按着坐下,又和夏荷一起,对顾双娥又是扇风又是递水,好言软语地安抚,算是帮自家小姐求情。 顾双华被马车一摇晃,总算清醒过来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明明出门前已经打算好,千万不能再惹二姐了,就算被嘲讽两句也不算什么。 结果方才不过是被说了一句哥哥,就没忍住和她争了起来。 她正攥着手心懊恼呢,马车倏地停了下来,掀开车帘就是雍和园的大门,那里已经站了一排负责迎接的宫女,笑眯眯地上前,领着长宁侯府的两位小姐进园入席。 雍和园是皇家别苑,内有一池三山、峰翠环绕,今日又特别辟出一片水渠旁的廊庭,供前来赏花的世家小姐们休憩玩乐。远远看去一片衣香鬓影,偶尔有彩蝶穿梭其中,将小姐们发髻上的簪花当作了鲜花,上上下下绕着舞动翩飞。 顾双华眼瞅着脚尖,规矩地跟在姐姐身后,直到那股香粉味越来越浓,耳旁不断听见有人招呼顾双娥过去坐。 可不管周围如何热闹,顾双娥却依旧高抬着下巴,挺着胸脯往前走,只偶尔偏头,向朝她问好之人礼貌微笑。 她当然知道,这群人之所以对她如此巴结,除了因着长宁侯府嫡小姐的名号,更多的,还因为她是顾远萧的妹妹。 长宁侯今年二十二却未婚配,府里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今日来赴宴的世家小姐,只怕有一大半都是为他而来。想到这点,顾双娥的腰身挺得更直了,唇角挂着抹骄傲的笑容,俨然被众星捧月的不是哥哥,而是她自己一般。 顾双华哪知这些心思,只觉得姐姐在前方走的趾高气昂,如同一只斗胜的孔雀。而那些对顾双娥殷勤讨好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却只剩疑惑和鄙夷,偶尔一两声尖酸的议论落进耳朵里,顾双华并不以为意,倒是顾双娥步子一顿,冷眼扫过去,吓得那群人立即噤声。 她心里再不喜欢这个妹妹也好,在外也得维护自家的脸面,她们长宁侯府的小姐,哪是能让人随意议论的。 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喊声“顾姐姐。” 顾双华一抬头,先看见自家姐姐脸上总算挂上热情的笑容,快步走过去,扶着裙摆往下一坐道“原来冯妹妹在这儿呢,可让我一通好找。” 顾双华顺着再看过去,心中暗自惊艳。面前的女子饶是站在一众精心打扮的贵女里,也显得光彩熠熠,能轻易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鹅蛋脸,芙蓉面,笑起来如临花照水,盈盈眼波里似转着千般柔情,连顾双华都看得心中一动。 那女子与顾双娥攀谈两句,双眸朝外转了一圈,又含羞垂下,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轻声问道“你大哥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顾双娥捂嘴笑道“我方才就想,你能倒到何时来开口问我。” 那女子脸上飞霞,配着脂玉似的皮肤煞是好看,然后嗔怒地瞪眼道“顾姐姐又取笑我。” 顾双华原本坐在一旁发呆,听见哥哥的名字,耳朵便立即竖了起来。只听见顾双娥又道“方才大哥身边的长随过来传话,说他刚到雍和园就被信王叫走,妹妹也知道他们向来交好,估计叙叙旧,待会儿就会过来了。” 难怪哥哥昨天说他会在雍和园,让自己记得去找她,现在进来了却一直不见踪影。顾双华这么想着,又看见面前女子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烟眉蹙起,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顾双华突然回忆起东珠对她说过府里的轶事,然后便想明白了面前女子的身份。 这女子名叫冯夕颜,是皇后娘家的小侄女儿。她从小生的极美,长大后又得府中卖力栽培,诗学六艺样样精通,皇帝和皇后对她颇为喜爱,经常叫她进宫来陪伴,十五岁就给她赐了个晋阳郡主的封号。 这可算得上是世家小姐里至高的殊荣,也正因如此,冯夕颜及笄后,求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可只有这位冯家小姐自己明白,自从十五岁在宫里见到长宁侯顾远萧之后,她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以顾双娥的眼界,觉得只有这样家世品性的小姐,能配的上自家哥哥。于是和冯夕颜诸多亲近,借故将她请到侯府做客,希望能促成这段姻缘。 只可惜,顾远萧在府里碰上过冯夕颜几次,次次连正眼都未瞧过她,绕指柔撞上了硬钢板,害得这位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的娇娇女,背地里偷着落了不少泪。 如今顾双华坐在活生生的冯家小姐对面,不由在心里感叹,这样惹人怜爱的美人儿,大哥竟能忍心不搭不理,实在是太过铁石心肠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一众世家子提议来玩曲水流觞,又有家丁被派过来,说请各位小姐前去观看,也好为输赢做个评判。 这样的热闹,贵女们自然是不会拒绝,纷纷说笑着站起,让丫鬟们帮自己整理妆容衣饰。 顾双华心中却暗自叫苦,她最不愿的就是去和那群世家子接触,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开溜,顾双娥走到她身边,冷冷瞥了她一眼,靠过去压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一次,可不会让你再得逞”然后又挂上个浮在面上的笑容,摸了摸鬓发提高声音道“哎呀,我的珠钗好像落在马车上了,妹妹可愿意帮我去拿” 顾双华微微一笑,忙不迭地应承下来,那求之不得的态度,倒让顾双娥有些讶异,一时猜不透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直到冯小姐在旁唤她,才压下心头疑惑朝河渠边走去。 顾双华脚步轻快地绕过廊亭,特意挑了一条小径,准备寻个隐蔽位置歇息,等宴席散了,哥哥应该也从信王那里回来了,可以接她们一同回家。 她这么想着,嘴角就忍不住翘起。可一直跟着她的东珠却满肚子不乐意,气鼓鼓念叨着“小姐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二小姐就是怕你抢她的风头,什么珠钗落在马车,你打发奴婢去拿就行,何必非要如她的意。今日来的全是世家子中的翘楚,错过了可不见得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尚书府的王公子是没戏了,可不还有国公府的郑公子吗虽说没法袭得爵位,可到底背靠着国公府这棵大树,又对自家小姐死心塌地,自能保她做个享福的贵太太。 小姐享福,那不就等于自己享福,她这一走,可毫不留情踏在自己那点念想上,把最后一点火苗都踩熄。 可任由她怎么念叨,小姐根本都不搭理一句,只悠哉地边赏花边往前走,让她觉得颇为无趣。 两人走到一座假山背后,突然从不远处闪出一个黑影,直奔顾双华而去 东珠吓了一跳,正准备大叫,揉揉眼睛,惊喜得喊出声“这不是郑公子吗” 顾双华原本也被吓得不清,一听见东珠喊出郑公子,顿时觉得欲哭无泪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 郑玄也是京城闻名的美男子,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如今却虚弱的不带半点血色,他捏着拳向前几步,见顾双华一脸惊恐终是忍住,可上下滑动的喉结,却出卖了他心中的渴望。 顾双华攥着手指,拿出气势大声喊着丫鬟的名字,又示意她去拦着这人,让自己赶紧开溜。 谁知东珠眼珠一转,立刻意会过来,难怪小姐走的如此快,原来是约了人在这里相会,心中雀跃不已,道“小姐公子莫怕,我去帮你们在外面守着。”然后不等顾双华发话,飞快地跑到假山另一边,做个尽职的掩护小姐偷情的丫鬟。 顾双华瞪大了眼,只觉得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正想也跟着开溜,突然听见郑玄开口喊了声“顾小姐” 这三个字被他喊得仿佛蕴着百转柔情,千般痴怨,让顾双华听得猛打了个哆嗦,深吸口气,用冷硬的口吻道“郑公子,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谁知郑玄快走几步拦在她面前,眼眶都有些泛红道“双华妹妹,我什么明白,你推拒了王家的提亲,必定是因为我的缘故。” 顾双华满脸惊悚这人怎么如此自作多情,可那郑公子摆出一副痴情不渝的模样,怎么也不让她离开,贴身丫鬟又不来帮忙,让顾双华急得只想跺脚。 若是哥哥在这里就好了,他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切有他,可为何到现在还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离此处不远的一画舫上,丝竹声声不绝于耳,一位艳丽的胡姬舞娘,正露出半截腰肢,舞得妩媚妖娆。 顾远萧却面色铁青,目光根本没落在那舞娘身上,只紧紧捏拳对面前之人道“王爷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 信王生的一副妖孽面容,桃花眼向上挑起,衣领微微敞开,此时歪靠在美人榻上,自带一股风流态度,面对顾远萧的怒气,却仍是轻松笑着,将手里的酒杯递过去,懒懒道“此处有美酒美人,还不必守那些麻烦规矩,如此温柔香窟,云霆何必急着离开呢。” 顾远萧冷着脸,倾身过去咬着牙道“我问你,到底何时才愿意靠岸。” 信王李墨是皇帝亲侄,原本他才是大越正经的太子,可惜他爹靖帝李钰在一次御驾亲征时遇袭,那时李墨才不足两岁,太后与群臣商议后,推举了他的皇叔,也就是今日在位的景帝李拓登基。 而李墨被封了信王,从小在太后宫里长大,皇帝待这个侄子十分亲厚,让他和顾远萧一起陪大皇子伴读,三人情谊如同亲兄弟一般。 信王出宫建府后,没了帝后的管束,更是长成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而且为人甚是风流,惹下一堆桃花债。 今日顾远萧一到雍和园就被信王叫走,原本说着只是上画舫喝上一杯叙旧,再一同去赴赏花宴,谁知他上船后,信王突然大叫开船,又召来舞姬作陪,怎么也不放他回去。 扬手拍了拍,那胡姬脚步一转,仿佛柔若无骨地躺倒在他怀里,信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道,又靠在她耳边道“侯爷生气了,还不去敬酒让他消消气。” 那胡姬捂嘴一笑,端起酒杯扭动着腰肢靠过去,谁知顾远萧挥掌就将酒打翻,将那胡姬吓得够呛,信王摇着头啧啧道“云霆怎么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顾远萧冷笑着站起,负着手走到船舷上,道“王爷,你说你这艘画舫,若是无端端在河中央被拆掉,会不会沉下去。” 李墨倏地坐直,瞪着眼喊道“云霆你是疯了不成,这么大艘船,你怎么拆” 顾远萧的目光冷冷往上扫,道“我在行军时,也看过造船的图纸,先从这道粱拆起,应该不是太难。” 信王认识顾远萧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是说一不二、杀伐决断之人,脸都吓白了,一挥手对船夫喊道“侯爷让你们靠岸,没听到啊。” 画舫终于靠了岸,顾远萧连道别都懒得说,三步并作两步下了船,撩袍朝花宴的方向跑去。 信王扶着胡姬的手站起,拉好敞开的领口,挂起个玩味的笑容道“我倒想看看,是谁让我这兄弟如此舍不下,宁愿拆船也非得去见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自从听说尚书府去向长宁侯府三小姐提亲时,郑玄如同遭受重击,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 原本只是带了几分病态的翩翩佳公子,活生生给气成了个病秧子。直到得知三小姐拒婚的消息,才觉得头不疼了、心不抽了,重又活了过来。 今日听说长宁侯府的两位小姐都会来花宴,他一早特地将自己打扮的神采俊逸,进了雍和园后,也没别的心思,只是专注寻找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任他满园繁花,都不及他心头那朵娇艳。 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心尖上那颗朱砂痣,一路跟着,总算到了这个偏僻地方,正想好好诉一诉衷肠,却看见她一脸的惊恐和防备,手抓着衣袖不断往后退,避他如蛇蝎一般。 郑玄心中抽痛,被翻涌的气血激得猛咳几声,然后按住胸口哑声道“三小姐,你可知自从上次一别,郑某对你便魂牵梦萦,只求能再见上你一面,便是死也值得。” 顾双华小腿抵到水池冰凉的砖块上,已经退无可退,带着哭腔道“那现在你见到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郑玄满脸涨红,想说话却咳得更加凶,脸色白得像随时要断气一般,顾双华看的心中不忍,正想问一问他是否要叫人过来帮忙,郑玄却突然抬头,又快走几步贴在她面前,用一双染了血丝的阴鸷眸子盯着她道“顾某今日厚着脸皮追随,只求三小姐一句话,你可愿意嫁进我。只要三小姐点头,郑某便是拼得这条命不要,也会求父亲去向侯府提亲,并发誓这一生都宠你爱你,绝不让你吃半点苦头。” 顾双华满心的无奈怎么又来了,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那梦中女子真有那么大的魅力,惹得各个都为她神魂颠倒 她揉了揉额角,深叹了口气,试图劝说道“郑公子你可能误会了,我对你根本无意,也从未想过要嫁进国公府” 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郑玄的双眸渐渐染上赤红,痴痴地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些什么。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郑公子离自己太近,想必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气,变得愈发意乱情迷起来 顾双华突然有些害怕,直接放弃想说服他的念头,握着拳小心地挪动步子,趁那郑公子不备,猫腰想从他身边逃开。谁知郑玄倏地转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顾双华挣扎间,罩衫被拉出个口子,将脖颈下的肌肤露出一大块来 郑玄眼睛都看直了,顾双华赶紧将罩衫拉上来,一时间又气又怕,正想大声呵斥,却先听着那郑公子发出一声怪叫。 然后他被人从背后抄着胳膊往后一甩,还没反应过来,就疼的浑身冒汗,倒地大叫起来。 顾双华惊魂未定,直到看见哥哥宽厚的肩膀护在自己面前,才总算安心下来,然后便觉得鼻子发酸,恨不得靠着哥哥就这么委屈哭上一场。 郑玄身子本来就虚,这时被打的眼冒金星,捂着胳膊大喊有贼。待终于看清来人,又用狠戾的声音喊道“没想到堂堂长宁侯竟仗势欺人,公然在皇家别苑出手伤我,若我这只手废了,父亲可不会轻饶了你们侯府。” 顾远萧捏着拳反复吸气,生怕再出手就能把这人给活活揍死,从牙缝里吐出道“好啊,我们现在就可以一起去见圣驾,让他看看国公府的嫡长子,就是这样的登徒浪子,竟敢在光天化日,轻薄侯府的小姐” 郑玄愣了愣,随后越过他的肩去看藏在身后的顾双华,只见佳人吓得鼻头发红,手指紧抓着被他扯坏的罩衫。 他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方才也不知是怎么的,怎会对心上人如此孟浪。 可心里还是不甘,梗着脖子喊道“什么登徒子当初我与三小姐是心心相惜,衷情相诉,她还哭着告诉我,说她每日过的战战兢兢,只盼着有人能将她带出府”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又从怀里掏出张帕子,忍着疼一扬道“这便是她送我的信物,上面绣着三小姐的闺名,侯爷可敢承认打错了人” 顾远萧盯着那帕子皱起眉,淡淡往身后一瞥,顾双华无辜地瞪大眼,冲他猛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郑玄眼看这架势,只当顾远萧是信了他,得意之下,好像胳膊也不那么疼了,颤颤巍巍站起来,正想再和顾双华说什么,突然看见长宁侯一脸凶狠地走过来,本能地弯腰抱头,然后手上倏地一空,再抬头时,那张帕子已经被顾远萧拿到手上把玩,又懒懒冲那边问道“双华,这可是你的东西” 顾双华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摆手道“我从未见过。” 顾远萧一挑眉,道“既然不是我妹妹的,就扔了罢。”然后他手上用力,竟将那块帕子揉烂,随手扔进了花池里。 郑玄呆呆看着自己每日带在身边,看了千百遍的帕子,就这么被揉烂丢弃,随一池春水而去。 心头恨意翻涌,可面前这人无论权势武力,都是他绝对敌不过的。佳人近在咫尺,他却连衣服尖都碰不到,郑玄咬着牙,将拳头捏起又松开,只得颓败地长叹口气,捂着胳膊转身离开。 顾远萧冷冷看着郑玄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然后转身问道“他没伤着你吧” 顾双华捂着罩衫的破处,委屈的眼圈都红了“哥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顾远萧内心愧疚,却也不想为自己辩解,见她的手一直按在肩上,凑近仔细一看,皱眉怒道“这是被他扯破的” 早知道,刚才就该把那人的胳膊直接废了。 顾双华见哥哥一脸杀气,忙吸了吸鼻子道“没事,只是外衣破了个口子,怕是没法再回去赴宴了。” 顾远萧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拉着她的手挪开,顾双华不知他要做什么,本能地缩着身子往后退,顾远萧的手指凝滞住,柔声问“连哥哥也怕” 顾双华有些赧然地偏头,顾远萧低头查看,那个裂口倒不算太大,只是正好露出脖子下到肩膀的一小块,他想了想,抽出腰间装饰的系带,举起搭在顾双华肩上绕两圈,那绸布系带本就十分宽大,垂穗搭下来时,正好遮住那块破裂的地方。 他为她整理好系带,笑笑道“这样就好了。” 顾双华怔怔地任他打扮,摸着脖间系带深吸口气,便能嗅着哥哥身上熏香的味道,莫名觉得有些暖意,眨了眨眼,怯怯问道“这样,会好看吗” 顾远萧俯身直直注视着她,然后轻声道“好看,谁敢说你不好看。” 哥哥可从未夸过她好看,顾双华心中涌起淡淡的甜意,正低头浅笑时,突然想到媚香的事。 忙抬起头,紧张地观察哥哥的神色,只见他眼波澄明,除了呼吸略微急促些,并不似被香味所惑的模样。 于是暗自觉得奇怪怎么他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香味吗 两人收拾妥当,就并肩朝主庭院那边走去,一路上春暖香浓,柳绿莺啼,偶尔有从院墙处伸过来的花枝,顾双华刚想偏头躲避,顾远萧却直接伸出手去折断,她偷偷瞥着哥哥健硕的手臂,想着他一定是为了赶着来救自己,才会特地绕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摸了摸绕在脖子上的系带,忍不住扬起唇角,内心一派的温和柔谧。 这时,远处有鼓声响起,顾远萧知道,这是宴席即将开始的预告声。 今日的赏花宴皇帝和皇后还有长乐公主都会在场,而他们所在之处,离设宴的地方还足足隔了两个院子,顾远萧心中有些焦急,隔着衣袖拉起顾双华的手腕道“要快些走,不然得迟了。” 顾双华倒不怕自己迟到,但想着哥哥现在的身份,若是不在场只怕会被皇帝怪罪,也顾不得手腕被哥哥攥在手里,只小跑着随他往前走。 可越急越出乱子,顾双华只顾着跟上哥哥的脚步,没留神踩到一块松动的阶石,脚腕被轻扭了下,疼的她立即蹲下,扶着脚腕抬头道“哥哥,你先走吧,我不紧要的。” 顾远萧皱眉蹲在她身旁,手伸过去问道“怎么样,伤到了吗” 顾双华急忙摇头,又催促道“你快些赶去吧,我在这儿歇歇就好。” 顾远萧摸了摸她的脚踝,知道并未骨折,心中稍安,想了想,背过身道“你上来,哥哥背你过去。” 顾双华盯着那磐石一般的阔背,虽然看起来会很舒服的样子,可她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很想提醒哥哥,自己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 顾远萧等了许久不见她动作,皱眉道“快上来,不然我不会走。” 顾双华叹了口气,看来哥哥打定主意非得带她一起去,于是乖乖爬上他的背,然后看见哥哥十分轻松地站起,背着她健步如飞朝主院走去。 她开始有些拘谨,可渐渐的便觉得,被哥哥背着走十分舒服,顾远萧步伐虽快,却稳稳托着她的身子,让她感觉不到任何颠簸感。 于是,顾双华放任自己沉溺被哥哥呵护的感觉,可过了会儿,又担心自己太重,低头问道“哥哥你累不累” 她忘了自己低头时,鼻息正擦着哥哥的耳垂滑过,顾远萧猛吸一口气,那阵香气骤然变浓钻进鼻尖,手指倏地收紧,直到臂上凸起青筋,才努力克制住几乎就要冲出的绮念。 顾双华没得到回答,那股子卑怯又冒了头,会不会是自己太重,累着了哥哥,于是小心翼翼把身子想往下挪,道“要不我还是下来走吧。” 顾远萧被她扭来扭去快要逼疯,哑着嗓子喊“别动” 顾双华撇了撇嘴,一时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跳下来,这时又看见哥哥的后颈上又红又热,挤满大滴的汗珠,实在没忍住又开口道“你出了好多汗,我帮你擦擦吧。” 顾远萧心中一慌,咬着牙吼出声“不许碰我。” 顾双华被吓了一跳,感觉哥哥好像不太高兴,只得咬着唇乖乖噤声,直到被哥哥背到离宴席不远的一片树林处放下。 脚刚落了地,顾双华就连忙去看哥哥,见他喘息粗重,面色潮红,额上全是汗珠,好像累得够呛,她觉得一阵心疼,忙掏出帕子踮脚想去给他擦 谁知手还没挨着哥哥的额头,就被他一把抓住,顾远萧触着手心的软嫩,努力忍了又忍,脸压下来在她耳边道“说了让你别乱动。” 顾双华心头忽地一跳,乱七八糟也摸不出个头绪,可觉得他们这姿势有些怪,正偏头想将手抽回,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个带笑的声音“云霆,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本王好找啊。” 顾远萧被骤然惊醒,皱起眉,一把将顾双华拉到身后去,可信王眼尖,身子往旁一斜,桃花眼向上挑起道“原来是双华妹妹啊,咱们可好久没见了。” 顾双华被他点着名,便低着头从顾远萧身后走出,双手规矩放在小腹前,浅浅一福道“双华参见王爷。” 可只有顾远萧这个角度能看到,妹妹在向信王问安时,手指微微发着颤,而低垂下素白的脸颊,正泛起淡淡的红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顾双华第一次见到信王李墨,是在侯府的后院。 那一日秋高气爽,微风将树梢上的黄叶尖儿吹的直打转,她从祖母房里拿了一摞绣样回去,身边没有丫鬟跟着,绣样有些大,只得自己小心翼翼抱着,下巴压得低低,视线往旁边绕,小心去辩着前方的路。 侯府里不少人见到她这副窘迫模样,却各个假装没看到,低头做自己的事。 谁叫她是最不受夫人待见的三小姐呢。 顾双华走到靠近角门的地方,将绣样放下,用衣袖擦了擦汗,突然瞪大了眼,看见一只靴子从天而降。 那是一只皂色靴子,金线绣着十分精细的浮云图案,一看就是贵重东西,顾双华歪头想了想,抬头往上一瞧,就正好就瞧见了信王。 他姿态悠哉地坐在围墙上,身子斜靠在沿着墙根长成的一棵杏树上,只着白袜的一只脚高跷着,自叶片中投下的细碎阳光打在他脸上,更衬得他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往下淡淡一瞥,就能将人给吸进去似的。 顾双华被他身后流泻出的光亮刺得眯了眯眼,奇怪的是,这人眉眼骨相都称得上一个美字,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阴柔,反而多了几分恣意风流。 以往她觉得哥哥的长相已经是顶好,可与这人比起来,两人明明气质迥异,样貌却是难分伯仲。 这时,她听见那人开口道“喂,你能帮本王下去吗” 顾双华抬头一本正经地问“那你是怎么上去的” 信王觉得这小姑娘有些意思,换了个姿势,手托在腮边道“我到你们府里做客,大门走腻了,想试试翻墙,谁知这院墙太高,下不来了” 这么荒诞的事,竟被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吃饭忘了拿筷子一样寻常轻松。 顾双华听他一口一个本王,隐隐想起来,哥哥好像和信王一向交好,可还是保持谨慎问道“你让我如何信你不是贼人” 话音未落,面前又落下一个金色腰牌,上面大大的一个“信”字,那是用来出入皇宫的腰牌,却被那人这么随手给扔了下来。 顾双华连忙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小心捏在手里,仰头道“王爷等一等,我去找家丁过来帮您下来。” 信王忙摆手道“不行,你把人都招呼过来,本王的颜面何存啊。”他伸手往旁边一指“你帮我将那边的绳子抛上来,让我顺着爬下来。” 顾双华想了想,乖乖去给他拿来了绳子,卖力往上一抛,信王接住绑在杏树上,然后潇洒站起地将衣摆系在腰间,手握着绳索冲她一眨眼道“看好了” 然后他将腰一挺往下跳,脚踩着墙砖,三步并作两步就落了下来。 他将系好的衣摆放下,见顾双华真的十分认真在看他怎么爬下来,不觉有些好笑,伸手在她面前摊开,顾双华才醒悟般将腰牌还给他。 信王将腰牌收在怀里,又她上下仔细打量一番,一拊掌道“方才在上面没看清,原来你不是丫鬟啊。” 这话脱口而出,他便有些后悔,因为实在有些冒犯,可顾双华却并无反应,只朝他点头道:“王爷若没别的事,双华就回去了。” 然后她并不和他攀谈,只是弯腰重又去抱那摞绣样,信王一挑眉,大步走到她身边,从怀中摸出一朵杏花斜插在她的鬓发里,再负手笑道“方才在上面摘的,送你了,谢谢你帮本王下来。” 他动作十分快,顾双华抬手摸着鬓间多出的一朵小花,尚还有些怔忪。 然后信王的目光又绕到那摞高高的绣样上,想着她方才卖力抱着的模样,啧啧摇头道“你的丫鬟呢,怎能让你这样的美人儿干这些粗活。” 顾双华的脸有点红,低头往后退道“王爷无需拿我打趣。” 信王一挑眉“你不信本王要我说,这整座侯府,上到夫人、小姐,下到丫鬟侍女,无一人及得上妹妹的美貌。” 顾双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虽然知道这人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可还是暗自有些开心。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夸她。 她很快又恢复拘谨表情,冲信王点了点头当作道别,然后再去搬那堆绣样,谁知信王抢着走过去,一把将那绣样抱起,回头冲她叹了口气道“你要去哪儿既然丫鬟不在,只有本王代劳了” 顾双华心头一慌,她哪能让堂堂王爷为她做这种事,可又不敢去抢,急得揪着手指道“王爷快放下吧,双华不敢劳烦王爷” 信王却不管她,只是抱着绣样往前走,顾双华跺了跺脚,没法子,也只得跟着上去指路 后来,她又见过信王几次,每次都被他半真半假地撩拨几句,可真正令她牢牢记住的那次,却是在她昏迷前的半年 顾双华想起往事,默默攥起手指,好像在太阳下站得久了点,觉得脸越发热了。 信王还在她耳边不断叨叨“上次一别,本王可是一直记得你呢,妹妹是否也同本王一般,觉得甚是想念啊。” 顾双华不知上次是哪次,却也没法从他向来不正经的语气中判断出什么,暗自有些着急。 顾远萧铁青着脸,拉着她的手腕大步往前走,信王从后面赶上来,笑眯眯道“云霆啊,本王在这儿等了你这么久,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实在是不够意思。” 顾双华偷偷扭头去看哥哥,发现他唇角崩得紧紧,似乎非常生气,抓住自己手腕的大掌不断用力,她忍了又忍,终是小声道“哥哥,我有点疼” 顾远萧一愣,随后露出懊恼表情,轻轻放开了她的手,却还是用高大的身体把她和信王隔开,低下头柔声道“你好好跟着我。” 这时三人已经走到一个长长的土坡旁,再往下,就是今日设宴的地方。 皇帝、皇后和长乐公主都已经坐到上席,因为这时日头较猛,身后被撑起了几把大大的黄罗伞,为主子们遮出一大片荫凉。而今日来赴宴的世家子女,则分别坐在两边的游廊之内。 信王垂眸往坡下一瞅,又看了眼乖乖跟在顾远萧身后那人,大步走到她身边,道“正午的日头大,双华妹妹这雪团做的人儿,可别被晒坏了。”然后将手里的折扇哗地打开,单手举起遮在顾双华头顶道“这样便好了。” 他这般殷勤,倒让顾双华觉得有些尴尬,赶忙再去看哥哥,只见他双手在身后握拳,胸口起伏一阵,终是吐出口气道“下去吧,已经迟了。” 顾双华“嗯”了一声,低垂着眼假装没事往前走,信王则一直姿态潇洒为她遮着阳,顾远萧越看越冒火,正好这段坡有些陡,见顾双华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下迈着步子,便将胳膊一伸道“扶着我。” 和自家哥哥就没什么好客气的,顾双华忙伸手搭在他肌肉结实的胳膊上,由他领着往坡下走,然后觉得安全感爆棚,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时,皇帝眼看就要开席,顾远萧却还不在,皱着眉派人去找长宁侯过来,皇后眼尖看见长坡上的三人,笑着道“来了来了,不光长宁侯来了,信王也在呢。” 冯夕颜正陪着皇后说话,听见长宁侯几个字,心头猛地跳起来,连忙抬头去看,然后便觉得鼻子一酸,五脏六腑好像都缩了起来, 长坡上,穿着黛色襦裙的女子无需装扮就已经夺目。 身后一人亦步亦趋,颀长的身体向前勾着,卖力举起纸扇为她遮阳,而在她身旁,自己等了整整一上午的长宁侯,向来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长宁侯,正将臂膀稳稳伸在她面前,眉目温柔,扶着她的手,生怕她会在下坡时踉跄。 前方等的全是皇族贵胄,顾远萧的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那女子的脸,若是她走的慢了,就耐心地停下等她,仿佛对他来说,这才是世间顶顶重要之事, 冯夕颜看得呆住,手里的香球滴溜溜滚到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借以掩饰眼角的泪意。 她以往只知长宁侯性子极冷,所以次次在侯府见着了,也只敢轻轻打一声招呼,期盼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可她从来不知道,他竟会如此温柔地呵护一个人,哪怕那个人只是他的妹妹。 她自然知道顾双华并非侯府真正的小姐,可很早就有传言流出来,说三小姐其实是老侯爷在打仗时和外族女子生的私生女,为了掩盖她的身份,才以养女的名义带回侯府,也因为这个原因,侯府主母特别讨厌这个养女。 若是这样,顾双华也算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原本并不值得自己去妒嫉。 可他真的,只当她是妹妹吗 而宴席上原本各自交谈的人们,也都随着帝后的目光朝那边看去,然后嘈杂的四周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惊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能让信王为她遮阳,长宁侯温柔搀扶。等看清顾双华的容貌,世家小姐们互相交换个眼神,鄙夷有之、惊讶有之,更多的,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妒意。 顾双娥藏在桌下的手用力按着膝盖,指甲快将绸布裤腿给抠破,方才东珠匆匆跑回来,只说是遇上了侯爷让她过来候着,那时她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顾双华竟会用这样的方式回来,原来那人根本没有变,还是一心想着出风头,将男人使唤的团团转。 顾远萧将顾双华领到顾双娥身边坐下,见大妹一脸的怨懑,轻按了下她的肩,道“我待会儿再过来,娘和我说的事,我记着呢。” 顾双娥气得将头一偏,抿着唇不搭理他,顾远萧叹了口气,这时皇帝身边的内侍已经上来催促,只得先离开,又深深看了顾双华一眼,示意她要照顾好自己。 等顾远萧在皇帝身边落座,立即就感觉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偏头去看,觉得那期期艾艾望着他的少女有些眼熟,可也无暇细想,便转头回来,习惯性落到顾双华所在的方向。 冯夕颜满心的期盼落了空,垂下脑袋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这时,一只手覆在她发凉的手背上,抬起头,发现皇后含笑看着她,脸靠过来柔声道“姑母知道你的心思,放心,一切都有姑母为你做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雍和园里,熙熙攘攘、郁郁葱葱,一派热闹春色。 皇后让宫女将那几盆精心栽培出的奇花捧出来供大家赏看,一时间花香芳馥,引得彩蝶翩旋不散,赞叹声连连。 世家子里有自诩才子风流之人,为在帝后面前挣得个彩头,便站出来提议以这几盆花为题,来作诗吟赋。 只可惜才子们眼中看花,心里想着却是如何能讨得君主欢颜,做出的多是些颂咏朝主的俗句,皇帝却听得开心,吩咐各个打赏下去,引得更多人跃跃欲试地站起,都不愿失了这个露脸的机会。 信王越听越困,手叩着桌沿,长长地“啊”了一声,惹得皇帝转头瞪他一眼,不敢再造次,只得手托着额角靠在椅背上,颇为无聊地朝顾远萧那边看。 这一看,他便来了兴趣,只见他这兄弟心不在焉地捏着一只酒杯,眼神却是定定落在坐满名门闺秀的那处游廊。 信王顺着他的目光找过去,果然看见侯府三小姐在方规矩坐着,不敢动面前的糕点,却颇感新奇地盯着那群世家子斗诗。 她若微笑拊掌,顾远萧便微微皱眉,她若听得意兴阑珊,或是撇嘴不屑模样,顾远萧便松动唇角,自得地饮一口酒。 信王摸了摸鼻子,脸上仍挂着玩味的笑容,目光里却藏了些许幽深。 这时,冯皇后站起道“本宫知道今日能受邀前来的,各个都是名门翘楚,也都是大越朝未来的栋梁。本宫与陛下也想趁着这机会,考一考你们的才学,方才算是是文试,现在就来个武试如何” 她这话一出口,正愁做不出诗的那群人立即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等着皇后出题。 冯皇后凤眸一转,指着不远处河渠中的鱼儿道“就考你们箭术吧,每人只能射三箭,去射那河中鱼儿,射中者有赏。” 眼看着不少人站出来,皇后笑着招了招手,竟让内侍拿上来一把铁铸的重弓,这种弓箭一般只用来攻城远射,射程远、力度大。可现在却是用来射近物,而且还是全身滑腻、游动不停的小鱼儿。 那几人面上露出些许难色,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文试不过吟几句酸试,武试怎么就这么难,这不是欺负人嘛。 可埋怨归埋怨,谁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于是依次上前去试,有的力气小的,连持弓都颤颤巍巍,好不容易瞄到准头松弦,奈何鱼身滑腻,轻轻一摆尾,箭头所没之处,只余得水花飞溅,而原本的俎上肉,早不知钻进哪处泥里逍遥。 连着失败了几个,总算有卫国将军府的嫡次子夺得头筹,而后又有箭术精进的射中,得意洋洋地上前领了赏,待到再没人走出来,皇后拍了拍手道“果然是我大越男儿,各个都是英姿飒飒,箭法不俗。不过要说到射箭,你们可无人能比得上长宁侯。”眼角往那边一瞥,似是随意道“云霆,你来给露一手,教教他们如何” 顾远萧忙撩袍站起,走到场中央朝皇后恭敬道“臣不才,但求尽力而为。” 然后他扫了眼满场期盼的目光,转身轻松持起重弓,身姿立得笔直,正要拉弦出箭,皇后又喊道“等等。” 她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同他们一般的规矩,实在是显得胜之不武,不如这样”将一名内侍叫到身边,又递了张帕子到他手里,道“若是长宁侯蒙住双眼,可还有把握能射中” 顾远萧微微皱眉,这水中鱼可不像天上鸟,鱼儿游动的太快,又有水声干扰,根本难以听声辨位。 皇帝也摇头,按了按皇后的手背道“云霆箭法再精,也不是神仙耳目,蒙着眼怎么可能射中,皇后就莫要为难他了。” 皇后嗔然地将皇帝的手拿开,示意他自己自有安排。然后,指使身边的内侍捧着帕子走过去,又摸着护甲上的宝石道“本宫也知道蒙眼太过为难,可若是有人帮忙,以长宁侯的本事,应该也不难做到。” 她拍了拍身旁的冯夕颜,示意她站起,道“本宫这侄女最是聪慧机敏,本宫就将她借给你做个帮手。只要你们两人配合得当,射中不是难事,还能让大家开开眼,一睹长宁侯的英姿。” 冯夕颜怔了怔,随即一脸欣喜地站起来,她明白姑母是想着法子让他们有接近的机会,在这样的场合,若她能帮顾远萧漂亮赢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必定能亲近不少。 最好趁着气氛热烈,皇后还能顺势求皇帝为他们赐婚,成全一对有缘之人。 皇后见顾远萧始终锁着眉头不回话,又加重语气道“普通的彩头,长宁侯也看不上。不如这样,本宫应承你,若是你能射中,本宫就赏你一件宫中的宝物,随你开口,本宫绝不会舍不得。” 顾远萧一挑眉,似是想到什么,终是点头道“那臣便暂且一试。” 冯夕颜喜不自禁,正捏着手想要走出去,顾远萧却摇了摇头,揖手朝皇后一拜道“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可蒙眼射箭,旁边指引之人需是和臣有默契之人,臣与冯小姐素不相识,只怕这么短时间,难以培养出默契。“ 皇后微微一怔,身旁冯夕颜满脸失落神色,为他的拒绝,更是为了素不相识这四个字。 见皇后还想再劝,顾远萧语气愈发强硬道“若是臣今日不慎失误,被好事之人传出去,只怕会累得皇家颜面无光。所以,臣既然允诺,就必定要做到。而能陪我完成的,也必须是臣所信任,和臣能心意相通之人。” 皇帝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开口问道“那云霆觉得,谁才能担此重任呢。” 顾双娥早已听明白哥哥的意思,要论默契,外人哪及得上妹妹,得意地抚了抚鬓发,正准备站起来,谁知又听见顾远萧继续道“臣的三妹也正在席间,臣斗胆请皇后许她过来,为臣做一双眼睛。” 皇后当众被驳了面子,脸上有些不好看,看着旁边失魂落魄的侄女,冷冷道“长宁侯说我这侄女不行,莫非你家妹妹就一定行,若是做不到,你又当如何向本宫交代呢。” 顾远萧面无惧意,朗声道“那臣便以长宁侯的爵位俸禄,赌我与她之间有没有这份默契。” 这话一出,满场都响起窃语声这长宁侯居然为了这点小事当众忤逆皇后,还下了这么大的赌注,胆子可真够大的。 顾双华却听得手心全是汗,不明白哥哥为何如此信她,将一切都压在她身上。 他不怕,自己可是怕得要命。 但眼看众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顾双华只得低着头,一步步走到哥哥身边。 这下子,连皇帝皇后并带着几位皇亲也细细朝她打量,顾双华从未受过如此瞩目,全身的肌肤仿佛都在战栗。提着口气向众人行礼问安,然后将头压得低低,眼睛只敢盯着鞋尖,恨不得将自己给缩进地底下。 顾远萧走到她身旁,轻拍了下她的肩,低头温声道“不用怕,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照我说的做。” 然后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顾双华瞪大眼,虽不懂他为何会如此吩咐,可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顾远萧笑了笑,见她脸还是白的吓人,借高大身躯的掩盖,飞快地捏了把她冰凉的指尖,柔声道“别怕,一切有哥哥在。” 哥哥的手掌是温热的,仿佛春日里带着甜浆果味道的风,轻轻包裹住她的指尖又放开,为她卷走所有的不安。 顾双华攥着尚留存余热的指尖,心底微泛起些异样,可她很快就凛起心神,因为顾远萧已经让内侍将自己的双眼蒙上,然后被领着走到池边,冲顾双华的方向伸出手来。 顾双华忙走向他身边的箭筒,弯腰从里面抽出一支,然后所有人都看见,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从里面挖出一块,抹在箭尖上。 人群再度哗然,纷纷猜测这是什么意思,皇后抚弄着护甲上的宝石冷声道“长宁侯这是做什么,莫非是怕输,要你这妹妹作弊吗” 顾远萧笑道“皇后只考我蒙眼射箭,可未规定其他,臣并没有不守规矩。” 皇后被他噎住,旁边的长乐公主却捂嘴笑出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道“皇嫂,这可是你自己未定好规则,怪不得长宁侯。” 皇后气鼓鼓地瞪她一眼,示意她莫要胳膊肘往外拐。 长乐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妹妹,从小被众人宠溺着长大,个性娇蛮,任性妄为。幸好后来嫁给了镇远将军聂宗陵,皇后也就不必应付这令人头疼小姑子。只是没想到她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性子却还是一点没变。 这时,顾双华已经将那支抹好头油的箭矢递到哥哥手上,顾远萧狼腰一收,展臂张弦,箭头挟裹着风声直直没入池水中。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长宁侯的骁勇英姿,忍不住发出叫好声,可很快就有人发现,他这一箭出手并未犹豫,也未听人指挥,只是随意往河里一射,是以并未命中。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那河中被箭风惊走的鱼儿又游了回来,全挤在一处,张着嘴巴围着箭头打转。 这时,还是信王最先想明白,拊掌道“云霆可真够狡猾的,他这是用第一箭做诱饵,帮他将鱼儿聚在一处,再用他第一箭的方向来定位,这样射中就容易的多。” 长乐公主也觉得有趣,歪头过去问道“那为何这鱼儿都会聚在一处呢” 信王笑着挑起眼角“这就得问他的好妹子了。” 顺着他目光所及,方才还拘谨到整个人快缩起的顾双华,已经兴奋得脸颊泛红,仰头对顾远萧道“原来哥哥猜的没错,这鱼儿真的会被我头油的味道吸引。” 可是哥哥怎么会将她用什么味道的头油记得这么清楚呢 这时,顾远萧朝她偏头道“现在你来告诉我方向,还剩两箭,一定能射中。” 顾双华被他说的又有些紧张,努力盯着池子里挤在一起扑腾的鱼儿,计算着和方才那一箭的差距,迟疑地道“向左一寸,再往下” 顾远萧依着她指的方向调整好箭头,再次拉弓射出,这一次却是擦着一条鱼的身体滑了过去。 四周不断发出扼腕声,信王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砸,暗自为他这兄弟捏了把汗。唯有皇后笑了笑,提高声音道“长宁侯,你可还剩最后一箭了。” 顾双华自责地快要哭出,顾远萧却仍是轻松地安抚她道“没事,就算输了也不是你的错。” 顾双华听着耳边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和质疑声,突然生出股倔强她不能如此没用,成为哥哥的拖累,于是抬起头,深吸口气道“哥哥,你信不信我” 顾远萧微微一笑“无论何时,我都信你。” 顾双华闭上眼,她常年煮茶,练就了极佳的耳力和目力,现在只需逼自己摈弃一切杂念,专注地帮哥哥完成这场比试。 渐渐的,四周的嘈杂声好像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她与哥哥站在一处,她走到顾远萧身旁,肩膀与他挨在一处,微凉的手心伸出去,握着哥哥的手背一寸寸移动,就如同,他曾握着自己的手写字一般。 然后她微眯了眼,紧紧盯住一尾最大的鱼儿,喊道“射”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就在她吐出这个字的同时,顾远萧箭已出弦,破风斩浪,直直将那尾鱼儿钉在池边 众人站起大声叫好,连皇帝也笑着拊掌道“精彩,这一幕兄妹同心,果然十分精彩” 顾远萧一把将眼睛上的帕子扯下,走到帝后面前揖手道“臣,幸不辱命” 长乐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身子歪过去,肩膀将皇后的肩一碰道“皇嫂,方才你说让长宁侯随意选赏赐,可不能食言哦。” 皇后瞪她一眼,但她身为六宫之主,这种气度还是有的,抬手道“长宁侯想要什么,尽管说吧。” 顾远萧道“臣能射中,全靠臣的三妹相助,要赏赐也该赏赐给她。所以,臣便斗胆帮妹妹讨要”他微微一顿,突然转向长乐公主道“讨要公主府的一样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长乐公主没想到看热闹倒把自己给看进去了,她向来任性跋扈,只有她为难人,可还没人为敢难她的,于是斜瞪着美目道“你同皇嫂打赌,怎么讨赏倒讨到本宫身上来了。” 顾远萧道“既然皇后允诺过,赏赐可以随臣来挑选,臣便想为妹妹挑一样最喜欢的东西。臣记得公主府有一套珍稀茶具,是由百年前茶艺大师孟释传下来的,我这妹妹平素最爱煮茶,是以斗胆来求公主割爱。” 长乐公主爱享乐爱华服,这些年聂将军为了讨她欢心,为公主府搜罗来不少奇珍异宝。所以当顾远萧提出想要公主的赏赐,她虽是嗔怒,却还有些隐隐的得意。 可她万万没想到顾远萧竟会来讨要孟释大师的茶具。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方才还挂着的打趣笑容,瞬间转为阴云,冷声道“长宁侯好大的口气,这套茶具是由孟释大师亲传,本宫的故人所赠,你凭何认为本宫就该将它赏给你。” 顾远萧淡淡一笑,道“臣当然不敢,可皇后娘娘既然答应臣,要赏臣一件宝物,这世间,臣想求的唯有这一样。” 公主气得心尖儿一抽,没想到这人如此刚硬,一门心思就盯上她的东西。可皇后刚才金口玉言,说出赏赐任他挑选,他又在场上赢得如此漂亮,自己若是连套茶具都舍不得,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太过小气。 皇后虽不知顾远萧到底意欲何为,可长乐公主的态度更令她觉得新鲜。 要知道公主从小就是个奢靡浮夸的性子,爱玉食锦衣、裘马轻肥,却独独没号过风雅之物。更何况,她这人销金掷玉连眼皮子都不会抬,怎会对茶具这种东西如此宝贝,于是将头靠过去道“不如这样,你就将那套茶具让出来,然后去皇嫂宫里挑两样你喜欢的首饰,前些日子西南进贡来一批宝石,颗颗色泽透润、世间罕有,本宫觉得若打成首饰与你今日新做的宫裙倒正好相配。” 公主轻哼一声,对着顾远萧一抬下巴道“罢了,不管皇后娘娘赏你们什么珠宝,本宫再加一盏七彩琉璃灯,总行了吧。” 旁边的信王一挑眉,公主这可真是大手笔,这盏七彩琉璃灯全身镶满五色宝石,是今年乞巧节,聂将军特意寻来京城巧匠为公主做的贺礼,论贵重精巧,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二盏。 谁知顾远萧仍是摇头,拱手道“臣方才说过,诚心相求的唯此一物,还请公主割爱。” 公主气得一拍桌案,将手腕上的金镯给震得嗡嗡轻响“顾远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为难本宫” 她这一吼,没把顾远萧吓到,倒是让顾双华吓得胸口扑腾乱跳起来。 她方才就不停扯着哥哥的袖子,示意他莫要再为难公主,自己虽然也向往那套孟释大师唯一亲传下的茶具,可她哪敢妄想从公主府抢东西。 但她已经快把顾远萧那件上等杭绸的衣袖给扯出个洞来,哥哥却安然若素,昂着头丝毫不愿退让。 顾双华觉得面前的空气快被公主眼里的火给烧着了,硬着头皮从哥哥身后站出来,低头一福道“既然那套茶具是公主心爱之物,双华不敢夺爱”她感觉到哥哥偏头瞥了她一眼,忙指着桌上一只赤金环珠玲珑镯道“臣女见这镯子做的奇趣精巧,想必也是十分贵重,方才就觉得喜爱,不知皇后娘娘可愿割爱。” 皇后一抬眸,看向她目光里露出些许赞赏。 那只镯子是自己方才觉得热了,随手脱下扔在桌上的,没想到她竟能留心瞧见,再特地向自己讨要。 原本因为方才的事,皇后看这位三小姐是百般不顺眼。可现在她眼看着场面僵持,特地站出来,选了一样不痛不痒,自己随手就能送出的赏赐,即安抚了顾远萧想要讨好妹妹的一片心,又能让公主和自己不至于下不了台,倒是个心思细致通透的姑娘。 另一边,公主总算露出笑脸,拉长了声道“长宁侯,你这妹妹可比你懂事许多。”她招手让顾双华走近,头凑过去道“就是太过害羞,难得这样露脸的时候,老低着头干嘛,来,抬头让本宫好好瞧瞧。” 顾双华嗅着公主身上的香气,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快,微微将头抬起,见公主一张鹅蛋脸吹弹可破,杏眼里带着几分媚,虽然早过了少女年纪,仍如桃李盛放,美得十分张扬。 公主却是微微一怔,将她上下再端详一番,放在膝上的小指扬起些又放下,方才恢复笑容道“长得可真够标致,性子也是温柔沉静,只可惜我家那两个小子还未到婚配年纪,不然就跟本宫回家做媳妇儿吧。” 话音未落,她就收到自长宁侯方向投来的一道寒光,觉得颇为有趣,拉着顾双华的手拢进手心道“怎么长宁侯还舍不得啊” 顾远萧的脸色不太好看,直盯着顾双华被公主捉住的手,道“舍妹害羞,公主莫要拿她打趣。” 公主眼珠一转,越是见他紧张,偏要拉着顾双华说话,脸靠过去问“怎么你很喜欢茶艺吗” 顾双华低垂着眸子点头答了声“嗯。” “那本宫问问你,觉得煮茶的哪一步最妙” 顾双华想了想道“茶道精妙,步步皆不可少。可若要臣女来说,最喜欢击沸这一步。水至柔能纳万物,而茶饼虽被碾碎成末,经百沸千煮,却不失其本色,令茶香化与水、扑与鼻,最终留一片澄碧赠予世间。臣女见识浅薄,每逢彼时,仿佛总能窥得几分道理。” 公主握着她的手倏地一紧,略低下头,被画长的眼尾似有泪光闪过,那光亮又飞快隐去,令顾双华怀疑自己眼花,然后她又夸张地叹息一声道“你说的这些什么道理,本宫实在听得无趣,不过倒是听明白一件事,你是真爱茶之人。罢了,都说物赠有缘人,那茶具在本宫府里搁着也是搁着,不如做个人情,赠给真正善用之人。” 她突然说出这话,令在场几人都有些莫名。皇后抚了抚护甲,与皇帝对视一眼方才还为不愿给气得横眉竖眼呢,怎么人家都不抢了,她倒愿意给了。 唯有顾远萧微微一笑,冲公主躬身道“谢公主成全。” 公主偏头轻哼一声,仿佛在说我可不是为了卖你的面子,然后又亲热地抓着顾双华的手道“那茶具就在公主府,等宴席结束,你同本宫一起去拿。” 顾双华被公主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惶恐,一听说要去公主府,忙用求救的眸子望向哥哥,可顾远萧只对她轻轻点了点头,神情安然,像是让她放心前去。 待宴席结束,长乐公主领着顾双华扬长而去,皇帝拍了拍顾远萧的肩,笑道;“想不到你这妹子和公主倒是十分投缘,往后可要多带她来宫里走走才是。” 长乐公主性格刁蛮,鲜少有人能讨得她的喜欢,如今侯府三小姐只与她见一面,就能被她如此亲近,连皇帝也觉得有些兴趣。 顾远萧淡淡一笑,并未接口,只是道“臣替舍妹谢公主抬爱。” 当顾双华随长乐公主踏进公主府,只觉得满眼的堆金砌玉、雕栏画壁,侯府虽然也富贵,可和公主府比起来,竟也显得平常无奇了。 公主带着她穿廊过院,来到一处耳房之外,顾双华发现,这间厢房门上了锁,窗台外生了青苔,显然不是常有人出入的地方。 公主叫人送来钥匙,亲自打开门领她进去,自门槛处流进的光线在房内铺开,顾双华站在原地,心中暗自惊叹一声。 她未曾想到,这里竟是一间书斋,而且布置的古朴素雅,相比整间公主府的泼天富贵,如同天青白瓷瓶掉进了金银堆,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公主却不知她这些心思,打发丫鬟离开,打开紫檀木柜门,小心地捧着一个锦盒出来。 她用随身的帕子仔细地擦了擦上面的灰,然后望着上面的银扣,似是想开却最终放下,转头递给顾双华,还不忘打趣道“你那哥哥宁愿当众与本宫互不相让,非要为你求的,就是这样了。” 顾双华抱着手中锦盒,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还请公主莫要怪罪哥哥。” 公主将脸凑过去,故意揶揄道“想不到你还挺维护他的,也不枉他这么疼你。”她眼珠一转,又长长叹了声道“哎,兄妹情深,令人艳羡啊。只可惜本宫府里那几个臭小子,没有个像你这般可人的妹妹。” 顾双华被她说的脸有些发红,抬头正要说话,却发现公主的笑容敛下去,然后转过身,似是不想在说话,只轻声抛下一句“走吧。” 两人走出耳房时,已经是黄昏将至,公主硬要留顾双华在府里用膳,见她一副为难模样,便佯怒瞪眼道“待会儿本宫让车夫送你回去,莫非你还信不过本宫吗” 顾双华推脱不了,只得乖乖陪她去了饭厅,公主府向来是全家一起用饭,待她们进房,三位少年已经等在那里,最小的少年才不过十二岁,可还是有模有样地站起,朝公主行礼道“母亲。”又好奇地瞥了她身旁的顾双华一眼。 公主得意一笑“这是本宫请来的贵客。”然后让侍女领着顾双华入座,又走过去一戳小儿子的额头道“全怪你那个父亲,把你们养的老气横秋的,爱讲这些破规矩。” 世子捂嘴轻笑,将公主推着坐下道“还不是因为对母亲敬重。” “可别”公主夸张一皱眉,正好瞅见聂将军进门,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敬亭你听听这话,活把我给说成了老祖宗。” 聂将军生的宽肩阔背,虽已至中年,眉宇间却不染风尘,仍是如少年将军般挺拔俊朗,他宠溺地笑着为公主理好搭在额上的一缕鬓发,道:“婉婉哪里老了。” 几个儿子互看一眼,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肉麻表情,小少年轻扯下顾双华的衣袖,彬彬有礼道“姐姐既然是母亲的贵客,就不必太过拘束,想吃什么,我让她们给你添。” 顾双华见他年纪虽小,却毫无世家子的骄纵之气,待人赤诚有礼,,饭桌上,公主又将她引荐给聂将军,聂将军听见她的身份,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待顾双华被侍女送出门去,再请她稍候,去叫车夫为她备车。 夜露微寒,顾双华今日穿的单薄,缩了缩脖子拢紧了衣襟,看着被檐下灯笼拉长的孤零零的影子,忍不住回头再看公主府里满室的华灯,记忆里,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一大家子热闹地吃顿饭了。 虽然这热闹却并不属于她。 她在夜色中发出极轻的叹息,再转头过来时,却看见面前的黑暗里亮起淡淡的红光。 那道光渐渐近了,她便看见顾远萧紫衣墨发,鬓色染了霜寒,似是已经等了许久。 见顾双华还怔怔未回过神来,他举起那盏橘色羊皮灯笼,含笑对她伸出手来,道“我来接你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顾远萧原本就料到,这次花宴之后,邹氏必定会寻着机会来拷问他一番。谁知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还没来得及躲到宫里去,邹氏派来的嬷嬷就将他请上了门。 正院的耳房里,邹夫人正仰着头,往鹦鹉笼里撒着小米,斜眼瞥见他来了,拍了拍手叹气道“都说儿大不由娘,我原本还是不信的。现在想一想,你围着我吵着要娘抱你,抢娘手里的糖吃,就像是昨天的事。哎,如今你是出息了,封侯拜将,风光显赫,没想到,眼里却再看不见我这娘亲了。”说完,她扶着膝盖坐下,一抹眼角,落下几滴泪来。 顾双娥忙去拍娘亲的肩安抚,又狠狠瞪了顾远萧一眼,控诉他惹得娘如此伤心。 顾远萧觉得颇为无奈,只得上前安慰道“娘亲说的什么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儿子眼里心里都是有您的。” 邹氏将他的手一甩,总算进了正题“好,那娘倒问问你,你对秋芜院那个丫头到底存的什么心,皇帝设宴赏花,你让她大出风头,为了她讨要赏赐,和公主针尖对麦芒,寸步都不肯让,最后还让她上公主府去做客,你连晚膳都不用,守在那里将她给接回来。你这个大哥可当得真够好的,你可曾想过,到底谁才是你嫡亲的妹子。” 顾双娥越听越觉得鼻酸,索性也抱着帕子哭了起来,将昨日的委屈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自己才进屋不到一会儿,面前就多了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顾远萧觉得额角生疼,叹了口气道“皇后所定的比试,需要耳聪目明之人来配合,自然只有双华合适。昨日我能得胜全靠有她,为她讨要些赏赐也是应当。” 邹氏抬眸瞪着他,道“行啊,一口一个双华,娘就拉下这张脸来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她是你妹妹,对她到底有没有别的心思” 顾远萧被她一噎,竟是半晌没有开口。 邹氏只觉得一颗心被按着在冰水里打了几转,怒拍着桌案道“你是不是忘了,当年娘和你说过,你父亲军中那名姓潘的副将,根本未有妻儿你从小就是娘的骄傲,也是咱们侯府的骄傲,可不能犯糊涂,为了一个身世不明的女人,惹出什么丑事” 顾远萧将拳握紧又松开,终是垂眸道“娘亲你莫要胡想,双华从小在我们府里长大,无论她身世如何,我也只当她是妹妹,哪来的别的心思。” 邹氏这才止了眼泪,仰起头满脸期盼地问“当真你可莫要诓骗娘亲。” 顾远萧低头轻咳一声,道“总之娘亲莫要担心,这些事我自有打算。” 眼看着邹氏还在摇头叹气,想要说些什么,他连忙倾身过去又道“时辰不早了,儿子今日还要进宫议事,娘你先好好歇着,等我回来再来看您。” 邹氏还有一堆唠叨全被拦在肚子里,憋得她翻了翻眼皮,偏又不能拦着儿子办正事,只得挥挥手放他去了。 顾双娥却抹了抹眼泪,唇角噙了丝冷笑,然后站起和母亲告退,快步跟了出去。 她一路追到到顾远萧身旁,轻咳一声,道“大哥,你方才在娘面前说的可是出自真心” 顾远萧负着手偏头看她,脚步却未停下“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顾双娥快走几步,瞪着微红的眼拦在他身前,冷笑着道“大哥,你骗得了娘亲却骗不了我” 眼看顾远萧的脸色变了,她上前一步,直勾勾盯着他道“去年八月初三,娘见厨房送来的小豆凉糕软糯可口,让我去喊你来吃。我走到你窗边时,什么都看到了,三妹她竟对你” “闭嘴”顾远萧面色骤然一冷,将她拉到一边,厉声道“这些事,你往后一个字都不许提。” 顾双娥被他抓得胳膊生疼,带着哭腔喊道“大哥,你明知道她是那样的人,为何还要受她蛊惑,莫非她真是什么狐狸精转世,能让男人都迷了魂不成” “我让你住嘴”顾远萧面色更沉,微眯起的眼眸里藏锋带刃,那模样令顾双娥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连哭声都给憋在喉咙里,只发出细碎的啜泣声,看起来煞是可怜。 顾远萧看的又有些不忍,按了按她的肩,道“你要信大哥,绝不会轻易受谁的蛊惑。”他顿了顿,语气里隐含威压“可从今往后,我不想再从其他人口中再听见你方才所言,哪怕,是从娘亲口里。” 顾远萧原本就是朝野上杀伐决断的人物,这时只拿出五分气势,就足以让顾双娥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紧咬着牙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顾远萧望着她脸上的泪痕,终是叹了口气,给她递上条帕子,语气放缓道“哥哥也无谓解释什么。日久见人心,双华是你妹妹,你迟早会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顾双娥死死抓着方才哥哥递过来的帕子,指甲抠着上面的绣线,目光渐转怨毒,道“大哥,我也迟早会让你明白,那人真正的面目。” 与此同时,顾双华也正扶着额头,无奈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 东珠跪在那里哭了半晌,再用帕子擤一把鼻涕,哑着嗓子道“小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擅作主张,将小姐一个人和那郑公子留在一起。可奴婢对小姐忠心无二,绝不敢有任何半点私心啊” 顾双华揉了揉饱受的耳朵,道“罢了,你先起来吧,我也未说过要罚你。” 东珠吸了吸鼻子,心说你还不如罚我呢,跪着向前两步,仰头摆出一副凄楚无助的表情道“小姐,您能不能帮奴婢去跟侯爷求情,求他莫要让奴婢出府,奴婢不想嫁人,只想能侍奉小姐一生一世。” 顾双华见她如此作态,只得扶额再叹了口气,但并未应承她这份忠心。 昨日回程的路上,大哥对她说东珠这丫鬟不能留,必须逐出府去。她想着丫鬟若是被赶出府,不仅受人耻笑,往后也彻底没了后路。 其实,这些年东珠的心思她也能猜到几分,但到底是身边伺候这么久的丫鬟,自己也不忍心,让她因为一次错就堕入深渊,于是求大哥为东珠找一户殷实的人家嫁出去。 谁知东珠的心气比她想的更高,刚收到点风声,立即就在她面前哭成这副模样,令她感到颇为头疼。 东珠眼瞅着这出主仆情深没人回应,伏在地上颇有些尴尬,这时,总算看见主子站起走到她身边,内心正在窃喜,顾双华却蹲下,扶着她的肩柔声道“你放心吧,我会亲自为你挑选,必定为你找个老实本分,能让你衣食无忧的好夫婿。” 她话语虽然轻柔,却将东珠的一颗心彻底掷到谷底,她自然明白,小姐这是就是在告诉她绝不可能再留她了。 东珠伏在地上,只觉得这些年的期盼全化作妄想,至于小姐说的老实本分活像对她的嘲笑,万念俱灰之时,默默攥紧了拳 用完了晚膳,顾双华还在盘算着东珠嫁人的事,房里却多了个眉目清秀的丫鬟,圆圆的眼,尖尖的脸,笑起来十分机敏乖巧。 她走上来,对顾双华笑盈盈行礼道“三小姐,奴婢叫做抱琴,是侯爷让奴婢来伺候你的。” 顾双华觉得心头一暖,未想到哥哥想的如此周到,东珠还未离开,就给她挑了个可靠的丫鬟送过来。 正想着何时要去向哥哥道谢,那丫鬟却转身出去拿了个匣子递过来道“还有,这是侯爷让奴婢带给小姐的。” 顾双华定睛一看,顿时惊出一身汗来这不是她让堂兄偷偷找买家的那盒珍珠吗 她不敢想这珍珠是如何回到大哥手里,又如何被原样再送了回来。 堂堂侯府三小姐,竟缺钱到偷卖哥哥赠的贵重珠宝,还被抓了现行,顾双华只觉得尴尬又丢人,也不知哥哥会如何想自己。 那丫鬟却笑眯眯道“侯爷还交代奴婢,一定让您亲自打开看。”然后她本分地后退一步道“奴婢先出去给三小姐打水洗脸。” 顾双华有些奇怪,这匣子藏了什么玄机吗,哥哥还特地交代这丫鬟先出去,莫非是放了教训她的字条 这么想着,她的脸更热了,怀着忐忑和愧疚打开匣子,然后瞪大了眼,连呼吸都有些凝滞。 只见那匣子被塞得满满当当,原本价值连城的珍珠上,竟层层叠叠铺放着一大摞的银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昨夜里下了一场雨,将庭院里的杏花树打得落下一地花瓣来。 顾双华踩着满地的碎花走到书房外,掸了掸裙摆,伸手让宝琴把匣子递给她,然后才喊丫鬟进去通传。 她特地打听过,哥哥今天不用进宫,难得有空闲能留在府里。 那一匣子银票,她拿着总觉得烫手,送回去又觉得肉疼,百般纠结之下,终是一咬牙,决定当面交还给哥哥处置。 进门时,顾远萧正歪靠在罗汉塌上看书。 身后的窗户开着,纱帘被吹得轻轻摆动,烟青色的素罗纱从他脸颊边扫过,他身姿却半点不动,只长黑的睫毛微颤一下。 清晨氤氲的水雾未散,迷迷蒙蒙地罩着他如画的眉眼,不知为何,又让顾双华想起方才的一树杏花,飘飘散散,全落到她裙摆之上。 她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便将匣子放下,抿着唇为哥哥将窗户关好,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等了会儿,才低低叫了声“哥哥。” 顾远萧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去翻那书页,只淡淡回了声“嗯” 顾双华攥着手,猜想大哥可能在生气,可为何生气了,还要送自己那么多银票,实在是难以捉摸啊。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就叹了口气,顾远萧挑眉又再看她,总算将书页放下,倾身过去道“不说话,光坐这儿叹气,外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顾双华见他总算愿意理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干脆将怀里的匣子递过去,道“这个,我来还给哥哥。” 顾远萧的脸沉下来,手往哪匣子上一按,指尖与她几乎挨在一处,道“怎么,你不是很缺钱吗” 要说气,他倒真是有点儿气。 昨日他还没走出门,就撞见顾云章匆匆忙忙往这边走,刚一开口喊他,就露出鬼鬼祟祟的表情,把怀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他眼尖认出那匣子一角,许是他散发出的怒意太恐怖,还没等出言威慑,那小子就吓得全招了。只说是堂妹请他去找人估个价,说她留着也不能做首饰,放房里又怕招人惦记,不如干脆换成银子实在。 顾远萧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那珍珠他一拿到手便知道世间无双,透而不浊,皎皎藏华,总让他想起她的眼睛。于是千里奔袭专程带回来,怕她卑怯不敢收,苦心寻了个由头硬塞给她。 谁知这丫头胆子这么大,他顾远萧送出去的东西,她转脸就准备给卖了。 顾双华被他这么直接戳破,脸立即就红了,压着下巴软声道歉“大哥,是双华错了,双华再也不敢了。” 顾远萧见她像个被捉住错处的孩子,可怜兮兮的,连耳根都红透了,以往这时他都会心软,这次却不想轻易放过她,头压过去问“我去问过管事嬷嬷,你房里吃穿用度都没短过,为何会缺钱”顿了顿,终是带着怨念又问“你既然缺钱,为何宁愿找云章也不找我” 顾双华被他问的招架不住,缩着脖子,支支吾吾半晌,总算说出口道“全因全因我病后把存的月钱都买了衣服首饰,身边没有傍身的银子,总觉得不安。这批珍珠既然哥哥是送我的,那就该任由我处置。这样招摇的珠宝,我实在不敢做成首饰戴着,便想着,不如换成银子,倒比首饰更能让我欢喜。”她越说越有底气,索性把眼一抬道“哥哥赠我礼物,不就是想让我觉得欢喜吗” 顾远萧被她说的愣了愣,心想着以前没看出来,她倒挺会诡辩的。 于是摇了摇头,用指尖将匣子推过去道“即是如此,送你银票反倒不要了” “因为太多了”顾双华抬起头,目光不舍地在那匣子上绕了一圈,叹了口气道“这么多银票,双华实在不敢收。” 顾远萧皱眉,手指点着匣盖道“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顾双华看着他眨了眨眼,竟不知该作何回应,顾远萧却突然站起,走到她面前弯腰道“我去过祖母那里,她告诉我,你一直舍不得用月钱,就是害怕有一日会被逐出侯府,想用这银子置办处田地为生。” 顾双华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了,低头咬着唇,将身子往里缩了缩。 顾远萧却将腰弯的更下,手撑着她两边的圈椅扶手,脸与她只隔着几寸,一字一句道“只要有我在,你永远不必为钱发愁,也没人敢赶你出去。” 顾双华的羽睫颤了颤,眼眶立即红了一圈,可哥哥的气息浓烈地往她鼻翼里扑,慌乱地低头道“双华知道哥哥对我好,可无缘无故送我那么些银票,双华实在受之有愧” 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说辞,突然感觉面前投下一道阴影,抬眸就看见哥哥正伸手过来,还没来得及躲避,顾远萧已经取下她发髻上芙蓉花发簪,低头闻了闻,又顺手别在衣襟上道“你今日的头花十分漂亮,不如送给哥哥,正好换那些银票。” 这可还真是正好啊 顾双华怔怔盯着被斜插在哥哥衣襟上芙蓉花簪,如朱漆落进碧湖,开出一片妖娆。 偏这时哥哥又低头,一缕黑发垂落下来,痒痒得从她唇边滑过,心跳立即如鼓般响起,伴着哥哥磁石般的声音敲进耳膜“对我,你不需要有愧。” 顾双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根本无暇思考,腾地站起攥住裙摆,声音却细如蚊蝇“那就如此这般我就不多打扰哥哥了” 她埋着头就想往外跑,谁知又听见哥哥在背后喊道“等等” 正将心又提到嗓子眼,顾远萧却从后面走过来,将那只匣子塞进她怀里,沉声道“以后,不许再把它交给别人” 顾双华偷偷松了口气,正抱着匣子往外走,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张扬的声音“双华妹妹,你在里面吗本王专程来找你讨杯茶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那道声音透过房门直闯进来,张扬中又带几分浪荡,除了信王还能有谁。 顾双华脚步一顿,莫名生出前有狼后有虎的错觉,竟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顾远萧皱起眉,抬眼就看见一抹惹眼的银色袍角越过门边,大剌剌登堂入室, 他一抬下巴,沉声唤道“双华,到我这边来。” 顾双华瞬间做了决定,低头走到顾远萧身边,挣扎许久,还是没忍住朝那人看了一眼。 谁知信王也在歪头看她,可带笑的眸子绕来绕去,怎么也躲不开那黑着脸的煞神,于是板起脸,颇为嫌弃道“云霆啊,本王今日可不是来找你的,你就别杵着这儿了。” 顾远萧冷声道“王爷来的是我长宁侯府,找的是我家妹妹,现在还想赶我出去吗” 信王摸了摸鼻子,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索性大剌剌绕过他,挨到顾双华身边道“听说三小姐最擅煮茶,前几日又得了孟释大师亲传的茶具,本王今日恰好无事,就想着来尝一尝三小姐的手艺。” 顾远萧捏起拳,满心的不痛快自己煞费苦心为妹妹讨来的茶具,可不是为了给他煮茶的。 他正想要出声拒绝,顾双华已经在他身后开口怯怯道“只是略懂,谈不上精通。王爷若是不嫌弃,双华便叫人将茶具送上来。” 那声音虽轻,却是温温柔柔给应承下来了。 顾远萧瞪着眼转身,只觉得胸口被谁闷闷锤了一拳,灼烫难当,信王却拊掌大笑,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撩袍将腿一翘道“那便要麻烦妹妹了。” 顾双华察觉出哥哥的脸色不对,觉得有点儿纳闷王爷不是哥哥的好友吗,贵客来访,自己为他煮一壶茶也是应当的啊。 可他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全身仿佛罩满阴云,随时都能劈下一道闷雷来,于是靠过去,小心地问“大哥不愿意吗” 顾远萧还没开口,信王已经笑眯眯接口道“是啊,莫非云霆这般小气,连壶茶都舍不得。” 顾远萧瞪他一眼,心里越发的不快他舍不得的岂会是茶 可人已经上了门,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总不能硬把信王给扔出去,索性也跟着坐下道“那我就陪王爷一起品品茶吧。” 信王一挑眉,手指闲闲在膝盖上敲着,再颇为惋惜地看了顾双华一眼。 顾远萧与他相对而坐,两人就着桌上茶点闲话几句,眼中却各有乾坤。 顾双华却十分开心,在小炉旁坐下时嘴角都带着笑,顾远萧冷眼看去,心头莫名一酸也不知这笑有几分是为了他。 等到茶香萦了满室,信王满脸惬意,手叩着桌案自得地摇头的吟诗“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吟到最后一句,桃花眼瞥过去,刻意提高了语调“从来佳茗似佳人啊。” 话音刚落,他手边的香炉不知怎么就“砰”的倒下,壶盖滴溜溜滚到地上,香屑撒了信王一身,顾远萧面无表情地唤丫鬟进来,道“王爷的衣袍脏了,快伺候他去换一件。” 信王却无所谓地随手一掸道“不必,脏了便脏了,都说茶能涤心,说不定喝完妹妹这杯茶,也能顺便涤静我这件袍子。” 顾双华正弯腰去拿茶杯,闻言轻轻笑了起来,顾远萧捏拳到骨节都泛白,只恨那只香炉没砸到信王的头上。 待她将两只骨瓷杯放好,依次将茶水注入,然后捧起一杯恭敬地递过去,顾远萧和信王一齐伸出手来,互看了一眼,都不打算先退让。 顾双华为难地眨了眨眼,按理来说信王是客,这茶就该先递给客人,可哥哥的表情有些可怕,她有点担心如果不先给他,这桌子都能被他给掀了。 她踌躇许久,生怕茶汤会放冷,终是下了决心将那杯茶递给了哥哥。 信王惋惜地收回手,摇头“啧啧”一声,顾远萧被温热的茶杯一暖,总算露了笑脸,将憋了许久的恶气给咽了下去。 可就在他低头瞬间,眉头却突然皱起,捏着瓷杯的手指微微一凝,并不往唇边送。信王察觉有异,忙凑过去一看,然后惊呼一声,“这茶水上居然有字” 顾双华正低头去拿另一杯,然后也盯着茶汤呆住,顾远萧和信王忙走过去看,只见那杯茶水上竟也浮着几个字。 这套茶具一共有四只骨杯,三人将剩下两只取出,用茶水一泡,只见碧绿的茶汤连起来竟浮着两句诗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陵偕臧。 顾双华看的满心疑惑,猜想是有人在杯底做了手脚,将字写在一个特殊的角度,若是凭空去看难以发觉,盛满水时却能将字投影到水上,倒是用心雅致之举。于是她喃喃道“这莫非是孟释大师特地设的机巧,恰好让我们发现了。” 信王却笑道“这自然不会是孟释大师弄的,因为婉清,正是我姑母的闺名。” 他的姑母,就是长乐公主,而这套茶具,原本就是长乐公主的故人所赠。 顾双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听顾远萧道“还有,这人特地将与子偕臧,改成了与陵偕臧”他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下去。 顾双华听得好奇,忙追问道“这个陵字就是赠公主茶具之人吗他究竟是何人呢” 顾远萧转头看她,表情略有些晦涩道“前尘往事,日后我再慢慢和你说。” 谁知信王却大声道“这个陵,自然就是苏少陵,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白衣将军。” 顾双华听见“白衣将军”这几个字,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些异样,转向信王问“他是什么人” 信王却一笑,倾身过去几乎贴着她的脸道“你再给我倒杯茶我就告诉你。” “哦”顾双华乖乖准备去倒茶,谁知顾远萧上前将她的肩一按,然后扣住信王的手腕,大步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还有些要事要同王爷商量,有什么话,往后再说。” 信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扯得一个踉跄,顾远萧是练武之人,手腕十分有劲,信王一边呲牙咧嘴地喊疼,却不得不跟着他走到门外,可还是不甘心,头伸进来冲她一挤眼道“妹妹且记住,他是个奸臣,大大的奸臣” 这声儿很快在屋内飘散,方才还热闹的书房,除了淡淡茶香,只剩顾双华怔怔留在原地,抿了抿唇不服气地想他们不说,有个人必定会说。 第二日,就在公主府那间仿佛纤尘不染的耳房里,长乐公主痴痴望着面前茶杯上浮起的诗句,过了许久才吐出口气,用尖刻的语气道“呵,真是故作风雅,愚笨至极,明知本宫最讨厌煮茶这种麻烦事,还故意将这字藏在杯底,什么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他为何” 为何不敢当面告诉我。 她唇角带着嘲讽的笑,长长的羽睫被氤氲而上的水雾染湿,偏过头,揉了揉被熏痛的双目,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顾双华坐下。 公主斜斜托腮,整张脸罩在菱花窗投下的阴影里,不再似以往那般浓烈乖张,反倒添了几分凄婉与落寞。 然后她取下发上簪,一下下挑着身旁香炉里的香屑,声音似从很远处飘过来“你想问什么,尽管开口问吧。” 顾双华虽觉得太过逾矩,却还是压不住心中的疑惑,想了许久,终是问道“白袍将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公主冷笑一声,将金簪啪地按在桌案上,道“是世上顶顶迂腐,顶顶蠢笨之人。”她将微颤的小指放下,深吸口气,缓缓道“上阵能御八方之敌,面不改色的五城都督,却生的温润俊秀,如白衣书生一般,而且他平生最崇儒生之风骨。因上阵杀敌从来只穿白袍,绝不着铠甲,才被百姓称为白袍将军。” 顾双华听得入迷,忍不住脱口问道“那他现在呢” “自然是死了。” 见顾双华听得怔住,虽然已隐隐猜到,却还是感到无由的哀伤。 公主轻笑一声,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道“当年的白袍将军,少年扬名、风采卓绝,是多少女子的梦中人。连本宫也为他痴迷,为了追随他抛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可如今,本宫还是那个锦衣华服、受尽宠爱的长乐公主,他却死了,还死在万人的唾骂里,你说,这可不可笑。” 顾双华知道,这一点都不可笑,因为她听出公主在哭。 公主手指搭在眼上,静静坐了许久,终于用帕子抹去脸颊的泪痕,轻轻推开了面前的窗户。 如今已逢盛春,窗外满树桃花开的灼灼,遥遥当年,那人也曾衣袂翩翩立于树上,笑着折一枝桃花抛进她怀中。 纵有锦绣千重,纵有贤子良婿,到底意难平。 顾双华默默叹了口气,又煮了杯热茶捧起,走到公主身旁躬身道“全怪双华逾矩,不该窥问这些往事,惹得公主难过。” 公主摇了摇头,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若不是将茶具赠予你,也许我永远也不知道他心里竟还藏了句与子偕臧,却始终不敢当面告诉我。” 垂眸看着她又道“那天你在说茶饼虽被碾碎成末,经百沸千煮,却不失其本色时,我便觉得你与他很像,也许这就是你与他的缘分。” 见顾双华尚有些怔忪,公主将茶端至唇边,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对了,你的生辰真是辛酉年六月初八吗” 顾双华没想到公主竟会知道她的生辰,眨了眨眼道“爹爹是这样告诉我的。” 公主一抬眸“你说的爹爹,是老长宁侯吧。” 顾双华点头道“其实,进侯府之前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公主又盯着她看了一阵,站起打开柜子,拿出一盒镶金点翠首饰道“这是前些日子皇兄让司珍房为本宫做的。本宫看着很喜欢,便让他们照样多做了一套,正想着何时送给你好,正好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就当提前送你的生辰之礼吧。” 顾双华吓得连连摆手,“双华哪敢和公主用同样的首饰” 公主翻了个白眼“给你就收着,在本宫面前不许这么扭捏”然后又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反正本宫没有女儿,以往有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和谁分享才好。以后你就多到府里来陪陪我,过些日子,本宫再让人给你做几套衣裳,这样标致的模样儿,就该穿的更好些才是。” 顾双华觉得有些感动,很想说她也从未有过娘亲,除了祖母,没人会特意想着为她做衣裳。 可面前的人身份尊贵,她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只有接过那盒首饰向公主道谢。 公主最烦虚礼,将她胳膊一扶,故意加重了语气道“你再这般见外,本宫可要生气了。” 顾双华低头闷笑,然后就被公主领着去吃厨房特地做的江南茶点。 待她走出公主府时,天边已经染了浅红,想不到自己已经出来这些时候,正想赶紧上马车回府,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双华妹妹,没想到,你我还真是有缘呢。” 顾双华正往马车上踏的脚悬在半空,只得规矩地站回行礼,唤了声“王爷。” 信王手持一把折扇,虚虚往她下巴上一点道“本王现在要去听曲儿,三小姐可愿一起啊。” 顾双华自然是不愿的,可还没来得及拒绝,信王又靠过去,压低了声道“你不想问本王,关于白袍将军的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云韶坊是京城有名的歌舞坊,三尺素台之上,淡妆丽人长裙曳地,纤长的手指拨弄琴弦,轻启檀口,唱的竟就是那首“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顾双华双手按在膝上,下巴微压着,坐的规规矩矩、八风不动,水汪汪的杏眸却一瞬不瞬盯着台上吟唱之人,拘谨中露了几分痴迷。 信王却是在看他,胳膊斜撑在案边,桃花眼半眯,就着美色剥一颗松仁扔进嘴里,然后随着曲调自在地轻敲桌案,又问“三小姐不吃吗” 顾双华身姿不动,只是淡淡摇头,待到一曲唱罢,才轻声问道“是王爷让她们唱的这一曲吗” 信王将手里的松子往桌上一抛,倾身过去盯着她道“既然三小姐特地来陪本王听曲儿,当然要选个你爱听的。” 顾双华被他看的有些脸热,余光瞥见他手边的杯子空了,自然地站起去替他斟满,问道“王爷现在能告诉我白袍将军的事吗” 信王对她这份乖巧十分满意,耳听得琵琶声又起,眯着眼晃了晃脑袋道“三小姐想听什么,当年有关苏少陵的传言我确实知道不少,可若是想知道他和姑母的闺房秘事嘛”他故意拖长了音,眼瞅见顾双华的耳根果然红了,无辜摸了摸鼻子道“本王还真不知道。” 顾双华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又在心中腹诽这人真是够浪荡不羁的,公主到底也是他的姑母,他竟然能大剌剌说出闺房这种字眼。 可心底又隐隐有些羡慕,她这十几年来,时时告诫自己要克己守礼,从小就将府里的规矩牢牢记着,不敢有半点逾越。 所以会忍不住向往,这般无惧礼法的自在逍遥,究竟是何种滋味。 她想的有些出神,直到信王伸手在她面前一晃,又带着坏笑道“怎么,看本王看的痴了” 顾双华本能地往后退,然后觉得自己还是坐回去比较安全,于是又坐到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一本正经地问道“我想知道,苏都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既然被百姓称为白袍将军,可见他是受尊敬敬仰之人,为何王爷会说他是奸臣呢” 更何况,公主怪他迂腐愚笨,心里明明是记挂着他,若他真是大奸大恶之人,怎会引得公主如此痴恋。 信王翘着腿,闲闲扔了颗松仁到口里道“你坐的那么远,怎么听得清。” 顾双华无奈,只得往这边挪了一点,信王眯起眼看她,过了一会儿,将旁边的椅子一敲道“就坐这儿,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顾双华估摸了下那椅子和他之间的距离,只得小心地挪过去,依旧坐的直直问道“王爷现在可以说了吗” 信王见她问的认真虔诚,像等待夫子讲学的儒生,只觉得甚是有趣,干脆也将身子坐直,将桌上的杯盖拿起往下一敲,似模似样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他轻敲着杯盖,模仿说书人的语气道“要说这白袍将军,可当真是个人物。当年宁王叛乱,带着两万叛军杀到城门外,他白衣束发,带着五千禁卫军出城死战。据说当年那一战,他一身白袍被血染透,却抵死不受宁王招降,如同地府走出的阎罗一般,终于打的宁王断旗而败。苏少陵自此一战成名,被封为五城都督,连皇宫里最娇蛮的长乐公主都对他倾心,风头一时无两。” 顾双华听得十分入迷,忍不住问道“他既然敢带五千兵迎数倍之敌,誓死守住京城,可见是个忠臣良将,王爷为何还说他是奸臣呢” 信王将杯盖一摔,冷哼一声道“什么忠臣良将,两年后,他在渭城一仗时私通外敌,害的渭城不战而败,全城百姓被屠,你说是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顾双华听得手腕一抖,总算明白,公主为何会说他死在了百姓的唾骂之下。 可她还是不明白“可他曾以死守城,又官拜二品,怎么会去私通外敌,令自己身败名裂呢。” 信王的语气难得正经起来“世事多变、人心难测,谁也不知他为何这么做,可他偏偏就是做了。公主当时坚信他是被人陷害,在溯阳宫外冒雨跪了半日为他求情,今上心软,答应重审此案。可当苏少陵被押解回京后,却是坦坦荡荡认了这件事。这样叛国通敌的罪行,就算今上想保他也保不住,只得定下日子将罪臣斩首示众。据说苏少陵行刑的那一日,京城百姓围着囚车百般唾骂,公主一身红衣立在城墙之上,默默看着囚车远走,直到今上震怒,命令身边侍卫强行将她带走。可苏少陵却依旧是那副书生做派,始终昂头挺胸、唾面自干,直到被砍头那一刻,都未说过一句辩解的话。” 他叹了口气,斜眼瞥过去道“对了,当初渭城一战,被派去增援,使大半中原免于沦陷之难,又将苏少陵押解回京城的,正是你们长宁侯府的老侯爷。可惜他已经不在,不然你去问他,想必能知道更多秘辛。” 顾双华未想到这个故事竟是如此惨烈,不禁听得满心唏嘘,又想到公主那样任性招摇的性子,竟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赴死,该是如何的悲痛绝望。 可她苏少陵不该是这样的人,但当年的真相已随故人远去,公主尚已放下,她一个外人又能窥探多少呢。 恍惚间,她并未察觉信王已经靠到她脸边,伸手撩起她鬓旁一缕碎发,黑眸微沉,哑声道“双华妹妹,你身上为何这么香。” 顾双华猛地一惊,这些日子被哥哥护的太好,她竟忘了自己身有异香这件事,而身边坐着的又是个顶顶危险之人。 她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惊慌地压着裙角道“多谢王爷相告,时候不早了,我要回侯府了。” 信王不悦地挑眉,这是真把他当说书的了,听完就要走。 他那股子浪劲儿上来,站起就要去捞她的手,顾双华更是像受了惊的兔子,赶忙往外躲,两相拉扯间,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顾远萧如一尊门神站在门口,冷冷往里一扫,语气十分不善道“王爷,我来接我妹子回家。” 刚想调戏妹妹,人家哥哥就找上了门,信王再飞扬跋扈,这时也有点心虚,手收回来尴尬地摸了摸后脑道“哎,本王正准备送她回去呢。” 顾远萧瞅了眼飞快躲到他身后的妹妹,也不戳破,拉起她的胳膊就走,只在转身时,冷冷沉沉地瞪了信王一眼。 信王被他看的一个哆嗦,随后长长哎了一声,手枕着后脑往下一靠,晃着脚继续听曲儿。 这时天已经擦黑,顾远萧手背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顾双华低眉臊眼底在后面跟着,走一步再跑两步,很费力才能跟上哥哥的步伐。 可顾远萧步伐极快,根本没有等他的意思,一直走到马车旁,撩袍就往车上走,顾双华心头一慌,脚底无来由打了个滑,索性扶着小腿卖乖,软声喊道“哥哥,我追不上了,等等我好吗” 顾远萧冷着脸一回头,见她追得满头是汗,鼻头红红的,那颗心便硬不起来,将胳膊往那边一伸,让顾双华扶着他的手上了车。 车夫一挥鞭,赶着马车往侯府的方向走。车厢里,顾双华垂着头,将手里的帕子快揉烂,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哥哥,今日我知道错了。” 顾远萧板着脸朝着窗外,并不去看她,过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信王究竟是什么人” 他极少摆出这副长辈的架子,顾双华仿佛被训斥的孩子,垂着头,攥着手,听哥哥教训道“我从小就认识他,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外表放浪形骸,内里却是深不可测,不提别的,这些年在宫里宫外,他不知曾欠下过多少风流债,你一个清清白白的闺阁小姐,多大的胆子,竟敢与他混在一处” 顾双华被他训得快哭了,差点就要赌咒立誓了“我以后再不敢了,再也不会与他单独见面。” 顾远萧定定看着她,握拳又松开,这时马车前方突然窜出个男童,车夫吓得猛一拉缰绳,车厢剧烈摇晃,顾双华本就是心神恍惚之时,一个没坐稳,被震得向前倒去。 可惊呼声还没出口,整个身子就落入到哥哥有力的臂弯中,大掌轻按着她的发顶,直到马车停稳。 顾双华先松了口气,然后便觉得这姿势有些不自在,可不知为何,哥哥好像没有放手的意思。 顾远萧手搁在她的腰肢上,只觉得哪处都是软的、酥的,像软滑的水草缠缠绕绕把他往里勾,低头便撞见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软软地喊他“哥哥” 他觉得小腹猛地一紧,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只需再稍稍低头,就能触到那张红软诱人的唇,最好再将她按着好好惩罚,竟敢与信王私会,让他担心了这么久。 可理智提醒他,还有太多事未解决,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顾远萧强迫自己将她放开,眼看妹妹低头整理着鬓发,倾身过去,终于问出插在他心底的那根刺“你老实对我说,究竟是不是对信王有意” 顾双华一怔,随即胸口便乱糟糟地跳了起来,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不是对信王有意。 可自从那件事之后,她每次见到信王,便再也难以平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那一年,大约是在顾双华及笄前的一个月。恰逢是太后寿辰,皇帝在宫中大摆筵席,将花灯从乾清门一路摆到了东西坊。 为了让京城百姓共享此良辰,当晚特地取消宵禁,无论民宅、官邸、街头全是一派热闹景象。 而在长宁侯府里,刚摆完一场筵席,酒肉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丫鬟、小厮搓着手在院墙边谈笑嬉闹,一时聊起今晚的灯会会有多热闹,又听说南门那里会放焰火,也不知在侯府搭个梯子能不能看着。 下人们如此松散,全因主子各个都无暇顾及他们。老夫人这几日患了风寒,晚膳用了一半便说头疼,让贴身丫鬟伺候着回房睡下。 余下的大房邹氏和二房秦氏,趁着余兴未消,精心打扮一番,带着两房子女去逛一逛热闹的灯会。 不过要说所有的主子都不在,倒也不够严谨,毕竟秋芜院里还留着位称不上主子的主子,那位向来被下人们当作透明的三小姐,因今晚犯了错,正被关在房里抄佛经。 丫鬟们热闹的谈笑议论声,越过屋檐一路飘进房里,顾双华仿佛身在世外,莹白的手指紧捏着玉骨笔杆,漂亮的脸蛋被烛火映红,身姿端正笔直,一字一句地认真抄写。 而在她身后,站着满脸不痛快的李嬷嬷,她是常跟在邹夫人身边的嬷嬷,本想着今晚能陪夫人们出去热闹一番,哄得夫人小姐高兴,指不定还能捞点赏钱。 谁知却因为这倒霉的三小姐犯错,连累自己也被留在房里看着,夫人下了令,不守着三小姐抄完十遍佛经便不许离开,省的她偷奸耍滑,随便找个丫鬟帮忙,自己偷溜出去玩。 外面越热闹,李嬷嬷就越气,大好的日子,怎么偏就她这么倒霉,冷冷清清地陪人在这儿抄书。 于是她时而叹口气,时而借着收拾桌案将纸镇拨的噼啪乱响,顾双华却是不急不躁,只微微偏头道“李嬷嬷若是累了,便坐会儿歇着吧。” 李嬷嬷的叹气声更大了,手指敲着桌案,指东打西地发着怒气“老奴不敢,倒是三小姐,可不能分心啊” 顾双华撇了撇嘴,也不再开口,只埋着头专注抄书。 李嬷嬷歪头看着她的侧颜,心里倒是有些称奇这三小姐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在自己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想不到竟能养成如此心境,执了笔,入了定,仿佛诸事热闹全不在她眼里。 若是换了二小姐,只怕早就扔了笔墨,再发上一通脾气,那府里可没几个能招架的住。 这时,外面的吵嚷声突然停了,所有人恭敬地叫了声“侯爷。” 顾双华笔尖一滞,分心想到“大哥今日不是要去宫里赴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可她很快又将心思转回笔下,正翻了一页佛书,却听见窗户被人敲了敲,原以为只是风声,谁知下一刻,那敲窗的声音更大了,她抬头疑惑地看了眼,身后的李嬷嬷已经被引出火气,一把推开窗户骂道“哪个小浪蹄子手贱。” 可随着开窗的那一刻,她的骂声立即被噎住,扶住窗棱的手止不住地抖,结结巴巴喊道“侯侯爷” 顾双华立即抬头,只见顾远萧抱胸站在窗外,向来炯炯的双眸微眯着,发冠下落着几缕碎发,正歪靠着窗外的一棵槐树,把玩着手里的鼻烟壶,那神态姿势,和他以往很不一样,她想了想就明白哥哥好像喝醉了。 李嬷嬷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吓出胸腔的心给塞回去,可侯爷好像根本没看见她,只是直直盯着三小姐,然后上前几步,趴在窗台上,哑声问“这么好的日子,你在抄书” 顾双华眨了眨眼,有点儿被吓到,没想到哥哥醉了以后竟是这般的风流不羁,还没反应过来,顾远萧又伸手进来,将她手里的狼毫抽走,往桌案上一扔道“别抄了,我带你出去。” 惊魂未定的李嬷嬷总算找回声音,嬉皮笑脸地道“侯爷,这可是夫人吩咐的,三小姐今晚必须抄完十遍” 顾远萧冲她一抬下巴,语气变冷道“你替她抄,也是一样。” “奴婢奴婢”李嬷嬷急得话都说不清了,顾双华看着不忍,正想帮着说句话,哥哥已经冷下脸道“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长宁侯发了火,房里两人只得乖乖听着,尤其是李嬷嬷,坐在椅上凄凄抹一把泪,没想到今晚的噩运比她想象中悲惨。 顾双华为求低调,专程换了身丫鬟的衣裳,被哥哥领着走出侯府的那一刻,看着满街的火树银花,内心生出些隐隐的喜悦。她到底还不到十五,怎么可能不盼着去看一看外面的热闹。 顾远萧的马车就等在门前,顾双华挑帘将身子探进去,意外发现里面竟还有个人。 信王正舒服地躺在靠垫上,一见她立即坐直,挑眉道“哟,还带了个跟班啊。”脸凑过来仔细端详,然后一拊掌笑道“这不是三小姐吗” 顾远萧见顾双华吓得猛往后缩,随手拿起把挑尺在信王伸出的狼爪上轻打,道“她今年还未及笄,你莫要打什么歪主意。” 信王乱来归乱来,却知道不能惹到顾远萧,眼看他是真的紧张这个妹妹,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去抓桌上的蜜果吃。 顾双华规规矩矩地坐着,她对大哥多少还是有些惧怕,这时见他还带着醉态,想开口问他们要去哪儿,却还是忍了下来。 总归是跟着哥哥,她便觉得安心。 于是她偏头去看窗外,街上熙熙攘攘,花灯照的白夜如昼,京城的小贩难得遇上这样的好时候,各个卖力吆喝,守着摊子如上戏台打擂,你方唱罢我登场。 顾双华扒着窗框,兴奋得脸都泛红,她从小就极少上街,如今只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花灯、面具、糕饼、糖人她看的入了迷,并未发觉马车已经越走越慢,仿佛是等着让她细细观赏。 顾远萧吩咐完车夫,目光转回时发现信王正瞪大了眼看着他,然后发出“啧啧”两声惊叹。 他以往只知这兄弟向来不解风情,哪怕被他拉到风月场,也只是喝酒听曲,将那些投怀送抱的美人儿视作桌椅摆件一般。 想不到,他也有这般细心温柔的时候,只可惜他这妹子,痴痴只看着窗外,半点没发觉哥哥的用心。 马车一路驶到湖边停下,顾双华总算收回目光,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论,才知这里有一处湖心岛,里面建了座叫做醉月轩的酒楼,酒楼四面环湖十分清净,又能瞧见对岸繁华,是京城的达官显赫惯常来的地方。 湖边停着迎接客人的画舫,顾双华生怕露怯,一直低头跟在哥哥身后,谁知顾远萧步子突然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冲船夫道“等一等,我还有些事要办。” 顾双华不明就里地顿住步子,连信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没来得及喊一声,顾远萧已经策马而去,等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糖人,抛进她怀里道“方才见你看的不愿转眼,收着玩吧。” 顾双华怔怔捧着手里的糖人,方才她见这个糖人做的精巧,确实是多看了两眼,怎么也没想到哥哥会留了心。 她很想说,自己已经过了玩糖人的年纪,可嘴角还是止不住地往上扬,一直到坐上画舫,生怕被两人笑话,赶紧掐着自己的手背,逼自己别再偷笑得像个傻子。 因为两人是熟客,一进门就被带进了包好的上房。顾远萧又叫了一壶酒,歪靠在榻上和信王闲聊,顾双华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颇为自得地盯着外面台上的歌舞,若是发现他们壶里的酒不够了,便唤来小二为他们加酒。 信王边饮酒边眯眼看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顾远萧对这个妹妹如此宠爱,她就像独自开在水中的青莲,明明可以妖艳张扬,却默默收着朵儿,不作态、不显摆,静静坐在那儿,就总能让身边的人感觉舒心自在, 顾远萧原本在宫中喝得就有些醉,这时被信王有意无意地又灌几杯,便觉得十分上头,脸颊微红,手肘撑在桌上轻按着额头,将眉心拧的紧紧。 顾双华见他脸色可怕,忙走过来担忧地问“大哥,你很不舒服吗” 顾远萧抬头想安抚她两句,可面前的景物都被搅成一团,连她的脸也看不清,令他十分焦躁,放在桌案上的手指用力屈起,整个人都散发出戾气。 信王生怕他待会发酒疯把桌子给掀了,忙对顾双华道“里间有床榻,你扶他过去歇一下吧。” 顾双华去将哥哥扶起,可顾远萧醉的不轻,只将半边身子靠着她,她就有点不会走路了。 幸好那床榻就在隔间,顾双华满头大汗地将人给扶进去,可扶他躺下时实在没了力气,手上劲儿一松,顾远萧身子就歪歪斜斜往下倒,后脑重重给撞到了瓷枕上。 顾双华吓了一跳,忙俯身下去,用快哭出来的语调问“哥哥,你怎么样,没撞疼吧” 顾远萧倒没觉得多疼,只是脑中越发晕乎,再凝起目光时,发现她的脸离自己极近,眼角染一丝酡红,浓黑的羽睫微颤,杏眸里仿佛盈着一汪清泉,未束起的青丝带着玫瑰头油的香气,飘飘散散,掉落到他的眉上、眼上、唇间 他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后颈,拇指不轻不重地在那嫩豆腐似的肌肤上摩挲,鼻息有些灼热,哑声问“今年多大了” 顾双华觉得哥哥这醉态太可怕,吓得舌头都不太利索,道“下下个月及笄。” 顾远萧微皱了下眉,喉结滚了滚,然后总算松了手上的力道,翻身过去对着墙,按着额角道“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顾双华按了按乱跳的心口,也不知他所说的“不到时候”究竟什么意思。 但她总觉得喝醉了的哥哥和以往矜贵清冷的模样很不同,活像要把她吃了一般,于是趁他鼻息渐沉之时,赶紧提着裙摆溜了出去。 可躲了头狼,外面还坐着只狐狸。 信王见她出来,笑眯眯揽了只酒杯过来,斟满了递过去,道“既然你哥哥醉了,就由三小姐陪本王喝杯酒吧。” 顾双华吓得连连摆手“我不会喝酒。” 信王一瞪眼,故意板起脸孔吓唬她“本王亲自给你斟的酒,你竟不喝吗” 果然小姑娘不经吓,一脸为难,拎着杯子闭眼轻抿了口。 出乎她的意料,这酒的味道虽有些辣,但喝下去血是烫的,晕乎乎,勾着她压抑多年的那些情绪,一股脑地往外翻滚。 信王观察她的神色,不禁抚掌大笑“看来三小姐酒量应该不错,来来来,把这杯喝光,本王再给你斟。” 顾双华端着杯子,又再轻啜一口,然后同信王软声商量道“双华真的不会喝酒,就陪王爷将这杯喝完好不好。” 信王被她娇娇嫩嫩的腔调一戳,心都酥了一半,那股浪劲儿上来却无处发泄,便用银箸敲着桌案道“三小姐赏脸陪本王饮酒,本王就来唱一段给你助兴如何” 顾双华捏着酒杯眨眼,她大概是真醉了,什么时候能有这种面子,让信王给她唱戏助兴。 可信王说唱就唱,无需西皮二黄,张口就是一段贵妃醉酒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 他不但唱,还唱的是旦角,煞有介事地尖着嗓子,唱的荒腔走板,却不妨碍他勾着小指,朝座儿抛媚眼。 顾双华瞪着眼灌了半杯酒下去,这时头晕脑胀,胆子却变大,实在没忍住大声笑了出来。 信王见佳人开心,唱的越发起劲,将桌案如锣鼓般敲得当当作响。两人都未发觉,背后的纱帘上,正投下一个高大的黑影 顾双华陪信王胡闹一阵,手里的酒杯可是真空了,这时候她开始觉得自己玩的有点过了,渐渐清醒过来时,便觉得四肢发软,胃也翻腾,生怕在信王面前失礼,忙站起道“王爷,双华先告退一会儿。” 她匆匆绕到屋外的一个角落,面对着粼粼湖水,抱膝蹲着压抑着胃里的不适,冷汗流了一阵,才总算恢复些清明。 抬起头,发现今晚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这里没有挂灯笼,四周都是黑茫茫一片,而隔岸却是飞花流云,繁华人世。 许是因为方才喝得那杯酒,她突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眼前一切,不正是她从小所在的处境,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如这湖中孤岛,远远隔着热闹,注定漂泊无依。 她抱紧膝盖,肩头微微耸动,然后低头抹了把眼泪,突然听见身后有响动,吓得猛地一个激灵,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地方十分僻静,只有他们方才那间厢房才能通过来。 四周太黑,她看不清来人的脸,身形也是恍惚难辨,可哥哥既然还在内间沉睡,想必就是信王来喊她回去。 忙吸了吸鼻子站起,正要喊一声王爷,那人却大步上前,手臂霸道地揽上她的腰,将她抵在背后墙壁上,低头压上她的唇。 那张唇滚烫湿润,好像还微微发着颤,柔柔压着她的,小心翼翼地摩挲、吸吮,粗重的鼻息与她混在一处,在夜色中开出一片绮靡。 顾双华像被抽了魂儿的布偶,呆了、傻了,整个背脊都窜着麻意,直到那人身上浓浓的酒味冲进鼻翼,才勉强拾回不知流落何方的魂儿,努力将那人推开一些,颤声道“王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记得方才曾撞见信王和一个婢女亲热调笑,可能是现在喝的多了些,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婢女。 这是她在混乱中唯一能想出的解释。 她喊出这句话,便感觉钳住她腰肢的大掌一抖,然后那人放开她,热切变成冷硬,转身大步往回走去。 顾双华大口喘着气,脸红心跳地抚着唇上残留的热意,仿佛做了一个飘渺的梦。 可正是这梦,为方才凄楚孤寂的心境,平添了一层旖旎的暖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马车里,顾双华陷入那段回忆,时而痴时而叹,时而脸颊微微泛红。 顾远萧默默看着,觉得一颗心如同落入满是尖锐砂石的山堆,多等一刻,便多翻滚一圈,直至血肉模糊,再也辨不清是痛是酸。 他死死握拳,强忍住不去掰她的下巴,他想让那双含情带怯的眼眸看见的是他,只能看着他。 顾双华渐渐从那个亲吻中回神,然后才发觉车内的气氛好像不太对,抬头看见哥哥的脸,突然想起他方才问的问题,吓得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啊。” 顾远萧定定看她,目光中仿佛含了千重山、万重水,然后倾身靠过去,一字一句问“你可敢向我赌誓,对信王绝无任何绮念。” 顾双华被他看得更是惊慌,缩着脖子,把下巴压得快戳到胸口,竟是久久不敢回他。 顾远萧咬着牙闭目,嘴边肌肉微微抖着,然后深吸口气,偏头不再看她,过了许久,才淡淡吐出两个字“罢了。” 他等了她这么多年,等她长大,等她回归,为她披荆斩棘、默默守护,眼看着她从稚嫩青果儿长出向阳而生的茂盛花叶。 可她心里等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顾双华耷拉着脑袋,偷偷朝哥哥瞥一眼,发现他满脸的疲惫与失望,似是看都不愿再看自己一眼,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想哭。 自那晚之后,她每次见到信王都要忐忑许久,可信王却永远是那样半真半假地同她调笑,好像那晚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以信王的性子,想必也只把那个亲吻,当作了酒后无伤大雅的消遣,连人也分不清,转眼也就忘了。 所以,是自己让哥哥失望了吧,明知信王是那样的人,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着他,想起那天晚上的水声脉脉,月落无痕。 马车就在这一片静默中停下,顾远萧一把撩开车帘下了车,顾双华急忙跟着跳下去,可她的步子根本追不上哥哥。 顾远萧大步走到门前,被守门的小厮围着寒暄一番,他偏头向他们问了几句琐事,却一次也没有回头望过。 顾双华呆呆望着哥哥的背影,突然有种恐惧冒出来也许这一次,不管她怎么喊,哥哥也不会等她了。 待回到房里,她摸了摸被寒露染湿的鬓发,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 偏这时宝琴还端着盆热水进来,口里不住地念叨“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侯爷知道你没从公主府回来,不知道急成啥样了。他连晚膳都没用,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出去找,后来在公主的车夫那里打听到了,赶忙又亲自出去找你” 顾双华仰起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线微微发抖“你别说了,我难受。” 宝琴低头撞见小姐通红的眼,吓得帕子都快掉了,忙将帕子浸了热水拧干,帮小姐盖住眼轻揉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侯爷教训了。其实奴婢看得出,在这府里,侯爷最紧张的就是你,今晚他担心着急,说话重了些也是正常,到明日就好了,哪有当哥哥的一直怪妹妹的。” 顾双华把脸埋在热帕子里,猛吸了下鼻子,不住地安慰自己是啊,到明日就好了,明日再好好去找哥哥认个错,他总不能一直不理自己。 可这点儿微弱的期盼,很快就在第二天化做了泡影。 顾远萧开始整日都不在府里呆,从早到晚,根本见不到人影。 顾双华被逼急了,干脆就站在他房门前等,可好不容易守到哥哥回来,他也只是淡淡瞥她一眼,然后边往里走边道“太晚了,回去吧。” 顾双华扁了扁嘴,攒了好几天的勇气就这么彻底被击碎。她从不知道哥哥还有这么冷的一面,仿佛遥遥站在触不到的彼端,连吐出来的字句,都裹着层厚厚的寒霜。 她原本就不是积极的性子,只是被哥哥宠着渐渐敢露出本性,这下子,仿佛失了庇护的雏鸟,又重新缩回自己的羽翼,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份消沉连老夫人都看出来了,在某次顾双华帮她梳头时,拍着她的手问“你最近有心事” 顾双华懒懒握着手里的篦子,低声道“没有,只是有些累。” 老夫人一翻眼皮,“也没看你上哪儿去,怎么就累着了。”她按了按顾双华的手指“是不是在府里闷着了,过几日我正好要去慈宁寺上香,你陪祖母一起去住两天,那地方清净开阔,是个散心的好地方。”又笑了笑道“据说那里的菩萨灵得很,你有什么事想不通,可以去菩萨面前求上一求,让菩萨给你答案。” 顾双华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却心里想着若是求菩萨真有用,她宁愿天天在佛前叩拜,只求能和哥哥回到曾经那般相处。 她在祖母的房里呆了大半天,又回房看了会儿书,许是因为快要入夏,只觉得闷热烦躁,做什么都定不下心来。 到了黄昏时分,突然听见院子里一阵嘈杂,然后便是王管事的声音“哟,侯爷这是喝了多少啊。” 她心中一动,放下书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一群下人七手八脚地围着醉醺醺的顾远萧,扶着他往房里走。 于是她躲到回廊外等了很久,一直到哥哥房里的人都散了,才鼓起勇气去敲门,还没出声,里面就传来顾远萧不耐烦的声音“说了让你们都出去” 她压了压下巴,掐着虎口给自己打气,然后低低唤了声“哥哥。” 房间里的顾远萧立即沉默下来,沉默久到让顾双华几乎想拔腿就跑,然后才听见他淡淡回道“进来吧。” 顾双华内心雀跃,小心地推开门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哥哥斜躺在罗汉塌上,正皱着眉,伸手去抓旁边的茶来喝。 她连忙走过去,帮他把茶杯端起,然后低头看了眼,柔声道“这茶都凉了,我帮你换一杯吧。” 说完也不等顾远萧开口,就自顾自为他换了杯热茶递过去,又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用帕子蘸了热水去帮他擦额上的汗。 顾远萧一直默默看着她忙活,直到她坐到自己身边,微微俯身,带着关切为他擦脸,发丝散落下来,像极了两年前在湖心岛的那个夜晚。 他觉得呼吸有些急促,这几日纠缠不去的恨意和妒意,全化作欲念焚烧着他的理智,于是一把抓住她拿着帕子的手,将她的身子往下扯了点,哑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双华看着他浓黑的双眸,莫名有些害怕,低低道“因为你是哥哥啊。” 这侯府除了祖母,还有谁能像大哥一样对她这般好呢。 谁知哥哥竟然轻笑一声,嘴角挂起丝轻佻,将她的脸拉到几乎挨着自己,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你哥哥。” 顾双华被哥哥眼眸里、鼻息间扑出的火焰给烧得一团乱,慌张地想要坐起,却被他死死拉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竟被哥哥压在了身下。 她急得呼吸都不畅,一边推着哥哥重重的身子一边带着哭腔喊“哥哥,你喝醉了吗我是双华啊。” 可顾远萧眯着眼,撩起她鬓青丝在脸边摩挲,然后将唇压在她耳垂上,粗哑的声音烧着她的耳膜“记住,我不是哥哥,是个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窗外彩霞满天, 浅月如点墨般缀上天际,春日的夜晚, 因烈日西沉,比白天更添了份清凉。 可这一刻的顾双华,却觉得全身被热浪包裹住,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失去。 耳边男声暗哑中带着惑的味道“记住, 我不是哥哥, 是个男人” 顾双华快吓得魂飞魄散,甚至怀疑,这是哥哥故意吓她来惩罚自己那日的犹豫, 巴巴地吸着鼻子求饶“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顾远萧用鼻尖轻蹭着她的脸颊,喉间和肺腑填满了她的香气, 可酒精还没烧干最后一丝理智,手绕着她缎子似的发丝, 用了力按压摩挲, 仿佛按着脑中那根摇摇欲断的丝线,煎熬挣扎间, 心不在焉地问“你错哪儿了” 顾双华小声的啜泣“我不该想着信王,我不该” 话还没说完,她就发觉不妙, 因为哥哥突然抬眸看他, 眼里仿佛藏了头猛兽, 随时都能跳出来,将她撕咬啃碎吃干抹净。 她怕得要命,也不知为何哥哥突然变成这样,突然间,她想起自己身上的媚香,仿佛在绝望中突然抓住一块浮木。 忙用手按住他的胳膊,软着声喊“哥哥,你醒醒啊,你现在看到的根本不是我,你也该不是这样的,全是因为闻了我身上的香味” 她急得口不择言,声音都打着颤,顾远萧却是听懂了,他深吸口气,将身子撑起来点儿,伸手摩挲着她的下巴“你觉得我对你如此,是因为媚香的缘故” 顾双华未想到他竟也知道媚香的事,可已经无暇细想,只红着眼猛点头,顾远萧低头嘲讽地笑了一声,“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会因媚香催情,无法控制自己的禽兽之人吗” 那你现在不就挺禽兽的嘛 顾双华眨了眨红彤彤的眼,没敢说出口。 顾远萧就这么看着她,呼吸声忽重忽轻,最后终是长叹一声,翻身在她身旁平躺下,胳膊搭在眼上,心中翻涌起悔意。 自己捧在手心那么多年,视她如珠如宝的姑娘,怎能为了一时的欲念,亲手将她碾碎。 况且若他真想强要了她,那一次就不必他暗自捏拳,强迫自己闭眼,忘掉那些画面 另一边,顾双华总算脱离了可怕的压迫,抓着衣襟,劫后余生般地大口吸气。 小心翼翼,将脸往那边偏动一点儿,发觉哥哥似乎恢复些清明,只是静静躺在那儿,那股子要将人给活吞了的气场也没了。 本想着要趁机逃跑,可哥哥结实的肩膀下还压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于是顾双华哭丧着脸,偷偷摸摸去扯自己的头发,偏偏那头发被山一样的身子给压着,怎么扯都是纹丝不动。 她正气得皱起鼻子,顾远萧突然转头看她,吓得她将手一松,尴尬地眨了眨眼,眼里还挂着未掉出的半滴泪 顾远萧没忍住笑了出来,将身体抬起一些,把那缕头发放进她手心,问“刚才是不是很怕” 顾双华被他这句话勾出满心的恐惧和委屈,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哥哥,你以后别再这样了。” 顾远萧突然伸手过去,吓得顾双华猛往后缩,可他只是用指腹轻擦着她脸上的泪,身子再撑起一些,靠在她脸旁,仿佛有万千柔肠要诉,却只说出一句“我不是你哥哥。” 后面的话还没开口,顾双华哭得更凶了他当了她十几年的哥哥,怎么就不是了呢。 哭到动情处,顺手拉着顾远萧的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一通,然后才发觉不对,转头看见哥哥一脸无奈,却乖乖伸出另一只干净袖子让她继续擦。 顾双华猛吸了下鼻子,慌乱了整晚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除了哥哥,还有谁会这么宠溺她呢。 至于方才的事,一定是哥哥被蛊惑了,比如,被某只狐狸精迷乱了心神 当顾双华得出这个结论时,已经是在第二日清晨。 当失眠整晚的顾双华被宝琴从被窝里拖出来,再按坐在铜镜旁边梳头边道“小姐是不是忘了,今日你可要陪老夫人去慈宁寺呢。” 顾双华望着铜镜里那张惨白的脸,配着似蹙非蹙的含烟眉,倒看出几分凄楚动人的味道。她突然福至心灵地“啊”了一声,吓得宝琴手一抖,差点给她扯下几根头发来。 顾双华捏紧手里的头花,仿佛想通了某些的关键大哥好像就是自她清醒以后,才变得越来越奇怪,所以一定是她昏迷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梦中女子有那般手腕,还有什么桃花系统,令那些王家郑家公子都为她痴狂,怎么会放过近水楼台,论相貌、权势都无人可及的哥哥。 她咬唇对着铜镜,手指轻轻在脸颊上摩挲,内心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原来像哥哥这样的男子,也会被那些手段迷惑,因此而对这副外表痴迷吗 她失落地垂下眸子,再看着满桌子攒珠金翠的首饰,莫名觉得厌烦这根本不是她的东西 许是因为累了、倦了,许是因为那个人是哥哥,当她想通哥哥可能是因为梦中女子而变成那样,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慌张或惧怕,反而生出意兴阑珊的空寥感。 今日老夫人去慈宁寺上香,特地带了几个小辈一起,再加上丫鬟婆子,整整坐了两辆马车。 顾双华心里装着事,上车看见姐姐顾双娥歪靠在锦垫上,斜睨着眼,眼角都不往她身上扫时,也并不觉得多尴尬,只是轻轻喊了声“姐姐。”然后扶着宝琴的手上了车。 老夫人特地让顾双娥和顾双华坐在一处,心里也存着些想让两姐妹关系缓和的念头。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努力调和,那两人都像泾渭分明的两道河水,一个往溪下流,一个往山里冲,没法融成一处。 于是老夫人只得叹口气,手搁在膝盖上闭目养神,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年纪大了,实在也管不了那么些。 慈宁寺是官家寺院,日日香火鼎盛,来上香的人家非富即贵。可长宁侯府的马车一停,还是立即有僧人出来相迎,足见得侯府的地位。 顾双华下车时,便撞见了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顾云章兄妹。 顾熏儿今年已经八岁,正被嬷嬷教导学习闺秀礼仪,下车时一手提着裙,一手扶着丫鬟,煞有介事的模样,可抬头一见顾双华什么都忘了,小跑着冲过来,抱着她的腿甜甜地叫姐姐。 顾双华摸摸堂妹的头,想将她抱起却发现小姑娘个子窜的极快,只好搂着她的肩往里走,顾云章因为那批盒珍珠的事,总觉得对堂妹有些愧疚,再加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只与她打了个招呼,便低头跟在后面。 而顾双娥向来不太瞧得起那个扒着他们家吸血的叔父,只望了堂兄妹一眼权当作招呼,然后抬着下巴,紧跟着老夫人走进了寺庙。 老夫人和庙里的释心方丈相识多年,一进门便被方丈身边小沙弥的请去禅房饮茶,她正想让小辈们自己随便逛逛,转念一想,又拍了拍顾双华的手道“释心大师是得道高僧,早已参透世事,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可以同我一起去找他解惑。” 顾双华见祖母总惦记着自己,感动地握了握她的手,道“祖母不必担心我,孙女并无什么心事,只想待会儿去殿里拜一拜菩萨,添些香火钱,求得祖母福寿安康。” 老夫人笑了笑,又朝几个小辈们交代了几句,便跟着那小沙弥去见释心方丈。 顾双娥见祖母走了,也懒得再做样子,昂着头就往前走,刚走了几步,突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转头对顾双华道“今日有不少世家勋贵都来上香,妹妹可要当心着点儿,莫要在这佛门清净地,惹下什么桃花债才是。” 顾云章微微皱眉,想站出说一句话,顾双娥已经转头不再搭理他们,偏自家妹子还抱着顾双华的腿问“堂姐,桃花债是什么啊桃花做的吗” 顾双华被她逗笑,摸着她的头道“你肚子饿了吗堂姐带你去吃慈宁寺有名的素斋好不好。” 几人正在说话间,就听得不远处,有人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顾姐姐。” 顾双华脚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这声顾姐姐必定不是叫自己。 果然一转头,就瞅见一位打扮得富贵昳丽的女子,笑眯眯直朝着顾双娥而去,一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将侯府嫡小姐的胳膊一挽,很是亲热专注的模样,却连眼风都没往旁人身上扫。 顾双华挑了挑眉,这人她倒是认识的。 邹夫人有位亲姐嫁进了晋国公府,生下一子两女,这女子名叫寇玉珠,就是国公府的嫡三女,她和顾双娥的三表妹。 晋国公府曾经也是钟鸣鼎食的勋贵之家,可老晋国公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偏偏世子又是个不成器的,论吃喝玩乐无不精通,论学问才干却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于是国公府近几年也有了衰败之势。 寇玉珠从小就是个人精儿,她瞧不起自家的纨绔哥哥,却对长宁侯府那位才貌双全表哥格外上心,又仰慕长宁侯府权势,因此每次见到顾双娥,总是殷勤讨好,自己得了什么新鲜东西,都不忘往顾双娥这里送一份。 顾双娥性子高傲,寇玉珠恰好能投其所好,句句说得她十分舒坦,一来二去,两人倒也变得亲近起来。 于是两位表姐妹手挽手一路谈笑,倒显得长宁侯府里的诸人显得像多余似的。 顾双华耸耸肩,牵着小堂妹的手往前走,耳边是钟鼓梵音,抬头时有雪白的柳絮飘飞而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一件和大哥有关的往事来 那时她刚满十四,恰逢正月,侯府的女眷们陪老夫人一起来慈宁寺吃斋礼佛,祈求侯府今年的兴盛昌隆。 正月里,慈宁寺正是香火鼎盛之时,她们一进门就撞见寇玉珠和另外几个远房表姐妹,因侯府和晋国公府向来交好,寇玉珠又是自来熟的性子,也不等人招呼,乐呵呵地跑过来向老夫人和邹氏问好,自然地就走在了一处。 顾双华穿着薄薄的夹袄走在最后,偷偷将手掌放在面前呵着热气,老夫人一回头,看见她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得通红,立即就垮了脸,对她身边的嬷嬷问道“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就让三小姐这么冻着。” 那嬷嬷面露惊慌,低头哈腰的,一个劲儿向老夫人赔不是。 其实老太太如何不知,大过年的,顾双华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着讨好夫人和嫡小姐,各处送礼通融,盼着能换个更有油水的差事,哪个还能顾得上三小姐的衣服够不够穿。 于是老夫人走过去,将自己的手炉塞到顾双华手里,又对邹氏道“你这个当主母的,也该好好管教着点下人,各个都这么势利油滑,以后侯府成了什么样子。” 邹氏挂了个三分笑,躬身点头应承下来。这时老夫人偏又加重了语气“咱们是大户人家,当主子的其身要正,我们对人对事不偏不倚,下人们才能有样学样,保得家风不败。” 邹氏内心不太痛快,这已经是指着她鼻子说她偏心了,可碍着婆婆的面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把那嬷嬷狠狠骂了一顿,罚了她一个月月钱,又当众放下话,以后对府里的小姐谁也不得怠慢,不然都别想在侯府呆下去。 顾双华抱着手炉缩了缩脖子,实在不想因自己引发这么大阵仗,祖母却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如今邹氏掌稳中馈,下人们越来越不把她这个老夫人的话放在眼里,若不是这般当众立威,这孙女还不知得被欺负到什么份上呢。 另一边,寇玉珠手拢在袖筒里,偷偷瞥着顾双娥的表情,果然见她瞪着那个被祖母维护的妹妹,满脸都堆着不屑,再看一眼面有愠色的姨母,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暗自生出个主意来。 她那年才不到十三,仗着自己还是个孩子,趁老夫人和释心大师在禅房饮茶的功夫,伙同几个表姐妹,将顾双华骗到寺内一处偏僻的柴房里,然后撺掇另外一个表姐给上了锁,再开心地跑去顾双娥面前邀功,说自己为她出了口恶气。 顾双娥那时正在陪母亲上香,闻言也并没有多问,只用眼神让她莫要在此喧哗。 寇玉珠觉得挺没意思,便和几个姐妹一起出去玩,渐渐的,竟把这件事彻底忘掉。 恰好那日老夫人为求心诚,在寺里留宿诵经,吩咐后辈们先回府去,于是一行人坐着几辆马车离开,却各个都没发现,三小姐并不在其中。 到了黄昏时分,顾双华还抱膝坐在那间又冷又阴的柴房里,她已经喊了好久,嗓子都有些发哑,手掌也不知是因为拍门,还是因为冻的,边缘已经又红又肿,碰一碰都发疼。 可这柴房平时少有人来,今天正殿又是热闹的时候,所有僧人都被调去那里,更没人会顾得上这处地方。 她抱着还剩最后一点温度的手炉,用下巴蹭着膝盖,不断告诉自己,快了,很快她们就会发现自己不见,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家人们就会来寻她了。 可她等啊等啊,直到窗格处透进的最后一道暖光缓缓挪走,黑暗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要将人吞噬,顾双华冻的浑身都在抖,空了一下午的肚子,也隐隐绞痛起来。 远处的热闹已经散去,和尚们开始做晚课,隆隆的诵经声在黑暗中不断放大,驱不散杂念,反而透出几分诡异和可怖。 顾双华在汹涌的恐惧中竟感觉到一丝困意,她哭着猛掐自己的脚踝,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能睡去,不然这样的天气,在这又冷又湿的柴房睡上一夜,她只怕就再也见不到祖母,也见不到大哥了。 想到祖母和大哥,凉透了的身子仿佛升回一丝暖意,咬着牙站起,扒着窗沿用虚弱的声音求救“有人吗” 她喊了几声,眼泪便顺着下巴滴上了手背,正在绝望之际,突然听见外面有个焦急的声音喊“双华,是你吗你在哪里” 这个声音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踮脚往外看,可那时天已经擦黑,她饿的根本没有力气,眼前仿佛蒙着一团雾,什么都看不真切,越是急便越是无力,最后一脚踩空摔倒下来,然后懊恼地捶着地,痛恨自己可能失去的最后机会。 可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将暗未暗的光影里,顾远萧身披凛冽寒霜,深色皮靴踩将地板踩的铮铮作响,顷刻间,将满室的暗和恐惧全都劈开。 光照进来的地方,他就站在那里。 顾远萧蹲下来,浑身还带着湿寒的雾气,然后解下身上披的皮毛大氅一展,兜头盖脸将蜷在地上的顾双华裹住,再将她冻红的双手揣在自己怀里,不住地搓揉,柔声道“别怕,没事了。” 顾双华想说话,牙齿却不住打着颤,直到被哥哥身上灼烈的气息一点点唤回暖意,才明白这原来不是自己的幻觉,然后靠着哥哥的肩放声大哭起来。 顾远萧轻轻摸着她的发髻,任她哭了个痛快,他今日刚从西陵公办回来,一回府就发现顾双华竟没有回来,大发雷霆后就片刻不停地赶过来找,这时累得声音都有些沙哑,轻按着她的肩道“哭够了,就跟哥哥回家。” 顾双华极少在哥哥面前这般放肆情绪,哭了一阵便有些赧然,忙从哥哥的怀抱里出来,拢紧身上的大氅,才发现哥哥竟只穿了单薄外衣,皱眉问道“哥哥你不冷吗” 顾远萧笑着摇头,也不想同她说自己是刚更衣就得知这个消息,来不及再穿厚衣,只随手披了件大氅就出来找她。 眼看天已经要全黑,顾远萧正扶着她站起,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拿出一包枣泥糕道“你一定饿坏了吧,我在回城的路上看见有卖这个的,想着你爱吃这个就买了一包,正好先填填肚子。” 可他没想到这一番折腾,那枣泥糕早就被压碎到惨不忍睹,可顾双华吸了吸感动的发红的鼻头,毫无闺秀气质地把那坨面目全非的枣泥糕往嘴里猛送,然后抬头冲他眯起还挂着泪花的眼,笑着说“好甜,真的好甜。” 顾远萧倾身过去,用手指帮她擦掉嘴边的碎屑,又帮她理好散乱的鬓发,问道“你还有力气走吗,要不要哥哥背你” 顾双华连忙摇头,她都快要及笄了,怎么还能让哥哥背,勉强挺起胸,做出神采奕奕的表情道“我没事了。” 顾远萧笑了笑,也不想戳破她这点小小的倔强,于是握住她的手往外走,这时一轮皓月正当空,寺里刚点了灯,霭霭云色之中突然洋洋洒洒落下碎雪,被初升的灯火照着,如同流萤飞花一般动人。 顾双华将尖下巴埋在深色大氅里,伸手惊喜地道“哥哥,下雪了呢” 顾远萧偏头看她,只见她眼角尚有微红,面颊莹莹如玉,他含着笑,弯腰为她扫去羽睫上一片落雪,然后展开衣袖遮在她头顶之上,一路走,一路为她遮去风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面前的柳絮纷飞, 如同回忆里那场雪,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顾双华还记得, 那天漫天霜雪都落在哥哥的鬓发与肩头,他却仿佛浑然不知,只是将衣袖撑在她的头顶,皮毛大氅上还留着哥哥的味道, 夹杂着枣泥糕的甜香, 远处有梵音绕耳,那是那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她记忆里, 见过最美的一场雪。 顾双华伸出手,让柳絮落在自己手心,心中突然豁达开阔起来。 哥哥对她那样好,绝不会因为谁的迷惑, 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她只需花时间让哥哥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人。 旁边的顾熏儿见堂姐边走边笑, 扯一扯她的衣袖, 眨巴着眼道“姐姐,有什么好事, 能和我说说吗” 顾双华突生顽皮,将她的手往顾云章手里一搁道“我想到我哥哥所以开心,你若是想要, 就找你自己的哥哥去。” 顾熏儿扁了扁嘴, 抬头和顾云章大眼瞪小眼, 同时想着堂兄那么冷峻严酷的一个人,想起他害怕还来不及,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 而这时和顾双娥走在前面的寇玉珠,听见哥哥两个字,收住步子,回头扫了她一眼,正好就撞见顾双华嘴角含笑,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她突然曾经在这寺里发生的事,暗自攥紧了拳,差点把牙给咬碎。 那一年她到了晚上才记起这件事,然后便想着都这么晚了,那人想必早就被发现放出来了,于是安心睡了一觉。 谁知第二日清晨,丫鬟慌慌张张把她叫醒,说长宁侯找上门来,发了很大的火,逼老国公把始作俑者交出来。 寇玉珠没想到就随手整治个被姨母讨厌的野丫头,竟会惹得表哥如此震怒,吓得躲在房里根本不敢出来,又大哭着找母亲求情。 最后,还是邹氏出面求情,可顾远萧依旧不依不饶,必须要为妹妹讨个说法。晋国公被逼的没法,当面承诺会好好惩罚这个小女儿。 那一次,寇玉珠被罚在房内禁足一个月,月钱被扣了半年,连带着晋国公夫人都受了处罚,晋国公骂她教女无方,差点惹出大乱子来。连带着把世子不学无术这事也翻出来,夫人捶胸顿足,闹得全家鸡飞狗跳,几个姨娘看足了笑话。 这些倒也罢了,最可气的是,自此以后她无论如何向表兄示好,表兄都是冷口冷面,半点好脸色都没给过她。 寇玉珠越想越气,冷眼再往顾双华身上一瞥这笔账,她可全记在这个三小姐身上呢 可顾双华正在应付吵着要吃寺内糕点的小堂妹,根本没工夫搭理旁人莫名飞过来的眼刀。 几人本就不同路,走着走着便也就散了。再碰上时,已经是在大殿之内,寇玉珠正陪顾双娥点了一炷香,斜眼看见顾双华牵着顾熏儿进来,瑰姿艳逸的模样,轻易就吸引到大殿里许多世家子的目光。 寇玉珠恨恨一咬牙,将手里的香高高举起往前走,明面上是往香炉里插,其实就是冲着顾双华去,想给她个教训。 谁知顾熏儿眼尖,一眼就看穿她的企图,跑过去往寇玉珠身上一撞,本来应该烧在顾双华身上的香,径直落到了她自己的裙摆上。 寇玉珠发出一声尖叫,身后的丫鬟忙过来帮她拍打,可火是没烧起来,捻金线的裙裾却被烫出一个洞来,寇玉珠气得直瞪眼,指着顾熏儿的声音都在抖“你” 顾双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眼见这架势,忙将堂妹护在怀着,顾熏儿冲寇玉珠做个鬼脸,得意道“是你先想害我堂姐,这就叫害人终害己。” 寇玉珠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去教训那个小丫头,可宝琴和顾熏儿的丫鬟立即站在前面护着,只得转身拉着顾双娥的袖子,带着哭腔道“表姐,她可是你们侯府的人,我这裙子是新做的,江南刚送来的云锦,现在毁成这副模样,你说说看怎么办。” 顾双娥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想偏帮寇玉珠,可又向来爱惜侯府的名声,不想被外人议论永宁侯府两房不和,于是拿出侯门小姐的端庄做派,看着寇玉珠道“大殿里是佛门清静地,去外面再说。” 寇玉珠虽不甘心,却也不想毁掉和顾双娥的关系,只得朝那两人又狠狠瞪了一眼,顾熏儿嬉皮笑脸冲她一吐舌头,一行人便走出了大殿。 到了门外的槐树下,寇玉珠还在不依不饶让顾双娥给个公道,顾双娥被她吵得头疼,便对顾双华道“熏儿是为了你才惹这么大的麻烦,马车里有一件我新做的云锦裙,你去给玉珠拿过来换上,就当是给她赔不是了。” 顾熏儿一听就跳起来道“凭什么,明明是她先使坏心,为何要堂姐去给她赔不是。” 顾双娥狠狠瞪她一眼,顾熏儿年纪小,不懂的看眼色,只觉得满心的不服气就要去找寇玉珠理论。 这时周围已经有许多人驻足看热闹,顾双华觉得十分头疼,忙让丫鬟将熏儿拉着,然后准备带着宝琴去马车那边,这时顾双娥又再开口道“你自己去,让宝琴留着伺候表小姐更衣。” 宝琴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轻轻点头,只得不情不愿留了下来,顾双华独自往外走去,经过角门时,突然有人从后面跑过来,她回头一看,惊讶问道“怎么是你” 当侯府众人发现顾双华失踪了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 老夫人从佛堂出来时,顾熏儿哭着跑过去抱住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三堂姐不见了,二堂姐让她去马车那里拿裙子结果她没回来车夫也没见着她” 小姑娘又急又慌,吐字都带着囫囵音,老夫人听得皱起眉,这时还是顾云章走出来,将事情缘委告诉了她。 老夫人一听就急了,冲顾双娥道“你让她去拿什么裙子,为何不让丫鬟跟着” 顾双娥低头咬着唇,不服气地道“她纵着堂妹冲撞了表妹,我身为长姐,自然可以罚她。” 旁边的寇玉珠也跟着开口道“这光天化日的,慈宁寺人多眼杂,怎么会走丢呢。想必是三小姐碰上什么相熟的朋友,跑去玩了,白白把咱们给晾这儿。” “胡说”老夫人因几年前那件事,一向不太待见这位表小姐,这时捏的檀木手串哗哗作响道“双华从来不是那么没交代的人 ”况且她在这里又能有什么朋友。 寇玉珠被老夫人训斥,缩着脖子再不敢说话。 老夫人又让丫鬟去寻了一阵,眼看着找不着人,忙将这事告诉了释心方丈,方丈命人在寺内搜寻,过了一个时辰,几乎将寺里翻了个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侯府的花厅里,顾远萧匆匆从宫城里赶回来,深色朝服未除,面沉如水地坐在椅子上,浑身都透着威严肃杀之气。 寇玉珠坐在顾双娥身旁,偷偷抬眸往表哥身上瞅,只觉得这人气度卓绝,俊美不似凡人,自家那几个兄弟和他比起来,就像不值钱的鱼眼珠似的,根本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她再多看几眼,一颗心便又酥又软,鼓起勇气站起来,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表哥,这全是我的错,都怪我没忍住一时之气,你可千万不要怪大表姐啊。” 她本想着,自己一个弱质芊芊的闺阁小姐,当众替顾双娥揽下了错处,表哥多少会有些心软,不会同她计较。大表姐也会因她这仗义之举,同她多一分亲近。 谁知顾远萧眼风往这边冷冷一扫,道“放心,你的错,待会儿慢慢和你算。” 寇玉珠听得满头珠翠一抖,然后哭丧着脸想表哥,我可真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时,顾双娥满脸愤懑地站起,冷声道“没错,是我让她不许带丫鬟,独自去拿衣裳。可慈宁寺是官家的地方,白日上香的人又多,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 顾远萧捏紧拳,道“那你说一句实话,那时身边那么多丫鬟,你为何非要支使她独自前去,你真的没有存其他的想法” 顾双娥瞪大了眼,随即泪花就冒出来,大喊道“哥哥你莫非怀疑是我做的” 顾远萧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他觉得顾双娥的行为实在蹊跷,便依着审讯的法子先发制人。那一边的邹氏可急了,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素来讨厌三妹妹,也数次说过,总得让大哥认清她的真面目,该不会真的铤而走险,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吧。 于是她忙站起来,走到顾双娥身边,明着给她递帕子安抚,暗地里小声问了句“若是你做的,赶紧和娘亲说说,娘亲给你想法子。” 顾双娥气得将帕子一扔,站起走到花厅中央大声道“我堂堂侯府嫡长女,就算要对付她,也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法子” 见她如此理直气壮,邹氏有点脸热,忙去扯女儿坐回来,好声好气地安抚。 顾远萧却仍是冷冷看着她,道“既然你这般怕被冤枉,又有什么事需要瞒着大哥呢” 顾双娥抬起带泪的眼,露出几分心虚神色,她让顾双华独自去拿裙子,确实是存了一样私心,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事,还被哥哥一眼看出来。 这时,顾远萧站起走到她身边,眯眼盯着她道“只要你说实话,哥哥不会怪你,告诉我,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顾双娥被他看得瑟瑟发抖,“没错,我让她去拿裙子,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她转念一想,突然来了底气,往后一靠道“大哥这么着急,就没想到,也许三妹根本不是被人掳走的,而是心甘情愿跟着别人走的。” 另一边,顾双华昏睡了许久,梦中仿佛被人抬进马车,一路颠簸,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绣金织锦的床榻之上。 她揉了揉生疼的额角,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顿生警惕。 连忙抬头往四处望去,只见这房里的布置摆设无一不精致华丽,自己说身上并无绳索束缚,再仔细辩一辩炉中熏香,应该是名贵的龙脑香。 于是她隐隐猜测出来,自己应该不是被劫匪给劫走,可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从外打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顾双华眯起眼,待看清来人,不由得惊呼一声“怎么会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