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动天下》 第 1 章 秋末之际,雨季还未完全过去。蜀地空气湿润,即便是隔三岔五来上一场小小浇灌,也足以让路面保持住恼人的泥泞。 这样的天,赶路是不行了。只能挨着一日算过一日,趁着路况好的时候再走,不然车子陷住动弹不得,更麻烦。 幸好今日无雨。这才有了半天的行进。 停下马车,王成找了一块稍干的地,跺跺脚,甩去鞋上挂着的泥,轻声抱怨:“天气这样差,耽搁了不少时候。天气冷下来了,再往西走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里一阵揪痛,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c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得快些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在车里过夜,玲珑会被冻坏的。 王成缓缓摇头。“不行。”继而很坚定地再次说,“不行。”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是北镇抚使身边的亲信总旗。王成惧怕的不是少年总旗,而是那镇抚使。 飞翎卫是皇帝亲设卫队,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镇抚使虽是从四品,在飞翎卫中并非官职最高者。可此人年纪甚轻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刚夺得武举第一便直接被钦封统领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明年春闱,少不得还能考中个功名。想当初,他可是案首c解元c会元一路过来的。更何况身为太后嫡亲侄儿,身份至为尊贵。 整个飞翎卫中,此人最让人胆寒。明明瞧着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行事却极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着茶生意,走南闯北去过京城好几趟,看到过那少年总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认出他。 如果是别人来,王成或许还敢试一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寻个生路。倘若是北镇抚使到了这儿,便不能这样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简直是夺命的阎王。 “镇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说着,喊了刘桂上马车,驱车往郊外去,“在外头暂且歇息吧。” “可是一会儿玲珑怎么办。”刘桂担忧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们夫妻俩就罢了,风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冻病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王成半晌没说话。车子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对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去那里找个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说。 目光所及处有四五个支起的结实帐篷,足够抵挡风雨和严寒。 刘桂见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的,语气十分犹豫,“恐怕有些难。” 那些帐篷周围还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运茶的藏帮所有。 运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们把茶带回藏区,用马匹之类的东西来抵换就可以。 藏汉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靠着谁。因着语言不甚相通,生活习惯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远,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时候甚少有接触。 “就那里了。”王成很小声地说:“官爷一般不会去查他们那里。而且,他们运茶的时候都带着家伙什,寻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这便是运茶时藏帮与汉人之间的不同了。前者准备齐全,所带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进速度较慢。后者轻装简行,速度快,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性较低。 王成这般考虑,说到底还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刘桂遂不再争辩。 藏民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帐篷前,喝着酒大口吃肉。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刘桂带着玲珑上前,礼貌地提出借宿请求。无奈他问的那些人并不理会,只略扫了三人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时不时还放声高歌两句。 不过,距离约莫一丈远的一个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看了看玲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爱地指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成略懂点藏语,和他笑说:“这是我们娃儿。镇上没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抬手摸了摸玲珑的小脑袋。 对藏民来说,这举动没什么,是表达对孩子们的喜爱。可在刘桂眼中,便觉自家小姐被冒犯了。刘桂下意识就想过去阻止,被王成暗地里拉了一把,只能作罢。 男人的手很宽大,带着粗粗的老茧,温暖而又厚实。 玲珑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发酸。等他动作停下后,工整地对他福了福身,“伯伯,求您帮帮忙,麻烦您了。” 像是听懂了般,男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拍拍玲珑的肩膀,牵起她的小手,对王成和刘桂又是一通说。 王成喊了刘桂一起走,小声道:“他是好人。” 刘桂点点头。 路还有些泥泞,踏在上面,脚底黏糊糊的迈不开腿。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那戴帽大汉就会拉玲珑一把,免得她陷进去。 刘桂一直谨慎地盯着玲珑的腰间,生怕那挂着的两袋茶叶掉落。 小姐生来身有异香。夫人怕这特殊体质引了旁人留意,从小姐很小的时候就给她挂着茶叶包,遮掩体香。 此事原本只有夫人和老爷知道。当夫人把小姐交给她的时候,也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旁人就罢了,刘桂不用担心小姐的事情被发现。可这些运茶的藏人深知茶的特性,莫要从中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才好。 刘桂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进了帐篷里。 男人拿了个矮小的凳子给玲珑坐,又去取水,给他们每人端了一碗。水是凉的,从囊里倾倒而出。想来是早晨出发前烧好,奔波了将近一天所以凉透。 即便如此,玲珑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汉拿了肉干,王成从自己车上取出干粮,大家凑在一起吃着。 大汉说起了自己的儿女,说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又说运茶不易的种种艰辛。王成说着茶生意的难做,说着自家的小茶铺。 双方都听得半懂不懂,气氛却和睦温馨。 大汉显然很喜欢小孩子,不时地拿出自己行囊中的宝贝东西来给玲珑吃。甚至还捏了一小撮茶叶,亲自给她煮了酥油茶。 玲珑早先听爹爹说起过,知道茶在他们那里的珍贵。待到酥油茶煮好,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 碗还烫着。热度一直蔓延,直达心底。 玲珑把碗凑到唇边,正要品品这没有吃过的美味,谁知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从帐篷口呼啸而入射在碗上。粗瓷碗应声而碎。酥油茶流到手上,烫得她缓不过神来。 王成拿起羽箭看了眼,目眦欲裂,猛推刘桂,嘶喊:“带她走!” 刘桂一把抱起玲珑往外奔。王成抽出腰间藏着的短剑护在她身旁。戴帽男人愣了愣,取出藏刀跟上他们,护卫在旁。 帐篷外,皎月下,十几人蒙面骑马飞奔而来,手持长剑目露凶光。最中央一人搭箭还欲再射。 不远处三两成堆的藏帮人放声询问。戴帽男人朝他们高喊了几句。 那些原本不愿收留异族的藏民,此刻却出奇一致地团结,掏出带着的家伙什,和男人与王成共同围成长长人墙,一起把玲珑和刘桂护在了身后。 刘桂拼命往前奔。男人们暂时拦住了骏马和来袭的匪徒,却没能挡住马上射出的所有箭矢。刘桂腿上和背上都中了箭,痛极跌倒在地。 戴帽男人看见,跑到她身边。刘桂把孩子护得太严实,从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玲珑。 “救孩子!”男人用不熟的汉话急切地说。 刘桂知道自己不行了,咬咬牙,松手。 男人抱起玲珑,用身体挡着箭飞奔着把她放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动物身上。 “坐。”他快速地说,抬手拍了拍玲珑的肩膀。咧嘴一笑,猛地大喊出声。 动物拔足狂奔。 它通体乌黑,和这夜色融为一体,有着像牛的角,毛很长近乎垂地。玲珑是头回见。它跑得飞快,用力吼着。 剧烈的颠簸中,玲珑死死抓住它背后的长毛,恐惧弥漫全身,半点也不敢放松。 她听到了成叔的惨叫声。听到了桂婶的惨叫声。还有藏民们的惨叫声。 玲珑的泪直流,浑身颤抖,手却努力握得更紧。 马蹄声阵阵逼近。 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在她听来,除了后面紧追不舍的马蹄声外,好像,前面也有? 寒意涌上心头,有什么从后朝她袭来。 玲珑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把身体趴到最低。 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后背刺入了动物的身躯。疼痛难忍,它瞬间发了狂,晃动着庞大的身体要把背上异物甩出去。 箭依然插着,玲珑却飞到了半空。她闭上了眼,紧张地快速想着,怎么掉在地上能伤得轻一些。谁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腰间却猛地一紧,被人揽住。 天旋地转后,下一瞬,她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背上,跌入带着冰寒凉意的怀抱。 这怀抱太过陌生,带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忆及那些目露凶光的恶人,想到那手持弓箭的凶徒,玲珑挣扎着想要逃离。 “莫怕。”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被这般的平静淡然所感染,玲珑略微定神,恍然意识到他是刚刚救了她的。不是坏人。 知道自己已经暂时安全,她下意识就想要四顾寻找。看看成叔,看看桂婶。看看帮助她的那些好心人们,究竟怎么样了。 谁知刚要扭过头去,视线却忽地暗了下来,双眼已经被人轻柔按住。 玲珑看不到其他。 余光中,只能隐约瞧见锦衣之畔悬着的白色翎羽。 浓重的夜色中,逃离,惨叫,颠簸。种种情形轮番闪过。玲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心疾速跳个不停。 眼前的明亮驱散了她记忆中的黑暗。 这儿没有厮杀没有屠戮,有的只是整洁的被褥和帐幔。 此时阳光正好,透窗而入照到屋内,带来融融暖意。 玲珑捂着胸口粗粗喘息,脑中闪过的是昨夜一幕幕。 当时在马上,她双眼被捂住,一直到周围静寂下来,一直到进入这个院子,那双有力的大手都不曾离开过她的双眼。 后来 后来倒是松开了。只是她眼睛被捂太久,初初睁开,视线模糊。遥遥望过去,只在月光下看到了高大挺拔的背影。 玲珑翻身下床,披上床边干净的新衣裳,趿着鞋子跑出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院内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悠悠然地坐在躺椅上,随意地拿着柳枝拍打地上尘土,口中还咬着一根草。 看到玲珑,他吐出草茎,抬手笑着和她打招呼:“哟,醒了啊!” 玲珑脚步顿了顿,朝他福身,“谢谢穆少爷和各位先生。” 昨晚来到这个院子后,穆少宁和一位姓齐的大叔带她来了屋子,把她安顿好。从两人的对话里,她知道,是他们赶夜路时听到有厮杀声,过去一趟顺手救人。 玲珑年岁虽小,行礼时却礼仪端正毫不出错。 她这样认真,穆少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哎呀,你快起来。别这么客气。”说着就上前扶她。 玲珑慢慢站直身子,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问:“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我能看看他们吗。” “能。能。都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穆少宁说:“你多穿些衣服我带你过去。外头冷。” 两人行出院子七八步远,穆少宁想了想,那位爷是个寡言少语的,一定没和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昨天七爷倒也不是故意拦着你。你年纪小,那种血腥场面少看为好。所以把你一路带过来。这不早晨的时候,七爷特意和我说,收拾妥当后带你过去见见。嗯,反正,你别多想。” 玲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会多想的。” 她说的是实话,真不会多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看她那漂亮小脸上满是哀戚之色,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几个木板做成的临时担架上,各有一具盖了白布的尸身。 玲珑给所有人依次磕头。工工整整,毫不犹豫。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下,落到地面,润湿出点点深色。 穆少宁沉默地看着她,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院中大树。 齐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寻了穆少宁说:“活捉的那个没撑过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头流窜的流寇。可能是为了劫茶干了这一票。” 扫一眼那盖了白布的十几具尸身,继续望着闷声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宁冷哼,年轻的面容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透出几分阴鸷的邪气,“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话,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齐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已经年过三旬,家有儿女,看着那孩子用力磕头的样子,心疼得紧,偷偷和穆少宁说:“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穆少宁望了玲珑好一会儿,问:“七爷怎么说?” “孩子骑的是牦牛。那些藏人为了咱们汉人的孩子失了性命,着实可敬。七爷给了我银票,让我即刻带人启程去藏中寻他们的亲人,把遗体送回去,认真和亲人们道谢。无论对方怎么怨咱们,都不能反驳。一定好好地道谢。”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厚厚一叠,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宁朝玲珑扬了扬下巴。 “七爷连夜让人查了。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岁过半。跟着爹娘过来,应当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谁知——” 谁知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宁抿了抿唇,“离这儿并不远。那要不,咱们把她送回去。” 齐天摇头,“她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去晋中做生意。只偶尔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宁心中一动,低声说:“或许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成。”齐天道:“七爷说了,孩子无依无靠,送去抚育堂。” 这抚育堂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间在各地设立,在那儿孩子们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健康成长。 巧的是,这里十年前受过灾,也设了个抚育堂。 穆少宁遥遥地看着那个小姑娘,有点舍不得把她送去那鱼龙混杂之处。如果别人这么说,他肯定要反驳一下,争取一下。 可发话的是七爷,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位是他们飞翎卫的北镇抚使。不仅如此,还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c定国公府老国公爷的幺子。 年岁倒是不大,可辈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所以京中上下俱皆恭敬地唤一声“七爷”。 七爷的意思,穆少宁半个字儿都不敢反驳。只能颔首应下来。半晌后,抬手朝着旁边高树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杂种。” 玲珑磕头磕得头发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穆少宁把她硬拉起来,给她打了水擦脸擦手。又命令她不准再哭。她这才一抽一抽地没有继续落泪。 穆少宁带她去屋里,给她上药。 药膏是宫里贵人们专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儿有。再就是七爷那里有个,便是眼前的这一瓶。七爷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来,没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晚些用得着”。 当时穆少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才晓得,爷这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动作轻缓地给小丫头上了药,穆少宁不忘告诉她:“这东西很厉害的。再大的伤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珑点点头,认真说:“谢谢。”打算起身行礼。 穆少宁一把按住她,“可别这么多礼。我不喜欢。” 玲珑沉默了会,最终很轻地点了下头。 穆少宁这便笑了。笑后吸吸鼻子,“咦?什么这么香?”凑到玲珑身边,“感觉是你这儿。” 玲珑悄悄使劲捏着裙摆下挂着的刚问他要来的两个茶包。 那阵香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穆少宁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弄错了,遂没多管,也没再提。 齐天带来的酒楼的食物泛着油花。玲珑吃不下饭,穆少宁去给她煮了碗清汤面。 其实他基本上不下厨做饭。怀宁侯府的少爷,哪需要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几次被父亲罚得很了,他饿着肚子没办法,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学会的这个。 家里人都没吃过他煮的东西。也就为了玲珑,他愿意再跑一趟厨里。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姑娘。 说她娇吧,偏偏硬气得很。才那么点儿大,行事却很有分寸,不卑不亢,还不愿麻烦别人。 说她不娇吧,小身板又弱得很,好像风一吹就能没了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护着她。 而且还很漂亮。可爱又美丽的那种漂亮。粉嘟嘟的脸颊,白白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满京城里都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小姑娘。 穆少宁守了她一整天。 七爷说把人送去抚育堂,那就只能送过去。穆少宁磨磨蹭蹭,傍晚时分,估摸着七爷回来的时间,直到不能再拖下去了,方才寻了辆马车,亲自驾车,慢吞吞把人送走。 深秋的风萧瑟寒凉,一阵阵掠过,卷起枯叶,托着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 抚育堂在镇子北边,离住宿的院子不过三条街远。却因车子驶得慢,半个时辰过去还没到。 玲珑在车里小声问:“他们,会怎么样?” 知道她问的是谁,穆少宁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慢慢地说:“齐天负责把藏民们的遗体送回去,已经启程,你放心。至于你爹娘。后天我们就走了。七爷已经让人买了棺材,应当是今晚或者明天,寻到适当的地方,把人掩埋。” 他语气歉然。觉得时间仓促,不够妥当。 玲珑却松了口气,感激地说:“多谢你们。” 萍水相逢而已,他们又是有差事在身的人,能够做到有棺有墓地,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他们,她孤身一人怕是还无法料理后事。 离得近,她以后会经常去拜祭。 下车后穆少宁想到了什么,拿出药瓶给玲珑。 玲珑后退一步不肯收。 “拿着。”穆少宁拧眉看着她额上的伤,“你少不得还要再涂个十几天。带着它,每天擦一擦。” “不用。”玲珑摇头推拒。 长那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药膏能够完全去除疤痕的。这东西肯定很名贵,她不能留下。 “让你拿你就拿着!”穆少宁语气严厉地说着,硬是把东西塞到她的手里,“东西是七爷留给你的,不是我给你的。你要还,就还给他去!丢给我算什么。” 玲珑沉默了。好半晌,把东西认真收起来。不顾穆少宁的反对,她再次道了谢,而后盯着他腰间看。 那里悬着的是蓝色翎羽。 “你这个挺不错的。”她说,“不过我觉得蓝色不够漂亮。白色或是玄色的才好。” “白色?”穆少宁哈哈大笑,“我是不能用的。我们那儿只七爷一个人是白翎。他可是我们北” 瞥一眼前头大门上的匾额抚育堂三个字,穆少宁轻咳一声,“北堂的老大。南堂老大是红色。嗯,我们那儿最大的官才是玄色。不过,就算是玄翎,也仅仅是官职高而已,不及我们爷厉害。” 看着小姑娘认真求索的样子,穆少宁心痒难耐,忍不住小声炫耀了下,“跟你说,这里离京甚远,所以没有人认出我们。如果是在京城,啧,就凭我戴的这个。” 他晃了晃身侧蓝翎,“旁人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的。” 玲珑点点头。 原来他在京城是很厉害的人,在一个地位很高的官衙里面,做以“北”字为首的衙门的首领。而且,家中应该是行七。 她记住了。 穆少宁把玲珑送进了抚育堂,还是提着一颗心,放不下。第二天一早葬完王成和刘桂,又把吩咐下来的差事办完,眼看着到了下午,再迟就不能探访了,他赶忙随便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去寻小丫头。 这镇上抚育堂管事儿的是杨妈妈。她没料到穆少宁会去而复返。明明记得清楚,这位衣着华丽的少爷说,那个姓王的小丫头是无意间救的。他马上要走了,把孩子留在这儿。 怎么还会回来? 杨妈妈暗自泛起了嘀咕,倒也不紧张,请了穆少宁入内,让人把玲珑叫来。 玲珑低着头,说:“公子好。”只膝盖微屈了下,手一直放在身侧偏后的位置,没有做福身时该有的动作。 穆少宁觉得稀奇。 昨儿小丫头虽然伤心至极,却还能仰着小脸和他对视。而且,她最是多礼。动不动就来个工整的行礼问安。 难道一晚上不见,就这么生分了?哦,连带着怎么行礼也记不清了。 穆少宁狐疑地往前迈了一步。 谁知玲珑跟着后退了一步。 穆少宁蹙眉再迈。 玲珑紧跟着又后退。 穆少宁双目陡然凌厉,出手如电抓住了玲珑的手腕。 玲珑躲闪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 垂眸细看过去,原本白皙莹润的手背上,此时已经红彤彤地肿了起来。 “怎么回事。”穆少宁绷着脸问。 玲珑没有吭声。 “她刚学着洗衣服,不习惯。”杨妈妈说:“天冷。水冷。洗衣裳的关系。” 北镇抚司专司诏狱,用刑手段花样百出,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这红肿一看就是打的。不是冻的。 穆少宁冷冷地盯着旁边那妇人。片刻后,拂袖而出。 回到院子时,七爷还未归。穆少宁心焦气躁,绕着圈子来来回回地走。天色渐暗,好不容易听说七爷回来了,他赶忙奔去寻人。 因为太着急一时间忘了礼数,他直接推门而入。刚迈进去一条腿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方镇纸呼啸而至,朝着他脑门砸来。 穆少宁吓了个半死,赶紧退出去,关门。 砰地一声,门被砸了个大窟窿。镇纸飞出几丈远,狠狠撞到对面院墙,晃落了墙上半边儿的粉面才算完。 穆少宁咽了咽吐沫,胆战心惊地拍拍胸口,说:“爷,属下有事求见。” 无人搭理。屋内十分安静。 穆少宁不敢大意,垂眉敛目地恭敬立着,大气都不敢出。 很久很久之后,终于,传来了淡淡一声。 “进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穆少宁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钻进屋里,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而后转回身,声音发飘地唤了声“七爷”。 屋里开着窗。 秋风透窗而过,吹得桌上纸张沙沙作响。晃动的烛影中,一人正坐在桌案前凝神翻阅信笺,头也不抬,随意地“嗯”了声。 他身材高大挺拔,气度矜贵。五官生得十分好看,隽秀而又清雅。暖色的烛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没了平日的冷厉,这时的他方才显现出与年纪相符的模样,让人恍然意识到,这位让朝中上下敬畏的重臣,明年方才弱冠而已。 穆少宁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眼。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你待如何?” “我想,”在他的凝视下,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玲珑的手伤得厉害。郜世修一路都不准她双手用力,任由她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揽着她策马回了小院儿。 骏马快跑时十分颠簸。玲珑倚靠在他怀里,却是感到无比的安心。 努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c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有些明白过来,忍俊不禁,“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这天上午出发,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毕竟人是七爷救的。没七爷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带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宁也没辙。 如今郜世修主动提起来这事儿,穆少宁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忐忑,“七爷,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给你。”顿了顿,想小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遂轻叹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够善待她。” 定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复杂。相较起来,倒是怀宁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先让小姑娘过去,到时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爷谈一谈,亲自把她托付给他,应该不成问题。 惊喜来得太快,穆少宁嗷地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后,看七爷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路过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宁想进去看看,斟酌了下,还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惹怒七爷,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启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边。郜世修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穆少宁就也憋得抓耳挠腮的暂时没提。 入了城门后,临分别前,一行人到了街边安静处。 郜世修对穆少宁作了一番叮嘱,又说:“许久不曾见敬泽兄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穆少宁顺口道:“祖父也很记挂七爷。到时候七爷提前说声,祖父一定会让人备好酒菜等着您的。” 飞翎卫们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什么异常。 玲珑却是从这话里头估摸出点味儿来,惊奇地睁大了眼问穆少宁:“难道说,你要喊七爷一声‘叔祖父’?” 穆少宁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深觉被个小姑娘给看扁了,气呼呼地去揪她小辫子。 玲珑的辫子还是郜世修今天给绑的。现在忽然被拽乱,恼得不行。 有心想要气一气穆少宁,她扬起小脸,对着郜世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七叔叔。” 飞翎卫们憋笑憋得脸通红。 穆少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借了七爷的辈分来压他呢。登时七窍生烟,上去就要跟她说,你别想了,乖乖当我妹妹吧。 哪知道这时候郜世修突然冒出来一声:“嗯。” 分明就是应了那一句“七叔叔”。 穆少宁呆住了,苦笑,“七爷,您这是——”复又嘀咕,“我可是想认个妹妹回去的。如今这样,可怎么算呢。” 玲珑这才知道自己将要去怀宁侯府的事情,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恶作剧羞愧不已,低着头道:“刚才我是开玩笑呢。” “你是开玩笑。我却不是。” 郜世修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你放心。往后即便身在侯府,你也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北镇抚使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且泾渭分明,从不和无关之人有牵扯。这样主动让人来借他的势,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穆少宁和飞翎卫们都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 即将分别,郜世修却让众人稍等一会儿。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很快到了怀宁侯府。角门打开,车子一直驶进府里方才停住。穆少宁快速下了马,到马车旁,打算亲自把玲珑扶了下来。 谁知他刚刚伸手出去,小姑娘就自己扶了车边跳到地上。 穆少宁咧嘴笑了,“还说不是我妹子。这做事儿的方式简直和我一模一样的。” 玲珑正要反驳,就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那歌声虽只冒出来两三句,却婉转空灵,带着无尽的哀思,让人闻之心生悲凉。 她循着声音往那边看。可惜的是歌声落下后就没再响起。 “那是谁?”她问。 “你说什么?”穆少宁随意答了句,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哦,没什么。你不用管。” 他见玲珑还在频频回头,朝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看过来。穆少宁眉端一挑,扬着下巴说:“走。我带你去找我娘她们。看看给你收拾的院子怎么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路上仆从们喜气洋洋的。穆少宁连问了几个,都没问出新院子在哪儿。最后还是一位管事妈妈给他回了话。 “还没备好院子?怎么做事儿的!”穆少宁一脚踹飞了路上搁着的木桶,“快!给我好生安排去!” 那妈妈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这个婢子做不得准。得大太太点了头才行。”后想起一件事,“大太太让人设了接风宴,少爷您” “罢了罢了。我去找我娘问去。”穆少宁顾不得理这些琐碎事情,带着玲珑先去寻娘亲。 刚刚进了雪兰院的门口,穆少宁看到丫鬟春芽,叫了她问:“今儿厨里可有什么好吃的吗?” “今日摆宴,少不了您的!”春芽笑说。 “有新鲜果子吗?” “有。舅老爷昨儿遣人送来了一筐葡萄。” “那敢情好。” 穆少宁笑着带玲珑继续往院子里的上房去,说:“我记得你喜欢吃果子?” 在王老大夫那里,七爷天天让人给她备了果子吃,他可记得清楚,隧道:“我给你选些葡萄去。你先去见我娘。你放心,我娘可好说话了。不用紧张。” 送了玲珑到屋门口,穆少宁和她说了几句就让她先进去了。他则扭头一转去了厨房。 屋内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身穿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茜色绫纱斜襟旋袄?,头戴赤金点翠如意簪,腕上一对赤金水波纹镯子?。旁边有两人跟着伺候。一位已到中年,戴银簪着素面杭绸小袄?,是位体面的妈妈。另一位穿交领褙子的当是近身伺候的丫鬟。 玲珑快速看了一眼,垂下视线进了屋。 丫鬟春叶上前来扶她。等玲珑到了蒋氏身旁,春叶退回蒋氏身边立着。 孙妈妈主动笑道:“这位是我们大太太。” 玲珑听这称呼,便知道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是穆少宁的母亲,福身行礼,“见过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万福金安。” 她行礼规矩声音软糯。 蒋氏见后有些明白过来。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难怪少宁那么上心。只是少宁是长房长孙,以后要继承穆府。可不能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太过在意。 蒋氏含笑道:“起来吧。你们奔波了一路,也不容易,赶紧下去歇歇是正经。” 孙妈妈上前来扶玲珑。 玲珑谢过蒋氏后,侧首朝身边的孙妈妈也道了声谢。她这稍一偏过脸,蒋氏看到了她的侧颜,顿时一惊,站了起来。 “你这是——”蒋氏脱口而出。 孙妈妈问道:“太太,怎么了?” “没事。没事。”蒋氏已经回神,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了回去。 这时穆少宁推门而入,满脸都是喜气,“玲珑,我让人给你洗了很多,等会儿去吃啊。”转眼看到蒋氏,“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蒋氏定定神,如常微笑,“你们下去吧。春叶,带她下去。” 春叶上前,语气为难地道:“不知大太太让婢子带这位小姐去哪儿?” 她是蒋氏身边的大丫鬟,做事很有分寸。玲珑进来的时候,蒋氏正跟春叶提起给这孩子安排的住处。却是在丫鬟仆妇居所里的一个小房间。 如今见到宁少爷这么看重这位小姐,且这位小姐的仪态举止半点都不出错,春叶知道,小姐是断断不能歇息在那种地方的。她就特意再问了次。 蒋氏随口说:“明月阁吧。你让人收拾一下。” 穆少宁正在博古架前装作无意地翻弄着上面的瓷器,听见蒋氏给玲珑安排的住处后,他不乐意了,猛地把手里童子嬉戏图青花瓷瓶拍到架子上,扭头看过来,“娘,你这打发叫花子呢?” 明月阁,名字好听,却是这怀宁侯府里最偏僻的一处院子。平时鲜少有人去。周围荒凉得很,见不到人气儿。而且离外院也远。穆少宁如果来内院给长辈们请安,最不可能路过的就是那个地方。 蒋氏心烦意乱,摆摆手,“就那里。” “别听她的。”穆少宁拉过玲珑,说:“我给你选个好院子去。” 如果是平常,蒋氏听了这话,少不得要训他几句,然后另做安排。可她此刻心思繁杂,顾不得这个,摆摆手随他去了。 等到春叶跟着穆少宁他们离开,孙妈妈关好屋门,凑到蒋氏身边:“大太太,您哪里不舒服?” 屋内熏香袅袅,因为生了火盆,暖意融融。 “没有哪里不舒服。”蒋氏缓了口气,指指胸口,“这里堵得慌。对了,你刚才仔细瞧过那孩子没?” “自然是看过的,这位小姐很漂亮。” “不。不只是这个。”蒋氏喃喃道:“你没发现么,她的侧脸,和琳姐儿小时候有七八分像。” 听到这话,孙妈妈惊得脱口说道:“三姑太太?” 看蒋氏神色悲伤,她赶忙上前握住了蒋氏的手。 现下的侯夫人傅氏是继室,在二十年前嫁来的侯府。虽府中尊称一声老夫人,年岁却不大,比蒋氏还略小一些。 傅氏进门没两年怀了身孕,后生下一儿一女龙凤胎。 身为世子夫人的蒋氏,无事的时候就帮着婆母照顾弟妹。特别是妹妹穆承琳,比蒋氏的大女儿还小一些,蒋氏几乎是把她当女儿给看大的。 结果两年前,穆承琳出嫁后三朝回门,在侯府出了意外,没多久就亡故了。虽只嫁了两天,但家中依然得喊一声姑太太。 孙妈妈怕蒋氏伤心太过,握了她冰凉的手说:“大太太,人死不能复生。而且,琳姐儿相貌秀丽,那小女孩儿五官浓艳,并不一样。您怕是太想念三姑太太了。” 蒋氏不欲多说。 长嫂为母。她算是琳姐儿的半个娘了。失去孩子的苦痛,即便是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也根本体会不到。 蒋氏遣了孙妈妈去斟茶。在孙妈妈出门前,蒋氏叫住了她。 “盯着少宁,尽量把那孩子的住处安排得离老夫人远一些。别让老夫人见到她。”蒋氏吩咐道,“也别让那孩子去了秋棠院近处。” 旁人或许看着不像,可她们是一点一点把琳姐儿带大的,琳姐儿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即便侧颜仅有七八分像琳姐儿幼时的模样,却也足够让人心里难过了。她已经如此,老夫人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孙妈妈扶着门的手微顿,认真应喏:“婢子知道。大太太放心就是。” · 离开雪兰院后,穆少宁想给玲珑找个妥帖的院子来住。可是挑了半天也没想好在哪儿合适。不是太小就是太窄,要不就太荒凉。总而言之,府里没一个地方瞧着顺眼的。 花园中,石桌旁。 玲珑坐在那儿吃葡萄。 芳杏看她一碟光了,撤去果皮,另端了一碟过来。看到穆少宁愁眉不展的模样,笑道,“宁少爷,您再这样挑下去,到了晚上都还没有个准头的话,玲珑小姐岂不是没有住处了?总不能在外头街道上打地铺吧?” 芳杏是在穆少宁院子里伺候的大丫鬟,跟在穆少宁身边好几年了,说话行事不似旁人那么拘谨。 穆少宁提笔在纸上划拉着,上面列了一大串的院落名字都被他勾去了,“这不是没有合适的么。” 玲珑咽下刚吃的一颗葡萄,说,“随便找个落脚地方就行。一间屋子也可以。” 穆少宁斜着眼睨她,无尽嘲讽噌噌噌地往外冒,“看你那点出息!这么多院子,空着也白空着。不挑一个最好的怎么行!” 跟他争执是没有用的。 玲珑作罢,正打算继续吃葡萄,不经意间抬眼朝院门口看了眼,才发现有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儿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给发现后,那女孩儿非但没有躲闪出去,反而大大方方地跑了过来。 “你就是玲珑吧?”她五官和穆少宁有些像,浓眉大眼,少了些娇柔,多了些英气。她拉着玲珑的手,开心地笑眯了眼,“我是少宜,你比大一岁多,刚满了十岁。你可以叫我宜姐姐。” 穆少宜笑的时候,脸颊边现出两个浅浅酒窝。 玲珑还没答话,穆少宁已经在不耐烦地开始赶人:“去去去。我正忙着呢,你别来掺和。” 穆少宜朝他做了个鬼脸,小声和玲珑说:“我哥在家的时候都很闲的。他还能有什么正事儿?不是吃喝,就是玩乐。走。我带你编筐子去。告诉你,我央了梅枝很久,她才答应教我的。你快去跟我看看。我让人采了很多柳条呢。” 在平民百姓家里,日夜不停编东西是为了谋生存。到了高门大户,编织却是小姐们兴致来时偶尔为之的玩乐。 玲珑考虑了下决定跟穆少宜离开。 穆少宁气得不行,“哦,我帮你选院子,你就这么不管我了?” “如果寻不到,就明月阁吧。”穆少宜大体知道了前因后果,笑说:“玲珑妹妹在这儿更是扰了宁少爷的思路,倒不如消失片刻,免得你举棋不定。” 她本打算顶穆少宁一句,所以故意把哥哥叫成宁少爷。谁知穆少宁想了下,居然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 穆少宜哈哈大笑,拉着玲珑一路欢快地跑着,到了花园后面的一个小树丛。 这儿偶有灌木,多是松树,地上密密地落了很多松针,踏上去有些绵软,身子微微摇晃。被初冬的风一吹,微微寒冷,更多的是放松的惬意。 穆少宜把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小林子里只她和玲珑在,继续编织那已经完成了小半的柳筐。 风吹松林,沙沙作响。 这时外头响起了丫鬟们焦急的声音。 “梅枝,三小姐呢?快,快,去跟小姐说一声。侯爷已经回府,傅公子也跟来了,要给侯夫人请安。侯爷让都过去。”又叮嘱:“侯爷特意吩咐过,一定要叫上那位新来的小姐。毕竟是七爷的人,可万万不能怠慢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穆少宜性子活泼,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一听说祖父回来了,她顾不上柳筐了,拉着玲珑就往外跑。 “慢点儿。小姐慢点儿。”丫鬟婆子在后面急得呼喊,“别再摔倒磕着了。” 穆少宜拉着玲珑的手,气鼓鼓地小声嘀咕:“我就三岁时候跑得太快摔破膝盖,留了血。她们倒好,记到现在都不算完。你说她们怎么就那么烦呢。” 说着话的功夫,就见另一行人从不远处也朝着木樨院的地方去。 为首的是两个九岁的女孩子,比玲珑稍大,比穆少宜又略小。最奇特的是,她们俩的相貌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玲珑奇道:“双生子?”她原先只听说过,还是头回见到。 “别理她们。”穆少宜的手紧了紧,“这俩人是我二叔家的,可烦人得很。”顿了顿,“比丫鬟婆子们还烦。” 玲珑喜欢穆少宜,决定听穆少宜的警告,不去搭理。 谁知她们不理睬对方,对方反而要凑到她们的跟前来。 “哎呀,四姐姐,这就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姑娘吗?啧啧,真是可怜。” “可不是。看那模样儿,家里应当也是吃不上饭的灾民。算她运气好,能踏进侯府的大门。别的遭灾人家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怕是要卖去做奴做婢呢。” “呀。你说,咱们给她一口饭吃,把她要来伺候咱们,你看怎么样?” 俩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脸上的笑容却看着十分的甜美可人。 穆少宜是真不喜欢这俩双胞胎。 明面上看,俩人漂亮体面的很。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说起难听的话来一套套的,那叫一个尖酸刻薄,根本不像是大家女儿的做派。 只是孩子们间的拌嘴,大人们是不太理睬的。觉得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真生气真矛盾的。而且,穆少宜毕竟是世子嫡女,这俩姐妹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不过,穆少宜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们如今欺负了玲珑,穆少宜也是忍不得的。 俩人越说越起劲,穆少宜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发怒爆喝了,旁边跟着的梅枝走上前来,挡在穆少宜和玲珑跟前,拦住了前行的穆少如和穆少娟。 梅枝原本是蒋氏身边的人。后来蒋氏看穆少宜大了,行事又没个章法,就让梅枝跟在了女儿身边。 就算穆少如和穆少娟是府中小姐,对待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能不收敛些。俩人只能停住脚步,不再近前。 “四姑娘,五姑娘。”梅枝福了福身道:“侯爷刚才特意遣了人和婢子们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托付给侯府照顾的。您二位若是对玲珑小姐不敬,七爷怕是要怪罪下来。” 穆少如眼神闪烁,“哪个七爷。” 梅枝笑问:“您说是哪个。” “姐姐,不用理会她。”穆少娟推了推穆少如手臂,“这恐怕是糊弄咱们呢。七爷眼高于顶的,连父亲等闲都见不到他一面。怎么可能为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臭丫头说项。” 玲珑性子温顺,却不是没脾气。这话激怒了她,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爹爹娘亲!”他们不是不管她,只是顾不得而已。 玲珑声音软软糯糯的,发起火来,也带了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穆少娟嬉笑道:“怎么了?我就非要说你爹娘不要你。他们人真好的话,怎么不继续养着你,反倒是丢到我们府里来了。” 玲珑气得眼圈发红,冲上前就要和她们争执。被穆少宜从旁拦住,这才止住脚步。 “你和她们置气做什么。非要拿了旁人的痛苦来说项,算什么本事。”穆少宜挽了袖口说:“你别动,我来!” 丫鬟拦不住穆少宜。她正要往前跑,忽地旁边传出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这呵斥声中气十足,带了隐怒在其中,让人不敢小觑。 穆少宜停住脚步。 双生子也低下了头。 一名身穿苍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青年朝着这边醒来,五官英挺,身材魁梧。虽是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却沉稳如松。 穆家的三位小姐一起上前,行礼,“见过三叔父。” 玲珑有些茫然。穆少宁并未和她提过家中的琐事,所以她还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是世子爷的三弟。于是福身,“见过穆三爷。” 穆承辂朝三位小姐略点了下头,望向玲珑:“你就是郜家七爷带来的人?” 他话语中带上“郜家”二字,显然是听见了刚才小姐们的争执,特意点明给她们听。 双生姐妹俩悄悄对视一眼,又齐齐垂下了眼眸。 玲珑道:“是。” 穆承辂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方道:“父亲听说你到家了,特意遣了我来寻你。若是有什么紧缺的,可以和我说。”上打量着玲珑瘦弱的小身板,他叮嘱穆少宜,“照顾好她。” 穆少宜没了之前的大大咧咧,十分规矩地应下:“是。” 等穆少宜走远,穆少宜得意洋洋地用眼角余光去瞥双生姐妹,“怎么着?还想欺负我们玲珑?告诉你们,没那个门儿!” 知道玲珑真是七爷的人,那俩姐妹不敢造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她们气呼呼的背影,穆少宜开心极了,趴在玲珑耳朵边说:“我三叔厉害着呢,揍人一顶一的狠。我们都怕他。而且,祖父也最疼他。” 家中三位爷里,世子爷和二老爷身材相貌都偏像已故的生母。只有三爷穆承辂,肖似父亲怀宁侯。 侯爷也最宠爱这个小儿子。 穆少宜一看玲珑这茫然懵懂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哥哥没和玲珑说清楚府里状况,遂道:“继祖母一共两个孩子。原本我还有个三姑母,她和三叔父是龙凤胎。后来三姑母去世,只剩下了三叔父。继祖母和三叔父都很想念这位姑母。平时他很好说话的,就是注意点,别在他跟前提三姑母就行了。” 听到这话,玲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凄婉的歌声。不过这念头只冒出来一瞬,还没能多问几句,她就被穆少宜拖着跑远,来不及细想。 木樨院的厅堂中已经坐了许多人。 还没进屋,玲珑就被旁边的芳杏给叫住了。“玲珑小姐。”芳杏站在廊檐下朝她招手,“请您过来一趟。” 穆少宜和她一同过去,“有什么事儿吗?” 芳杏道:“侯爷回来了,正在书房,让婢子请了玲珑小姐过去一叙。” 木樨院是会客之处,同时,侯爷在内院的小书房也设在这儿。绕过会客的第一进院子,去到里面第二进,行到最深处便是了。 其实侯爷的小书房原本在侯夫人的秋棠院。只是侯夫人自打女儿过世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因此把书房搬到了这里。 听了芳杏的话后,玲珑颔首应下。 穆少宜放心不下她,拉着她的手不松开,“我陪你一起过去。” “怕是不行。”芳杏轻轻拦了一下,“侯爷只说让玲珑小姐过去。” 话到这个份上,穆少宜也不敢违抗,用力捏捏玲珑的手,悄声说:“你别怕。有什么事儿让人过来找我,我跑去帮你。再不行,我就叫了哥哥或者请了三叔叔去帮忙。除了三叔叔外,祖父最疼的就是我和哥哥。” 玲珑心里涌起暖意,回握了穆少宜的手,恳切道谢。 穆少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进了木樨院的书房。 · 蒋氏没料到侯爷那么快就从傅家回来了。她倒不惧别的,忧心的是那傅家公子一起跟着来了侯府。 傅公子到了这儿,定然要给姑母侯夫人请安。偏偏今天那么凑巧,又是玲珑进府的日子。这孩子不可能藏起来不见人。 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不见好,万一看到了玲珑,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蒋氏心烦意乱地往木樨院赶着。 走到半途,春芽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神色焦急脚步凌乱。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蒋氏心里本就窝着火,见状叱道:“有话好好说。今天有客来,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损了侯府颜面。” “大c大太太。”春芽磕磕巴巴地说:“刚刚定国公府来了人,是七爷身边的侍卫。他说c说” 一听和七爷有关系,蒋氏瞬间忘记了之前担忧的事情,立刻问道:“他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讲啊。” 春芽跑得气喘吁吁,略停了片刻才接上话。 “他说,那位新来的玲珑小姐,是七爷的人。”想到对玲珑的诸多怠慢,春芽紧张得手都发颤,“现下他奉了七爷的命令,特意送了玲珑小姐的花用过来。足足五千两银子,还只是现在暂用的。往后会再陆续添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初冬的风有点凉。顺着袖口领口往里钻,寒意阵阵。 管事妈妈让备了手炉,蒋氏先前没拿,只让跟着的丫鬟带着了。如今觉得发寒,就让人把手炉捧了来。 “七爷从不多管旁人的事情。今日居然这样护着她?”蒋氏摩挲着手炉,觉得指尖有些温度了,喃喃说了几句,问春芽:“那银票呢?” 侯夫人身子不好,后院上下的事情都由蒋氏来处理。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还是说,太看重这孩子,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瞅瞅近处没有旁人,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并非近身心腹,有些话,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让人叫了孙妈妈来,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青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刚被唤回这儿来,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奇道:“那青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新家具都打好了,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青荷院。 青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青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青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傅公子。” 傅清言微笑着扶她起来,“无需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见侯爷好似有事要与穆少宁讲,他顺势说道:“玲珑刚来府里,怕是还不认路。不若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吧。” 玲珑笑着应声。 穆少宁不放心,起身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穆霖还要问他有关玲珑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见了七爷后什么都不知晓,就道:“清言来家里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清言带玲珑到处走走,认认地方。你给我坐下,安稳着些。” 到底是飞翎卫总旗。穆少宁先前一心想着玲珑的事情,没有察觉。现下从祖父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味道,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坐了下去。只是在玲珑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着些。别乱跑。” 他这话一出口,玲珑看到傅清言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关上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傅清言轻声说:“玲珑,等会儿我把你送到前面会客处。你去找穆家小姐玩,我另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玲珑自然是答应下来。 可是真到了前面,她又改了主意。 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正站在厅堂的门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如果要进厅里的话,少不得要从她们身边经过。而且,看她们说笑的那么开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玲珑深吸了口气,仰头问傅清言:“傅公子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么?” 她不想麻烦傅清言。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连个丫鬟婆子都不认识。穆少宜又在屋里,没法直接见到。只能看看能不能暂时跟着傅清言离开一会儿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傅清言想到之前穆少宁的叮嘱,低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地方”现在许多人避如蛇蝎,“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自打侯夫人生病后,秋棠院就成了府里避讳的一处地方。甚至于傅家有些人也不肯到秋棠院来见侯夫人了。他和父亲母亲一直记得姑母的好,每每有空得闲,父亲就会遣了他过来探望姑母。 即便姑母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对双胞胎,细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她们。 顺着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傅清言这才发现了她的顾虑。 虽然不知玲珑和双胞胎有什么过节,不过,那两姐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笑容太虚,做事太功利。这么个刚来府里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若是特意避开她们,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怕是更要咄咄相逼。 可是玲珑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就得去厅里和穆家女眷在一起。必然要经过那边。 傅清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若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秋棠院。我进去给姑母请安,你在外面等我,如何?” 玲珑拼命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位傅公子可比那两姐妹好相处多了。她不怕在院门口等着。 她答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傅清言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十分漂亮,还很可爱,就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往秋棠院去,总会引来关注的目光或是劝阻的话语。为免麻烦,傅清言带着玲珑避开来来往往的众人,抄了一条小道走。 这里环境清幽,石子铺就的小路两侧种有灌木。虽然到了冬季,依然葱郁,为这清冷的寒天增添了几许生机。 玲珑朝两侧多看了几眼,“金叶女贞?”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中间缝隙少点,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喜好花草,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这儿太过幽静,以至于进到院门后,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而且,只凭着称呼她无法断定这位太太是谁。万一是那双胞胎姐妹俩的母亲怎么办? 玲珑有心想要暂时避开,就站了起来,打算道别离去。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夫人身边的丫鬟从路旁梅枝上掐了一朵未开的腊梅走过来,塞到了玲珑手里。 “小姐。”丫鬟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婢子求您多待会儿。夫人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开心地说话聊天了。您能不能多陪陪她?婢子求您了。” 那些推辞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玲珑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丫鬟欣喜不已。 穆夫人左看右看没有寻到栀子花,失望地走了回来。 丫鬟已经从不远处另搬了个小杌子放到了石凳旁边。 穆夫人在玲珑身边坐下,与她说道:“现在寻不到花没有关系。过段时间我让人多栽一些。” 不等玲珑回答,她忽地偏靠向玲珑身边,嗅了嗅。忽然就有些失控,眼中蓄了泪。 “琳姐儿。琳姐儿。”穆夫人掩面抽泣着说。 丫鬟赶忙去扶她,给她擦去面上的泪痕。 穆夫人一把推开丫鬟,问玲珑:“你喜欢栀子花吗?” “喜欢。”玲珑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声音紧绷着道:“不过我更喜欢茉莉。” 穆夫人愣了下,喃喃,“还是和琳姐儿不一样啊。” 丫鬟耐心地和她轻声说:“自然不一样。因为不是琳小姐。这位小姐刚刚不是和您说了吗?她叫玲珑。” “玲珑。”穆夫人重复了遍,问小姑娘:“你叫玲珑?好名字。你身上是什么香气?和琳姐儿喜欢戴的栀子花有点像,却又不太像。” 她这样一说,玲珑才恍然惊觉,腰边系着的两个荷包不见了。想来是刚才看灌木的时候弄丢的。 玲珑心急万分。 真的是太过大意了! 以前有娘亲帮她留意,后来有桂婶,再后来是七爷 现在她得靠着自己步步小心才行。 “夫人。”玲珑歉然道,“我有东西丢了,需要赶紧去看看。” 她急得额头上冒了汗。 穆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你不要着急。只要是在府里不见的,定然能够找到。你别急。慢慢来。” · 傅清言左等右等没见到人,不放心玲珑一个人在这儿,就过来看看。远远看到了玲珑正和她身边几个人说话,傅清言脚步一顿,继而加快,匆匆到了她们身边。 穆夫人却是转过身来,温和地笑望着他。 “清言?”穆夫人笑问:“你怎么来了。是来找侯爷吗?” 傅清言不敢置信地看着穆夫人,“姑母?您认得我了。” 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穆夫人笑出了声,她拉着玲珑的手,抬头看傅清言,“你是我侄儿,我怎会不认得你。”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的。骤然重新听闻,傅清言心里万般滋味难以言述。他抿了抿唇,把激动和酸楚尽数压下,上前揖礼,轻声说道:“姑母说的是。” 两年了。已经两年,没有听到姑母这样唤他。 想他小时候,姑母时常带着他到处去玩。还指着路边的花,细数每一种花的名字,开花季节,有哪些花色 傅清言定了定神,转眼看到玲珑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玲珑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焦急且惊异。一是因为弄丢了荷包。二来,她没想到这位穆夫人竟然就是侯夫人。 穆夫人替她说道:“小姑娘丢了东西,正着急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傅清言斟酌着道:“少宁刚刚回府,世子夫人给他设了接风宴。我过来看看。” “这样啊”穆夫人说着,拍了拍玲珑的手,与傅清言道:“你陪玲珑找东西。我去去就回。”说罢,换了丫鬟起身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傅清言想着要不要遣了人告诉侯爷一声这个好消息。又怕姑母仅仅是突然好转一瞬,思量许久后,终是把这个念头按压下去。 如果姑母真的好了,自然会主动走出秋棠院,走出心结。那么,侯爷自然很快就能发现。如果姑母没有好,那他误传了消息,岂不让侯爷白高兴一场? 穆夫人离开后,玲珑着急地往石子路上钻,低头在灌木丛里不住找寻。 她和傅清言擦身而过的时候,傅清言隐约嗅到了一股香气。 这种香气非常特别。有些像栀子花,却不似栀子花那般浓烈,而是带了点点的香甜,暖暖的十分柔和。 傅清言忍不住循着香气的来源凑过去,奇道:“这是哪里来的。琳表姐喜欢簪栀子花。却也和这种香味并不完全相同。” 玲珑没防备他会突然靠过来,躲闪不及,羞得面目通红。待到反应过来,赶紧往旁边闪。 她一离得远了那香味立刻变淡。 傅清言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面颊腾地下红透。 “我在找我的荷包。”玲珑急得额头上冒着汗,“刚才被灌木勾到,不知掉哪里去了。” “不用急,我帮你找找。” 傅清言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径深感抱歉,即便这是个小姑娘,却也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他让玲珑在小径上稍等,独自扒开灌木丛钻进去看,“你别勾坏了你的裙子。” 玲珑当时并没有进入灌木丛太深,只在旁边看看。没多久,荷包便被傅清言寻到。 玲珑赶紧把它们系到衣带上。 看着这一幕,想到刚才种种,傅清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冒出来一句:“你既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便不会告诉别人。” 知道他话语中指的是什么事儿,玲珑轻声道谢。 傅清言扬了扬唇角,笑容和煦。 两人正打算离开,身后传来了不住的高唤声。 “傅少爷!玲珑小姐!” 二人一同转回身去看,就见刚才的丫鬟红霜扶着穆夫人一同走了出来。 和刚才相比,穆夫人显然做了一番收拾。衣裳换成了鲜亮的枣红色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头发也重新梳整过,一丝不乱。 “玲珑是吧?”穆夫人朝玲珑招了招手,等她过去后,拉了她的小手相携着往前行。 “走吧。”穆夫人说:“侯府人多,你刚刚过来,参宴的话怕是会紧张。我同你一起过去看看,顺便带你认认家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傅大学士幺女傅茂英年少时嫁与怀宁侯为继室。 傅氏才名远播,以她的出身,原本可以嫁得更好。无奈当时有人以权势地位相迫想要强娶。傅大学士便做主把她许配给了怀宁侯。这样一来,有郜家和穆家护着她,那人也无可奈何。 傅氏的年龄与穆霖的长子差不多。婚事定下得仓促,夫妻俩年龄相差将近二十,算不得是情投意合,却也相敬如宾。 穆霖脾性宽厚,但凡傅氏有点什么事情,他都极力护着她。 只是这两年,傅氏已经认不出他了。即便穆霖想要为她做些什么,也都无可奈何。 宴席将要开始。 穆霖怀念地看着桌上那套由傅氏亲手挑选的粉彩桃纹茶具,唤过婆子来问:“人都到齐了吗?” 婆子道:“基本上到齐了。只表少爷和玲珑小姐不知道去了哪。” “他们啊。”穆霖说:“没事。清言带着玲珑在府里认路去了,很快就能回来。遣个人去找找。” 婆子应声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遣了人去寻他们,就有丫鬟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蒋氏坐在厅堂中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今儿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呵斥道:“做什么呢?几天不让你们练礼数,就真的一点规矩都不记得了?” 丫鬟赶忙福身行礼。因为激动且紧张,腿发软,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侯c侯爷,夫人c夫人来了。”她太紧张,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夫人来了?”穆霖猛地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声如洪钟地高声询问。 “是!”丫鬟喜极而泣,“夫人好好的,和玲珑小姐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过来。傅少爷就在旁边跟着呢。” 她话没说完,身边一阵风刮过,穆霖已经脚步如风地冲出了屋子。 庭院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相携着往这边来。矮一些的小姑娘玉雪可爱,笑容甜美。高一些的女子,端庄华贵,有着辨不出年龄的美丽。 穆霖看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快步过去,小心地问:“茂英?” 穆夫人傅氏微微笑着,应声道:“是我。侯爷怎么了这是?瞧着跟不认识我了似的。” 不想打破现在美好的情形,穆霖什么都没多讲,只道:“你瞧,宴席都快开始你才来。可是有点晚了。” 说着,他握了傅氏空着的手,“不如我陪你一同过去吧。” 傅氏愉悦地点了点头。 看到侯爷和夫人关系那么好,玲珑就悄悄地松开了手,落后两步跟在他们后面。 丫鬟婆子们欢喜地奔走相告着。 “快,快,侯夫人来了。多准备碗筷。” “让厨里赶紧的,添置些夫人喜欢的菜式!” 这时候玲珑恍然反应过来,原来穆夫人里的“夫人”称呼指的是钦封的一品诰命。虽然傅氏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可依着辈分,府中上下合该唤她一声“老太太”才是。若她早些想通,当时听到那称呼的第一时间就该想到跟前的人是谁。 她正暗自思量着,突然身边传来一声笑打散了她的思绪,“在想什么呢?” 玲珑抬头,看到的是傅清言温和的笑容,就道:“我琢磨着,以后遇到事情需要多想想,多考虑。不能再一根筋想得太简单了。” “谁说的?小孩子家,不用想那么多。”傅清言的笑容微敛,认真道:“在这个年纪,只管好好玩就行。其他的事情,自会有人替你操心。” 玲珑不想他为她担忧,扬起笑脸“嗯”着答应了一声。 · 宴席一共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孩子一桌。都是自家人,不用分得太清楚,两桌就都摆在了同个屋子里,中间也没设屏风。 因为傅氏的到来,不管真心假意,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欣喜的笑意。饭后说话也小心谨慎了许多,挑着平和的话题来讲。 傅氏显然很喜欢玲珑。每当有人夸玲珑的时候,她就开心地把玲珑搂在怀里。后来也不让玲珑自己坐了,把自己那张太师椅腾出来半边儿,揽着玲珑一起坐着。 说笑半晌后,傅氏有些累了,牵了玲珑的小手离开。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屋内先前一直伺候在穆霖身边的一名妇人才开了口,小声问:“侯爷,就这样让玲珑小姐跟着夫人去秋棠院玩,会不会不太妥当。玲珑小姐毕竟是七爷送来的,若夫人并未痊愈情况再有反复万一伤到了玲珑小姐,小姐有个差池的话,您该如何向七爷交待。” 她鬓发花白,年纪和怀宁侯相差无几。身穿栗色鸡心领直身褙子,戴祥云纹碧玉簪。虽然如婢子一直侍立在侧,穿着打扮却和主子没甚差异。 此人正是侯爷屋里的袁老姨娘。 袁老姨娘是自侯爷少时起就贴身伺候的丫鬟。后来被侯爷收了房。待到先侯夫人生下世子穆承轩和大姑太太后,府里就给她断了避子汤药。袁老姨娘自己争气,生下二老爷穆承轲。 这般从小到大的情分,是侯爷身边另一个姜老姨娘比不了的。 姜老姨娘是先侯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被收房后,生下一女,是已出嫁的二姑太太。 其实认真说来,袁老姨娘陪伴几十年的情分,莫说姜老姨娘比不上,就连故去的先侯夫人,也没法儿比。 听闻袁老姨娘的话后,穆霖暗自思索着。 一旁的姜老姨娘快速地觑了袁老姨娘一眼,没吭声。 倒是不远处正打算离开的蒋氏,脚步一转走了回来。 “侯爷。”蒋氏笑着说道:“依儿媳看,袁老姨娘的话是没道理的。” 袁老姨娘垂着头,低眉顺目地说:“婢子也就是小声和侯爷商量下,没想着惊扰了大太太。” “什么惊扰不惊扰的,说得我好像在偷听似的,您这话我可不依。”蒋氏半真半假地笑说着,与穆霖道:“老姨娘这话声音不小,我离得不远,听见了倒是罢了。若是被那些伺候的人听见,少不得要在背后说夫人一声不好。再怎样,夫人也是我母亲,而且,夫人即便是在病中,也没伤过人吧。我是看不得旁人讲母亲坏话的。要我说啊——” 蒋氏轻飘飘斜睨了袁老姨娘一眼,语气喜悦地和穆霖道:“要我说,玲珑就是夫人的福星。玲珑一来,夫人就好了。有玲珑陪着,夫人非但不会再病情反复,反而要一下子就痊愈起来。侯爷,您看是不是?” 穆霖哈哈大笑,“说得好。玲珑这孩子是个好的。让她和茂英多处处,是好事。好事!” 蒋氏又说了一通好话,方才福了福身走出屋子。 到了院子外头,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蒋氏把后头跟着的孙妈妈唤到跟前。 “那个袁老东西。”蒋氏咬着牙和孙妈妈低声抱怨:“仗着自己在府里的时间长,就倚老卖老。侯爷时常想去探望夫人,都被她用这样那样的理由给拖住了。如果不是她,侯爷常常去探望夫人常常陪着,说不定夫人就不会病得那么厉害了。” 说到这儿,蒋氏嗤了一声,不屑道:“原先夫人病了,她还能做张做势。如今夫人好了,我倒是要看看,她那张老脸能撑得了几时!” 孙妈妈一味地听着,没接话。 自打夫人病了后,袁老姨娘就以“大太太年轻忙不过来”为由,在侯爷跟前乱说一通,把厨里食物采买和针线购置的权力给要了去。现下府里后宅虽然是大太太当家,可袁老姨娘握着的却是最能捞油水的活儿了。 虽然袁老姨娘说自己身份低微,不能做主,所以一切经她手购置的东西都从账房走账。可侯府那么多银子,来来往往那么多帐。账面上做得好看的话,什么假的虚的不能圆过去。 再说了,如果袁老姨娘真的没点本事的话,以大太太的能干劲儿,怎么还治不了她?还不是因为和侯爷确实情分深,所以大太太也奈何不了她么。 不过大太太说的也是。 这些都是夫人病了后的事情。夫人没病之前,这些都是夫人管着的。 侯爷再怎么脾气好,再怎么样信任袁老姨娘,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混事来。 “您就好好等着,有夫人在呢。”孙妈妈最终说道:“就算她想用夫人现在病没好全为借口,您搭把手帮帮夫人,这些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可不是。”大冬天里,蒋氏气得出了一层的汗,拿着帕子在脸颊边上扇着风,冷笑,“不止是夫人那里,就连玲珑,我也要帮着c哄着。再怎么样也是七爷的人c夫人的人。把她伺候好了,让她站在咱们这边儿,那老东西就更翻不出花样儿来了!” 孙妈妈迟疑道:“二夫人那边呢?” 二老爷是袁老姨娘生的,因此二房那边和袁老姨娘一条心。 蒋氏哈地笑了一声,把帕子塞好,抿了抿鬓发。 “只要夫人能压的住那老东西。”蒋氏道:“二房那边我自有法子对付。” · 原本傅氏病情好转的事情不该告诉外人知晓。可是事关玲珑,而且玲珑做了件大好事。思来想去,穆霖还是遣了人去国公府,寻七爷把这事儿说一声。 郜世修进宫一趟,下午方才回府见到侯府派去的人。 此人是穆霖身边的一个小厮,年纪不大,很机灵。把当时傅氏带着玲珑去参宴的情形说了。还把自己听到的细节尽数禀与郜七爷。 “是玲珑小姐去了后,夫人好起来的。夫人现在可疼玲珑小姐了,把她当正经主子宠着,去哪儿都带着。” 郜世修沉吟片刻,问他:“你是说,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一直不见好,反而看到玲珑后就好起来了?甚至于,像是要痊愈了?” “对。”小厮喜气洋洋地说:“大太太还逢人便说玲珑小姐是福星呢。” 郜世修让人赏了他些碎银子。 待到小厮欢天喜地拿着银子离开后,郜世修与身边几名亲卫说道:“我去侯府一趟。你们稍等片刻。” 亲卫没料到会这样,急声问他:“爷。您不是说这个差事耽搁不得,需得赶紧出城吗?再去侯府的话,会不会来不及” “无妨。”不等他们说完,郜世修翻身上马,拉起缰绳,“若是晚了,和守城的人说一声,让他们打开城门就是。” 语毕,再不理会其他,当即策马驰骋而去。 · 天色正好。晌午刺眼的光亮过去,到了下午后半段时候,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又舒适。 玲珑正在秋棠院里吃果子,红霜急忙来禀:“小姐,侯爷那边遣了人来说,七爷来了,说是要见您。” “真的?”玲珑惊喜地问。 得了肯定答案后,她开心地把果子随手抛到碟子里,拎着裙摆往外跑。 傅氏笑着嗔道:“这孩子,喜怒都摆在脸上。郜七爷就那么好么?冷冰冰都不带笑的,她也真乐意去见。”又大声地说:“你慢着点儿。别摔着了。万一跌倒了,可没人背你过去。” 这话果然奏效。 玲珑听到后,跑得没那么急了,明显小心许多,脚步放缓一些,也知道低头看路避开石子了。 傅氏这才放心下来。目送她远走后,进屋让人准备点心去。 去到花厅门口,玲珑深深呼吸了几下,等到气息平顺一些后方才让丫鬟撩开帘子,迈步进去。 屋里没有点火盆,有些冷,有些凉。可是看到里面那个挺拔的身影后,一切寒意都算不得什么了。 玲珑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些,却还是忍不住开心地飞奔了过去。 “七叔叔!”她高兴地唤着。 看到她的笑颜,郜世修也忍不住露出微笑,颔首“嗯”了一声。 玲珑眼巴巴地抬头看他。 “急什么。看不到你的话我又不会走,不用那么慌地赶过来。”郜世修递过来一方帕子,“擦擦汗。我待不了太久,没让人生火盆。若是有汗的话你容易着凉。” 这是一方素帕,绸缎质地。有着他的体温,还带了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看它那么干净整洁,玲珑都有点舍不得拿它来擦汗了。可七叔叔说了,她就得照做。于是小心地沾了下额头。再沾一下。 几回下来,郜世修看不过去了,从她手里抽出帕子,在她小脸上轻柔地抹了一通,又把它塞回怀里。 盯着玲珑在旁边椅子上安稳坐好,郜世修方才落座,说道:“听闻侯夫人是见了你后好起来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你说与我听听。”又补充说:“巨细靡遗,尽数讲出。” 玲珑没料到他来是为了这件事。 虽然他的声音很温和,一点也不严厉。可玲珑还是瞬间提起了心,开始紧张起来。 她知道,七叔叔十分敏锐。在他面前,好似什么遮掩都无所遁形。 这样的情况下,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较好。 可是c可是七叔叔要的是“巨细靡遗全部说出来”,而她又不想欺骗他 沉默许久后,玲珑还是把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慢慢讲了。 说完后,她紧张地揪着衣角,低头看着脚前的地面。 郜世修兀自沉吟着,抬指轻叩桌案。 指尖与桌面相击的咚咚声,仿佛敲在了玲珑的心上,一下一下,叩得她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后,敲击声突然止歇。 玲珑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郜世修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 “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父母究竟为何刻意遮掩住你身上的异香,不让旁人知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玲珑静静地盯着脚前地面,小身子微微晃动,欲言又止了好半晌都没说话。 郜世修低叹一声。 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怕是得了亲生父母的殷切叮嘱,所以她也不敢妄下决定。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只是有些事情,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么浓郁的时候,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我娘说了,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努力回忆,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c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烦您了。” 郑妈妈福身下去。 寻了机会,郑妈妈悄声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没看错。玲珑小姐是个机灵爽利的。该怎么样c不该怎么样,心里敞亮着呢。” 傅氏正亲自给玲珑挑选着插瓶的腊梅枝,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让她随心所欲地行事。有我在,就看谁敢欺负她去。” 且不说她是侯府夫人。 就连傅家,也是书香世家,满门清贵。京城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穆少媛不过是侯府庶子的庶女而已,傅氏还真不放在眼里。 西跨院整理妥当后,傅氏唤了两个丫鬟过来服侍玲珑。一个名唤红玉,一个名唤红霞。都是原先就在秋棠院里伺候的。 “只是管事妈妈需得再挑一挑。”等到屋里没了旁人后,傅氏和郑妈妈商量,“玲珑年纪还小,总得找个合适的妥帖人才行。” 郑妈妈说:“是这个理儿。不过也不急。小姐做事懂礼有分寸,没什么需要另外教的,我顺带着一起管了西跨院也没问题。慢慢来,仔细一些,挑到真正合适的人选了再说。” 此事商议过后,郑妈妈另说起一件事:“玲珑小姐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脱衣穿衣都是自己来。您看怎么办?” 提起这个,傅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息着面露哀色。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人都没了,不习惯和陌生人太亲近吧。”傅氏道:“现在她刚来,还不习惯。等到熟悉了再说。” 郑妈妈颔首应声。 谁知仅仅一日过后,这事儿却是突然就得到了解决。 翌日下午,有三人来到了怀宁侯府。她们都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一位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嬷嬷,另两位是在太子东宫做过事的姑姑。 原本三人就是今年要放出宫去的。 昨天傍晚,郜七爷临出城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便直接让她们来了怀宁侯府。 专程来伺候玲珑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顾嬷嬷四十多岁,鬓发梳得一丝不苟,头上简单绾了个髻,戴富贵如意云纹赤金簪。 锦绣和冬菱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刚够放出宫。锦绣比冬菱略大两岁。锦绣身材高挑容颜秀丽,话不多。冬菱圆脸,见人就露出三分笑,乐呵呵的看着很喜庆。 三人一同来给傅氏行了礼。 都是宫里出来的,就算是伺候人,那也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边的,身份不同寻常。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是太后嫡亲的侄女,与七爷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说起来,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旁的不用管?” “是。”冬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地说:“姑娘银子啊首饰啊,婢子们都不用去管。唯独衣裳和针线的活儿,需得负责起来。只近身伺候,旁的事情,需要婢子们做的,夫人只管吩咐。不需要的话,婢子们就偷闲只理会那些轻省活儿了。” 傅氏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不由暗赞七爷做事细心。 这般安排,既全了他照顾玲珑的心思,也全了傅氏身为侯夫人在侯府后宅的威势。 “既然如此,就依着七爷的意思。”傅氏道:“银子首饰还有厨里的事儿就先让红玉红霞去管。” 傅氏知晓,郜家七爷不愁银子。五千两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需要仔细小心看管着的,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无需那样拼命守着半点也不敢大意。 傅氏自然不会去贪七爷给玲珑的那些财物。 左右七爷给玲珑的花用都走账目,红玉红霞就算管,锦绣她们也能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顾嬷嬷来做玲珑的管事妈妈,更是屋里的事情倍儿清。 傅氏考虑的是另外一层。她自己有银子有首饰,必然也要随时给玲珑添置着。如果是红玉红霞管着这些的话,她给玲珑的东西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不需要走账,只管交给红玉红霞她们安排下去就行。所以玲珑院子里的这些银钱事儿,还是交给她的人来办更放心。 安排妥当,皆大欢喜。 顾嬷嬷如今成了顾妈妈,带了锦绣冬菱两个去见玲珑。 玲珑正在院子外头跟穆少宜玩呢,看到她们后,俩人手牵着手跑过来。 三人依次福礼做了自我介绍,遂跟着玲珑回了西跨院。 随着玲珑的到来,这个跨院也跟着改了名字,唤作“晩香院”。名字是傅氏取的,希望玲珑在经历过巨大悲痛后,以后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开心,越过越顺遂。 一切安排妥当后,傅氏带着玲珑去了木樨院寻侯爷。 穆霖正在看书,听闻傅氏来了,欣喜地把书卷放在桌上,大步出了屋。 袁老姨娘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穆霖大步而去的背影,赶忙高声问:“侯爷这是去哪儿?” 穆霖没有听到。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和袁老姨娘说:“夫人过来了,侯爷去前头见夫人去了。” 袁老姨娘原本都打算转身把茶水放回茶水间了,听闻这话后改了主意,捧着茶直接去了前厅。 她到门口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守在了屋门前的红霜。 袁老姨娘打算直接进屋。 红霜高声喊道:“侯爷,夫人,袁老姨娘来了。” 傅氏紧接着说了句:“进来吧。” 袁老姨娘原本打算不通禀直接推门。以往侯爷看书的时候,她也时常这么做。 可有了红霜和傅氏这一唱一和的两声,倒像是她是得了夫人的允许才进去的。 袁老姨娘的脚步顿了顿,看红霜没有来掀帘子,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亲自去挑起锦帘。 迈步而入的刹那,袁老姨娘端茶盏的右手晃了晃,洒出一些茶水。她拿出帕子赶忙擦了擦,语气歉然地说:“对不住,侯爷。因为要挑帘子,结果把水洒出来了。”又回头看了眼,意有所指地望着帘子方向。 她本想让侯爷知道,夫人身边的丫鬟怠慢了她。 谁知穆霖一心放在了傅氏身上,压根没太在意她的话,“是么?那擦一擦吧。你年纪不小了,端茶递水的活儿让丫鬟们做去就是。” 袁老姨娘这次手是真的晃了晃,笑得勉强,“没事。没事。给侯爷捧茶婢子都做了几十年了,比那些小毛丫头更知道侯爷口味。” 把茶水搁到了桌子上,袁老姨娘垂眉敛目地立在了穆霖身后。 自她进屋开始,傅氏就停了讲话,静静看她。 穆霖等了好半晌没听见傅氏继续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反应过来现在屋里有第三个人在,就与袁老姨娘说:“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袁老姨娘不甘不愿地说了声“是”,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 等了半晌,直到外头红霜说了句:“夫人,袁老姨娘走远了。”傅氏方才继续道:“听承轩媳妇儿说,现在厨房的采买和针线上用的东西都是袁老姨娘在管?” “是啊。”穆霖喟叹着道:“之前你病了,她怕老大家的一个人忙不过来,年纪又轻,所以帮了一把手。昨天她还和我提起这事儿,看你好多了,要不要把这些再交给你来管着。我想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如多养些时候,就说让她再代管几天。” 虽然穆霖这么说,傅氏却是心里明白,一定是袁老姨娘说什么她身子刚好,需要多养些时候。所以穆霖才把那些事儿继续让袁老姨娘多管几天。 不过,袁老姨娘想这样,又说通了侯爷帮忙,傅氏也不打算立刻揭穿,顺着穆霖的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她倒要看看,那姓袁的想要凭着情分来撑多久。 须知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消磨。说不定耗着耗着,就一点都不剩了。 · 傅氏进屋说话去了,玲珑就和穆少宜在木樨院外头的大树边玩。 冬天到了,一夜过去,地上结了白霜。 虽然现在是下午,可背阴地方看不到阳光,白霜依然在路面上,冰晶一样晶莹剔透。 穆少宜和玲珑两个你追我赶的,踏着白霜一脚脚踩下去玩。穆少宜带来的丫鬟连同冬菱c红玉一起,站在不远处静静守着她们。 穆少宁刚从卫所回来,本打算去给祖父请安,结果还没到木樨院就听到她们开心的笑声。他跟着往这边来,见到的就是这样欢快的一幕。看着看着,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玲珑和穆少宜跑到了霜最厚的一块地方。两人正你抢我夺地看谁能够抢先踩上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了清扬的鸟鸣声。 这声音穆少宜不熟悉,玲珑却是听过。 “穆少宁?”玲珑停下脚步,“他来了?” 穆少宜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哥哥。” “在王大夫家的时候,他没事装鸟叫糊弄我,把我唬住了好几次呢。”玲珑说着,拉着穆少宜左看右看。最后还是穆少宜当先发现了树下的少年郎。 两人手牵着手走过去。 冬菱和穆少宜身边的一个丫鬟赶过来给两人顺势擦了擦汗,而后又退到了路边候着。 看着俩人笑闹过后同样红扑扑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穆少宁不由得柔和了眉眼,静等着她们的靠近。 “哥哥!”穆少宜问:“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你看你们两个,疯成什么样子了。”穆少宁没有回答,只双手抱胸斜倚在树边,挑着眉斜睨着玲珑,“啧,真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穆少宜顶他一句:“难道你这歪扭七八的样子就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了?” 穆少宁轻哼着,下巴抬起,露出个得意微笑,“本少爷是飞翎卫的。哪还需要‘大家公子’这样累赘的名头。” 少年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玲珑笑着仰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七爷出京了。你怎的没去?” 从川中往京城这一路同行,玲珑早已知晓,穆少宁是七爷身边的亲信。一般七爷有重要事情去办,都会带上穆少宁同行。 听到玲珑的话后,穆少宁得意的表情垮了一瞬。紧接着,他就故意换上了副恶狠狠的凶模样。 “你当我不想跟着去?在外头办差多有意思。谁愿意拘在这儿。还不都怪你。” 一想到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对待”,穆少宁就心里头的小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窜。 他磨着牙,气呼呼地哼着说,“七爷不放心你,怕你刚到这儿不习惯,非要我留下守着你。还跟我说了,等他回来,但凡看到你有一丝半点儿的不好,也不问责了,直接把我丢给孟大将军,依军法处置,半点都没得商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看着穆少宁咬牙切齿的模样,玲珑歪头想了一下,轻呼:“七叔叔可真好!” 一听这称呼,穆少宁气得直哼哼,挽着袖子作势要发凶。 穆少宜拉着玲珑跑:“快走快走。别让他逮着。上次我不过弄坏他一个不起眼的砚台,他就罚我喝了十几杯茶水,可撑死我了!这人啊,怀着呢!” “你们给我站住。”穆少宁指着穆少宜,“那砚台不起眼?本少爷花了俸禄亲自买的!你跟我说不起眼?” 几人正在院子里绕着大树转圈,郑妈妈从外头脚步匆匆而来。 红霜大老远问她:“妈妈有事儿?看把您急得。” “有事。大事。”郑妈妈语气严肃郑重,脸上却带着笑,“老太爷c大舅老爷c大舅太太和表少爷来了!” 红霜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傅老太爷来着长子来了侯府。 红霜赶忙到屋门口大声朝里通禀。 不一会儿,傅氏推开房门,“父亲来了?在哪里?”随后穆霖跟着也出了屋。 郑妈妈福身笑,“刚才转过荷花巷转角的时候遣了小厮来说声,现下应该快到大门口了。” “快快请了傅阁老去书房,不能让傅阁老久等。”穆霖说着就要亲自去迎。 不远处,有人在屋角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依稀是袁老姨娘。 原本穆霖都走出去两步了,傅氏又探手轻轻拉住了他,给他整理玉冠和衣襟。 “看你急的。”傅氏柔声道:“父亲他们没那么快。你慢点儿走就是,不用慌。” 穆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任由她给他整理着。等到妥当后她收了手,方才说:“岳父大人来了,我怎能不紧着些去?若他老人家动了怒,我可担当不起。” 这就是玩笑话了。 傅氏笑着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轻推他一把。 穆霖对她笑语了几句方才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后,傅氏朝着刚才那个屋角望过去,已经没了袁老姨娘的身影。 傅氏唤了穆少宜和玲珑来,看穆少宁在,连同他一起叫上了。 一行人在垂花门内等着。 原以为只会见到傅大太太和傅清言,谁知傅老太爷和傅茂山也一并进了内宅。 傅老太爷未致仕前官拜大学士,桃李满天下,朝中无不尊称一声“傅阁老”。如今老人家年过花甲依然精神矍铄。 看到那熟悉的清瘦身影后,傅氏什么也顾不上了,小跑着到了他的身边。 “父亲!”傅氏望着傅老太爷泣不成声,“您的白头发可是多了不少!”深深躬身福礼。 自打唯一的女儿病了后,傅老太爷就操碎了心。大夫找了,名医找了。就是不见好。日夜担忧之下,怎能不老得快? 只是这些话,傅老太爷断然不会说出口,只含泪把女儿扶了起来。 “年纪大了,怎么会没白发?茂英啊,你可是好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此时此刻,一代鸿儒傅阁老的口中,却是找不出比“好”字更恰当更能形容此刻心情的词句。 傅氏握着父亲干瘦的手,父女俩相对着哽咽无声。 她知道,父亲是特意为了她而专程跑了一趟。 昨天她才好,才刚让人给傅家送了信儿。今天父亲就到了这儿。可见是片刻都没耽搁直接赶过来的。 傅氏哭得无法自已。 傅大太太邓氏赶忙上前去扶傅氏,“你看你,身子骨才好没多久,可能不在外头吹冷风。就算你能吹冷风,我们跑了那么远的路,你就舍得我们这么站着?”说着话的功夫,拿帕子掩口轻咳几声。 邓氏虽然没明指,但是在场人都已经知道,傅茂山不过是下了衙后带着妻儿从京城傅宅而来。可是傅老太爷,却是从冀州赶过来的。恰逢傅茂山下衙,就一同到了侯府。 邓氏这话里担忧的其实是傅老太爷。 傅氏赶忙止了泪。 穆霖让人备了温水帕子给傅老太爷净脸。 一切妥当后,双方准备分开。女眷往内宅去,男人们去侯爷的书房。 傅老太爷却是叫了那个眼生的漂亮小姑娘到跟前,问:“你就是玲珑?” “是。”玲珑应声行礼,“见过老太爷。老太爷福寿安康。”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甜和柔,尤其动听。 “好孩子。”傅老太爷含笑点头,“我这次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刚好车子上有个小玩意儿,送你当做玩具吧。”说着就拿出了一方砚台来给她。 那砚台石质细腻润滑,通身翠绿无瑕,晶莹油润。 竟是方上好的绿端。极其名贵,可遇不可求。 玲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接。 傅老太爷发现这孩子居然知晓端砚,看来是个自小识字的,望着她时的目光愈发慈爱。 傅清言走上前来,笑着温声和玲珑说:“怎么不接?莫不是嫌累?” 玲珑恍然惊觉,走上前接过端砚捧在手中,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谢谢老太爷。”又把砚台交给顾妈妈收着。 顾妈妈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的,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名贵。且,这是傅阁老给小姐的,她就亲自拿着,半点也不假手旁人。 穆少宜撞了撞穆少宁的胳膊,悄悄和他说:“瞧见没?这才叫好砚台。你那个?嘁。” 穆少宁朝她瞪眼。 目送傅老太爷一行离开去了外院,傅氏和邓氏并行着往里走。 傅氏出嫁前,姑嫂两个就感情很好。待到傅氏嫁了人,同在京中,也时常往来。 傅氏下意识就想和以往一样挽了嫂嫂的手臂走,被邓氏笑着制止。 “这可不行。”邓氏说:“我最近身子有点不适。咳着还没好呢。” “吃药了吗?”傅氏关切问。 “吃了。可大夫说了,这咳症是因天气骤然变冷引起的,有点伤了根本,需得慢慢养着,急不来。” 姑嫂两个在前面慢慢走着。 随后是穆少宁和穆少宜。兄妹俩就刚才砚台好不好的问题引申开来,已经吵到了是鱼肉好吃还是排骨好吃上面了。 在后面是玲珑和傅清言。 玲珑距离傅氏她们已经有一丈远了,听不到傅氏二人在说什么。不过,她能看到两人说话的时候,邓氏时不时拿出帕子轻咳。 “玲珑?玲珑?” 阵阵轻唤在耳边响起。玲珑骤然回神,问:“怎么?” “刚刚你一直盯着前面看,和你说话你也听不见。我只能要多叫几声好昭示下自己的存在了。”傅清言含笑道。 玲珑歉然。 “不用道歉。是我想找你说话的,你原本不知道,何错之有?”傅清言微笑着话题一转,不再提这个,而是说起了青石板路边的一丛青竹。 和傅清言闲聊是件很舒服的事。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如溪流轻缓淌过,又博学多闻,随便什么都能拿来说出些有关的典故。 两人并排走着,不知不觉就也来到了秋棠院。 傅家人是傅氏娘家亲戚,来了后可以请到秋棠院来,无需避讳。 姑嫂两人在屋里落了座,孩子们给长辈见过礼后,傅氏就让孩子们去院子里玩。 “他们都是坐不住的。”傅氏指着穆少宁兄妹俩,“在屋里待不片刻就要往外跑。玲珑倒是坐得住,不过还是不拘着她了。难得今天天气好,让孩子们出去走走。” 邓氏自然是同意的。 出了门后,兄妹俩吵吵嚷嚷地去了雪兰院寻蒋氏。 玲珑和傅清言在院中闲聊。 看丫鬟红月往茶水间走,玲珑叫住了她,问:“你这是去做什么?” 红月道:“婢子去备茶。大舅太太来了,夫人遣了婢子奉茶。” “这样。”玲珑和傅清言说了一声,起身朝红月那边去,“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说着就随红月同去了茶水间。 傅清言下意识就站起来跟在了她身后,到了茶水间门口又有些犹豫,不知这样合不合礼数。 他正踟蹰着打算问玲珑一声,就见门帘晃动了下,玲珑探出头来四顾寻觅。 “咦?正找你呢,可是巧了,刚好在这里。”望见近在咫尺的傅清言后,玲珑粲然而笑,问他:“不知傅公子有兴趣进来坐一会儿么?” · 屋内,邓氏一阵咳声刚刚止住之后,却是忘记了把帕子收回去。 捏着帕子的手悬在半空,她愣了很久,问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姑嫂俩感情甚好,即便是出嫁后,傅氏有事情也常常和邓氏商量。 可是,对邓氏来说,以前所有商量过的事情加起来,也不及眼下这个来得让人意外。 “是真的。玲珑唤七爷一声七叔叔。算算辈分,这样正合适。” 傅氏回答得毫不犹豫。她语气坚定,神色郑重地说:“嫂嫂,我想把玲珑养在我名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养在你名下?”邓氏问:“你和侯爷商量过吗。” “没有。”傅氏起身走到花架旁,拨弄着绿萝垂下来的叶子,“我也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先把这主意告诉侯爷。”回头一笑,对邓氏道:“所以还想着要不要去找嫂嫂商量呢。可巧你就来了,正好先和你说说看。” 很显然,傅氏有自己的顾忌。不然的话,直接把话和侯爷挑明便罢。邓氏知道傅氏顾忌什么,犹豫着说:“侯府那么多” 话没说完,外头响起了红霜的声音:“夫人,茶沏好了。” 姑嫂两个默契地静了下来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帘子掀开,进来的并非去泡茶的红月,而是傅清言。红月随后而入,捧着红漆梅花纹托盘进到屋里,将茶盏依次放在了邓氏和傅氏跟前。 傅氏问傅清言:“玲珑呢?” “她啊。”傅清言的眸中现出暖意,“被三小姐叫去了。好像是三小姐和三少爷有什么冲突,到了大太太跟前争执不下,喊了玲珑去作证。” 傅氏忍俊不禁,侧对着邓氏说:“家里那两个活宝,一刻也不得闲。平时少宁不在家就罢了。一在家待久,俩人准得闹起来。” “现在不怕了。”邓氏笑道:“有玲珑呢。” “这倒是。”傅氏说:“兄妹俩都喜欢玲珑,她一说和,两人就不闹了。” 说着话的功夫,邓氏和傅氏端起茶盏来饮。 掀开茶盖,茶香四溢。 傅氏“咦”了声,试着抿一口。 邓氏面带疑惑着慢慢饮着。 半晌后傅氏先开了口问:“这茶是怎么回事?” 红月还没开口,傅清言已经反问:“姑母看是怎么回事?” 傅氏笑道:“若是可以看得出我就不必问了。” 邓氏尝着手里这个茶有点苦有点甜,好喝,是绿茶的味道却又不完全是绿茶的味道,就唤了红月,也问:“这是什么茶?” 红月嗫喏着答不上来。 傅清言含笑道:“母亲问她,她是说不出来的。因为玲珑泡这茶的时候,让丫鬟去准备东西了,只我在旁边一直看着。” “玲珑泡的?”傅氏和邓氏都大为惊讶。 “是。”提到刚才的情形,傅清言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下来,道:“母亲的那一杯,她加了甜杏仁和蜂蜜到绿茶中。说是看到母亲刚才咳声不止,这样泡茶止咳润肺,对身体好。还特意告诉我做法,让我回去后给您也这样泡着喝。至于姑母的,她是用白术和甘草煮了水,再用这水泡绿茶。姑母最近脸色不太好,这茶能够益气生血。” 邓氏赞道:“这孩子真懂事。” “是懂事。”傅氏把声音放轻,“她家人是做茶生意的,想来知道这些比较多。” 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再提到玲珑的遭遇,傅氏的心里也不好过。 半晌后,傅氏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邓氏有心想要打趣她让她心情好些,刚才看她是头回喝这茶,就道,“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我不来,玲珑也没这么折腾着给你弄。” “话可不是这么说。”傅氏袒护玲珑,“平日里我不让她去厨房和茶水间。如今你来了我少看了几眼,她才跟着钻了过去。” 她这话是实话。 高门大户的女儿们,有哪一个会往那些地方去? 不过,邓氏也有此看出傅氏是真喜欢那小姑娘,就笑着没多说什么。 傅清言知道母亲和姑母有话要说。他本也是想把玲珑花费的心思告诉给长辈们听,既然说完了,他也不再停留,出屋去习武场寻穆承辂去。 傅氏之子穆承辂走武路,打算考武举上战场,功夫很不错,每日都在习武场苦练。这个时候去那里,一准能寻得到人。 等到傅清言的身影消失后,邓氏方才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其实,我是不太赞同你把她养在你名下的。侯爷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再多一个姑娘,怕是不太好。” 她这话说得含蓄,不过傅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侯府不光她自己的孩子。还有先侯夫人的几个孩子。 其实这也是傅氏自己担忧的。 “可我是真想养着这个孩子。”傅氏平素性子温和,倔劲儿上来后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他们若是容不得她,大不了我买个宅子,带着她另过。总之不会让她受委屈。” 邓氏被小姑子这赌气的话逗笑了。 即便是已经出嫁为人母了,可在邓氏的眼里,眼前这个还是那脾气倔强,说不肯嫁就不肯嫁的少女一般。 “我就是说在记在你名下不合适而已。”邓氏握了傅氏的手道:“又没说没办法养着她。” 傅氏一听急了,“不养在我名下,难不成就让她做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既是要养着她,总得保她往后的日子顺顺和和的。断然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她!” “看你这急的。”邓氏拿起傅氏跟前的茶盏,塞到她手里,“你可多喝喝茶吧。改天让玲珑给你泡个凝神静气的。” 傅氏听后,忍俊不禁,笑着抿了口茶。 自从嫂嫂入了门后,多年来一直和她关系非常好。 如今母亲过世多年。也就在这个嫂嫂跟前,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把茶盏搁下后,傅氏道:“你若是不同意,总得帮我想个章程出来。如果说一点辙都没有,我可不依。” “办法有是有。不过,总得看看父亲和茂山的意思,再问问侯爷,最后还等请示七爷。” 傅氏没料到邓氏居然有法子解决,忍不住问:“什么办法?”又道:“只要这法子好,我自然去劝父亲和兄长。也尽力说服七爷。” 邓氏说道:“这法子倒也不难。” 她略顿了顿,才慢慢开口:“我想着,不如把玲珑的名字记在傅家。” “傅家!”傅氏讶然。 “对。记在我和茂山名下,由你养着。这孩子乖巧懂事,我喜欢得紧。”邓氏说道:“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最简单不过。往后就说玲珑是傅家远亲的孩子,来投靠我们,把玲珑记在我名下。你既是她的姑母,再由你来养着她,旁人半点都不能多说什么。” 生怕傅氏多想,邓氏又道:“这事儿和父亲说一声,一准能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最疼你。老爷子大老远赶过来,一直和我们说,玲珑是傅家的大恩人,千万要善待这个小姑娘。还说往后玲珑一切的花用都由他来出,以后她出嫁,老爷子也要给她准备一份体面嫁妆。这些可都是刚才来的路上,一遍遍唠叨给我们听的。” 傅氏听后,泪盈于睫。 这些日子她在病中神志不清,害得老父亲为她担忧,短短两年就苍老了许多。 傅氏握着邓氏的手,说不出话。 邓氏笑道:“就这么说好了。走,咱们去找他们去。跟你说,我刚才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现在想想,却是怎么都比养在你名下合适。” 侯府里,侯爷子女好几人,且不都是傅氏所生,还有先侯夫人留下的子嗣。 如果傅氏做主收下玲珑,侯府嫡出的孩子多了一个。万一先侯夫人留下的孩子们闹起来,岂不是伤了和气。 毕竟玲珑对于傅家人来说是大恩人,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却不是。 而傅家就不同了。 傅家满门清贵,家风甚好,除非四十无子,不然绝不纳妾。 傅茂山无通房无妾室,和邓氏只有嫡出的二子一女,家庭简单。只要决定下来,基本上没什么阻力。 其实邓氏愿意把玲珑记在自己名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天底下想和郜七爷攀上关系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哪一个能成功的?即便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关系好,对于穆家的人,七爷也不是各个都搭理。 可是有玲珑在,傅家就和七爷有了关系。 傅家书香传家,桃李满天下,曾有二十余人入翰林,出过三位阁老。在士林中极有名望。 只是这等名望在七爷面前怕是不够看的。七爷肯不肯给傅家这个机会还难说。 · 她们遣了人去寻穆家老太爷和大老爷的时候,傅老太爷和穆霖也正谈论玲珑的事情。 傅老太爷原本想着,女儿那般病症原本是治不好了,一天天的失望堆积下来,让人渐渐地没了希望。 谁知玲珑一来却有了转机。 这样的情形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为此,老人家考虑着,往后玲珑的一切开支都由傅家提供。直到她出嫁,再给她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 谁知侯爷却说,七爷已经把这事儿给揽下来了。 这可愁坏了傅老太爷。原本随身带来的银票都没了用处。 可巧这个时候有小厮来禀,说是夫人和傅大太太有事寻傅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商量。 傅老太爷和傅茂山就去了秋棠院寻傅氏和邓氏。 邓氏的提议刚刚说出来,傅老太爷一改郁色当即拍板。 “就记在老大家的名下!”老人家高兴得哈哈大笑,“往后我可就多了个小孙女!以后她出嫁,你们不用管,嫁妆全都我来处!” 傅茂山从邓氏的话语里多少猜出了点她的私心,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却也觉得这个法子好,“这样处理最为妥当。”又怕妻子的私心被北镇抚使大人看出来,犹豫着道:“这事儿得七爷准了才可以。不若我遣了人去寻七爷,问问他的意见。” 傅老太爷颔首道:“是得和他说声。” 不过,老人家怕那个冷面阎王一样的男人不肯答应,遂道:“茂山和茂英都别让人去问。我亲自去问。” 只希望对方看在他的面子上,能松一松口答应下来。 · 北镇抚使带一队飞翎卫出了京。除了皇上外,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办事。根本寻不到人。 傅老太爷只能先回了冀州静等。 等到十月末,眼看着就要进冬月了,傅老太爷方才收到消息,郜七爷刚刚入了京。 傅老太爷赶忙动身去了京城,拜见定国公和郜七爷。 郜世修刚从卫所回到府里就听说傅阁老已经等了他四个时辰,顿感意外至极。 “傅大学士?”他把手中马鞭随意一抛,等侍卫接过去了,又问:“他来做什么。” “小的不知。” “不见。有父亲在招待他就够了。” “好像是和玲珑小姐有关系。” 郜世修脚步微顿,回头看过来,清冷的视线落在了侍卫身上。 侍卫脊背冒出一层冷汗,急忙解释:“小的并非不想告诉您。而是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和她有关系,所以刚开始没有说。” 郜世修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墙角边的一树绿梅。许久后,略一颔首,“我去看看。” 国公府待客的茶厅,傅老太爷并不是第一次来。可他是头回在这儿和郜七爷相见。 在傅老太爷的印象里,定国公的孩子中,唯有这个孩子最出众。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但凡先生们问话,就没他答不出的问题。 可这个孩子也有个缺点,不近人情,待人凉薄。与谁都有些合不来。非常孤傲。 偏偏他又有孤傲的资本。无论家世才貌都是一顶一的好。让人想讥讽他几句都做不到。 如今看着已然高大挺拔的男子,傅老太爷不由叹了句:“唉,真是老了。看看你,都长那么大了。”小时候虽然冷冰冰的,可是又漂亮又聪明,瞧着也很玉雪可爱。谁曾想日后竟是行事如此狠辣的一个。 年初刚接任北镇抚使,头次办案,便是两广贪墨。大理寺有了确切证据,却有三名官员叛逃在外没能即刻捉住。 皇上把此事交给七爷去办。七爷亲带飞翎卫去两广寻人,把犯了案的两广总督连一名知府一名同知直接捉拿。谁知对方居然设了陷阱,公然抵抗。七爷直接手起刀落,亲斩三人。后割下三人头颅回京复命。 皇上大加赞赏,赐予玉佩一枚以示嘉奖。 自此以后,天下人无不知晓七爷是皇上的亲信重臣。在他跟前,谁也不敢放肆。 傅老太爷知道七爷不喜欢绕圈子,就直接了当地道:“有件事老夫想要和七爷商议。只是不知可不可行。” 对待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郜世修心存敬意,简短说道:“请讲。” “您救过一个孩子,叫玲珑的,应当还记得吧?我打算把她记在犬子名下。” 听到这个消息,郜世修倒是真的有些意外,“傅家?” 他刚回京,还没来得及让人查探玲珑身边的事情。只听说傅家人曾去探望她,细节还不知晓。 傅老太爷斟酌着说道:“我家女儿想抚养她。只是侯府里关系较为复杂,孩子记在她的名下不太合适,所以打算记在犬子名下,由他妹妹来抚养。往后,这孩子既是傅家的,也是穆家的,两边都看顾着她。您看如何?” 郜世修沉吟不语。 那么,小丫头往后就是唤作傅玲珑了吧。 这名字倒也算得上勉强顺耳。 至于和傅家有牵连,郜世修不喜欢别人借他的势,所以从不和文武官员深交。但是,如果能让小丫头往后过得更顺遂,偶尔为之他也并不在意。 再一考虑,如果小丫头成了傅阁老的孙女,依着辈分依然是叫他一声“七叔叔” 北镇抚使大人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对这提议略作点评。 “尚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既是打算把玲珑认作自家孩子,傅家人就把这事儿正儿八经地提上了日程。仔细挑了个好日子,把玲珑带到冀州祖宅,请了亲朋好友来作见证。 小姑娘可爱伶俐,很讨长辈们喜欢。 她到傅家才半天的功夫,傅家的老人们就开始亲亲热热地叫了她去家中玩,拿出果子点心让她和家里孩子们玩耍。 一位族叔祖家的老太太还说,这姑娘合眼缘,那么乖巧,跟傅家子孙们真是一个样儿。 翌日便是正日子。一大早傅氏就遣人去叫玲珑。冬菱和顾妈妈给玲珑换好衣裳,她打着哈欠出了屋。 如今已经是冬月下旬,天气寒冷刺骨。 怕玲珑冻着,傅氏让人给她做了厚厚的棉衣。又在外头罩了个灰鼠皮白绒毛领斗篷。整个人笼在毛绒绒的衣裳里,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傅氏和邓氏看到后,都喜欢得不行,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去傅家祠堂。祭祖过后,把她的名字正儿八经地记在了傅茂山和邓氏的名下。 · 玲珑初来乍到,京中高门的女孩儿们都还不认得她。 为此傅老太爷特意吩咐了傅茂山夫妻俩,在年后设品茶宴,请京中相熟人家的太太姑娘们来做客,顺便领了玲珑认认人。 傅氏听闻后,特意去冀州寻了老太爷,说想在侯府设宴。 后傅老太爷驳了她的意思:“你们设宴是你们的事儿,往后再说。这孙女儿头一次露面,总得在我傅家吧?” 傅氏争不过父亲,只能由着他的意思,先在傅家设宴,而后侯府再另行准备。 要请的客人们都是来自于京中高门,地点自然不能是在冀州,就定在了傅茂山家。 傅茂山兄弟二人。弟弟傅茂泉外派做官,京中府里只他们一家在。 过了年后,邓氏开始做着各种准备,忙碌着张罗起宴席来。 这天是正月二十五。 虽然已经入了春,可天还是冷得紧。 侯府里,雪兰院的西厢房,火盆烧得旺,屋子里暖融融的,窗台上养着的一丛水仙开得正好。 玲珑刚进屋子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看丫鬟梅叶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桌子,就问她:“少宜醒了吗?” 梅叶还没回答,里头卧房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醒了醒了。正等着你呢。赶紧过来吧。” 屋里头的温度更高。火盆就是在卧房里燃着的。 一进里间的门,玲珑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穆少宜。平素活蹦乱跳的她,此刻脸颊泛着微微的酡红,裹紧被子缩成一团。 “你可好些了?”玲珑担忧地问她:“要不要喝水?我让人给你倒一些来。” 前些天姑娘们在花园里。起了大风,大家都披上了斗篷和披风。唯有穆少宜,觉得披风碍事,不肯穿。 回屋里不久她就开始流鼻涕咳嗽,当天晚上就有些热。到了昨儿晚上,直接高烧起来。 幸好大夫开的药方效果不错,高热褪去,现在只有些微地发烧了。 玲珑往穆少宜的床边去,梅枝和梅叶张罗着要从中间立一个屏风,挡在她和床边。 玲珑道:“不用了。我和少宜说说话就行,哪就这么麻烦。” “还是扯上屏风吧。”穆少宜嗓子疼,瓮声瓮气地说:“别传染了你风寒。”不由分说让丫鬟们把屏风摆了过去。 玲珑和她说了会儿话,看穆少宜乏了,告辞离去。刚走到外间,恰逢穆少宁过来探望妹妹。俩人就在屋门口碰了个正着。 穆少宁奇道:“咦?真巧了。玲珑怎么在这儿?” 门外小厮小心翼翼提醒,“少爷,您得叫表姑。” 玲珑现下是穆承辂的表妹,而穆承辂是穆少宁的三叔。小厮这般提醒倒也没错。 偏穆少宁不听,眉端一扬,哼道:“小丫头还是我救回来的。凭甚就非得这么着了?我就叫玲珑。玲珑。” 这时穆少宜从屋里嚷道:“小姑姑就是小姑姑!还你救回来的明明是七爷救的人!” 穆少宁轻嗤,“我想怎么着你管得着么。有本事你跑出来训我啊。” 刚才喊了两句已经用尽了力气,穆少宜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玲珑回到屋里劝穆少宜:“你别和他置气了。他不懂事,咱们不和他计较啊。” 穆少宜被她逗得乐个不停。 穆少宁在外头嚷:“小黄毛丫头,你说谁不懂事呢!” 玲珑叮嘱穆少宜好好休息,回到外间。穆少宁拦住她不让她走。 她朝着门外望了眼,愕然问:“三表哥,你怎么来了?” 这“三表哥”,指的自然是傅氏之子穆承辂。 穆少宁下意识回头去看。 玲珑瞅准机会,拎着裙摆跑出屋去。 穆少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小丫头摆了一道。气得跳脚,却看她逃得那么卖力,就没有再去拦她。 玲珑回到秋棠院找傅氏,没寻到人,问了丫鬟才知道夫人去了木樨院找侯爷。 木樨院的厅堂中,傅氏和穆霖相对而坐。旁边立着一人,正是低眉顺目的袁老姨娘。 两人正在议论明日傅家设宴的事情。 等到商议好带过去的表礼,穆霖道:“原本是说让少宜跟着玲珑一起去。如今少宜病了,玲珑自己过去也没甚意思。倒不如让少媛和少如少娟跟着过去,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来得有些突然。之前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傅氏瞥了眼立在旁边的袁老姨娘,微笑道:“好啊。” 穆霖回头朝袁老姨娘点了点头。他正要宽慰袁老姨娘几句,就听傅氏再次开了口。 “说实话,如果侯爷不和我说,我是一定不会带她们去的。” 穆霖沉默着看了过来。 傅氏眉心轻蹙,为难地说:“您也知道,二太太这些天一直都不见好,过年的时候都没能出来帮忙张罗酒席和招待客人。我还想着留了孩子们在她身边尽孝道的。二太太病了的事情,京城里好多人家都知道了。到时候见到二小姐c四小姐和五小姐,少不得要问一声她们母亲的身体状况,万一听说二太太还病着,倒显得她们宁愿出去玩也不肯守在母亲身边女儿家最重名声,这又对名声极为不利,也不知是谁给侯爷出了这么个坏主意?” 侯府的二太太陆氏,自打侯夫人病好了后就卧床不起。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没什么事儿。偏陆氏觉得头疼心口痛,卧在床上起不来。 过年的时候,宾客往来众多,陆氏依然称病不肯出屋。 京城里有几户和陆家相熟的人家,都在说是不是侯夫人苛待二房子女,所以自打傅氏痊愈后,陆氏就身子一直不见好。 傅氏听见后,只当是个笑话听听,并不在意。 现下二房的人把主意打到了她这边,袁老姨娘还说动了侯爷来帮腔,傅氏自然不会继续坐视不理。 穆霖思量着道:“你这话说得对。她们母亲病着,这样出行确实不太好。” 袁老姨娘赶忙在旁边说:“二太太那边有婢子照应着,不会有事的。几位小姐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趁着春光好,和别家女眷多往来些也好。特别是二小姐,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年了。” 她特意提起穆少媛,就是想提醒穆霖,之前两个人商议过的事儿。 穆少媛已经十三岁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一直没定好是哪一家。袁老姨娘就是用这个为借口,说动了穆霖让二房的孩子们跟着出去走走。 女孩儿家,若是在别家太太们跟前露了脸,得了太太们的喜欢,那么说亲的人家自然就上门来了。选择越多,嫁的就可能越好。 当时袁老姨娘还说,只让穆少媛一个人跟去傅家宴席的话未免有些显眼,让双胞胎也去的话,就不至于显得那么意图明显。 穆霖当时答应下来,现在听闻傅氏的话后,开始犹豫。母亲都还病着,孩子们却出去玩,还是有些不合适。 这时候傅氏说道:“既然袁老姨娘坚持让孩子们去,我就带她们走这一趟。只是我有些话要事先和侯爷说一声。” 穆霖点头,“什么事?” “要我说,她们不去为好。只是袁老姨娘坚持,我就松口答应下来。可是,既然二太太病着,二房的孩子们去了,也不能乱跑,最好在屋子里待着,免得被别家太太看到了,要说咱们府上的孩子没规矩。您放心,我会让嫂嫂特意备一间整齐干净的屋子来招待她们,放上瓜果笔墨,怎么着都能有玩的,不会让她们觉得无趣。” 傅氏顿了顿,又道:“现下少宜也病了,大太太为了女儿都能够放弃宴席,二小姐她们却不肯为了母亲留在家里。说出去,怕是不太好听。” 听了最后这几句,穆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袁老姨娘急了,怕穆霖一口答应下来,顾不得傅氏在场,劝道:“侯爷,这样的话,那之前说的事儿不就办不成了?” 她说的是穆少媛在太太们跟前露脸的事儿。 其实,袁老姨娘最主要是想顺带着让双胞胎露个脸。她们再过一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提前搏个好名声的话,以后的事情就顺利得多。 以傅家在士林中的名望之高,肯定能连带着让孩子们也跟了沾些光。 原本穆霖见袁老姨娘一心为了孩子们着想,所以特意为她在傅氏面前开了口。 如今傅氏已经把利害关系明明白白摊开来说,袁老姨娘还咄咄相逼,穆霖便有些厌烦袁老姨娘的做派。 恰逢袁老姨娘笑着说道:“侯爷,您可是答应了婢子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种话,自穆霖年少时就听着了。以往的时候,他觉得男人应该重诺,基本上都是笑着说是。现在听到这话,却觉出了逼迫的味道。 “我知道了。”他略有不耐地说:“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去吧。不过,都得听夫人的话。谁要是违背了夫人的意思,即刻送回来关禁闭。” · 明日要出门去傅家。用过晚膳后,傅氏早早地就让玲珑回了屋子歇息。 洗漱完毕,玲珑解了发辫准备睡下,就见顾妈妈脚步匆匆地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姑娘。”顾妈妈走得太急,说话带着喘,“刚刚七爷让二少爷送来的。吩咐婢子一定要亲自交给您。” 二少爷便是穆少宁。 玲珑听说是七爷送来的信件,立刻没了困意,拿过信件抽出信笺。展开之后,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 当时不在京中,未能同去冀州。现送上薄礼,聊表歉意。 ——说的是玲珑去冀州记在傅家名下那时候。 玲珑正想着七叔叔送来的薄礼是什么呢,就见冬菱和锦绣两人挪着步子走了进来。 手里还费力地抬着个三尺宽两尺高的紫檀木大箱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箱子打开,里头共放了三样东西。当中一个很大的包袱,占了箱子大半的空间。左边塞了个半尺见方的小匣子,右侧是个一尺宽半尺高的沉香木盒。 锦绣把包袱拎出来搁到桌子上,解开系带,里头满满的全是衣裳。顾妈妈打开沉香木盒,里头搁着各样首饰。冬菱取了小匣子,里面是各种小东西,有香膏有香囊还有其他的一些。 顾妈妈拿了香脂来,净过手后搓匀了给玲珑抹脸,“一看就是宫里要来的。这种香脂啊,用料很好,公主们年纪小的时候就用这个。比胭脂水粉还要贵。” 冬菱小心地翻了翻,奇道:“咦?有香膏香包香脂头油。怎么没有胭脂水粉的?” “姑娘这么漂亮,而且年纪小,不用使那些。”锦绣说着,拿了几样首饰仔细看看,轻声道:“内造物品,考究得很。七爷是真疼小姐。”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外加四双鞋子,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回头问她们,“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因为年龄小,艳色隐现。身穿素色掐银丝折枝花百褶裙,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七爷眼光就是好,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不是么。” 玲珑听后,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可玲珑还是凑到他跟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还在长个子。这样可体的衣裳,要不了几天就得紧了穿不下。七叔叔下次如果送衣裳给我,不妨宽松一点。还能多穿些日子。” 这话是昨儿晚上红玉红霜小声议论时候她听到的。后来想想,真有道理,今天就特意和郜世修说声。 看着玲珑认真仔细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这是在给我省银子呢?”他含笑道:“无需如此。平素我花销也不太多,正愁银子没地方用,给你使着正合适。若是小了,我让人重新做了给你。” 玲珑低着头嘀嘀咕咕:“可是,那多浪费啊!” “没什么。”郜世修不甚在意说着,抬指在她紧皱的眉心处抚过,“只要你能合用,再多也不浪费。” · 到了傅府门前,玲珑车子停下的时候,傅氏已经在她车前等着了。 走之前傅氏看玲珑困倦,就让她在车上多睡会儿,没有和她同乘一辆车,又让顾妈妈她们随身伺候着。 至于穆少媛她们,傅氏离开之前遣了人去叫她们。不料去青兰院喊了几次,对方都说是在用早膳,马上就好。 眼看着太阳高照了,想想玲珑困得那么厉害都一大早起来,而二房那几个年纪大的拖拖拉拉没个准时间,傅氏也火了。让人去木樨院说了声,不管二房的人是真懒到没有准备好,还是拿乔故意这样,她直接带了玲珑先行往傅家去。 出门的时候,穆霖遣了门房的人和她说,稍晚一些袁老姨娘会带着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送了二房的姑娘们过来,让她只管先走,不必担忧。 待到玲珑下了马车,傅氏问道:“刚才七爷来看你了?” “是。”玲珑说:“七爷今日要进宫,刚好顺路,就等着见上一见。” 傅氏神色复杂。 顾妈妈几人面面相觑。 但凡在京中久一点,就都知道从定国公府进宫的话,走那个街角是绕道的。 只是这话没人在玲珑跟前挑明。 傅氏和玲珑说话的空档,另有三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车子十分特别,并非用的寻常黑漆,而是略带红色。马车上雕有繁复纹饰,华贵大方。 玲珑只瞥了一眼就打算收回视线。谁知这个时候马车帘子晃动,从上面走下来一位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清丽,自带三分傲气。 “沈家二小姐?”傅氏毕竟两年没有和京中其他人家来往了,从对方的五官里依稀看出以前的影子,约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疑惑着轻声说:“沈家人怎么也来了。没听嫂嫂说请过沈家人啊。她们来做什么。” 听说这位是沈家的小姐,玲珑立刻心里警铃大作。 刚才七叔叔离开之前,快速地在她耳边说过一句,防着沈家人,不要多接触。 七叔叔没有说太多。玲珑不太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听傅氏这样说,又看顾妈妈面露警惕好似不太喜欢沈家人,便小声问顾妈妈:“沈家是做什么的?” 她觉得,七叔叔为她寻了顾妈妈她们来,肯定是有他的用意。七叔叔衷心可靠的手下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寻了这三位从宫里来的? 所以,现在她有了不明白的事情,索性来问顾妈妈。 顾妈妈寻了个借口把玲珑带到旁边无人的僻静处,做出给玲珑整理衣裳下摆的样子,压低声量道:“兵部尚书姓沈。” 这事儿没人和玲珑提过。她家在晋中,原先无忧无虑长大,父母亲并不会和她说太多京中官员的事情。到了京中后也没听人提过,因此不知道。 现下听了这话后,玲珑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 她知道现在皇后的兄长是兵部尚书。原来,沈家是现在皇后的娘家,也是大皇子的外家。 先慧淑皇后嫁给皇上后多年无子,太后无奈,为了皇家血脉,允了其他妃嫔先行生育。嫔妃陆续诞下两位皇子后,皇后娘娘方才有了身孕,生下一子,立为太子。 因此,太子虽是嫡出,实则行三。 先慧淑皇后故去后,大皇子的生母被立为皇后。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顾妈妈不时地抬眼望着玲珑,见她目光澄明,知道小姐这是清楚了沈家的地位和宫里的关系,笑道:“虽说沈家要防着点,姑娘却也不用怕了他们。” 玲珑点点头。 这倒是。 皇上明显更喜欢太子和七叔叔。 玲珑道:“我不搭理他们就是了。”七叔叔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顾妈妈笑着颔首,陪了玲珑往前行去。 玲珑打算绕过沈家女眷,和傅氏一起直接往旁边道上去。 谁曾想,还是没能完全避开。 走了没几步,有人在旁边柔声唤道:“请问前面是傅家的四小姐吗?” 傅茂山有一女,其弟傅茂泉有两女,都比玲珑大。因此,玲珑在傅家小姐中行四。 这声音十分耳生。 玲珑回头去看,就见那位沈家二小姐正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玲珑不愿搭理那位二小姐,只笑着说了句“你好”,再没了旁的。 傅氏拿捏不准沈家人过来是做什么的,见状也只依着礼数和对方说了几句话,就带着玲珑信步往里走。 沈芝雪脸上温和的微笑有些挂不住。等到她们离开,她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渐渐转冷。 厅堂里已经聚了不少太太小姐们。一圈儿行礼下来,玲珑收到了好多长辈们的见面礼,交由锦绣和冬菱拿着。 太太们一直赞玲珑乖巧懂事又漂亮。 这话越听越多,玲珑羞赧,小脸通红。 邓氏指了她和太太们说:“我这女儿啊,害羞得很。若是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太太们笑道:“玲珑这么听话,哪里有半点儿不合礼数了?你啊,就算是自家孩子,也得说话公正着些。” “就是。”傅氏在旁道:“玲珑多乖。我怎么看她都好着呢。” 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们,闻言笑着打趣。 这时帘子撩开,有两名少年郎走了进来。两人相貌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年长那个身材略矮些,十六七岁的年纪,笑容非常和善,正是傅家大少爷傅清行。年少那个相貌更为出众,温润如玉,便是傅家二少爷傅清言。 两人行到跟前,给长辈们揖礼请安。 傅清行和长辈们说着话的功夫。傅清言看到玲珑也在,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玲珑笑着说:“才刚到。姐姐呢?”说的是傅茂山和邓氏的女儿傅清盈。 “她啊,”傅清言道,“应当在帮母亲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你且等会儿,得闲了让她过来陪你。” 傅清言知道玲珑不认识这儿的人,怕她紧张,就在旁和她温声说着话。 没多久,丫鬟们来禀:“太太,姑太太,瑞王妃来了。” 屋内的太太们闻言都起了身。 瑞王乃是今上的亲叔父。瑞王爷和瑞王妃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今肯来傅家宴席,当真难得。 “老王妃来了?”邓氏惊喜且意外,“快快有请。”说着拉了傅氏一起亲自去迎接。 其他太太们也有很多跟着出了门去迎。 出门前,邓氏和傅氏叮嘱傅清言兄弟俩:“你们陪着玲珑一会儿。” 傅清行c傅清言就和玲珑一起跟了过去。 人不算少。虽然彼此间都隔了不少距离,傅清言依然怕人多会碰到玲珑,从头到尾都护在她的旁边。 瑞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院子里。主人和宾客凑在一起,虽算不上人山人海,搭眼看过去也有些拥挤。 许多小姐们也看屋里人多,索性在里玩,有的凑一起看锦鲤,有的欣赏府里花草。 看这情形,屋里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消停下来。傅清言就和玲珑c傅清行商量:“不如在园子里玩会儿吧。”等到太太们在瑞王妃跟前依次露过脸后就好了。 玲珑和傅清行都没意见。 傅清言找了个离待客的厅堂不算太远的僻静院子,摆了棋盘。 三人轮番对弈,输了的下场换人。 因为玲珑年纪小,兄弟俩都让着她,以至于她一直坐在棋盘前,对手由兄弟俩轮番上任。 三盘下来,傅清言和玲珑对战的时候,傅清行遣了丫鬟去看看厅堂那边有没有。谁知厅堂那边还没好,丫鬟却给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怀宁侯府二房的几位小姐来了。 “太太和姑太太在瑞王妃跟前,婢子们不好去通禀,只好来跟少爷和小姐说声。”丫鬟道。 玲珑问:“你说穆家小姐们到了,那送小姐们来的袁老姨娘呢?” 丫鬟茫然,“什么袁老姨娘?侯府的人把小姐们送来后就都走了。只三位小姐在。” 傅清言往前探了探身,与玲珑道:“那个老姨娘八成想着她走了后,把小姐们单独丢下,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们。” 玲珑十分赞同他的猜测,“就是这样。” “越是逼着,我越不爱搭理。”傅清言说:“咱们不理她们。” 玲珑就笑,“听四哥的。” 傅家两房加起来一同序齿,傅清言行四。玲珑便喊他一声四哥。 看俩人也不继续下棋了,反而凑一起嘀嘀咕咕,傅清行在旁问:“不如我们去迎一下她们吧。” “她们来了便来了。”傅清言已经重新端正坐好,听了这话后头也不抬,凝视着棋盘,“姑母一早不就交代了?等她们到后直接带去院子‘休息’。照着做就好。” 傅清行踌躇着说:“毕竟过来是客。总不好冷待她们。” “对她们还用这么客气?”傅清言啪地把手中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不是对谁都和善,遇到不喜的事情,便锋芒毕露,“母亲不是说了吗,二房的人镇日里和姑母过不去。她们不让姑母好过,我们自然也不用对她们好声好气。” 傅清行叹了口气,“你们不去便罢。我跟去瞧瞧。” 玲珑捏着棋子抬头看他,“大哥,你真不用管。” 傅清行素来是个老好人,看不得旁人被冷待,并不听弟弟妹妹说的,自顾自出了院子去找人。 · 穆少媛和双胞胎姐妹俩正由丫鬟领着往花园去。因为厅堂里都满着,没法把人往里带,就打算依着姑太太傅氏之前的吩咐,把她们领去那个打扫好的院子。 傅氏和邓氏都不是刻薄的性子。虽说要把人拘在那儿,倒也不会亏待她们。院落干净整洁,一切吃的用的都置备妥当,别说在那里待几个时辰了,就是待个几天不出来都没问题。 一路往那边走着,眼看着道路有点偏了,穆少媛当先止了步子。 双胞胎姐妹俩一直在叽叽喳喳谈论着今天穿的新衣裳,压根没留心在去什么地方。前面穆少媛停住了,她们才意识到这路有点荒凉,问丫鬟:“这是去哪儿?” 丫鬟低头说:“太太和姑太太给小姐们准备了果子点心。婢子带您们过去用一些。” 袁老姨娘在路上和三人提起过傅氏的打算。 穆少娟顿时闹起来,“凭什么别人好吃好喝的玩着,我们就要去那种地方?不干!”说着就要往别处跑。 穆少如随后跟上。 穆少媛低着头快步走在了她们旁边,而且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越过她们去。 邓氏和傅氏都是掌管过一府家务事的,自然有些手段。俩人早就有了准备,三人一闹起来,立刻有六名粗壮婆子拦住了她们的去处。 眼看着三人就要被婆子们擒住强硬带走了,傅清行小跑着过来,满头大汗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往来都是客。断然不能这样亏待了客人。” 看到是府中大少爷,婆子们无奈停下手解释:“是太太和姑太太吩咐了的。” 穆少如和穆少娟轮番高声喊傅清行:“大舅爷你可得帮帮我们!” 穆少媛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滚动。 傅清行看三位小姐的手腕上都被握出了红痕,摆手制止了丫鬟婆子,“我来带她们走走。” 为首的大丫鬟急道:“可是姑太太” “姑母那边我来解释。”傅清行好声好气地说:“往来都是客。更何况是侯府的小姐。我带她们走一走,出了什么事儿,我一力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上,丫鬟也不好坚持,只能听他的,低头退了下去。 穆少如喊了句“大舅爷你可真好”,拉着穆少娟嘻嘻哈哈地跑着离开。 穆少媛朝傅清行福了福身,跟着她们离去。 傅清行想要叫住她们,眼看着小姐们都走远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转身离开,去看傅清盈那儿在忙什么。 · 傅清言和玲珑对弈完那一局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同回待客的院子。因为不想一路过来不停和人打招呼,两人特意抄小道过来。 谁知刚从院子后门绕到院中,就远远地看到穆少如她们三人从院门口跑了进来。 恰好身边是一大丛青竹林。傅清言不愿玲珑和那几个人对上,抬手虚虚地拦了她一下。两人止步,把身形隐在竹林中,打算等那姐妹几个走远了再出来。 谁知另一侧也有人声传来。有两人说着话带了几个丫鬟往前去,方向恰好冲着穆家三位小姐跑来的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穆少如和穆少娟听说老王妃来了,有心想要过去请安,跑得很快。 穆少媛在后面疾步追着。她是庶女,以她的身份,轻易不能独自在身份尊贵的人跟前请安。所以紧跟这两位嫡妹,打算随着她们一同过去。 双胞胎姐妹俩笑闹着嘻嘻哈哈往前跑。没留神旁边有人走过去,一下子撞到了对方身上。 姐妹俩吓了一跳,赶紧停住。 被撞到的那位小姐当即恼怒地指了她们气道:“你们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 她年纪比姐妹俩略大一点,容颜清丽,身穿樱草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戴赤金镶红宝石璎珞,下巴微扬,傲气顿显,一看便是出自高门大户。 双胞胎不认识她。但看她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俩人对视一眼,赶忙齐齐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芝雪气狠狠地说:“随口就说的一句话而已,值几钱几两啊!你看我衣袖都给你们弄皱了。我不管,你们赔我!” “雪儿,你怎能跟市井妇人似的这样凶悍。”旁边出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声音如空谷而出,甚是美妙,“要我说,合该把她们擒住,质问她们的家中长辈。也不知是什么样粗俗的人家,才能教出这样不成体统的孩子。” 说话的女子身材高挑,约莫十八九岁,穿青莲色绣银纹对襟衫。相貌十分好看,因不苟言笑神色冷淡,整个人像是脱离于凡世一般不带有烟火气。 沈芝雪猛地反应过来,喊人来捉住姐妹俩。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六个婆子上来,双胞胎差点就被抓了去。现在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一看情形不对,俩人忽然一头,默契地拔腿就跑。 沈芝雪没料到有人在冲撞她后敢逃走,愣了愣后,指了身后的丫鬟说:“把她们给我追回来!” “不必了。”那神色冷淡的女子说道:“等会儿午宴时自然能够看到。到时候再计较也不迟。现在瑞王妃在里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拿人,反而落了下乘。” 沈芝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时她看到旁人一人缩手缩脚地站着,看着这边欲言又止,就点了对方,问:“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以沈家的门第,不该如此才对。 傅清言与她走在无人的僻静处,轻声道:“沈家六姑娘是沈二小姐的六姑姑,皇后娘娘的幺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可能因为很有才气的缘故,平常人她不太看得上眼。” 说到这儿,傅清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觉得这些话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讲。 可玲珑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不好意思不说,好半晌,傅清言才支支吾吾地道:“她年少时就心里有了人,多年来一直坚定着非那人不嫁,谁劝都不行,连她长姐皇后娘娘劝了也不肯听。偏对方根本不搭理她。结果磋磨到了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气质倒是磨得和那人有些相似,愈发清冷起来,不太合群。” 玲珑想到刚才沈家六姑娘对待穆少媛时候鄙夷又刻薄的话语,小大人似的感叹了句:“想不到她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一抬眼,却见傅清言神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傅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相中的那人是谁?” “呃,谁。” “北镇抚使,郜七爷。” “” 好吧,玲珑现在忽然觉得,那沈家六姑娘苦等爱情的故事没那么动人了。 这么个刻薄又嘴毒的人,居然妄想嫁给七叔叔? 凭什么哦。 · 傅清言把玲珑送回屋里时,厅中已经没有那么挤了。太太们有的在别的屋子摸牌,有的在园中散步,有的则和姑娘们说着话。只还有七八位和瑞王府相熟人家的当家太太在和瑞王妃说话。 玲珑进去后,朝瑞王妃端正行礼。 老王妃笑着亲自虚扶了她一把,上下打量,赞道:“是个好孩子。” 玲珑不愿和那沈家姑侄两个碰到,做什么都跟在傅氏或者邓氏身后,绝不离开半步。 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沈静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沈芝雪明白,六姑特意过来傅家,就是打算问问那小姑娘为什么可以得了七爷的青睐。偏偏对方不懂事,跟屁虫一样总是在长辈们身后,让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 侯府二房的几位姑娘虽然没捅出大篓子,可惹出的事儿也不少。到底是被“请”去了那个专门准备的院子。 午宴过后,女眷们重新聚在厅里,准备歇息会儿游园。 瑞王妃拉着玲珑的手,指了她和众人说:“我刚才瞧了这孩子很久。非常懂事乖巧,半点都不让人操心。”又与玲珑道:“前些天郜家老七去王府的时候,和王爷提起过你。老七说你最听话不过,是他见过最好的孩子。果然,他看人很准,就是有眼光。” 瑞王妃一席话,比寻常人百般的赞扬都来得有用。 更何况她话里还提起了郜七爷的意思。 太太们纷纷赞扬玲珑。 玲珑有些受不住这样热情洋溢的场面。可是,她隐约猜出是七叔叔特意为她请来了瑞王妃,所以即便笑得脸颊发酸,也开心得硬撑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这时候有丫鬟捧了茶具进屋,随后进来的是名十二岁的少女,气度端庄,笑容柔美。 “前些日子得了些不错的茶,我献丑给王妃和伯母们斟一杯。”傅清盈说着,朝玲珑使了个眼色,“只是茶艺不精,还望长辈们见谅。” 玲珑知道,姐姐这是怕她被“围攻”所以帮忙拉她出重围呢。玲珑感激地笑了笑,凑到傅清盈的身边跟着。 有位侍郎太太闻言笑道:“谁不知道傅家大小姐茶艺甚好?你若还算‘不精’的话,那我家那几个丫头就是差到地底下去了。” 傅清盈抿着嘴笑,让丫鬟把紫砂茶具一一摆好。又唤了丫鬟捧上各种普洱,让太太们挑选。待到每人都择好茶后,傅清盈正要烫茶具,却有一人忽然走上前来,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也颇有兴致。不若我和傅小姐各给长辈们倒一杯茶,看看谁的更好,如何?”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垂眸烫着茶具,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招待大家,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自小学习茶艺,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邓氏也不可能让她把话收回来了。 玲珑见双方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去,忙问:“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沈芝雪正琢磨着,一旁沈静玉当先说道:“二月二十二。” 玲珑听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足够晚。 现在已经是正月底了。再过几日,二月初九开始是春闱。七叔叔要下场的。在那期间,她可一心扑在那上面,别的什么都顾不得。 ·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怀宁侯穆霖把二房的几位小姐全部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谁都不准提前出来。 陆氏这次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袁老姨娘哀哀地求着穆霖,“侯爷,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婢子问过了,沈家的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姐们没做错什么,沈家还要故意为难。侯爷,您就绕过小姐们一次吧。” 说起这个,穆霖就满肚子火气。 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不只违抗侯夫人的意思不肯去院子里待着,还和沈家人起了冲突。沈家甚至派了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侯府的孩子要去冲撞六姑娘和二小姐。 幸好后来傅氏当机立断把她们送到那个院子里守好。 午宴过后,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去寻过傅氏,傅氏说孩子太过冒失,送去院子是特意罚她们。沈家的六姑娘当时没有寻到人,也不好在别人家院子里硬闯,这才作罢。不然的话,以沈家人的脾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怎么样。 袁老姨娘还想再求,穆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还不是你!夫人忙着没空,所以让你陪着她们看好她们。你倒好,自己提前离开了,还到街市转了一圈想要蒙混过去。不然的话,哪里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穆霖气极拂袖而去。 袁老姨娘呆呆地站着,没敢再吭声。 虽然二房的事情闹得厉害,不过,玲珑半点都没有去关注。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春闱上面。确切的说,是在将要参加春闱的七叔叔身上。 进入二月后,玲珑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时不时的寻了穆少宁,细问七叔叔最近在忙什么。 穆少宁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她的目的所在,哼笑道:“你怕七爷考不中?告诉你,七爷厉害着呢。你瞎操心什么。” 玲珑知道七叔叔厉害。 她也不想担忧来着。可是一想到他既得办案,又要读书,还兼顾着习武,就止不住地一阵阵担心。 穆少宁被玲珑问来问去了许多回。见到郜世修的时候,就会时常提起来几句。看七爷没制止他说下去,后来玲珑每次找他,他都会在卫所和郜世修唠叨起来。 “今天居然还问了问七爷做完事的时辰。我和她说了正常下衙的时辰,又和她讲,飞翎卫的事儿那么多,怎么可能准时归家?也不知道这丫头听进去了没。” 这话不过是随口几句,说完穆少宁就抛在脑后扯起了其他。 郜世修翻着卷宗的手指微顿,望着窗外次第开起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玲珑没敢去国公府寻七叔叔。生怕扰了他读书。于是瞅准了下衙的时间,由顾妈妈陪着,到荷花巷的街角去等着。 她想着,看看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点的话,知道他可以睡得好休息得好,精神也能养足。她也能放心一些。 车子停在街角转弯过去的地方,玲珑坐在车上,每每听到有马蹄声,就下车朝国公府门口看过去。 说来也是真巧。第一次下车,刚探头探脑了没多久,她就听到马蹄声c看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玲珑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只朝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七叔叔进府。 可是飞翎卫各个都是功夫好手,目力过人,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不过碍于七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所以没人敢妄自行动罢了。 “七爷。”进到国公府后,几人绷不住了问道:“您刚才怎么不去见玲珑小姐?” 大家伙儿一看就知道小姐是来找七爷的。七爷那么疼小姐,怎么现在反倒是视而不见了? “不必过去。”郜世修道。 小丫头明显是打算偷偷瞧他一眼就作罢。如果真想寻他,大大方方来国公府见就可以。或许是不想耽搁他读书吧。她既是有这个心,他便不想去戳穿她的好意。 七爷发了话,飞翎卫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把这事儿搁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不止是这一天,后面一天c再后面一天,甚至于是在春闱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在街角看到了玲珑小小的身影。 而且,飞翎卫们惊异地发现,原本北镇抚使大人每日归家的时辰不定,有时候太晚了,甚至都可能歇在宫里。可是自从第一次在街角见到玲珑小姐起,七爷开始每天都压着下衙的时辰,准时归家。 说实话,北镇抚司的事情多得满天飞,按时下衙可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如今七爷白天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只为了准时归家 他们都替他累得慌。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轮番每天都这样,飞翎卫都在为北镇抚使大人着急。 “七爷。”这天再一次是这种状况,他们等不及进到府里,策马在荷花巷行着的时候就憋不住小声苦劝,“您看,要不您和玲珑小姐说声,咱们已经知道她在那儿等了,往后别来了?这风大着呢。别吹病了。” “不必。”郜世修道,“每日早点回,让她看一眼就好。等不了多少时候。”而且还不能回来得太早,早了怕是她没过去。 飞翎卫急道:“可是——” 郜世修右手微抬。 飞翎卫们顿时噤了声没人敢再劝。 郜世修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知道这姑娘很重情义,也心思细腻。想到从川中往京城过来时,她一路的隐忍,郜世修明白,倘若他不让她每天看上一眼,只口头告诉她,自己每日都会早些归来定养好精神去赶赴考场,她怕是不会放心。 周围的人都不担忧他的会试。每个人都觉得,他天纵奇才,一定考得好考得中。 唯有这丫头,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为他紧张忧心着。 郜世修紧了紧握着的缰绳,在将要进入府门的刹那,终是忍不住视线挪移轻轻瞥了一眼。 看到街角那小小身影后,他忽地心安下来,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 回到院子,独自进屋换了身衣裳,郜世修沉吟片刻,去到茶厅,让人把郜家族学的女先生叫了来。 “过了年后,家中小姐们可是已经开始重新读书了?过几天春闱过后,我打算带个小姑娘来,跟着家中小姐一起读书。年纪不大,快九岁了。你们提前准备一下。” 郜世修语气平淡地说着,眸中笑意闪现。 如果小丫头知道往后每日都能见到他,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儿。 · 玲珑掰着指头熬啊熬。 好不容易等到了会试结束的日子。 她心急得不行,和傅氏说了一声,掐准了散场的时辰,估摸着七叔叔差不多到家了,忙带着顾妈妈和冬菱准备起来,打算到对面国公府去看看。 玲珑正要吩咐人准备马车,却听人来禀,说是有人求见。 去到茶厅后,看到来人,玲珑意外至极。 “长河?”她认出此人是七爷身边的近卫,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长河朝她深深揖了一礼,恭敬说道:“七爷说小姐一定会在这个时辰出府去找他,特意遣了小的来接您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玲珑头一次来国公府。 马车一路前行, 进到府里方才停下。有轿子早已候在旁边。 身穿靛蓝色褙子的婆子上前扶了她下车,丫鬟搀着她上到轿子上。一路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停下。 玲珑掀开帘子一瞧。嗯,很好。走了那么久,这还没到垂花门呢。想想也是。七叔叔肯定是住在外院。她也没必要往垂花门里去。 不过, 国公府可真够大的。 有位体面的妈妈走上前来,给玲珑引路, 一直走到了院门前方才停下。 玲珑仰头去看, 院门旁悬了个匾额,上书“菖蒲”二字。 到了这个院子后, 所有丫鬟婆子管事妈妈全都驻了足。很显然, 这儿是不准她们进来的。 冬菱也被拦阻在了外面。只有顾妈妈,因为要照顾玲珑, 被允许随身伺候。 之前长河一直跟在玲珑后头, 到了这个时候, 他走上前来给玲珑继续引路。 菖蒲苑十分敞阔。玲珑大概地目测了下, 至少有三个秋棠院那么大, 说不定还要更宽敞一些。路边栽有高树, 树旁满是花草。花香四溢, 阵阵微风吹过,那香气迎面而来, 让人不由得就心情愉悦。 一路往里去, 隔上段路便能见到几名目露精光的侍卫, 一看便是功夫好手。 菖蒲苑是七爷一个人住, 待客处和书房直接设在了第一进院子里。 长河引了玲珑到书房外。这回,连顾妈妈也被拦在了外面,只能等在廊檐下不能入内,仅玲珑可以到里头去。 玲珑抬手叩门。 清冷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玲珑开心地推门而入。 屋内,郜世修正立在窗边,手执书卷。夕阳渐渐西下。窗外暖光洒在他的身上,淡化了他周身的清冷,看上去温和而又沉静。 玲珑进屋后,他依然手不释卷不曾抬眼看过来。玲珑走到他的身边,左瞧右瞧,七叔叔还没反应。索性凑到他身侧,扶着他的手臂,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才晃一次,咚,额头上被很轻地敲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抬眼去看,视线范围内,是还没有完全收回的书脊一角。 “七叔叔打人。”玲珑委屈巴巴地望着郜世修。 “现在想起来叫我了。”郜世修语气故意放冷,眉目却很温和地垂眸望着她,“怎的进来后不吭声不理我?” 玲珑不怕他,自顾自拖了把椅子坐着。 “七叔叔这话说得不对。明明是你在看书顾不上我,我没办法了才过去打扰你的,并没有不搭理你。” 小姑娘个头不高。在椅子上往后坐得实,两条腿就悬空。晃啊晃的,一看就很悠闲自在。 “你若是叫我一声,我自然应你。你不声不响的,我如何应你。” 郜世修微笑着回到桌案前落了座,目测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起身走到玲珑身边,说:“起来吧。” 玲珑跳下椅子。 郜世修将这空椅放到了他的座椅旁边,示意玲珑过来。 玲珑就在桌前和他并排坐着了。 这时候她才发现,刚才七叔叔翻阅的居然是最基础的声律启蒙。旁边桌上一溜过去有四书五经,还有三字经千字文。知识深一些浅一点的都有,大都是启蒙就开始学的。 “你以前识过字吧。”郜世修这句是陈述而非询问,因此不用她回答,他就继续说道:“来,我看看你学到什么程度了。” 有时是他指了字让玲珑认,有时是他就一些段落做出提问,她回答。半个多时辰下来,郜世修基本上知晓玲珑学习的程度。 他又让玲珑写了几个大字,画了两幅小图。 “你的底子不错。”郜世修道:“过段时间开始跟着郜家小姐们来族学上课吧。” 这个安排可真是让玲珑意想不到。 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说:“七叔叔,你说让我来郜家读书?” “嗯。” “太好了。”玲珑美滋滋地想着,这样以后就能时常看到七叔叔了。 “我会把你大致的程度和几位女先生说一下。”郜世修合摊着的书册,指了其中几本,“你将要学习的课程一共有这些。族学每个月逢一的日子休息,一共有三天。另外逢二的下午你也可以不用去,可以自行安排。” 玲珑知道,但凡族学,一旦安排好了课程,基本上不太可能会在中间空出来半天,大都会紧凑安排完课程后,在最后一天留下半天空闲。 这里怎么不一样? 玲珑把这个疑问说给七叔叔听。 “嗯,这个。”郜世修语气平静地道:“其实那半日是有课程的。有个老妇专门讲女戒女训和女德。我觉得那些没什么用,做主帮你推了。你只管学其他有用的就好。” 这个想法可真的是出人意料。玲珑的笑容更大了些。不过想到另外一件事,又有些沮丧,刚刚扬起的笑容就垮了下来。 “唉。”她老气横秋地叹着气,“如果不用去沈家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就能早一点来族学,早点来七叔叔这边玩。 郜世修领会错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不想和沈家那些人再见面。 “沈家那边,你虽然要小心着些,却也不用太过担忧。”郜世修道:“届时我自会想办法遣了人去帮你,定然能够护你周全。” 听到这话,玲珑心里的好奇多过了忧愁,“七叔叔打算让谁过去?” 郜世修沉吟片刻,“还说不准。我得看看那天她们谁有空闲。” 会试时人的精力和体力经过了大量的消耗。在连日的书册和测考后,一定会疲惫至极。 玲珑想要见到七叔叔,其实最主要的就是看他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吃得消。如今见他没什么事,知晓他身体底子好没损耗太大,她也就放了心。 不过,这种时候,休息是很必要的。 玲珑生怕累着七叔叔,看看这边没什么事儿了就准备告辞离去。 临近分别,玲珑到了马车旁边刚要上去,却听郜世修忽地在后面唤了她一声。 玲珑回身抬头,“七叔叔?”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温暖的大手已经轻轻按在了她的发上。 “不错,长高了一点。”郜世修淡淡笑着,顺势揉了揉玲珑头顶的发,“我这儿有小厨房,以后你上学的时候如果饿了,想吃什么尽管和他们说,让他们做给你吃。” 玲珑一听,高兴极了,连忙答应下来。又暗戳戳地想着,以后上学的时候要不要每天都饿上一顿,专程来七叔叔这儿蹭吃蹭喝。还能顺便和他聊聊天。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 车子驶出国公府。 郜世修立在菖蒲苑外,目送车子远去。 玲珑忍不住从车窗口探头往回看。直到车子转了个弯,连七叔叔模糊的身影都看不到了,她才坐回了车里。 马车刚出国公府的大门,旁边突然有人策马疾驰而来。到了国公府门前依然没有减缓速度的趋势。 驾车的车夫经验丰富,看情形不对,当即勒了缰绳急忙把车子停下。即便反应及时,马儿却没法瞬间收住力道,连马带车又往前跑了几尺。 由于这几尺的关系,一匹拉车骏马的前蹄就擦过了对方骑着的马蹄。 疾驰的马嘶鸣着扬起马蹄。上面的人身子剧烈晃动着,差点摔下来。 “长没长眼睛!”马上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矮胖皮肤微黑,脸颊泛着醉醺醺的红晕,拍着马背扯着嗓子喊,“敢挡我的路,想不想活了!” 马车夫刚要反驳,看清对方是谁后,只能压下满心怒意,陪着小心说:“世子爷,小的也不是故意的。” 听了他这话,顾妈妈朝外看了眼。望清楚马上人的五官后,她压低声音讶然道:“居然是郜世子。” 刚才那一下猛然拉缰让玲珑身子撞到了车壁,胳膊泛着疼,根本没能去留意外头的情况。 顾妈妈说了后,玲珑恍然意识到和车夫起冲突的人是国公府世子郜世良。 这位世子爷她略有耳闻。 傅氏怕她不清楚两府之间的事情,这些天陆陆续续把国公府里重要的一些人和她略微提了下。 玲珑印象最深的是,郜世良品行不端,时常混迹于三教九流聚集的场所。 这是他父亲老定国公最不能忍受的。 郜世良出生时,定国公正在外征战,没能第一眼看到儿子。后来郜世良成长过程中,定国公也是在外时候多,在家时候极少。等到儿子长大,定国公才发现他早已染上恶习,吃喝嫖赌四样均有涉猎。 定国公一边懊悔自己没能担起责任好好教导他,一边恼他不争气,多有苛责。 父子俩关系越来越差。 郜世良行事愈发没有章程,定国公每每看到了,责罚也更狠。 相较之下定国公对幺子郜世修的疼宠就尤其明显起来。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世子爷和七爷的关系就开始僵持对立。 傅氏之所以把这些讲的那么详细,就是因为国公府那边早已知道玲珑是郜七爷的人。 所以傅氏特意提醒玲珑:“国公府其他人或许和你不会有什么冲突。但是遇到了大房的人却一定要小心,特别是世子爷,最好不要招惹他。” 如今听闻外头的人正是郜世良后,玲珑瞬间记起了傅氏的嘱咐,和顾妈妈说:“告诉车夫,尽快走。不要和他多争执。” 可是已经晚了。顾妈妈还没来得及想法子提醒车夫,郜世良已经下了马,摇摇晃晃地朝着车厢这边来。 车夫要去拦他,被他一巴掌扇了过去,还踹了几脚。 顾妈妈赶忙下车去拦人。可是郜世良已经伸手扒住了车窗,掀开车帘。 “这是谁家的女眷啊。”郜世良说着,眼睛咕噜噜转着往里看,“让我瞧瞧。” 浓重的酒臭气袭进车内。 冬菱把玲珑挡在身后,怒斥道:“休得无礼!” 看到她后,郜世良倒是略微清醒了点。 “冬菱姑姑?”他问:“您不在太子东宫里伺候着,来这里做什么。” 再一回头,看到顾妈妈,郜世良的酒醒了一半,“哟,顾嬷嬷。今儿出来的是太后娘娘吗?” 顾妈妈忍着怒气说:“婢子现下在玲珑小姐身边做事。” 听到那个小姐的名字,郜世良先是茫然的想了会儿,继而反应过来,目露凶狠。 “我道是谁呢。”他冷笑连连,“原来是七弟宝贝的哪个小姑娘。”说完继续扒车窗探头往里看,“让我瞧瞧有多漂亮。值当他那么小就开始养着。” 这话语里的龌龊意味让顾妈妈恨极,怒喝道:“请郜世子说话注意分寸!” “分寸?”郜世良双目赤红,甩着袖子高声道:“一个个的只知道让我注意分寸。他老七什么时候注意过他当弟弟的分寸了?毛头小子,也敢在我跟前作威作福!” “是么。作威作福?” 突如其来的清冷声音骤然响起。打散了这昏臭的气氛,带来一丝清明。 郜世良怔怔地转头看过去。 开始昏暗的天光下,一道挺拔的身影正从不远处往这边来。 郜世良讷讷地说:“七弟,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压根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到马车边,温声问:“丫头?没事吧?” “没事。”玲珑小声地说。 郜世修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看到七爷来了后压根不搭理自己,只管着那车里头的陌生人,郜世良“哈”地笑了一声,借了酒力壮胆,阴阳怪气地说:“不愧是老七。什么都想抢我的。我就和小姑娘说几句话而已,你也抢着来,把我赶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郜世修低声叮嘱了玲珑几句,慢慢侧身,望向郜世良。 “大哥这话说得好笑。”郜世修口中说着笑字,眸中却半点暖意都无,反而蕴藏着无尽怒气,“你自己把这世子之位看得那么重,就以为旁人都想要抢夺。须知这些我自己也能挣了来,根本不在乎。不过,你若是想要动她一丝一毫的话——” 郜世修目光陡然冷厉如利刃,压低声音,凑到郜世良跟前,一字字说道:“我不稀罕要你这世子的位置,却可以拿了你半条命去。” 郜世良缩缩脖子,身子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 他再嚣张,也不敢和这个幺弟正面对上。 但凡郜七爷说要取的人命,就没有能逃过去的。 谁也说不清楚,那双修长有力瞧着十分白皙好看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 郜世良拔腿就往府里跑。 郜世修却不放心让玲珑独自回去了。 “我送你一程。”郜世修说着,打开马车帘子,长腿一迈上了车。 玲珑没料到他说做就做那么干脆,赶紧朝里挪着,给七叔叔腾出来位置。 郜世修身高腿长,坐在玲珑的小车子里,很有些伸展不开。只能长腿屈起,把手臂搭在膝盖上面。 车夫把骏马调整了下驾好车子。冬菱和顾妈妈凑到前头在车夫旁边坐了。只留郜世修和玲珑在车内。 “这里也太局促了些。”郜世修非常不满意地上下打量着车厢,看它寻常样式,有的地方稍微有黑漆剥落,半旧不新的,想来是侯府里姑娘们轮换着用,就道:“改日让人专门给你做一个。喜欢什么样式的?” 他刚开始是想随便找个话题,免得小姑娘还想着刚才的事情,吓得晚上睡不好。 可是仔细看过后,他是真的决定给玲珑换个车。 他就没用过这么旧的东西,更不喜欢和别人共用物品。玲珑自然要和他一样,有个独自使着的车子才好。 也怪他之前没考虑到。 玲珑看七叔叔当了真,赶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又不常出门去,车子大了也没用。再说了,我个子小,用着挺合适的。” 见玲珑十分坚持,郜世修就沉默着没再提起这一茬。 侯府距离国公府不远。很快车子就到了侯府前头。 车子停下后,郜世修也玲珑道别,又朝冬菱示意了下。冬菱寻了个借口暂时没跟着车进府,而是在门口稍微停了一会儿,出来见郜七爷。 冬菱怕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紧张得头也不敢抬。静寂了一会儿后,方听七爷缓缓问道:“现下京城的小姐们惯用什么样的车子?哪种最好?” 冬菱不解,垂眉敛目恭敬说道:“婢子也不知道。这京城内,车子大同小异,没见有谁的特别。” 郜世修意识到冬菱刚从宫里出来,或许还不清楚京中情况,就准备离去问问别人。 后忽地想起一事,他又停了步子问:“那沈家的有没有特别之处?” 说到这个,冬菱倒是有印象:“前些天去傅府做客的时候,好多太太都说沈家二小姐和六姑娘的车子漂亮。特别是六姑娘的,车子外头雕的花纹都比旁人的好。” “是么。”郜世修若有所思,“她车子什么样式的。雕花又是怎样。” 冬菱仔细地描述了番。 郜世修略一颔首,没再提起旁的,让冬菱回了府。 · 没几日,到了玲珑将要去沈府做客的前一天。 田庄上的庄头来了府里,请示侯夫人今年庄子上的一些安排。傅氏脱不开身,玲珑独自在晩香院里看书。 书是七叔叔让人送来的。崭新崭新,还透着清新墨香。 玲珑爱不释手,连翻页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锦绣端了碟水果进屋,搁到桌子上,说:“小姐,七爷让人送了东西来,您过去看看吧。” 玲珑正看书看得迷,随口道:“七叔叔送我的?你拿来我瞧瞧。” 锦绣笑道:“东西有点大,搬不过来,得请您过去看看。” 玲珑恋恋不舍地放下书。 走出屋子后,她从刚才看的那一段文字里回神过来,想起是七叔叔给她送了礼物,顿时欢欣雀跃,脚步轻盈地跟着锦绣去了前头。 千算万算,没料到是一辆崭新的马车。 车子刷粉色漆,边角雕精致繁复的四君子图。车厢外头挂了十六个做工精细的小铜铃铛。铜铃铛下缀着络子。车子驶动的时候,络子随风而动,铃铛叮当作响,半掩着马蹄踏地声,又好看又好听。 车内铺了两层锦垫,边上放有四个嫩粉色桃枝纹靠枕,角落是一个两尺多高的小叶紫檀青竹纹矮柜。共有三层,打开来看,最底下是干净新衣裳,中间是首饰,最上面是些随手可用的点心。 玲珑把这车子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越瞧越喜欢,抬眸笑问送车来的长河:“七叔叔这是哪儿买的?” 长河与玲珑颇为熟悉。上次去国公府,就是他给玲珑带的路。所以郜世修这次遣了他来东西。 听到玲珑这样问,长河笑答:“外头哪里买得到这样好的?是七爷前两天设计好了图样,命人找了十几个名匠给赶制出来的。” 玲珑突然想起来七叔叔说要送她车子的事情。可她记得自己已经婉拒了啊。而且,就算要送,也没必要赶得那么急吧。 听到玲珑的疑问,长河无奈地摊了摊手。 “小的哪里敢猜爷的心思。不过,工匠们倒是顺口和小的说过几句话。”他道,“爷特意吩咐过他们,务必要在今日之前把车子做好,得让姑娘能坐了这车子去沈家赴宴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于是, 玲珑在去沈家赴宴的那天,就乘着七叔叔特意让人给她做的这个马车去了。 这马车设计得巧妙,从外头看显得小巧可爱,其实里头十分宽敞,也不似旁的车子那么颠簸。 到了沈府门前, 想到沈家那俩姑侄,玲珑宁愿待在车里, 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舒适的马车。 前头傅氏已经下了自己的车子, 遣了人来唤玲珑,她才不情不愿地由顾妈妈扶着走了下来。 这次过来参宴的太太和姑娘们不少, 比起傅家那一次来好似人还更多些。 玲珑的车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些姑娘喜欢这车的样式, 就来询问从哪里买的。 她们不好意思去麻烦侯夫人,就寻了玲珑来问。 “七爷让人给做的。”因为沈家的地位特殊, 这次跟来的是锦绣和顾妈妈, 现下便是锦绣笑盈盈地为姑娘们解惑, “这车子是七爷亲自设计让人做的, 外头买不到。” 七爷并不避讳疼爱玲珑小姐这一点。所以在外头, 无论是顾妈妈也好, 锦绣或者冬菱也好, 都不怕说起七爷待小姐的好来。 听闻是郜七爷的手笔,询问的太太和姑娘们面面相觑, 没再多说什么。 这话没多久就传到了府里头。 沈静玉原本在和相熟人家的太太说话, 听闻对方绘声绘色地说起马车旁的那一幕, 她硬生生把手里的帕子撕开了个口子。 沈静玉撂下那几位太太, 出屋透气。 恰好沈芝雪来寻她。 “六姑。”沈芝雪凑到了沈静玉的跟前,小声说:“刚才我琢磨出了个法子,能让傅家小姐出丑。只是需要借你一样东西。怎么样,你帮不帮我?” 这话一听就是需要贵重罕见的东西。 如果是以往,沈静玉不一定答应。可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后,她直截了当地问:“你需要什么。” “六姑,就是前两天娘娘刚赏给你的那套茶具。”沈芝雪讪讪地说。 让沈芝雪没想到的是,沈静玉居然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好。”沈静玉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待你成功后,我想让你想法子帮忙把那玲珑叫到我身边来。我要单独会一会她。” · 傅氏带了玲珑过来后,正巧有相熟的太太来赴宴,傅氏就去了太太们相聚的地方,让玲珑和其他姑娘们一起玩。 这几位姑娘都是好脾气好性子的。玲珑和她们是第一次见,因年龄相仿,相差不到两岁,倒也都能凑上话。 傅清盈还没来,玲珑就与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没多久,沈府的妈妈再次引了客人进院子。 周围的姑娘们纷纷起身,轻声嘀咕:“她怎么来了!”语气有些慌乱。 玲珑正无聊地低头看着水池里的锦鲤,还没反应过来她们指的是什么,突然肩膀上一沉,被人大力拍了下。 玲珑吓了一跳,身子晃了晃,手中握着的鱼食哗啦啦尽数掉进了水池。 “你就是七爷说的那个小丫头吧?”爽朗的女声从后传来,带着善意的笑声,“他让长海和我说,满院子里头最漂亮的那个就是。我一眼瞅过来啊,是你准没错!” 玲珑起身回头看过去。 对方是名少女,看相貌,像是十七八岁。可是真的很高,比十二岁的傅清盈高了大半个头。不穿寻常裙装,做短衫打扮。浓眉大眼,头发用发绳高高扎起,有女子的俊美,也有男子般的爽利。 “你是——” “哦,七爷还没和你说过我?”女子拍了拍胸,“我叫孟华琼。他让我今天来守着你。” 玲珑愣了愣。 姓孟的? 怪道这样洒脱。原来是孟家女儿! 玲珑早已听傅氏说起过,若说京城有哪家的女儿最不同寻常,那一定非孟家莫属。 孟家世代行伍,武艺传家,就连女子都可习武。 郜七爷的生母便是孟老将军的女儿c孟大将军的胞妹。 眼前这位则是—— 孟华琼见玲珑面露疑惑,主动自我介绍:“我祖父是七爷的大舅。我唤七爷一声表叔。你与我平辈,叫我琼姐姐吧。” 玲珑开心地唤了一声。 孟华琼乐呵呵地应着,看看周围没有合适的椅子,直接在池塘边坐下了。 自她来后,周围的小姐们都不再靠近。 并非是嫌弃,而是忌惮。 孟家世代军功,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寻常。因战绩卓绝,女子亦曾助太祖开疆扩土,所以孟家女儿做事无需和旁人家的女儿那样受到管制。 这样不受约束的女子,闺阁女儿们其实是羡慕的。可是羡慕是一码事,和对方相交却是另一码事了。 孟家女儿根本瞧不上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宁愿和军中将士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被瞧不起的次数多了,女孩儿们见了孟家女子也是抱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想法。 玲珑并不知道这些。因为没人告诉她。 所以,她看到孟华琼后,没有半点儿的害怕和紧张,反而有着说不出的喜欢。 其他小姐们另凑成一堆去了旁边假山下玩。 玲珑邀了孟华琼在院中石桌旁饮茶。 问丫鬟要来了茶和水,玲珑亲自烹茶给孟华琼喝。 “咦?你还挺似模似样的。练了不少年了吧?”孟华琼看着玲珑熟练的动作,倍感新奇地问。 “还好。”玲珑答得简短。把倒好的茶捧给孟华琼。 孟华琼转着茶杯,瞧着里面清透的汤汁,笑道:“你居然不怕我。” 她的手不似闺阁女儿那样纤细白嫩,而是有很多的茧子。硬硬的,充斥着年复一年的汗水和苦练。 “怕你做什么。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玲珑以茶代酒和她碰了碰杯,“晋中商人里,也有女子支撑起门户的。很厉害。我也很佩服她们。” 这又是另一种奇女子。 孟华琼心存敬意,点点头,因为不了解,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在这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没多久,锦绣从院子外头匆匆而来。 “小姐。”锦绣又急又快地说:“傅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已经到了隔壁院子,正要和沈二小姐斗茶呢。” “什么!”玲珑猛地起身,“怎么我没听说?” “她们定下的斗茶地点是在太太们说话的那间屋子,让太太们做评判,并没打算请小姐们。”所以,在这个少女们聚集的院落,居然没有一个人知晓,“若不是夫人遣了红霜来找婢子,怕是现在都还不知道。” 玲珑急急地走了两步,想起来忘了和孟华琼说声,赶忙回头去看。却发现孟华琼就跟在她的身后,相距不过三尺的距离。 “玲珑妹妹不用担忧。”孟华琼道:“七爷让我来陪着你,我就一直跟着你。谁也欺负不了你。” 玲珑感激地朝她笑了下,因为担忧傅清盈,没有多说什么,脚步加快跟着锦绣往那比试的屋子行去。 傅清盈和沈芝雪两人比试的是九道茶。 九道茶也唤作迎客茶。当初傅清盈在傅府的时候,斟的便是这种。因了这“迎客”二字,当时傅清盈说,这茶合该她来,沈芝雪若是一起反而不合适,倒也没错。 两个院子相距有些距离。从傅氏遣了人去叫,到锦绣禀与玲珑,再到玲珑赶到屋子,中间耽搁了太久的时间。以至于玲珑进屋的时候,双方已经捧了茶给各位太太品评了。 傅清盈在京中也是很有才名的。而且九道茶她很熟悉,看到玲珑后,她笑容自信地朝玲珑点了点头。 没多久,太太们的结论出来了。 论泡茶的手法,沈芝雪和傅清盈不分上下。 但傅清盈脾性宽和斟茶时候姿态柔美,更符合九道茶“温文尔雅”的特性。且她放普洱时用量拿捏得当,茶香四溢,不浓不淡正合口味。 相较之下,沈芝雪的傲气和这茶有些格格不入。更何况,她放茶的时候拿得多了点,茶略浓,品起来味道就略逊一筹。 来做客的无不是京中高门之家的太太和姑娘,且傅家和沈家就门第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大家品评茶的时候,自然依着自己看到的和品到的直言不讳。 听着众人的议论,玲珑暗松了口气,沈芝雪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当所有人的话语声都落下之后,沈芝雪重重地叹息了声,带着几分无奈,带着几分无措地说:“这次是我不好,太急功近利,没有把握好尺度。还望大家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再给我次机会,再和傅小姐比试一次。” 沈芝雪比傅清盈小几个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看她这小鹿般慌乱惨兮兮的可怜样子,有太太心软了,与傅清盈说:“不若再来一次吧。” 沈芝雪期盼地看着傅清盈。 傅清盈颔首应道:“好。” 沈芝雪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道能不能换一种茶?” 不等傅清盈回答,她拉着傅清盈的手,撒娇一样地说:“好姐姐,你就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答应我吧。你看,傅家书香传家,素来重视茶艺。你精通茶道,哪一种斗茶能难得倒你呢?反倒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很多东西都不会。你就让让我吧。” 傅清盈性子宽和,素来喜欢忍让。更何况,她自小学习茶道,斗茶一事对她来说简直信手拈来。 见沈芝雪这般,傅清盈也不好拒绝,点点头道:“好。就依你。” 沈芝雪便笑了。 她扬起手,啪啪拍了几下,喊道:“来人。把刚才六姑借我的那套茶具拿来。” 看到那副小巧精致的茶具,望着那薄若透明的杯体,傅清盈面色平静,眼神却开始有些慌乱了。 紧张之下,她发现玲珑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跟前,下意识地就握住了身边玲珑的手。 失误了。 是她太大意。 原来,眼前这个才是对方的真正目的。 傅清盈用力很大,玲珑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紧张。 此刻近处没有旁人,玲珑悄声问:“姐姐不熟悉功夫茶?” 傅清盈深吸口气,很小声地说:“头一次见。” 这功夫茶是从南方传出,她只听祖父说过两句,并未见过。更遑论亲手泡制了。 可刚才沈芝雪话里话外把傅家捧得太高,把她捧得太高。她若是直接认输,岂不是直接丢了傅家的名声和脸面? 傅清盈的手心里渗出汗来。湿湿的,凉凉的。 “姐姐别怕。”玲珑轻声说道:“你等我会儿。”说着抽出手来。 看玲珑往前行去,傅清盈担心她,轻声唤着她。 玲珑回头朝她安抚地一笑,转回身去问沈芝雪:“刚才你输了便是输了。愿赌服输是正理。为何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罢休?” 沈芝雪唇角闪过冷笑,道:“我也想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傅家小姐年长于我,九道茶比我熟练也是理所当然。倒不如试一试这南地传来的茶道,都不熟悉的情形下,比试起来才算是公平。” 听了这话,周围的太太姑娘们议论纷纷。 南地功夫茶兴起没多久,京城里还没有传播开。这样说起来,倒是有点公平。只是沈家姑娘当先提出来,应当是有所准备。倘若傅家小姐不会怎么办? 有太太问起这件事。 沈芝雪笑着瞥了傅清盈一眼,回那位太太道:“傅家书香传家,茶道更是出了名的厉害。如今这功夫茶我都略懂一二了,她们怎么可能不知晓。” 那位太太颔首笑道:“说得有理。” 大家都期盼地看着傅清盈。 傅清盈左右为难,不知该放手一搏试试看,还是把事实讲出来更好。她正快速考虑着,却听旁边有人比她先一步开了口。 “刚才沈二小姐说了,因为姐姐年纪略长,所以赢了你是理所应当。那么,如果这次姐姐再赢了,你再来这么一句c另寻了旁的比试法子,岂不是要永无休止地比试下去,没有尽头了?” 这声音软软糯糯的,听上去十分悦耳。 大家都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原来正是刚才质问沈芝雪的那位小姐,好像是傅大学士家的,名唤傅玲珑。 在众人的注视下,玲珑不卑不亢,笑问沈芝雪,“沈二小姐,我说的对不对?” 沈芝雪微笑着说:“我不至于那么小气。如果这次我再输了,自然愿赌服输。” “可即便如此,你心里恐怕也是不服气的吧。有了沈二小姐刚才那番年纪大小的话语,往后说起今天的比试来,谁都会觉得姐姐胜了也是理所应当,输了才是万万不该,对不对?” 沈芝雪忍不住轻哼了声,又朝傅清盈瞥一眼,“你到底比不比了。” “比是要比的。”玲珑笑着说道:“只不过参加功夫茶比试的,并非家姐,而是我。” 她踱步上前,行至沈芝雪跟前四尺处,浅笑着望向对方,“我年纪比你小,跟着傅家长辈学茶道的时间也短。倘若我赢了,你总可以彻底地愿赌服输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因着家世的关系, 沈芝雪自小被人捧着,素来自信。直至长大,遇到自己会的事时,她理所当然地自信满满。 “好。”沈芝雪道:“如果你能赢,我定然服输。”说着, 抬手指着茶具,“那你开始吧。” 玲珑目光扫过那些茶具, 唇角微翘, 眉眼弯弯地说:“我觉得由我来开头并不合适。不若沈二小姐先来。” 今日风小,日头很足。 炽烈的阳光透窗而入洒在女孩儿的身上, 让她周身披上了浓艳金色, 美丽得有些不太真实。 沈芝雪觉得这样夺目的漂亮太过刺眼,扭头望向旁边搁置着绿植的花架, 轻嗤道:“我可不先来。我若先来, 你瞧见了我斟茶的方式, 偷学了去, 岂不是我吃亏?” “正是因为这个, 所以让你先来。” 玲珑听出她话语中的怨怼, 笑道:“你我都懂功夫茶。如果我先来, 你的斟茶法和我一样,岂不是旁人要说你在模仿我?沈二小姐年长, 这样倒是显得你欺负我了。而你先来的话, 我就算和你过程差不多, 旁人也是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学了你去。怎么看, 你先来的话,都是你比较沾光。” 一旁的沈静玉秀眉蹙紧不太赞同。 沈芝雪年少气傲,稍微思索后,当场应承:“说的也是。就我先来吧。” 这话一出来,沈静玉就变了脸色,把沈芝雪拽到一旁,“你也太大意了!怎能随便跟着她的思路走?万一她给你个陷阱,你也往里跳不成!” 沈芝雪觉得六姑太谨慎小心了。 “我看啊,她就是心虚,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玩,所以特意让我先来,好模仿我。”沈芝雪信心满满地道:“想想看,她先是用年龄小给自己做退路,后来又非让我先来,想必是不愿意输得太难看。客人们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不信你瞧。” 听了这话,沈静玉朝四周略微看了看。果然,太太们看着玲珑的时候,目光中透着某种了然。正是长辈们望着晚辈时,那种带着点宠爱带着点纵容,透着某种谅解的眼神。 还没开始比试就是这般神色,想来也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应该不太懂。 沈静玉被说动,有些迟疑。 “所以啊,六姑放心好了。”沈芝雪悄声和她说:“我就大度一点,先给她演示一番,就算被她学去,往后旁人说起来,也是我们有气量。这好名声传出去,七爷听了还指不定怎么赞扬您呢。” 听到提起郜七爷,沈静玉的脸颊微红,素来淡漠的神色也有了些微的松动。 “那就这样吧。”沈静玉说:“那你先去就是。” 行至众人跟前,沈芝雪才发现大家正谈论着应该选个评判人出来。 沈静玉正想说自己就可做评判,谁知这时候,宾客中却有人主动担起了这个责任。 “不如我来吧。借看过六姑娘的茶具后,老身合该帮忙出点力才好。”一位鬓发皆白的老太太说道:“虽然我许久没有摸过功夫茶了,不过其中过程,我还是能够记得的。” 老人家说着话慢慢站起身来。 沈静玉赶忙过去搀扶,“马老夫人,您请坐。” 听了这称呼,玲珑恍然意识到,这位老人家正是马阁老之妻。 马阁老位列三公,乃当朝太师,曾受先帝之命教导当时还年少的当今圣上。如今皇上见了他老人家,依然要恭敬唤一声先生。 上次傅家设宴请到了老瑞王妃,沈静玉为了今日不输阵势,特意央了家人去请马老夫人。 原本是请不动的。 后来马老夫人听说,皇后娘娘把新近得的南地贡品一套功夫茶具赐给了沈静玉,为了一观这茶具才答应下来。 之前沈芝雪问沈静玉借茶具的时候,马老夫人刚刚观完。 马老夫人借了观看茶具时,并未提及自己原先是南地人。沈静玉没料到有这一茬,踟蹰着有些忧虑。 不过,想到那小姑娘八成什么都不懂,沈静玉提起的心又慢慢放了回去。 看六姑没了异议,沈芝雪下巴微扬,柔声说道:“这功夫茶可不像九道茶,不能用普洱,必须用乌龙。”语毕,她命人捧了乌龙茶上来。 烫过茶具后,用茶则放少许乌龙入壶,茶水烧八分,快速浇烫,叶片上下起伏。 合盖,静等片刻。等汤汁浓郁后,把六个茶杯紧凑排列,来回浇注,力求里面的茶汤浓淡一致。 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不可谓不好看。 沈芝雪五指并拢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太太们细品茶水。 马老夫人手中也有一杯茶。 不过,她并没有品评,而是放到鼻前略嗅了嗅。 沈芝雪不以为意。等太太们把茶杯放下后,就让人把茶具清理出来。 现下轮到玲珑。 她当先问了一句:“可有凤凰单枞?” 丫鬟摇头说不知。 沈家姑侄也很茫然。 唯有马老夫人眼睛一亮,开始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小姑娘来。 见没有凤凰单枞,玲珑就也选择了乌龙茶。 看到她“依葫芦画瓢”,沈芝雪丢给沈静玉一个眼神,暗示自己猜对了,傅家那小姑娘就是想学她。 沈静玉没理会沈芝雪。她一双美目完全地钉在了傅家那个小姑娘的身上。 确定好茶后,开始准备茶具,而后沏茶。 从这时候开始,玲珑的做法和沈芝雪已经开始不太一样了,几乎算得上是完全不同。 一排六个杯子,玲珑居然只取了其中三个,品字形搁置。烫壶温杯后,她把茶壶扣着拍打,让其水分干透。 而后,她在壶中塞了满满当当许多乌龙茶叶。 越往后看,两人的差异越大。 盖上盖子,玲珑用热水繁复淋着茶壶烘茶。又双手抱紧壶身,摇动数次。虽然用水的火候相同,可是,注水的方式不同。玲珑把水提高,使水充分激荡茶叶。等到壶口泛起白色泡沫,用壶盖撇去。重新盖上盖子,淋顶。再用茶巾包裹住。因为是第一泡,所以摇四抖二。最终把茶水细心倒出。浓汤出时,她细心点茶,一点一滴均匀倒在杯中,力求三杯浓淡一致。 不过因为之前先入为主的“依葫芦画瓢”印象,沈芝雪对玲珑的观感很不好。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心机太深。于是玲珑斟茶的时候,沈芝雪忍不住对她做了些“点评”。 “三杯!够么?一共那么多杯子,你全使上就行。” “你小心点别晃坏了。这可是娘娘赐下的的贡品!” “茶壶嘴都伸进杯子里去了,当心戳坏了杯子。哎我警告你,你可别乱来,你到底会不会啊!” 刚开始沈芝雪还抱着“点评”的态度,越往后越看得心惊肉跳,生怕玲珑弄坏了她好不容易从六姑那儿借来的宝贝,忍不住一再提醒。见玲珑一意孤行,她脾气上来了,开始怀疑玲珑根本就是装腔作势,特意拿了这宝贝在玩。 可是,即使沈芝雪啰嗦再多,也没什么人理会。 玲珑的动作轻盈端庄,周围的太太们都很专注地凝视着她,无暇关注别的人别的事。 这种茶道,京中的太太们头一回见,深深被吸引住。直到三杯茶成,众人也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回过神来。 玲珑五指并拢,对马老夫人恭敬说道:“请用茶。” 马老夫人目光温暖地看着她,拿起一杯茶,品了品。回头与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太说了声,唤了她们一同来品。 “请您给个评判结果。”沈静玉对马老夫人福了福身。 初时老人家没有理会。 半晌后,马老夫人搁下茶杯,笑道:“不如这样。我给大家看一看这茶该怎么来斟。” 马老夫人说着,让人清洗过茶具后,由丫鬟搀扶到了桌边。 “功夫茶有好几个派系。”马老夫人笑容慈爱,缓声说道:“旁的我不清楚。不过,我小时学的,几十年了也未曾忘记。” 拿起茶具的那一霎那,老人家眼中慈爱的光芒稍微敛去,现出认真而又期盼的神色。 “做功夫茶,我们是一壶一炉一杯一罐都有讲究的,各有名字。”马老夫人仔仔细细地列上茶具,煮水烫壶,“不过,名字说不出不要紧。但是东西数量一定不能错。” 说着,老夫人手腕一翻,把三个薄得通透的白瓷杯呈品字形放好。 大家想起刚才玲珑用三只茶杯时,沈芝雪嘲讽的那些话,不由得往沈芝雪那边看了过去。 沈芝雪脸上发烫,嘴硬道:“算她蒙对了这一回。” 马老夫人抬眸看了沈芝雪一眼,没多说什么,继续干壶置茶和烘茶点水。 乌龙茶叶在壶中塞紧,摇晃,把水注入其中。 又是和玲珑一样。 这时候太太们已经从刚开始的惊疑不定,改为了赞叹欣赏。目光纷纷落在玲珑身上,暗自连连颔首。 接下来,马老夫人一系列程序居然和玲珑的近乎一模一样。 同样的悬壶高冲。 同样的刮沫淋顶和摇壶低斟。 甚至于最后的韩信点兵都如出一辙。 议论声在屋内响起。 马老夫人指了第一杯茶,含笑与玲珑道:“小茶友请。” 玲珑赶忙站起来推辞,“愧不敢受。” “拿着吧。”马老夫人和蔼地笑着:“今日既然有了个不太合规矩的比试,就由我这个不是主人的来不合规矩地分了这三杯茶。” “多谢您。”玲珑小心地上前,右手拇指和食指端着茶沿,中指托着杯底,把第一杯茶拿了起来。 马老夫人赞赏不已,“三龙护宝。” 第二杯茶,马老夫人给了沈静玉,“多谢沈六姑娘。有你这套茶具,今日再次品上了功夫茶。” 沈静玉努力回忆着玲珑的做法,学着那样拿了起来,道:“谢谢老夫人。” 第三杯,马老夫人给了沈芝雪。 “其实这茶,原本该给傅家小姐。她和四小姐姐妹情深,让老身想起来当年在闺中时候与姐妹的情形,十分感慨。只是再想想,老身决定把它送与二姑娘。” 沈芝雪赶忙道谢。 “你别谢我太早。再晚一点,你怕是要怨我的。其实,我赠你这一杯,是希望二姑娘能够透过今日之事好好反省。”马老夫人说道。 她这样的说法,和前两次的温和慈爱完全不同。 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面露愕然。 沈芝雪一脸震惊地抬头望向老人家。 “明明傅四小姐做得非常好了,可我还是亲自又演示了一次。你可知道为什么?” 马老夫人道:“并非是刻意想卖弄技艺,或者是想浪费贵府的好茶。而是话语太过无力空洞,只有让大家亲眼看一看,亲自来评判一番究竟谁做的好谁做的不好,最后的结果才能让所有人信服。二小姐,心高气傲是好事,却也要有个分寸。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自以为是对的,未必就真对。你瞧不起的,未必真的就是不起眼的尘埃,更有可能是宝珠,而你的双眼被尘埃蒙蔽,已然看不清了。赠你这杯茶,希望你能好好善待身边每一个人。” 沈芝雪听了后,脸一阵红一阵白,非常难看。 马老夫人身份尊贵,德高望重。她的话,就连皇上都要认真对待。 若是这样难听的字句传出去,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我不是故意的。”沈芝雪胸口剧烈起伏,语气急促地道:“我根本不是故意的。是她!她装作不会,故意引我入网!” 沈芝雪一遍遍说着,马老夫人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赞同,问道:“你觉得我是在故意指责你c落了你的脸面?” 一句“就是如此”差点脱口而出,临了对上马老夫人那严厉的眼神,沈芝雪吓得稍微回了神,讷讷着再不敢乱说。 眼神慌乱地飘向四周,她总觉得每个人看着她时,脸上都带着嘲讽的笑意。她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余光落在玲珑身上,再望向她手上的茶杯,沈芝雪突然有些回过神来,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玲珑发觉了沈芝雪神色不对,下意识地开始猜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还没来得及想通,异变已经发生。 旁边有个丫鬟突然撞向了她。 她身子晃了晃,正想稳住身形,拿着茶杯的手臂肘关节处被人使巧劲顶了一下,刚好在那发麻的位置。 玲珑捏不住小巧的杯身,茶杯从她指缝间掉了下去。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贡品杯子! 万一摔了,可是要进宫请罪的! 玲珑大惊失色,急急地想要去捞,可是已经晚了。指尖堪堪擦过杯沿,没能拦阻它跌落的速度。 玲珑大急。 她快速再次伸手,正准备再试一次,结果手还没往下到最低点,眼前影像一晃,那茶杯竟然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心跳得很快,几乎要冲出胸膛。玲珑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侧头看过去。 右后侧方,孟华琼正手中捏着小小的茶杯,凑到面庞前,眯着眼左看看右看看。 “这东西那么小,还能吃茶?”孟华琼道:“那吃茶的人饭量得多小啊。” 玲珑惊魂未定地看着她。 孟华琼放下手,把茶杯放到了桌上。 “你别拿了。”孟华琼说着,意有所指地朝旁边望了一眼,“不然有人想要继续暗害你怎么办。” 沈芝雪一计两计都没能成,气得眼睛冒火,“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孟华琼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神色鄙夷地看着沈芝雪,“我瞧不上你的做派!” 沈芝雪还想反驳,被沈静玉拉住。 “你不请自来,我们以礼相待,你却这样对我们?”沈静玉看也不看孟华琼,语气非常淡漠,“我不欢迎你。你走吧。” “玲珑在这儿,我不能走。”孟华琼朗声说道:“玲珑可是七爷放在心尖上疼着的,七爷又是我小舅舅,小舅舅让我护着她,我自然要守在这里不准你们欺负她。沈六姑娘别这么看我啊。你再凶也没用。不信?不信你问七爷去。” 有关七爷的一切话题都是沈静玉心底的疮疤。 她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有这多年心愿未能成功,而且渺茫地看不到希望。 孟华琼触到了她最痛恨的一处,她顿时失态,目光透着愤怒,高声喝道:“粗鄙之人就是粗鄙之人。任凭你怎么华衣盛装,也改变不了你无知的本性!” 这讥讽且刻薄的话语让孟华琼顿时色变。 孟家女儿向来不肯吃亏。孟华琼撸着袖子就要上去开干。结果往前冲了不过一两尺的距离,旁边突然响起了重重几声咳嗽。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这便瞧见了引路丫鬟身后跟着的高大侍卫。 长河扯了个笑容出来,一脸尴尬地和大家打招呼。 “我不是特意打断你们的。”他解释道:“只是看时间差不多了,来接玲珑小姐回去。” “她不准走。”沈静玉没料到能够看到七爷身边近卫,纤长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握紧,即便再努力,声音里也透出了一些激动情绪,“如果他想带走她,就亲自来。他不来,我不放人。” 长河顿时垮了脸,“沈六姑娘,您看,我就是个来传话执行任务的。您这不是为难人吗?再说了,刚才孟小姐也没说错啊。她都给您讲清楚了,您怎么还非要这样呢。我也很为难呀。” 沈静玉冷冷地看着他,“那姓孟的说了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我怎知你说的是哪一句。在我改变主意以前,快给我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没事没事,你不记得孟小姐的话,我还记得呢。”长河挠了挠头,“就是那个那个” 他猛地一拊掌,哈哈大笑,“我记起来了。孟小姐刚才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放在心尖上宠着的,谁都不能为难她。这话没错啊!您看,七爷今儿都没让我跟着去执行任务,专程让我干等了三个时辰,只为了接小姐回家。看在七爷那么宠着小姐的份上,您就别那么计较了,赶紧让小姐跟我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沈静玉的脸色顿时黑沉如墨, 难看极了。 “如果我不肯呢。”她脊背挺得笔直,强压着怒意,从齿缝儿里挤出一个个的字,“如果我说不放人,必须他来才能行呢?” 长河静静地看着沈静玉, 片刻后,咧嘴笑了一声, “郡主, 这样恐怕不好吧。” “嗯?” “郡主这般做,倒像是无理取闹, 硬要欺负小姑娘。这和市井无赖之徒有什么区别。” “放肆!”沈静玉柳眉倒竖, 高声喝道:“我长姐乃是当今皇后娘娘。你一个小小侍卫,怎敢这般和本郡主说话!来人, 把他拿下!” 沈静玉扬声唤人。 她是郡主, 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妹妹, 敢在飞翎卫跟前大呼小叫。可别人没这个胆子。 沈家仆从明知自己可能会被六姑娘处置, 依然瑟缩着不敢上前。 沈静玉气极。 参宴的太太们轻声议论着。 长河眸中精光四射, 刀刃般扫过在场所有人。等到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视线转回沈静玉身上。 “就凭你也想制止住本官?”长河嘴角带笑, 目光却骤然转寒,语气也沉了下来, 冷硬如冰霜, “我敬你是礼数。不敬你, 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你若执迷不悟的话, 就休怪我不客气!” “口气倒是不小。”沈静玉淡淡地嘲道:“任凭你是什么侍卫也好,不过是个跟班罢了。在主子们跟前,算什么东西。让我和皇后娘娘说一声——” 她话没说完,铮地一声响过,寒光闪现。兵刃从腰侧而起,反着日头的光亮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冽弧度,朝她发顶直直劈下。 玉簪应声而断,跌到地面。长发散落下来,披在肩上。沈静玉花容失色,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兵刃回到腰间时,腰侧灰翎羽犹在轻轻晃动。长河手握短刀挺然而立,冷漠肃杀,一改之前笑呵呵的模样。 “我唤你一声郡主,给你些颜面,是想着以礼相待把事情尽快解决。谁知你婆婆妈妈磨磨蹭蹭没完没了。” 长河嗤笑了声,目光现煞,语气陡变森然,“我倒是想看看,我若非要把人带走,你能奈我何。这世上除了皇上和七爷,还没谁能阻止得了我!” 飞翎卫在朝中地位超然,直接受皇上差遣。北镇抚使号令北镇抚司,专理诏狱。 其中,灰翎卫是地位极其特殊的一群人。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来历,就连飞翎卫指挥使和南镇抚使也不知晓。 据说是一群江湖闲散人,因武艺甚好而被郜七爷推荐给皇上,皇上便直接任命他们跟随郜七爷,作为亲卫誓死效劳,甚至于他们的名字都是由七爷亲自取的。 可这些都是传言而已。 长河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身怀超凡武艺,没人说得清。 屋内太太们慌作一团,朝着屏风后躲去。 沈静玉长在闺中,自小被捧着,从没见过这种架势。怔怔愣愣地看着满身杀气的长河,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六姑!”沈芝雪大喊一声跑了过来。 她被母亲惯得胆量大一些,刚开始的惊慌失措后,她鼓起勇气跑来,喊道:“来人!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话没说完,耳边寒光闪过。 不过眨眼间一瞬的时间,梳起双环髻的丝带已经碎裂成段,掉在地上。长长青丝散开,披在肩上。 沈芝雪吓得浑身开始颤抖。到底是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看着旁人受到这种待遇感觉不到什么,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惶恐。 鬼手断刀。 郜七爷身边亲卫,各个武艺了得。 名唤长河者,人称鬼手断刀。 沈芝雪甚至还记得刚才短刀从她身侧划过的时候,从空中传来的冰冷触感。她无法无天惯了,这一刻却感受到了从脚底到头顶贯穿全身的至深害怕。 沈芝雪全身发僵动弹不得。 沈静玉紧张得双唇发颤。 这时屋内传来了软软糯糯的声音。 “长河,七叔叔让你来接我,是吗?”玲珑走到长河身边,“母亲和姑母不在这儿。等她们回来了,咱们就走。好么?” 长河低头看着她,五指微动划过腰侧,短刀骤然消失。 “好啊。”他咧嘴笑了笑,又成了那笑眯眯的模样,“不如让人找找去吧。那么久了不见踪影,别是被人给骗去了其他地方。” 说罢,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家姑侄。 沈芝雪想反驳,心虚,没敢。 沈静玉银牙紧咬,目光直愣地看着前面桌案,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先走吧。”傅清盈走上前来,“母亲和姑母来了后,我和她们说声与她们一起回去。” “可别。”孟华琼上下打量着傅清盈,“就你这小身板,没我们在,还不被她们给折腾死。” 这时候,唯一没有跟着太太们去到屏风后的马老夫人出声说道:“你们都走吧。若是她们回来了,我和她们说声就是。” 长河仿佛这才看到马老夫人似的,露出个恍然大悟的模样,认真朝她行礼,“见过老夫人。” 马阁老与七爷颇有渊源。在马老夫人跟前,长河自然以礼相待。 马老夫人叹息了声,朝他摆了摆手,“你们赶紧走吧。” “是。”长河应声后,躬身请玲珑先行。 玲珑左边牵着孟华琼的手,右边牵着傅清盈的手。刚要迈过门槛,恰好听到门口的丫鬟们抖着声音说道:“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太太。” 玲珑刚刚迈出的步子就收了回来。 不远处,沈老夫人c沈大太太往这边行着,旁边是傅氏与邓氏。 看到母亲,傅清盈彻底松了口气。 沈芝雪跑出屋子,扑到沈大太太的怀里,哽咽着喊道:“娘!” 沈大太太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 沈老夫人往屋里望着,瞧见了呆愣站着的沈静玉,心疼地喊了声“我的儿”,推开丫鬟们的搀扶,急匆匆地往里走着。 “这是怎么了?”沈老夫人扬声质问:“这究竟是怎么了!” “也没什么。”对着沈老夫人,长海没了之前对着马老夫人时候的恭敬,脊背挺直地说道:“下官奉了七爷之命想要带走小姐,沈家姑侄二人不肯。” 沈老夫人唤过一个丫鬟,“是这样的吗?” 丫鬟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是这样的。”马老夫人自己扶着旁边柜子站了起来,摇头叹息,“你们家的孩子,太喜欢难为人了。” 因着马阁老的关系,马老夫人身份超然。 即便沈老夫人贵为皇后之母,也不敢在马老夫人跟前造次。 沈老夫人如今已经年过花甲。沈静玉是她四十岁出头拼了半条性命生下来的,疼爱异常。 如今看小女儿在旁边委委屈屈地站着,她如何不心疼? 只是惧于七爷亲卫在,碍于马老夫人在,她不好多说什么,遣了丫鬟送玲珑她们离开。 ·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后,沈老夫人让沈大太太负责把宾客们送走。 老夫人把沈静玉和沈芝雪姑侄两个叫到了内室里问话。 沈静玉把事情经过大致说出,“马老夫人倒是不错。”讲到太太们躲到屏风后的事情,她迟疑着道:“当时老夫人怕那侍卫吓到人,特意帮忙,命令他赶紧离开” “错。”沈老夫人打断了沈静玉,说道:“你看人的眼力还是差了些。你以为马老夫人是为了你们让他离开的?她是为了七爷!” “七爷?”沈静玉喃喃道。 “对。”沈老夫人说,“因为时间短,所以没人留意,也没多少人记住。其实七爷三岁启蒙时,跟着马阁老学了半年。” 这话一出来,满室默然。 沈静玉和沈芝雪惊疑不定地看着老夫人。 沈老夫人双目闭合,轻轻捻着手里长长的一串佛珠。 许久后,她道:“郜七爷那边,你必须拿下。” 这话是对沈静玉说的。 沈静玉低头抠着桌子的一角,不说话。 见她不吭声,沈芝雪沉不住气了,问道:“祖母,七爷为了个孩子都要和六姑对着干了。这么个坏人,何必非他不可?” “坏人?”沈老太太猛然睁眼,指着身边的位置,示意二人坐下。等到沈芝雪不似刚才那样气呼呼地鼓着嘴了,方才道:“世界上坏的人千千万万,就算他再不好,却也是身份最尊贵的坏人。” 太祖以武征战四方,建立功业。跟随其侧的武将,最出众的要数郜c孟c穆c沈四家。 如今朝中有三人官拜大将军,分别是郜家五爷,孟家大老爷和沈家四老爷。 原本怀宁侯府二十多年没有能再上战场的男人,眼看着要后继无人了,现下却有了傅氏之子穆三爷穆承辂,又有侯爷嫡孙穆少宁。估计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重振家业。 纵观朝中,四大武将世家郜七爷就占了其三。 而文官之首的几位大学士,均与郜七爷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遑论他还是太后亲侄儿c先皇后的亲弟弟。如今皇上最重用的近臣。 沈老夫人对沈静玉道:“你既然等了那么多年c跟他耗了那么多年,不如再等等,再试试。如果能嫁给他,那真是满朝上下没谁敢对你说半个‘不’字。” 沈静玉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知女莫若母。看她这般,沈老夫人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他太疼那个孩子了。”沈静玉的指甲抠得有了裂纹,抬手到眼前细看,“我想让母亲帮忙想办法除了那个祸害。” 沈老夫人便笑了。 “除去她做什么?”沈老夫人道:“他有个疼爱的孩子,是好事。你可以顺着他的心意来,他想怎么样,你就跟着怎样。这不就让他对你另眼相看了?” 沈静玉不解。 沈芝雪思维活泛,眼珠子转了转,拊掌道:“我懂了。祖母意思是说,六姑可以顺着七爷的心意,疼着那臭丫头一些。说不定还能用这个来博得七爷另眼相看。”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静玉不乐意,“我瞧见她就心里不舒坦。” “暂时的不舒坦就忍着。”沈老夫人道:“等你嫁过去了,还愁男人不偏心到你身上?” 沈静玉不答话,不过,冷漠的表情有了裂痕。 沈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七爷一直洁身自好,从不让女子近身,也从不将女子放在心上。” 她抬手把沈静玉鬓边的一丝发别在了耳后,十分肯定地说道:“这种人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最重情义。所以,若是哪个女子能先得到了他,他必然全心全意地疼宠着她c爱护着她。你懂吗?” “是这样了!我听懂祖母的意思了!”沈芝雪笑着说道:“等到七爷把六姑看的比那个臭丫头更重要的时候,再除去那丫头就简单多了。祖母,我猜的对不对?” 沈静玉仔细考虑了很久,最终脸红着,应承下来。 沈老夫人松了口气,满意地笑了。 沈家真的是委屈太久。 从太祖择了郜家女入宫为后,而沈家女只能屈居为妃开始,沈家就一直在郜家的阴影中活着,只能暗中努力。终于,下一代的沈家女在做了多年妃子后终于成了皇后,而大皇子羽翼渐丰。 是时候夺回属于沈家的一切了。 若是能取得郜七爷的信任,那么这个过程能够大大缩短,且事半功倍。 沈老夫人叮嘱沈芝雪:“明日你去怀宁侯府一趟。” 沈芝雪不解,“去那里做什么。” “给那个叫玲珑的道歉。” 一听这话,沈芝雪暴躁了,“我不干!” “再不想去也得去!”一向疼她的沈老夫人此刻异常固执,“你今日在太太们跟前失了礼数,总得做点什么弥补一下。你年纪还小,若是主动认错,太太们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夸赞你几声懂事。另外,你过去一趟也给静玉探个路。” 说起前面那几句的时候,沈芝雪还气鼓鼓的不乐意。听到最后那句,她眨眨眼睛,笑了。 “有道理。”她点头应了下来,“我先和那个臭丫头打好关系,这样六姑和她的关系也容易好起来。” 沈老夫人满意颔首,“正是如此。” · 沈家人把算盘打得啪啪啪的响。 可是第二日沈芝雪斗志昂扬地去侯府的时候,玲珑却早已离开了家,去了定国公府。 玲珑早就期盼着去郜家族学读书。前一天从沈家和长河分别前已经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她就过去。 来到京城以后,玲珑一直睡眠很浅。天没亮,晩香院里已经忙活开。待到天色微明的时候,她已经在吃早膳。一切准备妥当后,玲珑坐上了七叔叔专门给她准备的小马车,兴冲冲赶往定国公府。 郜世修早起练武又写了几张大字,洗过澡用了早膳后打算出门离开。 亲卫去牵马的时候,他想起一事,吩咐道:“今早的小笼包还不错。让厨里多做一些,给玲珑。”考虑到这东西趁热吃比较好,又道:“中午时候再准备吧。看她什么时候中午休息,算准时候提前做。” 当日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曾经见过小丫头连吃三个小笼包。她好像很喜欢这种东西。虽然那时候在酒楼吃的和今日府里做的这种味道不一样,食材也不相同,但他觉得今日的味道更好,小丫头应该会喜欢。 骏马已经牵来。 郜世修吩咐完后正要离开,长海随口嘟囔着:“现在做也行啊。小姐闲着也是无聊,有点东西吃正好。要不现在就给做上?” 长海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抬起步子打算去厨房,刚侧过身还没来得及迈步,乌黑长鞭一甩,划过了他的眼前。 长海闪身退了半步,扭头看过去。七爷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脚步,正驻足望着他。 郜世修手持马鞭敲长海肩膀,“说。” “其实也没大事儿。”长海咽了咽口水,扬起个歉然的笑容,“就是,玲珑小姐可能是怕第一天上学就迟到,特意早来了会儿。如今已经在学堂里了。” “为何不早告诉我。”很明显的质问语气。 长海被问得莫名其妙,抬手指指学堂方向,张了张口,憋出来一句:“第一天上学堂,这情况很正常啊。” 毕竟是头一回,因为好奇加新鲜,又为了不手忙脚乱,一般都会提前做准备。郜家有一大半的孩子头次上学都会出现早到的情形。 长河等了半天没见到七爷,小跑着过来,“爷?怎么了?现在还——” 话没说完,手臂被长海轻推了一把。长河细观七爷神色,决定闭嘴装木头人。 郜世修沉默地回忆着。 他想起从川中到京城,一路上小姑娘难以入睡的情形。好像只有在他那儿,她睡得才会很快很稳。别的时候都是天没亮她就起来了。 旁人可能是兴奋得睡不好所以早起早来。 她却不一定。 “诸事推后。”郜世修疾步行着,去往学堂方向,速度越来越快,“我去看看玲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春日的风轻轻吹过, 柔和轻缓,带着微微的凉意,并不伤身。 玲珑头一次来到郜家的族学,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有趣。她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怀着初到的期盼和向往, 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郜家的族学和她想象得很不一样。 看过七叔叔的院子后,她下意识觉得定国公府与菖蒲苑一样, 是气派却清冷的, 而且还守卫森严。 谁知这儿和菖蒲苑一点都不一样。并没有那么多的守卫,来回伺候的人中, 有好多婆子和丫鬟。与寻常官宦人家差不多。 相比较起来她才明白, 不是国公府有什么不同,而是只有七叔叔那里比较特别罢了。 这也难怪。 既不准丫鬟婆子进去, 也不许旁人不经同意随意闯入。条条框框多了后, 菖蒲苑的冷清也是在所难免。 刚才玲珑到了学堂这边, 门房的人知道她是谁后, 笑眯眯地请了她进入。身穿青色比甲的丫鬟领了她到这儿, 没多久, 沏好茶还端了一些小点心。 教课的屋子倒是没有锁门。不过, 玲珑觉得还是在院子里更惬意。让人把东西摆在石桌上,她没有吃点心, 先啜了口茶。 “我的天。明前龙井?”玲珑轻叹着多抿了两口, 惬意地半眯起眼, 双脚悬空地坐在石凳上, 脚尖一下下轻点地面,“不愧是国公府。随便当个学生,都能饮到这样的新鲜好茶。” 她正回味着茶的余香,就听身后传来了带笑的清冽男声:“你当是谁都有你这般的好运气,能喝上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新茶?” 这声音来得突然。 玲珑被吓一跳,身子晃了下差点歪倒。幸好足尖及时踏在了地面上,这才稳住身形。 “七叔叔!”她双手往后撑在石凳上,朝后仰头惊喜地回望着,“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抬指在她眉心轻点了下,绕到她跟前。看她要跳下石凳,顺手扶了她一把。 “听说你在这儿,我过来看看。”郜世修说着,牵了玲珑的手走,“这茶是我一早让人备了给你的。你若是喜欢,问他们要,带回侯府喝。” 玲珑隐约明白过来,七叔叔这是知道了她喜欢茶,所以提前准备好的。她开心地合不拢嘴,说:“不用了。”又试探着问:“要不,放在菖蒲苑。我想喝的时候去那里?” “这倒不必。我那里有很多这些东西。缺了再要就行。不然还是备在这儿,你随时都能喝。” 玲珑“哦”了一声,蔫蔫地耷拉着脑袋,踢着脚前的一颗石子。 郜世修目光往下斜斜地望到了,忍俊不禁:“是不是原打算着寻借口去菖蒲苑玩,如今没能成功,所以失望了?” 被猜中心事的玲珑猛地抬眼看向他,一脸震惊。对上七叔叔了然的目光后,她笑得讪讪,“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七叔叔的眼睛。” 小姑娘羞得脸颊红彤彤的。仿佛新鲜摘下来的红苹果,透着朝气,清甜可人。 郜世修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轻声说:“你什么时候都能过去。若是再早来,可以去我那里用早膳。” 他略顿了顿,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地说:“左右我白日里不常在家,你若是累了,去菖蒲苑休息会儿就是。什么时候都可以。” 玲珑脆生生地答应下来。 走了好半天后,玲珑四顾看了看,后知后觉地发现不远处的路瞧着有点眼熟。仔细一看,咦,不就是通往菖蒲苑的那条路么。 没多久到了菖蒲苑中。郜世修带了玲珑去他书房隔壁的屋子。 桌上摆了一些小包子和清爽可口的小菜,另外还有两碗粥。一份是咸汤,一份是甜羹。 玲珑只略瞥了桌子一眼就绕了过去。 郜世修问:“今早可是已经吃饱了?” “是啊。”玲珑顺口答道,眼睛在这屋里的几个大书架上来回巡视着,忍不住暗自估量着,这里到底一共有多少本。 郜世修随手拿了本书坐在窗边看,视线却越过书籍落在玲珑身上。 看她时不时地掩口打着哈欠,郜世修低叹一声搁下了书册,指着内室说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这间藏书室里还有耳房,是间内室,他平时看书累了就会歇在那里。 玲珑透过窗户望了望大亮的天,不敢置信地扭头看郜世修,“现在睡吗?”可是很快就要到上课时辰了啊。 “嗯。”回答她的是不容辩驳的语气。 玲珑磨磨蹭蹭走到内室,磨磨蹭蹭脱鞋上了榻。 挨着枕头躺下后,她想着七叔叔还在外间,就眯着眼睛悄悄去寻那边的高大身影。 谁知刚望过去,视线就对上了。 郜世修正板着脸面无表情看着她。 玲珑心虚地赶紧闭眼。 她本来只打算略闭闭眼糊弄过去。可是,不多会儿,她就忘了这个初衷,渐渐睡了过去,呼吸转为轻柔舒缓。 郜世修回到桌案边继续看书。过了会儿,有点不太放心,又拿着书来了里间,守在床边翻看书册。 小半个时辰过去,眼看时间所剩不多,郜世修温声唤醒了玲珑。让人拿了温水来,他给她擦了脸又抹上香脂。看她头发有些乱,再顺手编了辫子。 这些是入京前一路同行时做惯了的,俩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走到外头,长河长海他们也是不觉得有甚不对。 可守在院子外头的冬菱和红玉却是大惊失色,“姑娘,你怎么换了发式?做什么去了?” 玲珑想了想,说:“在七叔叔那儿看了会儿书。头发有些勒,重新整理了下。” 冬菱想给玲珑换个漂亮发式。 “那样太耽搁时间了。”玲珑远远地跑开,“快走。不然会迟到的。” 俩人看这辫子虽然编的简单,却是工整匀称,就没多说什么,疾步跟了过去。 小姐们学习本也不像学子那样课程紧,第一堂课开始的时候天已大亮。 郜世修时间算得好。 玲珑到了学堂时,距离课程开始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先生还没到。玲珑就带了冬菱往屋里去。红玉留在廊檐下候着。 屋里一共有二十张桌子,横着四个,共有五排。每张桌子可以容纳两人。 小姐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到了,各自寻了位置落座。 玲珑大致看了下屋内情形,发现就算是没有小姐落座的位置,很多桌子上也搁置了不少物品。 想来姑娘们上课是有固定位置的。不需要带回家的东西,就暂且搁在桌子上,往后上课的时候方便取拿。 玲珑想要认真学习,打算择一个尽量和先生们靠得近的位置。见右前方最角落处的座位有一人在坐,她周围的三个位置都空无一物,玲珑便打算往那边去。 谁知刚往那边过去,旁边就响起了哄笑声。 “你可别去。”左边的一位华衣少女说道:“那里是‘专属座位’,别人不能碰的。” 华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相貌平常,打扮却是不俗,身穿草绿色缠枝宝瓶妆花褙子,戴点翠镏金耳坠,腕上还有一对赤金掐丝手镯。看上去金光闪闪,十分夺目。 玲珑头次来,和谁都不认识,朝她轻点头道了声谢,这便去了靠后的一张空余位置。 刚一落座,就听华衣少女那边传来了嬉闹声。 “小结巴。小结巴。”那边好几人凑在一起,不怀好意地笑嘻嘻朝右前方的角落喊,“有爹生没爹疼的小结巴。” 周围还有人在跟着起哄。 华衣少女道:“你看你,什么都不行,功课也不好,先生们也不喜欢你,还来做什么。赶紧和祖父说一声,走人腾出位置来好了。也免得因为你而空着位置。” 玲珑原本以为角落那位小姐旁边位置有人所以不能坐。现在才知道,她旁边的位置是有人授意空出来的。 为了孤立她。 角落处的女孩儿低着头,玲珑看不清她相貌。不过从背影来看,也就比自己稍微大一点而已。 再环顾四周。 其他小姐们好像很忌惮那名华衣少女。 虽然有不少人望着那纤细背影时面露同情,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走到她的身边去。甚至于,没有一个人敢为了她而出声反驳。 冬菱见玲珑在悄悄留意那华衣少女,快速地把玲珑的东西放到桌上后,就压低声音说:“婢子不认识旁人。不过这一位小姐倒是见过。是世子之女。” 玲珑慢慢收回目光,恍然大悟。 原来那张扬跋扈的是郜世良的女儿啊。 真是越看越像。 那仗势欺人的神态举止,和她爹简直一样一样的。 · 郜心兰把头垂得低低的,下巴几乎挨着胸前。鼻子发酸,眼睛起了雾气。如以往一般,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用在意c不要理会那些人。 突然,眼前桌上的光亮骤然暗了下来,投下了一片阴影。 郜心兰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她旁边的位置居然有人肯坐了。 生怕是郜心悦过来了,她小心翼翼地侧头看过去,意外地发现身边是那个刚刚来到族学的女孩儿。 好像是叫—— “我叫玲珑。”身边的女孩儿甜美可爱,笑起来跟福娃娃似的,透着让人欢喜的安宁,声音悦耳好听:“你旁边没人吧?” 郜心兰点点头,很轻很轻地说:“嗯。” “以后我就和你坐着了。”玲珑把自己的东西从怀里放到桌上,一样样摆好,顺口问道:“你是哪一房的?” 郜心兰咬了咬唇,不敢讲话。 玲珑从郜世良女儿说的那些话里隐约猜到了些原因,侧头微笑,“你不用怕讲话。慢一点说,慢一点的话能好很多,别急。” 郜心兰摇摇头,不吭声。 玲珑记起那些人说什么“有爹生没爹疼”,抿了抿唇,小声说:“我爹娘也不在了。但是我知道他们很疼我。”嗓子有点发堵,她勉强露出个笑容,“所以,你不用怕。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笑你的。”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着就让人安心。 郜心兰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细声细气地说:“我有c有爹。他在很c很远的地c地方。平时不回来。” “那你娘呢?” 郜心兰摇摇头,揪着桌上书册的一角,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她不c不知道。” 不知道她在学堂里受到的委屈。 娘身体不好,卧病在床。 郜心悦是世子之女,且被封为乡君,身份尊贵。她不想娘因为担心她而病情加重。 周围的哄笑声和嘲讽声还在继续。 不过,没人敢提玲珑半个字儿。 有郜七爷护着她,就算是世子之女,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玲珑静静看着身边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柔弱小姑娘,忽地一笑,凑到她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你放心,七叔叔厉害着呢,咱不怕她们。以后我就坐外面,你在里面靠墙坐着。” 又把崭新的书册摊开,在前头划拉了几下,“唉,这些我都不会。如果我跟不上先生教的课,你得帮我补习才行。” 轻轻巧巧地就把刚才的话题揭了过去。 “好c好啊。”郜心兰暗松口气,开心地说着。她深深呼吸了两下,想起了什么,伸手,张开右手五指。 玲珑不解地看着她。 郜心兰慢吞吞地道:“我c我五房的。我爹在家中,行c行五。” 玲珑想了一想明白过来,诧异道:“你爹是郜五爷?七叔叔的五哥?” 郜心兰点点头,“你认识c认识我爹?” 玲珑心说当然不认识了。 她才来京几天啊。 不过,郜大将军郜五爷的名号,她可是听说过无数次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郜家世代行伍, 家中子孙都要学习武艺。 郜五爷自小就极有天分,十五六岁便能单挑军中名将。十七岁入军营,短短几年立下无数战功。而立之年获封副将,时隔三年,官拜大将军。是朝中上下几位大将军中, 最年轻的一位。 在七爷崭露头角以前,任凭谁说起武艺最佳者, 都会提及郜家五爷。 直至去年初, 郜七爷以未及弱冠的年龄夺得武举状元,才打破了其兄长立下多年的神话。 虽然玲珑觉得七叔叔是最厉害的, 可这并不妨碍她佩服郜五爷。 保家卫国守护河山, 为了百姓安宁,连续数年未曾归家。不得不说, 郜五爷为国为民牺牲太多。单凭这一点, 就足够玲珑敬佩这位长辈。 可如今看到身边的小姑娘玲珑又开始心疼起郜心兰来。 如果五爷时常在家, 心兰会不会就没那么辛苦了? 今天上午的课是习字, 下午的课是学画。 小姐们程度不一, 上午习字的时候, 先生先让大家练习一张, 再分人各自点评。玲珑都有点基础,先生略微指点了她, 并未有什么特殊对待, 不热情也不淡漠。 玲珑正喜欢这样, 书写的时候尤其认真。 郜心兰也是个能静得下心的性子, 俩人卯上了劲,看谁写得又快又好。 午膳时候,国公府的小姐们自然是在府里用膳,各自回各自的家。有几位是姻亲家过来的小姐,路途有点远,带了饭食过来,就让丫鬟把饭食拿到小厨房去热。 郜心兰原本是要回五房去,可她和玲珑刚刚相处得好,还没玩够。两人就约好了,让丫鬟把各自的饭食拿来,在小厨房热热一起吃。 郜心兰带来的丫鬟芬铃说道:“小姐,这学堂里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怎能让傅四小姐在这儿用膳呢?倒不如请了傅四小姐去苍柏苑,午膳后还能去客房稍微歇会儿。想必太太也会很高兴见到傅四小姐。” “这个主c主意好。”郜心兰说:“一起去吧。” 刚才红玉已经被遣去菖蒲苑拿吃食了,闻言后冬菱赶紧去追她。幸好没走出去多远,刚到院门口就叫住了人。 出乎意料的是,长海就在院门外守着。 听到玲珑要去苍柏苑,长海二话没说赶紧派人照做。不过,七爷那边是个什么意思还不知道。亲自送玲珑的午膳去了苍柏苑,长海快马加鞭赶往卫所,通知七爷。 去了后才知七爷不在卫所,因大理寺那边有桩刑案不够妥当,七爷去了大理寺监牢。长海又辗转到了那儿。 郜世修正在监牢旁的一个处所内翻看卷宗。屋内静悄悄的,手指翻书时摩擦过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 长海把事情禀与七爷后,退到旁边静等。 “八小姐。”许久后,郜世修略沉吟了下,他与家中其他人并不是特别熟悉,“有言语障碍的那一个?” “正是。”长海躬身说道。 “为甚要去她那里?” 长海便把今日探听到的消息禀与七爷。 郜世修神色淡淡,提笔继续书写,“无妨。五爷为人正直,五太太温婉大方。其女品质不会太差。她这个年纪有适龄的玩伴是好事。” 最起码,在他没法陪着她的时候,她不会孤身一人。 长海应声退下。 等到房门闭合c屋中重新只剩下自己后,郜世修笔尖微顿,抬眸望向左侧粉墙。 想到小丫头那笑眯眯的小模样,他不由得唇角微勾,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倒是个仗义的。” 说实话,她这脾气和他倒是真不一样。 也难为她总是喜欢黏在他身边,却不嫌他无趣。 · 苍柏苑在内院。过了垂花门,穿过一道道回廊方才到达。路途有些远,坐了轿子过去。 下轿后,玲珑和郜心兰两个人手牵着手往里走。 郜心兰问守门的婆子:“我娘可曾用过午饭?” “用过啦。”婆子小声禀道:“刚才觉得乏了,已经睡下。洛妈妈已经让人备好午膳,小姐们快去吃吧。” 她们只收到消息,说是有位别家小姐要来用膳。至于这位小姐是谁,并不特别清楚。 不过,自家小姐有相熟的小伙伴,这可是整个苍柏苑都十分高兴的事儿。 玲珑一进院子,就收到了非常热情的招待。婆子丫鬟轮番上阵,伺候得妥帖至极。有给她捧水净手的,有给她拿来漱口水的,不等吩咐,就已经把各种细节都照顾妥当。 玲珑笑着和郜心兰说:“洛妈妈可真是周到。” 俩人虽然只相处了半日,却和认识了半年一样投缘,什么话都说得。郜心兰闻言也笑,“娘亲卧c卧病在c在床,院子里的事c事情没精力管,都是洛妈c妈妈在处理。” 日子久了,自然事事都得心应手。 玲珑会意,握了郜心兰的手说:“你放心,伯母会好起来的。” “嗯。”郜心兰用力点头。 苍柏苑准备好的饭食和菖蒲苑准备好的饭食凑在一起,满满当当铺满了大桌子,俩人一同用膳。 郜心兰的午膳是一荤两素,米饭馒头,外加一道莼菜汤,简单而又可口。 菖蒲苑送来的可就多了。半碟酱鸭肉,半碟粉蒸排骨,另有辣子鸡c冷吃兔肉各一盘,素菜四碟,米饭半碗,小笼包四个,清汤刀削面半碗,另配笋干老鸭汤,西湖牛肉羹。还有解腻的小菜两样,分明是酱莴苣和腌冬菜。 小姐妹俩都是很好相处的脾气,熟悉起来后,很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管是谁的午饭,摆到一块,就跟自己的没什么分别。 俩人每样东西都尝一些,觉得什么好吃了,商议好明天再做。如果是苍柏苑的,就由郜心兰来安排。如果是菖蒲苑的,就玲珑负责。 不知是不是有个伴儿吃饭的关系,俩人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满桌菜那么多样儿,竟然吃掉了七七八八。 洛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 “客房收拾好了。”洛妈妈说:“傅小姐现在去休息么?” 郜心兰挽着玲珑的手臂,“我们一起起睡。” 玲珑点头,“一起睡。” 恰好菖蒲苑那边送来了新被子,洛妈妈就让人把玲珑的小被褥加到了郜心兰的床上。 郜心兰睡得快。 玲珑睁着眼数数,听到外间有人在喊起床了,才慌忙闭上眼。等郜心兰醒来后,俩人一起起床去学堂。 下午下学,玲珑和郜心兰手牵着手走出院子。 依依不舍地道了别,郜心兰刚刚离开,冬菱从不远处赶过来,快速低声说道;“小姐,刚才夫人遣了人来说,今儿沈家二小姐去了侯府找您。到现在还没走。” 听到这个突然而至的坏消息,玲珑一直扬着的笑容垮了下来:“她去侯府做什么?” 冬菱苦笑着说:“好像是给您赔礼道歉的。” 玲珑无语地仰头看着蓝蓝的天,默了默,问:“怎么没人把她轰出去啊!” “不好轰走。”旁边红玉吞吞吐吐说:“侯府和沈家关系一直不太好。如果这样明明白白把人轰走,恐怕不行。” 这个情况,玲珑倒也可以理解。 侯府不比国公府。 作为太后娘娘和先皇后的娘家,定国公府地位超然,若是不喜沈家,直截了当把人撵出去,没人敢说什么。 可怀宁侯府不行。 沈家是现皇后娘娘的娘家。想堂而皇之赶走皇后的亲侄女儿,怀宁侯府还不太够这个资格。 可是,侯府也不是随便任人压到头上来的。 “小姐无需太过担忧。”冬菱笑着说道:“刚才夫人派来的人说,夫人有话要她带了给小姐。夫人的意思是,沈二小姐不愿离开,那就不走好了。吃的喝的供着,少不了她一双筷子一碗饭。听说定国公府的饭菜不错,客房的床榻也还舒适。夫人就问小姐一个准话。倘若小姐觉得来来回回地太耽误时间,不如在定国公府暂住一晚上。如果小姐觉得这主意不错,夫人便遣了顾妈妈求到国公爷跟前,让他老人家帮帮忙。” 顾妈妈是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过的,身份非寻常人可比。 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原本就是世交。由顾妈妈出面,借了傅氏的势来和老定国公商议,对方一定不会拒绝玲珑的“借住”请求。 玲珑开心得眉眼弯弯。 姑母太厉害了。不愧是侯夫人,治人的法子一套套的。 往后她得好生学学才行。 “这也是没办法了。今日下学太晚,明儿一早就要赶来,时间来不及。”玲珑愁眉苦脸地说着,把双手背到身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语气沉沉地道:“既然时间太过仓促,只能麻烦姑母和顾妈妈帮忙安排。今晚我就暂时歇在国公府吧。” 想到今天中午怎么也睡不着的情形,玲珑不忘提醒道:“冬菱,有红玉跟着我就行。你一会儿到菖蒲苑找长海聊聊天,把今天的情形告诉他。顺便问一问,七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冬菱被遣去“打探消息”还没回来, 玲珑左右无事,索性去了苍柏苑找郜心兰玩。 这时候去得巧。 五太太卢氏这会儿感觉身体好了些,就起身和女儿坐着话。 玲珑到的时候,洛妈妈正让人端了茶水和点心来给太太和八小姐,进屋就笑:“玲珑小姐来了。来寻小姐一起玩呢。” 卢氏听后, 喜出望外,一激动竟是站了起来, “赶紧去请!” 刚才和郜心兰一起说话, 卢氏听到女儿提到最多的就是这位傅四小姐。 说实在的,卢氏平日里非常担忧女儿。 这孩子有些内向, 和大多数人都合不来。旁的孩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就有相熟的玩伴了, 她却总是独来独往,好似和谁都不亲近。 偏偏卢氏自己卧病在床, 没法长时间陪伴她, 也不能经常与她一同出外散步闲逛。 因此, 当她知道女儿有了个亲近的小伙伴后, 那种又惊又喜的心情简直难以描述。 玲珑进屋后, 卢氏悄悄打量着她, 越看越喜欢这个姑娘。 郜心兰招手让玲珑去她身边一起吃点心, 又指指自己旁边的空位,示意玲珑来坐。 “看你心急的。”卢氏笑着嗔了女儿一句, 与玲珑道:“她刚才还念叨你呢, 可巧你就来了。” 卢氏身穿檀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 五官柔和, 有着温婉的秀雅,望之心生安宁。 “见过郜五伯母。” “不必客气。”卢氏自己行动慢,示意洛妈妈扶起玲珑,又道:“在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你们好好玩就行。” 玲珑笑着应声,和郜心兰挨着坐了。俩人拈着点心,你一块我一块地边聊边吃。 两块芙蓉酥下了肚,屋中飘起涩苦味道。玲珑朝门口看过去,发现丫鬟正捧了汤药进屋。 “太太,喝药了。”丫鬟福身说了,把汤药交给了洛妈妈。 卢氏皱着眉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拿帕子拭着唇角,叹息着道:“不知是不是喝得太多次习惯了,竟然觉得最近的药好似苦得轻了一些。” 久病之后,对药多多少少都有排斥。洛妈妈听出五太太口中的自嘲味道,轻声劝着:“太太,为了身体,再多的药也得喝着。好似最近身子轻快点了?” 卢氏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身子不好无法久坐,喝完汤药略吃了点蜜饯就回了卧房。 “你们自己玩吧。”临出这间屋前,卢氏露出个苍白无力的微笑,“我怕是不能陪着你们了。” 玲珑起身相送。 郜心兰扑到卢氏怀里,双臂环抱住母亲的腰。 卢氏爱怜地抚着女儿的后背,轻柔地说:“傅四小姐,我这孩子吃不得苦,娇气得很,还望你多担待,多看顾着她些。我身子不好,陪她的时候不多。幸好你来了,我还能放心些。” 这些话里好似透着某些讯息。玲珑隐约觉得,卢氏许是知道郜心兰受到的委屈,只不过自己卧病在床无能为力,所以特意这样拜托她。 玲珑认真地应了下来,“伯母您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心兰的。” 郜心兰扬起小脸,急得脸通红,“我比她c比她大。我照顾她。” “好好好。你照顾我。”玲珑笑着说完,面露苦涩,愁容满面的说:“那现在我都快饿晕了,你要不要陪我吃一些?” 郜心兰生性单纯,听了这话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晚膳上,急忙吩咐人摆膳。 玲珑朝卢氏福了福身。 卢氏含笑点头,由洛妈妈搀扶着出了屋。 这边准备着膳食的时候,玲珑没等来冬菱,反而等来了长海。 “七爷今儿晚上怕是回的迟,让姑娘回菖蒲苑歇着。”长海躬身说道:“至于国公爷那边,冬菱已经陪着侯夫人与顾妈妈一同去了,七爷也已经遣了长湖过去见国公爷。姑娘只管直接回菖蒲苑等消息就行。”回禀完,他又问:“不知晚膳摆在哪里?已经遣了厨里在做。这时候怕是已经快好了。” “苍柏苑吧,这里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妥当了。”玲珑道:“我留宿府里是国公爷准了的,打算去拜见国公爷亲自感谢他。不知合不合礼数?” 其实按着礼数是该去拜见的。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拿不准国公爷肯不肯见她,委婉地询问长海。 长海面露迟疑,“属下也说不准。不过侯夫人亲自去见了老太爷,想必姑娘不必走这一趟的。” 玲珑心里有了数,没再坚持问下去,转而说起了晚膳的事情。 待到在苍柏苑里用过饭,时间也不早了,郜心兰已经打起了瞌睡,玲珑便告辞离去。 国公府很大,太阳落山后,大多数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好在道路两侧点了灯。缓步而行,还不至于太害怕。 玲珑知道菖蒲苑的位置,带了红玉一路步行回去。 原本洛妈妈是要遣了丫鬟来送的,玲珑看苍柏苑伺候的人不多每个人都忙碌着,就婉拒了。至于冬菱,则是回侯府给玲珑拿换洗的衣裳去。早先让人给玲珑带了话,晚些才能回来。 行至半途,左侧有个池塘,边上有垂柳。大致看过去,好似景色还不错。 如果是以往,玲珑肯定要走过去看看,欣赏月色下的美景。可是现在天色越发暗下来,只她和红玉在,玲珑还是有点紧张的,就不打算再绕路。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昏暗的灯影中,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娇声呵斥,吓得玲珑浑身缩了缩,差点脚滑摔倒。 “你们站住!我有话和你说!” 初时短暂的惊吓和紧张后,玲珑定下神来,发现这声音有点耳熟。朝着与池塘的方向相反的右边看过去,才发现那边有人立着。模模糊糊的大概有三四个人影。 想必是早就在那儿的。如果是刚刚过来,这么安静,应该能听到脚步声才对。 红玉本是走在前头,提着灯笼照路。现在玲珑停下了,她就回头望过来,询问:“小姐,怎么办?” 玲珑这时候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的是郜心悦了。毕竟共同上了一天的课,多多少少也能分辨出对方的声音。 斟酌了下,以郜心悦那脾气,躲开第一次肯定还会有第二次。倒不如直接面对,一次说清楚。 “走。”玲珑当先迈步往右侧去,“过去瞧瞧。” 郜心悦身边原本站了三名丫鬟。看到玲珑过来,她就把丫鬟遣到了旁边等着。 玲珑不愿和这人有过多接触,走到离对方十几尺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问:“郜三小姐刚才可是在和我说话?” “废话。”郜心悦道:“这里又没别人。我不是叫你还能是叫谁?” 玲珑颔首,随意地“嗯”了声。然后就没了话。 她这淡漠的态度激怒了郜心悦。 自打听闻玲珑出了苍柏苑,郜心悦就来了这里堵人。本以为这小姑娘能够有点眼力价,如今一看,却是个傻的,根本就不知道她身为世子之女的身份有多么高贵,居然和白天一样,毫不尊重她。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郜心悦柳眉倒竖呵斥道:“看在七爷的份上,我不和你多计较。但是你也要有点自觉性,别一边赖在我家上学,还一边要给我摆脸色看。告诉你,我不吃你这一套!” “乡君说得好笑。”玲珑不卑不亢地平静回道:“其一,不是我赖过来的,是七叔叔帮我安排进来的。我感激七叔叔为我做的一切,所以我断然不会让你这样污蔑我的正当来路。其二,我没给你摆脸色看。” 玲珑说着,仰起头,看着比她大了六七岁高了一个头多的郜心悦,疑惑地上下打量了番,“你瞧,身份你比我高,年龄你比我打。怎么看,我都没胆子给你摆脸色啊。更何况我也没那么做。” 郜心悦气得牙痒痒的。 这丫头就是睁眼说瞎话,明明故意和她作对,故意和郜心兰玩,还要装作不解的样子。 不就是仗着七爷疼她?! 可七爷也是郜家人! 郜心悦正想和这臭丫头论个清楚明白,有个婆子从另一旁的路上匆匆跑来,面露惊慌。 “什么事儿。”郜心悦身边的丫鬟问。 那婆子没有理会丫鬟,而是凑到了郜心悦耳边说了几句话。 郜心悦听后暗道了声糟糕,赶紧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想起来还有个小丫头没有教训完,她脚步不停地回头看了两眼,凶声喝道:“你给我等着瞧!如果非要和那个结巴一起玩,我迟早和你算账!” 话没说完,她恍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那臭丫头居然趁着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根本就不在原处! 郜心悦气得火冒三丈。长那么大,没几个人敢这样违抗她。 可是路的另一头过来的人她现在不想见到,因为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未免麻烦,索性快速地脱身而去,省得被对方逮到。 · 远离那个麻烦的郜心悦后,玲珑心情舒畅了不少。 红玉跟在她后头两步远的地方,看看四周没有旁人了,小声问:“小姐,刚才郜三小姐身边婆子说的那个人是谁啊?看她挺怕的。应该不是简单人物。” 之前两边狭路相逢的时候,玲珑虽和郜心悦对峙着,却是面对面地大眼瞪小眼,离得其实不算近。 红玉在旁边随侍,站在两人侧边,距离郜心悦反而近一点。因此婆子和郜心悦说话的时候,玲珑一点都没听到,红玉反而模糊听闻一些。 玲珑对郜心悦的事情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想多听,遂道:“不管是谁都好,与我没甚关系。我们就不要多想了。” 她说的没错。这儿是国公府,不是侯府。无论郜心悦忌惮的是谁,都与她无关。 红玉也不是多事的性子,不过刚才听了一耳朵所以和小姐说声。现下听闻小姐的意思后,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回到菖蒲苑的时候,七爷还没回来。不过给玲珑准备的客房已经安置妥当了。 “夫人特意把婢子叫了回去,将小姐平日里用惯了的东西带来。”冬菱说着,一一指给玲珑,“您看,是不是都齐全了?” 装东西的妆奁匣子,铜镜,首饰,衣裳,甚至于平日里惯用点心盒子都带来了。 玲珑翻了翻,发现有个东西没有在其中。 那是她每日白天拿出来放好,晚上再悄悄放在枕头下面的,就算是贴身伺候的人,恐怕也不知道她每日都要挨着它。 玲珑有些沮丧。 不过,一想到今天歇在了七叔叔的院子里,她又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可怕。或许今晚没了它也能睡着。 玲珑洗漱过后就歇下了。 她的屋子熄灯后过了一个多时辰,郜世修方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今日在大理寺监牢处理卷宗到夜晚。原本这么晚了,路又远,依着他的习惯许是就不回家,寻了就近的珠玉阁歇着就行。左右那是他的店铺之一,为了方便平日休息,也设有他专用的屋子。 可是想到小丫头今晚在菖蒲苑,他到底不太放心,还是赶了回来。 走到三进院,远远地望了眼玲珑歇着的屋子,郜世修转回前面,边换着外衫便问长海:“刚才丫鬟给玲珑收拾东西的时候,你在旁边?” “是啊。”长海道:“一直在旁边看着。” “那她可曾带了我给玲珑的玉佩?” 那玉佩,是郜世修接任北镇抚使以后,头次办案得利,陛下赏赐的。后来在送玲珑去侯府之前,赠与了她。 长海他们之前一路跟随七爷去了川西寻人,又一同回了京中。这些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听到这句问话后,长海立刻答道:“没有。她没拿来。” 郜世修剑眉蹙起,薄唇紧抿,好半晌没有言语。 小丫头曾经和他提过一句,她都是把那玉佩放在枕头底下的。想必是为了夜晚能够入睡所以做了这样的安排。 如今她没了那玉佩在身边相伴 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换完衣裳,洗漱过后,郜世修有些烦躁地在屋中踱了几步。最终还是把守院的人唤了来,吩咐道:“今晚我门前先不用设护卫。如果玲珑出门走走,你们暗中看着些,务必让她安然无恙,别有损伤。另,没什么事儿的话不用打扰她。” 能够守在他门前的,都是灰翎亲卫。 虽然七爷的吩咐略显诡异,甚至于有些奇特,可几人依然仔细记住,一一应下。 · 玲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榻边红玉睡得很沉,还有点轻微打呼。外间,冬菱没有动静,可是仔细听的话,有绵长的呼吸声。 想必都睡沉了。 看着外面透过来的月光,玲珑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穿上鞋子披好衣服,然后轻轻推开门,出了屋。 外面很安静。 皎洁的月光落在院子里,洒下平和温柔的光芒,把青石板路照亮。 在七叔叔的院子里,就算没有烛光,玲珑也不会害怕。 她就是有些紧张。 一路往前去,最终,脚步停在了卧房前。 玲珑知道七叔叔回来了。刚才她睡不着,看到外面响起了亮光,还隐隐见到了仆从们为七叔叔准备洗漱用具时,不时闪过的身影。 如今站在门口,玲珑犯了难。 这儿不是七叔叔带她回来的路上。而是京城里,国公府。 此处也不是旁的屋子,是七叔叔的书房。 以往也就罢了,人在外面,有些事情可以不用顾忌。可现下这种情形,她贸贸然地进屋去,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玲珑觉得还是不进去的好。可是,或许因为太困了而睡不着,身子跟不听使唤似的,还是忍不住推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这个情形让她有些恍然。好似是真实的,又好似回到了川中赶往京城的路上。 她真的是太困了。困得刚来到了他的身边,她就合上了双目,沉沉睡去。 黑暗中,女孩儿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归于舒缓安和。 发现玲珑熟睡后,朝着墙内侧躺的郜世修却是忍不住暗暗叹气。 这丫头真是 偷睡也不知道靠里一些。这样贴着床边儿,睡熟之后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掉下去。 如此情况下,他都拿不准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若是任由这样下去,她少不得要在无意识翻身后跌到地上去,会摔成什么程度还未可知。 可是这丫头睡眠浅。如果搭手帮她一下的话,就怕吵醒了她。 万一她醒过来看到这个情形,两两相对下,他再想装睡是不可能了。届时究竟是依着礼数把她赶出屋子,还是不顾礼数任由个小姑娘歇在这儿,也是为难。 清冷视线定定地落在里侧墙壁上。 北镇抚使大人头一次为了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而犯了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左右衡量了许久后, 终是不忍心让小姑娘掉下去的心思占了上风,郜世修起身,力求不惊动玲珑,小心地抱起她,动作轻柔地把她往床内侧挪去。 即便再小心, 他也不熟悉做这样抱个小姑娘的事情。果不其然,不过是身子稍微晃动了下, 玲珑就眼睛微眯, 有些醒了。 “七叔叔?”玲珑什么都还没看清,只凭着这熟悉的怀抱和淡淡墨香茶香就认出了抱着她的是谁, 思维有些迟钝, 下意识地迷瞪着看他。 望着小姑娘困倦到极点的模样,郜世修顿了顿, 欲言又止了半晌后 没理她。 直接把她小心地放到了床内侧。 幸好她困得厉害。刚一沾到床就再次睡着, 也免得郜世修再另寻借口了。 不过, 当他想要离开的时候, 才发现小丫头的某个习惯还是没改。刚要起身, 衣衫下摆一紧, 已然被她牢牢抓住。 郜世修坐在床侧, 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等玲珑重新熟睡,他放轻动作试图把衣角抽出来。最终因为不舍得掰开她的小手而失败。 他无奈地低叹了口气, 抬手在她眉心很轻地点了一下, 挪到床的最外边, 阖目睡下了。 · 第二天一早, 红玉醒来不见了玲珑,急得大哭。问侍卫们小姐去了哪里,他们明明知道,却不肯告诉她。 冬菱隐约猜出了什么,劝了红玉几句。又随口掰扯了些话,好歹把她哄住了。 没多久,玲珑穿着昨晚的那身常服回到屋里。冬菱亲自给她换了干净出门的衣裳,也没多问什么,只叮嘱道:“这是菖蒲苑,七爷的院子,小姐无论怎么乱跑都可以,七爷能够保您无恙。只是去到旁的地方后,就不能这样任性了,需得和婢子说一声,好不好?” 玲珑猛点头,“好。” 冬菱暗松了口气。 玲珑又说:“你放心,我在别的地方都不会乱走,只在七叔叔这儿随便逛逛。” 冬菱一听,小姐怎么就那么厉害呢?偏把她的话倒过来听,重点和次要的颠倒了用。她佯作生气的模样,叉着腰气呼呼地瞪玲珑。 这种程度的眼神威胁,对玲珑丝毫都起不到作用。 玲珑坐在椅子上晃着脚,笑眯眯地说:“冬菱我饿了,怎么办?” 冬菱没辙,咬着牙给她梳了双丫髻,又在发上缠了素色银丝缠枝纹缎带,整个地打扮漂亮齐整了,才去外头唤了红玉摆饭。 玲珑净过手后,老老实实坐下就餐。连句多余的话都没。 冬菱瞧得稀奇,笑着打趣:“小姐怎的没问七爷?莫不是被七爷训到了?” 她也是担忧小姐才这样故意问几句。七爷什么脾气,宫里上下都知道。莫说是他们这些伺候的宫人们了,就算是太子殿下他们,也轻易不敢惊扰到七爷。小姐昨晚打扰到七爷休息,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要知道,原先在菖蒲苑的时候,小姐可是几乎句句不离她的七叔叔。 玲珑把口中的糯米团子慢慢嚼完咽了下去,方才说道:“七叔叔有事儿,早晨练完武就去见客人了,不在院子里。” 她早晨醒来不见了七叔叔,逮住长湖问了一通,才知道昨晚有客来了国公府,还等了七叔叔一夜,后来太晚了索性留宿国公府。因此,七叔叔这么一大早就去见对方。 用膳后,玲珑去苍柏苑寻郜心兰,打算和她一起上学去。红玉跟随在侧。至于冬菱,则被她遣了去寻七爷。 昨儿七叔叔给她换了两个新的香囊,她刚才换衣裳时才发现的。 说起来也不是大事。可七叔叔对她这样细心,她总也要好好道谢才行。更何况昨天偷偷跑去睡了一觉,还霸占了七叔叔的床,说到底她还是有些心虚的。于是写了封信给他道谢,并未留在书房里,而是让冬菱帮忙送过去亲自交给他,以示认真和郑重。 冬菱问过国公府的仆从,七爷在哪个院子。原以为是在外院的会客之处,谁知丫鬟们却告诉她,七爷去了小花园的花厅里。 冬菱有些疑惑。可她现在不是东宫的人,算起来与国公府的关系淡薄了些,于情于理不该多嘴。就没多说什么,进了垂花门径直去小花园。 刚走没多久,远远地看到了熟悉背影。 是郜心悦。 这位乡君和她爹的脾气一样不好,冬菱有心避开她,脚步一转打算走小径。因为看到郜心悦敛去了平日的跋扈劲儿,面上满是小心谨慎的笑容,冬菱就往她那边多看了几眼。 冬菱意外地发现,郜心悦对面的那个人,她也认识。 刚刚转去别的方向的脚步收了回来,冬菱疾步往那边去,边走边开心地唤道:“小殿下!” 郜心悦对面的小小少年闻声看过来。 他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穿宝蓝色金丝暗纹团花长袍,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漂亮的男孩子。 只是他年纪尚小却现沉稳气度,即便是单单立在院中不言不语,仅朝这边瞧过来一眼,那波澜不惊的气势也让人不敢小觑,不由自主就放轻了脚步,恭敬地行到他的跟前。 冬菱垂眉敛目行至跟前,好生行了个福礼。 宋繁时略一颔首,“冬菱姑姑,许久不见。不知姑姑脚步匆匆是往哪儿去?”声音朗若清泉击石,十分悦耳。 “正要去寻七爷。”冬菱笑着说:“听说七爷在花厅与人相谈。” “小舅公在和父亲说话。”宋繁时道:“你且去吧。”又转向郜心悦,怒目斥责,“你素来行事张狂,平日我见不到就罢了,今日既是看到,少不得要替曾外祖教训你一番,让你知晓什么是高门女儿该有的仪态!” 虽他辈分小,可他身份至为尊贵。 更何况他这铿然气势也相当迫人。 郜心悦半个字儿都不敢反驳,讷讷地应着。 冬菱听闻和七爷相谈的人后愣了愣,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个时候究竟是过去的好还是不过去的好。 · 玲珑今日起得有些早,距离小姐们上学还有段时间。结果她去苍柏苑的时候,郜心兰就还没有洗漱好,甚至都没吃早饭。 披头散发见人不礼貌,更何况女孩儿都喜欢漂亮。郜心兰不愿自己隔了一夜没梳洗的样子被玲珑看到,就遣洛妈妈请玲珑到厅里稍坐。 玲珑百无聊赖地吃着茶,过了会儿实在无趣,索性到院子里走走。 巧的是五太太卢氏的汤药刚好煮完,又是最后一次用这一副药了,丫鬟把药汁避出来倒好,拿了药罐倒药渣。 “还请小姐去那边歇会儿。”丫鬟捧着药罐歉然说道:“这药渣需得在这儿倒出来,恐怕会太苦,搅了小姐赏景的兴致。” 虽说药渣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丢弃了最好,可是也有人习惯不同。譬如把药渣倒在街上,再譬如把药渣放在屋角,各种各样的处理方式都有。 看看不远处养着的月季,玲珑这才知道自己站的地方和丢弃药渣的地方相近,笑着说了句没事,转而去不远处看迎春花。 花香阵阵,夹杂着药的苦味顺风而来。 红玉觉得这苦味太浓,悄声询问:“小姐,不如去旁边赏花?” 玲珑似是没听见一样驻足又站了会儿,方才到:“不急,我过去看看。” 竟是走到了那堆药渣旁边。 红玉不解,跟着走了过去。 苍柏苑里伺候的人本来就不多,现下正好是八小姐起身的时辰,上学的物品c早膳都得准备着,还要伺候喝药的五太太,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这个倒药渣的僻静处就没人过来了。 玲珑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番,很小声地问红玉:“刚才包点心的油纸包,可是还在你那儿?” 之前从菖蒲苑出来的时候,长湖怕玲珑饿着,硬是塞了一包点心给她。点心搁在油纸包里,刚才在屋里饮茶的时候,玲珑无事就顺便吃光了。因屋里没有看到丢弃垃圾的筐篓,红玉就暂且把油纸包收了起来,打算等会儿找到丢弃的地方扔掉。 一来二去的,把这事儿给忘了。那东西还在她怀里揣着没拿出来。 “在。在。”红玉说着,把油纸包取出,交给玲珑:“姑娘要做什么?” “我想包点药渣看看。” 玲珑拿着手里的东西刚要去取地上渣子,一个不留神手中变空,油纸包已经被红玉夺去。 “这事儿怎么能让小姐做呢?”红玉说,“婢子来!” 红玉拿着油纸包准备去捏药渣,玲珑阻了她的动作,指了几处地方,“只拿这些就好。” 红玉随身带着个大荷包,有时搁些有用的东西有时候空着。如今正好里头没东西,就把裹好药渣的油纸包整个搁了进去。 玲珑心里装着事,没有在这里久待,和洛妈妈还有郜心兰说了声要回菖蒲苑一趟,这便带了红玉脚步匆匆地离去。 菖蒲苑有些远。玲珑等不及回去,想要先查看下自己刚才的疑问是不是正确,与红玉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僻静地方,打开油纸包细看。 玲珑特意取出了几根药须,拿在手里认真瞧。 “人参须?”红玉惊讶地打量着此物,“五太太可是将军夫人!怎么只用参须?” 玲珑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 她仔细凝视着这几根须,认真而又细心地打量着,好半晌后喃喃道:“是荠苨。怎么会是荠苨。” 荠苨和人参看似一样,功效却大不相同。 前者性寒,适合肺热的人食用,可以清热化痰。但人参主要补气,给体弱者用。 玲珑原本是不太留意药材的,可是母亲喜欢把药材和茶相结合做些调理身体的茶汤,再者,这荠苨曾在一本茶道书里提到,因此她特别地留意过,能够辨别出来。 生怕自己认错,玲珑一看再看。越瞧越是心惊。 以五太太的病症,肯定是人参才对症。可是,为什么这药渣里面是和人参非常像的荠苨?该不会是被人动了手脚吧。 红玉见玲珑脸色不太好,下意识问道:“小姐,荠苨是什么?” 玲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抬眼,竟意外看到红玉身后站着个五官漂亮神色沉静的小少年。 玲珑骇了一跳,受惊差点叫出声,脱口而出问:“你是谁!” 这句话吓得红玉赶紧回头,看到身后人影后,红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走路都不带声音。” 红玉原本是傅氏身边的丫鬟,跟在侯夫人身边来往于两家之间,对国公府颇为熟悉。 听她这样说,玲珑明白眼前的小少年一定不是国公府的人了,愈发警惕起来。 宋繁时瞥了那个很好看的小妹妹一眼,目光落在药渣上,问:“这里面有荠苨?为什么你们偷偷摸摸地看。难道原本不该是它吗?” 对着个陌生人,玲珑自然不会讲实话,答非所问地说:“无意间看见,留意了下。”手脚麻利地把药渣包了起来。 宋繁时头次见到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兀自沉吟了下,问:“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玲珑吧。这里的人我几乎都见过,你却没见过。” 玲珑绷着脸不搭腔。 红玉护主,扬声喝道:“莫要这样无礼。我们小姐的姓名,怎可能随便告诉个陌生人。” 宋繁时根本不搭理红玉,只微微侧身朝向那好看的小妹妹,语气温和地说:“你刚才说荠苨,究竟是怎么回事?” 玲珑把油纸包拿好,语气疏离地说:“跟你无关。” 宋繁时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好玩,便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几分来。” 玲珑别开脸不理他。 宋繁时站直身子,眼角余光望着小姑娘,略想了想,说:“满府里,现在生病的唯有五太太和三老爷。可三老爷是发热症状,这药方并不合适。想必是五太太房里的药渣了。只是五太太气虚需用人参,眼前这个却是荠苨。看来,是你发现有人在药上动了手脚,所以悄悄拿来查看?” 少年一番话说得玲珑心惊肉跳。 她没想到自己就是拿了个药渣看看而已,竟然被对方瞧出这么多问题。 这位小公子年岁不大,心思却很机敏。 玲珑裹紧了手里包药渣的油纸包,警惕地看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宋繁时负手而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玲珑看不惯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和语气,拿好手里的东西塞到红玉怀中,主仆二人打算从旁边离开。 结果没两步就给拦住了。 宋繁时伸出右手,“拿来。这东西给我,我有用处。” 玲珑不可能把这样的东西交给陌生人。更何况,她打算把这事儿告诉七叔叔,由七叔叔来断定这事儿怎么个处理法子。于是扭着头看旁边的低矮灌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东西给我。”宋繁时往前迈了一步,指指红玉怀里的油纸包,“你们可以走。” “凭什么。”玲珑侧走两步挡在他和红玉的中间,“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 “就凭你拿的东西和国公府有关系。”宋繁时把右手再往前伸了一些,“给我。” 玲珑哼了声。 她可信不过这样不知打哪儿来的不讲道理的小少爷。莫名其妙地多管闲事不说,还不肯讲出自己身份。越看越不像好人。 玲珑借着扭头的空档朝身后红玉快速使了个眼色。 红玉会意,微不可见地轻点了下头。 宋繁时没有发现两人的眼神交流,略显不耐地道:“你把东西给我,我可以帮助五太太讨回公道。可若你执迷不悟非要拿着它,或许没有帮到人反而害得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玲珑突然指着他身后,惊恐万分地说:“你后面是什么!” 宋繁时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玲珑拉着红玉转身就跑。 宋繁时立刻意识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赶紧去追。 这里树木繁茂,穿插着茂密的灌木丛,人影瞬间消失不见。宋繁时跑了好久没追到人,停住步子四顾去看,却发现那小姑娘拉着丫鬟正朝另一个方向跑。细看她们跑开的起始点,差不多就在刚才说话之处的附近。 原来她们刚才并没有逃开。只不过晃了他一招,让他以为她们离开了。等他跑走去追的时候,她才带了丫鬟真正开始逃离。 距离那么远,追是追不上的。 宋繁时千算万算没料到自己被个小姑娘给算计了,右拳紧握砸在梧桐树上,抖落满地树叶,脸色阴沉沉地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思量片刻后,他忽地又笑了。 “她拿着这么重要的东西,想必是会去寻小舅公的。”宋繁时说着,脚步加快,往花厅的方向走去,“我先行一步到父亲和小舅公那里,拦她一拦,看她能奈我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玲珑并不知道七叔叔在哪儿和客人见面, 路上问过了丫鬟们知道是花厅,急忙往那边赶。 说来也巧,有个小丫鬟刚才也给冬菱指过路,禀道:“冬菱刚才去了花园一趟,没几步就又出来了, 说是晚些再来见七爷。” 玲珑没有多想,只考虑着冬菱可能是不想打扰到七叔叔和别人的谈话。于是她也打算去了小花园后, 等七叔叔和人商议完事情再见他。 谁知刚走进小花园去, 还没来得及靠近花厅,就见一人正在花厅门旁不远处的石桌前坐着, 饮着茶, 悠悠然望向她这儿。 仔细一看,分明就是刚才那个不讲理的人。瞧这架势, 是专门来这儿截她的。 玲珑便打算回菖蒲苑去。 虽说五太太这事儿很急, 可是得优先保证东西能顺利交给七叔叔才行。既然有人拦阻, 不妨稍微等等, 把东西搁在安全的菖蒲苑, 待到七叔叔回去了再说。 玲珑转身离开。 宋繁时没料到她宁愿先行撤离也不和他正面对上, 忙起身“哎”了一声唤她。 哪知道话还没来得及讲, 屋内突然传来“砰”地声瓷器被狠狠摔碎的重响,把院子里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宋繁时想要冲进去看, 却被守着门的长河长海拦了下来。 “对不住, 小殿下。”他们道:“七爷有命, 谁也不许进。” 花厅内。 房门紧闭, 窗帘被这笔两人正僵持着对峙。 一人身材挺拔目光淡然,正是北镇抚使郜七爷。另外一人相貌和他有两三分相似,不若他那般冷然清隽,而是潇洒温文的模样。只不过如今此人也敛去了平日里的温和笑容,现出迫人气势。 “我知道小舅舅你万事只和父皇禀报。”太子宋奉谨双拳紧握,眉目中满是愤然,额上青筋隐现,“可是我只求你一个答案。一个答案也不行么!” 郜世修淡淡说道:“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 “凭什么不准我知道!”宋奉谨压低声音怒吼,“方博林是我的人。他来京,是我求到父皇跟前,父皇准了的。父皇有意扶持他做我的左膀右臂,如今一家人这么不明不白被残杀,我凭什么不能知道!” 现下一提到这个人的名字,太子依然心里痛惜入骨。 方家人才辈出,前朝时曾有数人出任帝师。在江南,方家远比京城傅家声望更高,为学子所敬仰,隐为江南仕子之首。 方家男子从不纳妾,人丁并不兴旺,到了方博林时已然三代单传,而他也只有一子一女。其子方明晖刚满十八,风流倜傥。女儿方明昭养在深闺甚少出门,据说是七八岁的年纪,俏丽可人。妻子是北方人,来自琅琊王氏,爽朗大方才学甚好,一手簪花小楷十分出众,名满天下。 方博林外派为官二十几载,已在晋地五六年了。其人博学多才温文儒雅,太子宋奉谨曾在几年前他回京时和他畅谈三日,十分钦佩他的为人和才学。 去年秋,宋奉谨特意与皇上商议,待到这年冬日方博林回京述职,就留他在京中。 皇上也很欣赏方博林,同意了太子的请求,拟授方博林少师衔,官拜大学士入内阁。 哪知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腊月时候方家来京了,却在十月里惊闻噩耗,方家被流寇灭了满门。其妻及子女被杀后投入井中,方博林则被剖肠斩首割去四肢,手段极其残忍。 方家案子事关重大,被官府压了下来,任何消息都未曾往外传出,直接递交大理寺和刑部来审理。 皇上听闻此事,极其震怒。 恰逢北镇抚司在陕川两地处理事务,离晋中并不算远,巧遇方家之事。皇上便直接把此事由大理寺和刑部移交给了北镇抚司。 因此,这桩案子其中的许多细节,没人能比北镇抚使更清楚了。 这也是宋奉谨特意出宫一趟,甚至于不惜和皇上告了假留宿国公府,只为和北镇抚使大人亲自相谈的原因所在。 太子和北镇抚使的关系一向不错。 宋奉谨大郜世修几岁,算是看着这个小舅舅长大的。 皇上和先皇后都很喜欢郜世修,时常把他接到宫中去住,宋奉谨无论是跟着先生习字还是跟着武师父学武,都习惯带上郜世修在旁。 谁知这位小舅舅学什么都非常快。 慢慢地,郜世修的课业比宋奉谨学得多学得好了,武艺也超出他一大截。 宋奉谨曾十分沮丧。 皇上却是笑着安慰他:“你无需这般。小七人品才华皆出众是好事,往后你们两个一人在宫内一人在宫外,不怕这天下不太平。” 太子什么事情都不瞒着皇上,有甚事情都和父皇坦诚商议。 皇上很喜欢这个儿子,他年纪大了,有意在培养能够辅佐太子的人才。 首先是郜世修。其次,便是方博林。 谁知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宋奉谨看着满地青花瓷瓶的碎片,指尖掐在掌心里,“我有权知道这一切。方博林,是我寻来的。” 轻叩桌案声响起,郜世修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无可奉告。”他道:“我去方家时已经迟了一步。那些人做事太干净利落,而且初时案子在官府,现场不是飞翎卫管理。皇上授命后我才从大理寺处拿到证据,太晚了些,没有捉到人。” 言下之意,官府和大理寺做事不够妥当,证据收集不好,做事太过拖沓,把时间和讯息都给耽搁了。 一向温厚宽和的太子殿下暴怒了。他双目赤红,指着郜世修道:“你说谎!凭你的本事,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郜世修抬起一指轻轻拨开那怒指过来的手,眼帘低垂,没有只言片语,仅勾唇淡淡一笑。 这低笑声清清冷冷的,仿佛至寒天里的玄冰,不带有丝毫温度。 宋奉谨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深吸几口气冷静了一点,跌坐到椅子上,双手撑住额头,目眦欲裂。 “你总可以告诉我,这事儿到底和沈家有没有关系吧。”宋奉谨的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以大皇兄的能力,即便可以寻方家的晦气,却是人在京中鞭长莫及,不可能把事情做得那么干净利落。” 宋奉谨猛地抬眼,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我不求小舅舅说什么旁的,只求您一件事。”宋奉谨咬着牙恨声说道:“您只需要告诉我,那杀千刀的沈家,究竟和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不怪宋奉谨把事情怀疑到这个上面。 皇上一直宠爱沈贵妃,甚至于在先皇后故去后,把她扶为一国之母。 可就在去年冬里,皇上突然对她冷漠起来,甚至于年末的宫内除夕宴,沈皇后都没有出席。 只可惜的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终究还是深入骨髓的。今年开了春,沈皇后便如没事人一般,重新在宫内抹上了娇艳的桃花妆。 宋奉谨呼吸急促且沉重,压低声音再次呼求,“小舅舅,您不为别的,只为方博林曾为您亲自斟的那一杯茶,也该和我说个答案吧?” 轻叩桌案声骤然停了下来。 郜世修薄唇紧抿,依然未曾言语。 不过,修长的指伸出,在空中虚虚地快速划了一个字。 有。 · 自打听到屋内那一声挟带着狂怒的巨响后,玲珑就没有离去,担忧地看着花厅方向,生怕七叔叔出了什么事儿。 宋繁时也收起了之前悠闲的态度,眉头紧紧拧着,忧心地望着房门。 屋内人的说话声量不大。以他们的水平,在外面压根一点声响都听不到。若非刚才那声响动,怕是都不能知道里面还有人在。 玲珑紧张地一步步朝着花厅走去。 宋繁时让人搬了两张绣墩过来,他和玲珑一人坐一个。 忐忑担忧下,像是过了几个春秋那么长久,终于,屋门微动从里面被打开。 两人次第从里走出。 前面是郜世修,后面是宋奉谨。 宋繁时走到宋奉谨跟前,问:“父亲,你可还好?” 玲珑则跑到了郜世修的身边,仰着头看他,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 宋奉谨拍了拍宋繁时的肩膀,不发一言地大步往前走着,不多时出了小花园的院门。 郜世修反手把玲珑的小手握在掌心,牵着她缓步往前行去。 虽然七叔叔的表情神态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可玲珑就是有些担忧。刚才砸东西的那一下可真是用了不小的力气,听着就吓人。也不知道动手的是七叔叔,还是那位看着脸色不太好的叔叔?不论是哪一个,当时的气氛估计都是剑拔弩张的。 玲珑时不时地悄悄仰头去看郜世修,试图瞧出他的心情到底如何。 出了小花园后,郜世修垂眸笑问:“怎么?可是有事要和我说?” 玲珑本打算偷偷观察偷偷看他呢,冷不防被当场捉住,下意识就摇头,“没,没有。” 她今日穿了艾绿色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对襟小袄,头上缠了石青色的缎带。清淡的颜色映衬下,整个人看着清爽而又乖巧。 虽然家里人和他都为她置办了很多衣裳和首饰,她却努力挑拣了那些素色的来穿。首饰也是轻易不用,无需出门见客的时候,只拿丝带绑了头发。 平日里有宴请,除非是家里人点明要带她去,平日里她是轻易不肯出门的。 虽说她现在是傅家四小姐,可她更是父母的乖女儿。 她看着年龄很小,其实什么都明白,什么也都在意,只不过压在心里不说出来罢了。 郜世修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驻足,躬下身子来和她平视,缓声问道:“你今日特意寻到花厅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他素来高大挺拔,除非是坐着,但凡站立,必然脊背直挺气度卓然。这样躬身而立的样子,玲珑着实是第一次见。 但也正因这样的平视,她刚才一直忐忑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玲珑想了想,问红玉要来那个油纸包,小声地说:“七叔叔,我怀疑五太太的药被人动了手脚。明明该用人参的,却是使了荠苨。” 油纸包皱巴巴的,显然被揉搓了不少次,想必曾经反复地打开包上好几回。 郜世修接过,轻轻展开,拿出根须看了几眼,颔首道:“确实如此。”抬眸朝她看来,“你做得很好。此事交给我来处理,你不必担心。” 郜五爷在外征战沙场,数载不曾归家。 他的妻女绝不该任由旁人这样欺负下去。 得了七叔叔的保证后,玲珑大大地松了口气,顿觉天也蓝了,草也绿了。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郜世修把油纸包给了长河,命他即刻去查,账簿和采买记录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看看是否府里有人贪银子而刻意如此。又命长海去细查府内人际关系,会不会是有人蓄意谋害而为之。 待到安排好一切后,郜世修看看天色,暗自沉吟,左右今日有些迟了,不妨再多耽搁会儿? 拿定主意后,他脚步一转,带着玲珑又回了小花园。 此时是春季,园中各色鲜花次第盛开。花香充盈在四周,甜美而又馥郁芬芳。 郜世修和玲珑一路走,一路看。 小姑娘显然很喜欢漂亮的事物,在花园中穿来穿去,笑得开怀。 郜世修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遇到好看的花株就顺手给她采摘几朵。 他选择了颜色素淡的花朵,有白牡丹,白月季。拿了根长一些的草茎做绳子,把花朵绑在一起扎成花束,送到玲珑手中。 小姑娘开心极了,不住把花束凑到鼻端轻嗅。 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可爱又漂亮,郜世修被这小模样所感染,忍俊不禁,“有这么高兴?” “是啊。”玲珑靠在他身侧站着,炫耀似的晃了晃手里花束,“这可是七叔叔给我的!” 说完后,她突然发现时间不早了,“哎呀”一声喊道:“会不会太耽搁太久了?误了上衙时辰没?” “无妨。”大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把,郜世修低低地笑着,“只要你高兴便好。我多陪你一会儿就是。” 只要她能开开心心的,即便她想摘下那天上星辰,他也要想了法子给她办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荠苨和人参的事情没多久就被查了出来。 具体结果, 郜七爷并未对外公布。不过,那天中午, 定国公府世子夫人c大太太魏氏被国公爷叫到书房一顿猛训, 一个多时辰后红着眼睛抹着眼泪出来的。 当天下午, 魏氏身边的丫鬟婆子就被整个换掉, 有几人甚至被赶出府。就连跟在她身边多年的管事妈妈都被发落了出去。 魏氏病了一场。 据说是心疼身边那些伺候多年的人而抑郁成疾。 就在魏氏的病情加重的这些天里, 五太太卢氏的病情却有所好转。 郜家五爷在外征战,老定国公也是心疼这个儿子。 后宅的事情老太爷知道的不多,也基本上不会去管这些琐事, 都是长媳在打理。 以前他只知道老五媳妇儿身子不好, 现下才晓得, 府里原来有这么多不容小觑的事情。 见卢氏身子好些了,老太爷非常高兴,亲自带玲珑进宫一趟, 面见太后娘娘。 太后很喜欢这个机灵懂事的小姑娘。 有了她老人家的喜爱, 再加上郜七爷的“煽风点火”,没多久, 圣旨下来, 封傅家四小姐为县主。 这直接把郜心悦的乡君给压了下去。 郜心悦气得摔了满屋子的瓷器来泄愤,也无济于事。 玲珑的生辰在三月初。 她素来脾气温和,自打来京后, 也是尽量照顾着周围人的情绪, 尽量参与到家里人给她安排的每一件事里。 只是这次傅家和穆家想要给她小小地庆祝生辰礼, 却被她坚决地婉言谢绝。 没几日, 到了这年的清明节。 玲珑缩在晩香院里,半步都不出来。愣愣地坐在窗台前,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锦绣说七爷来了,她才恍然回神,一路快行去见他。 郜世修这次是坐马车而来。他让玲珑上了他的车子,带着她出了侯府,一直到了京郊外的一处大宅院。 这是他的别院之一。平日甚少有人来。 一路往里行去,兜兜转转,到了不起眼的一个小院子。院子显然是刚刚修葺过的,粉墙白皙如新。院中有一个小屋子,门上落了锁,轻易不得进。 郜世修亲自拿了钥匙开锁。 步入其中,才发现这居然是个小小的祠堂。 祠堂不大,仅设了两个牌位。牌位上,并未标注姓名。而是写着“显考之灵位”“显妣之灵位”。 按理说这是不合规矩的写法。甚至都没有故去父母的名讳。 可是,玲珑看后却是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这悲恸压抑了太久。她跪伏在蒲团上,哭得身子发颤。 郜世修不忍去看。 他快步出屋,闭了眼立在廊柱旁,薄唇紧抿沉默不言。 许久后,哭声依然毫不停歇。 郜世修生怕她哭得太厉害伤了身子,疾步回屋,把她搂在怀里轻抚她的脊背。 “莫怕。”他道:“还有我在。”生怕她哭得厉害听不清,又道:“无论如何,总还有我。” 她的身边只有他了。 不管怎样,他都要好生陪着她。 他自知能力浅薄,无法起死回生。 只盼着在她午夜惊惧c被血腥屠戮缠绕无法睡眠时,能给与她个栖身之处,让她有片刻的安宁与平和。 · 三月中旬,会试放榜。 没多久就到了下旬的殿试之日。 殿试第二天,沈家传来了一件令人伤心的消息。 家乡有位老人病故了。 病故的是沈老太爷的父亲c沈静玉的祖父。老人家已是耄耋之年,过世算是白喜事。 按理说,沈老夫人回故里守孝三年,沈静玉和其他晚辈却是守孝一年便可。 谁知消息刚刚传来没一刻钟,沈皇后让心腹给沈家送了信,却是让除了沈大将军以外的所有人,男子辞去官职,连同女眷和孩子们跟了一起,跟着沈老夫人回故乡去。而且叮嘱,一定要守满三年再回京。 又道,男子辞职需要过文书,可以稍晚几天。不过,女眷和孩子一定要尽快走。 沈老太太赶忙带着沈静玉进宫见皇后娘娘。 看到长姐后,沈静玉难得地失了态,哭得梨花带雨,在长姐沈皇后跟前抹眼泪,“他心里本就没有我。若是再离开三年,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那可怎么是好?” 沈老夫人却是问起另外一桩事。 她不顾伤心的幺女,拉了沈皇后到屏风后,轻声质问:“曾老太爷去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身体却还硬朗。春初的时候沈老夫人遣了儿子回故里一趟,还说曾老太爷熬过这个冬日,身体没有任何不妥。 怎么好端端的人说没了就没了。 沈皇后眼神略微闪烁了下,转眸望向窗外灼灼桃花,低声道:“年纪大了,自然没了。往年沈家人不在故乡,没能照顾好曾老太爷。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尽尽孝道,三年后再回来,想必境况非但不会恶化,反而能好转许多。” 沈老夫人张了张口,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非得三年吗?” “不然呢?”沈皇后转回头来朝母亲粲然一笑,“要不四年?或者说,你想让大将军一起跟着回乡?” 想到没有皇后参与的宫中除夕晚宴,沈老夫人若有所思。 转出屏风后,看沈静玉还在抽泣,沈老夫人呵斥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地收起你那副见不得人的样子,赶紧回去!”又回头朝沈皇后道:“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她素来疼爱这个幺女,从来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沈静玉被训得愣愣怔怔,一瞬间转不过神来,竟是忘了哭。 沈皇后叹了口气,坐到她的身边小声道:“我知你中意他。这样吧。我虽是无权给他指定婚事,却也能想了法子迫使他的亲事不成。三年。我许你三年内让他不能成婚,你看如何?” 沈静玉这才破涕为笑。 这天,沈府忙碌到了极致。直到半夜,依然灯火通明地在收拾行装。 第二日一早,沈老夫人就带着家人急急地赶出了城。 说来也巧,这日刚好是殿试放榜之日。 郜七爷不负众望一举夺魁,在武举第一之后,有成了今年的文试状元。 文武皆是第一。 这可是几朝几代里都没有过的头一遭。 整个京城为之沸腾。 状元游街,京城万人空巷。 据说,状元郎年轻俊朗,气度容颜远胜探花,京中女儿无不倾慕。 据说,状元郎才华出众,有人质疑他的才学当场拦马一较高下。最终,状元郎轻描淡写轻易胜出。拦马之人本是有名的才子,败得灰头土脸不说,还被大理寺衙役拖去了监牢,原因是公然做出不当行为,害得游街队伍骤然停住,歪了三匹马,十余人。 据说 所有的情形,沈静玉都是听旁人说来的。 这一日,她离开了京城。心心念念想着那个马上之人,暗中下定决心,属于她的,她一定要认真看好,以后慢慢夺回来。 · 三年时日倏忽而过。 沈家悄悄回京。 为了不惊动旁人,甚至于没有提前修整房屋。 头一晚匆匆睡下。翌日,沈老夫人喜上眉梢地命人开始整理家宅。 三年不在,虽然有仆从打扫,可是没有人住的房子少了人气儿,衰败得很快。不仔细修整的话怕是没法住人。 沈静玉左等右等,盼不到丝毫那个人的消息,索性寻了借口买布料做衣裳,带着家丁和婆子丫鬟出了门。 她去的布庄是在京城不算偏僻的一处地方。这里人来人往,一般消息较为灵通。因为不在闹市,她去一趟打听点消息的话也不容易被发现。 未免下人们在长辈跟前乱嚼舌根,沈静玉让伺候的人在门口等,她独自去了店铺里面看布料。 铺子门是敞开着的,虽然听不到她在屋里说的话,可是一举一动门口的仆从都能看到,这样安排倒是没甚关系。 沈静玉随手翻了翻几匹布,刚想问点什么,突然外面躁动起来。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往这边来。 没多久,一行人策马而过。看不清人影,只隐约能够瞧见腰间随风飞舞的灰翎。 沈静玉知道那是他的亲卫,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喃喃问绸缎铺掌柜:“他们这是做什么。也不怕惊扰了百姓。” “怎么可能。”掌柜收拾着布料,随口说:“指挥使大人好着呢,他从来不准身边的人害到百姓。这些人骑术很好,从来都避着人的,你不用担心会被伤到。” 指挥使大人? 沈静玉先是诧然,继而欣慰。 原来他竟然是飞翎卫指挥使了? 三年来,在长姐皇后的刻意安排和干预下,在故乡的沈家人断了与京中的一切联系。是以并不知晓那人的具体状况。 想到临走前长姐的保证,沈静玉的面上飞起两朵红霞,有心想要知道他更多的情况,忍不住轻声问道:“那指挥使大人这般兴师动众的,可是有甚要事去办?” 不然怎地灰翎卫齐齐上阵,策马疾行? 这些人可是他的亲卫! 皇上亲自赐下灰羽,只听命于他的灰翎卫! 听了沈静玉的话,掌柜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她,奇道:“你是外地人吧?” “我是京城人。”沈静玉下巴微扬,“只不过家中出事,回了家乡一段时间。” “哦,我说呢,你居然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什么?” “傅四小姐的生辰宴就在明日啊!”掌柜兴冲冲地说着:“傅大学士家的四小姐,你恐怕是不知道的吧?原是傅家远亲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三年都不肯摆生辰宴。如今是三年过后的第一个生辰,她终于肯答应庆祝生辰,傅家c远宁侯府c定国公府还有东宫一起给她准备着。指挥使大人高兴极了,遣了灰翎卫去京郊给她逮野味,说是宴席时候给她加菜。” 红霞瞬间褪去。 沈静玉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十分难看。 堂堂灰翎卫,这么的兴师动众,居然只是给那臭丫头捉野味去了?! 她心里恨得要死。 偏偏掌柜不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看她刚才问得勤,他就一下子止不住话茬,继续唠唠叨叨个不停。 “你不知道,指挥使大人可疼这个外姓小侄女儿了,去哪儿办差都会给她带些好玩的回来。原本咱们是没法知道的。可去年的时候,因为过年期间不在家,没能给傅四小姐送成花灯,他愣是用千两银子把冀州知府家新做的那个一丈高的大花灯给买了来,命人把马车的盖顶卸了,把灯一路从冀州运到了京城,一直送到侯府。那灯可漂亮着呢,别说别的了,就上面那些金丝线银丝线绣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冷哼打断。 “不过是个孤女罢了。”沈静玉脸色阴沉地说:“没人教没人养的臭丫头,粗鄙不懂礼数,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绸缎铺掌柜顿时不乐意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啊?咱们长乐郡主好着呢。又漂亮又随和,可不是你这种小鸡肚肠的人比得上的。” 沈静玉目光如刀地冷眼看他,“随便在人前抛头露面,可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铺子掌柜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气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人家堂堂郡主怎么可能随便抛头露面?上次我家媳妇儿送了几匹布去侯府给丫鬟们做衣裳,有幸远远地看到了一眼。” 说到这儿,铺子掌柜愈发觉得这个客人人品不怎么地了,抱着胸斜着眼睛看她,哼道:“长乐郡主啊,那可是漂亮得跟天仙一样高c门c贵c女。就你这样的丑女还想说她坏话?告诉你,没门儿!” 沈静玉怒了,当即就想要唤了人来,把这个不知轻重的粗鄙之人打一顿送去官府。 哪知她还没来得及下命令,旁边却是响起了一阵大笑。 这笑声有一点点耳熟。 沈静玉回头看过去,望清之后,脸色顿变。 “说得好!” 店铺门口,穆少宁端坐马上,衣袂飞扬,腰畔蓝翎随风舞动。 他指了店铺掌柜,高声说道:“来人,赏他白银百两!这样有才华的人,一定要好好保护着。但凡看到有谁敢动他一根毫毛,即刻拿下送去京兆府。” 语毕,穆少宁又稍稍倾身,对沈静玉微微一笑,“顺便让人知道知道,对长乐好的,飞翎卫必然也以礼相待。对长乐不好的,就是和整个飞翎卫为敌。有勇气是不错,可是没长脑子,恐怕就活不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怀宁侯府内。 春色满园, 桃花开得正好。林荫道旁现出朵朵娇粉,为这虽暖犹寒的天气增添了几许温情。 秋棠院里, 丫鬟婆子们也脱去了冬日厚重的衣裳,换上了春日里稍薄的装束。人人都来去匆匆,为了明日的宴席而忙碌地做着准备。 红玉快步冲出晩香院, 转了个弯去,差点和红霜撞了个正着。 红玉赶紧止住步子气喘吁吁地捂住快速跳动的心。 红霜把怀里的包袱扶正,嗔道:“看你这急慌慌的,做什么呢?明儿肯定事情更多,要你这么毛手毛脚的,小姐那里你也别伺候着了, 等着吃数落吧。” “好姐姐,我也不想这么着。只是姑娘的那对点翠镶红宝石金菱宫花不知道去了哪里。昨儿是我收着来,这次却找不到了, 刚才翻遍了屋子也没看着。我记得昨天抱着匣子的时候去过郑妈妈那儿, 现下寻她问问。” 红玉说着,慌得都快哭出来了。 那对宫花是郜七爷瞧着好看,从太后娘娘那儿拿来送给自家小姐的,十分贵重。原本七爷就是想着给明儿小姐生辰宴戴着的,如今不见了, 那可真是麻烦。 眼看着红玉眼圈儿都湿了急吼吼地还要跑, 红霜赶忙拉住她。 “你也别急。”红霜说:“倘若在郑妈妈那儿, 保准昨儿就给你送去了。说不定还在屋里, 我和你一起看看。” 俩人说着话的功夫, 锦绣从外头过来。看见红玉眼圈泛红的样子,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 红玉不敢说。红霜把事情告诉了锦绣。 锦绣忍俊不禁。 “你说那对宫花啊。”她笑着朝晩香院的方向看过去,“因为是七爷送的,小姐可稀罕着,今儿一早就戴上给夫人看去了。现在应当还在正房没回来。” 红玉一改愁容,面露喜色。 “看你这毛躁脾气。”红霜去戳她额头,“可得赶紧改一改!” 海棠苑正房内,熏香袅袅。 郑妈妈在旁把博古架上的花瓶挪动了下,摆得更工整些。 傅氏翻着账簿,恰好看完了一本,把它放到旁边,寒声与郑妈妈道:“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然连玲珑的生辰宴都想克扣些银钱出来,谁给她的这个胆子!” “也是夫人好脾气。”郑妈妈把东西摆好后,走到桌案旁给傅氏整理桌子,“要婢子说,那些不长眼的早几年就该除去了。哪还要等到这个时候。” 两人说的便是袁老姨娘。 前些年侯夫人傅氏生病,袁老姨娘趁着这个机会把食物采买和针线购置的活计给揽了去。 这可是最有油水的活儿了。府里二老爷穆承轲是袁老姨娘所生庶子。自打袁老姨娘接手了这两项,二房的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 傅氏知道郑妈妈性子稳重,不过是为了宽慰她所以说那些置气的话来泄愤,于是收起了刚才的那些气恼,好生与郑妈妈道:“谁不想立刻除了她去?只不过她和侯爷几十年的情分,不是说没就没了的。即便有证据在手,不在最有利的时间内把事情捅出来,怕是也无法达到应有的效果。” 袁老姨娘是伺候怀宁侯穆霖长大的贴身丫鬟。后来穆霖收她做了通房,又在她生下庶次子后抬她做了姨娘。 这般几十年一起长大的情分,莫说是傅氏了,就连故去的先侯夫人恐怕都比不上。 倘若傅氏刚刚病愈后就和穆霖说起袁老姨娘的种种过错,那时候两人的情分很深,就算是牵扯到大量的银钱,穆霖或许也只略微罚一罚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作罢。 更何况当时傅氏虽然精神大好,身体却还需要调养,懒得和某些人斤斤计较,免得错过了身体恢复的最佳时期。反正秋棠院的吃穿用度都在自己手中掌控着,其他的可以暂时搁置,盯住不出大错就好。 如今已经不同。 傅氏再拿起一本账册,微笑着轻轻翻开。 三年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然大好。 而且,这些年袁老姨娘陆陆续续地做了不少让穆霖反感的事情。往常的情分磨去了不少,已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是时候开始动手了。 郑妈妈刚刚走出屋子正要离开,便见一名少女正缓步而来。 她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段初显少女体态,着石榴红戗银米珠缠枝纹缭绫百褶裙,发绾双环髻,戴点翠镶红宝石金菱宫花,腕间镶珠碧玉镯。 望见郑妈妈后,她轻声笑问:“姑母可在屋里?”声音甜糯,笑容之下相貌更显明艳无双。 “在。在。”郑妈妈停住步子,指指里头,“正在看册子。”上前亲自打了帘子请少女入内。 玲珑谢过了郑妈妈,步入屋中,抬眼便见正在细看账册的傅氏。 她拎起裙摆快步而行,走到了桌案边,问:“姑母,您瞧我这宫花好不好看?”说罢粲然一笑,艳色顿显。 刚刚听到外头对话声,傅氏就知道是她来了,只不过这页还有最后几行没有看完,赶紧快速浏览了下。 合上账册,傅氏笑着打量玲珑,不住赞叹:“好看着。咱们玲珑长得漂亮,怎么样都最好看!” 玲珑羞得脸通红,笑道:“您又打趣我。” 傅氏爱怜地看着玲珑,唤她到身边,为她扶了扶发间宫花。 其实她说的是实话。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如那开始绽放的牡丹,娇艳得明媚夺目。无论怎样寻常的打扮,都遮掩不住那眉目间的秾丽艳色。 如今稍作装扮,相貌愈发出众。 “咱们玲珑可是大姑娘了,不知不觉已经长那么大。”傅氏拉着玲珑在身边坐下,喟叹道:“想你刚来的时候一样,瘦瘦小小的。我还总怕你吃饭不好,睡觉不好明天的事情可都准备妥当了?你那些小伙伴,都已经下了帖子么?” 玲珑来侯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八岁半。过了那天冬天,清明节左右本是她九岁生辰,可是她却不肯过。无论家人怎么劝她,甚至于说只煮一碗长寿面,她都没有答应。 如今三年过去,到了她十二岁生辰,总算是能在家里正儿八经庆祝一回。 “下了帖子的。”玲珑笑道:“她们都说一准过来。还警告我,饭食一定要好吃,游戏一定要有趣。倘若伺候不好她们,就要唯我是问。”说着挽上了傅氏的手臂,“到时候她们如果欺负我,姑母可得帮我做主。” 傅氏笑道:“你的小姐妹,可得你自己看着办。我是帮不了你。” 两人正说笑着,外头红月匆匆而来。 “小姐!小姐!”红月站在门口隔着帘子高声喊:“七爷遣了人来给您送野味来啦,已经送到了府门口,您要不要去看看?” 玲珑腾地下站了起来。 都要往外迈步了,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举动太冲动了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笑看傅氏。 见她眉目里全是开心的笑意,傅氏笑着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可别让大人们久等了。” “哎,我去去就回。” 玲珑欢快地跑了出去。刚要出秋棠院,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回晩香院取了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木匣子又跑了出来。 去到侯府角门处,远远地看到十几人站在高树下闲聊。旁边一群骏马打着响鼻在树旁溜达。 玲珑快步行了过去。 长海看到她后扬了扬手,“这儿,我们在这儿!” “规矩呐规矩呐?”穆少宁用胳膊肘一捣他,“凡事总得讲究个有礼有节吧。” 长海嘿嘿一笑,远远地抱拳揖了一礼。 其他人也跟着行礼。 玲珑跟灰翎卫非常熟悉,见状也不客气,仰头笑问:“七叔叔给我的东西在哪儿?” 长湖一拍马旁挂着的袋子,“这里就是。”随手把自己马上的袋子取下来扎了口给穆少宁,“原本让穆总旗带回来就好,可七爷还有一封信要交给小姐,怎么都得麻烦您过来一趟。索性让小姐先看过了这些再让穆总旗带回去。” 十几匹马。取下十几个袋子,满满当当一大堆摞在穆少宁脚边。 三年过去,穆少宁依然是总旗。原本他是有升迁的,只不过在办差途中做错了一件事,被罚,又降回总旗了。 这事儿到底是什么,穆少宁没有和家里人提,玲珑也不知道。 视线来不及在野味袋子上溜一遍,玲珑直截了当期盼地问:“信在哪里?” 旁边幽然闪来一个人影。 长汀手捧信笺停在玲珑跟前。 玲珑把信笺好生收在怀里,把之前一直抱着的匣子递到长汀跟前,“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小点心。还请帮忙带给七叔叔。” 按理来说,男女之间不可随意赠送物品。 可是傅家四小姐曾被郜七爷救过,虽然个中细节旁人并不知晓,但她是郜七爷亲口承认的外姓侄女儿。 有了亲情和恩情在中间,郜七爷关照她c她答谢郜七爷,大家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郜七爷宠爱傅四小姐的行为素来十分光明正大,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让人想诟病也难。 最重要的是,以郜七爷的权势和身份,也没谁敢说个“不”字出来。 长汀看了眼黄花梨木匣,躬身行礼应道:“属下遵命。” 可是他盯着匣子,半晌都没动作。 玲珑不解。 旁边灰翎卫们却是恍然大悟,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由长溪走到前面来,拿出了个装野味剩下的大麻袋,“要不就这——” “算了算了。这么脏这么破的,你也敢用?信不信爷直接劈了你。” 长河看不过去了,一脚踹开长溪,从马上的褡裢里东摸摸西摸摸,掏出了个大白棉布袋出来,笑嘻嘻地来到玲珑跟前,打开布袋口,说道:“这是兄弟们出去时候装馒头的袋子,馒头吃完了,袋子倒是空出来了,干净着呢。小姐用这个吧。” 玲珑一愣:“这是做什么?” 穆少宁指着袋口简短说,“把匣子丢进去。” “为什么丢进去?”玲珑奇道:“拿着不就行了?” 她看看怀里的木匣。 并不大,飞翎卫里随便一个人单手就能把它捏起来。 至于长河手里的布袋也太阔了些,简直都能装进人去了。这么个放十几人口粮的布袋,如今只搁个小小的匣子在里面,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些? 玲珑在这儿兀自奇怪着,旁边的飞翎卫们却齐齐地露出惨痛的表情,心有戚戚焉。 “小姐,不是属下们做事儿太小心,”长溪压低声音,凑到她跟前,“实在是七爷太难伺候了。” 有他做了开头,灰翎卫们纷纷跑到玲珑面前,跟着大吐苦水。 “七爷要求比较多。” “小姐的东西不能乱放不能乱碰。” “因为拿了小姐送过去的东西,七爷罚了属下好几回了!” “是是是,一个不小心就被罚。” 灰翎随风拂动。 人高马大的侍卫们低头对着玲珑苦哈哈地说个没完。 穆少宁见他们左一句右一句抓不住重点,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吼了句:“我来吧。”止住了那些七嘴八舌的话语。 等到玲珑终于看向他了,穆少宁方才叹了口气,嘴巴张开一条缝,很小声地在她跟前说道:“那什么,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吧——” 玲珑:“什么?” “就是,七爷嫌弃他们手脏,觉得他们弄脏了你送他的东西,乱发脾气。上次特意发了话,以后但凡你送的东西,谁都不准乱碰。怎么着拿出来的,必须不经人手,怎么着再送过去。你说,又不能又不能拿的,还得平平安安送到这简直就是难为人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野味由穆少宁命人搬进了侯府。 回到屋里, 玲珑迫不及待打开信封,抽出里面信纸,意外发现上面并未有只字片语,仅有一副画。 画并不大, 一尺半宽,三尺长。 上面是名少女正在窗前看书的侧影。柔和的春光从窗口钻入, 洒在她的四周,为她周身镀上浅金暖色。 她看得专注而又认真, 甚至没发现旁边有人在悄悄画着她的身影。 玲珑把这画看一遍, 再看一遍, 怎么瞧怎么喜欢。听闻红霜在门外说夫人请小姐过去一起吃饭, 这才小心仔细地把画收了起来,放在匣子里,扣上锁扣。 下午时, 穆霖得闲。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来秋棠院问下生辰宴准备得如何。 守院门的婆子远远看到, 禀与郑妈妈道:“侯爷来了!” 郑妈妈和平常一边随意地应了一声。等婆子回到院门时,郑妈妈却加快了脚步赶往正房。 “夫人, 侯爷来了。”郑妈妈进屋说。 傅氏朝正在整理收拾盒子的红霜瞥了一眼。 红霜也听到了郑妈妈的话,闻言却是朝傅氏看了过去。瞬间会意,轻轻点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穆霖大步迈入秋棠院中。 刚进院门, 他就见郑妈妈正在傅氏屋门前守着, 面露愁容。他都走到跟前了, 郑妈妈都只顾着想事情,没有看到他。 穆霖轻咳一声。 郑妈妈身子微晃抬头看过来,惊讶地喊了声:“侯爷!” 素来沉稳的她此刻却面露惊慌,眼神闪烁。 穆霖觉得有些不对劲,沉声问:“有事?” 郑妈妈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屋里已经传出一声怒叱:“怎么会这样!一个个的怎么办事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才告诉我东西不行?!” 赫然是侯夫人傅氏的声音。 穆霖脸色微变。 郑妈妈作势去拦他,手臂虚虚挡了下,穆霖已经推开房门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怎么了这是?” 穆霖声音发沉地问着,见傅氏正站在桌案边怒指跪着的丫鬟,忙上前过去扶了她,语气十分关切地说:“可是底下人做事不力?不管怎样,身子要紧,不要和她们置气,处置了就是。” 低头一看,穆霖才发现跪着的居然是红霜。这可是傅氏身边近身伺候了多年的。做事素来可靠,从没出过差错。 他正琢磨着红霜怎的会这样做事不力,就听傅氏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需侯爷多费心思。” 刚才明明听到她那么生气,转眼却说没事儿。 穆霖知晓傅氏脾气温和轻易不会动怒,因此格外留意刚才的情形。 他握了傅氏的手,扶着傅氏坐到了椅子上,好生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和我说。憋在心里没的气坏了身子。” 傅氏欲言又止,勉强笑了笑。 红霜磕头,大声说道:“侯爷,不怪夫人,是婢子没做好事情!” 穆霖被吵得心烦。 想到刚才郑妈妈那眼神闪烁的模样,他索性把人从门口喊了进来,指着郑妈妈说:“有什么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又厉喝:“不准隐瞒!” 傅氏唤了声郑妈妈。 郑妈妈叹了口气,道:“婢子知道夫人宅心仁厚,不愿意在背后说叨。可是有些人做事太过分,又素来会装腔作势。不和侯爷讲的话,怕是侯爷一直被人蒙蔽着都不知道。” 穆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郑妈妈仿佛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地说着:“夫人责罚红霜,是因为红霜让人从厨里端来的饭菜有问题,院子里的小丫鬟吃了腹泻不止。夫人也是为了大家的身子着想,才问责红霜。须知这次是丫鬟,下一次谁知会不会是府里其他人?可是婢子知道,这些事儿不止一次发生了。怪不得负责打点饭菜的红霜,若是追责的话,其实另有其人。” “是谁!”穆霖喝问。 郑妈妈低着头,“侯爷,有人吃里扒外,受着侯爷的照拂,却还要借了手中的权利之便中饱私囊,随意把公中的银钱揣到自己的衣袋里。不仅如此,更过分的是她还以次充好,用差的食物来做饭,害得人吃了腹泻不止。” 这一字一句的都指向了某个人,穆霖似有所感,眉间拧得死紧:“你说的是谁?” 这次开口的是傅氏,轻声道:“袁老姨娘。” “居然是她?”虽然心里有了数,可穆霖还是忍不住愣了愣。 袁老姨娘负责府内的食物采买已经很多年。如果说有谁能够做到郑妈妈说的那些事情,非她莫属。 “正是她。”傅氏握了穆霖的手,叹道:“我也没料到她会这种事情。而且还那么多年都不悔改。自从我病愈后就发现了她暗中做的手脚,一直给她机会,无奈毫无成效。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算计到了玲珑的生辰宴上。” 穆霖下意识地就想说这不可能,她是个细心敦厚的人。 可是这些年发生的林林总总的事情让他开始犹豫。 许多细小的事情堆积起来,穆霖隐约觉得袁老姨娘也是很有自己主意的。于是顿了顿,没有帮忙辩解什么,反而问傅氏:“你可有证据?” 他知道,傅家诗书传家,傅氏断然不是会空口污蔑的人。一定有了确凿的证据方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傅氏拿出了厚厚一摞账簿,足有十几本,堆在了穆霖的跟前。 “侯爷请看。”傅氏道:“这些是府里这些年的开支。三年前我想着自己既然是好了,总该把事情重新拿起来管着才行。总不能让侯爷烦心后宅之事。” 穆霖听闻,感慨万千,拍了拍她手背,温声道:“辛苦你了。” 傅氏温婉地笑了笑,指着账簿上的几处说道:“可我瞧着这些账目不太对,就找人问了问当时的物品时价。后看好似有些不妥当,就吩咐人留意着府里的食材和布料针线购置。” 她倒不怕和穆霖说起自己暗中做的这些盯着的事情。 以穆霖的脾气,再怎么向着袁老姨娘,也顶多是为她脱罪,断然不可能让袁老姨娘压过她这个主母去。 果然,穆霖根本没有去计较她派人暗中盯着的事情,而是凝神细看账册,“账目不对?” “是。”傅氏依次指着标注过的地方,“我看到这些的时候,气愤难平,曾质问过袁老姨娘,可她不肯承认。我就也只能这样算了。” 穆霖拍着账簿看过来,“她不承认,你大可以找我给你做主。” 傅氏不置可否地道:“后宅之事,轻易不想麻烦侯爷。” 这话刚才傅氏也已经提过这种话,穆霖闻言点头。 他正要宽慰傅氏几句,却听傅氏话锋一转,说道:“倘若她不算计到玲珑的生辰宴上,看在她伺候侯爷多年的份上,我怕是也能放她一马。只是她这次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挪动了不该碰的银子,我这才气得头疼头昏,拿着丫鬟斥责一番。” 其实前面说起丫鬟腹泻的事情,不过是刚巧有个丫鬟不适,所以傅氏借了这个事情来说道。 实际上,她原本打算的就是用玲珑生辰宴这事儿来和穆霖提起。 明日的宴请重要,往来的宾客非富即贵,所以花用也特别多。 郜七爷特意拿出了大笔银钱交到了穆霖的手中,托他把事情办妥当。 办宴之事傅家和傅氏都拿了银子出来,穆霖把所有的凑在一起放在账房,并未向账房特意点明那笔最多的银钱出自郜七爷那儿。 因此,这件事情只有穆霖和傅氏两个知道。 傅氏侧头看着穆霖的表情。 穆霖脸色寒若冰霜,“生辰宴出岔子了?” “是。”傅氏说:“旁的先不提,食材是肯定有纰漏的,不然明儿就要办宴了今日却有人腹泻。最让人担心的是我让人订的那十套青花瓷刻莲花纹茶具。原本定下了是要景德镇的,袁老姨娘说她认识人,能够买到正宗景德镇青花瓷器,我就把事情交给她去做。结果——”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给她!”穆霖不悦。 订瓷器的事情穆霖原也知道。 傅氏打算用玲珑做的花茶来待客一事,还是和他商量过的。 如今玲珑年纪不小了,十二岁,已经到了可以开始说亲的年纪。 不过傅氏这样安排却不是为了这个。玲珑的亲事,傅氏另有打算。 她考虑的是,以后玲珑慢慢地要开始学起来管理家中事务,也要开始学会人情往来。以后成了亲,少不得要和京中高门的太太姑娘们联系,不若早早地开始打算,一点点地谋出好名声来。 往后玲珑成了亲,这时候结下的好关系c搏下的好名声,都是助力。 这十套青花瓷茶具就是为了配合花茶的斟泡而特意定做的。 傅氏似是没看到穆霖的不高兴一般,继续说道:“结果那些瓷器是仿青花,着色不够好,色彩不够明亮,瓷也粗糙。糊弄外行人还行,若是被明日的客人们看到,少不得要出纰漏,被人笑话。” 转头望向穆霖,傅氏像是才发现他不高兴一般,讶然地笑了笑,说:“侯爷怎么了?可是在怪我?可上次是侯爷说的,袁老姨娘给您贺寿的那套白玉酒器好,往后家里的器具采买可以让她来帮忙。” 倒是真有这么一回事。穆霖想起来,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他面色微霁,转眼看到账册,脸色重新阴沉下来。他翻看着一本本账册,上面的银子差额让他额头上青筋直跳。 账簿仔仔细细记录了每一次购置物品的好坏程度,还有购买物品时,家中花费的银两与当时的市价。 其余东西倒是罢了,没有多少粗劣的,而且花费的印子与当时的市价相差无几。 唯有厨房的食材采买还有针线上的物品购买,不仅时常出岔子有问题,而且价格时常比市价多不少。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能是正常价格的两三倍。 明显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克扣音量。且数额巨大。 穆霖不悦,“怎么不早些和我说?” “不是不想和侯爷说。”傅氏幽幽地叹了口气,“而是事关袁老姨娘,不知道该怎么和您开这个口。更何况袁老姨娘是府里的老人,在我跟前也素来是很有底气的。我不好斥责她什么,只能拿底下人出气了。” 穆霖气道:“这个倚老卖老的东西!” 傅氏悄声道:“我最担心的还是生辰宴的事情。侯爷明明说了,宴席上的事情都要小心着来,她却还胆大包天地在食材和器具上动手。倘若出了事,满府都是贵人,那可怎么办!虽说傅家和侯爷都拿了银子出来,可大头是七爷的。基本上这生辰宴就是七爷给玲珑办的庆祝宴。袁老姨娘那些小心思用在府上就罢了,如今居然还算计到七爷,我怎能不生气!” 穆霖直接拽来账本翻到生辰宴的花用细则。 果然,食材这一块出了大问题,府里购买食材的价格是时下的正常价格的足足三倍!再看旁边查看后的标注,肉类是注过水的,蔬菜是个头大小不一,好坏夹杂的。甚至于米,都是有掺和了两年以上的陈米。 穆霖气愤难当。 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居然连七爷的银子也敢贪! 而且还在那么多权贵亲至的宴席上动手脚! 穆霖啪地下把账册拍到了桌子上。 他正欲和傅氏说些什么,外头丫鬟高声禀道:“侯爷,夫人,小姐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呢。” 玲珑?傅氏听闻诧异。因为早先准备好要告诉侯爷这些事情,知道了侯爷要过来时,她特意遣了人去晩香院,告诉玲珑暂时别过来。 那孩子聪明得很,早就留意到最近她在查账本,八成知道她是准备拿下袁老姨娘。 即便如此,她也还要选择过来这一趟么 傅氏思量着,不等穆霖开口,当先同意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穆霖原打算让玲珑先回院子的,但看傅氏同意了,他就没反对。 · 玲珑进屋的时候,傅氏和穆霖分坐在桌子两旁的太师椅上,拿着茶盏慢慢细品茶。 上前朝两人福了福身,她和傅氏交换了个眼神,又转向穆霖,笑道:“其实我来是想寻姑母说件事的。没想到侯爷也在。原想着后宅的事情不该麻烦侯爷,又想着,侯爷在或者不在没大碍,不会跟我计较,这便过来叨扰了。” 少女浅笑嫣然,模样儿又漂亮又可爱。 穆霖把她当自家女儿似的看着她长大,作为父亲,自然不会和孩子计较这些,遂哈哈大笑,“也就你镇日里这样无法无天的,敢打扰我们商议大事。说吧,什么事让你赶得这么急?” 他心里明白,玲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是非常重要,断然不会轻易扰到旁人。 提到将要讲的事儿,玲珑垂了眼眸,有些犹豫般的说:“其实这和袁老姨娘有关系。” “她?”穆霖大感意外,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她怎么了?” “今日三少爷和灰翎卫一起去打野味,回来的时候遇到一家绸缎铺子,略停了会儿。那铺子掌柜认出三少爷是咱们府上的,就寻了他说,府里有人在针线布料采买上动手脚。” 她口中的三少爷便是穆少宁。 其实这事儿玲珑也才刚知道没多久。穆少宁是在午膳后,寻了没旁人在的时候与她讲起这个。 当时玲珑想要和傅氏详说,结果听红玉说,侯爷要去寻夫人了,夫人有事儿和侯爷商议,小姐暂时不过去的好。 玲珑心里约莫有了些数,暗自琢磨了下,掐准时间,不仅不避开,反而趁着穆霖在的时候来了正房。 穆霖捏紧了手里的茶盏,问:“怎么个动手脚法?” “掌柜的说,他家原本是有固定的绣娘来府里负责给丫鬟量身形的,也是同一个绣娘负责拿布料给府里,再把银钱带回铺子。前些天那绣娘手脚不干净被他赶了出去,这次他让内人亲自来量身c拿布料,取银子。结果府里负责采买的人不知道她是掌柜之妻,和她秘密商议,以次充好,把其中的差额银子退返回给采买的人,事成之后依着比例给她些好处费。依着掌柜的描述,负责采买的那人好像就是袁老姨娘” “这个混账!”一声怒吼打断了玲珑的话。 玲珑吓了一跳,身子僵了僵。 穆霖赶忙缓声道:“你别怕,你没错。我是说那些个不听话不懂事的。” 宽慰完后,看到玲珑好些了,穆霖转念想到食材和针线采买的纰漏,愈发怒火中烧。 旁的就不提了,穆少宁说的这个事情可是实打实的有证据在。 那个刁奴!现在竟然这样大胆,敢光明正大和人谈起价钱来了! 穆霖拍案而起,大步往外走,“我去问问她!” 没两步被傅氏唤住,“侯爷请留步。” 穆霖回头看她。 傅氏说道:“眼看着明儿就要到宴席了,现在不宜把事情闹大,免得扰了客人们的兴致。不若这样,把人先关柴房去,明日宴席后再细究,侯爷看如何?” “也好。”穆霖沉思着说:“不过,今天你恐怕就要多累一累了。” 针线上的事情倒是能够稍微耽搁会儿,食材上的事情却要即刻处理好。而且得赶在明日之前。 傅氏柔和地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有些人怕是要换了。不然的话,明儿出了问题该怎么办。” 穆霖朝她颔首,说道:“器具若是不够的话,就拿了帖子拜访国公府,到他们那里借些好的来。” 语毕,他大跨着步子怒气冲冲出了屋。 等到房门重新闭合,郑妈妈赶忙把红霜拉起来,拿着帕子和温水给红霜擦脸。 傅氏笑嗔了玲珑一眼。 她知道这孩子是专门来帮忙的,却没料到会是这么神来一笔。时间掐的刚刚好,事情又正巧应了她在和侯爷谈的事儿上。 事不宜迟。 虽然早有准备,傅氏还是立刻忙碌起来。在所有人都在急急忙忙准备着宴席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施展手段,把采买和针线上的蛀虫全部换了个干净。 这事情来得太过突然。 那些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绑的被绑,被赶的被赶,短短几个时辰内被清理了个干净。 · 傅氏处理后宅事务时,玲珑是不必插手的。 她径自回了晩香院,刚进屋子就看到桌子上有张请帖,随手拿来一翻,却见是郜心兰送来的。 郜心兰在请柬上说,今晚给她设了小小的晚宴,让她务必过去一趟。 郜心兰是玲珑多年好友,两人之间时常你来我家吃一餐,我去你家蹭一顿的,基本上不分你我。 只不过素来都是让丫鬟说一声就行,这样特意下了帖子倒是少见。 玲珑没有多想,遣了丫鬟去和傅氏说一声。得了同意后,她让人做了简单的梳妆打扮,趁着金乌西沉天色渐暗的时候,坐车去了国公府。 进了府后,玲珑带了锦绣往里行。还没进垂花门,却被拦住。 拦人的是长溪。 他乐呵呵地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玲珑往旁边去,又道:“其实是七爷有贺礼要送给小姐,属下万不得已,求了八小姐,特意借了八小姐的名头请了您来。” 菖蒲苑是玲珑极其熟悉的。 为了让她好生午歇,七叔叔还特意在菖蒲苑里辟了个小院儿出来,收拾出来给她住。 玲珑跟在长溪身后往前行,到了菖蒲苑门口,锦绣自动停步守在满门口,玲珑则继续往里走。 “什么礼物?”玲珑奇道:“不是已经送了信么?”她以为那画像已经是贺礼了。 长溪挠挠头,苦着脸说:“属下也不知道。反正爷给您准备的东西很多就是了,具体有几个,咱们哪能知道呢。”说罢嘿嘿地笑。 闲聊着的功夫,两人来到了郜世修的书房前。 长溪做出推门的动作。 玲珑走到门前。 长溪打开门。 屋子里面只点了一支蜡烛,有些昏暗。 玲珑疑惑地迈步而入,门砰地声从后闭合上了。她正要回头去看,旁边掌风扫过,烛光瞬间消失。 屋内骤然黑暗下来。 紧接着,在某几个角落的地方,渐渐升起一点点的莹绿小光点。忽闪闪地在屋内飘动,不多时几乎遍布整个屋子。 玲珑诧异地轻喃:“萤火虫” 声音刚刚落下,头上一重,温热大手落了下来,在她发顶揉了几把。 紧接着,是她想念了好几日的低沉男声:“没想到你居然识得它们。” 熟悉的低笑声传来,近在咫尺。 玲珑惊喜抬头。 她这几年长高了少许,却还是比他矮了很多。 男人身高腿长,姿态挺拔。 她站在他的跟前,显得又瘦又小,需要仰着脖子才能和他对视。 “七叔叔!”玲珑开心地看着他,满是意外的欣喜,“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事情还没处理好,可能回不来的么?” 她的笑容太有感染力。 郜世修清冷的目光转柔,微微垂眸,温和地望向面前少女。 “听闻明日有你亲手做的花茶。”他的眉梢眼角满是清浅笑意,轻声低语:“特意赶回来,讨一杯茶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走出菖蒲苑的时候, 玲珑脚步轻快,行路的时候都带着风。 锦绣瞧着稀奇,问她:“七爷给小姐带了什么好玩的?” “并不是好玩的,而是好看的。”玲珑说,“萤火虫,很漂亮。” “这个婢子倒是听说过。”锦绣笑道:“太子妃讲家乡的时候提过几句。” 太子妃俞氏来自江南,这种小东西在她们家乡很常见。 玲珑和皇孙宋繁时无意间相识,又因这几年频繁入宫陪伴太后, 和太子妃也是颇为熟悉。 因为是打着去郜家五房吃完饭的旗号出来的, 什么都不用说不过去。 郜世修回来得匆忙, 菖蒲苑的厨房并不知道他会在这个说话归家, 晚膳还在准备中。 早先寻五房那边写请帖时,郜五太太卢氏主动说要给玲珑加菜, 让玲珑去苍柏苑吃饭。 郜世修知道菖蒲苑一时半会的好不了,不愿玲珑饿着,就同意了卢氏的意见。 苍柏苑里, 繁花似锦, 草木葱郁。 这儿比起三年前来,多了生机, 少了哀愁。 玲珑刚进院门,守在院中不住探头探脑的小丫鬟就发现了她,扬声朝着屋里喊:“小姐!傅四小姐到了!” 不过一霎霎的功夫, 屋里跑出人来, 比玲珑年龄略大一些, 姿容清丽。不等玲珑靠近,她径直跑到了玲珑跟前,握了她的手,气喘吁吁。 好半晌缓过劲儿来,郜心兰笑着说道:“玲珑,你来啦。”又吩咐刚刚传话的小丫鬟,“去泡茶。晚膳摆上吧。” 她现在说话顺畅许多。 这还是多亏了玲珑。 玲珑和她说,讲话时候不用贪快,慢慢地缓着来。长句子说起来有些麻烦,不如尽量用短句子。 时日长了,她这样慢慢来说,把长句断开,渐渐地就顺畅了许多。如果说话不急的话,一般人根本听不出她曾经在说话方面有过什么问题。 郜心兰和玲珑手牵着手往屋里去。 卢氏不愿打扰到小姑娘们玩,独自在正房用了饭,把郜心兰和玲珑的晚膳摆在了郜心兰的屋子里。 东西都摆齐了,玲珑却是眉眼弯弯,捏着筷子也不吃饭,自顾自地开心着。 郜心兰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玲珑笑说:“心兰,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七叔叔那么好的人呢。” 七爷人很好吗?郜心兰努力去想七爷有什么优点,仔细算来,除了位高权重文武双全银子多之外,可能就只剩下相貌出众了。 好友的话实在没法附和,郜心兰半天憋出来一句:“吃饭吧。” 玲珑乐呵呵地点头,俩人凑在一起,商议着明儿生日宴的时候怎么过。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把玲珑叫了起来。梳妆完后准备迎接客人。穆霖今日也没有出门,守在家里招待宾客。 大太太蒋氏和傅氏的关系不错,用过早膳就来给傅氏请安,顺道问起今日的餐食安排。 “原先袁老姨娘拿来的食材都不能用了,另外准备的这些倒是足够用的。还有七爷让人送来的野味,收拾起来端上桌更是味道好。只是先前夫人说的那些茶具该怎么办?” “茶具我另有安排,不必紧张。”傅氏说着,和蒋氏又过了一遍餐食单子。 这边刚刚把单子对好,郑妈妈匆匆而来。 “夫人。”郑妈妈道:“七爷遣了人送东西。婢子原想着请小姐去拿,他们却说是要交到夫人手里。” 郜七爷的人来侯府,一般就两件事,要么寻侯爷穆霖,要么是找傅四小姐玲珑。 这找侯夫人傅氏,还是几年里的头一遭。 傅氏让蒋氏先照看着所有事务,她带了郑妈妈往茶厅去。不用进门,就看到屋前摞着的几堆东西。 一些是叠着的数个红漆长木匣,一些则是扎了口的大袋子。 长河长湖两人立在东西旁,请傅氏查看物品。 傅氏不明所以,打开木匣去看,才知竟是二十套茶具。一半是青花瓷四君子纹,一半是青花瓷折枝花卉纹。质地上乘,细细分辨,居然是官窑所产。 “七爷说了,时间匆忙,知道的太晚,只凑到了这些。”立在匣子边的是长湖,此时的他言语谦和,不卑不亢而又没失了分寸,“若是夫人瞧着还可以,不妨先用着。” 其实傅氏早先打算拿十套青花瓷茶具给玲珑的花茶造势时,就没想过袁老姨娘会真心实意帮忙准备。傅氏已经暗自准备好了,搁在了兄长傅茂山家,只等一会儿傅茂山之妻邓氏来时顺手捎上就成。 谁曾想这事儿居然被七爷知道了,而且还快速送了来。 官窑的自然最佳。只是寻常人根本无法这样轻易拿到这么多套。 那些麻袋里面装着的,居然是新鲜蔬菜和果蔬,另有一些禽畜肉,林林总总各式各样,足足装了三十多个麻袋。 “听闻府里出了些事儿,准备的东西有问题。七爷让人送了点来先用着,若是不够,晚些再运一批。” “足够了,万万不需要再添。”傅氏道:“原先我兄长家里也置备了些,拿来就可以用。真是麻烦七爷了。” 她又好生谢过了长湖和长河,命人看茶。 “侯夫人不必客气。”长河二人说着,拱手告辞,竟是办好了事情就走,半点也不多停留。 傅氏赶紧遣了人去兄长家里,告诉兄长嫂嫂,原先备着的东西先不拿来了。光是七爷送来的就足够用,且质量都是最好的。 没多久,邓氏带着傅清言也早早到了侯府,帮着傅氏打点。 傅清言给傅氏请了安,又和玲珑说了会儿话,便去了外院寻穆少宁。 看着傅清言的背影,傅氏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承辂什么时候回来。” 傅氏所生嫡子三爷穆承辂考过武举后,参军上了战场。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不过,边关时常传出捷报,他立功数回,已经连升几次,如今官至五品守御。 想到儿子,想到玲珑,傅氏这觉得将来的一切都妥妥当当的,再没什么可担心。 · 晩香院里,锦绣再一次凑到玲珑跟前,仔仔细细地给她打理着发饰和衣裳。 红玉在旁嚷嚷:“锦绣姐姐,小姐才去见了舅太太一趟而已,头发衣裳都好着呢,不用再整理。” 锦绣拿着篦子给玲珑梳着发,道:“我多仔细一点,小姐等会儿就更出彩一些。一点也不麻烦。” “小姐真漂亮。肯定能把其他人都比下去!”红玉赞叹道。 锦绣笑说:“可不是。原先在宫里见过那么多贵人,也没见哪个相貌比小姐出众的。” 这时候蒋氏身边的一个丫鬟来问:“好了没?客人们到了好多,大太太让说一声,小姐可以过去了。” “马上就好。”锦绣应了一声,红玉问道:“怎么不见金槐?去哪儿了?原先都是她来晩香院的不是?” 丫鬟抿着嘴笑,“金槐啊,许了人了,很快就要出嫁。这段时间绣嫁衣呢,没法来回跑。”说着挥手道了别。 红玉愣愣地看着,“啊!金槐都嫁人了!” “年纪到了自然这般。”锦绣随口说着。 锦绣素来沉稳温和,遇到什么事情都平平和和,从不乱了阵脚。玲珑头不动,眼睛往旁边看着她来来回回忙碌的手,笑呵呵说道:“改天也给你找户好人家。还有冬菱也是。红玉她们倒还不急。” 原先玲珑年纪小,不懂得这些事儿。现下看着认识的小姐们丫鬟们一个个订了亲成了亲,她也渐渐明白了点。 想锦绣她们出宫时就二十多了,现下都快三十都还一直守着她,年纪大了却还没有个倚靠,玲珑很是心疼她们。 只是锦绣和冬菱的事情她需要和七叔叔商量一下才好做决定也不知道今天七叔叔什么时候能过来? 听了玲珑的话,锦绣红了脸,“小姐这是什么话。婢子可是打算一辈子守着您呢。” “嫁了人也能守着。做管事妈妈呗。”红玉说道。 锦绣脸红红地去拍红玉。 顾妈妈在院门口说:“郜家五小姐来了。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一行人笑笑闹闹地出了院子。 还没到花园,玲珑已经听到了说笑声。她下意识地就去分辨里面有没有郜心兰的声音,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谁知走到一丛灌木旁的时候却被人给拦下了。 几位小姐瞧着倒是不脸生,都见过。只是关系真算不上好。为首那人是乔家女儿,名唤乔乐珍,祖父是翰林院的乔学士。 傅大学士致仕后,内阁空出一个位置。原本是为方博林准备的,后来方家出了事,那位置也都一直空着。 乔学士多年来拼了命地想入阁。没成。 因为沈家的大太太是乔学士之女,所以乔家和侯府的关系一直不算好。 可现在有些不同了。玲珑的姐姐傅清盈嫁给了巩尚书家的长房长孙,而巩尚书的二儿媳就是来自乔家。 京城中,权贵之家的关系盘根错节。 弯弯绕绕算起来,傅家和乔家有亲戚关系。玲珑过生辰,乔家也收到了帖子。 乔乐珍个子高挑,看到身材娇小的玲珑时,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抱胸居高临下地不屑看着:“听说你今日又要显摆茶艺?怎么着,前些年用些不入流的小伎俩赢了沈芝雪还不够,现下又要趁着人多来显摆了?” 三年前的斗茶,她根本没有亲到现场。不过是听沈芝雪的一面之词所以得了些的结论。 玲珑懒得搭理她,便道:“一会儿的茶,你想喝便喝,不想喝我也不勉强你。若你觉得待在这儿不舒服,大可以立刻走。恕不远送。” 说罢玲珑就要从旁边转过去。 谁知旁边几名少女呼呼啦啦的突然围了过来。 锦绣护在玲珑身前,警惕地看着她们。 这里是侯府,旁人想要欺负到玲珑头上,却也没那么容易。随便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丫鬟的就能把她给“救”出来。 红玉悄摸摸地往后退着,打算去搬救兵。可是刚刚往后挪了一点点就被人给擒住了。红玉想要大喊。擒住她的婆子力气倒是大,捂住了她的嘴没能发出声音。 红玉又踢又晃,转眼看到旁边踱步而出的人影后,反而镇定了下来,老老实实地不再乱动。 那婆子就也放开了她。 灌木前,乔乐珍抱胸冷笑:“你也犯不着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既然来了,就是打算好生吃一顿饭回去的。今日那么多的女眷在,我用不着在你这儿丢了好名声。不过是想劝一劝你,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大的事情。别总想着自己长得有几分颜色就自以为了不起了。凡事收敛着点!” 听了这话,玲珑尚还有些莫名其妙。 一旁的锦绣却是听闻了沈家已经回京的消息,轻哼着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知道沈家人回来了,提前来给她们挡刀来了。告诉他们姓沈的,有什么话尽管光明正大来说。躲在别人身后放暗箭算个什么本事!” 乔乐珍指了锦绣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旁边有个年纪稍大的小姐认出了锦绣,拉着乔乐珍的手说:“别,你别和她动气。” 乔乐珍一把甩开那小姐的手。 锦绣淡淡道:“我是谁不重要。我只知道,沈家人不找旁人来出头专程从乔家择了你,倒也聪明得很,认定了你是最容易操控的那一个。” 乔乐珍指着锦绣道:“来人,给我掌嘴!” 先前拉住她的小姐是户部侍郎家的。这位小姐朝别人摇了摇头,就没人敢动。 对峙的静寂中,灌木丛中忽然响起一声叹息—— “看着人模人样,却是个没脑子的。” 少年的声音让所有人脸色微变。 玲珑喝道:“谁!” 里面人明显滞了下,紧接着声音陡然一转,带了些怨气,“你居然没听出是我来?” 说着话的功夫,一名少年从里踱步而出。 他身穿月白色宝相花缂丝锦袍,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着实漂亮得很。只因身材高大清瘦又自带七分威势,倒是让人忽略了相貌,不敢逾矩多看。 乔乐珍脸上飞起红霞,娇声行礼问安:“见过五皇孙。” 宋繁时瞥了她一眼,根本不搭理,转而望向玲珑:“前些天你送我的茶着实好喝,更难为的是你泡茶的技艺甚好,不知哪日还有幸能够请你为我斟一杯茶?” 他是太子嫡长子,只因大皇子二皇子前头还有几位堂兄在,所以这一辈里行五。 此时的少年温文儒雅,语气和善。 玲珑却不敢置信地打量着他,跟头一回见他似的。 听了宋繁时的话,乔乐珍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 见玲珑有五皇孙护着,其他小姐们纷纷小声劝乔乐珍走,都被她奋力甩开了衣袖。 宋繁时和玲珑说了两句话后,眼眸一转,望向乔乐珍,语气温和地说,“若非今日是长乐的生辰宴不能见血,就凭你那样出言诋毁,我是断断饶不了你的。还不快滚?” 乔乐珍捂着脸跑开。 其余几人行了礼后慢慢退着,离开两三丈远了方才快步去追乔乐珍。 宋繁时冷着眼看她们离去,朝玲珑一扬下巴,“走吧,我送你过去。别又碰到猫啊狗啊的,没的坏了心情。” 两人并行而去,玲珑想到刚才他的话,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问:“你不是说我的茶不好吗?怎的现在又改了口?” 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美好”记忆打下了坚实基础。两人见面从来都是吵吵闹闹的,很有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刚才宋繁时这样出言维护她,真是太难得,也太出人意料了。 宋繁时一改人前的沉稳皇孙风范,斜着眼从眼角处睨她,“我是什么身份,她们什么身份。茶好不好另说,就凭她们,又哪里够格评论半分?还说瞧不上你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哎,上次那茶剩的不多了,你记得让人再给我送一些去。” 玲珑这回算是明白过来了。臭小子是想从她这里再讹诈新茶呢。难怪刚才拼命帮她说好话。 不过,看在他难得出手帮忙的份上,忍了。 “好说。”玲珑道:“改天七叔叔进宫的时候,让他给你捎着。” 宋繁时的神色顿时冷了些,“非得让人捎着?你就不能自己送去?看把你懒的。” 玲珑不爱听这话,转身就走。 宋繁时紧走了几步追上。 见玲珑脸色不善,顿了顿,宋繁时又道:“现在入了春,东宫小花园的景色还不错。桃花开了,梨花也结了苞。” 玲珑停住步子。 宋繁时赶紧也驻了足。 玲珑仰头问他:“桃花开得好?可否送我些?过几天我做的新茶一定多送你些做交换。” 看她一脸期盼的样子,宋繁时忍不住扬了唇角,“自然可以。你要多少都行。拿来做什么?听说现下贵女们流行书册里夹干花。倘若你是想做成干花,我倒是会一些。不若我弄好了再一并拿来。” “不用不用,那多麻烦你啊。”玲珑笑说:“我就是想多做些花茶,自己晾晒就可以。”又喃喃道:“桃花茶能够顺气消食,多备一些总是好的。到时候还能给七叔叔送一些。” 正暗自思量着,玲珑一抬眼,宋繁时已经走出好几步远。 俩人认识好几年了,因为玲珑经常进宫,基本上算是一起长大的。一看他挺得笔直硬邦邦的背影,玲珑就知道这小子生气了,奇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了?新茶还要不要了?” “改天你自己送来东宫我就要。”宋繁时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话,加大步子往前走,“不然的话,那些桃花你想都别想。” 他自小习武,走快的话玲珑是追不上的。眼看少年身影越来越远,玲珑实在无语得很。 这孩子真是 脾气怎么就那么差呢。 按辈分来说,他可是得叫她一声表姑姑。 谁家臭孩子对姑姑是这个态度的?! · 花厅中,太太们聚在一起说笑着。 傅氏让人把那二十套茶具摆了上来,为等会儿玲珑的花茶做准备。 谁知那些茶具刚一亮相,老瑞王妃和马老夫人就凑了上去。两人一左一右地立在桌案边,不住打量着一个个呈上来的茶具。 其他太太们发现后,也跟着凑过来,奇道:“这东西有什么特别吗?”再仔细一看,纷纷赞叹:“可是好东西。这样细腻的瓷,这样漂亮的青花,八成是产自官窑吧。” “何止啊。”老瑞王妃凝视着茶盏上的四君子纹,喟叹道:“这些可是那五年里官窑产的最好的二十套茶具。全被皇上收在库里,平素轻易不挪用。后来有人立下赫赫战功,皇上大加赞赏,这才把它们取了出来,赏赐下去。” 傅氏也没料到这些器具有那么大的来历,忍不住问:“那当时立下战功的是” “当时她还被唤作‘孟小将军’,因为她是孟大将军嫡亲的幺妹。”马老夫人答了这话后,温和地说:“而这位孟小将军,正是郜七爷的母亲。” 瑞王妃颔首,含笑转向刚刚走进屋的少女,“恐怕这套茶具,是老七给小丫头用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孟小将军虽为女子,却心志坚定武功卓绝, 驰骋沙场多年, 立下赫赫战功。 因为全副心思都在保家卫国上,她误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年过三十都未曾嫁人。 后来皇上做主, 把她许配给了丧偶的定国公。 定国公是开国元勋, 武艺过人忠肝义胆,和孟小将军倒是良配。 也曾有传闻, 说皇上其实有意让孟小将军入宫。只不过孟小将军志不在那深深宫门中,反而羡慕那闲适自在的生活, 又道仰慕定国公的忠肝义胆, 自愿求了这门亲事, 方才有了皇上的赐婚。 定国公着实疼爱这个志趣相投情意相合的妻子。为她散去了所有妾室不说,在孟小将军难产故去后, 尤其疼爱她艰难生下的儿子,郜七爷。而且,自那以后, 定国公再未娶妻, 也再未纳妾。 在京城高门太太们的眼中,孟小将军是个传奇。 身为女子, 上战场手刃仇敌,巾帼不让须眉;身为妻子, 得了夫君全部宠爱, 即便去世, 夫君依然心念着她。 即便一生只有短短三十几载,可是能到这个份上,也是极其圆满了。 所有人望着这些茶具,唏嘘喟叹。 · 玲珑进屋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在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她看,不禁有些莫名其妙。等到和大家见礼后,她悄声问锦绣,是不是自己衣着打扮哪里不妥当。不然怎么大家都是那般看她? “小姐一切都好着呢。”锦绣顺手给她理了理衣裳下摆。 没多久,郜心兰和孟华琼都来了。还有几个和玲珑相熟的小姐也都到了屋里。傅清盈来得稍迟了些,毕竟已经嫁作人妻,得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才能来。 孟华琼在屋里待了一小会儿就坐不住了,和玲珑说了声,跑到外院寻武将们闲聊吃酒去。 其他小姐太太们陆续到得差不多了,玲珑摆好器具,开始煮水斟茶。 玲珑做的花茶,都是自己用采摘的花晒干后加上茶叶而制成。茉莉c玫瑰或者梅花可配青茶,桂花与乌龙,菊花和普洱炮制好后,分别盛放在不同的罐中储存。 至于今日所用之水,乃是前两日从山上泉中所取。甘甜清冽,很适合用来泡茶。 不过玲珑最喜欢的还是这些茶具。 七叔叔送来的茶具瓷质细腻,茶叶随水在其中浮沉,衬着杯外的青花四君子或是青花折枝花卉,甚是漂亮。 乔乐珍择的位置距离玲珑斟茶的桌案不远,在旁喋喋不休地说:“哎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把水淋上去么。给我同样的茶,同样的花,我也能泡的出。” 旁边有小姐细声说:“茶和花都是傅四小姐自己做的,水也要看火候” “雕虫小技而已。” 乔乐珍不屑地轻哼着,继续絮絮叨叨个没完。 远的太太小姐们听不见她的声音,偶有离得近的,不悦地瞧了她几次,也提点过几次。乔乐珍不听,她们说了几次就作罢。 傅清盈陪着傅氏c邓氏还有蒋氏忙里忙外的不在屋子里。 郜心兰离得近,朝着乔乐珍轻声怒道:“你也太不讲理了!玲珑就是厉害!你羡慕不来!” 她一急就说话利落许多,句子长一点也连贯着。 乔乐珍反驳她。 小姐们开始轻声低语着争执。 玲珑斟着茶,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和乔乐珍虽然算不上熟悉,倒也见过几次。印象里,这位乔小姐虽脾气不算好,却非咄咄逼人的性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故意要找茬似的说个没完。而且,还在距离斟茶地方那么近的位置。 听着这么喋喋不休的话语,饶是再厉害的人,也不免被打扰到,思绪有点涣散。 思绪涣散? 无法完全地集中精神? 玲珑心中一凛,手中微顿,停住了所有动作。凝神静气下,忽地嗅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味道。 仔细去看茶盏中上下浮动的茶叶。 好像有几根不太寻常? 这些茶叶都是她自己所做,熟悉异常。但凡有些不同的出现,如果仔细看的话,都能够分辨出来。 玲珑盯着看了片刻,心瞬间提了起来,猛地抬眼看过去,便见头几杯茶已经被碰到了老瑞王妃c马老夫人那几位身份最尊贵的长者跟前。 “先别喝!”玲珑急忙呼道:“茶有问题!”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玲珑的心跳得很快,快速说道:“茶有问题。我刚刚发现,千万别喝。里头有专门做成茶叶样子的番泻叶。” 番泻叶,短短几个时辰内便能使人腹泻。且略有点毒性,不可多饮。 几位老夫人拿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以老瑞王妃为首,把杯子放回了跟前丫鬟捧着的托盘中。 “怎么回事?”马老夫人问道。 玲珑急得额头上出了汗。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努力平静下来,好生说道:“茶有问题,真是对不住。我先查出是哪里出了问题,再给大家重新斟茶赔不是。” 语毕,玲珑另外斟了普洱茶给大家喝,遣了八个高大婆子堵住垂花门不许人随意出去,即刻派了二十多名丫鬟婆子,依次登记后院的所有人员。包括哪个丫鬟是哪一家的,哪个婆子又是哪位太太带来的。但凡看到说不出来支支吾吾的,又或者是和太太们的说辞不同的,就立刻带到柴房去查问。 她现下泡的普洱茶,是刚从她屋子里拿过来的,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可以放心地给大家饮用。 至于那些花茶 之前太太们来了后,想要赏看她做的花茶是什么样子的,因此有段时间那些茶就放在厅里给客人们看。 当时虽有仆从在旁服侍,却也不可能像防贼一样地盯着高门大户的太太姑娘们,是以东西竟是出了差错。 玲珑吩咐的事情虽然做得隐秘仔细,却还是惊动了傅氏她们。 傅氏和邓氏她们匆匆而来,问:“怎么了?怎的需要查人了?” 马老夫人把事情说与几人听,又道:“玲珑做得不错。咱们等等看,事情应当就能水落石出了。”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有个穿着蓝白色比甲的丫鬟被压了来。押送她的婆子显然花了不少功夫,此刻她鬓发蓬乱,明显经过了一番挣扎试图逃走。 “说!是不是你做的!”傅氏指了她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混进府里为非作歹!你是怎么进来的?跟着哪一家混到了这儿!” 那丫鬟冷笑着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乔学士的太太在马老夫人的身边,殷切地给老人家削果子皮。 乔乐珍眼神闪烁着望向窗外。 看那丫鬟拒不供述,老瑞王妃说:“等会儿不是郜家老七要来吗?把人交给他就行了。” 听闻郜七爷要来,丫鬟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咬着嘴唇头垂得更低。 屋里的太太们都在帮忙仔细看着她。 “这个丫鬟我刚才见过。”有位太太说道:“刚才我们一同去赏茶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我还以为是客人们带来伺候的,就没多问。” 她这样一说,当时在她旁边的几位太太也认出了那丫鬟,“好似真是她。当时她走得磨磨蹭蹭,一会儿停一会儿行的,我还想是哪家的这么没规矩。” 乔学士的太太见周围人都在留意着这桩事情,方才顺着大家的视线看过去。 她盯着丫鬟瞧了半天,犹豫地说道:“你该不会是灵英吧。” 那丫鬟骤然抬头,满脸惊恐,忽地察觉不好,又赶紧低了下去。 “果然是灵英。”乔太太道:“你跟着你家小姐去了老家守孝,好些年不见,我差点认不出来。” 她坐得离马老夫人很近。 马老夫人问:“这是沈家的下人?” “是。” 乔太太今日好不容易能见到马老夫人,特意坐得离老人家近一些,并未和女儿乔乐珍同坐。刚才一直没能和马老夫人搭上话,现下老夫人主动与她攀谈,她甚是开心,说道:“原本是在沈六姑娘身边伺候的,后来去了沈二小姐的院子。我记人的本事还不错,对她很有印象。” 旁边的几位太太交换了个眼神,意思不言自明——这乔太太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眼力价。如今把沈家供出来,往后两家别是结了仇。 马老夫人赞了乔太太几句:“你这记得很好。” 乔太太一心想让自家夫君入阁,如今到了马阁老夫人的称赞,顿时喜不自胜。 知道这是沈家伺候的,玲珑静静地望向乔乐珍。 乔乐珍脸色煞白,瑟缩着往后退。 “押下去吧。”玲珑目光一转,指了那丫鬟道:“把她送去京兆府。” 到时候倘若查出此人混进府和乔乐珍有关系的话,再和乔乐珍算账也不晚。现在丫鬟不开口,无凭无据。 怪道刚才乔乐珍一直反常地说个没完。八成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点”,故意扰乱她的思绪,好让她无法发现东西的异常。 邓氏悄声问她;“不等着交给七爷了?” “不了。”玲珑轻声说。 马老夫人望着玲珑的时候面露赞赏,“是该交由官府处置。” 既然此人是沈家下人,若这件事情交给了郜七爷,那么就是直接把沈家和七爷公然地推到了对立面上。无论审问后的结果怎么样,沈家怕是都要拿捏着这件事来说项。如果沈家再闹得大一些,郜七爷怕是会引来非议。 可是如果交给了京兆府就什么问题了。 等到审判结果下来,那就是京兆府定下的决定。即便七爷背后做了什么,那也是私底下的事情,明面儿上别人揪不出他的错来。 丫鬟挣扎着,怒喊着。 婆子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布,拖着她就往外面走。 傅清言和宋繁时问询赶来。 知晓了大致经过后,宋繁时脚下一转跟了过去,“我也到京兆府瞧瞧。看他们敢不敢徇私枉法。”又回头朝玲珑扬下巴,“把那些茶包了,我带上。” 傅清言安慰了玲珑几句,随着宋繁时一同往外走,“我也去看看。” 邓氏急了,喊道:“你瞎掺和什么!” 看邓氏要追过去,傅氏拉了她一把,“男孩子就该多经经事儿,总拘在后宅不像样子。” 屋里的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 远远地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户部侍郎家的那位小姐坐立不安起来,挪动了下身子,半掩着口,和身边的母亲低语了几句。 侍郎太太微愠,小声训斥她:“你怎么这样糊涂!她们两家的事情,也是你能掺和的?” 这位小姐快哭出来了,“乐珍和我一同长大,我一直觉得她率直纯真,她说让我陪她去灌木丛走走,我自然就去了。哪知道今天这样无礼冒失,还拖了我们下水。” 侍郎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睇了她一眼。 女儿怕是不愿惹恼了皇后娘娘,所以没有反对乔乐珍的拉拢。毕竟沈乔两家是姻亲。 可这孩子还是年纪轻了点,不知一旦站了队势必会惹到另外一方。相较之下,虽然沈家势强,可比起郜家来却差得远了。 侍郎太太沉吟片刻,趁着周围人声小一点的时候,笑着说道:“我前些天听闻傅小姐在寻合适的茶铺?” 这话来得突然。 在这有些嘈杂的声音中,玲珑听到了她的话,稍微反应了一瞬方才说道:“正是。” “我那儿倒是有个铺子,还算不错,正打算盘出去。”侍郎太太说:“只是不知傅小姐觉得我那茶铺怎么样c合适不合适。” 她那个铺子,玲珑是知道的。 百年老字号,远近闻名。只是近些年来经营不善,生意越来也差,时常有人悄悄评论说“亏掉了那绵延百年的名声”。 前些天玲珑知道侍郎太太想要把铺子盘出去的消息后,也曾遣了人去和对方相谈。无奈侍郎太太想要给铺子找个妥当的接手人,看她年纪小,没答应。 正是因为之前有过和这茶铺相关的间接接触,所以刚刚侍郎太太骤然提起来,玲珑才更加地大感意外,没有立刻答话。 如今机缘巧合下对方主动肯退一步,玲珑自然是高兴的,遂笑道:“多谢伯母肯割爱。” 侍郎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聪明,也机灵。借一句“伯母”的话拉近了关系,那么往后那些知道她曾不肯把铺子卖给这孩子的人也没法说什么了。 毕竟以往不相识。现在亲近了些,答应下来也是理所应当。 越看这孩子越顺眼,越觉漂亮,侍郎太太笑道:“不用谢我。反而是我,要谢你宽宏大量不计较。” 瞥一眼旁边满脸通红的女儿,侍郎太太又道:“说起来,我也是真佩服四小姐的本事。单凭这斟茶时候气味的些微不同,竟是能察觉出有人动了手脚。幸好你及时发现,不然我们着了道,也不知道身子会出什么问题c要在病床上躺多少天。” 看她有心要为傅四小姐造势,旁边几位与她相熟的太太跟着附和。 “可不是。我家那几个不争气的女儿就没这本事。” “要我说啊,咱们京城里统共也没几个人能行。花茶可是不同于青茶红茶。它又有茶香,又有花香,混在一起谁能辨得出那一点点的细微差别?” “正是这个理儿。还是傅四小姐本事好。” 玲珑被她们赞得满脸通红,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还是老瑞王妃帮她解了围。 她慈爱地笑看着玲珑,和太太们打趣道:“这孩子一向钟于此道。你们既然都知道了,往后有什么好的茶好的器具,都给小玲珑留意着些。” 太太们都说:“我们的东西哪里有瑞王府的好?您也得多想着傅四小姐才好。” 气氛渐渐重新活络了起来。 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霎时间飘过的一场虚影,没有留下痕迹,未能扰了这生辰聚会的热闹景象。 言笑晏晏中,有丫鬟高声禀道:“指挥使大人到——” 屋内女眷齐齐愣了下。 指挥使大人? 飞翎卫的郜七爷? 姑娘们纷纷到屏风后避让。 太太们端坐不动,等到七爷入屋后,除去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齐齐起身向他行礼问安。 郜世修挟着一身寒气入屋。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门口略停了下,觉得身上没那么凉了,方才朝玲珑行去。 走到她身边后,他对着几位老人拱手见礼,“许久不见,老人家身体可安好?” 男人声音低沉醇厚,仿若寒潭,深幽惹人眷恋。 屏风后的小姐们纷纷往屏风边去。 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头一次见到郜七爷。 全然没料到,旁人口中的杀神竟然这般清雅隽逸,风度卓然,分明是位翩翩佳公子。 许多人脸红红地悄悄偷看。 “好,好。”老瑞王妃和蔼地说。 马老夫人道:“你可算是来了,小玲珑刚才差点被人欺负了去。幸好她机灵,这才没事。” 这屋里头,即便有几位老夫人辈分高,年纪大,却也只这两位敢用这般的口气和郜七爷说话。 老瑞王爷是当今圣上嫡亲的叔父,郜七爷跟着皇帝姐夫喊,也要唤他老人家一声表叔。老瑞王妃是他表婶。 而马阁老曾经为郜七爷启蒙,虽然时间很短,虽然很多人都不记得这件事了,郜七爷在马阁老夫妻俩跟前却一直恭敬有礼,执晚辈礼。 “刚刚听说,已经遣了人去跟着此事。”郜世修答完长辈们的话,侧身垂眸,望着玲珑,“你怎的不等我会儿?昨儿已经和你说了今日我会来。” 虽然他语气淡淡,表情淡淡,可玲珑还是从这话里头听出了一点点没来由的怨气。 玲珑很小声地说:“你悄悄帮忙不是更好?” 郜世修素来反应机敏。 玲珑不过简短说了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她的顾虑。 知道小丫头是一心为他着想,郜七爷面色微霁,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些。 郜七爷轻易不笑,平时都是挂着浅淡笑容,一看就客气疏离得很,与现下这样真正的笑容大有不同。 莫说是旁人了,就连老瑞王妃和马老夫人瞧着都觉稀奇得很。 屏风晃啊晃,不时传来很轻的莺莺笑声。 郜世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色凛然,目光如刃地朝那么扫视一眼。 这目光中满是冷厉煞气。 所有屏风后的小姐们登时吓得噤若寒蝉,缩到后面站好,再不敢偷窥半分。 看周围终于重新清净下来了,郜世修背朝屏风立着,颔首示意门口候着的长海进屋,指了长海手中一尺半长c三寸宽的锦盒说道:“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木匣打开,满屋惊叹。 里面放着的是一支翠绿通透翡翠簪子,呈朱雀形,簪尾缀有数十颗红蓝宝石,间隔镶嵌在雀鸟羽尾,似是翎羽的花纹般熠熠生辉。 用料极其讲究且做工十分精致。 当真是世间难寻。 玲珑合上盖子,把东西交给了顾妈妈拿着,笑道:“谢七叔叔。” 现下她还不到及笄的年纪,这样的簪子拿着也还不能戴。 傅氏说:“真是让七爷破费了。等玲珑及笄的时候,刚好可以用上。” 及笄礼非比寻常,代表女孩儿们长大成人了。因此所用簪子也是要精挑细选,慎重择出。 周围的太太们纷纷附和。 就连见惯了名贵饰物的老瑞王妃也道:“老七这东西送得不错。” “不过是个簪子而已,当不得什么,看着好就顺手买了下来。” 郜世修唇角带着浅淡笑意,视线似是不经意地落在玲珑身上,然后就停住不动了,“等及笄的时候,我自然要寻个最好的。至于这支,没事的时候拿着玩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听了这话, 屋内众人面色各异。 谁都知道孟小将军的嫁妆全都留给了郜七爷, 包括孟家给她的那些还有多年来皇上的赏赐。利用这些, 郜七爷从年少时起就置办了不少产业,田庄铺子应有尽有。再者他手下能人辈出,这些年钱滚钱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 更何况皇上和太后娘娘对他甚好, 不论大小节日,赏赐都源源不断地从宫里抬到国公府菖蒲苑。 细细算来,天底下银钱最多的人,恐怕就是眼前这位指挥使大人了。 太太们面面相觑。 原先便听说郜七爷宠爱这个异姓侄女儿, 如今看来, 确实如此。 本来大家就都畏惧郜七爷,如今更是不敢多说什么,只附和地笑了笑。 玲珑却不怕郜世修, 仰着头笑说:“七叔叔既是答应了,往后可不许耍赖。及笄礼的时候记得送过来。” 宾客们都为这位傅四小姐捏了一把汗。 虽然很多人没见过郜七爷, 却是知道他行事的狠辣, 不知有多少位高权重的人犯了事儿, 折在他的手里。 那双修长好看的双手,早已沾满淋漓鲜血。 太太们看着玲珑, 忧心地想要劝她一劝。郜七爷宠爱她, 那是他乐意。这孩子若是主动去要谁敢要求飞翎卫什么?更何况是指挥使郜七爷。 可是担心归担心,没有谁敢开这个口。 出人意料的是, 听了少女这番话后, 冷血冷面的郜七爷非但没有反驳, 反而唇角微勾,淡淡笑了。 “好。”郜世修缓声应着,“我既是答应了你,你放心就是。” · 许是看到了郜七爷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有人便察觉出了某些希望与和缓的余地。 在郜七爷洒然离去后,屋中一位穿着秋香色褙子的太太被人拉了拉衣袖。她往旁边看过去,才发现是身边的乔太太。 她是鸿胪寺少卿的太太,和乔太太相识多年,压低声音问:“您有事吗。” “你听说过沈家的六姑娘吧?”乔太太高兴地说着,“就是皇后娘娘的六妹。” 少卿太太不由地朝四周看了几眼。 沈家和定国公府c怀宁侯府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在穆家给傅四小姐的生辰宴上提姓沈的,这不是给主人家找不快么? 乔太太一向如此。做事不太懂得分寸,说话偶尔的也不合情理。 在闺中时候,旁人还赞一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到了嫁作人妻再为人母,依然如此,大家不免地就不太喜欢和她交往了。 也有人说乔学士没法更进一步,与乔太太的“直来直去”不无关系。 京城之中,关系盘根错节,处处暗流涌动。乔太太这般,也不知暗中得罪了多少人。 可是百样米养百样人。有厌恶这性子的,也有喜欢这脾气的。毕竟这般的人无论想做什么都摆在脸上,相当一目了然。 少卿太太见没人注意,劝她:“有事往后再说。现在不急。” 乔太太知道眼前这位待她好,有什么事儿她也爱找对方商量,现下便拉着眼前之人说:“我听说沈六姑娘一直等着郜七爷呢。你说,我给他们撮合一下,做个媒怎么样?” 少卿太太的冷汗吓了出来,这回可是懒得给好脸色了,说:“你也别冲过去找晦气了。郜七爷哪里是寻常人能够肖想的?” 乔太太不服气,“沈六姑娘才貌双全,又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妹妹,天下女子的身份里,算是最为尊贵的了。哪里配不得郜七爷?” 乔太太有自己的考虑。 倘若这门亲事成了,自己就成了沈家和郜家的媒人。两边都帮靠着的话,乔家以后会越来越兴旺。 少卿太太看着她坚定的样子,无奈地直叹气。 沈六姑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倒是把太后娘娘c公主们c嫔妃们还有几位王妃的位置搁在哪儿了。 再者真论身份高低,郜七爷岂不是比那沈六姑娘要强上许多倍,哪里非得委屈自己娶个老姑娘? 要知道,郜七爷未至弱冠便接连拔得武举文试双头筹。 当年的状元游街是在三月里,半年后的秋日他方年满二十。细细算来,如今他也才二十二岁过半。 而那沈六姑娘,若是没记错的话,是在正月里就满了二十三岁的。 更何况,郜七爷已经升任飞翎卫指挥使。且,中状元后他先是进了翰林院任编修,后升侍讲,没多久进侍讲学士。今年初刚升任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短短三年内连升数次 这样文武职双兼重权在握的男人,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肖想的。 眼看着乔太太越说越离谱,少卿太太这次是真的不愿再讲了。任凭乔太太说什么,她也只谈着今天的天气如何,别的半个字儿也不提。 几次三番下来,乔太太讨了个没趣。旁边马老夫人正和老瑞王妃闲聊,乔乐珍又在和几位小姐嘀嘀咕咕。她实在没了事情,索性走到院子里散步。 · 穆家的晚辈都在后面坐着。所以之前乔乐珍在前面嘀嘀咕咕那些话,前头坐着的郜心兰可以听得见,后头的穆少宜却听不着。 后来她看事情出了变故,有丫鬟被拿下,就想着去前头陪玲珑。谁知郜七爷却来了。直到郜七爷离开,穆少宜才脚步匆匆地去寻玲珑。 穆少宜刚前脚刚刚离开穆家孙辈的位置,穆少媛随后也走了出去。只不过穆少宜去的是玲珑她们在的方向,而二小姐穆少媛去的是门外。 旁边的双胞胎姐妹俩穆少如和穆少娟看到二姐姐离开,窃窃私语:“她这又是去做什么了?别是想抛下我们自己去玩吧。” 两人之前一直在屋子里,只不过她们是二房的孩子,与玲珑并不亲近,所以只顾着自己在角落里玩,旁的事情不去掺和。 现下看到比她们还闲得无聊的穆少媛出了屋,俩人索性跟了过去。 穆少媛一直警惕地留意着双胞胎姐妹俩,察觉到她们跟着,她专抄小道走,七绕八绕甩开了二人,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隐约记得刚才乔太太去的方向,穆少媛赶紧朝着那个方向走。一时半会儿的没看到人,她急得满头大汗,脚步加快四处去寻。好不容易在架了紫藤的花架下寻到了百无聊赖的乔太太。 穆少媛上前行礼,自报身份。 乔太太根本不认识什么怀宁侯府的二小姐。只隐约记得不是大房的,没怎么听人提过,或许不是嫡出。 她没甚兴趣和这些身份不匹配的人说话,略微应了一声,撇眼看向旁边的高大梧桐树。 穆少媛仿若没有发现对方的冷淡一般,主动攀谈:“不知您可认识沈六姑娘?我曾经和她有几面之缘,对她的品貌才学敬佩不已。” 乔太太没料到侯府里居然有人对沈家人有好感,顿觉刚才少卿太太那些话做不得准。只是对着个身份不高的小姐,她也着实没什么可说的,淡淡道:“静玉自然是很好。你敬佩她也是应该。” 穆少媛问:“不知太太可否帮忙引荐认识?” “不成。”乔太太看也不看她,“沈六姑娘平日里的事情多得很。我可没法请她抽出时间来到处走。” “是么。”穆少媛语气惋惜地说着,拿了一方帕子擦着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水珠子,“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我还想着或许能在傅四小姐跟前多说说她的好处,让傅四小姐对她印象更好些。” 乔太太哼了一声并不信,毕竟侯府二房和正房的关系一般,这是都知道的。 但是她看清穆少媛手中的帕子后,目光顿时胶着在了上面上,奇道:“霓裳坊的?” “是。”穆少媛说:“您也知道,我根本用不上这种帕子。说起来,这还是傅四小姐送给我的。她那儿霓裳坊的东西多。” 京城里都知道傅四小姐备受疼爱,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霓裳坊的一方帕子用的银钱,都能买旁人家好几件绸缎衣裳。可是傅四小姐却是随随便便个擦手的帕子都出自霓裳坊。 乔太太打量了下穆少媛的衣裳穿着,这方帕子怕是赶得上她全身上下所有行头的花用了,这才信了几分,问:“你真和傅四小姐相熟?” 穆少媛捏着这方手帕,紧张地说:“自然是熟悉的。不然她怎么会把帕子送给我?” 说来也巧。这个帕子一角绣的是铃兰。 乔太太琢磨着或许因为傅四小姐名唤玲珑,就在上面绣了铃兰,这下子便相信了七八分。 穆少媛细观她神色,故意装作无意地说道:“今日七爷给傅四小姐的那个簪子真是好看。过后我要问她借来瞧瞧。” 别人府里的私密事情,旁人是无从知晓的。 乔太太只当两人的关系真的不错,又想着傅四小姐是七爷最为疼爱的,倘若傅四小姐肯在七爷跟前帮忙撮合,那么沈六姑娘十有八九能够顺利嫁过去。 于是乔太太笑说道:“沈六姑娘是真忙,我何至于骗你?只不过再忙,喝两杯茶的功夫总是有的。不如这样,改天再聚,你等我消息吧。” 穆少媛欣喜万分。又不忘叮嘱:“您也知道穆家和沈家的关系” “我明白你的苦衷。”乔太太叹息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两家关系不好,我自然不会在旁人跟前提起这些来。你放心,我断然不会和人提起,免得坏了你和家人的关系。若不是看你真心实意敬佩沈六姑娘,我也不会花这样多的心思给你们引荐。” 这话让穆少媛彻底放下了心,目送乔太太离开。 想到这顺顺利利的一切,她不由得面露微笑。 之前在屋里的时候,她坐的地方离乔太太不算很近。不过她察言观色,发现了乔太太在郜七爷来后异常兴奋的神色。 穆少媛就把帕子丢到前头,借了捡帕子的机会偷听了几句乔太太和鸿胪寺少卿太太的谈话。 她如今已经十六岁了,亲事还没定下。倒也不是她不急,而是之前和她定亲的一户人家出了点事情,去年两家把婚约给解除了。 至于起因,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那位少爷骑马的时候跌下马去,摔伤了脚,大夫说有一半的可能会落下病根,跛足。 穆二太太陆氏劝穆少媛不要介意,毕竟只是一半可能,万一以后好了呢。 穆少媛原本就看不上那户商贾人家,虽然富甲一方却地位低下。虽然她爹是侯府的庶子,而她是庶女,可是怎么都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小姐,怎么能屈尊嫁过去?正好以此为由坚决不从。 陆氏寻侯夫人傅氏做主,傅氏不理会二房这些琐事,只说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最后在袁老姨娘的帮腔下,侯爷穆霖问过穆少媛自己的意思后做主答应下来,与对方商议后把婚约解除。 原本穆少媛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袁老姨娘上,现下袁老姨娘眼看着很可能失势,她急着为自己找个出路,这才寻上了乔太太。 也不枉费她之前未雨绸缪,特意找机会从二太太房里偷偷地借了这方手帕。 她本意是怕被人看轻了去,若是有人敢小瞧她,她就拿这个东西来糊弄一下。谁知竟然机缘巧合下帮了她。 这霓裳坊的手帕,二太太陆氏手里也只得一个。珍惜得很,平时都是放在妆奁盒子的最里头,轻易不拿出来。正因如此,穆少媛打算着等会儿快些还回去的话,一定不会被发现。 · 这天虽然刚开始诸多坎坷波折,不过有郜七爷坐镇,后面生辰宴还是十分顺利的。 热闹开心的下午过后,日头渐渐偏西。客人们陆续告辞。 玲珑依依不舍地送了友人们离开,正打算回厅里和穆少宜继续玩,就听旁边有人唤她。 偏头看过去,原来是宋繁时。 风拂垂柳,漂亮的少年立在树下,惹眼得很。过往之人无不往那边侧首想要多瞧瞧,只是碍于他的身份和那迫人的气势,没人敢这样放肆。 宋繁时见玲珑终于看到他了,小跑着过来,和她并肩而行。 “你这是打算哪儿去?”宋繁时比玲珑高许多,微微侧首垂眸问。 玲珑也不瞒他,“回去找少宜。那边怎么样了?” 她说的是京兆府那边。之前闹事的丫鬟被押走后,宋繁时和傅清言跟着过去看情况。 “没什么,你放心就是,有我在,这事儿没完。不过,你回去找她有什么意思?”宋繁时脚步停住,朝着旁边指过去,“走,我带你进宫看桃花。” “进宫?现在?”玲珑望着那红得跟咸蛋黄似的太阳,摇头道:“不了。眼看着离天黑没多久了,我不去。不然赶不回来。” 宋繁时不甚在意地说:“回不来就回不来。大不了在宫里住一晚。” 他倒也不是信口胡说。 郜太后很喜欢玲珑,时常让她进宫陪伴。有时候太后舍不得她走,就留她在宫里住着。 玲珑嗤了一声,转身就走。 宋繁时赶紧拦她,“又生什么气?” “我问你,谁家过生辰不在自己家里待着,还去别人家叨扰的?” “又不是别人家。不都是自家人么。呐,你不总还说我得叫你那什么c什么来着。” 玲珑懒得和他解释太多,继续往回走。 宋繁时没辙了,好声好气地说:“要不,你看在我帮了你一回的份上,你也送送我?” 这话里带了三分的小心翼翼。 玲珑侧头看他,想之前乔乐珍为难的时候,这臭小子确实帮过忙,而且刚才他忙了大半天一直在京兆府耗着,也是为了她的事儿。 玲珑心里感激,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吧。我送你一送。”不忘补充,“就到门口啊,你别太过分。” 宋繁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既然答允了,自然不能反悔。 到了门外,宋繁时骑在马上,拉着缰绳,依依不舍地不住回头,频频看着门旁少女,欲言又止。结果磨蹭半天了,还没走出去几尺。 玲珑不耐烦了,催促道:“你这是骑马呢还是遛猫呢?那么慢。” “遛猫。”宋繁时忽地展颜笑道。 这家伙确实漂亮,玲珑看得晃了眼,再一想他说的话,不由愣了下,“啊?哪里有猫。” 宋繁时朝她一扬下巴,“呐,就你。总是爱答不理的那样儿,可不就是猫儿么。” 玲珑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 不等她动怒,宋繁时哈哈大笑着,一抽马鞭扬长而去。 玲珑憋了满肚子的火没处发,跺着脚往回走。刚行了没两步,冬菱抬手虚虚拦了她一下,轻声说:“小姐,七爷等您好半天了。” 玲珑朝旁望过去,果然见到一人正立在门旁的梨树边,姿态挺拔风华无双。 她开心地拎着裙摆跑了过去,“七叔叔?您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来寻你,看你和繁时一起,就没叫你。” “您该早些和我说的。那小子磨磨蹭蹭的,可真够拖拉。”玲珑道。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郜世修不由莞尔。他右手微抬,下意识想在少女发顶轻揉一把,却在看到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影后收了手。 修长的指顺势在半空划了个半圈,落在腰畔白翎上。 自打小丫头喜欢上这白翎,他就无论怎么升迁都佩着白色翎羽,即便任了指挥使后依然如故,未曾换色。 “我来寻你是想和你说那簪子的事情。”郜世修最终忍不住,侧身挡着眼前少女,抬手把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拂到耳后,“往后你及笄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寻个好的。你放心就是。” 玲珑笑道:“我自然是放心的。七叔叔答应我的事情,还从未失言过。” 看着她的笑颜,郜世修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不过,想到刚才看到的情形,郜世修觉得自己身为长辈,有些话总该提点小丫头一下,免得她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毛头小子给坑了去。 繁时人不错。 可是宫里关系纷杂,身为嫡长皇孙,往后他不见得只娶一妻,怕是会有不少姬妾。 虽然繁时现下一直不肯收通房也不肯收妾室,说什么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c如傅家人那般夫妻和睦伉俪情深。但他年纪太轻,还未定性。往后的事情又怎能做的了准? 想到这小子之前的种种表现,郜世修眉心微蹙。 “另外还有一事希望你能答应我。”沉吟过后,他缓缓说道:“你既是允了我为你寻簪,就只管等着我给你寻来就好,不许拿了旁人送你的。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玲珑本也不习惯于随意收下旁人的东西, 七叔叔的这个要求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于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啊。”还不忘叮嘱:“那及笄礼的簪子, 七叔叔可得给我选个漂亮的。贵重不贵重倒是次要,好看顶顶要紧。” 及笄礼是大事。家里很多人都会参加, 很多亲朋好友也回来。到时候华衣盛装,怎么着也得留下个美好的记忆才行。 看着玲珑一脸认真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 小丫头就是爱漂亮。 不过,即便她不专程提起, 他也会给她寻个最漂亮最珍贵的。 “没问题。”郜世修低声笑着, 从怀里拿出两个新荷包, 躬身亲自给她把腰畔的荷包换了下来,“这是让霓裳坊的人新做的。味道不错,香气正浓。你看看喜欢不。” “当然喜欢。”玲珑不假思索地说。 修长的指快速打着绳结,郜世修微抬眸望了她一眼, “都还没系好就知道了?” “那当然。”玲珑十分肯定地说:“但凡七叔叔送的,我就都喜欢!” 郜世修抬手,在她发顶快速揉了揉, 唇畔笑意更深,“嗯。” · 今天太后娘娘和皇上都赐下了生辰礼。皇后娘娘也勉为其难地送了她一对玉摆件。这是极大的恩荣,明日一早要进宫谢恩的。 玲珑生怕自己累过头早晨爬不起来, 千叮咛万嘱咐了今日拽也要硬拽起来, 这才睡下。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时候, 冬菱把她被子都给掀了, 玲珑还闭着眼睛抱了枕头往床里头滚。 锦绣哭笑不得。 顾妈妈心疼地拿过一件斗篷包住玲珑, 埋怨冬菱:“再怎么也不能这样啊。凉着了怎么办。” 冬菱叉腰指着床上一拱一拱的人影说:“还不知道昨儿晚上哪个说要我们无论使了什么法子都要拉她起来的!现下倒好拉了拽了都不起!难道要搁地上冰着了才行?” 她一口气说完,又是憋的又是气的,停下来粗粗喘息着。 冬菱这些话说得中气十足,吼得玲珑醒了点。她迷迷糊糊地听了这些话,好歹想起来了今天的任务,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来,挪到床边,迷迷瞪瞪地伸开手。 顾妈妈和两个丫鬟赶忙给她穿衣洗漱,待到清醒些,又端来早膳吃了。 收拾齐整,玲珑神清气爽上了路。 冬菱在车上忍不住道:“明明是小姐说的,万一叫不起来,扯衣服拉被子都成。毕竟进宫谢恩的大事,万万不能迟了。怎的我照着嘱咐做,还得了妈妈的埋怨?我不依。” 顾妈妈道:“扯也要有个限度。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屋里生着火盆呢,怕什么。七爷送来的银霜炭还多得很,每天晚上使着,早晨都还没熄,凉不着。” “那也不成。”顾妈妈说。 冬菱拉了锦绣,“你给帮忙评评理。” 锦绣不理这一茬,问玲珑:“小姐可要把昨儿的事情禀明太后?”顿了顿,“依着婢子看,不说为好。太后年纪大了,倘若小姐说了这事儿惹了她老人家烦忧,反倒是显得小姐有些不好。” 她口中的事情,便是昨天生辰宴上,那沈家丫鬟在茶叶上动手脚一事。虽然没有闹出问题,但那丫鬟用心险恶,又是沈家出来的,不得不多防着。 “话也不是这么说。”顾妈妈听闻锦绣的话后,抬手拍了拍冬菱手臂。冬菱立刻住口不吵了,顾妈妈继续道:“太后这些事儿都心里门儿清。小姐说了的话,显得小姐和太后亲近。小姐不说,反倒有些见外了。更何况昨天的事情都闹到京兆府去了,太后定然是知道的。” 顾妈妈在郜太后身边伺候多年,她把她老人家的习惯摸得清清楚楚。 如今有了顾妈妈的话,这事儿的处理方式基本上定下来没了争论。 冬菱看大家都不说话了,凑过来道:“妈妈您说话一套一套的,可做事儿不成。您看,今儿我在您这儿吃了亏,您得补偿我才行。” 顾妈妈问:“怎么个补偿法?” 冬菱道:“晚上给我多半碗饭。” 最近她略丰腴了些,嚷嚷着叫要少吃饭,叮嘱了院子里所有人都不许给她多吃东西。还让顾妈妈看着她,做主“克扣”她的饮食。 现下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可见是熬不住了。 顾妈妈道:“原来你一大早磨我就为了这事儿?早说啊。早说的话,我一准吩咐小丫鬟们,打饭的时候不许给你盛饭,光来些菜就行。” 冬菱苦着脸都快哭出来的样子。 大家忍不住齐齐笑了。 玲珑心情甚好,进宫的时候,脚步轻盈,面上犹带着欢快笑意。 郜太后身边的庄嬷嬷前来迎她,一看这姑娘就高兴,问:“小姐可是大了一岁了。瞧着也是大姑娘模样,越来越漂亮。” 玲珑朝她笑笑,“多谢默默夸赞。” 她这样不扭扭捏捏的,庄嬷嬷也愈发喜欢她起来,悄声与她说道:“太后娘娘知道了昨儿的事情,今早还问过郜七爷来着。想必是在意的。” 这便是在提点玲珑,一会儿可以说起这个事儿。 之前顾妈妈也说过在太后跟前可以直言。两位在太后跟前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对这个的意见倒是一样。 玲珑低声谢过庄嬷嬷。 庄嬷嬷摇头笑道:“不必谢我。太后喜欢小姐来,您就陪她老人家多说说话。这就够了。” 没多久,走到了轿子旁。玲珑上轿一路晃悠到了静安宫外。 如今是三月初,春意正浓。 一枝桃花从院墙内伸展到了外头,娇嫩的粉色在枝丫上迎风而动,偶尔飘下点点花瓣。 玲珑下了轿子,由庄嬷嬷引路,从桃枝下穿过院门进入静安宫。 郜太后早已等在殿里,见到她后笑道:“你可算是来了。我盼星星盼月亮,不知道等了多久,你才来看我。可见是个小没良心的,亏得我前些天给你新做了一套衣裳,这么些天也不见人影。” 郜太后今天穿了紫檀色万字不断头暗纹长身褙子,戴祥云点金滚玉步摇,手捻珠串,华贵端庄中又有几分随意。 玲珑扑到她的怀里,挨着她唤了声“表祖母”,这才笑着说道:“才不过三四天的功夫,您就说好些天,真是冤枉了我。再说,来宫里一趟,坐车都要颠得我晕头转向,怕到了静安宫还要您担心我,这才在家里多歇几天,缓缓精神。” “表祖母”这称呼还是郜太后让她叫的。 她唤郜世修一声七叔叔,郜太后又着实喜欢她,就让她这般喊着了。 为此,郜太后还特意把她的县主给提了,让皇上赐了她一个“长乐郡主”,名分上更为妥帖。 郜太后知道这小丫头是故意打趣,亲昵地说声“你啊”,戳了戳她额头,拉着她挨着自己在贵妃榻上坐了。 叫了宫女奉茶,等玲珑喝了小半盏缓过劲儿来,郜太后方问:“昨日过的怎么样?可还开心?” “开心!”玲珑道:“大家伙儿都来了。热闹着呢。” 细细数过昨天好玩的事情后,玲珑顺势把沈家丫鬟的事儿说了:“唯独一桩事情不太好。” 讲细节一五一十地说完,她深深叹气,“那可是我花费好多精力亲手做的花茶,可是被她毁了。真气人。” “咱不和她置气。没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郜太后说道:“你放心,我自然会让人给你查个清楚明白。老七那里我也和他说说,让他派人盯紧点,别让那丫鬟活得太自在了。” 郜太后说着,眸中闪过厉色,“既是敢在你身上动手,就别指望能过得舒坦!” 玲珑忙道:“您可别动气。动气伤身。” 听出她话语里的关切,郜太后面色和缓,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多说什么。 在郜太后看来,这些人看似是在对玲珑下手,实际上是在挑衅郜家。 谁都知道玲珑是郜家护着的。她们却公然拿捏她。 看样子,乔家和沈家该稍微动动了。 从三年前起,郜世修就一直在压制沈家,使得沈家不得不离京暂避风头,这些年一直缩在外头不敢回来。 那时候郜太后还觉得他出手太早太快,不够沉稳。 现下才发觉,幸好当时他当机立断斩去了大皇子宋奉慎和沈家的臂膀,不然现在那些人怕是还要更畅快。 不过—— 郜太后叮嘱玲珑:“这些事情,本也不是你该管的。你只要继续过你的小日子就成。” 生怕小丫头不懂得这些弯弯绕,她特意叮嘱:“不只是沈家那边你先不要计较。就连乔家那里,你也先不要计较。都还不知道这些人用的是什么心思就贸贸然和对方交恶,恐怕不利于揪出那后头的人。有时候,多沉下心,多等一等,反而会有不小的收获。” 郜太后表面上是这样说,其实还是怕玲珑和那些人针锋相对上,反而让这小丫头继续被算计。 倒不如让这孩子避开和那些人的交锋,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听了郜太后的话,玲珑也不多问,颔首道:“好。我听您的。” “哎,真乖。”郜太后笑着搂了她在怀里。 看着这孩子乖巧懂事的样子,郜太后真是喜欢得不行。 她一生只得一子,便是皇上。 皇上和侄女儿先郜皇后也只得一子,正是太子。 几十年接连照顾两个臭小子,她也有些疲累。 后来太子除了五皇孙宋繁时外倒是另有两个女儿。不过女孩儿们出生的时候,她年纪大了,没精力亲自照看着,与她们关系虽然很好,却又不是特别亲昵。 直到遇见玲珑。 玲珑这孩子和她没有任何的血脉关系,可就是合她眼缘。 她越看这孩子越喜欢。 更何况这孩子是真的很懂事,知道她身子不好,时常亲自做了养身的茶来给她饮。 说来这些茶也是真有效。郜太后觉得自己的身体真的是以可见的速度慢慢好了起来。 她始终觉得,茶能养身是一方面,晚辈这种亲自做茶亲自花费了心思在里面的亲情,才是她最缺少最难能可贵的。 要知道,这宫里头,最缺的就是亲情。 正因为知道玲珑亲手做茶花费了许多的心思,所以郜太后也更为不能忍受那些人随意践踏玲珑的心意。 顾妈妈进屋给郜太后请安。毕竟是当年在静安宫伺候的老人,见到旧主礼数是不可费的。 原本请安后就退下,郜太后却把她叫住了,又让锦绣和冬菱进屋,一再吩咐:“你们几个是宫里出去的。宫里什么情形,你们比谁都清楚。在里面警醒惯了的人,不能到了外头就松懈。若是往后长乐有个什么不妥当的,我拿你们是问!可明白了?” “明白。”三人齐齐答道。 郜太后这才让她们退下。 刚刚走到门口,冬菱“咦”了声,透过院门望着远处说:“我好像瞧见七爷了。” 她这话刚刚落下,守院门的公公已然高声唱和:“指挥使大人到——” 玲珑登时坐不住了,不停地往外张望。 郜太后拉着她说:“小姑娘家,坐好点。你那七叔叔规矩多得很,让他看到你这样坐不住,少不得要说你。” “并不会。”玲珑笑呵呵说:“七叔叔很疼我的。” 郜太后知道郜世修对这个外姓侄女儿很好。但是好到什么程度,她也并不是很有数,只知道老七把什么好东西都往玲珑那里般,再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毕竟久住宫中,无法知道外间细节。再者,郜世修在静安宫的时候素来恭敬有礼,说话也不多。 不过,郜太后晓得老七那人最是麻烦不过。为免玲珑被老七说道,还是小心点的好。 郜太后拉了玲珑坐着。 玲珑没有反对,只不过视线牢牢定在了屋门口。 不多久,郜世修大步而来,带着满身寒意,径直入屋。停下步子的时候,腰畔的白翎犹在微微晃动。 和郜太后行过礼后,他望向玲珑,略一颔首,回身去到旁边坐着。 郜太后问起今日飞翎卫的安排。 郜世修一一答了。旁的半个字儿也没多说。 在郜太后看来,老七也还是个孩子,不放心他,少不得多叮嘱了他几句。 听太后说了会儿话,等老人家停歇下来,郜世修话锋一转,却是望向了玲珑说道:“皇上还在和马阁老商议政事,今日不必过去请安了。至于萃华宫,不去也罢。我刚才路上遇到了皇后,看她去了御花园赏花,想必是没空见你的。” 郜世修说着,唇角闪过冷淡讥嘲。 沈皇后想要拿捏玲珑,特意离开萃华宫去了御花园。到时候玲珑真去见她,怕是要被磋磨上一两个时辰都走不得。 不过,即便她的打算是不错,即便她想拿捏玲珑,也得看看他乐意不乐意c太后乐意不乐意。 郜太后闻言,面露威严神色冷肃。 沈皇后去了御花园,而且正好是玲珑进宫的这个时辰,可真值得细细思量。 “老七说得对。”郜太后与玲珑道:“那边你别过去了。”又和庄嬷嬷道:“你去见她一见,就说我身子乏了,让小玲珑陪我吃茶,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过不去。她若为难你,你先受着,回来了晌午我给你添两道菜。” 庄嬷嬷应声而去。 长辈们既然安排好了,玲珑自然不去多管。等郜世修离开后,她陪了太后吃茶下棋,两人还一起作了幅画。晚上看着天色不早了,索性歇在了静安宫。 · 太后娘娘都说了,乔家和沈家的事情暂且不要放在心上,玲珑就真的没把那些人那些事当回事儿。 回到侯府后,她开始认认真真地处理茶铺的问题。 鸿胪寺少卿梁大人的太太最近时常和她联系。两人走了一些流程和文书,把茶铺过到了玲珑的名下。 其实玲珑名下已经有两间铺子和一个田庄了。 郜世修每年送她的银子都多得用不完,银子越存越多。怀宁侯穆霖寻了郜世修商议,开始给她添置产业。 刚开始先买了田庄,后来遇到了合适的铺子,由郜世修给她挑选,择了两个来买。 如今银钱又存了些,郜世修本想给她买一个生意很不错的点心铺子。玲珑却另有主意,想盘下来个茶铺。 郜世修自然支持她。 郜世修寻了许久后,最合适的便是户部侍郎梁太太的茶庄。偏偏梁太太很重视那个铺子,想要个经营过茶铺的人才肯把店转出去。 不愿和指挥使大人起冲突,她也明说了,铺子她原本舍不得的,只不过百年老字号生意做不下去,眼看着要毁在自己手里,不得已才如此为之。 郜世修铺子很多,唯独没有过茶铺。 他把事情告诉了玲珑,玲珑遣了人和梁太太商议过,结果没成。 这事儿只能暂且作罢,郜世修继续为玲珑寻合适的地方。 哪知道生辰宴上居然有了转机。梁太太竟是松了口,答应把铺子转给玲珑。 其实转接的程序,让郜世修来做,几句话吩咐下去,一个时辰不到就能办妥。 可是玲珑有自己的打算。 她特意寻了郜世修,和他商量:“这个铺子我想自己来管着,七叔叔给我个机会吧。” 这话让郜世修有些意外,“你自己来?” “是啊。”玲珑欢欢喜喜地说着,兴致勃勃,“我想自己来。做自己想做的茶,卖自己想卖的东西。” 说罢,她轻轻拉着郜世修的衣袖,晃啊晃,“所以七叔叔让我自己来吧,好不好?” 小丫头眼巴巴的模样真是可爱又让人挪不开眼。 但凡她开口,郜世修就无法拒绝,只能轻轻颔首。 于是玲珑忙活开来。规规矩矩地照着铺子交接的程序,和梁太太一点点把这事儿处理完毕。 穆少宁曾经看不过去,找了郜世修说要给玲珑一次把事情办妥。 却被郜世修给拒绝了。 “她既是喜欢亲力亲为,”郜七爷双目紧盯着手中案卷,头也不抬,“那就让她去做。过程如何无所谓,只要保证事情能顺利完成就好。” 言下之意,他会照看着这事儿,保证结果成功不出差错。至于过程 小丫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看她喜欢。 指挥使大人都发了话,穆少宁也没辙。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娘欢天喜地的忙里忙外,还不能插手。 一个多月过去,事情总算步入正轨。 玲珑却另外发现了一些问题。怪道这个铺子经营不善,原来其中的管理模式就有很大问题。 偏偏她在这方面并没有经验,所以现在最好是请了专人来帮忙处理这些。 如果是七叔叔帮忙,自然能够很快寻到有这方面才华的。 可她想用自己找来的人。 考虑了两天后,玲珑随便捡了个日子,掐准了良辰吉时,去到菖蒲苑寻郜世修。 如今是四月里,天气已经热起来了。现下正值晌午,菖蒲苑中因着绿荫繁茂,依然清凉怡人。 玲珑进院子,没人阻拦。 侍卫们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也不等她开口问了,直接指了书房说:“爷在书房查阅书册呢。小姐去那儿准能寻到他。” 谢过了热心的侍卫们,玲珑脚步匆匆推门而入,开口唤道:“七叔叔。” 侍卫们,即便是佩灰翎的,来郜世修的书房都要先叩门,得了允许后方才能够进入。 唯独玲珑不用。 她直接推门进去就好。倘若客气多礼了,反而要被七叔叔冷眼瞥上几次。 “嗯。”刚才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郜世修就知道是小丫头来了。他伏案翻阅着书册,偶尔提笔写上两笔,“我很快就好。何事来寻我?” 玲珑坐到椅子上,缓了缓气息方才说:“我想请七叔叔帮个忙。” 郜世修莞尔,停下笔说:“你终是肯主动寻我帮助了?” 以往,都是他发现她的难处而后出手照顾。 这次倒是难得,她居然主动来找他,主动告诉他,自己需要帮忙。 玲珑笑着拖了椅子到郜世修身边,挨着他坐,仰头笑看他,“这次的事情比较难,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来麻烦七叔叔了。毕竟七叔叔神通广大,这世上的事儿再没有能难得倒您的。” “说罢。”郜世修被她这副拼命溜须拍马的样子给逗笑,看她说了那么多也着实不易,起身倒了杯茶放到她的手中,“究竟何事,你尽管开口就是。” 玲珑捏着杯子,一反常态的没有立刻去喝,而是把它拿在手里,慢慢地转着,轻轻地说:“我想拜托七叔叔帮我寻一个人。一个能帮我打理茶铺的人。” 看出她的紧张,又见她说得这样小心,郜世修的笑意微敛,低声问:“谁?” 玲珑并未说出那人的名字。而是把手中茶水略倒出一点,以茶代墨,在桌上快速地写了个名字。 程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程九, 漕帮曾经的一把手。行事狠辣,黑白通吃。 数年前金盆洗手, 自此销声匿迹。 郜世修没料到会看到这个名字,凤眸微微眯起,望向眼前少女。 半晌后, 他方开口询问:“你怎么会想找他?” 玲珑说道:“家人曾经救他一命, 和我说过, 如果到了需要找人帮忙的时候,可以寻他相助。” 她并不知道程九具体是个怎么样的人。 但她听爹爹说起过, 此人在水路上很有名声,运过丝帛,运过煤铁,运过茶。嗜茶如命, 还曾自己开过茶铺,而且生意还很不错。 当年爹爹救过程九一命。 他并不知道爹爹的具体身份, 但是, 他留了信物。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 玲珑不知程九的真实姓名, 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儿,只听爹爹说,程九名声很响, 许多人都知道。所以她才会直接写了这个名字出来。 看到郜世修不说话, 玲珑小心翼翼地问:“七叔叔没听说过他?” 或许爹爹把程九的名声想得太厉害了些。 又或者, 她记错了名字? 玲珑正兀自怀疑着, 眼前茶盏挪动, 郜世修又给她倒了一杯新的。 “之前的凉了,喝这杯吧。”郜世修说着,重新挨在她身边落了座,“程九其人,倒也听过。” 他回想着程九在道上最后一次出现的大概时间和地点,说:“这事儿我会尽快去办。你且放心就是。” · 找程九显然是要花费一些功夫的,玲珑早已考虑到。而且她知道七叔叔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尽力去做,所以她一直静等,并没有问过进展,也没有在郜世修跟前再提这事儿。 转眼到了七月里。程九还没消息,府里却是隐隐的传出了喜讯。 正是穆二小姐穆少媛的亲事。 其实并没有个准确的信儿,就是二太太陆氏放出话来,说是有几家已经有结亲的意向了。只不过还没有准确定下来是哪一家。 这些话原本都是太太们中间谈论着的,万万不会让小姐们知晓。偏二房的青兰院里有嘴碎的婆子,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情,把话传了出去。是以整个侯府里基本上都知道二小姐喜事将近。 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还没定亲,如今总算定下来了,很多人都觉得穆少媛这次总该放下了心,不用再觉得自己不如旁人顺遂了。 大太太蒋氏却不以为然。 身边的孙妈妈给她绾发的时候说起来穆少媛,蒋氏轻哼着说道:“你们都看她要高兴?我觉得不一定。看她上次硬是退亲的狠劲儿,就不是个能够拿捏得住的。” 偏偏二太太还是个斤斤计较的脾气,非要一意孤行行事,完全不去考虑这庶女的意见。 孙妈妈奇道:“上次的亲事不是二小姐看那少爷瘸了腿吗?” “问题是真瘸了吗?人家大夫只是说‘有一半可能跛足’而已。几年不见,没准儿好全了呢。不管了,就让她可着劲儿地作去。别弄来弄去把自己给绕进去就成。”蒋氏抚着发,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绾发的手艺可是比以往更好了些。” 孙妈妈忧心道:“万一这几个亲事二小姐都不满意,难不成她还准备大闹一场,把这些全都推了不成?” “谁知道呢。”蒋氏不甚在意地说:“只要她没闹得翻了天,我就不会管,夫人也不会管。看他们二房会不会自己把自己折腾完。” 其实折腾完了才好呢。 自打玲珑的生辰宴后,那袁老姨娘就摆着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做什么事儿都蔫了吧唧的,好似侯府对不起她似的,连带着好像都自己亲生的儿子c侯府的二老爷穆承轲都不闻不问。 结果穆承轲在侯爷跟前哭了几遭,也不知侯爷怎么想的,对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二儿子开始关爱了起来。 听了蒋氏的话,孙妈妈若有所思,迟疑着说:“也不知道青兰院哪个那么嘴碎,竟然胆敢在外头传二小姐的私事。” 蒋氏噗嗤笑出了声,扭头与孙妈妈道:“你可算开了窍了,发现问题关键。” 对镜抿着鬓发,她悠悠然一笑,“所以说这个二小姐不是省心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于不惜想办法把这事儿给抖出来。你看着吧。她上次找侯爷帮忙退了亲,这回八成没脸去见侯爷,少不得要去找夫人哭哭啼啼。可她当夫人跟她那嫡母一样没眼力价?谁会睬她啊。” 蒋氏猜倒也没有信口胡乱猜测。 穆少媛最近去秋棠院的频率比以往高了不少。而且,就在二房那边传出她亲事的事情后。 只是她去得多,傅氏见她的次数反而很少。十次里头得有七八次忙着没空理她,偶尔同意她进次秋棠院,傅氏还一再脱不开身,把人晾上一两个时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由婆子把人请出去。 刚开始穆少媛扯了双胞胎姐妹俩来一起给夫人请安。几回下来,双胞胎受不住了,不肯过来白跑。唯有穆少媛,坚持不懈,风雨无阻地前来。 这天她依然来寻侯夫人。 结果,夫人一早就带了傅四小姐去买东西,别说不在秋棠院了,根本就不在侯府。 穆少媛赔着笑脸和秋棠院守门的婆子闲聊几句,转过身去,神色瞬间黑沉如墨,揪着帕子往回走。 刚才她说话多了点,嘴角起的泡都在隐隐作疼。 穆少媛抬手去抚唇角,旁边妈妈小声地说:“晚些回去弄点香油抹抹就好了。夫人也真是的,有空陪傅四小姐逛街买东西,怎么就没空见见小姐呢。” 穆少媛心烦,又嘴疼,疼了这话愈发气闷。 陆氏面甜心苦,看着为她在张罗婚事,其实总爱往那些商贾之家上凑。这个嫡母的心思她又怎么不明白?不过是想借了她的亲事来大赚一笔,多要些聘礼罢了。 看样子,若真聘礼不错的话,陆氏也根本不打算凑在她的嫁妆里回过去,而是直接留下来自己用。 穆少媛也不想硬往傅氏这儿凑。 偏偏乔太太那边毫无进展。那沈家六姑娘至今还没答应与她见面,也没有借了她的手来攀上郜七爷的意思。 故而她只能找侯夫人这里寻突破口。 哪知道这侯夫人看着比大太太还心狠,别说插手帮忙了,连个让她开口来求的机会都不给。 为今之计,穆少媛思量着,还是得想法子尽快与沈六姑娘熟悉起来才可以。 只要借了沈家的势想法子谋得一门好亲事,只要她尽快地顺顺利利嫁了人。即便往后那沈六姑娘真识破了她和玲珑不相熟c与郜七爷搭不上话,也是无可奈何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对方得先动心,有意向合作才行。 她思量着得再见见齐太太才行,可她本就轻易不能出门去,现在二太太管她愈发严了,机会更是接近于无,急得心里火气越憋越多亦是没辙。 穆少媛脚步虚浮地往青兰院去。路上遇到了那对双胞胎姐妹。 双胞胎姐妹俩看到穆少媛面色不佳的样子,十分好奇,追在她身边问:“二姐姐你别是生病了吧?要紧不要紧,不行就让我娘找了大夫来给你看看。” 穆少媛懒得搭理她们。 倘若不是这两个臭丫头的母亲偏心偏到了极点,她也到不了这个份上。 随口应付了几句,两拨人错身而过。 穆少如和穆少娟压根就没把穆少媛刚刚爱答不理的样子放在心上。 在她们看来,这个二姐姐就是个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来,还动不动爱哭。她们俩平时都懒得把她放在心上。刚才如果不是穆少媛的脸色难看到了也一定程度,而且嘴角的燎泡太明显,她们也不会多管那么几句。 两人往前走着,随意地继续商量着刚才的话题。 “晚些去外头走走吧,挑几样好点的首饰。” “也可以。我们打扮好看点,外祖父脸上也有光。” “听说请了侍郎大人家还有其他一些大人和家眷?还有翰林院学士家的几位?” “可不是。一定热闹着呢。到时候嘴甜一点,少不了多得几样长辈的见面礼。” “最好是多些贵重的。你没瞧见傅四之前戴着的那些,都是珠玉阁的,漂亮极了,称得她整个人都好看不少,嫉妒死我了。” 穆少媛猛然回头,“你们说的可是过几天陆家设宴的事情?” 冷不防听到她主动搭腔,穆少娟的思维还停留在那些亮闪闪的名贵首饰上,下意识说:“是啊。母亲说你得在家里休养,去不得。你放心,我们会多带点好吃的好玩的回来。” “请的几位学士里,有没有齐大人?” “有啊。”穆少娟随口道,“齐家的太太和小姐也去。” 穆少如紧拉了拉身她,警惕地看着穆少媛,“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穆少媛说:“上一次在间铺子里遇到齐太太,我答应她给她做个香囊,一直没机会给她。若是妹妹们能够见到,就想烦请你们帮忙,顺手递一下。顺便带几句话给齐太太,就说我最近出不得门,帮不了她太多。但是有志者事竟成,若是不知能不能行的话,不如亲自去试试看,可以先瞧瞧有没有希望。没希望了才能另做打算。” 只要穆少媛不违背陆氏意愿出门去,怎么着都行。而且这几句话听着挺鼓励人的,也好记,说起来也没什么。 穆少如不耐烦地说:“晚些你把香囊给我们就是。至于那些话,我们临走前你再和我说一遍。麻烦死了,记不住那么久。” 听了这话,穆少媛的心跳得快了起来,神色却愈发淡然了些,低垂着头说:“麻烦妹妹们了。晚些我多绣几个花样儿给你们送去。” 她绣的东西还不错。 穆少如和穆少娟点点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穆少媛的心情愈发舒畅起来。 她瞧得分明,郜七爷根本就是不愿意搭理沈六姑娘。 看郜七爷疼爱玲珑的那个尽头就知道了,但凡他有一点点的心思,就不可能晾了沈六姑娘那么久还没有任何反应。 沈六姑娘如今已经二十多岁。只要乔太太能明白她的意思,想法子让沈六姑娘亲自过去在郜七爷跟前再次碰了壁,不怕对方不急。 就比如她现在。真撞到了南墙上,这心也就提起来了。 当对方开始心里忐忑没有个定数的时候,才有她钻空子的机会。 · 七月下旬,菖蒲苑内,阳光正好。 长河与长海刚刚回京,觉得这周围的一切怎么看怎么顺眼。 想到把程九带回来的诸多艰辛,长海憋了好半天没忍住,停住步子在廊檐下拉住长河闲扯:“你说爷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答应下来小姐这个要求的?” 长河犹豫着道:“为父者的心态。” “当爹的心态?”长海一个没忍住,哈地笑出了声,“谁家老父亲这么惯着女儿的?真是星星月亮都恨不得摘下来。程九那厮这么凶悍的一个,藏得跟个钻地鼠似的,小姐随便一句话爷也能答应。这哪儿是疼孩子啊,简直是宠着自家” 嗖地一声破空声响起。 一支狼毫穿窗而出,从两人笔尖之间飞射疾过,溅出一串飞墨。 长海吓得腿都发软了。 他没想到爷正好在旁边这间屋子里。 长河赶紧开溜。 有小厮匆匆而来,不知眼下情形,看到长海在廊檐下,兜头就问:“爷在不在里面?”下一句却吓人:“沈家六姑娘来了,正在外头求见。” 屋里传来低沉男声:“长海。” 这就是吩咐长海来处理沈家六姑娘这桩事了。 有差事就是好事。 长海只听到爷点他名字了,没听清之前小厮的话,长舒口气,抬眼看看天,觉得活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小厮拉住他问:“爷是什么意思?沈家六姑娘”,朝院门口努努嘴,“可是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 长海这才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掏了掏耳朵,“谁?” “沈家六姑娘。” 长海大气地挥手,“不见!让她走吧!” “怕是不容易走。”侍卫苦着脸,“国公府门房的人把她放进来了。她直接来了菖蒲苑门口守着。” 毕竟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妹妹。国公府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一做的,就把人请进了府。 哪知道对方的目的太明确,怎么都不肯离开菖蒲苑门口。 长海愁得不行。他之前知道自己的差事不容易,却没料到难到这个份上。 对方在七爷身边转了八九年了,肯定难缠。 而他自问是,嗯,非常含蓄的,对付这种难缠的人恐怕有点困难。 看到旁边有个侍卫走过,长海唤住了他:“长汀呢?” 侍卫手里抱着东西,肩膀朝旁边一侧晃了晃,下巴微抬,“那儿!” 长海搭眼一瞧,瞅见了缩在道边挖土的瘦高男人。 他走过去抬脚就踹。这脚还没落到实处,眼前人影闪过,长汀已经拿着小花锄站在了他右方。 长海朝他勾勾手指,“爷有件事情吩咐你去办。过来过来,咱俩好好说说。” 长汀擅长隐匿踪迹与暗杀,平时除了在菖蒲苑露露脸,大部分时候都是隐在不见阳光的地方。 沈静玉在外头等得太久,已经不耐烦。 虽然有国公府的婆子给她搬了一把椅子来,可是就这么坐在菖蒲苑的门口,实在不像话。心急火燎下,她抬眼乍一看到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时,着实吓了一跳。 但是,细细瞧过去,这人的五官十分清秀顺眼,她方才能够大着胆子和他对视。 “七爷呢?”沈静玉期盼地朝他身后看,又失望地收回目光。 “原来是你。”长汀耷拉着的眼皮掀开了一点点,阴恻恻地说。 沈静玉被他目光中透着的森人骇到,往后挪了挪靠到椅背上,不敢再去看他,瞥一眼他腰畔的灰翎羽,问:“你见过我?” “那时候在铺子里说我们小姐坏话的就是你。”长汀大喇喇地靠在旁边的大树上,十指抡着敲击树干。 沈静玉回想了下,当时灰翎卫骑马疾驰而过,应当不会有人在刹那间听到她和掌柜说的那些话才对。当时停下来的分明只有穆少宁一个。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沈静玉说明自己的来意。 刚开了个头,就被长汀打断,“别想了。爷不会见你。你回去吧。” 沈静玉双拳紧握,低着头不甘心地说:“我有话和他说。请你帮忙通禀一声。” 长汀还惦记着院子里的花,原本想着过来是客,稍微招待几句也就罢了。谁知道这女人婆婆妈妈的没个完,啰嗦得让他想动刀子。 长汀不耐烦地站起来就走。 沈静玉急忙过去拦人。 长汀烦了,猛地回头,桀桀笑了声。 “还是省省力气吧。爷想见的人,还没见不到的。爷不想见的人,便是费劲了力气,也得不到爷的半点注意。凡事总要量力而行。不行就是不行,半点法子也没有。” 沈静玉气得发抖。 她脸色铁青地回到沈家,家中人看着她这模样,谁也不敢招惹,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这位不快。 一杯茶喝了一个多时辰。 茶水饮完,沈静玉脸色稍微恢复了些,喊了人来,吩咐:“请乔太太入府一叙。”想到之前她把话说得太绝,或许已经得罪了对方,又道:“与乔太太说一声,之前她建议的事情,我可以稍作考虑。让她尽管放心过来便可。” · 程九上午到了京城,下午未时末,郜世修便来了怀宁侯府寻玲珑。 玲珑并不知晓这次郜世修来是因为什么事儿,去花厅见郜世修的时候,还特意带了自己刚画的画。 “七叔叔看我最近的画技好些了没?前些天先生布置了功课,我都还没来得及作完,才画了一半。倘若还好,我就继续画。倘若不成,我再想想怎么修改。” 虽然现下是夏季,图中却是冬日。腊梅含苞,在风中傲然独立。 郜世修仔仔细细看过,方才颔首:“不错。” 得了他一句赞赏比什么都强。 玲珑开心地把画收起来,想了想,又有些沮丧,“好似无论我给七叔叔看什么,您都没说过不好。” 字啊,画啊,皆是如此。连同随手几根绳子编的小东西,他都说漂亮。 郜世修微微一笑,“本就很好。我自然实话实说。” “是么?”玲珑笑眯了眼,“七叔叔的话真是太让人开心了。” 郜世修忍俊不禁,修长的指抬起,在她眉心处很轻的点了一下。 他很高。 玲珑够不到他的眉心,没法报复一下,索性去拽他腰畔的白翎羽。 郜世修莞尔,等玲珑收手后,揽了她的肩膀往旁边椅子处带了一下,又快速收手,“坐下说话。” 等到玲珑落了座,他方才道:“程九来京了。” 这好消息来得十分突然,玲珑欣喜地问:“已经到了?居然真的寻着程九先生了吗?” “嗯。” 郜世修应声后,想到她方才的话语,沉吟道:“先生?” 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拨弄着腰畔的荷包,“听说他早已归隐,不问世事。我既是请他出山,总该以礼相待。” 倘若不是为了家里的事情,倘若不是她想寻个完全可以信得过的人,也不会出此下策。 有些事情既是要办,就要一往无前。而做这些的根基,便是有能够信赖的可用之人。 郜世修抿了抿唇,道:“晚些带他来见你。” 而后两人稍微聊了几句,郜世修便起身离去。 回菖蒲苑的路上,长河疑惑地问:“爷,您不是已经吩咐过这次和小姐说完后即刻把人送过去吗?怎么没收到让程九进侯府的命令,长溪他们已经准备好,押了人待命等着呢。莫不是小姐不愿见他了?” 郜世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长河顿时一凛,再不敢多嘴。 到了菖蒲苑,郜世修脚步微顿,淡淡吩咐:“给他松绑,沐浴更衣,穿得体面一些。傍晚时分送去侯府。” 灰翎卫大为讶异,齐声问道:“若他不从怎么办?” 不怪他们紧张。 那程九实在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并非武艺多么高强,而是拼着一股子狠劲儿,为了不被带走,可以直接用命来搏。 如果不是小姐要活的,他们真有可能“一不小心”“错手”灭了他。 最后好不容易不伤毫发地五花大绑上了枷锁带到京城来,他们还在考虑着怎么能让这厮老实点,生怕他言语不逊冲撞了小姐,又在嘴里塞了一块布。 如此凶悍的主儿,难不成还得恭送过去? 这也得办得成才行啊。 郜世修负手而立,许久未曾言语。 最后,他无奈地轻叹了声,说:“无妨。我亲自押他过去。” 顺便监视一番。 只希望姓程的讲点道义,别没事儿就跟小丫头说这一路是怎么坎坷着过来的。 如果小丫头怨他对这位程先生下手太狠的话 事情恐怕就有些不美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郜世修离去前说傍晚时分把程九送来。 想到能够见到与爹爹相识之人,玲珑又是激动, 又是伤感。不时地透过衣裳握着脖颈上挂着的小东西, 她连晚膳都没吃好。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说饱了。 傅氏不肯轻易放过她, 往她碗里多添了些菜,非要看着她好生吃完半碗饭才作罢。 “七爷等会儿才来, 你急什么。”看着玲珑急慌慌地吃干净,傅氏在旁劝,“左右把饭吃好。就是见个管事而已,你也值当这样慌张。” 她并不知道程九是什么人。只听说玲珑让郜七爷帮忙寻了个看管茶铺很厉害的人当掌柜或者管事。 “这不是怕七叔叔等久了么。”玲珑含糊着说道,看窗外夕阳渐下,赶紧塞进去最后一粒米, 快速擦了擦嘴,“我好了!”咽下后就往屋外去。 “这孩子。”傅氏无奈地笑了笑,生怕玲珑饿着, 命人给她准备宵夜。 说好了在花厅等, 玲珑就没回晩香院, 出了秋棠院直奔花园。 等待的时间是焦急而又漫长的。玲珑让人搬了椅子到窗边,趁着练大字的功夫不时往窗外瞧。 顾妈妈端了茶进屋,看到这一幕说道:“小姐可别这么‘用功’了。让三少爷看到您,少不得要说您一句‘一心二用写不好’。” 三少爷便是穆少宁。 虽然玲珑现下是他表姑姑, 他却不喜欢喊小姑姑。平时除非七爷在场, 不然的话, 他都是“玲珑玲珑”的浑叫着。 听了顾妈妈的话, 玲珑道:“才不怕他。反正七叔叔说我写得好, 我就当做自己写得好。少宁怎么说我也不管。” 顾妈妈就笑。 外头响起了红玉的声音:“小姐小姐,七爷进府了,还带了个人来!” 玲珑丢下笔就往外跑。 顾妈妈唤了锦绣来收拾笔墨。 冬菱则跟在玲珑后头快步出了屋。 跑到院门口,左顾右盼,好似等了三日三夜那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瞅见了盼着的身影。 落日的余晖下,两人并行而来。一人挺拔清冷,另一人高大壮实。浓烈的橙色光芒映在他们身上,模糊了他们的周身,让人霎时间看不分明。 不过,即便只看到身影依然可以辨出,郜世修的手放在了身边人的手臂上。这使得玲珑不由得就往那处多看了几眼。 她知道七叔叔有些洁癖,轻易不愿与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即便是扣押罪犯,能动刀动剑的他就绝不用手。 这般情况倒是少见得很。 待到近了,玲珑方才望清楚郜世修身边的男人。 他只比郜世修略矮三四寸,在男人中算是很高的了。皮肤小麦色,五官深邃,身材壮实。袖子卷起,露出精壮有力的小臂。衣领微微敞开,半露的胸膛前,一颗狼牙正在粗麻绳上晃动着。 玲珑没料到程九那么年轻。 在她印象里,既然是爹爹救的人,肯定和爹爹差不多大。现在的话怎么也是早过了不惑之年。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顶多才刚刚而立。 她正愣愣地看着,对方却是朝她咧嘴一笑,“就是你要找我?” 声音沉如经年的醇酒,甚是好听。 玲珑猛然回神,跑到他的跟前,抬头看他。想了想,又微微垂眸福身揖礼,“见过程先生。” 男人哈哈大笑。声如洪钟,却不刺耳,而是有着洪亮的爽朗舒畅感。 “哟,想不到我活了二十多年,竟然还能混个这么文雅的称号。” 程九语毕,突然往前一倾身,探究的目光落在玲珑的身上,隐含着如利刃般的锋芒,“说吧,你费尽心思让人捉我过来,为了什么。” 玲珑怔了下。 不等她开口,程九突觉手肘后骤然一麻。 他虎目圆睁,猛侧头,怒目而视,“你不要欺人太甚!” 郜世修淡淡道:“注意分寸。” “分寸?你和我谈分寸?你们这些个做官的为非作歹自己怎么不注意——” 话没说完,只见修长的指尖快速在后一闪,自己肩膀上又是一下抽疼。程九奋力挣了挣手臂,十指间却被一根细如毛发看不清的细丝连着,无法使力。 “好。很好。”程九冷笑道:“你们给我等着瞧!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不愧是专司‘刑狱’之辈。” 他抬头侧头间,颈间和枷锁摩擦过的地方显露出来,破皮露肉,有的结痂有的尚还是刚凝固不到一天的新伤,十分骇人。再细细观察,他手臂和手背上也有不少细小伤痕。都是新近刚有的,时间顶多几日十几日,时间都不算长。 玲珑发现了,关切又焦急,“先生这是怎么了?” 程九本想说不关你事,发现小姑娘神色当真急切,显然很关心他,顿了顿后朝郜世修一扬头,“问他去。” 玲珑静静看着郜世修。 郜世修薄唇紧抿,不知该怎么说,索性沉默。 玲珑叹了口气,请了两人进屋去。 郜世修跟在她身后,难得地没有挨得太近。玲珑半天没等到他跟上来,回头说道:“晚些还得烦请七叔叔送些伤药来给先生。” 郜世修心中泛起涟漪,低低“嗯”了声,手指微动,收了一物入怀,疾步走到了玲珑的身侧。 霎时间十指的束缚解除,程九下意识就想离开。想到刚才小姑娘毫不作为的关切神色,踟蹰一瞬后,终是跟着进了屋。 等到三人都进到屋里后,玲珑把顾妈妈她们都遣了出去。待到房门闭合,程九自顾自地落了座。 玲珑走到他跟前,从自己衣领下掏出一个绳链,取下来,露出链上挂着的坠子。 程九蓦地双目圆睁,看看那坠子,又看看玲珑。 “这是爹爹给我的。”玲珑望向程九,认真地说:“爹爹生前告诉我,若是我有难处,可以寻您。他说您有大智慧,重情义,一定会帮我。原先我还小,什么事儿都做不得。现下我长大了,想着自己做点生意,做点事情。所以请了您来。” 她微微低头,想到父亲的音容笑貌,瞬间哽咽,定了定神道:“还请先生帮我。” 看到绳链上玉扳指的刹那,程九这个高大汉子的眼睛瞬间湿润。 玉扳指显然佩戴过多年,早已磨得边角铮亮。它内侧有九道划痕。深浅不一,显然是不同时间刻上去的。 旁人不晓得,程九却知道,那是自己曾经九次大难不死后所刻。 第十次的时候,他几乎算是死了的,却又在旁人相救和精心照料下得以存活。 这一回他没有再刻痕迹,而是直接把随身多年的扳指给了救命恩人。 “你说生前。”程九咬着牙红着眼睛说:“难道王大哥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玲珑轻轻地说:“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了。” 程九低低地咒骂了声,粗粗喘息了许久,最终望着天花板,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 “王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当初金盆洗手,就是为了一身清净地等王大哥来找我。谁知——” 程九喃喃说着,慢慢回神,坐直身子望向玲珑,上下打量着她,“你长得有些像他,又有些不像。你是他的女儿,往后你要我做什么,差遣一声就是。我这条命,”他拍拍胸膛,“就是你的!” “多谢先生,先生言重了。”玲珑感激地朝他福了福身。 说来也巧。 因着母亲来自于琅琊王氏,当初爹爹在外游历时便自称姓王,又说自己是做茶生意的。 程九机缘巧合下被爹爹所救,能知道的只有这些。 后来王成以她父亲之名带她出来,可巧正好是姓王,正好是做茶生意的。 玲珑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出不了纰漏,方才敢让七叔叔帮忙寻程九。 “小姐不必这么客气。”程九赶忙扶她,一改之前的抵触情绪,认真而又恭敬地说:“小姐肯来寻我,我感激不尽。倘若你不来找我,我一辈子无法报答王大哥,一辈子都不得安心。怕是直到入土都难以安眠。” 语毕,他朝郜世修拱了拱手,“不知大人是因这事儿来寻我,当初多有得罪,实在抱歉。” 郜世修略一颔首,并不多言。 侧头去看玲珑。才发现小丫头正眼巴巴地看过来。 郜世修抿了抿唇,终是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无妨。你不知我们寻你所为何事,不乐意也是在所难免。当初我们也多有冒犯,并非你一人之错。” 再去看小姑娘。嗯,有笑容了。 郜世修暗松口气。心情莫名地愉悦了许多。 玲珑思量着人既是来了,就打算把那玉扳指还给程九。 她的手刚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等到程九答话,眼前人影一闪,她手中的玉扳指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去细瞧,竟然是到了七叔叔的手中。 “女儿家戴过的东西,不可再轻易送给男子。”郜世修说着,拿着尚带了少女体温的玉扳指,把那绳链摊开,重新给她挂到脖颈上,“他既然是给了你,你还是留着吧。”又回头问程九,“你以为如何?” 程九双手抱胸倚靠在桌案上,尚还在王大哥故去的消息里缓不过神来,神色凝重地轻轻点头。 · 有了程九的到来,玲珑对以后的很多事情都有了更为明确的打算。 八月十一这天族学里放假。一大早,玲珑就带了冬菱和顾妈妈出门去,打算到品茗斋去看看。 品茗斋便是她新得的那个茶铺。 原本前几日程九刚来的时候,玲珑打算直接带了他去茶铺,让他帮忙看看铺子存在哪些问题和隐患。程九没答应。 “我还是先自己装作茶客多过去瞧瞧,过段时间等小姐得了空闲再带我一同去。”程九道:“若是一早他们就知道我是小姐这边的人,恐怕会多有提防,很多问题都不好看出来了。” 他这一暗中查探,便是半个多月。如今程九说差不多了,两人就商议好今日过去。 玲珑离开侯府没多久,青兰院那边也有人行了出来。 正是二小姐穆少媛。 穆少媛轻车简行一路到了京城一座颇有名气的酒楼,告诉店小二所定雅间的位置,这便径直上了二楼。 这间酒楼名气算不得很大,胜在位置清幽,宾客往来并不是很多。不过这里的东西还算不错,环境又干净清爽。偶尔来坐一会儿倒是还好的选择。 因为人少,二楼雅间更为幽静。每个屋子的门都紧紧闭合着,从外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声。 穆少媛到了说好的雅间前,有人早已等在那儿。 丫鬟推开门后,沈静玉淡淡地看着进入的穆少媛,语气有些不善,“你怎的那么晚才来。” 穆少媛朝她行了个礼,方才恭敬道:“先前光帮忙准备玲珑出府的事情了,还没顾上我这边。等她走了我才出来的。” 这也是穆少媛特意择了这天与沈静玉见面的原因之一。 玲珑在郜家族学读书,每十日才能休息一天。 她前两日和程九商量好去茶铺的事情后,就已经定下来十一这天出门。侯府上下都知道。 穆少媛知晓后,对着二太太陆氏那边,她说今日玲珑不在府里,侯府内事情肯定会少很多,她趁着不忙刚好出门准备点首饰。陆氏以为她是在为出嫁做准备,想着她终于恭顺地老老实实准备嫁个人家了,于是没多理,同意下来。 对着沈静玉这边,她却是说她和玲珑关系好,玲珑今日出府,她在府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搭话的人,所以今日出门。 听闻穆少媛的话后,沈静玉不耐烦地押了口茶,点点头,“我知道你和她关系不错。你究竟想如何?” “也没想怎样。其实我真的是敬仰六姑娘的品学才貌所以想结交。顺便,也想帮助您达成心愿。” 穆少媛低着头恭顺说完,接着又道:“灵英那丫鬟也是个不可靠的。竟然那么快让人发现了端倪。” 灵英便是在玲珑生辰宴上在茶中做手脚的沈家丫鬟。后被押入京兆府,打了三十大板,判入监牢三年。 乔太太的女儿乔乐珍被查出带了这丫鬟进侯府,因了这个缘故,郜七爷特意下令,只要他在一日,定国公府便永不欢迎乔乐珍入内。 怀宁侯府不能如此。 乔家和巩家是姻亲,侯夫人傅氏嫡亲的侄女儿傅清盈嫁到了巩家。凭着这重关系,怀宁侯府就不能完全拒绝和乔家的往来。 没多久,郜七爷外家孟将军府发了话,也不欢迎乔乐珍去家中做客。 京中四大武将之家有两家表态,乔乐珍颜面无存,在家中哭了好几天,关在家中整整一个月没出门。 不过,经了这事儿后,京城更是无人不知郜七爷疼爱傅四小姐,一时间想要结交她的人甚多。 可前有怀宁侯府守着,后有傅大学士家护着,还有郜七爷做靠山,想要接近这位傅四小姐真不是容易事。 许多人只能是想想而已,基本上连见到她一面的机会都没。 听了穆少媛的话后,沈静玉唇角微微撇了下,轻嗤道:“哦?你居然觉得灵英是我的人?恐怕弄错了吧。” “对或错不要紧。我只是觉得那丫鬟做事不力,居然被人看到她动了手脚,这种办事不利的下人,用得多了反而要害得沈府遭秧。六姑娘还是慎重为好。” 沈静玉从这话里琢磨出了点味道,“你说被人看到动了手脚?不是说那玲珑察觉出茶水有问题的吗?” 穆少媛慢慢抬头,朝着沈静玉一笑。 “怎么可能。”穆少媛道:“其实玲珑这小姑娘什么都挺好,就是脾气不怎么样,又喜欢出风头。家里人惯着她,自然都把好事让给她。其实是有婆子看到了灵英动手脚,悄悄告诉了玲珑,那天她才能那么威风。不过这事儿知道的没几个,玲珑也只告诉了我而已。” 穆少媛特意把玲珑说得很好糊弄。这样的话,沈静玉才会相信,凭着她一个庶女真的能够左右玲珑的意见和想法。 只有沈静玉以为她能操控玲珑c进而影响郜七爷的决定了,沈静玉才会帮她达成心愿。 穆少媛打算得很好。 出乎她意料的是,沈静玉听了她这话后非但没有放心下来,反而露出一抹嘲讽笑意。 “你是在说傅四小姐不够机灵不够聪明么?”沈静玉露出淡淡笑容。 穆少媛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斟酌着说:“倒也不是。只是——” “只是她的单纯到了你的眼中,却成了毫无筹谋的犯傻么?” 沈静玉说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穆少媛,“我以为你和她关系要好,会是她的友人,最起码会赞扬她褒奖她,却不料是个背地里说是非的。所谓友情,不过如此。” 说罢,沈静玉拂袖而去。 她其实并不喜欢那个臭丫头。刚才替那臭丫头说的好话,让她自己都犯恶心。但是,她要忍着,不能在穆家c郜家和傅家人的跟前表露出自己真实的心思,务必要让他们以为自己喜欢那臭丫头才行。 因为她在面对过飞翎卫的冷脸后,终于记住了母亲叮嘱她过无数次的话。 ——既然郜七爷把那丫头当女儿疼着,她就也该疼着那个女孩儿。不管怎么样,先顺着郜七爷的意思,得了他的另眼相看再说。其他的,等到她安稳做了郜家七太太后另行再论。 · 程九此人来得突然,侯府里并未多做安排。玲珑倒是早有打算,托了郜世修在京城里租了一处宅院给他住。 这事儿对郜世修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因为玲珑说往后有许多事情要请教程九,所以让人去租宅院的时候,郜世修把地方选得和荷花巷距离很近。 不过真把人接来了,他倒是有几分后悔起来。 小丫头竟然三天两头地往那边跑。 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因为玲珑去寻程九的时候,都是带着顾妈妈,另外加上冬菱或者锦绣,肯定是至少有两个人在身边。 三人都是宫里伺候过的,很注意分寸,因此,有她们在旁看着,最起码玲珑与程九的见面都是十分妥当的。 可是玲珑平时还要和小姐妹们聚会,还要上族学。再加上程九的话,这样一来,她能够利用的空闲就少了许多,只能从平时节省下来。 而这去和程九见面的空闲,好巧不巧的,正是从去菖蒲苑的时间里省下来的。 郜世修回到满是侍卫却依然空荡荡的菖蒲苑后,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虽然过了夏日, 可是秋老虎的天,白日里依然是燥热难当。 马车里放了冰,冬菱在旁打着扇子,把车帘掩好后倒也凉爽宜人。 一下车,凉意褪去,热气扑面而来,灼得人心烦气躁。 玲珑进到品茗斋后坐了没一会儿,店中又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身材微胖, 穿佛头青镶金边团花锦缎长袍, 头戴镶八南珠赤金冠, 左手转着菩提珠手串。 他一进门就开口说要很多最好的茶叶, 伸出右手对着陈列的茶叶指指点点。 阳光透窗而入,照在他右手的三枚赤金戒子上, 反出灿灿光亮,晃得人眼花。 他一进门,掌柜和伙计都开始忙活着招待。反观旁的客人, 瞬间被冷落了个彻底, 无人理会。 屋子的一角,身材高壮的男人正踱着步子细看茶叶。 离他不远处有位太太正静静看茶。 她相貌温和, 神态安然,身穿蓝灰色如意纹妆花褙子,褙子好似年代颇久, 洗得微微泛了白。头戴玉簪, 全身再无其他装饰。 她来得很早。 刚才掌柜和伙计们来见玲珑的时候, 她就一直在静静地看着。没人招呼的时候,也不急不躁。 玲珑冷冷地睇了一眼掌柜的,转身朝那位太太行去,笑问道:“不知您需要些什么?” 那太太转回身来,疑惑地看着玲珑:“你是——” “我是这儿的东家。”玲珑道:“刚接手这个铺子不久。不知您想要点什么?” 那位太太恍然大悟,“原来是东家小姐。” 她上下打量着玲珑,微笑道:“我来京探望亲眷。不知带些什么样的茶更为合适,想挑选一番,又无从下手。听闻这里是百年老字号,还请小姐帮忙介绍一二。” 玲珑也不让店里伙计帮忙了,直接让冬菱择了几种茶叶来,捧到太太跟前,“这是店里的几种茶。有青茶红茶乌龙普洱。只不知道您喜欢哪一种?”说罢,细细介绍每种茶适合怎么饮。 那位太太细细看着几种茶。捧来的都是上乘茶叶,干燥无水,芽叶细嫩,并无混杂的粗杆。 “还有更好的吗?”太太问道。 “自然是有的。因为您要给自家亲眷饮,我觉得这样上乘的应当足够,所以让人拿了这些来。” 玲珑请了太太入后院,“那些最优品都在后面放着,等闲不拿到前面来。还得劳烦您跟我一同去看看。” 最终这位太太择了六种茶带走。付了两千多两银子。 反观之前在店里颐指气使的金光闪闪的客人,也不过花费百两银子。 这时候屋角处的高壮男人走了过来。 程九一直像客人般在店里闲逛着,待到两位客人离开后,方才凑到玲珑跟前,朝她竖了竖拇指。 玲珑赧然,“运气好罢了。” “不是运气。”程九斜睨着掌柜和伙计,道:“个人气度问题。” 玲珑哭笑不得。她只不过是看不得店里有客人被不公平对待而已,怎么就扯到了这上面。 转眼一瞧,冬菱正频频朝着屋外往,满脸疑惑。 玲珑凑过去,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奇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冬菱踌躇着慢吞吞地道:“就是觉得刚才那位太太好似在哪儿见过。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来。” 这时候顾妈妈走进了店里,问:“什么想不起来?要不和我说说,我帮你想。”她之前给玲珑去隔壁酒楼买点心去了,不在这儿。 “没什么,就是有些人看着有点眼熟。”冬菱再一细想,又摇了摇头,笑说:“许是我记错了也说不定。” 三人转回屋子的时候,程九与掌柜和伙计们正两相对峙着。 掌柜姓王,在这间铺子做了三十多年。 他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程九,“行啊。能耐啊。在店里来来回回转了这么十几天,转头就认识了我们东家。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告诉你,我们,”他食指朝下直指地面,“在这儿混了几十年!几十年懂吗?我在这里做上掌柜的时候,你可能还在穿开裆裤呢!”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直到玲珑到了他们跟前,那笑声依然不止。 程九把衣袖卷了上去。 玲珑走到他跟前,朝他轻摇了摇头,而后转回身对着店里的人,跟着浅浅地勾了勾唇角,“王掌柜的可真会开玩笑。” “东家谬赞。”王掌柜朝玲珑拱了拱手,“不过是仗着资历老,所以倚老卖老罢了。” 他五十岁的年纪,身量不高,很瘦,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有点和蔼可亲,细细一瞧,又觉是那眼中的精光被眼皮遮盖了去。 玲珑立在程九跟前,望着王掌柜,笑容深浓地说:“往掌柜这话说得好,说得对。可不就是‘倚老卖老’么。” 程九哈哈大笑,连卷到一半的袖子都不继续了。 王掌柜陡然色变。 店中伙计们也脸色沉了下来。 “不知小东家是什么意思。”王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和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玩笑不玩笑我不知道。我只知王掌柜那自谦的话,可真说到了点子上。”玲珑道:“年纪大者,可分为二类。持身极正的长者,睿智博学,令人敬仰。另外一种,则是仗着自己年岁大了,总爱以大欺小,用年龄来压人。这种,最是让人唾弃。我最瞧不上的也是这种人。” 她微微抬眸,视线一一掠过众人,“你们觉得呢。” 虽然身量不高,虽然她是从下往上盯着这些比她高的人,可被她眼风扫过的那些人,无不觉得她神色凛然,很有上位者的威严气势。 伙计们讷讷不敢言。 王掌柜上前欺近半步,抬手指着她,“你简直不识好歹!我看你年纪小刚刚接触这些才——” “拿开你的臭手。” 啪地一声响,王掌柜指过来的手被人猛力拍开。 程九脚下一转去了玲珑跟前挡着,冷笑着呵斥道:“就凭你这种不识好歹的老家伙,也配这样和她说话?!” 王掌柜捂着红肿的手呲着牙大叫。 “我知道你看我年纪小好欺负。”玲珑走到陈列的茶叶旁,轻抚着柜上物品,“也知道你们在店中多年,自有一套行事法则,我说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不对,我少不更事,我不懂得行规。” 她讲着这些话的时候,掌柜的半弯着身子捂着手,看似姿态恭敬,神色却相当的不以为意,甚至还带了些倨傲的笑意。 “其实我也很看不上你们。没个规章制度,账目亏空甚多。管理零散,无人热心做事。”玲珑语气轻快地道:“既然你们这样看不上我,不肯诚心听我的话。我又瞧不上你们。” 略一停顿,她微微笑道:“那我就不用你们了。你们走吧。此生此世,我再也不会聘请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王掌柜扬起红肿的手,哼笑道:“不瞒你说。若是没了我们,这个店恐怕就开不下去了。您也不看看这店里的东西,哪一个不是凭着我的人脉进来的?哪一个茶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把最新最好的茶送来的?没了我,您指望什么?哦,一个空店名?”说罢哈哈笑出了声。 伙计们偶尔有两个跟着笑的。 可是看了看程九那脸色黑沉如墨随时准备干架的样子,他们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消弭无踪。 唯有王掌柜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干巴巴的,十分空洞。 “是么。”玲珑浅浅笑着,“我还以为咱们店几代人凭借着‘诚信为本童叟无欺’赚来的这百年声誉。却不料,是王掌柜的一个人撑起了这一家店,是王掌柜一个人凭着‘看人下菜看衣卖货’做生意打下的这百年旗号。今儿倒是长见识了。原来,在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能如此独当一面了。果然不愧是店里的‘老’人。” 这回伙计们有七八个忍不住了,噗噗地笑声直冒。 王掌柜回头怒瞪他们,指了那几个笑的,说道:“还不赶紧去给小东家端一杯茶!” 伙计们忽地脸色铁青,面面相觑,不敢笑也不敢动了。 玲珑见状,了然,抬手啪啪啪拍了三声。 二十几名护卫鱼贯而入,走进店铺,分列在店中两侧。各个虎背熊腰目露凶光。 玲珑今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来了。既然决定在今日整治好这家铺子,自然要有所准备。 看到这些护卫,伙计们吓得腿直打颤。 王掌柜却一脸不屑,嗤了声道:“雕虫小技。”他低头掸掸衣衫下摆,哼道:“不瞒您说,大理寺的寺丞可是与我相熟得很。平日里没事儿了经常一起饮茶。您这样兴师动众,怕是不好吧。” “寺丞?”玲珑轻笑了声,侧头问程九,“快让人查一查,大理寺是哪个寺丞这么没有眼力价,左的那位还是右的那位,竟然和这种人一起饮茶,也不怕玷辱了茶香。” 这话来得轻轻巧巧,十分随意。 带着上位者特有的理所当然。 这世上,哪怕是权贵甚多的京城里,也不是谁都能用这样毫不在乎的语气说起六品官员的。更何况这官员来自于旁人谈之色变的大理寺。 王掌柜的终于有所了悟,猛然抬头,望了过来。 他紧紧盯着玲珑,一字一顿地说:“我只知东家姓傅。不知是哪一个傅家?” 屋里的护卫都是来自于怀宁侯府。 为首的护卫头领听到这话后,哈地一笑,“自然是傅大学士家的四小姐。” 傅四小姐。 但凡京中有点门路的人,都听说过她的名号。 其实这还是往轻了说的。 外头提到她时,最常说的是一句“长乐郡主”。 店里的人只道是来了个新东家。这新东家具体是什么来头,大家并不清楚。 原先看玲珑全身上下的东西既贵且精,他们还在琢磨着新东家的身份。 后来看店铺转让的手续和文书居然陆陆续续办了一个多月,他们便想着,这东家一定是在京城里没有硬实后台的。不然的话,但凡京城里有点认识的人,十多天的功夫也就能把事情处理妥当了,哪里需要那么久。 于是思量着,侍郎家这生意做不下去,盘给了个开店铺玩的富家小姐。富足是够了,但是,不够贵气。 谁知这小东家的身份这么高。 王掌柜额上冷汗立马流了下来,腿一软,噗通跪到了地上。 程九略一扬眉,笑道:“哟,看这热心的。东家都来了快四个月了,才想起来跪啊?告诉你,晚了!” “东家。小姐。郡主。”王掌柜朝着玲珑磕磕巴巴地喊着,苦着脸快哭出来了,“既然说清楚了,往后小的们好好干就是。您如果早些说,小的们一定好生听您的。您这何必呢。” “当然有必要。”玲珑从箱子里拿了厚厚一摞账簿放到柜上,“既然你们欺我年纪小,那我总得找些帮手来才行。免得被你们看轻了去。” 却是把话题绕开了去。 全然不接王掌柜那句“何必遮掩身份”,而是直接把今日兴师动众的目的抛了出来。 她指了那些账簿道:“你们知道里面亏空有多少。旁的我不多说了,最后一次相见,没必要闹得太僵。银钱给了你们,你们给我赶紧走人。按理说咱们工钱是一年一结。不过四月份的时候,铺子转给了我。当时梁太太把你们之前的工钱已经尽数结了。如今从四月底至八月中不到四个月的功夫,我们也把这也银钱做个了结。虽然不足四个月,我却依然按照四个月来算。也当是好聚好散吧。” 事情处理完毕,等到店里王掌柜和伙计们都收拾好东西彻底走人,已经到了下午。 顾妈妈和冬菱在店内收拾着,把茶叶和器具收拾妥当。 护卫们拿着抹布扫帚帮忙清理。 玲珑则和程九一起把账目大致过了一遍。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程九抽出账册,合上,“改天再看吧。时间长着呢,不差这一会儿。再看的话怕是要累坏了。” 说罢,他忽地一笑,又道:“你倒是行事干脆利落得很。” 原本依着程九的想法,小姑娘把这事儿处理好,怎么着也得给三四天的功夫。再加上那些人零零散散地出店寻到住处,少不得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才能空出铺子来。 哪知道她大半天功夫就做好了。 而且,玲珑甚至于自己出钱给伙计们和王掌柜的在旅店里定了房间,交了一个月的住金。 为的就是让他们尽快离开,不再住在茶铺里。 这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至于一个月后他们能不能找到新的活计和住处,也不再和她相关。 玲珑没料到程九会这样赞扬她。 低头笑了笑,她一起把账簿重新和好摞起来,说道:“既然是从芯子里就开始烂了,那我必然要尽快挖去腐烂芯子,让好的善的正常的重新进来。犹犹豫豫都做不成事,反而要拖累了进程。” 程九把账簿收起来,厚厚几摞放在一起,一次性搬到了箱子里。 玲珑想起一事,说道:“我有件事想要拜托程先生。不知你方便不方便。” “既然要帮小姐来做事,”程九拍了拍手,倚靠在柜旁,摸过一本讲斟茶技艺的书,语调懒懒地说:“那往后小姐就别这么文绉绉地称呼鄙人了。没的把个做生意的喊成了教书夫子。唤我一声‘程掌柜’就好。” “那敢情好。不知程掌柜的有没有好的账房先生推荐?”玲珑侧倚着柜台,手搭在上面,甚是无奈地叹道:“我一下子把人都辞了,伙计可以现成找来慢慢观察,可是账房先生短时间内寻不到合适的。还得烦请程掌柜帮忙了。” 程九正翻看书,闻言抬了一下眼,“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掌柜和账房如果联起手来想要坑东家,那东家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察觉不到。 所以一般来说,东家认命的账房都是自己人。 玲珑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是请了你来,便会信任你c不疑你。” 其实,她最信任的是爹爹。 爹爹说程九好,甚至于肯让她在危难之时找程九,那程九就一定很好。 她毫不怀疑爹爹的话。 这家店铺,是她开始做事的第一个起始点。总得有些可靠的人在身边才行。 听出她话语中的笃定和决然,程九手一顿,慢慢地把书合上,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方才颔首应下。 “好。”他道:“你既是信我,我必然会给你办妥。” · 办妥当了一件大事,玲珑的心情很好。甚至于回去的路上都没觉得燥热了。 只是车子刚刚进了荷花巷,还没来得及回国公府,就有人冲在车前把她拦住。 “小姐!小姐!” 听出是长河的声音,玲珑忙掀了帘子问:“怎么了?” “爷有事找您。”长河拿个荷花叶子遮住太阳,苦哈哈地道:“让您赶快过去。” 玲珑听闻后心里暗自一惊。 这么晚了,眼看着没多久就会天黑,七叔叔还特意让她过去一趟。而且为了拦住她,还遣了灰翎卫来拦车 越想越是心慌,玲珑生怕有什么大事,赶忙上了车,催促车夫快行。 去到国公府,脚步不停径直走进菖蒲苑。 如今已经是落日时分。晚霞灿烂,映得菖蒲苑内的花草皆红光绯然,甚是好看。 玲珑无暇多瞧,搭眼看到了正在给花锄草的长汀,扬声问:“七叔叔呢?” 长汀晃了晃花锄算作打招呼,遥指着书房那边,“老地方。” 玲珑赶紧往那边去。 无需通禀,她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人影瞬间映入眼帘。 暖色的余晖中,一人正在窗边执卷读书,高大挺拔神色清冷,淡然如寒竹。好似即便是在这秋老虎天的热潮,也无法让他现出丝毫的焦躁。 玲珑发慌的心瞬间冷静了稍许,边合上屋门边问:“七叔叔今日找我何事?” 郜世修头也不抬,淡淡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玲珑猛回头,“于是真没什么事儿?”那让长河急吼吼地拦车子做什么。 看出她的不解,郜世修轻叹了口气,把书卷丢到旁边桌案上,朝她招了招手。 玲珑刚才心急,跑得太快。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方觉累了,实在走不动,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郜世修见状迎了过来,拿出帕子给她擦着额上的汗,低声问:“听说今日你寻了侯府护卫去茶铺?” 玲珑赶得太急,很渴。看桌上有茶,摸了摸是凉的,拿过来就喝,模糊不清地说:“是啊。” 郜世修瞥了那茶水一眼,眸中含笑,“你怎么没来找我。我可以遣了人去帮你。不一定非要动用侯府的人,而且更方便些。” 初时玲珑在喝水,听到七叔叔和她说话,习惯性地点了点头,没有细想。 放下杯子后,没那么渴了,也没那么热了。额头上的汗已经被擦净,她这才缓过神来细细去想。 不对啊 七叔叔派的人,不就是飞翎卫么。 她只是想吓吓那些光说不做的店铺掌柜和伙计罢了。哪里需要兴师动众地来请飞翎卫! 而且,谁说请飞翎卫去就比让护卫走一趟更方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这不太好吧。”玲珑道:“总不能耽搁了飞翎卫做正事儿。” “怎会耽搁?”郜世修拿过茶壶, 复又在空杯中倒满水,递给她,“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随便派些人过去便能快速解决。” 玲珑想想,灰翎卫的话,确实是效率高。不用人多,独一人往那儿一站,也能事半功倍。 可这样的话七叔叔岂不就是以公谋私了? 玲珑暗戳戳地思量着, 顺手一摸新倒的茶水也不热, 温凉, 于是边想着边全部喝光。 郜世修留她在菖蒲苑用晚膳。 玲珑也很想留下, 可是不行,“今日怕是不成了。姑母上午时叮嘱我早些回去。来了这儿一趟已经耽搁了功夫, 再用过晚膳岂不是失信于她。” 看七叔叔眸中难掩失望,玲珑想了想,说:“明儿下午我没课, 正好闲着, 心兰又要上课。不如我来菖蒲苑玩?” 明日是十二。逢二的日子,下午族学里是教女德女戒之类的功课。 从三年前玲珑开始上族学开始, 郜世修就做主给她把这类课剔除掉。故而她每逢这个时候便有半日的假期。 “也好。”郜世修道:“若我不在,你只管歇会儿就是。晚上让人给你多做几道喜欢的菜式。” 这就是今晚不能共进晚膳所以改到明天了。 玲珑高高兴兴答应下来,略歇了会儿就赶忙离去。 郜世修送她到院门口, 一直看着她走远方才折转回来。 推门入屋, 他静静地看着玲珑刚才喝过的水杯, 淡淡勾了勾唇角,把它拿起,倒满水后重新放回了自己桌案上。 · 一场秋雨后,天气骤冷。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大家已经都换上了稍厚点的秋衫。 这天中秋节,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团圆饭。 秋棠院一早就被烤月饼的香气溢满,睁眼便是满院的甜香气息。 玲珑原本还想赖会儿床,嗅到月饼香气后,她忽地反应过来今儿是什么日子,赶紧起床。洗漱完毕后,匆匆用过早餐,直接赶往国公府,径直去了菖蒲苑。 谁知长溪告诉她,七爷昨儿晚上不在家里,一夜未归。 中秋团圆节大一早却没能见到七叔叔。玲珑的心情不算好,恹恹地回了侯府,跟着傅氏开始拜访家人。 先是去了傅家,见过了傅家长辈。说了会儿话后去往定国公府,拜见老国公爷,顺便又去五房坐了会儿。 傅氏和郜五太太卢氏闲聊的时候,玲珑就和郜心兰一同玩。俩人说说笑笑时间长了后,玲珑的心情才算是好转了起来。 回到侯府已经是午膳时分。 玲珑正准备用膳呢,宫里却来了人。 来者是庄嬷嬷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平日里在太后的静安宫伺候的。 到侯府后,他一见玲珑就笑着拱手作揖,“太后娘娘怕长乐郡主忘了今日的中秋晚宴。特意让小的来给您提个醒儿。” 每逢中秋节,宫里都会举办晚宴庆祝。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三年前的中秋宴,玲珑是被郜世修带着进宫参加的。自此以后每逢节日,还不等郜世修说起,郜太后就会记得遣了人来叫玲珑。 不过到了晚宴的时候,郜世修并不会和国公府其他人一同过去。而是会转个弯来接玲珑,而后他带了玲珑一同进宫去。 玲珑笑着谢过了小公公,又让锦绣给了他一个塞了碎银子的荷包。 小太监捏捏荷包,说着吉祥话,躬身乐呵呵地离去。 侯府午膳也设了宴席。一家人凑在一起,不管和睦不和睦,都做出高高兴兴的模样聚在一起。 宴席设在花园中。都是自家人,没甚需要避讳的,男丁两桌女眷两桌,中间连屏风都没隔开。 玲珑挨着傅氏落座。穆少宜凑到她旁边来跟着坐。这桌另外还坐了世子夫人大太太蒋氏。至于二房的人,则去了另外一桌。 没多久饭菜陆续摆上来。 穆少宜碰了碰玲珑手臂,朝旁边努了努嘴,“瞧。她又来了。” 初时玲珑不知道穆少宜说的是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说袁老姨娘。 前段时间侯爷恼了袁老姨娘,已经不让她近身伺候了。谁知这次家中宴席,她居然能够凑上来给侯爷布菜。 穆少宜凑在玲珑耳朵边嘀嘀咕咕:“你不知道这个人有多烦人。前几天二姐姐病了,祖父从国公府回来的时候碰到了给二姐姐看诊的大夫,问了几句后去青兰院看她病得如何了。结果这个人。” 她朝袁老姨娘那边扬扬下巴,“这个人凑在二姐姐跟前照顾着,还说什么‘二小姐是二老爷的心头肉,也是我的心头肉’‘我在侯府几十年了从未有过外心’‘多攒些银子也是为了应付个疾病灾祸’之类的话。也不知道那些没上没下的话怎么打动了祖父,居然又准了她在跟前伺候。” 穆少宜说的是袁老姨娘使了心计往侯爷跟前凑。 玲珑却莫名地觉得二小姐穆少媛这一场病来得太是时候了。 侯爷回家,刚好就遇到了给穆少媛看诊的大夫。侯爷去看穆少媛,刚好就碰到了悉心照顾穆少媛的袁老姨娘。袁老姨娘正巧就借了这个机会向侯爷表明态度。 玲珑总觉得二房那些人连同袁老姨娘不是省心的。 前段时间袁老姨娘失势之后,她明明看着穆少媛已经很少凑到袁老姨娘跟前了,甚至还有点刻意疏远的意思。 怎么突然间两个人就又好起来了? 莫不是穆少媛原本另有旁的打算,结果没能成事,就回到了袁老姨娘这边来吧。 这念头一出来,玲珑自己都吓了一跳,觉得这个想法着实匪夷所思了些。 但她生怕穆少宜这么关注着二房的动静,别一个不小心被那些人给算计了去,就问穆少宜;“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咳。”穆少宜眼神闪烁地说:“偶尔听见了几句。” 玲珑知道穆少宜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提醒她道:“你尽量远着点二小姐。” “我知道。我才不会和她亲近。她没事儿就哭哭啼啼的,晦气死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在穆少宜的心里,穆少媛就是个太过软弱的人。其他的没什么。 玲珑知道轻易劝不住穆少宜,而且穆少媛一时半会儿的好似也没做出什么能抓得住把柄的事情,她就把这事儿暂且搁下,没去多管。 用膳过后回到秋棠院后,傅氏拉了玲珑到她房里,问:“之前宴席上少宜和你说什么了?” 玲珑就把穆少媛和袁老姨娘那些事儿讲了。 傅氏道:“这些倒也没什么。侯爷尽数与我说了。他断然不信为了防着疾病就会私攒银子的话,不过是看在二小姐在病中依然费尽心力帮袁老姨娘说好话的份上,给袁老姨娘个机会。却也不会让她再管着府里的事务了。” 原本玲珑的年纪不算大,傅氏和她说这些好像不合时宜。 但傅氏教着玲珑管家的时候就发现这孩子十分聪慧。且,傅氏之前在侯爷穆霖跟前揭发袁老姨娘时,玲珑适时说出绸缎铺子老板的那些话,添了神来一笔。 这让傅氏更觉得这孩子是个有分寸懂事理的。 再加上处理茶铺的事情,诸如此类种种,让傅氏愈发下定决心早些教导玲珑这些深宅大院的弯弯绕绕,好让玲珑尽早看清府里情况。 那样,等到承辂回到府里后,两个孩子一起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玲珑听了傅氏的话后,晓得袁老姨娘不足为惧,就放下了心。可是想到穆少媛,她始终觉得心里梗着一根刺似的,就和傅氏道:“我觉得姑母可以留意下二小姐。” 既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总得有个缘由才好。玲珑思量了下,说道:“她既是能够说动侯爷帮忙退了之前的亲事,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 “我知道。”傅氏随口道,颇不以为意。 玲珑暗叹了口气。 她明白,自己那句话终究太单薄了些。更何况姑母是侯夫人,而穆少媛不过是庶子的庶女罢了,不足以让姑母在意。 这事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晚宴不知要持续多久,基本上都要入夜才会散。玲珑怕到时候精神不济,午膳后回晩香院歇了会儿。 起来后才知道七叔叔已经到了,早已等在花厅。玲珑赶紧穿戴齐整,兴冲冲地去寻他。 “七叔叔!”不等走进,大老远地她就在喊:“怎么来得那么早?” 和上一次进宫赴晚宴时他来接她相比,早了足有一个时辰。 “慢些跑,莫要摔着了。”郜世修温声道:“我听说你上午去寻过我,便想着早些里看看你。” 玲珑见到他就很开心,在他身边脚步轻快地走着,“当时你去做什么了不在府里?” “昨日出京了。” 听闻这话,玲珑便知肯定是皇上有事情让七叔叔去办了,早晨没能赶回来。于是乖乖地转移了话题,不再多问。 时近傍晚。 虽然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宫里却早早地就点上了灯,把路照亮,方便赴宴的客人们行走。 玲珑下了轿子后,和刚刚下马的郜世修一同往前行。 其实这段路两人坐车坐轿过去也可以。他们两人在宫里行事十分随意,是太后和皇上准了的。 只不过玲珑和郜世修都觉得到宴席上和那些无趣的人说话没甚意思,索性两人一同步行过去,顺便一同赏赏美景,这样彼此相伴着才算有趣。 谁知正高兴着,半途中却遇到了点意外。 不远处的秋菊旁站了两道身影。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因为这条路是景色最美的一处,玲珑才从这儿走的。但是看到了那俩人,玲珑便不打算理会,打算和七叔叔绕道从旁边过去。 谁知对方却朝着这边行了过来。还主动喊了句:“傅四小姐。” 郜世修神色冷淡地侧过身去,望着旁边结了果的松树。 对方既是打了招呼,这里又是宫中,旁边还有俩宫女瞧见,玲珑只能停下步子,挤出个笑容,“沈六姑娘,沈二小姐。” 沈芝雪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下。 沈静玉却是自打刚才喊了玲珑一声后,就再没有理会过玲珑,而是转眸望向松树旁的高大身影,目不转睛。 玲珑不喜欢沈静玉看七叔叔时候的眼神。 如果沈静玉姑侄两个只是为难她,非要和她说几句话,她还能勉为其难地应付应付,做出样子和对方说笑几句。 可是这些人居然敢这样盯着七叔叔看,她就十分恼火了。 原以为守孝几年,沈静玉能多点自知之明。可这么多日子过去了,这人竟然还敢觊觎她的七叔叔? 凭什么啊! 这回玲珑可是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没说两句就脚步匆匆地直接离开。 她一走,郜世修自然也转身离去。 沈静玉前前后后半个字儿都没捞着和郜七爷说,恨得牙痒痒的,双手紧握,指甲掐得手心生疼。 沈芝雪忙劝她道:“六姑你别急。晚宴长着呢。有的是机会。” “你懂什么。”沈静玉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晚宴再长,机会也不见得有第二次机会。” 她盼了这么多年,和他搭话的机会也没几回。区区一个中秋宴,又哪里能多上一次了! 沈静玉恨得转身离开。 沈芝雪看看她懊恼而去的背影,再看看玲珑身边的郜世修,眼珠子转转,兀自沉思。 · 玲珑没想到自己刚一进宫就碰到了沈家人,连连暗道晦气。眼见旁边就是个小花园,她索性往那些花丛中钻去,恨不得赶紧看看这些美好的花儿草儿来洗洗眼睛。顺便转转运。 郜世修瞧着她这气鼓鼓的样子有趣至极,也不打扰她,气定神闲地在她身边走着。 “哎呀。”玲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脚步骤然停住。 郜世修问:“怎么了?可是有事?不妨和我说说,我自会想了法子帮你解决。” “这个七叔叔可帮不了我。”玲珑叹道,“是我自己疏忽大意忘记了。” “何事?” 玲珑看周围没有旁人,凑到他跟前,小声道:“我忘记安顿程九了。他现在怕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过中秋呢。” 郜世修薄唇紧抿,沉默地看着她。 玲珑斟酌着说:“我这样会不会太薄情寡义了些?毕竟是我把人请来的。现在却” 话没说完,手腕一紧,已经被人轻扣住拉着往前走。 玲珑没防备被拽得踉跄了下。 郜世修发觉,忙放缓了步子方便她跟上。 玲珑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赶紧疾走几步上前来。 等到两人并行着走了,郜世修便松指放开了扣住她的手腕。 玲珑不解其意图,疑惑着问:“七叔叔刚才怎么了?可是发现了有甚不对劲的地方?”说着就四顾去看。她知道深宫之中,多有心思繁杂之辈,总是小心些的好。 郜世修正要开口,侧首一看,小丫头又东张西望地不知道瞧什么去了。于是轻点了下玲珑的肩,待她朝他这边看过来,方才淡淡说道:“没甚事情,无需紧张。” 想这丫头是一根筋的,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下,你既是与我同来赴宴,便只跟着我就好。旁的那些闲杂人等,根本不必理会。” 玲珑低着头小声嘀咕了句。 郜世修莞尔,修长的指抬起,轻叩了下她的眉心,低喃道:“居然说我小气?” 玲珑没想到那么小的声音却被他发现了,猛然抬头,一脸的震惊。 郜世修忍俊不禁,轻勾了下她的指尖示意继续往前走,又俯身在她耳边道:“听话一些。晚些宴席结束后,我带你去玩。” 也免得这丫头在宴席后又跑去找那劳什子姓程的败的。 玲珑嗤了声,抬眼看天,“黑灯瞎火的,你能带我玩什么。” “只要你肯来,想怎么玩都可以。” 郜世修顿了顿,忽地想起一事,笑看玲珑,“你不是总想学骑马么。不如,等会儿我带你一起去骑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玲珑还未来得及答话, 不远处传来轻唤声:“七爷和郡主在里面吗?” 像是太后身边的庄嬷嬷。 这应当是看到了在外头等着的几名灰翎卫和锦绣c顾妈妈。 毕竟是郜太后身边近身伺候的老人,玲珑赶忙应了一声。 庄嬷嬷就循着小径找过来。 眼看着将要离开, 玲珑赶紧轻扯了扯郜世修的衣袖, 朝他略一点头。 郜世修明白, 小丫头这是答应一会儿去骑马了, 眸中露出浅淡笑意。抬眼看到庄嬷嬷的身影已经出现, 他就低声地和她说道:“快去吧。晚些再找你。” 两人这便道了别。 · 庄嬷嬷带着玲珑去往女眷所在之处。一路上并不走大道,反而挑了小路慢慢行着。 没多久,锦绣和顾妈妈, 还有庄嬷嬷带来的几名小宫女就都落在了后面。 庄嬷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玲珑闲聊着, 说道:“其实这宫宴啊, 举办一次也不容易。下的帖子不少,来的人也不少。只是, 原本受邀的不一定会来, 原本没被邀请的反而可能到了。” 玲珑当下就提起了心,仔细去听。 她刚才还疑惑着, 为什么明知她有七叔叔在旁边不用担心,庄嬷嬷海专程来寻她。 看来是有话要说。 玲珑思量着刚才庄嬷嬷的话,觉得那受邀不来的显然更为重要些,就问:“不知是哪一位没能前来呢?” 没料到她会那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庄嬷嬷微笑道:“原本徐太太也收到了宫宴帖子。只她近日身子不太舒服, 没有到成。” 庄嬷嬷口中的这位徐太太, 玲珑倒是听人说起过。正是新上任的九门提督徐大人之妻。 上半年京中发生了些变化。 飞翎卫之前几个月一直在查一桩私盐案, 后九门提督被查出与这桩案件有关系而被罢免。 京畿重地不可大意, 九门提督一职不可空缺。 马太师亲自举荐原福建水师提督徐大人。 不久前徐大人授命调任九门提督,带着亲眷来了京城。 其妻徐太太行事一向低调,以往来京次数少,识得她的人不多。因着九门提督大人的关系,不少高门太太们试图拜访徐太太,都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挡了回来。 这次更甚,连宫宴都婉拒了。 庄嬷嬷小声与玲珑道:“徐太太是个心里有数的。可以结交。” 九门提督手握重兵,掌管京畿重地,甚有权势。 偏偏徐大人当年是寒门出身,武举高中而做了武将,一直在外为官,京城里哪家和他们都关系不深。 唯独马阁老,曾经在徐家回京述职的时候,借了别院与徐家人住。算得上是熟悉。 一时间,京中许多官家世家都想和徐家人尽快打好关系。 而徐太太能够在这样的情形下不随便与人结交,显然极有分寸。 虽然这话是由庄嬷嬷说出来,可是玲珑明白,显然这话是郜太后想要告诉她的。 言下之意,她可以想办法与这位徐太太多交往。 玲珑知道自己背后是傅家c穆家c郜家,甚至是太后和太子。自己的举动牵连到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她斟酌着说道:“旁人都做不到的,我也不一定能行。姑且试试看吧。只是现下那么多人急着涌过去,我也不好现在就主动。暂等一段时间再说。” 庄嬷嬷看她这么快就领会了意思,松了口气,暗道长乐郡主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 怪道太后没有择了郜家其他女眷来提点这些话,而是专挑了长乐郡主一个。 庄嬷嬷就笑:“长乐郡主人见人爱,徐太太肯定也喜欢。” 玲珑没料到自己突然就被捧得那么高,只能微笑着谢过了庄嬷嬷的赞赏。 · 宫宴如以往一般热闹地进行着。 玲珑和郜家人一桌。 因为同桌的有郜五太太卢氏和郜心兰,她这次的宴席过得还算顺当。说说笑笑着就也过去了。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酒气很浓。卢氏和郜心兰也喝了些。没多久,郜心兰就有些醉了。卢氏让人扶了她去旁边殿里歇息,又让人去准备醒酒汤。 玲珑并未饮酒,跟着扶了郜心兰去屋里。 “我没醉。”郜心兰含含糊糊地说着:“娘你让我再多饮一杯。” “这个贪吃酒的,都这样了还说没醉。”卢氏又是心疼,又是心焦。生怕女儿这副模样被太后娘娘看到了,惹她老人家不喜。 玲珑宽慰道:“伯母不必忧心。心兰这样好着呢。您没看有人早早就离席了?怕是喝得更醉。” 听了这话,卢氏忍不住笑了。 玲珑说的是沈家六姑娘。 沈静玉从宴席还没开始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菜还没上齐就被人扶了下去。 “你啊,小心着她些。”卢氏轻声道:“谁不知她是什么心思?偏偏七爷只疼你一个。当心点。别被她花言巧语骗了去。” “我明白。您放心就是。”玲珑笑说:“到时候还不知道谁坑谁呢。” 卢氏笑着拍了拍她手背。 今日有宴席,宫人们都忙忙碌碌的脱不开身。玲珑生怕他们不能及时给准备醒酒汤,就道:“我去御厨房看看,让人备些醒酒汤。” 卢氏是真的担心女儿,知道玲珑时常在宫里住对这儿熟悉得很,就没有拦她,谢过她后坐到床边,继续用温热帕子给女儿擦脸。 玲珑去到御厨房,发现那儿乱哄哄的,连半个闲着的人都没有。 长乐郡主时常来这里做东西给太后娘娘和皇上吃。御厨们和她极其熟悉,笑着打过招呼后各自去忙碌。 “您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小的们说。”一位慈眉善目的公公歉然地躬了躬身,“只是咱家还得捧御膳上去,没法儿伺候着,得请郡主自便了。” “您去忙就是。我自己来。”玲珑道。 她转眼看到有个灶台空着,就自己弄了碗醒酒汤,让锦绣给郜心兰端过去。 走出御膳房,玲珑正待往外走,却被一人给拽了一把,拉到了旁边的小树林去。 搭眼一瞧,是宋繁时身边的小太监。 “大皇子正到处找您呢。”小太监半掩着口和玲珑说:“刚才宴席上,他有些醉了,突然说长乐郡主帮忙照顾皇祖母,他要给郡主敬一杯酒。可巧您就不在。” 小太监说着,不时回头四顾去看,“小殿下就遣了小的过来找您,和您说声,千万别回去了。被大皇子逮着可不好玩。”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后发生了这么一桩事,忙谢过了他。 “不用不用。”小太监连连摆手,“郡主要谢也该谢小殿下。小殿下说了,最近桂花开得不错。若您惦记着,就来东宫寻他玩。顺便给他做点桂花茶桂花酒。” 玲珑听后当真是哭笑不得。 这个宋繁时。 就算帮她,也不会忘了顺带着再捞一把。 “好。”玲珑道:“我改日来找他。你让他放心。” 小太监松了口气。生怕被人发现他在悄悄通风报信,缩着脖子贴着墙边小心溜走了。 玲珑知道他们在宫里做事不容易,等小太监平安离开后,方才脚步一转,从小树林里穿出,另择御膳房院子的偏门走了出去。 出了院子没行几步,顾妈妈在身后轻声唤她。 玲珑顺着顾妈妈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便见皎洁月光下,一人正踏着月色而来,高大挺拔气度矜贵。 “七叔叔?”玲珑开心地;拎着裙摆跑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在提防着沈家,特意寻了姑母,请她老人家遣了人跟着。一看到情况不对,就即刻告诉我。” 郜世修看她跑得太急,弯身给她把捏皱了的裙摆抚平,“听闻大皇子找你敬酒,我便特意过来找你。” 玲珑这才知道之前为什么七叔叔是和太后一同入席的。原来是去和太后说这些了。 郜世修看裙摆平整了不少,略一颔首,“走吧。” “去哪儿?” 郜世修眉心轻蹙,“不是说好了要去骑马。” 玲珑又是开心,又是紧张,很小声地说:“提前离席的话,陛下会不会不高兴。” 郜世修低笑了声,没说什么,径直往外行去。 分明是不惧的。 玲珑明白,七叔叔一定是早已和陛下提起,得了陛下允许。于是片刻也不耽搁,快步跟了上去。 下过秋雨后,天气冷了许多。夜晚更是寒凉。 郜世修特意去了趟飞翎卫的卫所,拿了他的一件披风带着。这才牵了马来,拍拍马背,示意玲珑上去。 玲珑身材娇小轻盈,踏着马凳倒也十分爽利地坐了上去。 可是,自打几年前回了京,她已经三年多没有骑马了。原先有七叔叔护着她,两人同乘一骑倒还好。现在独自坐在马背上,很有点犯怵。 马儿踏着马蹄,不耐烦地原地晃动着脑袋。 玲珑双手紧紧攥着缰绳,大气也不敢出。 “七c七叔叔。”玲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怎么觉得它好像不认识我了。” 长河正好今晚在卫所当值,闻言笑哈哈地说:“你都不来看它,它当然不认识你了。” 玲珑哀怨地瞥了长河一眼。 她正想着怎么把七叔叔骗上来陪她坐着呢,就感觉到马背轻微晃动了一下,身侧忽地多了双有力的臂膀,身后已然靠着温暖的怀抱。 “我来带着你。” 郜世修说着,轻轻握了下她的手。等她双手放开缰绳后,他持缰一抖,马儿飞一般冲了出去。 马背上十分颠簸。 可是有七叔叔在,一切都不用害怕。 择了偏僻无人的路驰骋而过。 玲珑开心地四处张望,看着远处点点灯火,看着远处紧张忙碌的人们。 早已过了城门关闭的时辰。 郜世修坐在马上,把玲珑捂在胸前用披风半遮掩着不让人看到她,持出飞翎卫指挥使令牌,命人打开了一处门,策马而出。 行出城两三里路后,玲珑开心地直笑。 她戳着七叔叔硬硬的满是劲瘦肌肉的胸膛,乐呵呵地说:“指挥使大人以公谋私。要不得。要不得。” 郜世修抬手往她屁屁上拍了一下,“别乱动手动脚的。” 玲珑变了脸色,扭扭捏捏地说:“七叔叔,我都长大了,你可不能这么着了。” 郜世修垂眸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明明还小着。硬说自己大。” 玲珑哼了声,扭过头不搭理他。 没多久,她觉得有些冷。禁不住往身后温暖的怀抱中凑,钻来钻去找个合适的舒服的位置。 郜世修索性和她小时候一样,一手揽着她,一手持缰而行。 畅快驰骋了许久。 最终到了山下湖边方才停下。 下马后,郜世修怕玲珑冷,就把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 这披风很大,放下来能够盖到她脚下,拖在地上一大截。 玲珑生怕弄脏了七叔叔的衣裳,拎着披风的下摆,小心翼翼。 郜世修发现了,随口道:“不用管它。脏了就换一个。没必要这样累着。” 玲珑知道七叔叔心疼她,宁愿废掉一件衣裳也不舍得她一直拎着它。 可是想到不得不这样做的根本原因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玲珑望了望高大的七叔叔,再看看细胳膊细腿的自己,很是沮丧地说:“我若是能高一点就好了。” 她身材娇小,在同龄人里也算是身量不高的。和郜世修在一起,更是对比相当明显。 郜世修看了她一眼,语气随意地说:“你这样就很好。” “可是再高些——” “没有。”郜世修垂眸和她对视,认真地说:“你这样就很好。无需做任何改变。” 听出他语气里的坚定,玲珑心里美滋滋的,笑眯眯地捏着披风上的系带,晃啊晃的,“七叔叔这是惯着我呢。我觉得啊,无论我是什么样儿的,你肯定都觉得我最好。” 郜世修莞尔,看她不小心把系带给扯开了,低头给她重新系上整理好,拉着她往湖边走。 都行出去有两三丈远了,他却忽然轻笑着,低低地“嗯”了一声。 玲珑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七叔叔这是在应了她之前那句话。 ——无论她怎样,他都觉得她最好。 都惯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湖边景色优美。 圆月倒映在水波中, 温柔而又沉静。 玲珑拉着七叔叔在湖边玩了很久方才归家。 侯府门旁,临分别前,她恋恋不舍地一再回头, 最终跑回到七叔叔跟前, 仰着头问:“改天能不能再这样玩?” 郜世修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两把, “喜欢吗?” 玲珑重重点头。 一同骑马。 一同去湖边。 赏月, 观湖,听虫鸣。 不论是哪一样,只要是和七叔叔在一起做, 就显得特别有意思。 即便他喜欢沉默,不太爱说话,单单靠近了站着也很开心。 “好。”郜世修温声道:“改天我再带你玩。”看天色已晚,他低声催促:“快些回去吧。” 眼看着不得不回府了,玲珑却是又改了主意。 她拉着郜世修的衣袖, 小心翼翼地说:“你看,天那么晚了, 姑母她们肯定都睡了。我回去的话少不得要吵到她们。菖蒲苑就不同了, 大家都还忙碌着,过去一趟也吵不到谁,要不,要不” “要不今晚留宿菖蒲苑?”郜世修帮她把话接上。 玲珑连连颔首, “好啊好啊。” 郜世修忍俊不禁, 抬指在她眉间轻叩了下。 玲珑顺势拉过他的手, 仰头, 眼巴巴地看着他。 她知道七叔叔一定舍不得拒绝她,所以锲而不舍地期盼地盯着他看。 果然,最终还是郜世修先撇开眼望向一旁高大的松树,无奈地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玲珑欢快地跑到马边,静等着七叔叔带她回去。 夜已深。路上完全没有旁人,巡逻的城中卫兵这个时辰也到不了这儿来。 侯府和国公府不过一街之隔。 郜世修索性松开缰绳让马儿自己先行回府。他则在月色中,和身边少女并肩缓步而行。 · 中秋一过,玲珑就更加忙碌起来。 茶铺原本的老人被散尽,又有了新掌柜,账房先生要不了多久就会到来。玲珑趁着这个机会招收人手。 铺子伙计说好请,却也不甚容易。旁的不说,单就这“品行”二字便很费一番功夫。 不过有人“很大方”地主动把这个活儿给揽了过去,省了她不少事。 “查看人品啊。”程九抱着账簿随手翻看着,“这个我在行啊。” 玲珑喜出望外,“真的?” “是啊。”程九盯着账簿上的数字随口说:“没两把刷子可是做不到头把交椅。谁能行谁不能行,我一眼就基本上能看个大概。” 他突然一抬头,眼中精光四射,“那些人想耍小心思糊弄我可没那么容易。” 玲珑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嘻嘻哈哈的店铺掌柜。更是曾经的漕帮老大。水路上很吃得开。 账房先生和伙计的事情大致定下来后,接下来就是货源问题。 玲珑不打算在京中选择旁人运来的茶叶。而是准备直接从茶产地c货源的初始来处下手。 她遣了扈刚来做这事儿。 扈刚原是飞翎卫,三十多岁的年纪,手快剑狠,十分了得。 后来有次在外办差,他被人暗算右手受了重伤。虽然人救回来了,可是手却再也不能拿剑,黯然退出了飞翎卫。 玲珑从小就跟着飞翎卫跑进跑出的,和扈刚自然也熟悉。 她知道扈刚是福建人,恰好福建那边产好茶,她便央了七叔叔,让扈刚来负责帮她跑福建进货。 刚开始郜世修并不同意。 “扈刚本是武将,怎能做这样的事情?”郜世修很维护自己的手下,虽说和朝中官员并不熟络,与手下的飞翎卫却很熟稔,说道:“我联系了一所武馆,让他去做武先生。” 听了他的话,玲珑不以为意,乐呵呵地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扈刚主动站了出来,低着头说道:“小的愿意帮小姐去福建进茶。” 郜世修大感意外。 扈刚解释道:“小的生在福建,原也非常喜欢茶。这些年打打杀杀的日子过多了,倒是想过点悠闲宁静的日子。来往于京城和福建之间,既能看到父老乡亲,听到乡音,又能时常见到卫所的同僚。对我来说,这样的选择再好不过。” 看着旁边玲珑眉眼弯弯的模样,郜世修知道自己又被这小丫头摆了一道。 她分明就是早就和扈刚商议好了才来他这儿提起。而且还没和他提前知会一声。分明就是故意的。 郜世修略点了头,算是答应下来。 等扈刚走后,他仔细地左思右想,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小丫头。 其实郜世修倒是冤枉玲珑了。 是扈刚听说玲珑要找进茶的伙计,主动找了玲珑,毛遂自荐。玲珑觉得这法子可行,两人一拍即合,然后来寻了郜世修。 不过玲珑也“因祸得福”。 郜世修实在想不出小丫头为什么生气,就遣了人去给她拿了一套碧玺首饰玩。 玲珑觉得好看,没事儿就戴着碧玺珠串和耳坠到处晃。 可是所谓“到处乱晃”,现在对她来说也只能是国公府c侯府c店铺三地来回地跑了。 她一边和程九理着店铺里的账目,一边进行着招人手的事儿,顺便要等扈刚回来,还得认真学习不落下族学里的课程。 一时间所有事情凑在一起,玲珑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到了九月中。 玲珑今日无课去店里看看进程如何。刚跨进店门,程九给了她一封信。信封上“小东家亲启”几个字工整秀丽。 信写在薛涛笺上,大意便是谢谢玲珑为她挑选的好茶,送人后对方很喜欢。以后若是需要,还会继续光顾。 玲珑奇道:“这是谁送来的?” “就是之前花了一千多两银子买茶叶的那位。”程九道:“具体姓甚名谁,她不说,我也不清楚。她前些天也来过几次,你都不在。这次她直接带了信来让我转交给你。” 玲珑恍然大悟。 这位应当是辞退王掌柜和伙计那天,过来买茶叶送亲眷的太太。 只不过她最近都在忙着上课,大部分时间无暇过来,因此没有碰到对方。 玲珑小心地把这封信放在了自己在店铺里放置物品的小柜子里,开心地说:“这还是我头次得到顾客的赞扬。一定好生收着。” 程九倚靠在柜前。大冷天的,他依然袖子挽起,衣裳也没好好穿,衣襟处半开,“这才开几天?往后感谢的信一定会越来越多。怕是你那丁点儿大的柜子会放不下。” 这话玲珑爱听。 她笑着朝程九道:“借你吉言啊。” 程九咧了咧嘴,露出整齐白牙。 不过玲珑很快就发现了,这世上不是什么都很顺心的。有些事儿顺利的同时,另外一些就没那么好运了。 从中秋节过后开始,她在一个月内三次往徐府递拜帖,两次下请柬邀请对方去侯府做客,对方都是婉言谢绝。而且,只遣了一位妈妈来说项,连个推辞的亲笔信都懒得写。 玲珑顿觉这事儿难度很大。深感歉然,想着恐怕要让太后她老人家失望了。 但,碰壁是一回事,继续努力是另外一回事。 玲珑继续下帖子,隔三差五的也送个拜帖过去。还不时地遣了人去打听徐太太的喜好,思量着争取在年前能够和对方面对面地喝一次茶。 不管最终能不能成功,好歹也是努力过的。 顾妈妈还劝过玲珑:“郡主什么身份?何至于这样低声下气地去主动示好?倒不如晾着她些。说不定晚些自己就来寻您了。” 玲珑笑眯眯地听着,没吭声。 庄嬷嬷当时寻了她说起太后的意思时,顾妈妈并不在旁边。自然不知道她之所以这么努力,全是因为太后娘娘发了话。 其实玲珑早有准备,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成功。 如果这位徐太太不是块硬骨头的话,何至于太后还要庄嬷嬷悄悄来提点?想必太后那边也没有什么把握,所以特意和她说起。 几次三番下来,眼看着店里伙计都招得七七八八了,徐太太那边还没有丝毫回应。 玲珑无奈之下只能另做打算。 她听人说起过,徐太太什么礼物都不收。虽然觉得没甚用处,玲珑还是让锦绣送了包自己做的花茶去徐府。 极其难得的是,茶被收下了。 令人意外的是,对方回了五百两银子过来。 玲珑被徐太太冷落了很久,忽然这么一遭,顿觉有点受宠若惊,指了银子问锦绣:“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徐太太觉得茶好,特意来谢我的?” 锦绣艰难地开了口:“说是买茶的钱。因为是郡主做的,尤其珍贵,所以按照市价的几百倍来购置。” 答谢和购买,虽然瞧着有点差不多,但是意义就相差甚远了。 玲珑觉得那位徐太太是个有分寸的人,没道理会做这样的事情,追问道:“这话是徐太太的意思,还是说她底下人的意思?” 锦绣斟酌着说:“给银子的是徐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看着梳妆打扮十分体面,应当是屋里的大丫鬟。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冲,至于是她误传或者本来就是徐太太的意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锦绣说的不肯定,但是玲珑心里明白,一般来说贴身的大丫鬟都是依着主人的意思来认真行事。 见自己用心做的东西被人当做货品一样对待,而且对方表现得好似十分不屑,玲珑十分无奈,也有些难过。只能暂且歇了结交的心思,打算过段时间缓过神来再继续。 · 一连数日,怀宁侯府那边都消停着没有消息过来,没有拜帖没有请柬,倒是让徐太太身边的张妈妈大感意外。 张妈妈亲自沏了茶,端着托盘到院子。 院中小丫鬟看到了张妈妈,笑着和她打趣:“怎的劳烦您来亲自捧茶了?不若我们来吧。您老歇歇。” 张妈妈略微侧身避开了她们伸过来的手,佯怒着呵斥道:“知道这是什么茶么?前些天侯府送来,长乐郡主亲自做的茶。若是有点闪失,你们担得起责?” 听了这话,小丫鬟们面面相觑,赶紧退了下去。 长乐郡主自然是听过的。可是这京城里顶贵气顶受宠爱的贵女。 太太这几天没事儿了都会要一杯郡主送来的茶来喝。只不过平时这茶都是太太屋里的大丫鬟来做,没想到今儿是张妈妈亲自来。不然的话,她们也不至于这样子贸贸然上去而被训斥。 张妈妈捧了茶盏走到门前,朝里唤了一声,待到徐太太说了声“进来吧”,方才小心地推门而入。 徐太太黄氏现下穿了秋香色交领褙子,未施脂粉未戴首饰,正在窗前练字。 听到张妈妈进屋,她随口说道:“我很快就好。你且等会儿。” 放下笔拿着帕子净手,黄氏走到茶几前略看了眼,才发现张妈妈端来的是什么茶,有些意外,“怎么今儿是你来泡的?” 黄氏眉眼柔和,气质温婉。年岁稍大到了中年后,更是愈发沉静。 茶香四溢。 黄氏慢慢品着,不时颔首微笑。 张妈妈问:“婢子泡的可还合胃口?” 见黄氏点了头,张妈妈又道:“其实泡的好不好倒是其次。这茶本身十分出众才是最重要的。依着婢子看来,长乐郡主这做茶的手艺可以称得上是这个。” 说着就竖起了大拇指。 见张妈妈难得一见的玩笑样子,黄氏不由笑了,再抿了口茶,方喟叹道:“真的是很好。” 好到她即便知道应该拒绝,却还是收了下来。想想不妥,又给了五百两银子做谢礼。 只怕那黄白之物没的辱没了对方的好意,黄氏特意叮嘱丫鬟,说话一定要客气点。 福建本是产茶之地,黄氏随夫君在福建多年,喜茶爱茶,于此研究很深。 从这位小郡主做茶的仔细认真来看,对方并非是那种为了讨她欢心一时兴起而做出来的花茶,而是真心喜欢,从挑选到晾晒无一不精细。 正是因为对方的这种态度,且做出的茶真心不错,她才把东西留了下来。 品尝过后,唇齿留香。 张妈妈看黄氏甚喜此茶,半玩笑半真地道:“太太在京中少有玩伴。若这郡主是个懂事的,或许可以一起品茶踏青。” 不怪张妈妈这样提议。 太太来了这么多天,对谁都不太放在心上,唯有那个茶铺的小东家能让太太花费些心思。 至于高门太太和贵女们,除了这位长乐郡主得了太太的另眼相看,对于其他人,太太更没有结交的意图在。 谨慎是好事,可谨慎到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就有些孤单了。 黄氏知道张妈妈的好意,笑道:“听闻她才十多岁,即便喜好在此,也不见得能够谈得拢。再说。” 她柳眉轻拧,思量了许久。一杯茶饮尽后低声道:“长乐郡主可是太子那边的人。” 长乐郡主与皇家关系甚深。若与她交往,少不得要连累得相公站了太子那一方。 这可得不偿失。 张妈妈是跟了黄氏几十年的老人,很多话旁人说不得,她可以。 边收着茶具,张妈妈边笑说道:“老爷之前不是说么,跟着皇上总是没错。而且老爷也说过,皇上很器重太子,那跟那一派多交往也没什么。” 黄氏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拿了本书去院子里小坐。 徐大人刚任职不久,且京城事务繁忙,在家时间很少。 张妈妈看黄氏一身清冷的孤寂,不由得沉沉叹了口气。 · 转眼到了二十这天。 族学里一片喜气洋洋。 小姐们都盼着明日的休息日,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 先生在前面用戒尺砸桌案敲得咣咣响,“你们就不能消停点?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才下学!” 小姐们赶紧收敛了雀跃的心思,努力坐端正些。 玲珑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 郜心兰小声说:“我觉得你说,明儿不去铺子里?那你来我家玩吗?我让我娘,煮好吃的。” “这次怕是不行了。”玲珑歉然地和她说:“我答应了人,已经连续误了三次,这回再不过去,恐怕要遭数落。” 这事儿郜心兰也听说过。 前几天的时候,五皇孙带了几个人专门来族学门口堵玲珑,还问她到底能不能去东宫玩。 玲珑觉得很冤枉,忍不住和郜心兰小声抱怨。 “我也不是没给他。明明给了他的,只不过他不乐意,怎么送过去的怎么给我送回来了。” 即便最近再忙,玲珑也抽时间进宫探望太后了几次。 在郜太后的静安宫,玲珑做了桂花茶和桂花酒,又告诉庄嬷嬷她们应该大概什么时候收起来,什么时候晾晒。 她记得和宋繁时的约定,在静安宫的时候特意多做了一些,让人送到东宫去。 结果宋繁时让人把东西都给她送回来了。还说什么“一定要在东宫做,别处做的不算”。 玲珑也很无奈。 可那臭小子就算辈分低,也是皇上嫡亲的孙儿。更何况宋繁时帮她好几次,她总该好好答谢对方。 于是只能答应下来去东宫再做。 结果 结果就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抽出空来。 郜心兰十分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祝你好运。” 五皇孙平日里温文尔雅,轻易不发火,脾气好得很。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和玲珑不太对方。俩人吵吵闹闹了好几年,也没见吵出个结果来。 下了学后,玲珑和郜心兰一同往外走。不多时,郜心兰往五房的苍柏苑去,玲珑则往回侯府的方向行。 玲珑边走边想着,这个时候盛开的是哪些种桂花,大致是什么状态,怎么晒干或者酿造更合适一些。 因为想得太过出神,她竟是没有留意到路边有人在等她。知道身后的冬菱唤了一声“七爷”,玲珑方才恍然惊觉,欣喜地抬眼看过去。 “七叔叔!”她小跑着到了郜世修的身边,“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抬手为她把鬓边乱飘的发别到了耳后,微笑道:“正好在家中,顺路过来看看你。” 而后他似是不在意地说:“明日你可有安排?” 其实,今日他并非顺便过来,而是特意来寻玲珑。 郜世修知道小丫头最近忙得很,有意趁了她休息的时候带她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之前他并没有和她提起过,想要给她个惊喜。 可是玲珑病不知道七叔叔要带她出去玩的事情,听了这问话后,忍不住哀叹一声,“有安排了。” 郜世修手指一顿,“什么安排?” 玲珑低着头绞着手指尖,唉声叹气,“我答应了宋繁时要给他做桂花茶和桂花酒。前三次学堂放假我忙着店里的事儿没能去成,这回可不能再失约了。不然的话再晚下去桂花要落光,这一年的就过去了。” 郜世修沉吟道:“那后日下午呢?” 后日二十二,她下午不必去学堂。 说到这个,玲珑来了兴致,笑眯眯地说:“傅家庄子上的葡萄熟了,后日中午下了学我就回傅家,哥哥要带我去田庄上摘葡萄。” 她说的哥哥,自然是二哥傅清言。这么多年来俩人关系一直非常好。 看着她巧笑嫣然很开心的模样,郜世修不由得薄唇紧抿。 半晌后,他冒出来一句:“既然要摘葡萄,不怕多一个人吧。” 玲珑好奇:“谁要来?” 郜世修盯着旁边的梧桐树树干,语气淡淡,“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好啊。”玲珑爽快地答应下来。 傅家长辈早就和她说过,如果有玩得来的小伙伴, 到时候可以一起带去同玩。并且直接同去就可以, 不用提前知会一声。 郜心兰下午有课, 穆少宜懒得在这么冷的天跑到郊外去, 玲珑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七叔叔。可七叔叔说那天下午有了安排, 她就只能作罢。 原打算就自己过去,没料到七叔叔居然又有空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 第二天玲珑还没起床呢,东宫来接她的人就到了。 玲珑睡眠素来不好。 在菖蒲苑的时候倒是没有问题, 能从刚躺下一直睡到天大亮都不带醒的。 可是在别的地方, 她能醒着大半夜无法入眠, 后来沉沉睡去也不过是累极罢了。 所以, 但凡不在菖蒲苑的时候, 她就有很重的起床气。因为睡得不好而容易赖床。 看着脸色黑沉沉的长乐郡主, 那位小公公心中悚然, 满脸歉意, 不住躬身行礼。 “郡主。”他苦笑着说:“您大人有大量, 千万别和小的计较。” 谁都知道长乐郡主是被太后娘娘和郜七爷捧在手心里疼着的。 万一她跟谁计较起来 那人准活不长了。 玲珑一摆手,边让人伺候着洗漱,边阴沉沉地说:“不怪你。我知道是宋繁时让你过来催我的。” 原因很简单。 怕一个晚来,她就溜走去别的地方了呗。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睡会儿却被人打了岔, 玲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臭小子当场给灭喽。 东宫里, 菊花正艳, 桂花飘香。一路行去, 道路两侧均是绿植和繁花,香气四溢。 原本东宫虽然植被繁茂,却也没有那么多的花。 这几年在五皇孙的努力下,东宫内栽种了各种各样的花树和花株,而且多是能够做花茶的品种。 如此一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玲珑一年四季得往东宫跑好多趟,为的就是给那臭小子做花茶。 想到此,玲珑早晨压下去的起床气又冒了出来——那小子天生就是和她不对付,就是看不得她清闲好过。 行至东宫深处的水榭旁,有假山荷塘。荷塘中的花朵早已枯萎,池水清澈,能够看到池中游来游去的锦鲤。 玲珑朝锦鲤看了几眼的功夫,肩膀上就猛地被人拍了下。 她头也不回地说:“东西准备好了?” “没呢。”宋繁时立在她身侧,负手而立,身姿翩然,“你都没来,准备什么?” 玲珑甚是无语,“你可以先让人把花摘下来。” 宋繁时听闻,斜斜着睇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年郎已经长大长高,那唇红齿白的漂亮模样,任谁看了都心情舒畅。 唯独玲珑见了他,很有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愤慨感。 这小子小时候脾气不算好。可是越长越大,就变得温和了许多。现在他对谁都不错,唯独对她,不客气得很。 “你去找人摘花吧。”玲珑说着,就打算去找太子表哥要点心吃。 哪知道还没迈开步子,手里头就给塞了个小篮筐。 “自己动手。”宋繁时道。 不等玲珑开口反驳,他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来了一个小篮筐拿在手里,“我陪你一起摘。” 这位可是皇上嫡亲的乖孙子。 他都肯亲自动手了,玲珑也不好再拒绝,只能恹恹地拎着篮筐自力更生。 摘花倒也不难,只是费工夫。 不过,看到宋繁时神色认真地仔细采摘每一朵娇嫩的小花,玲珑就也渐渐收起了初时的赌气,开始和他一起完成采摘晒制的每一个步骤。 等到上午的花茶差不多都晾晒上了,宋繁时唤了玲珑去御花园散步歇息。 “桂花酒下午再酿,中午你好好歇着,别累坏了。”宋繁时说着,随手从旁边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花。 玲珑一个不防备,那花就已经插在了她的发间。 她想要把花拿下来,结果被宋繁时按住了手。 “别动,让我瞧瞧。” 宋繁时退后半步,上下打量了会儿,不等玲珑动手,他亲自把花拿了下来。 玲珑不解。 这家伙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 宋繁时笑道:“旁的女子都是靠着戴花来增添姿色,你倒是不用。这样俗的花,戴在你发间,反而成了画蛇添足。你原本这样就很好了。” 玲珑奇道:“你这是在夸我漂亮?” “嗯。”宋繁时爽快地承认下来。 玲珑觉得稀奇,这家伙难道转了性子?就问:“你今儿吃什么了,怎的说话这么甜。”转念一想,哈哈大笑,“莫不是有求于我吧?你说。我若是能帮你就一定会试试看。” 听了这话,宋繁时的眼神飘忽了下。 他走在玲珑身边,声量不高地说:“我娘在给我张罗亲事。给我挑了几家小姐,你帮我择一择?” 玲珑没料到是这种事。 说实话,她也是这一年才朦胧地意识到婚姻代表着什么,却对此没甚研究。 玲珑道:“我可以和你说我对她们的了解。至于哪个好哪个不好,我是不晓得的。” 宋繁时是嫡长皇孙。 往后,他可能是太子。可能是天子。 就算两个人再熟稔,该如何挑选他的妻子,她不敢随意置喙。 玲珑的话一出口,宋繁时语气瞬变,不悦地道:“我又没让你挑选。我就和你说说有哪些人想嫁过来。” 借着列举了几名大家闺秀。 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或者美人。 家世也很好。 玲珑斟酌着说:“都挺不错的。我觉得太子妃肯定废了很多功夫来挑选,所以哪一位小姐都很好。” 半晌没听到回应。 她一抬眼,没看到身边有人,再回头,才发现宋繁时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步子,正在后头神色冷肃地看着她。 玲珑笑道:“怎么了你这是?莫不是我说的话不中听?” “是不中听。”宋繁时声音发沉着说:“哪一句都不中听。” 他很少用这样淡漠的语气来和她说话。玲珑怔了怔,“那你说你想挑哪一个。我就说哪一个。如何?” 宋繁时用眼角余光斜斜地看她,不吭声。 玲珑有些火了,自己什么都没做,累了一早晨,他还这样阴阳怪气地来对待。 她可是他表姑姑! 玲珑正想要和这臭小子理论几句,瞥见花园另一处闲逛的身影后,顿时神色骤变。 轻轻唤了声,玲珑与宋繁时道:“他怎么来了。” 宋繁时先前一心搁在她的身上没有留意周围。 听到这话后,他朝着旁边看过去,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的中年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他约莫四十岁的年纪,身穿墨绿色撒花缎面圆领袍,戴赤金冠,身材微胖,笑容和蔼。 猛一瞧是个和蔼的长者模样。 可是玲珑知道,这人远比他看上去要黑心得多。 她敛去所有的情绪,平静地上前福了福身,“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宋奉慎刚才就看到了玲珑,一直远远地望着。如今离得近了,他暗叹着姑娘真是越大越好看,眼睛胶着在她身上,好半晌没有挪开,许久后方才“嗯”了声。 冷不防地,视线里的美丽少女换成了漂亮少年郎。 宋奉慎抬眸,望着眼前已经被他高了半个头的侄儿,微笑道:“繁时在和傅四小姐一起赏花?” 宋繁时把玲珑紧紧地护在身后,含笑道:“我就是随便来逛逛。皇伯父呢?” 宋奉慎的视线往宋繁时身后看过去。 可惜宋繁时把人护得太紧,人又生得高,他从这儿丝毫都望不见那漂亮小姑娘。 宋奉慎惋惜地叹息了声,道:“我就随便看看。你不用在意。”说罢转身慢慢地离去。 玲珑听着脚步声走远方才稍微放心了些。 她不喜欢大皇子。非常不喜欢。 那个人看着她的时候,不仅仅是敌意,还隐隐地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尊重。那种好似看着猎物的眼神,让她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虽然宋奉慎已经走远了,她依然不由自主地往宋繁时身后缩了缩。 “不用怕他。总还有我。” 宋繁时眼神冰冷地回望了下宋奉慎的背影,见对方出了院子,方才转身朝玲珑一笑,扬着下巴说道:“你放心就是。无论他存了什么心思,有我在宫里一天,就能护好你一日。” 玲珑嗤了声,横他一眼,“不用不用。我一不常在宫里,二和他没甚交集,三又有太后娘娘和七叔叔在,倒是不惧他。” 俩人笑笑闹闹惯了,互相损几句互相奚落几句是常有的事儿。玲珑这话简直是脱口就来。 往常时候就罢了,这次宋繁时却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神色坦然丝毫都不作假,顿时不乐意了,哼哼着说:“敢情我刚才和你说了半天,你压根就没听进去?” 玲珑仔细想了很久,奇道:“你除了和我抱怨将要说亲的事情,还说什么了?你如果现在问我太子妃给你寻了哪些人家,我都能一二三四地细数出来,这还不叫听得认真?” 宋繁时觉得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一甩袖子,丢下句“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大跨着步子怒气腾腾地离开。 这家伙一向脾气阴晴不定。 最起码在玲珑眼中的他素来是这个样子的。 看宋繁时离开,玲珑只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句这家伙真是太娇气了,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没再去想。 谁料宋繁时也离去后,玲珑没走几步,却见有人在旁边的槐树后悄悄朝她招手。 女子细眉细眼,算不上漂亮,却有种楚楚可怜的美丽韵味。 居然是大皇子妃汪氏。 玲珑与汪氏并不熟悉,多年来也只打过寥寥几次交道而已。不过据她看来,汪氏脾性温和,是个看到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性子。 这和穆少媛的那种“柔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原本两人毫无交集,有次汪氏给郜太后请安的时候,玲珑见她脸颊上有伤。听底下宫女议论,说是撞到桌子角伤到了,就遣了人去太医院给汪氏拿了副治疗跌打损伤的外用药膏。 玲珑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但汪氏却把这事儿暗自记了下来。自那以后,但凡大皇子不在,汪氏都对她颇为热络。 看到是汪氏在喊自己,玲珑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轻声道:“你怎么在这儿?”朝宋奉慎离去的方向望了眼,“怎么没和大皇子一起?” 汪氏拉着玲珑去到槐树丛的深处,待到周围只剩下她们两个,方才悄声和她说:“大皇子明天下午要去西山狩猎,沈芝雪同去。” 玲珑愣了愣,颔首道:“我知道了。” 见她答得顺口,知道她许是还没明白这意思,汪氏情急之下,拉了她的手,认真地说:“去西山。西山。” 掌心微微发痒。玲珑凝神细辨,发现大皇子妃在她手心里划了一个“傅”字。 玲珑忽地明白过来这其中的牵连。 明日下午她们将要去傅家的庄子上摘葡萄。 好巧不巧的是,那庄子恰好就在京城西郊,离西山不远。 大皇子妃这样提醒她,难道说 见玲珑面露了然,汪氏暗松了口气。四顾看看周围,快速和玲珑摆了摆手,汪氏轻手轻脚地小心离开。 回去的路上,玲珑心中五味杂陈。 到了东宫后,她有些坐不住,见宋繁时赌气还没回来,索性去了郜太后的宫里。 她走这趟,并非是惧怕大皇子去西山一事。 从汪氏的意思来看,大皇子很有可能是知道了她要去傅家庄子摘葡萄,所以特意安排了这次狩猎。 玲珑不知道大皇子和沈芝雪专程把狩猎之处安排在西山所为何事。虽然很有可能与她有关系,但她一点都不紧张。 因为七叔叔会一起过去。 想到这儿,玲珑甚至隐隐地有些幸灾乐祸。 ——大皇子做下这个安排的时候,恐怕不知道七叔叔也会同去。毕竟这事儿是昨天下午她和七叔叔才刚商量好的,旁人还不知晓。 到时候大皇子做点什么坏事,再被指挥使大人捉住那情形可真是美妙得不得了。让人心生期盼。 其实玲珑这次过去静安宫,是为了大皇子妃。 郜太后恰好就在屋中。 见玲珑过来,太后很是欣喜,半是嗔怪半是玩笑地说:“你啊,去了你三表哥那儿就一去不回。我还想着你忘了我这儿了。” 玲珑扑在郜太后身边腻歪了好一会儿。 郜太后怜爱地握着她的手,唤了人来奉茶,又让伺候的人退了出去,方才问:“怎么了这是?今儿遇到什么事了?” 玲珑把今日遇到大皇子妃的事儿告诉了郜太后。 “她这样帮我,我总想着还她个人情才好。”玲珑道:“只和她不熟悉,不知道怎样才好,所以找您问问主意,看她需要什么。” 她不喜欢欠人情。最重要的是,俩人不熟悉,大皇子妃却这般显然冒了风险来提醒她。她觉得受之有愧。 “这孩子是个好的。”郜太后叹道:“就是时运不济。”居然嫁给了宋奉慎。 宋奉慎性子阴冷,暗地里对妻子很差,非打即骂。 只是这些话郜太后不好对晚辈们说。 想到刚才玲珑的话,郜太后道:“我知道你是有心想帮她,所以到了我这儿来说声。我原也知道这孩子好。只不过遇到那样的相公和婆婆,”大皇子和沈皇后,“她的日子怎么都好不起来。” 说着,老人家叹了口气,“也罢。看在她心善帮你的份上,我来帮你还这个人情,若是可以的话,她遇到大的困难,我会略微帮她一二。” 玲珑笑道:“就知道您最好了。多谢您!” 郜太后故意板着脸说:“我最好?我可不好。我惦记着你给我做的茶。罚你下次给我带双倍来。” 玲珑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两人说了没多久的话,宋繁时亲自来了静安宫,硬生生把玲珑给叫走了,在东宫用膳后,下午继续酿桂花酒。 · 翌日一大早,玲珑收拾齐整出门去族学。 下学后,依着之前约定好的,她直接往菖蒲苑去,和七叔叔一同用了午膳,在那里略睡了会儿养足精神,再一同去到傅家庄子。 在路上的时候,玲珑说起了大皇子去西山狩猎一事。 郜世修对此并不在乎。 “他去便去。”郜世修右手搭在旁边的小柜子上,长腿微微屈起,左手拉开抽屉,把旁边攒盒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小抽屉里放,“若是有甚不对劲,长海他们自会处理。如若不行,还有我。” 这攒盒里的点心是他之前让人做好了的。 看小丫头车上柜子里的点心吃得差不多了,他就往里头再多塞点。免得她坐车路上饿。 玲珑就等着七叔叔这几句话呢,闻言笑眯眯地不住点头,“是了是了,有七叔叔在,万事不愁。” 郜世修淡笑着“嗯”了声。 傅清言早已等候在庄子里了。他一早就来了这儿做准备。原打算中午去接玲珑,因为玲珑说了要直接往庄子去,所以他就没有多跑一趟。 毕竟是从郜家族学上完课才出来的,想必七爷会派了人护送她。因此他并不担心。 还没下车子,玲珑掀开车帘就看到了那熟悉的清雅身影,不住挥手:“四哥!四哥!” 她忙不迭地就要跳下车子。 郜世修一把拉住她,沉声道:“小心些。莫要崴了脚。” 说罢,他长腿一迈下了车,伸手小心扶了玲珑下来。 傅清言没料到郜世修也来了,惊喜之余,也十分紧张。 毕竟这位是三年前的状元郎。 傅家书香门第,傅清言自然也走科举一途。他对郜七爷除了指挥使身份的敬畏外,更多的是对状元郎的钦佩与敬仰。 “见过郜七爷。”傅清言赶紧上前来,拱手揖礼。 郜世修知道这位哥哥对小丫头不错,见到傅清言后,倒是神色和缓许多,略颔首,“嗯”了声,算是打过招呼。 玲珑唤了傅清言一同往前走,边行边拿出了个两寸见方的小荷包。 傅清言稀奇地接过,打开小荷包发现里面有东西,往外掏着,问:“这是什么?” “送你的礼物。”玲珑浅笑着说:“听说前几日你在书院里读书得了第一,我特意做了送你的。” 这时候傅清言也已经把和包内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个竹叶纹的扇套。 不算特别精致,可见做这绣活儿的人对女红并不是特别的在行。但是针脚细密,显然十分用心做的。 傅清言很是喜欢,十分小心认真地把扇套叠好,工工整整放回了荷包里,仔细收好。 郜世修没料到玲珑居然还给傅清言准备了礼物。 他静静地看着傅清言收着荷包之处,沉默了好半晌,没有说话。 入了庄子,傅清言大步往前,吩咐人把之前准备的东西尽数取出来。 玲珑正打算紧跟上去,腕间一紧,却是被人轻扣住了。 她回头望过来。 果然,是七叔叔。 郜世修朝她示意了下,两人朝着旁边无人的篱笆旁走去。 这儿风景独好,清风吹过,心旷神怡。 玲珑正欢喜地四顾赏景,再朝七叔叔看过去,却发现指挥使大人神色沉肃,眉心蹙起。好似有甚要事要说。 玲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生怕是大皇子一事,忙问:“怎么了?七叔叔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之处?” 郜世修抬指轻叩身侧篱笆,淡淡道:“过几日我在菖蒲苑中准备略备小宴。你可能来?” 玲珑问:“哪一天?” 郜世修望向旁边宽阔的草地,“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七叔叔不说,我怎么知道那时候有没有空?” 她等着七叔叔回答。 谁知郜世修却道:“终归是最近的时候。” 玲珑略一愣,继而沉吟,“不知道行不行。最近课业也多,店铺里的事情也不少。”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郜世修抿了抿唇,又道:“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只你和我稍微聚一聚就好。” 玲珑神色茫然,为难地说:“那我考虑考虑吧。您最好是提前和我说一声才好。” 郜世修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转身缓步而去。 他一走,原先一脸茫然的玲珑神色陡变,眨眨眼,忽地促狭一笑。 七叔叔也真是 当她不知道过几日就是他生辰,所以特意过来提醒下? 这是顶顶重要的大事,她可没忘。也早已准备好了贺礼。 只是,谁让他转弯抹角地就是不照直了说? 居然把和朝中同僚们周旋的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她就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憋死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十几里地外, 西山狩猎处, 人影攒动。 男人们着短衫, 手握弓箭相聚低声细谈。不远处, 几十匹骏马被拴在树上,悠闲地吃草。 马旁有两名少女。俩人凑在一起, 并不交谈,只偶尔交换个眼神。 再往树林深处, 便是相对而立的两名中年男子。 为首者身材微胖锦衣华服,笑容和善,上位者的气势显露无疑。 恭敬而立之人年岁略长,戴方巾着青衫, 蓄了胡须, 瞧着很是儒雅。此时他正望向地面,兀自沉思。 “属下派人去看过了。”胡立思量着说道:“乔家那个义子学识当真不错,参加春闱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当能行。只是此子行事有些放浪, 性子不羁, 届时会是个什么情形还未可知。” 他是大皇子身边西席,前段时间受命去了外地一趟, 刚刚回京。听闻宋奉慎带了人来西山狩猎, 这便急急赶来,把这段时间的收获禀与他听。 “这些没甚关系。”宋奉慎道:“人有才华便可, 其他不重要。”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早先听说乔学士收了个义子。据说是从故里归京的路上偶遇。乔学士见对方才学相当了得, 又是同姓, 便认了亲。 宋奉慎本没当回事。后听说那孩子居然接连中了解元和会元,这才上了心,让人多多留意。 毕竟他现在最倚重的是武将沈家,文臣之首的几位都是郜家和太子那边的人,朝中文臣大都向着太子。这让他在筹谋之时颇有些力不从心。 有些事情总得往长远了看。 宋奉慎问:“你看他再过几年可以春闱?” “随时可以。”胡立笑道:“即便现在参加,怕也是能有个不错的成绩。” 宋奉慎大感意外之余又有些欣喜。 “今年初春闱刚过,如今九月底,下一次怕是要两年半后。我这两年看看,能不能说动父皇加一场恩科。”宋奉慎又道:“乔家既是有了这么个孩子,往后少不得要多走动一番。你命人和沈家说声,莫要怠慢了乔家。往后总能用得着。另,若是可以的话,莫要对外说出这孩子和乔家的关系。”往后待他入了京才方便行事。 胡立躬身应是。 他看周围气氛有种莫名的凝滞紧张,不由问道:“殿下这是意欲何为?” 宋奉慎的目光掠过远处草地,定定望向庄子上,露出个温和微笑。 “也没什么。”他道:“就是瞅准了猎物,来狩猎罢了。” 沈家人愚钝,竟然想要攀上郜家。也不看看郜老七是怎样的眼高于顶,居然妄想把沈静玉那个老女人倒贴过去。 可即便是倒贴,郜老七也必定不会理睬。 那个小姑娘就不同了。 她身后有郜老七和郜家,另还有侯府c傅家,甚至于这两年来往频繁的马家。 如果得了她,即便往后助力不一定增多,却也足够挫一挫郜老七和太子的锐气。给他们添点堵,免得太过于目中无人。 再说了,那小姑娘着实漂亮得很。现下还没完全长开就这样了不得,往后还不知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宋奉慎暗自思量着。 胡立刚才听闻了傅四小姐就在旁边傅家庄子上玩。 他知道大皇子旁的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私德不妥,尤其在女子之事上没有收敛。 这也是为什么朝中许多文臣不愿投靠大皇子的原因之一。 私德有亏在那些酸腐人的眼中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相较之下,言行文雅的太子更得大臣们的属意。 胡立想要劝一劝,话到嘴边,抬眼看到宋奉慎那志在必得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能暗暗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 傅家庄子上,葡萄架挂满了沉甸甸的葡萄串。微风拂过,葡萄叶沙沙作响,轻打在葡萄上。 果香吸引了周围的鸟雀。家丁们不时的上前驱赶着。 傅清言早就备好了大竹筐和小剪刀,他和玲珑两人一人一把剪葡萄枝的小剪刀,去到架子间摘取。 因为两个人要负责剪摘,顾不上挪动放果子的竹筐,傅清言早就吩咐了四名家丁帮忙抬筐。 哪知道到了玲珑这个筐子的时候,旁人还没开始行动,郜世修主动说道:“我来帮她吧。”说着就伸出食指随意地勾起了大筐,跟着玲珑而动,放到了她的身边。 指挥使大人之前不愿动手摘,这个时候却亲自出马来抬筐,谁敢说个不字? 周围的傅家仆从们面面相觑后都赔笑着纷纷赞叹。 郜世修本也没做过这种事情,只看着葡萄架里两个人说笑着越摘越往深处去,很快就没了人影,他最终选择跟着来做苦力。 原本郜世修是跟着旁边给傅清言抬筐的仆从一样,把竹筐放在路中。 后来他见小丫头为此不得不每摘一串就要回身过来把葡萄放进去,生怕这样累着了她,就自作主张把竹筐往前挪,直接放到了玲珑的右手边,离她的脚不过两三寸的地方。 玲珑便好心提醒他:“七叔叔,你这样是不行的。筐子是漏斗形的,如果把筐子这样放,下面埃地的地方没关系,筐子上侧却会蹭烂旁边的葡萄。” 她声音压得很低,因为怕旁人听到后落了七叔叔的面子。 傅清言离得近,是除了郜世修外唯一一个可以听到她这话的。他顿时心中一紧,生怕玲珑遭到怪罪,下意识就想要为她辩解几句。 哪知道旁边的郜七爷听闻后半点也不恼,只略“嗯”了声,就拎着筐子往远离葡萄架子的方向挪了一尺多。这样一来,筐子的上沿便蹭不到葡萄藤了。而且较之刚开始的时候,小丫头放葡萄的时候也容易了不少。 傅清言看看神色淡然的指挥使大人,再看看毫不在意继续剪葡萄串的玲珑,见双方都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偏他一个人留意,只能无奈地笑叹了下,继续去摘。 约莫一盏茶时间后,生出异变。 有家丁急匆匆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少爷,大事不好了。大皇子带了人要硬闯庄子,说是他们射下的飞禽落在了庄子里,要搜出来带走。” 傅清言顿时恼了,脸色沉下来道:“拦住他们。若是有猎物落在庄内,我自会让人寻了给他送去。” “可是c可是他们人多啊。”家丁急得满头大汗,“约莫四五十个人,手里都有弓箭。” 这就是有备而来,且抱着某种目的了。 傅清言回身与玲珑道:“妹妹先别出来。我去看看。” 玲珑唤住他,“我跟你一道过去。” “这怎么行!”听了这话,即便是一向待她温和的傅清言也不由得声音严厉起来,“这些人既是想硬闯,就定然不会手软。你去的话岂不是添乱!” 玲珑知道哥哥是为了她好,解释道:“哥哥,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要硬闯?若是因了我,难不成真让他们气势汹汹地攻进来,非要把我揪出去才作罢?倒不如我和你一同去看看。先瞧瞧他们是什么目的。再说了。” 她忽地侧眸望向身边的高大男人,嫣然一笑,“我们还有七叔叔呢。有七叔叔在,怕什么。” 这话郜世修爱听。 他忍不住弯了唇角,露出浅淡笑意。 傅清言这才知道大皇子此行而来恐怕就是为了玲珑。 虽然心忧着,可是郜七爷带着灰翎卫在此,确实没甚可惧怕的。 傅清言略点了头,终于答应和玲珑一同去会会那些人。 一路往庄子大门处行去的时候,玲珑还不忘叮嘱郜世修。 “七叔叔,你们先在屋子里好了。我先去瞅瞅他们是什么目的,有麻烦了自然会叫你们。” 她知道有七叔叔出面的话,事情应该能够很快解决。 可是七叔叔是太子这一方的人,和大皇子一向不对付,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两边的人见到了,还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子。 倒不如看看大皇子究竟想怎么样再说。 如果对方实在过分,自然要请了七叔叔出面。 郜世修没反对,凡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来。 小丫头想玩就玩。左右有他护着,断然不会出事。 她开心就好。 玲珑跟着傅清言去到了大门处。 远远的就可以看到篱笆外聚集了一大堆的人,大致看上去,约莫四五十人。前面那些男人正手持弓箭虎视眈眈地盯着庄子。 最前面一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端坐在竹椅上,拿着一盏茶,带着温和笑意堵在门口。 毕竟对方是大皇子,身份尊贵。即便庄子上的人再不乐意,也得好声好气地伺候着。因此给他送了把椅子,捧了杯茶,从篱笆上递过去。 看到玲珑后,宋奉慎眼睛一亮,顺手把茶给了旁边的人,起身掸掸衣袖,微笑道:“傅四小姐,许久不见了。” 玲珑隔着篱笆朝他福了福身,“若是没记错的话,昨日刚在御花园见到殿下。” “哦。那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宋奉慎道。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 傅清言大怒,上前几步道:“你什么意思!”顿了顿,稍微收敛火气,硬着声音道:“还请大殿下自重。” 宋奉慎笑,“我做什么了?我带了人守在外面,没有硬闯,没有动武。你这样针对我是几个意思。” 傅清言气得手指都在发颤。 偏偏抓不住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对方做错过什么。 宋奉慎朝着玲珑略一拱手,微笑,“我不过是想去找找我掉落的猎物罢了,还请长乐郡主行个方便。” “怕是不行。”玲珑道。 “为何?” “因为庄子里的葡萄熟了。”玲珑道:“人太多的话,怕是会撞坏了葡萄。你一个猎物换我整个庄子的葡萄,不划算。不如这样,葡萄送你们一筐,请殿下带了人离开,如何?” 宋奉慎脸色铁青,惯常带着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 “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身边的一个武夫高声喊着,抬脚踹开了篱笆,“兄弟们上!” 乌拉拉十几个人涌进了庄子里。 家丁们手持锄头棍棒和他们僵持对峙。 傅清言冷笑道:“你们莫要欺人太甚。这里是傅家,不能由你们乱来!” 那武夫哈地笑了声,“我们一直都没有乱来。不过是来寻个猎物罢了,你们如何证明我们做过什么?” 抬起一脚踹飞了旁边一个装着橘子的篓子。 玲珑高声喝道:“休得无礼!” “哎呀这声音好听——”武夫话没说完,啪的脸上挨了一巴掌。 宋奉慎收起刚才挥出的右手,朝着玲珑拱了拱手,“下边的人无礼。长乐你莫要介意。” 这话说得太过亲昵。 玲珑恼得脸通红。 宋奉慎却觉她这是害羞了,推开被踹坏的篱笆往里走,“要不这样。我和你一起在这儿等着,你给我泡一杯茶,让手底下的人去找找猎物在哪儿,很快就好。怎么样?” 傅清言伸手拦住了他,“请自重。” 宋奉慎抬眼看他,“我哪里不自重了?不过一杯茶而已。你们也这样小气?” “我是比较小气的。”玲珑在旁点头道:“合得来的人,给十杯茶我也不嫌多。合不来的,多说一个字儿我也觉得烦。” 不待宋奉慎开口,她紧接着粲然一笑,“至于大殿下,恐怕是后一种了。” 宋奉慎的脸色顿时黑沉如墨。 他朝后一招手。 哗啦啦几十个人纷纷往里硬闯。 这些人手里有弓箭,腰间还带着家伙什,只拿着农具的家丁根本不是对手。 傅清言护着玲珑急急后退。 眼看着事情果然朝着不可估计的方向发展,玲珑生怕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情急之下高声喊道:“七叔叔救我!” 正在往里硬闯的所有人俱是一愣。 谁都知道长乐郡主的七叔叔是何方人物。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旁边房门倏地从内打开。长湖飞身而出,挽剑袭来,腰畔灰翎翻飞。紧接着是长溪长河。 随后是十名绿翎飞翎卫。 硬闯之人见后无不色变。 飞翎卫们闪身到他们身侧,每人只出一招。一招一个,十几人瞬间毙命。 其余人鼠窜逃开,再不敢上前。 宋奉慎脸色阴沉地冷笑着,“真不错。郜老七来了?” “我不知道。”玲珑笑眯眯地说,“你问他们。”说着一指飞翎卫们。 飞翎卫们手持兵刃把玲珑护在身后。 对着这些只听命于皇上和郜七爷的硬铮铮男儿,宋奉慎根本无计可施。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神色阴冷地挥了挥手,咬着牙说:“撤!” 眼看着硬闯的人就要鱼贯而出,长河站了出来,笑嘻嘻地拦了下。 “您别急啊。”他朝着地上的十多具尸身扬了扬下巴,“好歹把东西带走。” 宋奉慎看都不多看一眼,随手指了身边的胡立,让他来负责清理。 自打鲜血四处流出,玲珑就开始愣愣地看着那些血迹,半晌没有反应。 傅清言初时没有发现,后看她神色不对,忙问:“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又忍不住晃了晃玲珑的手臂。 玲珑怔怔的,眼神空茫。 傅清言大急,正要去握她的手,却是被人横空伸手拦住。 “无事。”郜世修走到玲珑身侧,握着小姑娘的手,轻柔拭去她脸颊上的一道血迹,“她只是看不得血多之处。你无需担心。” 因了当年的事情,她日日梦魇,夜夜想起那血腥场景。 猝不及防下再次看到类似的情形,怕是一时间无法回转。 “人我带走了。”郜世修半搂着玲珑,让小丫头靠在他的胸前,轻抚着她的脊背,力求让她放松些,又与傅清言道:“往后再让她寻你玩。” 傅清言担忧至极。却也知道自己这个说话帮不了她,只能沉默地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 回到菖蒲苑,郜世修扶了玲珑在他屋里歇息。又在床边陪了她半晌,方才转出屋子,关上屋门去了书房。 长海被他叫到了屋中。 “刚才是谁动的手?”郜世修语气清淡地问道。 混乱之下,动手动嘴的好多个。 不过长海明白,能够让指挥使特意问起的,只可能是和小姐相关之事。而且,一定与小姐脸颊边的血迹有关。 当年他也去了蜀中。小姐怎样哭得肝肠寸断,多年过去他还记忆犹新。 长海躬身回禀:“此人是大皇子身边的一名武者。身手不凡,很得大皇子器重。当时就是他,拿了一人的断头往前丢弃,擦过了小姐的脸颊。” 留下一道血迹。 “身手不凡?”郜世修唇角浮起清浅笑意,“既然如此,便不可能是‘无意之下’做出此事。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指挥使大人轻抚短剑,指尖划过那冰冷剑身,轻叹道:“既然他这样不懂得分寸,那右手,我看不要也罢。” 短剑铮然回鞘。 郜世修道:“斩下此人右手,趁着血未干尚还热着的时候,送到他主子宋奉慎跟前。” 略一停顿,再开口,已隐含煞气,“好让宋奉慎掂量明白,什么人是他不能妄想,也动不得的。” · 玲珑在菖蒲苑里足足住了五日,这些天她没有出院子,也没有去族学。直到九月二十七那天的晚上,她方才走了出来,搬回侯府去。 对此,郜世修不置可否,只沉默地看着她离开。 玲珑照常上课去。 郜心兰担忧她,问道:“前些日你怎的不来。莫不是,病了吧?”又看她今日带了个小包袱鼓鼓的,不由奇道:“这是什么。难道,点心?” 两人关系甚好,时常从家里拿了吃食来互相分。 玲珑笑着从旁拿出一个油纸包塞进郜心兰的怀里,“这才是点心。前几天我身体不适,修养了几天。害你担心了。至于这个。” 她指了指怀里的小包袱,“可是宝贝。我今儿晚上去菖蒲苑要用的,旁人看不得。” 一听和菖蒲苑有关系,郜心兰顿时收起了所有的好奇心。恰好这时候先生到了,两人就止住了话题,开始认真听课。 中午玲珑打算去菖蒲苑找七叔叔,却被告知郜七爷今日被皇上召进宫里,还没有回来。 到了下午下学,郜世修依然未归。 玲珑索性到了五房的苍柏苑,用过晚膳后,和郜心兰一起做先生留下的课业。 夜深后,终于,有消息传来,郜七爷回来了。 郜心兰都已经就寝了,打着哈欠送玲珑出院子,揉着眼睛问:“你真的要过去吗?” “是啊。”玲珑抱紧小包袱,叹息着说:“再不去就迟了。”又催促郜心兰,“你赶紧去睡。可别醒过了头睡不着。” 两人这便道了别。 玲珑到的时候,郜世修正坐在院中独酌。 今晚无月。 酒香飘零,散落满院寂寥。 玲珑在不远处看了会儿,心里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了点不是滋味的感觉,忙压了下去,跳上前,笑呵呵道:“七叔叔,生辰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熟悉的软糯声音入耳,郜世修犹不敢相信。 他手执酒盅,怔怔地愣了很久。似是不确定这是真实还是幻影,静静地看着她,仔细而又认真。 “你怎么来了?”不知是夜色太凉还是酒意已浓,他的声音里透着微微的黯哑,“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谁让你不直说的?”玲珑非常理所当然地提点着他,“若七叔叔直接和我说,生辰的事儿别忘了,生辰礼物别忘了,我一准也和你直说。可你总转弯抹角的,我能怎么办。” 她走到石桌边,把酒坛和酒盅推到旁边,把小包袱往男人怀里一塞,哼哼着说:“打开看看吧。” 郜世修抬眸望着她,许久后,淡淡笑了。 修长的指伸出,轻捏她的鼻尖。 “真是个淘气的坏丫头。”他说。 字句好似在责怪,语气却满满都是纵容和宠爱。 玲珑开心地笑着,双眸亮若星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十月下旬的时候, 扈刚终于回来了。 从他离开京城去福建, 到他回到京城,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去时天还热着, 现下已经入了冬, 人人都裹上了厚厚棉衣。 扈刚便在寒风中骑马回到了京城。 茶叶由镖局押送,晚些才到。他先来店铺里见玲珑, 和她详说这些天的经历。 “属下一直记得走前小姐叮嘱的话, 不怕慢, 不怕迟,东西好了才是最重要。因此到了那边细细查看, 细细地学。这才费了那么多天的功夫。” 扈刚叹道:“和他们打交道, 自有一番门道。光懂得茶不行, 还得知道看茶叶, 闻茶叶。用手拈一拈试触感。另外谈价钱也不是容易的事儿,一点点都得学。” 屋里生了火盆, 外面的寒气丝毫都影响不到屋里的暖意。 玲珑认真听着扈刚的话,不时地在个小本子上记几笔。 “您这是做什么?”几次三番下来,扈刚忍不住疑惑着问出了口,好奇地戳了戳那小本子。 玲珑正好记到了刚才一处关键的地方,边写边道:“听到自己不知道或者不理解的就记下来。万一哪天我也要做这种事情的话, 总还用得着。” 万一哪天她需要做这种购置茶叶的事情 此种话, 旁的高门小姐说出来, 让底下人听到怕是会觉得稀奇或者惊世骇俗。 可是程九与扈刚听闻后, 却没太大意外。甚至于会觉得, 自家小姐合该和旁人家的不一样。 扈刚把经历说完后,玲珑仔细查看过茶叶,指了其中一种,和程九说:“这种留上一些。那位太太来的话,推荐给她。” 之前那位写感谢信的太太,也还时不时地过来,买些茶叶自己喝。 玲珑一直没能碰到她。 不过,玲珑总是会叮嘱程九,哪些茶叶好,给那位太太留一些,到时候她来了好推荐给她。 对方也曾再写过信表达感谢之意。 虽然两人没再有甚交谈,却奇异地像是友人一般这样互相关注着。 两日之后,茶叶运到了京城品茗阁中。 镖局的人把茶卸下镖车。扈刚在一旁高兴得不住咧着嘴笑。 旁边不远处,程九却是看着镖车上的标记而脸色微变。 “这是金玉镖局押的镖?”他扭头去问扈刚。 扈刚连连点头,“是啊。金玉镖局是现下最大的镖局,信誉甚好,请他们放心。” 程九问他:“他们要价多少?” 扈刚说了个数字。 程九冷笑,“可你知道‘金玉镖局’的名字如何来的?虽然他们信誉极好,却也是用银子堆起来的。一向只接最贵最赚钱的生意,只要最贵的押镖钱。你觉得他们问你要这个数字正常?” 扈刚拧眉。 程九问:“当时接你镖的是谁?” 说到这个,扈刚来了精神,扬眉道:“也是巧了,他们少主刚好就在镖局的福建分号,他亲自接的镖。听我说是京城品茗阁的,他家少主非常热情,不住赞咱们是百年老字号。” 扈刚说得神采飞扬。 程九却是气得咬牙切齿。 “好你个魏风。”程九道:“这边都买完茶了,你小子还没出发?”说着气呼呼地大步回了屋里,砰地一下猛关上门。 屋门颤了几颤,震落一地墙粉。 十一月初,魏风姗姗来迟。 此人相貌不算出众,身材略矮,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看到旁边有玩杂耍的,他凑在人群中观看了好半晌,愣是没人觉得他是什么出名镖局的少东家,只看这人不住拍手叫好,是个性子活泛的。 越是离品茗阁近一些,魏风的小腿肚子就越是发颤。兜兜转转好半晌,没辙了,再晚下去怕是连命都要交待了,他只能恹恹地跑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刚进品茗阁的大门就被程九劈头盖脸训了一顿:“那么多天你做什么去了!枉我一再催你,说这儿缺人,赶紧滚过来管账。你倒好,在福建玩野了?” 魏风嘿嘿笑着,不住搓手。 “知道你急。”他讪讪着赔笑,“这不是在福建的时候结交了个有意思的人么,就多逗留些了时候。” 程九冷笑着,上去就是一脚。 魏风知道自己有错在先,硬生生受了。 程九指着账本道:“你的。” 魏风却没去拿,而是兴冲冲地跟在程九身后,不住地说:“你知道我遇到的那人多有趣吗?他去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遇到很多人。他还遇到过京城的一位大人,因为他姓乔,那位大人也姓乔,对方就认了他当义子。我说这事儿他沾光,往后入仕能够容易许多。他偏说他吃亏。你说这人好玩不?” 程九掏了掏耳朵,“去过很多地方?再多,能比得上你金玉镖局的少主去过的地方多?嗯?” 魏风:“这倒没有。” “少给我掰扯这些有的没的。”程九上去朝他肩膀捶了下,“赶紧干活。不然我扣你工钱。” 掌柜发了话,作为账房先生,魏风只能灰溜溜地赶紧去摸账本。 · 转眼到了腊月。 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为了不久将要到的除夕和新年。 腊月初八,女眷们要出门去寺里上香。郜家族学特意放了假,让小姐们可以跟着家人同去。 郜心兰和玲珑约好同往。 上午的时候,傅氏和玲珑坐了玲珑的车子去国公府门口等着。不多久,卢氏和郜心兰坐着的车子也驶了出来。 虽然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原本卢氏和傅氏关系却也算不得太好,不过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因着孩子们相熟,两人的关系在这几年里也慢慢好了起来。没事儿的时候时常走动。 傅氏和郜心兰下了车,交换了位置。傅氏去卢氏的车子上坐着说话。郜心兰则来了玲珑的车上玩。 虽然不是第一次坐玲珑的马车了,可是郜心兰还是忍不住羡慕地叹息着说:“你这车子可真好。漂亮又舒适,坐起来颠得也不厉害。七爷待你真不错。” 说罢,她忽地想起来一事,疑惑道:“这次怎的没见七爷?” 以前腊八上香的时候,若是郜七爷在,会带了飞翎卫在旁边和玲珑一同去一趟。 这次没见,莫不是人不在?或者是还在菖蒲苑,需要等一等? 其实最近有桩大案要查,郜世修并不在京中。郜心兰不清楚郜七爷的动向,玲珑却知道,便说:“出门办差去了。无需等七叔叔。” 飞翎卫的事儿,郜心兰压根就一知半解。 不止是她,就连府里其他人,飞翎卫的事情也是不敢多问,更何况问了也没用,根本得不到答案。 对于佩着翎羽的这些人,大家都是畏惧和远离的心理更多些。 到了寺里后,卢氏和傅氏先带着孩子们各自去与家人汇合。等到把各种事情叮嘱过后,二人又带着玲珑她们重新聚在一起。 卢氏和傅氏一同上香礼佛,又与大师谈经。 玲珑和郜心兰自然没有跟着去谈经,俩人就商议好跑到旁边去玩。 寺里已经来过多次,很是熟悉。更何况有丫鬟婆子跟着,寺中很多地方都有小沙弥在,有甚事情也可以求助他们。所以傅氏和卢氏并不担忧玲珑她们,笑着答应下来。 小树林旁边有几个小庙宇,平日里去的人不多。 郜心兰有悄悄话想和玲珑说,两人就把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让她们自去小庙宇玩着,不用跟过来。 两人就手牵着手往旁边僻静的地方去。越走越远,不多时,居然来到了一片从没到过的树林。 树林里,金黄的落叶散落在地面上,映着投下来的灿烂阳光,很是好看。 郜心兰和玲珑一时兴起,低着头在落叶间跳着玩,力求不踩到树叶。 两人正开心着,忽听不远处有隐隐的人声传来。听那肆无忌惮的笑声,有些像是沈芝雪。 玲珑机敏,瞬间想到现在如果挪动的话,很容易踩到旁边落下的枯叶,反而会惹了对方的注意,果断住了脚不再动。 郜心兰素来隐忍,看到有人后,下意识地不想和对方遇到,生怕再去冲突,于是也停住脚步不再挪动。 两人手握着手,一起放轻了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静等着。 谁曾想,这个决定倒是让她们有了意外的发现。 小树林中有两道身影穿过。竟然都是熟人。 一个是沈芝雪。 另一个则是穆二小姐穆少媛。 沈芝雪素来性子骄纵,说话音量也大。这回却是除了那几声笑之外,其余时候都在轻声细语,不知在和穆少媛说着什么。 这两个人离得颇远,也并没有往玲珑她们这边看。 可是,沈芝雪和穆少媛许是有事情要商量,走得很慢。 玲珑和郜心兰对视一眼,默契地继续僵站着没动。 大寒天里,没一会儿工夫,俩人交握的双手就湿了,汗津津的。风吹过,带起一股子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沈芝雪和穆少媛的身影已经消失。 玲珑和郜心兰都没动。 心里默默数着,估计着差不多再过去了有一盏茶时间了,两人方才松了口气,急急地往回走去。 顾妈妈她们已经等急了。 看到玲珑,顾妈妈上前道:“小姐去哪里了?怎的用了那么长时间?” 现下这儿除了顾妈妈外,还有侯府的几个伺候着拿东西的婆子。另外郜家那边,除了郜心兰贴身丫鬟外,也有其他的跟着伺候的人。 玲珑就道;“和心兰玩得久了点,去旁边空地上看小鸟去了。” “是啊。”郜心兰点点头,“寒天里,小鸟也不怕冷,在空地上跑来跑去的。” 丫鬟婆子们就笑。 顾妈妈神色放松后也跟着笑了。 · 刚才的事情其实是运气好。 无论玲珑还是郜心兰其实心里都明白,倘若沈芝雪或者穆少媛往她们这儿多瞧几眼,或是再往她们这边多走几步,都少不了要发现她们。如果两边真的当场碰上,以沈芝雪和穆少媛的脾气,私密事情被撞破,这事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会闹成什么样子,根本就未可知。 沈家人和穆家人私下见面本就十分奇特。 现下是以往根本瞧不起庶子之庶女穆少媛的沈芝雪,居然和穆少媛走到了一起。这事儿就愈发诡异起来。 若说两人之间没甚“谋算”,任谁也没法相信。 这次的遭遇让玲珑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那件事是在去傅家庄子摘葡萄时候发生的。如果不是再遇到了两人在一起,她那时候还以为自己是看错。 现下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穆少媛与沈芝雪过往甚密。倘若对方只说是偶遇,她和郜心兰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玲珑没把握自己能在这种事情里全身而退。且她并不知道穆少媛抱了什么样的目的,已经做了什么样的安排。 为了稳妥起见,她和郜心兰商议好,今日可不能再乱跑了。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没法处理。 郜心兰也是心里紧张得很,自然而然地答应下来。 之后玲珑和郜心兰没再远离长辈,而是跟在傅氏与卢氏身后,规规矩矩地穿梭在庙宇间。 寺里人多,总是有事儿要做,回到侯府,玲珑方才有空把今日见到的情形细细梳理。 看到穆少媛和沈芝雪在一起,玲珑有些吃惊,却并不觉得很出乎意料之外。 其实她早就隐隐地发现了些端倪。 上次在庄子里摘葡萄和大皇子的人对上时,玲珑就隐约看到人群后有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无疑是沈芝雪。 另外一名女子,年龄和沈芝雪差不多。只不过画了浓重的妆容,所以辨不清原本素颜会是怎样。 可玲珑当时就觉得莫名熟悉,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后因血迹的事儿病倒,暂时没能记起这一桩。 直到菖蒲苑内休养了几日后,她回忆起远远看到的那些情形,才恍然记起应该就是穆少媛。 毕竟一起成长了几年,能够从对方的动作和身形来辨出一二。不然的话,只那浓妆艳抹的样子,是绝不会往穆二小姐身上想的。 二十七那天回到府里,玲珑曾遣了冬菱去问二小姐在二十二那天的去向。 冬菱回来说,二小姐身子弱,一天都在青兰院歇息。袁老姨娘一直都在那边照顾她。中午的时候,袁老姨娘还去过厨房一趟,说二小姐想吃燕窝,让厨里炖一盅。 听闻这桩事后,玲珑只道自己是想错了,或许不过是有点像而已,毕竟当时人多嘈杂,看不甚清。 现下再看到穆少媛异状,再看到她和沈芝雪走在一起,玲珑便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玲珑暗自警惕,寻了傅氏说起此事。 如果穆少媛只是在自己家里耍点小手段,傅氏不会去管。可是沈家是什么人?大皇子是什么人?穆少媛如果和他们掺和到一起去,就不能不问了。 “这事儿我先记着。”傅氏道:“我会遣了人留心看着她。你且放心就是。” · 腊月下旬小年这天,玲珑一大早就起来了。 宫里早几日就遣了人来说,小年这日中午设宴,请了亲朋小摆几桌。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都不例外。玲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虽然说是小摆,可是宋家人都要到场,另外郜c孟c沈c穆四家也要来人。加上王妃们贵人们的外家,少说也得有个十来桌。 另人意外的人,徐太太竟然也答应了出席小年这天的午宴。 这件事还是郜太后遣了人来跟玲珑说的。 之前玲珑进宫见太后的时候,曾经趁着旁边没有旁人的时候,与太后提起过一次徐太太这事儿,告诉郜太后自己努力过了,可是对方就是不给机会。 “再这样下去,怕是没有机会认识的。”玲珑对此也很无奈,苦笑道:“有机会见的话,还有可能让关系慢慢好一些。连见的机会都没,也不知道往后会怎么样。” 而后她把自己赠茶的事情与郜太后讲了。 郜太后也觉得徐太太这做法不太妥当。 虽然九门极其重要,徐大人和徐太太伉俪情深,若是能够和九门提督的夫人关系好起来,往后郜家的路能够容易不少。可对方这样看不起玲珑,很有可能就是不愿和郜家结交。 这样的情形下,强硬逼着反倒是会适得其反。 郜太后便道:“我想法子让你们见一见吧。能成就成,不能成便罢。” 这次宴请想必就是太后娘娘想了办法来促成的。 难得徐太太肯答应。 或许,这次算得上是宋家家宴,参加的都是皇亲国戚与宋家沾亲带故的人家,或者是开国将领之家,想要攀附九门提督的人少一些。再或者,徐太太婉拒宫中宴请多次,这回再不肯好似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无论如何,能够见到人总是好的。 得了这个消息后,玲珑赶紧准备起来,想着借了这个机会结交一下。成或者不成,对方喜欢或者厌恶她,无论结果如何,好歹也是努力过的。 玲珑早起梳洗打扮后,去见侯爷和傅氏。 闲聊之时,傅氏似是不经意地和穆霖说道:“今日侯爷突然说要带上二小姐,也不知她有没有准备好的衣裳首饰。要不我遣了人去问问?” 玲珑听后心猛地提起。 姑母断然不会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打算提醒她,穆少媛今日也会过去,又因侯爷也在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故而这样侧面提点一句。 穆霖不甚在意地说:“无需为她多费功夫。不过是去长长见识而已,没什么。有她母亲在,你不用操心。” 傅氏笑道:“也是。二太太和袁老姨娘总会为她准备妥帖的。” 穆霖点点头没有说话。 玲珑便明白,应当就是袁老姨娘帮了忙。所以侯爷没有反驳姑母那句话。 又是袁老姨娘。 上次穆少媛离开青兰院悄悄去了西山,也是有袁老姨娘“陪在她的病床边”。 怪道穆少媛要想了法子让袁老姨娘重新在侯爷跟前得脸。原来是想让袁老姨娘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不知道穆少媛的用意是什么。 又闲聊了一小会儿工夫,穆家人陆续到齐。大家出发时,玲珑却是和傅氏她们道了别,并没有同穆家人一同走,而是往国公府菖蒲苑去。 即便没有和七叔叔提起过,可是,她就是觉得这样的家宴,跟着七叔叔一起过去更好。 没有原因。 看到玲珑出现,飞翎卫们都高兴得很,一路过去都打着招呼,“小姐来了?今儿天气有些冷。可得多穿一些。” 玲珑笑着和他们说着话。 长溪恰好往外走着,瞧见玲珑后,笑道:“爷在后头习武场呢。等会儿过来。小姐先去书房稍等片刻。”语毕,赶忙把玲珑请进了书房中。 帘子掀开,热气扑面而来。 玲珑解开斗篷。后面长溪顺手接了去,好生给她叠了,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书房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一点都不冷。 虽然入了冬,天气寒冷。可郜七爷自小习武,不惧寒。因此他的屋子里整个冬天都不生火盆。 现下这个情形倒是起了。 玲珑不由地朝火盆多看了两眼。 长溪发觉,笑道:“原本屋里是不生火盆的。七爷说,小姐今儿不会随着侯府的人去,一定会来菖蒲苑寻他,所以一大早就让人生了火盆暖着屋子,生怕凉着了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玲珑开心地绕着那火盆转来转去。连屋里何时又来了人也没发觉。 “原来你喜欢这盆。”含笑的低沉声从身后缓缓传来, “既是如此, 不如我遣了人把它送去侯府。” 玲珑欣喜回头,几步跑过去,拉着男人的衣袖开心地仰头,“七叔叔,你何时过来的。” “在你全心全意盯着那火盆的时候。”郜世修道:“为了看它, 连我进屋都没发觉。”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他,也不反驳。 看着她的笑颜, 郜世修忍俊不禁, 拿过斗篷给她披上, 牵了她的手往马车旁去。 · 皇上早已遣了人让指挥使大人过去见他。入了宫后, 郜世修前去静宁宫, 玲珑就带了冬菱和顾妈妈另择旁路去静安宫见郜太后。 这条路原本不是玲珑常走的。不过因为今日有宴请,她不耐烦总是强作笑容和旁人客套地打招呼, 索性择了小路去。一看到有人就往旁处绕, 不怕会迷路。 眼看着静安宫就在前面不远处了,好歹没有再另选旁路。结果在这道上就遇到了个老熟人。庄嬷嬷。 看到玲珑来了,庄嬷嬷笑着行礼, “婢子有事儿要求郡主,还望郡主答应。”说着指了顾妈妈, 又道:“今日有点忙不开,有事儿我需得找了顾妈妈商议。还请您行行好, 可把她让给我一两个时辰吧。” 比起庄嬷嬷, 顾妈妈在太后身边时间更久。想必是有甚事情不好解决, 所以寻了顾妈妈相帮。 玲珑笑着应了。 她时常在宫里住着,对这边的路熟悉非常。即便顾妈妈不在旁边陪着,她也不惧抄小径而走。更何况又有在东宫伺候过的冬菱跟着,现在距离静安宫也不算太远,路不算偏,无论如何她都能顺利到达。 庄嬷嬷忙唤了顾妈妈,两人脚步匆匆地往旁边偏殿去。 玲珑继续行着,没多久,却听不远处平时无人的地方有争执之声。 这旁边再过去一段路就到太后宫殿了。玲珑怕这争吵会影响到静安宫那边,于是打算过去看看。 黄氏今日参宴,到了宫里后首先见过了郜太后。 往年的时候,虽然皇上一直很器重老爷,可是太后娘娘与她不甚亲近,先郜皇后待她也并不和善。 有次她被人冤枉,郜太后和先郜皇后明明在场,明知事情真相,却是一句公道话也没有帮过她,让她颇为失望。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话少不太会打理人际关系的缘故。 好在老爷一直在外任职,等闲不会回京。即便回京,也有马老夫人善待着她照拂着她,所以她和马家的关系甚好,把对方当做正儿八经的亲戚看待。回京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马老夫人送茶去。 现下见到郜太后,双方都有点尴尬。 毕竟当年那件事情郜太后和她都不可能忘记。 于是礼貌性地谈了几句话,黄氏匆匆告辞。未免碰到人,择了小路走。一来二去有些迷路,绕来绕去还没寻到妥善的去处。 结果,在行至一个非常窄小的路上时,和对面过来的二人撞了个正着。 沈静玉和沈芝雪原是在宫里走走,到了这附近才惊觉距离郜太后的静安宫不远了。 她们不想和郜太后的人遇到,索性从旁边找了偏僻的小路而行。结果不太熟悉路,就和另外一位太太在半途相遇。 这条道路十分狭窄。即便沈静玉和沈芝雪同行,也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如果两人并行,势必要有人的裙摆被旁边的灌木给勾到。 今日前来参加宫宴,谁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前来,谁也不想衣衫破损狼狈地出现在宴席上。 如今有了另一方人出现在路上,少不得要有人退后让出路来。 沈静玉冷冷地看着对面那位太太。 今日因为是家宴,无需按品着装,黄氏身穿栗色菊花刺绣镶边对襟褙子,头戴赤金莲花簪,佩珍珠耳坠。除此之外,并未涂脂抹粉,也再无其他配饰。 黄氏幼时家道中落,贫苦长大,养成了朴素的习惯。夫君徐大人乃是寒门中武举出身,也不是奢侈的脾性。夫妻俩一道都是简朴而为,除了在喜好之物上很舍得砸钱之外,平素这些衣着穿戴大都是怎么舒适怎么来。 若非今日需要参加宫宴,黄氏也不会特意打扮一番。 可就是她这样特意打扮过的,在沈家姑侄俩看来,却还寒酸得可以。 “请让一下。”沈静玉语气不善地说。 这语气让黄氏柳眉轻蹙。 如果对方客气一点,她或许还会稍做退让。可她看了看对面那神色倨傲的姑侄—— “为何如此?原是我先来,”黄氏道,“要让也该是二位来让。” 她本就走的步子慢。这条路,她差不多走了三分之二了,而那对姑侄才刚走上来不过四五尺距离。 无论是从晚辈的礼貌来说,还是先后关系来说,都该是那两个人避让才对。 “凭什么。”沈芝雪从对方这位太太的衣着判断,对方应该就是个跟着权贵亲戚来打秋风的,不屑道:“我偏要说是我们先来的。你能如何。” “你这也太不讲理了!”黄氏身后冲出来一个丫鬟,气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先来的,自然是你们先让!” 她这语气让黄氏眉心紧拧。 沈芝雪的脾气一点就爆,登时驳斥,“我就不让你能怎样!” 黄氏笑道:“那就站在这儿,等人来评理。” 沈芝雪还欲再说,旁边那丫鬟又窜上前来,哼笑道:“你们就是仗着自己在京城认识的人多罢了。我们天天认识的人少,到时候你们如果转挑了偏心你们的人来评判,那可不划算。” 这“评理”二字是黄氏说出。 沈家姑侄本没还没接这个话茬,这丫鬟就把这句话倒扣在了对方那边。 沈芝雪气坏了,她也没料到一个丫鬟也会过来和她叫嚣,讥笑道:“哟,你可真是有胆色。这样乱扣盆子的事儿你也敢惹过来。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六姑是谁吗?就凭你个伺候人的也敢和我叫嚣,哪儿来的胆子!” 丫鬟哼道:“我管你是谁!你知道我们夫人是谁” “心梅!”黄氏呵斥道:“退下!” 名唤心梅的丫鬟非常不甘心,指了沈芝雪道:“太太您看她。” “退下。”黄氏冷冷地说:“若是不退,你且等着回去挨罚吧。” 张妈妈从后头上前来劝黄氏。 黄氏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这下子有理也成没理了。” 对方一看就是身份尊贵的大家小姐。 原本黄氏和她理论还说得过去。心梅这样一掺和,倒是显得是黄氏纵容家仆恶意生事,故意刁难对方。 黄氏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小路。 沈家姑侄得意地昂首离去。 走出几步的时候,沈芝雪还在和沈静玉嘀咕:“看那寒酸样子,说不定跟着哪个亲戚来打秋风的。居然一点规矩都不懂。纵得下人也没个样子。” 这话说得不高不低,随风飘来。 黄氏怒火中烧,没心情再从刚才的路行一回,就选了另一条路而走。 心梅刚才的气愤还没消去,对着黄氏的时候语气依然有些不善,“太太也忒好心了些。您什么身份?也值当给她们让路?旁人若是知道了,好的会说一句您宽宏大量心善。若是往不好听里讲,恐怕就是怯懦没主见了。” 黄氏淡淡地看着心梅,微笑,“原来你是这般想我的。” 语毕,她看也不看旁边的大丫鬟,继续前行,“原本我想着你照顾过母亲,替我进过孝,所以高看你几分。现下瞧来,许是我错了。以往太过纵容。” 黄氏一向脾气很好,从来不说难听的话,对下人也十分和善。这样的言语对她来说已经是十分严重的了。 心梅暗惊,忙上前赔罪。 黄氏却只和旁边的张妈妈讲话,根本不搭理她。 心梅气得咬着嘴唇,把唇边都咬得泛了白。 玲珑顺着之前的争吵声往前行时,恰好就看到了不远处而来的黄氏。 黄氏原本神色不佳,看到玲珑后却是瞬间面露笑意,快速上前来问道:“小东家怎的在这儿?” 她倒是没有太意外见到玲珑。 京城里权贵甚多,初次见到玲珑,她便觉得这位小东家无论品貌还是行事,都一定出自高门。只是她一向不去多问旁人私事,因此没有多说什么。 现下在宫里看到玲珑,黄氏便思量着这是哪一家的小姐。 玲珑笑道:“我来找表祖母。” 太子她要喊一声表兄。郜太后她一般都唤作表祖母。 黄氏听了这话,却在思量,这小姐怕是跟了自家表祖母同来参宴的。 想到张妈妈总说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再想到在宫里都能遇到也算是缘分,黄氏难得地想要主动开口询问这位小东家是哪一家的小姐。 结果不等她开口,旁边有个小太监脚步匆匆而来,看到玲珑就面露欣喜,急急地开了口。 “哎哟小姐,您可是到了。小的们寻了您半晌了都没找到人,还怕您走岔了呢。” 这小太监是太后的静安宫里伺候的。玲珑时常在静安宫小住,和宫人们十分熟悉。 刚才庄嬷嬷和顾妈妈往旁边去的时候,顺便叫了人去太后跟前回话,说长乐郡主到了。 郜太后欣喜非常,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忙让人来寻玲珑。 小太监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找到了人,赶紧催促玲珑去见太后。 玲珑只能和黄氏道别而去。 这里偏僻,平时甚少有宫人前来。刚才也没有宫人经过,黄氏想要喊了人问问刚才小姐是哪一家的都不成。 她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张妈妈瞧出了黄氏主动结交的意思,笑道:“等会儿宴席上可不就见到了。” 黄氏神色转为欣喜,颔首道:“是这个理儿。” 许是觉得今日的宴席有了期盼的关系,黄氏也不再择小路而走了,又见了个人宫人的时候,便专程喊了过来问清路怎么走。再往设宴处而行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玲珑和黄氏道别往静安宫去的时候,冬菱跟在她身后笑道:“原来是那位太太。可是不知是哪一家的。”又有些疑惑,“婢子总觉得她在哪儿见过似的。就是想不起来。” 冬菱唤了前头带路的小太监,“刚才那位太太是哪一家的?” 之前去往徐家送茶的是锦绣。见到了丫鬟心梅的也是锦绣。偏偏今日锦绣没来。 冬菱只在黄氏初次去品茗阁那天见过一回。 这小太监不过是个负责花草的,之前黄氏去见郜太后的时候,这小太监正在花房里除草,哪里晓得?他后来从花房出来,刚好遇到太后让人寻郡主,这才跑过来寻觅。 小太监抓抓头,苦着脸,“冬菱姑姑,您可别为难小的了。” 冬菱原本在东宫伺候,资历深,年岁小的这些无不恭敬唤她一声姑姑。 瞧着小太监苦哈哈的样子,冬菱笑道:“看你那傻样儿。好了不为难你了。一会儿见到就也知道了。” 原先郜太后那边倒是也没甚大事。就是几年前放到库里的三套茶具不知怎的寻不见了,偏偏还是郜太后很喜欢的。庄嬷嬷特意寻顾妈妈帮忙想想,帮忙找找。 好在东西终究寻到了,庄嬷嬷才放心下来。 顾妈妈就回到了玲珑身边伺候着。 黄氏初次到设宴处的时候,离开宴还很久。她知道位置都是固定下来的,提前去到场中也没甚用处。再看看已经到了的人里没有那个小东家,索性脚步一转去了旁处散步。 因为她多年不在京中,识得她的人很少,一路过去没甚人搭理,倒是乐得个轻松自在。 等她转一圈回来,宴席将要开始。 黄氏自报家门,宫人们引领她前去,还恭敬地和她解释。 “太太的位置是太后娘娘特意叮嘱过的。因您和马老夫人相熟,所以设在了马老夫人与长乐郡主之间。”说到这儿,引路的小宫女不由得露出微笑,“长乐郡主脾气很好的,人很和善。您和她多处处就知道了。” 旁边那位年长的公公笑着附和。 虽然宫女这样说,黄氏却并不完全相信。 那位郡主她不知道,郜七爷她却是见过。 指挥使大人行事果决狠辣,在福建办案,雷厉风行接连捉拿十余官员。使得官员们听闻他的名号后无不色变。 不过百姓们倒是很喜欢那个冷面煞神。贪官污吏迫害百姓已久,指挥使大人此举深得人心。 老爷曾经称赞郜七爷有乃父之风。当年定国公征战沙场,敌人闻风丧胆,甚是英武。 黄氏听说,老爷被提任九门提督还是郜七爷在皇上跟前提议的。 只不过这些事儿,老爷不甚确定,她也不敢轻信。 想到听闻郜七爷十分疼爱那位异姓侄女,黄氏就有些不太确定。也不知那个手段狠厉的男人能把小姑娘娇成什么样子。 缓缓前行,黄氏当先看到了前面的马老夫人。 她朝马老夫人颔首示意,落座后,这才侧首望向旁边的少女。先是看到了她的衣裳,有些眼熟。再往上细瞧 “小东家!”黄氏愕然说道。 玲珑亦是震惊,“您就是徐太太?” 马老夫人年岁大了,看到素来冷静的两个晚辈这样一惊一乍的样子,慈爱地笑着,让人过来斟茶,“来来,喝口水。都歇歇。有话好好说。” 玲珑和黄氏相视而笑,拿着茶盏以茶代酒,互敬一杯。 沈静玉和沈芝雪远远地看到了那一幕。 沈芝雪不由冷哼,“原来是傅家打秋风的亲戚。怪道那么寒酸。” 旁边梁太太离得不远,听到这话后,笑道:“我可是没看到什么傅家亲戚。只瞧见了徐太太和长乐郡主关系甚好。” 自打几年前那次沈芝雪和玲珑的茶道比试后,梁太太就厌恶了沈芝雪的那副做派,欣赏长乐郡主的为人。后来两人茶铺交接,她更觉长乐郡主坦荡真诚。相较之下,沈家姑侄那副做派就更没法看了。 因此听见沈芝雪在那边说玲珑的不好,梁太太主动开口相助。 听闻那个“打秋风”的竟然就是九门提督之妻后,沈芝雪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沈静玉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冷冷地瞪了沈芝雪一眼。 “这是怪我了?”沈芝雪气道:“之前不是六姑先开口让她让路的?我才帮的六姑。如果六姑不先说叫她让路,我或许还会主动把路让出来。” 沈静玉抿了口茶,道:“我没让你把人惹怒。再说了,”她侧头瞥一眼沈芝雪,“以你的脾气,哪里会主动相让。” 沈芝雪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搭理沈静玉了。 · 因为有了玲珑之前的提醒,怀宁侯府的亲眷到了宫里后,傅氏一直牢牢地紧盯着穆少媛,谨防她做出什么事儿来。 穆少媛几次三番地想要离开她的旁边,甚至于“不小心”摘花时候弄破了手,傅氏也没让她离开视线。 “出了那么多的血。可是需要包扎?”傅氏身边的郑妈妈关切地问着穆少媛,“既然如此,不如婢子带了您去太后娘娘那儿找太医看看。被扎到手可不是小事,万一感染那就麻烦了。” 无论穆少媛用什么样的借口都没能离开傅氏的掌控范围。 郑妈妈和红霜她们轮番地盯着她,连她内急去解决个人问题,都有傅氏的丫鬟一起进去。 穆少媛急得冒火。宴席开始后一不小心吃得太快,烫了唇舌,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红霜看到了,面露焦急,递了杯茶,“是不是呛到了?二小姐喝口茶冲冲。” 穆少媛接过去喝了一口。 茶很烫。 烫得之前的伤处更疼更厉害了。 她气得想摔杯子,看看周围都是高门女眷,再不就是伺候的宫人。于是只能把气咽下去。 穆少媛眼泪汪汪地望着隔壁桌的傅氏,细声细气地说:“这茶水太烫了,我c我烫得难受。” 她声音有点大。除了她这桌外,旁边两桌上的太太们也能听到。 同桌的穆少宜看到后,忍不住道:“二姐姐,你太娇气了。平时娇气点没什么,现下在外头参宴,可得大方点。” 旁边两桌的太太们听了穆少宜的话后,这便知道了眼前落泪的是穆家庶出的二小姐。 这次参宴的都是正房太太和嫡女们。像穆少媛这样混进来的庶女,还真没几个。 正房太太们见这庶女非但不给自家嫡祖母长脸面,反而要说嫡祖母的不是,纷纷在旁议论。 “既然这样娇气,倒不如在家里待着,出来作甚?” “可不是。侯夫人大人大量,带了她出门长见识,却还这般小家子气。” “还不如家中其他嫡女们大方。” 穆少媛一听,泪是真心哗啦啦落了下来。 原想着借了机会让人知道她的委屈,哪里想到居然会遭到数落? 看她哭得伤心,太太们更是瞧不上她,悄声吩咐自家女儿们,可不能和这样的人结交。 · 酒过三巡,宴席上气氛高涨。 因为有马老夫人和黄氏在,特别是新结交了黄氏,玲珑这次没有提前离席。即便周遭酒气肆意,她依然和黄氏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茶道,丝毫都不觉得难捱。 谁知这一多留,就出了点意外。 一直到大皇子宋奉慎执了酒杯到桌前,玲珑方才恍然惊觉,上次这人没能成事,又来折腾了。 “上次中秋宴,我便想着敬长乐郡主一杯,想要谢谢你照顾祖母多年。”宋奉慎拿了两个酒杯,自己捏着一个,另一个放到了玲珑跟前,“只是上回郡主走得早。没能成。这次这杯酒,郡主总能喝了吧?” 宋奉慎低头望向坐着的玲珑,挂着一贯的微笑,目光沉沉。 玲珑知道,这杯酒这次躲过去了,下次还不一定能躲过。但是她酒量不好,素来不爱饮酒,倘若这次应下了,下次又该如何? 斟酌过后,玲珑起身微笑,“这酒我本该接下。只不过我酒量不好,怕是要说声对不住了。” 想到宋奉慎用的是“照顾祖母”的名义,牵扯到了郜太后,玲珑略一停顿,又说:“不若我以茶代酒” “以茶代酒怕是说不过去吧。”宋奉慎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大声说着,紧逼道:“我以诚意来敬你,你竟是用茶来糊弄我么?” 他话语中透着醉醺醺的味道。即便是做得过了火,后面也可以说自己喝醉了来开脱。 傅氏和郜家的几位见情况不对,准备过来帮玲珑。 谁知她们还没起身,玲珑身边已经有人站了起来,帮她拿起了宋奉慎放过来的那杯酒。 “傅四小姐酒量不好,喝不得酒。我虽和她只共同参宴这一回,却发现她滴酒不沾。旁人劝酒敬酒,也都是越过傅四小姐去,显然人人都知道她酒量不好一事。但是,大皇子非要端了酒来,非要她喝了这杯,恐怕也不能让这杯子总满着。” 黄氏端着酒杯,平静地说:“不若这样。傅四小姐以茶代酒来回敬,我代傅四小姐喝了这杯酒。虽然于礼数不合,却是我答谢傅四小姐多次相帮的一片心意。” 说罢,黄氏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宋奉慎顿时神色阴沉了下来。片刻后,硬是露出个惯常的微笑,把酒给喝了。 宋奉慎双眸含怒嘴边挂笑地转身而去。 不等他走远,就听后面传来了软软糯糯的少女声。 “多谢徐太太相助。我平素不喝酒,一饮即醉,大家对我多有关照,从不相迫。” 玲珑缓缓说着,自顾自拿新杯倒了一杯酒,扬手举起,“此次破例,我饮一杯。来谢谢大家的关照,谢谢徐太太的帮忙。” 语毕,她执杯一饮而尽。 宴席正好到气氛浓烈之时。 看到长乐郡主这样干脆利落的样子,众人纷纷叫好。 宋奉慎猛然回头。 长乐这样做实在是给他难堪。不肯喝了他的酒,却在他离开后主动给别人敬酒。 细观不远处的郜太后,竟是也赞赏微笑地看着这一幕。显然是喜欢长乐郡主这般的处理方式。 太子妃甚至遣了人上前去,捧了醒酒汤给长乐。 宋奉慎没料到,原本他想让这臭丫头出糗,最后却成他自己彻底丢了脸面。 旁边长随看情况不对劝他离去。让宋奉慎冷冰冰瞪了一眼后,被那寒意骇到,不敢再开口。 · 玲珑的酒量真的算不得好。甚至是,非常差。 逞强饮过那一杯后,她不敢离开马老夫人和徐太太身边。 她知道七叔叔今日有事和皇上商议,就连宴席上也是坐在了皇上身边,不时低语。不然的话,那宋奉慎根本就没机会走到她桌旁。 玲珑不知七叔叔那边事情好了没。生怕自己撑不过去,赶紧遣了冬菱,暗自吩咐:“快去找七叔叔。快!” 只希望在她彻底醉了之前,七叔叔能够赶到这儿接走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皇上和郜七爷谈论事情的时候, 冬菱不敢过去打扰。 宋繁时的坐席离皇上不远,瞧见了在旁边团团转的冬菱, 顾不上遣了人来问了,亲自到了她旁边问道:“怎么了这是?” 想到刚刚听闻的玲珑在女眷席上的“壮举”,宋繁时忙追问:“是不是你家小姐有什么事儿?”说着就要往那边去。 冬菱赶紧喊住了他, 笑道:“没事儿。就是小姐有事要寻七爷, 让我过来说一声。” 思及小姐说的是只叫七爷过来, 冬菱又道:“小姐现下虽然会醉, 可是有马老夫人和徐太太在,不会有甚大碍。” 原本宋繁时还十分坚持着过去, 听闻了马老夫人也在后,脚步踟蹰起来。 一是有这位老人家在, 肯定会看好玲珑,不会让她出什么事儿。 二来, 可能是辈分的关系, 这位老人家一直把他当做小小孩看待。总觉得他还年少,需要多加历练。即便他去了, 马老夫人也不一定准许他帮玲珑的忙。 思来想去,宋繁时叹了口气, 脚步一转去了郜世修那边的方向。 “我去看看怎样了。”宋繁时道, “倘若她不太好的话, 我让小舅公过去看看。” 郜世修身份高贵能力卓绝。 有他插手的话, 马老夫人便不会阻着了。 宋繁时在皇上跟前焦灼地等着, 没多会儿, 见皇上和郜七爷商议已毕,就赶紧上前,趁着郜世修起身离座的时候小声把事情告诉了他。 郜世修没料到玲珑竟是饮了酒。当即什么也顾不上了,疾步就往女眷那边去。 还没离近,抬眼看过去,便见玲珑已然醉得厉害。 现下她白皙的脸颊上满是绯红,水汪汪双眸中满是迷离光华,巧笑嫣然的模样异常明艳。 让人挪不开眼。 郜世修愣了一愣后赶紧大步上前。走了一段路后,听闻身边女眷们的笑语声,恍然惊觉不甚妥当,就让冬菱和顾妈妈把人扶出来。 马老夫人和徐太太远远地看到了郜七爷,这才点头放心地让冬菱她们把人带走。 刚刚出了宴席,郜世修之前遣了人去叫的轿子已经来到。 因为不想让旁人看到玲珑醉酒的模样,郜世修特意让轿子停在了避开人群的位置。 这是一处近处的一个无人居住的偏殿。没甚光亮,打着四个灯笼方才能够照到周围的丈许位置。 抬轿的是飞翎卫,都是自己人。 郜世修亲自扶了玲珑,让她在轿中坐好。 玲珑却是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是七叔叔。自打发现这一点后,她就拽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郜世修试了几次都没能让她松手。他又舍不得去用力掰她手指。左右四周没有旁人在,这轿子又甚是宽大,他索性一起坐了进去。 轿子抬起,晃晃悠悠。 玲珑坐不稳。靠在七叔叔身侧,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 郜世修就也由着她。 从轿子上转到马车的时候,玲珑已经睡熟。 郜世修抱了她进车子。两人一同乘车,他怕她睡得不舒服,就半搂着她让她躺在他怀里。 一路回了菖蒲苑。 郜世修想要抱了玲珑下车子,谁知她睡了一路后,已经半迷糊着醒来。却是怎么也不肯让他抱着,非让他背着。 郜世修好声好语地劝着,“背着的话怕你会乱晃,不舒服。不若抱了你过去稳妥些。” 可是醉了酒的人哪里是劝得住的? 玲珑不肯,醉眼迷离地踹了他几下,语气很是轻蔑地道:“你背不动就直说。” 一来二去的没能行。 指挥使大人叹了口气,只能依了她,俯身将她背起。 “愿望”得逞后,玲珑就乖巧听话了许多。 搂着他的脖颈,趴在他的肩头,她侧着脸和他乐呵呵地说:“七叔叔是坏人。许久都不背我了。太坏了。” 郜世修无奈,侧过头,在她耳边说:“你已长大,这样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玲珑扁了扁嘴,在他肩膀上磨磨下巴,不再吭声。 郜世修不愿看到她这样不开心的样子,顿了顿,缓声道:“即便不成体统,你若喜欢,我也依了你就是。” 玲珑瞬间开心起来。搂紧他的脖子,探首往前,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下。 郜世修怔住,瞬间停下步子。 薄唇微张,他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耳边响起了轻缓绵长的呼吸。 原来她心愿得逞后居然很快又睡了过去。 郜世修摇头低笑,喃喃说了句“这丫头”,双手用力,脊背更弯一些,把背后少女扶好,这才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慢慢前行进屋去。 · 看到穆少媛在宫里所做的一切“努力”后,傅氏心里有了数,把她看管得很牢。就连过年时候也是如此。到了正月十五看花灯,旁的姑娘们都出门去了,唯独她,被傅氏叫到了屋子里帮忙收拾绣品。 穆少媛趁了机会找侯爷穆霖,细声细气地说:“原本我是该听着夫人的话留下来,我也心甘情愿如此。只是独我一个这般,恐怕府里下人会以为夫人苛待我,继而传出不好的话来。” 虽然她是这般说,而且柔柔弱弱的样子瞧着非常诚恳,可穆霖还是从里头听出了些怨怼来。 穆霖很尊重妻子傅氏。傅家儿女的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傅氏在他跟前也没说过穆少媛什么坏话。相较之下,这个孙女儿做事就显得小气太过计较。 “你祖母也是为你好。”穆霖道:“宛姐儿出嫁后,你在家中姐妹里便是头一个。帮忙祖母料理家中事务,上手后往后到了婆家也能顺手许多。” 宛姐儿便是大房的大小姐穆少宛。因为嫁的远,轻易回不了京城一趟。除了她外,同辈的小姐里,穆少媛是年龄最长的。 穆少媛被穆霖的几句话堵得脸通红。绞紧了手帕却无可奈何。 过了年后,陆氏相继给穆少媛相了几门亲事。 穆霖也觉陆氏行事不够大方,居然寻的都是商贾之家。不过这些人家品行都不错,在当地都甚有名望。所以穆霖也就让傅氏帮忙多观望看看,若是有哪家不错的话就定下来。 约莫到了夏日的时候,穆少媛方才从袁老姨娘这儿听到这个消息。 她不甘心,去寻祖父穆霖。 穆霖原本还觉得这个孩子乖巧懂事,可是自打她一次次越过了嫡母陆氏和祖母傅氏来寻他开始,穆霖对穆少媛的看法就越来越有改变。 这次穆少媛寻他,依然还是想要把婚事往后拖。 为了劝动穆霖,她甚至于还把沈家六姑娘一直未嫁的事情说了出来。 穆霖恼了,指了她道:“你竟是与她比较!” 穆霖是看不上沈家人所以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沈静玉毕竟是沈皇后嫡亲的妹妹,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明白的好。 故而穆霖话锋一转又道:“沈家六姑娘是作为在家居士为嫡姐祈福而不嫁。她甚至还抛出来话,若是不能寻到合意亲事的话,就一辈子在家为嫡姐祈福。你若是肯一辈子不嫁,我便为你推了这所有亲事。如何?” 沈静玉那番话其实很能被人诟病。 若真心为姐姐祈福,何至于说“若不能寻到合意亲事”这样的话来?任谁听了,都知道那是在给郜七爷压力。 可是沈家老太太纵着她,又有沈大将军在后给她撑腰。她再用上给嫡姐祈福的名头来,即便话中多有问题,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穆少媛没料到穆霖会这样斥责她。她也没料到,沈静玉的事情竟然是这么个细节。 平时陆氏看管她很紧,她轻易无法出门,很多消息无法知晓。 至于沈家人,她能见到对方c能和对方谈交易的时候,她们还能对她客气几分。她见不到她们的时候,那几人对她便不管不问,从不主动想办法悄悄联系她。 是以很多京中的事情她都知道得一知半解,并不详尽。 连可以依靠的侯爷也不再帮忙,穆少媛之后直接病倒,卧床不起。 这一病就是大半年。又一年新年临近了也不见好。 腊月里,傅氏和二太太陆氏看好了两户人家。 傅氏不帮忙做决定,和穆霖说由陆氏从中择出一个来便好。 这门亲事拖得太久,久到再不定下来的话,侯府真要惹来非议了。 原先穆少媛年纪虽大,却也不至于太过分,毕竟高门大户家的女儿多留几年也是有的。可是这么一年年下去,再不嫁人的话,旁人少不得说穆家待庶女不好,硬是留了她在家中蹉跎了年华。 更何况,穆少媛后面还有几个妹妹与堂妹。长幼有序,她不出嫁的话,后面已经订了亲的双胞胎姐妹俩和穆少宜的婚事也给卡住。 谁知还没定下和哪家结亲,事情却是突然有了变化。 只因先前和穆少媛定亲的那户人家突然遣了个管事来,说自家少爷的腿已经治好,并未跛足。又道想重新结亲。 知道对方的想法后,穆霖沉吟道:“这恐怕不太妥当。” 说不太妥当,其实就是因为当初是穆家悔的婚,他怕往后穆少媛嫁过去了也要受磋磨。倒不如就此作罢,各人另择良缘。 “侯爷不必忧虑。”那管事笑道:“少爷原也知道是自己不小心伤了腿才让您心中忧虑,方才退了婚事。如今二小姐一直等着他未曾定亲,他深感歉意,也深受感动,特意前来求娶。” 之前退亲是穆霖做的主。 穆霖并未和对方说是穆少媛不同意所以退婚,而是把事情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是以对方一直不知穆少媛对于这桩亲事的态度。对方又见穆少媛一直未曾许婚,方才有了这般阴差阳错的想法,以为穆少媛还在记着先前的婚事。 看怀宁侯一直沉默不语,管事生怕诚意显得不够,特意添了句:“我们老爷许诺,聘礼较之之前翻倍。以示歉意。” 侯府定然不会缺哪些银子。 不过聘礼的多寡起码显示了对方对于这门亲事的看重程度。 穆霖斟酌许久后,终于点了头。 说起来,那户人家做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次就连袁老姨娘都不好多说什么,没有去多劝穆少媛。 穆少媛因此而病倒。断断续续没能好全,过了年后入了春方才有些好转。 这年春末,侯府里一派喜气洋洋。 一来玲珑刚刚过了十四岁生辰,虽未及笄,却也是大姑娘了。傅氏高高兴兴地为她添置衣衫,开始带她多去各处走动。往后嫁了人,这时候结交的关系都会有助益。 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三爷穆承辂将要领兵回京。 穆承辂接连立下战功,去年冬日的时候,更是亲自领兵活捉对方将领。 皇上大喜,在百官面前拊掌称赞,钦封他为正四品防守尉。这次得胜归来,穆承辂还要进宫领赏。 得知侯府要为将要归来的穆三爷大摆宴席,穆少媛拖着病体也多打探了几句。回来后,她气色好了不少,甚至还求到了穆霖的跟前,说原先是自己不好,希望祖父看在她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她。 穆霖甚是欣慰,觉得她难得想通。又让人去给她置备了两套新的春衫和一套新首饰,等到庆功宴的时候好穿戴。 傅氏倒是和穆霖的想法不甚相同。 不过,她不会当面驳了侯爷的意思,只暗中叮嘱郑妈妈,到时候把穆少媛盯紧一些,莫要让这人在宴席的时候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安排好穆少媛的事情后,傅氏又吩咐人去准备庆功宴的事情。 想到争气的儿子,傅氏的心中喜悦且欣慰。 原本作为侯府嫡子,穆承辂就得了不少人家的青睐。自打他得胜且被提拔的消息传出后,他就更加被看好,越来越多府里有未嫁嫡女的高门大户开始注意到他,频繁和侯府交往起来。 前些日子和京中相熟的太太们相聚的时候,有几位太太还不住和傅氏打探穆承辂的消息,隐隐透露了想要结亲的意思。 傅氏一一婉拒,只说是再等等看。 其实她是另有打算。思量着自己身边看大的两个孩子能够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不怪傅氏有私心。 她很喜欢玲珑,一心想着玲珑嫁得好了才能够放心。 儿子穆承辂为人正直,心好,肯上进。武艺好,有军功在身,前途一片光明。 更何况穆承辂秉承了傅家人专一的好处,不肯纳妾,直言往后只娶一妻。倘若玲珑嫁给他,有他爱护着,一定能够过得舒心。 另一方面,她也希望儿子娶个好妻子。 玲珑在她看来简直是没有一丁点儿的缺点。作为妻子作为儿媳,她都满意的很。 身为婆母,她绝对不会委屈了玲珑。 怎么看这都是一桩好亲事。 傅氏的意思,穆霖也是知道的。傅家人也知晓。 只不过穆承辂还没回京,傅氏想要儿子有了立业的根本后再谈亲事,于是这事儿就没有对外人说起过。 近几年,但凡有旁人透露想要结亲的意思,傅氏都说是想多留玲珑两年,暂时不谈。至今玲珑年到十四,这借口已经用了好些年。 现下穆承辂得胜荣耀而归,这事儿总算是可以好好打算下了。 傅氏心里欢喜。心里的种种思绪不好和旁人说,索性把宴席搞得有声有色。又千叮咛万嘱咐,到时候的宴席绝对不能出丁点儿的错儿。 得知三哥要回来的消息,玲珑亦是开心得不行。一连几天都乐呵呵的,就连走路的时候,都脚步轻盈得很。 用郜心兰的话说,那就是已经达到了看上去飘然若仙的境地。 玲珑笑眯眯地和郜心兰道:“我不管你是出于何意,只权当你这是在赞我好看了。” 郜心兰就掩着口笑,却也没反对。 她知道玲珑不过是句玩笑话,可她真觉得自己这位好友漂亮的紧,所以听了这玩笑话,反而觉得非常在理。 两人现下依然在族学里读书。只不过两个人每种课学的好坏程度不甚相同,所以到了后期可以学习的科目多起来后,会时常去学不同课程。 虽然见面的机会被往常少了些,但是两个人感情依然好。 郜心兰并不怕玲珑会恼,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记得你和这个三哥,相处时间不久。倘若再见面,会不会生疏啊?” 她这般的担心并非毫无缘由。 郜心兰的父亲郜五爷是军中将领。 郜五爷所在之处路途遥远条件艰苦。且北方部族异常骁勇善战,他镇守北疆,片刻也不能放松警惕,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有空闲。 因他长年镇守边关,甚少归家,如今算来,郜心兰已经好几年未曾见到他了。 每每想到父亲,郜心兰的心里就恍然生出疏离陌生的感觉。 她不知道玲珑会不会也这样。 玲珑想了想,认真地道:“刚开始可能有点陌生。”毕竟好几年过去,她长大了,三哥也肯定成长了许多,“不过熟悉起来应该就不会了。” 穆承辂人很好。 每每给姑母寄信的时候,这位三哥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也会给她寄一封信来。 如果没有想到说什么,他就会给她寄各种好玩的小东西。 南疆那边的饰物和这边不甚相同。他寄来的很多小物品玲珑都是头回见,非常喜欢。 这天在学堂里,玲珑和郜心兰谈的最多的就是她的三哥和郜心兰的父亲。 待到两人分别后,玲珑去往菖蒲苑的时候,脑海中想着的还是和三哥有关的种种话题。 问过七叔叔在书房后,她脚步轻快地迈步而入。见七叔叔在看书,也不去打扰他,而是转到了专给她准备的小桌子旁,把书册摊开,从书中取出一个小银饰来,仔细端详。 郜世修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她开口。 抬眸去看,才发现她正盯着一个银做的小饰物目不转睛,显然全副心思都在那上面。 那小东西并不值多少银子。因是南方部落异族特有之物,所以其他地方等闲见不到,显得珍贵许多。 郜世修掩唇轻咳一声。 玲珑听到后有些心慌,紧张地问:“七叔叔身子不舒服?” “倒也没什么。”郜世修道:“只最近天气干燥,略有不适。” 玲珑想了想,“我回去后弄些蜂蜜茶,七叔叔记得经常喝一些,应该可以缓解。” 记得他不爱吃甜食,她不忘叮嘱:“可不能因为不喜欢而丢掉。”复又强调,“毕竟是我花了心思做的。” 郜世修莞尔,轻笑着“嗯”了声。 玲珑便高兴地笑了。 和原先的小姑娘家模样不同,如今的她已经显现少女体态,五官愈发秾丽,一颦一笑更是明媚动人。 郜世修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后眼帘微垂,“他回来你很高兴?” 虽然他没有明说,可玲珑知道,七叔叔口中说的那个人就是三哥穆承辂。 “是啊。”玲珑开心地说:“前些天扈刚去了趟临安,进了些明前龙井。我瞧着不错,打算送一些给三哥,庆祝他凯旋归来。” 郜世修好心提醒她,“扈刚离开前你分明说过,如果带回的明前龙井不错的话,要送给我。” “是啊。”玲珑点点头,“七叔叔肯定有份。三哥也有份。”想想又道:“不如这样。你们一人一半?” 原本或许是能够得到全部。 现在却成了只一半。 修长的指微微屈起,轻叩桌案。郜世修并未答话,只凤眸微眯,沉默地望着窗外飘动的浮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从菖蒲苑离开的时候, 飞翎卫帮忙扛了两个箱子出来,放到玲珑的马车上。 回到侯府,玲珑先去见傅氏。 冬菱和红玉两人差了几名粗壮婆子帮忙去搬箱子。 晩香院伺候的都知道这是郜七爷又给小姐衣裳首饰了,九成九是为了几天后三爷回来的宴席做准备。 有个名唤杏儿的小丫鬟探头探脑地看着箱子进了屋, 见红玉出来了,就问她,“红玉姐,这是七爷送的吧?不知小姐到时候要穿哪一身衣裳?” 这杏儿是在院子里做粗使活计的, 没有小姐同意的话, 等闲不能进到屋里去。所以不能跟着婆子进去帮忙。 听了她的问话后,红玉还没开口, 旁边冬菱朝红玉使了个眼色。 毕竟两人已经共事多年,红玉一看就知道冬菱让她随便乱说。于是顿了顿, 含糊说道:“八成是银红色杭绸绣百蝶的一件吧。” 杏儿甜甜地赞叹,“小姐穿银红色肯定好看。” 红玉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拉着冬菱快步进了屋,掩上门问:“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事?” 这次的衣裳里, 既没有银红色的, 也没绣百蝶的。她刚才那一说, 当真是胡乱编的。 “无事献殷勤,肯定有鬼。”冬菱指着院子里的方向,“上次我和顾妈妈看天气好, 在院子里给小姐晒书, 她也凑过来问这问那的。肯定有问题。往后那杏儿再问什么, 你只管随口乱说。怎么错的怎么来。这种人目光短浅得很,说不得几天后就会露出马脚了。” 红玉虽然觉得就这么一两次好像也说明不了问题,但冬菱是宫里伺候过的,看人看事肯定有自己的一套,就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应下。 两人要往外走的时候,冬菱又道:“你和红霞也说声,警醒着些。” 至于顾妈妈和锦绣,本身都十分谨慎,倒是不用担心什么。不过,想到杏儿问的是有关过几日宴席上的事情,冬菱就去寻了顾妈妈,打算提早做些准备,免得那小丫鬟在说出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来。 “依着妈妈看,要不要寻个错处把她赶出晩香院去?”冬菱悄声问。 “这倒不必。”顾妈妈正在给玲珑挑选首饰,屋里没有旁的人在,却也压低了声音:“把她赶出去,那些人若是有心,就还会想法子找第二个c第三个。倒不如先留着她,到时候见机行事。你瞧这个耳坠如何?我看非常精致。要不然那天小姐佩着它?” 冬菱觉得顾妈妈的话言之有理,遂没再多提这个,转而商议起那日给小姐的穿着打扮来。 · 玲珑知道过几日三哥回来后家里会忙碌许多,趁着大军还没回京,抽空去了品茗阁一趟。 其实一切步入正轨后,倘若无事,她可以连续多天不去也没关系。 但是前些天扈刚给她去了封信,说是见面后有事详谈。 她知道是之前让扈刚去探听之事有了眉目。不便在信里细说,只能趁着有些时间尽快到店里去商议。 前一天扈刚已经回来了。这日玲珑下午无事,直接去了品茗阁。 店里有不少客人在。 伙计们做事勤快又麻利,细心地和顾客们介绍店里的种种新茶。 玲珑带着冬菱和锦绣去到后院。和程九说了几句话后,扈刚就过来了。玲珑便以谈论新茶品种为由把他叫到了屋里。 屋门闭合后,扈刚先是在窗户和门边静等了会儿,确认周围确实没有旁人在,方才回身走到屋中,在玲珑身边挨着落了座。 “小姐。”他用很轻地声音道:“这次属下过去,认识了一个人。和他一同办货,稍微熟悉了些。” 扈刚说出了一个名字。 玲珑摇头表示不知道此人。 扈刚道:“他是接手东升茶庄的人。” 东升茶庄! 玲珑蓦地一惊。 她没料到扈刚竟是真的打听到了和这相关之事。 当初她坚持要开茶铺c从福建进茶,便是为了这个原因。 因着福建的茶叶好,晋商中的茶商多从福建进茶。若让人多去那里的话,少不得能结识许多晋商。 晋商自成一派,很是团结。倘若和他们熟悉起来的话,或许能探听到不少消息。 譬如,有关东升茶庄原东家王成的事情。 玲珑怔怔的,双手不自觉用力,抠紧了桌案边。 扈刚见后暗暗叹息。 他也是当初去往蜀中的飞翎卫之一,对于玲珑的被救过程十分明了。 他知道小姐的父亲是晋中茶商,听闻玲珑让他和晋商打好关系,顺便打听多年前东升茶庄有关的消息时,心里便约莫有了数。 看到小姐这般,扈刚很是替小姐难过。迟疑了下,把那时的事情大致说来与她听。 “也是巧了。我去那里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接手东升茶庄的人。他原是铺子里的掌柜,因为东家” 扈刚顿了顿,略去王成的名字不提,“离开的仓促,他就以很低的价格接手了铺子。原东家待他很好,因此那段时间铺子里有异状,他观察得很仔细,又与我讲了一些。只是我和他算不得十分熟悉,他的话语真假掺半,一时间还分不出哪些可信。不过,我和他已经认识,还约好了以后可以互相拜访。往后去福建进茶时,若是遇见了也一同饮酒品茶。” 飞翎卫擅长审讯和逼供,各个机敏谨慎。且,一旦认准了自己的上峰或者主人,便十分忠心。 原先扈刚是郜七爷的手下,便忠心与郜七爷。现下他跟了长乐郡主,自然只忠于她,绝无二心。 玲珑原是想培养亲信之人去进茶。谁曾想刚好遇到扈刚自荐。 原本她就知道扈刚为人可靠,又十分信得过七叔叔培养出来的人,因此在扈刚第二次进货的时候,就开始把自己的目的悄悄告诉他。 之前扈刚以为几年前在蜀中遇到的是流匪作案,没有多想。现下知道事情或许另有隐情,不免开始担心玲珑的状况。 “小姐。”明知周围没有人在,外头也没有人可以听到两人的声音,扈刚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声音压得愈发低了些,问:“您当真不准备把这些告诉七爷么?” 扈刚也是这一次遇到了此人后,方才恍然惊觉,明白小姐这些计划都是为了什么。 一个姑娘家,为了家人的突然故去而步步为营,只为了求得一个真相。 这样很让人心酸,也很让人担忧。 也不知她在这些个日日夜夜里思考了多少次,才想到了这些安排。 听出扈刚语气里的忧心,玲珑浅浅笑了。 玲珑知道,他问这话,纯粹是为她着想,不想她一个姑娘家独自承受这些压力。并非是习惯于把事情禀与郜七爷所以要知会一声。 她望着窗外的飞鸟和刚冒出绿芽的柳枝,轻声道:“这个不是准备不准备说。而是,根本不能说。” 扈刚神色一凛,认真细听。 “身为曾经的飞翎卫一员,你总该知道指挥使大人的处境。”玲珑的声音很轻很轻,“既然知道,你又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最后一句话,却是语调高起,带了斥责的意味。 扈刚不由怔住。 他当然知道七爷的处境。 之所以飞翎卫现下的地位如此超然,之所以指挥使大人能有如今的滔天权势,全因郜七爷和皇上c太子之间全心全意的信赖关系。 郜七爷相信皇上,所以,他行事毫无顾忌,一旦认定了该去做,就绝无负担,狠辣果决。 皇上全心信任郜七爷,给与了他至高的权利,同时让他与太子密切联系,为往后江山的稳定打下基础。 太子十分信赖郜七爷,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父皇。所以与郜七爷关系甚笃,在皇上的默认下携手共事。 玲珑看着沉默的扈刚,侧头朝他笑笑,“既然你明白这一切,又怎能让七叔叔为了我而分心。” 扈刚牙关紧咬低下头。 七爷非常疼爱小姐。倘若小姐有点什么事情,七爷一定会尽全力支持她。 玲珑的意思他也明白。 如果七爷知道小姐在做这个,一定尽力帮助她。这样的后果是,七爷便不算是在全心全意地为皇上办事了。 如果皇上知道后会如何? 七爷和皇上c太子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往后七爷的处境如何c飞翎卫的处境如何,非常难说。 小姐这般独自抗下这些事情,是深思熟虑过的。正因为明白这一切,所以她独自来承受这些,不想为七爷增添负担。 这般的情形下,即便再忧心,也不好多劝什么。扈刚不由低叹:“是小的多嘴了。还望小姐恕罪。” 玲珑笑道:“这有什么罪不罪的。你也是为我好,我知道。” 扈刚是看着这个小姑娘一点点长大的。 当日的血腥场景,他还记得。他也没忘这小姑娘是怎么一点点地好不容易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有心想为她认真做好此事,扈刚斟酌了下,说道:“往后少不得要和那人时常往来,也要想办法探听与东升茶庄相关的其他往事。属下怕自己一个人无法把事情办好,想斗胆问小姐再要两个人来帮忙。” “谁?” “莫立梓和季敏。” 其实从他说是要两个人开始,玲珑就隐约察觉到许是他们俩。 果不其然,正是如此。 这两人原也是飞翎卫中的一员。都是曾经和扈刚一起执行任务奋战多次的密友。 一个在那年的秋日,郜七爷带人离京前刚刚受了伤,没跟着去执行任务,后调去老瑞王爷府里做护卫。 另一个则是在去年刚刚受了伤。 不知是不是扈刚“开了个好头”的关系。去年季敏因伤退出飞翎卫后,也不做他想,直接来了品茗阁跟了玲珑。 而后没多久,莫立梓辞去了王府的差事,跟着来了品茗阁。 玲珑记得扈刚说过,想要多听听乡音。因为他们俩的故乡是在两湖附近,玲珑刚好也要在两湖进茶,想他们二人许久未曾回过故里,所以就遣了他们负责两湖那边。还说,只要他们能进到好茶,多耽搁几日绕道去故乡也没关系。 现下听闻扈刚让他们两个来帮忙,玲珑有些犹豫。 不是信不过他们。 但凡是七叔叔手下之人,品行她是完全放心的。只不过飞翎卫辛苦多年,好不容易能够多和乡亲们见见面 “小姐放心好了。”扈刚看出了玲珑的犹豫,笑道:“忙习惯了,日子紧张些没什么。再说了,倘若小姐往后有什么事儿,我一个人如果忙不过来,少不得要叫了他们一起帮忙。到时候让他们知道小姐和我瞒了他们那么久,肯定会生气。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过来相助,事半功倍不说,也免得日后伤了和气。” 玲珑笑道:“那你和他们去说吧。”至于两湖那边的进货,另派了其他人去便是。 商议已定,玲珑推门出了屋。 因着事情有了转机,她心情起伏颇大,十分努力才能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谁知走到后院的厅里,却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这争吵声打散了她的思绪。玲珑压下哀伤和悲痛,快步走了过去。 屋内,魏风和冬菱两人正争执不下。 “要我说,这茶盏和茶壶还是摆成花朵样子的好。”冬菱指着桌上一套粉瓷茶具道:“这样的颜色,衬着这样的样子方才顺眼。” 魏风在旁边晃晃悠悠地说:“那可不见得啊。我瞧着摆成竹叶样好看。你瞧着桌子偏长,摆成竹叶样子更适合桌子。” 冬菱气道:“桌子重要还是样子重要?” 魏风呲牙就笑,“当然是桌子。” 冬菱转身要出屋子,抬眼看过去才发现玲珑出来了,忙福了福身。想到刚才和人争吵的模样,脸红道:“婢子无状。还望小姐恕罪。” 程九先前一直抱胸站在墙边,现下看到了玲珑,顿时松了口气,指指两人,“你看看他们俩,见面就吵,连摆个茶具都折腾半天。现在倒好,你都出来了,这茶还没摆上。” 冬菱气得回头狠狠瞪了魏风一眼,又要福身道歉。 “无妨。”玲珑扶了她一把,笑道,“其实摆成什么样子都好。可用就行。你们不用介意。” 这时候锦绣端了托盘进屋,给众人跟前依次放了茶,“也就小姐说话他们听一听。我的话,魏风不听。程掌柜的话,冬菱不听。劝来劝去也没个谱。还是小姐在的好。”说着把手中最后一杯茶拿给了扈刚。 扈刚接过茶,认真地看着她连声道谢。 锦绣温和地回给他一个笑容。 转眼到了大军进京那一日。 这天风和日丽,一大早,秋棠院里就传来了鸟儿的叽叽喳喳叫声。 红霜支使着小丫鬟们端了早膳进屋,抬头看看树旁的飞鸟,欢喜地和傅氏道:“夫人您看,是喜鹊。好几只喜鹊呢。” 郑妈妈笑道:“喜鹊报喜。三爷回来的好,果然是个好日子!” 多年不见儿子,傅氏高兴得一晚上没有睡好,眼睛都有些浮肿。大早上起来用冰敷了眼后开始梳妆,这个时候正让红月给她上粉遮掩眼下些微的青色。 听闻红霜和郑妈妈的笑谈声,傅氏也高兴极了,不由地朝窗外去看,“在哪儿?在哪儿?” 这一动,脂粉就在脸上划了一道。 红月泄气地摊摊手,“夫人,得重新来过。先说好了,这可怪不得婢子。” “是是。怪不到你头上,你放心好了。”红霜笑着接过了脂粉,仔细给傅氏把粉推匀,“你去看看小姐起了没。” 玲珑昨天前晚上叮嘱了丫鬟们好几回,早晨早点叫她。今儿天没亮就已经醒了,现下已经穿戴齐整。 红月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玲珑正从晩香院过来,欣喜不已,迎上去请了玲珑进屋。 今日侯府里各处都是紧张地忙碌着。 早上穆承辂领兵归京。晌午皇上摆宴犒劳将士,晚上则是设宴招待宾客,顺便为穆承辂接风洗尘。 一整天都不得闲。 傅氏收拾妥帖后带了玲珑去厅里和其他人汇合。大家一同承了车子往城中去。 今日大军班师回朝,皇上设迎军台,亲带百官相迎。 因着这次是穆承辂领兵,侯爷穆霖特向皇上求了一处能够很好观到大军归来场景的观赏台,带了穆家人在这儿观看这壮观景象。 家眷们到了侯府这一处观景台后,不远处国公府的人也来了。 穆霖和傅氏自然要去给老国公郜老太爷请安。 一时间,台子上只剩下了穆家的晚辈在。 玲珑拉着穆少宜一起找了个不错的位置,靠着前面,等到大军从前头走过的时候,搭眼就能看清最前头的三哥。 想到穆承辂,玲珑有些紧张,也有些欢喜。 不知道三哥这几年又高了么?他们之间会不会和郜心兰担忧的那般疏离起来? 正兀自思量着,不远处的穆少宁“咦”了声,奇道:“他来做什么。” 玲珑顺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就见长溪正拾阶而上来到他们这个台子上。 灰翎卫到这儿一般来说不会寻旁人。 穆少宁朝长溪挥手,指着玲珑的方向,喊道:“在这儿呢!” 长溪就往玲珑这儿走。 穆家人不认得他,却能识得他腰畔的灰羽。纷纷朝两边避让,给他留了一条宽敞的路出来。 长溪行至玲珑跟前,说道:“七爷说他那一处视野更佳,景色也非常不错,请小姐过去一同在那里看。” “当真?”玲珑疑惑着说。 她明明记得,侯爷说这个位置能够最好地看到三哥回京的威武场景,所以特意向皇上求了这一处来给穆家守着,专程等待三哥的归来。 可七叔叔现在说他那儿视野更好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穆霖和傅氏现下还没回来。 穆少宜正在旁边不住张望着,余光瞥见玲珑踌躇不定的样子,笑着推了她一把。 “去吧去吧。”穆少宜道,“左右七爷不会坑你。过去一趟又如何。” 穆少宁思量了一会儿,斜眼瞅着穆少宜,凉凉地说:“你就这么肯定?” “那当然!”对于这个总是和自己抬杠的哥哥,穆少宜就没了好语气,硬着声音道,“你何时见七爷待她不好了?难道在你看来,七爷不总是为她着想的吗?” 这话是没办法做否定回答的。不然被七爷知道了,自个儿这蓝翎都要保不住,得往下再降一降。 穆少宁摸摸鼻子不吭声。 穆少宜催促着让玲珑过去寻七爷。 玲珑笑着和他们道了别,由长溪引路,脚步轻快地跟随而去。 长溪几次回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到了目的地后,玲珑深觉自己被坑了。 这个地方,说位置差吧,其实很不错。因为离皇上非常非常近,直接紧挨着。 天子近侧的地方,谁敢说个不好? 但是这个地方非常之高,在这儿坐着的话,下面的人瞧着细小如蚁,黑压压的根本辨不出哪里是哪个人。大军进城的壮观景象就看不甚清楚了。很有可能在三哥过来拜见陛下之前,她都望不见三哥的样子。 最要命的是,郜七爷这边没什么人敢过来同坐。现下这个看台,就玲珑和郜世修两人而已。就连灰翎卫,也是在第一层的看台上守着,到不了上面来。 望着不远处正和太子说话的高大挺拔的身影,玲珑沉默地思考着。 一会儿下面什么都瞧不清 总不能让她一直盯着身侧的七叔叔来打发时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大军归京,百姓夹道欢迎, 声势浩大。 穆承辂领兵至看台下, 抬手止住队伍前行,孤身一人拾阶而上, 拜见皇上。 帝王高声赞颂,赏赐无数, 金银锦缎良田诸如此类。又封赏军中兵士,赞扬儿郎们的英勇无畏。 穆承辂谢主隆恩后恭敬退下。 欢呼声起。 玲珑不住地侧头看过去, 力求把三哥瞧得更清楚些。可是等穆承辂下了看台后, 她就又瞧不清对方的身影了。 等到大军离去, 皇上离开看台, 百官便次第撤离。 玲珑跟在郜世修身侧也行了下去。 郜世修还要参加中午宫中设的犒劳兵士的宫宴。结束后方才能够来侯府,准备参加晚上的庆功宴。 临近离别, 玲珑瞬间忘记刚才不能看清三哥英勇身姿的遗憾, 转而开始为短暂的分开而发愁。 “如果能一起回去就好了。”能和七叔叔多待一刻也是好的, 玲珑有些闷闷不乐, “可你还得先去宫里。” 看着她愁苦的模样, 郜世修却是不由微微笑了, 宽慰道:“就几个时辰而已。不若这样。”他沉吟道:“等到能够离开,我便即刻去侯府看你。如何?” 听了这话, 玲珑反而担心起他来,连连摆手, “不要了。若是七叔叔离开太早惹得皇上不高兴怎么办。” 毕竟今日是大军得胜归来的犒劳宴席, 不能等闲对待, 玲珑便道:“我还是多等你一会儿好了。等宴席散了七叔叔来寻我。” 郜世修没有多说什么,抬手在她发顶轻揉了一把,又送她上了车子目送她离去。直到马车的影子都瞧不见了,他方才上马往宫里行去。 · 回到侯府里,欢乐的气氛正浓。 大家都在谈论着刚才大军经过时的壮观景象,兴致勃勃。 玲珑有些遗憾。可是想到刚才是和七叔叔在一起,好似那惋惜的情绪就淡了许多。 因为晚上要宴请宾客,中午大家都是在各自的院子里简单用了午膳,再好好梳妆打扮,为晚宴而做准备。 玲珑在晩香院里午歇。睡饱了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外间屋里有人在轻声嘀咕,辨出那是冬菱和顾妈妈的声音,于是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两人赶忙进来伺候她穿衣。 顾妈妈没吭声,冬菱悄声和玲珑道:“小姐可知道那个丫鬟杏儿?” 刚刚她和顾妈妈商议的便是之前提到的事情。 因为杏儿的异常表现,她们对此上了心,特意多留意了一番。 刚才在外间的时候,两人说的就是要不要与小姐说声,好让小姐提前提防着些。可巧小姐就醒了,冬菱便顺势把这事儿说了出来。 那丫鬟杏儿的名字略有点耳熟,好似是在晩香院里伺候的,具体是哪一个c在院子里做什么差事,玲珑就不太清楚了。 “怎么说起她来?”玲珑问。 冬菱道:“她前些天的时候特意打听了小姐要穿哪一身衣裳参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便把当日红玉随口说的“银红色百蝶纹衣裳”的事儿说了出来。 这时候顾妈妈开了口,“这几日婢子让人留意瞧过了。那杏儿近日负责把院子里清扫的枯花干草倒出去。每每去倒东西的时候,都会‘巧遇’青兰院负责清扫的一个婆子。两人时常顺便说几句话,嘀咕一会儿。” 青兰院是二房的住处。 和侯夫人以及大房的关系都不是太好。 玲珑沉吟片刻,吩咐道:“不若这样。顾妈妈去姑母屋里一趟,就说我困倦,要多歇会儿。冬菱寻了人去青兰院瞧瞧情况,看谁那儿有银红色百蝶纹的衣裳。若真有的话,再放话出去,想办法让那杏儿知道,我那银红色的衣裳不小心破了个洞,晚上许是会穿湖绿色的。看看对方会不会也准备一套颜色相近的出来。” 这话让冬菱眼睛一亮。 如果只是有银红色,或许还能是凑巧。但是这边放出话要换湖绿的,那边也跟着换了的话,就肯定是有意为之。 冬菱赶紧领命下去。 顾妈妈也出了屋子去往傅氏那边。 玲珑既然做了那样的安排,短时间内自然不会出屋去。不然她穿了什么样的衣裳,旁人一看就知道了。于是拿了几本书到榻边翻看。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天色还没暗下来,事情已经有了大致的消息。 冬菱匆匆来回话,又是气愤,又是恼怒。 “二小姐那边。”她掩上房门,快速地和玲珑说着:“二小姐那边刚开始备了身银红色的衣裳,后来换成了浅青翠色,不知是不是来不及寻到湖绿的,所以仓促下找了个颜色相近的。” 玲珑猛地合上书册,喃喃道:“穆少媛?” “正是她。” 玲珑眉心轻蹙,看看天色,算了下时辰,即便现在知道她穿了什么衣裳对方也来不及再换,这才遣了人拿出缃色刺绣镶边撒花对襟褙子来,穿好又梳妆妥当出了屋。 现下傅氏正在花园里忙得团团转,一会儿去花厅看看宴席准备妥当了没,一会儿又要到外头招待宾客。世子夫人大太太蒋氏在旁帮忙。虽然事情多,却也有条不紊。 玲珑等了好半晌才和傅氏搭上话。 姑母是侯府的当家主母,这种事情,她总得和姑母好生说一下。免得后面穆少媛做了什么出来,她再和姑母讲就有些晚了。顺便也让姑母提防着这位二小姐。 傅氏今日心情甚好,听闻穆少媛所做的事情,她倒是不太在意,笑道:“她既是想模仿你,就让她学了去。即便穿了一样的衣裳用了一样的首饰,乌鸦也还是比不上那凰鸟。” 不过穆少媛的所作所为让人真心反感。 谁知那心机深沉的二小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今晚宾客众多,天色又黑,难免会出什么事儿。”傅氏又道:“今晚你莫要和她凑到一处去,尽量旁边都有人跟着。倘若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你身侧有人帮忙证明,可以免得出问题。” 玲珑笑着谢过傅氏,“还是姑母考虑得周到。” 傅氏再叮嘱了她几句,握了握她的手,“晚上七爷会来。你若有事找不到我,记得寻他去。” 玲珑自然答应下来。 · 天色渐渐暗了。宾客们欢聚一堂,言笑晏晏。 没多久,丫鬟们禀道:“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傅氏正和女眷们说着话,闻言赶紧跑出了屋子。刚到院中央,便见高大魁梧的男子大跨着步子快速往这边走。 许久不见儿子,傅氏忍不住掩住口,眼泪夺眶而出。他更加高了,也更加壮实了。皮肤黑了不少,眉目间多了许多严肃厉色。 傅氏拿着帕子擦拭着眼睛。 昏暗的光影中,穆承辂远远看到母亲。瞧见傅氏擦着眼睛的动作,他赶紧快步跑来,走到跟前,噗通跪下,连叩三个响头。 傅氏忙上前去把他扶起。 看着儿子磕得额头都红了,她的眼泪复又涌了上来,想要找帕子,才发现刚才扶儿子的时候忘记了它,不小心松手,已经落到了地上。 傅氏刚要去捡,玲珑已经把帕子拾了起来。 见素帕上沾了灰尘,玲珑把傅氏的帕子交给红霜收好,拿出自己的手帕来给傅氏擦眼泪。 少女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一般,小心翼翼地把长辈的泪水拭去。 穆承辂目光温和地看着这一幕,半晌后笑道:“这是四妹妹吧。长成大姑娘了。” 玲珑上前福了福身,抬头笑道:“三哥哥。” 穆承辂应了一声。 他刚刚归家,先来给双亲磕了头,还要回到前院去招待宾客和朝中同僚。匆匆几句话后,嘱托郑妈妈照顾好傅氏,又打算匆匆回前院。 傅氏忙叫住了他,小声说:“给你准备了新衣裳,就在你屋子里放着。回去歇上一小会儿,洗漱过后再去也不迟。” 穆承辂知道母亲这是心疼他接连奔波不得闲,笑着应了,又回头朝玲珑说了句:“晚些找你玩。”这才大步而走。 见到儿子安然无恙,又和儿子说过话,傅氏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继续忙碌地招待客人。 谁料没一会儿功夫后便有人来通禀,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到了侯府,侯爷让夫人带了家中女眷前去相迎。 另外,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也来了。 大皇子来,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侯爷之前和家里人说过,太子今晚不得闲,大皇子自请圣上,愿意代表皇上来侯府一趟。原本不需要特意过来问候,不过皇上见大皇子求得情真意切,倒也准了。 可是谁也没料到沈家的人会跟着。 傅氏带了侯府女眷去迎。 宋奉慎身侧跟着妻子汪氏。汪氏今日的妆容有些浓,粉扑得厚了些,胭脂也比平常要艳。只不过天色已晚,不仔细去看的话,倒是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当。 因为之前汪氏好心提醒过玲珑一次,这回玲珑特别留意了她,不久发现了汪氏妆容上的不对劲。 待到和大皇子c大皇子妃见过礼,玲珑趁着宋奉慎和旁人寒暄的功夫,悄悄寻了汪氏问:“你这是怎么了?”指指脸上,“莫不是有伤?” 汪氏紧张地摇摇头,看宋奉慎和旁人没有留意到两人说话的这个角落,方才看着青石板地面,低语:“就是不小心被磕到了。” 先前郜太后曾和玲珑略微提过几句,宋奉慎对汪氏十分不好。因为汪氏心善,平日里郜太后也帮过她些。但这是旁人家的事情。再者,大皇子已经出宫开府另过。旁人也没法管上那许多。 玲珑担心汪氏。 不过这个时候宋奉慎已经发现汪氏不在身边了,正遣了人去找。玲珑不想汪氏去得晚了再受难为,就和她道了别,两人各自散去。 郜心兰刚到不久,没见到玲珑,就等着她回来。 远远看到玲珑从个昏暗的角落出来,郜心兰笑着朝她招手,迎了过去。等到离得近了,郜心兰拿出个小小的荷包,塞到玲珑怀里。 “这里面,是你七叔叔,给你准备的,醒酒药。”郜心兰说,“他在前院,暂时脱不开身。让我给你带来。” 她自小就有言语障碍,小时候说话磕磕绊绊,总被人笑结巴。 后来玲珑和她讲,慢慢说,不要急,哪怕断句多一些也没关系,把句子一往短里说就好。 这样几年下来,郜心兰慢慢地用短句说话,虽然听着断句和旁人不同,但是没人再笑话她结巴。 玲珑接过小荷包,听了郜心兰的话后,不由笑了。 “我七叔叔?”她问。 其实按理来说,郜七爷是郜心兰的亲叔叔。 偏偏郜心兰提起七爷的时候,对玲珑都是说“你七叔叔”怎样怎样。 之前玲珑有过这样的疑问也和好友提起过。 后来郜心兰死活改不过来,对着煞神似的郜七爷,她实在是很难说出“七叔叔”这样亲昵的称呼。 几次三番后,索性不再尝试。 现下听了玲珑略带揶揄的问话,郜心兰脸不红心不跳,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嗯。你七叔叔。” 她说得这样理所当然,玲珑反倒不好反驳了,笑着戳了戳郜心兰的脸颊,当下把荷包塞怀里收好。 玲珑知道,七叔叔这是担心她呢。毕竟今日大皇子来了,防范一些的好。 等到荷包被妥善收起,玲珑和郜心兰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往待客的厅堂而去。 没多久,一身素色装扮的沈静玉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沈芝雪来了厅中。 毕竟是皇后的娘家,再怎样,面子上的功夫总要有的。 傅氏带着侯府女眷前去和她们打招呼,又给她们安排的适当的位置。 沈静玉坐了没多一会儿就来到玲珑跟前,嘘寒问暖地和她说着话。 玲珑在宫里住过许多时候,对于这种面子上的功夫,擅长得很。沈静玉对她笑,她能笑得比沈静玉还真心。 两人这般你来我往地关切问候了好半晌。 直到旁边郜心兰都听不下去转到了别的桌子上暂时落座,沈静玉方才话题一转,说道:“听闻今日郜七爷也来了宴席上。不知等会儿长乐郡主要不要和七爷打个招呼?” 素来冷着脸的沈六姑娘,难得美美地绽开了个笑容,对玲珑道:“若是如此的话,不若我陪了郡主同去。听闻霓裳坊最近有了不少新花样。改天我选一件最好的来送给郡主。” 玲珑心里暗暗哼了下。若有最好的,七叔叔肯定留下来给她,哪里用得上旁人去买?面上却带着为难的苦笑,说道:“霓裳坊的衣裳,我可是想要得很。只是七爷他今日来了后都未曾和我说过话,怕是忙得很。我也不敢去打扰他。” 当然是没说过话。 只让人顺带着捎了醒酒药过来而已。 她可没说谎。 玲珑十分坦荡地回望着沈静玉。 沈静玉瞧出她那些话说得丝毫都不违心,默了默,朝她一笑,“那以后我再寻你玩吧。”说着站起身来,很是干脆地往自己席位上去。 玲珑唤了她一声,“六姑娘,我那衣裳呢?” 沈静玉心里冷嗤着,只装作没听见,快步而去。 郜心兰端着自己的茶盏坐回来,奇道:“什么衣裳?” 有七爷在,玲珑还会缺东西?! 玲珑乐呵呵地说:“刚才六姑娘充大方,后来后悔了,我这是提醒她呢。” 郜心兰没听懂。 玲珑正要再说什么,视线扫到门口,又有了意外发现。 她戳戳郜心兰的手臂,朝门口处稍微指了下,问:“你看她的衣裳和我的衣裳,像是不像?” 郜心兰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身穿秋香色刺绣镶边褙子的二小姐穆少媛进了屋。 昏黄烛光的映照下,秋香色和缃色倒是有一点点的相似。加上褙子边上都有繁复绣纹,乍一看,衣裳真的有点像。 玲珑本就身材娇小。 而穆少媛,因为一年多来陆陆续续都在生病,身子非常显瘦。虽然比玲珑高一些,但是那瘦瘦弱弱的味道倒是略微相似。 特别穆少媛今日的发型和玲珑也几乎异样,是以从背后看的时候,猛看过去,不熟悉的人或许会认错。 郜心兰默默地看了会儿,道:“不只是衣裳像,人也像。” “不会吧。”玲珑好奇地朝穆少媛那儿看了眼,“我们俩步态和姿势完全不同,这个倒不至于。” 郜心兰回想了下,以往时候穆二小姐的步态和姿势确实与玲珑完全不同。所以即便都很瘦,也不会觉得相似。 可是今晚,不知道对方是有意为之还是怎么的,又或者是暖黄的烛光让人影看不真切,总之猛看上去就是容易认错。 因为说不清缘由,郜心兰也怕是自己心神恍惚出现错觉,就道:“可能我没看清楚吧。”两人这便说起了旁的。 宴席很是热闹。 除了突然出现的沈家人外,和侯府交好人家的女眷大都脾性不错。大家说说笑笑,谈天说地,气氛非常和乐。 就连大皇子妃汪氏,今晚也过得很开心,与女眷们一起说笑着十分开怀。 酒过三巡。 玲珑受不住酒气,看郜心兰去了母亲郜五太太那儿,她就独自悄悄从宴席上退出来,寻清净点的地方吹吹风,顺便散去身上沾着的酒气。 谁知刚刚出屋不久,就听旁边响起一声低笑。继而是她盼了好几个时辰的熟悉声音。 “怎么?熬不住跑出来了?” 玲珑开心地循着声音跑过去,“七叔叔!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从大树后墙角外的阴影处踱步而出,怕玲珑跑得急跌倒,赶忙伸手扶住她。 “想着某只小猫儿许是会半途溜走,特意早些过来等着。”他掏出帕子,给玲珑拭去额上的细微汗珠,“屋里很热?若是热的话,不若外外面衣裳脱了,出来再穿。也免得出了汗后被风一吹着了凉。” 郜七爷平素很少这般仔细又唠叨地说话。也就对着这丫头,放心不下,总是忍不住多叮嘱几句。 玲珑很喜欢七叔叔这样啰嗦的关切,笑呵呵地说:“我这不是怕有些人看我衣裳变了颜色后忙不过来么。” 顺口就把穆少媛做的那些事儿和七叔叔讲了。 还没说完,她眼眸一转,忽地发现远处有一个细瘦之人在搀着另外一个身材略胖人在慢吞吞地走。 看样子,很像是穆少媛和有些喝醉的 大皇子?! 玲珑惊奇地瞪大了眼。 初时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因为在说穆少媛所以眼花把人看成了她。但是仔细瞧过之后,她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了。顿时震惊不已,手抖着指着他们,震惊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他们c她c他们——” 不等玲珑回过神来,她伸出的手已经被温暖手掌包裹住。暖意从指尖传到身上,让愕然不已的她缓缓回了神。 “无需理会。不相干的人,不必理会。” 郜世修淡淡说着,左手掌心牢牢握着玲珑冰凉的五指,右手探出半揽着她的肩膀,用身体彻底挡住她的视线,扶了她往屋后小径深处去。 “今晚的月色不错,我带你去赏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赏月? 玲珑抬头看看天。可是因为方位的关系, 月亮已经被身后的高大身影给遮挡住, 根本瞧不见。 她偏过头去想要望过去, 身后男人却以为她是要继续去看远处那两个人,身子微侧把她视线挡得更牢了。 玲珑默了默, 伸指去戳眼前满是劲瘦肌肉的硬实胸膛。暗自嘀咕:“没事儿长那么高做什么。” 郜世修低笑着,搭在她肩上的大手滑下去, 好生把她乱动的手给给握住了。 这下子玲珑双手都被禁锢着, 可是没有法子再乱动。 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脱离桎梏,她心里愤愤, 索性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也懒得再多使力气,被他这样半搂半抱着往前行。 郜世修低头看她,眸色温暖,眉梢眼角俱都染上了柔和笑意。 今天主宾都在厅里欢聚, 仆从们均在前面忙忙碌碌。后面庭院中无人。 春日正好,花香浓郁。 玲珑不一会儿就忘记了什么赏月之事, 拉着郜世修满院子里闲逛, 和他循着花香, 谈论着盛开的花朵。 她在看花。 他却是在看她。 玲珑跑了好一阵才发现郜世修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和他说了半天的花朵他也没甚反应,不由有些泄气。 她从旁拉过一根花枝,把花朵凑到自己脸颊边, 哼哼着问:“七叔叔, 你瞧是这花好看, 还是我好看?” 郜世修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方才慢慢开了口:“其实你” 话没说完,却听远处有鸟鸣声响起。 这鸟鸣有些奇特,跟寻常鸟儿的鸣叫略微不同。只不过不是非常熟悉的话是分辨不出的。 玲珑听出是飞翎卫在寻七叔叔的口哨声,不等郜世修说完,拉着他出了庭院,绕到前面。 长海隐在前面屋檐下的暗影处,远远看到了玲珑和郜世修,赶忙小跑着过来。 临近跟前了,他赶忙躬身禀道:“七爷,大皇子早早离席。明明未曾喝过多少酒,出屋的时候却是醉酒的模样。这般刻意伪装不知是为了何事。要不要属下跟进四处看看?” 不怪他这样谨慎。 大皇子“醉酒”后晃晃悠悠来了二门内。若是要查探的话,怕是得在侯府内宅中暗自寻觅。 没有七爷的同意,他不敢贸然行事。 不过,小姐现下俏生生地就在七爷身边,显然是没有事儿的。小姐无碍的话,旁的事情旁的人是不是就不用他插手去管了? 长海暗自想着,结果,好半天都没听到指挥使大人的命令。 他疑惑着,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过去,却见指挥使大人神色冷然,目露厉色,好似是在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你用暗号把我寻来,便是为了这个?”郜世修语气清淡地问。 长海愣了愣,点头,“啊。” “此事暂且推后。”郜世修拉着玲珑往旁边去,冷冷丢下一句:“长海做事鲁莽,未看清时局贸然行事。罚银十两,朝戒规十遍。长汀监督,明早鸡鸣前上交。” 静寂中不知何处飘来一声轻轻的“遵命”。 长海顿时心中一凛,继而反思。 可是许久后,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好像并没做错。 那七爷到底是在生气什么? · 侯府后宅一处荒凉的宅院。 这儿原本是当做库房的一处地方,后来屋子时常返潮,东西搁在这里不容易存放,渐渐就空置了下来。平日也没什么人过来,逢年过节的来清扫一下便作罢,闲时根本不会被人想起。 如今这一处原本静寂的院子里,却是从屋内传来了了阵阵压抑的喘息声。不久后,声音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穿衣时的悉索声。 一名老太监从院门口走进了院子,在窗台旁轻声道:“时辰不早了。” “知道了。”屋内的男人说。 屋内有张许久不用的榻,榻上放置着干净的床单被褥,和周围空荡荡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榻上有一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拥着一张素色被罩瘫在上面,倦于挪动。 穆少媛心满意足地瞥了眼素色床单上的艳红,含羞带俏地望向榻边正理着衣裳的男人,娇声道:“殿下。您不多留一会儿吗?” 大皇子宋奉慎看也不看她,说道:“该走了。” 他声音中透着的清醒让穆少媛意外地愣了愣。 而后,穆少媛忍痛坐起下床,立在他身后抚上他的肩膀,“多陪我一会儿吧。我还难受得紧。” “难受也是自找的。”宋奉慎全然没了刚才的温情蜜意,厌恶地皱着眉,一把将她推开,“你故意做出这般的模样来诱我上当,我没与你计较也罢了,你却还要有这诸多要求。忒的惹人烦。” 穆少媛怔住。 先前没得手的时候,他并不是这个态度。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把心一横做出这样的事情。 穆少媛佯作的笑容慢慢冷了下来,声音里不自觉地就带了指责,“大皇子这是不打算负责了?” 宋奉慎哼笑了声,“负责什么?谁能证明我今晚和你一起过?谁能证明和你做了这般事情的是我?说起来,你那丫鬟倒是机灵。” 他猛地回头,目光森然地盯着她,“你想让她半途找人过来捉奸?想的倒是不错。只可惜野心太大了些,让我恶心。” 穆少媛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为了不让人打断她的计划,她把也一切可能被人发现的机会都给断绝了。唯独留了一个丫鬟在半途中叫侯爷或是侯夫人来寻她,借机发现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儿。谁知没等到他们来见,还把清白身子彻底地给丢了。 现下她才知道,安排的人早就被发现,根本就没能进行那一步计划。 穆少媛缓过神来,又急又气,上前去拉他手臂,声音开始哽咽:“大殿下,我一个姑娘家为你坏了名声,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姑娘家?我可没见谁家的姑娘像你这般不知廉耻。”宋奉慎甩开她的手,把衣带系好,看也不看身后那连衣裳都还没穿的女子一眼,大步而出。 走出门口后,他朝老太监点了点头。 老太监从怀里掏出几颗药丸,冲进屋内,在呆愣的穆少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把药丸硬塞进了她的嘴里。又在喉头的地方捏了几下,迫着她把药丸咽了下去。 大皇子在女色一事上不甚有定力,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偏他还有大野心,不能被一些旁枝末节的事情给打乱了脚步。 未免发生意外,省得被旁人作妖给坏了事,他命人把避子汤做成了药丸。每每兴致上来做出什么后,就让那女子吃下药丸。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纠葛。 今天顺水推舟发生的,也不过是个小小插曲罢了。 对宋奉慎来说算不得什么。 凉凉的药丸入喉入腹。穆少媛掩着嘴接连咳了很久方才停歇。透体的冷从肌肤上传入四肢百骸,她目光恍惚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早在参加宫宴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大皇子对玲珑的企图心。 所以谋算了这一切。 原想着凭借自己是侯府正儿八经小姐的身份,宋奉慎怎么也该给她个妾室的名分,日后生了孩子,说不得还能做个正儿八经的姨娘,再努力一些,更进一步也不是不敢想的。 哪知道对方居然是这样薄情寡义毫不在乎的人! 既是不能攀上大殿下,既是走到了这一步,往后的日子,还得继续谋划才行。不然的话,她现下这样的处境,恐怕更是难行。 穆少媛抹干净眼泪,把床单被罩一股脑地塞到角落,打算日后得空了过来处理。 然后到院子里打了点水,把脸上身上擦拭干净,重新穿戴好,深一步浅一步地朝外走去。 厅堂里,人们还在觥筹交错地高声笑谈。 院子里挂了灯,灯影中的青石板路显出阴阴的暗色。 穆少媛寒着脸走在上面,因着身体的痛楚而脚步发颤。 她软着腿脚步步艰难地往前走着,没多久,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呼唤:“前面可是二小姐?” 这声音有点耳熟,又有点陌生。 穆少媛一时间没记起是谁,神色冷淡地转回身去。却见个四十多岁矮胖的黑面男人走了过来。 这人她知道。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郜世良。 原本郜世良的面皮也没那么黑,小时候她隐约记得他还是比较白净的。后来长年没有节制的生活让他的身体变差,脸色愈发难看。 听侯府的人悄悄议论,原也是找过大夫调养的。只是调养见效慢,他又没有停止那无节制的生活,这才使得脸色愈发难看不见好转。 现下看着这黑面男人,穆少媛暗暗告诉自己,对方乃国公府世子,身份尊贵。好歹挤出一个笑容,道:“见过世子爷。” 因为身体不适心情不好,她并没有福身行礼,只无礼地仅仅道了一声好。 偏她这副神色倔强身体柔弱的模样入了郜世良的眼。 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一向关系不错。身为国公府世子,郜世良好歹得负责把国公府的贺礼送来。顺便依着礼数来拜见宾客中的几位长辈。 谁知就遇到了形单影只的穆少媛。 他不知这穆二小姐怎么了。只看到她纤细的腰肢扭摆不停,脚步发虚,看着楚楚可怜的样子尤其惹人怜爱。 郜世良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看到此情此景,怎能不上前来关切问候? 穆少媛本也知道他的性子。只是此人相貌不佳又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一看就是个不成气候的,所以未曾在他跟前特意露脸。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眼看着大皇子府是不成了,穆少媛心念电转着,决定给自己多留一条路。 于是没有拒绝郜世良的搀扶,反而在他手背上轻抚了一下。 “谢谢世子爷。”穆少媛柔声说着,双眼欲说还羞地朝他嗔了一眼。待他朝她望过来,方才把手抽出,娇声说道:“这儿那么多人,还请世子爷注意分寸。” 郜世良讷讷地说是。 穆少媛低头羞涩地笑了笑,努力让脚步看上去正常些,往屋里行去。 她那深一脚浅一脚的不自然模样,看在了郜世良的眼中,却是婷婷袅袅风姿绰约得很。不由多瞧了会儿,方才清清喉咙,一脸正色地进屋去给几位长辈请安。 · 那天晚上看到穆少媛的事情,让玲珑颇为在意。也把事情告诉了傅氏。 不过傅氏现下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刚刚回来的儿子身上,能够去查看穆少媛所作所为的时间就少了许多。 过段时间没有打探出什么消息来,更何况大皇子府那边没有什么话传出来,这事儿最后就也不了了之。 只是听说穆少媛房里的一个丫鬟好似手脚不干净,被赶出了府去。发话的还不是穆少媛,而是她的嫡母二太太陆氏。好似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玲珑就也只能暂时把这些事儿搁下不提。只是吩咐了秋棠院和晩香院所有伺候的人,警醒着些,莫要让二小姐进来这里。免得对方再闹出点什么事儿来。 穆家三爷立下赫赫战功,得了皇上赞赏,重新振起怀宁侯府的声望。 如今朝中,四大武将世家郜c孟c沈c穆四足鼎立的情形复又重新确立起来。 原先观望的官员和世家,现下知晓有了穆三爷后怀宁侯府起码还能再振兴几十年。打定主意开始热络结交。 儿子争气,侯爷穆霖高兴得合不拢嘴。虽不至于来者不拒,但是遇到了夸赞穆承辂的宾客们,他也真舍不得拒绝。于是接连好多天里,穆霖都忙得团团转,与好友和同僚相聚,也和不住前来拜访的人们相见。 宾客既是前来,大都不是只来一个。时常带了妻儿同行。 玲珑知道,倘若是真心和侯府交好的,不会到了这个说话冒出来。但凡这突然就笑脸相迎的,哪个心里都有点小九九。 她不耐烦招呼这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平日都要上课就罢了,人在学堂里,那些人怎么折腾都和她没关系。可是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日子,明明打算歇息一下的,好些人还巴巴地跑来要和她攀关系。她可受不了这种热情。 于是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休息日上午,玲珑把自己惯用的小东西收拾一通,坐着小马车跑到定国公府去了。 她时常往菖蒲苑来,倒也不用提前知会一声。飞翎卫们看到她后都开心得很,笑着把她往里迎。 长河正搬着一堆砖头往习武场去,半途看到了玲珑,扬声和她说:“爷去了宫里,不在家。小姐自己玩会儿吧。” 玲珑就问:“那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回来?” 长河本想说,今日小姐休息不来国公府,七爷很可能就留宿卫所或者是宫里了。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一个爪子摸上了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止住了他的话头。 “七爷啊,”长海一手搭在长河的肩上,一手叉腰,笑眯眯地说:“小姐想让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就什么时候回来。” 玲珑笑道:“哪那么神了。” “您还真别说,”长海一脸的正儿八经,“但凡小姐开口,那还真就能这么神。” 玲珑乐呵呵地往里走,不接这话。 长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把你脏蹄子拿开。”长河一脚踹在他的小腿,“没看见我搬砖呢?重。” 长海啧啧两声,“哟哟哟,断刀兄还怕搬砖?你这不行啊,功力下降了啊。”说着凑到长河跟前,朝着玲珑离开的方向指了指,“你说,我现在跑去爷跟前告诉他一声,小姐来找他了,能不能将功补过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没有眼力见”的关系,最近七爷时常派他去做盯梢的活儿。 那可是很费心力的,需要一动不动隐在暗处很久。有时候一天一夜都有可能。也就长汀他们几个专门负责这些的擅长些。对于长海来说,那简直就是苦熬。 长海叫苦不迭了好几天没有寻到解决办法,来找长河商量。 长河咂摸了下,摇摇头,“谁知道呢。”一步三晃地离开了。 暗骂了句真是日久见人心关键时刻就看出这小子不是个靠得住的了,长海愤愤地瞪了长河的背影几眼,思量许久后,最终快马加鞭去寻七爷。 虽然菖蒲苑这边也给玲珑置备了平时用的东西,可女儿家总有些自己用惯了的小物品。 平素玲珑休息时候在侯府就常用的。现下虽然挪了个地方,可她想着都是用顺手了的,今日有一整天的功夫要耗在这儿,索性一并带了来。 譬如她做挂饰用的各色丝绳。譬如,她串珠子用的针线。各种各样的小物件都有。 玲珑喜静,窝在屋子里摆弄小玩意儿就能消磨很久的时间。中途觉得有些累了,她走到院子外头闲逛,顺便舒展下身子。 正巧遇到了长汀在种花。 瞧着瘦瘦高高的男人捏着个小花锄一本正经的模样,玲珑忽地想到一事,长汀好似是南地的人,于是陡然冒出了句问话:“你会种茶吗?” 长汀愣了愣,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难得地扭捏了下,嘿笑着说:“会一点。原先家中有种过,约莫还记得些。” “那,如果我让人弄些茶树到庄子上,你能养得起来么?”玲珑问。 北方的土地和气候并不太适合茶树,出芽率估计很不乐观,而且口感味道如何也未可知。 只是玲珑考虑过,京城离晋地算不得太远,比起晋地和福建之间来,算是近得多了。 如果在京城能够种出好点的茶,传出名声,会不会也能吸引晋商? 或许东升茶庄的现东家也会过来。还有和那相关的许多的人都有可能。 扈刚在福建开了个好头,这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争取更多的机会,探听到当年更多的消息。 听了玲珑的话后,长汀认认真真地仔细琢磨了会儿,答道:“养成什么样子没法确定,只能试试看。而且出茶后的品质如何也保证不得。” 这些原也是玲珑想到过的,闻言笑道:“我就是想试试看。凑个你得闲的时候咱们商量下。” 长汀惯爱植物,这侍弄花草的事儿是他最喜欢的,闻言连忙答应下来。 玲珑见打算有了眉目,开心不已,也不回屋里闷着了,索性跟在长汀旁边忙碌着。 郜世修回到菖蒲苑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长汀闷头锄地撒种。 玲珑在旁边帮忙把土填到坑里去。 虽然身上手上沾了很多土,她却十分高兴,笑容灿烂夺目。 郜世修不忍心去打扰她的快乐,静等在院门旁,直到玲珑看到他后方才含笑过来,“玩累了么?要到午膳时间了,清洗下准备用膳。” 玲珑没料到他回来了,欣喜地站了起来。蹲太久了,腿麻,没站稳。幸好七叔叔快步过来扶住,这才没有跌到。 由七叔叔扶着在院子里走了会儿,玲珑好歹是缓过劲儿来了。 郜世修就吩咐人去摆膳。 趁着七叔叔不在跟前,玲珑跑到院子里悄声问长汀:“刚才七叔叔过来的时候,你肯定早就发现了。怎么不和我说声?” 长汀擅长追踪和暗杀。 有人来到了院门口那儿,而且还站了那么长时间,他不可能不知道。 长汀一脸无辜地看着玲珑,“小姐没有说要提醒你啊。我想着爷镇日里来来回回的,不差那么一次,就没多嘴。” 玲珑无奈地直想叹气。 刚才自己灰头土脸丑兮兮的样子也不知道被七叔叔看去了多少。 饭菜摆好,郜世修唤了玲珑进屋用膳。 桌上的食物散发着浓郁香气,玲珑这才发觉自己来来回回地“忙碌”了一上午,已经饿了。忙净过手后坐到了桌前。 无论她怎么吃,碗里的饭菜都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 因为有七叔叔在旁边帮忙添饭夹菜。 玲珑抬眼去看,便发现郜世修并未用膳,而是一直忙碌着照顾她,静静地看着她吃。 这让玲珑没来由地就想到了那一天晚上赏月。 那时候七叔叔也是这样只看着她,连那些花儿都不搭理。 玲珑眨眨眼,忽地想起一件事,奇道:“七叔叔,那天你想说的是什么?” 郜世修忙着给她剔鱼刺,顺口问:“哪天。” “就是赏月那天啊。”玲珑提醒道:“我还拿了花问你,是花好看还是我好看来着。” 修长的指顿了顿,郜世修道:“忘记了。” 玲珑不信,咬着筷子质疑地看着他:“听闻郜状元天资过人过目不忘,怎的自己想到的话语却还能记不得的?” 郜世修把她口中的筷子抽出,把没了刺儿的鱼肉塞进她的口中,微笑道:“想忘便忘。你能奈我何?” 玲珑谴责地指着他,咬着香喷喷嫩嫩的鱼肉,含糊不清地控诉:“七叔叔耍赖!” 郜世修不还口,低低笑着,静静地看她,神色柔和且温暖。 其实那天他想说的是,莫说这朵花了,便是这天底下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也不及她万分之一的好看。 只不过他思量过后,终是没有说给她听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季节更替时, 最容易生病。 本已经到了夏日, 也已经接连热了很多天。可是某天晚上,明明没有下雨, 也没见有很多云,天气却骤然转冷。 谁也没料到会突然来这么一遭。大家本就习惯了连日开窗睡觉,猝不及防下,许多人病倒在床。 其中就包括了郜太后。 太后年逾古稀, 已近耄耋之年,岁数大了, 经不起这样一个折腾。病倒在床后, 太医轮番看诊。进进出出几十次了, 依然不见起色。到了那天晚上,老人家就发起了热, 高烧不退。 太医们束手无策。 郜家和穆家的长辈们去宫中探望,回来的时候人人面带忧色。 傅氏这次也进了宫。 玲珑悄悄去秋棠院问姑母, 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傅氏没有多说什么, 只疲惫地摇了摇头, 揉着眉心,一声声沉沉地叹息着。 回到晩香院,玲珑发了好半晌的呆。 她一夜未睡, 第二天天不亮就收拾齐整, 用过早膳后急急赶往宫里去。 看到床上老人虚弱的模样, 玲珑扑倒床前泣不成声。 郜太后待她极好。 虽然叫一声表祖母, 却是跟亲祖母似的那种好。 握着老人家干瘦的手, 玲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点也不愿离开,最终还是郜世修抱着她把她从太后的床前带走。 “七叔叔太坏了。”玲珑又踢又喊也没能挣扎出他有力的怀抱,哽咽着说:“我就是想多陪陪太后娘娘。” “我知道。”郜世修温声说道。 他知道这丫头经历过至亲的去世后,最怕的便是亲人的离开。 太后素来硬朗,多年没生过大病。现下突然这般模样,小丫头也是担心狠了,所以才会这样失态。 郜世修心疼得紧,让人打来水后,关上房门,拿出帕子沾了温水给她擦脸。” 他的动作很轻柔。 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加上七叔叔那些话语,玲珑渐渐平静下来。 左右没有旁人在。玲珑拉了七叔叔的大手,恳切说道:“七叔叔,我想陪着太后娘娘。” “陪着?”郜世修眉心轻蹙。 “嗯。我想陪着她。”玲珑看到了,太医说伤寒会传染,所以太后身边只有伺候的宫人和太医在,就算是皇子或者皇孙前来探望,也不能近到床边,只能远远站着。 她还记得,四年前自己在静安宫住着的时候突然生病。 太后毫不避讳,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脊背叫着乖囡囡,然后抱着她哄她入睡。 现下太后病了,她不想太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没有亲人陪着。 郜世修不同意。 “这太危险。”他道:“风寒会传染,你若是病了——” 话到一半,他却再也说不下去。 只因小丫头此刻看过来的眼神里,除了哀伤,还有失望。 “我知道。”玲珑说,“我知道会传染。可是不一定,对吧。再说了,就算能够传染,我这个年纪也好得快。就算会传染,我也能陪着病中的祖母,不是吗。” 她声声哀切,拉着他的手,指尖都在颤抖。 郜世修嗓子发堵。 明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强硬一些,不该答应。可他还是忍不住点了头。 玲珑开心极了。眼角带着泪,拉着他的手高兴地晃啊晃。 郜世修突然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玲珑怔了下。 郜世修顺势把她半揽在怀中,和她一起到旁边落了座。看她坐好,方才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两日晚上,你若想歇在静安宫的话,莫要带香囊和荷包。” 玲珑愣了愣。 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七叔叔竟是让她用身上的香气去试图帮忙治疗郜太后。 她腾地下站了起来,连连摇头。 “不行。”思及儿时父母亲的忠告,她紧张地往旁边退着,“不行。万一这次生出什么旁的事情来,该怎么办。不行,这不行。” 玲珑口中的“旁的事情”,便是父母亲告诉过她的,香气虽然有可能治病,却也有可能会生出事端c对人造成伤害。 万一这次是起反效果c害了太后娘娘呢? 那可使不得! 玲珑惶惑地连连退后。 脚后跟碰到了硬硬的凉凉的墙壁,已经退无可退后,她四顾看着,打算换个方向夺门而出。 谁知只是做了打算还没来得及实施,眼前一暗,身体骤然发暖,她已经被人轻轻抱在了怀中。 周围是熟悉的淡淡茶香和墨香。 玲珑放松身体,倚靠在郜世修的怀中,顿了顿,探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而后窝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七叔叔。”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道,“我怕会出事。我怕会害了太后。” “我知道。”郜世修轻抚她的脊背,让她慢慢放松,“可我相信,你这个一定不会害人。一定会救了太后。” 而且,那香气最起码应该可以保护她。 只希望上天莫要负了她的一片孝心,让她有自身香气的庇护,可以安然无恙。 旁人说出那样不会害人的话,玲珑会觉得那不过是安慰她的空话罢了。 可是从七叔叔的口中说出,却有着让她也说不上来的可信的力量。 在郜世修的轻声宽慰中,玲珑渐渐平复了些。 许久后,终是点了头。 “皇上那边怎么办?”玲珑拉着七叔叔的衣袖,小小声地问。 这件事如果要做的话,必须得经过皇上的同意。倘若陛下不同意,再多的打算都没用。 郜世修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轻声道:“我来安排。你只管放心就是。” 当天下午,在指挥使大人的坚持和安排下,郜太后的屋里多放了一张榻。 自这天晚上开始,长乐郡主住在了太后的屋里,睡在那张榻上。晚间由长乐郡主亲自照顾太后,旁人不得插手。 因为有顾妈妈c冬菱和锦绣随侍在侧,另还有庄嬷嬷在外间看顾着,不会误了吃汤药,倒也没甚大碍。 即便皇上也说了,长乐这是尽孝之举,还是有许多人觉得这样做的太过。 不过,反对的话语声都被皇上给压了下去。 “太医没有开出有效的药来,朕和太子又忙着朝中诸事无法在太后跟前尽孝。”皇上道,“长乐和太后一向感情至深,如今她代朕和太子去太后照料,有何不可?” 也曾有人提议,不如让皇后娘娘代替皇上守在太后床边。 靖德帝想想沈家和郜家的关系,没有答应这个请求。反而坚持着让玲珑住在了静安宫。 一来皇上因为信任郜七爷,所以支持郜七爷的决定。 二来,太医在他跟前表示过,太后年事已高,这一次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他们也无能为力。 既然太医都说了无能为力,靖德帝宁愿期盼着长乐郡主的一片至诚孝心能够感动上天,让太后能够熬过这一次的难关。 想到长乐的真情实意,再想到宫中除了太子外,诸多子辈孙辈那假惺惺的悲伤,靖德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说皇宫之中亲情淡漠。 果然如此。 靖德帝本还不是特别放心,每每白天晚上的时候,没事儿就会去太后宫里看看。 结果当天晚上,他站在窗边,让庄嬷嬷稍微打开一点点缝隙,远远看到长乐郡主居然不顾太后身染重病,直接和太后同榻而眠。 靖德帝不禁动容。 太后染的是风寒。人人都唯恐被传染,长乐却毫不避讳。是真真正正想要照顾太后,并非是虚言。 这让靖德帝对玲珑亲近了许多,也愈发相信,郜七爷果然没有妄言。不管太后最后能不能好,最起码长乐郡主一片赤诚之心是实打实的。 后来白日里得空时候,靖德帝也会去静安宫探望太后。 每每到的时候,他都会发现长乐郡主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写写画画。仔细一瞧,原来是抄佛经,祈求太后健康平安。 靖德帝赞赏地点点头,病没有多说什么。 郜世修也没料到玲珑会坚持和太后睡在一处。其实,他也怕玲珑被传染疾病。所以只让小姑娘歇在太后屋子里,还让玲珑晚上的时候把香囊和荷包摘了,保护她自己。 谁知 最终,指挥使大人只能叹息着,命人给这丫头多准备些汤药,免得他提心吊胆担心她。 出人意料的是,不知是不是长乐郡主的孝心感动了上苍,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的病症,结果却奇异般地开始消退,太后在慢慢地痊愈。 初时高热没退,但是太后已经从昏迷中醒来。 两日后,高热不见,太后已经能够坐起身吃点粥。 五六天过去,太后已经可以由宫人们搀着下地行走了。 大概一个月过去,太后已然康复,静安宫里复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靖德帝大喜,为太后的病愈而大赦天下。 就在这个时候,大皇子宋奉慎提议,既是要庆祝,不若加开恩科,以示皇恩。 皇上准奏。 这年恩科设在了冬初,具体时日还未定下。 · 玲珑在宫里住了好一段时间,得闲了出宫回家住,方才有空和友人们相聚。 徐太太黄氏得知她回侯府了,头个下了帖子邀请她到家里玩。 两人脾性相投,都是喜茶之人,斟茶,品茶,又拿了些书册看着讨论着,虽没有什么太多花样儿,玩得却很开心。 看书看累了后黄氏让人设了差点在屋子里,两人边品茶吃果子,边闲聊。 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大赦天下又加开恩科的事儿上。 玲珑没料到黄氏居然对开恩科那么上心,笑问道:“这种事儿你也要掺和一下不成?” 她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没料到,黄氏居然点了头。 “是啊。”黄氏剥着瓜子壳儿,声量稍微压低,“要知道,开恩科时会有大批学子进京。若是多备些好茶,说不得就能大赚一笔。” 玲珑听得眼睛一亮,“有道理!还是你有心!” 黄氏看她这样毫不遮掩的样子,忍俊不禁。连瓜子都忘记吃了,看着她直笑。 “不是有心无心。”黄氏道:“原先在福建的时候,认识一些家中有茶园的人。和他们走得近了,自然知道一些其中的道道。” 这话提醒了玲珑。 她侧头问黄氏:“你原先在福建那么多年,认识许多茶商?” “其实,茶商并不多。”黄氏轻声道:“不过有好茶和好茶园的人家,倒是稍微知晓一些。” 黄氏是水师提督之妻,身份尊贵。寻常商贾等闲见不到她。 不过,能够多识得一些“有好茶的人家”也不错。更何况徐太太认识的那些人家,手中的茶肯定不是一般的好。 结识这些人的话,往后多进好茶,生意能够好许多不说,扈刚他们说不定也能多探听到一些消息。 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黄氏。 黄氏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说实话,黄氏一向口严。若非本就打好了主意要给玲珑牵线的话,她原本就不会提这些事儿。 不过这姑娘期盼的样子很有意思,大眼睛凉凉的水汪汪的,瞧着就跟那些萌萌的可爱小动物一样,很是惹人怜爱,又让人忍不住生出逗她的意愿。 黄氏佯作不知,欣赏了半晌玲珑这模样后,方才噗嗤一下禁不住笑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就帮你一回。只是话我可提前放在这儿了。喝茶我行,做生意我可不成。牵个线后,往后的路子怎么走,你得自己掂量着来。” 她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太过直白,显得不近人情而已。 但玲珑知道黄氏这是特意提前说了的,为的就是不想往后两人间生出矛盾,于是笑道:“你肯介绍人与我认识,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需要再帮忙其他?再说了,做生意这事儿,你想帮忙,我也不敢让你帮忙呢。” 这就是在玩笑说黄氏做生意不行了。 黄氏哭笑不得,佯怒去拍她。 玲珑侧身而走逃了去。结果一个不小心,碰翻了桌上装瓜子的碟子。瓜子哗啦啦散落在地,吓了两人一跳。 黄氏就喊着让她赔瓜子。 玲珑不肯,黄氏就追着她出了屋子。 张妈妈让人收拾着地上的瓜子,望向院子里头正追赶着的黄氏,不禁嗔道:“多大的人了,还和个孩子计较。” 见黄氏面上满是愉悦笑容,张妈妈舒了口气,不由得跟着也笑了起来。 · 穆承辂归家多日,每日里忙着继续习武,监督和教授下属武艺。又要见皇上c见同僚,参加宴请,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在家的时候少了些。 对此傅氏颇为无奈。 眼看着穆承辂不知何时又要回到边关去,她凑了时间和侯爷穆霖商议,“要不,咱们把玲珑和老三的事儿尽快定下来吧。” 穆霖也有此意。 男人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更何况现在穆承辂的年纪不小了,旁人像他这样的年纪,早已儿女满地跑。现下他却还是孤身一人。 “不过,这事儿总得问问七爷的意思。”穆霖虽然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却也不得不提前把话和郜七爷说起,毕竟玲珑是七爷救下的,“待我和他商议过再说。” 郜七爷近日不在京城。 穆霖等了约莫半个多月方才请到人。 听到小厮说七爷来了,穆霖赶忙出屋相迎。远远看着那高大英挺的男人,穆霖暗自赞叹。世上男儿,似指挥使大人这般果决睿智的甚少,似指挥使大人这般相貌气度的更是未曾见过。 想到郜七爷也不过比穆承辂大一岁而已,穆霖不禁怔了怔。见七爷往这边行来,赶忙迎了过去,把人请进屋里。 前些日子玲珑歇在宫里,郜世修不放心她,未曾离开过京城半步。许多需要出京办的差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几天在外,刚刚回来就被请到侯府。他跟本来不及细思穆霖所为何事。 进屋上了茶后,郜世修刚刚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就听对面穆霖说道:“七爷觉得犬子如何?”说着比划了个数字三,“承辂。” 郜世修沉吟道:“沉稳干练,可造之材。” “那七爷可放心把玲珑交给犬子?” 郜世修拿着茶盏的手瞬间捏紧,声音淡淡,“这话怎么说。” 他神色十分平静,穆霖没有发现异状,继续乐呵呵地说:“我有心促成好事,只是这事儿还得和七爷商议一番。所以还没定下来。” 穆霖也是习武之人,说话较为直接。 谁知指挥使大人比他还要直接。 “既然还没定下来,那就无需定了。”郜世修语气清冷地说着,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若是侯爷不急的话,此事稍后再议。” 商议亲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就算郜七爷现下没有同意,穆霖也不觉得有甚不妥,把人送出了屋去。 郜世修立在穆家,兜兜转转了几步后,终是按捺不住,问了玲珑的所在后,脚步一转去寻她。 他的步子难得地有些急促,失了稳重。 其实,总有念头不时地冒出来,告诉他,若他肯的话她一定能守在他身边一辈子。 可有些事情,终是不能强迫或者是用权势来逼压。这是他疼在心里的女孩儿。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得。 他怎能在她尚还懵懂的时候便替她做了这样重要的决定? 郜世修生来尊贵,又天资过人无往不利,从小便是强势的性子。 唯独在她跟前,从不施加分毫压力,半点都舍不得让她受了委屈。 心情烦躁地快步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终是远远地望见了她。 不等郜世修开口,玲珑已然朝他挥手笑道:“七叔叔?你怎么来了?刚才听人说你去寻了侯爷,我还想着能不能见到你。可巧你就来了。” 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笑容,郜世修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难得的踌躇,难得的犹豫。许久后,终是打算从她那里寻点苗头。 玲珑向前走着。 他就快步跟了上去。 “丫头。”郜世修轻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低,压得很沉,即便细细去辨,也觉察不出其中被刻意压制的那些忐忑,“我有事问你。你要坦诚答我。” 因他遮掩的好,玲珑并未发觉有甚不对。 她停下步子,回头望过来,双手负在背后,边倒退着走,边抬眸笑看他,“七叔叔只管说就是。我有什么不是与你坦诚相告的?你直接问就可以了。何至于再特意征询我的意见?” 现下走到了一段石子路。 郜世修生怕她这样容易跌倒,赶忙到她身边轻握住她的手。 很久之后,手心都开始出了汗,他方才慢慢开口:“你觉得穆承辂此人如何。” “很好啊。”玲珑想也不想地答道。 “怎样的好?”生怕这丫头太傻听不明白,他刻意提点,“你若是和他永远一同生活,可还过得下去?” “自然过得下去。”玲珑说得理所当然。 郜世修呼吸骤然停住。 玲珑没留意到,继续说:“因为他是我哥啊。往常是在边关倒罢了。现在既然回来了,还不是日日相见一直一起生活么。” 郜世修没料到她居然给领会错了,无奈地抬指叩了下她额头,叹道:“你好歹也想清楚了再答。” 骤然的一紧张,又骤然的一放松,饶是素来镇定的指挥使大人,也有些承受不住。 郜世修缓了半晌方才又问:“你觉得他和我相比,哪个更好相处。” “你们何至于比来比去的。”玲珑笑说,“他是我兄长,您是七叔叔,都是亲人,都好相处。再说了,七叔叔是长辈,素来让着我们,又不会生出矛盾。你这话问得可是奇怪得很。” 她说得坦诚且毫无保留。 郜世修明知她对他的看重,明知在她心中只有他最重要,此刻却是内心起了波澜。 听得话语中的“长辈”二字,再细细咂摸半晌 那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过了六月, 天气依然炎热。 因着冬日的恩科, 又有大批士子陆续入京赶考,提前定下旅店,边认真复习课业, 边在京中拜访有名望的大人, 意图拜在门下, 为日后仕途的顺遂提前做努力。 对此, 酒楼和旅店的东家们都开心不已。又到了可以大笔赚进银子的时期。 玲珑虽然是开茶铺的, 却也十分高兴。 品茗阁的茶好,素来注重品质, 接待客人们的时候也很耐心仔细,渐渐的名声也起来不少。 现下京城里的外地人多了起来, 闻名来品茗阁买茶的自然也增加了。 更何况, 酒楼日日都要用去许多茶, 因着恩科开得突然, 他们并未提前积攒够量, 临时再订又来不及, 所以只能就近购置。 生意最好的酒楼, 自然购置的茶叶也要品质够佳。不然客人们尝出茶是劣质的,会损了他们的名声。 品茗阁因着口碑和品质好,所以成了这些酒楼青睐的进茶来源。巧的是前段时间扈刚他们刚送了一批茶过来, 没多久, 他们又让金玉镖局押送了一大批进京。刚好赶上了这股酒楼买茶的风潮。 一时间, 大笔银钱滚滚而来。 玲珑开心得合不拢嘴。就连在族学上课的时候, 都是心情愉悦,走路带飘的。 宋繁时来看她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那走路都带风的模样。 宋繁时忍不住啧啧说道:“瞧你那点出息。小舅公每年给你的那些银子可是比这多得多。你赚的这些,顶多算个零头。还能这样高兴?” 他口中的小舅公,便是玲珑的七叔叔了。 玲珑丝毫都不被打击到,乐呵呵地说:“你这样养在深宫的人是无法体会到这种乐趣的。”又神秘莫测地笑笑,“就算你想体会一把,也没机会不是?” 身为正宫嫡出根正苗红的嫡长皇孙,宋繁时是不可能在宫外自力更生赚钱的。 玲珑这分明就是故意刺激他。 若是以往,宋繁时少不得要顶她几句。 不过现下看着眼前少女那双眸灵动的促狭模样,他反倒是心情好得很,勾唇笑笑,“嗯。是没机会。不若这样。” 他思量着说:“你多赚钱,有了银子,往后我出宫来看你的时候,你请我吃饭。” 吃饭才花几个钱? 就算是在京城最贵的福至酒楼里点满一桌子菜,玲珑现下一天赚的银子也是绰绰有余得很。 “好啊。”玲珑相当爽快地答应下来,不过又有了个主意:“小五啊,这样吧,你喊一声我表姑姑,我就请你在福至酒楼连吃十天,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可大方了。 在福至酒楼连吃十天啊! 这么多银子都可以买一大箩筐的鲜花来做茶了。 谁知那臭小子一点都不领情。 宋繁时顿时黑了脸,一改刚才的温和大度模样,冷飕飕地说:“小丫头片子,花个几两银子就想攀到我头上?你想得美。” 斟酌了下,和她同吃那么多天的机会放过有些可惜,宋繁时话锋一转,又道:“不若这样,我请你在东宫大吃大喝十天,分文不收你的,还送你满池的鲜荷花做茶。如何?” 玲珑考虑了很久,自己怕是没有十天的功夫连续住进去。上次在宫里一个多月,落下的功课都还没补全呢。 再说了,满池的荷花不算什么。 她如果想要的话,七叔叔能把整个京城的荷花翻腾出来送到她的跟前。 于是玲珑摇头婉拒了。 宋繁时不甘心,思量了下又道:“左右你答应请我吃饭。不在福至酒楼,在旁的地方也可以。或者在福至酒楼九次,其余时候换旁处。” 这显然就是在卡玲珑那“十次叫表姑姑”的话了。 玲珑又好气又好笑,横了他一眼,凑到他跟前低声怨道:“堂堂皇孙,这样欺负人,好意思?” 离得近了,她澄澈的双眸显得更为明亮,也更为动人。 夏日暖风的吹拂下,宋繁时脸微不可见地红了红。 “好意思。”他道,“长乐郡主都敢明目张胆坑我了。我为何不坑回去。” 玲珑啧啧地叹人心不古。 宋繁时静静地看着她好半晌,方才笑着说道:“定好了啊。最近我有空了就出来寻你。你可不许耍赖。” 玲珑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冷不丁蹦出来一句:“早先你娘不是给你寻亲事呢么?怎么没动静了。如果有人管管你,是不是就不会闲得到处乱跑了。” 还没事就来她这儿找茬子。 听到玲珑提起这个,宋繁时是真的暴躁了,气呼呼地说:“你没事儿提这晦气的做什么。” 说罢,拂袖而去。 留下玲珑暗自感叹不已。 ——现在的小男孩儿啊,是愈发难伺候了。 瞧这脾气大的。 跟她欠了他十万两银子似的。 · 大批士子入京,影响到的不只是京城店家的生意。高门大户中对此也颇为重视。 怀宁侯府里,世子爷穆承轩和妻子蒋氏商议,要不要趁此机会拉拢一些有才之士到身边来。 他也曾想过和父亲或者是岳父商议此事。可怀宁侯府是武将之家,刻意拉拢文人的话,好似不太妥当。思来想去,他便寻了妻子来商议这事儿。 蒋氏倒是对此不甚在意。 她和侯夫人傅氏没事儿时闲聊过几句,隐约知道侯爷不爱和文人走得太近,就道:“你别多想这些了。有这个功夫,不如赶紧多教教孩子,和他多谈谈心。看这日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整天光练武,不顾别的。” 说来也怪。 不知是不是郜七爷“带了个好头”的关系,现下京中许多适婚少年都还没有定亲。 譬如五皇孙。譬如傅家四少爷傅清言,譬如穆家三爷穆承辂。现在还有个他们俩那不着调的儿子穆少宁。 原先蒋氏还担心少宁喜欢玲珑。 家里人都隐约看出了点苗头,侯夫人怕是把玲珑留给自家儿子呢。所以蒋氏担心少宁满腔热血扑了个空。 现下再看,才发现好似不是这样。穆少宁对玲珑不是那般的心思。 可是儿子为什么死活不肯答应定亲,她也没有个头绪,只能找了穆承轩来商议。 穆承轩心里惦记着士子的事情,心思不在上头。 虽然蒋氏说了最好不和士子相交,但他总觉得自家里头,三弟有了军功能撑起家业了,二弟穆承轲日日苦读发誓要赚个功名回来。偏他身为世子还一事无成,心里着实烦躁的很。 现下穆承轩听了蒋氏的话后,随口说道:“我哪里知道少宁的事情?这些不是你们女人做主的事儿吗。你看着办就好。” 蒋氏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得了个准信后,也不和他多扯了,稍晚些直接去了侯夫人的房里商议这事儿。 傅氏和蒋氏在房里商议穆少宁终身大事的时候,玲珑却是不在家中。 这天恰逢她休息,所以一大早就赶去了品茗阁处理事务,顺便和魏风一起对对账,再与程九商议一下这些时候新茶的售卖打算。 另外她还想着要不要再开一家茶铺。 当时和长汀说好了,要试着开始种茶。这样一来,试出的这些品种怕是不好在品茗阁中售卖。她思量着这段时间留意一下周围的店铺。若是有地段好的铺面,就赶紧盘下来,平时无事了修葺一番。 因着这次试着种植的茶树中,除了一批小茶树苗之外,她还打算再买一批刚刚成年的植株。 倘若成年植株成活率高,种下的新茶能够出芽不错的话,到时候茶叶出了,店铺已经修葺妥当,说不定就能试着卖一些,看看顾客们的反响如何。 若想吸引晋商的话,没有点自己特别的东西是不成的。单独打出一个茶号,专卖京城植株产出的茶叶,如果效果不错的话,许是能行。 连这新店的名字都已经想好了,清茗斋。和品茗阁一看便知是出自同一家,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玲珑暗自盘算着,一路坐车到了品茗阁。 刚进店内,就听到熟悉的赞叹声:“好茶,好茶。真是好茶。” 这简短和质朴的形容让玲珑忍俊不禁。 旁边冬菱打了帘子,玲珑迈步而入,笑道:“堂堂郜家小姐,这词语倒是匮乏得很。半晌竟是说了同样的几个字,也不知是不是族学里的先生没教好,学的词句不多?” 听到好友这番话,郜心兰当即放下了茶盏,斜挑着眼睛看过来,“我倒是刚知道,傅四小姐会的词句多,损起人来居然一套套的。” 俩好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片刻后俱都笑了。 玲珑走到桌边拉着郜心兰的手,“你怎的来了?我还想着今儿你也陪五太太,怕是见不到你的。” “原本也是陪着我娘的。”郜心兰在这里也不客气,跟自家似的,喊了伙计让人添茶,又与玲珑道,“只不过刚才在酒楼,遇到了奇景,我想着和你说,就到你这儿一趟来寻。” 玲珑无事的时候,不是在菖蒲苑,就是在品茗阁。 今儿一早出来的时候,郜心兰特意问过一句,知道郜七爷不在府里,她便思量着玲珑肯定不会来国公府。所以想寻玲珑的时候直接到了品茗阁。 “什么奇景?”玲珑问。 “福至酒楼里有个很厉害的士子,姓乔的,好像叫乔玉什么” “乔玉哲?”魏风突然探头,打断了郜心兰的话。 郜心兰指着他道:“对!乔玉哲,就这个名字。”又转向玲珑,“这个人厉害得很,也傲气得很。好似是之前,口出狂言。不知怎么,惹到了旁的店中顾客,十几个士子与他对诗。结果呢?他愣是赢了!字句俱佳,意境甚好。酒楼里的所有顾客做评判,人人都说其他那十几个人的都比不过他。” 说到最后的时候,郜心兰眼睛亮亮的,满是赞叹。 玲珑抿着嘴笑,“这就算奇景了?” 若是七叔叔出马,肯定比这个乔什么还要厉害。所以,她是真没觉得这有甚值得赞叹的。 不等郜心兰答话,魏风在旁嘿嘿地搓了搓手,“光是才华过人当然不算奇了。可是这乔公子啊,我当初在福建就曾和他遇到过。那相貌,那气度,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年岁也不大,二十多的样子。” 他凑到玲珑身侧,笑道:“所以啊,小姑娘们觉得他好,也是理所当然。” 不怪魏风特意解说这么一句。 他们品茗阁的人早就发现了,小姑娘们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开始留意相貌好家世好才学好的儿郎们。 即便是郜五爷的女儿,也未能幸免。 这不一定就是动了什么心思,单单是因为到了那个年纪,所以豆蔻年华的女儿们开始朦胧懂得了一些事情。 只他们这位小东家长乐郡主 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 一心只知道多赚银子多卖茶。 再加上有个什么都为她打点妥当的郜七爷在,她就连终身大事都没操心过。 每每想到这点,魏风和程九他们就非常无奈。有心想提点她几句,可她七窍玲珑的心思偏偏少了这么一窍,他们也没辙。 刚刚魏风这话声音不算低。 郜心兰红了脸,气得转身过去不搭理他。 冬菱赶忙上了茶点过去,劝道:“郜小姐莫和他计较。他一个跑江湖的粗人,不懂得分寸,说话不经脑子,您别介意。” 魏风挠挠头,也觉得自己为了小东家说话好像过头了些,赶紧将功补过进内院捧了些好茶出来。 “郜小姐尝尝这茶,”魏风歉然又小心翼翼,“这些可是刚运来的。咱们品茗阁的茶比旁人家到的都要快,您跟前的是最新最早的一批。” 魏风是金玉镖局少主,在程九的“胁迫”下来了品茗阁做账房先生。 自他来后,所有品茗阁的茶都由金玉镖局来押送,安全且快速,从未出过岔子。 这是魏风相当自得的事情。 郜心兰并不知道程九和魏风的身份,只当他是个看账的。 不过,她时常来品茗阁,一早就瞧出了魏风的心思不坏,只不过偶尔嘴欠。如今对方肯主动认错,郜心兰又不是咄咄逼人的脾气,就勉为其难地把茶收下了。 初时还不觉得,打开纸包细看后,郜心兰惊奇地叹道:“这还真是顶好的。” “可不是。”玲珑笑着,让人把泡茶的茶具拿来,“我给你斟一杯。你品一品就知道了。”又唤了魏风来打下手,“魏少爷,你自个儿惹恼了郜小姐,可得出点力来赔罪。” 魏风蔫蔫地点头,挽了袖子在她帮忙,帮忙递水递布巾。 冬菱悄悄和魏风说:“活该!” 魏风瞪她。 郜心兰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和玲珑道:“刚才的事儿其实还没完。别看那乔玉哲厉害得很,却也有人不输他。有人说,倘若是江南方家的方德政也在的话,乔公子能不能赢还难说。” 玲珑刚刚把茶斟上,听了这话后不由手抖。察觉情绪不对想要收手,指尖却不小心勾到了茶盏边缘。 茶盏顿翻。 热水瞬间洒了出来, 斟茶的水不是沸得顶厉害的,而是比沸水温度略低。可即便如此,玲珑白皙的手背上还是立刻红了一大片,艳艳的让人心惊。 饶是冬菱素来镇定,见状也不由得惊呼一声,赶忙让人去拿伤药。 玲珑却顾不上自己的手。 她一把抓住郜心兰的手腕,轻声地小心问:“你是说,方家有人来参加恩科了?” 郜心兰担忧她的伤势,不住说着“你小心点别蹭到手背”,缓了一缓方才记起来玲珑的问话,答道:“是啊。方家来了人。好像是叫方德政的一个。” 玲珑双手忽地无力垂下,喃喃地“哦”了声。 程九在旁抱胸倚靠在桌案旁,看着玲珑,问:“你听说过这个方德政?” 玲珑脸色惨白,摇摇头,“没听说过方德政。只听说过方家,还有。”她深吸口气,顿了顿,垂眸道:“还有方博林方大人。” 其实方德政,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也当然知道他。 江南方家旁支之孙,算是鸿儒方博林的远房侄儿。 自小聪慧,学识甚好。 算算他的年龄,也确实是到了参加春闱的时候。 偶然听到和方家有关的人c有关的消息,玲珑有些缓不过神,愣愣地坐着,脑中空白一片。 郜心兰急得满头大汗,和冬菱一块儿着急地给玲珑包扎手背。 程九细观玲珑神色,不由眉心蹙紧。 方博林的大名,他也曾听闻过。为人儒雅博学,很得太子青睐,可惜未曾见过。只听说好些年前他在晋中做官的时候,被流寇做害。 满门皆亡。 想到方家惨状,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小姐这般失态。怕是太子和郜七爷和她说起过方家死去的情形,她才会这样紧张无措吧。 程九顿觉刚才心中闪过的刹那怪异感觉是想多了,哂然笑笑,不再多思,赶忙回房去拿上好的伤药。 因为玲珑的受伤,今天的行程被取消。没多久,她就坐车回了怀宁侯府。 傅氏和蒋氏不在家中。不过,穆承辂倒是在。 听闻玲珑伤到了手,穆承辂片刻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从习武场回来,快速冲澡换了件衣裳就往晩香院里来。 玲珑正非常无聊地听顾妈妈念叨有伤时候什么东西不能吃呢,便听丫鬟来禀,说是三爷过来了。 穆承辂住在外院,平常除了给傅氏请安,甚少过来内宅。 不过,他每每过来见傅氏的时候,若是玲珑也在家中,就一定会顺便过来探望玲珑。 玲珑和这个哥哥感情很好。 现下听闻他来了,玲珑甚是高兴,忙让人把他请了进来。 不多时,高壮男人撩了帘子进屋。 因为刚刚洗过澡,他头上的水汽还没能完全散去,半干不湿地用玉冠绾着,发端犹还在滴水。 玲珑忙让人拿干布巾来,遣了顾妈妈给他擦拭头发,“三哥怎的这样就出门了?好歹擦仔细了再说。” 顾妈妈拿着布巾上前,却被穆承辂抬手止住。 “没事。天热,一会儿就干了。”穆承辂垂眼看着玲珑,目光凝在她包裹的手上,问:“怎么回事?” 玲珑这才知道,三哥这样急急地赶过来是听说了她伤到的事情,忙道:“无碍。就是被茶水烫着了。” “重不重?”穆承辂说:“我看看。”又掏出了个小瓷瓶,“我这儿有很好的药,是军中常备的。等下给你换上。” 锦绣道:“小姐这儿还有上好的伤药,用了不留疤痕。是七爷让人送来的,每年都拿一瓶来,以备不时之需。要不换那个?” 其实玲珑回来后就打算换上这种药。程九那儿的虽好,却比不得七叔叔给的这个。 穆承辂闻言也不多言,只点点头,“好。” 不一会儿,锦绣把伤药取了来。 穆承辂却是不准旁人动手。他亲自给玲珑解开绷带,换上新药。 男人的手很宽大,因着长年在南疆边关,晒得皮肤黝黑。指节分明,手心里是厚厚的粗粗的茧。 动作却很温和。轻柔地避开了伤处,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把绷带缠上,不会太紧,不会太松刚刚好。 “这些天莫要沾水,有什么事情都让丫鬟来做。”看一切妥当,穆承辂并不多待,只是临走前一遍遍叮嘱,“若是有什么事情,让人去找我。难受了不要抓挠,让她们来寻我,我帮你看看。伤口愈合的时候尤其不舒服,你要忍着点。不然的话再好的药也会落疤。” 穆三爷素来沉默寡言。 这样唠唠叨叨,已然难得。 玲珑笑着说:“好,一切听三哥的。” 穆承辂露出个微笑,点点头。想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站着看了她一会儿,方才离开。 · 想到自己不过是不小心烫了手,却害得三哥特意过来一趟,耽搁了他的习武,玲珑生怕这点小伤再惊动了旁人,就命令身边的人不许把消息传出去。免得让家里人担心。 是以到了下午的时候傅氏和蒋氏还不知晓这事儿,依然在外头没有回府。 不过,她俩虽然未归,侯府里却来了另一人来看望玲珑的伤势。 正是郜世修。 花厅里,男人身姿笔挺地立于屋中,手捧卷宗快速查阅。 很显然他原本正在处理政务,后因仓促赶来不得不把东西随身带着。即便是等候的这片刻功夫,也不能耽搁,依然抓紧时间继续翻看。 玲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七叔叔去,因此看到他的时候没有太过惊奇。就是心里歉然得很,觉得这点小伤兴师动众的,还劳烦七叔叔抛下事务特意来一趟,心里过意不去。 郜世修搭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把卷宗收好,抬指轻叩了下她的额头,低声道:“无论是大伤小伤,于我看来都是要紧得很。往后头一个就要通知我,让我尽快知晓。” 而后,他动作小心地把她受伤的手搁在自己掌心,认真查看。 嗅到那伤药的清香气味,郜世修神色稍缓。因为这种药的效果非常好,用了的话能够尽快恢复。 没多久,他的注意力就被另外一件事所转移。 “你这绷带打结的方式十分老到。”郜世修细细看着,说道:“若是没认错的话,应当是军中惯用的手法。” “七叔叔真厉害,一眼就瞧出来了。”玲珑应道:“是三哥给我包扎的。” 郜世修猛然抬眼,语气清淡,“穆承辂?” “嗯。” 垂眸沉吟着,郜世修道:“我瞧着这结扣不甚妥当,怕是会硌了伤处,不若我再重新给你包扎过吧。” 玲珑却是不肯,把手抽出背到身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又狐疑地说:“七叔叔骗人。刚刚你还和我说,这绳结打得好,是军中惯用的手法。” 她忽地探身上前,疑惑地盯着郜世修,“七叔叔莫不是还有其他原因吧不如,说来听听?” 郜世修抿了抿唇,别开脸,望着旁边花架上长得茂盛的绿萝,不吭声。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只不过那原因听着太过小气。 他说不出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这个时候天还热着。此种热天里, 伤口最容易感染,而且恢复得最慢。即便玲珑有上好的伤药, 郜世修也不准她乱跑, 除了去上课外就只能在家中静养。免得天热之下活动多了反而影响伤势的恢复。 另外郜世修也考虑过, 顺便还能让这丫头在家里多歇歇, 养养精神。前段时间她忙得厉害,等闲不能休息。 玲珑初时不肯。 后来,郜世修做主,和穆霖c傅氏说了声,准许品茗阁里的人时常来侯府找玲珑。玲珑这才松了口答应下来。 往后的日子里,每隔几天,程九和魏风都会带了账簿到侯府来,和玲珑对账, 说说看最近的销售情况,再商议往后一段时间怎么安排。 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秋日已过大半。 眼看着府里都在准备二小姐的亲事了, 玲珑这儿却还没有定亲。傅氏有些着急, 怂恿着夫君继续去探话。 穆霖又借机问过郜世修有关玲珑的婚事问题。无奈的是郜世修那边一直不松口。 傅氏也是没辙。 玲珑是七爷带来的, 且, 这孩子最听七爷的话。倘若七爷那边不肯的话,旁人说再多都是无用。 这日府里来了一位客人, 并非旁人,而是玲珑好友郜心兰的母亲, 定国公府的五太太卢氏。 因为玲珑和郜心兰成了手帕交, 两个好友来往频繁, 傅氏和卢氏这些年愈发亲近起来。 没事的时候,两人时常带了俩女孩儿相见,孩子们一起玩,她俩则饮茶闲聊。无事的时候,四人一起出门,赏景购置物品。十分惬意。渐渐地熟悉起来,就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友人。 虽说玲珑后来有了品茗阁,一有空了就往品茗阁去,无暇闲游。卢氏和傅氏的交往却没断了,平时还常常走动着。 现下听闻卢氏早早地就来了侯府,傅氏初时还觉得卢氏想来找她饮茶。哪知道相见之后,卢氏却把她拉到了旁边无人的僻静处,连身边近身伺候的嬷嬷都给避开了。 “怎么回事?”傅氏发现了不对劲,悄声问:“这回可是特意来找我的?” 卢氏很小声地说:“你知不知道,沈家那些人啊,主意可是不少。” “他们主意一向多。”傅氏道:“看他们家六姑娘就晓得了。” 傅氏这是话中有话。 暗指沈六姑娘沈静玉打主意打到了郜七爷的身上,自不量力。 卢氏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想到了什么,素来温和的她难得地面露不屑,“另一桩事情你可不知道。宫里那位,”她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暗指沈皇后,“寻了皇上说,她们沈家的五少爷中意你家玲珑好多年,可惜因为守孝耽搁了亲事。现在他回来了,玲珑也大了,有意求娶。” 卢氏毕竟是郜家的儿媳,郜大将军之妻。 郜家是太后的娘家,有什么消息,来的都比侯府要快要准。 事关玲珑,傅氏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皇上怎么说?” “就沈家那个不成器的也敢肖想咱们玲珑?再说了,沈家守孝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偏拿到现在说,偏现在突然说中意玲珑丫头好些年。谁信?”就算是温和如卢氏,提到这些话也忍不住轻嗤,说道:“皇上啊,只给了她四个字——并不相配。” 虽然皇上没有应允,不过,这也提醒了傅氏。 玲珑的亲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成。 且不说有郜七爷盯着,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和皇上守着呢。若是不投这两位的意,恐怕什么都是虚的,都成不了。 傅氏心里七上八下的。现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状况,寻了穆霖也没用,得不到一个准话。寻了兄长和嫂嫂那边亦是不行,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虽说不合礼数,傅氏也只能找了儿子穆承辂来商议。 母子间之前没有明说过这个话题。但是穆承辂隐隐地也知道母亲的打算,因此他对这个妹妹是极为不同的。 此刻听了傅氏的话后,穆承辂非但不慌,反倒是笑了。 “娘,你这也太急了些。”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带着让人安心的力度,“玲珑才多大?你就开始操心这个。” “过了年开春就及笄十五,不算小了。”认真算来,也不过就是还有小半年的事情。 傅氏说着,忍不住把卢氏今早告诉她的话说给穆承辂听。 “那也是小。沈家打的什么主意,皇上清楚着。不用担心。”想到玲珑一门心思扑在茶铺上的模样,穆承辂忍不住微笑,“等她及笄了也不迟。” 最后那句便是接的之前玲珑还小的话题了。 傅氏听后,不喜反忧。 “你这也太不当回事了。”傅氏好心提醒他:“想娶玲珑的多着呢。你就不怕自己晚于旁人?再说了,倘若太后娘娘一个高兴给赐个婚又怎么办?” 刚才傅氏进屋的时候,穆承辂就在擦拭武器。 现下他拿起布子继续擦拭着桌上摆放的长刀,不甚在意地说:“若是求赐婚,我也行。下次得了嘉奖,我向陛下求个就是。” 儿子的沉稳安抚了母亲的慌乱。 傅氏想了想,笑道:“也是。那丫头还跟个孩子似的。那就再等几个月。我跟你说,及笄前怎么也得把这事儿定下来。不然的话,留成大姑娘了还没定亲,旁人说三道四,她脸上也无光。” 穆承辂听了这话却是哈哈大笑。 “恐怕不是她,而是母亲脸上无光吧?”穆承辂道:“她才不在意那些。旁人怎么看她,我瞧她很不在乎。” 傅氏想要反驳几句。但看儿子提到那姑娘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她再仔细琢磨了下,笑笑什么都没多说。 · 因着手受了伤,玲珑这些天便是只能在族学和侯府两边跑。 不过,七叔叔和她说好了。字不能多写,画也不能多画,琴都不能多练。如果用手次数太多的话,他就连族学也不准她过去,安生在家里养着。 玲珑知道七叔叔如果对什么一旦认真起来,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势头。无力反驳,自然要答应下来。 先生们见她伤到了,也不为难她,基本上都是看她懂了就好,需要练习的部分往后再补上。 除了一位先生不放过她。 那便是教习舞艺的丽娘子。 玲珑偏爱舞艺课程,平素上课认真的很。加上她骨架小筋骨软,开始学习舞艺没多久便脱颖而出。 丽娘子喜欢她得很,对她的要求也愈发严格起来。 现下伤到了手,旁的先生都放了一马,唯独丽娘子,对玲珑的要求一如往昔。基本功夫和姿势的要求半点都不放松。唯独右手需要摆出一些动作的时候略作放松,可以不那么到位,但是也要有手部大体的姿势。 郜心兰看了都心疼得慌。 玲珑却不以为意,一板一眼地照做。大热天里汗水淋漓也不畏惧。下了舞艺的课,手上汗水都把绷带浸湿了,需要顾妈妈给重新包扎。 郜世修说过她几次。但看她在这个上面尤其较真,就也没多逼她。只叮嘱一切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不过这样也有很好的效果在。 秋深之时,玲珑的手伤好全了。肌肤如初,半点都看不出曾有过烫伤。 丽娘子也和她说,往后无事的时候,她可以单独去寻丽娘子学舞。丽娘子会教习她一些课程上学不到的舞姿和技巧。 这事儿当然是悄悄说起的。 族学里的其他女学生都不知道,玲珑只告诉了郜心兰一个人。 郜心兰便笑,趴在玲珑的耳边道:“丽娘子这是打算,专心培养你。你不说出去有点可惜,某些人指不定会多嫉妒。” 郜心兰说着朝旁边淡淡地瞄了一眼。 深秋的落叶中,有个身量高挑的少女正朝这边走来。 她相貌并不出众,打扮却是不俗,身着华衣涂脂抹粉,手腕上一对赤金镶玛瑙手镯在叮当作响。下巴高高扬起,偶尔往旁边看过去,眼神也带着惯有的倨傲。 族学里一些女孩儿看到了她,围绕过去。 “心悦,你这镯子哪里来的?真好看。” “你这衣裳哪里买的?漂亮极了。” “我瞧着这胭脂不错,显得气色很好又不会过于浓艳。不知是哪里买的?” 另外一些少女却避之唯恐不及。她们方向一转,往玲珑那边去。 知道傅四小姐和郜心兰不喜欢被打扰,小姐们并不凑得太近,而是在离开她们六七尺的地方,或坐或立。 比起跋扈的郜心悦,她们更倾向于和傅四小姐在一起。这位可是钦封的长乐郡主,即便郜心悦有甚不满,也不敢对着她来。 看到往玲珑那儿走的那些小姐们,郜心悦气不打一处来。 在这个臭丫头来之前,她在族学里一呼百应,可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自从玲珑来了后,先生们且不说了,学生们却开始心不齐起来。有些人甚至于开始公然和她作对,和郜心兰c玲珑她们交好。 “我爹这几天去了冀州,不在京城。”郜心悦得意洋洋地大声和身边那些人说,“过段时间他回来,少不得要给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你们都有份儿。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人。”她翻了个白眼,朝玲珑那边略扫过去,“可是没机会的。” 郜心兰原本和玲珑低声笑语着,乍一听到了郜心悦扬起的声音,这才发现了周围的情况。 她拿出荷包,笑着朝身边的少女们招呼道:“前些日子七爷给玲珑带了些干果过来,好似是西疆那边的,甜美得很。大家都来尝尝。” 郜世修让人送给玲珑的干果不少。玲珑给郜心兰了一大份。 可是这对玲珑来说寻常的西疆那边过来的东西,旁人却是没机会尝到。 听闻郜心兰的话后,大家忙不迭地凑过来。 “哪里哪里?能给我一个吗?” “我也要我也要。” 平素玲珑和郜心兰十分随和。小姐们不过去打扰,是怕扰了她们清净,并非是惧怕。现下大家笑开了吃东西,自然没甚好顾忌的。和往常一样开开心心地说笑就成。 郜心兰把荷包的东西分光了。 玲珑主动拿出自己的来,给了郜心兰分给大家。 郜心悦身边的小姐们看得眼红——冀州的东西再好,也比不上西疆的珍贵。 见到她们一个个眼热的模样,郜心悦气得直跺脚,“看你们那点儿出息!西疆的东西算什么?也值得你们这样羡慕!” 有个圆脸的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就问:“那三小姐你那里也有西疆的干果吗?” 郜心悦脸色变了几变,一甩帕子,气呼呼地走了。进屋后关上房门,砰地一下震天响。 树下,郜心兰拿着荷包笑得开怀。 玲珑在旁看着她笑得不能自已的模样,也非常开心。 原本的时候郜心兰被郜心悦欺负得抬不起头来,还总被郜心悦奚落是结巴。现下见到好友这样开朗,实在为她感到高兴。 没多久,玲珑的荷包也空了。 俩人手牵着手往屋里去。 半途中,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郜心兰歉然地和玲珑小声说:“对不住啊,你七叔叔给的好吃的,被我分没了。我一高兴,就忘了。” 当年被郜心悦欺压得厉害。族学里没人和她玩,没人和她说话。她也自卑得很。 自打玲珑来了,她才重新开朗活泼起来。也慢慢地敢于和郜心悦正面对抗。 玲珑说得对。 虽然郜心悦是世子的女儿,可她还是大将军的女儿呢!她爹爹带兵打仗,比不成事儿的大伯父不知道厉害多少! 不过这次真的有点过火。 七爷给玲珑的好吃的都被她分走了不少。 “没事儿。”玲珑发现了郜心兰深深的歉意,悄声道:“七叔叔给我的还有好多呢,不然我为什么把我的也都给你?还有,看到郜心悦不开心,我就开心。她在家也没多少时候了,多气她一气,把以往的时候都补回来。再说了,咱俩谁跟谁啊。不用那么见外。” 郜心悦年岁不小了,虽然父母舍不得又拖了两年,可再不成亲就说不过去了,年底就要出嫁。 听了玲珑的话后,郜心兰心下一松,笑容愈发灿烂。 “嗯。”她紧了紧握着玲珑的手,“咱们俩,不见外。” · 玲珑回到晩香院的时候,红玉和红霞正在院子里做活儿。 天色有些晚了,夕阳渐渐西沉。 落日余晖下,两个丫鬟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二小姐最近也是奇怪得很。”红玉边帮忙打着络子,边和身边的红霞闲扯,“前些日子费尽心思地想要出门去,总是借口置办嫁妆的事儿要出去亲自选。这两天倒是闲得很,一直呆在家里什么也不闹。倒是奇了。” 红玉素来性子直,红霞比她稳重些。 听了红玉的话,红霞神色不动,也没接话,过了好半晌才叹道:“听说二小姐的嫁妆没有备齐。前些天出去那么多回,也没置办起来。怎的突然就不急了?难道是原先外头有让她在意的事情,现下没有了?” 红玉顿时吓得变了变脸色。深觉红霞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吓人的。 听到小丫鬟跑来说小姐回家了,红玉赶紧止了红霞的话,“先前的杏儿怎么被寻个理由赶出去的?就是悄摸摸打探了小姐的事儿,还和二房那边有联系。咱们可不能多嘴说二房的事情。不然被顾妈妈发现了,少不得要挨板子。” 红霞气得狠狠拍了她一下,“这事儿还是你先提的!” 红玉回想了下,确实是这么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玲珑恰好回来。 锦绣问:“你们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红玉一下子想不出来怎么撒这个谎,赶忙用手肘撞了撞红霞手臂。 红霞白了她一眼,说道:“现下马上到重阳节了,各处都在准备菊花酒,在谈论哪个院子的酒最好喝呢。” 今日已经到了九月初八。明天九九重阳,要登高望远,还要饮菊花酒,品菊花茶。 这些天来,每家每户都在准备着。 顾妈妈恰好从旁经过,听到了红霞的话,笑道:“哪里的菊花酒好喝不知道。咱们的菊花茶一定是最好的。” 玲珑听了,不服气,说道:“菊花酒也是最好的!” 一院子的人就都哈哈大笑。 回去换了身衣裳,玲珑去给傅氏和穆霖请了安,便坐着小马车往菖蒲苑去。 最近七叔叔不在京中。不过,当初她和七叔叔说好了,明儿一起去爬山,品酒品茶。所以,她相信今晚七叔叔一定回来。 下学的时候她遣了人去问过,知晓七叔叔还没回京。想想与其明早急匆匆过来汇合,倒不如晚上就到菖蒲苑里等着。 这样的话,最起码今天晚上能睡个好觉。 对于她去菖蒲苑的事儿,穆霖和傅氏自然不会反对,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两个府邸原本只隔了一条街,没多久,玲珑就到了国公府。 看到她来,飞翎卫们都很高兴。 这次长湖守在家里,命令侍卫们过去把玲珑带来的酒和茶拿到菖蒲苑里来。 他把茶交给了旁边的长溪去放置,而后从十几坛菊花酒里拎起一坛来,凑到鼻子边深深嗅了几下,喃喃地说:“真香。” 长湖搓着手,嘿嘿嘿地笑看着玲珑,“小姐,您看这酒挺多的,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没等玲珑答话,旁边长溪已经板着脸把长湖推一边去了,“七爷的东西你也敢打主意?要命不要了。” 玲珑笑着和长溪道:“不用紧张。这些酒,只两坛是给七叔叔的。其余的你们分了吧。” 长湖嗷地一声叫着,兴奋地抱着怀里那一坛飞奔而去。 长溪气得直指他背影,“你好歹把这些帮忙搬好了再溜啊!”说着撸了袖子去追人。 玲珑笑看着他们两个在那边闹,瞧够了方才回屋去。 洗漱过后,沉沉睡下。 正在香甜梦中,玲珑却是不知怎的,好似听到了惊雷一般骤然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瞪着眼前的帐顶,犹还带着紧张的情绪,粗粗喘息着。 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终究还是把你吵到了。” 玲珑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七叔叔回来了,赶忙坐起身,欣喜道:“你何时回来的?怎的不让人提前叫我一声?” 又赶紧说:“不是被吵到了。是心有所感,突然就醒了过来。” 她说着就爬到床边,穿了鞋子下了床,打算套好衣裳和七叔叔见面。 郜世修眼睁睁地看着那丫头跑下床来,趿着鞋子跑到柜子边,开始忙手忙脚地套衣裳。 现下天黑着,月光也不甚明亮。 玲珑只是听得声音所以辨认出了郜世修,看向他的时候,也只能瞧见窗边的模糊人影,其余的瞧不清楚。 可郜世修自幼习武,目力甚好。即便是这样昏暗的情形下,依然可以看到床畔的情形。 甚至于,可以望清楚她的眉眼,她的五官,还有她粉色小衫上的绣纹 郜世修脸上有些发烫,忙侧过头去,轻咳一声,“你不用起来了,我去外头走走。”说着就快步出了屋。 留下衣裳穿了一半的玲珑暗自纳罕。 她深深地怀疑,肯定是她动作太慢了,所以七叔叔才会离开得那么突然,走得那么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左思右想不知道七叔叔是怎么了, 玲珑把穿到一半的衣裳褪了下去,放回柜子,蔫蔫地爬回床上继续睡着。 为了弄清七叔叔离开的缘由,她辗转反侧了好半晌,过了好些时候方才睡着。 早晨醒来的时候, 已经日上三竿。 玲珑一睁眼就发现坏事儿了。穿好衣裳, 唤了人来打水洗漱,赶紧收拾停当去前头寻七叔叔。 郜世修正在院子里吩咐飞翎卫一些事情。听到声响回头朝她看过来, 仔细打量了番, 略点点头朝她示意稍微等会儿, 这才继续吩咐相关事宜。 这次出去办差的是几名绿翎卫。 待到他们离开后, 郜世修回转身走到玲珑跟前,含笑道:“怎么起那么早?我还想着半夜醒了一次,怕是休息不够,为让你多睡会儿特意没去寻你。怎么自己倒是先醒了。” 玲珑闻言,心里又是高兴, 又是怨念。 高兴的是七叔叔这样疼着她。怨念的是, 原打算这个时候已经到达山上了,可以找山中农家做野味吃当午饭。现在可好, 午膳时间都差不多要到了, 她人都还在国公府,没离开。 玲珑随意一瞥, 郜世修就基本上知道了她的意思。忍不住低笑着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睡好了才有精神玩。你身子弱, 多歇歇总是好的。” 他知道,这丫头只有在他这儿才会睡得最好,只有在他这里,她才不会梦魇惊醒想到当年的可怕场景。 玲珑笑道:“没事。出去玩的时候我可是很有精神的。就算少睡会儿也不怕。” 郜世修抬指轻弹她的额。 玲珑乐呵呵地挽住七叔叔的手臂,拉着他一同进屋用膳。 · 这次国公府和侯府定下一起的登高之处是在京郊西山。 玲珑对这个西山没有什么好印象。 上一回她在西郊傅家庄子里摘葡萄,大皇子那些人就是在西山狩猎,半途跑过去闹事。所以听说要去西山登高,她心里头是百般的不乐意。 万一大皇子也来了这儿怎么办? 可地点是老定国公和怀宁侯两个人说好的。 玲珑转念想想,有七叔叔在的话就没什么了。就算大皇子今儿再去西山,怕是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儿来。于是她十分心安地拉着七叔叔和她一起,坐着她的小马车往西山赶。 在车上,郜世修倚靠在车壁旁,长腿微微屈起。 玲珑靠在他的身侧,揪着他腰畔的白翎在手中摆弄,哼哼唧唧地说:“七叔叔,一会儿你可别走太远了。倘若有什么讨厌的人出现,你可得帮忙把人给赶走。” 她那期期艾艾的小模样着实有趣。郜世修忍俊不禁,颔首道:“好。” 玲珑这就放下了心。 到了后她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忧是多余的。大皇子根本没有来西山登高。 不过另外一个消息让她颇为郁闷。 沈家人来了西山。 郜心兰跑过来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玲珑当真是意外至极。 ——大皇子都不在这儿了,沈家难道不该和大皇子去同个山头吗?没事儿来郜家和穆家这边凑什么热闹。 郜心兰也是这个想法。 “太讨厌了。”郜心兰说,“那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眼睛好像长在了头顶,时时刻刻望到天上去。好像自己多了不起似的。” 看着好友这样气呼呼的样子,玲珑笑得不可开交。 郜家和沈家素来不太对付。 沈静玉和沈芝雪又本来就是傲气得很,可想而知,两家人遇到的时候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咱们不理她们,自己玩自己的就好。”玲珑拉着郜心兰的手,一起往前走,“我给你的酒和茶味道可还好?” 玲珑自己基本上不饮酒,所以酿的菊花酒味道如何还得问旁人。 她倒是征询过七叔叔的意见。可是在七叔叔的眼中,她什么都最好,问了也是白问。永远得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所以现下她想看看郜心兰觉得如何。 郜心兰瞅瞅旁边。 因为玲珑今日来得实在太晚,都过了午膳时候,所有人基本上都已经散开,各忙各的去了。郜五太太卢氏和怀宁侯夫人傅氏一同去了半山腰赏花,并不在这儿。 “当然好啦,比我娘酿的还好。”仗着母亲不在身边,郜心兰趴在玲珑耳边说悄悄话,“不过我在我娘跟前没敢这么说。” 玲珑笑得眉眼弯弯。 小姑娘们在前头嘀嘀咕咕。 郜世修不好插过去,见顾妈妈和锦绣跟了上去,就又吩咐了长汀和长海暗中守着。待到少女们的身影远到看不见了,他则去了旁边树林里寻阴凉无人之地翻阅案卷。 这样一来,小丫头若是有事找他的话,他能很快赶过去。若是她玩得开心不用他帮忙,他也能把政事尽快处理妥当。 · 郜心兰之前是得了消息,所以能够那么快赶来找到玲珑。 郜世修知道玲珑很期盼着今日来玩,生怕她到了目的地后再去和好友汇合耽搁时间,因此,玲珑的车子快要到西山下的时候,郜世修遣了一名飞翎卫去寻郜心兰,让她到车子停住的方向来寻。 他的这个举动可是为两人多争取了不少玩的时间。 郜心兰看时间不算太晚,与玲珑一同爬山去赏花。 这个时间最好看的花当属菊。山上植被甚多,树林密布,花草也不少。有几处景观很值得一看。 俩人就手拉着手往前走,看着路边的景色,往那最好的几个地方行去。 眼看着就快要到第一个美景所在的地点,半途中,她们远远地看到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身量中等的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锦衣华服,身后有四名婢女捧着东西随行,一看便是出自高门的少爷。 玲珑见过他的次数不多,不过仅有的几回也足以让她记住了这个人的相貌。 玲珑眉心蹙起,“沈五少爷?” “哎呀,真的是。”郜心兰再往后头瞧,看到了沈静玉和沈芝雪,赶紧拉着玲珑往后撤,“咱们不走这条道。待会儿,去完那几个地方,再回来看这儿。” 玲珑深以为然。 好好的一个节日,好好的赏个美景,如果有沈家人在旁边的话,那也太破坏心情了。 俩人就同去了旁的美景处观赏。一一看过去后,觉得有点累了,遣了身边的丫鬟去问,得知怀宁侯府的人距离比较远,而国公府的女眷们正好在近处的农家院子里歇息,两人就去了郜家那边暂时休息。 卢氏和傅氏恰好也在这儿。 玲珑与郜心兰陪她们说了会儿话,吃了些茶和点心,看歇的差不多没那么累了,两人就又站了起来,打算再去周围瞧一瞧。 玲珑出了这农家院子,正要和郜心兰去旁边看农家养鸡的地方,就听旁边有人唤了她一声,说:“你那个果干还多少?分我一些。” 回头去看,正是郜家的三小姐郜心悦。 国公府世子郜世良和七爷郜世修的关系一直不好。再者,身为郜世良的女儿,郜心悦又从小欺负郜心兰。 如今面对着郜心悦,玲珑可真是一点好脾气都给不出来,直截了当地说:“多少都和你没关系。不给。” “不给?”郜心悦没料到得了这么个直接的拒绝。 说实话,她是不在乎那些东西的。 可是族学里的其他小姐们不住说那些果干好吃,而且,跟在她身边的那几个小姐还一直追问她那些果干是什么味道,她答不出,十分没面子,所以决定悄悄问傅四要点来尝尝。 谁知就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郜心悦的脾气上来,气道:“凭什么不给!我又不全要走,你这也太小气了。” “东西本来就是玲珑的,”郜心兰驳道,“她做什么样的决定与你无关。” 郜心悦扯了扯唇角,低声说:“小气吧啦。” 郜心兰恼了,上前就要和她理论。 玲珑拉住郜心兰,朝郜心悦微微笑着,柔柔地说:“这是我七叔叔给我的。我就是小气,就是舍不得给你,又怎样?” 郜心悦的肺都快气炸了。心想,这傅四小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也不和玲珑绕圈子了,指了她道:“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当然不给。”玲珑最厌恶对方这种颐指气使的样子,懒得和她多说什么。 现下出来游玩的时间十分珍贵,玲珑想了想,郜心悦没多少怕的人或事,所以她搬出厉害的七叔叔做靠山,笑眯眯地说:“实不相瞒,其实七爷今儿和我一起来的。他就在下面树林里等我。要不,我去问问他,看他要不要我给你?” 郜心兰和玲珑熟悉,所以知道玲珑昨儿歇在菖蒲苑,今早从郜七爷那里离开的事情。 但郜心悦不知道。 乍一听闻七爷也来了,郜心悦的脸色变了变,脱口而出:“你撒谎。”而后觉得自己这样太没气势了些,又道:“他来了又如何?左右我不怕就是了。” 却再也没提问玲珑要西疆果干那回事。 郜心悦正要另起一个话题绕开这什么果干之类的,免得丢了脸面。还没来得及说,已经有人走到了她们旁边,语气不善地开了口。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沈芝雪双手抱胸,唇角扬起个嘲讽的弧度,“原来是长乐郡主和郜小姐。我道是谁呢,远远地看着就扎眼。原来是二位。只一个身影就让人觉得烦,也真是难得了。” 郜心悦听闻对方讥讽“郜小姐”,当即顾不上搭理玲珑和郜心兰了,直接转向沈芝雪,冷笑道:“我们郜家人好不好c烦不烦人,又或者是有没有眼光,都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来说。” 沈芝雪指着玲珑道:“又没全是你家的,她可是傅家的!再说了,我说她俩,关你什么事!” 郜心悦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沈芝雪说的那“郜小姐”是郜心兰。不过,她已经开了口主动吵起来,倘若承认自己弄错了,可是没面子得很。 想想郜家和沈家关系一向不好,现下自己帮忙吵几句也没甚不对。 郜心悦登时底气足了,一扭头,抬眼看天,抱胸哼笑道:“那又怎样?一个是我堂妹,另一个是我们郜家七爷的表侄女儿。都是自己人。” 听她提到郜七爷,沈静玉脸色微变,想要拉住沈芝雪让她少说几句。 谁知道沈芝雪也是脾气上来了。 自家哥哥被嫌弃,皇后娘娘亲自寻了皇上都没能和傅四结亲,这个仇,她不报的话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七爷的侄女又如何!”沈芝雪道:“那也是表的,不是亲的!”说罢,她朝玲珑冷笑道:“不过是个表小姐而已,竟是还敢瞧不起我五哥?” 玲珑暗自纳罕。沈家五少爷她明明刻意避开了,为甚还要说她瞧不起对方?难道有什么事儿她错过了不成。 不待她想明白,身边郜心悦嘿地笑了一声,“不是亲的又如何?七爷偏要疼这个表的,比对我这个亲侄女还好。比对旁的所有人都好。”她特意地瞥了一眼脸色黑沉的沈静玉,语气凉凉,“那你说,她到底能不能算是郜家的?” 沈芝雪被她这不屑的嘲讽眼神和语气给气昏了头,抬手指着她,“你!”甩开沈静玉过来拉劝的手,当即往前冲了两步,和郜心悦吵了起来。 沈芝雪和郜心悦都不是服输的性子。俩人一个是皇后的侄女儿,一个是定国公世子之女,身份都高,脾气都大。当即争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着谁。 玲珑见状,和郜心兰对视一眼。默契之下,俩人一同悄悄往后退去,趁着没人搭理她们,一步步地远离战场。 玲珑不解刚才自己为甚和沈五少爷一同被提及。 说实话,那人讨厌极了。 先前长海和长河聊天,就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被她听了个正着。他们二人说,沈五少爷还没成亲就和府里的丫鬟鬼混,还有丫鬟有了身孕。沈家老太太没舍得打他,拍了肩膀几下当做惩罚。 不止是沈五少爷让人厌烦。那沈家老太太的做法也让玲珑非常反感。 只是丫鬟啊有孕啊之类的话题她也是悄悄听来的。她与郜心兰都未出阁,这种话题不是她们能谈论的。 于是对着好友,玲珑只含糊说了句沈五少爷品行不端便作罢。又问郜心兰:“你可知为甚沈芝雪说那样的话?” 郜心兰也不知道沈芝雪怎么就把玲珑和沈五少爷扯一起了,遂摇了摇头。 俩人就算心里好奇,也不可能去质问沈家人,只能齐齐叹了口气。 前面有个小寺庙,玲珑她们以前也来过,知道那里清净,就直接走了过去。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里方才把脚步止缓。 行至院中的大树下,这时候她们忽然听到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里,传来了两个男人的争执声。 一人语气带笑,声音慵懒,“还是‘至’字好。” “我不这样认为。”另一人语气沉静,“我更倾向于“立”字。” 先前那人轻笑了声,“不觉得那样用会太死板么。” 听着那边只有男子的声音,玲珑拉住了还在前行的郜心兰。 玲珑看旁边有个扫地的小沙弥拿着扫帚刚穿过月门从隔壁院子里走过来,就小声唤住了他,问:“那边的人是谁?” “是乔公子和方公子。”旁边的小沙弥恭敬说道:“两位因着一个对联的下联而争执。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还没有结果。” 郜心兰听后眼睛一亮,追问:“乔玉哲和方德政?” 小沙弥笑,“正是。” 郜心兰“咦”了一声。 乔玉哲倒是罢了,已经见过。可是那未曾遇到过的方德政据说和他不相上下,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现下他们俩就在隔了一道墙的地方? 武将之家的儿女们,行事不似书香世家的孩子们规矩那么多。 郜心兰好奇那方家人是个什么模样,自然而然地就想要去看看,于是拉着玲珑想要到旁边的月门处。 谁曾想,玲珑却是不肯同去。 “不了。”玲珑脸色苍白地说,“我还要去旁边看菊花。就不过去了。” 说罢她片刻也不停留,自顾自地往回折返。而且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已经是拎着裙子在小跑。 等到离开那个院子十几丈远了,乔玉哲和方德政的争执声再也听不到了,玲珑方才止住步子,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方德政 不看到人,只他的声音,她已经分辨不出。 想来也是该如此的。 一个在晋中,一个在江南。虽然有亲戚关系,她们本来见面的机会也没几次。现下,那么多年过去,当年的少年已经过了弱冠之龄,经历变声的年岁后,声音变化很大,辨别不出也是应该。 可她还是不敢和对方相见。 周围突然暗了下来。玲珑茫然地抬头,望着突然藏到黑云后的太阳所发出的那点亮光。 虽然从幼龄到了如今,她如今外貌的变化不小。身量长开,个头窜了很多,五官也和幼时并不完全相同了。 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如果她被方德政认出来,如果旁人知道家中还有人幸存,那种情形所带来的后果,是她不能承受的。 幕后指使者还不知道是谁。在查清楚之前,她必须杜绝这种可能。 · 不知不觉入了冬。 其间,玲珑来往于侯府c国公府和品茗阁之间,其余地方一律不去。 因此她也没有什么机会碰到那方德政。 冬日里,恩科开考,乔c方二人皆名列前茅。而后殿试。 让人惊叹而又意料之中的是,方德政和那乔玉哲果然在三甲之列。 乔玉哲拔得头筹点为状元,方德政则是探花。 两人都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年轻有为。且,这次是继郜七爷之后,又一次,状元郎比探花容貌更为出众。 据说原本因着极其俊美,乔玉哲差点被列第三。后在大殿之上,他侃侃而谈,论述治水之道,又把自己之前探访江南时候的诸多事例一一举出,让皇上大为赞叹,终是舍不得把他降为探花,依着原本的成绩点为状元。 而来自江南方家的方德政,因着出众的文采和儒雅的风度而为探花郎。 三甲游街。 京城万人空巷。 侯府中,家里人大部分都打算好了要去观奇景。玲珑最终按捺不住,想想离得那么远,遥遥地看上一眼也就知足了。 于是郜心兰来拉她同观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骏马之上,人到中年的榜眼前后,状元郎和探花郎夺去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乔玉哲眉目飞扬,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顾盼神飞间满是张扬肆意。 方德政清秀儒雅沉稳内敛,端坐马上,目不斜视。 这两人里任凭哪一个,都是足以夺去女孩儿们所有心思的出众儿郎。 只不过方德政更为内秀,乍一看过去不若乔玉哲那般吸引人。可是京中太太们和贵女们,有些不喜性子张扬的,自然更偏心于他。 郜心兰站在郜家搭起的临时棚子内,踮着脚往远处张望,拉着玲珑的手笑问:“你看乔玉哲好还是方德政好?我瞧着那方德政挺不错的。乔玉哲太张狂了些。玲珑?玲珑?” 半晌没听到好友的回答,郜心兰疑惑着回头来看。 却见玲珑在这冬日的寒风中满头大汗,目光茫然,满面怔忡。 郜心兰担忧极了,晃了晃她的手。 玲珑骤然回神,惊出脊背冷汗,方才讷讷地道:“你刚才说什么?” 郜心兰又把自己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玲珑却答非所问:“我身子有点不适。我要回家去了。你不用管我,我回去歇歇就好。”说罢,转身就走,半点都不留恋。 郜心兰不明所以。 但看她神色不对,想她前些日子或许还没调养好,郜心兰本打算跟上去陪她。后记起她的话,唯恐她想一个人静静,就吩咐了身边的妈妈也跟着过去伺候着,送长乐郡主回府。 到了怀宁侯府,玲珑缩在屋子里,半晌不曾出来。 午膳送过去,她只说没胃口,没吃便直接让人撤掉。晚膳倒是稍微用了些,只不过也没几口。 傅氏忧心得很,遣了人去问顾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婢子也不知晓。”顾妈妈来见傅氏,一五一十地道:“从看状元郎和探花郎游街后就这样了。” 傅氏愣住。 想到那两名年轻男子的夺目风采,她不由得开始思量,许是这孩子开始有点开窍了? 虽然这个消息算是好消息,表明孩子长大了。可如果让她开窍的人不是儿子穆承辂,而是其他人,这就有些让人犯愁。 傅氏就没有多说什么,让顾妈妈退了下去,也没逼迫玲珑再吃东西。只叮嘱道,把食物都放在厨房的灶台上温着。倘若小姐什么时候饿了,可以直接端过去吃。 整整一个晚上,玲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刚蒙蒙亮,她片刻也不耽搁,起身洗漱后直奔菖蒲苑。 郜世修今日要离京。因着事情不算特别紧急,不打算提前让人开城门,所以看时间差不多了方才准备妥当。 正打算即刻带人而去,却听飞翎卫来禀,说是小姐出了侯府,正往这边赶来。 郜世修立刻吩咐飞翎卫们按兵不动,暂且候着。他则守在了菖蒲苑内,静等那丫头的到来。 一夜没睡,脑海中纷乱成麻。玲珑坐在车中,愣愣地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茫然地走入菖蒲苑,看到七叔叔的刹那,满腹的忧虑和难过再也藏不住。她几步跑到七叔叔的跟前,扑到他的怀里,伸手揽住他劲瘦的腰身。 “怎么看起来精神这样差?”郜世修关切地说着,探手把她抱在怀里。 玲珑心里犯堵,好半晌才闷闷地说:“没事儿,就是昨晚没睡好,所以不舒服。” 她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郜世修轻抚着她的脊背,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却不料,小丫头缩在他的怀抱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竟是哭了。 郜世修心疼得紧。 那强行压抑的抽泣一声声地扎着他的胸口,刺得他心里难受。 怕是昨儿出了什么事情,让这丫头又想起了当年可怖的场景。也不知她一个人在那黑沉夜里,究竟是怎样的彷徨和无助。 如果他能够陪在她身边的话 “凡事都有我在,”郜世修沉吟片刻,轻声说道,“若是你觉得害怕的话,不如——” 有些话明明已经到了唇边,可是想到怀中少女未到及笄之年尚还懵懂,他又不知该怎么说出来才好。略微一顿,再开口,却变了字句:“不如,往后都住在菖蒲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玲珑很想答应。 如果在七叔叔这里, 能够每天都和七叔叔在一起, 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不行。 七叔叔太厉害了。她如果住在菖蒲苑的话, 那些计划肯定会被七叔叔发现。之前的努力几乎全都要付诸东流。 玲珑难受得很, 缩在郜世修怀里, 瓮声瓮气地说:“谢谢七叔叔的好意。” 这就是不准备答应了。 郜世修刚刚心里那种忐忑难安的情绪突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无奈暗叹。 这丫头还是年纪太小了些。 想事情都不知道转个弯。 “那你平时要照顾好自己。”郜世修抬手轻抚着她的脊背, 等到她身体渐渐放松,知道她情绪平息一些了, 才道:“若是有事,随时来找我。我不在的话,你自己在菖蒲苑就好。” 每每在菖蒲苑,她的心情就很好,情绪也很稳定, 晚上亦不会惊醒。他都知道。 玲珑哭声渐歇,好一些了后,慢慢往后退了半步。 看到郜世修胸前衣裳暗色湿湿的一大块,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脸红了, 歉然地说:“对不住, 我刚刚——” 啪地一下轻弹。 虽然不疼, 但是玲珑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捂住额头。 郜世修的手没有收回, 而是顺势在她下巴上轻捏了下。 “乱说什么。怎能随便乱道歉?”他低叹道:“你有事的话不来找我, 难道还想去找旁人不成?” 玲珑笑着“嗯”了声, 扯了扯唇角, 仰头看来。 她的脸上犹还带着泪痕,在阳光的映射下现出点点亮色,和硬挤出的淡淡的笑容相衬,更是让人疼惜。 郜世修抬指抚去她脸上泪珠。指尖沾满湿意,顿了顿。停一会儿,慢慢收回。 · 七叔叔不在家,待在菖蒲苑也没什么好玩的。玲珑洗了把脸,又在菖蒲苑画了会儿画,觉得心情好起来了就回到国公府。 还没进晩香院,刚到秋棠院,她就被傅氏笑着唤进了屋。走进门后发现,原来穆承辂也在。 “三哥?”玲珑欣喜道:“你怎么来了?今日不用习武吗?” 穆承辂起身向她走来,“早晨练完了,过来看看。” 他身材很高,又是武将,很是壮实。衣服被肌肉撑紧,现出硬实轮廓。 傅氏横了儿子一眼,与玲珑道:“其实他是专程来寻你的。听说你去了国公府,特意留下来等你。” 穆承辂无奈地侧头看过去,“娘。” 傅氏不理她,自顾自拉了玲珑的手,走到墙边的桌案旁,指了上面一物,“你瞧瞧,喜欢吗?” 这是个木头做的小架子。两尺多宽,一尺半高。上面部分有竖着的几个隔层,下面则是个小抽屉。 “这是你三哥给你做的小书架。平素下面可以放些小东西,上面搁置书册。”傅氏笑道。 玲珑轻抚着眼前的小书架。 木板凿磨得平整光滑,丝毫不会磨到手。下面小抽屉上加了个铜制小把手,轻轻一拉,抽屉打开。里面有两个隔层,可以分开放置一些很小的零碎物品。 虽然没有雕琢花纹,这个东西也当真是精巧又实用了。 玲珑惊喜地回头,“谢谢三哥!” 穆承辂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不用客气。我还怕太简陋了,想着再让人雕些花纹上去。” 玲珑探手搂住书架,“要那么多花样做什么?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可不是。”傅氏慈爱地望着玲珑,“咱们玲珑不要那么多花哨的东西。平平常常就好。更何况这是你做的,让旁人弄了雕花来算什么。” “正是这样。”玲珑颔首道。 穆承辂笑了,“你喜欢就行。” 昨儿因着三甲游街方才放假。 今日刚好是休息的日子。 玲珑记起今早没有和姑母请安就匆匆忙忙去了菖蒲苑找七叔叔,所以特意回来一趟。现下还要赶去品茗阁。 她唤了丫鬟来拿小书架,连声吩咐小心着些,别磕了碰了。 傅氏道:“这么麻烦做什么?让承辂给你拿过去。”又给儿子使眼色,“还不赶紧给你妹妹拿着。” 丫鬟们两个手抱着还费力的东西,穆承辂简简单单就拎了起来。一直给玲珑放到了她晩香院的书房内。 玲珑和他道别。 穆承辂送她到马车旁,眼看着马车要离开了,扬声问她:“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玲珑掀开车帘扒在车窗边说:“什么都行。好吃的就可以。” 穆承辂应了一声。 马车随即离去。 今日有一批货要到。玲珑一到店铺里就先去了后院,查看库房里的东西有没有收拾妥当,等会儿的货来了后能否够地方拜访。 程九和她一块去了后面。 魏风站在柜后,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时不时抬眼看着店里的情况。 不多会儿,便见有位穿着半旧不新粗布棉衣的中年客人进了店里。 魏风掀着眼皮瞅了他一会儿,见他认真地盯着每一种茶仔细去看,显然是个认真想要买茶的,遂不再多管,叫了个伙计去认真招待。 伙计到了布衣客人跟前,指着每一种茶与他细细详说。看他最后脚步停在了最角落的一个茶柜前,就道:“这几种是陈年茶。您若是买了新茶,这些茶可按照您购买的钱数依量赠送。若是您想直接买,也可以,依着新茶价格的两成来算。” “赠送?两成?”周石刚才一直低着头,听了这些话方才抬眼看过来,“就算是陈的,这些茶品质原也很不错。这样不是亏本的买卖吗?” 先前他低着头的时候还不觉得,现下四目相对,伙计方才发现这位客人眉目和善,眼中却隐有精光。 伙计不卑不亢地微笑着说:“是亏本。不过东家这样吩咐的,小的们就这样来做。” 周石沉吟道:“你们东家倒是实诚。” “那当然。”伙子不由自主就自豪地拔高了些声音,“我们东家最是实在,从不坑骗顾客。也让小的们待顾客真诚。凡事有花花心思不好好做事儿的,在咱们店里可是做不长久。” 不轻不重的一声咳忽然响起。 伙计陡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话多,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魏风暗瞪了他一眼,走上前来朝着周石打招呼:“您要买什么茶?小伙计不懂事,望您见谅。” 周石上下打量着魏风,眯着眼想了会儿,忽地惊觉,奇道:“魏少主?” 这些年魏风走南闯北的,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听闻自己的名号被人叫出,魏风一点也不奇怪,只略点了点头,“现下是魏账房了。” 周石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能够请得动堂堂金玉镖局的少主来管账,也不知这店主人是个什么来头。 魏风笑问:“不知您打算买些什么?” 周石斟酌了下,决定还是暂且不要多说什么,再观望段时间再说。于是道:“略买点茶。”大概地选了几百钱的新茶,说自己买的少,不用搭陈茶,这便出了屋。 待他走出去后,魏风挂着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唤了个刚从后院过来的负责整理物品的婆子,问:“程九和小姐呢?” 婆子说:“小姐和掌柜的刚从后门出去,到旁边巷子里接新来的货。这个说话差不多到巷子口了。” 魏风从窗户探头出去,瞧清楚那布衣客人走的方向后哂然一笑。 “都不用我和他们多说什么。”魏风去了柜后继续拨算盘,“两边人差不多赶巧能够遇到。就看能不能搭上话了。” · 出了品茗阁后,周石一路快步而行。 经过街边的一条巷子口的时候,他突然嗅到了一股子香气。仔细去闻,正是茶香。 周石原本不想在这儿耽搁时间。可是细细去闻,这茶味芬芳,和寻常的茶又有些不同。 驻足思量了下,终是想要弄个清楚明白,周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朝着装茶的马车行去。 玲珑正和程九说着话往放货的车子边走,冷不防有个人从她们旁边擦身而过,去的方向还和她一样,不由得多留心了几分。 但看那人身穿半旧不新的粗布棉袄,头上戴着毡帽,脚穿棉靴。干净整洁而又朴实。 只是那人望向放茶的车子时,眼中不时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得不去注意着他。 程九侧身把玲珑稍挡在身后,上前朝着对方拱了拱手,“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因着不在店里,且不知道对方的深浅,他说话时候刻意流露出了几分往年时候的江湖气。 周石原也注意到了旁边两人,脑中也曾闪过念头这车子是不是和那两人有关系。刚才只不过太过惊奇,急着想要确认一番,所以脚步加快来了车边。 现下看到对方主动招呼,周石自知自己失礼,揖礼说道:“对不住,先前鄙人瞧这茶香似曾相识,所以冒昧地过来看了看。鄙姓周,您二位是——” 程九一听这人凭着茶香过来探看,知道是个懂行的,先前警惕的心稍微放松了两分,笑道:“我是品茗阁的掌柜。”侧身让出身后的玲珑,“这位是我们的小东家。” 先前见金玉镖局的少东家是品茗阁的账房时,周石就在琢磨着这儿的东家是何方神圣。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个年不到及笄的小姑娘。 虽然对方年岁小,周石却丝毫都没有轻瞧的意思,朝她笑着打了个招呼。而后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刚才一直想要弄清的问题:“不知小东家这茶是从何而来?” 这车东西是金玉镖局刚刚送到的。还没来得及卸货,整车都是从同一个地方购置而来。 如果是旁人,玲珑许是不会轻易地答出实情。 但,眼前这位姓周的中年人,操着一口晋地的口音,又对茶非常感兴趣,让她改了主意。 玲珑道:“这些是满林山园的新茶。” 若是京城的寻常人听了这个名号或许不会有甚太大的反应。 可是周石听后却甚是心惊,而后甚是喜悦。 “满林山园?”他惊叹着绕了车子一圈圈地走,“你们怎么买到的他们的东西?” 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福建满林山园在茶商中,因着茶好而名气甚大。只是满林山园轻易不肯和人做生意,他往福建跑了那么多年,都没能从对方手中购置货品。 现下品茗阁却轻轻松松拿到了一整车的货。怎能让他不惊叹? 看到周石这般欣喜的模样,玲珑便知这人应当是个时常跑福建的茶商。而且,是晋商。 玲珑不由得握紧了手边的衣裳下摆,神色丝毫没有变化,简短说道:“有位友人与他们当家的相熟,帮写了封介绍信。” 她口中的那位友人,便是徐太太黄氏。 黄氏感念玲珑待她一片真心,特意修书几封,分别给了她相熟的几个大茶园的主人。 这满林山园便是其中一家。 周石连连道好。 “不瞒小东家。在下原也是个购茶的茶商,听闻小东家这儿有试着种茶树,所以想要看看。”周石笑道:“却不料正巧遇到贵店进了新货来。” 程九朝他拱了拱手,“原来是周掌柜。怪道您穿着布衣裳。这走南闯北的,绫罗绸缎上身可是不方便的很。唯有布衣,耐脏,耐磨。而且不会引来人祸。” 周石听闻他言之有理,回了一礼,“掌柜的说得是。” 程九侧头去看玲珑,见她虽面目含笑,身子却隐隐紧绷着,就眼神询问了她的意思。 玲珑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程九便知玲珑有意结识眼前的人,遂朝旁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周石道:“新茶既是到了,不品一品着实可惜。周掌柜的若是不嫌弃,不若到店中小叙?” 周石哈哈大笑,“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便谈笑着往店铺中去。 现下还不熟悉,玲珑并不方便和周石过多接触。由着程九和对方打好关系,她略做停留,等到新茶尽数卸好后便离了品茗阁。 坐在车上的时候,玲珑遥遥地望了眼福临酒楼的方向,不禁暗自叹息了声。 原先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去看,她偏不去。非要逞强避开。 现下好了,想见一见却已经没了机会。 · 恩科中举的士子们自打殿试后就愈发忙碌起来。或是参加各种评判之试,或是分派到任上,各有去处。 连续几日,玲珑都想要看看那些人现下在何处,都是前一刻打听到了,后一刻对方已经挪了地方。 而她又不可能凑了晚上去寻人。于是只能暗自懊恼着,继续想办法。 这日下了学后,玲珑与郜心兰道别,正打算坐车回侯府去。却在刚出国公府大门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 前面大树下,马旁少年郎唇红齿白甚是漂亮,十分引人注目。只他眉目间有威严厉色,让人不敢多瞧,仅敢偶尔小心翼翼地偷偷瞥一眼。 宋繁时白日里也要跟着先生们学习,文武都有,所以常常会在下学后跑出来寻玲珑。 玲珑已经习以为常,不紧不慢地上前,问:“你怎么过来了?看来今日先生们布置的课业少了些,不然你哪儿来的那么多空闲。” 听了她的话,宋繁时当即改了神色,再没了刚才的严肃威势,咬着牙怒瞪拖来,满脸都是怨气。 “好你个傅四。”他气呼呼地说:“我大老远地跑过来见你,为此还要熬夜写功课。你倒好,没句好话不说,反倒是要来管我。” 略一停顿,他扬着下巴冷哼,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着红,“你谁啊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玲珑笑眯眯地说:“我是你表姑姑啊。” 宋繁时最听不得这种话,更何况这本来就不是他想听到的,当即一脚踹飞了旁边石子,脸色都变了。 玲珑看这臭小子好像真的在生气,也不逗她了,问道:“你急匆匆过来,寻我有事?” 宋繁时撇了撇嘴,“是有点事。那什么,过几天宫里要办赏梅宴,你知道吗?” 玲珑还真不知道。 宋繁时就道:“皇祖父为了嘉奖恩科中举的士子,特意办的。除了几位朝中文臣,旁人拿不到帖子。怎么样?你想去吗?” 这话在玲珑心里掀起了波澜。 她没料到自己前几天琢磨的事情居然有了解决的办法。 玲珑颔首,“想。” “好,我可以给你个帖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宋繁时笑着说。 玲珑琢磨了下,“什么条件?” “不准再逼我叫你表姑姑了。现在不行,以后更不行。” 玲珑直截了当地拒绝:“这不可能。” 她这话来得太快,显然是下意识就这么觉得,所以脱口而出。一看便知,肯定是代表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宋繁时哼哼着说,“现下你既然非要逼我喊你表姑姑,那我就偏不给你了。”说罢甩袖而去,“看你怎么到那儿!” 那赏梅宴是皇上为了嘉奖这次恩科得中的士子举办的,寻常人还真不可能受邀前往。 玲珑顿时有些后悔。这样的宴请,就算是去找太后,太后也不见得会答应她同去。 可后悔过后,她也没辙。 那臭小子本来就要喊她表姑姑啊! 一辈子不喊,怎么可能?! 玲珑有心想要去看看,琢磨了半晌,当机立断转回国公府内,径直而去,到了菖蒲苑中。 七叔叔就在国公府,只不过去了国公爷那儿商议事情,所以不在菖蒲苑。 玲珑在院子里等了小半个时辰,他方才姗姗而来。 原本郜世修听说小丫头下学后走了,所以并不着急,边走边想事情。又听闻小丫头突然折回来了,就在书房等着,他赶忙加快了脚步,径直往书房中去。 推门而入。 少女捧书在窗边细读。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四周,温暖而又美好。 郜世修多看了几眼方才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是说回侯府用膳么?”语气里透着微不可见的欣喜。 玲珑合上书册放到窗边,行至他的身旁,说道:“我有件事想要求七叔叔帮忙,所以回来找你。” 郜世修拉着她去到桌案旁喝水,“什么事?说来听听。” 玲珑把一杯水饮尽后,提起了赏梅宴的请柬。 “这次的宴席不同以往,是为嘉奖士子而举办。”郜世修沉吟着,问,“你为何想要过去。”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没甚特别原因。”玲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平静如常,“不过是想一观众人的风采罢了。” “想要一观他们的风采。” 郜世修重复着她这句话,不由得想到了那状元郎的无双风姿与探花郎的儒雅风度。 他转眸望向窗外,语气淡淡,“那些人没甚要紧。若想看梅花,我让人给你多栽些来便是。再不济,我去把梁家的梅园买下,这样便可日日赏梅了,你看如何?” 梁家的梅园是京城中景致极好的一处。 可是一来玲珑和梁太太关系很好,不可能夺人所爱。二来,她本也不是为了赏梅才去参宴的。 只是不知为何,七叔叔明知她不是为了赏梅,怎的还把话题扯到了梅园上去? 玲珑上前拉住七叔叔的衣袖,晃啊晃,恳切说道:“我真的很想去这次宴席。七叔叔就帮帮我吧。好不好?” 她一求他,郜世修就有些绷不住了,下意识就想点头。 但,想到她前去的目的后,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郜世修顺势把她拉着衣袖的手轻轻拿了下来。把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握牢了,方才说道:“不如这样。我答应你一事,你也答应我一事。如何。” 玲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为了个帖子来提要求。 说实话,她是真的很想过去。 思量着七叔叔断然不会像宋繁时那样坑她,于是玲珑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啊。”然后才问:“不知七叔叔的条件是什么?” “我之前说过,只是你或许忘了。其实并不难。”郜世修轻声笑着,垂眸看她,“及笄之前,你搬来菖蒲苑住,我就答应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又是要来菖蒲苑住? 玲珑犹豫了。她不是不想来, 而是事情有些复杂, 往后会是个什么情形还很难说,她住在这里不太方便。 如果是往常, 她肯定直接好生婉拒了七叔叔的这个提议就行。可现在她真的很想去赏梅宴看看。 这种心情太过强烈, 让她踟蹰的同时也仔细考虑起来。然后她想起了个问题。 玲珑问郜世修:“七叔叔怎的想起来让我住在菖蒲苑了?”虽然这种话他以前也提过, 但都是小住。 现下距离她十五岁及笄礼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一住四个月,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长时间。 想当初她刚到京城的时候, 飞翎卫也有提议让她跟着七叔叔住在国公府的。可七叔叔觉得国公府不适合, 把她安顿在了怀宁侯府。 现下隔了几年, 她住进来没关系了么? 郜世修目视前方,声音平稳地道:“一个人住着无趣。最近总想着身边多个人才好。” 玲珑本想说院子里有那么多飞翎卫。而后反应过来, 那些都是七叔叔的下属。和下属在一起, 确实是没甚陪伴的感觉。 左思右想,她确实想去赏梅宴,也确实想和七叔叔多多相见。住到菖蒲苑的话,仅仅四个月的时间, 倘若她小心一点,事情应该不会被七叔叔发现,也不至于给七叔叔带来太大的麻烦。 于是玲珑最终笑着仰头道:“那就劳烦七叔叔来帮我弄一张请柬。” 这就是已经答应要住到菖蒲苑了。 郜世修忍不住唇角轻勾, 淡淡地“嗯”了声。 玲珑还要回侯府去。 郜世修亲自送她出院子。 两人并行而走, 玲珑想起刚才郜世修的话, 思量着七叔叔一个人也着实孤单了些, 忍不住道:“七叔叔, 你要不娶个七婶婶回来吧。”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 郜世修听得心里抽紧。 他脚步猛然停住, 侧头望向身边少女,眼眸深邃深深凝视。 玲珑被他幽深的目光惊得心里一跳。 “怎么想起这个来了。”郜世修的语气透着清冷。 七叔叔甚少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玲珑总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低了头看着脚前的青石板地,轻声道:“就是觉得七叔叔总是在照顾我,没事的时候也是陪着我。结果一直是一个人,肯定很无趣。这些年七叔叔在我身上耽搁了自己不少时间。我就想着” “没有什么耽搁。”郜世修打断了她,知道是自己刚才说的话让她领会错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温声道,“你别操心这些了。明年春后再说。” 玲珑想了想,她过生辰是在春末。 等到春后,也就是她及笄以后的事情了。 她在菖蒲苑的时候,就算七叔叔想考虑娶个七婶婶回来,恐怕也是不行的。待她及笄离开,应当就没什么问题,于是点点头应了一声。 · 既然要搬动,自然得和怀宁侯爷还有侯夫人说声。 玲珑原本打算自己去和他们说。 郜世修思量着,倘若小丫头一个不小心用错了字句,再让那夫妻俩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事情恐怕难办。故而他把这“差事”主动担了下来,亲自去寻他们。 玲珑不知七叔叔是如何与两人说的,总而言之当天晚上就收到消息,说是俩人都同意了。 睡前玲珑去请安的时候,傅氏和她说了会儿话,又给她整了整衣裳,抚着她的脸颊,叹道:“是个大姑娘了。往后行事小心着些,莫要让七爷为你太过操心。” 玲珑趁机问:“姑母同意我去菖蒲苑住?” “嗯。待几天也是好的。”傅氏道:“七爷既是给你请了先生来教习,你就跟着好好去学。若是有甚不懂的地方,尽管多问。往后你开铺子,会些算术也是好的。” 说到此,傅氏不禁嗔了句:“你个女儿家还镇日里想着怎么打理庶务,也不怕操心太多费心神。” 玲珑这才隐约知晓,八成七叔叔说为了她以后方便理账,给她请了个什么教习算术的先生。左右菖蒲苑没人能随便进去,怎么说也是郜世修几句话的事儿。 这个主意好。 族学里女孩儿们没这个课程,她又有个铺子要打理,单独给她请个先生说得过去。 而且这些天来她时不时地询问魏风,已经学会了算术里的好多知识。几个月后回来,旁人就算考她学得怎么样了,她也不惧。 玲珑笑着挽了傅氏的手臂,“姑母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平日里有事做,我觉得过得充实。” 看着她开心的模样,傅氏也不由自主跟着笑。 细细思量,傅氏又觉得玲珑这话有理。 要说玲珑和承辂在一起有甚不好的地方,唯一的就是往后承辂时常要在军中,在家的时候少。平日玲珑无事,怕是会寂寞。倒不如有些事情来做,也能排解一下平日里的空寂。 想到这儿,傅氏愈发觉得这桩亲事其实是愧对了玲珑。女儿家哪个不希望夫君能够时时陪在身侧的? 她拉着玲珑到身边坐好,喟叹着说:“过些天你三哥就要走了。下一回见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要不,你等他走后再搬过去?” 算算时候,穆承辂离去的日子就在赏梅宴后不久。 第二天刚好休息。 玲珑一大早趁着七叔叔还没离开菖蒲苑的时候就去寻了他,说起这件事。 她本以为七叔叔听后一准会直接答应下来,谁知指挥使大人站了好半晌都没有答她。 “还要等他走后。”郜世修沉吟着说:“不能提早几日?” 玲珑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悄声嘀咕:“就几天功夫而已。忒的小气。” 这怨气十足的小模样逗笑了郜世修。 “我若是真小气,你就不会在侯府住到现在了。”不管这小丫头听得懂听不懂,他撂下这么一句话后,方才颔首应了,“左右也没多少时候了。就这样吧。” 玲珑忙遣了人回侯府去,把消息告诉傅氏。 左右今日休息,既然出来了,再回去一趟犯不着。 距离赏梅宴还有几日功夫,时间不多了,玲珑打算置办参宴的各种物品。 郜世修怕她来来回回地不好拿东西,遣了长河随行在侧,帮忙给她提提袋子拎拎匣子。 谁知出了菖蒲苑离开国公府后,长河却是告诉玲珑了一个大好的消息。 孟华琼回来了。 身为孟家女儿,孟华琼自幼习武。自打前几年随军出征起就住在了军中,偶尔才能归家住上几天。 自从多年前同去沈家的那次开始,玲珑和这位孟家姐姐的关系就非常好。现下知道她回来了,玲珑顾不上买东西,直接让马车转了方向,往孟大将军府行去。 车轮碾过路面,车子快速行着。 玲珑不时地掀开一点点车窗帘子往外看。眼见再过一个街口就到孟大将军府门口了,她四顾望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女子身材高挑,头发简单地束在身后,不似旁的女儿家那般穿裙装,而是着短衫和长裤,十足的英朗。 路上行人显然认出了这是哪一家的女子,见到她这副装扮后,非但没有看轻反而相当恭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让她从中走过。 玲珑眼睛一亮,太过开心,顾不得估计旁的了,当即高声唤道:“琼姐姐!” 孟华琼正目不斜视地从人群中穿过,这便听到了那软软糯糯的唤声。 不回头她也知道这谁。 孟华琼笑着回转身,视线越过旁边诸人,直接循着声音望向了某辆马车。见那车窗帘子一动一动的,她知道那姑娘肯定是在偷偷往外看。于是边走过去边道,“我这刚要出去,可巧你就来了。再晚一点,咱们怕是碰不着。” 听着这声音已经近了,玲珑彻底掀开车帘,笑着朝招手。 孟华琼正打算钻进车里和她同坐,抬眼看到车子旁边骑马守护的人是长河。孟华琼略顿了顿,朝对方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这才上了车子。 玲珑给她了个靠枕倚着,问:“琼姐姐这是要去哪儿?怎的没坐车子?我们若是顺路的话,指不定可以送你一程。” “去那个什么什么坊来着?”孟华琼挠挠头,费尽心思想着,“陛下给了不少赏赐,过两天我要进宫谢恩,祖父让我去买几件衣裳来。我瞧着路不算远,走过去权当练腿力了,就没坐车。” 玲珑听后踌躇,试探着问:“霓裳坊?” “好像是!”孟华琼拊掌道,说完之后脸色一垮,期期艾艾地说:“我给祖父讲了,身为孟家女儿,穿着干净衣裳谢恩就成。偏祖父让我好歹也打扮一下,最好再买件裙装。我说不过他,只能跑出来了。” 玲珑忍俊不禁。 看孟华琼这般模样,说不定不是为了什么锻炼腿力而步行,很有可能是跑出来的太匆忙,没来得及坐车骑马。只不过再折回家还要听孟大将军继续唠叨,索性硬着头皮走着路去。 “我和你一同去吧。”玲珑道:“我刚好也要准备衣裳过去。” 孟华琼自然说好。 选好衣裳后,两人又去了珠玉阁挑选首饰。 孟华琼不肯要多余饰物,玲珑就帮她选了一支白玉簪。孟华琼觉得这东西瞧着不错,高兴地谢过玲珑,付了银子。 玲珑买的东西就多了些。三套衣裳,两套首饰,另还有吃的玩的小东西若干。 眼看着到了晌午,玲珑让长河带着东西先回菖蒲苑。她和孟华琼一起去了品茗阁。 没了长河在外“护送”,孟华琼明显松了口气。原先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弯了些,以懒散的姿态靠在了车壁上。 玲珑笑问:“你总不会怕长河吧?” 只有好友在旁,孟华琼什么也不顾忌了,身了个懒腰倦懒地说:“灰翎卫,总归是要防着些。再说了,他身后是七爷。倘若七爷知道我这么个坐没坐姿的样子,万一再和祖父说声——” 想到此,孟华琼摇摇头,深深叹息着。 玲珑根本无法体会到灰翎卫的可怕。而且,七叔叔也从来没要求她什么坐有坐姿之类的。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是好了。 好在孟华琼知道七爷疼爱这个侄女儿,也没指望玲珑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几句抱怨过去就算完。话锋一转,孟华琼又悄声道:“玲珑,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回来,再回营就要去福建水师了。” “福建水师?”玲珑万万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个事儿,奇道:“怎的调去那里。” 后来一想,她又觉得自己问多了句。 徐大人调到京城任九门提督后,孟家六爷接任水师提督。算起来也有两年多了。 孟华琼这次怕是就是归入自家六叔麾下。 果不其然,孟华琼喃喃说了二字“六叔”。而后忽地一叹,轻声道:“我六叔并不擅长于此。现下水师的状况不容乐观。船只,军队,水上作战。样样都不是特别理想。”孟华琼把手枕在脑后,看着晃动的马车顶,低声说:“我六叔怕撑不过去,让我到那里跟着瞧瞧,帮一把。可是我哪里知道这些该怎么办?” 说罢,孟华琼沉沉叹息了声,满是无奈和彷徨。 身为孟家女儿,她少了女儿家的娇柔,多了些男子般的英武。可是与此相对的,闺中密友甚少,只玲珑一个。 自打孟华琼入伍后,两人一年或许都见不得一次面。可是关系一直非常好。 这些“丧气”的话,孟华琼无法对长辈说,无法和家人说。也就单独和好友相处的时候,才能吐露一二。 玲珑知道孟华琼很不容易。 她挪着上前,靠到了好友的身边,握住了孟华琼的手。 这双手很粗糙。不似平常女儿那样柔嫩,反而像三哥,关节粗大,指腹和掌心都满是粗厚的老茧。一看便是军人。 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中将士。 孟六爷的处境和徐大人不同。 徐大人任水师提督前,已经在福建任职多年,对当地极为熟悉。而孟六爷是头一次到那里。既不熟悉情况,身边也没可信之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玲珑明白,这些事儿孟六爷不好去请教徐家。不然的话,他就不会为此而烦忧c还特意把孟华琼调任过去了。 垂眸细细轻抚着那手上硬硬的粗茧,玲珑缓声道:“琼姐姐说的那些,我不懂。不过,我知道一个人或许懂一些。刚好他就在我店里,等会儿让他与姐姐聊一聊,或许能有帮助。” 孟华琼知道玲珑素来谨慎。若是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玲珑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来。 她猛地坐起身,单手撑着车面,期盼地望过来,“谁?” 玲珑不吭声,只是用指尖在孟华琼的手心划了几笔,写下一个名字。 程九。 孟华琼眼睛蓦地圆睁。 程九,原漕帮一把手。但凡水路上的,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只他前些年突然隐退,所有人不知他去了哪里,觅不到他的踪迹。 既然能够掌管漕帮,此人定然极通水性,且懂得水上作战c自有一套管理船只的法子。 孟华琼哑然无声。好半晌才讷讷开口:“你说,程九在你那里?” “嗯。” “做什么?” “茶铺掌柜。” 孟华琼:“” 这些年她甚少回京。就算在京城,也没有时间去玲珑的铺子看看。若不是今儿巧了刚好碰到,她许是还不会有机会过来一趟。 再者,就算她去过,也不可能知道一个茶铺掌柜居然是这种来头。 · 今日天色正好。 程九闲着无事在柜台前面看账册。 听伙计们说小东家来了,他抬眼朝打了个招呼。正想继续看账册,眼睛一转,望见了旁边的孟华琼。却是视线定住不动了。 “这位是——”程九上下打量着她,“孟家的小姐?” 在京城,若说哪家女儿平素不着裙装,只穿短衫长裤,一身英武之气昂首挺然的,那必然是孟家女儿了。 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壮,就算天气寒冷,依然是薄衫在身。 知道对方也是习武之人,孟华琼笑着抱拳,“初次见到程掌柜,幸会幸会。我有几句话想要请教掌柜的,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程九蹙眉,望向玲珑。 玲珑很小声地说:“琼姐姐将去福建水师。”顿了顿,又道:“她知道你是谁了。” 程九瞪她。 玲珑讪讪地笑,“你就帮忙指点一下呗。对程老大来说,也没那么难吧?” 程九回头望向孟华琼。好半晌后,揉揉后颈,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去到屋子里商议许久。最后还把玲珑和魏风叫了过去。 程九自然是决定帮这个忙的,还特意给了孟华琼一份名单,让她去寻名单上的人,以程九的名义请他们出山,帮助孟六爷。 另外,其间肯定有不少变动,不能断了联系。所以需要魏风用金玉镖局的人,借了运镖的名义,暗中帮忙传递书信。 玲珑有些担忧,“这来回传递军中消息,万一被查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孟华琼把名单折起,“不必担忧。凡事有我六叔在。再说了,”她拍拍放置书信的袖袋,朝玲珑笑笑,“还有件事得麻烦你。” “我?” “嗯。”孟华琼道:“这些事儿得和你七叔叔说一声。有他点头的话,基本上就没大问题。想来想去,由你去说最为合适。” 因为,由玲珑去说的话,七爷八成不会发对。 比他们去说的成功几率要大很多。 · 虽然玲珑把事情答应了下来,可再次见到七叔叔的时候,已经是赏梅宴的那天了。 之前的日子里,郜七爷带着飞翎卫出京办事。她就算想要去寻七叔叔也没有法子。 不过七叔叔到底没有忘了双方的约定。在他离京后的第二天,长湖给玲珑送来了请柬。 与请柬同来的还有一张信笺。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寥寥数语。 “莫要忘记。” 即便没有明说,可玲珑一眼就看明白了七叔叔的意思。 这分明就是在提醒她,他已经做到了,她也别忘了将要搬去菖蒲苑的事儿,早点收拾东西,早做准备。 玲珑轻哼一声。 七叔叔也太小看她了。既然答应,她又不会反悔。 也不知道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腹诽归腹诽。收好信笺后,玲珑还是吩咐下去,让顾妈妈带人把她的东西归整归整,提前准备着,过几日真要搬去的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宴席的那天,玲珑一大早就去了菖蒲苑。因为七叔叔答应她,今日他也会去,免得她在那边太过无聊。 可是玲珑到的时候,郜世修已经去了卫所处理飞翎卫的一些事务。不过他留了话,说是让玲珑先去宫里,他晚一些就到,宴席开始之前必然能见到。 有他这话,玲珑彻底放下心来,毫无顾忌地坐车往宫中去。 其实孟华琼进宫谢恩也是在今日。 玲珑去给郜太后请安的时候,恰好在静安宫里遇到了孟华琼。玲珑顺口提了几句赏梅宴的事情。 因着玲珑要参宴,郜太后想着这丫头独自没甚好玩的,索性问孟华琼:“要不要一会儿一起参宴?好吃的好玩的应当有不少。腊梅也开得正好,不若一起过去?” 孟华琼顿时一脸的嫌弃,“一帮酸腐书生,平日里没事儿就要拽文写诗,忒的无趣。我还不如回去练箭呢。” 郜太后听闻,哈哈大笑。 玲珑本就知道孟华琼不肯参宴。那天两人一同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问过她。 现下听了孟华琼的回答,玲珑并不奇怪,而是拐着弯儿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要告诉七叔叔,你觉得他是酸腐书生,没事儿就拽文写诗。”说着就作势起身要走。 孟华琼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来几年前郜七爷以未到弱冠之年得了状元。 她赶忙去拉住玲珑,告饶道:“七爷能文能武,不是今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们能比的。” 玲珑乐呵呵地笑。 郜太后想起一件事,“好似那状元郎也会点功夫,挺厉害。也不算是穷酸书生。待会儿长乐若是想看,我叫了他过来给你舞剑。” 郜太后是把玲珑当自家小孙女儿一样疼爱着。所以瞧见了极为优秀的年轻郎君,就都替她相看着。 越瞧越觉得那状元郎好。思量着再等等看,若那乔玉哲真是个争气的,不若就指给了玲珑。 玲珑笑道:“状元郎舞剑我可不敢看。如果传出去了,我少不得要被人羡慕的眼光压坏。这事儿我不干。” 孟华琼不明白,奇道:“为什么?” 郜太后知晓玲珑的意思是那乔玉哲深得贵女们的喜欢,所以不愿和他走得太近。 见玲珑不甚开窍,老人家就也没有多提这个,转而说起了旁的。 出了静安宫后,玲珑和孟华琼去往御花园旁的一个小花园玩。 因为郜太后说了,现下皇上应当正和士子们在宫中闲走着散步,指不定在哪个地方。她们不想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遇到那些人,问了声小花园里应当没有士子过去,就决定到小花园去消磨一会儿时间。 小花园中景致最好的时候在春日。现下是冬天,这儿没有大片的梅林,缺了繁花的院子看上去有点清冷。不过,这里植株繁茂,多有松树,绿色倒是不少,空气十分清新。 两人从中间寻小径走着,倒也惬意得很。后来看看时间不早了,孟华琼便道别离去。留下玲珑独自在园子里玩。 没多久,她听到有人和守在外头的冬菱说话:“里头有人?” 这声音玲珑识得。 正是沈家五少爷沈年康。 玲珑很不喜欢他。 沈年康行事毫无章法,什么混账事儿都能做出来。在这样僻静的地方,倘若和他对上,保不准他会不会有过分举动。 玲珑期盼着他能尽快离开,停下脚步暗中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冬菱说道:“没人。就婢子在附近走走罢了。” 沈年康却不信,“你在这里,那长乐郡主一定也在。你是张口就能说谎,我还是到里面找一找再说。” 冬菱赶忙阻止。 沈年康不敢对她动手,只吩咐人把她拦住,而后他独自往院子里来。 这个小花园只有一个出口。 玲珑听着脚步声渐近,急急地想要往后撤。谁知后面是一丛松树。松树的刺扎了她的背,她差点惊叫出声。忙捂住了自己的口,却是不小心踩到了旁边一片枯叶。 “谁!”沈年康循着声音找过来。 玲珑把心一横,暗道这是在宫里,谅他也不敢乱来。于是双拳紧握,打算和他好好对峙一番。 哪知道右后方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捂住她的口。而后那人手中用力把她往旁边轻轻一带,半揽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玲珑紧张地屏住呼吸,抬眼望过去。 眼前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眼角有颗泪痣,五官俊美眉飞入鬓,未语已带三分笑。一双含笑桃花眼静静地朝她看过来,目光灼灼。 他朝玲珑比了个“嘘”的手势,而后大步迈出,朝着刚才她踩到落叶的地方行了过去。 沈年康快步走了过来。 谁料面前的不是他在找的长乐郡主,而是另有其人。 沈年康退后两步,问:“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轻笑道:“我在这里想要偷采几颗松果,谁料被那个你们拦着的婢女发现了。她斥责了我几句。我还没来得及跑走,你就来了。这可是麻烦。倘若陛下责问起我来,我该怎么答?” 三言两语,不只是掩护住了林子里的玲珑,而且也把冬菱给摘了出去。 玲珑心跳得很快,很快。 她沉默地等着。 待到沈年康和那男人一同离开了,方才脚步不稳地慢慢走了出来。 “小姐。”想到沈年康做的那些出格事情,冬菱犹有些后怕,拉着玲珑上下打量,确认她没事了方才问:“那乔状元怎的在林子里?” 玲珑也不知道乔玉哲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开始她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他分明还没在这儿。 “我不知道。”玲珑握紧了冬菱的手,快速道:“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比起乔玉哲,她更在意的是沈家人怎么会在宫里。 当初分明说的是只请了恩科得中的士子,怎的还会有沈家人? 若是知道这些人也来了,她断然不会这样疏忽大意,最起码不会独自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玲珑急急地往外走着。没多久,远远地看见了个熟悉的女子身影,穿素色衣裳,戴着碧色玉簪。 是沈静玉。 只是沈静玉不知为何一改往日的镇定自若,神色间有几分慌乱,还有几分羞赧。仔细去看,好似脸上还泛着的绯色。 玲珑暗道晦气,怎的又碰上了个沈家的。正欲远离,却在看见沈静玉对面的那个身影后改了主意,停下步子。 · 太阳正烈。 沈静玉微微低着头,望向阳光透过树枝照出的斑驳树影,捏着手中帕子,绞得很紧。 她悄悄地瞥了眼跟前的高大男人,一改平日里在旁人跟前的清冷高华模样,脸上带着羞涩,语气柔弱地说:“我刚才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所以才身子不稳,差点撞到了七爷。还请七爷恕罪。” 郜世修没料到那沈静玉居然专程躲在了他要走的路旁,趁他不注意把他拦了下来。 他本没打算搭理沈静玉,甚至于很厌恶眼前这个女人,连多看一眼也是浪费时间,于是打算离去。 谁知还没来得及走,抬眼便见到了不远处躲在树后的娇俏身影。 郜世修摇头失笑。 那丫头八成以为自己躲得很好,所以往这边偷偷地看。殊不知他搭眼就能瞧见她。 郜世修正欲行过去,不经意间发现玲珑望过来时的警惕眼神。这眼神让他有所了悟,心里一紧,突然就想到了那日她主动提起他的亲事。 心念电转间,他忽然改了主意。 仓促之中做下一个决定。 郜世修慢慢转回身去,并不看沈静玉,只望向旁边的一枝腊梅,淡淡说道:“没事。” 这便是接了刚才沈静玉赔罪的那几句道歉。 不过是仿若冬日里的寒霜一样冰冷的两个字而已,极其简短,却足以让沈静玉欣喜若狂。 她惊喜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分毫都不敢相信,那么多年过来,他居然终于肯搭理她了。 沈静玉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喜悦。虽然她之后再说什么,这男人都没搭理她。她依然难掩兴奋,红着脸低着头快速走远。 不远处,梧桐树下,玲珑却是愣在了当场,呆呆地看着刚才的一幕幕,满眼的不相信。 当郜世修来到她跟前的时候,她还看着刚才两人驻足的地方,脱口而出问道:“七叔叔,你刚才是在和沈静玉说话?” 郜世修朝冬菱看了过去。直到冬菱离开得足够远了,方才“嗯”了声,道:“你既是提到了我的亲事,我总该早点做准备。” 他意有所指。 玲珑却以为他说的是表面意思,不敢置信地问:“你总不会是想娶她吧?” 郜世修暗暗叹息,“你说呢。” 他本意是想让她自己想通,他怎么可能会娶沈静玉。 玲珑却是经历过刚才紧张的一幕幕后,脑中纷乱一片根本无暇思考。 她下意识地以为,七叔叔这是顺势确认了她的话,肯定了她问得对。于是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 郜世修暗道糟糕。 他并不知道玲珑之前刚刚被沈家人吓过一遭,所以会临时起意想要“提点”她一番。现下看到她的泪水,他恍然惊觉,自己今天选的这个时机恐怕非常不恰当。 郜世修心疼得紧。伸手想要把她拥在怀里好好安慰,结果还没能成,胸口就被她推了一把。 下一瞬,玲珑已经自顾自地转身跑远。 看着被推后空荡荡的手臂,郜世修懊悔自责着。正要快步追上去的时候,忽地心思转过,想到另一种可能。仔细考虑了下,他的心情开始渐渐明朗。 记起刚才她气呼呼委屈指责的模样,郜世修明知不该,又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傻丫头。 之前她还问他为什么不娶妻。 现下倒好。 不过是和心仪他的女子略说两个字罢了,小丫头就这般的不乐意。而且八字都没一撇,只凭着几句话的猜测就发脾气。 如果他真娶了旁人,指不定她会被气成什么样。 不过高兴归高兴。 指挥使大人可不愿小丫头真的和他赌气太久,不然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于是赶紧长腿一迈追了过去,暗自思量着怎么才能哄得她开心些。 也不指望这傻丫头能想通什么了。 只求她别恼了他就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玲珑拎着裙摆往前跑。 冬菱正在外头等着。 看到小姐急匆匆地过来, 眼睛湿润润地泛着红, 冬菱吓了一跳,赶忙问:“怎么了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说着就往小姐来的路上看过去。 “没事。”玲珑脚步匆匆,“先去宴席上吧。” 冬菱想到刚才小姐是和七爷在一道,看这情形两个人怕是吵架了, 顿时不再吭声, 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后面传来急切脚步声。 冬菱回头一看, 欣喜,“七爷!” 前面的玲珑听到她的话后, 非但没有停下步子,反而走得更快。不过须臾功夫, 她手腕已经被人从后面轻轻扣住,再也无法前行。 “且等我一下。”郜世修低声说,“走那么急做什么。” 冬菱看看这两个人,识趣地低着头退到后面去,拉开几丈远距离远远跟着。又不时地看着周围,瞧有没有人走过来。 玲珑想要抽出手, 拽了拽,没能成功。 郜世修自小习武力道拿捏得很好, 既不会让她挣脱了, 也不会扣得太紧让她难受。 左试右试都不成功, 玲珑气得直跺脚, “你这是做什么!” 她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显然是真的很不高兴。郜世修知道哄好她怕是很难, 叹息着温声道:“往后我再也不搭理她了。你不气了好不好?” “七叔叔要搭理谁c不搭理谁,我管不着,我管不得。”玲珑别开脸,看着旁边的一簇小枯草,“毕竟你是长辈,我是晚辈。” 郜世修有些头疼。 怎么又扯到辈分上面来了。 他抿了抿唇,好生道:“我既是让你管,你定然是能管的。只希望你信我一回。我刚才不过是” 真实缘由说不出口,他转而道:“总而言之你相信我,我再不会理会她。”想想这样好似还不够诚恳,又说,“莫说是她了。就是旁的女子,你若是不喜欢我搭理她们,我也一个都不理会。如何?” 玲珑猛地抬眼看过来,“一个都不理会?那太后娘娘呢?郜家的女眷呢?还有,往后七叔叔成了家后,有了妻女,那又怎么算?” 她哼了一声,抬眼看天,“平素七爷行事谨慎说话谨慎,现下竟是忘了思量过后才开口了么。” 因着刚才哭过,少女双眼似是蒙了一层水汽,雾雾的。由于还在气头上,脸颊泛着红。原本就是十分艳丽的容颜,此刻平添了几分娇气,更是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郜世修看得有些失神。 是以,当玲珑逼问他时,他有片刻功夫根本就没能去思考。 玲珑看着怔立当场的七叔叔,趁着他这须臾的失神功夫,忽地用上大力气,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而后转身就跑。 手中空下来后,郜世修方才反应过来。举步想要去追,却发现小丫头自己又蹬蹬蹬跑回来了。 郜世修很是欣喜,疾步上前想要说出歉然之意。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玲珑已经噼里啪啦把来意说了出来。 “琼姐姐要去孟六叔那里。他们那边一时半会儿地调整不好,我让程掌柜和魏风帮忙。以后若是中间有甚往来,还望指挥使大人网开一面,别和他们计较,护着他们一些。” 这里是皇宫,很多事情不能明说。她知道七叔叔一定能想通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故而语焉不详地略去了一些重要细节。 玲珑说完后,抬眸静看郜世修。 果不其然。 他略一沉吟就想通了其中关窍所在,颔首道:“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必然不会让他们受难为。” 玲珑松了口气。 郜世修忙道:“其实我——” 不等他说完,玲珑已然福了福身,硬邦邦地说:“那就麻烦指挥使大人了。”说罢就走,片刻也不停留。 看她决然远走的身影,郜世修知道现下追不得。若是把她逼急了,恐怕会适得其反。 他别无他法,唯有无奈苦笑。 连“指挥使大人”这个称呼都抛出来了,而且还接连用了两次 小丫头看来这次积攒的火气当真不小。 也不知道使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她真正消了气。 · 沈静玉今日得了郜七爷两个字,简直欢喜得不知该怎样才好了。 她记得母亲说过,好女怕缠郎,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使得的。原本她还不信,现在才知道,母亲的话果然有理。苦等那么多年并非没有用处。 有了欣喜的事情自然要和人分享。 沈静玉去常宁宫寻沈皇后。 沈皇后现下年岁不小了。又因长久操心许多事情,前些年还只是鬓边有了白发,短短几年过去,头发已然花白。只是保养得好,皮肤状况不错,加上精致妆容,在端庄气质中依然存有风韵。 沈静玉到的时候,沈皇后正对镜梳妆。 “簪子不用插得那么正。”沈皇后盯着铜镜吩咐身后摆弄发饰的宫女,“太正了显得死板。不过发丝儿给我打理好了,不能有乱飘的,不然显得不庄重。” 宫女连连恭敬地应声。 沈静玉恰好进屋。 她心情好,连带着语气也轻快起来,见状笑道:“这可是姐姐你的不是了。那么多要求,岂不是难为人?” 沈静玉平素都是清冷模样,现下突然这般欢快起来,甚至于会开玩笑了,着实让沈皇后吃惊不小。 她是长姐,素来疼爱这个幺妹。母亲年过四十方才艰难生下这最小的妹妹,姐妹俩差了二十多岁,她几乎是半姐半母地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沈皇后笑着拉过沈静玉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有甚事情这样高兴?” 沈静玉想要尽快分享,可是长久的习惯使然,绷着脸说:“你猜。” 沈皇后有心让她高兴点,从得了好玉饰猜到得了好脂粉,一个个过去,都是不对。 这下子沈皇后真的好奇起来,“到底是怎么了,你且说说看。” 沈静玉把方才郜七爷和她说话的事儿讲与长姐听。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长姐非但没有替她高兴,反而拧眉说道:“七爷这人喜怒无常,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今日他一反常态,或许是要对沈家动手也未可知。” 这话沈静玉不爱听,“好歹十几年过去,他怎么就不能是记住了我所以肯搭理我了?” “傻孩子。”沈皇后语重心长地说:“旁人就罢了,郜七是个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看他对谁热络过?” 想到长乐郡主,沈皇后觉得自己还是不戳幺妹的心窝子了,掠过那个被七爷捧在手心里疼宠着的少女,她道:“郜七是个心冷的。虽然母亲和你说过与他成亲的好处,但是不成的话,你还不如另找他法。”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她把妹妹和那个五侄儿叫来宫中的主要原因。 静玉年岁不小了,再不嫁人,往后孤孤单单几十年的日子更为难熬。 今日皇上请了新晋进士们入宫赏梅。这些士子往后前途大好,不管妹妹从中选了哪一个,她都能想办法扶了那人步步高升。有她做靠山,想必妹夫不会亏待了妹妹。这样一来,妹妹想要富贵顺遂地过日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所以,在听闻七爷为长乐郡主要了张请柬后,她想办法今日召了娘家这几个孩子进宫。顺便就能参宴了。 即便刚才皇上对此表现出一些不满,她也依然坚持。 至于那个不成器的五侄儿 想到沈年康,沈皇后就气得肝疼。 也不知道家里人是怎么教导孩子的,怎能让男子早早地就和丫鬟厮混?这都还没成亲就坏了孩子!偏偏母亲不知道怎么想的,还不肯把孩子打掉! 想到娘家种种烂事,沈皇后就气得头昏脑涨。 可她人在深宫,对外只能劝解,并不好把手伸到家里面去。 沈皇后揉了揉眉心,正想要再叮嘱几句,就听门口响起了欢快的声音,“皇后娘娘,六姑,你们在说什么呢?有好玩的可得让我也听听!” 听出是沈芝雪,沈皇后暗暗放心了少许。幸好有这个活泼的侄女儿总陪着静玉,这些年下来,静玉才不至于太过孤单寂寞。 沈皇后招手让沈芝雪到跟前来,笑着和她说话。 沈静玉默默地听着她们的笑语声,唇角浮起一丝不屑,脊背挺得更直,端坐着。 她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或许是个笑话。 从少时开始等那个男人,十几年过去,他却丝毫都不动心。眼看着她已经成了个没嫁出去的大龄女子,不想被人诟病,所以称为在家居士。 母亲是一心想让她做郜七太太的。 长姐沈皇后却是总觉得事情走向不对,这些年来一直劝她另择旁人嫁了。 毕竟是存了十几年的梦想,沈静玉根本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再说了,她如果真的改了主意,好像显得自己之前的苦等都成了一厢情愿似的,岂不是更要被人笑话? 她宁愿苦苦地继续等着,努力着。 眼看着现下已经有了转机,却是长姐也不信她。沈静玉当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让长姐看看c也让别人瞧瞧。 不多会儿就到了宴席开始的时候。 沈皇后需要先去皇上那里一趟,让那姑侄俩先过去。又叮嘱沈静玉:“你等会儿瞧瞧,看看有没有好的。若是有,长姐给你做主。” 沈芝雪听了一脸茫然。 沈静玉却是理解长姐的意思。只是,听了沈皇后的话后,她什么都没多说,只笑笑。 宴席的桌次已经安排妥当。 原本宴中桌案两边排开,只有几位受请文臣和进士们的座位,并没有女眷落座之处。 后来,皇上命人在郜七爷的位置旁边多添了个小桌,桌旁置了屏风隔开,留了给长乐郡主。 今儿上午的时候,沈皇后又命人在她下手位置添了两个桌子,给沈家姑侄和沈五少爷用。 对此,宫人私底下曾谈论过。都说,还是长乐郡主更得圣意一些。 一来长乐郡主很显然是得了皇上允许才参加宴请,二来,郡主显然更懂得进退,特意用屏风隔开,明显这次参宴意在赏梅不在那些进士。 至于沈家的姑侄两个,行事方式和用意就很难说了。 更何况沈家五少爷进宫的时候时常会调戏宫女,宫女们虽然因为沈皇后而敢怒不敢言,却是私底下会说起这些事儿来。 即便宫人们在这深宫之中没什么发言的力度,不过,他们总能决定自己要不要尽心尽力地去伺候一个主子。 因此,对着长乐郡主,公公们和宫女们都愈发尽心起来。 至于沈静玉c沈芝雪加上沈年康那边,大家交换个眼神,能怎么凑合就怎么凑合。左右不让人揪出错处来就成。 沈静玉落座后,抿了口茶。 茶是好茶,可惜泡的不好,火候过了些,又太浓。入口之后苦不堪言。 她烦躁地把茶丢到一旁,嗓子发干,正要发火,却见不远处有人正朝这边行来。身姿挺拔,气度矜贵。赫然正是郜七爷。 沈静玉有心想要证明自己没错,也想要给旁人见识一下郜七爷当真是肯搭理她的,于是起身快步上前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快步跟着,凑着说道:“郜七爷是来参宴的?不知你现下饿不饿?我让人给你拿点果子来。” 其实,她也不指望他能答她。 只要他给一个眼神,或者一两个字句,就足以让旁人觉得她心血没有白费了。 哪知道高大男人就这么从她旁边越过她走了过去,根本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虽然皇上c皇后和太后都没来。可是这儿已经来了几位大人,正在旁边梅林边低声谈论。 另还有许多宫中有头有脸的嬷嬷和公公在。 沈静玉脸色顿时又青又红,甚是好看。 沈年康恰好经过,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忍不住哧哧地笑,“哎呀我说六姑啊,你就别上赶着找不自在了。郜七爷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十几年了你都没啃下来的硬骨头,还指望老树开花一把给吸引过来?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别了。要我说啊,有长乐郡主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在,郜七爷哪里还需要看别人。” 他荤素不忌地一通浑说,直接把沈静玉气得浑身发颤。 “你先管好你自己。”沈静玉冷冷地说:“如果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把你做的那些丑事抖出来!” 沈年康的丫鬟怀孕一事还未对外声张。 因为沈老太太想看看是不是个男孩。倘若是的话,就留下来。倘若不是,再处置掉。 在这之前,还打算瞒着这丑事,先给沈年康寻个媳妇儿回来。有了正妻后,长子再出生就没了什么大碍。 沈年康搓着手嘿嘿地笑,眼睛四处乱飘。 沈静玉眼神凉凉地看着他,“我劝你还是别想长乐郡主了。” “为什么!”沈年康不服气。 沈静玉嗤了一声,“郜七爷连我都看不上。你指望他能看上你c把侄女儿嫁给你?” 沈年康被她噎了个半死,梗了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转而一想,那长乐郡主他肖想不得,不如就凑近打打主意,考虑下长乐郡主那个好友? 虽然那女孩儿小时候结巴,这几年已经好些了,长得还不错。再说了,她爹是大将军,也算是配得上他。而且郜大将军好些年没回来了,她在定国公府没甚存在感,也没有太多人护着。说不得这亲事就能成。 若是亲事能成,往后他也就能多见那长乐郡主几回了 沈年康暗自思量着,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恨不得立刻回家去,和祖母好好商量对策。 · 郜世修目不斜视地从沈静玉身边经过。此刻的他,全部心思都在腊梅树林的另一边,那娇俏少女的身上。 刚进院子,他就看到小丫头不知怎么地停住步子整理衣衫。正担忧着想要过去,便见那些新晋进士中,恰好有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那小丫头身边走去。 正是今年贵女们最关注的倜傥状元郎和儒雅探花郎。 郜世修不由地加快脚步往那边赶。 眼看着他就要走到梅林近处,再转过弯就就能到了小丫头身边。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后唤住。 “七爷请留步!七爷请留步!”追赶过来的公公气喘吁吁,抱着拂尘上气不接下气,“皇上正到处找您呢。您赶快去吧。” 郜世修脚步微顿慢慢停了下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眉目俊美倜傥风流的状元郎已经走到了小丫头的身边,躬身和她低声细语。 郜七爷凤眸微眯。 无奈皇上派来的公公催得急。他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快步往皇上那边行去。 · 玲珑也不知道自己的裙摆什么时候沾了那么多的泥土。走到梅林边上她才发现,忙弯身去看。 仔细想想,可能刚才与七叔叔道别后跑得太快,一时间没有注意所以导致。 旁边冬菱拿了帕子给她细擦,无奈那些泥还是湿软的,用帕子擦起来倒是蹭得更大了些,显得也更脏。 “婢子去弄些水来。”冬菱说着,起身唤了个小宫女过来。 玲珑继续低头打理自己的衣衫下摆。 不多时,她听到旁边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又停在了她的身边。 因为专注于那些泥土痕迹,她头也没抬,直接说道:“拿来水了吗?” 本等着冬菱的回答,谁知冬菱的声音没有响起,反而传来了个带笑的清朗男声。 “水我没有。不过我有帕子,你用不用?” 这自带三分笑意的声音让玲珑愣了下,蓦地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下一瞬,便直直地对上了那含笑桃花眼。 玲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婉拒道:“不用了。多谢乔公子。” “不用?” 乔玉哲探身向前,又毫不顾忌地俯身下去,仔细盯着裙摆和泥点,发现裙子布料的缝隙中亦是有泥。 他道:“你这些泥好像黏进去了。要不要洗一洗?不然的话,恐怕没法弄干净。”说着就挽了衣袖,作势要帮忙。 玲珑连连后退,直到靠在了身后远处的一棵腊梅树上才停下。 乔玉哲直起身来静静地看着她。眉眼带笑,唇角微弯。 玲珑没理他,反而朝向另一个方向福了福身,“见过方公子。” 一名身穿月白色团花纻丝直裰的男子绕过跟前的乔玉哲,走上前来。 行至玲珑跟前,方德政回礼道:“见过长乐郡主。”而后道:“清渊兄也在?” 乔玉哲正抬手去够梅枝,听了这话后似是才发现了对方一般,侧头稍一挑眉,“哟,你也来了。可是真巧。” 方德政朝他拱了拱手。 玲珑趁着他们说话的这一小会儿功夫,直接贴着梅林的边,快步离开了。 乔玉哲捏着刚折下的梅枝,轻笑,“晚了一步。”看旁边有名少女经过,他随口一唤,把梅枝丢到了对方怀里,“送你吧。” 沈芝雪没料到居然平白从空中掉下来一枝梅。 正想要发火丢回去,她扭头一看,却看到了乔玉哲刚刚转过身去的侧影。 男人身材高瘦,自带风流。即便是随意地倚靠在梅树旁,也着实好看得很。 沈芝雪的脸腾地下红了,拿着梅枝转了两圈,终究没舍得丢弃,而是好生握在手中,低着头一步步走远。 方德政望向乔玉哲,“几日不见,清渊兄愈发风流倜傥。” 乔玉哲正寻觅着那抹身影,左看右看瞧不见,只敷衍地略点了点头,“好说好说。正泽兄也是越来越一本正经了。” 两人关系着实不算好,因此只以字相称。 话不投机半句多。 眼下是在宫中,方德政不愿和乔玉哲起冲突,又随意寒暄了几句便作罢。 乔玉哲遥望着长乐郡主的背影。 不远处,有另外两人原本正缓步而行,瞧见这一幕幕后又停下了步子。 郜太后驻足,拉住了身边搀扶着她的重孙,问:“繁时啊,你瞧瞧,那是乔状元在看长乐吗?” 打从刚才玲珑看裙摆开始,宋繁时就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只不过距离着实不算近,所以有心无力帮不上忙。 之后玲珑跑走,宋繁时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见那姓乔的犹不死心,还在那边继续不知好歹地看着。 他气不过,随意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皇□□母的话。 这边重孙不高兴,郜太后没发现。 她颇为兴味地看着乔玉哲的模样,说道:“繁时啊,我瞧着这乔状元不错,而且好似对咱们玲珑也有意。你看呢?让他做你表姑父好不好?” 宋繁时气得嗓子冒火。 恰好冬菱从旁经过。 宋繁时叫住了她,问:“你们小姐什么时候认识乔玉哲的?” 这个事儿,冬菱刚好可以回答。看旁边没旁人,就把之前沈五少爷特意寻小姐c乔状元帮忙解围的事儿给说了。 宋繁时这时候倒是不恼那乔玉哲了。毕竟玲珑漂亮了也不是一天两天,嗡嗡叫的蜜蜂也绕了她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早就习惯。 反倒是那沈五少爷的做法让他尤其厌恶。 郜太后亦是如此。 “让老七查查那沈五在做些什么。”郜太后拍了拍宋繁时的手,低声道;“给沈家添添堵,好歹让那些人忙起来。省得没事就来打我们玲珑的主意。” 宋繁时连声说是。 冬菱笑道;“婢子去给小姐整理衣裳去。”抬了抬手里的小水盆,“衣裳沾了泥点儿了。” “何至于擦洗那么麻烦。”郜太后吩咐着,“带了她去我那儿,让人选一身新衣裳过来给她换上。” 而后她目光微冷,寒声道:“咱们长乐,可是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开心着。任谁想要打她的主意c想给她沾上一点半点不好的脏污,哀家都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 穆承辂离去的日子就在赏梅宴后不久。 玲珑之前答应了傅氏,等三哥离开后再搬去菖蒲苑。因此之前都只是零零星星收拾着搬家要用的东西,并未大动干戈。 眼看着到了离别这一天。 一大早天还没亮,傅氏就已经起来了。眼圈红红地吩咐着丫鬟们梳洗。 玲珑知道姑母恐怕心里难受所以一夜没睡,也不点破,只好生在旁陪着。 其实她也没料到三哥会突然接到回营的命令。当时已经答应了七叔叔后方才知道的这件事。不然的话,她为了陪伴姑母,不一定会和七叔叔谈这个条件。 想到姑母到时候大部分的时间独自一人,玲珑愈发愧疚,努力想着有趣的事情说给姑母听。 穆承辂过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少女笑容明媚,挽着母亲的手臂,扶了她在旁边同坐。两人不时地说着话。母亲虽然眼圈红红,却是面带笑意。 穆承辂暗叹着幸好有玲珑在。有她陪着母亲,他出门在外,也能放心不少。 他了解这个妹妹。知道她即便住在了菖蒲苑,也会常回侯府来陪伴母亲的。 穆承辂上前去,等到傅氏和玲珑又说了会儿话,方才给傅氏道别。跪下后,给母亲重重磕了三个头。 傅氏拿着帕子转过身去,眼泪直流。 玲珑在旁温声宽慰。 傅氏情绪稳定一些后,握了穆承辂的手,道:“你出门在外,一切放心就是。左右有玲珑在,你不用担心我。” 穆承辂应着声。 待到傅氏去旁边安排车马了,他又和玲珑说了会儿话,一行人便往城外去。 寒冬天里,枝丫上仅存的些许枯黄落叶纷飞飘下,停在地面橙黄一片,平添几许愁绪。 路上无人说话。 玲珑陪着傅氏同坐一辆车中。每每傅氏落了泪,她便上前递上帕子。 出了城门,侯府众人便见一行英武儿郎正骑马候在不远处。离近了方才发现竟是飞翎卫。 为首的,赫然是郜七爷。 玲珑没料到七叔叔也会来送三哥,登时有些发愣,站在穆承辂的身边竟是停止不动了。 这几天她忙着课业,忙着收拾东西,忙着给三哥送行。都没去过菖蒲苑。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为什么。但是一想起来那日的情形,心里头就是硌了个石头子儿似的,总觉得不舒坦。所以有时候都走到菖蒲苑门口了,也脚下转弯绕开去了旁处。 马儿的嘶鸣声响起。 玲珑回过神。视线扫过去,才发现是七叔叔的那匹坐骑正打着响鼻扬起马蹄。 转眸一瞧,见七叔叔正凝视着朝她望过来,玲珑赶忙抬眼往上。看天,看飞鸟,看白云。无论如何视线就是不往他那边下落。 郜世修无奈地叹了口气。策马前行到了两人身边,翻身而下,把马鞭丢到旁边穆少宁的怀里,这便行上前去。 先是深深地朝玲珑看了一眼,片刻后,他才转眸望向穆承辂,“听闻今日你要走,特意来送你一程。” 穆承辂抱拳向他道谢。 两人说了几句话,穆承辂就回头和侯府众人道别去了。 眼看着玲珑紧随在穆承辂身后要跟过去,郜世修忙探手一把将她拉住。 两人暗中拉扯几回,好不容易把小丫头给拐到自己这边,郜世修悄声问:“怎么?还没消气?” 玲珑横了他一眼,不吭声。 “那就是没消气了。”郜世修道:“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你下午搬去菖蒲苑的时候,让他们帮你搬东西就行。无需动用侯府的人。” “下午就过去?”玲珑愕然。 “嗯。”见她总算肯搭理自己了,郜世修唇角含笑,温声道:“不是说好了你三哥一走你就过去?” 玲珑无语得很。 虽然是这么商量的没错,可也不至于前脚人刚走,后脚她就去菖蒲苑吧?这也太赶了些。 郜世修就道:“其实让你下午过去还有个原因。齐天的算术不错,我让他今日下午去菖蒲苑教你。往后有人问你的算术先生是谁时,说他即可。” 玲珑认识齐天。 这位大伯是当初去蜀中救了她的飞翎卫之一。因为已经成家,平时很少来菖蒲苑。他家孩子有的年纪比玲珑还大。 不过玲珑倒是头一次听说齐天算术不错。 她狐疑地望着郜世修。 郜世修笑道:“他父亲是先户部左侍郎,自小对这些就熟悉。你且放心就是。” 玲珑头回听说这个。默了默,没再多言。 郜世修还想再和她多说些什么,未来得及开口,旁边穆承辂又折转了回来。 离别在即,穆承辂向玲珑允诺:“等你及笄的时候,我一定赶回来参加。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一定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 现下已经是冬日,玲珑的生辰在春末。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玲珑笑着说“好”,叮嘱道:“三哥在外面一定当心些。注意身体。” 她言辞恳切。 穆承辂温和地应了一声,去到马旁,准备离开。 玲珑打算跟过去送行。 郜世修记起侯府时不时提起的亲事,眉心紧皱,三两下把小丫头又给拉了回来。 这回玲珑可真是火了,回头怒瞪他,满脸的不乐意。 郜世修语气淡淡,“那边人多,你挤过去怕是要伤到。再说了,你毕竟是傅家的,不如让出位置给穆家人,让他们好好亲近些。” “姓傅又怎样?”玲珑不乐意,“三哥和我亲得像一家人似的。七叔叔刚才没听三哥说么?他还要给我办及笄礼呢。” 一声“哥哥”,一声“叔叔”,简直泾渭分明。 而且那句“一家人”忒的刺耳。 郜世修脸色不太好看,声音沉沉地说:“有我在,哪里用得着他操心。” “什么?”这话题转得太快,玲珑一时间没听明白。 郜世修好心提醒她:“及笄礼。” “原来是这个。”玲珑点点头,本想说那就七叔叔来办吧,转眼看到郜世修脸色不善的样子后,她的脾气也上来了。 玲珑认为三哥没做错什么,七叔叔偏要找不自在,怎么着她也得帮三哥说几句话,于是顶道:“三哥办也没什么。他一番心意总是好的。” 郜世修淡淡笑了,“旁人的心意,多了也是无用,反倒是累赘。我自然会给你安排好一切。无需旁人插手。” 玲珑哼了一声,“这可真是太霸道了。” 霸道到不许旁人来亲近她。 原来的时候七叔叔也不这样啊!最起码七叔叔以前不反对三哥和她一起玩。 难道说 “或许年纪越大越小气?”玲珑自顾自地喃喃思量着:“等老到一定程度后,心眼儿就跟芝麻绿豆一样小了。” 她是说给自己听的,所以声音很小。 可郜七爷自幼习武耳力甚好,这音量足以让他听清。 望着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年轻的指挥使大人无话可说地沉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玲珑原本就时常在菖蒲苑小住, 现下去待几个月,在众人看来也不过是把在里头歇息的时间拉长了而已, 没甚特别的,也不算难办。 零零碎碎的东西搬进去, 再多收拾了两个房间放置物品, 这便安顿下来了。 因为要一起研习在京城里种植茶树, 长汀平素没事的时候,经常和玲珑见面。俩人算是非常熟悉的。 东西安置的差不多后,长汀寻了玲珑悄悄说:“小姐有没有发现你那院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玲珑仔细想了想,老实回答:“没有。” 东西还是那些东西。 房子 虽然最里头那一进是她常住的。可七叔叔说了, 这菖蒲苑所有的房子都随便她挑。满院子都是她熟悉的构造和熟悉的场景, 仔细想来真没什么特别的。 “变化可大着呢。”长汀痛心疾首地说, “七爷一听说您肯住进来,怕那屋子太陈旧了您住着不舒服,让我们把最里面那一进所有屋子的墙都重新粉刷过,就连小姐屋里梁上那些画, 也重新描了一遍。” 为了做强调,他特意指了下自己, “我们。” 玲珑这才反应过来, 长汀的意思是刷墙和描画的都是飞翎卫,诧然, “七叔叔让你们做的?” “是啊!”长汀苦着脸撇撇嘴, 白皙的脸上满是痛不欲生, “七爷说飞翎卫的手稳, 描出来的画丝毫都不会歪斜。好看。” 说完后,他期盼地看着玲珑,心说小姐怎么也得夸奖他们几句吧? 结果,玲珑想了想后,抿着嘴直笑,“还是七叔叔最疼我。” 长汀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最终暗暗叹了口气,抱着小花锄默默除草去了。 郜七爷吩咐下来的事情,没谁敢耽搁。齐天当日刚吃过午膳就到了菖蒲苑,准备教习小姐算术。 玲珑知道七叔叔不过是帮忙寻了个借口罢了,自己就算是不跟着齐天学习也没有关系。可有品茗阁在,她往后还打算开个清茗斋,看账本算进出货都是必不可少的本事。若是浪费了这学习的机会那太可惜了。 故而玲珑是实打实地开始跟着齐天学习起来。 这天玲珑休息在家,齐天恰好有差事不在京城,算是能够彻底歇息的一日。她去了趟品茗苑又回侯府看望过侯爷和夫人后,用完午膳她便回了菖蒲苑。 过了晌午,玲珑去七叔叔的书房看了会儿书,觉得了恹恹地想要睡会儿。正打算着回房呢,刚出书房走到院子的时候就被长溪给唤住了。 “小姐,”长溪说,“二太太听闻您回了国公府,遣人请您过去一趟。” 玲珑非常意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谁要见我?” 长溪道:“二太太。” 国公府的二太太盛氏,玲珑并不熟悉。 郜家的情况有些特殊。 定国公曾有过三位夫人。第一位夫人只生下了世子郜世良一人。待她过世,定国公再娶,第二位夫人生下了四爷c五爷。她也不在了几年后,孟小将军自愿嫁给定国公为妻,生下七爷。期间,二爷c三爷和六爷均是庶出。 不过,自打孟小将军嫁过来,定国公就为她散去了所有妾室。即使后来她因为难产故去,定国公都未曾再娶,也未曾纳妾。专心地抚养着七爷成长。 二爷多年前去世。二太太盛氏寡居多年,平日里不太参与宴请。 所以玲珑统共见过她没几回。 现在听到二太太要见自己,玲珑疑惑得很。好在二太太为人和善,脾气温和,她倒是不惧走这么一趟。 收拾停当后,玲珑出了菖蒲苑唤来顾妈妈和锦绣随行,往二房那边去。 许是多年静心礼佛的关系,盛氏神色异常温和。看到玲珑后微微一笑,待身边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方才柔和说道:“今日想见你的,其实不是我。是钱妈妈。本是来给我送礼来的,听我说你现下住在国公府,就想见你一面。” 说罢,盛氏想了想,问;“你可知钱妈妈是谁?” 玲珑斟酌着说:“难道是兖州府同知大人家里的?” 盛氏早就听说这傅四小姐聪慧得很,原先没甚接触,现下说过话后倒是有些意外,叹道:“就是他家来的。”握住玲珑的手,拍拍她的手背,“钱家一直惦记着琳姐儿。只不过发生了那种事情,谁的心里都不好过。既是有心想私下见见你,想必有些话要说。钱家人都很不错,你可以瞧瞧看是怎么了。” 玲珑有些意外。 她没料到二太太居然是把话直接给她挑明了,而且还帮她稍作了分析。 平素总听人说,二太太礼佛后愈发的不近人情,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隔离在尘世之外。 如今看来却非如此。二太太分明是个很懂得照顾晚辈的。 玲珑知道二太太熟知钱家境况,起身福礼道:“谢过二太太,我这就去看看。” 穆承琳不在了后,钱杰生过了几年再娶,继室是盛氏的一个侄女儿。盛家和钱家是姻亲,所以钱家遣了人来京送礼时,有侯府的一份,也有给郜二太太的一份。 二太太让人送玲珑过去。 钱杰生外派做官,现任兖州府同知。他比穆承琳略大几岁,现下刚过而立之年,可算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每逢过年过节,他都会遣了人到侯府送来表礼。玲珑来到侯府的这六七年间,他也曾趁了来京述职的机会拜访侯爷和侯夫人。 穆承琳的故去,是他们心中的一个伤。两两相对下,总是不自觉地就会想到那个故去的女子。不只是钱杰生心里难受得紧,侯爷和夫人的心里也实在难受。 是以钱杰生都是坐一会儿用顿饭就走了,时间并不长。 玲珑远远地望见过这位姐夫。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很不错。 一路上走着,玲珑都在想,之前钱家每年给侯府送礼的时候,有没有随行的一位钱妈妈。 结果是,没有。因为如果是钱家的仆妇,一定会到内院来见过侯府人傅氏。玲珑跟在姑母身边那么多年,并未见到那位钱妈妈。 能跟着主家姓,想来是主家极其信任的家生子。 可不知为何这位钱妈妈只来了郜二太太这边,未曾到过侯府。现下却又要见她。 丫鬟领了玲珑来到旁边厢房内。 帘子打开,里头正有个身穿石青色宝瓶纹样的妆花褙子的妇人坐在屋中。她头戴银簪,耳朵上缀着珍珠坠子,打扮得颇为体面。 看到玲珑进屋,妇人赶忙起身上前行礼,“婢子见过傅四小姐。”躬身请了玲珑上座。 玲珑知道她有话要说,让人给她端了个锦杌,放在自己身旁不远处。 钱妈妈并不坐实,只挨着边儿稍稍坐了。 玲珑把身边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 待到屋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了,钱妈妈方才说道:“侯府的礼,已经遣了人送去。” 玲珑道:“表姐夫有心了。” 按理来说,她要唤穆承琳一声表姐。这声表姐夫,说的便是钱杰生。 听到她这称呼,钱妈妈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停了一会儿,钱妈妈才缓声道:“按理来说,应当婢子亲自送一趟,再给侯爷和夫人磕几个头。可是,那时候太太入门,是婢子亲自伺候的。太太回门,也是婢子跟着的。现下每每进了侯府的门,婢子总是想到太太温柔的样子,就c就” 提到往事,想到故人,钱妈妈泣不成声。背过身去,拿了帕子轻轻拭泪。 想到姑母这些年思念成疾,甚至于因了穆承琳的意外身亡而神志出了问题,玲珑亦是泪眼朦胧。 虽然没有见过穆承琳,可她听过这位姐姐许多事情。 这位姐姐温柔大方,和蔼可亲。 三哥小时候调皮得很,总是会惹事,气得姑母七窍生烟。每每都是琳姐姐在旁好生说着,宽解姑母,劝三哥给姑母道歉。 后来三哥长大了,越来越懂事。在琳姐姐出了事后,他更加地沉默,也更加地沉稳起来。 屋里是低低的啜泣声。 过了许久,钱妈妈的心情方才平复了些,歉然说道:“真是对不住。婢子就是替太太委屈。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思及此,她是一阵哀伤,声音愈发低沉,“那时候太太说要去水榭旁走走,让婢子去帮忙摘花。谁知道花还没摘回来,却听一个小丫鬟说太太落了水。等救上来,已经没了气息。” 说到这儿,想到到日情形,钱妈妈掩面泪流。 之所以不敢去侯府,也是因为她的心底总存着深深的愧疚。总觉得,如果那天她没听了太太的话去摘花,一直陪着太太就好了。或许就不会发生那种惨事。 从二房出来后,玲珑犹有些回不过神来。想要回菖蒲苑,走了几步后想到七叔叔不在,她到了那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于是改了主意,转而去了五房的苍柏苑。 郜心兰今日在府里。 郜心兰没有兄弟姐妹,是独女。爹爹在外征战多年,母亲平素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母亲,平时有空了总是陪在母亲身边。 听闻玲珑来了,郜心兰开心得很,迎了上去,唤了玲珑进屋去玩。 卢氏在上首品茶看书。 两个好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笑个没完。一会儿谈起现下最新的花样子,一会儿说起什么样的胭脂好看。 卢氏道:“谈胭脂水粉做什么?你俩又不用,说了也是白说。” “那也不一定啊。”郜心兰说,“万一到时候家里宴请的时候用上了呢。” 这话让玲珑小小吃惊了下,“国公府将有宴请?” “是啊。”郜心兰说:“你不知道吗?就过几天的事儿。” 玲珑在菖蒲苑中,对于国公府里这些琐碎的安排并不知晓。现下乍一听了感到惊奇。 但她并没想着要参加。所以听闻郜心兰的话后,只笑着说了句:“你到时候玩得开心点。” 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喜欢热热闹闹的。她估摸着八成是定国公看着府里有些冷清,就让晚辈们安排了个宴席,请了亲朋好友来聚聚。 不然的话,再过些日子就要到小年。小年一开始,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新年,再想凑到一起就得正月末以后了。 但是,七叔叔不太参加这些府里的宴请,是以她也很少参与其中。 其实就连郜心兰也不太掺和这些事儿。现下郜心兰这样热切地准备着,甚至于还说起胭脂水粉,在她看来已经是难得的。 郜心兰一眼就瞧出了玲珑的心思,拉了她的手去到她自己的小房间去,说:“到时候你七叔叔会来,我也会去。你啊,跑不掉,一准得参加。” 这倒是出乎玲珑的意料之外了。 郜心兰伸了脖子四顾看看,见周围没人在,连母亲卢氏也未在近侧,就和玲珑悄悄地说:“这话还是我娘告诉我的,家里人基本上都要参加。好像是说,这次宴请其实是世子夫人求了祖父办的。三堂姐要出阁了,大家最后地凑一凑,聚一聚。” 世子夫人,那自然是世子郜世良的妻子。 玲珑对大房的人没什么好印象,听闻后应了一声。只是郜心兰说的七叔叔会参加让她多了些兴趣。 想想七叔叔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了。如果他也参加这个宴席的话,是不是表明,最晚那天傍晚宴席结束之前七叔叔会回京? 因着这个缘故,玲珑开始真心实意地期盼着宴席的到来。 · 入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在为了过年而做着准备。 国公府亦是如此。 一大早,国公府大太太谢氏就忙碌起来。她是世子夫人,家里中馈由她来主持。 因为世子郜世良行事不端,定国公平日里对大房管得颇严。吃穿用度都要走账,就算谢氏管着中馈,却也捞不到什么油水。 眼看着女儿要出嫁,手头的钱财越来越不宽裕,谢氏就想了法子让国公爷同意办这么一个宴席。 宴席来来往往的宾客众多,需要置办的东西多。想要从中间抠点银子出来简直再容易不过。 不光是主持中馈。就连各式各样的铺子,管账的账房和进货的人也能从中谋得不少的银钱。只要管理不够严,再加上用了心,就没有什么银子是拿不到的。 这些日子为了置办宴席,谢氏手头多了不少花用。心情大好之下,对于这个宴请她就格外用心起来。 谢氏天没亮就已经用完了早膳,把各处的管事叫了来,一桩桩事情吩咐下去,又命令着不准出差错。 “今儿若是有人偷懒,明儿就自己给我卷铺盖走人。”谢氏说道,“但凡给我耍小心眼的,没有谁能顺顺利利过去,直接捉了来按着打板子,直接赶出府去。” 底下仆从们唯唯诺诺地应着。 谢氏安排好人后,又要去查库房里器具,点好了后要拿出来使。又得去查看食材,确保东西无恙。再去瞧瞧茶水点心,免得有甚不妥当之处再被四房的人揭出来告到老爷子跟前。 ——到底是克扣了不少银子出来,一件件事情她都得亲自过问。家里老爷子精明得很,倘若被他发现了问题,她这主持中馈的差事就要被旁人夺了去。 谢氏脚步匆匆地在各处走着,连和女儿说句话都顾不上,吩咐了身边妈妈确认郜心悦起身打扮,这便到了厨里仔细查看。 天亮后,宾客纷纷前来。谢氏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打算去瞧新一批的点心做出来没,刚进到厨房,丫鬟来禀,三小姐来了,急着见大太太。 谢氏心里抱怨这女儿来添乱,摇摇手道:“让她和小姐妹们玩去。不用来操心我这里。” 丫鬟还没来得及应声出去,郜心悦已经自顾自地跑进了屋里来。 谢氏惊了一跳,连道:“你进来做什么?这里烟火气重,赶紧避开。免得熏了你的衣裳首饰。” 郜心悦语气急切地说:“你别管那什么衣裳首饰的了。跟你说,沈家五少爷来了,我正想着怎么把人轰走呢。你倒好,只顾着这些东西,也不怕什么猫啊狗啊的都来府里乱窜。” “沈家的五少爷”谢氏忙得脱不开身,本想着敷衍女儿几句,听了这话却是心头一惊,猛回头,“你说说,是谁?” “就是他啊!那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看人都色眯眯的那个。”郜心悦见谢氏终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气得直跺脚,“那时候踏青时候遇到他,捡了我的帕子,还好一通乱说。讲什么我的帕子香,向我再多讨几个。娘,这种浑人,赶紧轰出去才行!” 看着躁怒的女儿,谢氏渐渐冷静下来,拉了她到旁说:“现下轰不得。” “为什么?” “你爹上一次去巷子里欠了不少银子。是沈五少爷替他交了的。这事儿他和我说过,让我不要声张。不然老爷子肯定拿他是问。” 郜心悦闻言耷拉下脸来。 她那个爹不着调,她是知道的。不过爹对她还算不错,时常给她碎银子使,所以父女俩敢情尚可。 但她千算万算没料到爹会和沈五凑到了一起。 “爹连这种浑人也搭理的?”郜心悦转身要走,“我去和他说说,让他把人撵走。” 谢氏让人去拉她,没拉住。忙遣了身边的妈妈,吩咐,“你去和小姐说,世子爷现下不在府里。她如果去找人恐怕找不到。真要厌烦那沈五的话,倒不如先在花厅里和小姐们玩,沈五再乱来也不敢往女眷堆里凑。如果小姐不听,就使了人看住她,别让她和沈五起冲突。” 妈妈领命而去。 谢氏烦躁地拿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暗道只希望那丫头着调点,别闹出什么麻烦事儿来才好。 沈五来了不可怕。 最怕郜世良做出那些事儿再被国公爷知道。好不容易一个个地瞒住了,现下抖出来可真是麻烦。 虽说今日是宴请之日,玲珑丝毫都不着急。早晨起来后用过早膳,在菖蒲苑里又练了几张大字才出了院子,往待客之处行去。 离出院子很远了,她还不住回头去看。再三确认七叔叔着实还没归家,方才继续前行。 自打三哥离去的那天起,郜世修也带人离京办差,距离现在已经好些天了都还没有回来。 人人都在为了今日的宴席而欢喜不已,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唯独玲珑,总还惦记着七叔叔昨儿让人递来的消息,记得他今日将要回来的消息,时不时地遣了人去菖蒲苑看,问一声七爷可曾归家。 谁知宾客们都到了大半都还没有信儿。玲珑只能按捺下满腹心思,融入到这宴请的气氛中去。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今日穆家的太太小姐们来了大半。玲珑和穆少宜好几日未曾见面,凑在一起同郜心兰一块儿说着话。双胞胎找了国公府三房嫡出的小姐们闲聊,她们都是府里庶子的嫡女,身份差不太多,从小就关系很好。 细数下来,穆家的小姐们只穆少媛独自一个没有玩伴。 因着这个宴席是谢氏做主,管着待客厅堂的婆子是谢氏心腹。她看穆二小姐显得无趣独自发呆,悄声来问小姐郜心悦讨主意。 如果是旁人家就罢了。 穆家是国公府世交,不论是哪个都不能怠慢了。不然国公爷生起气来,迁怒了大太太,那可得不偿失。 郜心悦还在烦着沈五来府的事情,嫌屋里太吵,跑到院子的凉亭中坐着吹冷风。 听了婆子的话后,她气道:“这人想怎么样与我何干?我才不管她。我问你,那谁谁还在吗?我和我娘说过的事儿,她可吩咐下去了?” 这婆子得了谢氏的吩咐知道怎么应对自家小姐,笑道:“太太已经吩咐过了。只是那位少爷现下不知在什么地方,寻不到。您且好生玩着,只要和小姐们在一处,他是断然接近不了您的。” 郜心悦烦得拿了帕子当扇子扇风,随便点了点头。 管事婆子还欲再说什么,余光看到旁人有人过来,赶忙行礼福身,“见过穆二小姐。” 她不知道穆少媛来了多久,也不知道穆少媛有没有听到刚才她和郜心悦的谈话,心里紧张万分,偷觑着穆少媛的神色。 穆少媛面上带着淡笑,没有理会那婆子,径直朝郜心悦道:“三小姐怎的一个人在这儿?可是里头太吵了所以来亭子里散心?” 郜心悦并不喜欢这个穆少媛。身份低不说,还总是喜欢巴结着高门嫡女们。虽然很多人瞧不出穆少媛的心思,可她镇日里和不着调的爹打太极,心里有点数,多少看出来这人有野心。 郜心悦冷哼一声,继续扇风,没说话。 “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世子爷,”穆少媛继续微笑,“世子爷还说让我来寻你玩。如今你不搭理我,我该如何是好?” “你少跟我瞎扯了。”郜心悦甩开帕子,抬手指着穆少媛,“我娘说了,我爹一早就出门去了,根本不在府里。你去哪里瞧见的他?” 穆少媛没料到郜世良不在,心里顿时有些乱。她咬了咬唇,强扯出一个笑来,“我今日在外头街上遇到的他。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 她是料定了郜世良会护着她,所以敢这般妄言。 郜心悦其实懒得搭理穆少媛的,听了这话后反而起了警惕心,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 穆少媛也不多言,朝她福了福身就离开凉亭,回到了屋子里。 郜心悦指了婆子说道:“去,你找人帮我盯住她。旁的不说,倘若是我爹回来了,一定要让她离我爹远远的,千万不能见面。”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和娘清清楚楚,国公府世子爷郜世良是个什么样的脾气——最怜香惜玉,最喜欢娇娇柔柔的女孩子。 这穆二小姐平素和国公府走得不近,何至于一上来就问她爹?还语焉不详地说爹爹和她相熟? “不过是个没人教养的庶女罢了,”郜心悦冷笑,一个眼界那么窄的庶女,什么都不懂得,还以为自己的手段多高明,“就这也妄想攀高枝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婆子应声而去。 郜心悦根本不把穆少媛放在心上,安排了人看住穆少媛后就把这事抛诸脑后,继续在亭子里遣了人去找沈家五少爷到底窜到府里什么地方去了。 · 玲珑一直等着七叔叔的消息。眼看着午膳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要正式开始,终于有好消息传来。 长溪说,七爷已经带了人往菖蒲苑去,算算时辰,加上从菖蒲苑过来的这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入了院子。 玲珑欣喜不已。顾不上和旁人说话了,客套了几句赶紧抽身,出屋后寻了小径快步往菖蒲苑去。 在院子里遇到了长汀。 玲珑问清七叔叔现下在卧房,就急匆匆地往那边跑。 郜世修到家后就当先问起了玲珑的状况。却听说小丫头惦记了他许久,一早晨了没干别的净让人来问他是否到了。 好些日子未见,他也思念着她。不想她等急,风尘仆仆到家后,用凉水快速洗了个澡,打算收拾齐整再去寻她。 哪知道正换着衣裳,刚穿上中衣就有人在外禀说小姐来了。 如今有人推门进到屋里来,郜世修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来的是玲珑。再者,菖蒲苑中除了她外,也没其他人能够不经同意就进他的屋。 因此郜世修未曾转身,也没有防备着。只笑着说道:“我马上就好,你莫要着急。”便拿了床上外衫准备换上。 还没等衣衫穿好,一股子冲力从后而来。紧接着,他的腰就被细细的手臂从后环住。 少女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中衣传到他的身上。郜世修全身紧绷,心跳过快,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玲珑从后揽着七叔叔劲瘦的腰身,双手在前面扣牢,轻哼着说;“我听你的话,倒是搬来得早,你却回来得那么晚。没有你在,我无趣得很。天天掰着手指想你什么时候才回,结果盼了那么多天才算是把你盼回来。” 说了好半晌没有听到七叔叔的回答。 玲珑双手不松开,探头向前,从郜世修身侧斜斜地往上仰头看他,“怎么不说话啦?理亏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么?” 她灵动的笑容垂眸可见。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指捏了捏她鼻尖,声音低哑地说:“没有。是被你气到说不出了。” 玲珑嗤了一声,并不相信。揽着他,不住地在他身侧晃啊晃。 最后还是郜世修觉得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了,无奈地拉过她的手,玲珑方才松开了环抱。 不过,两人双手相触之下,她才发觉七叔叔的身体发凉。 玲珑心惊。 七叔叔习武,就算九寒天里穿着薄衫也不会这般。 “你冷吗?”玲珑担心地拉高郜世修手臂上的衣裳,摸了摸他胳膊,发觉触手生凉,忍不住问:“怎么身子那么冰?可是骑马回来冻着了?” 郜世修垂眸看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在他肌肤上一点点落下,不由抿了抿唇,慢慢说道:“刚才冲了个凉水澡。无妨。”顿了顿,“很快就热了。” 其实这点凉水对他不算什么。稍微等会儿身体自然会回暖。再者这会儿心里总冒着一股子燥热。只是还没完全透出来。 玲珑却是不敢大意。 要知道这么冷的天里,若是染了风寒,便是能够痊愈,身体也要经受很多苦楚。 倒不如提早就提防着。 玲珑很是懊悔,催促着郜世修把衣裳穿好。踮着脚帮他理好了衣襟,再帮忙整好腰带。不由分说拉了他去到小厨房。 今日有宴请,郜七爷也会去到宴席上,午膳不在菖蒲苑用。因此,专门给七爷做饭用的厨房此刻空着,没有旁人。 玲珑准备煮红糖姜水给七叔叔散寒。 她仔细地切了姜丝后,正要往里面加红糖,却听郜世修在旁道:“别放糖,只姜水就可以。” 玲珑知道七叔叔不爱甜食,就劝他:“红糖也有散寒的功效。再说了,不加糖的话得多难喝啊!很辣的。” 郜世修微笑,“无妨。平时在外办差,时常长途跋涉,路上没有城镇村庄的话,什么没吃过?硬馒头就着凉水也吃得,这个没甚么。” 因为这是在外时候时常遇到的情形,他说得随意,并没觉得有甚不妥。 可是半晌没有听到小丫头说话,也没听到切姜丝的声音继续响起,郜世修方觉不对劲。仔细去看,才发现小丫头皱着眉头站在那儿,闷闷不乐的,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怎么了?”他温声问。 “七叔叔。”玲珑心里堵堵的难受得慌,转头看向七叔叔,认真地说:“往后你出去做事,我让人提前给你准备吃的好不好。” 她掰着指头细数,“肉干啊,果干啊,晒好的蔬菜啊。点心是甜的你不喜欢。那给你准备些五香饼?再多准备一些包子。到时候可以先把包子吃了,这些放不太久,容易坏,而且太重了不好携带。晚一些再吃肉干果干或许味道不会太好,不过应该比光吃馒头和凉水的强。” 郜世修一愣,这才知道她又开始因为他路上吃不好而担心。 心里满是温柔暖意。郜世修抬手在小丫头发顶揉了两把。最终舍不得收手,掌心落在那柔软的青丝上不忍离开。 他一向是独自担起一切,独自面对着所有困境。 于是,世上人人都觉得他锦衣玉食才学过人武艺高强,什么都难不倒他,什么都不用替他担心。习惯于看他风光无限的表象,从不去想他也是个平凡之人。 唯有这丫头。 总是担心着他,总是为他而喜c为他而忧,实打实地关心着他,心里满满都是他。 郜世修孤身多年,并不惧独自一人,也习惯了独自一人。 可是遇到她后,偶尔夜深时不免期盼,若有她日夜在旁相伴,这生活不知会不会再添许多美好色彩? 玲珑见七叔叔久久没有动作,忍不住催促道:“快些喝。趁热才有用,凉了会发不出汗的。” 见他依然没有反应,她有些急了,另想了个催促办法,声音拔高一些又道:“快些喝吧。今日宴请,不知多少人在等着指挥使大人主持大局呢。赶紧赶紧。别耽搁下去了。” 听出了她的急切,郜世修不由轻笑,探手揽她入怀。终是按捺不住,在她发顶悄悄落下一个轻吻。又微微俯身,低笑着在她脸侧耳语。 “旁的人我何必理会?”他的声音满含轻柔笑意,“有你在这儿陪着,我已经满足。无需其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宴席将要开始。 郜心悦发现玲珑不见了, 遣了人去问,得知是回了菖蒲苑就没多管。 恰好之前派出去的管事婆子来寻,郜心悦就唤了她一同旁边僻静无人的屋子, 让个信得过的丫鬟守住门,这才细问究竟。 婆子悄声告诉她:“穆二小姐一直在四处打听世子爷的下落, 好似在寻世子爷。瞧着两人好似十分熟悉。” “熟悉?” “对。”管事婆子斟酌着字句,“听了小姐的吩咐后,婢子一直让人不动声色拦着穆二小姐。谁知道她为了方便进入后宅,居然敲晕了二房的一个丫鬟,换了丫鬟的衣裳在府里四处乱走。也不知道想做什么。看她的动向, 好似还是悄悄想去寻世子爷。”顿了顿,放低声音, “看穆二小姐对府里有些熟悉, 换丫鬟衣裳也那么顺手,恐怕是悄悄来过的。” 郜心悦听了,心里头怒气上涌, 又恨又恼。 婆子的意思很明显。那穆少媛可能扮作丫鬟悄悄溜来过国公府。谁给她的这个机会和胆子?看她现在的表现,九成九就是国公府的世子爷。 郜心悦素来知道自家父亲是个不成器的, 也知道他好女色。却没料到他居然和世交之家的晚辈还能有所牵连。 正在气头上的时候, 外头的丫鬟高声道:“小姐, 秋雨来了。” 秋雨是郜心悦的心腹丫鬟, 之前被派了出去打听另一个人的事儿。 郜心悦让人进屋。秋雨推开帘子来到屋中, 径直到她跟前, 压低声音:“小姐, 沈五少爷找到了,正四处打听长乐郡主和五小姐的下落呢。” 她口中的五小姐,便是国公府五小姐郜心兰。 郜心悦气道:“这可真是厉害了。一个两个的不安分,都是先嘴上不严到处乱问。他找傅四和那个小结巴做什么?” 从小喊郜心兰小结巴,她都成了习惯。私下里没事儿提起郜心兰的时候,依然用这个称呼。 秋雨嗫喏着不知怎么回答。 管事婆子道:“还能怎么样?沈五少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长乐郡主那么漂亮,他存了什么心思,一想就通。” 原先郜心悦在沈五少爷跟前受了气,去找母亲谢氏抱怨,这管事婆子就在跟前。所以知道一二。 郜心悦其实也能猜出来沈年康的意图。 一想到被那么个猥琐的人盯上,郜心悦就开始有点点同情傅四了。毕竟长乐郡主再不好,起码行事端正,德行上没什么过错。 那沈五少爷可是个荤素不忌的,跟她那不着调的爹一样,但凡是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看到了就挪不开眼。 郜心悦烦不胜烦。转眼瞧见先前来回话的管事婆子,问:“穆少媛的去处你可知道?” “小姐一直让盯着,自然是知道的。” 郜心悦又问丫鬟:“那沈五耐不住寂寞,一直想往后宅钻?” 丫鬟低头道:“是。” 说实话,郜心悦最近几次见到穆少媛,总觉得穆少媛是有意无意地在模仿玲珑的姿态。虽然学得不像,天差地远,可她和玲珑是同个学堂整天一起上课的所以分辨的很清楚。若是不太熟悉的人,恍惚间从背影看倒是会觉得相似。 现在郜心悦最恶心的就是这两个人的做派,冷笑,“既然他们俩都那么闲,不若就把他们引到一处去。他们两个无事了说说话,谈谈心,也免得祸害了旁人。” 管事婆子心头暗惊,“那两个人?” 郜心悦指指她,又指指那丫鬟,“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俩。” 管事婆子和丫鬟面面相觑后应声退了下去。只是还没等她们走远,又被郜心悦给叫住了。 “这事儿你们暗着点办就是了。我娘忙得很,顾不上这些,不用和她说。”郜心悦道,“记得把那沈五想办法引得离长乐郡主远一些,别让他挨近郡主。” 她这个吩咐倒不是为了玲珑着想。是为了她娘。 如果长乐郡主有个一丁半点儿的差错,郜七爷能把整个国公府给掀了。那样的话,今天全权负责的她娘也脱不了干系。 那爹呢?沈五可是他带进来的。如果对方真做出了什么过火的事情,她爹肯定没法脱责。 这年头刚一冒出来,郜心悦便不甚在意地把它给抛诸脑后。 狐朋狗友不过如此了。真到了那一步,那就让爹担责好了。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吃,理应如此,没问题。 · 玲珑盯着七叔叔喝完姜汤,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在菖蒲苑的门口暂且道别,分两路而行。 郜世修要先去见过父亲定国公。 玲珑则是回内宅女眷相聚的地方。 因着见到了七叔叔,玲珑的心情很好,脚步也很轻快。所以,当旁边斜刺里有人叫她时,她的唇边还带着愉悦笑意。 但,这笑意在她看清对方是谁后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高大的槐树下,年轻男子抱胸而立。身姿洒然,风流俊逸。 玲珑没料到他也来了,脑海中空白了一瞬,脱口说道:“你怎的会在这儿!” 乔玉哲斜倚在旁边槐树下,眉端微挑,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朝她望过来,“这话说得可真让我伤心。” 他微微蹙眉作哀伤状,叹道:“我说是为你而来,你信不信?”又道:“不只是来这儿。即便是京城,我也是为你而来。” 玲珑退后一步,“你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见玲珑面露警惕,乔玉哲轻轻地笑着,眼眸中满是愉悦深意,“就是听说京城里长乐郡主傅玲珑极受宠爱,容颜倾城。我心中好奇,过来看看。不行吗?” “不行。”玲珑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京城是非之地,乔公子既是没这个本事,还是不要乱闯得好。” 乔玉哲驳道:“郡主才认识我多久?怎就知我没这个本事了?”他眉眼弯弯地凝视着眼前少女,抬指抚向眼尾泪痣。 这颗痣不同于寻常模样。 殷红如血,圆圆的一点,仿若滴泪,如诉如泣。 玲珑忍不住抬手指了过去,喃喃问:“它是怎么来的?” “哦,这个嘛。”乔玉哲哧哧地笑着,几乎笑弯了腰,“有年我遇到意外,差点被淹死。拼命爬上去的时候,被颗钉子戳的。” 他猛地向前倾身,在她耳边低语:“我身上也有伤。小姐要不要看看?” 玲珑连连后退,脸色骤变,胸口剧烈起伏着。 片刻后,她牙关紧咬双拳紧握,转身就走。 乔玉哲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玲珑压低声音呵斥:“不想死的话赶紧松开。” 乔玉哲笑道:“郡主不给我个答复,我死也不甘心。所以,不放。” 玲珑望向天边的云,抿了抿唇,忽地唇角弯起,露出个明媚笑容。 她仰望着蓝天,声音微微扬着,笑道:“旁人都说公子风流倜傥俊美无双,重情重义,我却不敢苟同,总觉得你是个最凉薄不过的人。公子看不上我就罢了,我也看不上公子。大家各玩各的,谁也没必要拖累谁。你看可好?” 乔玉哲忽地收起了笑容,神色凝重。 玲珑回望他一眼,再次呵斥:“还不赶紧松开!” 乔玉哲双唇紧紧抿起,但是,五指已然松动,很慢很慢地放开了她。 玲珑快步而去。 乔玉哲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身影,片刻也不挪开眼。半晌后,高声厉喝:“谁在旁边?滚出来!” 这一声仿若怒雷拔地而起。 沈年康没料到乔状元竟然也有这般冷厉的一面,惊得浑身颤了下。再一细看,对方明明正如平常一样微笑着,好似刚才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沈年康从旁悠悠然而来,“别急别急,是我。” 他刚才已经看到了那一幕,摇头啧啧叹道:“乔公子也喜欢这长乐郡主?别想了。她啊,眼界高得很,谁都瞧不上眼。跟我家那六姑有的一比了。再说了,有郜七爷在,想动她不容易。不过旁人的话,你如果看上了,我倒是可以帮你一帮。” 乔玉哲唇边的笑意更深。 “你六姑也敢拿来和她相比?”乔玉哲仰头看着槐树光秃秃的枝丫,眉眼弯弯,“要我说啊,她连长乐郡主的一根手指尖儿也比不上。长乐如果是那天上的云,那她就是地底下掉进泥土里的尘埃。” 沈年康不乐意了,“你让我带你过来,就为了损我六姑?” “倒也没有。我是真想见见长乐郡主,和她多说几句话。”乔玉哲桃花眼微眯,“上次在宫里匆匆一别,我都没捞着和她多说几个字儿。” 沈年康哈哈大笑,抬手去拍他肩膀,“我就说吧,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你乔状元再怎么洁身自好,见到了漂亮小姑娘也肯定拔不动脚。” 乔玉哲不动声色微微侧身避开了拍他肩膀的那一下。 沈年康讪讪收了手,没敢多说什么。 沈老太太在家里叮嘱过,所以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状元郎是大皇子要拉拢的重点对象。 他可不能得罪了乔玉哲。 沈年康还欲再找点话题聊一聊,乔玉哲却站直了身子,掸掸衣袖,“我要走了。你在这儿玩着吧。”说罢,片刻也不多停留,洒然离去。 沈年康问:“你不留下吃饭了?” “不了。”乔玉哲头也不回地道,“翰林院里的差事还没办完。我得回去做事。” 看着年轻状元郎远走的背影,沈年康歪了歪嘴角,“状元郎又怎么了?傅四不也瞧不上。上回在宫里他帮了傅四一回,也没见傅四对他另眼相看。现在傅四看不上我,又看不上他,可见我和他也算是一个水平的了。”说着摸摸下巴,再叹一次,“傅四确实漂亮。” 沈五越想越觉得,今日还是先去会一会长乐郡主,而后再去寻郡主那个好友郜五小姐比较妥当。毕竟长乐郡主长得好看,多瞧一眼都算是赚了。于是喊住旁边一个丫鬟,问起了郡主的去处。 丫鬟领他到了一个小树林的旁边。 沈年康左看右看没寻到人,“傅四人呢?不在这儿啊。”他四顾去看,才发现就连刚才那丫鬟也不见了踪影。 沈年康懊恼地想要转回去,正要迈开步子,突然“咦”了一声,稍微侧头望向旁边的一条道。 那儿有名身姿纤弱的少女正缓步而行。虽然她比长乐郡主高了些,但在树木半遮半掩之下,背影隐约看着有点像。 回到众人之间,玲珑脑海中却是浮现着之前的对话,还有那颗殷红泪痣。 郜心兰看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拉了拉她的手,关切问:“你怎么了?” “没事。”玲珑讷讷地道,“我没事。” 穆少宜说,“可你脸色那么差——”她的话没讲完,就被郜心兰拉了一把。 郜心兰朝穆少宜摇摇头,示意别追问了。 恰好这时候午宴开始。三人索性凑到一起同桌用膳。 宴席刚过,桌上餐碟都还没来得及收起,突然女眷席上响起了一声惊呼。 没多久,世子夫人大太太谢氏脚步匆匆地离席而去。因为走得太急,脚下差点被石子儿绊倒,踉跄了下。 不一会儿谢氏转了回来,行至四太太跟前和她低语了几句。两人就一同匆忙离开。 满院的宾客不明所以。 五太太卢氏回头看了眼那两个神色紧张的嫂嫂,笑着与大家道:“大嫂有急事需要离开一下,我陪大家在花园里走走吧。”就引了众人往府里景致最好的几处地方去。 谢氏和四太太杨氏一路前行,径直来到了国公爷郜老太爷的院子里。 院门口有护卫把守着。看到两位太太,护卫们侧身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隙,让二人从中而过。 院子里仅有几名护卫在巡视,并未有仆从丫鬟。看到她们进来,护卫们警惕地打量了一番方才点头。 这紧张的气氛让妯娌两个面面相觑,因着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而提着一颗心。 门窗紧闭。 门口守着的人抬手敲了三声,“大太太和四太太来了。”过了半晌屋门方才从内被打开。 进入到屋内,看到里头情形,杨氏忍不住轻呼出声。 至于谢氏,虽然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是她一开始得到消息后就命人把事情捅到国公爷这儿。可听是一回事,真真切切看到有事另一回事。 “这c这是怎么了?”看着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穆二小姐,再看看躺在地上赤裸的满身鞭痕的沈五少爷,谢氏知道事情比她刚才以为的还要严重,声音发紧地问屋中立着的愤怒的老人,“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定国公郜老太爷如今年事已高,威严却不减当年。 听了谢氏的话后,郜老太爷怒然说道:“不是你的人把他们捉起来送到我这儿来的?你倒还来问我!” 谢氏讪讪笑了笑,“儿媳这不是受到了惊吓,不敢妄自做主吗。只能请父亲来处置了。” 郜老太爷面上怒容犹在,略点了点头,“是给送到我这里来。”说着拿了鞭子指着躺着的那个人,“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然敢在我的府里为非作歹!” 沈年康遍体鳞伤,哀叫着告饶。 旁边穆少媛拉了拉凌乱的衣裳,满面泪流。 穆少媛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这般样子。 她想穿过小树丛寻郜世良。因为郜世良和她保证过,今天一定在府里等她,所以她坚信郜家三小姐说什么父亲不在的话是骗她的。 结果走到半途,那不要脸的舔着脸过来找她。她根本就不认得对方,于是假装有事情要做,匆匆地往里走。 男人不肯罢手,抱着她说让她跟他回府去。 穆少媛气极。拉扯之下,她怒吼:“我是怀宁侯府的小姐!” 那男人根本不信,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强迫着她,还哈哈大笑,“一看你的衣裳就是国公府的粗使小丫鬟,还想骗我?跟你说,随少爷我回家,吃香的喝辣的,有的是你好处。不用担心。” 穆少媛挣扎着想要逃离。结果被他捂住口,强迫着拖到了旁边无人的小屋子里 原本事情可能还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有个丫鬟得了管事婆子的吩咐去旁边院子取东西,无意间经过这儿,听到了动静,以为是遭了偷儿,吓得魂飞魄散。喊了家丁拿着棍棒来捉贼,结果直接把两个赤身裸体的人给揪了出来。 穆少媛哭得哀戚。 这段时间,郜世子没有主动联系她,两个人眼看着就要淡下来了,偏她这里出了点状况。 她最近轻易不能出门,今日来寻世子爷,是想迫使他给她个名分的。 谁知居然出了这一档子事儿,而且还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下! 郜老太爷举着鞭子把沈年康抽得满身是血。 沈年康嗷嗷直叫,“谁知道她真是穆二小姐啊?我看她并非黄花大闺女,想着玩玩就算,哪知道——啊啊啊你别打了。不知者无罪啊!” 穆少媛含着眼泪怒指他,“你个畜生,非要迫我,还这般狡辩!” 沈年康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少爷我花丛中穿梭了多少年了,一看你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而且你又不是没有过男人,凭什么坏事都让我一个人担了!” 他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往穆少媛这儿看。 穆少媛吓得脸色惨白。不过,她自打光溜溜被人堵在屋里后就脸色一直苍白无血色,所以即使再白一点,旁人也瞧不出来。 事到如此,穆少媛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而且,有些事儿等不得。如果郜世良不能给她个确定答复的话,她还不如背水一战,赖住沈家。 穆少媛用手掩住小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泣声说道:“求老太爷做主!他c他毁了我的清白,还要反咬一口。我c我不想活了!” 说着就要往旁边柱子上撞。 谢氏赶紧让人拦住了她。 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一人夹着穆少媛的一边胳膊,直接把她半拎了起来,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不想活也得等到见了自家长辈再说。”谢氏笑眯眯地看着她,拿着腔调,“平白无故死在了国公府算怎么回事。” 郜老太爷怒指谢氏,“少说两句吧你!” “父亲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儿媳这样说是有原因的。”谢氏朝着定国公露出个为难的表情,捏着帕子说:“不瞒您说,穆二小姐被人堵在屋里的时候,旁边搁着的可是我们国公府丫鬟的衣裳。”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形。 谢氏责问穆少媛:“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那好,你倒是和我好好说说,你自个儿的衣裳去了哪里?” 穆少媛咬了咬嘴唇,低着头泫然欲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想要指了沈年康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又怕这样往后入了沈家会不好做人,最后索性掩面痛哭,泣声道:“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之前我独自在林子里走着”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外头传来了二太太盛氏的声音:“大嫂可在里面?” 谁也没料到一向不问世事的二太太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竟是都不知该如何答她。 当先反应过来的是定国公。 他大步走到了门口,亲自拉开屋门,高大的身体遮挡着屋内情形,问:“你可有事?” 盛氏朝他福了福身,“父亲,刚才有丫鬟来禀,说是我院子里有个小丫鬟被人敲了头晕倒在屋角,身上衣裳还被扒了。我唯恐家中有匪徒作乱,心下不安。今日宾客众多,倘若出了事情,国公府怕是脱不了干系。因此特意来寻父亲说一声。还请您示下该如何行事为好。” 这时候谢氏也走了过来,在定国公背后说道:“弟妹说有丫鬟被敲晕了?可是个粗使丫鬟?” “正是。平日在院子里负责洒扫的。” 谢氏这便笑了,回头望了穆少媛一眼。 穆少媛脸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 定国公便道:“把那丫鬟叫过来吧,你大嫂有话问她。”说着便退后半步关上房门。 钱妈妈正巧在盛氏身边跟着,在她侧后方一步多的地方站着,位置稍偏。当房门半合的时候,钱妈妈隐约看到里头有个女子,颈后有一块黑色半圆胎记。 这胎记似曾相识。 钱妈妈心里咯噔一声,想看清那女子是谁,可房门已经关闭,根本看不清楚。 她忙问盛氏,“二太太可知里头的年轻女子是谁?” 盛氏之前一直在面对面地和定国公说话,定国公几乎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根本没有看到里面情景。别说是个年轻女子了,就是刚才和她说话的谢氏,她都没有望见,只能摇了摇头。 钱妈妈心中忐忑着,有些紧张,有些无措。 先前她本来打算离开的。毕竟来京多日,该送的东西已经送完,是时候离京了,所以来国公府与二太太道别。二太太和她边走着边说话,这才遇到了丫鬟遇事来禀,两人就一同过来见定国公。 现下见到了那记忆中的胎记,钱妈妈的心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索性改了主意,笑着与二太太道:“先前太太说京城好玩的很多,让婢子多留几天好生看看。婢子想太太言之有理,打算多住几日。” 顺便打听下那屋里的人到底是谁。 · 即使大太太和四太太已经离开,宾客们却兴致正浓,在五太太的陪伴下慢慢在国公府内赏景。 玲珑渐渐地恢复了笑容,和友人们玩笑着边走边闲聊。 不多时旁边传来了几声鸟鸣。 玲珑分辨出这是飞翎卫的暗号声,就和郜心兰c穆少宜道了别。去到旁边寻人。 长湖正等在旁边灌木丛后,瞧见她来了,笑着引了他往旁边小径上去。 “七爷刚才一直在找小姐,”长湖边走边道,“先前七爷追了您一小段路了只小姐一直没看到他。七爷没辙,遣了属下来接您。” 玲珑倒是真没发现七叔叔在找他。 想到高大男人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模样,她忍俊不禁,笑问:“七叔叔找我有事?” 长湖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响起了个熟悉的低沉声音:“莫不是无事就不能找你了?”伴着说话声,郜世修从旁边的树后转了出来。 男人身材挺拔,清冷矜贵。即便是在寒天里,依然只着薄衫,不惧寒冷。 长湖悄悄退了下去。 玲珑笑眯眯地仰头看七叔叔,“无事当然可以找我。只不过现下我正忙着陪心兰她们,七叔叔何必来打扰我们呢。” 一看小丫头就是故意闹他。郜世修抬指朝着玲珑的眉心轻叩了下,“淘气。” 玲珑眉眼弯弯地拉着他的衣袖,晃啊晃。发现他的衣裳还是穿得那么薄,不由有些担心,“真不怕冷么?” 郜世修伸手让她查看。 玲珑摸了摸他掌心和指尖,发现都暖暖的不见凉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左右手都伸出来了,没道理让他收回去。 玲珑索性握了七叔叔的手,和他一同往旁边无人处走去。 两人刚行了十几丈的距离,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长湖去而复返,快步行了过来。 郜世修不悦,眉目冷淡地垂眸看他。 “爷,”长湖紧张得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低下头,硬着头皮快速说,“国公爷遣了人到处寻您,说是有急事。” 郜世修细问之下方才知道,父亲让他寻几个飞翎卫,帮忙押一个人离开。而那个人,居然是沈家的五少爷。 郜世修好不容易把小丫头给叫到自己身边来,虽然现下有事要做,却也舍不得让她离开。于是遣了四名飞翎卫先去办事,他则带了小丫头一同往定国公那边行去。 只是这手是不能再牵着了,有些遗憾。 指挥使大人心中不悦,一路冷着脸去到目的地。 进了院子后,郜世修方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饶是指挥使大人见惯了大场面,对着这般的情形也是无语得很。 郜世修在门口只朝屋里看了一眼,就把身后不住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半揽了出去。 “七叔叔,里面怎么了?”玲珑踮着脚试图越过他的掌控,诧然道:“我好像看见了二姐姐在里面。不过只瞧见了一眼,没看清楚。地上那个人是谁?我怎么瞧着没穿衣裳?” 郜世修猛地侧头看她,“你瞧见了什么不该看的?” “不该看的那是什么?”玲珑茫然,“我就瞅着有个人躺地上,看不分明。隐约看相貌是沈五少爷。” 郜世修拧眉回忆了下,沈五虽是未着寸缕,但是面朝屋内侧卧。而且有人拿了破布披在他的身上,玲珑应当没有望见什么。 不过这小丫头好奇心太强,不是好事。 郜世修叮嘱玲珑:“记得男女授受不亲。往后见到了男人衣衫不整的话,尽快离开。莫要多看。”顿了顿,“太脏。会污了你的眼。” 玲珑疑惑七叔叔为什么这么说。 不过,七叔叔的话总归是没有错的。她没有多问,只记在了心里,未曾多言。暗道一定要记住了七叔叔的话,这种事情能避则避。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世事难料。 总有些事情的发生巧合到让自己也甚是无语。想要寻出为什么会这般地恰好撞到,仔细想来却完全没有头绪。因为兜兜转转回来,依然只有“巧合”二字罢了。 这天的宴席结束得有些仓促。 不知为何,沈五少爷被押走后,穆家人就匆匆离席。不多久,宾客们也很快散去。 玲珑看看天色,也才刚刚未时过半而已。 她隐约觉得,穆家人的突然离去和沈五少爷多少都有点关系。有心想要知道沈五少爷到底犯了什么错,穆家人已经不在,而且离开得匆忙好像有急事,她不方便遣了人回去问,免得打扰到他们。 玲珑不明所以,就回了菖蒲苑去。洗过澡换了身衣裳,闲得无事,就打算去寻七叔叔。 旁人那里她或许抠不出什么事实真相出来,可是七叔叔不同。 她耍个赖,再和他使劲儿磨一磨,就不信他会憋着不说。 打定主意后,玲珑心情愉悦,斗志昂扬地朝着指挥使大人的卧房行去。 之前七叔叔说要沐浴更衣。算算时间,她现在都洗完澡好半晌了,七叔叔比她速度更快,肯定早就收拾妥当。 毕竟七叔叔卧房旁的耳房内就有浴池,一来一回的很方便。 玲珑心里头装着事,所以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郜世修的房门口。 习惯性的,到了门口后她不需要叩门,直接推开进入。没等看清楚里头的情形,就习惯性地先转身关了房门,说道:“七叔叔,你老实告诉我,今天下午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听到回答。 玲珑快速转过身去,正要指责七叔叔反应慢半拍呢,瞧见屋内情形后却是立刻愣住了。 其实不止是她。 就连郜世修也对现下突发的情形有些难以适应。 小丫头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到了现在,郜世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个问题。 ——以往时候小丫头都是有固定时间来他这里,所以很多事情可以提前避开。 可现在不同。 两人日夜在同个屋檐下,天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冲进来,简直防不胜防。 郜世修处理了一些政事方才沐浴,耽搁了些时候,现在刚从耳房的浴池出来走进卧房,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身上带着的水珠都没有擦去。 因此,撞了个正着的玲珑就都完全看到了。 愣在当场的玲珑,虽然身体僵住,眼睛却不可控制地往下挪移。然后她就望见了那不可描述的可怕巨物。 玲珑呼吸停滞,吓呆掉。 郜世修也愣了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拿起帕子,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身上水珠。 他一动,那个就不再正面对着她。玲珑顿时回了神,慌不择路地逃出屋子,砰地下关上房门,倚靠在门边粗粗喘息着。 外头的太阳十分晃眼。 可是她眼前浮现的却是旁的什么。 玲珑一脸悲痛地捂住脸,不住哀叹。 哎呀完了完了。眼要瞎了眼要瞎了。怪道七叔叔说不能随便看。男人果然很可怕。 她的心正揪成了一团舒展不开,偏偏吓得腿发软跑不动,只能暂时在这儿歇歇。 就在她想着一会儿到底是跑回侯府避一避的好还是索性回到傅家休息几天,突然,屋子从内传来叩门声。 玲珑知道里面只七叔叔一人,叩门的肯定是他。顿时惊得跳了起来,喊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你放心!” 里面传来一声舒心的轻笑。 而后是指挥使大人沉稳低沉的声音。 “可我并不放心,怎么办?”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温和至极,谆谆善诱,“你不如进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该怎么负责的问题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听到郜世修的“提议”后,虽然两人间隔了一扇门, 可玲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瞬间提了起来。 她做了些小本买卖后, 自认骨子里也算是半个生意人了。 魏风说过, 做生意最忌讳亏本。 以七叔叔的本事和手段, 自己做了这样天大的错事冒犯了他,再这样杵下去, 她一定输得血本无归片甲不留。 因为现在她脑中纷乱一片根本就没法好好思考。 于是玲珑做出了这个时候最保险的选择。 逃走。 等到逃离之后,冷静下来, 再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玲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拼了一口气跑出菖蒲苑的。明明之前还吓到腿软没力气,一听到七叔叔的话却是陡然有了斗志,在飞翎卫们的注视下, 拎着裙摆就快速跑了出来。 听着外面慌不择路的逃离脚步声渐渐远离, 屋内的郜世修不由得摇头失笑。 看来真的是吓到她了。居然怕到不敢和他面对面详谈。 也罢。 不如先让她冷静一会儿,明日再好好哄一哄她。 · 出了菖蒲苑后,玲珑遣了人去仆妇丫鬟的住处, 把顾妈妈和冬菱锦绣都叫了来,坐了车子回到怀宁侯府。 回到府里后她发现气氛不对,傅氏也不在秋棠院。她这才恍然记起来,宴席中的时候出了些岔子。因着这个关系, 穆家人急匆匆离开,而沈五少爷则被飞翎卫押回了沈家。 玲珑砰砰乱跳的心这时候总算是冷静了些。 她回到了晩香院中, 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对着墙壁静静发呆。 顾妈妈看小姐神色不对, 等了好久又不见小姐出来, 赶紧遣了人去寻傅氏,看看夫人能不能问出小姐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才刚住进菖蒲苑去,却又突然间匆匆离开。甚至于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 玲珑回府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府里各处。 傅氏惊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就回来了?” 不等她疑惑太久,顾妈妈遣来询问的丫鬟,和穆少宁就一同走进屋子里来。 今日穆少宁跟着郜七爷一同归京,因为卫所里有事,他并没有参加国公府的宴请,而且去执行任务去了。现在才刚刚回家。 顾妈妈遣了的丫鬟刚刚把疑问说出来,穆少宁已然在旁笑道:“没事儿。先前七爷让人和我说,玲珑想家了,回来小住一晚上,明儿一早就回国公府。” 大太太蒋氏轻声说了句:“怎么能直接叫名字?那是你表姑姑。” 穆少宁撇撇嘴,不当回事。 傅氏倒是放心了少许,“不是有事就好。我还怕今日的事儿连累了她所以回来了。” 说到今日的事情,傅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和旁边的蒋氏对视一眼,都神色凝重。 穆少媛的情形非常不好。好像精神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请了大夫来给她看诊,她都用东西把人给砸了出去,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说来也是。 哪一个姑娘家经历了那样不堪的事情后还能保持冷静?偏偏侯爷今日不在家。 毕竟事关二房的事情,又有袁老姨娘在青兰院里鬼哭神嚎地哀叫着。没侯爷做主的话,这些事儿一时半会的商量不出来。 穆少宁刚刚回家,过来拜见嫡祖母和母亲,说了会儿话就也离开。 待到屋里只剩下婆媳二人了,蒋氏悄悄和傅氏道:“等会儿二姐儿也就睡了。到时候找了大夫给她偷偷瞧瞧,夫人觉得怎样?” 傅氏思量着蒋氏是出于好意所以这样问。 因为女子初次若是不小心的话,很容易弄伤了或者是染上病症。 那沈五少爷一看就是个再鲁莽不过的,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而且他惯常来往于花街柳巷,天知道身上有没有问题。万一伤到了穆少媛或者是染了什么给她,那可麻烦。 倒不如一早就让大夫看看,有甚问题提早治疗,好得也快。 “不必了。”傅氏想到今日在青兰院那一团糟的嘈杂情形,眉心紧紧拧起,“她母亲不在意,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穆少媛回了侯府直接被扶回了青兰院。 自她躺下开始,二太太陆氏在院子里守着,泣不成声地抹着眼泪。袁老姨娘在旁照顾着,不住地嚷嚷要侯爷帮忙做主。 有她们俩在,青兰院的所有事情旁人基本上都插不进手。 傅氏也没打算管太多。 之前接连几次婚事的事情已经让傅氏意识到,这位二小姐太有自己的主意,倘若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她记恨上。 把事情一一安排妥当后,傅氏也算是尽了心。至于请去的那些大夫被赶走一事,那是穆少媛自己的选择。她不想多加干涉。 看傅氏不为所动,蒋氏明白她恐怕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追问:“当时旁边的东西有没有留下?” “什么东西?”傅氏不明所以。 蒋氏半遮着口道:“虽然没有放元帕,可是弄些证据总是好的。拿了去沈家和他们对峙,他们更是理亏。” 傅氏了然,说道:“好似刚开始不在屋内,所以没有带着血迹的东西。”复又感叹,“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居然出了这种事情。也难怪她现下神志不清,见人就赶了。” “那是夫人心善,所以这样想。”蒋氏冷笑着哼了一声,“我却听人说,沈五少爷总说二姐儿身子不干净,不是被他破的。谁知是不是另有隐情。再说了,二姐儿为什么把国公府的丫鬟砸晕?天晓得她偷偷摸摸穿了丫鬟衣裳在国公府乱逛想要做什么。一听这做派,就不像是心思正经的小姐。” 蒋氏是世子夫人,所以之前傅氏忙着遣了人安顿穆少媛的时候,蒋氏这边负责派了人去找沈家理论。故而听了这么一耳朵。 抱怨了几句后,蒋氏看傅氏好似不太相信,就把当时的情形原原本本讲给她听。 傅氏没料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种说法。 “休得胡言!”她立刻压低声音呵斥:“这种话也是随便乱说的?倘若乱七八糟的话传了出去,往后府里小姐们还要不要嫁人了!” 这话说得蒋氏脸一阵红一阵白。 名声对女儿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她自己也有女儿。女儿还没嫁到婆家,若是浑话传出去,少宜也落不到好处。 见蒋氏终于知道利害关系闭了口,傅氏方才温声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一会儿侯爷回来,我再和他详说。” 蒋氏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穆霖方才归家。这个时候天色已晚,蒋氏回了院子安排午膳。唯有傅氏独自等在房里。 丫鬟打了帘子,穆霖大步入内。 冷风跟在他的身旁吹入房中,带来丝丝凉气。 傅氏迎上前去,亲自帮穆霖把披风解了下来,问:“侯爷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家里还有事儿需要侯爷做主呢。” 话一说完,半晌没听到回答,傅氏搭眼看过去,这才发现穆霖脸色铁青,眉眼间满是怒意。 傅氏赶忙拉了他在旁边坐下,拿了杯水给他喝。 “我绕路去了趟沈家。”穆霖一口把水饮尽,砰地将杯子砸在桌上,气道:“那沈家欺人太甚!说什么二姐儿行事不端,自己先破了身子,就算入沈家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妾,当不得正妻!” 他抬手怒指着沈家府邸的方向,低吼,“还有那沈五。一个游手好闲的不争气东西,居然口口声声说自己被打的冤枉,说自己是被二姐儿勾引着过去的。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事儿!” 若是之前听到这种话,傅氏定然和穆霖一样愤慨。可是之前听了蒋氏的话后,傅氏也有些犹豫起来。 旁的不说,穆少媛砸晕了国公府丫鬟c穿了丫鬟衣裳,这事儿是实打实的。刚才她遣了人去国公府问过。 既然这件事上穆少媛不占理,其他的一些细节就不得不去仔细推敲。 譬如,为什么二姐儿哭着闹着不让大夫们给她诊脉查看身体状况。 傅氏并没有立刻把蒋氏那边听来的话直接告诉了穆霖,而是温声说道:“侯爷莫要着急,为这些事情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不如这样。明天咱们遣了人去二房给二姐儿查看身体,确认她身体无碍了,再问她那换衣裳的事情。毕竟是她先换了丫鬟衣裳在先,遇到沈五少爷在后。只有弄清楚了其中细节,才好和沈家的人理论。” 穆霖一听,自然答应下来。 傅氏就把今日穆少媛打了好几名大夫的事儿说了,语气犹豫,“不知能否麻烦侯爷亲自去看看她?” “怎么?” “她好似是怕了沈家一般,见了谁都不敢相信。”傅氏道:“想她前几次婚事的事儿都是侯爷给解决的,想必她极其信任侯爷。妾身想麻烦侯爷亲自去看看,免得她再这样耽搁下去,误了养身体的最好时机。” “好,明天我去。”穆霖和沈家人吵了许久,已然烦躁,“到时候我直接找了大夫到她房里,给她看看身体状况。有什么不好的一一写下来,也方便和沈家去对峙。至于那丫鬟衣裳的事情,我也亲自问了。有我在,她不用怕什么,有苦衷也可以直接和我说。” 有了这些话在,傅氏总算是放下心来,露出这两三个时辰以来的头一个笑容。 “那就麻烦侯爷了。”她温和地说着,让人摆了晚膳上来。 傅氏安排好穆霖这边后就回了秋棠院。她没有即刻回到自己的屋子,直接去了晩香院。 晩香院中,玲珑正慢吞吞地吃着晚膳。虽然满桌都是她爱吃的菜式,却也没动几筷子。只百无聊赖地戳着碗中晶莹的饭粒,目光直直地发着呆。 二房的事情有了着落,傅氏心下放松。看到玲珑这副模样直接笑了出来,“怎么了这是?莫不是国公府的饭菜不合胃口,所以回来蹭一顿晚膳的吧。” 玲珑听到她的声音后,忐忑不安的心瞬间沉静下来。撂下筷子扑到傅氏怀里,喃喃地唤着“姑母”。 虽然傅氏名义上是她的姑母,实际上却和母亲一样,关心着她,照顾着她。在傅氏身边,玲珑能够和寻常孩子一样找到家的感觉。 傅氏知道这个孩子依赖她,由着玲珑在她怀里撒娇。 好半晌,玲珑的心情平复下来,拉了傅氏一同用膳。 经了之前二房那一遭闹腾,傅氏真是气都气饱了,暂时不想吃。把丫鬟都遣了出去后,她给玲珑夹着菜,问:“最近算术学得怎么样?” “挺好的。”玲珑真心实意地说:“齐天的算术很好,教我的时候很用心。” 傅氏没料到给玲珑教习功课的居然是飞翎卫里的一位大人。不由感叹,七爷待这孩子也真是尽心尽力了。 “七爷待你这样好,你可要认真学,不能辜负了他的好意。”傅氏说完,觉得自己有些严苛,再道:“学习算术要用心。只要认真努力了就好,若是学得吃力可以停一停,又不是非要凭借这本事来过活。” 玲珑一一认真听着。 把话都叮嘱完后,傅氏这才放下了筷子,故意板着脸道:“说吧,你今儿到底是为什么回来了。” 玲珑低着头不吭声。 傅氏笑,“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七爷在京城的时候,总缠着他,根本舍不得分开。若不是有事,才不会在他没离京的时候就突然离开。现下他在菖蒲苑,你却回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今日的情形,玲珑不能讲出来。 思量了好半晌后,她磨磨蹭蹭地道:“我今天做了件错事。那件错事让七叔叔不高兴了,我害怕,就跑了回来。” 她遮遮掩掩地没有明说。 傅氏便晓得,八成是说不出口的。 小姑娘家到了这个年龄,都脸皮薄的很。就算是很小的错事,也能让她们心里难受个好长一段时间。 傅氏没有细问,只叮嘱道:“错了没什么。道歉就是。七爷这么疼你,不会不原谅你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玲珑觉得这次的事儿实在严重,期期艾艾地咬着笋丝,含糊着说:“如果他不原谅我呢?” “不会的。”傅氏非常肯定地说:“七爷真的很疼你。无论你做错什么,一定好好和他说。他不会和你计较的。” 这话犹如定心丸,让玲珑心里舒坦了不少。 最后,傅氏还特意让玲珑做了保证,明儿一早就回国公府去,好生与七爷道个歉,把事情说清楚。 玲珑耷拉着脑袋,点点头,“好。” · 虽然前一天晚上答应得好好的,但是玲珑还是心虚得不行。一大早离开了侯府,没往菖蒲苑去,而是直接到了族学去上课。 忐忑难安了一整天,连课都没上好。舞艺课的时候,丽娘子见她不够静心,甚至于还意有所指地说了她两句。 课间歇息的时候,郜心兰趁着旁边无人的时候悄悄问玲珑:“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玲珑暗道是不舒服。心里紧张得慌,很难受。 只是昨天发生的那种事情,她决然不敢让第三个人知道。于是强笑道:“没事儿。就是昨天玩得累了点而已。” 郜心兰并不知晓昨天发生的那许多事情。只隐约晓得沈五少爷被郜七爷给派人押走了。另外,穆家因为穆二小姐穆少媛有了点事情而匆匆离开。 她觉得玲珑不可能为了那两个不甚相干的人而忧虑,所以信了玲珑当真是玩累了。于是道:“那一会儿歇息的时候,好好睡会儿,养足了精神,就没事。” 不过,想到那个宴席,郜心兰倒是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情,悄声和玲珑说了,“你知道吗,世子爷,刚刚纳了个妾。就昨天傍晚,客人们都走了后,带回来的。” 玲珑讶然,“昨天?纳妾?” 不怪她这般惊愕。 过几天就是大房三小姐郜心悦出嫁的日子了。结果她爹世子郜世良又在这个时候纳了个小妾进来。 不得不说,这事儿办得不地道。 “嗯。”郜心兰想到昨天晚上国公府的鸡飞狗跳,忍不住厌恶地皱了眉,“祖父生气,打了他。他护着那个妾,说是有孕了,必须带回来。他和祖父争吵许久,非要留下人,还说祖父如果不准他带进门,他就养在外头。” 听闻郜世良的诸多过分行为,玲珑不由想到了七叔叔。 都是一个爹的儿子,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玲珑沉默了片刻,思量着郜心兰都把自家事儿说了出来,那她要不要把穆少媛的事情告诉郜心兰? 斟酌过后,决定还是不说了。 并非是她不放心郜心兰。侯府和沈家都在商议亲事了,穆少媛那天又是在国公府出的事,要不了多久,郜家的人肯定能把当日的情形猜个七七八八。 只是这种事情任谁知道了心里头都不好过。既然如此,何必提早闹得郜心兰也不痛快。 中午玲珑跟着郜心兰回了苍柏苑吃饭休息,下午下学后可不能再避开了。只能硬着头皮回到菖蒲苑。 进了熟悉的院子,她却不似以往那么高兴,反而七上八下的心里没个着落。 长河看到她后笑着打招呼:“小姐,爷还没回来呢。您先忙自己的,刚才爷遣了人来说,八成得忙到晚上。” 平时玲珑听了这样的话,肯定要沮丧个半死。因为到了太阳落山才能见到七叔叔。 可这回她却一反常态,开心地道:“真的?七叔叔要那么晚回来吗?” 然后脚步轻盈地回了自己屋子里。 长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拉了旁边正在锄草的长汀问;“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长汀抖了抖小花锄上的泥,慢慢说道:“昨天小姐从七爷屋子里跑出来,片刻也不停留,直接回了侯府。” 长河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那和今天小姐的反常又有什么关系?” 长汀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斜睨了长河一眼,再也不肯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低头锄草。 长河站在花圃边上好半晌,愣愣地喃喃自语:“难道是吵架了?” 这可真稀奇。 爷和小姐是他见过的最和谐最友爱的叔侄俩了,竟然还能吵起来。 长河觉得这是个大新闻,忙不迭地跑去告诉长海分享一番。 长海正在旁边抱着茶壶晃晃悠悠品茶,听后若有所思。 晚上的时候,郜世修刚刚进了国公府的门,还没到菖蒲苑,长海就赶紧撂下手里的一切事情,跑到玲珑的屋里去找她。 “小姐!”长海在她院子里叫,“爷等会儿就回来了。八成会直接去书房。” 玲珑正自己跟自己下棋玩呢,听后手一抖,蹭到了棋盘边缘掀翻了棋盘。 愣愣地看着满地的落子,她心里头涌起了不好的预兆,推门去问长海:“七叔叔要回来了?还有多久?” “一炷香时间要不了。顶多一盏茶时候。小姐要不要去书房等着?” “还是不了。”玲珑蔫蔫地说,“等会儿七叔叔如果要找我,你就说我已经睡了。” 长海看着空中弯月。 俗话说得好,吵架不能隔太久。时间越久,矛盾就越难解决啊!如果小姐现下真的睡下了,七爷那边怎么办? 昨晚上小姐走了后,七爷一整宿都没睡。 旁人不知道。可他昨天刚好晚上轮值,在七爷的院子里守了一晚上,最清楚不过。 长海当机立断下定决心,把玲珑请到了前头院子里,拿了茶叶茶具出来。 “属下平时没事儿了也泡点茶喝。”长海笑道:“就是手法不怎么样。平时小姐都在七爷那儿,属下等闲不敢请您。看现在小姐有空,就冒昧地向您讨个恩情,求一杯茶。” 面对着茶叶和茶具,玲珑就把之前的各种烦心事儿暂时抛到了脑后,笑着说了句“好”,开始静心地一步步做着准备。 长海悄悄地朝不远处的长河抛了个眼色。 都是并肩作战多年的同僚,平素执行行动的时候也很少开口,都是靠着眼神交流和打手势来进行下一步。 长河会意,偷偷摸摸跑到菖蒲苑门口观察情形。远远看到郜世修过来,忙快速撤回,到了长河这儿无声地比划了个手势。 长海了然,点点头。 没多久,茶香四溢。 长海请了玲珑把茶端给七爷。 玲珑抬眼默默地看着他。 长海歉然地挠了挠头,“其实属下这儿哪有那么好的茶呢?这是七爷的,属下问茶水间的人要了些来。” 在玲珑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爷昨儿晚上没睡好,几乎一夜没睡着。旁人说什么,爷都不会听。属下就想着,也就小姐您说的话能对爷作用。不如您拿了茶和爷好好说说?” 在长海看来,就算是七爷和小姐有了矛盾吵了架,那也一定错在七爷。要知道,小姐脾气多好啊!多漂亮啊!怎么可能是她的错呢? 他想着,提一提七爷昨晚没睡的事情,许是小姐一个心软,就能原谅七爷了。 玲珑听后却是心里更加的五味杂陈。 想七叔叔洁身自好那么多年,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结果一朝英名毁在了她这儿,被她给破了戒。 想必他是懊恼了一个晚上,气到睡不着吧? 玲珑是又心虚,又紧张,在这儿踌躇犹豫着。 长海看不过去了,把茶盏一把塞进她的手里,“七爷现下差不多到书房了。小姐不如过去看看吧。” 其实玲珑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七叔叔。 这世上没谁比七叔叔对她更好了,她舍不得不见他。 早也要见,晚也要见。不如趁个早,知道七叔叔提出的要求后,她努力去完成就是。 玲珑把心一横,朝长海点点头。径直朝着书房行去。只不过她并没有带上茶盏。因为怕自己一个紧张把茶具摔了,那可得不偿失。 现下天已经黑了。各处挂起了灯笼,照亮了去往书房的路。 玲珑越走越慢,到了门口后,脚步已经迟缓到几乎迈不动。 临近门边,她失去了刚才横下心的勇气,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明知屋子里面还是她离开前的那样,明知里面男人还是对她最好的那个人,可是因为之前的那一幕,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起来。 玲珑试着去推门。没用什么力气,门就裂开了一点点的缝儿。她趴到门边从缝隙往里看。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影下,男人手执书卷在桌案前细细翻阅。暖光找到他的身上,并未带去半点的暖色,反而衬得他周身愈发清冷,更显孤寂。 玲珑的心虚又增了一层,往后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把门缝拉好。先前那点儿勇气不知怎么的再次消散不见,又有了想要跑走的冲动。 可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过来和七叔叔谈谈临阵逃脱有些不太厚道? 但她现在真的不敢过去,怎么办。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玲珑自顾自地踌躇了半晌,还没想好一个妥善的主意,里面传来一声轻叹。 “怎么来了那么久也不肯进屋?”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奈和疲惫,“莫不是往后都不愿见我了吧。” 这语气中的疲惫让玲珑心里揪紧。瞬间忘却了惧怕,剩下的只有担忧与心疼。继而开始自责。 她一向都知道七叔叔很忙很累。那她怎能再让七叔叔为了她而忧心受累? 再怎么不敢,在这一刻玲珑也无所畏惧起来。趁着这时候涌起的勇气,上前推开了门,走进屋中。 不过,随着两人间距离的逐渐缩短,她的心不自觉地又提了起来。 原因无他。 当时看到的景象太震撼了些。想忘也忘不掉。最可怕的是,现在她眼前的明明是衣衫整齐的七叔叔,可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没穿衣裳的他。 玲珑的脸颊不能自已地红了起来,开始发烫。赶紧低下头,生怕神色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郜世修抬眸看了她一眼,低笑,“怎么还不过来?莫不是怕了我了?” 此刻他的笑声带着愉悦和些许的促狭,很好听,仿若美酒,醇厚让人沉醉。 不知怎么的。玲珑平日里明明听习惯了七叔叔的笑声,现下入耳却觉得更为好听。且她明明和七叔叔开玩笑也习惯了,根本无所顾忌。现下这个时候愣是从他话里听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 玲珑努力让自己抬起头来,正视过去,深吸口气,放平语气说道:“之前是我不对。我做错了事,却没办法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无颜面对七叔叔。因为无论她怎么承担责任,时间都无法倒流,没法抹去她做下的错事。 郜世修含笑,不接她刚才道歉的语句,反而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怕,还是不怕?” 玲珑咽了咽口水,声音发硬地一字字往外说:“不怕。” 虽她觉得自己表情控制得很好,可飞翎卫指挥使是什么人?就算是有点滴丝毫的小小不对劲,也能被他看出端倪。 郜世修静静地看着眼前少女。 为了压制住因过于紧张而显粗重的呼吸,她胸口起伏有些剧烈,嘴唇紧紧地抿起,好似觉得用唇齿间的力度就能那将要出来的紧张喘息给吞咽回去。 她其实不擅长于此。故而憋得脸颊愈发绯红,眼睛里也泛起了些微的水气雾蒙蒙的。至于嘴唇,因为轻咬过的关系,所以比起平日来更加红润 郜世修的视线在那红润润的唇上停留了许久,好不容易方才挪移开,望向桌上那写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书册,语气清淡地道:“今晚我原本有事脱不开身。不过,为了其他更重要的事,特意赶回来了。” 玲珑心里咯噔一声,脱口而出:“什么更重要的事?” “之前说过的问题还没谈妥,总要和你好好商议。” 即便他一个沾边儿的字都没提,可玲珑的脑海中腾地下冒出了“责任”二字。 玲珑的脸上犹如火烧。这回可撑不下去了,低下头揪着衣角,压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郜世修抬指敲了敲身侧座椅,“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些。” 玲珑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挨着座椅远离男人的那一侧落座。 她本就身材娇小,又很瘦,整个椅子只占了半边。 虽然椅子并在一块儿,可她这么坐下来,两人之间不可避免地空出了半张椅子的距离。 郜世修抬手放在玲珑的椅背上,倾身而至,在她耳边低语:“你这还是怕了我了?” 玲珑朝着另一侧缩缩身子,发现退无可退后,只能拼命摇头,坚决否认,“没有。” 郜世修抬指在她额间轻轻地弹了一下,低笑,“又撒谎。” 他直起身来,把自己椅子往后推了四五尺,落座。探身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站着。 而后拦住她细瘦的腰身,猛一用力。 玲珑没防备,不小心跌进了他的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我我c我不是故意的!”玲珑赶忙起身。 郜世修将她禁锢在怀中,蹭了蹭她发顶,微笑道:“可我是故意的。” 玲珑的脸颊无法遏制地腾腾腾烧了起来。 此时此刻,坐在七叔叔的腿上,不知怎的,她再次想到了那时候的情形,然后意识到自己所坐位置的旁边就是那个 玲珑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子惊惧的感觉,紧张得身体绷牢,一点也不敢放松。 啪地一下。 屁屁上突然挨了很轻的一拍。 玲珑捂着被拍的地方,不敢置信地侧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郜世修抬指刮了刮她的下巴,“现在就怕成这样了?那往后若是有更亲密的事情,事后你岂不是要逃到京城外头去?” “更c更亲密的事?”玲珑嗓子有些发干,“还能怎么更亲密啊。” 郜世修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所以,你是不打算负责了?” 他的眼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失望,隐隐地夹杂了诸多复杂情绪。伤心c难过,甚至还有落寞。 玲珑看后心疼得紧,下意识就想要会负责的。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记起了自己之前的落荒而逃。 跟个懦夫似的。 玲珑心虚得紧,很小声地说:“我又不知道需要怎么负责,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其实并不难。”郜世修道。 玲珑欣喜抬头,“真的?” “嗯。”看着怀中少女毫不遮掩的欣喜,郜世修莞尔,抬指捏了捏她鼻尖,“你只要帮我把一个问题解决掉便可以了。很简单。” 玲珑想,七叔叔从来不骗她。这次肯定也是。 于是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展开笑颜问:“什么问题?” 她觉得自己将要及笄,是大人了,怎么着也得有担当些。于是拍拍胸脯,坦然道:“先前是我莽撞,不小心冲撞了七叔叔。如果不难的话我肯定会一力承担。”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过,再简单也得是我做得到的才行。” “你一定做得到。” 郜世修凝视着她的笑颜,眉目渐渐柔和了下来,语气和缓地说道:“过了儿时后,我穿衣洗澡都是自己来。成年后更是如此,从不让旁人近身。那般的情形,我此生此世只会给一个人看。如今既是已经被你瞧见,往后我是绝不可能再接受第二个女子看到那种情形。长此以往,我必然无法娶妻生子,郜家七房一脉就此断绝。这样的情况,你看怎样解决较为妥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玲珑愣了愣。 说实话, 她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太后和皇上也时常这样夸赞她。 可是这样聪明的她, 面对着七叔叔的这个绕来绕去的问题, 怎么就有点理不出头绪了呢? 眼前少女眼帘低垂, 眉心微蹙,显然正在苦苦冥思。 郜世修微笑, “怎么?没想明白?” 玲珑默默地点了点头。 “想不明白的话就继续想, 多给你一天时间,晚上我们再好好谈。”指挥使大人的笑容和煦地道, 抬指给她把鬓边散乱的发仔细捋好, “左右你现下住在菖蒲苑,跑不了你的。” 两人都还没有用膳。 郜世修生怕饿着了小丫头,既然话已经说完,就让人摆了晚膳上来。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 玲珑左思右想, 百思不得其解。她很乐意负责,但七叔叔如果真的没法娶妻的话, 她去哪里给他弄个七太太来? 旁人不行。那种莽撞的事儿又是她做出来的。总不能总不能她自己上吧。 且不说俩人岔着辈分。再者, 七叔叔眼光那么高, 京城里的名门贵女他全都不看在眼里,又怎么可能乐意娶她? 玲珑怎么都想不出招数来应对。 到底是在七叔叔的菖蒲苑中, 即便是在思考问题, 她的身心也非常放松。就这样暗中思考着, 迷迷糊糊地, 她竟也睡了过去。 · 第二天腊月十八, 是郜心悦出嫁的前一天。有亲和相熟人家的太太姑娘们都来给她添妆。 毕竟是世子爷的女儿,因着郜心悦的婚事,在添妆这天和明天出嫁的正日子里,郜家族学都放了假。 不用上课的日子,轻松自在。 玲珑起来后问了长河一声,知道七叔叔去了宫里不在菖蒲苑,心情愈发轻松。先去了苍柏苑寻郜心兰,和好友一起手牵着手到大房那边去。 郜心悦今日穿了身朱红色如意纹妆花褙子,略施薄粉,敛去了平时张扬的锋芒,看着非常的温婉可人。 玲珑放了一对赤金镯子,一对赤金耳坠。郜心兰给了个赤金璎珞。都是足金的值钱好东西,让新娘子拿到婆家傍身最适合不过了。 因为和郜心悦的关系一直不算好,玲珑她们俩放完东西后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准备离开。 谁知郜心悦却把她们给叫住了。 “你那二姐姐,”看看别人都离得远,郜心悦直截了当地问,“现下怎么样了?”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两人都知道她问的是玲珑,口中提及的是穆二小姐穆少媛。 玲珑说道;“劳你挂牵,她还不错。” 郜心悦点点头,唇角扯了下,露出个讥讽的笑容,“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她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不管怎样,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听她这话,郜心兰恼了,“你何必这样说人。” 郜心悦挑了挑眉,“我自己大喜的日子都不忌讳说这个。你何必管我那么多。” 玲珑知道两人间的恩怨,明白郜心兰看不得郜心悦总是说人坏话。不过,玲珑明白穆少媛背地里的手段不少,前天又是在国公府出的事儿。在不清楚郜心悦为什么这么说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起冲突的好,免得把穆少媛的那些龌龊事儿抖出来大家都难看。 她就拉住了郜心兰,没多说什么,与好友一同出了屋子。 · 国公府里,女孩儿们提到了穆二小姐。 现下在怀宁侯府,侯爷穆霖同样地也说起了她,“让人去青兰院看看二姐儿那边怎么样了。” 今日天气不错,万里无云,是个清朗的好天。 傅氏因穆少媛的事情而脱不开身。一大早,侯府的世子夫人蒋氏就带了女儿穆少宜,代表着侯府去国公府给郜心悦添妆。 待到母女俩离开,傅氏就来寻穆霖,商议穆少媛的事情怎么办。 穆霖就遣了人去寻大夫,特意叮嘱家丁,务必要请了德高望重的女医者张大夫来。若是张大夫不得闲,就略等一等。 不怪他这样谨慎。 穆少媛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沈年康行事毫无章法,倘若他把什么病症染给了二姐儿,又该如何是好? 穆霖和张大夫相熟,即便二姐儿有个什么不妥当的,张大夫也不会说给旁人听。穆霖信得过她。 更何况穆少媛经历了那样的事情,需得让女大夫来看方才妥当。再者,那沈五太过莽撞,如果下面有伤,需得大夫帮忙开药上药。 夫妻俩用过早膳后张大夫就也到了。一行人往青兰院去。 刚到院门口还没进到院中去,一名妇人由袁老姨娘搀扶着朝这边行来。 她头戴琉璃攥珠飞燕钗,耳戴牡丹纹琉璃坠子,额间还勒了个抹额。唉声叹气,一步三晃,瞧着很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样子。 傅氏就问:“二太太这是怎么了?” 袁老姨娘叹气,“为了二小姐,太太病得厉害。” “我身子不好,总是耳鸣眼花。现下她遭了这样的罪,我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守在她的身边让她不要出事。”二太太陆氏说着,拿了帕子拭泪,嘤嘤嘤地泣声不断。 陆氏平素总说自己身子不好,时常生病。还用这样的借口避开了人情往来。 傅氏对此早就厌烦不已,见状温声说道:“既然有大夫在这儿,不若让大夫给你一并看了吧。若是真有什么不妥当的,总要提早治了才好。” 张大夫闻言朝陆氏望了过去。在她看来,这位太太身材丰腴,面颊红润,哪里又有半点身子弱的迹象? 张大夫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在高门大院见过许多旁人不知道的隐私之事。现下看陆氏做张做势,索性直言道:“二太太放心。您瞧着身子骨不错。不如我给您把把脉,确认一下?” 陆氏听闻,眼珠子转转,嚎啕大哭,“侯爷!现在我们遭了这样大的委屈,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旁的不说,沈家总得多添三倍的聘礼才能算完!” 穆霖被这哭声搞得太阳穴一阵阵抽疼。 原先穆少媛和他提过,陆氏总是惦记着多收聘礼所以给她找婆家的时候相看的都是富贾之家。现下再听陆氏提嫁妆,他的心里厌恶更甚。 “聘礼?你就只想着聘礼吧!”穆霖怒然指了她,“如果你把放在钱财上的心思分出一些,多关心关心孩子们,二姐儿的婚事也不至于一拖再拖,如今的她也不至于到了这个田地!” 陆氏怔了怔,“侯爷怎么这么说?虽然聘礼可以多要点是真的。但是,她不过是个庶女,嫁去高门受委屈。倒不如去了富庶家中做当家太太。儿媳这么给她选择,又有哪里错了?”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傅氏拉住了还要继续呵斥的穆霖,劝道:“二太太这边不若晚些再说。如今还不知道二小姐怎么样了,侯爷不如让大夫先去看看。” 袁老姨娘说:“也不怪太太总想着嫁妆的事情。其实二老爷日日都要读书,这边平时花销不够,才使得二太太——” 话没说完,傅氏已经将她打断。 “袁老姨娘。”傅氏目光含霜语气微冷,“今日侯爷过来是要看看二姐儿的身子状况,不是来听你絮叨二老爷花费了多少银子使得二房有了亏空。若二老爷当真读个书就银子不够使了的话,不若晚一些你来秋棠院,我和你好好把这帐捋捋。” 这话一出来,袁老姨娘不敢吱声了。 她是二老爷穆承轲的生母,平素和二房走得很近。陆氏看她不说话,就也麻溜儿地闭了嘴。 袁老姨娘见穆霖往院子里头走,忙上前去打算扶着他。 穆霖没有搭理她,不动声色把手臂抽了出来,只让身边傅氏搀着。 侯爷和夫人来得很快,甚至于没有让人提前通禀一声。因此,当穆少媛知道消息的时候,两人已经进了青兰院里,眼看着就要进到她的屋中。 穆少媛心下大慌,赶忙让人去堵门。 可来人是怀宁侯爷,这府里权势最大的一个人。有他在,丫鬟婆子们谁敢拦路? 穆霖呵斥一声,都不用让人拖了她们下去,丫鬟婆子就一个个胆战心惊地退到后面,把路让了出来。 “一群没用的东西。”穆少媛咬着牙恨恨地低声说了句,拿出帕子用力擦了擦眼睛。 她用的力气很大,三两下就让眼圈泛了红,眼角里也开始有了泪珠。 穆霖刚刚迈步入屋,穆少媛就嘶喊着说道:“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又把床上的床单被罩一个个往下扔。 ——因为之前她乱砸人,把屋里能摔的东西都摔完了。穆霖昨儿晚上就命人不准往她屋里再放易碎器具,是以她现在也只能用这些柔软的东西来发泄火气。 “胡闹!”穆霖寒声呵斥着,“咱们侯府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泼妇一样的东西!” 他的声音里满是指责与不悦,穆少媛知道他这是真的动了怒,忙扶着床边小心地跪了下去,哽咽着说:“原来是祖父来了。我还当是那些妖魔鬼怪。” 她神色惶然地四顾看着,惊慌失措地说:“你不知道,我周围有很多很多的坏人,很多很多的魔鬼。他们总欺负我,总欺负我。” 穆少媛说着,拿了帕子擦着眼睛,泪珠滚滚而下。 陆氏在门口忍不住说:“这孩子被人欺负得有点精神不太好了,侯爷不要怪她。” 穆霖“嗯”了一声,回头对张大夫说:“你去给她瞧瞧,看看她身子如何了。” 张大夫先前得了穆霖的叮嘱,知道这位小姐先前遭受过什么,闻言点点头。看穆少媛跪在床边不肯起身,上前就要去扶她。 谁知张大夫刚刚靠过去,穆少媛就指着她不住嘶吼:“你走开!你个恶魔!你个坏东西!” 穆霖回头,冷冷地看着陆氏,“你平时就是这么教孩子们的?出口便是这种恶言恶语!” 他指着袁老姨娘说:“你过去,把她给我看好了!” “二小姐这般,婢子不忍心” 袁老姨娘还没说完就被穆霖给打断。“不忍心?连大夫都不肯看,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穆霖冷哼,“她再这样疯言疯语下去,我看也不用送去沈家,直接丢到庄子上养病就可以了!” 穆少媛没料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知道祖父说一不二,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再这样下去,她真的就会被丢到庄子上。自此以后,府里的人就不再管她的死活了。 穆少媛咽了咽唾沫,哽咽着说:“求祖父做主。这些人欺负我!欺负我!我c我不敢让人再碰我了。” 毕竟是位居侯爵的人,穆霖几十年风风雨雨都看遍了,怎会瞧不出她穆少媛是不是在说谎?! 他之前不过是略加试探而已。眼见穆少媛神色转变着c眼神转变着,他心里更加有了数。 “你说你委屈?所以不准人碰你?”穆霖指了穆少媛,怒道:“我倒是觉得你眼神闪烁心里有鬼,分明是怕见到大夫,所以一再躲避!来人啊!把她给我押起来,让大夫给她好好看看!” 穆霖今日是铁了心的打算好好看看怎么回事了。早先他就带了四个粗壮有力的婆子过来,看穆少媛奋力反抗,直接命人把她捉了去,按在了桌子边上,扣住手,让张大夫诊脉。 张大夫有些为难,悄声和穆霖道:“侯爷,这样怕是不行。人心绪起伏下,脉象不准。” “就先这样给她看看。她坐一会儿也就好了。”穆霖厉声说着,不容置疑地道:“慢慢地诊,诊到能把出来问题再说。” 张大夫躬身说是。去到前头,坐在穆少媛旁边,把手指搭在了她腕间。 穆少媛顿时面如死灰。挣扎无用之下,只能哭着喊着祈求祖父网开一面,让她回去躺着休息。 穆霖置若罔闻,只侧身和傅氏悄声说话,根本不搭理。 不多久,张大夫面容凝重地站了起来,瞥一眼穆少媛,去到穆霖身边,请侯爷借一步说话。 穆霖就和他同去了屋子最角落处。 张大夫半掩着口将把脉的结果说了出来。 “有了身孕?”穆霖声音压低,语气却非常凌厉,“你可敢保证?” “敢保证。”张大夫坦然道。 穆霖当场就踹翻了桌子,命心腹看守住了穆少媛,让人即刻去查到底是谁害得二小姐成了这样。 另,在侯府内严查,是谁做事不利落,没有守好二小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没有底下人的“帮助”,是不可能独自一人顺利做出这种事情的。 一时间,侯府内人人自危。很有大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 · 玲珑和郜心兰从大房出来后,郜心兰回了苍柏苑陪伴母亲。玲珑则是坐了小马车出门,七转八转,去到了一个小宅院的门前。 这宅院不过有六七间屋子,院中种满花草,虽然是在冬季,依然松树常青梅香飘散。 玲珑上前叩门。 开门的是名女子。眉眼秀丽,身姿袅娜。因着妆容精致,一眼过去只让人感叹好一个漂亮的女子,竟是看不出她年龄究竟几何。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丽先生。” “你来了。”丽娘子侧身让她进到院子里,“我原先想着你能早点来,却没料到拖到这个时候。” 玲珑笑道:“今日郜三小姐添妆,我们需得过去一趟。是以来晚了。” 听了这话丽娘子恍然一笑,“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这事儿。” 丽娘子知道族学里这几日休息,就和郜家的仆从说了声,若是傅四小姐得闲,就去她那儿一趟。 丽娘子舞艺超群,严厉非常。旁人想要她单独教授而不得,玲珑有了这个机会自然不想错过。所以离开郜心悦那里后直奔这里而来。 说起来丽娘子教授舞艺也是机缘巧合下的事儿。 她原是读书人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她凭着自己识得许多字就去别家做教书先生。 也是巧了。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喜欢舞,想要出去学,家里大人不肯。丽娘子刚好会舞,就一并把舞艺也教了她。结果先前教书没溅出什么水花,教习舞艺倒是让她出了名。凭着高超舞艺,丽娘子被高门大户的太太们给相中,请到家中来教习女儿。 丽娘子未曾婚嫁,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刘妈妈。 原本刘妈妈不是跟着丽娘子的。 好多年前,有天丽娘子教完学生归家的途中,在个十分僻静的角落发现了她。她好似是遭了匪徒打劫,被打得遍体鳞伤。丽娘子心善,带了她回家,给她养好伤后就留了她在身边服侍。 好些年过去,刘妈妈和丽娘子两人相依为命,虽是主仆,情谊却似亲人。 看到丽娘子带了学生回来,刘妈妈欣喜地迎了上去,“姑娘带了谁过来?这可是您之前说的得意门生?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 刘妈妈三十多岁的年纪,圆脸圆眼,笑容可亲。她脸上c脖颈和手臂都有过伤。现下因为在做活儿,手中捧着水盆,便挽起了袖子,胳膊的狰狞疤痕就露了出来。 丽娘子不只是在郜家族学教习学生,另外也有几家请了她去。她把课程的时间安排好,各自错开,平日里不用在郜家族学的时候便去别家教课。 对于学生,丽娘子都是一视同仁。平素和刘妈妈谈起来的时候,也是说“有个学生不错”如何如何。并未指名道姓。 所以刘妈妈才有此一问。 丽娘子笑道:“这学生可了不得。说出来怕是吓到你。”说着扶了玲珑的肩膀,稍微往前轻轻推了下,与刘妈妈说:“还不赶紧给长乐郡主请安。” 她声音柔和,开玩笑的时候语气更加的温和。 刘妈妈却是大惊失色,手一抖,捧着的水盆咣当坠地,发出巨大声响。 这动静闹得大。就连和她情如亲人的丽娘子也大感意外,刚忙松开了放在玲珑肩上的手,上前去扶她,“你怎么了?水有没有溅到身上?赶紧去换身衣裳。大冷天可别着了凉。” “没事儿。没事儿。”刘妈妈口中这样说着,身体却是止不住地颤抖。 她怎么也没想到,姑娘口中那个跳舞很好的学生居然就是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虽然名义上是傅家的四小姐,却一直是在怀宁侯府长大的。 怀宁侯府 想到当年把自己打得遍体鳞伤丢出府的那些人,刘妈妈遏制不住地惧怕起来。 这么多年她都努力避开这一家人。甚至于还曾劝过丽娘子,成功地阻止了丽娘子去怀宁侯府教授学生。只是定国公府给的束脩太多太丰厚,她才没有继续劝阻。 谁知还是避无可避,现在又让她碰到了和穆家有关的人。这怎能不让她惊惧万分! 生怕被长乐郡主发现不妥之处,刘妈妈赶忙掩下心中的所有思绪,低着头捧了水进到屋里去。 · 玲珑去丽娘子那里是单独接受舞艺指导的。 接连两个时辰下来,从丽娘子那里回来后,玲珑累得根本不想动弹。洗了个澡换身衣裳就匆忙睡下。 一觉酣眠。等到再次睁开眼,已经天色暗了下来,院子各处都掌了灯。 玲珑心里想着不知道七叔叔回来没,穿好衣裳打着哈欠去到外头,打算去书房看看。 哪知道刚进院子,就见到院中石桌旁站了个高大男人。身姿挺拔气度卓然,即便只是个背影,依然现出清冷的矜贵。赫然就是她刚才一直在想的七叔叔。 夜色渐近,烛火闪动。 明暗交错下,那高大身影看着很有些孤单寂寥。 刚才初初醒来的时候,玲珑困倦得很,脑中混乱一片思绪没有理清楚,下意识地就想要赶紧去见七叔叔。 现在忽然见到了郜世修,她瞬间清醒过来。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昨晚上两人说起的话题。 七叔叔说,给她一天时间仔细想清楚。可她今天忙了一整日,哪里有时间去细想清楚? 仿佛没有做好先生们留下的功课一般,玲珑突然地开始紧张起来,脚步挪动了下,朝着另一个方向疾跑起来,打算逃走。 先前她开门出屋的时候,郜世修就已经听到。只不过他想着这丫头每每醒来都迷糊得很,打算给她多上片刻的时间去整理思绪,所以没有即刻上前和她搭话。 哪知道她思绪清楚后居然不是主动过来找他,反而想跑。 指挥使大人被气笑了,三两步追过去把人拉住,扣着她的腰身直接横抱了起来。 玲珑挣扎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答应我不跑,”郜世修垂眸笑看怀里的她,“我就放你下来。” 两人的实力对比实在悬殊。 玲珑十分没骨气地答应了。 虽然听到了她的应喏声,郜世修却不敢大意。未免这小丫头再使什么怪招刻意逃离,他索性把人放在了院子里的一角。 她瘦小的身影缩在角落,看上去楚楚可怜。 高大的指挥使大人立在她的跟前,挡住了她唯一的去路。 玲珑心虚,弱弱地喊了句:“七叔叔。” “嗯。”很随意的一声应答。 然后玲珑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郜世修半晌没听到她的回答,主动问道:“想清楚了么?” 玲珑明知故问:“想什么?” 郜世修哪里不知道她?见她故意绕圈子,他抬指捏了捏她小小的耳垂,“你明明知道。”怕她继续岔开话题,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想到办法了么?” 他话音落下后,周围静寂一片。 许久后,软软糯糯的声音才慢慢响起。 “哪里有什么法子?既然别的人都不行,又是我看c看到了”玲珑紧张得低下头,揪着衣角,讷讷地说:“总不能c总不能让我亲自来吧。我又帮不上什么忙。” 郜世修莞尔,“为何不能。” “啊?”玲珑愣住了,七叔叔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拧着眉头琢磨个不停。 一看她这状况,郜世修就知道这小丫头又想岔了。他指的分明是前一句,她却想的是后一句。 修长的指伸出,快速地在她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谁说需要你帮忙了。”郜世修轻声笑着,俯身到玲珑耳边,低声说道:“我是说,我希望你能亲自来。”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热热的,带着茶香和墨香,好闻得紧。 下一瞬,在他慢慢直起身的时候,猝不及防的,他的唇仿佛不经意般掠过了她的脸颊。 玲珑忽觉呼吸困难,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 “亲自来”她嗓子有些发干,讷讷地说:“来做什么?” 郜世修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七”后,略一停顿,又添了两字。而后他倾身到她耳边,贴近她,低喃着问:“这回明白了吗?” 玲珑顿时脸上灼热如火烧。 那三个字连起来后分明是c分明是 七太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玲珑的脸颊刷地下红透。 这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 也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玲珑心中纷乱如麻。一时间欢喜, 一时间又有些不知所措。她低头揪着衣裳的下摆,面颊愈发烫了些, 越来越不敢抬头去看。 忽地头上一重。温暖有力的大手在她发顶轻柔地揉了一把。 玲珑慢慢地抬眼去看,正对上七叔叔含笑的双眸。平素冷厉的郜七爷,只在她跟前敛去所有锋芒,眉梢眼角都是温柔笑意。 “怎么?又后悔不愿负责了?”修长的指抬起,郜世修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尖,“如果你真敢这样, 我可是要昭告天下, 这品茗阁的小东家是个胆小怕事的,而且还说话不算话。” 玲珑特别重视品茗阁的声誉,当即说道:“你怎么可以耍赖呢?” “你若是打算耍赖不认账的话, 我自然也可以。”郜世修微笑道:“所以,此事不妨就这样定下。免得往后再出什么岔子。再说了, 你不是一直说想要永远和我一起么?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永远在一起 这几个字让玲珑非常动心。 如果是别的时候七叔叔和她说起这个,她一定会开心坏了。可是这个说起来,怎么看, 都有点威逼后又利诱的感觉。简直是打一巴掌后给个甜枣。 玲珑扭头看着旁边一丛绿梅,不肯搭理这个什么招数都用上了的坏人。 郜世修素来觉得他家小丫头最好看最可爱。就连她气呼呼的模样,也是可爱得紧。 抬手戳了戳她脸颊, 见她横眉冷对怒视过来, 郜世修反倒是笑了。 “已经很晚了, 我让他们摆上晚膳。”不管小丫头怎么挣扎, 他镇定自若地牵了她的手,牢牢地禁锢在自己掌心里,“你就算要发火,好歹也吃饱了再发。不然饿着肚子,那火气也出不来不是?” 玲珑本想反驳,可是刚才睡了那么久,真的是饿坏了。想想七叔叔说得也有道理,就径直往前头去。 郜世修紧追几步,悄悄地拉过她的手,裹在自己掌心里。 小丫头回头怒瞪了他一眼,却是没有挣扎,也没有刻意把手抽出来。 指挥使大人这才稍微放心了些,微微笑了。 · 翌日,郜家长房嫡出的三小姐郜心悦出嫁。 亲朋好友均来祝贺。 作为世交之家,怀宁侯府众人自然也要前来。侯爷穆霖带着子孙们在前院帮忙招待宾客,夫人傅氏则在后院帮着郜心悦的母亲谢氏打理出嫁的相关事宜。 郜心悦今日抹了脂粉,穿了红嫁衣。不再如往常那般张扬,而是多了几分新嫁娘的娇羞。 同族的姐妹们在旁打趣:“看咱们新娘子,羞涩得都不知道怎么说话啦。哎呀,脸上抹的可真白,连脸红都瞧不见了。” 一来二去的,郜心悦也是被逗笑了,抬手拍了旁边的族妹一下,“等你出嫁的时候,粉肯定比这还白!” 族妹脸红了红,哼道:“谁说的?妹妹我就算不施脂粉也美艳动人好看得紧!我才不抹粉!” 这小姐才十岁多点,说话还带着孩子气。 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 欢乐的气氛中转瞬即逝。 没多久,接新娘子的轿子到了。 众人一阵喧闹后,郜心悦哭着拜别了父母亲,跪着磕了头,听过教诲就被哥哥郜新峰背着上了花轿。 宾客们目送花轿走远后,或是次第散去,或是留下来准备参加国公府的午宴。 钱妈妈没有离京。因为二太太盛氏在帮忙准备着招待宾客的午宴,她就跟了盛氏身边的仆妇一起在厅堂里忙碌着,帮忙打下手。 刚刚摆上碗,都还没来得放上碗,院子里有个扫地的婆子“咦”了声,探头探脑地朝外看过去。 她这一声来得突兀。 在屋子里忙碌了很久正觉得无聊的仆妇们顿时来了精神,跑到院门口顺着她的视线一同看过去。 不远处,有个女子衣衫有些不整齐,身上还带着灰尘和泥土,急急忙忙地从前面院子里跑过去。 钱妈妈原本不过是跟着众人随便瞄一眼就作罢。 可是远处的女子鬓发已经散乱,跑步间头发被风吹得拂起时,很容易地露出了脖颈。 还有那颈后黑色的半圆形胎记。 钱妈妈这次看清楚了,惊得手里拿着的抹布都掉到了地上。 顾不上理会那抹布,钱妈妈一把拽住了身边一位在国公府伺候了十多年的婆子,指了外头说:“刚才经过的那个女人是谁?” “穆家二小姐啊。”婆子依然在探头探脑地看着,“也不知道她怎么现在是这副模样。” 旁边一个小丫鬟说:“不对啊,侯府先前还遣了人来说,穆二小姐病了,今日没法来送三小姐出阁。怎的现下人又来了?” 仆妇们在悄声议论着。 钱妈妈却是骇得全身发颤,手指都在抖个不停。她忙双手交叠紧紧握在一起,这才没有暴露自己现下的情绪。 · 穆少媛今日是趁了守门的婆子不注意,借了袁老姨娘的帮忙逃出青兰院的。 袁老姨娘不敢不帮她。 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两个人就仿佛被绑在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脱不了干系。 穆少媛一路地跑,时不时地捂住小腹,只求自己今日能够顺顺利利,捉到郜世良那个负心汉。 她也是没办法了。 昨儿侯爷知道消息后大怒,从她这里逼问不出什么,就命人去查和她苟且的人是谁,还让大夫给她把胎打落。只不过时机不当,今日郜家三小姐出阁,侯府作为世交之家不得不前来,没人能看顾着她,所以落胎之事推迟到了明天。 穆少媛原打算着就这样嫁去沈家也没什么。 左右有了身孕,赖上沈家后再做一些伪装,佯作孩子是沈五少爷的生下来。就算她刚开始去的不太光明,有了孩子也好上许多。倘若生下个男孩说不定还能母凭子贵 现在知道侯爷的打算后,她知道自己之前的谋算是不成了。 沈五少爷和她算是撕破了脸,往后去了沈家,他也不见得再去碰她。如果胎落了去到沈家,她没了凭借,又被沈家人看轻,往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所以,只能再重新找到郜世良,让这个负心人来负责。 穆少媛别无他法,拼了命地往前跑着。 她确信,今日是郜世良嫡出的女儿出嫁,这个恶心的男人肯定在府里! 穆少媛一路冲到了厅堂里。 仓促扫了下屋中人,确认看到了郜世良,她片刻也不耽搁,当即指着他,哭着高声说道:“郜世良你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坏了你的孩子,你却躲了我不肯认账。我倒要看看你能躲过几时去!” 谁也没料到穆少媛会在这个时候冲进来,而且还说了这么一番话。 屋内人齐齐色变。 外面锣鼓声响。 新娘子的轿子刚刚离开,世子和世子夫人尚还沉浸在女儿出嫁的悲痛中,长辈晚辈和世交都来安慰着。 现下,屋中却多了个哭哭啼啼大声叫嚷的女人。 郜老太爷扫了一眼屋内。 宾客们都出去看热闹了,这儿除了当事人穆少媛和郜世良外,便只有自家老七c自家大儿媳,还有长乐郡主c怀宁侯爷和侯夫人。 老爷子征战沙场多年,对于突发的意外事件自有一套处置办法。他当机立断高声喝道:“老大家的,关上屋门。插上门栓!” 世子夫人谢氏刚才被惊得懵了,为女儿哭出的泪珠子还挂在脸上,怔怔地缓不过神。 这时候被老爷子猛一呵斥,她骤然惊醒,赶紧依着他的命令去做。 郜老太爷上前一步,问穆少媛:“你刚才说的话,可敢再说一遍?” 穆少媛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凭着一股子冲劲儿跑过来的。刚才只看到了郜世良就把那番话说出了口,现在听了郜老太爷的话才想起来看看四周。 她不知道自己这背水一战的结果如何,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道:“敢。”她抬起头,看着面前面容威严的老者,泣不成声道:“国公爷,我怀了世子爷的孩子。可他不见我了,我没办法才——” 啪地一下巴掌声响起。 穆少媛的脸被扇得偏了偏头,五个指印的地方瞬间红肿。 郜世良用力点着她的脑门,一脸鄙夷地说:“告诉你,你少把事儿赖到我头上!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连沈五都能勾搭上,谁知道你和多少男人做了苟且之事!” 穆少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拍开了他的手,恨声道:“当时如果不是为了去找你,我也不会遇到沈五那个混蛋!” 满屋皆惊。 谁都没料到其中是这么个情形。 穆霖还没查出和穆少媛有关系的男人是谁。刚才听到穆少媛提及郜世良,再看到两人之间这般情形,方才明白了七八分,上前一步喝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郜世良想要上前分辨,穆霖一脚踹到了郜世良的身上,怒指他道:“你看你做下的‘好’事!你若是负了我穆家,我定然不会轻饶了你!” 就算穆少媛做事再不妥当,那也是穆家自己的孩子。穆家不能不护着。 穆少媛捂着脸哭泣。 傅氏眼帘低垂站在一旁。 玲珑被惊到了,紧紧地挽着傅氏的手臂不敢松开。 郜世修发现了她的紧张和害怕,走到了她身旁站着。 郜老太爷赶忙上前拉住穆霖,“你且等等,待我问过这个逆子再说。” 定国公郜老太爷是长辈。在他跟前,穆霖不敢无礼。 虽然心里头仍然闷着怒气,穆霖却也只能硬生生憋着,退后一步拱手道:“听老爷子安排。” 郜老太爷望着旁边窗棱,负手而立,“你先站起来坐着说话。” 没人搭理。 郜老太爷忽地拔高了声音,如惊雷般呵斥道:“不是说坏了孩子吗?那你就坐着吧!别到时候落了胎又要哭哭啼啼!” 老爷子征战沙场多年,这般高声怒喝就连敌军也受不住。更何况穆少媛? 没人过去扶,穆少媛自己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椅子边。 周围的长辈们都站着。 她提心吊胆挨着椅子边坐了一点点。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凉凉地粘粘的。 郜老太爷问:“你说你和老大有关系,还怀了孩子,是不是。” 老人家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太过平静。 在这一刻,穆少媛心中陡然升起了惧怕,声音发颤地说:“是。” 郜世良刚刚站起来,正拍着身上的灰土就听到了这么几句对话。忙在旁争辩,“爹,她这个水性杨花” “你住口!”郜老太爷叱道:“自己做了丑事还没有胆子承担。你愧为郜家子孙!” 这句话说得极重。郜世良吓得瑟瑟发抖。 郜老太爷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他几十年习武,力气比酒色穿肠过的郜世良大了许多倍。一掌下去,郜世良的半张脸都肿得发青,牙齿落了七八个。 “自己做下混账事情,居然还有脸怪到女人头上。而且你是长辈。不好好教导晚辈就罢了,竟然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来。”郜老太爷气得脸色铁青,“你看你算个什么东西!” 旁边的谢氏慌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夫君是个不成器的,却没料到他能把手伸向世交之家的晚辈。 郜世良的名声本来就很差,倘若这种事情传出去,那大房可就更没脸做人。 “爹!”她赶忙上前,跪到了郜老太爷跟前,“世子爷其实最近改好了很多。他知道错了,您消消气。” “改好了?”郜老太爷被气笑了,指着大房的方向问,“那他前几天带回来的那个又怎么算?敢情当时哭着喊着要把那个女人纳为妾室的不是他?” 谢氏脸色变了变,嗫喏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郜老太爷却不理她。 老爷子从外头喊了两名亲随进屋,押了郜世良去旁边厢房里看管住,然后对穆霖拱了拱手,歉然道:“这件事,老夫稍后给侯爷一个交代。还请侯爷多多担待。” 刚才还喜气洋洋地送走了新娘子,转眼就迎来了长子坐下的孽障事情。 老太爷仿佛短短一刻之内就苍老了许多。 穆霖虽然心里有气,却也知道郜老太爷为人正直。且,郜家还有个七爷坐镇,不怕事情处理不公。 穆霖压下满心火气点点头,与傅氏一起带了穆少媛离开。 待到送走了穆家人,安排着四儿媳和五儿媳主持大局照顾着宾客,郜老太爷去到了郜世良被关押的厢房内。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定国公郜老太爷征战沙场多年,即便压低了声音,即便年岁已高,威严气势却没有丝毫消减。面对着跪倒在地的长子,他恨铁不成钢,怒目而视,“你怎么就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郜世良梗着脖子道:“爹,你不能怪我。是她镇日里勾引我,没事还约了我在外头相见。我——” 郜老太爷抄起旁边茶盏砸了过去。 郜世良歪头去避,茶器擦过他的额头飞到墙上,砰地下碎裂,瓷片落了一地。郜世良额头上破了一块皮,血珠子涌了出来,混着落在他脸上的茶水往下流。 “你个混账!”郜老太爷怒吼,声如洪钟,“她年龄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 面对震怒的老父亲,郜世良再不敢吭声,低着头跪在地上身子颤抖。 一时间屋内静寂。 许久后,郜老太爷的声音缓缓响起。 “虽然事情已经强行压下来,暂时只我们知道,旁人还不晓得。”他的声音里透着几许疲惫,“但是这事儿绝不可能逃得过陛下的眼。你德行有亏,陛下早已对你不满。为父几次上疏才勉强让陛下同意留下你的世子之位。现下你做下这种无耻之事,恐怕这世子之位再也保不住了。” · 玲珑怎么也没想到穆少媛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更没想到的是穆少媛居然会和郜世良在一起。 之前长辈们的愤怒和指责,虽然是齐齐地对着郜世良和穆少媛,可是听在玲珑的耳中,却仿佛落在了她和七叔叔的身上。 说实话,她并不知道成亲是个怎么样的概念。但她知道,倘若嫁给七叔叔的话,她就能一直一直地和他在一起了。 这是她最想要的。 但现在出了郜世良和穆少媛的事情,如果长辈们商议过后同意穆少媛进了郜家的门,做郜世良的妾。那她和七叔叔该怎么办? 短短几年内,郜家不可能“再犯一次错”。她和七叔叔岔着的辈分,该如何解决? 想到往后可能没法永远地和七叔叔在一起了,玲珑的心里就堵堵的难受。 回到菖蒲苑之后,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垂头丧气着,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夜幕降临,到了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好转。 听闻七叔叔在院子里叫她,玲珑蔫蔫地挪着步子出了屋。 夜色下,小丫头的脸色苍白无血色。 郜世修初时还怕她是病了。拉了她到怀中探探额头,温度正常,这才放心了少许,开始细问缘由。 玲珑就支支吾吾地说了。 知道她担忧的原因后,郜世修反倒是笑了起来。 “怕什么?”郜世修道:“即便要担心,也该是我来想怎么办。你在这儿想再多也是无用,倒不如去看看今晚吃什么。倘若不合胃口,我再让厨房给你另做。” 玲珑发现,七叔叔没说郜世良和穆少媛的事情不会造成影响。她便明白了七八分。 想想看有了这“前车之鉴”后,不仅是国公爷这边,就连皇上和太后那里说不定也不好交代。 玲珑心里发堵,胸口闷闷地难受。 郜世修看她不开心,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大掌中好生握着,“你放心,我会想了办法让他们答应。你只管等上一段时间就好,莫要着急。” 玲珑心里的郁结之气被这话给打散了。 这话说得她好像很急着嫁似的。 玲珑睇了郜世修一眼,冷哼了声,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行了几步发现手还牵着,而且手臂被稍微往后地拉扯着。她回头一瞧,才发现七叔叔居然落在后头,走得比她还慢。 玲珑催促:“快一些。不然饭菜都凉了。” 谁知郜世修非但不加快步子,反而拽着她的手往后拖了一拖。 玲珑怒瞪过去。 郜世修淡笑相对。 等两人挨得近了后,他探手揽住她细瘦的腰身,往自己怀里一带。等小丫头在他怀里靠得稳当了,方温声道:“你挨我近一些我才能走得快。你若是离我远了,我怕是走不快的。” 玲珑去推他。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些,又笑,“我怕冷,这样暖和。”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即使是在这冬日里,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气息。 耳边传来男人低低的愉悦笑声。 玲珑脸红红地想着,这人简直太坏了。 天最寒的时候也没见他多加件衣裳。偏偏这个时候假惺惺地说什么怕冷 她以前怎么会误以为七叔叔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怀宁侯府。 穆二小姐回到家中, 就被关了禁闭。却不是在二房的青兰院中,而是侯府里极其偏僻的一个院落。 这个院子平日里没人过去。侯爷回府后命人快速打扫了下, 搁了些干净被褥之类的就仓促让她住进去。 侯府的下人议论纷纷。 可是有侯爷的人守在院子里, 谁也不准随意进去。就算仆从们想要打听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也无从得知。 不多时,国公府传出话来, 既然郜世良做下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那穆少媛不能不管。 只是郜世良有发妻, 穆少媛再来也只能做妾。 两家很快地商议好吉日,打算到了吉日吉时就把穆少媛抬进国公府去。 既然郜世良和穆少媛的事情已成定局,那么沈家那边就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左右沈家那边不同意娶穆少媛,穆霖即刻断了和沈家的交涉, 全副心思放在了郜世良身上,力求为穆少媛争取多一些的体面。 ——到底是穆家的孩子, 再怎样出格, 也已经在家留不了几天。倒不如临别前为她尽量安排妥当,也算是尽了祖孙情谊。 傅氏也是这般的想法。 所以穆霖打算着给穆少媛多添一些嫁妆, 傅氏没有反对。 · 菖蒲苑内,寒风吹过, 卷起地上刚刚落下的零星枯黄落叶。 虽然天气寒冷, 可是屋子里暖和。 玲珑早晨恋恋不舍地从温暖被窝里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躺回去。听见外面七叔叔在喊她, 方才精神一振快速穿衣跑出屋子。 郜世修看她跑得急, 忙说:“你慢点儿, 莫要摔着了。” 玲珑哈哈大笑,扑到他的怀里,“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郜世修想说没有,后思量了下就也没有辩驳,只笑着“嗯”了声,拉了她的手一同去他房里用膳。 玲珑在这儿睡得好,精神足,起得也不晚。俩人说着话用过膳后,时间还早。郜世修索性走着把她送去了族学,目送着小丫头的身影消失,他才回到了菖蒲苑。 郜世修大跨着步子去到院中,想到之前听闻手下说起的一些密报,唤了长河来问道:“听闻钱家有人在国公府一直住着,未曾离开?” 原本他是毫不在意穆家什么二小姐的。 但是穆少媛做的事情太过分,以至于他和玲珑的事情有了阻碍。 郜世修不打算放过她,分出几个人来专查穆少媛之事。而且是从出生到现在,足足十几年的时间都没有放过。 原不过是因为郜世良和沈年康都说穆少媛为人水性杨花,不只一个男人,所以想查出她究竟做过哪些无耻之事。 谁知细究之下居然查出了旁的事情的端倪。 “是。”长河听闻七爷的问话后,躬身答道:“原本钱家有位妈妈带着几个家丁来了京城替钱家送表礼,谁知那妈妈一直未曾离开。最近还一直打听过穆二小姐的事情。” “那她自何时起开始问起此事的?” 长河想了想,“好像就是二小姐跑来国公府那时候开始。她也很奇怪,问的都是二小姐和以往三姑太太关系如何如何。三姑太太都过世那么多年了,这儿又是国公府,能打听到什么?而且她问得很隐晦,平时聊天半个多时辰才会偶尔冒出来一句。若不是底下人心细,还听不出她话中主要是打听的这个。” 侯府的三姑太太穆承琳,与三爷穆承辂是双生儿,同为侯夫人傅氏所生。 当年穆程琳刚刚成婚三日回门,在侯府不小心溺亡。因了这个突发事故,傅氏精神有碍,病了许久不见好。直到遇见了长乐郡主傅玲珑方才渐愈。 长海在旁接道:“当年穆家三姑太太回门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就是这位钱妈妈。” 郜世修若有所思。 长汀正在一旁给花锄草,听闻后说道:“爷,还有件事,属下需要和您禀一声。” “说。” “小姐去跟着丽娘子学舞,您不放心,让属下暗中跟随护着。属下看那姓刘的妈妈神色异常,让手下人去打探了下,结果查出那刘妈妈的一些底细。她当年可是在侯府二房伺候的,后来因为偷了东西,被袁老姨娘遣了人打死丢出去的。丽娘子心善,见她没死带她回家,还养好了伤。看看时间,就在穆家三姑太太去世后不久。” 郜世修亲信的飞翎卫原本隶属于北镇抚司,专司刑狱。现下这些人虽被郜世修分派到了各处,可是当年的那些“本事”都没忘,各个机敏异常。 “好。”郜世修吩咐道:“此事需要仔细查探,莫要打草惊蛇。”又唤来长溪吩咐下去:“当年三姑太太去世的细则,你和人认真查探。务必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 小年那天,家家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怀宁侯府的秋棠院中,却是气氛紧张。丫鬟婆子们走路都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 今儿一早郜七爷身边的亲随灰翎卫送来了两个人。一行人并未去拜见侯爷,而是直闯入后宅,径直来了秋棠院。 当时侯夫人傅氏不在院子里。 灰翎卫带着那两个人也并未离开秋棠院半步,甚至于谁都不搭理,只说要见侯夫人。 直到有人去花厅通禀了夫人,傅氏回转到院子里,他们方才躬身行礼,说明来意。 傅氏只略微听了几个字就脸色大变,将人请进屋子里。除了郑妈妈和红霜外,其余伺候的人谁也不能入内。 许久后,钱妈妈和刘妈妈方才从傅氏的房里出来。 傅氏在屋中静坐了一个多时辰,让人把穆少媛给叫到了她的房中。穆少媛后脚刚踏进屋子里,傅氏就让郑妈妈把门给关闭,上了栓。 陡然察觉不对劲,穆少媛当即就要转身离开,却被红霜给擒住了。 “夫人这是做什么?我是有孕之人。夫人自己也是怀过孩子生过孩子的,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坏了孕的人吧。”穆少媛苍白着脸问,现下她有孕的事情已经瞒不住,所以她现下索性放开了说。 左右她怀着的是郜家长房的孩子。不怕穆家的人不惧。 傅氏素来温婉,听了这话后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原来二小姐也知道我有过孩子。原来二小姐也知道我是为人母的人。”傅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你可否知道,一个母亲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感觉?” 穆少媛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傅氏冷笑,“我为你好生谋算,甚至于侯爷要给你多添点嫁妆带去国公府,都没说什么,一一同意。却不料你这样狠的心,竟然害了我的琳儿!” 郑妈妈怕她气坏,想要上前去劝。 傅氏一把将郑妈妈推开,扬鞭朝着穆少媛抽了下去。 一下一下。 听着那狠心女人的痛苦呼叫声,傅氏的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女儿惨死时候该是怎样的痛苦万分。 钱妈妈当年去摘花的时候,曾经看到有个小姑娘匆匆从旁边走过去,穿衣朴素,好像是穆府的一个小丫鬟。 她看那“丫鬟”的去处和太太所在的是一个院子,就笑着说了句,你们府上的三姑太太就在里头,若是见到了她,和她说声我马上就过去。 “小丫鬟”答应下来。 而后钱妈妈就继续摘花。 “小丫鬟”中途还出来了一趟,看看钱妈妈,问她可曾看到一位姓刘的妈妈从旁边经过。 钱妈妈头次来侯府,不认得人。隐约记得有人从旁边走过,却记不清对方是什么样子,就摇头说不知道。 “小丫鬟”冷冷地看了她片刻后折回院子去了。 钱妈妈为了摘花耽搁了一会儿。谁知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太太就意外落水,人不在了。 钱妈妈一直记得那个小丫鬟,想要问一句,当时是怎么个情形? 那时候在侯府她曾想要找这个小丫鬟。可是当时侯府的人悲痛异常,她一时间又描述不清当时的人是哪一个,只能作罢。 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回到钱家,某次午夜梦回的时候,钱妈妈才忽然记起来无意间看到小丫鬟的脖颈上有个胎记。暗暗记下。想要回侯府问一问,却是没有勇气面对侯夫人,没有勇气在夫人跟前再提起太太的事情。 原本钱妈妈是想着寻到了人仔细问问。却万万没料到那是穆家的二小姐。 当时她把对方当做小丫鬟,对方没有辩解。现下知道了对方真正身份,钱妈妈方才心中透出冷汗,愈发觉得不对。 为什么二小姐会那么在意那个“刘妈妈”有没有去过院子里? 当时发生了什么,让二小姐那么忌惮可能经过了的刘妈妈? 钱妈妈一直想不通。心里有个猜想后,却又不敢也没法证实。 结果,飞翎卫找上了她。让她见到了只听说过的“刘妈妈”。两人把事情对上一遍,方知道那一老一少两个人是何等恶毒。 那恶毒之人做下的事情,听到了傅氏的耳中,除了恨外,还有万分的悲痛。 “你好狠的心,居然推我琳儿入水。”傅氏咬牙恨声道:“她是你亲姑母!你居然也下得去这样的手!” 穆少媛没料到当年的事情还会被揭发出来,惧怕至极,在地上打着滚躲避鞭子。 “我没有。”她扯着嗓子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她在池边弯着身子不知道在够什么东西,心里好奇推她一下会怎样,就推了一下” 话还没说完,鞭子抽到了她裸露的脖颈和脸颊处。她嗷的一声惨叫,捂着脸痛哭。 “好你个‘好奇’!”傅氏怒道:“任谁都知道那种情况下会推了人入水,你当时已经懂事了,却用这种鬼话来糊弄我?你打的倒是好主意!” 六尺长鞭在手,傅氏不假手他人,亲自一鞭鞭抽到了穆少媛的身上。 衣衫破烂,鲜血直流,也不罢休。 直到手腕累得快断,再也没力气提起那长鞭,傅氏方才停手,把鞭子丢在地上,颓然倒地,掩面泪流。 听闻穆少媛被侯夫人责打,二太太陆氏急了。 好歹穆少媛的孩子也是国公府世子的,如果孩子得以保全,她往后就算是国公府世子的母亲了。 陆氏左右不了侯夫人的意愿,就去寻侯爷穆霖。 谁知看到侯爷后她发现侯爷一夜之间好似苍老了许多。原先花白的发竟然一夜全白。平时精神矍铄的他,现下居然眼角微垂,隐有泪痕,疲惫至极。 陆氏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穆霖心中悲痛万分,已经近乎说不出话了,嘶哑着嗓子道:“那个孽畜,夫人留她一命已经是开恩。你下去吧。” 陆氏正要出门,穆霖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把她叫了回来。 “姓袁的那个毒妇,看到琳姐儿爬出池塘后居然还把人按了回去,实在是恶毒之至。”穆霖忽地有了精神,眼中露出森然寒意,语气冷硬地说道:“你找老二打她八十大板。下手要重,落板要狠。如果死了,随便丢到乱葬岗去。如果活着,丢出府去,让她在大街上自生自灭吧。” 陆氏刚要应声,忽觉不对。 袁老姨娘可是二老爷穆承轲的生母! 陆氏刚想要辩解,旁边穆承轲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这儿,从旁边冒出头来,躬身说:“是。儿子听从父亲吩咐。” 陆氏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穆承轲。 穆承轲却欣然而退,着手处理父亲的命令去了。 · 原本穆少媛要在小年后接着抬入国公府做妾。后来“意外跌倒”小产,在家里足足养了一个月方才身子有点好转。 因为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小月子又没能好生养着,结果落下了病根。大夫说,此生此世怕是不能有孕了。 穆少媛痛苦不已。给大夫塞了银子,让大夫不要对外说她不能再有孕的事情。 到了二月初,虽然身体还没好全,穆少媛依然坚持着坐了轿子从后门入了国公府。自此成了郜世良的妾室。 · 沈年康在京城里人脉不少,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更是可以论堆数。因为时常进出花街柳巷,他们中的不少人也都和郜世良可以说的上话。 不多久,郜世良纳妾的消息就传到了沈年康的耳中。 居然就是之前一直和他“议亲”的穆少媛。 这个消息让沈年康大为震惊。买通了郜世良身边的小厮,细查之下,才知穆少媛居然是凭着身孕才能作妾的。只不过她运气不好,孩子因为摔跤而落了。 因着之前被逼婚,沈年康早就恨穆少媛入骨。 这次他趁机把穆家二小姐为人不检点的消息传了出去。 刚开始还有人不信,后来郜世良有次在外面喝酒时被人灌醉,把这事儿说了出来。大家才确定怀宁侯府的二小姐果然成了定国公府世子爷的妾室。 而且,还是曾经怀了孕又落胎的。 一时间闹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 郜太后知道了这事儿,直接摔了杯子,让人把沈年康碰过的老老少少的女人都找来,每人十两金子,轮番地到沈府跟前去哭闹。 沈老太太本打算命人把这些女的都轰走。 无奈有飞翎卫暗中护着她们。沈家那些家丁没能把人轰走,自己反倒是被飞翎卫打得缺胳膊少腿。 这下子看热闹的好事者们顿时忘记了国公府的腌臜事情,转而开始“关注”起沈府来。 虽然表面上看,事情算是暂时揭过去了,郜家和穆家重新恢复了安宁。 可是有些事儿一旦被旁人知道了,很多后果都是无法挽回的。 譬如穆家女儿的名声。 原本双生儿的亲事早就已经定了下来,因为穆少媛的婚事未定所以婚期一拖再拖。眼看着穆少媛已经“嫁”了出去,她们本该迎来自己的婚期。谁知变故突生。 之前那两户人家还催促得急,想要赶紧把人娶回家。现在穆家主动提起婚期了,对方却支支吾吾地开始拖延起来。 显然是穆少媛的事情败坏了穆家女儿的名声,拖累了姐妹们的亲事。 穆少如和穆少娟哭得昏天暗地。 二太太陆氏这次是真的病倒起不来身了。 穆少宜是府里的三小姐。原本穆少媛出嫁后就轮到她了,可是未来亲家那边也开始态度不明起来。 大太太蒋氏生怕女儿穆少宜的婚事也受到阻碍,不等和未来亲家明说这事儿,就提前来了侯夫人傅氏跟前哭诉。 “夫人,”蒋氏道,“少宜是您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品行,您再清楚不过。倘若因为二房那个不知羞耻的人毁了侯府女儿的名声,再误了她的亲事,我可怎么活啊。” 自打小年时候听闻了穆承琳的真实去世原因,傅氏就卧病在床。现在稍微好转,起码能够下床了。 对于蒋氏的担忧,傅氏也非常无奈。 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了,想要压下来很难。除非有真凭实据。 可是,事实上,穆少媛就是这么不检点。真凭实据越多,对穆家孩子反而越不利。 傅氏沉沉地叹着气,拿起旁边的茶盏要饮。到了手中才发现已经干了,没有水。 正想要让人再端一杯来,眼前一晃,已经多了一盏新茶。 她抬头望过去,不由露出个微笑,与面前的玲珑说道:“还是你有心。旁人都没发现我茶没了,就你发现了。” 看着身边的少女,傅氏轻轻地舒了口气。 幸好还有她在。 若非这些日子玲珑每天都回来陪她,她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姑母。”玲珑坐到傅氏的身旁,关切道:“你可还好?” 傅氏点点头,发白的干涩嘴唇开合,“好多了。” 抿了口茶,见玲珑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似有事情要说,傅氏就把茶盏搁了下来,“有事但说无妨。”说罢自嘲一笑,“经过了那一遭,我还有什么受不住的。” “姑母,我——” “没事儿,你说就是。” “这些本不是我该插手的。只是眼看着少宜将要出嫁,现下有了这种事情,我也没法置之不理。”玲珑道:“姑母不若请个家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来主持大局。” 她提到了穆少宜的婚事,那么口中的“德高望重的长辈”便是女性长者了。 这种事情,傅氏也曾想过。可是没有合适的人。 傅氏喟叹不已。 玲珑提议道:“您看安慧师太如何?” 这话让傅氏很是惊讶,“你怎的说起她来了?”复又思量,眼中渐渐汇聚神采,“若是她老人家肯的话,倒是真合适。” 安慧师太本姓穆,是穆霖的一位堂妹。 她年少时嫁去琅琊王氏。没多久夫君病故,她自请入庙常伴青灯,为娘家人和夫家祈福。 琅琊王氏声名显赫。 穆氏的事迹传到了宫中,先帝特赐她贞节牌坊。 辗转几十年过去,机缘巧合下,安慧师太去年起到了冀州的一座庙宇修行。只不过两家的长辈间曾经起过冲突,虽是同宗,其实关系算不得太近,安慧师太家的那一支并不在京中,平时没甚往来。 安慧师太名声甚好。有她为穆家女儿主持大局的话是再好不过的了。只不过两家关系这般,她老人家不见得肯为了个不熟悉的晚辈特意来京一趟。 玲珑笑道:“事在人为。安慧师太为人和善慈爱,听说家里的孩子们有事儿,说不定就愿意过来帮忙。姑母身子不好,轻易不要伤神去管这些了。不若让侯爷看看?” 傅氏想了想,穆家的事情她也不甚清楚,安慧师太家和侯府这一支之间到底有什么不睦她也不了解。还是让侯爷出面为佳。 “就这么定了。”傅氏有了要做的事情,卧床许久的沉重身子好似都有了点力气,精神也好了一些,“我和侯爷说去。” 玲珑又陪着傅氏说了会儿话,看看天色不早了,就起身回了菖蒲苑。问过七叔叔正在书房里,她直接跑了过去。 现下是二月中,等到三月初便是玲珑十五岁生辰了。届时的及笄礼可是头等重要的事情,郜世修一直在暗中准备着。 现下看到玲珑回来了,他把正在整理的宾客名单悄悄收起,放在书柜上,问道:“今日侯夫人可曾好些了?” “好多了。”玲珑说着,往桌子上瞟了眼,“咦”了一声,疾步跑出屋去。 快到郜世修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不多久,玲珑回到屋子里来,手上犹还带着刚刚洗手后没有完全擦净的少许水珠。 她晃了晃手,待到完全干了,去到桌边拿了桌上放着的青花瓷碗,抱在怀里,捏了里面的豆子吃。 二月二炒豆子。 那时候菖蒲苑的厨房弄了不少豆子,很好吃,玲珑很喜欢。即便过去了好些时候,不是二月二了,郜世修依然让厨里炒了豆子来,专给某个小馋猫吃。 望见小丫头乐呵呵的模样,郜世修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静静地凝视着。 他这院子原本单调无趣。平时如果没有必要,他等闲不会回来。大多数时候,就算人在京城,也都是在卫所或者是宫里将就着过一个晚上。 不然的话,从卫所到宫里再到国公府,一趟趟地走着,就为了回府住一个晚上,总觉得太过浪费时间。倒不如把路上的时间省下来,还能多看点卷宗,多处理个案子。 现在有了她在,这儿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就算再忙,他也想回来看看。不为别的,就为了多和她相处一会儿。有时候只是这样看到她一眼,他的心情就会莫名地好起来。 郜世修知道在小丫头心里他的地位很重。 以往那么多年,两人都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这在她的心中形成了一种固定的自然而然的习惯。他如果不开始改变这种相处模式的话,往后两人可能就得依着原本的方式继续那样相处下去。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和她之间还有几十年要共同度过,他希望两人间可以打破以往的习惯,愈发和美甜蜜。 现在小丫头正拿着碗吃个没完。她不停往口中丢着豆子,嘎嘣嘎嘣脆生生的一声声十分悦耳。 郜世修凑上前去,笑道:“只顾着自己吃,却不管我了?” 玲珑警惕地看着他,咬着豆子含含糊糊说:“你想干吗。” “不做什么。”郜世修道:“只是看这豆子味道不错,想讨一个来吃。” 玲珑忍不住笑,赶忙左手捂住嘴,露出弯弯眉眼,“都是你让人做的,想吃直接拿就行。”右手捧着碗往前凑了凑,“给你。” 郜世修好生提醒她:“我刚拿了书册,还未净手,怕是脏得很。” 玲珑左想右想,看看他,又看看豆子,犹豫地拿起了一颗。 郜世修配合地弯身凑到她的跟前。 玲珑把豆子塞到他的口中,犹豫着问:“这样?” “嗯。” 郜世修低声应着,稍稍侧头。薄唇微动,若有似无地擦过了她的唇角。 虽然连个吻都算不上,可玲珑的脸还是腾地下红透了。 郜世修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轻轻地笑,“好乖。” 乖到他都舍不得看到别人把她娶走。 唯有留在自己身边才能够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怀宁侯府。 一大早, 陆氏带着一双女儿跑到了侯爷穆霖的书房前,哭个不停。 穆少如和穆少娟没受过什么委屈。这些日子以来,她们听到的风凉话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再加上婚事总是拖后, 两人哭得那是一个情真意切。 这哭声哀哀戚戚没完没了。穆霖恼怒。他也没出面,直接让长随把人给“请”了回去, 一路护送至青兰院,看着人进了院子才作罢。 此种情形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双生姐妹俩的婚事受阻, 陆氏心里头没底,镇日里跑到侯爷跟前叫冤。刚开始穆霖也是心疼自家孙女儿, 少不得要安慰她几句。后来时常这样, 接连几日下来,穆霖不厌其烦没了耐心。 左右京城现在暂时没甚要紧事。他和夫人傅氏商量了下, 决定亲自往冀州一趟,去请那位许久不见了的堂妹。 傅氏原本打算跟着去。 穆霖却是长长地叹息了声, 说道:“我先过去看看吧。能不能见到人还是回事儿。” 不怪他说丧气的话。实在是多少年没有联络过了, 就算是有同族的情谊在, 现在也没剩下多少情谊了。 当年冲突的来源在于长辈们之间不甚和睦。两边的恩怨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算太小。 安慧师太是穆霖的堂妹, 俗家名字乃是穆雲。 当初穆雲的父亲是平辈中年级最长者,在族中声望很高。 后来穆霖的父亲穆老爷子跟着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因战功赫赫而封爵,俨然成了族中风头最劲的一个。就连族长都时常来他这儿讨主意。 穆雲的父亲看不惯比自己年纪小的穆老爷子压过自己的风头, 关系渐差。后来处理一桩族中事务的时候, 他终于爆发, 寻了个由头怒斥穆老爷子。 当时的穆老爷子才到中年,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又得皇上器重。被他这样一训,自认有理,就没顾及长幼,直接言语激烈地回了过去。 从那以后,两边的人关系开始僵持起来。 因着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家乡,距离远,慢慢地就断了私下里的联系。若不是京城这一支偶尔回乡祭祖时还会碰到,就很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了。 穆霖和这个堂妹并不熟悉对于这事儿能不能成实在没有把握。 傅氏笑劝,“尽力就好。” 穆霖便赶紧往冀州去了一趟。 第二日,无功而返。 并不是对方不肯帮忙。而是他压根连对方的面都没见着,根本没机会提起自己的请求。 穆霖也是有点来气。 “都说她不在,我看她其实是在,只不过不肯见我罢了。”穆霖道:“不然哪就那么巧了?我去之前还打探过,有人七日前在寺中见过安慧师太。现在我到了那儿,人却突然离开了?” 傅氏劝道:“说不定人是真的不在。既是出家之人,慈悲为怀,怎可能为了当年的矛盾而不肯见你。” 穆霖这小半年来被接连的变故闹得头昏脑涨。现在又吃了这么个闭门羹,顿时火气上涌,“这也难说。当年她的父亲蓄意为难,净用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爹头上。哪知道她现下是怎样的情形。” 傅氏沉沉地叹了口气。 两家积怨已久,心里的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开的。 她不再去劝,给穆霖上了杯茶后就自顾自离开。 玲珑下了学后来侯府,听说侯爷回来了,她就没走,留在秋棠院等傅氏。 两人刚打了个照面还没搭上话,傅氏就远远地摇了摇头。玲珑便知肯定是侯爷那边没办妥了。 玲珑看傅氏的脸色不太好看,迎上前,扶了傅氏的胳膊,笑着说:“姑母不用忧心。侯爷没能成,还有别的法子。再试试就成。少宜的亲事还远着,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傅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叹道:“我现在倒不是在担心她们的婚事,而是在担心侯爷。” 如今穆霖的状况让傅氏忧虑。 穆霖为人宽厚,性子温和。但是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地成长,虽然经历过不少风雨,却没有经受过很大的坎坷。现下年老了,却家中突然地屡次生出变故,这让他心力交瘁。 最近小半年,穆霖快速地苍老起来。倘若是孩子们的亲事再出波折,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经受得住。 想到刚才穆霖说话言谈中透着的那股怒气,傅氏愈发忧心,喃喃道:“可惜我现在脱不开身。不然我定然亲自到冀州一趟,去请安慧师太。” 侯府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大房和二房都在为了女儿们的亲事操心不已。若是傅氏不在的话,这个家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玲珑宽慰道:“姑母放心。这不还有我吗?刚好到了休息的时候,不如我过去一趟请请看。” 傅氏以为她在开玩笑,并不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笑道:“好好好,你去请。” “那我明天一早就出发?” 听她这样说,傅氏这才明白过来她是真的有此打算,不由停了脚步望过来。 “姑母莫要小看了我。”玲珑道:“虽然现在我不太出门去,可是跑过的地方却不少。不信您去问问七叔叔。” 这话让傅氏的心里涌起百般滋味。 想她在家中出了事儿后从蜀中来到京城,一路坎坷着过来,不知道有多少困难。 幸好遇到了七爷。不然的话,一个小姑娘就算是侥幸活了下来,现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你别去了。”傅氏语气柔和地叮嘱她:“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你去了也帮不了多少。况且,如果安慧师太当真是刻意不想见侯爷的话,你去了也是没用。” 玲珑板起脸负手说道:“那可不一定。侯爷是穆家的人。而我不是。我就说要去给祖父请安,顺道去寺里一趟。想必没人能挑出我的错儿来。” 傅老太爷告老还乡后一直住在冀州。 可巧的是,安慧师太现下也是在冀州。 玲珑这般说辞倒是真的无可挑剔。 傅氏斟酌许久。最后被玲珑磨得没办法了,且,她却是也没有旁的解决法子,就道:“那你去吧。不过要让你哥送你过去。” 傅氏口中玲珑的哥哥,便是傅清言。现下傅清言正在家中苦读,备战下一次的秋闱。 只要傅氏肯答应,玲珑什么条件都没问题。当即欢天喜地地谢过了傅氏,又和傅氏道别,说要去品茗阁一趟。 “这么着急做什么?”傅氏道,“天色有些晚了,过不多久就得天黑。你要不然从冀州回来后再去铺子里。” “那可不成。又一轮的帐出来了,尽快查一查的好。晚了耽搁事儿。”玲珑笑着说,“姑母放心,我很快就好。再说了,万一回去的晚了,七叔叔会遣了人去接我。不会有事的。” 郜七爷的手下,那都是功夫一等一的飞翎卫。傅氏不再多言,盯住了她几句就作罢。 看着玲珑欢快走远的背影,郑妈妈笑着与傅氏道,“总觉得小姐还小,一转眼就那么大了,已经能帮着夫人分忧解难。” “看着人大了些,心性却还是小孩子。七爷什么苦头都不让她吃,看把她惯得。”想到这儿,傅氏还是有些担心,遣了人备车去傅茂山家,“我得亲自去和清言说一声。明儿上路的话,今天就得把事情商量好。免得到时候临时做决定来不及。” · 虽然玲珑是满面喜色地出了秋棠院,可是上了马车驶出怀宁侯府后,她倚靠在车壁上,面色却是渐渐地沉郁了下来。 之所以这么着急去,是因为扈刚他们已经回京,而且还带了些消息。不方便在信里说,所以约定好了这两天赶紧见一面。 玲珑闭上眼,脑中纷乱思绪倏忽而过。等到车子停下来,她睁开双眸,眼中已经恢复了澄明。 扈刚c季敏c莫立梓都在。 玲珑把他们叫到了后院的屋子里,遣了冬菱去烧水。她则把门一关,压低声音问:“怎么样了?” “那东升茶庄的掌柜我最近见过几次,事情有了些眉目。”扈刚当先道。 说来也巧。 那次茶刚运到铺子,玲珑和程九在马车旁遇到的晋商周石,居然和东升茶庄的掌柜相熟。 原本扈刚就接近认识了东升茶庄的掌柜。后来同在福建相遇,有了周石从中介绍,扈刚他们和那掌柜愈发熟悉起来。 闲谈间,扈刚三人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东升茶庄原先的东家王成身上扯。陆续几次后,总算是弄出了些消息来。 莫立梓在旁道:“据说,在出事前的一段时间,铺子里有几个人偶尔出现。次数不多,打扮得也不太引人注目。只不过有次其中一人和店里的另一个客人起了争执,对方拉了他的袖子一下,露出手腕上的一个印记。这才让人留了心,注意到他们。然后看他们一个月里起码在店里路面十次左右。” 玲珑奇道:“什么印记。” 能让人一见之下就开始留意起来,这印记必然比较特殊。 “是个鹰头图案。不大,约莫半寸大小。”季敏接了话,把声音再次压低,“旁人或许不知道。不过属下们以往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见过类似的这种图案。” “在哪儿见到的?”玲珑问。 莫立梓和季敏就都看扈刚。 扈刚顿了顿,“大皇子身边的死士。” 大皇子! 玲珑蓦地睁大了双眼,猛然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太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冬菱在屋子外头问:“小姐可是有事?” “没事。没事。”玲珑愣愣地说着,再次问眼前的三名前飞翎卫,“那么说,东升茶庄出事,是和大皇子有关系了?皇上怎会允许大皇子身边有死士!” 莫立梓曾经在老瑞王爷府里做过护卫,对于皇家这些事情,他知道的比其他两个人要多一些。 “自然是因为皇上疼爱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疼爱大皇子了。不止如此,”莫立梓嗤了一声,又道,“大皇子身上长年穿着一件金丝甲,寻常刀剑刺不穿,是护身利器。” 这就是飞翎卫的内部消息了。 玲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品茗阁的。 她双眼空濛,一步一晃地往外走着,身子撞到了旁边桌角都没有发觉。 程九看在眼中生怕她有什么不妥,紧走几步过来,重重唤了她一声。 玲珑恍然回神,问道:“程掌柜有事?” 程九定定地看着她,确认她此时此刻没甚大碍,方才寻了个话题,迟疑着说:“先前小姐不是说,让我看看哪些管事比较好,想要给锦绣和冬菱寻一门亲事?” “是。”玲珑缓缓呼出胸中浊气,凝神去想这个事情,“可是有眉目了?” 这事儿她是仔细考虑过的。锦绣和冬菱从宫里出来时年纪就不小了,这些年伺候她一直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玲珑原先就想给她们说媒,可是寻不到合适的人,只能慢慢地看。后来她觉得凭自己的力量实在薄弱,就委托程九帮忙。 程九看人很准,而且对铺子里的人和事都已经十分熟悉。如果是想寻两个可靠的人,找他准没错。 听了玲珑的话后,程九微笑道,“我倒是有两个人选,只是怕不合小姐的意。” “先说来听听。” “扈刚和魏风。” 听说了扈刚的名字后,玲珑还很满意。再听到魏风之名,她却是吓了一跳。 程九与她细细解释,“这事儿其实我也没和他们说起来过。只是据我观察,扈刚待锦绣不一般。魏风虽然和冬菱吵吵闹闹,却对她一直很好。我也不知道自己看得对不对,小姐再多观察一段时间为佳。” 玲珑知道,程九既然敢把这些说出来,最起码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了。 “好,我记着了。回来我会留意这事儿,探探她们的口风。”玲珑说着,和他道了别,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马车。 程九觉得她离开的时候神色如常,好似没甚大碍了,就没多说什么,只目送了她离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玲珑把车窗帘子掀开了一个角,望向渐渐昏暗下来的天光,不由微笑。 还好,总算是有个事情比较顺心了。这些天里每次回到侯府都感受到了一股子说不明的压力。现下有了可高兴的喜事,希望时来运转,以后的事情都能够顺顺利利吧。 · 原本傅氏去了一趟兄长家里后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谁知当天晚上又生出了变故。 听闻玲珑要去冀州,郜世修说什么也不肯让傅清言陪她去,非要他亲自送过去才行。 玲珑知道七叔叔忙得很,不答应。 谁知指挥使大人的效率远不是她能够想象的。 郜世修出门一趟,不到半个时辰回来,却是告诉她,已经和傅家人还有侯府的人都商量妥当了。明日改了由他陪着去冀州。 如果是往常,玲珑肯定要不高不低地腹诽几句,再缠着他多问一问怎么做到的。 可她现在心里头有事儿,刚刚知道了些非常重要的讯息,一时间消化不了,所以没精力去注意别的,一直在暗自想着扈刚他们说的那些事儿。于是恹恹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就回了屋。 郜世修立在院中,静静看着她屋子里的烛光,直到亮光熄灭后很久也没有挪动半分。 黑暗中,玲珑怎么也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地想着今天刚刚知道的那些消息,想到往日种种,想到大皇子素来的为人,一时间无法从低沉的情绪中摆脱出来。直到鸡打鸣了都还没能睡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出发去冀州。 玲珑一晚上没睡,生怕被祖父发现端倪,只好在车上补眠。 郜世修本想去车中陪她。 他走到车厢旁刚要迈步而上,就见到小丫头掩着口打了个哈欠。他的步子停在了半途,没有继续。 玲珑困倦得厉害,压根没有留意到七叔叔走到了马车旁要上来的事情,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合眼躺下便打算睡。 郜世修慢慢地退了出去。沉默许久后,骑马在车子旁边守候,一路相随。 傅大学士年岁大了,精神却很好。玲珑到的时候,他正在街口和几位老人家下棋。 平素沉稳儒雅的大学士,现下正因为一步棋而指着期盼和对手争得面红耳赤。一抬眼,瞧见了熟悉的马车。顿时连刚刚下的哪一步棋也忘了,直接让身边小厮收拾了东西回府去。 傅家祖宅占地不算大。现下傅大学士的子女们都不在家中,老人家独自在这儿,住着倒显空旷。 好在故乡的街坊邻里都是小时候就认识的。傅大学士在这儿有老友相伴,倒是十分的和乐自在。 指挥使大人带了人去安排午膳。 祖孙两个斟了茶一同品着,慢慢闲聊。 知道玲珑要去山上寺中寻安慧师太,傅大学士看看天色,“明日在去吧。今天那么晚,你上了山也该天黑了。” 这话之前七叔叔也说过,玲珑颔首道:“正有此意。原本想着的是今天把事情就处理好,没料到路上走得慢,耽搁了些行程。” 其实马车走得慢还是因为郜世修的吩咐。 郜七爷看小丫头睡着了,生怕马车太颠簸吵醒了她,故而有此吩咐。 祖孙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说话半途中,玲珑似是不经意间地提了一句:“祖父可听说过方博林大人?” 傅大学士刚打了个哈欠,突然就听到了这句话。猛然惊醒,问:“你怎么想起来他了?”后觉不对,又问:“你怎么知道他的。” “没事儿,就是突然间想到了。”玲珑笑,“最近和晋中商人做生意比较多,听他们提起过方大人。据说方大人曾来京中述职,认识了不少京中权贵,所以问问祖父。” “他是进过京。”傅大学士语气沉沉地喟叹着,“方大人年轻有为,若是活着,前途不可限量。” 玲珑垂眸定了定神,方才开口,“好似方大人和大皇子十分熟悉?” “怎么可能。”傅大学士笑着摇了摇头,“他那般的心高气傲,怎可能去搭理心思诡谲的大皇子?大皇子多次拉拢他都未成功。方先生和太子倒是走得近。” 左右是在自己家里,周围没旁人。提到这桩事情后,傅大学士忍不住多添了几句:“要我说啊,大皇子最看不惯的人就是方博林了。如果太子有方博林做左膀右臂,更是如虎添翼。了不得,了不得。” 玲珑脸色惨白,唇角努力弯起个仿佛笑容的弧度,点点头。 因为不想让老人家太过操劳,玲珑到冀州之前并未提前让人和傅老太爷说她要来的事情。故而家中并未给她准备歇息的屋子。 再者,有飞翎卫跟着,住在傅家也确实不合适。 左右只在这儿停留一两个晚上,郜世修就让人找了个屋子多的客栈,直接包了客栈里供人住宿的一个院子。又多给了店家些银两,让他们没叫的时候不要过来,免得扰了清净。 店家看到有那么多的银子,心花怒放,自然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因为有玲珑在,郜世修不愿她睡得不舒服,特意让人准备了新的被子枕头。定下了各自要睡的房间后,他拿了她的东西放到床上,给她一一铺整好。 晚上,玲珑辗转难眠。 明日就要见到安慧师太了。 这位是琅琊王家的媳妇儿。因着母亲辈分高,她原本是要叫师太一声表嫂的。现在跟着穆家来叫,倒是该唤一声堂姑母。 虽然两人不熟悉,可是因为那千丝万缕的亲情在,玲珑终究是有些激动。一时开心,一时又怕自己相见后会失态露出马脚。心里七上八下的无法落到实处,翻来覆去睡不着。 可是昨晚就休息的不太好。虽然白天补了眠,效果却一般。如果今天再不睡的话,明日精神不好,更容易出差错。 想到七叔叔就在隔壁,玲珑把心一横,抱着被子枕头来了隔壁,小心地轻叩着房门。 郜世修刚刚吹灯正准备休息。听到这叩门声就知道是小丫头过来了。过去打开门,望着杵在门口的她,“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玲珑抱着被子枕头,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他。 “所以?” “想来七叔叔这儿借住一晚上。”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天边皎洁的明月,薄唇紧抿,好半晌才说:“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再搭理我了。” “啊?”玲珑奇道:“为什么?” “恼我妄自做下决定,阻了你和兄长同行的机会。” 玲珑听得一头雾水。 看她满面茫然的模样,郜世修沉沉地叹了口气,抬手在她发顶乱揉了一把,轻声道:“你啊——” 只说出两个字而,却是接不下去了。 因为情绪起伏有些大,郜世修下手揉的力度重了一点。玲珑想用手扒拉自己的头发,结果抱着东西空不出手来。只能横了跟前高大的男人一眼,没好气地道,“七叔叔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郜世修低低地笑着,顺势把她的发给拨得更凌乱了些。 玲珑气得直叫。 郜世修的心情反而更好了,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叫小丫头进屋。 玲珑抱着枕头被子放到床上,爬上床把自己的被子搁到里头,铺平整。又拿了自己的枕头搁在了七叔叔的旁边,紧紧挨着。 刚开始两人还是各睡各的。 没多久,睡得沉了后,玲珑不自觉地挪啊挪,凑到了郜世修的身旁。两个人挨在了一块儿,她抱着七叔叔的手臂睡得香甜。 小丫头呼吸轻柔,已经进入甜美梦乡。 可郜世修就没那么好过了。 身边少女甜香的气息近在咫尺,因为身体紧贴,手臂还能感受到她身体的轮廓 指挥使大人暗暗叹气,心里默念着近日处理的几桩案子,努力思索着其中的关键之处,一夜睁眼到天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洛华寺地处冀州北郊一座山的山腰上, 历史悠久香火鼎盛。如今入了春,天气转暖,来往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玲珑一大早就起了身,先是去到傅家祖宅陪祖父说了会儿话, 然后就和七叔叔一同动身往寺庙赶。 小姑娘爱漂亮。玲珑也不例外。今日穿了七叔叔让人给她新做的杏黄色十样锦妆花褙子,配素色戗银米珠竹叶衣裙,俏丽活泼,好看得紧。 不过冀州现下比京城还要略凉一些,加上今日要去半山腰的寺里,郜世修觉得她这样会冷, 硬是逼着她披上了他的玄青色大氅。 玲珑怨念得不行,觉得自己脊背都要被这厚重衣裳给压弯了。几次三番想要脱下来。 郜世修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想脱下来也不是不行。” “真的?” “嗯。”指挥使大人眉眼含笑,“挨得近些不怕冷了就可以脱下来。” 玲珑瞬间想起来七叔叔之前耍赖的那些招数。顿时脸颊红透, 缩在大氅里不吭声抵抗了。 不远处传来七叔叔低低的笑声。 裹在厚衣裳里的玲珑故作听不见。 上了山,一路去到了寺门口, 空气愈发清新。 这是玲珑头次到洛华寺里来。有了厚衣裳在,她一点也不怕冷, 拎着大氅的下摆到处跑来跑去地看。 郜世修道:“慢一些, 莫要摔着了。” 等到玲珑在周围转悠够了,两人进到寺里深处。问过安慧师太的所在, 直接去寻她。 安慧师太穆雲住在寺里很偏的一个院子里。引路的比丘尼说, 因为安慧师太喜欢清净, 所以自己择了这个地方住。 顺着小路往里走, 渐渐地香客们的声音半点都听不到了。周围只有鸟鸣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一排小篱笆围成的两间房子,孤独而又静寂,在不远处渐渐显现。 穆雲年事已高,鬓发皆白,眉目慈爱。玲珑进屋的时候,穆雲正拿了茶叶和茶具打算斟茶喝。 听闻这个小姑娘是从怀宁侯府来的,她微微愕然,把手中刚刚拿起来的茶具放下,笑着请两人落座,“穆霖怎么忽然想起我来了?莫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郜世修知道这个问题小丫头不好回答,而且侯府的事情她也不好直接开口,就当先把话题接了过去。 “侯府里新近发生了点事情。侯爷来寻您时您不在寺中,所以长乐郡主过来一趟,想请您到侯府一叙。” 郜世修特意提起玲珑的封号,就是怕单说“傅家四小姐”的话,旁人不知道这是哪个傅家的小姐。 穆雲这才知道,眼前这一位很漂亮的姑娘并非是穆家女儿,而是长在侯府的长乐郡主。先前比丘尼过来的时候,只说是有两位客人来寻她,却没说是什么人。 玲珑借机把自己的来意说给了师太听。并未把过程说得太过详细,因为很多事情都难以启齿。 但是说明了两点。如今穆家女儿名声受损,婚事都出现了问题。再者,想请了师太相帮,教导女孩儿们。 她说得很含蓄,但是措辞严谨,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都说了出来。 听闻后,穆雲沉吟不语。 长久的静寂之中,玲珑紧张得揪紧了手中的帕子,生怕听到的拒绝的言辞。 看小丫头这般着紧,郜世修唇角绷起,与穆雲道:“若是您肯的话,其他的条件尽管提起,我都能给您办到。” 这种承诺,天底下没几个人敢如此随意地说出口。 穆雲心底惊疑,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年轻而又威势十足的矜贵男子。既然那漂亮小姑娘是长乐郡主,那他很可能是—— 郜世修略颔首,“在下姓郜,行七。” 平素在寺中,不问世事。 穆雲并不知道怀宁侯府近段时间发生的那些坎坷,现在这是头一次听说。 但,再怎么不问世事的人,也还是知道定国公府位高权重郜七爷的。 穆雲面容舒展露出淡笑,“原来是您。” 知道对方身份后,婉拒的话反倒是好说出口了。毕竟郜家和怀宁侯府的世交,关系甚笃。 穆雲道:“不瞒七爷。我乃出家之人,不理红尘俗事。再者,家中和侯府的关系算不得好,家父曾叮嘱我莫要去理会侯府的闲事。” 那就是从哪个方面看,都不想再插手这些事儿。 郜世修是陪着小丫头过来,因为玲珑打算请了师太去侯府,所以他才问了这么几句。 既然条件开出后对方依然不肯,他就没再多言——虽然他有百般的手段能迫使人允诺,却不能在这种时候使出来。 这时候玲珑突然问道:“不知师太这是打算饮茶吗?若师太不介意的话,不若我给师太斟一杯茶?” 按着穆雲的习惯,是不太可能会答应的。且不说两家关系不太好。再者,这茶是夫君惯爱喝的红茶,她想要自己斟了慢慢品尝。 不过,孩子们都从京城大老远过来了,既然已经把她们的请求给拒了,这时候总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于是穆雲最终还是点了头。 玲珑拿起茶具,开始煮水泡茶。 穆雲起先没怎么留心去看。后来发觉这孩子斟茶动作顺畅且拿捏得当,这才仔细观察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在红茶好后,长乐郡主并未把茶盏捧来,而是将茶渣滤去,把红茶水倒入了旁边空着的杯子里。 穆雲的身子瞬间坐直,紧紧盯着,一瞬也不挪开眼。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郡主从旁边的两个罐子中,分别舀了一勺半的奶和半勺的糖。 穆雲的嗓子忽地有些发干发苦。 她张了张口,声音涩涩地说:“你从哪儿看过茶的这种吃法?” “我做茶生意,结识了不少南北来往的茶商和客人。”玲珑眉眼弯弯地笑说道:“听人说起在很远的地方有人爱这样喝,所以想给您斟来尝尝。” 穆雲深吸口气。 往日种种在脑海中浮现。心里的苦涩和回忆的甜蜜交织在一起,防不胜防。 她故去的夫君非常喜欢红茶。听人说起过在遥远的地方有这种吃茶法,悄悄告诉了她。 夫妻二人无事的时候,他就这样泡了给她喝。说实话她是不喜欢这种吃法的。只是他喜欢,她就跟着喝。 巧的是,先夫和眼前这小姑娘的手法一样,而且,他也是习惯于只加一勺半的奶,半勺糖。 穆雲的眼睛瞬间湿润。 玲珑捧了杯子走上前来,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做出来的好不好。拿了您的东西来做试验,还请恕罪。” 穆雲没有多说什么,端着杯子连续抿了几口。 说实话,茶的味道并不完全相同。不同的两个人做出来的东西,怎可能一样? 但是这种巧合下,在往昔岁月的回忆冲击下,穆雲的心态和想法已然悄悄发生了改变。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先前听寺中人说起怀宁侯要来寻她,她提早离寺避开。这一回原本铁了心拒绝,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好似是避无可避了。 合该她要走这一趟。 一炷香的时间后,一杯茶方才慢慢地尽数饮完。 穆雲放下杯子,喟叹道:“我答应你,去京城侯府看一看。” · 穆霖没料到玲珑真能请得动穆雲。 收到穆雲答应的消息,穆霖愣了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被身边长随叫了声才猛然醒悟,赶紧遣了人去收拾院子。 “一共收拾两个出来,”穆霖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师太想要住清净的那个,就住西北角的。想要走路方便的,就住在花园旁那个。”眼看着底下人奉命行事去了,他还不太放心,又把人叫了回来,吩咐道:“和夫人说一声,找几幅前朝名家的山水画,挂到屋子里。” 把事情一一安排妥当了,穆霖犹还紧张着。想想送信儿的人说小姐她们还有一个多时辰进京,他又赶紧回屋换了一套簇新的见客衣裳。 夕阳渐渐西下。 终于,在掌灯时分,两辆马车进了侯府大门。 后头那辆是玲珑的华贵小车子,有郜七爷骑马在旁守着。前头那辆是从车行临时雇来的普通黑漆马车,素净无装饰。 穆霖忙上前面那辆去迎。 堂兄妹俩虽然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却统共没有见过几回。看到车子上下来的身穿素色道服,鬓发皆白身材清瘦的女子,穆霖心头一热,脑海中浮起的是许多年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顿时把诸多事情都抛却在了脑后,脱口而出:“妹子,你也老了啊。” 看着眼前明显现出老态的怀宁侯,穆雲笑笑,“堂兄一向身子还好?” “好,好。”这些日子以来,穆霖头一次地开怀大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把穆雲让进了院子。 来到花厅后,傅氏让两位太太带着几位小姐一起来给穆雲请安。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忐忑不安后,双胞胎姐妹俩也收起了小性子,日渐懂事起来。 只是多年的“怨”积攒下来,她们和穆少宜依然不太投契。不过是来给堂姑祖母请安,短短一段路,三人因为一个玉佩的关系再次争执了起来。 听着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穆霖的脸色很难看,想要遣了人过去阻止。 不过穆雲抬手阻了他的打算。 穆雲立在旁边的大树后,安静地听了很长时间。等到三人的争执声落下,她才从树后转了出来。 穆霖瞪了小姐们一眼,“看看你们,一个个的不成样子。要丢人丢到外头去了!” 她们看了看旁边那位慈爱的老妇人,这才意识到,祖父和师太怕是早就过来了,已经将一切听到耳中。 谁也没料到师太早就到了。一时间,女孩儿们尽皆尴尬,面面相觑后,低着头进了屋。 落座后,小姐们依次上前给姑祖母请安。 两位太太亲手给穆雲奉了茶。 侯夫人傅氏在旁边陪着闲聊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一盏茶饮尽,穆雲道:“就这几个孩子的话,我还是愿意教一教的。”她目光扫向几个女孩儿,“少娟和少如性子骄纵,好在单纯,并没有太多歪心思。少宜脾气有些躁,却是有分寸懂进退。孩子们本是无辜被牵连其中,我看着也是心疼。” 这是她刚才从孩子们的争执里看出来的,并非由旁人说起,因此是肺腑之言。 大太太蒋氏为了穆少宜的婚事提心吊胆了那么久,如今得了安慧师太一番话,这比什么都重要。顿时心头一松,眼泪就落了下来。 二太太陆氏扑通一声直接给穆雲跪下了。 “姑母明鉴。”她伏在地上哀声痛哭,“我这两个女儿素来乖巧。好不容易拉扯到了,却被人嫌弃成这样。我这当娘的心里难受啊。” 傅氏忙让人扶了陆氏起身。 谁知陆氏直接昏过去了。 屋子里慌作一团。蒋氏赶忙把她扶了坐好。傅氏吩咐了人去准备湿布巾给她擦脸。 双胞胎姐妹俩焦急地不行,上前去握了母亲的手,不住的轻唤着她。 穆霖看得尴尬,与穆雲道:“让你见笑了。平时她们几个都挺懂事的,就是突然吧”说着说着,有些接不下去了。 “没什么。”穆雲不以为意,笑道:“真情流露,这样很好。更何况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原本穆老太爷总说那一支的人睚眦必报是个最小气不过的。现下看到堂妹这般懂礼大度,穆霖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总觉得自己先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歉然一笑,道:“对,都是一家人。” · 车子停下后,玲珑看到侯爷和师太在一起说话,就没有上前去打扰。她下了车子和七叔叔说了会儿话,便坐了轿子往侯府中去。行出约莫十几丈远,都还没进到垂花门呢,就有婆子来禀。 “小姐,”婆子在外头,隔了轿帘说道:“乔大人来了,说是听闻琅琊王家的安慧师太进了京,想要过来拜见。” 若是平常听到这个“乔大人”的称呼,玲珑定然觉得是乔学士,直接拒绝算完。 可是和“琅琊王氏”放在一起的话 她没来由地心里突地一跳,掀开轿帘问道:“那个乔大人?” “就是之前的新科状元。” 状元郎乔玉哲,已入翰林院,确实应该称呼一声“大人”了。 玲珑本想说现在侯爷没有空无法见客。斟酌过后,想那乔玉哲若是错过了今天,往后也不一定有机会来见这位长辈了。 玲珑终是点了头,“那就请他进来吧。” 下了轿子后,玲珑伫立在路旁树下静等。 没多久,年轻男子大步而来,身姿风流五官俊美,桃花眼不时地望着四周,顾盼神飞。 看到玲珑后,乔玉哲的脚步愈发快了几分。看她动也不动,他主动地快速到了她的身边,拱手揖了一礼,笑道:“我就知道郡主肯定会等着我,所以进来便想找你。谁知你居然躲在了这个地方,可是让我瞧了半天才寻着。” 玲珑微微欠身,“乔大人寻我有事?”说罢抬眸一笑,“你今日不是来见安慧师太的?” “没事就不能见了?”乔玉哲说着,探手把玲珑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树叶摘了下来,“郡主这般貌美,便是日日看着,我也觉得太少了些。” 玲珑脸色忽地沉了下来,轻喝道:“你说话注意着些!” 听出她果然是有些不高兴了,乔玉哲抬手告饶,“好好。是我过分了。还请郡主多多担待。” 玲珑已经遣了人去和侯爷说声,乔大人前来请安的事情。现下两人就并行着往里走。 伺候的人都在后头远远跟着。 近处,没有旁人在。 两人一路无言的走了很长一段路,玲珑仔细地思考了许久后,终是缓缓开口。 “乔公子在大皇子身侧,无异于与虎谋皮。”玲珑压低声音道:“你确定要这样一路错到底吗?” 她知道这位乔大人自从入了翰林院后就一路顺风顺水。短短时日已经连升两级。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就算他是状元郎,天资过人,在没有后台相助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这般顺遂。 “好说好说。”乔玉哲唇角微翘,毫不在意地懒洋洋道:“我旁的本事没有,这点小事还是应付得来的。郡主怕是多虑了。” 这话一听就是在赴宴。而且是打定了主意,根本不打算做任何的改变。 玲珑忍不住冷笑着道:“乔大人对自己的本事倒是有信心得很。就不怕哪天阴沟里翻了船,赔了夫人又折兵,连本钱都收不回吗?” “你这孩子真是——”乔玉哲眉端挑起,咬牙切齿地说:“怎么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呢。” 玲珑气道:“明明是你自己不把性命当回事!” “怎么可能。”乔玉哲慢慢地说着,唇角笑意渐凉。他半眯着眼望着远处的高高宫阙,轻声冷冷道:“如果不惜命的话,我当初就不会爬上来了。” 这话说得寒意四射。 玲珑忽地沉默了。 眼看着后院将到,两人分别在即,乔玉哲忽地一笑,又恢复了那眉飞色舞的模样。 “我先去见过师太,”乔玉哲道,“还望郡主珍重,照顾好自己。”说罢,他就跟在了引路的婆子身后,一路往里而去。 虽然明知不该对他表现出太多关注,可玲珑还是忍不住走到墙角边,借了墙边草木的遮掩,远远地望着那个背影。 待到那身影彻底看不到后,玲珑方才慢慢收回视线。 她原打算着先进去给侯爷和姑母请安,然后再回菖蒲苑。可是现下乔玉哲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和安慧师太c乔玉哲同个屋子里待着会是个什么情景。斟酌过后,她改了主意,挪动步子打算回菖蒲苑去。 谁知刚刚转过身来,却发现不远处一人正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这儿。那高大挺拔的身影,赫然就是郜世修。 玲珑不知道七叔叔已经来了多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她偷看乔玉哲背影的事儿,定然被七叔叔给发现了。 玲珑有些紧张,拎着裙摆跑了过去,心跳的很快,努力才把语气放到正常,问道:“七叔叔?你不是先回国公府了吗,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竟然没有发现。” 郜世修又朝内宅的方向看了下方才答话:“听闻那乔玉哲贸然前来,所以跟过来看看。” 玲珑“嗯”了声,继续往外走。 郜世修发现了她的打算,没有多问她为什么不先去给侯爷和夫人请安了,而是顿了顿,捡了个更关键的问题:“你觉得乔玉哲此人如何?” 玲珑摸不准这话他是用什么立场来说的。 有可能是以指挥使大人的身份来,也有可能是她七叔叔。但是不管怎样,她刚才偷看乔玉哲的事情既是被他发现了,那么在郜七爷的跟前,说谎就不如说真话来得好了。 玲珑斟酌着说:“此人机敏认真,可是太过固执。很有自己的想法,不太听人劝。” “较之于我,又如何?”郜世修问。 玲珑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愣了愣后笑道:“他和七叔叔哪里比得了?” 郜世修不吭声,沉默地看着她。 玲珑知道七叔叔这是让她说,思量了下,道:“他年轻气盛,行事多凭自己意愿。七叔叔年长一些,更为沉稳。” 郜世修薄唇紧抿,静静地望着天边飘动的浮云。 乔玉哲其实 只比他小一岁。 到了小丫头这里,却成了那人年轻气盛,而他已经年长沉稳了。 指挥使大人双拳紧握,心中涌起纷杂思绪。那百般的纠结在唇边缠绕许久后,最终也没能说出口,只化成了一声沉沉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现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春日里的花香中, 前头婆子引路, 乔玉哲跟着往里去。越是到了厅堂, 他越是脚步沉重。面上笑容非但丝毫不见消减, 反而愈加深浓。 穆雲毕竟年纪大了, 这样奔波一路而来,早已疲惫。和穆家人把教习孩子们的事情定下后,穆霖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住处。见她选择了清净偏僻的怀华院,立刻让人送她过去, 片刻也不耽搁。 晚辈们跟在后头出了屋子。 谁知一行人刚出屋门, 有丫鬟来禀,说翰林院的乔大人来了, 正往里面走着。 穆霖正和穆雲说着话,没留意。 傅氏当先问:“哪个乔大人?乔状元?” 丫鬟福身, “是。” 旁边的穆少宜来了精神,嗤道:“他来做什么。沈家不够他走的, 又来我们家里作妖了?” 如果是平常,蒋氏就不去管她怎么浑说了。可现在安慧师太刚来, 生怕女儿惹了师太不高兴, 蒋氏忙呵斥了句:“休得胡言!”又问丫鬟:“谁准他进来的?” “是表小姐。” 这里的表小姐, 自然是养在傅氏身边的长乐郡主了。 听闻人是玲珑让进来的, 穆雲倒是有了几分兴趣, 与穆霖低声道:“这孩子聪慧得很。她既是让人来见, 定然事出有因。我且等他一等, 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霖现在恨不得把这位堂妹供起来, 闻言自然不会反对,当即让所有人都停了步子,静等那年少有为的状元郎。 一路走来,夜色渐浓。先前留下的一点微光也要渐渐消失不见。 乔玉哲来到院子里。刚进院门,就瞧见了不远处乌压压的一堆人。虽然院子里掌了灯,可是没法照清楚所有人的面庞。 他略微一怔,旋即笑了。上前走进后,与最前方的老者穆霖拱了拱手,道一声“侯爷”。而后转向穆霖身边满头华发的老妇人。 她年岁很大,岁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了太多的印记。只是深深的皱纹丝毫也掩不去她笑容中的慈爱与和善。 乔玉哲收起面上所有嬉笑神色,扶正衣冠束手敛容,躬身揖礼。 “晚辈乔玉哲,见过王三太太。”他道,“久闻您在冀州,一直无缘拜访。现下同在京中,方才得以相见。不知您现下身子可好?” 当初穆雲嫁与的是琅琊王氏的王三郎。 他这一声称呼说的并非穆家并非法号,反倒是从穆雲夫家而起。 暗夜里,烛光下。面前的年轻男子虽然脊背稍微弯起着在行礼,却依然风流倜傥,风姿洒然。 乔玉哲的风采,这儿几乎所有人都曾经见到过。当初状元游街,万人空巷的壮观情景还历历在目。 只是,乔状元这般谦和恭敬的模样,所有人都是头回见到。 穆霖大感惊奇。 穆雲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只双手合十说道:“原来是乔公子。幸会。” 乔玉哲闻言直起身来,眉端轻扬,朝她洒然一笑。 谁料穆雲下一句却是话锋陡转:“乔公子腹有乾坤,与侯府格格不入。往后若是无事,就不要再来了。” 乔玉哲弯起的唇角略微僵硬了些。不过他很快释然,朝着穆雲笑笑,一个“好”字应了下来。而后未曾搭理旁人,只朝穆雲道了句:“您多珍重。”就自顾自地转身离开,脚步坚定,毫无半点迟疑。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后,穆雲先前心里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方才慢慢放松下来。 “此人心机深沉。”穆雲侧过脸和穆霖说:“并非容易相与之辈。如果没有十足能够看透他的把握,平时不要和他相交。” 她是出家人,甚少用这样尖锐的词句来形容某个人。 穆霖虽心中有疑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下。 一行人继续往院外行去。 临近出院门了,穆雲一直平静的神色方才有了略微的松动。脑海中浮现的,一直是刚才那双灼灼桃花眼。 她自认这辈子活了几十年,见过的人不少。可这样漂亮的桃花眼,她也统共只看到过三人。 其中一个是认识没多久的长乐郡主。 然后便是刚刚见到的乔公子。 另一人 说起来,已经好多年不曾见过了。 时间真的已经太久,久到她几乎要忘了对方长大后的相貌,只记得那小时候可爱活泼的小模样。 那是她夫家的一位小姑姑。自小美貌过人,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其漂亮,名满天下。 小姑姑比她年纪还小。她嫁过去后,时常帮着照料小姑姑。两人说是姑侄,其实感情和母女都要差不多,亲密异常。 后来小姑姑嫁给了江南方家嫡子,而她在夫君过世后遁入空门,就此慢慢少了联系。 她原想着有空了一定要去晋中寻小姑姑,可惜天妒红颜,那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却是遭了大祸,去世太早。 穆雲眼中泛起了泪花,忙半阖着眼,捻着手里的佛珠,连声暗道佛号。 · 从那个院落走出来后,乔玉哲脚步匆匆,踏着夜色往府外而去。 谁知没多久就有不断的连呼声从身后传来,一声声地叫着“喂”,还说什么“你站住”。 乔玉哲自认姓名里都没“喂”这个字儿,当即脚步不停地继续前行。 没多久,快速跑步声临近。一名腰间挂着蓝翎的瘦高青年挡在了他的跟前,阻了他前进的脚步。 乔玉哲目光微敛,上下打量着对方,笑问:“穆总旗这是何意?话说我是依着礼数前来拜见长辈。你这样冒然拦我,反而是你不合礼数c不占理了。” “那又怎样!”穆少宁下巴扬起,斜着眼从眼角处看他,哼道:“告诉你,穆家不欢迎你。往后没事了你少来这里瞎掺和。” 看对方笑而不语,穆少宁心中火气更甚。他刚刚骑马回府就听说了乔玉哲的事情,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跑来了。当即抬起了未曾丢给小厮的马鞭,指了乔玉哲道:“你听见了没!” “没听见。”乔玉哲含笑道。 “你!” “还是奉劝穆少爷一句,不要惹恼了我。你也知道我义父是谁。倘若我恼了你,再想要娶我拿义侄女儿的话,怕是更加的难于登天了。” 乔玉哲这话一出口,穆少宁顿时神色大变。 虽然穆少宁没有再多说什么,可乔玉哲却不轻饶了他,起身向前临近了他的耳边,低语道:“乐珊很信任我。当初你不顾命令私自离队,不就是为了救她吗?” 乔玉哲抬指勾了勾穆少宁腰畔的蓝翎,“听说还因为这个降了职?你如果乐意的话,我可以亲自替乐珊来穆家提亲。就是不知道这样一来,你家里人知道了你降职的缘由后,会不会直接棍棒把你打出侯府去。” 穆少宁脸色铁青地盯着他。五指紧紧抓着手中鞭子,慢慢地垂下手去。 乔玉哲眉眼弯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着疾步离开。 · 玲珑与郜世修同乘马车而走。明明不过是一小段路,却因车子驶得慢而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回了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郜世修离开京城很急,有些事情暂时压后没有处理。现在即使回来了,少不得要先去书房处理政事。 玲珑回房沐浴后换了衣裳,懒洋洋地躺了会儿。听说七叔叔还在处理政事,她就披了外衫去花园里散步。 国公府占地极广,花园也是不止一个。 不知是不是今天在侯府里看到了桃花花苞的关系,玲珑现下想去桃花多的地方去,就择了其中一处小花园往那边走。 现下是春日,白天的时候天气尚还能够暖一些,到了晚上却还是凉意刺骨。 好在玲珑这两天去冀州的时候总是被七叔叔说要多穿点,这句叮嘱几乎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所以出菖蒲苑时下意识就多披了件厚衣裳,根本觉不着寒凉。 但是别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不远处有名少女走过,正口中不住念叨着“好冷”,跺着脚往前行。 冬菱在旁小声道:“那好像是郜十小姐。” 玲珑正喜滋滋地想着七叔叔呢,暗道幸亏她有七叔叔关怀着,所以现在才会那么暖和。因此,乍一听见冬菱的话后,她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而是迟了一瞬方才明白,说的是郜心悦的妹妹郜心娇。 这位郜十小姐,人如其名,娇气得很。虽然郜心悦骄纵了些,好歹也能吃点苦头,先生们训斥的时候,郜心悦也都默默地受了,然后努力去改正。 郜心娇可是不同。 虽然她是庶出的女儿,可是仗着前头有嫡母谢氏疼她,后面有三姐姐郜心悦惯着她,做事从来都不顾及旁人。先生们罚了她,她就找三姐姐哭诉。郜心悦就会给她买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哄着她。偶尔的,郜心悦也会因为她而和先生们起争执。 曾经有郜家族学的女儿们抱怨过,为何郜心娇是姨娘生的庶女,大太太谢氏和三小姐郜心悦还那样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的委屈。 玲珑也十分不解。 郜心兰就悄悄告诉了玲珑一个词——捧杀。 谢氏面甜心苦。看似对庶出的孩子们不错,其实抱的就是把他们养废了的心思。 这郜心娇从小到大一点点委屈都没受过的。除了在族学里唯郜心悦马首是瞻,听郜心悦的外,旁人的话是丝毫都听不进去的。就连先生们布置课业,她也常常不完成。 不过,她不敢招惹玲珑就是了。 长乐郡主有郜七爷护着。就算郜心娇再怎么无法无天,也没那个胆子去气郜七爷。不然的话,连谢氏和郜心悦也护不住她。 玲珑不喜郜心娇的做派,平时在族学里碰到基本上是连个招呼都不打。现下听闻人就在旁边,她也没当回事,继续往前行。 可是走了几步后,就听到郜心娇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你个姓穆的!没长眼睛啊!往哪里乱撞呐?” 这个府里姓穆的可真不多。 虽然郜家和穆家是世交,两家多年间却也没有联姻。细数过来,现下人在国公府又姓穆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穆少媛。 玲珑和身后的冬菱对视一眼。主仆两个十分有默契地共同转了步子,在那边两个人的争吵声中,朝了另一个方向而去。 藏在旁边的花丛中,玲珑细数着绵羊。数到了四五百个的时候,那边没有了动静。再多数了五十个,确信人应该走了,玲珑方才从花丛中转出来。 原以为这时候路上应该没人了。哪里晓得,穆少媛还在。 望着几丈外的熟悉身影,玲珑默了默,暗道今晚看来时辰不太好,不宜出行。就打算放弃今日看桃花的计划,折回去窝在菖蒲苑看书。 “傅四小姐?”穆少媛吃吃地笑着,“怎么看到我就走?好歹也是熟人,不多说几句话?” 玲珑不想多待,根本不搭理她。 穆少媛说道:“我有事儿拜托你,你等等我吧。不然这次和你说不上话,我就天天菖蒲苑堵你。看你怎么办。” 冬菱被这话给气笑了,回头道:“这位姨娘,你可省点力气吧。青松苑的人是来不了菖蒲苑的。再说了,你想堵郡主,也得看七爷同意不同意啊。难道你就不想好好地活下去吗?” 穆少媛怒瞪了冬菱一眼,小跑着追在玲珑身边,说:“其实我过来就是为了寻你的。可惜不巧的很,碰到了那个一点脑子都没有的恶心十小姐。” 她咯咯地笑着,抹了脂粉的眉眼现出显而易见的媚色,“要我说啊,也得亏了她运气好,生在了好人家。不然的话,换个嫡母嫡姐,凭她这本事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只可惜她不懂得珍惜,一味地作死。眼看着就要把自己的好运气给耗没了。” 她口中说着恶毒的字句,脸上的笑意却丝毫都不减少。 玲珑沉默着没有接话。没多久,眼前黑影闪现,拦在了她的跟前。抬头一看,果然是穆少媛。 穆少媛个头比她高不少,两个人比速度的话,穆少媛自然也比她快。 玲珑下意识地穆少媛的脸上仔细看过去。 虽然现下已经天色昏黑,可是国公府里道路两旁的灯火燃得够多够足。明亮的烛火中,离得足够近的话,是能够看清楚对方脸上很细微的问题的。 譬如,穆少媛左边眼角和右侧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青紫伤痕。即便是现在她涂抹得浓艳的妆容,也是无法将这样的伤尽数掩去。 如果是旁人的话,玲珑少不得要关切问一句:你是不是被世子或者是大太太打了。 但,眼前这个人是穆少媛。 唯恐天下不乱的穆家二小姐。 对着这个人的话,玲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看清楚那些伤痕后,她就快速地撇开了视线,望向旁边的花木丛。 “说吧。”玲珑道:“你有什么事情找我。说完就可以了,我不会答应你。” 穆少媛听到这话后,笑声更大了些,在这夜里显得有些刺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交给你一样东西,麻烦你帮我找一个人,说几句话。” 玲珑下意识就想拒绝。不过,她素来谨慎,话到嘴边后顿了顿,改为:“你先说找谁。” “大皇子。” 玲珑的呼吸骤然急促。幸好现在夜色正浓,只微微垂下眼眸,就能遮掩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稳定了下情绪,玲珑抬眼望向穆少媛,“我不会帮你。你也不用再来寻我。你和我先是同在侯府,现在又是同在国公府,却走的从来都不是同一条路。奉劝你一句,不要再找我。不然的话,难保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说罢,玲珑当即转身择了另一个方向而走。 穆少媛在她身后发出一阵嘲讽的讥笑,“你当真不帮我?要知道,和我坦诚相对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还有这一位。你确定你不帮我?” 玲珑初时并不知道她说的‘坦诚相对’是什么意思。后来某个情形出现在脑海中,她恍然一惊,方才有点隐约猜到了这句话暗含的意味。猛然回头,望向穆少媛。 穆少媛扭着细细的腰身,身子袅娜地向她走来。 玲珑不想再被这个人拦住一次。不等她靠近,忽地喊了一句:“长汀!” 男子鬼魅般的身姿在这黑夜中骤然闪现。仿若水中游龙,倏地而至,又倏地消失。 穆少媛的脚边已然散落了一圈断发。 刚才那利刃的寒芒仿佛依然在脖颈边不住游走。穆少媛吓得浑身颤抖,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一步也动弹不得。 玲珑笑笑,步履从容地迈了步子回到菖蒲苑中。刚进院子里,就被迎面而来的长溪给叫住了。 “小姐刚刚去哪儿了?”长溪抱着一摞书册,瓮声瓮气地说:“刚刚七爷一直在寻您。没找到。您赶紧去找七爷吧,正在屋子里等着呢。” 玲珑应了一声,问:“七叔叔现在在哪儿?” “应当是卧房里。” 玲珑笑着说“好”,快步往那边去。 卧房里亮着灯。 玲珑吸取某天的教训,轻轻推开了一点点门缝,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确认七叔叔衣衫完整后,方才舒了口气,推门而入,关上房门。 郜世修正在看书,没抬眼,也没说话。 玲珑小心翼翼走到了他的身边。正想要突然出声吓他一下,谁知眼前人的速度更快。丢下书册瞬间探手揽住了她。 玲珑一个不防备,站不稳,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今日可是不听话。”郜世修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说好了等我处理完事情就陪我,怎么没等我?” 两人靠得实在太近。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灼热了她的肌肤。玲珑顿觉呼吸困难,耳边仿佛被火烧一样,烫得不行。 “我我”她咽了咽口水,嗓子干得难受,哑哑地说:“我就是出去溜达了一会儿。就是” 话还没说完,脖颈处传来很小的一点点摩擦。像是他的鼻尖蹭到了她颈间细嫩的肌肤。 紧接着,是他近乎低喃的轻语:“好香。” 玲珑腾地下脑中嗡嗡作响,浑身开始发烫。 她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太对劲了,赶紧挣扎着跳了下来,跟个木头似的站在一旁。 然后,下一瞬,她的屁屁上就被拍了一下。 玲珑用手捂着那儿,怨念地看着始作俑者的七叔叔,哼哼唧唧地说:“你干嘛。” “不听话。”郜世修抬指在她眉间轻点了一下,“等会儿惩罚你。” “怎么惩罚?” 郜世修眸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起身往屋里走,“我刚回屋子,一直在等你,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等下帮我找身干净衣裳拿过来。”说着就去了内室的浴房。 玲珑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浴房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七叔叔说的干净衣裳就是沐浴后要换上的。 明明知道不应该冒出什么奇怪的念头,可她还是不争气地脸红了。 去还是不去? 她正要纠结一下这个问题,屋里面已经传来了熟悉的低沉男声:“你若是不方便拿过来的话,那就在屋子里等我。等会儿我出来找你。” 某日的壮观情形瞬间涌入脑海。玲珑脸上热得跟火烧似的,赶忙说了句“我拿过去”,急急地跑到了柜子边拿出一套干净衣衫,拔腿就往浴室那边跑。 推开门后看到里头的情形,她立刻就后悔了。 好像动作太快了些。 真应该晚点进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热水上升起的氤氲雾气中, 男人的背影隐约可见。 长腿窄腰, 劲瘦的肌肉,一切都带着十足的力量的美感, 展现在她的眼前。 玲珑呼吸停滞, 紧张得心跳飞快。明知该退出去, 可是脚步不听使唤,就这么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半晌都挪动不得。 郜世修听闻声音,转身看过来。 当他稍一侧身的时候, 玲珑忽地就想起来那天所看到的一切,顿时紧张地心都要停住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当即折转回去, 出屋后猛地下把门关上,倚靠在门上不住喘气。 好险。 差一点就要看到不该看的了。幸亏他机智, 这才堪堪躲避过一次。 玲珑本想要歇一歇。可是回想起上一次在门边“歇一歇”后被他“要挟”着谈了个条件, 她顿觉时间就是生命,越是耽搁下去,自己亏的肯定就越多。 即便现在脚步有些不听使唤,玲珑依然坚决地挪动步子走出屋去。然后回身, 咣地一下把门牢牢关紧。 郜世修拿着门边椅子上刚刚放下的干净换洗衣裳, 认真思量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她。 他知道小丫头脸皮薄,如果不好生哄一哄的话, 恐怕以后就不愿和他这样坦诚相对了。 哪知道他刚下定决心打算推门出去, 就听到外头的门重重关闭的“砰”的一声。 从声音强度就可以听出来小丫头远离的决心有多大。 郜世修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丫头真是 有贼心没贼胆。 胆小成这样, 往后真成了亲的话,那可怎么办。 想到她脸红红的娇羞模样,郜世修暗道可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难受的是他自己。赶忙快步走到池中,快速清洗。 · 转眼到了玲珑的及笄礼。 穆承辂提前三天到了京城,想要给玲珑准备笄礼的相关事宜。谁料一切早已由郜七爷安排妥当,丝毫都不用他操心。就连人选,郜七爷都已经一一请来,傅家和穆家也都没来得及插手。 正宾请了马老夫人。 马老夫人是马太师之妻,德高望重。马太师是当今帝师,就连皇上见了她们夫妻二人亦是以礼相待。 只是老夫人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果这次不是郜七爷亲自前去,她恐怕不会走这一趟。 赞者为郜家六小姐郜心兰。 郜心兰乃是郜大将军唯一的女儿,也是玲珑的至交好友。由她来担任此位再合适不过。 而有司,则是郜七爷去请了郜太后帮忙,郜太后亲自挑选人,由湖平公主担任。 前面郜七爷请来马老夫人,已经足够让大家惊奇的了。现下这有司,更是着实让众人意外了一回。 湖平公主的生母乃是曼贵妃。曼贵妃深得皇上宠信,连同湖平公主,也是被皇上捧在手心里疼爱着的。如今身份尊贵的湖平公主却只是来捧盘 不得不说,长乐郡主的荣宠可见一斑。 穆承辂听闻这一切的安排后,没了话说。只因另外再选人的话,不可能比这几个人的身份更尊贵。 他没了旁的事情要做,索性和母亲一起把宾客名单整理好,又细致安排着及笄礼的一切相关事宜。 及笄礼十分盛大。京城中高门之家的太太们大部分被邀请了来。 高朋满座,面露赞许地看着那支赤金祥云镶碧玺串珠凤尾簪被仔细地插入玲珑发间。 这支簪子,有许多前来观礼的长者们都认识。 那时孟小将军将要嫁给定国公为妻,皇上赐下的就是这枚金簪。 如今,郜七爷把母亲留下的遗物送给了长乐郡主,成为她及笄礼上平生第一枚入发长簪。 当傅茂山说出“小女玲珑笄礼已成,多谢诸位盛情参与”的话时,玲珑微微仰头,感受到发髻上那支簪子压在发间的分量,心中欢喜之余,也觉出往后增添了更多的责任。 · 及笄礼后,一切好似都恢复了平静。 因着是玲珑人生中的大日子,族学里给她放了三日的假期。所以后面两天她也不用上学堂去。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去了品茗阁,与程九翻阅最近的账簿。 从品茗阁出来后,玲珑看时间还早。左右没事要做,想起来还未进宫给太后娘娘和皇上谢恩,便打算进宫一趟。 其实这一趟并非必须要去。只是太后和皇上都遣了人来与她道贺,于礼来说,去一次更佳。 玲珑是临时起意要去宫里看看,就没和旁人说,直接坐了车子调转方向往宫里去了。 宫人们都认得长乐郡主。见她来了,高兴得不行。 有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公公是在皇上宫里伺候的,恰好经过看到了下车的玲珑,就在前头给她引路,时不时地回头望过来和她闲聊。 “太后娘娘最近总念叨郡主呢,”公公说,“陛下总和娘娘说,郡主最近忙着及笄礼的事儿,脱不开身。太后便数着日子盼郡主来。今儿陛下还问了七爷一句,说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可巧您就来了。” 玲珑笑得眉眼弯弯,“我今儿来这里没告诉七叔叔。” “怪道七爷好似不知道呢!”公公笑着躬了躬身,半掩着口压低声音,“小的也不和他说!” 玲珑开心不已,拿了碎银子给他。 公公连连拱手道谢。 玲珑先去了静宁宫给皇上请安谢恩。皇上赏了她一整套的点翠首饰,又和她说了会儿话。玲珑便行礼退了出来。 说来也巧。 她还没走出静宁宫的院子,就见不远处有个温文的身影渐行渐近。这身影很是熟悉,便是先前的方探花,现下翰林院的方大人。 遇到方德政,实在是个意外。倘若可以的话,玲珑觉得还是和他越少面对面接触为好。 玲珑开始的打算是避开。但是对方已经抬头看过来了,还露出个微笑,显然是发现了她。这样再躲过去的话,反倒是显得自己心虚似的。 虽然她真的很心虚。 玲珑定了定神,迎上前去。 方德政和长乐郡主算不得熟悉,就是偶遇过几回,说过零星几句话。因此行礼问安后,依着礼数便要各走各的。 眼看着两人将要错身而过,方德政却忽地回头,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郡主?” 玲珑呼吸停了一瞬。而后微笑,“方大人这话来得好生奇怪。若我见过你,何至于认不出你?”她道,“说不定方大人看到的只是个与我样貌相仿的,便误以为是同一个吧。” 玲珑转过身,神色如常地看着方德政。 她这样子实在是太平静了。使得方德政也觉得肯定是自己弄错了,赶忙拱手道:“下官唐突,还请郡主恕罪。” 而后面露疑惑,眉心蹙紧,喃喃道:“不过,居然一样。” 玲珑心生警惕。她自认和儿时并不可能完全相同,听了这话后还是没来由地心头一惊。 努力维持住表面平静,玲珑细问:“什么一样?” 谁知方德政并未如她所紧张的那般说出那个名字,反而说道:“我先前觉得乔清渊也有些眼熟。问他的时候,他说的话和你居然差不多一样。”复又喃喃,“也是我看错了。那人是没有痣的,他却有。” 方德政口中的乔清渊,便是乔玉哲。 听出方德政话中的疑惑,玲珑愣了愣,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都快溢出眼角,赶忙眨眨眼憋下去。 那痣 虽然是后天才有,可是好多年过去,长得已经很像是天生就有的了。红红的一个点,深到肌肤以内,仿佛血泪。 方德政是真好骗。他是真正的君子作风,恐怕不曾想过旁人用这种话来糊弄人,所以没有怀疑。更何况他远在江南,路途遥远,平生统共也没见过几回。 玲珑朝方德政福了福身,“方大人好脾气。” 这话来得突然。 方德政虽不解却还是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半礼,脸红红地说:“没有。是我没有弄清楚误认在先,愧不敢当。” 两人不过简短几句话,好似遇到后随意闲聊两句一般就这样随意过去。 出了院子后,玲珑悄悄用手指碰触了下掌心,方才发现汗津津的,可见刚才她是多么紧张了。 因为这一个突入而来的见面和对话,玲珑有些心虚不宁。即便到了郜太后的静安宫内,依然不见好转。 郜太后看她脸色有些不太好,遂道:“我屋里头有一碗燕窝,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我让人拿来给你。” 玲珑看出郜太后的紧张,明白恐怕是自己神色不对引了老人家忧心,遂起身说:“不若我自己过去吃吧。也免得端来端去的麻烦。” 她时常住在静安宫内,这儿跟她半个家似的。 郜太后不疑有他,笑着应了。 玲珑吃了燕窝粥后,略缓了缓神方才从内室往这边出来。可是她刚走到这厅里,就听到了宫人的禀报。 “太后娘娘,郜七爷来了。马上就要进院子了。” 旁边是一面一人多高的八折屏风,很容易就能遮掩住后面的人。 玲珑朝郜太后促狭一下,说道:“我躲过去,趁他不注意再出来吓他一吓。”而后就跑到了屏风后头。 她刚刚躲好,郜世修便大步进了屋。 因为刚从大理寺进宫,他身上犹带着断案后的冷厉气息。 郜太后忙让人端了茶来给他,“快饮些茶,解解凉气。” 郜世修并不惧寒,略抿了两口就把茶盏给到跟前桌案上。 他今日过来是有要事想和太后商量,所以顿了顿后,也没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与郜太后道:“现下长乐也已经成年,我想着总该看看她的亲事了。” 玲珑原本想要跳出来吓一吓七叔叔,听到这话后顿时犹豫起来,缩缩脚步,退到后面重新站好。 郜太后没料到郜世修会因为这个而专程跑一趟。但是转念想想,他那么疼那个孩子,这样做好似也没什么不妥当。 “长乐的事情是该开始认真考虑了。”郜太后道:“孩子大了,不能继续留下去。不过也急不得,总得好好相看一番再定下。” 瞥一眼屏风位置,郜太后知道那孩子肯定现下羞得慌不敢出来。 思量着这个时候谈起来这个话题,当着孩子的面终归不太好。于是郜太后把话题给引转开,朝着郜世修道:“先不说长乐了。你先说说你吧。” 郜世修正琢磨着怎么开那个口,听闻后有些意外,“我?” “对。就是你!你说你也是。”郜太后越想越恼火,不由道:“不只是长乐的事儿需要紧着点,连同你的亲事,你也一并紧着点!瞧瞧哪家有合意的姑娘,不管家世如何,只要你喜欢,我就让皇帝下旨给你娶了来。普天之下,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姑娘,我就不信没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 她的话半是愠怒半是着急。 其实,也是为了他着想。 郜世修想着“家世不要紧”的字句,修长的指划过眼前杯盏,视线停在杯中轻微晃动的茶水面上,似是十分不经意般地说道:“姑母既是担忧我,又忧心长乐。不若我们俩索性凑在一起罢了。也免得您同时费心两个。” 他垂着眼眸看不清思绪。说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听着十分像是顺着郜太后的话在开玩笑。 “荒唐!”郜太后忽地面露怒容呵斥道:“先头有了你那不成器的哥哥和穆家那庶女的事儿,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郜世修心底一沉,指尖停住,半点也挪动不得。 他神色不懂,郜太后并未从他这儿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毕竟在宫中几十年,郜太后并非说话不经思考的人。再一思量,她总觉得这事儿有些怪异,老七不是随便信口开河的脾气。 于是郜太后狐疑地问:“你该不是对那丫头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吧?”顿了顿,她再次追问:“你看上那丫头了?” 屏风后的玲珑没来由一阵紧张。 她明白两人虽然有约定,但与那什么‘看上看不上’的没什么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非常好奇七叔叔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屏风另一侧,厅中的郜世修却是一直沉默着,没有去接那句话。不否认也不承认。 不过,沉默有时候也是相当于给出了答案。 郜太后知道老七素来是个不爱说话的,见状松了口气,“你没动这心思最好。婚姻大事不是闹着玩的。皇帝前几天还说,你那不成器的大哥做事太过火。和穆家孩子的事儿说起来难听,还要把穆家牵扯进去。再隔段日子寻了别的由头,要撤了他的世子之位。你自己掂量着点,到时候好处少不得落到你身上。” 言下之意,郜世良的世子之位被撤后,郜世修很大可能要接了那世子的位置。 若是平常,郜世修定然应了一声权当知道了就作罢。 可是想到郜太后提起这个话题的时机,分明就是在他模糊地提到亲事之后,他的心情就是一阵烦躁。 “不要那世子之位也没甚要紧。”这里多待一刻都是难受,他索性站起身来,朝太后揖了一礼,快步往外行去,“我不要这世子头衔,爵位也能凭着自己本事赢来。您就不必操心这个了。” 郜太后发现了他的不悦。却也没恼,只当他是不喜她提到郜世良,于是摇头叹了句“这孩子”,并未多说什么,只把刚才的事儿抛诸脑后。 · 回到菖蒲苑后,玲珑有些兴致缺缺。神色恹恹,做什么都提不起来精神。 长海长河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甚至于长河为了达到效果,不惜从长汀那里揪了一把花过来。结果激得长汀来和他拼命打了一架。 结果,他们努力了好半天都没能让小姐成功展颜。 长汀难得地脸上露出紧张的模样,讷讷地把那一束害得他们打架的花主动放到了玲珑跟前。 玲珑也只勉强笑了笑,没能彻底开怀。 飞翎卫们小心翼翼。走到外头院子商量了半天后也没个结论。 到了傍晚,下衙时辰过后不久,长河来禀,七爷回来了。 玲珑正闷着头画画。画中是翻腾的江水和一只独木舟。小舟在波涛中努力前行。 听闻长河带来的消息后,她非但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心地迎出去,反而是搁下纸笔,脚步一转折回了最里进院子里。 谁知还没能成功进到屋里关上门,后面已经传来了熟悉的匆匆脚步声。 听着七叔叔越走越近,玲珑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委屈。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七叔叔是为了让她负责才提什么成亲不成亲的。可是想起太后那样问的时候,他所表现的态度,她的心里还是闷闷的不舒服。 沉默的否认,她明白。 他并不是看上了她,不过是因为当初那一幕被她看到了,所以想让她负责而已。 玲珑心里发堵。所以看到七叔叔过来寻她,她非但没有半点的开心,反而有些不想见到他,声音沉沉地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说着就转身离开,连多一眼都懒得看。 小丫头从来没有这种态度对待过他。郜世修慌了,三两步过去,扣住了玲珑的手腕,“你先别走,听我说。” 玲珑停了一瞬,“你想说什么?” 她心里明白,有了穆少媛和郜世良的事情在前,他们之间没那么容易。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和无奈。甚至于在太后和皇上跟前,两人都不敢表现出些什么。 她思量着,或许他那时候的沉默不是否认? 倘若现在他说点好听的话,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来哄哄她。她就勉为其难地顺势原谅他一次好了。 可郜世修并不知道当时玲珑就在后面,把他当时的沉默尽数看在了眼里。 现下看她想要走,他忙说:“现下你已经及笄,提亲的事情我自然会安排。你再等等就好。” 怕她反悔,郜世修顿了顿又道:“毕竟是早先就说好了的。” 他不想小丫头临阵逃脱,所以提起了之前的允诺。 可是玲珑听了这话后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两人曾经有过的对话,下意识觉得他想让她尽快负责。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晓得当初是为了负责他才答应娶她的,原来她也并不把这个理由搁在心上。反正能和他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在屏风后看到了那一幕后,不知怎的,他的沉默和让她负责的理由交织在一起,她就是很不开心,觉得这亲事的承诺就跟两个陌生人之间凑合在一起似的,让她没来由就心里堵堵的难受。 玲珑当即用力去掰他的手指。 其实以她那点力气,郜世修根本轻轻松松就能扣紧手指不被掰开。 但是他发现他越是扣得紧,她越是要用更大气力。生怕她把自己的手指弄疼,他就只好把力道放开。 谁料他刚一放水,她立刻拎着裙摆快速跑开,堵着气丢下一句话:“反正换一个人看到你也会娶,我不过是刚好碰到罢了!” 她离开得很急,每一步踏得都很用力,好似有什么事情让她非常不开心,所以恨不得用脚把地跺穿一样。 郜世修立刻想要去追,迈出两步后才想起来她刚才坚决想要逃走的坚定意志。生怕她再这样挣扎下去搞得她自己疲惫不堪,他只能硬生生地停了步子。沉默地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好似被剜去了一块,钝钝的疼得难受。 可是想到她刚才的话,他又觉得可疑。 她为什么要那样说?以前分明不会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玲珑心中烦乱着, 一路狂奔到了菖蒲苑门口方才停下脚步。她立在院门边,扶着膝盖微微喘息着, 却是开始犹豫。 都到这儿了, 出去还是不出去? 她本想跑到外头散散心。可是这样一来的话, 她如果走太远了, 七叔叔必然忧心, 少不得担忧地费心费力去寻她, 也是麻烦。 玲珑这才发现, 赌气归赌气, 她下意识里还是舍不得七叔叔因为她而耗费心神的。 正暗自琢磨着怎么办更好, 她抬眼一看, 就见不远处的地方, 冬菱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这下倒是不用犹豫了。玲珑前行几步出了菖蒲苑,问冬菱:“你来可是有事?” “小姐, ”冬菱把声音压得很低,“乔公子说有要事见您,就在国公府外头等着呢。” 乔玉哲? 玲珑愣了下, 他来做什么。而且, 还是不顾死活地来了国公府。 这人也太没有政治觉悟了些。大皇子一党,就不怕飞翎卫看到他一刀把他咔嚓了吗? 今日的风有些寒冷。太阳偏西后, 风力更是大了几分。玲珑披着薄斗篷往外走,还觉得冷意一直往衣裳里钻。 国公府西南角的偏门出去后, 走进一个巷子, 往里行了约莫三四丈远, 便见一棵高树下面栓了一匹黑色骏马,马旁有个青年正静静立着。 他五官十分俊美,最好看的要数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模样俊逸风流,让人看了一次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再望一回。 此时此刻他却不似平日里那般微微笑着,敛去所有笑容的他神色清冷。衬着他此时穿着的玄色衣衫,看着倒似那雪天里的寒霜一般让人不想靠近。 玲珑让冬菱等在巷子口,她独自慢慢上前去。 听到声响,乔玉哲侧头望过来,朝她一笑。那双桃花眼顿时有了万般的神采,顾盼神飞。 玲珑快步过去,低叱道:“你来做什么!” “前些天你及笄。”乔玉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塞进她的手里,“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这个是我亲手刻的玉佩,你拿着吧。” 及笄礼是女儿家极其重要的成人礼。 她傅家c穆家和郜家的亲朋都来了,他却不能走近半步。 手里的荷包重若千钧。玲珑抚着上面的绣纹,嗓子发堵,眼睛湿润着轻声说:“对不住。那天不方便请你过来,没给你下帖子。” 乔玉哲轻轻笑着,“那有什么?咱们都好好的才是正经。”抬头看看天,他催促,“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儿。” 现下天色已然全黑透了。而他骑了马整装待发,显然是要赶远路的模样。 这般不正常的状况让玲珑没来由地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声急促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乔玉哲察觉了她的紧张,低声安抚道:“没什么。不过是帮人做件事,若是成了,我恐怕就是他的心腹之一了。往后的事情定然能够顺利许多。” 他很轻地推了她的手臂一下,“你快些回去。现在太晚了。” 将要离开前,玲珑终是忍不住,再次提醒,“你还是离大皇子远一些的好。这人不好相与,并非良善之辈。”说着说着有些动怒,“你说一个文臣,镇日里和他掺和什么?” “我都知道。”乔玉哲叹了口气,倾身到玲珑耳边,声音很小地说:“只是此人不除,难解我心头之恨。” · 回到国公府后,玲珑一直提心吊胆着。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当。 和大皇子那边的人实在不熟悉。就算那边有什么问题出现,恐怕她也是丝毫都不能察觉的。 去问七叔叔? 玲珑下意识地就想往七叔叔的书房去,快步走到门口后才想起来她之前好像在和他赌气。 正犹豫踌躇着,书房的门大开。 郜世修和太子宋奉谨从里面走了出来。 玲珑完全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时候来了菖蒲苑的,一时间怔住缓不过神来。 宋奉谨抬手指了她,笑着侧头和郜世修说:“我这个表妹,平时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很,其实骨子里最傻气不过了。” 玲珑赶紧上前福了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你跟我客气什么。”宋奉谨亲自扶了她起来,“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平时没有旁人的时候,跟哥哥不用这般多礼。” 郜世修俯身,在玲珑耳边道:“你莫要生气。现下没有时间,晚些再和你说。左右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又是在玲珑耳边说的。 一旁的宋奉谨半个字儿都没听清楚,奇道:“你俩在做什么?” 郜世修直起身来道:“没什么。”他看玲珑肩上有落叶,抬手给她小心摘去,“我和奉谨有事要谈,今晚怕是不能回来了。你自己注意吃饭休息。” 从小到大,郜七爷待这个外姓侄女儿都是这般细心叮嘱的。 宋奉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旁静等着。待到郜世修和玲珑说完后,他就和郜世修一同快步出了菖蒲苑。 没有七叔叔在旁边,玲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又很无趣。一会儿就在屋子里待不住了,索性到院子里走走。行了几步,想想郜心兰这个时候还没睡,脚步一转又去了五房的苍柏苑。 说来也巧。她刚走到苍柏苑门口,遥遥地看到郜心兰正从远处而来。索性迎了过去,和好友碰头后一起往苍柏苑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玲珑道:“我还想着你在陪着五伯母,所以过来找你玩。” “今儿祖父心情好,留了我们在那边用膳。多耽搁了些时候。”郜心兰说着,看看周围丫鬟婆子们离得远,悄声和玲珑道:“你知道吗?郜七爷出城捉拿罪犯去了。好像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带了什么重要东西出城。郜七爷领着飞翎卫去追。” 玲珑之前没有听七叔叔说起过,不过她知道七叔叔跟着太子急匆匆离开,一定是要事去做。顺口道:“大皇子的人也真是大胆。那么晚了,居然还出城去。” “是啊。”郜心兰道:“十妹妹和我们说的。她偷听了,祖父和飞翎卫的谈话,说那人单枪匹马出城,骑黑马着玄色衣衫,净是容易融入夜色的,显然是想趁夜逃走。” 大房现下郜心悦已经出嫁,庶女郜心娇在大太太谢氏的刻意捧杀下,倒是愈发更娇气了些,做事也更加无所忌惮。 今日更是离谱。国公爷和飞翎卫说事情的时候,她居然还跟去偷偷听了几句。若非被那飞翎卫瞪了一眼,怕是要听到更多。 郜心兰兀自感叹着郜心娇的行事,玲珑听了那些话后却是呼吸骤然顿住,停了一瞬。 黑马玄衫! 她猛地拉住了郜心兰的手,心慌得好似要跳出来一样,急切问道:“你可知道大皇子那边那个人是谁?” 她用力很大,郜心兰手掌有些发疼,讷讷地说:“不知道啊。十妹妹没有听到就” 不等她说完,玲珑已然拔足狂奔而去。 玲珑直奔马厩,要了一匹上好的骏马。 幸好自从几年前和七叔叔一起赏月骑马后,她开始赖着七叔叔教习她骑术。不然的话,就算心里再急,她现下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马夫们认得郡主。见她想要马,只当她是想骑马遛遛,二话不说找了脚程最快的一匹出来。 玲珑顾不得其他,当即策马而出,驰骋在了空荡荡的街道上。 有侍卫在城中巡逻,呵斥她下马。她使出郡主令牌,旁人瞧了瞧是长乐郡主,就没多说什么。 玲珑知道,这个时候城门怕是关了。 乔玉哲有大殿下给他弄的出城令牌。 飞翎卫出城办事,只需指挥使大人在的话,毫无阻碍。 那她怎么办? 玲珑当机立断策马去了徐府,急急叩门。一路径直而去,直闯后宅。 徐太太黄氏原本已经卸了钗环睡下了,听闻玲珑急匆匆过来,忙散着头发前来相迎,“怎么了这是?” 玲珑握了她的手,声音发抖地说:“姐姐,你这儿有没有出城的办法?就是现在,现在我需要赶紧出城门去。” 黄氏是九门提督徐大人的妻子。京城城门乃是至关重要之处,也是九门的职责所在。 玲珑的手很凉。寒冷彻骨的那种凉。 黄氏一个字儿也没多问,直接颔首道:“我这里就有个能够出城的令牌。你拿了我的牌子去。他们看到后,会放你出城。” 说着就转身回了屋,一通翻找之后,她塞了个扁宽硬物到玲珑的手中。 玲珑来不及看,把东西塞入怀中,福了福身,“大恩不言谢。日后我再来报答姐姐。”转身急急而去。 · 夜风凛冽。吹在脸上,跟冷刀刮着一样难受。 玲珑策马向前,半点也不敢放松。一路扬鞭,快速行进。她默默地祷告上苍,希望自己择的这一条路正确。希望自己能够遇到那些人。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终于,她在静寂的夜空中,听到了似曾相识的鸟鸣声。 那是飞翎卫们的暗号声! 玲珑辨出来后惊喜万分,循着声音策马而去。 稀疏的树林中,飞翎卫们手持兵刃绕成一圈,围着中间的两个人。高一些的男子身姿挺拔手执长剑,剑尖直指面前另一人。对面青年身着玄衣唇角勾着一抹笑意,桃花眼微弯,沉静而对。 玲珑下马,气喘吁吁地跑上前去。 看到小丫头的刹那,郜世修意外至极,之前一直冷着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缓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面对着这个问题,玲珑的声音瞬间堵在了喉咙口,发不出来。 在周围熟悉的人们的注视下,她一步步上前,走近了飞翎卫的包围圈。每多一步,都是煎熬。 郜世修恍然明白了什么。先前柔和的目光逐渐失去温度,慢慢变冷。 乔玉哲的叹息声很轻,很轻,“你不该来的。” 玲珑知道。她知道自己不该来。 可是为了失而复得的至亲,她不得不迈出这一步。 生之为人,就是这般的纠结。 明知不该为而为之,这种痛苦,谁能够体会? 在七叔叔的注视下,在飞翎卫的目光中,玲珑如芒在背,低下头去,缓缓弯了膝盖。 跪下去的刹那,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还有他心碎的声音。 “求求你。”她觉得那喉咙里发出的声响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遥远而空洞。正如她现在的心,空荡荡的,找不到半点的实处,“求您放过他一次。” 郜世修长剑在手,紧紧握着,望向天边的皎月。 少女跪倒在地,身姿瘦弱而单薄,在寒风中微微发颤。 长河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急道:“小姐!这人是大皇子那边的,你可不能犯傻啊!” “你住口。”长海压低声音猛拉了他一把。 长河还欲再言,长溪和长湖侧身把他拦住。 长河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寒风瑟瑟。 许久的静寂后,叮地一声响,长剑被丢在了地上,发出短暂嗡鸣。郜世修回身上马,猛抽马鞭驰骋而去。 飞翎卫依次上马相随。 马蹄声渐渐远去。 玲珑愣愣地看着那早已不见的背影。眼中湿润,脸颊边,有热泪滑下。 她用衣袖把脸颊蹭干,骤然转身,扬手给了乔玉哲一巴掌。 “你根本不会明白,我为救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想到自己怕是要和七叔叔永远地形同陌路了,她咬着牙一字字慢慢说着,努力忍着不让泪再次落下来,“我劝过你,不要奢望与虎谋皮。大皇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非要和他掺和在一起!如果真想做成事情,为什么不倚靠更为强大的力量?非要这样自寻死路么!” 乔玉哲白皙的脸上迅速肿起个五指红印。 他勾了勾唇角,叹息着说:“我也不想的。我没想到郜七爷会查得那么快,原以为——” “没有什么‘没想到’和‘原以为’!”玲珑怒极,指着他厉声低喝道:“一步步走过来,谁容易?但凡有一丝的行差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你自寻死路不要紧,不要拖了旁人下水。更不要低估了旁人的能力!” 怒喝完后,玲珑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拎着裙摆跌跌撞撞往马儿旁边走。 乔玉哲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悄声说:“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玲珑掐着他的手指把他的手硬生生一个个掰开,冷冷地说:“事后再后悔?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往后——” 往后七叔叔不再理她。她自救都没办法,怎还顾得上旁人? 玲珑生怕眼泪即刻滑落,半个字儿也不敢多说,翻身上马而去。 乔玉哲愣愣地看着她远走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后,等到马蹄声远到听不见了,他忽然神色转冷,语气森然地说:“滚出来!既然来了那么久,怎么没胆子现身!” 这话刚刚落下,旁边树后转出一个人影。来者人到中年,戴方巾着青衫,蓄了胡须,瞧着很是儒雅。 乔玉哲唇边闪过嘲讽笑意,“原来是胡先生。我看在旁边偷听那么久,还以为是什么无知匪徒。” 来人正是大皇子宋奉慎身边西席胡立。 他无视乔玉哲的冷嘲热讽,拱了拱手道,“乔公子好眼力,居然发现了在下。” “不是我。”乔玉哲冷哼,“郜七爷发现了你,朝你那边看过两眼。只不过他走得急,没把你拎出来而已。” 胡立神色变了变,话锋一转,说道:“大皇子怕乔公子一个人做不成事儿,所以让我过来帮忙。” “是么。”乔玉哲扯了扯唇角,“究竟是怕我做不成事,还是说,怕我是内奸,所以特意过来跟踪查探?” 想到刚才情形,他抬手遥指之前玲珑跪着的方向,指尖都忍不住发颤,“那你可满意刚刚自己瞧见的了?!我差点就被指挥使给杀了!” “怕什么。”胡立道,“大皇子自然会护着你。” 乔玉哲嗤了一声,不以为然,“被郜七爷盯上,他恐怕自身难保了。” 胡立露出了走到这边来后的第一个笑容,“你放心,指挥使大人奈何不了大皇子。殿下好得很,目前来说谁也动不了他。有皇后娘娘和皇上护着,太子不行,指挥使也不行。” 乔玉哲懒得搭理他,拂袖而去。 胡立在后面高声问道:“不知公子可否告诉在下,郡主为什么会救你?” 乔玉哲驻足垂眸,轻笑,“你觉得呢?” 胡立蹙眉。 乔玉哲笑声更大了些,“你慢慢猜去吧!” “原先大皇子便看出来,公子心悦长乐郡主。原本殿下和公子说起的时候,您只说自个儿是单相思,不敢和她多接触。如今看来,或许郡主心中并非完全没有公子。不然的话,为何因您而和指挥使对抗?” 乔玉哲为了时常接近玲珑,给大皇子的理由是,他自打第一次见到长乐郡主,就看上了她。 所以才会一次次厚着脸皮去和郡主接触。 胡立上前,在乔玉哲身侧低语,“既然如此,公子何不过去提亲?有郡主做乔太太的话,不怕郜七爷往后对您不心软。以后大殿下想要重用您,也是容易许多。” “让我去提亲啊”乔玉哲莞尔。 他抬眸望向夜空中的皎月,手指上被掐破的地方犹在火辣辣地疼着。 不知道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到时候一个天雷下来,把他活生生给劈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旁边胡立还在等着一个结果。 “好。”乔玉哲点点头,“我去提亲。” · 漆黑的夜里,怀宁侯府却是响起了砰砰砰的叩门声。 门房的人打开门一开,意外地发现外面站着牵了马的长乐郡主。 “您这是——”门房的人只说了半句话就接不下去了。因为郡主的脸色很差,苍白得像是白纸。 心惊胆战地接过牵马的缰绳,大家手忙脚乱地去秋棠院通知夫人,又小心翼翼地请了郡主回晩香院去。 自这一刻起,玲珑就把自己关在了晩香院的屋子里,不再出门半步。 她没法再去见最疼她的七叔叔了。 她也没法在去面对一向护着她的飞翎卫了。 往后的路她不知道该怎么走。往哪里迈,都是错。 傅氏忧心玲珑的状况,第二天她也没有离开秋棠院,一直守在了院子里。吩咐丫鬟婆子们,倘若小姐出了屋子,头一个就通知她。 谁料她等了半晌没盼到玲珑出屋,却意外地迎来了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乔家居然上门提亲,为乔玉哲求娶玲珑。 侯府上下尽皆震惊。正把这事儿按压下来,不料沈家又来了人,为沈五少爷沈年康求娶玲珑。 还没缓过劲儿来,宫里来了人,说是太子妃要为五皇孙宋繁时提亲,求娶的也是傅四小姐玲珑。 最要命的是,没多久大皇子府也遣了人来,说是要为大皇子求娶郡主为侧室 一时间,侯府涌满了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 更何况是备受宠爱的长乐郡主。 可问题是这求娶的方式不对,时间不对,人——更不对。 侯爷穆霖急得焦头烂额,想要把人统统轰出去。哪知道刚叫了家丁过来,还没来得及下令,又有一个晴天霹雳掉了下来。 郜七爷遣了身边灰翎卫来,求娶长乐郡主! 侯府的人直接给吓呆了。 大太太蒋氏杵在花厅门口,看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侍卫,扶着花厅的门框,磕磕巴巴说:“你c你说谁来求亲?” 长湖略一躬身,抱拳道:“国公府郜七爷,求娶长乐郡主。” 蒋氏的腿瞬间就软了。 不是高兴的,是吓得。 刚才太子妃遣了人来替儿子求娶玲珑,她都没吓成这样。毕竟五皇孙虽然没有娶妻纳妾,好歹看着还是个正常人。 可郜七爷 那在大家伙儿的心里,早已经是清冷不近女色到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了。 乍一听闻郜七爷也要娶妻,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有些撑不住这个大消息。 “我做不了主。”瞥一眼这位大人身旁挂着的灰翎,蒋氏挤出一个笑来,“这事儿,我得问问侯爷和侯夫人的意见。您c您等等。” 听闻郜七爷也遣了人来提亲,穆霖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人跟着添什么乱!还嫌之前郜世良纳穆少媛为妾的时候两家闹得不够僵吗?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有点理解郜七爷这样做的意图了。 这些求娶的人,侯府都是不好开罪的。而且长乐郡主不论嫁给哪一个,都不好。 且不说沈五和大皇子那样品行不行的了,就算是乔玉哲和宋繁时,也都不是良配。前者和大皇子有着密切的联系,后者往后将要成为太子c成为那最高位的人执掌天下,三宫六院是免不了的。 穆霖思量着,郜七爷恐怕是为了侯府和玲珑着想,索性也过来求娶,借了他的威势来压着那些人不准乱动念头? 左思右想,穆霖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他知道傅氏想要让玲珑嫁到自己家里来,可是现在这个状况,有点难以对付。和傅氏商量过后,穆霖遣了儿子穆承辂去寻玲珑。 看玲珑是个什么意思。 再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嫁到侯府来。 穆霖没料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如果没有郜七爷好心来提亲打乱了计划,原本他直接说玲珑已经和承辂定亲了,就能把提亲的人全部赶走。 可是国公府和侯府关系密切。郜七爷也遣了人来,显而易见是玲珑的亲事没有定下。他如果这么说的话,怕是要惹怒了宫里头的那几位贵人。毕竟五皇孙也来了。而且还是太子妃亲自提起的这亲事。 穆霖沉沉叹息。 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前走着看了。 · 穆承辂脚步沉重地迈步进了晩香院。 这个院子,自从妹妹长大后,他就很少过来。一个是他很少在家,长年在边关。二来,就算他在家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不太踏足这儿。女儿家大了,他身为男子总要避嫌。 之前一次他来的时候还在告诉自己,往后这是他要一辈子疼着的女孩儿。给她带来了好吃的,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他的心里也开心得很。 现下再次踏入这里,竟是怀着百般难辨的滋味。 穆承辂也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 短短四五个时辰的功夫,如今天还没有黑下来,不到一日的时间,侯府里就发生了这般多的事情,迎来了那么多的“客人”。各个都是要抢走她。 穆承辂推开门。 屋里微凉,透着闺阁女儿家的淡淡香气。 这是他不熟悉的。 玲珑正坐在窗边静静地发呆,虽然面前摆了一本书,可她的视线空茫,显然心思不在那上面。 穆承辂心疼得紧,走到她的身边,蹲下去和她平视着,悄声把今日诸多人来提亲的事情告诉了她。又说起了郜七爷前来的事情。 “今日郜七爷也让人来提亲了,想必是打算护你周全。”穆承辂温声问:“你打算怎么办?”顿了顿,又说:“你和我讲,想嫁给谁。无论你想嫁给哪一个,我终归会想办法如你所愿。” 看着眼前愈发苍白娇弱的少女,穆承辂心疼得紧,轻声道:“倘若我是说,万一,万一你愿意跟着我的话,我必然也会护你一生。绝不让你受了委屈。” 玲珑愣住了。 哥哥后面说的最后几句话,她没有听清楚。 其实自从听见了头先那句之后,她的脑海中就开始嗡嗡乱响,无法容纳其他的声音。 玲珑没料到,在被她彻底伤了心后,七叔叔居然还会遣了人来提亲。居然,还会给她们双方一个永远在一起的机会。 理智告诉她,她或许应该嫁到乔家。帮助乔玉哲继续扫清前方道路的种种障碍。不然的话,大皇子会疑他,往后他的路应该更不好走。 可是她的脑海中却总是浮现那个清冷孤寂的身影。 那个极其骄傲的男人啊 倘若她再伤他一次,那么他彻底冷了的心,还能再次温暖起来吗? 还能吗。 玲珑呆呆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窗户。 穆承辂担心至极,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莫怕。你是个什么想法,尽管和我说,我总能达成你的心愿。” 玲珑原本以为坚强如铁的心忽然就坍塌了一大块。 有个男人,总是护着她,宠着她,告诉她一切都不用担心,因为他会守护好她。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这么个脊背挺直从不妥协的男人,在被她彻底伤了心后,却还主动向她示好,愿意再在她的跟前弯一次腰。 玲珑泪如泉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计较那些“负责不负责”的理由。他都肯为她妥协到这个份上了,她为什么还要在乎他这么做的理由呢?能在一起就是幸福啊。 玲珑趴伏在穆承辂的膝上,泣不成声。 “哥哥,我想嫁给七叔叔。”她哽咽着,哭泣着,声音细弱,却十分坚定,“我想做定国公府的七太太,和七叔叔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郜七爷和长乐郡主定亲的消息惊动了整个京城。 不过, 人们细细思索后,想到堂而皇之前去侯府提亲的乔家c沈家甚至是大皇子,就明白过来郜七爷这样怕是处于护着郡主的目的。便没多想。 穆雲一直静心教习女孩儿们研习礼仪, 初时并没有听闻这事儿。后来还是双胞胎在旁边议论的时候说漏了嘴, 她才把这个消息听进了耳中。 乍一知道后, 她就去了晩香院想要和那孩子好好说说话。到了秋棠院才知道这里已经挤了好些人来,只不过都被侯夫人傅氏给挡住了,所以没有能进去晩香院的。 穆雲止住了想要通禀的丫鬟, 思量过后, 打算晚些再说。 一晃过去了三四日。 这消息已经近乎传遍了各处, 穆雲方才寻了时间来找玲珑。 三月中的天, 晴空万里。金色的融融阳光落在院子各处, 带来无限暖意。 侯府各处都因了这新近定下来的喜事而欢喜不已。 可是晩香院中, 丫鬟婆子们却都小心翼翼地把步子声音放到最低,唯恐吵了小姐的休息。 小姐最近一直睡不好。就算再怎么伪装有精神,那恹恹之色依然无法去除。刚刚夫人进屋陪了她一会儿, 她倒是闭眼了一会儿。说不定能多睡些时候。 红玉去厨房看了看, 回头到院子里寻了个小丫鬟, 把声音放到最低, 很小声地吩咐:“燕窝不够了, 你去账房支取一些。要最好的。” 即便小姐是在屋里歇着, 她们是在院子里说话, 她依然不敢大意。万一动静大一点儿再吵到了小姐怎么办? 小丫鬟亦是乖巧, 静静地点点头就打算离开。刚到院子门口, 便见穆雲正从外头过来。 小丫鬟赶忙行礼。 穆雲才走进院子没几步,瞧见这些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索性退出了院子去。又朝红玉招了招手。 等红玉会意跑到院子外头了,穆雲方才问她:“怎么回事儿?怎的一个个都这样紧张?” 红玉就把小姐最近休息不好的事儿说给了穆雲听。 “原来是这样。”穆雲沉吟着说:“先前你们小姐在家时候睡得如何?” 红玉“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答了:“其实挺好的。不过醒得总是很早。听冬菱姐说,小姐在菖蒲苑休息得比较好,比在家里的时候精神好很多。” 说罢,红玉忽地一笑,又道:“想想七爷可真是小姐的福星。当年小姐家里有事,是七爷所救。现下亲事差点被那些坏人谋了去,七爷又救了她一次。可见有七爷在,小姐就能好好的。也难怪在菖蒲苑的时候可以睡得更好些。” 她性子活泼,又知道眼前这位比丘尼是侯爷的堂妹,待侯府的人很好。说起话来就少了许多顾忌。 穆雲若有所思,“你说当年是七爷救了郡主的?” “是啊。” “那郡主当年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个婢子就不清楚了。七爷不让人问,侯爷不让人问。再说了当年小姐年龄小,很多事情也记不清楚,只知道她是傅家远亲,家里遭了难幸好遇到了七爷,把她带回京城的。” 穆雲没有深究,叮嘱红玉好好伺候着,也没进院子去生怕惊扰了玲珑的休息,这便让婆子搀扶着离开。 行出没多远,穆雲看见了傅氏身边伺候的郑妈妈,喊住了问道:“不知侯爷现在何处?” 穆雲是侯爷穆霖的堂妹。她来侯府还是穆霖一心想请的。郑妈妈闻言福了福身,“侯爷刚刚送走了一位同僚。现下正在书房内,应当还没去旁处。” 因为侯府将要有大喜事,朝中文武官员里有不少人开始拜访侯府。刚才来的那位大人便是其中一个。 穆雲感叹着摇了摇头,往穆霖的书房而去。 书房中,茶香飘逸。 穆霖方才恭维话听多了,自己都替对方难受,说了那么多话也不怕嗓子干。等人走后,他索性让人沏了杯茶来,润润喉咙,顺便让心情放松下。 听闻穆雲来了,他赶忙迎了出去,和堂妹一起进了屋。 俩人说了会儿话后,穆雲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也不知道七爷最近如何了。他让人来提亲,事情既是打算定下来,总得多来回走动,把礼过了才行。” “倒也不急。”玲珑在穆家长大,也算是穆家的孩子,穆霖想到往后将要和郜七爷成为一家人,心情顿时好了许多,“看看七爷的意思再说。反正玲珑刚刚及笄,年纪不算大。他想让人早点过门,就把议程加快。他想让玲珑在家多待几年,就把议程暂缓。都成。” 之前因为穆少媛的事情,穆霖很是抬不起头来。甚至于都不好意思再去国公府和国公爷闲聊了。要知道,往常的时候他时常陪着这位长辈聊天。 虽然郜世良做的不对。可是穆少媛那样堂而皇之地跑到国公府去,当众落了国公府的脸面,做法实在过火。更何况穆少媛和沈五少爷的事儿在国公府之中都不算什么秘闻了。这样的晚辈送到国公府做妾室,他实在是颜面无光。 可如今不同了。 郜七爷是什么身份?他都主动来求娶玲珑了,这份脸面,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穆霖心情舒畅,抿了口茶后,恨不得哼几声小曲儿。 现下有了安慧师太教习孩子们,又有长乐郡主将要嫁给郜七爷。穆家的孩子们总算不至于口碑太差了。 穆雲看出穆霖现在的心情不错,就放缓了声音问他:“你可知玲珑的父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太清楚。少宁说玲珑爹娘惨死在她面前,让我们不要多问。我就没跟她提过。” “少宁?” “嗯。”穆霖捏着茶盏,再抿了口茶,不甚在意地说:“当初少宁跟着七爷出门,顺道救了那孩子。他知道的比较清楚。你如果想知道什么,问他去。不过他不一定说就是了。” 穆雲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不过,我和那孩子合眼缘。他既然知道点那孩子的事情,我若是得空了,就和他说几句。” · 其实,当外头的人都蹑手蹑脚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声走路的时候,玲珑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 屋里很静。院子外头也没有声响。她的心安静了下来,甚至能感受到身体沉寂下来的那种疲惫,还有睡眠不足造成的太阳穴位置突突跳动而引起的那种难受。 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可是一闭上眼,当年的血腥情形,七叔叔决然的背影,那长剑咣当落地的声音,还有那天晚上静寂的冷风一幕幕的场景在脑海中轮番而过,交织在一起,搅得她思绪纷乱,无法成眠。 姑母知道她睡得不好,刚才特意过来陪她。她没办法,只能装睡。可是装的毕竟是装的。再怎么努力去做,一睁开眼,就能发现依然醒着。 这几日她没有去族学,甚至于没有离开晩香院半步。 外头的热闹,她是知道的。她甚至于能够想象,和七叔叔定亲会引起怎样大的轰动。但,每每想到自己前几天做下的那些事情,她就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桩亲事了。 她终究是对不住他。 玲珑慢慢起身,坐在床边。想了很久。 已经倦怠了好几日,虽然没有睡够,但是颓废得也够久了。她终究是要做点什么的。即便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最起码也要主动来缓和下这僵硬的气氛。 玲珑暗忖许久,拿了些绳线过来,悄悄地慢慢地打起了络子。 这络子,她有了空就编织一些。等到第二天上午用过早膳后,终于是完成了。 玲珑一改前几日的静默,把东西收好后,笑着与傅氏道:“今儿我要出门去品茗阁看看。姑母中午的时候不用准备我的午膳了。” 傅氏正拿着账册要看,听到她的声音后不由一愣,继而欢喜地眼角溢出了泪。 悄悄侧身用帕子把泪拭去,傅氏说道:“你若是想去,就快些去吧。”想到这孩子在家里闷了好些天,连院子都没出去,就说:“在外头多玩会儿。若是想去找心兰她们,尽管去。让人和我说声就行。” 看着傅氏这显而易见的欢喜,玲珑深深自责。自己前些天的状况实在不好,害得姑母担心了。 她伏在傅氏的膝上,轻声说:“姑母,我会好好的。一定不让您再操心。” “说什么傻话呢?”傅氏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笑道:“我知道。你快些去吧。” 玲珑拜别了姑母,乘车出了侯府,一路往品茗阁去。 今日程九和魏风都在。玲珑说有事儿和程九商量,把魏风丢在了前头帮忙看着铺子和伙计,单独把程九叫到后院内室。 魏风哀怨地看着满屋宾客,回头朝着程九怒瞪一眼,与玲珑笑着说:“小姐您只管忙。有我呢。” 屋门关闭后,程九静等玲珑开口。 谁知她头先一句却是:“前些日子,大皇子来侯府提亲,你可知道?” 程九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怎么说,他都没料到小姐开口就是大皇子。不是侯府,不是七爷,也不是茶铺的生意。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他瞬间更加重视起来。 程九挺直了原本倚靠在墙边的身体,双手抱胸,认真问道:“于是你打算怎么办?” 玲珑知道自己现下的状况不太好,所以捡了紧要的话快速道:“此人打我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曾有人提醒过我,”想到大皇子妃汪氏,玲珑忍不住叹息了声,继续道:“现下明知乔家向我提亲,他却还明目张胆来寻我,恐怕往后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不如提早做防范。” 程九赞同地嗯了一声。 玲珑觉得自己思维因为缺乏睡眠而有些停顿,却奇异地还是不想睡,继续快速思索着,“此人心思阴沉,做下许多错事,却都能想办法给自己留了后路。又因有皇后在旁边帮忙遮掩,故而他做事再怎么荒唐,还能总是能够躲过皇上的斥责。” “小姐的意思是——” “坏事做遍了,总会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来。”玲珑道:“我一来想要找出他做错过的事。二来,我想看看他大皇子府有没有可以突破的地方。宋奉慎此人极其谨慎,身有金丝甲,平日从不脱下。” 金丝甲是护身奇物。平常的武器极少有能够穿透它的。 玲珑点到为止。程九跑江湖的人,自然明白了“突破大皇子府”的含义所在。 既然旁人“攻”不进去,那就从里头找找有没有可以突破的点。把在里头的人给拉拢过来,可以事半功倍。 程九嘿嘿笑着摸了摸下巴。 这事儿容易。 他在行啊! 玲珑见他动了心思,放心了不少,“飞翎卫因着顾及皇上而不敢彻查宋奉慎。我却有许多的时间来做这个。只不过我人在内宅,许多事情不方便出面。需得麻烦程掌柜的来帮忙了。” “帮忙二字万不敢当。”程九连连摆手,继而面露疑惑,踌躇着说:“我可不可以问小姐一句。为什么要针对他?” 玲珑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爹娘的死与大皇子和沈家脱不开干系。” 程九瞬间站直了身子,全身紧绷,面露肃杀。 玲珑的父亲,便是当年救了他的那个人。他感激王大哥的一番用心,所以特意退了漕帮的位置来报恩。 只是他哪里想到,王大哥的死竟是有这样大的原因在? 程九神色凛然,半晌不语。 玲珑实在是心力交瘁,因着睡不好而头痛欲裂。加上想到了当年往事,心情着实不佳。也没和程九认真道别,说了句“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揪着一颗心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品茗阁。 外面阳光灿烂。 现下是晌午,太阳尤其的大。 极致的光亮下,她恍惚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竟是在那亮晃晃的金灿之中,看到了熟悉的挺拔身影。 难道是七叔叔?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玲珑自嘲一笑。八成是夜有所想日有所思了。晚上时常看到他的身影,现在明明天光那么亮,她居然还能做起了白日梦。 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哪知道与那“幻像”错身而过的时候,那边居然探出手来,擒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旁边无人的小巷子。 真实而熟悉的热度从两人贴紧的肌肤传过来。 玲珑站稳之后愕然侧头看过去,这才确认了,自己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七叔叔。而非想象。 这般的相遇来得太过突然。 玲珑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她。 明亮的阳光下,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好似病了很久一般,毫无血色。 郜世修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松开了擒住她的手,唇角紧绷,低声道:“你总是避着我,不理我。我总得寻了法子见到你才行。” 他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沙哑。 玲珑抬眼细看,才发现他神色间是显而易见的憔悴。平日舒朗清冷的眉目,此刻也是蹙紧在一起,隐含愁色。 以往的时候,事情再难,案子再不易,即便需要风餐露宿东北西跑,他也都是游刃有余,从来不曾这样疲倦过。 短短数日功夫,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其中原因不难想象。 玲珑心里涌起满满的自责。 她忽地想起了一物,从怀中拿出个络子来。迟疑了下,放在手心,低着头捧在了七叔叔的跟前。 这是个吉祥结络子。走线均匀,每根绳线间形成的花纹都十分匀称,非常精致,编织得相当用心。 吉祥结寓意平安和顺,从中也可以看出她对他的真切祝福。心中百般滋味难以描述,郜世修并未去接络子,反而叹息着探手把眼前少女揽入怀中。 她毕竟年少。遇到这样多的事情,恐怕自己都不清楚该怎么面对。 他并不想和她计较什么。但是有件事情梗在他的心里,让他满心的愁郁无法纾解。 郜世修初时难以启齿。可是她手中握着那络子放在他的胸前,络子从她手心中露出的一段硬结恰好戳着了他。就像是他计较的那件事一样,堵在心中无法释怀。 思量许久,他终是压着满腹的思绪,声量很轻地说:“我不想我们之间存有误会和过节。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答了我。” 虽然声量很小,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郑重。玲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什么问题?” “倘若”这事儿虽然憋在他的心里很久,可是开口说出来,却也有些困难。 不过,他也有一点的底气在。虽然大家都派了人去,可是小丫头终究是选择了他。最起码说明在她的心里,他是最重要的。 可是每每午夜梦回时,他忍不住想,倘若当时没有让人过去,那又会是怎样情形? 郜世修顿了顿,方才放稳声音,继续道:“倘若我不去求亲,你会不会答应去乔家?” 所谓的答应去乔家,便是暗指答应乔玉哲的提亲,嫁给那俊美无双的状元郎。 这个问题对于玲珑来说非常好回答。她想也不想,直接了当地道:“当然不会。” 一个简单的“不”字,瞬间解开了郜世修心中纠缠着的万千绳结。 他这才知道,自己这些天的焦虑和烦忧,这些天担心的种种,恐怕都是错的。 这丫头之所以救下乔玉哲,并非是对那人存有爱慕之心。 只要不是这个,其他的缘由,他都能接受。 欢喜来得太过快速,郜世修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唯有双臂收拢,把怀中少女搂得更贴近自己。 玲珑能够感受到他的喜悦。 眼前的怀抱温暖至极,让她眷恋,让她忍不住一再靠近。 忽然之间,她生出种失而复得的紧张感。让她不由得潸然泪下。 “对不住。七叔叔。”伏在他的怀中,玲珑哽咽而泣。现在她什么也看不到,周围只有他,这让她可以毫无忌惮地肆意哭着,“七叔叔,我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郜世修有所察觉。 他素来机敏,小丫头对待乔玉哲不一般,他有所察觉。现下她既是承认了与那人并非是男女之情,旁的事情他就能也隐约猜到一些。 发现玲珑那压在心底难以说出口的哀痛,他的心也是瞬间被揪紧。 “你若不想说,我便不多问。”郜世修道:“不过你对他既没有特殊情意,如果他再有事,你不准私自去管。” “可是——” “若你想帮他,来找我。”郜世修微微松开怀抱,轻声道:“我可以不问你缘由。但是,你若真想帮他,可以来寻我。我们商议好了再做决定。” 玲珑自然应下。 泣声渐渐停歇。她稍微和缓了下心情,发现自己的泪痕也已经把七叔叔的衣裳弄湿,十分歉然下,她想要慢慢脱身而出,免得脸颊上的泪再多沾了过去。 谁知她刚打了这个主意还没来得及乱动,那双有力的臂膀就把她搂得更紧。 “别动。”郜世修声音黯哑地说:“让我多抱一会儿。” 这么多天,日夜想着的,都是她为了个俊俏男子苦苦求他的模样。就算想来找她,他也没甚底气。 现下知道她对那人没有情意在,心下放松之余,只想和她好好在一起多待会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不远处顾妈妈她们找不到玲珑了, 一声声呼唤催得急。被守在旁边的长湖长溪拦住后,知道小姐应当是和七爷在一块儿,这才放心下来。 现下不是菖蒲苑中,人来人往的怕是很容易被看到。玲珑生怕两人这般模样被顾妈妈她们瞧见,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郜世修不情不愿地松开双臂,在她发顶揉了一把,微不可见地叹息了声。 临近分别了,玲珑还有一事不解,犹豫着问出来:“七叔叔可知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现在她说的消息, 指的便是两人定亲之事。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不会轻易传到外头去。毕竟是家中私事,都还没过六礼,等闲不会让外头人知晓。 可是她的亲事走向却十分诡异。这边刚订好, 那边就沸沸扬扬议论开了。很不符合常理。 玲珑一时间还改不过口来, 依然和以往那般叫他。 郜世修并不在意。左右往后她怎么都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了,她叫他什么,他并不在意。 听闻小丫头的问话后,郜世修很是不在意地“嗯”了声, 淡淡道:“我让人放出话去的。” 玲珑疑惑地抬头看他。 指挥使大人做事素来谨慎。怎的这次反其道而行之, 非要把个私事透露得全天下都要知道了? 郜世修道:“晚些你就会明白。” 七叔叔没有说个具体时间, 玲珑也不晓得那“晚些”是个什么时候。但是现在品茗阁周围的客人开始多起来,生怕被人瞧见, 没什么时间细问了, 只能匆匆道别后各自散去。 · 和七叔叔已经把话说开, 两人之间没了隔阂与芥蒂, 又如往常一般亲近了。这让玲珑非常开心。心情愉快下,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回到侯府的时候面上笑意遮都遮不住。 冬菱在旁笑着和顾妈妈说:“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看看小姐,这喜事临近了,可不就是开心起来了?” 如果是平常,顾妈妈少不得呵斥她两句,让她不能乱说。 可刚才她们亲眼见到郜七爷送了小姐上车,亲眼看着小姐在见到七爷前后的情绪变化。所以顾妈妈也没有训斥冬菱什么,反而一脸慈爱地望着玲珑,也跟着微笑。 玲珑的脸颊腾地下红了。 她正要驳斥,忽地想起了什么,看着冬菱,笑得分外和蔼:“你别急。总也有你‘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时候。或许过不了太久就能实现。” 冬菱一脸茫然。 顾妈妈听出了点味道,悄声问玲珑:“小姐的意思是?” 玲珑用手半掩着口说了个名字:“魏风。” 顾妈妈恍然大悟,继而欣喜,点点头赞同道:“是不错。” 冬菱本就性子开朗些,平时说话做事都麻利得很,又是个急性子。现下看到小姐和顾妈妈在那边咬耳朵,只她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顿时急了,慌张张凑过来询问到底是在说什么。 之前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玲珑还没和魏风正式说起这件事来,所以那定了主意不说。 至于顾妈妈,小姐没有点头说可以讲,她是拿定了主意憋着,也不肯讲。 冬菱只能唉声叹气地回了晩香院。 玲珑怕她一直惦记着这事儿,道:“没什么,其实就是商量着发赏银的事情。前几天我身子不适,你们照顾得当,屋里伺候的每人六百钱,外头洒扫的每人两百钱。就当给你们买零吃了。” 顾妈妈连声说是。 冬菱欢欢喜喜地寻了红玉红霞,去小姐屋里拿银钱出来分。 穆雲到的时候,晩香院里正透出着欢声笑语。 她走上前来,看玲珑被丫鬟们围在中央,笑问:“这是忙什么呢?” “忙着搜刮小姐的私房呢。”红玉扬着声音笑道:“难得小姐今日心情好,拿了好些贯钱出来分。婢子们正和小姐讨个好,让小姐今儿中午给添菜。” 就连一向沉稳的锦绣也在旁边跟着说:“是了,先前不知道,今儿一看啊,小姐银钱真不少。不给婢子们添几个菜的话说不过去。大家说对不对啊?” 丫鬟婆子们都笑着应和。 看着大家开开心心的模样,穆雲转眼望向玲珑。见玲珑虽然脸色依然苍白,眉目间的笑容却是真挚的。她知道玲珑这孩子应当是已经想通了,提了好几天的心也跟着放下来了不少。 玲珑晓得安慧师太定然是有事儿来找她,就把荷包交给了顾妈妈,让顾妈妈做主给丫鬟们去分。 她则扶了穆雲往屋里去。 屋子里,门窗大敞。阳光透过门窗照到屋子里,一扫沉闷和压抑的气氛,满室都是金色光亮,显得暖意融融。 进到屋里后,穆雲看看只她们两人在,就顺手把屋门给关上了。 玲珑见屋中有茶叶和茶具在,就拿了些水,亲自烹茶来饮。 穆雲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视线却不在那些茶上,而是在眼前少女的眉眼间c五官上。 不多久,茶香溢满了屋子。 玲珑捧茶到穆雲跟前,看穆雲没有接,就打算搁下茶盏到桌上。谁知刚刚倾身往前将要把手中的东西放下的时候,身边的穆雲忽然冒出来一句:“王玟雪。” 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了。久到玲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是乍一听见才发现,丝毫都未曾遗忘,只不过刻意地放在了心底深处,轻易不敢拿出来想。 别说是去想了。 就连现在偶然听见,心里那一丝丝的揪紧的疼也足以让她窒息。 玲珑的手明显地晃了晃。幸好她研习茶艺多年,手稳。茶水只略微洒出来几滴,她就很快地稳住了平衡,将茶盏好好地搁在了桌上。 穆雲望着她愈发惨白的脸色,轻声道:“我原有个小姑姑,琅琊王氏的王玟雪。簪花小楷写的非常漂亮,名满天下。她也喜欢饮茶。往年她还没有嫁去江南方家的时候,我和她时常一起品茶。她还喜欢用不同的茶来调理身子” 说到这里后,穆雲收住话头,没有继续下去。转而笑道:“刚才看见你这般认真斟茶,倒是让我想起她来了。” 玲珑好不容易才扯着唇角露出个笑容,讷讷地说:“是么?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穆雲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抬眸望向窗边,看着外头摇晃的树影,轻声说:“刚才你出去的时候,少宁回家来了。我和他聊了会儿。” 玲珑的嗓子有些发堵。 外头气氛热烈言笑晏晏。 屋里,玲珑神色如常,脊背上却透出了一层的薄汗。就摸了近处的一把椅子,顺势坐了下来。 虽她没有表现出紧张的模样来,穆雲依然宽慰似的笑了笑,“你别慌。这孩子是飞翎卫,嘴严得很。我问他什么他都不说。” 玲珑笑笑,暗松了口气的同时,神色维持着平静。 待到一盏茶饮完,穆雲握了玲珑的手,亲切地拍了拍她手背,“我看你面善,往后若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来找我帮忙。我虽能力不足,但是,必然亲尽全力而为之。” 这话所做的承诺甚重。 玲珑赶忙起来福身行礼。 “不必多礼。”穆雲握了她的手,久久不能言,最终只是喟叹了句:“是个好孩子。就是太辛苦了些。对自己好点,别太为难自己。” 有了和安慧师太的那番对话,玲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虽然熟知师太为人,不用担心师太乱说什么,但是那种忐忑难安的感觉却总是笼罩在心头。 或许因为和七叔叔把话说开后没了心结。到了晚上,一夜过来,倒是稍微能睡着一点点了。却是连番梦魇,醒来时候全身累得仿佛走了十万八千里路,酸疼难受,还不如没睡。 玲珑早早地起身,洗漱后陪了姑母一同用早膳。后来闲了没事做,就索性在庭院中发呆。 说实话,有些事情她很想找乔玉哲商量看看,问他一句,怎么办才好。 可现下的情形,让见一面都成了奢侈。而且即便见了面,也没有足够的好理由来悄悄攀谈。 玲珑这边思量着乔玉哲。乔玉哲那边恰好也说起了她。 乔玉哲今日跟了乔学士来沈府。 乔学士寻了沈家的老爷少爷去说话,独留了他在厅堂饮茶。 不多时,有人从外往花厅里来。他身着锦衣昂首阔步气势十足,身材微胖,带着和蔼亲切的笑容。 乔玉哲看到来人后,慢慢起身,揖了一礼,“大皇子今日怎的得闲到这儿来?可是稀客。” 大皇子宋奉慎闻言大笑。 “清渊这话说得见外了。这儿是我外家,你我比较起来,还是你是客。”宋奉慎说着,对乔玉哲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说话。 等到宋奉慎落座后,乔玉哲却是依然站着,没有依了他的示好而坐下。 宋奉慎看在眼中,面上笑容不变,只眼神略微冷了些,“清渊这是何意?” 面对着他的寒声相问,乔玉哲只勾了勾唇角,不卑不亢地道:“先前殿下让我带东西出京,我带了。而后胡先生让我去求亲,我遣了人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殿下却是紧接着又派了沈家人和大皇子府的人去?这样一来,倒是显得我心不诚,非要找了人来相陪似的。这下可好。侯府的人恼了我,不肯将郡主许配给我。让那郜七爷白白的占了便宜。敢问大皇子一句,您遣了人也过去一趟,究竟意欲何为?” 刚开始,乔玉哲的声音尚还平稳。到了最后,已然现出严厉意味,甚至是有些斥责了。 宋奉慎道:“她心里并没有你。不然就凭她那么受宠,非要嫁给你的话,谁能阻得了她?” “是么。”乔玉哲冷笑,“倘若郡主心中丝毫都没有我的话,何至于和郜七爷的亲事定下后,却还接连病了几日。如果心中喜欢这门亲事,哪至于心中郁结而不见欢颜?” 乔玉哲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当初胡立是往这边猜想的。他索性趁了那个石头,就把事情往这方面去引。 想到偷偷打听到的消息,想到那丫头是真的郁郁寡欢,乔玉哲神色不佳,“如果当初只我去提亲的话,说不定就已经成了。她也不至于这样不开心。” 暗指是宋奉慎多事,非要去提亲,而且安排了沈家也提亲,这才搅和了亲事没能成。 宋奉慎其实也因为这个懊恼得很。他其实是抱了一点点的希望迫使穆家答应他的,谁曾想郜世修也出了手。直接把他压了下去。 他素来多疑。 先前他还觉得乔玉哲和长乐郡主之间不是这么个情形,甚至还怀疑过,郜七爷究竟是为什么去提亲的。 现下看到乔玉哲这般的情形,甚至于因为亲事不成而和他顶撞,宋奉慎反倒是开始相信起来。 正因为开始相信了,他一反之前冷笑追问的模样,微笑着拍了拍乔玉哲的肩。 乔玉哲皱着眉躲闪开。 宋奉慎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笑容更深浓。 “你的心意,我知道。”宋奉慎道:“这次事情失败不怪你。是郜七那小狐狸太滑不留手了。你放心,有我在,自然有你吃香喝辣的时候。你且等着。好好给我办事的话,少不了你的好处。” 乔玉哲懒懒地扯了扯唇角,“希望大殿下说到做到。就怕您承诺得太多,到时候一句‘不信’,就全盘否了我的努力。” 宋奉慎哈哈大笑,“你放心就是。” 两人再说了几句,听着外头有人过来了,宋奉慎便匆匆告辞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乔玉哲努力掩去眸中的深沉恨意。想到宋奉慎刚才那些话后,他终是暗自松了口气。 只要大皇子能那么想,他就放心多了。 至于郜七爷—— 那日郜七爷是铁了心地要灭了他。即便不杀他,也是打算挑断了他的手筋让他成了废人。 谁知道小丫头一来求,郜七爷就真的放了他一马。 试问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这一点?更何况对方是天下闻名的郜七爷。 旁的不说,单凭那男人肯为了小丫头而做到这个地步,就足以让他放心把她交给那男人。 乔玉哲想到小丫头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愧意万千,满腹心事无处发泄,顺手把旁边枝丫上的一朵花给揪了下来。 扯下之后觉得它碍事。乔玉哲正要把它丢弃一旁,却听旁边想起了个娇滴滴的女声:“请问,公子这支花能送给我吗?” 居然有人问他要新折的花。这声音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这念头一闪而过,乔玉哲根本不放在心上,随手丢了过去。而后大步离开。 沈芝雪快速地接过了花枝,如获至宝,认真地拿着它小心收好。 · 说起长乐郡主的亲事,宋奉慎其实是非常不甘心的。他没料到一向不近女色的郜七居然会想要成亲,直接坏了他的好事。 从沈府出来后,宋奉慎越想越是难以压下心头的火气,索性入宫了一趟,和皇后娘娘密谈许久。 他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沈皇后没在皇上跟前吹了枕头风,却是寻了郜太后来诉苦。 第二天一大早,太后找了皇上商量起了这件事。然后两人召了郜世修和玲珑进宫。 说是许久不见了说说话,其实还是想要就亲事问题来说个清楚明白。 虽然皇宫还是那个十分熟悉了的皇宫,可是有了亲事在身后,不知怎么的,玲珑再次踏入的时候就心虚了不少。 好在七叔叔就在她不远处跟着。有他在身边的话,她紧张的心情暂时舒缓了不少。 太后的静安宫中,燃香袅袅。 靖德帝和郜太后在上首位置品着茶闲聊。直到郜世修和玲珑入内行礼问安了,方才停下话头,搁下茶盏。 靖德帝命人看座。 郜世修把椅子拉好,看着玲珑做好了,自己方才坐下。 其实他们俩这些年基本上都是这么过来的。 郜太后原本觉得再正常不过了的情形,现在却发现有些碍眼,忍不住喝道:“这像什么样子!” 郜世修闻言,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就是该有的样子。” 玲珑的心提了起来。 靖德帝忍俊不禁,看那丫头紧张着,笑问玲珑:“你觉得如何?” 玲珑想了想,小声说:“一切都听七叔叔的。七叔叔说什么就是什么。” 靖德帝可喜欢这孩子乖巧懂事的小样子了,一听她处处都护着郜世修,忍不住哈哈大笑,指了她与郜太后道:“一物降一物。你看老七给谁这样搬过椅子?也就她!” 听了皇上这话,玲珑心里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最起码,皇上是不反对这门亲事的。这就好。 郜世修朝靖德帝拱了拱手,微笑道:“还有一件事想要求了陛下。” 靖德帝点点头,“你说。” “长乐原是住在菖蒲苑的。照着我的意思,让她继续住着就好。哪知道她不肯。依陛下看,如何是好?” 玲珑没料到他什么都说出来了,哀怨地瞥了郜世修一眼。 郜太后不悦,“这像什么样子!”后记起一件事,问道:“听皇后说,你们定亲没多久,就闹得满城上下都知道了。这又算什么?” 按理来说,两家刚刚定亲后,是轻易不会让旁人家都知道的。除非已经过了礼方才和亲朋好友知会一声。 哪有刚定亲就吵吵得到处都知道的? “消息是我放出去的,陛下知道。”郜世修温声道:“太后娘娘不必担忧。” 这话倒是出乎郜太后的意料之外了。 郜太后侧身问靖德帝:“皇帝知道这事儿?” “嗯。”靖德帝道:“老七什么都不瞒着我,这事儿也和我说了声。只不过母后不知道,我又和母后解释不清楚,这才叫了他们进宫来,让他亲自和您解释。” 郜太后心里憋着一口气,沉吟道:“虽然事情做得合情合理。但是刚刚老七说的什么来着?让长乐继续住在菖蒲苑?我瞧着不成。你们都订了亲了,这不合常理。” 郜世修莞尔,“常理是什么?还不是人定的。从族学回侯府不容易,她素来住在菖蒲苑,都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郜太后依然绷着脸不肯松口。 郜世修无奈,悄悄地朝靖德帝使了个眼色。 靖德帝素来疼爱这个妻弟。这小子素来机敏,聪慧过人,甚少有需要求助旁人的时候。 此刻见这小子吃了瘪需要他来帮忙应对,靖德帝忍不住笑得畅快,与郜太后道:“您老宽心就是。老七为了长乐,特意用了这么一招,倒是妙得出其不意。他特意让人把定亲的消息放出来,无非是想给旁人个警示。他做事一向坦荡,我信得过他。想必长乐在那边住着也没什么。再说了。” 帝王眸色一闪,语气发沉现出冷意,“有飞翎卫护在周围,也免得有谁再乱打长乐的主意。” 去玲珑那边求亲的人中,靖德帝最不喜的其实不是乔玉哲也不是大皇子。而是沈五少爷。 但是,大皇子已经有正妃了,却还想要纳长乐郡主为侧妃。这般的行径也让帝王不喜。 所以郜世修这般突如其来的求亲,倒是让皇上十分满意。因为郜七爷在,旁人就不敢再乱动分毫。免得沈家那边还肖想着这孩子,也断了大皇子的念头。 最主要的是,郜七爷这样横叉一刀来,大皇子即便求娶不成,也不至于太落了脸面,保全了颜面。 皇上本来就喜欢这俩孩子。因为心中非常满意郜七爷的做法,所以对这桩亲事愈发热情起来。当即和太后悄声商议着这亲事接下来的相关事宜。 一旁的玲珑听了皇上的话后,没来由地忽然脸颊有些发烫。 继续住在菖蒲苑啊 她悄悄去看七叔叔,便见那人正唇角带了淡淡笑意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 望见他眸中显而易见的笑意,玲珑突然惊醒,恍然觉得自己跟误入了狼窝一般,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原来如此。 怪道之前她问七叔叔为什么要把两人定亲的消息放出去时,七叔叔说往后她就知道了。 见到皇上再听了皇上的话,她已经渐渐明白过来。七叔叔使了这一招后,皇上对他愈发信赖与赞叹,以至于七叔叔说让她继续住在菖蒲苑,皇上都不反对了。 所以说。他肯定就是故c意c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