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公岭轶事》 正文 目录·人物表·序 目 录 一c话古语喜出新意 二c设奇谋九公激马武 三c“双红”月下定终身 四c孙二娘舌战四老君 五c麻婆子点将救“元帅” 六c先行官旗开得胜 七c细磨石机关算尽 八c马武子牛到成功 九c有情人喜结连理 十c古公岭日新月异 时间一九八四年八月 地点山村古公岭(岭东巧妙村c岭西妙巧村) 人 物 表 张得胜——本家排行老九,58岁,性情豪爽,舌尖口利,胆识过人,村人呼为多九公。 牛得全——古公岭村支书,46岁,绰号马武。 四老君——多九公族弟,58岁。 孙二娘——四老君老伴,56岁。 牛吉祥——为人精细,45岁,绰号细磨石。 刘二妈——为人热情,66岁,绰号麻婆子。 王俊威——妙巧村人,35岁,绰号小雷神。 岳燕云——小雷神媳妇,30岁,绰号小缠丝。 秦振国——妙巧村小队长,38岁,绰号七煞星。 赵三多——自称老曹操,阳坡村人,50岁,人送外号耐火砖。 张卫红——四老君的儿子,25岁。 牛育红——细磨石的女儿,25岁。 武正清——乡长,44岁。 八哥——多九公的儿子,32岁。 小宝——多九公的孙子,5岁。 巧妙村群众:“唐之奇”王正玉,“杜求仁”秦林,“魏思温”赵应,“薛仲璋”张永等等。 妙巧村群众:老萧何,菊红嫂,李巧文,王宝云,秦小春,秦彩云,张兰芳,张兰英,牛俊香,牛秀英,牛小娟,牛桃花,牛育芳,牛育英,牛育花,牛育梅,牛育春,赵小燕,赵玉娥,吴锦心,吴翠兰,吴翠芳,国瑞征,师兰言,言锦春,孟芸芝等若干。 乡干部:武装部长白天生,秘书高文才等等。 序 纵观农村婚嫁的传统习俗,虽有地域的区分,但亦大同小异。一者要彩礼,二者要合婚。致使不少好姻缘化为泡影,鸳鸯鸟变作劳燕分飞,当局者苦果自吞,苦水自咽,情泪暗流,愧悔终生。若论前朝,大可归罪于世道黑暗,人类愚昧,可在当今文明社会,如此闹剧重演,就有些令人愤慨,不得不口诛笔伐。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是这块美好的土地给予营养,给予知识,给予生存之道,实不应该信口开河,揭其短处。可是,目前的现实生活,却给人带来许多思考,要建设美好家园,光埋头苦干还不够,还得把那些亘古流传下来的社会弊端披露出来,引起大家的警醒。 要做这件事,就得动笔头。开初,我直接写了家乡老式婚嫁习俗的全部过程,从请媒相亲到结婚,完成后觉得没有多大意思,批阅几遍,临了付之一炬。第二次动笔,变成日记的格式。一来由于自己很少写日记,事件就有些本位倒置,让人觉得是故意做作;二来内容只写了全部婚礼花费多少c家庭的负担c新人的痛苦等等,带有浓厚的悲剧味。我想,现今社会高速发展,农村人的生活水平c精神风貌逐步提高,我的作品应该带上喜剧色彩。再说,一个热爱自己母亲的人,看到母亲的缺点,发现母亲的过失,应该温婉指正,而不能疾言厉色,揭短了事。对于第二次的作品,反复看了几遍,实在也没有留的必要,又把其孝敬了火神爷······ 两次的失败,对我来说亦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人也就心灰意冷,懒得捉笔。心想专业作家数不胜数,人家的水平又那么高,文笔又那么美,此等事儿应由他们去做,自己何必要空耗精神,自讨苦吃?由于这个念头作祟,使我的第三次动笔——亦就是本草稿,只写寥寥几笔就停下,思想负担和精神压力相对减轻。但是,随之而来的自责又给人带来新的痛苦和精神负担,夜不成寐时,便披衣而起,不由自主地提笔写上那么可怜的几句。 对我来说,由于酷爱文学,读过无数文艺书刊,写作中出现的诸多难题,勉强凑合着都能克服,但时间却成了头号敌人,屡屡向人挑战。晴天起早贪黑忙田里的活计,歇工时已是人困马乏,疲累到极点,饭碗一放就想睡觉,懒得提笔;雨天又要放牛割草,诸多杂事牵绊,没有一丝空闲,亦没有捉笔的时间。多亏天性中的一丝好胜心,给予人信念和力量,强迫我全力以赴地寻时间c抢时间c挤时间,放牛时写一点,歇缓的空间写一点,但大部分还是在煤油灯下写成的。 书稿完成,反复推敲,其一语法不通,漏洞百出;再就是假若有人问说马武c多九公真有其人吗?我将如何回答。因此便没有勇气拿出来公诸于众,以免贻笑大方,自讨没趣。后来由于工作变动,很少有捉笔的机会,便将其搁置箱底,一压就是三十几年。今天付诸于众,虽说是徒乱人目,却也有其中缘由。 今年回乡参加同学聚会,谈及近况,大多儿女业已成家,可谓是儿孙满堂,应该是喜气洋洋,坐享清福。可是,有几个却是强颜欢笑,细询才知是被儿子婚事所累,债台高筑,日子过得极为拮据,压力很大。言说目前乡下娶个媳妇至少得花二十几万元,聘礼一般不低于十五万,余下的就是媒人及女方家亲朋的礼品等花费。男方条件好一点的话,女方要房要车,就得五六十万。可谓是水涨船高,风生水起。试想,在一个经济条件不好的山区农村,五六十万的确是一个天文数字,会使一个普通家庭倾家荡产。这种现下流行的婚嫁风俗,花销确实达到惊人的地步。细观解放时期的《小二黑结婚》,还有我记下的八十年代的《古公岭轶事》,我们的社会文明发展史在婚俗上面是进步还是退步,还真是个令人值得思考的问题······ 由于本人才疏学浅,写下这些不伦不累c不着边际的闲话,亦是多年来窝在内心的人生感慨,望诸君见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话古语喜出新意 我上学时酷爱文科,但考试成绩总不尽人意,知心学友替我寻找原因,那就是有一半时间阅读小说,故而便有了“小说迷”这个外号。虽说外号并不雅观,但总比“牌迷”c“棋迷”c“骂迷”c“吃迷”等好得多,因此上便欢欢喜喜的双手接应。这样一来,十有九分的空闲时间都看小说,除了眼睛略有些受罪之感,身子别的机体工作起来都很正常,也就不以为然,天长日久,习惯成自然,终身也难改变。迷到里面,有时亦会闹出笑话。记得有一次看《水浒全传》,一百二十回版本,的确被“没羽箭飞石打英雄”给迷住了,吃包子时把墨汁当成了辣椒汤给吃了一嘴,害的人洗了半天,臭了一天。这样没日没夜地看,当真是莫可计数,要不是跑得快,小小肚皮恐怕早就涨爆。纵观所读,无论古今中外,只要一逮到手,都要大饱眼福,一睹为快。脑海虽说像个杂货铺,乱七八糟,无头无绪,但影响最深的还是那些古代名著,诸如《水浒全传》c《三国演义》c《西游记》c《封神演义》等等。以我粗浅的评议就是故事情节曲折动人,人物形象刻画的活灵活现c栩栩如生,笔法巧妙细腻,诸如景物描写我更是无词形容。这也恐怕是其流行民间最广的一点原因,别的我就无法评说。 这里再给诸位推荐一本书,在我来说亦是心中最爱。此书也许诸位看过,或者听过,它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语言土,味道浓,“土”的令人“喷饭”,骂语更是新奇,“千古第一骂”言之不假——她,就是清代李汝珍先生的名著《镜花缘》,民间称其为《唐敖游海外》。 此书寓意之深,话语之妙,堪比现代最风行的《讽刺与幽默》,诸如“黑齿国”遭女辱时的“吴郡大老倚闾端盈(问道于盲之切语)”,“白民国”遇白字先生的“切吾切”,“淑士国”听腐儒“之乎者也”的酸词,“女儿国”粉面郎缠足受困,男女易位令人哭笑不得,特别是“君子国”两书生敬服良箴的妙论,放在现今社会,亦有可取之处。小说虽然以唯心论为宗旨,又采用唯物论辩证法,比如二吴评论“圣人”订制的礼节c风水c宴席c婚姻c缠足等等,列取诸多弊端,令大“天朝”的多c唐二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可笑的是,那些早就被封建社会的正统文人批评过的社会弊端,也就是现下常说的“不正之风”,又被许多闲汉追捧起来,并且是大张旗鼓c大吹大擂,就像一股流行风,刮向我们美丽的乡村家园,最严重的就是儿女婚嫁大事。诚如书中所说,“婚姻”一事,关系男女终身,理宜谨慎,岂可草草;既要联姻,如果品行端正,年貌相当,门当户对,既是绝好姻缘。此论除了“门当户对”有点牵强附会,倒也说得合情合理。怎奈我的家乡周围,就有那么一些人,儿女谈婚论嫁时,先是找人算命,拆八字,论五行,美其名曰“合婚”;接下来就是论家庭贫富,肯出礼钱,能大操大办否?不知天下有多少好姻缘给生生拆散,皆此二罪之恶也!那些由婚姻引发的刑事案件,大半都由此引起。所以,那些广大的先进群众对此都深恶痛绝,大家就更应该团结起来,同这股不正之风斗争。 某日在《甘肃农民报》上看到一篇署名笑林的“马武初探亲家母”的文章,原文虽然写不出来,但大致意思倒也记得。其云:马武给儿子说下一门亲事,便提上礼品,兴致勃勃地前去探亲,适逢亲家母在家。见面寒暄过后,亲家母并口不提正事,只转弯抹角地说拉扯孩子多不容易,上学念书花费多少,吃药看病花费多少,穿衣吃饭花费多少······总之一句话,离不开钱。马武是个伶俐人,早知她的心思,便假装糊涂,拿自家黄牛打比方回应,把一个满心欢喜的亲家母气得张口结舌······此文虽短,却分量十足,虽为戏言,但礼通天下。我既然自诩为先进群众中一员,既然提起话头,不免就要饶舌说些正经事。 当然,我这里就不再宣讲唐敖游海外,说得是当时古公岭村一件轰轰烈烈c翻天覆地的事件,也就是古公岭妇孺皆知的“十块钱c娶媳妇”。何谓“十块钱c娶媳妇”?诸位看管自然弄不明白,意思就是娶媳妇只花了十块钱。记得小时听大人们讲说,五八c九年挨饿的时候,某某人用一背篓萝卜换了个媳妇,媳妇被村人唤作“萝卜嫂”;某某人花了五毛钱便接了一位新娘,新娘人送外号“半个元”······唉!当时总归为饥饿逼迫,是真是假也无从追究,总归都是老黄历,无须细表。现在娶一个媳妇,算上衣服彩礼c婚宴酒席,最少都要千打老几。所以古公岭最近流传一句话,叫“媳妇进门,丈夫出门。”意思就是刚把媳妇接进门,男人就得出门挣钱还娶亲的外债。此话虽说有点玄乎,但娶亲人家十有都要走这条路。也有人会问:如你所说,养女就是钱垛子,有女就能发财,却怎么女孩儿多的人家,日子过得还不是老和尚的帽子——平铺踏踏。其实,农村每户人家都有儿有女,女儿出嫁可赚钱,儿子娶亲得花钱。这样就又产生了一个公式,还是一句口头禅:“两个换一个,一个顶礼钱,一个抵花费。”就这样,娶亲人家都是债台高筑,富不起来。有些精细人又搞了个“两换亲”的招数,虽然省了不少花销,但女孩儿家的自由选择性就打了极大的折扣。这种亲事,大多数不尽人意,恓惶的是女子,只能把两行清苦泪,忍了又忍,埋藏在心里。哟,看我又扯远了,这样的龙门阵,没准儿能摆三天两夜,干脆来“闲话打住,言归正传。”我要说的就是当时当地有两个人发动先进群众,代表绝大多数人的共同愿望,站在正确的立场上,改变了多年在儿女婚嫁大事上的老传统,废除了女方要彩礼的陋俗,一时传为佳话。若想听的,干活的放下活计,吃饭的放下碗筷,躺着的请坐端坐好,耸起耳朵,聚精会神,听在下细细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双红”月下定终身 上文多九公提到的四老君,确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他生的肥头大耳,满面红光,富态相蛮像关公。别看他已六十多岁,除了背有点驼,精气神十足,尤其是学习精神,在古公岭排名第一,要是晚生五十年,现在的清华北大非他莫属,没准儿还能留学剑桥哈佛。不过,他所好的不是现代文明,而是封建迷信。像什么阴阳c五行c八卦c二择c风水c演卦c经咒之类,皆认真钻研,能倒背如流——生在农村实实是亏了他的一副好记性!一有空闲,便在炕桌上焚起一炉好香,桌面上摆放着东借西讨来的古旧书,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他爬在桌前读读写写,既像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又好似虔诚的老和尚,浑身上下透着老学究的酸气,十里八村的老执古们的安土c合婚c盖房c选日子c看地方都要请他。他脚勤手快,从来是不辞辛劳,有求必应,故而名声响亮,人缘十分。他比多九公大一岁,在族内排行老四,就有了个“四老君”的名号。学校的孔先生作了一首不伦不类的歪词《西江月》,论这俩弟兄道: 张氏门内三杰,老君九公卫红。 一人腐旧二人新,禀性各自不同。 旧的专搞迷信,新者老少齐名。 老的一心为人民,少学科技粮丰。 词中卫红是谁,下文自有交代。 四老君一家三口人,他们老两口,一个宝贝儿子。儿子今年二十二岁,因他择媳精细,没有定下亲事。老伴更是个怪人,心里边藏不住事,口里边管不住话,嘴头上从不饶人,被人誉为“母老虎”。虽然她嘴头子厉害,但人却通情达理,心地善良,为人正直,有人嫌“母老虎”影响其声誉,因《水浒传》中梁山好汉孙二娘的绰号叫“母大虫”,大虫就是老虎,村人就称呼她为孙二娘。 孙二娘最看不惯四老君的神神道道,装神弄鬼,经常捉弄他,闹腾的四老君一碰面就唉声叹气,连呼命苦。记不起是那一年的那一天,四老君不知从何方学习了《因果经》,就发慈悲行善事忌了口,不吃猪牛羊鸡鸭鱼肉荤腥,不吃动物油,不吃葱韭害蒜等五辛。伺候了几天,就有些耐烦,肚内寻思道:“俗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咱两个老的,都一大把年纪,嘴头上遭罪倒无所谓。可下有小的,正在长身体,若常年跟上他们吃素,就会营养不足,影响身体发育。对,此事不能光由着他。”就想着法儿要其破忌。她故意把馍用猪油炒了,等到从地里回来饥渴难耐的时候端给他。四老君做梦都想不到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伴会挖空心思捉弄人,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放下碗就要念他的《因果经》。孙二娘故意问:“当家的,这顿饭香不香?”四老君头也不抬地说:“香着呢,往后馍放干了就照样炒着吃。”孙二娘听了,又气又乐,笑骂道:“咋老差火来,你忌的啥口呀?连饭味道都闻不出来,馍馍是我用一锅铲子猪油炒的。”四老君听了气得张口结舌,“这c这c这······”了半晌,想发作又觉得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c垂头丧气动起荤来,再也不提忌口的事儿。 儿子跟这个家庭更不投缘,既不像老爸迂腐,也不似老妈泼辣,长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秀气的像个姑娘娃。性格沉言寡语,好静不动,见人说不上三句话,对方随便的一句玩笑话就能让他满脸通红。要是遇见女的,无论大小,正眼不敢看,头也抬不起。生他时,四老君推算说命相属“壁上土”,唯恐将来缺土,便取了个小名儿——土旺。 土旺一进校门,学习刻苦,成绩优异,成为学校的“呱呱叫”,也是班级的学习委员。读中学时,有一等的调皮鬼,说他是“没长辫子的娘娘”,听着有趣,但叫起来不方便,干脆就称呼为“男姑娘”。他也嫌“土旺”的名字不雅观,自改名叫张卫红。新名字叫起来干脆响亮,又带着一个“红”,隐隐约约有点女性的意思,绰号“男姑娘”就少有人叫——当然,同学间开玩笑时例外。上到高中,学习成绩始终保持在班级的前三名,劳动积极,学习踏实,虽因体育课不太积极对其评为“三好生”有点影响,但学习委员的职务,优秀学生的殊荣,全都归他包揽。 班上有个女生,与他性格刚好相反,就是古公岭大队妙巧生产队“细磨石”的大女儿牛育红。她生性活泼,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就是从有理城出世的说话王,在她面前也得屈就三分。虽然学习成绩一般,却是班委会的只要成员——副班长。同学们叫她“假小子”,高中快毕业时,却才被“穆元帅”的绰号给取代。提起穆元帅,还有一段小插曲—— 学校举办了一次高中生投篮大赛,高二一班的牛育红一气儿投了个十球九中,拔了头筹。当然,这也不足为奇。可令人惊讶的是,第二名却是张卫红,成绩是十投八中。同学们就有点纳闷儿,这个体育课最不积极的闷油瓶,当真是额头上擦火柴——碰着了,还是另有其因? 谁也没有弄明白,至今仍是个谜。事儿虽小,但太让人意外,影响就大。在百问不知其果的情况下,心存不甘的好事者就把张卫红比作军中的二把手——先行官,牛育红就成了大破天门者阵的“穆元帅”。班上爱舞文弄墨之辈,就此事作了许多小诗,这里抄录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为证: 打油诗,笑煞人,卫育两个一般红。 一个班长做元帅,一个学委当先行。 元帅天生男儿态,先行偏有女儿情。 若把先行变元帅,更把元帅充先行。 虽然易了男女位,天道此刻才公平。 日后若能结连理,喜煞全校两千人。 此诗虽说不雅,但俗的上口,不但高年级学生熟识,就连低年级学生也都知晓。和卫红贫嘴的不直呼其名,叫起“元帅”;与育红斗架的说起“先行”。二人便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对方自是讨到天大的便宜。两人在一起开班会时,彼此极少搭话,也不回答对方的问题。走在一起也都成了哑巴,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敢相视一笑,真难心人呀! 孰料,更难堪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他们呢—— 高中毕业时,班上举行毕业典礼。班主任为了活跃气氛,做了个名为“笑破肚子”的小游戏。 题目一出,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其所以然。班主任狄老师说:“同学们,咱们共同度过了两个半春秋,你们将要步入社会,走自己的人生道路。这里时间有限,大道理我就不再多说,只说几句期望之词:何谓人,就是有血肉c有感情的高等动物。眼看大家就要分手,在各自的岗位上独立生存——不,也不独立,无论天南海北,都有亲友们在默默地支持,暗中帮助着你们慢慢成熟长大。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在各自的成长道路上,肯定会遇到许多挫折,希望大家以乐观的心态c坚强的意志c勇敢的精神战胜它,创造新的辉煌。可现在,你们都是单纯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离去,心里不难过那是假话。为了减轻难过,为了你们欢快地离去,我才决定做这个游戏,希望我们大家来一个开怀大笑,笑到明天,笑到永远,直到‘笑破肚子’!”狄老师深沉而又激昂的发言,听的同学们眼眶湿润,最后却被他诙谐的话个逗乐了,欢笑起来。 狄老师待教室里安静后,就给大家介绍游戏方法:他先按教室桌位把同学们分为四组,每人发一张小纸片,第一组的纸片上随意填写两个同学名,如和在;二组的纸片上写上形容词,如“美丽地”c“遥远地”等等;第三组填写地方名,如“猪圈里”c“大海边”;第四组则写上做何事儿,如“读书”c“唱戏”。然后由同学们选出各自的小组长,由小组长把各组的纸片收集整理,然后就按顺序念每张纸片上写的字,组合出的句子真是千奇百怪,令人笑破肚子。如和在美丽的猪圈里宰羊,和在漂亮的厕所里吃饭,和在肮脏的大海里生孩子·····笑的大家合不拢嘴,直揉眼睛,真的能笑破肚子!有一张纸条把“先行”和“元帅”给写在一起,全句是“牛育红和张卫红在美丽的古公岭上谈恋爱”,实在有点神奇。反正,当念完这句话后,笑声嘎然而止,齐刷刷的目光全投到二人身上,狄老师赞赏的满含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一刻,是两人最难堪的一刻,也是最甜蜜的一刻,终生难忘的一刻! 毕业后,二人都进了农业大学。因为两个生产队人干活不在一起,两人就很少遇面。自从实行起生产责任承包制后,划分的责任田有两块相邻,见面的机会就多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心里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比如在地里做活,只要对方也在,活就干的又快又好,要是看不到对方,就无精打采,活也懒得干,坐在田埂上看着对方的地发呆。这种微妙的情愫,他们虽然难于启齿,但心知肚明。就像商量过,准时上地,同时回家,尽量支开家人干别处的活,自己好多干几天。 学校里由于“元帅”和“先行”的关系,该死的“打油诗”的做派,后来又出了“谈恋爱”的风波,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红线,把两颗纯真无邪的心紧紧的系在一起,明里不说,暗地里时时刻刻关注着对方。经过岁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思想的成熟,爱神就降临到二人身上。一个爱对方敢做敢当c泼辣能干的性格,一个爱对方热爱学习c忠厚老实的人品。悄悄降临的爱情,甜甜地滋润着两颗美好的心灵······ 爱情之火,悄悄燃烧。腹内的千言万语,涌到嗓子眼,都得强咽下去。如此默默地过完两个多年头,也就是一九八三年秋天,老两个人在自家地里掰包谷,歇工时天以擦黑,育红四顾无人,只见卫红正等着她先往回走,终于按捺不住,轻声说:“你过来,我有话问。” 卫红听了,先是脸一红,就紧走几步,凑到育红身边,问道:“啥事?” “听说家里给你挑了个媳妇,人长得如何,说来听听。” “没那事。”卫红有些急了,赶忙分辨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听谁说的,纯属胡说八道,无中生有。” “你别装,害怕我吃喜糖吗?”育红满脸认真地说,“你不说也没用,我说话有根有苗。” 忠厚老实的卫红万万不会想到对方在套他的话,肚内寻思说,莫非是父亲背着他做下了事?不,此觉不可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等大事,我这个当事人怎么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觉着?当然,他并不傻,大脑灵光一闪,即便察觉到对方的用意,就不再回答刚才的问话,问道:“听说家里头一心一意要给你找一个端铁饭碗的对象,再不行就是能挣大钱的副业包头,如今有眉目了吗?” “家里人是家里人,反正我管不着,他想怎么说就由着他说去。你说,我为啥要找那样的对象呢?”育红眨了眨眼睛,反问道。 卫红低头想了想说:“跟个工人或者副业头,有的钱花,吃得好,穿得好,住的舒服,过的消闲,名望好,地位高······反正,比起农村来,实在是天上地下。” “嗯,诚如你说,论私心,我有这样的念头。至于家里人,找个有钱的女婿,无非是能多要几个礼钱,他们才不管你过得幸福不幸福呢!务了两年责任田,使我对人生又有了新的思考和认识。我这样的人,要是跟个端铁饭碗的,要么闲呆着,要么围着锅台转,要么就是终生保姆,样样靠人,事事顺人,就像小鸟进了笼子,终日靠讨好主人混点吃喝,终生都将无所作为,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说,我性格倔强,最不爱吃嗟来之食,别人的施舍半眼瞧不上,不是个吃软饭的材料。和一个不通性情c不知性格c没有感情基础的人结合,既使花钱随便,生活舒适,住的安逸,这能算幸福吗?不要说端铁饭碗的瞧不起农村人,就是他用八抬大轿迎娶,我还不情愿下嫁呢!” “你说得对。”育红掏心窝子的话,一下子感染了卫红,满怀深情地说道,“既然祖先留给子孙的是大片沃土,我们就应该扎根在这里,在建设改造过程中发展自己,丰富自己。毕业时我就有个计划,可农业社今天一个政策,明天一个政策,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人多嘴杂,说不到一起,纵使把人苦死,也起不了多少作用。现在可好,分下了责任田,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干。比如今年我就只种了一亩玉米,多种四亩小麦,科学管理,全部丰产,抵的上别家的十几亩。几亩坡地,种上草,栽了些苹果树,等秋后农闲了再买些兔子养上。反正,过不了两年,我也能当上有钱人。” 我卫红发自肺腑的话,更加扣紧了姑娘的心弦:是啊,古公岭村人把卫红称为土专家,精灵鬼,丝毫没有夸张。先说小麦,他打了几遍高效复合肥料——磷酸二氢钾,还有三十烷醇什么的,在古公岭村成为稀罕事,当时就有人说风凉话,只有傻子才花钱买喷雾器及洗衣服(对农药的蔑称)呢!再说,庄农是向人的草,人红庄稼旺,天经地义,做务的再好,麦子变不成白米。可是,事实能说服人。别人的虽说粒粒饱满,一化肥袋子最多只能装九十斤,磨房里二楞子称卫红的,竟称了一百多斤,当时还以为看错了称,但连称几袋,都是同样分量。众人当作新闻,讲说了好长时间。时候,有好事者跑到他家里数了袋子,保守估计三千多斤,亩产超过八百斤。乖乖!此事在古公岭村,乃至全乡都是奇迹。乡上派专人参观访问,还发了奖状。卫红的大名不胫而走,就有人上门说亲,介绍了好几个姑娘。一来他心里有人,二来四老君择的细,至今还没定下。古公岭周围人人皆知,育红怎么能不晓得呢?育红心里暗自思量,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唉,就不知他心里到底作何打算?又不好向明问,多揪心呀!”思来想去,还是岔开了话题: “我也爱养兔,已经两年了,就是没有什么效益。” “哎,现在干什么事都要相信科学。说起养兔,我只是有个打算,没有研究过,说不了个所以然。不过,我已托九爸家的大哥捎了些科学养兔的书籍,来了你先拿去看。” “唉!”育红故意叹息一声,说,“你知道我念书时学习就不怎么样好,现在离校都快四年半了,有些字都生疏了。平素就爱看些文艺方面的书,科技书还真没接触过,恐怕很难看懂。有书固然好,但不懂的地方还得讨教你,这多不方便呀?” 卫红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试探着说:“看你说的,我比你能知晓多少?啥事情都是学来的。村里比我强的人很多,你随便找一个也能请教。” “看你说的多轻巧,一个二十几的姑娘家能随便乱找人?被人瞧见那多难为情。”育红嗔怪几句,悠悠说道,“再说,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旦瞧上眼,就是自己的终身依靠了。” “那你瞧上了没有?”卫红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恐怕伤了她的脸。育红并无怨言,自顾自说: “那有什么难找的?一起上学,一同干活,脾气清楚,家道知晓,只要人家愿意,我就将终身托付。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白头厮守,永不言悔!” 说完,一对秀目紧紧地盯着卫红,那神情,分明遇到了久别重逢的心上人。遗憾的是,卫红说话总是低着头,从没正视对方一眼,错失了这稍纵即逝的天赐良机。不过,好在我们的主人公实有古代君子之风,呐于言而行于敏,口里说不出,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对方的一举一动,早就映入他的心头。也真难为他,能在异性面前能待这么长的时间,的确是一个创举,唯一的一次“破天荒”,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他更怕说错话,伤害对方,只好装糊涂,用关心的口吻说: “是谁?说出来听听,要是熟识的话,还能帮你挑挑。” “我看上的人你没资格挑。” “那又为何?” “呆头鹅,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你这么问话的?”育红心里暗骂一声,这么直接的话,真真羞于开口,把个秀脸涨了个通红。看来,今生今世要他主动开口求婚实比登天还难。罢罢罢,只能自己主动进攻,就鼓足勇气说:“原因吗?原因就是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心中千言万语化为直截了当的一句话: “他就是和我在美丽的古公岭上谈恋爱的那个——” 卫红一听,虽说落了个大红脸,人却像三九天喝了一口“二锅头”,肚内热腾腾,心里暖烘烘,那份舒坦c那份高兴c那种感觉实乃生平第一次经历!他就像变了个人,上前抓住育红的手,激动万分,颤声说说道:“只要你不嫌弃,我一百千万······不,亿万个愿意!你说,咱两啥时定?” “就定······”她推开卫红的手,拿起镰刀,就往回走。 卫红追上前去,放低声说:“那就好。我回家就告诉妈,即刻上门提亲。” “傻子,你看看天色,都到啥时候了,赶紧回家吧!” 卫红一抬头,呀!不知什么时候,圆月已挂在半天空,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便会心一笑,二人就此分手。 ——此等天知c地知c月知c你知c我知c再无人知的美事,却被多九公给瞧了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他自从与马武计议后,就想再寻几个帮手,便去找妙巧村的老萧何,被其留住,摆了个酒场,散场回家碰巧看到刚才的一幕喜剧,乐了个喜不自胜,以手加额,自言自语道:“真乃是老朽有先见之明,上苍有成人之美!”细一寻思,好事不一定一帆风顺,肯定会有些风波,先不要高兴得太早,得赶紧行动,一定要促成这对美眷。便远远的跟了卫红,回去找马武报喜,再行计较。 微风轻拂,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 月下的世界,竟是如此的美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孙二娘舌战四老君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大概是男走路快,抑或是巧妙村比妙巧村路程近,干脆说我是偏心卫红,总之,这里先表说卫红—— 卫红回家,四老君正爬在炕桌上“认真学习”,见儿子回来,头也不抬地说:“叫你不要贪活,你就是不听,一见活计就没命了,干不完还有明天。你蚂也不知疯到那家去了,你到邻居家打问一下,叫来给你下面条。”卫红“嗯”了一声,洗完手要说自己的事情,可话到嘴边恁是说不出口。回家时的勃勃兴致,见到父亲就灰飞烟灭。强咽下几口唾沫,终于忍住,便出门找孙二娘去了。 此中原委,还得先表说一番:别看四老君平素闷声不响,见人说不了几句话,属于性格内向型。经他嘴里说出的话,就像经过深思细虑c谋划过似的,十分的有分量。他头脑封建,为人处事拘泥于古礼,老来得子,唯恐老伴过于溺爱,便硬起心肠处处从严要求,发誓把其教育个好材料。后来果真是天随人愿,儿子自懂事直至成人,都给他挣足了十分的颜面。不仅在巧妙村,而且在古公岭全大队,家长管教孩子时就说:“你看人家土旺儿,多乖巧呀!咱家啥时候亏了先人,遇上你这等货色?你要能及他一半,想要天上的星宿,我也给你摘下来······”每当听到这些赞言,四老君虽然面不转色,内心自是高兴十分:“嘿,祖有德而后明!我这辈子专行善事,应该有这样的报应,凡夫俗子能跟我比吗?家雀焉能比鸿鹄······”或者“瞧瞧,还是我张某人教子有方,像的那方法,等小子大了,就敢挖你家的祖坟······”总之,自卫红懂事后,便给其灌输古代礼节,圣人的哲理名言,儿子却不买这个账,反劝他不要封建迷信,要学就学新知识。四老君虽然来气,也没办法,只能气得干瞪眼。卫红呢?父亲的思想及所作所为犯不着他管,当然也管不了,父子之间的生活逻辑就是“花开花落两由之”。四老君平素总爱显摆封建式家长做派,家中事儿很少商量,父子关系就有些疏远。久而久之,在卫红心里就产生了一种“畏父”思想。四老君呢?在儿子面前既没有失去“威信”,在村里威信也很高,街坊邻里的小孩都有点怕他,就连能说会道的多九公也有点“望而生畏”感。一家人的关系很微妙:儿子怕老子,老子怕老婆,老婆怕儿子。虽然间也有降他的人,乃是家内之人,无伤大碍,在众人面前派头十足:“只有我,才算得上是古公岭的楷模。” 闲话少叔,言归正传。卫红出门走道六婶家院边,听到母亲的笑声,便隔着院墙喊了一嗓子,孙二娘就急火火跑出来,一见面又把儿子埋怨几句,嫌他干活不要命,非累坏身子骨不可。卫红只不做声,等其发泄完,就把自己跟育红私定终身的事儿说了出来。孙二娘一听,高兴了个“不亦乐乎”,没问青红皂白,就扔下卫红,风风火火地小跑上给四老君报喜去了。 四老君还爬在炕桌上抄写东西,被疯张魔势的孙二娘把个老毛笔劈手夺过,扔到炕上,气得四老君面皮涨红,想发作又惹不起,只好念他的“忍”字诀,好男不跟女斗——忍忍忍,饶饶饶,忍气饶人最为高!无名业火咽进肚内,把炕桌往后一挪,捡起毛笔,在砚台里篦篦,不声不响地又要写,却被正在兴头上的孙二娘连桌子抢去,放到床板上。四老君只手捏着个秃毛笔,圣人哲理早抛到九霄云外,气的直呼“啥事c啥事吗?”孙二娘心说你这个哑巴总算是开了金口,喜滋滋地说:“啥事?嘿,天大的好事!老差火,你晓得吗,儿子找下媳妇了,你我还蒙在鼓里。你呀,就是不为家里操针尖大的心。” “是谁家的娃?远处的还是近处的?我找个知根知底的人盘盘看合适不。”闻听此等大事,四老君便坐不安稳了,平日的庄重矜持瞬间消失,一叠声问道。 “盘啥哩?说你是个吊死鬼,你偏要擦上胭粉充人呢!那有啥盘的?是货物着盘价哩?是牛马着盘口呢?你活颠倒了,真没意思。能入娃眼的,不是仙女下凡,就是白蛇再世,你我梦都梦不着,还能有啥差错?” 孙二娘的连珠炮,轰的四老君晕头转向,张口结舌。他是个精明人,对待儿子的婚姻大事,确是特别关心c非常重视的,一腔怒气早跑到爪哇国去了。心知在“外行”面前说漏嘴,居然给孙二娘下起小来,改变腔调说:“哎,就要引媳妇子的人了,说话还风风火火,你稳重点好不好?好我的老先人呢!我问的意思是年龄合适不合适,又是谁家的姑娘,人品怎样?你一下给扯到啥地方去了?” “嗯,对,这才像句人话!”孙二娘脸上有了喜色,见四老君耸耳静听,便伸出大拇指,笑着说道,“论年龄同相的,论文化高中生,论人才赛过牡丹花,要问姓名吗?就是咱岭上独一无二的俊姑娘育红呀!” 孙二娘兴致正高,忽听儿子叫道:“妈,水我快烧开了,赶紧下面条来。”只好煞住话头,答应一声,急急忙忙走进厨房。 这个大虫一走,四老君轻松许多,舒一口长气,方才慢慢琢磨起儿子的亲事:细磨石的大丫头?熟门熟路,人才十分,门当户对,这没啥可挑的。就是性子刚强,胜过咱假的大虫,儿子肯定降她不住,落一个我的结局,这是他的命,由不得别人,也不归当老子的所管,咱不操这个闲心。对,咱就盘盘她的生年八字,看带上贵没有?便翻箱倒柜寻出几本古书,带上老花镜翻看,自言自语道:“老个同岁的?婚书中说,‘同相的,没撞的。’就是丫头的生庚——对,我记起了,她是腊月初六生的,那天下着大雪,又是难产,全村人都惊动了,请我去禳解来着。”掐指一算,双眉即刻结成疙瘩,越拧越紧:“——命书上说,‘申子辰,男正女腊是凶神。’初六日命犯‘铁把铁扫帚’,儿子生在四月,月辰上巳亥相冲,犯对口······ 咱就一个宝贝疙瘩,绝对不能娶这个‘凶神’!”真是不算还尤可,越算越害怕。就要对孙二娘道出原委,又担心她听不进,吵吵闹闹坏了大事。左思右想,陡然灵光一闪,计上心头:“对,细磨石是有名的扎子毛,精细鬼,老财迷,只能用他镇住大虫,来个顺水推舟,不了了之。”思量好对策,便收拾起他的“家当”,盘膝闭目养神,只等孙二娘到来。正是:摆下扑鼻芳香饵,专等金鳌来吞钩。 孙二娘兴高采烈地端着一碗面条,上架两个荷包蛋,热气腾腾,飘着诱人的香味。她把碗往桌上一放,喜滋滋地说:“老半眼嗨,你还有闲心情打坐?赶紧吃饭,今晚给你改善改善。” 四老君抬起眼皮,慢腾腾说:“现在天天有白面吃,也就够了,还不满足?福不可享尽。鸡蛋任务挺紧,又不逢年过节,何必呢!” “你呀?”孙二娘把筷子往桌是一敲,笑道,“就你我的穷命,包谷面能充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你记,自打我进这个门,那一回展展样样的吃过白面?这都是娃的福气。啧啧!买机器和农药时你还不高兴,说是瞎折腾。现在好了,光去年的两千就够吃三年,今年的三千多斤还稳稳放着。不是娃,你能天天吃白面?刚刚说的话你就忘了,儿子今天瞅了对象,事情一成就是新媳妇子,孙子要靠她养。你说,啥节儿能比得了?” 四老君听了,就把碗筷往桌边一推,阴着老脸说:“再不要提了。当时正在兴头上,我说了恐怕你听不进去,便没搭腔,这门亲事成不了。” “为啥?”孙二娘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惊讶地问。 “为啥?我一提你就明白。细磨石的为人,又奸又滑,精细伶俐,爱贪便宜,分分厘厘都要计较。家中女娃多,这丫头是老大,老早就张扬要找个工人干部,要不是天不作美,事与愿违,早就成亲了,还能等到现在。今年又放出口风,找乡里的也行,但有个条件,既要女婿人才出众,又要家庭富裕,能出得起大礼钱,给几个小的教个好样儿。你想,丫头是个高中生,他肯定要把供维念书的花费算进彩礼,场面再比别人高上一截,少说些就得两千老几,在别家娶两个媳妇子都绰绰有余。虽说这两年庄农好,把一家人嘴扎了,砸锅卖铁也不够零头。再说,人家姑娘都二十三四了,一说成就得迎娶,一时三刻到那里抓钱去?就是自己会造也需时间,何况是讨借呢!我看此事先不要声张,以免闹下笑话。就凭娃的人品,还怕将来打光棍不成?” “哎呀,月亮再在黑地里,家里还得要男人主事,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个理儿。”四老君慢条斯理c有板有眼的一番说教,真把个能说会道的孙二娘给难,心说道,“是啊,钱——钱确实是个大问题。虽说提媳妇盖房都要拉账,没人笑话,可一时三刻能借那么多吗?细磨石可不是个善茬。”提亲吧,提不起;不提吧,实在不甘心。说一千,道一万,儿子好不容易“自愿”个媳妇,为彩礼给黄了,该怎么给他交代哩?孙二娘一肚子的喜气,就像熊熊烈火遇到倾盆大雨,刹那间浇了个灰飞烟灭。四老君虽说目的达到,心里酸楚楚的也不好受,一顿丰盛的晚饭吃了个不欢而散。 卫红在路上碰上文书高进才,叫到大队部,要其写份入党申请,明天开会时要交到乡政府。写完回家,父母的一场好戏业已收场,就蒙在鼓里。见到母亲就询问父亲的意见,孙二娘怕儿子伤心,没有说实情,只是含糊其辞,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掩饰过去。卫红再不好意思刨根究底,也没有心思吃饭,事情就这样不冷不热的搁下了。 多九公回家,把注意力全放在这边,老两口儿叽叽喳喳的一番斗嘴,自是不知。他满以为四老君定会找上门来,与其商议,一直等到半夜,没个人言声。早上起来张了一下,那边风平浪静,就有些纳闷,心里放心不下,早饭也没心思吃,喝了几盅空腹茶,便渡着方步,前去打探。 四老君把育红的事推掉,心里也有些愧悔,早上起来便陪儿子上南山坡刨洋芋。一来想要探听他的口风,摸清他的底牌;二来就是他相准了妙巧村牛宝珠的丫头菊霞,虽说这丫头书读的少,可生庚带着贵,一脸旺夫相,背着卫红私底下说了个差不多,没机会给儿子说,就想趁这个火候把此事捅破,断了他的念想,免得夜长梦多,另生枝节。一路上盘算好的说辞,嘴一张就吃了闭门羹。儿子要么是答非所问,要么是闷声不响,真是“三句不开口,神仙难下手。”说了几句即便闹僵,一块地各把一头——四老君的如意算盘也就犯了空亡。 多九公进院,清清嗓子,喊了声“四哥”——虽说叫哥,实际上大不了一岁,都是一起长大的。他们这一辈人,同岁的就好几个哩。孙二娘在洗洋芋,看见九公,就把水盆往院边挪挪,,甩甩手,又在衣襟上擦擦,迎上前说:“他九爸,快进屋里坐。” “你忙你的吧,我是个闲人,打个转身就走。四哥呢?” “南山坡刨洋芋去了。寻他有事?” “也没啥事。”听说四老君不在,多九公便单刀直入,“听说给侄儿攀了门事,媳妇子是谁家的娃?能搭配上卫红,肯定是有福的。” 孙二娘对外人倒很尊抬,况九公又是本家,说话自然就平顺多了。听了九公的问话,低头想了想,长叹一声说:“唉,啥媳妇子不媳妇子的,说来惭愧。你不是外人,听了也不会笑话,那是你侄儿自谈的。” “现在时兴自由恋爱,这是好事,谁敢笑话?”一听有些门道,九公心中暗喜,便紧追不放,“侄娃子的眼光高,能入他眼的肯定错不了。” “就是。卫红眼光不错,我也着实喜欢。就是此事······此事恐怕成不了。” “看你说的那还叫话吗?我就最看不起说丧气话的人。” “我说的是实话。昨晚我和当家的商量了半夜子,此事真的成不了。” “那又为何?” “你不晓得,儿子看上的是妙巧村的育红。她爹是岭上有名的细磨石,育红又是岭上数一数二的俊姑娘,年龄大了,还是高中生,女婿挑得细,彩礼肯定要比别家高一倍。即使家里同意,咱的家道你清楚,你有多少钱?一时之间倒腾不开,实在是说不起呀!” 多九公听了,哈哈大笑道:“儿女亲事谁家的不花钱?难道说为彩礼的小事就让卫红打光棍不成?话又说回来,提媳妇子盖房拉账实乃天经地义,不足为奇。” “你说得对。可是账一时半会拉不出来,有啥法子呢?” “哎,我还以为四哥盘出人家姑娘有什么破绽,亲事才成不了。原来是钱财的小事,岂能把人难住。” “他就爸,钱可是头等大事,怎能说是小事?虽说咱是一家子,拿你家的东西就跟取自家的一样,可这钱是硬头货,你也没多少家底呀!” 多九公微微一笑:“只要你注意哪拿定,不要听四哥胡说八道,就凭我这张老面皮,拉扯个千儿八百倒也不成问题。钱财的事就不用担心,一手有我。” 九公的话,让孙二娘吃了定心丸,脸上愁容一扫而光,兴高采烈地说:“他九爸,你真是张门的菩萨爷,处处为亲房着想,事事为亲房费心,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相信你的人缘,钱是没问题能借上,可期限就得说长一点,免得到时候难心人。” “这个你放心,一切有我计较。” “说实话,家里倒有三四百元的积蓄,加上这两年的余粮,能对凑千十元。就算育红比别的姑娘多要一倍,钱财方面也足够周转,还真就没有担心的事了。” 九公听了,暗笑她太过认真,便想告知自己的心事,又觉为时尚早,只说了句“事情就这样定了”,心想打功已成,就往回走。孙二娘赶忙拦住,与他商议请谁当媒人,啥时候提亲等琐事。二人在屋里做着计较,就听四老君怒气冲冲地吼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这还了得,连老子的话都听不进,朗朗乾坤,成了无法无天的世道?” 二人朝门口一看,四老君背着半背篓洋芋,气咻咻地站在院子里发火。多九公心说“说曹操,曹操到。你老还真会掐算,来的正是时候。”便迎上前去:“四哥,生谁的气,发这么大的火?” 四老君看见多九公,气便消去了一半,就放下背篓,拉住九公的手说:“老九,你来的正好,咱进屋里说话。”多九公一听,正中下怀,车转身又回到屋里。 二人上炕坐定,四老君说:“老九,你听我说:我寻思等地里的活计完了,就托人到妙巧村的牛宝珠家说菊霞姑娘,不料卫红被细磨石家的狐狸精给迷住心窍,到地里一说就崩了。说我要是不让娶育红,就不要再提亲,省的将来麻烦。这像儿子跟老子说话吗?你说气人不。” “哎,四哥,这就是你的不对。如今世事变了,啥事情都要年青人干,人家干的可比咱漂亮多了。再过两年,咱这号老资格的人就该颐养天年了。看看你,一共三口人就吵吵闹闹的,要是再添几个,恐怕连房都要掀翻,成何体统?娃娃们的事情你少参与,由他去做,省的生闲气坏了身子。” “由着他?不行,绝对不行。别的事都能由他,唯独此事万万不能。”四老君铁青着脸,不依不饶。 “这是件天大的喜事,为何不能由他,还真的讨教讨教。” “唉,老九!你虽然见多识广,可对男女合婚命相方面却是不懂。要知,它左右着人一生的前途命运,实在不敢小觑。若逢铁把铁扫帚,你有多大的家业都经不起她扫,一辈子的倒霉;若逢对口,两口子日夜不得安宁,不是打架就是斗嘴;还有更厉害的命犯凶神,如若克制不住,轻者诸事不吉,重者伤及对方人丁······”四老君讲说起那套至圣明理,见多九公听的不耐烦,话就转入正题,“你是自家人,我才敢说掏心窝子的话。实不相瞒,我昨晚推算一番,细磨石的姑娘和咱家的犯对口煞,她又命犯凶神,是铁把铁扫帚。卫红生性柔弱,没有对方命硬,定然尅她不住,吃亏肯定是他,我能由着他犯险吗?咱两家都是单传,人丁本就不旺。他大哥福命好进了城,大可以不信。卫红铁定是乡里人,入乡就得随俗,不能不信。再说,我的家道比前不足,比后有余,娃又长的体面,不是说不下媳妇的人家,前半年就有好几家愿意的。我盘了一下,牛宝珠的女儿菊霞命相带贵,才貌双全,还是一位吉星。本想等到秋后提亲,谁料出了这个变故。我看迟不如早,劳烦你明天就去宝珠家提亲,趁早绝了卫红的念想,省的将来麻烦。” 多九公耐着性子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心说:“果然不出所料,真真是一个不开化的老迷信罐罐。”要找词儿反驳,但碍于亲堂弟兄的关系,终是难以开口。心想不到万不得已,觉不可来硬的。眼珠转来转去,实无良方。忽听到卫红和孙二娘在院里说话,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解铃还得系铃人!对,还的卫红妈出头,我再旁敲侧击,火上浇油,才是上策。”为了让孙二娘听到,故意大声说:“你们两口子今天到底犯的啥病?他四妈刚才请我借钱到育红家提亲,你又叫我上牛宝珠家保姆媒,我到底该听谁的,该去那家?我只有一个宝贝侄子,难不成要娶两房媳妇,这个人我实在是丢不起。这里面难道还有别的纠葛?” 四老君听了,气得双眼圆睁:“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就要借钱保媒?虽说是一片好心,可这么大的事先不跟我商量,竟听信妇道的胡说八道。”心里头极是怨恨九公,嘴里又不好说出,只是暗生闷气。孙二娘进屋就问:“他九爸,还有什么纠葛呢?”四老君见孙二娘出了头,想好的话恁是说不出口,便不再吭声。多九公心说“劝将不如激将”,先把她激起再看端倪,就故意说: “他四妈,你真糊涂。既然是相克,有这么多的忌论,你就该实话实说,让人空欢喜一场。要不是四哥回来,我倒真蒙在鼓里呢!要是早走一步,跟人家告借下钱,到时候张冠李戴,咋好意思见人哩!” 孙二娘一听急眼了,忙问:“咱有什么忌论,我怎不知道呢?” 多九公指着闷声不响的四老君,说:“你问他去,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 四老君听了,心中着实怪怨九公:“就你瞎话多,把不住口门,把悄悄话偏要大吆喝着说。我费尽心思把这只大虫好不容易唬住,你一句话就揭明,这个场叫人咋收呢?”细一寻思,纸里包不住火,事情迟早得揭明,况有多九公在,料她也凶不到天上去,便加足底气,对孙二娘理直气壮地说:“现在乘他九爸在,没有外人,我就实说了吧!昨晚我盘了对方的生辰八字,生月命带凶神,生日是铁把铁扫帚,月辰和旺儿相冲,犯对口煞。咱就一个宝贝疙瘩,怎能花钱娶个扫把星?再说,细磨石的为人山前岭后谁不知晓,咱是他的对方吗?昨晚我之所以留下半截话不说,就怕你个猪脑筋转不过湾,吵吵嚷嚷,弄的鸡犬不宁,四邻不安。这里我把话说明,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他九爸吗?”说完就给九公不住使眼色,要其给自己帮腔。 孙二娘听了,就有点担心,怕真应了四老君的话,害了儿子,没有言声,只是看着九公,意思是叫他拿主意。多九公何等聪明,焉能不知?既然两个人都把球踢到他面前,再不送进球门,倒真是对不住老天爷!但四老君毕竟是个老哥,说话还得委婉些,不能太伤其自尊心。眼珠转了几转,就不直接回答四老君,岔开话头说:“四哥不要提起我到忘了,前天和老萧何他们搞闲,讲说前朝典故,有些争议,现在正好和你扯扯,如能弄明白,以后也好说服他们。” 多九公莫名其妙的几句话,两人听了都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葫芦里又要卖啥药。孙二娘虽说是暴脾气,遇上这个慢郎中只能是捺下性子,洗耳恭听。四老君呢?心中也是老大的不乐意,但眼下有求于人,只能做小,回应道:“啥事?都是一家子,有话就直接说,用不着客套。如果是我知晓的,还能掖着藏着?” “都是闲话,用不着那么慎重。”多九公笑道,“老萧何讲说,大概在汉朝,抑或更早,北方有个野蛮部落叫匈奴。匈奴的头儿叫什么单于,生性残暴,不安心治理自己的国度,凭借兵强马壮,经常侵略大汉。不但抢夺牲畜粮食和金银财宝,还杀人放火,掠夺妇女儿童,大军所到之处,哀鸿遍野,人民怨声载道,痛不欲生。大汉皇帝呢?只为巩固自己的地位,那管百姓的死活,只是派遣使者屈尊求和,年年进贡大量的金银财宝c绫罗绸缎c牲畜粮食,还要进贡女人,美其名曰‘和亲’。折腾的许多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景况实是惨不忍睹。后来,朝中出了两位能人,名叫袁天罡c刘伯温什么的——” “笑话,简直是胡扯。袁天罡是大唐朝出的圣人,刘伯温是大明朝出的圣人,怎么都给扯到汉朝去了。”四老君实在忍不住,插上一句。 “对呀,我也说两位不是同朝代人,他们就是不依,还说民间有句俗话说:‘袁天罡,李淳风,不如老蛮的脚后跟。’就为此争了个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至今还悬着。” “真是岂有此理!我这就给你拿书去,给你证明看······” “莫忙c莫忙。你先不要急,听我把后话说完。”四老君起身就要翻箱倒柜,却被多九公拦住,“——是谁并不重要,反正,他们想了个办法,假传天意编造命书,芸芸众生皆为天上星宿转世,命里自带星相五行等等。尤其是男女婚缘,要是命相不和,就会有灾殃横祸,甚则性命不保——当然,按照所造的命书,世上夫妻从没有一个相合的。当时社会落后,人都迷信,就信以为真,奉为神明。匈奴部落人,包括单于有个头痛脑热,或三灾八难,就疑惑到女人身上,以为命相不合,冲了自己,就不敢要中原妇女入贡。在那个年代,能减轻妇女灾难,无疑是一种文明进步。把它用到现在的文明社会,我看就实在没有必要,反而会害死人。我说的对吗?四哥。” 四老君听出了门道,多九公转弯抹角的一长串题外话,矛头始终对着他,急忙辩解说:“你说的那些事,都是道听途说,无从考证。命相之术既然是圣人遗留下来的治世之宝,凡夫俗子岂能参透。话因一口气,能流传几千年,自有它的灵感。伟人都说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咱这些平头老百姓?自然是信得好。” 孙二娘也听出些门道,插上一句:“你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信好还是不信好?他九爸,这个主意你可要拿准,开不得半点儿玩笑。” “依我看吗?所谓的八字命运,全是古人对当时现状c对人类生存权而思想出的一种策略而已。就是创造那些的圣人,本意只是应付现状,哪知后人却是半路拾了个麦芒儿——当起真(针)来,搞得神神秘秘,做出耸人听闻的事情。我想,若是圣人门看到后人们如此迷信,对自己所作一定追悔莫及。如今社会文明发展,前景无限美好,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人身自由有法律保障,过着天堂般的幸福生活。可以断言,我们这代人所经历个的‘子难见父面’c‘两口子合穿一条裤子’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再讲迷信,带给年青人的不是幸福,而是终生遗憾和痛苦。我看,封建迷信的东西,没有任何理由信,更没必要信。” “这······这·······”四老君气得张口结舌,转而说,“国家政策也提倡宗教信仰自由,我管不着人家怎样做,可自家的事我就有权利管。说到天上,落到地下,和细磨石家的亲绝不能做。此事要是成了,我就抱头跳崖去。” 看到四老君耍起无赖,多九公心说“死狗就是抬不上案板。”瞅了一眼孙二娘,便故意叹口气说:“此乃娃的好事,用不着你死我活的。唉!实在可惜,多般配的一对鸳鸯,一讲迷信就拆散了,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这样的好媳妇!他四妈,当着四哥面,钱的事情借还是不借?两头不讨好的事再不能做了。” 孙二娘一听,火气腾地冒起:“他九爸,看你想到那里去了?再不要听老差火的话。老差火是吃的太多了,放闲屁哩。既然你说无妨,咱就照你说的做,钱还的你借,账还的你拉,媒还的你保,路还的你跑。事情由我不由他。” “啥?由你?不能由你。你懂个怕屁,大相不合,就会人才两空。” “我看就没有合不合这一说。”多九公插上一句。 孙二娘忍耐不住,旧性复发,只见她剔眉倒竖,杏眼圆睁,手指四老君,泼口大骂:“老差火,再不许放老屁。给脸你不要脸,红口白牙,胡说八道的啥话?人与人不合着和牛驴合去,与猫狗合去?你说说,山前岭后谁家的姑娘为生庚不好着嫁不出去?天低下又有那个姑娘会老死在娘家里?你给我找出一个,要不我跟你没完······” 孙二娘的一张利嘴,把四老君给骂了个狗头喷血,这一阵仗他又落了下风。只见他脸红脖子粗,青筋根根暴涨,一叠声喊:“你放屁c你放屁c你放屁······” 卫红在地里和四老君说崩,那有心思干活?四老君赌气前脚一走,他就把背篓一背也回来了。半趟在床边,拿起一张《怎样施农家肥》,没精打采地翻看。上房中话语依稀可闻,边听边想着心事。直到爹妈吵起架他才起身走出屋子,院里徘徊一阵,还是不好意思进去。正左右为难,却被多九公瞧见,叫了一声,便硬着头皮走进屋去。 老两口正闹得不可开交,看见儿子就不吭声了,就听多九公说:“你们两个——真是······都快钻土的人了,整日吵吵闹闹,像啥话?能解决问题吗?我看此事你们都没有做主的权利,此乃卫红的终身大事,就该由他做主。” 多九公的提议,入情入理,孙二娘自是举双手赞成。四老君一来气到了,二来九公话已出口,难驳面子,再者儿子就在眼前:“是啊,二十几的人,该到自己立杆的时候了。自己把手伸的太长,徒惹四邻笑话。”回想刚才的争吵,后悔的要命,也就不再吭声。 见没人反对,多九公单刀直入:“卫红,现在三头对六面,不要藏着掖着,把话讲清楚。你一心看上育红,爱她吗?” 卫红毫无思想准备,被问的面红耳赤,难为情地低下头,“看上”两个字倒也好说,唯独“爱”字实难启口,就“嗯嗯”应了两声,表示同意。四老君阻拦道:“我的岁先人,你想好没有,大相不合,将来有你的罪受。再说,她又不是天仙女,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就不能让我一次吗?” 卫红略一寻思,事情关乎自己的终生幸福,实乃天大的事,此时不出头,更待何时?“情”字当头,有何顾忌?早把“羞人”二字抛到九霄云外,激动地对四老君说:“什么合不合,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懂。育红在我心中就是天仙女,谁也比不上她。我俩自幼一块儿上学读书,直至高中毕业,她的脾性我最清楚。至于你操心的将来合不合,可大放宽心,我敢打保票,一家人能够和睦相处。我不甘心过平庸的生活,必须干一番事业,需要一个有文化c思想c情趣相投的伴侣,共同学习c共同提高c共同研究c共同创造,在农村大显身手。往大处说是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贡献青春,往小处说,使全村人有饱饭吃,有多钱花,精神愉快地生活,这才算是有所作为,不辜负你养育我的一番心血。要说爱育红,不假,我日里梦里都想着她;要说娶育红,我当真还没有想过。咱村的几个初中生都飞到外地,何况她还是村里第一个女高中生。凭她的文化程度和人品,完全能够找一个比我条件好得多的人,可她没有,偏偏看上了我,我能不十倍百倍地去爱她吗?九爸听着,今天我把丑话撩在这里,今生今世,非她不娶,谁想阻拦,痴心妄想。” 卫红说完就要出门,被多九公拦住,伸出大拇指赞许道:“好,说得好!不愧为张家的好后生。四哥,算你教子有方,书没白读,功没枉费。活到老,学到老,总算是领教了新一代人在婚姻大事上与老辈人的不同处。”回头又扫了四老君一眼,心中有些不忍,便劝慰道:“四哥,大事已定,赶紧做顺水人情,快举双手同意,何必自讨没趣。好心不得好报,就该随众拿行。” 四老君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至此,他才算是彻底死心,回天无术,只好苦笑着说:“唉!我丈二长的身材顶不住小蒜大的头。说啥哩,算定曹操不该死,不如留个大人情!你说行就行,说好就好。你多操心跑路,大事由你做主,我就等着将来教育孙子,再无用处。” 孙二娘是个说风就是雨,雨过风就来的直性子,觉得四老君太过难堪,温婉地说:“哎,老半眼鬼,你要是早这样开通,还有啥吵嚷的?赶紧打起精神跑事情吧!”四老君愤愤不平地回说:“你都能到天上去了,还要我操持啥哩?我算是看透了,咱家里经辈传辈的阴盛阳衰。我以后要活明白人,再不做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的事。”孙二娘说:“看你说得轻巧的,说到天上c落到地下,你是当家的一个,还轮不到我说了算。” 气氛慢慢活跃起来,笑声又回到了这个家庭! 多九公不辱使命,成为卫红家的全权大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四老君个天大的面子,要其择个良辰吉日,好到育红家提亲。四老君自是高兴万分,七脚六手全部用上,浑身解数全部使出,方才定下个好日子。此乃后话,暂且不提。眼下却有一段风波正等着多九公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麻婆子点将救元帅 要说这段风波,还得回顾前文,皆因育红而起。 自打在岭上给卫红把话挑明,喜滋滋回到家中,趁着吃饭的空挡就把她和卫红的事跟母亲说了。母亲张兰芳还没吭声,就被父亲细磨石抢过话头,嘴里一百个不愿意,以卫红没端铁饭碗为理由坚决反对。一出好戏即便出场:老的劝女嫁“公”人,小的铁心入龙(农)门,也个是口吐珠玑,舌绽金莲;一个是心比石坚,不为所动。话不投机,三言两语间父女俩便叮叮当当钉起锅来——果真不出多九公的神机妙算,细磨石因与四老君臭味相投,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加之四老君大大小小是个“艺人”,人缘就好,自己不好争执礼钱,便以卫红没当上工人为由,死活不同意。书中暗表:缘何与四老君相好?皆因细磨石为人太过精细,比如修个猪圈c羊圈c鸡圈什么的,甚至连修灶补炕都要选个好日子,有求于四老君,二人之间说话常不分你我。在外人眼里,两人关系非常地铁! 张兰芳为人忠厚老成,支持女儿找个邻近的老实人家,两家好相互照看。卫红是她看着长大的,一举一动全瞧在眼里,女儿一说就有十二分的愿意。按照细磨石的说法,必须得给育红找个工人女婿,才能对得住供她上高中的一片苦心。听到细磨石在那里工人长工人短的话,又让她想起了村里的二喜:“是啊!咱村在县水泥厂工作的二喜,因为厂里工作忙,一月才能回家一趟,经常是上午来下午就走,一个囫囵晚上都很少待。家务活和两个孩子都归媳妇管。现在又分下责任田,二喜媳妇可就更苦了。多亏二喜的亲房本眷多,经常帮衬,但大多数农活全靠她一人做。要是依着丈夫,真给女儿找个这样的对象,即使小两口和和顺顺,要她吃恁大的苦,做娘的心里咋能好受?”想到这里,忍不住插上一句: “他大,你就由她去。女儿不瓜不傻,看上眼的能差到那去?再说,卫红这娃咱又知根知底,和育红蛮般配。别再挑三捡四——” 细磨石便不再与育红争执,转面对张兰芳说:“你晓得啥?我与四老君交情匪浅,关系不同一般,一有事儿就要麻烦他。凭他的人缘关系,彩礼要的多了实在不好张嘴。说实话,我并不是嫌卫红那娃哩!” 张兰芳脸上有点挂不住,赌气说:“爱钱了变个老驴去,人重要还是钱重要?钱还不是人给挣下的。你就再不要提,免得教人听了脸红。大行打市的,按乡俗照办,等不了几年,咱还要给小顺子提媳妇哩!” 细磨石一把无名火腾地冒起,气咻咻地说:“啥?我爱钱,我爱钱还不是为了这个穷家?谁教你不会生养,下了一大堆陪钱货,要是个二十几的儿子,现在的社会,一年到那搭都能挣个四五百元。养她二十几年容易吗?是风吹大的吗?不要说念书花过钱,就是不念书,彩礼不能少一文。再说,她是老大,头一炮就得打响,给小的铰个样子,将来以后就少费唇舌。” “你就知道钱c钱c钱······”细磨石强词夺理的一番话,把张兰芳气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说句囫囵话。育红更是听不下去,把饭碗一推,“呼”地站起说道:“怎么,你要把我当货物着卖?趁早把心收起,你看清楚,我是人,不是物。想在我身上发财,门都没有!” 细磨石也给惹火,吼道:“我也告诉你,孙猴子再厉害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谁教你让我生出来呢?不管是天王老子,没有一千元的干礼,就别想踏进牛家的门边。” “我等着,看你把我能卖多少钱。”饭后她本想去姨妈家说事,谁知落个如此结局,心想自己一走就代表认输,便回到自己房间,“砰”地摔上门,躺在床上生闷气。 女儿一走,细磨石不再吭声,径自回房睡觉。张兰芳气鼓鼓收拾了晚饭,锅也懒得洗。一场天大喜事,被细磨石闹了个乌烟瘴气,就此草草收场。 第二天。张兰芳做好早饭,叫育红,不吃;叫细磨石,不吃。她就没心思吃,只有放学回来的几个小的吃了些。看着半大锅饭,张兰芳心情沉重:帮女儿吧,拆了丈夫的台,毕竟他是一家之主。家里孩子多,生活就有些艰难,亏他精明能干,勉强支撑起这个家的门面,在全村也算是个中上家道,丈夫也是挺不容易的。要是帮丈夫劝女儿,女儿自幼个性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当娘的还能活下去?以后怎么收场呢?再说,育红也没有错,真要上一千元的彩礼,不要说名誉难听,把婆家刮个精光,女儿以后不一块儿受罪吗?思前想后,委决不下,愁眉苦脸地叹息道:“唉!这做娘的可真难活。” “谁的人难活?”一个尖细嗓子,真把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隔壁人称“麻婆子”的刘二妈。 别看刘二妈已五十多岁,可精神头十足,做事比年轻人还要利索,为人公道讲理,天生一副热心肠。不管见到啥人,一张嘴就“稠泥烂水”一大串,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说上半天话,嘴里不吐一丝唾沫星,端得是嘴功非同一般。有人问:“他二妈,你啥都好,就上说话太过啰嗦可谓是白璧微瑕,美中不足。能改改吗?”他就说:“我拉连的娃娃多,惯了。”她真的娃娃多吗?不多:只有四个,三男一女,在当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只能算一个普通家庭。其实,那只是她的辩解之此罢了。反正,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啥事都管,啥话都说,啥理都评,,那里有纠葛就会出现在那里。无论好事坏事,恶人善人,男人女人,凡是被她碰上,没有她不说的。村人对她是既怕又爱,不知是那个调皮鬼起了个“麻婆子”的绰号,她不生气,反倒爱听。一来二去,就叫响了。吃完早饭想叫张兰芳作伴挑菜,正好接上这句话茬:“你四婶,吃有吃,喝有喝,一家人里你为王,天是天大,你是天二,三间屋里挂棒槌里——由你着甩里,由你着摆里。再说,娃娃都醒事了,干活也不用你我操心了,艰难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有啥难事呢?大清早的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唉,老嫂子!你还不晓得,就为娃娃太醒事我才犯难呢。”接着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昨晚吵嘴的事一五一十地给麻婆子讲说一遍,临了问:“老嫂子,你说这事教人咋办呢?真难心四人了。” 麻婆子听了,心知此事的确为难,凭自己的三寸不难之舌实在难以摆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机关枪没有打响,低头寻思一阵说:“你四婶,我看此事说难就难,说不难就不难。说不难吗?的确不是你我妇道人家参与的事;要说难吗,请个会说话的把这个好事说成,将来两家成了一家,漫说是钱财小事,天大的事也就烟消云散,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桥。” “就不知谁有这个能耐?” “这个心不要你操。本来,我想叫你作伴挑酸菜,看来给黄了,得先办你的正事。依我看,你现在既不要叫老的,又不要喊小的,谁想睡多久就让他睡多久,反正三天不吃也把人饿不死。你就装个没事人,拾掇你的锅灶去。说不了我跑几步路,搬来此人,管保说一个和和气气,欢欢喜喜。” “你请谁去?” “你先不要高声大嗓,我说了看行不?”麻婆子就把头凑近张兰芳的耳朵,两个人头对头嘀咕一阵,就见张兰芳一脸愁云尽散,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行行行,那就麻烦你了。你的酸菜明天我给你挑······” 再说多九公说服了四老君,被孙二娘留住,好好招待一顿,出门时已是下午一点多。回家的路上,高兴地自言自语:“世上的事情真是千变万化,无奇不有。实没想到,老哥哥却是糜面馍吃多了害烧心,天上掉下这么好的媳妇子还嫌弹呢!闹出的这场风波,其实也是旧礼数必须过的第一关,今天能把它摆平,将来以后到别家就更是容易”。回想起与这个冥顽不化的老迷信罐罐的一场交锋,自己信口开河的那些歪道理,竟把一套圣人的理论给评倒,想自古以来的铁口辩才也不过如此!想到这里,心里一高兴,险些儿又来了一段“官板乱弹”——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大将军凯旋而归,完全陶醉在胜利的遐想中。 人往往是这样,一时的高兴把啥事都看的容易,高兴过后就把简单的想的复杂。多九公高兴劲过后,一拍自己的脑门:“嗨,八字还没一撇哩!高兴的啥呀?我还经常警告马武,要戒骄戒躁,万万不能被小小胜利冲昏头脑,看人刚才的举动,像啥话?”就把满腔勃勃兴抛到九霄云外,思考起下一步计划。 “接下来——嗯,接下来应该是上细磨石家提亲。”想到细磨石,就有些作难,“细磨石?细磨石可是个人精,可不能用对付卫红妈的激将法,见面的口应该怎么开?”左思右想,老虎头上拍蚊子里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直把个脑袋瓜想的生疼,便骂自己道:“看我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伶俐吃了伶俐的亏。’亏你号称多九公,长着九个心眼,怎么就把马武这员勇将给忘了?说好这是咱两个人的事,咋能要我一个人上阵,他躲在家里落落清闲。对,只要马武上阵,细磨石就是毛铁,也要变成好物件。”想到马武,心头猛一轻松,高兴病又犯了:“见面前还得想好说辞。俺九公是有名的人精,不比他个粗人,话要说的巧妙,事要做的叫他心服口服,好混一顿酒饭。”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编起见马武的说辞。 麻婆子应承下张兰芳托付的事,回家收拾打扮一番,就要上巧妙村找多九公,出门碰见大女儿转娘家,只得折转回身,做吃做喝拉家常,忙活半天,好不容易打发出门,便风风火火朝巧妙村赶去。好说不如巧遇,没承想走到半路就给碰上,便抢步上前说:“哎,贼杀的!要到那里去?我正要上门找你,有大事相求,恐怕寻不着你这个大忙人,不想在此巧遇,实乃天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多九公一见麻婆子,心说:“糟糕,流年不利,路遇这尊瘟神。”心知她的厉害,要是不搭理,非得烦死你!更怕她家长里短的纠缠不清,耽误正事,只想早点打发走了事,就头也不抬地说:“啥事?” “啥事?看把你问了个轻巧。事情大着呢!比天大,比地大,大的没法说,大的没处放。” 麻婆子唠叨几句,赶到九公面前,咬着他的耳朵,把细磨石父女吵闹的事添油加醋表说一遍,又夸她如何给张兰芳出谋划策,张兰芳怎样苦苦相求的事一股脑儿道出。多九公此时再不觉得麻婆子饶舌,生怕她说的少。一个说得仔细,一个听得认真。多九公听完,忍不住“哈哈”一笑,暗暗叫好:“吉人自有天相!真是瞌睡寻枕头,自动送上门,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看来,自己的谋划已有九分的成功。”他怕麻婆子嘴快话多失机,就打岔说:“看你说的,我能有什么好法子。既然你来请我,就是看得起人,我怎能推辞?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硬装个门面。只好我要去找马武,顺路去瞧瞧。” 二人嘴上不住,脚下不停,不一回就进了妙巧村。快到育红家门口,多九公忽然说:“你先走一步,我上一趟马武家,说完事儿就来。” “你快去快来,莫要误事。我女子给喜儿媳妇捎下句要紧话,为请你差点忘了,我去她家说说。你忙完了就自己上门,我再不寻你。” 多九公回说:“行c行c行。”其实,他怕与麻婆子在一起与细磨石说话不方便,有意要支开,这亦是他的精细处。见麻婆子信以为真,就慢慢地朝马武家走去。麻婆子此刻顾不上九公,加紧脚步,急慌慌进了喜儿家。九公老远看了一阵,不见出来,知道与喜儿媳妇唠叨上了,一时半刻不得出门,便转身去了育红家。 中午,张兰芳做好饭,推开育红的房门,见女儿不在,就有些着急。四处寻找,不见人影,在猪圈里发现背篓和菜刀也一同不见,就猜她到南山收菜去了,方才把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实。想到女儿空着肚子,有些心疼,就进屋埋怨起丈夫:“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发那么大火?你睡着舒坦,育红空着肚子上地去了,你就一点不心疼?” “啥,没吃?没吃就省下,把外喂大着能顶啥用?不见了倒省心,有啥大惊小怪的。” 张兰芳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两口子在炕头便叮叮当当钉起锅。正钉得起劲,冷不防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纠纷委员会专职理事多九公大驾光临。两人见到九公,便不再做声。多九公笑说:“真是青鹞入林,吓得百鸟不敢吱声。你们两个老老成成的,今天是怎么呐?是新麦面吃多了撑的?还是吃上锁子——簧炸了?老远地就能听到,就不怕惹邻里笑话?” 两人听了,面红耳赤,都有些不好意思。张兰芳打声招呼,便钻进厨房忙活去了。细磨石也就不再装睡,起身披上衣服,给多九公递上烟袋。多九公接过,顺手擦根火柴点上,吞云吐雾。细磨石穿好衣服坐正,把多九公让上炕便不再吱声。多九公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抽烟。沉默半晌,还是多九公忍耐不住,单刀直入说:“听说以后找了个对象,正好这几天我没茶喝了,便厚着脸皮找上门来,看能否做个现成媒人,混二两茶叶喝。” 细磨石听了,把老脸一沉:“那里那里,那是泼菜瞎胡闹,我真的不知道。九公,你听谁说的?” 多九公把麻婆子请他解疙瘩的事并口没提,只是打趣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卫红又是我的侄子,做爸的能不晓得吗?这里我就把话挑明,常言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受人所托,就得终人之事,这次我是专门说合来的。” 此时,细磨石方知皮影子业已唱成大戏,发急道:“什么?咱四哥愿意吗?两个娃合不合?” “同相的,没撞的,还能不合吗?再说,四哥是什么人,合脱脱一个小神仙,敢拿自己的儿子开玩笑?他是盘了又盘,算了又算,两个娃命相带贵,如若结合,富贵无双。要说不愿意,那是假话。老弟的女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问这话,我都有些听不下去。你干干脆脆表个态,成还是不成?” 细磨石寻思既然生米已经快成了熟饭,说话就得谨慎,来不得半点玩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还得把自己的心事道破的好,便吞吞吐吐地说:“自打丫头一说,我就考虑了一晚上,人倒是没挑的,就是······就是······” “就是害怕我家掏不起‘千金’聘礼吗?那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这次一定要给张家挣个面子。侄子的事就是老哥我的事,一定的操持好,大张大办,样样都要争一流。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毕竟是场面上的事,你必须请一位能说会道c威信极高的內媒,到时候他能要多少,我保证给多少。钱财的主我能做,只要风光就行,咱哥几个毕竟也算岭上的头面人物。” “看你说道那去了!”细磨石被多九公一语道破心事,真是又喜又怕。喜的是多九公聪明机巧,自己未能出口的话被他猜出,免去一场尴尬;怕的是多九公早就反对女方讨要彩礼,现在却如此痛快,莫非心中又有别的打算?“对,多九公为人就爱玩弄个险中求胜,这次肯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定另有隐情,不可不防。”此事的细磨石就像一条游鱼,想吞吃钓钩上的香饵,又怕被其勾住。犹豫再三,终又有了自信:“还,用不着庸人自扰,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把人心想得过于险恶。他就这么一个侄儿还未成家,为了提个称心媳妇子还惜钱财?再说,大不了你出个一般礼钱,按时下的行情多少还有六七百块,有啥怕的呢?就当做小运不通被贼偷了,破点小财。能找一个家大户广,有手艺的亲家,将来肯定有沾的光。再说,又平息了家中风波,亦是一好几好,划得过的买卖。”想到这里,就改辩道:“其实也不为这,就是以前一心要找个工人,脑子一直转不过弯。至于彩礼吗——将来要给小顺子提媳妇,人家也不会饶我,育红念高中我也没少花钱,比别家的姑娘身价高一点也很正常······嘿,看我又说到那去了?既然娃娃愿意,四哥对我就跟弟兄一样,又有你老亲自做媒,算是给足了面子,我还能说啥?此事就这么定了。” “哈哈哈······这几天喜鹊不住朝我门前叫,灯花也一直很旺,你老嫂子便剪边唠叨‘有喜有喜!’不想却应在这里。我现在才明白,喜鹊叫的是张家得了个好媳妇,灯花旺的是我有口头福,自有送上门的烟酒糖茶白吃白喝。” 细磨石陪个笑脸,连声符合:“的确有喜!嘿嘿嘿······” 走出细磨石家,多九公才如释重负,那份喜悦就不用多说。临别时问过张兰芳,知道育红在岭上收卷心菜,就信步走上岭来。育红带气上岭,不是为了收菜,而是想见卫红。走到地头,看到他家地里田土湿漉漉的,分明是有人刚挖过洋芋,就是不见人影。当然,她不知道父子俩闹别扭的事,只怪自己晚来一步。她没精打采地剁了几棵菜,就一屁股坐在地埂上的一棵核桃树下,心里想着卫红,手托双腮,看着阴沉沉的前方山峦发呆。多九公走到身边,她都没察觉到。直待多九公叫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才知道身边有人,且时候也不早了。 她转头见是多九公,便软绵绵地问道:“九爹,你到这里干啥?” 多九公笑着说:“傻丫头,发什么呆?魂被谁勾走了?” “九爹说笑了,那有的事。” “别干了,快回家吃饭去,你妈都热几遍了,只等你回家。” “你去过我家?” “当然了。遇上一点小事就不吃不喝,真不知道把书读到哪里了?” “你都知道了?”育红脸一红,问道,“那还算小事?” “嗨,看你说的,天底下没我不知道的事。”多九公颇为自豪地说,“你想的大事,在我眼里就是小菜一碟。多大的事呀?无非就是你与卫红相爱,家人反对,如今老将出马,业已摆平。事情我已说成,你大可一百个放心。” “真的?”育红一听此话,仿佛变了个人,面似桃花,双目放光,声音有点发颤。 “那还有假。九爹红口白牙,焉能骗你?” “您可真是我今生今世的大救星!要不是有您这句话,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呢!” “傻丫头,自信点好吗?虽说事情八字还没写上一撇,不能高兴的太早。但是你放心,只要有九爹的三寸气在,一定要叫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就太感谢您老了。” “感谢为时尚早,这里我还有话说。” “你说。” “此事我一旦插手,就要管到底。我想给你们举办一个轰轰烈烈的新式婚礼,你愿意吗?” “愿意,非常愿意!”育红不假思索回答道。 “那就好,算我没看走眼。不过,你爸肯定又要反对,到时候你一定要坚强。” “行,一切遵照你的安排。” “好了,快回家吃饭去。”多九公抬头一看,天色已经不早,知道卫红空着肚子,就分手回家,边走边回头关顾说,“你一定要坚强。” “没问题,放心吧!”育红甜蜜的一笑,把柔软细长的辫子往脑后一甩,三两下把背篓收拾满,口里哼着流行歌曲,轻快地朝村子走去。 姑娘的心,实是激动万分,就像三伏天吃冰棍一样爽快。这种激动,比她评为三好学生站在全校师生面前领奖还要激烈,心跳的更快c更紧c更幸福。她的心,被爱情的烈焰烤的暖烘烘,热腾腾,脸蛋儿变得像苹果一样红样甜样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先行官首战告捷 多九公成为双方公认媒人,便与马武暗通消息,要急于求成,标新立异,一切从简。无奈两家都不依从,要求要其按照时下盛行的婚俗礼路,一步一步走,免得落闲话,丢面子。他无计可施,只好唯命是从,见机行事。 婚俗的第一步叫“看女人”:就是由媒人带上礼物,领上男的到女方家看‘女人’,说洋气一点,就是相亲。八十年代农村谈婚论嫁,皆由父母做主,媒人操办,从提亲到相亲,除了一个村子的,新人一般互不相识,因此,相亲就相当重要。试想,将来成了夫妻,就要生活一辈子,是人生头等重要大事,总得相互了解,所谓一见钟情,用在‘相亲’再贴切不过。要是双方看不对眼,都可以推却,也很公平,合情合理,只有好处,实无坏处。可是,诸位有所不知,相亲里面也有猫腻,就出在见面礼上。有人问,见面礼上有甚猫腻?男女第一次见面,总不能空手来去,这也是古之常理,无可厚非。男女双方相互看上,就要交换礼物。男方出钱,多则四十元,少则二三十元不等,皆由女方家决定。如果女方嫌见面礼少,就说“女儿怕羞,叫不出来。”借以要挟,媒人自是心知肚明,只能加钱,直至女方家长满意,才叫女儿出来见面,接钱点头同意,然后给准女婿端上一碗面条作为回礼,相亲才算结束。接下来就是女家请上亲戚朋友c街坊邻居c甚者全村人众,浩浩荡荡到男方家大吃大喝一天,酒席自是必不可少,叫作“看屋里”。紧随其后的就是买衣服定婚,请媒送彩礼,附加四时八节水礼,直至结婚,一环套一环,环环相连。总之,当初设计这些套路的那位高人真是挖空心思,用尽机谋,只可惜枉费了绝世聪明,辜负了满腹才华,鼓捣出些无用且只会祸害人的玩意!细磨石要大捞一把,着实准备了一番,方案定了又定,改了又改,直到觉得天衣无缝,方才约定好日子,吩咐育红不叫不准出面,否则父女又得翻脸。育红晓其心事,便含糊答应。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约定好的日子——也就是细磨石再三叮咛多九公要四老君费尽心机择就的黄道吉日转瞬即到,多九公领上卫红前去相亲。 临行前,多九公知道细磨石喜欢养兔,就把儿子捎来的几本养兔书籍全部带上,又叫卫红背上几本科技书,并口没提钱的事。卫红以为是他忘了,也不好意思问,就自己拿了准备好的五十元钱,提上两包点心,跟上多九公上路。 放在平时,这一段路卫红展脚就到。可今天一上路就心里七上八下,只希望脚下的路变得漫长漫长,没有尽头才好。老是落在多九公身后,害的老者时不时停下脚步,催促他几声。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天生成这个特殊性格,多九公说的越多他越是不安,好像天地间万物都盯着他,嘲讽他:“快来看,男姑娘要看女人去,羞c羞c羞——”他是把头勾的低低的,默不作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他干了不光彩的事羞于见人!还算他运气好,路上没遇到人,直到进了妙巧村,被一个尖细的童音给惊觉,抬头一看,竟是未来的小姨子——细磨石的老孙台育芳背着书包站在路边问候多九公:“姨夫,早上好。”多九公说:“好好好!哟,小丫头,长得多水灵,上学去?”育芳“嗯”地答应一声,多九公就又问道:“你大在家吗?”育芳说:“我大在屋里,没有干活去。你寻他搞闲喝茶去吧。”说完就跑步追上前边的伴当,嘻嘻哈哈地上学去了。 两人还没走几步,又给细磨石的二女儿给接上了:“姨夫,走快些,茶都凉了。” “呀,是育春。等心急了吗?” “有我心急的啥?我就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命,早过河早脚干。” “嘻嘻嘻······” “哈哈哈······” “嘿嘿嘿······” 一片笑声,一只只花蝴蝶,簇拥着花枝招展的牛育春迎上前来,与多九公查科打诨,欢声笑语,响彻村头。 按常理,接亲根本用不着小姨子出头,也不能接到村口,更不能带恁多女伴。那又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这里边亦有一段缘由:育春比育红小四岁,也是全村数得着的大姑娘,虽然与姐姐长的很像,但脾气温柔,性格内向。说句笑话,姑娘大了心事就多,闲来静处爱想入非非,胡思乱想中就喜欢上卫红的为人,寻思二人脾性相近,实是天生世就的一对,就是找不到一丝吐露的机会,直到现在二人连一句囫囵话也没说过,更不要提那话儿了。如今姐姐与他处了对象,就成了姐夫,少女心中的一丝妄念彻底破灭,虽说至今还酸溜溜的,但也是一种解脱。卫红今天看姐姐,担心他面皮薄,难为情,特地约上同村的李巧文c万宝云c秦小春c牛菊霞等一班年一年二的姐儿们前来保驾。这几位姐儿们与育春同病相怜,其中有暗恋卫红的,也有四老君私下盘过年庚,风闻要准备提亲的,如今好梦让她人给圆了,心里岂能不酸?但俗话说“六月的天气大姑娘的心”,想变多快有多快,今天听说卫红前来相亲,心中醋意立时变成辣味,热烘烘冒将出来,故此堵在路口,随时准备出他的洋相。 卫红呢?虽然人家心中有意,他怎能知晓,并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被围在一帮姐儿们中间,人多口杂,闹闹嚷嚷,嘻嘻哈哈,实在难以招架,手足无措,洋相百出。幸好有多九公前面骂阵,倒也没出大差错。她们虽然人多势重,只能是风言风语刺他,犯不着真心“挡驾”。卫红干脆来他个充耳不闻,缄口不言,或者赶前一步,或者避让一步,脚步不乱地进了育红家大门。 一进院,门口把风的三女儿育梅便跑进屋报信,就见张兰芳和麻婆子迎了出来,把多九公连推带扶地接进上房。趁乱间,卫红偷眼向厨房一瞧,见育红把头贴在窗玻璃上,春风满面地笑脸相迎,四目相对,她便眨眨眼睛,算是打个招呼,又是甜甜一笑。这一笑,让他如沐春风,平添无穷的力量和勇气,紧走几步,追上九公,进了上房。 细磨石将多九公热热情情地迎上炕,二个推让着依次坐好,又叫卫红上炕。卫红不好意思上坐,推说自己坐不惯炕,便坐在炕楞边,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张兰芳c麻婆子等人进来,彼此又推让一阵,他只是不肯,多九公便说“由他的性去”,众人只得作罢,各忙各的去了。 多九公和细磨石寒暄一阵,便把话转入正题:“从今天起,两家就算成了真正的亲戚。亲戚对亲戚,就要诚心相待,实话实说,有啥说啥。千万不要含糊其辞,把话藏在肚子里不吐,免得将来落下心事。自古常言道:‘亲戚望着亲戚好,亲房望着亲房倒。’没有十分的道理,也有九分的意思。尤其是今天结的这门亲,关系更是非同一般。卫红将来就是你的多半个儿子,该说的话还得你先说。” 细磨石听了,谦让几句后说:“教我说吗?其实也没啥说的。亲事是娃娃们自己谈的,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操一点心,瞅的对象全家人都满意。就是这个礼数嘛,还得跟旧路走。像现下时兴的看屋里c买衣裳c订婚c送礼直至引人都得选个好日子,一段一段慢慢来,诸事办的隆隆重重,体体面面,咱两家脸上都要觉得光彩。你说对吗?” “你说得对。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热手抓的是冷馒头。’好事情当然是时间越长越好,但路也不宜走的太弯,该精简处还得精简。否则,东一折腾,西一折腾,也把人能折腾混。人这头一昏,脑就热,就会做傻事。世上好事变瞎事的例子多着呢!” 听话听音,细磨石当然不傻,怎会听不出多九公话里的弦外之音?但有理不打上门客,有气不撒笑脸人。人家远道是客,他也不好把话点破,更不能发作,真是“肠子痒了搔不得”。只好顺着说:“对c对,我并不是死板人,一旦咬定就不再松口。只要大礼节能过去,岂能拘泥于小事?我肚里就这点货色,再也想不出啥。娃是她妈养的,就看她娘母有话没有?” 多九公心知与细磨石拉来扯去起不了啥作用,也就不想与其多费唇舌,就顺着他的话喊来张兰芳。张兰芳是个人前不爱多嘴的人,只说了一句;:“只要娃娃没啥就行,我没啥说的。” 多九公就又喊育红,细磨石刚要推说不在,却不想育红顺着话音走了进来,只气愤愤地在心里暗骂一句了事。多九公问育红有意见没有,育红笑着说:“这教人怎么说呢?反正他人比我强,只要他愿意就好,我没啥说的。此事还得······”说着说着俏脸一红,想好的话就说不出口,便站在门口,既不出去,也不进来,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好。 “姐姐,锅里水开了,没掺的凉水了,面下还是不下?”育春见姐姐有点难堪,就隔门喊了一声,帮姐姐脱了困。 育红正要往出走,多九公瞪了卫红一眼,意思是“你楞坐着干啥?还不跟上。”卫红自然理会,起身说句“我担水去”,便紧随育红出去了。 走到院里,卫红方才像出笼的小鸟,舒了一口长气,说不出的高兴,就走进厨房,和育红争抢起水担来。一个说“我担去。”一个说“你晓不得泉在那。”最后水担还是给育春抢去:“哥,你是客;姐,今天你是贵人,不能劳驾二位。出力打杂的事还是我这个丫鬟命去做。你们到外面去,别站在厨房里弄脏衣服。”张兰芳和麻婆子也向着卫红说话,不要他去,叫育红陪着出去转转。育红一来家中是主,二来还有许多话要跟他说,自然十分赞成。卫红呢,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到育红连使眼色,就不再争执,跟着她出了厨房。 育红在前,领着他到后院参观兔舍,给兔子喂完草,就转到花园边。时已深秋,百花凋零,只有几支小齐叶和万穗谷迎着严霜,凌乱地开放,虽说萧瑟,但却红的可爱。二人的话题自然就转到花上: “这些花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美丽的花儿谁人不爱?除非他不是正常人。” “只要你喜欢,今年就多留些种子,明年你也种上,我去欣赏。” “我一定精心做务,保证不让你失望。到时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满园红遍。” “看把你美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美的环境更能陶冶人的性情,提供精神食粮。家里的旧花园有点小,我准备扩建一下,就是花色品种单调,你就费心多收集些,看能建一个名副其实的百花园吗?” “所谓百花园,就得有上百个品种,该不是梦话吗?” “那能是梦话?有志者,事竟成。我已有了计划,除了栽种咱本地的,再托城里的八哥弄些新品种——要知,他最喜欢养花,家里就有好多品种。开春就可以栽种,只要你相助,相信两三年就能凑够百花之数。” “八哥是谁呀?” “就是九爸的儿子。咱弟兄俩关系挺好,我干的事他都支持。” “哟,是他,我也认得。”没承想有这么多的共同语言,育红越来越兴奋,情不自禁地问,“你花园里都有什么?” “其实也没多少。最大的是一棵合欢树,是八哥给的,栽上已五年了,今年才开了几支花,估计明年就能繁些。再就是夹竹桃c牡丹c芍药c月季c玫瑰c红梅c菊花c百合c八瓣梅c十样景等老花样;新弄来像绣球c金钱树c珍珠兰c君子兰等都还在花盆里培育着,有的开花,有的败了。不过,九月菊和长寿菊开得正盛,娇艳的花姿和顽强的生命力任谁见了都要赞叹几声。”此刻的卫红,完全忘记了他的使命,就像一个花博士,眉飞色舞,如数家珍。 “有指甲花吗?” “以前有。我嫌它花不好看,今年解除了。不过,籽还留着,有大红的c粉红的c金黄的。只要你喜欢,明年再种,估计能出来。” “开年你可一定要种上。”育红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没问题,只要你喜欢。”卫红没有领会此话的用意,实实在在地回说,“要不,我把籽捎过来些,你也种上。” “嘻嘻······我是个武人,懒得做那些文人雅士的勾当。咱们还是各投所好,也不强求。你就负责做务,我只坐享其成。”说着,育红忍俊不住甜甜地笑将起来。就这样,两人边说边走,嘴里谈论着花,慢慢地朝村外的那条小河走去。 水,是生命的源泉,此话一点不假。在广袤的西秦岭山区,水资源丰富,人们总是择水而居,村落亦是趋水而建,十有是村村有河。妙巧村西头就有一条小河,距最近的人家只有半里路。要说小,也不算小,最深处也能没过膝盖。除了爆发山洪,一年四季河水清澈见底,缓缓流淌,成为山村的一道天然风景。 要是在夏天,小河就成为两个村娃娃们的乐园。放牛回来,背麦路过,都可以跳进去洗个痛快。即使是大人们话干热了,就会赤脚站到里边,或双手捧水,洒在头上,或干脆把头放在水中,图个爽快。孩子们天真无邪的呼叫声,洗衣服的年轻媳妇们打情骂俏的欢快笑语,姑娘们灿若银铃的甜蜜笑声,伴随着河水哗哗流淌的回声,接连不断,给山村带来一种特有的迷人色彩。 两人走到河边,河水依然清澈见底,游鱼来去穿梭,几只叫不上名的水鸟站在河心的圆石上,悠闲地梳理着身上漂亮的羽毛,时不时鸣叫几声,还有河水流淌的淙淙声,河边几棵老柳树被风轻坲的沙沙声,分明告诉他们,这里幽静但不寂寞!大自然为他们营造的环境实在是太合适c太完美了。可不是吗?就连河滩上放风筝的两个小孩,看见他俩都远远地躲开了。任谁都要赞美天公的好处,感念造物的奇巧。卫红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捞出水中的小片石,使劲抛出去,数着起落的水花,那神情,分明感觉不到河水的冰凉,忘记了身后的那个她。 “看把你能的,学会小孩的游戏了。”育红忍不住娇嗔一声,转而认真地说,“这次相亲,你准备了多少见面礼?” 听到她轻轻的问话声,他才回过神,陡然间慌乱起来:“啊······啊,这个吗?事前没跟你商量,九爸又不说,我又不好意思问,就不知该怎么办。妈在外边打问了一下,说人家的是二十到四十元不等,叫我拿五十元,意思是不能难为你。” 育红微微一笑:“那你哩?你准备拿多少?就不觉得五十元有点多吗?” “我······我,这事我没经过,实在不知究竟该拿多少才对。反正,我总觉得有多少钱在你面前都拿不出手,拿多少钱都不合适。一路上我都想此事,实在把人难心四了。” “那我就给你报个合适数——”育红把手指一伸,激动地说,“就要这个数——” “究竟多少?” “但愿别吓着你:一万块。” “啊!”卫红听了头皮一麻,吃惊地瞪大双眼,看到她狡黠的眼神,才觉得是作弄他,便红着眼说,“你呀!真是······” “真的。”育红把嘴贴到他的耳边,故作神秘地说,“我大早就说了,没有一千元的干礼不让我出门。我要一万,你感到吃惊,难道我要的多了?人是用钱能买到的吗?我的身子难道只值一千元?你不羞我还觉得羞呢!告诉你,如果给哪怕是一分钱的现金,我说啥也不进你家门,死活都不是你的人。” “真的!”卫红更是吃惊,不解地问,“那c那怎么成?” “那有什么不成的。世上的事情都是人做出的,脚下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难道忘了鲁迅先生说过的话:‘地面上本来就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为了维护我的人权,为了我的人格尊严,我发誓不要一分钱的聘礼。此事古人有,现代我又不是头一个,谁能把我怎么样?再说,我现在所处的环境比《梁秋燕》时代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这也是全村大多数人的愿望,何况咱还有九公撑腰,怕啥?”说到这里,她把声音压的低了又低,咬着耳朵对卫红说出九公的机谋。至此,卫红才知九公的心思,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育红说出真相,如释重负,看着卫红且惊且喜的怪相,忍不住抬头又笑。谁知笑声刚出口,就“啊”地惊呼起来—— 原来,在不远处的河滩上,有两个小孩放风筝,育红认得是村里王俊威的两个儿子。为避开小兄弟俩,他们便往下游走了一阵,直至看不见了方才止步。刚才只顾说话没留意,不知什么时候两个小家伙顺风玩到河对面,是风的缘故还是人的原因,只见风筝挂在河边柳树枝头。哥哥就爬上树取,手刚触到风筝时,头戴的帽子却被数枝弹掉,不偏不端,刚好落进河里。哥哥在树上一声惊呼,惊动了他俩。 见哥哥帽子落水,站在树下的弟弟便亟不可待跑进河里去捞,人小水急,连捞几次都没抓住,眼看帽子越漂越远,急得他跑步追赶,刚要够着,不料脚下一滑,被水冲倒。哥哥还在树上,看到弟弟在河里一个劲儿扬着小手,恁是站不起身,吓得干瞪眼,束手无策,只怕爬在树上大哭大叫。卫红一看有危险,便像离弦的箭,飞跑到小孩近前,鞋也没顾上脱,跳下水一把将孩子提起,抱到河滩。他细心查看,孩子呛了几口水,业已吐出,没啥大碍,只是被河水冰的嘴唇发紫,浑身发抖。此时,树上的哥哥和育红都已赶到,见孩子平安,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哥哥早就吓傻,话也不会说,只一个劲地哭。育红安慰了句,掏出手帕擦干眼泪,慢慢儿平静下来。卫红本想送其回家,见弟弟能走路,哥哥害怕挨大人骂,执意不肯,育红就把捞住的帽子递给哥哥,目送小兄弟俩手拉手c哭哭啼啼离去。 直到俩小孩走远,二人才光顾起自己:育红只是捞帽子时湿了袖口,身上只有星星点点的水滴;卫红的半截裤腿和鞋袜都已湿透,还在滴水。深秋的水虽然冰凉,可他内心却是热烘烘的,没有丝毫寒意。育红心疼地连连催促,要他赶紧回家换衣服。他心里还有许多话儿没说,只是脱鞋倒掉积水,拧干裤腿上的水,磨磨蹭蹭不想回去。直到育红发急,方才回转。 经此一折腾,时间就大了。刚转过河湾,碰上前来找寻他们的育春,见面就说:“我当把你们死哪里去了,害的人四处打问,不见踪影,没想到却跑到这鸟不下蛋的地方来了。大喜日子当真会选地方。”二人只是陪笑,只不言声。育春看到卫红的湿鞋,问道:“怎么连鞋都湿了?该不是龙女也看上了你,吃了一回水龙王的盛宴!说,到底咋回事?”卫红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过河时没踩稳石头,不小心给滑到水里。”育春有点不相信,手指着姐姐说:“该不是你使的鬼吗?”二人相视一笑,育红也不分辨。 三人进院,少不了麻婆子一顿唠叨,这且按下不表。张兰芳看见卫红的湿鞋,抱怨了女儿几句,便拿出细磨石的裤子鞋袜,逼着卫红换上,才忙她的去了。自打卫红出门,炕上的多九公和细磨石就扯上了“庄农经”,说的极为投缘,这也叫“生意人不离本行”。卫红二次进屋,就不觉着生疏,自然多了,回答了细磨石的几句问话,育春已端着饭菜进来,就搬桌摆碟,跟着忙乎。主食是水饺,还有粉条c肉片c鸡蛋c豆芽等小菜,相当丰盛,显见是张兰芳大费了一番心机。 炕上二人见饭菜上齐,便打点精神,掐灭烟头,坐端坐正,准备吃饭。细磨石见卫红还坐在炕楞边,发话道:“你看这娃怪不怪,怎么三番五次叫不上炕,难道炕上有刺不成?不上炕了就端出去吃。”卫红还分辨说“炕上坐不住。”细磨石死活不依,多九公打个圆场,就勉勉强强上炕坐了,才开始动筷子吃饭。 饭后,又端上茶。卫红不喝茶,白糖水早有准备。总之,张兰芳的待客之道蛮丰厚的。多九公喝了几口茶,清清嗓子,问张兰芳道:“娃娃都吃了没?”张兰芳说:“早都吃过了。在下房躲命着哩,我去叫来。”说着便出门叫道:“育红,你九爸叫哩。” “就来了。”紧随话音,她便轻飘飘走到炕边。卫红抬头一看,比早上自是不同,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桃红上衣,粉红衬衣,民警蓝喇叭裤,青春呢高跟鞋,肉色袜子;额头上刘海梳的溜光,再配上一张杏脸,一双秀目,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亭亭玉立。卫红暗自纳闷:“早上怎的不打扮呢?奥,对了!她怕出门太招人目,就是比我想的周到。”至于想的对与不对,当然只有育红心里清楚。 育红一进门,多九公就说:“来了大半天了,咱不见你的面?眼看就要走了,你们也该交换点礼物。”两个小的还没表示,却把细磨石紧张坏了。他虽然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悠闲样,但那双小眼睛就像老鹰发现兔子,死死地盯在多九公身上。 “要我说呀,给我当媳妇子可要学些本事。我不是自夸海口,卫红这娃看起眯着哩,吹起利着哩。就种几亩薄地,乡长还亲自发奖哩!能叫地增产的办法就是科学种田,刚才我和你大还扯过,你也得学学。将来你们一结婚,我的那份责任田就转包给你,可要务好,我也有奖励。”此话乍听像开玩笑,多九公却说的一本正经,卫红涨红了脸,一言不发。育红笑着回答:“你要求的对,我一定遵从。至于学的咋样,就看有人教没?” “现在的社会还用得着人教?师父我给你带着。”多九公边说边从包里取出几本书,让卫红交给育红。育红双手接过,坐在椅子上翻了起来。细磨石心说:“哼,我看你还能唱个啥王家哥?”肚内正在寻思,多九公的“王家哥”就向他唱起——就见他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新书,递到细磨石眼前:“他大,这是给你的。卫红知道你最需要它,专门托人走后门弄来的。你也要好好学习,莫要负了娃的一片心意。”细磨石接过一看,是本《养殖大全》,还是精装本,一瞧定价:“乖乖,还六元五呢!”信手翻开,见里面有养鸡养鸭养鹅的,还有养牛养羊羊兔的······家畜家禽,样样俱全。“嘿,还真是大全呀!今后搞点小副业就不用再求教人。好小子,真精啊!”心里赞叹一声,忙对多九公说:“好c好,我还确实需要它。”忍不住翻到“怎样养兔”一章,仔细看了起来。真是越看越爱,越看越好,早把一点小心眼钻进书里去了。张兰芳见父女俩都在翻书,提醒女儿说:“你给卫红准备的啥礼物?该拿出来了吧。”育红方才猛然醒悟:“我该给他什么呢?毛巾?不好。给啥好呢?自己真是大意,把这个茬给忘得死死的。”思来想去,没一样能拿出手的称心东西。“嗨,把人用过的那支钢笔送他算了。”想到这便拉开抽屉找寻,那见影踪?“唉,看我的好记性!自毕业后就把它关了禁闭,放进板箱里了。”就去开板箱,箱盖上放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便一手按住,用头顶住箱盖,一只手在箱里边摸。好不容易才摸到钢笔,关箱子时一不留神,就听“啪”一声,收音机就掉到桌面上。 细磨石的家规中有两不准碰,一是兔子,乃家庭副业,被视为命根子;二就是这台收音机,他经常收听新闻及农家致富信息。见跌到桌上,就跳下炕,赤脚跑过去,掌在手中拧开旋钮,没有一点声响——眼见被震坏了。他又急又气,发火道:“唉,好我的小祖宗呢!干啥事情都是毛手毛脚的。看看,又给人董下几块钱的眼儿。” 育红心知闯了祸,任其数说,只不做声。张兰芳见女儿有些难堪,就拦劝起丈夫:“哎,我神服你哩!不管有人没人,呱哩呱哒没个把门的。把外能值几个钱,如此大惊小怪,让人听见拿屁股笑唤呢!” 细磨石刚要发作,多九公正要拦劝,却被卫红抢在前面:“我来看看。没一点响声,八成是把那根线给震掉了。”就从细磨石手里接过收音机,问育红说:“家里有没有改锥?” “有哩。”育红答应一声,就拉开缝纫机的抽屉,取出两把改锥递给卫红。卫红很熟练地打开收音机,拆下机芯,一根一根挑起线头,认真检查。果不出其所料!由于线路老化,连接扬声器的那根给震掉了。仔细接好,装上电池一试,就响开了。方才慢慢安装好,摆放到老地方。 收音机一响,细磨石的老脸上浮起笑容,育红也偷着笑了一声,一场小小风波就此平息。细磨石嘴里不说,心里赞许道:“好小子,不简单,能行!看来,还是念的书多了好。” 这场意外风波,倒把见面礼的大事给搅黄了。多九公见时机已到,起身说道:“你们都忙着,我回去还有点事情。常言说‘强留客不如早打发’,就此告辞。”说着便下炕穿鞋,细磨石两口子免不了又是一番客套。全家人跟着送到大路口,正要分手,却见王俊威的女人——人送外号“小缠丝”的岳燕云赶上前来,一手拉住多九公,一手拉住卫红,不容分说就要往家里扯。多九公不知就里,卫红心下明白,连忙推开她的手,退后一步说:“嫂子,娃好着里吗?”小缠丝听了,索性高声大嗓起来:“哎,你们千万不要急着回,好歹到家里坐坐。今天要不是遇上你,就闯下大祸了。娃娃回来一说,我就过来看你,见正在吃饭,就不好意思进去。你看看,鞋都没有干······”小缠丝一闹腾,就招来一大帮瞧热闹的人。小缠丝就把卫红水里救孩子的事绘声绘色地演说一遍——这也是她的能耐兼特长,只要一听事情经过,就能编个亲眼所见,要不怎么能叫小缠丝呢!众人听完,都把眼光投向卫红,只宭的他满脸通红,恨地面没个窟窿可钻······ 虽说好事是卫红做的,唇舌还得多九公去费。他花了好大的气力,方才摆脱小缠丝的纠缠,告别了育红全家及瞧热闹的人,好不容易才走出妙巧村。一出村口,多九公吐了一口长气,夸赞卫红道:“哎,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说到底还是知识多了好。”卫红腼腆地说:“还不是额头上擦洋火——硬碰着的。”多九公乐了:“嘿,不管怎么说,第一阵实是旗开得胜!” 叔侄俩边话边行,却被育红追上前来。原来,她把送钢笔的事给忘了,就追赶过来。多九公就说:“你们两个再谈谈,我就先行一步。”说完便知趣地走开。 多九公一走,二人无拘无束,打开话匣子:笑说方才发生的事情,议着将来的美好前景。山间小路上,不时飞出育红银铃般的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细磨石机关算尽 马武自从和九公策划后,又被其委以重任,日每里挂怀于心,时时留意。孰料此乃秀才活,只能细不能粗,益于慢不宜于快,与他的火爆脾性大不相符,有空便想找九公商议,怎奈九公亦可谓是智谋之士,为了让他关键时刻发挥更大作用,也为了要他遇事自己思考,就有意回避,竟连这次相亲也未通气。这日里闻听多九公领着卫红来妙巧村相亲,把他弄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九公有意作弄他,实在有些燥火。就要径赴巧妙村找其问个明白,出门走了几步,被冷风一吹,头脑就有些清醒,思谋以多九公圈中有套c套中有圈的行事做派,不通气大概另有深意。“对,自己偌大一条汉子,怎能经常牵着鼻子走?看来九公是故意考我的渣。我一不能坐等,二不可讨问,得自己动作才是上策。”便打消了找多九公的念头,折转身走访最近娶媳妇的几户人家,把时下最流行的娶亲套路做了一番调研,方知狮娃滚绣球,好戏在后头!回家接到小儿子捎来的多九公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万事不可急,急则生变。应学张飞绣花,粗中有细,方能干出大事。吾年老力衰,消化不良,只能吃软饭,硬骨头留给你啃。用武之地,全部属你。望你打起精神,精打细算,该弯时弯,该直时直。可谓是能曲能直,方是大丈夫本色!一切好自为之。”马武细心品味这没头没脑的来信,方知对方把订婚送礼等难过的关口留给自己。精神振奋,摩拳擦掌,到时自要大显神威。这且按下不表。 再说细磨石见相亲没能捞到一分钱见面礼,心中不忿,大为光火。但事已至此,恼也无益,岂非空耗精神?“哼!多九公呀多九公,我看你能滑到那里去?装在口袋里的料面子,迟早要进牛的口,有本事你就不花一文钱就把我女儿引走!嗨,等到送礼时干脆来个一遍手······” 想到“送礼”,他实在是稳坐不住,便仔细琢磨起来:张口要彩礼,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当父亲的亲口讨要的道理。这就需要一个好内荐——也就是內媒,说白了就是女方家请来厚着脸皮讨要彩礼的。他把岭上几个能说会道的人:赛伯夷王庆c似叔齐王进c小雷神王俊威c往天飞赵洪等逐个预选一遍,没有一个合适的。原因吗?这几个人有的不是爱装体面,就是怕得罪人;有的一旦听说对手是多九公,就是想多要也不好张口。难为的他茶饭不思,夜不成寐,整日思谋此事。可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忽然间灵光一现,想起一个人来,连声称妙!要知此人是何方神圣?那就是育红的远房舅舅——耐火砖赵骥。 论起耐火砖名头,远远大过马武,真个是谁人不知c谁人不小的闻名人物。提起他的为人,那可真是生在尖钻村,长在尖钻家,吃的尖钻饭,喝的尖钻汤,穿的尖钻衣,腹内尽藏尖钻话——可算是一个属筛子的干爹,讨便宜的都头,搬事弄非的大虫!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尖钻”味。马武曾经评价说:“耐火砖此人,其实头不咋的灵光,就是心窍多,脸皮厚,一肚子见利忘义的坏水,要说多坏有多坏。就是往往脸上打一鞋底,全当打到城墙上——面不改色,岿然不动。”细磨石与他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有法不会使——相形见绌!不管怎么说,二人亦算是不亚于一母同胞c臭味相投的难兄难弟。 试问,耐火砖不是古公岭大队人,你马武再怎么厉害,也骂不到他头上;再说,他也不敢与马武明面叫阵,马武为何要如此说他?原来,耐火砖所在的阳坡大队与古公岭的妙巧村只是一河之隔,极是相近。两个村子人来往频繁,你知他的瞎好,我识他的长短,人际关系不亚于同一个大队的巧妙村。耐火砖素日喜好做“马泊六”的勾当,凭着那张薄如竹片的嘴皮子,一起一浮地不知挣了多少人家的说媒钱,误了无多良家子弟,是个专做瞎事的“红娘”。虽说年轻人见了背后都会“呸”的一口,再来一句“猴戴帽子,冒充人形。”老成人却不敢开罪他,谁要惹了,倘若你嫁女娶亲,他会四处活动,张长李短,添油加醋,弄一个满城风雨。如果你知机的快,给其下个小,请他为媒,私下给点好处,亲事尚可周旋;若要置之不理,就能闹个乌烟瘴气,事情非黄不可。有人要问,他这样害人,谁还见得他,有事情焉敢请他?俗话说:车有车路,马有马路。他身边活跃着一班帮衬的闲汉,这又是他天生乖巧处,要不怎么你叫耐火砖呢!他平生唯一败笔就是在妙巧村当“候下山”时,巧遇村中小雷神王俊威c七煞星秦振国,二人又是专寻他的麻烦。两下一照面,就较起劲来。先是小雷神和七煞星一唱一和,一人一板,把他搞了个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南北,正好应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句古语。至此,任你耐火砖纵有经天纬地的手段,也只能自认晦气。怎奈他不甘心在阴沟里翻船,硬着头皮又战几个回合,终是难以取胜,才知对方早有准备。“光棍不吃眼前亏”,他眼珠一转,便把二人拉到支书马武处评理。他满以为凭着与细磨石的表亲关系,马武又是细磨石的本家,转弯抹角地多少能扯上点亲戚关系,指望马武能向他说话。孰料不买这个账,大义灭亲,把他骂了个狗头喷血,以上这段话就是村中好事者从马武的骂词中摘录的“经典”,教与孩童学会,只要见到耐火砖便念上一遍,害的他好长时间不敢到妙巧村走动。 这一场败仗,使他元气大伤,竟自疑神疑鬼。听说街上有个叫“刘三仙”的,测的一手好字,就专程跑了二十几里山路,找到刘三仙,要测字占占时运。因他平生最敬服曹操的为人,自诩为小曹操,便写了一个“曹”字,听其分剖。刘三仙果真不凡响,只见他装模作样地端详一阵,屈指掐算一番,闭目思想一会,方才摇头晃脑地讲说:“这‘曹’字,笔笔有力,落落大方,足下岂是人下之人?定有曹操之谋,萧何之才,自非等闲之辈。只是这曹字若加个‘木’旁,便为‘槽’,槽里的料最怕被马吃,马一吃槽便不满,自然空亡。想当年曹操曾得一梦,梦见三马同槽,后来锦绣江山就被司马家夺走,便是这个道理。老兄若要三运来,必须结交‘马’姓之人。交好马,马才能去吃别处草,守住你这个槽中料,才能得时。”耐火砖一听,信到骨头里边,心说真是测得太灵了!便咬牙掏出四块钱作为酬谢之礼,虔诚地双手奉上。回到家中,躺在炕上胡乱猜测:马吃槽,肯定是马姓之人,可这附近没有一家姓马的,公社有个马秘书,人家是城里人,怎会看得上吃自己?琢磨来琢磨去,就想到马武身上:“对,准是他。虽然他姓牛,但马武的大名也叫了好多年了。俗话说:‘话应一口气,枪响子儿到。’时间一长,牛自然就有了‘马’味。这个太岁爷,当初我曾许下大愿,今生今世非得要报此一箭之仇。当时王秦二人敢骂我,他们的儿子年龄均小,权当认个倒霉,白挨一顿。马武你能逃出我手吗?你的两个儿子,身子都跟电杆似的,我就不信你一半年不提媳妇子。到那时咱看是吊桶落到井里吗,还是井落到吊桶里?眼下,他视刘三仙为神人,他又讲说分明,若要时运来,还得依靠“马”。要想结交这个凶神,势比登天还难,只能是白日做梦。”想到这里,喟然长叹,终无良策。 说也奇怪,自从被马武批驳一通,就鲜有人上门找他做媒。细一思量,也不奇怪。一来马武给众人出了口恶气,有些人就不用怕他;再就是他很少去妙巧村走动,任你本事再大,也不能在一个村子里说亲。此后,他的媒烟没得抽,媒鞋没得穿,媒席没得吃,媒酒没得喝,两片薄嘴皮就赋了闲,无所事事。为此,他仇恨马武,仇恨小雷神c七煞星等一班儿小兔崽子。大骂他们毁了他的金字招牌,砸坏他的吃饭碗,只能是空耗精神,白费气力罢了。稍不顺心,就把气往家人身上撒。全家只有四口人,一儿一女一老伴,儿子一娶上媳妇便分开另过,实则只能算三口之家。女儿名叫小燕,已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出落得水灵灵,光鲜鲜,温柔贤淑,谁见谁喜欢。他为抓大钱,把她嫁到女儿不喜欢的对方,就拼下性命和他干仗,只好退亲了事。如此成了退,退了成,把他多年攒的一点昧心浮财都给小燕赔个精光。折腾的他心里经常麻痒痒痛得难受,但除了能暗骂几声女儿再无他法。今年开春,他狠下决心,不管不顾女儿衔眼掉泪,苦苦哀求,硬是把她嫁到四十里以外的小镇上,与一个比女儿年龄大二十岁的老男人——当地发家致富的楷模,拥有三个摊子的副业包头成了亲。要了一千三的彩礼,在十里八乡出了名。人们就像一条特级国家新闻一样广为传播:“乖乖,赵骥不亏叫耐火砖,把女儿成了一千三,比一头大牲口还值钱。真个是地地道道的老财迷,彻头彻尾的老光棍。”有人编了一首顺口溜,单说他的为人: 阳坡有个耐火砖,生就脸厚嘴儿尖。 一见油水就想沾,搅来和去把是非搬。 虽说奸猾赛曹蛮,也曾阴沟翻过船。 妙巧村里成玉兰,马武一见火冲天。 转来秦王二好汉,一顿臭骂惊破胆。 跑回家来把天怨,为访三仙跑了三个八里半。 若同凡人枉称仙,一语道出其破绽。 钱儿花了四十万,请上阴阳开黄忏。 时来运转槽料满,一女又成一千三。 似看把人当马变,试问苍天冤不冤? 自然,顺口溜也风传到他耳边,但芸芸众口,能奈其何,只能气得干瞪眼,白生气,豁个大量:“嗨!龟孙子,任由你们,爱怎样说就说。反正钱儿我自揣着,你们干眼红,能说着去吗?”但便宜占多了也有得亏吃,虽说那副业大包头神通广大,钱儿把拿,怎奈小燕见不得,小两口一碰面就闹仗。其实也不怪小燕,男人比她大二十几岁,能当爸;再者,他只会早出晚归,四处捞钱,眼睛里只有钱财,那有他人?和这样一个只重钱财不重人的财徒生活,不要说只比别人多个彩电c自行车c缝纫机c收录机,即使身在皇宫,也没多大乐趣。小燕经常待在娘家,赖着不回,谁要一催逼,口口声声就要离婚。耐火砖就有些胆怕,他深知女婿翻脸不认人,不是个好鸟,不要说赖你,就那一千三的彩礼,已被他挥霍的所剩无几,怎退得清?后悔自己当时贪心太重,要的太多,就连老婆c儿子c儿媳妇都说他财迷心窍,老不正经,不干好事。他就又信起迷信,东奔西跑,这里求“活爷”,那里拜“马脚”,总无结果。前去拜访刘三仙,也是人去屋空,不知驾鹤仙游到啥地方去了。自思“人动神知”,干脆再花几十块钱,请来几个民间“高手”,又开一次“黄忏”。水陆道场开了,黄忏念了,小燕依然旧性不改,只赖在娘家不回,他只好可怜巴巴地央及老伴,老两口给女儿做小,求告,事事顺着她。女孩子心肠软,好不容易把心焐热,打发出门,可回去住不够三天就又跑回家。他真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只能期盼贼女婿千万不要登门闹事,也就谢天谢地了! 却说这一天他耕地回来,家里却破天荒地来了个人。要知,这些天他家门口连只苍蝇都没飞进,今天一见来客,自是喜不自胜:“啊哈,我赵大时运来了,终于有人登门拜访。”进门一见来客,眉头又拧到一起,脸上的一丝得意顷刻烟消云散,一下子飞到爪哇国去了。只见他眼色依旧变得阴沉沉,只随便打声招呼,冷冷地说:“啥风把你给吹来了?” “阿哈,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舅舅,兄弟有事求你帮忙。”来人不是别个,正是细磨石。缘何耐火砖对其如此冷淡?因他还念念不忘上次在妙巧村出过丑,虽然已是事过境迁,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瞧见妙巧村的人就觉着别扭,何况细磨石要是帮他说上几句话,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 “你怕是走错门了吧!我会办个啥事?”耐火砖依然冷冷淡淡。 “哎,他舅舅!你怎能说外话呢?我找你不为别的,就为你外甥的事。”细磨石心中虽说不悦,但还是讨好他说。 “外甥怎么呐?她不是还在念书。怎么,考上大学了?”话中还是带刺。 “不是小顺子,是育红那贼剁死的。”细磨石赶紧分辨道。 “泼菜寻下婆家了?但愿找个比她厉害十分的对方,好好整治下才合适。”要知耐火砖和育红最合不来,故此话语如此生硬。 细磨石听了心里觉得不是个滋味,怎奈他有求于人,不便发作,只得赔笑说:“嘻嘻!你怎么那么认真,还在与她较劲。那时她还年小,你到现在还记着?” 耐火砖亦知他说得有点过火,打哈哈道:“哎,我还不是开句玩笑。你想想,俗话说‘亲不亲,娘舅亲。’世上哪有舅舅不喜欢外甥的?外甥心高眼宽,能入眼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家。” “你高抬她了。不知是被哪路鬼给迷了心窍,瞅下的是巧妙村的四老君家。” “外甥好眼力!给四老君当媳妇子是娃的福分,你还抱怨啥呢?依我说,你们古公岭只有一个好人,就是四老君。当今社会,他的手艺最有前途。听说那小子人也不错,此事满能行。就不知说了多少礼钱?” “啥都还没有说,婚也没有定。我真不知道该要多少合适,就前来讨教。” “依着我看,育红比小燕花的代价多。看在近邻的面上,要他一千也不算多。”细磨石方才所问,耐火砖听了就像猫儿闻到腥味,兴趣大增,不假思索就定好价位。 “那就麻烦你了。订婚送礼我就请你,此事还非你上场不可。” 细磨石请他出马要彩礼,本是他的强项,但想到去妙巧村,就倒抽一口凉气,嘴里愤愤地说:“我对妙巧村早就磕头作过揖,发誓再不去了。怎可能干此事?” “看你把话说到哪去了?常言说‘不走的路还要走三遭,不用的人用三朝。’阳世上的人都是糊涂虫,谁能把话说绝,路能走尽?再说,上次事情纯属意外,我着实不知道,你不能怨我。” 耐火砖本想再发些牢骚,借以泄愤,猛想起刘三仙的话:“若要大运来,须待三年后。若能交上马,又不叫马吃槽中料,方才能得时。为何要等三年?要知曹操的克星是桃园三弟兄。万万不可急躁,须得静等三年。”屈指一算,至时刚好三年。便想入非非:“嗨!马武是他本家,育红是马武侄女。侄女出嫁,马武岂能不管?说一千,道一万,亲房就是亲房,比不得外人。我只要出面多要些彩礼,细磨石自然喜欢,便能讨的马武的喜欢,到时就不费吹灰之力结交到‘马’,刘三仙真乃神人也!说过的话今日应验,该着我时来运转。正是‘足踏千里赤兔驹,手擎铁背宝雕弓;搭上一支狼牙箭,射下两只金爪鹰。’有这等好梦不做,更待何时?白白错过,岂不可惜。就不知此事马武出手不?我得问清楚了再行定夺。”想到这里,喜滋滋地说:“唉,你姑父!这次你来就是看得起我这当舅舅的,就是再忙都应该去。只因上次的台是你家马武拆的,这次要我出面,还必须有马武在,给人一个脸面,我才好张嘴说话。” 细磨石听了有点作难:马武虽说是育红的远房伯伯,平时最反感的就是买卖婚姻,我躲他都来不及,怎敢去招惹他?要他出手,更比登天还难。可是,耐火砖说的也有道理,马武不出面,他也难去。还得先稳住他再想办法,就说:“你舅舅,此话好说。我这回去就请,估计会给我这个面子。可是你一定要来,万万不能耽误。再说,亲戚指望亲戚好,亲房还望着亲房倒哩!我还真不在乎他来不来。” “那可不行。要我去,除非他在。他要是不出面,你就别指望我来。” 耐火砖的话话很干脆,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真的给细磨石将了一军。他转而一想,耐火砖说的也是实在话,只能回去再作马武的文章。只好泱泱不快地作别耐火砖,返身闷闷不乐地回家。 马武为此事亦是暗中费尽心机:要能说服人,还得不给对方反击的破绽,的确是难!实是比他当支书还难。近日风闻两家就要订婚,如果到时拿不出具体方案,不要说对不住多九公的那瓶“竹叶青”,就连村支书这个职称也对不住,那还怎么行?故此一连几天地里的活也没心情干,闷呆在家中,深居简出,只是思谋计策。刚想到一丝眉目,就说声“不成不成”给推翻,思来想去,竟连两道浓眉也连到一起,额头皱纹一道深似一道你,脸上大变相,对着镜子一瞧,径自不敢相认。如此虽然难受,还是强迫自己去想,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焦心之下,索性不再去想,信手翻弄起旧报纸。翻来翻去,猛然间眼睛一亮,挤在一起的两道浓眉瞬间解开,额头皱纹顷刻舒展开来,脸上渐渐浮上笑容:“哈哈!他叫马五,我是马武。五武字虽不同,叫起一个音,莫非老天在暗示我不成?我可没说马五呀马五,你真解了我马武的围,脱了马武的困。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将来倘若相遇,一定要结拜弟兄,同生死,共患难。”就把报纸恭恭敬敬收拾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我就学个他的样子,别出心裁,此事保准能成。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想要稳操胜券,自是少不了帐前先行小雷神王俊威c七煞星秦振国两个难兄难弟。”想好主意,便带上房门,走到小雷神家,一问小缠丝岳燕云,说担稀粪去了。马武心说“更好,免得你小缠丝打搅。”问清地块,急火火赶到半路,看见小雷神埋完粪往回走,便急步上前,一把夺下粪担,拉到僻静处,得意洋洋地如此如此c这般这般连比带画一通,只听得小雷神连连点头,不住叫好,满口应允。小雷神为何如此干脆,一来卫红救过他家孩子,就得“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二来他早就对此不平,要不干嘛要找耐火砖的茬?今见有马武承头,缘何不喜?马武索性来个趁热打铁,小雷神便扔下家什不管,跟了马武去找七煞星秦振国。诸位有所不知,七煞星现任妙巧村生产队长,是马武的左膀右臂,加之为人豪爽,三人一拍即合——确是不费吹灰之力!三人人蹲在一起,头对头极,眼对眼,你一言,我一语,计了又计,议了又议,思了又思,谋了又谋,一个完整的作战方案即便产生。三人自认为都是火爆性子,恐有纰漏,重新商讨一番,直至认为滴水不漏c针扎无缝方才作罢,喜滋滋散伙。 定好计谋,马武精神抖擞,英姿焕发,心说“多九公呀多九公,你万万不会料到我这个大老粗会想出此招,到时候就要叫你大吃一惊,再不敢小觑妙巧村人物。”想到妙处,越发兴奋,忍不住就走进细磨石家。 细磨石自打阳坡村回来便闷闷不乐,“唉,要是马武不出面,耐火砖肯定不会来,到时自己孤掌难鸣,岂不白白错过财神爷?对,还得动动这个太岁。”便要去寻找马武,但一想到马武六亲不认的禀性,见面确是难以启齿,弄不好被其翻脸数说一顿,还不是自讨没趣?思绪就像随风飘舞的杨柳,忽左乎右没个定夺,万万没想到马武自己送上门来。 细磨石一见马武,心中妄念萌动,自然喜不自禁,招待比往日更是不同,热情地说:“今年实在太忙了,没有一点闲功夫过去转转。屋里好着哩,收成怎样?” “哎,我的还能不好?还不是棒槌打蛤蟆,一下就翻过。” “那就好。比去年能多一半吗?” “一半恐怕还刹不住?玉米把旧架挂满,剩下一半多,只得又请人做了一副架,把人着实忙坏了;洋芋就再不要说了,你晓得满儿睡的那个屋子也不算小,几乎给堆了,估计上万没啥问题。还有黄豆c油籽c菜色样样丰产,害的人没地方放,这几天尽送人着呢!你要是缺了随便拿。” 细磨石总改不了爱装穷的老毛病,叹口气说:“唉,我的就不要提了,顶好能与去年持平。不过还好,总算够吃。” 就这样,两人扯了几句庄农经,慢慢地把话转入正题。还是急性子马武先起的头:“听说育红有了下家,对象还是咱全乡有名的土专家卫红!这等天大喜事,私底下你不嗯一声,相亲也不通气,难道说我是牛肚子,一顿就把你迟穷了?” 细磨石一听急了,忙辩解道:“哎,看你把话说到那去了?漫说这两年有些余粮,就是过去不够吃,一半顿饭还能把人吃穷?只是寻思你忙,怕你不管,请也白搭,故此就没和你商量。” “哈哈,你真是门缝看人——把人给瞧扁了。你咋知道我不管?” “你的犟脾气我还不清楚,还用得着问吗?” 马武听了觉得好笑,硬给忍住,装作自悔地说:“唉,看你说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闲了把自己反思一番,方知过的太没意思,直肠直肚,惹得猪嫌狗不爱,亲戚朋友间关系冷冷淡淡。现在一上心,到改的时候了。不瞒你说,顺儿也处了个对象,考虑到手头紧,亲都不敢去提。心想育红先成亲,你眼下又不用钱,我想把彩礼倒个手,给顺儿说亲呢!” “真的?” “老弟老兄的,红口白牙,岂能说假话?” “那没问题。不过,彩礼的事还得你出面。”马武一番“真心”话,细磨石听得极为受用,心窍立马活络,一把将马武扯到炕上,把思谋已久的一整套计划全盘托出。马武假装糊涂,交口称赞。细磨石就把内荐一事相托,马武一百个情愿。细磨石报了个不低于一千元的礼数,马武连连点头说“不多不多”。计议好了,马武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马武一走,细磨石就像吃了“欢喜丸”,从头到脚说不出的舒坦,就想給耐火砖报信,怎奈天色已晚,只能等到第二天去,独自乐了一晚上。天一明,便急火火赶到阳坡村,二请耐火砖。 耐火砖闻讯,喜不自禁,高兴劲不亚于细磨石,乐得合不拢嘴,心说:“刘三仙真乃神人!要我运通时,就得靠马武。如今能结交上这位太岁爷,刚好三年之期,今日应验,实乃我时来运转之先兆。”自是满口应承,留细磨石吃了早饭。一对难兄难弟端着饭碗又谋划一番,他才心满意足地作别耐火砖。 回家的路上,他越想越美,越思越乐:“嘿,该着我交上大运!正是该发财时不发由不得发神爷,看似很麻烦的事,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搞定。这几天的路总算没有白跑,虽然间机关算尽,总算是天随人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多九公八面玲珑 卫红相亲回家,孙二娘询问见面礼钱人家是否嫌少?卫红假说把钱接给细磨石,他就生气了,把钱退了回来,言说他不是穷的卖女儿的人,不该如此,就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见母亲不大相信,便骄傲地掏出崭新的五张大团结在她眼前晃了晃。孙二娘有点疑惑,又问是不是细磨石不太愿意,卫红回说非常满意。就问啥时间看屋里——何谓看屋里?其礼路与相亲一正一反:相亲是男到女家,看屋里是女到男家。届时,女方家亲戚朋友倾巢出动,全村子每家一个女性,浩浩荡荡赴男方家大吃大喝一天,美其名曰“看屋里”,对此不满的人叫“吃大户”。人数随亲朋多寡及村子大小不等,少的八十几人,多的一百好几。招待是一日三餐,全天瓜籽糖果饮料烟酒满足供应,上午炒菜油饼米汤,中午炸酱面,下午十热十凉十全十美酒席款待。最新消息报道:邻村王家庄看屋里的人数高达一百二十六人,还不包括怀中吃奶小孩。男方家准备的席面不够,分两次才招待完。每个小孩红包一元,二十几个孩子就得二十多元,男方竭尽全力招呼,女方家还不满意,说分两次坐席是把事没当一回事,看不起人,差一点把亲事黄了,实是男方家的一大苦差。孔先生闻知,作诗一首讽之: 看屋里,看屋里,谁人闻知不称奇? 队伍超过加强连,酒宴摆了几十席。 吃完一顿又一顿,还嫌饭差席不肥。 孩童每人有一元,骂骂咧咧才转回。 似看此等活闹剧,何时方能表演毕。 婚姻原本两人事,如此捧场太稀奇。 孙二娘见卫红是一问三不知,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去找多九公。九公听完,右手一拍脑门说:“嗨,咋把这茬给忘了!真是得意不可忘形,以后做事千万不能高兴太早。你看看,怎么没把第二步棋谋划好?应该和细磨石当面锣对面鼓地叮打量清。”转念一想:“哎,闲的!反正屋里我不准备要他看,婚也不让他定,来个订婚送礼一脚走。”想到这里,就打发孙二娘先回去静等消息,待自己二返长安,走一趟妙巧村再行定夺。孙二娘虽说着急,但无其奈何,只得依从。 一周后,多九公与育红暗通完消息,就到妙巧村面见细磨石,带着商讨的口吻说:“他大,刚才把一件要紧事给忘了,折转身商量一下。依我说,这看屋里的事就给免了。巧妙村的妙巧村,不要说谁家的炕盘在那头人人知晓,就连谁家有几口锅几只碗几双筷子人人也都清楚,不比出嫁远方,人生地不熟的,咱多去些人给娃出谋划策,长长势头,还有必要。这三步邻近的,屋里还有啥看头?实在没有多大意义,倒显得是多余的一套。再说,把其花费暂且不提,你要早请人,晚送客,求爷爷,告奶奶,不知要跑多少路,操多少心?所谓是人多嘴杂,招待稍有差池,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愿意,好心得不到好报,倒落下许多闲话。咱们的事情与人家的情况不同,娃们是自愿的,料也无人笑话。看屋里一事,你就看在我的薄面上,拉倒算了。”育红母女皆帮多九公说话,细磨石孤掌难鸣,细一寻思,多九公说的也对,实在是于两家百无一利,只好点头答应。 多九公见细磨石依从,索性来他个一不做二不休,再接再厉:“还有,我想订婚送礼一步走,越简单越好。至于订婚,无非是给送礼打个基础,咱又谁不知谁的底细,有啥打的埋伏呢?话又说回来,订婚破费的主要是你家,操心的是你,借碟借碗借桌子请人看脸色的还是你,这个忙男方家根本帮不上。话又说回来,订婚送礼就得看个好日子,两家图个顺成吉利。四哥盘了几日,年前只有一个好日子,益于两家,再就要等到开年五月了。人家婚一订完就紧跟着送礼。要是把婚今年订了,等到开年才能送礼,就得拖上一年,惹得旁人说闲话,于两家都不好。最好还是凑这一个好日子,一遍办完算了,也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你说对吗?” 这一番有板有眼c有条有理的话,把细磨石的心给说活,肚内寻思道:“是啊,订婚送礼无非就是请亲朋们大吃大喝一番,于自己实在没有一点利惠,倒真没有什么必要。再说,现在两家已成了底实亲戚,指望将来都要有好日子过呢,能省一点是一点。还有这个吉日最为重要,两家人过日子,就要图个顺成。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还不是为了一鼓作气把钱弄到手?假若拖到明年,难免夜长梦多,谁能保证不出变故。俗话说:‘三十晚上没月亮,一时与一时不一样。’我费尽苦心请的两个说话人,到了明年五月要是缺少一个,事情就有了麻烦。不如送多九公一个顺水人情,就按他的提议,来个趁热打铁,订婚送礼一遍过。”就对多九公说:“你说能行就好,我是个没主意的人,还不是看着你的脸色行事?一遍过就一遍过,谁要嚼舌头就叫他嚼去,没处管着去。就不知四哥选下的好日子在那一天?” 多九公听了,暗中一笑,刚才的话还不是故意设的套,他竟信以为真。“那个四哥选日子来,我还不晓得呢!”他就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是四哥,四哥就是我。杀人要杀死,哄人哄个彻,就瞎编道:“我最反对无论大事小事,动辄就选好日子,但总强不过四哥,又知你也好这口,只能随众拿行,依着你们的脾性。四哥选下好日子,就是本月十六。” 细磨石屈指一算,还有半月时间,给亲戚下个半月的帖还来得及,就说:“时间虽然有点仓促,为了撵个好日子,没说的啥,十六就十六吧。不过,送礼毕竟是大事,有些事情得咱俩提前议议。按照这两年的礼数,订婚送礼会亲需要的油盐米面诸般菜色都要男方家出。我也就不再马营里的虼蚤——光吃客,今年粮油菜等都丰产,两年差不多够吃,拉力费气的弄那些白折腾人。你就跟四哥商量一下,折成钱算了。要不,看在咱俩多年的交情和你的面子上,拉倒算了。但应承人的烟酒糖茶你可得备足,要知这些我也没有,要有的话绝对不要你带。既然成了亲,就是一家人,不用说两家话,还分什么你我?两个娃娃都二十三四了,早已到了国家法定的结婚年龄,他大他妈年龄都大了,需要人照顾,你回去就让四哥仔细盘个好日子,拉些账给娃把婚结了,才是正理。” 细磨石的一番肺腑之言,正中多九公下怀。就像背上有了痒痒,自己手够不着搔,正巧遇上熟人,顺手挠了几把,那份舒适c痛快c高兴劲真是无言可喻。忙不叠点头称是:“只要你同意,我举双手赞成。成就一对儿女事,了却双方父母心。我这回去就跟四哥说,叫他用心盘,好日子一定会有的!你把事都做到这份上了,我们还有啥说的?”两人如此客套一阵,方才分手。 多九公走到村口,碰上顺儿,往家里叫,就想起马武,有些放心不下。便跟了顺儿,来到他家。见马武与小雷神c七煞星等一班臭友扯闲,就暗中试探。马武岔开话题,眨巴着眼睛说:“今年收成好,家家有吃有穿,生活富裕,乡上给的那些救济款实在无法分配,我寻思着去乡上活动活动,要些文化经费,再在两个村子集资一点,把县秦剧团请来唱一台大戏,欢欢火火,热热闹闹几天,也是好事一桩。你这个老戏迷可要大力支持,到时自有好戏让你瞧个够,绝对能过下戏瘾。”他见天色不早,人多嘴杂,不敢多待,就起身告辞。走在路上,寻思马武的话,竟摸不着头脑,心知他是个不爱绕弯的直性子,如果没有好主意,绝不会装出成竹在胸的样子。罢罢罢,咱还是徽县成县,各管一站,就直接找四老君商量送礼的事。 多九公定的九月十六,经四老君一盘,竟是个绝好的良辰吉日。就问是那搭高手所为,多九公只能信口胡诌几句,笑笑了事,见有些事情当着他面不好商量,便借故离开。 多九公一走,老两口就计议开了。四老君心想这订婚送礼一步走,既省事又省钱,万万没想到细磨石如此慷慨大方,就说:“亲家处处为咱着想,连订婚送礼的花费都自己置办,做事着实长人。”孙二娘说:“是啊!两个娃娃年龄都大了,说结婚就结婚,就一年追节的衣服礼当钱也省下不少,咱也不能不识好歹,在礼钱上应该大方些。”四老君说:“礼钱的事,我看就不要随时下六百元的常例,干脆拿上八百八,图个吉利,给亲戚充足脸面,让人家心满意足才对。”孙二娘说:“还有衣裳的事,现在一次就买八套,穿不旧就过时了,也不划算。我看就先买两套,其余的给成现钱,不能亏了娃娃。”四老君说:“也行!就按八套衣裳算,四百元钱绰绰有余。另外再加一百元,权当手表钱和见面礼,至于他们怎样话花,咱也管不着。反正,做大人的还得把自己的心意尽到。”加上订婚送礼的烟酒钱,算来算去不足一千五,比当初预计少了许多,功劳自然是多九公的。 老两口商量完毕,把家里的积存细细清点一番,只有九百六,余下五百四的缺口就着落到多九公头上,想也不是难事。就叫来儿子,把自他们的打算全盘托出。卫红深知此事有些蹊跷,不好明言,只是含糊答应,四老君就去把钱亲自交与九公。见到钱,多九公肚里寻思:“要打胜仗,先拉败着。”接过钱说:“满够满够。钱财的事,我说过不用你操心。就凭我这张老脸,弄上一两千元钱还真不是问题,余下的我包干到底。你再不要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讨饥荒,显得咱张家伙子生分,没有人情世故,有事不相互帮衬。就这些钱,我还得原封不动存着,留着给老侄结婚用哩!”四老君那里知道此话的用意,只当是句宽心话,就陪着笑脸,放下一椿心事。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九月十六,转眼就到。临启程时,多九公吩咐卫红:“咱也不能白吃他的。既然把烟酒应承下了,就不拘多少带带上些,充个门面。”卫红点头称是,装了二百元钱到村中代销店采办。售货员阿青见面就说:“新女婿来了,要买雪花膏?”一句话就把卫红给呛住,红着脸询问烟酒的详情。孰料阿青说:“你是属狗的?来的真不是时候。漫说‘天水特曲’没有,就连‘二曲’c‘陇南春’都卖断了。至于烟吗?‘大前门’c‘兰州’c‘天水’c‘双玉兰’都没有整条的。明天我才准备去上货,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提前给说一声,怨谁呀?”边说边从柜台下面搬出一个纸箱子,递到卫红面前,笑着说:“算你命大,这里还有人家寄放的十瓶‘小角楼’c两条‘黄金叶’,先救一下你的饥荒。要是嫌少,就跟媒人商量一下,我等你。”卫红心说不好:“唉,干啥事情呢?人家送礼都是六条烟,四十瓶酒,再加上各种糖果和八套衣裳,整整齐齐往桌上一摆,活像一个百货铺,乃是多大的排场?虽说她不让买一套衣裳,可现在连烟酒都既不上档次,数量又少,多寒酸呀!不行,还得问问九爸,想个别的办法。”想到这里,就空着手回复九公。多九公埋怨道:“‘黄金叶’怎么哪?再贵的烟还不都是冒一股青烟,又不顶饭吃,有一条都绰绰有余。酒要是不够,就喝他家的。再说,也值不了几个钱,多了显得累赘。快点拿去,早点上路。”卫红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返回商店,不想阿青早就替他拾掇好了,指着柜台上的两个纸箱子说:“十瓶酒,十五元二;两条烟,六元四;一斤茶叶;两元八;二斤白砂糖,一元整。四色礼我给你备齐,总共二十五元四。看在同学的面子上,四角钱的利润就不要了,全当是我送你的贺礼。这里先给你划在账上,送完礼再结。”——此就是有名的“二十五。娶媳妇”的由来!事后,阿青酒后失言,道出皆由多九公安排,他只是奉命行事。只有舍去的四角钱,才是他自作主张······当然,这些后话也无需细表。再说卫红一手提一个纸箱子,回见九公,见那些参加送礼的人员都已到齐,不好再说什么,就跟随“杜求仁”秦林c“魏思温”赵应c“薛仲璋”张永c“唐之奇”王正玉,一行六人边说边走,奔赴妙巧村。 细磨石也没闲着,此乃其第一发事情,为显得隆重,提前半月四处下请帖,把育红的老娘舅c娘舅等一班儿亲戚一个不拉地请到,就操持接待人的席面等杂务。九月十六这一天,家里比过大年还要热闹。瞧欢闹的小孩子,帮忙的大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欢声笑语,响彻全村。大总管老萧何更是春风满面,跑前赶后,调遣人马,安排地井井有条,滴水不漏。妙巧村的红白喜事,都是他一手承揽,诸如劈柴烧火要几人,担水跑路要几人,招待亲戚要几人,各就各位,各执其事,到时便要各显神通,正式开张。 不一会,老娘舅吴家到了,娘舅赵家到了,姨亲姑亲到了,多九公一行人也到了。几路人马一会齐,自然是寒寒暄暄c客客套套c推来让去c称兄道弟,那份亲热劲比往日自是不同。众人落座后,就该卫红敬烟,多九公想要提醒,却不见他的影踪——显见是躲命去了。幸好挎包还在“魏思温”赵应手里,就让年龄最小的“薛仲璋”张永代劳。别看来人众多,其中有不吸烟的,有的嫌纸烟不过瘾,抽自带的旱烟或水烟的,一轮烟敬完只拆开一盒。烟一散毕,老萧何便高声大嗓地一声断喝:“上菜——” 紧随喝声,厨房里的人齐声回应:“嗷——”就见“小旋风”陈恩用右手三个指头托着红漆大盘扭着进来。他用掌盘人特有的动作,手腕一发力,盘子来个九十度旋转,眨眼间大盘便稳稳当当平端在胸前。旁边恭席的年青人一见盘落下,就手脚麻利地把盘中凉菜按次序摆好。虽说足足九个碟子,菜色却极为简朴,不外乎卷心菜瓤c胡萝卜片c土豆丝c黄豆芽c粉条等农家菜,叫做下酒菜。然后就整整齐齐摆好筷子,提上酒壶,逐个儿敬酒。多九公端起酒盅说:“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虽然烟酒有点消薄,亲戚还得不要嫌弃,吃好喝好,不周不到的地方多多包涵。”席上众人便七嘴八舌地奉承道:“好得很!”c“能行!”c“娃的喜事吗嘛,谁还图个吃喝?”······纷纷举杯痛饮。三轮酒后,老萧何要过酒壶,亲自给每个盅儿斟满酒,招呼道:“每人都有,我敬诸位一杯,不能喝也得拿下。今天是育红和卫红的喜酒,人人有份,不喝就是不满意。女人娃娃喝不成的,就不再勉强,赶紧夹菜。来,大家干了这一杯——”众人听了,连连称是,纷纷行动,其中有不喝酒的就夹菜做样子,或者以茶代酒来捧场。就这样,隆重的送礼仪式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薛仲张永又散了一轮烟,细磨石逐个敬了一轮酒,正戏才正式开演。老萧何面向老娘舅坐的首席说:“在座的各位老娘舅c娘舅c他姑父姑姑c他姨夫姨姨及众位亲朋好友,把大家请来就是说话的。既然大家费心着来了,就不要把话藏在心里,有啥说啥,才是正理。你们谁先说?” 众人退让一番,老娘舅吴成说:“今天是娃娃的喜事,只要育红愿意,我们还有啥话说?自然是十分满意。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喝了娃娃的喜酒,就得多多少少给娃仗点势,该争竟的还得争竟。我们不说别的,就给育红争竟几件衣裳。”说到这里,就把眼睛转向邻座的堂弟吴熙,征询他的意见。吴熙便说:“提起衣裳吗?我也说几句。这几年的乡随,送礼一般是六到八套,我就自做主张,来他个拦腰惯,四套就好。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数量少了,衣服都要买价钱贵的,不能充数儿。就看你们两亲家愿意不?别的我也不会说,就不多说了。他舅舅是啥意见?” “对,对,说得好!”育红的几个舅舅交口赞同。所说都是一样,只不过变个汤头,添加了一双擦油皮鞋,一个毛围巾等小东西。多九公也知道他们只是推个顺水人情,没多大意思,只是点头应允,连声称是。细磨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盘算的只是彩礼,这些场面上的话对于他自是无足轻重,用不着争长论短,等安静下来,就对多九公说:“他九爸,我舅舅哩娃舅舅呢把话都说完了,衣裳也是娃娃的一件大事,你就当着亲戚的面给表说一下。” 细磨石话音一落,多九公便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只见他不慌不忙,示意薛仲璋发了一轮烟,唐之奇敬了一圈酒,这才慢慢说道:“亲戚提到衣裳的事,我这个媒人兼主家实在惭愧。因为,我早就准备要送八套,体体面面的,不让亲戚难心。可是,今天却是没有一套。”说到这里,稍一停顿,拿眼角四下一扫,见听众有些讶异,就解释道:“亲戚有所不知,两个娃娃是自找的,也就是洋话说的文明婚姻,自由恋爱,长辈们谁也做不了他们的主。让他们早点买衣裳,一个推一个,恁是不想去。眼看快到送礼的时候了,急的卫红妈没办法,就来找我。我把两个人叫到一块,数说一顿,好歹给我个天天的脸面。两人就去了趟县城,怎奈育红眼光高,没看上一件,就空手而回。一问,说要等到十月份县城开交流会时再买,真把人能给愁死。”说着就让人叫来育红和卫红,给他作证。看到大家没啥反应,就自我解嘲地说:“其实,娃娃的想法也对。现在的社会,其发展变化速度火车都追不上。我记得小时候光着屁股,盼望能有几尺土布遮身,也是痴心妄想。谁承想后来穿上了洋布,轻轻巧巧,光光显显,把人自豪地了不得。现在又穿起料子c呢子c鸭绒袄c滑雪衫等叫不上名字的服装。衣裳的事,既然没买,现在只能这么办——”边说边掏出一沓钱,递给育红,笑道:“这是你妈给你准备的衣裳钱,一共三百元,要是不嫌少,就先拿上,有空就让卫红陪着上县城去买。实在不好意思,衣裳的事只能这样处理,亲戚们还有啥意见?” 多九公的话,实是给亲戚出了道难题。老成人就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年轻人便是放下筷子,静等长辈发话,场面就有些尴尬。育红心知该到自己出场的时候了,就接过多九公递来的钱,转手塞给卫红说:“吃的穿的,没有具体标准,也不能攀比。多少就够,多少不得够?谁能划个道儿?依我说,人活在世上,永远都不会满足,多多少少就在于人心。钱你先收好,以后我看上啥就买啥。再说,这三百元也有用完的时候,到那时难道说我就不能再穿新衣服了吗?”说到这里,泼辣的姑娘有点害羞,俏脸泛红,扭头就走,卫红忙追了出去。 多九公的此番表演,可谓是惟妙惟肖,八面玲珑,众亲朋皆说他讲得在理,做得周到;夸赞育红说话老成,处事聪敏。细磨石也十分高兴,肚内寻思:“瞧瞧,多九公出手确是大方,一掏就是三百元,眉头邹都不邹。可恨育红这丫头生就贱命,跟钱有仇,反手还给卫红,真不像我细磨石的亲生女儿。就凭刚才这一下,彩礼钱必定准备得很充足,要给他脸上贴金。再说,彩礼最不行得准备六七百,加上退回的三百元衣裳钱,足有一千之数,离既定目标相去不远,落个大彩礼不成问题。至于什么衣裳钱,我才懒得管那等闲事,以后结了婚,你总不能让丫头片子没衣服穿。”这样一想,反倒觉得女儿做得对,端到牛槽边的料面子,迟早得进牛的口。他巴不得即刻送礼,好去了自己一大心病。心中埋怨马武夹着喇叭打盹里——把事没当一回事,说好了早早登场,到现在不见踪影,急的他坐立不安,幸好厨房的第二道菜又被小旋风陈恩吆吆喝喝地端了进来,老萧何招呼众亲朋赶紧动筷子,方才掩饰掉他的宭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马武子“牛”到成功 六道热菜上完,还是不见马武的人影,耐火砖私下催问,细磨石回说早已打发儿子去请,应该立马就到。席面上已是爹空碗尽,来宾们尽皆酒酣耳热,就见小旋风端着茶水的盘子扭着进来,多九公这边的人又敬了一轮烟酒。众亲朋心知接下来就要举行送礼仪式,皆要回避,纷纷起身离席。老萧何就按照平时的老套路把一班子亲戚们热热情情地招呼到隔壁邻居家摆酒场,喝茶谈闲,分派些伶俐人前去陪酒伺候,安排地井井有条,皆大欢喜。上房里只留下耐火砖c细磨石c多九公c唐之奇c杜求仁c魏思温c薛仲璋c老萧何八个人。待小旋风摆好酒碟,圆滑世故的老萧何见无事可做,这种场面自己又不能左右逢源,一句话说不好就会得罪一方人,便言说要招呼亲戚,借故离开。多九公与细磨石二人心里敲起小鼓,见马武在关键时刻还不闪面,不免有些心虚。耐火砖更是心焦,要是错过眼前这个结交马武的天赐良机,委实可惜,便催促细磨石打发人再去寻找,怎奈派去之人也是泥牛入海,不见回音。众人左等右等,直到发完三轮香烟,仍不见马武的的人影,细磨石见实在没有多大指望,只好亲自披挂上阵,率先出场,来了一段开场白: “唉,教人咋说哩!咱们做大人的确实没法说。育红一出娘胎,她妈就屎一把尿一把c鼻涕一把泪一把娃拉扯成人,费了多少艰难,只有她心里清楚,才是有功之人。我委实没操多少心,真的愧为人父。按理说,育红的礼钱——说白了就是抓养娃的辛苦费,就该由做娘的张口,可她死活叫不上场。俗话说:娘舅比亲娘,走遍天下没商量。幸好她舅舅辛辛苦苦地来了,也是亲眼看着外甥长大的,一切就由他做主,说多少算多少,我举双手赞成。他舅舅,你就先说一下。” 耐火砖心说自己是专为结交马武才来的,现在这个女方家请的重量级人物没有路面,眼前这个场面,凭他能耐,不要说对付古公岭的人精多九公,就连在座的唐之奇等人,皆是些通今博古c能言善辩之辈,自己又是单枪匹马,孤军作战,实无胜算。一不留神,就会弄个“羊肉没得吃,反惹一身骚。”岂不自寻倒霉。今见细磨石把球踢到自己身边,要他当打头炮,心里就有些不痛快,肚里寻思道:“常言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自诩小曹操,没有利益的事从来不干,岂能上你的当?虽说世上没有上当的,就没有卖当的。我早该知道马武绝不会管这等闲事,你却大包大揽地说已请他当了內荐,把人从家里哄骗来,要独当一面,对付这班黄脸贼,说不定被对方能把眼睛给骂出来。作为女方的唯一代表,也不是来吃白食的,装哑巴肯定不行,得给自己定个原则:宁可得罪细磨石,决不能失和多九公。今日个只能顺水推舟,来他个手斧子劈柴——两面光,方才对得住小曹操的名号。”想到这里,便接过细磨石递来的香烟,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干笑两声,拿腔作势地说:“嘿嘿,他姑父咋能说这话呢?实在有点高抬我。要说外甥娃是马武看着长大的,这话还有人信。想我一个远房堂舅,平日里不常走动。外甥娃转了几回舅舅,舅舅又看了几回外甥,大家都心中有数。今日内媒不在,过中详情我又不太清楚,还得你先画个道儿,大家才好评说。” 这几句不冷不热的言语,细磨石听得极不受用,暗骂一声“老滑头,先别想溜,今天非把你拉住不成。”就斟上一杯酒,双手擎到耐火砖面前,忙不迭央告道:“海,你舅舅!不要上气,先喝了这杯赔罪酒。”耐火砖强不过,只好双手接了,仰头饮下。细磨石接过空杯,又满斟一杯,敬给他道:“你说这话就多少有点见外,,不要说我不爱听,在座的亲戚也都不爱听。虽然外甥很少转舅舅,只能怨我平素溺爱,没有教育好,所有的错误我一概承担。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今天当着新亲戚的面,你大人大量,就给我一个面子,原谅外甥娃一回,再不要揭短,等事情过了我再给你赔罪。今天的话,无论如何都要你说。” 二人互相推诿,谁也不想先出头。多九公这一班人,只是冷眼旁观,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静观其变。双方正在僵持,冷不丁马武闯了进来。 马武一到,众人都有了兴致,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变得活泼c轻松起来。只见他不慌不忙,逐个儿打声招呼,便紧挨耐火砖坐下,多九公悬乎乎的心也就放下了大半。薛仲璋赶忙扯出一支“黄金叶”,双手敬上;耐火砖岂敢怠慢,“嗤”地一声响,早擦着一根火柴,凑到他嘴边。马武也不推让,凑近点着,狠劲吸上一口,一手接过细磨石斟来的酒,就往嘴里灌。多九公笑道:“我还以为你当县长去了,四处都找不着?”马武用手抹了一下嘴巴,放下酒杯,笑着说:“还当县长哩,这个村支书的官帽都戴不了几天了。”耐火砖见缝插针,奉承道:“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老弟的威名。纵观古公岭,能有谁坐得稳你的宝座?”马武手指多九公说:“他舅舅你还不知道,如今古公岭的日头照到了张家门口,老牛家的气运已辉煌过了。上面的意思要咱培养年轻干部,我就推荐了卫红,乡长极为满意。顶多再干一年,就该我风风光光卸任了。”多九公笑道:“别看现在说得慷慨大气,真要你退位,恐怕就舍不得那顶纱帽了。”马武回到:“那有什么舍得舍不得?自古常言讲的却好:‘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历来是能者居上,这个道理我还明白。因此上就把力气活看得重,昨天亲手投了个新罡,高兴了一晚上,巴不得天明,叫上秦振武前去试验,不想‘魏虎’闲的时间长了,一上套便没命地跑,拉都拉不住,没犁上来回就把罡给弄折。没办法,就和秦振国和王俊威折腾了半晌,好不容易把罡给拾掇好,才记起侄女的大事。就叫他二人暂且耕着,我紧走慢走赶了回来,让亲戚久等,这里我再自罚三杯,大家千万不要怪罪。”说完就自斟自饮三杯酒,做了个鬼脸,惹得有人笑出声来。 细磨石心说总算是把爷给请来了,但气在心里,还得笑在脸上,就顺情说:“我还以为你跑啥公事去了,万没想到大清早就去试罡。既然罡头坏了,家里还有闲放着的,你拿去用就行了,还用得着费那么大气力,把亲戚都等急了。” “想做一个好农把式,不学会投罡不行,怪只怪我太粗心大意,遇事不分轻重缓急。只不过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也就用不着多说客套话。” “嘿,我就晓得你是夹着喇叭丢盹哩——把事没当事。” 多九公的话,把众人都给逗笑。马武陪着笑了几声,方才说道:“我这个人,要说出蛮力干重活,从不服人,一做一个准。若论到今日的事情上,便是瞎子掉到井里边——捞出来没处用,跌进去没用处。只能是充个人数,装装门面。在座的都是些老江湖,你们谁先来,我听听再说。” 耐火砖见到马武,就相信了细磨石的话,“嘿,人家毕竟是亲房,一笔写不出两个牛字。既然他肯当內荐,自然要向着细磨石说话。”想到这里,就要抢头功,便讨好马武道:“你姑父,你咋说没处用的话哩!今天的事情,就得全靠你做主。我们大家都要往你脸上看,静等你拿主意,咋一来就想撂担子呢?刚才你不在的时候,大家就像没头的苍蝇,乱飞乱碰。你一到,话就有地方说了。我提议,现在咱就明人不做暗事,就直接说彩礼的事。你看如何,他姑父?” 马武听了,心里暗骂一声:“哼,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粪中蛆,粮食里蛀,朽木內蠹!吊死鬼搽胭粉,把不要鼻嘴脸当耍人呢。”嘴里假意应承道:“哎,他舅舅,你知道我马武是个粗人,从没钻过事情,在这上面起确实是盲人骑瞎马,摸不着头脑。不比你,经常保媒说亲,实在是掌心里生硬毛——老手一个。能者多劳,麻烦你多费唇舌,千万不要藏私,把事情中那些行规表说清楚,一来让人增长见识,使在座的各位心悦诚服;二来能带好我这个内媒,以后有了事情不至于出乖露丑。幸好今日没有外人,也不怕谁笑话,还是以你为主。你就不要推辞,先开尊口,我这里洗耳恭听。” “哪里哪里,他姑父不要太过谦虚,彼此都一样,谁比谁能高多少?”耐火砖嘴里谦和,内心热火,哪个舒坦确是无法比拟。心道:这个马武不说别的,就凭刚见面的一副笑脸,表明对我有了好感。要知,从前每次遇面,他总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就像见了仇敌,哪有这份谦和?这里我就多费唇舌,把彩礼要足,给其脸面贴金,讨他欢心,慢慢儿就算结交上了。越想越得意,便紧皱眉头,恨不得把一肚子坏水全部倾倒,也就不再推让,大大咧咧,摆出一副主人公的身套,来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哎,方才的话我是故意气他姑父的。既然他已知错,我就不再追究。承蒙两个他姑父看得起,我就要说几句公道话。虽说是公道话,在今天这个场面自然有一方不愿意。当然,不愿意是你们不愿意,该说的还必须得说,事情场合中谁家都一样,有些争执很正常。在座的都是古公岭的人精,个个明白事理,相信不会怪罪我的。” “他舅舅不要太过谦辞,今天难得大驾光临,就请把这个礼数表说清楚,我好照章行事。”多九公不冷不热地回应一句。 “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马武随声附和道,“大家都是熟人,用不着藏着掖着,就请他舅舅按常理出牌,别把事情搞得太过复杂。” “那就好,我就不再客套,直话直说。”耐火砖接过细磨石斟来的酒,仰脖灌下,狠劲吸了一口纸烟,却才说道,“至于彩礼,按照常理,人家都是六百六,育红就要有所不同。” “愿闻其详?”多九公问道。 “育红是个大姑娘,早就够结婚的年龄,立马就能引人(引人,指结婚。)至少省下两三年的摆露水钱(摆露水钱,泛指男方在逢年过节时给女方家送的追节钱及四季衣服钱。)往少里算,二百元还打不住。这次订婚送礼一脚走,订婚的费用也得二百元。今天一切从简,送礼的诸色水礼都由女方家置办,我和他姑父粗略估算一下,花费三百多元,这些都应该男方家出。虽说一结亲两家变为一家,谁置办都无所谓,但帐项得划清,该谁出就得谁出。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漫说是新亲戚?所有这些开销,总共加起来都要算做彩礼,就得一千三百六。他姑父,帐是不是这么个算法?” “帐算的是一清二楚,毫不含糊。就不知你说的六百六干礼,是怎么得来的?”马武问道。 “至于六百六的干礼,现在业已流行两年,不知是谁人定的,我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既然流行开了,自然有其道理。”耐火砖环视一下众人,见都在认真地听,就有些得意忘形,兴致勃勃地说道,“诸位想想,人生在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天经地义的职责。养个儿子,光宗耀祖,自然欢喜。俗言说:养儿防顾老,栽树蔽荫凉。养下儿子不但到老能有依靠,就拿目前的实际情况来说,一个儿子娃十六七岁就能挣钱,一年少说些,除掉自己花销随便落它个四五百元不成问题。待到二十三四成家时,能挣七八年钱,就有三千元的进账。养个女儿,就成了一疙瘩陪钱货。拿咱外甥打个比方,他姑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六七岁,不算操下的心,每年吃饭c穿衣c生病吃药,往少里说就得百十元,六七年就得六七百元。七岁供给上学,花费就更大,一年恐怕二百元还不够,十七八岁毕业,就得两千五左右。学校毕业后,穿的一洋气,就更能花钱,这几年至少花费一千元。帐怕细算,养个女儿到嫁人时顶少得搭贴五千元。再说,嫁人后就极少回家,转个娘家白吃白喝,还不是大人的苦处。我说的这些话,权当是吃烟喝酒放闲屁,多少也有点臭味。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要说六百六的干礼,就是送上一千元,也便宜得很。他姨夫,你说对不?” 多九公刚要回应,却被唐之奇抢了先机:“你可真会算账,我这厢实可谓是有眼不识泰山。不过,你的账算得精,彩礼却要的有些少。试问?倘若尊从你的算法,掏上一千元的干礼,就得空亏四千元,也不是个小数目。拿时下最抢眼的万元户比较,只差半数,这个亏未免吃的太大。” 耐火砖欲要辩解,旁边的杜求人又接上话头:“真是账不算不明,鼓不敲不响,照他舅舅的算法,养下女儿就趁早扔掉,既省心,又省事省钱。生两个女子的人家,不用出去跑光阴,在家里干等二十年,就会成为万元户,可天底下有这等美事吗?那些没养女儿的人家,日子照样还不是过的紧紧巴巴,有的甚至还叫苦连天。请教他舅舅,此话又怎么说?” 耐火砖听了,张口结舌,说辞还没想好,魏思温接上说:“照你这样说法,养下儿子就是挣钱的机器,咱村的老柳树有六个儿子,应该是大富大贵的命。可谁不知全村就数他家困难,日子过得紧不说,老两口整日里衔眼掉泪,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借钱,提媳妇子咭,没粮吃了买粮咭······一大堆的穷理由。六个儿子一年两千四到哪去了?这笔钱的数目也不算小,该不会被贼给偷了去?难道说是他放着清福不会享,就爱装穷?可是,周围临近的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老柳树是出了名的困难户,经常靠政府救济照顾过日子,这又是啥道理?” 耐火砖情知理亏,不敢则声,把求救的眼光投向马武。马武佯装不知,只在那里吞云吐雾,就听薛仲璋说:“咱们现在是摆闲,谁也别往心里去,我就拿现代和古人打个比方:古代的女人家缠小脚,被封建礼教束缚得死死的,什么‘笑不露齿’c‘足不出户’方才贤惠,基本上丧失了劳动能力,还不是要靠男的养活一辈子。可现在谁家的庄农活不要女人家做务?她们田里一把屋里一把,干得一点不比男的少。说她们是半边天,一点都不假。逐日辛苦劳作,还要大人倒贴五千元。两者一比较,古代的女人就不是倒贴五千元就能平账。可古代也有不要一文彩礼的,也有嫁妆高于聘礼的,就不知古人又是怎样的想法?” 耐火砖心知遇上硬手,就指望马武施以援手,怎奈马武假装听话入迷,只不理会他的暗示。细磨石也有点坐不住,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欲待发言,又张不开口,毫无一点办法。对方却是乘胜追击,不留一丝喘气的机会,主帅多九公立即出场:“哎,我说他舅舅呀!虽说你脑筋灵光,账算得比神算子还利索,但却没有算彻底。你说一个儿子到成人时能挣三千元,娶下媳妇子就稳赚两千,确是一笔非常划算的好买卖。只是你只算了眼前的小账,没有算以后的账。要知儿子成家后再养儿子,就再赚三千,经辈传辈下去的账又是怎样的个算法呢?哈哈哈······我的话虽说是开玩笑,但多少也有点道理。” 多九公一笑,惹得马武也大笑起来,众人皆随声附和,赔笑几声。笑声一停,马武瞅了一眼细磨石和耐火砖,见二人哭丧着脸,闷声不响,就笑着说:“乡里乡亲的,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生意不成了还仁义在嘛!难道说就不给我这个内媒留一点余地?虽说账不算不行,但账最怕细算,能大抹过去就行了。你们把他舅舅的话给评了个一文不值,还不是凭借人多势众,嘴尖舌利罢了。其实,他舅舅的话也有些道理,你们只抓住一鳞半爪就妄加菲薄,把人差点窘死。育红是我的侄女,自然做的三分主,现在就该轮到我说话了——” “对c对,刚才忘了介绍,他五爸就是我请的内媒。他最熟知家中事体,送礼的事一切由他做主,我就权当是聋子的耳朵——摆设。”马武话没说完,就被情急的细磨石给打断。他见耐火砖已陷入绝境,根本不是多九公等的对手,败局已定,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到马武身上。心想就凭马武的威望,对方也得给足面子,便忙不迭插话声明一声。 “好!”马武刚叫一声好,就听“哞”的一声牛鸣,却见七煞星秦振国c小雷神王俊威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对马武说:“地没犁完,罡又折了,没办法,只好把‘魏虎’拉了回来,就拴在门口的大槐树下。见家里没有一个人害怕那个奸臣脱缰害人,过来给你说一声。大家有事先忙,我们这就走。”二人佯装要走,眼疾手快的薛仲璋张永早“唰唰”扔出两支“黄金叶”,两个即便接了,凑到炕头前点火,却被马武给留住:“哎,折了就折了,大不了再做一副,值得大惊小怪,惹亲戚笑话?你们暂且不要走,我还有几句话没说哩。你两刚好做个干证,完事了咱一块修罡去。” 常言说:“有礼不打上门客。”细磨石虽然万般不情愿,但出于礼貌,只好顺着马武的话问候几句,挽留一番,二人不好推脱,便极不情愿地坐到炕沿边。耐火砖心说不妙,真是冤家路窄,怎么遇上的都是克星?便把头勾到胸前,生怕有人多瞧他两眼。细磨石心里不痛快,但自己刚才把大权业已交付马武,不好反悔,正可谓是“泼水难收”,只能洗耳恭听。 “凑巧证人在场,这里我就再打个比方。‘魏虎’这家伙,是土地到户时买下的。牛价是四百二,拉回来害了一场感冒,我都没心思治疗了,要不是他们两个献殷勤,四下里请兽医,早就见了马王爷。你们猜花了我多少钱?说了恐怕大家别不相信,整整八十五个老元,还不算他们两个零零星星私下垫付的。因其不认账,我也没法还,也就拉球地倒。咱家二小子,一个精壮小伙,独自养不住,全家人还得帮忙割草垫圈当下手,才堪堪养得住。要是算笔账,光人工这三年半就得两千个,人工每个按二元算,就值四千元,吃的草料全部白搭,实在倒挂不少,比拉扯儿女还要赔得多。可是,能有啥法子?总不能不养,咱还要靠它的力气养活人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多九公听了心中暗暗发笑,细磨石虽觉不妙,但做梦也想不到马武把胳膊肘偏向外人,只是支起耳朵静听下文。小雷神不失时机地抢着说:“把你算得啥账?咋能不算吃的草料钱?其实,你不算大家心里也清楚,一年吃上三百斤粮食,三年就得一千跨零。每斤按一角五计算,就得一百五十元。加上牛价c吃药的花销,岂不是到了五千元的畔了?” 马武的哼哈二将,并非浪得虚名。小雷神打了头阵,七煞星不甘落后,即便出马:“你俩都没算对。‘魏虎’还能耕二十年地,到那时不就三万五了。依着我,干脆把它杀了,让村人吃一顿全牛宴,你轻轻松松落个万元户,大家都解个馋,把你的大名再传诵一遭。但话又说回来,账不能那样算。若要那么算,咱务庄农的人便没了活路。试想,小麦减产的一年,人工c化肥c籽种等成本就得八角几,谁要不信就细细算去。市场上一斤最贵才二角钱,咱们倒不如扔下庄农不管,出门挣钱买着吃算了。” 哼哈二将,一唱一和。多九公心里清如明镜,已知大功告成;细磨石有所醒悟,但为时已晚。马武发话道:“今天,我把丑话说在头里,既然他爸爸把此事托付给我,我就要尽力而为,虽然做不了十分完美,也不能叫乡里乡亲看笑话。刚才耐火砖的话,就当我拿‘魏虎’做比方的玩笑话,权当没说。再议下去,没完没了,显得给亲戚不给面子,有些生分,就此打住。依着我,就不能叫人家说咱把育红当马着买了,值上一千几;更不能说当牛着买了,值上四五百。总之,这些话太难听了。再说,人能生万物,钱是人造的,有人就有钱。既然由我做主,就要敢作敢当,容不得别人说长道短。现在我宣布:咱的育红今天是新人新事新办,不要一分钱的彩礼!成为古公岭第一个破旧俗c立新风的好青年,这个崇高的荣誉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马武话一落音,炕上除那对难兄难弟,皆交口称赞,连声叫好。多九公示意魏思温:“快,给他爸爸把酒满上。”赵应猛省过神,一把抓起酒瓶,连洒带溅满斟一杯,双手递给马武。马武更不推让,仰头一饮而尽,咂咂嘴说:“既然他爸爸不吭声,就表明愿意。其实我这里以老哥的身份说话,摆明就是霸王硬上弓,你愿意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总之一句话,直到你愿意为止。今天的花销,你出得起也好,出不起也好,再不许亲戚掏一文钱。要不,就算在我头上,我马武别的本事没有,这点能力还是有的。还有,育红今年都二十四了,完全符合婚姻法标准,随时都可以结婚。至于接下来的会亲俗套,我看实在没有必要,乡里乡亲的,谁不认识谁?会个啥?一总儿都给废了。咱家族里有谁不满意,就叫他找我。”说完又扫了一眼细磨石和耐火砖,对多九公说:“亲家,不要见怪。我是个粗人,你最清楚。谁要是想要你的一分钱,就着他向我要,到时候再把‘魏虎’的账好好算算。”又转头对小雷神二人说:“走,咱仨人修罡去。”也不再理会细磨石,便随着哼哈二将扬长而去。 马武一走,耐火砖就像屁股上扎上锥子,再也坐不住,暗骂自己几声,跟谁也没打招呼,悄悄地溜走。细磨石却似被“小角楼”给灌醉了,眯缝着一双无神的小眼睛,背靠着窗台,无可奈何地长吁短叹。多九公说了些什么,怎么离开的,他不知道;亲戚是谁送走的,他也不知道;众人是怎样散去的,他亦不知道。他只清楚一点,就是在空空如也的大炕上,只有他一个人。陪伴他的便是方才吃剩的酒碟,喝剩的茶水,以及几个空酒瓶和空烟盒。要说让他不失望的东西,就是桌上喝了一半及柜上没有打开的几瓶“小角楼”,静静地立着;抽剩的“黄金叶”,不知被谁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上,大概有十几包。看到这些,更加气恼,本想把烟酒统统扔到门外,大骂一通:“谁稀罕这些破玩意?拿回去,统统给我拿回去!谁没有吃过烟?谁没有喝过酒?糟蹋人呢!”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实际上他也不敢这样做。 院子里吵吵嚷嚷的人群,仿佛忽略了他这个一家之主,更无人知道唯一的掌柜的正在生闷气,而是抒发各自表达快乐的特殊语言:“嘎嘎嘎”c“咯咯咯”c“哈哈哈”c“嘿嘿嘿”c“嘻嘻嘻”······这等欢乐的气氛对于他实是不堪入耳,分明是众人都在嘲弄他c讽刺他c议论他,处处和他作对。他想像狮子一样出去发一阵威,把众人给镇住,然后捡几个软柿子狠揍一顿,直到他怒气出尽为止。但他也没有那样做,实际上也不敢那样做。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个孤独者,独立无援,就连自己的老婆c儿女们都不理解自己,同情他的苦心c宽慰他的处境c怜悯他的失败,更不要说外人了。对于这一点,他始终弄不明白,怎么人家的心都是那么的齐?“唉!三人向你好,三人向我好。”这向我好的三人到那去了?怎么人人都向着多九公呢!此时的他真是惘然若失,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最终他还是弄明白了,不但找出了正确答案,还大力支持。当然,此皆后话,留待下文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有情人喜结连理 卫红此次送礼,出师终告大捷。同去的唐c杜c魏c薛四人如释重负,皆吁一口长气,也觉得没负多九公厚望,圆满完成任务。其实,他们私下都明白,此乃多九公和马武早就谋划好了,自己只不过是装装门面c张张人势c说几句现成话c做做顺水人情而已,着实佩服多九公的谋略,对二人的评价又高一层。 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在古公岭却是恶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依小子见识,耐火砖与细磨石的作为就是“恶”事,多九公和马武所作所为自然就是“好事”。然此等恶事,却没有人妄加评议,亦没有好事者费尽心机流传千里;而多九公c马武送“没钱礼”的“好事”。却被人们津津乐道,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有意无意间传遍四野,流传的速度甚至超过了特快列车。多九公一行还未走出妙巧村,此讯就传到了巧妙村。四老君孙二娘闻知岂能相信,竟自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临了把报信者数说几句,告诫其不要再开天大的玩笑。四老君心想,凭着多c唐c杜c魏c薛诸人口舌之利,若能把细磨石要的彩礼给说少一百二百的,倒也可信,要说送“没钱礼”,实是闻所未闻c亘古未有!再说,走遍天下也没有这个道理。如若真有此事,岂不是把古礼就给废了?谅你们没有这份能耐。可事实不容他不信:两口子欢天喜地的把多九公一行五人迎接进门,谈笑间多九公掏出那厚厚一叠“大团结”,整整齐齐地摆放到桌上,笑着说:“四哥,你交来的九百六十元完璧归赵,只是跟着转悠一圈,长了回见识。这是六十六张,还有三十张,还在侄子兜內揣着,你可得下了,免得其乱花。”直到此时,四老君才明白自己的老一套不中用了,要不紧跟形势,就有被新时代淘汰的可能。暗地里长叹一声:“我的苍天呀,想不到世道变得这么快,难道‘圣人’们说的话都是哄人哩!” 孙二娘的想法与四老君自是不同,她欢喜归欢喜c心里始终不踏实,瞅空儿对多九公说:“他九爸,娃娃大了,我俩都主不住事了,实在不想多操闲心。我不管花多少钱,只求你想个办法,今年一定要娃把婚给结了。”多九公心想她说得对,便满口答应。 过了三天,多九公养精蓄锐,来了个三闯妙巧村,四顾细磨石。 这天他起个大早,只洗了一把脸,茶也没顾上喝,径自走到细磨石家。全家人正吃早饭,见到多九公,就招呼他上炕吃饭。多九公也不推让,大剌剌坐在正中,顺手接过育红盛来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玉米面馓饭,夹上酸菜,调上辣椒,就着咸菜,有滋有味地饱餐一顿。饭后,又捣上罐罐茶,边喝边与细磨石两口子商谈起引育红的事。育红听了,脸一红,借故离开。 张兰芳痛快地说:“娃娃大了,多在家里待一天,我就多操一份心。翻年都二十娃的人了,我给她操多少心才够?早结婚早省心。只要你们决定好,啥时都行,我没说的。”问及细磨石,怎奈他死活不做声,张兰芳看不惯就帮了多九公几句。被逼不过,细磨石便恨声恨气地说:“我早就说过,卫红的事情全由他五爸做主,我实在懒得操这份闲心。一客不烦二主,谁过去叫一下他五爸,此事就全仰仗操办,只要他脸上挂得住就成。” 多九公巴望不得他这句气头话,听了正中下怀,欢天喜地地打发育红去请马武。细磨石一见马武,气还是不打一处来,打声招呼便下炕离去。马武自不理会他这一套,笑嘻嘻上炕坐了,点上一袋烟,慢慢吸着,接过张兰芳煮的俨茶,缓缓品着,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商讨起如何办喜事c如何送人的琐事。说到高兴处,就见马武一拍脑门,粗声大嗓道:“嘿,瞧我的记性,咋把这茬给忘了?咱村的三喜报了两年兵,今年总算给验上,终于给村人露了脸。定于十二月一号,也就是古历十月初四,村里开欢送大会,乡上领导也要参加。我看就干脆定在同一天,当着四里八乡亲朋的面,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把喜事办了,岂不更好?新事新办,给古公岭大队来个‘双喜临村’,可谓是我这个当支书的使用一下手中特权,给侄女挣足面子!显得老牛家不比老张家差。” 马武说完,忍不住大笑起来。多九公交口称赞,竖起大拇指连夸马武说的有理;张兰芳十分欢喜,点头应允。在院里劈柴的细磨石听在耳里,便扔下柴刀,忙不迭走进屋说:“欢闹归欢闹,可结婚的日子,是娃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草率。至于十月初四的日子,可得要四哥好好盘盘,能用更好,不能用就不要勉强,免得将来后悔。依我看,迟上几天也没关系,一定要选个良辰吉日才是正理。别的我不会说,也不爱管,就说这一句,其余的心你们就操到底吧。”郑重声明完毕,就又走了出去。 马武听了,心中自是理会,暗自笑了。多九公打趣地说:“他大,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我回去就叫老哥细心盘盘,再来告诉你准确日子,也好请亲戚朋友贺喜。我看你就是遇事太细了,若把这份心思用到别的事儿上,怎么会落个恩将仇报呢!”马武也笑着说:“承蒙你高抬于我,口口声声要我操心,我就干脆把这份闲心操到家。以后不光要操侄女们的心,还得操侄儿的心。你大可放心,将来给小顺子娶媳妇,花费多一共少的礼钱,都包在我身上,再不要你破费一分一毫。”说完便拉上多九公,一同离去。 一进马武家,多九公说话自是无拘无束,两人说一阵,笑一阵,惹得孙菊红嗔怪道:“你们两个没老没小,把啥欢喜药吃上了,如此高兴?该不是洋芋地里挖出了个金元宝,私下分横财吧!”马武听了,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五元钱,涎着脸皮说:“花儿你把手展开,给你一张五元的。”孙菊红一把抢过钱,笑骂道:“老不正经的!做什么?”马武说:“谁要你多嘴,把人的话头打断了,罚你提一瓶酒来,将功折罪。”多九公想要阻拦,孙菊红便冲他吐了一下舌头,扭头就走。走到院里又高声问道:“要喝啥酒?”马武命道:“提一瓶老窖‘双喜’。” 孙菊红一走,多九公就抱怨马武不该如此情急,马武风趣地说:“常言说,吃酒还席,吃土还泥。你家的那瓶‘竹叶青’,权当是出师酒。当时我还有点后怕,要是说话不驻信了咋办?叫人脸面往何处藏。没承想得来全不费工夫,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比当初设想容易了许多,大大出乎人意料。大功告成,不应该庆贺一番?再说,我家里也没有什么好菜,咱哥俩就干铲几盅,方才觉着过瘾。出师搞个‘竹叶青’,表明人老了要有年轻心态,方能成就大事;庆功来个老窖‘双喜’,你喜我喜,双喜临门。兄弟处事也算是有始有终,有头有尾,你说是也不是?”说完仰天大笑。多九公重负已释,满身轻松,豪气陡生,亦是大笑不止。二人的笑声,节奏分明,合成一股巨大声浪,充满整个屋子,冲出房门,传得很远很远······ 走出马武家,天色业已不早,多九公已有七分醉意,微风一吹,脚步踉跄,只想回家蒙头大睡一场,走到家门口才记起自己的使命,就折转身朝卫红家走去。 孙二娘听说多九公去了妙巧村,知道是讨育红家的口风去了,就和四老君门边也不敢出,在家静等回音。左等右等,不见多九公的影踪,还以为事情有什么变故。卫红上县城办事去了,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午饭也没心劲做,老两口胡乱啃了几口干馍,正等的心慌意乱,却才见多九公醉醺醺走进院来。孙二娘亟不可待,忙问事体如何?多九公实在懒得张嘴,便不理会她,只是不紧不慢地问四老君道:“四哥,结婚的日子人家看下了,定在十月初四,你盘盘能行吗?” 经此一问,四老君脸“唰”的红了,低头回道:“唉,还提那些干什么?我对你是心服口服,服服帖帖,再不反悔,家中大小事体全部由你做主。十月初四就十月初四,我没说的二话,举双手赞成。只是时间紧迫,就怕入手不够,把你累着,老哥哥心里过意不去。” 多九公醉眼惺忪,嘿嘿一笑:“行啊,终于悟醒了!听了你这句话,我心里头那是一万个的敞亮。兄弟我受多大的累也是闲的,只要你以后不再为人合婚算命,误入子女,我就算累死也值当······” 十月初四,转瞬即到。古公岭大队的人家分明统一休假,男女老少,各图所便,各挑所好,分别汇集到妙巧村的三喜和育红家c巧妙村的卫红家——卫红家自然是人数最多,名列第一。天一放亮,两个村子都是爆竹声声,各壮其威,好不热闹。 十点时分,古公岭的山间小路上,妙巧村的送亲队伍由小缠丝岳燕云c麻婆子刘二妈c孙菊红带队,率领着村中一班女儿兵——她们之中有许多凑热闹的小姑娘,有和育红一同长大的李巧文c王宝云c秦小春c秦彩云c张云芳c张兰英c牛俊香c牛秀英c牛小娟c牛桃花等一班儿大姑娘,有育红的亲堂姊妹育芳c育英c育梅c育花c育春五朵金花,亲戚家的赵小燕(耐火砖的女儿)c赵玉娥c吴锦心c吴翠兰c吴翠芸诸人,村里的年轻媳妇国瑞珍c师兰言c言锦绣c孟芸芝等。队伍阵势庞大,约有三四十人,簇拥着风情万种的新娘子,浩浩荡荡地开赴巧妙村。队伍中除岳燕云c刘二妈和菊红嫂衣着朴素外,均打扮的花枝招展,就像赶庙会看大戏一般,蹦来跳去,跑前跑后,分明是一群美丽的花蝴蝶,翩翩起舞于百花丛中,泛着五彩缤纷的光华······百花丛中的新娘子——古公岭元帅牛育红,装扮的自是与众不同:身穿大红全毛呢中长大衣,纯白毛衣,藏青兰直筒裤,月白色高跟皮鞋;发髻高挽,系一条粉红纱巾,别几朵细碎小花;粉面桃腮,明眸皓齿,美艳动人。加上高挑的身材,娇羞的姿态,越发透出一股无法形容的魅力!也可以这么说,现在的她,要是往百货大楼门口一站,就会让人觉着是一件非常精美的展览品,血肉之躯哪有如此完美!此时的她,既稳重沉着,又端庄秀丽,没有像有些出嫁的姑娘用泪水来表白自己的恋家情怀,也没有用娇柔的声调辞别父母弟妹,以及所有的亲人,更没有用欢笑表露自己的幸福,就像一个非常普通的人,很随便地走着。当然,只要你稍微留心,从她深邃的眼神中,就会发现她对家庭的无限留恋和对将来美好生活的幸福憧憬······ 特殊的队伍,正在向前缓慢地移动,迎面遇上前来慰问三喜家人的乡长武正清c武装部长白天生c秘书高文才等人。白部长眼尖,瞧见裹在送亲队伍中的孙菊红,便笑着问道:“菊红嫂,你家马武在那里?怎的不迎接领导们的大驾?你们这是往那达送亲?”孙菊红回道:“他是个奴才命,敢到那里去,还不是在家静候各位的大驾光临哩!至于我们送的新娘子,你暂且不要打问,到时候自然知晓。”武正清笑说一句:“口风真紧,在我面前还打埋伏哩!看我不找当家的管教你,不信党员家属就没有王法。”惹的那边用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回敬一番,这边的人个个舒心惬意,莫可名状。 此刻,秘书高文才又想显露一手。就见他装模作样,像个古代教私塾的老学究,把那副近视镜往眉头一掀,昂首挺胸,拖长声调,细声细气地说:“野花偏有趣,村酒更醉人······”才念叨两句,小缠丝岳燕云就有些不忿,笑骂道:“那个是野花?瞎了你的······”她往高文才脸上一瞧,便再骂不出口,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众人都把眼光投向高文才,看到那副加厚的近视眼镜,方才明白小缠丝把话刹住的妙处,“轰”的一声大笑起来,窘的高文才满面通红,连催“快走”,落荒而逃······ 眼看婚期一天天迫近,卫红也着实忙了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虽说有多九公执事,又有许多帮忙的伴当,但内心精细活计就得他亲手做,故此不得消闲。他就是个劳碌命,不会偷奸摸滑,见多九公把外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滴水不漏,就一头扎进新房,与几位女眷精心布置起来。按照古公岭的老传统,新人不占新房,结婚一般都在旧房里。所谓的新房,就是把老房装新。首先,把墙壁和天棚用白纸糊上一层,炕头再糊上一圈花墙围纸,四围贴红纸边框。为了显得与众不同,他别出心裁,指导几个心灵手巧的女伴在白墙上用大红毛线编织了两个大红“喜字”,空白处贴上年画。又在墙围子贴说早就托阿青嫂剪成的花花绿绿的纸画,诸如喜鹊闹梅c孔雀戏牡丹c狮娃滚绣球c金毛抓老鼠c红“双喜”c奔马c鲤鱼,寿字c云子等图案,把新房布置的富丽堂皇。收拾完毕,他又东瞧瞧西望望,寻找房间的不足。最后,他又用毛笔抄录了八首古人吟咏风花雪月c琴棋书画的七言绝句,做成四扇屏,挂在山墙上,方才有点满足感。他的字迹清秀圆润,笔法自然流畅,竟连前来参观的“老秀才”孔先生也忍不住叫了声“妙”。可是,清闲了不到半天,他又忙活起来。按照“四扇屏”诗句的意思,就得有实物陪衬,才能显示风雅。首先,就要解决琴的问题。他既不懂琴,更没有琴,村里阿琴拉的一手好胡琴,板胡c二胡倒有好几把,总不能借一把挂在粉白墙上充门面,显得不伦不类,徒增笑柄!思想一会,猛然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从上房抱来“蝴蝶”牌两波段台式收音机——此乃他的心爱之物,弥足珍贵,为买它不知与四老君拌了多少嘴,方才托在县城工作的“八哥”走后门弄到手。收音机放到光可鉴人的三斗桌上,心痒痒地拧开旋钮,中央台正巧播放古琴曲《梅花三弄》和《十面埋伏》,优雅的回荡在新房中,引来无数听客,“琴”,总算有了!尔后,就到村中象棋王“杨一盘”家,死乞白赖把他从不视人的那盘玉石象棋借来,摆在收音机旁。至于书,乃父子两人的共同嗜好,家里收藏甚光,只翻出古典四大名著,就足足有厚厚的十二本,摆在桌上大方得体。挑了父亲的几支好毛笔,插在自制的木雕笔筒內,也显得古香古色。桌正中摆放一束八哥的贺喜礼物——塑料兰花,布置新房的人尽皆说好,他方才心满意足。 新房收拾完毕,他擦了一把额头沁出的细碎汗珠,暗自感叹多九公本领非凡,要不是他,自己与育红的美满姻缘终归是镜花水月,遥遥无期;要不是他,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自己也不会如此消消停停干这些闲杂琐事。他走出新房,感到无事可做,就像个勤快的大姑娘,把招待客人的房间逐个检查一番,炕头扫得干干净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再把家具重新摆放,把多余的进行“清理”,直到觉得确实是“朴素大雅”方才作罢。最后,又拿上扫把,把院内院外认认真真清扫一遍,完全没有新郎的做派。 “五爸,准备叫人放炮。”卫红堂姐巧凤从院外疾步赶来,气喘吁吁地对自告奋勇担当总执事的老萧何说。 “忙什么,人现在走到哪了?”不亏是老萧何,自有统帅风度,临危不乱。 “进村口了。” “早着哩!”老萧何提上那串大红鞭炮,高声叫道,“四喜c五娃,准备放炮。” “还四喜哩,一喜都没有了。”巧凤说,“你咋安排的人,不操心,都跑到村口接新娘子去了。我怕误事,才跑来提醒你。” “这帮龟孙子,想看老汉的病,门都没有。”老萧何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提着鞭炮走到院外路口,自嘲地说,“大河过了千千万,小河边里岂能把船翻?待我老汉亲手把炮放了,等会再与龟孙子算账。” 老萧何把鞭炮挂在路边一株杏树上,再把含在嘴里的旱烟锅一手拿开,在鞋帮子上磕净烟灰,揣进怀里。掏出一根纸烟,划根火柴点着,猛吸两口,摆弄好鞭炮引信,确定不会误事,刚要顺一口气,就不知被谁喊了一声“放”。老萧何就把烟头往前一递,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众人簇拥着新娘子,迎着淡淡的硝烟走到院边。老萧何便可着嗓子高喊一声“看亲戚!”聚在院内的女眷小孩合声回应:“哎——”喊声一落音,两村姐妹在院中会师,自找相好,手拉着手,在自制的彩纸花雨相互问好,亲热劲比往日自是不同,欢声笑语,响彻不绝。 妙巧村的姐妹们兵分几路,老成的进了上房,年轻的拥进新房,那些专想找差错的,像李巧文c秦小春c王宝云c牛俊香等细心巡查,桌上墙上,地上床上,没能找出一点破绽,自觉无懈可击,无奈了只好拧开收音机,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心中的一丝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尽皆沉醉在这迷人的喜悦之中······ 工夫不大,孙二娘等几个老成妇人,端上了早点。无非是糖果瓜子c米汤油饼c简单菜肴等,准备的十分丰盛。只有小缠丝c麻婆子c菊红嫂带头,领着几个小姑娘吃了几口,便连推带搡地把送早点的劝了出去。姑娘们岂会放过这等热闹场面,那有闲心思吃喝,几个调皮的早就扯来卫红,提前闹开了新房。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还动开手脚,元帅泼辣大方,自然经得起诸般考验,倒也无所谓,唯独把个老老实实的先行官宭的没个地缝可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新婚礼别开生面 午饭刚过,马武领着乡上的一班人马及三喜等人赶到巧妙村,前来贺喜。多九公等便热情地迎接,便散烟便往往屋里推让,却被武正清拦住。就见他摆了摆手,清清嗓子大声说道:“都是老相识,用不着那么客套。屋里就不进去了,一来地方窄小,挤不下多少人;二来显得咱不贴近群众,官僚主义作风,太有点生分。我看干脆在院里添几张桌椅,来个露天安营扎寨,好好热闹一番。”马武听了,觉得甚有道理,便吩咐孔先生领着一帮小青年搬来学校的桌椅板凳,众人便相让着一一坐定。老萧何令人端上糖果茶水,武正清也不推让,教部下不必客气,尽管大吃大喝,自己喝了一杯清茶,润润喉咙说:“我们还有事情要回去处理,不能陪大家尽兴热闹,抽时间过来凑个趣,瞅一眼新人,讨一杯新娘子的喜酒,即便开路开路的干活。”多九公c马武自是不依,死活要他主持完婚礼再走。武正清实在难以推脱,就站起来说:“承众位的美意,眼下我只能舍命陪君子,至于回去被裴书记杀剐存留,只能当做后话。” “欢迎领导讲话!”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便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也不算是讲话,今天人也多,我就说几句心里话。”掌声一停,武正钱便动情地说,“自从知晓此事的原委,我就非常地高兴,你们做的实在是太好了!此事完全有必要上报公示,让全乡乃至全县的人都知道,每个村子都向古公岭学习,婚事新办,移风易俗,社会风气定会好转,大家才会生活的无忧无虑,幸福美满!这里,我代表全乡人民向你们热烈祝贺,愿你们今后以育红c卫红这一对新人的事迹为榜样,再接再厉,长期不懈地普及下去,造福子孙后代。还有,我希望所有收过彩礼的人,向牛吉祥同志学习,应该接收‘没钱礼’,来一个送礼史上的大突破,彰显一个人应有的高尚品德和优秀情操,为我们生活文明和精神文明更进一步提高,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也是生活在这块美好的c属于我们大家的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的天职!为了不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这里我就不再多说,等以后有机会专门开一场新式婚姻探讨会,与在座诸位好好畅谈。现在我只希望喝一杯新郎新娘的合欢喜酒,祝贺新人白头偕老,地久天长,和和美美!我宣布,婚礼正式开始,新娘新郎闪亮登场。” 说到这里,武正清忍不住高声大笑起来。随着轻快爽朗的笑声和众人的欢呼声,就见育红双手端着一个大红塑料托盘,盘子里放着六只大号玻璃美人杯,走在前头,花枝招展;卫红提着一瓶“双喜酒”,紧随其后,满面绯红。新郎官看上去虽说是娇羞难当,但却隐藏不住春风得意的欢快。二人径自走到武正清面前,新郎斟满酒,新娘托盘平举,送到他的嘴边。武正清先不接杯,后退一步,笑着说道:“嘿,大家瞧瞧:这两个鬼小子有多奸猾,一见面就想把人灌醉。这一盘酒少说些足有半斤,我只能连升三级。” “那可不行,你是我们的大乡长,要带领我们大家共同致富。新娘的六杯喜酒你要全部拿下,方不负众望。”站在新娘身边的马武插上一句。 “对对对,你要全部拿下。”多九公也在一边帮腔说,“这六杯酒也有说教:一是祝愿乡长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二是祝愿新婚二人同心同德生活幸福美满,三是祝愿在座亲朋三生有幸难得一聚,四是祝愿大家四季发财八福捧寿,五是祝愿古公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是祝愿国富民强六六大顺。乡长不能只图自己能连升三级而喝三杯酒,那只是一己之私。你要公而忘私,喝完六杯,方能大公无私。大家说对不对?” “对对对······” “干了······” “必须的······” 在一片起哄声中,武正清一手抓起一杯酒,笑着说道:“真是盛情难却也!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干了这六杯喜酒。也不奢望连升三级,以后就在古公岭待一辈子,再不后悔。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喝凉水!” “我代两杯吧。裴书记下午还有······”武装部长白天生恐怕乡长不胜酒力,想要代酒,话刚出口,就被武正清拦住。 “常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武正清一副豪气干云的姿态,一口气干完六杯酒,指着育红说,“你们怎不把大碗端来?以后必须换个小的,方才叫喝酒。不过也好,我开了先例,接下来就一视同仁,看看谁能现场直播,吐过天翻地覆。啊,哈哈哈······” 武正清的话,又招来一片哄笑声。在欢快的笑声中,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沾了酒味,但酒量最好的也只能喝上四杯,因为酒杯确实太有点大。拼来拼去,还是武正清喝得最多。不大工夫,不知是因为酒力发作,还是笑得过度,每个人的脸上都变得绯红绯红······ 敬完酒,武正清一伙便要启程,却被从外边风风火火赶来的孔先生给拦住。只见他胁下夹着一大卷红纸,手里端着笔墨砚台一应家什,气喘吁吁地对武正清说道:“哎,武乡长!你喝了喜酒,不表示表示就要溜之大吉,天底下有这个理儿吗?此古到今讲究个礼尚往来,怎能不劳而获。你看看,我讨了这份苦差,酒味儿都还没闻上,只好先劳驾你。一者显得乡长勤政爱民,与民同乐;二来算作公平交易,按劳取酬。” 武正清听完笑道:“好厉害的古公岭呀!当真是好进难出。个个都是秃子头上找虱子,大雁高飞敢拔毛的主,没有一个善茬儿。以我之才,实不敢再赴古公岭。罢罢罢,今天趁着酒兴,就来他个鲁班门前抡大斧,夫子家中卖孝经,管什么出乖露丑,贻笑方家?与你相比虽然是法事场中小巫见大巫,相形见绌,奈今天是婚庆佳期,我就再添些笑料,奉陪到底。既然你敢挡驾,那就见者有份,劳驾先生代笔,我动动嘴皮,光说不写。” “好的。能为大乡长代劳,亦算是三生有幸,怎敢不从?”孔先生点头应允,便说边裁好纸,平铺桌上,打开墨盒,挽起袖子,提笔蘸饱墨汁,扶正老花眼镜,对武正清说:“准备好了,唸吧!” 武正清略一思索,谦让道一句“那我就献丑了。”随即朗声唸道: “叮!空盅落玉盘,佳人捧之笑盈盈 当!满瓶碰金杯,才子斟时喜悠悠” 众人听了,齐声叫好。孔先生俯身龙飞凤舞地一挥而就,台头询问横额,武正清答道:“痛饮喜酒。”众人皆说额子和对联配的奇巧,真不亏为一乡之长,“纱帽底下好作诗。”又引发一场大笑。 此刻,秘书高文才有点忍耐不住,心痒痒地要表现一下,猛想起怀中还揣着二人的结婚证(结婚证怎么落在他手?原来,二人到乡政府领结婚证时,高文才正陪县上领导检查工作,脱身不得,便许诺等他们办喜事时带来,讨杯喜酒喝。二人只好空手而回,故此在他手上。今天遇面,二人也不好讨问,要不是写对联提醒他,真把此事给忘了。)便掏出结婚证,递给卫红,对孔先生说:“我也来一句,助个兴,一来对得住新人的两杯喜酒,二来陪衬一下乡长,来个双喜临门: 咿!无证即私婚,我今见你怒冲冲 呀!贪杯易喜酒,他若问俺羞答答 额子是‘礼尚往来’” 众皆大笑,武装部长白天生被三喜推到前面,央其表示一下,他便高声说道:“咱生意人不离本行,就代表三喜父母来一句。听好了—— 嘿!吾子当上兵,手握钢枪卫祖国 嗨!我儿参了军,勤学苦练立新功 额子是‘父母同乐’” 孔先生写好,便放下笔,大声喊道:“我也来一句: 哈!乡长本姓武,一心为民名正清 咄!秘书怎言高,全力展现显文才 额子是‘勤政爱民’” 武正清c高文才回味此联的字意,不由咋咋舌头,翘起大拇指,连声称赞:“真乃是名副其实的古公岭,藏龙卧虎的风水宝地。老先生不亏为才思敏捷的老秀才也!” 等大家笑声略一停顿,多九公笑说道:“老朽不才,也凑个趣—— 唉!铁把铁扫帚,想昔日怎能婚配 咦!金扫银也扫,看今朝欢喜姻缘 额子是‘今非昔比’” 众人尽皆不解,四老君闻听,脸一红,近前说道:“我也有一句肺腑之言: 唉!一生钻迷信,到今日方知我错 咦!半世学阴阳,想从前做何打算 额子是‘辞旧迎新’” 大家听了四老君的言语,略有所悟。售货员阿青挤上前去,大声说:“大家静一静,我来一句—— 呀!女婿胆包天,竟敢空手来送礼 嘻!岳丈量容地,倒也一点未嫌弃 额子是‘古今少有’” 阿青念完,又是一阵捧腹大笑。欢笑声中,巧妙村的唐之奇王正玉c杜求仁秦林c魏思温赵应c薛仲璋张永等人都作了联句,皆有新义,无需细表,暂且略去不题。妙巧村前来送亲的李巧文c王宝云等一班儿粗通文墨的姐妹们私下议论道:“瞧瞧,今天可谓是叫巧妙村人卖弄斯文,出尽风头,占尽上风。我等妙巧村同处古公岭,竟无一人一联相对,岂不自愧?” 她们几个心有不甘,打好腹稿,就拥到桌前,就听李巧文说:“红花虽好,还须绿叶扶持。我也来一句: 嘻!宗宝招桂英,天门阵上立奇功 嗨!元帅配先行,地科所里显神通 额子是‘昔非今比’” 武正清等人听了,不明所以,多嘴丫头王宝云就简略介绍了一下“先行”和“元帅”的出处,宭的卫红满脸通红,扯了育红就想开溜,却被秦小春拦住,喊了一声:“哪里走!等等,听下我的—— 喂!你往哪里逃,自作娇妆障众目 嘻!我等皆一走,却把羞态抛入云 你们二人是‘强作疯魔’” 在一片哄笑声中,马武插嘴说道:“我看你们分明是穷秀才打醋——酸上加酸,俺听着咋有点别扭,耳朵里怪不舒服。我给大家来上一句: 喜看两人结佳偶,人见人喜 乐生一个胖娃娃,不生招打 这里是‘我来命你’” 马武作腔拿势力,满脸怪相,上句一出口,众人便觉好笑,但却不敢放大声,唯恐把他的下句给打断,只能抿着嘴乐。等他念完,才“轰”地笑出声来。真可谓是人人捧腹扶背,合不拢嘴;个个前仰后合,东倒西歪。有的人笑不出声,有的人忍俊不禁,有的人笑出眼泪······ 乐吧,笑吧,欢快的人啊!话儿是越说越多,兴致是越谈越高,直到武装部长白天生提醒武正清时,才觉天色不早。武乡长带了七分酒劲,竟无一丝归意。怎奈乡上确实有事情要他回去处理,经不住部下百般劝说,方才心有不甘c依依不舍地告别大家,打道回府。古公岭的群众,更是留恋他,一直欢送到村口方才作罢。 送走武正清,重新摆起酒场,一直热闹到天傍黑,老成人即便告辞回家,屋里就剩些和育红年龄差不多的大姑娘们c与卫红年一年二的大小伙儿,她们和他们私下商量好了,一定要闹完新房再走。二人怎敢扫大家的性,只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这样,育红便一盅一盅给小伙子们斟酒,小心翼翼地逐个点烟,遇上调皮的等到她把火柴头挨到烟上时故意吐一口气,“呼”的一声把火柴吹灭,害的她只好擦着第二根c第三根······卫红呢?早就成了姑娘们报复的对象。试想,她们都是积怨已久,好不容易有此天赐良机,不尽情发泄更待何时?她们就变着法儿c尽着性儿c变着调儿来戏弄他。首先教他把水果糖一颗一颗剥开,再一颗一颗送进她们的樱桃小口。虽说此事儿做起来有点不太雅观,可这一班儿小喜鹊并不觉得难堪,如此热闹的场面,谁还会顾及到伤脸和羞怯?实在是苦坏了卫红一人。育红在那边被小伙子们死死缠住,脱身不得,哪有替他解围的机会?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语无伦次,洋相百出,无所适从,时不时招来姑娘们的呵斥和欢笑。姑娘们每想出一个新法子,对他而言真比来一顿痛打还难挨,但亦无法推脱,只能自从遵从,脸憋得就像个大红气球······ 八点整,正式节目宣告开始。大伙把二人拥到炕正中,面对面端端正正坐好,上演的第一套节目叫啃蒸馍。何谓“啃蒸馍”?请看下面现场直播:首先出场的是张兰英c张兰芳姐妹俩,姐姐手拿一个白面小馒头,妹妹手拿一根红毛线,二人配合地干净利落,系好馒头,捻动毛线,馒头便似陀螺般旋转开。转得正欢时,落到二人面前,要求他们做好准备,待发令官阿青喊声“一c二c啃!”就要同时张嘴吃到馒头,节目方才宣告演出成功,否则无效。叵耐他们的手段不能生效,不等卫红张嘴,馒头就被育红一口咬下大半,只留根红线飘来荡去,连换三个馒头,都被育红吃了,因为馒头做的实在太小太精致了。虽然姐儿们“掐哩”c“打哩”连声恫吓,但元帅毕竟是元帅,经见过大阵仗,生冷不忌,她们的所有手段皆使用不上,众人精心策划的节目以失败而告终。 第二个亦是传统老节目,比第一个节目文明些,好做的多。只见牛俊香c牛秀英二人端来一盘凉拌胡萝卜,要她们公平交易,互喂一口,算作互敬互爱。这个节目自然难不倒育红,她自告奋勇,先做一个示范表演。卫红只好照猫画虎,学她的样子回敬一下,赢得一阵掌声。菜碟一撤走,牛桃花c牛小娟端着一壶酒两个盅儿挤了进来,要其喝交杯酒。这个虽说有点难度,二人也不好意思拂大家的性,经过一番认真演练,终于达到众人的要求标准,在热烈的掌声中圆满完成任务。 传统节目表演完毕,大伙意犹未尽,要他们合唱一首流行歌曲,闹洞房才算圆满结束。二人听了,不好推却,便亮开嗓门,来了一首《咱们来相会》。开始唱“暖风轻轻吹,咱们来相会”时,还是两个人的声音,有人只不过小声哼着帮腔。当唱到“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时,就变成了大合唱,会唱的可着嗓子,不会唱的哼着腔调,小一点的蹦着跳着,歌声c笑声c吵声c闹声汇聚成一股欢快的声浪,,雄壮豪放,传出很远很远······ 一切都该结束了,有的人还有点不愿意离去。但是,总不能为图大家尽兴,教一对新人坐等天明,耽误良辰美景。临散时也不忘讨点便宜,要求新人给大家每人敬一杯酒,点一支烟,不抽烟喝酒的每人嘴里喂一颗剥好的水果糖。男的要育红喂,女的自然还是卫红喂。众人嘴里叼上烟c噙着糖,方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送走闹洞房的人们,回转新房,打扫干净,铺设齐整,就只有一盏明灯相陪,一副床帐相伴,虽说寂寞,亦很得意。育红上炕,静静地依墙而坐,各种滋味,涌上心头,是酸c是甜c是苦c是辣c是咸 ······都不是,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卫红关好房门,羞答答坐到桌前,翻看了一阵书,直到等听墙根的人耐不住性子,悄悄离去后。这才合上书本,鼓起平生未有的勇气,“呼”的一声吹灭油灯,径自上炕。试想,二人虽说是青梅竹马,少小无猜,可今夜之事却也在意中,又在意外,恍恍惚惚犹如梦中,绝代风流,谁能比拟!正应了昔日《苏小妹三难新郎》中的“微笑吹灯双得意,含羞解带二情痴”两句古话。记得有位古人作的一幅对联,抄录在此,倒也能免去诸多难言之语。它是这样写的:“你恩我爱,说不尽千般快乐;如胶似漆,打不开水上鸳鸯。”这些均无须细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古公岭日新月异 故事讲到这里,完全可以圆满地画上句号,怎奈我不是个干脆人,说话办事婆婆妈妈的,遇事总要刨根问底,什么“少剑波和白茹能走到一起吗?”“刘洪和芳林嫂后来又怎么样了?”“杨军和阿菊啥时候能结婚?”······诸如此类,不可枚举。其实,与我有同一想法的也大有人在,毕竟谁都不想当糊涂虫,探寻事物的真相亦是人之本性,无可厚非。为了提前答复看客心中疑虑,这里就补说几句,充作本文的后记。 话说二人婚后,孙二娘总觉得娶媳妇子没花钱,心下过意不去,日每里唠唠叨叨,催育红去县城买身新衣服。如此吵闹几天,育红头都被吵大了,只好答应与卫红一同去买衣服。孙二娘见育红应允,欢喜非常,便取出三百元钱,塞到她手里说:“这点钱就是给你准备的衣服钱,全部拿上,拣顶贵的买,别舍不得钱。”育红有点吃惊,忙说:“妈,不就买件衣裳吗,能用那么多钱?”孙二娘疼爱地说:“这还多?其实,这些应该都是你的钱。为娶你,家里准备了两千多元,做梦也没想到送彩礼只花了二十五元钱,成婚总共花费不足一百元。所有这些,还不是你的功劳?再说,咱家以后也没有用多钱的地方,吃喝不愁,还有余粮卖,留钱干啥呀?不瞒你说,你大板箱里还有七百多元的私财,包得好好的放着呢!往后你想买啥就开口,还不都是你的。我们只是你的保管员。你要是觉着不方便,有空了就全部交给你保管。但这三百元,是做娘的一片心意,好不容易进一回城,一定要把钱花完,别剩下,要不我可不依。” 孙二娘的话,让育红左右为难。不拿吧,两人苦口婆心念叨了好几天,就会惹她不高兴;拿上吧,实在没有那么多用场。思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见收了钱,孙二娘又弯腰拍打了一下育红裤脚上沾的尘土,笑着说:“对,应该这样干脆!这才像孙二娘的媳妇子。一家人处事就应该痛痛快快,不要婆婆妈妈,拖泥带水。我最喜欢你这种性格,实是咱娘儿俩前世修来的缘分。” 育红接了钱,心里头直犯嘀咕,寻思半晌,拿不定主意,就想到卫红:“唉,此事还得与他商量一下。”就在花园找到卫红,把孙二娘给钱的事说了,征询他的意见。其实,卫红心里早就谋划好了,只不明说,故意戏她道:“常言说世上没有富死的回回,钱还有花不出去的?我就一点不相信。你看看,我在家里头活了快二十五个年头了,第一次见妈大大方方的一下子拿出三百元,叫人花费。你究竟使了什么法术,让妈如此看重你?看来只要跟着你,往后就有我的好日子过了!至于这区区三百元钱该如何花,自是小菜一碟。你先不要声张,明天帮你保证完成任务就是。”育红笑骂道:“瞧你的死样子,就那点出息,就跟没见过钱似的。想不到你变化的这么快,昔日的假腼腆到哪去了?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卫红听了,忍俊不禁,“嗤”的笑出声,育红也“咯咯咯”地笑着进了新房。 县城发往古公岭乡的唯一一辆班车只放到国道边上的王家店,距巧妙村约五花里路程,就得步行。班车早上是七点半的点,孙二娘五点就起来了。做好早饭,盯着二人吃完,一直跟到村口方才回去。五里多山路,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到王家店时,天才大亮。等了没多一会,车就到了。因为这是头一站,乘客不多,车上空空如也,两人便挑拣了后排座位,相挨着坐了。随着“滴滴c滴滴”的一阵车喇叭响,没觉得有多少工夫,相隔五十里的县城即便出现在眼前。 一下车,他们先去了八哥家。凑巧八哥休假在家,看见二人非常欢喜,就把育红介绍给媳妇,两妯娌就扯上了闲话。主妇热情大方,育红泼辣大胆,两个人很投脾胃,说话无拘无束,气氛极是融洽。说笑一阵,八哥的老婆就要育红帮忙做饭,却被八哥拦住:“你看你,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人家几辈子没见过饭?兄弟说了,这次专为育红买衣服来的,况已已吃过早饭,还要她给你当丫鬟,做的几时的饭?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干脆兵分两路,我陪着两个逛百货大楼,你一个人去菜市场,买点好菜,中午好好搓一顿,也算是给弟媳接风洗尘。”大家皆笑着点头依从,八哥一行三人便在城里转悠开了。 其实,卫红早就思谋好了,因育红姊妹们多,家里缝缝补补的活计多,要给岳母买一台缝纫机。就把这个想法说了,八哥举双手赞成,育红也不好反对。八哥托朋友弄了一台“牡丹牌”,花了一百四十九元,就寄放在朋友家,等有顺车了再捎回去。走到街上,八哥被熟人请去办事,就剩他们两人东游西转,走到百货大楼的钟表柜台,要给她买一块手表。育红说自己不常出门,要买就给他买一块,以后在外面办事方便。二人争执不下,架不住售货员巧舌如簧的游说,两个人各退一步,来个公平交易,花九十块钱挑了两块上海中型“双喜”表,还是二十一钻带日历有夜光的那种,自是十分中意。明晃晃的手表戴在腕上,兜里的钱就不足五十,辛亏卫红身上还有几十元元的私财,买衣服还是绰绰有余。走到服装柜台,二人商议一番,统一意见,决定给家庭主要成员——四老君和孙二娘一人买一套,然后再给自己买。挑来拣去,皆不称心,最后决定买些布料,回去自己缝。一来有了缝纫机可以自己做,二来做的衣服可心随意,经济实惠。来到布店,迎门挂着一件新疆细毛羊青面子皮袄,育红灵机一动,坚持要给四老君买上。卫红也看上这件皮袄,便点头同意一问价,六十九元,就硬着心肠提了一件。一盘点,还剩四十几元,显见布是扯不成了,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先满足老的要紧,花二十七块钱给孙二娘买了一件毛背心,采购宣告结束。 出了百货大楼,卫红笑着说:“来的时候还愁钱花不出去,现在连一件衣服没买就没钱了,害的人连新华书店都不敢去。”育红回道:“谁承想你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我一点儿都没料到。你做得对,今后办啥事都要一碗水端平,才不会有遗憾。就说眼前,你我花了九十,爹妈花了一百,娘家花了一百五。虽说衣服没买成,但钱却花到了地方,将来一定要先给父母着想,方才对得住拉扯我们所费的心血。再说,我还落了一块手表,就是一无所有,心里也是舒服的。” 回到八哥家,两口子正忙活着包饺子,育红洗过手就去帮忙。八哥便笑着出了厨房,陪卫红在客厅扯闲。问及买衣服事体,卫红就把买表及皮袄的事说了,八哥十分高兴,把育红连声夸赞一番。八哥的媳妇闻讯,把两件衣服翻看一遍,见颜色质量确实不错,就想给多九公老两口也买上一件,要他们顺便捎回去。八哥自是一百个赞成,问清地方,饭也顾不上吃,就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刚放下饭碗,八哥便满载而归。皮袄背心一模一样,还顺便提了两瓶“泸州”老窖,一斤猪头肉,要老父打打牙祭。四个人分做两对,一问一答说得正欢,熟料发车时间快到,只好依依不舍作别,两口子恁是把他们车站,八哥掏钱买了车票方才罢休。 二人回家,就把多九公老两口及小宝请了过来,两家合为一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饭后,育红拿出礼物,四位老者欣喜万分,乐的合不拢嘴。多九公说:“时代变了,还是年轻人会来事。要不是娃娃们孝顺晓得心疼人,出手大方,我们这辈子做梦也想不到能有皮袄穿。每人都有,当真是十分周全。我看就把大权全部交出吧,让他们自己操心做主,保证比我们强多了。再说,你我都是有今日没明日的人,这个家早就该他们当。”四老君两口子听了,连连点头称是,不顾儿子媳妇反对阻拦,翻箱倒柜,清理出全部家产,当着多九公的面,把七百多元现金一字不落地交给育红。育红想转手交给丈夫,怎奈卫红死活不接,只好自己拾掇好不题。此后,老两口便退居二线,处处顺着他们,大小事儿皆由小两口说了算。育红也以女儿和儿媳的双重身份要求自己,里里外外的活计从不让二老干,老两口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乐的孙二娘逢人就说:“俺张家不知烧了几辈人的长香,今世里修来这样一个贤德媳妇,真是老天开眼,三生有幸。”村里有好事者对这家人也有了新的评价:“哎,你看:孙二娘自打娶了媳妇子,与四老君就像重新结了次婚,再也没有吵过嘴c红过脸,不再争刚强了。育红那么厉害的主,进他家门变得服服帖帖,稳重识理,一团和气。真可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两口和气。老两口也和气!”孔先生特作《西江月》一首为证: 巧妙村中老君, 凡事要论吉凶, 为娶儿媳费尽心, 到头事愿不同。 英雄当数九公, 为人智勇皆通, 娉来元帅配先行, 老少满堂喜庆。 细磨石自从女儿被马武白白送人,一分钱彩礼没捞上,害的耐火砖阴沟里翻船,落下笑话,从此断了亲戚路,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女儿又折兵,把人丢到了家。看见女儿女婿就跟仇人似的,不理不睬,白眼相待。怎奈二人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就当没事人一般,地里有活就过来帮忙做,做完又叫上育芳c育花等去巧妙村忙活,分明就似一家人。四老君这个原本过于寂静的家庭,就有了吵吵闹闹c说说笑笑声,给两颗孤寂的心带来新的乐趣。老两口分明年轻了十岁,脾性改变了许多,一个不再古板,一个不再逞强争胜,和睦相处,有空就找年轻人说说笑笑,和以前判若两人,晚年生活幸福美满。 张兰芳养了一大群女儿,为能养儿子不知受了细磨石多少哑气,想儿子都快想疯的女人,对男娃分外看重,今见女婿如此诚实勤快,一有空就帮着做这做那,比亲生儿子还要孝顺,嘴里不说,心里却比吃了蜂蜜还甜。常言道:“好是换下的,功是干下的。”女婿如此乖巧可人,她自是另眼相待,不要说一大帮女儿,就连全家的宝贝疙瘩——远在乡上中学读书星期才能见次面的老孙台顺子都有所不及,女儿们都说她偏心眼。小女儿一见卫红到家,就扮个鬼脸羞母亲:“丈母娘c见女婿,亲的像个大母鸡。”惹得阖家上下笑声四起。平时做下酿皮c凉粉之类的小吃,一定要给卫红留一份,等不到人就就连哄带骂地支派小女儿送到巧妙村。当然,那就不是送一两碗的事了,总要一家四口人人有份,有时还要给多九公捎带一份,落个皆大欢喜。在她心目中,女儿的出嫁,跟以前没有多少变化,分明还是一家人,在一个锅里搅勺,到婆家就跟在外面上学一般。不同的是,走时她再不用担心一周的吃喝拉撒诸般琐事,轻松了许多。应女儿要求,把家里的小白兔送了四只,细磨石虽说有点心疼,自知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弄不好他又成为孤家寡人c众矢之的,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为之,倒也没闹出什么风波。 今年五月,一九八五年农历五月,细磨石南山洼的二亩麦生了黄锈病,庄稼人谁都知晓此病的厉害,不要说是颗粒无收,就是碾下的草牲口都不吃,等于是白忙乎了一年。细磨石心知肚明,实在是无法可想,日每里唉声叹气c怨天尤人。可是卫红坚持要治,他不报任何希望,就冷眼旁观,听之任之。后来,被卫红自费打了几遍农药,小麦大有起色,收割时除了麦秆有点发黄,产量倒比收成最好的一年高。至此,他才打心眼里佩服卫红的能耐,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诸事都要与其商量,并且是言听计从,要不是各起炉灶,分明就是一家人。静心一想,这段美好姻缘全赖多九公和马武二人所赐,便提上前次送彩礼时剩下的两瓶“小角楼”c四包“黄金叶”,分别向二人赔礼道歉,承认自己当时的鼠目寸光,不识大体,总算是心甘情愿地谢了大媒,还了天大的人情。多c马二人呢?自然不会计较以前发生的一切,今见细磨石亲自登门拜访,都是满心欢喜,再三声明心意全领,东西拒收,架不住细磨石说好说歹,差点急红了脸,只好收了。觑个空,由马武多九公做东,聚齐细磨石c老萧何c七煞星c小雷神c唐杜薛魏诸人,搞了个盛大聚会,众人喝了个一醉方休,方才完事。 武正清回到乡上,把这件稀奇事与马书记说了。马书记亦很重视,派专人做了调查采访,弄清详情后,为了表彰鼓励,特作四面锦旗,赠送古公岭。大红的一幅绣着“圣贤遗风”,赠予古公岭村委会;粉红的一幅绣着“模范支书”,赠予马武;杏黄的一幅绣着“德才兼备”,赠予多九公;还有一幅制作最为精致:桃红穗子翠绿底,金黄色大字明晃晃,要知上面绣的啥?龙飞凤舞“美满鸳鸯”!——自然是赠送新人的新婚贺礼。乡上的这一举措,深得人心,马武诸人赢得良好声誉,他们的事迹迅速传遍四里八乡,有的乡村还委派群众代表前来取经学习,决心以古公岭为榜样,把此事发扬光大,闹腾个轰轰烈烈,天下闻名。多九公c马武等见自己的无意之举业已是“皮影子唱唱成了大戏”,人人精神倍增,个个意气风发,决心再接再厉,方能不孚众望!马武牵头组织,连开几次群众大会,宣讲讨论上级领导对此事的重视度及提出的新要求,全体村民尽皆扬眉吐气,喜气洋洋,决定结成统一战线,坚决抵制歪风邪气入侵古公岭。 为了弘扬光大美丽乡村的精神文明建设事业,马武c多九公c小雷神c七煞星c唐之奇c杜求仁c魏思温c薛仲璋诸位,先行元帅一对新人,细磨石四老君两亲家,决定集资做些牌匾,分赠各家,令其悬挂,鞭策c警醒每家每户,每一个村民。匾上题字褒贬不一,须经专人研究讨论,通过表决方才动笔。有“持有古风”c“重义轻才”c“路不拾遗”c“道德高尚”等褒匾,亦有“是非少搬”c“知错要改”c“心存善念”等贬匾。挂贬匾的人,改正后经三个月审核,申请商讨更换新匾。这样一来,古公岭确实具有“古公”之风,打架斗殴c争论吵嘴等鸡毛蒜皮之类的邻里纠纷基本绝迹,村民不论男女老少都自觉履行自制的乡规民约,社会风气极大好转。就连邻村发生打架斗殴的邻里纠纷,村民们就会异口同声地说:“送到古公岭学习改造去!” 多九公负责挂完牌匾回家,却见老赵老孙老李头c老周老吴老郑老王头等,都是一班儿新近娶媳妇子的,也有出嫁女儿的,提着烟酒等各种慰问品,登门套谢他。说经他如此一折腾,亲家都仁仁义义地把彩礼退还,位居首功自是当之无愧。多九公听了,欢喜不已,禁不住仰天长笑:“啊哈哈哈哈······”这正是: 平平凡凡事, 轰轰烈烈传; 人皆学古公, 家皆万事欢。 先行自从有元帅助阵,在村里更是大显身手,科技兴农。今年古公岭村的小麦“黄锈病”普遍严重,他就买了三台喷雾器,无偿奉献,还给经济困难的人家送去农药,指导喷施,东奔西走,四处奔波,有求必应,任劳任怨,好心得好报,终于挽救了古公岭周围的几百亩小麦,人人称颂,成为全乡的风云人物。农闲时间,他不计报酬,义务给全村每户人家改修吸风灶,节省了大量人力物力。大队书包乡上,乡长又亲自颁发他“年轻有为c造福乡里”的大红旌旗。古公岭方圆几十个村庄,谁人不知张卫红,那个不晓先行将! 育红喜欢养兔,又有卫红相助,科学管理,精心喂养从娘家带来的种兔,繁殖量比以前翻了几倍。她又动员细磨石,把小白兔少赚点钱,全部买给村里喜欢养兔的人家,发展家庭副业。在她的带动下,古公岭人人爱兔,户户养兔,成为远近闻名的“养兔模范村”。 年终,县里举行年度劳模表彰大会,全乡的六个名额中,古公岭村就占有四名,他们分别是:土专家张卫红,玉兔公主牛育红,模范干部马武,人老心红c乐于助人的多九公。诸位,四位当模范够格吗? 故事讲到这里,暂告一段落。小子意犹未尽,特填《西江月》数阙,以抒发内心感慨: 古公岭上英杰, 马武随带九公, 破旧立新显神通, 谁人闻之不惊? 巧妙村中元帅, 爱上妙巧先行, 双双月下定终身, 发誓永不离分。 老君卜就凶神, 磨石重财轻人, 一人图钱一迷信, 鸳鸯已成泡影。 多马二人相通, 兴利除弊立功, 耐火砖把账算清, 险些误其性命。 乡长亲自发奖, 村人挂匾如云, 非财不取真古公, 谁阅不笑三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孔先生神话古公岭 盛夏六月,酷热难当。在省城参加暑假期民办教师培训班的孔先生,星期天闲暇无事,约上几个脾胃相投的学友,到黄河边避暑消夏。望着滔滔黄河水,发完一番感慨,便走进凉亭,摇起扇子,唾沫四溅地摆起龙门阵。 “孔先生,听说古公岭的女儿出嫁不要彩礼,当真有此等美事?” “那还有假。” “该不是神话吧?” “区区小事,还用得着神话。” “此等大事,岂能小觑。难道贵处还有奇闻异事?” “当然呐。”孔先生颇为自豪地说,“古公岭人杰地灵,古有康熙王御令,村里无壁虱(即臭虫);今与玉皇爷敕封,田里无草。” “愿闻其详。” “诸位如有雅兴,听我慢慢道来。” “当然······”众人异口同声,随声附和。 “那就先说村里无壁虱的缘由—— 话说康熙王访贤时路经秦州地面,闻听古公岭大名,便乔装打扮,冒充山货客,带上一名伙计,前去探访。   君臣二人来到古公岭,果然是山清水秀,景色绝佳;村人知书达理,民风淳朴。村口垂杨树下,一群人围着石碾盘正在弈棋。康熙王挤进人群观看,技痒难耐,便与古公岭棋王张一盘对弈起来。 康熙王乃历史上有名的风流圣母皇帝,文武兼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弈棋,堪称圣手,普天下罕有对手。今日遇上张一盘,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直至日落西海,难分高下。二人兴起,相约挑灯夜战。君臣二人跟随张一盘,回到其家,草草用过晚饭,挑灯夜战。最终还是圣天子棋高一着,险胜张一盘,方才歇兵罢战。时以交三更,只好下榻张家,与张一盘c随从同睡一个土炕。 睡得正香,一阵痛痒把康熙王从美梦惊醒。点灯查看,身上落红点点,奇痒难耐。你想,一个锦衣玉食的帝王,有生以来从未遭过此等大罪。随从大惊失色,忘了自己身上的痛痒,一个劲地给康熙王抓挠。谁料是越挠越痒,气得他跳脚顿足,大发雷霆: “张一盘,这是什么缘故?” “客官,怎么呐?”张一盘睡眼惺忪地反问道。 “你家里有何怪物,教人身痒难耐?” 张一盘弄清原委,哑然失笑道:“客官无须为一只虫子发火。” 康熙王大奇:“此是啥虫,如此厉害?” “提起此虫,大大有名,大号臭虫,小名壁虱(当地方言,虱发音同水),咬人一口,痛彻骨髓。”张一盘笑道,“当地有句歌谣:古公岭,六月里,壁虱疙蚤吃人哩。客官既然敢来古公岭,还怕区区臭虫?” “壁虱——”康熙王大为光火,哏声道,“壁虱——你不在河坝逼水,来到这里作甚?听王旨意,从即时起,速速前去河坝,再不可踏上古公岭半步。” “吾主圣明!”随从跪地磕头谢恩。 张一盘何等精明,想起康熙王出京访贤的传闻,立时省悟,连忙跪倒谢恩:“感谢吾皇敕封。” 自古道:圣天子金口玉言。有了康熙王的御封,张一盘的随机应对,真乃是话应一口气,枪响子弹到。壁虱乖乖听命,尽皆躲避河滩,古公岭方圆五十里,再也不见它的影踪。 ——此乃古公岭没有壁虱的典故。 孔先生话一落音,众人啧啧称奇,赞叹几声。一好事者掏出香烟打了一关,逐个点着,待众人吞云吐雾,气氛正浓时说:“孔先生,古公岭没有壁虱的缘故,大家现在业已明了。还有田里没草,又有什么典故?不妨全盘托出,好叫大家再长点见识。” “你等当真要听?” “那是自然······” “好!”孔先生意色洋洋,狠劲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十分惬意地说,“诸位,要听这个故事,可得耐下性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故事发生在一九八五年仲夏—— 春去夏来,气候温和,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古公岭一片生机。 往年间,玉米此时最快才除完头遍。但今年不同,因为实行了生产责任制,调动起村民的劳动生产积极性,只两三年时间,人人都尝到种地的甜头,在张卫红等回乡知识青年的带动下,作庄务农一家赛过一家,刚交五月,玉米c洋芋普遍除过三遍。 夜晚,人们经过白天的辛勤劳作,已进入睡乡梦界。相反,田园里的生物却开始了它们那快乐而又独特的生活。你听:小溪流中的青蛙,吃饱肚子,饮足河水,此刻便鼓着双眼,挺起圆滚滚的肚皮,时不时“呱呱”鸣叫几声,比比谁的嗓门大,赛赛谁的杜肚皮圆。你看,那只蹲在田边核桃树枝头的猫头鹰,快活地闪动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珠子,悠闲自在地哼着小夜曲,但它超常的警觉性却丝毫没有放松。猛然间,它发现一只尖嘴灰毛的田鼠,正探头探脑地向田埂上的一小块馒头屑摸去——那是多九公带着孙子找卫红时,小宝不慎丢下的,不料却成为猫头鹰特殊的诱饵。只听“嗖”地一声,猫头鹰就像离弦的利箭,迅猛地扑向田鼠。田鼠只绝望地“吱”了一声,就被锋利的钢爪撕成碎片,成为猫头鹰一顿丰盛的美餐。然后,它舒适惬意地在田土中擦擦嘴,飞上枝头,继续警戒着广阔无垠的田野······ 田里茁壮的玉米苗挺直身子,大喇叭嘴一张,饱餐露珠;渴急眼的洋芋苗岂肯落后,撑开肥大的枝叶,贪婪地吸收露水;麦苗c胡麻苗c青稞苗c菠菜c卷心菜c油菜······小草也依法仿效,欢快地吸吮着隐藏在虚空的甘露。一会儿,玉米的大喇叭口灌满了,洋芋麦苗······小草的身上都挂满了晶莹透亮的珍珠,一阵微风拂来,珍珠随着叶子左右摇摆,颤颤巍巍,发出舒心地笑语——哗······哗······哗! 啊!天底间赋予万物的生活情趣,昼夜之间确实没有多少差别。生命活动的轨迹黑夜比白天也减不了多少,朝来暮去,无声伴有声,皆为大自然的神奇美妙处。总之,生态平衡时,一切生物都有它们的生存之道,有它们的幸福欢乐,可谓是各满其足,各得其所。然而,物性不同,各有所异,亦有些怨天尤人者。就在这个美丽的夜晚,却有一个特殊的集会,你听— “天哪!这简直要了我的老命。照这样发展下去,再有两三年光景,不要说我的子孙,就是我这个寿星佬,恐怕也老命难保。” “唉,就是,我们都是大祸临头,要遭灭顶之灾了!”旁边一个仰天长叹一声,尖声细气说,“前些年,那黑燕麦势力强大,心高气傲,不顾老连手的情分,处处挤兑我们。不成想乐极悲生,惹恼了张卫红,请来一个叫什么‘燕麦灵’的魔头,把它的子孙杀了个一干二净,着实把人高兴美了。我可莫说黑燕麦呀黑燕麦,你竟是恁般无用,粘上一点黑水就悄没声息鄢了,且看我的手段。大话未曾说完,燕麦灵那厮就来了。它沾我一身一脸,恰是烈火烧身,疼的人大跳大叫,心说完了,赴了黑燕麦老兄的后尘。庆幸的是,燕麦灵虽然凶狠,只能伤我皮毛,几天后又是枝繁叶茂,就嘲弄它说:‘燕麦灵呀燕麦灵,虽然你心狠手毒,威风八面,其奈我何?’气得它干瞪眼,拿我毫无办法,只能乖乖派下阵去。可是,今年人们就像把根扎到田里,只要我的子孙一露头,就被一只大手连根拔出,可怜地死去,吓的人日每里提心吊胆,不敢露面,眼看就要憋屈死了。” “可不是嘛谁能比你好过多少呢?”第三者接上说,“按理说,我和芦大哥命最硬,可厄运还是照样降临。人们把我俩的子孙从地里连根挖出,放到大路上,被毒太阳慢慢晒干。你是知道的,此招虽然可怕,但对我们家族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算不上万分凶险。人们说‘水蒿根塞三年炕眼门还活着呢!’此话虽说有点夸张,但所言不虚。我的根即使晒干,只要一见雨水,挨上地皮就会复活。然而,这回却是事出意外。晒了几天,来了一个小家伙把它们堆起来,放火点燃,烧了个焦头烂额。临了还不罢休,又浇水和成泥浆,挖个神坑埋了。如此手段对付,纵你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终难逃一死。要不是我见机早逃得快,恐怕就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这几位相互诉苦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别急,诸位只有提起精神,仔细查看一下它们的衣着打扮c所处环境就会心中明白。 原来,在那光秃秃的地埂上,站着几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如果不细心查看,绝对发现不了。因为它们长得实在是太小了,最高的也身不盈尺,个个娇小玲珑,骨黄面瘦,弱不禁风。那第一个发言者,头戴一顶重重叠叠绿色高帽子,每层边沿插一排锯齿状羽翎;身上打扮更是与众不同,自脖子到脚跟均用无数道褐色绳子紧紧捆扎就像医院里骨折病人用夹板固定肢体,生怕被风吹散;再往脸上看,更是滑稽可笑:在硕大帽檐遮掩下,两只米粒般大小的眼睛闪闪烁烁,贼光四溢,满头白发,满脸银须,老态龙钟。第二个倒扣一顶反伞帽,就像古代武将使用的竹节钢鞭,胡乱捆扎在一起,乱蓬蓬没个头绪,身披一袭绿衣。第三个头戴一顶遮阳帽,边沿乱七八糟,斜插无数五爪绿叶,身穿灰白色长袍,缀满补丁,活脱脱一个穷乞丐。他们身边围站着一群青面獠牙c奇形怪状的小童,尽皆指手画脚,窃窃私语。书中暗表,这三个怪物就是庄稼的死敌,大名鼎鼎的芦草c断续和水蒿的精灵,小童便是天萝卜c茅草c灰灰菜等一班儿狐朋狗友。 按理说,大地所有万物都应有各自的生存权,人类的手段是否过于残暴?其实不然,不能生长庄稼的荒山野岭亦是野草的乐园。因为它们有庄稼在所不及的特殊生存能力,有些自动退出肥田沃土,在荒原繁衍生息,过着与人无争的快乐生活。而这几位老顽固却始终不肯放弃农田里的舒适生活,与庄稼争夺营养,与人为敌,人们便想方设法清除,也算是它们罪有应得。但它们并不甘心,你听,集会还在举行: 芦草说:“我说老弟,躺在松软肥沃的田土里,饱餐庄稼的营养,过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虽说舒适惬意,但我们给劳作者有什么奉献呢?最大的作用就是进畜生肚腹。庄稼却是人类的活命之物,我们与庄稼为敌就是与人为敌,他们用这种残忍手段消灭大家也是应该的。我看,大家好好商量一下,想个万全之策,要不大伙干脆一齐搬家,把田地留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百草仙负气上天庭 “没那么容易。”断续打断芦草的话,忿忿不平地说,“大哥想过没有?自打盘古开天辟地,我们的家园就是土地,历代至圣至贤的名君,皆没有把我们封出田地。倘若给那些无知下民认输搬家,我们玉帝敕封的‘三寿草仙’颜面何存?” “二哥讲的完全有道理。”水蒿接上说,“大哥,只好家千万不能搬。跳蚤死时还要蹦三蹦,何况我们还是大名鼎鼎的不死草仙呢!焉能如此忍气吞声,悄悄认输?纵使要离开,也要给张卫红他们一点厉害颜色,否则,他们还当真不知辣椒的辣人之味。” “对c对,没那么容易,得给点厉害颜色。”随从们交口赞同。 芦草听了,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苦笑道:“唉,剁掉头的鸭子,再怎么控也就那么点水气,谁还不清楚谁的根底!想我们有多大道行,能与人较量?” 水蒿和断续听了,同声尖叫起来:“呀大哥,你怎么老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要知,我们并不那么好惹。” “依二位老弟的意思——” “我与你一样,长就的直筒空心,没有多少弯弯绕,此事还得靠咱们的水蒿军师出个计谋。只有他,盘根错节,老谋深算,委委屈屈的小鸡肚肠里,肯定藏着对付办法。” 断续一提议,大伙便都盯上了水蒿。断续也算是看得准,这个“盘根错节”的家伙确实有一颗老谋深算的心。他不孚众望,抖擞精神,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 “咳c咳,不瞒二位老兄,早在那黑燕麦遭难时我就有个计较。当时,由于黑燕麦傲气十足,凭着自己强壮有力和子孙旺盛,一度欺凌我等,再就是当时也没有妨害弟兄们的利益,就一直没有说出。” 大伙一听水蒿早就想好应对之策,尽皆欢欣鼓舞,欣喜若狂,便连声催促道:“别磨蹭了,快点告诉大家。” “急什么?”水蒿不屑地扫了众人一眼,颇为得意地说,“每年农历五月初五,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端阳节,玉皇大帝专门处理百谷c百花c百草c百果之事。试想,三寿草仙在人间遭难,算不算大事?” 芦草说:“就算是大事,怎奈我等地位卑下,玉帝之说,只是耳闻,未知其祥,更无缘亲赴南天门,启奏天庭。” 断续一听也傻了眼,硬着头皮鼓劲说:“既然水蒿老弟夸下海口,想其必有妙着。” “着虽不妙,倒也能凑合着用。”水蒿拿腔作势,依然不紧不慢地说,“这件事,我也想的不爱想了。咱们并不是天不收地不管的野百姓,尽归百草仙长管辖。仙子每年八月十五都要亲自出巡,查访我等,此事大家也都知道,我就不用多说。眼下,如果等到八月十五,不要说错过玉帝的会期,恐怕各位能活到活不到那时候,也是个未知数。依我看,咱们现在就去蓬莱岛郁茂岩百草洞,面见仙长,陈说厉害。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自会书写奏章,上达天庭。只要奏章到了玉帝手中,就有下民的好果子吃,方能出了我等的怨气。” “啊······啊,哈哈哈······”断续一阵狂笑,竖起大拇指说,“此计甚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快启程。” 天萝卜c灰灰菜等随声附和:“妙!妙!妙!” 只有芦草没有笑,也没有反对,自言自语道:“那就试试看吧!” 说完,就由他打头,率领着一帮难兄难弟,各显神通,犹如一股怪风,飞速朝蓬莱岛赶去。 十四c百草仙负气上凌霄 蓬莱岛,实是一座仙岛。它,漂浮在碧波荡漾的大海中,居无定所,时沉时浮,若隐若现,神秘莫测。 岛上,有常年不谢的奇花,五彩缤纷,散发出醉人的幽香;有四季不落的异果,颜色各自不同,发出宝石般光泽,晃人眼目;有珍异仙草,那些人间罕见的灵芝c还魂c摄空c朱草等满山皆是,人若食其一种,就可入圣超凡;更有尺许大的麦粒,足够让人吃上一年半载······ 高耸入云的山峰,隐藏无数福地洞天,供仙人居住。亮丽的歌声,醉人的乐曲声,伴随着仙人清脆的话语,欢快的笑声,绵延不绝,永不停歇。还有那玉龙般的飞瀑,一泻千里,把那些淡雾薄云笼罩着悬崖绝壁冲洗的一尘不染。野草丛中,百花园里,处处有仙鹤c麋鹿c灵猿c彩凤c青鸾追逐来往,翩翩起舞。溪水流泉,清澈见底;水族珍鳞,尽在其中。湖边楼阁层层,雕梁画栋,被浓郁翠绿的娑罗树遮掩,别有一番情趣。诸多美景,一时半会怎能道尽! 蓬莱仙岛由麻姑一人掌管。她乃上古神女,住在岛中央一座精巧玲珑的三层楼阁中,专门负责接待各路神仙观光游玩。由于仙岛景色绝美,就有许多闲散仙人常驻,故此十分热闹。东边薄命岩百花洞,住着百花仙子;西边清化岩百谷洞,住着百谷仙子;北面荷落岩百果洞,住着百果仙子;南面便是郁茂岩百草洞,住着百草仙子。她们四人,出身一般,互尊互重,就像亲姊妹,从未红过脸,拌过嘴,一人有事,大家分担,深得麻姑欢心,闲暇时便找她们弈棋消遣,寻找乐子,日子过得快活清闲。眼看端午节来临,各路仙家尽皆忙碌起来,只有麻姑无事,便约了百草仙子在自己的楼阁內下棋。 两人完了半天,旗鼓相当,不是你输一局,就是我失一着,胜负难分。正玩在兴头上,百草仙子忽然间有点心神不宁,被麻姑连胜几局,便没心思再玩,说声“失陪。”辞别麻姑,带上随童,信步朝百草洞走去。 行到半道,看到洞中主事灵芝仙女在前边低头走动,便紧走几步,撵上前去,发话道:“灵芝,你不在洞房静修,四下乱走所为何事?”灵芝回头,见是主人问话,忙深施一礼道:“仙长有所不知,适才间我正做功课,却有三寿仙尊晋谒。他们说要面见仙长,有重要事情禀报。我来寻你,见与麻姑弈棋,不敢打扰,静等一会,不见有罢战的意思,就独自返回。不想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跟上了。” “我老觉着心神不宁,原来当真有事。”百草仙子自语一声,便皱眉问道,“三寿草仙,上岛所为何事?” “我也没问,见面自然知晓。” “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吧?”” “料他们能有什么大事。” 主仆三人边说边行,一会儿就回到郁茂岩百草洞。 再说芦草c断续c水蒿自商定要到蓬莱岛告状,争奈道行浅薄,足不胜力,行走四五天,直到五月初四正午,方才赶到蓬莱岛。好不容易找到郁茂岩百草洞,偏偏仙子不在,便央及灵芝前去寻找,唯恐走得远了,耽误了五月五南天门大会。好半晌不见灵芝回转,个个急的抓耳挠腮,分明热锅上蚂蚁一般,忽听仙子到了,便一起迎上前去,躬身施礼,齐声道: “仙长万福,圣躬可安!小辈孩儿,特来叨扰仙长清修,万望恕罪。” 百草仙子忙还礼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想三寿草仙不辞辛劳前来造访,定然有急迫事体,可见我这个做头儿的未能恪尽职守,还望三仙见谅。” “岂敢c岂敢······”三草仙齐声说道,“启禀仙长,我等正可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性命攸关之事,求仙长给小的们做主。” “你们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慢慢道来。” “好,那我就先说。”芦草整整衣冠,毕恭毕敬地说,“我等蒙上天的恩典,仙子的垂怜,自古到今生活的无忧无虑,实没有什么苛求之处。可是,这几年,古公岭实行了什么生产责任制,整天和我们作对,不知残害了多少子民。今年更是与往年不同,手段变得越发残忍,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光景,恐怕我等不但要断后,就连自己的老命也都难保。恳求仙子救命则个。” 百草仙子听了,大为吃惊,皱眉问道:“你们三位均是上古有功之臣,传有不死仙法,怎能绝后?来来来,进洞坐下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草仙听了,便随她重返洞府,落座后芦草接上说:“亏仙子视我等为功臣,传授了不死之术,在以前吗?蛮能过得去。也没有多少人来光顾,即便耕除最认真的,亦只是伤及发肤,工夫不大,就会复原,残肢断体又会变出无数子孙,所以是越除越望。人们只能发声感慨:‘唉,朝里的奸臣地里的草,祖祖辈辈除不了!’现在,景况不同,古公岭人众好像没有别的事做,整日待在田里,把我的子孙连根挖去。当初并不在意,以为他们能回来,我的子孙在墙头晒三年一挨土就能活命。但是,小的们有去无回,我有点着急,细一打听,才知他们被人们捡去晒干,然后放一把火点着,皆化为灰烬了。”说到这里,芦草伤心起来,声音有些梗塞,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啊,芦大哥说的一点不假,人们就是那么凶狠的对付我们。说起来,我的遭遇比他还惨。从前,因为我扎根水晶宫,生长快,人们拿我没办法。可现在的人好像再没别的事干,日每里待在田间地头,拿着明晃晃的铲刀,我的子民只要一露头,便手起刀落,拦腰斩断,齐根洒上氨水,然后壅土深埋。这样一来,土里的被烧死了,外头的被晒死了。仙长,如此下去,岂有属下的活路?”——他也说不下去了。 水蒿接上说:“算起来,我的命是最长的。即使堵三年炕洞,有了水土便能活命,所以家族强盛,古公岭周遭称王称霸,人们拿我毫无办法。可是,今年人们变得格外殷勤。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人请到家中,晒干后抡起大棒槌,狠劲一通猛擂,打得我筋断骨折,直至粉身碎骨,然后便进了猪肚子,变成大粪回到田里。这下,还能有我的活命吗?就是猪的数量,也比往年增加不少。以前光我的帽子就够吃,现在连根都吃净干了。” 百草仙子低头一想,问水蒿道:“你们靠根繁殖的遭到厄运,那些靠籽种繁殖的情况如何呢?” “唉!”水蒿叹息道,“靠籽种繁殖的比我们完蛋的更彻底。就像黑燕麦c天萝卜c灰灰菜等辈,遭遇更惨。人们研制出一种新型灭草剂,籽实草累只要一沾上,就会叶枯根朽,可怜吧唧地魂归地府。你要不信,就到古公岭巡查一番,黑燕麦就要灭绝了。” 闻听此话,把一位红粉佳人立时气坏。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竟连她那身翠绿长裙也无风自动,忿忿不平道:“人们欺我太甚!三寿草仙都不能逃脱荼毒,其余焉有活路?百草一旦灭绝,牲畜断了口粮,世间万物不得安宁。诸位暂且退下歇缓,待我会齐百花c百谷c百果三位仙长,五月五日上达天庭,启奏玉帝,惩戒下民,助尔等脱离苦海。”遂命:“灵芝,你前去薄命岩百花洞请百花仙子;朱草,你前去清化岩百谷洞请百谷仙子;赤箭,你前去荷落岩百果洞请百果仙子。小心在意,速去速回,不得延误。”三仙童唯唯领命,径自离去。 三寿草仙见仙子发怒,不敢稍怠,悄悄退出洞府。百草仙子兀自愤愤不平:“古公岭呀古公岭人,不要以为自己是万物之尊就随便荼毒生灵。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杀杀你们狂妄自大的傲气。” 天擦黑时,三位仙童空身回转,禀说百花仙子c百谷仙子c白果仙子皆出去游玩,洞中仙女不知其所,无处寻觅。百草仙子也无计可施,唯恐误事,不敢再等,便打消知会三人商讨的念头,独自一人赶修奏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玉帝敕封凌霄殿 五月五日端午节,人间是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包粽子,做凉粉,门前插杨柳,孩童吹喇叭,男的起早踏青拔艾草踩露珠,女的上山折茱萸插头发避暑气。举行传统的祭祀仪式,赛龙舟,敲锣打鼓,探亲访友,其隆重程度稍逊于过春节。而在天庭就有所不同,此为玉皇大帝考察日,不论道行深浅的仙家,还是职位高低的神将,都要面见玉帝述职。权高位重者提心吊胆,职底位卑者喜气洋洋,景况比往日自是不同。 当南天门的两扇紫金大门徐徐打开时,无数道金光宝气c千万缕瑞气祥云便即刻迸放,映照得门前擎天巨柱c阶旁金狮玉虎c檐下雕龙琢凤色彩斑斓,耀人眼目。最外边赵灵官胯下黑虎,手执钢鞭,身披宝铠,威风凛凛,率领着王魔c杨森c高体乾c李兴霸四大灵官,往来巡查。四大灵官骑着异兽,手执神器,见者皆不寒而栗。第二层,正中站着天王李靖,手托宝塔,相貌堂堂;左首哪吒三太子,手提火尖枪,脚蹬风火轮,往来照应;右首先锋巨灵神,手执开山巨斧头,周遭神兵天将,团团护定;最前面魔礼青c魔礼红c魔礼海c魔礼寿四大天王分成两列,各执伞c剑c琴c貂等法宝,擎着“风调雨顺”大旗,谁观之不胆战心惊!第三层二十八宿守卫。第四层九曜星君把持。第五层就是雷部神将。果真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第五层凌霄宝殿,玉帝亲自坐镇,金童玉女手执绫罗伞盖,肃穆无声;右边端坐王母娘娘,妖娆艳丽;左首站着太白金星李长庚,慈眉善目······真乃是天威浩荡,非同一般! 须臾,众神诸仙会齐,朝见玉帝毕,分列两旁,太白金星传玉旨曰:“端午盛会,一年一度。今,亦行旧制:官职不分大小,道行毋论深浅,一视同仁。有事出班陈奏,无事即刻赴通明殿欢宴,君臣同乐,庆贺佳节。”众神领旨,山呼谢恩,皆曰无事,除值日星官外徐徐退出。最后,宝殿上只剩下一个百草仙子,因其官微职小,排在后列,惧众神威严,不敢立时启奏,直待众神退出,方才急步走上丹墀,跪倒在地。 玉帝见无人奏事,百官退出,就要与王母娘娘同赴通明殿,看见一女仙跪在那里,便转身回归宝座,温言问道:“尔何方官员,可有事奏?” “小臣乃蓬莱岛麻姑属下,郁茂岩百草山人是也。承蒙皇恩浩荡,敕封掌管百草。” “哦,原来是百草仙子。你有何事启奏。” “启禀陛下:小臣属下现有灭顶之灾,恳求您挽救则个。” “嗯,什么灭顶之灾,可有奏章?” “有。” “呈上来。” 百草仙子便从怀中拿出奏章,交给值日星官。星官转交太白金星,玉帝摆手示意,要其宣读。太白金星便打开奏章,闪目披阅一遍,旋即高声念道: 小臣冒昧,启奏玉帝陛下: 蒙皇天浩荡之洪恩,下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家家丰衣足食,户户安居乐业。慰近岁责任制的普及,臣在古公岭的属下,遍遭下民荼毒,身处水火之中,深受炼狱之苦,竟连三寿草仙亦无立足之地。试想,疾病之难,离不开百草克制;禽畜生灵,尽皆须百草供养。下民施以毒手,岂不是恩将仇报?再者,百草覆灭将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昔黄帝九年水灾,崇祯九年旱荒,亦因小事所发。望吾皇显神威,施援手,解救臣下属于倒悬之中,德莫大焉! 月日微臣百草山人顿首百拜 太白金星读完,毕恭毕敬地将奏章呈到御案前。玉帝伸手接过,放在一边,遂说道:“仙子莫要跪了,起来讲话。下民是怎样迫害草族的?不要隐瞒,从实道来。”百草仙子拾身站起,把三寿草仙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一遍。玉帝听罢,大动肝火,立时传下旨意:“下民怎可如此狂妄自大?风调雨顺意味着万物生存,并不是只为人类而恩赐,怎能只为自己利益而不顾别的生命呢?未免太过自私。太白金星听旨——命你调齐四海龙王,会同雷部诸神,出的南天门,看准古公岭地界,雷劈水淹,以儆效尤。”——玉帝因何如此气恼?书中暗表:一者同情弱小,存心护短;二来百草仙子奏章中的“意味”二字,有些“人定胜天”的意思,着实激怒了他,故此立时就要行动。 太白金星领旨,带着百草仙子离开凌霄殿,来到聚神鼓前,命擂鼓童子击鼓集合天兵天将。擂鼓童子不敢怠慢,抖擞精神,抡圆鼓槌,狠劲击打。“咚咚咚”鼓声一响,那些在通明殿赴宴的神兵天将,眨眼功夫即便会齐。听了玉帝旨意,个个摩拳擦掌,人人踊跃争先,纷纷攘攘,准备出战。 点兵之际,却见一圆形怪物在南天门前绕圈旋转,似乎有监视天庭之意。太白金星大奇,问是何方神圣?众神皆摇头不知,殿前功曹千里眼c顺风耳两弟兄说:“那是下界制造的巡天卫星,构造及其复杂。闻其战斗起来十分厉害,我看还是启奏玉帝,歇兵罢战为上。” 本来,对于此次出兵,太白金星很不情愿。为什么呢?作为主宰万物之主,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随随便便就给人类降灾呢?再说,草毕竟是草,谁是谁非还未弄清,既便出兵,也没有多少道理。听了千里眼顺风耳的一番言语,觉得找到了台阶,便有罢战的意思,遂对众说道:“诸位,我也闻听这家伙十分厉害。你们暂且不要行动,待我回禀玉帝,再作打算。” 谁料他话一出口,就惹恼守卫南天门的四大灵官,纷纷叫嚷:“我等天庭,神力无边,岂怕人间小小怪物。今日不战,将来颜面何存?”雷部诸神亦在旁边呐喊助威,太白金星阻挡不住,无可奈何地说:“大家小心在意,莫可轻敌。” 众神见太白金星开了口,发一声喊,各使手段,奋勇上前,把那怪物围了个严严实实,眼见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金砖王灵官是天庭有名的“霹雳火”,冲在最前,使起神通,但见他右掌冒出一股浓烟,一道金光激射而去,只听“轰”地一声响,就把怪物打得粉身碎骨。众神见怪物恁般无用,都嘻嘻哈哈大笑起来。正在高兴之际,忽从太空中传来一声断喝: “呔,好大的胆子!咱们各为其主,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无端出手,难免有失和气。” 众神闻听,心中骇异。但见那被金砖打成的碎块,瞬间变成无数与原来一模一样的新怪物,发着吼声,个个快似流星,疾逾闪电,雷鸣般扑向众神。众神将不敢怠慢,发一声喊,迎上前去。这场恶战,真可谓是惊天动地。神将只要击碎一个,就会变出无数个,一霎时,太空中出现千千万万个怪物,发着白光,发出巨响,与神将捉对儿厮杀。 这场激战,惊动玉帝,他与王母娘娘来到南天门前,与太白金星站在一起,看着神怪交战,惊诧不已。你想,众神将有少无多,怪物有多无少,双方相持的时间越长,神将吃的亏就越大。太白金星见情势危机,忙提醒玉帝,要他下令罢战。玉帝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立刻传令下去,鸣金收兵。众神将战得筋疲力尽,巴不得歇息片刻,一闻锣声,如蒙大赦,即立时退下阵来。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怪物也停止战斗,它们嘻嘻哈哈,晃晃悠悠,合成一个,依旧在南天门前旋转。再看这些天兵天将,尽皆是两手空空,问及兵器,回说不知,显见是被那怪物悉数收去。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大眼瞪小眼,相互埋怨不休。 玉帝见那怪物并无恶意,便近前高声问道:“尔是何方神圣?” “嘻嘻!”怪物笑道,“吾非神非圣,乃是人间区区一巡天卫星。” “到此所为何事?” “我的主子是人,自然要听人话。你要给人类带来灾难,我自当舍命阻拦。” “你是怎么知晓的?” “我既然叫巡天卫星,职责就是监视天庭。你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我的眼睛,以静制动,方能保境安民。” “属下的兵器都被你所收?” “那当然了。”怪物得意地说,“要你的下属明白,我也有些手段,不那么容易对付。” “如果天人和好,就此歇兵罢战,你可否归还属下兵器?” “我才不会要那些没用的东西。” 怪物说着就飘到南天门前,只听“哗啦啦”一声响,兵器便堆了一座小山,也不知它是怎么做到的。怪物待众神将拿回兵器,又对玉帝说:“至于和战,尽在于你。你要打,我奉陪到底。你想和,我万分赞同。”说完,就又在南天门前晃荡起来。 玉帝遣散众神将,回到凌霄宝殿,收此虚惊,的确大为扫兴,已无心——实则也无法去处理百草仙子的状子,就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交给太白金星,要其全权代理,自己好回宫休息。太白金星不敢抗命,躬身领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忙抢步上前,对玉帝附耳底言道:“陛下,您稍待片刻。要了结此事,确也不难。只要把百花c百谷c百果一同传来,只须如此如此c这般这般······保准皆大欢喜。” 玉帝听了,点头赞许,下旨宣百花c百谷c百果三仙子觐见。 三位仙子还在南天门等候百草仙子,还未离去,闻听玉帝召见,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皆提心吊胆,紧随传令官返回凌霄宝殿,见百草仙子跪在丹墀,心下老大不安,便硬着头皮,紧走几步,大礼参拜毕,齐齐跪倒侯旨。玉帝见三位到齐,发话道:“百草仙子状告下界,说人类心狠手辣,残害无辜,再过几年,百草就会绝迹。你们同为邻里,对此有何感想?” 三位仙子听了玉帝问话,方把紧悬的心放下一半,正待回复,熟料百草仙子抢先说:“三位姐姐,我本想去请你们,怎奈都不在住所,无处寻觅,小妹只好自做主张,还望见谅。你说气人不?天恩浩荡,下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类衣食无忧,竟无容草之量。属下长寿三草仙,前来禀告,下界自从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古公岭村民做务自是不同,田里不许草类生存。长此下去,草族无处立足,恐怕百草就只有我这个光杆司令了。请三位姐姐多多美言,求玉帝替妹妹出口怨气。” “哎,姐姐此言差矣!”百草仙子话一落音,憨气十足的百谷仙子抗声说道,“按你的意思,让田里到处长草,要庄稼颗粒无收。要是那样的话,我的属下不能在荒野山坡上生存,世上亦只会剩下个百谷头儿,让我再状告谁好呢?” 百谷仙子的话,莫说帮忙,分明是拆百草仙子的台,简直是岂有此理?她想反驳又找不出恰当言辞,只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闷声不响。玉帝和金星交换了一下眼神,来了个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威严的凌霄宝殿,变成普通的探讨会所,只听百花仙子说:“仙姐有所不知,自打下界实行了生产责任制,人们有了余粮,生活富足,精神文明随之提高,有了培花育草的闲情逸致。从前,人民缺衣少食,谁有闲工夫伺弄花草?现在的花草身价极高,处处都有百花园,谁要不信,小妹可带其前去观赏。” 百果仙子接上说:“农闲时节,人们在房前屋后c空闲地带栽满果树,一年四季都有鲜果可吃。既改善了生活,又美化了环境。如若不信,我也可以陪同巡查,到时便知并非相欺。在早些年,这都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所有的变化,都应归功于人类的辛勤劳作。奉劝贤妹趁早收心,多看人家的长处,再不要提上油壶乱告了。” 百草仙子是何等的冰雪聪明?经由众人几句点化立时醒悟过来。思想自己所作所为,实在鲁莽至极,怎奈泼水难收,只是红着面皮,眼巴巴望着太白金星,乞求其解围。王母娘娘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就给太白金星连使眼色,催促他早点帮百草仙子脱困。因为,她平时最疼爱这几位下界小仙。她们虽然职位不高,但个个心地善良,明白事理,善解人意,口碑极佳,比起那些职高位显c飞扬跋扈的正神,自然可爱十分。 “哈哈哈······真乃天亮下大雪——你明了,我白了。”风流多情的太白金星李长庚笑道,“看来,百草仙子所为,皆因百花c百谷c百果三位此话说得太迟引起。否则,难得有此风波。你们四个都有短处,今后更要团结一心,遇事相商,不要落下如此笑话。你们做为全权大使,回去处理好此段公案,天庭再不追究。” “且慢。”玉帝来了兴致,想显摆一番,就阻拦道,“不能轻信一面之词,还得听听古公岭土地有何说词。” “好吧。”太白金星无可奈何地说,“宣古公岭土地公觐见。” 工夫不大,慈眉善目c银须白发的土地公就被传至,诚惶诚恐地说:“传唤小神,所谓何事?” “你就是古公岭的当方土地?” “启禀陛下,小神正是。” “古公岭民风民情如何?” “要说古公岭的人情世故,小神长话短说,直言相告。”土地念诗般说道—— “岭乃昆仑余脉, 民为轩辕后裔。 古有人宗羲娲, 圣贤亦多临莅。 臭虫封去河滩, 嫁女不受彩礼。” “好一个‘臭虫封去河滩,嫁女不受彩礼。’”玉帝知晓此中原委后,笑道,“我就再封一句,你们听好,从今天起,古公岭地界,就应—— 杂草速离田园, 天上人间和美!” 玉帝的话,招来一片赞许之声。 四位小仙连同土地公叩头谢恩毕,即便告退。她们回到蓬莱岛,会同麻姑,细心商榷,统一意见,让百草仙子传令属下,不要贪图享乐,远离农田,迁居到荒野山坡,变害为宝,为人类做出贡献。 芦草c水蒿c断续等无计可施,只好带上那帮难兄难弟,灰溜溜返回古公岭,来了个彻彻底底大搬家。听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杂草搬了家,干嘛我地里还有呢?要知,遇上懒惰不勤快的人,草是不会搬家的,此是它们留下的最后一着,亦是玉帝默许的。告诫诸君:只要勤劳,任何杂草都会搬家,这是铁定的“天条”。不才有《西江月》数阙,以贻笑口: 芦草断续水蒿, 不死之术奇妙, 人勤偏能变屠刀, 无能只会寒号。 蓬莱岛上仙娇。 年少性急心高, 只身天庭把状告, 纯属荒唐胡闹。 玉帝一时失察, 派遣天兵征剿, 巡天卫星乃奇宝, 人类免受煎熬。 太白金星元老。 风流多情机巧, 百花谷果三仙到, 田园不再长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杨善人祈雨抓死阄 公元二零一二年夏天,古公岭肖岩村爆出奇闻:村中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忽然返老还童,相貌外表分明二十岁模样,看上去比其儿子还要年轻。为弄清此中原委,无数好事者趋之若鹜,尽皆奔赴古公岭,要亲眼目睹这个人间奇迹。怎奈事与愿违,当事人已杳如黄鹤,不知归隐何处,销声匿迹,难觅影踪。询及家人,闪烁其词;讨教村人,讳莫如深。访客们怀揣满腔热情尽兴而来,带着遗憾败兴而返。人人垂头丧气,个个无精打采,怨恨自己实乃凡夫俗子,无有仙缘,徒落得望岭兴叹! 有道是工夫不负有心人!访客中一人经多方打探,闻着此人乃巧妙村孔先生高足,师生关系相处的一直很好,便突发奇想,另辟蹊径,前去拜访热情好客的孔先生,方才揭开层层谜团,将返老还童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正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妙巧村口槐荫树下,一老一少开怀畅饮。面前青石桌上的几袋油炸大豆c糖炒花生c泡椒鸡爪等简单佐酒之物,业已所剩无几,两瓶四星“世纪金徽”快要见底,对饮者皆有八分醉意,但思路清晰,谈吐得体。 “先生,好酒量!让学生再敬您一杯。” “好,那就再干一杯。”酒酣耳热的孔先生豪兴大发,举杯一饮而尽,又忘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边嚼边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人生难得遇知己,大醉一场又何妨。” “先生老当益壮,真乃海量也!学生自愧不如。” “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当益壮疾奋蹄。我只能算是舍命陪君子。” “老先生毋须自谦,假若倒退十年,学生根本不是您的对手。” “人贵有自知之明!真乃是孺子可教也。”孔先生把空酒盅倒扣在青石桌上,捋着银须笑道,“酒不能再喝,就此打住,免得出乖露丑。常言说无事不登门,登门必有事。趁着人现在大脑还有一丝灵光,莫失良机,有话就讲。”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学生有一事不明,特来讨教先生。” “只要是我知道的,定当全盘托出。” “闻听肖岩村有人返老还童,此话当真?” “何谓真假?唉······”孔先生一声叹息,无限感慨地说,“有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真假二字,暗藏天大的玄机,常人难以定论。就你刚才所问,局外人心目中自然难辨真假。对于我,倒还能说出个子午卯酉。” “听说此人乃先生高足?” “对。”孔先生抚须长叹道,“为人师表,谁不奢望桃李满天下c扬名四海?我虽为一名山村小学教师,没教出栋梁之才,但亦有几个值得自豪的学生。他,就是其中之一。” “如此说来,他与学生的关系自是非同一般?” “是啊。发生异变后,他前来辞行,留下一个笔记本,我看后方知此事实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显见其已臻大道,果应了当地那个古老传说,每一千年古公岭必有神仙出世。” “还有此等奇事?” “当然,这些都是传闻,没有真凭实据。比如那些羲皇娲里的上古神话传说,就无法考证。至于有文字记载的东汉蓟子训和北宋冰大师两位的神迹,你可曾听说过?” “学生孤陋寡闻,自是不曾听闻,就请先生讲说一番,长长见识。” “算起来,东汉到北宋,相隔千载;北宋至今朝,刚好千年。看来民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自有其中道理。” “恳请先生把话说得再明白些,满足学生的猎奇之心。” “好说。”孔先生笑道,“胸中一壶酒,犹胜万家书。桌儿虽小,是说理的地方;盅儿不大,乃论事的江湖。既然畅饮了你的酒,结交为知己,就不要嫌我婆婆妈妈,胡言乱语,权当是下酒的佐料罢。” “老先生不必过于谦辞,学生自当洗耳恭听。” “古公岭在东汉年间出世的仙人,名叫蓟子训,出生在岭东十余里的蓟家台子。附近有个蓟家坟园,传说是他的衣冠冢,群峰环绕,山清水秀,乃有名的风水宝地,后人至今祭扫。有机会的话,我可带你前去观览。有句古话说‘先有蓟家坟,后有秦州城。’当地人谁都知晓。他隐居嶓冢山,成道后曾赴洛阳城显示神迹,《搜神记》中亦有记载,这里就无须细表。我就讲一下冰大师太阳山修真的故事罢——” 北宋祥符年间,西北旱情严重,就连素有天河注水之誉的秦州地界亦被旱灾波及。农历三四月份几乎没见一丝雨滴,春耕作物不能发芽破土,小麦难以拔节生长,要是老天再不降雨,一年就会颗粒无收。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人人心急火燎,个个唉声叹气。无奈之下,由十里八庄乡老牵头组织,全民参与的一场祈雨大会正式上演。 西秦岭山脉多洞穴,每个洞都有传说中的龙王掌管。龙王享受临近乡民供奉的香火,护佑当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古公岭洞十八庄属十二会,有龙嘴山蟒龙洞,由赤煞龙王主事;岭西十六村属十三会,有太阳山留人洞,由八海龙君主事。这个习俗一直流传至今,每年还要举行祭祀活动。按理说,双方会众应分作两路,各自祈求主事龙君,施降甘霖,以救疾苦。但自古有个可怕传闻,太阳山的留人洞,內有巨蟒藏身,无论你进去多少人,走在最后的一个会凭空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抵是果了蟒腹,故此才叫留人洞。为不涉此险,双方会首相商,合二为一,会众齐集龙嘴山蟒龙洞祈雨。 既然是全民自发参与,可谓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祈雨仪式就显得非常隆重。每日杀鸡宰羊,三餐皆用活物血祭,道士作法,师公驱神,洞內香烟缭绕,洞外百姓跪香,场面肃穆庄严,神秘莫测。怎奈连续七天,天上不见一朵乌云,就连风也凭空消失,树叶纹丝不动,火红的太阳一天毒似一天。道士诸法作尽,师公绝计用完,亦无计可施。按照祈雨的规程,要是如期求不来雨,师公不仅拿不到酬金,还要被施以暴晒三日的酷刑。眼看降雨无望,乡民们怨声四起,施法者惶惶不可终日,庄严的祈雨大会就要乱成一锅粥。为稳住局面,推卸自己的责任,功于心计的曹师公想出个馊主意,对总会首说,他刚刚打了一卦,卦象上显示,此次求不到雨,并非百姓心不诚,道士师公法不灵,乃是十二会首赤煞龙王另有公务,借调别处兴云布雨,不在洞府当值,奏章因此不能上达玉帝,上天才不会降雨。要祈到雨,只能到十三会的太阳山留人洞祈求八海龙君。虽说此举有点冒险,但舍此别无他法。众会长连夜商榷,一致通过曹师公的建议,决定即刻谢神,于次日凌晨撤离蟒龙洞,全体人马浩浩荡荡开赴太阳山留人洞。为表诚心,除那些抬轿的精壮后生外,其余闲杂人员皆赤膊赤足,手擎线香,头顶火红太阳,步行四十里山路,傍晚时分,方才到达留人洞。 一到地方,稍事休整,众人又是一番忙碌。数百号人的队伍安营扎寨不是小事,幸亏大部分都是青壮年,敬神的事谁敢偷懒惜力?前期工程天黑前全部搞定:洞口前平整出坦坦荡荡光光溜溜大片场地,木料搭建的高台上一字儿排两会方神,供桌上烛火通明,祭品尽献。礼炮一响,信众齐刷刷跪倒在地,手擎线香,虔诚至极;道士们分列两边,诵经作法,神情肃穆;众师公身著奇彩异服,手敲羊皮鼓,脚踏醉鹅步,摇摇晃晃,装疯作痴,赞唱请神: 十三会首精忠保国八海龙君 十二会首赤胆忠心赤煞龙王 真子山上上殿太子丙灵真君 来时打头去时收营提牌总镇红马将军 盖国忠良镇江王杨四将军 司云康家坪黑池龙王 司雨烧纸坡铁头龙王 司雷柳林沟金龙大王 司电王家店火星娘娘 司宴赵家山四后元君 ······ 广场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常,众人皆沉浸到肃穆庄严而又欢快轻松的请神仪式中。可是,在临时搭建的议事棚里,众乡老却个个愁眉苦脸,默不作声,气氛显得阴郁沉闷。良久。肖岩村的杨大善人打破静谧,开言说道: “诸位,无论取到雨否,七天后皆要进洞谢神,按照常例,必须有人牺牲。我们忝为主事,就该不孚众望,想一个万全之策。” “对头。”见大家皆哑口无言,身材矮小满脸横肉的潘里正就站起帮腔。他是西川人,脾气火爆,说话直来直去,“依我看,干脆找一个外来的无名乞丐,留在洞里,悄悄了结。” “万万不可。”老成持重的张乡绅阻拦说,“乞丐虽说出身卑微,但命却不贱。我们是给当地祈雨求福谢神,总不能拿外人当替死鬼。人要是私心太重,就会激怒鬼神,招来无妄之灾。” “张兄所虑极是。”杨大善人接上说,“天不降雨,无非庄农欠收,大不了背井离乡,去外地也能讨一口吃喝,全其性命。要是得罪神灵,灾祸实是难以预料。” “常言说破财消灾,那就大家出钱,着人去城里买个小童。” “花钱买人?里正说得虽有几分道理,但却有些不稳便处。”杨大善人皱眉说道,“卖儿鬻女之人,并非贪图蝇头小利之辈。皆由家遭变故,无力抚养,迫于无奈,才狠心做此丧失人伦的勾当,实只为能为让其续命,不是卖命。要是牺牲在留人洞,定会摊上人命官司,在座的谁都不得安然。再说,大家眼睁睁看着一条小生命白白没了,良心何安?恐怕终生都要活在噩梦之中。”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谁有好主意,赶紧拿出来。” “既然趟上了浑水,谁也就别再想干出身。”孔秀士打开折扇说,“杨大善人和张乡绅所论极是。人身虽小,暗合天地。尘世上众生平等,生命都一般金贵。两位有如此善念,乃是古公岭的福分,天必佑之。” “快拿主意,别净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有意思吗?” “里正不必性急。”孔秀士也不着恼,依旧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说,“在座的列位太公,都是能提得起放得下当家主事的主儿,至于外边的村民,除了佃户就是庄客,说开了亦是各自的家业。神明在上,谁也不要欺心使诈,大家做个公平了断,听天由命如何?” “怎么个公平了断法?” “在座诸位,每人都有,大家来个抓阄定生死。” “何谓抓阄定生死?” “我的意思是,按在座人头制作纸阄,其中只有一个是死,其余皆生。谁要是抓上死阄,就由其在自己庄户里挑拣一名可供牺牲之人,完了这个苦差。抓生的人只出卖命份子钱,再不担任何干系。诸位想想,此计可行否?” 大伙思量再三。确也没有再高明的办法,静默一阵后,全部表决通过。紧接着就是制纸阄摆香案上供品祷告神明,开始抓阄,不承想死阄却被杨大善人抓去。他只好苦笑一声,辞别众人,星夜回家置办。其余人等暗自庆幸,总算释去重负,嗟叹几声,四下散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报恩情玉兰舍娇儿 杨大善人拿着死阄,唤来小厮,主仆二人提上灯笼连夜上路,赶回家中,已是半夜子时。进了院门,顾不上洗盥,径自走进卧房。此刻。老安人王氏正梦周公,睡得昏天黑地。呼唤几声,叫不言传。只好近前摇醒。王氏以为是丫鬟巧儿催她早起,嘴里咕咕噜噜骂着“催死鬼”,睁眼见是杨大善人站在床前,睡眼惺忪地问道:“不是说取到雨你才能回来。天也没下雨,却怎么等不到天明就死回来了?”杨大善人叹口气说:“唉,咋说呢?出大事了。”王氏听了大吃一惊,瞌睡虫早吓跑到爪哇国去了。一骨碌翻身坐起,扯件上衣狐狸毛披上,颤声问道:“出了啥大事,可不要唬人?”杨大善人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抓死阄之事细说一遍。王氏听完抱怨道:“我早就说过,不要与十三会搅合在一起,你就是不听。如今却好,在他们地盘上弄出人命勾当,却硬赖到你头上,这太不公道。赶明天请几个能说会道的,前去理论,这口黑锅我们背不起。要不就打官司,好歹要众人都担上干系。” “背不动也得背。”杨大善人苦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着神明及三十四庄人众承揽的差事,就是倾家荡产,搭上身价性命也要完成。要是出尔反尔,我这张老脸往那里戳,以后还敢现世见人吗?” “颜面能值多少钱?人命关天,可不是倾家荡产的事。”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不做,自然要有人去做。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不了把我这把老骨头丢在留人洞就是,天还能塌下来?都扔下六十奔七十的人了,还有几年活头?” “你······” 王氏听了,心里发酸,眼泪就像断线珠子般滚落,声音呜咽,哽嗓难言。就这样,二老泪眼对泪眼,呜呜咽咽,一直坐到天亮,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杨大善人抓死阄的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十里八乡。大多数人都替他惋惜,抱怨苍天处事不公,把这桩难事摊到善人她头上。至亲好友便带上礼物前去探望,说几句安慰话,出几点馊主意,以宽其心。杨大善人佯装笑脸,照例热情款待,迎出送进,就跟没事人一般。来客暗自纳闷,但不好细问,扯上几句闲话即便告退。一直忙碌到天晚,客人方才散尽。累的老两口筋疲力尽,刚要坐下缓一口气,却见巧儿跟一年轻妇人走了进来,王氏便抢步上前拉住手说:“玉兰,你啥时候来的?过得可好。” “夫人,她吃罢晌午饭来的。”玉兰刚要回答,却被巧儿赶在前边,抢着说道,“因见客人太多,就与我在厨房候着。” “给妈妈又带啥好吃的来了?”见玉兰挎着个小竹篮,王氏打趣道,“来就来了,还带啥礼当?都是一家人,还那么客套。” “前些天我趁空捡了些地兰(耳),等晒干了就拿来让您尝尝鲜。”玉兰说着把篮子放到桌上,“庄户人家,那有啥好东西,我见来时空手,就拾了几颗鸡蛋,您不要笑话。” “难得你一片孝心。”王氏笑着问道,“玉昌上京应试,可有消息?” “走了还不到半月,那有消息?” “看看,我真是老糊涂了。银娃能看住门了,你就别回去了,咱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晚上陪陪老婆子,妈妈着实想你了。” “行。”玉兰爽快地答应一声,便随同巧儿到厨房忙活去了。 晚饭即使丰盛,四菜一汤,全家七口人,加上玉兰刚好圆桌。王氏特意拿出烧酒,怎奈是各怀心事,强妆笑颜,谁也没有多少胃口,一桌饭倒剩下一多半。饭后,杨大善人自去佛堂做功课,完了就在那边歇息。玉兰帮巧儿收拾完毕,便与王氏一同睡了。说起死阄的事,王氏又是唉声叹气,说着说着就伤心落泪,玉兰不免陪上几滴泪水。待弄清事情原委,玉兰心里便有了计较,但不说破,只捡些题外话,二人东拉西扯,叽叽咕咕,彻夜无眠。 早上起来,玉兰伺候王氏梳洗完毕,巧儿的早点就端了进来。早点却也简单,白面馒头小米粥,一碟腌咸菜。杨大善人喝早茶,自不吃早点。主仆三人胡乱将就几口,巧儿便收拾过。王氏和玉兰说着闲话,杨大善人迈着方步度将将进来,问道:“玉兰,晚上睡得可好?”玉兰回说:“好着哩!陪妈妈说了一宿话。”杨大善人说:“那就再待一天,好好陪陪妈妈。” “那可不行。银娃一个人在家,还要给他做午饭哩。” “哦,也是。我也是老糊涂了,咋把这茬给忘了。”杨大善人笑道,“玉昌不在,你们孤儿寡母的,冷冷清清,要不把娃接过来,住一起算了。” “只要您老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得很。” “瞧瞧,又见外了不是?问你妈妈,我多会嫌弃你来?” “就是嘛。”王氏赶忙接了一句,“玉兰那么乖巧,谁敢嫌弃。” “那敢情好。”玉兰应了一句,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太公,趁着没有外人,就实话实说。留人洞的事,您老做何打算?” “睡了一夜,我也想开了。此乃我前世结下的冤孽,怨不得人。到时候我就随他们进洞,留住一宿,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再不带累别人。” “那可不行。您是一庄之主,老老少少百十号人都要你照看。再说,您都一大把年纪了,犯不着用千金之躯冒这个险。” “我若不去,让谁人去?高低贵贱都是性命,解铃自应系铃人。祸既然是我招来的,只能由我担待。” “难道再没有别的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王氏抹了一把泪眼,拖着哭腔说,“可惜洞里不要女人。要不,我这个没用之人情愿替他去死。” “夫人不必伤心。我倒有一个计较······” “啊!”王氏不无诧异地说,“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计较?” “就叫银娃去吧。” “真乃是妇道人家,一派胡言,再不要乱说。”杨大善人跺脚说道,“银娃才多大,还不满十二吧?做娘的竟能说如此狠心话。” “太公毋须气恼,且听我把话说完。”玉兰哭着说,“银娃自打出世,就是个病秧子,日每里在药罐中养着,这你是知道的。近来病情加剧,安神医判为绝症,活不过今秋。玉昌骂他是讨债鬼转生。现在我才算明白,冥冥中早有定数。银娃降生咱家,不是讨债而是还债来的,是替苦命的娘报恩来的。” “红口白牙,不要胡说八道。银娃小小年纪,怎的就是绝症?”杨大善人深感因意外,安慰玉兰道,“生疮害病,乃是常理,就该尽心调治,千万不要灰心。” “就是嘛。”王氏一旁劝说道,“要是手头不便,我这里还有点私房钱,一总拿去给娃治病。” “多谢妈妈好意。”玉兰哽咽道,“自打得病,就四处求医问药,药渣攒了几背篓,毫无起色。前些天,好不容易清来安神医,诊视后说这孩子没得救,保证活不过秋季,早点准备后事吧。药方都没有开,就叹息着离去。你让我怎么治呀?” “此等大事,你咋不早说?我看看去。”杨大善人说着,扭头就走,王氏也紧随其后,一行三人风风火火地直奔玉兰家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里该交代一下玉兰的身世了:她本是关西人,自幼父母双亡,跟着瞎眼婆婆寻吃讨要为生。流落到古公岭,白天讨饭,晚上寒窑栖身。幸亏古公岭民风淳厚,见婆婆孙实在可怜,挨家挨户逐日摊派饭食,允许其住宿山神庙,总算有了安身立命之处。后来被杨大善人收留,与家眷一同看待。婆婆去世,也是杨大善人一手葬埋。玉兰长到十六岁时,出落的水灵灵,人见人爱,再也没人敢提她讨饭出身。杨大善人家大业大,人好心好,口碑极佳,唯一遗憾就是王氏不曾生育,膝下无有一男半女承欢。看着玉兰貌美如花,心灵手巧,王氏心里暗自计较,想要丈夫纳玉兰为妾,私下里说动玉兰,暗中请好媒人,定好婚期。杨大善人闻知却变了脸,把王氏着实数说一顿,说子息之事乃天注定,非人力可为。自己以年过半百,岂能遗祸玉兰。为绝王氏念想,请来中人,设香堂发誓愿,认玉兰为养女,当众许配族中最优秀的青年才俊杨玉昌,出嫁陪送许多财物,还给了十亩坡地。说来也怪,自打玉兰出嫁,王氏就有了身孕,连生三子一女,十里八乡的人都说此乃做善事的福报,杨大善人的大号就此传开。 同处一村。相距半里许,半柱香的工夫,就进了玉兰家院门。玉兰推开上房门,高声叫道:“银娃,起来了没有?快看谁来了。” “妈妈,你晚上到那去了?我好害怕。”随着童声,就见套间竹帘子一动,露出一个葫芦头,看到来人后,红着脸说,“爷爷奶奶来了。” 王氏抢前一步,摸着小光头说:“乖乖,那里不舒服,告诉奶奶。” 银娃说:“只是爱咳嗽,不想吃东西。” 杨大善人细一打量,见孩子面色苍白,双目深陷,肩胛骨外露,弱不禁风,真乃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可见玉兰所言不虚,果真得了肺痨。心中一阵酸楚,眼眶里滚出几滴浊泪,叹息道:“唉,得了这种恶疾,恐怕是神仙也回天无力!” 银娃说:“爷爷,我的病当真没治了?我还要长大成人哩,不能去死。” 王氏忙抱住孩子,想说什么,怎奈咽喉哽塞,说不出话,只是失声痛哭,玉兰自是泣不成声,惹得银娃也“呜呜”悲鸣,三个人便抱头哭作一团。最后还是玉兰先止住哭声,擦着银娃的眼泪说:“银娃,爷爷待你好吗?”银娃晃着小脑袋说:“爷爷待银娃最好了。” “妈妈问你一句话,爷爷有事,你想帮他吗?” “想。”银娃失神的眼光看着杨大善人说,“爷爷那么厉害,能有什么事?” “爷爷得罪了妖怪,妖怪要吃爷爷。你愿意帮爷爷降妖除怪吗?” “当然愿意。”毕竟是孩童心性,天真烂漫,一提降妖捉怪,银娃立时来了精神,大声说,“妖怪在那里?我替爷爷打死它。” “妖怪住在留人洞,你敢去吧?” “有啥不敢的?我要当齐天大圣。” “那就好。赶明日跟上爷爷收妖怪去,千万不能反悔。” “谁不去谁是小狗。” “乖孩子,不许胡说,好好歇着去吧。”王氏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放开孩子,抹着泪眼说,“不要听你妈妈的话,这世上哪有妖怪。” 杨大善人不忍再看,招呼王氏一声,转身就走。玉兰安顿好儿子,追到村口,喘着粗气说:“夫人,银娃到了这步田地,你们还有何话说。”王氏说:“好歹是我的孙儿,万万使不得。” 玉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命央求,要是他们不答应,就算跪死在那里,再不起来。杨大善人无奈,仰天长叹道:“冤孽呀冤孽!难道说这就是天命?报应也太惨烈了吧。好,就依着你。到时候我陪孩子进洞,好歹要看看怎的个留人法。只不过玉昌赶考在外,回来了咋焦点呢?”玉兰说:“孩子的病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再说,他一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个家里出外进还不是靠我撑持?一切都是我说了算。他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回来绝对不会找您麻烦。”王氏说:“既然如此,你就别再为难玉兰,先应承下,到时候再做计较。”杨大善人顿足说道:“快起来吧,不要叫人看见了笑话,我答应就是。” 玉兰听了。方才起身擦干眼泪,作别二老,转身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小银娃身陷留人洞 杨大善人回到留人洞,已是第三日正午,求雨者三个一群c五个一伙围在灶房周围吃着午饭。他与相识的打声招呼,便径直朝议事棚走去。伙卫撵着端来一大碗酸菜面,他走得口焦舌燥,只想喝茶,哪里吃得下去?便挥手示意其端回去,直直走进议事棚。此刻,法事暂停,师公道士都躲在议事棚歇息,有一句没一句与乡老们扯着闲话,看见杨大善人,皆起身让座,寒暄几句,乖巧的执事便递过一杯俨茶,他也不推让,随手接过,一饮而尽,咂巴几下嘴,方才缓过气来,双手抱拳还礼道:“各位日夜当值,辛苦了。”议事棚立时一阵纷乱,大伙七嘴八舌谦让道:“彼此彼此······” 众人重新落座,待安静下来,张乡绅问道:“杨兄的事体可有着落?”杨大善人抚须长叹道:“唉,着落倒是有了,就是······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接着就把银娃情愿舍身的事儿一五一十讲说一番,听得大伙唏嘘慨叹,各怀心事。有的人以为他故弄玄虚,无非是想既找到替死鬼,又不落坏名声。当然,只能是肚内寻思,嘴里却说得如花似蜜,用些“因果报应”c“命中注定”之类的好话宽慰其心。 张乡绅说:“诸位,话都到了这份上,就不用再客气。我把丑话说在当面,望大家见谅。此次杨兄抓到死阄,银娃舍身进洞,担待着人命干系,是生是死,只能是听天由命。照此前约定,人由杨兄找寻,买命钱还得众人出。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出纹银五十两,完此公案。事主既然是杨兄的亲眷,此款应交付杨兄,由其发落。无论银娃将来有无福分消受,于别人毫无瓜葛。神明在上,谁想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有人问此银的着落处,潘里正补充说:“银子吗,当然是按人头摊派,先由会上垫付。”见众人默不作声,孔秀士把一包散碎银子递到杨大善人面前说:“杨兄,莫要嫌少,暂且收下。”杨大善人看到银子,心中泛酸,抱拳说道:“承蒙各位美意,我带玉昌夫妻感激不尽。” 议及祈雨之事,曹师公发话说:“趁着空闲,当着各位会长的面,我有一个想法,该不该说?”众人回到:“大家同为一体,没什么不该说的。有活就讲,我们洗耳恭听。”曹师公眨巴了几下虾米眼,捻着山羊胡说:“今天已是第三天,仍不见风云踪影,此非好兆也!依我看,咱得进洞盛氿(氿,意指龙涎水。古时师公求雨时龙王赐的降雨信物,一般在神秘绝险c人迹罕至的山洞里。能求到‘氿’天必降大雨。)”杨大善人大吃一惊,问道:“进洞盛‘氿’,就是把法事做到洞里,还得有人单独待在那里等氿?”曹师公答曰“正是。”杨大善人说:“先前不是说好,到谢神的时候,大伙才能进洞。离谢神还有三天,此刻进洞是否有些犯险?”潘里正说:“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只要能求到雨,冒险自当要的。曹师公有何高见,尽情说出,只要有利于取雨,大家依从就是。”曹师公说:“既然有银娃肯做牺牲,我与徒弟带他进洞,找寻氿源,让其等氿,直待盛满方可出洞。到时候天若再不降雨,就把我架上干柴焚烧,就算死后做鬼,也要求来甘霖,普救众生。”众人听了,尽皆动容,纷纷赞同。杨大善人还想阻拦,一来孤掌难鸣,二来收了银子,只好缄口不言,静观其变。见无异议,曹师公挑选十几个胆大包天的精壮后生,带领徒弟们打着火把,把香案转移洞內,只待银娃一到,便进洞深处探寻氿源。这边由潘里正负责,派人去接银娃。 太阳落山时,银娃被几个壮汉用一顶小轿抬到留人洞。众人围住观瞧,发声赞叹,好一个俊俏后生!只见他生的粉雕玉琢,真乃是冰清玉洁的银人儿。只不过病病殃殃,弱不禁风,十二岁的大少年竟比六七岁的小姑娘还要柔弱。走路大口喘气,咳嗽连连。看来杨大善人所言不虚,的确是只病猫,且已病入膏肓。杨大善人不忍见面,自在一旁避过。银娃口内喊着爷爷,潘里正谎说爷爷在洞里等他。银娃信以为真,在大伙簇拥中钻进阴森恐怖的留人洞。 留人洞乃天然原始洞穴,里面曲曲折折,深不可测。曹师公在距洞口约半里的宽阔处设好香案,摆上供品,引领众弟子做法事,见众人簇拥着银娃进来,对大弟子附耳做了一番交代,便挑上八名大汉,命其中一个背上银娃,其余的手执火把,带上用物,自己手执雨瓶法器,打头开路。火把忽明忽暗,鬼影憧憧,一行人犹如进了阴曹地府,人人胆战心惊,个个毛发直竖。窸窸窣窣,前行一里许,洞径变得越发窄小,只能弯腰屈膝而行。冷风嗖嗖,寒气逼人,同行的大汉皆牙齿捉对儿打架,心生惧意,暗骂曹师公实是多此一举。饶是曹师公胆大包天,也不敢再往前行,抬头发现前方不远处的洞顶有一倒挂石笋,形似人乳,随机应变,谎说此即龙王氿源。众人巴不得有此言语,立时赶到近前,布置香案供品,放好蒲团,令银娃端坐上面,拿上玉瓶等氿。曹师公点燃巨烛,念诵一通咒语,临走前心生一计,哄银娃说,杨大善人还在里面,等到石流出水滴,玉瓶盛满才会返回,到时候与他一同出去。银娃信以为真,便安心静坐,像个虔诚高僧,双手高擎玉瓶盛接神氿。安顿完毕,曹师公便带上随从惶惶离去。 次日正午,王氏陪着玉兰,带领几个女眷拿着吃食及一大包衣物前来探视,闻知银娃连夜进了留人洞,二人放声大哭,泼死泼活要进洞陪伴孩子。众人大费周章,方才劝住。曹师公心中有愧,便提上玉兰带来的食盒,领着几个弟子,以送饭观氿为由躲进洞中。他心怀鬼胎,唯恐洞內早已发生变故,人多嘴杂,回去不好交代。俗话说“眼不见为净”,寻思再三,还是不要去银娃盛氿的地方探寻实情为好,便在开初做法事的地方待了一阵,与徒弟做了交代,把食物分吃了,提着空食盒出洞,回说银娃在里面安好,石乳上已有氿液流出,估计再过一夜就能盛上,料来不出三日,保证天降大雨。众人半信半疑,自不必说。 看看天色已晚,杨大善人要王氏她们回家,玉兰死活不依。众人无奈,只好临时搭设席棚,撒些干麦草,安排女眷宿处。玉兰等人悲悲戚戚,彻夜无眠。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玉兰闹着又要进洞,给银娃送饭,遭曹师公拦阻。言说阴人不能进洞,否则会冲撞龙王,坏了取雨大事,临了手拍胸脯,大包大揽要独自一人前去送饭看氿。众人七嘴八舌,好说歹说才把玉兰劝住。曹师公提上食盒,孤身进洞,离洞口不远处找个平台坐了,闭目养神,估摸着到中午时分,吃光食物,提着空盒出洞报声平安。被玉兰追问的紧,便手舞足蹈c指天划地赌咒发誓,假若有一句虚言,就遭五雷轰顶······岂料话未说完,天边“轰隆隆”响起几声炸雷,唬的他胆战心惊,双手抱头就往人堆里钻。说时迟,那时快,一霎时狂风四起,飞沙走石,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但见: 漠漠浓云, 蒙蒙黑雾, 雷车轰轰, 闪电烁烁, 滚滚狂风, 淙淙骤雨。 檐前垂瀑布, 窗外响玲珑, 天上银河泄, 街前白浪滔。 东西河道条条满, 南北溪湾处处通。 槁田得润, 枯木回生。 田畴麻麦盛, 村堡豆粮升。 客旅喜通贩卖, 农夫爱尔耘耕。 从今忝稷多条畅, 自然稼穑地丰登, 风调雨顺民安乐, 海晏河清享太平。 这场大雨来的极为突然,人人毫无防备,淋的跟落汤鸡一般,没个地缝可钻。那些摆在露天里的泥塑神像,尽皆损毁。瓢泼大雨直下了两个时辰,方才见小。众人失魂落魄,一见雨滴稀少,已是娘娘顾上太子,不知谁发一声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赶紧逃命去休!”大伙如梦初醒,尽皆抱头赤足,四散归家,谁还有心情收拾残局? 杨大善人好不容易拦住几个,刚要进洞寻找银娃,忽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大片山体滑坡,堪堪将洞口封死,难觅影踪。玉兰心胆俱裂,昏死过去。杨大善人老泪纵横,仰天长叹几声,万般无奈,只好教人抬上玉兰,打道回府,等雨过天晴再做计较。 三日后,天才放晴。古公岭三十四庄每户派出人丁,前往留人洞收拾祈雨残局,不外乎重修庙宇,再酥金身,开光迎魂,答报神恩,一番忙碌,按下不表。杨大善人安排好村中事务,领着几名庄客,带上家什到留人洞找寻银娃,发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选准方位,众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找到洞口,清去碎石淤泥,就见银娃好端端坐在那里,不惊不佈,气定神闲。杨大善人心花怒放,上前抱住,喜极而泣。 银娃奇道:“爷爷,你哭的啥?”杨大善人破涕为笑:“乖孩子,委屈你了。爷爷对不住你。”银娃笑道:“爷爷,你好狠心。把银娃一个人留在那里,连吃的都没有,就不怕把人饿死?”杨大善人忙说:“好孩子,都怨爷爷不好,咱这就回家做好吃的去。妈妈和奶奶都快急死了。”银娃眨巴着眼睛,狡黠地说:“我不能跟你回去。”杨大善人深感意外,连声追问:“再不许胡说,为啥?”银娃十分认真地说:“洞里白胡子爷爷说,我命是他给的,要我在这里陪他过一辈子。我就答应他,再不回去。”杨大善人诧异道:“此话当真?你可不要唬人,我就不信世上有这等怪事,可不许骗人。”银娃说:“我没有骗你。白胡子爷爷给我吃了仙丹,治好了病,我才答应在此陪他。不信你看,我那里有病?” 杨大善人这才细心观瞧一番,果见其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毫无半丝病容,与进洞前大相径庭,心中越发惊异。再三询问,银娃笑而不答,一再坚持要在此出家。玉兰闻讯赶来,哭叫央告,诸法用尽,劝说无果。此等异事,轰动古公岭,众说纷纭,莫衷一辞,说银娃是天星下界,不是凡人。张乡绅c孔秀士c潘里正等古公岭的一班儿头面人物私下议论,说起银娃一出世就疾病缠身,多灾多难,遭此劫数能全身而退,真是洪福齐天;况又大病离身,显见暗中自有神灵庇护。皆劝杨大善人不必强求,顺天应人,答应银娃的请求。杨大善人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只好首肯。众人捐钱出力,在洞前选址平地,修建寺院庙宇,供给饮食,延请僧道,与银娃为伴。从此,太阳山就有了晨钟暮鼓诵经弘法玄声妙音的新洞寺。于是乎,肖岩村开悟一个十二岁孩童——银娃;太阳山增添一名修行僧人——虚冰。正是: 空山不寂寞, 阵阵鱼鼓声, 修真养性地, 惊醒梦中人。 至于银娃在留人洞中有甚奇遇,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外人无法知晓,亦无从预测,成为千古之谜。 后来,杨玉昌应试得中,外放四川江油知县,要带儿子随行,银娃不肯,只好洒泪而别,夫妻二人前去赴任。他为官清廉,深得当地百姓爱戴,卸任后万民伞苦留,就定居那里,未回原籍。开初还有书信来往,年深日久,至亲逐渐故去,南边又战事频繁,便失去联系,不知所终。 出家后的银娃,法名虚冰,就是古公岭妇孺皆知的冰大师。他终生隐居太阳山,潜心苦修,从未离开。其间广有门徒,神迹昭显。六十八岁坐化,两缕菩提水犹如玉柱,撑持身躯不倒,神态安详,面色如生,睹者惊为天人!因棺木无法装殓,弟子便购置陶瓮两樽,合口安葬,外涂黄泥,置于留人洞中。一年后,有当地客商自cd贩货归来,言说遇见冰大师,并捎来藏经阁铜钥匙一把。弟子检视,实乃师父遗物。有人好奇心大发,进洞打开陶瓮,只有几件衣物,尸身不翼而飞,却才明白师父肉身成圣,以臻大道。好事者将其言行琐事编著成书,至今在古公岭流传。孔先生亦有一个手抄本,记录着冰大师诸多神通,这里选录几则为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徐家店智捉黑狐妖 银娃立志出家修行。虽是心甘情愿,但杨大善人总觉此事因他而起,心怀愧疚。就捐献钱粮,联合当地乡绅,建起一座寺院,取名新洞寺,交由银娃主持。自己稍有空闲,就去陪伴银娃。他本是老居士,识的经文,懂的咒语,喜欢清静,天长日久,亦生出出家念头。后来索性把偌大家产交与儿子掌管,一心一意在新洞寺修行。银娃少年心性,喜动厌静,把吃斋念佛不当回事,被爷爷管束得紧,心生一念,鼓动乡人,在寺院东首修建一座“玄妙观”,自己人住。把新洞寺交由爷爷掌管,还把度牒上的法名虚冰去了“虚”字,号为冰人(即楞人c二货的意思),被香客呼为“冰大师”。他首创的一寺一观c佛道合一的建筑格局,一直延续至今。 冰大师少年心性,非僧非道,放浪形骸,无拘无束,处事不按常理,只凭自己喜好。有道是: 懒得做功课, 喜好钻山林。 收集百草味, 临难救苍生。 单方亦神效, 肘后可备急。 晨钟暮鼓辈, 较之恐不及。 尘世上,只有精怪人,才会出奇迹。冰大师生性古怪,行事诡异,身后就有了许多故事流传······ 一日,冰大师被太阳山沟口徐家店村开酒坊的王掌柜请去安宅,盛情款待,经不住香 醪诱惑,豪饮一通。王掌柜见其喜好杯中之物,临别时灌满一葫芦头淋酒相赠。冰大师自不推拒,提上酒葫芦,踉踉跄跄回观,掩上房门,倒头就睡。半夜醒来,口焦难耐,起来寻找水喝,觑见酒葫芦,就近启封嘴对嘴呡了几口,反身去睡,却忘了封盖。酒香四溢,满室充盈,随风远飏。睡的正香,被一阵窸窸窣窣响动惊醒,屏气凝神静听,又毫无声息,以为是偷食鼠辈,便不放在心上,依旧假寐。躺了一阵,喉头舌尖腾腾焰焰焦躁起来,就又起身喝酒润口,谁料拿起葫芦一晃,空空如也,倒扣嘴中,点滴全无。大吃一惊,睡意全无,掌灯逡巡,门窗关的严严实实,无有外人入室迹象。四下搜寻无果,就又回到卧室,发现床下有一毛茸茸物事,近前细看,竟是一只白狐,喷着酒气,呼呼大睡。冰大师心知酒被白狐所喝,好奇心大盛,恐其酒后受凉,便小心翼翼抱到床上,扯过被子盖好,挑亮灯烛,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金鸡一声啼,惊醒酣睡客。就见锦被一动,露出一个毛茸茸的白狐头,眨眼间变成一个银须老翁。只见他翻身坐起,看到冰大师毕恭毕敬端坐床边,拱手说道:“多谢小哥不杀之恩,老拙这厢有礼了。”冰大师见其能变化人身,晓得有些道行,并不吃惊,忙还礼道:“老丈不必如此。你我虽未谋面,想来相去不远,必是近邻。能一睹仙颜,亦是缘分使然。”老翁笑道:“难得小哥胸怀如此坦荡,要是不嫌我是异类,做一知己可乎?” 冰大师少年心性,天真无邪,闻听此言,喜不自禁,躬身说道:“天地万物,皆有生理。难得老丈垂爱,望不要把我当成异类才是。” “哈哈哈······快人快语!果然是天赋异禀,见识超乎常人,当初老拙还算没看走眼。” “难道我俩以前见过?” “岂止见过?亦非一面之缘。难道你心胸开阔,宅心仁厚,我就毋须讳言······”老翁略一停顿,徐徐说道,“我乃昆仑山玉面狐狸,来此山中已逾千载。有道是‘千年黑,万年白。’历世虽说没有万岁,真实年龄亦无法去计,也曾目睹沧海桑田巨变。采天地灵气,摄日月精华,故能幻化人形,常住山洞之中,极少现世。那年民间祈雨,见你独自一人洞中盛氿,虽然生就仙风道骨,怎奈病入膏肓,性命就在顷刻之间。是我心中不忍,舍弃金丹,治愈痼疾,又暗中点化,才成就了现在的你。” “原来是救命恩人到了。小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冰大师双膝跪地,纳头便拜。老翁连忙起身下床,双手扶住说:“小哥起来说话。恩人实不敢当,知己倒也交的。”冰大师不再客套,起身邀老翁上座,沏壶好茶,两个品茗畅谈,极为投缘,真是相见恨晚。问及此番际遇,老翁笑说在洞中忽然闻见酒香扑鼻,馋涎欲滴,循味而至,只想品尝一下,熟料贪心太重,忍不住喝了个酣畅淋漓,醉后显露原形,吃了一番惊吓,差点闹出笑话。弄明原委,冰大师笑道:“不想老丈也喜好这口,以后可算是酒友了。不过,王家酒坊的酒当真绝妙,大罗神仙也经不住诱惑。”老翁点头称是。聊到天亮,老翁方才拱手作别,恋恋不舍离去。从此,两人结为密友,隔三差五小聚一回,轻言浅酌,互以老丈小哥相呼,相得甚安。 如此交好两年,总在夜晚来往,冰大师口风甚严,未曾走漏半丝消息,狐仙甚为欣慰。某夜,狐仙来访,冰大师自是好酒相待。狐仙失去往日风采,喝酒心不在焉,说话颠三倒四,一副心神不宁失魂落魄的样子。冰大师感到奇怪,询问道:“老丈以臻仙道,素日无忧无虑,无烦无恼,今夜为何神情古怪,有甚心事,不妨明言。”狐仙叹息道:“唉!不可说,不可说。” “你我虽然年岁相去甚远,但情同弟兄,生死可托,有甚不能说的?难道是我不小心露了行藏,或者无意间得罪了你,故此要弃我而去,另寻隐身之处?” “小哥多虑了。只因天命难违,想是我的大限快要到了,触景伤情,故而失态。” “你不是早就参透了生死玄关,怎的还有性命之忧?” “说起来一言难尽!难得小哥如此挂怀,我就全盘托出。” “正该如此。” “五百年前,此洞为黑蟒精所有,仗着些微薄道行,暴虐凶残,每年端午节前就要吞食一人,供其养精蓄血,培植真元,——这,也就是臭名昭著的留人洞起源。我不忍心乡民遭此劫难,请来蜈蚣剑仙,联手将其殄灭。黑蟒精死后,怨气难平,每每托生前来寻仇。我有金丹护体,总是拿我没办法,每次皆铩羽而归。近因救你失却老丹,新丹还未练成,法力大不如前。感知其又投生恶畜,不日就要前来寻仇。此遭劫难,亦是冤冤相报,天明使然。恐怕大限已到,故此黯然神伤,望小哥见谅。” “老丈切莫如此说话。漫说此事因我而起,单凭兄弟情义,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救你。不知其几时前来?还望告知,以便早做准备。” “冥冥之中,难有定数。只因近日心神不宁,料知就在眼目时下,具体时辰实在推算不出。你也毋须劳神,一切皆听天由命罢。” 狐仙神情黯然,冰大师忧心忡忡,两人长吁短叹,美酒索然无味,只好不欢而散。 一连数日,不见狐仙影踪,冰大师日夜担忧,怎奈仙家行径,无处寻觅。每天早起晚睡,打起十二分精神,得空就到洞口附近逡巡,毫无收获。就在月圆之夜,一阵犬吠声把他从梦中惊醒。想起狐仙所言,连忙起身,提上护身鞭杆,寻声赶去。转过两个山湾,看见白狐被一只黑毛巨犬扑到在地。白狐翻滚挣扎,看来受伤不轻。恶犬兽性大发,死死咬住白狐后腿,狠劲往溪流处拖。冰大师心知此乃狐仙无疑,便屏住气息,悄悄靠近,凭空一声喊打,犹如炸雷一般,响彻山林。恶犬受惊,松口后退,龇牙咧嘴,目露凶光,恶狠狠瞪着冰大师,分明警告少管闲事。冰大师岂肯吃它这一套,扬起鞭杆兜头就打。你来我往,相持一阵,恶犬渐渐落败,后腿上挨了一棍,一跛一颠地逃之夭夭。 赶走恶犬,回头再看狐仙,浑身血迹斑斑,遍体鳞伤,失血过多,气息奄奄。他脱下上衣,将其包住带回住处,放在床上,悉心照料。害怕恶犬报复,整整相守一月有余,伤情方才大好,又能变化人身,总算松了一口气。常言道:“大恩不言谢。”此番死里逃生,两人愈发亲热,结为无话不说生死相托异姓骨肉。狐仙能预知未来三天发生的事,冰大师依样画葫芦,偶尔说出自然灵验,乡民以为神,一时名声大噪。 一次月下闲话,狐仙笑着说:“经常喝你的酒,无以为报,心甚不安。最近有一场小富贵,得来却是强取豪夺,虽说有失厚道,但要成大事,不拘小节,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今道出,只须依计而行,保证有一辈子喝不完的酒,还有个天大造化,终生受益匪浅。”接着就附耳底言,“如此如此c这般这般一番吩咐,只听得冰大师眉开眼笑,连声称妙。分手时狐仙一再叮嘱:“此等机密大事,万万不可泄漏。倘露半丝口风,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切记,切记。” 数日后,王家酒坊的掌柜王大嘴提着一葫芦酒前来拜访,言说女儿爱春新近得了怪病:脾气暴戾,不食不眠,继而骂詈叫号,不避亲疏,甚至持刀执杖,弃衣,越墙上房,力大无穷,面色红赤,目光灼灼,不敢对视。请求冰大师前去救治。冰大师早知就里,欣然从命,便锁好房门,一同前去。 来到王家,恰好爱春怪病发作,果见其披头散发,大呼小叫,跳高窜低,力大如牛,三c五个小伙拉她不住。看见冰大师进来,停止打闹,嘻嘻笑道:“我当是何方高人,原来是小小银娃。汝非僧非道,有甚根基,焉能降我?赶紧走开,别自讨没趣。”自从出家,父母远离,“银娃”小名就鲜有人知,更无人叫,今从爱春口中呼出,心中一凜,知其道行不浅,不敢做大,装作若无其事,微微笑道:“谁有闲工夫降你。”爱春问:“那你所为何来?”冰大师回道:“适才化缘路过,闻得酒香扑鼻,勾起馋虫,只为讨杯水酒解馋,别无他意。”爱春挣脱身子,近前说道:“既然不是来降我的,是友非敌。我亲自敬你三大碗,喝完早早上路,别再碍人眼目,招人着恼。” 冰大师点头应允,爱春便自安静下来。王掌柜无奈,只好令人在院里摆上桌椅,冰大师也不推让,大剌剌上首坐了。就见爱春抱来一大坛酒,斟满一碗,双手捧着。冰大师欢天喜地接了,深吸一口气,眉开眼笑地说:“如此美酒,一闻就令人心醉,落在肚里还不知是怎么个滋味呢!只不过一人独饮多少有点冷清,实在是暴殄天物。”爱春问:“你要怎的?”冰大师说:“昔日酒圣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形单影孤,令人垂怜。要是有个陪客,就会增添许多情趣。” “院里如此多人,那个不会喝酒,随你挑一个就是。” “我有怪癖,最不喜与俗人对饮。适才你说咱是友非敌,着实感人。只凭这豪气干云的一句话,就该敬你一碗。不知阁下可有豪兴,大战一场。” “难得如此抬爱,我就舍命陪君子,让你喝过痛快。” 爱春说完,坐在冰大师对面,二人谈笑风生,恰似多年未遇的良友,杯盘相撞,叮当作响,犹如风卷残云,一坛老酒转眼告罄。冰大师连声讨要,王掌柜只好满足供应。两个人一气儿喝完三大坛,方才换上小杯浅酌低饮,轻言曼语。此番狂饮,旁观众人尽皆咋舌不已,万没想到一个女孩子能有如此酒量。此番斗酒,直至天黑,直喝的冰大师犹如一滩烂泥,爬在桌上,鼾声如雷,人事不知。爱春见他业已醉死,高声叫喊:“痛哉,痛哉。自从出道,从未如此痛快!真乃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边说边手舞足蹈,步履蹒跚,作势欲倒,被人搀进闺房。王掌柜见冰大师烂醉如泥,只好收拾一间客房,着人抬去安歇。老两口辞退众人,收拾完毕,自去歇息。幸喜爱春安然入睡,不再发作,全家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半夜时分,万籁俱静,冰大师醒来,摸出狐仙赠送的醒酒丹,合着唾液一口吞下,顿觉神清气爽,醉意全无。即便悄悄起床,扎缚结束,拉开房门,悄无声息地钻进酒坊。借着窗外透进的如霜月光,看见一只黑狐头枕阿睹物,爬在酒缸背后酣睡,气味难闻,污秽不堪。他蹑手蹑脚靠近,双手抓住两条后腿,闷哼一声,倒提起来,用力连抖几下,就见黑狐张嘴吐出雀卵般大小弹丸,落地滴溜溜乱转,泛着红光,异香扑鼻。冰大师见状,将黑狐丢开,捡起红丸,一口吞下,顿时口舌生津,遍体清凉,舒适惬意,妙不可言。黑狐醒转过来,失却金丹,心知被冰大师拿去,便双目垂泪,口作人言:“小狐失策,冒犯上仙,实在该死。乞望上仙大发慈悲,还我金丹,即当远遁,誓不相侵。”冰大师哈哈一笑:“我非上仙,实乃凡夫俗子,贪痴心重,经不住诱惑,金丹早已入肚,实在无法奉还,权当小借一回,你再修炼去吧。” 黑狐听了,长叹一声,跺足哏声道:“此番托大羁祸,大意失荆州,亦是命数。可叹五百年道行烟消云散,实在心有不甘。现在金丹已失,性命在你手中,杀剐存留,任凭发落,毫无怨言。” 冰大师说:“出家人‘走路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害你性命?” 黑狐爬在地上,顿首施礼毕,站起说道:“承蒙放生,感恩不尽。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就此别过,五百年后再来报答。” “且慢——” “难道你要反悔?” “非也!我还有话要问。” “请讲。” “王掌柜女儿的病,当真是你作祟?” “今夜一别,相会无期,看在咱俩豪饮一场的份上,我就全盘托出,为你解惑。”黑狐略一沉思,幽幽说道,“我本青城山千年狐狸,闻听此地有一先辈隐居,前来拜访,路遇王掌柜的女儿,花容月貌,好生羡慕,动了凡心,想谐连理,色胆包天,尾随至家,发现其父偷偷往酒中兑水,一时不忿,发作起来,惊动四邻,一发不可收拾,才有如此变故,不想却成就了你的一段仙缘。吾今离去,其女自然疾病离身。只是牵缠日久,精血耗损过度,一时半刻不能康复。救人须就彻,传你一方,加味逍遥丸常服,方保无娱。此乃我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就此别过,你亦好自为之。” 黑狐说完,转身离去,瞬间失其所踪。冰大师偶得至宝,感念白狐仙几声,悄悄回房睡觉。 天明,王掌柜前来报喜,说爱春清早起来,对以前发生的事一问三不知,除了身疲体倦,与素日无异,显见是怪病离身。冰大师听完,揉着醉眼笑道:“但愿你往后不要再昧良心望酒中掺水,爱春的病自当痊愈。不过,须有些小破费,一要你保证让我今后不能断酒,二要给爱春常服加味逍遥丸,方能根治。” 王掌柜被撞破海底眼,不敢辩驳,面红耳赤,满口应承。冰大师捉狐妖得仙丹,虽然是神不知鬼不觉,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风言风语也有言传,虽说是捕风捉影,查无实据,但他有降妖捉怪的手段,却是人人信服,四处传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响潭沟剪除蛤蟆怪 古公岭东南三十公里处,有座白云峰,山高林密,峻峭险絶,常人无法登临。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有水不深,有龙则灵。”这里曾诞生过家喻户晓的蛇精白娘子而远近闻名,借着这个名头,沾着那股仙气,衍生出诸多精灵古怪,冰大师一代奇人,免不了又有他的故事······ 话说白云峰前有段宽阔幽深的山谷,名曰白云峡,乃秦陇通川陕关津要道,过往客商及贩夫走卒皆要在此歇脚打尖,可谓是商旅如云,店铺林立,虽隐藏林海深处,却是名声响亮。其实,此地之所以出名,不光是商贾带来的繁华热闹,还有另外一段隐情,不得不提。因这里出了美貌绝伦的白娘子,托她仙风道骨灵气余荫,此地女孩子个个玉骨冰肌,明眸皓齿,美艳动人,无一不是美人坯子,白云街成为名副其实的美人街。不知源于何时,无从考据,此地风俗,每年农历三月二十都要举行一次祭蛇大典,从当地妙龄女子中选出青白二蛇,张榜公示,与现代版选美大赛一般无二。所谓青白二蛇,亦即亚冠美女。一经当选,身价倍增,终身受人尊敬。因此就有两句名言传世:一云“要看人,上白云。”二曰“白云街,两头挑,青白二蛇压街道。”那些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好事之徒皆喜欢在此小憩小住,不为别的,只图饱个眼福,猎断艳遇! 四月初五,祭蛇大典的热闹气息还未淡化,本届的白蛇仙子红綃家——平日热热闹闹的“如意客栈”显得冷冷清清。太阳老高,客栈门口就挂上“恕不待客”的黄牌,主人胡世来独自在客厅踱着方步,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老爷,小的回来了。”天擦黑时,门帘一动,一个精廋小厮疾步趋进,躬身说道。 “见到人没有?”看到来人,胡世来神情大变,紧张兮兮地追问道,“啥时候能来?” “面倒是见了,人却不能前来。” “为何?” “老爷——”小厮近前附耳底言,“小的回来时他刻意吩咐,要找个僻静处说话,免得泄漏机密。” “真是个怪人。”胡世来肚里嘀咕一声,对小厮说:“好,你跟我来。”就将小厮带到内院储藏钱物等贵重物品的密室,刻意倒了两杯凉茶,递给对方一杯,自己端起呷了一口,却才说道:“阿宝,此番辛苦你了,坐下慢慢说,不急。” “多谢老爷。”阿宝又饥又渴,巴不得有杯水润喉,不再客套,连饮三杯,方才缓过劲来,坐到主人对面,悄声说道,“听当地人说,他行踪不定,少则日,多则十天半月才能见人。托老爷福,小的还算运气不错,昨天傍晚赶到时,他正在收拾行囊,要去外地。小的见机会难得,赶忙把老爷吩咐的话一五一十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学说一遍,恳请他前来为小姐治病。” “他答应没有?” “唉!”阿宝叹息一声,低头说道,“小姐的病恐怕他治不了。来与不来,未置可否,只能随缘而定。小的只好在那里住上一晚,清早动身赶回来了。好在是没有空手而归,临来时他给了一个锦囊,要我在没人的时候交给你,不知里面装的啥,有用没有。” “速速拿来我看。” 阿宝从贴身衣兜內掏出锦囊,小心翼翼,双手捧上。胡世来一把抓住,打发走阿宝,掩上房门,亟不可待打开锦囊,倒出一团物事及一张纸条。看完纸条内容,舒一口长气,将物事兜在袖內,离开密室。 他走进东厢房,夫人刘氏坐在餐桌前,双手托腮,正盯着饭菜发呆,就轻声问道:“红綃还是不来吃饭?”刘氏抹了一把泪眼,拖着哭腔说:“唉,自从发生变故,她就再没出房门半步,还不要人前去打扰,寻死觅活的,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已是三天未进汤水,再不想个法子,早晚会弄出人命的。”胡世来走到近前,贴着她的耳朵说:“阿宝回来了。”刘氏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冰大师呢?” “嘘——”胡世来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刘氏小点声。刘氏意会,咋了一下舌头,悄声问道:“人请来了没有?” “冰大师人虽没来,却捎来降妖的法宝······”胡世来边说边掏出阿宝带来的物事,塞到刘氏手里,嘱咐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前去行事。刘氏听完,脸上愁云顿失,渐渐有了喜色,饭也没心思吃,急急安排去了。 夜晚,阿宝收拾好房门,与两个伙计自去安歇。胡世来两口子心怀鬼胎,钻进进卧房,早早熄灭蜡烛,扒住窗台,屏声敛息,睁大眼睛紧盯院门,半刻不敢放松。好不容易捱到半夜子时,就见两扇厚重的大门扇自动打开,进来一位黑衣男子,走路无声无息,分明足不沾地,飘在虚空,诡谲异常。他走到当院,略一停顿,身后门扇无声关闭,就连门栓也恢复原样,直瞧的老两口心惊胆战,两排牙齿捉对儿打架,浑身发颤,抖抖索索,恐其察觉侵害,不敢再看,悄悄钻进被窝,蒙头静听动向。 黑客径直走到红綃闺房,扬手一指,房门大开。他昂然走进,房门自动掩合。此刻室内灯火通明,红綃与丫头环儿坐在炕后,背靠大墙,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看见来人,惊恐万状,想要叫喊,已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分明中了魔法。黑客怪口一张,吐出一缕淡雾,环儿便双目紧闭,人事不知,被其轻轻提到墙角,撇在地上,这才返身解衣宽带,脱靴上炕。红綃想要挣扎,怎奈身酥体软,全身上下没有半丝力气,手足更是不能动弹,随之锦被轻飏,衣带自解,眼睁睁任其恣意轻薄,欲哭无泪,羞忿难当。正是: 堪怜名花一枝, 不幸流落山林。 可谓生不逢时, 误交护花使者 怎知怜香惜玉, 徒遭—— 狂风骤雨摧残! 听到鸡啼,黑客起身下炕穿衣,红綃使劲咬了一下舌尖,感觉手臂尚可动弹,便从枕头底下摸出母亲交给她的那枚小小弯针,乘他返身吻别时别到其其后衣襟上。见黑客毫无知觉,如释重负,待其离去,才敢拥被自泣。 清晨,阿宝揉着惺忪睡眼拉开大门,门口静立一人,冷不丁吓了一跳。细一打量,认出是冰大师,又惊又喜,恭恭敬敬迎接进院,屁颠屁颠跑去报信。胡世来闻讯喜出望外,一骨碌翻身下炕,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双脚迎进客厅,端茶倒水,热情招待,客套几句,这才转而正题。胡世来问道: “大师几时到的?” “实不相瞒,阿宝前脚走,我便后脚撵,昨夜就住在下街王家老店。” “家里面宽房大院,干嘛要住别人家?” “诚恐露出行藏,惊动妖孽,难以成事。此中隐情,不便名言。” “大师想得周到,真是难为你了。” “有啥难为的?还是先说事情吧。” “唉!提起此事,一言难尽。”胡世来叹息道,“自从小女红綃今春入选白蛇,余温未凉,家中就怪事连连,先是······”接着就把亲眼所见细说一遍。 “照你所说,实在看不出他是何方神圣。”冰大师略一沉思,问道,“锦囊遗计,可曾施行?” “依你信中安排,一字不漏地给小女交代了,至于······”胡世来眉头一皱,对刘氏说,“快去把红綃叫来,一问便知。” “嗯。”刘氏答应一声,匆匆出门。 工夫不大,就见刘氏c环儿扶着红綃走了进来。见到冰大师,红綃双膝跪地,泣不成声。众人说好说歹,费了许多口舌方才劝住,搬张椅子,在冰大师对面坐了。冰大师闪目一看,此女虽是七分病容,却是花容月貌,楚楚动人,行动举止落落大方,却是不负“白蛇”盛名。只见她: 面如梨花带雨, 腰似弱柳扶风。 明眸皓齿, 冰肌玉肤, 身段窈窕, 体态轻盈。 悄貂蝉重新现世, 病西子再临人间。 自古白云出美女, 如今又见白云仙。 问及此番遭际,红綃颤巍巍c娇怯怯回说来人从未开口说话,只是半夜而至,鸡啼离去,自己半睡半醒,恍如梦中。大师信中托付的事,均已照做,未曾败露。 “难得小姐胆识过人,如此看来,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冰大师夸赞一句,轻松地说“此针涂有妙药,一旦沾身,自可伤其元气,估计一月半载不会再来。你可大放宽心,好好将养身子去吧。” 红綃点头应喏,嘴里千恩万谢,被环儿扶回闺房。冰大师起身离坐,径自出门,细心察看地面,就像寻找丢失的贵重物品,聚精会神,眼都不眨一下,用心搜寻。胡世来连问几句,他却一言不发,只好紧随其后。一行人直走到村口,冰大师眼前一亮,终于发现那根丝线头,就把胡世来叫到一旁,避开众人,咬着耳朵交代几句,要其回家等信,只带阿宝作伴,循着丝线前去寻根探源。 二人沿着崎岖山路,时而钻林,时而过溪,翻山越岭,逶迤前行,约莫十余里,丝线没入一个深水潭中,失其所踪,方才止步。冰大师看明方位,转身返回,约行二里,上了大路,就找块石头坐在路旁歇息,询问阿宝是何所在。阿宝环视四周,说此乃白云峰后山所在,自己小时候跟随父亲采药来过这里,知其就里。沟里有两个深水潭,一个形似石缸,一个形似石锅,皆深不见底,水黑如墨,胆小者不敢探视。因潭內不时有隆隆怪响传出,路人每多听闻,故名曰响潭沟。丝线就没在石缸內。 “原来是水族之辈,料也没有多大道行,怪不得红綃说他从未开口说过话。恁是把他给看打了。”冰大师肚内计较一阵,将阿宝叫到僻静处,要他回去告知胡掌柜,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妖怪可除,红綃可保无虞。切记c切记······阿宝牢记在心,回去复命。冰大师拣个背阴除,坐下闭目养神。 黄昏时分,此处搭起一个草庵,外面堆满竹子,內有两个篾篾匠。篾篾匠不是别个,就是冰大师阿宝乔装。冰大师自不惯做,好在阿宝虽然人小,却是心灵手巧,篾匠活计很是在行。一天工夫,庵房外就搭满竹簧篾片,打远望去,白晃晃极为扎眼。过往客人想歇脚讨口水喝的,冰大师满足供应,路人交口称誉,响潭沟门来了个好篾匠! 过了十余天,草庵竹簧已堆成小山,冰大师除了吃饭睡觉打坐,毫无作为。阿宝有些心焦,但也无其奈何。这天吃过午饭,懒得干活,撇下竹刀,出门透气,发现对面沟里冒出一缕青烟,盘旋往复,时分时聚,飘忽不定,煞是奇怪,就跑去禀告冰大师。冰大师已知就里,不慌不忙,从床下扯出一个粗布褡裢,教阿宝背上,二人悄悄来到潭边,隐身树后观瞧,就见石缸內“咕嘟咕嘟”响个不停,那缕青烟就从里面冒出,时浓时淡,反反复复,不离缸口十丈。两人凝神敛息,,静候多时,青烟方才飘落缸中,消失殆尽。冰大师知时机已到,命阿宝迅速靠近石缸,把褡裢內物事全部抛入缸内就作速离开,千万不可回头探视。 阿宝领命,蹑足潜行,悄无声息走近石缸,解开褡裢,掏出物事,却是七片乌黑犁铧,便迅速将其扔进石缸,只听“呼噜噜”响声大作,潭水犹如油锅暴腾,煞是骇人。好半晌才归复平静。阿宝好奇心重,早把冰大师叮嘱抛在九霄云外,转身走近石缸,扒住缸沿一看,大惊失色,差点吓晕。你当是何物?原来是只车轮般大小的癞蛤蟆,被锋利的犁铧洞穿其背,污雪不断涌出,潭水殷红,难辨孰血孰水。吃此惊吓,阿宝失魂落魄,惶惶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连滚带爬,蛰回草庵,一头钻进被窝,兀自抖索不已。 见此光景,冰大师知其看到妖物行藏,便不再劝解,只是静坐火榻边,闭目养神。直到天黑,阿宝身疲腿软,懒得做饭,胡乱啃几口干馍,喝上一气凉水权当晚餐,打声招呼,早早睡了。冰大师乃半仙之体,饮食之事若有若无,从不放在心上,只是心血来潮,隐隐觉得将有大事发生,不敢托大,拨亮塘火,静观其变。 捱到半夜,就见门帘一动,进来一个老妇,一袭黑衣,华发麻面,一言不发,大剌剌走近床榻,紧挨阿宝坐下。阿宝心中有鬼,胡思乱想,怎能入睡,只是缩头假寐,偷眼看清老妇尊容,惊恐万状,一骨碌翻身坐起,大声问道:“你从哪里来,黑天半夜,到此何为?”老妇目光灼灼,盯着阿宝,并不言声。追问急了,只是手指其口,连连比划。冰大师借着添柴架火的机会,把身后一件物事塞到火中,对阿宝说:“你不要白费劲了,看不出她是个哑巴。大概的外地人,走路错过宿头,外面黑灯瞎火的,就容她住一晚上,好歹暖和些。你就安心睡觉,我坐一夜无妨。”老妇似乎听懂冰大师的话,连连点头,便依着棚壁假寐。阿宝无奈,重又躺下,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扯过被子蒙住头,眼睁睁盼着天亮。 大约过去两个时辰,老妇睁开双眼,四下逡巡,见无异状,用手去推阿宝。阿宝佯装睡死,不敢则声。她又弯腰从地上摸起一枚石子,轻轻抛向冰大师。冰大师犹如泥塑木雕,浑然不觉,显见被周公请将去了。老妇脸上露出诡异笑容,立时目中精光四射,杀气腾腾,令人不寒而栗。四下搜寻数匝,却才仰面朝天,收腹吸气,继而大口一张,就见嘴里冒出一股浓烟,意欲喷火焚棚,烧死二人······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老妇换气张嘴喷火时,冰大师眼疾手快,欺身而进,一把通红烙铁插入其口,只听“嗤”的一声响,一股刺鼻的焦臭味迅速充斥茅棚,老妇喉头“咕噜噜c咕噜噜”怪响几声,倒在地上伸足蹬腿,顷刻气绝身亡。阿宝一骨碌翻身坐起察看,那有老妇踪迹?就见地上趴着一只脸盆般大小的癞蛤蟆,口含烙铁头,鼓着双眼——真乃是死不瞑目! 此番剪除蛤蟆怪,搭救红綃女的事迹,传遍甘川陕,冰大师可谓是露了大脸,出尽风头。胡世来千恩万谢,家中立起冰大师生祠牌,朝夕膜拜。问及此怪来历,冰大师说,癞蛤蟆乃兄妹两个,与白蛇一同出世。白蛇远赴峨眉山修成正果,可怜它两个生性愚钝,目光短浅,只在本地徘徊,稍有道行便为祸乡里,故有此报。至于干嘛要大费周章,乔装改扮等候将及半月,却是笑而不语,可见仙家作为,常人无法窥觑,个中谜底,无须细究。冰大师怜其并未造下大恶,就叫胡世来打造两具石棺好生收葬。胡世来视冰大师为天人,自是言听计从,在响潭沟口选一块风水宝地,建七天七夜水陆道场超度一番,隆重安葬,留下响潭c石缸c石锅c蛤蟆坟诸多古迹传世。后来,蛤蟆坟附近有了村落,就叫石棺村,不知是那代后人嫌其不好听,变更字意,成了现在的石关子村。好事者大可前往寻迹觅胜,方知此事不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高老爷欺心讹马银 古公岭西去二十里有个小镇,叫兴隆镇,逢三一集,曰一四七。何谓一四七?就是农历每月逢一c四c七日才有集市,其余时日为背集。附近乡民倘若手头不便囊中羞涩,或者缺吃少食差个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相互告借时有个承诺,不说时日,只说下集或某集场合,双方心里都明白,最短时限就得三日。概因农耕时代,当地乡民除了吃庄务农土里刨食,剩余劳力就靠跑山货养家糊口,诸如担柴卖草积薪烧炭采药狩猎等等,皆要在集市贸易,各取所需,讨吃寻喝。 某年四月初一,兴隆镇下街马市上男男女女熙熙攘攘,有的围着猪羊猫犬挑肥拣瘦,有的围着鸡鸭鹅兔品头论足,叫卖叫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吵吵嚷嚷,格外热闹。而相隔不远交易骡马牛驴的牲口集显得冷冷清清,买卖双方互不言传,只有牙子殷勤忙碌,颠前跑后,手脚不闲,时而掰看牲畜牙口,估算年龄,时而拍打牲口胯背,察看膘情,时而与买主咬耳私语,探听底价,时而与卖方袖內暗摸手指,商讨索金。唾沫飞溅,逞三寸不烂之舌,使尽手段,凭颠倒黑白计谋,好不容易促成一桩买卖,纠结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快走,高家老爷来了。”卖主闻言面色大变,犹如遇到恶鬼夜叉,纷纷解下自己的牲口,摇头摆手说声“不卖了。”拉上牲口四下散去。气得牙子跳脚阻拦:“诸位莫怕,不要走。清贫世界,朗朗乾坤,怕他怎的?”话随如此,但没人肯听,只有几个买主站着不动,想瞧稀奇。 “啊哈,今天日子真好,牲口集发了利市。” 随着话音,就见一个干瘦老头,青衣小帽,帽檐上缀着一颗硕大的翡翠宝石,熠熠生辉;手中旋转两枚鸭蛋般大小的鉄弹子,“嘎吱嘎吱”作响,足登皂白薄底快靴,步履轻捷,干净利落,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位练家子。牙子急忙趋步上前,躬身施礼道: “高家老爷,甚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老白,你这话教人听了觉着不舒服。”高家老爷趾高气扬地说,“区区兴隆镇,巴掌大块地方,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邻,恁的见外?” “您老千万别介意,不是这等意思。”老白谄笑道,“此处又脏又乱,真不是您来的地方。您老要是有空,就给过薄面,咱翠云楼喝茶去。” “那倒不必。”高家老爷鹰枭般的眼光扫视一下孤零零的拴马桩,亲热地拍着老白的肩膀说,“老白,牲口都卖光了?” “乡下人无聊,尽是来打价的,没个实心卖的,一头也没交易。” “最近有可意的坐骑吗?” “您老要买马?” “无事不登三宝殿,到你的一亩三分地里,自然有事相求。” “那敢情好。我就替您仔细留意着。” “要是有合适的,你就先盘下,咱两个结账。” “行,没问题。不过,一般货色肯定入不了您的法眼,想必就要假以时日,让您久等,莫要见怪。” “如此甚好。”高家老爷笑道,“反正也不着急,迟些时日无妨,货色一定要上品。你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能为您老效劳,实是小的的荣幸。” “岂敢,岂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就见一少年牵着匹枣骝马走进集市。那马: 皮毛如锦缎, 通体无杂色; 膘肥体又壮, 秀目透神威。 ——确是一匹难得的宝马良驹! 少年将马拴在木桩上,高声叫道:“爹爹,你先看着,我寻个方便去。” 不远处,一个老头手提皮鞭,气喘吁吁地应道:“拴仔细些,莫教扯脱缰。真是懒驴一上套,不是屎就是尿。没出息的货。” 少年回道:“好着哩。您就少唠叨两句,省点气力。” 老头骂道:“龟孙子,还不教人张口了?快去快回。” 少年答应一声,朝河堤如飞般跑去。 “兀那不是个好货色?”高家老爷目不转睛地瞟着枣骝马,对老白说,“走,过去瞧瞧。” “确实不错。”老白夸赞一声,暗暗替老头担心,心说“迟不来早不来,撞上这尊瘟神,该着你倒霉。” 高家老爷走到近前,和颜悦色地问道:“老丈,此马要卖?” 老头年纪六十开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干咳几声,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却才说道:“正是。”老白大献殷勤,早就扯下牲口笼头,掰开马嘴察看牙口,拍打几下马背,赞道:“果然是匹好马!大概两岁半吧?”老头听了极为受用,眉开眼笑地说:“客官好眼力。”老白问:“干嘛要买?”老头听了神情黯然,面色一沉说:“唉,有啥办法。给娃攀了门亲事,手头不便,一时周转不开,只能忍痛割爱,出此下策。亦是情势所迫,心里实在割舍不下。” “这匹马我要定了。”高家老爷拉住马缰绳,转身对老白说,“货到街头市。既然要卖就闲话少说,劳烦你评一个公道价钱。” “评啥价呢?”老头抢过缰绳,“卖大牲口好比出嫁闺女,要图个好人家,莫要受罪。至于价格高低贵贱,倒是次要的。”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老白顺情说好话,“老丈有所不知,此乃大名鼎鼎的高家老爷,家财万贯,奴仆成群,猫狗吃的比人好。牲口卖给他,还能亏欠不成?就说个卖的实价吧。” “马儿有福,还真遇上了好主顾。”老头轻抚着马脖子说,“要卖二十两银子,少一毫没商量。” “不多,不多。”高家老爷抓住马缰绳,一脸阴笑道,“如此好马,二十两银子不贵。就冲你刚才的话,再添五两银子。给你二十五两,咋样?” “二十五两,我没听错吧?”老头还有点不信,追问一句,“您该不是可玩笑吧?” “你看看,高家老爷是随便开玩笑的人吗?”老白不失时机地在一旁帮腔,“还不谢过?” 老头连忙躬身作揖:“多谢老爷抬爱。” “就是嘛,红口白牙,大清早开的什么玩笑?”高家老爷顺着老白说了一句,不再理睬老头,解开缰绳拉着马溜了一圈,说道,“的确是匹好马!今早出门走得急迫,忘了带钱,劳烦老白作保,下集此时此地交银。马我就先牵走,去熟熟脾性。” “那可不行。家里急着用钱,概不赊欠。”老头刚要表态,却被解手回来的少年抢在前头,抓住马缰绳说,“您要拉走,必须钱货两清,两不相欠。” “慌什么?真是年轻人不懂礼数。”高家老爷从袖筒摸出一块银子,丢给老头说,“这是纹银十两,权当定金,余下的就让老白立个字据,下集付清,手头再紧没在两天天时间,两个人的脸面难道说值不了十五两银子?再说,马要是有啥毛病,下集你来牵走,定银也是你的,分文不讨。难道还不公平吗?” 老头把银子的成色分量认真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后,攥在手心,有些部放心地望着老白说:“这······使得吗?” “有啥使不得?”高家老爷有些着恼,瞪着老头说,“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难道能赖你不成?老白,这点小忙,你不想帮吗?” “怎么敢。”老白苦笑一声,拦劝老头道,“高家老爷是什么人?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主,能赖你吗?马就教牵去,吊欠的钱就着落在我身上。你打听一下,我做了三十年牙行,就凭信用混口饭吃,就给个面子吧。” 少年还要争执,老头夺过缰绳,恭恭敬敬地递给高家老爷说:“娃娃家少见识,您老摸要见怪。老白肯出面担保,我还能说啥?万望老爷不要失约,下集付清。” “一定,一定······”高家老爷答应一声,牵着马喜悠悠离去。老白砸吧着嘴,对父子二人交代几句,说声“晦气”,拱手作别,三人分道扬镳,各行其事不题。 时隔三日,冰大师在玄妙观午睡,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拉开房门,就见一个苍头老者抢步上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口喊“大师救命则个······”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冰大师连忙俯身搀扶,劝慰道:“老丈不必如此,起来说话,有事好商量。”老者呼天抢地,头磕的“咚咚”响,爬在地上不肯起来。冰大师挣得面红耳赤,扶她不起。同来的潘里正与少年左右帮衬,连拉带劝,方才拽起,扶进客房,纳把藤椅坐了,喝了一碗水,情绪慢慢好转。待其安静下来,冰大师温言相询,要他不切莫激动,细细道出事情起因。 来客不是别个,正是卖马给高家老爷的父子俩,还有年逾花甲c性如烈火c专爱抱打不平的潘里正。老头姓唐,人称唐老儿,黑沟村人;少年小名瓜求,今年二十出头,生性憨直,讷言少语,父亲却是个话痨,事情经过大都由他道出: 今天早上瓜求去集市讨要欠银,高家老爷没有失约,正蹲在马市与人谈闲,枣骝马拴在一旁,大老远朝着他打声响鼻,以似亲热。瓜求心中窃喜,近前打声招呼,讨要马钱。高家老爷与对方正谈在兴头上,对其不理不睬,视若无睹。瓜求发急,扳着他的膀子晃荡几下,可着嗓子喊叫一声,这才停住扯闲,乜斜着小眼珠将瓜求全身上下瞧了个遍,直看的他心中发毛,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方才慢悠悠说道:“你是来拿马钱的?”瓜求说:“正是。”高家老爷从兜內摸出一锭银子,在掌中颠了几颠说:“钱,我早就带来了。”瓜求伸手去接,他却将手一缩,依旧纳入兜內,变脸道:“小子,不识天高地厚,为区区几两银子大嚷大叫,阎罗王打发来的催命鬼似的,难不成我是聋子?不是赖你,马钱你今天拿不上。”瓜求吃惊道:“却是为何?”高家老爷阴测测笑道:“为何?刚才的一声喊叫,将人的话把打断,再也记不起来,误了我的大事。你且回去,告知家中老爹,教他请个高人,啥时候接上话把,再来拿钱,分毫不差你的。”瓜求百般央告无果,只得空手而返。回家说与老爹,方知被其讹诈。就请上潘里正前去理论,高家老爷不给半点面子,非要他们接好“话把”,还被其轰出大门。三人无计可施,只好求助冰大师。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平白无故坑蒙人。世上那有‘话把’一说?”弄明原委,冰大师气不打一处来,忿忿不平地说,“这个高家老爷究竟是何方神圣,脸皮有多厚?如此欺心做事,就不怕招人笑话?” “此等事,在他眼里只是小菜一碟,还怕人笑话?”潘里正接过话头说,“他这个人,伤天害理的事做得多的去了!” “难道就没人去管,任其胡作非为?” “大师有所不知,这个高家老爷,乃高家庄人氏,泼皮出身,行事怪异,恶名远扬,无人敢招惹,实是乡里大害······”潘里正清清嗓子,讲说起此人的来历出处,“论起高家老爷,其实是个苦命之人。他是个孤儿,无亲无故,吃百家饭长大,有姓无名,人呼他高球娃,诨号绿苍蝇。生性玩劣,因无人管教,游手好闲,无恶不作,为着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勾当,不知吃了多少皮肉之苦。练就得皮糙肉厚,心狠手辣。早年间做出几件惊天大事,闻者无不失色,令人刮目相看。我就删繁就简,从强抢民女为妻之事说起——” 青春年少的他,看上林口村许老实的女儿,忽发奇想,要娶她为妻。自知无家无舎,名声不好,无人保媒说亲,心生一计,打扮的工工整整,收拾的干净利落,提上酒水礼盒,冒充媒人,大摇大摆前去提亲。对方问及男的家世人品,他谎说家财万贯,牛羊成群,千人供奉,十分有名。至于人品,相貌堂堂,身强体壮,与他一般无二。使出平时坑蒙拐骗手段,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许老实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如此厚着脸皮保媒说亲的,被他纠缠不过,以为是少年娃娃玩笑耍子,为了早点打发出门,胡乱应承了一句。熟料话一出口,方知惹下祸端。就见他双膝跪地,口呼岳丈,就行翁婿大礼。许老实那见过如此阵仗,惊得目瞪口呆,气得浑身发抖,连人带礼盒推出门外。见许老实变脸,他却不惊不慌,不急不恼,当着围观街邻的面,将两瓶酒分别倒在大门墩上,撇掉空瓶,丢下礼盒,说声“三日后看屋里定婚,好生准备着。”众目睽睽中扬长而去。气得许老实在院门口千日万娘的跳脚咒骂,他却充耳不闻。 第四日,许老实清早起来,看见门口放着一顶小轿,心知不妙,刚要掩门,被几个小混混扯住手脚,动弹不得。他腆着肚皮,昂首阔步进屋,把两个礼盒放到供桌上,焚香燃烛,烧纸化马,朝着许家老祖宗牌位行过参拜大礼,然后起身对许老实婆姨马氏说:“丈母娘,小婿接你先看屋里,满意了再行订婚。说不了吃苦受累,你就先替女儿把把关,免得将来后悔。你当娘的见多识广,一定要去。” 马氏妇道人家,那见过这种场面,又惊又惧,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花儿。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扯住,拖上就走,却被闻讯而来的街坊邻居挡在院门口。他放开马氏,对众人深施一礼说:“众位乡邻,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我高球娃孤苦伶仃c无依无靠,难得遇上这段天赐良缘,亦是上辈子烧过长香修来的福报。求列位发个善念,玉成好事,自当感恩不浅,来世当牛做马报答。谁想阻拦也行,前天祭告门神的水酒,余味犹在,有本事的话就把这两瓶酒原封不动地装进瓶里,我提上立马走人,再不叨扰。”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谁敢自讨没趣,把不疼的手指放进磨眼?自是无人招揽这只大虫。说好说歹,总算容马氏换了一副行头,收拾打扮一番,被混混们一溜烟抬到高家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绿苍蝇逞凶斩婴儿 绿苍蝇光棍一条,无家无舍,在村口打谷场边的一孔破窑洞栖身,有甚屋里可看?自古有言,车走车路,贼有贼道。他既如此兴师动众,自有其计较。 马氏下轿,看到眼前光景,犹如跌进冰窖,心里拔凉拔凉,鼻子一酸,两汪清泪忍不住顺腮而下,叫苦不迭。绿苍蝇嘿嘿一笑,厚着脸皮说道:“大喜之日,哭啥里?小婿未曾失信,前日所说的家产万贯c牛羊成群c千人供养c十分有名都是真的,实非诳语。你瞧仔细了,听我一一分剖。你看这偌大一个打麦场,那一年打不了几万罐粮食,此不是家产万罐(贯)是什么?晾晒的时候,麦牛儿c黑羊儿成千上万,成群结队进进出出,岂不是牛羊成群?至于千人供奉,就得沾邻居山神老爷的光,自不细表;将来成家立业,四海扬名,那是必须的。好吃好喝招待完了,回去对老丈人多敬美言,多说小婿的好处。俗话说:‘丈母娘,见女婿,亲的像个大母鸡。’等将来成过大婚,再好好孝敬您老人家。有句至关紧要的话,你用心记牢:三日后大婚,要好生准备,不要教人看笑话。”马氏心如死灰,呆坐一旁,任他那些狐朋狗友猜拳行令吆五喝六,大吃二喝,闹闹嚷嚷,只是以泪洗面。好不容易捱到午后,混混们酒足饭饱,绿苍蝇呲着牙花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字纸,对马氏说:“丈母娘,小婿家就这个家,舍就这个舍,人就这个人。天神不敢收,地神不敢管,天是天大,我是天二,将来成亲,你女儿比娘娘还要娘娘,享福不敢说,气却莫的受。如有不顺眼处,别不好意思,就守在这里盯着,小婿立马改造,啥时候入您眼了再回去,免得将来后悔,给女儿不好交代。不是说‘不成亲了是两家,成了亲了是一家。’这个劳也是你做娘的应该效的。要是满意,就在这里摁个手印,证明小婿今天进到礼数,照应周祥,您老吃得好,喝得好,以后见面好说话,再没别的意思。马氏妇道人家,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有多少见识?如今孤身一人身陷狼窟,面前尽皆不良之徒,胆颤心寒,巴不得早早脱身,便按个手印,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小混混抬送回家。” 三日后,一顶花红大轿又停到许家门口,前来迎亲。许老实请人理论,绿苍蝇拿出马氏按过手印的字纸,当众宣读,不外乎收到聘金若干c聘礼若干c看屋里定婚费用若干······共计纹银三百两,空口无凭,立此为据云云。如果悔婚,财物原封不动退回,外加二百两遮羞钱。银两当面退清,立马抬上空轿走人,再不纠缠。众人明知讹诈,要想讨回公道,势必惊官动府,字据上有马氏按的手印,官司输赢实难预料。围观者都是老实庄户人家,谁敢出头?许老实身家性命全部算上,远折不够五百两银子,气得父子二人提上锄靶就要拼命。对方不甘示弱,摩拳擦掌,寻刀觅杖,巴望不得火拼,从中再捞些好处。眼看就要闹出人命,还算女儿双兰有些见识,挺身而出,拦住父兄,来了个舍身救全家,道声珍重,强妆笑颜上了花轿,方才平息风波。绿苍蝇使诈强娶亲,名声虽不好,难得双兰心地善良,成亲后四顾寒窑,只怨自己命苦,哭过一阵也就想开了,死心塌地过起家来。她贤淑能干,把寒窑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小家庭操持的井井有条,小日子过的有模有样。绿苍蝇收心做人,取名高文正,凭力气养家糊口,再不胡作非为,过起正常人生活。村人夸其瘪命大,讨了个好老婆,实乃前世修下的福分。 一年后,双兰生了个大胖小子,乐的他逢人开口笑,谦恭有礼;常存公道心,处事端方。乡邻庆幸这匹脱缰野马终被羁绊,再不为祸乡里,如此功德,非双兰莫属,对其颇为敬重。爱屋及乌,厌嫌绿苍蝇之心也就淡了。生活上多方帮衬,日子倒也过的舒舒坦坦,有滋有味。 当地乡俗,孩子生下百天,无论大家小户,都要行洗儿礼,取其谐音“喜”,图个吉利。届时摆筵请客,外家亲戚c亲朋好友c乡里乡亲c庄头里老等都要参加,名曰“百岁洗儿”。绿苍蝇感念妻子的好处,要在娘家人面前挣面子,就想把孩子的“百岁”操持大办一番。为了弄钱,旧态复萌,背着双兰,一头扎进赌坊,实指望苍天开眼,能得几注彩头,好体体面面给孩儿过“百岁”。怎奈一年多未曾参拜赌神,与他不再亲热,手气背的非同一般,几把下去,将双兰省吃俭用积攒下的全部家私输过精光。为了翻本,经不住撺掇,咬牙押上妻儿豪赌,岂料又落背字,眼睁睁将一个大活人输去。正所谓赌棍赌棍,六亲不认,皆是些心狠手很c铁石心肠之辈,那管他捶胸顿足c痛哭流涕c死命央告?只是说“赌场规矩,愿赌服输。”叫上几个帮手,雇顶小轿,勒逼着连夜抬人。走在路上,绿苍蝇肠子不思悔改,反倒寻思说,自己没花一文钱,强抢双兰成亲,如今亲手输去,被别人白白抬走,也是因果报应,天道循环使然。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敢作敢为,将来发迹何患无妻?便狠下心肠,摸干泪眼,将众人领到打谷场,教他们稍等片刻,自己前去劝说。众人依允,就撒些麦草坐了,拿出随身带来的酒肉,大吃二喝起来。绿苍蝇进窑,就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将自己的兽行告知双兰,噙着泪眼诀别。双兰闻讯,不啻晴天霹雳,欲哭无泪,万念俱灰,抱起娇儿,寒着脸说道:“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终给了我一条活路。你先出去在外面候着,待我喂饱孩子,好生收拾一下,再走不迟。”绿苍蝇见玉兰没有寻死觅活抓打自己,将紧悬着的心放下,返身带好房门,与众人说知就里,一行人就在那里吃吃喝喝等人。 左等右等,约莫过去一个多时辰,不见双兰出来。众人有些心焦,前去打门,谁知门扇从里面死死顶住,推打不开。百般呼喝,里面声息全无。绿苍蝇心里发虚,合着众人打坏门扇,抢将入内,就见双兰身悬棚梁,晃晃悠悠荡秋千。众人吃了一惊,解救下来,试其鼻息,已气绝身亡。见弄出人命,来人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发声喊,争先恐后抢出窑门,一哄而散,只剩绿苍蝇呼天抢地,抚尸大恸。吵醒婴儿,尖声啼叫。要动里犹如鬼哭狼嚎,在静夜中格外瘆人!一霎时惊动四邻,前来探视,方知双兰寻了短见。心软的帮着淌了几滴恓惶泪,心好的忙抱起婴儿哄乖,心善的就商量如何处置后事。一番忙碌,选出总管,成立治丧委员会,要求村人放下成见,甭管绿苍蝇以前诸般不是,就看在双兰生前贤惠及婴儿可怜的份上,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人出人,全力已赴,做好善后事宜,绝对不能丢高家庄人的脸。真可谓是一人遭难,八方相助。此亦是乡土乡俗乡里乡亲的厚道处,华夏民族悠悠千载文明的传统美德。 清早,选派两个眼明腿快之人前往黑沟村许家报丧。报丧者为何要眼明腿快?此中有个缘故,不得不表。概因少亡横死者,皆是突遭变故,至亲骨肉经受不了突如其来的精神打击,常常会失去理智,遇事易走极端,一言不合就会施暴。尤其是少妇,娘家肯定视男方为仇敌,素日十分好便没有一分,今日三分错倒成了十分。殴打男方家人事件时有发生,屡见不鲜。报丧者虽非事主,但其是主家传话者,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稍不留神,一句话说不好激怒对方,就成为冤大头,白白挨一顿暴打。两个眼明腿快精细伶俐鬼不是别个,乃是绿苍蝇同村狐朋狗友雪里蛆高小五c木中蠹高皮蛋。当下总管交代清楚,话尽量少说,莫要纠缠,一看形势不好,立时脚底板抹油溜之乎也! 两人心领神会,提上礼盒前去报丧。来到许老实家,二人先将礼盒放到桌上,双双爬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雪里蛆起身说道:“许老伯,双兰嫂子归西了,请娘家人望吊烧纸,您老节哀顺变,好生安排一下。”许老实一家人正坐在炕头吃早饭,闻此噩耗,女眷们立时抱作一团放声大哭。男的急着下炕穿鞋,满脸戾气。雪里蛆拉起木中蠹,几步跨出院门,站在路口与许家人放对: “人是几时故去的?” “夜半时分。” “因何亡故?” “自经而亡。” ······ 许家父子气堵胸臆,寻东觅西,扑天抢地,作势拿人。二人使个眼色,转身疾走,一溜烟跑回到死人会交差。工夫不大,就见马氏领着几个女眷,哭哭喊喊地前来奔丧。绿苍蝇怕吃眼前亏,早早躲过,女眷灵棚哭闹一番,四下寻不见绿苍蝇,又没个至亲之人发泄,就砸烂几件家什出口怨气,众人好说歹说,连拽带拖,总算劝出灵堂,教由随后赶来的娘家男丁劝说回家。 隔日吊丧,娘家的他姑父你姨夫娘舅老娘舅亲房本眷来了不下三十人。好在没有女的,少了一番哭闹。吊唁以毕,招呼进席棚,酒宴款待。来宾就死者丧葬后事提条件,众说纷纭,有的主张延请高僧高道建七日七夜水陆道场,诵经说法超度亡灵;有的嫌棺木薄敛服少要求重置;有的说要杀猪宰羊祭祀······果然是“亡人不吃饭,家产分一半。”绿苍蝇身无分文,衣食无着,眼前场面全赖村人施舍,那有银钱如此铺张,用什么来了结此段公案?跪在那里胡思乱想,越听越恼,偷眼觑见邻妇怀抱中哭闹的自家婴儿,胸中无名火“腾”地窜起老高,切齿恨道:“要不是你这个小畜生过劳什子‘百岁’,我怎能做此伤天害理之事?你娘也就不会死,我也不被这些鸟人勒逼。”满腔怨气全撒在婴儿身上,凶性大发,恶念顿生。只见他朝亡妻“咚咚咚”连磕响头,直碰的头破血流。腾身站起,犹如凶神恶煞,抢过酒瓶,灵前倒去一半,剩下的仰头一饮而尽,摔碎空瓶,从那人怀中夺过婴儿,高声叫道:“众位亲朋在上,恕小的无礼,有几句肺腑之言敬上:诸位人人说得好,个个讲得在理。亡妻辛苦半世,英年早逝,生前没享过一天福,亡故应当风风光光,修墓立碑,金鼎玉葬。怎奈高文正是一个穷种,穷困潦倒,平日衣不遮体,食不裹腹,一家三口,只剩烂命两条。别的条件实在是办不到,至于猪羊祭祀,我看远不如用人头血祭来得痛快······”说到处,将婴儿放在门槛上,抄起砍刀,叫声“儿啊,非是为父狠心,实只为你不该出世。莫要怨爹,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你就先替爹在阴间陪伴娘亲去。”众人想要拦阻,见其目露凶光,满身杀气,谁敢近前?众目睽睽之下婴儿身首异处,血溅灵棚,场面惨不忍睹。众人惊得魂飞魄散,霎时僵在那里犹如泥塑木雕偶像,目瞪口呆,动弹不得,待醒过神来,四下寻觅绿苍蝇,那有他的踪迹?娘家人尽兴而来,睹此剧变,颜面顿失。徒落的个个唉声叹气,人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悄悄离去······ “常言说‘虎毒不食子。’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狠毒之人,真乃旷世奇闻也!”听到这里。冰大师喟然长叹道,“衣冠禽兽一词,就是为这等人造的。后来呢?难道就无人去管,任由他逍遥法外不成?” “遭此变故,他就像从人间蒸发,渺无音讯,妻儿的后事就由村人出资安葬。乡人以为他早已葬身沟渠,不在阳世,时日一长,大家记忆中逐渐淡忘,很少有人提及此段惨事。熟料时隔三十年后,他突然出现,满载财物而归。在高家庄广置田产,大兴土木,建起远近闻名的高家大院。如今确是牛羊满圈,丫鬟满院,腰缠万贯,帮闲围着转,跺脚地皮颤,成了方圆百十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至于他在外作何营生,发了此等横财,只字不提,未曾透露半丝口风。人们胡乱猜测,有的说他学艺少林寺,学成后守卫边关立了军功,枪林箭雨中用性命换来的;有的说他上山为匪,打家劫舍所得······都是风言风语,难辨真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如车轮,人生似浮萍。起起落落,沉沉浮浮,亦是正理。”冰大师感慨地说,“穷途末路逃逸,大富大贵荣归,不忘根本,其情可嘉。只要能回心向善,不再为恶,方不负上天好生之德!” “他回乡后也曾做了几件好事,令人称道。”潘里正端起茶杯,润了一下口,借着说,“其一,给高家庄每户人家散发二两银子,庄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月供给一钱银子生活费,说是报恩;其二,为双兰母子立碑造墓,修建的跟黄陵似的,还雇有专人守墓,四时祭祀,说是尽孝;其三,给许家购置田产,修建房舍,资助其为一方富户,说是还债;其四,不再续弦,过继双兰娘家侄儿为养子,说是酬情。只此四件事,令人刮目相看,闻者交口赞誉,落下个好名声,人皆称其为高老爷,以示尊敬。他却独出心裁,加上一个‘家’字,要下人叫他高家老爷。其实,这‘高家老爷’一词,乃庄户人家骂人时惯常的称谓,多少有点不尴尬处。他自称高家老爷,不知是何意。大家投其所好,就此叫开了。” “还当真算个怪人。”冰大师笑着插上一句,“如此看来,他良心未泯,还有些自知之明。” “不过,他身手当真了得。那些地方上的光棍恶徒c地痞流氓,稍有名气的,都被其赤手空拳制服,黑道上称老大。行事时正时邪,全凭一时好恶,不按常理出牌,实在令人不可理喻。” “有趣,当真有趣得很!”冰大师哈哈一笑,“看来,我倒要好好会上一会。” 唐老儿赶忙站起说:“还望大师发慈悲,显神威,帮小的讨个公道。”说着就要下拜,被冰大师双手搀住,大包大揽地说:“老丈不必客气,此乃小菜一碟。不是夸口,我平生专爱与这种人放对,不出三天,保证银钱到手。”唐老儿感激涕零,一把拉过瓜求,嗔怪道:“跟朽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动都不晓得动,还不赶紧叩谢大师?娶媳妇的人了,还要人指教。”瓜求面上一红,也不辩驳,立时扑倒在地,朝着三人磕了几个响头。冰大师俯身说道:“不要听老执固的话,快快起来。我有个计较,保你追回马钱。”瓜求连忙站起说:“大师千万不要哄人。”冰大师笑道:“什么话?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吃饱了撑的,去哄一个毛头小子?”老唐老儿当头赏了儿子一个暴栗,骂道:“好好说话,别没大没小的。满嘴喷粪。惹恼了大师,你这辈子休想再娶媳妇。” “哈哈,又赖儿子了。还是狮子大开口,成了无梁的斗。” “大师莫要见怪,我是说马钱,确是给他娶媳妇的。如果讨不回来,媳妇子不就没了?” “理是这个理,不过——”冰大师眉头一皱,问瓜求道,“你有胆量去讨吗?” “有啥不敢的?”瓜求拍着胸脯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高家老爷就算是吃人的老虎,也要一口一口的嚼哩,我还不会挣扎?” “真乃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英雄出此少年家!这一年你有这份胆量,此计就成功了八分。” 冰大师迭起一个指头,说出一番计较,直听的三人连连点头称是,脸上愁云尽散,欢天喜地,前去依计行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冰大师出谋讨马价 清早起来,高家老爷练完拳脚,走进马棚,长工王二正端着一木盆浸泡黄豆,拿把木勺往牲口槽內加料,问道:“王头,前日买的枣骝马脾性如何?”王二奉承道:“老爷的眼光就是好,这马机灵着呢!脾性也好,不踢不咬,也不阴着尥蹶子;吃手也好,不挑拣草料,端的是样样占全。”高家老爷笑道:“那就好。以后的料就偏心多给一点,也不要教它干力气活,每天早上你骑上溜达一圈,有空了请个高手匠人打造一副好鞍鞯,只当坐骑用吧。”王二说:“就是,这马神骏着呢!想不到一个庄户人家,倒有如此良驹,要它拉犁驮炭,当真有些辱没。” 高家老爷说:“价钱也好着哩,白花花二十五两纹银,差不多够买两匹马,到现在还有些心疼。”王二谄笑道:“那倒也是。只不过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以后有事出门,老爷骑上八面威风,值当。” “老爷,有个少年打上门来,快去看看。”两个人正扯着闲话,小厮狗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四下寻你不着,原来却在这里。” “啥?”高家老爷瞪了狗儿一眼,沉着脸说,“恁个如此大胆,敢来捋虎须。” “一个少年人,傻里吧唧,拿着一把镢头,口口声声要见老爷,别的话不说。” “少年?”高家老爷眼珠一转,心说“莫非是卖马的小子不成?”就不再搭理狗儿,寒着脸出了马棚。狗儿胆小怕事,就躲在马棚里看王二喂牲口。 高家老爷倒剪双手,昂首挺胸,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到前院,就见瓜求提着镢头,朝虚空东挖西刨,跟打苍蝇似的,脚步踉跄,疯疯癫癫,面孔挣得通红,显见其折腾了好长时间。高家老爷观察一阵,实在瞧不透他发的哪门子神经,只是觉得好笑,面色稍霁,扬声问道:“瓜餸,你在院里胡挖啥里?”瓜求手脚不停,头也不抬地说:“我挖烟雾根哩。”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听的高家老爷更是一头雾水,饶是他精明过人,想破脑袋也是不得其解。只好温言问道: “烟雾那里来的根?” “烟雾没跟,这是你说的?” “真是个瓜餸,谁见过烟雾有根?” “烟雾既然没根,你怎么瞎说话还有把?你倒说说,你的话把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本事的话,就拿出来教人见识一下,我便服你。” 至此,高家老爷方知一时大意,着了对方的道,真是大河过了千千万,小河沟里把船翻。气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瓜求手拄镢把,直视高家老爷,理直气壮地说: “怎么,不会说了?我就说与你听:烟雾没根话没把,瓜求的马钱差不下。” “哈哈哈······”瓜求的话,把高家老爷逗乐了,他仰天大笑道,“楞头小子,好见识!要钱单要钱,费那么大的劲有用吗?” “铜盆撞上铁扫帚,恶人还要恶人磨。”瓜求不依不饶地说,“对付你这号人,就不能按常理出牌。” “为区区一十五两欠银,就整这么大动静,我反倒成了恶人。这个名头,委实有点掉价。” “物有贵贱之分,恶有大小之别。人有欺心,即便是恶。”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好小子,有胆气,我喜欢。”高家老爷夸赞一声,颔首说道,“多少年没被人顶撞过了,今日真是耳目一新,我倒要好好讨教一番。” “那个怕你不成。” “你先把家伙放下,咱进屋说话。让你站在院里,实非待客之道。” “就一你。”瓜求允诺,放下镢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客厅,大剌剌太师椅上坐了。高家老爷也不着恼,径自一边坐了,叫下人端茶倒水,热情招待。喝过几盏茶,瓜求情绪不再激动,气氛和缓下来。高家老爷摩挲着两颗乌黑发亮的鉄弹子,揣起架子问道:“你一个毛头小子,那有如此见识?不知是哪位高人点化,不妨实言相告。”瓜求此刻把冰大师教导的话全部说完,已是黔驴技穷,胆气便去了一半,不敢直视高家老爷那鹰隼般的眼神,面色一红,低头说道:“您老明察秋毫,不敢瞒你,此乃冰大师所教。” “冰大师——”高家老爷闻言一怔,问道,“就是新洞寺的那个出家人?” “正是。” “他一个出家人,不在是非场中,怎肯替你出头?” “您老有所不知。冰大师有通天彻地的神通,上降妖捉怪,下普救众生,人称活神仙。你使欺心讹人,他自然要出头的。” “哦,原来如此。”高家老爷略一沉思,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还得好好会会这位高人。” “那是你的事,今天只讨马钱。只要银子到手,立马走人。” “行,就冲冰大师肯为你出头的份上,不能教你白跑一趟,空手而归。” “多谢老爷成全。” 高家老爷不再言传,闭目思想一阵,心中有了计较。唤来下人,账房支取二十两银子,拿出其中五两,递给瓜求说:“回去告知冰大师,我的话把已被他接好,本人感激不尽。你的马钱一文不差,全部奉上。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 “承蒙老爷看得起,只要我能做得来,自当尽力而为。就不知做啥事儿?” “你回去说与唐老儿,准备一桌‘百味宴’,请上冰大师作陪,明日午时三刻我亲自登门拜访。这一十五两马银,就先寄存在我处,届时自当双手奉上。” “这——”瓜求接过银子,犹豫不决地说,“使得吗?” “有啥使不得?”高家老爷有点不悦的说,“你适才拿的银子并非马价,只充作酒席费和跑路费,我这是手指头卷饼子——自吃自,还有甚亏欠处?” “好吧,就依老爷吩咐。咱们一言为定,明天中午恭候大驾。”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没啥含糊的,好好准备去吧。” 说到这里,高家老爷挥手送客。瓜求拿了镢头,揣上银子,喜滋滋回家复命。 自打发儿子出门,唐老儿便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俗话说:“老虎不吃人,恶名出再外。”高家老爷何等样人,那些有名的地痞恶霸碰上他就跟猫见老鼠似的,没个地缝可钻,何况普通人家?钱财事小,闯祸事大,生怕瓜求有些闪失,心里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正胡思乱想间,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归来,喜出望外地问::“马钱可曾讨回?”瓜求说:“未曾讨回。”唐老儿安慰道:“只要人安稳就好。你走后我也想开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权当流年不利,遭逢盗贼算计。咱慢慢再想办法,天塌不下来的。”瓜求拿出银子,交给唐老儿说:“马钱虽未讨回,收获倒也有些。”瓜求就把自己如何讨要马钱,高家老爷如何回复一五一十讲说一番。唐老儿听了,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马钱终有着落;忧的是又要劳烦冰大师,又要摆什么百味宴。实是无从着手。罢罢罢,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客不烦二主,次事还得要靠冰大师出手摆平。便觍着老脸去见冰大师,告知原委。冰大师听完哈哈一笑,轻轻松松地说:“实在想不到高家老爷还能卖我一个薄面。照此看来,三天教你讨回马钱之说,并非虚言,立马就要兑现。既然有此心,咱就得有诚意,礼尚往来嘛。你也不要张皇,,就照他说的去做。算来五两银子绰绰有余,也不蚀本。至于百味筵席,那只是个虚名,亦是聋子的耳朵——图个摆设,费不了多大事。时值阳春,野菜树芽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对付个百十样不成问题,也不是难事。听闻你村有个红娘子,人称女诸葛,‘百味宴’就着落在她身上,保证误不了事。届时我自登临,籍此打个牙祭,换换肠胃,何乐而不为?再说,世间有此高人,觌面错过,实是一大憾事。”真是一语提醒梦中人。唐老儿听了,心上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千恩万谢离去。 冰大师回到卧室,朝虚空深施一礼说:“一切尽在狐兄预料之中。明日就劳烦你陪小弟走一遭,不知意下如何?”就见床帐无风自动,传出一个苍老声音:“你老是童心不泯,害的人不得片刻清静。”冰大师笑道:“这有甚不好?”卧室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甚好处?” “此去宾客相待,笑脸相迎,好酒好肉管足,还要甚好处?” “无功不受禄。我又不能现身示人,除了吃喝,还能做什么?” “临场发挥,随机应变就是。常人不可理喻之事,在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埋没不了你。” “交你这个小友,当真泼烦死人了。好吧,明天就陪你走一遭,长长见识。” “提醒一句,届时且莫贪杯。倘若喝醉露出原形,光天化日之下,我可爱莫能助。” “乌鸦嘴······” 冰大师与狐仙戏谑一阵,已然成竹在胸。送走狐仙,自去午睡,高枕无忧,养精蓄锐,好在明天大显身手。 唐老儿回家,把冰大师这个计较说与老伴徐氏。徐氏听了欢天喜地,忙提上礼盒,颠儿颠儿溜小跑着前去请人。来到红娘子家院边,见个妇人提着剪刀,拾掇架在花园边上的几棵盆景,生得仪态不俗,眉目清秀,身段适中,干净利落,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不是红娘子却是那个?徐氏心中暗喜,大老远就满脸堆下笑来,柔声问道:“他大嫂,火红日头底下绣的啥花?就不怕把嫩肉皮晒黑。红娘子正用心修剪那株铁树,冷不丁吃了一下,一个不留神,手指尖竟被铁叶子刺破,便放在嘴里吮吸,吐口唾沫,笑道:“婶娘,啥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徐氏抢上一步,一把抓住红娘子水葱般的柔夷,心疼地说:“哎哟,都见血了,婶娘给你包扎一下。”红娘子说:“不小心被刺扎了一下,不碍事。” “不是我说你,闲了就做你的针线,再别干这等粗蠢活计,要下大老爷们是干啥吃的?那是他们的勾当。怎么,他大哥不在家?” “清早就吆上骡子驮炭去了。就他那个榆木脑袋,笨手笨脚,只晓得吃屙睡,要是能干这等精细活,我就得天天给上苍烧长香。” “可别那么说,憨人有憨福。有谁不说你把他调教得乖的跟猫儿一般,对你百依百顺,是村里一等一的大好人,小日子过得谁不眼馋。” “我并非冤枉他,就这些花花草草,那一样不是我亲手伺弄的?” “谁教你生的心灵手巧呢!” “婶娘,你这是要到那里去?”红娘子见徐氏手提礼盒,还以为是走亲戚路过,关切地说,“不紧要的话,到屋里喝水去。” “那里也不去,就专门看你来的。” “看我——”红娘子一脸疑惑,“那还提什么礼当?” “婶娘能提啥礼当,不就是几颗鸡蛋,你可不要嫌弃。” “你,真是的。都是一家人,这是作甚?”红娘子嗔怪道,“按理说,咱做小的孝敬您老才是正理,怎能倒着行事呢?被人瞧见非闹笑话不成。” “他大嫂,只要你不笑话就成。婶娘当真有事相求。” “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能干啥呀?”红娘子不再推让,接过礼盒,挽住徐氏手臂说,“光顾了说话,让您老站在院里晒日头,快进屋坐吧。” 两人走进堂屋,徐氏偷眼一看,但见: 室内窗明几净, 一尘不染。 粉白墙挂名人字画, 朱红几摆异草奇花。 竹席微泛豪光, 被褥叠放齐整。 质朴简洁农家舍, 胜却朱门王侯家。 徐氏看着室内摆设,赞道:“他嫂子真是个干净麻利人。屋里收拾的锃光瓦亮,苍蝇落在上头都要打滑骨折哩!实在没有老身坐的地方。”红娘子娇笑道:“想不到婶娘还蛮会说笑。听了你的话,教人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莫要胡说,上炕去。” 推让一番,徐氏斜倚着窗台坐了。红娘子泡了一杯清茶,递给她说:“吃口茶,消消火气,有活慢慢说。” 徐氏接了,边喝边把此番来意和盘托出。红娘子听完,抚掌笑道:“我当有甚大不了的事?莫说是‘百味宴’,就算千味万味,在我眼里都是小菜一碟。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喝好了咱就去准备。保证叫高家老爷来的糊涂,去的明白。”徐氏把茶盏往窗台一搁,站起身子说:“你可真是救苦菩萨现世!事不迟疑,咱这就走。”红娘子答应一声,收拾好房门,两人说说笑笑而去。 “女诸葛”并非浪得虚名!红娘子一进唐家,即便调兵遣将,发号施令:安排瓜求,领几个精壮后生,速去平南关集市(因错过了一四七的兴隆镇集市,只能去二十里外的二五八平南关集市),从上街到下街走上一遍,只要能进口的,不管认得认不得,吃惯吃不惯,每样买上二三斤。然后组织村中姐妹,提上竹篓铲刀,挠钩索绳,上山进林挖野菜c摘树芽c捋花朵,凡是能吃的,都不要放过,每样来她斤。众人领命,四下散去,各行其事。分派完毕,红娘子也不闲着,督促唐老儿与几个上了年纪的精巧人,搭棚支案,盘锅垒灶,挪东搬西,安排席面。可谓是有条不紊,杂而不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须眉男子自愧不如。 傍黑时分,众人凯旋而归,皆是框盈篓满。红娘子亲自检视,野味不下四十样,蔬菜约有三十种,加上集市上购置的畜禽鳞介c五谷杂粮c干果点心等,足足超过半百之数,呼一口长气,以手加额道:“高家老爷休要作难人,明天叫你见识一下我的手段,别要目中无人。管教你难挑破绽,乖乖放下马钱。”招呼众人吃顿便饭,安排好第二天的执事入手,谆谆告诫千万不可误事,方才被瓜求打着灯笼送回家。 红娘子起个大早,细心梳洗打扮一番,比昨日又是不同,果然是: 云鬓轻挑蝉翼, 蛾眉淡扫春山。 朱唇点一颗樱桃, 皓齿排两行白玉。 笑靥如花, 喜洋洋一团和气; 美眸顾盼, 水汪汪三分机巧。 万种风情道不尽, 一团妖娆画难工。 她款款锁好房门,轻轻步出院子,却好瓜求前来迎请,见面道声“惭愧。”客套几句,一前一后进了唐家。 穷乡僻壤,村中一年中难得有桩事情,。唐家如此张扬,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瓜求的婚禧盛事,闻讯帮忙的人来了许多。红娘子为了壮大声势,也不点破。对来者一律宾客相待,笑脸相迎,热情相待,每人都安排了执事杂役,诸如劈柴挑水c洗锅抹灶c迎宾跑堂c知客管库c提壶掌盘·c大师二厨·····可谓是五花八门,样样俱全。转眼间,席棚內摆好四桌席面,把一台皮影恁是唱成大戏,所有角色打起十二分精神,偃旗息鼓,静等观众入场,即便鸣锣开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红娘子巧摆百味宴 正午时分,潘里正c张乡绅c冰大师等一干陪客陆续赶到,被安顿到首席,正中空个位子,留给高家老爷。其余人等你推我让,论班排辈,依次入席,堪堪坐了三桌半,留下半桌临时变动,此亦是红娘子机巧处,毋须细表。席棚內闹闹嚷嚷,刚摆好茶点,就听外面传来一阵骏马嘶鸣声,随之一声呼喝“迎贵宾。”席棚里众人回应一声“嗷——”确是震耳欲聋,气势雄宏。余音未散,就见高家老爷昂然而入,身后紧随四个俊仆,个个衣着光鲜,生龙活虎,果然是一方霸主,排场不小。众人站起,抱拳施礼,重新排坐,谦让一番,高家老爷和冰大师并排坐了上席,仆从皆安排入席。 众人落座,高家老爷见冰大师虽三十出头年纪,却持重老成,更兼生的眉清目秀,待人一团和气,粉雕玉琢般人物,心里头就有了九分敬重,惯常傲慢习性就收敛三分,客客气气地打声问讯:“原来你就是冰大师。”冰大师谦恭应道:“正是。”高家老爷赞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果然是一表非俗,年轻有为。”冰大师说:“此言理应先出我口,却被你占了先机,失敬得很。”高家老爷说:“彼此彼此。今日难得同坐一席,真是前世积下的缘分。你我不必客气,开怀畅饮,尽欢而散。”冰大师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高家老爷果然好见识。”高家老爷回应一句“好说。”就问坐在下首的唐老儿道:“今天这个排场,实在觉着意外,却是何人主事?”唐老儿说:“高家老爷莫要见笑,皆由红娘子一手安排。如有不顺意处,乞望海涵。”高家老爷奇道:“红娘子?一介女流,能有如此手段,确是出人意料。劳烦你把她叫来,我有话说。”唐老儿答应一声,欲要起身,却被潘里正按住,扭头朝门口喊了一声:“有请红娘子。”立时就有人回应:“是。” 工夫不大,就见红娘子轻移莲步,慢舞腰肢,袅袅婷婷进了席棚,径直走到首席,朝众人道声“万福。”笑盈盈问道:“高家老爷呼唤小女子前来,有甚吩咐?”高家老爷见她虽是村妇装束,但着装整洁,举止端方,面容姣好,滴流眼转,透着七分精灵机巧,心知不是善茬,不敢过分托大,气势先失却三分。放下架子,开口笑道:“小娘子秀外慧中,难得有此大手笔,真令人大开眼界。”红娘子道:“承蒙过奖,小女子实不敢当。穷乡僻壤,就这个条件,还望您老不要见怪才是。”高家老爷说:“不必谦辞。想必你早就知晓,既然是‘百味宴’,顾名思义,食材必须要有百样,方才名副其实。至于做法,倒在其次,就图个新奇。难得有如此场面,也算是给足了高某人面子。你也不要见外,倘有不足,我即刻差人采办,反正有的是时间,且不可坏了规矩。”红娘子笑道:“没有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承蒙主家信得过,看得起,要我操持,此等小事就不劳您再费心。不是小女子人前夸口,至于做的咋样,百样食材却是绰绰有余。”高家老爷不大相信,眼珠一转问道:“能否表说一下,让人长长见识。”红娘子微微一笑:“好。天生万物,皆能养人,百中取一,并非难事。望诸位不要嫌我饶舌献丑,就把待客食材表说一番—— 野味有: 斜蒿角蒿茵陈蒿, 油蒿茼蒿仙人蒿。 羊蕨水蕨毛头蕨, 苜蓿藿菜野韭苗。 芦韭石葱并时蒜, 薤白野笋荠荠菜。 灰菜蔓菁石花菜, 公英地丁苦苣菜。 黄精百合同玉竹, 黄芪天麻灵芝草。 松蘑香菇羊肚菌, 地兰竹荪鹿角羔。 刺槐面槐花椒芽, 榆叶香椿五倍芽。 五叶菜及乌龙头, 漆芽楸芽玛瑙芽。 黑木耳加白木耳, 刺槐面槐榆钱花。 百合花,萱草花, 黄花山丹核桃花。 蔬菜有: 大白菜,番白菜, 绿头萝卜油白菜。 水萝卜,胡萝卜, 刀豆蒜薹绿菠菜。 川芎芫荽红辣椒, 洋葱黄瓜拌生菜。 海带蒜苗腌青椒, 葱白葱花油麦菜。 水果五:苹果c软梨c柿饼c杏脯c糖山楂。 干果五:松子c柏任c核桃c杏核c银杏仁。 豆有五:大豆c黄豆c黑豆c绿豆c赤小豆。 谷有五:荞麦c小麦c糜子c谷子c大燕麦。 畜有五:猪肉c牛肉c羊肉c兔肉c黄狗肉。 禽有五:鸡肉c鸭脖c鹅掌c乌鸡c鸽子羹。 鳞有五:草鱼c黄鱼c鲤鱼c带鱼c黑鲶鱼。 介有五:乌龟c王八c龙虾c河蟹c螺蛳壳。 蛋有五:鸡蛋c鸭蛋c鹅蛋c鸽蛋c鹌鹑蛋。 糕有五:月饼c点心c蛋糕c年糕c蜜油饼。 外加调料十三香c油盐酱醋c花椒c淀粉c黑白糖等不下二十种。不用细数,超出百味无多。您要不信,随我厨灶查验,所报食材短缺一样,小女子甘愿受罚。至于做法,千变万化,实无定数。你要有雅兴,再听我姐说。” 红娘子一番表说,长篇大论,洋洋洒洒,说的是头头是道,有板有眼,有根有苗,加上妙音曼语,直听的众人如痴如醉,悄无声息。好不容易听她说完,方才如梦初醒,交口赞誉。高家老爷竖起大拇指说:“不亏为女诸葛,伶牙俐齿,实在令人佩服。至于查验,那倒不必,恳请小娘子赏脸入席,来个锦上添花,方才不负如此盛宴。”潘里正一旁帮腔:“对对,难得小娘子如此费心,应该同坐一席,也好当面套谢。”众人起身让座,红娘子推脱不过,就坐了唐老儿那个位置,筵席正式开张。 “上菜——”随着一声断喝,就见四个后生,玄衣青裤,足蹬八搭麻鞋,足尖缀一颗赤红绒球,微微抖动;头裹白巾,腰扎彩带,煞是精神!左手三指顶着红漆托盘,右手提着雪白抹布,踏着碎步,摆着肥臀,在一片喝彩声中鱼贯而入。行到席首,塌腰拧身,屈膝下蹲。旁边小厮脚勤手快,稳稳当当将盘中杯盏碗筷按序摆好。红娘子欠身说道:“桌面狭小,碗碟窄便,只好两菜共一碟,诸位莫要见笑。” 高家老爷闪目一看,面前桌上摆着十二碟凉菜,六荤六素。每个碟中果然是两样颜色不同的菜肴,五彩缤纷,做工精细。中间放置一个粗瓷大碗,里面热菜亦是大杂烩,食材不下五个品种,腾腾冒着热气,令人馋涎欲滴。这个摆设,亦有名头,有的叫“十二月花”,有的称“十三太保”,为当地最高级别的筵席。其余三桌,亦是一般摆布。我的乖乖,竟没有一碟相同的菜!只一轮,便上足了整整一百道菜。来宾啧啧称奇,人人赞不绝口。高家老爷更是钦佩红娘子好手段,竖起大拇指说:“小娘子果然好本事!老夫走南闯北,多少也见过些世面。小娘子摆的逐个百味宴,可谓是别出心裁,令人耳目一新,实属难得。”红娘子语带双关说:“多谢您老抬爱,此亦是打着鸭子上架,情势所迫。”高家老爷面色微变,眉头一皱道:“小娘子是说老夫吗?”红娘子嫣然一笑说:“小女子嘴拙,不会说话,让您老多心了。我是指薄席布置,实无他意。按理说,菜应一道一道上,方显隆重。但一来品种繁多,耗时费力;二来家具不拘便,厨灶上人多手杂易出差错,只好将菜一次性上齐,轮转四番,每人才能品尝够百味。此计虽说简约,却不出差错,还望诸位海涵。”高家老爷笑道:“原来如此,确是老夫多想了。” 冰大师插上一句:“小娘子不必如此铺张,就眼前的菜,尽够吃了。其余的没必要再上,就留个念想吧。” 张乡绅随声附和:“大师所言极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食以果腹为上,切莫浪费。” 高家老爷却说:“两位不必客气,难得有此盛宴,若不能一一品味,实在有负小娘子一片苦心。事后忆及,徒增遗憾。” 冰大师笑道:“依我说,食不如嗅,嗅不如观,观不如思,吃着了是享受,吃不着是意境。其余的还是不要上为妙。” 潘里正说:“大师好雅兴。谁也不要争执,只是酒足饭饱,碟不留一为妙。” 红娘子遂发令说:“上酒开席,别光顾打嘴仗,大家动筷子吧。” 小厮应喏,双手执定酒壶,将盅儿逐个斟满,人手一杯,毕恭毕敬奉上。众人一同起立,连饮三杯,方才落座。红娘子拿起筷子,劝大家夹菜,顿时盘盏相撞,觥杯交错,酒桌上立时热闹起来。 酒过数巡,碟空半数。高家老爷站起说道:“老唐,此番多有得罪。你我干上一杯,权当赔罪。”唐老儿满脸堆笑道:“老爷说的甚话?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还望您老多多担待才是。” 高家老爷从袖筒摸出一锭大银,递到唐老儿面前说:“这是纹银二十两,一十五两为吊欠马价,余下五两算我做东。你且收了。”唐老儿听了脸色大变,将手缩回,讶异地说:“这——千万使不得,我只收马银就是。”冰大师连忙起身,一把抓起银子,塞进唐老儿腰包,拍着他的肩膀说:“谁不知道高家老爷古道热肠,疏财仗义,万不可拂他颜面,坏其名头,羞了贵手。”唐老儿眼眶泛红,颤巍巍说:“谢老爷恩赏。”高家老爷颇为豪爽地说:“这就对了。常言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此盛宴,我心已醉,诚恐贪杯误事,先把手续清了。咱轻装上阵,开怀畅饮,方能尽兴。”冰大师说:“高家老爷果然性情中人,做事方正,滴水不漏。来,大家敬上一杯。”众人纷纷举杯劝敬,高家老爷春风得意,豪兴勃发,来者不拒,须臾酒酣耳热,就有七八分醉意,乜斜着眼对冰大师说:“听闻大师乃世间高人,识见不同常人。你看我可曾受苦,不妨直言相告。” 冰大师笑道:“芸芸众生,谁无苦恼。道尊佛祖亦难免俗,何况凡人?你的苦,苦于繁忙。忙财富,忙名利,忙着争抢,忙于计较得失荣辱,却不知争来抢去终是空。不争自然从容,不去计较,才能常快乐。一方田园可养性,一眼天地可怡致。心闲是人生最好的福气。” 高家老爷道:“大师一语提醒梦中人,还望说具体些。” 冰大师侃侃而谈:“说俗气些,人人皆被所累。多贪求就多,其痛苦和烦恼就多。少的人,如若做到无所求,少些贪欲,就没有多少痛苦和烦恼。一个人想要脱离痛苦和烦恼,就要懂得知足。知足就是富贵安乐最安稳的所在。知足的人,虽然一无所有,也是非常安心快乐的。不知足的人,就算身处富贵乡中,也是不称心不快乐的。就像你刚才那样,能在钱财上推多取少,自然心地就平了,苦恼就少了。我有一首《醒世歌》,即席道出,聊以助兴。遂击节唱道: 红尘白浪两茫茫, 忍辱柔和是妙方。 到处随缘延岁月, 终身安分度时光。 休将自己心田昧, 莫把他人过失扬。 谨慎应酬无懊恼, 耐烦做事好商量。 从来硬弩弦先断, 每见钢刀口易伤。 惹祸只因闲口舌, 招愆多为狠心肠。 是非不必争人我, 彼此何须论短长。 世事由来多缺欠, 幻躯焉得免无常。 吃些亏处愿无碍, 退让三分也不妨。 春日才看杨柳绿, 秋风又见菊花黄。 荣华终是三更梦 富贵还同九月霜。 老病死生谁替得, 酸甜苦辣自承当。 人从巧计夸伶俐, 天自从容定主张。 谄曲贪嗔堕地狱, 公平正直即天堂。 麝因香重身先死, 蚕为丝多命早亡。 一剂养神平胃散, 两种和气二陈汤。 生前枉费心千万, 死后空留手一双。 悲欢离合朝朝暮, 寿夭穷通日日忙。 休得争强来斗胜, 百年浑是戏文场。 顷刻一声锣鼓歇, 不知何处是家乡。” 冰大师声如银铃,抑扬顿挫,妙音曼语,出神入化,端的是字正腔圆,余音绕梁。一曲终了,喝彩之声不绝于耳,众人拍掌赞叹,纷纷离席敬酒助兴,席棚內好不热闹! 高家老爷感觉对方句句话带讥诮,似乎处处针对着他,亦且入情入理,自己万难辩驳。实在不甘心落于下风,争强斗胜之性发作,便把话锋一转,举杯说道:“大师金玉良言,就此打住,容日后有缘再行领教。在座诸位,皆是地方名流,那个胸中没有超人识见,且不可一枝独秀,占尽风光,有拂大家雅兴,理应尽皆参与,方能同欢。”冰大师拍掌赞同:“说得是。劳烦诸位畅所欲言,尽情欢乐。”红娘子说:“大师菩萨心肠,酒席宴中亦不忘劝化人心,实在难得。”张乡绅说:“就是嘛。大师二字,可不是浪得虚名。”高家老爷嘴角带着一丝讥笑说:“自古长者称大。冰大师小小年纪,这个‘大’字是否名不副实,言之过早?” 众人闻言,尽皆哑然失色。多亏红娘子机巧过人,眼珠一转,装成老学究的样子,娇笑道:“依小女子愚见,大师之‘大’,实非大小之‘大’,正可谓此一大彼一大也!所谓大师,只是一种称谓罢了。古有言:‘有智不在年高,无智空活百岁。’所谓大师,是对智者的尊讳,自然不论年齿。比如磨坊,即使垂髫少年经营,称其磨老汉;放牧牛羊,虽然耄耋老者执鞭,呼之放牛娃c放羊娃。老汉娃娃,颠倒置之,习惯使然,谁又去较真争论孰是孰非?”高家老爷端起酒杯赞道:“小娘子果然好见识。来,老夫敬你一杯。”红娘子也不惧怯,举杯相迎。高家老爷转而又说:“冰大师理应端上一杯,酬谢红娘子解围之功。”冰大师亦不推辞,举杯对碰,一饮而尽。高家老爷笑道:“冰大师,酒后狂言,莫要见怪。小老儿失礼,还有一事讨教。”冰大师说:“高家老爷不必客气,讨教不敢当,抒发胸臆倒也使得。有甚高论,莫可私藏,就请当众道出,在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甚好。那就多有得罪。”高家老爷端起酒杯,自斟自饮一杯说,“我先自罚一杯,要是言语上有些出格,诸位多多见谅。素闻出家人皆要遵守酒肉之戒,唯独嵩山少林寺武僧例外,说是蒙唐太宗所赐,亦只是民间传闻,难辨真假。不过,少林寺武僧喝酒吃肉,却是老夫亲眼所见,并非虚妄之事。因此就有了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假以掩饰。今见冰大师席间亦是不拘小节,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又有甚典故,不妨说出,增长见识。” 高家老爷的话,用意险恶,无非勒逼冰大师出丑示小,逞其睚眦必报之心。在座诸人听了,神情大变,暗暗替冰大师捏了一把汗。红娘子欲要狡辩,冰大师以目示意,要其稍安勿躁,也就不再出声,冷眼静观其变。只见冰大师不张不惶,朗声言道:“高家老爷此话问得好,籍此盛宴,我就来个献丑解惑。出家人的酒肉之戒,由来已久。戒酒不致乱性,戒肉珍爱生灵,皆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天下苍生闲暇时多读圣贤书,少逞凶顽心,其理自明,毋须评说。我忝为赖教求实之徒,肩不能挑,手不能工,身不能耕,行不能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终日无所事事,只知混吃混喝,倘若过分苛求,早就成为饿殍。因此,生活上便不拘小节,逐日放浪形骸,混迹于滚滚红尘中,只为了保全贱躯,还望诸位见谅。” 张乡绅觑空插上一句:“冰大师天真烂漫,快人快语,说的尽是肺腑之言。且不可自言轻贱,毁了名头。” 高家老爷诡谲一笑,不依不饶地说:“诸位不要被他轻言瞒过。大师的机心,岂是这般单纯可爱?” 冰大师笑道:“高家老爷确非常人,眼睛真毒,一下就能看穿人的心事。那好,我就再表现一下,给过意外惊喜。” 潘里正随声附和道:“大家只是扯闲助兴,就该坦诚相待,万不可使甚机心,给人难堪,说些心里话,方不见外。” 红娘子说:“就是嘛。摆上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莫把和气伤。难得同坐一席,都要尽欢而散。” “如此最好。”冰大师不卑不亢地说,“高家老爷不要见怪,我这里就献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设奇谋九公激马武 话说在甘肃天水有个山岭,山势巍峨,自不必说。单表此岭把本就连在一起的人家分成东西两个小村,岭东叫巧妙村,岭西叫妙巧村。提起这两个村名,这里还得插上一段小故事。 许多年前,两村人口不多,都住在岭上。村人说话爱用古语,做人处事以上古圣贤为表率,加之藏书极多,闲时聚在一起尽讲说古代英雄豪杰的事体,文风极盛,乡俗自佳,故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说。邻近的村民就把此岭称作“古公岭”,意思是说村人活人处事皆有古代名公的风度。年深日久,人口逐渐增多,便分居两处——岭东和岭西。岭东有个瞎子,自幼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于词讼说理难人之事,更是滚瓜烂熟,大号“张半仙”。如果两村人家有了口角是非,总是张半仙前去评理,自诩些先见之明,说起来头头是道,得便处藏点小私——当然,胳膊肘自往里弯,不管有理没理,大多都是岭东人占据上风。岭西老成人念他是残疾人,凡事尽皆让着,不与其理论,只要半仙驾到,争执自便平息——这也是民风淳朴的缘故罢。年轻人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常常找他理论,也不知输了多少次,心里老是不服气。一天,几个小伙看见张半仙独自在岭上散步,私下一嘀咕,想出一个妙计,要当面戏耍一番,出出胸中怨气。 双方照面,打个问询,一少年道:“张爸,你长说自己是周公转生,随何再来,星宿下凡,故而如此高明。我有一个谜语,你能否猜出?”张半仙说:“试试吧。”少年说:“一物生的奇,越洗越有泥;不洗还能吃,洗过吃不得。”张半仙未加思索道:“水。”少年恭维道:“张爸真神人也!容我再想一个难度大的你猜。”少年故意装出思考的样子,半晌不动声色,猛然间脚下一跳,吃惊地说:“蛇,好大的一条蛇!”张半仙信以为真,紧接上说:“惊慌什么?我早就听到‘哧溜’一声,挑到远处也就是了。”少年双掌一拍,长嘘一口气道:“总算是给挑着扔远了。”张半仙岂肯落后,接口道:“我听到‘啪’的一声,挑的不太远吧。”话音甫落,躲在后面的几个便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数说开了。这个说:“嘻嘻······张半仙,这下你可谓是王彦章上了苟家滩,吃了娃娃们的亏,把假话当真了。”那个道:“就是嘛!你把瞎话信以为真,还说得有板有眼,我们算是服了你了。”还有一个说话更为难听:“此还真应了那句俗话:‘自古瞎子听帮声,从来鬼听阴阳声。’赶紧回去把‘仙’字去了,以后就叫‘张半人’还差不离。”······此便是岭西娃娃们恶作剧的全部过程——谢天谢地,总算是所谋得逞。这下该着张半仙难堪了吧!但人一沾仙,肯定不同凡人,那张半仙遭此戏弄,竟是镇定自若,面色不变,待起哄声停歇,不慌不忙地说:“我早就知晓你们哄我哩!你们真是一群‘算定奇谋夸自己,排成巧计害他人’的肖小之徒。”虽然挨了骂,却被一少年抓住话柄:“张爸你先别一开口就骂人。既然你早知道我们在骗你,干嘛不早些说破呢?”不容对方回答,四下便响起一片哄笑声······ 此时的张半仙依然是脸不红c耳不赤c脖不梗c气不喘,稳坐钓鱼台,八风吹不动。直等众人安静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其实无知透顶。你们只知道要哄我,就不能让我骗你们?你们自高自大,目空一切,但终归的张八的豆腐——不经盘。今天的事,只是给你们长点见识,应知‘强中自有强中手,馍在人前自夸口。’长此下去,终究要吃死亏的。” 张半仙理直气壮的一席话,说的几个少年目瞪口呆,哑口无言。恰好走来两位老者,问明事情原委,便把双掌一拍,“哈哈哈······”仰天大笑。少年问道:“你们笑啥哩?”老人止住笑声,年纪稍长的一个说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老远就听说古公岭人人都能言善辩,我们还有些不大相信。今日一踏上古公岭的一亩三分地,才知果真是实。你们大家不要争论,让我俩来个公断:问话的问的巧妙,回答的答的妙巧。巧妙妙巧,实是古公岭的古风也!”二老说罢带笑飘然而去。二老是何方神圣,无从考究。此话一传开,岭东就成了巧妙村,岭西自然成为妙巧村。现代人虽说能讲古话的为数不多,但给人爱起绰号的习俗还是经辈传辈流传了下来,像巧妙村的“多九公”就是名人一个。 多九公其人,本姓张,单名俊,字德胜,族中排行第九。村中辈份大,年岁相当的尊称为“老九”,年少的呼他“九爷”,大多数人就叫其“九公”。缘何有一“多”字呢,这里还得表说一番: 他今年快奔六十,虽说腹中墨水不多,但记性好,性格开朗,爱说笑话,会讲古书,把一部《镜花缘》背的精熟,最喜爱多九公的为人。识得几种草药,懂得几个单方,掐穴艾灸拔火罐,样样皆通。岭上周围人家,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求他医治,就会带上几味自采的草药,前去救治。病者不说麻烦,他便高兴;一说客套话,他就着恼。每治愈一个病人,回家时就像个凯旋而归的勇士,一出村口便把头往后一仰,自编自唱开了:“——适才间二贤相细讲一遍,不由我多某人细思心间。想天朝大邦国有此弊端,愧煞了唐老兄有志儿男。我这里提衣······”或者来一段“哎,愧煞人也!适才间在老儒书斋,却被两个乳臭未干的女娃给难倒,害的人出了一身大汗。细想起来,好不把人笑煞——虽然挨了黑女骂,垂头丧气赶回家。见人不敢抬头看,不学无术好凄惨。腰酸腿软难举步,暗恨黑女好才华······”——诸如此类,他能从开头编到结尾,只不过唱腔还是秦腔老调,唱词即兴而发,朗朗上口,诸位要是不信,我一直你说到让你昏昏欲睡为止。总之,那都是他中年时代的杰作,现在由于年老力衰,不爱张嘴,极少听到他的表演。总而言之,众人皆知其脾性,都拿他当自家人看待,人缘特好,威信极高。 哟!看我又扯上了闲话。就此打住,只好再来一个“言归正传”。由于这个原因,周围人家没有一个对他不尊重的,就连打架吵嘴最凶的,只要他往当中一站,连说带笑的几句话一出口,天大的事情都会平息。街坊邻里有了难处,如告借油盐米面等等,只要一张口,保准是老鹰抓小鸡——手到擒来。有人把他比作性格豪爽c为人诙谐c急公好义的多九公,久而久之,竟成为他的大号,在古公岭方圆五十里地界,一提起“多九公”的名号,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几年前,多九公的儿子从部队转业到县委给领导开小车,找了个城里对象,结婚后把家安到城里,变成令人羡慕的城里人。按古公岭的说法就叫作“祖有德而后名”,也是多九公平素爱做好事的福报。儿子把老两口接到城里去享“老年福”,没住多长时间就背着儿子回了老家。是儿媳妇不孝顺吗?不是的。儿媳妇温柔贤惠,通情达理,对待老人就跟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嘘寒问暖,知热知冷,啥活都不要他们干,过得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那是什么原因呢?好事者细一打听,才知此中原委:老两口都是靠双手吃饭的人,焉能闲得住!没事儿干便闷得慌,城里人本就没事做,一点家务活又被儿媳妇瞅空儿干了,还有啥事要他们去做?加之九公生性活跃,恁大的城市竟找不到一个与其“对光”的人,派个闲话也没处去;老伴又经不惯城市的喧嚣,这样的生活的确没有多大意思。老两口私下一嘀咕,还是守咱的两间土房,伺候三分自留地去吧!就搭个便车打道回府。——这真是“无福押受”吗?我看不然,此乃一个普通劳动者特有的本色。 再说,岭上人因多九公进了城,就跟走失了自己的家人,着实难受,现在看他回来了,便要把他留住。众人便怂恿大队书记“马武”以集体的名义给多九公的儿子写了封信,找了许多不能离开古公岭的原因,队里保证特殊照顾好二老,要他们放心。最后还说,想当初九公进城是去享晚年之福,也是做儿子的一片孝心,队里人虽说舍不得他去,但迫于世情人伦只能忍痛割爱,任由他去。现在二老感觉在城里生活不方便,要归故土,我代表大队双手欢迎。儿子见信,只好作罢。后来他们有了孩子,便以照看孙子为由叫了几回,老两口虽说疼爱孙子,但儿媳妇有亲家母看护,孙子又进了厂里的托儿所,事事俱都周全,二人小住几天即便归家。儿子无法可想,儿媳妇无计可施,又碍于乡亲们的情面,只好把四岁的小宝带来给二老作伴,节假日小两口轮流探望,顺便带些好吃的东西,已尽孝心。可老两口自己舍不得吃,都进了小宝及左邻右舍的小家伙的肚子。宠的小宝眼里只有爷爷奶奶,一家人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前年农村实行生产责任承包制时,儿子唯恐老人吃苦,不要他承包,队里也不要他承包,可他死活不听劝,执意要承包。社员代表商量一番,就把邻近处的好地给划了二亩,多九公嫌好又嫌少,闹了几次,干部们有意躲开,只好接受。儿子拿他没办法,诸事只能顺着他的性子。田里的活计一做完,就帮起地多的人家忙活——嗨,可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这天,多九公喝罢茶,要去拾粪,猛然间想起一桩心事: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给村民们带来了切身利益,吃穿不愁,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人也清闲许多,就有人研究起歪门邪道来。别的暂且不提,单说在儿女婚姻大事上,恢复了封建社会的老一套,拘泥于古礼,不容儿女做主,只顾个人利益。在礼节上巧立名目,什么见面礼c叩头礼c戴花礼c看盅礼c改口礼c正礼小礼c压箱礼等等,最少就得七c八百元,还有安不上名目的诸如酒席费c媒人跑路费c时令追节费c衣服费······总归,娶媳妇进门,吃喝花销不计,一般都得千元以上。男方家债台高筑,唉声叹气,几年都缓不过气儿。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做梦都想管上一管。要想刹住此风,只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远远不够,还得要几个强硬的帮手。这样一想,便放下背篓,肚里寻思半晌,扳着指头把村人细数一遍,数来数去数到马武头上,只觉眼前一亮,紧锁的眉头陡然舒展,自言自语道:“对,对,要想摆平此等大事,非得这员猛将出场不可。有了马子章,岂容苏显逞猖狂。”便吩咐老伴:“把炕柜里的那瓶‘竹叶青’温上,炒一盘子鸡蛋,等一会有个重要人物来,咱的好好招待一下。” “那不是给儿子准备的中秋团圆酒,现在喝了怎么行?”老伴听了,满脸的不乐意,回说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日每里疯疯癫癫,不务正业,就像一个老顽童,那个重要人物除非把眼瞎了,才会看上你。” “哎,儿子来了再买嘛。自古常言讲的却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留到八月十五难道说还能下过仔儿?菜可一定要炒好,今天的客人可金贵着呢。”随着九公的话语,小宝已拉开柜门,取出酒瓶抱到爷爷面前,娇声喊道:“爷爷,婆婆不给我给,爸爸来了我叫他再给你买两瓶。” 小宝的话,把老两口给逗乐了。多九公抱起小宝,亲了一口小脸蛋,笑着对老伴说:“看咱家的宝贝娃都比你大方多了,一家人就数你小气,真乃有辱尊门也!”就把小宝放在炕头,笑道,“宝宝,今天爷爷有事,不能陪你玩,你就监视着婆婆,让她多倒些油,把菜炒香,待会爷爷让你先吃蛋蛋。去把酒给婆婆,煨热了才好喝。” 小宝便把酒递给婆婆。婆婆笑着伸出双手接过,放在地桌上,走进厨房忙活开了。别看多九公的老伴不大爱说话,被邻舍誉为“三棒槌打不出个冷屁来”的老好人,跟九公的脾性恰好相反,但忠厚老成,精明能干,事事多顺着他,家里面可谓是一团和气。自打跟了九公,几乎就没有红过一次脸。九公吩咐完毕,见小宝拉着一辆小汽车在院里跑,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岭东妙巧村走去。 话分两头,多九公就让他暂且慢慢走着,这里再表说一番马武—— 妙巧村的马武,自称是“人粗手粗,说一不二”鲁男子,村里大人小孩都怕他的火爆脾气。他今年四十有五,二十三岁入党,一直担任古公岭大队的支部书记。七五年修梯田大会战时因顶撞上级领导被免职,党的三中全会后又被当选为村支部书记。要知那次被免职的原因,委实与他的火爆脾气脱不了干系。 本来,他早就对上级领导不从实际出发,一味盲目学大寨c争上游心存不满,在造田修路时把大队好端端的一个苹果园给毁了,便与驻队干部发生口角,被勒令做书面检讨。别看苹果园规模不大,一年也能给大队创造两千多元的效益,在当时亦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但因有“大头头”亲自检查生产,住在大队部,就只好把一股怨气强咽进肚子。他又对某些干部动不动就拿上级党委的大帽子压制别人借以显示自己的权威看不顺眼,公社新来的一位副书记需要一张座椅,因古公岭靠近林区,就打电话说:“古公岭大队,哦······是得全吗,麻烦你来开会时给我带一张一椅子。”马武早就听出打电话者的身份,此本是个巴结领导的好机会,他却偏不卖这个账,故意大声问道:“你是谁?”对方说:“你耳朵背吗?我是公社党委会。”这下该着马武发威了:“你是公社党委会的桌子还是椅子?桌椅都有名堂哩,你难道连个名字都没有?我给你下个结论,那就是你不如物。至于椅子,乃是有名东西,岂能给一个无名之辈,当真是有辱椅子。请你······”当下把那位副书记给气了个发昏章第十二,椅子没得到,反挨一顿臭骂,此摆明是从老虎头上拔毛c巨蟒嘴里扳牙。两天后副书记便亲自来到古公岭大队“蹲点”,以检讨不深刻为由免了马武的职,又把他送进县里的学习班,修理改造半年,方才出了这口恶气。因他族中排行第五,知情者便把他比作东汉刘秀帐前勇冠三军c性如烈火c出身绿林的大将马武(传说马武是历史说敢骂皇上的人物之一)。这个名号一传开,即便叫响,牛得全的大名就很少有人叫了。 多九公走到马武家,马武不在,他老婆孙菊红坐在炕上缝棉袄,看见多九公,便停下活计,笑着说:“啥风把你给刮来了?坐炕上吧。”就要下炕寻烟泡茶,却被九公拦住:“你忙你的,都是自家人,我自己来。”边说边拿起地柜上的一包“双玉兰”牌香烟,点上一根,吞云吐雾,半眯着眼享受开了。都是老熟人,孙菊红也就不再客套,炕也没下,手中做着活计,嘴却不闲,东一句西一句与多九公拉上了家常。 等了一阵,仍不见马武的踪迹,多九公有些耐不住,就笑问道:“常言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当家的干啥去了?” “唉!他这个人呀,叫我咋说呢。村里实行了责任制,我就说这下各家管各家,你就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得了。可他今天放心不下东家,明天放心不下西家,日每里这里瞧瞧,那边看看,反倒比农业社更忙了。整天泡在地里,恨不得把他长在田里才好。昨天我和明明把南河坝的洋芋刨了,今天他转悠够了,怕我们没挖净,便提着背篓检查去了。”孙菊红边说边收拾活计,问九公倒,“有事吗?你等等,我这就叫去。” “也没啥事,不用叫了。回来你不要给做饭,叫他上我家吃,有点事儿要商讨商讨。” “那感情好,省下我的两碗面。一回来我就叫去你家,只不过又让你破费了。” “两碗面是多大的事儿呀!常言道‘卖面的还害怕吃八碗’,我肚里有个账本,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时算上十成的利息,有你后悔的时候。” “嘿,就害怕你连老本都不肯要哩!” “你等着,谁说不要?到用大口袋往家里搬时,你可别后悔,也别掉眼泪。”九公嘴里开着玩笑,走到院边又转身叮咛一句:“哎,你别忘了说,我在家等着呢!”孙菊红回应一声“知道了。”却才放心离去。 回家后,帮着老伴炒好下酒菜,亲自把酒煨上,却才回到上房,盘算起上阵的路数来。 正想得入神,忽听一个粗壮的嗓门喊道:“九公在家吗?”老伴回说道:“在上屋哩,你来呐?”来人“嗯”了一声,就朝上房走来。九公不用看就知来者是谁,赶忙跳下炕,赤着脚掀起门帘,迎上前去。只见来人长得五大三粗,没戴帽子,头发乱蓬蓬,两眼炯炯有神,浓眉毛,高鼻梁,络腮胡多日未剪,显得邋里邋遢。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衣,披着青夹袄;半新旧的蓝咔叽布裤,裤腿卷的老高,暗红色的绒裤边子露在外面——他,便是古公岭大名鼎鼎的村支书马武。 马武进屋,随便谦让几句,上炕坐了。多九公笑道:“你走的真快,我前脚一进门,你后脚就随上了。” “快吗?我从地里回来,听说你找我,手都没顾上洗,就急着赶过来。”马武接过九公递来的香烟,扮了个鬼脸说,“不信你瞧,一口干馍刚好咽进肚子。” “八成是菊红没把话捎全。”九公邹起眉头说,“饭我这里准备好了,还啃啥子干馍?” “哎,这可不能怪她。她给我说了,你这边有好吃喝,但我的脾性是只要一进门,就的啃几口干馍身子才觉舒服,难不成真是饿死鬼投胎转世。” “来我家里就别愁吃喝,你大放宽心,保准挨不了饿。即便你有净坛使者的肚量,也要填他个滚瓜溜圆。”九公开了句玩笑,便满脸正经地说,“饭快熟了,咱哥俩吃饱了再说。” “哎,那可不行。你晓得我是个急性子。你不说清因由,怎能吃得下饭。” “那好吧。”九公清清嗓子,慢慢说道,“其实呀,我一提头你就清楚。解放后,乡里的一些老封建坏习气都被推倒了,就有也转入地下,成不了啥气候。这两年政策一放宽,那些旧脑瓜便随风而动。原先在黑地里的交易,现在反倒正大光明起来。比如有病开黄忏,盖房选风水等等,这也不足为害。让人来气的是在儿女婚嫁大事上刮起一股凭钱易人的风潮,你家要六百,我家要七百,他家要八百······反正,一个比一个高,把女儿当成摇钱树。照这样发展下去,到咱孙子娶媳妇的时候,恐怕就得涨到几十万。当然,此是后话,暂且不论。就说眼目时下,村里养儿子多的人家,那个不为提媳妇子发愁,青壮劳力跑到外头搞副业挣钱,庄农做务不好,日子过得极为艰难。儿子少家道好的人家,又挑拣极细,看重生辰八字等封建迷信的老一套,致使有情人不能结合,无情的倒成了夫妻。这算不算大事情?” “此事我也记挂在心,这可是咱庄户人家的大心病。你说乍能治住,快想个好法子,咱二人就联手整治。以你的人缘和智慧,定能成功。咱俩合计合计,该从那里出手,先把本村的这股歪风邪气给刹住。” “难!难!难!这可不是一件易事。”九公听了,摇头叹气说,“前几天,我找了几个新近嫁女的老实人家,摆道理讲了些少要礼钱的好处,他们回说:‘咱也知道不要礼钱更好,儿女都是身上掉下的肉,礼钱的事,弄的亲家成了仇人,惹的女婿很少登门,女儿在婆家一辈子抬不起头,说实在话,谁也不忍心。但事实是,咱也有儿子,能空着手把人家的女儿娶来吗?再一方面就是外边舆论大。好事者就会说张三并某人的女儿肯定是在娘家做下不白纸事,发落不出才送人哩。遭此不白之冤,别说孩子,就咱做大人的也没个窟窿可钻。九公,咱谁不服你老?就是此事不成。这亦是大势所趋。唉,要是有朝一日出个能人把此礼节给废了,咱倾家荡产也要把娃娃的礼钱退了。’你听听,说得入情入理,理由多充足?真是广播员放屁——影响大着哩。虽说后面的话是推脱之辞,但也有其歪理,轻而易举焉能刹住此风?不过话又说回来,顺民意者事必成,只要下决心,没有办不成的事。” “九公,天生我就是个实脑瓜,冲锋陷阵的事,还能凑合,就是出谋划策方面我的确没门道。你要是有好办法,我可是水火不避,生冷不忌,软硬不吃,心甘情愿打头阵。再说,这有益于社会的事,咱党员不站出来管,谁管?” “咱非党人士就不该管吗?” 马武自知说漏嘴,就讨好九公说:“看我一激动就说错话,谁说你不能管?只要是坏事,谁都有权利管。” “是啊,做好事是每个人的天职。此事我已琢磨了好长时间,也想了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正要说出他的妙计,却被老伴打断。只见她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门说道: “老头子,有什么机密大事等吃完饭再说。你闲人一个,一天不吃不喝不觉饿,可人家出力人能跟你比吗?天都快黑了,不饿吗?” 经此一提,二人才意识到天色不早了,肚子确实也打起了鼓点。多九公说一声“熟了”,就起身摆好炕桌,从炕柜里端出咸盐酱醋下饭菜,二人边吃边说边笑,气氛轻快了许多。 碗筷一放下,就见小宝抱着酒瓶蹦蹦跳跳进屋喊道:“爷爷,喝酒。”马武赶忙把他抱上炕,抱在怀里笑着问:“宝宝,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的踪影,跑到哪儿去了?还没吃吧?”小宝娇声说:“吃呐。婆婆说有个老道在屋里,专抓娃娃,爷爷正往出赶,不要我进来。”马武笑道:“老道呢?”小宝说:“婆婆说,爷爷打不过老道,就去找马爷。马爷一来,吓得老道便了个麻雀飞了。”马武说:“马爷比你爷爷厉害。”小宝偏着头说:“当然厉害多了。马爷有三只眼睛,白天看不见,半夜里就长出来了。那个不怕?”马武笑道:“你怕不怕?”小宝说:“我才不怕呢!马爷只打坏人,我又不是坏人。”马武便笑着对九公说:“看来,我在古公岭是个恶人,当真有那么可怕?” “我怕他贪玩闹事,打搅你们的事情,哄娃的话,你也当真。”九公正要作答,却被端菜进来的老伴接过了话头。 “嘿嘿——”马武咧嘴笑道,“今早起来,门前的喜鹊喳喳叫,我就知道一定有好事,没想到却应在这里。老嫂子的手艺真不错,大老远就把人的馋虫给惹出来了。可你不该说我有三只眼,也不该把小宝哄在厨房偷着吃。” 多九公趁哄刮了一下小宝的鼻子,笑道:“我说你没上来,原来你偷吃爷爷的鸡蛋去了。” 小宝就钻到爷爷怀里,搂着爷爷的脖子撒起娇来:“不是偷吃,是拿爸爸的酒换的。你才占了大便宜呢!” 马武伸出大拇指赞道:“好家伙,小小年纪便伶牙俐齿,一点亏都不吃,将来肯定比爷爷厉害多了。” 说笑间,炕桌上已摆了个满满当当。四样菜,两热两凉:一个天水酒碟,一碟浆水萝卜,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碟白菜粉条,外加一瓶老酒“竹叶青”。小宝拿起酒盅就要倒,却被九公拦住:“宝宝,鸡蛋你已经吃了,就跟上婆婆睡觉去。”边说边夹起一根粉条往他小嘴里喂。小宝偏不买他这个账,把头一偏,小嘴噘起老高,不愿离开。马武也不要他去,但九公怕搅耗事情,老两口连哄带吓劝说一阵,就跟上婆婆听“三打白骨精”故事去了。二人边吃边喝边说,话也就转入正题。 “不是老哥夸海口,我的机谋虽及不上张良,却在陈平之上。你也不是‘大战鸡笼山’,也不是只身访冯燕,孤军作战。有老朽这个军师,再拉上些后备军,保准是大获全胜。你只需冲锋陷阵,计谋自有我出。” “那就再好不过。只要你肯屈尊当军师,我保证每战必胜。要不然,我先立个军令状。”此虽是玩笑话,可马武真像古代出征的的大将,满脸庄重,毫无戏谑之色。 多九公觉得气氛有点太过严肃,就拍手笑道:“谢天谢地谢——老朽!总算我还没有老眼昏花,错选将才。你真是一员勇猛的无敌将!‘未战而惊敌胆,战之则夺其帅。’才是上将的本事。有你挂帅出阵,我是一百个放心。我相信咱哥儿俩定能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哈哈哈······” 多九公的几句诙谐话,把马武给逗乐了。待他止住笑,就催问道:“大局既定,敢问下一步该如何走,目标是谁,从那搭下手?” 多九公不紧不慢地说:“俗话说:‘难者易成,易者难为。’第一阵我早琢磨好了,咱俩兵分两路,互不闪面,才是上策。我对付我的亲房,你打你的本家。亲房对亲房,本家打本家,顽固的堡垒只能从内部攻破。” 九公莫名其妙的几句话,马武听了是一头雾水,实有点难辨西东,急性儿又发作了:“哎,你说的是啥话吗?亲房本家c本家亲房的,指的是谁。” “你先不要急嘛!常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啥事急躁都办不成。柔能克刚,自有其中道理。”多九公不缓不疾,慢条斯理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不是打架骂仗就能搞定的事,要全凭口舌之能。你应把急性子缓缓,才有全胜的把握。” “江山好改,禀性难移。”马武苦笑一声,右手拍了一下脑袋瓜,无可奈何地说,“唉,我的个头呀!清醒的时候倒也灵光,就是爱发热。咱俩搭档,紧要关头你可不能惜情面,该泼凉水的时候就泼,免得人身不由己,误了大事。” 多九公嘿嘿一笑:“那感情好,咱就言归正传。我有一个侄儿,你有一个侄女,那可真是前世的姻缘,今世重逢。二人有情有义,年貌相当,也可算是门当户对,现在就缺一双牵线的大媒,说成功便是件绝妙的好事。” “呀!九公,咱两家户面大着呢,不知你说的是那两家?” “那两家?天天底下最难说话的两家。”九公脸上颜色一变,愤愤然地说,“就是我的老兄‘四老君’和你家的‘细磨石’老弟。这对老冤家,可真是遇奇了。一个是出了名的迷信罐罐,一个是人人皆知的钱财坛坛。这两个最顽固c最典型的堡垒,一旦拿下,别的自会土崩瓦解。” 马武听了一拍大腿,连声赞道:“妙!妙!妙!九公,真有你的,眼睛实在是毒,这真是合适家门上人哭哩——刚合适。既然有了目标,咱就得好好议议此祺的着法。” “莫忙,这我也寻思到肚内了。你先不要出头,待大局一定,我的媒人自是十拿九稳,你的内荐还得争取一番。为稳妥起见,你还得先当一个两面派,到一定火候时——”说到这里,九公把嘴凑净马武耳朵,故作神秘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直听的马武不住点头,口里连说“是c是c是······” 计议完毕,二人又说些闲话,直到半夜时分,马武才摸摸肚皮,剔剔牙齿,喷着一股酒气,满脸惬意地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藏祸心戏言激娇娘 冰大师收回众人面前酒杯,要过一把酒壶,一气儿斟满八杯酒,却才说道:“诸位看仔细些,这些杯中酒,满满当当,货真价实。我只要说声干,不用动手,亦不动嘴,就会自行消失。”红娘子奇道:“还有这等怪事?”冰大师微微一笑:“其实,世上本就不存在怪事。正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白败。大家只是被自己的眼睛骗了。也就是说,刚才与诸位痛饮,明明看见我在喝酒,我硬要说没喝,大家肯定不信。实话告诉大家,我确是滴酒未沾。喝酒只是装幌子,做样子。就像这些杯中酒,我若说声‘干’,它就没了。那里去了?自然是回到酒壶里了。”高家老爷自是不信,瞪大眼睛说:“开玩笑应有个大小场合,光天化日之下,可不要胡。只要你能做到,我等才会相信。”冰大师说:“好说。干······” 煞是作怪,冰大师话未落音,八只酒杯纹丝不动,杯中酒却不翼而飞,消失殆尽红娘子随手拿起一只杯子倒扣晃动,点滴全无。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高家老爷亦是心中发毛,张口结舌,哑然无言。 冰大师又夹起一颗鹌鹑蛋说:“比如这枚雀卵,诸位吃了自是一饱口福。我食之则是行功德,做好事,替其父母代劳,快速孕育其身。我说此话,诸位肯定不信,只好当面演示一番。”说道这里,冰大师将雀卵囫囵吞下,喉头微微蠕动,嘴里啧啧有声,皱眉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害我当着这么多人出乖露丑。”说完以手掩口,转身弯腰干呕,众人见状尽皆皱眉。红娘子面色泛红,亦用手掩口,实在不明其意。俄顷,冰大师长身站起,手握秽物,笑对众人说:“孽障贪图吾腹温暖舒适,不愿出世受罪,赖着迟迟不动,害的人当众出丑。呼唤多时,方始逸出。诸位看好了,此乃何物——”说着将手指松开,就见掌中毛茸茸一团物事,见风而长,须臾变成一只鹌鹑鸟,傲然屹立冰大师掌中,叼毛啄羽,搔首弄姿,煞是可爱。直看的众人泯声敛息,恍如梦中,席棚內立时鸦雀无声。直到冰大师说声:“莫要贪玩,还不快去。鹌鹑鸟一声啼鸣,似是道别,扑闪着翅膀欢快地飞出席棚,众人方才如梦初醒,立时爆出一片掌声,一阵赞叹声······” 冰大师此番游戏,只不过凭借狐仙神通,使得障眼法,并非如其所言,众人皆被自己的眼睛所骗,他只是坐在那里陪大伙玩儿,实在没有吃肉喝酒犯戒,亦是童心使然,天真烂漫,籍此惩戒高家老爷,不要目空一切,欺压良善。众人皆是肉眼凡胎,哪知此中机变,都信以为真,对他敬畏有加。高家老爷为人奸诈,精明伶俐,认定冰大师身怀异术,自己远飞对手,再与其纠缠下去,不定会发生什么变故,想要离去,又觉得面子上抹不开。左右为难之间,却好要上第二道菜,席棚內一阵忙乱,正好掩饰住宭态,便低头静思对策,不再啃声。红娘子离席亲自布置,端的是指挥若定,确有大将之才,赢得一片喝彩声。高家老爷素日骄横惯了,现在处处落于下风,心有不甘,转而一想:冰大师乃奇人异士,与他放对落败,倒也说得过去,总不能再被一介女流盖过风头,实在有失颜面。心中顿生恶念,实想要难为红娘子一番。正胡思乱想间,不料红娘子又来捋虎须!只见她,布置好席面,重新落座,端起酒杯说:“大师法力高强,神技通灵,令人打开眼界,却才明白认为有人,天外有天,正可谓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莫在人前夸海口。’这第一杯酒,就该敬他。” “对,对。”大家异口同声附和,纷纷举杯站起劝敬。冰大师举杯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承蒙各位抬爱,真是贻笑方家,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先干为敬。” 红娘子端起第二杯酒,笑对高家老爷道:“这杯酒,我替主家敬高家老爷。感谢您老施财做东,大家方能聚会同乐。有道是‘吃水不忘挖井人’,还望高家老爷赏个薄面,干了此杯。” 高家老爷笑道:“小娘子一张利嘴,无人能及,老夫着实佩服得很。区区小事,说破徒增惭愧。今天的功臣,非你莫属,应当先行敬你,才不失礼。既然被你占了先机,那就大家同干一杯。” “好,好,同干一杯。”满座又是一片赞和声。待众人饮毕,红娘子又端起第三杯酒说:“感谢诸位在百忙中能够光临,照应不周,还望海涵。这杯酒就当赔礼酒,还望诸位给过面子,再干一杯。” 红娘子的话,博得一片赞叹声。在座各位,皆举杯谦让,然后一饮而尽。气氛一下变得轻松愉快,其乐融融,你推我让,吃着佳肴,品着美酒,扯些闲话,煞是热闹。 见红娘子又出了一番风头,言语间又多讥讽,高家老爷越发不自在,心生一计,待席面稍微安静,举杯说道:“难得同聚一堂,聆听冰大师妙语,品尝红娘子厨艺,真是耳目一新,不虚此行。老夫虽然愚钝,亦有所好,自幼习的几手拳脚功夫,自信可登大雅之堂实想卖弄一下,以助雅兴,怎奈此是个文场子,弄武有煞风景。不如说说笑话,活活气氛,诸位意下如何。” “妙,高家老爷想法甚妙。”张乡绅举杯相敬,“足下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就听你讲段笑话,找个乐子。” “对。”潘里正说,“听闻高家老爷拳脚功夫甚是了得,以后有的机会领教。今天咱就图个乐子,讲说笑话,方才有趣。” 高家老爷笑道:“既然无人反对,我就抛砖引玉,率先出乖露丑—— 城里有两家富户,一家姓张,在城东经营酒坊;一家姓唐,在城西开个染坊。两家世代交好,往来密切,就连给孩子取个名字,也要音义相仿,犹如异姓骨肉。到了张禄c唐福这一代,两人年岁相当,同年娶妻,两家夫人同时身怀有孕,两人人愈发亲热。一次喝酒之中,心血来潮,乘着酒兴,发个愿心:无论日后生男生女,都要亲上加亲。倘若生男,就结为异姓兄弟;倘若生女,就结为生死姊妹;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如若背盟,遭天打五雷轰。两人击掌明誓,尽欢而散。回家把此事各自与夫人说知,亦是喜不自胜,十二分的赞成。 不日,唐家生男,张家产女。过完满月,唐家请媒上门提亲,张家自是欢天喜地,满口应承,两家遂结了娃娃亲。可谓是同相的,没撞的,青梅竹马两无猜,门当户对好姻缘。 张禄给千金取名阿红,生意果然做的红红火火,顺风顺水,成为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人皆尊称其为张员外。唐福给儿子取名黑子,却是交了背运,先是生意不景气,后来染坊失火,全部家产付之一炬。俗话说“天打火烧当日穷。”遭此劫难,在城里实在无法生活,唐福只好携妻带子,投靠乡下远房亲戚。好在张家父子身体健壮,手脚勤快,又肯吃苦,又得张禄时常接济,挣扎几年,买了几亩薄田,盖就几间茅舍,好歹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成为正宗庄户人家,在乡下艰难度日。 造化实在弄人!唐家遭遇天灾也就罢了,偏偏黑子越长越是笨头笨脑,傻不拉几,学文不成,练武不就,虽然长得是一表人才,却生性憨直,木讷寡言,眼看快到娶亲的年龄,见个生人就脸红,连句囫囵话也没有,比淑女还要秀气。不要说振兴唐家,恐怕连成家都难。唐福两口子看在眼里,愁在心里,日每里唉声叹气,怨天怨地。 阿红呢,恰恰相反,出落的花朵一般,人见人爱。更兼口齿伶俐,心性豪爽,胆识胜过男子,不喜操针弄线,日每里帮着家人经营酒坊,亲朋好友戏称其为“二当家”。接触的人多,消息就灵通,风闻夫婿黑子是个蔫蛋,对这门娃娃亲就有些不称意,遂有了悔婚的意思。世人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张禄两口子见唐家落败,黑子又是个付不起的阿斗,后悔当初定娃娃亲实在是操之过急,确是误了女儿终身,就思量着要设法退了这门亲事。 一天,唐福请上媒人前去商量行娉事宜。张禄抹不开情面,心生一计说:“兄弟,你家道中落,此乃天命使然,我没说的二话。要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请名明言,我自鼎力相助,不教你受苦。至于儿女亲事,现在孩子都大了,当父母的实难做主,最好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以免日后怨恨爹娘,老脸无光。既然媒人来了,有些话就该挑明。你俩先喝茶候着,我去后堂讨一下她们母女的口风,再行定夺。”在人屋檐下,怎可不低头。何况张禄话说得入情入理,万难辩驳。唐福自是无话可说,点头应允,同媒人喝茶静等。 一盏茶罢,张禄耷拉着脑袋进来,苦笑道:“兄弟,都怨我无能,丈二身材顶不住小蒜大个头,把阿红委实给宠坏了。我把你的来意说了,她死活不依,提个条件,要在三天后摆个彩楼会,遍请当地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们,亲自择婿。要是父母包办,她宁死不嫁。费尽口舌,死活不改口,还望兄弟见谅,我实在没有办法。” “这不怨你,我能理解。”唐福说“俗话说‘女大不由娘。’何况咱当爹的?此事就依阿红吧。我也不敢屈全,免得坏了几辈人的情分。” “你能如此理解,我真是感激不尽。”张禄从袖中掏出一包碎银,递给唐福说,“兄弟,我知道你日子过得艰难,这二十两银子,你且拿上,回去给黑子置办一套行头,好生收拾打扮一下,装装门面,三天后前来参加彩楼会,听天由命。要是阿红相中,岂不是美事一桩,皆大欢喜。” 俗话说人穷志短,唐福明知对方意在悔婚,不好说破,只好拿上银子,与媒人怏怏离去。 唐福回家,将此行结果与夫人说了,害气地掏出银子,撇到地上,忿忿不平地说:“世情看冷暖,人情逐高低。你明知晓我家孩子笨嘴笨舌,人前不会讲话,岂能参加彩楼会?这二十两银子,明说是悔婚钱也就罢了,却要绕那么大个圈子,真把人当傻子看待。” 黑子弯腰拾起钱袋,傻乎乎地说:“您老不要害气,孩儿拿上银子,卖一个明白去。”说完揣到怀里,扬长而去,只气得唐福捶胸顿足,连呼“孽障。”夫人衔眼吊泪。直叫“苦命。” 黑子出了家门,循着去县城的大路,踽踽而行。因平日极少单独出行,岔了路,直走到天傍黑,又饥又渴,看到前面有一寺院,便前去投宿。走进寺院,见有一人独自用餐,黑子就拿出五两银子,恭恭敬敬双手奉上。那人见他出手阔绰,且又素昧平生,自是吃了一惊,问明原委,方将银子收了,重新安排饭食,收留他住了一宿。临别时赠他一首小诗云: 山外青山楼外楼, 傻人自有傻人福。 世间有舍才有得, 机缘不到莫强求。 花钱买话非为祸, 两手空空自无忧。 此去前途多造化, 新姻缘是旧姻缘。 高人点化,黑子蒙混不清,不知就里,也不去计较。吃饱喝足,按照那人指点的道路,迤逦前行,经过一处山林,见一壮汉胳膊上架着一只鹞鹰,在那里捕猎,夸赞鹰说:“青鹞入林,下的百鸟不敢吱声。”黑子却好听见,觉着此话有趣,便凑上前去,掏出五两银子,非要买下此话。猎户逐日奔忙,猎兔捉雉,只获些蝇头小利度日,那见过如此大宗银子,真是碰上贵人,发了横财,自是喜不自胜。便不再捕猎,将其带回家中,好酒好肉款待。留住一宿,分别时赠送一包麝香。 黑子上路,走到一个三岔路口,看见一个老者,背着竹篓,拿着铁铲,捡拾牲口粪便。上前问路,老者铲起一块牛粪,嘴里念叨:“一泡大粪,招来恁多臭虫。” 黑子听着新奇,忘了问路,忙掏出五两银子,缠着老人要买此话。老人大惑不解,不肯收他银两,怎奈黑子死活不依。老者被其纠缠不过,只好收下银两,领他回家,好吃好喝招待,留住一宿。老者总觉讨了天大便宜,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见其衣衫不整,便拿出家中唯一一件值钱的一套准备给日子成亲穿的礼服相赠。黑子穿上,大小刚合适,平添许多精神。 告别老者,走到村口,听见人声喧哗,好奇心起,就想一探究竟。循声走去,却是小两口吵架。男的手执木凳,恐吓妇人说:“小心着,我今天与你生事了。”此话听到黑子耳內,只觉十分霸气,便掏出银子上前买话。两口子又惊又喜,立马停住争吵。一问原委,却是小两口手头紧涩,没钱给老丈人买过寿礼物,方才发生口角,继而厮闹起来。看见白晃晃一注大银,真是喜从天降。妇人收下银子,从头上摘下一支玉钗,塞给黑子,说是两不相欠,两口子喜滋滋置办寿礼去了。 黑子银子全部花光,身无分文,两手空空赶到城东,已是日色过午,阿红的彩楼大会接近尾声。真是造化弄人,那些前来应选的公子哥们十有九个是其貌不扬,形容猥琐。相貌稍微看过眼的,说话又是傻里吧唧,颠三倒四,富不过三,实非虚言。挑来捡去,没有一个能入阿红眼的。欲要收场,怎奈来客皆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户富家子弟,一定要等到等到名花有主才肯离去,否则就是主家戏耍诸人,犯下众怒。失去颜面事小,招来冤家事大。张禄眼看自己精心设计的彩楼会将要闹出笑话,惹下麻烦,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寻不到地缝可钻。阿红母女也是气堵胸臆,欲哭无泪,六神无主。 彩棚內一时吵吵嚷嚷,鼓声大噪,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一声断喝:“闲人闪开,看我怎的抢绣球。”随着银铃般清朗的语声,就见一个俊朗少年昂然而入,衣着光鲜,人才十分,说话霸气,犹如鹤立鸡群,茕茕独立。阿红只觉眼前一亮,心里就有七分中意。 众人不知就里,被其气势震慑,尽皆大眼瞪小眼,哑口无言,彩棚內立时安静下来。就见他大声笑道: “青鹞入林,吓的百鸟不敢吱声。 好气魄!张禄暗暗夸赞一句,刚要打发人去问少年来历出处,忽听少年说道: “一泡大粪,招来恁多臭虫。”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将彩棚內众人尽皆骂了,连主家也不例外,确是胆大包天,狂妄至极!众人面面相觑,待醒过神来,那肯吃这个哑巴亏,纷纷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就要与他论理。少年不慌不忙,双手抄起一把梨木椅子,高举头顶,气不长出,面不改色,看似不费吹灰之力,足见其力道惊人。傻公子们都是嘴头上的光棍,谁敢动真格的?见他如此骁勇,皆定在那里,呆若木鸡。就见他一步步走近张禄,目光灼灼逼视他说: “小心着,我今天与你省事了。” 甫闻此言,张禄不明就里,一头雾水,细一打量,才知狂妄少年却是黑子,方知此话用意,是冲他悔婚而发。这个榆木疙瘩,能有如此胆识,实在令人钦佩。正应了那句古话:“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难得他人前表现这么优秀,悔婚实在是多此一举,遂客客气气地说:“贤婿切莫动怒,皆是老夫失策。此番前来,可有信物聘礼?”黑子放下椅子,掏出麝香c玉钗,递给张禄说:“只此两件,可曾满意?”张禄自是识货之人,见两样皆是贵重之物,满心欢喜。阿红不知他就是黑子,只觉得来人气宇轩昂,英俊潇洒,胆识过人,十分中意,收下玉钗,打发丫鬟将绣球抛给他。随之披红挂花,拥入后堂,成了乘龙快婿。 婚后相熟,枕席之间黑子将海底眼合盘托出,阿红啼笑皆非,怨叹连连,怎奈木已成舟,只好安安稳稳死心塌地做起唐家媳妇。有诗为证: 造化弄人苦亦甜, 巧妇长伴拙夫眠。 三生石上早注定, 新姻缘是旧姻缘。” 讲说完毕,众人纷纷鼓掌喝彩。高家老爷话锋一转,无不得意地说:“诸位莫要误会,这只是个故事,并非特指某人。当然,高人不是冰大师,阿红更非红娘子。”此言一出,众人才知他的机心,意在讥诮红娘子。红娘子脸色绯红,就要发作,却被冰大师以目示意,勉强压住火气,面色却是不善,气氛一时变得紧张,大有一触即发的势头。高家老爷老奸巨猾,见好就收,寻思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便起身抱拳说道:“大师真乃当世高人!今天可真是大开眼界,收获不小。”冰大师不卑不亢地说:“高人自不敢当。小可做人也有一定原则:遇低人不高,见高人不低。”高家老爷奉承道:“大师金玉良言,自当谨记在心。今天手续两清,皆大欢喜。就此别过,后会有期。”红娘子起身拦阻道:“还有一半菜肴未上,品尝完了再走不迟。”高家老爷满脸堆笑道:“小娘子手段业已见识,服气得很。现已酒足饭饱,再好的饭菜也品不出妙味,实乃暴殄天物。来日方长,先寄存于此,留个念想,以后再品不迟。” 冰大师巴不得这尊瘟神早早离开,便顺水推舟道:“强留客不如早打发。高家老爷所言,正和吾意。咱们就此结座,好合好散,岂不妙哉。” 众人见公案已完,见风使舵,纷纷辞行。唐老儿c红娘子挽留不住,只好笑脸送客,酒宴就此结束。 众人来到门口,马童牵着枣骝马已静候多时。高家老爷拱手作别,一脚踩上马镫,争强斗胜之心陡生,灵机一动,笑对冰大师道:“大师,你看我是上是下?”冰大师刚好一步跨出门槛,一只脚还在门内,微微一笑回道:“你说我孰出孰进?”高家老爷说:“事情有个先来后到,此话还得你先说。”冰大师说:“恁你就输了,出进只凭一念,上下却不由你。我说你要下马。”高家老爷说:“大师你先输了,我却要上马。”说完足下发力,欲腾身上马,不料跑出一只大红公鸡,受惊从马首前“扑腾腾”飞过。枣骝马受惊,人立而起,高声嘶鸣,硬生生把高家老爷甩脱马镫。饶是他身手敏捷,亦是脚步踉跄,险些跌倒。心知遭其暗算,不便明言,强压住火气,自嘲道:“大师果然高明,老朽输的心服口服。来日方长,还望不吝赐教。就此别过,莫要见笑。”说完翻身上马,扬手一鞭,绝尘而去。 “哈哈哈······”身后众人快意的笑声,他自是听不见了。确切地说,他更是不愿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陈长者朝拜鸡峰山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中原大地,战火纷飞。无数川陕难民,抛家离舍,扶老携幼,潮水般涌入局势相对平稳的秦陇腹地。 在一拨逃难人群中,有一三口之家,四川cd大槐树巷人氏。主人许靖,一介寒儒;夫人王氏,虽是小户人家出身,却生的如花似玉,温柔娴淑。膝下一子,年方七岁,乳名三保,聪明伶俐,乖巧可人。要不是世道混乱,确是一个让人称羡的上好家庭。如今为了逃避战乱,只得抛家离乡,随了众位乡邻至亲,沿着剑阁蜀道,颠沛流离,餐风露宿,一路朝秦陇方向流亡。他们人数虽然不多,怎奈携家带口,有时还要避开大路,绕过城池,故此行进迟缓。苦苦跋涉两月有余,方才穿越西秦岭,来到川陕甘交界的游龙小镇。 此镇乃秦国故地,民风强悍,小股山贼流匪敢侵犯,过境大军又嫌地方狭小不能安营扎寨,虽为边陲小镇,显有刀兵之祸。四邻相安无事,街市秩序井然,商旅客栈店铺正常营业。对于形同浮萍c前途渺茫的逃难者来说,分明是一处绝美的世外桃源,梦寐以求的安乐地。见此妙境,许靖夫妇与随行人众商一番,在镇南一家名为“客来居”的客栈合租了几套客房,暂且住上一段时日,一来将养身子,二来探听过往消息,好定举止。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好吃好喝好住好清闲,两月多来好不容易过了几天不用担惊受怕的舒心生活,熟料许靖无福消受,好端端得了一种怪病,身子不寒不热,日每里躺在床上,不言不语,水米不进,昏睡不醒。王氏虽说精明能干,毕竟是妇道人家,见丈夫如此光景,早已六神无主,终日以泪洗面,悲悲戚戚,人倒比逃难时憔悴十分。众乡亲亦束手无策,只能好言安慰,以宽其心。 如此过了三天,店主舒二见情形不对,恐怕闹出人命,给其招来麻烦,就出主意道:“诸位乡邻在上,小娘子莫要啼哭。我有一个计较,众位看可行不?”王氏娘子忙止住悲声,深施一礼道:“老伯有甚计较,不妨直言相告,小女子实是感恩不尽。”众人七嘴八舌,纷纷称和道: “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东人千万莫要见外,相烦指条明路。” “就是,就是······人在事中迷,万望老丈不吝赐教,救救许靖则个。” “三宝,还不赶快给爷爷磕头······” 听闻此言,乖巧伶俐的三宝便用小手抹去眼泪,“嘭”地一声双膝跪地,小鸡啄米似的朝舒二磕起头来。 “好一个聪明懂事的小子!”舒二赞叹一声,赶忙上前弯腰拽起三宝,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三宝的小脸蛋,笑对众人道,“诸位莫要多礼。靖官人的病,害的不尴不尬,狼狼肮肮,敢不是路上撞了鹤神,中了邪祟。依老朽愚见,莫若请个高人禳解一下,兴许能好。这也是有病乱投医,没办法的办法。众位斟酌一下,看我讲的在理否?” 舒二话音甫落,站在前面的陈长者忙双手抱拳,躬身应道:“贵东所言,正合吾意。我辈贱脚踏上贵地,可谓是人生地不熟,贵人当面得识。不知何处有此高人,还望东人明示。” “莫忙,莫忙。”舒二见有人支持,又是德高望重的陈长者,料想众人皆无异议,心中十分高兴,亦抱拳还礼,“老丈不必客气,且请坐了,咱们从长计议。” 接着,舒二便教众人散了,只将陈长者c许靖娘子及几位老成至亲引进客厅,依次落座。命小厮沏上一壶好茶,每人面前斟了一杯。自己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方才捻着说道: “列位有所不知,在前方成州地界,有一鸡峰山。此山峰奇峻,远看像一只昂首挺胸c振翅欲飞的报晓雄鸡,引亢长命,蔚为壮观。常言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十年前,有一川中高人,看上此山景致,结庐隐居。后得豪客资助,修建诺多道院,广收门徒,施法救人。方圆百十里人家,有个三灾八难,皆往求其救治。他也有些神通,凡病人上门,概不推拒,或用药,或符箓,或施法,皆能妙手回春。实有神鬼莫测之术,起死回生之能。故此名气最大,人皆尊称为张道岭真人。我看许官的病,除了求他救治,别无良策。” 陈长老问道:“敢问贵东,鸡峰仙山地处何方,路途遥远否?” 舒二回道:“怎么说呢?说远不算远,说近亦不近,距此大约百里之遥。好在有官道想通,沿途广有村落,道路倒也干净太平,前去求治,亦非难事。况张真人乃仙家心性,神通广大,平生喜好救人要是前往,许官定会转危为安。” 舒二的话,恰似久旱的禾苗降下甘霖,夜路行人见到光明,在座之人脸上愁云尽散,皆面露喜色,啧啧赞叹,苍天有眼!王氏娘子忙起身称谢道:“多谢老伯指示明途。天可怜见,倘若夫君得以仙人救治,得以生还,此等活命之情,恩同再造,皆老伯所赐也!小女子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即使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天恩。” “岂敢,岂敢。”舒二忙说,“小娘子莫可如此说话,实在折煞老夫。既然列位没有异议,那就尽快安排人手,救人如救火,速速前往鸡峰山救治。” 众人兴高采烈,七嘴八舌,跃跃欲试,巴不得即刻奔赴鸡峰山,晋谒张真人。只有陈长者手托茶盏,默不作声,沉吟半晌,徐徐说道:“列位不要见外,莫可慌张,我有几句丑话,还得讲在当面。敢问贵东,承您所说,张真人道行通天,有起死回生之能。这生死人c活白骨的勾当,须耗偌多资财,定非空手施治。其礼金若何,还望告知。我等逃荒之人,囊中羞涩,随身所带,无非糊口之资,没有多少盈余。此番前去,要是礼金不足,张真人不肯援手,岂不是劳师动众,空欢喜一场。” 舒二听了,哈哈一笑,摇头晃脑地说:“老丈所虑,亦是正理。请您老大放宽心,不必多虑。这个张道岭真人,行事还真不同于凡人。传闻他治病救人,从不收钱财,只以五斗小米作为酬金。无论病情轻重,一视同仁,再不多收。” “五斗小米?”王氏娘子面色一怔,呐然道,“这五斗小米可不是个小数目。此番前去,路途遥远,光照顾病人,就得许多入手。再加上这些粗重之物,先不要说所值多少,人手上也顾不过来,如此怎生是好?真真难煞人也······” 说到这里,王氏娘子眼圈一红,声音哽塞,几滴清泪顺腮滚落······ “不难,不难。”舒二捻须笑道,“小娘子毋须犯难,莫要悲苦。此五斗米之酬金,斗里大有文章。张真人的斗,并非市面上通用的量米粜面的标准官斗,而是自己制作的私斗,有大有小,视病人家道薄厚选择斗的大小,只要凑够五斗之数足矣。像你等异乡逃难之人,量米之斗也就比饭碗大不了多少。区区五斗之数,所值几何?能重多少?” 众人听了,暗暗称奇。陈长者以手加额,道声“侥幸”,不再言语。王氏娘子也把紧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差点破涕为笑。当下再无异议,公推陈长者做主,挑了四名精壮后生。托舒二就近雇了一辆驴车,置办齐路上所用之物,由陈长者带队,一行六人即刻启程,沿着徽成驿道,急忙忙朝鸡峰山奔去。 一路之上,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幸喜沿途多有村落,大多家道殷实,且民风淳朴,听说他们是去求张真人治病的难民,便倾相助,无偿提供宿食,倒也不觉得苦。大伙虽说心急如焚,但拉扯着病人,只能是慢行缓走,一天下来,也就走三四十里路。三日后,方才来到鸡峰山下,业已是掌灯时分。陈长者见天色已晚,不便上山,就决定在附近一个叫狭口的村寨歇息一晚,清早上山。 狭口,只有十几户人家,皆是茅屋草舍。大家跑遍全村,所见皆是老弱妇孺,没有一个精壮后生。看见来了生人,全都躲入屋内,关门闭户,任凭他们如何央告,只在屋里应声,死活不开房门。见此光景,陈长者啧啧称奇,只好教大伙在村口一户人家的打谷场边,靠着一棵大柳树搭起帐篷,安顿好许靖。然后找来三块石头,支起铁锅,点着柴火,烧水做饭。吃喝完毕, 就扯些稻草,打个地铺,囫囵睡觉。 天刚透亮,陈长者便喊醒众人,粗粗洗漱,草草就餐。忙碌完毕,一切就绪,正要启程上路,忽听“吱哑”一声响,主家将房门打开,走出一位老者,满面皱纹,银须白发,老态龙钟,隔着篱笆院墙,目光灼灼,直瞪瞪地看着他们。陈长者见状,便抽身回步,走到柴篱笆前,隔墙打个问讯:“老丈,夜来叨扰,多有得罪,这厢有礼了。” 老人见对方有些年纪,老成持重,显无恶意,便打开院门,还礼道:“免礼。客官夤夜到此荒山僻地,有何贵干?” 陈长者见其口齿清楚,耳不背,眼不花,就把此行目的简要说了一遍。老人听了,只是摇头叹息,不再言语。问及张道岭真人及山上景况,老人又是闪烁其词,含糊应对,皆是所答非所问。说了半晌,除了问明上山路径,没得到一丝有用的信息。陈长者无奈,只好道声“叨扰”,车身返回。他此刻虽说是疑窦从生,心中涌上一种不详念头,但事以至此,岂肯无功而返,只有硬着头皮拜山。 时值暮春夏初,天气不热不凉,沿途绿树寞寞成荫,溪水潺潺流淌,鸟声喳喳悦耳,虫鸣唧唧动听,风景甚佳。众人心情舒畅,精神陡长,连日来的劳累c困顿c焦虑一扫而光,年龄最小的阿龙竟哼起川中牧歌,那不着音的奇腔怪调,不时招来一片笑骂声。陈长者铁板一块的面颊上泛出生气,心中焦虑亦慢慢散去。 前行二里许,路径变得陡峭,驴车难以行进。陈长者在靠近溪流处,选了一个宽阔平坦的山湾,教阿龙将驴解了,用长绳拴在附近一株小树上。驴儿伸长脖子饮了溪水,慢腾腾啃着脚下嫩草,时不时打个响鼻,悠然自得,看上去十分舒坦惬意。 众人将许靖款款抬下车子,放进担架,卸下行李,将空车紧靠在山崖前突出的一块岩石上倒立起来,挨着车子搭起帐篷,留阿龙看守。两个年轻后生抬着担架,陈长者一旁扶衬着,以防闪失。年纪稍长的吕忠扛着米袋,一行人沿着崎岖蜿蜒的盘山小径艰难行进。 走了三四里许,方才来到半山腰。此时,山势更加陡峭,好在前路铺着青石台阶,脚踩上平实稳当,倒也不太难走。陈长者暗中留意,上了三百余阶,便是一片四五亩大的平坦场地,靠后崖一排殿宇,四围回廊环绕,中间一个巨大的八角亭,内中鼎炉冒着缕缕香烟,浓郁扑鼻。亭堂栏杆明柱涂着鲜艳的朱红油漆,雕梁画栋,斗拱飞檐,气势恢宏。四人在回廊口歇下担架,大气还未喘匀,只见从两边耳房內涌出十二名青衣大汉,雄赳赳,气昂昂,八面威风,打头的高声喝道:“施主清晨拜山,有何贵干?”陈长者见对方非俗非道,浓眉大眼,悍勇雄健,吃了一吓,内心先自怯了七分,颤巍巍躬身施礼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老儿为求张真人救命而来,如有冒犯,还望多多担待。”那人扫了担架上的许靖一眼,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抱拳说道:“好说,好说。既是前来治病,你应知晓山上规矩?”陈长者忙说:“小老儿略知一二。”便转头示意吕忠献米。吕忠会意,连忙从地上抱起米袋,走到大汉面前,弯腰双手奉上。那汉右手接过米袋,颠了颠,忽地丢到半空,只手接了,连丢数次,米袋在他手上犹如绣花枕头,起起落落。就像玩杂耍一般毫不费力——显见是个练家子,膂力非凡。玩尽兴了,那汉却才将米袋放在脚下,朝地上吐口唾沫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情比纸薄,就这点货色也敢来烦扰天师。”陈长者见其嫌少,心中发虚,但事以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腆起笑脸央告道:“好汉有所不知,我等皆是川中流民,捱着一条细命逃难路经宝地。熟料塌房偏遭连阴雨,行船恰遇打头风。小侄身染重病,不死不活,闻听张真人济世救人,方才诚心前来朝拜,求他老人家大发慈悲,搭救小侄细命。此中苦楚,难以言表,恳求列位海涵。” “没想到你还是一个舌辨之人,念你一把年纪,也罢——”那汉听了,眉头一扬,转头问道:“钻天猴,你看此事该怎么处?” 那个叫钻天猴的答应一声,走上前来,沉吟半晌,却才说道:“即是难民,又是天师乡里,大清早间索性卖个人情,图过利市,就让他们觐见天。成与不成,全凭自身造化,怨不得别人。” 那汉便把头连点数下,有点不大情愿地说:“那你就和铁公鸡引着他们前去量米,五论如何,五斗的组训不敢破。”钻天猴便领着铁公鸡c陈长者c吕忠朝量米房走去。 进了量米房,陈长者放眼一看,不由倒吸倒吸一口冷气——呀!好大的阵仗:只见此屋后墙是块巨岩,正中开凿出一个山洞,洞口挂着幔布。透个幔布一角,就见其深不见底,中间是一条仅容两人并排行走的通道,两边厢密匝匝堆满米袋,直挨洞顶。粗略估算,百八十人吃个十年八载不成问题。钻天猴见状,忙上前将幔布压严实,遮住海底眼。陈长者知趣地收回目光,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室内陈设。但见西边墙上挂满金光灿灿大小各异的米斗,地上铺着芦席,堆着散米;东边靠墙是一张朱红条几,中间摆放着硕大的铜质烛台c香炉,泛着青幽幽亮光。烛火通明,香烟缭绕。墙上悬挂一幅素帛中堂,上有五只金斗,金丝细线绣成。两面对联,黄底黑字,右边是“病由心造”,左边是“灾因魔生”,皆由丝线所绣。右首一面平幅,写着“有舍有得,心诚则灵。”字如斗大,笔法峻峭,遒劲有力,给人一种肃穆c萧杀的感觉。陈长者暗自叹息,只见钻天猴c铁公鸡跪倒在条几前,朝着五只金斗,嘴里念叨了几句晦涩难懂的咒语,“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却才走到西首米堆处。铁公鸡扫了吕忠的米袋一眼,便从墙上取下一模一样的五只小斗,一字儿排开,解开米袋,依次倒将进去。至第五斗时,铁公鸡抖空米袋,恰恰是个平斗。铁公鸡面色微变,转脸看着钻天猴,低声问道:“这却怎么处?”钻天猴目光死死地盯着布幔,只不做声。多亏陈长者是个有见识的,见状灵机一动,忙从袖內摸出十余枚铜钱,递到钻天猴面前,悄声说:“上下,卖壶酒喝。高抬贵手,行个方便,感恩不尽。” 钻天猴将铜钱纳入袖中,说声“添满罢。”铁公鸡便从散米堆中双手掬了几掬,将斗添满。钻天猴便朗声朝外喊道:“不多不少,刚好满斗。”这才领着他们去给先前发话的领头大哥“彻地鼠”复命。 彻地鼠面色稍霁,发话道:“即是量米满斗,亦是有缘人,你们就去通明殿朝见天师去吧。”说完手臂一扬,掌心变戏法似的现出一块黄色令牌,交给陈长者,指明道路,十二个人便悄无声息地钻进耳房,再也不见踪影。偌大一片场地,只有松涛阵阵,凉风习习,屋宇寂静,回廊清冷。陈长者诸人,且惊且喜,刚才一幕,恍如梦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玉面郎妙手起沉疴 陈长者怀揣令牌,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头前带路,众人紧随其后,迤逦而行。上了百余极台阶,又见一座凉亭,比刚才所遇规模小了许多。亭內一个俗装少年,面皮黧黑;一个道童,脸色白嫩。正坐在石凳上弈棋,聚精会神,对众人视而不见,犹如无物。陈长者连问几声,俗装少年头也不抬,冷冷问道:“可有令牌?”陈长者连忙回答:“有,有。”那少年伸出右手说道:“拿来。”陈长者毕恭毕敬地双手将令牌递将过去,放到少年掌心。少年拿了令牌,起身离坐,说声“稍候”,径自走进亭子后面依崖修建的一间木屋。俄顷,少年回到亭子,手中多了一块红色令牌。他把黄令牌丢给还在认真盯着祺盘的道童,说道:“还傻坐着等甚?棋你输了,这趟苦差就得你去。”那道童不言不语,哑巴似的令牌就朝山下走去。少年冲着后背喊道:“愿赌服输,回来时多摘些羊,以消赌债。”道童也不啃声,脚下不停,行走如飞,转眼间便看不见踪影。 少年将红色令牌递给陈长者,叮嘱道:“老倌仔细些,前面还要换牌。”陈长者见其脸色稍霁,展颜问道:“小哥,敢问一声,张真人住在何处?”少年回道:“早着哩。要见天师,还要过八道关口。”陈长者倒吸一口凉气,讶异道:“八道关口?”少年笑道:“值甚大惊小怪?天师乃是神人,岂能容易见得!”说完,便车转三回了小屋。 行过百余石阶,又是一个凉亭,一间木屋,形状大小与先前无异,当值的是一对苍髯老者,不拘言笑。石桌上横陈古琴,静静躺卧。陈长者寒暄几句,换过令牌——果如少年所言,一路行去,所遇皆非常人,一连换了黄c红c青c白c紫c黑c橙c蓝c赭c朱十块令牌,方才看见山门。 鸡峰山,实乃名不虚传:临近山顶,东部耸立一绝峭孤峰,状似鸡首。宽阔处,恰像鸡背,左右突兀,形似鸡翅。张道岭真人修真的通明殿修建中鸡背正中央,钟c鼓楼分别修在两只鸡翅上。果然是钟楼雄奇,鼓楼巍峨,山门奇巧险絶,殿宇金碧辉煌。任你钢骨铁汉,到此尽皆臣服!陈长者诸人皆被此庄严雄伟气势镇住,胆气顿失。一行人只在山门外徘徊,不敢冒进。 山门好似巨型牌坊,砖木结构,上覆金色琉璃瓦。龙脊高翘,斗拱悬绝,檐前风铃叮咚,如奏仙乐。雕梁画栋蟠龙,栩栩如生。正中高悬巨幅金字牌匾,上书“乾元资始”,两边镌刻对联,笔法峻峭,入木三分。右边是“紫气东来三万里”,左边是“函关初渡五千年”。陈长者此刻六神无主,进退两难,只是盯着廊柱,肚内一遍又一遍默念着对联······ 正尴尬间,忽从院内走出一个道童,手执拂尘,对着陈长者打个闻讯:“施主登临宝刹,缘何驻足不前?”陈长者面皮一红,颤声道:“未知真人起居,诚恐冒犯,故此不敢前往。”道童笑道:“修行之人,全凭殷勤。天师每日五鼓起床,清晨布道,岂是贪睡之人?现正在通明殿讲经,闻听门外有客,遣小徒前来相询。” 陈长者说:“多谢真人美意。”道童道:“敢问施主,辛苦朝山,所为何来?”陈长者回道:“小侄身染重疾,特请真人救治。”道童扫了一眼担架上许靖,同情地说:“看这位施主病的确实不轻,莫可耽搁,你们这就随我去见天师。”陈长者千恩万谢,忙招呼众人,抬了许靖紧随道童进了山门。 进的山门,行约五十余步,到了前殿。中间留个门洞,两边悬挂对联,上写: 钟敲月上,罄息云归,非仙境莫非仙境 鸟送春来,风吹花去,是人间不是人间 穿过前殿,又行的五十余步,方才是通明大殿。朱红廊柱上亦镌刻着一副对联,上书: 太极判以成乾坤,乾为父,坤为母,肇造乾坤祖杰 两仪分以为阴阳,阳属天,阴属地,胚胎天地元神 道童教将担架放在廊檐下,领着陈长者沿着青石台阶登上大殿。陈长者见殿门口放着几个蒲团,忙爬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清清嗓子扬声说道:“真人在上,草民给您老叩头请安。”话音甫落,殿内有人回应道:“起来罢,进来说话。”陈长者便直起身子,迈步走进大殿。 大殿正中莲花台上彩塑三尊神像,神情肃穆,仪态庄严,乃道祖上清c太清c玉清三圣。座前香案上供品琳琅,香烟缭绕,烛火通明。陈长者从案前条几上撮起三支线香,就着烛火点燃,端端正正地插入香炉,爬在地上“咚咚咚”又是一通响头。就听“当”的一声,却是引路的道童敲响金罄,余音绕绕,回声不绝。道童说:“施主请起,天师在那边候着。”陈长者顺着道童的指示,扭头看去,只见西边厢黄色帷幕徐徐拉开,却是一间精舍,陈设古香古色,高贵雅致。上首端坐三人:中间老者一身道装,慈眉善目,银须白发,面色红润,飘飘然有神仙之姿;身边两位年纪相当,约莫四十上下,右边那个白净面皮,一袭素衣,秀士打扮,文质彬彬;左边那人赤红脸膛,鹞目鹰鼻,身著玄衣,躯体伟岸,面沉似水。下首环坐五人,穿着青c白c黄c赤c黑五色服装,形容古怪。两边站着四个小童,手执拂尘,目不斜视。 陈长者随着道童走进精舍,欲行跪拜大礼,却被老者挥手止住:“施主不必多礼,坐下叙话。”身旁道童搬来一张矮凳,陈长者不再推让,坐下说道:“草民无甚见识,言语粗俗,望乞见谅。”老者道:“施主不必拘礼,有活尽管直言。”陈长者说:“冒昧讨个问询,张真人可是尊上?”老者笑道:“‘真人’二字,乃是外界溢美之词,实不敢当。吾便是张道岭也。”陈长者深施一礼道:“小民有眼不识泰山,罪过,罪过。”老者温语相询:“施主辛苦拜山,所为何事?”陈长者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民此番拜山,只为小侄身染怪疾,乞求真人救拔。”老者问道:“生老病死苦,世人谁也躲避不了。所谓食五谷生六病,再普通不过,何来‘怪疾’一说?”陈长者回道:“真人有所不知,小侄此病,害的甚为蹊跷:不寒不热,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能强灌蜜水续命。”老者沉吟片刻,扫了众人一眼说:“如你所说,当真算是怪疾。”随之把头一转,对白衣秀士说道:“烦劳玉面郎君先行探视一番,再行定夺。”白衣秀士答应一声,起身离坐。陈长者道声多谢,紧随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殿。 院内众人皆等的焦躁不安,一见陈长者二人走出,分明看到救星降临,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观瞧。玉面郎君看看许靖面容,就动手探视鼻息,翻眼皮,启口唇,观舌苔,细细检查一番,方才坐在蒲团上把起脉搏。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玉面郎君却才站起,轻“吁”一口长气。见其额头沁出细微汗珠,一旁伺候的小童忙递上素巾。他随手接过,轻轻试擦干净,将素巾还给道童,却才说道:“此人命不该绝,倒也有救。”陈长者诸人闻听此言,尽皆面露喜色,把紧悬着的一颗心放入肚内。 玉面郎君便命小童领着众人将许靖抬到后堂,准备施救,自己与陈长者回去复命。 回到大殿,其余人等皆已散去,只有张道岭静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玉面郎君趋步上前,轻声说道:“启禀师兄,此人还当有救。”张道岭睁开双眼,精光隐现,目光灼灼,颔首言道:“是何症状?”玉面郎君便把检查结果详细讲说一遍,临了又说:“我观此人身体健壮,脉搏洪大有力,一呼一吸皆有法度,故此断言能治。”张道岭手捻银须,面露喜色,赞道:“郎君识见的确不凡,功力与日俱增,可喜可贺。救人一命,胜做好事三千,可成地仙。你我不要怠慢,先去救人,再行论处。”说完便起身离坐。 走到门口,似有想起什么,踯躅再三,方对陈长者说道:“观你是个老成持重的玲珑人,不妨随我一同前往,领教一下郎君手段,日后也好替山上扬名。”陈长者欣喜万分,连声称谢,屁颠屁颠尾随而去。 一行人穿堂过户,曲曲折折,绕过三重院落,靠崖现出一排形似民居的普通房舍,青砖青瓦,木门木窗,虽然简陋,但摆布整齐,窗明几净,青石走道,地上一尘不染。正中那间,牌匾高悬,黑底金字,题着“起死回生”,门柱上挂副对联,上写: 青锋三尺,平天下难平之事 银针五寸,救世上可救之人 门首两个小童,手执拂尘,相向而立,见张道岭走近,忙躬身行礼。张道岭也不理睬,昂然而入。此刻,许靖已被人放置在室内靠窗口的那张木床上,仰面朝天躺着。张道岭细一打量,脱口赞道:“好一个齐整后生!道法好修,人身难得,老夫倒要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了。”说完便坐在兀几上凝神把脉。把完脉,张道岭起身离坐,对玉面郎君说:“郎君见识与吾相同,就按常法施治罢。”玉面郎君点头答应,轻呼一声:“准备神器——”两个小童便抬来一张方桌。放上一只清油铜灯,打着火折点燃。又摆上两方素绢,一个锦囊。 小童打开锦囊,只见里面密匝匝插满银针,细如牛毛,亮晶晶,明晃晃,耀人眼目。玉面郎君命小童将许靖侧转身子,自己挽起袖子,挑出一苗银针,在灯火上烧的贼亮,投入酒碗中冷却后在素绢上擦拭干净,只手分开许靖发际,徐徐刺入头皮。后又如法炮制,将数枚银针分别刺入足心c后颈c十指c虎口c腿胫处。候了一会,见许靖毫无反应,玉面郎君便面色潮红,鼻尖啥上沁出微汗,显见是有些焦躁。张道岭见状,抚须微笑道:“郎君莫可性急,此时更需沉稳。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还有一招‘仙人指路’,不妨一试。”玉面郎君猛然,从锦囊中拣出一枚粗针,形如箭头。陈长者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发毛,又不敢出声,只是定定瞧着。 玉面郎君将粗针依法施为后,拿起桌上素绢,轻舒皓腕,将硕大的针尖刺入许靖鼻下。连刺数下,捏紧素绢,挤出几滴乌血。又从袖內掏出一个细小瓷瓶,打开盖子,将瓶口倾斜凑近许靖鼻孔,手臂晃动,一缕极细粉尘青烟般钻将进去。等倒的差不多了,便收好瓷瓶,俯身轻轻一吹,只听“阿嚏”一声,许靖打个响鼻,手脚微动,缓缓睁开双眼,叫将起来:“啊也,我这却是在那里······” 陈长者见状,抢步上前,紧紧抓住许靖手臂,喜急而泣:“······你终于肯说话了,苍天有眼呀!”许靖嘴唇微微蠕动:“表丈,我这是怎么啦?”陈长者破涕为笑,颤声说:“怎么啦?可吓煞人了。你这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赶紧拜谢张真人的救命大恩。”许靖嗫嚅道:“张真人,那个张真人?”陈长者嘴刚张开,却被张道岭止住:“施主不必激动。病人刚刚还阳,元气尚虚,不宜劳烦,当需静养,闲人理应回避,莫可打扰。”陈长者唯唯诺诺,连连点头,忙放开许靖手臂,退在一旁。 张道岭吩咐道:“行善应持久,救人须救彻。一客不烦二主,有劳郎君起针c输气c善后处理。着膳房熬煮一碗清心莲子汤与病人服用,其余人都去厨房吃饭去罢。” 道童答应一声,如飞去了。玉面郎君留一个小童当帮手,做善后工作。陈长者便随着张道岭走出房门,招呼上吕忠等人,跟了小童去吃午饭。 饭厅设在东崖,乃是一溜排长廊,红木栏杆,雕梁画栋,十分华丽,约莫有十几栋。内中放置两排长条矮脚几,地面铺着木板,食者席地而坐。陈长者随着小童走进五号亭子,里面有十几个人低头吃饭。陈长者满面堆笑,对着年纪稍长的一位打个问讯,岂料那人只翻了一下白眼,便头也不抬,径自吃饭。道童“嘘”地一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陈长者理会,不再做声,示意吕忠等人拣个空闲处坐了。俄顷。两个伙夫便端来四碗汤水,八个馒头,一碟凉拌土豆丝下菜,放在他们面前便转身离去。陈长者回头四顾,见有一半亭子空着,只有五间有人,服色各异,五花八门,中年人居多。众人只是低头进食,不发一言,偌大饭厅鸦雀无声。“进食不语,张真人好教规也!”陈长者暗自赞叹一声,与吕忠等皆端端正正坐好,低头安抚五脏神。 吃过午饭,陈长者诸人要去探视许靖,却被道童拦阻:“天师留下话说,病人须静养,不能打扰,你们就找个地方歇息去吧。”陈长者已将张道岭视为天人,打心眼里十二分佩服,连忙应允,几人找个僻静处,或躺或坐,拉扯些闲话,打起瞌睡。 陈长者虽说上了年纪,但身强体健,一路行来,只打嘴仗,很少干体力活,也不觉得太过劳累,今见许靖获救,神情大振,倒比年轻人精神许多。独自坐了一会,转头四顾,吕忠等人鼾声四起,皆已进入梦乡。觉着无聊,径自起身,信步游走,观赏鸡峰山景致。果然一座好山!但见: 云海浮仙山, 清泉出龙洞。 石鸡临绝壁, 云卧仙人床。 石洞天生, 万象森列。 殿台楼阁, 星罗棋布。 泉水涌流, 澄碧清澈。 峰峦苍翠, 天生奇观。 云隐雾现神仙府, 鹿走鹤飞真人居。 实为徽成龙虎地, 堪称陇南第一山。 游玩一回,看日色过午,口内觉着焦躁,想讨杯茶喝,便原路返回。走到众人歇息处,不见一个人影,暗自诧异,却见刚才带路的道童站在矮墙边向其招手,便紧走几步,迎上前去问道:“小哥,可曾瞧见我的伴当?”道童答道:“那些人皆做善事去了。”陈长者奇道:“他们能做甚善事,怎不叫我?”道童笑道:“老倌有所不知,天师定下规矩,凡朝山者,除病人外,皆做义工三日,方可下山,谓之做善事。”陈长者又问:“山上修盖整齐,有甚活计要做?”道童说:“活可多了,南山正在修建寨栅,工程大着哩。恐怕干上三年五载,都难以完工。”陈长者“哦”了一声道:“张真人活命大恩,莫说干三天,就是干上三个月,却也值当。工地在那,我也做善事去。”道童笑道;“看你一大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能干甚活?去了还不是添乱。”陈长者有些不服气的说:“小哥莫要瞧不起人。别的不敢夸口,干起精巧活,小老儿还不服年轻人哩。你没听过‘人老骨头硬,越老越有劲’吗?”道童把嘴一嘟:“我嘴笨说你不过,反正干活一事,现在还轮不到你。天师传话下来,要寻你论病哩。” “真人寻我论病?”陈长者见道童一本正经,不似调侃的样子,亦认真起来,问道,“此话当真?” “谁有闲情寻你开心?”道童又嘟起小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话已传到,要去了跟我走,不去了随你便。” “一句玩笑话,小哥莫要着恼。”陈长者赔笑道,“真人现在哪里?我这就随你前去陪话。” 道童头也不回,一字一顿地说: “通——明——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张道岭论病通明殿 通明殿西厢精舍,张道岭口若悬河地给众人讲道,瞧见陈长者进殿,立时煞住话头,招呼他近前坐下,话锋一转说:“施主可曾将心放下?”陈长者作揖道:“多谢真人救命!大恩不言谢,料想今生无以为报,惟有来世托生犬马报答。”张道岭笑道:“施主言重了,大家既能相会,自是有缘之人。不过,你今天却是错认了定盘星,要谢的人不是我,却是师弟玉面郎君。” “真人所言甚是。”陈长者对着玉面郎君深施一礼道,“草民谢过尊师活命之恩。” 玉面郎君微微一笑说:“举手之劳,何须挂齿,老丈不必放在心上。” “不然,不然。”坐在对面的黄杉人恭维道:“闻听此病极为凶险,世所罕见。郎君能妙手回春,自然是通天之术。老夫未能亲眼目睹神技,实为一大憾事。烦劳郎君讲说一番,教我等长些见识。” “黄帝此言,甚合吾意。”一旁的白衣少年高声道,“二当家且莫藏私,我等皆愿洗耳恭听。” “就是······” “对,对······” ······ 白衣少年的话,博得一片赞同声。 “诸位有些高抬我了。”玉面郎君笑道,“小弟嘴拙,不善言辞,恐有失众望。好在天师临场压阵,一切皆入法眼,就烦劳他老人家重开金口,再启玉牙,谈论一场。” “好个精明郎君!”张道岭赞叹一声,环顾四周,见大家皆以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室内鸦雀无声,便清清嗓子说道,“圣人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既然大家都要听,我这个不曾动手劳作的旁观者就勉为其难,劳动劳动嘴皮子,满足一下诸位的好奇心。” 伺立的小童知趣地奉上一杯清茶,张道岭只手接过,啜了一口,侃侃而谈:“此病,乃厥症的一种。古籍中所载的‘尸厥’,应当就是此疾。皆由阴阳失调c气机逆乱引发;或因冒犯不正之气,如登冢入庙c吊死问丧c飞尸鬼击发作;或因过惯艰苦生涯,乍到安乐之地,绷直的大脑神经突然松弛,集聚的千钧之力无处发泄,顷刻泄劲,致使魂失魄散所致。郎君救治的病人,当属后者。敢问老丈,病人有此经历否?” “真乃活神仙也!”陈长者赞叹一声,却才答道,“我等皆是川中难民,闻听秦陇地面太平,官清吏明,民风淳厚,水土养人,故不远万里,抛家离舍,扶老携幼,盲流于此,路途之上吃尽千般苦,遭受万种罪,日每里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方能讨的活命。前日走到游龙川,租下客店休整,还没缓过元气,小侄便患上此病。” “是了。”白面郎君接过话头,谦恭道,“在下初遇病人,蹊蹊跷跷,懵懵沌沌,百思不得其解。天师此言,令人茅塞顿开,真可谓‘祸者福所至,福者祸所倚。’” “郎君机敏过人,悟性甚佳,可为诸位师表。”张道岭笑道,“论起此病,往深里说,亦叫离魂症,即魂魄离体也。天有九星六曜,地有五湖四海,人有三魂七魄,太极两仪,八方共仰。放下天地暂且不论,只说人身:三魂者,天魂c地魂c命魂之谓也;七魄者,一魄天冲c二魄灵慧c三魄为气c四魄为力c五魄中枢c六魄为精c七魄为英。魂为阳,魄为阴。三魂能游离身外,七魄常驻守体内。诗云: 天地可游走, 命魂不离身。 七魄永驻体, 失散百病生。 天冲魄居华盖,灵慧魄居印堂,气魄在喉轮,力魄驻心轮,中枢魄在脐中,精魄守命门,英魄住涌泉,归命魂掌管。生病就是命魂与七魄中任何一魄暂时分散所致。如果魂魄永久分离,七魄自行离体,时日一长便会消散,命魂无所依托,人的生命即便告终。许靖此疾,概因灵慧c英魄c力魄被天魂勾引在外,命魂无力掌控使然。名曰离魂症,实乃三魄出窍,称其离魄症更为贴切。本教祖师爷传有五鬼拘魂,最为对症。但此术太过霸道,场面甚大,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其中多有曲折,故此不可轻用。遇上此症病人,实难施救。为了普救众生,光大本教门,前些年郎君突发奇想,另辟蹊径,要用药物阻止七魄散发。我觉此法可行,便鼎力相助。有道是一针二灸三服药,首选针灸之术,经数年潜心研习,小有大成,今日一试,能侥幸成功,实是祖师爷暗中保佑也。” 说到这里,人群中发出一片溢美之声。张道岭便停住话头,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待室内安静下来,话锋一转,满脸庄严地说:“本座所言,并非逛语,诸位莫要轻视,可谓是闲言出大道。纵观天下,朝廷昏昧,奸人专权,天灾肆虐,兵烽四起,人民流离失所,疲于奔命,皆在鼎镬边上讨生活,只是迁延时日而已。就像许靖所患疾病,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想做行尸走肉尚且不能,实乃生不如死。” “天师所言,句句属实。”一旁的赤面大汉亢声说道,“当下乱象,触目惊心。吾辈皆忧心如焚,苦无良计。天师倘有解救方法,不妨告知众人。” “打虎郎君的火爆脾气,屡教不改,当真是‘江山好改,禀性难移’了!”张道岭叹息一声,徐徐说道,“一张一弛,道法自然。祛除沉疴,首选针石;拨乱反正,还须青锋。我等蛰居于此,苦心经营,不只为救治区区几个病人,应当胸怀普度天下苍生之志,方能修成正果。我有几句法语,宜细心参详,日后自当应验,诸位须牢记于心: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 天下太平。” 张道岭最后几句话,听的众人皆是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正纳闷间,忽听玉面郎君宣布休会,便纷纷起身离席,悄声散去。陈长者落在最后,却被张道岭叫住。你当为何?原是打探许靖家世消息。此刻的陈长者,把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献给对方的心思都有,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一五一十地将许靖家世出身c平生所学c脾性嗜好全部告知。张道岭听了,颔首称善,一丝笑意浮上面容······ 早上起来,吕忠等人去做义工,陈长者独自去看许靖,见其虽然面色苍白,起不来床,但神志清楚,料无大碍,放下心来,对一旁伺候的小童千恩万谢,说了一大堆恭维话,方才告别。 出了病室,陈长者本想去做义工,却担心山下阿龙的安危,寻思再三,只好厚着脸皮求见张道岭,满腹心事和盘托出。张道岭听了,和颜悦色地说:“老丈所虑极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许靖虽然元神回体,但迁延日久,元气已快耗尽,没有十天半月,恐难复原。在此期间,只宜安心静养,不可颠簸劳顿。就让他住在山上,我等早晚看觑方便,免生意外节支,有利于完全康复。留下一人,照看饮食起居足矣。你即可下山,给家里报信,免其悬望。至于其他入手,不可坏了山上规矩,做完三天义工方可回去。”陈长者听了,喜出望外,双膝一曲拜倒在地说:“真人处事周全,令人神服。”张道岭把手一挥,:“不必客气,放心去吧。”陈长者直起身子,作揖辞别,匆匆下山,见阿龙安然无恙,夸奖几句,便打发他上山伏侍许靖。自己赶了驴车,回去报信。 按下陈长者不表,这里还的祥说一下许靖:许靖,字立青,先祖讳武,乃先朝有名的孝廉,兄弟三人,皆做过大官。家族庞大,人丁兴旺。其祖父做川中郡守时,见当地富庶,人民殷实。物华天宝。便置办田产,接来家眷,定居于此。许靖幼年便父母亡故,后又遭逢天灾,家道中落,好在他为人谦和拘谨,丝毫不像官宦人家子弟,勤奋好学,饱读诗书,在当地小有名气,口碑甚好,与官场中那些世交故友惯常联系。闻知好友楼玄升任天水郡守,为官清廉,大量招募流民屯田戌边,为避战乱,却才鼓动乡邻流亡秦陇地面讨生活。眼看就要见到楼玄,却横生变故,一病不起,连累乡亲,差点丢了性命。人一醒转,得知原委,思量自己所担干系,真是忧心如焚。想要挣扎起床,四肢绵软无力,不听使唤,一粥一饮须人喂食,只能眼睁睁发急,万般无奈。好在阿龙脚勤手快,伏伺周祥,又有吕忠等空闲时间常来看觑,扯几句闲话,倒不觉得十分寂寞,便静下心来,将养身体。 三日后,陈长者返回山寨,见许靖神情大好,已能下地,有阿龙的扶持,便可行动几步,却才将心放下。许靖问及家中事体,陈长者回说一切安好,只是住店开销甚大,难以长久支持,须的尽快寻找安居之地,待资财告罄,当真就要流落街头,讨要为生了。许靖听了,心中发急,怎奈无法行走,不便辞行,苦无良法,却好张道岭与玉面郎君前来探视,许靖躺在病榻上谢过救命,眼中不由淌出两股清泪,悲悲戚戚地说:“活命大恩,没齿难忘,今生今世,当效犬马为报。此番遭际,事发突然,小生贱命虽不足惜,但累及众位乡亲,平添无端罪孽,却怎生是好?”就把此行目的全部道出,央求张道岭点拨。 张道岭听后,只手捻须,略一寻思,轻松说道:“此事说难则难,说易则易。恁多人客居旅店,坐吃山空,不是长法。依老夫愚见,楼玄既是足下好友,莫若修书一份,令人送达,多则三日,迟则五日,当有回音。十天半月工夫,想必众人也那坚持得住。届时你的身子业已复原,再行定止。眼目时下吗,你大可不必如此劳行费神,影响康复。你就留在山上,静候佳音如何?”许靖听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展颜说道:“一语提醒梦中人!真人所言,实为良策。我这就修一书札,求助楼大人,但愿能讨的一个安身立命处所。烦劳长者费心做主,已解燃眉之急。”陈长者见别无他法,点头应允。张道岭二人抚慰几句,转身离去。 小童带路,陈长者c阿龙搀扶着许靖,一行四人走进隔壁书房,但见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不一刻,阿龙磨的磨浓,陈长者铺好素纸,许靖便打点起十二分精神颤巍巍捉笔在手,伏案修书。费了很多周章,待到写好,已是冷汗涔涔。陈长者于心不忍,亲手拭去汗滴,教阿龙扶着回房休息,自己将书封好,贴身藏了。辞别过张道岭,留下阿龙看顾许靖,带上吕忠等人匆匆返回游龙川,安排下书事宜。 过了五六日,许靖已能下地行走。这本是一件值得让人兴奋的好事,可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这段时日,他不光牵挂娇妻幼子,更担心求助楼玄的大事。陈长者一去不归,迟迟没有回音,心头便涌上一种莫名其妙的慌张,使他有些失魂落魄,六神无主。吃过晚饭后,阿龙孩童心性,与小道童缥云混得烂熟,收拾完炊具后,便寻他玩耍去了。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心烦意乱,便挣扎起身,走出院门,见半山腰有一长亭,坡道平缓,便沿着石阶三步一歇五步一缓地走进亭子。长亭修得很是讲究,外围栏板约莫半人高低,雕花镂卉,精巧雅致。紧挨栏板摆放一溜排座椅,皆是花梨木做成,打磨得锃明瓦亮,光可见人。顶头雕梁画栋,彩绘华美,嵌板上尽是神话人物c珍禽异兽c花鸟山水画,工笔素彩,栩栩如生。地面铺着木板,严丝合缝。正中一字型排放五张方桌,每张配置四把太师椅,亦是花梨木材质,做工精致,陈设考究,显见是山上重要人物的聚会之所。许靖走得乏力,不管三七二十一,径自在中间座椅上坐了,爬在桌上,双手托腮,细细观赏周围景致。此时正是初夏多雨季节,他坐在亭內休息一阵,缓过气力,刚想起身回去,忽然间外面狂风大作,雨声沙沙地敲打着亭子,好像鼓点般乱敲。渐渐地,风越刮越急,雨点愈落愈大,树影婆娑,松涛阵阵,一幅凄风惨雨的景象,好似他内心忧愁的写照。持续一个时辰,暴风雨才告停息。他起身走到亭子边上,扶着栏板向外一望,只见天空被雨水洗得一片碧蓝,一轮光圆的明月,恰似含羞的少女,躲藏在轻纱般的浮云里,脉脉含情地偷窥着大地上的景物。亭外几株不知名的野花,骤遭风吹雨打,花瓣七零八落地飞落满地,枝叶上还挂着莹莹雨滴,在月光映照下犹如钻石般闪烁发光。雨后的美景,秀丽脱俗,使他胸中愁闷顿失,人便精神了许多。 静静地待了片刻,转头四望,见夜幕悄悄降临,四野黑魆魆的,空旷无声,寻思自己出门时间长了,阿龙回来找他不着犯急,便打点起精神沿原路返回。好在去路皆铺着条石,大雨过后不见半点泥泞,行走也就不太费劲。但终归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行至半途,觉着头昏眼花,双腿发软,额头冒出虚汗,就想找个地方歇脚。举目四顾,见道路左边不远处立着一座茅棚,便折转身子,朝茅棚行去。 茅棚倚靠山岩搭建,右侧一棵不知名的阔叶巨树,枝丫纵横,形如伞盖,遮天蔽日。虽则刚下过大雨,但地面显有水渍,分明是一个天然大屋顶。他见房门虚掩,內有灯光,似有人住,便立在门首,高声问道:“里面有人吗?” “人却没有,鱼倒有一条。” 树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几声诙谐的笑声,在这空旷的夜晚,显得十分诡异,着实将他吓了一跳。静立片刻,定下心神,好奇心大盛,便循声走去,却见树下有个青石圆桌,四个石凳,北面坐着一个老者,身著青色道袍,足蹬八搭麻鞋,发髻高挽,银须逸飞,慈眉善目,飘飘然有神仙之姿,正满面带笑地看着自己。许靖心知遇到高人,哪敢怠慢,忙躬身施礼道:“老仙长,叨扰了。” “不必客气。”老者把手一招,和颜悦色地说,“坐下说话。” “多谢。”许靖又行了一个大礼,便坐到老者对面,问道,“仙翁,尊号如何称呼?” “免尊去号,草鱼道人是也。”老者笑答一句,转而问道,“足下可是许靖?” “小可正是。”许靖奇道,“道长认得我?” “未曾谋面,只是瞎蒙。”草鱼道人有点滑稽地说,“既是川中名士,有缘相会,倒要讨教一番了。” “前辈仙风道骨,学生自当聆听教诲。” “不必过谦。你病体初愈,不安心静养,来此作甚?” “独处静室,孤寂难耐,只为闲游散心,走到长亭,不料被风雨所阻,俄延到此,身疲体倦,实想歇息一会再行,有幸得遇仙长。冒昧问一声,您老在此作甚?” “听雨。” “听雨?”许靖听了一愣,喃喃自语几遍,却才醒悟,脱口赞道,“道长真乃性情中人,一句‘听雨’,深藏玄机,充满诗情画意。下雨了,听雨是一种感情的宣泄,看雨是一种心灵上的解脱。” “是啊,不懂雨的人,是没有情趣的人。” “依您老说,不喜欢下雨的人就是不解风情的人?” “不然。”草鱼道人手捻银须,沉吟半晌,语气委婉地说,“其实,人爱上的不是雨,而是看着雨滴落下的瞬间,将满腹心事一点点融入雨中,融入的不仅是雨,还有一点开心,一点伤感,一点回忆,一些思念和一些对生人诉说的故事。” “仙长业已超脱凡尘,焉有俗事可累?” “人非草木,焉能无情。”草鱼道人叹息一声,幽幽说道,“难得有此美景,得遇良友,不提那些俗事可也。咱们还是听雨c看雨c谈雨,方不辜负良辰美景。” 许靖点头称是。草鱼道人通今博古,极为健谈。两人言语投机,立时神情大振,雅兴大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只恨相见太晚。直到阿龙心急火燎地前来催促,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夜已过半。草鱼道人起身送客,许靖只得煞住话头,约定再会之日,依依不舍惜别,随了阿龙回去歇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草鱼道松下话源流 不日,吕忠来到山上,见到许靖,喜滋滋地说:“楼大人果是清官能吏,人品高尚,不忘故交,极念旧情,我等下书,他不揣架子,热情接待。看了书信,询问你的景况,我便据实说了,他听后甚为惋惜,说你顾念旧情,携家带口千里路上投亲访友,岂那令良朋失其所望,于情于理该当援手。问明家眷人口,令我们在城南凤嘴山定居。我和陈长者随公差前去看视,确是一个好地方。那里山高林密,荒陌广阔,溪流密布,土地肥沃。只要肯下力气,生活绝对不成问题。楼大人还说,只要大家入了户籍,可在官库里预领一年口粮,着我们重建家园。谢天谢地,终于是苍天开眼,灾满遇贵人,苦尽甘来。我俩谢过楼大人,即刻返回。众人闻讯,人人欢天喜地,个个笑逐颜开,匆匆收拾行装,巴不得即刻上路。陈长者教我前来接你,好一同上路。”许靖闻听此言,不啻喜从天降,立时神情大振,以手加额说:“天可怜见,终于脱离苦海,有了希望。此番际遇,恍如梦中,实在令人不敢相信。”吕忠顺情符合:“就是,就是。此皆你的功劳也。”许靖谦辞几句,问道:“楼大人可有回书?”吕忠一愣,红着脸说:“一时激动,咋把这话给忘了。”忙从贴身衣袋內掏出回书,双手递给许靖,补说道:“临行前,楼大人不但写了回书,还赠白金五十两,与你盘缠。白金已交付王氏娘子收了,信却带在身上。” 许靖拆书观瞧,无非是些客套言语,不必细述。他草草看完,贴身藏了,便叫上阿龙,前去向张道岭辞行。 张道岭难得清闲,此刻正躺在安乐椅中,端着紫砂茶壶品茗赏花,看见许靖,抬起身子,笑眯眯说道:“足下神清气爽,印堂泛光,想必定有好事。”许靖拜倒在地,俯首说道:“真人料事如神,小生佩服得五体投地。”张道岭把手一摆道:“你病体初愈,不必如此拘谨,一旁坐了说话。” 身后执伞的缥云便给阿龙丢了个眼色,阿龙意会,如飞般从客房中搬来一张矮凳,放在张道岭身旁。许靖不再推辞,起身坐下,欠着身子把陈长者c吕忠下书经过细说一遍。张道岭认真听完,抚须笑道:“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此番际遇,亦在意料之中,不足为奇,就不知足下此刻作何打算?”许靖叹息一声道:“唉!小生走到如此地步,已是穷途末路,幸好有楼大人肯收留,可谓是柳暗花明,只能随着众人,前往凤嘴山躬耕田陇,采摘山果,懵沌活命度日罢了,还能有何打算?”张道岭同情地说:“就是。想你一介儒士,肩不能扛,膀不能挑,手无缚鸡之力,足无涉岭之利,困顿山野,学无所用,生活委实难过。” “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话应在我身,最是贴切不过。” “足下不可如此悲观,天生万物,皆有所用,何况人呼?” “天道虽则如此,但小生身无长物,遭逢乱世,前途渺茫,惟有听天由命,捱过一时算一时,今后的路连想都不敢想。” “杀人须杀死,救人须救彻。你我相遇,亦是有缘。既然从鬼门关把你召回,须当看顾到底方才心安。你的前程,我早思忖好了,是你愿听?” “真人有何高见,小生自当洗耳恭听。”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你面前,就有三条道路,就看你想走那条?” “愿闻其详?” “其一,你可随了众人,前往凤嘴山,辛勤劳作,凭借乡亲之力,营造家园。待安稳后,课读几个学子,混点束脩,聊可度日,实为下策。” “这个我早就晓得,刚才已经说了。其二呢?” “其二,凭借楼玄的关节,去彼处谋个差事,挣上升斗米粮,养家糊口,此为中策。” “如此乱世,官场黑暗,做此事须的八面玲珑,工于心计,见风使舵。想我生性耿直,最看不惯人世间的眉高眼低,人情冷暖,此路断行不通。愿闻上策。” “这上策吗?”张道岭欲言又止,转而说道,“我倒有些难以启齿。” “小生这条命都是您给的,还有甚不好说的?” “此计虽为你好,但在外人眼里,却像我逼勒你,有别的企图。” “真人多虑了。想我许靖,山穷水尽,你逼勒我何用?” “既然如此,我就直话直说。”张道岭端起茶壶,嘬了一口,咂咂嘴道,“依我愚见,楼玄顾念旧情,鼎力相助,乡人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你的心事以了,大可不必跟随他们前去辛苦。何况你大病初愈,不宜颠簸,恐有反复,极不稳便。就此病而言,彻底痊愈尚需个月,其间还要对症下药,住在这里比较方便。这第三条路,就是要你留在鸡峰山上。” “多谢真人美意。”闻听此言,许靖肃然动容,诚惶诚恐地说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真人于我实有再造之恩,自当竭力报答。怎奈我身无长物,又有家小拖累,留在山只能拖累真人,教我如何报恩?” “这个毋须多虑。”张道岭坐直身子,严肃庄重地说,“我观你文思敏捷,学识渊博,写得一手好字。我身边正好缺少一个博士,假若你肯屈就,再好不过。你也不是白干,每月有些许润笔之资,足可养家糊口。至于家小,可在山下安置,十天探视一回,亦很便利。对外不提你在此供职,只说隐居于此,落个隐士之名,待将来天下太平,朝廷清明,拾遗补阙,便可效法先祖,光耀门楣。你仔细思量,此算不算的上策?” 许靖听了,大喜过望,翻身拜倒在地,连连叩首道:“真人活命之恩,再造之情,无以言喻。大恩不言谢,小生情愿随侍左右,效犬马之劳。” “足下言重了。”张道岭直起身子,跳下安乐椅,双手扶住许靖,诚挚地说,“快快请起,今后就是一家人,再不可如此拘礼。” “承蒙真人厚爱,从今往后,自当以师礼待之。” “此事就这样定了。”张道岭扶起许靖,手指吕忠吩咐道,“我有要事在身,就不陪你们闲聊了,你就替我好生打发他们。至于你,到时自会有人安排。” 说完,便带上小童转身离去。 许靖便教吕忠c阿龙在此稍候,自己匆匆回到住所,写了两份回书,交给吕忠,叮嘱道:“回去见到陈长者,就把真人方才言语讲说一遍,请他不要记挂。此番前去重建家园,自是千难万险,我一个文弱书生,注定帮不上忙,反倒会拖累大家。所幸两地相隔不远,日后有空自会常去看视。分手之际,无物可送,只有修书两份。一封着陈长者送达楼大人,求他费心看顾;一封交与王氏娘子,教她暂时在客店住着,等我这边安顿妥帖,自当接来团聚,万望将心放宽,不必挂怀。”吕忠c阿龙唯唯诺诺,殷殷应承,直送至半山腰,三人洒泪而别。 许靖闲来无事,去见草鱼道人,将自己留在山上供职的事讲说一遍,实想给他一个惊喜。孰料他听了却面无表情,摇头叹息道:“福之祸所至,祸者福所依。事以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许靖大惑不解,再三讨教,他便不再言语,只是闭目养神。许靖了无兴趣,说声“少歇”,讪讪而归。 晚饭后,玉面郎君前来看视,把脉观颜,极为认真。诊视完毕,许靖问道:“情况怎样,有何禁忌?”玉面郎君说:“已无大碍,只须每天加服一碗清心莲子汤即可。料不出三月,定能痊愈。”许靖轻声谢了。玉面郎君指着随他而来的小童说:“这是瑞玉,天师差来服侍你的。今后的饮食起居及所有杂务,全由他负责。倘有不顺意处,不须叨扰天师,可告与我知,再行定夺。”许靖说:“多谢郎君悉心看顾,小生省得。以后自然还要处处讨教尊长,聆听教诲。”玉面郎君回说“言重了。”拱手而别。 送走玉面郎君,回头细看瑞玉,见他十四五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人物标致,干净利落,心中甚喜。瑞玉乖巧勤快,工夫不大,便在藏经阁旁边收拾好一个客房,布置床帐。房子带着套间,室内桌椅俱全,宽敞明亮,比药室自是精致许多,主仆二人连夜搬了进去。一日三餐皆由瑞玉端送,伺候的极为周到。连着过去三日,不见有人安排差事。许靖忍耐不住,径自去见张道岭,小童回说下山公干,归期未卜,就连玉面郎君亦不见行踪,只能怏怏回转。走到住处,却见房门紧锁,不见瑞玉人影,便坐园圃边在台阶观花静等。坐了半晌,无端生出几分郁闷,便起身朝草鱼道人居住的长亭方向信步走去。 漫步青石台阶,乘着丝丝凉风,听着阵阵松涛,看着处处野花,融入那大自然郁郁葱葱无边无际的绿的世界,心情渐渐舒畅,愁绪顿失。走近孤零零的茅棚,但见柴扉紧闭,四顾无人,仍是吃了闭门羹。他只好折身走近长亭,倚着栏板歇息片刻,忆及初见草鱼道人的光景,神情亢奋,雅性大发,只想找人长篇大论,抒发胸臆,酣畅淋漓发泄一通,方不辜负如此良辰美景。怎奈空山寂寂,溪水潺潺,鸟语花香,渺无人踪。静坐一阵,好生无聊,起身离坐,穿过长亭,绕开石阶,踩着柔软的松叶,步入曲折小径,登上一座突兀险峻的小山冈,极目四望,不觉眼前一亮,却见北面一株古松底下,青石板上,端坐一人,凝神瞑目,形如山石,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正是草鱼道人在那里炼气! 许靖心中大喜,诚恐打扰他静修,不敢则声,小心翼翼地绕道其后,走近松树,想隐身树后,等他收功。不料他竟似脑后有眼,朗声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良友到此,应坦坦荡荡,正大光明,如何却躲躲闪闪,不以真面目示人,作何道理?”许靖闻言,着实吃了一惊,只好快步走到草鱼道人面前,红着脸说:“小弟唯恐打扰兄台清修,故做此小人行径,望乞见谅。” “开个玩笑,不要当真。”草鱼道人示意许靖对面坐了,欢颜说道,“修道之人,心如止水,出神入化,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巨雷炸于顶而不惧。八风吹不动,静坐紫金莲。超然物外,生死常存,区区人语,岂能打扰?” “兄台的境界,神鬼难测。小弟肉眼凡胎,岂能明白?” “不须奉承。”草鱼道人将双手交于胸前,缓缓下移至腹部,呼出一口长气,却才说道,“天色尚早,你不在被窝里清修,来此有甚公干?” “数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弟探视兄长,只为情谊使然,鬼使神差。凡事要找理由,岂不落了俗套?”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兄弟伶牙俐齿,说你不得。观你气色不错,又得畅谈一番了。” “知我者,叔牙也!”许靖笑道,“兄台所言,正合吾意。” “贤弟大清早赶来,莫非要报入教之喜?” “什么入教之喜?”许靖奇道,“这却如何说起?” “当然是五斗米教了。”草鱼道人有些诧异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明知故问吧?” “五斗米教?”许靖喃喃自语一句,抬头茫然不解地说,“小弟确实不知就里,万望兄台明示。” “这倒奇了。”草鱼道人见许靖一脸困惑的样子,讶异地说,“按照常例,你早就成了教徒,迁延至今,还真不明白牛鼻子葫芦里卖的啥子药。” “牛鼻子——”许靖闻言大惊,神情紧张地问道,“谁是牛鼻子?” “还能有谁?”草鱼道人冷笑一声,轻蔑地说,“自然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张道岭了。” “你怎的如此说张真人呢?”许靖听了大惑不解,复又问道,“难道你俩有甚过节不成?” “过节倒也没有,心中不服却是真的。你初来乍到,多说无益,将来自会明白。”草鱼道人沉吟片刻,话锋一转道,“老夫偌大年纪,难得遇到知音,有幸相识足下,情趣相投,结为忘年,心里头便把你当做小兄弟看视,自当尽到为兄弟之责,这里我就将此中关节源流说与你知。” 许靖唯唯诺诺,凝神静听;草鱼道人信口开河,侃侃而谈: 周朝后期,华夏大地出了一位千古奇人,姓王名诩。他长于修身养性,精于占星医算,深明刚柔之势,通晓纵横之术,身怀旷世绝学,精通百家学问,智慧卓绝,人不能及。因其终身隐居云梦山鬼谷,世人皆尊称他为鬼谷子先生。门下弟子众多,个个都是世间精英。毫不夸张地说,除了隐世高人,光那些位极人臣c手操生杀大权c能改变天下格局c改写历史进程而青史留名的就不下五十余名!内中单表一人,姓孙名宾,字伯灵,先祖孙武,文韬武略,天下无双,曾助吴王伐楚攻吴,立下灭人家国的不世之功,有《孙子兵法》十三篇传世,实乃兵家鼻祖。孙宾学成出山时,鬼谷子为他占花预测前程,他摘来的是一株山菊花。鬼谷子道:“菊花为耐寒之物,十月开花,说明你大器晚成。此花受严霜摧残仍能存活,且色泽不败,暗喻你此去前途多舛,遭奸人算计,饱经磨难,九死一生,方能久旱逢甘雨,灾满遇贵人,腰金衣紫,扬名天下。”孙宾听了大惊,问道:“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鬼神难测之术,难道就不能化解小徒的灾厄吗?”鬼谷子屈指一算,神情黯然地说:“天命难违,实无化解之法。”孙宾双目垂泪,苦苦哀求。鬼谷子被逼无奈,沉吟半晌说:“你我名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但凡有解救之法,我岂不尽力施为?奈你命中煞气强盛,须慢慢消磨,我就将你的名字宾前加过月字旁,变为膑,聊可消灾免祸。功成名就之后,且不可贪恋荣华富贵,应急流勇退,安享天年。”孙宾点头应允,肚内寻思:“师父给我改的名字,好生奇怪。想那只有行刑之人才加月字旁,难道还有牢狱之苦。”见鬼谷子双目微闭,将要入定,不好再穷根问底,谨遵师命,更名孙膑。 孙膑下山,投奔魏国,果如鬼谷子所言,被奸人庞涓设谋陷害,遭受酷刑,双腿残废,命悬一线。亏他为人机警,装疯卖傻,受尽非人折磨,后在齐国君臣倾力搭救下,方才死里逃生,返回故园。 他回到齐国,国君非常欣赏他的才能,赏赐车马房屋,给他娶妻成家,总算是苦尽甘来。齐君要拜他高官,却被他以自己身体残废为由谢绝,只好尊他为国师,朝中有大事或疑难之事就向他请教。孙膑得此厚遇,心有不安,决心立大功来报答救命知遇之恩。 机会终于来了:魏王见自己国力强盛,兵强马壮,想当霸主,扩大地盘,便拜庞涓为元帅,出兵攻打近邻韩赵两国。庞涓亦是鬼谷子的学生,为人阴险狡诈,统兵御敌有方,实为当时军界的头面人物,罕有敌手。两国连吃败仗,只好求救齐国。作为当时邻国的老大,齐国不能不管,再说,唇亡齿寒啊!魏齐大战迫在眉睫,孙膑就有了展示才干的机会!孙膑作为军师,牛刀小试,使用围魏救赵之策,轻而易举打败魏国。庞涓吃了败仗,威信大损,秣兵历马几年,率兵攻韩,要挽回面子。齐国再自出兵救援,孙膑用增兵减灶之计,诱敌深入,在马陵道将魏军全歼。庞涓全军覆没,自知难逃一死,便拔剑自刎。 马陵道一役,孙膑不但报了自己的血海深仇,还使强大的魏国从此一蹶不振,因而名震天下。 功成名就,他遵守师命,不居功自傲,思急流勇退,遂辞掉官职,隐居泰山之滨,整理自己的用兵心得,课读教子,颐养天年。仙去时,反思自己一生杀戮太多,害命无数,孽缘暗结,诚恐累及子孙后代,立下家规,谆谆告诫子孙,要弃武习文,莫可言兵,远离官场,淡薄名利。又把自己毕生所学,业已编集成册,准备传世的那些文稿,捡紧要的封存石匣,派人埋藏深山,其余的均付之一炬! 后辈谨遵祖训,蛰居山野,耕读传家,这个神秘家族沉寂了数百年,显有名人问世,直至汉顺帝时,方才出了一位名动朝野的奇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孙鸿儒绝境获天书 汉顺帝初年,政局动荡,新旧势力相互倾轧,兵烽四起,为避战乱,孙氏家族有一支迁居山西太山。家主孙太公,生有二子,长子鸿图,为人忠厚,躬耕务农;次子鸿儒,熟读经书,文辞博敏。过了两载,看看年关将近,孙家刚刚挣得家事从容,准备过个欢欢喜喜的安稳年,鸿儒却身生怪疾,开初全身发痒,皮屑犹如麦麸,一抓一大把,继而毛发脱落,体无完肤,遍身,气味刺鼻,臭不可闻。怕熏触家人,便在庄后搭一茅棚独居,一日三餐皆由妻子提送。阖家上下愁眉苦脸,四处求医问药,耗去许多资财,不见丝毫起色,病却日渐沉重,竟连走路都要依靠双拐,把一个风流儒雅的俊俏后生摧残的面目全非,不成人样,真乃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就连妻子也心生厌嫌,不敢看视,送饭时只将食盒从门缝入,不待他吃完便似避瘟神般手掩口鼻远远躲开,再不见面。延俄至阳春三月,双腿溃烂,已是不能行走,只能用手爬行。一日吃着早饭,瞧着远去的妻子,肚内寻思道:“妻子活时同室,死后同穴,尚且嫌我,何况他人?如此苟延残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寻个死处,早早托生。一来免去皮肉之苦,二来不再带累家人。”主意一定,便推开柴门,手足并用,拖着残躯,艰难地朝后山断崖爬去。 爬行半晌,离后崖尚远,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寸步难行。诚恐被人发现坏了大事,惶急间,看见不远处一株硕健的古松下面有一地穴,四周光溜溜寸草不生,水井般大小,极为扎眼。遂鼓起勇气,拼着吃奶的气力,连滚带爬地挣到穴口,探头一看,深不见底,冷飕飕冒着寒气,实施是个理想的了断处。孙鸿儒心中暗喜,说声“天助我也。”将眼一闭,双手抱头滚入地穴······ 妻子送午饭时,见柴门大开,室内无人,便大呼小叫,四下找遍,不见丈夫人影,心知不妙,忙撇下食盒,连哭带喊地回家报信。 孙太公闻讯,大吃一惊,叫上鸿图,带了十几名精壮后生,急火火上山寻找。 众人遁着他爬行留下的痕迹,一直走到地穴口,见边沿沾着少许脓血,别处再无踪迹,显见是跳入地穴寻了自尽。孙太公心有不甘,命人回村找来许多长绳,结在一起,绳头系一石块,探其深浅。一大盘绳子放尽,石头还悬在半空,不知何时才能落实。草草估算,深逾数百丈。漫说是个大活人,就是一块石头,都能跌碎,眼见是了无生理。孙太公想见尸骨亦是不能,如此深度,根本无人敢下。即使下去,也是白搭,说不了又得陪上一条性命。孙家人呼天抢地,哭作一团。直闹腾到天傍黑,才被村人连拽带拖地劝回。 三天后,那座孤零零的茅棚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坟包,墓碑上刻着“先考孙公鸿儒之墓·子孙修文立”。当然,谁都知道此是一个衣冠冢。 再说孙鸿儒,合当命不该绝。概因地穴暗流涌动,底部积聚了无数的枯叶败草,犹如厚实的棉絮一般,他又长期遭病魔戕害,骨瘦如柴,灯草般一个身子,落地毫不着力,故此保全性命。虽则如此,高空坠落的滋味可不好过,不是以命相搏的人,绝难尝试得到。总之,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的理解就是,身悬半空的他,不待落地,早就双眼一黑,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孙鸿儒悠悠醒转。他慢慢睁开双眼,面前朦朦沌沌,暗黑一片,不能视物。自忖必死,以为进了阴曹地府,心中倒不甚慌乱,复又闭目,躺了半晌,没有丝毫动静,也不见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恶鬼夜叉来捉拿他,却才醒过神来。双手四下一摸,觉身边尽是枯叶腐草,轻微一动,全身骨骼就像散了架似的,刺痛钻心,方才明白自己没有即刻陨命,尚活在人世。明白就里,只叫的一声“哭也!”鼻子一酸,两行浊泪涌出眼眶,蚰蜒般沿眼角钻入枯叶······ 活着,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试想,一个身患绝症之人,精神早就崩溃,如今身陷绝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种地狱般的黑暗产生的极度恐惧和肢体疼痛所带来的难捱的苦楚对精神的摧残,常人实在无法忍受,要不癫狂才怪呢!好在他毕竟研习儒学,心性豁达,处变不惊,何况一个刻意寻死之人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流落叹息几声,便静下心来,闭目等死。 如此睡睡醒醒醒醒睡睡c昏昏沉沉沉沉昏昏c反反复复不知过去几多时候,直到口唇焦躁c喉头冒火,舌头滋滋作响无法搅动,实在忍耐不住,才挣扎着将身坐起,活动肢体,所幸未伤筋动骨,尚可行动,便强忍锥心剧痛,拖着残腿,双手摸索着匍匐爬行。许是在黑暗中待的时间长了,借着地穴缝隙中透露的微弱光线,凭直觉倒也能迷迷糊糊辨别眼前处境。 地穴底部宽阔,堆积着厚厚的枯叶,四周皆是岩石,触手冰冷,坚逾钢铁,没有苔藓等石生植物,似乎有人经常清理。他将身子挨着洞壁,爬了多半个时辰,猛然间面前一空,冷风扑面而来,现出一条约莫两人宽人多高的甬道,洞壁平直,地面光滑平整,似似人工开凿,行动便不再吃力。 他爬进洞內,侧耳聆听,远处似乎有潺潺水流声响,诱使他胸中烈焰再度爆发,生出一股蛮力,不顾一切地快速爬行。进到深处,甬道逐渐宽阔,现出些许光线,目能依稀辨物。他凝神细看,面前宽阔开朗,约有四五亩大小一片空地,顶似穹庐,高逾数丈,中间耸立一个巨大亭子,黑乎乎看不清是何物所造,水声便从那里传出。他爬到亭子近前,只见一道凹槽。形似水渠,绕亭环形,上面间或铺些石板,似是进亭的便桥。一股小小溪水,居中缓慢流淌,泛着幽幽青光。他快速爬到渠边,探手一试,水深二指,不甚冰凉,舌尖一舔,清冽甘甜,不啻甘霖,胜却琼浆玉露,心中狂喜,将头扎进水槽,牛饮起来。 此番痛饮,可谓是酣畅淋漓,妙不可言。犹如久旱枯萎的禾苗,好不容易遇到一场透雨,枝叶顷刻施展,疯生狂长,速度令人不可置信。生命的水源,一入肠胃,迅速渗入血管,渗入四肢百骸,萎缩到极限的器官组织,立时滋润膨胀,大脑清澈如洗,一片空明,终于获得新生! 饱饮之后,饥馁顿失,身体异常轻健,伤口不再痛楚,气力倍增,便拖着残躯,越过石板,沿着青石台阶,好不容易爬进亭子。喘息未定,觑见亭子中央有一团白色物事朝他缓缓移动,两只红宝石般晶亮的眼睛冷冷的盯着自己。待得靠近,却是一条匹练般亮丽的白蛇,茶碗般粗细,长逾数丈,在黑地里尤为吓人。孙鸿儒看得分明,惊得魂飞天外c魄散九霄,心跳肉颤,牙齿捉对儿打架,动不得分毫,只是闭目待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不见白蛇攻击自己。睁目偷窥,不见白蛇踪迹,忽听一阵唏唏滋滋声响,悚然四顾,却见它爬在水槽边喝水。求生的,乃人性之本能,即使一个刻意求死之人,也不例外。孙鸿儒虽说抱着必死的决心,也不想成为蛇的裹腹之物。这种出乎意料的死法,实在是心有不甘,想乘此良机,寻思找个藏身之所,能躲过眼前大劫。看见亭子正中黑乎乎有些东西,便朝那里快速爬去。 到的近前,却是一个石桌,旁边四个石凳,绝非天然之物,显然是人工杰作!“莫非此处还有人住?”心念甫动,未及细想,就见白蛇蜿蜿蜒蜒地朝自己爬来,仓促之间无处可避,只好顾头不顾腚地缩身钻入石桌下面。 喘息未定,白蛇已到近前,团身将石桌紧紧围住,将头伸到他面前,张口吐信,丝丝有声,雨打梨花般舞动,令人眼花缭乱,目不忍睹。好在是不曾着体,好像避忌什么,距离一线便倏然收回。如此舞弄良久,方才悄声离去。孙鸿儒暗暗诧异,还未来得及庆幸,只觉身后“扑扑”声响,露在外面的双足c腿胫汗毛直竖,如遭雨淋。扭头一看,只见白蛇昂首直立,巨口一张一翕,喷吐涎夜。他心中一凜,看来那蛇要用毒液将其溶化,然后进食。出乎意料的是,涎夜着体,遍体生凉,疼痛顿减,稍一缩腿,轻松许多,分明那蛇并非施毒害他,而是为其疗伤治疾。心里便不再惊惧,慢慢从桌下爬出,躺在那里静静看着白蛇。 白蛇挪动身形,将头伸到他的面前,双目泛着红光,显得无限温柔,让人心生暖意。双方对视片刻,白蛇轻轻摇头点首。孙鸿儒心中一动,挣扎着脱掉衣衫,全身裸露,赤条条躺倒,仰面朝天,闭上眼睛,凝神屏气。丝丝声再度响起,涎夜似牛毛细雨,轻柔地遍洒全身。待响声停歇,他甄凯眼睛,见白蛇正看着他,身躯晃动,摇头摆颈,故态复萌。他心知其意,翻身爬倒,涎夜复又落下,直至浑身喷遍,方才停歇。他睁开眼睛,侧目视蛇,见它似乎极累,款款挪动身躯,盘作一团,头枕在身子上,一动不动。再自己身体,脓血全无,伤处收口愈合,那涎夜真比灵丹妙药还要神奇,连说几声“侥幸。”心情舒畅,绷紧的神经刹那间松弛,困意袭来,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悠悠醒转,扭头舒颈,伸拳展腿,轻松自如,更兼神清气爽,双腿也能站立,双足亦会走路,一似常人。寻觅救命恩人,失其所踪,眼前惟有一桌四凳而已。此番际遇,千载难逢,世所罕见,神鬼难测!检视全身,除了疤痕累累,毫无痛楚之感。掐了一把皮肉,知疼知痒,方知不在梦中。 他整理好衣衫,走出亭子,来到地面,沿着水槽游走几圈,放眼望去,除了石壁还是石壁,再无它物。寂寞难耐,见再无出路,只好进入甬道,重回落身之处,抬头观瞧,只见洞口透着针眼大小的一点白光,不知是月光还是阳光,没有外力救援,想要出去势必登天还难!确是陷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一会儿万念俱灰,一会儿自我宽慰,胡思乱想间,忽闻身后“簌簌”声响,回头看去,却是那条白蛇尾随而至,昂首瞪目,躯体摆动,遂苦笑一声道:“刚才睡过了头,着实怠慢了恩公。醒后寻你不着,以为业已仙去,此生再无见面之日。此番救命之恩,教人何以为报。” 煞是奇怪,白蛇竟似懂得人言!他话音甫落,就见其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好像谦辞。孙鸿儒心中大奇:“难不成它成精?”忆及古籍中记载,灵物成仙,最难的就是脱胎换骨,修成人身,其艰辛程度自比人类要难上何止千万倍。倘若机缘凑巧,遇人封赏,就会事半倍功。想到这里,心中一动,忙抱拳施礼,躬身说道:“恩公在上,小生身无长物,实难报答大恩,只能口头答谢,做个空头人情。敢问恩公,世上可有讨封之说?”白蛇停止摆动,把头点了几下,似是首肯。孙鸿儒大喜,肃然说道:“如此甚好,恩公近前听封:我封你千尺大蟒,修成人身,早登仙界;你保我孤穷一人,脱离绝境,返回人间。”白蛇听了,将头垂下,顿了几顿,似是叩谢。接着就绕他转了三圈,摇头摆尾,进入甬道。孙鸿儒不敢迟延,紧随其后,一蛇一人,一前一后,就像一对亲密故友,沿着原路返回。 白蛇走走停停,不时回身对孙鸿儒点头,似打招呼。孙鸿儒亦很知趣,见其回首即躬身答礼,以视感激。迤逦前行,一直来到石亭中央,白蛇稍一停歇,便爬到石桌面上,盘做一团,恰恰将桌占满,就像圆形石桌专为其量身定制一般,桌沿与蛇身等齐,不阔一分,不窄十厘,巧夺天工。 俄顷,就见石桌缓缓转动起来。孙鸿儒屏气凝神,静观其变:石桌先是左转四圈,稍一停顿,右转三圈,方才停住。随之桌面一动,白蛇抬首挺颈,双目放光,似两束红线,射向前面洞壁。电光石火间,只听“嘎吱吱”一声巨响,洞壁竟似两幅巨型帷幕,被人从中拉开,闪闪烁烁,银光四射。里面现出一处庄院:靠后五间正房,三厅两厢,两边各有三间侧房,前边院墙,带着耳房,旁边大门直通院内。孙鸿儒见状,目瞪口呆,灵魂出窍,恍如梦中。白蛇下了石桌,长身而起,扬首吐信,连连摆动,他才醒过神来。躬身施了一礼,便随着白蛇,朝那处神秘大院奔去。 到的近前,果真是别有洞天!就见形似穹庐的洞顶之上嵌着七颗鹅蛋大小的夜明宝珠,呈北斗七星状,发出强光,映射的洞窟內亮如白昼,纤毫分明。孙鸿儒细一打量,那里是什么帷幕,却是两道巨型石门,厚约三尺,高逾五丈,阔有十寻,被白蛇启动机关,滑向两边,现出院落。人站在大门前,显得渺小至极。此番设计建造,堪称鬼斧神工,岂是人力可为!孙鸿儒站在门口,抬头仰望,上面刻着四个古篆,细心辨认,却是“北斗总枢”。遥见石门内侧隐约刻有字迹,遂走到右首,闪目一看,却是半阙《西江月》: 七政枢机有准, 阴阳根本法门。 摄提燧柄傲星辰, 斗四杓三一定。 行至左首观瞧,亦是半阙《西江月》: 天道南生北运, 七公理狱分明。 招摇玄武拥前旌, 不教人间法令。 看完词句,心念一动,暗暗称奇,慨叹道:“莫非此乃上天北斗星君留在人间的府第,无怪乎白蛇开启机关时要将石桌左转四圈右转三圈,原来正应了北斗七星之数。此中玄机,当真令人费解。”想到这里,心中惊悚,寒意顿生:想那南北二斗星君乃天上地下最高的执法神灵,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世间万物的生死寿算皆由其掌握。尤其是北斗星君,操杀伐大权,有道是: 持法者通陈北斗, 生事者受报雷神。 ——故此不敢冒进。 正犹豫间,忽见白蛇已爬在大门口,回身摆首,催他前行。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大门前,见是两扇石门,用力一推,应声而开。白蛇依旧头前带路,径直来到上房前,门口高悬一匾,上书“秘书阁”,黄金大字,熠熠发光,晃人眼目。白蛇爬到门槛边,蜷身游动,触动机括,“吱溜”一声,房门朝两边徐徐滑动。孙鸿儒神颈一看,着实大吃一惊,呆立当场。你当为何?原来满屋皆是书简,装束精美,摆满石质书架,约有万千之数。此番景象,对于嗜书如命的孙鸿儒来说,无异于得到奇宝,不由得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忙趋步上前,进人室内。 屋子正中立一玉璧,上刻: 九天秘法,上帝所惜,倘后人有缘得之者,只宜替天行道,护国佑民。习者可向北斗设誓,方可观看。 孙鸿儒拜倒在地,发誓说:“北斗星君在上,弟子孙鸿儒有缘入得仙府,自当竭诚修持道法,倘将来恃术害民,雷神击之。” 誓毕,穿梭于书书架之中。 室中所藏,人世罕见,实为天书。以孙鸿儒的博学多识和聪敏才智,十中只可识得一二。好在架上皆有标签,大致上分为天c地c人三部分:天部大多是古篆密文,极难识别,能认识的亦是无极宇宙日月星辰,艰涩难懂;地部便是山川江河沧海桑田本源变化等等;惟有人部,博大精深,皆是久已失传的诸子百家经典绝学c神技秘术,有老子c庄子c列子c墨子那些大家的论述,亦有鬼谷子c赤松子c淮南子c云中子这些奇人的秘术,就连先祖孙子的著作也有十卷之多。粗略预览一遍,就得半天时间。要想遍览,须的年光景。虽说读书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但身陷绝境,能够生才是首先考虑的问题,只好恋恋不舍地走出秘书阁穿堂入室,四下细细寻觅,怎奈所见皆是石器,诸如石床c石桌c石凳c石椅之类,亦有石笔c石砚c石碗c石瓮诸般家什,除了那条白蛇,再无活物。转念一想:“看来,只能从秘书中去寻觅奇迹了!”便重返秘书阁,从“人部”中抽出“鬼谷子”著述,翻到“修真·辟谷”卷,逐策披阅,终于眼前一亮,只见其中一条说道:万丈穴底,有地地精凝结为液,色黄味甘,名曰“地髓”,饮之不饥不渴,令人不思五谷,身轻体健,百毒不侵;连服三年,可白日飞升,长生不老,脱胎换骨,位列仙班。——乃成地仙者第一神药,可遇而不可求。心中顿悟:原来那绕亭流淌的不是普通溪水,而是仙药“地髓”,怪不得自己数日未曾进食,不仅不觉饥乏,反而神清气爽,异于常人,全赖“地髓”之功也!真是机缘凑巧,造化弄人,绝路倒成了一条修仙捷径,实是匪夷所思! 孙鸿儒放下书卷,从堂屋中拿个石碗,去亭前盛满流水,端到亮处一看,果见色如琥珀,晶莹可爱,异香扑鼻,饮之甘饴,口齿留香。 自此,孙鸿儒在古洞中与白蛇为伴,饥则服地髓,困时卧石床,日每里读书炼气,过着神仙岁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