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帝王家》 正文 楔子 景熙二十三年,帝王大寿,歌舞升平,普天同乐。 景帝龙颜大悦,设宴于赏心殿。是时,正值二月开春,年前的积雪早已融化,宫娥们将短袄换了薄纱,衔一支桃花在殿中央翩翩起舞。列席之间,六宫妃嫔三千佳丽,皇亲国戚满朝文武;庙堂之高,美酒佳肴,丝竹管弦。 椒房殿皇后,萧笙箫,出嫡长子宫祈亿;长生殿德妃,花蜀绣c出第九子宫祈仪;未央宫惠妃,宿雨荷,出第五子宫祈修同第七子宫祈佑;望阙宫贤妃,芍药,出第十三子宫祈礼,因巫蛊之术死于难产;琉璃殿淑妃,袭挽香,出第八子宫祈儒,因过被贬至美人。 宿雨荷摇曳生姿地走到殿中央,发钗上的墨绿琉璃珠子魅惑地摇晃着,如葱白般细长的双手捧着金丝绣龙凤的香囊,她微微欠身道:“臣妾愿皇上龙体安康,与天齐寿。” “月余不见,你似是清减了不少。”景帝微颔首,便示意太监将香囊收下了。 “皇上只见他人衣带渐宽终不悔,可知臣妾日日思君呢?”袭美人眼波流转,笑靥一如初春的桃花:“臣妾的贺礼备在琉璃殿呢!今日光景这般好,不如今夜请皇上移驾琉璃殿。” “妹妹心思极好,奈何这宫有宫规,皇上自然有他的好去处。”宿雨荷不卑不亢,眉眼里波澜不惊,这些年的宠辱教会了她隐忍。 花蜀绣慵懒地倚坐在檀木雕花笼贵妃椅,她的眉如远黛,眼如星辰,绛唇点朱红,倭髻缀玲珑,发间别一支楚翘金凤钿,身着镶金边水云袖的靛紫色曳地长罗裙。这般模样在宫里头算不得拔尖的,但她花家先祖共先帝出生入死c开疆辟土,系先帝御赐的世袭王室。其子宫祈仪,又深得景帝厚爱。 在这宫里头,花蜀绣不是后主,却胜似后主。如若她想要,将箫皇后的凤冠摘下来踩在脚下也算不得难事。 冉清韵乃诰命三品夫人,清而不淡,韵而不浓,名如其人。同她一道坐的是一位薄颜寡欢的女子,芙蓉凝脂,额心点一朵红砂梅,冷清的眸子藏进了春风化不开的故事——而景帝并不在其中。 “听说娘娘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如今可好些了?”冉清韵细细地将褐红色荔枝皮剥开来,留下晶莹剔透的果肉给唐袭舞吃。唐袭舞吃了荔枝边闹着要去找孪生姐姐唐莺歌。冉清韵拗不过,便由她去了。 “好与不好,不过是他人看起来罢了。前几日受了寒,大抵不过是小睡一阵子,喝些薄苦的汤药也就好了。”容妃道。 “乍暖还寒时候,娘娘可小心保重身子。” “这身子终究不过一副皮囊罢了,我也随它去了。” “娘娘金安,待身子养好了,替皇上生下一二个小皇子便可恩宠加身,到时候别说风寒,恐怕是连一切妖邪都近不了您的身。” “谁说不是呢?”一抹黯淡的笑漫上了司徒容芷的眼,如瀑的乌发映衬着乳白色锦缎子,竟有几分冷清的意味。这宫中女子若有幸得皇上垂怜,在他人看来便是极大的福分,倘若能够生下一儿半女便犹如飞上枝头。谁说不是呢? 宴席散尽时,已是午后。零星的烟雨飘过砖红瓦绿,深锁宫墙,几支桃花羞赧地生长出枝丫,有的被蝴蝶偷传了暗香,有的零落在宫门外的护城河,顺流而下。 司徒容芷撑一柄郁绿釉花伞,穿过飞檐舫廊,任细雨晕染了伞面的油蔷薇,打落在泥土的芬芳里。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约六七岁的小女孩,眉似弯月眼似流星,着一身鹅黄的小短衫,胸前佩着一枚巧夺天工的金铃如意锁,那金铃随着碎小的步子发出细微的金属声。 许是谈笑甚欢,二人竟不留意那如意锁悄然地落在了萋萋芳草中,惊起了栖息在湖畔的飞鸟从天边划过。 宫祈佑时年八岁,却早已长成翩翩少年郎的俊俏模样,他拾起如意锁,轻轻地婆娑着上边的精致细纹路,想来此物并非一般人所有,定是来宫中庆贺的达官贵人。 “是何人将这如意锁落下了?” “许是容妃娘娘的小妹妹,镜王府司徒大人的小女儿,平安郡主。”侍卫回,遥指烟雨中渐行渐远的一双背影,那蹦蹦跳跳的一抹鹅黄色点亮了阴霾的天边。 宫祈佑飞奔过去,那朦胧的鹅黄愈发地明亮了。 “这可是你落下的?”他喝住她,却惊艳于她回眸的刹那。油纸伞乍现一个美好的弧度,将雨水拉成细长的故事,殊不知,这雨中的邂逅是若干年后他和她的伏笔。 她比宫墙里所有的桃花都烂漫,这使得他顿时不知所措。 “这如意锁,可是你落下的?”他摊开手掌来,金铃如意锁在绵绵纹路中单薄得清凉。 “姐姐,这是谁,方才赏心殿我似是见过他的。”司徒蜓眸光如蝴蝶般扑闪,浮光掠影地投向司徒容芷:“他也是进宫为皇上庆贺的吗?” “不,他是佑王殿下。” “噢,原来你是皇子。"她笑得连眉眼里都藏着万丈光芒,一剪涟漪,波光潋滟。她踮起脚尖,伸手从他掌心取走了金铃如意锁:“那我就谢过佑王小殿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一章十里桃林,你说你是迷了路的过客 十年光阴荏苒去,如白驹过隙,了无踪迹可循。 木叶窸窣,树影稀疏,夕阳慵懒地醉卧在老树上,一群人马在余晖中驰骋着,二三支金镞飞快地离了弦,惊起七八片虫鸟声。天边的晕红渐深了,浅月蒙蒙地露出了牙。 “五哥这箭法可生疏了不少。”宫祈仪身着一件穿银线绣金竹的墨色长袍,眉眼尽数是桀骜。他那匹红鬃马是这天下难得的好马,传说可日行千里。 “难得如此尽兴,只驰骋之乐足矣,醉翁之意不在猎,在乎天地山河之间。”宫祈修笑道,一如这山林间料峭的春风般清朗:“且容我们寻处好地方,小酌乡野酒家,赏尽阳春三月。” “不知五哥所言‘酒家’是为何家,‘阳春’又为哪春?莫道是花满楼的美酒最醉人c春色最撩人,这才教五哥没了狩猎的心思。”宫祈仪说罢,策马往山林深处去了。 “九弟生性风流,平日里总这般玩世不恭的,这浪子不知何日才能长进些?”宫祈佑如是道,丛林风呼啸过他如浮云般宽宥的袖。只见那红鬃马渐渐地隐没在山林里,夕阳西下,风轻云淡。 “我们且先回,由着那登徒子玩够了,他自然便会回来的。” “若父皇问起可如何回答?” “你可说他在船上待不惯,寻了处好地方,明早便归来。” 。。。。。。。。。。。。。。。。。。。。。。。。。。 宫祈仪仰卧在马背上,任由红鬃马转过层峦的山头,又穿过灼灼其华的十里桃林,但可见一座老桥亘卧在溪流上,桥下柔蓝一水萦花草,红鬃马嘀嗒的蹄声是这世外桃源的罕见的过客。溪畔有一处青瓦白墙的庄院,门前的桃花树长得正好,一簇簇粉与白错拥着倒映在溪水里,任鱼儿穿梭在繁盛的枝叶间。 近些才看得见菜畦芳甸,满园旖旎,蝶舞轻扬,宫祈仪莫不惊叹这世外竟有如此桃源。正思忖这户人家是何人所有,只见那青草色的竹帘子被徐徐地卷起来,她靥如桃花,眸如清溪,三千青丝被晚风轻轻地吹起,竟差些迷了宫祈仪的眼。 “桃林敝地,少见生人,不知公子何故在此?”夏织衣的声音细软如吹雪,生怕惊了这园中的虫鸟一般。余晖里,一只白蝴蝶轻落在她郁青绣芙蓉的罗襦裙,而他看到的是她旖旎的霞光万丈。 “方才在这山头里狩猎,我不慎受了些小伤,本想着寻处地方歇息,不料想在这桃林中迷了路。”他直直地望着她,竟有些半痴半狂。 “这方圆几里尽数是荒地,只这一处桃花林,这桃花林只我一处人家。”夏织衣微微蹙起眉:“倘若公子不嫌弃我这桃花坞简陋,不如留下来打点伤口罢。但我终究是女子,还请公子在夕阳落山前离开。” “如此甚好。”宫祈仪拾阶而上,但见这屋里景致错落,八仙桌上搁置着白底兰花杯,和斜插在小半截空心竹的桃花枝,架子上放满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还有些极精致的小瓶罐。披绣闼,俯雕甍,但见斜阳草树,落霞孤鹜,十里桃林,双溪与共。宫祈仪禁不住想起了唐寅的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这些是我亲手调成的草药,虽抵不上外头的金贵,但也可打理些小伤。”夏织衣取了些白釉冰丝纹的小瓶子给他,便欲往里屋去。她绾起的发髻如丘地般荒凉,一条青丝绦将长发轻拢着,不添一钗一物——这世间竟有如此女子,清丽得不可方物。 “这方圆几里荒无人烟,你为何不住到那集市去?” “我生于斯,长于斯,搬去他处住也不见得比这里好。” “这夕阳眼下便落山了,不如请打发在下一席之地,将伤养好些明日再告辞可好?” “这自然使不得,请公子上了药便走罢。”夏织衣转身便要走。 “也罢,可否劳烦姑娘喂饱了我的马,再拿些茶给我来喝?”宫祈仪遥指着那桥边的红鬃马,夕阳渐渐地沉入了桃花溪。 夏织衣沏了一盏茶,红袖添香,甘醇清冽。宫祈仪细细地饮罢,目似星辰般炯炯地望着她,恨不能将夏织衣就着这好茶一齐给品了。这宫里的女子他见多了,那域外的美酒他也喝腻了,竟不知世间有这般醉人的茶和人儿。 “好酒,好酒。” “这分明是我亲手烹的茶,茶叶是那初春的桃苞谷,茶水是桃花溪的水。” “这般浓烈,将我的心也醉了,如何不是酒?”宫祈仪辗转道:“你非说它不过是茶,若此刻我说今生非你不娶,你可还当我是醉了?” “天色已晚,请公子莫要轻薄,再饮一杯便赶路罢。”夏织衣双颊如桃面,欲语还休。那河畔的蛙鸣和风,那如鱼肚白的月和薄雾,那些飘零的桃花和时光,在此刻尽数归来了。 “你可将我赶了走,但我终将再回来。”宫祈仪说罢便往外去了,夏织衣静默地跟上去。暮色渐深,萤火点点,桃花零零,今夜比平日似是寂寞了,她从前不觉得,只此刻心里竟无比地荒凉。 “你可舍不得我?”他蓦然回首,晚风捎来她淡淡的花香。 “没有。” “我明日便来。” “没有人想着你明日来,没有人念着你明日来,没有人等着你明日来。”她温软如水纹,轻轻地念叨着,而心里生长着幽幽的盼头,如藤蔓般将她慢慢地缠绕着,她不知他打从何处来,却不想他有更远的去处了。 那哒哒的马蹄声不过是过客,踩过她的心,自有他原本的去处。这山林与从前一般地寂静,桃花溪的水永不枯竭地流到江河里,桃花落了有再开时,飞鸟去了有再来时,而她的心一旦交付了便再也赎不回了。 “你说今生非我不娶,却连我的名字都不曾问。”夏织衣轻笑,马蹄声愈来愈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第二章灼灼其华,我说你是桃花仙 纱笼薄月,光华正好,湖心揽月,波光潋滟,一艘朱漆雕花栏的画舫如羽化般掠过江南水,朱红的如意花灯笼对影成双,凭栏看,隐约听得湖畔那青楼上歌妓的琵琶声,尽数丝丝缕缕化作云烟飘散了。 “尔等今日狩猎可尽兴?”景帝端坐在八仙桌前,不怒自威,君临天下。箫皇后着一袭靛蓝琉璃珠光裙,琳琅满饰,胭脂粉黛,宛若一朵盛开在君王身边的牡丹,一生只为一人开花,从迢迢年华至锦瑟无端。白衫粉罗裙的一众宫娥在一旁候着,如烛花般不语。 “托父皇鸿福,儿臣们才得以寄情山水。”宫祈佑上前揖道,眼如流星。 “仪儿呢,他怎没同你们一道回?”景帝微微皱起眉,额川里尽数是深浅的沧桑。任凭那人多金贵,于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他与寻常百姓一般都不被岁月轻饶。一众皇子之中,景帝最欢喜宫祈仪,因他无论模样还是性子都像极了自己。 “九弟在水上待不惯,自个儿寻了处好地方,明日便回。”宫祈佑说这话的时候,连目光都不忍去直视景帝,他向来都是个实诚的人,说不来过于牵强附会的话。宫祈修自然晓得他这性子,如今见了他竟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也不禁暗笑了。 “谁不晓得他寻了处怎样的好地儿,无非是花街柳巷c醉生梦死。”说这话的正是宫祈亿,此人虽凭着嫡长子的位分被立为太子,但从来都不是景帝想将托付江山的人。宫祈亿善妒,做事缺乏些魄力,而景帝绝不会将天下交由这般狭隘的人。 “亿儿,不得无礼。”箫皇后眼见着景帝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赶忙将宫祈亿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一番,又将他太子的名衔隐晦地搬了来给众人听:“仪王在水上行将不来,你为人兄长,怎可无半句关心?为人储君,又怎可无半分胸怀?” “儿臣出言不逊,恳请父皇责罚。”宫祈亿作揖,将腰弯得比那驼了背的老夫子还低。 “罢了,罢了。”景帝摆摆手,将宫祈亿打发了,方才那一番兴致也薄凉了,那一杯好茶喝起来也只觉得索然无味。箫皇后见状,赶忙地又斟了半盏新茶呈给景帝,细若吹雪般地说道:“皇上可忘了正事呢?花朝节可是这宫里头一等一的大事呢。” “那皇后你便同他们说吧。朕原本想等明日,待仪儿回了再说的,只不过明日还得起程返京,不如早些说了都歇下罢。”景帝将到了嘴边的茶搁在沉香龙凤案上,无味的茶再多饮也不会甘甜的,不归的人再多等也是不回来的。有那么一瞬间,这位不可一世的君王恍惚间觉得自己太过宠溺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 “花朝乃我大储一期一会的祈福日,皇上宣王侯将相来朝觐,各望族但凡年满十六的女儿家,届时将一道入宫来宴会,呈上些琴棋书画c礼乐射御之艺,皇上和本宫将亲自为众皇子挑选出合适的人儿。”箫皇后说着,眉眼里闪动着如琉璃般熠熠生辉的笑。 宫祈佑同宫祈修面面相觑,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从他们嘴角淡淡地晕开来。在这紫禁之巅,角角落落,大大小小,每件事都由着人操控着,婚嫁也不例外。但凡年纪够了,总有人替你上赶着点鸳鸯谱,哪怕从来不曾相见过,更别提了解那个人的脾气秉性,当夜落花烛,你持一杆金花秤挑开她的大红如意喜帕来,这桩事便成了。两个人若合得来,尚可相敬如宾c举案齐眉,若天生的合不来,这段姻缘也不过白白地便宜了那些通过联姻来勾结的权势。 “你们都不小了,该是娶门亲的时候,好有人将你们的性子收一收,也省得你们总记挂着往宫外跑。”箫皇后如是道。 “这宫外自然有宫外的好,不然我们又怎会总惦记着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阵铿锵的脚步声传进来,墨色对襟长袍带来了桃花林的气息。他发鬓如丝,眉如陡峭的凌云峰,眼如深沉的月华光,这模样只差些便成了景帝年轻时的影子。 “九弟。”宫祈佑迎上去,心想着这浪子如何又回来了,害得他平白地说了些胡话。宫祈修淡淡地一笑,如春风掠过湖面般的静谧,他打小便是这豁达的性子,凡是倒也看得通透些。 “父皇。”宫祈仪揖道。 “你倒是还惦记着回来了。”景帝佯装作动了怒,将宽宥的袖子拂了拂,便将那早已凉透了的茶一口饮尽了,竟觉得有了些微微的甘甜和芳香。箫皇后盈盈地将杯盏接过来,温婉地附和道:“你父皇等了你许久,也不见你回。” “现如今我不就在这儿吗?可让我听着了你们说给谁娶门亲的事,是不是你——七哥?”宫祈仪笑顾宫祈佑,在被否认后又道:“那便是五哥了,我说得可对?” “我们方才说的正是你。如今你也不小了,也该有个人来收收你这性子。”宫祈修悠悠地笑道,用手中的白折扇敲了敲宫祈仪的头。 “我?我早已有了倾心的人。”宫祈仪佯作吃了痛的模样:“五哥还是多替自己打算罢。” “这才一晃眼的功夫,你就心有所属了,可是方才那山中的狐仙将你的魂都勾了去?”宫祈佑不禁打趣道:“你可知她住哪座山哪个洞邸?”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宫祈仪覆手,深沉如斯:“她是生在山林里的一株桃花,遗世独立,与世无争,名叫。。。” 他蓦地想起来,相逢如戏,匆匆别过,竟忘记了问她的名,也未曾将自己的名字告知她。在那片桃花林,宫祈仪仿佛做了一场梦,梦中灼灼桃花,他取一瓣放心上,她撷一枝插在发间。那个桃花般清灼的女子,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究竟是哪户好人家的姑娘?你若欢喜她,本宫吩咐人将她接回宫里去,留在你仪王府里侍候着便是了。”箫皇后说道。她太过于了解景帝的秉性,晓得这些年他对宫祈仪宠得很,便揣摩着景帝的心思出了这么个主意。 “皇后说得对,朕可派人连夜将她家人安顿妥当,明日一早便让她随了你入宫去。”景帝起身来,箫皇后连忙地搀着人,细细地替他理了理衣襟。夜色已渐深,江边的歌声悠悠地飘去了,只剩下那一盏盏红灯笼在孤寂地摇曳着。景帝说罢,便欲回自个的房里了。 “父皇,儿臣有一事还请父皇恩准了。” “何事?”景帝回身,目色温存。 “关于返京的日程,儿臣想往后缓缓。”宫祈仪说道:“待儿臣办完了要紧事,定在二月十二花朝前赶回京。” “好。”景帝说罢便走了,箫皇后诺诺地跟随着,逶迤的裙摆从朱红船甲上轻柔地掠过。如铜镜般的湖面上轻笼着一层氤氲的水雾,扑朔迷离,隔几千万重夜色,只见那河畔的灯火也渐渐地黯淡了,船舷拨开的水纹却无比地旖旎,一圈圈地缓缓散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三章我是要和你从青丝到白首的人 翌日,日晖熙熙,桃花枝疏影斜横,幽幽的暗香浮动,尽数被蘋蘋的山风捎去了远方,粉白的花苞儿迎着朝阳绽放着,殷红的花瓣儿仿佛熟透了般落下来,随着桃花溪的水飘零地走了。 夏织衣用一条绿丝绦将如瀑的青丝慵懒地束住,耳畔别着的那一枝白里透粉的桃花,倒映在她如秋水般迷离的眼眸中。她从桃花溪里打来一些水,匀称地浇落在刚冒出嫩芽儿的青菜上,那水在阳光下抛出极好看的弧度,一滴滴都散发着光芒。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地近了,满园的芳蝶翩翩地起舞。 “嗳!”宫祈仪将那一声拉得老长,红鬃马便也随着主人一道儿嘶鸣着。殷红的桃花片片飘落在他墨色衣袍上,落在他飘逸的黑发上,将他动情的目光衬得愈发地温柔起来。 夏织衣不敢直视他,脸颊灼灼如桃花般,目色浅浅如溪水般。她心想,这人倒是真来了。风轻云淡,霞光万里,那俊俏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来了一一一一一夏织衣虽久居山林,但情窦早已如二月桃花般悄然怒放,男女之情她也朦胧地知晓些。 “你可在等我?”宫祈仪不禁去戏弄这容易红了脸的女子。 “没有。”夏织衣将目光挪到远处,微微蹙起眉:“我才没有等着你。” “敢问姑娘,此处可有空闲的屋子留我一间?”宫祈仪下马,凑近她清秀的脸蛋,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满园春色,都不及她一半的旖旎。 “你这话什么意思?”夏织衣不由得乱了些分寸,娇嗔地抬眼看着他,在与他眼光交会的一刹那又慌乱地避开来。一阵轻风袭来,那绿丝绦悠悠地随风去了,轻飘飘地落在他红鬃马的马鞍上。她三千青丝尽数在风中凌乱着,耳畔的那一支桃花却愈发地清灼。 “你觉着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它便是什么意思。”宫祈仪将绿丝绦拾起来,笑道。 “无赖,你且将东西还给我。” “我若是不还呢?”宫祈仪唇边满是邪魅的笑,他将手伸向她:“你不如自己来取。” 夏织衣满怀的羞赧无处可安放,只得愈发地低了头,人面桃花相映红,青丝如柳眉如黛,这般娇羞的模样甚是好看。红鬃马“吁”地仰天嘶鸣,似是替主人催促着她上马来,夏织衣被惊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如小鹿般幽深的眼眸里是他风光的模样。 “上马来。”宫祈仪说。 “不。”夏织衣摇了摇头,轻抿着如点了桃红的唇。 “我同你说过非你不娶,你却连我的马也不敢上。”宫祈仪下了马,将夏织衣一把抱起来,深深地凝视她清丽的眼,只差些便封缄了她的唇。夏织衣为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只得将脸微微地埋在了他的臂弯里。 他将她放上了马,自己也坐了上来,双手环过她盈盈可握的腰抓着缰绳,那朝阳的光晖撒落在溪流里,斑斑点点地如同一颗颗名贵的宝石。阳光透过桃花枝,稀疏地停留在他和她的衣裳上,和那匹慢慢走着的红鬃马。 “你要带我去哪儿?”夏织衣轻问道,柔和得仿佛空灵般。 “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宫祈仪一手揽着她,一手攥了攥马缰绳。夏织衣察觉他轻搂着自己,只低头浅浅地笑了——这桃花林方圆数十里,只桃花坞一处地儿,只她夏织衣一个,这些年也孤零零地过够了,若这人真心待她也是极好的。 “你从来都没问过我的名。”她脉脉地轻说道,却不敢回头看他。 “你叫什么名?”他低头看她,任由她飘扬的发丝迷了他的眼。 “夏织衣。你呢?” “我在家中排行老九,你且叫我声九爷便是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她本想问他可曾娶亲,家中可有妻室,但终究没开了口。夏织衣从来没想过,将心交付给一人竟是这般须臾的事,正如春来花开一样的自然。 “你这桃花坞着实简陋了,九爷我带你去添置些物件回来。”他嬉笑道,连一刻的嘴皮子功夫也不放过了。 红鬃马穿过桃花林,又穿过另一片山林,方才到了熙攘的集市上。十里长街,林立着茶楼c酒肆c金店和当铺,红砖瓦绿,鳞次栉比,一座老石桥横亘在长河上,桥洞里有看相算命的c有挑着担儿卖杂货的,桥上有赶着骡子运货物的c有坐着雅致的轿子驻留看长河景色的,还有悠悠地吆喝着卖窝窝头的。 红鬃马在一处极典致的店铺前停下来,只见那沉香檀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锦色”二字,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一名穿着墨绿色长衫的女子笑盈盈地迎上来,身上那锦缎是京城里最华丽的料子,她寒暄了一番,便引着他二人往屋内去了。 “我什么都不缺,将就些便好了。”夏织衣轻声道,任由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心微微地渗出细汗,心房里似乎住了一头会乱跳的小野兽。宫祈仪不作声,淡然一笑。 “二位可算是来到了好地儿,这“锦色”是本地最有名的老字号了。”那绿衣女子笑岑岑地将他们穿过正厅,又绕过了古香古色的长廊,这才来到一间装饰得颇为喜庆的房间前:“我们这里的婚服,全都是打从宫里头出来的绣娘们,按着皇宫里最稀罕的花式,一针一线仔细做出来的。” 夏织衣只见那房里有致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新衣,有热烈如火焰的赤红c有妖灼如梅的深红c有清丽不失美艳的桃红,低坦对襟的襦裙,简明利落的短罩衫,落落大方的红罗裙,款式虽不算多,但每一样都巧夺天工。 “要说这婚服从样式到质地c颜色c针线,除了宫里头也就只有我“锦色”独秀一枝了。”女子滔滔不绝,她细长的金叶玉琢花的耳坠子也妖娆地摆弄着。 夏织衣转身便想逃离,心想着这人也甚是奇怪,初相见,口口声声说非她不娶,现如今又将她带来这里挑选婚嫁的新衣裳。她在世上虽过得孤零些,可纲常伦理也从来不逾矩。宫祈仪似是看穿了她内心,一把将她拉回怀里来,目色里满是阳春三月的和煦。 “你且将这店里最要好的样式拿出来。”宫祈仪说道,将夏织衣揽得愈发紧。 夏织衣从未如此地贴近过男子,她触得到他沉稳的心跳,和自己滚烫得快燃烧的脸颊,他身上的墨衫是极好的锦缎,丝滑如春风,温润如美玉,同这店里的一般无二,似乎还要略胜一筹。 “这位姑娘好福气。但凡来我“锦色”的,都是些富贵的人家,一掷千金的多了去,像公子这般上心的却是极少的。”女子阿谀道,眉眼里尽数是极谄媚的笑意,接着从内屋里取来了一只金纹木匣子。 “这件如何?”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匣子打开来,只见匣子底部铺了层精致的细绒布,上边摆放着一件极清雅的短衫,衣襟和对袖都绣遍了象征着百年好合的银丝线百合花,以及一条深粉色细百褶的罗襦裙双细细地纳着金边线鸳鸯的绣花鞋。 “我们就要这一样,将它包起来便是了。”宫祈仪说道。夏织衣向来纯粹,眼神里藏不住的是欢喜。他自然晓得她的心意,便作主要了那件衫,结了账便从店里出来了。此时,日上竿头,正午的阳光愈发地浓重了,红鬃马高大的骏影被拉得长长的。 宫祈仪翻上了马背,又将手伸向夏织衣。 “你到底是什么人?”日光氤氲,她看不清他的脸。方才那女子也说了,但凡来“锦色”之人非富即贵,而他身穿缎衫,看起来也不是寻常的人家。夏织衣明白,除却这三寸日光,他仍是她所不了解的。 “来。”宫祈仪仍将手伸向她,他身后是磅礴的日光。她便也不再多问,将手伸过去任由着他一把将自己拉上了马背,忽而听见他如煦风般在耳畔轻轻地说道:“我是要和你从青丝到白首的人。” “你家中可有妻室?”她低声地问道,将脸微微地别过去。 “没有。”他回答。 “那你可曾有婚约?” “没有。” 长河上吹来的风撩起她柔软的乌发,将春光柔柔地放进她含情脉脉的眼中,她轻轻地婆娑着木匣上的雕花金纹,浅浅地笑了。他未娶,她未嫁,在夏织衣看来便够了。至于他是什么人——他若是个纨绔公子,她就陪他看尽这世间繁华;他若是个打肿脸的胖子,她就同他粗茶淡饭;他若只是个偷心的,她也无悔。 “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宫祈仪说道:“你可喜欢我?” 夏织衣将头埋在胸前,明亮的笑容如桃花般在春风中绽放开,宫祈仪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儿,也不禁笑了。十里长街,熙熙攘攘,这繁华一世有一知心人足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第四章云想衣裳花想容,而我在想你 一场湿漉漉的春雨来得匆忙,去得也利落,深红的宫墙如斑驳了漆色的老旧壳儿,关不住那拼了命往外头生长的桃红李白c枝繁叶茂。这宫里的季节似乎比宫外要更替得更早些,总格外地容易红了樱桃c绿了芭蕉,连深宫里的人心都轻易就变了。 十里长廊,峰回路转,鲤池里的橘红的c金黄的c浅白的鲤鱼浅浅地拨开绿浮,轻轻地摆着尾躲到了石缝里,一阵和风绵绵地吹开水面的涟漪,好比生长在池中的水中花。司徒蜓提着裙摆从鲤池边一路跑过来,脖颈上佩着的金玉如意锁在风中零零地起舞。她身后紧跟着一名身穿粉紫色短罩衫千层罗带裙的婢女。 “紫鸢,快点快点!你这般慢腾腾的,等到芳华殿连太阳都下山了。”司徒蜓停驻在嫩绿柳枝下,催促着那名为紫鸢的婢女。轻软而细长的柳枝儿,柔柔地耷拉在水面上,如蜻蜓点水般地晕染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圆圈。 “小姐”紫鸢如西柳般耷拉着,两鬓渗出微微的细汗珠:“小姐慢着些,若不小心摔着自个儿,那老爷又得罚紫鸢不可了。” “我可是跟着纪师傅练过的,哪里有那么容易能受伤?”司徒蜓一脸的小傲娇,她口中的纪师傅便是她父亲从一众精武人士中选拔出来的,为的就是教给这颗掌上明珠些防身的功夫底子。 镜王这个女儿,模样倒生得是个美人胚子,但骨子里没一丁点少女的明艳——周岁抓阄选的不是胭脂水粉c也不是文房四宝,倒是趔趔趄趄地走到她父亲身边,咿咿呀呀地要那把削铁如泥的玄铁剑;六岁那年爬过了镜王府里最高的老树;八岁那年驯服了京城里最烈的骏马;十二岁那年便拉得开弓箭,御术了得。 “这场雨刚刚停,地面儿可滑着呢。”紫鸢沮丧地说道。 “那你可仔细着自个儿,莫要摔”司徒蜓话还没落音,一脚就从那湿漉漉的花岗石上踩空了,柳下成荫的土壤格外潮湿些,她明亮的黄裾裙瞬间沾上了一大片浊泥。 司徒蜓看了看紫鸢,紫鸢也目瞪口呆地望着司徒蜓,柳丛中的花雀扑闪着飞远了。 “小姐”紫鸢的神情极为错综,赶忙地将司徒蜓搀起来,幽幽地唤道。 “紫鸢你真是好口气,一说便中了。”司徒蜓理了理裙摆,漫不经心道:“这地儿果然是滑得很。待我去姐姐那处换过身衣裳便是了,父亲那么忙,未必注意我。” “那小姐这下可摔着哪儿了?” “我的身子骨比这块破地儿可硬朗些,谁磕着谁还没准呢。”司徒蜓拍了拍胸脯,一副大气凛然的模样。其实这话也不假,平日里纪师傅总说她是铁打的性子。正说着,只听得不远处那亭落里传来几番奚笑声,一名悠然把玩着白折扇的男子大笑着,穿着深蔚蓝绣祥云的衣袍,腰间系一块黄金穗的白玉宫牌,旁边跟从着一名穿玄色锦华衣c斜背着两把七尺鱼肠剑的侍卫。那侍卫紧抿着唇,不苟言笑,眉如剑锋。 司徒蜓哪受得这般气,步冲到宫祈佑面前,横眉冷对,杏眼嗔圆,煞是娇纵。宫祈佑这才停下来,慢悠悠地将手里的山水图折扇子收拢起来。 “你在笑什么?”司徒蜓气纠纠地质问道。 “我笑我所见之笑事。”宫祈佑不紧不慢地回答她。c “那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都看见了。” “你这般冲撞,可知我是谁?” “镜王府司徒大人之女,平安郡主——那你又可知我是谁?”宫祈佑用折扇轻轻点了点司徒蜓的额心。 “原来是你啊,佑王殿下。”司徒蜓睥睨着宫祈佑腰间的宫牌,圆溜溜的眼睛里仿佛住了些灵动的鱼:“十年前,我同佑王殿下尚有一面之缘,那会儿还觉着你甚是与人为善,如今怎地就这般刻薄呢?” “佑王殿下紫鸢见过佑王殿下,我家小姐冲撞了您,还请您莫要怪罪了。若给老爷知道了,只怕我家小姐免不了一番训斥。”紫鸢见状,连忙向宫祈佑说道。夫铭如冰山般冷冷地扫了紫鸢一眼,连春风也化不了他眉眼里的冷峻。他跟从宫祈佑数十年,即便是宫祈佑见他笑也是屈指可数。 宫祈佑不作声,静默地观望着司徒蜓,她的眸光与多年前一般灵动,连生气都是蓬勃的模样。那年杏花微雨,她冲他莞尔一笑,惊艳了他数十年的时光,一别经年,两处思量,云想衣裳花想容,而我在想你啊。 “我哪里就刻薄了?”他不禁笑道。 “我看你哪儿都刻薄,且让我好好地教训你。”她嗔怒地瞪着他,风吹起泥黄色的裙摆。她一个华丽的旋身,将势便出招了,轻飘飘的衣袂如秋海棠般翻滚着,长发飘逸得好似那水底妖娆的藻类。 宫祈佑也不恼,覆手在身后,只轻轻一晃便闪过了司徒蜓,园林里的落花纷纷扬扬地洒满天。她不甘地步步为营,他轻笑着一让再让,纷飞的花叶如蝴蝶般湮灭在水未央,被鱼儿优哉游哉地当作了嬉戏的好把戏。 “你这个榆木脑袋,站这里作甚?还不快劝住他们。”紫鸢急不可耐地冲夫铭嚷道,她细长的柳叶眉微微地蹙起来,红润的樱桃小嘴煞是可爱。他轻描淡写地瞥她一眼,她好比天边掠过的轻鸢,却只不过是从他世界里路过的飞鸟。 “我且看你还要如何教训我。”宫祈佑反手便用一柄折扇挡住了司徒蜓。 “打不过!不打了!”司徒蜓怒拂衣袂,便拉着紫鸢怒冲冲地往芳华殿去了。 “且替我向那一位纪师傅问好,今日也算是我见识了。”宫祈佑笑顾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悠悠地打开折扇来。只见那面扇上笔墨清淡,庭院山水,雨后方晴,画里的人佩着一块金玉如意锁。 时逢太后游园至此,那雍容华贵c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徐徐走来,由一名唤锦袖的妙曼女子轻搀着,而后有数名宫娥呈众星拱月之势。院落春色正好,将锦袖的模样衬得愈发地娇艳。 后宫四房,德淑贤惠,各宫里的主子们分别由锦瑟c锦琴c锦箫c锦笛打理。“四锦”之首是为锦袖,自小为太后所用,奉若明珠,视为己出。因宫祈佑打小往太后宫里头跑得勤,锦袖与他也算是小半个青梅竹马。 “如今开春了,园里的景致是极好的,不如让孙儿陪您走走。”宫祈佑作揖道,说罢便令一众宫娥们退下了。锦袖将太后交由宫祈佑搀扶着,她脉脉地望他的时候,眼波流转,绝代风华。 “春来催人倦,哀家哪里有如此好兴致,只是锦袖时不时同哀家说起这御花园的春色。哀家这才来看看园里的花开得哪般光景了。”太后说道,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锦袖的手,她早将这小妮子的心思看通透了。这御花园离宫祈佑的府邸不差几步路,若多走动些,能碰上面的机会也就多些。 “皇祖母”锦袖欲言又止,羞赧地偷瞄了宫祈佑一眼。她这般看了他多年,既殷切地盼着,又内敛地藏着。 “佑儿,哀家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这些时日里你都在忙些什么?”太后问道。 “塞北蛮夷,边防军务十万火急,前月里去到大訾的使节也没了音讯,想来也是被那粗鄙的部落主押下了。孙儿想着多替父皇分些忧,确有好些日子没来陪您说说话了。” “这听来着实棘手,若两面交锋必一损俱损,可怜的也是我大储的黎民百姓。你可得仔细处理好这桩事。”太后语重心长地吩咐道。 “孙儿明白。” “既他为蛮夷,交战于百姓不利,遣使节去媾和又不成,七殿下何不以柔克刚c出奇制胜?”锦袖微微欠身,细若吹雪般地说道。她的眉眼里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金贵。 “不知锦袖有何见解?”宫祈佑谦逊得好似饱满的稻谷躬下腰来。 “蛮夷人生性粗犷c行事鄙夷,以兵书之道未必能制胜。依锦袖之见,塞北战事当以姻亲和之,也许能够换几时的太平盛世。”锦袖缱绻一笑,娓娓道来。无论点兵沙场还是打理“四锦”,锦袖都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气,也难怪连太后都准允她唤自己一声皇奶奶。 “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今日我既得锦袖你运筹帷幄,平定塞北,计日程功。” “七殿下过誉了,锦袖不过读过些古籍,实不敢在殿下跟前班门弄斧。”锦袖不禁低了头,心底里却偷偷开出初春的花苞,那些芬芳似乎要从身体里溢出来了。太后见了锦袖这般女儿家的姿态,也不禁笑了起来——花是春日红,人在少年狂,谁还没个心心念念的人呢?如若这俩人合得来,便也遂了这段情愫的好。 将本就属于她衣锦荣华的人生还回去,那也是极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第五章那年伞搁西楼,雨初停情难收 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榭,不远处雾气沼沼,杨柳依依。湖心伫立着一处极雅致的亭落,怪石嶙峋,碧瓦飞甍,轻纱妙曼。亭檐上挂着一块名为“芳华亭”的匾,亭未央搁置着一方极古典的七弦琴,司徒容芷着一袭缟素浣青纱,纤纤玉手如行云流水般地轻抚过弦面,只听那琴音如高山流水般,时而潺潺细流,时而铮铮豪放。 “以娘娘如今的琴色,臣已经没有更多可教给您了。”说话的正是京城第一乐师,墨秦。墨家与花家本为大储景帝的左膀右臂,而后墨氏因善种蛊而被牵连进十三皇子生母一案,墨家顷刻间浩浩荡荡如山崩,亡的亡,走的走,如今整个墨府草长莺飞。 “你这样说,那明日可还来?”容芷静默了一会儿,方才幽幽地问道。她起身,如丁香般忧愁地观望着一方水茫茫,有一声浅浅的叹息仿佛从天边传来,又仿佛从大地里钻传来其实,只不过是生长在她心底里的无奈罢 了。 “墨秦乃罪臣之后,皇上让臣终身为琴伶,臣便终身是这宫里的琴伶。天地之大,从此再无墨秦的容身之地。若娘娘在琴艺上有疑难,吩咐人随时传了臣来便是了。” “好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间有何尝有我能够去到的地方呢?”容芷说罢,心生忧思,不由得急促促地咳了起来。纯白如初雪的鲛绡帕子上,殷红的血色斑驳了杜鹃花的心。 墨秦的脚仿佛被拴上了千万斤的枷锁,将他的心一并也锁死了。宫婢青萝赶忙地将一件翠织纹锦羽缎斗篷替容芷披上了。 “起风了,还请娘娘早些回屋里罢。”墨秦说道,任由那无形的桎梏将他困住,他活着也不过是这宫里的囚徒罢了。 “你也瞧着了,我这身子骨每况愈下,剩下的时日里若连见你一面都难了,我活着连盼头也都没有了。”她顾不得从肩头滑落的斗篷衫,几近乞求般地望着他。 “墨秦不值得娘娘这般记挂着。”他替她披好斗篷,便作揖欲退下。 “你说得甚是轻巧,可我却未必做得到。现如今你口口声声唤我娘娘,若那年在西楼上”容芷紧蹙着眉头,泪如雨下,面如缟素:“若那年在西楼上的,你不姓墨,而我不是司徒,那我们” 她的话还没完,他却连停下来片刻都不愿意。 那年西楼,雨后初晴,他少年如玉,背一方伏羲琴,将那一柄轻描着丁香花的油纸伞给了她,而她款款一笑,轻声说道我乃司徒容芷,敢问公子姓名? “姐姐!姐姐!”司徒蜓手舞足蹈地冲着亭落里的容芷呼喊着,并未曾注意到与她擦肩而过的流了泪的琴师。她一路小跑到亭中,便拉起了容芷的手:“想来竟有好些年没见着姐姐了,此番我可是求了好久才让父亲带我入宫来呢。” “是呀,你我二人数年未聚过,蜓儿你倒是生得愈发有致了。” “姐姐你可莫要拿我说笑了,平日里母亲时常对我说“你若有你姐姐一半的风范便好了”,如今怎地连姐姐你也来捉弄我呢。” “父母亲身子可还好?”司徒容芷用衣袂掩了口,轻轻地一笑。 “好着呢,大把的力气光用在训我了。”司徒蜓眨巴着杏眼,说道:“不过近来母亲的眼睛愈发地不好使了,我曾许多次见着她一个人在你住过的房里哭。此番我随父亲入宫来,母亲嘱咐我若见着了姐姐你,要我问问你这些年过得可好?身子可比从前好些了?母亲还说了,要你凡事看通透些,心里的病便能好大半了。” “这些我自然是晓得的。”容芷拉着司徒蜓的手,往芳华殿走去:“你好不容易进了宫,这次可得多在我芳华殿坐一坐。” “此次父亲进宫商讨塞北战事,少不了待上好些时日。如此,蜓儿便有大把的时间陪姐姐你。” “你当真以为父亲带你入宫是随随便便的?花朝在即,各望族上赶着同宫里头联姻,我想父亲此时带你来,可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司徒容芷说罢,心底里不禁又一道绵长的叹息。这宫墙关住了多少人的年华还不够,偏要将那些纯粹的灵魂都拉进来一并折磨了才好。 琉璃殿。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床榻上悬挂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入云山幻海一般。案牍上袅袅升起的香,萦绕着这座诺大的宫殿,可人的心依然寡淡得可怕。 “没用的奴才!”袭美人拍案而起,宽宥的烟水袖横扫过青案,将那些极稀罕的杯盏一并都辗落在地上。 以锦笛为首的一众宫娥们都噤若寒蝉,恨不能将自个儿埋到地里去。前些时日里,墨家为死灰复燃做了不少困兽之斗,借故向景帝敬献了数名貌美的女子,其中最得宠的便是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赵美人。如今她袭美人不痛快,也在情理中。 “皇上流连于玲珑殿,夜夜专宠赵美人,这般事情奴婢们无可奈何啊,又不能求着皇上来琉璃殿,毕竟这也是只能盼着的事儿。”锦笛轻声道。话刚落音,一个干净利落的巴掌便甩在了锦笛粉白如瓷器般的脸蛋上。 袭美人发髻上的金步摇怒不可遏地颤抖着,脸色也十分地不爽快。近些年,她虽因过被降了淑妃的位分,但如若论恩宠,她在这宫里仍是独树一帜的。如今被这么个所谓的赵美人夺了风头去,连自己的宫婢都敢顶她三分,她袭挽香实在是觉着可恼。 忽闻殿外的人进来传,说是长生殿的德妃来了,她便只得作罢。她心想着,这花蜀绣难得来一趟琉璃殿,难不成是来看自个儿笑话的?袭美人想到这,不由得冷笑起来,这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估摸着皇上也小半年没去过长生殿呢。 袭美人花枝招展地迎到殿门口,一身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的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披一条金丝薄烟纱,真真是讨男人欢心的“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姐姐。难得姐姐来我琉璃殿,可是有要紧事?”袭美人作揖,笑岑岑地说道。锦笛奉了杯新茶,便诺诺地退下了。 “近来,皇上终日流连于女色,已连续多日未上早朝,听说那群臣上谏的折子都累如山高。我等为人妃嫔者,虽不应干涉朝政,但辅佐君王也算是分内之事,如今这般境地,本宫哪里还能喝得下妹妹这好茶”花蜀绣将杯盏搁在一旁,呵气如兰。 “姐姐所言“女色”,莫不是指的前些日子才入宫的赵美人?”袭美人佯装做一番不知情的模样,轻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他始终也是人。更何况,这宫里向来是只见新人笑c不见旧人哭,今日她赵美人独占鳌头,且不知他日又轮到谁呢?” “妹妹这话说得未免太刻薄些,你我二人理应一齐辅佐皇上,本不该豆豉相煎太急。现如今,红颜祸水,利令智昏,皇上恐怕是被赵美人迷得五魂三道的,你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姐姐可别忘了,自赵美人怀上龙嗣以来,那玲珑宫可谓是森严戒备。纵然我能够使出些手段来,这隔着好几道宫苑,我也着实奈她不何呀。” “这话说回来,任皇上留在哪一处,与我长生殿都并无大碍,毕竟我花家有千秋万代的荣宠,仪儿也深得皇上的欢喜。但妹妹你就不一样,你侍候皇上的日子最长久,却始终未能够生下一儿半女,如今皇上约莫着也有月余不来了。” “这宫里本就这样,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姐姐又何苦来笑话我?”袭美人别过头,一把辛酸无处安放。 “你若认为我是来看戏的,那你便错了。”花蜀绣起身,轻轻地拉住了袭美人的手。 “不知姐姐有何好计谋?” “十六年前,十三皇子生母,芍妃,因巫蛊而丧命,当时闹得是人心惶惶,不知妹妹可还有印象?”花蜀绣莞尔一笑,细长的眉高傲地挑起来,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尽数是说不出的凌厉,三千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缕鹿髻,以赤金与红宝石的簪钗装点,愈发地教人不敢直视她的威严。 “‘天道非义,生子卒亡’。”当年的血案历历在目,听宫中的老宫娥说起来,芍妃难产当日,在寝宫里发现了一只布满了长针c刻着这样一句话的人偶。袭美人轻轻地念着那句话,再不敢多说一句了。有些事,有些话,不可道破。 “妹妹觉着如何呢?”花蜀绣向来善于揣摩和算计人的心思,早料定袭美人会同她往一处想。她说罢,便示意锦瑟从袖里取出一只锦盒,这是一只丝绒质地的流彩暗花云锦盒。 “三更时分,玲珑宫方向,以银针扎遍人偶即可,我已在宫外让人种了最毒的蛊。”锦瑟轻声说道。袭美人颤颤巍巍地接过锦盒,她羸弱的影子好比一朵开在殿中央的颓靡的花。 此时,月满西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第六章我来向你讨要一句话,你可欢喜我 晨曦万丈,春风十里。 夏织衣推开门,日光轻柔地撒落在她极精致的脸庞上,慵懒,静好。只见宫祈仪斜卧在翠青竹色的凭栏上,棱角分明的侧脸,坚毅如锋刃的眉,深邃如夜的眼,如泼墨般厚重的黑发,一二缕漫不经心地从两鬓边垂下来,一身玄袍被清风微微地吹起了衣角。 “今日天色这般好,而你起得有些晚了。”宫祈仪调笑道,细长的眉眼甚是阴柔好看。 “难不成你就没了其它的去处吗?”夏织衣轻问。这几日,宫祈仪除却在外头就地而睡,其它时刻便同影子似的跟着夏织衣,从日出到日落。他那匹红鬃马整日在这片桃林里来去自如,竟一点不生分。 “九爷我觉着此处甚好。”他轻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这是要赶我走?” “这本就是我的地儿,你这般赖着好几日,也是该离开了。” “你说这是你的地儿,那这里所有的东西便都是你的了?” “”夏织衣一时语塞,只得浮光掠影般地扫他一眼。 “夏姑娘言下之意,莫不是指我也是你的人?”宫祈仪笑道,手里的工细活却一刻也没停下。夏织衣这才注意到,他攥着一把巴掌大的工笔刀专心致志地雕琢着,米黄色如蝉翼般的木屑在晨曦里轻飘飘地扬起来,细微的尘埃也随着起舞。 “我说不过你。”她转身便要走。 “我且当作你默许了,多谢姑娘收留。”他大笑,满是得意的模样。 夏织衣不作声,径自走到前院里,将那些晒在簸箕里的花瓣c花骨朵翻了翻,使阳光更好地亲吻她视如珍宝的每一寸花草。宫祈仪注视着她,只觉着那人霞光万丈,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这是送你的。”宫祈仪走过去,站在夏织衣的身后,他高大的影子温柔地将她包围住,悠悠的风捎来桃花的清香c溪流的歌唱c还有她细腻的心思。 “我不要。”夏织衣别过头,桃花溪面的波光煞是明亮。 他将她那支松木钗放在她手心,淡淡的松香在风中弥漫着。 “我给这支钗取名为“连理”,因它本就生长在大地的连理枝,而且它将是你我共结连理的信物。”他俯下身,在她的耳旁轻轻说道。她面若桃花,灼灼其华。 “谁说过要同你结成连理了?”夏织衣轻嗔道。 “你收下了我送你的新嫁衣,如今又收留了我这个人,若这般还不算喜欢我,难不成你还想用以身相许来表示?”宫祈仪说着,轻轻地将她单薄的身子拥在怀中。一只色彩斑离的蝴蝶偷偷地落在簸箕上,扑闪着艳丽的翅膀。 夏织衣将宫祈仪挣开来,那蝴蝶便翩翩地往桃花枝上飞去了。 她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双手托着脸腮,静静地看着远方。他跟过来,坐在她身旁。远处是青黛如水墨的山,桃花溪潺潺地从山头里流向明亮的天际,仿佛一个永远诉不完的故事。 “你来桃花坞已有一段光景,也不见你同外人往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她问道。 “我不过是个四海为家的不归人,你呢?”他别过脸看她,日光却让他看不清她的脸。 “我从出生就没离开过这里。”夏织衣眼帘低垂,缱绻得好像一碗水:“打从我记事起,娘亲日日都坐在这溪边等着,她总说在太阳落山前父亲会回来的。” “那后来你父亲回来了吗?”宫祈仪的心仿佛被连根拔起来,愈发地沉重。 “没有。”她看着他,而他没看见她滑落的泪。 匆匆韶年,那是又一年桃花灼灼的时候。一个薄情少年郎在桃花树下亲吻过少女的眉眼,便坐上那平顶皂幔的轿撵离去了,他说在日落前便回来娶她。而那人终究是没有再回来,有些人等着痴了c怨了,最后化作一缕尘埃去了。 ———————————————————— 夜来风雨,这绵绵的春雨格外凉些。 桃花片片落芳菲,尽数随着那溪水飘零零地流远了,远山也在烟雨中愈发地朦胧和迷离。这场雨愈下愈大,伴随着雷点轰轰,竟犹如瓢泼般倾泻而下,风似乎也卯足了劲头,拼命地拨弄着白日里刚搭好的篱笆。 宫祈仪站在缤纷的花雨里,清远的目光里流露着邪魅的笑,他冲他伸出手。 “我现如今来向你讨要一句话,若你心里是喜欢我的,便过来我身边可好?”他说道。 她望着他,细雨飘渺。 “来。”他走向她,极温柔地唤了一声织衣。 她也向他走去,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他温润如玉的掌心,连打落在身上的雨点都不再有凉意,她闭上眼将头轻轻地倚靠在他厚实的胸膛前。雨,渐渐地停了。 “轰隆”,天边划过一道白亮的闪电。 夏织衣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窗外电闪雷鸣,光亮交错,她赶忙地披了一件长衫,便跑去开门。宫祈仪仍斜卧在屋前的凭栏上,大雨如注,来势汹涌,竟将他半边的衣裳都打湿了。 “下这般大的雨,你怎还能睡得着?”夏织衣蹙起眉,便将方才披的那件衣给宫祈仪搭肩上。他迷糊地拉着她的手,轻喃着什么。风雨声呼呼地作响,夏织衣听不清,只摸到宫祈仪滚烫的脸庞和冰冷的掌心。 想来这场雨下了好些时候了,今夜恐怕也是不会停了。 她搀起他,将毕生的力气都使上了,却连一步都迈不开来。冰冷的飘雨拍打在她脸庞上,连同着豆大的汗珠一并落下来,而他极微弱地看着划破天边的那一道闪电,如烂泥般不省人事地倒在她怀中。 翌日,又是一番阳春三月的好光景。 宫祈仪醒来时,如琉璃般熠熠生辉的日光钻进窗子里,偷偷地溜进了被褥里。那暖和的绣花被将他盖得极严实,他的外衣晾在床榻边,缟素的床帐散开来,依稀可见夏织衣端了些汤药进来,她步履轻盈得生怕踩碎了地上的阳光似的。 他连忙将眼睛闭上,听着她一步一步踩过自己心上的声音。 “你可是醒来了?”夏织衣轻问道,将一碗温热的汤药搁在四方桌上。宫祈仪不作声,一阵中草药淡淡的香味充盈着整间屋,只听见夏织衣拨开床帐时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将手轻轻地放在他额头上,只觉着仍旧有些发烫。她心想着,不如多少先喂他吃些药,捂身汗便能好多了。 他却趁着她要起身的当,一把将她拉住。 “啊”夏织衣站不住,不偏不倚地倒在宫祈仪身边。她不禁红到了耳根:“你何时醒来的?” “我若还不起来,你将我连皮吃了我都不知道。”宫祈仪一把将被子连同她一齐盖好了,夏织衣吓得赶忙闭上了眼,日光从脚边挪到了耳边,照得她面色晕红。 “你烧还没退,尽说些满口的胡话来。”夏织衣往床榻边挪了挪:“我给你煮了些柴胡,还放了几片生姜,你喝了出些汗就能好。” “如今你我同睡一床,若我不娶了你,恐怕也是没人敢碰你了。”他曲着食指,轻轻地滑过她如白玉般的鼻梁,捧着她瓷白的脸细细地在耳边说道:“待我病好了,我就带你回去完婚。” 夏织衣楞了一会儿,面带忿色。宫祈仪见她不对劲,便也由着她推开自己的双臂,心想着莫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转身从朱红落漆的老旧木箱里取出一个装饰极奢华的匣子,正是那日从“锦色”抱回来的那只。 “平日里你嘴上说得轻浮些,我也权当作没听了去,如今你这般轻薄于我,我也是会生气的。我虽不是出生在大户人家,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但也绝不由着你这种玩世不恭的人来戏弄。”夏织衣忿忿道,细软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便将那只极好看的锦匣子放在四方桌上。 “我并不是戏弄你。” “这些日你同我说了好些话,但其实你并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也不清楚你是什么人c从哪里来。你那一番番好听的且说给别人去,我实在消受不来。” “你不信我?”宫祈仪反问道。 “我为何要信你?等你好了,便走罢。我这桃花坞,你且当作从没有来过,日后也不要再来。” 夏织衣说罢,便出去将房门掩上了,日光窸窸窣窣地从雕花格子窗户里透过来,零零碎碎像极了她斑驳的泪点。宫祈仪静默了良久,方才起身将墨袍披好,他打开那只匣子,嫁衣平整地叠好了,连同那一支名为连理的钗显得尤为寂寥。 和煦的阳光洒落在宫祈仪的手里,他心里却只觉着从未有过的凉。 宫祈仪推开门,夏织衣已经上山采药去了。 满园的芳菲在风中招摇着,溪对面的山林里传来鹧鸪声,宫祈仪牵起那匹红鬃马走过青石桥,又回头看了看那座青瓦白墙的庄院,他仿佛看见初次见她的模样——一草青色的门帘徐徐地被卷起来,而她一笑惊艳了他的一生。 月如白玉盘,静静地悬挂在天边。 夏织衣背着满篓的花草走过青石桥,溪对面的屋里连一盏灯火也没有点,丛里的蛙鸣却十分地热闹。风有些微微地凉,拼了命地钻进她的衣袂里c心里。 她知道,他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第七章佑王殿下哪儿都好,就是缺了一房貌美如花的小妾 春意正浓,花色恰好。 御花园里遍地是极稀罕的花卉芳草,更有名贵的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正值初春时,清风烂漫,风起花落,千朵万朵,卷地数里,甚是清丽。朱红墨绿的偏殿被华清池池水所环绕,飞檐瓦甍,金鳞银甲。 一株蜿蜒盘旋的老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的好似一团绿祥云,遮挡了小半个御花园的天。树枝上挂着一曳风筝,树丛里窸窸窣窣地响着,依稀可见一抹明黄在攒动。 “小姐,你快下来罢。”紫鸢清秀的脸蛋上写满了忧思,她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快了,快了。”司徒蜓拨开枝叶,露出一张极明亮的笑脸。 “小姐当心些,可千万仔细着莫摔了,这老树实在是高得很” “紫鸢,你不要再往下说,我可真怕了你这张嘴。” “小姐”紫鸢欲语还休,她自然晓得司徒蜓毛躁的性子,若哪回能不折腾些幺蛾子便算是烧了高香。而镜王爷老来得女,对司徒蜓又格外疼爱些,稍有些小磕碰都使不得。 “啊”司徒蜓话未开口,果真一脚便踩空从半空中倒下来,明黄的羽衣在风里如流云般轻盈,镶紫晶翡翠的紫白织纹越罗腰束带轻轻地扬起来。紫鸢被吓得跟着一道儿叫起来,从这般高的地儿摔下来,这回可真不好在老爷面前瞒天过海了。 “紫鸢!你说会摔的,那就肯定会摔的啊!”司徒蜓在半空中大喊道,如折了翼的蝴蝶般飘飘荡荡地坠下来。“忽”地一声,只见一抹白影从旁边横扫过来,极霸道地一把将她拦腰抱在怀里,带着她慢慢地落在地面上。 “自个儿不当心,还怪罪别人乌鸦嘴,看来镜王司徒大人平日里没少惯了你。”宫祈佑仍将司徒蜓打横怀抱着,并没有放下她的意思。她目光极明亮,忽闪如夜里的星。 “又是你这扫把星,但凡我见着你就不安生。前几日在水边摔了跤,今日又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自打我入宫遇见你,便没有一桩事是顺利的。”司徒蜓极傲娇地瞥了宫祈佑一眼,玲珑的小嘴翘起来好似那细瓶颈的油壶。 “若不是我及时接住你,这次在老司徒面前你可没上回那样好蒙混过关。你不谢我,反倒来怼我,这天下哪里有这般道理的?” “我可没求你接着我。” “早知我还是不接的好。” “哼。” 司徒蜓轻哼一声,弯弯的新月眉煞是骄纵。 宫祈佑不作声,一撒手任由司徒蜓直直地摔在花丛中。紫鸢不由得目瞪口呆,她看了看躺着花草里的司徒蜓,看了看面不改色的宫祈佑,又看了看他身边置若罔闻的夫铭。翩翩的粉蝶在司徒蜓周边飞舞着,轻落在她如漆的乌发上。 “好你个冤家,竟敢如此对本郡主!” “你家主子从这么高的树上摔下来,你这般看着本王作甚?还不快将她扶起来?”宫祈佑拂袖,继而轻飘飘地说道:“夫铭,我吩咐的事可都办妥了?这一趟我们出宫,绝不能让母妃知道了,免得她日夜催着我回来,让我连出个宫都不爽快。” 紫鸢这才缓过神,赶忙地将司徒蜓搀起来。 “佑王殿下要擅自离宫,不知平安是否该替殿下保守这秘密呢?”司徒蜓嗔圆的杏眼里闪过一道光,她轻轻地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 紫鸢诺诺地跟在后,余光偷偷地扫过夫铭,他仍是那般老铁树不开花的冷峻。 “本王不知郡主的意思是?”宫祈佑心里如明镜般,却仍样装作一番不透彻的模样。 “若你带我一道出了宫,这宫里便没人晓得佑王殿下不见了。”司徒蜓回答。 “你这倒是个好法子。” “那便这样说定了。” “七哥要出宫,如何这般招摇?惊扰了我的清梦不说,还教我不由得想掺和这桩好事。”未见其人,但闻其声。 宫祈佑等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他从后河中一方雅致的小木舟上走下来。这少年俊美绝伦,脸庞如琢玉般精致,漆黑的眼仿佛一潭深沉的汪泉,身着一件金绒紫锦缎袍,腰系一根哑光金腰带,腿上穿着一双黑靴,靴后跟镶嵌着一块紫晶佩玉。 “十三弟。”宫祈佑唤道。 原来此人便是当年盛宠的芍妃之子,宫祈礼。 “我听闻这宫里来了位极刁蛮的郡主,想必他们说的便是你了。不过今日见着你,我倒觉着你甚是可爱,比我这不近人情的七哥好多了。”宫祈礼笑道。 “你看起来比眼前这一位可顺眼多了。”司徒蜓轻瞥了宫祈佑一眼,满是戏谑。 “那是了,我可是这宫中人见人爱c花见花开的十三爷。” “你今年多大?” “虚岁十七,下月初便是我生辰。” “我是腊月里生的,算起来要比你大二三月。” “如此我还须叫你一声郡主姐姐了。”宫祈礼微微作揖道,如旋涡般的酒窝煞是迷人。 司徒蜓听着这一声“郡主姐姐”,心里不由得生出一样为人长姐的快意来。这天底下的长辈自然都是帮衬着幼小的,现如今宫祈礼叫她一句姐姐,她哪里有不护着他的理? “小十三你若闲来无事,大可去未央宫陪惠妃娘娘说会话。”司徒蜓打趣着给宫祈礼支招。 “郡主姐姐这个提议倒说到了点子上,七哥你觉着如何呢?”宫祈礼会心一笑。 “这宫里的看头自然比不得宫外,十三弟你何不同我们一道出宫去看看?”宫祈佑是何等的聪慧,他岂会不明白那二人是借着插科打诨,来向自己一个要出宫的好由头呢?既是如此,倒不如应允了的好。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宫祈礼抚掌大笑道。 烟柳画桥,船粮云集,河面上传来纤夫悠长的吆喝声;十里长街,一概是经营些绫罗绸缎c珠宝香料c香火纸马之类的商铺,鳞次栉比,市列珠玑;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有做生意的商贾c有看河景的士绅c有问路的外乡人和说书的老先生,还有坐着马车唱着京调子赶路的。 宫祈佑c夫铭c司徒蜓c紫鸢和宫祈礼五人走在熙攘的人群中,街角里卖红糖糍粑的姑娘将蒸笼掀开来,一缕缕糯香如轻歌曼舞般地扑向他们。 “如今就快要天黑了,我想不如先寻一处地方歇下,吃了饭再出来走走看看如何?”宫祈礼率先提议道,到底是后生的少年郎。 “小十三这个提议甚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看就先找些好吃的填饱了肚子再说!”司徒蜓附和道,圆溜溜的大眼睛早已“嗖”地一声恨不得钻到那热气腾腾的糍粑炉子里。 “我早知你们要喊累。再往前走个百来米就有一处好地方,论菜品是一点不比宫里差。” 宫祈佑故作深沉地说道着,却不由地用余光看了看司徒蜓。她一听着有好吃的,喜上眉梢,连眼眸中都是大快朵颐的笑。 “看来七哥对此处是轻车熟路,我今日也算是有口福了。”宫祈礼说道。 “谁说不是呢?佑王殿下对这洛河城倒是熟悉得很,想来平日里也没少偷偷跑出宫。”司徒蜓轻描淡写地睥睨着宫祈佑,她这张嘴也算是出了名的不饶人。 宫祈佑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倒也由着司徒蜓去说了。 这几人走了一段路,穿过两条街,又拐过三个弯,只见一座极雅致的茶楼平地而起,正面朝阳,上下两层,屋脊牙檐,雕梁画栋,梁栋上雕着些栩栩如生的画像,有茶圣陆羽,诗圣杜甫,以及一副完整的八仙图。 “花间提壶。”司徒蜓抬头看了看这茶楼的牌匾:“这个名倒是很雅致。” 一名穿青衣的小厮见着宫祈佑,便赶忙地迎上来,领着几人往里边走去。只见这茶楼里别有洞天,各有千秋,有的茶室一面临水,有的茶室依山而立,还有的竟似是盘踞在仙岛上,云烟缭绕。 他们上了楼,挑了处临窗的位子坐下来。 “佑公子。” 这茶楼的老板娘扭着腰肢走过来,微微一欠身行了礼。 “月余不见了,今儿个您来了,我这茶楼可谓是蓬荜生辉哪。”她讪笑着,又向其他人道了道福:“这几位看着眼生,想必是初次来到‘花间提壶’罢。” “这天下之大,你见我眼生也是自然的,你若想套近乎倒不如说些正经的。”司徒蜓不以为然,宫祈礼不禁笑起来,心想着好一个刁蛮的郡主。 “那几位想点些什么呢?不如试一试本店的招牌‘续八仙’?” “什么是‘续八仙’?”司徒蜓好奇地问道。 “花炊鹌子c五绺鸡丝c西湖银羹鱼c糟鹅掌鸭信c鹿肚酿江瑶c金丝缕燕窝c姜醋酱蹄子,和我这‘花间提壶’最有名的一品官燕。” “听起来倒是不错的,那就这几样了。” “几位且稍等,我这就吩咐后厨里将您这桌的菜品先给上齐了。等几位吃好了,正好可赶上外头的热闹呢!”老板娘说罢,便紧着去吩咐后厨。 “你说的‘热闹’指的是何事?”宫祈礼叫住她,司徒蜓对这桩‘热闹’也甚是感兴趣。 “说起来这可不仅仅是热闹,还是件欢喜事呢!”老板娘回过身来,笑盈盈地说道。 “在这洛河城里,卿家可谓是富甲一方,那卿家大小姐长得也是如花似玉,近些年去提亲的人把门槛都给踏破了。”说道尽情处,她不由地极夸张地比划着,看得司徒蜓忍不住想笑。 “但卿老爷这位千金倒十分有个性,什么样的王孙都入不了她的眼。如今她又想出个抛绣球招亲的法子,说是不问出身和仕途,只求天赐良缘,谁接住了绣球,谁就是卿家的东床快婿。” “你说那卿家大小姐长得是如花似玉,那你觉着她与你眼前这位佑公子可般配?”司徒蜓见老板娘口若悬河c夸夸其辞,便故意想刁难她一番,好在对方知难而退,诺诺地退下了。 “你若觉得她口舌多,想说些没边的话将她打发了,倒也遂了你愿。只不过你何必将我拿来做挡箭牌?”宫祈佑问道。 “我只不过觉得佑王殿下哪儿都好,就是缺了一房貌美如花的小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第八章你这人长得不怎样,倒是想得挺美的 卿府不愧是京城里最富有的大户人家。 这座巍然的重檐九脊顶的府邸坐北朝南,青砖红瓦,斗拱交错,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每一根栋梁上都雕着碧波祥云。 池馆水榭,奇山怪石,映于青松翠柏之中,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窝蜂地拥挤在卿府前。司徒蜓拨开重重的人群,好不容易才钻到里边,宫祈佑等人也被如波涛般卷来的围观者湮没。 只见那卿府的楼台上站着一位年纪约莫有五十多的老者,穿着一身冰蓝丝绸衣裳,袖边是极清雅的竹叶纹。他已生出了些白发,比发间那一支羊脂玉发簪子还要银白。 “小女如意,年方十八,今日在此抛绣球c觅良缘,但凡成年未成家者,不问出身,不论官阶,接住绣球者便是我卿家的快婿。”卿老爷朝楼下的众人揖了揖。 一名极妙曼的女子缓缓地步前来。 浅如远黛的烟眉,艳如秋水的眼眸,玲珑而挺秀的鼻和红润的薄唇,乌黑的长发斜斜地绾起来,珠宝琳琅,华丽大气。她着一袭绛红的低胸对襟云纱衣,肤若凝脂,不盈一握的杨柳腰娉婷地倚在雕花朱栏上,笑盈盈地看了看四下里。 “果真是个国色天香的女子,若给那些破败的叫花子捡了绣球去,岂不是辜负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人儿?” 司徒蜓叹道,意味深长地瞥了宫祈佑一下。他波澜不惊,也蜻蜓点水般地望了她一眼。 “你七哥是块千年的玄铁,哪里会晓得怜香惜玉的,不如小十三你收了她。”司徒蜓笑道。 “我不过就是来凑凑热闹的,娶亲什么的便算了罢。”宫祈礼回答,探着脑袋往里瞧。 “若换了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那绣球抢到手啊。”司徒蜓幽幽地说道:“只奈何我本是女儿身,空有一身撩妹的好本事。” “你这个志向倒与众不同,难怪宫里那些人都说你这个郡主不像是个郡主呢!”宫祈礼被司徒蜓的一番话逗乐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正说着,只见那卿如意巧目盼兮,环顾四下,徐徐地转身去,将绣球奋力地往身后一掷,如流云般飘逸的衣裳和细柳般柔软的长发在风中放肆地飞舞,薄如蝉翼的轻纱从她肤如凝脂的香肩半落下,煞是妩媚。 她回过身来,眼眸如月光下一湖潋滟的水。 楼下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这其中,有身穿华衣锦服的世子,有衣冠素净的少年郎,有宿醉的酒鬼,也有褴褛的乞丐,还有书生c车夫,连街头那磨豆腐的瘸子也来了。京城人素知卿家为一甲富首,若能当得了这家人的东床快婿,便可省下了大半辈子的操劳。 宫祈礼只觉着后背有人狠狠地挤了他一把,过了一会儿又推了他一下。他本不愿意发作,只当作是热闹了些,但那人钻过他的腋下时重重地将踩了他一脚。他这才不由地打量了那人一番,只见他脸如玉盘,浓眉大眼,发髻高束,头戴一顶鹊尾冠,上身穿一件绛紫色的深。 “看什么看?”那人也将宫祈礼打量了一番,极不逊地挑衅道。 “这位兄台你踩我脚在先,如何我连看你一眼都不行?”宫祈礼不卑不亢。 “我说不行,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此人乃大訾公主,霓裳。听闻自小生长于漠北的她,生来极其地率性,也有十分地骄傲。 “没有。”宫祈礼心里不禁一阵好笑,却微微回答道:“不过,我中原向来是文明之地,凡事讲究个是非曲直。入乡随俗,还请兄台同我道个歉。” “你这人长得不怎样,但想得倒是挺美的。”霓裳冷冷地笑顾宫祈礼,又问道:“不过,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不是中原人的?” “你虽换上了我中原的服饰,却没学到我中原人士以礼待人的风骨。” “你!” “嗳!”宫祈礼轻拨开那人直指着自己的手:“你若不想被人识破,不如先将你腰间系的那一块双鱼玉佩取下来。那可是大訾独有的春水秋田玉,从雕工和巧色来看还是只有大訾上流人士才有资格佩戴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在下京城十三爷,你又是什么人?” “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乃大訾七公子,你这等刁民竟在我面前妄称十三爷,还要我同你赔礼道歉,未免有些太不自量力了。”霓裳说罢,极嚣张地睥睨着宫祈礼。 “我在宫中只听闻大訾有一位极率性的七公主,却从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个生得好俊俏的七公子。”宫祈礼打趣道。 “哦~”她悠悠地应声着,轻飘飘地瞥着他:“我知道你是何人了。想必阁下便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三子,礼王殿下。” “你能有这般的慧眼,本王还是十分欣慰的。” “哼。” 霓裳轻轻地哼了一声,满满的嘲弄。 “当今的圣上曾想着将我许给你,我自然是听闻过你名讳的。”她趾高气昂地说道。 “我竟从来不知,还有这么一桩事?”宫祈礼的确不曾听说过自己何时还有这么一门亲。 |“过几日你便知了,你们的皇上自然会同你讲。但我此番来京,也正是为了退亲一事,尤其是在见着礼王殿下本尊后。” “原来如此,其实你不来退这门亲,我也是要去同你们商量这事的。” “如此甚好,既然你我二人互相都看不上,便也省去了许多的糟心事。” 这二人正拌嘴得不可开交,只差些没动起手来。而身后的喧哗却忽而间黯淡了,原本热闹得如一锅粥似的人群瞬息就鸦雀无声,依稀可听见旁人的浅浅的气息。一切恍如被定格,画面被缓缓地拉开来。 只见那红艳的绣球从天边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不偏不倚地朝着紫鸢俯冲而下,带着如雄鹰般的疾速与凶猛。 “啊!!!”紫鸢下意识地扑进夫铭的怀中,她双手紧紧地抓住他衣襟。 夫铭如迅雷般拔剑出捎,冰冷的剑身冒着青铜的寒光,极霸道地将大红绣球挑起,仿佛一轮挂在天边的落日。 夕阳西下,余晖氤氲,将他和她的背影融为一道。 “放手。”夫铭面若寒冰,仍不见一丝一缕的柔情。紫鸢心想着,向来她家小姐都说得没错的,这七殿下是千年的玄铁,夫铭是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 “夫铭将军·······”紫鸢轻喃道,指了指夫铭剑锋上的红绣球,又唯唯诺诺地离他退了几步。 卿如意不曾想竟是这般英俊的男子接住了绣球,不由地羞赧地笑了。正当她想亲自下楼去迎他的时候,却只见那人将长剑一挥,‘倏’地一声收回了剑鞘里。 这一剑,也将卿如意的心狠狠地伤到了。 滚滚的红绣球如火球般划过天边,也划破了周遭的寂静。 人群再度沸腾,如一锅热腾腾的粥,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又好似极宽阔的海面,千淘万尽的风浪呼啸而来。 “七殿下,你可见着我家小姐了?”紫鸢挣扎着冲到宫祈佑的身边,急切切地问道。从方才被挤散了,她一回身就没见了司徒蜓的人影。 “我还以为她与你们在一块。”宫祈佑不由地拧着眉头,看似风轻云淡地回答道。 “这下可惨了,我去哪儿找回小姐跟老爷交差去啊!”紫鸢急了,泪光扑朔。 “她与十三弟一见如故,没准此刻正和他在一处。”宫祈佑似是在安慰紫鸢,又似是对自己说。他自然晓得那个人性子顽劣些,指不定此刻在哪一处快活,但心底还是隐约地不安着。 正说着,只见宫祈礼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股脑儿地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 “七哥,你猜我方才遇见了何人?竟是那大訾公主,这个人气焰可嚣张得很的,还说是来京城与我退亲的!你说天底下哪有这般荒唐的事······”宫祈礼滔滔不绝地说道,十足的愤懑。 “十三弟,方才郡主可和你在一起?” “没有啊,我还以为她一直同你们在一处呢。” “小姐······”紫鸢的脸色青一片白一片,她默默地低喃着:“小姐你去了哪儿啊?京城这般大,这下可让紫鸢好找了。” “我们分几路人去问问。夫铭,你和紫鸢一起往东去,十三弟同我一道向西寻去,若找到了就先行回‘花间提壶’,两个时辰后我们在方才那里会和。” “好。” 宫祈佑吩咐罢,几人便分头往两处寻去了,身后的日暮也愈渐地深沉了。 薄晖笼罩着洛河城,宏伟的长桥如痴地酣睡着,风掠过水面吹来一片片杨柳的清香,如吹雪般缥缈的柳絮悄悄地洒落在河水里,水上的船只被栓在了那粗壮的老柳树上,搬货搬得累了的人们和衣躺在了甲板上。 街巷的深处,隐约地传来了一二声狗吠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第九章不就是青楼嘛,我倒觉得有趣得很 夜深了,月满西楼。 宫祈佑和宫祈礼循着长河,将整个洛河城都找遍也没见着司徒蜓的踪影,只得悻悻地回到‘花间提壶’去。紫鸢落落地迎上来,一下就明白连他们也没有找到人,不由得埋着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这下可怎么办?”紫鸢泪涔涔地望着夫铭。 那人却不作声,只低头看她一眼。 “如今天色已晚,你是不便再出去的,就让夫铭同你在这里等着罢,说不定郡主姐姐她玩得尽兴就自个儿回来了。”宫祈礼最见不得女儿家的眼泪,挥了挥衣袖说道:“我且和七哥再出去找找。这巴掌大的洛河城,我就不信还找不出她来。” 宫祈佑点了点头,紧抿着薄唇。 蔼蔼的夜色如团云般笼罩着十陌九纤,一轮皎月寂寥地站在天边。集市上的人们早就散去了,只留下灯火和船,还有匆匆的归途。 街北的花满楼却这才刚刚热闹起来。 奢靡的琴音如囚笼般引诱着行人的心,花渐欲乱的鲜艳衣裳也迷了他们的眼,七八名穿着极妖娆的女子扭着盈盈可握的细腰肢,倚着朱红的画梁轻轻地说笑着。 她们的发髻上都别着一朵不同的极招摇的花。 听闻这是花满楼的规矩——姑娘们站在门外头,客人看上了哪一位,上前去将她所戴的那朵花摘下便是了。只不过站外边的都是些最寻常的,任由着各色的人挑来捡去,这对京城里的公子爷早算不得新鲜,也只有这里新来的头牌能让他们趋之若鹜了。 “七哥你看······”宫祈礼不由得停住了步子,错愕地望着花满楼楼台上的那女子。 宫祈佑循声望去,只见司徒蜓伫立在灯红酒绿中,着一身火红的裳,眉间轻画着一朵腊梅。他望着她,她也看着她轻轻地一笑。 “这位公子请留步,我这花满楼历来都有一样规矩,这但凡是头牌的场次呢,一律以诸位出手的钱财数量为准,拨得头十名者方能上楼与头牌的姑娘一聚。最终是哪一位公子有幸留下俩,还得由我们的姑娘说了算。” 约莫有三十多岁的老鸨扭着腰肢走过来,将宫祈佑等人拦下来,摇了摇手里的团扇。 “今日的头牌归我了,你且让其他人都散了去。”宫祈佑从袖内取出两锭金元宝,一边冷冷地对老鸨说道,一边淡淡地看着楼台上的司徒蜓。 楼台上的那个人轻蔑地扬起唇角,红妆浓烈。 “敢问公子大名?”那老鸨巴巴地将金元宝收下了,又谄媚地问道。 “我兄长姓齐,单名一个佑字。”宫祈礼有些不耐烦,冲冲地说。好在那老鸨也是个懂揣摩心思的聪明人,见状也不做多问了,只催着那小厮说道:“还不快招呼齐公子上楼去?” 众人听闻,一阵唏嘘后,这才悻悻地离去了。 “这位公子出手甚是阔绰,不过方才这位老鸨说了,但凡出银钱价高者头十名,都能够上楼去一睹头牌的芳容。如今公子你两锭金元宝便将我们这些人打发了,是否也有些不厚道?” “我还当是谁呢。”宫祈礼让宫祈佑上了楼,自个儿回身来调侃道:“我们白日里才见过的,不知七公······子可还有印象?” “我走到哪儿都有你,怎可能不记得?”霓裳睥睨着宫祈礼,不屑地回答道。 “十三不才啊,竟不知七公子平日里还有逛青楼这般极高雅的爱好。” “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们中原的俗语你倒是用得极好的,但你知不知道我们中原的男人才是最好的?”他凑近她的耳边,戏谑道。 “若中原的男子个个都同你这般的自恋,今日我也算是见识了。”她瞪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来都来了,不如陪我上楼去喝几杯小酒如何?好让我也细细地同你介绍自个儿,没准你就改变了退亲这主意呢。”宫祈礼却伸手将霓裳拦下来,嬉皮笑脸地揖了揖。 “且留着你的酒水,好生地照一照自己罢。”霓裳说罢,拂袖而去。 “有意思。”宫祈礼自顾着笑了笑,目送霓裳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瘦削的身材显得极利落,像极了她风风火火的性子,他想着想着不由得又笑了。 —————————————————————————————— 那老鸨引着宫祈佑上了楼,只见司徒蜓微微地对他欠了欠身。 她额心的那一朵腊梅,随着她顾盼的眉目一道儿笑起来。 “这位是齐公子,这位便是我花满楼的新头牌,红梅姑娘。”老鸨互相都介绍后,又轻轻地掐了掐司徒蜓的手臂:“齐公子可是我这儿的贵客,你且好生地招呼着人家知道吗?” “知道了。”司徒蜓应着,老鸨这才将屋门掩好出去了。 宫祈佑不作声,坐在那张雕花笼八仙桌前,沏了一盏茶悠悠地品着余香。外边下起了雨,细长的雨丝儿从朱窗里飘进来,轻落在那一柱沉香袅袅的薄烟里。 司徒蜓走过去将窗子关好了,站在宫祈佑的背后。 “红梅,这名有些落俗了。”他说道,话语冰冷得一如窗外的雨点。 “那也比‘齐公子’这名号要别致些。”她在他身边坐下来,也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白日里在卿府前,被人绑了来的。” “我记得你有一位纪师傅,难不成他只教会了你闯祸的本事,却连逃这般简单的道理也没告诉你?”宫祈佑淡淡地扫过司徒蜓的眉眼,那火红的梅十分地妖灼。 “既来之则安之,我为何要逃?”司徒蜓轻飘飘地回答道,一口便将热茶抿完了。 “你可知这花满楼是何地方?”他微微地皱起眉。 “不就是一个青楼嘛,我倒觉着有趣得很。”她站起来,伸了伸腰肢。 “如此见来你是乐在其中。” “你不也是来这儿寻乐子的吗?” “好一个‘寻乐子’。”宫祈佑将手中的杯盏放下来,静默了良久。他站起来,一把将她打横抱着,如雪沙般低低地对她说道:“那既然本公子为你一掷千金,现如今也该轮到你来好好地服侍我了。” “你·······你要作甚?!你这个无耻之徒!!”司徒蜓猝不及防,不由得大叫。 “我不过要你为我唱一宿的小曲儿,你可知换了其他人又会对你做些什么?”宫祈佑说道:“如今你要想从这里脱身,便不要再叫喊了。” ———————————————————————————————— 他抱着她一路回到了‘花间提壶’,直到进了门才将她放下来。 紫鸢看着这光景,不由得傻了眼——紫鸢跟着司徒蜓多年,竟从未见过她这般静若处子的模样,现下里在宫祈佑的怀里竟乖巧得好似一只猫。 她心想着,宫祈佑到底有怎样的本事,竟能将司徒蜓都降住了。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紫鸢迎上去。 “我不过就是去青楼里客串了一把,你们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吗?我可是镜王府平安郡主,谁敢将我怎样·······啊······”司徒蜓的话还没完,宫祈佑便将她掂了掂,直接扛在了肩上。 “你又要做什么?!放下我!” “既然你觉着花满楼是个好地方,我这就将你送回去,也算是不辱没了人才。” “宫祈佑!!” “七殿下!!!” “七哥!!!!!!!!” “宫祈佑你这块千年老玄铁,万年铁树精!你放下我!!”司徒蜓奋力地挣扎着,心想着宫祈佑是不打算将她放下了。她堂堂一个郡主,哪里受过他这般的屈辱,眼下除了装晕厥恐怕也没有地缝给自己钻了。 那就晕厥罢,司徒蜓心一横。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紫鸢急切地迎上去,惊恐地叫喊着。 “许是今日的事将她吓着了,她心里一时承不住这才晕了过去,送她回房里好好地歇息便是了。”宫祈礼说道,目送宫祈佑将司徒蜓抱上了楼。 “十三殿下,紫鸢要不要跟上去?”紫鸢诺诺地问,她太过于了解自家小姐的心性,这种装晕厥的戏码在镜王府早已炉火纯青。但这可是刚正不阿的佑王殿下,司徒蜓在他面前未必能侥幸。 “有我七哥在,你大可放心了。”宫祈礼回答。 “可是·······” “难不成你认为七哥真要将郡主送回花满楼?我七哥虽有些不近人情,但绝对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宫祈佑你这个伪君子!!”司徒蜓拼命地拍打着宫祈佑,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并不理会,一把将她丢到了六尺宽的檀木床榻上。 “你别过来,你····我可要叫人了·····”司徒蜓蜷缩成一团,而宫祈佑并没有收敛的意思。 “啊·······!!!” 一声冗长的叫喊声穿破‘花间提壶’,直上云霄。 他替她细细地捻好被衾,又将海棠绣花的云锦床帐放下来,转身便自个儿出了房将门掩上了。 “宫祈佑,我跟你此仇不共戴天!” “你说不共,那便不共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第十章我愿共你无花无酒锄作田 暮色渐深沉,晚风似剪刀,轻裁着漫山的桃红柳绿,那成片的花海便如逐浪般涌起。虚渺的细雨斜斜地打落,在水面凝成一个个匀称的圈,在溪边觅食的燕儿扑闪着翅膀,向如水墨般黑沉沉的天边飞去。 夏织衣手挎着一只竹青色的小背篓,一路从桥上小跑着回来。 她恬静的脸蛋不施粉黛,与桥头那艳丽的桃花树照相辉映,红润,青涩。在那缟素碎花头巾下,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飘零的桃花落在她的肩头。 直至她冲到屋檐下,与他撞了个满怀。 夏织衣这才发现宫祈仪不知何时回来的,而那人眉眼依旧阴柔,轻挑着唇角对她微笑,宛如淅淅沥沥的小雨,宛如拂面而来的清风。 “我从集市上来,见这些果子十分地新鲜,于是便带了些来送给你吃。” 宫祈仪将一笼极鲜艳好看的水果放在夏织衣的脚边,见她不作声。 “对了,我是来此处安家乐业的。” 他又笑着说。 “从今往后,你我便是邻里,有许多事还须彼此多帮衬些。”他说罢,对着她揖了揖。 夏织衣将篓子里的花花草草尽数在低窗上挂起来,好趁着湿润的气候将它们风干,细腻而柔软的芳香,弥漫着整个狭长的檐廊,从她的心上穿过去,轻轻地落在他的身边。 “上回我说话轻浮了些,这次来是想向夏姑娘你赔个礼。我们就从邻里先做起,不知夏姑娘你觉得如何呢?”他见她仍不作声,便说道:“不如你问我些问题,好让彼此都更了解。” “你叫什么名?”夏织衣起身,目光清冽。 “家在何处?你连这两样都不能告诉我,还说要将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吗?”她看了他一眼,‘砰’地一声就将门给关上了,这场雨哗啦啦地下得愈发地凶猛。 这宫外果真就是不一样,连女子都与宫里的那些格外不同,宫祈仪心想着。 他看了看远方,天边的云愈发地低沉,一颗颗硕大的雨拍打着枝头,浊黄的溪水嗖嗖地顺流而下。 到了夜里,风雨愈发地大,倾盆的暴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窗外除了雨打枝叶的沙沙声就十分地安静。 一道亮铮铮的闪电照亮了夏织衣白皙的脸,风吹得破败的旧门吱吱地作响。 这门太旧了,也该去山里砍些杉木来修补了,夏织衣心想着,而那咯吱的声响却忽然停下来,窗外的夜雨仍在刷刷地唱着歌。 这一夜,那扇门都没有再响过,就如夏织衣的梦一般安稳。 翌日,春光烂漫,落花遍野,雨后的空气中夹杂着风的清甜c泥土的芬芳,一轮晕红的旭日从山的那边钻出来,冲破重重薄云嵌在深海般的天上。 “你昨夜里睡得可还好?”宫祈仪从桥头走来,眼角里藏着一抹疲惫,昨夜里他在门外守了她一整夜,用手拉着门把拉了一整夜。 “挺好的。”夏织衣连眼也不曾抬,将弯弯的镰刀放在竹篓里。 “你又要上山去采药了?”宫祈仪追上去,嬉笑着说道。 “恩。” “我陪你一道去。” “不用。” “那九爷我便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他慵懒地坐在她门前的青竹凭栏上,双手垫着后脑勺。 “你走吧。”她站在台阶上,连头也不回。 “你要我去哪儿?”宫祈仪别过头,问她。 “我不知道你从何处来,自然也不晓得你该去何处,但总归都不是留在我这桃花坞。”夏织衣说罢,便走了。 风唱着冗长的调子,轻轻地拂过她细软的发丝,婆娑着她瓷白如玉的脸蛋。 宫祈仪笑了笑,日光迷了他柔美的目光。 —————————————————————— 天黑了,他还没等到她。 他是在山崖下找到她的,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山林里到处都有啾啾的虫鸟声,月华如瀑,夜如墨,夏织衣蜷缩在枯叶堆里,殷红的血迹斑驳了半张脸,结成了薄薄的痂。 那一天,夏织衣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依稀听见他唤自己叫做‘织衣’,依稀记得他怀抱的温度,和天边的旭日一模一样。 “她怎么样?你快给看看有无大碍?”这是宫祈仪的声音,低柔而魅惑。 “夏姑娘的脑袋受到撞击,颅内有淤血,重则昏迷不醒,轻则视力衰减,除非除非夏姑娘有十分的气运,再加上那三生崖的不死草做药引子,方可能捡回一条命。” 只听闻有人徐徐地回答,听起来约莫是个四五十岁的老郎中。 “何谓不死草?” “传说东海之瀛,三生之崖,上古有不死之草,其叶形如瓠,草长三四尺,人死三日者,以草覆之,皆可活命。” 夏织衣漫步在香软的云端,隐约听得见身后的对话。她转身去看,却只见一望无际的云海,直射的日光穿透她身体,忽而间又听见了一声冗长的呐喊,她又匆匆地回过身去寻找,云依旧是那片云。 “啊!!!” 那呐喊声愈来愈近,仿佛就在她的耳边。 夏织衣环顾四下里,想找找究竟是谁在那里叫喊,而周边的腾云却如迷境般翻涌着,刹那间天旋地转。 她只觉得眼花缭乱,不由得往后退了一二步,却像踩空了似的疾速地往地面掉下去。 她看见了他,宫祈仪。 他从峭立的三生崖上掉下去,手里紧抓着那一株不死草,左臂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看他如远去的鸟一般愈来愈小,直至化作一个黑色的点被幽长的深渊吞没。 她撕心裂肺地喊起来,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山风。 “你醒了。”夏织衣惊起来,只见宫祈仪守在一旁,脉脉地问道。 “”她仍停留在残梦里,只微微地打量了周遭——宫祈仪守在床榻边,一名年纪约莫着四五十岁的老郎中在案前写方子。窗外,芳草斜阳。 “你睡了好些天。”宫祈仪说道。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气若游丝地回答,不由得看了看他的左手臂。宫祈仪换了一件靛蓝的新衣衫,看起来并不像梦里那样的惊心。 好在是一场梦,夏织衣心想着。 “来,先把药喝了。”他将她搀坐起来,喂了些热腾腾的汤药:“苦吗?我去洗些果子给你吃着去去味。” 宫祈仪说罢,便出去了。 “夏姑娘好生有福气。” 那郎中将药方子细细地折成角。 “多谢先生救我。” 夏织衣莞尔一笑,苍白的脸庞上满是感激。 “我不过是替你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那药引子才最重要,那可是齐先生为你舍命博来的。” “齐先生?”夏织衣看了看草帘外,只见宫祈仪捧了些果子从桃花溪边回来。 “那可是三生崖啊,壁立千仞,悬崖万丈,进退维谷,一旦去了也就等于将整条命都交代在深渊里了。” 老郎中捋了捋银长的须发。 “那他” 她想问问他有没有受伤,却嗫喏着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个梦早已将她笼罩住。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可能安然无恙?”老郎中摆了摆手,将夏织衣的心思看得极透 “所幸齐先生是习武之人,这才能留着一口气回来的,但他那条手臂若没能调理好,也算是废了。” “其实他这哪里是救你,分明是用自个儿半条命换回了你半条命啊。” 那人说着,摇了摇头,叹息着便出去了。 夏织衣轻轻地颤栗着,盈盈的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那竟不是一场梦!幽长的深渊,凌冽的山风,不死草和他满身的鲜血,都在她眼前如皮影般飞快地掠过。 宫祈礼走了进来,夏织衣赶忙地将眼泪擦了擦。 “你怎地坐起来了?郎中说了你得好生地歇着。” 他紧忙着过去,替她用枕头垫了垫身子。 “我没事,你呢?” 她轻轻地抓住他左臂的衣袖。 “我很好。”他说。 “你的房子好了吗?我想去看看。” “也都好大半了,就在桃花溪对面,日后你出门都要从我屋子前路过,我只怕你天天看都看厌了,又像上回那样赶着我搬家。” 宫祈仪说道,夏织衣苍白地笑了笑,任由他轻握住自己的手。 “你先好生歇着罢,我去送送那位郎中。” 宫祈仪说罢,便出去了。 芳草斜阳,长河落日,昏黄的余晖仿佛将整个桃林都刻在心上。 那郎中站在桥头,颤颤巍巍的身影被余晖拉得愈发地斜长。宫祈仪走过去,踩在青石桥面上,铿锵的脚步声惊得水中的鱼虾四处乱窜。 “多谢。” 宫祈仪从袖中取出一锭白花花的银两:“今日这一出,你做得极好。” “做戏归做戏。” 老郎中将那锭白银缓缓地推开来:“我与齐先生你虽算不得深交,但有些话老夫不得不说。” “老夫见那夏姑娘是个极纯情的女子,而齐先生你锦衣荣华c气度不凡,想来也不是出生于小门小户,你二人门不当户不对,始终是难成善果的,若齐先生能放得下,那便是极好的;倘若不能够,也请你善待她。” “且容老夫多言一句,如今夏姑娘虽醒过来了,但留在她脑袋里的淤血一日不除,则终生都可能是一处危险的暗疾啊!”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宫祈仪拂了拂袖子,面带愠色地向远边望去。 那轮落日已经烧得一团火红,将半边天都衬得血红。 “今日我究竟是成全了一桩美事,还是造了孽。”老郎中喃喃自语,他苍老地摇了摇头,日暮将他佝偻的背影笼罩着,使他与落霞长天共成一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他若只是个偷心的,她也无悔 琉璃殿住着一位宛若天仙的赵美人,听闻她宫中夜夜笙箫,皇帝一连好几个晚上都在那留宿,而那位赵美人更是厉害,进宫来月余便有了身孕。这事儿整个皇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总不免有些人嚼舌根,说这赵美人是修炼了上千年的狐仙,因爱慕人间的富贵,化成人形来凡间做主子,没想到竟怀上了龙嗣。更甚者,还有人说人妖殊途,赵美人肚子里的孩子终归是生不下来的。 于是,玲珑殿赵美人小产的消息一经走漏,一众的宫娥也对传言愈发地深信不疑。但这宫中多得是聪明人,早就知道那些子虚乌有的狐妖传言是有人刻意散播的,说到底都不过是为赵美人小产找个好由头。 “蛊术?!” 太后便是这宫里看得最透彻的人,但她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两个字。殿中央的暖炉烧得通红,这些日连续地下了好几场大雨,乍暖还寒。 “回太后,正正是。” 太医静若寒蝉地回答。 “十七年了,十七年了啊。” 老人家喃喃道,热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十七年前芍妃一案历历在目。 “这世上竟有不费一兵一卒的凶器,杀人无形。这么多年过去了,究竟是什么人一而再c再而三地造孽?” “说来也蹊跷,今日赵美人这一桩与当年芍妃娘娘那一件,臣不论从种类c作用还是手法来看,都找不到任何相同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前一后并非同一人所为?” “臣纯属猜测。” 太医作揖,唯唯诺诺地回答道。 深宫的是非渊源向来都险恶,若要活命得长久些,说话最好是保留三分余地,因为没有谁知道这番话会被哪宫里的人听去。 “你且下去罢。赵美人之事,你不要同其他人张扬,若有人嚼舌根,你便说她是患了疟疾去的。明白吗?” 太后说罢,摆了摆手使太医退下了。 老人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袅娜的香火也随之摇摆,锦袖紧忙迎上去,替她轻轻地揉着耳穴。 “皇奶奶,眼下花朝节快到了,这各个宫里头是不是还与往年一样,在开春前洗灰濯尘,讨个吉利呢?” 锦袖轻轻地捏拿着太后的肩头,细声问道。 “锦袖,来。”太后心领神会,这小妮子是话里有话,暗示她大可借着花朝的由头,派人去各宫里搜查呢。她朝着锦袖招了招手,极疼惜地说道:“来,到皇奶奶身边来。” 锦袖温顺地在太后的身边坐下来,眸光比烛火更明亮。 “哀家知道你心里一向都装着佑儿。” 太后轻抚着锦袖的长发,尤为地爱怜。 “皇奶奶”锦袖娇嗔地唤了一声。 “只是佑儿这孩子同其他人不一样,他凡事总有些自己的主见,所以这桩事,并不是哀家赐婚这么简单的,还得由着你自个儿打开他的心才是。” “锦袖明白。” “倘若他心里实在是没有你,哀家也会替你寻一处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这满朝文武的王孙公子是最不缺的了。” 太后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锦袖的手。 —————————————————————————————— 连绵的阴雨天终于放晴了。 夏织衣卷起草帘子,淡淡的阳光洒在她如栉的黑发上。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歇着罢。” 宫祈仪用小铁锹将蓬松的泥土翻了翻新,又用瓜瓢给花草均匀地淋了些水。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这些花草,所以每天都帮你浇水施肥了的。”他看着她,笑道。 “我躺得乏了,若不出来走走就霉了。” 夏织衣轻柔地回答,她走下台阶来到他身边。 “头还晕吗?” “好多了,就是有些沉,连着嘴里也是极苦淡的。” “你这些日的药喝多了,也难怪苦淡。你要是真好了,我就带你去外边走走,吃点美味些的东西解解口。” 宫祈仪说着,径自走到溪边将红鬃马牵过来。那匹马摆了摆尾,朝着夏织衣晃了晃头。 “我扶你上去,小心些。”他将她搀上了马背,自己却牵起马缰绳赶着路。 “那你呢?” “这马近来吃的都是些草粮,乏力得很。你坐着,我走路便是了。” 她被他逗乐了,不由得低头笑了笑。 “你姓齐,名叫什么?” “齐仪,‘凤凰来仪’的仪,听我家里人说,我出生那会儿正好是傍晚,有九头彩翼的金凤凰在天边盘旋,所以就有了我这个名字。” 宫祈仪风轻云淡地讲着,夏织衣却听得十分地认真。 “你家中可有妻室?” 她低声地问道,将脸微微地别过去。 “没有。”他笑了笑,回过头来看着她说道。 “那你可曾有婚约?” 夏织衣将头埋得愈发地低,仿佛要低落到尘埃里去。 “没有。” 宫祈仪停下脚步来,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夏织衣绯红的脸。 长河上吹来的风撩起她柔软的乌发,将春光柔柔地放进她含情脉脉的眼中。 他未娶,她未嫁,在夏织衣看来便够了。 至于他是什么人——他若是个纨绔公子,她就陪他看尽这世间繁华;他若是个打肿脸的胖子,她就同他粗茶淡饭;他若只是个偷心的,她也无悔。 “哒哒,哒哒” 红鬃马铿锵地走在市井间,如明珠般硕大而汪凝的眼被湖心的波光粼粼点亮。 宫祈仪牵着缰绳,夏织衣坐着马,身后是小商贩悠长的吆喝声c老夫子滔滔的说书声和市井的喧哗。 一匹马,一双人,陌巷的上空中是洁白的云,和穿梭的风。 宫祈仪在一个飘香四溢的摊子前停下来,红鬃马仰起头低低地吼一声。 夏织衣轻飘飘地扫一眼,只见那商贩将蒸笼掀开,将烫过的黄青色芭蕉叶窝成有边角的壳儿,又用平勺儿铲了几颗唐蜜饯儿放进去,最后极熟稔地用风干的藤蔓缠绕上一二圈。 “这个你留着,明儿喝了药再吃一些,你也就不觉着嘴里苦了。” 他将那包蜜饯递给她,温柔地嘱咐道。 夏织衣温顺地接过来,这糖蜜饯早已渗进了她的心窝。 他又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她,牵着马慢慢地往前走着,不时地回头来看看她,明红的糖浆把她的唇色染得愈发地娇艳,他忍不住想去亲近她的唇。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夏织衣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微微地低下头。 “我见你吃得好欢喜,我心里也跟着欢喜,就没忍住多看了你两眼。” 宫祈仪笑了笑,如水墨般漆黑的眼里都流露着宠溺。 “好吃吗”他问道。 “嘴里原是苦闷得很,现在倒甜腻得抹不开嘴了。”她轻轻地说,不禁低头笑了笑。 “日后你若是想吃了,我就赶着马来这给你买回去。” “你真的就留在这了,再也不回去你原先的地方?” 夏织衣不敢直视宫祈仪,只得将视线投到不远处的湖面,粼粼的潋滟波光却刺得她眼睛生痛。 “这里风好景好,吃的好,人也很好,即便你要赶着我走,我也是执意不离开的了。” 宫祈仪说着,牵着马走到了一处极清雅的河边。 他将她扶下马,俩人沿着郁青的河边草漫步着。 松软的泥土如松糕般,潋滟的春色早已爬上了柳枝头,粼粼的波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来,夏织衣一个趔趄就险些载落到河里了,宫祈仪一把横腰将她揽住,拉回自己的怀中。 “啊”她张着嘴,惊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身后是愈发地晃眼的一湖阳光。 “当心。” 他仍将她揽在怀里,深情地说道。 夏织衣晃了一会儿神,满脑海都是白茫茫的刺亮,那如浓雾般散尽的光芒后,宫祈仪俊秀的脸庞慢慢地浮现出来。 “砰砰。” 那是夏织衣从来都没有过的怦然心动。 他的脸庞越来越清晰,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推开他。 “好戏!” 身后传来一阵粗鄙的笑,五六个身高体胖的地痞正打量着他们,为首的那一个却长得尖嘴猴腮,如老鼠般灵光的绿豆眼,稀落的两笔八仙胡,嘴里不正经地叼着一根西柳枝。 “你们是何人?” 宫祈仪挺身而出,将夏织衣护在身后。 “这方圆百里还从没有不认识我的。看来你今日出门不单是没看黄历,你连脑子都没有带出门。”那头头‘呸’了一声,极粗鲁地将柳枝吐在一边:“我便是这一带的王法,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赶紧将身上的钱财交出来。” 夏织衣不由得轻轻地抓住了宫祈仪的衣角,如寒蝉般颤栗着。 宫祈衣紧抓住夏织衣的手,宽厚的手掌心里都是她纤细的温热。 “光天化日,你们用这嘴脸和我说王法,难道不觉着玷污了这俩字?”宫祈仪不屑地说。 那一伙人面面相觑,显然是被触怒了。 “不识相的我见多了,但像你这样不要命的,爷我今日还是头一回见着。山水有相逢,爷要是不给你长点记性,你就不知道谁是这里的天王老子了!” 那人说罢,五六个人便一窝蜂地冲上来,凶猛的拳头如雨点般重重打下来。 宫祈仪一手拉着夏织衣将她护在身后,一手抵御和回击那地痞流氓的拳打脚踢,细细的絮柳如鹅毛般漫天飞舞,片片零落在湖面。 那尖嘴猴腮的头子恼羞成怒,竟从腰间拔出一把冒着寒光的短刃朝宫祈仪刺去,一伙人见伤了人,也立刻认了怂,一溜烟地跑光了。 那轻如薄翼的柳絮儿在河面打了一个微微荡漾的圈,便融入了水中。 “你你怎么样了?” 夏织衣紧忙着察看宫祈仪的左臂,汩汩的鲜血染红了他银白的素衣,竟比他苍白的脸色还要红润些。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大片空白,耳边全部是那老郎中的话一—— “他这手臂若是没能够仔细地调养好,也算是废了”。 她温润的眼泪低落在他的伤口上,一滴,又一滴。 “我没事。” 他抬手替她擦掉泪,眼中的光芒渐渐地暗淡,唇色愈发地缟白。 一只不知名的鸟雀‘嗖’地从草丛里飞向了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我答应你,要把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凌霄罗殿,红绸花幌,金丝地毯,彩绘俏宫灯,雕花盘丝银烛台,金樽美酒,玉盘珍羞,年轻貌美的宫娥都换上了新赏,腰肢柔软地在偏殿里操练着要在花朝节上跳的舞,那些在宫中稍微待得日子长些的老宫娥,便手持着一条长鞭显摆出一副大人物的姿态来。 歌舞升平,笙箫奢靡,一列穿着铁甲金盔的侍卫们闯进来,径自将这宫中的各个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一众的宫娥都诺诺地不敢出声,挨着殿门挤做一堆。 “此处乃后宫之地,无论你们是在哪里当差的,按理来说都不该在这儿做猖。” 那年长的老宫娥朝前走了一二步,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在这宫中待了数十年,胆量自然比常人要大些。 “我们奉的是太后娘娘懿旨,来各宫里看看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以免乱了花朝节的纲常。你们这等人,还不速速地退下去。” 一名肥头大耳的侍从推就了老宫娥一把,就往内殿里冲了进去。他的衣角勾住了殿中央的曼陀罗紫白长轻纱,费力地一拉扯,竟将半张落地的纱都‘丝’地撕裂了。 那些年轻的宫娥们赶忙着将老宫娥搀扶住,仍旧不敢吱声。 这时候,从外边跑进来一位精瘦的侍卫,只见他在胖子侍从头头的耳边说了轻轻地嘟囔了些话,这一列为虎作伥的人便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年长些的老宫娥竖着耳朵听了去,那人说的是—— “大人,听说那劳什子在长生殿里头呢。” 这一夜之间,深宫里流言四起。 有的人说琉璃殿赵美人被识破了身份,化作一条九尾狐逃到深山里去了;有的人说赵美人之所以能够将皇帝的心笼络住,是因为她施了些迷惑人心的法术,但那邪门歪道却使得自个儿肚子里的孩子夭折了;也有的人说,是那长生殿里的德妃施展蛊术除掉了赵美人和她未出生的胎儿。 泛泛之辈有怎样的见解无关紧要,重要的还是天子的定夺。 景帝向来是个多疑之人,所以他宁可信人心可畏,也不信牛鬼蛇神。 当遍身扎满了银针的木偶从长生殿里搜出来的时候,景帝便愈发地相信‘人心险恶’这几个字。他深知花家权倾朝野,根基不宜过分地动摇,但那只人偶毕竟是从未央宫寝殿里出来的,为堵住悠悠众口他只得将她花蜀绣禁足起来。 —————————————————————————— 宫祈仪从昏迷中醒来时,夏织衣正抱着一大捆手臂粗的麻绳走进屋里来。 他左臂的伤口被她细细地打理好,上了些淡香的草药,又用白缟布仔细地缠了几道。他动了动,只觉得有些抽筋扒皮的痛意阵阵地袭来,想必是那一刀伤到了经脉。 ‘这回远比上次做得逼真,手臂怕是真要残废了。’ 宫祈仪摇了摇牙关,暗自思忖着。 夏织衣见宫祈仪醒过来了,便赶忙地将那捆绳索放下来,又在衣角上抹了抹净自己的双手,从四方桌上端起一碗熬得极精细的小米粥,在他的床榻边坐下来。 她呵气如兰地吹了吹,又用白瓷勺子轻轻地搅了搅,粥的清香便默默地扑鼻而来。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掠过一丝丝动容。 “张嘴。” 她舀起一勺粥,怪娇嗔地命令道;他便张嘴把温热的粥喝下去,连心里都是暖和的。 “你是个好人。”他说。 “那你呢,你是不是个好人?”她低着头,又抬眼看过来。 宫祈仪不禁笑起来,伤口却如撕裂般地剧痛着,他不由得紧紧地锁住了眉头。 “把这碗粥喝了,有些力气也恢复得快些。”夏织衣轻轻地说道,极力地掩饰着在乎。 “若那日我没带你去集市上,便就不会多那一桩事了。如今我吃痛些,也当作是赎罪了,否则我这心里也始终过不去。” “谁要你这么个赎罪的法子?” “” “当初你舍命去三生崖采下不死草,又拼了命地护住我,那我这条命也有一般是你给的。如今你若觉得心里过不去,不如就好好地护着我的余生,再不让这样的事发生便是了。” 夏织衣愈说就将头埋得愈发低,颊若红霞漫天飞。 “一言为定。” 宫祈仪强忍着触心的痛,抬起手将夏织衣耳边凌乱的青丝细细地理好。 “你歇下罢,我去山上给你采些草药回来。” “你坐在这里陪着我,我还能好得快些。” “你不要贫嘴,把伤养好了才要紧。”夏织衣说罢,便背过身去,将那捆绳索放在小背篓里,又用遮阳的轻衣裳仔细地掩盖好,起身拿起小背篓出去了。 宫祈佑笑顾她窈窕的身段,又转头望着沉沉的雾霭。 那蔚蓝的天空仿佛露了底,层叠的日辉一注注倾泻而下,把溪边的桃枝都压低了。 这一刀果真是没白挨,改明儿还得去找那天的人,将约定好的钱数一并给了他们才是。 宫祈仪美美地想着,不由得将双头垫着后脑勺,又悠悠地翘起了二郎腿,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好不惬意地眯了半晌,当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那张古老的四方桌,他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那捆小臂粗的麻绳竟不知所踪,深墨的楠木桌发出铮铮的棱光。 这个傻女人!!! 宫祈仪如鱼般从榻上跃起来,匆忙地披了一件白长衫就出门了。桃花坞十分的静谧,能听见溪水潺潺的流动声c枝头哗哗摇动的花语和远方传来的鹧鸪声,四周皆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青黛,有的如沙丘般圆润c有的如方剑般峭立,还有一座竟高耸入云,在缭绕的云雾里好似人间仙境。 宫祈仪记得那郎中曾说过,三生之崖壁立千仞,悬崖万丈。想来那最高的峰便是三生崖了,他暗自忖度,立刻骑着红鬃马朝那方奔去了。 前路愈发地荒凉和崎岖,黄土遍地,寸草不生,眼看着再往前就是两面高耸的峭壁,中间留着的小路竟有些一线天的意味,风沙滚滚,从高处落下来的石子发出悠长的声响,带着些无尽的凄凉和流连。 宫祈仪不得不弃了马,从石缝中跻身而过,碎小的沙石刷刷地打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自小在宫中生得金贵些,从没来过这等穷山露水的地方,今日摸爬滚打也总算是登上了三生崖。 “织衣!!!” 宫祈仪大喊道,夏织衣正将绳索往自己的腰间紧紧地勒扯着,另一端已经被栓在了斜长在悬崖边的老树上。 她听见他的呼喊,蓦然回首,春风十里。 “你这是要下去取不死草吗?”他一把拉住她的手。 “上回我看病花费了不少,如今我们身上再没有多的银两给你请郎中,我也不能就这样由着你的手臂废掉啊,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能救命的不死草了。” 她抬起眼,泪光点点地缀在如白玉般的脸蛋上。 “你这个傻瓜,传说也是能信的吗?” “当初你不也为我来这里以命相搏吗?今日我即使从这万丈的深渊掉下去,也算是对得起你对我的恩情了。” “说什么还恩情的话,你若当真从这里掉下去了,那我也是要跟着你跳下去的。” “你尽说些胡话呢。”夏织衣忸怩着别过身,不去看宫祈仪。 “倘若算我从前说得都是些只有三分的胡话,方才那一句便是十分的真话。” 宫祈仪说着,便伸手去抱她,他心里翻涌的全数是喜爱和动容,这一次他是纯粹地想抱一抱这个惹人心疼的女子。夏织衣羞赧地低下头,抻直了手想要推离他,但又怕伤着他手臂的伤,便默默地留在宫祈仪怀里。 “织衣。” “嗯。” “我答应你,要把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宫祈仪亲吻着夏织衣的黑发,深情款款。 “你这话可当真?”夏织衣望着天边烧得火红的霞云,心里不由得也燃烧起来了。 “天地可鉴,千真万确。” 宫祈仪的手顺着夏织衣柔顺而浓密的乌发而下,停留在她盈盈可握的细柳腰上,落在她发间的亲吻也缓缓地滑到了她的耳鬓c眉眼c脖颈和粉红的唇。 那是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比山风轻盈c比细雨湿润c比日光更灼热。 “你的手还没好” “你这是在怕我使不上劲吗?” 宫祈仪邪魅地笑着,一把就将夏织衣打横抱起来,左臂的新衫被细渗出的血水染红,崖边的风十分地猛烈,肆虐地吹起她衣袂。 “啊!” 夏织衣惊叫着,不下意识地用双手环住了宫祈仪的脖颈。 “我没有”她的脸红得不可收拾,极羞赧地嘟囔着。 “我让你好好地见识我的厉害。” 宫祈仪将夏织衣轻轻地放落在地上,便俯身轻轻地吻便她的每一缕发丝c每一寸肌肤。 “等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她抓住他的手。 “你说。”他停下动作,细细地看着她。 “你若得到了我身子,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辜负了我。” “还有,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轻易就弃了我,不要让我与我母亲般,一等便是一生,到死都是个孤独的鬼魂。”夏织衣看着宫祈仪的眼睛。 他为护她周全宁可为她冒死,这样的人也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罢,她这样想着。 “好,我答应你。”宫祈仪沉思了半晌,极郑重地允诺道。 “那你就发誓。” “我发誓,绝不负你。” 她抬起手轻抚他棱角分明的脸,又缓缓地滑落在他的衣襟上;他一边轻握住她的手,一边细细地亲吻着她的嘴;天边的夕阳悄悄地掉进了三生崖,崖底散发着如神祗般的光晕。 天作帐,地为床,晚风为被,三生崖的风愈发地湿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其他我都是不信的,我只相信你不会负我 晨曦是迷离的橘色,桃花溪是迷幻的银色,风中都是花香的颜色。 夏织衣换上了在‘锦色’买回来的新襦衫,坐在案前梳理着柔长的秀发,她将一撮青丝绾成如低丘般的斜髻,又将宫祈仪送的那支‘连理’稳当地插好了,铜镜里倒映着一双流转的眸子,和娇若桃夭的浅笑。 “我来帮你描眉。” 宫祈仪从背后轻轻地拥住夏织衣,他如蜻蜓点水般亲吻过她的耳鬓。 夏织衣笑了笑,也由着宫祈仪用骡子黛扫过她细长而薄凉的眉。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如孩子般乖巧地坐在他面前——从此在她的余生里,梦中反复是这一副画面——这便是夏织衣最难忘的时刻,它们算不得轰烈和震撼,但真实地占据了她漫长而短暂的后半生。 “如何?”夏织衣端详着镜中人,又别过头看了看宫祈仪。 “美极了,美得惊心,美得教人犯错。” 宫祈仪说罢,用一个亲吻就封缄了夏织衣的唇,他一把抱起她往那张游龙戏凤的床走去。 “放开。”夏织衣轻轻地捶打着宫祈仪的胸膛,十分娇嗔地说道:“庭院里还有些花花草草要打理呢,闲不得。” “不放,不放。”他同她鼻翼摩挲,竟如孩提般讨要着欢喜。 “这大白天的,让人瞧见了可不是笑话吗?” “你不是说这方圆百里廖无人烟,眼下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会听见的。”宫祈仪调戏道。 夏织衣听着这番话,虽然脸红得厉害些,但心里仿佛被人放养了好多的牛羊,它们嘶叫着在她的心上奔跑,她的心里‘扑通扑通’顿时热闹极了。 “哒哒!哒哒!” “吁~吁~” 溪边传来阵阵马的铁蹄声和嘶鸣声,如惊雷般打破了桃花坞的静谧和惬意。 夏织衣和宫祈仪循声往外看,只见一大队人马徘徊在溪边。一众人都穿着不凡的锦衣,一个个都有配一把长剑,连骏马都比寻常的品种要不同些。 桃花坞向来鲜有人来往,今日这架势恐怕不是误打误撞来的,夏织衣心想着,看了看宫祈仪。 “我去去便来,你在这里等着我。” 从他的眉眼中,她看不出丝毫的苗头来,由此也可断定这些人并非来寻仇的,夏织衣想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既然不是为恩怨,那会是什么缘故呢,她的心上仿佛被绑上了几斤重的石头,辗转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掀起草帘子出去了;她有些坐立不安,只好翻了些针线活来做,但依旧忍不住朝他观望着。只见那些人见着宫祈仪便恭敬地揖了揖,俯首说着些什么。 细长的针刺痛了夏织衣的手指头,殷红的血滴汩汩地渗出来。 正巧宫祈仪走回来,见夏织衣合着手发了呆,便过去替她细细地将血水吮出来。 她痴痴地望着他,这个她付诸终生的人,时而风流,像风雨般琢磨不透,时而温柔,如煦日般光彩照人,时而深沉,像迷雾般莫测。 “你有话要同我讲,对吗?” 夏织衣扭过头看着溪边的人马,语气甚是薄凉。 宫祈仪不作声,只默默地将她拥在怀中,他心中对她有愧意c爱意,和悔意。他愧对她,此时此刻无法带她走,他是爱她的,他也懊悔自己匆忙地占有了她,甚至还不曾给她一个明媒正娶的名分。 “我,要离开数日。” 宫中来传,只说是德妃被禁足已有些时候了,这么久皇上也没有赦免的意思,实在是没辙了才急着召仪王回宫共商些要事。 宫祈仪将夏织衣抱得愈发紧,他多想说些动听的话来安抚她,可动了动唇再也说不出什么。 “你若不想说,我也不强求。”她环抱住他,低声说。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他捧起她的脸,深情地亲吻着。 但无论如何他也吻不尽她的眼泪了。 “市井里有些古老的说法,说是新人大婚三日内,不宜分别,否则今生无缘,来世无份。” “不过,其他我都是不信的,我只相信你不会负我。” 夏织衣嘴上说得愈是大度,心里就愈是难割舍,她紧紧地抱着他,唯恐一松手便从此抱憾终生了似的。夏织衣深知,宫祈仪就是溪边的桃花树,如果要落就终归要落的。 “谢谢你,我绝不会让你一等就是一生的。” 宫祈仪说道,便细细地看着夏织衣,恨不能将她塞在脑中c刻在心上。 “何时回来?我为你添置些新衣裳。” “花朝那天,我便回来,还你一个凤冠霞帔,礼数周全,风光迎娶你。” “既是我收留了你,你又能将我娶到哪里住着去?”夏织衣不禁‘扑哧’地笑,眼角溢出了温润如玉的泪花。 “我的新居也快好了,待我回来就将你娶过去。”宫祈仪替她拭去泪,又将她发间的连理钗轻轻地取下来:“我以连理为信物,一定会回来的。” 溪边的马待着有些不耐,高仰着铁蹄‘吁’地嘶鸣着,又在原地打转了好几圈,百无聊赖地吃了些青草和野花。 “我要走了。”他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嗯。”她点了点头,泪水仿佛不是从眼眶里掉出来,而是一并地从心里钻出来,又从喉咙里涌出来的,一股脑地将她的灵魂都塞得快要窒息了。 宫祈仪出了门,夏织衣也默默地跟出去。 他翻身跃上马,她泪眼婆娑地仰望着他,红鬃马往夏织衣的身边撒欢似的蹭了蹭。 “你的伤还未好完全,凡事都当心些。” “好。” “你一定要回来找我,不要忘记了。” 夏织衣趔趄地追在红鬃马的后面,带着哭腔喊道。 “好。” 宫祈仪的回答被铮铮的马蹄声踩碎了,也将夏织衣的心一点点地揉碎了。 骏马驰骋,扬尘而去,渐行渐远。 夏织衣跌跌撞撞地追随着弥漫的尘土,宛若折了翼的轻盈的蝴蝶,在风中了无声息地摔倒了,连同她的叹息,也一并湮没在风的呜呼中,了无痕迹。 ———————————————————————————— 暗红朱漆铜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匾上龙飞凤舞地题着‘长生殿’三个鎏金大字。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殿内陈设着宝座c屏风,两侧有熏炉c香亭c烛台一堂,偌大的宫殿里却只有锦瑟一名宫娥打点着。 宫祈仪急匆匆地走进来,只见花蜀绣斜卧在那张花梨贵妃椅上,锦瑟正替她轻轻地捏拿着肩,袅袅的炉香与往日也一般地怡人。 “母妃。”宫祈仪作揖道,他路上本有些焦急,如今也稍稍安心了。 “仪儿,过来。”花蜀绣慵懒地招了招手,她发髻间的琳琅珠饰叮当作响。 “若不是你七哥曾说起,你那日狩猎往林子里去了就不想回宫里,本宫想寻你也是无处可去的了。” “儿臣不孝,让母妃挂心了。” “你向来都懂事,打小就没令我费心过,这点小事本宫又怎舍得怪罪你。本宫只不过瞧着你好似瘦了些,心里不由得疼。” 忽而殿外边传来一串巧铃般的笑,风中满载着香脂的气息。 只见袭美人拖着一款逶迤的罗群,摇曳生姿地走进来。 “姐姐,我琉璃殿送来的桂花糕,姐姐可尝了尝?” “那是妹妹吩咐御膳房做的,这桂花可是前年从妹妹的琉璃殿里那株桂花树上摇下来的呢。今年初,我因嫌了它遮住了日光,便让人砍了树。想来今后好些年都不开花了呢。” 袭美人一语双关地说着,暗指花蜀绣是被砍掉了枝干c开不了花的树,而她自个儿便正是亲手拿斧子的人。 “你我相处多年,我从不见你这般好心过。”花蜀绣自然听得懂袭美人话中有话。 “全因为妹妹心里记挂着姐姐吃不好啊,这人境遇不好的话,什么胃口也没有的。” “你若真是一番美意,本宫也自然是不驳你面的。不过本宫得知仪儿要回宫,自个儿舍不得独享了,心想着等他回来再一道吃的好。”花蜀绣说着,便吩咐锦瑟将那碟桂花糕端上来。 碧玉盘中精致地摆放着两块金黄的糕点,煞是小巧好看。 花蜀绣先自己夹了一块吃,又夹起另一块给宫祈仪。 桂花的清香如风般灌入鼻翼里,又在唇齿间慢慢地粉碎,点滴都是浓郁的桂香。 “这孩子,还真和小时候一般的贪嘴呢,来,让母妃给你擦擦。” 花蜀绣从宽袖里取出一方丝帕子,轻轻地替宫祈仪擦拭着嘴角的糕粉。 “姐姐与仪王真是母子情深,妹妹真是羡慕不来了。”袭美人冷笑道。 “仪儿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我这个做母妃的心里也难免额外地疼他些。不过本宫说这么多,想来妹妹也是不能够体会的,毕竟你还没有过为人生母的经历。” 花蜀绣绵里藏针,一针见血,她深知没有一儿半女是袭挽香一生的痛,可花蜀绣是个诛心的人,偏偏要戳了袭挽香的痛处才爽快。 这二人正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宫祈仪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暗红的血色顺着他分明的棱角而下,也从袭美人的心头上点点滴滴地淌下来——她深知,这回自己栽进去了。 “仪儿!!” “仪王殿下!!!” 宫祈仪仿佛踩在棉花团上一般站不稳,一下子重重地倒在了花蜀绣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郡主说得如此有理,十三弟你就看着办吧 御花园满园芳草蜂蝶,亭台阁楼间点缀着翠竹与奇石,突兀嶙峋,气势不凡,清幽的水廊和艳丽的戏台十分地雍容,宫墙上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麒麟兽,好像要腾空而去似的。 “我听宫里人说九哥回来了,我这高兴劲儿还没过,他们又告诉我九哥一回宫就出事了,我问到底出了哪门子事,一个个地不敢说!” 宫祈礼一边抱怨,一边随手将低垂的花枝折在手里把玩着。 “这种事就是给九条命也不够他们在背后说的,你也不必责怪他们。” 宫祈佑淡淡地回答,从宫祈礼手里抢过那簇拥的花枝,信手丢到了雨后格外湍急些的御河里。花枝在水面随着旋涡打了个转,飞快地被卷入了水底。 “若不是七哥你告诉我,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咦,真是奇了怪,为何他们告诉你却不肯同我讲呢?”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不知道的为好。” “哎!七哥这话说得就过了些,下月初我便满十八岁了。” 这俩人正扯些有的没的,只见锦袖从石拱桥上迎面走过来。绾青丝,插钗环,坠璎珞, 珠宝满头,映衬着她白玉般娇俏的脸蛋,显得愈发地大,玲珑的身段系着一条粉绸束腰带,大有’嬛嬛一袅楚宫腰’的意味。 “锦袖见过佑王殿下c礼王殿下。” 锦袖微微地欠了欠身,抬起手撩开被风吹得迷了眼的长发。 “你听听,连锦袖姐姐都叫你在先c叫我在后,这里我待着也实在是没意思了。” 宫祈礼嘟囔了几句,便悻悻地先往仪王府去了。 “礼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锦袖说错了话吗?”锦袖看了看宫祈礼远去的背影,极细声地问了问宫祈佑。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卑微而乞求着的。 “耍些小孩性子,且由着他去罢。” “佑王殿下可是要去看望仪王殿下的?” “我听说了九弟的事,特地来看看他。” “仪王福禄齐天,定会平安无事的。” 锦袖抬起眼,浮光掠影地扫了宫祈佑一眼,她的心里便像是迎着太阳开出好多的花来。 “你这是要去哪里?”宫祈佑也看了看锦袖,双手覆在背后勾着。 “花朝节快到了,皇奶奶想要出宫去白云观拜拜,我这就在各宫里头走动下,看看哪位娘娘要同去的。不过,眼下也就只有贤妃娘娘说要去,这宫中也真是难得有像她这般四根清净的人了。” “我母妃是信佛之人,哪有她不去的道理呢?” “娘娘她有这般心境,锦袖钦佩不已,总想着若哪天得了空,一定要去未央宫里坐一坐,一来是陪娘娘说说话c解解闷,二来也好让我沾一沾娘娘的禅气。” “佑王殿下既要去看望仪王,那锦袖就不打扰了。” 锦袖愈说着,神情就愈黯淡,如黑暗中的灯火般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宫祈仪仍旧不作声,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锦袖心里的火苗也被‘倏’地吹灭了。 宫祈佑走进仪王府,只见一屋子的人将床榻围堵得水泄不通,一名约莫有八十的老御医跪趴着地面上,屋里的檀香烧得有些重,但也不比这屋里每个人的心更沉重了。 宫祈礼转头看了看宫祈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请安了。 “怎么回事?” 宫祈佑轻声问宫祈礼,他走近才看见宫祈仪面如土色地躺在床榻上,花蜀绣拿着丝绢儿不停地替宫祈仪擦拭着虚汗,周边的空气仿佛凝结般毫无生机。 “你方才还没来,御医说他恐怕是救不了九哥,德妃娘娘就说要诛他全族给九哥陪葬。这个宫女姐姐说她有一个祖传的秘方,若试上一试说不定会有用处,德妃娘娘实在是没其他办法,就让人将药粉冲水给九哥喝下去了,但眼下还不见起色。” 宫祈礼与宫祈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长生殿就好比冰冷刺骨的冬窖,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显得躁动了。 宫祈仪睡得昏沉,恍惚间听见有许多人在叫自己,但就是睁不开眼来,耳边的呼喊声越来越飘渺和遥远,最终又归于一滩死水般的寂静,触不到丝缕的波澜与动静。 “叮咚c叮咚” 如山涧里冒着泡的清泉水,如从桃的花瓣里滚落到溪面的露水,一声又一声都敲打在宫祈仪的心上,这声响离他越来越近c越来越近,周边的事物交错着闪放着,越来越清晰c越来越清晰。 宫祈仪站在那座横亘在桃花溪的青石桥上,满眼尽是青山绿水,黑瓦白墙,桃之夭夭。 “织衣!” 一轮模糊的旭日悄悄地沉入了桃花溪,晕开了极迷茫的涟漪,夏织衣蹲在溪边,用捣衣棒费力地浣洗着衣物,打湿了她鬓边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溪水。砰砰的捣衣声,与山林里啾啾的虫鸟声相辉映,将桃花坞的倒影都唱得十分的酥软。 “织衣!!” 宫祈衣一边喊着,一边朝着夏织衣冲过去。 然而他与她咫尺之间,却恍若隔世。 夏织衣茫然地穿过宫祈仪的身体,又回头期盼地凝望着溪对面——他的房屋已修缮好了,但他人却不知何时才回来——青砖红瓦,显得格外地注目,静静地屹立在桃花溪畔,它和她一般日夜在等一人。 宫祈仪不可置信地看着夏织衣,他不甘心地却拥抱她 她好似他世界里的幻影,一碰就碎了。 “怎么会这样?”他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情难自已。 “你终究还是骗了我,让我等你等得好苦。”夏织衣仿佛看见了宫祈仪一般,她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神情,她如死灰般绝望的眼眸。 “不!!!” 宫祈仪大喊着,整个桃花坞瞬息万变,桃花凋零,遍地黄土,溪水如瀑布般从天上垂下来,风云似波浪般翻江倒海,阴云遍布,偷天转日。 “噗!” 宫祈仪从床榻上挣扎着坐起来,暗红的积血从他胸腔里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连绿绒镶金边的蚕丝被衾都被染得触目惊心,他听见脑海中的声音愈发地真实。 “仪儿!” “九哥!!” “九弟!!!” “仪王殿下!!” “你这个下作的东西!用的什么偏方来害我儿!!”花蜀绣拂袖,气急败坏地吼道:“来人!给这贱婢狠狠地掌嘴!!” 锦瑟诺诺地应着,撸了撸衣袖就赏了唐袭舞几个响亮的耳光,她只觉得右手有些火辣辣地灼痛得厉害,于是便换了左手继续在对着唐袭舞左右开弓。 唐袭舞隐忍着,目光里写满了倔强。 宫祈礼看着倒是有些心疼,却也不好作声。 “母妃” 宫祈仪气若游丝,但脸色比方才红润了不少。 “仪儿” 花蜀绣紧握着宫祈仪的手,生怕他化作一缕烟飞走了似的。 “你们都退下罢,让仪王好生歇会儿。锦瑟,你去殿外边候着,不论任何人来,你都不必进来传。若是皇上来,你便告诉他仪王殿下这番罪是替本宫遭的,而本宫本就是戴罪之身,不值得皇上亲自来看望。” 众人听花蜀绣这般说,便陆续地告退了,宫祈礼搀扶了唐袭舞一把,便同宫祈佑一道儿离去了,锦瑟最后一个出去也将宫门轻轻地掩上了。 ‘长生殿’三个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愈发地夺目耀眼。 宫祈佑和宫祈礼转过长廊,竟碰上宫祈修迎面走过来。 那人穿一身亮铮铮的铠甲,头戴着一顶红翎子的金盔,却丝毫遮不住他儒雅的气质,那是从眼神里跑出来的从容淡定——也难怪景弟在众皇子中选了他去大訾媾和。 “五哥!”宫祈礼欣喜地叫道,不禁迎上去抱了抱宫祈修。 “你何时回来的?”宫祈佑难得地笑了笑,问道。 “今早便到了城外,一进宫就听说了九弟的事,也来不及换身衣裳就赶过来了。九弟怎样了?” “他服了些偏方,看起来有好转,你还是不必去了,且让他好生地歇着罢。” “如此也好。” “你可去见过父皇了?” “还没有,现在正打算过去。” “那好,我与十三弟先回府中,待你去父皇那述职后回来,我们再一起喝两杯。” “嗖!” 一个如鸡毛般艳丽的毽子如剑羽似的横空飞来,宫祈佑飞速地侧过身,又伸手将毽子抓在手中,那色彩斑斓的毽羽在阳光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当心点,不要像上回那样爬树了,这次你要再摔下来,我可未必会救你了。” 宫祈佑将毽子抛给司徒蜓,只见她身边多了个穿短袄和描着图腾的罗裙的女子,脖颈上戴着一个明晃晃的项圈,模样生得也十足的异域风情。 “我当是谁这么大口气呢,原来是你这个千年冰山啊。” 司徒蜓接住毽子,将霓裳护在身后。 “什么是千年冰山?”霓裳从司徒蜓身后钻出个脑袋来,极俏皮地问道。 “呐,指的就是眼前这位佑王殿下一样的人。”司徒蜓指了指宫祈仪。 宫祈礼没忍住,噗嗤就笑出声来,宫祈佑c司徒蜓和霓裳三人就极嫌弃地望着他。 “你俩怎么凑到一块了?” “我在宫里头待着实在闷得慌,又听我父亲说起宫中来了个天仙似的大訾公主,我便常常去霓裳住的宫里走动,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难怪,我正纳闷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凑巧的事,把这性情都像极了的公主郡主一并儿聚起来了。” “你这话我听得拗口,不过怎么听也不像是好话,你到底想说什么?”霓裳噘着嘴,问道。 “他说你我都是臭味相投之辈。”司徒蜓回过头,轻轻地对霓裳说。 “是吗?可我怎么不觉得呢。”霓裳抬起手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又凑近司徒蜓使劲地闻了闻。 “你这个七公主着实有趣,若不是我和五哥有约在先,还真想好好地与你促进番国之间的情谊。”宫祈礼打趣道。 “怎么个促进法?”霓裳不甘下风地睥睨着宫祈礼,傲慢地问道。 “我觉得联姻也是个极好的法子。” “你可别做梦了,待明日花朝的宴会上,我就和皇上提退亲之事。” “退亲?!”司徒蜓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霓裳:“你竟和小十三有婚约在身吗?” “其实也算不上,反正今日便是我与他婚约的期限了。” 霓裳不以为然。 “我们小十三不是挺好的吗?!模样长得又俊俏,性子也是极可爱的,我看你就收了他得了,从此不要提退亲的事情。” “你几时做起媒婆的行当来了?”宫祈佑不由地插上一句嘴。 “宁拆一座庙,不坏一桩姻缘,这话你这个千年冰山懂不懂?” “平安郡主说得如此有理,十三弟你就看着办罢。” “哎呀,你们这一唱一和的到底是哪出?我看我们还是走罢,再由着你们胡说那还了得?” 霓裳说罢,硬拽着司徒蜓就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天就要黑了,你知道天黑后的芳华殿有多难捱吗 热闹的唢呐声和锣鼓声越来越近,连风里都满载着喜庆的气息,新轿上绣遍了比翼的鸳鸯和金边祥云,四个如飞檐般翘起的轿顶上扎满了大红的花簇。 夏织衣从窗户往外看去,只见宫祈仪飒爽地骑着红鬃马,身后是锣鼓喧天c唢呐笙箫,和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他远远地冲她笑,招了招手。 她满心欢喜地往门外奔过去 桃花溪静静地流淌着,连溪水打在鹅卵石上的水花声都能听得见。 夏织衣从床榻上惊醒来,看着窗外发了许久的呆。她的期望就像春泥,潮湿而沉重,不知何时能开出花来——如果,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呢?那她这一生注定是枯萎的了。 ———————————————————————————— 赏心殿。 景帝在奢靡的乐曲里醺红了脸,满面春光地邀在座各位共进美酒佳肴。 诸皇子以长幼为序,按四行八列的方阵坐开来。太子宫祈亿傲气,三皇子宫祈儒斯文尔雅,五皇子宫祈修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容颜如玉,七皇子宫祈佑大有王者风范,颇有几分不怒自威,十三皇子宫祈礼脸如玉盘,眉眼如星,微带着一些稚气。 宫祈仪因抱恙,便没有出席花朝盛宴。 后宫妃嫔一律盛装出席,莺莺燕燕,环肥绿瘦,各放异彩,以众星拱月之势围绕着太后而入座,锦袖身穿一件绣着梅花纹的白金丝袄子,笑盈盈地候在太后的身旁。 春色满殿,窈窕淑女,排四列,各六人,一个个穿着粉白的宫服,倭堕髻上斜插着金铃钗。轻歌曼舞,身段轻柔,玉眸低垂,粉唇如蜜,她们发间的铃铛便一齐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将在座的心都摇得十分地酥软,仿佛那甜腻得抹不开的蜜糖。 今日比赛的项目与往年一般,分为有四‘琴c棋c书c画’四样。 琴声阵阵,偶如珠落玉盘,复似雨声嘈嘈切切。似空中幻影般飘飘渺渺,余音绕梁,又似高山流水,往来拂去,奔腾不息。 此局胜出者有二人:花家幼女,花般若,俊美优柔,如细雨般柔弱,只是听说她生来身子骨就欠佳,经年体弱多病;江南甄城甄氏,浮嫣,她额心轻点着一个朱砂痣,衬得眉眼甚是婉约温柔。听闻江南甄城乃是除洛阳城外最繁华的地带,而甄家在甄城堪称独秀一枝,甄老爷倾尽毕生教出这么个才艺双全的千金来,也就是为了让女儿能飞上枝头,他甄家世世代代也好离京城更亲近些。 棋楚河汉界,黑白棋织,暗香盈袖,运筹帷幄。 此局胜出者得一人:花家次女,花磐涅,模样清秀可丽,眸子里流淌着清丽的光。花槃涅本是个极单纯的性子,如今见自个儿胜出了,这欢喜都洋溢于表。 泼墨千里,行云流水。 书法胜出者复得二人:花家长女,花解语,笔法遒劲,书‘凤凰台上凤凰游’,横撇风骨尽显巾帼本色;司徒世家,司徒蜓,书‘好花好酒好时节’,龙飞凤舞,婉约传神。 画艺之局得一人:漠北大訾七公主,霓裳。 这宫中历来有一样规矩:花朝盛会,但凡才艺出众者,且门户当对的,便由景帝颁谕旨赐婚,留宫中择日完婚。一来也是替皇室血脉的高贵和纯正做保障,二来便是笼络住各地势力的将心,保证地方为朝廷更忠诚地效力。 宴会上载歌载舞,热闹不已。 忽而间,阵阵芳菲如雨般纷纷洒落,一阵妩媚的奇香充盈着整个大殿,惹得众人纷纷搁下手中的杯盏和寒暄,放眼望去,只见一名穿着兰花色薄纱裙c头披着白轻纱的女子从殿门外飞进来,她的脚尖如点水般划过半空中,光洁的脚踝上绑着刻满了图腾的金银圈。 她轻盈地落在殿中央,如天外飞仙般翩翩起舞。 她的眉描得十分地细长,眼尾上画着一朵精致的凤尾花,与鲜红而饱满的双唇争相争艳。她如清风拂柳,身姿妖娆,如腊月里的篝火,热情奔放。 景帝看得有些痴,端在手中的琼浆玉液竟纹丝不动。 “小女子乃大訾长公主,旖旎,我父王将我献给皇上您,以示大储和大訾番国友好的情谊,今借着花朝良辰,特意为皇上献舞,恭祝大储百世流芳c千秋万代c福禄无疆。” 那女子一曲歌舞毕后,便生姿摇曳地欠了欠身子,极柔弱无骨地轻说道。 “好!你不仅舞跳得好,这话说得也是极好的!你父王也是个有心人,既是如此,朕也就不辜负他的美意了。你的舞步如行走在云端,甚是好看,那朕就封你为云贵妃,赐‘水榭殿’给你住着。” 景帝大喜,不禁抚掌道,他的眼始终不曾离开她娇艳的脸和薄纱下隐隐若现的肌肤。 “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旖旎挑起眉极魅惑地看了看景帝,笑容比美酒还要醉人些。 “不过就是个媚主的破货色,好像会跳几支舞便比其他人高贵些似的。” 只听见坐在角落里的一名妃嫔忿忿地轻声抱怨着。 “以色侍人,终究是长久不了的,你我且看她能风光多久便是了。” 另一位也酸溜溜地附和,她微微皱起眉,肌肤的纹理就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了,那双眼眸也沾满了岁月的灰尘,黯淡无光。但她的五官尤为精致,想来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 箫皇后淡淡地苦笑,若有若无地轻叹着,她心里的花从此刻就落下了。 —————————————————————————————— 芳华亭。 芳华如旧,而人愈憔悴,司徒容芷的风寒已拖了小半年。每逢起风,她咳嗽的老毛病就要发作,有时好像连半条命都得咳没了似的,咳得多了嘴里时常是血的苦腥味。 “今日的花朝宴会比往年可要热闹些?赏心殿外的花草开得如何了?” 司徒容芷看着墨秦,她骨子里的伤愁像是一剪拂不去的杂草,在她的心里丛生。 “花朝是一年比一年热闹了,花开得也很好。”墨秦回答。 “那你又来我这作甚?你明说过让我放下的。”容芷落泪纷纷。 “这宫里哪一处都是极热闹的,唯独芳华殿冷清得很,我放心不下就来看看娘娘。” “又不是三年五载的事,我这芳华殿早就冷清惯了的。” “我听说娘娘病得越来越厉害了。” “我倒盼着死了好清静。”容芷含着泪偷瞄了墨秦一眼,倚靠着汀亭的凭栏坐下来,又背过身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娘娘虽生平比常人多几分病症,但也定会多些福分的。”墨秦紧抿着峻眉。 “福分?这宫中能有什么样的福分和修为,也只是骗骗那些刚入宫的人了。今日花朝选秀,又是哪些人家的千金要留下来的?” 司徒容芷本不是生性薄凉的,当年她入宫时对景帝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只不过这深宫中最不起眼的也就是真心了。随着她入宫的日子一长,身子骨越来越差,心也早就死掉了。 “皇上将花家幼女c花般若许给了太子,将次女许给了三殿下,另外,甄城甄家的千金留在了五殿下的宫里头,娘娘的亲妹妹c平安郡主是要留在七殿下宫里的。” 墨秦淡淡地回答,连抬眼看司徒容芷的勇气也没有。 “都好,都好。你既然来了我芳华殿,不如就留下来听我弹一曲如何?”她看着他,笑了笑。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琴音如梦,穿梭在他和她的故事里,一丝一弦地写下注定要伤情的结尾。 “每当我弹琴,你总是听得十分认真。” 司徒容芷停下来,深情而忧愁地凝望着墨秦,他冷峻的脸庞上写满了动容和怜惜。 “你弹得极好,每一句都在我心上。” 他走到她身后,抬头看了看欲渐黑沉的天,墨秦很清楚自己终究是沦陷了。这漆黑的苍穹和宫墙已经锁了他十来年,那么如今这一步即使要陷得更深刻又如何? 不差这一桩了,倒不如随了自己的心,也成全了她同样濒临枯竭的心,墨秦心想着。 “天就要黑了,你知道天黑后的芳华殿有多难捱吗?” 她微微地往后靠,轻轻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他不作声,任凭她就这样依靠着自己。 司徒容芷起身来,转身面对着墨秦,纤纤玉手牵着他腰间的白玉穗子,缓缓地抬起眼脉脉地望着他。她的眼魄不算十分勾人,但充满了千丝万缕的诉说,教他不忍心去拒绝这份情。 “你今夜还走不走?”她轻轻地问道。 “你若是想我留下,我便不走了。”他低下头,凑近了她的脸。 夜幕降临,晚风轻盈,水波渐起,如泼墨般乌黑的夜空中点缀着一二颗明亮的星辰,月华从薄云里挣扎着跳出来,带着无尽的渴望和欢喜。 这也是芳华殿最快活的一个夜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她名叫夏织衣,家住桃花坞 每年的花朝节最热闹的就属灯会了。 月华初上,绿柳轻摇,暗香浮动,一方古筝轻吟着似水流年,一袭袭雪白的衣衫摇曳出荷莲接天碧的温柔,芊芊玉手撒起漫天的飞花,犹如轻风,渡一片芳菲踏碎一池的惊鸿。 红红的灯火将养心殿照得通明,连天边都红了一大半。 殿外的树枝和画梁上都垂挂着大红的布告,如天外流水般倾泻,上边是极工整的楷字,一卷布上写着一个字谜。灯火阑珊里,王孙贵族有学富五车之流,亦有不学无术之辈,有的胸有成竹c指点江山,有的搪塞过关,好不热闹的一番场景。 宫祈修穿着一身银白衣衫,发束上戴着一只白玉钗子,他颀长的倒影在御池的水波中荡漾,搅碎了一片片如梦如幻的霓虹,水面上的花灯被轻风一吹动,摇摇摆摆地往下游去了。 ”四海之内皆兄弟,何人不起故园情。” 宫祈修望着眼前的谜面,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白折扇,一边若有所思地忖度着。 “四海之内皆兄弟,谜底是一味中药——昆布,昆是昆仲之昆,布则是遍布之意。何人不起故园情,谜底是另一位中药——当归,‘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取的正是‘游子当归故里’的意境。” 只闻身后有女子袅袅的声音传来,如三月春风拂柳。 宫祈修循声回过身,只见甄浮嫣笑盈盈地站在花树下,迷离的灯火笼罩着她肤如凝脂的脸庞,星光点点尽数落在她宛若秋波的眼眸里。 “早听闻南阳城甄家有个秀外慧中的才女,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南阳甄浮嫣,见过修王殿下。”她走近他身边,微微地欠了欠身。 “父皇既已将你指婚给我,你我便大可省却这些繁文缛节,还是随和些的好。” “皇上将嫣儿指给殿下,这是嫣儿的福分,嫣儿万不敢亵渎了这福分,无论在哪一处,嫣儿都不能够坏了规矩礼节,今后还望殿下多多指点。” 甄浮嫣不卑不亢地说道。 她打从生下来那刻起,就注定是要被送来宫里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甄浮嫣打小都是跟着最有名望的老先生学的。 “我会吩咐礼部选个好日子,再派人快马去南阳城,依照六礼之制去你家提亲,也将你双亲接来宫里,好让你与他们小聚,待我们完婚,再遣人送他们回去。” 宫祈修自然晓得他们都是政治亲姻这条绳上的蚂蚱,但见着甄浮嫣也是个极讲究礼数的大方女子,心里虽说不上太大的欢喜,但也是不抵触的。 “嫣儿都听殿下的。” “你叫我的名就是了。” “嫣儿不敢。” 甄浮嫣说着,将头埋得愈发地低,宫祈修正想着说些什么来缓解,只见宫祈礼气昂昂地与自己擦肩而过,拉着霓裳公主的手径直朝着景帝走去了。 景帝端正在高堂上,刚被册封为云贵妃的旖旎柔弱无骨地盘坐在他身旁,她斟了一杯酒,他一口饮尽的还有她蚀骨的美。 “你要说,说便是了,你要是不说,那就我来说!”宫祈礼将霓裳拉到景帝跟前。 “你弄疼我了!你放手!”霓裳挣脱开宫祈礼的手,忿忿地嚷着。 云贵妃见景帝面带着愠色,便走过去霓裳的身边轻声问是究竟怎么回事。她深知这个妹妹向来是被宠坏了的,如今也说不准是不是惹到了大储的十三皇子。 “这人不讲理得很,我只说要退了和他的亲事,没想到他竟恼羞成怒,还说若我不当他面来皇上跟前退婚,他就要请求皇上下旨将我立刻赐给他!” 霓裳愈说愈愤懑,连白玉盘般皎白的脸都气得通红。 “你为何要退亲?我们来大储前,父王可都跟你说明白了的。”云贵妃将霓裳拉到一边,轻轻地嘱咐道。 “长姐你瞧瞧,我怎能嫁给这样的人?” 她几近带着哭腔了,如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般。 “我是哪样的人,我堂堂大储十三皇子,只怕你一个漠北的公主还配不起!” “你说我配不起你?”霓裳逼近了宫祈礼,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我看你是远远不够的。”宫祈礼也不是省油的灯,淡淡地瞥了霓裳一眼。 “哼,那洛河边花满楼的姑娘就配得上你。皇上恐怕是还不知道十三殿下有这爱好罢,要不然也不会将我许给你。” “礼儿!” 景帝极愠怒地低吼道。 “你这话错了,我喜欢的正是七公主这样的,我这就向父皇请旨,让我们择日完婚。除非你不敢,不敢同我成亲,才整日里嚷嚷着要退这门亲。” 宫祈礼明知景帝动了怒,便顾左右而言他。 “谁说我不敢?你算是哪门子纸老虎,我霓裳生下来就不曾怕过,如今岂能够是由着你来吓唬的?”霓裳一气打不来,尤为激动。 “光顾着把话说得这么满,不如就试试真假?” “试就试,要不然你当真以为我是吓大的吗?” “你们闹够了没有?若闹够了就退下,不够就去别处闹腾,朕没闲工夫听你俩唱戏。” 景帝怒而拂袖,案上的金铜樽盏‘咕咚’地滚落在云贵妃的脚边,吓得她发髻间的金步摇都剧烈地抖起来。 “朕本有意为你二人指婚,但方才见你等着实不够稳重和担当,一会儿要退亲,一会儿又要指婚,婚姻大事岂容你等儿戏!” “皇上息怒” 云贵妃如水蛇般缠上景帝的腰际,细弱吹雪般地呢喃道。 “依臣妾之见,礼王与霓裳的性子是像极了,其实也算是性情相投c天作之合,皇上何不顺水推舟c成人之美呢?” “礼儿,你下月初便十八了,凡事都应当成熟些。这门亲关系到我大储与漠北之交,你切不可意气用事。”景帝听了云贵妃一席话,微微地将话锋转了转。 “儿臣明白。”宫祈礼似笑非笑地回答。 “霓裳,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霓裳明白了。”霓裳嘴上虽说着明白,但心里却是糊涂了。 当初她执意跟随旖旎赴京,就是要当面跟皇帝退了与宫祈礼的亲事,怎地眼下自己不明不白地答应了这桩亲。 “既然如此,你们便赶在下月中旬前将喜事办一办罢。” 景帝说罢,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宽宥的衣袖。 “谢父皇赐婚。” “霓裳谢皇上赐婚” 长生殿。 “你这个贱婢,下手怎如此地狠毒!本宫只说让你在丝帕上滴上一二滴鸠水,你竟将它浸泡在里面,你看看如今你办的好事!” 偌大而空旷的宫殿里,经久不息地回荡着花蜀绣的训斥,锦瑟蜷缩着身子弓作一团跪在殿中央。 花蜀绣愈想愈觉着不解恨,抬起脚朝着锦瑟重重地踹过去。 “你究竟居心何在?!” “娘娘锦瑟全然是为娘娘着想。” “自从赵美人小产后,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将您禁足,大半月没有来过长生殿。奴婢心想着,这桩戏既然要做,便要做全了c做真了,若非如此恐怕皇上再也想不起来要来您这里啊!” 锦瑟依旧伏在地面上,连一动也不敢动。 “皇上来不来c几时来长生殿,本宫心中自然是有数的,还轮不到你借口来谋害仪王!” “锦瑟不敢!” “若仪儿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也绝不会放过你这个贱婢!” “织” 宫祈仪不知何时从袖内取出了那支松木削成的连理钗,紧紧地把握在手中,仿佛费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衣” “仪儿!!” “仪儿!仪儿你怎样了,你听见我说话吗?” 花蜀绣冲将至宫祈仪的床榻边,尤为怜惜地轻抚着他滚烫的额头。宫祈仪已断断续续地烧了好些日子,白日里会稍稍地退下去些,但每逢夜里便会慢慢地又烧起来。 “织衣” 宫祈仪笨拙地动了动唇,一遍又一遍地吐露着这个魂牵梦绕的名,一遍又一遍地想念着那个如桃花般清灼的女子。 “娘娘,奴婢听那日在山林里找到殿下的侍卫们说起,当时和殿下在一块的还有一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女子。” 锦瑟欲言又止,一边说着一边揣摩着花蜀绣的脸色。 “你的意思是仪儿口中喊的就是山里的那个女子?”花蜀绣只淡淡地扫视了锦瑟一眼,也并未有太大的起伏。 “锦瑟认为多半是的,听那些侍卫们说,殿下所住的屋子前挂着大红的喜绸子,连树上都扎满了红丝绦” 锦瑟眼见着花蜀绣的神情愈发地不对劲,便再不往下说了。 “仪儿乃天之骄子,怎可能与一介平民女子有所瓜葛?你替本宫留心着,若那些个人还四处嚼舌根,便拔了他们那多事的舌头!” “是那要不要去接她进宫来?” “你全当本宫说的话是耳旁风吗?!” 锦瑟不敢再多言,只得将自己如刺猬般挪成一块儿,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中央。 “织衣织衣” 宫祈仪仍旧在梦里念着夏织衣,似乎从此都不再醒过来。 “你带人出宫去一趟,若她来真能让仪儿好起来,本宫也当作是你将功抵过了。” 花蜀绣幽幽地叹息,将目光投向了殿外愈来愈深沉的夜色。 赏心殿传来若有若无的歌舞声,那边的半片天都被染成了酒红色,花蜀绣的心也被熏染得愈发地寒凉了。 若她没算错,明日里,景帝就会来长生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仪王殿下,你原是个显赫之人 双溪的晨总要来得早些,当红日从山枝里探出个脑袋来,当蜂蝶一齐齐躲在花叶下私语,当清风拂过桥头绿油油的青苔——双溪的晨便如期而至了。 夏织衣时常是蹙着眉的,这已是第四日———远方的马蹄声渐行渐近,她的眉梢爬上了些许的喜气,定是他归来了;可仔细听着,那蹄声煞是纷乱,绝不像是他的仗势,她不由得生出些怯意来。 一列人马在屋前停下,为首的人将夏织衣打量番,便翻下马。 “这位可是夏姑娘?” “你们是何人,来我这作甚?”夏织衣逞着强,反问道。 “我们是奉德妃懿旨,来此处接夏姑娘进宫的。”那人倒是毕恭毕敬。 “进宫?” “”夏姑娘可认得这支钗?” 果真是那支连理,在晨曦中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她只须一眼便认得,哪消一生也不会忘的。 “是他让你们来的吗?” 夏织衣抿了抿唇,有些干涸。 “仪王殿下身负重伤,已连续好几日昏迷不醒,是德妃娘娘吩咐我们来的。” “仪王?你所言“仪王”可是祈仪?”夏织衣的思绪如同混沌,满脑尽是当日宫祈仪的那句‘凤凰来仪,虽名为仪‘。 原来他当真是个显赫之人。 “大胆,竟敢直呼殿下名讳?!”一人拔刀相向,怒目圆睁,却被那为首的拦下。 “正是当今圣上的第九皇子,仪王殿下。”只见那人边说着,边又恭敬地朝天边揖了揖手。 “他伤得很重吗?” 他打从开始就有意骗了她,这一切便从头到尾是错的。 错不可怕,最怕一错再错,当夏织衣问出这句之时,她怒自己的不争c哀自己的不幸。 “夏姑娘随我们一道回宫去,亲眼见了殿下便知。” “那我何时再回来这里?” “夏姑娘有福气,将来是要做我们的仪王妃的,这进了宫自然就没有回来的道理。况且,天底下是再没有比皇宫好的地儿了,常人入了宫都是乐不思蜀的,谁还惦记着要出宫呢?”那人笑道。 “如此我便不要进宫,你们且回去罢。若他好了再问起我,请几位替我转告仪王殿下——隆春一梦,除却二三,不如相忘。” 夏织衣别过头,溪面的波光将如芒刺般将她的眼照得生疼,连泪都无法流出来,只能尽数往心上去了。 “仪王殿下在昏睡中,念的都是夏姑娘的名,可见姑娘你是殿下的命悬的那一线,倘若你不肯随我们进宫去,恐怕也无异于见死不救了。” 对方言辞恳切,领着几人齐齐几人齐齐地跪叩在地。 “你不要这样说,我不愿入宫,自有我不去的理。” “这里姑娘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为首的抬起头,望着夏织衣。 蔼蔼晨曦将她瘦削的身姿微笼着,迷离而清丽,她浓密的睫毛被晨露打湿,抑或那就是泪水——这些于他一介粗人而言,便不得而知。 但唯一肯定的是,难怪仪王心念着这样的女子。 “夏姑娘哪怕就是不回来,这万物也自然长得好好的,然而仪王殿下不同于草木,这一遭恐怕无夏姑娘不成活啊!” 这番话掷地有声,仿佛针尖儿扎在夏织衣心上般,痛彻心扉。 “你们起来罢,我同你们进宫便是。”她回头,俯身去将众人一一迎起来,而她不知在这样的开局中,自己从此便这般卑微下去了。 “多谢夏姑娘!” “我们若此刻起程,路上紧赶着的话,几时能到宫中?” “眼下天色还早,我们还可赶上好一段路,天黑再寻处地方歇下来,走得快些的话,明日傍晚前就可以到京城了。” “既是如此,那待我收拾收拾便走罢。” “夏姑娘,请。” 夏织衣环顾四下,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不禁十分地不舍。她自然晓得此番入宫,再出宫便是遥遥无期,若想重回故地更是奢望。 ——————————————————— 这一路很长,长得她的心被拉得冗长而纷繁;这一路很短,短得尚且不够她打理好自己的心。 见了他,她该如何安放自己? 夏织衣还没有想好,她是破碎的c凌乱的,她甚至私心想着若那日桃花枝下,他没有骑着红鬃马来到双溪那该多好。 轿子跨过山河,碾过乡村松软的泥地,压过集市清脆的砖石,终于进了城——那座森严戒备的高城。 待落了轿,夏织衣微微放松的心“突”地钻上来,如鲠在喉。 富丽却不失雅致的府邸,“仪王府”三个鎏金字在烈日下熠熠生辉。一众宫娥太监以五行八列平底而跪,一名为首的宫娥身穿深绿衫。 “这位便是夏姑娘,也是未来的仪王妃,你们且细心着伺候好了,若有差池可不是你我能担待的。” “是。” 护送夏织衣的那名侍卫嘱咐罢,便领着几名随从们退下了。 “姑娘请随我来。” 那名绿衣宫娥起身,将夏织衣往殿内引了引,一众的奴才们这才缓缓地站起来,各自忙活去了。 夏织衣跟着绿衣宫娥穿过偌大而春色热烈的前庭,又穿过奢华堂皇的长廊,穿过怪石嶙峋c翠竹林离的后院,这才到了一间极清净的屋子前。 宫娥推开门,屋内的檀香便呼之欲出,夏织衣知是为自己而备,便又有些觉得麻烦了别人。 “奴婢已经替姑娘试过水温了,请姑娘沐浴更衣,再随奴婢去仪王府中。奴婢在一旁侯着,姑娘若有何事,大可随时吩咐奴婢。” 宫娥说着,领着夏织衣往山水屏风后去。只见那热气氤氲成一阵阵水雾,与池中明艳的玫瑰花互相缠绵着,胜似仙境。 “谢谢你。”夏织衣轻说道。 而那名宫娥并不作声,默默地退至屏风外侯着。 “你叫什么名?” 夏织衣轻轻地将衣裳解下,缓缓地踏入池中,温暖渐渐地包裹着她的脚踝c她的小腿,她将发带扯开来,长发如睡莲般在水面绽放。 “奴婢叫袭舞。” 她仍旧是淡淡的,如同一朵清菊,不卑不亢,不冷不热。 “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七,是今年花朝刚入宫的宫婢。” “你觉得这宫中好吗?” “挺好。” 夏织衣不再问,唐袭舞也不再答。此刻忽而陷入寂静,连水花的声响都听得见,连花瓣的芬芳都愈发地浓郁了。 “袭舞,你能帮我把衣裳递过来吗?”夏织衣打破沉寂,唐袭舞便从屏风上将衣物取下来,又细心地伺候她穿衣。 但始终是默默的。 “他们口中那位德妃c仪王殿下的母妃,她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从双溪到京城,在夏织衣的心底里挥之不去,她终究还是想知道。 “姑娘相处下来便知,毕竟这宫里的日子还长着。” 唐袭舞波澜不惊c模棱两可地回道,她无论做甚都是淡漠的。 “是啊,日子还长着。”夏织衣喃喃道,坐在花窗前由着袭舞替自个儿梳妆:“我们现在是去见他吗?” “姑娘不能再直呼“他”,应当尊称一句殿下了。倘若教他人听了这话去,指不定会折腾些莫须有的罪名来。” 袭舞将一支雕花笼的金钗别在夏织衣发间,提醒道。 “我知道了。” 夏织衣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那是怎样的一副皮囊,竟将她的命数带进了这深不见底的宫院。 但她知道了,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本不止是一重山或一重水,那道鸿沟的名字叫做尊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那日你只是迷了路,而我如今为你迷了心窍 “贱婢!” “娘娘饶命” 这是一条极曲幽的小径,日光极烈,连繁茂的枝叶也承载不住,它们从末枝碎叶间洒落,点点斑斑,似是渴睡人的眼。 一声声训斥却将阳光都呵住了,战栗地呆在鹅卵石铺作的小径上,动也不动。 “你打碎了皇上送本宫的西域金珠红璃瓶,还有脸要本宫饶你命?你这般不中用的贱婢,本宫要你有何用?!”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饶命?你打碎本宫的珍品,本宫要你区区一条贱命又如何?!下作东西!” 袭美人向来是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主,打从淑妃的位分被削c迁宫禁足以来,她的脾性便愈发地大,稍有不悦便对宫娥太监非打即骂。 所谓深宫怨妇,亦不过如此罢。 而夏织衣是不明白的,于是她走近去,想替那宫娥求个情。 “既然是从西域来的稀罕物件,想来她也不是有意要打碎的,娘娘大人大量,又何必跟她计较呢?” 袭美人闻声,别过头睥睨着夏织衣,极不耐烦地将她打量一番。 “你打从那个宫里头冒出来的?竟这般不长眼,敢管起我琉璃殿的事来了。” 这般凌厉的阵势,竟教夏织衣不知所措,往后连退好几步,经由袭舞搀扶着,这才站得住。 “本宫听闻从大訾来了个长公主,在花朝上被亲封为云贵妃,难不成就是你吗?可本宫怎么瞧,也觉着你不像是有多少手腕的狐媚胚子啊。” 袭美人见夏织衣不言语,便十分地猖狂。对于一个被冷落的妃嫔而言,似乎唯训骂宫娥才足够使自己有些盛宠时的威风。 “你既敢插手本宫琉璃殿的事,却连个名也不敢留下吗?说!你是何人?!” “回美人,这位是仪王府中的夏姑娘,今日方奉了德妃娘娘旨意才入宫的。” 唐袭舞明白自己这般做不合宫规,但她也知道袭美人是铁了心要为难夏织衣,倘若自个儿不吭声,她非得把夏织衣生吞活剥了去。 “哟,我还当是哪里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原来竟是她花蜀绣的人。”袭美人仰天大笑,径直给了夏织衣两记耳光。 “这一下是本宫赏你多管闲事的,这一下是她花蜀绣欠本宫的,如今且算作你替她还了便是。” “” 夏织衣只觉得两颊火辣辣,似烈日灼心般——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而德妃又做错了什么。 “娘娘果真是个性情中人,连德妃与仪王的人竟也不放在眼里,今日这一桩若传到德妃的耳里,如果娘娘仍有今日这般的威风才好。” 一个充满着鄙夷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宫祈亿双手覆后,信步踱来。 “太子既知她是仪王的人,又何必搅这趟浑水?不如且让本宫将她好生处置教训,太子权当作不知情便是了,如此可好?” 袭美人私以为宫祈亿与宫祈仪势不两立,必定会视若无睹,于是言辞十分地嚣张。 “我虽与仪王不交好,但我和娘娘似乎也从来都不算是深交不是吗?” “太子这话是何意?” “娘娘是个聪明人,又何须本太子再多说一遍呢?” 袭美人“哼”地冷笑着,便拂袖而去,宛若一只斗败的落尾凤凰。 “多谢太子解围之恩。”夏织衣不知宫礼,便只微微地低了低头。 今日若不是宫祈亿及时解围,她便如同这宫里的草芥般任人践踏,将她对宫墙仅有的期盼都撕碎揉烂。 宫祈亿并不作回答,便径直往东宫去,但才刚迈开步不到一二米,又像是记起什么似地停下来。 “你真是仪王的人?”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是。” 她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那人虽既没有给自己个名分,也没有许自己个踏实的活法,但那日在三生崖后,此生她都是他的罢。 “你叫什么名?”宫祈亿若有所思,继而又问道。 “夏织衣。” “这倒是个极罕见的名。”他极平淡地说这么一句,便转身走了。 “姑娘,我们走罢。” 唐袭舞见夏织衣望着天边出神,便也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是当午,烈日高悬,日晕深深浅浅地如同一道道泪痕。虽是晴日,天空却甚是寡淡,只有一二片极疏浅的云。 “夏姑娘,我们走罢,仪王殿下在长生殿等着您呢,修王殿下,修王妃,佑王殿下,平安郡主,礼王殿下几位都在。” “好。” 夏织衣幽幽地叹了气,为这没有滋味的天色,也为今后千万个这样寡味的日子。 ————————————————— 长生殿。 这后宫若论机关算尽,非花蜀绣莫属,古有虎毒不食子之说,但她的手段却是极毒辣的。 这一道苦肉计,着实使得花蜀绣扳回一局——前日,景帝留宿长生殿,次日又解除花蜀绣的禁足,赏赐好些名贵食材c稀罕香料和金银财宝。 她花蜀绣的确恩宠加身,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宫祈仪身上的毒性。于是她将他留在宫里养伤。 夏织衣从长生殿的正殿里走过,只觉着原来古书里那些雄伟壮观的词尽数用在此地也不为过。 “这几日皇上去西郊陵祈福,将德妃娘娘也一道带去了,还须好几日才能回宫。”唐袭舞对夏织衣说。 “仪王殿下在此处休养,日夜都由人悉心料理着,几位殿下也时常来这里走动。今日早听闻姑娘进宫,便都早早地往长生殿赶来了。此时想必他们几位都来了。” “可是你方才所说的佑王殿下c修王殿下?” “正是。佑王殿下和修王殿下同出一母,佑王是皇上第七子,而修王是第五子;还有礼王殿下,排行十三;平日里与仪王殿下交好的,便是他们了。” 正说着,她们便到寝殿了。 甄浮嫣见着夏织衣,便立即迎上来轻握着她的手,似是旧相识般亲近你模样。 “这位可是夏姑娘?” 夏织衣也报之以笑,将目光投向唐袭舞寻求她的介绍。 “这位便是修王妃,这位是修王殿下。还有这位c佑王殿下,这位c礼王殿下。” 夏织衣一一见过,这才有勇气面对躺在榻上的那人。他的面色如土色,唇也不再丰润好看,唯有那狭长的眉依旧动人。 若他不是病得这般重,他一定会如期归去双溪找她罢——不,他乃天子骄子,又怎会对她一介草木割舍不下?——不,他会的,他会的。 夏织衣望着宫祈仪,那样熟悉而温柔的脸,他的眉眼,他的唇,她见了他才知道自己多么地想念。 “平安郡主到!” 殿门外传来一声拉得极长的通报,随后便听见一阵小跑的脚步声和由远而近的嘻闹声。 殿内,宫祈仪仍昏睡在榻上,由宫娥替他换下巾帕,在清水里抄一遍再拧干,细细地敷在他的额上。 宫祈修和新晋的修王妃——甄浮嫣一道儿坐着,宫祈佑与宫祈礼也在,旁边还有位泪眼婆娑的姑娘。 “”小十三,原来你们都在呢!” 司徒蜓轻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跑进寝殿来。她的额边渗出细如花针的汗尖儿。 “平安姐姐,你怎地也来了?” 宫祈礼立即起身,夏织衣也偷偷地背过身将那些欲夺眶而出的露珠擦拭掉。 “我家小姐听闻仪王宫里来了位长得天仙似的姑娘,这不连纪师傅吩咐的功课也撇下了,非要拉着你一道儿来瞧瞧!” 紫鸢嘟囔着樱桃小唇,一副告状似的小模样,煞是惹人。 “你便是仪王殿下的良药吗?”司徒蜓笑嘻嘻地望着夏织衣:“我是镜王府的平安郡主,但你称呼我的名便是。我叫司徒蜓,你呢?” “我叫夏织衣。” “夏姐姐,那日仪王喝了袭舞的汤药,微微地就有了些意识,偶尔还能够清醒个一时半会的,只是每逢日出便高热不断,凭怎样的药方都压不住。不过我心想,夏姐姐你来了,仪王殿下很快便能好了。” 夏织衣的心原本渐缓些了,眼下听司徒蜓这番话,不禁又生出些伤春悲秋的情愫来。 她哪里是他的良药呢?分明他才是自己的一杯鸠水。 “这位可是前些日子刚亲封的修王妃姐姐呢?” 司徒蜓生来是个自然熟的性子,恁他是谁都要搭上一两句话。 甄浮嫣莞尔一笑,说正是。 “难怪我瞧着甚是眼熟,那日花朝,你弹的琴真真是好听,改日教教我可好啊?” “若郡主喜欢,平日里多去我那走动便是了。我正愁在宫里头每个可心的人儿说说话呢。” “既如此,那便这般说定了!改日我就和夏姐姐一道去修王妃姐姐宫里坐。” 夏织衣仿佛连魂魄都早已扑在宫祈仪身上,周边的言语嘈嘈竟丝毫都不入耳。 你醒来罢,同我说会话。 那日,你只是迷了路,但我如今却迷了心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你的眼中宛若桃之夭夭,我便让它永不枯萎 夜渐深,月如勾。 有琴音乘风而至,点点如素雨,如清潭,又恰似小桥流水,满载着忧思。 宫祈仪仍在昏睡中,夏织衣片刻不离地守着他,窗外是丝缕不绝于耳的琴音。 这般落寞的琴音,出自何人之手呢?究竟是怎样的人,才弹得如此凄美的心事?许是一位碎了心的人儿罢。 正当夏织衣听得入了神,宫祈仪缓缓地睁开眼睛来——模糊但熟悉的轮廓,带着双溪的清冽c桃林的清香。 “我又做梦了。”他苍白的脸色飘过一闪而过的笑容,缓缓地说道:“只在梦里,我才能回到你身边。” 相似的梦境,在宫祈仪昏迷的时日里常将他拉进去,又决绝地推出来——这次,也不过是个梦罢。 “是我,不是梦。” 夏织衣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将脸轻轻地凑近他的胸膛,静静地听着那平稳的心跳。 “你来了?织衣,你来了?”他恍然如梦,竟有些不可置信。 “我来了。你应允我会回去见我,但你失信了,我便找你来了。” 她亦如梦呓般喃喃道。 宫祈仪听罢,甚是激动,竟剧烈地咳起来,夏织衣赶忙将他搀扶坐着,温柔地替他抚平着宽厚的脊背。 他咳得愈发地重,仿佛连心和肝肺都要一并儿咳出来似的,她的心也随之被揪起来,像被人撕碎蹂躏般地痛。 她迫切地想叫人来,但她又寸步不敢离了他,生怕有个万一。 “织衣,你你果真来了,如此如此甚好。” 他“扑”地吐出许多暗红的血,其中还夹杂着如墨点的凝块,但此刻他是无比地释然。 “你你不要说话,我都明白,都明白。” 她就快要哭出声来,说话竟有些无常反复。 “不要哭,我会没事的。”他费力地抬起手,轻轻地婆娑着她的眉眼:“我既见了你,绝不舍得死。” “说话要算数,这回莫再欺我。若不然,你所到之处,我都化作青烟跟着你去讨个明白。” “你看,这般美的一双眼,若哭花了可不好看。” 他替她轻拭去眼角的泪花。 那是多么美的眼,盛开着灼灼的桃华,宫祈仪誓不辜负她,他要让他的女人永不枯萎。 “我不哭。我去叫太医来。” 夏织衣说着,便起身往殿外走去找人。宫祈仪望着她推开门,晚风溜进来,她的头顶是一汪斜月。 半晌,她又回来了,随后跟着袭舞和一名老态龙钟的太医。 “老臣济世,叩请仪王殿下安。”只见那太医还不及搁下药箱,便行大礼。 宫祈仪微点头,示意他起身。 “恭喜殿下体内大毒已驱,只剩些许残留的,老臣即刻开几方药,待人熬好了给殿下您服用,再加上安生休养,不出日即可痊愈。” 济世把完脉,连连从榻上起身,捋了捋衣角就地伏跪。 “济世太医,您请这边就坐。” 唐袭舞见状,便将济世引向寝宫的偏殿,又替他取来一方名贵的好砚,供其书成药方。 偌大的殿堂,唯夏织衣与宫祈仪,唯天边星共月,此刻,无声更胜有声。 “你此次进宫,可还回去吗?” 宫祈仪率先打破沉浸,于是庭院水榭中的蛙鸣便渐渐隐去了,齐齐地一股脑钻到他的心里叫嚣。 “” 夏织衣抬起眼脉脉地望他一眼,又飞快地别过头不看他。她深知,一入宫门深似海,留或不留都不由得人。 “不如你留我府中,做我的王妃,好让我日日见你c时时见你,可好?” 他将她揽进怀里,就像怀抱着一件极珍贵的宝物。 “我几时不是依着你的呢?” 她也伸手环住他的腰际。 若你对一人无计可施,唯时时处处都依着他c顺着他,诚然他欺你,又或许有朝一日可能负你,但你心甘情愿,如飞蛾扑火 这便是世人常说的情爱罢。 ————————————————— 翌日,景帝的御驾便提前回京,听闻前线军报,边疆烽火一触即发,亟待朝廷商议对应之策。 至后午后,约摸着景帝已下朝,宫祈仪遣奴才去乾坤宫请皇上移步,又令人去长生殿请德妃来。 他要将她带到父皇和母后面前,她还要将她带到社稷江山c百姓和天下的面前,使她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的身旁。 “你这样未免太唐突,我我还有些慌。”夏织衣的手心渗出细细的汗丝儿。 “今后凡事都有我,你不必慌,更不要怕,只管好生享用你的安稳人生便是。”宫祈仪亲吻过她的额,一边轻抬起她的下颌,一边把吻落在她的眉目c耳鬓和脸庞。 这些亲吻仿佛有定心功效——夏织衣真觉得心中平坦了不少。 “皇上驾到,德妃娘娘到。” 随着一声冗长拖沓的通报,仪王殿一众的奴才们全都齐齐地跪拜在殿外,宫祈仪对夏织衣极宠溺地一笑,示意她不要紧张。 原以为君王之前都是不苟言笑的,直到见着慈眉善目的景帝,并无半点高高在上的姿态,夏织衣心里的石头稍微地落低了。 不过那德妃却是个看起来就不易相处的面相——高挑而细长的眉,不怒自威的丹凤眼和薄如蝉翼的唇,竟丝毫看不出笑意。 “儿臣见过父皇,母妃。” “民女见过皇上,娘娘。” 夏织衣学着济世那老一套,恭敬而端庄地行将大礼。入宫路上,她亦算是想得明白的,当初既跟了他,便无论如何都要跟到最后。 “快起来,孩子。” 景帝欣慰地吩咐道,然后径自往八仙桌旁坐着,花蜀绣只淡淡地瞥夏织衣一眼,便随景帝坐下了。 德妃的不待见,夏织衣自然是明了的,但也只能把苦涩咬碎了往肚子里吞——寻常百姓家固有婆媳矛盾,更何况尊卑尤为讲究的皇家。 宫祈仪将夏织衣搀扶起身。 “孩子,你此次入宫来,家中可还有亲人在?”景帝问。 “民女家中唯民女一人,并无亲人家眷。”夏织衣轻声答。 “既是如此,你往后便留在仪儿身边伺候着罢。朕会让仪儿给你一个名分的。” “多谢父皇!” “谢皇上疼爱民女。” 宫祈仪见状,尤为激动,不由得抢在夏织衣之前便谢恩。他从未想过,幸福竟这般得之容易。 “仪儿,你乃帝王之子,怎可行事这般轻率?这位来自民间的夏姑娘,本宫尚有许多话想同她聊,不如在你父皇赐婚前,让她住在长生殿同本宫作个伴,你看如何?” 花蜀绣慢悠悠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待我去向父皇求一道即日完婚的旨意 司徒蜓在宫中待得久些,只觉得十分地无趣乏味,她生性本好玩,便趁着紫鸢午间小憩的当儿,偷偷溜去仪王府找那位夏姑娘了。 待她到仪王府上,正巧与奉茶的袭舞撞个满怀,这才知晓夏织衣打从昨日起便留在长生殿小住。 “我见你奉着茶,仪王府上可是有客?”司徒蜓漫不经心地问罢,使劲儿伸长了脖子往里探。 “今日是佑王殿下来了。”袭舞迎将上去,委婉地将司徒拦下:“正在商议要事,平安郡主请回罢。” “哦,竟是他在,如此便是请我进,我也是不进去的。” 司徒蜓轻哼一声,佯装作极不屑的模样,飞也似的朝长生殿去。 长生殿极冷清,往日里显赫气派并不比乾坤宫差,今日却宫门禁闭,连专供厨子等下人走的偏门都没有开。 “我乃镜王府平安郡主,来此找夏姑娘说会话,还不快将门打开?” 司徒蜓摘下腰牌,理直气壮。 “德妃娘娘有吩咐,娘娘偶染风寒,这几日什么人都不见。” 一名魁梧的铁面将领回道。 “我要见的是夏姑娘,你只管开门便是,我绝不会叨扰娘娘的。” “郡主,您还是请回吧。” “我说了我要见” “请郡主不要为难我们!若不然,我们也只能够按德妃娘娘的旨意办差了!” “哼,不让进,不进便是了,这般凶神恶煞的,还将德妃娘娘搬出来作甚?” 司徒蜓不以为然,悻悻而去。 长生殿向来热闹,各路人物都常来走动,借机奉些样式新鲜的好玩意,以在德妃跟前求些好差事。今日这般闭门谢客,实在诡异。 “若不然,只能按德妃娘娘的旨意办差了!”司徒蜓学着那将领的语气神态说罢,又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自言自语:“你真以为我堂堂镜王府平安郡主是被吓大的!” 山路不通,我走水路还不成? 此处不让爷,爷自有好过处。 司徒蜓圆如满杏的眼珠子一转溜,心中立马钻出一条好计——翻墙什么的,对她而言跟吃便饭似的。 这主意既已打定,她不禁为自己这般聪慧而沾沾自喜,围着长生殿外打探了一阵子,寻了处偏僻的地儿准备“闯宫。” 她熟练地脱去绣鞋和袜,将裙摆卷扎至膝,又往上撂了撂水云绣,如三脚猫似的爬过了宫墙。 刚进宫院,便听见紧挨着墙院的厢房里有细细碎碎的啜泣,司徒蜓本以为是犯了错的宫娥领了罚,便想径直去德妃的宫里。 “你哭是无用的,往后流泪的日子远远地还多着。在这座皇宫里,最不缺的便是绝望的人,大抵都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一人说。 “”另一人不语,用力地压抑着从胸腔里迸出来的悲愤。 “难不成,你也想日后成为那一个‘大抵‘吗?你本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织衣明白娘娘苦心” 织衣,不正是仪王带回的那位夏姑娘吗! 司徒蜓的耳朵仿佛被人揪起来似的,忍不住把整个人都贴在窗门上听个够。 “本宫与你说这些,并不全然是为本宫自己,而是替你打算,你可明白?” 竟是德妃! 司徒蜓不可置信,直到将门缓缓推出一道发丝儿大小的缝,亲眼所见,亲耳群闻,这才不得不信。 德妃虽言辞缓和,但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姿态却十分地盛气凌人,不可亲近。夏织衣站在旁边,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娘娘所言,织衣都明白只是织衣织衣担心” “仪儿那边,自然是不必你操心,他是本宫亲生,本宫最为了解他——总归会过去的。” 德妃轻飘飘地扫过夏织衣的脸,夹带着轻蔑c讽刺与不屑。 “本宫已替你安排妥当,待夜里,会有人将你送出宫去。” “娘娘” “你也不必再回原来的地方,本宫要你另寻一处新家安置,最好是从此都不要见仪儿。” “” 好个歹毒的德妃! 司徒蜓气得咬牙切齿,正想破门而入与德妃理论,却转念想还是先告知仪王的好。 ———————————————— “郡主,仪王殿下正在和” “我不管是何人在里边!” 司徒蜓横冲直撞地将袭舞推开,破门而入——一个野郡主左手拎着绣鞋,右手提着裙摆,极狼狈地出现在宫祈仪和宫祈佑的面前。 “” “” “嘎吱”,推开门,司徒蜓倒有些察觉到自个儿仪态尽失,一时间竟什么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 宫祈仪与宫祈佑更是回不过神,两眼直愣愣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郡主殿下” 唐袭舞跟上来,欲言又止,见眼下这境况,便又默默地退下了。 “平安郡主打从哪儿来?”宫祈佑心底被司徒蜓的模样逗乐了,表面却仍旧是一贯的冷面毒舌。 “本郡主从长生”司徒蜓忽而想起正事,于是几近喊起来:“德妃娘娘今夜要将夏姑娘送出宫!” “什么?!” 宫祈仪“倏”地跳起来,眉头紧锁成一个分明的川字,眼里的光瞬间黯然无色。 “我方才去长生殿想同她说会话c解解闷,正巧听到德妃对夏姑娘说让她莫再回原先的地方,最好另寻一处仪王殿下找不到的新家!” 司徒蜓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嘴,一口气便将事情经过吐出来。 宫祈仪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心里也一道儿堵得慌,喉咙里干燥得似乎冒着烟——他是如此地愤怒! 愤怒驱使着他冲向外面! 愤怒驱使着他冲向长生殿! “九弟!你不能去!”宫祈佑自然清楚宫祈仪去哪儿c去做什么。 “我为何不能去?!” “他为何不能去?!!” 宫祈仪早已如发狂的野兽,他恶狠狠地转过脸质问,黯淡的眼神里布满了愤懑。 而司徒蜓几乎与他异口同声,满是路见不平c拔刀相助的气概。 “我为何不能去?!”宫祈仪咆哮着,冲至宫祈佑的面前:“七哥,你莫要拦我!她就快出宫了,她就快去到我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了!” “你去长生殿又能如何?”宫祈佑紧抿着唇,紧皱着眉。 “我能如何”宫祈仪呢喃着,陷入深深的绝望中——即使他此时闯进长生殿,又如何——不,不——赏心殿!对,去赏心殿! “七哥,请你去一趟长生殿,尽可能拖住母妃,待我待我去向父皇求一道即日完婚的旨意来!” 一股油然而生的希望唤回了宫祈仪的理智,他几乎是夺门而出似地奔向了赏心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本王不翻墙,郡主你请自便罢 “你跟着我作甚?” 宫祈仪阔步往前,忽而回身,与紧追的司徒蜓撞个满怀。 树荫点点,明暗分明地落在他的白衫上,恰似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丹青。他低头看她,高大的影子几乎将矮小的她笼在怀里。 “我与你一道去长生殿,多个人便是多出几分拖延的把握。况且,像你这般毒舌,若说错了话反而害了夏姑娘——我得跟着去!”司徒蜓不甘示弱,巧舌如簧:“况且,若没有我,你断然是进不了长生殿的。”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他逼近她,望着她得意的模样,既觉得十分的好笑,却又不露蛛丝马迹。 “哼,待你吃了闭门羹后,若再来求本郡主教你抄近道也未尝不可,我向来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所谓的抄近道——本王不翻墙,郡主你请自便罢。” “你你是如何知晓的?” “镜王府平安郡主擅长奔跑攀爬,本王早已有所见闻。” 宫祈佑低沉低说着,回身的那瞬,嘴角翘起一抹不露痕迹的笑。 司徒蜓被怼得无言以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跟在他后头,一路上出奇地静。 长生殿。 果真如司徒蜓所言,宫门紧闭,森严戒备,这架势恐怕连只麻雀也是飞不进的,难怪她又脱鞋又扎裙摆地折腾——宫祈佑心想着,不由得复杂地看了眼司徒蜓。 “你看我作甚?佑王殿下,您快大显神通罢——是飞进去呢,还是从地缝里钻进去?” 司徒蜓如得他真传,讽刺道。 宫祈佑倒也不恼,将双手覆在身后,信步便大殿的正门走去。 “佑王殿下。”侍卫们不卸兵甲,却也算有礼:“佑王殿下来此可是有要紧事?” “哦,平安郡主在宫里待得烦闷,原本想去仪王府里同夏姑娘说说话,去了方才知人在德妃娘娘这里。”宫祈佑似笑非笑地望着司徒蜓,继而说道:“本王这个未过门的佑王妃,非是让我亲自送她来不可。还说她在这儿吃了闭门羹,可有此事?” “佑王殿下,奴才们也都是按照娘娘的旨意办事——待明日,太阳升至长生殿前这株老树一般高,方可开门。”侍卫遥指着一棵大如团伞的老树,悻悻地说。 “为人奴仆,替人办事,这我也不便为难你们。” “多谢佑” “但是”不等那侍卫谢他体训之情,宫祈佑半路截胡:“平安郡主乃皇上亲封,又是日后的佑王妃,你们将她阻拦,本王倒是不追究,只不过怕你们折了皇上的威严。” “”那几名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攀附在将领旁边交耳私语,然后便将沉重的宫门缓缓推开了。 宫祈佑气宇轩昂地走进去,司徒蜓也乐不可支地尾随在后,他们的身后是斜阳低垂。 —————————————————— 天边卷起一块来势汹涌的火烧云,深红的c红紫的c鹅黄的c黛青的像是被一股脑搅和在一块儿,极具混乱粗暴却独特的美。 皇城的天被映得无比绚烂,“赏心殿”被笼罩在无尽的万丈霞光里。 “父皇!”宫祈仪几乎是冲进去,如离了弦的箭般莽撞。 “这般神色慌张的作甚?”景帝刚作完一幅画,正要提笔赋诗,被打断了思绪,心中颇有不悦。 “儿臣有一事奏请父皇,望父皇万要恩准!” “何事?”景帝又提笔,漫不经心地问。 “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将织衣赐给儿臣!”宫祈仪几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朕不是已经说过会让你给她一个名分,你这般急不可耐作甚?”景帝停在半空中的笔墨终没能落下,良久才被搁在一边。 “父皇,儿臣等不及了!儿臣儿臣现在就要娶她!” “哈哈哈哈” 宫祈仪是豁出去的,他早已顾不得冲动的后果,哪怕被削去王位也罢——但景帝的笑,却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你这点倒真与朕年轻时最像,想当年,朕向太后要容妃之时哈哈哈朕如今看你,便像是看见自己。” 景帝兴致被打搅的不悦一扫而光,回想当年,意气风发。那时,他位在亲王,而司徒容芷时年十四,随父进京述职。 当他在太后的宫里初见她,便深陷其中c不可自拔,此后便日日寻些由头往景慈殿里走动。 “站起来说话罢。” “父皇不成全,儿臣便不起。” “朕拟一道口谕给你,你去长生殿接她回府中,挑个你们中意的日子把喜事办了。” “多谢父皇!” “不过,她出身既不尊贵,也不显赫,若贸然便成正妃也是不合情理的。这样,便让她做你的侧妃罢。” 景帝说罢,拂了拂衣袂示意他退下,而宫祈仪在原地并不走。 “你不走,难不成你还妄想给她个正妃之位?” “儿臣不敢。”宫祈仪回道:“父皇恩准这桩婚事,儿臣喜不自胜,我想织衣更不是个在乎位分的人。” “既是如此,你还想说什么?” “儿臣再恳求父皇亲拟一道旨意,由人传去长生殿,儿臣才好去向母妃要人。” 宫祈仪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你的思虑也不无道理。” 景帝将他的话略加斟酌,当下便对他急着要旨意的缘故揣摩出了大半——宫祈仪既不敢与德妃冲突,又不愿他那位夏姑娘走。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景帝感叹罢,便提笔书成一卷圣旨,又派人快快传去长生殿。 待袭舞将夏织衣从长生殿接回府时,夜已经十分深了。 她披着月色走到他的身边,那样的温柔皎洁的月色,一点一滴都缓缓地流淌到他的心上。 他迎上去一把将她拥在怀里。 她慵懒如猫地依偎在他肩头。 “殿下,奴婢去替夏姑娘烧些热水,泡泡澡,压压惊。”唐袭舞见状,便识趣地走开了。 “让你受累了。”他的手穿过她如瀑般的长发,任由她香甜的气息扑进他的鼻子:“让你受累了” 她本强撑着一颗心,如今听他这样说,却是再也撑不住,眼泪如决堤的水般涌出来。 夜空中的月亮渐渐地模糊,穿过云,躲到云层更深处去了。 “我今日已向父皇要了道旨意,让我们尽快完婚。”他注视着她晶莹如汪泉的眼:“只不过,我不能够给你一个正妃的位分织衣” “我哪里在意位分,你不必与我解释——我知你为我所做,已经够多了。”夏织衣抓住宫祈仪的手,闭上眼轻轻地亲吻过他的手。 她本心是向往着双溪的小桥c流水和花草的,对入宫始终抱着极不安的一颗心。直至今日,德妃让她远走高飞,从此不再见他 那一刻,夏织衣深知自己的心,早已如小舟般停泊在他的港口,恁是狂风暴雨,都不再动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臭十三,别跑,看本公主今晚好好服侍你 景慈宫。 “今日是个顶好的日子,宫里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太后斜坐在榻上,合着眼眯了个晌午了,门外老树上的知了闹得极凶。 “是啊,锦袖还记得宫里上回办这样的大喜事,还是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时候呢——都快大半年了。” 锦袖轻轻地替太后捏拿着肩,嘴上虽乐着,神情却甚是黯然。 景慈宫的婢女们都羡慕锦袖的命好,被太后如孙女似的疼爱着。然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于锦袖而言,太后明知她心里有宫祈佑,却从不提将她许给他之事,终究是介怀自己的出身不够光明,抑或是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爱罢。 其实,这宫里的每一桩热闹事,锦袖的欢喜都只是浅表的。 她的心是惶惶的。 “从大訾来的七公主,我倒是觉着与礼儿性情相投,这二人在一块儿,我放心,错不了只不过,仪儿从宫外带回来的那姑娘姓什么来着”太后年事已高,许多事须臾便成发丝般,搁在脑后,总记得格外的为难些。 “是夏姑娘,仲夏之夏。”锦袖轻声细语地替太后提醒。 “哦,瞧我这记性。”太后服老地摇了摇头,轻轻地拍了拍锦袖的手背:“这么些年来,多亏了你陪着我这把老骨头。” “锦袖能够常伴太后,乃是锦袖赚来的福气,一点儿不是亏。” “你这张小嘴儿,和你的心一样甜。”太后说罢,抻开手舒展个懒腰,正午当空,老树蝉鸣催人倦。 “祖母,您慢着些。”锦袖极体贴地将太后搀起来:“午憩后走动走动,可益寿延年,老当益壮。” 太后极舒坦地站起来,由锦袖搀扶着走到殿门口透透气,这下隐约可听见被风捎过来的唢呐声——十分喜庆,只是分不清是从仪王府传来的,还是礼王府。 “方才说到那位夏姑娘你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太后听着若隐若现的喜乐,侧过脸问锦袖。 “祖母尚且未曾见过,锦袖又哪里知晓呢。不过,锦袖心想着,能够被仪王殿下看上的女子,定有她的过人之处罢。” “是吗?我听你这么说,竟有点对她好奇了。”太后笑了笑。 “祖母何不去仪王府中看看?” “今日成了亲,明日她自会来我宫里头,我这把老骨头又何必眼巴巴地找上门去呢?” 太后乐呵呵地笑着,躲在眉眼里的岁月都偷偷地探出个脑袋似的,一丝一毫都透露着老人家的和气与大气。 锦袖也附和着笑起来,牵强着扬起来的眉角,趁着人不经意的时候迅速地坠入心底里,化作如谢花般悄无声息的落寞。 自花朝后,修王c仪王和礼王都相继完婚,也许很快便轮到6佑王罢——听说被选中的是镜王府的平安郡主,真真是个极有福的人儿。 锦袖心中如翻江倒海,片刻不能够静下来。 ————————————————— 礼王府的天被灯彩染红了大半,连皓月的周边都被镶上了一层红晕,空气中弥漫着炮仗的味儿。 夜是如此静,仿佛连花烛的香味都能够灌进耳朵里,又飘进心里,香甜得化不开。 “哼,有本事你别跑啊!” “你你有本事就放下放下手里的剑!” 一二声打闹声从新房里传过来,隔着窗,只见烛火摇曳,两个利落的影子一会儿从榻上跳下来,一会儿又窜到桌上去,好不热闹。 “你方才不逞得很呢,这下怂什么?别跑!”霓裳一把将凤冠摘下来朝宫祈礼砸过去,霞帔上的金丝流苏颤抖着恍如一条条明亮的河。 “自古洞洞房花烛,哪里哪里有新郎倌睡睡地上的理儿!” 宫祈礼一边在屋子里如猴儿般上蹿下跳,一边回过头冲霓裳气喘吁吁地喊着,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呸!就凭你,也敢上本公主的床吗?看我不教你些做人的道理!” 霓裳说罢,撸起秀禾袖儿,提着剑便作势冲上去。 “泼妇你你住手” “你竟说我是泼妇?臭十三!别跑,看本公主今晚好好地服侍你!” 霓裳松了松指关节,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这个被花烛映红了红的新娘子提着剑站在八仙桌上。 “你你要作甚?” 宫祈礼心下慌得很,听闻女子一生中最娇媚的时刻便是新婚夜,可他如今只觉得霓裳笑得十分瘆。 “王爷,我这就来好生服侍您啊!” 霓裳极夸张地狞笑着,作势便从桌上跳下来,不料被脚下的大红绸布给绊倒了,一个踉跄往宫祈礼扑过去。 “砰!!!” 随着极沉闷的一声响,烛火如风来般颤栗着,然后又归于悄然无息地滴着一颗颗硕大的红泪。 “唔” 霓裳不偏不倚地压在宫祈礼身上,小嘴儿落在他的嘴上,正巧封缄了她自己的唇。 岂有此理! 霓裳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委屈,急忙地将宫祈礼推开来,自己坐一旁擦着嘴生闷气。 “哪这回可是你主动,怪不得我的你”宫祈礼本有些乐得很,见霓裳坐在地上不吭声,便慢慢地凑过去:“喂,生气啦?” “哼!”她傲娇地扭过身子。 “莫气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我我自是会对你负责的!”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谁要你管了!” 她捏着绣花般的捶头,如雨点般纷纷打落在他的胸膛。 “你这样凶,我我若不管着,哪里还有人敢碰你?” 他顺势捉住她的手,看着她,他有点忍不住要笑,但又不敢。 “我正是不愿呆在你们的皇宫里,当初才不远千里来退亲的,依如今看来,我是回不去的了。”她说着,竟有些泪顺着白瓷般的脸蛋落下,灼热地打在他宽厚的手背上。 “倘若你只是不愿意留下来,我大可向皇阿玛请旨随你一道回去。但若是你打从心眼里便没有我,便无论我做什么都无用”宫祈礼向来古灵精怪,但面对着霓裳却显得十分怂:“你你心里心里可有我?” 这下霓裳不哭了,她别过头望了他许久,微红的眼眶像是被烛火熏着了,噙着的泪与烛光互成星星点点的迷离。 宫祈礼被看得有些慌,不敢直视,却忽闻霓裳轻轻地回答: “呆子,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她身着凤冠霞帔,料想眉眼中应开着倾世的桃花 三日前。 胡乐阵阵,长袖善舞,云贵妃身着白裘虎纹边袖衫,盘膝而坐,半倚在君王怀边,怀抱琵琶半遮面,轻擢品弦,歌喉婉转。 好不热闹之时,一名探子匆匆来报,只道是边境动乱大作,兮楚战事唯恐一触即发。 景帝放下手中的杯盏,紧皱着眉若有所思。他愈发苍老的眉眼倒映在美酒中摇曳着,仿佛被岁月敲碎般搅拌着。 “皇上”云贵妃柔柔地盘踞在景帝身旁,如细雪吹风般说道:“皇上切莫要着急,凡事自然有它的解决之道不是吗?” “哦?爱妃有何见解?” 景帝的眉须动了动,略微地显现出几分喜色。 “从前臣妾还在大訾时,便听闻兮楚早年间气候恶劣,五谷不生,六畜不兴,时逢天灾,不免。” 云贵妃说着,佯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偷偷地看了看景帝的脸色——并无大碍,她这才接着将嘴里的话如芬芳般吐露。 “依臣妾之见,朝廷大可调遣粮食布帛以缓兮楚粮荒物缺之急,再送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去兮楚,便大可将其不臣之心的苗头掐灭了。只不过如此一来,须是得节省后宫开支,可召集各宫的妃嫔女眷,织布帛,刺绣匹,补贴后宫所需,亦惩戒奢靡之风。” “爱妃所言极是,朕得你如获珍宝,哈哈哈哈哈哈。”景帝频频颌首,一把将云贵妃揽进怀里,一手端起金樽美酒如数饮尽。 不些时候,此事如生了翅膀似地便传至了琉璃殿。 袭美人方才出浴,芊芊酥手,轻剪烛光,虔诚焚香。薄雾缭绕,轻烟氤氲,将她羸弱娇美的体态包裹着,衬得十分地仙气。 “这云贵妃着实可恶,进宫没些日子却恃宠而骄。料理后宫事务乃是皇后之职,便是昔日娘娘您盛宠时也未敢涉足,如今这个云贵妃倒好娘娘,请您居安思危啊。” 宫婢振振有词地说着,一边替袭美人将三柱香细细地插在雕花香炉里。 “‘哼,她一个打从边漠出身的,单凭着会跳几支舞,便也配让本宫来居安思危吗?” 袭美人丰盈而红艳的唇边轻颤着,细长的眼眸中飘闪过 “娘娘的意思是”宫婢不敢说,唯恐失言不免惹来一顿训骂。 “这贱人既这般想在皇上跟前邀功,又有谁人拦得下?”袭美人轻蔑地笑着,从妆匣子里取出一支奇香的步摇,她细细地抚摸着它清凉的纹路:“九殿下娶亲可是件天大的喜事,本宫总须得送她花蜀绣一样好礼不是?” “”那宫婢愈发不敢言,连揣摩她的胆子也没有,便只是默默地替袭美人梳理着发髻。 “你去趟平安郡主的宫里头,只消说本宫想见她便是不,你与她讲本宫是要救她。” “是,娘娘。奴婢明白。” 袭美人勾起唇,魅惑地笑着——什么德妃c云贵妃,她入宫虽不过十几载,但向来便不曾怕过甚眼下的好戏就要开始了。 傍晚时分,暮色日渐浓重,殿门外的树丫上戳着一轮血红的落日,司徒蜓恍如披着一件霞光衫走进琉璃殿。 “平安见过娘娘,娘娘金安。” 司徒蜓微微委身。 “果真是个可人儿。”袭美人打量着司徒蜓,又似是叹了口气:“若当真被送去兮楚,委实可惜。” “所以娘娘才传人来,说是要救我吗?”司徒蜓不卑不亢地与袭美人四目相对。 “郡主有所不知,玲珑殿云贵妃替皇上出了个主意,说是要送一位公主去兮楚和亲呢。”袭美人身边的宫婢唯唯诺诺地说道。 “那又如何,与我何干?” 司徒蜓不以为然。 “平安郡主可是太过于后知后觉了——细数这宫里头,除却已婚配的便是年幼的,根本就没有合适的人选送去兮楚。放眼望去,配得上‘尊贵‘的便唯有郡主你,不是吗?” “父亲才不可能舍得呢!”司徒蜓极傲娇地扬起脸,满不在乎。 “哼~”袭美人掩着小嘴儿笑起来:“你这孩子实在是没长大——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总之我才不要去那什么楚的地儿,谁爱去便去是了!” “好,本宫就喜欢你这副真性情,倘若皇上再提及此事,本宫也是断然要替你说情的。” “如此,平安便先谢娘娘了。” “来,孩子。”袭美人朝司徒蜓招招手,从红匣子里取出一支钗:“此钗奇香,具备辟邪的功效,你随身戴着也可替你挡些难,兴许从此便无人再动将你送去兮楚的脑筋。” 司徒蜓生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倒也丝毫不觉有甚不妥,便由着袭美人将金钗别在自个儿发髻。 凹凸的铜镜恍如一面被狂风吹乱了的磨镜,将司徒蜓娇好的容颜如伞般收进去——模样依然清秀。 ———————————————— 三日后。 今日乃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仪王府和礼王府将亲事一并儿办了,整个皇城的天际都是极喜庆的晕红。丝竹管弦,花卉礼炮,着实是好不热闹,一声声仿佛是绽放在人们的心尖上。 夜宵阑珊,彩灯结烁,良辰美景,有吟诗饮对者,有观灯猜谜者,复有嬉笑打闹者。 宫祈仪不胜酒力,方才教袭舞搀扶着入内殿去了。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连眉眼里都是烁烁的光亮——她正在等着呢,身穿嫁衣。 茫茫人海,寻寻觅觅,他终能够与她共此一生,这世间再无比此事更使人快慰的。 九华帐幔,金钩玉戈,宫祈仪倚着朱门,隔一重摇曳的烛火望着夏织衣。灯火阑珊,那人就在眼前,身着凤冠霞帔,料想眉眼应是如倾世桃花。 “织衣” 宫祈仪轻轻地唤着————他如同一个游离的影子,幸福得似乎要融化了。不,他不舍得化掉,今夜他将完整地属于她,一如三生崖她无缺地交付给自己。 那人并不应答,只扭了扭身,那般娇柔的姿态被烛火衬得愈发地撩人,凤冠上的珠缀璎珞也如泉水般清脆地作响。 “织衣。”他借着酒劲儿,耍疯似地朝她扑过去。 “嗯”她抬手,轻轻地拨开喜帕子,露出一双深藏着爱意的笑着的眼眸。 她被山风吹化c被山水洗濯过的清秀脸蛋如同粉妆玉砌,红润的气色被热烈的烛光熏得十分迷人。她纤细而柔软的手如细水般流淌过他的脸庞,他听见她娇嗔地责备道:“怎地喝得这般烂醉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八年前我便死了,如今还怕再死一次吗 芳华殿。 这座宫殿里住的人心是冷的,连带着一花一木砖一瓦都是寒气逼人。今日更为甚者,仿佛空气都是绝望c窒息的。 当景帝从一撂奏折中,拿起那一封告密信起,芳华殿便注定连仅有的温存都面临着被撕破的命运。 应怜屐齿印苍苔, 小扣柴扉久不开。 满园春色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好风南来,芳华不值 景帝看罢,信手将它撕得粉碎,连鼻孔都气得喘着粗气。这首诗分明是讽刺景帝不值芳华殿,反被他人偷了花香去。 经暗中排查,线子就发现了司徒容芷与墨秦的马脚,景帝怒发冲冠地提着一把剑便向芳华殿冲去。 婢女青萝见状,赶紧找司徒蜓报信去了,几经周折才终于在仪王府见到了人。 “郡主!郡主!不好了!”青萝边跑边喊着,一不小心竟被门槛绊倒了,她连滚带爬地向司徒蜓匍匐去:“皇上皇上要杀容妃娘娘!” “什么?!” 司徒蜓正在府中品着夏织衣从宫外捎来的茶,听着她说如何采初放的花蕊,如何收集清晨的雨露,才能煲出这样的茶中极品。听青萝这番话,她惊得连杯盏也捧不住。 “方才,墨师傅来教娘娘学琴,与往常一般,并无不同。不知为何,皇上提着剑向娘娘问罪,还说非杀了娘娘不可!” “”司徒蜓只觉得双腿如失去了知觉般麻木,她恨不能冲到芳华殿,但她连站都站不稳。 “平安,不如我陪你一道儿去芳华殿,凡事到那里看了情况再想法子。”夏织衣见司徒蜓已然魂不守舍,便细心地将她搀扶着。 天色渐青,云变得愈发地稀薄,朦胧的雾如蒸汽般氤氲,包裹着红砖青砖瓦c长廊飞檐。 几人刚到芳华殿,一场雨便如期而至,如牛毛,如花针,如丝线。 空荡荡的芳华殿里,弥漫着一阵淡淡的酸味——那是冷清久了的旧房屋才有的味儿,司徒容芷和墨秦伏跪在地,景帝怒不可遏地剑指二人。 司徒蜓见状,也顾不上宫规礼节,才进殿便向景帝扑着跪下去。 “姐姐偏好音律,打从在王府时便是,入宫后皇上您让墨师傅教学,乃是姐姐的福气,她心存感激尚来不及,又怎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请皇上不要听信流言,皇上明察!” “朕早已明察,今日非亲手要他二人的命不可!”堂堂天威,竟遭此羞辱,景帝实在是恼怒至极。 夏织衣细细地观望着容芷,一抹如美玉般的容颜,一双空洞但依旧清冽的眼眸。 她虽跪着,但她的灵魂是站着的,不屈的。 那夜的琴声,定是从芳华殿传来的——这宫中除却容妃,绝不会有人能弹出那样的琴音。 “织衣与容妃娘娘既非旧识,也非新交,但我曾听过娘娘的琴,超尘脱俗,与世无争,能弹出那般琴音的,定然有着一个干净的灵魂。” 夏织衣也跪下来,替容妃求情。然而景帝盛怒,置若罔闻,覆手而立,只留一道威严的背影。 “皇上,我姐姐十四便入宫,如今已然有十载的光阴了。”司徒蜓几近哭腔:“但我仍记得姐姐刚入宫那年,她对我说,她很喜欢宫里,不是因为宫里有比镜王府更稀罕的宝物,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而是因为皇上您。” 这样的一番话,如风般吹进景帝的心里——当初,他何尝不是爱过的呢?原来她也是。 而如今,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可还有话要说?”景帝将剑指着容芷,眼如鹰勾般盯住她。 “我无话可说。”司徒容芷冷冰冰地回道,甚至连抬头看景帝一眼都不愿。 她竟敢自称“我”!她竟敢连为人臣妾的礼法都抛! 景帝手中的剑猛烈地颤抖着,连同他正在歃血的心。 “你既一心求死,朕便看在往日情分上成全你!”景帝说罢,抬起剑狠狠地劈下去。 司徒容芷缓缓地闭上眼,仰起脸迎着景帝的剑。从前的点滴在眼前闪放——她因故小产,他却立马迎娶了箫皇后,第二年便生下太子。 早在八年前,她的心就死了。 如今再死一回的,不过是她的一副枯萎的躯壳副没有灵魂的皮囊罢了。 “皇上!” “皇上!!” 夹杂在众人惊呼声里的,还有刀锋挺进血肉的声音,带着“扑哧”的喷血声,沉闷且嘶哑。 司徒容芷睁开眼,大哭着扑过去抱住墨秦,他汩汩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她源源不断的泪水打落在他苍白的唇色上。 “你为何这样傻!你为何!”司徒容芷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为何要挡这一剑,你的手废了,往后还如何抚琴?!” “皇上臣的双臂乃臣的另一条命,如今臣臣以断臂血洗流言,还娘娘清誉还请皇上成成全。”墨秦气若游丝,苟延残喘。 那双手,抚过琴,弄过萧,如今却废了。 “你既没了弹琴的手,便不配再为乐师。朕要将你贬至大储境外,终身与牛羊牲畜为群,不得从商从农,更不得娶妻生子!” “罪臣墨秦领旨罪臣谢皇上隆恩”墨秦强撑着断臂之痛,伏地谢恩。 “从今往后,芳华殿更名为‘无望殿”,不准种一花一草,不准用一奴一才。而容妃降妃位为奴,终身囚于无望殿。”景帝看了看司徒容芷,极淡漠地说。 景帝是个极聪明之人,他自然明白——与其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被天下人耻笑,还不如安个罪名将墨秦流放的好。至于司徒容芷,他偏要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这才是最令她绝望的。 司徒蜓虽替姐姐可怜,但事已至此能够保住性命实属万幸。只是,家中的母亲若知晓今日的变故,指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了。 夏织衣入宫不过五日,便目睹这样的悲剧——她的心是随着墨秦而流血的,她的心是随着容妃而痛彻的。 深宫似海,今日这般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这座宫墙所困住的死灵魂究竟有多少? 无望殿外的雨愈下愈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我既跟了你,再回去又谈何容易 一个乐师,自断其臂,只求换她一个将死之人的半盏余生。 她不正是杀了他灵魂的刽子手吗?她怨,她也恨,但她越悲恸,便越哭不出来。 景帝早已拂袖而去,墨秦也被人拖了出去,这无望他们从此再不会来。司徒容芷依旧伏在地上,始终不曾抬起头。 这是我对你的祭奠——今日生离,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便同死别。 我早已是一具丢了魂的行尸,如今将你拖累成与我一般的境地实属抱歉,若有来生,寸草必报。 司徒蜓等人见无论怎样都劝不住容芷,只能默默地离去了——哭,也许是她最后的所有,那便由着她在无人时放肆地哭一场罢。 人散了,殿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终于停了。 “袭舞,我好像落了样东西。” “王妃落下了什么?” “一支钗。” 夏织衣说着,心虚地将方才取下的连理钗往袖里塞得更严实些。 “可是落在芳无望殿?” “许是吧,我也不清楚。” “袭舞替王妃去寻一寻,王妃且同平安郡主一道回宫去先。”唐袭舞边说着,边回身往无望殿走去。 “不必了,袭舞。”夏织衣一把拉住唐袭舞的衣袖,她的耳后有些灼热:“那是九爷送我的钗,我自己去寻,你先回府罢。” “王妃”唐袭舞欲言又止。 “我很快便回去。”夏织衣清冽的眼眸里满载着莫名的执念。唐袭舞见状,便只能由着她去了。 夏织衣见众人远去,便举步直接回无望殿——那座芳华已逝,永生无望的冰冷的坟墓。 “我早已不同你们争夺些什么了,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这是容芷的声音,冷清中带着些如哑琴般的颤抖,她已然是一把死去的灰烬了。 “若本宫做什么,都需要同你讲明为何——那本宫这个后宫之主,岂不是个虚设的把式?” 后宫之主皇后! 夏织衣的心不由得如被勒紧般地揪起来,悄悄地躲在殿外的繁枝后听着——雨后的天尤为阴沉,低低地将无望殿压迫着。 “你不怕报应吗?”司徒容芷抬起眼,冷冷地望着箫皇后。 “你如今已到这般境地,还同我谈报应吗?”箫皇后极轻蔑地笑。 “我只不过无意中撞见你的好事罢了,你便这样处心积虑地害我——即便今日我的遭遇如了你的愿,难道你私会面首之事便能够永远瞒天过海?” “嘘——”箫皇后伸出俏如葱白的兰花指,轻点火红的绛唇:“瞧瞧,你真是个不识趣的性子。” “我不说,将来总有人知道——你抬头看看天,天在盯着你!” “啪!!” 箫皇后抬起手,如影般迅速甩过司徒容芷的脸蛋,霎时间,阵雨淅淅沥沥地又飘起来了。 “你如今不过是个喘着气的野鬼,竟还敢在本宫的面前口出狂言!你也配?!” “哼。” 司徒容芷睥睨着趾高气昂的后宫之主,冷眼观望着这个被黑云摧压的皇宫。顺着嘴角淌下的鲜血,如朱砂般点点落在她雪白的素衣。 霎时,夏织衣的心如冰雪般骤然崩塌,冰冷,窒息。 她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落逃无望殿的,那么沉甸甸的真相几乎将她的头敲碎c捣烂;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仪王府的,带着一颗不知所起而无处安放的心。 “我刚从母妃处回来,见你不在府中,问袭舞才知,我正要去寻你。” 宫祈袭见夏织衣穿过花庭走过来,便赶忙地迎上去,握住她冰凉的双手。 她不语,扑进他怀里如同个孩子般啜泣着,而他轻抚过她细软的长发,微微地笑着。 “不过是一支钗罢了,赶明儿我亲手做一支送你便是,莫要哭。” “” “找不到便算了,往后我给你的只会更多c更好,那你若不留心再丢了,岂不是伤心得刚厉害?”他替她轻掖去剔透的泪花,温柔地说。 “我哭并非因丢失了钗”她微仰着头望他:“而是想家了。” “家,此处便是你的家c我们的家,将来也会是我们孩子们的家。织衣,你可明白?” “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可” 她见他听得十分认真,反而不忍心再说下去。瞧着眼前这位,她细数着他深沉如爱河的眉眼,在此刻不由得将自己深陷其中了。 他在这,她的归宿便是这了。 “若你实在想念得紧,我们也可以偶尔回去双溪看看,住上一两个晚上,好吗?”他低低地说。 “好。”她轻轻地应允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亮。回去,谈何容易?夏织衣比谁都懂。 也许,这就是她爱上他的代价,此去经年,须花光一生去为这样一个人而远离自己的黄土地。 “进去吃饭罢,我吩咐袭舞将你爱吃的几道小菜都热着了,有你爱吃的鱼。” “你呢,这么晚还出去吗?” “我去趟父皇的宫里。”他拍拍她的手,又蜻蜓点水般地吻过她的眉眼:“我就不陪你吃了。” “那你早些回来。”她不愿放开他的手,但却不得不松开。 失落,是今晚的月和她的眼。 “早些歇下,莫等我。”他宠溺地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听话。” “好,我知道。”她依顺的模样像极了乖巧的猫儿,使人不由得要将她护在手心里才好。 “王妃,外头风大着,您小心着了凉。”唐袭舞见夏织衣伫立在风里,而宫祈仪早已消失了背影。 “风大好,吹得人能够清醒些”夏织衣呢喃着:“这宫里的空气太闷了,你不觉得吗?” “王妃今日回无望殿寻钗,可是发生何事了吗?”唐袭舞是个聪明人,于是便问道。 “袭舞”夏织衣欲言又止。 “王妃,您别吹风了,活着要那么清醒作甚?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唐袭舞打断了夏织衣的话,含沙射影地开解着。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夏织衣醍醐灌顶,先是有些释怀,一道细长的眉轻轻地舒缓下来,然后又不禁觉着有点儿讽刺地撇了撇嘴。 真是好一个难得糊涂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让你当我的王妃,于你竟是这样为难吗 “仪王殿下大婚当日之事,臣已经查探明白了。” “你说。” “那袭美人做的本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一来是打算坏了仪王的亲事,给德妃娘娘难堪;二来便是要坏了平安郡主的清誉,好让云贵妃替皇上出的和亲的主意不讨好。” “此事可否确定,决无偏颇?” “臣再三查证,确属实情。” “人呢?”宫祈佑一步一步都像是镌刻在土地里,与他紧锁的眉头一般无二地沉重。 “当晚,皇上便传一份口谕和一壶毒酒去了琉璃殿。”夫铭见宫祈佑似乎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又说道:“连同那名通风报信的宫婢也一并处死了。据说都是按皇上的意思私底下做的,知情人也不敢多声张。” “我问的不是琉璃殿。她呢?” “那日,平安郡主被送回郡主府里睡了一宿,次日醒来后全然不知其中的蹊跷。” 宫祈佑紧抿着唇,目色如炬。 这般大的事竟被景帝压得滴水不漏,可见他的确有将司徒送去兮楚之心——景帝在此时宣他面圣,定然不会是要将司徒赐婚与自己。 很快便是立夏,天气愈发地闷热,园子里的虫鸟叽叽喳喳地热闹得厉害。每一声,每一句,都像是啄在宫祈佑的心尖上。 沉如斯,他初次慌如乱蹄。 “这皇宫简直太小,到哪儿都避不了有些人。紫鸢,你说是不是?” 清脆如黄鹂,动脱如活兔,这宫里除了司徒蜓便再难寻一个。宫祈佑回身,逆着刺眼的日光望去。 她的脸被日光模糊了,仿佛一幅被晕染的画卷。虽看得不真切,他仍是读得最明白的那个。 “你要去哪儿?”宫祈佑心下愈发地觉得不妙。 “我去见皇上,你可别说你也是!”司徒蜓撅着嘴,双手环抱着。 紫鸢羞赧地看了看夫铭,飞快地收回自己滚烫的目光,双手不安地摆弄着衣袂。 夫铭不自知地盯着她,半晌才将将视线搁浅到别处。他的喉结微微地挪动着,像一个如鲠在喉的秘密。他握着剑的手心里渗出些汗——天日渐热了,夏天来了。 “正是。”宫祈佑漫不经心,心里却有些干哑。 “本郡主可是皇上请我来。”司徒蜓杏眼圆嗔:“你去作甚的?” “我今日要学九弟向父皇讨一道旨意——好让你同我完婚,以免一拖再拖c夜长梦多。” 宫祈佑不紧不慢地说道。 “神经病吧你!” 司徒蜓惊得目瞪口呆。 “怎地,让你做我的王妃,便是这样为难吗?”他一把拽住她柔长的衣袖,冷冰冰地说:“要么你做佑王妃,要么就做兮楚的王后。” “你”她的脸一阵通红,比天边的夕阳更红。 “你以为一脚踏进赏心殿是好玩的吗?待会你便再没得选。”他说。 “我我”她嘟囔着,奋力挣开他宽厚的手掌的禁锢:“我不为难,一点儿也不为难行了吧?!” 宫祈佑心底的笑偷偷地,从嘴边如水般漫上来,他抿了抿唇,它们又一溜烟儿滑落到肚子里c心眼里,恁是怎么也抓不住的满足。 “如此甚好。”他抓起她的手,任由她拼命地挣扎了几下,却也不放开:“走吧。” “哎哎”她被他牵着手,却跟不上他迈得极大的步子。 “小姐” 紫鸢喊着,有一只小魔怪却顽皮地从心里钻出来,逗留在她灵动的双眼里捣着蛋,使得她又不由得做贼似地看了看夫铭。 夫铭只觉着心下沉甸甸的,仿佛是这五月天愈发地沉闷了。 ————————————————— 赏心殿。 怪不得今儿天这样闷,这怕是有场雨要来——山雨欲来风满楼,从景帝这般硬邦邦的脸色看来,这句话总是在理的。 司徒蜓自诩不畏天高地厚,但如宫祈佑所言——这只脚打从迈过这宫殿门,便不由得抖起来。 “你们都来了。”景帝搁下手中的折子,抬起头。 “儿臣参见父皇。” “平安见过皇上。” “夫铭c紫鸢见过皇上。” “平安,你过来。”半晌,景帝朝司徒蜓招了招手。大殿外的阳光十分浓烈,没有人看得清景帝的脸色究竟是怎样的。 司徒蜓别过头,看了看宫祈佑——他并不打算放开她的手。 “你可有听到朕的话?” “皇上” “父皇,是儿臣不让平安过去。花朝盛会,父皇将平安许给了儿臣,到如今却为何迟迟不肯赐婚。”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景帝勃然大怒,猛然站起来拂袖道。 “九弟大婚之日,平安好不容易得以保全清誉,事已至此,若我再不娶她,唯恐再生出些麻烦。”宫祈佑掷地有声。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司徒蜓不可置信地望着宫祈佑——他将她的手握得愈发地紧,当作回应。 “你还知道些什么?!” 景帝怒发冲冠般,三步作两步地冲至宫祈佑面前,再前进毫厘便贴在了他脸上似的。 “那日所发生的,别人不知的我都知。父皇,又或许知道的不止我一人,平安她虽无事,但悠悠众口又有谁能堵的住?倘若传去了兮楚,岂不是弄巧成拙?” “”司徒蜓云里雾里地望着宫祈佑,她简直无法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c每一个字。 “你竟敢来要挟朕吗?朕所决定的,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够唬得住!”景帝冷笑罢,复问司徒蜓:“朕有意送你去兮楚,难道不是你们镜王府的荣耀吗?” “皇上” 司徒蜓只觉得从脑袋到脚趾尖,每一片每一处都在嗡嗡作响,一丁点思考的缝隙都钻不进。 她只能够无措地紧扣着宫祈佑厚实宽大的手掌,在他的温度里寻找安稳的港湾。 “朕可没功夫等你的回答!” “皇上” “皇上!紫鸢求您不要逼我们家小姐了”紫鸢伏地,铿锵地叩了几个头:“紫鸢愿替小姐做任何事情,只求皇上您不要再逼小姐了” “紫鸢!” 司徒蜓的心急促地跳起来,那种濒临窒息的绝望冲破她的心眼,直直地捅进她的脑袋里 夫铭的心恍如一只被掀翻的杯,极不自在地倒扣着,他只觉得有些堵,却说不清是哪里。 “你?”景帝楞了楞,极轻蔑地哼了声,然后又冷笑道:“难为你有这样护主的心意,朕便成全你——朕封你为平和郡主,准你以镜王府庶女的身份出嫁兮楚。” “” 众人缄默,何人都不曾料到竟是这样的结局————福祸相依,自难分辨。 “紫鸢谢恩。” 紫鸢别过头,略欣慰地看着司徒蜓笑了笑,她眼角的余光里是夫铭落寞的身影。 他还不知道吧,她多么喜欢他不知也好,她如今已是亲封的平和郡主,总要化作一只轻燕飞到他追不到的地方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好你个宫祈佑,从现在开始就算你求着我也不嫁了 景慈宫。 “你自请红缨,率兵北伐之事,我早已有耳闻。到我这把年纪,能看着皇家的子嗣学会了责任,学会了担当,忧天下之忧,乃真幸事!” 太后柱着杖,老态龙钟却风华不减,和蔼中带着不可触的威严。 “孙儿身为皇子,替父皇分忧c为百姓解难,乃是义不容辞的。” 宫祈佑毕恭毕敬地回道。 “果真是长大了,也该成家了。你就依皇奶奶的意思,出征前把平安娶进门吧!” “” “怎地,你是不愿意吗?” 太后见宫祈佑不语,便和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意味深长地叹口气,又凑近他的耳边笑着说。 “你可知,这是平安她亲自来向我这把老骨头请旨的哟。她说你向你父皇请旨未果,只得到我这里搬救兵了。” “是吗?她竟这样说。” 宫祈佑慢悠悠地反问道,一缕不易察觉的欣喜油然而生,却又被他收放自如地扣在心底。 “千真万确。” 太后笑呵呵地回答,喜难自胜地瞥了眼躲在内殿里的司徒蜓——她从朱窗格里探出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来,期盼地偷窥着。 “孙儿须得辜负皇奶奶的心意了孙儿”他一个生死未卜之人,如何给她一个生死之托?这桩亲,来得未免不是时候。 “好你个宫祈佑,从现在起你就算求着我我还不嫁了呢!” 司徒蜓气嘟嘟地冲出来,鼓着腮帮子跑开了。她鹅黄的衣衫如一只明亮的鸢,随风飞快地卷走。 宫祈佑见状,沉思了半晌便也跟了出去——锦袖奉着新茶上来,他就像是她捕捉不到的影子般擦肩而过。 你竟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吗? 锦袖回头,望着宫祈佑远去,任由着阳光刺得自个儿的眼生痛,那些落寞与殇如数地往肚子里灌。 “丫头,别看了,回来罢。”太后摆了摆手。 “皇奶奶”锦袖恍如被拉扯着回了神,如白水般无奇地笑了笑。 “你也瞧着了,这平安的性子大着哪,左瞧瞧c又看看,倒也觉得甚是有趣。你呢,原本话不多,佑儿他也是个闷葫芦” “皇奶奶您别说了锦袖自知不讨七殿下欢喜,我便没什么妄想的了。”她说着,愈发地低落——但无论她哪般,他都看不见。 “你也别着急,我日后自然会替你主张的。”太后说罢,若有所思。 殿外,蝉鸣如隔靴搔痒般,点点都落在人心上。 ———————————————— 花荫下,绿影浅投,阳光稀疏,淡落朦胧。这一幕,还似初识时候,——只不过,这一次她在落泪。 他爱上她嗔笑的模样,却不知道原来她也有哭泣的时候。 “你别跟过来!” 她背对着他吼道。 “你跟过来作甚?!” 见他不语,她忿忿地转过身,提着绣花囊似的拳头,如阵雨点般落在他胸膛,末了,仍觉得不解气,又抓起他的手臂,张大嘴使劲儿咬下去。 他面不改色,仍静望她。 “我骂你c打你c咬你你都不吭声,难不成你真是块木头做成的吗?”她带着哭腔问他。 “你这么想嫁给我?”他一把扶住趔趄的她,低声问。 “那日赏心殿前,是你让我选的嘛!呐,我选了,你” “好,等我凯旋归来便娶你。” 宫祈佑不等她话完,似笑非笑地打断道。司徒蜓有些蒙,这样急的弯路太过于不真实。 “你说什么” “你喜欢打闹,却只有花拳绣腿的招式;你喜欢逞强,却没有金蝉脱壳的本领;每次我见你,你都在惹麻烦,我早就决定了——我要将你绑起来,时时刻刻带着,免得你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不是这句!”她嘟着嘴望着他,小眼神里满满的全都是期待。 “我娶你。”他如逢风化雨般,千年冰山尽数瓦解。 “我怎知你说话作数的?我我盖个印儿,往后你便归我了知道吗?” 她自顾自地嘟囔着,垂着头打着小算盘,突然间又像是得到了法宝似地跳起来,垫着脚尖儿如蜻蜓点水般地亲吻过他的脸。 “现在轮到我授印了。” 他不容置否地将她揽入怀,另一只手缓缓挑起她圆润的脸庞 这蝉十分恼人,使人听了心慌得很,竟差点连气也喘不上呢。 ———————————————— 夜静寂,人定初,月下红墙。 椒房殿。 水墨画屏上的紫竹林一片片绵亘辗转,精细的阵脚走线是风卷云滚的凤鸾图腾。花池里氤氲的水雾笼罩着,更添了三分仙境的意味。 一只光滑细嫩的脚缓缓地踩着地上的衣衫裙褥走过来,柔长的黑发散落在娇好的腰段,她似水的眼眸里流淌着无数柔情。 她光着身子走到他跟前,极魅惑地笑了笑,抬起双臂恍如轻燕般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眼底。 他替她披好衣裳,却比往常多了些躲闪地将目光挪开。 “华生,抱我过去” 她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反常,丹唇轻启,呵气成兰。 那名唤华生的却不吱声。 “你今日是怎么了,竟这般魂不守舍的。”她如水蛇般扭着身肢向他靠去,葱白般好看的手指挑开他的衣衫:“还不快将本宫抱起来,我们好好地图个开心。” “娘娘,华生有罪,华生冒犯在先,甘愿迷途知返,还望娘娘成全我”他跪在她面前,懊恼地说。 “迷途知返,哪里比得过明知故犯的痛快?你若现在过来,本宫便当作你什么也不曾提” 箫皇后斜卧在榻上,芊芊玉足悬在九华纱帐外,禁忌而诱惑。 “华生不敢。” “休得啰嗦,过来。” 她细软的声音就像是雪砂,每个路过的人踩上去都会咯吱作响,使人感到莫名的快意,和无尽的盼望。 “皇后娘娘,您放过华生罢!” “我放过你?!” 她掀开珠帐,怒视着他。 “” “你究竟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胆敢这般忤逆本宫?!打从你进宫起,本宫向来待你不薄,你竟就是这样个白眼狼吗?” “正因为皇后娘娘待华生恩重如山,华生才不敢一错再错,玷污娘娘金枝玉叶啊!” 这个叫华生的看起来约摸十六七岁,模样长得十分地清秀——然而,他此刻的决绝却不像个孩子。 “哼,你不过是为了平安郡主身边的那个小丫头罢了,何苦与我扯这些。” 箫皇后嗤之以鼻,走至案前坐下来梳理着长发。铜镜中的人儿虽极尽雍容富贵之貌,那些藏在眉眼和纹理中的年轮,却是再多的脂粉也掩不住。 “皇上乃万人之上,这些年他的身边先是袭美人c赵美人,又是云贵妃,改明儿或许还会冒出来其他的本宫守着这个后位太久了,实在乏了。如今连你也要为个宫婢而离弃本宫,你们男人到头来都是喜新厌旧的——你走罢,从此莫再踏进本宫的椒房殿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闺房里的事大多是由着男人出力,你只管偷着乐便是 出征那日,狂风大作。 城阙处,摇旗张鼓,金戈铁马,整军待发,一列列战马雄赳赳气昂昂,恍如一尊尊荡气回肠的雕像屹立着。 景帝立于高台之上,举金樽为之饯行,顿时士气昂扬。 司徒蜓和紫鸢站在高高的城池上,俯瞰细小如蝼蚁的人马,从千万人中寻找着——楼台的风十分大,吹得人快睁不开眼。 号角起,鼓声鸣。 “你最好别让我等太久。”司徒蜓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此去山高水长,南征北战,愿他完璧归来。 “紫鸢,我们回去罢。” “” “紫鸢?” “小姐”紫鸢如梦初醒,泪流满面地转头望着司徒蜓。 “你怎地哭了,是不是风吹得沙子掉进眼睛了————我给你看看。”司徒蜓说着,便凑上去。 “方才许是进了沙,现在无事了————小姐,我们回去罢,这儿风实在大。”紫鸢揉了揉眼。 这千军万马中何处有他,她实在分辨不出,兴许她就像他脚下的一粒沙,借着风才能走到他眼中。 偏偏她这般用力,而他只当是意外——毕竟,这世上鲜有人会留意到一粒沙。 “我还是去找织衣姐姐说会话罢,不然我真会无聊——这里连个同我拌嘴的人都没有。” “小姐想去哪里都好。” “紫鸢你怪不怪我?如果要被送去兮楚的是我” 司徒蜓走着走着,停下来问。 “那宁可是我,而不是小姐你。紫鸢跟着小姐十年,唯愿小姐过得好c过得开心,紫鸢便也好。小姐想做的,紫鸢虽担心老爷要责罚,但也愿意陪着小姐做;小姐不想做的,那便由紫鸢来无论如何,小姐好,我便好。” 紫鸢说着,眼泪噗嗤地往下掉——她打从六岁入镜王府,跟着司徒蜓也有十载了。 光阴似箭,日月总如梭。 —————————————————— 仪王府。 庭院里的花开得尤为热烈,红火的凤凰树和莲池里打着包儿的蓬子,还有好多种宫里不曾见的不知名的花草。 一名老婢抓着竹扫帚利落地扒着院落里的枯叶,另一名年青的宫婢又打了桶水来,就着手一鞠鞠地洒在地面上。 “你们仪王妃可在府中?” “不止我们王妃在,半个时辰前修王妃也过来了——眼下正在屋里头下着棋呢。”小婢女抢着回答道。 “紫鸢,今儿我们算找对了去处,连嫣儿姐姐也在呢!”司徒蜓边说着,边欣喜地提着裙摆小跑着进殿去了。 “嫣儿姐姐,嫣儿姐姐,原来你也在呢!” “织衣姐姐,你俩个好生清闲,不像我一肚子话,都不知找谁说去好!” 夏织衣和甄浮嫣闻声,面面相觑地笑了笑,一人起身往外迎上去,另一人着手将棋子捡回匣子。 袭舞见状,便也去斟茶了。 “方才我俩还念着你也有些时日不来了,你便果真来了———”夏织衣笑靥如花地拉着司徒蜓往里走。 “可不是呢,往先我能见着你最多的地儿便是仪王府,可最近我走了几遭竟也难得碰上你——今日可算是给我逮着了。”甄浮嫣抬起眼,带着笑瞥了瞥司徒蜓,低下头细细地收拾着未了的棋局。 “唉” 司徒蜓一坐下,袭舞的茶也呈来了,然而司徒的思绪全然不在杯盏之中,那悠长的叹息声仿佛是烫不开的茶叶般,在她心底里抵命地打着转儿。 甄浮嫣听了,不由得停下手里的黑棋,啼笑皆非地望着司徒蜓;夏织衣也捕捉到了司徒蜓的叹息,她笑着将白棋一颗颗地捡起来。 “你们还笑———连问都不问我,你们就笑我。” “我们当然要笑了。”甄浮嫣打趣道:“你立马就要与七殿下完婚,这样大的好事呢——你不也连睡觉都偷着乐吗?” “你们的消息竟这样快!”司徒蜓十分吃惊,继而又有些忸怩:“不过总得他回来后才能成亲吧。” “如此看来,你竟有些迫不及待吗?”浮嫣说着,把夏织衣都乐得掩着小嘴儿笑了起来。 “嫣儿姐姐,你莫要笑话我了我心里实在慌得很我似是盼着他归来,但想到要成亲,我又有些紧张” “你都紧张些什么?” “嗯就是我也说不清” “闺房里的事大多是由着男人出力的,你呀只管着偷着乐便是” 甄浮嫣打趣的话未落音,夏织衣便轻松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不由着她说下去——司徒蜓倒听得十分地入神,她如兔般竖起了耳朵,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也嗔得圆溜溜的。 “你也真是的,与平安讲这些作甚?她还是个姑娘家呢。” “织衣姐姐你莫拦着嘛,我就是想听听闺房如何个乐法” “有人不让我讲,你便讨教别人去吧。”浮嫣笑起来,如弯月般的眼儿像一汪泉,波光粼粼。 “这儿好生热闹!”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霓裳是个极爽快的人,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是霓裳来了———袭舞,你再斟一盏茶来。”夏织衣探头望了望前院,欢喜地吩咐道。 “霓裳你这身衣裳的颜色真好看,翠绿翠绿的,你方才从外头走进来,我瞧着就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小嫩芽似的。” 司徒蜓围着霓裳转了好几圈,烂漫得如同一只刚会飞的鸟。 “是吗?我在大訾时穿惯了极浓烈的色,但十三他爱看我穿素色,慢慢的我也喜欢上这些清淡的衣裳了” “我府中还有几匹好料子,都是些酥粉c浅青和晕紫的色,改明儿我差人给你做几个新样式送过去。”甄浮嫣说道。 “多谢嫣儿姐姐美意,只不过明日我和十三便要回大訾了———其实我今日来,就是与各位姐姐们告别的。”霓裳回道。 “告别?!”司徒蜓大惊。 “怎地这般突然?”夏织衣接过袭舞的茶,亲手递与霓裳。 “其实也说不上突然,只不过近些日子来我身子不大爽快”霓裳越说,脸蛋越如火烧云般漫上来:“十三早已向父皇请旨带我回大訾养着” “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霓裳。”夏织衣只觉得心里像是盛开了一把花,浓郁,香甜。 “待我回府就差人将料子送去你那,你正好带回大訾,到时也做几件小衣裳。”甄浮嫣笑道。 “霓裳要做娘亲了!” 司徒蜓惊喜地欢呼着,在殿中外央蹦哒着,宛若翩翩起舞的蝶。她一会儿手舞足蹈地蹦着,一会儿凑到霓裳的肚子旁摸摸c听听。 “霓裳要做娘亲了!” 月落三寸,暮光几重,这份新生的希望像长着翅膀似地冲出宫墙c奔向天际。 天朝的云霞,一定是听到了吧?不然,怎会像她们一样心花儿盛开得如此红艳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我也说不清,只不过我的眼总盼着要见他,我的嘴 离宫祈佑出征,已有三月余。 一晃,数百个日子已溜走,正值入了夏,宫娥们也换上了薄衣,轻纱曼纺,波如蝉翼,盈盈似水。 “书信中可说些什么?” 司徒蜓眼巴巴地望着夏织衣——听闻霓裳来了封家书,她与甄浮嫣便先后往仪王府赶来了。 “她说一切都好,让我们莫记挂———你自个儿看罢。” 夏织衣拈着家信,司徒蜓如捕食似地一把扯过来,又像是狼吞虎咽地一目十行。 “她还说大约是金桂飘香的时候,小宝贝便会出生了——嫣儿姐姐你看,霓裳她还让我们帮忙替孩儿取个中原的名字呢!” 司徒蜓欢呼着,指着信围着甄浮嫣蹦蹦跳跳。 “我看见了,瞧你这高兴劲儿,与霓裳竟是个一般无二的性子——难怪你们走得近。” 甄浮嫣慢条斯理地说道,她见司徒婷高兴,她便打从心眼里也甚是欢喜。 “这都快过了小半载,他也不懂给我一点音讯连霓裳都比他好,见字如人,我见了信,心里也欢喜,好歹有个念想” 司徒蜓方才还十分欢快,说着说着便愈发地黯然失色,就像是被风吹灭了的灯火,被骤雨打湿了的新草。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边关战事繁乱,烽火连天的,欲传家书,谈何容易?” “我便要一直这样等着吗,那么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等着,至少还是份念想。如此说来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夏织衣笑了笑,轻声细语地替司徒蜓开解。她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几句话便钻进了人的心坎里。 “织衣说的十分对,你呀还是多替霓裳那未出世的孩儿,想个好听的名儿吧!”浮嫣将家信沿着旧痕迹重新折起来,交给司徒蜓:“备上一二个,日后你也有用得上的地儿呢!” “我听嫣儿姐姐这样说,就像是醍醐灌顶似的———我先回了,我得好生想个名儿,也好早些回信给霓裳个交代!” 司徒蜓一边说着,一边提着裙摆蹦着跳着回去了,夏织衣见她这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性子,只觉得十分地好笑,竟也有些羡慕。 她身后是如丝如缕的琴音,它像一道捕捉不到的灵魂,一会儿冲到人的心里,一会儿又堵在喉咙里,一会儿又从眼睛里流出来。 夏织衣回头看了看抚着琴的甄浮嫣,她俩莞尔地笑了笑。 天,又快要黑了。 “这宫里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些,你瞧太阳又下山了。”夏织衣坐下来,轻轻地叹道。 “昼夜交替,四季轮回是不变的,只不过是人自己变了c老了,再回头看就觉得那些没来得及细看的,便都像是一晃而过了。”甄浮嫣停下来,苦笑着说。 当司徒蜓回到郡主府时,夜色已如墨迹般浸透了半边天,低沉沉地几乎都压到了人的鼻息了。 紫鸢坐在殿门口,她修长而缄密的睫毛在白皙的简单上,投下层淡如水墨的阴影。 “紫鸢紫鸢”司徒蜓连唤好几声,竟也都叫不醒那个出着神的人儿:“紫鸢,你怎地坐在这?” “天气热得很,地上凉快。”那人连眼皮也不曾抬,依旧走神。 司徒蜓跑进殿里,这才见里边放满了红稠捆扎着的大大小小的箱子与匣子。她信手揭开一个精致玲珑的紫檀匣,一只放着异彩的鸽子蛋大的明珠映入眼帘,她又跑去掀开另一只雕工精巧的木箱,琳琅的珠宝几乎夺去了这世间所有的色彩和光辉。 这下司徒蜓明白了:景帝是让紫鸢风风光光地嫁到兮楚。 然而,作为两国媾和的附属品,紫鸢与那些从不呼吸的金银并无不同,全都只不过是一样被送去巴结讨好的物件罢了。 司徒蜓看了看紫鸢,仿佛看到了她孤身坐在塞外的模样——若紫鸢能够像霓裳嫁个钟情的人还好,但偏听闻那兮楚王子是个极暴戾的主,之前的那位太子妃便是被他用马鞭活生生打死的。 “我们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司徒蜓不敢往下想,这一别会把紫鸢推到什么样的刀山火海。 她与她并肩而坐,各自托着腮忖度了良久,直到晕黄的落日消失在茫茫中。 “不必了,小姐。紫鸢是心甘情愿,不必求皇上收回成命了。” 紫鸢轻轻地拉住司徒的衣袖,转过头对着她宽慰似地笑了笑。 她的笑是牵强的c无力的,如烈日下的花色,病殃殃地仰着脸庞,如午后莲池里的一碧水,昏沉沉地打着转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皇宫里的c天底下的美女无数,平白地却非是你我要找皇上平理去!” 司徒蜓十分激动,一边义愤填膺地说着,一边起身就要走。 “天子就是天子,皇上他便是理,小姐你不要替我费心我,只不过欢喜过了头,一想着自己是亲封的平和郡主,是小姐你的胞妹,日后又将成为兮楚的太子妃紫鸢喜难自胜,反倒有些让小姐你担心了。” 紫鸢也赶忙地站起来拉住司徒蜓,她使劲地将眼睛睁大,将嘴角扬起使自己看起来欢喜些。 “你不要骗我,紫鸢。” “紫鸢不骗小姐” 俩人陷入沉默,谁都不敢先作声生怕一张嘴,好听的话说不出,泪先跑出来了。 “七殿下出征三月有余了,可有告知小姐归期呢?”紫鸢打破了夜的寂静。 “织衣姐姐说边境十分乱,他即便想传一二封家信也是很难的。”司徒蜓失落地回答道。 “如此紫鸢恐是等不到了。” “” 司徒蜓只觉得紫鸢的神情不大对,心想着莫非她口中等的竟是 “小姐可打从心里喜欢七殿下?” “我也说不清,只是我的眼总盼着看见他,我的嘴一张开便都是关于他的事,我的耳朵时刻地打起精神来想听他的声音,我的脑袋里好像有无数个小人,张张面孔都是他紫鸢,这样可算是喜欢吗?” 司徒蜓提起宫祈佑的时候,眼睛里是光亮的,连声音里都像是透着光一样的亮。 “应该便是了。” 紫鸢听着,想着自己对那人何曾不是这般的念想,心里当即像是五月的青枣子般又香甜,又酸涩。 “那紫鸢你可有心上人?” 司徒蜓猝不及防地问道。 “” 紫鸢被问得犹如当头喝棒般,脑子里嗡嗡嗡地作响,正如司徒方才所说的,好像有无数个小人在里边跑来跑去——每张面孔都是夫铭。 “你有喜欢的人了?”司徒蜓将脸凑近紫鸢,见她面红心跳,便又试探地问:“紫鸢你可是也喜欢他?” “不”紫鸢被司徒问得有些错愕,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 “” 俩人再度沉默,唯有偷偷从未央宫那头爬上来的月亮,气吁吁地喘着气。 紫鸢望着那轮费尽了力气的圆月,仿佛是瞧见了自己爱而不得的狼狈样,却偏偏不忍心放开手。 夫铭,在我离开前能否再见你?哪怕同往常一样,只偷偷看你一眼都好。 司徒蜓望着月,脑中却全然没有月亮———紫鸢,我会想办法让你留下来,等祈佑回来再让他给你个名分。 宫祈佑,你快回来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这般客气作甚,往后里你谢我的还多着呢 司徒蜓回去没多久,浮嫣待了会便也回了府,夏织衣正打算借着夜幕前的暮光修剪庭院里的花枝,未央宫便正巧差锦瑟过来,说是请仪王与仪王妃一道去用晚膳。 但宫祈仪回来得较平日里要晚得多,夏织衣在庭院里听着假山下的蛙鸣c来回地踱着等着。 夏织衣深知自己不讨德妃的欢喜,加之上次德妃暗地里逼迫她离宫之事后,宫祈佑便再也不允许她只身往未央宫。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支火红的石榴花,温柔地别在她的发髻上,还称十分好看。 未央宫。 一张极华丽厚重的桌上呈满了式样丰富而精巧的菜色,四张巧夺天工的红木雕花圆凳众星拱月地摆着。 锦瑟等宫婢在一旁静候着,整整齐齐地排列开站着,就像是这宫里头极好看的一样摆设。 “怎这样晚才来?坐罢。” 花蜀绣慢悠悠地搁下箸,捏着丝帕拭了拭枣红的唇,轻飘飘地瞥了夏织衣一眼。 夏织衣不敢吱声,只见坐在花蜀绣旁边的是个生得极大气的女子———她穿着一身靛紫色的衣裳,一双深沉而犀利的眼眸直勾勾地打量着自己。 “今日是儿臣忙得晚,儿臣让织衣等着一道儿过来的。”宫祈仪毕恭毕敬地回答,又宠溺地望着将头埋得十分低的夏织衣。 “你头发上别的什么?”德妃不依不饶:“你好歹是仪儿的侧妃,终日里戴着这样的玩意岂不教人耻笑?” “多谢母妃提点,织衣知错了。”夏织衣只觉得那火红的石榴花变成了一把熊熊的烈焰,灼得她生疼。 “”似火石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宫祈仪抬手将夏织衣头上的花取下来,搁在桌面上:“本是极好的诗c极好的花,既然母妃不喜欢看便算了。” “你别总替她说话———解语难得来一趟,你们好生聊聊。”花蜀绣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轻轻地放在宫祈仪的碗中。 “我听说仪王哥哥对他的侧妃甚好,今日亲眼所见,果真是如此。”花解语微微笑着说,但她神情语气里的傲气是膨胀而不内敛的。 宫祈仪却不接茬,只细细地将碗里的鱼骨剔净了,用匙子舀起来放到夏织衣的面前。 夏织衣见那清蒸的鲈鱼肉惨白得就像一块缟布,加之被挑去了细骨,又显得十分零碎,一阵微弱的鱼腥味使了劲地往她的鼻子里钻。 “解语同你说话,你可听见了?”这是花蜀绣不满的声音。 “儿臣听着了。”这是他 “无事,姑母莫要动怒。”这是花解语 “唔” 那阵鱼腥味钻进夏织衣的鼻腔,一溜烟儿跑到嘴里,她使劲地往肚里里咽,但它们却像是黏附在喉咙上,汹涌地往嘴里窜着。 夏织衣顾不得仪态,捂着嘴就跑到院里去了———晚风有些凉,直冲冲地灌到她翻江倒海的胃里。 “仪儿,吃饭。” 宫祈仪立刻站起来,刚想冲出去却被花蜀绣叫住了。 “我替仪王哥哥去看看。” 花解语说罢,将宫祈仪替夏织衣挑好的鱼端到自个儿面前,然后便端起一杯热茶出去了。 夏织衣一手撑扶着树干,一手抚着作呕到缓不过气的胸口。花解语站立在背后,轻轻地抿了抿瓷杯中的香茶。 此时,月上树梢头。 “你有喜了吗?” “我不知道。” “他知道吗?” “不知道。” 花解语撇了撇嘴角,不屑地笑了笑,挑衅似地望着夏织衣,信手将杯盏中的茶水倒在树根下。 “那你想不想知道此番我入宫是来作甚的?” “” 夏织衣不作声,她自然晓得花解语入宫的缘故,也自然晓得花蜀绣的心思。但即便如此,又怎样? “我若是你,便不进去了。”花解语喝住夏织衣:“我姑母她不喜欢你——做人若不识趣,与自讨没趣有何两样呢?” 夏织衣怔怔地站着,像是被钉住了般许久迈不开一步。 “我会替你转告,说你十分不适,不得已才回去了。”她的每句话都是如此地锋芒毕露,丝毫都容不得人有犹豫的缝隙。 “那我便先谢过你了。”夏织衣生性内敛,是柔弱惯了的。 况且,她花解语说的都没错。 “这般客气作甚?”花解语颇为得意地笑了笑,又说道:“往后里你谢我的,还要多着呢。” —————————————————— 仪王府。 那一盏朦胧的薄灯,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招摇着,她瘦削得恍如薄纸的身影静静地贴在窗纱上。 他站在门外看着她。 耳边全都是与花蜀绣的对话。 “只要你父皇一日不退位,东宫一日不登基,你都有操纵的机会。” “儿臣并无此心。” “你现在又哪里晓得其中的轻重,自然这样说。你可知这世间最牢固的是什么吗?不是你的那位侧妃,亦不是你的府邸c荣耀,而是权利。” “咳咳咳” 一声声微弱而急促的咳嗽打破了宫祈仪的回忆,如一只手将他迅速地从思绪里拖出来。 “咯——吱——” “怎地站在外头,还不快进屋里?”她从里边打开门,一如既往地笑着看着他。 “”他一时说不出话,沉闷闷地走到她的面前,只是俯身亲了亲她的高洁的额。 她漆黑如墨的发,轻巧地盘成温柔而娇美的髻,却寡淡淡的没有些缀饰——其实那朵红榴很称她。 “可是母妃说了些什么?” 她低下头,轻轻地问。 “没有。” 他淡淡地回答,径直进屋里脱了靴,连衣也不更便和衣躺下了。 惨白的月华稀疏地投在地面上,仿佛是一摊极冷清的死水。 夏织衣关了门,心事却关不住,如流水般细细地淌进眼里,慢慢地累积成化不开的深潭。 “前些日子霓裳来了封家信,信里边提到让平安与我替她的孩儿拟个名”她摸了摸小腹,欲言又止。 “那是极好的事。”他波澜不惊地说:“近日我会比平时忙,你不必像今日这般等我,知道吗?” “好。” 夏织衣十分失落地应着,走过去将烛火轻轻地吹熄了———夜,黑沉沉地将她包裹着,像一个不能动弹的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从将军初次走到紫鸢的眼中,这一走便走到了我心里 古香古色的床榻上,两只做工秀气的翘银勾将纱帐慵懒地笼住,粉紫色的流苏从帐顶柔柔地飘落。 躺在榻上的人儿脸色苍白如缟素,她凌乱的长发被一阵阵虚汗打湿,就像是深秋里潮湿的枯草。 一名太医细细地将丝帕搭在她的手踝处,又仔细地替她摆了脉。 “紫鸢的情况如何?” 司徒蜓迫不及待地问,她恨不得自己能凭空长出些药理的本事来,这才好将病了小半月的紫鸢医治好。 “平和郡主的伤寒本无大碍,但不知何故小半个月竟总不见好,待老臣再加几味药,没准这三副药下去,郡主的病便痊愈了。”太医捋了捋灰白的长须,打量审度着紫鸢若有所思地回道。 “紫鸢你快些好起来”司徒蜓忧心忡忡地拉起紫鸢冰凉的手,就像是握着一块冰。 “老臣定会竭尽所能,绝不会让平和郡主的病耽误了出塞的行程。”老太医说罢,伏案书了一纸处方,颤巍地交给司徒蜓。 “我才不管什么行程,什么出塞,我只要紫鸢好起来!你开的药方子若再不管用,我便要向皇上参你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了。” “平安郡主稍安勿躁依老臣之见,平和郡主她心有郁结,乃是心病。老臣所开的药方,乃是医人之痛理,而不能够治心啊。” “你这话是何意思?” “老臣行医三十二载有余,各类疑难杂症亦有所通。如老臣方才所言,平和郡主起初只不过偶感风寒,稍加休养便都能够痊愈但恐怕是郡主她自个儿不想好起来,这才药石无用,群医难治。” 紫鸢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脸色却愈发地难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如今病到这般境地,也早不是偶感风寒的缘故了。 耳旁的话,紫鸢全都听得不真切———此时,她就像一条孤零零的船只,在梦里恍惚着c漂流着c游荡着,乘风而下。 “将军将军” 她虚弱地呢喃着,他的面孔仿佛是天边的一道浮云,你越费心地细看他便越淡得快。 “紫鸢” 司徒蜓竭力地想要将紫鸢的手握得暖和些,全然没听清紫鸢心底里猛烈的呐喊。 梦里是芳草斜阳,映日别样红,还有一座宏伟的桥棵古老的树———一如她初见他时的地方。 恍惚间,紫鸢看见夫铭走过来,他踩过一地无声的树荫,他头顶的云格外白,肩头的风格外轻,而他俊美如峰的眼中的她格外娇美。 “我果真等到你了。”她冲他揖了揖身,在明媚的日光下甜甜地打笑着:“将军这一路可觉得累了?” “还好,并不累。”他身披铠甲,手持宝剑,眼若流星。 “将军你打从初次走进紫鸢的眼里起,便再没有停下脚步过,这一走便走到了我的心里这样远的路,你还说不累吗?”她羞赧地垂着头,像一朵仰慕着春风的花。 他是那穿林的山风,走过千山万水,日月星辰,落到她含苞待放的生命里,另生成一段充满了期盼的新枝节。 “你何故与我讲这些?”他问,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宁静。 “我怕还不说,便再没机会了。”她注视着他,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般回道:“将军,你可有因错过而懊恼的人?” “从前没有,眼下没有,往后更不会有。”他淡淡地说罢,朝她伸出手:“因为我今日听你说,便决意好好地把握你,不再错过你。” 风啊,你吹得慢些,好让那天边的云消散得慢点c慢点c再慢点,好让我将他的每一缕发丝都如数地刻进我心里 紫鸢只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那个人,她喜难自胜地掩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在笑甚?”他仍朝她伸着手,低沉而温柔地唤道:“快过来,紫鸢。” “好,将军。”她满心欢喜地抬手递过去,将自己的小手交付给那只厚重的大手:“将军将军?” “将军将军!”她眼见他像一道风来,又像一道风散去,悄然无声地变得稀薄c虚无,徒留她的手空荡荡地耷拉在半空中 将军!!!! 梦境里的的爱是刻骨铭心的,痛是透彻心扉的,那种拼了命的呼喊也是有血有肉的,然而梦醒时分,她却连眼泪都是无声的。 这世间所有的爱而不得,都是寂寞而卑微的啊。 ———————————————— 椒房殿。 箫笙箫风情万种地斜卧在座榻上,脚下搁着一只鎏金雕花的盆,盆里盛满了晶莹剔透的大冰块。一名宫婢蹲在她脚下,用通红的手不停地翻动着冰块好让它散热更均匀些,另一名宫婢站在她身旁,兢兢战战地摇着金丝凤腾的团扇。 箫笙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跪在她脚下的华生,他生的真是极好看——浓郁的眉,清澈的眼和薄凉的唇,每一厘每一寸都放肆地张扬着他的年轻。 “华生,那一日本宫所说的,难不成你都抛诸脑后了吗?”箫笙箫抬手挠了挠耳边的碎发,细细地将打点好。 “华生不敢忘”华生抬头,他年青的眼里跳动着惹人怜惜的光芒:“娘娘吩咐华生从此不能够再踏进椒房殿一步” “既是如此,那你今日来,便是将本宫的话视为儿戏了,是吗?” “娘娘!华生”华生顾左右而不敢言他。他到底还是太年轻,无论作甚都摆脱不掉一幅畏缩的奴性。 “你尽管说。”箫笙箫脾睨着,略讽刺地说道:“这是本宫的地儿,倘若凭空生出些他人的耳目来,本宫必定会将它们的舌头都连根拔起。” “那日华生的确心生怯意,被鬼了心窍才想要离宫,但普天之下除了娘娘这,华生实在想不出个好去处” “华生,本宫是真疼你啊。” 她摇曳生姿地走到他面前,微微蹲下身,用手挑起他瘦削的脸。那样好的一副皮囊,比宫里头大多数屈膝卑躬的灵魂有趣得多,着实教人欲罢不能。 “多谢皇后娘娘垂爱,华生定当为娘娘的马前卒,鞍前马后,万死不辞。”他欣喜地说道。 “言重了,本宫哪里舍得你去死?只要你乖乖地留在本宫身边,莫要再像上回那般犯浑,有些事本宫也不是不成全你。” 华生错愕地抬着头,不明箫笙箫所言‘成全‘是为何意。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本宫都能咽得下那口气,你不过是爱慕个小宫女罢了——哦,她现在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了——不过无妨,本宫同样不介怀你,反倒愿意成全你。” 箫笙箫轻轻地抓住华生的手,牵引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内殿里走去,两名宫婢亦知趣地将一二层纱帘落下来。 景帝,你可见光天化日,而我却由着别的男人来渡———箫笙箫慵懒地将玉体横亘在华生的眼里,嘴角挂着迷离而痛快的笑意。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我爱你是花光了一生的运气与力气 昏黄的火光将夏织衣恬静的脸蛋映衬得愈发地失落,她正在用一根细长的银针拨撩着乱坠的烛花。 这已是第二支快燃尽的蜡烛。 她曾是扑火的飞蛾,如盲目般追随着他奔赴火海,一转身才发现不可自拔的原只有自己罢了。 “王妃,您先歇着吧,不要再等了。”袭舞替她披了件罩衫:“您有孕在身,实在不宜过劳。” “我不过是光等着c盼着而已,哪里谈得上劳累呢。”夏织衣走到门口,幽幽地望着天边的星宿:“这些时日他总是回得极晚,也不曾同我提都在忙什么他不让我等,不与我讲话,我才觉得心里甚是累。” 唐袭舞不作声,静默地陪在夏织衣身边,就像晚风里的雕塑,洁白,煞是好看,却唯独有些冷清。 “袭舞,你再去点一支烛火。” “王妃” “你尽管替我点着,倘若这支烛熄灭前他仍未归,我便不等了。” 夏织衣冷清的话语里,满是斩钉截铁的意味———唐袭舞实在拗不过,只得端了支新的红烛来。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真是句极情真意切的诗。我爱你是花光了一生的运气与力气,直至我再吐不出一缕丝,流不出一滴泪。 我终究把自己裹成了一个作茧自缚的蛹,只能在原地等着你。 夏织衣默默地叹着气。 “王妃!王妃” 老宫婢颤颤巍巍地跑过来,急切地叫唤着。她名叫桂茴,年轻时亦是个美人胚子,因模样生得好看,体态又足够地丰腴,便奉命成为宫祈仪的乳母,后来被拨到夏织衣的府里务杂。 因她年纪大了,宫里人便都叫她桂娘,久而久之便鲜有人记得她那个好听得散发着香味的名儿。 “桂娘,您好好说,可是发生何事了?”夏织衣轻轻地搀扶住她。 “老奴方才在偏院里打井水,不想却碰上小陆子回来,说是要老奴替王爷收拾一二件衣裳”桂娘说:“老奴便问是何事,小陆子只说殿下这几日并非忙不开,而是常去宫外留宿到很晚” 桂茴口中所说的小陆子,便正是她亲生的儿子,这些年一道随着在宫里头当差。 夏织衣闻言,怔怔地定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半晌,她只觉得腿脚有些站立不住地颤抖着,胸口如压着重石般无处释放。 “王妃,这事您得亲自去看看,老奴腿脚不利索帮不了您别的,也只有替您报个信儿了。” “桂娘,谢谢你,这事我知道了。”夏织衣轻轻地说。 “您您不打算跟着去看看吗?小陆子说殿下的轿辇就停在宫门口,倘若娘娘有心去,倒也是追得上的。” “他既不想告我知,我追了去又能如何?与其驳了他的兴致,还不如由着他高兴罢了。” 她虽这样说得极轻松,但心里是百般不痛快的——入宫也不过半载,当日他在三生崖说的话这样快便都不算数了吗? “王妃,您须得去看看哪!” “” 桂茴苦口婆心地劝着,夏织衣也不由得有些动摇,但却始终偏执地缄默着。 “那日您进宫,老奴见着殿下瞧您的眼神都不一般,便知殿下心里着实是有王妃您的如今才半载,殿下就整日地跑出宫,娘娘您若听之任之,只怕会离殿下越来越远” “那便劳烦桂娘你带我走一趟了可好?”夏织衣禁不住哆嗦了下,如同被电流穿身般,她薄薄的唇也随之微微打颤。 一路的颠簸,星辰相随。 “王妃,前头便是殿下的轿辇了——我们不可跟得太紧,只消看得见便是了。”桂茴探出个脑袋张望着。 “袭舞我们还是回去罢。”夏织衣不安地说,心乱如麻。她想起袭舞曾说过的那句难得糊涂,又挣扎在桂茴的那句亡羊补牢里。 去,她人轻言微,未必能够让他悬崖勒马。 不去,她亦心有不甘。 “王妃,还是去看看的好,这样心里也有个着落。倘若殿下他真去了不该去的地儿,您也得出面才好。”唐袭舞缓缓地说。 “王妃若是困了,便合着眼休息———到了,老奴再叫您起来。” “多谢桂娘了。” 夏织衣掀起厚重的轿帘子,一轮晕黄的月牙儿若隐若现地挂在夜空里,她在辇里颠簸着,月儿也默默跟了一路。 她伸出手,捧着皎洁的月华。 那恍若他深情的目光啊。 ———————————————— 天蒙蒙亮,那一道小月牙穿过风,躲进云里,渐渐地隐退了。 “天亮了吗?”夏织衣一宿都未合眼——正是这个漫长的夜,她才知道一个晚上一个人足够数上两万一千六百一十三下,不多不少。 “王妃,快了,刚过了寅时。” 唐袭舞说着,便将轿帘子扎起来,那朦胧的晨曦和清新的风便蜂拥而至,点点滴滴落在夏织衣的眉眼里。 夏织衣整宿地待在轿辇里,哪里经得起这样明亮的灯光———她别过头,抬了抬手遮避着。 “老奴久居深宫,若不是今日开了眼界,决不信这世上竟有这样美的仙地呢!” 听了桂茴的话,夏织衣这才缓缓地回过头来———火红的凤凰树顺流而下,那座魂牵梦绕的石板桥啊,叮咚叮咚唱着歌的溪流啊,都在浓郁的花阴里冲着她招摇。 这这是 夏织衣的心里像开满了花,大把的芬芳喜悦却一时不知与谁共才好——她回来了! 桂茴与唐袭舞面面相觑,会心地笑了笑———在她俩天衣无缝的配合下,宫祈仪筹划的惊喜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停轿停轿!”夏织衣喊着。 她几乎是扑向这里的每一丝空气,每一缕花香,潺潺的双溪水不是东去,而是徘徊在她的心间。萋萋的莺草,纷纷的柔枝,比从前都长得要茂密些,唯有那曾温婉的桃树在夏令里沉睡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遮天蔽日的凤凰树。 而他就站在不远处,风轻云淡地笑着面朝她——他的背后是一栋竹青色的小阁楼,邻水而立,与她的瓦房遥相呼应。 “殿下这几日卯时便来这里,亥时又赶着回宫,非是要亲自将这幢小屋子做起来。殿下还说王妃你嗜花如命,只可惜眼下桃花都早已落紧了,他便差小陆子移了这么些凤凰树来。”桂茴欣慰地笑着说:“王妃,您快过去吧罢。” “织衣,这是我们的家。”宫祈仪指了指小阁楼,又朝她打开了怀抱:“你可愿意随我进去看看?” “祈仪祈仪!我愿意!” 她一边迎着风笑着奔向他,一边情不自禁地落着泪。 他一把攬住她盈盈可握的腰,低头封缄了她温软如花瓣的双唇,深情而贪婪地索要着她。 夏织衣如同被剥离抽空般,软绵绵地依靠在宫祈仪的怀中,微仰头迎合着那粗暴潮湿的吻。情至深处,她亦不由自主地轻抚过他宽厚的背脊,如鱼戏水般游离过他强壮的身体。 宫祈仪也将夏织衣禁锢得愈发地紧,他的亲吻如暴雨般落在她的耳垂c脖颈和酥肩上,恨不能将她囫囵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吃个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我说话作数的,说好了一生便绝不少一刻 小竹楼里,过后,似火的骄阳便渐渐地躲藏到他处去了。 她依偎在他怀中,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衫,又抬起眼脉脉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会突然想到来这里?” “自从你进宫,我便极少见你笑得像从前那般的自在。”他婆娑着她细柔的青丝,抬起手将它们轻轻地顺了顺:“但今日我又见着了———这便是我带你回来的缘故。” 她何尝不像是那林中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朝一日被猎户领了去,即便用再金贵的笼子养着,也都无法唱出美妙的歌声来。 唯有回归山林,方才是家。 “你这几日连顿饭都顾不上,我原以为你是多紧要的事缠了身” “为你做的,当然是紧要的。你在宫中待不惯,若偶尔回来这里能让你笑上一笑也是值当的。” “其实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都谓之家———我并非不喜欢住宫里,我只不过觉着那里的花草虽名贵c物件更稀奇,但空气却不如宫外的自在我就像一株被嫁接的藤蔓,除了依附着你生长,在那里便不敢发芽,不敢开花,有时我” 夏织衣愈说着愈不能自已,而宫祈仪拨弄着她的长发,亦倾听得十分的入了神。 “有时我常在想我就快凋零了c枯萎了,我唯有化作一抔土被风吹起了,才能回到这里。”她禁不住低啜着,羸弱的肩发着颤。 夏织衣就是一条无依无靠的藤,于无涯里眼睁睁地看自己的枝叶蜷缩,仿佛就连凋谢的声音也听得见。而宫祈仪,他正是那个捕捉了她的猎户,也是那棵她追不上的疯长的树。 “眼下看来——你不必着急化作一抔土了,你还可以迎着日光,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的嘴角扬着笑,将偷藏在枕下的簪子取出来,轻轻地穿插在她如丘的发髻里。 她惊喜地抬起手,那珠缀子竟如拥有人的体温般柔和,丝毫也不觉得像寻常的珠玉那样冷清。 “好看吗?”他拿起一面铜镜,怜惜地望着镜中她静好的模样。 “真是极美的簪——这不是宫里的做工罢,我瞧着这些唯妙唯肖的花叶,想必只有与之朝夕相处的人才做得出。”她打量着。 那是一支浑然天成的金簪,簪身上琢着如树轮般一圈圈晕开的纹路,簪尾是一朵修得如榴花般绽放的红玉石,摇曳地垂着一二片极细柔的金叶儿。 “上次我随手摘的榴花,你戴着煞是好看——这次我在‘锦色‘找最好的匠师打造了这支簪,你戴着果然美极了。” “原来你是‘这厢有礼‘,方才便敢那样地折腾我”夏织衣含颌,耳红面赤得把玩着发簪子。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若不卖力些,何处来的春华秋实呢?”宫祈仪邪笑着,摸了摸夏织衣的小腹。 “你往后再发点力,里边的那位可也是有小性子的。”她轻抚着还平坦着的小腹,笑着对他说。 “里边的那一位?”他期盼地望着她,喜悦而亢奋地拉住她的手:“这是何时的事,我竟不知!” “太医说约有月余了,我本早就想同你讲,只不过这些日你早出晚归我实在没挑着机会告诉你。” “如此甚好!”他激动得不知所措,一会儿亲吻着她的秀发,一会儿抚摸着她的小腹,一会儿又爬起来,弓着身子跪趴在她的身旁,侧着耳朵去听她肚子里的声响:“小家伙,方才也算是为父我与你初次见面,你好吗?小东西。” “我瞧着你倒更像个孩子似的”夏织衣被他逗乐了,她一边低低地如花般轻笑着,一边婆娑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谢谢你,织衣。” 宫祈仪捧起她娇美的脸。 “你还与我讲这些作甚?” 夏织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 “讲是自然要讲的,否则你如何知晓——你于我而言,是怎样的欢愉。织衣,我说话作数的,说好了一生便绝不少一刻。” ———————————————— 郡主府。 药越煎熬也苦,人也越捱越消瘦,掰掰手指头算着紫鸢这一病拖了足有半月了。 云贵妃陆续地来过一二趟,每回总借着来嘘寒问暖的当儿,拐弯抹角地催着紫鸢须得赶快好起来——因她这场病,和亲之事再三耽搁。 “紫鸢,粥好了紫鸢紫”司徒蜓端着一碗清淡的白粥走进来,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紫鸢” 紫鸢在榻上躺得久了,蓦然见着她站起来的体态,竟已瘦得如同一张薄纸,好像一阵风便足够将她吹走似的。她站在井台旁,一手撑着木桶的边缘吃力地蹲下身,一手抓着硕大的瓢舀着生水喝。 夏日里的井水格外地冰凉些,而她如饮甘饴的样子决不像是第一次喝———司徒蜓醍醐灌顶,难怪太医们个个都束手无策。 这世间再高明的法子,也叫不醒一个不愿醒的人,再厉害的药石亦治不好不愿好起来的人。 “紫鸢啊” 司徒蜓的唇齿都禁不住地打着颤,她心疼得连说话都不利索。 紫鸢闻声,既没站起来,也没有回头她几乎是趴在井台上,整个人空荡荡的没有回声。 “傻紫鸢,你这是何苦?” 司徒蜓放下粥,过去搀着她。 “小姐,你不要怪紫鸢” 紫鸢流着泪,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深深浅浅的泪痕,她披散着的长发在腰际凌乱地散落开,颓废而凄美。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钟情于他,你之所以这样做,全然是为了等他归来是吗?” “小姐” 紫鸢巴巴地望着司徒蜓。 “紫鸢,值得吗?” “当然是值得的。将军他对紫鸢来说,就像是福祉一样的存在紫鸢光是看着他,便觉得十分的安心了” “将”司徒蜓幡然道:“你你心里的那个人,原是夫铭吗?” 紫鸢无力地笑了笑,却显得格外的光芒万丈。她轻轻地说,是啊,正是他。 司徒蜓心里又惊又喜。 她惊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紫鸢对夫铭竟是这般地深切。她难以遏制的喜,大半是劫后余生的轻松——她竟曾以为紫鸢喜欢的是宫祈佑。 “我方才正是想同你说,他们凯旋归来了,眼下就在返京的路上———我听仪王说的———前后不过三四日,他们便能回宫了。”司徒蜓心疼地替紫鸢理了理乱糟糟的长发:“傻紫鸢,你等到了,你等到他了” “当真?”紫鸢黯淡的眼睛里像被投进了星辰般,蓦地散发着明媚的光彩:“我我” 她语无伦次地‘我‘,慌乱地在水面照了照自己的病态,显得有些无措地抬起手打理着乱发,又转过头望着司徒蜓笑了笑。 那是一张流着泪的笑靥啊。 “快吃些粥吧,我在粥里熬了些紫苏叶,闻着十分香,你吃起来胃口也好些。等你好起来,夫铭他便回来了。” “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恭喜我此去兮楚,无上荣耀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数十个日子见不着,又加之在病中的缘故,紫鸢这一回如同跨过了好几个凉秋。所幸的是,在司徒蜓的细心照料下,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地爽快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儿准是错不了的———铜镜里的紫鸢面如桃色般娇媚,眼似流星般熠熠生辉,她换了身粉的衫和白的裙,发间别着二朵蕊状的花钿,整个人显得十分的轻盈。 司徒蜓端着粥和药进来,见了紫鸢这顾盼生姿的模样,便也不由得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我们家紫鸢长得就是天仙似的人儿,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无二,待会儿夫铭见着了,指不定被迷得五魂三道的呢!”司徒蜓将那碗热腾腾的粥搁置在一旁,端着药递给紫鸢:“美人儿,赶紧地将药喝了,缓一刻再吃些粥——待会,粥也刚好。” “小姐,你莫要取笑我。”紫鸢忸怩地说着。也是奇了怪,今日这碗药她喝着竟也不觉着苦了。 “打从嫣儿姐姐派人来,说是要在府里设宴替他们接风起,你便同着了道似地坐在这镜子前” “我也不知为何,心眼里打不住地欢喜就像就像是个故人,远行归来,我听着风都像是他。” “你呀”司徒蜓迟疑着,仿佛替紫鸢听见了塞外的召唤。这段悄然的爱恋,如同一支无声的歌,于黑暗中落着幕。 “小姐,我知道”紫鸢淡然地笑着说:“我与他注定无果。” 缘起缘灭,她都看得透彻。 他是凛冽的风,她是料峭的山,哪怕只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心也是常青的。 “你也别光说泄气话——你瞧这支钗可好看?”司徒蜓从一只四方的漆皮匣里取出一支钗:“这是织衣姐姐大婚前,皇后娘娘送与我的——我见它工艺尤为精湛,式样又足够新鲜,平日里都不舍得戴上——今日我便送你了。” “小姐这样贵重的物件,紫鸢哪里戴得起这样尊贵的钗?” “我送你了,便是你的了,没什么戴不戴得起。”司徒蜓说着,将钗子搁在紫鸢的手心里。 这是一支极华丽的钗。 雍容的金色,像是浓重的手笔,蜷曲的九转凰舞鸟栩栩如生,它火红的眼是由一颗烈焰石镶嵌而成的,散发着幽深而神秘的光。 钗的通体遍布着奇异的香,如小桥流水般潺潺地淌着,人似乎一个不留神就被它吞噬了。 ———————————————— 修王府。 月如银盘,倒扣在茫茫的夜色里,照亮了人间的纷繁c草木与情愁,也点燃了那些黯然的神魄。 这是一个极其烂漫的月夜。 晚风习习,吹拂着栀子叶刷刷作响,纯白的花随着风打落在桌的边缘,打着滚一转眼又溜到了脚下的河水里。花自飘零水自流,委实轻盈而美丽。 宫祈修c甄浮嫣c宫祈仪c夏织衣c宫祈佑和司徒蜓等人在临水的圆桌旁相谈甚欢。 夫铭和紫鸢也入了座,隔着苍茫的夜相顾无言——他的眉梢上多了些戎马的沧桑,从前那铁骨铮铮的严峻却纹丝不变。她虽戴着极瑰丽的钗,但仍有几分初愈的虚弱。 “七弟戎马关山,凯旋而归,这一杯我敬你。”宫祈修持酒盏,拂袖饮尽,更添一杯:“这一杯,敬我们安稳现世,不复金戈与铁马,刀光与剑影。” 众人应着,纷纷举起金樽。 这样欢快的氛围,就连树尖儿上的栀子花也不由得要落下来凑热闹,那样甜而不腻的花香不正是一道上好的下酒菜吗? “七哥,织衣这杯酒,我替她敬你。”宫祈仪笑着端起夏织衣面前的酒水:“恭喜七哥挥军北伐,大获全胜,九弟我先干为敬。” “哎呀!”甄浮嫣闻言,喜出望外地看了看宫祈仪,又看了看夏织衣:“看来今日我这东是做对了,你竟有这样天大的好事呢。” “我也才知道不久,太医说约摸着不过月余。眼下,正是不安生的时候,所以他处处管得极较真——别说喝点酒,便是连吃些冷食他也是不让的。”夏织衣轻轻地瞅了瞅宫祈仪,言行里的绵绵爱意如秋雨,饱满得点滴都溢出来。 “这其中我也没少出力,如今眼见着要开花结果了,我自然是丝毫都大意不得的。”宫祈仪这番油嘴滑舌的话,引得众人都哄堂大笑。夏织衣抿着唇,娇嗔地望着他。 “我们这群人当中,也只有平安和七弟的事还未定夺了。”甄浮嫣夹了些菜给司徒蜓,说道:“你们呀,倒也该好好地斟酌,再这般耗着,黄花菜都凉了。” 司徒蜓看了看宫祈佑,那人听了话,竟连个像样的小眼神也不给她。他难不成早就忘了出征前所说的话?不会的,这眨眼也不过十来多个日子。但倘若他确乎是忘了这种事可教她如何开得了口。 “我我才不要嫁。”司徒蜓心下一横,佯做漫不经心地说:“我有紫鸢陪着甚好。” “紫鸢她哪能陪你一辈子。”甄浮嫣笑着打趣:“大储与兮楚可是隔了千重山c万更水。”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这个千山万水犹如一把尖刀笔直地挺入了司徒蜓的心肝,划开了紫鸢强撑着的隐忍。 “恭喜佑王殿下荣归。”紫鸢安然地站在栀子树下,连敬三杯薄酒。 “恭喜仪王妃早生贵子。”紫鸢接连着又是三杯清酒穿过肠,它们有的化作云回到了脸上,有的化作风轻飘飘地往脚底下走。 她的脸颊上腾起一大片绯红,如火烧云般热烈,如桃花般灼灼。 她的心也跟着暖烘烘的。 她的脚如同乘着风,左一脚右一脚踩着都是软绵绵的站不住。 夫铭的脸庞被洁白的栀子遮掩着,怎样都看不真切。 “恭喜我恭喜我此去兮楚,便是便是无量的荣耀”紫鸢一手提着壶,一手拿着杯连喝几盏。 “紫鸢,你别再喝了”司徒蜓皱着眉,一边说着一边取走了紫鸢手中的杯子。 “这丫头也真是的酒哪是这样胡喝的?”甄浮嫣说着,也站起来去扶紫鸢。 紫鸢只觉得天旋地转,连那棵秀丽的栀子树也在跳舞,河里的水也在摇晃着柔软的腰肢——她也要起舞,在这样欢愉的时刻。 紫鸢一个妙曼的转身便挣开了司徒蜓与甄浮嫣的手,她犹如一只轻巧的蝶飞到水边,轻盈的栀子花落在她头上——她亦感知到了花,于是高举着细颈的壶,任由那冰凉如丝缕的酒水尽数落下来。 落在她会笑的眉眼上。 落在她如樱桃般的嘴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那夜我睡得极好,只因我做了个极好的梦 这是一个极美妙的梦。 她化作一尾鱼,游进他的掌心里,光溜溜地由着那只厚实的手捧着。妙曼的月光将她包裹着,耳边是叮咚的泉水,扑鼻的纷香。 他始终是默默的,如波澜般推着她走到更深沉的梦里。 “将军”她如痴地呓语着。 他仍是不作声,如一座巍然的山无声地拥住她。他的怀抱十分暖和,就像是炎夏的晨光。 “紫鸢紫鸢!” 有人在唤她———那声音起初是朦胧得仿佛隔着厚重的云雾,而后便如日光般直直地有力地穿透来,终于风风火火地冲到她耳里———司徒蜓打从进了院就叫着紫鸢,不见她吱声便破门而入了。 嘎吱———— 冗长的推门声,恍如横亘了世纪,带着明亮清丽的晨曦光临。 昏暗的殿堂瞬间被点亮。 夏织衣的脸蛋倏地红了,她飞快地转过身背对着香艳的大殿。 “啊——”司徒蜓怔怔地杵着,半晌才慌乱地遮住眼,回过身:“紫紫鸢你” “小姐”紫鸢的头疼得有些吃力,白炽的阳光刺得她的眼还有些迷离:“这样早将!将将军?!” 紫鸢环顾四周,遍地是她的衣裳与饰物,有的耷拉在圆凳上,有的疲惫地横在角落里,还有的皱兮兮地被夫铭压着了——而自己如同一颗削净了皮的葡萄,圆润而饱满。 她唯一的遮羞布便是一块朱红色的帘子———紫鸢的脑中蓦地闪过些零碎的片段:她将整壶酒从头上浇下来,司徒蜓与夏织衣搀着她到修王府的偏殿里歇下了,夫铭来看她夫铭 “丝——” 夫铭一把将帘子扯就下来,那张朱红的帘布便如一朵硕大的花盛开了,慢悠悠地飘落在地面上。 他们忘情地亲吻着,他像是一头霸道的野兽嘶咬着她,而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如烈日灼烧般火热,恨不得由着他撕扯得鲜血淋淋才好。 他们如冰火交织在一块,急不可耐地扑倒在那块帘布上 天哪!!! “小姐你听我说!”紫鸢如梦初醒,拼命地拽扯着被夫铭压住的衣裳——但那人却睡得极沉——她只能伸出光溜溜的脚狠狠地踹过去。 “作甚?” 夫铭半眯着眼,大殿外一片白茫茫的日光,如一件偌大的纱衣。他看了看慌乱地穿着衫的紫鸢,又看了看自己弃在一旁的剑与盔甲。 昨夜里的事,恍如厚重的酒劲般冲进他的脑袋里。 她喝得酩酊大醉的,他只不过因放心不下而去看了眼,怎料这一看便是风流的一宿 “我倒想问你个究竟——你反而先问起我了!你你”紫鸢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面红耳赤地训着夫铭:“臭流氓!” “我会娶你的。”夫铭捡起地上的深衣替紫鸢轻披上,这才理了理自己敞着的衣领口。 “你你说的话,我我可是会当真的你若是说着玩,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紫鸢扭过头偷偷地看了看他。 “我既碰了你身子,往后还有谁敢要你。你是我的人,我自然是要给你个交代的。”夫铭低沉地回答她。 “我们去外边等你,你先将衣裳穿好。”司徒蜓说着,眯着眼将门关上,便拉着夏织衣跑了。 “这样大的事,你竟还笑?” 夏织衣见司徒蜓一路都在笑,心里十分的疑惑。紫鸢是亲封的郡主,亦是兮楚未来的王后,如今竟赤条条地与夫铭相拥而眠,这样的事倘若传去景帝的耳里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织衣姐姐你有所不知——”司徒蜓四下里瞅了瞅,神秘兮兮地对夏织衣耳语道:“紫鸢她心里早就有夫铭了!今日这般虽莽撞些,但我觉着于他们而言未必不是好事呢。” “这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所以我们要替紫鸢和夫铭想法子啊——织衣姐姐,你现在回趟仪王府,帮我请仪王和佑王来这里吧。” “平安,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想清楚执意如此吗?”夏织衣有些担忧:“也许我们有更稳妥的法子。” “织衣姐姐,只要有丁点的可能不让紫鸢远嫁塞外,我都想去赌。”司徒蜓坚定地望着夏织衣,她眼睛里写满了希冀。 ———————————————— “这支钗有问题?” 司徒蜓把玩着那支凤舞九天,它幽静的迷迭香宛如黑夜里的萤火,流离在每个人的鼻息。 “这是麝鼠皮的味儿,它闻着与寻常的麝香相似,但在闭塞的空间内足有迷幻催情的功效——我曾在药书上见过它的记载。” 夏织衣取出一方丝帕,将司徒蜓手中的钗拿过来细细地包扎好。 她打小随着娘亲读了些书,认了多种草药,往后的年月里亦与书为伴,民间的偏方倒也有所见闻。 “这支钗你从哪里得来的?”夏织衣看着司徒蜓,轻问道。 “你与仪王大婚的前夕,袭美人送与我的。”司徒蜓说着,她并未曾想到当日袭美人竟是要害自己。 宫祈佑闻声,当即皱了皱眉。 仪王大婚当日,袭美人本是想利用这支凤舞九天,将司徒蜓送入宫祈仪的新房中,既折了花蜀绣的颜面,又粉碎云贵妃的计谋———不曾想,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更不曾想,这支钗终究还是害了人。 “袭美人与你可曾有过节吗?” 夏织衣着实想不着其他缘故。 “没有。” 司徒蜓想了想,斩钉截铁。 “钗的事情且不论,眼前至关重要的是夫铭和紫鸢的这一桩。” 宫祈佑的声音十分低,沉沉得如同天边的深云。 夫铭抿着唇,他的手覆在剑鞘上琢磨着,思忖着。紫鸢站在他身后,如同一株沉默的新柳。 “是啊,是啊!”司徒蜓对宫祈佑的话十分赞同,她急切地说:“最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帮他们!” “皇上早已昭告天下,封紫鸢为郡主,不日便远嫁兮楚你们这个'意外'未免来的太不是时候。”夏织衣微微地蹙着眉,看了看夫铭和紫鸢。她生性偏薄凉,凡事总看得不大开,免不了比他人悲观些。 “除非这世间没有平和郡主。”宫祈仪轻轻地将夏织衣牵入怀,看了看紫鸢,看了看众人:“那么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九弟这主意也未尝是不可一试的。”宫祈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什么主意?”司徒蜓几乎是惦足了脚后跟,心急如焚地望着宫祈佑:“快告诉我有什么好主意!” “让紫鸢假死。”宫祈佑说罢,宫祈仪也附和道:“正是如此。平和郡主一病不起,出塞的行程一拖再拖,这是确有其事的。但倘若平和郡主病入膏肓,药石无用,捱不过跋山涉水的奔波呢?” “对!”司徒蜓听罢,不由得宫祈仪将话说完,她便雀跃着抚着掌:“到时候,皇上他大不了再封一位郡主去兮楚,而紫鸢便能够与夫铭远走高飞了!” 宫祈佑望着她这模样,眼中满是不自知的宠溺。也许喜欢便是如此,你在闹,他在笑。 “这样可行吗” 夏织衣的心像是荡着秋千,始终摇摇欲坠,没脚踏实地的安稳。 “此次千里送亲,父皇交由五哥护送——我须得与他商议好此事。” 宫祈仪只将夏织衣搂得紧些,示意她不必太过于担忧。 其实惴惴不安的何止夏织衣? 他们中每一个,都是彷徨的。只不过他们更愿意迎着风雨奔赴他们所追求的轰轰烈烈,奔赴他们所执着的爱恨情愁。 听,连聒噪的蝉也不吱声了。 紫鸢终于舒了一口气。 夫铭轻握住了她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你的心眼决不会小过我,因我只容得下你 长生殿。 五六月,正是荔枝的时节。 有些大个儿的已经红透了,有些还有点微青,但若剥开皮,都是饱满而剔透的,模样好看,味道也极好。唐时杨贵妃曾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传说,换至如今,川南地区的荔枝仍是宫里头稀罕的物料。 夏织衣若非这次在长生殿里见着,竟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绝味。 入口极滑润,于唇齿间芬芳四溢,汁水甜而不腻,肉质如玉,温和细软,难怪唐玄宗为博美人一笑而这般执拗荒唐。 “荔枝味虽甘美,但性温,主热,你有孕在身,本不宜多食。但本宫心想着你在宫外或不曾见过这稀罕的东西,便让锦瑟去传了你来尝个鲜。”花蜀绣皮似笑非笑地望着夏织衣,她浓厚的妆容上挂着缕笑,而皮肉里却是极傲慢的。 夏织衣有些无措,轻轻地手中的荔枝又放回玉盘里,这一道鸿门宴原就是为了嘲讽她低贱的出身。 “多谢母妃记挂,织衣从前住在山中,饮的是双溪水,吃的是漫山遍野的野果,的确不曾见过这样的人间美味。今日得幸尝了鲜,织衣心中甚是感激。” “你现如今有了仪儿的骨肉,自然是不必与本宫说这样生疏的话。不过有些话,本宫还须得说在前头。” 花蜀绣拂了拂袖,锦瑟便将那一盘水灵灵的荔枝儿端走了。 “” 夏织衣缄默,虽不明她所谓何事,但也知绝非善类。 这盘荔枝,果真是个极好的引子,否则宫祈仪不会由着锦瑟将她领回长生殿。 “仪儿生在帝王家,往后多纳几位侧妃也是应当的,你虽是他第一个迎娶的,又头一个有了孕,但终究不是正妃,这点你得有分寸。” “织衣明白。” 她除了这样说,还能如何? 虽有不甘c不愿c不服,亦只能打碎了牙,一并儿往肚子里吞。 “不,你还不明白。”花蜀绣轻轻地拍了拍夏织衣的手,意味深长地叹了叹:“本宫的话还没说完呢。” “母妃您请说织衣听着。”夏织衣只觉得嘴里甜得有些腻,滚滚的荔枝香翻江倒海地起涌着。 “解语是本宫的亲侄女,无论门第c学识,还是样貌c性情,都是仪儿正妃的不二人选。你觉着,本宫说的可都对?” “” “所以本宫说你看得还不够明白———慢慢来罢,你到底还年轻。” “” 那荔枝着实太甜,浓郁得使人的唇舌都化不开,说不出话。从前,那些野果子虽个头不大,味又有些酸,但吃起来却十分满足。 “锦瑟,你去挑些模样好的荔枝,最好是方才冰镇过,凉凉爽爽的,好让仪王妃带回去给仪王吃着解解暑。”花蜀绣吩咐罢,揉了揉脑袋悠悠地说:“这见天儿热起来,人也乏得很” “那母妃好生地歇会儿,织衣便先回了。”夏织衣起身揖了揖,拎着锦瑟递给她的竹篮子便要走。 “等会儿。” “不知母妃有何吩咐?” “本宫听闻你与镜王府平安郡主走得近,那你应知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名叫紫鸢的那个,你与她可也算是深交?” “我与紫鸢并不算深交,也就是我与平安的情分罢了。”夏织衣忖度了半晌,方才说道。 “嗯,如此便好。”花蜀绣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用如鹰勾般的眼神紧紧地抓住夏织衣:“你可别以为本宫不知道——那丫头不检点得很——你最好独善其身,莫与她们胡闹。” “织衣不知母妃所谓何事?” 莫不是花蜀绣早知紫鸢与夫铭之事?夏织衣决意装作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好试探她究竟知多少。 “有些事说破了可未必是好事。本宫提点你,你却当真以为本宫不知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吗?” 花蜀绣冷冷地睥睨着夏织衣。 果然,她都知道。 “是,织衣谨遵母妃的教诲,凡事自当有分寸,决不会行错差池的。” “回去罢,这大热天的,莫等冰块都化了——仪儿打小就爱吃冰镇的荔枝。” 夏织衣强忍着喉哽里的甜巴巴的粘稠感,诺诺地退下了。她穿过朱红的长廊,走过清凉的石桥,站在浓郁的树荫里,终于不了遏制地呕了起来。 但她却什么也呕不出,唯有清澈的眼泪如泉般一涌而出。 ———————————————— 夏织衣回到府里,宫祈仪正在前院里舞着剑,当午的太阳还不算烈,微小的风穿过他行如流水的剑尖。 她心里甚烦,也不想与他碰面,便径直地由偏殿走开了。但她又担心手里的冰镇荔枝化了就坏了,于是又折了回来。 “你回来了。”宫祈仪将剑收回鞘里,抬手擦了擦豆大的汗:“听说那可是从川南快马加鞭送回的荔枝,可还好吃吗?” “我给你带了些,你吃着便知了。”夏织衣避开宫祈仪灼热的目光,低着头将竹篮塞给他:“你不吃,别人说好与不好,都是不作数的。” “可是母妃又同你说了些什么吗?”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不快。 “母妃让你多娶几门亲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她不悦地看了看他,转身便往里走:“只不过我心眼极小,总爱生些闷气罢了。” 宫祈仪望着夏织衣郁郁的背影,追了上去拉住她,双手揽在她瘦削的肩上,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你心眼再小,也必定小不过我——我的心只容得下你,哪里还能有其他的?若你实在信不过,我大可将它剜了出来给你看。” “你说得总是好听的。” 她推开他的手,赌气似地回过身,留一个背影对着他。 “你当真不信我?” 他绕到她面前,俯下身笑着如蜻蜓点水般啄过她粉妆玉砌的脸。 “她不论家世c学识,样貌c性情,哪一样都与你是门当户对的,这点可不是由着你说了算。” “谁?” “你比我更心知肚明,又何苦来这样问我?” “我并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他的眼神里起初还是如深海般温柔的,渐然地便有些不耐。 而她行船在自己不安的江河里,随波逐流,欲罢不能。 “你怎会不知我说的是谁——那日在母妃的宫里头,你便知道。” “你说的可是解语?” “难道不是吗?”夏织衣咄咄逼人地追问,她已经被惶恐俘虏了,变成了一具歇斯底里的空壳。 “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想法——我也根本不会那样做!”宫祈仪竭力地压制着满腔的怒气,将头扭过去。 “我全然没有十分地了解你——你说的话,我又能信几分?紫鸢的事,若不是你同母妃讲,母妃怎会知晓得如此明白?” 夏织衣游离在崩溃的边缘,如同一只挣脱了线的风筝,恍惚地飘在白茫茫的天际。 她的脑袋是空空如也的,连同着剧烈的心跳而窒息着,麻木着,她的嘴巴像一道关不住的宅门,不断地吐着吃人的话语。 从花蜀绣警示她那刻起,夏织衣便认定了是宫祈仪透露的。 “你在说什么?我同母妃讲什么?你竟认为我会同母妃讲这些吗?母妃的眼线遍布上下,而你竟这般信不过我吗?” 有那么一刹那,宫祈仪的心是被风扑灭了的,如同一支摇摆的残烛奔向了暗淡。 他忿忿地在她的缄默中拂袖而去——再甘美的荔枝,亦食之无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我觉着你生得好看,光看着便开心 他生着气出了门,连晚膳也没有回来用,这一桌式样清简的菜显得愈发地乏味。青的叶,白的杆,红的果,黑的谷粱,哪一盘都是宫祈仪平日里吩咐的事谱。 夏织衣胃口极不佳,只草草地扒了一二口就搁了箸。 夏织衣总觉着宫里头有些闷,立了夏就愈发地燥热,前几日因聒噪的蝉鸣扰得她睡不好,宫祈仪便下令将整个王府的蝉都抓了。 但今日她仍听到啾啾的喧哗。 那是她心底里的不安。 “殿” 唐袭舞呈着酸梅汤,正巧遇着宫祈仪从走进来。他的身后是如勾的弯月,隐匿在滚滚的云层里,将光辉晕染成斑驳的茭白色。 “我来,你下去罢。”宫祈仪端过酸梅汤,低低吩咐。 月色微凉,如点点萤火。 他披星戴月地站在门外。 她纤纤素手,轻擢过如丝如缕的弦,悠悠琴音如诉如泣,缥缈地走到他的眼里c耳里c思绪里。她轻启红唇,低低地唱着曲,窗外是星光辉映。 小雪过春再来一样花一样开 此生里得之复失之 他生里只愿莫如斯 浮生里得之复失之 不如舍了轮回如斯 转眼此生已结只怕我难将你戒 转眼他生已结不如我将轮回戒 她唱罢,幽幽地叹着气,连琴也随之发出无可奈何的颤音。而他听得入了神,如漂浮的一魄久久不能够回味。 “琴虽好,这曲子却伤感了些,你应多弹些轻快的,我们的孩儿若听了也欢喜。” 他走进去,站在她身后。 “他还小,哪里听得明白。” 她抚了抚日渐起色的小腹。 “我听小陆子说你晚膳吃得极少,便吩咐袭舞替你做了碗酸梅汤——既开胃,你心里也畅快些。” “我吃不下” “你还在生我气?” “没有。” “当真没有?” “嗯。” “那我问问他——”宫祈仪搁下碗,半蹲着如孩儿似地趴在夏织衣的腿上,又亲了亲她微微隆起来的腹部:“吾儿,你娘亲可还有生气?” “你又怎知是个儿子?”夏织衣禁不住笑了笑,一股慈爱温和的母性爬上她眉眼:“也许是个小姑娘。” “那也是极好的。” 他笑岑岑地看着她。 “说到底,你想要儿子更多。” 她嗔视着他,嘟囔着说。 自打从有身孕以来,夏织衣便觉着自己像一头庞大的怪物,浑身都长满了尖锐的利刺。 “我原想着若是个男孩,我便向父皇提出将你晋为正妃,但倘若是个女孩也好,我们还会有第二个c第三个”他宠溺的眼神,是倒映的满天繁星:“哪样都好。” “我也不是在乎位分”她低着头,柔柔地说:“只不过我心里不安定,这一切就像是被我偷来的c捡来的,我生怕不小心就让人收回。” “当初,分明是我将你骗到的,如何算得上是你偷来的c捡来的?即使有人能将这一切收走,那也得经由我的手中——那决无可能。” “你怎样骗得我?”夏织衣吃吃地笑,轻抚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说来话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我慢慢讲与你听可好?”宫祈仪说着,作势就要将她抱起来。 “哎———你放我下来——”她娇嗔地捶打着他:“酸梅汤——” “你先将我吃了——”他将她抱起来,由她环着自己的肩c依偎着。 “流氓,你要作甚?” “我去瞧瞧是儿子还是闺女” ———————————————— 那零星的月光渐然地暗淡了。 黑茫茫的夜,如同一匹诺大的布,遮天盖地将皇城笼罩着。 两抹狡黠的黑影穿过树影,蹑手蹑脚地蹲在宫墙边——在往前走,便是佑王府的正殿。 “小姐”紫鸢踩过折过的木枝,发出嘎吱脆嘣的声响。 “嘘——”司徒蜓鬼祟地弓着身,回过头看了看紫鸢:“小心点。” “我想说,其实我们也可以走正门的” “你说说,自从上回出了事,他可有来找过你?” 紫鸢咬着唇,摇了摇头。 “兴许他压根儿就不想见你带你走———紫鸢”司徒蜓心直口快:“我们得找他讨个说法。” “也许他只是忙呢”紫鸢楚楚可怜地望着那堵墙。到底是这四丈的高墙无情,还是他的心更狠。 她十分想替他寻个好由头。 “你进去见了他,问清楚便是了!” “可是我” “别可是了来!” 司徒蜓凭借着纪师傅教的那一招‘独步花蹊‘,轻而易举地腾上宫墙,朝紫鸢伸长了手。 “” 紫鸢将嘴边的话囫囵地吞回肚子里,仓皇地张了张望着四周,这才把手递给司徒蜓。 “小姐我我爬不上” 紫鸢是个手无寸铁的人,很快便使劲了浑身的气力。 “你你再使使劲” 司徒蜓被耗得有些乏力,硕大的汗珠顺着鬓发流下来。正值炎夏,她的手心早已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紫鸢抓不稳,一把就松开了。 “小姐小姐” 紫鸢见司徒蜓一个趔趄,一头往后栽了过去,便也顾不得自己被擦破的手,焦急地拍着厚重的墙。 “你在此作甚?” 这样深沉而不厚重的声,穿透无尽的黑暗而来,有力地在她耳边生根c蔓延,直往心里去。 “将军” 紫鸢又惊又喜地回过头。 他就站在她身后,如一座山,使她望而安心,如一座桥,也使她踩上去便巍巍颤颤——就在三天前,她一览无遗地入了他的眼,并真切地有了肌肤之亲c夫妻之实。 多少有些难为情,还是跑罢。 紫鸢心里打定了主意,圆溜溜的眼睛打了个转,脚底如抹了油一样地侧过身便要走。 “还没说来作甚,难不成又要跑吗?这果真是你的作风。” 夫铭伸出手,轻拉住她垂在背后的俏皮的辫子,他幽深的眼比夜色更明亮而渊源。 “我我见今夜月色极好”她不敢回头看他的眼,信手指了指静谧的夜空。 “今夜无月,哪里来的好月色。”他淡淡地看她:“你找我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他这才松了手:“就是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你。” “说重点。” “那晚你说的话可是反悔了?”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我没有。” 他不紧不慢地说,眼光温柔。 “你几时带我走?”紫鸢抿了抿唇,眉梢偷乐似地扬了扬。 “我在筹备了。”夫铭的唇不厚,只言片语地显得愈发地单薄。听说嘴唇薄的人最是薄情,而他却不像。 紫鸢听了这话,不由得羞赧地低着头,吃吃地笑了一会儿,又耷拉着脑袋偷偷地看了夫铭一眼。 “你傻笑些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我见你生得好看,我光看着就觉得十分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那夜的雨仿佛是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出塞那日,天色昏暗,并不大明亮,无风,极热。 若不是铜锣唢呐稍显热闹,那低矮矮的阴霾云堆,便像是要将送亲的长龙都吞没了似的。 吉时至,城门开,号声起。 紫鸢穿着一袭火红的绣金花嫁衣,如大朵睡莲般敞开的襦裙由数名宫娥弓着身托着,漆黑如丘的发髻间别满了妆饰珠玑,金履轻步,繁美至极。 她由司徒蜓c夏织衣和甄浮嫣陪着,盛大而缓缓地走出了那一道沉甸甸的宫门。 “恭迎平和郡主!” 那浩瀚的长龙齐齐地就地就下,声势浩荡c气势澎湃地高喊。 紫鸢望着满目的人,找寻不到夫铭的影子,不由得有些踌躇——她红艳的唇动了动,漆黑的眸光扑闪着,欲语还休。 “不要停下来,不要回头看。”甄浮嫣轻轻地抓住紫鸢的手:“出嫁的人儿,若回了头便就是有了牵挂。” 紫鸢便不再张望,空洞洞地注视着热火朝天的送亲队。 “他来了,他乔装在这数百名护卫中,就连我们也瞧不出来。”夏织衣善解人意地望着紫鸢,宽慰道:“你放心。待我们出了京c行了一二百里,在驿馆里落了脚,他便会伺机与你会面。” “到时候,你便跟他走。”司徒蜓虽有些许不舍,但也强撑着一丝信念:“去你们想去的地方,过你们想过的日子。” 他果真没骗她。 他果真要带她走。 这样快慰的事,应是高兴啊。 可为何她俯身入轿,低低的一垂眼,便泪湿衣襟。她如同被绳索捆绑着,一头系着一间低矮的茅房,屋里是一生所爱,另一头系着一座城墙的牵挂。 “多谢你们” 紫鸢在心里低声说。 及至暮色沉沉,如游龙般的队伍在一处幽静的驿馆处打住。 时逢夜雨,沙沙如细柔的歌喉,如春蚕食桑叶,渺渺如拂柳,如牛毛花针。 “请平安郡主c仪王妃和佑王妃移步,随奴才一道儿去前方三里外的栈里就住。” 一名护卫步履匆匆地迎过来。 “这是为何?” 夏织衣观望四下,雨雾氤氲。 “起雨了,今夜里怕是会越下越大,之前给您几位留的屋子都是上等的厢房,平日里也鲜有人住得起,店家到今日才发觉屋瓦漏了。” “平和郡主的那间屋子呢?” “平和郡主的那一间是好的,驿店的人早先好几日便开始打点了。” “你们做事怎会这般不力?”甄浮嫣不满地质问,她冷冷的眉眼显得十分地寒气逼人。 “王妃恕罪”那侍卫被盯得头皮发麻,跪在雨泊里不敢张望。 “我们知道了,你退下罢。”夏织衣拂了拂手,吩咐那名护卫退下:“紫鸢,我们不能再送你了。” “紫鸢”司徒蜓拉住紫鸢的手,佯装作极豁然地说:“你我就在此别过,再见亦不知是何年何月,但你万不可忘记我始终盼着与你相见知道吗?” 她说得虽是极轻巧的模样,但实际是掏心挖肺的痛。 此去经年,相见更难于相忘。 “小姐紫鸢永不会忘了你” 紫鸢泪眼婆娑,她的娥眉微蹙着,如同两道倒垂的细柳儿。 “好了,莫哭了哭花了妆可不好看,若教人瞧见你哭哭啼啼的也不妥。” 甄浮嫣警惕地看了看周边。 “紫鸢,夫铭将军他已经混在和亲队伍之中——夜深时,他便会来带你离开。你只须好好等着,好好盼着,不用顾虑。你与他的安稳现世近在咫尺,千万千万不要退缩跟他走,别害怕,别回头。” 夏织衣压低了声音,宽慰道。 “好我知道我会的。” 紫鸢啜泣着,强忍着打转儿的泪,拼了命不让它们决堤。 这条路再往前一步,既是天涯,也是陌路。从此 “紫鸢啊”司徒蜓哽咽着,像一根刺卡住,再吐露不出一个字。 “小姐你说的,紫鸢明白,你没说的,紫鸢也都明白”紫鸢抿了抿唇,那样喜庆的红十分沉重。 夏织衣看着这般离别,不知应是欢喜还是悲伤,人生自古都是聚散有期的,好比月有阴晴圆缺。 有聚有散,有圆有缺 这也许正是生而为人的苦衷。 —————————————— 是夜,忽尔起雨。 起初如花针般,而后如柳絮,愈发地便是如瓢泼般凶猛,地面的积水也如河流浩浩荡荡地奔涌着。 疾风吹帘动,一支喜烛光颤巍巍地摇曳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道不尽的故事。 紫鸢正襟危坐在案前,百般聊赖地看着半盏灯花闲落。她听见夜雨愈发地猛烈,于是便起身来回地踱着,又径自坐在菱花镜前,孤芳自赏。 容颜如玉,带着些许小欢喜。 他啊,高大威猛,文武双全 他啊,面冷心热,沉着稳重 她纤长的手轻轻地敲打着妆台,附和着刷刷的风雨声,一样一样地细数着他的好。 “叩叩叩叩” 许是落雨的缘故,那敲门声显得有些微弱——但紫鸢仍听得十分真切,她欢喜地理了理衣裳和发饰。 开了门,冰凉的雨斜落在她面庞,站在面前的是位面生的侍卫。 他有着深邃的眉,清亮的眼和薄凉的唇,他直直地望着她。 “仪王妃有请平和郡主。” “你是何人?我并不曾见过你。”紫鸢有些疑惑:“仪王妃的贴身宫婢分明是袭舞,为何会吩咐你来传达?” “郡主是见过奴才的——就在云贵妃加封的盛筵上。”他顿了顿,又低了低头:“外头雨大得很,王妃不放心袭舞出门,这才让奴才跑一趟。” “哦”紫鸢想了想,觉着也不无道理:“仪王妃可还有说什么吗?” “仪王妃还说夫铭将军在那里等着郡主您。”那人抬起眼,偷偷地望着她说道。 “将军他在等我吗?” “是的。” “怎地与白日里说的不同?” “这个奴才不清楚,奴才只是按仪王妃的意思办差。” “那好,你等等。” 她进屋拿了一把油纸伞,关了门,撑开伞,鲜红的腊角梅活灵活现,煞是好看。 屋檐边的雨连成了不断的线,沿着伞的轮廓滑落,如同一道密密麻麻的帘子。 “走罢。” 她笑了笑。 夫铭跟在送亲队伍中的事,乃是她们几人才知的——如今这名侍卫既然能说出夫铭将军的下落,那想必也确是信得过的。 “郡主,这边请。” 他伸出手指了指路,前方仍是滂沱的雨,稀里哗啦地天花乱坠。 紫鸢回头,看了看那扇门。 那样古老却喜庆的门。 她以为迈出这一步,便是天涯海角,芳草斜阳。殊不知这一关,关上的不仅是宫廷旧事,也关上了自己薄凉的一生。 今夜的雨,愈下愈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若从来都没有那支凤舞九天,今日你还会带我走吗 雨后的虹桥并不艳丽,就像被水汽氤氲得很稀薄一般,它的两端如同系着沉甸甸的故事,生硬地倒挂在灰茫茫的天边。 御花园里很静,连虫鸟也不出声,被暴雨打发了的花草也提不起精神来。 司徒蜓神情恍惚地走过长廊。 她的裳不再明艳,而是换了件寡淡的素衣衫,乌黑如瀑的长发上系着一根雪白的丝带——她的脸色,并不比这条孝色的发带好。 这御花园太过安静了 从前总在身旁蹦蹦跳跳c叽叽喳喳,像小麻雀一样的人消失了。 “紫鸢” 司徒蜓抬着头,将眼眶里的泪硬生生地倒回肚子里,她并没有注意到跟在不远处的宫祈佑。 万里无云,只有孤零零的虹,天色的那片灰如同压在心口上。 一只残破的纸鸢被勾在枝丫上,一边在风里“呼呼”作响,一边卯足了劲挣扎着——这不正是从前那只挂住了的纸鸢吗? 司徒蜓如同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忽现了一缕明媚的春光。 她激动地围着那棵树绕了好几圈,撂了撂衣袖要爬上去,又折回来再度看了看那只鸢,这才咬了咬牙决意要爬上去——雨后初晴,光滑的树桠甚是难登,她不得不退回原地观望着。 无奈c无措,委屈c憋屈,失望c绝望霎时间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齐齐地将司徒蜓湮没得体无完肤。 她蹲下来,将身子弓成一轮瘦弱的月,不可遏制地颤抖着眼泪落在泥地里,悄无声息。 他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立着。 “我都听说了。”他说。 “”她仍没有回头看他。 “这件事我已派人去查探了。” “查出来又如何?” “如果这会让你好受些” “你呢,你好受吗?” 她冷丁丁地截住他的话。 “夫铭可回来了?”她问。 “没有。”他紧抿着唇低声说。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白茫茫的云层里走出来,渐渐地便得十分刺眼,随后又慢慢地消隐了。 这时,太阳缓缓出来了。 “他兴许不回来了。” 司徒蜓把头埋在臂弯里。 “他可有留什么话?” 宫祈佑看了看那只漂泊的纸鸢,又看了看低啜的司徒蜓。 “没有。”她站起来,徐徐地回过身看着他:“他什么也不曾说。” 他将她揽入怀里,轻抚着她的长发——而她,终于痛快地哭出声。那一夜,雨下得十分大,就像是老天爷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似的。这一回,司徒蜓也情愿将自己化为干涸c化为枯竭。 昨夜里的点滴都像是藏在汹猛的雨水里,穷凶极恶地呼啸而来 那会儿已是子时。 正是暴雨尤为汹涌的时候。 夫铭顶着铺天盖地的雨,狼狈地出现在司徒蜓的房门口,只说是他在驿栈并未见着紫鸢,这才寻来了她们的住处。 “怎会不在房里呢,这样大的雨她能去哪里?”夏织衣心急如焚。 “你身怀有孕,切莫激动。”甄浮嫣安抚道:“先让平安出去找找,没准儿就有信了——也许,她只不过是等不耐,便自个儿寻夫铭去了。” “嫣儿姐姐,你在此陪织衣姐姐”司徒蜓边说着,边冲进雨里:“我同夫铭去找紫鸢!” “雨大,你当心些。” 夏织衣急匆匆地从屋里取了把伞,可司徒蜓早已消失在雨幕中。 “你放心地歇着,不会有事的我让袭舞替你盛碗姜汤来暖暖身子,可小心别受了凉。” 甄浮嫣将门得实实的。 这场雨来势汹汹,如一张天罗地网将人的眼睛都锁起来,恁是什么也都瞧不清。 司徒蜓的眼睛被暴雨迷得睁不开,硕大的雨点拍打在她的脸上c肩上,就像一条条无情的鞭子有力地挞过。夫铭始终是皱着眉的,他的面庞上不知是雨c是泪。 雨愈下愈大 整个世界如同被包裹着一层白茫茫的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天地的尽头,一抹触目惊心的红,如同一朵开败了的颓靡的花。紫鸢拖着疲惫的灵魂,如幽灵地走来———她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凌乱的衣裳,残破的红嫁衣胡乱地披在她单薄的身子上 她走一步都像是费尽了气力。 “紫鸢紫鸢!” 司徒蜓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而紫鸢如一张恹恹的纸,面色惨淡。紫鸢直直地朝着夫铭走过去。 “你去哪儿了?” 夫铭紧紧地皱着眉,问道。 “将军你可有去驿栈接我?” 紫鸢如游丝般轻轻地反问。 “你不在那里,你去了哪里?” “你来晚了。”她无力地笑。 “告诉我——是谁?!”他几近歇斯底里,犹如一头困兽。 “将军,你不必问,更不必替我报仇。事已至此,我只想向将军问一句———若从来都没有那支凤舞九天,你今日可还会带我走?” 她微弱的眸光不再顾盼生辉。 “” 他望着她,沉重得开不了口。 犹记初识的那一面,花红柳绿,春意正浓,她圆溜溜的杏眼里流动着熠熠的光彩;她巧目盼兮c巧笑倩兮的狡黠c灵动;她忿忿不平时,咬着唇嗔怒而傲娇的模样;她红着脸,喝着酒说着胡话的模样,还有她慌张地一脚将他踢醒的模样 曾深爱而不自知,如今却为时已晚——他的确,还没好好说出口。 “你说话啊!说话!”司徒蜓冲到夫铭的身边,绝望地大喊:“你告诉她,你告诉她啊!” “会” 夫铭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而紫鸢却视若珍宝。 “将军此话可当真?” “绝无半句虚假。” “我觉着有些冷,你抱抱我。” “好。” 她扑进他怀中,如落叶归根。 他将她紧拥着,生怕她化作一缕青烟溜走了似的。 “还冷吗?”他流着泪。 “好多了”她闭着眼,无力地瘫软在他坚固的胸膛里:“将军家在何处?” “在扬州。”眼泪成诗,与滂沱的雨一般无二冲刷着他的鼻翼,教人如同窒息般透不过气。 “扬州有什么?” “有漫天飞舞的琼花,还有瘦西湖上的小船只,撑着渡船的少年郎直到老都不会放下手里的篙” “将军你会撑船吗?” 她苍白的脸上划过一缕笑。 “嗯” 他婆娑着她的脸,竭力隐忍。 “那我们回扬州可好?” “好。”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踩过泥泞的水洼,行过颠簸的突石,一个个深印在地里的脚印被积水吞噬,飞溅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襟c他的眉和眼,还有形同灰烬的心。 她贴着他的胸膛,那里十分地暖和,就像是一个升着火的驿栈。 她的手如虚脱般垂下来,像一支无骨的柳枝儿,耷拉在半空中随着风摇晃——她瘦削的手踝处,有一道深深的印记——那是她用金钗硬生生割出来的,刻骨也铭心。 “将军今夜的雨好大” “我们回扬州,那里风和日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本宫要断其筋c挖其眼c割其舌 赏心殿。 景帝正襟危坐于庙堂之高,金龙腾云的皇袍极其地霸气,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凌厉和刺骨,带着咄咄逼人的寒气。但岁月的白霜还是爬上了他的鬓端,肆意地招摇着。 这个即位二十余载的人,终究也逃不过年轮的飞快的足迹。 以宫祈亿为首的一众皇子们鱼贯而列,大殿里静得连风的流动也能够捕捉到——景帝审视着他们,如鹰般锐利的眼里还有苍老。 这座江山与这天下的子民,他倾尽了毕生的力气去护着——万人之殿,才最是不胜凉寒。 而眼前的这群人之中,景帝实在挑不出个合适的君主:宫祈亿虽徒有东宫的虚名,但却是狭隘善妒,远非齐家治国的好人选;宫祈修淡泊名利,不谋权术亦是要吃亏的;宫祈佑稳重,却也拘泥,格局终归不够坐拥天下;宫祈仪太过于多情,为人处世不够正直理性;至于其他的几位便愈发地不可能了。 想到这,景帝叹了口气。 “朕坐在这把龙椅上,足足坐了二十三载有余,批过的折子堆起来大可填满这座空荡荡的大殿。”景帝站起来,打量着富丽堂皇的周边:“但今日朕要批的这一件,却是前所未有的难!” “父皇所言可是兮楚出兵之事?”宫祈仪问道:“可是因平和郡主一事而起?” “父皇,依儿臣所见,我们大可派出百万雄兵c挥师北上,将那群夷蛮子杀个片甲不留c满地找牙!”宫祈亿忿忿地说,极骄纵地拂了拂袖。 景帝恨铁不成钢地扫了宫祈亿一眼,带着些鄙夷与讽刺——他生平最不喜有勇无谋之辈。 “父皇,我大储虽兵力雄厚,但兮楚勾结周边的诸国,一旦他们占据上风就相当于瓮中捉鳖,儿臣拙见,私以为不可盲目应战。”宫祈仪说:“望父皇三思。” 以兮楚为首的众诸侯国成众星拱月之势,环抱大储而据——这样的地理形式千百年来都是如暗疮般的隐患。大储崛起,独树一帜,是故诸侯国俯首称臣,并无异心。 然而,近几年兮楚蠢蠢欲动,如今借着平和郡主的事由,非说大储是蓄意而为,旨在借机践踏其尊严——无论如何,兵刃相见,在所难免,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朕何尝不知——这一战若真打起来,天下将生灵涂炭,百姓们流离失所,而且也全然没有十足的胜算——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兮楚步步为营,大储怎可一让再让?” 景帝挥斥方遒,掷地有声。 “父皇息怒”宫祈修揖了揖:“父皇英明,大储才得享太平盛世,如今国家有难,儿臣自请出战,为父皇排忧解难c为大储死而后已。” “还有我!”宫祈佑叩跪在地:“儿臣愿随五哥亲征沙场,为国效力!” “还有我!”宫祈仪也请命:“我要与兄长们一齐出战!” “你们”景帝楞了楞,抚掌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朕的血脉!好!好!好!” 宫祈亿心中尤其不是滋味,他如同一只隐形的影子,恨不能钻进地缝里白才好——他这个形同虚设的太子,向来是不得志的。 ———————————————— 椒房殿。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串串铜铃般精巧的笑,如同一缕缕挥之不散的云烟,笼罩在华生的耳根,他愈觉得毛骨悚然。 “你说——她死了?” 箫皇后笑得花枝乱颤,她捏拿着鬓角,好不让皱纹爬得更高些。 “是” 华生畏缩地伏在地上,他连口齿都禁不住打着颤——紫鸢死了,他将她骗出了客栈,带上了不归路。 “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偿愿了,不是吗?”箫皇后冷冷地嗤之以鼻:“华生,你还回来这里作甚?” “华生不知娘娘何意” “你不知?” “华生不知。” “来人———”她的脸色骤然地凌厉,如电光火石般齐齐地盯到华丽生的骨子里去了:“将这厮拖出去,断其筋,挖其眼,割其舌,逐出皇宫,流放街头!” “皇后娘娘饶命饶命” 几名侍卫冲进来,一把擒住了华生,使他丝毫不能够动弹。 “饶命?!”箫皇后凤眼若流光,凉嗖嗖地直捅进华生的心:“你知不知本宫最钟意你什么——是你这双痴情的眼c甜蜜的嘴和温柔的手,可如今它们都染指了他人你说,本宫还要怎样宽宏大度?” “华生华生知罪”他拼命似地挣脱侍卫们的钳制,仓皇地爬到她的脚跟前:“可当初亦是皇后娘娘您成全了奴才啊!” “瞧你这副样——”她抬脚踢开他:“本宫当真是白疼你了。” “娘娘,太子来了。”锦瑟揖了揖,细若吹雪般地问:“需要奴婢转告殿下在外头先侯着吗?” “不必。”箫皇后拂袖,吩咐侍卫们将华生押走,又淡淡地说:“你让太子进来罢。” “儿臣给母妃请安。” 宫祈亿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眼看就到三伏天了,见天儿地热起来了——你这般火急火燎的性子,还是淡定些的好。” “你一提我就恼火!” “究竟什么事让你这样火冒三丈?”箫皇后又吩咐锦瑟端了碗凉粉来,她便坐下来笑盈盈地看着宫祈亿吃。 “还不是那两兄弟——连带着他们的小弟弟,合着伙地在父皇面前扫我的威风!”宫祈亿愈说,愈发地难以下咽:“我这个太子做得实在没意思!谁人若当真有本事,便让他去做得了!” “你不许胡说——自古以来储君之位,多少人望尘莫及c前赴后继c求而不得,你如今站在这位子上,便应当坐牢实c坐稳当。” “母妃,你是不知——今日在赏心殿,父皇瞧我的眼神那是打心眼里地不顺,这全都是拜那几位弟弟所赐!!”宫祈亿愈发地怒不可遏。 “那你可曾想过为何?”箫皇后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宽慰道:“亿儿,你虽位居东宫,但既没有军功,身后又无子嗣,自然是人心难服。” “就凭她那副病恹恹的身子骨,我能碰上一儿回算烧高香——哪里还指望她能替我添上一儿半女的?” 宫祈亿口中的“她”便是花般若,太子妃体弱多病,常年累月都不出门——这是人尽皆知的。 “那你也应立些功名,为你父皇c为天下分忧,如此也好令人对你刮目相看。放眼望去,满朝文武之中,真心追随你的唯有赵恒山c李相辅两位元老而已。” “要立功谈何容易?我堂堂储君,难不成还要上阵杀敌——那帮文臣武将才服我?” “这个我已替你思虑周全。”箫皇后语重心长地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可去向你父皇请命,押送一批军粮去战地——一来,可博得你父皇的青睐,二来,你以身作率,也可以教众人心悦诚服。” “此事可有十足的把握?” 宫祈亿对此心存疑虑。 押送军粮虽比冲锋陷阵容易得多,但也绝非是个美差,风餐露宿,辗转颠簸,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处处当心些,胜算自然就大些——总而言之,终归是靠你。” “好——我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我从没想过你会是一个我看不清的影子 如果没记错,这应是宫里头的第一百八十七个长夜,第三十六场宿雨——夏织衣独坐在窗前,听着淅沥的落雨,织着柔软的毛线衫——粗略地算了算,肚子里的小家伙大约在明年开春便会出世。 自己正是二月春入的宫,而此时皇城里的天尤为地凉寒。 近些时日,宫祈仪格外忙,天蒙蒙亮便出门,直到满天星辉才归来,夏织衣因身孕而神乏,平日里歇得十分早。如此,俩人便许多天也都不曾好好地说会话。 “今日怎地还没歇着?” 宫祈仪顶着漫天的暮色走来。 “原本是歇下了睡不着。” 夏织衣慵懒地笑了笑。 “这小衣裳做得十分秀气。”他替她细细地捏拿着肩,俯下身吻过她的眼角:“小东西近日可还乖?” “白日里方才请太医来把了脉,并无大碍。”她轻轻地说:“只不过三伏天格外热,我站得久些便有些慌——太医开了些宁心丸,吩咐我每日都吃着。” “那你更应当多休息——这些活让婢女们去做就是了。” “自个儿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踏实这也全都是为人母的心意。你近日总忙,才最是要休息的人。” “兮楚祸乱,大储岌岌可危,若国将不国,又何处是家?我生于斯,于国于家都应当挺身而出。”他说得大义凛然,全然没顾及她渐趋落寞的脸色。 “你说的自然不无道理——可我只不过是一个女子个母亲,我的眼界只够得到小家,而非大国——这也是你要体谅我的。”她叨叨絮絮地说着,而他的手也慢慢地顿住。 “你不想我去打仗,是吗?” “这也并非我能拦得住的。”她起身,脉脉地望着他:“你非去不可,难道不是吗?” 宫祈仪愣了愣,良久才回过神,他面有愠色地掷开她的手:“我方才与你说的,你全然不明白吗?” “功与名皆是身后事,而我和孩子才是有血有肉的”夏织衣据理力争,甚至有些因愤懑而战栗。 “别说了!”宫祈仪十分郁结地喝止,索性转过身不多看她一眼。 “不,我偏要说下去” “你该歇下了。” 他冷若冰霜地将这话撂下,如同丢弃一件不起眼的糟粕。 “我方才去了长生殿——”她极力地压抑着颤抖的声线:“你不知道罢——我全都听见了,你与母妃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你去长生殿作甚?” 宫祈仪微微地回过头,眼角的余光比惨白的月色更冷清。 “你为何不问我都听见了什么?”夏织衣倒吸一口气,却仍旧无法将凌乱的自己平整。 他不语,抬脚便要走。 夜愈寂静,愈是如暴风雨前的风起云涌,暗藏玄机。 “紫鸢的死你脱不了干系!”夏织衣浑身打着颤,连带着那支红榴簪子也簌簌地扑腾着。她噙着泪,紧抿着颤抖的唇。 宫祈仪蓦地立住脚步,如同被钉在原地般不能动弹。他的眉团紧锁成一道厚重的‘川',每一条都满是崎岖,许久都化不开。 “织衣你信或不信都罢,总之她的死与我无关。” “紫鸢出嫁那晚的计划,难道不是你向母妃透露的吗?” 夏织衣有些咄咄逼人。她如同被抽离了丝的茧,不由分说地将自己变得锥心刺骨的刻薄。 “你到底还是不信我的。” 宫祈仪不禁有些决绝,这已是第二次她这样地质问他。彼此既不能有十分的信任,那么付诸再多的解释也是苍白的。 “母妃都说了——她这样做,全然是为你打算的。是你将紫鸢夫铭的事告诉母妃——母妃便刻意地利用此事挑起兮楚与大储的战争,如此你便有利可图,她要你借机拿到兵符,将朝廷和军营的两股势力扭成一团———她还要你夺权篡位!” “住口!!!” 他直瞪着眼看她,这番诛心之言如同一支利箭,凶猛地挺进他鲜血淋淋的心脏。而她同样地痛心疾首,如同望着一尊陌生的躯壳。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条河流。 有人心中存荡的是大国,而有人眼里全都是小家,这道鸿沟犹如王母划下的直直地穿过他们心坎的银河。而对面的那人,就像是一个极其亲密却愈发看不清的影子。 相识匆匆,似乎还来不及细细地将彼此摸索c消食,夏织衣想到这里便不由得幽幽地叹气。 “即便我当真是共犯,你也认为我会见死不救——任由着她被践踏———用这般禽兽不如的行径来达成目的吗?”他咬牙切齿,横眉冷对。 “你兴许是不会——”她梨花带雨般地望着他:“但母妃” “啪!” 一记沉甸甸的耳光过后,留下了死灰一般的静寂。 夏织衣掩着面,漆黑的眸子里扑闪着绝望的晶莹,这股眼泪灌回了心底,成了一个不消散的疤。 宫祈仪隐忍着,他的嘴角都在微弱地抽搐着,就像一头困兽。 “我去书房睡。”他说。 “”她背过身,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步c两步c三四步 她回过头,他关上了书房门。 ———————————————— 这是一座无花无草的宫殿。 裸黄色的泥土地,枯竭的半截老树,还有黑沉沉的天空,都在一齐默默地数着无尽的寂寞。 景帝推开门,扑面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一片茫茫的海,翻涌着汹涌的暗浪,你看不见,但它就在你的鼻息里。 恍惚间,景帝看见这扇沉重的宫门后是万丈光芒,一桌一椅都纤尘不染,新折的腊梅花吐露着幽芳,司徒容芷在温柔抚着琴。 “皇上认为这支《凤囚凰》如何呢?”她起身,冲他温婉地笑。 “极好。”他朝她走去。 他一脚便跨进了黑夜里。 这还是一座孤零零的空殿。既没有花香,也没有她。 “皇皇上!”一名宫婢惊恐地伏跪在地面,惶恐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皇上何故” “她人呢?”景帝问。 时至如今,他已寻不到更好的称谓来替代她,若非今夜梦浅,他亦是万万不会来此的。 “皇上说的可是容容芷?”宫婢迟疑着,最终还是直呼其名讳,毕竟那人生前的位分是奴。 “嗯。” 他听到她的名,心里依旧有当年的震撼,但更多还是挫骨扬灰的憎恨。那个叫容芷的人,爱过他,亦同样地负过他。 “她她去了” 这一句如同五雷轰顶,震耳欲聋地回荡在景帝的耳边。 那年隆冬,她披着斗篷里款款朝他走来,脚下是深深浅浅的印记。这一路,竟这般快吗? “何时的事?”他只有这一句。 “半个月前因宫婢们都不大喜来无望殿送饭,所以容芷时常会饿上好些日子连她去了后,也足足三天才被人发觉”宫婢诺诺地看了看景帝,噤不成声:“天热得很,连连味儿都有了太监们用草席子包裹着便抬走了” “抬去哪儿了?”景帝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既悲愤又苦痛的情愫如趵突泉般汩汩地涌着。 “奴婢不知主事的太监说反正反正也无人问津” 宫婢不敢再往下说,景帝也不愿再听——他摆了摆手,按耐着那股横冲直撞的复杂的情绪,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这个夜里,景帝辗转反侧。 次日,便卧病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她死了,可我们得连同她那一份痛快地活了 月华如歌,潺潺地流淌着。 宫祈修端坐于马扎交椅上,怡然自得地摇着银丝纹扇,凉风幸幸,拨撩着他的鬓和眉眼,而甄浮嫣挥笔泼墨,行云流水,红袖添香之间,翩翩君子颜如玉。 茭白般的月光如栉般地打落在她白皙的脸蛋上,晕成点点滴滴的涟漪。他默默地欢喜地看着她。 “你在笑什么?”她抬起眼。 “我见你描摹得入神,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由得欢喜。”他回。 “那我由着你看个够——赶明儿你带兵打仗去了,便是想我也想不着。” “你倒豁达,也赞成我出征。” 宫祈修这话是发自肺腑的,他与她虽是例行惯事的利益联姻,但彼此举案齐眉c琴瑟和谐,加之她知书达理,他们相处得亦是极和睦的。 “五殿下深明大义,若我这个做王妃若不够贤良淑德,岂不是教他人诟病?再者,连父皇都这般信任你,将兵符交由你,我身为你的结发,哪里有说不的道理呢?” 甄浮嫣搁下笔,含情脉脉地打量着那幅栩栩如生的丹青,又笑盈盈地望着宫祈修。 她是真心有他的,从花朝那日的第一眼便动了情。在他的身旁,连夏的蝉鸣都是好听的,连阴雨都是诗意缠绵的。 “父皇之所以将兵符交由我,是因为我为长兄,七弟虽居战功,但这回非同小可,唯恐不足以振奋士气,而九弟初出茅庐,自然不言而喻。” “无论如何,这于你都是好事啊。” “我有心建功立业,却不是为高官厚禄只要国家兴盛,百姓安康,我便死得其所。”他走到她身后,观摩着丹青。 “嘘——”她点了点他的唇:“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让我十分放心不下。” “你不必忧虑,我定会骑着高头大马,风风火火地回宫。”他提起笔,在光滑的宣纸上题下‘天道勤酬’:“届时,你来城门口迎我,穿上我最喜看你穿的那件粤绣缎子衫。” “好,一言为定。”她轻轻地笑了笑,撒娇似地低喃道:“不过,我有一样事情要你答应了,我才放心你去。” “何事?”他低头,笑问。 “我身在后宫,前朝的事自然不该过问。”甄浮嫣慢条斯理地说“只不过有些话我不吐不快——太子得了样运送粮草的好差事,背后又有皇后娘娘,还有‘老狐狸’赵恒山c李相辅和李奎父子支撑着。九弟呢,有德妃和花家这座大靠山,再不济七弟也有经验——唯有你单枪匹马,我思来想去,倘若没个亲近的人在你身边” 宫祈修不及听她说完,便清朗地笑起来:“此生有你,实乃我幸!那你且说说,谁人在我身边你才能放心?” “我四弟,单名一个‘荏‘字,今儿十七了。”她说:“他自小熟读兵书,武艺亦算得上精湛,我想若有他在你身边,那也是极好的。” “嗯”他故做沉吟,复道:“好,我明天向父皇请命将他给带上,如此你便安心。” “你瞧我这幅画描摹得如何?” “有我在,你还消望梅止渴吗?” “贫嘴” “这样个贫法吗?” 他俯身去亲她,而她嘻戏地躲闪着,连躲在云里睡着了的月儿都凑出个脸,偷偷地看着他们嬉笑打闹。 “哼——” 一声嗤鼻伴随着浓烈的酒味儿传来。 甄浮嫣慌张地从长椅上坐起来,理了理凌乱的钗饰,羞赧地看了看宫祈修,这才往外头看去。 只见司徒蜓醉醺醺地扶着门,手里抓着一只葫芦瓢大的酒壶,她的衣襟被酒水打湿了大半片。 “织衣姐姐早早地歇着了,我便来你这处转转——嫣儿姐姐,我是又来错地儿了——你们继续罢”司徒蜓趔趄着,几乎扑倒在高大的坎儿上:“原是我清扰了我,我这就走了” “你这是作甚,竟喝得这样醉?夜深了,你一个人出门的吗?”甄浮嫣示意宫祈修去佑王府搬救兵来。 “谁说我一个人来的?”司徒蜓坐在门坎边,倚靠着朱红的殿门,引着秀长的脖颈招呼着:“紫鸢——紫鸢——你出来,别躲了!” 她绯红的脸颊如火烧云,又像是猴子臀似地滑稽,扑鼻的酒味将她整个儿包裹着,十分浓重。 “你呀我如何说你才是?”甄浮嫣紧忙将她搀起来,又将她扶上榻c脱了鞋:“你这副模样,倘若紫鸢真见着了也要难过。” “紫鸢——紫鸢——出来——你再躲着我我可是要生气了” 司徒蜓喃喃地念叨着,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梦里碧空如洗,一只俊俏的纸鸢遨游在风中,而她们奔跑在夕阳西下的山落里。 “傻姑娘,人死哪有复生的”甄浮嫣替她仔细地捻好被角:“她死了,可你还得好好地活着,连同她的那一份也痛快地活了。” “紫鸢”司徒蜓游离在梦境里,就像是躺卧在一块软绵香甜的云彩之上。 不些时候,宫祈佑便来了。 他紧抿着唇,眉头锁得连春风都揉不开——当宫祈修找上门,说有人在他府上喝得不省人事,宫祈佑当即就火燎地直奔了来。 “她睡了。”甄浮嫣迎上去轻声地说,生怕一丁点儿声张就将那人从梦中拖回来似的。 “我送她回去。”宫祈佑说罢,径直地走过去将司徒蜓打横抱起。 酩酊大醉的人儿,脸颊如春风吹熟了似地烧红,她欣长的睫毛如薄翅般微微地颤动着,晶莹的泪珠还镶嵌在上边。 “我们走了。”宫祈佑淡淡地说。 “路上小心些。”宫祈修嘱咐道。 他踏着纯白的月色,长长的斜影儿穿过长廊与屋角,走过华亭和拱桥,一步一步都刻在她心尖。 她低低地啜泣,他皱了皱眉。 “你要是觉得哭出来好受些,那便痛快地哭一场。”他说:“明日我便要出征,到时你憋坏的还是自己。” “呜呜呜”她断断续续地低啜着,如毛毛细雨到滂沱大雨般愈发地情难自禁:“呜呜呜” 自紫鸢走后,她终于脆弱地将自己剥离c分稀,如同一颗被层层扒开的洋葱,熏得泪流满面。那些坚固的愧疚和悲恸,在此刻如数地化作了奔涌的泪,淋漓地释放。 “死从来都不是生的对立面,她只不过是换了样陪着你的方式。”他抱着她稳稳当当地走在夜幕中:“你不必哭,你要笑,如此——她在另一处也不至于自责。” 你不必哭,你要笑。 如此 她才不至于自责。 你才不辜负她对你的期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这片大地之下埋着无数前赴后继的手足忠魂 狼烟起,草青黄,尘飞扬。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宫祈修傲然挺立于荒蛮的漠野上,金戈铠甲,威风凛凛,宫祈佑和宫祈仪分立于两侧,银光色的盔甲买日光下发出灼灼的光芒。 他们身后是千军万马,擂鼓冲天。 “来者是何人?”宫祈修问道,只见对阵的是一名相貌粗犷的男子,他浑浊的眼里填满了利欲的沟壑,络腮胡将整张方正的脸庞都拢住了。 “老子是兮楚的王尔,等有眼不识泰山无妨,若即刻缴兵投降,本王大可赏你们个全尸!”此人正是兮楚新即位的王,孤桀。 “你——就是将自个儿的正室都给活生生打死的那个?”宫祈仪故作思忖,讽刺道:“你很有名,我们久仰了。” 兵贵神速哪一方占据了上风哪怕是口舌也足以打击对方的士气c振奋自己的威风。这点毋庸置疑。 “哪里来的白小子,瞧你也不像是沙场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尽管撒泡马尿照一照自个儿的本身——若不然,本王也不吝赐教,替你尿上一泡如何?”果不其然,孤桀的神色十分地难看,他已然是怒不可遏。 “孙子,你听好了,我是你九爷。”宫祈仪指了指宫祈修和宫祈佑,冲孤桀喊道:“这是你的五爷和七爷,还不赶紧滚过来叫爷爷们?” 大储兵闻言,个个嘲笑起来,不约而同地呐喊助威,他们齐齐高举着兵刃,士气甚是高昂。那翻涌的呐喊声如同一道道翻滚的从天而落的雪崩,一层层,一圈圈席卷而来,所到之处激起阵阵狂风,冲破天际。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孤桀面目狰狞地咬牙切齿道:“好!今日我便要送你们三兄弟上路,好让阎王爷教尔等学学如何学做人之道!” “啊一一一一一一!” “嗡一一一一一一!” 荒漠的上空回荡着双方将士的呐喊,天边的秃鹰俯冲逼近,低低地回旋着,尖叫着又冲向了广袤的苍穹。 天地玄黄,恍如斗转星移。 这一战,长刀所向,鲜血淋漓,遍地尸殍。最终以兮楚兵败,落荒而逃而落幕,大储趁机追杀,又将些残兵败将从溃不成军的阵仗中剥离,大获全胜,好不威风。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沙场杀的这般痛快!”宫祈仪手中的长刀刺血若狂,连他俊俏的眉峰上都溅上了暗红的血块。 而他全然不顾,反到是十分满足——他就像手里的那柄剑,每一寸都满是嗜血的,骄狂的。 宫祈修的盔甲亦是布满斑斓的血迹,那样殷红的血色如同一朵朵怒放的功勋,开的尤为触目。他将刀剑上的血细细拂拭,勾起唇角笑道:“今日这遭,实在大快人心!” “这才是个开头呢——” 宫祈佑掀起厚重的蓬帐帘,放眼望着茫茫的荒野:“,这片大地下埋着多少前赴后继的手足忠魂啊,恐怕是数不清的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万事须得小心着提防才行。” “七哥言之有理,但我认为此时此刻应该痛饮几杯,以庆祝我们大获全胜,开门见山!”宫祈仪径直倒满薄酒,兴致高昂地邀杯道:“五哥,你觉得呢?” “你正在兴头上,我们自然不好打扰你的雅兴,七弟,你且过来罢。”宫祈修饮尽一杯又一杯:“你若再不来,我这耳根都快要被他磨出茧子来了。” 宫祈佑见状,笑了笑,这才放下帐帘,正准备走过来同饮。 “嗖——!” 一支红婴金蔟如雷电般从宫祈佑臂下穿进来,气势汹汹地落定在宫祈仪面前的青铜杯上。那只酒盅应声而落,顿时,整个帐篷里充斥着浓松的酒香。 三人面面相觑,直直的盯着那一支不速之箭,一时间竟谁都说不出话来。 “九弟,别动——小心这支箭上有毒!” 宫祈修将宫祈仪拦住,自己抢先走过去细细观察着,这是一支不寻常的箭,唯有将位以上才能用得起,倘若果真有人利用毒药将人谋杀,那也不会用这般金贵的箭镞。那究竟会是谁呢?他借助这根金箭想传达什么呢?宫祈修不由得陷入沉思。 “五哥?”宫祈仪问:“这是怎么回事?” “想必是有人要帮我们。” 宫祈修回道,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答案,他一边说话一边将箭拔起。 宫祈佑不由得凑进去,只见那殷红的箭镞上捆着一卷细小的书信,书体浑然苍劲,干净利落。 (我军虽众,而勇猛不及彼军;彼军虽精,而粮草不如我军。彼军无粮,利在急战;我军有粮,宜且缓守。若能旷以日月,则彼军不战自败矣。是故,今宜按兵静守以待天下,而不妄兴兵马。) “果不出五哥预料!”宫祈仪踱了个来回,却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传信者会是何人?为何要帮着咱们——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不论他是敌是友,在明在暗,但任何阴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更何况,这封密信上所写的不无道理,我认为可以采纳。”宫祈佑说道。 “确实如此。”宫祈修附和道。 三人拧着眉,陷入长长的沉思中,面对这一纸书信谁也不敢妄断——究竟是谁做的? 宫祈佑仔细地打量着字体,它们的每一个扫尾和促笔,都如同刀刃般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这等字迹,应当是出自习武之人的手。”宫祈修缓缓地说,这与宫祈佑所想的不谋而合。 正揣摩着,甄荏匆匆地跑进来,神色慌张地跪叩在地面上。 “五殿下,出事了!太子亲自押送的那一批粮草早就被兮楚劫了!” “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宫祈修促促地搁下杯盏。 “听说才刚入兮楚的边境就被劫走了,连同李相辅之子——李奎,他也一道儿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甄荏十分恳切地回答。 “此事可当真??”宫祈仪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粮草失守这般大的事他们竟没有收到丁点儿风声。 “千真万确——只不过太子那边刻意地瞒着,但眼下消息还是传回京城去了。” “这等事岂是能瞒天过海的?” 宫祈修皱了皱眉。 “他们劫了粮草,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宫祈仪问。 “不——”宫祈修想了想,说:“我们不必自乱阵脚,那些粮晌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帐篷内,又是干哑的沉静。 这将是一场旷日长久的厮杀,这点他们都是了然于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若朕不废他,与昏君有何不同 因恶意隐蔽,互相包庇。太子在兮楚边境处被劫了粮草的恶讯与宫祈修首战捷报的好消息几乎同时传回宫中。 萧皇后闻讯坐不住了,急忙忙地往赏心殿而去———这桩事追究起来,头个便是太子宫祈亿的过失,景帝那边虽还没有大动作,但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风雨前的宁静方才最可怕。 粮草失守,本为原罪,但是那个不经事的太子爷竟弃车保帅,不仅粮草被洗劫,连李相辅之子,李奎都被搭了进去——宫祈亿虽灰溜溜地回了宫,但所犯弥天大罪却是个填不满,堵不住的窟窿。 果不其然,景帝盛怒地立在窗前,他伟岸的背影有七分震慑,又带着三分的沧桑。 “皇上,您的病还没好全,不宜过度操劳呀。”萧皇后委了委身子,轻声说道:“还是让妾身扶您回去歇息可好” 景帝徐徐地回过身,他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浑浊而沉默,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似的。这使得萧皇后不敢直视这个内心在咆哮的男人,一时之间,她有些惶恐极了! “朕的江山危在旦夕,朕的太子将颜面都丢到边塞去了,你说——还用得着你来教朕休养生息吗?” “皇上这件事情确是亿儿处理的草率了些” “何止草率?!简直就是愚蠢!”景帝未等萧皇后言毕,便直接打断她的辩解:“朕以为他只不过是有勇无谋些罢了,竟想不到他连匹夫之勇都没有荒唐!荒唐啊!!!” 萧皇后自知景帝正在气头,无论自己多费口舌也无法将失守的粮草和被俘虏的将领收回,但为人母的心境又让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孩子说说情来开脱。 她深知宫祈亿并非众望所归,但倘若做母亲的也不能够为之努力的话,那他的太子之位才是真的形同虚设了。 正如没有不爱惜羽翼的鸟儿,这世间从没有不疼爱孩儿的母亲。 “皇上,亿儿他五岁那年来过一场天花皇上您可还记得?”萧皇后幽幽地叹息,昨日如同历历在目:“他差些便撑不住但皇上您以天子之威,封其太子之位,如此隆恩,亿儿才得以存活下来!如今,他也是一时糊涂,行差错池,还恳请皇上您宽恕亿儿,他始终是您的血肉呀!是大储的储君啊!” “他是朕的骨肉,朕为人父,全然可以原谅他;他是大储的太子,但朕为天子,却是绝不能姑息他!从今往后,他仍是朕的儿子,但永不再是大储的太子了!朕——非要废了他不可!” 景帝冷若冰霜,甚至都不曾转身端详箫皇后——他贵为人君,总是斩钉截铁c冷血而无情的。 萧皇后的脸色极其难看,头皮上如同爬满了黑黑细细的虫子,无数的触角紧紧地抓着头皮,脑袋里嗡嗡的挤满了人似的,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废除太子之位?不 萧皇后抬起头,极其错愕的望着景帝。 她的思绪就如同紧巴巴的弦,敲不出悦耳的声音来,不,她俨然就是哑然失色的枝头鸟,垂头丧气地盼着主子的流连,恩舍。 “朕若不废了他,与昏君又有何不同?”景帝道:“朕意已决,绝不再更。” 这句话硬生生地扎进了萧皇后的血液当中最这使得她有些恨,恨景帝的决绝。 “皇上若执意如此,是将臣妾置于何地,让亿儿今后在朝中如何抬得起头来?” “他若然是颗知耻的头颅,那么在兮楚就不应当回来!”景帝怒气冲天,几近低吼道:“行军打仗,粮草如同于车辕,没有轮子的犟,再骏的马也跑不远!而他?!他竟然弃之如敝?视一己之性命于上,还害得李奎轮落兮楚之手,这一笔一笔,朕不与他清算,又如何给百臣交代?!” 景帝语气踹急,竟促促地猛咳起来。他老了,不仅是以父亲对子女的操心老去的,更多是为天下苍生而心力交瘁。 他灰白的鬓发早已向岁月低头,但一代君王的心性却依旧如熊熊烈火,嫉恶如仇,淋漓至尽。 萧皇后心底里的火光熄灭了,连丁点声响也没有,就像是从没有亮过一般。她的心如同一个窟窿,漆黑而巨大,空洞无一物。 “您息怒罢,气着龙体可不值当。”她敷衍地看着他,心不在焉地说:“臣妾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朕知道你心有不甘,可你何尝又知朕的举步维艰?”景帝不再多看她转身道:“罢了,不说了。” 这万人之巅,虽风光无限,有他人穷极毕生都不敢想的权望,但也如同高楼玉宇,天上人间,高处不胜寒。世人只道是艳羡,却不曾体会其中的寂寞。 ———————— 太子府。 花般若面若缟素地卧在床榻上,连梳妆也没有打点,整日都这样待在屋里头。 宫婢端着苦汤药走进来,随口说了句院子里的夕颜花又开放了。 “又是一日过去了。”花般若轻轻地咳了咳。她虽不出门,屋子里头又阴凉,甚至于一天到头也难辨时辰。但夕颜是一种昼出夜归的花儿,它若开放便是暮分了。 “您将药汤喝了,让奴婢陪您走走看看。”宫婢说:“太医都说,旧躺不利病,须得多走动才是。” “我乏力的很,走会儿便觉得头昏,腿脚也不由得要发抖——我还是待屋里的好。” 花般若有气无力地说着,正逢宫祈亿冷着脸走进来,他没好脸色瞥了她一眼,便径自坐在了八仙桌前喝闷酒。 宫婢们不敢出声,一律默默地出去大殿外侯着了。这本是坐落在东北角的厢院,常年里除了早晨见些日光便大多是阴凉的,眼下,这空荡荡的殿堂愈发地死寂。 “整日里都赖在这里头——你也不嫌屋子里闷得慌,我一走进来就闻到一股子霉味儿!”他厌恶地瞪了她眼,如同鸡蛋里挑骨头似的,不满地嘲讽:“你也不闻闻自个儿,浑身都有阵酸臭味!” “”自从她嫁给他,便没少被数落,有时候哪怕只不过青袄子搭了支金步摇,也免不得被按着没品味的由头说一顿。 这一回,花般若仍旧很识趣地不作声,只是幽幽地将头别到一边不去看他。 如同水路与陆路,各走各的,互不相干,多少亦是他们的默契。 “你哑巴了?你真真地连这屋里的摆设都不如——我恼了,它们好歹还能够由着我踹两脚,你呢,倒像是一尊苦菩萨,反过来给我脸色看!” “你若觉着这屋里的味儿不好闻,改明儿我吩咐人将物件都搬出去晒晒便是。你又何必说这些话来激我?” “以你的意思——我还得将你求爹告娘地供着?”他将手中的杯用力地摔落,随着沉闷的声音滚到了她脚下。 花般若低了低眼帘,羸弱地走到殿门口,晚风里带着夕颜的红艳艳的香味儿,霎时间,她觉得的确比屋子里的气氛好得多。 “你去哪儿?!”宫祈亿胸口仍堵着一股气,它们暴戾得有千斤顶那样重。 “我出去走走。”花般若头也不回,只轻轻地回答道:“我与你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确是十分压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 兮楚边境。 宫祈修提着长刀,所向披靡,杀气腾腾,八路人马,都看得呆了,众战士架隔着遮拦不定,除防守就再毫无出手的时机,宫祈修虚刺一戟,众人急闪,他趁机迎上,左右开工,将好几人撂下。 宫祈佑荡开阵角,倒拖画戟,飞马便回。那些兮楚兵哪里肯舍,拍马赶来,殊不知宫祈仪早已里应外合,后来居上,将这些局部的散兵掐断了后补给,又挥刀直上,痛快地杀了个落花流水。 这片浑黄的天地间俨然是一座倒罩的古钟,被千军万马层层围围地拢着,密不透风,更甚者连一只飞虫也是进不来的。 遍地的烽火狼烟,凶猛的厮杀,淋漓的鲜血,将这片本就荒芜的漠原折腾得寸草不生。 这已是第二场恶战了。 距上回的正面交锋后,双方僵持了近三月的空白期,兮楚本就连年饥荒,愈发地耗不起日渐空缺的粮晌,再度举军进攻。而宫祈修等采纳了'匿名者'的建议,按兵不动,修生养息,这回同样大获全胜。 众人回到军营里,把酒言欢,兴致勃勃。放眼望去,这场战争算得上胜券在握,指日可待。 “你们说——今日那人还会不会给咱们出谋划策?”宫祈仪推杯换盏之际,仍不忘调侃:“五哥你快些将帘子挂起来,好放人家的箭进来。” “他既有心帮我们,又不愿透露姓名身份,而且神机妙算c运筹帷幄,我想他不仅是一位隐士,是一位诸葛,还必然是一位了解我们的故友c旧识。” 宫祈修口中的是'他',毕竟那般苍劲有力的字迹,绝非弱女子能写得出的。这点,倒是毋庸置疑。 “夫铭。”宫祈佑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咯噔地蹦出这个人。 自从紫鸢香消玉殒的那个雨夜后,这世间再无人见过夫铭。如今会这般帮助他们的,除了夫铭还有谁?但若果真是夫铭,他为何要隐姓埋名c来去无踪呢?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七哥?”宫祈仪不可思议地看着宫祈佑:“你可有把握吗?” 这下,连宫祈修也沉默了。 “不我只是猜测。”宫祈佑回道。他尤为平静的话语下,是汹涌澎湃的暗流,前赴后继地拍在暗礁上,在沉默里变得愈发地沉默。 “送密函的人是谁不重要,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我们下一步作战的方案——到底是继续以静制动,还是先发制人?”宫祈修说。 “五哥说得是,我们须得以大局为重——七哥你莫要费心思猜测了。”宫祈仪接过话茬:“那人早晚是要现身的,不是吗?” 正说着,帘帐忽而被猛地掀开来,灌进来一阵带着翻新的泥草味的朔风,还有原野上炙热的白光。 宫祈修c宫祈佑和宫祈仪三人齐刷刷地扭头看过去——来人正是甄荏,他只见这三人都怔怔地杵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紧盯着自己看。 “甄荏,原来竟是你——” 宫祈修淡淡地说,而宫祈佑和宫祈仪却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们差点就以为冲进来的会是一支金镞。 “七殿下,正是我啊。” 甄荏年少,言行到底还浅薄,他不明所以地直愣愣望着宫祈修。 “何事?” “我刚才在外头巡逻,这支箭突然冲出来,险些就” “他果真又来信了!”还不等甄荏的话落了音,宫祈仪便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团夺过来:“五哥,七哥,看!” “信上说了些什么?”宫祈佑也忍不住凑过来,看个究竟。他冥冥中甚至有些执拗地认为传信的人,非夫铭莫属。 这世间唯有夫铭,会如此追随自己的脚步,永不止息。 (吾观星象,有南风来,而今日彼军溃败,必惶惶而聚扎之。若使箭,点星之火,可以燎原矣。) 寥寥数语,却有的放矢针见血,将眼前的战况分明地拨云见月,那笔迹的苍劲浑厚,与此前一般无二。 宫祈佑落落地叹了口气——传信者绝非是他所猜想的那个人,因为夫铭骁勇善战c有勇有谋,但却并不擅长星象之观。 “七哥,你怎么了?” 宫祈仪仔仔细细地看着此信,如久旱逢甘霖,但宫祈佑却像是垂头丧气的败了的鸡冠。 “这送信者另有其人。” 宫祈佑抿着嘴,全力地将悲愤在口中咀嚼了千百遍,又拼命似地将它们往肚子里咽,好不让别人察觉分毫。 “七哥言下之意”宫祈仪问:“难道在暗中帮我们的不是夫铭?” “绝不是。”宫祈佑很确信。 宫祈修走过来,宽慰地拍了拍宫祈佑的肩头,从鞘里拔剑而出,耀眼的光芒从剑尖喷泄,齐齐地落在那张边角起着卷的昏黄的局势图上。 “你们看——”宫祈修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好不意气风发:“兮楚多漠原,地势大多平坦,而此处是千秋山,我们正好在这个位置———以山为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们的弓箭手埋伏在山中,借着南风火烧兮楚营,我认为胜算是极大的。” 他说得十分认真,连几月的军旅在他鬓边滋生了些络腮,没从前那样翩翩如玉,但恰好多了些浑厚的英雄气概。 “七哥,就依照你的意思做!” 宫祈仪点了点头,信服地说。 “今夜就由我带兵埋伏,占领千秋山,攻克兮楚营!” 宫祈佑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好。七弟,你带领弓箭手埋伏在千秋山,我会率兵马在后,趁机将自乱阵脚地兮楚兵绞杀,九弟,你们留在阵营里,以防万一。” 宫祈修谋划得井然有序。 一切就绪,只欠南风。 是夜,山风骤起,涧里的泉水甚是清冽,潺潺地往前一步步走着,连鹧鸪低低的歌声都彻响了整个原野。宫祈佑率兵,借着昏暗的天色埋伏在草木中,任由蚊虫如何叮咬也绝不动弹分和毫。 不知挨过了多少个时辰,只觉着周边全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如同一只深不见底的染缸。 兮楚兵果然将帐篷都驻扎在一处,密密麻麻地如同群聚的蝼蚁。 南风自来,愈发地强劲了。 “放箭。”宫祈佑低声道。霎时间,成千上万的箭离了弦,如狂风暴雨般肆虐地冲过去,带着熊熊燃烧的火把钻到了兮楚的营帐里。 不一会儿,那边的夜空火光照天,好似被通红的奇光异彩笼罩。而密密麻麻的箭乘着风,汹涌而至,从不停歇。 不愧是个好法子,宫祈佑心想。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张望着四周——没准那个人会在呢!他既然洞悉宫祈修等的战况,又能及时地给出中肯的建议,那么每一场亲战中,那个人必定会亲临其境的。 果不其然,一抹黑影从他眼中闪过,身手迅速地消失于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 是的,正是'她',而非'他'。 她在风中飘散的长发如同一个妖娆的夜魅,勾起人的无限遐想,又飞快地从眼里溜走,了无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所谓情和爱,不过是生而为人的一点执念罢了 院落里的花草开得错落有致,青翠欲滴的细竹,微白巨香的栀子,玫红缱绻的蔷薇,百花齐放,万木竞秀。 夏织衣提着一只白底青花纹的瓢,勺起一鞠清澈如玉珠的水,匀匀地泼洒在花的臂弯里c脚底下。 “你真是好兴致,瞧这满院子的花儿草儿长得这样好,我眼里看着,心里就舒适。”甄浮嫣边说笑着,边端着一只锦袖金匣走进来。 “你就莫要拿我来说笑了。”夏织衣搁下手里的活儿,有些吃力地起身:“我不像你琴棋书画c样样精通,所以也只能在花草里消遣,打发些时候罢了。” “这才小半月不见,肚子里那一位可是长了不少呢——眼见着是愈发地显怀了——你可还吃得消吗?” 甄浮嫣情真意切地嘘寒问暖。 “除了身子骨拖着比往常要笨些,其余我倒不觉着有什么。” 夏织衣轻轻地笑笑,如实道。 “十月怀胎,着实是辛苦些不过,待你生产后,便会好多了。” “是啊袭舞也常这样讲。我知你们不过是宽慰我,但我听着的确也十分受用。” “对了,近几天雨多,出门不方便,我又是个闲不住的,于是便替你肚子里那一位做了几件小衣裳,还有一顶针织的小圆帽。”甄浮嫣一边指了指匣子,一边说:“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便全挑了些颜色浅的针线,这样便都能够穿戴。” “你呀一向都这样细心,连季节日子c颜色款式都想得如此周到。”夏织衣浅浅地笑起来,接过金匣子:“待肚子里那一位出来了,可不得让他好生地谢你才是。” “你与我说得这样客套作甚?你我形同姐妹,日后我们的子女说不定还是像我们这般处的来呢!” 甄浮嫣说着,也不忘抬脚迈过门槛时,仔细地搀扶了夏织衣一把。 ”平安呢,平日里不总是嚷着要跟你学对弈吗,她今日怎地没与你一道儿来?” “她呀,前两日回镜王府省亲去了——如今佑王打仗去了,平安她又是个不安分的性子,这宫里头没了紫鸢那丫头,又连个拌句嘴的人也没有——她便向父皇请旨回家去了。” “我倒觉着平安这性子极好,无忧无虑,直来直去,活得十分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夏织衣不禁要感慨,像司徒那样做一只生了对翅膀的蜻蜓该多好,开心时高飞,不开心则低旋,上有九天揽月的乐观,下有九洋捉鳖的豁达。 “可不是吗?” 甄浮嫣禁不住笑出声。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不知觉便进了屋,屋子里燃着静默的松香,淡雅,不馥郁。 “仪王他可有给你写信?” “没有。” “是吗?前日里祈修倒是给我写了封,我原以为深情如仪王,必定也会传一二纸书信给你” “” 甄浮嫣见夏织衣不作声,便知自己言多必失,于是就不再说。 “他是与我怄着气出去的,哪里会记挂着我c问候我?”夏织衣落寞地垂下了眼皮,轻轻地抚过日渐隆起的腹部。 甄浮嫣愣了愣,这才缓缓地说:“怪不得祈修他在信中嘱咐我常去看你c陪你,想来这话也定是仪王的意思罢。” “是吗?” 夏织衣抬起眼,眼中有如萤火般微弱而明亮的星辉。 “我想准是这样的———你若不信,待仪王回来,我可替你问他。” 甄浮嫣顿了顿,又笑了笑。 信,或不信,有何不同? 这世间的情与爱,散与聚,等与盼,终究只不过是生而为人的一点执念罢了。 ———————————————— 未央宫。 宿雨荷亲自端着一晚冰镇的樱桃缓缓走过来,那欲滴的红如同一张张滋润的小嘴儿,齐齐地摆放在巴掌大的碟子里。透亮的碎冰与翠绿的叶片儿交相辉映,显得十分地生动而活泼。 似水流年,总是绿了芭蕉,鸿了樱桃,催了佳人两鬓白发生。 景帝覆手在后,伫立在桌边。 “皇上您坐,臣妾给您拿了些爽口的樱桃子来。”宿雨荷轻声细语,仿佛怕惊着了景帝似的。 她是个修佛念禅之人,这些年向来规避恩宠c独善其身,从不像其他宫里头的日夜都指盼着他来。但今日他却来了,这多少使得她有些许惶恐。 “朕无处可去”景帝仿佛看透了她的心,读到了她的疑点:“诺大的皇城,无边无际的江山,朕除了走来你宫里,便想不到其他的好去处了。” “您喜欢就好。”她温婉地回。 “你不问我为何吗?”他皱了皱眉。 “您来这里,若是为图个耳根清净,臣妾便不应当多过问。”宿雨荷用冷玉箸夹起一粒宛如红璃的樱桃,送与景帝的口中:“皇上您若是来寻一处出口,成妾无须问,您也会说与臣妾听,不是吗?” 景帝细细地咀嚼着,那樱桃皮薄肉嫩,酸甜多汁,带着浓郁的果香,还有丝丝的涩味。 这真是一种像极了人生的小果子,包含着回味无穷的百态。 “你素不与他人争锋,潜心向佛,朕同你说话,不似与其他人那样地费劲———她们总想着从朕这儿得到些什么,或恩宠,或荣华,这使得许多时候朕不免要分辨,哪个人哪一句是讨好,是虚情假意。而你,朕放心” “那皇上您便与臣妾说说,是何事使得您忧心忡忡的?臣妾虽不能够分担一二,但却可以做您的树洞,永远都成为您的出口。” “唉——”景帝深深地叹息道:“今日早朝,朕执意要废除太子位分,没想到那李相辅甚是古板,还称若废太子,他便要自刎谢罪,血溅朝堂!” “那”宿雨荷顿了顿,问:“那皇上您的意思呢?” “朕为人君,岂会由着自己的臣子左右摆布?太子德行有损,朕废他乃是常纲,即便他李相辅历经三朝,亦无干涉此事的道理。” “” “但朕没想到的是,那个老迂腐竟当真一头撞向了柱子——朕还得赐他死后荣哀!”景帝说着,神情愤懑,略有遗憾。 “其他大臣的立场如何?” “李相辅死了,李奎被兮楚俘虏后音信杳无,生死不明,至于赵恒山倒不偏不倚地抱了病,在府中养着,连早朝也上不了。” “赵大人这场病生得太不是时候了。”宿雨荷自然晓得赵恒山并非真的抱恙,而是不显山露水罢了。他不过是在等,等朝中人抱成了团,才好不站错队。 “赵恒山那只老狐狸!!”这其中的蹊跷,景帝走何尝不心知肚明:“挑这个节骨眼躲起来,连朕也奈何不了他!” 宿雨荷婉婉地笑了笑:“臣妾倒不以为然——皇上并不是奈何不了他,反而恰好是唯一能拿得住他的人。” “此话怎讲?” “赵恒山之所以称病,是因为他还没找个稳当的立场,但倘若皇上您给他指一条路,他便绝不会张望着其他的。” “你的意思是让朕出面?” “这有何不可呢?” “容朕想想罢。”他始终贵为天子之尊,若须得这般地谦卑着实有些为了难。 “您若降天子之尊,他必定感激涕零,以一己之性命而护皇命。一旦赵恒山表了态,牵一发而动全身,满朝文武必然是没有异议的。”宿雨荷这番话,正中了景帝的下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原来你就是那一位拔箭相助的女诸葛 边漠的夜来得格外早,但星辰却甚是出得晚,放眼望去,唯有一片漫无边际的黑,如同一口张开了倾盆大嘴的猛兽。不知约摸着多久,那茫茫如墨海的夜空里蹦出了一二颗点点如萤火的星光。 这片广袤而荒凉的土地,似乎有了份难得的温顺。但温顺的也只是黑夜,白日里它是困兽的斗场,流淌着热腾腾的鲜血,飘荡着凄凉凉的将魂。 “两军对峙,已四月有余。”宫祈仪挥起剑,削向那薄弱的灯火,连月的风霜爬上了他的嘴角:“五哥,我们何不一举攻进去,将那盘早已经溃不成军的散沙拿下,早日归京,得享太平。” 宫祈修饮着浊酒,默然。 “五哥”宫祈仪不罢休。宫祈佑摇了摇头,暗示他莫要多言。 视目前的战况而言,兮楚连败,粮力和兵力都抵不过大储,按理说,大储确可大张旗鼓,趁胜追击,可恰是穷途末路之流最极恶,两军交战,百姓必定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你说的乃是下下策若还有峰回路转,弃兵刃相见,媾和方才是上上之策。” 宫祈修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我所忧虑的是夜长梦多,日久生变!七哥——”宫祈仪将目光投向了宫祈佑:“七哥你倒是说句话,好让五哥有个定夺啊!” 宫佑却始终祈不吭声,眼神紧紧地锁成一道幽亮的光。那是比漠原的星还要深远的沉重。 战或不战,要么是持有兵符的宫祈修说了算,要么就是天高地阔之外的景帝说了算——无论如何,轮不到自己来定夺,这点宫祈佑还是比宫祈仪更心知肚明的。或者说,宫祈仪终究还是太年轻气盛。 “绝不可战。”宫祈修细长的手指敲打着桌,像是笃定了般地抿着唇:“这一战我要守,而非攻。” 宫祈仪闻言,嘴角微微地抽搐着,他内心的不满尽数地翻滚着。 宫祈修似乎是读懂了宫祈仪的心,就像一张平仄的白纸上涂满了不服,于是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九弟,你还不明白——民为水,江山作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两军每兵刃相见一回,百姓失去的不止一个住所位老小,如此长久,亏损的看似是黎民百姓,实则是我大储被民心蚕食的威望。” “五哥你说什么便是了,总之虎符在你手中。”宫祈仪像干瘪的石头般拧不开,略嘲讽地看了看宫祈佑:“七哥与五哥同出胞母,自然同仇敌忾,这地方显然轮不到我说话。” “九弟,你冷静些。”宫祈佑禁不住掺和道,他眼见着气氛愈发地刻不容缓。 帐内如同冰雪大作,霎时间封冻了几人的唇舌,谁都再说不出一句话。宫祈仪在京时,乃景帝独宠子,借着德妃的势力,凡事便几乎是说一不二,就连娶一个民女做王妃也是如此。可眼下,山一程,水一更,他不过是为着早些结束这逼仄的战事而出策,结果却猛然发觉自己连半句的分量话也说不起。 宫祈修乃是真心实意地为着天下黎民,思百姓所思,虑百姓所虑,同样是为着大储千千万万世代,唯有民之根基稳固,国之枝叶方可郁郁葱葱。 “百姓之苦,非战之罪,不痛快地杀出一条血路来,你们手足在此内讧岂不教天下人所不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得一个极跋扈的女声从帐外传来,随后一道笔直的黑影灵巧地钻进来。 宫祈仪本是怒冲冲地欲离去,结果正好与来者撞个满怀。 “仪王哥哥这是要去哪?”她掀开面纱,露出精致而锋芒的整张脸:“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解语?”宫祈仪疑惑地端详着花解语,她一身夜行衣英姿飒爽,如夜般漆黑的眉眼烁烁地闪着光。 宫祈修与宫祈佑不由得起身,狐疑地面面相觑,一致地望向这位不速之客。 “你何故在此——可是母妃让你来的吗?”宫祈仪问。 “并非姑母的意思,而是我自己要来的。”花解语环顾四周里,轻笑道:“解语见过修王c佑王。” “前些月,那两封书信可是你写的吗?”宫祈修捋了捋袖,问道。 花解语笑了笑,说:“正是。” “原来——你就是那位“路见不平,拔箭相助”的女诸葛!我们诸多猜测,如今终于窥得庐山真面目——原来竟是你!”宫祈仪欣喜地说,他的话里满是激动,以及些许不易察觉的仰慕。 宫祈修的眉却愈拧愈深,他紧紧地抿着唇,深沉地盯着花解语:“太子粮草被劫,也是你安排的。” 他的这句话是陈述,而非疑问,宫祈修连回答也不需要等一个,这是不容许她花解语置辩的直截了当。 “也是我。”花解语微微地昂了昂头,目光中不乏是挑衅的意味,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冰山美人,连骨子里都流露着不屑一顾。 她连战场都敢上,难不成还敢做不敢当吗?劫了便是劫了,说起来,当日里也十分好笑,太子爷竟也会屁滚尿流c连滚带爬。 “你竟说得这般地轻巧,可知太子他因此承受了什么样的后果?” 宫祈修有些气急败坏。他纵然是个谦谦君子,但也看不惯这般执迷不悟之辈,天道轮回自有安排,尽人事,顺天命,这世间的一切理应如此,若人为地加以恶意为非作歹,他看不过。 “自古以来,居功者大,若太子押送的粮草不出事,又怎能衬托修王的劳苦功高呢?殿下来这穷山恶水之地,为的就是博一个显赫的战功,不是吗?” 花解语邪魅地笑,振振有词。 宫祈佑待得有些不耐,便抽身离开了这顶帐篷,伸出手握住的也只是一片漆黑。若在京城,遍地是繁华,还有那个爱闹腾的捣蛋鬼。 他数得清从军的日子,但想她的多少个时刻却早已数不胜数。 “军中无女子,你在此逗留实属不便——还是趁没被人发现就回京罢。”宫祈修隐忍地说,他清朗的眉峰如同一柄锋利的剑鞘。眼前这个人,他只多看都觉得生厌。 “修王对我似有诸多不满。”花解语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宫祈修说:“难不成只是为着我假劫粮晌c陷害太子?还是——你担心我辅佐仪王,势必要分去你平定兮楚的功劳?这才急着赶我。” “我并无此意。”宫祈修目光如炬般深邃,若有若无地扫过宫祈仪:“你此行来并不是要帮我们,而是来离间我们的。” “哦——”花解语饶有兴致地拉长了音:“明人不说暗话,修王既猜忌我,何不揭穿我?说一说——此处黄沙千里,遍地尸首,我所图是甚?” 她犀利的眸光如同冰冷的刀光剑影,又像是流淌着鲜血的静好的湖泊,直直地奔腾着。 这一份偏执与倔强,打从出生起便是这样的一副性子了。 宫祈仪见状,便叉开话题道:“你千里迢迢必然不是来逞口舌之快的,不如说说你的见解——方才我们所说,你也全然听到了——是釜底抽薪背水一战,还是养精蓄锐以静制动?” 宫祈修双手覆后,微微地转过身不理会,但心里其实也期待她一针见血的观点。花解语心狠手辣是不假,但其运筹帷幄的手段亦不可小觑是真。 “非战不可。” 花解语轻飘飘地说,目光里流动着凶狠的锋芒。 宫祈修皱了皱眉,心下略有不悦,又听得花解语缓缓道:“古有捕蛇者,隆冬时节见一小花蛇,几近冻死,农夫恻隐,故而将其置于怀,以一己之体温护其周全。半晌,花蛇苏醒,张开血口,农夫身中剧毒而亡。兮楚好比花蛇,而我们就是农夫,捕蛇乃是天职,何来姑息养敌之说?” “对——正是如此!”宫祈仪听罢,不由得抚掌大笑道。宫祈修望着摇曳的灯火,默不作声。 捕蛇者不捕蛇,势必要被蛇反噬,这番话倒也是不无道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你信或不信都好,这世间原是因果报应的 景熙二十三年九月初一,帝疾,数日,呕血不止,于九月初十帝崩。 长生殿第一个得了消息,将赏心殿内外的太监宫婢一并灭了口,花蜀绣又暗中命人将箫皇后禁足于自个儿宫里头,同时在各个宫都安插了眼线和耳朵。 景帝驾崩,就此成了桩以太子宫祈亿为首的臣民天下都蒙在鼓里的秘事。 “花蜀绣,这宫里人人皆知你蛇蝎心肠!但——本宫却着实不料想你竟胆大包天c不择手段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箫皇后愤懑地直面着花蜀绣,幽深的眸光如同一把足以千刀万剐的利器。 “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竟连先帝驾崩都算计,午夜梦回就不怕被追魂索命吗?!”箫皇后端庄的凤头钗刷刷地摇荡着,风声鹤唳。 花蜀绣徐徐地回过身,一睥睨众生的姿态。她是冰冷的,如同一条盘踞着的吐着信子的蛇,同时,她也是炙热的,浑身都充斥着对权位的滚烫的。 “与其说本宫机关算尽,还不如说是天意。”花蜀绣冷笑道着缓缓道:“先帝西去,皇子们天高地远,虎符假于他手,你那个扶不起的阿斗被废c李相辅横死c赵恒山抱病,其余一概的臣子早已形同散沙——本宫此刻不动手,更待何时?” “你这个贱人!!!”箫皇后咬牙切齿,每一寸肌肤c每一个毛孔都如同惊蛰似地寒立着:“你——你信或不信都好,这世间原是有因果报应的!” “呵。” 花蜀绣呵气如兰,她抬起手将箫皇后的凤头钗抽出来,如同摒弃一块食之无味的鸡肋,在箫笙箫含恨的目光中缓缓地踩上去。 “咯——嘣——” 箫皇后闭上眼,她的尊严c名号c权位都随着这支凤头钗,化为碎瓦,与之俱哀。 “你为何不杀了我——反正这世间没你花蜀绣不敢做的事。” 箫皇后面如缟素,心如死灰,眼下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因为——”花蜀绣一字一顿,句句诛心:“本宫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儿子生不如死c再看着本宫的仪儿荣登大典,届时,本宫自然会赐你白绫三尺。” 说罢,她笑了笑,如同一杯厚重的浊酒,香醇而苦仄。 这里边尽数是错付了的半生,世人皆说她的命太硬c大富贵,然而她花蜀绣的命打从开始便不是由着自个儿的。 那年春风逢雨,她何尝不是个烂漫的女子? 只不过,当花家将她推进那一道宫门,这世间就多了个以权欲为食的怪物。 “你——究竟与我有哪般血海的深仇,你要如此地待我?!” 箫皇后颓然地问。 “本宫只是见着你们不好过,便觉着十分痛快,如此而已,并无其他。” 花蜀绣扯了扯嘴角。 她的心着实是崎岖的,带着不可被洞悉的扭曲,以及隐约地弥漫着血腥的毒疽。 这宫中又何尝有正常人?有的只是不争不抢的空躯壳,抑或是锱铢必较的死灵魂。 —————————————— 仪王府。 “王妃!王妃!您忍着些——桂娘,你去请梁太医如何还不来——小陆子,你倒是去长生殿了吗,怎地杵这儿作甚?” 唐袭舞左右开弓,整个王府上下都不可开交。 夏织衣的额边滴淌着硕大的汗珠,渗得她无骨的长发如同受了潮的枯草,连着薄衣也一并儿湿透了。 渐入秋,夏时里累积的青苔薄一层c厚一层,在夜幕下的墙落里并不大起眼。 夏织衣就是不小心踩个正着,直挺挺地一墩儿摔坐在地上了。 “奴才方从长生殿回来,并不曾见着德妃娘娘奴才” 小陆子慌慌张张,一个匍匐连滚带爬地摸进来。 “那你便空着手回来了?”唐袭舞眼见着夏织衣遭罪,心疼得厉害,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去修王府,好歹有个出主意的!” “袭舞,我没事的”夏织衣禁闭着双眼,轻轻地说:“不必兴师动众。” “太医来了!梁太医来了!” 桂茴一面招喊着,一面领着梁泰山进了殿,她松弛的眼睑“突突”地不了遏制地方跳着。 梁太医端坐着,细细地号着脉,又向唐袭舞问道:“王妃她可有呕吐?” “并没有,王妃她只喊着肚子疼些。”唐袭舞道:“院前的青苔十分盛,踩上去总是会摔着这里那里的,梁太医您千万仔细点瞧着,绝不可出岔子。” “王妃除腹痛尤为剧烈,并无呕吐c见红,气象脉搏亦暂时未见明显的变换——待老臣开几副安胎的,按时量煎服便可。”梁太医道:“只不过这一摔,将胎神给惊着了,王妃还是多静卧c少走动的为好。” “是啊,院子里的那些花草往后就交由给老奴打点罢。”桂茴颤颤巍巍地替夏织衣擦拭着长汗,低低地絮道:“若不然,待殿下归来了,我们实在交不了差。” 殿外,甄浮嫣急匆匆地赶过来,小陆子一路上跟得紧,但也是被甩出不近不远的好一段。 听说夏织衣摔着了,这可不是个闹着玩的事。 “你呀,怎地这样不小心,见天儿地黑,地又滑得很”甄浮嫣一边数落着,一边心疼得厉害:“可曾请过太医了?可有派了人去德妃娘娘那里吗?” “嫣儿”夏织衣听着声,费了力地要坐起来:“你不必跑这趟的——太医瞧过了,说是吃几副安胎药便好。” 她的腰身日渐浑圆,不由得有些笨拙。但她的脸蛋仍是极瘦削的,与笨重的下半身拉扯成不协调的比差。 “无事便好,小陆子来说你摔着了,可把我吓得不轻。” 甄浮嫣抓住织衣的手。 “这宫里唯你最记挂我,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夏织衣喃喃地道。 “德妃娘娘知晓此事吗?”甄浮嫣如是问。 “小陆子去了趟长生殿,但并未见着娘娘。”唐袭舞回道:“奴婢不得已,才使小陆子去请了您来。” 甄浮嫣闻言,心中不由得有些许愤懑,但顾及夏织衣身子虚得很,心眼又比常人要感性得多,她便不作声。 “光是遇着我就花了你三生修来的福份,那换做是仪王殿下,还不得消你用永生的运气啦?”甄浮嫣打着趣,捋了捋夏织衣鬓边的长发。 宫祈修常说,甄浮嫣有一颗玲珑的七窍心,还有一张可起死回生的巧嘴。 夏织衣垂下眼,白皙的脸蛋上掠过一抹光彩,随即又消失在无岸的夜色里。 “快五个月了。”她低喃着,他也该回京了。 “是啊,最经不得磨的就是时间,这一转便是小半年。”甄浮嫣附和道。 月色低沉,丝丝缕缕的心事便如同系着石头般,越沉浸越不可自拔。 千万里之外,是否有人也彻夜把酒,辗转难侧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不,你还有第三条路可选的 剑如长虹,气如霜。 “九皇子,我给你的时间到了。” 孤桀提着长刀,每一寸发须都得意地狰狞着,他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 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立在荒漠中,如同一棵挺拔的劲松,宫祈仪一手紧捂着汩汩的伤口,一手费力地撑着剑。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跪这片耻辱的土地。 “你选吧!”孤桀猖笑着:“你这两个皇兄,只能选一个活命——我给你的时间已到,现在由你来说。” 宫祈修与宫祈佑被兮楚兵团团包围,水泄不通。 恁是上天入地,亦再无处可遁。 “其实——”孤桀驾着马,“噔噔噔”地踏到宫祈仪面前,极尽趾高气昂地说:“你还有第三条路可选的,比如用你一人性命,换取他二人活命。” “” 宫祈仪耷着头,耳根被风吹日晒得黑红。 已入秋,但漠原的日照格外地长些,现如今还是十分地灼人。 “哈哈哈哈哈哈” 孤桀放肆地大笑着。 宫祈仪缓缓地抬起眼,似是用尽毕生的气力。 他说,我选好了。 ———————————— 三日前。 原野的秋,像是一只无常的兽,白日里还闷热如蒸笼,到夜里顷刻又异常地冷。如此地理,也难怪兮楚民风彪悍粗犷,不拘小节,毕竟一方怎样的水土就养着一方怎样的人。 两军对阵,气势磅礴。 如暴雨浸泡,如狂风造作,无边无际的原野上黑压压的人头,如同一锅煮沸了的粥,无比热闹。 兮楚王孤桀领着一众“络腮脸”,盛气凌人地高坐在马背上,他旁边的那一位虽穿着兮楚的戎装,但眉目却较之干净清朗。 “我就说这一位瞧着甚是眼熟,又记不得何时在这蛮夷之地与你有面缘,差点就把你当成了兮楚王新纳的白白净净的宠妃呢——”宫祈仪勒着马,打趣道:“李将军——我可提点着你,这位兮楚王可曾活活地打死了自己的王后,将军你多担待些。” 他口中所言“李将军”,指的便是李奎。 李奎一听,自然晓得宫祈仪是在讥讽自个儿卖主求荣,偷生怕死,心下里如吃了飞虫般十分地难受,但偏又理不直c气不壮。 “我李奎自知叛主该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但我父亲他堂堂三朝元老,毕生戎马,一条性命最终还是抵不过天子的一句话,而我凭自个儿本事保的命,又与九族不九族的何干呢?!” “啧啧——”宫祈仪摇了摇头:“你父亲李相辅忠心不二,至死不渝,乃社稷之福,百姓之荫,而你瞧瞧自个儿——就不怕你老父亲的棺材板压不住吗?!” 李奎气不过,他只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上阵厮杀还不赖,但若论口舌,他是哑口无言。 李奎叛变投敌,带兵对阵之事,传回了营中宫祈修和宫祈佑的耳中。此时,夜色渐深,离宫祈仪出征已近三个时辰了。 “那李奎身经百战,所歼之敌没有上万,也足足成千,又善布阵c调兵遣将和迂回御敌之术,这一回九弟是碰上钉子了。” 宫祈佑紧抿着唇,上回北伐一战,李奎就跟在军中,其晓勇善战的本领可见一斑,绝非善类。 “若天亮前我们还没回来,你便兵分两路,向京城和大訾调兵。” 宫祈修一边披起了铠甲,一边抓起长剑。他俊朗的眉峰犹如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坚韧,决绝。 “五哥!我同你一道去!”宫祈佑急忙道:“明日我们兄弟三人一道回!” “不。”宫祈修毫不迟疑。 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去论成败。 “五殿下,王妃的家信来了。” 一名士卫呈着一封信,弓着腰进来。 那是一封不足二两的书信,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思,家长里短,你侬我侬。 “先搁这儿罢。”宫祈修信手指了指案几,想了想又说:“你以本王的名义给王妃回封信,就说安好c勿念。”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次日凌晨也未还。 宫祈佑遵从宫祈修的意思,一面兵分两路去搬救兵,一面领着兵马直奔沙场去了。 ———————————————— “九皇子,我给你的时间到了。” 孤桀提着长刀,每一寸发须都得意地狰狞着,他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 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立在荒漠中,如同一棵挺拔的劲松,宫祈仪一手紧捂着汩汩的伤口,一手费力地撑着剑。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跪这片耻辱的土地。 “你选吧!”孤桀猖笑着:“你这两个皇兄,只能选一个活命——我给你的时间已到,现在由你来说。” 宫祈修与宫祈佑被兮楚兵团团包围,水泄不通。 恁是上天入地,亦再无处可遁。 “其实——”孤桀驾着马,“噔噔噔”地踏到宫祈仪面前,极尽趾高气昂地说:“你还有第三条路可选的,比如用你一人性命,换取他二人活命。” “” 宫祈仪耷着头,耳根被风吹日晒得黑红。 已入秋,但漠原的日照格外地长些,现如今还是十分地灼人。 “哈哈哈哈哈哈” 孤桀放肆地大笑着。 宫祈仪缓缓地抬起眼,似是用尽毕生的气力。 他说,我选好了。 “你选谁?”孤桀横着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宫祈仪:“等等——让本王猜猜——你选了第三条路?” “我要活着回去。” 宫祈仪紧紧地抿着唇,屈指算来夏织衣还有不足四月就要临盆,无论如何他不能留在这片埋骨如山的蛮地。 孤桀仰天长笑,不可一世。 “你们可听见了——他没有选自己。” 宫祈修和宫祈佑不动声色,他们明知孤桀在挑拨离间,瓦解人心。 即便今日当真是有人不能走,那也不该是他们最小的九弟,更何况他家中尚有未出世的孩儿 “那你的两个皇兄,你只得留一个。” 孤桀极轻蔑地说,于他而言,宫祈仪不过是一介贪生怕死之流,与李奎之辈并无不什么不同的。 苍茫的晨霭里,折射着奇异的蓝光,如同一道天外之桥架在低沉的漠野上。 天又亮了。 这已是两军对峙的第三日了。 “” 宫祈仪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觉着渴,似乎是口干舌燥,又似乎是打从心底里的干涸。希望这样东西,总能教人久旱逢甘霖,也足以使人穷极所有c再无归途。 他说不出口,到底该怎样选。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选自己。 “九弟,选我。” 这句话似是轻飘飘,如雁过境,了无痕迹,但却如同一支呼啸的箭,刺进宫祈仪的耳中,直挺挺地穿过他嗡嗡作响的脑袋。 他别过脸,宫祈修站立在万人的中央,他是渺小的,但他也是无比高大的。 “哈哈哈哈哈”孤桀哈哈大笑,抬起手重重地比划着:“本王若不成全你,岂不是辜负了这一台手足情深?” 随着孤桀的令下,顷刻间,磅礴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地朝着宫祈修走去,呐喊的兵马,嘶哑的马鸣,漫天的尘土,如同一张巨大的天网将宫祈修吞没。 “五哥!!” 宫祈佑和宫祈仪大喊着,眼睁睁地望着蜂涌似的人马,盘旋往来,扫荡而去,所到之处无不夷为平地。 暴雨突至,这广袤到原野终于降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他说话不作数,我该去何处寻他讨个说法才是 那日,漠野的雨是前所未有的大。 孤桀的马发了狂,恁凭人百般都追不上,最终连人带马地冲下了有“夺命谷”之称的万丈崖。听闻,人连尸首都没找齐全。 届时,正逢大訾兵马风风火火地赶来,兮楚溃不成军,不战而败。 然而,即便大雨方停 有的人亦是再回不来了。 回京的那天,无风无雨,灰蒙蒙的云一层又一层,人抬眼连日头都见不着。城楼外的树还是十分地高大,只不过枝和叶一夜泛黄,萧索得如同立了冬。 夏织衣自打上回摔了跤,便鲜少下床走动,桂姨和袭舞更是不让她离开王府半步的。司徒蜓省亲未归,大致算来已有小半月了。 唯有甄浮嫣,她穿着那件玫红的粤绣缎子衫,如同一樽石像般地站立在黯然的城楼上。 那是他最喜看她穿的一件衫。 昨日里,甄浮嫣收到了两封书信。第一封是宫祈修托人所写,通篇不过四个字,“安好,勿念。”第二封是宫祈佑差人快马加鞭送至京的,望能提前安置后事事宜。 这前后不过是一注香的时间。 一滴冰凉的泪滑落在她的嘴边,甄浮嫣动了动干涸得开了裂的唇。 这是最后的一滴了——这几日,她流尽了此生的笑和泪。 “嫣儿。” 夏织衣挺着大肚子,吃力地站在楼台上,她的眼里闪动着星辰般的光。 “” 甄浮嫣死死地盯着远方。 她不知道在那片遥远的漠地上发生了何事,但此刻她委实就是一口枯井。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等修王殿下。”夏织衣走到甄浮嫣的身旁,与她一道望着茫茫的天边:“我陪你一起等。” 二人都没有出声,夕阳落在了西城的山头里,红的紫的晚霞腾空而起。 天黑快点又何妨?他终究是不回来了,倒不如化做夜空中的一颗最亮的星,好让她有迹可循。 “织衣,他回不来了。”甄浮嫣淡淡地说:“他说话不作数,我该去何处寻他讨个说法才是?” “他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夏织衣抓着甄浮嫣冰凉的手,宽慰她:“即使你看不到他c听不见他c摸不着他,可是我想他还是会回来的,你伤了心,他不想见,但你的话,他却是想听的。” 夏织衣说着,忍不住连自个儿先落了泪,她赶紧背过身去擦了擦干净。 生离死别,人鬼殊途,再见又该是何年何月呢?不过全是些宽心话罢了。 这道理甄浮嫣更明白。 一支挂孝的队伍如长龙般缓缓地由远而近,宫祈佑和宫祈仪骑着马,与一樽肃穆的黑棺材并肩而行,一路上纷扬的是白的黄的冥纸。 夏织衣揪着心,极忧忡地看了看甄浮嫣——她面无表情,形同麻木。 “祈修,我来接你了。” 甄浮嫣说着,转身缓缓地走下楼台,她鲜艳的衣裳在寡素的孝色里显得愈发地扎眼。 “嫣儿” 夏织衣鼻子一酸,再说不出话来。 甄浮嫣站在队伍前,缓缓地将那件红缎衫褪下,露出里边一身白孝服。宫祈佑和宫祈仪翻下马,与一众的将士们久久地跪定在她的面前。 “五嫂对不住!”宫祈仪竭力地克制着满怀的悲恸:“我们我们把五哥带回来了!” “开棺。”甄浮嫣倒吸了一口气,幽幽地叹道:“让我见见他。” “五嫂”宫祈佑沉痛地说:“棺里只有五哥的盔甲和长剑,还有你写给他的所有书信。” 那日千军与万马,暴雨滂沱。 兮楚过境,所到之处,夷为平地,他们最终见到的是一具碾落成泥c面目全非的尸首,以及宫祈修的金甲与盔。 “既然他不在这里边,那必定是你们弄错了。”她轻抚着棺木说:“祈修他还活着。” “五嫂,我们亲眼”宫祈佑话没说完,宫祈仪便打断了他的话:“请五嫂节哀顺变!” “请修王妃节哀顺变!”众将士齐刷刷地叩跪在地面上,高呼着。 天边愈发黑压压地连成一片。 甄浮嫣抬起眼,又缓缓地闭上,她的手轻轻地擦拭过眼角,竟是连一滴泪水都没有的。她的心也是茫茫的,早已不知伤痛为何物。 “嫣儿,你有什么话就尽管对他讲罢。”夏织衣放眼望了望四周里:“修王他听得见的。” “情深不寿。”甄浮嫣长长地叹着气,她的眼里c心里俨然空无一物:“祈修,你言而无信,我再无话可说了。” 一往而深,情深不寿。 这大概就是所有痛爱的模样了。 —————————————————— 仪王府。 宫祈仪端坐于案前,这一坐便是一个时辰,脚下滚落着横七竖八的酒壶。他大抵是想喝得烂醉的,若不然这长夜就没法子捱过去。可他越喝,越清醒。 脑海里闪放的,犹如一道道喝棒,将他抽打的血肉模糊,教他如何也合不上眼。那年春花正红,他们策马奔腾,那年映日荷塘,他们吟诗作对,那年霜叶似火,他们挥斥方遒,那年积雪如发,他们彻夜对弈。 “九弟,选我。” 他在那万人中央,仍是风轻云淡,与世无争的翩翩君子,即使粉身碎骨。 夏织衣卧在床榻上,十分沉寂。 她盼了他好些月,满腹的掏心话如今却说不出半分来。他沉浸在悲恸里,无法自拔,全然无法顾及和察觉她细微的情愫。 “别喝了,暴饮伤身。” 她忖了忖,不知从何说起。 “你先歇着罢,今夜谁也莫要管我。” 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夏织衣欲言又止,外头正好有人在敲门。宫祈仪“咕隆咕隆”地又是几杯酒下了肚,没好气地说:“进来!” “仪王殿下,德妃娘娘请殿下您过去。”来者正是长生殿的锦瑟,她披着一件偌大的黑斗篷,竟连个灯笼也没打着就过来了。 “夜深了,明日再说罢。”宫祈仪摆了摆手,酩酊地开了壶新酒。他见锦瑟杵着,并无离去的意思,不由得怒火中烧:“究竟是何要事,非现在说不可?!” 夏织衣被震慑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德妃娘娘只吩咐奴婢来请您,并未说所为何事。”锦瑟到底是跟着德妃见过大风浪的,遇着事也足够地镇定。 唐袭舞在殿外听着声响,还以为是出了甚事,便急匆匆地跑进来安抚夏织衣。宫祈仪见状,二话不说便出去了。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唐袭舞走过去将门窗掩牢实,然而空气中仍满溢着新鲜的雨水味。 “外头又下雨了?”夏织衣轻声问。 “是啊,入了秋,总是多雨的。”唐袭舞替她仔细地捻好被角,喃喃道:“天色渐凉,王妃您可得好生养着身子。” 夏织衣垂下眼,欣长的睫毛齐刷刷地在恬静的脸蛋上投下阴影。 多雨也就罢了,怕只怕它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啊今夜的雨会停吗?可别淋着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没有人生来就是怪物,我们只不过有比别人更渴望的东西 长生殿。 月清如水,繁星点点,晚风习习。 “父皇他?!” “是的,九月初十的事。” “初十,初十今日是满月”宫祈仪踱来踱去,不可置信地问:“您将消息封锁了整整五日——这可是欺君大罪!” “欺君?”花蜀绣面色不改地说:“先帝驾崩,又何来欺君之说?仪儿,我要你取而代之,早登大典。” 夜很静,静得连月光“哗啦啦”流淌的声响都听得见;夜很喧嚣,潜在人心里张牙舞爪地作妖,使之不得安定。 “不。” 宫祈仪用半晌的时间吐出一个字。 他是清醒的,抗拒的。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天下啊,那不是小时候哭着喊着要吃的一块糖。 “”这是先帝在废太子之后拟的密旨,他本就有心要将皇位传给你。”花蜀绣递出一份密函:“仪儿,那本就是你的位子——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宫祈仪的嘴角抽搐着,连着手也不受制地颤抖着,就仿佛自己是个窃贼。 他从未想过争抢,但他的母妃以他之名为他窃取了一个江山。 “不,母妃。”他心如刀割,眼前浮起沙场狼烟c人仰马翻,还有宫祈修葬身于铮铮铁蹄之下的惨状:“那是先祖们用血肉筑起的位置,是父皇一生的血汗,是无数像五哥那样的性命c鲜血打下来——它不属于我,更不该由着母妃您操纵!” “你到底是年轻气盛些!”花蜀绣竭力地压低了声音,她多少是有些怒其不争的:“你何曾想过,自古觊觎皇位者,成千上万,你当真以为那把龙椅有多么神圣吗?手足相残,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每一个坐上去的人都是踩着其他人的尸首走过去的!” 欲成大事者,没有哪个人的鞋底不沾着滚热的鲜血,没有哪双手是拿不起刀剑c放不下情和义的。 “恕儿臣做不到!” 他心意已决,拂袖而去。 “我已将箫皇后囚禁了足足五日,将所有知情者格杀勿论!先帝还躺在冰镇的玉床上!满朝文武蠢蠢欲动!”她歇斯底里地低吼,如同一只困兽:“我们没有退路了!往前一步,是万人之上,往后一步,是阶下囚!” “没有退路的是母妃你。”他紧紧地皱着眉,心力交瘁地说:“把我拉上绝路的也还是母妃你!” “那他们呢?” “谁?” “你从宫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还有她肚子里未面世的孩儿。” “织衣” “若你为人君,则他们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召之即来,享之不尽;若你不战而败,他们势必要蒙受千刀万剐,惊心泣血。” 花蜀绣心里冷冷地笑了笑,宫祈仪系她所出,她对其性情品行c为人处世了如指掌。 他与她是同类,骨子里生来就是好强的,连血液里都流淌着相同的。 宫祈仪所缺少的不过是一个推波助澜的人,而她花蜀绣就是那个人。 “你简直是个怪物!你也非要我变成和你一样不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接受,像一个木偶般由人提着线。 提着线,让他走违心的路。 “住口!”花蜀绣面色红紫,眉眼狰狞,她好似一件被点燃的棉絮般一哄而起:“没有我,你们统统都得死!若不是本宫秘不发丧,她箫皇后c宫祈亿,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c蠢蠢欲动的人,岂会让你活着从兮楚回京?!还有你府里的那位,她还能有活口吗?!!!” “”宫祈仪哑口无言。 若不是花蜀绣,他也许会化作沙场上的一堆白骨,而他的妻儿也不过落个莫须有的罪名与下场。 人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c言不由衷。他不想去做的c要的,还有别人削尖了脑袋想得到,这好比一个巨大的吃人的漩涡,时刻张开着血口大盆。 “虎符呢?” 花蜀绣莞尔地笑着问。 其实在紫鸢出塞前,花蜀绣就洞悉这宫墙里每个角落里的盘算,包括紫鸢与夫铭,甚至于箫皇后与长生,她也知道箫皇后打算对紫鸢下手,更知道景帝有心让宫祈修平定兮楚。 她本想花解语从中离间,好让宫祈仪心无旁骛地从宫祈修手里拿到虎符。但李奎之变c修王之死,反倒不偏不倚地成全了此事。 “拿到了。”宫祈仪冷冷地回,末了,又反问:“你想我怎样做?” 纵有千百般不情愿,他能如何? 如花蜀绣所说,若成了还好,若败了,他许给夏织衣的那个现世安稳便化作泡影,连同他无辜的孩儿也须得一并为这场战争付出代价。 事已至此,别无他选。 是的,他不得不臣服。 臣服于他人,也臣服于自己,臣服于他所爱的人。他从刀光剑影c金戈铁马里爬出来,绝不能使夏织衣还有那出世的孩儿锒铛入狱,受世人唾骂。 “静候天亮。”花蜀绣缓缓地抬起眼,那是无限的光芒:“天一亮,这宫里就要斗转星移,改天换地。” “仪儿。”花蜀绣转过脸,哀凄地说:“没有人生来就是怪物,我们只不过有比别人更渴望的东西。” 宫祈仪紧绷着脸,不予理会。 他接受,只因为他无法置身事外。 他缄默,只因为他无法呐喊。 —————————————————— 修王府。 漫屋的丧幡,汾扬的香灰,整个宫殿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火味,一樽肃穆的棺木摆呈在灵堂的正中央。 甄浮嫣形同缟木地跪在蒲团上,摇曳的烛光打落在她惨白的面庞,了无生机。她活着,却和死的人没两样。 “甄荏呢?” 甄浮嫣察觉脚步声,头也不回。 白日里没有见着甄荏,甄浮嫣觉着蹊跷,便特意差人暗地里去传他来。 “甄将军他不知所踪。” 宫婢清河唯喏着,噤不成声。 “不知所踪?不知所踪。”甄浮嫣冷笑着,忽而好似癫疯一般地哈哈大笑。 “王妃”清河跪着扑过去,泣不成声。清河是甄浮嫣的陪嫁侍女,哪里见得了自家的小姐崩溃至这般境地c这副模样。 甄浮嫣歇斯底里地吼着c闹着。 她就是被撕扯得粉碎的血和肉,经受着和他们生前一般无二的苦痛。 不,她比他们还要痛千百遍。 这就是生者的绝望。 “嫣儿姐姐嫣儿姐姐!” 司徒蜓抹着汪洋的泪,痛哭流涕地朝着甄浮嫣奔过来。她从日落时得了音讯,便匆匆地连夜赶着回了宫。 她母亲说,你这位嫣儿姐姐真真是个见天儿怜的,新婚燕尔还没有个一儿半女就这样了。 “平安。” 甄浮嫣缓缓地抬起脸,那是怎样的未老先衰啊,她的眼眸如同一条干涸的河流,没有颜色,没有歌声。 仪王府。 “王妃,歇着罢。” “天都快亮了,还歇着作甚” “您等了一宿,这样身子哪里捱得住?” “我无事。” “您得替孩子想想,还是歇下罢。” “孩子孩子是啊,我还有孩子袭舞,把灯给挑了罢,我想睡会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佛挡杀佛,本宫连佛都不怕,还会怕世上有鬼吗 景慈宫。 那是熠熠生辉c炯炯有神的一双眼,它穿透了大半生的历练,洗礼了人世间的风吹雨打,依然光芒万丈。 满鬓的银发,爬上了嘴角的皱纹,还有颤巍的手,每一片都在诉说着她曾叱咤的风云。 “皇奶奶。” 锦袖轻轻地搁下发梳,望着镜子里正襟危坐c不怒自威的太后。 “皇奶奶,您当真要出面吗?” 今日天蒙蒙亮,丑时刚过,金钟敲响二丧之音,还不到寅时,先帝传位九殿下宫祈仪的消息就传到了景慈宫。 “先帝生前有五日不早朝,前朝早有非议,仪儿刚回京,先帝就驾崩,大丧之钟还未停,就有人急不可耐地往上爬。”太后忿然作色,面带愠怒:“倘若真有人从中动手脚,哀家拼死也要护皇家周全——绝不教大储落入外戚手中!” 锦袖不敢声张,太后口中的“外戚”已然表明她认定此事系花家操控把持。兴许,果如谣言所传这几日,皇城之上,早已经偷天换日。 二十七声丧钟敲响时,天边露出了微弱的鱼肚白,还有浅粉色的朝霞。 “宫里可是发生何事了?” 夏织衣睡得浅,几乎整夜没合眼。 “这是大丧之钟,先帝爷驾崩了。”唐袭舞起身点着灯火,明晃晃的烛光在她脸上不匀称地打着影儿。 院落里,以桂茴回首的诸太监宫婢们齐刷刷地朝着赏心殿方向跪拜。他们的身后,一轮红彤彤的日出缓缓腾起。 二十七声丧钟敲响时,天边露出了微弱的鱼肚白,还有浅粉色的朝霞。 “嫣儿姐姐皇上他” 司徒蜓红着眼,哽咽着。 “大丧之钟平安,这宫里要出大事,它要惊天动地,斗转星移。” 甄浮嫣在灵堂前跪了整宿,她的眼窝深陷,迷离而扑朔。一声c二声c三声直挺挺地敲打着她萎靡的心,还有她同宫祈修一道儿去了的魂和魄。 “嫣儿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宫里的天与地,日月与星辰,它会变成如何模样呢?”司徒蜓不解何意。 “天还是那片天人却未必还是从前的人。”甄浮嫣别过身,趴在冷冰的棺木上,好比依偎在宫祈修怀中:“祈修,你看不到也好,往后一切未必是你想看到的。” 司徒蜓愈发地听不明白,她迷茫地转过脸看着灵堂外,任凭金色的朝霞遮住自己的清澈的眼。 “平安,你回去罢——去佑王那里。” 甄浮嫣波澜不惊地说。 “好,嫣儿姐姐。” 司徒蜓淡淡地应着,此刻她十分地想见着他c抱着他,哪怕只是与他说会话都好。 兴许他会告诉她,从今往后,这宫里的日月星辰究竟有何不同。 看,旭日东升,霞光万丈,难道这情景与平日里不是一般无二吗? 只不过,今日格外闷热些。 二十七声丧钟敲响时,天边露出了微弱的鱼肚白,还有浅粉色的朝霞。 箫皇后颓败得犹如一朵凋谢的花,残妆裹着她老去的容颜,凌乱的长发迷了她黯淡的眼眸。 当丧钟响起,她笑了。 那也是她箫皇后的丧钟啊。 他们终于发丧,他们终于下手了——无论如何,她和她的亿儿都是逃不过了的。这座钟,已经被敲响。 “先帝啊先帝,你且看看你的江山c你的天下和子民,它们统统” 她光彩全无,瘫坐在殿中央。 “吱——” 沉重的宫门被推开,一缕阳光“嗖”地挤进来,落在箫笙箫的手边。 那样温暖而和煦的光,她却冷不丁地抽回了手。 “这些时日,真是苦了你。” 花蜀绣缓缓地踱过来,而箫笙箫如丧家之犬一般地蜷缩在她脚下。 “你既是来取我命,又何必多费口舌?尽管动手便是了,与其苟活着受你欺辱,倒不如做了鬼好同你算账!” 箫皇后的眼被日光刺得生疼,她扭过头闭着眼。 “登基大业,阻我者死,佛挡杀佛——本宫连佛都不怕,难不成还会怕这世上有鬼吗?” 花蜀绣轻飘飘地,不以为然。 “你来此就为告诉我你有多么不要脸吗——不必,这宫中无人不知c无人不晓!” 箫皇后冷笑着。 “我来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花蜀绣倒不气,故作地拉长了余音:“我的好侄女——般若,她有喜了。” “哼!”箫皇后如同一堆被淋透了的木头,再提不起兴头:“她哪里是你的亲侄女?她不过是一颗被你们弃之如敝的死棋。” “人是会办事的,没有用的就只能是棋。不过话说回来,那到底是大皇子的骨肉,也是你箫皇后的孙儿——你难道就不想为他谋个大好的前程?” “贱人——你c你你竟连个未成形的孩儿也不放过!”箫皇后的脸剧烈地抽搐着,扭曲着。 花蜀绣抬起手,轻轻地掸了掸华袍上的几缕阳光,那无故的尘埃便簇簇地飞起来,她抿了抿红唇:“那便要看你于本宫而言有多大的用处。” “你这话是何意?” “你是先帝的皇后,他的旨意由你来出面最好不过。” “你要我假传圣意,助你暗度陈仓c偷天换日。” “不,先帝生前有明旨,你只须将它公诸于世c大告天下。” “你既有先帝遗旨,又何须非我不可——多此一举,无非是别有居心!” “所以说——般若的孩儿,大皇子的性命,全都看你对本宫有多大的用处。本宫要你以皇后之尊,将圣旨向天下人广而布之,以笼络民心,万众归一。” “呵呵!”箫皇后苦笑道:“你为他成就大业而机关算尽,竟连我这个虚名也要图。” 她口中所说的“他”便是宫祈仪。 “当年你为了让先帝将大皇子立为太子,不也煞费了一番苦心吗?”花蜀绣背过身,看了看破云而出的做旭日:“如今本宫所作所为,不过是与你师出同门,如出一辙。” 二十七声丧钟敲响时,天边露出了微弱的鱼肚白,还有浅粉色的朝霞。 未央宫里的木鱼声,沉闷地游走在夜空中,它们与花瓣上的晨露擦肩而过,有的飞去了月隐上,有的飘去了云河里,还有的潜入了人心里。 宿雨荷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半生,长得仿佛是一生。这一生,又短得仿佛才走过了半生。 他们都去了。她的丈夫,他的长子,全都离她去了。 钟响了 连绵不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