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故事》 正文 楔子&;第一章 寡人有疾 楔子1 我叫顾怀璋。 哦,不对。 本宫,本宫讳怀璋。 本宫是周室当朝太子。太子册封礼刚过去两个月,就又是本宫的冠礼了。 所以说礼部这群人没事找事呢。 我两个月前腰都快累断了。过不了多会儿又要站一整天。 哎呀不对,是本c宫c两个月前。。。。。。。。 唉,本宫。 幸好母妃不在这里,要不然她又要发脾气。 太子册封礼一过,本宫就正式成为东宫主人了。三哥的太子册封礼应该没有这样累。他在襁褓里就被立为太子。太子做了二十多年,无端端被一匹马儿夺去性命。 本宫不喜欢三哥。但是他的薨逝,使得时局大变。 你笑是什么意思! 本宫自然也知道时局的! 第一章 季扶风站在殿中,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散了干净。本宫有点后悔,刚刚不该对他这样厉声呵斥。 说来也是,一个丞相公子,在一大堆太监宫女面前被我大声喝骂,想想也是非常没有面子。 “咳,本宫性子直爽,季公子你莫要介意,”本宫扫视了一圈,宫人倒是都垂手谨立没有偷笑的,于是就道,“本宫要与季公子商讨仪礼事宜,你们都退下吧。季公子,你上前来。” 宫人唱喏,鱼贯而出。季扶风却呆着一动不动。 本宫有点奇怪。 这丞相公子年纪轻轻,耳朵不好?真是可惜了这幅容颜。 “季扶风,你上前来。” 他闻言向我走了五六步。 啧,母妃说丞相家风谨小慎微,犹豫狐疑,果然没有说错。 本宫于是道:“再向前来。” 又三四步。 “再前。” 两步。 “本宫许你再前。” 这回是半步了。 唉,罢了。母妃教本宫不要为难人。 本宫嗅着季扶风身上飘来的冷香,有点心旌摇荡。 竟是个冰雪美人。 江左白娘子,长安扶风郎。 能与话本里妖冶的白娘子比肩,季扶风就美到这种程度。美得不似世间人物。据说他在太学念书时,每天寅时欠一刻从家里出发,沿路人家早早替他把街道扫洒干净,不忍叫他的车染上尘埃。谪仙处凡尘,大概总会让人觉得亏欠了他。 眼下这扶风郎君,就站在本宫面前半丈远。 梳着士子的半髻,乌发束在脑后,身穿臧青士子常服,依礼垂着头,微微露出玉颈,更显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扶风郎,”,本宫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你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他顿了顿,终究依言抬起了头,直视本宫,面无表情的样子居然有点森然。 本宫心里开始打鼓,这人不喜欢人家看他? 他应该不记仇吧? 本宫一时慑住,心里又恼他无礼,又怪自己莽撞,一时间给他盯得四处转头,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还有一点点期待,期待他就这样再看本宫多些时光。可是忽然反应过来这似乎有失皇家颜面,只好强打胆气,故意粗声道:“你,你看什么!” 糟糕!本宫一急,这些时日变调的少年嗓音便出来了! 再看季扶风,果然微微笑道:“殿下看什么,草民便看什么。” 本宫见他笑话,心里反而镇定下来。赧什么呢,反正丢脸也丢过了,丢过了还羞赧,这不是很吃亏嘛。 “咳哼,”本宫于是装腔做调道:“没事不要瞎看,宫里规矩大,你身为本宫赞者,要守礼懂规矩才行。” 季扶风一时噎住,直愣愣瞧着本宫,仿佛本宫忽然在他眼前生出翅膀来一般。 本宫见他服软,满意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好啦,本宫的事情已经跟你说啦,你呢?家里排行第几呀?婚配了没有呀?是否有心上人?有総ui dǎng隼幢竟阕鲋髀铩!蹦稿蝗帽竟朐拚摺跋嗷ナ煜ぃ塘恳抢瘛保凰翟趺锤觥笆煜ぁ薄1吧塘俊狈ā1竟缓盟殉味前哑绞碧蠖宰抛谑易拥苓脒兜囊恢谖侍馀壮隼矗苡幸桓鍪嵌缘摹?br /> 本宫一大串词说完,殷殷切切等着季扶风的回答,这季扶风却好像看见怪物一般,面上有些泛青。 怎么了?本宫长得比他好看? “回禀殿下,”季扶风艰涩答道,“草民在家中行四,尚未婚配,中意的人算是有了吧。” “哦?有了心上人?”,本宫心想难道越好看的人说话越是磨磨唧唧?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做算是,于是问道:“她是哪一家女子?年方几何?既能得你的青睐,一定很美吧?你与本宫说说,本宫央太后给你赐婚。” 本宫说到这里,季扶风淡淡一笑,从容答道:“草民的心上人,家世要比草民高上许多。草民恐怕此生无法与之相配,只好远远地护着他,保他一生平安顺遂,草民也就心安了。” 本宫听后心中微动,这季扶风,不但长得像从话本里走出来的,行事竟也像是话本里的痴情男儿一般,果然不负“扶风郎君”之名,也难怪长安城里的女儿都为他倾倒了。只是能让丞相公子说出“恐怕无法与之相配”的话,这女子得是什么金贵身份呢? “你也不要太过妄自菲薄了,”本宫安慰他道,“你可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翩翩佳公子,来日成婚之时,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为你香消玉减呢。就算如今尚未出仕,只凭你的仪容与身家,就是配皇室公主,我看也配得。” “殿下谬赞了。”季扶风客气笑笑。 “就算是本宫,”本宫忍不住说,“也为终于能和你见面开心了好一阵。” “哦?”季扶风脸上有了点活色,眸子亮起来,更显得神采俊秀,“殿下认得草民了?” “何止认识,”本宫说,“简直是久仰大名,你可是扶风郎君啊。以往新年宫宴,二品以上官宦子弟都来参见,只有你神神秘秘的每年都称病不来。你可不知道,本宫回回都托人去打听你座次,却回回都看不见你。你呀,要把身体养好一些。若不是你病病弱弱的,咱们何至于今日才相见呢。” 扶风却一下子脸色微妙。“殿下记错了吧。扶风,除了天启二年宫宴未曾参与,其余年间并未有缺席。天启三年宫宴上,草民就坐在饮水阁。” 本宫心想老天果然公平,长得漂亮的人不仅身体不好,记性也不好,于是说:“这本宫可没有记错。不信你可以去问赵都统嘛。你何止是天启二年没来,天启元年开始至今五年了,你都上表说‘偶然恶疾,恐见污于圣上’,宫宴上可是一次都没见着你的影子。天启三年本宫也在饮水阁,那时也没见着你呀。” 哪料本宫此话一出,扶风脸色仿佛结霜一般,缓缓说道:“那么,想来的确是草民糊涂了。” 本宫怕他又暗自神伤,忙把话题引开道:“无妨无妨,左右咱们现下也总算是见着了。扶风你可得好好教导本宫,今天就留宿东宫吧?本宫之前也没参与过赞礼,真是一头雾水。礼部送来的仪礼官长得忒磕碜,说话满口之乎者也的,叫人头疼,实在听不下去。” 季扶风飘飘然道:“殿下说笑了,仪礼官本职于此,自然比草民精通此道。草民有幸忝为殿下赞者,却实在不敢当‘教导’之名。王太傅出身河南王氏,世代帝师,想必也精通皇家仪礼。当初先慎太子的赞礼,就是王太傅的三子王琛为赞者。想必王家也经验丰富。” 本宫心想王家是经验丰富,没准哪天还换个太子教教呢,这季扶风也就长得好看,怎么一点心眼也没有。 “扶风,”本宫耐心道,“你有所不知,本宫与先慎太子并不很亲近,与王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你既已做了本宫的赞者,当一个‘教导’之名也没什么。” 季扶风恭谨道:“小人一介布衣,恐非太子之选,请太子殿下另择良臣。” 本宫纵使脾气再好,此时也不免生恼。这季扶风,除了一张脸,可还有其他长处没有?亏本宫还盼着见他盼了好多天,不过央他给本宫讲讲赞礼规程,多和本宫说说话,多呆一段时间,也不会将他怎样了,他倒这样忸怩推辞! 只是眼下也不便发火,本宫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对季扶风说道:“季公子来了这么一会儿,恐怕累了。本宫一会儿也有些杂事要办,咱们改日再聚吧,届时还请季公子不吝赐教。” 季扶风身形顿了一下,本宫心里正窃喜,却只听得他从容道:“既如此,草民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身姿挺拔若孤松在岩,广袖带起的风扑了本宫一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捉奸在殿 哪里料到,好容易送走了季扶风,转身就碰上活夜叉。 “你这新鲜太子倒是做得自在。方才美人在侧,逍遥不逍遥啊?”赵构这个混蛋,没事躲在屏风后头吓本宫一跳。 本宫见是他,刚松口气,闻言睨了他一眼,道:“你又是何时混进东宫的?你这侍卫头子怎么整天无所事事,倒成日来东宫混日子,本宫要去参你一本,叫父皇停了你的俸禄。” 赵构忙道:“哎哎,停了我的俸禄,谁来给你带民间玩意儿?糖葫芦风筝小泥人儿,这些你都不要啦?”这活夜叉一向没个正型,只有这一点是好的,时不时给本宫带点东西打发无聊时光。 本宫一听这话,难免有些拿人手短,嘴上却不免还要逞能:“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仰仗着你啦?” 赵构就装模作样一揖:“哪里敢哪里敢,殿下真真折煞微臣了!” “行了,”本宫简直服了这猢狲,“这么酸溜溜的话快别说了,我身上起鸡皮疙瘩!” “真起鸡皮疙瘩?我看王太傅天天跟你说这话的时候你不是乖得很嘛。”赵构道,“来,我摸摸,真有鸡皮疙瘩没有。” 说着手就往本宫袍袖里头钻,这人不知在屋中站了多久,一双手冰冰凉凉,被这雪山冰石雕作的屏风冰得几乎死气沉沉。 赵构是先皇后赵氏的弟弟。好吧,表弟。赵氏也是本朝显贵。家族庞大。 但是以前三哥碰到赵构,是要叫一声舅舅的。哪怕两个人生辰只相差三四天。 不为别的,赵构的父亲是西塞兵马大将军。整个大周西北,都是他赵家天下。 这赵构一向恣意妄为,对本宫倒是关怀备至。先慎太子与本宫不大对付,时常给本宫一些难堪。那时本宫只是一个小小郡王,连府邸都未开,品级又低,长日在宫中,日子并不好过。本宫能等到今日,实在要多多感念赵构的助力。 “赵构,”斯闹了一会儿,本宫使劲儿推开他道:“刚刚那季扶风,你看清楚了吗?” 赵构闻言笑道:“怎么?念叨了这么些天,终于见到真人,失望啦?”说着又伸头作势要往本宫耳朵里哈气,本宫赶紧拦下来,道:“那倒不是。长得倒是真漂亮,我看连父皇的骊姬也要逊色几分。只是这人怎么好像跟我有仇似的?言辞之间,竟是半分也不肯软和。” 赵构放了手,整了整衣冠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他们这些青头士子,装也要装出点孤傲劲儿来,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有风骨呢。”整理完他自己的,又顺手帮本宫抚平了衣裳上的褶皱,继续道:“现下可见着了当朝太子,还不趁机表现表现。我看啊,这季扶风没准出门就乐傻了。他刚刚走得那么快,肯定是迫不及待要去跟狐朋狗友炫耀。” 本宫听得哭笑不得:“你这张嘴啊,就是不饶人。”想了想,又道:“本宫看季扶风应该不是这样的。俗话说相由心生,他长得这么端正,应该心性也不至于龌龊。” 赵构冷笑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读心之能。怎么,你和他才见了一面,就熟悉他心性了?” 本宫皱眉道:“你怎么吃了hu一 yà一一样,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你做什么这样凶我?” 说罢转身欲走,却被赵构一把拉住。 “哎哎!”他讨好笑道:“我也不过白说一句,你也不要生我气了。中秋将至,你还没说你要什么寿礼呢,快好好想想,我也好提前准备。” 本宫给他拉住走脱不得,又听得寿礼,免不了好好考虑,只是嘴里还是负气道:“你不必拿这个哄我。离中秋还有一个多月呢,什么寿礼要准备这么久?” “这就未必了,”赵构笑道,“去年也不知是谁吵着要看珍兽,非要一头白猿作寿礼,害得我瞒着家里老头子,派遣了得力家将千里迢迢赴蜀去找,好容易找到了,送回长安来却偏生迟了两日,那两日是谁跟我赌气饭也不想吃的?” 本宫给他说得有些赧然,嚅嚅喏喏道:“我我那不是以为你没准备嘛别人也就罢了,只是你若忘记我的生辰,那不是很伤我心嘛那我,那我一伤心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用膳呢哎呀!什么时候的事了也拿出来说!我今年又大了一岁,断然不像从前那样胡闹了。” “好好好,”赵构道,“我们怀璋长大了,人长高了,也懂事了。那你今年要什么?” 本宫仔细想了想,道“奇珍异玩,看多了好像也没什么稀奇。其实我只想像寻常人家公子那样上街去随意逛逛,与知己好友一起饮酒作乐,与萍水相逢之人一道彻夜狂欢,逛到夜市月上中天,灯火阑珊。七夕就是后天了,听说东西两市都有夜集?你能不能带我偷偷溜出东宫去看看?” 赵构为难道:“啊呀,这宫城宵禁可严格得很,你现在虽然独居一宫,但是要查出你偷溜出宫了还是很容易的。反正宫里的侍女们七夕也有乞巧的习惯,到时候咱们各处去转转,不是也很热闹嘛。” 本宫就知道这猢狲不肯轻易松口,于是假装生气道:“你就是宫城禁军总领,宵禁对你来说有什么难的?往年你总说我太小,出宫不安全,现如今冠礼都要举行了,冠礼一过,我就是chéng rén,可以束发戴冠c迎娶妃嫔了,你还有什么借口?” 赵构给我说得一噎,神色复杂道:“我们怀璋果然长大了,都想到可以迎娶妃嫔了” 本宫才不怕他羞,坦然道:“年纪到了迎娶妃嫔,有什么奇怪的?母妃说明年就可以择定太子妃人选,最迟后年也可以大婚了。今年你不带我,以后七夕我可就跟我的太子妃过去了,看你到时候找谁哭去。” 赵构苦笑道:“是是是,以后太子妃来了,你哪里还需要我这个侍卫头子呢。看来我可要抓紧了今年这次机会,把太子殿下您的心拴在身边啊。” 赵构揶揄本宫,本宫全然不怕。这人是最颠三倒四的,说话总是半真半假。再说合宫里就他待本宫最好,这点小小要求,赵构必会答应。 果然,赵构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宵禁在亥时,夜市开始于戌时终于子时,你要是打算玩到夜市关闭后再回宫,不如就等到第二天宫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再入宫。反正宫门打开的时候早,到时候车马纷纷的也好混进宫,不会耽误你去给陛下c皇贵妃请安。” 本宫大喜过望,“你的意思我可以留宿宫外了?” “对,”赵构点点头,随即又道:“但是只能留宿在我府中。你要是跑丢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陛下定要族我赵氏。” “不会不会,”本宫亲亲热热挽着赵构的膀子,“我一定寸步不离赵大都统!” 松年:不知道在哪里写题外的话,先暂时写在这里。这篇小说恐怕并不能算作,具体如何,待我写下去读者大概就能知道了。很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群芳聚首 “你倒难得,”母妃笑着打趣本宫,“往日里这时候都在外面野,今日怎么想到要来承乾宫了?” 此话一出,座中姐妹都笑作一团。饶是本宫脸皮厚,此时也不免热了脸。 “儿臣知道母亲嫌弃儿臣吵闹,才不好经常来打扰母亲嘛。”本宫佯作小儿态道。 母妃道:“本宫可不是嫌你。你这个年纪,自当勤勉学业。君子六艺,哪一样不需要花大把的时间?哪一样是可以落下的?你呀,整天瞎转悠,花在古玩异巧上的心思比什么都多。冠礼在即,你也该收收心了。” 话音刚落,永泰èi èi就抢着道:“是啊是啊,娘娘您可不知道,上个月太子哥哥还抢了我一只金刚鹦鹉呢!太子哥哥,娘娘都发话了,要你收收心,你就把那只鹦鹉还给èi èi吧。” “永泰你也忒小家子气,一只鸟儿算什么,怀璋拿了就拿了,回头让鸟兽监再给你一只不就得了。”太平大大咧咧道,转头用手肘捅了捅本宫,低声道:“怀璋,你那只白猿养了快一年,听说都会舞剑了?哪天给我看看嘛?”本宫还未作答,太平就扯着本宫腰带道:“上次赵构送你的越女剑你就藏着不让我看,这回不能连只猴子都不让我看吧?”本宫心想给你看了还有本宫的份吗,谁不知道你是个武痴。无奈腰带让她扯得快松垮下来了,本宫拒绝的话也不好说出口。 清河姐姐掩着袖子微笑,一手轻轻拍了拍太平,太平这才悻悻放手。 “太平姐姐,你就知道帮着太子哥哥,”永泰嘟嘴说,“那金刚鹦鹉可是扶桑进贡的,大周就这么一只,身形比一般的鹦鹉要大上三倍不止,不仅会说人语,还会唱曲子呢!” “永泰你可别胡说了,”本宫道:“其他倒也罢了,单‘会说人语’这一项,那鹦鹉就蠢笨得很,本宫让人教了它小半个月,到现在它也只会些‘松鹤延年’c‘福寿双全’之类的老话,不过学舌罢了,学得还慢。” “既然太子哥哥嫌弃它,不如就把那只鹦鹉还给èi èi?”永泰不依不饶道。 “行了,你们两个孩子都别闹了。怀璋,明日一早就遣人将那只金刚鹦鹉送回给永泰。多大的人了,还抢èi èi的东西,也不知道害臊。”母妃道,招过侍女来给本宫的座上添了栗子糕,又继续道,“你们啊,都应该跟清河学学。清河陪着本宫大半日了,红叶宴的事情有大半都是清河帮着本宫打理的。她坐在这里,端庄大方,温柔娴静,可见她跟你们胡闹没有?怀璋啊,母亲也不求你怎样安分听话了,但凡你娶一个像清河这样能干又温婉的太子妃,本宫就算心安了。” “娘娘是要给太子哥哥定亲了吗?太子哥哥,您有心上人了吗?”年纪最小的永安,在一旁脆生生问道。 “永安你小小年纪,怎么也知道‘心上人’了?”永泰道,“皇室婚姻,最注重的是家世身份。本朝历代只有门阀贵族的闺秀才可能嫁入皇室,就算太子哥哥真的有了心上人,若是那女子家世不足,也只能居侧位罢了。” “这话也太不中听,”太平嗤道,“怀璋是当朝太子,论身家,谁能高过他去?他还需要借着一个太子妃的家世是怎的?要我说,怀璋喜欢谁,那就娶谁,管那么多做什么。” 永泰冷笑道:“你一向是不顾礼法的,也不奇怪你会这么想。” 太平修眉一竖就要拍案而起,却被清河拉住。清河缓缓地摇了摇头,太平虽然按耐住,仍然讽道:“我反正自由自在惯了,不比你金娇玉贵的,礼仪周全。那就愿你将来的驸马是个强宗豪右,可千万别辱没了你这位皇室公主。” 本宫一看事态不对,忙抢在永泰发火前道:“哎哎,不是说本宫的婚事吗,怎么就说起了你们自己的了?可见女大不中留。诸位èi èi别急,等哥哥我娶了太子妃,宫里的喜事可就尽归你们了,啊呀,到时候我一定要当你们的送嫁人,这等好差事,可不能让怀现他们抢了。不过现在呢,咱们还是要先顾着本宫的婚事。”本宫向母妃笑道:“母亲您说对不对?” “就你最不害臊,”母妃说,“别人听见谈论自己婚事的都会避开去,你怎么倒是追着问的?” “我是个痴的嘛。”本宫呵呵笑道,“母亲你快说嘛,太子妃人选挑得如何了” 母妃笑道:“这会子还早,才七月出头,急什么?放心吧,年尾就给你定下来,最快明年春就去下聘。本宫这里已经有了几个好人选,都是良家的姑娘,性子也好,如果一切顺利,今年年终尾宴上,你就能见到你未来的太子妃了。” 本宫拍手笑道:“那可太好了!” 母妃因笑,摇头叹道:“你们看看,想媳妇想成这个样子,要是以后太子妃进门,还不立马将本宫这个母妃忘在脑后了?” 永安咯咯笑道:“太子哥哥最是孝顺,想来是不会的。” 本宫欣慰道:“还是永安最贴心。” 永泰撇撇嘴不说话。 清河缓步出座位,盈盈拜道:“今日多谢皇贵妃娘娘教诲,清河受益良多。” 太平不情不愿跟着清河,也拜下去:“多谢皇贵妃娘娘。” 母妃笑得眼睛眯起来:“你们两个孩子也很能干,帮了本宫大忙。红叶宴的座次安排多亏了你们。” “娘娘谬赞了。”清河道,“时辰不早,不敢再打扰娘娘与太子母子相聚,清河太平先行告退。” 母妃道:“好孩子,去吧。替本宫跟你们母妃问好。” 清河道谢,领着太平出去了。 永泰永安也不好多留,一并出去了。 母妃笑眯眯目送她们出殿门,然后转过头来对本宫道:“这下子人都走干净了,你这小顽皮到底有什么事要问母亲,现在快问吧。” 本宫心虚道:“母亲这是说什么呐,儿子就不能多留会儿么?” 母妃笑着摇摇头道:“你母亲是不年轻了,眼神却还清明。你一向坐不住,今天却肯陪着我们聊了许久,必定是有事要说。刚刚你向清河打手势,是要他们先走,对不对?那就是有事要单独问母亲了。” 本宫这下子更加尴尬,只好起身告罪:“母亲聪明神断,是儿子莽撞了。母亲原谅儿子吧。” 母妃道:“你我母子,何须如此。母子间说说悄悄话,本就应该的。”她想了一想,又道,“难得清河姐妹与你亲近,你那样细微的动作,连我都险些没注意,她却都可以理会得。” “儿子就是要问清河姐姐的事,”本宫道,“母亲在天启三年年终尾宴上,可曾见过右丞相家的公子季扶风?” “季扶风?”母妃思索了一阵,“你说季襄?” “哦,对,就是他。”本宫一时不察,忘记提及季扶风本名了,“就是我那个赞者。” “本宫见过。那个孩子举止得体,有大家风貌。选他做你的赞者,本宫很放心。怎么,他与清河有什么相干?” “倒不是有什么相干,”本宫说,“上午儿子见了季襄,他说天启三年在应水阁参加的年终尾宴,儿子记得天启三年,儿子与清河姐姐等姐妹也在应水阁,怎么好似没见过他呢?” 母妃微微笑道:“尾宴人多,你一时没有看见他也是应该的。天启三年,应水阁失火,尾宴中大家子弟有受惊提前退出筵席的,大概是场面太混乱,故而不见吧。” “我说呢,”本宫道,“看季扶风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必定是那时受惊提前退出了。” 母妃听了皱眉:“季襄体弱?” 本宫奇怪起来,“啊?他不是连续四年都因为生病没有出席尾宴么?” 母妃道:“我从今年初孝义皇后薨逝开始才接手主持宫中大典,事务繁杂,季家从前不过二品,我也不很注意。这季襄到底有没有参加天启元年至去年的四次宫宴,要待我去找出筵席册子查了才知道。但是这件事和清河有什么关系?” “今日季襄提及他已经心有所属,儿子怀疑是清河姐姐。” 母妃看了看窗外,四位公主都已经走远,转过头来对本宫说:“女儿家清誉最要紧,你若没有十足把握,不要妄断。” 本宫为难道:“本来他喜欢谁实在不关儿子的事。但是若真是清河姐姐,那这事就麻烦了。右丞相家若娶了清河姐姐为妇,这对清河姐姐来说倒算是一个好归宿。但是现在西北柔然战事吃紧,赵家经历孝义皇后c慎太子之失,权势喧天之态刚刚有所收敛,父皇此时必定不会轻易让赵家起复,但是季家与田家,”本宫觑了母妃一眼,见母妃示意本宫继续,才接到,“季家与田家,一个刚刚得了右丞相之职,一个,刚刚得了太子之位,实在不是可以继续加军功的。那么此次和亲的可能性就极大,而宫中年纪适合和亲的只有清河太平,季家此时若与清河意趣相投,和亲的事情,恐怕就要落到太平头上了。” “姐妹之中,你与太平情感最好,必定不希望她远嫁和亲吧。” “如果有可能,清河太平两位姐妹,儿子希望她们两个都不必去和亲。但是这位新的柔然可汗年轻冲动,血气方刚,恐怕也不是能用一个宗室女安抚住的。与其是太平,”本宫顿住好久,终于狠心说道,“儿子宁愿是清河。” 母妃思索了一阵,忽地一笑,道:“也许这两位公主,谁都不必远嫁和亲。” 本宫大喜:“母亲有办法?” “没有。”母妃说道,“但是你的父皇,不会让清河太平去和亲的。” 本宫还是满肚子疑惑不安,但是任本宫怎么问,母妃都不肯道出原委。本宫只好暂时存了点心思,从母妃处告退后,去追清河太平两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美人赵氏 本宫出了承乾宫,吩咐辇车去上林苑。 太平性子看似莽撞洒脱,但却最守时重诺,在这一点上,她比清河还要迂直。每日申时过后,她都会去上林跟着凭虚候赵安学习射艺,眼下已经快到酉时了,再不赶到上林,她恐怕能把自己气死。 其实她就算赶不到,赵安也会一直等着。 这个傻太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赵安的心思。 像赵安那样悄悄地喜欢一位公主,一定是件很累人的事。 季扶风那天说身家配不上,估计只有公主了。 公主之中,季扶风能喜欢上的,又只有清河。 季扶风喜欢清河的事,清河知不知道? 去年清河在尾宴上弹过《扶风歌》,是因为这个吗? 自从听说长安扶风的名声,我每年都去问季扶风在不在,赵构每年都告诉我他病了没来。 赵构为什么要骗我? 母亲协理六宫之事,从天启元年就开始了。季家虽然是二品,季扶风有没有来尾宴,母亲应该是知道的。 刚刚又为什么要替赵构瞒着? 本宫坐在辇车上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疲惫。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 本宫因问扶辇人:“内宫之中,是谁敢高声喧哗?” 扶辇人恭谨道:“小臣不知。此处是赵美人飞霞宫,想是赵美人宫内之事。太子殿下,内宫之务,您不便多加理会,此时倒还是去上林要紧。” 本宫看了他一眼,怎么提及飞霞宫,倒要搬出个“赵”姓来。赵氏衰微,这是谁在提醒本宫不要沾手? “无妨,本宫去上林又没什么要紧事,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便吩咐停辇,少时,便见一群宫人妃嫔花团锦簇地涌出门来,为首的一个身着紫衣,竟擒住了一个白衣女子。本宫仔细一辨认,紫衣女身着正四品尚书女官服,眼熟得很,不知是哪一宫的,而那白衣女竟是美人赵氏。 只听得紫衣女高声说道:“赵美人,若小官未记错,您在两个月前就因冲撞圣驾被降位了,飞霞宫可由不得你做主了。” 赵氏挣扎道:“由不得本宫做主,难道由得你做主么!” “大胆!”紫衣女道,“你还当自己是一宫主位的昭仪娘娘吗!竟然还敢自称‘本宫’!” “本宫就算不再是‘本宫’了,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尚书可以忤逆的!你放手!” 紫衣女冷笑道:“赵美人真是说笑了,您居美人位从四品,我居凤藻宫尚书位,正四品,论品级我高你低,何来‘忤逆’一说?” 听到这里,本宫倒真起了好奇之心。凤藻宫怎么也掺和进来了。本宫暗想,凤藻宫许妃晋位不久,一向本分,这会儿倒纵着自己手下尚书女官随意凌辱宫妃了? 正想着,果真看见一位华服女子缓步出宫门,在紫衣女与赵氏前站定了,正是许妃。 紫衣女见赵氏一时哽咽住,得意道:“美人赵氏,未值国丧,私着丧服,此不敬之罪一;自呼‘本宫’,犯上无序,此不敬之罪二;肆意无状,冒犯贵妃,此不敬之罪三;屡劝不悔,拒不受教,此不敬之罪四。凡此四种,皆为内宫大罪,该如何处置,请贵妃娘娘示下。” 许妃精致的脸上一丝波澜也无,缓声道:“赵氏,你倒是个有脾气的。本宫身边女婢都奈何你不得,倒要劳动四品尚书来按住你。” 赵氏啐了一口道:“贱婢!你不过是出卖主子得益的罢了!倒想让我向你低头么!” 许妃皱眉,道:“辱骂宫妃,犯上忤逆,按宫规应杖责七十。念在你也曾位列九嫔的份上,先掌嘴三十吧。” 说着便有健壮仆妇上来,扬起袖子便打,饶是赵氏极力挣扎,也被那紫衣女官按住逃脱不得,生生挨了两三下后,一张脸已经眼见地红肿起来。 本宫这下在辇中待不下去了,只好下辇,远远道:“吵吵嚷嚷的,这是做什么呢?” 许妃好似这才看见本宫似得,行了一个半礼,施施然道:“太子殿下,今日真是不巧,让你看见这些东西。本宫正在惩戒宫嫔,恐怕污了太子殿下的眼目,还请太子移驾他处。” 因她算是庶母,本宫也回了一个半礼,道:“惩戒宫妃,有惩戒宫妃的法度。美人以上,凡施以刑罚,都要禀报贵妃及贵妃以上位份者,许妃娘娘大概是刚开始协理六宫事务,不很清楚这些规矩,怎么这就急着动手了呢?” 紫衣女恭声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陛下月前已经加封凤藻宫贵妃位,贵妃娘娘已经接昭,只是册封礼还未完成罢了。” “这个本宫知道。”本宫微笑道,“许妃娘娘的贵妃册封礼,是在八月十五中秋之际,父皇选的好日子。如今才七月初,要是父皇知道娘娘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行使贵妃之责,提前以贵妃之分要求自己,一定很欣慰。其实本宫的母妃也很高兴,自从娘娘协理六宫事,母妃可很是感谢您,说您帮着分担了不少宫务呢。” 许妃也微笑道:“太子殿下c宪皇贵妃娘娘谬赞了。陛下的旨意,本宫不敢不遵从。只是这赵氏,”她回身用涂了丹蔻的纤纤手指虚虚一点,赵氏因怒目瞪向许妃,无奈被紫衣女束缚着仍不得脱,只好眼含熊火罢了。赵氏眉眼颇有当年孝义皇后之色,脸上的伤竟给她添了几分狰狞之美,倒真成了鲜活的美人。 “这赵氏,”许妃不动声色续道,“屡次冲撞圣驾,如今更是在内宫之中私着丧服,为大不敬。此事圣裁在先,本宫料想这么处理,也不会有什么大过失。太子殿下您说呢?” “父皇之前处置的是为先孝义皇后私着丧服的宫婢,您这处置的可是美人,好歹是从四品,品级虽及不上四妃之一的娘娘您,但是也算是个妃嫔,飞霞宫前众目睽睽,您大庭广众地掌掴嫔妃,似乎不太妥当吧。”本宫道,“况且,这赵美人也没有着丧服啊,本宫看来,她只是穿得过于素净些,不至于着丧的程度。” 许妃听得“四妃之一”不自觉微微皱了眉,竟忘了反驳本宫。 “我自然比不上许妃娘娘权势喧天的,什么金银翠彩都往身上戴,我们小门小户,只好穿些粗衣素裙,干净些也就罢了。”这赵氏也算机灵,马上就接着本宫的话往下说,只是这口气也太尖酸大胆,神采飞扬得好像这会她不是受制于人似的。 许妃出身微寒,赵氏未衰之前只是赵皇后宫中一介女官,这会儿听得赵氏含酸带刺地嘲讽,倒也沉得住气,表情只微滞了一瞬,便展颜笑道:“既然太子殿下认定赵氏并非身着丧服,那就依太子殿下吧。太子是副君,嫔妾本就不该与您争执。” 许妃说完回身吩咐道:“放了她吧。赵氏,今日太子为你求情,本宫不好多与你计较,但是尊卑有序,望你日后改过自新,好自为之。” 许妃又向本宫行了半礼,这才带着一众宫人花团锦簇地走了。 本宫看着许妃的轿辇走远,总觉得不太对。 回头一看,赵氏已经自顾自走回飞霞宫门内了,本宫大窘,叫道:“哎!赵美人!” 她回头瞪本宫:“乱叫什么!” 这一瞪倒是活色生香,本宫也不计较她无礼之行了。 “不是,”本宫一下子竟找不到话说,“呃,你不谢谢本宫?” “谢你?”她上下睨了本宫一通,道:“没有赵构你能站在这里吗?没有我和姐姐赵构能做禁军都统吗?能假公济私照看着你吗?”赵氏下巴一抬,三分冷艳七分冷冽,“谢你?” 本宫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只好闭口不言了。 她回身继续走,走了三四步,又顿住。本宫正奇怪她又想做什么,只见她顾自愣了许久,方才低首回顾道:“今日多谢你了,顾怀璋。赵构没有看错你。”说完就大步向飞霞宫深处走去,没有再回头。 晚霞绚丽,将她一身素衣染得艳如花火。 赵氏,短短半年之内,从昭仪连降五级为美人,从高高在上冷冷冰冰到如今骄傲倔强鲜活灵动,明明是同一张脸,本宫却觉得,她好似比从前漂亮了很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上林之劫<;一>; 本宫一看时辰,心里大呼糟糕。 傍晚不禁过,一晃就天黑了。 若能早点告诉太平姐妹,也可以早点了却本宫一桩心事。这宫里异数太多,本宫不希望明日一起早就接到父皇谕旨说要本宫去给她们送嫁了。 一时间心急起来,便催着扶辇人速速赶去上林。 上林苑原本是浔阳姑姑的私园,浔阳姑姑病逝后就被父皇用作了御马场。由于原来是私家园林,上林其实景色很别致,颇有江南风貌。用作马场也算是无奈之举,长安城内外土地开阔平整的好地方不多,宗亲豪右全占了个遍,庄园一建就可以自足衣食c豢养家奴c躲避税收,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土地的金贵。难得浔阳姑姑的园子就建在宫城外,而且还连着一大片平整的土地。听母妃说,当年浔阳姑姑的夫家陈家未败落之时,这些土地都是耕地,在这些土地上劳作的佃户耕农与奴隶要以万计算。浔阳姑姑是二十五年前嫁得最风光的一位公主,可惜父皇并不喜欢她。 上林到了,远山已经开始显现出浓重的苍青色,本宫扶着车轼正要跳下去,举目却发现苍青山色之下,还有一大片玄色旗子。 怎么,父皇在上林? 糟了,赵安不是那么死心眼地一直等到现在吧? 下午练习骑射还说得过去,这黄昏时分,赵安太平两人孤男寡女的呆在一起,不做什么也像是什么都做尽了。 本宫赶到太平与赵安每日练习骑射的地方一看,却见禁军团团围住了,正中一幡飞龙王旗,张牙舞爪,叫人心惊。 可别告诉本宫赵安被父皇拿住杀了,沧浪天,本宫怎么跟赵构交代? 差郎官去禀,本宫一面等得心焦,一面希望郎官晚些回来。本宫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话去应对,赵构也不在,赵安那个直不愣登的傻子该不会就势向父皇求娶太平吧? 这七月初的日暮天气,简直让人感觉燥热难当。 郎官回报可以觐见时,本宫已经汗湿了里衣,略微休整了一下仪容,才敢往里走去。 “儿臣参见父皇,”本宫看了一眼,父皇一身戎装,魏妃居然也在,“魏娘娘好。” “太子殿下。”魏妃行了半礼。 “今日真是凑巧,父皇来上林围猎么?”本宫强装镇定道,“怎么不提前跟儿臣说呀,儿臣也好来凑个热闹。儿臣可是辛苦练习骑射数月有余,就等着秋猎在父皇面前大展身手呢。” 言罢偷偷踹了跪在地上的赵安一下,赵安还好不是真傻,马上接道:“陛下明鉴,微臣流连上林并非它意,确是赴太子之邀练习骑射。” “朕若不来上林,还不知道你们这般好学不辍,”父皇淡淡地道,“日薄西山,万物昏然,连箭靶都看不清楚,你们拿什么练习?” “有道是‘苍苍日暮,行人归处。吁嗟良人,缓缓归迟。’”魏妃掩口娇笑道,“黄昏景色暧昧宜人,陛下也是过来人,当知道他们小儿女的心思呀。” 父皇冷然道:“哦?清河太平,你们俩谁起了小儿女心思了?”父皇口中问的是清河太平,目光却只锁着清河一人。 魏妃道:“清河公主温柔嬿婉,想是不会对马术感兴趣,那么,应该是太平公主了吧?” “太平,是你吗?”父皇还是看着清河道。 太平傻乎乎地正要答话,本宫连忙掐了她一下。 “回禀父皇,”本宫硬着头皮道,“是儿臣觉得自己的射艺还需要精进,所以邀了赵安来教导。并没有清河姐姐和太平èi èi的事。” 父皇转头看住本宫的眼睛:“是吗?那么为何清河太平也会在此呢?怎么你这个学生倒不是天天到场,清河太平这两个无干的,却天天到场了?” 本宫没想到父皇知道太平姐妹每日都来上林的事,只好又道:“这个,儿臣贪玩,叫上清河姐姐c太平èi èi,也是想着有她们在场,儿臣也就不好意思偷懒了。姐妹们守约,儿臣却时常负约的。” 父皇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魏妃又道:“原来真是太子殿下邀约。只是若是不想见外男,公主也是不会每日应约而来,从不间断的吧?”言罢,又向父皇笑道:“陛下,太平公主痴心如此,不如您就赐婚于赵安,也算是成就一段上林佳话。” 父皇听了就皱眉,本宫心里也是警铃大作。这魏妃到底搅得一滩什么浑水,公主与外臣有私传出去不是好话,何况是父皇着意打压的赵家。太平名声一毁那她以后的亲事就等等,本宫看着魏妃妖娆妩媚的脸,魏妃想让太平去和亲? 太平终于憋不住,冷笑道:“魏娘娘也忒会牵强了,我天天看见的人就是我喜欢的人了?那我宫里还有一堆侍女太监,这又怎么解释?” 本宫给激得咳了一声。这太平真是口不择言。 父皇也训斥道:“胡闹!听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什么话,一个公主,把自己放到侍女太监的位子上去比较么!” 太平哼了一声不说话。清河悄悄抚着太平的背,半是安慰半是提醒。 父皇大概也觉得魏妃的说法太过无稽了,道:“太平一向鲁莽,怎么清河你也和她一般胡闹?” 本宫看见太平攥紧了拳头,担心她又莽撞无序口无遮拦,忙道:“太平小孩子心性,父皇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清河也俯首道:“太平性子耿直,行事上有欠缺之处,多是我这个姐姐教导得不好,请父皇不要责怪太平,若要降罪,就降罪于清河吧。” 魏妃道:“你们兄弟姐妹个个都是友悌的,倒知道互相帮衬着。哪像我那永泰永安,明明是一胎所生,双珠连玉,脾气却大相径庭,时常一言不合就闹别扭。”她顿了一顿,向父皇微笑道:“好在时日还长,这姐妹间反正也拆散不开,臣妾只希望永泰永安能嫁得近些,两相作伴,也不枉她们生来的缘分。” 魏妃到底沉不住气,本宫暗想,永泰永安“双珠连玉”的名头从出生起就开始被一提再提,哄得父皇连封号都给了成双成对的,只是魏妃怎么忽然记起来要凭着这点,把远嫁的事情推给太平了?本来永泰永安年纪就不够,魏妃哪里来的紧迫感? 父皇看了魏妃一眼,眼风冷得连在下首的本宫都一抖。 魏妃这下也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得太白了,脸色顿青,却犟着并不伏地请罪,场面一时尴尬。 父皇哼了一声道:“朕倒不知道,你何时这样打算着了。” 魏妃是个有胆色的,此时仍强笑道:“做母亲的,总是不希望儿女远离” 话未说完,父皇道:“难道做父亲的希望女儿远嫁吗?” 魏妃猛地抬头看住父皇,眼中盈盈有泪光,神色却是如释重负了。 清河太平没有听懂父皇和魏妃的对话,看样子还是懵懵懂懂一头雾水。 这个也不想嫁,那个也不能嫁。 选无可选,原来父皇也是这样地无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上林之劫<;二>; 本宫虽然听懂了父皇和魏妃的话,却还是心存疑虑。 魏妃一开始就剑指太平,连清河的边也不沾。 为何魏妃也如母妃一般,料定了父皇不会把清河远嫁出去? 本宫正费解,却听得父皇道:“远嫁嫁不得,且也不能随意毁了公主清誉。”本宫心里就一紧,果然父皇继续道:“赵安冲撞銮驾,按律当诛。就地执行吧。” “父皇!”本宫正要开口求情,却听得清河已经抢声伏地。 “父皇,”清河一脸惶然,“凭虚候不过是应邀而来,无意冒犯,也并无罪过。清河请求父皇开恩。” “清河,你一向持重自矜,”父皇冷冷道,“怎么如今为了一个外臣,连自己的声誉也不顾了?” 清河道:“父皇明鉴,清河的声誉并未受损。凭虚候乃孝义皇后幼弟,论理清河太平都应该叫一声,一声’小舅舅’,实在算是外戚,并不是外臣啊父皇。” 清河生得美,她这样泫然欲泣,本宫都于心不忍。 果然便听父皇叹道:“清河,你且起来说话。” 清河素日柔弱示人,此时却倔强地回道:“父皇不宽允,清河不起来。” 太平也跪地道:“姐姐说得对。而且如果父皇下令处决赵安的话,那不是正好说明今日上林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吗?父皇若真的为了我们姐妹声誉考虑,还请宽恕赵安无意冲撞圣驾之失。” 父皇道:“你们姐妹今日是要为一个赵安忤逆父皇吗?” 本宫赶紧道:“父皇息怒,清河太平虽然语气不妥当些,说得倒有道理的。此时上林人马何其杂多,如果真的在此处决赵安,明日消息不胫而走,民间议论纷纷,那才真是保不住公主名誉了。”本宫看父皇仍然不为所动,于是接到:“何况先孝义皇后与先慎太子大丧未过,此时杀赵安,难免给有心人谋事的理由了。” 父皇深深看了本宫一眼,道:“太子倒是高瞻远瞩。” 本宫惊出一身冷汗,连道:“儿臣不敢。” 父皇看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赵安道:“赵安,你呢?你可有何话说?” 赵安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赵家男儿向来只有为国征战埋骨沙场的,赵安若因此事赴死,黄泉之下,难有面目见赵家先祖。” 父皇冷道:“赵家男儿有埋骨沙场的不假,恐怕犯法作乱的也不少。” 此话一出,整个骑射场雅雀无声。 本宫连大气都不敢出,年初至今,赵家连连折损中宫皇后与太子,虽然慎太子一党确有尾大不掉之兆,但是父皇后来的株连手段竟让百年大族赵氏隐隐呈现出子弟凋零之态。孝义皇后之父———赵老丞相于去年十月撒手西归,赵家原先一后一副君一万户侯三千户候,如今只剩下这手无实权的现任凭虚候赵安和远在西北的章平候赵先,如果不是西北战事吃紧,一时找不到得用的将才代替赵构的父亲章平候赵先,整个赵家被彻底肃清也未可知。 满场死寂。 赵安到底是将门虎子,千钧压力居然抗了下来。只听得他不卑不亢道:“微臣听说‘长风烈烈,摧折江树。其志坚者,未曾转圜。’赵家传承百年,难免出些不肖子弟,犹如那些被长风吹折的朽木,违法乱纪则必遭国法惩戒。然而赵氏祠堂四十六位先祖,三十三位皆是衣冠为寄,尸骨长埋大漠。忠君报国乃赵家族训,赵氏儿郎自当一以贯之。其志坚也,衷心不改,请陛下明鉴!” “你是个忠耿的,”父皇沉默许久,终于道,“朕记得你自幼与赵构在一处,想必也有些章平候家的耿介习气。好了,今日之事,错原不在你。” 本宫忙道:“错在儿臣,是儿臣一再失约,今日又姗姗来迟,这才造成误会,惹得姐妹惊慌一场。” 父皇道:“你不必忙着认错,朕也正要说你。身为太子,一国储君,连小小的邀约都无法履行吗?回去抄《礼记》十遍,抄不完不许出东宫。” 本宫俯身道:“喏。儿臣领罚。” “好了,天色已晚,都回去吧。”父皇道,“清河,晚间郊野露湿寒重,你一向体弱,下次不要呆到这样晚。” 清河这才止了泪道:“喏。” “清河太平随朕回宫。” 父皇车骑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了,本宫悬着的心才放下一点点。转头一看,原来侍者早已点上野火照明,而骑射场外的四周已经是漆黑一片。 “赵安,还跪着做什么,起来了。”本宫松了松一直紧绷着的肩胛,去扶赵安。 赵安一时脱力,木呆呆瘫坐在地上,本宫竟拖他不起,只好任由露水打湿他的骑装。往日里潇洒风流的赵小侯爷,此刻一身的狼狈。他看着本宫道:“殿下,陛下放过微臣了?” “放过了放过了,”本宫心想,今天是放过了,就是不知道父皇打算以后怎么杀你,“你也是的,怎么等到这么晚?这么晚了就算等到了太平,你教不了她骑射,倒是平白地落人把柄。” 赵安茫茫然道:“殿下,今日太平公主到底也应约来了。”神色之间,居然隐约有点高兴。 本宫顿时就想抽这个木头赵安,怎么,他言下之意,倒非他的过错,而是本宫妹子的不是了? “太平来是太平守信用!你还待在这就是你欠考虑了!”本宫按不住的火气朝赵安一通发去,这个呆子,要不是他,本宫需要这么提心吊胆的吗?“太平才十五岁,她懂得什么?!你老大不小也快弱冠之年了,别跟本宫说你不知道‘男女大防’是什么!” 赵安倔强道:“赵安无才无德,却也知道‘尾生抱柱’之信。今日公主也未曾失约,可见是,”赵安声音低下去,仿佛怀着无限憧憬,小心又雀跃地轻轻说道:“可见是‘婉转两痴情’。” 本宫怒极反笑,一把扯过赵安领子,在他耳旁恨声道:“赵家小子,你给本宫记着,你痴不痴情本宫管不着,回去自有赵构收拾你。但是你再敢大庭广众之下毁太平名誉,不必父皇下旨,本宫第一个就剐了你!” 赵安此时并不挣扎,他身量比本宫高大,却任由本宫扯着他,软塌塌一点不反抗。 “殿下,”赵安被本宫扯着,好像无事一般道:“殿下快回宫吧,宫城快要宵禁了,让陛下知道您误了宵禁,又是一番惩罚。况且您再不回宫,哥哥也会担心。” 本宫气结,一时噎住。 这赵家都是什么人呐! 赵安继续道:“今日多谢殿下救命之恩,赵安铭感五内。” 本宫撤了手道:“哼,你当本宫乐意救你!不过不想把事情闹大罢了。” 赵安道:“是,微臣草芥之身,的确不值得殿下在意。” 本宫对着他冷冷道:“你若真有自知之明,就不要猴急似的到处惹人耳目。” 赵安竟然莞尔道:“我自然不猴急。猴急的另有其人呢。我等着太平长大就好。等她十七岁待嫁了,我再将我的心思,慢慢地告诉她。” 本宫怒道:“你是死心眼吧?本宫叫你不要惹人耳目,没叫你连太平都瞒着!你早日告诉她,大家心里都好有个准备,若是你这么一直瞒着不说,来日太平嫁出去了,我看你怎么办!” 赵构微微笑看着本宫:“一看太子殿下就没有爱慕过人。爱慕之情其实最是藏不住,哪里需要大张旗鼓地告诉呢?”他颔首温柔道,“就如今日,太平应约而来,我心里就好高兴。” 本宫嫌弃道:“没胆子就没胆子,拿什么酸溜溜的话来搪塞。一个大男人整天婉转曲折,活该你单相思。” 赵安斜了本宫一眼,不说话,嘴角噙着笑走了。 本宫对着他的背影狠狠虚踹了一脚。 这真是造的什么孽,一个个喜欢的不知道自己喜欢,爱慕的不敢说自己爱慕,还有一个心思如此之深,直到今日危急之时才显露端倪。 这三个人简直一团乱麻! 松年:很抱歉,更新晚了。前两日都有急事,每日只睡4个小时,实在提不起精力来兼顾这里。再次给读者朋友们致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銮驾虚惊 本宫怒气冲冲赶回宫城,恰在宫门落钥之前进宫,好险没被关在外面。 辇车正优哉游哉往东宫方向走,本宫晚膳也没进,饿得饥肠辘辘,正想催扶辇人走快些,忽然感到辇车一沉,像是谁跳了上来。 “护驾!”本宫立马就俯身从座下抽暗藏的bi sh一u,哪想到太过紧张,竟然卡住了拔不出来,正在大力强取,腰就被人环住,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说:“太子殿下,找什么呢?” 居然是赵构。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本宫简直想一刀捅了他,“我要是一个失手真杀了你,好玩是怎的?” “能死在太子手里,赵构真是荣幸。”居然还笑!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扶辇人隔着帘子问道。 本宫心想本宫要是有事早就断首尸横了,还需要你问? “无妨。” 赵构终于瞧见了本宫面色不好,道:“怎么了?出了一趟宫,耽搁到这么晚也就罢了,怎么一脸的丧气,”他迟疑了一下,说:“真吓着了?怪我怪我,远远地看见你车驾回来,我就奔过来了,你那扶辇人大概看见是我所以也就没提醒你,没有预警。” “你倒是个心善的,还知道不能让人给你担罪责。”本宫没好气道。 “嘿,这话怎么说的,”赵构道:“我一向是个善心解人意的,你怎么今日才发现?” 本宫连跟他打闹的力气都没有,见他就要开始胡说八道,忙截住他的话头道:“你别贫嘴了,我问你,今日父皇出宫去上林,你为什么不跟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构皱眉道:“陛下去了上林?” 本宫心下一惊:“你不知道?” 赵构看了一眼帘外,低声对本宫道:“上午陛下还在崇元殿批奏折,说是累了去后宫转转,我就没跟着。到了你的东宫,你那时候正和季家小子打得热乎。吃了午饭后我回了崇元殿,等了一阵,陛下也没回来。我想正好可以再去找你,就又回东宫,结果你去了你母妃那里。等我到了承乾宫外,又听得报说你出宫了。只好又回崇元殿,等到上灯时候我交班,也没见陛下。” 本宫道:“你手底下的副官c郎将,没有跟你禀报父皇的行踪?” 赵构道:“你真当我万事皆能了?你那个父皇什么脾气,他的行踪,时常给人晓得的吗?我虽是这宫城禁军总领,但是底下郎官才是真正负责调配禁军的,他们可不姓赵。” 本宫心道也是,放你在离父皇枕席最近的地方,未尝不是给你远在西北的父亲一个安心。名头尽可以给你,但真把刀刃交到你手上,父皇却断断是不肯的。 赵构继续道:“上林到底出了什么事?你难道也卷进去了?” 本宫道:“我没卷进去,你那宝贝弟弟卷进去了。赵安那个呆头鹅,黄昏时分仍然流连上林,和太平她们呆在一起,被父皇撞见了。” 赵构眉头皱得更深,道:“赵安一向有分寸,往日从来酉时即回,今日怎么会失常?” 本宫便把承乾宫等等事情解释一番,刚说一半,赵构便打断道:“嗯?你说公主奉诏聚到你母妃那里协理宫务,清河太平也就罢了,到底年纪到了快要嫁人,宫务权衡的确要学学。永泰永安才十二岁,她们凑什么热闹?” 本宫道:“我怎么知道。”继续这般那般添油加醋把父皇多么严厉可怕要杀赵安,本宫多么义薄云天勇救赵安,细细说了一番。 赵安听完沉吟了一下,道:“怀璋,你没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吗?” 本宫歪头作不解状。 赵安道:“你胆子小成这样,遇见陛下发火,没吓出一身汗就算有长进了,还能顾及得到赵安?” 本宫大怒,上去就要掐死赵构,赵构连忙求饶道:“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殿下饶命!” 本宫给他一逗,下午开始的紧张惊疑倒是烟消云散了。闹了一会儿,赵构正经道:“咳,说真的,今日的事情,一定有什么咱们没料到的力量在推动着。”他缓了口气,道:“按照你所言,我看魏妃嫌疑最大,永泰永安也脱不了干系。” 本宫问:“怎么说?” “陛下今日上林之行,明摆着临时起兴,但是却连清河太平两人最近每日都到上林都知道,可见是有人着意引导。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越过清河太平,把和亲的主意打到了永泰永安身上,但是魏妃肯定一早就猜到了,所以才如此筹划安排。太平虽然鲁直,但是大事上从来清醒。黄昏时分还出宫这件事,不像是她独自决定的,恐怕四位公主从你母妃那里离开后,永泰永安她们说了什么,才使得清河太平两姐妹做出这种鲁莽决定。” “你说得有理,永泰永安早慧,恐怕太平清河两个人的脑子加一起都不够她们耍弄的,”本宫道,“我就觉得今日之事简直太巧了。好像有人写好了话本,让咱们一步步去演一样。” 赵构看了本宫一眼,道:“魏妃唯一没算到的,就是咱们一开始就打算牺牲清河,而你临时改变主意,追去了上林。” 本宫道:“幸好我追去上林,否则你那弟弟就给人害死了。太平名声也保不住,和亲的事情更是逃不过了。” 赵构道:“和亲的事情先另说,你今日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凭着你母妃的一句话?虽然你母妃猜对了,但是咱们俩筹谋了许久的安排,你说变就变了?” 本宫忘了还有这一问等着本宫,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赵构,本宫看季扶风喜欢清河,不忍心拆散这一对璧人吧! 赵构却好像知道本宫在想什么,冷笑道:“你可别告诉我是为了季扶风。怎么,一见钟情了?你这小脑袋瓜子,上午见完那小子就猜他倾心的极有可能是清河,对不对?为了满足他,就想方设法保住清河,对不对?一面之缘,痴心至此?” 本宫想这赵构怎么添油加醋的功夫比本宫还深,这都说到哪里去了,于是道:“你别什么都往私情上牵扯行不行?越搅越浑了。本宫是那种人吗?” 赵构一脸嘲讽,道:“你不是那种人。你知道什么情?你只不过是好色,看见美人就犯糊涂。看见季扶风,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本宫斥道:“胡说什么呢,你自己长得也不错,怎么没见我对你另眼相待了?季家清贵,此番又主动示好,难得父皇也同意季扶风做我的赞者,我想把季家拉拢过来,不是很明智嘛。公主之中,太平与我交情最好,清河又是太平的姐姐,本宫与她走得也近。清河若真能嫁给季家,季家就欠着本宫一份还不完的人情。” 赵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长得不错?” 本宫心想本宫说了这么一大通你就只听到这个?只好道:“你岂止不错,你简直天仙下凡,羞煞四美,艳压群芳!” 赵构就欺身上来要把本宫掐死,两人正在打闹,忽觉车辇一停,帘外道:“太子殿下,赵都统,东宫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东宫夜话 本宫与赵构一咕噜滚起来,互相整理好衣饰,状若无事下了车。 “回了回了,”本宫道,“你也快回去了,留宿宫中可不像话。” 赵构道:“宫门已锁,我怎么出去?你这东宫留季扶风一个外臣留得,留我就留不得?” 本宫心想你跟季扶风杠上了是怎的,季扶风又没真留成! “季扶风也算是东宫属臣了,留他没什么好给人指摘的。你一个外戚,凑什么热闹?”本宫道。 赵构无所畏道:“我反正往日里也经常睡在宫内的,你这东宫偏居一隅,离其他宫殿忒远,离后妃寝殿更是隔着大半宫城,留我一个也没什么。” 说着自顾自走进东宫去了,根本没顾及本宫反应。 本宫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到底哭笑不得跟着进去了。 东宫一片昏沉沉。 慎太子靡费,东宫灯火昼夜不息。本宫入主后,就让宫人把这习惯都改了。 父皇当时还夸本宫俭朴,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天黑了以后回东宫,简直就好像进鬼城一样。 本宫回到寝殿,吩咐宫人给本宫准备膳食。 赵构在一旁道:“什么时辰了还吃东西,你小心长成怀现那个肥硕样子。” 怀现是本宫六弟弟,得封汉王,性子宽厚,就是体态丰满些。赵构一向喜欢欺负他,怀现却从来不生气。 本宫皱眉道:“怀现招你了?又背后说他。本宫忙了一下午现在还没进膳呢。你该睡觉就睡觉去,别在这里招人讨厌。” 赵构闻言却踯躅道:“你你还没吃东西?怎么不早说,我也没吃东西。从掌灯时分等你等到现在,不小心忘记了。”说着自己就高兴起来,对着宫人道:“那谁,来只烤羊,多加胡椒!” 本宫赶紧拦下来,这赵构跟他父亲一样口味,专喜欢在食物上撒各种乱七八糟的香料,好好的河间赵氏,作风像胡人一样浪荡不羁。 “不是你时常教训我说‘夜间不可多食’吗?”本宫道,“况且这时辰,等羊烤好了也就子时了,咱们两个吃到天亮去?” “那就叫他们切了羊肉,配上酱料腌好,搬个炉子到庭院中去,咱们自己烤着吃。”赵构道,“今天晚上夜凉如水,星河灿烂,错过就太可惜了!” 本宫好笑道:“就你花样最多,这又是跟哪里学来的吃法?” 赵构道:“你管呢,快快快,我可饿得不行了。” 本宫失笑,赵构平时一副大人样子,时不时还教训一下本宫,这会儿被小小的烤羊肉惹得快要跳起来了。于是吩咐下去,又多加了黄梅酒c冰镇樱桃酪子和栗子糕。 东西简单,厨间动作也快,本宫与赵构刚解了外衣c净了手,就听得外面报东西准备齐全了。 本宫正要举步往外走,赵构道:“怀璋你换件衣服,晚上风大,你这件丝绸衣裳太薄了,头上最好再戴一顶巾。烤肉一股熏味,大晚上的你就别沐浴了,当心着凉。” 本宫道:“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哪有这么容易着凉的?” 赵构道:“你别以为举行冠礼了就真chéng rén了,你的冠礼是提前了,可你身子骨还在十六岁呢。就连我十六岁的时候都也是瘦骨伶仃的,身子弱又不丢人。” 本宫道:“就你啰嗦。” 到底回内室去换了一身,依他所言戴了方巾。想了一想,吩咐宫人去拿一套宽大的吴服过来。赵构人高马大,本宫的常服他是肯定穿不上的。 出来一看,这猢狲已经吃上了,而且身上不知何时也换了一身湖色暗云纹常服,本宫好奇道:“老赵,你哪里找的衣服?我本来还打算给你找套吴服将就一下,你倒自己换上了。” 赵构嫌弃道:“别叫‘老赵’,我不过比你长了五六岁,说起来也是弱冠,哪里老了?”他咬了一口羊肉,模糊不清道:“你这东宫反正地方大得很,我都搬了好多东西进来了。” 本宫哭笑不得,难怪老见他出没在东宫,原来比本宫还适应这儿呢。 坐下来饮酒吃肉,赵构难得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炭火映得脸色微红。 咦,原来这斯薄醉时候这般秀色可餐,本宫不自觉看住赵构水光眸亮的侧脸想。 “小色鬼,是不是在想‘啊呀,还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美人呢!要是能拐回家就好了!’”赵构盯住火上烤着的一块肉,揶揄本宫道。 本宫发现本宫跟他呆在一起时,脸皮犹厚,回答道:“是啊,不知美人是否肯赏脸为本宫献歌一曲?” 赵构大方道:“这有什么不肯的。来人,去取马头琴来!” 本宫连忙止住,道:“还是不了,虽然父皇没有设立国丧,但是三哥哥薨逝也才四个月有余。咱们在他的东宫里,还是不要夜半笙歌的好。” 赵构原先意气风发的,此时沉默下来。良久道:“你倒还肯叫他一声三哥哥。” 本宫道:“兄弟血浓。虽然三哥哥对我,并不是十分友善,但是他好歹是父皇亲自册立的太子,在位时也没有犯过大错。你平日里虽然嫌他,但是心中也是对这个侄子很亲近的吧。” 赵构望向天空中一弯明月,没有回答本宫。 本宫给他和自己都斟了一杯梅子酒,道:“说起来,三哥哥也喜欢吃这烤炙的东西。你们赵家人到底是像的。” “怀璋,”过了许久,赵构转过脸来,眼中波澜不惊:“河间赵氏已经没有了。现在只剩我和我父亲的凉州赵氏。赵安若想复兴他那个河间赵氏,我这个哥哥拦不住,也不会去帮忙。赵后已死,赵婉儿降位为美人,终日幽闭飞霞宫,想来也没什么大用处。长平候暴毙,昌乐候坐事株连,满门发配南岭。赵相门生凋零,田氏c季氏c陈氏c刘氏人才济济。往日的赵半朝声势不再,你不必担心。” 这下子便换做本宫没有话说。两个人闷闷地喝了许多酒,几乎大醉。 忽然赵构叹道:“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岁,比永泰他们都小,在宫宴上也怯怯的不敢说话。如今已经是杏袍太子了,明年个头要高过我了吧?” 本宫道:“又不是竹子,哪有拔得这么快的?” 赵构怕是已经醉了,看起来竟然满身落寞。 本宫心头一酸,靠过去道:“你说过明年回去西凉,要给我带许多西凉特产。我记得西凉的高山上有一种竹子,与南方的竹子不同,长在冰雪里,通体紫红色,数百年才结一次竹实。结竹实的日子,就是人间改朝换代的时候了。眼下竹实是肯定没有,不如你采一些竹笋来给我尝尝?” 赵构就笑,整个胸腔都震动:“你又看什么话本chuán qi了?哪有冰雪里长竹子的?” 本宫道:“就是冰雪里生长,才是世间稀奇呀。” 赵构摇了摇头道:“世间多是寻常物,哪有那么多稀奇给你看。” 本宫道:“你好生讨厌,就算没有,哄我一哄也不可以?” 赵构道:“是是是,我讨厌。明年给你带紫红色的竹笋来,只是切记不可下锅煮来吃,你是个贪嘴的,我怕你吃了那笋子上的颜色,要变成个紫人了。” 于是本宫就又与赵构斯闹起来,好像那长久的沉默,从未发生在我们之间。 夜深了,月影如钩,渐渐淡去。促织声声清脆,在东宫的各处角落此起彼伏。 银河纵横,斗转星移。 慎太子,你是否曾经想过,当年唯唯诺诺的顾怀璋,有一日会住进了你的东宫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番外一 番外一旧人入梦 本宫与赵构又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吃了许多酒,聊了许多人和事。在东宫两个多月,今夜是本宫最畅快的一晚。可是本宫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样的晚上,恐怕以后不会再有了。 虽然梅子酒甜而清淡,多饮也一样会醉。赵构贪杯,很快不省人事。本宫吩咐宫人给他擦身更衣,用热热的湿布吸去他头发上残留的烟熏味道。 赵构醉了以后乖得很,任人摆布,一声不吭。宫人解了他的发髻,忙忙碌碌服侍着。本宫坐在他身边,看他的长发披散下来,乌泱泱散了满床。 回到寝殿,简单沐浴后让侍女烘干本宫的头发,本宫则半卧着闭目养神。 已经是丑时,此时睡去,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左右离早朝时候也不久了,干脆就等早朝后再睡吧。今日赵构恰好不当值,就由他睡去。他心思纷扰,醉一场也好。 酒意残存,本宫却清明得很。脑子里如观灯走马般闪过许多人,音容笑貌皆清晰可辨,本宫却无力去回忆他们到底是谁。这大半年,该走的走了,不该走的也跟着去了。昔日长安贵胄,细算算竟然大半都成泉下幽魂。 脑子里唱戏一般,各色人物粉墨登场了,纷纷攘攘的又下场,正闹得本宫有些头疼,忽然听见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说:“顾怀璋,做了太子,未必就能做成皇帝。你小心锋芒毕露,不得好死。” 本宫立时睁目怒视,身旁服侍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 慎太子。 慎太子! “太子,太子殿下,”为本宫烘发àn 一的侍女战战兢兢道:“可是奴婢力道太重了?请殿下恕罪!奴婢无心冒犯殿下,请殿下恕罪!” 本宫摇了摇头,没来由一阵疲惫。 “不是你。”本宫道:“本宫头发干了吗?” “回殿下,已经干了。” “你们下去吧。” “喏。” 宫人们这才战战巍巍站起来,敛手安静退出了寝殿。 慎太子。 你今夜来做什么? 往日里,你不是都一袭衮服背对着本宫吗?本宫在梦中怎样叫你,你也不肯回头。 怎么今夜舍得说话了? 本宫躺在空荡荡的床榻上,轻蔑地笑出声。 人死为鬼,魂浅魄轻。你还能做什么?托梦让父皇废了本宫吗? 赵家现在只剩章平候一脉,刘氏c陈氏c贺兰氏c司马氏被父皇大肆整顿。看看,你死了还不到五个月呢,昔日你东宫的势力,可还剩几分? 本宫不再是数年前那个被你扔在冰湖里还不敢爬上岸的小小郡王了。 你吓不到本宫。 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号称“圣贤之德行,珠玉之辩才”么? 说话! 本宫看着这满室灯影幢幢,瞪大眼睛等了好久,慎太子的声音还是没有再出现。 远远地听到宫钟鸣响,东方开始泛白。 夜沉沉,不长久。 昼夜交替,犹如你我二人,一个潜寐黄泉,一个如日初升。 本宫的时辰才刚刚开始,慎太子,你若有灵,可要看仔细了才好。 第九章鸿鹄高飞 七夕。 午饭过后本宫就在东宫里面无所事事地等赵构。 《礼记》十遍不算多,但也到底抄得本宫手酸,还好舍人里有一个叫邹无忌的擅长模仿人字迹,本宫抄了三四遍以后就让他继续按着本宫的字迹抄下去,到时候他的和本宫自己的混在一起,父皇应该也看不出来。 午时过了好久了,赵构怎么还不来? 本宫吃了两盏茶,半碟子栗子糕并一些瓜果点心,坐在案前昏昏欲睡。 夏日好长啊。这都七月了,天也不肯早些黑。 邹无忌坐在本宫下首,勤勤恳恳抄书,半丝声响也没有。 无趣。 “给邹舍人添些茶果,再加一盆冰。”本宫吩咐道。 邹无忌出座谢恩。 本宫看他拘谨,就道:“快免礼。本来想你抄书也抄得舒坦些,这下倒劳动你还要行跪拜之礼。” 邹无忌道:“微臣惶恐。” 本宫就笑,这些士子总是比贵胄子弟亲切可爱些。“行了,本宫也不折腾你了,”本宫道,“看样子本宫在这里,你也拘束。那本宫就去别处转转,你安心在这里抄书吧。左右不急,你也不必心慌。缺什么就问宫人要,别客气。” 邹无忌再拜谢恩。 本宫步出含光殿门,左右顾看了一下,居然有些茫茫然。 东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总共三殿一台,六门四所。最前面的崇明殿是接待之所,中间的含光殿是书房和起居之所,最后的元和殿,被本宫改作了寝殿。慎太子的寝殿是鸿鹄台,他喜欢高处风光,本宫却嫌那里晚上太冷。 不过现在日头正好,鸿鹄台上该是好风景。 “去鸿鹄台吧。”本宫对着侍中道。 慢慢走到了鸿鹄台,似乎已有侍者先一步打扫规整。台上宫室一尘不染,本宫脱了屐履,仅仅着袜步入。 廊树婆娑,芳草掩映。满园树木郁郁葱葱,有些居然在这时节长出了嫩绿油亮的新芽。而另有一些树木却已经开始落叶,细小的枯枝挂在新枝上,偶尔在鸟雀扰动下发出些微响声。鸿鹄台下一派夏秋之交景象。 看样子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 本宫坐在台上,微风带着草木香一点点浸透帷帘。 远近鸟鸣传来,楼阁却愈发深邃静谧。整个鸿鹄台,似乎只剩下本宫一人,却又好像还有另一个人,与本宫一起静静注视着这荒废亭台。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在背后道:“怀璋。” 本宫一惊,待得听出是赵构,奔雷般的心跳才渐渐归于和缓。 “我要是有一天死了,”本宫头也不回道,“必定是被你吓死的。” 赵构就笑,上前几步坐到本宫身边:“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好久了动也不动,便试试你是否睡着了。” “赵构,”本宫冷静道,“本朝太祖起事之时,有一个故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嗯?什么故事?” “南阳一战,太祖在军中亲自统领。鏖战数日,太祖也就数日未眠。终于援军赶到,大败敌方。太祖心头一松懈,连续睡了三日方醒。这三日中,无一人敢接近熟睡中的太祖去叫醒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赵构道:“你们家果真祖传的疑心病重。这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没人去试不过是因为当时收编c调度南阳守军事宜太忙了。鏖战方收,你家太祖睡就睡了,自然没人去吵他。再言之,你家太祖出了名的疑神疑鬼,要是谁在他睡着时去接近他,我看这人没准就被你家太祖当做刺客给杀了。” “不对,”本宫摇了摇头,“熟睡之中,谁能有知觉?太祖其实早就醒了。你想,正常人就算再累,哪有一睡睡三天的?太祖在第二天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不能不继续装睡。” “哦?”赵构来了兴致,“难不成太祖那时候已经发现迟来的韩书礼叛变了?装睡是为了暗中布置?难怪之后的汉水一役中,周军部署这样周全,我就说呢,没有提前知道有叛徒,韩书礼的临阵倒戈哪里防得住?” “你史书读得挺认真。不过又错了。”本宫看着赵构,一本正经道,“太祖醒来,发现自己由于极度疲惫后睡得太沉,竟然了。不好叫人知道,所以装睡躺在床上烘干了尿迹才下床的。” 赵构一愣,随即大笑。他笑得直咳嗽,道:“那你刚刚坐在这里半天不动,也是为了烘干自己的尿迹?” 本宫道:“非也,我坐在这里,是为了引你过来。” “你不是说被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我刚刚走进这里,只穿了袜子。” 赵构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只穿了袜子?我看你全身衣服不是都穿得好好的吗?也没光着啊。” 本宫不理他,继续道:“我只穿了袜子,袜子却没有脏。我从含光殿走到这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侍者来不及打扫这么大的地方。” 本宫转过身去,看住赵构的眼睛:“装睡烘干尿迹的是你。你一直呆在这里,对不对?为了不让我发现,故意等了很久才现身,对不对?” 赵构闻言呆了一下,旋即又笑道:“我是在这儿啊,怎么了?反正你又用不着这里,正好给我放放东西,偷懒的时候摸过来睡个觉嘛。干嘛,舍不得这鸿鹄台啦?” “你要呆这里,跟我说一声就是,作什么瞒着我?”本宫道,“还是说你觉得我知道了你在这里做的事以后,会生气?” “我能在这里做什么,”赵构委屈道,“值班空闲过来打个盹儿而已。不睡在你这荒着不要的鸿鹄台,难道你叫我睡到你父皇理政的崇元殿去?” 本宫盯着赵构看了一会儿,道:“你就嘴硬吧,我也不管你在这儿干什么勾当了。就问你,七夕咱们到底出不出去了?你有空在这台上躲着,没空来早点来接我出去?” 赵构愈发委屈,道:“我这冤枉的,说不清了。太子啊,你被你家父皇禁足了,这你还记得吧?《礼记》抄不完,你能大张旗鼓跟我出宫城吗?出去了咱们怎么让别人相信咱们已经在宫门关闭前回来了?” 本宫想了一想,好像也对。“那你打算怎么办?” “好办,”赵构道,“我给你准备了一套常服,到时候你跟在我后面出宫城就行。” “就这样?” “还待如何?又不是什么偷天换日的大事,左右一晚上也就回来了。你且在宫中照常用晚膳,早些回寝殿,就说前些日子喝多了,今天要早点睡觉。” 本宫看了赵构一眼,踌躇道:“那,那怎么跟我那些女官说?”本宫寝殿中有八位掌灯女官,平日里轮流守在本宫榻前值夜。 赵构面无表情道:“统统绑了,shā rén灭口。” 本宫无奈道:“你别闹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这几个人都是母妃赏的,也不听我的呀。” 赵构闻言歪头看我,眼中藏不住的笑意:“不听你的?” “我哪像你闲云野鹤的,我母妃管我恨不得管到每根头发丝。当值的女官隔天都会去一趟承乾宫,不定说我什么坏话呢。” 赵构喷笑出声,不顾本宫怒视,捶着席子笑了好一会儿,才道:“顾怀璋啊,哈哈哈哈,顾怀璋,你,你真是大周皇族第一人!”赵构笑得打跌,“可怜你母妃一片苦心!哈哈哈哈哈!” 本宫一句话不说,上去就掐他,这厮被本宫掐得痛了,这才有所收敛,却仍笑道:“你自己的房中事,也要来问别人,羞也不羞!” 本宫大怒,道:“这怎么叫房中事!掌灯女官又不是侍妾!” 赵构听了,大笑不止。本宫恼怒,也不去理他,顾自坐一边生气。赵构笑够了,终于转过来对本宫道:“要我说,咱们什么都不必说,你那几个女官,也不会向你母妃多透露什么。你信不信?” 本宫狐疑地望住他。赵构见状道:“啧,平时看你忒聪明,大事上毫不含糊,怎么却总在这些事情上犯糊涂。一个两个的也就罢了,四个八个一起,自己不打起来就好,还顾得上去告你的状?”赵构想了一想,摇摇头叹气,继续道,“算了,现在说什么你也嫌我多舌。过几年你自然就懂了。”言毕一脸高深看着本宫,好像本宫才是那个脑筋打结的。 神经。本宫愤愤地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锦衣夜行 许是过程太过顺利,直到出了宫城,本宫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兴奋感。 “赵构,你让马车快些走,”本宫忍不住道,“现在夜市已经开市了吧?” 赵构随着马车颠簸,整个人一晃一晃,全身骨头也没有似的,好像闲散得快睡着了。“急着去干嘛?刚开市反正游人又不多。先去我家把衣服换了。做戏也要做全套。” 本宫只好转回头去,老实坐住,心里把赵构拿来痛殴一百遍。 赵构家武人作风,粗枝大叶。本宫看到马车时还感慨道到底是百年世家,再简朴的车驾也装饰华贵,错金镶玉,哪料真坐上去却发现这马车空有个外架子,内室素净得连一张软垫也没有,行路又颠簸,没一会儿就磕得本宫腿疼。 好容易捱到了赵府,本宫未等马车停稳就跳下车,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赵安呢?” 管家赵濮早就候在一旁,此时不紧不慢跟在本宫身后答道:“回禀殿下,小侯爷正在房中养伤。近期不可外出。” 本宫听得奇怪:“养伤?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赵构优哉游哉从车上下来,道:“我昨天代父亲执行家法了。赵安骨头太轻,打几顿就好了。” 本宫给他说得惴惴不安,赵氏家规本宫看过几页,比军法还要严格,动不动就杖责鞭刑,罪过大了连“碎骨断首”(赵氏家规里写得清楚,要将人缚在特制的案板上,陆续将全身上下五十余根长骨头生生砸断,最后砸到颈骨,断首陨命,刑罚方结束。此刑最久可以持续两月,期间罪人的骨头长好又被重新折断,其中痛苦非人所能承受,有记载的受刑者无一不是咬舌自尽的。)这种及其狠厉的刑罚都有,也亏得赵家先祖对自己族中子弟下得去手。本宫道:“好歹是你表弟,真下狠手打?” 赵构越过本宫走向内院,头也不回道:“年轻人,断几根骨头又不会死。” 本宫更加惶惶,赶紧奔向内院,去寻赵安,却被赵构拖住去换衣服,本宫力气没有赵构大,一时只好任他宰割。 “行了,换好了,赵安在哪里?”本宫真怕赵构手下没轻重将赵安打出个好歹来。要是那样,太平该怎么办呢? 赵构端严地看着本宫,看得本宫心里直打鼓。过了许久,赵构忽然噗嗤一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护着自己的妹夫了?前两天不是还嚷嚷着要收拾他吗?” 本宫看他这个样子,终于反应过来赵安应该没什么大事,心下不免恼怒,于是赌气道:“赵安死活与我何干,他又不是我表弟。你都不在意,我在意什么。” 只听得一声叹息,原来赵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本宫身后。“殿下这话真伤微臣的心,”赵安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却做西子捧心状道:“难道殿下忘了与微臣往日的情谊?” 本宫嫌弃道:“去!”说罢随手一攘。 赵安身型健硕,往日里也是玉树之姿,此时居然因本宫这轻轻一攘撞到门轴上,面色登时惨白,细汗从额上冒出。 本宫一看,心道赵构这昏贼,必定是重责杖打了赵安的脊背,叫他行止看似如常,却一举一动都有筋肉牵扯之苦。 赵安撞到伤处,本宫自觉有愧,便急急地去扶他。 赵构这厮不但不搭手,还在一旁说风凉话:“扶他干什么,让他自己撞死,也免得来日成为家门祸端。” 赵安一听就苦笑,本宫却来气:“你有完没有了?” 赵构歪头看本宫,道:“咦,你不恼赵安啦?” 本宫心道,他这个样子,本宫还恼什么。于是瞪了赵构一眼,勉力将赵安扶起来,去榻上卧着。 本宫对赵安道:“太平今日没有来,本宫看你也不必跟着了。” 赵安道:“七夕殿下也不带公主出来?殿下真是狠心。” 本宫冷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们要好自为之。你自己不是也说吗,时日还长,做什么急在一时?” 赵安默默,垂首不言。 本宫只好又道:“凭虚候,眼下是计划来日的时候。太平恪纯,难道你还怕她许意他人?太平中意的人,难道本宫会拗着她不许她嫁么?” 赵安这才抬头,眼里掩不住的欢喜:“多谢殿下!” 本宫摆摆手,心道你们俩少给本宫惹点麻烦,本宫就谢谢你们了,哪里还敢去阻碍你们两情相悦。 回头一看,赵构还倚在门口吹风,半点事不挂在心的样子。本宫便道:“猢狲!今晚到底出不出去?再不去夜市要闭市了!” 赵构瞥了本宫一眼道:“不去了。” 本宫道:“不去我就拆了你这赵府!” 赵构佯装求饶道:“好好好,去去去。走了走了!” 说罢转身就走,本宫忙赶上。这人说风就是雨,真是再任性也没有。 出了赵府,赵构与本宫步行到了长安东市,果真见人声鼎沸,处处张灯结彩。星月流光,商贩喧哗,好不热闹。 深宵夜市本宫还是第一次逛,不免到处看稀奇。一路逛去,钗环脂粉之类的女儿玩意琳琅满目,龟兹商人把弄着一匹色彩绚丽的薄纱,夜风吹来缥缈若霞光,当风一嗅,都是馥郁醉人的香膏气息。忽然前方一阵火光,人群哗然,几乎将本宫与赵构冲散。走近一看,却是江湖方士在表演吐火之术,本宫正看得有趣,赵构忽然道:“不过是含着一口烈酒喷出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本宫奇怪道:“酒?难怪说烈酒入喉烧心,原来酒是火精啊。可是平日里我怎么没见酒着火呢?” 赵构道:“普通的酒自然不行,不够烈,点不燃的。这是极北苦寒之地的酒,叫做三日回头,取大缸酒放在寒冰之中,历经三日,把酒中结的冰陆续滤去,剩下来的酒液极难成冰,但是据说能让最寡情的汉子回头。这种酒很容易点燃,烧起来火焰呈蓝紫色,价格很高。我以前在凉州,遇到过柔然的吐火罗教徒把麻布衣服浸润到这种酒里,穿在身上然后点燃,烧了很久,人却毫发无损,于是就据此欺骗当地百姓说是神灵显迹。” 本宫道:“原来如此。”凉州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本宫很想去看看。 再往前走,便远远地望见一个遍凃红漆的高台,似乎有人在上面作舞,鼓乐之声隐约传来。本宫拖着赵构一路拨开人群向那边走去,只听得铙吹声渐渐明晰起来,高台上原来有七个批纱舞蹈的身毒女子,臂上与足踝上的铃铛随着她们的动作响得撩人心弦。当首一个披着紫纱,深目高鼻,额点红宝,鼻带金环,裸露腰肢,随着鼓点将全身抖动起来,刚劲灵逸,叫人想去摸一摸她柔腻的肚皮。 本宫因对赵构说:“书中有言‘身毒女子多妖娆’,今日一见,古人诚不我欺。” 赵构iàn pi绷紧,奇奇怪怪地笑道:“再往前走吧,也许前面有更漂亮的玩意。” 本宫拉住他道:“哎!怎么这么急,你赶着去做什么?走马观花有什么好看的,慢慢地一个一个瞧清楚了才好。” 赵构不听,不知发什么癔症,硬拉本宫向前。 正在拉扯之间,忽然听得一声炮响,半空中炸开数朵烟花,照亮了一方天地。 本宫奇道:“这是什么?民间七夕有放礼花的习俗吗?” 只听身边人群一下子沸腾,一股脑儿涌入街旁一处清漆楼院,本宫随手扯住一个问道:“出了什么事?那是什么地方,怎么都往那里去?”那人被本宫抓住后领挣脱不得,只好道:“公子是外地人?这是长安城内外第一的勾栏,唤做顾鸾台,七夕花魁之竞,就要开始了!”本宫一听,不免发怔,那人于是趁机走脱,着急忙吼地奔赴楼中去。 赵构道:“没什么好看,走吧。” 本宫道:“我觉得古怪。你听听这名字,又是国姓,又是鸾凤,这勾栏的老板也忒放肆,居然也做到了长安第一?” 赵构道:“你这多疑的性子能不能改改。人家用的是前朝顾鸾公主的典故,与你这姓名可没什么相干。” 前朝顾鸾公主,妖冶过人,先后七次改嫁,甚至曾手刃自己的夫君。她身为女辈,却一度权倾朝野,把持国政长达八年,豢养了百十名男宠,最后死在当时的丞相府中,引发朝局震荡。以她的死为开端,前朝各地bà一 àn,起义军揭竿而起,本朝太祖也是那个时候崭露头角,最终问鼎中原。 本宫皱眉道:“顾鸾公主好歹是皇女,怎么她的名号作了倡优勾栏之用?简直混账!” 赵构道:“你们家人就喜欢多想,这勾栏主人喜欢用什么就用什么,哪里想得了那么多?说不定人家就是图个好听,不用‘顾鸾’,难道用‘看狗’?” 本宫道:“我要进去看看。” 赵构道:“你自家房中人不去使唤,到这里来找?我看咱们还是继续逛去吧,前面就是摘星楼,那里的杏花酒和烤羊最是正宗,不比优伶得趣么?” 本宫道:“满脑子龃龉龌龊,谁说要狎()妓了?我不过去看看这楼主何人。” 赵构道:“这楼主不是每日都现身楼中的,又不是老()鸨。咱们还是走吧,实在想知道,改日着人来查便是。” 本宫看了赵构一眼,道:“你倒熟悉。” 赵构就痞里痞气道:“这话说的,咱们也是长安少年郎啊,勾栏瓦肆留名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开荤了,长安哪一个名优没见过?” 本宫失笑:“你这也拿来吹嘘的?你十五岁才回长安,短短一年就看遍长安花了?” 赵构道:“不信?走,去前头摘星楼叫桌酒菜咱们慢慢分说,我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罚两坛子酒!” 本宫更笑:“你这猢狲,其实就是馋了吧!” 两人说说笑笑离开那红楼勾栏,一路向前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星辰阑珊 走到摘星楼,楼里也是满堂宾客,有红男绿女成双成对的,也有与朋友相携而来占据一隅的。一眼看过去,竟然一个空位也没有。 本宫正在发愁,赵构却泰然自若,招手叫来了一个跑堂,吩咐一番,便有青衣侍者指引着我们往楼上走去。 本宫道:“你面子倒大。摘星楼是三姑姑家的产业,从来也不看人官职爵位的,任是我来都要排队,你怎么一下就有楼上的位子了?” 赵构道:“长公主是你三姑姑,也是我堂叔母啊。她不待见你,未必就不待见我嘛。” 本宫道:“别油嘴滑舌,三姑姑出了名的商贾作风,认钱不认人,待见你干嘛?你每年给她许多银子么?” 赵构道:“真是越长大越不好哄。行行,实话告诉你,我早就预定了位子,三楼南向雅间,正可以看乞巧台上女孩子穿七孔针。” 本宫道:“说来奇怪,这一路逛来,我总觉得民间的女孩子格外灵动可爱,虽然相貌上没有宫中女子柔婉妍丽,但那一股天真烂漫的自负,却是宫中女子怎么也学不来的。” 说到这里,前面引路的青衣侍者不着痕迹回头看了本宫一眼。本宫自知失言,于是闭口,不再说话了。 少时,本宫与赵构便被引到一间临街隔间,户牖洞开,晚风习习而来,拂过屏前摆着的粉珠茉莉,一扫厅堂中混杂的酒菜味,叫人顿觉神爽气清。坐定后,便有侍女鱼贯而入,摆上十数道珍馐。 赵构向来洒脱不拘礼,烤羊一上桌就自顾自吃起来。本宫见引路的青衣侍者垂手立在一旁,久久不去,于是道:“这里不需要伺候了,你们下去吧。” 侍者这才磨磨蹭蹭跟着传菜侍女们出了隔间。 赵构吃得正欢,拿小刀片着羊肉,招呼本宫道:“你愣着干什么?我给你片下来了,快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这可是刚足月的羔羊,裹上蜂巢用炭火慢慢煨烤的,汁多肉酥,你在宫中可吃不到这样热乎的烤羊。” 本宫道:“我刚刚好像给人认出来了。” 赵构从满盘羊肉中抬起头:“认出我来不奇怪,你久居深宫,连侍卫都不太认识你,怎么可能被酒楼中人认得?”他取过巾帕擦了擦嘴,忽然一拍大腿道:“嗷!你刚刚管长公主叫姑姑了是不是?”神色戏谑,仿佛调笑。 本宫道:“这会儿就别开玩笑了,我失言你也有一份,要不是跟你走在一起我也不会被认作是太子。现在怎么办?” 赵构道:“现在还是专心吃肉吧。”说着端起一盘片好的羊肉放在本宫面前。 本宫道:“我哪里有心情吃肉,明日若给父皇晓得了,又是一条罪过。” 赵构叹道:“怀璋啊,你就是心思太重。就算给人认出来了又如何?酒楼中人王侯公子见得多了,深知一言不慎满门抄斩的道理,难道还会去揭发你这个当今储君的小小过失么?” 本宫道:“你说得也有理,但是我心中还是不安。” 赵构想了想,道:“这样,咱们既到此处,互相称呼也不便,待会儿街上人潮更拥挤,万一咱们挤散了相互呼喊,总不能用真名。不如就依俗取个诨名,称呼上注意些,也免得麻烦。” 本宫道:“这很有趣,怎样取法?” 赵构道:“据说民间都是按照排行或者生辰来取小名,我生在十二月十二日,不如就叫赵十二,那么,你就叫顾十五吧。” 本宫摇头道:“不好不好,什么十五失误的,你再取一个来。” 赵构道:“哪里有这么多讲究,市井里还有粗汉叫小花的呢。” 本宫道:“反正我不叫顾十五,你叫了我也不答应。” 赵构道:“好好好,那就叫顾四吧。这是兄弟之中排行第四的缘故。” 本宫想了想,笑道:“顾四很好。” 赵构道:“四郎满意了?那就快吃吧,羊肉要冷了。” 本宫道:“知道了,多谢十二郎。” 赵构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便笑,拿筷子头敲本宫:“小滑头,倒叫你占了便宜去。” 两个人正在笑闹,忽然听得有人轻轻叩响了隔间的门:“里面的朋友,可否开门一叙?” 赵构与本宫一听大惊,这不是季扶风的声音吗! 赵构与本宫互看了一眼,赵构轻声道:“没准只是声音相似。今日楼中宾客满席,恐怕是实在找不到座位,来拼桌的。待我去打发了即可。” 本宫道:“明知你在这里,还要拼桌,楼中居然也应允,满长安数下来,也就最近风生水起的季氏田氏了,田氏诸子我都认得,门外之人断断不是。” 赵构道:“就算是又如何,季家小子既然投你东宫,难道敢构陷于你?” 说罢起身去开门,留本宫坐在位子上惴惴不安。 门一打开,却见外头站着一个标致青年,眉眼与季扶风有些相似,穿了一身儒服,头戴博山冠,眼波一转,看住本宫微微笑。 这人是谁? 赵构道:“原来是兰台令云大人,失敬。” 那人笑道:“赵都统好眼力,下官尚未自报身家,却被赵都统一眼看穿了。” 赵构道:“彼此彼此。大人不是也知道我是赵构吗?” 两人呵呵笑了一会儿,那人继续道:“七夕节摘星楼座无虚席,不知下官是否有幸在赵都统的雅间讨一席之地?” 赵构道:“云大人客气了,同朝为官,哪有讨要的说法。换做平日,赵构若能与大人同席,那真是万分荣幸。只是今日不巧,我这里有些私事,不便与大人饮酒作乐,还请云大人见谅。”说完也不管人家什么反应,伸手就要关门。 那人也不恼,仍然是微微笑的样子,只在赵构将门掩到一半时忽然开口道:“太子殿下,请恕微臣失礼。” 赵构一听,立马重开门户将人抓进来,然后砰一声将门紧闭。 外面筵席热闹,不知有没有人听见他这一声“太子殿下”? 这云大人大概真是季扶风的什么亲戚,被赵构一抓一攘,也从从容容的,仿佛是被请进来的一般。 赵构声音顿冷:“云翎,你不要不识抬举。” 原来是三姑姑家的女婿云翎,早就听说他长得俊俏。虽然出身寒族,但却凭着一张脸蛋哄得三姑姑的独女铁了心非君不嫁,为此还闹过好几场。怎么忽然成了兰台令? 云翎拱手道:“赵都统莫怪,下官有要事相告。”说着转向本宫,端端正正跪下行了大礼,道:“微臣兰台令云翎,参见太子殿下。” 本宫只好道:“免礼。” 季翎道:“事急从权,还请殿下宽恕微臣冲撞之罪。” 本宫心道本宫要是不宽恕你呢?明天父皇那里就会有奏本说本宫骄横跋扈,无视宫规,更公然反抗父皇禁足之惩了吧。 本宫镇定道:“云卿言重了,本宫恕你无罪。快平身,说说是什么事。” 云翎站起来,抚了抚自己的衣袖,又正了正自己冠上的缨带。 本宫耐心等着,赵构却道:“有话就讲,讲完快滚。” 云翎笑道:“赵大人好生性急。” 本宫道:“云卿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是说有要事相商么,怎么自顾自整理起了仪容。要不等你画个花钿再来回话? 云翎道:“回禀殿下,微臣昨夜得到消息,燕王回京了。” 本宫呆了一下,道:“此话当真?” 已经就国的燕王顾怀珩是许淑妃——哦不对,很快是许贵妃了——独子,与本宫同岁,两个月前,也就是本宫受封为太子的时候,他和六弟弟怀现分别被封为燕王和汗王,并且立即启程去了各自封地。燕地距离长安一千四百多里,来回正好一个多月,如果他现在回京,那么他刚到封地没多久就回头了? 云翎道:“微臣不敢欺上。微臣得到消息时,燕王已经在长安五十里处。若燕王一行日夜兼程,那么最迟今日午时,燕王已经入京。”云翎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根据微臣接到的消息,燕王此次与前任柔然可汗的弟弟——柔然休屠王同行而来。” 本宫下意识看了赵构一眼,柔然休屠王是谁?怎么会和燕王混到一起去? 赵构看着云翎道:“你贸贸然闯将进来,就是为了说这番话?为什么要对怀璋说?既然是昨夜得到的消息,为什么不即刻上报陛下?若我们今日不来摘星楼呢?你打算如何?” 云翎道:“赵大人,燕王由休屠王陪伴入京,来意不善。这休屠王,赵大人应该认得,唤作日,原是左屠耆王,也就是柔然的太子。现任柔然可汗是弑君继位的,日骤然失去可汗之位,被降为休屠王,驱逐出柔然王庭,。他来长安,总不见得是受柔然可汗之命担任两国外交使臣。而燕王一行能掩人耳目直入长安,这背后未必没有陛下的授意。太子殿下,”云翎转头对着本宫,诚恳道:“微臣无能,只能为殿下预警了。” 赵构道:“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云翎道:“若殿下今日不来摘星楼,明日季襄就会入东宫参见,并将消息告诉殿下。” 本宫道:“季扶风是你什么人?” 云翎微微笑道:“扶风是微臣的外甥。” 本宫微惊,外甥?这云翎看着也就二十多岁,怎么有季扶风这么大的外甥。 云翎见本宫讶异,解释道:“微臣的姊姊入季家为侧室,产下扶风时年仅15。而姊姊与微臣相差十岁。故而,微臣虽然是扶风舅舅,却与他年纪相差不大。” 本宫道:“是了。都说‘外甥似舅’,你们甥舅俩模样的确是相像的。尤其是你的声音,本宫刚刚乍一听还以为是扶风来了。” 云翎道:“扶风现在也在近处,殿下若想接见,微臣就唤他过来。” 本宫还未作答,赵构就道:“不见。出来吃个饭这么多事。你话说完了吧?说完可以走了。” 本宫无奈看向赵构,只见他目光狠辣,脸色阴得可以滴出水来。这是他发火的前兆,要是手中有剑,指不定就要暴起shā rén。 本宫只好道:“改日吧。今ri běn宫微服出访,不便惊动许多人。你出去后,也要三缄其口,切莫让他人知晓本宫在此处。” 云翎道:“喏。微臣告退。” 本宫看着云翎走了,转过身安抚赵构道:“好好的,生什么气?云翎也是好意。” 赵构道:“好意?顾怀璋,你是傻的吗?”赵构怒极反笑,“咱们给人下了套子了!” 本宫皱眉道:“什么套子?” 赵构道:“咱们要去哪里,都被人算好了。从我府上到长安东市最近,而东市街上的顾鸾台,今夜突然有个花魁初(夜之竞吸引你注意,他们料准了我一定不会让你进去,一定会就近选一个地方打发时光,最近最合适的,就是摘星楼。咱们说是闲逛,一路看似随心所欲,其实都被人盯着。云翎出现在此,也是早有预谋的。” 本宫道:“你不是说早就定好了雅间,那又如何有被算计一说?” 赵构一时噎住,原本狰狞怒态凝固在脸上,十分喜感。 本宫叹道:“我就知道你那时在诓我。说来说去,不过是你和云翎都在算计我罢了。” 赵构急道:“怀璋!” 本宫截住他话头道:“你不必辩白,我知道你必定有许多苦衷。我与你之间,不必事事都说清楚。”本宫心道,就像你在鸿鹄台,联系先慎太子的势力,本宫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赵构道:“怀璋,咱们在一处,何时起过嫌隙?我知道你不疑我,我也从不疑你。这次就算云翎带来的消息是真的,但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满朝文武都被瞒过去了,而单单云翎得了暗报?为什么他要来告知于你?” 本宫道:“云翎怎么得到的消息,我不在意。‘千金之子,坐而受享’,只要等着别人来投诚,不必去管人家获得贡品的手段如何,这还是你教我的。至于为什么要告诉我,赵构,我现在是太子,”本宫看了一眼楼外繁华街道,乞巧台上的女孩子明媚动人,正在专心致志地穿着七孔针。此处酒绿灯红c富贵泼天,却无端让人觉得浑噩无聊,此生了了。“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赵构一时无言,本宫坐回座位上一口口吃着他之前为本宫片好的羊肉。时间太久,烤肉已经冷了,羊脂凝结成膏油挂在外层,不尴不尬的,看了叫人失落。 赵构走到本宫身后,将手按在本宫臂膀上,就像他初次见到本宫所做的那样。 “怀璋,别怕。我在这里。别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_ 第三部剧透小剧场: 多年之后西北高昌王子来访,说自己的汉人名字叫做赵十二郎。 顾怀璋当时已经六十五岁,老眼昏花,依稀看见的是青年时代的赵构,一身桀骜不羁站立在崇元殿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楼上观火 赵构做足了回护的样子,本宫几乎就要像儿时那样抓住他的袍角好好委屈一番。只可惜本宫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东海郡王了。 两个人正寥落,忽然听得楼下街道一阵喧哗。本宫探头去看,只见有一队人马披红带彩, 缓缓向摘星楼行来,正中间一个黄衫男子拿着一捧可笑的大红绸子,头上被人凌乱地插上许多蔷薇,一脸茫然地被人群簇拥着往前方骑行。本宫正纳罕,却听得喧哗声中有尖利的女声急急嚷着:“恭喜郑公子夺魁!恭喜郑公子夺魁!”队伍前头居然还有二人抬了一面黄铜大锣应着这喊叫敲个不停。 赵构颇解本宫心意,主动道:“这是有人拿高价夺得了那花魁的初(夜了。勾栏里的规矩,有高价夺魁者,可以仿效科举状元插花游街,以示炫耀。只不过这一番人马排场,自然又要另算价钱,恐怕可以另买下一个花魁了。” “这倒有趣,本宫只听说状元头插鲜花打马长安,头一回见到买(春也能插花游街的。”本宫忍不住笑道,“花上些银子便能夺魁,这倒是笔好买卖。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读书人蜂拥而至呢。” 赵构此时也是一副轻松模样:“你道天下有几个读书人出得起这价钱么?不过是纨绔们拿来逗乐子的玩意儿。” 本宫道:“那可就奇了,这么大张旗鼓地狎(妓,这些纨绔就不怕被家中长辈知晓么?” 赵构道:“正经世家自然是不会去弄这些东西。脑子发热要插花跨马游街的多是大商巨贾之类没有声名官位所累c又急于炫富的人。今夜的这个看着年轻,想是家中有亿万资财,不在意挥霍些来出个风头。” 本宫瞧得新奇,正待好好打量那呆头呆脑的黄衫男子,却听得锣鼓声骤然停了,人群中分出一条道,一个青衣士子缓缓步出,与当头一个做老(鸨打扮的人交涉起来。本宫仔细一瞧,这青衣士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云翎说“在不远处的”季扶风。 赵构勾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不屑道:“我还当季襄有多大的耐心,原来也是个猴急的。这么细心布置的排场倒是难为了他。” 本宫看得专注,也不去理会赵构的冷嘲热讽。季扶风似乎有所察觉,远远地向本宫这里望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地愣了片刻,很快微微点头向本宫示意,然后转头继续与那中年女子交涉。他这一点头不要紧,街上数十道目光也跟着投到了这摘星楼上来,赵构见状马上将本宫带离窗边,然后反手将一列窗户统统关上了。 赵构道:“这摘星楼呆不得了,咱们走吧。” 本宫摇头道:“这一行人正堵着门口,咱们怎么出去?我看下面也没有熟人,那些无干紧要的就算是注意到了我,也认不出我就是当朝太子。” 赵构道:“只怕认不认得出你,今晚都是要出事的。” 他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一阵sā一 àn,本宫开了一条窗缝去看,只见那黄衫男子竟然下了马来,一群家仆模样的人护着他与季扶风撕扯在了一处。季扶风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手上也有些功夫,并不曾露出狼狈之态。 本宫道:“咦,这季扶风也会武?”本宫还以为他那样的美人,总是弱不禁风的。 赵构道:“你看仔细了,他哪里是会武?只不过那家仆人有分寸,只护着主子而未与季襄牵扯罢了。他们家主子动手打人,尚可周旋,一个奴仆去跟季氏动手,活腻了么。” 本宫道:“就算如此,季扶风也算是身手矫健了,在那黄衫男子一番撕扯下还能从容不迫的,也很难得。” 赵构看了本宫一眼,没有说话。 本宫道:“你觉得他们是为什么打起来了?” 赵构道:“欢场斗殴,无非为钱为色。大概季家小子也看上花魁了。” 本宫道:“咱们下去看看?” 赵构道:“急什么,一会儿他自会上来的。”说着将本宫打开的那条窗缝掩上了。 本宫看不着街上的热闹,转回头来看赵构。 “你怎么总是对季扶风横眉竖眼的,”本宫道,“你们俩有过节?” 赵构冷笑:“季家这个小子还不值得我跟他有过节。” 本宫心想,还说没有过节,季扶风要是在这里,估计能让你给活吞了。 赵构这个人一向刚愎,最见不得别人揭他的短,本宫只好转移话题道:“刚刚那个夺魁的,你认识他吗?” 赵构道:“那小子看着面生,应该不是长安公族。他刚刚在马上,腰间有一方青色玉佩,样式很特别,不是寻常生意人可以拥有的。而久居长安外的富商巨贾,算来算去只有江南沈,巴蜀陈,晋中王。这人应该是这三家之一” 赵构话未说完,楼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本宫奇道:“原来长安市井这般有趣,人人都像看戏一般。”一面说,一面又将窗户半开着去探看。 只见楼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衣女子,容色殊丽,比之季扶风也不遑多让,此时正左右开弓打那黄衫男子的耳光。 “嗬!”本宫讶道:“这女子好生威猛!” 赵构一见就笑,道:“这人叫花清欢,估计是今夜的花魁娘子了。” 本宫心道如此放肆的一个人取名字居然用“清欢”这样凄婉的字眼,这顾鸾台也是别出心裁。 “你如何认得她?”本宫问。楼下花清欢正打得好,黄衫男子也痴傻傻由着她,旁边看热闹的商贩走卒一阵阵欢呼,还有外围闲人爬到临街树上去看的,真正是一场好戏。 赵构道:“我与她不熟识,只是偶尔与人宴饮时见过她来助兴。” 那厢花清欢似乎打够了,气喘吁吁,却不知为何神色悲惶,泪流满面。黄衫男子想上前去拥住她,马上被推开了。季扶风刚刚在一旁看了许久热闹,此时横在两人中间仿佛家公一般好生劝解着。 本宫正看得有趣,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窗户掩上了。本宫回视,赵构一脸阴沉。 “又怎么了?”本宫看看热闹也不行? 赵构道:“我知道那人是谁了。沈家嫡子,单名荺,五年前来长安求娶过千金公主。” 本宫道:“千金姐姐不是嫁到王家了吗?” 赵构道:“说起来也是一笔烂账。沈家在江南guān chǎng上根基极深,你父皇本来想把千金公主嫁到沈家去,联络江东贵族,但是沈家这个嫡子实在不成器,到了长安不知怎么的就与顾鸾台的伎(子有私,郎情妾意的,整天你侬我侬。千金公主自觉受辱,哭哭啼啼闹了一场,你父皇也震怒,转而把公主嫁到王家去了。” “那他们俩现在是怎么回事?”花清欢刚刚还打了沈荺好几个耳光呢,这可不像是郎情妾意c你侬我侬的样子。 “一个官商嫡子,一个欢场妓(女,难道会有好姻缘?”赵构道,“沈荺被沈家长辈提回去处罚了。现在看来罚得还不够狠。” “这故事听着好耳熟,”本宫低头想了一想,忽然灵光一闪道:“这不是话本《念奴娇》里的故事吗!”《念奴娇》里也有一个公主一个妓(女一个官商之子,只不过官商之子几经波折后还是娶了公主,纳了妓(女做小妾,坐享齐人之福。赵构这厮又诓本宫,幸好本宫话本chuán qi看得多! “当年这件事也算是稀奇,虽然大家表面上不说,但被知qg rén写出来也不奇怪。那些穷酸士子,不都是靠贵胄恩怨来编话本故事么?” 本宫叹道:“孽缘啊。”本宫看《念奴娇》时,看到李生为了家中基业连夜返乡,秋娘追到江边,苦苦哀求。李生自付无法再与秋娘厮守,狠下心与秋娘说“我不思量你,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待我心,付与他人可”,本宫也是掩卷叹息了好久。重打精神看下去,才知道李生被家中诓骗,一回到家乡,就得知与公主的婚期已定。幸好公主大度,得知此事,就将李生的那位红颜接进府中,从此妻妾和睦。 赵构道:“沈筠如今算算也二十多了,应该早就另娶。他岳家要是知道他此次到长安又与花清欢不清不楚,不知道又有多少好戏可看。” 本宫道:“你这个人,总是这么冷心冷肠。” 赵构道:“我冷心冷肠?呵,你倒也有资格来说我!” 本宫心道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正待开口,就听见包厢门被人轻轻叩响,季扶风的声音在外道:“打扰了,请问顾家公子可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番外 嬿婉佳人 番外嬿婉佳人 顾怀璋登基以后,按照孝闵皇帝的习惯在崇元殿办公。 整理案牍时,前常侍太监仲思呈给他一对金铃。 “陛下,这是先皇随身之物,用于打开崇元后殿的密室。先皇有旨,天子之外,入密室者死。密室内乃先皇遗嘱之随葬。请陛下取出密室中物,并此金铃一对,放入先皇內棺之中。”仲思七十又二,头发花白,瘦骨嶙峋,佝偻着跪在地上,仿佛是一具死而复生的干尸,快要被身上宽大的官服压碎。 顾怀璋接过来,发现这对金铃虽然小巧,表面却精细地雕刻着满幅翔龙越凤,只是被人长年把玩,被磨得发亮,而花纹几乎被磨尽了。 “先皇驾崩后,小赵后没有进入过密室吗?” “陛下,”仲思苍老的声音重复道,“天子之外,入密室者死。” 顾怀璋研究了一会儿金铃,回想了一下,似乎没有在父皇那里看到过这对金铃。 要么仲思在骗他,要么这对金铃被父皇贴身安放,从不示人。 大周皇权核心之地,居然有一间密室,不见天日,除了天子之外,无人可以进入。 放传国玉玺的吗? 顾怀璋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 小赵后凭借先皇遗诏立自己的儿子为帝时,有人称遗诏上的玺印并非传国玉玺,进而怀疑遗诏是假的。顾怀璋当时在成都,听到这消息只觉得可笑。 传国玉玺不同于天子六玺,并不用于日常敕令。那上面的字迹是怎么样的,恐怕除了皇帝自己谁也不知道。遗诏并不是每朝都有,只有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皇帝驾崩之前匆匆赶立遗诏的情况。父皇做了三年太子,二十二岁登基,当时也是没有遗诏的。天启三年应水阁失火,殃及嫏嬛台,已经将台中所藏历代诏书烧去十之。最近的一份遗诏在五十多年前,也在那场大火中轶失了。亲眼见过那份遗诏的人估计都早已成泉下枯骨,哪里还能出来说出个是非。 崇元殿守卫森严,父皇的确有可能将传国玉玺放在了密室中。但是小赵后找不到传国玉玺,难道也没有想到过去密室里看一看吗?就算拿不到这对金铃,毁墙捣瓦直入就是,一间密室而已,难道还爱惜着不肯破坏吗? 顾怀璋想着想着,忽然摇头失笑。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打开密室,一切自然大白。 “平身吧。既是先皇遗嘱,朕心中有数。” 仲思颤颤巍巍起身,引着顾怀璋往后殿走去。只见他走到了正中一个螭龙浮雕前,重重地按下了它的前爪,那龙爪竟然是hu一 d一ng的,随着龙爪向墙中缓缓移动,原本半隐没在墙中的龙头也渐渐抬起来,露出龙嘴里黑黢黢的两个洞。 顾怀璋上前将一对金铃放在龙嘴中,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什么反应。 顾怀璋心道,是了,这金铃形制并不复杂,想也不难仿造。如此密室,应该有更加精巧的机关,不可能只有这一个“钥匙”。也许是仲思也不知道的机巧。孝闵帝那个性格,想也不会把密室的机关设得这么简单。 顾怀璋对着仲思道:“仲大人,接下来要朕等着这龙从壁上飞出来吗?” 仲思弓着身子,几乎把头低到地上去:“回禀陛下,密室已开,正在寝殿床榻之后。” 顾怀璋一愣,走过去一看,果然见床榻后面看似一体的壁雕已经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来。那整面墙所雕刻的泽陂菡萏图里,蒲苇和莲花优美又忧郁,风动吹水成波,看起来阴森冷漠。 顾怀璋十分不想一个人走到那面墙里面去,他总感觉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窥探着他。 “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选了这么一个图刻在床榻后面,每天晚上睡得着吗。”顾怀璋嘀咕着。 顾怀璋生性喜欢热闹,最讨厌这些花花草草自顾伤怀的东西。 他到底举步进去了,光线幽暗,他只看到密室正中一方案几,几上一个漆盒。 回长安以来,顾怀璋第一次感觉到欢喜。他觉得自己猜对了。赵婉儿没有找到的传国玉玺,现在被他拿到了。 但是等他拿起那个盒子,顾怀璋心里那点欢喜就散了个干净。 盒子的重量不对。太轻了。 空盒? 他打开来一看,盒子里面有一块白色的帛。抖开来,发现帛里还包着东西,搓了搓,是一束红绳缚着的头发。顾怀璋觉得头皮发麻,赶紧从密室里出来了。 他拎着那束头发问仲思:“先皇只说要这个随葬?”这算什么玩意儿,先皇什么时候喜欢割人头发了? 仲思佝偻得太狠,头也抬不起来的样子,恭恭敬敬道:“先皇临终口谕,‘密室之物,随葬內棺’。” 顾怀璋又去看他手中的那块帛,只见帛上写了三列字。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顾怀璋忽然明白过来,一下子把盒子掼到地上。 好一个“随葬內棺”!好一个密室! 仲思仓皇跪倒在地。 “陛下!” 顾怀璋浑身战栗,连连冷笑。 这是嬿妃的头发。清河与太平的生身母亲,她的头发一直被孝闵帝放在床榻之后,一墙之隔。 当年孝闵皇帝在这崇元殿的床榻上做过什么事! 嬿妃若有灵,为何不当时击杀了他! 顾怀璋大步走到灯奴旁边,点燃了帛书和头发。 仲思见状扑上来:“陛下!陛下不可!” 顾怀璋一脚把他踹倒,继续去烧。 父皇,你莫怪朕。生死有命,你活着做过的孽,已经够了。何必再把罪孽带到地府去,继续祸害那个可怜的无辜女子。 那对金铃是嬿妃死时的招魂铃,对不对? 你把嬿妃魂魄囚禁在这密室内,让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辱。 死后还不肯放过她,要她“随葬內棺”? 父皇,你混账。 顾怀璋恶狠狠烧完,理也不理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仲思,快步走出了崇元殿。 新朝理政之所,从此改到了距离崇元殿最远的建章宫。 泰和二十五年,崇元殿由于年久失修,部分砖瓦墙壁残破了。怀璋下令将旧殿推倒。工匠们都说旧殿倒塌之时,分明有一声女人的叹息,从后殿传出。至此,大周朝辉煌了百余年的崇元理政,不复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兵家胜负 赵构端坐在位子上,冷冷道:“本来以为躲在这里喝酒清静些,结果一个两个都把这隔间当做戏台子,处心积虑要进来唱作一番。” 本宫不理他,兴冲冲跑过去给季扶风开门。门一打开,却见外面站着两个人,云翎去而复返,笑盈盈站在前面。季扶风见了本宫,长揖道:“贸然来打扰公子,望公子恕罪。” “无妨无妨,进来吧。”本宫一看见季扶风,心里就欢喜。书里写“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本宫看当朝上下,也就季扶风能配得上这八个字了。 季扶风跟着云翎走进门来,反身将门掩好。本宫还未说什么,两人就一掀袍角跪下叩头:“微臣(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哦,免礼,快快平身。”本宫给他们骤然行礼了一跳,心想你们俩动作如此一致,不知道的还以为拜天地翁婆呢,“既在外头,不需拘礼。入座吧。” 赵构本来好好地坐着一言不发,闻此言瞪了本宫一眼。本宫给他瞪得莫名其妙,不过是喊人入座,这甥舅二人也不算外人,赵构干什么一副受辱的样子?本宫想了想,赵构自小世家公子高高在上,许是从未与云c季这样的寒门坐在一席。但是这甥舅二人一个尚了公主之女,一个是本宫赞者,算来也是与皇室牵扯颇深,赵构不给他们面子,怎么连我家的面子也不给? 云翎道:“微臣惶恐。”他嘴上说着惶恐,iàn pi上却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本宫摆摆手道:“出行就简,万事从宜。本宫既说了不拘礼,卿就不要推辞了。” 他二人这才谢恩,拣了下首的位置坐了。 云翎入座便道:“太子殿下,方才微臣与小侄在楼下处理了一些私务,本无意惊扰殿下,还请殿下荃察。” 本宫腹诽,刚刚这云翎离开时还答应不得擅自泄露本宫行踪,一转眼却把季扶风领过来了。这会儿要把扶风看到本宫说成巧合,是不是太明目张胆? 本宫心思转了几回,终究不忍心给季扶风难看,于是道:“无妨。云卿去而复返,是否有急事相商?”上回闯进来就说有急事,不清不楚给了个消息就跑,转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引得扶风当众跟人动手。如此费尽心思要把扶风塞进这个隔间,云翎到底意欲何为? 云翎道:“微臣刚刚得知,燕王入京后竟住在江南沈家的长安宅院。” 赵构看过来道:“你倒是耳目灵通,连燕王住在哪里也查清楚了。” 季扶风道:“说来也是凑巧。草民曾与江南沈家的少家主沈荺有些交情,今夜恰好遇见了他。刚刚他言行失度,无意间透露出了燕王行踪。” 本宫忍不住问道:“你既与那江南沈荺有交情,那你和花清欢有没有交情?” 扶风愣了一下,答道:“见过几次面。” 本宫正欲追问,赵构忽然插话道:“沈荺言行失度,怎么个失度法?你又是凭何推断出燕王在沈宅?” 扶风道:“沈荺在于草民争执时,提及家中妻子未曾与他一道住在沈宅,说是因为家里有外男借住,所以才搬了出去。” 本宫疑道:“沈家既是巨富,宅院想来也大,一个外男借住又不是住尽了所有园子,怎么沈家妇人却要搬出去?而且,外男也不一定是燕王吧?” 赵构道:“如果我没猜错,沈荺妻子出自燕山司马氏,对不对?” 季扶风道:“正是司马氏。” 赵构道:“那就难怪了。” 本宫好奇道:“你们打什么谜语呢,司马氏又如何?” 赵构一笑,道:“这也算是你家秘辛了。你可知顾怀珩曾经订过一门亲事?你家父皇早有把他打发到燕地的打算,只是好歹晓得给他找个好岳家作靠山,于是择定了燕山司马氏长女司马南风。本来已经快要与司马家互送定仪了,顾怀珩不晓得抽哪门子疯当众求娶王太傅的幼女。王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他?扯了一通皮,终究没成。这么一来司马氏也大怒,司马南风更是扬言与顾怀珩不共戴天。司马氏这么一闹,你父皇也不高兴,寻个由头将司马氏从燕山迁往江东了。司马南风也是那个时候才嫁与沈荺的吧?算算这两个人还在新婚中。” 季扶风道:“确如赵大人所言。” 本宫心道既然是我家秘辛,本宫怎么不知道?忽然记起来去年之前本宫还困居在宫城一隅,生死尚未有论,何况此等皇室秘闻。于是佯装镇定道:“燕王怎么会住到了沈家去?” 云翎道:“沈家是江东巨富,江东guān chǎng,一半以上都是沈家姻亲。燕王如此行事,应该是与江东一派有了牵连。” 本宫下意识看了赵构一眼。又是柔然,又是江东,还挑在此时入京,燕王要造反吗? 赵构道:“你们仅仅凭借沈荺一句话,就断定这样大的事,太诛心了吧。” 云翎道:“赵大人说得是。只是下官翻阅了前兰台令的记录后,发现三个月前,陛下曾调用过兰台的《氏族志》,江东几乎所有贵族的家谱都被翻过一遍。” 本宫道:“也许只是巧合。” 季扶风道:“殿下,天下无凑巧之事。” 本宫忽然就没有话说了。数月之前,慎太子新丧,赵氏大厦倾倒,田家借势而起,太子之位落到了本宫头上。本宫仅有的两个弟弟,一个顾怀珩十六岁,一个顾怀现十四岁,马上被送出长安,赶往各自封地。看起来,父皇很是为本宫考虑,为本宫免去了兄弟的竞争。 可是本宫的母妃,到现在还是“宪皇贵妃”。后位空悬,宫中还是有人惶惑不安。 田家急着要父皇尽早举办本宫的冠礼,未必不是一种警告。而父皇的妥协,难道只是他一时的隐忍? 本宫的外祖,曾与赵相当庭抗衡。本宫的三位舅舅,也在战场拼杀建立功业。本宫的诸位姨母c堂姐妹,无一不是嫁入世家大族,在田氏与赵氏之争中甘当平衡世家的一颗棋子。 赵后蛮横,本宫的母妃在宫中伏低做小多年。本宫作为田氏所出皇子,也被赵慎太子压制多年。 多年心血,难道要毁于一旦? “天下三斗酒,赵一斗,顾一斗,诸家余族共一斗。”本宫记事起,就有类似童谚,反反复复在耳边响起。 赵半朝煊赫了二十余年,为何我田氏不能? “燕王既然来意不善,云卿c扶风你们有什么应对之策?” 赵构诧异地看了本宫一眼,“怀璋。” 本宫知道他想说什么。 云c季二人这番示好来得太突然,太飘忽。 就算季襄是本宫赞者,但他毕竟是侧室所出,并不是下一任季氏家主。季家的态度,尚不明朗。云翎娶了三姑姑的独女,可以看做是继承了景阳长公主的势力。可是三姑姑并没有主动表示过支持云翎。 本宫才发现,看似蒸蒸日上的田氏,其实孤立无援。相反,在扳倒赵氏的过程中,田氏作为先锋,树敌颇多。 云c季二人,靠不住。但是若能收入麾下,总比反目要好。 “卿若有主意,但说无妨。”本宫坚持道。 季扶风道:“殿下,知己知彼,方能应对得宜。陛下现在的打算才是我们要考虑的。燕王此行,无疑是为柔然战事而来。陛下迟迟未决定凉州军镇部署,这仗到底要不要打,尚未有定论。陛下的意思,许是不动干戈为好。之前我们都猜测此次陛下会选择和亲,但是现在看来,陛下另有打算。” 云翎道:“柔然休屠王虽然失去太子之位,但是先柔然汗王的势力与部族仍然奉他为主。此次他跟随燕王入京,恐怕是要借助我朝力量,返回柔然王帐之中。” 赵构打断道:“不可能。我朝与柔然世代血仇,就算长安敕令襄助休屠王,边关将士也不会答应。” 季扶风道:“此计划在于将柔然王权分化,让柔然陷于内乱权争,无暇东顾。章平候雄才伟略,与陛下心意相通,未必不能理解。” 赵构冷笑道:“你当兵家行事和你们文臣一样虚伪无聊?就算我父亲也有此意,他也不可能下达此命令。战场上殊死搏杀所养成的忍志,不是你们这些机巧心思可以随意改变的。” 季扶风道:“兵者,诡道。” 赵构愈发不耐烦:“诡个屁!上了战场,你能叫那些被柔然鞑子杀了亲友c奸(了妻女c夺了田地的人反而去襄助鞑子?这种命令一旦下达,士兵哗变都是算轻的!” 季扶风不温不火,镇定数道:“沈家所代表的江东鱼米之乡,天下粮库,已经对陛下的计划有所反应,军资粮草已经充足;燕王所辖之地,燕山马场c贺兰马场战马膘肥,燕蓟民风悍勇,兵源充足,正是兵强马壮,无须动用镇守凉州的当地府兵;况且我朝并不需要实际出兵,只要陈兵边关,敕封休屠王为柔然可汗,柔然各部族嫌隙自会导致内乱。” 赵构嗤笑,摇头对本宫叹道:“怀璋,你就相信这么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他看向云季二人,眼里的蔑视和嘲讽不加掩饰:“你要谈兵书,我就跟你谈兵书。千里奔袭,必撅上将军,懂不懂是什么意思?燕赵之地兵强马壮,拉到西凉去,就成了瘦马残兵,士气衰颓c毫无斗志。军队不像你家奴仆,走到哪里都一样用。长途奔袭疲兵不说,所需要的调兵时间根本不是眼下局势可以保证的。江东粮草再丰厚,难道能一阵风吹到凉州去?没有两三个月,辎重运不过去,调兵就是一句空话。” 赵构看住本宫,严厉道:“说什么陈兵边关,都是笑话。大周现在只能依靠凉州已有的军队,至少三个月内,凉州得失才是天下之重。这次你父皇就算不想和亲,也必须和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章 故国今声 扶风正待开口,本宫却怕他惹怒赵构,连忙摆手示意他无需再言。 赵构跟他父亲一样杀伐果决,行事浪荡不羁,毫不给人留情面。章平候为人尚算老成,赵构此时却年轻气盛,本宫只恐他一个恼怒起来将季扶风脖子拧了,那本宫真是没地方哭去。天生美人如斯,若是今夜血溅摘星楼,未免太过暴殄天物,要遭天谴的。 “不论父皇此时心意如何,燕王既然已经在长安,他一定会找机会现身。”本宫道,“父皇想通过燕王做成的事,也会在那时公之于众。” 云翎道:“殿下的意思,勋贵云集的中秋红叶宴上,陛下才会宣布最终决定?” 赵构道:“此时距红叶宴还有一个多月,你父皇要是真有意等到那时,现在叫燕王急匆匆赶回来干什么。” 本宫心道谁知道我家老头到底想干嘛,口中道:“此事事关重大,也许父皇还有别的安排,只是现下我们还不能知。” 季扶风道:“是战是和,朝中已经有争议的苗头,只是形势虽紧,战场到底不在眼前,故而人人避讳着罢了。陛下此举,或许是因为朝中还有与陛下心意相左的势力。” 赵构冷笑道:“这些长安勋贵,平时封地万户c锦衣玉食,除了在朝上争权夺势就是游戏曲江c豢养优伶,半分血性也没有。指望他们去考虑战事?笑话!” 赵构这话把半个长安都骂进去了,可是座中却无人反驳。 本宫心想这话也就赵构和他父亲敢说,本宫和父皇都不敢这样宣之于口。 本宫捏了捏眉心道:“越说越乱了。现在所有消息,都是我们揣测,父皇那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如等一等再看吧。” 季扶风道:“殿下,无论如何,您应该早做准备。” 赵构又呛声道:“准备什么?你让怀璋拿什么准备?” 季扶风坦然道:“准备与燕王争夺储君之位。” 赵构闻言,不免无言以对。 季扶风这样大胆,连本宫都诧异。 长安城中,有点资历的都知道,本宫这个太子之位来得突然,坐得不稳,这也是田氏虽然拥有皇贵妃c太子之位,却仍然不能找到中坚盟友的原因。 所有人心照不宣,但是没人会在本宫面前直截了当说出来。就连赵构,也是着意哄着本宫,怕给本宫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再加一层重压。本宫要是心胸狭窄些,这个太子之位不管还能坐多久,季扶风这辈子的仕途都毁了。 本宫笑笑:“扶风,你的好意,本宫很晓得。燕王此行势在必得,但是本宫也不会坐以待毙。成败未定,最终鹿死谁手亦未可知。扶风,你放心。” 云翎和扶风离座,下拜道:“小侄(草民)失言,请殿下降罪。” 本宫随意一摆手道:“你们甥舅两个啊,总是这么见外。扶风又没说错,有什么好怪罪的。” 云翎道:“殿下山海胸怀,微臣叹服。” 本宫颇真诚道:“今夜你们能向本宫传递此消息,本宫心中也甚是感激。来日处事,望云季两家,与本宫守望相助。” 季扶风道:“殿下言重了。殿下吩咐,草民赴汤蹈火不敢辞。” 云翎亦郑重道:“成都云氏,谨遵殿下诏。” 赵构与本宫相看一眼,只见对方眼中都是措手不及。 成都云氏?蜀国那个云氏? 本宫犹犹疑疑,到底问出了口:“成都云氏云卿说的,是故蜀国云氏?” 云翎面色沉凝,端正再拜,道:“故蜀王云孚不肖子,成都云氏七十九代家主,云翎再拜。成都云氏,谨遵殿下诏。” 本宫大骇,连忙出座亲手扶起云翎:“云先生快请起。”本宫一下子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云翎。 成都云氏,蜀国原先的王族。蜀国巫政不分,王族中人被认为是神子,有通天预见之能。据说王族人都容颜绝世,终身不老,可惜子嗣艰难,每一代经常只有一两位后裔。二十五年前,蜀国重臣叛乱,以古蜀国宝重器hui 当时的大周丞相陈安国,使大周以蜀王妖邪祸乱为名出兵攻蜀,趁着内忧外患成功篡位,成为新蜀国王。新蜀对大周朝贡臣服,自降一格为蜀郡,而故蜀王一脉成都云氏被诛杀于故蜀国王宫之中。 难怪云翎虽然在《氏族志》上毫无记录,却这样大胆自信。 蜀王一脉,起于至少两千年前。天下氏族,谁能和云氏相较! 本宫道:“当年云孚不,本宫是说蜀王,蜀王一脉,不是说被” 云翎道:“先王被逆贼所弑。微臣与阿姊依靠王宫密道逃出生天,辗转巴楚,流落江淮,国难三年后,终于抵达长安。” 本宫道:“云先生,你”你一个故蜀国王子,来本宫这里投诚,这叫什么事?有那么多功夫自己复国不好? 云翎道:“微臣不敢欺瞒殿下。微臣襄助殿下,是希望有朝一日殿下荣登大宝后,能以大周名义平复故蜀王之屈辱。” 本宫心里接道:然后封你为蜀王,重新将蜀国从大周出去。 本宫看向季扶风,他的舅舅是故蜀王子,他也算是蜀国王族,现在做长安二三流公族的庶子,季扶风真的甘心? 本宫按下心头思绪纷纷,颔首对云季二人道:“故蜀本就自成一国,与我大周是兄弟之邦。二十五年前,是奸相受贿误我大周。故蜀复国,情理之中。” 云翎拜倒在地:“多谢殿下。” 本宫看季扶风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叹息。 眼见着自己的舅舅代王子对外族称臣,要借助当年帮凶之手复兴亡国,季扶风心里大概也不好受。 而云翎在故蜀亡国时不过两三岁,恐怕连故蜀风貌都难以记全,要他去承担故蜀尊严,也实在是难为了他。从小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就算血脉上是正统王子,又有谁可以真养出王子风度呢。 本宫道:“那么,日后就要有劳二位爱卿了。” 二人连称不敢。看上去是真的臣服。 本宫又道:“时辰已晚,本宫须回赵府了。更深露重,爱卿也早些回府歇息吧。” 二人于是告退。 云季二人离开后,本宫与赵构一时无言。 赵构犹自怔忪,喃喃道:“成都云氏。真是云氏?” 本宫道:“你不是消息灵通,怎么连这云翎到底是何方人士也不知道?” 赵构道:“我特意着人查过季扶风身世。二十二年前,云翎与其姊到长安,其姊被纳为侧室,次年产下季扶风。云姓在南方本就是大姓,姓云的人多以十万计。我原以为是季家贪图这对姐弟容貌的缘故哪里料到,他们居然是成都云氏后裔!” 赵构想了一想,忽然说:“不对,怀璋,不对。”他站起来,在房间中来回走,“云是大姓,不仅是蜀国,楚国江汉间也有云姓大族。难道云翎说自己出自成都云氏,咱们就要信他?再说了,就算他真的是成都云氏又如何,云氏除了一张脸就剩神乎其神的预见之能了,要是这预见之能真的有用,他们怎么没预见自己的亡国之祸?” 本宫还是第一次见赵构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下奇怪,于是故意装傻道:“其实有预见之能也不错啊,晓得来投奔我,是不是说明较之顾怀珩,我才是真命天子?” 赵构给本宫一试,竟然真的失声道:“云氏神鬼之说,怎么可以当真!” 本宫立马沉了一颗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兄弟生隙 虽然本宫有那样的猜测,但一直宁愿不去相信。 现下真正听到赵构那样的表态,本宫心里倒平静了。 赵构,或者说凉州赵家,本就不是本宫可以驾驭住的。是本宫糊涂了。 朝堂之上无兄弟。私情,怎么可以当真。赵构已经对本宫仁至义尽,本宫不应该再奢求他的庇护扶持。 自从九岁开始,赵构就做了本宫的保护伞。 那年腊月来得早,大雪封路,冰川塞道,驻守凉州的章平候赵先却回京,带着刚刚十四五岁的赵构,向父皇祝贺新年。 本宫现在还记得那年尾宴上的情形。百官列坐,王孙满堂。述职的各地王公带来各自封国的贡品,章平候则展示了西凉战利品以及凉州各种奇珍异宝。父皇很高兴,特赐章平候坐在御前首座c赵构坐在皇子首座。 赵构谢绝了。 “臣父并非公爵,岂可越礼位列三公之首?臣一介布衣,岂可冒昧忝居皇子之列?” 父皇大乐,重赏了赵构。 当时赵家如日中天,连皇室都要避让三分,赵构却在天下世族前给足了父皇作为一个君主的颜面。 难怪父皇喜欢他,直接越级将他提成散骑常侍,三年后又让赵构接任禁军都统。一个封疆大吏的独子,赵氏的嫡孙,不支持当时的赵氏太子,却没眼力见儿地去支持一个不受宠的田氏皇子,父皇当然是喜闻乐见的。 本宫那时候小,还看不明白里面的纠葛。本宫只是单纯觉得,眼前这个数日前在冰湖中救过本宫的赵构,坦荡刚直,正义凛然,尾宴上满座长安勋贵,世家公子c年轻王侯,谁都比不上他。 本宫对赵构那般有好感,半是因为章平候和田家的暧昧,半是因为赵构曾经搭救本宫。 当年本宫只是一个东海郡王,连国主都不是,年纪到了就要被赶出长安c去那东夷祸乱的东海郡就藩的,何况赵后嫉妒,赵太子骄横,本宫实在连能不能平安长大都难说。赵太子不是第一次把本宫扔在湖里,宫中诸人无人搭手相救,赵后和父皇知道了之后也只是说一句“太子年幼顽劣”,然后赏些东西给本宫与母妃。母妃当时只居三品夫人位,只能低头接赏,更加温柔恭顺。本宫缠绵病榻时曾隐约听见母妃与家婢恨声泣诉:“赵太子年幼,璋儿难道年长了吗?我田氏子有哪一点不如那个混账!我倒要看看他那个太子之位能坐多久!”那是本宫第一次知道,原来一向谦卑恭谨的母妃,已经有夺嫡之心。 尾宴前三日,赵太子来寻本宫“玩闹”,要本宫端茶水,亲手喂与他。本宫一再受他侮辱,抵死不从,赵太子一时恼怒,故态复萌,又将本宫推入湖中。可是那湖水已经不是盛夏时节温暖宜人的湖水,冬天湖面的冰层被本宫撞开,本宫一下掉进刺骨冰冷的湖水中,冻得连如何动作也忘了,只能眼睁睁看自己不断往下沉,心里想着母妃也许错了,璋儿终究是葬身湖底的,也许最后连一个东海郡王的爵位都保不住。 本宫不知在一片漆黑的湖水中浸了多久,忽然有股力量将本宫拽住往上拉。不多时,本宫就被带到湖面c推上湖岸,大批宫人惊慌失措地将熊熊燃烧的火盆搬来,为本宫换掉湿衣c搓手足暖身。本宫其实一直清醒,抬眼去看,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年,衣裳犹滴着水,一把攘过赵太子,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给他一个耳光。 “顾怀琮!你愧为赵氏子!” 本宫后来才知道那是赵家原定的少家主,章平候赵先的独子赵构。那年赵构随父亲回京,受赵后召见,留在宫中居住。本宫落水时他正在附近,听见宫人喧哗,匆匆问了情况便马上除衣跳入水中。因为他的搭救,父皇终于将赵太子禁足三月,赵后也纡尊降贵来母妃宫中致歉,本宫的王爵被提了半级,由东海郡王迁为九江郡王。 那年尾宴之后,赵构留在了长安。 他的父亲继续镇守凉州,赵构则一直陪伴在本宫左右。赵构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着章平候的意思。父皇也由此肯分些注意给本宫,但是章平候那个新成的凉州赵氏到底根基薄弱c在朝堂上孤掌难鸣,河西赵氏仍然强大,赵半朝也并未因那一次落水事件有什么损失,田氏今日之崛起,实在不是当时可以预料。 赵构这些年对本宫的照抚,早就超出了一个臣子对君主的襄助扶持。赵构与本宫,更像是亲近的兄弟c无间的挚友。 所以当他亲口说出,云氏对本宫终将加冕的预测是“神鬼之说”不能当真时,本宫心底,真正是冰凉一片。 好像当年那个冰湖里的水,统统灌进了本宫的胸腔。 本宫与赵构走出摘星楼,街上已经行人渐稀。商贩们正整理自己的小摊,货品杂乱无章地随意摆放着。地上都是刚刚游街人马经过时留下的彩屑,看起来零乱又肮脏。 七夕过成了这个样子。 赵构跟在本宫身边,大概自己知道尴尬,一直在没话找话说。 “云翎六月末才接的官印,你父皇发公文的时候我刚好在。这兰台令一职本就只是个掌管藏书的闲职,所以我也就没在意。”赵构讪讪道,“月初沐日,百官有三日假期,不上朝。初四开朝后你又被禁足东宫,所以你没在朝中见过他。” 他刚才在房间里用父皇“崇尚儒家仁义礼教,不喜鬼神之说”的说法给自己的一时失言找台阶下,本宫也没有再追究什么。 “朝中授官调动,我本就不必事事都晓得。天色很晚,我好困。咱们且快些回府吧。” 本宫不想与他在这个时候闹翻,只一味快步走路。但是赵构这个混蛋,偏偏要一再挑起此事。 “怀璋,就算云翎的确没有撒谎,云氏也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 “你之前不是说云氏已经灭国,没什么好依仗的吗?现在又来说云氏不可掌控?” “云氏灭国,这是事实。故蜀残余势力,虽然不能掉以轻心,但要组织起来也是极困难的。你以为云翎为什么要来找你?如果他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复国,需要向你俯首称臣吗?” “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 “怀璋,你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之前的部署,已经一切就绪,只等你冠礼之后” 本宫止住他,问:“还有多久到赵府?” “大概半柱香吧。” “那我们来比比谁先到!”本宫趁赵构没反应过来,说完就向前跑去。 赵构无奈,只好跟着跑起来。 两人发足狂奔了两里有余,看到赵府的朱漆大门才渐渐慢下步伐。 “哈哈!好畅快!好畅快!”本宫喘着粗气,肆意大叫。站在长安街上抬头望去,都城沉睡在一片寂静中。钩月早就不见了,星辰灿烂,仿佛天外诸神都在淡漠看着人间。 赵构步伐轻盈,气息沉稳,尚游刃有余,此时任由本宫胡闹,并不加以制止。 “猢狲,”本宫气息稍平,对着浩瀚星河道,“我们来约定一件事。” 赵构笑道:“又是什么?你今年再要一只白猿,我可不一定能找到了。” 本宫摇摇头,回身面向他道:“我们约定,三十年之后,七夕之夜,长安赵府门外,还是如今一般,咱们把盏共酌。” 赵构默默注视着本宫,许久,才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暗流渐渐 第十六章 中元节将近,父皇不知为何,一定要亲自去泾渭之滨祭祀。 此令一出,朝中大都是反对声。 “陛下,”王太傅垂垂老矣,却依旧声若洪钟,“中元节一非农时,二非古礼,不过是巫道凭虚捏造的亡灵度化之节。陛下贵为天子,亲往祭祀,恐怕于礼不合。圣人言,‘敬鬼神而远之’。祭祀之事,乃故蜀c今楚等蛮夷之所善为,我朝以礼义仁孝治天下,未可以鬼神事之。” “王太傅所言甚是,”云翎上前一步道,“鬼神之言不可信。想必王太傅也是深觉儒教唯一,才不畏鬼神,生生将自己的亲孙女逼死的吧。” 王太傅向父皇叩首:“陛下,此与老臣家事无关!云翎身为朝臣,却好狎语,混淆视听。老臣请参云翎‘扰乱朝纲’之罪!” 云翎道:“臣附议。但请陛下治罪。然而王氏幼女年方七岁,仅因为接受家仆的一块糕点就被自己亲爷爷逼迫,经历半月饿死房中,此事神人共愤,还请陛下圣裁。” 本宫站在金阶下,努力把自己装成个鹌鹑。刚刚才从东宫解禁,这种事本宫去沾什么手。 王太傅果然吹起胡子来:“胡言乱语,小子狂妄!” 云翎不疾不徐答道:“顾左言他,大人亏心。” 父皇大概也听不下去了,抬手制止道:“好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当朕这里是东西市口吗?中元节泾渭祭祀一事,朕意已决,无需多议。” “陛下!” “怎么,”父皇微微笑道,“王卿也想让朕收回成命?” 王太傅三朝老臣,帝师世家,当代大儒,此时亦匍匐于地,簌簌道:“臣岂敢!” 本朝曾经让父皇“收回成命”的,只有长安赵氏前任家主,赵后c凭虚候c长平候c昌乐候的父亲,慎太子的外祖父,章平候赵先同胞兄长,赵成赵老丞相。父皇一个“也”字,不免勾起了满朝臣属对那场血雨腥风的回忆,一时间人人敛手自危,噤若寒蝉。 本宫悄悄仰视着父皇,见他只是随意地倚坐在帝位上,就已经不怒自威。 为帝当如此。 云翎在朝堂上当面与王家起冲突,十分出乎本宫的意料。虽说他也算是顺应帝心,但是一马当先反对儒教世家,不啻于同时向门阀勋贵和清流士子两个朝派宣战。 云翎真这么傻? 下朝后,本宫乖乖跟着御辇回到崇元殿,将先前准备好的《礼》抄奉上。 父皇随意翻了翻,就放在了案头。本宫心中大松口气。邹无忌的字迹已经与本宫一般无二了,要不是他习惯在本宫的名讳上留笔,本宫也分辨不出来哪一张是本宫自己抄的,哪一张是他代笔的。 “太子这几天用功了。”父皇脸上浮着一层笑意。 “儿臣惭愧。”本宫赶紧拱手道,“《礼》抄了十遍,还不能倒背如流。”朝堂上刚训斥了儒教首脑,这会儿本宫大可不必显摆自己对儒教的熟知。 果然,父皇摆摆手道:“你开蒙得晚。倒是不急。” 本宫心道这叫本宫怎么接呢?十一岁正式开蒙,还是在赵构的举荐下进入太学读书,的确是没有比本宫开蒙得更晚的皇子了。 “儿臣与幼弟一道读书,是儿臣以长博巧。” “不必太谦虚。当年朕去太学巡视,看了你的文章,其中立意,恐怕连慎太子都稍逊一筹。”父皇淡淡道,“朕还记得呢。王太傅让你们论圣贤,你用了墨家和法家的唯利去辩,结果被判了下下吧。其实立意很新奇,只是难免有些急躁了。” 本宫当年文章,鲜有上上。多是中上,中中等。太学以王太傅为首的儒教为尊。儒生重道统,本宫就算把儒经吃透,也不可能在判等上高过身为副君的慎太子。于是本宫干脆杂取百家,并未以儒教圣贤马首是瞻。 “早就听说父皇过目不忘,如今见识了。那么久之前的文章,儿臣自己都不记得了呢。” “油嘴滑舌。”父皇开怀道。 本宫也跟着作彩衣娱亲状。 父子两个在众侍面前表演了一会儿天伦之乐,父皇突然道:“太子觉得,朕今日的决定,是对是错?” 本宫正色:“父皇言重了,天子之决,没有臣下置喙的余地。” “太子不必紧张,”父皇还是笑眯眯的,“咱们父子,说些闲话罢了。璋儿觉得,父皇此举,有何利弊?” 这是考较本宫了。慎太子有没有被这么考较过? “喏。以儿臣愚见,父皇此举,是天家之威。虽然刚开始会遭到儒生反对,但是大周并非是为儒教而立,用儒教,不过是因为他们尊王。倘若儒教诸人妄想反客为主,那就用其他学说代替它。无论什么教派,不过是人君手中的治国利器罢了,取之可用之处用之即可,不可用处,摈除无妨。” 殿内一下子雅雀无声。 本宫说完才反应过来。糟了,求胜心切,一时失察,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出口了! 正在紧张,却听得父皇噗嗤一声,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太子!” “要是王太傅在这儿,他又该喊‘圣人云’了。”父皇促狭道,又向左右说:“你们看,璋儿是不是比慎太子还要能干些?” 众侍者陪笑,本宫也只好做出个无知无觉的笑脸。 赵慎太子薨逝数月,父皇连他的名字都不提。众侍伴君日久,该怎么反应,早就拿捏醇熟。 只有赵构,从一开始就站在角落,一言不发。 父皇也不知道似地,肆意轻松,又一连问了本宫几个问题。本宫拿百家的话应对过去,果不其然又得了“胜过慎太子”之类的评语。 按理说本宫该高兴。但是赵构面无表情站在阶下,那副的样子,就算本宫背对着他也在脑海里萦回不去。 胜过赵慎太子。 可是赵慎太子,不正是因为凡事求胜,以副君之位逼迫天子,才落到那般下场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应水往事 本宫移步去了母妃的承乾宫,照例玩闹一番,逗得侍女姊姊掩口娇笑。 母妃也照例“训斥”本宫几句,然后借故遣走侍者。 “今日早朝的事,璋儿有什么看法?”母妃轻轻呷了一口,温温柔柔问。 “不过是儒道之争,儿子倒觉得没什么。今日进宫来,是有件急事要告知母亲。”本宫现下哪有什么心情管学派争斗,昨夜一宿未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将消息带进宫。“燕王疑似与江东沈家c柔然休屠王有染,并且近日已经回京了。” 本宫以为母妃会诧异一番,哪料母妃却点点头道:“嗯。回来得倒快。” “母妃早就知道了?”本宫大为惊异,“为什么” “燕王出长安时,你父皇就已经秘密安排了使者随他去燕地会见休屠王。这不是母妃不告诉你,而是你父皇的这番心思,你少知道些也好。”母妃叹了口气,“璋儿,你这孩子心思纯善,如果三个月前就知道了你父皇的打算,心里到底会有芥蒂。而在御前行走,最怕的就是心有芥蒂。” 本宫道:“儿子明白。”本宫一跃成为太子,根基不稳,自己心里是有数的。父皇若真在燕王一事上有所筹谋,无异于当面打本宫的脸。而本宫若三个月前就知道,还能不能做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很难说了。 “你亦不必多想,”母妃又道,“联络外邦不是什么得脸差事,况且柔然的态度那时尚不明朗,咱们大周自然不能拿副君去和蛮夷博弈。燕王出京纵使有朝政上的考虑,但是更多的,还是让璋儿你成为长安中唯一的一个皇子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那汗王没有什么动作,不是也出京了?” 本宫道:“多谢母亲宽解。儿子都明白。只是江东的事” 母妃道:“江东的事,你听与谁说的?” 本宫便把七夕晚上云翎与季扶风的说辞简单告诉一番。 母妃听着听着皱起眉:“这也太牵强了些。” 本宫道:“牵强管他牵强,却不无道理。” “本宫听着,怎么像是特意等在那里将消息传给你似的。”母妃搓磨着手中的的杯子,一只精致的朱雀在黑色漆底上栩栩如生。“季扶风倒也罢了,季家主动示好,无非想要从龙之功。云翎何德何能?也来掀风弄雨。” 本宫犹豫了一瞬,还是道:“母亲,据云翎所言,他是成都云氏家主。” 母妃难得惊住,手中动作忽停,连洒出来了也恍然未觉。 “难怪,难怪难怪陛下”母妃顾自念了一会儿,又急急捉住本宫手臂道:“莫与此人走得太近!” 倾翻的撒了本宫一身。本宫给抓得生疼,但还是放缓了语气道:“母亲放心,儿子自然不去主动招惹他。”是他来招惹本宫。顿了顿,本宫又道:“云氏有何不妥?为何母亲如此忌惮?” 母妃慢慢道:“成都云氏和楚国云氏本是同源,都尊鬼神远人事。而成都云氏,”母妃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犹擅巫蛊。” 本宫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矜重的母亲如此反常,但是为人子,总不能在此时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本宫道:“嗯,父皇最痛恶巫蛊之事。” 母亲看了本宫一眼,神色有些慌乱:“是啊,是啊。你父皇最痛恶这种招魂夺舍的诅咒之事,云翎此人,你以后不要见了。” “儿子晓得了。母亲放心。”大概父皇还不知道云翎的身世吧?否则单单以他故蜀王子的身份,就足够招来杀身之祸。本宫心道,这倒是一个好把柄。 母妃得了本宫的承诺,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瞧见了本宫衣袍上残余的,伸出手替本宫拂了拂,道:“本宫失态了。” 本宫赶紧道:“母亲是担心儿子,母性天然。” 母妃略微笑笑。 “那么,儿子先行告退。”本宫道。 “再留一会儿吧。”母妃轻轻说。 本宫有些诧异。成年皇子在宫中逗留时间过久,外臣知道了是可以参奏的。母妃于此事上一向小心,怎么今日? “你衣袍上有污渍,先换下来。正好本宫这里有给你做的换季常服,先穿着吧。”母妃温柔道。 本宫心道也好,乌七八糟的的确不好出宫门叫人看见,于是点头道:“多谢母亲。” 原以为母妃会遣几个宫人伺候本宫更衣,哪料母妃一边起身一边道:“待本宫给你找来。” 本宫连忙拉住母妃袍袖,道:“这c这怎么使得,母亲何等身份,还是叫侍女来吧。” 母妃给本宫拉得一停,笑道:“多大的人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拽着本宫的袖子。” “咱们母子难得单独相处,莫叫旁人了。”母妃微笑道,“本宫何等身份,也不过是一个母亲。” 说着去后殿寝室取来了一叠秋色衣袍,连中衣都一并取来了。 “你也是赶得巧,本宫昨夜才亲自检视过。旁人到底手脚粗笨,居然连襟前纹饰都错了一副,还是本宫连夜补绣上的。” “有劳母亲。” “快换上吧,七月流火,天气已经凉了,别冻着。” 本宫僵住,不知如何动作。 母妃笑:“哦,璋儿长大了,害羞了?”母妃将衣袍交到本宫手中,道:“去本宫寝室换吧。” 本宫赶紧抱着那叠衣服逃也似地躲进母妃后殿。 褪下被沾湿的层层外袍与中衣,本宫抖开那叠散发着兰草香气的崭新中衣,笨拙地换上。 唉,由奢入简难,自从成为太子,每次换洗都有十几个宫人围着。短短数月,本宫已然忘记了怎么自己穿戴衣服。 穿到一半,忽然感到后背风吹似的阵阵凉意,回头一看,母妃面带凄惶,正定定望住本宫。 “母亲!”本宫吓一大跳。 母妃如梦初醒似地:“哦,怎么?”看本宫实在窘迫,又笑道,“你的身上哪一块本宫没有见过的?刚出生的时候像只小猴子,通身红红的,可骇了本宫一跳,还担心将你生丑了。还好渐渐地就粉嫩起来,圆圆团团c小小软软的一个,叫人抱也不敢抱,生怕哪里掐痛了你。” 母妃走近来,搭手替本宫理好中衣。 “可惜你后背上的这条疤痕,终究长不好了。” 本宫后背有一条极长的疤痕,从左肩贯穿到右腰。本宫知道那是天启三年应水阁失火造成的,但是当年情形到底如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长不好也没什么,儿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母亲别伤怀。有条疤痕还多些阳刚之气呢。” 母妃摇摇头说:“是本宫没有照看好你。” 本宫看母妃一说起来,眼圈发红,似要落泪,赶紧回身扶住她,道:“母亲莫要伤心自责,一切本是儿子自己顽劣。再说儿子其实也不记得什么,何况如今多年过去了,儿子已经位至副君,母亲不要介怀了吧。” “哪里是你顽劣!”母妃忽然激动起来,“若不是若不是那人” 本宫头回听母妃谈起应水往事,正待仔细听,母妃却刹住不再往下说了。 “璋儿说得对,事隔经年,不必再提。来,先把衣袍穿好吧,外头的侍者也快回来了。” 本宫只好乖乖伸手,从善如流地配合母妃将衣袍一件件套上。太子常服,说是常服,也比一般人的衣袍要繁复得多,就算采用了最轻薄的丝绸,穿在身上也很有些分量。是以本宫有时候行走在外,倒是会羡慕那些粗布短褐的平民。 本宫衣服整理好,母子两个默默对看。母妃的眼神深切得让本宫说不出要走的话来。 “时候不早,你快回东宫吧。”母妃道,“记得叫扶辇人拉好帷帐,不要让凉风灌进车里。” “喏。那儿子明日再来向母亲请安。” 母妃点点头,终于放手让本宫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山雨欲来 中元节前一日,御辇出行,都走出宫门了,宫侍们还在满头大汗地清点雉扇c金帐等物,忙得不可开交。 本宫百无聊赖地倚靠在垫子上,透过车窗看行色匆匆的侍者。虽然本宫被留在长安监国,但是仍然要送御辇到城外。 长长的车列在晨曦中缓慢地行进。 这一趟,不仅是母妃,许贵妃c魏妃c贺兰淑媛c陈夫人c赵美人c阮婕妤c刘昭容c司马充容————整个后宫,凡位份属九嫔或之上,通通跟随御驾前往骊山行宫,准备明日的泾渭之祭。其他人倒罢了,赵婉儿幽闭飞霞宫日久,如今名正言顺出宫,隐隐有起复之势。 短短数日,父皇心意转圜得如此之快,祭礼声势浩大,叫人猝不及防。 帝王之威,原来如此。 “太子殿下,太常大人请见。”扶辇人在帘外道。 “请他过来吧。”本宫直起身子,正了正前襟。 帘子慢慢升起来,帷帐打开,露出太常一张满是皱纹的笑脸。 “太子殿下。”他恭敬地行礼。 “免礼。太常大人找本宫有何事?” “不敢。微臣求见太子殿下,是为了中元节祭礼一事。”太常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处,颇为苦恼道,“本来实在不好来打扰殿下,但这中元祭礼,一是前无成例,二是临行仓促,三是” 三是得罪儒教,激起巫道儒三家之争。四是人员复杂,祭祀次序不好安排。 单单是赵婉儿,祭礼是按照位份,排在刘昭容之前,还是按照家族兴衰排在司马充容之后? 本宫笑笑,心里把太常骂了一万遍。麻烦事自己不好出头,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找本宫,以后要是有差池,倒可以把他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太常大人,”本宫手向下压了压,“本次祭礼准备的时间太短,祭礼的先例又难寻,也是难为你们。” “太子殿下慈悲,还肯体谅老臣,”太常苦着脸,“这三两天,太学士子们来礼监闹了好多次,说老臣纵容巫蛊,以鬼神干政。” “太学生们也是为国事考虑。”本宫不上他的当,偏偏不提王太傅,“太常大人不要和青头士子们一般计较。” “太子殿下,老臣实在难做呀,”太常换了个话头道,“中元节以女祭为主,皇贵妃娘娘却不肯担任主祭。加上,陛下居然要亲自主祭这” 本宫扶额。 太常这个老混球,不把本宫拖下水就不算完。 “母妃身体有恙,却不是故意要太常大人难堪。”本宫道。 “娘娘风体欠安,老臣不敢怨怼。” 还说不敢怨怼,不怨怼你一口一个“老臣”,拦住本宫车驾让整个后宫看笑话! 本宫面上淡然,“太常大人言重了。父皇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这道理,太常大人一定明白。” 太常眯眼笑。 “太子殿下,莫嫌老臣多嘴。陛下此举,想必太子殿下也明白其中深意。十六年前的意外,陛下心里的那道坎,还没过呢。” 十六年前?本宫刚出生,那会儿的事与本宫会有什么关系? 本宫iàn pi抽动,这太常是不是老糊涂了? “太常大人,”本宫端着声音道,“父皇主祭一事,自然有父皇的考虑。只是本宫倒不知,父皇心里的密事,太常大人是怎么知道的?”管他想做什么,先诈一诈这老狐狸。 “殿下莫与老臣打机锋,如今礼监已经大不如前,而今儒道盛,巫道微,故蜀荆楚皆衰,实在不能再行十六年前之事了。” 本宫很想跟他说,太常大人,你说的“十六年前”,本宫没有听懂;但是看他一副笃定的样子,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只好道:“那么太常大人希望本宫做些什么呢?” “老臣斗胆,”太常正色道,“望殿下上表请随御辇同往泾渭。” 本宫默了一霎。这老狐狸脑子糊涂了? “太常大人难道真的以为此事是你我可以决定的?天子出巡,太子监国,乃自古惯例。还是说,太常大人是不相信本宫的治国能力?” “老臣” “况且御辇已经出行。你这话说得晚了。” “太子殿下,娘娘凤体有恙,此番又舟车劳顿,殿下应该随凤辇一同去骊山。” “太常大人,是想本宫先斩后奏,先跟到骊山去再说?”本宫有点生气。 “正是。” 本宫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太常与本宫一向没什么交情,怎么会贸贸然来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总觉得有什么事是本宫一直不知道的,连母妃也没想过要告诉本宫。 问问太常?不,他这样子好像不知道本宫还一无所知。 一会儿着人去问问母妃吧。 本宫在脸上挂上笑,“本宫心中有数了。多谢太常大人提点。” 太常松了口气,重新眯眯笑起来:“不敢当,不敢当。那么,微臣不叨扰了。望殿下,马到功成。” 本宫心说成什么功,本宫连你打什么谜语都不知道,口中还是道:“承大人吉言。” “微臣告退。”太常极谨慎地行礼,倒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本宫一头雾水。 “无忌,你过来。”旁边侍者都屏退,本宫只好自己招招手。 车驾旁边跑过来一骑。 邹无忌下马行礼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有件事要托你去做。”本宫想了想,“母妃近来有晕眩之症,正好昨日江南送过来几只佛手柑,气味清新,还没来得及送给母妃,你替本宫去送。” “喏。”邹无忌躬身,“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邹无忌这个人,聪明又懂事,本宫非常喜欢他。“没有其他的了。哦,带一张帖子过去吧,跟母妃说清楚佛手柑的用法。你略等等,本宫写给你。” “喏。” 邹无忌带着本宫手书的帖子先去东宫取东西,本宫继续跟着御辇向前走。 不怪本宫谨慎。母妃的车驾就在目所能及的地方,但是周围的侍者本宫一个也不认识。只能在帖子里做手脚,希望母妃接到后,速速回复本宫。 辚辚车列在一片肃穆中缓缓前进,道路肃清,没有平常那样人声鼎沸的样子。长安别处都醒了,远远地可以听见东西两市贩夫走卒们的喧哗声。 一个没有母妃c没有赵构的长安城。 一个没有父皇的长安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东宫事变 本宫守在长安。 说是监国,但是大小政事,其实都由季丞相接手,本宫不过做一个玩偶,听一听每日早朝后三公九卿的汇报而已。 掌印太监连六玺都没有交给本宫。 而当初送御驾出宫,本宫给母妃的手书亦没有接到任何回复。原本心中无事的,也渐渐生起疑虑。 赵构不在,本宫顿失七八成的耳目,连长安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甚清楚,更何况百里之外的骊山。 忐忑了三日,看群臣哪个都有拉本宫下马的贼心。田氏的各位舅舅姨娘被本宫召见了一个又一个,没人可以联系到母妃,也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御驾在泾渭如何了,也统统一问三不知。田氏权势煊赫的,却从上到下都是瞽者聋子一般,被人瞒得滴水不漏,还以为自己高枕无忧。本宫想起来云翎和季扶风的示好,着人去宣,结果这甥舅二人一个早被父皇紧急召见,赶往泾渭,一个称病在丞相府足不出户,气得本宫在东宫摔了几次杯子,吓得侍女跪了一地。 与此同时,骊宫那边传来的口谕越来越奇怪,先是太常寺接昭,赵婉儿越级擢升淑妃,于中秋之际和许妃一道受封。再是赐永泰公主西北十三镇作汤沐邑,准备与柔然和亲。如果这两道都算是内宫之事,不足以影响朝局,那么父皇接下来的两道口谕就如在群臣中投了一个水雷,掀起波澜无数:赵构除禁军都统之职,迁江东刺史,领江东二十万兵员。赐燕王长安府邸,准其久居,不必北上回到燕地。 到了此时,田氏似乎才知道惊慌,几个手握兵权的舅舅姨父连夜派人来东宫商议,口口声声说要豁出去去泾渭闯一闯行宫,营救母妃,扶本宫上位。 自本宫接掌以来,东宫第一次灯火通明。 本宫压着怒气,坐在主位上俯视一群各自心怀鬼胎的人。禁不住想,父皇坐在帝位上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底下人的嘴脸其实一清二楚,但是自己还是要装着不知道,和他们虚与委蛇。 “太子殿下,如今娘娘安危未定,还请殿下早日抉择。”一位表舅站出来大声道。 本宫环视了一圈,见诸人都甲胄在身,怒极反笑道:“田大人这是让本宫来抉择,还是只拿本宫当个幌子,好拼死博一博富贵?” 下面便一阵喧哗。 “殿下此言差矣!”有人站出来道,“田氏本就共同存亡。若那皇帝真要让田氏步赵氏后尘,殿下作为田氏皇子,难道可以独善其身吗?” 本宫眯眼去看,见是平日里一个官小位微的远房姨夫。 “本宫姓顾,何时姓田?”本宫冷声道,“况且你们就算自己想步赵氏后尘,也要看田氏有没有赵氏当年的实力。” “殿下应该已经知道皇帝对殿下的防备了,”大舅舅沉声道,“殿下虽然姓顾,但却是借助田氏声威才取得太子之位。如今皇帝心思有变,殿下又何必一味拘泥于姓氏?” “本宫不拘泥姓氏,本宫拘泥的是君臣大义。”本宫道,“如今你们逼迫父皇,焉知来日会不会来逼迫本宫?” 众人一听,急急道: “殿下多虑了,若您顺利继位,田氏只有更加忠心辅佐的,哪里会有逼迫一说呢?” “殿下莫不是忘了,殿下的赞礼提前,成功稳住太子之位,堵住了天下人的嘴,这还是田氏的功劳。若没有田氏,殿下只会被当做燕王上位的台阶罢了——对了,殿下日前不是也得到消息说燕王回京了吗?那皇帝根本没想把皇位传给殿下,从一开始假意册封殿下为太子,就是有所图谋!” “那皇帝用田氏做兵刀c用殿下做靶子来扳倒赵氏,这殿下也是清楚的吧!既然如此,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如了那皇帝老儿的意,夺了他的天下!” “住嘴!”大舅舅回身呵斥,又向本宫道:“请殿下恕罪,我等军旅之人,言辞粗鄙,词不达意。但是辅佐殿下的拳拳之心,却是天地共鉴的。如今事态危急,若殿下重蹈赵太子覆辙” 他话未说完,有人插话道:“当年赵氏何等煊赫,皇帝老儿也能下狠手将赵太子弄成‘坠马暴毙’,如今娘娘被困,一如当时赵后病重一般,可见皇帝老儿又要下狠手了!殿下还不焦急,等着变成下一个赵氏吗!” 本宫喝道:“一派胡言!” 那人被吓得一缩头,躲到旁人身后去了。 “殿下至孝至善,是江山社稷之幸,但是殿下也该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二。”大舅舅继续道,“殿下儿时亦曾屡次受赵太子欺辱,险些丧命,难道殿下就没有一雪前耻的志向?” 下面人纷纷附和:“殿下若早日荣登大宝,君权在握,我等才好替殿下出气,将天下赵氏屠杀干净!” “对!赵氏作威作福二十余年,权倾朝野,就算是赵太子倒台,赵氏也是死而不僵。如今赵婉儿复位,赵构父子又兵权在握,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 “田赵世仇,如今当报了!” “活捉皇帝,杀尽赵氏!” 本宫冷笑道:“杀尽赵氏?好大的口气。赵太子是本宫同父兄长,与本宫同为太祖儿孙,本宫与赵太子的恩怨,何时轮得到你们来插手?” “殿下这话,莫不是为了维护另外一个人吧。”之前那小官又出声,“长安皆知殿下与赵构私交甚笃,七夕之夜还一同出入顾鸾台与摘星楼,状甚亲昵。殿下若可惜他,大不了以后将其收为娈宠,想必在场诸位大人也不会执意要杀赵构。” 本宫闻言大怒,回身抽出璧上悬挂的长剑,指着他道:“口出妄言,本宫第一个先杀了你!” 众人顿时哗然。 “太子殿下!”门外忽然有宫侍疾走而来,举着一个明黄帖子,“御驾回鸾了!”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黏在那帖子上。 宫侍穿过挤挤攘攘的田氏诸将,径直走到本宫座前,躬身将帖子双手奉上,道:“御驾回鸾,明日即到长安。宪皇贵妃有懿旨,诸位大人不可轻举妄动,一切待皇贵妃娘娘回京再从长计议。” 诸人闻询,面面相觑。 本宫长出一口气,跌坐在交椅中。 大舅舅面色惊疑不定,居然不顾礼法,抢先夺过帖子扫阅。 “大司马,本宫还在这里,你想造反吗?”本宫道。 岂料大舅舅脸色一变,旋即拔出佩剑,当面劈下那侍者的头颅! 滚烫的热血洒了本宫一身,本宫被眼前场景骇得手足发抖,咽喉似被捏住,无法出声。 “帖子是假的!”大舅舅高举着沾血的帖子,大声对诸人道,“娘娘已经遇害!” “皇帝昏聩,残杀后妃皇子,起复卖国奸臣,勾结柔然外虏,我等为保江山社稷,不得不另择明君!” “另择明君!” “拥立太子!” “诛尽赵氏!” “太子殿下,”他回身来,亲和宽厚地对本宫道,“您不必管这些事,只待来日登基,一雪前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骊宫三日(一) 七月十四日,中元节前夜,御驾抵达骊宫。四围山色已经染上碧金,天边一团火烧云,如庞然巨兽浴血回头,看得人心中惴惴。 人马未安歇,就有驻守骊宫的校尉上报:宫中疑似有鬼怪出没,为保御驾平安,请御驾移居他处。随行各宫妃嫔公主闻言惶惶,贺兰淑媛带着清河c太平二位公主,连夜拜谒宪皇贵妃。 入殿门,侍者回报:皇贵妃正更衣,即刻便到,请淑媛c公主先行入座饮茶。 贺兰氏恭谨应了,携公主在座。 “中元节嘛,神鬼自然出没得多些,父皇那里不是也还没迁宫旨意下来?母亲你太小题大做了。”太平大大咧咧道。 贺兰氏神情凝重,只取案上一杯青茶,拿在手上慢慢餟饮。 “太平,不许胡说,快向母亲道歉。”清河斥道。她被抱到贺兰淑媛宫中时已经三岁,多少有点残缺记忆,知道不能一味在贺兰氏面前作娇。 太平天真无畏,笑道:“啊呀,姐姐生气了,好怕人。母亲,你快说一句’原谅太平’,否则姐姐就要把我吃了呢。”说着偎到贺兰氏怀里去,摇着贺兰氏的袖子撒娇。 “好了,多大了,也不知道害臊。”贺兰氏终于露出一点笑,摸摸太平的头发,对着清河说:“自家母女,不必那么拘谨。太平这样,就很好。” 清河垂目道诺。 母女三人并未久坐,就听得宪皇贵妃到了,贺兰氏站起来,脸上重新漫上紧张神色,两位公主在侧,跟着贺兰氏一道行礼。 “免礼。”田氏一袭寻常衣袍,藕色绣金,不施粉黛,头上仅着一副玳瑁钗,显得憔悴许多。 “深夜叨扰,望娘娘恕罪。”贺兰氏道。 “有什么罪不罪的,骊宫冷清,你们来了,倒还热闹些。”田氏微微笑,依稀是当年倾城模样,“我这里有璋儿送来的佛手柑,你若不嫌弃便拿几个给清河太平她们顽去。今秋佛手下来得早,气味清新自然,样子也可爱,拿在手上把玩,倒比那玉石c木头做的如意好些。” 贺兰氏还未说话,太平道:“都说太子哥哥孝顺呢,如今看果然是的。江东送来贡物,父皇留了半筐,东宫得了半筐,这是全部送到娘娘这里来了吧。” 田氏笑道:“你这个丫头,嘴巴像喝了蜜一样甜。好了,知道你也喜欢这些稀奇玩意,快与你姐姐去挑几个顽吧。” 清河称不敢,贺兰氏也说皇贵妃太宠着公主们。 田氏又道:“不宠着公主们,难道去宠道上的野人?天家的女孩子,本来就要娇惯着才好。”她对着左右道:“带公主去库房,多点几盏灯,仔细摔了。” 太平欢呼一声,拉着清河走了。侍者快步跟着二位公主,也出了大殿。 田氏呷了一口寡淡的茶水,对下面低眉顺目的贺兰氏道:“你带着她们来见本宫,是想威胁本宫?” 贺兰氏跪倒在地。 “娘娘,嫔妾逼不得已。”贺兰氏身形柔弱,面上却是坚毅。贺兰氏没落百年,如今似乎在这个小小的女子身上又焕发出曾经的骄傲。“陛下几次试探,似乎已经对十六年前之事有所察觉。骊宫之中,嬿妃魂魄又频频出没。娘娘,嫔妾无能,已经拟好了请罪书。” “嬿妃魂魄,”田氏忽然打断道,“你看见了?” 贺兰氏惨然笑道:“哪里需要看见。娘娘难道真的以为陛下主祭泾渭是临时起意?” 田氏道:“若不是本宫假意称病” 贺兰氏道:“娘娘的病,一开始固然是娘娘恼怒,假意称病,希望能打消陛下祭祀的念头。但到后来,的确也是眩晕昏睡之症。娘娘因此时常拿着佛手把玩,希望能借佛手药性保持清醒。可是娘娘可知,佛手的中心已经被人挖空,灌入了能致人晕厥的i yà一?” 田氏一下子站起来,将茶盏掷在贺兰氏面前。 “混账!”田氏怒道:“谁派你来挑拨本宫与陛下?” 贺兰氏闭目道:“娘娘,事情已经败露,你我都无力回天了。” 田氏疾走下台阶,捏着贺兰氏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就算如你所说,燕婉柔那个贱人跟着来了骊宫,那又如何?她活着的时候,本宫能不着痕迹杀了她母子;她死了变成鬼,难道本宫就斗不过了?她敢来,本宫就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殿外一声细碎的破裂声。 田氏c贺兰氏皆是心中一惊。 殿中只有灯影幢幢,殿外的守宫侍者也早就被遣远,谁在外头偷听? 田氏亲自走到殿门处,打开殿门一看,地上一盏破碎的琉璃瓦,里头还有一点火光未熄灭。 谁提着琉璃宫灯? 贺兰氏仓皇跟在她后面,见状眉头不由一跳。 “你养的好女儿。”田氏慢慢道,回身来看,面上一片冰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骊宫三日(二) 天启五年元月,大赵后薨于椒房殿,上使人闭户四十日,虫流臭出。宫诏尽委田c许二妃。春二月,赵太子薨,谥慎,不入庙。立田妃子怀璋为太子,年十六。天下愤,田氏请辞,上固许之东宫别立。秋七月,大风拔树。田氏叛。上在骊山,闻之震怒,出御卫伐之,长安流血。乱既平,上曰,天时不详,遂改元泰和。——《周书孝闵皇帝本纪》注释1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天朗气清。 日头开得早,山野雾气还未散去,泾渭水畔已经一片波光粼粼。 几列小侍匆匆而过,一列手上举着赤金浅盆,盆内各式瓜果c糕饼c糯米c松枝;一列捧着形式各异的酒器,或尊或盉,或罍或壶,皆盛旨酒,香气袭人;一列托着雕花木盘,盘中绸缎锦帛,玉笏如意,珍珠宝玩,不一而足;还有一列提着御制的描金食盒,里面时蔬c禽鸟c畜肉c鱼鳖,规格足够开一场国宴。队列逶迤,足足有两百人,最后八个侍者用手臂粗的朱绳抬着一张大案,案上刚煮好的一副太牢散发着肉香,引得外围几个年纪不大的卫士不住吞咽涎水。 水边一方祭台,黑沉沉的不知道撒了什么,隐隐透着牛血的腥味。侍者们忙忙碌碌,将祭品依次摆上祭台。 “听说了吗?昨夜骊宫闹鬼啦!”一个青衣侍者低着头,压低了声音说。 很快就有悉悉索索的讨论: “不过是一个黑影子藏在九龙殿内,扑腾了好久。后来不是说抓到一只夜猫子?中元节下,说话注意点,别自己吓唬自己,到时候真招来了什么脏东西” “亥!谁说是九龙殿的事?说是七星殿啊,昨夜的内宫侍者,全都暴毙了!” “我也听说了。啧啧,死得可惨了。二十四个内侍,加上二十四个宫女,说是跟着清河c太平两位公主去取佛手,回来的时候都好好的,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自己床铺上,七窍流血!都大张着嘴呢,死不瞑目的!” “难怪今儿七星殿那边多了好多卫士,原来是死了人了。七星殿那位呢?贵为副后,也镇压不住那些鬼怪?” “七星殿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许是今年气运太好了的缘故?又是升位,又是封储的。你看,七月刚出个头,就病弱起来,说是成日里昏睡,叫都叫不醒。唉,这便是’气满则亏’了。” “什么’气满则亏’,她那也算气满?我看啊,是先赵后来寻仇了。先赵后死得那样不明不白” “嘘!你知道什么。前头那位的死可与七星殿没关系。七星殿说起来也是可怜,被当成替罪的了” “嗳,你们看看这仗势,是祭祀中元节的规制吗?说不准啊,就是圣上幡然醒悟,要给先赵后赎罪了。七星殿那位知道了以后,就装病不想主祭!” “慎言!都不想活了吗?摆好祭品就快走吧,一会儿御驾就要到了。” 青衣侍者们安静了一会儿。 不多时,又有人说话: “你们听说了吗,圣驾昨夜不在九龙殿。” “九龙殿不是闹夜猫子吗?” “圣驾还会怕夜猫子?昨天晚上,说是临幸重明阁了。” “胡说吧你,重明阁那么远,圣驾好端端的跑那儿去干嘛。” “我胡说不得好死!不信你们瞧着吧,圣驾今天肯定是从东侧开阳门过来的。” “重明阁如今住着谁?” “好像是” “赵美人!赵美人在重明阁!” 忽然有红衣内侍,粉面朱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踱着步过来。 “都皮痒了?不好好侍奉,在这里乱嚼舌根!”声音婉转尖利,却有威严。 青衣侍者皆垂首称不敢。 那红衣侍者哼了一声,道:“今上仁善,不用人牲。否则啊,看你们一个个找死的样子,通通填了河去都嫌不够!” 青衣侍者诺诺称是。 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开阳门外,烟尘嚣器,马蹄震得地面微微颤动,一眼望去,雾气混着黄尘滚滚,一列龙旗半卷,在渐渐升高的日头下反射着丝丝点点的光。 金线绣的幡龙----是御驾来了! 侍者们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收尾后,便侧立两旁。 然而车驾看着近,又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眼前。 靠近渭水滨,队列的速度慢了下来。先头的御卫头戴羽兜,缓慢而庄严地行进。他们一身铠甲,恐怕有数十斤重,严丝合缝地贴着精壮的胸膛,像是长在上面的一样。每匹马的侧边悬挂着一柄长剑,全都松松垮垮地裹在一层硬牛皮里----万一悬在御卫腰间的长剑在作战中断裂,那么这柄剑就马上能被抽出来御敌。他们头上的长羽随着马匹的步伐柔软地打圈,倒给这些铁血骑士增添了一丝柔情。 御驾停在水滨。 似乎里面的人在欣赏水波浩渺的渭河胜景。 微风拂来,铃声阵阵,一时间祭台方圆数里似乎再无其他声音,只剩这清脆的铃声,点点滴滴c丝丝缕缕地绕住人心。 终于有个青衣侍者忍不住,低声道:“怎么这铃声这般鬼气” 旋即被同伴狠狠踩了一脚,他赶紧闭上了嘴。 铃声招魂,泾渭水中不知多少亡灵,全都会在今夜聚集到这方祭台,享用他们刚刚摆放好的祭品。御驾重新启程,往距离祭台一两里的营地中去了。御驾将在那里休整,直到黄昏时候,再次莅临渭水之滨。 侍者们松了口气,又开始忙碌起来。 布置好了祭台,还要布置晚宴。 祭礼之后,大宴三宫,再到渭水滨放了灯,中元节才算是真的结束。 “谁吃得下饭啊,”一个侍者低声道,“被一群鬼怪看着,想想也怕死了。” 此刻日头高悬,却诡异地没有半丝暖意。渭水边风大,七月里冻得人哆嗦。 “都叫你别乱说话了。上头那些贵人们自有龙凤护体,难道怕些鬼怪?再说了,他们吃不吃得下,与咱们什么相干,左右不是给咱们吃的。” “贵人吃饭不过做做样子,他们都是不吃东西的。我上次往风藻宫送膳,看见那许贵妃娘娘,满桌子的菜只动了一口。那一口还是当天御赐的点心呢。” “山珍海味,贵人什么没见过?自然是不稀罕的了。贵人设宴,吃食其次,游戏才是重头。你看看,就连这祭祀里,投壶c流觞c樗蒲c羯鼓哪一样少了?可见贵人长日无聊,不过寻个由头找乐子罢了。” “贵人就是贵人,玩的东西也别致些。你说这些木头片子有什么好玩的?拿一个还要和一句词,饮一杯酒倒要对一首诗,头痛也痛死了,哪里比得上咱们平常斗蛐蛐c斗狗好玩儿?” “可见你是个贱命。富贵玩意儿,都是要动脑子的。” “就你能耐!你会玩你怎么不去玩!” 一个侍者捧着签筹,好奇地拈出一支,问身边的人:“哎,你不是识字吗,看看这上头写着什么?” 另一个避开红衣侍者,接过来一看,磕磕绊绊念道:“十日花什么十日红,百年人什么什么百年百花百年” 边上人本来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听,闻言哄笑道:“怎么翻来覆去就是’百花百年’,这上头字密密麻麻这么多,就这么点意思吗?” 那人闹个大红脸,道:“本来就是这样,不信等今夜有人抽中后念出来,倒看看我说得对不对!”其实到了晚上,谁还记得有这么一遭事。 其他人便嘻嘻笑笑,果然使个巧法,让那支筹一抽就能被抽中。 那筹上写: 十日花开十日红,百年人寄百年身。 但见百季花开遍,花谢不见百年人。 无穷名利无穷苦,有限光阴有限恩。 花醉声满筹志士,监鐏太平定乾坤。注释2 后来谁抽中了此筹,谁做了百年人,谁做了十日花,而大周开国后影响最深远的政变,谁又去筹了志士定了乾坤,就不是此时这群青衣侍者们能预料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骊宫三日(三) “魏娘娘好。”太平难得穿了一身宫装,笑盈盈站在蔷薇花丛旁边。 阳光从西北方向的山脊间斜映过来,染得蔷薇花叶金灿灿天真无邪,比二人头上的凤钗更熠熠生辉。 “太平公主,”魏妃也笑,脸上厚重一层浮粉,白惨惨的要掉不掉。“清河公主又不在?” “姐姐去父皇那里了。”太平道,“永泰èi èi和永安èi èi不是也去了吗?魏娘娘不知道?” 魏妃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永泰永安顽皮,前几日把崇元殿碧纱帐扯坏了,这几天正领罚呢。每日去陛下那里,只是抄书写字。” 太平说:“姐姐每日也只是去磨墨伴驾而已。魏娘娘别担心,您就算不是每日来找姐姐,姐姐也会顾着两位èi èi的。” 魏妃看了太平一会儿,看她似乎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太平公主,心思恪纯。”魏妃半叹半羡,“清河公主,柔婉和善。你们一对姐妹,比本宫的永泰永安要懂事得多。” 太平忍不住狐疑地望了望魏妃。 这女人这么快忘记了上林的事?当时魏妃追着要定太平一个私通外男的罪过,如果不是清河出人意料的执拗,恐怕太平的名声此时已毁了。 “魏娘娘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太平说,“永泰永安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姐姐则是父皇最心疼的女儿,而我只会莽莽撞撞惹父皇生气。您看,父皇从来都没有特地召见过我。” 魏妃说:“不召见,不代表陛下心里没有你。” 召见了,才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太平一笑:“是。我钻牛角尖了。多谢魏娘娘。一会儿祭祀要开始了,咱们是不是先往祭台去?姐姐和永泰永安两位èi èi到时候肯定是随御驾来的,娘娘也不必等她们。” 魏妃点点头道:“也好。” 太平便跟在魏妃身后半步,不着痕迹挡在众人与蔷薇花丛之间。旁边一众宫人见状也退了几步,跟在她们身后。 魏妃带来的一大群人,这才浩浩荡荡走了。蔷薇丛又归于宁静。 太阳沉下去,连最后一丝光线也收了,蔷薇丛里终于传来窸窸窣窣声。簇簇花枝抖动,冒出来一个人。 赵安穿着青黑色的常服,若不是肩胛上几片浅粉花瓣,几乎融入暗沉沉的暮色中。 他面无表情地拂去头冠上的花叶,想略伸伸筋骨,背部一疼,也就停住。 赵安轻笑了一下,转身往灯火通明的地方走。 渭河浩浩汤汤,被河岸烛火映得犹如一卷榴色错金丝绸,似在晚风中飘曳,温柔缱绻,波光粼粼。祭祀台上,皇帝正接过仪礼官递过来的一盅酒水,从高处缓缓倒入奔流的河水中。 酒香一下子弥漫开来,仿佛有一个活泼的少女,彩袖翻飞,殷勤劝酒。 烛火摇曳,皇帝的表情有些怅然。 底下的人都低着头,自然没有看见那一瞬间的眼波流露。 田氏冷眼望着,但因夜色苍茫,只能看见皇帝脸上一团模糊。饶是如此,仅凭那个身影,她也能想象到皇帝此刻的表情。田氏下意识地抬高了下巴,与周围不敢抬头的人截然不同。 皇帝还站着,对旁边递过来的一篮莲花花枝置若罔闻。 没人敢去催他,整个祭礼停在这里。 田氏收回目光,发现许妃也引颈望着祭台。田氏忍不住笑起来。 “千愁万怨,你也如此,我也如此。”田氏想,“统统是shā rén凶手,只看是谁不得好死。” 那边皇帝呆够了,把莲花和珍珠一股脑抛入河水中,敷衍似地读了一段祭词,就摆摆手让人收拾了。很快祭祀礼仪结束,宫侍来传晚宴。內宫外朝分开两列,被一扇巨大的屏风隔开,边一皇帝为上首,另一边以田宪皇贵妃为尊,开始大宴。 烛火跳跃,一扫祭祀时的阴森沉闷,气氛又热闹起来。 宴会吵吵嚷嚷的,贵族们玩起游戏来比平时更卖力,不知道是否是对先前肃穆不敢言的一种补偿。一片觥筹交错,大家都认定了今夜必须尽兴而归。赵安找了个空子,伏在赵构耳边说了几句话。赵构举着酒杯一直在笑,让人怀疑他听没听见。 皇帝离他们挺远,见状让常侍太监仲思去叫这两兄弟过来。 仲思穿过一片横七竖八的贵胄,路上被人偷偷塞了许多小巧宝玩。他只微微点头示意,并不作任何停留。 很快赵构赵安就来到皇帝席前,贵胄的玩乐声似乎也轻下去了。多少人,只余光注视,早已心惊肉跳。 赵构摇摇晃晃走过来,几乎挂在赵安身上,走到御座前,也只是行了一个臣子的常礼。 赵安倒是战战兢兢的样子,五体投地。 皇帝就笑:“不必这样拘束。你们兄弟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好像前几天在上林要shā rén的是旁人一般。 赵构就道:“还不是表姐夫太吓人了。” 皇帝哈哈大笑,说:“就冲你这句话,朕就可以摘了你的脑袋。” 场面上一静。 赵构状若无赖地往地上一坐,打了个酒嗝:“摘吧摘吧。臣的这条命,本来就是陛下的。” 皇帝狡黠地一眨眼,道:“得了,你的脑袋先寄这,且过来,朕有话问你。” 赵构说:“哪有寄着的道理,摘是不摘,给个准话啊。” 皇帝嘿了一声,手指虚点赵构,向左右道:“这小子,是不是跟当年章平侯一模一样?” 常侍都是年轻的世家子弟,自然不懂皇帝的意思,只有仲思笑道:“陛下明鉴,赵都统醉后耍赖的样子,的确和赵侯爷如出一辙。” 皇帝点点头,叹道:“一晃眼二十五年过去了。当年章平侯跟赵相闹翻,负气出走,践行酒会上耍赖要朕把西北交给他。朕初继位,正焦头烂额,西北又边患不断,到底放手让他去了。哪里料到,此去十余年,再也没有见面。若非八年前燕人叛乱,你父亲万里迢迢赶来长安,朕还不知道,原来他也已经两鬓生霜了。”言毕,眼中居然有点点泪光。 赵构说:“父亲也很想念陛下。我在西北的时候,一年之中最大的事就是给陛下准备年礼。父亲恨不能把整个西北都搬来长安。” 皇帝笑道:“所以他把你留在长安。” 赵构也笑:“是。臣离开父亲时已经十五岁,也还哭了鼻子呢。” 皇帝叹道:“难为你。长安到底不如西北自在逍遥。” 赵构摇头:“能代父亲尽忠,臣死而无悔。再说,长安的烤羊的确比西北烤羊好吃些,父亲诚不我欺。” 皇帝连连叫了几声好,道:“赐酒!” 赵构也不客气,拿过侍者端来的酒就喝,自己喝了不够,还要把赵安从地上扯起来:“陛下面前就别装了。长安桃花酿,离了陛下这里可哪儿都找不着。” 赵安抬起头来望着皇帝,见皇帝含笑点头,才去拿赵构递过来的酒杯。 皇帝说:“你把你弟弟也带得贪杯,等章平侯知道看他怎么罚你。” 赵安一哂:“赵家人有几个不贪杯的,我父亲自己都顿顿不离酒肉。何况,”他举起杯子遥遥敬了皇帝,“陛下赐酒,谁敢不喝呢?” 皇帝说:“喝了朕的桃花酿,就要吐露真言了。” 赵构放下酒杯,故意不去看周围大气不敢出的人群。 “陛下有话,询问便是。赵构若有一字虚妄,就罚我赵氏满门暴毙,尸骨不存。” 这话说得严重,连皇帝也愣了一下。 皇帝说:“好!你性子耿介,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不同,朕很喜欢你。” 周围贵胄臣子,表情各异。 “赵安来找你,是否长安出事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赵安张口欲言,被赵构压下去。 赵构眸光被酒气一熏,灿若星子,整个人散发着介于潇洒和肃杀之间的气息。 “陛下,”赵构说,“赵家在,长安不会出事。” 皇帝笑道:“朕知道。” 赵构端正跪好,磕了一个头:“过去数十年,赵氏气焰嚣张,以至于冒犯天子。微臣斗胆,代赵氏各家,向陛下谢罪。” 皇帝一摆手:“都过去了。” 有这句话,开年以来的数万鲜血都可以抹平。 仲思弓着背,垂手侍立在一边,仿佛一尊泥塑。年轻的常侍之中却有陡然抽气的声音。 不怪他们,是这句话分量太重。 皇帝心情明显好起来:“起来吧。这里地势低湿,跪久了膝盖要受寒。朕还指望你们兄弟替朕去带兵打仗,开拓疆土。” 赵构c赵安跪在地上谢恩,叩头三次,然后站起来。 也许真的跪得太久了,赵构站起来的时候,微微踉跄了一下。 皇帝看在眼里,继续说:“这段时间,婉儿也受了很多苦。朕打算册封她为淑妃,你们觉得如何?” 旁边席位上的刘c魏c陈三家立马要说话,刚开了头:“陛下” 赵构打断他们道:“陛下家事,自然听从陛下心意。赵婉儿性子急躁,磨炼一番也好。” 皇帝满意地点头:“朕昨日已经将口谕传往长安了。” 众人又是一愣。传都传了,消息又瞒得这样好,皇帝既然心意已决,何必再问? 季相先反应过来,却不自己出头,而是推了推身边的司马太尉,司马太尉机灵,马上道:“恭贺陛下重获美人。”其他人连忙跟着附和。 皇帝呵呵笑,君臣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屏风那边却传来哗然声音,似乎那边的宴会上出了一些奇异之事。 宫中女子受惊之时讶然出声,娇娇切切,惹人怜惜。在场有几个平时浪荡的子弟,已经露出神往的丑态。 皇帝眼光有些冷。仲思上前一步小声说:“酒能乱性,各位大人想是醉了。” 皇帝一笑,道:“不知皇贵妃那边出了什么事,来人,撤了屏风。” 王家的三子王琛坐在左手第五席,闻言道:“陛下,內宫外朝有别,还请先让臣等告退。” 王家c季家c贺兰家都有人附和这话,但是能保持清醒的人,还是太少了。 云翎捏着一盏剔透的青玉酒杯,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身份低,坐得远,背后烛火明明暗暗的,把他的表情藏在了晚风里。皇帝那里灯火辉煌,每个人的神态都像台上的木偶那样一清二楚。赵构走之前自斟自酌的酒杯还留在云翎对面,云翎忽然想去拿过来好好把玩一番。赵都统,恐怕很快就不再是赵都统了。 屏风另一边匆匆转过来一个侍者,伏在仲思耳边说了几句。仲思明显地斟酌了一番,才又向皇帝回禀。 皇帝嘴角噙着笑,看上去没有一点不高兴。 “难得来渭水滨,就不要守着这些虚礼了。来人,撤屏风。” 绣着山川花鸟的丝娟屏风被折叠起来搬走,露出屏风后一群宫装女子。 流光溢彩,人比花娇。 田氏早就得到禀报,带着一众妃嫔c公主下拜:“陛下万岁长安。” 皇帝笑呵呵,带着近侍走过去,走了一半,转头招招手:“赵构赵安一起过来。又不是外人。” 赵安没动,赵构说:“陛下,恕臣等不胜酒力。” 皇帝嗔怪地看他一眼:“酒量没你父亲好。”也没计较,继续走到上首,坐了皇贵妃田氏之前坐着的位子。 田氏站在一边。 “什么好玩的事?”皇帝问,“说来朕也乐一乐。” 田氏说:“也没什么。臣妾们饮酒游戏,方才抽酒签子呢。” 魏妃笑了:“娘娘,方才咱们不止抽了酒签子,还向渭水亡灵祝祷了。中元节亡灵肯回来,求签都是极灵验的。” 皇帝看魏妃抢头搭话,倒是不怪罪:“哦。抽了个什么出来?” 田氏不说话。 魏妃只好唱戏唱全套:“臣妾们问了公主的前程。” 皇帝也配合:“问了谁的?” 太平站出来,一脸冷淡:“我。” 清河想扯她,来不及,只能惶惶看着上首的父亲。皇帝见了便用眼光安慰她,这个孩子长得太像她的母亲。 太平浑然不觉,只一步步走得更前:“中元节,母妃的魂魄也会回来的,父皇,您说是吗?” 她说的母妃,必然不是此刻呆立一旁的贺兰淑媛。 皇帝看着太平,温和地说:“嬿妃有灵,一直在照看你们姐妹。” 田氏面上波澜不惊,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自己的指甲。许妃悄悄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花团锦簇的背景里。 太平站得直直的,道:“魏娘娘说云翎云大人从楚地带来了一个小玩意儿,号称可以沟通亡者。本来皇贵妃娘娘说不合适的,是我非要取来玩。”她满嘴你你我我的,皇帝也不生气,只是侧耳听着。太平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皇帝这么认真而温柔地听自己讲话,忍不住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我问了母妃好不好问了她是否还记得我们。那沙盘上都回答是的,母妃说她很好,也一直记挂您和姐姐。” 皇帝静静听着。 “然后大家都说要问问我和姐姐的运程姻缘,看母妃有没有安排。姐姐不肯抽签,我先抽了。抽中的签文不好,大家都吓了一跳。母妃在沙盘上说她怪我怪我害死了她。”太平挺直了背,说:“父皇,您准我去出家吧。”她眼圈红红的,偏偏要做出坚强样子,“你们都说说我妨父妨母,克夫害子,甚至导致国运衰微,皇室分崩离析。那我去出家总行了吧!” 皇帝看了看众人,道:“签子拿来朕瞧瞧。” 田氏道:“陛下,今日纵容后宫妄自行巫,是臣妾过错。公主只是一时怄气,请陛下莫要和公主生气。” 那边仲思已经把签子拿上来,皇帝没理会田氏的话。 满满一桶签子,被抽出的那一支端正放在一旁。皇帝气定神闲捏起来仔细看,忽然一笑。 “傻孩子,你这签子被人做了手脚了。” 太平满腔委屈决绝呆作一团,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她父皇继续道:“这必是有人和你开玩笑。朕少年时候也喜欢拿这个法子唬人。你听父皇的话,什么亡灵巫蛊,什么神怪预言,都是做不得数的。你是大周的公主,父皇保你一生富贵平安。” 说完,那只签子就被皇帝随手扔到一旁去了。 侍坐的子弟偷偷去看,只见签上红红的一片字: 天骄玉如意,嫁与北风去。 蓬飞一万里,去后难相聚。 泪别父与母,忍离肉与骨。 万物有时衰,关山长修阻。 海内太平久,难知边乐愁。 胡笳十八曲,吹梦到凉州。 皇帝扫了一眼底下表情各异的人,冷笑道:“太平不懂事,你们是经历过十六年前巫蛊之祸的,难道也不懂事?” 田氏c许氏c魏氏c贺兰氏跪了一地。其余妃嫔年纪尚轻,面面相觑之下,也陆续跪下来。 田氏当首,伏低请罪:“陛下” 皇帝打断她话,道:“你不必多言。魏妃,上前来。” 魏妃骤然被点,惶恐得差点跌倒。 “陛c陛下,”魏妃急急辩白,“臣妾是看公主思念母亲心切,臣妾是好意” 皇帝说:“你不是好意。你是蠢。” 魏妃一汪泪水凝在眼眶中,摇摇欲坠,楚楚可怜。 永泰永安年纪最小,却也镇定。永泰跪在魏妃身边,尖声道:“父皇怎么平白责怪母妃!太平姐姐自己抽的签子,难道是母妃逼着她去抽的吗!” 皇帝叹气,决定不和永泰计较,转头问:“云翎呢?” 云翎这才走过来,不卑不亢行了礼。 皇帝抬抬下巴,道:“说说。” 云翎道诺。 “众所周知,臣出自南方云氏,而据传,云氏素有通鬼神之能。魏妃娘娘大概把传说当真了,前几日特地向臣来要一个能短暂地与亡魂沟通的术式。臣以为是魏妃娘娘想趁着中元节向逝去的家人问好,便没有告诉娘娘,术式只不过是障眼法。哪里料到,娘娘居然动了这种心思。” 太平闻言,瞪大眼睛:“障眼法那沙盘中的字,不是母亲的亡魂所写?” 云翎温和道:“公主殿下,您问嬿妃娘娘安,心里想得到回答的是’安’还是’不安’?” 太平道:“自然是’安’。” 云翎点头:“那么沙盘就会写出’安’。这是您自己想写的,与嬿妃娘娘有灵与否,并不想干。” 永泰说:“父皇!既然这所谓通鬼神的祝祷是假的,那母妃自然也没有罪过!一切是太平姐姐自己太较真了!” 皇帝皱眉,但是到底没有发火:“签子是谁准备的?” 几个青衣侍者被押着跪到御前,瑟瑟发抖。 皇帝随意扫了一眼,道:“连这样不详的句子也放在宫宴签筹里,还做了手脚让公主一抽就中,你们好大的胆子。” 几个侍者高声道冤,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坐上显贵看了不禁犯恶心。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陛下!奴婢们不识字,不知道那签子上的话不好,否则奴婢们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冒犯公主啊!” 其中忽然有一个人想起了什么,指着旁边一个抖成糠筛的人:“陛下!奴婢知道是谁做的了!就是他!他是识字的!” 旁边那人于是也被卫兵压倒在地,不消人问,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下午布置好宴会后,凤藻宫让人过来查看的事情说了。 “赵尚宫走之后,那签子就多了,奴婢拈起来看过,就是太平公主抽出来那支。” 许妃皱了眉头。 仲思在皇帝身边耳语了一番,底下一个紫衣女官被惯到地上。 皇帝问:“凤藻宫尚书?你与太平公主何怨何仇,乃至乘机设巫言恐吓于她?” 许妃不得不出来,道:“陛下,此女侍奉臣妾一年有余,乃赵氏长平侯庶女。” 皇帝点点头:“朕记得。” 长平侯赵普,老赵相的长子,庶出,成年后得封千户侯,从大司马的位置上退下来有十几年了,基本上就是混吃等死。今年五月初暴毙于自己的侯府中,据说是贪凉吃了太多的甜瓜。由于不是在任官员,而且庶了又庶,他的这个小女儿本来没有资格入选宫中。但是当一个四品女官,而且还是在曾经侍奉赵后的许妃手底下当一个四品女官,这位赵姑娘的心性也是够隐忍的了。她入宫时赵后还在,能被安排去凤藻宫,恐怕也是赵后的手笔。数日前她还在赵婉儿飞霞宫外做出欺凌赵氏的样子,许妃也始终以为她对赵氏嫡系心怀怨恨。 紫衣女道:“这会儿知道搬出我的赵姓来了。许良子,不是你和魏妃串通,叫我去放签子的吗?” 许良子是许妃闺名。 魏妃大声说:“你撒谎!”她泪眼盈盈望着皇帝,“陛下,臣妾只是问云翎拿了沙盘,臣妾没有” 皇帝淡淡道:“蠢成你这样,就及时住嘴吧。” 魏妃委屈又恐惧,大颗大颗眼泪珠子似地往下掉,明明三十有余了,看上去却才二十出头,娇蛮任性但也柔弱胆怯,难怪皇帝一宠宠这么多年。现下要她住嘴,未必不是怕她牵扯在里面越搅越深。 许妃不知心中何种滋味,只平静道:“陛下,臣妾与太平公主毫不相干,何必去害她?” 永泰冲出来给自己母妃寻公道:“谁知道贵妃娘娘为什么要害太平姐姐!娘娘自己宫里的人,奉了娘娘的命令去暗中下手,难道还要怪在我母妃身上吗!” 皇帝有点头疼,说:“永泰住口。赵尚书,”他完全不记得此女的名字,“你说魏妃和许妃串通,可有依据?” 紫衣女道:“自然。魏如羡担心和亲的事情落到自己女儿头上,急吼吼要把太平公主推出去和亲;许良子的儿子和柔然勾结,休屠王千方百计要求娶太平公主,两边一拍即合,才有今日这一幕。” 皇帝失笑,全不顾勋贵那边一片哗然,许多人追问“燕王勾结柔然”的事,只道:“那么赵家在此事上没有插手?” 紫衣女说:“我虽冠赵姓,却非赵家人。”她望了一眼勋贵堆里的赵构赵安,道:“赵家有赵家的打算,从来与我无关。我只是奉命行事,现在事情败露,也只是将实话说出来。”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很有骨气,或许朕和赵家都小看了你。不过,朕不相信许妃会这样做。至于魏妃,她只是护女心切,被你利用了。” 紫衣女说:“陛下既然心中已经有所取舍,还问我作什么呢?” 皇帝点头:“好。那你安心去吧。” 紫衣女慢慢地,肃穆地磕了三次头:“臣女,拜别陛下。” 卫士上前将她拖走了,紫衣女一直没有喊冤,也没有回头。 宫中女眷这边一时安静,那边勋贵的吵嚷声就高起来: “陛下!这女子所说’燕王勾结柔然’是真的吗!” “陛下数次朝议都拒绝出兵,是因为要选择和亲吗?” “陛下” 皇帝抬手虚虚地往下压了压,那边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人人紧张地望着上首。 一次战争,关系到多少家族的存亡兴衰。开国之初,赵家就是靠着连年征战起来的,现在连皇权都要忌惮,就算进行清洗,也要看着驻扎在凉州的章平侯的意思,这是其他家族想也想不来的意气与荣光。 皇帝望着前方,似乎眼神是空的,缓缓说:“赐,永泰公主,西北十三镇。” 魏妃听了就疯癫一般,旁边侍女差点拉不住。她不顾身份,以头抢地,头上珠翠飞溅出去,满地碎光。 “陛下!”魏妃声嘶力竭,“那是我们的女儿啊!陛下!求求您!求求您!不要让她去!陛下啊!” 永泰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只去拉魏妃:“母妃你做什么不是要赐我城镇做汤沐邑吗?” 永安乖乖待在侍女环绕的座位里,沉稳得好像一切动荡都不挂心,连自己母亲那样疯魔,她也可以视若无睹。 皇帝爱怜地看着永泰,说:“永泰,你上来。” 永泰看了看母妃,“可是” 皇帝说:“到父皇这里来。” 永泰一步三回头地走上阶梯,偎到皇帝怀里:“父皇,母亲既然没有做错,您让她起来吧,好不好?” 皇帝摸摸她的头发,帮她把额前碎发拨到一边,道:“永泰,父皇要让你去柔然和亲。” 永泰一下站起来:“不是不是太平姐姐去吗?为什么是我?!” 皇帝不说话,永泰看了众人一圈,发现众人也表情木然。 “那为什么不让清河姐姐去?”永泰慌起来,“清河姐姐c太平姐姐,都是待嫁年龄了。我,我才十三岁啊!” 皇帝说:“永泰,你懂事一些。你想要什么?父皇都给你。你的嫁妆会是大周公主中最多c最奢华的,西北十三镇从此税收都归你,在户人民都给你做役夫,凉州也会为你修建行宫,你要是想父皇了,就到行宫去,父皇会找人去看你。” 永泰大声道:“我不要!什么嫁妆,什么行宫,我都不要!”她又看了一圈,忽然看见缩在角落的永安,好像看见什么救星,一手指着永安,一手扯着皇帝的袖子道:“父皇,你让永安去!你让永安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骊宫三日(四) 云翎站在殿外,衣袖被夜风吹得涨鼓鼓,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夜凉如水,他却好像不冷。 仲思从暖烘烘的内殿出来,看了不免在心里赞一句:云氏,果真飘然天上仙。 “云大人,陛下宣您进去呢。”仲思恭恭敬敬道。 云翎也一拱手,挂上万年不变的笑容:“有劳大人。” 进得殿去,只见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侍奉的人也无,皇帝孤零零站在阶前,面对一盘沙子发呆。 “cd云氏,这把戏你们十六年前玩过一次。”皇帝说,“到底是神鬼还是人为?” 云翎跪下来,道:“陛下,云氏立国两千余年,二十五年前预见自己国祚衰微,来附大周,但求保得一脉传承。巫觋之事,不是只有云氏懂得,而是只有偏居川蜀的云氏完整传承下来了。” 皇帝低头看沙面,似自言自语:“朕少年时,体弱多病,本以为会早夭,你们却找到朕潜邸,说朕是真龙天子,中兴之主。从那以后,朕的身体果然一天天好起来,许多事也靠你们的预见之能安然度过,终于位至太子,不久又顺利登基。那时候,内有赵沅c陈安国把持朝政,加上一连三年旱灾蝗灾洪涝不断,民生凋敝;外有柔然c鞑靼虎视眈眈,屡屡犯边;内忧外患交叠,连朕自己也不确定大周将来到底会如何。而蜀王亲自来长安见朕,求朕给蜀国留一条血脉的时候,朕不能说是不震惊的。” 皇帝转头看云翎,好像云翎的脸上有什么天书一般:“你们到底是如何预见的?那时大周几乎风雨招摇,而蜀国得天独厚鱼米满仓,你们为什么如此确信自己就要亡国了?” 云翎平静回视:“盛极而衰,莫不如此。” 皇帝说:“因何而盛,由何而衰?总不可能突然之间,大厦倾倒。” 云翎说:“大概先王预见的比较准确。臣久居长安,没有经过先王教导,只凭血缘和残缺典籍,预见能力不及先王十分之一,许多事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传承了两千多年的鬼神之能,也要在臣这一代没落了。” 皇帝看起来不是很相信,但他知道云翎既然这么说,那么问了也没有用。 “晚宴之后,朕特地留下太平,又让她抽了一次。”皇帝说,拿出袍袖中攥得生热的一片木签,“时隔十六年,她还是抽中这一个。” 那木签上写: 十日花开十日红,百年人寄百年身。 但见百季花开遍,花谢不见百年人。 无穷名利无穷苦,有限光阴有限恩。 花醉声满筹志士,监鐏太平定乾坤。 诗很古怪。先头充满厌倦和出世之感,最后一句却又大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十六年来皇帝总是在看这首诗,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嬿妃当年怀着双生子,你们说里面是龙凤胎,并且天生带着威严肃杀之气。”皇帝说,“朕想过要把皇位传给那个孩子。可惜那个男孩生出来就是死胎。”嬿妃难产而死,小皇子又夭折,皇帝就算心里再看重太平,这些年对她也十分冷淡。 如果那个孩子不死,今日的赵氏会凄惨很多。毕竟事到如今留着田家也没什么用了,故而也不必赵家来牵制。 皇四子顾怀璋,田妃所出,恐怕也不能做了太子。 世事这样急转,那时皇帝才三十出头,踌躇满志一腔热血,计划着收回凉州以西的失地,还打算封嬿妃为后。 云翎说:“可见也有我们预见不到的地方。” 皇帝一笑,把那签筹丢开。 多说无意,亦已焉哉。 “朕原本没打算送永泰去和亲。可是今夜那赵氏这样一说,朝野震动,朕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皇帝叹气,“赵家势大,几番打压之下,竟然还能逼迫朕到如此地步。” 从长安传回的消息来看,田氏也开始蠢蠢欲动,这使得皇帝在是否重新启用赵家这个问题上更加犹豫不决。 云翎说:“陛下切莫忧心过度。眼下赵家运势未衰,但终究有衰微的那一天。” 皇帝想了想,笑道:“好吧。朕就等那一天。” 皇帝年富力强,比起十多年前,更有耐心。 云翎从殿中出来,已近四更天。仲思要叫小侍送他回去,云翎谢绝了。 月色正好,他想自己走走。 走着走着,在蔷薇花丛旁边遇见一个人。 云翎笑起来:“赵侯爷。” 赵安穿着一身黑沉沉的衣服,差点叫人以为是一团阴影站在那里。 “太平回来之后一直郁郁不乐,她说她在陛下那里又抽了一支签子,这是什么意思?” 云翎温声道:“赵侯爷勿虑,陛下所为绝对不会对太平公主不利。” 赵安眯了眯眼,说:“你不肯据实相告?” 云翎笑道:“内阁之言,恕在下不能相告。在下只能说,太平公主受皇贵妃威胁之事已经被陛下所知。虽然陛下不清楚事情因果如何,但他会保护好公主殿下的。”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小聪明。此事若真如你所言,本侯自会兑现承诺;若不是如你所言,”赵安像一头黑豹一样盯住云翎,“本侯会让你付出代价。” 云翎还是一团和气的样子:“这个在下自然知道。” 百足之虫,犹死而不僵,何况是曾经权势滔天的赵半朝。 赵安慢慢收敛了一身气势,掸了掸肩上掉落的蔷薇花瓣:“云翎,本侯年纪尚青,在权谋方面比不过你,这个本侯自己清楚。但是论实力,就算你有朝一日果真得到了景阳长公主的全部势力,也不及我赵氏小小一个分家。” 严格说来,章平侯当日叛出赵府,他的儿子赵构已经不能继续做赵家的继任家主。长平侯一生没有嫡子,昌乐侯满门发配岭南,凭虚侯早逝,这一辈只剩下赵安硕果仅存。他又已经继承侯爵,可以说是赵家这一代名义上的家主了。但是章平侯父子能力实在太强,赵安年幼时又是跟在赵构身边做弟弟做惯了的,故而两人在一起时,赵安怎么看都不是领头的那个。本家没落,分家势大,赵安现在一句“小小分家”,倒有很多意思在里头了。 云翎状似好奇地说:“今日赵尚宫所言,果真是侯爷安排的?” 赵安冷笑:“她到底姓赵。不管是不是我们安排的,在陛下看来,就是赵家出声无疑。” 云翎终于对这赵小侯爷升起一丝赞赏,看来他还是有点脑子的,不是妄自尊大。 “赵尚宫那一番话,将陛下的计划统统打乱了。如果真是赵家出手,其实你们何必这么急呢?”云翎貌似苦口婆心,“长安那番动作,陛下本来已经松口了。” 赵安哼了一声。 “囊中之物,我们自然不急。” 哦。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有趣。云翎笑起来。赵构也有控制不住的家臣,这真是很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骊宫三日(五) 层层云絮环绕着一轮圆月,月光似深井浆涌,劈头盖脸打在静默宫城。 “殿下,”仲思躬身对一个人行礼,“陛下已经安置了。请殿下明日再来吧。” 那人转过身来,露出和许妃七分相似的一张脸。 燕王顾怀珩。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先去休息了。等父皇醒了,请公公告知父皇一声,说本王来过。”燕王被拒殿外,也没什么情绪变化。他例行公事般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荷包,放在仲思手中。 仲思也不客气,收下之后,再次向他行了礼。 “诺,老奴记下了。” 燕王点点头,转身缓缓步下阶梯。 仲思站在阶前,弓着背送客,一直到燕王人影都看不见了,才直起身子。 “唉。王子皇孙,哪个都不能得罪哟。”他敲打着自己的背,轻声说。 “师傅,”一个青衣小侍凑过来,“您去歇歇?小的们在这儿盯着。” 仲思摇摇手:“陛下还没歇,指不定什么时候要人伺候。这个关节眼儿,你们进不去。” 青衣小侍恭敬道:“陛下还是不能离了您。” 仲思呵呵,拿出刚才收下的荷包,丢给青衣小侍:“你啊,凡事机灵点。师傅老啦,这个位子,等着你来接班。” 青衣小侍诚惶诚恐接下,不敢拒绝。想了想,说:“师傅,徒儿有一点不太明白,求师傅指点。” 仲思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道:“你也算人精了,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青衣小侍赶紧道:“徒儿愚钝,还得师傅好好调(教呢。” 仲思一笑,道:“得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说吧,除了你师傅,也没人能教你了。” 青衣小侍道:“正是这样,徒儿谢师傅垂怜。”他一直保持着弯腰的样子,确保自己比仲思低两个头。“徒儿不明白的是,明明今日陛下刚刚宣布擢升赵娘娘为淑妃,那刚才赵娘娘遣人来,师傅怎么没放人进去?” “眼界放开些,”仲思真正语重心长,“别只盯着内宫那点子事儿。赵家的这位娘娘,福气还在后头呢。她呀,前几天刚开了窍,好歹不跟陛下对着干了。可陛下岂是寻常男子?总要先冷一冷她。” 青衣小侍头垂得更低:“师傅教导得是。” 仲思想了想,又说:“以后赵娘娘遣人来,对人客气些。放不放进去是一回事,赵娘娘的体面,又是另一回事。我知道你们几个小的,捧高踩低,惯会给人脸色看。可记着,朝廷内外,有些人就算身上一点品阶都没有,也是咱们惹不起的。” 青衣小侍喏喏,指天说地担保没人会给赵氏下绊子。 仲思看着他,心里决定自己再盯得紧一点。 忽然殿中传来声响,仲思听见,拔步往重重帷幕中走。 仲思匆忙中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青衣小侍站在门口,摸出那个荷包里的东西,正正一颗光华内敛的东海明珠。 大殿中央,灯影幢幢,皇帝坐在阶梯上,面前一片狼藉。沙盘倒在地上,灿灿的沙子遍地都是,犹如黄金一般。 “陛下”仲思要去扶,被皇帝挥退了。 仲思只好站在一边。 皇帝自己呆了一会儿,问:“燕王来过了?” 仲思道:“是。在殿外等了好一会儿。奴婢告诉殿下说陛下安置了,殿下才走的。” 皇帝点点头。 “等天亮了再宣他吧。”皇帝说,“这几个月是辛苦他了。天南地北跑这么远。” 仲思道喏,又问:“陛下,奴婢服侍您歇一会儿吧?” 皇帝说不必了。 君臣二人就这样一坐一立,眼睁睁看着帷幕外面沉沉黑夜,由暗转明。 山野里天亮得晚,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燕王早就等在大殿门口了。仲思出来时看见他,不由一愣。 “燕王殿下,”仲思赶紧上前行礼,“陛下已经醒了。正遣老奴去宣殿下呢。” 燕王点点头:“多谢公公。”又拿出一个荷包塞在仲思手里。 仲思带着他往殿内走,昨夜的狼藉早就收拾了,地面一干二净,半粒沙也没有。 皇帝坐在暖炉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在看。 “来了?”皇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行礼的燕王,“坐吧。” 燕王谨慎地只坐了半个席位,向上首的皇帝禀告道:“父皇,儿臣已经暂时安抚住了休屠王,之后如何安排,还请父皇示下。” 皇帝收了册子,拿在手里敲敲:“他还是想娶太平?” 燕王道:“休屠王说他需要一个马上能继承王位的孩子,永泰太小了。柔然人相信可汗必须在灵魂宁静的状态下逝去,否则继任者会永绝后嗣。现任的柔然可汗继位四年有余,妻妾生了七八个孩子,大都夭折了,只剩下一个早产的小儿子,体弱多病。休屠王认为这是可乘之机。” 皇帝看过来:“依你看,那些孩子是遭到先代柔然可汗的诅咒而早夭的吗?” 燕王敛眉道:“草原苍茫,幼儿早夭是常事。” 皇帝呵呵,想了想,道:“告诉他,永泰十三岁,已经可以做阏氏了。大周的女儿,只做阏氏,不为妃妾。如何取舍,由他自己定吧。” 燕王垂目道喏。 皇帝又说:“朕打算把江东给赵构。” 燕王顿了一顿,心里转过千万思绪,最终还是道:“全凭父皇安排。” 皇帝看他乖顺,满意地说:“你呢,就留在长安吧。” 燕王这才抬起头:“父皇” “留着吧。”皇帝手往下压压,示意他不必再言,又把手里的册子拿给他看:“季相被朕赶回长安了。估计要乱一阵子,他和赵家去守着,朕才安心。” 册子上一串人名。 大司马,右侍郎,左仆射,太常寺卿 皇帝揉揉自己的睛明穴:“顾家本事不小,短短数月,就要超过当年的赵氏了。” 燕王不敢接话。 皇帝笑笑:“许家不会这样吧?” 燕王吓得从位子上跌落,跪在地上磕头:“父皇!儿臣绝无不臣之心!” 皇帝摇摇手:“行了。怎么就吓成这样。朕不过随口一句。”他想了想,又道:“你母妃知道你回来了吗?” 燕王说:“儿臣还不曾知会母妃。” 皇帝说:“那你去跟她报个平安吧,让她心里有个准备。朕乏了。” 燕王领了逐客令,恭恭敬敬退走了。 仲思送完燕王,步入大殿,看见皇帝靠在垫子上发呆。 “陛下,”仲思躬身轻道,“燕王悄悄转去崇明阁了。” 皇帝哦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才叹气:“他还是沉不住气。区区一个赵氏,这会儿又上赶着去请罪。” 皇帝望着帘外模糊的花鸟影子,自言自语道:“怀璋若不是顾氏所出” 莺穿柳叶,发出轻快的鸣叫。 皇帝没有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风云激荡 长安内外,甲兵在夜霜中疾走,冷冽的空气中只有铠甲相互撞击的声音,细碎而整齐,好像连续不断的脊骨被利刃削斫。 七月中,大风起于地。 本宫坐在元和殿,彻夜不眠。 东宫的属臣c侍者以及母妃放在东宫的侍人统统被田氏以“谨防事泄”的理由撤换。东宫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有八位掌灯女官,自述是本宫姬妾,强行留了下来。这些女官都和田氏有血亲,但是又非田姓,并且出自名门。田氏家军,竟无人敢近身。她们四人为一组,昼夜轮换,守护在本宫周围。掌灯人执戟戒备,未曾让任何人在未经本宫允许的情况下走入元和殿中。就连大舅舅,也必须卸下刀剑,才能被女官们放行。 本宫直到此时才知道,母妃一直生活在怎样的担忧之中。 星汉纵横,在夜窗外展露灿烂一隅。本宫披衣静坐,良久默默。 “殿下,”一位女官俯首道,“邹无忌请见。” 邹无忌?他如何入得东宫? 本宫将外衣穿好,道:“宣。” 女官恭敬倒退下去,不久便带上来一个人。 本宫坐在窗边,看他二人小步疾走,直入殿中,忽然发现:邹无忌的趋走姿势与本宫的掌灯女官一样。 女官是良家子,除了在室,一直在东宫,礼仪姿态不同于内宫,情有可原。邹无忌明明是外臣,而且出身卑贱,是以学进,从哪里学来的此番姿势? 邹无忌双手平举,下拜道:“罪臣无忌,参见殿下。” 本宫不说话。 邹无忌继续道:“臣救驾来迟,自知见罪于殿下。臣万死。” 本宫于是道:“客气话就不必说了。卿在危难中来,有何良策?” 邹无忌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头始终低着:“臣无良策。但有可解局之人。” 本宫道:“说。” “季相之子,季扶风。” 本宫怒极反笑:“季扶风?他吃多了要站在本宫这一边?” 论明,他是右丞相之子,虽然是庶子,但以后良田千顷总是跑不掉的;论暗,他也能算故蜀王室遗孤,昔年蜀国公主的独子,往小了说也是侯爵。 七夕夜摘星楼投诚,本宫也曾以为他确有复国之心。但是前两日乱象未显之时,本宫三催四请他都能在丞相府称病不出,现在本宫自身难保,自己尚且要依靠八位女子来庇护,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可图! 本宫的这番心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在邹无忌面前,本宫绷紧了脸,压抑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只道:“无忌此来,本宫心甚慰。至于解局之法,本宫还是不必假手他人了。” 邹无忌急忙抬头:“殿下,季” “好了!”本宫一挥袖,“无须再言。夜深露重,无忌去吧。” 邹无忌无法,只能被女官执戟逼退。他手拒双戟,狼狈地倒走,忽然好像记起了什么,高声道:“殿下!皇贵妃娘娘有口谕!” “停。”本宫面无表情道,“带他上前。” 女官一提一按,将邹无忌压在本宫座前。 “陛下御驾出京当日,殿下遣臣将贡佛手送至皇贵妃娘娘处。娘娘看了殿下手书,曾有一句话嘱咐微臣。”邹无忌觑了觑本宫面色,小心翼翼接下去道:“娘娘说,事不至此。娘娘还嘱咐微臣,莫要,莫要无谓惊扰殿下。” 本宫在心里冷笑。母妃被困渭水骊宫,本宫又没有余力遣人去求证,这邹无忌自然说什么都可以。最后还知道解释一番为何不在之前就告知本宫,以防本宫诘问,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本宫阴了脸附身,和跪在地上的邹无忌对视:“邹卿是否觉得本宫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可以被卿玩弄于股掌之中?” 邹无忌大惊,连连叩头:“殿下!臣绝无此意!殿下何出此言!”他挣扎着想上前解释,却被女官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本宫掸了掸袖子,淡淡道:“在卿等眼里,本宫如今和被田氏软禁无异,听见有人向本宫投诚,便会不加思考,忙不迭地招纳吧?哼。”本宫低头笑,“也很对。现下田氏暂还需要本宫来做个幌子,可有朝一日若当真鼎革,本宫这个前朝太子,留着不尴不尬,只彰显他们摄政不义罢了。” “殿下何必如此灰心,”邹无忌好似痛心疾首的样子,“陛下与殿下为天下正朔所在,天命所归。大周赫赫辉煌,何至亡于一姓之手!” 邹无忌还知道给本面子,没当着本宫的面称呼田氏为“乱臣贼子”。 “哦?”本宫逼近他,“卿当真这样想?” 邹无忌被沉重的双戟压制,竭力伸长脖子靠近本宫:“臣等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此心日月可昭,绝无半点虚假!” 本宫点点头,此时也懒得去做出一副感动的样子,更没心力陪邹无忌来个“君恩臣义”。 “邹卿是否还有未尽之言,此时可一并说了。否则就算本宫这几位姐姐能容你在元和殿逗留,外面大司马的军卫恐怕也不能让你活着走出东宫。” 本宫此话一出,不止邹无忌,连座前两位执戟的掌灯女官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几人各自心怀鬼胎,本宫只在心里冷笑。 “殿下,”邹无忌神情端肃悲哀,“殿下聪明机敏,臣自叹弗如。臣不敢欺瞒殿下,季氏扶风与季丞相昨日方从渭水之滨回到长安,臣在昨夜便收到丞相府消息。今日大司马前往长安郊外调兵,臣才寻到空隙进入东宫。季丞相遣臣来,是知道臣与诸位女官大人一样,是皇贵妃娘娘当初留在东宫的暗线。” 本宫再点头。这邹无忌还算老实。 “季相从父皇那里来?” “是。”邹无忌和盘托出,“丞相受命,以御卫五千,诛诛杀谋逆。” 本宫坐在榻上良久未言。 “若丞相回京后,发现本宫也牵扯在此事中,而非被人圈禁,那么本宫,也会在御卫诛杀的名单里吧?” 邹无忌可怜兮兮地相劝:“殿下” “邹卿不必说了。”本宫道。 大司马与本宫相争,本宫与慎太子相争,季相与大司马相争,田氏与赵氏相争,争来争去,不过是父皇眼里的瓮中之鳖。 本宫在此担惊受怕,性命为人所摄,昼夜不敢息,几欲崩溃。 父皇在骊宫运筹帷幄,取舍得失,决胜百里之外。 本宫疲惫地闭了闭眼,道:“告诉季相,不必抛出扶风来引本宫。玩儿那么多虚的做什么,当真觉得本宫昏聩好色不成?时局如何,本宫心里清楚。只要母妃没事,本宫不会包庇田氏。让他放手去做吧。” 邹无忌缓缓地叩头,前额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臣领命。必不负殿下所托。” 邹无忌被两位女官送出大殿,剩下的两位掌灯女官互相看了一眼,双双跪倒在本宫座下。 “太子殿下恕罪!” 本宫随手拿起榻旁一本书,翻开来,怎么都读不进去。 “各位姐姐何须如此。”本宫淡淡道,“若无姐姐,本宫早就为人鱼肉,焉能等到父皇下定决心?” “殿下,”一位稍年长的女官道,“殿下莫怪,皇贵妃娘娘也不是有意要瞒着殿下” “在母妃眼里,本宫恐怕还不如三岁小儿。”本宫道,“母妃瞒着本宫是应该的。否则依着本宫的性子,早就告诉赵构了。” 女官却摇头道:“殿下此言差矣。”她生就一副端方桃花面,严肃起来更是明艳动人,难怪自述是本宫姬妾也大有人信。 “皇贵妃娘娘正是相信殿下能决善断,才将我等留给殿下差遣。今日之难,实非皇贵妃娘娘所能预料。虽然皇贵妃娘娘早有隐忧,但娘娘一直不认为大司马当真会斗胆至此。娘娘的本意,是想殿下来日荣登大宝之时,手里有更隐蔽的力量。这实是娘娘为人母的一片苦心啊,殿下。” 人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母妃,儿子怎样都无所谓。您在骊宫,千万要争得父皇信任,保全自身才好。 本宫拿书卷盖在脸上,掩去两道热泪。 “本宫乏了。” 女官们顿了一会儿,起身将殿中数盏灯奴一一熄灭。 元和殿陷入黑暗,星子的璀璨光芒透过窗户投进殿中。 秋虫唧唧,大风呼啸。 长安沉寂了数月,又将陷入一片血腥之中。 昔日是赵氏受戮,诸姓坐壁上观,今日是田氏遭劫,又是谁冷眼相看? 王侯贵胄,此起彼落。 谁能长久占据长安荣华? 也许当初章平侯赵先叛出长安赵家才是真正深谋远虑。凉州赵氏远戍西陲,纵使是父皇也鞭长莫及。现在赵构依托朝中势力改换,取得江东军权。下一步,就是长安赵家东山再起。 可惜我田氏诸子,既无当年赵先的决心,也无今日赵构的能耐。 慎太子,田赵之争,是本宫输了。 但是你不用得意。 父皇选择保住本宫,而非让本宫死在太子之位上。母妃虽然被困,但是至少性命无虞。 田氏输了,本宫却还有来日。父皇一日不疑本宫,本宫就可做一日太子。 东宫还是本宫的东宫,天下,也终将是本宫的天下。 慎太子,你看着,你且好好地看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为时尚早 本宫三天三夜没有休息过。邹无忌离开后,本宫强撑着精神,在女侍的搀扶下简单洗漱。 洗脸的时候稠布被勾出了细丝,本宫这才发现,原来本宫已经长了满下巴的青色胡茬。 本宫记得曾有一日并不知是哪一日了本宫和赵构厮混,说起长安里出名的“美髯公”徐长徐知事。这位徐知事官不过三品,且并非隶属礼部,但因相貌俊美,长髯润泽,端仪威重,曾被父皇当庭赞为“美髯公”,故而大周与别国的邦交礼仪之事,常常有他来掺和一脚。赵构说这是为了让西北边那些胡人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好胡子。像他们那样一大捧棕黑色胡子杂在一起不洗不修剪,是决计没有男子雄壮之美的。像徐长的胡子这样,不交杂丛生,不旁出斜逸,远看有油润光泽,近观有栉比之序,才是真正一把天生好胡子。拥有这样的好胡子,徐长被称为“美”才不为过。 本宫一贯地不同意他,争辩道:“凭什么整齐有秩序的胡子才叫好胡子?我看乱糟糟的胡子也十分俊逸。凭什么有胡子才能被称为美?我看没胡子的也很赏心悦目。” 赵构就笑本宫是欣赏毛没长齐的童子,被本宫一把扑在栏杆上差点掉下去。 栏杆。那时我们正登高远眺,半幅长安尽收眼底。 应该是去年八月的事了。赵慎太子还在,赵后主持中秋红叶宴,本宫坐席比一些宗室子弟都靠后。本宫当然一如既往装傻,母妃虽坐父皇近处,也毫未当场表现出不快。 节后赵构硬拉本宫去宫城东边最高的角楼上游览,他嘻嘻哈哈只字不提红叶宴,但本宫知道他是为了纾解本宫的郁闷。 得知己如此,是本宫之幸。 本宫疲倦得睡不着,躺在榻上将长安内外布防又仔细过了一遍。 御卫是最精锐的部队,直接隶属于父皇,是父皇私军。名义上由赵构总领,几天前全部被调到了渭水行宫。行宫距长安五十里,御卫回来至少要四个时辰但若只调骑兵,就只要两个时辰。 另一支队伍是府兵,人数大概七千。这些兵员没有盔甲,也没有马匹,平时缺乏作战训练,只负责长安城的治安。他们隶属长安府,是可以由丞相直接调动的,又因为从未调离长安,所以是反应最快c最熟悉长安地形的。倘若不测,巷战中他们反而比骑着高头大马c穿着沉重盔甲的御卫要灵活。 长安有两万常驻军,平时驻扎在城郊,直接隶属于大司马,如今也就是本宫的大舅舅。这几天应该已经被调到内城了。这两万常驻军以步兵为主,装备比御卫要差很多。但是御卫毕竟没有上过战场,而且人数只有五千。这些常驻军却是实打实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两军正面相抗,胜负未知。 骊山有两千常驻军,平时倒也时或训练战备,但他们的主要责任并不是直接作战,而是通讯和衔接。因为更大的力量在骊山以西又一百五十里的屯田上。那里驻扎着二十五万精兵,只能靠父皇的虎符调动。从消息传过去到调兵回长安,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这支力量一经调出,战场上胜负便分。然而,如此一来,等于向天下宣告长安大乱。朝内各诸侯心思撇开不谈,单说柔然已经秋犯,若得消息,一定不顾一切代价冲入边关。但如果父皇一开始就已经采取最决绝的办法,那么留给田氏的时间只剩今晚了。 除此之外,还有长安附近各王侯封地的军队c各世家的家兵,以及各贵族明里暗里蓄养的私军。当然还有流民之类可以被一把粟就骗来为正规军打前阵的,但这些人往往连根像样的木棒都没有,不要说是铜铁做的兵刃,故届时恐怕也只是引颈就戮而已。 一场乱,不知要死多少人,又不知会有多少人籍此飞黄腾达,跻身贵胄之列。 死人多是贱民c下级兵员,飞黄腾达的多是大小官员c世家子弟。 难怪人人济济于富贵,挣破头往上挤。 平民想做官,官想做列侯,列侯想做皇子,皇子想做太子,太子想 本宫沉沉睡去,梦里光怪陆离,似乎有一阵风吹来,将本宫托举到半空,望见前方金光灿烂,刺得人睁不开眼。又有阵阵雷声,轰隆隆滚地,以万钧之势席卷层云,震得本宫心胸也跟着闷响。 本宫惊醒,一身是汗。 窗ài y沉沉的。 天还没有亮?还是又黑了? “殿下?”女侍转动烛台,让烛火透出,殿内顿时亮了许多。 她上前来,担忧道:“殿下只睡了三刻钟,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 “我”本宫揉揉眉头,“本宫” “顾怀璋何在!”殿门被人踹开,冷风灌入,帘幕被吹得乱飞。 剩下的女侍全部从浅眠中醒来,持戟迎敌。 “大胆!”当头的女侍喝道,“竟敢直呼太子名讳!尔等论罪当诛!” 冲进含光殿的一群人,先被殿内布置一惊,再被女侍容貌一激,个个露出贪婪之态。片刻后,才有人听懂了女侍的喝话,表现出些许犹豫。 其中一个面白须短的人分开兵员,走出来行礼道:“末将无知,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本宫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晕眩感,绷紧了脸道:“尔等所属,是何处军队?” 那白面人执的倒是正规军礼:“末将骊山校尉” “骊山校尉统两千精兵,你身边这群不过乌合之众,也胆敢称是骊山守军?”本宫冷漠道。 不可能是骊山守军。父皇离骊山那么近!就算父皇变卦要收本宫,也不至于派这些草包过来。一国太子,落于这样草寇一般的野兵之手,简直是大周的耻辱! 那些人便叫嚷起来。 “算是什么东西!也配问你爷爷军属!” “太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被子里。” “死到临头,还敢瞧不起咱们!” “乖乖,都这步田地了,还要这么多女人,啧啧” 本宫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都住嘴!”那白面人道,“都皮痒了!想吃鞭子吗?!” “几时轮到裴桓你这小白脸来教训爷爷!” “靠着屁股拿了军衔,倒狂起来!” 兵众吵吵嚷嚷,半分纪律也无。 那白面rén iàn色一沉,抽出腰间长剑挥下,只见剑光一闪,便有两颗人头落地。 人群嚷声戛然而止。 两具无头尸体举着刀枪,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才轰然倒地。被斩落的人头还在厉声嘲笑,在地上撞得蹦了几蹦,五官都撞得面目全非才滚到角落不动。腥臭的鲜血如瀑布一般喷涌出来,洒得那白面人看起来像个白夜叉。 本宫骇然。 女侍们的身影晃了晃,几乎就要丢下刀戟尖叫。 本宫站起来,用宽大的袍袖盖住攥紧的拳头。 “放肆。”本宫冷静道,“东宫是容尔等胡来的地方吗?” 裴桓脸上犹带血,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末将管束无方,见罪殿下。” 本宫道:“谁派你来?大司马?” 裴桓跪下道:“齐王有命,遣我等护送殿下出京” “齐王?”本宫打断他,“大司马自立为王了?” 裴桓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道:“太子殿下,御驾已在行宫殡天,殿下手书托孤命已经昭告天下,立大司马为齐王,辅佐殿下平定赵氏之乱。” 满殿上下,鸦雀无声。 “御驾殡天本宫亲笔立大司马为齐王?”本宫喃喃,然后大声冷笑:“谁想出来的点子!荒唐至极!你们以为诸王列侯会信吗?!天下官吏庶民会信吗?!一个太子,去立摄政王?!” 本宫说到最后,嗓音都劈了。 无人答话。 整个东宫,只听得见本宫的声音。 “托孤命是谁写的?”本宫找回了些理智,“何时发出的?既然昭告天下,消息出京了吗?认得本宫字迹的就那么几个,拥兵自重的更少,你们” 本宫忽然顿住,想起刚刚离开的邹无忌。 无忌写得一手好字,犹善仿人字迹。本宫每次被罚抄书,都扔给他不少书册,简直是让他练习。 他仿得最像的,恐怕就是本宫的字迹了。 “托孤命好一个托孤命!”本宫大笑。殿中众人又开始窸窸窣窣: “这不是疯了吧?” “换成是你,荣华富贵到为人鱼肉,你能不疯?” 女侍回身看本宫,眼中盈盈有泪:“殿下太子殿下”分明想劝又不敢劝。 “本宫哈哈哈哈哈哈!”本宫笑得停不下来,“托孤命!哈哈哈哈哈!” 托孤命!邹无忌啊邹无忌! 田氏将这份文书发出,是想凭借本宫的太子之位造成两君分立之局。本宫是储君也是副君,在正君天子骤然驾崩的情况下,是天下正义所归,是唯一一个能用虎符调兵的人。如此一来,田氏就敢去搏一搏那驻扎在骊山以西一百五十里的二十五万守军!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个“托孤”上! 若当今果然驾崩,一个太子,有什么立场去写托孤命?能将国朝托付给摄政的,必须是先前掌握国朝之人。且太子为孤,他自己怎么去托孤! 这份文书昭告天下,等于告诉天下,田氏叛了,人人得以共击之! 田氏真蠢。 被父皇欲擒故纵,竟就如此轻易地交出自己的底。 本宫身后的田氏,蠢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本宫不姓赵?为什么赵太子能有赵构赵安,有赵先赵沅!而本宫什么都没有! 整个田氏,全都是一群短视之人! “太子殿下!”趁着女侍担忧,无暇顾及阶下,裴桓上前道,“事已至此,请随末将出城。” 本宫止了笑,随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星:“出城?怎么,长安荣华,你们都不要了?” “殿下!”裴桓正色道,“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得失成败,长宜放眼而量。” 这是本宫昨夜拿来安慰自己的话。可是现在,父皇已经有九成九的可能,不会留着本宫。 “得失成败,长宜放眼而量。”本宫喃喃,“裴桓?你有字吗?” 裴桓愣了一下,然后涌起的热血冲上头颅,将他的面颊染得通红:“臣锦州裴桓,字威重,愿听殿下差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孤注一掷 天启五年七月,长安。 星垂平野,月涌大江。 “田氏命你们将本宫送到何处?” “齐王命末将护送殿下出城,直往西函谷关去。” 函谷关方向,正是那二十五万屯田驻军所在。 难道舅舅也认为,虎符不如本宫一张脸好用? 本宫冷笑道:“函谷关距此百五十里,威重当真觉得你能凭借这群liu áng将本宫平安送到那里?” 此言一出,底下就炸了。 “你爷爷堂堂世家,几时是liu áng?!” “黄口小儿,不识得你爷爷军属罢了,竟作矫起来!” “本朝太祖不也是liu áng!且看你爷爷我” 本宫冷眼看着殿内,沉声道:“本宫的爷爷,乃大周孝文皇帝。” 嘈杂声轻下去了。 “孝文皇帝开疆北拓,南平百越,挥剑西指之时,却暴病崩逝,天寿仅五十二岁。当年孝文皇帝六军横扫宇内,军容整肃,令行无阻。再看看你们自己,难道你们比之当年,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裴桓明显不知如何反应。 本宫接着道:“孝文皇帝一代,河间赵奉国,吴楚陈安国,燕山司马钺,皆立下赫赫军功,得封列侯,食邑三万户。而到本朝,连权倾一时的赵相都仅仅食邑万余户,你们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底下愤愤然。 “赵半朝又不止一个赵相,那几个侯爷要是加起来,没准赵氏早就超过三万户了。” “要不是没有仗打,老子至于在这儿听个黄口小儿的话!” “如今世道,与文皇帝世道可比么?老子也是河内世家,流落” “因为大周在衰落!”本宫大声道。 此言一出,举室皆惊。 “殿下,不可”女官悄悄拉住本宫。“今那边一定有人在观察东宫,殿下何必” “北方幽冥泽c海参崴c新月草原,纵横三千余里,全部都被柔然吞并!西凉六十三城,至今只有二十三座在大周手中!是,二十五年前,故蜀来附,从此十万山川归入大周版图,但是大周并未实际掌控蜀中之地!蜀郡行政c税收c兵役,统统不归崇元殿管辖!” 本宫声音越来越大,震得自己耳中嗡鸣不止。 “你们也说自己是世家,但是世家过得如何?氏族志四百三十六世家,如今剩了不到一百个!” “这些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边关守不住,皇帝要和亲,难道是咱们决定的吗!”底下有人嚷道。 “好,跟你们没关系,那都是长安勋贵没骨气!可是如今呢?”本宫浑身血液沸腾,几乎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齐王让你们来送本宫出长安,直送到一百五十里外的函谷关!你们自己看看自己,你们能不能在这一百五十里,拦住各路诸侯的军马!” 满殿沉默。 “用用脑子!想想为什么!”本宫向底下喊。 “他们都只想抓住你!大不了把你交出去!” 裴桓猛然转头怒视那声音的方向,那出声的人不禁将头低下去。可是更多的切切私语响起来: “真这么说,这趟岂不是送死?” “要不,就把这什么太子交出去吧?咱们可犯不着” “对,交了这太子,分了他的姬妾和财宝,咱们远走高飞!” “你们大可以将本宫交出去,”本宫忍着颅内剧烈的痛楚,耳中嗡声愈大,已经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交出去之后,你们也丧失了唯一活下来的筹码!” “让本宫猜猜,你们能在深夜闯入东宫,说明宫城已破,齐王撤兵了!宫门守卫势单力薄,阻止不了你们!” 真可惜,本宫居然在这个时候睡去。本宫应该带着掌灯女官杀出去!现在不是母妃c赵构可以帮本宫做决定的时候了,本宫却在这里呼呼大睡! “齐王既然走了,又需要本宫去函谷关,为什么不自己来接走本宫?为什么派一队刚刚组建起来c连主将威信都没有确立的新兵来护送本宫?” 时不再来,本宫已经丧失了一次掌握主动权的机会。 “齐王要借诸侯的手杀了本宫,而你们不过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本宫,就算是为了母妃,为了座下临危不去的掌灯女官,也决不能死在此处! “你们交或不交出本宫,等你们的也都只有死路一条。诸侯不傻,看见你们也一定能明白齐王的计划,到时候他们绝不会白白担负一个弑君的罪名,一定会栽赃给你们,然后将你们全部灭口!” “齐王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人喊道。 好,好。有人质疑,本宫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齐王为什么要本宫死,正是因为本宫是副君!”本宫攥紧拳头,努力抑制住浑身的颤抖。 “大周是本宫的大周,只要本宫在,齐王就没有争夺天下的理由!但本宫一死,这万里河山就成了无主之地,到时候自然是谁兵强马壮,谁就换代为王!” “本宫先前说过,大周在衰落,养不起那么多的万户侯了。” “没有那么多的机遇去给普通人加官进爵,甚至连世家也在不断减少。” “但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意气,难道你们就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一辈子卑贱贫穷?此刻长安离乱,诸家大族惶惑不安,但对我们来说,却是大好时机!天将你们送到本宫面前,而孝文皇帝的赫赫辉煌,终将在本宫手重现!” 本宫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嘶力竭吼道: “是做齐王登位路的枯骨?” “还是做本宫朝中的万户侯?” “成王败寇,在此一念!” 裴桓紧皱着眉头。看来他已经听出本宫话中的破绽。很好。这说明他的确是个将才。 剩下的兵众没有裴桓那样敏锐的洞察力,人rén iàn面相觑,似乎拿不定主意。 大吼过后,本宫微微喘着气,视线扫过这群连zhi fu都没有的人,最后将目光锁定住裴桓。 “威重。”本宫努力将他想象成赵构,用称呼赵构的语气道,“本宫安危,从此托付给你了。” 裴桓不负本宫期望。他只愣了一瞬,就抱拳跪下来,浑身铠甲撞击出渗人的闷响: “臣誓死追随殿下!” 殿内陆陆续续有人跪下来,声音越来越大。 “誓死追随殿下!” “誓死追随殿下!” “誓死追随殿下!” 女官担忧地望着本宫:“殿下,这些人不过一群追名逐利的宵小,既然能为您给的许诺卖命,也能为旁人给的利益出卖您。” 本宫有些站不稳,于是握住她的手。 “君子诱之以义,小人诱之以利。”本宫悄声道。 女官听本宫这么说,终于稍稍安心,手也放松下来。 指若柔荑,洵美且异。 这是本宫现在唯一能护住你们的方法了。 本宫看着底下一群人,他们脸的表情叫人误以为他们明天就要封侯拜相。 一片狂乱中,裴桓沉静地回望本宫,那是群雀里鹰隼的眼神。 本宫正筹谋下一句的说辞,东宫中突然爆发一声巨响。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爆破声接二连三,越来越近,掀起的火光几乎照映到元和殿中。 本宫心里一凉:炮火声。本宫居然忘了兵械库! 元和殿里登时一片混乱。 “雷!天雷!”有人仿佛被巨响吓得失常,倒退着逃出殿去。 炮火不常使用,民间只见过过年时用来庆祝的爆竹,其声响不及此刻炮火万一。 本宫记得三四年前,西北告急,有人在朝议中提出将炮火运送到西北凉州以抵抗柔然,被父皇否决。 王太傅以此考校太学生,所有人自然同意父皇的主张,所谓“火炮不出长安”。 除了本宫,还有慎太子。 本宫那时还小,只是觉得有此等利器不用,简直暴殄天物。 慎太子,当时只是笑了笑。 慎太子薨逝后很久,本宫才想明白他那时笑的意味。西北赵家在,火炮才不得出长安。 裴桓面色惨白,看起来像夜叉。 “诸将士听我命令!”他抽出腰间带血银剑,高举过头顶,“以此剑为界,剑左前入殿,十人一列,整装待命!” “剑右后退出殿,三人一组,随我杀敌!” 本宫接着他的话音喊道:“杀敌十人者,进百夫长!杀敌百人者,进校尉!功绩为众人先,封万户侯!” 女官真正吓得抓紧本宫:“殿下!本朝丞相不过食邑万户!” 剑左众人一听,嚷道:“咱们也要去杀敌!” 本宫截住他们的话头:“剑左由本宫亲自指挥,饶至东宫外包抄对方!” 这下连裴桓都大不同意:“殿下!臣等掩护” 本宫心说掩护个屁,对方既然敢搬出火炮,就说明对方根本没打算留活口。但是火炮打击的位置是一点一点靠近元和殿的,这说明三点: 一,对方原先并不知道本宫在哪里,只是刚刚听到众人喧哗,才知道本宫在距离宫门最远的元和殿。 二c对方不熟悉火炮的操作,所以才需要调整打击的位置。这也就是说,来的并非装备精良c受训完整c熟悉兵械的御卫。 三,对方人数不多!并且犹豫狐疑,担心本宫这里有诈!否则直接学眼前这队杂兵野将一样,冲进东宫抓了本宫就是,何必动用火炮! 这些考虑都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本宫也根本无暇向其他人解释。 “剑左诸将!”本宫取过女官手中长剑,遥指宫门道:“大周新君在此!天佑我朝,孤当无往而不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顾鸾公主·辞美人》 辞美人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青云明朝直欲,霜天万里新秋凉。古今封侯事,往往断人肠。 这首词原来的题目叫诉衷情,因为前朝顾鸾公主的那首红楼别夜有“美人和泪辞”一句,传唱最广,所以又叫做辞美人。 顾鸾公主在长安内外有不下十个别院,每个别院里都安置了她的娈宠。顾鸾公主当时权倾朝野,又是当庭嗤笑过某届探花郎貌不足凭的,她的娈宠,自然个个俊美无俦。 某日,顾鸾长公主去城郊的别院中过夜,次日为了朝,天未明便离开了。别院美人与公主依依惜别,公主一时不忍,写了这首词给他,告诉他一定回到别院。结果不知道怎么,车马都走到宫城下了,公主硬是让扶辇人调转马头,众目睽睽之下,驰向城郊别院。 你能想象吗,那个时候,满京都文武肱臣c王侯贵胄正入宫朝,熹微晨光之中庄严肃穆地朝着宫门进发。京华冠盖纷纷,只有顾鸾公主,为了一个美人逆流而行,不顾一切地奔向城郊。 那个美人,就是后来的驸马贺兰明。他带着贺兰氏族建立了前朝最后一个北方军事据点,将柔然死死地摁在阴山之北,长达十年之久。再后来,贺兰氏传出了谋反的消息,顾鸾公主亲手斩下了贺兰明的头颅。 贺兰明自然不是凭着他那张脸大破胡虏。 相传,顾鸾公主那些所谓娈宠,大多是私下供养的门客。那时候顾鸾公主虽强势,但诸臣子还仅仅将她当做是蛮横的皇女,而非能与男子平起平坐的c在朝堂可以影响数十载的政治势力。顾鸾公主真正摄政,要在她一手提拔贺兰明c陈霆昀c赵澈等军中大将,并扶持张鹤龄为首的文官骨干之后。那些人十有二三出自顾鸾公主的别院,身或多或少带着“面首”的恶名。顾鸾公主名义是哀帝的姐姐,但是她的心腹掌握国朝之后,实际政令都自公主府出,所以她名为长公主,事实已经与称帝无异。这段时间,史称“顾鸾八年”。 很多人都知道,本朝太祖曾经说过,“顾鸾长公主在,吾辈不得与国。” 那时候,前朝弊政积累两百年之久,哀帝登基时眼见着气象已衰。但是顾鸾公主雷霆手段之下,天下竟然还保持着统一,甚至有梁一代隐隐出现中兴之势。所以太祖才喟叹,有这位公主在,恐怕天下群雄还不能明目张胆地逐鹿中原。 然而,太祖也还有一句话,“丹陛之资而位居下流,梁也天祚其薄乎?” 意思是,梁的末代公主如此优秀,明明是当皇帝的资质,却永远也不可能登基,可见梁代天祚已尽。 太祖看得明白,梁代亡国迹象已显,顾鸾公主虽然试图力挽狂澜,但迫于重重无奈,那“顾鸾八年”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顾鸾公主在她亲自拜为宰相的张鹤龄府中薨逝,年仅三十九岁。如果她活得再久一点,梁代说不定真能半死不活地再撑几十年,甚至,若顾鸾公主果真登基,开辟一代女帝之先河,梁代能否转衰为盛,也未可知。 可惜后来人的一切猜想都终结在天佑十九年的丞相府中。 赵构说过,张鹤龄性子太急,太自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顾鸾公主·当年不肯嫁春风》 顾鸾公主的七次改嫁,当时谁也没有料到。 顾鸾公主,梁献帝次女,诞于梁献帝乾宁元年,薨于梁哀帝天佑十九年。 乾宁十五年,也就是顾鸾公主十五岁的时候,她下嫁给当时的镇南元帅萧冲,乾宁十七年,萧冲战死在对抗百越的梧州之役中。百越王趾高气昂,致梁国书中公然要顾鸾公主改嫁,为百越王姬妾。梁献帝还是有骨气,直接下了昭天下令,痛斥百越蛮横无礼的行径,号召天下英豪共同抵御百越。乾宁十八年,献帝崩,顺帝立,南方十八州,尽为百越所掌。 顺帝追加了一道旨意,表示若有人能拿下百越,就将顾鸾公主下嫁给那位勇士,并封其为镇南王。也许是国仇家恨太深切,也许是镇南王爵太诱人,又也许是顾鸾公主风华使人追慕,乾宁二十年,也就是昭天下令颁布整整三年之后,百越王被人刺杀,百越部族分崩离析。shā rén者薛远道,成为镇南王,娶了顾鸾公主,但据传新婚当日立即就藩,没有与顾鸾公主洞房过。 同年,顺带崩,哀帝立,改元天佑。顾鸾公主长居京都,与镇南王分居,但凭长公主和镇南王妃的身份,骄横跋扈,一时锋芒无两。天佑五年,南方十八州收回了十四个,但镇南王旧伤发作,不幸薨逝。顾鸾公主再次孀居。 天佑六年,顾鸾公主嫁给哀帝的郞官,这一次,人是公主自己挑的,据说哀帝还很高兴。但顾鸾公主很快开始了满京都豢养男宠的生活。哀帝一派的老臣眼睛毒辣,曾经旁敲侧击地警示哀帝:“陛下有百官,公主亦有百官矣。”但是哀帝没听出来,乐呵呵地以为自己的姐姐只是爱慕美人。 事实证明,很多人不仅仅只有一张脸而已。 贺兰明其实不是最早脱颖而出的,最早从公主床上爬到朝堂之上的人是南宫羡。此rén iàn若好女,足智多谋,从天佑三年开始就跟在顾鸾公主身边,出入宫廷。南宫羡可以说是最洒脱的。他制定的“青禾法”革除百年积弊,差点让梁代从财政一路赤字的泥淖中真正挣脱。但他自己到死都没有一官半职,身上仅有的爵位是一个绛候,这还是哀帝在某次宴饮中开玩笑说他“唇丹如绛”后随手封的。 南宫羡在顾鸾公主薨逝后就不知所终,民间传说他为公主收尸后,带着公主的骨灰隐居在东海一带。新朝建立,太祖偷偷找人去拜访过,但史籍,不知道当年南宫羡到底有没有被太祖找到,若找到了,太祖又为什么甘心放他走。 南宫羡之后,就是张鹤龄。严格来说,张鹤龄不算是公主内宠。他当时在长安卖字画为生,公主车架经过时他来不及躲避,字画散了一地,被公主看见,重金购下。张鹤龄还有个别号叫“丹青宰相”,除了他的画技的确精湛之外,其实也有这件事的缘故。梁亡后,张鹤龄的字画流落民间,多被愤恨他的百姓焚烧,所剩不多的作品又毁于战火,直到本朝孝文皇帝年间,才有人chu sh一u“丹青宰相”仅存于世的真迹。那幅画叫秋山风雨夕,现藏于内宫琅嬛台。 顾鸾公主手段惊人。短短几年时间,献帝朝老臣无论先前如何精神矍铄,突然死的死病的病,留下一大片空缺的要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顾鸾公主以一介女流,主宰了朝堂新旧血液的交替。 她与自己的丈夫和离,然后立即下嫁给贺兰明,并以此要求哀帝将空缺的抚远将军一职交给这个毛头小子。一离一嫁,闹得京都满城风雨。 所有人都在看皇室的笑话,结果等抚远将军一职尘埃落定,朝臣才惊恐地发现,朝中青年才俊居然或多或多少都与顾鸾公主有些纠缠。 大局已定,种子已经种下,顾鸾公主在帷幕后替哀帝理政将近十年,终于有机会用真面目示人。 贺兰明这个驸马只做了一年。天佑八年,贺兰明见罪于顾鸾公主,抚远将军真的被放到兵匪横行的西北去“抚远”了,公主与他和离,并开启了第五段婚姻。仅仅三个月之后,贺兰明就以军功崭露头角,京都众臣目瞪口呆。 职位和实权是不一样的,估计当时没人认为一个面首能在与以彪悍闻名的柔然的战役中活下来,更别提带兵打仗,抵御外虏。 公主的第五段婚姻维持了数月,驸马死了。 顾鸾公主在朝堂上以鸩杀驸马的罪名将当时的丞相直接下狱处斩,株连三族,连哀帝都拦不下来。 第六段婚姻是哀帝主持的,算是给公主一个交代。 这段婚姻最久,长达十年,也就是说,一直延续到了公主薨逝的当年。 天佑十九年,贺兰明死去一年后,柔然攻破函古关。 柔然可汗率兵冲到了都城外三十里,终于被各地勤王的军队拦下来了。 但入京来与顾鸾公主和谈的,不是柔然可汗,而是勤王军队的领袖c公主的另一个弟弟福王。福王要求公主交出摄政的权力,还政于大内。为了永绝公主参政的后患,福王甚至单方面宣布公主嫁给柔然可汗,成为阏氏,随柔然可汗回到幽冥湖以北的草原上。这就成为了顾鸾公主的第七段婚姻。 顾鸾公主并未被激怒。她掌握国朝八年,以开明睿智著称,不是以残暴易怒著称。 她同意了下嫁,还让公主府布置一新,俨然一个待嫁新娘。 三天后,福王卖国的消息传遍五十一州。 嫁一个公主,其实不算什么。但割让西北c东北十四州,将梁三分之一的国土拱手他人,性质就不一样了。 公主的军中亲信赵澈c陈霆昀等带兵从驻地赶到京都,与福王c柔然可汗死战,最终以歼敌二十万,己方折损三十万兵力的代价惨胜。这次战役历时十五天,发生在深秋,史称“秋原之战”。 整整五十万人,尸体堆得高过京都的城墙。 顾鸾公主的隐忍为调兵赢得了时间,福王全军被歼,柔然可汗重伤被赶回了大漠。可是梁代近二十年休养生息c“顾鸾八年”所取得的一切成果也随之湮灭。梁的灭国,不能不说与这数十万兵员的折损有关。 如果说“顾鸾八年”是水到渠成,还没到惊世骇俗的地步,那么此次“秋原之战”就是让天下都看清了,顾鸾公主已经是实际上的皇帝。哀帝可以受辱,她不可以。 顾鸾公主的第七段婚姻,维持了不到二十天。 血流成河的天佑十九年很快就要过去了,顾鸾公主却薨逝在当时的丞相张鹤龄府中。 太祖实录里说,公主死前要求嫁给南宫羡。张鹤龄同意了,南宫羡于是以丈夫的身份将公主的尸首焚化,带着骨灰远走东海。 这是第七次,顾鸾公主的最后一次改嫁。相比较前六次的轰轰烈烈,动辄牵扯无数人性命,这一次是最悄无声息的,因为正史中没有任何记载。唯一记载了此事的太祖实录,不过是一部真假难辨的野史chuán qi。 天佑二十六年,哀帝出城归降,有梁一代宣告终结。 顺帝c哀帝与献帝最大的不同,就是对待顾鸾公主的态度。顺帝把公主当做可以随意下嫁的筹码,哀帝把公主当做私欲不绝的女流。只有献帝,面对自己这个超群的女儿,给出了远超普通皇子的尊重。三帝的结局是否由此才大相径庭呢?献帝虽壮年而崩,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是惋惜居多。顺帝登基不满三年就去世,在位时间短得还不如他那个懦弱的弟弟。哀帝傻人有傻福,在位二十六年,新朝建立后,也活了十二年才死。 世事真是难料,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壮怀激烈 ,最快更新周武故事最新章节! 孤的袍子吸饱了鲜血,沉重地拍打在腿上。鲤跃门到正门的距离如此之长,孤几乎感到永远不能跑到那里了。 长安两代国都,贵胄云集,商贾翔聚,古今东西交汇,煌煌天朝气象,如今终于走到了终点。 是孤亲手了结了长安。 “裴桓!”孤一边砍杀,一边大喊,“裴桓!” 越接近正门,队伍前进越困难。鲤跃门外以宫侍和府兵为主,正门这边却全都是不知名的部队士兵。人数不多,但各个武艺不凡,所有人穿着缁衣,额头缚着长带,一副死士的打扮。他们看出孤的衣着显贵,渐渐聚集在孤周围,孤带出来的剑左众人与之一比,简直如七八岁孩童一样只能引颈就戮。 孤头上、脸上、脖子上、身上沾满了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那群缁衣死士有条不紊步步紧逼,逐渐形成包围之势,按部就班屠杀包围圈中的人。孤尝试了几次冲击,但都被挡了回来。 缁衣死士没有对孤下杀手,虽然他们要杀孤易如反掌。那么,是要活口了?长安城中,谁要孤的活口?难道真如季扶风所说,当真是赵氏? 难道……是赵构? 他,他…… “裴威重!”孤声嘶力竭,“你主子快被人活捉了!还不出来!” “轰——” 一发弹药打在孤身后二十步远,孤顺着猛然炸开的气流卧倒,眼疾手快抢过地上一具尸体做掩护。泥土、砖石、残肢、碎肉如雨点一般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溅落到孤的脸上。孤捂着被飞来瓦片划伤的腿龇牙,透过血污往外看,缁衣死士正与人缠斗。 裴桓浑身是血,面色苍白,手上动作干净利落,以一敌十,大杀四方,犹如一尊白夜叉。缁衣死士一时与他僵持不下,其中数人转身在遍地残躯中翻找着什么。 他们在找孤! 孤身上那具死尸已被爆炸气流轰得破破烂烂,几乎成了碎骨肉糜,温热的血浸透了孤,在寒风中迅速降温。孤一咬牙,猛地翻开那尸体,连滚带爬地向东宫正门跑。 控制了大炮就是控制了战局! 宫墙高深,暗夜隰沉。不知道哪一方拉满了弓弦,流矢如阎罗收割人命,远近具亡,不辨彼此。 裴桓带来的这些残兵败将中有眼色的立即跟住孤,以血肉相搏,替孤清出一条路。孤带着十几个人如一柄尖刀一般且战且走,力图接近火炮,但缁衣死士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当机立断放弃了裴桓,转而全部向孤的方向赶来。 孤踏着鲜血残肢,奋力拼杀,眼见着离大炮硝烟升腾处越来越近,但双方武力相距太大,孤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很快孤目之所及处都是黑压压的缁衣。 孤已经能看见火炮了,通体由八百斤黄铜铸成,在火把下闪烁着森冷而辉煌的光。以大周国力之巨,也不过能铸造这样的火炮十二座,每座火炮都相当于二十万兵!今夜攻击东宫的究竟是谁?!谁有能力从兵械库中调用火炮?谁能驱使懂得使用火炮的人? 赵构? 父皇? 是谁?是谁!孤究竟败在谁的手里?! 黄铜火炮不知孤内心的嘶吼,刚刚发射过的炮筒滚烫发红,连空气中的寒气也被它驱散不少。 一步之遥,败于此处。 孤明白已经无力回天了,大悲大怒之下,仰天大笑:“痛快!痛快!赌一场江山霸业,死亦何惧!可惜后世英雄竟不知我!” 赵太子的谥号是慎,好歹他没有真刀真枪地造反。田太子的谥号会是什么?戾? 孤数年隐忍,折戟于初航。缁衣死士压上来,数十柄刀剑威胁着孤,有人猛击孤的手腕,打得孤吃痛松手丢掉了长剑,裴桓在远处被围攻,东宫涌出的士兵不断被屠杀。 与其被生擒,受尽侮辱,不如自尽! 孤这样想着,闭眼往胸前的刀尖上撞去,却意外撞上一个冷硬的后背。 “殿下,草民向您承诺过,将助您上登帝位。您若是薨了,草民襄助谁去呢?” 孤被人一把甩在背上背好,睁眼一看,是季扶风身边的那壮汉。 季扶风仗剑当风而立,衣袂飘飘,仿佛谪仙,完全不像是身在战场。他回头冲孤一笑:“殿下放心。” 那壮汉一声怒吼,浑身横肉抖动,孤差点被他摔下去。 周围缁衣死士似乎认得他,加之被突然冲进包围圈的两人惊吓,一时间如临大敌。季扶风一剑横扫下去,竟然连连斩断了十几把缁衣死士的刀刃,这下连孤都吓住了。 当时摘星楼上孤看季扶风在当街与人推攘,孤还当他只会些三脚猫功夫。怎么原来这人虽然长了张面首脸,却有如此高深剑术? 长安城中从未有扶风郎剑术不凡的传闻,恐怕连赵构也不知道季扶风会武。这人一直在藏拙?如果当真如此,此人可谓心思叵测至极。他到底有何目的? 孤伏在那壮汉的背上,冷眼看季扶风展露杀神本性。 不得不说,他那张脸就算是沾上血污都有凛冽的美感。 那壮汉负着孤也不减剽勇,面对缁衣死士竟如砍瓜切菜一般,很快杀出一条血路,眼见离东宫越来越远。看来方才在鲤跃门,这两个人的确未存心与孤为敌。 “等等,回去!”孤大喊,“裴桓还在后面!” 那汉子并不听从孤的指挥,他对孤的喊叫置若罔闻。孤在他背上猛捶,想让他掉头,一拳下去只觉得底下是钢筋铁骨,那汉子还没怎样,孤倒是震得手骨快裂了。 “季扶风!”孤转而喊被缁衣死士团团围住的季襄,“救裴桓!” 黑压压的缁衣死士不知从何处涌来,只见越来越多,越战越勇。季扶风单人单剑,除了刚才那一下先声夺人,也不免陷入以一对多的僵局中。而背负孤的壮汉一味向东宫反方向走,仿佛不管季扶风死活。 突然间缁衣死士中爆发一阵惨叫,季扶风踏着滚落的人头跳到人群上方,竟然如仙人踏燕而飞一般。他一柄剑如雾似电,当空连连划刺,缁衣死士甚至来不及举刀抵挡,就被生生剖开了胸膛。 一时间热腾腾、血淋淋的内脏流了满地,季扶风斜点宫墙,身法诡异,往后方腾去。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如同舞蹈,刚劲缥缈,摄人心魄。他甚至还有空余回答孤一句:“裴桓无恙,殿下莫忧!”说话间几个起落往裴桓所在的地方去了,显然是去救援。 而那大汉更是毫不恋战,转眼就快甩脱蝗虫一般的缁衣死士,背负孤一路外逃。 正当此时,前方马蹄声动地而来,宫门大开,赫然又一群士兵出现在眼前!他们军容严整,人数众多,手中兵刃统一,铠甲齐齐闪烁寒光。 长安守军! 孤心头电光火石闪过计较:季扶风说季相率领五千御卫与一万长安守军战于长安郊外三十里,那么还有一万守军正是来了东宫!舅舅胆大至此,竟然在此关头分兵! 难怪连季扶风都不知东宫内虚实,他手中有府兵有皇帝授意,却迟迟不敢闯入东宫。难怪缁衣死士宁愿火攻炮打,也不愿直接入东宫一探究竟。 他们都以为这一万长安守军潜伏在东宫! 只是长安守军此时前来,是敌是友?舅舅既然瞒得这样滴水不漏,如今还需要孤这个太子吗? 那大汉见前方事变,生生顿住步伐,负着孤往侧后方掠去,看样子竟然是想直接带着孤翻越宫墙。 “停下!”孤急得拉那大汉的耳朵,“我若走脱,季襄必死无疑!”凭他怎样的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在两军夹击下生还。 那大汉一停,不知是疼的还是听进去了孤的话,他站在东宫前迟疑不决,后有缁衣死士追击,前有大军压城,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绝境。孤见他果然护主,再接再厉道:“调转方向去黄铜火炮处!得火炮可救季襄!” 那大汉心思淳朴,闻言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杀去。火炮一击可杀数十人,在长安守军敌我未明的情况下,既然现场有火炮,那就至少不能让火炮落入敌方手中! 此时缁衣死士显然也听见了孤的话,但他们后方似乎没有指挥,未做任何部署变动,只有近处的一群人见大汉朝火炮杀去,便涌上来填补空缺,力图阻止那大汉。 这汉子好生威猛,身量虽笨重,步伐却轻巧,他辗转腾挪,很快冲到了火炮附近。但缁衣死士不顾性命,拼死抱住了大汉的腰腿。 孤心中正焦灼,忽然听见长安守军方向有人喊话道:“逆贼赵氏,竟然敢攻打东宫,妄图谋害储君!好在齐王料事如神,先封闭东宫,后命我等回援!” “众将士听令!全歼宫外逆贼,不留活口!” “混账!”孤怒吼,“本宫在此,你们救驾来迟!”但兵荒马乱,孤的声音根本传不到长安守军中去。 前阵弓弩手已经就位,眼看就要不分尊卑、不辨敌我地射杀在东宫门前混战的两支队伍。长安守军弓弩手占十分之一,有绝对的优势,届时万箭齐发,宫门前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抢火炮!”孤在那壮汉耳边大喊,“快!”拼一线生机! 那壮汉被团团围住,闻言大吼一声,浑身劲道激发,竟然震开缁衣死士,一时间刀剑齐鸣,尖利声穿耳。 孤看准机会,跳下那汉子的背,抢起地上的弹药开始装填火炮。四处是火,弹药烫手,随时可能爆炸,炮筒更是通红,孤调转准头时双手被烫得皮焦肉糊,正忍痛搬弄,却听得空中传来尖啸。 长箭如雨,飞向东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绝处逢生 最快更新周武故事最新章节! 孤与赵构八九年交情,赵构家里的情况孤摸得一清二楚。 赵氏武人作风,即使身居高位,也不肯放弃军旅中的习惯。比如,赵构从小虽然被当做下一代家主培养,但刀枪棍棒的教育也一点都没停下。为了锻炼赵构面对劲敌时的反应,章平候命人甚至用真刀真枪去攻击赵构。最狠的一次,十几个弓弩手用真正的箭矢远程射击,天罗地一般,差点了结了赵构。 赵构平日里浪荡子一样,说起这一节,还是颇为后怕。 “老头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当时差点以为亲爹要杀我。他的部下也是,下手毫不留情,也不怕得罪少主。”时隔数年,赵构依然冷汗津津,不一会儿他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狡黠道,“不过,这样毫不留情,才逼得我如今一身功夫。怀璋你习武一直没进益,恐怕也是没感受过杀气、没有压迫感之故。要不要我帮你?” 孤敬谢不敏。 “我又不上战场,”孤当时正烦恼教射艺的先生是慎太子故旧,每次看见孤就一张冷脸,于是说,“要练得那么好的武艺干什么?要打仗的话不是有你嘛。” 赵构笑嘻嘻的:“我可不白干活,你总得给我点好处?” 孤斜了他一眼:“这还没干呢就要起好处来了?原来赵氏家主不过如此啊。” 赵构就嘟囔什么赵氏家主,谁稀罕呢。 回忆到这里,孤抬头望着漫天箭矢,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无关画面。 原来有一天,孤真的身在战场。而赵构,赵构可能就是那个想置孤于死地的人。 “太子!”有人在远处怒吼,“愣着干什么!躲开啊!” 当头一支箭已至,贯穿了孤的右臂。 “太子!” 孤被疼痛唤醒理智,双手的灼痛,肩上的贯穿箭矢之痛,心中迷茫无措,隐隐追悔之痛。 “三十年后,七夕之夜,长安赵府门外,咱们再把盏共酌。” “啊——”孤一把抓住肩上的箭矢,猛然拔出! 接着用带伤口的肩膀贴上火炮炮身,滚烫的金属瞬间贴上血肉,“滋”地烫起青烟。 剧痛重燃了孤的决绝野心,孤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古今功名业,翻作断肠曲。 “太子!” “太子!” 孤听不见,孤咬紧牙关,喉咙中腥味翻涌,用肩头去顶那火炮,努力推动它一寸寸调转方向。 “怀璋!” 赵构。 孤好像听见了赵构的声音,但孤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辨别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孤与赵构……孤与赵构…… 火炮底部的轮子终于一点点转动起来,炮口从东宫转到相反方向。 孤肩膀上伤口外层的肉已经半熟,粘连在炮身之外,发出类似于烤肉气味。孤已经顾不上疼了,咬牙一起身,活生生将肉撕下来,然后捡起地上的火把,点燃引信。 “轰!” 正在向东宫冲来的长安守军大乱! 孤再接再厉,去取新的弹药,装填到一半,长安守军突然吵嚷起来。箭雨疾停,刀剑相撞的声音越发清晰。 有人大喊:“是太子!东宫门前的是太子!”从这声开始,此起披伏的“太子”“怎么会是太子”嘈杂起来,吵吵嚷嚷,翁声一片,如浪潮般从东宫门前一直传到宫门。孤离得远,几乎不能听出那是人语声。 疾风卷地,孤浑身冰凉,有什么粘稠东西顺着肩头流淌,沾湿整个袍子,孤只觉得越来越冷。孤抖抖索索地去捧弹药,那温暖的弹药却似千斤重,谁的热血洒在上面,滑腻非常,弹药因此屡屡滑落。 “顾怀璋,你不要命了!”一个人从高处落在孤背后,一把揽住孤的腰,将孤带到他滚热的怀中。他打落了孤捧在手里的弹药,那弹药“铛”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好远。 孤颤抖着双手,手上、肩头血肉模糊,拼命转身往后看。 那人却捂住孤的眼睛:“别看了,你……” 近处炮声隆隆,孤耳中一阵嗡鸣,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那人一用力,将孤甩上他的后背,一只手托住孤,猛然腾起,跳到宫门高墙上,眼见就要带着孤离开战场。 “不能走,”孤抓住他的双臂,掌心生疼,鲜血长流,很快沾湿了他的衣裳,“走了我就是十恶不赦的逆贼。留下来!要把长安守军稳住!要把兵权夺过来!” 那人在墙头顿住,他问:“你想好了?” 孤只是重复着:“要夺兵权!告诉他们我是太子!我是未来的皇帝!我不能走!” 孤反反复复,语无伦次,连自己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那人站在宫墙高处,脚下一片尸山血海,上万人拥挤在宫门前,如潮水中的浪花一般身不由己。刀光剑影,炮声隆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参与了一场血腥政变,但少有人明白自己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在长安动乱中,又将局势推向了怎样的方向。 那人将孤放下来,扶着孤稳稳地站好,他站在孤的背后,不露痕迹地支撑着孤摇摇欲坠的身体。 “长安守军听令!” 他浑厚的声音震耳欲聋,在宫墙间形成回响,传遍整个战场。 “当朝太子在此,着令尔等即刻退出东宫!” 昔日赵构曾半真半假地同孤说,他若运足了气,一声长啸能让整个长安惊醒。孤吵着让他试试,但赵构又说夜深人静,无故扰人清梦干什么。 “田锋假传教令,自立为齐王,妄图要挟储君,此等大逆不道、狼子野心之徒,论罪当诛!众将士有家国之念者,当迷途知返,上奉圣君!太子仁善,尔等戴罪立功,来日必有大赏!” 他不是赵构。 狂风扑面,孤的袍子迎风烈烈作响。 “接下来,孤说一句,你复述一句。”孤缓缓道,“听好了:圣驾殡天,太子登基……” 那个人浑身僵硬,对孤道:“顾怀璋,你果然决绝至此?” 孤笑了一下:“孤有的选吗?季襄,你若是云氏子,难道不知天命所归,孤必定是千古一帝?” 站在孤身后的果然是季扶风。他冷冷道:“云氏只知道你死的时候是龙袍加身。” 言下之意,也可能是追封的皇帝之位。 追封也比做阶下囚好。 “那么云氏真是衰落了。”孤微笑道,“大周中兴之帝,必定是孤,绝无他人可想。” 孤站在宫墙上,长风吹裂孤的面颊:“千秋霸业,舍我其谁?” “圣驾殡天,太子登基。尔等护驾有功,当为新君御卫,随皇帝御辇入崇元殿,受百官来贺,万民来朝!” “百官来贺,万民来朝!” 回音震荡,人人茫然。 即使是前朝泰王之乱中,也没有这样兵戈祸乱中皇子直接登基称帝的变动。 但如今崇元殿等外朝宫殿没有御卫主力看守,大周理政的地方像摆在路边的宝石,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手到擒来。 只是没人敢去动,没人能蔑视父皇的权威,动帝国权杖上的宝石。所有人都认为,父皇还牢牢占据着上风,一旦他回京,叛乱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孤敢。 不仅仅是那颗宝石,连那权杖,那整个帝国,孤都要夺过来! 第一步,就是要建立人民对孤的认可。只要有了第一个向孤俯首称臣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万万个! “没看出来太子如此狂妄。”季扶风冷淡道,“也许我们选错了。” “孤也没看出来你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伤口不断流血,孤浑身冰凉,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一点点银色划过孤的视野,孤知道孤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了,于是抓紧时间再敲打季扶风:“看来你我都深知蛰伏的好处。翔云扶风而上,这才是你名字的真正含义吧?故蜀已亡,父皇对你们严防死守,你只能靠我这个狂妄的太子。汉王卑贱,燕王愚钝,赵太子刚愎自用。只有我,能帮你们重建故蜀家园。” “你当真肯?蜀国物华天宝,你父皇费尽心思亡蜀,将其纳入大周版图,你却肯将蜀国再度分离出去?” “拿到蜀国,大周就强盛了吗?这三十年来的衰落,难道不是因为……”孤的眼皮越来越重,失血的速度比孤想象的要快很多,孤只能放弃没说完的半句话,抓紧身后季扶风的衣物:“带我下去,不能让他们看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