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 正文 第一章 缘来菩提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夜,漫长又孤寂,似乎看不到头。 天地浑沌如鸡子,仿佛还未劈开。季梵音在黑暗中摸索。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苍老却浑厚的笃声。 “谁?谁在说话?” 季梵音心下一个咯噔,眸光四寻,东方蓦然乍现一道火光。 橙红色的幽光冲云破日,打在她如初生婴儿般肤若凝脂的娇容上,慌乱一览无余,旋即转瞬即逝。 季梵音寻光而去,一脚徒然踏空,轻盈体态如羽毛般轻飘飘坠落。 啸风疾驰,从领口灌入,浸透四肢百骸,她倏地嫣然一笑,缓缓阖上眼。 这时,一双孔武有力的紧实长臂横腰托住她,天地再次劈下一道光。 季梵音惊诧,偏头一睨,俊拔如山脊的男人背对光源,漆黑眼瞳仿佛深不见底的陨石,将她彻底吸附,心甘情愿跌落黑重的漩涡。 阴影勾勒下的轮廓,犹如鬼斧神工下的精雕细琢,棱角分明。 季梵音情不自禁抬手一抚,眼泪扑簌簌而下 “久等了。” 低沉浑厚的嗓音,仿佛穿越千山万水后的杳然回归。 季梵音鼻尖翕合数下,攀附上那结实的脖颈,恍若失而复得的宝物般,箍得紧紧的! 夜雨潇潇,雨水淅淅沥沥敲打青石板路,雨点粗重,飞溅而起无数细小水滴,‘啪嗒’跳落飘零如浮沉的花草上。 响雷碾过,风雨混浊渐进。 一件织锦霞帔披上羸弱瘦削的肩胛,红绡清脆声音临近:“小姐,您身子骨本弱,不宜吹风。” 弱? 季梵音美目一侧,凝脂肌肤在如豆蜡灯下,吹弹可破。 视线落入青铜镜中,三千青丝如瀑,随意披散四周。眉黛如烟,细长柳叶眉微蹙。 裹在绛红色披风下的身躯,盈盈便可一握,仿佛遇风即倒。 “罢了,安寝吧。” 红绡闻言,探出双手阖紧镂花檀木窗。 帷幔下的纤细身子侧躺,绣着藕粉色荷花的床褥盖至白皙锁骨,灵动如丰腴的海棠,纤指动了动:“红绡,休息去吧,今晚不必守夜。” 烛光很快湮灭。 红绡轻微抿嘴,犹豫片刻后,还是欠了欠身退出。 季梵音自是猜到她所忧虑之事。 片刻,轻扬幽深的笛声从四面八方传入,仿佛裹挟一种神的魔力,铺缓人心,于梦中酣然。 季梵音嫣唇微弯,第一次听闻白玉笛缭绕之声,一如此番天气,心上某根弦被畅然拨弄,不顾他人的劝阻,执着寻找声源。 寻了整宿,导致的严重后果便是缠绵卧榻整一月。食不下咽,咳嗽不止。 连累全府上下,陪着她陷入病状。 病愈后,她释然了。 或许,那只是从远方某处亭台楼榭不小心误入,抑或是哪座王公贵胄府邸的兴起之音,何必深究? 细雨朦胧,黑衣带刀侍卫李久长手持伞柄,面色冷硬,略微弓身提醒:“王爷,该回了。” 滂沱大雨串成长线,透过雾霭氤氲,修长挺拔的男人华服金冠,沉默收起白玉笛,置于长袖后。 如星辰般耀眼的深邃眼眸凝视早已一片漆黑的阁楼,复杂的神色猜不透所想。 夜雨仍在下落,两道高大身影渐次没入夜色中,与其融为一体,彻底消失不见。 东边鱼翻肚白,泛起丝丝缕缕霞光。夜雨骤歇,晨曦破云而下,普照大地。湿漉漉的地面圈着或大或小的水涸,叮当作响的车轴撵过,余下一地长印。 将近两个时辰的行程,精简雅致的马车停靠在天姥山下。 “小姐,我们到了。” 红绡搬下一张红木矮凳,双手撩开车帘。 雪白指尖率先敞露,纯白罗裙随着衣袂轻轻摆动,盈盈细步生香。倾城容貌潜藏在轻薄面纱之下,凭添一股朦胧美感。 “季施主,一路舟车劳顿,是否先入禅房休息片刻?” 一位样貌清秀的青衫和尚双手合十,模样虔诚。 “勿让方丈久等,烦请小师傅带路。” 音如天籁,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 蓬莱国宰相之女季梵音自十六岁于菩提寺为母点灯祈福,每月入住三日,经此两年,从未间断。 庄严肃穆的大殿,巍峨踱金佛像稳立正中。 竹筒迭声碰撞发出细微“簌簌”声响。 啪嗒…… 摘下面纱的季梵音迈着婀娜步子,恭敬递过手中的深棕色竹签。 “季施主这次所求何事?” 面带三分笑的方丈,身披金黄色袈裟,慈眉善目。 “父母康健、平安喜乐。” 方丈:阿弥陀佛’了声,依旧保持得体微笑。 季梵音光滑双颊一哂,略微低眉,声如蚊呐:“还有……姻缘。” 方丈含笑归还竹签,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口吻:“如缘有份自来,水到必定渠成。” 季梵音细细咀嚼,若有所思。 翌日,天朗气清。春日枝头葱茏清脆,盛放的花卉迎风起舞,脱落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正好落入氤氲袅袅的青白瓷杯中。 柔软指尖捻出纹理络脉清晰的桃花花瓣,覆在细美鼻尖轻嗅,红唇嫣然一笑。 轻搁下本,季梵音兴致勃然吩咐:“红绡,把剪刀拿来。” 梁榭潇穿过冗长繁复的长廊,落入漆黑瞳仁便是这一幕:藕粉色襦裙女子穿梭于百花丛间,裁剪下鲜嫩翠滴的花束,体态轻盈,美人如花隔云端,别有一番恬淡,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灼热的目光紧随她的一举一动,神情专注的季梵音对此丝毫未觉。 咔嚓咔嚓。 季梵音将修理平整的白色铃兰插入青花瓷中,配上稗子草,彼此相得益彰。 四肢因长时间活动,光洁的额头布满密密匝匝的细汗,顺着移动滚落。 季梵音顾不得擦拭,神情专注。 一方细帕蓦地抚上皙白额际,沿着密布的两边轻柔擦拭。片刻,细帕湿了一角。 季梵音误认为是红绡,并无过多留意。 身侧数个瓷瓶,盛放的花卉娇嫩欲滴,搭配得当,季梵音油然而生一种满足之感。 “将这些分别送予方丈与入住厢房的香客吧。” 身后并无任何声响,季梵音疑惑回首。 就这刹那,电光石火,天地黯然失去颜色。 季梵音费尽全力才稳住绵软的双足,秋水般的眸子盛满不可置信。 双脚如被藤蔓禁锢了一般,蒺藜梗在喉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仿佛沧海演变成桑田那么久,季梵音才找回自己的知觉。不由自主抬起细腕,梁榭潇不着痕迹往后侧身,躲开她的触碰,声线清冷开口:“姑娘请自重。” 尴尬犹如丛生的杂草,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季梵音平复不断翻涌的心潮,敛下晶莹闪闪的睫羽,清浅一笑:“让公子见笑了。” 面容冷峻的梁榭潇兀自藏起柔软细帕,薄唇紧抿,默不作声。 微风拂面,吹乱季梵音额前几缕细碎的青丝。 梁榭潇按捺下为她抚绾发丝的冲动,旋即转身。 季梵音心下一紧,急忙唤住他:“公子请留步。” 迈出的长腿顿住,俊容却并未回头:“姑娘还有何事?” “近日赏花时节,不知公子空闲与否?” 得益于方丈照拂,菩提树所有花卉皆在她所居住的禅房院落。 言下之意,邀约他一起赏花。 梁榭潇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早已翻滚如潮。 眉头微微一皱,丢下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视情况而定。” 夜半时分,红绡为自家小姐掌灯。令她甚感意外的是,从未在打扮上花费过多心思的小姐,今晚一反常态,对着床榻上的坎衫罗裙一再比对,口中还喃喃自语、念念有词。 “红绡,这件如何?”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就遭到自家小姐全盘否定:“太过花哨。” 这般挑挑捡捡,季梵音瘫坐在床榻上,双手托腮,仿佛瞬间被人抽走了精气神般,颓然道:“身材是硬伤……” 话音刚落,红绡不得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我的小姐,您这身材还称不上完美,那其他人还不得羞愤撞墙?” 莫说她家小姐顶着蓬莱国第一美女的称号,这凹凸有致的身材足以傲视一方。 季梵音被她的话逗乐,噗嗤一笑,如皎洁的白月光,美轮美奂。 “不过小姐,您为何突然在意起妆发?” 就她所知,她家小姐天生丽质,又素爱纯白简雅打扮,骨子里透出的温婉不知胜于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多少倍。 季梵音眨了眨杏眸,明媚如少女般的娇俏,笑而不语。 “红绡,你帮我看看,眉黛是否过于厚重?” “恰如其分。” “糕点龙井准备如否?” “早已准备就绪。” “那……” 红绡一把按住面带踌躇、心慌意乱的季梵音,无可奈何一笑:“您就安心坐着,我去去就回。” 她倒很想知道,究竟何方神圣能令她家小姐失去往日平静无波的冷静,慌乱至此。 还未走出院落,一抹高大峻拔的身影踏着沉稳步伐,不急不趋而来。 红绡定睛一看,整个人如被点了穴般,怔愣在原地。 “抱歉,让姑娘久等。” 低沉如流水淌过耳边的磁性嗓音,季梵音起身相迎,低眉浅笑,双颊因他的赴约而多了抹粉嫩。 “无碍。” 季梵音招呼他坐下,吩咐红绡上茶。 思绪仍在神游太虚的红绡压根没听见自家小姐的轻唤。 季梵音还想再唤,被梁榭潇阻止:“我来吧。” “公子精通茶礼?” “略知一二。” 季梵音一眼不眨盯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意外之余,浅眸染上钦佩的神色。 倏地,脑海一片混沌,几段破碎的记忆画面纠缠成团,一一掠过眼前。 仿佛这一幕,似曾相识,又如此遥远。 两人距离仅隔着一张石桌,却又似天涯海角那般幽长。 季梵音几不可闻叹口气,骨节分明的大掌倏然晃过,握住她半撑而起的青册,一个旋转后归还,声线平淡:“拿倒了。” 她一个羞赧,指尖还残留他的指腹余温,有些粗粝,却温厚有力。 耳后根泛起红晕,扑通扑通,心跳瞬间如擂鼓。 为了不让他发觉自己的窘状,偏头睨向对面的桃花树,不由自主感慨:“开得真盛。” 顺理自然走到树下,微风再次带落花瓣,几片慢悠悠落在她如泼墨般的青丝上。 梁榭潇心下一动,情不自禁抬手为她甫落粉红的花瓣。一高一瘦并肩而立,视线停落她额间的梅花印:“挺好看的。” 季梵音指尖轻抚印记,幽幽然道:“传闻南朝宋武帝有一个女儿,名唤寿阳公主,因贪睡枕于梅树下。再次醒来,全身铺满纷纷扬扬的梅花花瓣。拂掉所有梅花瓣,却不觉额头那瓣,久而久之,花瓣便在寿阳公主额头留下一个梅花痕迹,容貌比以往更甚。此后,宫中人纷纷相仿……” 梁榭潇听得一头雾水。 这片东方大地上,除却瀛洲、方丈以及蓬莱三国,再无其他。而她口中的南朝和寿阳公主,他更是闻所未闻。 难道是因为…… 思及此,轮廓分明的俊容沉了几分。 季梵音并不打算多作解释,触及他的视线,粲然一笑:“我明日就将启程回家,多谢公子三天来不厌其烦的伴读……” 梁榭潇呼吸渐重,却毫不显山露水:“无碍,多了个人说话而已。” “既是如此,不知公子能否告知名讳?老是‘公子公子’之唤,甚觉失礼。” 话音甫落,空气陷入静默。 仿佛等了半个世纪之长,季梵音心神失落开口:“公子如若觉得为难,那就……” “仲白。伯仲叔季之仲,天光乍白即白。” 季梵音难掩喜色,犹如被褒奖的学生:“仲白,你可唤我林甫。” “小姐,人已走远了。” 季梵音还痴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双腮坨红,情难自控:“红绡,你知晓他的身份吗?” 红绡紧咬下唇,神色为难,不知如何回答。 季梵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误以为自己让她为难了,随即安抚笑了笑:“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我不知晓,你自然也不清楚。” 旋即抿嘴勾唇,陷入深思。 仲白,林甫。 李白!杜甫! 好巧。 一派威严的宰相府邸,廊檐精雕细琢。 日头渐渐西沉,车轮轴辘平稳停落。 “可算回来了。” 面容精致衣着典雅的妇人见到从车上款款而来的娇美女子后,眉间那浓得散不开的忧愁顿时消散,忙不迭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儿。 季梵音扶着母亲卫相如,两人并肩走入长廊,以女儿的口吻撒娇道:“跟您说过好多次,不要总是在门口接我。您身体本就不好,再受了风寒,可不心疼我与父亲?” 卫相如刮了下女儿的尖翘鼻尖,嗔怪道:“我还不是劝你不要去菩提寺,你不也去了?” 话音刚落,母女二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女儿千里迢迢为母亲祈福,而母亲心疼一路颠簸的女儿,身体抱恙也必定亲手接她回家。 这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骨肉至亲! 迈进院落,母女俩继续闲话家常。 “一路可有趣事?” “趣事尚无,乐事倒有一桩。” “哦?可妨说与娘亲?” 季梵音抿嘴,笑而不语。 卫相如也不追问,只佯装失落叹气:“养女十八,一朝竟不足与母道……” 轻而易举识破母亲的小把戏,季梵音亲昵挽住她的胳膊:“您看这个。” 卫相如从女儿手中接过签条,正上方刻了三个正楷字‘上上签’。 “待时机成熟,女儿必定知无不言!” 卫相如慈爱捏了捏她的娇容:“你呀你,就知道怎么治我。” 神色倏然一动,心潮生了许多感慨,却被她很好敛去。 季梵音吐了吐舌头,瞥见餐桌前香喷喷的饭菜,随即问道:“父亲还未归家?” “是啊,一个时辰前就遣人告知,不必等他,让我们先食,”卫相如为她铺菜,“王上留他与几个肱骨大臣商讨要事……” 这个话题,母女俩很好的点到为止。 朝堂上的事情,不宜讨论。帮不上忙,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此时,巍峨庄肃的皇城灯火通明,华丽的宫殿外,琉璃瓦一路铺陈。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镌刻长龙飞云。 “自启。” 浑厚一声唤从森严又富丽堂皇的殿内传出。 季晋安双手互抵行稽首礼:“王上还有何吩咐?” 敞亮灯光打在英武不凡的梁帝俊脸上,鬓角虽染了些许斑白,眼眸依旧犀利。眼角眉梢依稀看出年轻时的俊拔倜傥。 “我既唤你自启,你还称我王上?” 季晋安这才合拢长袍,眉廓松了松:“帝夋。” 梁帝俊仰颈长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弟妹侄女可还安好?” “一切如初。” “过些时候即是端午,届时必有一番叨扰,自启可有怨言?” 季晋安舒朗一笑:“帝夋严重了,来者即是客,何来叨扰之说?只怕怠慢了兄长和嫂嫂。” 梁帝俊挑了挑眉:“听说梵音最近又新学了一套舞蹈,榭蕴早已按捺不住,缠着我要与姐姐切磋……” 言下之意,不仅他们夫妻二人会去,三儿一女皆一个不落。 一番长冗铺垫后,图穷匕见。 季晋安略微思索,不卑不亢回答:“梵音与王爷公主们也有段时日不见,趁此叙叙旧也甚好。” 梁帝俊十分满意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重逢宰相府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月光倾泻,被树影毫不留情搅碎。幽黯黢黑的深巷,腐烂酸臭的气味糜烂颓然,如影随形。 慌乱脚步声临近,微弱灯光下,一个年轻女人,红衣黑裤,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X的,给老子站住!” 红衣女人吓得浑身一颤,慌不择路逃跑。 襁褓中的婴儿早已熟睡,跟随逃跑的女人一颠一颠。 华丽的锥形大门,灯光亮如白昼,树影浮动。 女人含着泪轻抚婴儿粉嫩的双颊,哽咽阵阵:“妈妈对不起你……” 生下来,却无法亲手养大成人。 昏黄路灯下,孤孑女人狠心渐行渐远。 高墙门外,梦中的婴儿似有感应般,放声啼哭,凄厉声犹如杜鹃啼血般锥心刺骨。 啊! 季梵音于梦中惊醒,瞳孔紧缩,每寸毛孔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 往事如播放电影般一帧帧掠过眼前。 茶水入喉,冰凉刺骨。 季梵音不禁自嘲一笑,在这个母慈父爱的温宠环境下安稳呆了两年,竟不曾记得自己曾是一名被弃的孤女。 可怜又可悲。 心不在焉推开檀木窗,月色倾泻而下,洒落于身,恍若多了层银纱。 晨起弄妆发,红绡蓦然一吓:“小姐,您这是……” 季梵音对镜而视,苍白如纸的五官,眼睑下方布满浓重乌青,恍若被人硬生生打了一拳。 “无碍,睡眠浅而已。”散漫又随意的口吻。 红绡识相不再多嘴。 忽觉发顶略微沉重,季梵音瞥向镜中人,青丝高绾牡丹髻,装束繁复。 视线一斜,不着痕迹取下发中一根步摇,甚为漫不经心道:“你瞧这珠玉,是否觉得剔透?” 穿越瀛洲之前,她的职业便是珠宝设计师。对一切透灵的珠宝,有着天生的敏锐。 红绡心不在焉应了两声,正要把垂落的碎发一别,被素手轻按,紧随而来的语调一如往昔般柔和:“今日为何选择翡翠点墨发簪?” 她一贯素雅,红绡伺候她多年,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红绡抿嘴垂手,期期艾艾道:“……今日是端午……” 季梵音嫣然一笑:“我知道。” 父亲一个月前便已告知,皆时需陪同外出。 “宰相吩咐,命红绡替小姐好好打扮一番……” 季梵音不甚苟同:“既是出行,何必盛装,徒增累赘罢了。” 红绡有些着急,手慌脚乱,如热锅上的蚂蚁:“可王上往后和王爷公主们都在——” 季梵音尝试着从她的话中读取有利信息。 思忖许久,才从尘封已久的记忆海洋捞出一个名字——“你是想说,三王爷也在?” 两年前,她从这具溺水的羸弱身体中醒来,通过其他人断断续续的叙述,汲取了不少信息。 瀛洲国地处岭南沿海,国土面积广褒,老百姓生活富裕,全都归功于此任君主梁帝俊。 而梁帝俊膝下,三儿一女。 大王爷温文尔雅,二王爷风流倜傥,三王爷冷面阎王,如高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小公主二八年华、活泼娇俏。 红绡点头如捣蒜。 季梵音清眸澄澈如旧,并未因这一动作而有任何情绪波动。 三王爷梁榭潇,她名义上的婚约良配。两年前本该下嫁于他,却因她的溺水事件不了了之。 然,她既能拖延至今,又何惧与他相见? 季梵音捻起眉笔对镜描摹,淡淡一笑:“凌虚髻即可。” “可是……” 红绡又委屈又不知从何开口,眼泪沾湿眸眶。 “记住,菩提寺发生的一切,不得擅自外传!” 三王爷梁榭潇的冷声提醒言犹在耳。 “罢了罢了,”季梵音对这忠心耿耿的侍女生生不起一丝气,无可奈何笑笑,“都听你的,不过还是将它换了,风头过盛,不宜。” 红绡这才破涕为笑。 小姐,红绡这次定让您艳压群芳,让三王爷神魂颠倒。 端午节赛龙舟,瀛洲一贯风俗。 洛河方圆几里早已被川流不息的人流围得水泄不通,马车无法行进,季晋安摆手阻止车夫的呵斥声,携着女儿绕到巷口拐角的小径。 片刻,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为视野绝佳的观舟楼,自然成为王公贵族的首选。 梁帝俊携妻带口,如同寻常人家般微服出游。天气炎热,店小二臂弯挂着长白巾,堆着笑将他们父女二人领往三楼雅座。 轻推门,还未入内便已有如蝴蝶般轻盈跳动的身影飞至身侧,小姑娘明眸皓齿,拽着她的细腕摇晃:“梵音姐姐,你可算来了。两年不见,你身子可还好?” 季梵音双腮挂起一抹轻笑,吐气若兰:“托公主挂心,一切安好。” 出门前,父亲早已细细交代,并将所有人的样貌特征逐一勾摩。 雅座正中,一藏青色长袍男人金冠束发,浓眉似剑飞入鬓角,嘴角斜勾然自带威严,邻座女人凤冠绾髻,艳妆华丽,一派雍容华贵。至于对面正执扇噙笑兀自观察自己的男人,一双桃花眼好整以暇。 季梵音落后父亲几步,未免不必要的麻烦,略去繁文缛节,欠了欠身:“民女季梵音拜见王上、王后、二王爷、四公主。” “免礼免礼,”梁榭蕴一把扶起季梵音,拍着胸脯道,“既是微服,就无需理会那些繁复礼节。” 梁帝俊哈哈笑了两声:“蕴儿说得不错,梵音权当寻常聚会,不必拘束。” 至于王后齐羲和,自始至终紧抿一线,加之绛红色的点绛唇,衬托得整个人神情冷漠。 “久未见面,梵音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梁榭晗噙着那双桃花眼,折扇轻摆,半调侃半遗憾道,“可惜大哥和老三,未能赶来。据说这次的龙舟盛况,百年难得一见。” 才思敏捷如季梵音,哪能听不出他的话外音? 梁帝俊长袖一挥,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他们二人临时被他事羁绊,正马不停蹄处理,想必晚宴前定能赶来。都别站着了,坐下吧。” 季晋安声线平静回答:“二位王爷要事缠身,定当先主后次。” “婶婶怎么没随姐姐一起来?” 季梵音得体回应一旁叽叽喳喳个不停的梁榭蕴:“母亲身体抱恙,不宜吹风。” 心下却在思忖,那两位王爷来不与不来,都与己无关。 楼外鼓声乍响,龙舟比赛正式开始。 烈日当空下的潇王府,屋檐灼上热气,不由得添上一股严肃霸道之气。 静谧房内。 梁榭埁轻抿一口乌龙,翻了页,云淡风轻开口:“处理政务游刃有余的三弟,竟也有蹙眉为难之时,还真难得一见。” 梁榭潇批阅完手中奏折,收拢搁至一旁。早已走神的心却拉不回来。 “想去就去,何必如此纠结?” 对于他的鼓励,梁榭潇答非所问,低沉的嗓音似是盛着千头万绪:“大哥,你与大嫂的结合,缘起何事?” 提及爱妻,梁榭埁的眸光泛起柔和。字斟句酌后片刻,挑眉开口:“李久长亲自上府请人,我还以为真有要事相商。” 顿了片刻,又以笃定的口吻道:“说到底,三弟还是十分在意那件事……” 被一语道破心中所想的梁榭潇俊容一沉,兀自沉吟。 日头西沉,暮色四合。 早已恭候多时的内侍局局长高长青列队在相府门口迎接。 一月前,梁帝俊为了不让相府因自家的‘做客’而徒增繁序,便命令身边的得力内侍进行辅佐。 “臣等给王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浑厚响亮的问安声中,季梵音扶起低跪孱弱的母亲,跟随前面睥睨天下的王族人士,脚步平缓。 宰相府邸,灯火通明如白日。伺候的宫女、森严的侍卫、忙碌的太监……一众喧嚣,季梵音只觉头晕目眩。 “据说梵音又新编了一套长舞,谢蕴就老在我耳边念叨,说要切磋切磋。” 梁榭蕴被点名,如灵活的小兽般拽拉季梵音的手撒娇。 季梵音面露微恙,并非她要拒绝,只是那段舞蹈,还缺了某样东西。 那物,便是这段舞的魂魄所在。 可皇命不可违,犹豫不决之下,季梵音偏头睨向自己的父亲。察觉父亲为护女欲抗命拒绝的神色,便抢先一步开口:“烦请诸位稍等,梵音去去就来。” 既是翩然起舞,怎能少了舞裙? 碧落阁内 季梵音一袭白衣胜雪,玲珑曲线窈窕婀娜。 红绡睨往自家小姐如胭脂般无可挑剔的五官,啧啧啧感叹。 正愁不知寻何物代替那样东西的季梵音遣退完红绡,半笼着灯影,独自一人在长廊徘徊。 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对话声缓缓落入耳膜。 “一切是否准备就绪?” “差不多了。” “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阿四已混入禁卫军,小妹将跟随领舞,伺机完成刺杀重任。” “哈哈哈……很好。” “这一次,我要让梁帝俊血债血偿。” 墙根后的季梵音心上一凛,仿佛一团阴影笼罩心头。 跟随领舞之人?那不正是自己? 他们口中的小妹,难不成是那个眉峰凌厉的姑娘? 刺杀、血债血偿…… 季梵音攥紧细指,贝齿紧咬下唇。 不行,坚决不能让这座干净的府邸沾染任何世俗的‘颜色’。 父母守护了她两年,这次,换她来保护他们。 啪嗒。 树枝在脚下断裂。 长廊尽头两名黑衣男子惊觉一颤:“谁?” 季梵音猛一拍脑门,为自己的粗心懊恼不已。忙不迭提起裙摆拔足狂奔。 心仿佛要跳出来般,耳膜尽是‘扑通扑通’的声响。 到底是自家院落,轻车熟路躲过刺客的追踪。 藏蹲于廊檐下的纤细身子瞥见远去的那两人,正掩着胸口猛地一松。 余光忽偏,一道黑影正逐步靠近。 季梵音喉头一紧,仿佛被人扼住般,呼吸加速局促。大脑飞速运转,蓦然顿住,正欲张口的红唇多了双厚实大掌,捂紧。 “别出声,是我。” 磁音一起,仿佛电流通过全身,慢动作回放般,季梵音一帧帧回头。 熟悉又分明的轮廓终于落入眼帘,强撑了许久的双足虚浮下坠。 “小心。” 梁榭潇一把抱住轻如空气的姑娘,挺拔的眉峰皱了皱,这身子骨,太瘦。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季梵音用力揪紧他的长袖,娥眉高耸似萦绕万般愁绪,将方才偷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告知。 “事不宜迟,现在就过去。” 话音刚落,季梵音‘啊’了声,脚踝处传来刺骨之痛。 身形颀长的男子顾不得男女有别,径直俯下身,忽略她的阻止, 褪下鞋袜细细查看一番,得出结论:“扭伤。” 季梵音回忆,应是方才躲藏时不小心崴到的。 忽然一个天旋地转,淡雅白裙姑娘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季梵音杏面桃腮,如胭脂般粉嫩。 长腿迈到碧瑶阁,将她搁在檀木凳下。姑娘的房内一片沁香。 烛光随即亮起。 季梵音还未缓神,又听见他问:“房内是否备有扭伤膏药?” “雪花膏在……”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熟稔从檀木柜下取出圆形膏盒,上方绘了杏花盛放图。 疑惑刚起,又被眼前所发生的场景团团占据,其余皆抛之脑后。 粗粝的指腹抬起扭伤的脚踝,轻轻搁在半蹲的男性膝盖上。掀开盖后的雪花膏随着大掌的轻揉慢捻,一冰一热犹如两重天,耳后根泛起红晕,心如浪潮般起起伏伏。 “是否好些?” 男子的嗓音像在砂纸上磨过般,暗哑低醇。 季梵音声如蚊呐应了下,不曾与男子触碰的身子敏感缩了缩。 “别动。” 墨黑长睫如蝉翼,专心致志为她擦揉。 那两个字仿佛一把钥匙,轰然打开尘风已久的记忆宝库。 “受伤了还敢参加运动会?” “为班级赢得荣誉,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稚嫩又桀骜的笃声。 “可我怎么不知道运动会上还有单脚跳跃项目?” 男子的调侃引得女孩噘嘴不满:“说过护我一辈子的人,现在就开始反口食言……” 话毕,抱膝下蹲,故作委屈哀怨状。 男子无可奈何一笑,掐了掐那鼓起的双腮,认输道:“我错了,任凭大小姐发落。” 前一秒还如同受伤的小白兔,下一秒顿时化身小猎豹,霸气外露指挥:“背我上楼,我要在你的床上看电视吃零食,不准sayno!” 一米八三的颀长男子宠溺一笑,为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骑大马咯,驾驾驾……” 清润的眸子糊上一层薄雾,心如刀绞,回忆就此戛然而止。 眼前倏然晃过一厚实大掌,季梵音涣散的杏仁逐渐聚焦。 “还疼?” 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季梵音动了下小腿,已然好了许多。 猛地记起自己如何受伤,心下一紧,忙不迭催促他:“麻烦仲白前去报信,切勿让刺客有机可乘。” 梁榭潇还未迈出门槛,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响,急忙护住表演单脚跳跃的姑娘。 “请等一下,”季梵音从绾髻中取下一只白玉晶莹发簪,“把这个拿给我的父亲季晋安。” 这枚簪子从出生便跟随着她,甚至穿越过来,仍紧紧握在她的手中,任凭他人如何扒拉都扒拉不下来。 或许,这簪子与她缘分不浅。 至此,世人道只凭白玉莹簪便可辨认倾国佳人季梵音。 梁榭潇神色恍惚片刻,漆黑瞳仁一敛,接过簪子旋走。 “仲白,我等你的好消息。” 长袍男子逐渐消失在拐角处。 阳春三月一别,旦月六重逢。时隔三月,她竟觉如此漫长。 一日不见,是三秋。 按捺不住的红绡急急忙忙穿过敞亮的长廊,瞥见来人,嘴里竟开始磕巴:“三……三王爷?” 梁榭潇淡漠睨了她一眼,递过手中的雪花膏:“你家小姐受伤了,快去照顾她。” 待红绡反应过来时,廊道早已片空荡荡一片,她不禁怀疑,方才真有人跟她讲话?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季梵音默不作声。 起初听到脚步声,还以为他去而复返。 然细细辩听,脚步急促又局乱,并非那沉稳有力的步调。 红绡瞥见那红肿的脚踝,心中泛起一阵心疼:“怎么突然就崴了脚了呢?” 思忖片刻,季梵音三言两语解释方才遇到的情况,自然而然省略仲白抱她那段。 “刺客?” 红绡吓得眼珠子瞪得老大。 前院突然传来喧闹声,季梵音心口没由来发颤:“红绡,你帮我去探看情况。” 阁楼推窗向外看,视野不够开阔,加之夜色迷蒙,更是囫囵一片。 “可你的脚……” “它没事,你速度赶去。” 红绡有些哭笑不得,三王爷让她守着小姐,小姐又让她去看三王爷。 若说这两人心中没有彼此,她真真不信。 红绡低眸沉思,要真是如她设想的这般,反而促成一桩好事。 这样,小姐就不用整日以泪洗面了…… 思及此,红绡灿烂一笑,仿佛吞下一颗定心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山雨欲来皇宫殿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白色陶罐洗净,青竹三三两两竖立。搁至通风阴凉的檀木台,别有一番朗悦景致。 美人焦后的屏风,梁榭蕴对几个月前的救驾事件记忆犹新。 这不,又开始掰碎后重新细数。 “你都无法想象那场面,三哥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拿下那四名刺客……” 季梵音慢条斯理清洗公道杯,紫砂壶倾斜。片刻,袅袅茶香从瓷白茶杯袅袅升腾。端起一杯递过去,嘴角含笑道:“口渴了吧。” 这不说还好,一说,梁榭潇顿觉口干舌燥。 酣畅淋漓喝了好几杯,梁榭潇这才忆起此行的目的,拽着季梵音的蝉丝衣袖,笑嘻嘻道:“梵音姐姐,你能给我表演一下那段舞吗?要不是因为那几名刺客坏了雅兴,我们早就能一睹姐姐的曼妙舞姿了……” 季梵音没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继续沏茶。 没明里拒绝,梁榭潇顿觉赏舞有望,忙不迭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私以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不料想,季梵音姿态未变,依旧无动于衷。 梁榭潇抱臂,气呼呼噘嘴:“姐姐太不可爱了。我又不偷学,只是想切磋切磋。” “你可知我舞曲的名字?”季梵音搁下手中茶杯,视线触及她。 梁榭蕴懵懂摇了摇头:“不知。” “《金莲舞》。” “那又如何?” 季梵音眸光远眺,冥神:“东风未起,莲舞静默。” “东风?那何时才有东风?” 季梵音笑而不答。 直到日暮时分,临走前的梁榭蕴还在思忖《金莲舞》的‘东风’何时能来。 “小公主回宫了?” “嗯。” 季梵音伺候略微有些咳嗽的母亲坐下,素白十指替她揉了揉肩胛。 卫相如将手绢虚拢了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开门见山道:“过几日,中秋佳节,你陪我们进宫一趟。” 中秋时节,人月两团圆。 以往,他们皆是在家月下对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今次,又正好与王上寿辰相吻合。作为君王的梁帝俊当下决定,宴请朝野群臣一并过节。 季梵音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卫相如对两年前醒来后性情大变的女儿,曾忧虑一时,而后彻底把心实实的揣进肚子里。 不然,她不会应允女儿千里迢迢赶去菩提寺为自己点灯祈福。 可此番见女儿低眉顺目,心猛地一抽,握着女儿的手心斟酌开口:“要不,如往常般借口推脱?” 面对始终为自己着想的母亲,季梵音怎能兀自自私? 进宫赴宴而已,又不会要了自己的命。谨言慎行即可。 女儿如此心透清亮,反而让卫相如更是忧心。 一旦进宫,寿宴上不可避免遇见三王爷。 忆起那些揪人心弦的往事,卫相如仍历历在目。 几不可闻叹口气,山雨欲来,躲也躲不掉。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巍峨高墙宫殿内,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为中秋佳宴的承办之地,恢宏瑰丽的皇宫定是森严气派,隆重异常。 一身珊瑚蓝连襟襦裙的季梵音跟随父母的身影,亦步亦趋。 “臣季晋安,偕同内人季卫氏、臣女梵音叩见王上,愿吾皇寿与天齐。” 话音刚落,梁帝俊龙袍一挥,将欲下跪的三人扶起,剑眉笑意深深:“爱卿不必多礼。” 话落,又指着季梵音甚为骄傲向各位大臣介绍:“季宰相的掌声明珠,朕的救命恩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须臾,众大臣纷纷围拢过来,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 虽说此前就听闻过不少传言,王上更是赐予黄马褂作为酬谢。 要知道,在瀛洲,黄马褂相当于免死金牌。此前无人荣获此殊荣,更何况是一名女子。 令人啧啧称的是,季梵音不仅婉拒,还写了一首劝词:“千帆过尽总有因,冥冥之中皆是果。” 梁帝俊阅后,心情舒畅大笑,提笔挥毫曰:“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应。” 其后,亲口应允:“倘若他日有事,吾必有求必应。” 瀛洲才貌双全的倾国佳人季梵音,今日有幸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无数溢美之词犹如微弱靠近的萤火虫,虽闪着光,却并不是唯一能照亮她人生的光亮。 季梵音得体付诸一笑,深藏功与名。 宴会正式开始,歌舞乐师仿佛被点了穴,不停舞动弹奏,衣袂飘飘应和宫廷乐曲,大殿一片欢声笑语。 季梵音佯装咳嗽两声,因此前就称身体抱恙,梁帝俊便将《金莲舞》之想法作罢。 舞毕曲终,声音尖细的官宦扯着嗓子:“皇子献寿礼。” 大王爷奉上千年古砚,仙鹤与墨鸟镌刻得栩栩如生。 二王爷呈上搜罗的珍异宝。 轮到三王爷。 众人屏息凝神看向敞开的殿掖门户。 一年逾花甲老人手捧卷轴不急不趋而来,眉宇间竟带着些许慵懒。 紧随其后的两位内侍,半弓身铺开质地优良的卷轴。 梁帝俊一眼不眨盯着摊开的画轴,仿佛被摄走魂魄般,情不自禁靠近。 淡淡的赭石轻描淡写勾勒萧索飘零的秋日景象,画上,一只山养喜鹊独自栖息枯木之上,朝树下误闯的野兔鸣叫示威,野兔回首驻足观望,另一只喜鹊又前来助阵。至此,鹊兔对峙之灵动,堪称经典之作。 这幅画,季梵音见过两次。 《双喜图》,高193.7厘米、宽103.4厘米,现如今应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 它的创作背景更是令人印象深刻乃至过目不忘。 嘉祐辛丑年间,北宋仁宗之女福康公主深夜叩禁门而入,此前,汴京皇宫严禁宫门夜开。 这扇门开启的同时,也散落了流言蜚语。 不论是可怜的福康公主,还是陪伴于侧的梁怀吉,抑或飞上枝头的李玮,终究成为那个朝代的牺牲品。 如果她没记错,这幅画的主人就是…… 季梵音侧目凝视花白胡子老翁。 “草民崔白,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画师,受三王爷多次邀约,现献《双喜图》于上。” 不卑不亢,言语得体。 季梵音释然一笑,蓬莱、蓬莱、方丈这东海三仙山都能架空历史,各据一方执掌这东方大地政权,为何就不能多位北宋的崔白? 只是方才一闪而过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妙妙妙,。” 梁帝俊叠词蓬起,竟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如波涛般汹涌的情绪。 “赐高座,”吩咐完毕,又激动挥袍,“老三何在?” 话音刚落,紫袍锦衣男子如刀刻般的俊容轮廓分明,迈着沉稳步伐,悠然而来。无人知晓,藏于袖中的指腹早已渗出细细微微的薄汗。 富丽堂皇的殿宇渐次衍变成背景,模糊如幻影。季梵音倒吸一口气,寒意浸入每一寸毛孔,凝固在血液中,千转百回呼出的气体仿佛欲生生将骨头从体内抽离。 贝齿几乎咬破下唇,身体虚晃,天旋地转中眼前一黑。 昏迷前,她露出清冷之笑:竟是他! “梵音?梵音?” 是谁? 谁在唤她? 噪杂又琐烦的对话层层叠加如幻音,季梵音娥眉不禁耸蹙,下意识拒绝睁眼。 涕泪抽噎声揪扯她的心弦,彻底将她从逃避的世界带了回来。 迷迷瞪瞪掀开千斤重的眼皮,双眸混沌。 床沿前,卫相如止住拭泪的手腕,水润的目光猛地发亮,颤着声线欣喜一唤。 闻声而来的季晋安忙不迭上前查看女儿的情况。 方才太医诊脉,得出症结所在:情绪起伏过度引起的暂时性昏迷。 季氏夫妻心口猛然压下了一座山,沉重异常。 梵音自小就因大喜大悲的情绪而心神俱损,这两年的静若处子、性情清淡让他们误以为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曾想…… 月上梢头,皇宫内院更深夜静。 ‘咿呀’---- 修长双腿跨门而入,厚实双靴外的金线绣功了得。 小心谨慎的步伐甚怕惊醒梦中人。 如豆烛灯旁的床榻,藏入被褥下的瘦削脊背背对着他,呼吸平稳匀称,似乎酣然进入梦乡。 梁榭潇长指一伸,终究选择停在半空中。攥紧双掌收回。 如果可以,他情愿一早就坦白自己的身份。 她的喜怒哀乐,早已渗透进他的骨髓中,任他人如何抽拔,也只是枉然。 “你早就知晓我的身份。”嗓音嘶哑,冷淡的语调积沉在这寂静无声的空气中。 肯定的语气像是拨开迷雾后的彻底恍然。 季梵音扯了扯嘴角自嘲,她早该循迹推理这一切。 菩提寺虽香火旺盛,香客留住的禅房却并非一般人能轻易进去的,更何况还是宰相之女的留宿地? “三王爷派来的护卫队,主要负责保护小姐的安全。” 红绡说这句话时,被她轻描淡写忽略。 护卫的主人是他,如何不能入? 再来就是端午那次,轻而易举进入后院,并准确无误找到她,她当时只以为他是三王爷的护卫,毕竟刺客是被梁榭潇当场抓获。而他只是报信于主人。 亏她还曾因两人悬殊的身份而尝试着寻找解决办法,毕竟三月复三月,三月何其多? 现如今,季梵音缓缓起身,目似寒光。 何用再愁? 沉默许久的梁榭潇终是不忍再隐瞒她:“是。” “那你为何不直言?” 男人缄默。 “让我来替你回来,”季梵音声线泛冷,阴沉如山雨欲来,“其一:时间不足。然、菩提寺内三日,如何不宽裕?其二。身份敏感。然,作为客人,何来敏感只说?” 字句铿锵,恍若重石压下,梁榭潇顿觉喘不过气来,却不打算多做解释。 季梵音见状,眼泪汹涌爬上眼眶,揪住绣花枕头往他身上重重一砸,声嘶力竭:“梁榭潇你混蛋!” 她打她骂,他听之任之。 仿佛多说一个字,就泄露了惊天大秘密。 可越是这样,越伤她致深,抽骨挖心般疼痛难忍。 打累骂累了,季梵音掩着胸口喘息,泪水糊了一脸。 梁榭潇这才出手安抚她,被她一掌拂开。直视他的瞳仁,目光如亘古难化的寒冰,冷冷道:“不用你管。” “也好,你早些休息。” 说完便起身。 “你就没有话要跟我解释?” 季梵音睨着那健硕的肩膀弧度,心存希冀开口。 梁榭潇如墨般漆黑细长的眼睫低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斩钉截铁:“没有。” 窗外一轮圆月大而明亮,银纱般笼罩在季梵音纤瘦的娇躯上。低柔的嗓音喃喃吟唱,婉音袅袅又似在自语:“儿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上青云端……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长廊月华清淡,一抹颀长身影投射其中,孤孑落寞。 梁榭潇斜倚漆红檐框,满心愁绪拢上心头。 菩提寺相见,她的性子清冷淡漠不少,一如她手中的花枝,孤芳自赏。 那灼热的眼神看向自己时,似乎藏着深深的情愫。 心,仿佛漏跳一拍,血液开始翻滚。 但她已然不记得他,他仍在自欺欺人的自作多情。 与大哥话别,终究禁不住内心的驱使,轻功一跃,轻车熟路寻去她的碧瑶阁。 她慌,他必须保持镇定。 她伤,他比她更难受。 她笑,他恍若看见了仙子。 她羞涩,他为自己能轻易牵动她的情绪而激动不已。 她哭了,他却如此手足无措。 梁榭潇从衣襟内侧掏出一通透雪白玉簪,如获至宝般,指腹来回摩挲,脉络纹路中,略微幽淡的‘季’字跌进深邃眼瞳。 眸子沉了几分,再次坚定心中之念:他爱她,甚于那个人! 巍峨高耸的城墙下,一辆低调的马车滚轴而过,渐行渐远,缩成 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都走远了……” 梁榭蕴眼巴巴看着情绪不喜外露的哥哥,面带哀怨。 秋风扬起远处的垂杨柳,空气裹挟着萧条之气,掠过神情冷峻的五官。 梁榭潇面无表情转身,梁榭蕴再也按捺不住,脱口而出:“既然心里还有梵音姐姐,为什么不把她追回来?” 回答她的是毫无停顿的健步声。 “你不去我去!” 话语甫落,冷如冰窖的警告似从冰山之巅落下:“不准去!” “用不着你操心。” 梁榭蕴还未走出两步,眼前顿时横出一条长臂。她鼓起腮帮子怒目圆瞪:“你阻得了一时,止不了一世!” 见他无动于衷,梁榭蕴委屈得眼眶蓄满泪水:“我知道是为什么,都怪那个混蛋魏---” “蕴儿!” 恍若箜篌断裂,一切声音尽数戛然而止。 梁榭潇几不可闻叹口气,瞳仁似无边无际的深渊,盛满不知名的情绪:“别去找她,勿再提起那个人……她现在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往昔所有的噬骨岁月,由他系数承担。 “那……梵音姐姐要是嫁给了别人……” 梁榭潇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声线晦涩低哑,似从天外而来:“只要她觉得幸福。” 幼雏稚嫩,定护你一世周全。 羽翼丰满,换他人保驾护航。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好的陪伴。 梁榭蕴心口泛酸,蹲下身子,止不住放声大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风云际会蓬莱国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季梵音一身青衣,体态轻盈推开箐珑房,做了个标准的欠身礼:“崔先生安好。” 崔白轻抚花白胡须,神态专注凝视墙上垂落的画作。 季梵音也不打扰,为紫砂壶增添褐色茶叶,滚烫的水流带起氤氲水雾……片刻,整间房清香扑鼻。 被茶香侵袭的崔白拱起鼻尖嗅了嗅,情不自禁吞咽几下口水。 “崔先生可愿赏脸一品?” 话音刚落,崔白径直端起白底青瓷茶杯,眯眼轻嗅,面露享受之色。 慢条斯理品完手中之茶,季梵音随即倒入下一杯。 “好茶。” 喝完半壶,崔白身心舒畅侧靠椅背,心满意足砸吧几下嘴回味。 季梵音唇角抿了层笑意,不紧不慢道:“天姥山的普洱,人工采摘,历经多道繁琐工序,这才有了壶中一撮。” 崔白半掀起眼皮,姿态闲散。经受岁月洗礼的双目散发精光。 好茶配贵客。 这个道理,他懂。 枯瘦的手掌随意拎起一块桂花糕,稀松牙齿咬了两口,慵懒道:“说吧,所求何事?先说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季梵音从以前就很欣赏崔白特立独行的性格,一生不被世俗所拘,坦荡率性而活,自在而倨傲。 她鼓足勇气,提出自己的请求。 崔白闻言,甩了下粗糙灰白的头发,身体因狂笑而上下发颤:“小姑娘,你可了解我的为人?” 季梵音面不改色回答:“放浪形骸。” “可知我的画作风格?” “不拘一格。” “说得好,”崔白再次放声大笑,“老夫今日就收下你这个女徒弟了。” 季梵音喜出望外,当即递茶拜师。 她之所以做出此番举动,一是真心钟爱花草禽鸟。二来,则是因为…… 那幅《双喜图》。 不知为何,它身上髣髴携带一股磁场,而她的记忆则如陨石。两者相互吸引,无数零零散散的片段如雪花般扑簌簌落下。 她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穿越过来的。 还有—— 季梵音眼睑低垂,她为何会对梁榭潇有如此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终归万变不离其宗,《双喜图》的出处既然来自于崔白,那么他身上一定有破解这些谜团的钥匙。 ------- 北荒蓬莱国 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杂技表演赢得的此起彼伏的掌声、小摊贩使劲的吆喝声、猜灯谜的对话声……交织在一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小姐,咱们去那边看看。”身形娇小的侍女恍若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顿觉一切新鲜不已。 身旁云缎绸服的秀丽女子轻柔一笑:“好。” 还未踏上廊桥,几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横空出手一拦,前后夹击。 侍女昂首呵斥:“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挠我们的去路。” 五人放肆阴笑。 “哎哟哟,口气还真不小。” “拦的就是你,能耐我何?” 边说边将两位弱女子圈地为牢。 侍女开始慌了,声线徒然拔高:“你、你们这些浪荡之徒,我家小姐的身份,歧视你们轻易觊觎的?” 话还未落稳,一人猛力粗拽侍女,另外四人如老鹰抓小鸡般毫不怜香惜玉推扯严姝梦。 “落雁,快去找李放!” 惊慌失措的落雁这才顿悟,提起裙摆找人。 李放是负责保护她们安全的侍卫,因样貌如虎又冷漠寡言,加之被挎长刀,戾气繁重,人们惜命,识相敬而远之。 两人为了能够酣畅淋漓玩耍一番,便略施小计从他眼皮底下逃出。 未曾想竟遇到登徒浪子,还是五个! 】 淮阳湖碧波荡漾,湖水倒映声色犬马的灯火桥楼。 流动的湖水中央,重金打造的奢靡船楼近在咫尺。 严姝梦忽觉肩膀疼如万虫吞噬,骨头‘咔嚓’错位。 “杵着做什么,进去!” 那人一脚将她踹进屏风内。 严姝梦捂着受伤的肩胛,被迫趔趄数下,倒在一约摸五寸的卧榻旁。 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苍白指腹挑起她的下颌,对上一双醉眼迷离的双眸。 严姝梦心下一个咯噔,手忙脚乱挥开他的触碰,蜷缩成团躲至角落。 那双眼睛,带着□□裸的深重侵略。 “想玩捉迷藏?”男子一张口,浓重的酒气犹如数年未曾洗澡的乞丐,浊臭不堪。 “今儿心情好,就、就陪你玩玩……” 边说边虚晃脑袋系上她不知何时掉落的青丝手绢,邪魅一笑,“预备……开始!” “啊!” 严姝梦凄厉高喊,如被激怒的小兽般闭眼扬手乱挥。 鼻尖忽地飘过一丝淡香,左肩被人轻点,整个人顿如雕像。 白衣晃过眼前,尚能移动的眸子余光一瞥,那试图侵犯自己的男人早已躺倒,似乎醉得不省人事。 视线上移,敞亮如白昼的灯光倾泻而下,白衣银冠男子身形俊拔,脊背线条流畅。 转身对向她时,五官极为骏雅,一双单眼皮深邃又轻薄,仿佛能看透人心。 深闺小姐严姝梦情不自禁泛起红晕。 “抱歉,让姑娘受惊了。我替这位公子向姑娘赔不是。” 严姝梦欲张口,声线卡在喉咙口,发不出一丝声音。 白衣男子见状,随即解开她的穴道。 严姝梦身体得到释放,掩着胸口呼了口气。 又见他招手,帷帘被撩开,走进一棉布男子弓身行礼。 “速速带这位姑娘离开,”吩咐完毕,转而朝严姝梦略微一笑,“错在我们,但能否请姑娘切勿将今日之事向第四人提起?” 严姝梦心有余悸看了眼卧榻上醉生梦死的男子,微微颔首。 小船荡漾在淮阳河中,距离那座犹如囚笼般的船楼越来越远。 严姝梦抚了抚柔弱的左肩,举手投足皆温润如玉的的男子,俊美如俦,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扬。 白衣男子瞥见始远的船只,抬手示意一装束腰际又妖娆的女子进入里侧。 踏上另一条桨船,清冷寂寥的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声。 “王上,您终于醒了。” “珍美人?怎么是你?” “是您宣臣妾过来的,您忘了?” “这样……那就别虚度光阴……” 男笑女呼,自是一番颠鸾倒凤。 早已远去的白影,孑然一身,耳畔徒留簌簌风声。 夜半三更,城楼门灯火通明。 “魏国师,您总算来了。” “情况如何?” 魏剡褪下篷帽,跟随几位武臣登上都城城楼。 俯身睨扫,城门外盘踞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些都是从四面八方逃过来的难民。” 一部分是因朝廷过度开采石矿,导致山体滑坡引发泥石流。 另外一部分因地处洪涝灾害频发地区,朝廷又想方设法拖沓修复堤坝的工程,导致境况持续恶劣。 天灾加上人祸,失去赖以生存的家园,平民百姓们逼不得已,背井离乡。 深秋阴寒,城楼下衣不裹体的老百姓窸窸窣窣传来稚嫩童音:“娘亲,小哇饿了……” “乖,睡着了就不饿了。” 昔日繁盛的蓬莱国何时变成如今这般画饼充饥的局面了? 一名武臣急得抓耳挠腮:“魏国师,这可如何是好?” 魏剡俊眉深蹙,仿佛两座高耸的山脉。 国师连夜进宫面见长公主,侍夜的宫女不敢怠慢,快速入寝宫内传讯。 须臾,寝宫烛火通明。 “进来吧。”慵懒中带着半梦半醒的娇媚。 “本不该深夜惊扰长公主,然事出紧急,望长公主恕罪。” 古丽华一袭淡紫色薄纱睡裙,前胸雪白,侧靠镂空扶手,单手撑额,似笑非笑尽显妩媚:“你来找我,我很欢喜,特别是如此……夜黑风高、急需有人暖床榻之时……” “长公主,”魏剡打断她,毕恭毕敬行礼,目不斜视阐述所见所闻。 “那你觉得,该如何解决?” “追跟溯源,从源头着手。” “可你有算过,这是一笔多大的支出吗?” 魏剡不紧不慢开口:“蓬莱国的百姓,将对心存善念的长公主感恩戴德,祈福祷告。” “感恩戴德?祈福祷告?”古丽华‘呵呵’笑了两声,裾裙随动作而摆动。 凤仙花染饰的细指逐步靠近那眷恋多年的俊美五官,情深意切道:“本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需那些不留于形式的虚浮,我只想成为你的妻子,一起尽享世间荣华富贵……” 魏剡不着痕迹偏头,如避蛇蝎般,反感躲开她的触碰:“请公主自重自爱,谨言慎行。切勿忘记先王先后留下的□□。” “你拿父王母后来压我?” “微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古丽华从鼻尖哼出一口气,斜睨他。 “微臣身为国师,在其位谋其职,倘若民不聊生,则愧对先王先后的临终托付,更对不起天下苍生。国库尚有余裕,只消长公主下令暂停修建宫殿!” “那你可曾为我想过?”古丽华细长眉眼凌厉,轻轻捶了几下屋内撑柱,呛鼻的灰尘迎头落下,柱子摇晃许久才趋于平静,“看到了吗?这就是祖辈□□的后遗症!什么‘勤俭持家’、‘缩减开支’、‘开源节流’……身为蓬莱国的公主,连个像样的宫殿都住不上,让我如何考虑其他?” “长公主……” 古丽华云淡风轻打断他:“本公主乏了,你退下吧。” 魏剡身心俱疲走出宫门,随从急忙牵着快马迎过来。 他抬眸,神色复杂看了眼被乌云遮盖的清月,叹了口气吩咐:“明日,召集国师府内余人,于城外搭棚施粥。” “是。” ‘哒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夜色中。 卧在墙角的双丫髻宫女将偷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转述。 古丽华对镜涂抹玉容散,音线散漫:“随他去。” 心却冷冷一笑。 魏剡,别以为本公主不知你心中所想。 国平富昌后请辞?再与那人双宿双飞? 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蓬莱国国师夫人之位,只能是我妙雪长公主古丽华! 旁人肖想! 万籁俱寂的国师府 “回来了?” 前任国师魏巉岩合指虚拢嘴角,咳嗽几声。 魏剡闻声,行了个拜见礼:“更深露重,父亲大人应早些休息。” “百姓陷入困顿,我怎能安眠?” 魏巉岩的忧国忧民,身为儿子的魏剡如何不懂? 斟酌片刻,开口道:“请父亲大人放心,儿子定会不遗余力解决。” “那就好。奔波了一天,也累了,速去休息吧。” 魏剡刚要告辞,又被魏巉岩喊住,甚为严肃提醒:“记住,男人必须先立业,后成家。” “谨遵父亲教诲。” 目送魏巉岩的背影渐行渐远,魏剡眼眸低垂深沉。 这番话,第一次出现,是在两年前。 只是那一天,世界风云突变,所有的一切皆成梦幻泡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幽困天姥山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南冥瀛洲国。 隆冬时节,一身朱红色斗篷、婀娜身段、罗袖绮美的女子此刻站在天姥山之巅,青色的檐瓦已被皑皑白雪覆盖。 白色雪花滴落素白指尖,冰冰凉凉,寒意直逼心坎。 犹记得李白笔下的天姥山:“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不论地势、险恶抑或高度皆别无二致。 也因此并无多少人有勇气攀爬。 然,初雪稍霁到大雪纷飞这短短三天时间内,天姥山会开出一条神的曲径,通幽处一路平地,直达天姥山之巅。 无人能解释这神又不可思议的路径。 有浪漫的文人墨客便戏称:或许,这是神仙特意为我们开辟,以便领略天姥山的风光之余,为其吟诵诗篇。 她一向深居简出,这些,自然是鬼灵精怪的梁榭蕴刻意转述给她听的。 三日前,她照旧抵达菩提寺为母亲祈福点灯。 活泼好动的梁榭蕴也请缨跟随。 今日准备启程返府时,连夜大雪已将路面封住,清扫完积雪再通行,最早也要明日。 闲不住的多动症小公主早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欲攀登天姥山。 她知晓后忙阻止,谁知小公主决心已定,十头牛都拽拉不住。 无奈之下,她便提出跟随。 说也怪,上山路上,虽有茫茫大雪垂落树梢、地面,却在片刻后蒸发殆尽,恍若适才看到的雪花只是一个幻影。 话到这里,那位执意俯瞰雪景的小公主又跑到哪里去了? 季梵音余光尽头,惊鸿一瞥的瞬间,讶异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往日淡漠神色。 紫台一百米开外,玄色锦服男子,脸部轮廓的线条明晰,恍若技艺高超的雕刻师悉心刀琢般。 看向她时,眸光显然一愣,随即滚烫灼灼。 季梵音置若罔闻。 心却不可控制琢磨,穿那么少,不冷吗? 青炉烧开,‘噗噗’冲顶盖帽,沸水泡散一小撮卷曲腊梅,清香弥漫。 十指不紧不慢,别有一番婉约感。一旁白底青花的瓷桌盛放了一盆拂手柑。 在这间古朴雅致庭院休憩赏月品茶,别有一番享受。 俊拔男人径直坐下,一双大掌取过漆壶倾倒,金黄色的液体汩汩滴落同色系茶杯。 季梵音偏头斜睨,厚实大掌因露在外头,肌理略微泛红。 “不问自取,是你的待客之道?” 梁榭潇搁下漆壶,无可奈何扶额,答非所问:“我不知今日蕴儿会将你带来。” 季梵音轻扬眉梢,深深嵌在骨子里的美丽一览无余。 起初她还疑惑,究竟何方隐士如此喜爱天姥山,才会在此劈了处宅院。 又见梁榭蕴驾轻就熟敲门,门侍毕恭毕敬又惊讶。 她就猜到了个大概。 “既是不知,此刻又为何与我抢茶喝?” “若是没记错,这腊梅的出处,便是本王这宅院。” 季梵音对某人在她面前自称‘本王’意见颇深,银牙紧咬,从牙缝中挤出:“难道三王爷没听说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吗?” 梁榭潇挑了下眉,故意道:“那可要辜负季小姐的高估了。” 季梵音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不由分抢过他即将入口的茶杯。 梁榭潇第一次见她如此沉不住气,心下一愣。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因比她年长五岁,凡事总礼让于她,而她又恬静寡语,似乎从未如此拌过嘴。 方才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些话髣髴长了翅膀,迫不及待从他口中飞出。 寒风起,远处山影脉脉,树梢晃动。 季梵音不满瞪了他一眼,握着茶杯的右手背徒然一疼。 哗啦! 茶杯落地,碎片与茶水混成一团。 “谁?站住!” 梁榭潇犹如一头反应灵敏的雄鹰,瞅见猎物后立即展开追捕。 黑色布衣的娇小身影见状,马不停蹄逃窜。 穿过幽径,胸口气息紊乱,身后,有节奏的脚步声正逐步靠近。 她自知无法逃脱,便足尖一点,长鞭从袖口飞蹿,出手快准狠,似要治他于死地。 梁榭长身敏捷一闪,灵活翻转后迅速还击。 两人过招数下,功力不敌他,毫无悬念败下阵来。 “别伤害她!” 季梵音上气不接下气赶来,掩着胸口平复呼吸。 片刻,才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梁榭潇不解看向季梵音:“你认识她?” 季梵音对上云槿的视线,轻轻颔首。 云槿是她作《金莲舞》时请入府指导的舞师。 两人因秉性相投,经常切磋文墨和舞艺。 未曾想,她竟有另外一个身份…… 这时,云槿放声一笑,咬牙切齿开口:“要不是梁帝俊当年妄信谗言,灭我云家满门,我跟两个哥哥又何以落魄至无家可归的地步?” 梁榭潇不着痕迹将季梵音护在身后,以就事论事的口吻道:“事后,父王查清事实真相,也迅速为你们平反。甚至四下派人寻找云家遗孤,弥补自己的过错。” “那又有何用?能还我云家那三百一十二条人命吗?” 清冷肃杀的空气陷入静默。 季梵音几不可闻叹口气:“行刺失败,你们就把主意动到了王爷和公主头上?” 若她没猜错,那杯茶里有毒! 云槿斜起唇角:“没错。” 梁榭潇与季梵音心下一个咯噔,蕴儿…… 云槿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再次呵了声:“看暗器。” 梁榭潇下意识背对云槿,将季梵音护在怀里。 嘭! 一团灰黑色烟雾笼罩相拥的两人。 烟雾拨开后,哪里还有云槿的人影? 梁榭潇抬眸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际,瞳仁徒然一缩,暗叫糟糕。 沉眉肃目牵过一旁的细白手腕,沿着路径下山。 谁知幽径如同被施了法术般,渐渐衍变成枯槁寒木,错落倾倒阻挡去路。 最后,路径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欲将眼前一切瓜分成无数块的重重树丫。 “这是怎么回事?” 梁榭潇深眸倒映出她的疑惑:“蕴儿还有件事没告诉你。进入天姥山,需在香樟树向右西斜五十度前下山。否则,就会被困在这里。” 比如此刻的他们! 清冷萧瑟天边竟垂挂一轮浑白弯月,辉泽熠熠。 雪花已顿,四周沉寂无声。 火堆烧得‘噼里啪啦’,红光照向对面数下的两人。 季梵音侧目而视,后脑勺抵上树后的男人,侧颜俊美,鼻尖高高隆起,恍若造物主的恩赐。 一双长腿左缩右伸,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随意放下。 呼吸均匀平缓,恍若已然进入梦乡。 流苏中镶嵌玳瑁的耳环晃动了下,朱红色的斗篷跟随一双素手,盖在男人身上。 季梵音轻动细作坐在他身侧,小心翼翼翻看他的右手。 金红色的火光下,卷上衣袖的手肘红了一片。 她知道,这是受冻后留下的痕迹。心仿佛被人划了一刀,疼痛难耐。 天黑前,他去捡了一些较干的柴火,用凭空多了一对火石点火。 起初,她还疑惑:火石的适度,按道理无法产生火花。 直到…… 季梵音瞅向火堆旁随意扔掷的土豆皮,耳后根一热。 好不容易捡了些干柴火回来,肚子甚不争气响了。 火堆点燃后,他又一次迈向深林处。 回来时,多了好几个从土里挖出来的深秋野土豆。 这时,两颗火石从他的玄色袖口滚落,她终于知晓——他用体温,汲走打火石的湿度! “傻瓜。” 眉黛如画的季梵音情不自禁勾唇,温热的指尖在手肘红肿处摩挲,轻柔慢擦,生怕吵醒他。 温馨惬意的气氛,身后突然传来‘嗖’的蹿跑声。 季梵音浑身一颤,犹如受惊的小兔般缩进梁榭潇的怀中。 一旁的男人嘴角弯起些许弧度,紧实长臂轻揽柔弱的肩胛。 眼皮一掀,深邃的眸子犹如淌过溪水的石子,澄澈清凉。 何方神圣,胆敢吓他的姑娘? 指腹迅速夹起一粒碎石,朝声源处一掷。 片刻,一把薅起窜入视线的兔耳朵,轻轻拍抚怀里的姑娘,鼓励她睁眼。 季梵音心有余悸拉开一条缝,错愕过后,随即满目柔情抱住毛绒绒的小兔子,爱不释手。 梁榭潇:“……” 夜愈深,万籁俱寂。 斜靠在梁榭潇□□脊背上熟睡的季梵音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白色针织长裙,站在半圆弧广场,手足无措四顾,太阳的光点在眼眉上逡巡。仿佛被命运大掌随意投掷其中。 路过的行人,个个神色冷漠,又像是独自行走于自我轨迹中。 唯独她,恍若尚未拿到剧本的小丑,大幕毫无征兆拉开。 她竭尽全力将自己藏起,躲过任何一道能照射到自己的光束。 慌乱的心无处安放。 这时,耳膜多了重声波:“归去来兮,不如归去。” 季梵音眼眸凌乱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像进入了上个世纪的黑白胶片电影,独她一人泛着微光,未被同化。 她不停地跑啊跑,尝试寻找自己的同类。 广场中央的喷泉骤然停歇,季梵音恰好回头,一身着白色高领毛衣搭配黑色西装裤的男子背对着她前行,脊背线条流畅,修长挺拔如松柏。 “嘿——” 男子闻声转身,仪表堂堂。刺目光线下,他却髣髴镀了层金光。 只见他温润一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季梵音惊道:“你能看得到我?” 男子哑然失笑道:“当然。” 对面街角的咖啡馆突然传来一声:“魏剡,这里!” “这就来。”男子扬手,掌中折扇在空中挥了挥。 季梵音倒吸一口凉气。 倒不是因为摺扇,是因为他的动作。 细心观察便可发现,两人身上仿佛罩了层无形屏障,他一伸手,长度划出屏障,变为灰黑, 收回,则光点继续萦绕。 还有他的名字,魏shan? “善良的善吗?” 心潮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魏剡笑容未变,轻抬起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勾勒。 季梵音蹙眉,下意识脱口而出:“剡,锐利也。” “小姐也览阅《说文》?”魏剡似乎很意外,眉宇间多了份欣赏。 季梵音还想说些什么,忽觉被他握过的手臂似被啃咬,整个人被无形的重力拽扯,耳畔掠过轰鸣的呼啸声。 吓! 季梵音忽地从梦中惊醒,思绪乱成一锅粥。 胸口一阵起伏,尚不知今夕是何年。 左手腕顿疼,季梵音俯睨,小白兔正用细长白牙啄她。 心神恍惚抱起小白兔,那一双红彤彤的兔眼闪过一道光,随即湮灭。 晨光熹微,火堆只剩余烬。 季梵音摩挲了下盖在自己身上的朱红色斗篷,举目四望,一片寂寥。 他又要丢下她? “梁榭潇,你在哪里?” 清冷的嗓音带起一阵鸟鸣,扑闪着翅膀飞在空中。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寻了两圈无果,季梵音随意择了块褐色大石,又累又饿。 揉了揉小白兔的绒毛,义愤填膺开口:“姓梁的一家都不是省油的灯。” 话音刚落,白兔‘嗖’一声蹿跑进深林。 季梵音目瞪口呆,随即哭笑不得。 绾了下如瀑青丝,撇了撇嘴:“走就走吧。反正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 大不了幽径出来,她自己一个人下山。 雾霭潇潇,清晨第一道光倾泻而下。 倏地,一黑影兜头罩下,低沉嗓音略带沙哑:“路径出来了。” 季梵音捂着胸口深吸两口气:“鬼魅吗?走路没声音?” 回答她的,是沉稳离去的脚步声。 季梵音:“……” 挣扎起身,适才行走过度的双足开始泛软,跌回褐色石头上。 察觉身后没动静,梁榭潇转身一睨,姑娘半弯下腰,双掌虚握成拳状捶打小腿肚,晨光正好落在她如雪花般白皙的侧颜上。 “脚怎么了?” 满腹委屈的季梵音不搭腔。 她搞不明白,昨晚对她呵护备至的男人,一觉醒来,表现为何如此大相径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旧日染离殇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三哥?三哥?” 鹅黄色罗裙的梁榭蕴蹦蹦跳跳跑进房。 神情恍惚的梁榭潇这才敛目收神,指腹迅速藏起秋兰素佩。 “又在看奏折?” 梁榭潇佯装气定神闲阖起手中奏折:“耳提面命多次,切勿到处乱跑,不记得上次的教训了?” “切!”梁榭蕴毫不在意耸耸肩,“不就是差点被抓吗?还不是被我逃出来了?” 云氏三兄妹再聪明,也抵不过一个鬼马精灵。 正如三个臭皮匠,抵不过一个诸葛亮。 “微臣参见小公主。” 文官行礼后,手捧十数卷公文搁在梁榭潇面前的案几上,随后取走已批阅的公文。 梁榭蕴眉头一皱,甚为不解:“大哥不问世事,二哥流连美女与酒肆,政务一推再推,落到你头上。真搞不懂你们。” “不管你了,我去找梵音姐姐。” 清朗低润磁音从她后方传来:“师傅正教授她画艺。” 梁榭蕴顿时垮下肩膀,无精打采‘哦’了声。倏然一个精光闪过,嘴角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像只偷窥到秘密的小狐狸。 双手环在胸前,‘嘿嘿’笑道:“三哥,从天姥山回来,你就很不对劲哦。” “比如?” 梁榭潇嘴角浮起一抹笑。 “比如此刻,笑容比起以前,不知多了多少。” “是你甚少看到而已。” “那你如何知晓梵音姐姐正在作画?而且……”小公主单手摸着下巴,一副了若指掌的模样,“你为何也跟着梵音姐姐称呼崔先生为师傅?” 之前就追问过几次,两人皆是守口如瓶。这下,被她逮到破绽之处了吧。 梁榭潇眼皮微掀,赏了她一个眼神,答非所问:“《女戒》背诵得如何?” 得意之色从小公主脸上撤走,取而代之的是期期艾艾:“就、就那样……” 数日前,为了让女儿收起顽劣心性,梁帝俊一道圣旨如疾风骤雨突下。 命其一月内熟记《女戒》,并择时抽查。 “父王最近正好空闲,作为哥哥的我理应顺便提下上次天姥山遇袭之事,为公主府添些守卫。” “别别别……”小公主百般求饶,又对天发誓,“我再也不问了……” 梁榭潇无奈摇摇头:“还不回去?父王此刻应在去你公主府的路上。” “不早说!” 小公主如惊弓之鸟,飞奔的速度不亚于离弦的箭。 她一走,整间房顿时回归平静。 梁榭潇脊背后仰,深眸低垂,腰间秋兰素佩再次落入眼帘。 仿佛有一双手拨弄时间,调回天姥山那日清晨。 指腹为她略微凌乱的长发盘了个髻,凝脂白玉簪穿插如墨发丝,橙黄色光线继续拢泄,美如从天而降的仙女。 季梵音下意识摩挲白玉簪,试探性开口:“你一直带在身上?” 他沉吟不语。 季梵音娇艳欲滴的唇角漾起一抹笑。 最后,他背着她下山。 姑娘倏然倾身靠过来,鼻尖萦绕一股淡雅素香之气。 胸口某处一鼓,多了团东西。 紧接着,轻柔嗓音如空谷幽兰般缓缓响起:“菩提寺一别,它就日日藏在匣子中。今日,终于可以将它送出。” 清晨薄雾浅迷,空中混合干枝与湿气,寒中带暖。 梁榭潇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声音略低:“你方才……梦到了什么?” “无梦,一夜酣睡。” 季梵音下意识否认。 不知为何,丝毫不想让他知晓梦中之事。 从菩提寺遇见他开始,胸腔隐隐涌起一股执念---靠近他!靠近他! 而梦中出现那人,她有预感,会让两人关系陷入无法反转的凝滞地带。 梁榭潇抿嘴沉眉,骨节分明的长指伸向案几右侧。 片刻,一张对折素白信笺夹着根精简梅枝,缓缓摊开----字迹娟秀、墨香点点映入眼帘:“仲白,气急易攻心。勿让我忧,可否?” 字句落入心坎,平静的心湖猛然掀起一阵波涛。 梦中之境,他亦在。 半人高喷泉两侧,魏剡在左他在右。然而她的眼中,还是只看得到魏剡。 信笺上,美人笑影浮动,如春季含苞待放的第一朵玉兰花。 终是狠不下心,提笔蘸墨回复。 幽深清冷的潭水旁,松木枯枝唰唰在墙上浮动。白衣男子迎风而立,孑然而立如孤山松柏,右手持一把檀木摺叠扇。 自两年前那暴雨如注的夜晚,这些断断续续的画面犹如碎片般,毫无出处又凭空袭来,刚欲深究,头疼如炸裂般。 魏剡捂着脑门,喘息粗而重,恍若被人扼住喉咙,摺扇失力坠落。跌跌撞撞旋至石桌,杜康酒仰头灌入喉头。 半晌,撕裂痛感才逐步缓解,情不自禁轻唤:“林甫。” 晌午十分,城外粥棚正分发粮食,长队拥堵推挤。 一银发粗布衫老人步履蹒跚,瞬间被推到在地。 正踱步而来的魏剡见状,快速扶起老人:“老奶奶,您没事吧?” 随即朝一旁的随从招手,端来热乎乎的白粥与馒头。 老奶奶顺手接过,来不及道谢便匆忙离去。 “国师,这……” 魏剡眼清目明阻断御史大夫王涛的言辞,紧随其后。 临时搭建的简陋竹棚内,老奶奶半扶起白发苍苍又动作迟缓的老爷爷,舀了口粥递过去:“老头子,来,张口。” “这对老夫妻的儿子死于矿难,迫于生计,一路乞讨到邕都,也真是可怜……” 王涛的叹息声从身后传来。 魏剡凝眸留视,老爷爷喝了半口,推着另外半勺至老伴嘴里:“老婆子,你也吃。” “吃着呢吃着呢。” “记得吃馒头,别饿着……” 老奶奶提高了声音回答:“好、好。” 却趁他不注意偷偷藏了起来。 魏剡淡淡一笑,旋即提步离开。 谁知刚走几步,迎面撞上一位十岁小童。 “大胆,谁家的野孩子,竟敢冲撞----” 魏剡斜扫了王涛一眼,后者识相收住后半句。 “放开我!” 小童拧眉挣扎,防御显而易见。 “小子,可算逮到你了,让你跑,这下跑不了了吧?” 一气喘吁吁的褐帽男人指着小童骂骂咧咧。 小童弓身护住怀里的鸡腿,龇牙咧嘴。 “哟嘿,几次三番偷我家的肉还敢如此放肆,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男人边说边撸起袖子。 魏剡将小童护在身后,不紧不慢道:“他欠你多少钱,我帮他还。” 褐帽男人这才留意到一旁这位大人物,气势瞬间弱了下来,磕磕巴巴道:“国……” “这些够吗?”一个青色钱袋掷向男人。 男人扯开钱袋,眼睛瞬间发亮,这可是他一年的收入。 魏剡半蹲下身,小童已将鸡腿啃了大半。 “小小年纪,为何选择偷盗?” 小童桀骜冷哼,如一头难以驯服的野马。 魏剡也不生气,漆黑的眼眸扫过他满脸的淤青,侧目吩咐道:“唤李太医。” 王涛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出声阻止。 为小童上完药的李太医毕恭毕敬走到魏剡跟前:“国师大人,小童本是轻伤,多涂几次药便可消肿。” “您就是国师大人?” 小童惊喜一扬声,四周休憩的百姓闻声而来。 “国师大人来看我们了。” “感谢国师大人的救命之恩。” “请受我们一拜。” 魏剡一把扶起围拢过来欲下跪的难民,拒而不受道:“魏某身为国师,秉承以民为本之国训,尽自己绵薄之力,诸位无需行如此隆重跪拜之礼。魏某受之有愧。” 底下有百姓站出来---- “国师大人可别这么说,要不是您,我们早就饿死街头了。” “对啊对啊,一饭之恩,没齿难忘。” 不知谁先起头,一圈人举手高喊:“国师、国师、国师!” 场面何其壮观,丝毫不亚于军队一年一度的操练。 一主意就此在魏剡心中落实。 肃穆皇宫内,正迈向未央宫方向的魏剡被一青衣宫女喊住:“长公主有吩咐,国师大人请随奴婢来。” 长廊尽头,紫色华服的女子站在已修建大半的宫殿中,妆容精致。 瞥见他来,指了指对面一处华丽又奢靡的殿宇,放声大笑:“我要足踝所到之处,遍地黄金。而天下,尽在我掌中!” 贪婪的欲望从细长的丹凤眼中肆无忌惮流出。 魏剡垂眸缄默片刻,随即从袖口呈上一份奏折,言辞恳切开口:“朝中众臣联名上奏,请长公主规劝王上暂停修建新宫殿,拨款为汴水、乌山两省百姓重建家园,并以策扶持!” 空气陷入死寂,寒风冷冽。 “你再说一遍!”古丽华声线平静,却又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魏剡毫无惧色重复,言辞加重了几分。 “你信不信,本公主现在就可以斩了你!” “以臣微博之命换取天下苍生之安宁,绰绰有余。” “好!很好!本公主现在就成全你!”古丽华冷面无情睨他,“国师大人以下犯上,胁迫皇族子嗣,触怒龙颜,现将其押进打牢,七日后处斩!” 季梵音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任由墨点滴入纯色画纸,失神。 “小姐,三王爷来信了。” 红绡提着裙摆跑进来,兴奋挥舞手中棕色信封。 季梵音仍旧无精打采,心上像挂了什么东西,坠着难受。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崔白捋了捋长须,漫不经心开口:“梵音徒弟,为师预留的作业是否完成?” 季梵音略微欠身,强打起精神道:“昨日已完成,请师傅过目。” 边说边将崔白领到檀木案几。 摊开的卷轴,天鹅高仰着颈项,线条紧实流畅。鹅掌距离荷池仅几寸,白如雪的双翅迎风张开,犹如御风翱翔的雄鹰。 崔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交口称赞:“徒弟天赋异禀,距离出师不远矣。” 季梵音神情平静,不骄不傲道:“师傅过喻,徒弟只是在您曾经的佳作上略微添加了一笔。” “哦?你还见过为师曾经的作品?” 季梵音笑而不语。 何止见过,几乎都曾一一临摹。 “呀,兔子,还是金色的,”红绡惊喜一叫,打断季梵音的回忆,“小姐你快看,多么讨人喜欢的小兔子。” 季梵音侧眸,杏仁猛地一缩。 这不正是天姥山上的那只小野兔吗? 从红绡怀中抱过,熟悉的触感使得季梵音心房一阵柔软,素手细细抚摸柔软的金色毛发。 “想来还真是有缘,这只兔子,我在曾经强盛的蓬莱国见过。” 崔白的声音从后传来,枯瘦的手掌随意搭在红漆扶椅上。 “曾经强盛?”季梵音甚为不解提问,“师傅何出此言?” 她一向与外隔绝,充耳不闻窗外事。今日对这加了修饰词的国家涌起了好。 崔白没理会红绡挤眉弄眼的警告,反而向季梵音提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辱,主要依仗什么?” 季梵音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 “君主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长公主又极度奢靡,可怜了那位为民请命的魏国师……” 姓魏? 季梵音红唇翕合数下,试探性开口:“魏剡?” 崔白用细短的脖子轻轻点了下,季梵音脸色骤变,犹如吞了块银锭,瞬间喘不过气来。 视线迷蒙中,她看到惊慌失措的红绡和意味深长一笑的崔白。 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我要收养她!”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古朴雅致又不失大气的客厅。 正在沙发上说话的一男一女先是惊愣,随即看向襁褓中眼眶红肿的婴儿。 夫妻二人对视片刻,挂着微笑答应儿子的要求。 随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形影不离,夫妻二人甚为欣慰。 对于这凭空闯进他们世界的小女孩,困惑有之,然更多的却是感激。 儿子的寡言自闭症,自她来了后,便逐步消失得了无踪迹。 “哥,我将来要像爸妈一样,做一名享誉世界的珠宝设计师。” 对上女孩无比期盼又虔诚的目光,男孩细心擦拭她脸上的汗水后,宠溺一笑:“嗯,哥支持你。” 镜头倏然一转,二十三岁的季梵音以一款名为‘Beloved’的天鹅点绒项链一战成名,一跃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一位珠宝设计师! 盛大的颁奖舞台上,她手捧水晶奖杯言笑晏晏。 觥筹交错的宴会,各自推杯换盏。 每个人披着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具,互相奉承吹嘘。 一杯如夕阳余晖般的长岛冰茶下肚,辛辣又刺激。季梵音优雅转身,轻盈的体态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告别这肮脏污浊的宴会厅。 谁知…… 亮如白昼的水晶吊灯猛然一熄,舞台倏然投下一束光。光源处,丰神俊逸的男人嘴角噙了丝笑,邪魅又勾人心魂。 修长身形逐步走到大厅正中,长臂高高竖起,‘啪’一声,打了个响指。 不羁的弗拉明戈伴奏‘咚咚’响起,妖魅的男人赤脚随着伴奏舞动,不知不觉跳到她身边。线条紧实的手臂做出邀请的手势。 待她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除却哥哥梁榭潇,她从未与其他男人如此亲近。 男人赞赏挑眉,俯身在她耳边轻语,带着汗味的荷尔蒙强势侵入她的全身:“美丽的姑娘,我叫魏剡,不知是否有幸知道你的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六爻现惊变1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瀛洲与蓬莱交界处 春日枝繁叶茂,万物生机勃勃。 季梵音擦拭额头滚落的汗珠,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正口干舌燥之际,湛蓝色天空迎风飘入一块写着‘茶’的临时茶肆。 季梵音喜上眉梢,包袱一搁,刻意压低声线道:“小二,来壶茶!” “客官,您的茶!” 季梵音唤住店小二:“从这到蓬莱六爻,还需多长时间?” “不多不多,个把时辰就到了。” 店小二回答得畅快,季梵音却留意到其余几桌看似专心喝茶却面色不善的男人。 她睨了眼一身粗布麻衣的自己,无奈一笑,这都要打劫? 果不出所料,刚离开茶肆一百米,浑杂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季梵音扶额,摇头自笑:“就不能换个新鲜的开场白?” 为首的刀疤男竖起锃亮大刀,面目狰狞如野兽:“废话少说,包袱交出来,免你一死!” 她偏头扫了眼手中的包袱,精致的丝绸料子一看就属上乘,难怪他们会觊觎。 反正没什么重要东西,季梵音可有可无朝空中抛掷。 正欲抬脚离去,大刀再次挡住她的去路:“头上的东西一并留下。” 季梵音摸了摸盘起发髻的白玉簪,清浅一笑,云淡风轻开口:“你确定?” “再啰嗦,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我还真不信。” 季梵音慢条斯理走到一颗灌木丛,背对着他们蹲下,把玩一侧的凤尾蕨。 几个盗贼被挑衅激怒,张牙舞爪挥刀向她奔来。 刀尖还未碰到她半分,一群人瞬间被弹出好几丈远。 惊慌失措从地上爬起的盗贼们面面相觑,下一秒犹如见鬼般四处逃窜。 季梵音捡起落在地上的包袱,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哎呀!” ‘不小心’崴到脚的姑娘眉黛皱成两座山,白皙俏丽的五官挤成一团。 眼角眉梢偷往四下一瞥,毫无任何声响。 季梵音胸口一堵,加深可怜度,道:“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偏偏此时崴脚,看来今晚注定要在这荒郊野外露宿了……” 边说,眼眶跟着泛红,湿漉漉的,犹如一只委屈吧啦的小兔子。 灵敏耳尖听到熟悉沉稳的脚步声靠近,心头早已乐开了花。 从天姥山下来后,她发现一个规律:若以采取咄咄逼人之态,他定会一退再退,撬不出半个字。 若以化骨柔情之策,他必定怜香惜玉,舍不得她受半点苦。 这不,男人颀长又如线条般流畅的身形缓缓落入她眼帘。 俊容虽冷峻,却隐藏不住眉宇间的关心。 从瀛洲都城颍上到蓬莱六爻,她花了整整六天时间。 期间,心思单纯又从未出过远门的她,遇到过骗子、被人下过迷药、遭受劫匪抢劫……均一一脱险。 若说第一次是巧合,那么无数次巧合凑到一起,汇成三个字——梁榭潇! 那人此刻正蹲下身为她检查伤势,眉峰高蹙,忧心溢于言表:“为何每次受伤的总是脚踝?” 季梵音反握住那粗砺大掌,甚为无奈一笑:“估计因为爱情吧。” 话音刚落,梁榭潇身形猛地一颤。 深邃眼眸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随即敛目,挣脱她的手拉开两人的距离,口哨声甫落,一匹棕色的汗血宝马如离弦的箭般飞奔而来。 她听到他冷静自持之声:“月湖会带你前往六爻。” 随即轻功一跃,于消失眼前。 季梵音:“……”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一间清净的房间。” “好嘞,您里边请。” 季梵音身轻如燕从马上跳下,将牵绳交由店小二,纤步交叠往里走,哪里还有傍晚时瘸了腿的柔弱? 她知道他一定在某处看着她,便故意气气他。 “这是明日营救队的人员名单,今晚必须集合完毕。” “我这就去安排。” “与众人强调: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明白!” 两人凝神屏息讨论之时,楼上忽地传来轻微的晃动声。 “上去看看。” 两人从左右两侧楼梯分别包抄,二楼訇然跳进来一只黑猫,叫唤了几声。 精神高度紧绷的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脚步声逐渐远去,长廊尽头拐角,季梵音耳膜全是如擂鼓的心跳。 万万没想到,老实巴交的掌柜和店小二,竟有如此大一番壮举。呼了口气的同时,冷眉淡目瞅向大掌正覆在自己唇上的某人。仿佛在说:还想这样僵持多久? 梁榭潇一言不发松开她,瞳仁深如寒潭。 “为何来蓬莱?”终是忍不住发问。 正负气离开的季梵音神色淡漠:“三王爷聪明过人,何必明知故问?” 言语犀利讥讽,他不可能听不出来。目送那纤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转角,梁榭潇轮廓分明的五官笼罩一层薄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心似有所属1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踏上久违的国土,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浮动。季梵音顾不得形象,径直扑入母亲卫相如的怀抱。 “老臣谢过三王爷一路护送之恩。” 季晋安说完,便要双膝跪地叩头。 梁榭潇半路截住,扶他而起:“宰相言重了。” “快跟母亲说说,你这小半月究竟去了哪里?就留了封信,招呼也不打就离家。” 对于卫相如明面指责暗地心疼的言语,季梵音没有立即回答。 如水的眸仁上抬,牡丹发髻处早生的数根白发,心疼瞬间蔓延。 鼻尖微微酸涩,翕合几下,挽住母亲的手漾开笑容,如春风拂面般:“以后,再也不会了……” 季晋安看了妻女一眼,脸色一摆:“休要再任性。” “要真追究起责任来,也怪我。若不是之前有向季小姐提过巫山之竹举世闻名,也不会让她心心念念甚至只身前往……” 众人皆是一片讶异,包括季梵音。巫山,瀛洲境内的东边。 觉知他是故意替自己向父母隐瞒,心多了几分甜蜜,如同吃了好几勺蜜糖。 “母亲,唤女儿有何事?” 卫相如含笑看着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的女儿,眸若秋水,肤如凝脂。一颦一笑皆倾国倾城。 “梵音,跟娘亲说实话。在巫山,你跟三王爷有没有……” 言语适时停顿,季梵音双腮倏然泛起红晕,支支吾吾回答:“没、没有的……” 若真说有点什么,那个拥抱算不算? 卫相如虚握女儿的白皙手腕,轻声细语道:“我们就你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择婿自然也是按门当户对的来。在你与三王爷儿时就订下的婚约里,倘若你真无意于他,那么……” “别退亲!” 季梵音猛然反攥母亲的双手,意识到脱口而出的话语之后,整个人如同火烧,双霞满天飞。 话既已出,对上母亲意味深长的眸光时,季梵音反而坦然自若了不少:“先顺其自然吧。” 卫相如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兀自感慨,三王爷对女儿的心,她自是看在眼里。如今女儿能幡然领悟到那片真心,也算在坎坷情路找到一方平坦。 做父母的,只希望孩子们平安喜乐。 卫相如眼帘一低,如今,惟愿那曾伤她女儿最深的魏剡,别再来骚扰他们逐渐趋于平静的生活。 夜幕低垂下的星河,繁星耀眼。 相对于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季梵音,魏剡此刻如却空中一捧漂浮的尘土,风往哪里吹,它只能往哪里飞,全然身不由己。 月下独酌,对影成三人。 忽地,石桌另一白底红鱼茶杯被人翻转,汩汩金黄如汤底的茶液瞬间溢满,茶香四散。 魏巉岩抿了口,似在感叹:“咱们父子有多久不曾如这般月下品茶了?” 魏剡搁下仿汝瓷茶杯,略微思索,道:“一年,抑或数年……” “还在为两年前的事耿耿于怀吗?” 时隔七百多个日子,魏巉岩今次主动提起。 魏剡沉吟不语。 “为父知道你还在责怪我,毕竟,是我棒打鸳鸯在前。” 魏剡瞳仁深沉了许久,半晌才清明:“儿子不敢,或许我跟她真的只是有缘无分……” 魏巉岩将口中液体尽数咽进喉头,似揭示真相的幕布般,不紧不慢开口:“倘若为父告诉你,她并未嫁做人妇,仍旧待在宰相府内深居简出,不问俗世之事,你会如何?” 消息轰然砸下,恍若万里无云的天际横空劈下一道雷,魏剡髣髴石雕般一动不动,神色陷入凝滞状态。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猛揪住魏巉岩手肘,声线打着漂:“您、您没骗我?” 看着儿子失控的模样,魏巉岩仿佛回到了当年他据理力争却被自己一刀怒断所有的跌宕情路。 愧疚溢满心头,几不可闻叹口气,整个人笼罩在清辉中,愁容布满沧桑:“事到如今,我何必再骗你?” “我要去找她,现在就去。” “站住!”魏巉岩一把拽住魏剡,面目严肃道,“你要去见她,为父不会阻拦。可你如今的身份,该以何种面目出现?” 魏剡徒然被点醒。 他的身份……逃犯? 不不不,他坚决不能让她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吃苦受罪。 看出儿子心中所顾之事的魏巉岩趁机朝他凌乱不堪的心湖投下一块大石,‘嘭’地一声,水花四溅。 他说:“为父一贯对你的要求是:先立业后成家。百姓流离失所,民怨日积月深,身为一国之师,何时才能立业?然,若能推翻古氏姐弟暴政,免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又何尝不算一种立业?为父已然年迈,不愿再过多操劳朝中事。晚年膝下儿孙萦绕,才是天伦。” 最后一句,彻底击溃魏剡摇摇欲坠的壁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六爻现惊变2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阴暗潮湿的天牢,无数鬼哭狼嚎的喊冤声犹如凄厉的鬼魅,盘踞在上空,令人不寒而栗。 “开门!” 噼里又哐当,沉重扰耳的铁锁被人从外打开。 伴随铁门碰撞一声‘咿呀’,妆容精致的古丽华身披繁复金丝羽篷,眼角眉梢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 身后的双丫髻宫女小心翼翼提来一把扶手椅,古丽华不紧不慢坐下,姿态一如既往的高傲。 “心中是否有主意了,国师大人?” 三日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屈尊降贵,名义上‘探望’过一次。 对面牢房内,身着粗衫布衣牢服的魏剡眉眼紧阖,恍若遗世独立的崖边孤松,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 古丽华见状,轻蔑冷哼:“怎么?本公主千金之躯,还配不上你这一国之师?” 高窗月华投射,打在魏剡随意摊直的长腿处,云淡风轻开口:“长公主厚爱,微臣不胜惶恐。然,婚姻大事,臣恕难从命。” 不欢而散的‘探望’,崩于一场交易。 拿国师全府上下的性命,换一份看似信手拈来的婚姻。 “哈哈哈……”古丽华铺满白粉的脸上笑出狰狞的神色,从牙缝中挤出嘲讽,“心存天下苍生的魏剡,今为那个叫林甫的女人,弃他人性命于不顾,老国师怎会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华丽裙摆摇动,古丽华慢条斯理走向魏剡,似在自言自语道:“儿时,父王念《北齐?元景安传》,我最为喜欢的一句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得不到的,他人也休想!” 然从始至终,魏剡姿势未变不露一色,任由古丽华像只跳梁小丑,兀自上蹿下跳。 “哥,算我求你了……” 庄肃的将军府邸,一身姿婀娜的女子紧跟壮硕男人身后,一副楚楚可怜状。 “殊梦,不是哥不帮你,”腰间别剑的严沪心疼芳心错付的妹妹,无奈道,“长公主亲口下谕,谁求情,一律处以斩立决。” “你可是咱们蓬莱的天戟将军,长公主的左膀右臂。连你都开口了,长公主必定多深虑几分。” 严沪浓黑眉毛深邃,从后头叹出一口气,他的亲妹子,怎么会如此傻而天真? 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坦言相告:“你当真以为,长公主舍得处死魏剡?” 严殊梦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抓着严沪的手臂用力晃动,仿佛在为悬着的心寻找支撑点:“你没有骗我吧?” 严殊梦眼角眉梢止不住的笑意,如细嫩杨柳枝的轻声摆动。身为哥哥的严沪于心不忍,尝试点拨:“趁早抽身吧,他终究不是你的良配。” 自从知晓妹妹心仪之人,这样的提醒,他说过不下数十次。 朝野上下无一不知长公主古丽华心悦国师魏剡已久,怎会容许他人觊觎。 严殊梦只觉素口一片苦涩,她何尝不知此事。 然对早已陷入爱河、情根深种的女子而言,‘挥剑斩情丝’谈何容易啊? 严沪拍了拍眼眶氤氲的妹妹,眺望暮色云影,深叹:明日的刑场,将是蓬莱有史以来最兵荒马乱的一天! “国师大人来了!” 随着这一扬声,无数老百姓顾不得其他,纷纷涌上街头,人潮汹涌如波涛翻滚。 相比以往处以死刑的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而此时,众百姓纷纷涌上前,神情哀戚。 手持画戟的官兵被推推搡搡,怒斥接连不断,却丝毫无法阻止涌动的人潮。 头戴编织草帽的季梵音也混入其中,随着押解车临近,她虚抬帽檐,清瘦洁净的男子如同隔夜白霜,虽被困在车内,却立如松柏。 脑袋轰然炸响,季梵音犹如被人点了穴,径直僵愣在原地。 察觉异样眸光的魏剡不禁偏头,拥堵的人流,却一无所获。 “放开我!” 幽深窄巷内,季梵音手脚并用挣扎,身材颀长之人不为所动,拽着她兀自加快脚步。 “梁榭潇!” 化身凶狠野猫子的季梵音气上心头,俯身张口一咬。 疼痛在虎口处蔓延,梁榭潇长眉一拧,不得已顿住步子,手中的力道却丝毫未松。 腥甜气息窜入鼻腔,恍若一双大掌,彻底扯回她的理智。 “为什么不甩开……”他完全有能力的不是吗? 季梵音顺着他缥缈的视线往后睨,登时明了他的保护。 他轻而易举的甩手,换来的,是她因重心不稳而撞上粗粝墙根的结果…… 季梵音银牙紧咬朱唇,如水般澄澈的容颜带着深深的愧疚,特别是看向那因自己意气而咬伤的手背。 “对不起……” 她低垂眼帘,搅动手指无措。 “梵音,别再去找他了,好不好?” 梁榭潇喉结滚动数下,低沉的嗓音沙哑又近乎哀求。 再? 季梵音扬眉不解,她以前也找过魏剡?又见他甚少显山露水的情绪变得重如千年锁链,仿佛全身笼罩了层颓然之气。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惊愕之余,心头犹如针扎般,刺得难受。 情不自禁上前环住那精瘦的腰身,素白清容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料,放软嗓音:“仲白,我只是想找他解决些困惑。我保证,问完后立马跟你会瀛洲,行吗?” 大掌揉了揉那如墨般的发丝,沉默片刻,梁榭潇牵起一丝唇角。 还未等季梵音说些什么,纤细的后颈猛然一痛,失去重力的身子轻飘飘坠落,结实的双臂稳稳接住。 “我还是不能让你们见面。” 梁榭潇俯头亲了下姑娘光洁的额头,眼瞳深如漆黑夜色。 “时辰已到,行刑!” 御史大夫王涛拍下惊堂木,不忍见这血腥场面,刚一偏头,数位蒙面黑衣人如魅影般窜出,火速踹飞刽子手。 “何方贼人,敢来截法场?来人,给我统统拿下!” 王涛一声令下,手握刀戟的官兵团团围拢过来,谁知一旁的百姓像魔怔般赤手空拳围困官兵。 黑衣人架起魏剡,轻松一跃上屋檐,随即消失在众人眼前。 “将军,是否追上去?” 凌乱法场两百米处,藏在墙角的严沪若有所思一番,朝几名心腹摆摆手。 “那若是长公主问起……” “一句康健,足矣。” 长公主既然能派遣他过来截人,必定还有后招。 这般千谋万算的营救之法若能用到治国之上,蓬莱百姓何来受苦之说? 然,这也仅是他的假设。 严沪凝眸远视,面色无波。 严氏一族曾对天起誓:世世代代守护古姓天下。 尽忠、职守、勿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六爻现惊变3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从晕昏中清醒过来的季梵音,拧眉揉了揉酸涩的后颈,平稳的马车均匀行进。 记忆迅速回笼,撩开左侧幔帘。日头西斜,余晖铺满整个天际,犹如谁不小心打翻了水彩颜料般,耀眼极了。 季梵音心下猛然一咯噔,脸色大变。午时已过,魏剡岂不是…… 啜泣哽咽如一双无形的大掌从马车内伸出,徒然揪住他的心弦。 虽早有预料,却还是被重重一击。 梁榭潇嘴角苦涩泛滥,纵然失去往日记忆,他在你心中留下的印记,仍旧无法抹灭,对吗? “吃点东西吧。” 长手撩开垂落的幔帘,熟悉的痛感从手背传来。 俊容无奈一笑,以前真没发现,这只小野猫甚牙尖嘴利。 “……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小野猫杏仁湿漉漉的,哽咽声阵阵,仿佛被人大大欺负了一番。 被谁欺负了? 他! 梁榭潇抬手,指腹轻柔为她拭去凝脂容颜上的泪痕, 眼睑一低,反问她:“你可了解魏剡的身份?” “蓬莱人人称颂的国师。”她不假思索开口。 话音才落,心倏然抖了两下。猛然想起昨晚入住那家客栈的掌柜和店小二的对话…… 一切皆浮出水面。 知她已然心领神会,梁榭潇掰开一半肉包递过去,继续解释道:“魏剡的父亲,也就是蓬莱前任国师。他更不会任由儿子枉死。” 余晖落尽,夜色渐起。 远郊一处偏僻宅邸。 魏剡跟随黑衣人抵达此处,迎面走来自己的随从:“少爷,老爷和霍老将军正在议事厅等您。” 霍老将军? 魏剡长驱直入,迎面正好遇上适才随从口中的两人。 视线一瞥,金冠银发的男人,令他怔处发愣。 “还不速速拜见霍丘老将军?” 魏巉岩声线徒然拔高,刻意提醒。 魏剡回笼心神,忙不迭弓身行礼。 霍丘,曾是执掌蓬莱一众兵马的大将军。年轻时曾数次征讨瀛洲、方丈两国,战无不胜、名噪一时。 三国缔结盟约后,他成为闲置人才。 古麒游登基后,称谥伽帝。政权正式落入古氏姐弟手中。 古丽华专政奢靡、铺张浪费,古麒游流连美色、不理朝政。 霍丘三番五次上规劝,皆被视若无睹。 老将军一气之下,拍桌怒斥:“亡我蓬莱者,古氏姐弟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当着众多朝臣的面。 正准备兴建新宫殿的古丽华闻言,不怒反笑,当场下令赐死霍丘。 五年前就已入土的霍老将军,此刻却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任谁也无法坦然接受。 再将视线转移至父亲魏巉岩,或许,一切就说得通了。 “多年不见,剡儿成熟稳重不少,亦成为蓬莱人心之首。” 霍丘拍了下魏剡的肩膀,赞许一笑。 “霍老将军谬赞。” 魏剡谦卑推让。 “今年二十有四了吧?是否成家?” “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 霍丘捋了捋颌间胡须,笑着说:“巉岩,剡儿不愧出自你手,调教了个好儿子。” 魏巉岩神情未变,只是唇角略微向上提了提。 “既是立业,老夫与你父亲也不打算瞒你,”霍丘敛去方才笑容,沉眉肃穆开口,“剡儿,你心系天下,是否想过推翻古氏姐弟暴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心似有所属2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谥伽帝七年,魏姓国师父子协同龙虎大将军霍丘推翻古氏姐弟暴政,天戟将军严沪护主逃离,战死宫门,鲜血染红整片残阳。 “不行,我跑不动了……” 古麒游外衣凌乱,多年来养尊处优的身体此刻猛喘粗气,掩着胸口斜靠路边一颗歪脖子树,胸口上下起伏。 “真是没用!”古丽华横眉冷对,嗤之以鼻。 古麒游瞬间暴怒,犹如一头挂了炮仗的野兽,四处乱咬人:“你有用!有用到被喜欢了多年的人从头算计到尾。要不是你不够心狠手辣,我们姐弟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有胆再说一次?”古丽华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她后续是有派人查探他的消息,谁知魏家父子这烟雾弹彻底迷蒙她的双眸。大军压近,她还做着与他白头偕老的白日梦。 思及此,嘴角浮起一阵自嘲。 姐弟俩正僵持之际,身后忽传来咽唔之声。 “吵什么……”不耐厌弃的吵字,被如轻飘飘坠落的鲜红尸体吓得咽回喉腔。 王涛举起那把沾满猩红液体的长剑对准古麒游,阴鸷残冷一笑:“王上,对不住了!” 古麒游只觉身形一个趔趄,瞬间被人推倒在地。长剑这次对准的是毫无惧色的古丽华。 夜风窜过,一身华服的古丽华依旧气势迫人:“我们古家待你不薄,你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长公主难道没听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道理?” 逃窜多日,冷艳娇容下的长公主,勾起王涛下腹的蠢蠢欲动,嘴角随即勾起一抹淫笑。 血腥剑端朝空中一挥,外袍应声而落。 古丽华轻蔑一笑,一如高傲的孔雀俯睨可怜又自卑的奴隶。 王涛彻底被激怒,长剑猛朝她刺过去。 倏然‘哐哐哐’几声刀光剑影,古麒游横刀挡在古丽华面前,如同守卫疆土的将士,徒然拔高声音:“姐,你快走!” 这一声‘姐’,成为古丽华听到弟弟的最后一个称呼。 跑跑跑---- 衣袂飞快掠过树影杂丛,心猛地一揪。 古丽华偏头回望来时之路,眼泪猝不及防滑落,古家从此就剩她一人了。 抬手胡乱擦了把泪痕,怨怒从心底一把窜起,仇恨彻底弥漫全身。 小游,姐姐一定会为你报仇! 魏剡,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魏国师,您请过目!” 王涛一脸谄媚递上手中之物,粗布包裹下一腐臭的头颅,确为前任君主古麒游。 魏剡扫了他一眼,面色无波开口:“御史大夫弃暗投明,意欲何求?” “罪臣所求不高,官复原职即可。” “可你这戴罪立功,似乎还少些什么……” “长……罪臣几日前偷听古氏姐弟谈话,古丽华必定前往瀛洲国寻求支援。只消国师大人为罪臣官复原职,罪臣定将古丽华捉拿回京!” “如此,甚好……” 话音甫落,空中窜起一闷哼,随从手起刀落,门阶处旋即多了具尸体。 背对这一切的魏剡轻阖上双眸,掩制内心萧索。 妙雪长公主古丽华,请好自为之! “大人,衙外有一凶悍女子击鼓。”府兵双手抱拳禀告。 打了个无聊哈欠的巫山县令张广言百无聊赖挥手:“这次是投诉丈夫上青楼还是状告婆婆虐体殴打?” “都不是,此女子自称来自蓬莱,大人若是避而不见,定将错过一次升官发财的机会!” “哦?那本县令更是……” 有深谋远虑之见的师爷立马站出来,弓身道:“大人,此女子言之凿凿,不妨一见。若是信口开河,再将其轰出衙门也不迟。” 张广言捋了捋黑须,甚觉有理。 “梵音姐姐,这里----” 花团锦簇的公主府,笑靥如花的梁榭蕴灵活挥动双臂。 又一年春意正浓,繁花似锦。 衣袂翩跹的季梵音步履轻盈走来,纤腰凝脂如同一件精美的瓷器。红唇似有若无浮着一抹笑,百花刹那间顿时色泽。 “梵音为自己的迟到在这里向各位赔个不是。” 音如婉转黄鹂,声声鸣翠柳。 有君子风度之人,自然不忍责怪。 偏偏有人气度如针般又细又小,句句扎人。比如此刻正指挥婢女夸张挥团扇的艳妆女子:“季家小姐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是无法体会漫长等人之煎熬……” 季梵音偏头看过去,漂亮的杏仁微愣。 这浓妆艳抹、这红衣配绿衫、这满头金枝玉钗,说是盛装出席,还真毫不夸张。 一般这种类型的女子,嘴毒却心思单纯。 至于自己为何成为被怼的对象,眸光扫了眼前方面无表情喝茶的男人,她心如明镜。 “我梵音姐姐一向遵言守诺,若不是被他事耽搁,定然准时前来。”梁榭蕴俨然将季梵音当成自家人护着。 “哦?白沁倒很想知道季家小姐打算如何道歉?” 季梵音笑而不语,红绡眼疾手快递过一捧淡紫色锯齿状石竹。 “好漂亮的花儿,比我花园里的还美三分。” 季梵音素指摩挲几下花瓣,粲然一笑百媚生,轻柔道:“蕴儿若喜欢,赠与你可好?” ‘好’字还未出口,骨骼修长的大掌横空攥走石竹,眉间深皱的不满隐而未发:“如此借花献佛?” 言下之意,你问过我了吗? “蕴儿又不是外人,大不了明日我陪你一起去采摘。” 梁榭潇一脸无奈:“山间水雾湿气繁重,你身子弱……” “多披件外袍即可。” “你还是留在府内等为宜……” 两人一言一语,梁榭蕴听得简直要拍手称好了。 也就是说,这锯齿花瓣状的石竹是三哥趁晨光熹微之时亲自上山采摘,还亲手送给了梵音姐姐…… 难怪方才平日不苟言笑的三哥今日如此春风满面。 可这两人何时开始的暗度陈仓? 信息量太大,她有些承受不过来。 余光扫见一脸煞白的白沁,梁榭蕴骄傲挺了挺胸脯:“白沁姑娘若是热得发慌,恕本公主不便多留。” 心口多了团小兽在不停叫嚣:三哥,终于让你得偿所愿了。 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泛酸,想哭。 就在这时,梁帝俊身边的宦官传来口谕,宣三位王爷与小公主即刻前往长生殿,有要事相商。 季梵音见状,正欲告辞,纤弱手指被人轻轻一握:“你也去。” 她略微怔仲:“我过去,似乎有些违和……” 毕竟是他们一家人商讨,她充其量还是外人。 某人亲手将她扶上马车,云淡风轻丢出一句:“很快就不违和了。” 她:“……” 耳后根烧得通红,如这炙热当空的日头。 言下之意,他已择良辰吉时备八抬大轿娶她入门了吗? 同乘一辆轿撵的梁榭蕴捂嘴偷笑,明知故问扬声:“梵音姐姐,你脸红啥呀?” 季梵音挡住滚烫的双腮,娇瞪她一眼,寻了个借口:“轿子有些闷热……” “这样,那让三哥同你共乘一匹马可好?”说完,还真准备撩开幔布喊马背上的某人。 季梵音赶忙将她扯回,信手敲了敲她的脑门:“你呀你。” “不逗你了嘛,”梁榭蕴朝她眨巴几下眼睛,瞬间食言,“不过你跟三哥都有个老毛病,爱敲我脑门,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说对吧,三嫂?” 轿撵内的打趣逗乐,同样感染到了外侧的男人,眉宇舒朗一展,拍了拍棕色的月湖,语调不自觉轻柔:“给你取名字的姑娘,即将成为你的女主人,开心吗?” 月湖抖了几下脑袋,接连几声嘶,像在配合他扬起的英眉俊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上古令牌撼三国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长生殿内撑头沉眉凝思的梁帝俊看见来人,旋即舒展慈眉:“梵音也来了?” “回父王,是儿臣执意将她带来,如若怪罪,惩罚儿臣一人即可。” 梁帝俊轻笑一声,不得不出声调侃,一如寻常百姓家的父子那般:“这还没嫁给你就如此专政,倘若真嫁了,还不得日日让人家受委屈?” “不会,仲白不会的。” 大殿回荡她那落地有声的言辞。 “这么说来,梵音答应嫁与三弟了?” 二王爷梁榭晗挑着桃花眼,含笑迈进长生殿,朝梁帝俊行礼。 “单看适才梵音姑娘显而易见的袒护,不难分析其答案。” 梁榭埁搀扶爱妻,小心迈入殿宇。 其中,大王妃向青荇腹部微微隆起,已孕育梁氏皇族下一代子孙。 季梵音哭笑不得,有种被集体围攻的赶脚。 关键时刻,护人心切的梁榭潇不着痕迹转移话题:“父王,您今日唤我们前来,是否因为蓬莱前朝长公主之事?” 季梵音心下一个咯噔,前朝? 蓬莱易国主了? 提及此事,梁帝俊敛目收神,神情骤然凝重:“是的,蓬莱长公主古丽华被巫山县令一路私密护送进入颍上,适才,她拿着上古令牌作为条件,承诺只要我们出兵帮她夺回蓬莱政权,便将其赠予我瀛洲国。” “上古令牌?”梁榭蕴凑到梁帝俊跟前,托着腮聚精会神,整颗心被好勾起,“怎么一直没听您提起过?” 梁帝俊兀自起身,眸光跌入时光的回轮车中,声似从天外而来:“这件事,还要追溯到三十年前……” 那是一段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的岁月,他至今记忆犹新。 自他记事时起,瀛洲、蓬莱、方丈三国从未停止过彼此征伐。 战争带来的杀戮、与日俱增的腥血之气、哀鸿遍野的幽怨之恨不断盘旋在三国上空,犹如被一团永远无法见到光明的黑暗所笼罩。 这股裹挟着怨念的哀戚颓靡之气直冲云霄。 一日,三国在交界处再次开战。东边乍泄一抹刺目强光,兵马应声而倒,唯独当时的主将,也就是三国国君——梁赤城、古绿水、齐青冥! 深蓝如海的天际猛然漏下一道青光,一位手持银白拂尘的老神仙缓缓飘入三人眸中。 一时间,万物陷入凝结状态。 “身外亦本轻,宝藏如浮尘。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明白了,”梁榭蕴一副了若指掌的口吻,“战来斗去,不过为那本不存在的宝藏。” 无数话本皆写了,那些所谓的宝藏,不过是块废弃的地图,抑或夸大其词的虚构。 梁帝俊揉了揉女儿的额际,并未及时回答。 “不一定,”季梵音若有所思一番,看向笑而未语的梁帝俊,“它或许,就在三国之内!” 什么? 众人皆被这答案惊了魂,除却梁帝俊,其余人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梵音姐姐,你是如何断定出来的?” 梁帝俊没给季梵音回答的时间,继续未完待续的话题。 老神仙说完那番话,霍然将整个神州大陆的面貌囊括进手中的拂尘,使了个诀,上古四神顿时从天而降,一番风驰电掣云涌翻滚,换化成四块令牌! 三位君王手中,各持一块。 临走前,老神仙再次用仙力留下一段话:“岁月悠悠不过上下五千年。三分天下,相安无事。一朝灭,动荡局。二拥城,天谴降。四既出,天下归一!” “什么是四既出,天下归一?”梁榭蕴眉头深蹙,抓耳挠腮。 梁榭晗合扇一敲,揶揄道:“平日里让你多念,现在知道困顿了?” 梁榭蕴朝二哥做了个鬼脸,晃动季梵音的细臂,讨好道:“我让聪明又才华横溢的梵音姐姐给我解惑。” 话音刚落,某人的护人症再次袭上心头,毫不留情揪开梁榭蕴的十指,将季梵音护到身后,冷言冷语开口:“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梁榭蕴:“……” 这个重色轻妹的哥哥,还真是……护‘妻’心切! 其余人皆是会心一笑。 梁榭蕴不满噘嘴,心下腹诽,她将来也要找一个疼她入骨的男人! 身后的季梵音眉黛高高耸起,恍若拧起的一道绳索。 结合老神仙换化的四块令牌,再将那段话译过来,并不难理解——只要第四块上古令牌一出,天下将得到统一。 可按照适才所言,老神仙并未将凤凰令牌的去向告知任何人。 前面三块分别是:麒麟、神龟和腾龙。 至此,三国君王也从虚名妄利中清醒过来,几乎是毫不犹豫缔结盟约,从此,互不侵犯。 “在想什么?” 低沉磁嗓将她跑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拽回身体。 季梵音莞尔一笑,将心中所想悉数告知。 对他,她已然全身心信任。 从蓬莱回来,心之归属如朗朗晴空下的光泽,一眼即可看到。 梁榭潇自是感受到这股全身心托付的信任,多年积沉的阴霾因这一笑顿时烟消云散。 屈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悠悠牵起唇角。 “对了,不问我为何断言宝藏之事?” 指腹摩挲那饱满光洁的额际,声线低醇如在砂纸磨过般:“你,才是我的宝藏!” ‘咚’—— 一石落,激起万层浪花。 他他他……还真是不说则矣一曰惊人! 如此情话高手,想必定能分分钟秒杀一众姑娘。 思及此,喉头不免有些泛酸,像打翻了陈年老醋缸般,酸泡泡汩汩往上冒。 “三王爷如此甜言蜜语,想必哄过不少姑娘芳心暗许吧?” 她说得愤愤然,银牙紧咬,满口酸溜溜。 某人含笑看了她一眼,随着口哨一响,月湖‘哒哒哒’昂首小跑而来。 季梵音显然很喜欢这匹略微大了些的‘宠物’,轻柔它那棕色的毛发:“它为何不怕我?” 她说的是第一次骑它那次,瀛洲与蓬莱的交界处。 汗血宝马野性桀骜,除非被驯服,否则能把骑在自己背上之人折腾至死。 梁榭潇拍了拍月湖侧肌,饱含深意开口:“你问它。” 她:“……” 动物能回答她的问题? 还真能! 月湖伸出鲜红色的长舌,舔了舔她的掌心。 猛刹那,季梵音僵在原地,髣髴又一团记忆宝盒被轻轻开启。 “哥,那匹马好凶。” “嗯,场主说它是一匹烈性马,至今无人驯服。” “我有点跃跃欲试。” 一身骑马装的男人哑然失笑,赏了她一颗爆栗子:“别胡闹。” 女孩初心不改,面露坚毅的神色。 “他们说你脾气暴躁,其实只是不了解你而已,对不对?” 藕粉色骑马装的女孩一步步靠近它,棕马立马进入备战状态,浑身警觉,棕瞳泛着森冷寒光。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我叫季梵音,你叫什么?” 女孩逐步试探性伸出右手。 “梵音,回来!” 双手拿着护具的男人音冷如极地寒冰,心猛然冲到嗓子眼。二话不说冲到她面前,被她轻柔回以一个‘嘘’。 “小可爱,如果你没有名字,我来给你取一个可好?” “月湖的名字,是你给它取的。” 梁榭潇的声音,将她出鞘的灵魂撤回身体。 月下倾洒清辉,为季梵音拢上薄薄银纱。 她努力抑制体内如同沸腾之水‘噗噗’外冒的泪腺,心有千千结。 适才,她以第三者的视角,又看到了一幕。 杳无人烟的骊山,宽广无垠。一青衫裾裙女子衣袂飘飘,容颜倾城。侧贴着月湖,喃喃低语,恍若多年的老朋友。 那是她,又不是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数谜团亟待解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十指交缠绕真心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疼……” 脑门被袭击一把,季梵音撇嘴怒瞪下手之人。 偏这罪魁祸首挑了挑眉毛,长手一指:“送你回府?” 季梵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二人同骑一匹马? 思及此,双腮微红,心跳如擂鼓。 “做人要有始有终。” 说完,下意识寻找下午与梁榭蕴同乘坐的轿撵。 后脑勺突然多了双大掌,强制性掰回她的视线,似笑非笑道:“别看了,蕴儿早已弃你而去。” “……” 两位小黄门拎着紫嵌琉璃灯笼靠近时,震惊之余匆忙行礼。 第一次见到三王爷允许女子近身,看这身形,体态婀娜腰如柳,音似天籁轻如风,样貌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 其中一位小黄门挠头不解,为何两人并未有马不骑,非得行如散步? 另一小黄门意味深长一笑,一副深以为然的口吻:“你不懂,这是情趣。” 白日里热闹的街头安静不少,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于房檐。橙红色的光泽打在季梵音清水出芙蓉的脸上,一边思索方才闪入脑海的画面,一边留意身侧人的因惯性而晃动的长臂。 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喂,我累了。” 如此始小性子,梁榭潇竟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像是丢失多年的珍稀之物终于回到自己身边。 心不由自主投掷包容。 指腹扶正马鞍,左臂朝她一伸,准备将她扶上马背。 季梵音低声嘀咕了句‘傻子’,轻咬下唇握住他的手掌。 掌心湿湿的,还有些微烫。 某人犹如被人点了穴般,一动不动。半晌,才恍然回过神。 漆黑的眼眸深邃又带着惊诧,紧紧盯着两人扣紧的双手,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如此失态,季梵音脸红之余,多了几分得意。 佯装抽回,某人心上髣髴被剪刀划过,立马攥紧不肯松。 季梵音抬起另一藕臂戳了戳他那紧实的肩胛,提醒某位陷入呆滞的王爷,挑眉:“再不送我回去,我父亲母亲该担心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梁榭潇二话不说将她如小鸟般轻而易举拎上马背。 交握的手,变成十指紧扣。 季梵音捂嘴偷笑,像知道一件不得了的秘密般。 对于她的主动示好,某人受宠若惊,表现却愣得像块木头。 这才到北门街,她尝试着挑起另一个话题:“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母后应是方丈国人氏吧?” 沉默寡言了一条街的梁榭潇眼帘低垂,心不在焉‘嗯’了声。 “那你以前是否出使方丈,领略其秀美端丽之风光?” “并无。” “是否尝过王后亲手制作的糕点?” “未曾。” 接下来一路,她绞尽脑汁寻找话题,某人三言两语截断话题的延伸。 口干舌燥之余,终于抵达宰相府门口。 “你到了。” 扣紧的手掌松开时,已然一片湿漉漉。 红绡正好迈出门槛,身后跟了两位青衣家丁。 “我回去了……” 梁榭潇牵着月湖,目送纤细的背影逐步离开自己的视线。 垂落的掌心还隐隐带着她的指尖余温,淡幽如月季的香气,恍若置身梦中。 心似漂萍无处落,如果可以,多希望有样东西能够证明这一切的真实性。 季梵音每迈出一步,就期待他能喊住自己。如同夜观一株即将盛放的昙花,期待下一秒,十数瓣嫩黄花蕊刹那间绽放。 可距离门槛就差最后一步,他还是一声不吭。 恼怒之余,她几不可闻叹口气。算了,与其等待木头主动,不如她率先出击。 “红绡,你先带他们进去。” 对于自家小姐的心思,红绡自是了然于胸。意味深长一笑,旋即领着两位家丁消失在视线中。 姑娘猝不及防的折返,梁榭潇怔愣之余,莫名欣喜若狂。 “你把头低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梁榭潇不设防照做。 七尺男儿半弯着脊背,月华将两人亲昵依偎的身影投射于地面,徒然衍生一股浪漫之气。 季梵音深吸好大一口气,压住几欲跳出嗓子的心跳,踮脚仰头,四瓣唇片就这么在空中相触。 扑通扑通---- 时间就此凝滞,世界陷入静谧。 只余耳膜乱了节奏的心跳。 蜻蜓点水的吻,仿佛过了漫长的一生,又像仅仅过了几秒。 意犹未尽的梁榭潇看着毫不犹豫跑回府邸的大胆姑娘,薄唇甜如蜜饯。 向来不喜甜食的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这味道美妙绝伦、食髓知味。 躲藏于门后的季梵音,抬手触了触樱桃似的红唇,霞光染满整张凝脂容颜。 湿润饱满的唇瓣还残留他的气息,刚毅的、侵略的、如山峦般的…… 摁住呼之欲出的心跳,双颊坨红,似喝醉了酒般。 眼眸如含秋波,眺望天边之色,半云遮月。细长如羽翼般的睫毛扑闪两下,比月色还动人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窥见结局的端倪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君知妾有意,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同一片月色,不同一番心境。 墨字素纸顺着凤仙花手掌垂落,轻飘飘打着旋儿,落地。 “回得好,回得真好……” 古丽华凄厉冷笑,髣髴被抽走骨髓般瘫软无力的身子一个趔趄,毫无悬念跌倒在地。 玄龟令牌随着颤颤巍巍的指尖,倒映苍白又决然的漠情。 厚实房梁飞过一飘然白绫,如豆灯光明明灭灭,似把黑夜烫出一个洞。 夜凉如水,冷寒如冰。 疾风忽现,银凳乍倒火苗起。 窜飞的火舌如同性情暴烈的恶魔,直冲云霄。 古丽华自焚于皇宫的消息落入季梵音耳中时,她正在花园中悉心培养石竹。 闻言,细铲‘哐当’应声落地,杏仁光泽尽失,如同被吸走了魂魄般,任凭红绡如何叫唤都不起作用。 “梵音?梵音?” 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隔着千山万水的声音将她从深海打捞,沉寂如死海一般的心湖,微微荡起一片水花。 涣散的眸仁开始聚焦,视线渐渐明晰。 梁榭潇棱角分明的五官落入眼帘,季梵音瞬间泪目。 干涩的喉头一哽再哽,血色消失殆尽的裂唇翕合数下,喃喃自语开口:“是我害死了古丽华,是我把她逼到这个地步。都怪我,要不是那封回信……” 双手捧住泪迹斑斑的双颊,悔恨如影随形。 二拥城,天谴降。 谁国手持两块令牌,必遭天谴。 先不说出兵损耗国力,单就天谴这一条,梁帝俊已是忌惮。 然,又不知何以拒,才将几个儿女聚到一起商量应对之法。 当时的她轻描淡写一笑,提笔挥毫几下,便写了那首诗。也偏因那首诗,害死了一条人命,连带半片宫殿惨遭焚毁。 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梁榭潇的心像被人用捆仙绳锁住,伸不得,缩也不得,痛得快要昏死过去。 摊开双臂将轻若无骨的伤心姑娘搂进怀中,下颌垫在她的脑顶,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上空:“正如花卉有其生长周期,这个选择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不用安慰我……” “这不是安慰,”梁榭潇径直打断她,十指温柔插进如墨青丝中,“古丽华生性桀骜跋扈,从不把任何人放进眼中。这次请父王出兵,完全将那位老神仙的话抛在脑后。如此挥霍无度又毫无治国之才的人,若是被她夺回政权,对于蓬莱的百姓而言,必将是一场灾难……” 他以敏锐的视觉,从不同角度出发,向她分析其中利弊,最后总结陈词:“她的死,在所难免。” “可她的确在看完我那首诗后选择悬梁自尽……” 他的姑娘低眸垂仁,晶莹的液体还挂在羽睫上,钻牛角尖,认为这是压死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会因为栽培石竹而忽略作画吗?” “自然是不会……” “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 吞咽下所有声音的,是一个绵长的吻。 缠绵又温热,勾人心魄。髣髴天地间最美妙的事,皆在于此。 暂忘那些殇情之事,季梵音缓缓阖上因哭泣而湿润的双眸,细若拂柳的藕臂攀上他的脖颈,全身心感受此时此刻的美妙时刻。 有些人、有些事,在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就已窥见结局的端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三国之出使1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万里之外的蓬莱,方形沉香棺木横陈在六爻宫殿门前,瀛洲负责护送的使臣向一旁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递出一块黑色令牌。 上方,玄冥神龟周身隐隐还有被焚烧的痕迹,却丝毫不掩其霸气外露的恢宏形象。 魏剡沉默许久,终究不置一词。 并天殿内 “父王。” 魏剡将令牌呈给已成为蓬莱国君王的魏巉岩,像了却一桩心事般如释重负。 “十年之约即到,你随我一同前往楚地天坛。” 魏巉岩说得随意,如同讨论今日所食之物般,轻描淡写。 “儿子恕难从命。”他已经错过太多与她相见的时机。 魏巉岩提起一条眉毛,搁下奏折,披着加身皇袍不紧不慢踱步到他身边,轻拍了下他的肩胛:“这次天坛参拜,梁帝俊那三个儿子都会前往。” 魏剡垂眸,不明所以。 魏巉岩很乐意答疑解惑:“蓬莱、瀛洲、方丈三国休战缔结盟约,参拜过后,各国分别派遣君王之子女作为使者前往他国研学。为父决定,这次派你前往瀛洲。” “瀛洲又会派遣谁过来?” “梁榭潇!” “父王为何如此肯定?” 魏巉岩回以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 他潜伏蓬莱多年,以改头换面之貌夺下蓬莱大权,步步为营,手段自是必不可少。 不然,他何以立足? 再者而言,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魏剡已揽获蓬莱老百姓的信服之心,倘若放其离去,不难保他日生出变数。 正如笼中麻雀,握在掌中,掌其生死大权,方能安枕无忧! “父王遣我去瀛洲,方丈又由谁去?” 魏巉岩仰头一笑,双手合掌拍了两下。 一袭白衣袅娜女子撩开珠帘,步履轻盈而来。 魏剡眉头一皱,是她! “女儿姝梦,参见父王。” “这是为父新收的女儿,你的新晋皇妹——姝梦公主。” 严姝梦浅笑嫣然,眸中并无多余情愫,恍若两人从未相识。 十年一次的天坛参拜,为期三天,各国君王无比重视。 一来是祈祷三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二来则为促进盟邦之国友好发展; 三来为沾亲带故的血缘提供了相聚的渠道。 第一日,白日参拜结束,褪下盛装的齐羲和站在忘川湖畔,幽蓝色的湖水倒映半空中的月华。 “姑姑。” 身后传来一声温柔轻唤。 齐羲和回眸,冷艳眉眼顿时染上欣喜之色:“婕弦?” “是我,姑姑。” 蝴蝶毡帽、盘扣长裙的齐婕弦朝齐羲和行了方丈国之礼。 “快快起来,让姑姑好好看看你。十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美人胚子一枚。” 齐羲和一改往日冰冷寡言形象,毫不吝啬给予夸赞。 齐婕弦面色微红,却也不忘关心姑姑的情况:“您在瀛洲可还一切顺遂,身体是否康健,饮食如何……” “问得如此之多,为何我没听见关键之事?”齐羲和意有所指道。 齐婕弦慌乱垂眸,攥紧十指磕磕巴巴:“适、适才皆是关键之事啊……” “这样?那我得考虑下,看是否告知,此刻你的潇哥哥正在营帐中安排接下来两日参拜流程。” 年芳十八的齐婕弦孩子气跺了几下脚,娇嗔:“不理姑姑了。” 说完,兀自跑走了。 孩子辈的年纪,朝气蓬勃。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闪过,一道人影俨然晃入眼帘。 树影随着他的移动逐渐消失,坚毅的轮廓浮现。 “许久不见。”男人嘴角牵起一抹笑,似饱含深情,浮动的瞳仁却又像在克制什么。 齐羲和也回以一笑:“的确好久不见,大哥。” 来人正是方丈国君主——齐磐石。 迎面吹来一阵夜风,吹皱忘川湖之水,月影也随之被搅碎。 淡雅锦袍倏然披搭上细弱肩胛,随即又退开,以长兄口吻道:“骊山月夜冷寒,注意身体。” 亲人关怀,齐羲和自是坦然受之。 “他……待你还好吗?”齐磐石字斟句酌道。 “自然,”齐羲和虚虚一笑,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时候不早了,明日还需行参拜大礼,羲和先行告辞。” 目送齐羲和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齐磐石清淡的笑容渐次垮下,湖水漾动,一如此刻他的心。 齐婕弦走进厚色营帐之时,梁家三兄弟正紧锣密鼓商量参拜事项。 “打扰你们了……” 折扇在空中晃动,梁榭晗好整以暇开口:“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早已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的婕弦小表妹……” 齐婕弦朝三人羞涩一笑,目光不由自主飘向主控台上的男人,双腮浮过红晕。 “这么晚过来,婕弦表妹是有什么事吗?” 梁榭埁是过来人,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 然有些念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潇哥哥聊聊……” 梁榭潇总算掀起眼皮,深邃眼眸朝她看了一眼,旋即波澜不惊垂下:“皆不是外人,何须回避?” 言下之意:有话就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齐羲和略微有些踌躇,支吾许久,鼓起勇气问出盘旋多年的问题:“你即将要迎娶新嫂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掌、三国之出使2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齐羲和衣袂翩跹回到休憩主营帐,煤灯燃得‘啪啪’响。 “回来了?” 突如其来一慵懒声,齐羲和惊诧之余,有些受宠若惊。恍若喜鸟之人无意中得到心爱的杜鹃。 梁帝俊偏头睨向搁下明黄外袍后有些局促的妻子,下意识整理仪容仪表,平日里的镇定从容在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眉峰蹙成‘川’字,尤以那件被她细心收好的外袍,如同刺目的强光、又似谁往他心上重重投下一块大石,堵得慌。 齐羲和没留意到他变化的情绪,嗓音轻柔问他:“都忙完了吧?” 男人猛地阖上手中之,攫然起身。 “陛下,”齐羲和手足无措唤住他,恍若一只迷路的天鹅,“您今晚还回营帐吗?” 这个称呼,勾起他的不满。 “王后自行安寝。” 随即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齐羲和身心顿陷瘫软,如同被人抽走所有气力,凝不成一股气。 满际明月满眸霜,被冷灯残,齐羲和下意识环住自己,自嘲一笑。 梁帝俊即将抵达议事营帐,一身影踉跄跑过来,低头掩面,鼻尖抽泣。 “姑父……” 哽咽中饱含无限委屈。 适才,身形峻拔的梁榭潇极其不耐蹙眉,冷厉开口:“我娶谁,与你并无关系。” 自小被捧在手心的公主,哪里受得住这覆手下翻的落差感? 委屈犹如巨浪翻涌,直冲脑门。随即二话没说,跑了出来。 梁帝俊掀开帐帘,三个儿子似在争执什么,气氛降至冰点。 向来温润玉如的老大梁榭埁姿态强硬:“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我不同意。” 梁榭潇神情冷峻,犹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冰山。 二王爷梁榭晗从中调和,却没有人听得进去。 “什么大事能将我三个儿子搅成针锋相对的局面?”梁帝俊双手背于身后,不紧不慢走上主控台,“老二,你来说。” “父王,”梁榭埁抢先一步开口,“请应允儿臣出使蓬莱国。” 目光热烈诚恳,带着势在必得之势。 梁榭潇眸子淡漠如骊山清冷之夜,依理有据道:“父王,蓬莱地势陡峭、海拔偏高。大哥身体羸弱需静养,加之麟儿初降,并不适宜出使他国。请父王降旨,让儿臣代为行之。” “三弟,你不必跟我争,颍上更需要你。” “大嫂和君儿也需要你。” “别争了,”梁帝俊一一掠过两个互为对方思虑的儿子,若有所思一番,“容为父再斟酌斟酌。” 见两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耐挥挥长袍:“下去吧。” 三人刚撩起帐帘,忽觉不对。 “父王,这好像是儿臣的营帐。”梁榭晗翩翩然堪立。 贡献自己的营帐作为议事地就算了,现在还要被赶? 梁帝俊:“……” 略微清了清嗓子,化解凝聚在空气中的尴尬:“你这营帐,为父上下打量一番,甚为不错。” “然后呢?” “你再吩咐手下之人搭建一个。” 他:“……”还有这样的操作? 原本面色凝重的梁榭埁、梁榭潇兄弟二人四目在空中对视,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遽然忍俊不禁。 甚为同情拍了拍梁榭晗的肩膀,异口同声:“你可以的。” 他翻了个白眼,心一片拔凉。 熙熙攘攘的集市,人头攒动,吆喝交谈不绝于耳。 “张大妈,这个蒜头多少钱一斤?” “是红绡啊,老规矩,收你两文钱。” “好嘞,来两斤。” 红绡刚从荷包掏出四文钱,忽被人推搡几下,脚步踉跄。 暴脾气一上来,撸起袖子准备找人理论。还未找到罪魁祸首,就被眼前清理出的一条长道吸引。 红绡这才想起来,三国参拜之礼恰好结束,应是返程之时。 果不其然,长道尽头,远远便可看到月湖背上颀长挺拔的三王爷,紧随其后的队伍秩序井然入城。 前方几个姑娘早已按捺不住萌动的芳心,红着脸挥手。 红绡‘切’了声,任凭你们再热情似火,也无法阻止三王爷名草有主的事实。 他是属于我家小姐的! “后面缀玉华羽轿撵上的人是谁?” “哪里哪里?” 红绡越过前方人海,漫不经心瞥了眼。 “谁惹了我们红绡姑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季梵音搁下手中的细针,似笑非笑开口。 “没什么。” 皱巴巴的脸上却刻满‘我有事’三个大字。 季梵音清浅一笑:“真不说?” 红绡最受不得自家小姐这语调,毫无意外松口,尽是义愤填膺之色。 季梵音关注的重点却在于---“他回来了?” 澄澈的杏仁似被晨露滋养,晶莹剔透又神采奕奕。 “是啊,”红绡倘恍一愣,旋即猛攥住季梵音的藕臂,火急火燎开口,“小姐,我说三王爷亲自护送一个金銮轿撵进宫,里面坐了个女人。” “嗯,应是他国派遣的研学使者。”季梵音一心二用道,手上动作未停。 “可那些人凭什么说……” “说什么?” ----“这方丈国公主颇具异国风情,鼻尖小巧高挺、樱桃嘴儿润如丝,细细一看,还真能与瀛洲第一美人相媲美。” 凡是见过齐婕弦高贵华丽轿撵的人们如是说。 红绡声音低如蚊呐,季梵音还是听到了。兀自云淡风轻笑了笑,如盛放的娇嫩梨花。 世上美人何其多?若是一一较真下来,她早已郁结。 细长羽睫扑闪垂下,如蝶翼般。素白长指一收一伸,漫不经心问了句:“蓬莱国这次派遣了谁作为使者?” 回答她的,是冗长的沉默。 季梵音心倏然咯噔一下,像是瓷器碰撞发出的声响,不大也不小。 古氏姐弟魂归西天,而夺取了政权的人是魏国前国师魏巉岩,他的儿子不就是…… 魏剡! 心紧了下,随即舒展开来。 过于深究一件事,反而困囿其中,难以自拔。不如跳脱出来,兀自朝前看。 更何况她已然拥有了值得珍惜的感情! 一想到梁榭潇,嫣红唇瓣止不住上扬,犹如熟透的红石榴,粉嫩又脆甜。 “瑶华公主请留步。” 潇王府门前,身披铠甲的将士拦住方婕弦的去路。 “大胆,既知公主驾临,为何阻拦?” “芍药,”方婕弦摁下为自己出头的随身侍女,转向将士轻盈一笑,“劳烦通知一声,就说婕弦有急事需面见潇哥哥。” “回禀瑶华公主,并非卑职刻意阻挠,三王爷的确不在府邸。” “能否告知他的去向?” “恕卑职难从命。” 齐婕弦斟酌片刻,兀自迈向一旁的石阶,裙摆飘动如莲花。 “公主……”芍药慌忙挽住欲席地而坐的齐婕弦,“要不咱儿明日再来?” 如此自降身份,传出去名声有损。 “无碍,本公主就在这里等潇哥哥回来。” 齐婕弦从怀中掏出皎白玉箫,质地凝润有光泽。 据说,此玉箫取自鲛人族切肤之皮,融入万年寒冰提炼而成。 曾有历史文献记载:鲛人,鱼尾人身,谓人鱼之灵异者。擅纺织,美体而能歌,泣泪成珠。 几年前一商人为打通经商脉路,主动献此宝物于父王。父王知她能歌善舞,便赐予了她。 今日潇哥哥生辰,她说什么也得把这份礼物亲手送给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铅灰色玉石腰带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夜幕星河,湖中月色潋滟朦胧,倒映灯火憧憧,一盏盏荷花灯顺着水流缓缓飘向远方。 烟青色钿带罗衫的姑娘站在湖岸边,柔夷合十,双眸阖紧,侧颜如剥了壳的荔枝,又恍若天仙下凡。 这一幕尽收梁榭潇眼底,深邃瞳仁紧了紧,牵过姑娘垂落的纤手,挑眉:“许了什么愿望?” 姑娘莞尔一笑,如瀑青丝衬得娇容越发美艳。 梁榭潇不由自主抬手,择一缕秀发卷了一圈儿,松开。再缠绕,再松开……如此反复,上了瘾。 “别闹,”季梵音双腮微红,嗔瞪了他一眼,扯回落入他掌中的长发,“我有东西要给你。” 梁榭潇挑了挑眉,深沉眼瞳落入一方细签,愣然。 神色冷淡摩挲上面的刻句,从头到尾默念两边,俊逸的轮廓尽是不满。 “仲白。” 话音刚落,一金缕丝线繁复又紧密的铅灰色腰带,中部镶嵌润泽晶莹的玉石,从她手中铺陈而展。皎洁如明月的容颜含着娇俏:“生辰快乐。” 梁榭潇默然,指腹从头至尾,掠过腰带每一缕,轻柔又不失大气。 最后,停在那细如莲藕的手腕上,指尖翻转向上,细细密密的针痕多如牛毛般。 每一针,都像扎在他的心上,揪心的感觉肆意蔓延。 “疼不疼?” 季梵音唇角上翘:“不疼。” 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的心血。三个月的时间换来拿得出手的礼物,很值得。 手腕忽地一重,失去重心的娇躯猛然倾斜,落入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带着薄茧的指腹抬起她的下颌,幽深的瞳仁闪着远处的灯火,又似多了一团火焰。 电光石火一触,火力全开。 细细密密的吻,触上绯色容颜,大掌托住她的后脑勺,撬开贝齿,长驱直入。 甜如蜜糖的姑娘,他永远尝不够。 一吻毕,恋恋不舍松开嫩唇,姑娘似被他吸走了所有气力,瘫软在他怀中。 “这么久,还学不会换气?” 感受到某人得寸进尺的挑逗,坨红如醉了酒般的姑娘羞赧,抡起拳头砸向他。 动作太轻,反被男人包裹在掌心中,线条紧实的长臂环住她的腰际,箍得紧紧的。 “三个月后,我将风风光光迎娶你进门。” “我怎么不知道?”怀中的姑娘先是一愣,眉黛又蹙了蹙,“怎么这么快?” “你不愿嫁与我?” 骤降的森冷之气从面前这座冰山散发而出。 季梵音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扮天真状:“口误,我真正的意思是……我还想多陪陪父亲母亲……对,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梁榭潇默不作声看着她表演,一句话击溃她所有堂而皇之的借口。 他说:“梵音,咱们浪费的时间,在以后的日子,慢慢补回来,好不好?” 稀疏平常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深情饱满又触动心房。 如指尖流沙的时间将她拽回天坛参拜前一日。 那晚,雨势骤歇,他从身后环住他,下巴垫上她的肩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倘若出使蓬莱一年,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来着? 嗯,想起来了。 如那日般回抱惴惴不安的他,素白指尖抚上器宇轩昂的轮廓,细细摩挲,旋即粲然一笑,答他:“好!” 倏地,无垠苍穹‘嗖嗖嗖’窜上五颜六色的烟火,‘嘭’的一声,绚烂的光亮打在两张脱尘绝世的容颜上,美如画。 齐婕弦从迷蒙中醒来,脑袋一片混沌,半撑着虚弱的身体。 “公主,您终于醒了。” 她捂着胀痛的脑门,鼻尖有些透不过气来:“我为何会在这里?我不是潇王府等潇哥哥吗?” 芍药为她盖紧被褥,这才回答:“您忘了,前日晚上突降暴雨,您全身都淋湿了。奴婢没办法,只能将您背回。” 前日? 齐婕弦娥眉凸跳,暗叫不好,强忍不适下床。 “躺着别动。” 威严中夹带着忧心。 一身织锦华服的齐羲和被宫女们簇拥而来。 “姑姑,我有急事需要处理……” “什么急事能比身体重要?” 齐羲和责怪她一眼,吩咐芍药端来药汤。 齐婕弦无奈,快速解决碗中苦涩的中药,旋即急不可耐道:“现在可以了吗?” “芍药都跟我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潇儿的错。” “侄女并未责怪潇哥哥,只是……”齐婕弦紧要下唇,眼帘沾染不少哀伤,“姑姑您能否告知侄女,潇哥哥那位准王妃究竟有何魅力,能让潇哥哥至今非她不娶?” “她?与你相比,不足挂齿。” 齐羲和嗤之以鼻。 毕竟是自己侄女,自是更偏袒她这一方。 说着,握住那双孱弱的细腕,鼓励道:“姑姑钟意的儿媳妇,是你。” 齐婕弦喜上眉梢,风寒入体的侵蚀减缓不少。 “可潇哥哥他……” “有姑姑在,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 梁榭潇的脾气秉性与梁帝俊如出一辙,她爱屋及乌,自然疼爱有加。 他的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齐婕弦沉思一番,赶忙拉住齐羲和的手晃荡几下,耳根羞红道:“一切任凭姑姑安排。” “小姐,小姐您开开门好不好?您已经连续两天不吃不喝了,身体哪能承受得住……” 红绡火急火燎拍门,反观里头毫无动静。 “这可怎么办?” 卫相如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个不停。 一旁的季晋安沉默片刻,吩咐道:“速速将三王爷请来。” 红绡闻言,颠颠应了声,忙不迭小跑。 季晋安一把揽过妻子,轻轻拍抚她抽噎的后背,几不可闻叹口气。 时间倒回两日前 “师父,您确定没与梵音开玩笑?” 崔白捋了捋雪白长须,肆意放声一笑:“怎么,没信心?” “这与信心并无太大关联,只是……” “《清明上河图》的临摹工程的确颇为巨大,”崔白挑起峰眉看向季梵音,恍若瞬间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可你心中已有主意了,不是吗?” 季梵音贝齿下咬,沉默许久,终于扬起坚定的美眸:“我愿意试一试。” 她有一种预感,这并非一次简单的临摹。 至于个中深意如何,只有置身其中,方能寻求答案。 梁榭潇踹开房门时,心猛地抽搐发冷,如置身极地寒冰——他的姑娘昏倒在朱砂红案几旁。 柔弱无骨的素白指腹还握着那杆黑色的描摹之笔。 梁榭潇气得不轻,不由分‘啪’一声将笔杆生生掰成两段。 “梵音?梵音?” 唤声低沉缥缈,似从天涯海角处传来。 温热又粗砺的大掌在光滑的肌肤上摩挲,熟悉又带着疼惜。 轻飘飘的身体一路晃晃荡荡,顺着光亮的声源处飞去。 季梵音用尽全力掀开千斤重的眼皮,俊朗刚毅的轮廓随着聚焦的视线,缓缓落入眼帘。 只一霎,泪腺如决堤之水,汹涌澎湃冲出眼眶。 苍白的两瓣唇嗫嚅,不停重复呢喃:“对不起……仲白……哥……” 她怎么忘了? 祸兮福之所福,而福兮祸之所倚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单球门蹴鞠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暮色深浓的黄昏,如血般的残阳染了半片天空。折射而下的金黄色光辉,使得整片露天阳台犹如打了滤镜般,氤氲朦胧。 “哥,你明知道今天是家庭聚会,为何还带她来?” 面对妹妹愤愤然的质问,男人双手插兜,口吻甚是云淡风轻:“她的身份,我方才已经介绍过了。” “我不承认,也不答应。” 她孩子气噘嘴,偏头不理他。 男人蓦地一笑,伸出的手掌却只能停在半空中,不着痕迹抹掉眼底的落寞异样,陈述已成定局的事实:“我们都已长大,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更何况,你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最近在与魏剡交往是吧,合适就带回来给爸妈审掇审掇……” “梁榭潇!”季梵音泪眼朦胧吼他,旋即又如受了满腹委屈般低诉,“你许诺会照顾我一辈子的……食言的人鼻子会长长……” 她说得语无伦次,哭得涛声震天。 而他却只能心疼的站在一旁,五官揪成一条麻绳,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抱住她、安抚她、逗乐她……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珍视了多年的宝贝,最后不得不拱手相让。 一家散发着浓浓年代气息的咖啡馆,咖啡豆香味醇厚飘向。 “梵音你找我?” “别装了,这里没有外人。” 淡妆女子优雅绾了绾碎发,掩饰一笑:“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季梵音将咖啡杯重重搁在红木桌上,清冷孤傲如高山之花,径直开门见山道:“看上我哥的钱还是贪图我家的名誉地位?” “我想你误会了……” “十分钟,”季梵音看了下手腕,漫不经心开口,“我没功夫跟你瞎扯。” 对面女人敛声屏气,换上另一副嘴脸。 “季梵音,你当真以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吗?”言语讥讽,如利刃飞驰而来。 “你什么意思?”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脑际。 “拿着你哥哥亲手设计的珠宝参加比赛,还恬不知耻贯以自己的名讳,不觉得羞耻吗?” 冷不丁一嗤笑,季梵音脸色大变,搭在扶手上的细腕没由来攥进边缘处,整个人如同被暴雨扫荡过的城市,慌乱不堪。 女人对她那方寸大乱的反应甚是满意,双手撑在桌沿,咖啡杯内的热气还在袅袅升腾,居高临下又步步紧逼:“倘若我将此事揭发,你说,某人那前途无量的人生,会不会从此就身败名裂……” 说完,得意洋洋一笑。 “所以,”季梵音怒不可遏瞪她,“你以此事要挟我哥,逼着他跟你交往结婚!” “是,又如何?” 女人笑声尖锐,如同两把锋利的刀交手后发出的摩挲声。 季梵音血液在一秒彻底凝固,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是日,瀛洲国都城颍上,惠风和畅,街头巷尾均在津津乐道一件事——十年一次的三国切磋,正火热进行中。 城中的王公贵胄、名门望族皆被受邀参观此次精彩绝伦的对战盛况。 比赛文武并重,又点到为止。 “你们看,她来了。” 身着紫色罗裙的女子推了推身旁绛红衣衫的女伴。 两人顿时窃窃私语—— “果然是个美人,就是清冷孤僻了些。” “没那姿色,能把三王爷迷得神魂颠倒?” “可我怎么听说方丈国的瑶华公主也喜欢三王爷?” “何止,人家不仅拥有出神入化的舞技,精通诗词之才女,更是王后心目中的理想儿媳。” “宰相之女与邻国公主,你若是三王爷,会选谁?” “唔……自然是鱼和熊掌双双收入囊中啦……” 两人越聊笑声愈甚,旁若无人般。 “回来。” 季梵音喊住欲上前讨理的红绡,绝美的面容清淡无波。 “她们这也太目中无人了,”红绡愤愤不平跺脚,“不就欺负小姐您大度吗?” “大度不好吗?”季梵音不紧不慢搁下手中的茶杯,神色自若反问她。 红绡无从反驳,白了那两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千金小姐一眼,不情不愿收敛怒眉。 自古文从武礼,第一场比赛——单球门蹴鞠。 女队优先。 场上两队一红一白,各据一侧,在球不落的情况下,使之穿过风流眼多者声,即得一筹! 这对于从小边塞长大的齐婕弦而言,赢得毫无悬念。 “小姐你看,最中间那人便是方丈国的瑶华公主。” 此时的季梵音,心口髣髴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咸一应俱全。轻薄的嫣唇扯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笑。 那个声称毁掉她名声的人,就是此刻笑靥如花的那位齐婕弦。 “三王爷和邻国王爷来了——” 两队出场时,欢呼加油声不绝于耳、全场沸腾如潮。 蓝衣束身的梁榭潇,狭长深眸不由自主凝望远方一处,略带着孤寂。指腹轻轻摩挲腰间之带,恍若在表达什么。 “比赛即将开始,请两军各就各位。” 黑衣裁判扬声一喊,梁榭潇不得不暂时收回目光,敛神凝气。 寒眉冷光睨过去,对面那人,还得他亲手解决! 滚烫灼热的眸光从自己身上移开,置若罔闻的季梵音这才长舒一口气。 旋即低垂着眼帘,银牙紧咬,杏仁泛起丝丝缕缕的愧疚与苦涩。 就在她兀自沉浸在悲伤逆流成河的沉郁中,球场上发生了一件或大或小意外事件——鞠在两队主力左右夹攻的情况下,任性又急不可耐飞往观众席。 裹挟着两人深厚的功力,如洪水猛兽般扑向宰相之女。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梁榭潇眸色一沉,向大地借力,矫健身形快如闪电,脚尖稳住飞速转动的鞠时,其皮质一侧多了双修长之手。 一身白衣的魏剡,几乎与他同时触到皮鞠。 空中的两人,以鞠为重心,玉立长形各一侧,犹如展翅高飞的大鹏。 “好!” 梁帝俊浑厚嗓音一起,给予高度赞赏之意。 其余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纷纷朝二人竖起大拇指。 廊腰迂回,秋风习习。 红绡声情并茂又事无巨细描述方才惊心动魄的场景,讲得津津有味。 季梵音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还有……” 温润如玉的声音横插进来,阻断红绡的回忆:“请稍等一下。” 眼前晃过一白影,季梵音下意识抬眸,那个曾出现在自己梦里又在蓬莱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此刻就这么堂而皇之拦住她,猝不及防之余,大脑徒然陷入凝滞状态。 “林……季小姐,冒昧打扰,我是来为方才之事道歉。” “无碍。” 她现在心里一团乱麻,压根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言辞。 “季小姐,”魏剡再次挡住她的去路,温润笑了笑,“我还是不放心,要不这样,我让随行御医为你诊断诊断?” “我家小姐都说不用了,请平南王爷不要强人所难!” 红绡护犊子般挡在季梵音身前,将嗓门提高了八个度,新仇旧恨一起吼了出来。 魏剡面色微恙,笑意逐渐淡去,神情落寞。 季梵音不知为何,顿觉不是滋味。 “不要这么对他,求你……” 季梵音心上一凛,举目四顾,适才是谁在她耳边说话? “小姐,我们走!” 还没走出几步,季梵音摁下红绡的动作,示意她在原地等候。 “魏……” “思林,季小姐可以这么唤我。” 季梵音斟酌再三,还是选择喊他:“平南王爷,民女一切安好,劳您挂心。” “季小姐言重了,本就是我们不小心连累了你……” 与此同时,长廊对面的凉亭,身材修长的某人阴沉着一张脸,浑身散发森冷之气。手掌攥进纹理,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渗出血丝而不自知。 从天堂跌落地狱,竟是抽骨剥皮之痛。 齐婕弦不动声色绕到他跟前,拿出已备多时的玉箫,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梁榭潇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前方那队相谈甚欢的人影中,眸色渐深,沉如寒潭。 “潇哥哥,这玉箫……” 梁榭潇不耐,冷淡接过,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任何一个字。 “……梵音先行告辞。” 季梵音欠了欠身,视线凑巧一偏,梁榭潇从齐婕弦手中拿过玉箫的动作就这么落入她的余光中。 脑海晃入一个片段——齐婕弦初战告捷,如一只高傲的孔雀,扭臀摆腰离开。 手里挎包垂落的小饰品,便是这玉箫的迷你版。 思及此,季梵音冷冷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心却仿佛被人点了把火,起伏的火团烧得人心浮气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映日荷花别样红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小姐,您要的。” “没有遗漏?” 红绡拍胸脯保证:“民间搜罗的仙侠鬼怪志全都在这里。” 季梵音花费了数日时间,都快被她翻烂了,愣是没找到半点线索。瘫坐在堆中,犹如泄了气的皮鞠。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姐,有人要我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你。” 季梵音拆开信封,信纸质地柔软,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鼻尖翕合数下,是桂花。 “是否知晓送信之人?” 门侍摇了摇头。 只是摊开信面的瞬间,她便已心中有数。 或许,可以问问他! 浔阳江头,风掠皱江面,又撩起岸边人纯白如云彩的衣摆。 身形修长,气质卓然。 男子听闻身后细微的脚步声,迫不及待转身,双眸瞬间发亮,漆黑瞳孔倒映那张绝美容颜,心脏怦怦直跳,却被他掩饰得很好。 “季小姐。” “平南王爷。” 一袭天青色罗裙的季梵音瞥见岸边的停靠船只,眉黛轻扬:“要坐船吗?” 可举目四望,远处山峦枫林叠加,河面空荡荡的,风景一览无余。 魏剡儒雅一笑,不答,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你就留在这里等我。” 红绡稍稍抬起的脚步停滞在半空中,目送船只渐行渐远,心中闷着一股气,生怕自家小姐吃亏。 怒目圆瞪那缩成黑点的船只,心下愤慨又坚毅:魏剡,这次我坚决不让我家小姐再被你伤害! 小船沿着河流驶过一个分岔口,瞬间柳暗花明又一村。 季梵音捂着嘴轻叹,还真是‘映日荷花别样红’。 绿意葱翠的荷叶点缀晶莹露珠,出淤泥而不染的深粉色花瓣一如养在深闺中娇羞的美人,瞬间夺人眼球。 层层铺叠而来,占据大半个浔阳江头,就连呼吸都带着别样的沁甜。 “美吗?” 季梵音清浅笑着点头,透过云层洒落的缕缕淡光打在那又卷又长的黑长羽睫上,光圈晕染美人:“意境美。” 魏剡就这么目不转睛看着她,顿时产生一种‘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亲手捧到她面前’的冲动。 谁知才游了一圈,暴雨毫无征兆砸落,迅猛如虎,猝不及防。 魏剡忙不迭褪下外袍将季梵音护进船篷,自己却被雨水打湿,略显狼狈。 季梵音掏出软帕递过去,淡笑:“擦擦吧。” “没事,等下就干了。”魏剡回以微笑,指了指茶几上铺陈的干茶叶,“我从蓬莱带来的阳羡茶叶,要不要尝一尝?” 季梵音抿嘴轻笑,雨中品茶,自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平南王爷,冒昧问一句,你为何喜欢素色白衣?” ‘滋滋’沸水在公道杯中跳舞,修长分明的手指颤了片刻,旋即搁下,低垂着眼睑,轻描淡写道:“有个人说好看。” “朋友?” “差不多。” 季梵音笑:“那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 能愿意为那个人的一句话而改变自己的穿衣品味,两人关系必然不一般。 “季小姐似乎并不像大家口中描述的那般性格清冷,反而很健谈。” 季梵音笑了笑,偏头远眺河岸飘飞的柳絮,白露早已凝结成了霜,泛黄叶片裹挟着雨水,跟随摇曳的小船融入这方天地。 “平南王爷,你相信这世上有潜意识的臆想世界吗?” “潜意识?臆想?” 魏剡愣了片刻,随即点头。 季梵音露出讶异的神色:“平南王相信?” “只要你说有,我就信。” 语气诚恳真挚,看不出半点虚假含糊之意。 如初绽梨花般的白皙容颜闪过片刻失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登门拜访必有因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记忆恍惚跳回一个月前。 太液湖上,船舫在湖心来回穿梭。 那个系着她为他亲手缝制的金丝纱线螭龙的蓝玉带的男人,清眸黑亮深邃。 两人亲昵拥抱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中,夜风习习,充分享受静谧又浪漫的乞巧节。 还有那些亲密无间的吻,她至今记得心脏跳动的脉搏、他的体温、两人急促的呼吸频率…… 不,不能再想了! 季梵音紧咬下唇,揪捏膝盖上的肌理,以疼痛强逼自己跳出那段犹新的记忆。 手腕徒然一重,广袖被那双骨节微凸的手掌握紧。季梵音这才缓缓收拢意识,对上那忧心忡忡的清扬眉宇。 她扯了扯唇角,浅浅一笑:“风景太美,看入迷了。” 魏剡显然不信,又不好多说什么,双眸收敛低垂。 “对了,民女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平南王爷既生于蓬莱,可曾听过仙烈志怪或者是否存在结界之事?” 这也是她隔开红绡的原因。 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魏剡怔仲片刻,随即哑然失笑:“儿时甚多,长大之后的话……” “长大之后如何?” 她急切想知道答案,压根没留意此刻她正攥住他的手臂。 隔着轻薄的单衣,相触之地犹如火烧燃点,热意蔓延他的全身。 “民间传言众多,然经不得细细推敲,不过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 季梵音闻言,杏仁处的光亮登时湮灭,神色开始恍惚。 魏剡见她如此落寞,眼皮犹如被针扎了一般,突突一跳,急忙安抚她:“如果你想了解蓬莱国志,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回去搜罗……” “没事,民女就是随口问问,平南王爷不必介怀。” 季梵音抿嘴露出一丝微笑,余光不经意扫到他身后。雨后初虹一声没坑挂在天际,七彩弧度弯弯,掩映在薄薄的气雾下,氤氲朦胧。 这是她第一次在瀛洲看到彩虹,不知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目光游移到眼前这张眉清朗润、谦谦如玉的俊容上,令一张桀骜不驯的面孔猛地跳出来,与此重叠,不由自主感慨:此魏剡非彼魏剡! 侍女推开云薰阁的大门,敛衽弓身拜见齐婕弦。 凤尾竹的屏风后,一张两尺长、宽五寸的雅致方形几案旁,碧水色纱衣的姑娘双手揪耳,表情异常痛苦,嘴里时断时续念叨,又像是在仰天长啸:“媟黩既生,语言过矣。语言既过,纵恣必作。纵恣既作,则侮夫之心生矣。此由于不知止足者也……老天爷啊,怎么老是记不住……” 细足刚迈进门槛,就听到梁榭蕴哭天抢地的哀嚎。 抿嘴笑了笑,齐婕弦从芍药手中端过秘色瓷盘,当着她的面闻了闻,刻意道:“好香……” 一看到有吃的,梁榭蕴彻底将《女戒》抛之脑后,提着裙摆疾步而来。 “好好吃……” 梁榭蕴狼吞虎咽,差点被呛到。 齐婕弦细心为她倒了杯水,柔声提醒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是在哪里买的?改天我让御厨学学。” 芍药一脸傲娇道:“这里买不到的,那可是我家公主用独门秘方做的。” “真的吗?”梁榭蕴虎口再次吞下手中的软糕,眨巴几下小杏仁。 “别听芍药说,没那么神乎其神,”齐婕弦拿出丝帛为她擦拭嘴角的碎屑,缓缓道,“就是干果加上樱桃、红枣、茯苓等做的软体糕点,简单易学。” 梁榭蕴下意识偏头,躲过她的触碰。 虽说齐婕弦是她表姐,可毕竟十年才见一次,关系还未亲昵到如此地步。 齐婕弦愣了下,旋即恢复正常神色,问她:“还没背下来?” 话题一转移,孩子般单纯心性的梁榭蕴便无缝衔接:“是啊,这都好几个月了,就是记不住……” 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小公主拉长一张苦瓜脸,既是无奈又是愤慨:“不然,如此精彩绝伦的比赛,我怎么可能错过?” 齐婕弦知她是指上次的蹴鞠比赛,可这活泼好动的性格,怎会任由其错过。 嘴角弯了弯,选择不戳破。 “对了,接下来比什么?” “舞。” “跟谁比?” 齐婕弦摇了摇头:“姑父尚未公布。” “论舞姿与才艺,颖上能与之较衡的……”小公主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大掌一拍,毫不犹豫道,“非梵音姐姐莫属。” 齐婕弦眼眸微微一漾,明净白皙的容颜却始终保持得体微笑:“自我到瀛洲,这位梵音姑娘的名讳一直不绝于耳。” “那是自然,她可是我准三嫂。舞艺出神入化、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聪明又漂亮,百年难得一遇的才女。” 芍药杵在一旁撇嘴:“瞧小公主把人夸得,好似九重天上的天女。” 小公主脾气急,对于没大没小之人,她向来都是怼回去:“本来就是。哪像你,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齐婕弦若有所思一番,挡住炸毛的小公主,轻轻笑道:“既是如此,蕴儿介不介意带我见见她?” “这个嘛……”梁榭蕴略微迟疑。 芍药又跑出来使激将法:“怎么?难道方才小公主皆在吹牛?什么与季家小姐亲如姐妹皆是骗人的?” “胡说,”小公主彻底跳入陷阱,双目晃了晃,“我现在连这个门都出不去,如何带你们去找梵音姐姐?” 齐婕弦稍微思索片刻,朝芍药意味深长看了眼。 一刻钟后。 绛纱宫服的侍女弓身送走齐婕弦,旋即转身走进内室。 镂刻凤尾的床榻,精致锦衾铺盖在细弱无骨的娇躯上,长发散落,遮住优美线条。 垂落的帷幔加之珠帘的阻隔,虚虚实实,看得不是很真切。 然,深谙小公主脾气的侍女丝毫不敢上前。 瑶华公主临走前交代,小公主方才吃撑了,两个时辰后再唤醒她即可。 在挨骂和静待中,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坦荡了无痕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季梵音将纤手搭在红绡手背上,仰头看了眼面前黑如墨的匾额,薄如蝉翼的睫毛微颤,隔着淡色面纱朝身旁之人道:“为何来茶肆?” 话音刚落,里头惊堂木徒然一拍,苍老却有力的声音缓缓传出:“上回说到……” 她顿时哑然失笑,显然是听来了。 可她并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太吵、空气浑浊、说之人满口胡诌…… 红绡趁机说服自家小姐:“这些地方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魏剡眉目微弯,不紧不慢开口:“这是颖上最好的一家茶肆,二三楼配备单独雅间,清幽舒适又宽敞,今日请来的说先生还是新月坊有名的诗词大家。” 他的随侍也在叠声附和。 季梵音还在犹豫,耳畔再次响起那个轻柔软糯的女声,一如上次般带着恳求:“陪陪他吧,好吗?” 余光扫了眼一旁的三人,均是神色平静自若。 她上次就发现,这个声音只有她能听到。 可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她尝试了多种办法欲与那人对话,均以失败告终。 “不舒服吗?” 光洁细滑如丝的额头多了个修长手掌,季梵音心头一凛,侧头躲开他的触碰:“民女只是在想,平南王初来瀛洲一个多月,竟比民女还了解颖上。” 失落从漆黑的眼眸一闪而过,随即躲进心底一方晦暗的角落。 怔仲片刻,随即恢复儒雅之气,眉目含笑再次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正如他所言,三楼环境清幽,茶水糕点也早已备好,就是楼下红布铺就的台子略微有些随便。 至于说先生,口才的确令人啧啧称,哪吒闹海一事经他之口,描述得绘声绘色,犹如置身其中。 一段结束,季梵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忽觉有什么不对,偏头看向灼热光源处。 魏剡猝不及防,犹如被当场逮住的小偷,略微尴尬敛目收神。 季梵音垂眸,他的心思,她心知肚明。 只是,他爱的并不是她!她爱的也不是他! 思绪清晰,心自是坦荡了无痕。 “微臣、臣妇拜见安乐公主、瑶华公主……”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梁榭蕴随性挥了挥手,一脸不满道,“季叔叔,季婶婶,跟你们强调过多次,见着我不用行礼啦。” 季晋安言语诚恳道:“公主说笑了,瀛洲国是礼仪之邦,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 句句在情在礼,梁榭蕴轻而易举被说服。 一旁的齐婕弦展颜笑了笑:“季宰相言之有理,以礼服人之国怎么缺‘礼’? 说完,示意芍药捧来几匹上好的蝉丝布帛。 “冒昧登门拜访,未能备上厚礼,还请见谅。” 卫相如乃名门望族之后,一眼便知此物定属上乘。 认真端详几眼那与自个女儿不相上下的华美容貌,轻轻笑了笑:“瑶华公主言重了。” 对于她此行的目的,自己明了七八分。 梁榭蕴最受不了这场面话,亲昵摇晃卫相如的臂弯:“其实我们今日是来找梵音姐姐的。” “甚不凑巧,梵音外出了。” 梁榭蕴垂下遗憾之色,刚想打道回府,反被齐婕弦抢先一步:“梵音小姐声名远播,婕弦仰慕已久。今次恰好有空,未打招呼便私自前来拜访,还望二位谅解。然,本着惺惺相惜之感,能否让婕弦在此等候梵音小姐归家,与她探讨文学与舞蹈的奥秘?”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言辞恳切又不失礼貌,季氏夫妻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沉吟一番,终是无法拒绝。 派人找寻女儿归家的同时,卫相如让熟悉自家情况的小公主领着齐婕弦去后院喝茶静候。 “这些花……” 梁榭蕴骄傲挺了挺胸脯:“美吧!” 沿着宽敞的长廊,一路栅栏紧随延伸。花圃内,清一素色白花——白铃兰、栀子、撑着支架的梨花杆、绣球…… 不远处还有桂花香。 倾泻而下的浅色光线一一打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上,仿佛踱了层金光。 “不应该呀,入秋时节,它们怎么还能来得如此繁盛?” “说你不懂你还真承认自己孤陋寡闻,花期有其自然的生长规律,有些一年只开一次,而有些,一年可盛开三四次呢!”梁榭蕴越说越激动,眼角眉梢尽是羡慕,“三哥因为梵音姐姐爱花如命,便主动当了苦力,花圃每寸土地,都曾留过三哥和梵音姐姐辛勤劳动的汗水……” 要不是看在方才这俩人帮自己逃出来的份上,她才不会详细解答呢! 齐婕弦明净的脸上毫无波澜,内心早已翻滚如潮。 嫉妒犹如一头发了狂的狮子,在体内横冲直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心寒若无言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仆人阿忠叔向季梵音事无巨细描述宰相府内的情况后,后者匆匆向魏剡告别后,马不停蹄往回赶。 魏剡站在三楼俯瞰,眼底蒙上一层坚毅的执念:林甫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会信守承诺,风风光光将你娶进门! 季梵音刚从珠玉叮当的马车上下来,细腕被人猛地拽住。 重心不稳的身体猝不及防往后跌,跌进那个暌违了一个多月的怀抱。 极其好看的长指,乌青色的广袖口往上,绣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龙爪,瞬间攻略她的心。 “你在信中说需要冷静,我给你时间。可再有不到两个月,咱们就该完婚了。” 低沉的磁音从上方兜下,季梵音从恍惚中醒神,费尽全力掰扯箍在腰间的长臂,薄汗从额间滑落,身后的某人仍旧纹丝未动。 自那日从临摹事件的昏迷中醒来,她便派人送了素笺至其府上。未言缘由,只提两人短时间内无需再见面。 他尊重她的决定,可换来的是什么? 筋疲力尽后,季梵音几不可闻叹口气,如晨星般的明眸动了动,声音清冷:“不会再有婚礼。” 她感觉到箍着自己的山岳般的身躯猛地一颤,僵硬得如同被人点了穴。 一抹残阳斜射而下,明明是暖融融的光亮,她却从他的身体汲取到森冷的寒意。 “把话说清楚!” 冷寒又带着威严,如同审讯犯人一般。 被他轻而易举翻转过来的季梵音只觉眼皮如针扎,被如此怒意滔天的凝视,如芒在背。最后,她阖上了眼皮。 过了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珠玉掉落,清晰可闻:“我说,我要跟你解除婚约!” 话音甫落,细腕传来锥心之痛。 透过缝隙,被他捏在掌心的白皙腕关节红了一大片。 “把方才的话收回去,我就当没听见!” 季梵音咬紧牙根,拒不说话。 “理由!” 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 季梵音冷笑,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派来跟踪我一天的人,没向你汇报?”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重如泰山的力道从他掌中输出,注入她柔弱的肩胛,疼,蔓延四肢百骸。 混蛋梁榭潇,你给我等着! “不好了,出大事……” 身着藏青色官服的衙役气喘吁吁跑过来,瞥见王爷和未来王妃剑拔弩张的硝烟,默默把‘了’字吞回喉咙。 被这么一打断,季梵音掀抬眼皮,这才留意到四周一片乌泱泱。 她:“……” 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绪跟随泛红的耳后根一同席卷她的全身。 丢人,太丢人了! 她的清冷孤傲形象,全没了。 气愤之余,毫不留情踹了他一脚,音如蚊呐:“为何不给我点提示?” 他的尊严和颜面,当着他下属的面,被她狠狠投掷在地上,踩碎成渣! 心猛然揪疼,像被人生生将体内的骨髓抽出来般! 她怎么可以对他那么残忍…… 男人居高临下冷冷睨了她一眼,瞳仁如极地寒冰。 随即撇下她,翻身上马。 “潇哥哥——” 不知何时从宰相府冒出来的齐婕弦一改温良谦恭的形象,如火般的眸子似要淬烧了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以身相胁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泛黄千叶树,斑驳熹微的光圈见缝插针而下,树影疏疏朗朗打在一对正凝聚全部注意力的修长脊背线上。 黑白棋子对弈,各据一方。 深色锦服男子身形壮硕,披着一头井然有序的辫子发。思忖再三,落子。 对面一双如清朗明灿的黑眸弯了弯,噙着笑意落下决定性的白子。 “瀛洲的八卦玄棋果然名不虚传,擒龙受教了。” 梁榭埁缓缓捋下天水碧广袖,不疾不慢开口:“世间万物皆有章法,时间一长,自然融会贯通。” 说完又轻咳两声。 齐擒龙赶忙替他将外袍披上,揶揄道:“要是被嫂子知道我大老远拖你到这冷风嗖嗖的地方下棋,耳廓会不会嗡嗡直响?” “你嫂子不会,”梁榭埁嘴角牵起丝丝缕缕的温柔,眉毛徒然一挑,不显山露水呛他,“蕴儿倒是不一定。” 齐擒龙无可奈何一笑,率先举起白旗投降。 瀛洲古灵精怪的小公主,他可惹不起。 “王上驾到----” 前一秒还笑容满面的两人,下一秒敛目深肃。 “二位不愧是邻国表兄弟,就连兴趣爱好都如此相似。” 梁榭埁对答如流:“蓬莱王说笑了,娱乐而已。” “既是娱乐,寡人也不算打扰两位王爷雅兴。” “蓬莱王有事请讲。” 魏巉岩漫不经心看了眼齐擒龙,笑得别有深意道:“这事,还真不好说。” 心知肚明的齐擒龙扯了扯,皮笑肉不笑。离开前,在梁榭埁耳边低声谨提:“小心这只老狐狸。” 秋风飒飒,吹落一地金黄。 身材纤瘦的姑娘蹲坐在森冷威严的潇王府门前,一张漂亮的鹅蛋脸被细弱的双掌托着,澄澈的眸仁似是散漫又极度认真细数对面扑簌簌掉落的黄叶。 转瞬间,日薄西山,余晖如水墨画中多出的彩笔,逐渐被垂落的墨色刻意掩映。 “小姐,天干物燥,小心着凉。” “拿回去。” 季梵音毫不犹豫推开红绡递过来的外蓬,双手圈住发颤的膝盖汲取热量。吹了一天冷风的嘴唇一如此刻枯落的黄色,干裂苍白。 这条苦肉计,她非使不可。 “季小姐,三王爷真不在府内,要不您先回去,可千万不能受寒。等王爷回来了,卑职再向王爷转达。” 季梵音道了声谢,却并未挪动半分。 心下冷笑一声:是不在府内?还是不愿见她? 不论如何,她绝对不会放弃。 这么想着,脑袋却开始混混沌沌,意识逐渐模糊,恍若灵魂开始出窍。就连身体也开始发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小姐,您怎么了,别吓红绡啊……” 红绡白净清秀的脸蛋染上密密麻麻的惊慌失措,落入季梵音涣散的眸中,模糊成好几个人影。 “小姐----” 倒下那刻,她清晰感受到那双紧实有力的臂弯,以及沉稳有力的步伐。 嘴角勾起一个计谋得逞的弧度,彻底昏了过去。 庄严肃穆的长生殿,两父子背对而立。 “知晓为父为何宣你进宫吗?” 梁榭潇神情淡漠,髣髴万年不化的冰山:“魏剡一案。” 静默片刻,梁帝俊从绣着祥瑞龙腾的袖口掏出一本奏折:“你大哥让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梁榭潇咯噔一下,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皮猛然一跳,像是有人拿了根针扎了扎。 粗略翻阅几眼,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眸色加深了几分。 “埁儿性情淡然,加之对你的信任,从不过问你手中的案子,”梁帝俊双手背于身后,睨望一旁黑沉的天际,“魏巉岩这只老狐狸,还真懂得物尽其用!” 梁榭潇幽眸暗了几分。 “为父了解你,你办事,向来秉公执法,对事不对人。这宗命案又与之前两起类似,凶手杀人手段极其残忍,颍上百姓个个人心惶惶。为父现在命令你,七日之内查清事实真相,犯案的一个都跑不了!” “儿臣明白。” 严肃周重的事情说完,该聊些轻松点的话题。 “听说,梵音现在在你府上?” 梁榭潇‘嗯’了声,听不出任何起伏情绪。 “还是躺着进去的?” 梁帝俊脸上浮起一股似笑非笑的神色。 琉璃灯盏投射出来的光线,清澈明亮,将梁榭潇挺拔的身材拉得修长,也更显落寞。 被戳到痛处,他毫不留情反击:“您有这闲工夫打听,不如想着如何替儿臣摆平母后。” 梁帝俊:“……” 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还敢这么呛他? “信不信为父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早已走远的梁榭潇挥挥手,丢来一句:“您开心就好。” 一牵到齐羲和,梁帝俊面如深山中的迷雾,缥缈四散又恍如如梦幻般。 心中堵着一口气,烦闷枯燥,急需一个发泄口,招来人:“拿酒来。” “三王爷,您总算回来了。” 管家张坊急得满头大汗,匆匆跑过来。 梁榭潇将月湖交给随侍李久长,毫不迟疑朝房迈去,铁石心肠道:“准备一辆马车,等她闹完,就送她回宰相府。” “包括砸摔府内所有物?” “随她。”步伐没停。 “也容许她肆意谩……啊呸,拿王爷您‘举例’?” “可以。”眼皮没掀。 “那……” 梁榭潇扫了他一眼,明明平静无波,却吓得张坊后背一阵发麻,言语磕磕巴巴:“总、总之,什么都不管就对、对了……不吃药也不用劝了……” 不吃药? 梁榭潇喉头一紧,下意识道:“她生病了?” “是、是啊,刘太医为季小姐诊脉,说、说是气虚体亏,又、又受了风寒……” 嘴巴微张的张坊只觉眼前晃过一道黑影,如离弦的箭般‘嗖’过,待回过神来时,哪里还有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翌日,两件颇具冲击力的大事在颖上彻底传开,街知巷闻。 第一件甚为严肃:蓬莱国派来的使者魏剡因涉嫌谋杀某茶肆的说先生,现已被刑部收押。 第二件颇让人浮想联翩:即将完婚的三王爷与宰相千金发生激烈口角,据称,两人犹如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那些人还传……”红绡都快把衣服揪烂了。 卫相如面带愁容道:“传什么,一次性说完吧。” “说三王爷和咱家小姐之所以起争执,皆为那魏剡,如若真取消婚礼……” 神色凝重的季晋安兀自思忖,沉默不语。 “自启,”卫相如面带犹豫询问身旁的季晋安,“不然,就将两年前的旧事跟梵音一五一十说清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身为一个母亲,我不想再让梵音受到任何伤害……”正说着,眼眶泛起了雾气。 秋风萧瑟,落叶如漂萍,在空中打着旋儿,孤零零跌落地面。 寥寥秋光倾泻在地面上,将人的影子拉长。循着影子往上,门扉处多了一双荷叶边点缀的绣花鞋。 雪白的肌肤落入这秋日,季梵音抬眸,修长的身形瞬间笼罩了一层金黄。 “父亲,母亲,请你们把那幅《清明上河图》还给女儿。”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空旷的前厅响起。 低垂深思的季晋安和眼眶湿润的卫相如互相看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小姐……”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那幅画,我必须完成。” 因上次临摹而导致昏迷之事,季氏夫妻心有余悸,忧心忡忡之下将才画了一半的卷轴藏了起来,任凭她撒娇卖萌发脾气,皆得不到丁点儿线索。 季晋安若有所思看了眼坚定执着的女儿,自两年前醒来,她就变得不太一样。所思所为,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那幅画虽只画了一半,却不难看出,其手法和功力,皆属上乘。 没个几十年功底,根本作出如此优秀的画作。 《清明上河图》? 好名字。 “梵音,待它完成,能否把一切来龙去脉,说与父母亲听?” 季梵音翘起唇角,为自己有一对通情达理的父母而欣喜不已。 不,或许可以说是羡慕这具身体的主人。 “你说什么?”雷霆万钧一声吼。 “回禀王上,王爷在瀛洲颍上因牵涉一宗命案,已被关进大牢……” 双鬓斑白的魏巉岩疏眉深皱如山峰,一口气提不上来,使劲咳嗽。 整个朝堂一阵窃窃私语。 “瀛洲国欺人太甚,王爷秉性纯良,如何会害人?” “王上切勿忧心,为今之计,应先派人速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去颍上路途遥远,岂能说到就到?” “再者而言,此人的身份必须能在瀛洲具有话语权。” …… 你争我驳,互不相让。 “王上,奴才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愁眉不展的魏巉岩无力撑起眼皮,弓身跪在他跟前宦官轻飘飘落入他的眼帘:“说。” 宦官眉眼尖利,不紧不慢道:“瀛洲国大王爷梁榭埁。” 魏巉岩如梦初醒,眉眼一舒,他怎么忘了那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梵音微妙,令人乐闻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如泼墨般的天际阴云蔽月,季梵音斜靠在细软的床榻上,深深凝思。 红绡端着一青色瓷碗,小心翼翼开口:“小姐,您趁热喝了吧,别让老爷夫人担心。” 季梵音脸色惨白,恍若被涂抹了多层白粉般,虚弱反问:“他回来了吗?” “听后厨的李婶说,三王爷去了房。”红绡越说越小声。 季梵音掩着胸口,掀褥下榻。 红绡慌忙伸手搀扶,想方设法劝了又劝,见她丝毫不为所动,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季小姐还真是执着。” 话音刚落,精雕细琢的轮廓晃入她的视线,恍若看透人心的深邃瞳仁在看向她时,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温度。 季梵音忽略那刻意嘲讽的称呼,侧目吩咐红绡:“拿出来吧。” 红绡应了声,旋即将质地轻柔的卷轴双手呈上。 梁榭潇眉头蹙了又蹙,没接。 “你不是想要理由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白如雪的冗长卷轴渐次铺陈而开,深眸倒映无数幕景象:自然山水风光、摩肩接踵的人流、车水马龙的街道、市井百姓的平淡生活…… “记得它吗?” 梁榭潇神情虽淡漠,心却早已杂乱无章。 如何不记得? 因为这幅画,他怒折了那只檀木笔杆。 “季小姐画艺精湛,小小年纪便能画出如此恢弘壮阔又细致入微的巨作。” 季梵音眼睑低垂,烛台上昏暗的光线打过来,细长的睫毛阴影正好盖在毫无血色的嘴唇上,更添一股羸弱。 “画它之人,名唤张泽瑞,北宋人,而我,只是靠记忆临摹……” 又是北宋。 梁榭潇嘴角牵起一抹笑,显然不信。 几百米长的卷轴,如何记?从哪里记? “你们或许没有办法,可我的国家有,”在梁榭潇惊诧的眉目中,季梵音晃荡着细足缓缓走到他跟前,只刹那,苍白的容颜多了抹清丽的色彩,“在那里,我有一位疼我入骨的哥哥……” 哥哥? 梁榭潇浑身一颤,蓦然忆起她因巨大冲击昏倒在房那日,神志不清对着他唤了声‘哥’。 “潇儿,既然决定收养她,那就给她取个名字吧。” 五岁的梁榭潇对着襁褓里那张粉白的嫩容思忖片刻,眼皮一抬,惜字如金道:“梵音。” “梵音?” 梁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一番,拍掌笑了笑:“好名字。佛音五项,即正直、和雅、清彻、深满、周遍远闻。法华经序品曰:‘梵音微妙,令人乐闻。” 梁母恍然大悟,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浅笑点了下小梵音的鼻尖,忽见襁褓多了块浅色布帛。 刚打开,两位大人均是一愣。 这是一只质地晶莹,剔透明晰的上好白玉簪。 轻柔摩挲,润泽的纹理多了块凹凸不平地方,细细观察,隐约可看见一个字——“季?” 大人们正面面相觑、匪夷所思之时,小梁榭潇将白玉簪送回小梵音手中,似拳头大小的嫩手仿佛有感应般,一把攥住白玉簪,‘咿呀’了一声,像是完成某种重要的仪式。 “梵音,你以后就叫季梵音!” “哥,我的灵感又没有了……” 身心疲惫的季梵音枯坐在地上,唉声叹气。 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梁榭潇揉了揉她的长发,随即拉过她的手往外走。 系上安全带,季梵音眨巴几下眼眸,不解发问:“咱们要去哪?” 梁榭潇薄唇噙着笑,买了个关子。 当一幅幅历史巨作真真切切呈现在她面前是,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崔白的《双喜图》、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那几天,他带着她游走各大博物馆,领略各朝历代画家的精妙之作。 “不论是作家、设计师抑或画家,每一件作品,皆如自己的孩子。它们的诞生,并不是结束,恰恰是刚刚开始……梵音,你好记住一句话:欲戴其冠,并承其重。” 她似懂非懂点头。 而后,他用非凡的天赋---过目不忘的记忆,为她临摹下了《双喜图》和《清明上河图》,垂挂在她的房间,结合画中场景与人物,以小则故事同她细细品鉴。 这就是为何她能够在摸索中清晰无比临摹出《清明上河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一缕香魂游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刺耳的铃声惊破夜晚的宁静。 睡眼朦胧的梁榭潇半眯着眼拧开台灯,瞥见是自家小公主的来电,心湖一片柔和,滑下接听键,薄唇轻启:“如此扰人清梦,是带来什么好消息吗?” “不愧是我哥,太聪明了。” “愿闻其详。” “你深呼吸,一二……我恋爱啦!” ‘嘭’—— 似有人朝他心上开了一枪,猩红的鲜血淋漓满地。 感觉到那端的不对劲,季梵音不明所以问道:“哥,你在听吗?” 半晌才找回意识的梁榭潇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喉头一片干涩。 他听到自己冷硬难听的声音:“他……是谁?” “他是一名国际地理杂志摄影师,敢冒险、爱刺激、热衷舞蹈……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魅力——成熟男人的魅力……” 季梵音还在滔滔不绝、事无巨细的描述,每一个字,都像在他身上狠狠挖下一块肉,疼痛顿然侵蚀四肢百骸。 橙黄色的小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孑又落寞。 啪啪啪---- 巴掌声将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季梵音扯回现实,脸色如摊放在一旁的长轴,毫无血色。 “故事甚为精彩,本王不得不佩服季小姐丰富的想象力。” “你不信我?” “季小姐变着法儿救平南王爷的心,还真让本王佩服。” 季梵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滚的滔天巨浪:“民女今日来找三王爷,虽也有此意,但……” “本王政务繁忙,季小姐若是想找人讲故事,本王倒有个不错的人选,”男人眼眸锋利如刀,字字剜她心,“张坊!” 张坊小心翼翼探头,猛咽了下口水:“三、三王爷……” 季梵音螓眉低垂,沉默良久才道:“我并不是你心中所爱那个季梵音,这就是我要跟你解除婚约的理由,不管你信还是不信。” “小姐……” 目送眸色沉冷的三王爷离去,红绡为她掖了掖锦衾,欲言又止。 橙黄色的琉璃灯盏打在红绡眉清目秀的侧脸上,季梵音心上一动,不禁想起自己初从碧云阁醒来,入目便是哭得梨花带雨的红绡。 这份衷心,在经年累月的年岁中,从未变更。 “我与三王爷所说的,句句属实。” 卷轴和画笔是辅助,《清明上河图》完成的刹那,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犹如听到召唤般,缓缓凝聚在一起。 她怀疑得没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崔白,每一次出现,都会向她透露某件事情的讯息。 “那我们家小姐她……” 季梵音极轻呼了口气:“很多事情我还没理清楚,这也是我不敢跟你们明说的原因。” 红绡咬了咬下唇:“那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而我家小姐又去了何方?” 她是如何来到这里? 季梵音整个人陷入呆滞,瞳孔瞬间涣散。 没听到回复的红绡抬眸,登时吓得六神无主,慌慌张张爬起来奔向门口。 此时季梵音的潜意识里,两个身形别无二致的女子相对而立。 “前面几次,都是你在跟我说话?” 右侧着素纱浅衣的林甫面色平静:“是我。” “所以,我们二人共用一副身体?”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林甫低眉,脸上挂满忧伤的情绪:“你此时见到的,是我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缕魂魄……” 左侧的季梵音一把攥住她,双眸充满希冀:“那你知道如何帮我回去吗?” “并无。” 季梵音顿时失去了全身力气,瘫软在地。 “《清明上河图》未能使你回复记忆?” 她摇摇头,苦涩一笑:“是不是很可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万般皆不由人愿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季梵音,又在等你哥来接你?” 一身蓝白条纹校服的纤细少女蓦然回眸,凝脂肌肤白如雪,不经意一笑,颜如舜华。 灵动的手臂朝马路对面修长身材的男子挥了挥,娇俏如盛放的梨花,青春洋溢。 “哥,我同学都羡慕我有一个好哥哥。” 前方一心二用的梁榭潇,氤氲树影随着移动的速度一一掠过棱角分明的轮廓,因为后座女孩的一句话,俊容四开:“哦?羡慕什么?” 季梵音单手环住哥哥精瘦的腰际,卷着手指算着:“你帅、高、体贴、有品味、博闻强识……” 五根手指不够,正打算松开另一只手,前方猛然加速,风把梁榭潇低沉又好听的嗓音拂过她耳际:“坐稳了——” 下坡路,呼呼的风声掠过,季梵音紧紧抱住他,巴掌大的小脸埋进紧实的后背中,感受风一样的速度,以及风一样的男子。 “那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他勾起唇角,如冰山融化般的温柔笑容,继续加快踩踏的速度,不再说话。 喜欢我吗? 这个答案,以后再问也不迟。 “哥——” “什么?” “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 “会!”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梁榭潇照顾季梵音,一生一世!” 十六岁的姑娘,笑靥如花。 这样的自信满满、胸有成竹,却往往不得而知命运所埋下的,是一颗定时炸弹,时间一到,‘轰’然炸断那条似是早已铺陈好的完美之路。 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牢,小天窗投下一抹光亮。 季梵音莲步轻柔踏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朝里头置身光亮中的男子唤了声。 魏剡微微讶异,快步走过来:“怎么过来了?” “你……还好吗?” 面前的男子,一如那日的白衫银冠,儒雅俊朗,眉宇中尽是宁静与坦然。 魏剡朝她使了个放心的微笑,细心叮嘱道:“快回去吧,这里湿气重,伤身。” 季梵音上前一步,言语真挚道:“我相信你没有杀人。” “嗯,谢谢你。” 他笑,温润清朗如山间清风。 垂落绛红色流苏的车檐,一晃一荡,跟随棕马不疾不徐行使。 红绡撩起垂帘一角,斜靠苏丹红纹线卧榻的姑娘面容沉静如水,呼吸平缓均匀,似已进入梦乡。 “谢谢你,让我能再看他一眼……” 早已虚弱无比的林甫脚步一软,瞬间跌倒在地。 季梵音慌忙扶起她:“你怎么了?” “我本就不再属于人间,靠着意念的支撑才坚持到现在……” “你撑住,”季梵音垂眸深蹙,眼眸瞬间一闪,“崔白既然能让我恢复记忆,也一定有办法救你。” 林甫气息虚浮,轻轻晃了下脑袋,浅浅一笑:“……你是一个好姑娘,要懂得珍惜眼前人……” 话音甫落,纤细的身形趋渐透明,幻化成点点白光,转而消失不见。 “林甫——” 季梵音从潜意识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 “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闻声而来的红绡忧心忡忡为她擦拭额角渗出的薄汗。 季梵音恍惚了下,随即摆摆手:“无碍。” 似又忆起某件事,问向一旁的人:“红绡,能跟我说说你家小姐曾与魏剡在一起的事情吗?” 红绡显然被吓了一跳,清丽的容颜低垂,咬唇不语。 季梵音哑然失笑,曲手弹了下她的脑门:“虽说魏剡之前是我男朋友,可他属于我们那里。瀛洲这位,非彼人,了解吗?” 红绡细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丢掉心理包袱的红绡恍若堆积了多年的柴火瞬间重见天日。 事无巨细交代两人从相识到相爱再私定终身的经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魂沉太液湖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两年前,蓬莱北部一带连续三年干旱,颗粒无收,老百姓每日唉声叹气,民不聊生。 恰巧瀛洲试行的南水北调优策取得圆满成功,魏剡主动请缨出使瀛洲,务必将其充分运用到本国之中。 而提出此项优策的不是别人,正是瀛洲国足智多谋又才华横溢的三王爷。 因秉性相似、趣味相投,两人时常并辔而行,以兄弟相称。 来往得多,魏剡自然知晓他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他甚为好是何般女子,方能入得了目光毒辣又着实挑剔的三王爷的眼。 一日天晴,浮云朵朵飘过天际。 不远处,雪白纱衣勾勒纤俏姑娘姣好身形,衣裾如含苞待放的菡萏,摇曳生姿。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看,误终生。 “之后呢?” 梁榭潇竟成为了林甫和魏剡的媒人? 不知为何,季梵音只觉心上髣髴被人缠了跟细细密密的长线,揪得生疼。 红绡喝了好几口茶,滋润干哑的嗓子,继续道:“后来,平南王即将启程回蓬莱,小姐相思成疾,毅然决定跟他离开……” 谁知当晚,传来林甫沉溺太液湖的消息。 季梵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柳叶眉高高耸起,她既已决定跟随,断然不会做出轻生之事:“当时没有细查?” 红绡默默摇头:“夫人一时承受不住,昏了过去,老爷与平南王在房谈了很久……最后平南王独自一人回了蓬莱……” 接下来的事情,她都清楚了。 季梵音垂眸思忖,溺水这件事,一定另有原因。 “红绡,平南王这宗案子,有任何最新消息,随时通知我。” “可他……” 只要一想到他害得她家小姐曾身陷囹圄,红绡就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家小姐,懂得抗命不遵了是吧?” 红绡慌里慌张摆手:“不是的不是的……” 又因口舌拙笨,数次张口,却不知如何解释。 季梵音笑了笑,轻握住她的手心:“逗你玩的。” 帘外浮光掠影,一寸寸打在那张白皙的鹅蛋脸上,如同春日枝头的杏花,缕缕飘香。 恍若过去的岁岁年年,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面对此情此景,红绡一时刹不住,眼泪扑簌簌而下:“我家小姐她是不是已经……” 季梵音张了张口,如鲠在喉。 从喉头呼出一口气,恍若凝聚了全身的力气,开口道:“傻红绡,你就不能想些好的?或许在我那个世界,她正在替我好好活着呢?” 终究是于心不忍,拽了个小谎。 “真、真的吗?” 红绡抹了抹通红的眼眶,髣髴一个讨要手工轧糖的孩子。 季梵音浅浅一笑,轻柔丝帛为她擦掉剩余泪痕:“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父亲母亲年事已高,受不住太大的刺激。” 红绡破涕为笑,点头如捣蒜:“红绡明白,小姐依旧是小姐,什么都没变。” 看着眼前这位心思单纯又忠心耿耿的婢女,季梵音心下阵阵感慨。 早知如此,应早些询问林甫,或许还能得到些许线索。 虽不知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又与其有何缘由,如同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多次雨打风吹,怎么也无法消散。 如今,惶惑的心舒朗不少。 既来之,就把心中所想之事做完。 第一件事,就是替魏剡洗刷冤屈,还他一个清白,也算替林甫了却生前的一桩心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一往情深深几许?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人来人往的街头,行人步履匆匆。 梁榭潇单手拎了瓶啤酒,一步一小口,三步一大口,神情恍惚,一如行尸走肉般。 那个人,的确很优秀。 他自嘲一笑,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却不曾想月儿会被人提前摘下。 那颗交出去的心,此刻已遍体鳞伤。 正前方—— “你放开,我根本不认识你!” “亲爱的,咱们不闹了,乖,我带你回家。” “我说了不认识你,别碰我!” “这么多人看着呢,给我留点面子。” 眉宇清秀的女孩一头柔顺长发使劲挥动,抵死挣扎,却敌不过男人的拖拽。 看热闹的人真以为他们真是情侣吵架,也没有上前阻止。 女孩急得眼泪汪汪,硬是被他拖进小巷。 原本和善敦实的男人立马露出凶狠狰狞模样,句句狠厉:“再吵,一刀把你砍了!” 刚说完,迎面跑来一男人,左脸一块醒目的刀疤,戾气十足。 女孩吓得花容失色,嘴巴又被捂住,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青天白日,公然绑架?” 日头飙升,丝丝缕缕的光线漏进巷口,打上斜靠墙边的挺拔男人侧容,如起伏山峦般线条硬朗的轮廓,俊美异常。 漫不经心仰头,喉头滚动,半瓶酒如肚,颓然中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场。 “少管闲事!” 刀疤男凶神恶煞掏出一把水果刀,看样子早有准备。 梁榭潇冷冷一笑,慢条斯理卷起雪白袖口。 ——“哥,每次看你卷袖口,都有一种天然又无与伦比的艺术气息……” 如寒星般的眸子深沉了几分。 “以后出门,记得携伴同行。” “谢谢警察叔叔。” “你该谢谢那位先生。” 女孩偏头睨过去,木质窗户旁,姿态慵懒的男人身形修长,背对着洒进来的光线,身上仿佛踱了层金光,恍若天神降临。 方才,他以一人之力轻而易举拿下那两个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 双腮不自觉泛起一抹红晕,以前有多讨厌浑身酒气的男人,此刻就对他有多少好感。 “请等一等。” 梁榭潇双手插进裤兜,面无表情凝视前方。 女孩含羞带涩走到他跟前,怯生生道:“很感激您的帮忙,梁学长。” 因为崇拜他极具感染力的珠宝设计,她费尽心力终于考进他的大学。 他是他们学校的骄傲,更是女生们心目中的男神。 又瞥见衣肘处隐隐渗出猩红血迹,慌得揪包乱翻:“我、我给你包扎一下……” 梁榭潇眼皮都没掀,躲开她的触碰,目光冰冷如冬日飞霜,拒人千里。 目送毫不犹豫离去的颀长身影,女孩捂着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在心里暗暗发誓:毕业后一定要进入‘梁氏’珠宝企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缘劫犹多舛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女儿给母后请安。” “得了,起来吧。” 梁榭蕴笑嘻嘻挽过齐羲和的手臂,脸颊梨涡深深:“您今儿怎么得空过来看我?” 齐羲和轻点了下她的脑门,扬起的丹凤眼似责似怪:“你大哥二哥出使邻国,三哥又在为那桩连环杀人案马不停蹄奔波。就你,也不勤快点请安。” “这可不怪我,”鹅卵石上掠过两人的身影,梁榭蕴甚为不满撇嘴,“谁让父王明令禁止,活动范围就那么两点一线,还将时辰划分得纹丝不漏。” 齐羲和端坐在绣纹样式繁复的坐垫上,绯衣华服尊贵端容,凤钗整齐插在云鬓上,举手投足有种说不清的美态。 抬眸睨了小女儿一眼,漫不经心开口:“忘了当初差点被刺客刺杀的事情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梁榭蕴一时语噎,找不到话来反驳。随即摸了摸鼻子,笑容如初绽的海棠花般,明亮清丽,撒娇的姿态显而易见:“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您就帮我跟父王求求情,取消禁足令嘛……” “这次撒娇也没用了,性命攸关。” “那抓到那几名刺客之后,能交给我几天吗?” 齐羲和偏头看了眼鬼主意颇多的小女儿,绛色红唇似笑非笑。 一身红衣劲装的少女攥紧拳头佯装凶态:“敢对王族血脉下手,不治一治他们,怎对得起我这公主的威严?” 齐羲和无可奈何一笑,顾盼生姿。 “蕴儿,你过来,母后有件事要问问你。” “您说。”梁榭蕴侧靠在她膝上,如同一只乖巧可爱的黄鹂鸟。 “你三哥最近还与季宰相的千金有来往吗?” 梁榭蕴垂眸深思,窗棂的稗子草与干枝投射在她脸上,半晌才道:“自上次不欢而散后,三哥就再没去过宰相府。梵音姐姐倒是找过三哥几次。两人现在的关系,还真有些恶化……” 齐羲和收敛细长广袖,目光冷静执沉,不紧不慢道出心中所想:“正好我也打算把你婕弦表姐嫁给潇儿。” “我反对!”小公主想也没想就道,“三哥喜欢的是梵音姐姐,她才是我未来的嫂子。” 齐婕弦面露不悦,轻柔的嗓音不自觉提了几分:“小小年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父母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再者而言,也能促进瀛洲与方丈两国的融洽关系。” 梁榭蕴天性自由烂漫惯了,听不进去这伪定论:“可那是三哥的终身幸福,你们怎能将他的婚姻变成巩固两国关系的牺牲品?” 齐羲和眸光一沉,猛力掷拍桌子,语气冷硬:“梁榭蕴,这是你对母后说话的态度吗?” “总之,我不喜欢齐婕弦,”梁榭蕴负气背对着母后,双腮鼓鼓涨涨的,“要真有两国联姻的那天,你们干脆把我推出去。反正我在这里,也碍你们心烦。” 听听,这威胁还真是够到位的。 红唇轻吐了口气,姿态也慢慢放软,完全把女儿当襁褓中的婴儿在哄的齐羲和,拈起桌上一串嫣红缇子,慢条斯理开口:“琉球一年才进贡一次,运送过程又损坏一批,抵达颍上后自是少之又少。既然有人不喜欢吃,那只好……” 话还未说完,空中窜出一双手,将红缇紧紧护在怀中,如同保护初生婴儿的母亲般。 齐羲和被这吃货相逗乐,嘴角弯了弯:“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细长的眸光却在不经意间流转垂思,对于如何促成梁榭潇和齐婕弦,心中落下某个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波纹微漾现情愫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夏夜炙热,云层缥缈浮掠,烟笼寒水月笼大地,连点成线的灯光将半山别墅从林间突兀而起。 头顶流泻的琉璃光线打在一身浅色运动衫的女子身上。 门铃响了许久,她啜着咖啡丝毫不为所动,置若罔闻。 金属钥匙插入门孔的刹那,女人‘唰’一身拉开大门,一股浓重的酒味瞬间扑鼻而来。醉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半搭在一身曳地长裙的女人肩头。 视线在空气中交锋,素雅凝脂对上精致妆容,海藻般长发的女人从怔愣中回神,清浅笑道:“你是梵音吧?方才的晚宴上,总经理体恤下属,为我挡了不少酒,所以……” 季梵音面无表情从她手中拽过醉醺醺的梁榭潇,如山岳般的身躯猛地压下来,阴影彻底挡住纤瘦的身形。 “我来帮忙吧……” “不用!”季梵音一把拂开她的手,咬紧下唇强撑起身体,二话不说将那女人隔绝门外。 齐婕弦愣在原地,旋即长舒了一口气,被忽略的痛觉从脚后跟密密麻麻传来。 不过这点伤相对于今晚的甜蜜,压根不算什么。 丰神俊玉又万众瞩目的男人温柔将她护在身后,一次次挡去一圈如饿狼般不怀好意的敬酒,齐婕弦唇角弯勾,如吃了蜜糖一般。 “热……” 头昏脑胀的梁榭潇仰躺在床侧,长指不由分扯掉勒脖领带抛扔一旁,扣子拽掉两颗,露出线条流畅又令人遐想的修长锁骨。 温润的毛巾触上坨红的俊容,季梵音撇嘴不满嘟囔:“活该,谁让你不来接我反而跟别的女人去应酬,现在难受了吧?” 越说越气,干脆一毛巾盖住满是酒精气息的某人,下巴搁在膝盖上,兀自生闷气。 某人呼吸不畅,抓下毛巾后掀起迷蒙双眸,呆若三岁孩童。 季梵音憋住笑,朝他腿肚就是一脚:“喂,你是谁?” “我家公主的御用管家。”几乎是下意识就开口。 “你家公主是谁?” 似是触到一片柔软的云,男人薄唇弯了弯,带着红血丝的双眸也被温柔感染,不疾不徐道:“填满了整颗心的人。” 骨节分明的手掌捂上左侧胸膛,心脏的脉搏有条不紊跳动。 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尖流淌而过,如幻夜的云影,似触非可触。季梵音脸色微恙,下意识缩进龟壳,避开这股异样的感觉。 第二日,她飞往非洲,试图从久未相逢的男朋友魏剡身上汲取温暖,挤走那股扰乱心神的波动情绪。 时间能够治愈一切,亲眼见证东非大迁徙,壮阔的场面和每日的忙碌,让她误以为心湖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直到那件事发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双‘剑’合璧擒真凶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日色渐落,如墨般的夜正马不停蹄驱赶霞光之色。 “芍药,把这些一一分发下去,谁都不能少。” “是。” 齐婕弦举目四顾,长身挺立的男人正与身旁的刑部尚赵卿有条不紊的交谈,侧颜线条完美,如同一件工艺精湛的艺术品。 “刑部重地,你不该过来。” 对于齐婕弦的出现,他面露不悦之色,语气也不善。 “潇哥哥你误会了,”齐婕弦指了指一旁吃得大快朵颐的官差,“我今日来,一是为了犒劳这些没日没夜奔波的衙役们,二来,此宗连环杀人案件牵涉广,我虽为邻国公主,也想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别忘了,我们方丈人可是在马背上生活的。” 素衣简装的齐羲和,言语真挚明晰、清爽利落。 “三王爷,既然瑶华公主有心,也别拒人千里之外了。” “是啊,多一个人便多一个帮手。” “有了瑶华公主的加入,说不定很快就能破案。” …… 吃人家的嘴软的一干人等纷纷替齐婕弦说好话。 梁榭潇面色依旧平静无波,如星辰般深邃的眸子沉了沉。 夜,寒风料峭,卷起一地尘埃。 西街一幢高墙庭院内,狂风呼啸,树影如同鬼魅般露出张牙舞爪的獠牙。垂挂在檐牙处的灯笼明明灭灭,如孤独的浮漂般摇摆不定。 长廊尽头,一黑黢黢的人影偷偷摸摸窜出来,探头探脑一番,确认没被发现,壮着胆子推开其中一扇门。 忽地,整间房火把燃起,亮如白昼。众人一拥而上,三两下制服那人。 “我倒想看看,这桩轰动京城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何许人也。” 赵卿一把扯下那人的面罩,面色徒然大变:“你不是打更的薛老三吗?” 梁榭潇目光幽暗丛生,中计了。 又是一个过肩摔,黑衣罩身的季梵音一脚踩上在地上哀嚎呻吟的蒙面男,气不带喘道:“让你跑!” “小、小姐,你没、没事吧?” 气喘吁吁追上来的红绡低弯着腰背,双腮染了层红晕,如同喝了酒般。 季梵音反钳住蒙面男的双手,箍住他的后领往前推:“现在押他去刑部。” 这副身体虽羸弱,防狼招数却还是能使出几分。 蒙面男贼眉鼠眼瞟了瞟四周,狡猾朝空中一喊:“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季梵音心下一个咯噔,还有同党? 蒙面男趁她分神之际,使力挣脱束缚,慌不择路盲目逃窜,自觉上当的季梵音双腿交叠,紧追不放。 逃窜至巷口,前路被堵,后有追兵的蒙面男狠戾低眉,尖刺的笑声回荡在整片晦暗夜色中。泛着森冷白光的阴冷匕首被蒙面男揿在粗糙掌中,朝对面的季梵音挥了挥,仰天长笑:“如此漂亮的脸蛋,是该多添一些色彩……” 季梵音一边留意身旁可有抵挡之物,一边盘算该如何绕到他后方制服他。 蒙面男愈逼愈近,出手毫无章法,朝着她的方向一通乱刺。 她左躲右闪,一番抗争抵斗,猛然惊觉后背抵上冰冷墙根,暗叫不好。 完全失去理性的蒙面男急红了眼,猩红的眼眶尽是残忍暴虐,只见他大叫一声,毫不留情朝着季梵音挥刀相向。 她心上一凛,举起双手一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午夜料峭滋事端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一秒、两秒…… 空气划出一哀嚎,‘嘭’然声响,重物落地的声音。 季梵音心绪不稳睁眸,方才癫狂如疯子的蒙面男此刻躺倒在地,捂着胸口左右打颤。 敏感的鼻息窜入一股腥味,她不由自主往下睨了眼,旋即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手还未触到他的衣袖,如山脊般的黑影随即罩下,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漠:“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她梗着脖子辩解:“我只是……”想帮你早点破案。 几日前,她不小心偷听到父亲与母亲的对话,王上下了死命令,如若五日内无法破案,不仅要撤掉他所有职位,还要将其收押治罪。 欲言又止的模样,梁榭潇暗沉的目光深了几分,自嘲一笑:“也只有他才能让你如此不顾一切。” 刚欲解释什么,井然有序的脚步声紧随而至。 “好小子,还敢给我们玩声东击西!”赵卿一把揪住蒙面男,指着他的鼻子好一通骂。 季梵音蓦然发笑,下一秒,却又笑不出来了。 因为---- “潇哥哥。” 慌忙捧起梁榭潇手臂的齐婕弦,浅眸凝聚一层薄薄的水雾,小心翼翼为他包扎。 季梵音憋着一口气,怎么都不舒服,总算追上来的红绡挤过重重人墙,忽然听到她家小姐一声:“红绡,我们走。” “站住,”如军令一般严厉,呵住两人迈出的步子,“赵卿大人,劳烦派人护送季小姐回去。” 季梵音毫不犹豫拒绝:“不用!” 大气都不敢出的拥堵巷口,众人面面相觑,空气陷入凝滞,冷如冰窖。 梁榭潇薄唇紧抿如峰,面色冷沉如似万年不化的冰川:“李久长,半盏茶内,季小姐若是没回到宰相府,提头来见!” 半盏茶? 从这里到宰相府,起码半个时辰。 季梵音正愁没地方发泄心口那股气,大步流星迈到他跟前,对着那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发号施令:“低头!” 某人神情赫然恍惚了下,上次出现这两个字时,心境完全不一样。 众人惊愕神色中,堂堂瀛洲国出类拔萃又性情倨傲的三王爷蹙眉,随即缓缓弯弓长身。 季梵音毫无预兆揪住三王爷的墨色衣襟,气吼吼道:“这么想送我,干脆你来啊!” 巷口又是一片静默。 众人顾左看右,上视下睨,就是默契十足不看某处。 十、九、八…… 全都在心里默念倒数。 丝毫不想置身事外的齐婕弦从阴影处站出来找存在感:“季小姐,请你不要……” “好。” 低沉又掷地有声。 一群人松了口气,意料之中不是吗? 自上次亲眼目睹季家小姐冷声回呛三王爷,他们就了然一件事:普天之下,也就季家小姐能制服他们三王爷! 其余人,皆是浮云。 “瑶华公主,要不卑职派人送您回宫?” 赵卿摸了摸鬓角的一撮白发,这都一把年纪了,还得给年轻人收拾残局。 齐婕弦眼睁睁看着那两道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眼前,咬紧下唇,手掌攥得死紧,凤仙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痛而未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情满面兮鬓如霜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小姐,连环杀人案告破,凶手正是咱们那晚抓到的蒙面男!” 季梵音不紧不慢裁剪梅花,一副宠辱不惊之色。 红绡滔滔不绝讲述蒙面男的犯罪经过和理由。 在一个非打即骂的家庭出生,长大后性格自然扭曲。 第一次犯罪,他是错手捅了那人一刀,只因为那人骂了句废物。回过神来后,六神无主的他一不做二不休割下他的脑袋,再将尸体扔进河中。 第二次、第三次…… 蓄意而为,目标明确。 理由很简单—— “他居然说很享受房檐垂挂头颅的快感!” 红绡搓了搓起了一堆鸡皮疙瘩的手臂,浑身打了个冷颤。 郊外废弃的寺庙,悬挂的五颗头颅,臭气熏天…… ‘哗啦’—— 又一根修剪完毕的梅枝插进雪白瓷瓶。 季梵音快步取下浅碧色披篷,面色沉静吩咐了几句。 “季小姐,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李奶奶,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握住那双瘦如枯槁的手掌,季梵音喉头一阵梗塞,却强忍着鼓励她。 这个杀人犯,如若在现代,定会被送进精神病院接受诊治。 只是那些被他亲手杀死的人,不仅再也无法享受世间的美好,连带着他们的家庭,也整日被哀怨笼罩。 不论在瀛洲抑或现代,她都是被捧在手心的莹润明珠。 离开前,她偷偷往李奶奶袖口塞了几块银锭。 刚出拐角,如豆般大小的雪粒密密麻麻垂落而下,季梵音有些怔仲。 “哥,我想去瑞士滑雪。” “乖,等哥哥忙完这一阵,就带你去。” 父亲心肌梗塞住院,向来厌恶商场内勾心斗角的他,还是选择挑起‘梁氏’的重担。 也曾自我安慰说:“珠宝设计与珠宝公司,也有交叠……” 可那位一碰珠宝就瞬间鲜活的生命,已被现实掐死在路上。 梦想的破灭、董事会的排挤、疲惫奋斗却丝毫不见成果的混沌…… 每一样,都如同一座大山,深而重的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不懂事的她,仗着娇纵任性,径直甩开他的安抚,气呼呼上楼。 其实真正需要安抚与鼓励的人,是他才对。 披垂在后方的篷帽忽地盖上她的发顶,低垂余光落入的,是腰间那浅灰色的螭纹玉带。 心莫名触动了下,眼眶没由来泛起一团雾气。 细弱的藕臂环住他的腰际,低声喃喃:“抱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双手还停在空中的梁榭潇,俯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姑娘,俊眉低了低,沉默不语。 巷口尽头,碧青色的油纸伞缓缓抬起,一白衣银冠的男子,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宇间染满哀伤之色,手中的伞柄不自觉攥得死紧,骨节突兀得泛白,落寞的背影如同此刻雪花漫天洒落的苍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漫天飘雪话他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惊木一拍,楼下听得入迷的观众声声叫好,掌声如同惊雷般不绝于耳。 季梵音从二楼木质雕镂窗户外睨,不自觉抿嘴一笑:“距离上次听,恍如隔世。” 坐在对面的梁榭潇闻言,刀刻般的俊容一摆,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生气了?” 端起他亲手为自己泡的腊梅,金黄的色泽倒映那张天姿国色的容颜,猛地将她撤回一年前的天姥山。 那日也是如此时节,飘着鹅毛雪片的天空、香醇质厚的腊梅茶、对坐品茶的两个人…… “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他说得云淡风轻,平静的面色并无任何波澜。 今日,平南王魏剡无罪释放。 偶有雪花飘窗而入,轻若羽毛般落在他的衣袖。 楼下的说先生重返,提高嗓门继续眉飞色舞讲述‘鲁智深拳打镇关西’。 季梵音笑了笑,也学着他的口吻:“你的事迹,我也是从这里得知的。” 瀛洲国崇慕德才兼备之人,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三王爷梁榭潇自然而然成为瀛洲百姓钦慕又赞不绝口的对象。 整个都城颖上如同一本皮质硬厚又雪白如新的籍,扉页上列着:瀛洲三王爷传。 每个人皆可在这上面涂抹叙述——生性孤冷却爱民如子、寡言少语却屡颇案、丰神俊逸又洁身自好……颖上哪个名门贵族不想把女儿嫁给他,攀上皇家这门亲事? 锦衣袖口沾染的脆弱雪花渐次融成银水,如这寒冬般冰凉彻骨。 梁榭潇凝眸眺望远处,点墨般漆黑的眸子深了深,任由长纹衣袖被濡湿,薄唇牵起一抹讥讽之笑:“甚是可惜,让你失望了。” 他说的是那宗无头连环杀人案,却轻易中了凶手的计谋。 “可我知道,事情并非你说的这般……”明眸细眉的季梵音心上一紧,轻咬红唇,苍白面色恍若折损残败的花朵,轻若无声道。 总结以往只消经他手的案子,无一例外皆游刃有余告破,皆因他怀着一颗澄澈明朗之心。 而这次的案件,掺杂太多私人感情,如蒙雾隔霜,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梁榭潇眼睑垂了垂,如崇山峻岭般的鼻尖高高挺立,匀称白皙的长指缓慢而有规律敲打沉木桌,一起一落恍若拨弄粉嫩花蕊般,撩动她的心弦。 “冷,把窗关了吧。”季梵音拢了拢绛浅碧色花枝外蓬,余光却恍若不经意落在他湿哒哒的袖口,抿了抿嘴。 拍手叫好声随着呼呼风速逐渐减弱,落在凝脂娇肤上的白光渐次缩小。门框‘咿呀’声如同无形的结界,就此隔绝一切喧嚣吵闹。 晶莹瓷亮玉佩瑽瑽瑢瑢,跟随颀长身躯的移动而叮当作响,她听见那低沉的嗓音说:“等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爱意嵌入心骨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未消多时,伟岸的身躯步伐沉稳迈回,双手端着一热气腾腾的暖炉。将小小的暖炉从他手中递过来,指尖触碰的瞬间,她感觉到他颤了下,很快恢复如常。 季梵音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弧度,摩挲暖炉的纹理,似乎还残留他指腹的余温。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潜滋暗长,梁榭潇喉头滚动两下,压抑心口的涌动,神情淡漠道:“你是如何猜到凶手会在西街行凶?” 季梵音漂亮的眉眼如秋水含波,闻言后弯了弯:“我去过案发现场、也询问过发现者。死者良莠不齐,毫无关联性,遇害时间却出的一致,皆是午夜……” “这又能说明什么?” 季梵音笑了笑,依据自己对他的了解,自然轻而易举分析出来。 暖炉隔着几层衣料贴着小腹,暖烘烘的,双腮也随之浮起两片云霞:“我说了,我去过案发现场,只不过逗留的时间比你们长……” 因这半个多时辰的停留,一个蜷缩在杂物沉积的乞丐落入她的眼帘。或者说,是他口中语无伦次的嘟囔闯进她的耳膜。 浑浊的双眼迷离,他哆哆嗦嗦好一阵,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字:“夜、魔鬼、杀人取头……” 似是毫无关联,她却揪出了几个关键字:腰和捆麻绳。 腰? 她有了个大胆的假设:死者与凶手在缠斗过程中,难免不会伤及腰腹。那么这个腰,指的也许就是腰背有伤之人。 至于捆麻绳更好解释,凶手将死者弄晕后,为了防止他醒来后反抗,将其捆绑。割下脑袋又大费周章将尸体扔进湖中,凶手在享受快感之余,也是一种挑衅。 腰背受伤又拥有大量麻绳的人,偌大的京城颍上,范围仍旧不小。 别无他法之际,一个大胆又冒进的想法徒然冒出脑际…… “孤注一掷以己身之力做诱饵,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慢条斯理啜了口茶的男人,语调却如窗外纷纷扬扬的飞雪,冷冽刺骨。 “可我赌赢了,不是吗?” 死者身上多处刀痕,一看便知凶手残暴狠戾。她便猜测,那人定是心理受过不小创伤。 夜游在外的死者、心灵扭曲的凶手...... 那两日,她便让红绡到处散布消息----西街一秀才昏庸无能又举借外债、夜不归宿、对妻儿非打即骂、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这样做,就是为了将凶手的注意力集中过来。 至于这位‘秀才’的扮演者,不是别人,正是她! “那你可曾想过,倘若凶手未出现?抑或我未及时赶到,成为刀下亡魂的你,如何对得起季宰相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嫣红的唇翕合数下,终究吐不出一个字。 沉字重句不疾不徐落下,犹如闷头之棍,击得她一时五味杂陈、整个人百感交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万般思绪乱人心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雪后初霁,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枝头。 双足踩在半雪半水的石板路,月华将两人的身影拖曳的老长。 “进去吧。” 男人半张俊容隐匿在月色中,辨不清情绪。月湖动了动双蹄,嘶鸣了一声。 季梵音提裙上阶,浓密黑长的睫毛轻颤了下,一番若有所思后立马转身喊住他:“梁榭潇!” 背对着她的某人身形挺拔修长,不紧不慢摩挲了下月湖,似在安抚它的情绪,言语平淡应了声。 “在我们那里,十二年算一个轮回,二十四即是本命年。别再为我蹉跎岁月,寻个能照料你的人,好好生活……” 梁榭潇神情凝成千年冰块,攥紧马绳,以利落的姿势翻身上马,侧目冷冷丢了句:“本王的事,无需季小姐操心!” 哒哒的马蹄声远去,独留愣在原地的季梵音心绪微恙,呼出的白雾迷蒙缥缈,片刻后消散。 这种感觉,髣髴解脱,又似怅然若失。 “小姐……” 红绡搀扶着季梵音往里走,眉头蹙了蹙,欲言又止。 “说吧,什么事?” “平南王午后曾来过府中一次,管家将您去探望一一死者亲人的消息告知……” 季梵音清澈的眼眸如同缀满了星辰的夜空,闪亮却无比平静道:“到此为止吧。” 岁月推移,有些感情,总会逐渐淡出。人所不能做到的,时间能。 她只想代替林甫完成对父母的抚养之恩,至于其他的,她不敢再有任何妄想。 仰头凝望这漂亮的白月牙,心里的千头万绪一并纷涌而至。 梁榭潇和魏剡,这两个曾被她深深伤害的男人,她不能再重蹈覆辙。 七宝琉璃玛瑙镶嵌的青铜镜内,倒映两张神色美艳的白皙面孔。年纪稍长的一位纱衣上绣着金丝边线的牡丹映衬华贵,抬手摸了摸耳边鬓角,左右对照一番,丹凤眼弯了弯,举手投足媚态尽现:“不错,果然有一双巧手。” 齐婕弦将手中的象牙梳搁下,羞涩笑了笑:“您喜欢就好。” 细柔的柔夷被齐羲和握在手中,璎珞宝光折射她那感慨如斯的神色:“文能诗词歌赋、舞姿灵动,武能骑射拉弓、立斩马下。上得厅堂入得厨房,不愧是我方丈国的后人。” 绯衣披身的齐婕弦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眉宇间却浓了层化不开的愁绪。 聪明如齐羲和,如何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因那桩无头案,瀛洲与邻国的文武交流提前告一段落。 于是,趁这些时日,她颁下懿旨,让梁榭潇以师之身份亲手教授齐婕弦关于瀛洲国的礼仪及文化风俗。 齐婕弦低眉不语,浑身散发着低落的气息,如同一朵折损雨中的海棠花。 垂在一旁的芍药看不下去,站出来打抱不平:“自打公主出使颍上至今,数次被拦于潇王府外。王后娘娘,我家公主对三王爷的心日月可鉴,可一次次的热脸贴冷屁股,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芍药,别说了。” 齐婕弦强打起精神,曳地衣袂晃了晃:“姑姑,今日暖阳正盛,侄女陪您去御花园散散步?” “弦儿,你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梁榭潇的脾气秉性,她这个做母后的最是清楚不过。教授一事已是他最大的极限,再强行逼迫,反而适得其反。 她虽偏向娘家之人,然那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强扭的瓜甜不了。 “弦儿明白。” 齐羲和见她明面上应得干脆,料想她心里断然不是滋味。几不可闻叹口气,拍了拍她的细柔白腕,如同安抚临巢受惊的雏鸟。 或许,她可以再为侄女另择良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晴天霹雳已失魂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公主,您真要这么放弃了吗?” 齐婕弦满口泛起酸涩,清苦一笑:“不然呢?” 芍药咬咬唇,像下了某个决定般,半弯下腰俯在她耳边低语。 “不行。”齐婕弦耳根泛起一抹红晕,瞬间否掉她的建议。 “您可是咱们方丈国身份无比尊贵的公主,配他瀛洲国王爷怎么了?使臣停留他国仅一年,咱们所剩时间不多,难道您真要亲眼看着三王爷娶那个季家小姐而自己抱着遗憾回国吗?” “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齐婕弦咬紧下唇,单手揉捏乱成一锅粥的脑门,音轻似白片羽毛:“让我再想一想……” 苍茫天际如同被铅灰色的液体泼染,一片灰蒙蒙的。 冬雨噼里啪啦敲打檀木雕花漆窗,斜风迷蒙,狂狷如吞噬一切光明的混沌兽。 与之相反的房内,沉香从形如月船的荷蕾三叶卧香炉中袅袅飘缭,浸浮在空气中。偶有传来页翻动,轻缓又平静。 嘭—— 重力撞击的推门声不可避免打破这宁静安然的时刻。 “小姐,不好了……” 红绡冒雨跑过来,半身衣裙被打湿。光洁的额际还在滴落水珠,跟随起伏喘息的动作沿颊滑落,掉进花色繁复的绒丝地毯。 季梵音捻住页一角,不紧不慢翻了过去,音质清丽又平缓:“别着急,慢慢说。” “三、三王爷要成婚了!” 扑通! 平静无波的心湖恍若从天掉落一块巨大的陨石,强制激起滔天浪花,如此猝不及防。 页角在捏紧的拇指与食指间变了形,皱巴巴的,甚是难看。 季梵音睫毛颤了颤,佯装若无其事说了句:“别跟着其他人瞎起哄,王族的事,开不得玩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是在对谁说。 看似安抚,实则在自欺欺人。 “不是,这是我亲眼所见,皇榜都贴出来了。” 红绡边说边将自己偷偷摸摸揭下来的皇榜递到她面前。 浸湿了部分的黄麻纸,墨色字迹虽有晕染,依稀能从部分字体辨认其大概。 唰唰唰,寒风从敞开的门口窜进来,以其迅猛之姿态狂吹案几的页。 冷,从脚底蔓延心间。 季梵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面色泛白,如墨般漆黑的青丝在空中飞舞,略微凌乱。 “小姐,您说句话,别吓红绡啊。” 红绡抬手触了下那裸露在外的手腕,猛地一个激灵,血液仿佛停止流动般,她家小姐这双手,冻如寒霜。 “我没事……” 慌乱又磕巴的语言却出卖了她,眼眶凝聚一团雾气,髣髴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红绡咽了好几下口水,努力稳静自己的情绪,东拉西扯调出一堆似是而非的安抚:“小姐您听我说,宫里有人偷偷传出消息,是那位瑶华公主使阴招设计三王爷,在她的寝宫呆了一夜,后又被王后娘娘撞见两人衣衫不整的样子,才有今日这一出……” 越描越黑,红绡给了自己一嘴巴子,懊恼平日懒惰懈怠,导致表达能力如此差劲。 “你先下去吧。” 细长如羽的眼睫低了低,季梵音有气无力开口。 放心不下的红绡一步三回头,双眸尽是忧心之色,荷叶粉头绳在空中甩了不下十数次。 房门缓缓阖上,最后落入红绡眼里的,是案几上的纤弱身躯一动也不动,如同一块失了魂魄的浮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云翳蔽日难现光1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长廊对面,两道步履匆匆的身形三步并作两步赶来,季晋安揽扶着卫相如,眉宇间凝结好几层忧虑与不安。 红绡见状,泛红的眼眶瞬间如决堤的河水,双腿一曲跪下,泪花点点。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卫相如作势要将她往上提拉。 红绡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小姐虽然明面上没有过多表示,但她看得出来,小姐对三王爷是有感情的。 虽然以前那位喜欢的是平南王,可他差点害死她。 现如今,三王爷择日就要成婚了,新娘却不是她家小姐。她这张藏不住心事的嘴,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眸眶也逐渐泛热的卫相如缩在丈夫怀中,鼻尖不停抽噎,软丝捂上嘴唇,身体止不住发颤:“这可如何是好……” 雨花还在不停往下落,狂风吹斜了连绵雨水。季晋安透过虚掩的房门,投射在窗扉的细弱影子形单孤孑,如同一只落单的孤雁,连震臂嘶鸣的力气都被没有了。 季晋安历经岁月磨损的面容露出不舍与心疼,拍了拍妻子不停耸动的肩胛,如同安抚一只受伤的兔子:“会过去的,我们要相信她。” “三哥,你快出来,我有话要问你——你别拦着我,李久长,信不信本公主治你的罪!” “三王爷吩咐,今日谁都不见。卑职奉命行事,公主请回。” 梁榭蕴气噎,明亮俏丽的面容一板,怒目圆瞪,实在硬闯不进去,又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伸长着脖颈又闹又吼。 啪嗒啪嗒—— 敞开的檀木窗凝聚了好几层水雾,雨水浸湿了大片窗扉,寒气冷冽又逼人。 雕镂翱翔飞龙的檀木床榻,束冠华服挺拔男子脊背修长,俊容清冷无波,凝眸专注前方某个不知名的点,骨节微凸的长指紧紧攥着一个藕粉色秋兰素佩,纹绣精致。指腹一下接着一下细细摩挲,呼出的气息渐而绵长。 瀛洲国的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庆热闹、沸反盈天。 王族更是毫无例外,绘着瀛洲众多美景的琉璃宫灯高高悬挂,宴席大设。 “平南王与瑶华公主首次在瀛洲度过如此盛大的节日,大家共同举杯,欢迎他们的到来!” 佳宴上,他喝得烂醉如泥。 夜半十分,莫名的声响将他惊醒,一个婀娜人影轻纱长裙悠悠从他眼前晃过。 那是…… 如墨染的漆眸愣了下,随即疾步奔出。 纤细的身影忽地消失,心骤然一紧,恍若丢失了什么东西般,忙不迭迈进了一间殿宇院落。 沿着长廊往里走,尽头一间房内灯光氤氲,幽香暗涌,推门却发现…… “潇哥哥。” 如瀑青丝披肩的齐婕弦,松松垮垮的鬓角处只插了根浅绿色的柳叶簪,在看到他那刻,眸光如同被眼前点燃的青灯般,灼灼亮润。 灯影迷蒙如幻,喉头多了股涩而难融的液体,流进心肝脾肺。天旋地转间,那双细润眼眸含着吊诡的笑容,如同暗夜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饕餮,黏腻又黑黄的唾液吧嗒吧嗒掉落,死死盯着眼前的猎物,喷着粗重的呼吸蓄势待发。 那闪着光点的眼球倒映而出的盘中餐,是他! 再然后,呜咽的抽泣哽啜混合着盛怒威严下的焦头烂额,他捂着头疼欲裂的脑门逐渐清醒。 镌刻丰腴海棠的沉香睡榻,脂粉凝香的角落,金丝被褥裹着一瘦削身躯,双腮因哭得颤抖而染上清浅的红晕,惊慌失措之模样如同惊弓之鸟。 他的心顿时一沉,深邃眼眸将视线从只剩一件内衬的自己移动到凌乱不堪的床榻,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明。 一切,不言而喻。 幽眸深沉,齐婕弦的把戏,他如何识不破? “潇儿,事已至此……” 瀛洲民风向来崇尚一夫一妻制,他又贵为王家子弟,此番牵涉两国联姻。若他应允点头,便与她,再无可能…… “一切,任凭母后安排!”言语依旧波澜不惊,平淡如同眼前之时与己无关。 秋兰素佩光华灼灼,心境却已不再如旧。 精致物体孤零零躺在檀木柜中,漏在上方的斜光随着长臂的动作一点点湮灭。门彻底阖上的瞬间,啪的一声,似将前尘过往一并尘封。 薄唇似有若无勾起一抹讥讽之笑,她说不想让他孤单一人,那么他便成全她。 一别两宽,从此,各自生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云翳蔽日难现光2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精致白嫩的凤仙细指一一滑过样式繁复的披帛锦衣,大红色的绸缎面料精雕细琢一朵金丝牡丹花,华美如同仙衣纱裙。 齐婕弦弯弯的眉眼如同新月般,明亮动人。 偏世上有这么一种人:越是靠近心中所念,越是感觉如幻梦般惶惑不真实。 “芍药,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心至今如漂萍,找不到依仗之地。 一头双螺髻的芍药笑容满面走到她面前,天水绿宫裙晃了晃,小心翼翼将大红色织锦华服伸到她跟前:“公主,您没有做梦,待两国王上商榷完毕,三王爷定是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您娶进门!” 得到婢女言而由衷的肯定回复,齐婕弦悬在空中的心落了几分,细长的眉眼却不由自主添了股淡淡的忧虑。 那夜趁他醉酒,主仆二人合力将他搬至床榻,褪去他的外衫后,再触碰他的贴身罗衣,立马被他挥手摒开,如此反复,皆是如此。 无奈之下,她只能刻意营造二人已有夫妻之实的画面,所幸未被他识破…… 贝齿咬了咬下唇,皙白柔夷攥紧衣袂下摆,试图平复心跳如擂鼓的心:事已成定局,无需再杞人忧天。 留意到异样的芍药自是明了她为何如此慌乱不安,垂眸琢磨一番,咧嘴建议道:“今日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盛,公主,不如让芍药扶您去散散步?” 心无定所的齐婕弦沉吟一番,轻点了下头:“也好。” 白茫萧瑟的冬日,鲜红的腊梅簇拥在枝头,齐婕弦眉宇间的愁绪减缓不少,加之人逢喜事,积沉的阴郁逐渐朗润起来。 “公主,奴婢听说:腊梅绾髻,灵动多姿。您稍等,待奴婢为你采下那枝头最美的一束。” 手指还未触到枝头,一修长分明的手掌率先取下那支腊梅。 齐婕弦顺着方向看过去,微怔了下,随即颔首,清浅一笑。 “瑶华公主雅兴之至。” “平南王不也如此?” 银冠束发的魏剡剑眉朗润,身姿挺拔匀称,如同抽节生长的绿竹,清风自持。 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横扫四周一圈,转了转手中腊梅别枝,云淡风轻开口:“差点忘了恭喜瑶华公主,即将嫁入潇王府,那可是瀛洲女子梦寐以求之地。” 齐婕弦嘴角弯了弯,明言暗语道:“平南王的机会也来了,不是吗?” 魏剡脸色一沉,线条明晰的俊容染上霜雪,声音冷如冰窖:“本王并非瑶华公主,绝不会采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瑶华愚钝,不知平南王在说些什么。” 齐婕弦敛目收笑,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听到他意有所指开口:“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连本王都看得出个中所谓,你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齐婕弦银牙紧咬,喉头髣髴落满灰尘,一吞一噎都成了问题。 “平南王说得未免太过于严重,三王爷与我家公主两情相悦,嫁娶自是早晚之事,何须您来操心了?” 芍药蛮不讲理强出头,言语间微含着讥嘲。 “两情相悦?”魏剡神情淡漠打量这主仆二人,含沙射影道,“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魏剡!” 齐婕弦冷不丁喊住提足离开的峻拔身躯,“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必来寒碜我?” “你错了,”魏剡偏头侧目,低垂的眼睑落下一道斜影,“我只会为我爱的人,保驾护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技艺当辟蹊径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音儿,来,多吃些肉。” 铺陈细碎流苏的云霞布帛圆桌上,卫相如支起象牙箸,每个晶莹瓷盘皆一一掠了个遍。 季梵音看着青瓷玉碗上那堆积如山的食物,颇有些哭笑不得。 上座的季晋安见状,大掌赶忙摁住那毫不收敛的细柔手腕:“先让女儿将碗中之食解决再夹也不迟。” “无碍,音儿一边吃我一边给她添,不冲突。” “母亲,”季梵音搁下碗筷,握住母亲的手半开玩笑道,“您这是在养女儿还是在养家畜?” 卫相如闻言,忍俊不禁。指尖轻点了下她的鼻端,佯装责备:“你说呢,我的掌上明珠?” 季梵音故意拧眉思忖一番,半晌才道:“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自然是珍儿重之揣进怀里,踏实。” “饭前吃了蜂蜜,嘴这么甜?” 季晋安笑了笑:“女儿夸你还不乐意听?” “音儿夸的是你们。” 一桌三人,欢声笑语不断。 这时,红绡神神秘秘走过来,朝季梵音使了个颜色,后者瞬间心领神会,吩咐了句:“拿过来吧。” “父亲,母亲,”季梵音在二老犹疑的惶惑眸光中,掀开红绡手中木质托盘的绒帛,“女儿打算开一家银铺。” 话音甫落,莹亮闪烁又别具匠心的步摇首饰逐一晃入夫妻俩的双眸,璎珞宝光、金钗锃亮。 “这些……” “都是女儿一笔一划勾勒设计的,”季梵音拈起其中一支碧水绿素簪插入卫相如鬓角,脉络处镶嵌两颗珍珠,不疾不徐解释道,“年前就起了这个想法,又怕太过唐突,令你们忧心,便打算等成品出来后再与你们坦言。” “那这些时日,你将自己关在房内,为的就是这些?” 季梵音轻轻点了下头。 “你呀你,”卫相如掩面,挡住泛起雾气的眼眶,“应早些摊开来与我们细说……” 季晋安看着神采奕奕、笑靥如花的女儿,绯色衣裙衬得娇容越发明艳,原本还忧心她是因三王爷即将成婚之事而日渐消瘦,未曾想其还有如此一番雄心壮志。 凝聚在心头多日的云翳正逐步散开,总算雨过天晴。 母亲一掉泪,季梵音就变得心慌意乱,眉黛深蹙。 季晋安轻柔为妻子拭去泪水,慈爱一笑:“你母亲是在为你高兴。” 自女儿溺水醒来,他们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平安喜乐就好。 也曾想过触碰她内心的想法,然再深思,便作罢。 佛偈曰:缘起缘落,缘生缘灭,万象皆为心造。 世人皆有自己的路要走,过多掺和其中,非但起不了作用,反而困囿其中,难以自拔。 季梵音怔愣了下,旋即笑逐颜开,敛衽行了下礼:“谢谢父亲母亲。” “瀛洲虽说民风外放,”事关女儿之事,卫相如半点都不敢马虎,耳提面命道,“然抛头露面之女子甚少,更别提经商?这件事,容我跟你父亲细细商量过后,再做决定。” “好啊。” 季梵音贝齿微露,水波盈盈的眸子如秋水般剔透浸润。 重操旧业而已,对她来说并不艰难。 至于如何回去,她再怎么心急亦无用,就如同被困于笼中的黄鹂,冷硬又密匝的铁栏就是瀛洲,若想出去,还欠东风。 崔白不在,她所做的一切挣扎皆是枉然。倒不如安心待在此处,静候那双能将自己释放的大掌。 命运将她带到此处,定有缘由。 或许,真的是时机未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轻舟已过万重山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墨染般的夜空,清寒弯月被遮去了大半,徒留一抹浅淡的月辉倾泻。 左右摇摆的宫灯随着冷风的鼓吹明明灭灭,廊沿下的影子也随之晃动。 魏剡眼膜低垂,指腹紧紧攥着那把摺扇,浑身笼罩着一股难以言状的殇痛。 “魏剡,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别再固囿于原地,放下,未尝不是一种得到……” 刺骨寒风呼呼‘打’在他脸上,如同一双冷漠无情的手,生生将记忆从脑海中撕扯而出…… 太液湖畔东侧,灯影浆声跟随涤荡的波纹,缓缓飘散而开。 水舫高楼,缠绵悱恻的歌声不绝于耳。 “平南王的邀约,果然非一般人所能理解。” 梳了个朝云近霞髻的季梵音绾了面薄纱,跟随身旁的男人,途径繁华地段,不少文人雅士正因行酒令而谈笑风生。 “怕吗?” 魏剡轻笑,侧身为她挡去拥挤的人潮,双臂如同雄鹰之翅,微微张开,护她于无形之中。 形状各异的阴影投射在这张半遮半掩的绝美容颜上,仍旧令他怦然心动。 季梵音冷不丁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长长的羽睫扑闪几下,沉吟不语。 魏剡蓦然有些慌乱,仓惶移开视线,朝前指了指:“到了。” 明月阁? 她凝眸四下端顾,相对于方才一路走来的门庭若市,这里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魏公子来了。”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鬓边别了朵海棠,一身绛红色衣裙,如她热情的语调般,笑意盈盈。余光在偏向她时,愣然只在脸上停留片刻,旋即热络将他们往后院带。 季梵音细心观察这别有洞天的院落,沿途搭建了一座小桥流水,还有隐藏在初春融融中的荷花池塘,兴致一来就喜欢跃出水面的金色鲤鱼…… 看来,她得改改那句话。 如此雅致古朴又静谧安然的地方,略微提高一些嗓音都像是对它的不尊重。 它的宁静致远,恰恰反讽方才过于喧嚣的吵闹。 “里面请。” 老板娘推开廊道左侧的房门,随即笑着离开。 越过绘着山水墨色的屏风,沿窗一侧简单摆放木质一桌两凳,另一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是叮咚泠泠的小桥流水,再远些,是太液湖碧波荡漾的湖水觞觞。 “喜欢吗?” 白衣清俊的男子,束发墨黑,嘴角噙着笑意,一如皎洁明月下的灼灼光辉,透亮如卓然。 季梵音隔着窗凝眸远眺,娇美容颜落下一抹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它的美,只有深深理解它的人,才能懂。” 魏剡心房微微一颤,髣髴转轴之声,丝弦跟随节奏来回晃动。下意识抬手,却在距离那柔瘦的肩胛半寸,逼着自己硬生生顿住。 “锦绣拜见二位雅客。” 如泉水叮咚般清脆又柔软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季梵音回眸望去,单手抱着琵琶的十七八岁少女,一袭杏黄色罗裙,眼睫微抬,盈盈笑意为其秀丽五官增添不少瑰丽之色。 隔着墨色屏风,锦绣不紧不慢调试弦音,语调似乎在隐压什么,却又如方才般悦耳动听:“不知二位雅客想听什么曲子?” 魏剡慢条斯理沏茶,低垂的眼眸专心致志,白皙关节在茶几上来回移动,一心二用发挥到极致:“《锦瑟》如何?” “可以。” 话音刚落,锦绣以拨片推弹,划出靡靡之音,如同吹皱了太液湖的幽碧之水,又像是萦绕在空中的九天玄女,七彩斑斓的织锦纱衣美轮美奂,未成曲调却已然先有情。 伴随她的浅唱低吟,恍若扶摇直上九万里,悦耳至此,如梦似幻。 “魏剡,”浓密黑长的柳叶眉静静对上他投射过来的温柔视线,微微一弯,“能跟我说说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被她询问的男子明净面孔初是怔愣,徜徉迷惘过后,眉宇凝聚更多的是清灰的幽黯之色:“你……记起了多少?” 季梵音端起白底红纹的杯盏,形单影只的蜷曲茶叶被泡开,孤零零漂浮在金黄色的液体上,如同一叶扁舟。 “说说吧,我想知道。” 关于三年前的溺水之事,她屡次三番欲从父亲季晋安处打探,谁知他的口风太紧,撬不出半点线索。 或许,这就是人性中最擅长的规避之策——凡是能将她陷入受伤境地的事,皆被他们想方设法挡在门外。 纵使这事已过去几年。 魏剡心有所思从怀中掏出摺扇,莹白的玉坠垂挂绛红色的流苏,透窗投射进来的树影绰绰,跟随婉转动听的歌声,在空中翩翩起舞。 轻唇牵起一抹难以名状的笑,形弱似虚无,喉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扼制,默然许久,声音低喑:“过去太久,记不清了……” 话还未落,早已料到会有如此回答的季梵音抬起下巴扬眉,毫不留情打断他:“自欺欺人的滋味,很好受吗?” 魏剡沉默了,深眸如同浸泡在逆流成河的悲戚中。 如白玉般的修长身形不由自主踱步迈到的回廊上外沿上,初春凉风习习,净透如新的棉绸锦服随风摆动,恍若与三年前那晚的太液湖无缝衔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心如死灰层层落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三年前,日暮垂落,距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颖上城外一僻静树郊让等待变成一件无比漫长又耗费心神的事情。 身着白衣银冠的魏剡,俊美面容出尘脱俗。此时的他却一改往日沉静平和的心境,攥在一起的手心跟随来回移动的步伐,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既已学有所成,为何不及时回六爻复命,魏国师?” 身后有人出声,轻柔慵懒的语调却无意中露出高高在上的威严。 魏剡眼皮跳了下,恍若被谁用针扎了一记,心头淌过千头万绪。只消片刻,斜眸敛神,不再显山露水,合拢长袍躬身行礼:“微臣叩见长公主殿下。”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长公主的存在?”雕镂金龙银凤的华美车撵,珠玉叮当作响,随伺婢女撩开纹饰繁复的垂帘,细长丹凤眼投来一斜睨,“上车吧。” 聪明如他,如何不懂她的暗示? “微臣尚有私事处理,暂不能与长公主同行。不日回京复命,再向长公主请罪。” 城郊静谧,月影倾斜。 除却清风掠过的树影沙沙,再无其他。 死一般的沉寂。 “魏剡啊魏剡,”古丽华嘴角勾起一抹绝代风华之笑,步履轻慢走到他跟前,意味深长开口,“你终极会败在‘多情’手上!” 攫然间,魏剡僵愣在原地,如同冰山塑雕一般。 前方一百米处,匆匆赶来的季林甫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云翳散去,月光将她的脸照得惨白。双眸倒映的,是那如孔雀般目空一切又心高气傲的古丽华纡尊降贵紧紧抱住他,随即深情款款道:“你曾说,弱水三千,只取我这一瓢饮。我应你,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其他人,充其量不过是个过客,我不在乎……” 魏剡强掰下她的桎梏,拔足狂追。 身后的古丽华嘴角勾起,如盛放的高傲牡丹,得逞一笑。 “林甫,听我解释——” “好,你说。” 季林甫挣脱他的钳制,目视前方,强制压下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 魏剡酝酿许久,眉峰蹙了又蹙,终是蹦不出一个字来。 “换我来问你,”季林甫苍白得面如纸色,髣髴一株枯萎的梨花,毫无生气,“你跟她,是否如方才说的那般承诺过?” “那只是儿时玩笑……” 充其量,不过是哄任性妄为的她适时进膳而已。 远处城门敲起锣鼓,六百下后,城门即将关闭。 季林甫仰起那精致白皙的容颜,深吸一口气,喉头尽是苦涩,声线暗哑:“我知道了……” “林甫——” “别再跟着我!”眸色里,带着他所不再认识的疏离与冷漠。 别过头,有晶莹的光亮顺颊滑落,没入浓重夜色。 就这一刹那的愣神,他便犯下后悔终生的错误。 锣鼓尖厉如雷鸣,连同突如其来的暴雨纠缠在一起,讽刺一般团团砸来。 “……五七一、五七二……六百锣落,宵禁已到,关城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日下金戈狼烟起1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可最后,魏公子还是追了过去。” 歌声不知何时已然结束,模样清秀的锦绣抱着琵琶,施施然越过屏风,为方才冒昧的打断而欠身。 魏剡没说话,那如同刀锋般冰冷刺骨的滋味,已融化进骨髓中,难以拔除。 他是追了过去,还是晚了一步。 碧波深幽的太液湖畔,一抹纯洁如白霜的失魂落魄身影,染红的眸眶泪痕斑斑,双目失焦,如同被控制的线偶娃娃,脚步虚浮。 扑通--- 碧幽静湖落下一抹浅色纤影,溅起阵阵水花。 “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季梵音双手按在身前的案几上,面色苍白如雪,迷蒙之间,喉头如同灌入密密麻麻的汹涌液体,无助又怅惘的掩着胸口,恍若窒息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角无意识渗出晶莹的液体,心揪成了一团。季梵音知道,这幅身体经历过的,是林甫的过去。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入坠无边无际的深渊,万劫不复。 魏剡猛地一惊惧,忙不迭跑过扶住那摇摇欲坠的羸弱身躯,整个人如鲠在喉:“林甫,对不起……” 每每午夜梦回,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冷如寒冰的湿漉漉身子以及季晋安漠然冷硬如磐石的‘请不要再骚扰我的女儿’。 “是啊,林甫姐姐,你就看在魏公子赤诚悔悟的份上,原谅他吧。” 绛衣杏裙的锦绣,双眸染满关怀之心。 季梵音敛压下残余在林甫身体里的惧颤与不安,血色褪尽的浅唇虚弱提了提:“麻烦锦绣姑娘回避一下。” 犹抱琵琶的锦绣抿唇片刻,便不再多言,敛衽欠身告退。 “魏剡,”季梵音气息几近平静,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呼吸浅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再固囿于原地。放下,未尝不是一种得到……” 魏剡面如死灰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哗擦’的火苗点燃那颗冰冷如寒霜的心,不可置信开口:“你、你愿意原谅我了?” 季梵音坚定摇摇头:“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无法替林甫做这个决定。” “林甫?你这是……什么意思?”魏剡那明净清朗的面容皱紧眉头,心湖隐隐浮起丝缕异样。 “我叫季梵音,不是林甫。” 如同炸裂般的脑海从记忆深处发出微弱的光芒,宫灯依旧随风摇曳,零星搅碎谲诡夜色。 廊檐下,魏剡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尝试着伸手触碰那散落星河的微渺记忆,如同饥饿了多日,即将触碰到秀色可餐的食物。 陷入昏迷前,细弱的脚步声逐步靠近,鞣制乌皮长靴落入迷迷瞪瞪的双眸。紧接着,那股熟悉又艰涩的液体再次灌入喉咙,流经各处,瞬间蔓延全身。 是酒,杜康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日下金戈狼烟起2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张家大婶子,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哪件事?” 一头银发的刘婆忙不迭扯过张大婶,神秘兮兮道:“咱国的潇王爷的亲事,再次被停滞了。” 张大婶唏嘘了两声,犹疑问她:“为何?” “还不是方丈国那一堆毫不消停的封侯,举兵造反,搞得整个国家乌烟瘴气。” “这事我倒是听说了,不过这与潇王爷娶亲有何关联?” “你这人,”刘婆恨铁不成钢看了她一眼,偷偷附耳,“这潇王爷娶的不正是方丈国的公主吗?” 张大婶恍然大悟,随即又接连叹了几口气:“潇王爷如此丰神俊朗、天纵英才,偏偏在这婚姻大事,一而再再而三栽跟头……” “张家大婶子,你莫不是想把自家闺女嫁给潇王爷吧?” 张大婶面色一吓,赶紧把刘婆的大嘴巴给捂住,瞅了瞅四周才小心翼翼提醒她:“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就是觉着季宰相家的女儿跟咱们潇王爷挺登对的,就是命运弄人啊……” “得了吧,王族家的事情,哪用得着咱们平民百姓瞎操心?” “也对。” 此时的王殿高堂,透着一股沉郁压抑之气。 “方丈国历来以地封侯,管束甚少,结果导致藩镇割据,近几年更是蠢蠢欲动,”梁帝俊阖上二子梁榭晗的千里加急密函,拧眉成川,“此事,你怎么看?” 堂下的梁榭潇身形挺拔如松柏,轮廓清晰明畅,线条均匀,沉稳之声回荡整个朝堂:“儿臣愿领命出征,救方丈于水火。” “可你的婚事……” 梁榭潇云淡风轻打断:“并不急于一时。” “也对,毕竟那也是瑶华公主的母国。” 说曹操曹操到。 齐婕弦踉踉跄跄跑进大殿,被门槛所绊,强忍着痛被芍药搀扶,抬起的面容如染了飞霜般,哀痛欲绝。 “求陛下恩准,让瑶华随军而行。毕竟方丈国的地形,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话语落地,再无回声。 半晌,梁帝俊挥了挥手:“潇儿,你先回去整军点兵,后日出发。” 视线移到齐婕弦身上,不紧不慢开口:“瑶华公主暂且留步。” 齐婕弦看着头也不回离去的颀长背影,千头万绪涌上心口,尽不是滋味。 “赐座。” 碧色宫服的宦官很快退下,大殿再次陷入沉静。 “陛下……” 梁帝俊抬手打断她的尝试说服,浓眉盛着天威,随即又疏朗开来:“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上战场,朕并非持反对意见。然,随军出征并非易事。” “方丈国世代马背戎生,瑶华也非娇生惯养的公主,骑射拉弓也是常有之事,断然不会成为潇哥哥的拖累。” “那你可曾了解兵家之法?” 此言一出,信誓旦旦的齐婕弦沉默了。 若是琴棋画、拉弓挽箭,她必定当仁不让,只为了能与梁榭潇制造共同语言。偏这兵家之道,她知之甚少。 梁帝俊负手而立,不怒自威:“《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齐婕弦垂眸沉吟许久,高窗漏下的光圈打在浅橘色纱裙衣袂上,如同绽开的硫华菊,一地心事毫无遮掩摊开。紧抿的嫩唇闭合又开启,带着如浮尘的怅惘:“姑父,瑶华这般努力,为何比不过那季梵音一星点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日下金戈狼烟起3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真想知道?” 齐婕弦如水般的清眸落下坚毅的眼神。 看着这张出落得与妻子六分相似的娇艳面容,凝眸远眺,声似从遥远的天外传来:“你与她最大的区别在于:她是她,你是你。她成不了你,你亦无法取代她!” 心头最后一丝微光,终被无情之火浇灭。 齐婕弦阖上那早已蓄满泪水的双眸,任由那湿哒哒的泪液无声染满如枯败牡丹的清丽容颜。 雅致大气的御房内,画绢帛有条不紊陈列其中。 梁帝俊单手持笔,龙几上摆放了一长约两尺、宽约一尺三寸的粗厚白麻纸,右上角由玉尺镇压,聚精会神挥毫。 一袭雍容华贵的精美纱裙的齐羲和明艳动人,端着玉制托盘出现在房门口,入目便是这一幕。 岁月将其俊朗五官雕刻得越发成熟内敛,举手投足尽是舒朗高华之气。 思及此,四十岁的容颜一如往昔般染上蔷薇色泽的红晕,衣袂处金丝凤凰栩栩如生,多重纱衣跟随娉婷步伐,摇曳生姿。 轻轻将水晶玉盘搁在一旁,小心翼翼提裙靠近,生怕惊扰到他。 “王后既已到此,何必蹑手蹑脚?” “听魏然说,陛下今日胃口不佳,我便思忖着做些易克化的汤食送过来……” 垂立在一旁的随侍宦官魏然缄默不出声。 “劳王后费心,”梁帝俊骨节微突的大掌动作未停,波澜不惊开口,“然掌管后宫多年,礼节之仪似乎消忘殆尽?” 虽是问句,却句句冷硬如磐石。 齐羲和闻言,白皙精致的妆容虽不露分毫难过之色,低垂的双眸却浮上黯然的色泽。 “陛下教训的是,臣妾愿意领罚。” “不必了,切勿再犯即可。” 齐羲和端起托盘送到他跟前,姿态得体:“这羹汤……” “搁置一旁,朕有空,自然会食之。退下吧。” 齐羲和起身告退,垂落在广袖上的蔻丹红长指攥紧了松,松后又攥紧。脑海中浮现的,皆是多年前鹣鲽情深的相敬如宾之色。 而从何时起,两人演变如今这般恭敬奉让的‘相敬如冰’? 步摇划破龙涎香的静谧空气,齐羲和深吸一口气,视线落在那专心作画的明黄色龙袍男人身上,开门见山问他:“陛下是否仍在责怪臣妾私自决定潇儿的婚姻大事?” “众目睽睽,王后为保瑶华名声,自然只能出此下策。” “陛下此言,是在暗指臣妾教唆弦儿设计潇儿?” 墨色笔尖堪斜,抽丝细竹粗了一寸,却也无伤大雅。 梁帝俊缓缓顿笔,果然还是不能突破一心二用的毛病。挑起一条眉眼,沉郁的意味深而重:“王后这是在质问朕?” 迫人气势汹涌而来,嵌钻琉璃耳环来回晃动,齐羲和红唇翕合数下,终究低眸敛目柔色:“臣妾不敢。” “依朕看,不是不敢,而是不惧,”梁帝俊面沉如阴,扬声唤来随侍宦官,“王后威仪六宫,理应勤勉自持、贤良淑慧。现遣其前往菩提寺潜心礼佛悟境,轻车从简,不日便出发,不得有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日下金戈狼烟起4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浑浊浓黑如墨染的天际,隐隐泛着细弱白光,将明未明。 城门口,晨雾弥散在四周,徐徐掠过整齐划一、秩序井然的军队。锃光闪烁又冷硬的盔甲将庞大的队伍衬托得斗志昂扬、精神硕硕。 一阵马嘶鸡鸣,队伍正前方跑来一六尺八寸男人,双手抱拳,躬身道:“启禀镇西将军,人数已清点完毕,是否立即出发?” 玄色铠甲披身的七尺男人,身影俊拔挺立,沉眉肃目。 “三哥,再等等吧……”浅碧色罗锦的梁榭蕴忙不迭攥进他的手腕,嘴角挂着天真的希冀,“梵音姐姐一定会来送你的。” 梁榭潇抿紧的薄唇微微干裂,收回远眺的深眸,拍了拍那细瘦的肩胛,轻声交代:“我走后,父王母后就交由你多多照料。别再任性妄为,沾染事端。” 话落,毫不犹豫翻身上马。 梁榭蕴明净白皙的脸上急如锅上的蚂蚱,双手合十,数次踮足眺望坊口。 许是祈祷奏了效,珠玉叮当的马车冲破雾霭的深重,马蹄声嗒嗒。 “三哥、三哥你快看!” 梁榭蕴喜上眉梢,兴冲冲跑到马车前。 垂落的帘布被撩开,一袭云霞织锦的齐婕弦落入梁榭潇细长眼睫下方,燃起的星火顷刻间湮没在深如寒潭的眼底。 “潇哥哥,这个给你,” 齐婕弦从罗衣锦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匀称的方形图纸,“方丈的地形图,希望能帮到你。” “有劳。” 说完,便将图纸收入怀中。 牺牲两天两夜的睡眠,换来发自肺腑的两个字,值了。 齐婕弦嘴角微微上扬,如同春日里盛放的娇嫩海棠:“祝你们早日得胜,班师回朝!” 倘若可以,她多想化作那张图纸,贴近他的胸口,陪他征蓬万里,亦无怨无悔。 “出发!” 掷地有声一落,队伍有条不紊出城。 此时的坊口尽头拐角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季梵音攥紧手中的白玉簪,舜华容颜眉黛微蹙,阖眸心中默默:一路平安。 “小姐……明明都已经过来了,为何不让三王爷知道?” 季梵音不紧不慢将白玉簪插回鬓角处,浅浅一笑:“回去吧。” 穿破云层与迭雾的晨光,熹微照射在那如荻花般清丽动人的秀容上,秋水盈眸中,带着深深地隐忍与克制。 不该有的念想,就该在苗头往上窜的时候,快速遏制。 红绡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 饱满的金黄色泽倾洒,一绯一绿渐渐消失在街坊最深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往事如烟尽纷扬1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椒房殿内 “娘娘,七宝香烛琉璃盏已备妥当。” “陛下……近几日是否传过面圣口谕?” “……回禀娘娘,暂无。” “娘娘,这件紫罗纱裙是否随同?” 齐羲和忽地愣了下,目光随即游移到宫女手捧的轻如薄纱的织锦罗裙,恍惚片刻,嘴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纤手挥了挥:“不必了,挑拣些素雅轻便的单衣即可。” 宫女欠身告退,差点撞上迎面而来之人,吓得脚跟发软,忙不迭下跪,浑身觳觫。 来人并未理会她的胆战心惊,双眸含怨怒瞪:“你为什么没去送三哥?” 齐羲和波澜不惊将瑟瑟发抖的宫女打发,这才将视线落到朝自己发难的小女儿身上,不紧不慢开口:“教授礼仪的杨嬷嬷,是时候惩戒惩戒了。” 声音不大,却落地有威。 “你别转移话题,”梁榭蕴已被气火攻陷,理智全无,“要不是因为你,三哥绝对不会答应娶那个齐婕弦,更不会亲自率兵援助方丈!” “放肆!” ‘嘭’地一声,千年沉木茶几跟随齐羲和扬声怒斥,秘色瓷杯溅出一摊褐色茶渍。 “难道不是吗?这么多年来,你从未给过梵音姐姐一记好脸色。你那个侄女一来,就妄图拆散三哥和梵音姐姐,而你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后,三哥也是你的儿子,为何你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毁掉他的幸福,这真的是你乐意看到的吗……” 啪—— 鲜红的巴掌印明晃晃落在那张艳若桃李的容颜上。 梁榭蕴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眼前这张被自己气得愤怒滔天的精致妆容。只霎那,那些未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的冰冷无情之语团团涌进脑海,惊慌无措间,胸口如被人用力挤压,剧烈起伏。 无数的懊恼悔恨如同拳头般大小的冰雹向她砸来,难以置信,方才那个恶语伤人的人,竟然是自己! “母后,我……” 喉头仿佛被人塞满了棉花,吐不出半个字。 齐羲和痛心疾首看往朝自己心口插刀的十月怀胎的女儿,双眶蓄满泪水,却死咬着牙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指甲深深陷入肤络中,痛而未觉。 “你走吧。” 侧身背对着她,颓靡的肩胛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从未被如此冷待的梁榭蕴泪眼婆娑,一把拽住齐羲和的手腕,声音哽咽又沙哑:“蕴儿知道错了,母后,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生气了好不好?” 齐羲和轻轻吁了一口气,毫无征兆甩开她的手臂。 “母后……”踉跄好几下才勉强站稳的梁榭蕴抿咬唇角,犹如受了伤的小兔子,耷拉着肩膀不敢再吭声。 “你们四个,皆是我经受了十月怀胎、拼着命也要将你们生下来的孩子,”齐羲和微仰着头,纤细的脖颈一览无余,双眸似在回忆,又像在倾诉,“不经意起了阵风,我便开始忧心你们受冻;日头微一高挂,我又惊怕你们暑热。就连你们父王千挑万选进宫的奶娘,我亦放心不下。看着你三个哥哥从呱呱坠地到如今这般独当一面的模样,母后心中甚是欣慰。而你,年龄最小,又是女孩,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梁榭蕴伏在齐羲和膝上,哭得不能自已:“母后,您别说了,蕴儿千不该万不该顶撞您。” 齐羲和静静抚摸着她那如墨般的长丝,视线盯着空中的某个虚点,神情恍惚。 多年以前,她也曾是父王心中珍儿重之的掌上明珠,方丈国高高在上的千秋公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自从怀上第一个孩子,她便锋芒顿敛,将身上的刺一根根拔下,生怕一不小心刺到初生婴儿那柔嫩的皮肤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这个道理,又有多少人能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往事如烟尽纷扬2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春日乍暖还寒,枝头热闹非凡,千树万树遍地飘香。 “小姐,一位模样顶好看的姑娘抱着一把琵琶说要见您。” 正在琢磨金钗样式的季梵音猛地顿了下,模样顶好看?琵琶? “知道了,将她带到后院茶舍。” 后院清幽雅致的茶舍,是季晋安前段时间特意为她修缮出来的。空气清新、视野开阔。 “锦绣姑娘,别来无恙。” 怀抱着琵琶的锦绣略微欠身,抬起的双眸凝着挥散不去的愁绪,欲言又止。 季梵音见状,便借故支开随侍的红绡。 红绡前脚刚走,低垂眉目的锦绣立即跪拜在她面前,言语尽是感激之情:“锦绣愚昧多年,恩人在侧而不自知。今日终得偿所愿,叩谢恩人的救命之恩。” 季梵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还是搀扶着她起身。 那日,自己蒙着面纱又不露身份,她却能准确无误唤出自己的名字,从而联想到其定与林甫有着某种关联。 五年前,十二岁的锦绣被嗜赌成性的父亲生拉硬拽到青楼。一路上,不论她是如何哀求如何以死相逼,她的父亲早已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心冷硬如石头。 就在这时,一辆精致古雅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车夫扬手丢下一袋钱,那见钱眼开的父亲立马丢下她,一头扎进赌海的深渊中,最后被人打死。 差点沦落青楼的她更加明白活下去的重要性,便想法设法如何挣钱逃离贫民窟。 浸泡了一天的双手泛白而浮肿,换来的却是还不够买下一个素包子的半文钱。 虚弱的身体瘫软在墙角时,一双精美优良的镶金边绣花鞋走到了她面前,鼻翼间萦绕的尽是寒香点点,她的鬓边,绾了朵蔷薇。 玲珑阁,瀛洲最大的文人雅士聚集地。能入此阁者,必定久负盛名抑或才艺绝伦。 两者,她都没有。 偏这位鬓边别着花蕊的老板娘轻轻拉过她的双手,啧啧称赞:“天生一双琵琶手。” 为了能在玲珑阁活下去,她每日废寝忘食苦练,终于在玲珑阁占据一席之地,鬻艺为生。 知音得觅,恩人却难寻。 三年前,魏剡常与一半遮面纱的女子时长点名听她奏弹琵琶,她自然欣然应允。 直到出事前一日,两人照例而来,林甫拉着她的手问:“是否会吟唱《锦瑟》?” 她讷讷摇头。 整整一天,林甫教会了她朗诵《锦瑟》,又握住她的手,如荻花般漂亮的容颜清浅一笑:“如若还有机会,真想听听你的歌声。” 她当时甚为不解。 又见案几上多了几枚银锭,追出去才发现,精致雅美的马车,载着心心念念寻找多日的恩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当时没有追上去,心想着反正第二日能再见,便连夜学会吟唱了那首《锦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往事如烟尽纷扬3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只是没想到,我却再也没有出现。”不只是她,就连魏剡,也消失得无踪。 做客玲珑阁,客人的身份,向来是禁忌。 季梵音递过一块丝帕,轻轻落下一个结论。 拭掉泪痕的锦绣调整好心情,忽地攥住她的衣袖,难掩兴奋之色:“魏公子将您带来的时候,锦绣恍若以为置身梦中。魏公子交代,您因生了场大病,暂时不记得从前之事,锦绣也便未敢立即与恩人相认……” “唤我名字就好。” 季梵音拍了拍她还在抽动的肩胛,秋水般的眸子却荡过一抹心疼遗憾之色。 如此善良又富有才情的林甫,年纪轻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香消玉殒。 不由得感慨:天意难测是命运。 基于此,她更要代替林甫好好活下去。 “林甫姐姐,”锦绣恢复心平气和之色,双腮因为抽噎而染上丝丝亮色,“锦绣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 季梵音将泡好的龙井递给她,漂亮的鹅蛋脸绽出一抹笑:“何事?” 斟酌片刻,只听见她轻缓开口:“您与三王爷之事,锦绣略有耳闻。不知林甫姐姐现如今作何打算?” 如蝶翼般的细长眼睫扑闪几下,季梵音侧头一偏,假山外的泉眼淙淙流出,微风拂面,撩起瀑布般的青丝,玲珑剔透的白玉簪在投射进来的光线中,熠熠生辉。 “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那……魏公子呢?”言语小心翼翼,似有一根细针轻轻探入,生怕一用力,淋漓的鲜血便喷涌而出,触目惊心。 搁下手中杯盏,季梵音袅步轻踱到窗台,螓眉低垂,树影来回晃动,打在这张肤若凝脂的容颜上,眉宇间隐隐透露而出的心绪,盛满缥缈迷惘之色。 梁榭潇!魏剡! 这两个浸染了她与林甫生命轨迹的男人,一个如星辰般清明透亮、另一个幽邈深邃如寒潭。 林甫了无遗憾离开了,而她,不论何时何地,已无资格拥有他们其中一人。 轻默阖上清露般的双眸,唇角动了动,如同连皮带骨一起吐出:“看缘分吧。” 锦绣见她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错会了她的意思,言语也放开了许多:“没错。从以前我就发现林甫姐姐与魏公子的两情相悦,三王爷也就仗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妄图将你娶到手,现在报应来了,不仅娶不到那方丈国的公主,还有可能命丧狼牙山……” 什么? 季梵音徒然睁开双眸,流转的眼波盛满不可置信,下意识攥紧锦绣的柔削双肩,喉头仿佛干涸了般,声线暗哑:“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攻心为上,攻城为下1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夜幕星河之下,四周一片寂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已过,洒落而下的皎洁明月将宰相府后门偷偷摸摸溜出来的纤细人影笼罩上一层薄纱。 季梵音紧了紧肩胛上的细软,罩在头顶石青色的毡帽几乎盖住她的整个脑袋。 棕褐色的清秀身影朝门三拜,随即毫不犹豫离开。 谁知刚走到后巷,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李久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卑职奉三王爷之命,务必确保季小姐安全。” 李久长右腰垂挂佩剑躬身,不卑不亢解释。 季梵音尝试拐道,再次被拦下。细长的眉眼蹙了蹙,抬眸斜睨他:“你可知你家王爷现在身处何种境地?” “不论何种境地,卑职始终相信王爷能化险为夷。” “那你可曾了解狼牙山?”月色下的季梵音,如同踱了层缥缈纱裙,华美如天上的仙子,“狼牙山,顾名思义,形如凹凸不平的狼牙,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整整七日,梁榭潇率领的瀛洲军队,士兵伤亡人数每日剧增,却始终无法攻破城门。究其缘由,方丈原本明争暗斗的各地封侯不知何故竟拧成一股绳,又准确无误猜到他的计划,不断派兵增援狼牙山。 然,狼牙山临近方丈都城西上,只要西上一日不破,封侯们妄图的改朝换代便是痴人说梦。 “报---启禀杨副将,今日将士受伤人数为十人,并未有死亡人数。” 军帐内,被唤杨副将的男子身形挺拔,大掌顿在作战图上,声音浑厚有力:“散出消息,瀛洲二十万增援军伤亡惨重,几近折损大半,徒余老弱残兵。” “是!” 杨渊负手而立,嘴角噙起一抹意味深长之笑。 镇西将军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哈哈哈……云逸军师,你不愧被称为小神童,神机妙算的程度堪比诸葛亮。看看瀛洲那群酒囊饭袋,就连那个战神梁榭潇,还不是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 “容将军过誉,云逸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而已。” 一袭黑衣的云逸神情平静开口。 “此话说得不错,”沉木交椅处一翘着二郎腿的男子珠玉配饰瑽瑢,深紫华服彰显他的高贵身份。举手投足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诸位可别忘了,要不是有我们富可敌国的石家作为后盾,你们那不堪一击的将士早已兵败如山倒。所以,这场仗的胜利,得归功于我们石家!” 话音刚落,商议厅内趋炎附势者便开始拍马屁:“石少主说得正是,功臣之名当之无愧。” “没错,放眼方丈国,谁能与水银为池、金玉其外的石家较高低? 德川石家,世代经商,生活极度奢靡。 就拿私家园林金谷园来说,它借用隔山临水之地势,挖湖建楼,广植草木。内室极度奢华,以玛瑙、象牙珍珠作为装饰。更令人震惊的是其出恭之处:竟挂满颜色艳丽的帷幔,其内还设有被褥、垫子等陈设物件,还命花容月貌之女子在一旁伺候…… 坊间甚至有传言称:谁家能与石家攀上亲属关系,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攻心为上,攻城为下2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石崇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府邸后院,容光拍了拍云逸宽厚的肩膀,安抚性一笑。 “石将军多虑,云某向来只与同等级之人一较高低。” 正值午时,刺目的光线投射而下,回廊处落下缕缕橙光色泽。一阵风起,空气尽是扑鼻花香。 “用不了多久,江山必定易主!” 云逸仰头对上那强光,清扬的眉目带着一股子凌厉。 狼牙城内,市集热闹非凡。 摩肩接踵的人潮,断然良莠不齐。 “这位小美人,陪哥哥喝杯酒如何?” 几个为非作歹的男人痞里痞气拦住一娇嫩如海棠的姑娘。 “滚!” “哟,这美人脾气还挺倔。” “估计躺着会更辣。” 几个人越说越淫秽,满口脏话。 碧色衣裙的姑娘眼眸一凛,出手快如闪电,不消片刻已将那几人教训得跪地求饶。 四周一片鼓掌叫好声。 “将军,那不是……” 市集西北角,乔装打扮的梁榭潇深眸沉了下,抬手阻断他的话语:“探查得如何?” “容光的主要兵力驻守在城垣,粮仓距离此地一百米左右,此外,还有几位诸侯国的儿子也在此中。其中包括方丈首富石恺的儿子石崇。这是狼牙城的地图,请将军过目。” “怪不得这帮家伙发动火力的攻势这么迅猛,像不要钱似的。” “那是自然,德川石家在后撑着腰呢!”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将军?” 梁榭潇扬眉远眺,轮廓线条明晰,心中落下一个主意。 “驾——” 季梵音顶着烈日,心中万分焦灼。不停策马狂奔,脑海浮过方才与流民的对话—— “姑娘,别再往前走了。战争之地,尸横遍野。” “那您知道瀛洲援军的情况如何吗?” 奔波逃亡的大婶面色布满灰尘,摆摆手长叹一口气道:“瀛洲兵节节败退,现已退守在千里之外了。” “驾——” 急切又焦灼声音,光洁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沿着颊边缓缓滚落。 两军交战地,虽说并无大婶夸张所言的尸横遍野,却也是一地荒芜、寸草不生。 季梵音柔嫩的双腮被晒得通红,刺目的日头继续炙烤着大地,忽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入目便是一团烧得啪啪作响的星火。 季梵音捂着酸疼的脑际缓缓起身,门口那如门神般挺立的背影听见声响,声音一如往昔般不咸不淡:“锅里有粥。” 纤细又倔强的姑娘并未理会他说了什么,踉跄几下起身,朝门口踱去。 身形壮硕的李久长再次横臂一拦,眉宇冰冷道:“季小姐,请勿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季梵音总算抬眸看了他一眼,七日前她略施小计从他眼皮底下溜走,如今这忠心耿耿的护卫再次追赶而来。 扶着门框的细手用了七八分的力道才勉强支撑摇摇欲坠的羸弱身体,干哑的嗓子如同火烧般:“让开!” “卑职恕难从命,季小姐请回。” 说完,便做了一个朝破庙请的手势。 “那我问你,梁榭潇给你下达的任务是护我周全,对否?” “是。” 季梵音神色坚毅,语调带着不容置喙:“那我现在命你护我安全抵达军营!” 赤红的火光深深映照在她如蝴蝶般的脊背上,恍若从天而降的九天玄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攻心为上,攻城为下3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这…… 陷入犹豫的李久长双目低垂,眉峰微微凸起,显然在思索这事的可行性。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季梵音不紧不慢踱回破庙,自支起的薪火旁取下褐色热炉,将袅袅香粥盛入黑陶瓷碗,既然决定去找他,身体自然不能垮,“我亦可独自上路,你就当没找到我。就算途中出了什么危险,已是死无对证,也怪罪不到你头上。” 一字一句,虽云淡风轻,却顿顿砸在他毫无反手之力的软肋处。 李久长的默然,使得季梵音苍白的脸上染上一抹胜利之笑。 绿珠曾如此高度评价她:防火防盗防季梵音。只要她有心卯足劲头,谁都难逃她的小算盘! 身形曼妙又舞姿超群的绿珠,是她在禹城最好的闺蜜。 “那么晚才回来,去了哪里?” 黑云遮月,敛去大半光华,被唤住的碧色身影斜倚在游廊上,仰头灌了几口酒,辛辣的味道顺着口腔蔓延全身。 “又喝酒!” 云逸嗤之以鼻,不由分抢过她手中的酒瓶。 碧衣罗裙女子也不反抗,嘴角扯出一抹凄惶之笑:“不喝酒,还能做什么?” “身为云家后人,别忘了咱们是被谁害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身形俊拔的云逸神情添了股冷漠,语调生冷坚硬。 面庞秀丽如绽放莲花的云槿对上他的视线,随即又静静垂下,声线染满哀戚:“灭门之仇,云槿断然不会忘。可是大哥,这是咱们与梁帝俊的仇怨,何必牵扯到他国的恩怨之中?” 乌云遮蔽大半面容的男人漠然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你当真以为梁帝俊是傻子,任由我们爬到他头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哥,只要我们从现在开始储备……” “天真,”云逸毫不留情截断她的后半截,眸光狠厉,“既然现成的羔羊送上门,为何还要将其拒之门外?夺下方丈,才有与梁帝俊一较高低的筹码,届时咱们云家的血海深仇才能得报!” 云槿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劈,踉跄好几下,脸色苍白如鬼魅,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陌生:“这才是你最终的目的?” 用骁勇善战的方丈兵力去攻打以和为贵的瀛洲,两败俱伤后,他再坐收渔利。 “云家如今就剩咱们兄妹二人,若你我都不上心,父母亲人泉下有知,该是如何心痛?”云逸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好言相劝道,“你只需要记住,方丈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替咱们云家报仇!大势所趋,大哥也只是顺势而为。” 云槿神色恍惚,脑海不停掠过儿时与父母嬉笑玩闹的幸福岁月,心中升起戚戚然,清眸凝聚一层层水雾。 “启禀军师,卑职已将容光将军领至房。” 云逸将府兵打发后,如儿时般揉了揉云槿圆阔的后脑勺,放低声音,温柔道:“外面人多杂乱,这几日,你就不要再出府了。” 说完,头也不回拂袖离开。 蓦地,身后徒然传来一阵声响,云槿浑身警觉,如芒刺在背:“谁?出来!” 云翳团团散去,罩在两人身上的阴影就此移走。俊拔如松柏的男人摘下七斗编织帽,线条明晰的英俊轮廓缓缓落入云槿眼帘。 震惊过后,她下意识掏出怀中的长鞭,言语冰冷:“说,你是如何潜入狼牙城的?” 与她对峙而立的梁榭潇还未言语,气场已压倒一切。银白月华落在这张如完美雕琢的容颜上,神情却如寒冰般清冷:“牺牲数以万计的性命换来一时的报仇快感,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攻心为上,攻城为下4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云槿的防御姿势未变,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个人,功力深不可测,不论是几年前的交手抑或方才他们兄妹二人都未曾察觉的潜伏。 “镇西将军与其在此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如何才能破城。” 梁榭潇双眸沉了沉,并不打算跟她绕弯子,径直开门见山道:“狼牙山的弱点,你们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云槿心下一个咯噔,面上却不露声色:“所以你是打算抓我要挟我大哥乖乖将狼牙山拱手相让?”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的梁榭潇,伫立身形负手而立,毫不留情戳破她的欲盖弥彰:“越想掩盖,越错漏百出。” 狼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葱葱郁郁的树木连着白墙青瓦,若有人放火烧山,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损俱损! “梁榭潇,若想获得方丈国的民心,我劝你们不要胡来!”云槿慌不择言警告。 夜晚水汽凝结,更深露重。 幽凉清风吹拂而过,月下的颀长身躯,粗布衣袍丝毫遮掩不住那高华清湛之气:“或许,你该知道一件事!” 云槿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藏在暗处的两道黑影立即点了她的穴道,几人腾空一跃,瞬间消失在这深沉夜色之中。 呼呼的风声从耳际掠过,不消多时,轻盈的身体落在檐顶之上。 檐下亮如白昼的火柄加之叮当作响的车轴碾地缓缓扯回她的思绪,放眼下望,清秀的眉眼皱了皱,又碍于无法动弹,只得压低声音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双深邃眼眸凝视前方,长身玉立,神色平淡无波。 只一刹那,似乎有什么东西嘭的一声砸落心湖,溅起的阵阵水花,令她瞬间失了神。 宅内大院,两辆推车因重心不稳而撞在了一起,粗布麻袋摔落在地,洒出些许明黄细粉。 为首的络腮胡男人立即面露凶相,厉声呵斥,谩骂声响彻整片天空。 “至于吗?难道还能出人命不成?” “没错,”梁榭潇斜睨她一眼,声线低沉清冷,“那里面装的东西,足以毁掉整座狼牙山!” 云槿愕然,耳廓嗡嗡直响,头脑止不住的发麻,嘴唇也开始哆嗦:“那是……炸药?” 梁榭潇不可置否。 除了它,没有什么东西的威力能如此巨大。 “如果我没料错,此刻你的大哥,正与容光商量如何假意溃败撤城。” “假意?”云槿莹白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方已将瀛洲军击得节节败退,胜利在望之际,为何还要假意撤退?” 梁榭潇动了下脖颈,修长的线条完美流畅,回以她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喉头上下滑动道:“云小姐似乎忘了,这并非只是方丈的内部战争。” “的确不是,不过除了你们瀛洲,还有谁?” 讽刺的嘴角还未勾起就立马垮了下来,她差点忘了,还有蓬莱! 蓬莱的公主还被围困在西上。 “可那又如何,各地侯王已向蓬莱现任君王承诺,待都城攻破,必定将蓬莱公主毫发无损送回。” 她一向知道,大哥的计划,向来趋近于完美。 “可他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梁榭潇不紧不慢开口,笃定的口吻如同天神般能预测未来,“蓬莱王还有一个儿子,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是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妹妹置身于危难之中。” 即使这个妹妹,与他并无血缘关系。 梁榭潇看着目光早已游移的云槿,双眸深入寒潭。 《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心理战术。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他压上的,是瀛洲援军与狼牙山众人的性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巾帼不让须眉1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父王,儿臣请命,率十五万大军支援瀛洲军。” 魏剡稳如泰山般矗立在紫宸殿外,言语落地有声。 半晌,殿内一眼斜目横的宫服太监朝他躬了躬身,嘴角浮起一丝笑,毕恭毕敬朝他道:“王上口谕,平南王出使瀛洲一年有余,如今又风尘仆仆赶回,路上必定舟车劳顿。现命其退下重整冠发,待寡人龙体好转,再好好为其接风洗尘。” 魏剡抬眸睨了他一眼,清朗的面色犹疑:“本王出使瀛洲前,父王身边的随侍并未有你。” “王爷记忆力超群,奴才佩服之至,”冷青宫服的太监笑容未减,“奴才赵高,承蒙王上恩泽,半年前得以近身伺候。” 魏剡并不关心他的出现,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拿到兵符出兵。 精光之色从赵高眼前掠过,随即恢复庸常之态:“王爷,王上初登皇位,蓬莱人才凋敝又百废待兴,顾内已然不及,哪能树敌?那方既敢给予承诺,王上自然不好拂掉,殊梦公主想必也能理解。” “若本王非出兵不可呢?” “除非……”赵高似笑非笑看着他,不再多言。 白衣华服的男子,斜影打在那挺立的脊背上,垂在两侧的双掌攥得紧紧的,紧抿的薄唇终是动了动:“季梵音也去了狼牙山,这个理由,够不够?” 不消多时,魏巉岩派人出来传召。 熏香从精致香炉袅袅浮出,轻如薄纱的帷帘放下大半,遮住窗棂投射入内的日头,昏暗又透着一股森冷之气。 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从镶嵌玛瑙雕琢飞龙的沉木床榻传出。 隔着帷帘,魏剡心中的冰冷之感徒然飙升。 颍上的无头连环杀人案,因没有不在场证明,他便被当成嫌疑人,锒铛入狱。 其实那日,目送季梵音走后,他还见了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这是眼前立在床榻一旁待命的方洛---那位曾被他无意中救下的偷肉小童。 一年的时间,昔日的三尺八,已长成如今的四尺二。 犹记得当初他带着父王的令信,信上简言季梵音身系三国生死存亡,要自己务必将她带回蓬莱。 此时的方洛在看向他时,眸中的激动崇拜之色丝毫未减。 “一年不见,剡儿清瘦不少。” 若非那件事,魏剡对于这嘘寒问暖的关心,自是毕恭毕敬回应。 自始至终,父王对他的终生大事,皆满不在乎。若非被其探知季梵音还有其余的用处,前者断然不会如此轻易答应他们二人的婚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揭露真相的遮羞布,其实并不难:“您出兵,儿臣出力,各取所需。” 世代忠诚的严家,那最后一根独苗,他必得保全。 至于林甫,他要将她安然无恙带出来。 魏巉岩干咳了几声,也不再打太极。扬手一抬,方洛便将刻着虎头的兵符递到魏剡面前。 魏剡面色沉静接过后,魏巉岩苍渺的声音紧随而来:“我身边不缺人伺候,这个孩子蒙过你的恩情,一心想要报答,正好给你,兴许关键时候还能派上点用场。” 说完,又咳了好几声。 魏剡垂眸看了眼方洛,是助攻还是监督? 似是感受到他探究的视线,方洛也随即仰头,四目相对时,清澈双眸尽是迫不及待的神色。 沉默许久,最后—— “儿臣遵命。” 终究于心不忍,将他收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巾帼不让须眉2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魏巉岩掩着胸口咳嗽,神情染上一抹得逞之笑,姜还是老的辣,不是吗? “等你们凯旋而归,也是时候将你的婚事提上议程了,”魏巉岩强撑起身,由赵高扶着,步履蹒跚走到他跟前,恍若看透了他般,不紧不慢道,“季家那位千金,为父听过,才貌双全又通晓礼乐。而两国联姻,更易促进两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 魏剡神情淡淡:“一切皆听父王安排。” 万籁俱是寂寥的夜色下,风沙弥漫的丘壑之上,如豆般的星光点亮大地一抹色泽。 幽邈深暗的浓山,不远处驶来两匹马,马上,坐了两道人影,直奔军营而来。 “站住,来者何人?” “报——军营外有两名男子直言要求见将军。” 军帐内正等候消息的杨副将不耐烦挥挥手,让其打发。 “慢着,”恍若想到了什么般,“那人叫什么名字?” “李久长。” 这名字他听过,将军的近身侍卫。 “另外一人呢?” “未言其名。” 正如季梵音所料,梁榭潇并未在军营之中。 在逐渐靠近驻扎的军营时,三分怀疑变成了七分,通亮的明火加上沉稳肃穆的巡逻防御机制,一点都不像溃败而逃的军队。 在进入营帐前,她已百分百确认:这是一场有计划有谋略的‘战败’。 “这位是?” 季梵音摘下毡帽,任由如瀑青丝倾泻而下,清露般的杏仁眨了眨,自报身份。 杨副将显然被她如梨花般漂亮的容貌所震撼,又因她的性别而蹙了蹙眉头。 古往今来,未曾有女子在战场上出现的先例。 “报——杨副将,巡逻队在三里之外发现可疑人影。” “多少号人?” “据目测,十人左右。” 杨副将抵了抵后槽牙,从鼻尖哼出一口气:“来得正好,正愁没个练手之人。” 李久长跟在他身后,拔剑而出:“我随你一起!” “且慢!”身后如珠玉落地的女声响起。 杨副将眉皱成川,刚想说什么,被她不紧不慢的话语打断:“明目张胆杀了他们固然省事,可也同时破坏了你们将军布局多时的计划!” 杨副将愣在原地,醒悟后猛拍一记脑袋,他差点就误了大事。 只是这个缜密周详的计划,她是如何知晓的? 对上两人疑惑的神色,青灯下的季梵音并未打算多做解释。 “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季梵音将如秋水凝露般的杏仁投向帐外,唇角微微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漆黑如墨的苍穹下,夜风骤起,影影绰绰的树影沙沙作响。十道黑衣人影蒙着面,逡巡靠近前方灯火明亮的营帐。 “老大,瀛洲军这阵势,丝毫不像逃难之兵。” 为首的蒙面人浓眉凌厉如刀锋,抬手命令道:“所有人听着,前方敌军营地,速度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以树枝作为掩护,十个人刚靠近其中一个帐篷,哀戚声紧随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巾帼不让须眉3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腿都没了,还要这条命有什么用?” 不远处,两名头发散乱的士兵抬着担架走来,担架上,趴在上方的男子哭得声嘶力竭、暗无天日。 腰腹下盖了块粗布,再结合方才的抱怨声,不难猜出这人遭受的一切。 “鬼哭狼嚎什么?从战场下来还有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另一个人也在帮腔:“就是,再嚷嚷,直接帮你扔到荒山野岭去!” 那人吓得赶忙闭上嘴。 “不过你说,咱们就剩下几千人的兵力,搭这么多营帐干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先前还心灰意冷的伤员瞬间来了精气神,示意那两人将自己放下,刻意压低声音,营造神秘气氛道,“前几日军医为我包扎,一不小心偷听到将军他们的对话,说是为了防止敌军夜袭。” “得了吧,就咱们现在这伤的伤、残的残的兵力,干脆缴械投降算了。” “嘘,小声点,被将军听到,直接军法处置!” “怕什么,反正将军现在不也没辙了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 双腿残缺的男人长叹一口气:“为今之计,就等蓬莱那十五万大军与咱们汇合吧。” …… 清冷幽凉月华下的城墙,凭空散发一种淡淡的诡邈,垣头亮如白昼。 “痴人说梦!”腰圆背厚的容光冷冷嗤笑一声, 抻手长挥,满脸胜券在握,扬声道,“传我命令,谁能率先夺下梁榭潇的首级,破格擢升两品,赏银万两!” 月色透不到的地方,玄衣黑发的云逸如鬼魅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极为渗人。 “果不出季姑娘所料,狼牙城内开始频繁骚动。”刺探先锋禀告打探到的情况。 马背上的杨副将似乎等这一刻已然很久了,振臂高呼道:“众将士听令,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即将开始,夺下狼牙城指日可待。” 他的身后,二十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等待自投罗的敌军。 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 而前期一直佯装节节败退的瀛洲援军此刻恍若觉醒的雄狮般,攻势迅猛,将狼牙城君打得落花流水。 城垣上刚愎自用的容光这才察觉不对劲的苗头,却为时已晚,此刻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毫无应对之策。 “容将军,大事不妙,”一面阔口方的副将惊慌失措跑上城楼,豆大的汗珠如雨下,“瀛洲军并未如传言般只余几千兵力,迅猛的攻势更趋向于训练有素。我方兵力不敌,损失惨重啊……” 容光猛地咽了口口水,一把攥住垂立在一旁的云逸,如死灰般的双目顿时升腾了些许光亮:“军师,这可如何是好?” 到底只会纸上谈兵,一有意外发生便开始自乱阵脚。 云逸面色如乌云压顶,丢出一个字:“撤!” 只要城门落下,任由他们再骁勇善战,都无法再前进一步。 “杨副将,狼牙军再次阖上城门,是否乘胜攻城?” “不必。”季梵音抢先一步开口,神色自若道,“静候你们将军佳音!” 杨副将再次看向季梵音时,不由得肃然起敬。 下弦月倾洒大地,笼罩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楚河汉界的分割之下,如块块碎银落地。 城内灯火通明,两军对峙,却非势均力敌。 “云逸,你还真有个好妹妹!” 恢复镇定的容光冷冷一笑,言语尽是数不尽的嘲讽。 就在方才,城门再次被人打开,瀛洲军鱼贯而入。而指挥开城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对面低眉不语的云槿。 “容光,你别恶人先告状。枉费我们如此信任你,你竟然在背地里使阴招,私埋炸药。若不是云姑娘,我们不仅还被蒙在鼓里,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得没错,对于你们这种罔顾人命之人,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群众愤起而怒涌,纷纷恶语相向。 失民心者失天下! 轮廓如刀裁的梁榭潇坐在马背上,削铁如泥的银光宝剑持在手中,王者之风浑然天成。只见他神色淡然抬手,激昂的民怨声渐次减弱,直至消无。 面无表情睨了容光一眼,表达之意不言而喻。 容光仰头大笑了几声,随即眼白上翻,凶狠的原形毕露。不由分揪住身后几个士兵,朝梁榭潇一扔。又趁他分神之际,重如铁石的长刀银光一闪,‘嚯嚯’指向他。 梁榭潇深如潭水的双眸骤然紧缩,轻功一跃,乌合皮靴踏马飞身将空中之人一一救下。旋即又轻而易举夺下他的刀戟,立斩于马下。 主将已死,其余人纷纷弃甲投降。 在百姓纷纷鼓掌叫好声中,云氏兄妹消失于人前。 阴暗狭隘的幽深窄巷,刺鼻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哥,我们回青山好不好,别再掺和他人之事了,算我求你了……” 冰雪般凛冽的云槿此刻卑微如蝼蚁,声泪俱下劝诫,试图将与深渊做交易的云逸救出来。 可她忘了,与深渊打过交道的人,深渊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 云逸声音冷如冰窖:“你是不是看上了仇人之子?” 云槿下意识想否认,嗓子恍若落满了灰,嘴唇翕合数下,吐不出半个字。 云逸后退两步,一字一句重重砸在她的心上:“从今日起,云家与你这忘恩负义之人再无任何瓜葛,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大哥……” 长剑划破长空,掩在夜色中的猩红液体吧嗒吧嗒掉落青石板路,染红了银光刀锋。 梁榭潇赶到时,面色惨白的云槿已陷入昏迷,腰腹罗衣尽是淋漓鲜血。 拧紧的眉目再次皱成川峰,不由分将她一把抱起。 沉稳有力的步伐遁去,巷尾缓缓走出一道细瘦纤影。褐色毡帽几乎盖住整个后脑勺,皎洁如雪的肌肤隐没在黑暗中。 忽略心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空中传来她低声恍惚的呢喃声:这样,也好。 黯淡垂眸转身,茕茕孑影孤零零投射在地上,渐行渐远。 “城门被破,容光已死,树倒猢狲散。那些不成器的侯王后代逃的逃,降的降,咱们得离开这里避避风头。” 游廊拐角处,玉石瑽瑢的石崇左手夹着珍石玉器,右手不由分拽扯出一凝脂柔夷,面若桃花般的绝美之貌紧随廊檐下而出。 两片柳叶眉似蹙非蹙,曼妙身姿下的倩碧色纱裙跟随略微犹豫的动作前后摆动。 “石爷,要不再等等?” “有啥好等的?再等下去,爷的命难保啊!” 等候多时的马车停在后门隐蔽处,石崇抛掷完左手的金银财宝,揪扯身后的女子,扬眉催促。 忽地,突兀的喉头多了一柄染了鲜血的长剑。 石崇吓得浑身觫斛,双脚瘫软在地,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 “你没事吧?” 眉染浓郁的杏仁在见到他的那刻,如同五月晴空下的清湛之色,光亮异常。细弱柔夷赶忙检查他的周身,心悬在嗓子眼。 云逸长手一挡,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朝着跪地求饶的石崇冷言威逼道:“你的侍妾绿珠因不愿委身他人,已坠楼而亡,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为了活命,撒个谎算什么?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侍妾竟与罪臣之子勾搭上了。 “若你言而无信,那么……” 凄厉一声惨叫,脱离本体的拇指抛掷空中,血液呈现喷射状,溅落一地血污。 天际深处,点点白光连成一条线,撕破雾气浓重的黑夜。 “启禀将军,这位姑娘并未伤及脾肾,好好调理一阵便能恢复。” 梁榭潇长臂一扬,命令小厮跟随军医抓药。 “王爷……” 抬手捏眉的动作一顿,他有些愕然看向本该待在颍上的李久长,棱角分明的五官瞬间凝上层薄霜。 “季小姐将您假意放出的消息视为真,一路风餐露宿赶来狼牙山……” 话音还未落,颀长峻拔的男人早已没了踪影。 一个月后,蓬莱十五万大军与瀛洲二十万大军在西上成功会师。 三个月后,心力不齐的各地侯王无力抵抗,又慑于他国天威,纷纷举白旗投降。 彻底收复山河失地,臣民归心。 作为一国之君的齐田磊便在宫中设宴款待两国援军之首。 “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促膝长谈,还是在三年前。” 夜幕之下,白衣胜雪的魏剡音线平缓,清湛明晰的宫灯随夜风摇曳。 梁榭潇如墨般漆黑的深邃眼眸沉了沉,仰头,喉结滚动几下,浓酒顺着喉咙滚落。 “对她,我势在必得。” “她不是物品。”梁榭潇凝眸远眺,紧抿的薄唇惜字如金。 魏剡看了他一眼,束发镶宝银冠在灯光下闪了闪,眸色坚毅:“她亦非你的所有物。” 挺拔如松柏的梁榭潇拧眉深蹙,不再多言,踱步沿廊拾级而上。 身后之人连名带姓唤住他,嗓音落地有声:“我爱她,甚于你!” 梁榭潇侧目一瞥,眸光泛冷,垂落的双掌攥得紧紧的,旋即头也不回离开。 灯影如绰,落在白皙清湛的俊容上,占据大半张脸,阴影晃动时高时低。 沉香璃纹睡榻一侧,黑陶酒瓶倾倒三四,借酒浇愁,只会愁更愁。 长肘撑着膝盖,锦龙衣袍上的缕缕寸线绣出的,一如此刻萧瑟的秋风,寂寞之余,只有树影婆娑陪伴。 梁榭潇垂落双眸,膝上的修长指腹轻轻摩挲手掌的秋兰素佩,终是舍不得让它孤零零躺在沉木衣柜中蒙尘。 娇柔倾美的笑靥如花般在他眼前绽放,即使是浑身长满刺的玫瑰,他亦无所畏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身陷囹圄难脱身1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魏剡今晚的言外之意明显至极:谁先找到她,谁就有资格拥有她! 自上次狼牙山后,她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遣回颖上的人来报,并未收到她安然抵达的消息。 寻寻觅觅了三个月,也心惊胆战了三个月。魏剡想必也是如此。 梁榭潇揉着头疼欲裂的脑际,身心俱疲仰躺在床榻上,抬手盖额,金纱帷帐逐渐模糊,如同失了焦般。 梵音,你究竟在哪里? “饿了吧,这个给你。” 婉约的轻柔声在耳边响起,季梵音唇角微微一笑,心下一阵感慨:这个世界真妙! 昨日,方丈国的内乱就此落下帷幕,她刚松了口气,眼前一抹黑,就被云逸绑到了此处。 “虽说与你是第一次想见,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浅色罗裙的绿珠梳了个燕尾髻,眼角眉梢尽是媚态,双腮的梨涡深深。 季梵音咬了口她做的八宝脆酥饼,熟悉的味道瞬间直逼眼眶,水雾弥漫在明晰眼球中,默契将她团团包裹,送回第一次尝到此物的幕景中。 暴雨如注的午后,一群人被困在地铁口,埋怨声夹杂着倾泻而下的雨水,配上轰隆作响的雷电,激起人内心深处的焦灼烦躁之感。 她亦如此。 掏出手机心烦意乱划拉,绿珠就是此刻撞进了她的视线中。 墨绿色的长裙,搭配中规中矩的白衬衫,垂落的长发挡住一半侧颜。斜挎着黑色双肩包,倚在栏杆处旁若无人看。 似是感受到她好的眸光,绿珠抻了下脖颈,四目相对之时,两个陌生的女孩默契一笑。 “尝一尝?” 绿珠从双肩包掏出一轻柔的黄油纸,纸内,包裹刚做好没多久的八宝酥饼,指尖还能感受到隐隐泛出的热意。 酥、脆、香。 最直观的感受。 “我叫绿珠,白绿珠,你呢?” “季梵音,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 吧嗒吧嗒—— 蓄满泪水的眼眶接连跌落几滴泪水,轻若无声打在酥饼纹理上,又很快被它吸收。 “怎么哭了?是我做的太难吃了吗?” 坐在对面的绿珠手忙脚乱递过丝帕,眉黛处尽是抱歉的神色。 季梵音接过丝帕,泪凝于睫,甚是抱歉朝她摆摆手:“忆起一些旧事,有些伤感罢了。” 到底是跟过石崇几年的人,聪明如绿珠,清浅一笑,不再深入探究。 接下来的话题更趋于平淡化,却交谈甚欢。 直到---- “你在这里做什么?” 似乌云罩月的黑影如鬼魅般,不由分拽起绿珠的手往外带,融洽的气氛被这不速之人生生打断。 季梵音追到门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木质房门在自己眼前阖上。 哐当的落锁声,毫不留情将她反锁在里头。 窗扉微微透进的光线中,她看到绿珠那双波纹滚滚的眸子被面色阴郁的云逸遮住,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季梵音那如樱桃般的唇角紧抿,娥眉微微蹙着,凝聚一圈化不开的愁绪。 虽说自己早已猜到绿珠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仍旧不免为她忧心。 秋冬交替之际,恶寒滚滚而来。 回廊处一前一后走来两道人影,正确的说,是后方的女子低垂着眸眼, 紧紧跟在前方身形高大的男人后。 “云大哥……” 那人没理她,面无表情推开游廊右侧的沉香木门。 雅致古香的装饰落入眼帘,紫檀香炉袅袅升起薄雾般的淡烟。 绿珠朝兀自正八字坐在繁复波斯绣纹座榻的云逸看了眼,不疾不徐端起茶几上的蜜色茶壶,汩汩水声应和她的轻柔婉音:“并非侍礼簪缨出身的绿珠,何德何能得到云大哥的青睐,不嫌弃曾委身于他人的卑贱之躯……” 真实的情感,永远有着压倒性的感染力。 纤纤素手被包裹在厚实的大掌中,她听到他无奈又心疼的声音:“按你这么说,我这无法见光的身份,岂不是更配不上你?” 初识她,是他在金谷园做客的第一天。 容光带着他,拜见了当时眼高于顶的石崇。几杯酒下肚,好面子又急于显摆的石崇便命人起舞、鼓乐奏之。 帷幔被撩开,只惊鸿一瞥,如巨石激起似死潭般的浪涛,砰砰的悸动至今刻骨铭心。 如绸缎般的黑丝铺陈,眉黛如画,浅色纱裙摇曳的婀娜身段,舞姿曼妙,令他不由得暗呼惊为天人。 绿珠一把捂住他的薄唇,生怕他再说些令她心生愧疚之话。 “往事勿再追,嗯?” 他拉下她的细腕,珍惜性的亲了亲。 绿珠顺势依偎在他怀中,唇角弯了弯,话锋转得恰到好处:“这几日,你去了哪里?” “办了件事,”云逸揽进她的后肩,并不打算瞒她,“若无意外,咱们很快能在蓬莱站稳脚跟。” 为何选择蓬莱,两人心知肚明。 他曾刺杀过瀛洲君王,又助方丈各侯王叛乱。唯有蓬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至于如何能在蓬莱立稳脚跟,他不说,她便不问。 正如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既然无法成为‘家’的代名词,那就无需过问太多。 “我要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 他说得云淡风轻,她听得泪流满面。 “云槿怎么办?” “不要再提她,”温柔的眉目瞬间冷了下来,如朝一壶温热的茶接连泼下冰冷的雪水,凉如冰窖,“她与云家,再无任何瓜葛!” 他的情绪转变得太快,惊得她猝不及防。 绿珠咬了咬下唇,季梵音那如缙云般轻柔的笑容从脑海滑过,细长的眼睫带着复杂的情绪垂下,心头一片凌乱。 夜深露重,卷起狂风拉出怒号,打在窗棂上的树影晃动如魔鬼,被钉死的房间,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 季梵音掰得双手都泛起了红痕,愣是没能为自己觅出一条路线。 如果她没料错,云逸定然是将自己当做棋子,要挟魏剡,并狮子大开口。 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果然没错。 忽地,门外传来哐当声响,紧接着,绿珠那张柔美秾依的清容进入她惊愕的视线。 “这些你拿着,会有用。” 季梵音看着手中多出来的出城令牌和轻便着装,落入眼帘的还有一个清秀荷包,里头装了几缗盘缠,顿时明了她的意思。 鼻尖蓦然有些酸涩,微抬眸看她,嗓子有些哑瑟:“为什么?你本可以置身之外的……” 夜风晚来急,团团从耳边呼啸而过。 绿珠替她打开窄小的后门,轻轻拂下吹散的发丝,面色似迷似惘:“我也不清楚,反应过来时,你就在我身边了。” 虽说两人仅相处几天,她却隐隐有种相识多年之感。 “快走吧,别回头。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季梵音心下滑过丝丝缕缕的怅然,在这浩渺如烟海的凡尘俗世,总有那么一位知己,能毫无障碍的窥见你被淤泥浑乱的涓涓心事,悄无声息为你筑起一道保护的屏障。 纵使换了场景、变了身份,她的守护,一直都在。 “谢谢你,绿珠。” 如果可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季梵音抱紧手中的东西,头也不回扎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夜色中。 绿珠静静看着她没入黑夜,胸口轻轻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正欲阖门,面颊突然刮起一阵风,闷哼跟随落地声一并响起。 季梵音背抵上后墙,四肢百骸阵阵剧痛,腥甜的气息团团逼近喉咙,猛地侧头,呕出一摊血。 “你没事吧?” 嗡嗡作响的耳际,她隐约听到绿珠惊吓过度的语句。 就在方才,凌冽暴虐的云逸披头散发站在路口,犹如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用尽蛮力将她撞得五脏俱损。 她很想睁开眼,奈何眼皮太过沉重,始终无法掀开。黑暗如同能传染般团团袭来,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黑压压的阴云低垂,似将整片天空拽扯下来般。 寒风料峭,街上人影零星。 “少爷、夫人,来福客栈到了。” 车夫声音刚落,马车帘幔被人掀开,样貌平庸的男人扶着一体态轻盈的女人下车。 女人头上的轻薄面纱敛去令人肖想的面貌。 待二人不紧不慢进入客栈,小贩摊前的几名男子朝空中对了一个眼神,默契同时离去。 如墨般的黑夜如期而至,昔日的国师府,翻修成如今的平南王府。 魏剡端起酒杯月下独酌,方洛随侍一旁,府内灯火通明。 这时,游廊下跌跌撞撞踱来的三名男子齐刷刷跪在地上,磕头道:“卑职救人任务失败,愧对王爷的信任。” 魏剡翻转几下手中的缀玉摺扇,瞥了眼廊下满堂挂彩的三人,早有预料道:“与你们无关,是云逸太狡猾了。” 本想以最快的速度将林甫救出,不曾想还是中了他的计谋。 “王爷……” “还有何事?” “那人让我等告知王爷,倘若再有下次……”跪在正中间的男子期期艾艾许久,还是选择将云逸的原话一字不落说出,“他就无法保证季姑娘抵达六爻时,是否完好无损。” 言下之意,还有可能缺胳膊少腿。 哗啦--- 搁在掌中的茶杯被捏碎。 魏剡清扬的眉目,顿时幽沉了几分。 林甫,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魏剡对天发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身陷囹圄难脱身2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季梵音是在一阵哐哐当当的摇晃声中醒来的,脑袋昏沉胀痛,浮肿如核桃的杏仁费力扫了眼四周,只觉如置身一褐色容器中,头顶只隐隐漏进些许光线。 “城子,来倒潲水啦。” “是啊,阿忠叔,今天提督府的量多吗?”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嘞。” 又一阵摇头撞闹,季梵音忍不住抽吸一声。 “什么声音?” 驴车上阶时,阿忠叔疑惑道。 神经大条的方城子拍了拍椭圆形的潲水桶,咧嘴一笑,白牙晃眼:“东西用久了,都有不经使的时候。等下我帮你们修补修补。” 阿忠叔也随之一笑,连声道好。 此时潲水桶内的季梵音翻了无数个白眼,使劲全力抬手,皆以失败告终。四肢软弱无力,仿佛被人抽走了骨头般。 云逸给她下的十香软骨散,这威力,还真不是盖的。 可惜,他对迷药的药效预估过高。没等他来提人,她已经醒了。 又是一阵颠三倒四,季梵音一时不察,细白的额头多了好几个包。 方城子擦了把汗,一脸费解嘀咕:“怎么空的还那么重?” 攒了大半天的火气一股脑儿往上涌,季梵音扯着嘶哑的嗓音:“你才重,你全家都重!” duang—— 方城子扔下潲水桶,面色惨白,如见到魔鬼般倒退了好几步。 “发生什么事了,方城子?” “里、里头有人……”颤抖的声音在风中凌乱。 花皮红袄的张奶妈将手中的黑色托盘搁在石桌上,白了他一眼:“谁会那么无聊,藏在潲水桶里吓你……” 话音还未落,再次传来一阵抽气声。 刺目的光线倾斜而下,久未见光的季梵音不适低眸,眯了眯眼。 “你、你是谁?混、混进提督府干什么?” 面白如雪的季梵音对这毫无威胁力的话语置若罔闻,挣扎着起身,仍旧提不起一丝力气。 好不容易支起身,还是衣着鲜艳的张奶妈搀扶着她。 “小伙子,看你这打扮,不像是咱们六爻人,是不是从其他地方逃难过来的?” 面热心善的张奶妈不假思索道出心中所问。 季梵音低眸瞥了眼自己的穿着,凌乱的发髻加之虚软无力的身体,的确跟她的描述一般无二。 干涩的喉咙动了动,吐不出半丝声音。心却一片澄明:这里,非久留之地! “城子,潲水都处理好了吗?” 不远处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季梵音心下一个咯噔,她醒来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用力攥紧张奶妈的红袄子袖口,清润的双眸带着焦灼的恳求,嘴唇不停蠕动好几下:救我! 张奶妈看了眼一直杵愣在原地的方城子,试探性询问:“要不,咱们帮帮她?” “我不答应,”小气吧啦的方城子还惦记着方才被吓得差点尿裤子的事情,噘着嘴满脸怀疑道,“先不说她是怎么钻进这里面,单单这意图混进提督府的野心就可见一斑。没把她送到提督面前问罪,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假如眼神能杀人,这家伙早已被她冰冷的眸光杀死千百回了。 让他帮忙是无望,季梵音转而攻陷张奶妈,水汪汪的楚楚可怜模样,张奶妈那犹豫不决的城墙摇摇欲坠。 片刻,脚步声抵达。 “哎?你怎么还没把厨房的潲水提走?张奶妈你又偷懒,再不把燕窝送去给夫人,小心挨板子。” 阿忠叔佝偻着脊背,点着人催促。 说完,又见他们神色有恙,双腿交叠走过来。 “阿忠叔,”嘴硬心软的方城子慌忙以六尺身高拦住他,顺势接下他的话,拉着他朝来时回廊走去,“适才我是打算去来着,可张奶妈说还有几个地方搁了潲水却没有及时倒进厨房,您带我去一并倒了,也省得来去麻烦。” “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走吧,现在就去,”阿忠叔边走,还不忘回头提醒,“张奶妈,别忘了你的事情。今天有贵客登门,可别丢了提督大人的脸。” “知道了知道了。”张奶妈心不在焉应付了声,小心翼翼将季梵音从桶里搀扶出来。 她凝眸沉思。 谁都不会想到,云逸会将她丢进一个潲水桶里,跟随每日进城处理潲水的小卒进入提督府。 这一招,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如此,这个贵客的身份,也不难猜出是谁。 提督府忙碌嘈杂的后院厨房,人影来回交叠走动,不敢有半分松懈。 张奶妈神色自若将砂锅中的燕窝粥舀进釉色瓷碗中,偷偷瞄了四周一眼,又抽了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尽头处,是与厨房相连的单间柴房,张奶妈趁人不注意,蹑手蹑脚溜了进去。 躲在柴堆后的季梵音听见门口的响动,心下一个咯噔,头皮发麻。 瞥见是探头探脑的张奶妈,这才猛松了一口气。 “藏了大半天,饿坏了吧。” 芳香四溢的燕窝粥袅袅升起一阵细雾,季梵音捂着咕噜咕噜直叫的肚子,顾不得其他,开始狼吞虎咽。 原本打算立即离开这里,奈何软骨散的效力未过,加之对云逸阴险狡猾性情的了解,必定想法设法将她从这里悄无声息带出。 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 “慢点吃,锅里还有。” 面色慈善墨张奶妈吃吃笑着,眼角的鱼尾纹都深了几寸。 忽地,门口响起轻若似无的脚步声。 力气恢复了七八分的季梵音忙捂住张奶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低下头。 门缝漏进几缕光,又很快阖上。 季梵音缓缓抬起脑袋,两个身着藏青色府卫衣着的壮硕男人小心翼翼掀起潲水桶盖,视线在空中交汇片刻,随即默契离开。 季梵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漆黑如墨的走廊倏地传来刀光剑影的打斗声。 紧接着,又有几个蒙面的黑衣人窜进柴房,还未来得及掀盖,就被阿忠叔发现。 一时之间,寒风凛冽的后院灯火通明,嘈杂喧喊声响天彻地。 “究竟是谁?敢在本提督府上闹事?” 九巡提督吴一岱气势汹汹沿廊赶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清贵之人。 “启禀将军、平南王,卑职方才路过后廊,顿觉这二人面孔颇生,便喊下这两人问话。谁知这厮做贼心虚,还砍伤我府不少护卫。” 被困在重重人墙中的两人面上毫无惧色,眉宇间剑气横飞。 吴一岱蹙眉,抬手指向另一边:“这几个蒙面人也是一伙的?” “非也,”廊阶上面色平庸的男子一袭湛蓝色长袍,举止颇有旧时魏晋大家的风范,不紧不慢开口,“前些日子,提督大人府上不正好频频出现失窃案?李某初到府上做客,便料猜那窃贼断然在今晚众人无暇东顾时下手,于是便遣了手下几人来个瓮中捉鳖,顺势答谢提督大人的盛情款待。” 条理清晰,张弛有度,矛头一下对准那假冒护卫的二人。众人心照不宣认定他们便是窃贼。 “好大的胆子,胆敢把手伸到本提督府上。”吴一岱怒不可遏,一把抢过护卫手中的长刀,直逼那二人。 忽地,凭空掉落几个烟雾弹,边滚动边嘶嘶作响,黑雾瞬间弥漫整个后院。 刺眼呛鼻中,一颀长男人趁乱将那成为众矢之的的两人带走。 呼呼呼--- 猎猎寒风如刀割般扑打在脸上,季梵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一旁的枯树躬身低声喘息。 张合的唇角忍不住勾了勾,终于逃出来了。 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发顶上,伸手摸索,冰冰凉凉的触感晕染在五指间。 是雪。 季梵音不自觉仰头,铺天盖地的雪花裹挟着长风,密密麻麻落下。似是无声的召唤般,她下意识摊开冻得通红的手掌,承接掉落手中的小雪籽。 时光仿佛被割裂般,天姥山观雪品腊梅的那一幕争先恐后从记忆深处涌出,如粗粝的绳索般揪住她的心弦。 灰蒙蒙的天际、浮尘在金黄液体中的细碎茶叶、玄色华服的男子、那张如雕刻般的俊容,还有他低醇温厚的嗓音…… 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微热过后,面颊冰凉如玉。 不远处泛起光亮的万家灯火,微微弱弱打在瘦弱的纤躯上,她轻轻阖上眼,紧抿的唇角泛起细细密密的忧伤。 脑海萦绕的三个字,始终挥散不去。 “卑职多谢三王爷的救命之恩。” 轮廓分明的清湛容颜从面罩下露出,端起沉木桌上尚有余温的腊梅茶盏,指腹细细摩挲白瓷边缘,薄唇抿了抿:“起来吧。” 其中一身形高大的男子随即躬身,面含愧色交代道:“三王爷,我等按照您的吩咐,一一探查今日入城的所有车辆,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细白瓷杯空了空,梁榭潇沉默不言,一双深眸凝视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若有所思。 “既然放不下,为何不去争取试试看?反正男未婚女未嫁,至少让自己不留遗憾。” 方丈国缀满色彩的宫灯晃晃荡荡,二王爷梁榭晗如是劝说。 梁榭潇攥紧双掌,眉宇拧成一条线。天姥山那夜稀古怪的梦境,至今让他无法理清头绪。 “何事将我徒儿困囿成这般模样?” 浑厚有力的笑声似从天外飞来,又恍若近在咫尺。 梁榭潇抬眸,向来波澜不惊的俊容难得露出一丝浮动,正要行礼,被花白胡子老头扬拂一拦,嘴角依旧乐呵呵的,如同咧开了弧度的葫芦。 十年前,他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险些丧命。 弥留之际,他梦见自己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俯头往下睨,是哭倒在父王怀中伤心欲绝的母后。 “想回去吗?” 拂尘搭在手边的花白胡子老头一身浅灰长袍,精神矍铄。双眸含笑看着他,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自然点头如捣蒜。 “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拜我为师,如何?” 行完跪拜之礼,他的耳边一阵嗡嗡作响,恍惚间,他听到一句话:“不许喊我老头,唤我司命即可。” 梁榭潇斟酌片刻,还是将那毫无头绪的梦境道出,并指明心中所惑。 “的确有些匪夷所思,”司命星君捋了捋长须,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倘若梦里的人才是真实的,而此刻的你只是虚幻的,你会如何?” 梁榭潇静默片刻,不紧不慢开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两者并立于天地间,勿过多介怀。” 司命再次仰天长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点拨:“问题的答案,就在你的心中。” 他的心中? 梁榭潇下意识抬手,捂住温热的胸口,怦怦的心跳如擂鼓。 答案是肯定的。 而他方才的问题是---能否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堆积在心头多时的阴霾瞬间如云翳初散,心头一片澄澈明净。 还未来得及与司命多说几句,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再次消失于眼前。唯独精雅纹锦铺陈的沉木桌上,一本瓦蓝简策明晃晃落入眼帘。 深底寒烛忽闪忽闪,宽厚的大掌罩落,深邃如银河的双眸倒映上方如墨般漆黑的字迹---不到万不得已,勿使用,切记!切记! 不消片刻,字迹缓缓淡去,直至消失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昔日事,如置梦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你这是打算出尔反尔?” 魏剡负手而立,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双目盛满滔天巨浪。 轻揭下易容面具的云逸,侧目,云淡风轻一笑:“云某岂敢?贵国的地盘,在下怎敢放肆?” “那你方才所言,又是何意?” 魏剡扬手拂袖,冷冷瞥了他一眼。 “平南王请稍安勿躁,”云逸踱步走到他面前,亲自为他倒了杯茶,依旧慢条斯理开口,“正所谓人走茶凉,兔死狗烹。您知晓我的背景,我持着你的软肋……” “说重点!” 云逸搁下紫砂壶,狭长如狐狸般的细眼动了动:“云某需要您的保证!” 话音刚落,黑木方桌多了沓边角绘制朱砂红细纹的黄纸,上方,密密麻麻皆是字。 魏剡随手翻阅,倏地蓦然一笑,如皎白月光下的银纱,多了层意味:“你如何能证明,季梵音还在你的手上?” 适才烟雾弥散的提督府,被称作是他下属的黑衣人凑到他耳边低喃了几句,变幻的神情一闪而过,敛去的速度快到让人几欲察觉不到。 云逸并未露出一丝慌乱,四目在空中对视。只见他笑了笑,不慌不忙朝空中抛掷一物,似早有准备道:“感受如何?” 冰凉通盈的白玉簪落入掌心,魏剡故作高深的眸子暗了暗,悬着的心止不住往下沉。 “我倒是不介意在她身上动刀子……” “你敢!” 魏剡冷冷打断他,浑身罩满冰霜。 云逸举起双手耸耸肩,嘴角扬起一个优越之笑:“那就要看平南王的诚意了。” “你的附加要求过多,本王需要几日时间准备。” “王爷需要几日?” “七日。” “好。” 方桌上的明黄茶水早已凉透,云逸面无表情抬手招来下属,扔出一大袋沉甸甸的黄金:“去苍梧之市,找到苗家四鬼。告诉他们,任务完成了,这里只是预付的一半,若完不成,就别再妄图混迹江湖!” 苍梧之市,即为人鬼交易! 出得起钱的人,随时可以买下他人的性命。 苗家四鬼,顾名思义,苗家四兄妹,江湖排行榜位列前三的杀手,嗜钱如命,正邪不分,有钱便是主。 “倘若她敢反抗,”云逸慢条斯理拿起紫砂壶,双目凝了层寒冰,冷笑,“留命,折腿!” 百密一疏,让她有了逃跑之机。 断了翅膀的蝴蝶,看你还如何飞得起来? 浓墨般的黑混沌如鸡子,似毫无尽头。 季梵音双手向前摸索,每走一步,都在试探逡巡,如同盲人般。 倏地,刺目的光线徒然亮起,如同巨画般的方形卷轴稳稳立在她的跟前,她不适别过脸,抬手挡了挡。 似有人在无形中摁下一个点, ‘哗’的一声,卷轴沿着轨迹缓缓展开。 从遥远尽头投射而来的光线,将昭昭过往以动态的形式,一帧帧播放—— “我的绿珠姐姐,你看看现在多少点了?” 画面中,一身波西米亚长裙的白绿珠垂眸咬唇,扑闪如蝶翼的眼睫眨巴了好几下,又似下定了决心般,轻声道:“梵音,我……恋爱了……” 季梵音捂嘴,眼眶蓄满泪水。 这一幕,她记得很清楚。绿珠宣布恋爱之后,如同隐形了般,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她反复试探过多次,让绿珠将其男朋友带出来,皆被她以‘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有些忙’‘你们时间对不上’等等为由,一概拒绝她的深入探究。 久而久之,她也将那只听其人未见其身的‘男朋友’抛之脑后。 三年后,她为了设计出个性化的珠宝作品远赴英国寻找灵感,一次偶然的转角,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绿珠。 彼时,她们已有一年没有联系。 “最近还好吗?” 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汤匙搅动褐色咖啡,如漩涡般凝成一道道螺旋状。 白绿珠那仍旧柔顺的长直发顺颊垂落,从前的漫不经心,如今的刻意隐藏。 试图隐藏的,是苍白如雪的面色和红肿如核桃的双眸。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手覆盖在她的手上。 谁知—— “嘶……” 条件反射性的回缩,白绿珠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 曾经肤若凝脂的皓腕,如今却布满鲜红细长的伤痕,旧疤加新伤,沿着手臂往上,密密麻麻。 这些红痕,就像一点星子,瞬间点燃她心中的滔天怒火。 “他是谁?” “别去,求你了……” 哭得肝肠寸断的白绿珠紧紧攥住她的手臂,下唇咬出深红色的血丝。 季梵音就这么直愣愣站在黑暗中,任由前尘往事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 三个月后,伦敦大桥。 平日里通畅的桥道此刻人挤车鸣,响天彻地。 因为那高处不胜寒的桥顶,站了位几乎看不见人影的东方姑娘。 失魂落魄发了会儿呆,又如木偶般木讷掏出手机—— “绿珠,怎么了?” 熬了一通宵的她,嗓音有些嘶哑。 “今生能有你这个朋友,我很知足。假如时间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保护你……” “绿珠,你这话什么意思?喂?” 嘟嘟嘟—— 一切,戛然而止。 全身剧痛如车碾过一般,季梵音掀开千斤重的眼皮,失焦的眸子还带着混沌的光亮。 脑袋如生锈的斧头,缓了好久才寻回涌动的思绪。 上方,是铺陈了无数层茅草的房梁,四周的白墙早已泛黄,纹纹裂裂之中,还隐隐透着潮湿的气息。 季梵音艰难移动脖颈,忽地有强光透入,深红色的遮帘被人掀开,紧接着听见一嗓门如雷般的惊喜声:“你醒啦?儿子你快来——” “来了来了,您别老是瞎嚷嚷……” 一脸不耐的江城子刚迈进内室,双腿便如被藤蔓缠住般,无法动弹。 从他惊喜又震惊的双目中,恍若看到了出尘缥缈的仙子。 被江大妈搀扶而起的季梵音,如瀑般的青丝柔软披散在胸前,墨黑的发色衬得肌肤凝脂更胜雪。素色眉黛似蹙非蹙,更添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气息。 此时,美人动了动略微干涩的嫣唇,略带犹疑开口:“请问你们是……” “你不记得我了?” 美人眨巴几下眼皮,试图在空荡荡的脑海寻找一丝半点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 “提督府,潲水桶……这些,你都不记得?” 美人抿嘴。 江城子猛咽了口口水,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从喉头飙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流转:“你还记得……自己的是谁吗?” 季梵音呆愣片刻,还是无可奈何摇头。 “我……是谁?” 苍白的记忆霍然被割裂成一道巨大的口子,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锥心剜骨般的痛觉髣髴滚滚雷声,霹雳而下。秀美的眉黛紧紧蹙成一个川字,季梵音捂着如万蚁镂钻般抽疼的脑门,四肢百骸不可控制的发颤。 “你先别激动,”江城子赶忙扶住这具摇摇欲坠如漂萍的身体,径直脱口而出道,“你叫秀秀,梨落人氏,几日前过来投奔你的姑妈……” 江城子边说边指了指一旁早已愣在原地的母亲赵初春,谎言越说越顺溜:“谁知半道上迷了路,加之初雪骤降,心慌意乱之下一脚踏空,恰好晕倒在我家门前。” 锥痛逐渐得到缓解的季梵音秀眉微拧,木讷的轻音似在低喃:“秀秀……” “对啊,你看,这就是我们将你认出的信物。” 简雅样式的清秀荷包落入季梵音眼帘,她下意识沿着它的纹理细细摩挲。 江城子最后的一丝心虚在看到那轻薄如蝉翼般的嘴角扬起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娘,您有事说事,别拽我衣服啊。” 赵初春置若罔闻,细长的眼角浮动着如豆般微弱的灯光,一眼不眨的盯着江城子。 如烙铁般炎热的眸光烫得江城子浑身不适,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后,将认识季梵音的前因后果道了个遍。 “你明天去趟郊外。” “做什么?” “把她送走!” 对于身份不明之人,倘若强硬留下,万一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怎么办? 江城子闻言,眼明嘴快给母亲顺气,费尽唇舌才让她勉强点了个头:“先说好,一有苗头不对的趋势,立马将她送走!” “没问题。”眼角眉梢盛满亮色的江城子咧嘴一笑,点头如捣蒜。 雪后初霁的天际仍旧一片灰蒙蒙,寒风萧索。银装素裹下的晶莹世界,仿佛天地连成一色。 季梵音半扶着陈旧又隐隐泛黑的木质门框,迟缓的步履逡巡着移动。 “哎哟,不是让你不要随意走动吗?” 身后如破风穿耳般扬起的嗓门刚落,瘦削的手肘随即多了双搀扶的手。 刀子嘴豆腐心的赵初春忍不住絮絮叨叨埋怨:“你可知道自己受伤的地方在哪里吗?是胯骨,年轻时不好好休养,老了可有你受的……” 季梵音面色清淡抬手,轻揉慢捻几下垂落的乌黑如绸缎的三千青丝:“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文绉绉的词句落在赵初春耳里,就只听懂最后的‘梳洗’二字,立马会意问她:“想要洗头?” 袅袅薄雾从木质水盆升腾而起,缭绕四周。季梵音端坐在矮凳上,呼吸平缓清浅、阖紧的双眸松朗如弯弯的柳絮。皙白的额际上方,浸湿的墨黑长发染上了皂角的香气,满是褶皱的双手此刻穿插其中,却显得游刃有余。 “怎么样?很舒服吧?”自鸣得意的口吻带着急不可耐的炫耀成分,“想当年,你姑妈我这双灵活纤巧的手不知伺候过多少达官贵妇簪发,崇尚喜庆的,还请我去为她们即将出嫁的女儿行成人礼……” 季梵音浅浅一笑:“您的手艺的确不错。” “那可不,我跟你说……” “江家大婶子,你在家吗?” 门外忽地传来一声,打断两人平和的对话。赵初春调高嗓门应了声,手中的动作没停。 “哟,这位是……” 对上钱家大婶震惊转为好的神色,赵初春心下一个咯噔,随即心平气和解释:“远方亲戚的女儿,我的侄女。” 说完,又催着季梵音喊人:“秀秀,愣着干嘛,快跟钱家婶子问好。” 钱家婶子王艳半眯着精光之眼上下打量了明眸皓齿的季梵音一圈,意味深长揶揄:“可我怎么觉得这姑娘的模样身段,更像是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 倭堕髻上垂落几缕青碧色的丝涤,碎发贴在鬓角周围,美感立体呈现。粗布麻衣丝毫隐藏不住那纤细如丝绸的腰肢,肌肤娇嫩如同可以掐出水的鲜豆腐,拥有如此倾世容颜的美人,双眸清湛明细,丝毫没有沾染这凡尘俗世的烟火气息。 赵初春不着痕迹掐住慌乱得发颤的双手,镇定自若将欲上前继续深究的王艳拉出门外。 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 如削葱根般的指尖抬手抚了抚丝滑的双颊,一个倾身,早已凉透的盥洗之水倒映那张面如桃花般的容颜。只是水中的眸子,明似不谙世事,实则怅惘又迷离。 倏地,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堂而皇之冒出脑际:是她,又不是她! 她刚想伸手抓住什么,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阻隔千重万山之外,心不由得升起一阵感伤之意。 “夫人,您吃点东西吧?” 沿着白底绣着精致芍药纹绣的罗裙往上,身形娉婷的绿珠以丝帕掩口轻咳了两声,声音低如蚊呐:“……端下去吧。” 侍女翘儿吓得满脸焦灼,跪匐在地苦苦哀求道:“夫人,求您吃一点吧。李大人下了死命令,倘若您今日再不进食,奴婢、奴婢性命难保啊……” 绿珠无声叹了口气,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扶起,轻缓开口问她:“你今日也还未进食吧?” 翘儿耷耸着瘦弱的肩膀,抽噎着点头。 “正好,这些都赏给你了。” 翘儿湿红的双眸盛满不可置信,在得到绿珠肯定的眼色后又有些战战兢兢:“这、这不合规矩……” “你是我的侍女,我赏你东西也无可厚非,”眉间清浅的绿珠淡淡一笑,将她心中最后的犹豫都遣散,“更何况我吃不下这么多,与其浪费,不如将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这件事,你知,我知,切勿告知第三人,你可明白?” 翘儿闻言,欣喜得一个劲儿的点头。 夫人吃不了的吃食,她帮忙解决。这样,自己也不用再饿者肚子,又可以向大人交差。 一石二鸟! 可她们都忘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路漫漫兮归姻缘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大胆贱婢,连主子的膳食也敢偷吃?” 剑眉肃目的云逸眉宇间盛满震怒,阴冷之气将翘儿冻得从沉木凳上滚落,蜷缩着身体磕头求饶,哭声哀鸣,令人不忍。 “是我让她吃的,你要怪罪,就怪到我身上吧。” 绿珠凝眸低垂,口吻云淡风轻。 一身绛紫锦衣官服的云逸看了她一眼,随即将隐而未发的火气全都洒向翘儿,声线拔高:“来人,将这胆大妄为的贱婢拖出去,重打一百棍!” “我看谁敢!” 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语调,却多了份坚如磐石的威严。 门外的府卫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脸色。 窗棂上的薄纱因敞开门扉窜进的好几股冷风而肆意扬飞,秘色彩屏如被袭击了般,向里凸起好大一块。 绿珠强忍着喉间的酸痒,看都没看面沉如铁的云逸一眼,径直朝哭得双目红肿的翘儿探出柔夷:“扶我进卧室。” 话音刚落,一双粗粝的大掌带着薄热贴上她的蝴蝶脊背和细弱的手肘,沉声朝后一呵:“下去!” 翘儿还没从悲鸣的情绪中缓过来,就被两名府卫快刀乱麻带了下去。 房门轻阖,屋内回归平静。 “手为何还如此冰凉?” 绿珠刚想甩开他的触碰,反被更加用力箍紧,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额间晃落一指腹,被她用力拂开,冷淡一笑:“还想再赏我一巴掌?” 清冷的声线带着深深的责怪,如同被强风吹落的花瓣,心零落成泥,被碾成了尘土。 上次因她心存私心欲放走梵音,被他逮个正着后,不由分在她肤若凝脂的左颊留下一深重又烧心的五指印。 眉宇染满愧疚自责的云逸侧眸俯睨,平滑如珠的双腮早已看不到那日的红痕,只是造成的伤害,已落地生根。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仓惶又无力,却因承载他懊悔的情绪而让她鼻尖泛酸,泪凝于睫。 “云大哥,”铺满芍药的罗裙转了个圈,径直朝向他,“石崇是不是你杀的?” 前些时日,有人在西上边界发现一具尸体。经多方比对,确认是窜逃在外的石崇无疑。 他死后,他的父亲因哀伤过度,也郁郁而终。而那富可敌国的财产,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是,”平庸无波的脸上,唯独眼眸闪过决绝的狠戾,“他该死!” 水雾迷蒙的眼眶,绿珠咬紧下唇,沿着面具贴合的鬓角,阖眸的瞬间,隐藏的真容被她彻底揭扯而下。 身形高大的云逸一动不动,右下角的颌骨因撕扯过猛而隐隐泛着痛,细细的血痕汩汩冒出,他却置若罔闻。 “他也曾有恩于我……” “不,那不是恩,”云逸将摇摇欲坠的娇躯轻柔揽入怀中,指腹温柔揩去她的泪痕,神色淡漠如同高山之冰,“碰过你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话音甫落,泪水斑驳的绿珠凄荒一笑,如同败落泥地的芍药:“说到底,你还是在乎我曾委身于他人,嫌我……” ‘脏’字还问出口,被他果断封在迅猛贴合的唇瓣中。 箍住她的大掌力道巨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势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血肉中。 瘦弱的蝴蝶背贴上柔软的锦被时,如山岳般的身躯强势占据她的身体,晃动的帷幔中带着他的款款深情,髣髴将她视作一颗绝世明珠,珍而重之轻捧:“我只恨我自己,为何那么晚才来到你身边。” 云逸抬手拂掉她额间细细密密渗出的薄汗,沿着纤细的秀眉一路往下亲吻,将柔软如无骨的细腕摁在自己滚烫炙热的胸膛,呼出的热气萦绕在她的白皙面庞上:“珠儿,请不要再质疑我的真心,它也会疼的……” 那情深至切的沉音如同清风吹过浩浩汤汤的芦苇,攥紧的柔夷缓缓张开,随即攀上他的脖颈,泪光闪烁中,她从他漆黑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点头的动作。 东街某间隐秘的宅院 苍茫肃杀的天际,积雪消融,枯木寒云分割这片土地上的落寞寂寥。 拔硕俊挺的男人一袭浅紫锦袍,负手立于窗前,冷风呼呼从窗棂灌进屋内,扬起的袍角中,腰间系缠的通透白玉腰带卓然醒目。 “三王爷,颍上的飞鸽传。” 梁榭潇侧眸瞥了眼悠然躺在李久长手中的灰鸽,随即别过头,神色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撼动的坚决。 跟随主子多年,李久长定然知晓梁榭潇的所思所想。 只是这次,他没如往昔般倾身告退,而是多口加了句:“卑职还有一事……” “三哥---” 清脆响亮如铃铛的嗓音径直打断两人的对话,也为这索然寡淡又无波的空气带来一波生机。 梁榭潇回头,睨了眼李久长,眉峰高蹙,神色极为不悦。 “三哥你不要怪他,是我强迫他带我们过来找你的。” “我们?” 话落,檀木门外多了道绯色纤瘦身影。 梁榭潇眼眸沉了几分,二话没说将梁榭蕴护在自己身后,防御姿势浑然天成。 梁榭蕴见状,一把推开他的庇护,像昭告众人那般郑重其事开口:“你误会啦,我这次能从颍上平安抵达六爻,全靠云槿姐姐一路的照拂。” 前些日子还‘刺客’‘恶女’喊别人的小公主,如今却甚为亲昵地挽住那人手臂,套近乎的动作比谁都勤快。 “蓬莱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明日我会派人送你们回去!” “我不,”梁榭蕴噘嘴,梗着脖子反驳,“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再说,梵音姐姐向来待我不薄,她失踪了,我比谁都难过。你放心,这次我保证不添乱,你就让我留下一起寻找梵音姐姐吧……” 梁榭潇神色冷淡,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冰雕,目不斜视开口:“李久长,将小公主带下去,明日启程回瀛洲。” 李久长还未有任何动作,小公主便开启了无厘头的撒泼模式,怎么劝都劝不住。 淡容轻束的云槿动了下细长的眼睫,旋即一把扶起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梁榭蕴,口齿清明开口:“置身旁观者的角度,六爻的确潜藏着无数凶险,立即启程回颍上是最好的选择……” 忽觉手臂一疼,对上梁榭蕴扑闪童稚又哀怨的湿眸,顺手朝她拍了拍,以示安抚。 “可你不仅仅是季梵音的梁榭潇,更是与瀛洲国并辔而行的三王爷,肩负国家兴亡的使命。” 轻缓平淡如叶落无声,言语间却隐藏着巨大的威力。 梁榭潇顺势看了她一眼,深邃如寒潭的双眸如清风掠过,波动了下,也只是一下。 “对啊,”梁榭蕴扯着沙哑的嗓子,眨巴着那双红肿如核桃的双眸,委屈吧啦开口,“以前每到华岁,都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团聚的日子。今年呢?母后幽居菩提寺祈福、大哥从六爻回颍上后又染上了恶疾,整日卧病在床、你又为梵音姐姐的事情奔波他国,音信时断时续,现在还不让我们帮忙……” 越说越凄凉,眼泪如波涛般再次汹涌而下。 就在这时--- “三王爷,有消息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护卫,丝毫不掩明亮发光的神色,朝后一拎。 片刻,一尖嘴猴腮的粗衣男人瑟缩着膀子,脚步虚浮,一双眼东瞄西看。 瞥见面沉如铁的梁榭潇后,吓得立马跪伏在地,连番讨饶。 “说,梵音姐姐在哪里?” 中年男人强忍着发颤的身体,磕磕巴巴开口:“我家婆娘说、说见过画上的女子……” “是她吗?”梁榭潇屏气凝神,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 男人朝画中的细细看了眼,点头如捣蒜。 忽地,廊外传来一阵如泼妇般的骂骂咧咧的声。 前一秒留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钱,下一秒又看到圆桌摊开的卷轴的王艳撇嘴嘟囔了句:“废柴,他们要找秀秀,你就直接带他们过去啊,何必把我折腾进来?” “什么秀秀?”云槿不自觉发问。 “不就是你们画上的女子咯。” 梁榭潇步步逼近,浑然天成的气场顺势压了过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把话说清楚!” “就、就江家那个远方亲戚,”没见过如此霸气外露威仪的王艳吓得双腿直打哆嗦,吞吞吐吐开口,“今、今日一早说、说回梨落镇一趟,顺、顺带提亲……” 话音还未落,王艳只觉面庞如同窜过千百只猛虎,迅猛的风径直呼啸而过。 “提亲?” 梁榭蕴一脸发懵,将问题抛向一旁的垂眸不语的云槿。 在他人看不到的视觉,眉宇凝愁的云槿银牙紧咬,神色凄婉又带着不甘。 夜沉如水,黑云将月华的光辉一点点吞没。 云逸怡然自得端起瓷杯细品,身后轻若无声的脚步稳稳而来。他挑起一条眉毛,晃了下秘色茶杯:“平南王的到来,还真是令我这尚府蓬荜生辉!” 魏剡置若罔闻,兀自开口:“最后一个要求,三日后会自动送到你的府上。” “如此甚好。” “在此之前,本王也要添加附加要求!” “请说。” 魏剡冷冷瞥了他一眼,声音似从冰窖上来:“我要见她一面,确认她的确完好无损。” 云逸嘴角牵起一边,继续端详杯中之茶,不慌不忙道:“平南王这要求似乎有些过分。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对待圣人,本王必定以君子之礼待之。可若是小人,则必然得反其道而行之。” “好一句反其道而行之,”云逸仰头大笑,锦绣纹饰上的衣袍朝空中挥动两下,指了个方向,“王爷请!” 眼底的拂过一抹意料之中的狐狸精光。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委婉凄落的轻音似哀似叹,细手缓缓搁下诗文选集。 继续往上,墨绿色的纱衣裹挟着瘦削的身躯,脊背微微弯弓,脖颈轻抬,侧眸静静凝神,忧郁笼罩而下。仿佛被禁锢在金丝笼中的鸟儿,无法脱离他人的掌控。 沿着细小的墙口往前推进,魏剡缓缓收起眸光,心如同被粗长的麻绳勒紧,痛得喘不过气来。 云逸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专挑他的软肋下手:“王爷,下官脾气向来不是很好,若是三天后没看到我想要的,这美若天仙的女子,有的是人要……” 魏剡攥紧手中的碧青色玉坠摺扇,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丢下一句:“等着!” 林甫,你再等我几天,很快,咱们就可以团聚了。 晃晃荡荡的马车行驶在山林间,素手轻撩起粗布窗帘,细碎的光线沿着树梢的轮廓密密匝匝落在雪白无暇的倾城容颜上。 季梵音凝眸远眺千里之外重重叠叠的山峰,蓦然腾起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淌流在记忆中的山,似乎不似此刻落入眼底的山。 此山非彼山! 那山,似乎更为峻拔陡峭,千岩万转,迷雾重重。 密不透风的记忆倏然裂开一道细缝,灵魂深处的暗涌再次如潮水般侵蚀而来。 帘外轴上驱赶马车的江城子听见车内的动静,立马掀帘关切询问道:“秀秀,是不是头疼又犯了?” “无碍……” 话虽如此,疼痛感却丝毫未减半分,反而有逐步攀升的趋势。 “要不咱们休息一下再赶路?反正时候尚早。” 季梵音娥眉蹙成川字,不可置否。 “下车走走吧。” 江城子将马车停靠在一棵春意复苏的大树底下,探手欲将她扶下马车。 “不必。” 缓过一点劲头的季梵音云淡风轻拒绝他的触碰,素色衣摆轻轻一跃,稳稳落地。 江城子不好意思收回手,耳根微微泛红。 脑海掠过前晚与母亲赵初春的对话---- “儿子,秀秀来咱们家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了避免流言蜚语,也是时候给你们操办一下婚事了。” 月色下的江城子整张脸瞬间涨红,说话都开始不利索:“娘,您乱说什么呢……” 赵初春笑了笑,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你可是从肚子里出来的,你心里那些小九九我还不懂?” 从他看秀秀第一眼,痴迷流连的神色如同仰望天人般,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被戳破心事的江城子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咧开嘴的大白牙被月色晕染,亮晶晶的。 年方二一的独子,终于打开那扇情爱之门,赵初春欣慰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忧心忡忡:“她的家人找到了吗?” 万一她已嫁为人妇,他们这么做,可害人害己。 瞥见垂头的儿子无可奈何摇摇头,赵初春心下一狠,咬唇道出心中酝酿多时的想法:“要不这样,你先带秀秀去梨落找你舅舅,别人家嫁娶之礼有的,咱家一个都不能少。将秀秀明媒正娶过来,即使日后她恢复记忆,咱们也不算亏待了她。” “这样……真的可以吗?” 江城子还是有些举棋不定,毕竟他们现在有些乘人之危。 “你以为整个黎巷的人都看不出来你跟秀秀的关系?先不提她什么时候会恢复记忆,倘若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你还忍心让她一辈子没名没分跟着你?再说了,若真有人看上秀秀要娶她,你真能忍痛割爱?” 林间斑驳的树影如似锦的繁花般凝聚光圈,倾洒树下那素白轻纱的袅娜身姿,凡衣粗布难以掩盖她身上与生俱来的绝代风华。 纤细羸弱的背影如同丛中盛开的杏花,勾起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保护欲。 江城子嘴角浮起一抹笑,自己苦心栽培的花朵,何必再假手于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诺言必践付真心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这是哪里?” 季梵音轻步慢踱,眉头不自觉一蹙,敏感的神经留意四周非同寻常的动向。 身后给马匹梳理鬃毛的江城子扬声回答道:“去往梨落的必经之路,问了几个路人,不会错的。” 不对。 心中腾起一股不祥预感的季梵音,凝眸思忖,越想越不对劲。 静,太安静了! 春暖花开时节,偌大一片树林居然静若无声…… “快走!” 季梵音提裙上车,面无表情催促。 杵愣在原地的江城子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被眼疾手快的季梵音半拖半拽上车。 果不其然,分岔路口多了道装束妖娆的脏辫男,单手捻起鬓边一缕银发,牵起的嘴角带着阴郁的侵略性,仿佛等待自投罗的猎物多时。 “有、有人……” 好不容易从车厢内钻出来的江城子捂着脑袋惊慌一喊。 “驾---” 面无惧色的季梵音扯着牵绳,毫不犹豫变换车道,车轱辘的转动速度丝毫未减。 树梢穿梭、崎岖的上坡路剧烈摇晃,颠簸异常。 倏地,季梵音紧急勒马。 江城子捂着头晕眼花的脑袋踉踉跄跄下车,声音轻飘虚浮:“怎、怎么停下……” 剩下的话,被目瞪口呆的人彻底咽进喉咙。 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天朗气清的日光毫无预兆隐没在遮天蔽日的乌云中,绝壁孤风猎猎,强劲将她的裙角吹皱,旋即紧紧贴合双膝。 季梵音紧抿掠了一路的唇角,双眸沉了沉。 就在这时,阴森泛冷的笑声徒然响起,回荡在这座空旷高谷之中。 装扮怪异的三男一女借着功力深厚的轻功,轻而易举拦住他们的下山之路。 “我明白了,原来都是你们在搞鬼!” 四人中的两男一女,曾给他指过路。未料到,却是故意引他们悬崖边,以至于毫无退路。 落后其余三人两步的脏辫男漫不经心整理绛红色衣袍,似笑非笑看向他们:“小妹,你好心留他活到现在,那人似乎不肯领情哦……” 他的身后,银饰叮当作响的女人妖娆扭动身姿,朝江城子妩媚飞了个吻,风情万种开口:“我苗沉鱼最喜欢死鸭子嘴硬的男人,这样才能勾起我的征服欲!” 江城子只觉胸口一阵恶心,如同误食了苍蝇般。 忽觉眼前一黑,身形挺直如傲梅的季梵音挡在他的跟前,垂落纷飞的青丝飘散在空中,肌肤凝白,温婉清润,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 她眉目清淡扫了对面四人一眼,轻描淡写道:“你们是何人?为何阻拦我们的去路?” 语调平和,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居人下的傲气。 “你无须知道我们是谁,”一头发蓬乱如稻草的男子扛着一把长刀,勾起的唇角透着一股嗜血残忍的劲头,“要么乖乖跟我们走,要么折掉一条腿!” “休想!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 江城子双臂张开,挡住季梵音,侧头低喃道:“秀秀,我先拦住他们,你趁机跑走,别回头……” “我跟你们走!” 季梵音一把推开他,寒风料峭,扬起她的素色纱裙,恍惚间,竟如同一枚遗世独立的端美璞玉。 “秀秀……” 满脸焦急的江城子还没走两步,忽觉后领一重,双脚猛然离地,双臂在空中乱挥,喉咙粗喘着:“放开我……” “别怕,今晚就让你彻底沉浮在我的裙下。” “前提是,”季梵音细腕指了指被苗沉鱼拎在半空中的江城子,无畏无惧看向对面从始至终沉默如深的银发男人,“把他放了!” 银发男人忽地露出一抹讳莫笑意,竟让人生出一种童稚无邪的错觉,言语却是带着硝烟的飞扬跋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跟我苗愈谈条件!” “你们要的是我,与他人无关!” “若我决意取他性命呢?” 季梵音微微勾唇,如锦云浮日般幽邈:“苗家四鬼视财如命,倘若我执意寻死,想必你们雇主也断然不会放过你们……” 六爻的百姓闲暇之余,最爱扎堆分享闻异事。 苗家四鬼视财如命,也由此而来。 苗愈绕着季梵音看了一圈,沉眸若有所思,半晌,扬手一挥:“放了他!” “大哥……”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苗沉鱼狠狠瞪了季梵音一眼,不情不愿扔下到手的猎物。 夜色正浓,游廊四周灯火通明。 “尚大人。” 门外府卫躬身朝乌漆墨黑的屋内一唤。 警觉如狼的云逸瞬间睁眼,动作利落披了件外衣。漏进门缝的光还未细看就已消失。 “何事?” “苗家四鬼已在路上,不日将抵达六爻。” 廊沿上,毫无面具遮挡的云逸高深莫测一笑,沉眸泛着狠戾之光。 一门之隔的内室,隐约浅光漏进几缕,沿着光亮右视,天水绿单衣裹身的细弱身影斜靠在内墙上,低垂的双眸神色复杂。 此时的郊外夜幕星河,恍若天地倒置。 沿着树丛深处,燃燃的火光打在季梵音白皙如雪的容颜上,映衬一股落寞之色。 “给你,饿死了我可赔不起。” 一个干巴巴的馒头滚落到季梵音的脚边,她怔愣了下,眸色开始失焦。 髣髴从遥远的天外飞来,又似潜藏在记忆最深处---- 馒头? 抑或芋头? 火光、雪、金色绒毛的兔子、朱红色斗篷还有……一个俊拔如山脊般的男人…… 她下意识伸出手,努力尝试拨开那些迷雾,辨清薄雾后的那张容颜。 屡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 “梵音……” 低沉如流水般的嗓音如同闪电劈过,无形的屏障就此裂开一条缝隙,口子越来越大。 忽地,一颀长身影从头而降,恍若天神降临般。 季梵音捂着万蚁乱窜的脑际,似有感应般,强迫自己朝光亮那处看去,视线却一再模糊,蠕动的唇角气息微弱:“仲白……” 下弦月高挂枝头,季梵音从昏迷中惊醒。 “秀秀。” 眸色涣散的季梵音心慌意乱攥住江城子,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在哪里?” “谁?” “快告诉我!” “秀秀你先冷静一下,”江城子连忙安抚她,“我带你走的时候,他还在跟苗家四鬼恶战……秀秀,你去哪里,快回来……” 嘭--- 蒺藜毫不留情扑打在娇嫩的清容上,刮在脸上的刺痛丝毫不及内心的恐惧。 季梵音强撑着孱孱弱弱的身体爬起来,一瘸一拐朝黑暗中摸索前行。 “带她走!” 这是她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却与记忆深处那声轻唤如出一辙。 心口那怅然若失的一块缺口,似乎得到了填补。 打斗声越来越近,她面上一喜,顾不得抽疼的脚踝,加快动作。 “瀛洲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梁三王爷,久仰大名!” “不必!” “苗某冒昧,这女子与战神有何亲疏关联?” 梁榭潇言简意赅,却又落地有声:“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方丈国的瑶华公主?” 排行老四的光头拎着大锤,声音粗重。 梁榭潇面沉如铁斜睨了他一眼,薄唇轻吐:“季梵音,瀛洲宰相之爱女,本王明媒下聘的妻子!” 这几个字,髣髴从他灵魂深处牵引而出,落地生根。 树影后方如锦云般娇美的季梵音,心潮翻涌起一阵巨浪。 “怪不得这么值钱!” 光头把玩手中的双锤,意味深长一笑。 苗愈朝身形俊拔的梁榭潇看了眼,接着光头的话:“三王爷,苗家四鬼拿人钱财,必得为人消灾!” 说完当即双手抱膝:“得罪了。” 他敬重英雄,然与钱相比,后者占据的重心更大。 “住手!” 季梵音一瘸一拐从暗处走出,素白的裙摆上还沾染着细碎的微泥,面色平静无波,如同未沾染世间俗气。 梁榭潇神色微怔,随即将纤弱的身躯护在身后,动作熟稔如同本能。 模糊在记忆深处的轮廓逐渐清晰,勾勒的身形线条如他的模样如出一辙。 季梵音下意识仰头,清湛的双眸贪婪凝视俊容上的每一寸纹理,轻嗅了几口,熟悉的气息霸道占据她所有的感官。 “秀秀别怕,我来保护你----”江城子抓着几根瘦长的干枝猛扑过来,忽地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吃屎。 苗沉鱼翻了个白眼,抱肘嗤鼻一笑:“愚蠢。” 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的江城子,顾不得身上的脏乱,张开双臂挡在他们跟前,梗着脖子甚有英雄气概开口:“想抓秀秀,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哟,还真是个痴情种。那谁,两个男人为了你情愿豁出性命,你不出来表示表示?” 对于苗沉鱼的冷嘲热讽,季梵音置若罔闻。抬手轻轻拽了下梁榭潇的锦衣宽袖,音轻如天边柔云:“我答应过他们,只要他们放了江城子,我便跟他们走。” 她虽不懂武功,却知晓他完全有能力钳制苗家四鬼,但时间一长,终会两败俱伤。 她不忍,更不能让他受伤。 灰头土脸的江城子立马横插进来:“怕什么,大不了跟他们同归于尽!” 俊眉皱紧、一言不发的梁榭潇深深凝视着她时,双眸深邃幽邈,深不可测。 她知道,他明了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季梵音轻吐了口气,纤步刚迈,细腕立即被骨节分明的大掌扼住。她的视线沿着修长的指腹往上,如同冰雪般淡漠的俊容随后丢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团炙烈燃烧的火焰,烟熏火燎中,将她熏出了滚烫的热泪。 他说:“你应允他人的承诺,我从未阻止。我承诺你的保驾护航,从未间断。” “废话少说,看招!” 早已按捺不住的苗沉鱼足尖一点,从箭镞中掏出一根黑箭,趁势攻其不备。 梁榭潇强劲有力的单臂抱起季梵音,身形敏捷一侧身,银色长剑迅速弹开她的攻击,苗家其余几人见状,也加入这场混战。 夜晚的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细嫩无骨的柔夷环住他的脖颈,纵使刀光剑影,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因为她的存在,他的招式受到掣肘。原本旗鼓相当的局面,渐渐演变成了不敌。 “你先放开我吧……” 哪知他像是心头挨了一记闷棍般,冷冰冰呵了她一声:“不放!” 季梵音忽觉一阵委屈,低垂着眉眼不再吭声。 嗖的一声冷箭毫不留情从他耳际掠过,她心头倏然一紧。迎头对上苗沉鱼拉弓射箭的姿态,挑衅的艳眉勾了勾,对准的人,是她! 她无畏亦无惧,如空谷幽兰般。 苗愈一脚踹开江城子,冷声呵斥:“小妹,住手!” “秀秀---” 冷箭穿破云霄,朝着她的眉心飞驰而来。 季梵音面无惧色,冷眼旁观如同局外人般。千钧一发之际,忽觉身体被人推开。 呲啦--- 华服长袖瞬间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黑黢黢的箭头擦破肘部肌理,鲜血汩汩渗出皮囊。 季梵音吓得清容血色尽数褪去,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胳膊检查伤势。 “你真是太胡闹了!” 停止打斗的苗愈神色冷漠训斥擅自乱为的苗沉鱼。 一点小伤,姑娘却惊得如秋水般的凝波泛出薄雾,青葱素手紧攥着他的长臂不放。 男人薄唇的弧度微微勾扬,刚欲张口安抚,忽觉血液凝滞在一瞬,颀长的身躯倏然发麻,长腿软倒在地,提不起一丝力气,如同被人点了穴般。 “仲白---” 夜凉如水,垂挂在天边的皎洁清月漂浮过一阵淡淡的薄雾,半遮半掩,清冷异常。 季梵音抱着昏倒在自己怀里浑身虚弱的梁榭潇,齿如编贝的银牙咬紧下唇,杏仁如淬了火般,扬起的声音气势迫人:“解药!” 箭头,染了毒! 苗沉鱼双手一摊,红唇若有似无勾起一抹嘲笑:“若不是你,堂堂瀛洲国地位尊贵的三王爷怎会在这荒郊野外受我这一箭?你自己酿成的后果,怪不了谁!” “住口,”苗愈银发凌厉,漠然瞥了她一眼,长手一伸,“拿出来。” “大哥,她这是自作自受---”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接过抛掷而来的白瓷瓶后,苗愈顺势递过去,声线依旧波澜不惊:“一粒即可。” 季梵音忙不迭倾倒一粒褐色药丸送进他的口中,因动作太急,昏迷的男人徒然呛了两声。 “给。”如月牙形状般的水壶垂递到她面前。 心慌意乱的季梵音仰头看了苗愈一眼,随即镇定自若轻声道谢。 火光下莹白如玉的清容只犹豫片刻,猛地将冰凉的山泉水灌进口中,俯身,对准他的薄唇传送液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愁思断肠摧心肝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东方地平线上跃起一缕金黄色的光亮,瞬间刺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片刻,整个天边被这抹艳丽又鲜活的色泽晕染,普照大地。 “慢一点。” 赤黄大地之上,一辆龟速前行的马车轻飘飘碾过。 “秀秀,这已经是最慢的车速了。” 江城子撇撇嘴,一脸吃味朝里道。 整整三个月,他连秀秀纤白如玉的手都未牵过,这男人何德何能,获得那一吻。 “寻平坦之路行之。” 里头的叮咛分明带着温柔缱绻的关怀。 他食不知味‘哦’了声,心中蓦然升起一阵伤春悲秋。 车轴另一侧的人见状,止不住冷嘲热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蛤蟆怎么了?”江城子甚为鄙夷看了眼苗沉鱼,“你们求财我求爱,各有所追,少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 “你---” 苗沉鱼面色一敛,旋即噤声。 前方的苗愈,长臂停在半空中,面色凝重远睨。 长路尽头,疾驰的几匹骏马‘哒哒哒’,卷起一地尘土。 细细一端详,为首的姑娘浅碧罗裙质地轻柔,当属上乘,迎风扬起的裙摆一如多姿的蔷薇。擦身而过的瞬间,俏丽的容颜绝佳,眉宇间却凝聚着淡淡的忧愁。 “站住!” 骏马嘶鸣了声,与之相匹配的嫩嗓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威慑力。 苗家四鬼表面上不动声色,却暗自攥紧武器,随即准备出手。 “姑娘,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江城子跳下马车,憨厚之笑一如老实巴交的车夫。 昨晚惊心动魄的大战已让他心有余悸,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车里有谁?” 骑在骏马上的姑娘居高临下,细软的指尖指向他身后有些简陋的马车。 “一位远方表亲患了重病,”江城子瞬间如霜打的茄子,神色恹恹,“这不听说上京城有位医术高明的神医,我等几人凑了点盘缠路费,亲自送他去救治……” 神色坦诚,丝毫看不出演戏的成分。 浅碧罗衣的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绕到车后牵出一匹毛色深棕的汗血宝马,冷声质问:“这又如何解释?” 江城子微微怔愣,随即挤上一抹无辜之笑:“我等一行人光顾着赶路,哪里知晓车后还跟了匹吗?” 不然,他早就跨马而骑,哪里还用忍受苗沉鱼一路的讥讽? “跟她费什么话!” 脾气火爆的苗沉鱼一把推开还在酝酿如何解释的江城子,长弓拉成满月状。 “还怕你们不成?” 浅碧罗衣姑娘后方的一男一女,分别掏出赤红色的长鞭和拔开佩剑,对战一触即发。 “住手!” 如同鸿雁掠过水韵氤氲的碧池,又似清风拂过岸边的杨柳,轻若无声。 纤纤素手挑起帷帘,侧颜倾城的美人缓缓落入众人视线。 “梵音姐姐---” 碧绿罗裙的梁榭蕴笑的灿烂如星,眉眼弯成了月亮的形状。余光忽地瞥见她身旁躺着的颀长身躯,笑意僵在半空中:“三哥他……” 锦衣华服的男人印堂隐隐泛黑,有中毒的迹象。 “吃了解药,已无大碍。”青丝如瀑的长发跟随前倾的身体簌簌落下,削葱根般的细指如抚摸稀世珍宝般沿着俊容的纹理摩挲,树影投射在她的清容上,映照嘴角牵起的一抹淡淡笑意,旋即又很快敛去,“将他带回去吧。” 自将他带上马车那刻起,这匹通灵白马便一直不声不响紧随其后。 一人一马对上视线的那刻,它的双眸莹润透亮,似是泛着泪光,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发颤。 “那可不行,”梁榭蕴气不打一处来,长手朝对面指了指,寒眉冷目,“是不是他们抓了你,害得三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苗沉鱼仗着五尺五寸的身高,微扬下巴睨了她一眼:“没错,他的毒是我下的,想为你三哥出头?那就凭本事说话!” 梁榭蕴抿唇怒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细长的红鞭晃入她的视线。 “让我来会会你!” 微风扬起云槿散落在鬓角的碎发,雪白晶莹的肤色冷如万年寒冰。 “苗愈,”季梵音丝滑如绸缎般的嗓音唤了声,澄澈见底的眸子含着坚毅的神色,“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好。” 苗愈神色清淡点头,随即将其余四人带往长道另一隅。 “梵音姐姐,他们都欺负到咱们瀛洲人头上了,为何不给他们一番教训?” 季梵音清浅一笑,裙摆轻晃,纤纤作细步走到月湖身边,光洁的额头轻轻贴上深棕的鬃毛,唤它:“你愿意跟我走吗?” 漫天霞光晕染了西方半片天空,如同云蒸霞蔚般壮观迤逦。余晖斜光投射而下,雨后潮湿的车道尽头缓缓凸现一辆织锦繁复的銮轿。 “平南王,”管家接过魏剡递来的白色鹤敞披风,躬身落后几步,日行一报,“秀秀姑娘今日一如往常,辰时起身洗漱,在后院呆了半盏茶功夫,随后便一直在房待到酉时。” “饮食如何?” “晨起食了半碗燕窝粥,午时倒应着茶水吃了些许茯苓酥糕和鞭蓉糕,至于晚膳……” 魏剡清朗的面容不自觉皱成一团,双眸陷入沉思。 戌时未到,廊檐下的玲珑灯盏已跳跃着火光,照亮如墨般的黑夜。 魏剡拎着精致食盒推开烛光闪动的房门,昏黄的光圈打在其白衣清容上,修长的身材挺拔如松,气质卓尔。 温柔朗润的双眸落在沉木案几上那道遗世独立的倩影上时,笑意深深道:“听管家说,你今日又未食晚膳?” 正说着,将食盒内的几碟莹白瓷盘端端正正躺在圆木茶几上,袅袅热气升腾。 轻搁下的姑娘先是一愣,娇美如盛放的梨花,润唇粉嫩如樱桃,浅浅一勾,漾了抹梨涡,轻而易举牵走他所有的注意力。 伏在季梵音膝上笑声朗朗的方洛赶忙敛目,拱手行礼:“参加王爷!” 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勉强稳了稳心神的魏剡抬眸,听见自己虚飘在半空中的声音:“是否食欲不振?要不明日我请御医为你诊治一番?” 恍惚间,脑海中闪过几片残碎的画面,似有什么东西翻卷如波涛,侵袭上怦怦跳动的心口。 他欲抬手捕捉,却空无一物。 所幸,遗失了三年的笑容,终于再次为他而绽放。 为了这一刻,他愿意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季梵音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端起瓷白小碗,支起纯白象牙箸向方洛夹了几道菜,言语轻轻回应他:“无碍,尚可勉强食之。” 魏剡闻言,心倏然一阵抽疼,长指下意识摁住她的白皙手腕。察觉到她眸色微恙的抗拒后,他立马歉然收回手,将话题引向别处:“这几日,可还有梦魇?” 季梵音低垂着眼睑,在他看不到自己神色的时候轻点了下脑袋:“有的,却已无当初那般深重。” 自多日前说服梁榭蕴,她便信守承诺跟着苗家四鬼去往他们的雇主那处,一个面色平庸却让她甚觉不一般的男人,深紫色衣袍下似乎藏着难以窥探的勃勃野心。 随后,她被那人送到这座府邸,迎接她的,是眼前这位白衣银冠、轮廓分明的平南王。 他看向她的眼神,恍若失而复得的珍宝,可又带着深深的愧疚。 得知她失忆后,微愣之余,更多的是颇有深意的试探。 特别是入住这座宅邸后,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如同鬼魅般纠缠着她不放,他忧心之余,探究的意味尤为明显。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对你的性命觊觎已久,随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将你一刀毙命。 “明日我沐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季梵音因他这句话而扯回神游天外的思绪,低眉颔首温顺如乖巧的黄鹂鸟。 “我也可以去吗?”方洛咀嚼饭菜,试探性询问。 魏剡抿嘴笑了笑,将他抱上膝头,意有所指开口道:“你可以问问平南王府未来的王妃。” 起初以为他是父王派来监视自己的人,然而他的一举一动,皆属孩童心性,便渐渐对他卸下防备。 方洛跟随他指引的目光,心下顿时了然。然刚一张口,酸苦的味道倏然席卷他的喉头。 是苦瓜…… “平南王约在同你玩笑,”烛光浅浅,映照她低垂的眉眼如空谷幽兰,低音略含失落,“秀秀孤女一名,承蒙王爷怜爱,从心怀不轨之人手中搭救而出。可对于嫁娶一事,秀秀心中尚有疑虑未消,请王爷再给予秀秀一些时日……” 她看得出来,他的温柔缱绻是真、体贴入微也是真。 只是,这个刻意营造的蜜饯之罐,若过度沉湎,终有一天会被捂死其中。 所幸,月湖交由苗愈妥善照顾,只是不知道月湖的主人,神志是否已经清醒、身体是否痊愈、是否仍在执着的找寻着她...... 魏剡沉默半晌,启唇,却是对方洛道:“明日夫子会来授课,你便留在府内。” 不理会方洛的失落,再抬眸时,琥珀色的眸子温润,清湛如初,字字落地有声:“我一定会娶你,我保证!” 浓夜渐深,也愈发寂寥,银月倒挂金钩。 身形羸弱的季梵音只着单衣浅纱,茕茕孑立站在窗棂处,几不可闻叹口气,低喃轻若无声:仲白…… “小公主请留步。” “三哥又不在府内?” 李久长躬身行礼,以沉默应之。 梁榭蕴撇撇嘴,心里淌过一阵惆怅。 自从昏迷中醒来,再不见他提及寻找梵音姐姐下落之事,反而一心扑在政事上,整日不见人影。 梁榭蕴扯了扯一旁人的衣袖,眉黛深蹙:“云槿姐姐,你说三哥真不打算寻找梵音姐姐了吗?” 云槿不做声,眼底却髣髴蒙上一层淡烟,朦胧深远。 他真打算就此罢手? 脑海闪过那张容姿绝代的芳华,一颦一笑,皆是勾人心魂的悸动。 虽与她只短暂相处,可那腰若流纨素的体态,翩跹舞动如山间精灵。 她的美,是无人可以比拟的。 如此倾城绝色的女子,如同落地生根的种子,一旦种下,丝毫不存在连根拔起的可能。 因为,它已嵌入骨血、融进脉搏。 同气连枝,同生共死! 云槿掩着胸口凄厉一笑,心头盘亘的那股难以名状的痛,生生揪扯她的灵魂。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竟是如万蚁锥心般蚀骨之痛。 此时的宰相府邸,葱茏的树枝轻摇慢摆,斜光从窗棂透了进来,打在鬓角斑白连襟褐服的中年男人身上,凝眸远眺片刻,旋即转身敛衽下跪,双手合抱声泪俱下:“老臣恳请三王爷将臣之爱女从那水深火热之的地狱中解救出来,来世,老臣定当结草携环,以报救女之恩!” 面若刀裁的梁榭潇欲将季晋林扶起,后者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 “宰相不必如此,”寥寥数语,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本王必定将梵音救于水火。” 季晋安深垂额际,言语中尽是内疚:“微臣自知梵音有愧于潇王爷,然王爷能不计前嫌,涉险行之,微臣感激涕零……” 梁榭潇深邃的眼眸几不可见闪过一丝波动,却又很快敛去:“季叔叔,仲白能否求您一件事?” 这一许久未闻的称谓,加之那双点漆如墨的眸子,季晋安恍觉时光倒流,回到几个孩子处于孩提时期之日。 三岁背诗五岁就能出口成章的梁榭潇便以展露出对梵音的呵护备至。 拭了拭泪痕,面有所思的季晋安轻叹了口气:“仲白请讲。” “待仲白将梵音带回,请您应允,将她下嫁与仲白。” 梁榭潇深深敛衽,姿态如岿然不动,亦不容撼动。 看着眼前这个执着深情的孩子,季晋安心里淌过一丝怅惘。犹疑许久,还是选择开口:“倘若梵音她已……仲白真能拂去旧尘,与她举案齐眉?” 年轻男女,干柴烈火,更何况还是曾经执手欲私奔的恋人? 虽然最后魏剡害得自己的女儿差点溺死太液湖。 可倘若他一再巧舌如簧,骗得失忆的女儿献身献心,那么他对眼前人的许诺,更加重了负罪之感。 荷边香炉内如薄纱般的烟雾袅袅腾空而起,随风摇曳的树影投射在梁榭潇如鬼斧神工雕琢而出的容颜上,言简意赅却又落地有声:“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 末了,他补充道:“与瑶华公主的婚约,不日前就已解除,请季叔叔放心,仲白此生绝对不会委屈梵音!” 日光如流水般倾泻在那深沉似海的双眸上,含着涓涓深情。 季晋安心下一阵动容,如释重负从脸上滑过,旋即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胛,不疾不徐地开口:“梵音能得你一生眷顾,不枉此生啊不枉此生……” 夜幕沉黑如鬼魅,昏黄孤孑的灯盏被骤然而起的夜风吹得急剧晃动,投射在青砖地上,黑影左摇右摆间,惊现一种诡谲的波动。 阴沉潮湿的地窖,森冷又寒戾的风声夹杂着凄厉哀嚎,如同穷凶极恶的恶鬼被从地狱中放出。 沿着厚重层叠的灰砾墙壁,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皮肉烧灼的焦凝之气。 “啊---” 哀痛成疾之声如同将他的灵魂生生从躯壳内撕扯而出。 桩木枷锁架上的男人,烂衣麻布丝毫无法遮掩遍体鳞伤的伤痕,乱蓬蓬的脏发如同干枯的稻草,毫无生气。整个身体因铁链的拉扯弯弓成一个半圆弧状,如同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他的对面,华衣贵服的男子端坐在一把沉木交椅上,单手持着赤木长勺,不紧不慢搅动氤氲沸气的青炉,嘴角噙着一抹别有深意之笑。 一杯灼热清酒下肚,云逸轻描淡写扬手,手持铁烙的暗卫面无表情退到一旁。 “感受如何?” 语调波澜不惊,双目却蒙上一层沉狠。 有气无力的身躯动了动,嘴唇嗫嚅几下。 暗卫乙俯身侧耳靠近,弯垂而下的男人忽地前扑,一口咬住暗卫乙的右耳,伴随哀鸿的惨叫声,满口血痕的嘴角生生咬下半只耳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凝眸顾惜相见欢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云逸掀起眼皮,用如同看丧家犬般的神色冷情淡漠睨着眼前的一切,从鼻尖哼出一句:“任中郎,十几年未见,您老心狠手辣之心丝毫未减!” 被唤任中郎的蓬头垢面男人将那血淋淋的半只耳朵甚不在意吐到地上,意犹未尽舔了唇围一圈,笑声尖锐:“你倒是变了不少,铁石心肠于我有过之而无不极。要是云霄大哥泉下有知,棺木也好震三震!” 呲啦--- 手中的秘色瓷杯碎成无数块。 “任道,你没有资格、更不配唤我父亲名讳,”面冷如霜的云逸负手立在他面前,大掌居高临下攥紧他的两侧颧骨,“枉我父亲如此信任于你,你却恩将仇报,陷他于不义。连累我云家一百多条人命,含冤九泉!” 边说着,合拢的劲道仿佛要将他的捏碎,颧骨的骨头咔嚓咔嚓直响。 “倘若父亲知晓我今日血刃仇人,纵使跃出棺木,也必定是看我如何替他报仇!” 抽疼得五官扭曲的任道无畏无惧笑了几声,浑浊的双眸仿佛直射他的灵魂深处:“这么多年,掘地三尺也要将我找出,仅是为了报仇?” 丢了半只耳朵的暗卫乙一早已被拖下去,灰尘散落的地板尽是一滩滩凝固了的血迹。 云逸别有深意勾了下唇角,接过死士陌然递来的上等丝帕细细擦拭一番,旋即狠狠朝他污浊的脸上一甩:“传说,集齐四块上古令牌就能号令天下,是真?还是假?” “无可奉告!” 任道再次尖锐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地窖,不怒反笑的云逸轻飘飘朝他看了眼:“任道,你若真想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成全你!” 话音刚落,一双眸澄澈、天真的浅衣女童咬着香甜可口的冰糖葫芦跟随暗卫三走进这满是血污的地窖。 “爷爷---” 懵懂的女童咧嘴一笑,欲奔至气若游丝的任道身边,被暗卫甲硬生生钳住。 任道闻声,面色惨白如薄纸:“云逸,你卑鄙无耻!” “彼此彼此。” “你会遭到报应的!” 云逸似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报应我之前,得让你先体会一下什么叫做万蚁噬心!” 陌然持着锋利长刀,一步步靠近哭得抽噎阵阵的女童。 手起,刀未落。 空气中散发着腐臭糜烂的地窖,回荡着任道如同抽走全身气力般的声音:“上古令牌的事情,我可以悉数告知,前提是,你必须放走我的孙女!” “你先说。” “你先放。” 云逸蹲到女童面前,目光漫不经心擦过她清秀的眉目:“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凭你现在的阶下囚模样,不配跟我谈条件!” 面色如死水的任道,放弃挣扎,认命般阖上双目。 半山腰上,青翠欲滴的葱林,弥散在薄雾缭绕的蒙蒙细雨之中。 掩映在其中的佛陀寺,一纤细婀娜的身影独自立于回廊下,素白指尖探出青瓦廊檐。 吧嗒吧嗒……雨水弹上如凝脂般的柔夷,冰凉的冷意瞬间直达心尖。 “小心着凉。” 纯白无瑕的斗篷随着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覆上她的细柔肩胛。 艳若桃李的姑娘深吸吹拂而过的空气,凤尾花的香味扑鼻而来。 “我的父母是谁?而今又在何处?” 柔软的薄纱裙裾悄无声息扫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如同此刻无声跌落的尘埃中的凤尾花,扬起的脖颈线条丝滑流畅。 四目相对间,面容清湛的魏剡敛去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不动声色浅笑道:“不日前曾与你提过,兴许你不记得了。无碍,我再与你多说一次。你的父母曾是蓬莱绸庄大户,在你十岁那年先后病逝。你的父亲临死前将你托送于我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的王上代为照拂……” “他们葬在何处?” “苍冥山上。” “能否带我过去?” 魏剡略微迟疑片刻,旋即神色如初:“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 “你说谎,”斜射而来的雨丝垂落石阶,旋即溅上浅青裙裾衣摆,朦胧在细雨下的娇容,盛满一种不容忽视的悲凉,“他们明明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你为何要如此诅咒他们?” 魏剡唇间的笑意随着这段话而逐渐消失,嘴唇剧烈的颤抖,如鲠在喉般声音艰涩:“你……记起了多少?” “全部!” 平地一声雷,魏剡如遭雷劈。 半晌,他才拾回散乱四周的神志,恍若强行留住某样东西般紧紧攥着她的双肩,怅惘着解释。 季梵音面色无波挣脱他的桎梏,声音清冷:“强扭的瓜不甜,平南王何必如此执着?得知自是幸,失之亦是命。三日后,梵音相信平南王会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话音落地没多久,空荡潮湿的回廊独余垂眸失落的落寞身影。 “阿弥陀佛,千辐轮相,本就是修行。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身披金黄色袈裟的和尚单手立于胸前,唇角似有若无弯起一个弧度, 口中念念有词。 魏剡心绪寂寥,无心理会他人。兀自转身,脚步落地之际,身后再次传来如诵经念佛般的低喃:“……众生皆苦,世间百态,唯七情六欲最为折磨人心……” 迈出的长步猛然一顿,这番话,他曾在某处听过。 何时?何地?听于何人?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溺于其中追寻多时,那抹光亮终于浮出水面…… 瀛洲颍上,王宫内院。 那蒙上一层晦暗夜色的晚上,几欲冲破层层束缚的记忆如洪水猛兽般席卷全身,奈何身体无法承受这股横冲直撞的气波,霎时陷入昏迷。 可他昏迷前,恍恍惚惚见到一双缂丝软质皮靴,旋即感觉喉头被灌入一股液体。 这股液体,他再熟悉不过。因为它跟着自己整整两年—-杜康酒! 可第二日,他是在瀛洲王为自己安排的寝室内醒来,关于前一晚的记忆,如同泼墨浸染,一并遮掩而去。 思及此,魏剡瞳孔一缩,迅猛回头,可那人早已杳无踪迹。 无数的疑团一股脑儿用上心头,忽地,某个念头一闪而过,魏剡垂眸思忖一番,旋即加快离去的脚步。 雨后初霁的夜晚,蝉鸣蛙声一片。 黢黑沉暗的厢房,木质房门倏然动了下,一道细弱的身影探出半颗脑袋,环顾四周片刻,旋即加快脚下步履。 长廊上的石灯笼落在那步履匆匆的倩影上,烘衬呼之欲出的心跳与揪人头皮发麻的紧张和成一团,季梵音侧身伏在檐栏下,躲过对面巡逻的守卫。 佛门清净之地,若非特殊情况,否则绝对不允许夜间巡视,以免打扰佛家子弟清修。 最后一名身形略矮的守卫淡出视线后,季梵音刚准备松一口气,肩胛忽地被人摁住,她不禁啊了一声。 “谁?” 身形略矮的守卫攥着长矛,穿过扇形门跑来,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滴溜滴溜横扫四周,如同警觉的狼犬般。 随后赶来的四名守卫见他仍旧保持攻击姿势,忙不迭询问:“什么情况?” “适才听到有人喊了声。” “现在有什么发现?” 偏矮一头的守卫沉眉肃穆一如方才:“没有。” 五人搜罗了一圈,一无所获。 “你或许听错了,也有可能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对啊,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初入御林军便有如此警觉甚好,但也不该如惊弓之鸟,听风是雨。”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拖着矮小的守卫离开,廊坊四周再次恢复安静。 游廊尽头拐角处,身形娇小的姑娘瞥见危险解除,立马拽下某人修长的手掌,气呼呼埋怨他:“你干嘛吓我?” 柔软唇瓣的触感犹如一团火焰,将他的手心燃出细细密密的薄汗。 身形修长的男人背对着昏暗的光影,攥进手掌背于身后,刻意压低的声线听不出情绪:“不是让你在房内等我吗?” 她张了张口,喉头髣髴塞了块棉花,吐不出半个字。 三日前,她跟随魏剡来到佛陀寺礼佛祈福,顺便散散心。 去往入住厢房的途中,忽与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小孩相撞。 轻柔罗袖下,便多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 上面虽只是寥寥数笔,却遒劲有力:子时,于房内静候! 她有一种预感,这就是他的字迹。 果不其然,她等到了他。 季梵音敛目收神,要如何回答他? 承认自己的急不可耐? 挂念他的性命之忧? 抑或两者皆有? 她垂眸咬唇,整张脸融入黑沉沉的夜色,一声不吭。借着夜色,掩盖那如胭脂般粉嫩晕染的双颊。 “你的身体……可好了些?” “已无大碍。” “嗯……”轻若无声。 见她如此,误以为自己惹她生了气的梁榭潇揉了揉她的及腰长发,将姽婳的姑娘圈入怀中,俯身亲了下她的发顶,几不可闻叹口气:“别光顾着生闷气,现在就带你回家。” 季梵音心下一颤,从他胸口探出头,语调盛满犹疑:“回……家?” 今日与魏剡那番对话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压根没有恢复记忆。只是佯借心情不适为由,早早遣退侍女而争取更多的时间。 “嗯,宰相和夫人都在等你回家团聚。” 季梵音心房微微发颤,胸口涌过一阵暖流。蒙了层薄雾的秀目对上如点墨般漆黑深邃的眸子,鼻尖翕了翕:“真的吗?” 廊灯影影晃晃,虚虚实实的淡光投上那张娇艳欲滴的舜华容颜上,如同点点星火,将他的双眸染上燎原之势。 下一秒,漂亮的杏仁瞪得圆直,俯身覆在她唇瓣上的男人,箍在她腰身上的力道强势而霸道,不容挣扎。 季梵音双手抵上他那温热跳动的胸膛,耳膜泛起阵阵滚烫,贝齿被撬,探入的舌根夺走她全部的思考力。 微风撩动鬓角的碎发,她逐渐阖上双眸,感受身体异常跳跃的因子,浅色菖蒲裙裾跟随他的玄色锦服轻轻摆动,天地在这一刻恍若凝结在时光的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季梵音双腮绯红如桃,髣髴浅尝辄止的酿酒女。整个纤躯虚弱无力,斜靠在他的胸前,垂眸不再吭声。 一股异样的情愫在两人呼出的气息中流淌,如同皎皎新月下的萤火虫,美不胜收之余,让人流连忘返。 羞涩无措之余,季梵音扯了扯他的外袍衣襟,努力转移注意力:“还不快走?” 游弋的光影在两人身上轻轻浮动,某人垂眸扫了她一眼,怕被看出小心思的绝色姑娘止不住往他怀里缩,如鸵鸟般,梁榭潇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容,答她:“好。” 谁知还未走几步,扇形石门外一股脑儿涌进无数名孔雀蓝服府卫,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忽地,从外围向里延伸,府卫们自动让开一条道,清冷的月辉再次洒下,如水墨般清新雅致的俊拔身姿灼灼而来,只是他的双目,已染上忧郁沉痛的气息。 季梵音错愕片刻,立马攥紧面前男人的大掌,眸色坦然自若。 魏剡将视线从他们十指相扣的一幕旋即缓缓移到那张玉白无暇的娇嫩容颊上,强行抑制住胸口不断涌出的苦涩绞痛,朝她伸手,牵起的笑如新月银辉,声线低柔:“林甫,过来。” 季梵音还未来得及动作,挡在身前的男人,立体深邃的五官沉了沉,浑身散发一种冷漠疏离之气,恍若极地深渊处的寒冰。握住她的手掌隐隐加了几分力道,白皙的手背由红转青。 感受到男人不安气息的季梵音,虽心存犹疑,面上却波澜不惊,轻挽住他那强健有力的臂膀,笑意浅浅:“你说过要带我回家的,不可以食言!” 似撒娇,更像是在提醒他信守诺言般。 梁榭潇微一怔愣,冷若冰霜的眉目旋即柔和下来,翻滚如波涛的心潮从这一刻起,彻底归于平静。如刀刻般的俊容侧目,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姑娘灿烂如星辰的笑意丝毫未减,他那薄唇的弧度随即扬起。 这一幕,如同五月晴空霹雳而下的闪电,不偏不倚劈中白衣胜雪的魏剡,强撑而起的笑容彻底僵硬在半空中。摊开的掌心更是对这一幕的亲眼见证,讽刺近在咫尺。 “交出来!” 将小鸟依人的姑娘护在怀中,淡漠如寒冰的语调配上不容驳斥的手势,如同巍峨难以号撼动的高山。 “何物?” “凝雪白玉簪!” 魏剡冷不丁瞥了他一眼,双手负于身后,攥紧:“深夜潜入蓬莱佛陀寺,绑架本王的未婚妻在先,当着本王下属的面信手讨物在后,如此种种,瀛洲潇王爷究竟存何居心?难不成骁勇善战的镇西大将军真想撕毁三国缔结的盟约,再度挑起战争?” 好一招先发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为娶你,十里红妆铺曳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梁榭潇面无表情睨了他一眼,眸色清冷淡漠,言语却落地有声:“本国宰相爱女季梵音于半年前失踪,经调查,纯遭奸人恶意绑架。本王一路追查至此……” “潇王爷的意思是,”魏剡敛目,一改方才的和善之气,言语咄咄逼人道,“本王不日即将完婚的未婚妻,正是失踪的季梵音?” “不错。” “荒谬至极,可有证据?” 皎洁清亮的月色忽被遮挡在团团黑云之中,天地间之余罩灯下的昏黄掠影。 梁榭潇不作言语,长身玉立如挺直的松柏。 的确,唯一的证据白玉簪已被他牢牢扣下。 “我可以证明。” 菖蒲纱裙连番摆动,如同水漾微波,与梁榭潇并肩而立。 这一动作,深深刺痛了魏剡的双目。攥紧的十指青筋凸现,指甲深深嵌入掌中,可他对这密布痛意丝毫未觉。 “秀秀,今日争执之事,错全在于我,”魏剡话落,旋即将视线瞟到那岿然不动的人身上,眸色泛冷,“切勿意气用事,反遭他人利用。” 季梵音清浅一笑,如清澈见底的鹅卵石般,无畏亦无惧开口:“孰是孰非,我自有判断。” 言下之意:我信他,不信你! “好,那么我问你,他口口声声称你是瀛洲宰相之女,那你可知季宰相全称名讳?家住颍上何处?又与何人私交甚密?” 连番抛掷的问题如同突然降落的倾盆大雨般,劈头盖脸砸来。 季梵音瞪时哑口。 他识破了她略施的小计 晌午十分,对她恢复记忆的这事,他的一举一动分明昭示着深信不疑。为何才短短几个时辰,便有了如此大的反差? 难道,是她露出了什么让他怀疑的破绽? 不,不可能! 季梵音当场否定。 “潇王爷,”魏剡一副成竹在胸的口吻,卓然的身姿透出一股警告,“本王奉劝你,及早放了本王的未婚妻,否则,休怪本王不得不亲自将你送押至颍上讨要说法!” 梁榭潇嘴角浮起一阵冷笑,目光堪比锋利的刀刃:“正好本王未曾受过押解之行,此次也可大大感受一番。” 话音甫落,孔武有力的双臂顿在空中。 圈围在四周的府卫举着长矛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显然没想到这一招的魏剡也为之一愣,毫无应对之策。 的确,将他押至颍上,那么自己私藏林甫多月之事必将一并被揭开。 夜幕黑云渐次散去,清亮的月辉再次流泻而下,树影微晃之中,魏剡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附在梁榭潇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倘若我告诉你,我与林甫已有夫妻之实……” 余下的话,被他意有所指略过。 雷霆暴均之击,便是如此。 魏剡挺直腰板准备看戏,不曾想对上一双毫无波动的深邃眼眸。 在他愣神的片刻,梁榭潇掀了掀唇角,如同能看透人心般,眉宇间的讽刺一览无余:“这就是你最后的一张王牌?” 一字一句雄浑有力,落在魏剡耳中,却沉重如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人幽邈如深潭的眸中此刻所呈现出来的,是情深义重的不离不弃! 她若不离,他便不弃! 反观自己……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魏剡只觉耳廓一阵轰鸣,旋即头疼欲裂,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掌生生撕裂成条状。 更深露寒,烟岚雾气缭绕,朦朦胧胧之中,旷茫天边下落细细的雨丝。 季梵音步履轻慢迈出佛陀寺寺门,淅淅沥沥的小雨迎着凉风,扑上柔美的容颜。她凝眸看向身旁身形颀长的梁榭潇,暮霭沉沉的雨雾之中,鼻翼掠过浓荫甘香,瞳孔不自觉一紧。 适才,他面露淡淡嘲讽之笑说出那句“这就是你最后的一张王牌”后,魏剡整个人如遭雷劈,踉跄数步才勉强稳住身体,旋即失魂落魄转身离开。至于盘绕在四周的府卫军俱于他霸气外露的气场,不得不随着两人移动的步伐而让出一条道。 一声响亮浑厚的驹马嘶鸣,扯回思绪神游的她。 “月湖!” 斜风细雨之中,浅色细影如同点漆墨色中的一抹亮光,晃入梁榭潇深邃幽沉的视线,唇角不自觉弯勾。 季梵音如同爱惜稀世珍宝一般轻轻揉抚它的鬃毛,刚欲转头,质地上乘的玄色外袍覆上她的双肩,丝质长袖打了个结。 忽地一个天旋地转,两人已骑上马鞍。 “你是如何寻回月湖的?” 她眨巴着一双澄澈好的杏仁,下颌抵在他的胸前,仰头,下意识询问。 梁榭潇搂住她的细腰,牵住缰绳拨马调转方向,答非所问:“坐稳了。” “你说嘛,我想听。”她似娇似嗔,扯了扯他的浅灰色螭纹玉带,睫羽扑闪如蝶翼,沾染些许雨丝。 梁榭潇喉头微滚,深邃的双眸如烙铁一般滚烫。指腹摩挲几下她的下颌,旋即勾抬而起。清湛雪亮的漂亮杏仁倒映他趋近的动作,薄唇张口,含住樱桃般的嫩唇,用力亲吻。温热的鼻息灼灼掠过二人的肌肤,冰丝混合着墨黑的夜色,催化着体内涌动的情潮。 “成为我的妻,便告诉你!”嗓音低沉喑哑,又带着殷殷期盼。 话音刚落,月湖破空长嘶一声,神思还未回笼的季梵音慌忙倾身搂住他的精瘦腰腹,左手叠右手,收紧,再收紧。艳若桃花的娇容贴上心跳如擂鼓的温热胸膛,染上些许雨粒的碎发粘在耳际两侧,抿了抿还残余着他清冽气息的红唇,心满意足垂首浅笑,柔软而顺从。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渐而转大的雨势,如豆般的雨珠横七竖八将天地切割成无数块,重重砸在孤孑落寞的人影上。 忽地,游廊某处一云淡风轻的声音冲破大雨的重重阻碍,清晰无比落入他的耳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魏剡置若罔闻,犟傲阖眸仰头承接这润泽万物之灵,任由其流贯全身。 不远处再次传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佛门重地,清冽迷醇的酒香顿时弥漫四周,而手持杜康酒的,正是午时与他对谈的袈裟僧人。 魏剡不紧不慢踱到僧人面前,湿漉漉的白衣毫不遮掩自身气华,面沉如铁开口质问:“你究竟是谁?” 僧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一个对你有帮助的人。” “不必!” “你会的。” 僧人胸有成竹一笑,手掌朝空中挥动两下,一坛口窄腹宽的黑色陶罐立即窜进魏剡的手中。 另外一坛在僧人仰头的须臾,尽数落入其腹中。 哗啦--- 魏剡看着摔碎在地的黑色陶罐,眉峰深蹙:“你究竟有何目的?” 僧人打了个酒嗝:“自然与四年前送此酒给你的居心叵测之人决然不同。” 魏剡心下一惊,他是如何得知四年前之事? “贫僧不仅知晓四年前之事,更能助你寻得上古令牌,夺取天下!” “老丈说笑了,蓬莱现已属我魏氏一族。” “平南王亦说笑,”僧人信手撩起僧袍,三坛杜康酒从左往右依次罗列其中,他指了中间那坛,说了句‘蓬莱’,又往左一指,道‘方丈’,最后一指,不言而喻。 廊上的雷雨噼里啪啦,如裹了多层怨怒的冰雹,重重砸落。寒意裹挟其中,魏剡忽觉四肢百骸如遭侵蚀,似是被一条身形巨大的金蛇虎视眈眈多时,顿觉毛骨悚然。 瀛洲颍上,这日天朗气清,万光普照大地。 大红灯笼高高挂,深红色的纱绸布满府邸,背尾灰白、肩羽纯白的喜鹊也登上枝头不停鸣叫,髣髴一并应和这喜庆气氛。 许久不曾听闻王族喜事的颍上百姓一个个凑到宰相府门前,争先恐后瞻仰,生怕错过这难得一遇的嫁娶盛况---十里红毯铺地,一路铜钱银花,鼓乐铜锣阵阵。 雄赳赳气昂昂的鬃毛汗血宝马一马当先,辔头银光锃亮,英姿勃发的新郎官一袭鲜衣,如刀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丰神俊逸。昭日阳朔映衬之下,如同神祇的光华盈盈流转。 他的身后,身形俊拔、气质卓然的瀛洲二王趋着骏马,齐头并进。 啧啧称的视线越过他们,日光倾泻在鎏金镶银的鸾轿上,隆重又不失贵气。轿辇由八位人高马大的护卫军担抬。据说,这八人可是潇王爷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将,个个身居要职。 而今,主上迎娶主母,他们怎能不略尽绵薄之力呢? 三王爷娶妻,如此一番大手笔,可着实羡煞颍上一众未出阁的姑娘。 而这位人人欣羡的新嫁娘累不堪言之时,还有人往她心口添堵。 卯时初起,睡得迷迷瞪瞪的季梵音只觉耳边一阵嗡嗡直响,这处沐浴更衣,那处散发浓妆。好不容易清醒几分,刚欲张口吃块糕点裹腹,点绛唇一上,再无吞食之可能。 “潇王妃,大喜的日子,可别苦着一张脸。要知道,咱瀛洲做梦都期盼嫁与潇王爷的姑娘不胜其数。您这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少福气才能遇上这番美满的姻缘,可得好好珍惜……” 言语平淡,却隐隐带着讥诮。 “是吗?”季梵音斜了眼容嬷嬷下方的黑痣,徒然拂开垂落而下的点眉之笔,扫了房内一圈人等,不咸不淡开口,“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飞上枝头,全在于潇王爷不计前嫌的恩施?亦或死缠烂打才求得其放弃与方丈瑶华公主的婚约,转而娶我?” 这位容嬷嬷,自诩多年服侍齐王后,这几日借调教宫廷礼仪为由,可没少为难她。 “潇王妃多虑了,适才只是奴婢一时口误,还请王妃赎罪。” 话虽如此,面宽如圆的容嬷嬷神态自若,未有丝毫慌乱。 大红喜服的裙裾曳地摆动,金丝银线繁复,纹饰精致,映衬那张颠倒众生的绝美容颜,如秋水般的眸子似笑非笑。 未享其福,毕承其重;未得其乐,先患其忧;未入其门,受其下马威。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这世上除了齐王后,还有谁敢在她与梁榭潇大婚当日,如此含沙射影的耳提面命? “音儿,是否准备妥当?” 卫相如温柔的轻唤从帘前传了过来。瞥见跪伏在地的一干人等,微微错愕,忙上前询问缘由。 季梵音不动声色敛去唇角的怒意,轻颦浅笑地将她搀扶到檀木软榻上。 虽然她已记忆尽失,可这些时日以来,他们的呵护备至与疼惜怜爱,如同袅袅升腾的茶水,暖入心窝。 思及此,季梵音握住卫相如的手,半是玩笑半是撒娇开口:“女儿想求母亲一事。” 卫相如清浅笑着,惩罚性捏了捏她的细腕:“父母与子女之间,哪用得着求字之说?” “音儿想请母亲亲手为女儿盘发。” 若是平民百姓人家嫁娶之礼,定由母亲亦或拥有亲属关系的长辈亲手为新嫁娘盘上最后一缕发,意喻已婚。 可到了规矩众多的宫廷之内,一切礼节制度,皆得按照宫内知事编制的度节执行。 季梵音的有意引导,爱女心切的卫相如眼底闪过多抹心疼之色,抚了抚女儿如桃花般的面容:“这……便是你生气的缘由?” 季梵音薄如蝉翼的眼睫低垂,抿唇不语,刻意营造出来的遗憾之气一览无余。 “恕奴婢斗胆,此事,甚不合规矩!” “哦?”卫相如眉目一淡,眸光徐徐锁定毫不懂得收敛的容嬷嬷。 碧空如洗的天际,澄澈如新,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微风轻轻柔柔,撩动垂挂的纱帘。 “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母亲绝不会让你带着遗憾出嫁。” 言语掷地有声,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践行的承诺。 卫相如牵着季梵音的手走到檀木梳妆台前,目光虽停留在她身上,却是对身后人言:“宰相府虽非高门大户,却从未颐指气使、落人口舌。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 言下之意:宰相府岂会被你们这些蜚短流长之言中伤? 季梵音微微怔然,心突然被戳了下,鼻尖淌过一阵酸涩,原来母亲都知道…… 卫相如说完,又朝侍奉自己的若娘使了个眼色,双目凝睇,端立的姿态如挺直的竹节,又带着从容不破的俯视:“容嬷嬷,是否连着东西,亦对宫规毫无作用?” 鱼符下,如帝亲临。 只一霎,容嬷嬷面色苍白如纸片,全身战战兢兢,只能眼睁睁看着汗涔涔的珠液从凸起的额间滴落青石地板,双唇发颤:“奴、奴婢口舌招尤、甘愿受罚……” 边说边举起双手,朝自己重重掌掴。只是在众人未察觉到的视线之下,那双怨怒之眸能将眼前的青砖灼烧出一个黑洞。 “母亲……” 卫相如笑着打断她,捻起台上的月白玉梳:“坐好,让母亲亲手为你盘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季梵音透过锃亮如新的青铜鸾镜,看着如瀑青丝在她手中温柔轻抚,旋即行云流水盘成一个圆髻,雅观大气又不失庄重,颇有一番神韵媚态。 季梵音反握着母亲的柔夷,贴颊轻轻蹭了蹭,秋水般的眸子染满氤氲, 心中感慨阵阵。 这个在她记忆中气质如兰花、淡雅静和的母亲,此刻一改往日常态,现身说法,亲手拂开挡在她前路的团团黑云,震慑力十足。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如墨般漆黑的夜幕,银河星辰点亮整片天际。万灯掌上,烛火灼灼耀目。 绣工精致的鸾凤和鸣大红盖头下,季梵音面色绯红如桃花,搁在膝上的纤长十指交缠互抵,吞吐若兰的气息早已凌乱,心跳如雷鼓。对于即将到来的时刻,娇羞之余,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从再次下聘到完婚,整个过程不过月余,速度之快让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已被他的八抬大轿抬进了潇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迷雾重重绕心头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记忆不自觉回到那日,杨柳丝涤垂挂,迎风飘荡。她站在树下低垂眸眼,身后忽地传来低沉朗润之声:“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她笑着转身:“春意已过,何来闹之说?” 玄色锦服的梁榭潇,五官近乎完美,轮廓立体又鲜明。七尺长身罩落她的婀娜身姿,指腹轻柔滑过她的白皙双颊,眉宇染满意味难明的愁绪:“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人生匆匆几十载,如梦似幻。苦难多,欢娱少。能做的,不过抓住它的尾巴,珍惜眼前人。 “红绡,”季梵音抬手拨开以流苏珍珠串垂挂摆动的凤冠,盖头微掀一角,面色坨红,声音低如蚊呐,“他……还没有回来吗?” 这不明知故问嘛? 垂立在一旁的红绡强忍笑意,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回三王妃的话,红绡天生资质愚钝,不知他……是指谁?” 季梵音闻言,耳后根猛地窜起一团红晕,娇嫩的双腮如同抿醉浅醉了般,又羞又恼,负气不再理她。 檀木门忽地被人推开,前一秒刚提到的某人,此刻脚步虚浮、身形踉跄,任由梁榭晗扛进布置喜庆的新房。 季梵音见状,忙掀掉红纱盖头,小心翼翼将醉意熏然的梁榭潇扶躺在囍床上。 “原本还存了闹个洞房的心来着……” 清当了苦力的梁榭晗推开水墨折扇,甚为不满开口。 “见好就收吧二弟,”梁榭埁温润如玉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连不断灌酒之时,最乐开怀的人,可是你。” 梁榭晗意味深长睨了眼这对新人,以扇抵面,促狭一笑,甚为漫不经心道了句:“也对,咱们也别杵在这了,省得耽误三弟洞房花烛的吉时……”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更似添火加薪。正为梁榭潇轻松领口衣襟的季发音,红烛映照下那瓷白如玉的凝脂,还未褪去的红潮再次席卷而来,双腮滚烫如同蒸腾的沸水。 “她真如此说?” 雕栏玉砌的软榻上,绯红衣袂雍容华贵,姿态优雅捧起一碧翠瓷杯,捻滑几下茶盖。 趴伏在地的容嬷嬷虚捂着残留巴掌红痕的方脸,大颗大颗的眼泪旋即掉落,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几不成声哭诉:“王后娘娘要为奴婢做主啊……” 哗啦--- 瓷杯四分五裂,青砖地板多了团深色茶渍,凝固液体滴洒其中,久久不散。 面如寒霜的齐羲和冷冷一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想跟我斗,她还太嫩!” 若不是这个季梵音,潇儿何苦经受如此多的磨难,甚至差点命丧六爻? 若不是她,婕弦怎会动了歪心思,成为三国人的笑柄。 若不是因为她,帝夋亦不会将她遣送至菩提寺。 容嬷嬷心惊肉跳抬头,颍上王后的目光此刻变得阴鸷狠戾,如同被魔鬼附了身。 凶眸倏地扫了过来,她慌忙低下头,如履薄冰。 面容狰狞的齐羲和牵起残冷漠然的嘴角,冷声一嗤:季梵音,咱们走着瞧! 为新婚初夜就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新郎擦拭完毕,季梵音摒退随侍的一干人等,披了件素纱單衣,小心越过呼吸清浅的他,臀间忽觉多了些咯人的东西。 她面带犹疑,动作轻柔掀开锦绣薄被一角,片刻后,颇有些哑然失笑。 绯红枣、莹白莲、褐花生…… 瞥了眼睡像端正的某人一眼,季梵音恶作剧抿唇勾笑,纱裙下皙白如雪的双足朝那人踹了两脚,愤愤然道:“你说要护我一生一世的,白日你的母后给我下马威,晚上又到你哥哥取笑我……就我还傻乎乎的被你骗进了手里……” 红烛氤氲,投射在帷幔轻晃的檀木床上,影影绰绰。 季梵音侧身半躺,单手支颐,沿着某人英俊的五官细细描摹,如同在雕琢一件上好的精玉瓷器般。 凝脂柔夷轻轻托起他的宽厚大掌,在手中把玩了好一阵,胸口犹如食了蜜般。就是这双大掌,将她从碧瑶阁抱上迎亲的马车,又将她从火盆一路送至以她名字命名的居室---梵音阁。 带着炫耀神色的小公主梁榭蕴拍着胸脯保证:“自三哥懂事起,梵音阁再未变更过其他名字嘞。” “仲白……”堂前的囍烛灯火暗红,冰丝蝉衣裹身的季梵音侧靠上那温热的胸膛,耳际拂过男人均匀轻缓的呼吸声,低如呓语般,“往后余生,风雪是你、荣辱是你、清贫是你、携手也是你……” 鲜红垂落的帷纱轻柔浮动,朦朦胧胧透析她如胭脂般细腻薄软的唇色,微微弯勾,绝色动人。 须臾,身下的男人似是听到她的轻语般,大掌箍紧她的纤细腰肢,下颌抵上她的发顶,几不可闻舒了口气:“睡吧。” 季梵音微微怔愣,刚欲仰头,无奈腰间力道带着不容挣扎的强势。她旋即浅浅一笑,为自己的敏感多心,醉得一塌糊涂的人,怎会听得到她说的话? 绯红如霞的双腮蹭了蹭他的胸口,柳叶眉弯弯,道了声:“好梦。” 清爽宜人的晨日,空气沁人心脾。宽敞的车道上,缓缓驶过一辆朱鹮玉佩叮当作响的织锦秀丽马车。 季梵音再次撩起纱制帘幔,朗润的光华投射在凝脂肌肤上,澄澈的杏仁落在月湖背上的颀硕脊背,关怀忧心的面色一览无余,思绪不自觉飞散…… 皇室娶妻,宴席闹了三天三夜,某人也醉了三天三夜。 鬓发高绾的季梵音双手托腮瞥了眼雕龙刻风的精致床榻,兀自蹙眉。以前怎么没发现某人极其嗜酒?就算再爱,也不该醉成一滩烂泥吧? 一想到明日回门,她就满心惆怅。 光洁的额际徒然多了双大掌,她怔怔然抬眸,对上他关切的神色:“可有不适?” 季梵音拉下他的手掌,旋即反握,暖意直达心口,朝他抿唇微笑反问:“你呢?可有不适之处?” 今日一早,还未到卯时他便已起床练武,洗漱完毕后精神抖擞回来温柔唤醒她。 睡意朦胧之中,让她忽觉昨晚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绝非是他。至此,她思虑一宿的担忧顿时消散无踪。 梁榭潇薄唇翘了翘,以行动回答她---长身倾覆靠近,揉了揉她酸涩的后颈,言语低沉道:“若睡不惯王府内的玉枕,今日便可将碧瑶阁内的棉绸丝枕带回。” 他说的是今早差点落枕之事。 季梵音摸了摸秀巧的鼻尖,低垂眼睑,双腮绯红一如春日枝头跃墙而出的红杏,婉转的嗓音低如蚊呐。 梁榭潇嘴角的弧度如被人高高牵起,很明显,这句话,成功取悦了面前为她细细按揉的男人。 她方才说:你的臂弯,才是我最好的安眠之处。 灼热的视线如同此刻东升的旭日,一并打在如菡萏般嫩红的人儿身上。季梵音双手捂脸,杏仁左瞄右飘,就是不敢落在丰神俊逸的含笑之人身上。 忽地---- “是虞美人。” 她惊喜指向途经的某处府邸外墙,探出半个头的桃红花瓣在风中感受清风晨露的馈赠。 梁榭潇忍俊不禁,抬手掐了下她的柔嫩面颊。 精致马车缓缓停在宰相府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季氏夫妻忙躬身相迎。 “父亲、母亲,无需多礼。” 鬓边别了束虞美人的季梵音笑靥如花,如画上走下来的仙子般,顺手将二老扶起。 季晋安与卫相如心照不宣朝空中对视,旋即相视抿嘴弯勾。 四人说说笑笑,沿着回廊迈进前院。 “音儿,到母亲这边来。”卫相如朝身旁铺了层冰蝉丝的沉木圆凳拍了拍。 午膳过后,到了母女俩说私密话的时间。 季梵音将拨弄冰屑的长挿递给立在一旁的红绡,眼角眉梢含笑,鬓发上的虞美人更衬其清美容姿。 “新婚之夜……” 她隐晦的开了个头,再不多言。 季梵音耳后根噌的一下烧红,如同此刻灼热高挂的日头。扯了扯母亲青碧色的广袖,娇憨般撒娇:“母亲……” 这三晚两人均是交颈而卧,并未圆房。 只是每到酣睡之时,总能感受到身后多了一股炙热的火源,贴紧,再贴紧。特别是耳后根,温热如潮的触感如同月湖舔舐着她的手心,酥酥麻麻的。 昨晚,心里搁着回门之事的她睡得甚不安稳,那道火源几乎一贴上来,她立马就醒了。暖橘色的烛火早已燃尽,借着窗外漏进的丝丝缕缕光线,她感受到那双点漆般滚烫的眸子,宽厚的大掌摁在她细弱的蝴蝶背上,轻轻柔柔地摩挲,薄若蝉翼的冰丝單衣传递到肌理的温度,如同在炎火上过滤了道般。 扑通扑通--- 她按住胸口,心跳顿如擂鼓。他的眸光,像极了饥肠辘辘的野兽,欲将她拆吞入腹。身体不自觉往后缩,甚至发了好几颤。 毕竟是初次,她还未有心理准备。 本以为他会霸王硬上弓,下一秒却只是朝她发顶落下一吻,拥紧她拍抚。 在他清冽又熟悉的呼吸声中,身心得到放松的她勾了勾唇角,再次进入酣甜梦乡。 “好好好,不问了。” 卫相如捋了捋女儿垂散在一旁的碎发,成婚后的女子,有种说不出的娇媚风华。她总算可以放下心中顾虑。三王爷对自己的女儿,是货真价实的真心相待。 这么想着,素手朝袖口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女儿:“拿好,一定要妥善保管。” 季梵音只觉掌心一凉,瞅见是什么东西后,立马推还给她:“女儿现在初到潇王府、又无需与他人打交道,您还是收回去吧。” 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日令容嬷嬷一干人等胆战心惊的金鱼符。 “傻孩子,”卫相如轻点了下她的巧鼻,给她使了个‘爱多忘事’的眼神,“且不论你嫁与的是皇家之人,桐雯坊的银铺不要了?” 季梵音如梦初醒。 从六爻回到颍上后,红绡曾与她提过此事。 此前甚为不解为何失忆前的自己有如此雄心壮志,欲在颍上的珠饰行当中闯出一番名堂。可当她双手触上自己设计出来的璎珞宝光时,胸口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明的自豪与荣光。 那是任何瑰丽的言辞都无法描述的时刻,如同此刻落在树梢下方的斑驳光影,看得见,摸不着。 “那女儿就不跟母亲客气啦。” 在商言商,防患于未然未尝不可。 这一点,心思缜密的母亲比她思虑得更加清亮透彻。季梵音紧了紧母亲的双手,眼眶蓦然湿润。 就是这双手,为她拨开荆棘、替她绾髻盘发、面含祝福送她出嫁…… 可她知道,落寞转身的背后,有她依依不舍的泪洒之别。 就在她‘感时花溅泪’之际,卫相如忽然忆起某事,便示意若娘去内室取来某物。 片刻后,一镶嵌着青鸟翠钿的墨黑檀木匣落入眼帘。 季梵音抚了抚上方的雕饰,用不解的神色看向自己的母亲。 “你与王爷大婚那日,一小厮送到府内的。看他的打扮举止,更像是来自显贵人家……” 季梵音微一皱眉,面上轻浮过些许一团,显贵人家? 还未来得及深思,素手沿着檀木匣子的设计脉络,‘吧嗒’一声打开,闯入视线的,是一把碧绿青色的摺扇与一支莹白通透的白玉簪。 季梵音掏出静躺其中的摺扇,细细观察便发现,两侧的檀木支骨略有褪色,髣髴经常被人摩挲。 心下了然,是他! “这不正是你遗失了多时的白玉簪吗?”卫相如拈起冰凉晶莹的白玉簪,亲手为她插上后,不自觉感慨,“自四年前起,这白玉簪于你便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季梵音猛地抓住了重点:“为何是四年前?” “既已忘记,便无需再记起,”卫相如正了正女儿鬓角的虞美人,神思蒙了层浅浅的薄雾,亦不想拨开,只微微一笑,“兜兜转转,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其余之事,已无关紧要。” 入夜后的夏蝉并未停歇,粘缠在枝头此起彼伏鸣叫。 “在想何事?” 腰间多了双有力的臂膀,季梵音顺势依偎过去,将手中的摺扇和白玉簪递过去,将下午的情况一一坦明。 末了,她问出心中疑惑:“魏剡曾问过我,四年前如若我还是我,是否还会选择他?可是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问出如此荒诞不经的问题?” 下一秒,她察觉到揽住自己的人身体微微一僵,旋即加重手臂力道,不动声色反问她:“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她仰头对上那双深邃的双眸,坦而言之:“他都说是四年前,不论我的回答如何,都无法完成这个假设。” 耳际拂过的,是他飘轻若无的‘嗯’声,像是应付,又似刻意隐瞒着什么。还有母亲下午的欲言又止,他们究竟隐瞒了自己多少事? 她垂眸,眉黛深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实力护妻三重奏之一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还未得深思,思绪已被枕边人不露痕迹转移:“时辰不早了,早些安寝。” 安……安寝? 季梵音微愣片刻,不自觉染上的绯红在瓷白如玉的面颊中彻底晕染开来。 “好……好的。” 顾不得理会一旁的摺扇和白玉簪,整个人缩进鸾凤和鸣的织锦薄被中,卷成一团,犹如蝉蛹。 看似手脚利落,实则满心慌乱。 烛光倒映清湛深邃双眸的梁榭潇无可奈何一笑,勾起的唇角带着深深地宠溺。 背对着他的季梵音掩着加速的心跳,放大感官。感受到床榻起先是一漾,紧接着是乌靴与地板有节奏的叩击声,片刻,梵音阁落入漆黑夜色中。 再跟着,床榻一阵窸窸窣窣,后颈和腰间分别多了只大掌,温热又有力。 这就……没了? 季梵音在黑暗中撇嘴抿唇,心口翻滚起一股不知名的失落。舔了舔酸涩的唇角,别扭在心口难开。 喉头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郁结难舒。 于是乎,她气鼓鼓拽着自己的玉枕,裹着薄被的纤躯一挪再挪,面朝里侧,鼻翼间尽是雕镂花鸟纹饰的檀木气息。 “不怕落枕了?” 季梵音拨开他靠过来的大掌,双腮鼓胀胀的:“不用你管。” 身后静默了半晌,空气弥漫上一股压抑沉肃的味道。 她下意识咬唇,双手纠扭乱缠,犹豫自己是否要转身之际,整个人被那双强有力的大掌翻转,熟悉的男性气息旋即扑面而来。 在她错愕愣神之际,一股强势又霸道的势头占据她的唇舌,席卷她全身的感官,如同迎头劈下的一道惊雷,彻底撕裂堵塞在她心口的郁结。 火源从他的身上转移到掌中,又蔓延至他所触碰到她的每一寸光滑肌肤,干烧火燎中又有永不停歇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修长的双臂撑在她的耳际两侧,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在炭火上过滤了几次般,对她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安心躺在我的怀里,留足精神明日进宫……” 另外一个选择,不言而喻。 季梵音的呼吸停滞了好几分,揉着被他吻疼的红唇,悄悄弯了个弧度,‘嗯’声低如蚊呐。 她差点忘了明日要进宫之事。 两人重新躺下,恢复最初交叠如汤匙的姿势。只是还未过多久,掌下的姑娘又开始不安分蠕动。 黑暗中的梁榭潇深眸沉似潭水,强行压制威风凛凛的下半身,蹙眉,气息不稳中带着警告:“又有何事?” 薄被传出低闷一声。 “大点声。” 季梵音低垂着额际,抿着唇别别扭扭开口:“喉咙有些干涩……” 话音刚落,便挣扎着要下榻。 “坐好。” 男人丢下这句话,动作利落起身下榻。不消多时,微干的唇角触上一冰凉的瓷杯。季梵音讶于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并且室内一片漆黑,他又是如何避开妨碍物,寻得茶盏又来去自如? “本王夜间视物能力俱佳。” 季梵音撇撇嘴,他很少在她面前称‘本王’,除非如此刻般,言语间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再次躺下,某人不由分抢过她的薄被盖住两具身体。季梵音蹙着娥眉不满推他:“热……” 这人就是个大火炉。 “方才裹得跟包粽子似的人是谁?”有人在笑她。 “那不一样。” “哦?” 男人含笑的尾音上翘,如同微风吹皱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季梵音噘起红唇,索性转头不理他。方才郁闷的心情得到纾解后,困意便团团袭来。迷迷糊糊中,察觉纤细修长的脖颈多了团发痒的湿热,旋即睡了过去。 “还是好困哦……” 睁不开千斤重的眼皮的季梵音依偎在身边人怀中,轻声呢喃。 精致的马车有条不紊前行,生平第一次选择弃马从车的梁榭潇紧了紧臂弯中的姑娘,将她鬓角的一缕碎发绾至耳后,嗓音低沉又带着纵容:“你先睡,到了我再唤你。” 当了王族家的媳妇,见个公婆还真是不容易。 这不,退朝后已接近晌午,千秋殿这才走来姗姗来迟的瀛洲国君主与王后。 越过他们,看向其身后,是各居其位、身形俊拔如山脊的三位王爷。 季梵音的眸光逐一从他们脸上掠过,不禁感叹这俊美如俦的三人完美继承了君主与王后的容貌。她不自觉抬手抚了抚莹白如玉的面颊,余光扫了眼赭青华服的梁榭潇,将来他们的孩子的长相,又是如何的出众呢? 这个想法刚冒出尖尖,双腮立马绯红如霞。如同偷食了蜜糖的孩童般,娇涩之余,心头泛起一阵甜丝丝的。 “命中注定,梵音就该属于咱们瀛洲梁氏王族的媳妇,跑都跑不掉。” 梁帝俊的眉宇间尽是满意之色。 殿内金莲熏香炉青烟袅袅,月麟香的气息久居空中,萦绕而不散。 季梵音敛衽浅笑,为这干燥的熏香添了一抹甘甜。秀敏的余光却察觉到一道极不友善的探究,如同被一条身形巨长的蛇蟒盯上,迫使被盯上之人浮起毛骨悚人之感。 果不其然,巨蟒开始放肆吐信子攻击:“就是不知道潇儿这八抬大轿娶过门的妻子能否安守本分、尽职尽责?” 此话一出,袅袅熏香将整个千秋殿分割扭曲成无数块。 “母后此言过重,请慎言。” 季梵音视线一偏,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挺拔如山男人,宽厚大掌紧紧包裹着她的小手,源源不断向她传递力量。 感受到他坦然易见的维护,她亦无所畏惧。仰头对上那道噙着嘲讽的视线,心怀坦荡开口:“俗语有云:日久见人心。不是吗,母后?” “如此甚好,”齐羲和垂眸摩挲绛红色纱裙上丰腴肥满的白牡丹,意味深超一笑,“就此拭目以待!” 察觉气氛越发沉肃的向青荇忙将君儿递给梁榭埁,顺势牵过季梵音的手聊些女儿间的话题。 闲话家常过后,便是敬茶。 她有一种预感,这位在她大婚之日就敢遣容嬷嬷向她下下马威的齐王后,断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哐当--- 在赭色地板染上一团茶渍的碎裂声中,应验了她的预感。 “可否被伤到?” 俊眉蹙成一个川字的梁榭潇心下一凛,忙不迭上前将她的纤手上翻下看,生怕有任何不该存在的伤痕出现。 季梵音下巴微抬,反握住他的大掌,唇角扬起一个浅笑:“无碍,就是可惜了这件纱裙……” 她扯了扯杏黄色裙裾处染上的褐色茶渍,心口微微泛酸。 这可是他亲自命人赶工为她度身定做的其中一套冰蝉丝织锦纱衣,包括素纱單衣在内,均不能碰上任何颜色鲜明的液体。 梁榭潇将她的惆怅酸涩尽收眼底,深入寒潭的眸子沉了沉,修长五指穿过她的如瀑青丝,低语又似保证:“等着。” 等? 等着什么? 这个疑问还未来得及出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小公主如一阵风似的跑进千秋殿:“怎么样?我没错过敬茶的时辰吧?” 向青荇体态婀娜走到她身边,为气息不稳的小公主轻柔拍抚。 齐羲和抢在梁帝俊面前开口斥责:“看到父王母后不行礼,还喘成此番模样,没个一国公主的端庄贤淑,成何体统?” 气息回落的小公主闻言,应付式的行了个礼,旋即跑到季梵音身边,眨巴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眸:“三嫂三嫂,现在轮到你给我敬茶了吧?” “噗……” 梁榭晗很不厚道的笑了。 小公主朝他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笑的?” “蕴儿,等你什么时候把长幼有序、尊卑有礼学会了之后,自然明了今日你二哥这笑的含义。”梁榭埁顺着她清秀的额头敲了下。 小公主捂着受伤处撇嘴埋怨:“大哥你也挤兑我……” 季梵音抬起细若无骨的柔夷替她揉了揉额际,抿嘴浅笑问她:“还痛吗?” “还是三嫂对我好……”夸赞的声音还未落,空气中徒然升起一阵惊诧,旋即义愤填膺怒斥,“哪个不长眼的奴婢,干把茶水泼到你的冰蝉丝纱裙上?” 最后一个字落地,空气中弥漫这一股隐忍的笑意。 当然,除了脸色铁青的齐王后。 季梵音掐了掐她巴掌大的小脸蛋,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小公主愤怒的眸光在扫到容嬷嬷捡拾而走的碎茶杯后,错愕片刻,识相噤声。 “无碍,回府换下即可。”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哪用如此麻烦?”小公主拍了拍胸脯,一副‘本公主自有办法的模样’,旋即扯着她往外走。 目送两道婀娜身影离开,梁榭潇幽沉深眸越过齐王后,清淡瞥了眼垂立的容嬷嬷,后者顿觉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冷汗如雨下。 梁榭潇悠悠然收回视线,堪堪对上齐王后,语速不疾不徐道:“四年前,母后曾应允过儿臣一件事……” 关玉殿内 窗棂外几缕光线透射入室,正好落在身形窈窕的袅娜倩背上。还以为小公主有什么能将冰蝉丝上的褐色茶渍去掉的办法,不曾想…… 季梵音看了眼换上的碧青色纱裙,嘴角浮起一丝无奈。然则细细一想,也总好过穿一件沾染茶渍的污脏纱裙在宫内走来走去妥当。 莲步轻摆,纤步刚迈出内寝,空气中轻飘飘送来几声叹息。 季梵音旋即寻声看过去,适才还乐呵呵的小公主,鹅黄纱裙罩落的纤影垂斜向西,显得尤为孤单落寂。不动声色走到她的身边,静默沏茶。 苦大仇深的梁榭蕴犹如霜打的茄子,一把扯住季梵音的手,长吁短叹道:“三嫂,我还不想嫁人……” 三日前,齐羲和广罗瀛洲国的青年才俊,并将他们的丹青自画像亲自送往小公主府,试图为自己的女儿促成一段看似美好的姻缘。 心有所料的季梵音将刚沏好的茶递给她,旋即笑道:“既然是母后为你择选的,样貌和才华必当属上乘。” “那又如何?”梁榭蕴双手一摊,口吻甚是无所谓,“她只是想找个方便控制的人罢了。” 季梵音心上一凛,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问她:“母后向来最疼你,兴许是你误会她了。” “这句话,是她亲口说的。” 或者说,是自己逼出了她那句话。 仿佛被阴郁笼罩了全身,此时的梁榭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哀伤又愁容。 记忆互相撕扯,猛地一个用力,将她丢回那夜的大雨倾盆。 “好烦啊……” 听水楼内,公主脾气上来的梁榭蕴径直踢走面前横七竖八的丹青自画像。 其中一个卷轴顺势滚了好几圈,正好撞上刚入楼内的鲜红牡丹罗鞋。 齐羲和捡起那幅自画像,示意身后的宫人立马清理波斯绒地毯上那堆不必要的‘垃圾’。 “若是那些不入眼,母后这边还有备选。” 话音甫落,眼尖的宦官立马将手中的画像呈上,甚至奴颜谄媚道:“这可是费了王后娘娘好大一番力气才罗到的,小公主独居慧眼,定能从中择到能配得上公主的良婿!” 梁榭蕴对他的使劲讨好置若罔闻,半蹲在精绣美观的波斯绒毯上,伏在齐羲和膝盖,一如往昔般作可怜巴巴状:“母后,蕴儿还想多陪你几年,暂时不想考虑择婿的事情。” “不行!”齐羲和一口否决。 “为何不行?我才十九,大哥、三哥皆是二十五才成婚的。二哥今年二十七,也未见你催他呀。” 梁榭蕴气得跳脚,瀛洲国向来不拘泥于年龄问题,她不懂,自菩提寺回宫后的母后髣髴变了个人,老是喜欢对她的事情横插一脚,甚至于开始指手画脚。 “放肆!”轰隆轰隆的电闪雷鸣,闪影打在齐羲和冷如寒霜的浓妆盛容上,一巴掌重重拍在沉木桌上,怒火震得茶盖与茶身碰撞摩挲出细细密密的哐音,不大,却让梁榭蕴甚不舒服,如同塞了团棉花般,梗得难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涂染了蔻丹红的指甲指了指她面前堆积如小山的丹青,“三天,若择不出来,休想迈出公主府一步!” 平素被一众人捧在手上的梁榭蕴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不争气的眼泪扑簌簌往落下:“这些人长得人模狗样,最后还不是觊觎皇家的权利地位?” 齐羲和充耳未闻,拂袖离去前,拨了一支金吾卫军团团围住公主府。 季梵音眼底浮过一抹心疼之色,捻起杏色丝帕为鼻尖不停翕合的小公主轻轻拭泪:“接下来呢?” 今日得以出府,那岂不是意味着…… “当然不是,我堂堂瀛洲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的!”重拾灵动活力的梁榭蕴眸眶上还蓄着晶莹剔透的泪花,翘起的唇角凑近季梵音耳际。 万丈霞光晕染碧海蓝天,天地一色共襄盛举。 “唉……” “第十次。” 季梵音心不在焉问他:“什么第十次?” 忽觉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低沉的嗓音随即而来:“何事让我的潇王妃如此愁眉不展、难以欢颜?” 季梵音扯了扯他的衣袖,下颌斜向上倾靠他硬朗的胸膛,问出心中疑惑:“若是这次我还没应允嫁你,你是否真会迎娶方丈国的瑶华公主?” 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堵‘墙’还特意凿了个大洞,呼呼冷风正对着她狂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实力护妻三重奏之二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某人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存在这个假设。” “你就当有嘛。” “杜撰之事,本王有权利拒绝回答。” 又是本王! 娇嫩如兰花般的姑娘蹙眉不悦,赌气从他的怀中钻出。这时,马车徒然一滞,毫无准备的季梵音重心不稳,整个娇躯猛地朝前抛。 眼疾手快的大掌迅速箍住她的柳腰,再微一使力,拽回怀中。 梁榭潇薄唇微抿,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透不进光的琥珀,泛着沉沉的深意,一眼不眨看着怀里惊魂未定的姑娘。 季梵音紧紧攥着他的衣襟领口,心口涌起一阵微热的浪潮,缓缓散开,呼吸渐而急促。 黑影罩落,攫住她的红唇,浅尝辄止的一吻。 与此同时的马车外,激烈的争执愈演愈烈--- “你究竟是何人?青天白日绕着王府大门鬼鬼祟祟,存何居心?” “凶什么凶?王府府卫了不起哦?”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撇撇嘴,口里尽不是滋味。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怎样?还敢动手哦?” 手持单杆长矛的两位府卫拧眉对视一眼,余光瞥见从马车上下来的两道人影,立马躬身行礼:“三王爷、三王妃。” 双腮薄晕绯红的王妃,面若桃花。目光不自觉落在那道背对着自己的烟青色身影上,莫名扑过一阵熟悉感。 那人听见府卫的称谓,旋即全身紧绷,如同被人点了穴道般,肌肉都不自觉僵硬。 “江城子。” 季梵音喊住那几欲仓促逃跑的人。 江城子猛咽了口口水,佯装若无其事回头,强牵起嘴角打招呼:“好、好久不见……” 季梵音莲步轻盈走到他跟前,清浅一笑:“何时来的瀛洲,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吗?” “不……是的是的……”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季梵音朝他身后张望几眼,目光犹疑:“江大娘没跟你一起来吗?” 话音刚落,江城子顿时耷拉下肩膀,犹如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般,面染哀戚:“我娘她……过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甚为惊讶,记得离开六爻前,江大娘仍然精气十足。 “好几个月了……”江城子重新咧嘴,齿如瓠犀,似已从悲伤中走出来,转动的双目扫了眼不远处挺拔如山脊的男人,偷偷问她,“那家伙待你如何?虽不知你是否自愿下嫁,但若是他对你有一丝不好,尽管告诉我,我江城子必定帮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我们夫妻二人的事,不牢旁人费心。” 季梵音只觉肩胛一重,高大的黑影罩落她的全身,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她撇了撇嘴,假装听不懂他的暗示,朝江城子盛情相邀道:“事情是否已经处理完毕?有时间到府上一叙吗?” 毫无心机的江城子嘴角弧度弯得更甚,自是爽快答应。 仲夏的月华如水般洒下,不着一丝声响。 沐浴完毕的季梵音只着一件藕粉色的素纱單衣,双手抱膝坐在临窗的软榻上,银白如薄纱的月光倾泻一身。隐没在夜色中的树影偶尔摆动, 沾了些许温热的夜风径直扑面而来,顽皮撩动鬓角垂落的如墨发丝。 一方质地柔软的绸巾旋即覆上湿哒哒的长发,大掌轻揉慢擦,细腻入微。 他的体贴温柔让她全身心放松,柳叶眉缓缓舒展,嫩唇没头没尾丢出一句:“他救过我……” 上方的男人擦拭动作未停,紧实有力的长臂将身形娇小的姑娘揽进怀中。发顶落下一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四周。 她听见他说:“往后余生,风雪是你、荣辱是你、清贫是你、携手也是你……” 一语激起千层浪。 秋水般澄澈的眸子染满惊愕,旋即对上那双情深意浓的沉眸,原来,他真的听到了! “潇王妃这个位置,自始至终只为你而存在,没有其他人!” 季梵音咬了咬下唇,泪凝于睫。旋即像下了某个决心似的,柔夷攀上他脖颈,绯红的双颊红如石榴花,因为紧张,发颤的嫩唇只碰到他精硬的下巴后立马缩了回来。 男人只错愣一秒,重掌主动权---大掌摁住她的蝴蝶背,往前一搂,幽邈如深潭的眸子髣髴染了火苗,带着势不可挡的趋势,欲将她拆吞入腹:“……我来教你……” 馨香的娇躯,让人欲罢不能。 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而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大地,滋润了万物。闭合的贝齿禁不住他的顽撬,松口的刹那,长舌长驱直入,勾缠她的软舌,相濡以沫。 “王爷,马已备好。” 门外,李久长躬身而立,提醒道。 季梵音如梦初醒,羞红着一张脸,动作迅速地将他的大掌从單衣领口扯出,仓皇背对着他整理凌乱的衣着。暗香浮动的斜角处,领如蝤蛴处的橘红色肚兜某处傲然凸起,不偏不倚落入某人的眼底,双眸暗沉了几分。 “半盏茶后出发。” 得令后的李久长旋即退下。 “月已上梢头,仍有公务缠身?” 面上还未褪去霞红的姑娘,双瞳剪水。此刻才留意到他已穿戴整齐的华服襕袍。 梁榭潇揉了揉她那几近干透的柔顺长发,言简意赅解释:“入宫,父王急招,今晚别等我,早点休息。” “哦……” 低垂着脑袋的姑娘,不知在想什么。 梁榭潇俯身沿着她的唇纹扫了一圈,这才依依不舍放开她。 没娶她之前,只想着将她捧在手心;娶了她之后,只想日日陪在她身侧。 原来不爱江山只爱美人,是这种感觉。万顷山河再秀丽,不抵她绝美容姿一笑。 月色幽静,树影绰绰。 墨黑长靴刚迈出一步,他的王妃扯了扯他的碧纹袖子,声音不大,却将她的决心表露无遗:“不管多晚,我都等你。” 没有你,孤枕尽难眠。 月牙高挂,泄了一地银纱。四周一片静默,只隐隐传来更夫的打更声。 梁榭潇踩上马镫,动作利落翻身上马。 “李久长听令。” “属下在。” “加派人手保护王妃,若王妃有丝毫闪失,唯你是问!” 蠢蠢欲动的人,不可避免地来势汹汹。 既然防不胜防,那就索性布下天罗地,请人入瓮。 “驾---” 热意腾腾的晚风袭面而来,吹乱他的鬓角,却吹不散那份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决心。 他的保驾护航、并肩而行从未间断。 “王妃,这大半夜,王爷还有要务处理?” 红绡细细铺着檀木床,甚为好。 “嗯,宫中急招。” 话音甫落,红绡大惊失色一喊:“王妃,你的脖子……” 季梵音抬手一阵摸索,顺着红绡递过来的青铜镜一睨,白皙面颊顿染红晕。雪白的脖颈处多了抹显眼的红痕,一寸大小,像是被人刻意啄上去般。 适才,她刚说完那句话,某人似是隐忍多时的情绪团团集中在牙尖上,就着她的脖颈处就是一吮。不太疼,却很用力,髣髴要在她身上留下专属于他的痕迹般。 季梵音强装镇定摆摆手,表示无碍,无需大惊小怪。 瞥见自家王妃如春日枝头的梨花般含羞带俏,红绡如梦初醒。 估计,这就是王爷与王妃间的情趣。 思及此,红绡捂嘴偷笑:“王妃,王爷简直把您宠上天了。且不论这间阁楼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就连四周的摆设,都如宰相府的碧瑶阁如出一辙呢……” 何止? 季梵音静静凝视前方的美人蕉屏风,落入苗家四鬼之时,他以身挡毒箭,性命垂危仍在梦中轻唤她的名字。 马车行了多久,他就唤了多少声。 这种深入骨髓的爱,她何其有幸,又何德何能? “王妃,大事不好了---” 一双丫髻婢女慌里慌张跑进来,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从陷落的回忆中拔出思绪的季梵音重整心绪:“何时如此惊慌?” “东、东苑……” 季梵音心下猛起一个咯噔,莲步快走。 总算把火扑灭的江城子灰头土脸,一屁股跌坐在青石地板上,大松一口气。偏头瞥了眼烧断了门扉的厢房,余烬灰木沾上空气,烧焦的气息四下浮动。 面上浮起阵阵愧疚。 生平第一次入住王爷府,得此殊荣,自然恍若梦中,更有些战战兢兢。 粗糙了二十多年的胼手胝足一一滑过手中之物---上等的丝柔薄被、精雕细琢的床榻、摆设贵重的瓷器、隐隐泛着香气的月桂…… 喜悦的同时,不禁浮想:倘若母亲还活着,断然能与他一起感受此时的心境。 可是,没有如果。 虎口处被火燎烫得泛红的手无力一垂,绛色粗衣的袖口猛然掉落一样木质挂牌。 江城子吓得心口发颤,胡慌扫了眼四周,赶忙蹲下身。 肤若凝脂的素手先他一步捡起。 “福哥,“季梵音沿着上面刻下的纹理念出那个名字,视线旋即转移到他身上,平静无波开口,“可否解释一下它的由来?” 瀛洲国的百姓自出生时起,便由起其父母根据编制流程呈报各方府衙知事,领到统一制定的木质挂牌后刻上他们的名字。 这,便是象征他们身份的代表,更是出入瀛洲国各地的凭证。 黄昏时见到他,以为他有蓬莱国批示的鱼符文。谁料,竟是冒着冒名顶替的危险…… “我承认我借用了他人的身份,”头几乎捶到胸口的江城子,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的,旋即又据理力争,“可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是何理由?” “不能说。” 季梵音偏头,与红绡在空中对视一眼,旋即心照不宣移开。 “为何不能说?”说话的是红绡,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就是不能说。” “那你恶意纵火又是怎么一回事?依我看,你纯属是恩将仇报。” 话题一转,江城子招架不住,立马慌了心神,几欲解释:“不是的……”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就是依据!” “你胡说……” “白日就觉得你不对劲,晚上又闹出如此大一番动静,现在更是不肯交代这挂牌的出处,难保一会儿不会趁机杀人灭口。” “秀秀你听我说……” 红绡扬声阻断他:“依红绡之见,不如送官法办!” 同一时间,面色沉静的季梵音看了他一眼,轻吐:“你说。” “这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留下的!” 江城子攥进十指吼出这一声,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静默。 江大娘居然是被他人杀死的? 季梵音震惊之余,猜到他心中所想:“所以你怀疑杀害江大娘的凶手,就藏在瀛洲国内?” “不,是都城颖上,“江城子将挂牌翻到另一面,上方,正楷清清楚楚刻上这位‘福哥’的生辰八字和出生地,“只要寻着这个地方,定能找到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那你找到了吗?” 红绡话音刚落,江城子面露一丝微恙。 “那人跑了?” 他摇头。 “那人死了?” 江城子还是摇头。 “他迷路了。” 季梵音替他回答。 红绡无语白了他一眼:“你是想借咱们王妃之手带你去找那人吧。” 被说中心事的江城子点头如捣蒜,一脸期盼的看着烛光下美若天仙的季梵音。 “别妄想了,”犹如百事通的红绡一语断了他的念想,“先不提颖上名唤福哥之人有多少,就单拎他的出生地,早已换了好几波人。” 江城子愣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捡回言语功能,还是磕磕巴巴的那种:“你、你没……没骗我……我……” “蠢,”红绡再次赏了他一个白眼,“若非一清二楚,我何必信誓旦旦?” 季梵音蓦然有种想为红绡鼓掌叫好的冲动,却在江城子逐渐泛红的眼眶中,强忍下这股不合时宜的冲动。 “好了,”她正襟危坐,犹如最后拍下惊堂木的知府般,“待明日王爷回府,我会将你的情况一一告知,若真如红绡若说,王爷也自会派人为你查清事实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告慰江大娘的在天之灵。” 江城子一时激动,猛冲上去拽住季梵音的手,满是感激涕零。 红绡护主心切,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朝他那不轨之手就是重重一砸。 季梵音看着眼前这两个打闹不停地冤家,无可奈何摇摇头。脑海却不停盘旋着一堆谜团—— 颖上的子民为何入他国杀人? 江大妈一向与人为善,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还有这名唤‘福哥’的挂牌,真的是凶手无意中遗失在凶案现场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实力护妻三重奏之三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迷迷瞪瞪中,季梵音忽觉腮边有些痒,紧接着是圆润的耳垂、白皙的脖颈…… 她不适嘤咛几声,缓缓睁开细薄的眼皮,熹微的晨光被室内帷幔遮蔽大半,只见七宝琉璃檀木榻旁坐了个颀长黑影。 “回来啦?” 初醒的嗓音不如平日里的娇莺婉转,反而略微低哑。 挣扎着起身,被他摁住。高大的男人旋即合衣在她身旁躺下。 两人枕的是他的玉枕。 昨日等他至半夜,他始终没有回来,心口的翻涌的浪潮一直无法平静。加之江城子之事,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黑暗中,细柔指尖抚过他的玉枕、德禽薄被,对他的挂念更甚。 德禽即为大雁。瀛洲国嫁娶婚俗皆以雁为信物,并将其以金丝银线绣织于婚褥上。雁之配偶,逝其一,终生不再嫁娶。 成亲至今,这是两人第一次未能一起躺在这张七宝琉璃檀木床上共眠。 只一瞬,她抛却往日里的矜持,灵活钻进他的薄被,枕上他的玉枕,里头残余着他的气息,萦绕鼻翼,让她熟悉又怀念,忍不住多嗅了几口,那是令人心安的味道。 “还可再睡一个时辰。” 长臂习惯性伸到她的脖颈下,低喑沉哑声从上方落入她的耳膜,像是忙了一夜后才得以闲适片刻的嗓音。 季梵音侧开些许,抬手摩挲他奔波了一夜的五官,隐隐瞧见他那双如星辰般明净透亮的眸子,心里五味杂陈。好想跟他说说话,又不想打扰他休息。 “这个你拿着,收好。” 被他握住的手心旋即躺入两个半块质地润柔的玉佩,纹络凹凸、精雕细琢、刀法精湛。 她将它们阖在一起,竟是一块完整的玉佩。 讶异之余,她果断塞回给他,摇头道:“我不需要。” 男人眉峰高蹙,漏进的光线都无法抵挡床榻四周散发的沉郁气压。 “他送你的东西,你视若珍宝,我送你的,反而一推再推!” 季梵音微愣,不禁哑然失笑。 哪有人这么强行曲解的? 此番意思,她听出来了,原来他还是很在意魏剡送来的那个盒子。 “仲白,你好傻,“拉起他的手碰了碰自己锁骨下方用细长红绳垂挂的平安福,笑靥如花,“我已经有最好的礼物了。” 梁榭潇沉默片刻,旋即将她大力拥入怀中,紧紧的、用力的! 新婚夜,梦寐以求多年的姑娘终于躺在自己怀中,均匀的呼吸喷洒在他四周,提醒着他,这并不是梦。 解下儿时师父送他的护身符,搁上了她的手心。 “那盒里的白玉簪是我从小就带着的,父亲曾与我言,这是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在我出生那年送与我的,”季梵音戳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解释,“至于摺扇,我这几日正寻思以何种理由将它还回去……” 这把摺扇,她见过几次,在平南府邸的闲暇午间,他曾示于她。 魏剡说,这是他们互许终生时,她送给他的承诺。 可她不知是真是假。毕竟,她已失忆。 “无需理由,今日我便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去!” 霸道的男人。 季梵音在心里嘀咕。 此时这位霸道的男人重新将玉佩放回她的手中,大掌覆上她的小手一并合拢收紧,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头顶:“这是能号令方丈国的百万雄师的令牌。” 这‘百万雄师’人逾百万之多,良莠不齐,却个个爱武成痴,争相比试,甚至弄了个江湖高手排行榜。 上次在蓬莱国遇见的苗家四鬼,便是其中之一。 然则能统一号令他们的,唯独蚍蜉令。 她心下一颤,盯着玉佩不解:“既然如此重要,为何还将其送与我?” “这是母后对你的补偿。” 这下,她全明白了。 眸眶瞬间浸染了湿润的雾气,娇躯挪进他的怀中,揪紧他的衣襟。哪里有什么补偿?必定是他知晓了母后曾三番五次为难她。所以才决定为她出口气。 只是这口气,出得会不会太狠了些? “其中半块,是方丈国君王所赠。”报答他救方丈于水火之恩。 髣髴将她看了个透般,某人不疾不徐丢出这句话。 她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母后并未知晓你已拥有另外一半?” 她曾听闻,能号令方丈国百万雄师者,必须持有完整的蚍蜉令。 可惜当时母后身在瀛洲,方丈君王齐田磊又被围困都城西上,无法将其合二为一。 季梵音再次摩挲手中的两个半块玉佩,心头一阵感慨:未曾想,这合二为一的完整蚍蜉令,就在自己手上。 “错了。” 他针对她前面的问题进行了斩钉截铁的否认。 不是吗? 她狐疑看向他。 只是不知哪个瞬间触动到了他,某人摁住她的后脑勺,俯头而下。 四唇相贴,温柔缠绵。 他髣髴有使不完的力气,吻得她全身瘫软无力,薄汗粘湿两人的衣衫,某人仍旧舍不得松开。轻咬她的柔软唇瓣,嗓音低沉微哑:“另一半,就躺在我身边。” 磁音沉柔,如同微风吹皱湖面,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她是他的另一半,是他的妻,是他的王妃,是他孩子的母亲,是他携手一生的女人。 自认定开始,从未改变。 烈日当头,光圈氤氲,灼灼热源仿佛裹挟火海之势头,迅猛炙烤练武场。 随旁而立的李久长目之所及之处,一挺拔身姿长剑当空,气沉丹田中,修长的臂力划破灼热的空气,挥汗如雨。 今日的三王爷,练剑的时辰约摸比往日多了一刻钟,想必神思染了些异样。 李久长兀自琢磨,定与适才之事有关。 一个时辰前,三王爷从一黑漆木闸中取出那把玉坠摺扇,面色无波持了片刻,终是以手拂开。借余光之机,他得以瞥见上方颇有些年岁的墨字,心下骤然一凛。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是早期,季姑娘亦是现如今三王妃的墨体字迹。 更令他惊诧不已的是后方紧随的回句——“他家有娇娥,今日初长成。红鸾星动时,与我相携归。” 若他未记错,当时还属六爻国师的魏剡多次到王爷府做客之时,随身之物便是这把摺扇。一次,王爷邀请王妃赏荷,魏剡恰好也在。品茗之时,摺扇徒然跌落在地,折断了其中一根扇骨。 几人可惜之时,王妃便提出京中有人善修补之意。那时,他犹为清晰记得,扇面上并无任何题词。 一股热浪跟随烟尘扑面而来,滴落的汗渍早已浸湿整片后背。李久长抬首,面呈微恙。王爷此番异样,定是思起那日之事,心绪难平。 “李侍卫。” 身后响起一婉转娇音,李久长忙后退几步,双手抱拳微躬身,尽语速平稳:“王妃。” 季梵音一袭白衣罗裙,青丝绾了个朝天髻,纨素腰系了渺碧丝涤,莲步轻摆时,如同曳地白昙,又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王爷至今未休息片刻?” 今晨起,两人相约一同食早膳。然过了许久,他才派人姗姗来迟通知,让她切勿再等。 一宿未眠,加之滴米未进,她心思甚忧。 得到李久长点首,杏仁盯着武场正中心思专注的俊拔男人,她当下决定以强克强——拂开红绡遮蔽而来的天罗色油纸伞,滚烫如沸水的烈日瞬间侵占身体每一寸肌肤。她忍着不适,步履维艰迈向他。 “怎选此时过来?” 汗如雨下的梁榭潇瞅见是她,旋即收剑,侧身为她庇荫。只是眸光在触到她的衣着时,止不住沉了沉。 季梵音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举起丝帕为他擦拭,轻言轻语答他:“你不来,就只能换我来寻你了。” 心,刹那间颤了颤,唇角微扬。 瞥见她额角渗出的薄汗,紧了紧汗水淋漓的手掌,当即抬手唤来红绡,长臂撑伞,将她带到荫蔽处:“先回梵音阁,我随后就到。” 一身臭汗,可不能熏到她。 走了几步又回旋,薄唇勾了勾:“备好吃食,只多不少。” 季梵音忍不住轻笑出声。 垂立一旁的李久长不禁叹息:这辈子,王爷无论如何也难逃出王妃的手掌心。 旋即又抬头看了眼笑靥如花的王妃,惟愿这次,王妃不再辜负王爷的真情,以倾心相待之。 氤氲袅袅的琼林阁,水雾蒸腾萦绕,四尊金猊盆口大张,汩汩泉水从其倾泻而下,潺潺流水随势滑向西壁一线条硬朗的男子。 锁骨脉络修长,如鬼斧神工般雕琢的俊容弥漫在薄雾中,双眸阖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昨夜,父王急招他入宫,所为的,是邻国边界动乱一事。 一月前,不知何处组建而来的一群土匪,四处横行霸道。然其行事作风,甚让人费解。例如,它专挑毗邻的两国商队下手,独独放过本国的商队。次数一多,严重引起邻国商人的不满,便上报朝廷,派遣了无数官兵围剿,然则收效甚微。 “我国可曾出手协助?” 阖上地方官员呈上的奏折,他抬首深凝。 负手而立的梁帝俊看了眼清冷的夜色,轻轻点了下颌。 他蹙眉,一股莫以名状的想法从胸口喷涌而出,亟待落实。 邻国出手,伤亡惨重。 本国出手,觅无踪迹。 对于邻国,他们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对于本国,他们千方百计躲藏,毫无交战之心。 看来这批土匪幕后的指使之人,必不是泛泛之辈。其目的,估计是要挑起三国间的矛盾,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深邃如银河般的眸子徐徐掀开,不知为何,徒然忆起新婚夜,那个蜷缩在他怀中的姑娘,那么娇、那么柔,如同春日菡萏上的滴滴凝露,粉嫩沾染晶莹,白皙无暇。 眸色倏地一定,或许,可以着手查一查那人。 炎炎三伏天,日头毒辣。所幸整个后院逐水而建,回廊又沁凉通风,长步行到梵音阁,倒没见薄汗渗出。 “还以为你又要食言了呢!” 他的王妃已换了身与菡萏同色的藕粉纱裙,浅笑杳然挽上他的臂肘往里带。 只是目光触及前方满满当当的佳肴时,失笑之余,忍不住屈指弹了下她那光洁的额际,笑道:“原本以为我娶的是贤妻良母,未曾想是‘散财童女’……” 垂立一旁的侍女们诧异之余,忙俯首,纷纷掩面,颤抖的肩膀却出卖了她们,一个比一个抖得厉害。 何曾料到,人称铁面阎王的瀛洲潇王爷竟也有开玩笑之日。而这被其调侃的对象,便是娶进王府还未满一月的潇王妃。 “都下去吧。” 赧然的季梵音撇嘴瞪了挑眉的某人一眼,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兀自坐下。 明明是他说‘只多不少’,如今倒好,遇见个出口即忘的家伙。 梁榭潇见状,心情徒然大好,弯起的唇角弧度再次提了个度。 玲珑八宝粥、琉璃袖珍树、七彩祥云酪…… 深如墨的眸子徐徐扫了一圈,目光移至门口片刻,一切了然于胸。 这一早膳,并不简单。 “启禀三王爷、三王妃,江城子求见。” 话音落地半晌,毫无任何回应。 犹疑不决的红绡抬头,却见三王爷支起象牙箸,不紧不慢进食,嘴角还挂了些许若有似无得笑意。 意料之外的反应,这让摸不透王爷心思的红绡苦不堪言,只好将可怜巴巴的目光求助到王妃身上。 偏偏王妃仍处于适才的愠怒中,别别扭扭不肯拉下脸来主动掀开话茬子。 无可奈何的红绡只好自作主张行礼回:“奴婢这就回了江公子。” “且慢。” 季梵音终是沉不住气,偷偷踢了他一脚,又觉不解气,低哼了句‘别扭王、老混蛋又腹黑’。 梁榭潇微扬黑长眼睫,搁下象牙箸拍了拍身旁的木质圆凳,低嗓极具诱惑力:“过来。” 低沉嗓音似蛊似惑,如同夜色下碧波荡漾的湖水,极具哄诱力。 偏他的王妃不吃这一套,拿眼斜睨于他,噘嘴嘟囔:“为何不是你过来?” “李久长,向王妃报备本王接下来的行程。” 执刀而立的李久长还未张口,季梵音便已移动尊驾,不情不愿挪到他方才所指的圆凳下。 攫然间,细软的蛮腰多了一股力量,而出手之人边有条不紊吩咐她布菜,边眼神示意红绡。 片刻,候待多时的江城子以袖擦额入内,跪伏在地叩拜。 “江公子久候。” 不瘟不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求人办事的江城子自然不敢如昨日般盛气凌人,搜肠刮肚才丢出那么一句:“三王爷谬赞……” 赞个鬼! 再任由两人对谈下去,估计这牛头对马嘴的功夫更甚。 季梵音下意识扯了扯他的丝质锦褂,沾染了绯红胭脂的嫩唇一张一合:“帮帮他。” 男人口腹蓦然一紧,旋即箍了箍长臂的力道,圆凳发出轻微的细响,两人身形就此贴合无缝。 “夹菜以喂食之,勿停。” 唇角噙着薄笑的某人,以唇贴耳,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膜四周。 这是他的条件。 当着一个曾欲娶她的男子之面秀恩爱,亏他想得出。 双腮坨红如绯霞的季梵音低垂细长眉眼,须臾抬起如秋水般的清眸,举起右手小指:“不许骗我。” 男人首次见心尖人如此孩童般的动作,微愣片刻,促狭笑了笑,大掌包裹她的小手,搁上温热的心口,久久不动。 相对于她以前的落落有礼,他更偏爱她如今的烂漫心性。 这样的她,不知何故,甚能让他着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日常宠妻二三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江城子微撑着手,基于视力所限,目光所及之处不过赭色圆凳及一双上等乌黑皮靴,兢兢然欲往上,兜头忽地落下一声:“起来吧。” 此话一出,他如蒙大赦。 挣扎起身,再次抬手擦了把汗,又见一慵懒之声:“以这候等及跪拜之礼,抵消昨夜纵火燃屋之罪,可有怨言?” “不敢不敢。” 没把他送官法办,已是宽宏大量之举。 季梵音夹菜之手突然一顿,偏头回睨他,扬了个‘原来你早已知晓’的眼神。 某人嘴角弯了个意味深长之度,甚为大方开口:“来者皆是客,江公子想必还未用早膳,不如一起?” 江城子刚欲摆手,一道冷记嗖然飞来,如同万丈冰川汩汩冒起的恶寒。 待回神时,早已落座于他二人对面。 食就食嘛,为何还需动手动脚? 季梵音顺着他精瘦的腰际就是一挠,某人岿然不动,如一座屹立千年而不倒的山峰。细弱的手臂挠不动他,可他的大掌如同长了眼般对她上下其手。 这旁若无人亲昵的一幕纹丝不差落入对面人眼底,毫不懂得掩饰的江城子如同万箭穿心,脸色苍白之下,欲哭无泪。 原来他们如此恩爱无间,无比庆幸当时两人婚事未成,否则,他的小命不保。 一心欲摆脱某人束缚的季梵音压根没心思留意对面人的感慨万千,拽住他精瘦的腰腹,纱裙连番摆动,横亘在某人的大腿上。 某人深眸沉了沉,旋即揉了下她的后脑勺,附耳意味深长低语揶揄:“外人尚在,王妃就如此急不可耐?” “……” 季梵音羞红了耳根,躲在他的怀中催促他赶紧将心思放在正事上。 梁榭潇抬手掖角为她拭去额间微微渗出的薄汗,却是不紧不慢对那端云:“将你所知道的逐一赘述,切勿添砖加瓦,懂?” 江城子点头如捣蒜。 “那日我回到家……”记忆犹如一双拨动时间的无形之手,将他带回那日哀伤肃杀的沉郁之中。 秀秀被人带走,原本的娶妻计划落空,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回六爻。在屋外喊了半天无人应答,他掀帘,那一幕他至今记忆犹新——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浑身鲜血浸染,双目大睁,侧向帘口方向,已无气息。 “是否报官?” 某人若有所思询问。 “有,”江城子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难掩心中愤愤,“当是自杀,草草结案了。” “可还其他可提供的线索?” 江城子当即掏出那块木质挂牌,梁榭潇随意扫了眼,脸色徒然生变。 那群蒙面土匪每次抢完邻国商队运送的货物后,杀掉绝大部分人,剩余的人,拿着土匪扔给他们的挂牌,战战兢兢报官。 如此一来,两个邻国对本国,必定是针锋相对。 这栽赃嫁祸之罪,做得可真是天衣无缝。 只是可惜,他们太小瞧了瀛洲国的反攻之力。 “非你不可?” “嗯。” “需几日?” “短则三月,多则半年。” 璎珞铜镜倒映那张清水出芙蓉的娇容,神情却是恍惚,秋水般的眸子游离在九天之外。 适才席间,她就留意到他变幻暗沉的神色,一种不好的预感徒然生发。果不其然,刚迈回梵音阁,就听到他要领兵剿匪之事。 不只是他,其余两国亦会遣人从旁协助。 后方倏然伸过来一双大掌,箍紧她的纤腰,细瘦的蝴蝶背旋即贴上宽厚的胸膛,略带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修长匀称的脖颈。 镜中二人,相视无言。 季梵音低垂眼帘,默不作声拉开他的双臂,纤步轻迈至檀木圆桌,亲手为他沏了壶桂花茶,沁心透润的茶香袅袅,氤氲在天碧色瓷杯中,递到他面前。 幽邈沉邃的眸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仰头一口喝尽。犹如一团烈火,顺喉而下,蔓延全身。 瓷杯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面容清湛的王爷径直横抱起他的绝色王妃。瓷杯落地,与地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四周浅色帷幔无声摆动,王爷将王妃搁上七宝琉璃檀木床,两道身影旋即贴合,交缠在一起。 窗外蝉鸣阵阵,树影迎风摇摆,光圈斑驳。 室内茶香芬芳,香炉轻飘薄雾,似梦似幻。 衣衫褪尽,雪白的胴体上覆体魄强健的男人,不断在她身上探寻,涣散的意识告诉她:这是她的男人。 思及此,她顾不得汗如雨下,只想全力配合他,把还未被任何人采撷的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他。 偏偏天不遂人愿。 下身忽地一个热源涌出,她懊恼咬唇,将自己埋进薄被中,欲哭无泪。 她的月事……来了…… 某人先是怔愣,旋即无可奈何摇头。 纯白细垫上,一点红梅晕染其中,如同寒风冷雪中灼灼而立的傲骨之姿。 火速移开还在烧燎的视线,将自己的薄被为她掖了掖,下榻着衣,低喑之嗓如同在碳火上熏过一般:“躺好,我帮你唤红绡。” 不消片刻,红绡的脚步声靠近。 娇红如盛放石榴般嫩容的季梵音从隔壁盥洗室出来,身躯舒畅不少,心绪却如打翻了五味杂瓶,酸甜苦辣咸一应俱全。 举目四望,阁内空无一人,空余珠帘迎风而漾。 他是……生气了吧? 不自觉忆起适才他拂袖离开的背影,长腿交叠、步履极快,髣髴在隐忍着什么,生怕下一秒一口气爆发。 腹部一阵抽搐,端美的容貌愈发生白,明明是流火之八月,她只觉浑身胆寒,入坠冰窖。思绪越发紊乱,杏仁飘忽,落不到实处。虚晃的足尖忽地一个踉跄,娇躯重心不稳,额头即将栽向檀木圆凳,她认命阖上眼,任由痛感落下。 “小心---” 柔腰倏地多了一股健硕的力道,猛劲盘力收紧,空中碧蓝交叠的裙袍如盛绽的鸢尾花,划出一个轻柔的圆弧,莹润湛透,夺人眼球。 鼻尖萦绕的男性气息,无需判断,是他无疑。 斜靠在他的怀中,鼻翼止不住的翕合,方才的胡思乱想瞬间爆发,水 雾一股脑儿往上涌,素手揪紧他的华服襟袍,眼泪顺着细嫩光滑的颊边扑簌簌往下淌,哭音渐起。 梁榭潇的眸目深了深,他的王妃,犹如冬日梢头极易折断的冰凌,冷锐却脆弱。自适才知晓他即将率兵剿匪,依依不舍的情绪便已隐忍多时。敛目收神,一掌扣紧她的腰肢,一手覆摁她的发顶,任她尽情释放。 半晌,颤抖如筛糠的身子渐趋于平静,鼻尖通红的季梵音低垂着如核桃般浮肿的杏仁,十指互相缠绕,尚带着哭腔闷声问他:“何时出发?” “五日后,寅时点兵。” 她咬紧下唇,那岂不是丑时就得动身…… 梁榭潇捏抬她的鹅蛋脸,指腹轻轻拭掉雪白肌肤残余的泪痕,俯身啄了两口,旋即加深这个吻。 “我没生气,不哭了,嗯?” 他上翘的尾音,始终是她无法拒绝的软肋。 “那你方才为何跑那么快?”仿佛身后一群牛鬼蛇神在追赶。 某人挑了挑眉,附耳隐晦低语:“倘若再不走,王妃以后忆起初次行房,会责怪本王饥不择食……” “胡、胡说……” 他的王妃此刻腮边红晕阵阵,如同抿酒浅醉的美人,素手轻捶了下他的胸口,磕巴的口吻却毫无反驳之力。 然而经此一番,心绪反倒舒畅不少,腹部亦不再抽疼。 扑闪如蝶翼的眼睫俯睨下方,衣摆跟随身形一起晃动。心湖微微一动,像是忆起某件事,如碧波般澄澈的杏仁对上他的深眸,犹疑存惑:“你似乎从未穿过白衣。” 包括但不限于贴身單衣、惯常锦服、连襟亵裤…… 何止自己不穿,还不喜她穿。 典型的不许州官放火,更不许百姓点灯。 霸道又专横、专制且独裁。 结果,某人一本正经回了一句让她甚为无言的话。 他说:“不耐脏。” 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绪翻涌,如珍珠般晶莹剔透的姑娘蹙眉不悦,不由分推开他,拿起临窗软榻上的九羽织锦扇掩面,凝眸远眺万朵祥云,轻叹口气:“为何从未听你唤我林甫?” 父亲说,林甫是她的小名。儿时,他最喜欢缠着她轻唤。 “是因为魏剡,对不对?” 魏剡喜白衣,他规避。 魏剡唤她林甫,他忌讳。 某人沉眉不语,眉峰蹙成一座大山。 “既是如此,为何不将我让与他?” 手中的九羽织锦扇重重投掷而出,偏因重量过轻,抵达他额前几寸滑落,旋即轻飘飘跌落绒丝地毯。 他的沉眸不语,让她只觉胸口如万蚁钻心,四肢百骸浸透着一股绝望之气。 此番话,在她心中埋藏了许久,于此刻,彻底爆发。 “梁榭潇,你会后悔的!” 这句话,髣髴触到他记忆深处的某跟神经,长手一捞,不由分将她禁锢,只紧不松。 季梵音被箍得有些喘不过气,愈挣扎反被他收得愈紧:“放开……” “不放,你只能是我的!” 如同星辰坠地,发出雷霆万钧般‘轰’然的响声。 她放弃抵抗,分寸极佳开口:“你是谁?” “瀛洲潇王! “我又是谁?” “本王的王妃!” “那你唤我什么?”他还未张口,素手轻轻捂住他的薄唇,对上他的深眸,无可奈何清浅一笑,“我还是喜欢你唤我梵音。” 她虽全然没了往日的记忆,却不傻。 那以己命深深刻进她骨髓的男人,是他。 不论过去如何精彩,魏剡那一页已从她的世界翻篇。 纵然将来长路坎坷,他才是与她一同披荆斩棘的未来。 轻薄指尖逐一抚过他高耸如山脊的鼻尖,俊美如俦的轮廓,还有那硬朗坚毅的下巴,双眸如水波般荡漾,红唇轻启:“以后你的衣裳,由我来做,好不好?” 如此显而易见的心思,他如何不懂? 斜阳倾泻,树影倒挂窗棂,余阴恰好落在身形俊拔的男人襕袍衣摆一侧。大掌包裹她的小手,顺势一拽,拥人入怀中,薄唇含着颤音,低声应她。 期盼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叫他如何不激动? 只是,他尚不明了自己方才为何因那‘你会后悔’而失控至此。它如同一张无形的大,从她这处脱口,当即住他的心,越挣扎、越窒息。 记忆不自觉停顿到天姥山那晚的梦境,以及那幅临摹的《清明上河图》。 难道,与她失忆前所说的那事有关? 竹帘清幽,霞光万丈。 修长指腹动作轻柔,为于竹椅上沉眠的绿纱美人掖了掖薄披。大掌不自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细细摩挲一番,眼底一阵温柔。 竹椅忽地一漾,绿珠从梦中惊醒,掩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涔涔冷汗细细密密布满每一寸毛孔。 云逸忙侧身将她揽入怀中,轻声拍抚:“梦魇而已,勿怕。” 回过神来的绿珠仰头对上那张平庸无的面孔,鬓角上的湛绿步摇仍在摆动,泪光怔然滑出眼角,凝于睫。 云逸见状,方忆起适才风尘仆仆赶来竹屋,忘记摘掉这令她极其厌恶的面具。 拂手挥动几下,与修长指腹相映衬的俊逸面容这才款款落入她的眼底。 “面具戴久了,就脱不下来了……” 绿珠摩挲他的清湛姿容,流散的嗓音似有所指。 云逸深敛其目,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漫不经心开口:“古之成大事者,何须在乎皮相之说?为报灭门之仇,借用他人皮相又何妨?” 绿珠不再执意与他争辩,捂着稍稍显怀的肚皮起身,举目四顾,不解发问:“负责照顾我饮食起居的老妪呢?” “她老家临时有事,回去了。”他扶着她,亦步亦趋。 绿珠轻点了下尖细下巴。 回去了也好,省得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莲步轻摆至竹屋檐下,不远处搁置了一约摸三尺三寸的鸽笼,素白指尖一一摩挲上方的纹络,清容染了些许哀伤,久凝不语。 “牲畜之辈,向来野性难驯,加之其又添了双扑棱之翅,眼界大了,自是不再恋旧,“云逸扶着她朝外轻移,细心提醒,“日已落西山,晚膳也备好,你与腹中孩儿皆需进食了。” 话音落地,扬手招来垂首的翘儿,事无巨细嘱咐完毕,这才将腹部微隆的绿珠交与她。 初迈数步,绿纱裙摆晃动几下,清容回头对上他的视线,“你呢?不与我们一同用膳?” 这时,黑衣暗侍陌然大步而来,朝绿珠躬身行礼。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笑容和煦,一如此刻的万丈霞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我欲与君结发,长命无绝衰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国师。” 负手而立的云逸,清湛之容染满橙黄光泽,眸光柔和,目视前方,直至那道碧绿色倩影缩成一个点,瞳孔骤然冰冷,音沉并黯:“那人处理好了?” 陌然俯首躬身,森冷的语气有过之而无不及:“已断其四肢,塞进腌缸,做成人彘。神不知鬼不觉!” 云逸唇角勾起一抹笑,残冷血腥,暴狠阴鸷。 敢将心思动到他的女人身上,简直不自量力。 紧接着,暗侍上前几步,双手上捧,摊开的掌中,一明黄素笺静躺,团卷成几圈。 “卑职无能,以水浸泡、火上炙烤,皆一无所获。” 养尊处优许久的大掌拂来明黄素笺,上方白净如无尘。指腹逐一擦过素笺的纹理,竹影曳落,漫不经心开口:“查到哪些线索?” “卑职怀疑……”陌然仰头看了他一眼,神色甚为犹豫不决,“夫人她……” “放肆!” 哗啦一声,重物与鸽笼相撞发出尖锐的声响。陌然趴倒在地,丹田翻涌间呕出一口刺目鲜血。身侧的鸽笼瞪时四分五裂。 上乘丝质皮靴毫不留情碾压其胸口,罩落的语调冷如极地寒冰:“照你所言,夫人豢养家鸽,旨在致本国师于死地?” “是……不是……” 倘若是,那夫人为何如此做? 倘若不是,那每月释白鸽遨游天际,且路线来返颖上六爻又作何解释? 若非近日诸事不顺,国师疑有内鬼,怎会留心头顶那扑翅的白鸽? 云逸深敛其目,旋即移开丝质皮靴,居高临下俯睨,神色冷漠:“此事你无需再管,瀛洲有何消息传来?” 陌然微动,跪磕于地,回禀:“果不出国师所料,瀛洲派遣剿匪之人正是三王爷梁榭潇!” “很好!”云逸扬眉微挑,合拢十指,素笺被团成无数条褶痕,“部署好一切,本国师这次要让他,有去无回!” 梁帝俊,灭我云家满门之仇,如万蚁钻心、锥心刺骨。此番,且让你尝尝丧子之痛! 清辉月华泻地,洒落一地轻柔水银。 壁上烛火明亮,映照一方挺拔之姿。 檀木玉坠摺扇在宽厚大掌上颠了数下,旋即停顿,收入黑木匣盒。 “王爷……” 梁榭潇抬手阻断他欲出之言,阖上锁壁,言语沉稳无波:“此物,由本王亲自完璧归赵。” 李久长持刀之手微顿,面如寒冰的五官当即裂开无数条缝隙,轮廓松动,唇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弧度。 首次见到王爷如此坦然正视此事,李久长心甚感安慰。想必,这其中少不了王妃在其后推波助澜之功劳。 “那事如何?还无回讯?” 李久长躬身颔首,沉默无言。 梁榭潇单手叩击案几,节奏规律,垂眸凝神沉思。 “是否再次飞鸽传?” “不必。” 梁榭潇干脆利落摆首。那人已觉察出端倪,万不能再将那位好心之人置于危险境地。幸亏这位好心人,若非有她如及时雨般的飞鸽传信,他断不能如此快速知晓他的王妃在六爻所遭受的困境,且第一时间赶去营救。 清辉交缠烛光,银白穿透橙红,一并洒落青珑房微敞的窗棂口。 梁榭潇抻直修长的颈项,遽然起身,轮廓分明的五官透着一股王者之气:“先去准备,五日后……” 门外徒然响起一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算我一个!” 毛遂自荐的江城子大步流星推门闯入,高举手臂在空中挥舞,眼神中带着坚不可摧的毅然决然:“三王爷,此次剿匪任务艰巨,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大胆!”锃亮银光迷蒙了江城子坚毅的双目,古铜色的脖颈多了双长刀,李久长剑眉星目看着他,“擅自打断王爷议事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而今还敢要求加入剿匪军,罪加一等!” 江城子脸色唰地一白,忙不迭跪伏在地,连声请罪。 梁榭潇沉眸不语,自是明了他做出此番巨举动的因由。 傍晚时分,他派去探查‘福哥’挂牌一事的知事,回报之言与红绡所说的一般无二。旋即,报仇心切的江城子不知从何知晓三国交界处的土匪杀人余牌之事,一再请求加入剿匪军。 “你适才说此番剿匪任务艰巨,何出此言?” 提及此事,原本哆嗦发颤的江城子稳了稳心神,任由豆粒般大小的汗珠渗入身下的石板地,猛地咽了口口水,斟词用句道:“据草、草民所知,这群土匪虽盘踞三国边界不久,每一次出手却是蓄谋已久……” “说重点!” “三国各派一方主力军,力往一处使倒还好。可草民听说……三王爷与六爻的平南王……” 身形颀长的梁榭潇负手立于窗棂前,眉宇间尽是一派沉稳之气:“这就是你的重点?” “草民句句发自肺腑……” “李久长,送人!” 江城子垂死挣扎、困兽犹斗的扬闹之声逐渐远去,梁榭潇凝眸远眺,身形未移,时光髣髴静止在这一刻。 三国剿匪,各派遣一名主将带领一万剿匪军,于交境之处骊山汇合。 方丈国不久前才经历诸侯叛乱的内战,齐国君王为了为了稳固帝位、赢取民心,甚为君主继承人的齐擒龙必定当仁不让。 于瀛洲,他自请命领兵。 至于蓬莱,自君主更迭换姓后,在位期间的魏巉岩未建任何功绩,此番若是魏剡能一举剿灭人人忌惮的匪徒之辈,那么魏姓之于蓬莱,民心自然所向。 月牙挂深桐,万籁俱静时。 灰蒙蒙的天际,东方混沌如鸡子,万物自是一片沉睡。 檐下高挂的朱红灯笼,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照两道身影,沿着地板曳地拖长。 “回去吧。” 梁榭潇细心为她拢紧轻薄外衫,指腹轻轻摩挲那白皙无暇的娇容。季梵音攥紧他的衣襟,眸眶蓄满晶莹的水雾,喉头一片梗塞:“你走后,我便前往菩提寺,为你点灯祈愿。” “无妨,月夕前定能赶回。” 月夕?那不正是她的生辰? 心潮翻涌阵阵波涛,鼻尖翕合数下后,纤纤素手拨弄他的铅灰色玉带,轻声提醒:“是否忘了什么?” 男人沉吟,一双深眸静静凝视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温柔缱绻,似能看透人心。 季梵音料他早已知晓,便不再打哑谜。素手掌心下,藕粉色秋兰素佩下悠悠然垂了一同色系的金丝荷包。 昨夜,察觉换下来的亵裤几近干净,偶有血清,不妨事,便欲将自己完整交给他。 一整晚,如同火种般的指腹细细摩挲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嘬吻轻含,却始终未突破最后一步。 情到深处时,他埋在她的耳边,低音暗哑:“对你身体有害之事,我断断做不来……” 女子月事未清,房事损其脏腑。 《千金要方》有言:妇人月事未绝而与交合,令人成病。 月经期内交合使子宫内膜充血加重,月经量增多,引起月经不调,或感染,甚至造成不孕症。 他起身,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捻起一缕墨发,锋利的剪刀咔嚓一声,掌中多了束落发。 她笑了笑,也干脆利落剪下自己的一束,将二人的发束一分为二,以红绳缠绕。 我欲与君结发,长命无绝衰! 梁榭潇含笑抬手,素洁淡雅的清香萦绕鼻翼四周,一如眼前雪肤花貌的芳华仙子,夺人心魄。长臂拦腰一箍,收紧手中细腰,攫取肖想了多时的红唇,加深这个吻。 藕粉色的金丝荷包,包裹着两人的墨发,如同信誓旦旦的承诺,情意绵绵。 成亲没多久就要分隔两地,这对新婚夫妻而言必是万般煎熬。季梵音踮起脚尖,回应他的吻。面颊四周喷洒着两人的呼吸,愈发深沉浓重。心跳随着两人的交缠而不断连番跳动,如擂鼓般。还有两人的体温,止不住往上攀升…… “等我!” 梁榭潇拥紧怀中柔弱无骨的人人,髣髴欲将其嵌入骨血之中。 如兰花般柔嫩的王妃靠上那强劲有力的臂弯,心满意足阖上双眸,浅笑嫣然。 我等你! 等你回家! 为你延绵子嗣! 日头西降,余温仍炙烤大地。 浩浩汤汤的瀛洲万人剿匪军接连多日马不停蹄赶路,不敢有丝毫松懈。 “报三王爷,前方五百米便是三国交界之地骊山腹地,是否继续行军?” 鬃马上方,面色深凝的梁榭潇一袭银甲披身,沉吟片刻,扬手。 将士得令,扯嗓喊了声:“原地休息!” “杨副将。” 自上次狼牙战役,逐一论功行赏,杨副将杨宋已擢升为四品中郎,兼任左枢密使。本不用参与此次剿匪,然,他主动请缨,自降品阶以跟随。 “臣在。” 梁榭潇不疾不徐翻身下马,举目四扫眼前沙尘铺面的沙漠之地,眸深如潭中水:“是否记得狼牙山之战?” “印象至深,终生难忘,”杨宋敛衽躬身,面色带了些微叹,“只是……” “但说无妨。” “只是可惜,当时未能有幸与王爷并肩深入狼牙城,立斩杀敌人于马下!” 大风扬起,细细碎碎的砂砾如同碧波间的浪涌,此起彼伏。逆着光的两人衣摆连番飘动,不远处,休整的军队如蚂蚁般四散而坐。 “倘若这次,本王给你这个机会,你会如何?” 杨副将闻言微愣,旋即喜不自胜,抱拳以赤子之心相托:“臣定当竭尽全力,协助王爷剿匪安邦,换取天下太平!” 风沙虽强劲,却不敌落地有声的信念! 与此同时的剿匪军内 张茂则与其余几个伙头军将随军携带的干粮一一分发,余光瞥见一人低头捂脸,似在避让着什么。 “你的。” 说完,粗糙的手背敲了下他的左肩,递过干粮。 那人闷闷道了声谢,缩缩叽叽的,仍未抬头。 “叫什么?之前是哪个队的?”张茂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双手叉腰,揶揄道,“就你这身板,莫说剿匪,恐怕连跑几步都成问题。” 话音刚落,四周笑作一团。 “别瞧不起人,我、我是被九门提督大人亲口举荐进来的!” 一身褐色军服的江城子抻直脖子,吐出的磕巴言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信。 “王妃,王爷信上说了什么,让您一直合不拢嘴?” 面若染胭脂的季梵音将素白方纸收进明黄信封内,嘴角笑意未减:“只是寻常家,并无其他。” 目光移至秀掌,略压扁的干兰花还隐隐泛着丝缕香气。这是他在行军途中的偶然发现,不自觉将它摘下,随着信一并寄回王府,并让那人亲自交到她手上。 红绡随颐之余,眉眼旋即浮上些许忧虑之色,犹疑道:“王爷家中既然未提他事,是不是就说明……” “或许。” 她也无法肯定。 “这江城子也真是,仗着救过王妃之功,就敢行如此冒进之事,也不怕连累您?” 那日乞求王爷未果,他便转而寻求王妃。 据邻国流传而来的消息,匪徒之辈凶狠毒辣,灭绝人性。于初征入伍的新手而言,倘若一朝不慎,很有可能葬送性命。 基于此,此次组建的剿匪军,无一不是拥有雄厚实力的将士,其中绝大部分都曾跟随王爷多年,立下不少赫赫功绩。 季梵音细心且妥帖收好纯白的干兰花,旋即燃起四盏青芯古灯,双手合十。菩提寺主持曾慈目凝视灼燃之火,敬曰:心诚则灵。 当初被救,江大娘对她照拂颇佳,顾惜犹有情。而今其被他人所害,尸骨未寒,身为儿子的江城子为母报仇之任责无旁贷。 可此去凶险未卜,她亦能明白仲白拂掉江城子恳求的缘由。 然,令她当场改变主意的,是他涕泪俱下哽咽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遂连夜瞒着仲白将江城子遣往宰相府,让父亲定夺。身份摆在那里,接下来的事,她不便再插手。 季梵音朝青芯古灯深深鞠了三躬,惟愿一切顺遂。 红绡见状,也在心中默念:佛祖保佑,诚我家王妃所求之事能如愿。 少顷,府内两位小厮抬进来一约摸四尺三寸的大箱箧。 红绡喜上眉梢,情不自禁掀开上方箧盖,白花花的银子从她眼前过了一道,急切开口:“这是近几个月来玲珑阁银铺所挣的银锭,请王妃过目。” 面如芙蕖的美人眼皮都没掀,瞳眸无波、言语甚平静道:“以王爷的名义,为庵堂、寺庙多添些香油钱。另,学堂、私塾也该添置一些文房四宝及过冬被褥了……” 在外,你守疆土护平安。 在内,我主家事保安民。 你有你的凛然大义,我有我的持家之道。 但我心里的港湾,只有你能给。 所以,你不许有事! 不许! 空中蓦然滴落一颗莹白透亮的圆珠,吧嗒一轻声,洒在素白柔嫩的细腕上,微微溅起几粒细小如尘埃的渺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事无不可对人言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夜阑人静,一轮圆月高挂,四周盘踞的云层团团围绕。迷蒙之中,髣髴以月为漩涡,汲纳万物灵气,徒余沙丘烈烈炙风。 距此地五百米处的骊山,一改适才灼热奔腾的呼啸之气,林植树被横亘其中,如鬼斧神工般存在的忘川湖碧波荡漾、经年不涸。 密密匝匝的丛林中,几团明火凭空晃荡,蓦然多了股阴森恐怖之状,令人不寒而栗。距离再拉近,十数名黑衣人高举适才晃荡的火把,其余人分成几波,既有上蹿者又有挖坑人,动作紧密,髣髴密谋已久。 夜半子时,黑衣人重新聚拢于一处,躬身回禀后当即又散开,各朝不同方向离去。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灌木拨开一道,潜藏其中多时的数名将兵被月色笼罩了层薄纱。鹤立鸡群且身形颀长的男子,薄唇微扬。 旋即侧眸,与一旁的杨宋于瞬息之间交换了神色。 果不其然! 有埋伏! “来人……” “不必追了,”轮廓俊美如神来之笔杰作的梁榭潇深眸沉邃如星辰,吸吐间的气息均匀淡漠,似已有所料道,“自有人解决。” 忽地,对面灌木丛传来细微声响,凝听落地脚步,人不多,步履轻细,目的似乎也同他们一致——提前来探查。 梁榭潇侧目远睨,那端恰好走出一人,白衣银冠,气质卓然,面容清湛一如此刻高悬于际的皎洁明月。 “启禀平南王,适才设下埋伏的黑衣人行至半途,疑似毒性发作,无一生还……” 那头,一圆头方脸的男子朝伫立不动的魏剡躬身禀奏。 两道凌厉视线在空中交汇,空气瞬间凝固,两位王爷如同被人点了穴般,一致默声未语。 拿捏不准方寸的杨宋数次启唇,终是按捺忍口,未置半个字。 月暗星稀,墨黑云层掩去大半银华,骊山之林顿时陷入一片幽黯阴森之中。 这时,几团明火夹杂着不远不近的怒斥,穿林破风,两队人马微一辨析,正北方向。 “原来你们都在?” 齐擒龙双脚稳稳落地,眉宇间尽是讶异。适才的雷霆之声,正是从他口中传来。 未得到回应的齐擒龙正居中心,目光扫了眼左右两侧,旋即耸耸肩,兀自开口道:“想必那偷袭我营帐之人,已被你们解决了吧……” 话音还未落全,对视的两人徒然一凛,似有感应般心照不宣齐声喊了句:“小心!” 这时,‘嗖嗖嗖’---- 淬了火般的暗箭从四面八方飞窜而来,三队人马瞬间被围堵。 火,铺天盖地的熊熊大火,似刀山下的火海般,血红如玛瑙,将周遭一切吞噬其中。 季梵音惊,从梦中吓醒,掩着胸口喘息,素纱贴尾脊,整个后背冷汗涔涔。她捂着泛疼的额际,思绪紊乱。 梦里,有人喊她。她循迹找寻,却杳无人影。垂眸之时,又有人喊她,辨声音,却不是第一个唤她之人。 紧接着,面前忽地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她想喊停,却如蒺藜梗住喉头,吐不出半个字。 最后,它停了。 上方的银白光泽打在她略显苍白的清容上,她徐徐仰头,两张倾世容华之貌如同翻滚的浪涛,席卷她那尘风已久的记忆。 然后便是一团火,瞬间将他们烧成灰烬。 “痛---” 素白指尖紧紧攥住檀木侧栏,整片手掌凸青泛白。脑壳中的某根弦髣髴被一双无形之手大力撕扯,濒临断裂。 吧嗒--- 似是某物被开启的声音。 季梵音蹙眉颦目,循声转头而视。已被黑暗笼罩的碧落阁,唯独不远处的案几还隐隐泛着白光。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背后使了一股力,将她往前猛推。 裙裾曳过波斯绒毯,几不可闻的纤步踉踉跄跄,摸索着靠近那道光圈。 雕刻花鸟图案的黑木匣内,檀木玉坠摺扇隐隐泛着微光。她又惊又惧,仲白不是已将它带往骊山,寻机还与魏剡吗? 为何今次凭空出现在宰相府? 还是选择她回娘家过夜之时出现? 无数的疑问之线纠缠成团,瞬间将她扯回三日前。 “王妃---”红绡一路奔疾,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上气不接下气道,“玲……银……出事了……” 季梵音心下一个咯噔。 难道是玲珑阁银铺出事了? 红绡将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季梵音的面色愈发凝重,瞬间搁下手中的步摇设计稿纸,莲步刚移,又踅回。轻解五斗柜上的秘制金铜锁孔,取出一物。 熙熙攘攘的街头,人头攒动。曲苑路东侧尽头某处,更是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其中,由内而传出的尖锐哀嚎之声足以盖过一切喧杂繁闹。 “麻烦让让。” 面下罩着轻薄面纱的季梵音拨开人群,澄澈双眸扫了眼铺内的数道人影。一身着深红色襟袍的男子系了条明晃晃的绿腰带,跟随腰带晃动的还有垂挂其中的珍稀玉石钱袋、南通珊瑚佩、燠红鼻烟壶……男子指天骂地又满脸泪痕,饰物瑽瑢晃摆,甚是刺耳。 “我是这家银铺的老板,有何事,与我道便可。” 衣着晃眼的男子好半晌才反映过来,原本狼狈的面目瞬间化为嗤笑之色:“就你?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无才无德,如何扛得起这声名在外、日进斗金的银铺?还是好好回闺中研习琴棋画,争取早日嫁人生子才是……” 边说边摇头晃脑。 “大胆,竟敢如此放肆……” “不妨事,”季梵音摆手,目光剔透如山间精灵,无畏对上他的视线,道,“《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有阴有阳,相互制约才得以保平衡。自古男人雄才大略,女子未尝不可巾帼不让须眉?瀛洲向来尊男敬女,恩威并重。而据我所知,颍上拥有此腐败思想至极者,想必定是眼前这位被他人称作无良盐商的方大同了!” “你---”方大同气得拂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与他同处一侧的鲜衣罗裙女子尖眉细眼,瓜子脸上还带着几抹不知从哪里抹上去的泪痕。胭脂打了一层又一层,白得吓人。算不上清秀,却懂得审时度势、扮猪吃老虎。 这不,表演开始--- “你既是这间银铺的老板,那就应该懂杀人偿命的道理!” 季梵音面无惧色睨她:“我何时杀了人?” “还敢抵赖?”鲜衣女子秀臂高举,一镶嵌着紫琉璃水晶的凤鸾步摇明晃晃落入众人眼底,瞬间落泪如珠散,“杀害我姐姐的证物在此,你这凶手,竟还妄图抵赖?” 话罢,遮袖挡目,朝一旁的方大同不停使眼色。后者立马如疯子般掩胸悲戚哭闹,鼻涕眼泪淌成一条河。 季梵音见状,无语之余,只想发笑。 门外之人不明所以,却因这误导,便开始指指点点、妄加揣测。 “王妃……” 季梵音一把拦住欲上前争执的红绡,静待那鲜衣女子趾高气昂扯起唇角,低声在她耳边得意道:“这事,也并非无转圜的余地。” “哦?” “一百万两的封口费,外加这间银铺的房契!” 对于如此胸有成竹的敲诈,季梵音低眸未置一词。素手轻轻捋了捋天罗色的蝉丝冰袖,似在等待什么。 不耐烦的人在一旁催促:“公了还是私了?” 回答她的,是拔高的差役声--- “吵什么吵?你们谁报的官?” 季梵音的视线朝人群中的李久长微微颔首,旋即将某人负手而立的气势学得十成十,口吻似笑非笑:“容小姐,我这个人,最恨不明不白的冤枉!更何况这还涉及一桩命案!” 公堂之上,沉肃的匾额凌厉挥毫‘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乌纱裹头的巡抚刘冲猛地拍惊堂木,语气凌厉:“大胆,见到本巡抚竟然不跪!来人,将她拖下去,重大二十大板!” 面无惧色的季梵音身姿傲立如寒梅,差役即将靠近之时,红绡眼疾手快端立金制令牌,厉声呵斥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胆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 两名差役面面相觑,踌躇不敢上前。刘冲心上一凛,步履踉跄下高台,彻底看清令牌上遒劲有力的龙纹后,面色大惊,当即跪伏在地,汗如雨下:“微臣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切莫怪罪!” 季梵音拂手:“无妨,审案即可。” 料事如神如母亲,当日所赠之令牌,而今还真因银铺之事用上了。 刘冲起身的刹那,目光游移他处,旋即沉目一定。 嘭--- 又一声惊堂木。 “堂下所跪何人?为何事鸣冤?” 适才知晓季梵音不同寻常之背景的方大同早已浑身胆寒,言语磕磕巴巴:“草、草民……” 刚出口两个字,就立马被刘冲狠厉截断:“吐字不清不楚,仗责五十!” “刘巡抚,”清风浮过遮住大半面容的薄纱,季梵音顺势端坐在红绡为自己准备的朱色方椅上,目中波澜不兴,“你这刑罚未免过于草率!” “是是是……“刘冲惶俱迭声称,颤颤巍巍揩掉些抹汗珠,余光扫过堂下的方大同,眼神带着狠厉警告。 “大人,民女姐姐死于非命,请大人为我们做主,还我姐姐一个公道,以慰她在天之灵。” 鲜衣女子容若抢在方大同前开口,身后旋即有人将一竹木担架抬至堂下,掀开上方素纱白布,公堂上一片哗然。 死者容荔,盐商方大同之妻。此时面容惨白,七窍流血,且瞳孔大张,意为死不瞑目。 “那你要状告何人?” “她!”容若高傲仰头,指尖所指方向,正是季梵音无疑。 刘冲汗流浃背,拼命给方大同使眼色,偏偏方大同有心无力。 “可有证据?” 容若呈上方才那枝镶嵌紫琉璃的步摇,言之凿凿道:“民女的姐姐自小便有个习惯,吃食前喜欢搅动一番。起初是筷子,嫁人后方换成了步摇。原本这没什么,偏上月在玲珑阁购了这枝步摇,不到几日便病倒,旋即香消玉殒……” 后半截的话,佯装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开口,并让一直跪在身后的侍奉容荔的侍女作人证。 “荒谬至极!”刘冲端起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本官在位多年,头一回听说如此站不住脚的托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可知你要状告的人是何等身份?”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既是如此,”季梵音适时出声,仪态娴静,“何不让仵作验验?” 容若这番话,不只是污蔑她杀人,更妄图将玲珑阁牵涉其中。 步摇搅动汤水便中毒? 这是在间接冤枉她所聘请的打造金银首饰的行家技艺疏忽,多添了其他致死之料进去。 刘冲还未有动作,一身着竹青色宫内锦服的中年男人,发系同色丝涤,手提药箧,拨开人群而入堂,朝季梵音躬身行礼。 季梵音微微颔首,示意他上前一步为死者容荔检查。 “这位是……” 师爷在刘冲耳边低语:“统领宫内御药房的御医,田启。” 连御医都请来了。 几番检查下来,田启除却额头微渗薄汗,面色俱无波澜。 “死者确死于毒发,这种慢性毒,从步摇而来……” “你们看,我就说我姐姐是被她的玲珑阁害死的吧!” 容若得意忘形,胜券在握站起,鲜衣摆动赤红,刺人眼球。 “打断人言,引以为耻。“田启面无表情睨了她一眼,刀锋般的冷目,吓得容若四肢顿觉被人攫去了骨头,瘫软无力跌倒在地。 田启没再理会,朝季梵音躬身回禀:“毒虽从此步摇而来,却并非其制作材料所致。而是有人故意在枝干上涂抹这种慢性毒药,以达嫁祸之目的!” 一语既出,全堂再次轰然。 缄默多时的季梵音双睫一垂,俯睨所跪之三人,似不经意开口:“刘巡抚,按照本国律法,夫妻之婚姻当如何?” 刘冲硬着头皮答:“上至君王,下达百姓,皆得遵守一夫一妻制。违者,按律惩处!” “倘若有人明知故犯呢?” 言语不轻不重,字句却如大石重重砸在方大同的心上,呼吸骤然一窒。 “你、你胡说……” 早已褪去那层白粉的容若,残妆遍地,青黄之色匕现。 “未提是你,何必对号入座?”气质如兰的季梵音莲步轻移至适才充当人证的容荔贴身婢女,半蹲下身,眸光柔和,“不要怕,把你所知道的一并说出来即可。” 婢女瑟瑟缩缩,双目恐乱,眼周红肿又添乌青。侧眸看了眼死不瞑目的容荔,颤抖之余,深深吸了口气,才磕磕巴巴交代,事无巨细。 容荔十七岁便嫁与方大同,两人婚后的确恩爱有加、鹣鲽情深。 五年前,方大同逮住机会,在盐之道上狠狠赚了一笔,一跃成为当地经商大户。夫妻二人思量过后,决定将举家迁至都城颖上。 那时容荔娘家父母已过世,徒留一未满十三之女。容荔不忍妹妹举目无亲,遂将其一并带往颖上。 谁知…… “小姑容若觊觎姐姐荣华之位,与姐夫暗度陈仓,二人合谋,欲借他人之手,将容荔除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火树银花触目红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日头正中,事态一如此刻灼灼洒落的光线,逐渐趋于明朗化。 方大同已面如死灰。 “是又如何?”容若踉跄起身,整张脸惨白如鬼魅,阴鸷得可怕,“凭什么她有的,我没有?她不肯给,我就要让她下地狱……” 容若身体耷拉,如疯子一般仰头狂笑,忽地趁众人不注意,猛朝季梵音伸出那双狠厉的爪子。 嘭—— 一道赤红鲜衣飞出视线,撞上堂侧粗柱。倒地时,呕出一口血,当即陷入昏迷。 众人再寻迹看过去,多层纱裙迎风摆动,婀娜体态的姑娘身姿未动,缥缈之中,竟不似凡间之人。柳叶轻眉目色平淡,一如高洁的竹节松柏。 前视几寸,一身形魁梧的男子剑眉森目,手持长刀,护主之姿势未变。 风袂衣撩,灼日似火。 他不正是三王爷的随侍护卫李久长吗?自三王爷领兵剿匪后,便将其安排…… 刘冲瞳孔骤然一紧,如梦初醒般仓惶下跪,哆哆嗦嗦趴地:“微臣有眼无珠,怠慢至极,未能亲自恭迎三王妃凤驾,真是罪该万死!” 围观百姓闻之无不色变,纷纷跪地行礼。 一阵穿堂风过,轻薄如蝉翼的面纱无声飘落地面,如玉般清透无暇的绝美容姿坦然而露,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恐怕你的万死也难辞其咎,“清容玉颜凝视前方,音似天籁,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髣髴某人附身,“刘冲,曾任地方知县,因在位功绩卓著,破格擢升为巡抚,从二品。而今,却因一些蝇头小利所惑,罔顾法纪。不仅置数位未亡人冤屈于不顾,还与盐商方大同勾结,牵涉贩卖私盐之责……” 仲白于王府房内与朝臣商量政事时,常唤她随陪在旁煮茶研磨。 久而久之,潇王爷的宠妻之名流传坊间,一度被未出阁的女子奉为寻觅夫婿之典范。 可无人知晓,他亦有烦忧困扰。首当其冲的便是从二品巡抚刘冲,好几位官员上奏弹劾其卖官鬻爵、贿赂成风,却苦于无证无据,无法将他法办。 “三王妃,凡事请讲证据。”似是触到刘冲某个点,整个人一改方才诚惶诚恐之模样,强装镇定答了句。 季梵音缓缓勾起唇角,如同纯净无害的雪兔,不紧不慢启唇:“它们,算不算?” 烈日炙烤大地,百姓不自觉让开一条道。府衙正门口,几箱黒箧由王府护卫不紧不慢抬进公堂。刘冲脸色猛然大变,方大同用来贿赂他的银锭…… “若是还不够,他们,够不够?” 素手朝空中划出一条线,逐一掠过方大同、侍女、师爷、还有他的几位亲信…… 这几人,都亲眼见过他见不得光的交易。 须臾,刘冲瘫坐在地,恻然大笑,凄厉之声如同魔鬼吞噬一切般。 “原来你早就部署好一切,就等我往里跳……” 这一招瓮中捉鳖,用得甚是精妙。 季梵音冷冷睨了他一眼,凌厉扬声:“来人,将刘冲拿下,摘其乌纱,其余人收进监牢,待本王妃奏禀圣上,按律惩处之!” 话音甫落,四周响起一阵大快人心的掌声。 季梵音恍若未闻,细弱双足渐靠近一处。虽只过一日,灼热之气已将尸体烘出一股腐糜恶臭。白皙指尖轻轻覆上容荔突兀的双目,低念几句佛偈:“……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随成就众生净,则佛土净……” 少顷,素手轻移,那端双目已阖闭。 “哦?竟有此等轶事?” “不仅如此,民间还传……” 齐羲和目状甚平静,信手捻了只鸾凤金钗:“传什么?” 容嬷嬷眼尖手利接过,徐徐插进右侧一方鬓角,才小心翼翼道:“传三王妃宅心仁厚,又替天行道,是上苍派来福泽瀛洲的神女,具备国母凤仪之姿……” 哐当--- 皓腕掌中,一通体碧绿的翡翠玉镯裂成无数块。 “王后娘娘请息怒……” 齐羲和银牙紧咬,面冷如冰,旋即又轻描淡写一笑,拖曳一袭深紫华服,浑身尽是雍容华贵之态,风姿绰约。 “自古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潇儿战功彪炳、文武并重,定能辅佐埁儿治理好瀛洲天下。你们说,对吗?” “对对对……” 一众宫人点头如捣蒜。 齐羲和嘴角泛起一抹若有似无之笑,体态轻盈移至前厅,双眸不经意扫过对弈棋盘上的玛瑙云窑子。唰唰唰几声,数个圆润清透的红棋静躺在细掌之中。 “王上昨日,仍旧宿于紫宸殿?” “是……” 容嬷嬷垂首而立,战战兢兢看了眼忧思恍惚的王后,双目空洞,整个人魂不守舍,眼角竟含着泪花。蓦地,齐羲和意味不明一笑,适才晶莹的物体早已不知所踪,恍若梦一场。 “叫你办的事情如何?” “瑶华公主并未露面,只遣人回话说……此生与玉箫为伴,于愿足矣,旁的,她一概不敢再奢望……” “目光短浅!” 华丽绣服一扬,棋子应声落回原处。 “林甫姐姐---” 正准备回王府的季梵音讶异回眸,不远处款款走来一容貌秀丽的女子,梳了个垂鬓分肖髻,微蹙的眉宇间,似藏着千言万语,无法一一道尽。 “姑娘方才唤我……林甫姐姐?” “正确来说,是恩人。” 季梵音更是疑惑不解,却听她兀自开口,低婉之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而来:“那日十里红妆嫁奁,锦绣并未前去相送,心里确实存着埋怨。只因锦绣甚难理解,您既与魏公子如此相爱,为何最后仍是选择嫁与潇王爷?” 季梵音秀眉不展。她?与魏剡相爱? “你这女子,无缘无故与我们王妃胡扯八道些什么? 红绡生怕面前这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个劲儿阻止她言。 “让她说。” 原本沉静的心湖,因她一句话而掀起汹涌之浪花。难道,自己与魏剡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手腕忽地被锦绣攥住,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颊边滑落:“后来锦绣才知道,您失忆了。断然是因这件事,加之他人误导,才让您做出嫁与潇王爷之决定。锦绣已修遣人送去蓬莱六爻,不日将抵达魏公子府上……” 锦绣愈说愈激动,嘴角浮起一抹笑,似是已见到脑海所料想之事。 还是很疼…… 季梵音捂着髣髴如打鼓般抽疼的脑际,夜幕生寒,幽幽泛光的摺扇愈加绽亮。片刻,全身力气犹被抽走,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银剑锋利劈断最后一支淬火之箭,旋步转身,四人互抵后背。 “好久不见,潇王爷!” 一声落,四面八方团团围拢一群褂袄披身之徒,将他们困囿其中,毫无缝隙可破。 梁榭潇斜眸上眺,马掌悠闲落地,策马之人嘴角挂着一抹耀武扬威之笑。 眯目微定,是他! 一年前在瀛洲与蓬莱交界处,欲对梵音施行抢劫的土匪头子。 “怎么办怎么办……” 灌木丛深处,两道蹲伏人影似已潜藏多时。 “闭嘴!”女子紧盯前方一举一动,压低声音语厉言叱,而后才不慌不忙吩咐,“你,现在赶紧回去搬救兵。” 江城子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刚欲起身,又问:“你呢?” “少废话,再迟一步,你家王爷性命难保!” 江城子吓得片刻不敢犹豫,立即拔足狂奔。 “众匪听令,今夜,谁能亲手斩下梁榭潇首级,赏黄金万两……” 话音未落,森冷银剑寒光一亮,直抵马上土匪喉头。 梁榭潇稳立于马背,剑眉星目冷语:“说,云逸在哪?” “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剑刃锋利的口子跟随握柄的大掌咄咄逼近他的喉结。土匪头子顿时慌了心神,刚欲张口交代,嗖的一声,忽觉左胸布满密密麻麻的痛楚。他垂首,五官瞪时揪成一团,模样痛不欲生,瞬间跌落马背。抽动几下后,死了…… 梁榭潇足履借力,反身挡开飞窜而来的箭火,稳稳落地。 “杀了他!” 浓雾弥漫的深夜,月华早已消失,墨黑天边仿佛坠落无边无际的深渊,暗不见光。 群起而攻之,如同蝼蚁疯狂抢食,刀刀狠厉。 忽地,兜头落下一人,红鞭如秋风扫落叶般,解决不少人。云槿挥动赤红长鞭,土匪们前后逡巡,愣不敢再踏进一步。 梁榭潇偏眸扫了她一眼,旋即继续备战。 杨宋恰好杀出一条血路,身提敌人,背对梁榭潇道:“王爷,这些人交给我,你快走。” “要走一起走!” 掷地有声之音刚落,不知死活的土匪再次发动攻击,械具碰撞发出清脆尖锐的声响。 今夜的土匪如同饥饿千年的饕餮,张开的血盆大口如同此刻狠戾相向的挥刀,势夺人命。 云槿渐渐不敌,握着的红鞭也微微发颤,还未来得及歇口气,下一刀再次挥下。 嘭—— 那人被力道强劲的梁榭潇一脚踹飞。 长身挺拔如山脊的男人,挡在她面前,健硕的臂力游刃有余运用手中银剑,招势刚劲有力。 疾风乍起,玄色锦衣不自觉摆动。她的视线不可控往上,俊美的五官轮廓线条硬朗,冷沉的双眸深邃如俦,髣髴摄人的漩涡,夺走她的心魂…… 失神之际,一土匪朝她后背猛踹了一脚,她下意识低呼了声,趔趄数步。 梁榭潇见状,绕到她身后挥动银剑,淡淡丢下一句‘小心’。 云槿恻然苦笑,听出他语气中的警告: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刻,怎可轻易走神? 拾掇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全身心投入抵御之战,再坚持一下,江城子的救援也该到了。 偏偏世事皆难尽如人意。 赤红长鞭虽能破云穿风,破绽之处也颇多。 几名土匪正是看到其中一方破绽,分力钳制她的周身,使其难以动弹后,长刀对住她的胸口刺过去…… 呲啦—— 刀尖刺入抵挡而来玄衣肩骨,手持此刀的土匪抬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表情,就已身首异处。 云槿大惊失色,刚欲出手搀扶,被梁榭潇冷静推开,强撑起踉跄的身体,握剑之手虽有隐颤,凛然攫浩之气却丝毫未减。 数道闪电将天空劈成无数块,紧随而来的——吧嗒吧嗒…… 雨点从天坠落,密密麻麻,打上丛林树梢,滴落对峙而立的双方。 “梁榭潇现已负伤,提着他的首级见二当家,赏银唾手可得!” 此话一出,如同火药一般瞬间炸起土匪的盲从。 雷声骤响,雨点渐而增大,如豆般砸落。 梁榭潇紧握长柄,银剑之身反射他的深眸湛颜,神色异常冷静。 一抹鲜血浸红了滴落地雨珠,手持素玉佩剑的魏剡解决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扬声之人,护在二人身前,低语了句:“快带他走!” 梁榭潇掩着鲜血汩汩的左肩,置若罔闻,继续挥动黪墨银剑。然,身体逐渐透支,力也不从心。 被雨水冲刷的双腿不可控瘫软,银剑插地,视线顿入模糊之状,意识紊乱。 神色恍惚之中,他只觉身体被人架起,迎着劈头盖脸的夜雨,穿梭在幕黑之中。 “梵音,梵音……” 倾盆大雨仍在洞外砸个不停。 浑身湿漉漉的云槿忍着寒意生完火,就听见昏迷之人不停唤着那个名字,喉头骤然梗起一抹酸涩。 强忍着心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小心翼翼为他检查伤势。刀口还在不断渗出血丝,心疼如蝼蚁钻心。 刚欲解开他的衣襟,细腕骤然被攥,前一秒还神志不清的男人,此刻幽眸清湛,如水流淌过的石子一般,澄澈清透,髣髴能洞察人心。 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的云槿俏丽的面庞染过绯红之色,言语略显磕巴:“我、我只是……” “不必!” 沉眉郁色的男人单手掩着浸满殷红鲜血的左肩,俊额渗出薄汗,强撑跄步迈向前方一块赭石,以背靠之。 衣襟外扯,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之而来的浓郁的血腥味瞬间蔓延。梁榭潇从怀中掏出一烟青色窄口瓷瓶,里头装的,是他的王妃亲手为他准备的金创散。 “一定要随身携带,毕竟有备无患。”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为他收拾行装。 窗棂外夕阳晚霞交错融合,晕染天边云朵。绯色遍洒大地,却将她眉间的虑色衬托得愈发浓寂,衔不走那方郁寥。 以往皆是他自己整理拾掇,今次,是他那小鸟依人的王妃亲力亲为,生怕有任何遗漏。 粗砺的指腹细细摩挲上方的细致釉色花纹,旋即覆手倒于伤口处。薄唇噙了抹笑意,为了她,他断然要完好无损回去见她。 云槿默然看着背对着自己疗伤包扎的男人,心头漫过一阵剜肉般的钝痛,刹那间蔓延四肢百骸。 又一阵轰隆巨响,闪电无情劈断苍穹。大雨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坠落,溅起的凝雾深得化不开。 她的嘴角兀自扯了扯,旋即转过身,覆手盖脸,几滴晶莹的液体顺着细微的指缝流淌而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苟利国家生死以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接下来几日,宰相府门庭若市,宫内御医焦急忙慌赶往其中。 据可靠消息称,三王妃回宰相府探亲,突患顽疾,整日沉睡不醒,就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垂头丧气而返。甚至帝后、二位王爷以及小公主前去探视,也只是摇头叹息。 百姓们闻之,纷纷自发批购香烛,置案台于门前,日夜为三王妃烧香祈福。 于此,有歌谣传唱那几日的都城:一睡仙女容,二烫深夜色,三来唯祈愿,岁岁得平安。四方多诸神,五极否泰来,六朝还愿时,深深结携环…… 一方素纱巾帕漾起细微波纹,侍女旋即端起金盆,欠身退出碧落阁。 卫相如倾身,轻轻挽落沉睡之人的菡萏笼纱衣袖,双目犹噙着些许泪痕,鼻尖抽噎。 抽动的肩胛多了方长臂,收力揽紧。卫相如瞬间以帕掩面,侧容靠上他的衣襟,泪如雨下。 “宰相与夫人不必忧虑过重。” 二人循声看过去,纱帘轻摆之中,映出一仙风道骨之身影。再凝目细看,银丝绾冠的不羁面容落入二人眼帘,仿佛适才感受到的仙风道骨之气仅是一个错觉。 “崔先生……” 细小如针的薄丝忽地从崔白手中飞出,不费吹灰之力缠住露于荷叶薄褥外的莹白秀腕,指尖微点丝线,阖眸沉思。 此时的季晋安与卫相如于空中交换神色,悬丝诊脉! 片刻后,崔白敛回薄丝,凝眸,未置一词。 季氏夫妇二人犹豫是否开口询问之际,崔白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与卫相如,道了句:“待梵音醒后,交由她即可。” 旋即回头看了眼沉睡的清容,眸色凝重,如同罩了层冷霜,紧紧抿唇不语。须臾,步履回旋,径直取走黑匣,大步流星离开。 也该再去会会那个人了! 天地放晴,碧天白朵。洞口投射而下的光线反折一抹氤氲光圈,恰好落在一块赭色大石上。 前移几寸,侧躺其中的如俦般俊美的男子眉峰高蹙,双眸虽闭阖,神色却极为不安,髣髴置身如坠深渊般梦魇,难以撤出。 梵音--- 梁榭潇霎时睁开双眸,长身刚动,扯动的左肩后劲仍隐隐作痛。修长右手惯性覆上腰腹之处,蓦地,心上一凛。顾不得肩胛之痛,挣扎起身,垂首视地。 “你醒了。” 云槿面含喜色,怀中抱着适才采摘的果子,作势要去扶他。 梁榭潇反映如昨,避开两人的肢体接触,垂落的双眸紧紧扫视凹凸不平的地面。 云槿神色落寞收回那被枝杈划伤了好几道血丝的纤手,好半晌,才语气清淡说道:“你是不是在找它?” 摊开的手掌,躺着一秋兰素雅荷包,隐隐散发着清幽的兰花香气。看到他徒然亮起的双眸,一股无名之火骤起。 “是否除了季梵音,你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是!” 言语铿锵,毫不犹豫。 身形挺拔的梁榭潇一如山巅之峰,高不可攀。流转的光圈忽地罩落全身,恍若天上谪仙,飘然不可近身。 “还我!” 云槿一眼不眨盯着伸到自己跟前的宽厚大掌,惨然一笑。眼前这一幕,她幻想过无数回。俊逸英挺的男人,眸眶含满笑意,朝她摊开掌心,温柔牵起她的手,与她偕老。 然,幻想终究如泡沫,一触就破。 神色恍惚的云槿自嘲笑了笑:“红尘不渡人,何必染其苦?” 此时的她并未知晓,为了领悟这句话,她花了整整十年的功夫,才为其觅得匹配之佳句。 只是现在,凌乱又粗踏的脚步声径直打断两人的对话,灵敏又细锐的感官直觉,人数不下百人。 “这里有个山洞!” “进去看看。” “二当家,这里有熄灭的柴火和新鲜的山果。” “地上还有血迹。” 被唤二当家的男子目含戾气,一脚踹飞砾石,言语恶寒:“搜!” 狭窄的山洞,杂草与乱石遍地,愈往深处,如极地般的寒气从脚起。忽地,几只黑黢黢的蝙蝠扑棱而出,吓得本就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数十位土匪瞬间惨叫失声。 就在这时,洞口跑来一气喘吁吁之人,呈上一块状似从衣上撕扯下来的长碎布。 “二当家,前方山头发现此物,疑似那日带走梁榭潇之人。” 为首的男人毫不留情抛掷那物,残冷一笑:“追上去,格杀勿论!” “其余两人如何处理?” “留着,那人自有安排。” 拥堵的山洞随着百名土匪的离开,渐而恢复清敞明亮。 杂草深处倏然探出一个脑袋,片刻后,颀长身躯显于光影之中,步履未停。 “你去哪里?” 云槿双臂张开,慌忙拦在他身前。 梁榭潇恍若未闻,面无表情绕开她的阻碍。 “魏剡和齐擒龙纵使落入他们之手,也暂无性命之忧,可你不一样。适才你也听到了,取你性命,他们绝不手软!” 玄衣领口微有褶皱的男子,长身挺立,任洞中清风吹拂他的衣袂,面色无丝毫波动。 云槿松了口气,以为他已听进自己所言,进而趁势说道:“为今之计,你先得养好伤,寻机与瀛洲剿匪军汇合之后,再商量对策……” 话落转身,云槿顿时花容失色,空荡荡的山洞还有他的踪迹? 瀛洲战神梁榭潇,苟利个人生死,趋避祸患之灾,非他所求焉! 初秋风微凉,纱帘轻轻摆动,梵音阁内袅袅薄烟熏香浮散在空中。 一杏色斗篷覆上只着素纱單衣的娇柔身躯上,红绡微微轻叹,关虑之心旋即落下:“三王妃,您大病初愈,不宜再受风寒。” 季梵音凝眸垂目,宛若未闻。素白指尖上下摩挲信封边缘,启封口却纹丝未动。 红绡见状,面色也染了些许愁绪。自她家三王妃醒来后,便终日盯着崔先生所留下的这封信,未置一词。更令她疑惑不解的是,三王妃并未启信,却已是郁色堆满娥眉。 这时,一婢女疾步来报,面色还带吁喘之气:“魏、魏公公来了……” 魏公公? 魏然! 季梵音心下一个咯噔。魏然是王上近身随伺的宦臣,此番亲自前来,难道是…… 轻纱笼衣披身,淡紫罗衣曳地的裙裾移至前厅,恰好对上魏然焦急的神色:“三王妃,陛下口谕,让您立马进宫。” “是否事关骊山?” 魏然缄默,但其变幻的神色,验证了她的猜测。 柔风拂面,为何她只觉冰冷刺骨。 待她赶到长生殿时,瀛洲王族二位王爷双手抱拳跪地,显然已有多时。 “三嫂……” 小公主眸眶泛红,双目红肿如核桃,泪凝于睫。 季梵音从她手中接过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垂眸快速扫了眼,思索片刻, 当即敛衽行礼,言语落地有声道:“梵音请命,恳请父王将此重任委以之,梵音定当不负所托。” 明黄龙袍罩身的梁帝俊闻言,侧眸看了她一眼,旋即又将视线移向以同样请求跪地的两个儿子,面色波澜不兴反问了句:“上古令牌一旦面世,天下苍生必将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后果,你们谁来承担?” 奏折上言:骊山土匪以三王爷性命相要挟,要求瀛洲交出上古令牌—神御之龙! “儿臣愿一力承担。” “儿臣愿一力承担。” 瀛洲二位王爷信誓旦旦开口。 “妄言之词!” “父王,”季梵音精秀的眉目染了些抹清澈之色,如同山涧清泉滋养而出的幽兰,似览阅大山景致后不紧不慢开口询问,“三国拥有上古令牌之事,除却王族血脉,于他人皆是守口如瓶,而骊山土匪又是从何得知此事?” “梵音的意思是……三国中,有王族之人泄了秘?” 仍跪于殿上的梁榭埁垂首思忖,梁榭晗旋即接道:“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可又会是谁泄露了此等事关天下苍生之大事? 上次蓬莱兵变,夺下王位的魏巉岩并未有任何大肆搜寻古丽华的迹象,其后,瀛洲派人护送古丽华遗体,玄冥神龟也只以遗物送回魏巉岩手中。想必,魏氏父子仍未知晓上古令牌之事。 可若不是蓬莱,难道是方丈? 季梵音容姿未变,反倒是梁帝俊含笑,不着痕迹牵出另一个话题:“看来,梵音已恢复了记忆。”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齐刷刷看向季梵音。 “是。” 她不疾不徐以应答之。自上次昏迷后醒来,她便记起所有的事情,亦知晓了她以各种因由来到这里。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老神仙留下的那句话?” 众人脑海心照不宣浮起那段:一朝灭,动荡局;二拥城,天谴降;三分天下,相安无事;四…… “四什么来着,蕴儿只顾着记前面去了。” 季梵音扶正她微微倾斜的镶金步摇,含笑未答。 “原来如此,”梁榭晗如梦初醒,看向季梵音时,眉宇间尽是赞许之色,“土匪之徒实属市井鄙朴,背后,断然有人在操纵。其最终目的,便是集齐三方上古令牌,可他并未知晓老神仙之言,只有四块令牌齐聚,方能天下归一!” 梁榭埁一点就透,顺其言而下:“二弟的意思是,邻国此刻也收到同样以物换人的消息?” “不错。” 那幕后主使之人,还真是不自量力。一口气得罪三国,一旦事迹败露,就是自取灭亡。 季梵音紧紧抿唇,半晌才微语:“此事,想必父王心如明镜,已全然有数,怕只怕……” “怕什么?” “倘若那人已觅得第四块上古令牌,再集合三国送上的……”梁榭埁清俊的眉头拧成一条绳索,“若那人是位明君,于百姓而言一大幸事,可那人若如蓬莱前暴君古麒游,百姓就真是苦不堪言了。父王心系天下,忧虑必是在此处……” 季梵音凝眸再次看了眼递呈的明黄色奏折,旋即启唇一笑,笑靥如五月柔和舒朗的清风:“事情也并非无转圜的余地。” 一语出,再次拨弄众人心弦。 梁帝俊神色却似意料之中,九五之尊的王冠上,琉璃垂珠应声而晃:“梵音因何出此言?” 季梵音双手端捧奏折,言语铿锵有力,如同坚不可摧的磐石:“原因无他,只因梵音相信仲白!” 杨宋奏折后言,对于设圈套引他们入局,又扬言赏银万两取三王爷性命的土匪,必定是内部出了问题。他大胆假设,三王爷虽与他们失去了联系,却不一定落入匪人之手。极大可能是三王爷暂时藏于骊山某处养伤,待伤好之后,寻机与他们汇合,再一举歼灭匪徒。 “话虽如此,却也只是杨宋的假设。” 梁榭蕴再次览阅完上方的正楷,秀眉仍旧忧心忡忡。 “既是如此,梵音有何良策?” 季梵音抿嘴浅笑,反问道:“不知父王可还记得允梵音一诺之事?” 两年前,于此长生殿,因救命之恩而赐予之诺。 “朕金口玉诺,从不食言。” 季梵音闻之,径直跪伏于地,纤弱的身姿却含着如青竹般韧性的坚持:“梵音所求,一如适才所恳之言,只字未变!” 秋水池掠过阵阵微风,平静的池面顿时漾起圈圈波纹。假山投射而下的日光多了几分秋意的惬意,恰好在美人蕉掩映下的西陵轩榭,点缀的光斑丝丝缕缕,流动旋转。 咔嚓—— 锋利的裁剪刀刃一时轻恍,一束盛放的紫荆花绿径刹那断成两节,轻飘飘跌落于地,花瓣上的水珠顿时洒向各方,其中一滴,恰好飞溅到距离不足半寸的裙裾上。 垂立一旁的容嬷嬷见状,上前一步,面含严厉道:“你可听清楚了?” 跪伏在地的那厮,吓得藏青色的宦官服抖动如筛糠,言语磕巴不成句,语气却坚定:“……不、不错……奴、奴才怎、怎敢欺骗、骗王后娘娘……” 神色已恢复正常的齐羲和,身材纤细曼妙如秋水池旁正迎风飘柔的柳枝,素白指尖继续修剪紫荆花多余枝叶,对方才失手误剪而渗出细密浓稠液体的花径视若无睹。 漂亮的凤眼沉了寸许。 又一次! 又一次隐瞒于她! 他宁愿信一个外人,都不肯信她! 容嬷嬷扬手丢出一袋淡灰色的钱缗,不耐遣退他后,还未张口,仪态万千的王后那薄如蝉翼的点绛红唇不疾不徐轻启:“原封不动转达即可。” 她躬身应了声是,旋即听到粗口青瓷清脆的落地声响,黑泥混合碎裂的瓷片,倒在斜射而入的斑驳光圈内,断节花径上浓稠的液体片刻凝固,蓦然泛起一抹萧索之气。 “埋了。”不辨情绪的两个字。 曲桥蜿蜒,潺潺流水淌过,一袭桃红锦缎曳地纱裙的女人毫不犹豫穿行而过,徒余空中短暂的紫荆花香。 秋风飒飒,泛黄的叶片在空中打了几圈的旋儿,轻飘飘落地。 天气荫凉舒爽,高门大户的潇王府,朱红漆门重闷了声,微高的门槛旋即迈出一浅碧罗衣的女子,轻薄面纱虽挡住容颜,婀娜的身段以及上阶的精致马车,不难让人猜出其身份。 “看这方向,三王妃估计是前往玲珑阁。” “你别说,自从咱们三王爷领兵剿匪,三王妃就一直对咱们老百姓嘘寒问暖、照顾有加。” “是啊,以前孤陋寡闻,还随同市井之辈多加诟病三王爷迎娶之事。如今看来,三王妃宽宏大量,不仅不与我等轻言之人计较,还爱民如子、柔善娴雅。” “二人珠联璧合,犹如金童玉女,般配至极。” “话到此处,可曾听闻三王爷剿匪最新消息?” “未曾,不过倒是听说前几日二王爷低调出城之事。” “难不成……此次剿匪困难重重?” “切勿杞人忧天,别忘了领军之人是谁?那可是咱们瀛洲响当当的战神三王爷,纵使匪徒布下天罗地,王爷亦能杀出重围,歼灭匪徒,凯旋而归!” “那我等岂不是拭目以待即可?” “定然!” “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岂因祸福避趋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盲目自信!”云逸不紧不慢收起飞鸽传来的白麻纸,冷冷嗤笑一声:“三岁小孩的把戏,还真以为我会上当?” 欲盖弥彰,也只能骗过齐羲和这个枕边人。 日当其中,浅蓝色的天际,翻卷的云层变化万千。 垂立一旁的陌然握紧腰间佩剑,面无表情躬身道:“静候国师下令。” 投射摇曳晃动的横斜树影的窗棂,恰好飘入一片纹络明晰、线条匀称的杨叶。 “不,”云逸长臂一伸,杨叶轻落掌中,温柔的眼神,言语却是毛骨耸人的寒笑,“不仅不能动她,还要派人护送,直到她安全抵达骊山。” “为何?” 此言一出,陌然顿觉失态,当即垂首请罪。 云逸轻柔阖掌,旋即将其覆上面前的翡翠四方盒。唇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之笑:“原因你无需知晓,照命行事即可!” “那……骊山那群粗鄙之徒,是否需要给予提醒?” 云逸嗤之以鼻。 千算万算,竟漏了这一节——大字不识一个的土匪,智商还堪忧。 明令活捉三国王族之人,不知何故,居然演变成悬赏拿下梁榭潇的人头。 “不必!” 细碎的光圈落在他身前案几雕琢松木的黪墨色砚台,毫无规律地晃晃荡荡。 云逸攥进十指,青筋暴起,面色沉冷阴鸷。 梁榭潇,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这时,仓皇急促的脚步声跌跌撞撞跪倒在门外,哭声凄楚:“翘儿求见国师……” 片刻,白绫缎履率先落入她的眼帘,抬眸的刹那,脸色煞白如鬼魅。 云逸心上一凛,呼吸滞了又滞,恍若钝刀割肉,锥心之痛霎那弥漫四肢百骸。一把揪捏那瘦骨嶙峋的肩胛,语气恶狠阴寒:“说,绿珠怎么了?” “夫人她……小产了……” 轰然地一声,犹如无数块巨石劈头砸下,夺走他所有的力气与神智。 混沌杂乱的思绪渐渐归拢,脸色苍白的绿珠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眸,仍旧打着散光的焦距不甚明确,只隐约看到床榻边侧坐着一脊背微弯的憔悴身影。 刚欲抬手,浑身抽疼如被重物接连碾压,特别是腹部下方,似是被人生生折成两半。 “我……早就知道……他留不住的……” 话未落尽,已然泣不成声。 云逸将她搁在腹上冰凉如寒冰的手指紧紧攥在手中,面色阴翳如地狱魔鬼:“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绝对不会放过!” 绿珠眼睫突然一颤,毫无血色的白唇哆嗦好几下:“你对他做了什么?” 云逸不答,轻柔为她掖了掖绿萼色的锦褥;“太医交代,你需要安心静养,无须忧虑其他。” “告诉我。” 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油然抵达她的胸口,如同针尖毫不留情刺入心脏。 几个时辰前,她如往常般由翘儿搀扶前往满是竹林的后院散步,细碎的光斑从林间轻柔洒落,光光点点投射在她的葱绿裙裾上,鼻尖萦绕一股嫩竹甘香。 忽地,前方徒然窜出一粗布寒衫的男子,满眶凶神恶煞,单手持着一把粗黑菜刀,径直朝她扑过来。 所幸她身后跟着几名府卫,瞬间将他拦下。惊慌失措的翘儿赶忙扶着她小跑,刚绕出竹林,腹部遽然一阵剧痛。紧接着,身下涌出好几股粘稠的液体,染红了浅碧纱裙,生生刺痛了她的双眸,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却换不回她腹中的孩子。 “你无须知道。”他轻描淡写。 可她如何不知道?他越是云淡风轻,那个人越是生不如死。 斜阳西坠,落日余晖逐渐淡去,如同铅华散尽的戏子,不再灿烂如昔。 “适才,我梦见我们的孩子……”绿珠偏头依进他的怀中,清澈明亮的眼睛如宝石,“他说他很痛,特别是离开我身体的刹那,如同抽骨剜肉……我亦何尝不是……” 溢出眸眶的眼泪淌满双颊,温热的指腹轻轻为她拭去泪痕,被她一把握住,盈盈双目含着恳求,喉头艰涩干哑:“这双手,不要再沾染血腥了,好不好?” “产后忌哭,会落下病根。” 他眼皮微颤,旋即敛目,不着痕迹绕开这个话题。 ‘俱五刑’三个字,不该污了她的耳。 “放了他吧,就算是为咱们未能出世的孩子积累福报了,好不好?” 从怀上这个孩子开始,她无一天不忐忑。于是便建了佛堂,整日为他诵经祈福。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他顺利降临人世。可是最后,还是失去了他…… “你累了,早点休息。” “云逸,”她轻若无声唤住他,柔顺垂落的长丝遮住她大半的憔悴面容,在逐渐暗下来的光线中,更显孱弱,“梵音的消息,是我透露给梁榭潇的。” “然后呢?劝我就此收手?” 他冷笑一声,却只觉喉头泛起阵阵苦涩。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看你堕入无边无际的深渊,再也走不出来……” 他幼年丧亲,她亦是。 他受尽欺凌白眼,她亦是。 他渴望一双温暖的手,她亦是…… 正因如此,他们才惺惺相惜,将对方视作自己生命中的一团火光,不顾一切相爱。 “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做一对平凡又不被人打扰的夫妻,行吗?” 她的言语,几近哀求,泪水覆满眸眶,却还在期待他衣袍窸索的转身。 长身立在房门许久,沉郁的双眸紧盯最后一抹光亮消失于地平线。游廊檐下纸灯晃荡,影影绰绰。 垂落的锦衣长袖内,掌中的人皮面具时紧时松。 最后---- “等我统一了三国,再不会再有人介意我们的身份!” 秋夜凉风拂过窗前烟灰色的瓷瓶,斜立其中的几株细竹微微轻晃。 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离去。 绿珠掩面而泣,原来,这份细微如火光的爱,终究无法抵消他心中那股火海般的恨! 丝质锦褥颤抖抽动,忽一物滚落髹漆榻脚,翡色晃亮,应声转了几圈后,停下。 斜月当空,如同推倒了碎钻般,星光点点的银河灿若明珠。 客栈飞檐之上,墨黑色旗幌迎风飘荡,隐隐可看出‘泰安’二字。 夜深人静的走廊过道,倏然窜入一蒙面黑衣人。前后左右张望片刻,旋即窸窸索索向前探寻。 行至右手边第三间房,尖刀探入屋内门闩,小心翼翼拨动。片刻,如水银般的月华跟随推入的房门一并漏入其中。 黑衣人举起尖刀,泛白之光顿时映照上那双明锐眸眼,一步步靠近床榻隆起的部分。 一阵疾风骤过,黑衣人只觉眼前一黑,手腕顿疼,那人反手一钳,尖刀刹那间脱力,哐当掉落地面。 房内明烛亮起,映衬一张肤若凝脂的倾世之容,束起的发髻松弛有度,由一根墨色丝涤系紧,纤细身材着了套同色系的方领罗衣,垂落的衣摆还绣了几朵马齿苋,俨然一副王谢大家公子的装束。 黑衣人余光一瞥,清丽的双眸瞬间发亮,言语含着止不住的欣喜:“三嫂---” 季梵音无可奈何笑了笑,旋即示意李久长松手。 双手得以活动的梁榭蕴扯下面罩,朝李久长翻了个白眼,兴冲冲挽住季梵音的手腕,大为感慨道:“为了追上你们,我可累死了两匹马呢……” “小公主不该来。”李久长面无表情打断她。 公主脾气涌上心口的梁榭蕴噘嘴瞪了他一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本公主四处游历吗?” 季梵音屈指弹了弹她的脑门,浅浅一笑:“李侍卫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从瀛洲到骊山,路途遥远,亦有未知的凶险。你若真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向父王母后交代?” “哎哟,我这不是完好无损站在你们面前了嘛!” 面容清丽的梁榭蕴笑嘻嘻说完,甚为得意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谁知一不小心撞到一旁的圆桌,五官顿时皱成一团。 季梵音哑然失笑,赶忙上前扶住她,余光瞥见她正抬手揉捂之地,抿唇片刻,旋即摒退李久长。 梁榭蕴咧嘴朝那魁梧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股锥之处突然被人袭击,一时不察的她惨烈痛叫一声。 “看来伤得不轻。” 季梵音单手解开随身携带的包袱,细长的眼睫被暖橙的烛光投射出一小团黑影,遮住那双澄澈清亮的杏仁,竟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媚态。小公主以单手叉腰这极其不雅观的姿势默默端详了许久,不自觉叨念了句:“我要是男儿身,断然趁你二八年华就娶进门。哪会如三哥般,拖拖拉拉了这么多年……” 握着冰凉物体的细掌徒然一顿,低垂的双眸黯了黯,下意识咬紧贝齿,胸口不可控翻滚起密密麻麻的痛楚。 过了好半晌,她才勉强将那抹痛意从眼角淡去,朝梁榭蕴牵起唇角,晃了晃手中瓷瓶,示意她趴下来。 小公主扯过有些生硬的枕头,乐滋滋趴下。 “谁下的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从上方传来,带着点秋后算账的意味。 葱白手指搅动硬枕上的细穗,小公主脸色绯红,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动不是,不动也不是。 没办法,这冰冰凉凉的凝膏下去,适才的疼痛顿时消散无踪。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三嫂嫁给三哥后,也开始对她使坏了。 “就……几个小毛贼,解决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季梵音嘴角微弯,细细为她揉了揉,旋即毫不留情揭穿她:“那为何适才我只轻轻一拍,就有人惨叫连连?” “我……我那是……” 实在找不到借口,她只好坦然交代。 起初她尾随二哥,后觉他行走的路线并非是骊山,顿时明白那日长生殿上的父王干脆利落拒绝三嫂后,露出的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刚从当地马场购了匹千里良驹,迎面就遇上几个流氓调戏人家姑娘。狭义十足的她自然狠狠教训了那几人一番,谁知转身的刹那,一不小心踩到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家伙扔下的香蕉皮,顿时跌了个狗吃屎…… 季梵音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还笑?要不是为了早日寻到你们,我至于这么狼狈吗?本公主的脸、瀛洲国的脸都丢尽了……” 话落,顺手抄起另一硬枕,反手朝身后砸去。 季梵音笑声未断,忽然忆起某事,止不住揶揄她:“你确定,真只是寻我们?” “不然呢?”小公主没好气开口。 “我可记得某个人曾信誓旦旦说要嫁给……” “不准说不准说!” 黑衣裹身的小公主不停挪动,尝试翻身或起立,偏偏事不遂愿,每每以失败告终。最后恼羞成怒,干脆噘着嘴不吭声。 季梵音抬手轻轻拭掉眼角渗出的泪花,脑海的一个不经意的念头一闪而过,娇躯徒然一震。 自上次昏迷后醒来,她似乎不曾如此心无旁骛地开怀大笑过。 此次携带神御之龙这一上古令牌赶往骊山,一路上,脑中那根弦绷得生紧,丝毫不敢有任何松懈。而那不停翻涌的思绪犹如一双无形大掌,时刻扼住她的喉咙,好不容易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如同恩赐。 愈靠近骊山,她的心情愈发沉重,甚至不知以何种方式去面对…… 季梵音阖眸,抬手覆额,丝袖顺势滑落,光滑莹白的肌肤在烛火摇曳中如同剥了壳的鸡蛋,清透如凝脂。 只是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心事,怎能立现于当下?又有何人能够倾吐? 思及此,心如同压了座大山,呼吸再次凝滞。 月上中天,苍穹如同点墨般漆黑。浅淡的月光不轻不重流泻,恰好落在云槿身前的男人身上——褐色上衣,下着玄色艾裤,朴素装扮却毫不掩饰他周身的清贵倨傲之气。 水银般的浅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一一勾勒,如巧手工匠细心雕琢而出的美玉般,每一刀都恰到好处。 浓黑细长的睫毛自然而然向上翻卷,下方那双深邃如潭的眸子目不转睛凝视前方,旋即垂下眼睫,似在沉思着什么。 “藏起来。” 立体的五官压低声音道。 不远处恰好有块大石,二人刚躲藏其中,山寨正前方现了支火光,旋即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看样子,像是夜间巡逻。 云槿凝视片刻,终于明白他为何选择只身潜入。 若说狼牙山地势陡峭,骊山土匪的山寨所处之地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周环绕皆是悬崖峭壁,险无比。一不小心,当即殒命。 再者,从山脚至山顶,需横跨约摸两千米之悬地。而唯一的连接,便是那粗重黑沉的绳索所垂挂篾竹编制的箕缆。 正巧有支土匪出去购置粮食,二人不动声色截断后两者,将其打昏,换上土匪的衣饰。 山脚至山腰,需下来换乘另一箕缆,共乘两段。 且山脚、山腰、山顶皆设有站岗的烽火台,视野具佳,一旦某一处出现任何问题,那人便可立即点燃烽火台,旋即一刀砍断黑沉悬索,隔离危险! 而随之掉落的箕缆,跌入这万丈深渊,不论其上有多少人,莫说生还,连尸骨都难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千里寻夫骤雨歇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下弦月起,云层丝丝缕缕飘过。 云槿侧眸看向他,眼眶微微起雾,心口泛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你留在这里。” 面色沉稳的梁榭潇趁土匪交班之际,准备潜入其中。 回过神来的云槿下意识攥进他的臂肘,脱口而出道:“我与你一起!” 梁榭潇回眸,不带一丝情绪扫了她一眼,眉头蹙拧,后者旋即反应过来,双颊一红,立马松手。 牛皮灯笼高高悬挂在寨门两侧,山顶夜风凉寒料峭,一阵阵刮过耳畔,呼呼作响。 两道黑影不紧不慢深入,不着痕迹躲开夜间巡逻的土匪,行至地牢时,数十位手持弯刀的土匪一动不动守在门口,俨然石樽木雕。 绕到地牢后门,一如前面的阵仗。 梁榭潇深眸一凝,略微弯腰,以食指中指夹起一块砂砾,嗖地一声投掷对面方向。 碰撞加之狗吠,土匪们大惊失色,不自觉攥进手中弯刀,余下两人守卫,其他人迅速奔向声响之地。 如豆灯盏昏黄,投射两道人影。牢房尽头,一股湿烂朽糜之气直窜鼻息,引人生呕。 哐哐当当—— 闭目假寐的二人慢悠悠睁眸,瞥见是他后,旋即目瞪口呆。 “仲白,你怎么来了?” 梁榭潇未答,以实际行动向齐擒龙解释今晚的意图。 咔嚓——粗重的铁锁来了。 “你不该来。” 白衣银冠的魏剡,虽坐牢数日,气质依旧卓尔温雅。清湛的双眸在看向长步迈入的梁榭潇时,浮着一股意味难明。 牢房昏暗,影子反折上粗甃石壁。 梁榭潇以如黑曜般的潭眸迎上他的目光,未置一词。 倒是云槿和齐擒龙两两对视一眼,旋即犹疑不解:“为何?” 话音刚落,凌乱又重叠的脚步声惊起一地尘土,霎时间,四周弥漫飞扬的尘土。 “自然是说有人自投罗之事!” 面含戾气的男人,透过昏黄的木质牢房,嘴角勾起一抹得意之笑。 他的身后,站满密密麻麻手持弯刀的土匪之徒。 云槿心上一凛,适才她还觉得怪,与寨内其余守卫森严之地,轻而易举搞定的地牢如此不堪一击。 原来竟是…… “本当家这招请君入瓮,用得如何?” 齐擒龙攥进双拳,挡在其余三人跟前,清俊的五官微动,皓白牙齿微咧:“数日未曾活动筋骨,而今有人自动送上门,甚好!” 王大锤后退一步,嘴角似笑非笑,不紧不慢扬手,身后的九弦弓弩对准此间牢房,就待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甃钳上的灯芯明明灭灭,以过道划分楚河汉界,两方对峙,气氛一度骤降至冰点。 琢磨如何‘破‘的齐擒龙忽觉肩膀略一沉,修长如竹节手掌的主人径直越过他,身姿挺拔,墨一般深邃的双眸睨向王大锤,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余光扫了眼王大锤那与身上所着锦衣绫罗极不相称的粗黑之手,微微蹙眉:“下马威已下,也该适可而止,当心弄巧成拙!” 王大锤闻言,挂在脸上的得意之笑顿时僵硬,如冻在半空中的冰凌。 难道他猜出了什么?不,不可能! 王大锤清了清嗓子,还未来得及张口,牢门嘭地一声阖上,无数灰尘应和着微渺的光亮,飞扬在空气中。 “你---” 俊拔如山脊的男人傲然背对着他,冰冷的语调却如同看透一切般打断了他:“你的新雇主也该给你下达指令了。” 面色抽搐的王大锤暗自咬咬牙,强装镇定笑了笑:“我倒是很好,已成为我青峰寨阶下囚的瀛洲三王爷,口中所说的新雇主,是谁?” 梁榭潇听若未闻,视线却不自觉扫了眼右侧垂眸不知所想的魏剡,旋即背靠壁围坐下,长腿随性一曲一伸,双手枕于脑后,阖目。 藏蓝色的夜幕一览无余,几抹碎亮杂乱无章分垂其中,如同被遗弃的星子。 秋风来去无踪影,却接连推动檐下一盏盏宫灯四下晃荡,灯火摇曳昏明。 “这便是人间黎明前的景色……” 宫闱深深,略弓着背的魏巉岩单手握拳抵在口前,虚虚咳嗽了几声。 身后,被门扉掩去大半身子的赵高一身绛色宫服紧随其后,听闻此声,忙不迭抵上巾帕,垂首适时提醒道:“秋夜寒气逼人,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魏巉岩半张脸掩映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开口:“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陛下放心,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魏巉岩还是在咳,只是抽动的嘴角,多了抹难辨情绪的弧度,如同烟岚深处的人家,无法深入探寻。 “只是奴才有一事不明……” “问。” “为何临时变更计划,不将梁榭潇除之而后快?” “咳咳咳……” 魏巉岩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身体摇摇欲坠,吓得赵高赶忙将其扶至雕刻九龙戏珠的龙榻上,又急急忙忙唤来宫女去宣太医。 啪--- 打响指,止沙漏。 咳嗽声还在殿内不断回响,帷幔外的赵高口微张,双丫髻宫女半蹲行礼,两人的对话动作静止,如同被人点了穴般,一动也不动。 魏巉岩盘腿端坐,双掌一上一下,手心相对。片刻后,一股无形的隐力从此间生发,搅动翻滚,如同滔天巨浪。双手端抬而起,倏地一个往上,血腥味扑向口腔,唇角立即渗出几缕血丝。 气息回落,捂着钝痛胸口的魏巉岩沉郁一笑,那伤他之人,所受之伤未必比他轻! 与此同时的另一处---- “噗……” 一口鲜血如注般洒落地板。 “司命星君……” 素白纱衣的女子长发披散,搀扶着所唤之人的手苍白如纸。 “……不妨事。” 鹤发白胡的司命星君摆摆手,强撑着身体继续运功疗伤。好半晌,体内紊乱的气息才渐落回稳。一直垂立在旁的长发女子见他面上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半分。 忽地,二人头顶传来秘音之术,娇音婉转如天籁:“再如此催动内力,当真会走火入魔!” 话音刚落,一织锦金纱披身的婀娜女子闪现,二话未说一手点上司命星君的两大命门,朝他口中塞入一枚褐色丹药,见他吞服后,当即点了他的睡穴。 壁灯亮堂,恰好映射整间殿宇如白昼般。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的窈窕女子纱衣闪闪发光,如瀑青丝跟随轻盈身姿在空中划出无数条弧线。 “搞定。” “多谢子衿仙子。” 素纱女子屈膝欠身道。 被唤子衿的金纱女子微微颔首,不自觉撇嘴吐槽:“都一大把年纪的老头了,还敢拿命去搏,啧啧啧……” 说到最后,一脸的嫌弃。 素纱女子偏头看了眼皱纹堆满脸的司命星君,悠悠轻叹了口气:“若非这样,无法牵制那个人……” 东边天际由深蓝渐变成浅蓝,晨光铺洒大地,驱赶流窜了一整夜的清寒。 一身男装打扮的红绡小心翼翼端着褐色木盆进屋,温水氤氲,冒着袅袅水雾之气。 “王……公子,改起了。” 暖黄色的晨光照进房内寸缕,垂落的纱幔内窸窸窣窣,传出嘤咛几声后便再无动静。 红绡面色微露犹疑,抬手正欲揭幔,身后徒然传来一轻柔如柳絮般的娇嫩之声:“将她唤醒吧。” 早已收拾妥当的季梵音将红绡转身后露出的惊诧之色尽收眼底,细长的眼睫低垂,葱白纤指解开圆桌上的玄色包袱。 “什么时辰了?”帘帐内传出娇憨慵懒之声。 红绡辨析了许久,才半犹半豫反问了句:“小……公主?” “是我。” 梁榭蕴揉了揉凌乱的墨黑长发,刚欲招手打招呼,睡眼惺忪的杏仁不经意瞥向某处时,突然瞪直:“那不是哥哥惯不离身的玉石腰带吗?” 晨间日光倾洒,一扫昨晚轻寒之气。此刻将玉石腰带握在掌中的季梵音,逆光而立,睫毛覆盖下的澄澈双眸平静无波,不紧不慢将其缠在细若拂柳的腰肢上。 这条浅灰色的玉石腰带,附带在那八百米加急的快马中,与奏折一并送入皇宫。 嫁与他后,某几日于酣睡中醒来,见他那俊拔的身姿在熹微的晨光中着衣。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只是长指在拿起这条腰带之时,指腹不自觉轻柔摩挲,如同在抚摸世间瑰丽的珍宝。薄唇上甚至还挂着一抹温柔的浅笑。 心口徒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某日,两人食膳,她似不经意流露出对他腰间玉石腰带的好,随口问了句:“看它的材质与绣工,想必绣娘花费了不少时间吧?” 丝滑如潺水的缎子,蜀锦般密集的绣法,勾勒的每一针每一线,皆看出那人的用心专注与力求的尽善尽美。 “的确。” 她留意到,他说这句话之时,唇角弯勾的弧度比方才深了寸许。 象牙箸戳了戳瓷碗中的白米饭,顿时食不下咽。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如蒺藜般梗住喉头,上不去下不来。 如今想来,依旧甚觉有趣。 吃自己的醋,还闷声不吭,愣是干晾了他几日。 “三嫂,何事勾起了你的笑穴,说出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季梵音微愣,素手微抬,轻轻摩挲颊边唇角,她方才……笑了吗? 或许吧。 如此蠢事,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可当鲜血淋漓的真相毫无遮掩在他面前袒露时,他的眸光依然还能如往昔般爱柔宠溺吗? 她不知道。 或者,无需知道。 可为何思及此处,她的心,如千百枚银针同时扎下般,剧痛到无法呼吸? 仲白……哥哥…… 你们,真不是同一个人吗? “几位客官,你们可是要出城?” 四人退房即将离开客栈之时,掌柜出声喊住了他们。 落在最后的李久长面色骤然沉郁,攥紧手中长刀。 季梵音沉默片刻,佝偻着背转身,刻意以粗哑又辨不清口音的老年人口吻回:“是的,掌柜还有何事?” 为掩人耳目,他们几人从瀛洲出发便一直是乔装打扮。 “是这样,”面色憨厚的掌柜甚为古道热肠提醒他们,“今日是乞巧节,按规定,城门只进不出,明日方可正常通行。” “还有此等规定?” 他们如今所处之地为瀛洲国蜀地,距离交界处骊山仍有千里之遥。 季梵音娥眉蹙紧,迟一日,他的危险便多一份。 并且,还得时刻提防那些潜藏在暗处又觊觎上古令牌许久的心怀叵测之人。 掌柜见他们几人眉头紧锁,不由得安抚道:“几位客官想必是从外地而来,乞巧节乃我们蜀地一年最最中最热闹的节日。每到这时,蜀地所有待字闺中的姑娘皆会齐聚城中的仙女庙,虔诚跪拜七姐,以保佑她们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不是我自夸,我们蜀地美女如云,走过路过可真不能错过……” 这话说得,好像错过就会后悔一生似的。 真无其他办法了吗? “还有一个……”李久长默然低首,刻意压低声音道,“陛下御下亲符……” 本国朝规,城门禁严之时,若无陛下圣御,绝无破例之说。 御下亲符? 季梵音低垂双眸,那不就是当初母亲给她那块令牌? 不行,绝对不行! 日头落下客栈前方的树梢,逆着光的‘老人家’兀自思忖。 自容荔那起案子后,瀛洲国上下皆知晓她掌中握有那块亲符。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一旦拿出,她置于危险之地无妨,反正这条命,也是偷来的。可她身上还带着那躲在暗处虎视眈眈这块上古令牌的不明身份之人。 更何况…… 涂了好几层黑胶凝膏的脸随即在三人脸上扫了扫,皱纹如波纹般多如牛毛,却丝毫不掩那双清澈透亮的杏仁。 坚决不能连累其他人! 翌日,暮色四合,一轮朦胧月亮高挂空中,许是织女使然,未至十五,已圆如白玉盘。 季梵音斜倚窗扉,微敞的窗外果真如掌柜所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沿街叫卖的各类手艺、小吃、摩肩接踵的行人、谈笑风生的交流声、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如此热闹的背景色,于她而言,皆是触手难及的痛。 轻阖上木质窗户,烛火流转,将那张莹白如玉的脸映衬得如同春日里初绽的海棠,娇艳欲滴,美得不可方物。 柔夷微抬,明黄信封上静静躺了那支白玉簪。 记忆犹如汹涌崩腾而开的海水,瞬间席卷她所有的感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红尘纷扰尽幽幽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啪—— 出手之人力道狠重,鲜红的巴掌印即刻出现在那张轮廓分明的俊容上。 “我再问你一次,真的非娶她不可?” 泪水已将精致的妆容晕染,残妆之下,眼周的乌青郁色一览无余。 盛装出席的季梵音,此刻徒余摇摇欲坠的身躯。 半个小时前,一袭火红曳地罗纱裙的她,带着如孔雀般睥睨众生的傲姿,神色自若抵达她哥哥的婚礼现场。 珠宝世家的少爷与传媒集团的千金结合,强强联手,羡煞旁人。 受邀宾客无一不知晓她的身份,抱着手连番向她道贺。迷蒙中,她恍惚了一个错觉,仿佛她自己才是此场婚礼的新娘。 可是…… 视线不自觉投向礼堂门口那对新人。男子身着白色燕尾西服,身形挺拔如山脊,越发笔挺帅气。女子一袭纯白嫁纱,勾勒婀娜多姿的线条。此时身形略微有些踉跄,身旁的男子信手扶着女子的手臂,给予支撑。 女子如同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臂弯中,抬眸片刻,笑靥如花。 这抹笑,深深刺痛季梵音的眼睛。 头顶垂落的琉璃水晶灯倾斜,将她的脸照得惨白如雪。 就这一刻,它恍若化作千百万块尖锐的碎片,重重扎入她的眼睛和心口,整个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命运弄人,直到这一刻,她才幡然醒悟。 原来自己爱的人,一直是他。 不知何时开始,有过逃避,却从未想过结束。 “是。” 他的回答不轻不重,恍若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只是镶嵌在眼眶里的深眸,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她神色恍惚看着他,忽然大笑。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我的名声无需你用自己的终身幸福换取……” 梁榭潇的心徒然一紧,忙不迭攥住她的手腕,竟觉骨瘦如柴。 “不准做傻事。” “傻事?”季梵音挣脱他的束缚,脸上挂着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你眼中,我也只是一个做惯了傻事的妹妹……” 不是女朋友,不是未婚妻,更不是他的……太太…… 他对她的好,已被她挥霍一空,特别是在那个如遭魔障附身做下的决定后。 浅蓝色的天空,光芒刺目,手中攥紧的莹白玉簪被透射得通体晶亮,她抬手挡额,火红的纱裙迎风飞舞。 她浅浅一笑,绝美的容姿就此凝固在这一刻。 回忆戛然而止,烛光还在闪烁,只是泪水不自觉吧嗒吧嗒掉落。 抬手轻拭了拭,将白玉簪收好,素白指尖再次朝信封边缘摩挲。深吸一口气,正欲往下动作,房门突然被敲响。 季梵音不着痕迹收好信封,就听到门口传入的试探声:“三嫂?睡了吗?” 刚打开房门,落入眼帘的,便是小公主手中晃动的瓷白酒瓶与酒杯。 端美的娥眉深蹙,如同抹不掉迷蒙的烟波,沉声拒绝她:“明日赶路,不宜饮酒。” “三嫂你误会了,”小公主顺着门缝挤了进去,搁下手中之物后,才不紧不慢反问她,“还记得去年的乞巧节吗?” 季梵音眉梢间的眸色微颤,身躯不自觉僵硬起来。 如何不记得? 那晚,银河笼罩,繁星点点。 太液湖畔莲灯灼灼,碧波荡漾,承载每一份羞怯又期盼的希冀,缓缓流向他处。 湖水倒映的浮光掠影中,有她所乞求的心愿,她送他的玉石腰带,他心疼又怜惜的怀抱,他给予她的承诺,他珍儿重之的吻……跟随绚烂夺目的烟火,至今历历在目。 心中犹如经历了一番地动山摇的海啸,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轻薄水雾再次翻滚而来。 小公主见她这般,声音也不自觉沉重了起来:“三哥自小便沉默少语,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死样子,唯独对三嫂你,皆是多言深笑,每每看向你时,宠渥的眸光简直能溺死人……就连四年前你跌溺太液湖,也是三哥亲手将你救起……” 察觉自己失言的梁榭蕴赶忙捂嘴,一双秀目眨呀眨,仿佛在祈求适才后缀的那句话不曾落入她的耳中。 毕竟,三哥强势下命,不准任何人在她耳边提及此事。 季梵音一声未坑,只下意识紧咬贝齿,指尖触向瓷杯,微漾的无名酒,入口酸涩辛辣,呛得她猛咳阵阵。 小公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夺下轻瓷酒杯,边拍抚她的脊背边佯装责怪。 季梵音只咳不应。 你懂那种情深至骨的感受吗? 若非深爱,怎会舍得成全她? 可若真的深爱,他是忍着何种剧痛,站在烈烈冷风的城墙上,看着林甫满心雀跃奔向那人?又是以何种情绪,亲手将她从冰冷彻骨的太液湖中救起? 案台暖光打上她微微闪动的睫毛,覆盖的阴影下,眼泪无声地流淌,尽情肆意宣泄。 泪水滴上白皙手背,久凝不散。 林甫不幸,看不到仲白为她默默付出的一切。 而她活该,亲手毁掉哥哥多年来捧着的真心。 或许,她们终其一生,都只能在爱情里蹉跎跌撞,遍体鳞伤后,遗憾错过。 小公主姣好的面容紧皱成一团,心里早已内疚得不行。原本只想安抚,却不想弄巧成拙,害得三嫂落泪如珠散。 二人各怀心事之时,栈外街道上的拥堵人群突然爆发凌乱的吵嚷尖叫。 “公子……” 红绡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过来,李久长也紧随其后。 季梵音与小公主早已拾掇好心绪,推窗远眺。 沉浓的夜色中,对面街巷如火海般的赤红之光毫不留情吞噬周遭的围墙、房梁、树木…… “乞巧节发生此等不幸之事,还真是晦气。” 客栈楼下,一浓眉方脸之人似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般,引得周围人齐刷刷围拢过来打听。 只见他勾唇一笑,对这一语惊起千层浪的效果甚为满意,旋即眉飞色舞喋喋不休。 “起先以为是一场普通火灾,谁知道……有人故意纵火……”那人砸吧几下,才神秘兮兮比出四根手指,“还死了四个人……” 此话一出,围观之人皆是一片哗然。 “谁的胆子那么大,胆敢在蜀地纵火?” “话说这四个人,也是挺倒霉的。” “看你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知不知道那四名死者的身份?” 那人双手环胸,以鼻孔瞅向众人,傲慢道:“那当然。府衙的人将他们拖出来的时候,浑身炭黑乌焦,已然辨识不清面目。倒是他们紧紧护在胸口之物……绝非一般人能拥有的。” “是啥?” 众人急不可耐催促他。 那人一脸气定神闲,任凭四周如何追问,愣是不肯送口。 “依我看,他就是瞎编胡扯,官府之人办事,难能轻易泄露?” 受不得激将法的方脸人双手叉腰,愤愤然开口道:“那里面,有用丝帛缠了好几圈的一支通体莹透的白玉簪,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刀,还带着数十锭刻着公主府字样的银锭……” “公主府?莫非那四人,从都城颍上而来?” “从蜀地往西北方向,恰好是骊山,难道是三王爷剿匪之事?” 有人刻意压低嗓门:“有消息称,三王爷早已被骊山土匪关押,正朝王上狮子大开口呢……” “不会吧,三王爷可是咱们瀛洲的战神。”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一时间,众说纷纭,谣言满天飞,人心惶惶。 面上如同罩了无数层寒霜的季梵音垂眸思忖片刻,旋即吩咐:“此地不宜久留,今晚就出城!” 小公主目含犹疑,难得聪明一回:“万一这是奸人的计谋……” 抛出鱼饵,只为引他们上钩。 “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橘红烛火落入清眸中,盈盈流转着磐石般的执定坚毅。 夜风骤起,树枝飒飒作响。 辰时,正是宵禁时段,蜀地的城墙青石甃壁,阖紧的城门粗而厚重。璧门两侧,分别立了数名身着绛色官衙服饰的守卫,为首之人,浓眉大眼,身形魁梧。 季梵音面无改色走上去。 “站住。” 拦住她们的,正是此人。 “在其位,谋其职。此时不去沿街巡逻,来此作甚?” 此刻,她们身着靛蓝色府衙府服。 瀛洲国按照品阶大小之异,以色区分。 以各地县衙府兵为例,官阶稍靠前的,以绛色为主,普遍于城门府卫,官阶靠后的,颜色次第为赤红、橘橙、淡黄、青绿、靛蓝最后。 而靛蓝府兵,就负责日常沿街巡逻之责。 面上蒙了层灰土的季梵音神色自若递上手中提篮,气息平稳开口:“我等奉知县大人之命,特意送来吃食以壮各位同僚之力。” 说完,示意身后两人同时掀开篮内布帛。 肥得流油的烤鸡、丰腴的猪蹄、切成细片的烧鸭、大火闷烹的鲈鱼…… 四溢的香味从其中蔓延,璧门两旁的人早已按捺不住,探头探脑垂涎, 碍于老大没吭声,他们只能猛咽口水。 那人双目如老鹰般锐利,在她们三人身上来回扫视,旋即扬声道:“知县大人有令,纵火之人一日未捕,便一日无法向朝廷交代。所有人听令,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严守城门……” 边说边看了眼季梵音:“警惕凶手诱导之计,还蜀地一片安宁!” 铿锵之语落地,适才探头之人已然井然有序站好,矗挺如松柏,纹丝不动。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疾而来。夜色浓郁,纵马之人霍然飞身而起,一跃上城墙。 杜展持刀出鞘,也随之飞跃而上。 一番缠斗,纵马之人接烽火台之力,双足纵身飞下,刹那融于夜色。 杜展冷声下令:“开城门,务必将其缉拿。” 一声令下,粗而重的城门发出闷呜沉声,无数火光于此夜中明明晃晃。 “王妃你看。” 三人仰头,十数名蒙面黑衣人飞上城门,又一致跃下,身手利落,一眼便知是练家子。 季梵音垂眸思索若有所思一番,旋即道:“我们走!” 三人趁此出城,连夜赶路。 不知走了多久,圆月上中天。途径一山林时,梁榭蕴扶着一旁的大石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走不动了……” 话音未落,一屁股坐在上头,提不起一丝力气。 “王妃……” 如水月华倾泻,季梵音扫了眼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的红绡,再瞥了眼大石上瘫软不动的梁榭蕴,轻道了句:“歇息片刻再赶路。” 皓月当空,白光将其婀娜身姿投射在一旁的松树上,影子反折成两段。 不知何时已蹭掉半面灰土的脸颊露出白莹之色,而脸颊的主人杏仁微敛,陷入沉思。 不久前,她想出这个应对之策。 随着李侍卫的跃下城门,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凶手果然显露踪迹,悉数倾巢出动。 如此兵行险招,实属无奈之举。 蜀地关于仲白遇险的谣言已然传开,不日必将传入颍上,届时民心大乱,国朝动荡。若那奸人趁此行刺杀之事,更是纷乱不堪。 仲白知晓后,必定愧疚难当。 她按了按胸口的上古令牌,杏眸定了定神,她不能再等了! 谁知下一秒,皙白的脖间多了抹尖锐的利器,冰凉的触感瞬间席卷她的全身。 灰暗的地牢内,潮湿烂糜之气依旧。 梁榭潇徒然睁眸,深眸紧缩。一股不安焦灼的气息从脚底直蹿上脑门,霸道掌控他的呼吸。 梵音…… 计划,必须提前! 忽觉对面微有声响,抬眸的刹那,对上那双同样从梦中惊醒的慌眸。 视线对焦只一秒,两人同时出手,以内力震颤牢门,铁锁哐当作响。 “吵什么吵?” 看守地牢之人似被吓醒,嘴角还淌着一片哈喇子。 “本王要见你们二当家!” “本王要见你们二当家!” 二人语气、神情、气势如出一辙,震得那人连滚带爬往外跑。 “发生了何事?” 随之惊醒的齐擒龙与云槿不明所以对视一眼,还未靠近他们,就已被这二人的气势所慑,顿觉寒从脚气,浑身打颤。 不消多时,换了身着装的王大锤似有所料般,朝他们二人挑了挑眉:“二位王爷有何事?” “瀛洲派遣何人护送上古令牌?” “抵达至了何处?” 王大锤笑了笑:“无可奉告!” 梁榭潇的心沉了沉,偏头,蹙眉的魏剡恰好投过来视线。 须臾,完成了隔空对话! “王大锤,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 梁榭潇负手而立,幽深的眼帘如蜻蜓点水般从他微僵的脸上扫过,旋即移开。 “潇王爷何出此言?” “借刀杀人固然很好,一箭双雕收效也不错,但你可曾想过,这三方一旦联手,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呼吸骤滞的王大锤神色复杂看向梁榭潇,重重呼了口浊气:“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秦勇胸口那支箭,是他故意推撞前方拉弓之人。他若不死,自己永远也成不了大当家! 云逸重金买下梁榭潇的命,却不可伤他一分一毫。 而魏巉岩,以高出十几倍的价格,买下他的人头。 临了,不知何故又改了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无端却被秋风误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你的野心荣华与本王并无干系,本王只想守护自己该守护的。” 梁榭潇发自肺腑的一句话,使得魏剡清湛的双眸有了如波纹般的动漾。 王大锤自知他已洞悉明测,便也不再与他打太极:“瀛洲负责护送上古令牌之人,正是你的王妃季梵音,目前已至蜀地。” 昨日魏巉岩送来的密信中,便提及了此处。 梁榭潇敛目垂眸,骨节分明的大掌因重力攥住牢房的粗木,青筋凸起。 啪嗒地一断裂声,半截粗木应声落地。 立在一旁多时的云槿惊得呼吸不由得滞了又滞,嘴角旋即扯出一抹苦笑。 只要牵扯到季梵音,他所有的镇定自若立马荡然无存。 牢房低矮昏暗,烛火明明灭灭,一双如星辰般眸子闪出坚毅的光芒。 “本王的王妃,必须毫发无损抵达骊山!”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梁榭潇抬眸扫了王大锤一眼,沉冷严肃如同下达指令般:“这是你该做的!” 王大锤双手叉腰,仰天长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如你所言?” 梁榭潇扔掉手中断木,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之笑,未答。 “若是如此呢?” 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响起,白衣银冠的魏剡,在朦胧的火光中,立如修竹玉树。纵使他此刻单手持匕抵上喉头,亦有种莫名难喻的浑然既视感。 众人见状,均是被其愕得不轻。 梁榭潇眉头一皱,明显也有些始料未及。 唯独云淡风轻的魏剡,锋利的匕尖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恍若事不关己般笑了笑,轻松的语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死人的重量:“只要本王稍微一用力,你们所有的计划,全都将付之一炬。” 王大锤脸色阴沉,戾色郁狠:“你们敢威胁我?” 魏剡反唇相讥:“自作聪明的后果,不是吗?” 妄图坐收渔翁之力的人,忘了此‘渔’的非彼‘渔’。 清浅色的灯芯频频闪动,仿佛吸走了周遭的一切声音。 半晌,传来王大锤冷嘲热讽之声:“不愧是痴情种,一涉及到那个女人,便开始同仇敌忾!” 月凉如水,树影斜晃。 冰冷的刀刃抵上柔嫩莹软的脖子,季梵音强压下心口剧烈跳动的脉搏,咬紧下唇。 忽地,刀锋勾抬起她精巧的下颌。月色清浅朦胧,清湛的杏仁对上一双玩味十足的眸子。 “四年不见,季小姐的端美灵秀一如往昔。” 季梵音心上一凛。 四年?不见? “王妃……” “三嫂……” 季梵音快速抬手,示意她们待在原地不要动。 四下一片寂静,徒余夜风拂过树梢。 十数名黑衣人,朝她们追来的,只有他。 刀锋换做手掌,捏紧。黑衣人不紧不慢俯下身,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季梵音细细端详他的眼廓许久,记忆深海搜罗一空,毫无印象。 但他既然没选择第一时间动手,而是跟她起了叙旧之心,那就证明,他要么胜券在握,要么…… “的确。” 银白月华在她细长如蝶翼的眼睫上笼罩了层薄纱,跟随眼皮的动作而上下扑闪,如同夜间精灵。 “你记得我?”黑衣人身形微晃,明显有些惊诧慌惧,旋即加重手指力道,似在强行说服自己,“不,这不可能!” 季梵音强忍下颌痛楚,只默默盯着他,未置一词。 这一眼,让本就处在自我犹疑状态的黑衣人彻底慌了心神,顿时恶从胆边生,尖锐的刀刃再次朝向她的脖子。 季梵音动作利落掷了把繁缕粉,旋即朝对面六神无主的两人扬声:“跑!” 黑衣人顿觉眼睛辛辣刺痛,骤然失明,眼泪如开了匣的水龙头,哗啦啦的往下流。 斜月翻卷云层,银帘稀薄栊泻,野丛深处灌木杂乱。 寒刃光影曳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黑衣人睁着那双赤红之瞳,如夜鹰般横扫四周,浑身散发着森寒阴鸷。 偶尔几声鸟啼,在这散云遮蔽的深夜,犹为孤寂。 距离黑衣人约摸一百米处的深丛中,三个靛蓝身影曲蹲,在月光的透射下,泛着淡幽的浅紫之光,兀自屏气凝神,温热的呼吸扑面,提到嗓子眼的心跳在耳畔扑通扑通,清晰跃动。 凝视前方移动的黑影,仿佛躲藏一头嗜血啃骨的野兽。 小公主瞪大眼睛,双手捂嘴。瞥见那头野兽逐渐离去,默默松了口气的同时,微挪下僵硬的腿肚。 谁知一声吧嗒,脚下干枝断成两节,成功引来前方的野兽。 “快走!” 率先反应过来的季梵音扯过两人的手腕,一把往外推。 清凉的夜风吹拂而过,撩起她散落在鬓角的碎发。素手往随身小包一掏,如点缀星辉的杏眸无畏无惧静待如疯了魔般横冲直撞而来的野兽。 缠斗一阵,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季梵音踉跄几步站稳,掩着被他划伤的肩胛,空中漂浮弥漫的,是适才投掷的繁缕粉。 “别挣扎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忽然,一个巴掌大的石子砸落他的脚下,小公主拔高八度的声调旋即落下:“蒙面怪,上古令牌在本公主手上,想要的话,自己过来拿啊!” 月银光华倾泻,她的掌中,隐隐晃动一折光物体。 蒙面人置若罔闻,锋利的刀尖缓缓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弧度的终结点,是她! 电光石火间,潜藏在深处的记忆猛然跳出几个断了节的片段,一股不知名的恶寒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唇色微张,下意识低喃了句:“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果然,黑衣人瞳孔骤然紧缩,加快手中的动作。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嗖的一声,凌厉的锐箭裹挟着刚柔并济的力量,破空而来。黑衣人警觉一闪,铜剑紧随而来。咔嚓哐当,兵器摩擦生出的火花刹那间溅射,打斗声不断。 苗愈绕着他转了几圈,反手倒扣他的刀刃,趁他还未反映过来之时,徒手劈下他手中兵器,一脚踹上他的胸口,将他制服在地。 “幸好赶上了。” 苗沉鱼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勾起的眼角眉梢一如既往的明锐。 苗愈控制住黑衣人后,侧身看向神色异样的季梵音,语调不自觉放柔: “是否无恙?” 季梵音抿唇未答,素手一把扯下黑衣人的面纱。甚为平淡无的一张脸,让人过目即忘。 深蓝色的夜幕逐渐变浅,东方地平线上跃起丝丝缕缕的晕黄之色。如同她的心口,汩汩涨起一股潮湿涤荡之意。逐渐往上,进而淹没了她的头顶。 身子越来越轻,跟随湖水的晃动随即浮沉。先是双足,然后纤腿、细腰、脖颈、面颊…… 这是什么时候? 季梵音猛地一颤,心莫名乱了节奏,呼吸愈发急促。 她抬眸,清月染上那抹亮色,渐次变淡,透明…… 猛然间,周遭的深林杂丛在她身后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夜波浮动的太液湖水,兀自迎风起皱。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 纤细孱弱的轻盈娇躯,周身笼罩一层惨淡银纱,步履踉跄,整个人亦是失魂落魄。 是林甫。 季梵音盯着她缓缓移动的方向,眉黛深蹙,心急如焚扬声一喊:“别过去,林甫---” 那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倩影将她的劝告隔绝在天外,双足自顾自前移,如同被人控制的傀儡布偶。 季梵音焦灼不已,如同置身火锅上的蚂蚁。此时的她们,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所隔断。她出不去,林甫听不到。 月色越发稀薄清冷,空气中飘荡林甫轻若自嘲的呢喃低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太液湖湖岸,碧波或深或浅击撞沿边的青石砖,些许湖水溅上素色白鞋、碧色裙裾。 一阵冷风拂面而过,刹那间醒神的林甫瞥见自己所处之地,白皙的脸色顿现仓皇,失措般连连后退数步,浑身冷如冰窖。 此时,身后忽现了双如鬼魅般的手掌,猛然一使力,咚地一声,太液湖刹那间水花四溅。如花朵般绽开的纱裙在空中划出一个浅显的弧度,旋即浸染在冰凉刺骨的湖水中。 季梵音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扑腾的水花由激烈到趋于平静,屏障里的她奋力捶打,指尖沾染血丝,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瘗玉埋香,自己却毫无施救之法。 月影湖水消散,季梵音任由斑驳泪水滑颊而落,步伐跌撞又带着怨怒,一把捡起掉落在地的刀刃,锋利的刀尖抵上他的喉头,冷声逼问:“你奉了谁的命?说!” 父母之恩重如山,自寻短见换来的是让他们备受百姓非议的流言蜚语,林甫在那一刻突然幡然醒悟。可恨的是,这人,亲手将林甫推入太液湖,冷漠倨傲看着她活生生溺死。 黑衣人挑了挑眉,淡笑自如:“无人指使。” “试图隐瞒,只会助纣为虐,让你的罪孽更加深重。” 那人只笑不语,似乎想避而不谈。 天边云层晕染无数橙红之光,倾泻落上那张白皙清丽的面容上,平添一股宁静悠然。季梵音默然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再看向他时,杏仁已然波澜不惊。 “带上他,到了骊山,自会有人露出马脚。” “季梵音。” 侧卧在地上的黑衣人不轻不重唤了她一声,映衬着橙红之色的双目似乎闪动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下一秒瞳孔紧缩,身体骤然抽搐,嘴角渗出几丝鲜血,力气仿佛被人抽光了般,阖目倒地。 苗愈上前半蹲查看了一番,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死了,臼齿上凿洞镶毒。” “怂。” 苗沉鱼持弓背镞,嗤之以鼻。 小公主难得赞同她的意见:“何止怂,简直自寻死路。” “王妃……痛不痛……药……” 吓得心惊胆寒的红绡语无伦次,手忙脚乱从包袱中乱掏。 “多谢。” 趁着红绡为自己包扎的空当,面色略显苍白的季梵音虔诚颔首道谢。 “无需,”苗愈铜剑入鞘,轻描淡写解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偷听到这句话的苗沉鱼可不乐意了,阴沉着脸,灵巧摊开手掌,扬声质问他:“钱呢?你倒是给我啊。” 苗愈面色微恙,旋即扯拉下她的手指,低声警告她别闹。 苗沉鱼撇撇嘴,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再多言。 还能如何多言? 自家大哥第一次接任务分文不取,竟是为了一个有妇之夫。传出去,他们苗家四鬼嗜钱如命的名号往哪里搁?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钞一分货。 “你们看,太阳出来了……” 众人顺着小公主的方向,东边金色暖橙的光芒缕缕倾泻,面庞迎着秋日的晨光,各怀心事,也各自沉默。 “拿着。” 晨光乍泄,透过地牢斜上方的木窗投射而下,斜打出一条金边,落地成顿成光圈。 魏剡下意识抬手一接,掌中瓷瓶小巧精致,画着几株莲蓬,隐隐泛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脖颈间喉头略微滚动,血痕已结痂。 “不必。”旋即扔还给投掷之人。 精巧的瓶子在光圈中掠过,梁榭潇修长的臂膀一伸,准确无误攥住瓷瓶,慢条斯理放回怀中,似是不经意开口:“本王的王妃跟着我国御医田启亲制,又亲手放到我随行的马鞍中,提醒我随身携带。” 魏剡:“……” 清隽的面孔并无多大的波动,倒是适才握着瓷瓶的手团了紧,又松开,再团紧。 一旁的齐擒龙抬手睨望木窗外冉冉升起的金黄日头,澄澈的双目罩了层深浓的郁色,默然不语。 梁榭潇与魏剡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起身,一左一右与他并肩而立。 三国王爷,亦是王族血统,对上古令牌之事自然了然于胸。透射而入的几道金缕线条打在三个身形颀长又俊拔如松的男人身上,正光而立,髣髴天上神祗。 “适才听你们与王大锤的对话,似乎知晓幕后操控这场阴谋之人。” 梁榭潇与魏剡垂眸,同时缄默。 “是我哥。” 低柔浅温的嗓音,来自沉默了多时的云槿。 齐擒龙偏头看向她,身形高挑,容姿白皙俏丽,脑海忽然晃过另外一张七分相似的面孔,恍然大悟指了指她:“你是云逸的妹妹?” 云槿轻点下头,旋即垂帘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我替我哥在方丈国的所作所为向黎王道歉。” 面容清俊的齐擒龙皱拧眉头,摆手拒绝她的歉意:“不,这歉,不该由你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黎王的意思是,要我亲自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一身锦衣华服的云逸,负手从牢壁走入他们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之笑。 齐擒龙面色顿时沉冷下来,双掌攥得死紧,怒火直蹿胸腔。刚欲上前,肩膀忽被一宽厚大掌按住。 偏头对上梁榭潇幽深如潭水的眸子时,徒然惊悟,心火骤地降了大半。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云逸勾起唇角,以绝对倨傲之姿态冷嘲:“成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啊?潇王爷?” 梁榭潇默然未语,倒是一旁的云槿无奈又苦涩看着他,眼眶中盈光闪动:“大哥,算我求你,别再错下去了……” 这才注意到她的云逸面色微恙,但又很快敛去,拂手一挥,声音冷如极地寒冰:“我与你早已断绝兄妹关系。此番你自投罗,休怪我刀下无情!” “大哥……” “住嘴!”云逸沉声呵斥她,旋即偏转看向一旁轻丝白衣微皱,面容却一如既往清俊温润的魏剡,嘴角挂上那抹似笑非笑之容,“好久不见,平南王殿下!” 金光流转的晕圈中,魏剡垂手而立,脸庞淡然无波。 云逸漫不经心捋了捋酱紫色的丝质广袖,强装恍然大悟之色道:“差点忘了,若非平南王尽心尽力的提拔,臣还未能在短时段内坐上这个国师之位,您说对吧?” 梁榭潇深眉皱成一个川字,径直打断他:“云逸,私人恩怨,何必牵扯他人?” “有何不可?”云逸长臂撑张,如同野心勃勃的老鹰,“命运待我如此不公,那我就要将它玩弄于股掌之中!要三国彻底臣服于我的脚下!” 齐擒龙冷声一笑:“痴心妄想。只要三国还有人在,坚决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 “这可由不得你们!三国护送上古令牌的人即将抵达骊山,”云逸边说边特意瞟了他一眼,似是不经意开口,“方丈国的君王亲自护送,可想而知对你这个儿子的重视!” 嗡地一声,恍若凭空砸下的一阵惊雷,齐擒龙震颤之余,鼻尖蓦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涩,仿佛雨后初霁的艳阳暖光,又似烟岚尽散后的鸟语花香。 蓦地,肩膀落下一掌,静默了片刻,齐擒龙抬首朝梁榭潇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 唯恐天下不乱的云逸再次将锋利的刀刃对准梁榭潇,在感叹中不遗余力的攻击:“若我没记错,潇王妃正是此次护送人之一吧。遥想当年,瀛洲与蓬莱交好,两国人才济济,互通有无,二位王爷俱是才华横溢之辈,志趣相投又并辔而行之。就连所爱之人,也惊人的一致!季女斯殊颜如舜华,色艺双馨品貌端庄,亦因这倾城之容姿掀起一番巨浪……” 魏剡闻言,神色骤然一黯,琥珀色的眸子冰冷了几分。 “……个中心酸,想必二位王爷深有体会。感叹造化弄人的同时,还得恭喜潇王爷,终于抱得美人归……” 日上东山,金黄光圈倾斜弧度徒增。 逆光而立的梁榭潇看不清面上神色,但那如星辰般幽沉的眸光正静静凝视对面的云逸,仿佛难以触碰的天神,神圣不可侵犯。 如此意图鲜明的挑拨离间,他如何听不出来? 四周风声轻掠,空中漂浮如粒尘埃,梁榭潇微微勾起一抹笑,未置一语。 云逸见状,心上不自觉闪过一丝惊惧,又强装镇定笑了笑:“潇王爷似乎有话要说?” 梁榭潇掸了掸适才沾染灰尘的粗布长袖,似悠闲慵懒又似云淡风轻:“看似缜密的计划,实则百密一疏!” 秋日阳光温润,树梢投下的斑驳光圈不深不浅,如同跳动的舞谱拍子,分列凌乱却有层次感。 “王妃,喝点水吧。” 流转的浅色光圈在掌中微晃,季梵音浅浅一笑,接过牛皮壶。 禹城天气多变,一周阴一周晴。 每逢下雨天,她的心情便进入沉郁期,屡试不爽。 “愁眉苦脸易生皱纹。” 温热宽厚的大掌轻柔按抚她不自觉皱起的娥眉,旋即包裹她的小手,牵至客厅的落地窗旁。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如帘幕般将天地分割成无数块细片。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低沉的嗓音如同瓷杯碰撞发出的轻音,萦萦作响。 季梵音瓮声瓮气打断他:“我做不到。” 她永远无法做到泽被万物,更无法做到不与世人计较。她的敏感与自卑,或许在那个被遗弃的细雨深夜,已深深嵌入脑海,无法磨灭,亦无法改变。 “傻瓜,”线条柔和的男人,垂眸看向她时带着深深的宠溺,大掌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浅笑,“在我这里,你无须做任何改变。你只需记住,我所想让你看到的,皆是万物之美!” 轻柔光圈罩落在她白皙清美的容颜上,如同初绽的浅菊,晕染出一层朦胧迷幻的光影,目眩神迷。 哥,你教予梵音的道理,梵音已铭刻于心。那么你呢?你应承梵音的许诺,何时奏效? 她抬手挡额,一粒晶莹的水珠顺颊而下。 忽地,兵刃相向的打斗声穿风破林而来。 季梵音心上徒然一凛,待她赶过去时,红绡已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面容惊慌晃动她的手臂:“王妃,您快让他们停下来吧……” 不远处三四百米,前来会合的李久长与救她一命的苗愈正陷入一场势均力敌的打斗。 刀尖晃动,银光闪烁。 不对,李久长的步伐明显带着虚晃,出招的姿势也甚不自然。 “住手,”季梵音趁二人分开的间隙,抬手挡在两人中间,偏头看向李久长,不紧不慢解释道,“李侍卫,你误会了,苗愈不久前刚救过我。” 李久长闻言,随即看向已然放下铜剑的苗愈,刚呼了口气,眼前顿时一黑,沉滞的气息催软了强健的身躯,半跪在地。 红绡大惊失色,如离弦的箭般飞奔过去,手忙脚乱搀扶住他。探了下他的鼻息后,旋即将他半搀半拖至一旁的树下。牛皮壶水浸湿浅粉手绢,小心又细致为他擦拭额间虚汗。 季梵音瞬间恍然,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弧度,怪不得那晚红绡着急忙慌又欲言又止,面色晕红如朝霞般,生怕她看出什么不对劲之处。 原来,有人已心有所属。 “李侍卫没事吧?” 季梵音不动声色拉住欲上前行关怀的小公主,轻轻使了个‘勿打扰’的眼神。 “嘶---” 红绡下意识将手从他右肩移开,黏稠又湿红的触觉从手掌蹿入她的眼帘,眸眶瞬间泛起了氤氲之气,浅红又湿漉。 出蜀地前还完好无损,能伤到他的,想必是遭受那群黑衣人的围攻。,思及此,红绡紧咬下唇,心口如同针尖刺入般,难受极了。 季久长迷迷蒙蒙晃动脑袋,一股轻柔的淡香始终萦绕鼻尖,他几欲睁眼,无奈眼皮重如千斤,无法掀抬。 不知为何,脑海掠过一个念头:钟爱此等悠悠清香的姑娘,性情必定是柔佳端秀吧。若是谁能将她迎娶进门,必是那人前世修来的福分…… 这么胡思乱想着,意识渐渐顿逝。 斜风过境,撩起两侧飒飒作响的树林,或深或浅的黄叶飘落一地。 “虽然这两个字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季梵音将手中的牛皮壶递给闷声擦拭铜剑的苗愈,在他接过后,才缓缓朝他笑了笑,道,“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苗愈。” “我说过,拿……”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季梵音轻声打断他,嘴角仍挂着浅笑,“你完成你的任务,我感我的恩情,并不矛盾。况且,于你的雇主而言,你们只是交易,于我而言,是挽命。将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力所能及之处,尽管开口。” 苗愈默然良久,才轻微颔了颔首,算是应下。 “再敢往前一步,可就不是擦肩而过这么简单了!” 苗沉鱼冷声斥吼落入两人耳廓,季梵音与苗愈对视一眼,当即循声而去。 秋风萧瑟,如洗的碧空白云飘然。 宽敞的路道两旁,苗沉鱼面无表情弯弓拉箭,长风撩起绛色衣袂,徒然增添一种英姿飒爽之感。 而她的对面,约摸两三百米处,十数匹马滞留在原地。为首之人拽着缰绳,鞍下棕色的马匹似乎收到了惊吓,马掌甚是不安踢踏,一直绕着原地打转。 季梵音微眯杏仁,这才留意到棕马黢黑的双目斜上多了条已然凝固的细小血痕。 那人的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季梵音脸上。只见他不疾不徐翻身下马,扬声一喊:“前方来人可是瀛洲潇王妃?” “三嫂,小心中计。” 季梵音轻轻拨开小公主的挺身相护,朝她使了个‘放心’的眼色。 一路走来,她也算阅人无数,加之哥哥曾教过她如何从眼神中辨别他人的善恶,她微微勾唇,起声回应:“正是!” 那人身形伟岸高大,双目如同在溪水中浸泡的黝黑葡萄,遽然一身的浩然正气。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王妃恕罪!” 来者正是瀛洲剿匪军中的左参军顾有城。 马车哐哐当当行进,因是临时搭建,又是一群徒有蛮力的大老爷们,不免多了几分简陋。 可这对于全心投注在伤患李久长身上的红绡而言,其余皆是虚无。原本,这是顾有城用来迎接王妃的马车,而今却成了他暂时的养伤之地。 “王爷……卑职失职……王妃……” 陷入昏迷的李久长口中断断续续,有些语无伦次。 红绡焦灼如焚,但又不得不按住他乱动的身躯,好不容易包扎好的右肩再次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红。 “他又开始犯迷糊了?” 小公主掀开素纱车帘,瞥见脸色苍白如一丝血色的李久长意识混沌,又看到焦急得眼泪稀里哗啦掉落的红绡,立马将堆积胸口多时的郁闷不快抛逐脑后,用力握了握红绡的手臂,源源不断传递热量。 “放心,此次随行剿匪军的张军医医术高明,李侍卫经他救治,定能化险为夷。” 眼眶湿漉漉的红绡经她这么情真意切的安抚,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也逐渐落回了平地。 “谢谢小公主,也请您放宽心,红绡相信,王爷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归来与我们汇合。” 一个时辰前,基于李久长身负重伤,她家王妃决定让她与小公主跟随部分剿匪军去往驻扎营地,寻得张军医为其医治。 起初,小公主一哭二闹,愣是不肯留下王妃一人独自面对危险。面色不耐的苗沉鱼趁机将她打昏,丢上这辆马车。 小公主醒来后,两队南辕北辙,各自分别行了无数里路,再想追赶,已是迟了。 “会的,三哥福大命大,三嫂宅心仁厚,他们一定不会有事!” 帘外光线丝丝缕缕,照在小公主细长又漂亮的凤眼上,盈盈眸子闪动着坚毅的光芒。 此时的骊山脚下。 季梵音凝眸前睨,褶皱的蒺藜铺陈一路,深秋萧索,入帘之处尽是漫天金黄。深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莺啼,平添一股寂寥落寞的之感。 她仰头,稀稀落落的光圈略微刺目,碧蓝的天际被此掩映,分裂成无数块。几不可闻叹口气,清润的双眸暗沉了几分。 “杵着做甚?走啊!” 催促他们的,是设在山脚关卡的土匪。 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满脸不屑,只用鼻孔看人。 这下,彻底惹恼了向来只给人脸色看的苗沉鱼:“催你奶奶个腿!” 苗愈一把按下她举起的黪黑弓弩,厉声警告她:“再如此按捺不住,直接将你遣回蓬莱,此行的目的亦无需你来了……” 有些话,点到为止。 苗沉鱼面上顿时一凛,眼底浮过一抹异样的情绪,腾起的气焰如同被扎破口子的孔明灯,皱着一张脸,心不在焉‘哦‘了声,半耷拉着身子,退到他身后。 季梵音默然垂眸不语,忽觉衣摆一紧。她侧身回眸,整个人顿时诧异不已。 “小洛。” 拽着她衣摆的方洛,身着一对襟青袄灯芯绒裤。高仰的稀松眉目,犹带着那股孩童的执拗。 初见时,他是魏剡的随行童,双眸尽是同龄孩子的天真烂漫。亦喜欢缠着她钻前跑后,累不觉疲。 几月不见,他的身形蹿了不少。 季梵音轻柔摩挲几下他的发顶,心中不自觉浮起几缕疑团。 此时他应该在六爻的平南王府,为何只身前来骊山? 再睨他褶皱凌乱的外衣,散乱的垂髻,心下泛起一阵微酸。 余光一偏,恰好瞥见中岔路一辆金漆雕饰、流苏倾泻的金銮马车,檐顶的金铃跟随帘幕的掀抬而叮当作响。 日光半褪,漏下的线条浅淡。 车轱辘微微一漾,勾勒浅粉月季的纯白纱裙裾跟随纤细曼妙的身姿摆动,雪白的藕臂随着双丫髻侍女的搀扶,落地生姿。 方童漆黑的双眸骤然一紧,攥进她的衣摆缩至她的身后。 带着轻纱帷帽的女子体态婀娜走来,引得适才凶巴巴的土匪口水淌了一地,争相上前跃跃表现。 清致女子置若罔闻,步伐袅娜行至她跟前,旋即轻揭下薄纱帷帽,如凝脂般的倾美容姿,眉黛沁了层青翠,红唇浮起浅浅一抹笑:“好久不见。” 季梵音默然低首,将方童不着痕迹护在身后,冷淡抬眸与她对视:“的确。” 在她还是以秀秀身份入住平南王府之时,两人便见过一面。 思及那次并不欢愉的初见,季梵音眸色渐沉,不打算再理会她,牵起方洛上马。 这时,右岔路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卷起一地飞扬的尘土。 为首的明黄连襟锦袍的男人,里衣雪白,金冠束发,鬓角一丝不苟,虽风尘仆仆,却丝毫未遮掩其凛然散发的王者之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阴翳陡现刀光剑影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碧蓝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层层乌云所覆盖,入眸尽是铅灰,鸟鸣声远去,徒余无声的寂静。 季梵音就是在这样低暗沉郁的背景色下,看到那张暌违已久的刀削般的俊美五官,线条匀称,棱角分明。 而他,双手被粗重的铁链锁卡,步伐不疾不徐,泰然自若。如墨般漆黑的双眸看向她时,薄唇勾起一抹笑,浅浅的,却将她躁动焦灼了一个多月的心,彻底捋平。 山顶的训练场,天雷滚滚,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负手而立的云逸,罗衣内衬,赤红的襕袍在阴郁的天际下,依旧闪目刺眼。轻飘飘俯睨的眼神,如同孔雀般倨傲淡漠。 他的身后,竖起一木质高台,高台上摆放一张案几,案台上贴花钿鸟的香烛烟雾飘袅,散落在空气中,灰黑团雾如鬼魅般。 季梵音凝眸扫了眼四周,每一个出口至少三四个人,防御得滴水不漏。 云逸嘴角勾起一抹笑,旋即扬手,头戴黄巾的三个土匪分别端着一个沉木端盘,置于他们面前。 季梵音与梁榭潇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静默片刻,她攥紧素白十指,不轻不重开口:“我拒绝!” 云逸似有所料,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哦?潇王妃有何顾虑?” “你既然知道他们,那你可曾了解将它们聚合在一起后,会带来多大的后果?” 这句话,出自齐天磊之口。 “这个无需齐国君主操心,这片天下,也该变一变了,不是吗?” “你口中所谓的变,便是以胁迫为前提?” 云逸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继续大言不惭开口:“古之成大事者,手上怎能不沾染几滴鲜血?齐君主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这头说着,那头站台已有一暗卫将手中刀刃抵上齐擒龙的脖颈,堂而皇之的威胁。 齐天磊蹙眉沉思,五官皱成一团。 “怎么?齐君王连儿子的命都不顾了?”云逸继续以激将法刺激这父子二人,“早就听闻齐君王与黎王的关系疏漠淡离,早有不合,难不成今日,您便想借我这把刀将他彻底除去……虎毒还不食子呢,齐君王……” “少废话!”齐擒龙冷声阻断云逸之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若是想打上古令牌的主意,想都别想!” 一道惊雷将天空劈成两半,黑云翻滚低压而下,空气沉郁阴闷,仿佛窒息的牢笼。 “给他又何妨?” 哐当几声响,玄冥之龟脱离纤纤素手,与沉木端盘碰撞,闷郁低喑。 云逸挑眉一笑,双掌相触鼓得啪啪啪直响:“还是殊华公主爽快。来人,放了平南王!” 清俊儒雅的魏剡神色未变,只觉压在手上的重量瞬间褪去,束缚一除,顿觉浑身轻了不少。 严殊华迫不及待迎上去,却发现他琥珀色的目光,始终痴痴定在某个点,未曾移动。她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大风刮起一阵长沙,靛蓝色的细瘦纤影立在其中,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贝齿咬破了下唇, 心中徒然腾起一股不知名的火气,从脚底蔓延四肢百骸,锥心刺痛。 “潇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逸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季梵音一口回绝:“我与你,无话可说。” 风沙扬起,站台上的人首当其冲。 “仲白,是否现在出手?” 齐擒龙趁暗卫松懈之时,躲开那抵在自己脖颈上的锋刀,附到梁榭潇耳边,低声询问。 挺拔如松柏的梁榭潇凝眸远视前方被云逸带向高台的季梵音,瞳孔幽邈深邃,冷如冰窖,缠绕在臂腕上的铁链因内力驱动而咔嚓作响。 “动手!” 咔当一声,如疾风般的黑影三两下解决站台上的暗卫,轻功一跃,飞向前方的高台。 早已听见动静的云逸反手一挡,二人在距离高台几米处的青竹之下, 互相牵制。 季梵音默然咬唇,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绿珠能否活命,皆取决于你!” 适才,云逸刻意压低声音,以绿珠的性命相要挟。 梁榭潇长臂一伸,眸色轻柔唤她:“过来。” 高台白幡疯狂抖动如魔怔,酝酿许久的雨珠吧嗒吧嗒,接连不断从天掉落,砸在那张莹白如雪的绝美容姿上,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这可由不得你。”云逸不紧不慢举起手中的上古令牌,三块! 季梵音心下一凛,慌忙摸索腰际一侧,空荡荡的。 与此同时的齐天磊也下意识摁上胸口,亦是空空如也。 如豆般大小的雨珠接连不断砸落,云逸手中,青铜令牌篆刻的上古神兽栩栩如生:神域之龙、玄冥之龟、天命麒麟。 贴身之物,她怎会如此掉以轻心? 难道是…… 云逸嘴角露出一抹残忍嗜血的笑容:“梁帝俊灭我云家满门,我今日就让他尝尝什么叫丧子之痛!” 就在他闪身的刹那,她看到他身后那道对襟青袄灯芯绒裤的小身影,单手持刀,双眸染满仇恨,再无孩童般的天真无邪。 季梵音捂嘴,泪水毫无征兆落下,应着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苍白面颊。能让她毫不设防、并从她身上偷走神域之龙的,除了方洛,再无他人…… 再回想适才,他凑近齐天磊耳边,似在低语什么天大的秘密般。 季梵音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缓缓阖上双眸。 可为什么是他? 为何要偷走上古令牌? 他与云逸抑或是云家又有何关系? …… 暴雨如注的骊山,笼罩在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浓雾之中。深山之上,飘摇之中,风雨卷挟一切。 梁榭潇横刀斜挡,云逸举剑连番进攻,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数十招下来,旗鼓相当的两人,毫无胜负之分。 “不错,负伤未愈还能挡我如此多招。” 梁榭潇面容冷淡又疏离:“孤军奋战,你确定还要困兽犹斗?” 话音刚落,一抹鲜血瞬间溅上云逸湿冷的面容,他下意识扫了眼四周,随行而来的暗卫,皆被悉数斩杀。勾描太极玄机图的站台之上,王大锤扼住陌然的脖子,咔嚓一声,杀掉他最后一个帮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云逸怒不可遏。 王大锤慢条斯理拂掉额间雨水,不紧不慢从站台走下:“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心沉如深渊的云逸错愕片刻,旋即恢复夜郎自大的笑容,刚愎自用开口:“等我将天下收入囊中,你的性命,我取定了!”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机会了。” 轻飘柔尘的婉音似从天外传来。 众人闻声,恍若被操控的玩偶般,视线凝固在高台之上的纤柔身影。 “梵音,别做傻事。” “林甫,危险。” 湿漉漉的靛蓝衣袍紧紧贴住孱弱的身躯,竭力挺直的脊背却如松柏般坚毅,如山脊般难以撼动。 又一阵雷声再次轰鸣而来,季梵音俯睨,不自觉扫了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逐一从他们身上掠过,在魏剡焦灼的面色上稍作些许停留,旋即移向梁榭潇。 俊美如俦的男人,深邃的双眸每次在看向她时,一如星子般耀眼闪亮。 苍白的嘴唇翕合数下,终究选择朝他笑了笑,未置一词。 镶嵌玛瑙雕刻钿花的匕鞘从清湛的杏仁中倒映,锋利的刃部银光一闪,季梵音眉黛皱紧,细掌飞溅而出的浓稠血液洒向案台上的久淋而不灭的花烛。刹那间,四周迸射出一阵骇耸嗞咧的火树银花,烟青色的岚雾旋即翻滚升腾。 沾染鲜红血液的扭曲火光,如蛇吐芯子般的火子徒余半缕苟延残喘的黑烟,毫无适才漫天嚣张的气焰。 “你该死!” 不知何时飞上高台的云逸,浑身散发着毒辣阴鸷的气息,隔空狠戾一掌,将她震落高台。 耳畔,是呼呼作响的冷风,哗啦灌入,砸落的雨点或轻过或重。季梵音只觉全身轻飘飘的,如同置身缥缈轻柔的云端,唇角勾起些微弧度,盈盈水眸缓缓阖上,这样离开,也挺好的。 忽地,脊背多了双有力的臂膀,托住她轻若无骨的身躯,她心上一颤,不由自主睁开双眼,男人熟悉的冷硬轮廓映入她的眼帘,心猛然一抽,细细密密的水雾顿时迷蒙了她的双眼。 待他们二人稳稳落地,她察觉左臂一松,偏头看到已退开两步的魏剡,从天而降的雨幕丝毫未减他的清俊流光,只是低垂的琥珀眼眸添了几分落寞孤寂。 她微一恍神,距上次佛陀寺一别,时光如沙漏,曾经相处的片段髣髴置身梦中,犹为不真实。 忽觉某人搁在腰间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淡漠的低郁声不疾不徐开口:“多谢平南王对本王的王妃施以援手。” 眸色忧郁的魏剡,身形修长,透明的水珠顺着他饱满的额际下滑,抵达瘦削的下颌,刚欲张口说着什么,被一焦急担忧的娇音打断——“王兄,可有受伤?” 魏剡皱了皱眉,侧身躲开她的触碰,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碍。 “还看?” 耳后传来他不满的嘟囔声,季梵音抵住他的胸口扭动几下,四周猛然传来凄厉尖锐的撕心裂肺之声。 还未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情况,身子倏地被他护在身后。 火,熊熊大火,跟随砸落的大雨,从天而降。 被天火砸中的人,当即燃起团团火光,黑沉浓雾伴随着他们的锥心惨叫,形成阴翳,笼罩在他们周围,整座骊山彻底陷入火海之狱。 “哈哈哈……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风云诡谲,如同惊涛骇浪。 季梵音强忍呛鼻灼目的黑烟,仰头,高台之上的云逸,黑发散乱,面容狰狞,狂笑间,人如同鬼魅。 在他身后,抽动的布幡髣髴被魑魅魍魉附身,流窜出股股悚人的地狱阴森之黑气。 季梵音凝眸细看,不由得身心一惧。布幡邪气正中,刻着玄冥之龟的上古令牌附立其中,烟雾纠缠,隐隐露出神龟之模。 视线侧偏,暗叫不好。 “捂着。” 鼻口多了块湿润的布帛,身体突然一轻,被他带到站阕栏杆下。 只一瞬,如清风霁月般的男人,足履一跃,踏着星火与雨幕,为天下苍生,披荆斩棘。 她默默看着他飞向高台,耳畔,是他低沉如瀑布击石的回声。 他说:一切有我! 燧石再次燃起赤红烛,血红的火子周围,神域之龙与天命麒麟跟随翻覆倾轧的双掌,无形魔障顿起,缠动不休。 面孔早已扭曲的云逸,双目贪婪,不断操控手中已浸染半身黑翳的上古令牌,癫笑不止。 “天下,即将臣服在我的脚下!” “休做白日梦!” 齐擒龙一身浩然正气,双手持刀厉声嗤笑。 紧接着,挺拔颀长的梁榭潇、白衣长身的魏剡各据一侧,稳立高台。 “来得正好,今日,将你们一并解决!” 说着,着手驱动几近黑化的上古令牌。 梁榭潇冷眸横眉:“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再无废话,三人群起而攻之。 齐擒龙双刀攻其背,魏剡抽出软剑抵其腹,梁榭潇掌心相对,伸出修长二指,作势进攻他的赤瞳之目。 云逸如他所料,仰头反身躲开三人的攻击。 就趁现在—— 六足抵上被其弃下的案台,毫不犹豫掀翻,赤红烛重力骤失,轻沾一两滴雨珠,于空中翻转跌坠。 走火入魔的云逸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如同癫狂一般扑向赤红烛。 就在这时,猩红星子的顶端,多了双骨节匀称的大掌,用力一摁,啪嗒呲啦…… 一股灼焦闷烧的气息散乱空中,松开时,半寸长的赤红烛瞬间被攥碎成齑粉。 轰隆--- 又一道惊雷劈下,不偏不倚,正中入了魔怔的云逸头顶,从百会穴灌入,瞬间流经全身脉络,毛栗横飞,黑雾丛生。 残云余雨混合滚滚天火,劈头盖脸而下,三人望着那渐而扭曲狰狞的魔鬼云逸,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再次合力发起攻击。 早已泯灭心智的云逸徒然睁眼,黑燎吞噬的眼眶泛着嗜血的残暴,如同食人的饕餮。 梁榭潇沉眸一惊,厉声提醒左右侧二人:“快闪开!” 魏剡与齐擒龙闻声之瞬,匆忙收起攻击,灵活闪过黑波冲震而来的内力,徒余身后承抵的雨火,轰然于空中炸响。 “我要杀了你---” 梁榭潇双足稳立于栏台之上,长身玉立如山岳。深沉如潭水的墨眸倒映如疯子般飞扑而来的云逸,旋即足尖一点,面无惧色迎击他狠戾毒辣的攻击。 一招一式,皆击要害。 忽地,左肩胛被他攥紧,未曾愈合的伤处顿时鲜血迸裂。梁榭潇拧眉,数次挣脱未果,毒辣的手爪发了狠般揪捏,团团黑烟当即漂浮而起,如同贪婪的野兽般侵蚀他的长臂。 梁榭潇团起右拳,迅速出击,只是还未触及他的腹部,便遭黑沉的弹力反压,心口一阵翻滚,腥甜之味猛然上涌,溢满口腔。 魏剡与齐擒龙见状,攥紧瞬间手中武器,飞身上前对准魔怔了的云逸,遭到后者的极地碾压,双双被震倒地,口吐鲜血。 青筋暴凸的黑掌轻而易举扼住梁榭潇的喉头,用力一箍,恍若从地狱传来的笑声悚然心魂:“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以洁净之血,净世间污浊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如注暴雨依旧旁若无人砸落,落上他的额际,嗒嗒浸染,无数的念头从梁榭潇脑中逐一掠过,深眸清冷一凝,跟随逆流的经脉与血液,藏在布衫衣袖下的大掌再次凝聚全身之力,对准他的左胸,准备奋力一击。 忽地,箍扼自己喉头的黑掌一松,梁榭潇双眸低紧,就是现在! 受到重击的云逸掩着尖锐剧痛的左胸接连后退,单手插地,阴翳的赤眸狠狠盯着前方被人猛拽的布幡。布幡正中,一娇小纤弱的身躯揿上其中的玄冥之龟,筋脉异常突兀,昭示其所行之事。 “不自量力!” 云逸啐掉喉咙那口不争气的血水,阴鸷一笑,重新驱动暗黑之力。 梁榭潇,今日我就让你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 忍着如万蚁钻心般刺痛的季梵音,费尽全力撕扯布幡上的玄冥之龟,额头滚落无数透明液体,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身后,带着山呼海啸般的嘶吼声以摧毁天地万物的暗黑之力席卷而来,她的眸光含着坚毅,未有丝毫退却躲避之心! 就在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攥紧垂挂布幡的铁杆,另一只手将她整个人圈进熟悉温热的怀中,魔鬼般的呼嚎轰鸣滚滚而来,而她耳边所响起的,不过是他低醇柔和的嗓音,一如往昔般宠溺:“别听,都会过去。” 抱成一团的两人,如同包裹在万缕白丝中的蚕,你中有我,我挺身你,如此简单,亦情深义重。 只是,为何她的鼻尖弥漫浓重的血腥味。 吧嗒吧嗒--- 一滴、两滴、三滴…… 刺目的鲜红跌落她瘦削无骨的肩胛,她偏头,靛蓝湿冷的外袍上交缠的两种颜色,彻底染红她眼底氤氲的白雾。 “你若再不将它取下,本王、真的就性命难保了……” 半是调侃半是严肃的轻笑,弄得她哭笑不得。 如此生死攸关之际,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抛开一切杂念,她咬紧苍白下唇,聚气凝神,全身气力集中于掌心。 被黑雾附身的玄冥之龟因这阴柔之血的注入,底部泛起了一股金光之色,徐徐往上。金泽与黑雾纠缠,两股相悖之力你碰我撞,睚眦紧咬,互不相让。 “生命力竟如此顽强?” 云逸冷嗤一笑,这次,可没这么好运了! 神域之龙与天命麒麟再次漂浮而出,他毫不留情割掌,飞洒的黑血跟随他口中的咒语,浸渗一半的黑雾继续吞噬上方的金属光泽。 呵,没有赤红烛,他照样能将上古令牌催化! 呼啪--- 一条红鞭穿雨透火,缠上他的喉咙,勒紧! 站阕四周围绕的团团黑烟中,云槿身形凌厉,紧紧攥住掌中之鞭,不死心规劝:“大哥,别再执迷不悟了。” 云逸大力捏住她的红鞭,赤瞳冷毒:“挡我者,死!” 话落,红鞭在他手中碎成无数块。云槿也因这强大的暗黑之力,被迅速反弹,震躺在地,脏脉俱损。 “我也该替咱们云家清理门户了!” 云逸抬掌之际,忽地蹿出一黑瘦身影挡在云槿面前,厉声斥止:“不准你伤害姐姐!” 姐姐? 云槿怔愣,难道他是……旭儿? “那你就跟她一起死!” 云槿一吓,立马将方洛护在怀中。 云逸疯魔般仰头大笑,只是这个笑声,并未维持多久。他俯头,看着胸口插入的半片刀刃,黑血顺着刃尖滴落于地,又消散无踪。 握着刀柄那端的齐天磊,荣耀的王者之气立正影直。 云逸敛眸冷笑:“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锋利的刀柄从他胸腔震出,旋即调转方向,直逼明黄罗衣的方丈国君王。当利刃刺穿齐天磊心脏的刹那,喷薄而出的鲜血彻底殇痛了齐擒龙的双眸。 “不---” 剧烈又沉重的哀伤,促使他奔向如柳絮般轻飘落地的父亲时,数次摔跌,又数次爬起。 齐擒龙的哀痛悲鸣跟随鹤唳风声落入季梵音耳际,寒冷的身躯猛地发颤。 “别分神,会走火入魔!” 耳畔,是他的声声叮咛。 季梵音强压下血脉翻涌的暗潮,被咬得破皮的下唇已然乌黑青紫,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驱至箍在玄冥之龟上的手掌。她亦有所感,抬手覆叠其上,声嘶力竭一吼。 这一吼,响天彻底,携带着那股难以抵挡的破竹之势。玄冥之龟彻底褪去暗黑之色,从布幡脱落,轻飘飘坠入其掌中。 也因这一声,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身躯轻如浮萍。天与地倒置的刹那间,整个人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从你答应与我交往起,我便猜到,你的心里装着的那个人,并非是我。” 季梵音在迷雾中摸索,声音带着惶惑:“谁?你是谁?” 那人没理她,继续自顾自言:“那又如何?即使我是你怅惘迷路时短暂停靠的港口,我亦心甘情愿为你奉献我所拥有的一切……来,再靠近一点,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来我怀里,快来……” 声音带着蛊惑,于她而言却是如同紧箍咒般的存在。季梵音捂着如同被千万根银针同时插入而泛起阵阵剧痛的脑际,曲伏于地。 吵,很吵,非常吵。 交谈低语声,脚步交叠声,树梢摩挲声…… 季梵音终不胜其扰,缓缓撑开千斤重的眼皮。率先入眸的,便是那张立体鲜明的俊拔五官,镶嵌在泛黄的金光之中,勾勒而出的线条清澈明晰。 才微动,浑身如同被重物碾压般剧痛无比,忍不住嘶了声,而他竟未有任何察觉。她偏头下移,那双白皙修长的大掌中,躺着一张素白信笺。 上方,四侧淡色花纹围环中心十字--- “以洁净之血,净世间污浊!” 她轻敛染了些许异样的杏仁,这张素笺,出自崔白所留给她的信封内。 “你领军出征后没多久,师父来府上探望,顺便将其送给我。”嗓音带着沉睡多日后的干哑滞瑟。 她刻意化繁为简,隐去某些不必提及的话。 男人高大的身形明显一颤,显然没想到她会在此时苏醒。片刻后,他才俯下身,指腹轻轻摩挲她鹅蛋般柔嫩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温柔:“醒了?可有不适,需不需要我唤张军医前来给你把把脉?” 成熟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鼻翼四周,熟悉又让人止不住心疼。她一眼不眨地看着这张清俊英挺的面庞,眼底倒映的,是他适才试图努力掩饰却被她轻而易举识破的泛红眼眶。 二人静默许久,她才轻微摇摇头,默默从温热的大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指,拿过适才被他搁置一旁的素笺,徐徐翻身:“体尤乏,却无碍。” 短短六个字落入耳底,男人的眸色深了几分,却不再多言。 初冬寒潮,帘帐外冷风料峭,树影婆娑。 季梵音凝眸远眺,眼帘泛过几层哀戚之色。骊山曾经连绵不绝的葱郁山林,此刻徒余坍塌的乱石残壁。 她因耗损过大而陷入昏迷后,骊山一众匪徒不可避免葬身火海,二当家王大锤最后一刻良心发现,启动站阕里的八卦玄机内的机关,让他们得以安全离开,自己却与骊山,生死融为一体。 齐田磊死后,齐擒龙一心为父报仇,双手持刀与云逸决战骊山寒崖,最后却双双坠崖,不知所踪。 至于其他人…… 她垂睫低眸,如蝶翼般轻轻闪动几下,问向随侍一旁之人:“红绡,这个时辰,是否该吃药了?” 红绡猛地恍然,当即掀开帘帐疾步外奔。 待红绡走远,她继续偏头看向帘窗外,不紧不慢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宽敞军账内便多了一人。 身形挺拔健硕的苗愈,所立之地,与床榻不远不近,距离适中。 三人抵达骊山山脚时,守在关卡前的土匪们狗仗人势,横眉冷言只允许三国各一人上山,其余人不得擅闯。 “你……是否无恙?” 知晓她是刻意支走侍女,斟酌半晌,终是忍不住发问。 季梵音朝身旁木凳指了指,旋即微微弯唇浅笑,答他:“已无大碍。” 一道淡金色的浅光恰好透入账内,为纤细瘦弱的她轻裹了层晕黄的薄纱,如同熠熠生辉的明珠,又髣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苗愈喉头滚动几下,强行压制翻滚如波涛般的心潮,克己复礼淡漠道:“潇王妃既已无碍,那么我的任务也完成,就此告辞。” “苗公子请留步。” “潇王妃还有何事?” 季梵音静静看着他那花纹繁复工艺考究的藏蓝色服饰,低声问道:“不知苗公子能否告知,究竟是何人……” 苗愈以辨不出情绪的声音打断她:“苗家四鬼向来只为钱,至于其他,一概不理!” 季梵音垂眸,已然明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旋即笑了笑,啜了口温水:“好,替我向沉鱼姑娘道声谢谢,这一路,也着实辛苦她了。” “无需转达。” 她还未琢磨出这句话的含义,红绡便已端着一黑陶馆碗撩帘而入,浓郁又刺重的中药味瞬间弥漫四周。 轻轻浮荡如波纹般散开的墨黑液体倒映她略微苍白的娇柔面容。她听见自己如冰水相击的声音落入耳膜:“王爷今日……不在军营吗?” “原本在的,上午还亲自为王妃您煎药来着。半个时辰前,杨副将遣人来报,说在忘川湖边发现数块绛色衣料,疑似从黎王身上撕扯而下。王爷闻之,当即便赶了过去……” 她默然仰头,将苦涩又灼黑的中药灌入喉腔,旋即捂嘴,干呕好几下才平息抗议的胃部。 忽地,一瓷盘褐色蜜饯递到她跟前,她不自觉抬眸,对上红绡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王爷吩咐,中药性苦,却可借蜜饯榅桲以冲淡。” 季梵音清澈的眸光莹然流转,一如淌过溪水的黑石。素白指尖微捻上方圆润饱满的一粒,下意识问道:“此地幽深偏僻,怎么会……” 自梁榭潇失踪后,杨宋便将剿匪军的营地安扎于此,与骊山之巅隔湖相望,壑地深林又便于隐身潜藏。 “自然是王爷不远千里……” 话至一半,发觉说漏嘴的红绡赶忙捂嘴,懊悔不已。 蜜饯入口,沁甜浓郁,唇齿尽是甘甜幽香。她的嘴唇微微勾起一抹笑,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尖竟隐隐拂过桂花沁甜幽淡的香气。 “今年的桂花,是否比往日来得迟些?” “是的,红绡还是第一次看到冬日盛开的桂花。” 季梵音不紧不慢掀开深蓝色的被褥:“将养数日,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不远处山脉连绵起伏,笼罩在赤金斜阳的烟岚雾色之中。忘川湖水碧波荡漾,余晖一点点浸染,泛起的光圈氤氲袅人。正对面那端因一场天火而杳无踪迹的山顶,此刻徒余刺目的光辉投下无数斑驳剪影。 如同薄荷般微凉的风拂面而过,撩起树梢下方那道俊逸修拔男子的纯白衣袂,男子逆着光,五官轮廓模糊不清。腰间垂挂的玉石雅佩迎风瑽瑢作响,远远望去,如同一幅清新雅致的水墨画。 金辉从树梢漏泄,季梵音抬手挡了挡,那些看似已落满灰尘的旧昔记忆如同潮水般纷至沓来…… “你为何如此深爱大海?” “它的魅力,我相信没有任何人能抵挡。” “好。” …… “你说,对着流星许愿,愿望一定能实现吗?” “你的愿望是什么?”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细长。 “我……以前有,现在都忘了……” 禹城的雨淅淅沥沥,她的心也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魏剡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挑眉撺掇道:“敢来一场所走就走的私奔吗?” 下颌搁在手臂上的她偏头瞟了他一眼,确认并非戏言后,无惧无畏一笑:“有何不敢?” …… “这是什么?”她指了指地上一堆五颜六色的杂物。 “笨,”某人朝她后脑勺不轻不重拍了一记,“这都看不出来?” “放吗?” “边放边看。” 不过须臾,地上的五颜六色跟随捻子嗖嗖嗖的喷射声,彻底绽放在星垂天际,绚烂夺目又耀眼。 深蓝夜幕下的她,泪水充盈眸眶。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后将她揽入怀中,烟花冲上云霄,耳畔是他难得轻柔的低语:“他终会娶妻生子,你却不会孤独终老……” 边说,边攥紧她的雪白细腕摁上他的胸口,倒映万丈光芒的琥珀色眸子里,有她纤细的身影。 “只要我在!” 只要他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季梵音神色恍惚喃喃,眼底浮上一抹愧疚之色,心尖如同针扎般抽疼不已。 冬风乍起,纤瘦的身形不自觉微晃。 “王妃?王妃?可是身子有所不适?” 红绡的焦灼关切声,终于将她不知何时游出躯壳的魂魄从黑沉阴翳的深渊中扯回,如擂鼓般的心跳渐趋于平稳,急促的呼吸跟随流动的脉搏稳稳回落。 面色犹带半分苍白的季梵音轻轻推开红绡的搀扶:“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红绡瞥了眼不远处那道人影,张了张口,终究选择没出声。 晚霞晕红,金光垂落。 斑驳光圈下的季梵音,踉跄纤影的步履不疾不徐,每迈一步,髣髴踏着那段无法磨灭的点滴岁月,一并融进红尘的时光机里,埃烟滚滚。 那个桀骜多才的男人,曾陪自己看海、等流星、放烟花; 眼前白衣银冠的男子,曾陪林甫谈诗、抚箜篌、定终身。 只是两人的性格,大相径庭。 长身玉立的魏剡,目光跟随她的移动,眼底不自觉浮起那股异样的情绪。 季梵音凝视前方漾起层层波纹的忘川湖,刻意忽觉他灼热的注视,不咸不淡问他:“若是我一直未出现,你仍打算继续等?” 魏剡垂眸看了眼粘湿大半的素履衣摆,清湛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言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满足。 “魏剡,我……” “别误会,”魏剡抬手打断她,“我今日前来,别无他意,只想看看你是否无恙。” 湖水潺潺流动,四周一片静默。 忽地一声清脆的哨响,哒哒的马蹄疾奔而来。 季梵音垂眸看了眼湖边的鹅卵石,一缕霞光恰好落上她的青丝发顶,平添一股迷幻朦胧之色。字斟句酌许久,她终是启唇道:“此番骊山之事,或许并非我们所看到的那样简单。我怀疑,云逸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而真正的幕后黑手,与你们蓬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自己小心些。” 踩着马镫翻身上马的幽渺男子,侧眸,深深凝望那张清丽脱俗的容姿,唇角旋即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浅笑,拽紧缰绳,策马。 山岚风皱,树影婆娑。耳畔是他轻轻柔柔又艰涩无比的低喃:“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 “夜黑风大,小心着凉。” 骨节分明的大掌轻柔为她披上暖和的鹤蓬,低沉嗓音杂糅的关心溢于言表。 天黑了吗? 季梵音下意识抬眸,最后一缕余晖不知何时已垂落地平线,银白清月翻身而起,几缕光滑倾泻于忘川湖中,碧银两光交缠涤荡。 “可有找到黎王?” 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如这静谧的湖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寒夜之风料峭,她拢紧鹤蓬,终是于心不忍,轻声安抚他:“忘川湖贯穿三国流域,数百分支交错纵横。柳絮再轻,也有其归宿之地,更何况是身形健硕的男子?” 飒飒风声掠过,皎月树影晃摆如鬼魅。 纤细腰肢从后绕过一双紧实的长臂,将她搂紧。季梵音忽觉肩胛一重,男人的下颌轻轻压下,纤柔白嫩的脖颈喷洒的,是他均匀低沉似在回应她的呼吸声。 “心上的大石,因本王的王妃而落了一半。” 未找到齐擒龙,并不代表他已身殒其命。 或许他已被好心人所救,待伤势痊愈,便会回到方丈,接掌君王之权。 季梵音眸眼低垂,沾染银光的睫羽扑闪几下,旋即抬起:“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的小心翼翼,让他惴惴不安:“问。” “你可曾听过……中国?” 回答她的是头顶清冷皎白的月辉。 “那么禹城呢?” 娇柔的嗓音带着焦急,脚步一旋,正对着他。 那张笼罩在月影下的英挺面容线条明晰,浓密的眉头此刻深蹙成一个川字,沉嗓如在砂纸上摩挲过一般低喑:“并无。” 就这两个字,如同判决一般,将她彻底抛如极地冰川。 冷,由心而发的寒冷,从心口蔓延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皆无一幸免,将她全身的气力彻底消弭于无形。 “可是头疾发作,我立马……” “别碰我!” 因这一心神惧损的扬声,大掌不得不顿在半空中。 梁榭潇蹙眉,透过如水银般的月辉,那张莹白娇美的清容此刻已满是泪痕,髣髴决堤的洪水。他的心猛地一颤,随之而来的是如同被人用钝刀割肉般的扯疼。 他早该想到,这几日的若即若离,不过是她已然恢复记忆了…… “别哭了。” 他默然收回手,垂眸不语。 松梢翻涌,如波涛般上下起伏,空气再次传来幽香浓郁的桂花香气。 季梵音抬手胡乱抹了把眼泪,鼻尖连番翕合数下,才哽咽道:“一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我并不属于你们这里,我爱的人,他……已经死了……” 眼角再次坠下一滴晶莹的泪珠,脱离下颌,往昔时光穿过明晰通透的圆体,将她带回那日的天朗气清。 她坐在车里,望着喜气洋洋贺声不断的酒店门口,红肿的眼眶泛着悲戚与不甘。 “恭喜你,永别了……” 短信发出去那一刻,用尽她了毕生的力气。 场景猛然转换,淋漓的鲜血如同盛开的梅花,浸染了她所有的视线。她捂着翻滚如波涛的胸口,悲伤逆流成河。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她的哥哥,俊容依旧,只是那双如星辰般闪亮的眸子永远的闭上了。 是她,亲手杀了他! 思及此,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失声恸哭。 隆冬临近,一抹雪白的薄片从木质的窗棂外钻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冰凉凉,又似彻骨寒心。 “下雪了。” 有间客栈大堂,苗沉鱼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 “大惊小怪。” 是江城子的冷哼声。 “是又怎样?” “跟个村姑进城似的。” “我是村姑,你就是土鳖,又丑又笨,还大字不识一个。” …… 季梵音哑然失笑,彻底明白苗愈临走前那句话的含义。 人有情,鬼亦是。 她不自觉呼出一口气,泛白的雾团萦绕在凝脂白皙的面容上,堪堪多了分迷蒙怅惘之感。 自骊山与他坦言后,接下来几天,两人未曾再说一句话。他们,都需要时间,去消化彼此身上所承受的锥心之痛。 翌日,他率领剿匪军回朝复命,而她则由李久长护送,一前一后。 微微泛着暖薄雾气的素帕将手背擦拭干净,她自然而然递到一旁,却无人来接。季梵音抬眸,随侍的红绡不知何时已神游天外,神色落寞。 下一秒,三声叩门,而后顿。 “恕臣冒昧,王妃可安寝?” 低喑声如同术法,将红绡的魂魄彻底扯回体内。 季梵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旋即不动声色答了句:“并无,李侍卫可是有急事?” 外端的李久长毕恭毕敬说道:“适才,微臣粗略了解了此场隆冬之雪,预估其不到子时,它便消弭无踪。然,融雪气温必降,微臣便从掌柜那处要来几张被褥。” 季梵音朝红绡抿嘴笑了笑:“开门去吧。” 红绡咬咬唇,不情不愿踱步。 房门开启的那刻,体格健硕的李久长脊背挺拔,掌中抱着与他形象极不符合的桃红、荷绿两张被褥。 红绡刻意忽略上方那两道灼热的视线,面无表情从他手中接过,旋即嘭地一声,阻隔他欲脱口而出的话语。只是门阖上的那刻,红绡的眼眶涌起了水雾,如同蓄水池般,越涌越多。 一方浅色丝帕忽地落入她的眼前,红绡抬起红彤彤的杏仁,唇角委屈一撇,止不住扑到自家王妃怀里,放声哭泣。 季梵音抬手轻轻拍抚怀中的红绡,长叹一口气,垂眸默然。 自打从骊山之巅下来,红绡与李久长情意绵绵的互动不可避免落入她的眼底。她的傻侍女心思单纯、天真浪漫,而今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自己自是由衷希望红绡能收获幸福。 雪花飘飘,入目尽是料峭寒意。 “王妃,一刻钟后便可出发。” 青炉炭火噼啪作响,上方一尺长的秘色椭壶沸水蒸腾,氤氲的水汽弥散在空中,水雾缭绕下的凝白容姿似梦似幻。 “李侍卫,”季梵音不紧不慢倒了两杯色泽金黄的腊梅茶,将其中一个茶杯推到到他面前,笑道,“耽误你半盏茶时间,如何?” 李久长忙躬身,双手抱拳:“王妃言重了。” 话虽如此,深沉的双眸还是忍不住朝她四周扫了一眼,线条鲜明的轮廓略显踌躇。 “红绡此刻正在蕴儿那处,盯着她进膳。” 说来也怪,这一路返程,小公主完全失去了往日朝气蓬勃的活泼灵动,沉默寡言的同时,整日魂不守舍。 窗外寒风呼啸,天地皆是一片灰蒙蒙。 “若本王妃没记错,李侍卫乃金陵人士、将门之后,对吧?” “是。” “府中还有哪些亲人?” “独臣一人。” 季梵音轻啜了口茶,入口微苦,唇齿余味甘甜。细长如蝶翼的眼睫眨了两下,似是漫不经意开口:“李侍卫饱读诗、相貌堂堂,又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武艺,多年来追随王爷出生入死……想必赢得了瀛洲不少大家贵胄小姐们的青睐吧?” “王妃谬赞,”话已提到这个份上,李久长索性坦而言之,正气卓然道,“臣并无门第之见。” 季梵音神色平静,依旧不动声色问他:“对于左金吾卫之职,李侍卫可有何想法?” 骊山剿匪一事,按照瀛洲国律例,逐一论功行赏。 李久长因以身诱敌,居功至伟。又因其品行卓著、功夫了得,王上便当即下令,赐左金吾卫,增设上将军,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等之事,护送王妃抵京后赴任。 李久长猜不透王妃此言之意,却也还是如实回答:“臣并无他想,职位高低于臣而言如同虚设。” 家中独子、品行端正、刚正不阿、有担有当。 季梵音颇为满意点点头,当即出其不意道:“李侍卫风华正茂,也到了适婚之龄,本王妃族中恰有一堂妹,秀丽活泼、娇俏甜美,本王妃有意促成这桩美满姻缘,就是不知李侍卫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向来面色冷硬的李久长当场慌了心神,连忙单膝跪地,垂首行礼:“多谢王妃抬爱,臣自不敢当。” “哦?”季梵音视线不自觉偏向屋内的蝶恋花屏风,唇角浮起些抹微笑,言语却是咄咄逼人,“李侍卫战绩标榜,要说不敢当,还是本王妃族妹高攀了这门亲事……” 李久长眉头深蹙,王妃今日此番所言所行究竟是何用意?他愈发无法理解。 “臣孤孑然,实不想耽误王妃族妹的一生,还请王妃三思。” “李久长!” 圆桌上的茶盏跟随拍下的动作震了数下,青炉的赤红炭火劈啪作响。 “你多次推拒不受,还敢坦言自己并无门第偏见?” 这一下,他全明白了。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让红绡有多难受,王妃便以数倍之力加注于他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坦然对上季梵音凌厉的视线,不疾不徐道:“臣已心有所属,王妃必已知晓,又何苦让臣不义?” “哦?李侍卫看上的是哪家闺秀?” 遇到这样明知故问又不能徒然反抗的王妃,他也是认了。 秘色椭壶的沸水再次翻滚扑腾,水雾缭绕之中,响起了他的应答之声:“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王妃的近身侍女!” 哗擦,很轻微的撞击声,还是被耳尖的李久长听到了。 “谁?”身手敏捷的李久长猛地起身,拔出长刀挡在季梵音跟前,浑身戒备。 季梵音轻轻搁下釉色茶杯,目视前方,却是朝身后的蝶恋花屏风说道:“出来吧。” 桃红细枝的裙袂衣角跟随移动的步履从屏风后走出,落入李久长眼底的,是那双湿漉泛红的眼眶,红肿如核桃。看着眼前这个愠怒又委屈的姑娘,密密麻麻的心疼瞬间席卷他的心潮,翻滚如波涛。 他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有些手足无措:“你……” “骗子!”红绡手脚并用扑向他,攥紧的粉拳毫不犹豫砸中他的胸口,满口皆是哭诉指责,“既然心里有我,为何三番五次对娶我之事避而不谈?对于你们这些贵门子弟而言,婢女身份卑微,她们的感情就该被辜负吗?” “不是的!”李久长猛地使力,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任由她挣扎捶打,就是不放手。鼻尖蹭了蹭她繁琐罗衣下的脖颈,萦绕鼻翼的尽是她的香甜气息。 “我要给你一个家,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扣上门扉的素手突然一顿,季梵音旋即笑笑,轻声阖紧。 廊道尽头,寒风呼呼掠过,掀起如墨般秀长柔美的乌丝,未着厚绒外袍的秀美女子,身形单薄,神色弥散在迷蒙之中,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小心着凉。” 季梵音轻解鹤蓬,为眸色涣散的小公主细心披上,手指娴熟替她系紧丝涤素条。 小公主一动不动,如同换了个人般,顿失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三嫂……” “你说,我在。” “我感觉我的心被人生生割裂成无数块,难受极了……” 季梵音几不可闻叹口气,将捂着胸口兀自抽泣的小公主揽入怀中,余光瞥了眼她皙白无任何首饰的皓腕,心顿时明了几分。 她笑了笑,忍俊不禁道:“看来,你们终究是有缘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面色苍白的小公主瞬间染上了绯红之色。低垂的凤眼眨巴数下,终是几不可闻低‘嗯’了声。 时光猛然倒退,回到她千方百计欲上骊山之巅那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心有所系欲还休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哗呲--- 又一天火迅猛砸落山脚,一点即燃的杂草灌木瞬间被火海吞噬,落入梁榭蕴眼底,焦急之色瞬间爬满凤眼。火势骤涨,她再也按捺不住性子,沿着骊山崖底下的忘川湖小心翼翼靠近。 日头垂照青碧色的湖水,反射几道刺目的光泽。 梁榭蕴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珠,攥紧山崖的壁石不断往上攀爬。初冬的日头温煦柔和,光圈氤氲。她忍不住抬眸测量,凌空忽地坠下一不明物体。她下意识抬手一挡,忘川湖水嘭然溅起一大串水花,连带着她的脊背,皆被湖水溅湿。 她捂着胸口,还未来得及庆幸虚惊一场,踩着壁石的步子突然打滑,失去重心的梁榭蕴瞬间跌落崖底碧波荡漾的忘川湖。 一身湿漉漉冒出头的梁榭蕴吐掉苦涩难咽的湖水,胡乱抹了把脸,气不打一处来,蹙着眉头寻找那个害她失足落水的罪魁祸首。 湖水中央,罪魁祸首漂浮其中,围绕着他的湖水皆是一片赤红。 梁榭蕴略微怔仲,当即手脚并用游向他,千扯万拽,终于将他拖至忘川湖水岸边的一棵松林下。 “哎哟,累死本公主了。” 梁榭蕴一屁股坐在堆满金黄松叶的地上,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微浅,但还算活着。她双手托腮,随意瞥了眼这张陌生的面孔,止不住打量。 看这家伙的穿着打扮,不像土匪。 宽肩窄背,身形修长。 五官嘛……鼻尖高挺、轮廓线条流畅、唇色微薄,不知尝起来味道如何…… 慢着!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面色晕红如初绽海棠般的梁榭蕴强逼着自己将注意力转移至他处。 自我催眠数次,终于奏效。 湖风凛冽如寒冰,猛然攫过面颊,梁榭蕴双手环胸,冷得止不住发颤,徒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强忍着寒意捡拾柴火,取出燧石生火。 衣裙八分干,绸缎长发不再粘湿。余光再瞥了眼松树下昏迷不醒的那人,松枝细影落上明晰却略带苍白的面容,她将适才被自己解下的斗篷盖到他身上,素手戳着他那被湖水浸淡血渍的胸口兀自开口道:“要不是本公主有先见之明,你就等着挨寒受冻吧!” 话落,又小心翼翼撸起他的衣袖,替他上药。 手臂伤痕累累,那胸口那处…… 防身备用的金疮湿液浸染素帕,个子娇小的小公主单手撑地挨过去,义正言辞道:“事先说好,本公主可没打算占你任何便宜!” 因距离靠得微近,他淡若浅灼的呼吸猛地喷向她的面颊,耳根噌的一下烧红。凤眼左瞄右瞟,毫无征兆闯入视线的东西,惊得娇躯徒然一震。 素白指尖绕着他脖颈边的雪白衣襟上下摩挲,凹凸繁复的精湛銮烙镶金图腾,雄姿勃勃,气势如虹。梁榭蕴秀眉微皱,这样式,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记白光攫然闪过,她惊愕又气煞,双手当即扼住他线条完美的脖颈,怒目圆瞪:“原来,欲陷我瀛洲国于不义的土匪头目,竟方丈国人!真是可恶至极!” 这銮烙镶金图腾,她曾在母后某次整理随行的嫁妆中看到过。那时她年纪虽小,却对它记忆犹新。 “咳咳咳……” 昏迷之人猛然咳了好几声,面色由苍白转换成涨红。 梁榭蕴十分嫌恶抹了把被他喷了满脸的湖水,朝他锦绣的绸缎罗衣擦了又擦,髣髴大发慈悲道:“今日算你命好,本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暂时放你一马!” 实则,她却在心里盘算着,这人既是土匪头目,必定与三哥交过手。凭空降天火已属诡异至极,三哥三嫂他们又至今未归。梁榭蕴下意识咬紧下唇,瞟了躺在地上那人一眼,待他醒来,非得让他事无巨细交代不可。 倘若三哥三嫂真的…… 不会的不会的! 梁榭蕴毫不犹豫甩掉那乱七八糟的想法,嘴巴不停念叨:他们是绝对不会有事的!就算真遇到无可避免的危险,为了三嫂,她那绝地逢生又聪明绝顶的三哥必定也会想法设法为二人脱离险境。 冷月清辉独占天际,黑云迷雾密布。 当细碎又冰凉的雨点兜头砸落面颊时,梁榭蕴猛然从梦中惊醒。花了好半晌功夫才将迷蒙在细眸前的白雾拨开,视线顿时清明。 雨水仍在噼里啪啦穿林打梢,髣髴欲将白日未下完的雨在此刻一口气下完。 身前融融的火团早已熄灭,而一旁从水捞上来的那人,如同被随意搁浅的石雕,惨白如雪,仍旧纹丝未动。 梁榭蕴眸色微恙,动了些恻隐之心,便抓紧他紧实有力的长臂朝不远处看似遮蔽的山坳拖去。 “小公主——” “您在哪里——” “雨夜多豺狼,您若是听到便应一声——” …… 昏黄的火光跟随荡开的寻人之声,散落在深林各处。累得七晕八素的梁榭蕴猛然一喜,欲张之口回应,跌压在她素履上的沉重身体令她徒然回神。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选择默然。 “杨副将,这里有火堆,“那人伸手往火灰探了探,“尚有余温。” 冰冷湿寒的雨水将墨黑粗糙的伞身打得噼啪作响,寒光铁衣的杨宋举起火把,如鹰鸠般的锐利双目打量了下四周半人高的灌丛,沉声下令:“扩大搜索范围,务必找到小公主!” “是!” 窸窸窣窣又井然有序的脚步声远去,梁榭蕴才敢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明明是自己人,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土匪头目弄得自己跟个杀人犯似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思及此,小公主的暴怒脾气徒然翻滚,谁知刚一偏头,红唇多了股温热。 黑云不知何时悄然散去,清月拨云见雾,如同被擦拭得锃亮的白玉盘,莹然皎白。 如水银般的月色下,近在咫尺两个人,一醒一昏。唇齿相贴紧,彻底夺走她所有的气力。 “流……流氓……” 向来口齿伶俐、吐字成珠的小公主,此刻脑海徒余一片空白,双腮如同喝醉了般,染上一抹浅红。 忽而又忆起他此刻的毫无意识,被占了便宜的别扭心绪顿时翻滚如潮,猛然使力将他推倒,谁知两人身后竟是一处陡峭的斜坡,她惊慌之余赶忙伸手扯住他,却还是迟了一步。因重力拖拽,她只觉眼前翻滚一圈又一圈的乌漆墨黑,深林独留断续的惊呼声,树梢枝头几只幼雏受到惊吓,接连叫了好几声。 痛--- 梁榭蕴皱得俏丽五官都揪拧在一起,整个人卧爬在地,有气无力吐掉口中杂草。对于压在自己身上这重如泰山的某人,她心里一万只巨兽奔腾而过。 此时的她鬓发散乱,衣裳黏腻又湿哒哒的,甚为狼狈不堪,全然没有任何一国公主的仪容娇态。 慢着,她以前有吗?貌似、可能、也许、曾经……有的吧…… 小时候?抑或及第前某个瞬间? 回忆这个事情前,她得先将这坨东东从自己身上挪开。细长的柳叶眉上下抽动,自诩力大无穷的小公主,在力量相差悬殊的男人面前,终究不值得一提。 适才下过一场骤雨,紧随而来的凛冽寒风无情呼啸,梢间猎猎,隐隐穿插野兽的低喑嚎叫,互相交缠落入梁榭蕴耳廓,如同从十八层烈狱蹿出的魔鬼,生生揪扯人心。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踹开的梁榭蕴,查看完他并未有新添的伤势后,才猛然松了一口气。忽地又被这鬼厉狼声吓得娇躯发颤,又很没骨气的往他那处挪靠。 所幸有斗篷的遮挡,他的衣着并未被淋湿多少。 耳畔拂过男人温热均匀的呼吸、掌心是不紧不慢跳动的脉搏、因被他踹开而保持的环抱姿势…… 头枕健实长臂,莫名的安全感。鼻散草屑枯荣,却不自觉透着一股薄荷香气,又像是镂金玛瑙香炉内袅袅燃起的安神香。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如小鸡啄米般,缓缓阖上双眸。 天地间的轰鸣仍在继续搜刮生命力薄弱的个体,寒夜孤清,那早已憨甜入梦的姑娘,或许不知道,此刻一双深沉如寒潭的眸子不紧不慢睁开,只是眼底的光芒低黯了好几分。 健壮的长臂缓缓收拢,将她彻底揽入怀中,隔绝夜露水汽的清寒侵蚀。 步摇,上有垂珠,步则动摇也。 玉石莹白圆润,凿壁镂空,令择一银饰打磨,呈蝶羽状,镶嵌银簪中,下垂墨绿色拖曳流苏,使其跟随盈盈摆动,摇曳生姿。 忽地,轻微的搁闷声阻断季梵音落笔点缀的动作。 “王妃,红绡为您准备了宵夜,吃完再安寝,如何?” 季梵音默然瞥了眼案几上满满的一桌子菜,瞪时哑然失笑。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红绡与李久长消弭误会,这小妮子越来越会变着法让她顺其备好的梯子往下走。 就如此刻,并不直接催她安寝,而是绕了一长段路,才丢出最终目的。 季梵音摸了摸肚皮,还真有些饿了。 她不紧不慢送了口酱八粥,就着一盘水晶蒸饺咀嚼。绷紧的神经得到松弛,这才留意到梵音阁外银河铺曳的星空那绚丽耀眼的七彩烟火。 “今日是何节日?如此一番热闹。” 杏仁倒映星光灼灼的夜空,她下意识低声喃喃。 红绡支起象牙箸,朝她碗里添了块爆香鲫鱼肉,似赌气又更像心疼道:“可不热闹嘛,明日便是除夕了。” 除夕? 季梵音微扯了扯嘴角,不知不觉,又是一年的褪去更迭。 红绡见自家王妃眸色闪过微恙,便趁机加了一句:“年终了,王爷仍在四下奔波。听府上人说,每年这个时候,咱们王爷犒劳手下人的同时,也免不了与他们多酌几杯……红绡已经知会旁人,届时便将王爷送至王妃处,也方便照料……” 边说边朝她使了个‘一切包在我身上’的得意眼神。 精致夺目的彩烟继续盛开在这片夜幕之下,廊外数盏挂灯随风摇曳,茕茕孤灯残影投射在青石地板上,尤为清冷。 季梵音只觉喉头如同塞了团棉花,顿失了吞咽的兴趣。不动声色敛眸,淡淡说了句:“不必了。” “可……可自从骊山回来,您与王爷便分房而眠,这……这不成体统啊……” 季梵音听若不闻,面色平静洗净青葱十指,擦净,素履步向内室右侧的梳妆台,白玉簪绾髻的三千青丝当即散落而下,暖橘色的红烛打上鹅蛋般的清容,更添一股娇柔嫩媚。 撤掉膳食的红绡,此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紧随其后不厌其烦叨念:“您或许不知,王府内已经谣传,说您与王爷……夫妻二人貌合神离、相敬如寒冰,不日将……”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这几个字,她着实讲不出口。 “既是谣传,何须在意?” 纤弱的娇躯探进早已搁置汤婆子的床褥中,遍体通暖。视线不自觉低垂,鸳鸯交颈而卧的大红喜被突然刺痛她的双眸。通达全身的温热之气,此刻只觉如被万蚁覆盖啃咬,痒难耐。 “可是……” 红绡焦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檀木门扉轻撞了几声,烛火掩映下的屏风隐隐透析两道颀长人影。其中一人,与平日沉稳矫健的步伐相比,多了几分狼狈踉跄。 “红绡给王爷请安。” 两个大男人,精神濯濯出门,一身酒味回来。 沉眸迷离的梁榭潇单手撑额揉捏,随意抿了口茶水,不断调节体内浑浊急促的气息,尝试着将自己从眩晕泛醉中抽身而出。 红绡朝一旁因醉酒而面色微微泛红的李久长使了个‘干得漂亮’的眼神,旋即朝梁榭潇屈膝行了个礼:“王爷,王妃她……” 话还未吐全,就被面色隐晦的李久长如老鹰抓小鸡般拎走。 两人这么一走,梵音阁再次恢复平静。 梁榭潇摁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又移至翳穴,再挪角孙穴,是那处又不像那处,他几不可闻叹口气,终是放弃。 迷蒙的深眸不经意扫了眼四周的摆设,震诧片刻,旋即苦涩笑了笑。果然是醉了,不然自己的潇音阁怎会出现与梵音阁如出一辙的摆设? 素白拇指触上耳翼两侧风池穴的那刻,梁榭潇徒然一颤。下一秒,青葱指尖摁上百会穴,轻揉慢捻转圈。鼻尖飘散萦绕的,是她惯用的兰花青玉膏。 这个兰花青玉膏,由他亲手碾磨研制,以防他的王妃那双柔夷冬日干裂起皱。 “别动。” 身后,那魂牵梦绕多时的低柔嗓音止住他几欲起身的动作,继续为他揉捏按摩。 灯光打上俊逸非凡的五官,棱角分明之下,那抹薄唇不断翕合,喉头接连滚动。不知是微醺酒意作祟,还是氤氲的灯光太过静谧撩人,他体内蠢蠢欲动的叫嚣因子,如千军万马冲破重重阻碍,彻底夺走他克制多年的理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宠妻无度是潇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你拽我出来干什么,快放开。” “有事。” 红绡边挣扎边朝梵音阁内看去,心不在焉回了句:“有事明日再说。” 话音忽觉手边多了几张微浅薄凉的白麻纸,她漫不经心看了眼,眼角扫到上方的‘房契’二字时,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如同被人点了穴般,不可置信。 “它……它是真的吗?”红绡语无伦次着。 摊在空中的素掌猛然发颤,一股湿热的液体止不住朝眼眶翻涌。吧嗒吧嗒,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染湿面前的一切,包括那张白麻纸。 他做到了…… 短短时日,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为她,为他,亦为他们的未来,购置了一处遮风挡雨的家。 “昭昭日月以禀,灼灼月华可鉴,以吾身之微躯,护汝一世周全,不负此生……汝,愿否执掌,全心相托?” 晕黄色的廊檐浅灯将李久长单膝跪地的影子扯得极长,他郑重其事握住素白双手的姿势,情真意切。灯影轻晃,一两点灯光在他眼底跳动,依稀间,红绡看到他饱含深情的沉眸凝视,泪如雨下。 她羞涩咬住下唇,红晕如桃花之色般爬满她清秀的面庞。正微启唇,阁内室突然传来连带性的闷撞声。 涕泪纵横的感动之心因这一声而分散,还未来得及抬脚,一猛力拽住她的臂弯,娇躯撞上硬邦邦胸膛的瞬间,黑影罩住她的全身,带着攻城破池的霸道男性气息旋即压下,唇瓣相贴紧…… 此时的内室,檀木圆椅默然顷倒在地,青翠欲滴的美人蕉屏风向内歪斜,床榻旁的金盆清水漾出不少凝珠,波斯绒铺曳的毯子上,多了几抹暗沉的水印……一切,显得杂乱无章,又有迹可循之。 透过暖黄如橘的烛灯,泛着沉润檀香之气的床榻上,娇美凝脂的姑娘纹丝未动,髣髴一尊完美的石雕。耳畔拂过的呼吸愈加急促,如豆般的烛火或明或暗跃动,反衬得季梵音一动不动凝视榻边斜角的神情,平静如水。 得不到丝毫回应的梁榭潇停下手边动作,紧实得双臂撑在两侧,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俯视下方的人儿。 偏转的侧容是极其柔美的轮廓,在跳跃晃动的浅光之中如同烟水笼罩一般朦胧。只是默然低垂的睫羽覆盖着晦暗不明的杏仁,似玉石般毫无生气,让他止不住心口一滞。 牙口紧咬,抵了抵后槽牙。片刻,沉眸凝缩,当即狠心覆手下探,亲吻的动作异常粗鲁。 季梵音自始至终咬紧贝齿,捂唇,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声响。可上方如山岳般霸道存在的男人像在与她作对般。 面色灰白的她绝望阖眸,蓄满双眶的泪水跟随呜咽声,一并而出。 哽咽如波纹般传开,彻底拽回他的清明神智。 梁榭潇怔愣看着身下委屈抽噎的姑娘,悔恨懊恼如潮水般向他翻滚席卷而来。 差点借醉行了他此生最为不齿之事。 一掬灯光将幽黯双眸映衬得更加落寞,他默然翻身,将不知何时已踹到角落的大红鸳鸯戏水被褥轻轻盖到她身上。 粗砺指腹不可避免触到她光滑如凝脂的肌肤,必然也察觉到她瑟缩发颤的小动作。他的眸色紧了紧,当即连人带被一并揽入怀中,轻声拍抚:“睡吧。” 淡然如水的语调,丝毫辨析不出情绪。 哭声渐止的娇躯缓趋于平静,季梵音下意识攥紧被褥,细长墨黑的长睫沾染了些许凝露。她听见自己低喑干哑的嗓子不紧不慢地说:“敦伦一事,王爷尽可择一良家女子侍奉,梵音绝不多言。” 除夕正日,颖上的十市六十四巷七十二坊大红灯笼高挂,家家户户喜帖新桃符,木窗更是粘上了鲜丽繁美的窗花。 闹市更是人头攒动,早早着新衣的垂髻孩童三三两两比对玩耍,摊主喜气洋洋的扬声吆喝,行人或购置年货,或焦急期盼归家,各自来去,摩肩接踵间,场面甚蔚为壮观, 更因这日,阴翳沉闷了多时的天际猛然漏泄一道浅光口子,又逐渐扩散,待云雾驱散殆尽,倾泻的暖阳不偏不倚,打上千里良驹月湖背上那身形俊拔的某人。 如同一支无形又强大的画笔,完美勾勒俊逸修拔的侧容,髣髴降临凡间的神祗。 精致秀雅的马车不紧不慢前驱,季梵音轻卷车内珠帘,莫名的,她的脑海多了份朦胧轻幻的错觉,凝望的视线漾出两张一模一样卓然非凡的面孔,氤氲的光线下,二人毫厘无差渐渐重合,最后呈现在她眼前的,便是此刻伟岸如崇山峻岭般的男人,心没由来一阵咯噔。 如此强烈如波涛般翻滚的念头不轻不重闪过,她掩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有些不知所措。 “卖花咯~料峭轻寒枝头独树一帜的紫苑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勉强压下散乱紊乱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将视线转移至他处。 东巷街角某处,三四个约莫一尺高的青褐色圆木桶,四壁还滴挂着晶莹透亮的水珠,盛满清水的褐桶内,娇嫩欲滴的紫苑梅如同娴静淡雅的闺中女子,安静垂立其中,任凭卖花之人口沫横飞大肆吹捧其百年难得一遇,它依旧宠辱不惊。 季梵音默然垂眸,素白指尖从珠帘轻轻滑落。适才,她不由自主想起回门那日,他含笑宠溺的眼神,摁上后颈的指腹,以及……他亲手为她别在鬓边的那束虞美人。 双腮不自觉泛红,如同春日枝头盛放的桃花。 再抬眸时,对上红绡那双意味深长的双目,季梵音更囧,强装镇定清了清嗓子:“为何如此盯着我看?”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边说还边朝她挤了个意有所指的眼神。 季梵音双手捧起一掬阳羡茶,如此文绉绉的红绡,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紧不慢啜了两口,似笑非笑偏转话锋:“李护卫将你调教得不错,适才念诗的口吻和语调,颇有大家闺秀的风采。” 红绡娇容一哂,满脸绯红,拽着她家王妃的裙摆娇嗔。 季梵音不疾不徐拂掉她的扯拉,捋了捋纱裙下摆,似不经意开口:“那处府邸何时可入住?” 红绡怔了征,旋即羞涩垂下扑闪的双眸,甚不自然换了个坐姿,声音地如蚊呐:“他说,宅邸需要重新粉刷修葺整合,待……待大婚之日正式入住……” “也就是说,你留在我身边的日子,至多不过半年了……” “不会的,”红绡满眶焦灼激动,半趴上她的膝头,信誓旦旦开口,“昌坊距离潇王府来回不过半个时辰,红绡可以随时过来侍奉王妃。” “傻丫头。”季梵音拍了拍她的肩胛,淡笑不语。 话虽如此,可嫁人不比单身,李护卫而今又身居要职,难免受邀做客,他需要一个落落大方的妻子。同时,府邸也得由有人打理,一切吃穿用度皆得记录在案。 也是时候为红绡配备一个随侍嬷嬷了。 思及此,季梵音的视线不由自主偏转,行进摇摆的珠帘缝隙处,玄色锦衣的男人,精瘦腰间的螭纹玉石白雁成双,更衬得他俊拔非凡。 昨夜,她兀自提出让他纳妾的想法后,二人陷入一个相顾无言的僵局中。又或者可以说是,某人针对性的单方面冷战---外人在场,噙笑宴宴;外人离场,冷若冰霜。 “吁---” 马车猛地一个急顿,车厢内茶水溅洒,季梵音与红绡一时不察,整个人因惯性向前扑去。重重的一声闷咚,季梵音痛得眉头紧皱,短暂的 剧痛过后,陡觉膝盖顿失知觉。 “王妃---” 惊慌失措的红绡小心翼翼将她搀扶回到檀木椅几上,焦急又气愤朝外吼了声:“你是怎么驾的车?” “奴才该死,还请王妃恕罪。奴才原本驱得好好的,适才突然蹿出几个童稚幼孩,奴才躲闪不及,才……王妃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话音未落,车轱辘倏然传来咚咚作响的声音,像是磕头求饶。 季梵音抿了抿唇角:“不妨事,抓紧时间进宫吧。” 旋即拍了拍双目红彤彤、细细为她揉捏腿肚四周,尝试帮她唤回左腿知觉的红绡,安抚一笑。车帘外渗入的光线刺得她双眸生疼,不自觉湿润了一片。她垂眸低阖,不再偏移视线,强压心口如针扎般的刺痛疼,忽略马车外自始至终未置一词的某个人。 抵达宫门已过午时,张灯结彩的长廊,铺曳的彩缎随处可见,就连廊下的宫灯,皆一一阖上晶莹灼亮的琉璃罩。 每隔五步便是一盏,季梵音一瞬不瞬看着他们从自己身前掠过,从左往右逡巡,那挺拔如松柏的脊背先她几步,迈出的步伐沉稳又有力。 忽地,低垂的眼睑骤然一暗,柔嫩的眼皮似乎沾上的什么东西。 她抬手一捻,一瓣嫩得出水、纹理线条清晰的紫苑花瓣就这么落入她的眼帘。 这是……从哪里来的? 在她愣神怔仲之际,前方那道修拔颀长的身影蓦然转身,瞥见素白指尖中的紫苑花瓣后,黑瞳不动声色深了深。 头顶的光线被黑影彻底罩住,深思还未归位的她下意识抬眸,逆着光的某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下一秒,纤细的腰间多了方有力的支撑。而原本搀扶着她的红绡不知何时已自作聪明退到数步开外,含眸低笑。 “王爷……” 搂着她浅步慢走的某人毫不犹豫打断她:“除非你还想任由瀛洲国三王爷与王妃夫妻失睦的谣言继续散播。” 季梵音默然垂眸,是谣言吗? 今日一早,三王爷回宿梵音阁的消息不胫而走,二人并非如传言般失和,只因三王爷连日来政事繁忙,三王妃又浅眠,为了不影响后者,遂暂居潇音阁。 “抬脚,上阶。”低沉又辨不出情绪的提醒。 她默默一步一顿迈了上去,不是谣言吗? 从马车上下来,他一脸铁青,玄衣下的长臂微伸,不知是捋衣后的自然动作,还是作势过来搀扶她。 然,不论是哪种,皆被她不假思索忽略而过,而他居然也听之任之,气定神闲。 她敛眸抿唇,胸口一阵烦闷,又思及昨晚之事,娇容潮红。再抬脚时,忍不住在他的乌六合靴踩了一脚,又狠又碾。 “儿臣叩见父王母后。” “儿媳参见父王母后。” 长生殿内,四周雕栏画栋、金碧敞亮。 金冠束发的梁帝俊一袭绛色君袍,英眉沾染节日的喜气,挥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留意到行步蹒跚的季梵音后,不禁关心发问。 季梵音大方得体回应后,这才在梁榭潇的搀扶下落座。 这期间,一直端坐凤位的齐羲和,面色一如平静的湖面,无波无澜。与帝王同着衣色的曳地长纱仪态万千,凤冠正立牡丹髻,犹如翱翔九天的凤凰,光彩夺目。 就是不知道湖面下隐隐流动的水波,是否如上般平缓。 “今日既是除夕家宴,君臣之礼当免之,就如寻常百姓般,其乐融融。” 边说边将余光有意无意扫向凤位上的齐羲和,后四个字,着重落地。 “父王说得极是,”一袭白墨襕袍的二王爷梁榭晗端起酒杯,意味深长挑了挑眉,“虽有因由耽误,可好生让我们久等。迟到之人,不应该自罚三杯?” 季发音闻言,指尖还未将金樽御酒送至唇中,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摁住樽口,顺势夺离。 柔夷被他掌控,挣扎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三杯御酒一饮而尽。 “二哥,既有此劝酒雅兴,不如你我二人来填词助兴如何?” 梁榭晗当场谈词色变,无可奈何摇摇头,似怨非怨道了句:“果然,三弟的宠妻之路从未有过动摇!” 话落,接连灌了六杯御酒。 此语一出,众人皆笑,心如明镜般透彻 季梵音抿了抿唇,身子微侧向身旁的男人,犹疑问道:“二哥很怕填词?” “何止怕?”弯身为二人斟酒的红绡眉飞色舞回答自家王妃,“二王爷十六岁那年,以清丽婉约词一举拿下瀛洲第一风流才子的名号,风头不可一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为你,精血尽失又何妨?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相对于二王爷的大器晚成,咱们三王爷可谓是触类旁通。三岁就将诗词倒背如流,五岁和景成章,七岁已练就一双上好丹青手……” 上好丹青手? 季梵音的双眸情不自禁滑向他,明珠亮堂整座正殿,晕浅的光泽打落在他周身,修长二指指腹端起茶杯,浅碧色的茶汤与酱沙色的茶杯相得益彰,更加凸显他的清雅高华之气。 红绡如金筒倒豆子般依旧滔滔不绝:“一日,几近子夜,醉醺醺的二王爷接连不断叩击潇王府的门环,发酒疯般大声嚷嚷着要与咱们王爷来一场男人间的填词较量。” 季梵音抬首瞥了眼云淡风轻倒酒的梁榭晗,忍俊不禁低语:“的确像二哥的风格。” “你似乎很了解他?”不咸不淡的声音紧随。 季梵音微愣,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 男人深眸清淡,玉石象牙箸不疾不徐伸向她面前的蹄髈茴香菜肴,似乎并不打算赏她一个眼神。 她的心口如同堵了块大石般,闷得发慌。刚欲移动手臂,这才发觉自始至终,温热宽厚的左掌从未离开她的柔夷。 她默然垂眸,低声提醒他:“疼……” 只一个字,他便悄然松开了下,也只有一下,旋即再次握紧。 她:“……” 不知为何,适才还沉闷阴郁的心口因这一动作而迅速消弭于无形,如同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般,身心舒畅,嫣红的唇角止不住往上微微弯勾,肌柔凝脂下的面容娇美异常。 “二弟颇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大王爷梁榭埁温润调侃,并习惯性总结陈词,并恰如其分转移话锋,双手一拱,笑道,“父王,儿臣怎么听说蕴儿这些时日闭门不出,难不成真转性了?” 金冠上的玛瑙垂珠跟随梁帝俊沉着含笑的动作摆动:“是否转性,一看便知。” 说完,便朝随侍宦官使了个眼神。 不一会儿,大殿细细流淌一轻柔的琵琶声,如同风行水上,温柔拂过水面,涟漪阵阵。紧接着,击罄声似从远山而来,裹挟着凌厉风姿,卓然不凡。 与此同时,袅娜多姿的宫廷舞姬献上优美娉婷的舞姿,那身灵动飘逸的清荷圆领绿衣随舞而动,介于妩媚与纯柔间,夺人眼球。十人腰间皆垂挂一秘色薄纱袋,隐隐有细微的影子在晃动。 繁音即将抵达巅峰,箜篌悄无声息起承转合拨动,空中恰好洒落缤纷的鲜嫩花瓣,随之一起飘落而下的,还有一缥缈纤美如天仙般的容姿,一袭朱红织锦云缎霞披纱裙,体态轻盈,在绿衣舞姬的围衬下,如花间娇俏的蝴蝶般翩翩起舞。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恍如让人置身云端,又似飘飘欲仙,不愿醒来。 似泉水叮咚般的琴瑟和鸣将毕,最外围的婀娜绿衣舞姬腮点胭脂,宛如一株盛放的桃花,灼灼夺人。她的双手捧起一颗璀璨如星河的明珠,单足点地,翻转下腰信手拈来。在众人惊叹赞呼之时,不紧不慢朝场上光芒万丈的领舞小公主梁榭蕴递出璀璨的绝世明珠。 至此,掌声雷动。 “漂……漂……小姑……”软糯声融合在欢声笑语里。 小王孙梁骏阳,小名君儿,彼时一身喜气洋洋的新服,小虎牙微露,小手指着纤细窈窕的梁榭蕴咯咯笑着。 向青荇单手托着他,浅浅一笑,知子莫若母:“君儿此言,是在夸小姑姑漂亮若天仙呢。” 众人言笑晏晏,唯独季梵音默然垂眸,不自觉忆起两年前的端午佳节,也曾有这么一个绝色女子,舞姿灼华惊艳。若非那场刺杀,或许那段两人夙夜编排的《金莲舞》亦无需蒙尘。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似青竹抽拔的笙笛起,半丝半缕前奏响起的刹那,她恍如遭受雷劈。 这不是…… 她艰难抬眸,短短须臾的动作,却似用了毕生的气力。自她来到瀛洲国,每夜伴随自己入睡的,便是这清缈节律的悠扬笛声。 一听,便是两年。 它的节奏、它的切换、它的频率……她摸得一清二楚。不,更确切的说,是她对这首夜闻了两年的《霓裳羽衣曲》了如指掌。 时隔两年,她不仅重温了旧曲,更见到吹奏此笛之人,濒临决堤的泪水瞬间冲垮堤岸,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长生殿金碧辉煌灼亮,寸寸光芒不加掩饰凝聚于殿中最为瞩目的修长挺拔之姿。 约莫二尺三寸长的白玉笛,细孔三九,纤身完美无瑕,垂坠的润白素佩隐隐摇晃。骨节明晰的双掌下翻上覆,虚揿细身,凿孔与薄唇轻触,靡靡之音如冰凌相叩的萦韵之声,无缝衔接众乐之奏,殿上之人无不沉湎其中,个个如痴如醉,静享这一场‘此景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视听盛宴。 舞未止,曲休断。 琳琅多姿的舞姬不断在旋转、跳跃、扭动……却一一沦为澄澈杏仁中毫不起眼的背景色。四周壁盏珠华光泽清润,隐隐浮动如烟岚般的薄雾,如梦似幻。雾气弥漫的眸眶,倒映而出的是玄衣凌然如崇山之巅的梁榭潇。 月夜下幕色皎洁,寒风一改常态,轻柔拂过树梢,如同无形的双手,拨开迷蒙笼罩了多时的云雾。 月下清浅,如水银般罩落。 廊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又渐而远去。季梵音的心也如同他们前后交叠移动的步子般,上下起伏如波涛。琉璃灯盏映衬下的清湛期待之色,虽表面上未置一词,低垂中的沉默却难掩失落的意味。 明日便是大年初一,按照瀛洲国王族内规编矩,年满十岁后便分封府邸的王爷公主需携带家眷宿于宫内,一家人齐聚一堂守岁。 偏在方才,军机大臣沈崇明神色慌张叩首求见,眼底藏不住的仓皇失措。身为一国之君的梁帝俊当机立断,宣沈崇明于御房静候,自己便召三子一并而入。 也因此,她错过询问的机会。 季梵音默然抬首,凝望窗棂外的莹白月色,神色落寞。 红绡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当年在宰相府时,除却被蒙在鼓里的小姐,其余人对三王爷以笛抚安眠之事心知肚明,却也心照不宣佯装不知。 那晚,小姐不顾阻拦冒雨寻音,三王爷选择藏而不见。风夹杂着蒙蒙细雨,瓣瓣萎靡的兰花毫无生气飘荡在空中,旋即掉落纤弱的娇躯之上。湿漉漉的发顶、蝴蝶背、红肿脚踝……她永远不会忘记只着素纱單衣的小姐久寻未果后如同孩童般跪伏在地声嘶力竭哭泣的画面。 “王妃,红绡其实……” 季梵音不假思索抬手阻止她,一个念头忽闪而过,下意识触了触鬓角处的白玉簪,若有所思一番后,心里了如明镜,旋即胸有成竹勾唇一笑。先前积压在胸口的沉郁之气弥散了不少,只过片刻,那股沉郁再次浮动,相较先前更甚。 暖色烛火忽明忽暗打在凝脂娇容上,细长睫毛的阴影覆盖在那双蹙眉沉思的杏仁上,忽地一紧缩,阴寒毛栗刹那间飞起。 “三嫂,蕴儿为你准备的新年礼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形容的正是瀛洲国灵动活泼的小公主。 早已褪去织锦纱裙的梁榭蕴蹦蹦跳跳挽住人仍在发愣的季梵音,笑意盈盈,丝毫不见当初阴翳铺陈满脸的怅惘之色。 季梵音不动声色收起泛滥的惊惧,屈指弹了弹她的额际,浅浅一笑:“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周章为我……” 梁榭蕴当即双手叉腰,敛目沉眸,满口严肃道:“那可不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这已上升成为精神层面的醍醐灌顶之恩?” 说着说着,自己倒先晕红了双颊。 季梵音自然知晓她是指何事,只抿嘴笑笑,不再多言。 “何为醍醐灌顶之恩?” 红绡眨巴着好的双眸,模样清澈如水,在浅灯的透射下,宛如清新灵透的精灵。 季梵音与梁榭蕴视线相交,短短一瞬,达成了完美合一的共识。 “它就是……” 梁榭蕴朝红绡勾勾手指,音量渐渐降放低。在她全身心凝聚在耳廓上是,一双手欺上她的纤细的腰肢,红绡大叫一声,二人顿时缠闹在一起,笑声不断。 亮如白昼的烛光灼灼,光下的美人含笑看着打闹成团的两人,目光落在二人笑意不断的脸上。红绡俏中带漾,杏仁中的光芒璀璨明亮,清澈之至。视线移至梁榭蕴,眼底浮动的抖动光点闪烁,似潜藏着不为人知的黯淡心事。 季梵音默然垂眸,轻若无声叹了口气。 夜愈发深邃,薄雾来来去去,她要等的人,仍未归。 “王后娘娘驾到---” 一尖细厉耳之声落下,绛色锦缎纱裙的莲步摇摆生姿,门框处旋即显露一张雍容华贵的倾国容姿。眼角眉梢凌厉如锋,刀子一般向她袭来。 早有心理准备的季梵音只简单披了件浅色外袍,如墨青丝垂散在耳后,不疾不徐起身迎接,躬身行了个礼。 豺狼猛虎欲张獠牙攻击,与其躲藏避讳,不如正面迎击。 齐羲和端仪,凤眼微眯,未说平身,反而一脸平静看着她:“季小姐在这西洛殿可还睡得习惯?” 纵使自己与梁榭潇成婚多月,却从未得到面前这位执掌凤印的王后的身份认可。 季梵音细长的眼睫低垂,继续保持躬身的姿势,落落大方回答:“仲白未回,梵音自是辗转难眠。” “本就当如此,”齐羲和立身而起,拿眼睨她的姿态一如高傲的孔雀,“王上与三位王爷为瀛洲政事殚精竭虑,作为其后端之盾,怎可独自静享安逸?” “母后教训的是,梵音定当铭记于心。” 恰好步到她身后的齐羲和闻言,冷声嗤笑两下,鸾金香炉袅袅飘散在空中的薄烟将她的面容折成异象扭曲状态,阴冷之音如寒冰:“若真将我的话放心里,为何一再纠缠本宫的潇儿?既然嫁与他,为何还滋生如此多的事端,任由他沦为瀛洲百姓的笑柄?” 季梵音只觉后背如被人刺了千刀万剑,又似被烧烫出一个黢黑滚滚的深洞。她抿了抿唇,指甲深深钳在掌中,痛而未觉。深吸了好几口气,气息平稳问道:“梵音不知,母后从何得出此言?” “你的光辉事迹,还要本宫为你一一罗列?” “母后但说无妨,梵音问心无愧。” 铿锵有力的回答如同冰凌叩击后发出的声响,萦绕不绝。 齐羲和面无表情摒退一行随侍之人,季梵音也朝红绡使了个眼色。 稀稀拉拉声过后,拥挤的正堂此刻独余她们二人,琉璃盏上的摇曳烛火瞬间亮堂起来。 再无外人在场,点豆闪光入凤眼的齐羲和顿时沾染了黑翳怨怒之气,出口狠辣,盛气凌人:“季梵音,算你命大,还能从骊山安然回到颍上!” 季梵音本不打算提及此事,既然她已毫无顾忌脱口,自己亦无需深埋。挺直身板,无惧无畏对上她锋利如刀刃的双目,一瞬不瞬开口:“蜀地遇害的那四人,是你派来追杀的人!” 不是疑问,是肯定。 “不错。” 坦荡承认的口吻,如同手起刀落般轻松。 “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那几个人因刻意模仿的装扮反而惹来了杀身之祸。” “哈哈哈---”齐羲和仰头长笑两声,面容更加扭曲狰狞,“现在看来,欲夺你命之人,不止本宫一人!” “所以,你就将上古令牌的启动之法告诉云逸,妄图置我于死地?” “不错,”齐羲和双瞳赤红,如同癫狂了般,蔻丹红的长指对准季梵音,“要不是因为你,本宫的潇儿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入危险境地?” 季梵音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您难道忘了那位老神仙留下的话了吗?身为方丈国的长公主,瀛洲国的一国之母,因一己私欲,置天下人的生死于不顾。倘若被王上知晓的所作所为,你认为,他该如何抉择?” 一番话,如同滔天大石砸落海面,掀起齐羲和内心深处波涛汹涌的海浪。 “帝夋……” 齐羲和不自觉低声喃喃,屋内灯光打上那张精致的妆容,莫名衬得整个人苍白无力。 忽地,低垂的眼睫猛然挑起,一瞬不瞬盯着她,紧缩的瞳孔里投射出森冷阴狠,如同被魔鬼附了体。 “他不会知道的,他永远不会知道,只要……你死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却一步一步逼近身形纤细的季梵音,手中那把锋利的匕首被蔻丹红的指甲死死捏住,烛光明明灭灭地晃动,将绝代风华的人照得瑰丽又扭曲。 季梵音不疾不徐往后退,白皙长指暗中攥住一个粗黑陶罐,眸中毫无惧色:“杀了我,只能更快暴露你的罪行。” “是吗?”齐羲和冷嗤一笑,慢条斯理晃动寒光般的刀刃,嘴角斜勾,“本宫只需赏你一刀,在昏厥前高喊一声‘刺客‘,还会有谁怀疑到本宫身上?” “齐羲和!” 震慑力十足的怒呵,使得齐羲和猛然僵在原地,适才嚣张的气焰已然不复存在。 绛红色龙袍披身的男人身形高大,负手迈进正厅,如豆灯光正好衬托其强大又凛然的气场。 梁帝俊瞥见她手中握着的匕首,眸色沉了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被当场逮住的齐羲和顿时乱了阵脚,被他这么一斥,立马狠心朝季梵音挥刀相向。 一道疾如迅风快如闪电的黑影飞身而来。 夜风掠过树梢,树影婆娑晃荡,月光如水银,悄然跃进半启的窗棂。 举起陶罐抵挡的季梵音,半晌没听见声响,旋即睁开双目,下一秒,整个人惊愕在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爱之深,责而不忍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吧嗒吧嗒—— 鲜红的血籽从宽厚的掌中滴落,每一滴,都像是炙热的火焰,彻底灼伤她的眼球。心脏髣髴被千万枝钢针刺穿了般,痛得浑身战栗。 纤弱的身子踉跄扑过去,怒不可遏朝齐羲和一吼:“愣着干嘛,松手啊!” 被这一怒吼找回理智的齐羲和猛然松手,接连后退了好几步,面色抽搐,髣髴将那把匕首视做蛇蝎,避而不及。 季梵音心疼地将血淋淋的大掌摊开,扔掉那把伤人的匕首,抬起的眸眶泛起丝丝缕缕的水雾,喉头一阵哽咽:“疼吗?” 梁榭潇如刀削般的俊容面无表情,褪下玄色外袍为她披上后,二话没说弯腰将她横抱而起,沉稳的长步离开正厅前,侧目:“恕儿臣不孝,守岁一事,与让自己妻子陷入如此豺狼虎豹吞食之地相比,儿臣只能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话落,如山脊般的身躯紧紧抱住怀中的妻子,毫不犹豫离开。 齐羲和神色恍惚,顿觉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般,瘫软无力的跌落在地,双腮处如桃般的胭脂更像是一个绝地讽刺。 “软软……” 亲密的昵称如同五月柔和的风,在她耳边拂过。 暌违已久的龙脑香缓缓蹿入她的鼻翼,彻底刺激了她的泪腺,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瞬间充盈眸眶。 梁帝俊单手环住她若流纨素的腰际,不疾不徐将她扶起,几不可闻叹口气。 齐羲和身形一颤,琉璃灯盏上昏黄的光线投射上她惨白无助的容颜上,更显凄楚,红唇翕合蠕动,仓皇无措:“帝夋……我……” “软软,这次,你真的做错了。” 梁帝俊看着眼前这个明艳倾城的女子,他爱了数十年的王后,曾为一个毫不相关的鸟雀哭得泪水涟涟,而今手上却差点沾上儿媳妇的鲜血。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 “不,我没错,季梵音她该死!”齐羲和一把佛掉他的手掌,眸色阴翳暗沉,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她沾惹上魏剡,云逸怎会找上她?要不是想替潇儿教训她,我怎会跟云逸合作?要不是为了救她,我哥哥怎会死于非命?” “说到底,你还在为你王兄的死,耿耿于怀。” “死的是从小就护我疼我一心爱我入骨的王兄,你让我如何不耿耿于怀?” 梁帝俊浓眉散落,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所以你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对吗?” 齐羲和激狂的情绪瞬间被他苦涩如莲心的自嘲冲散,脑海的思绪仿佛被凝固,徒余红唇磕磕巴巴:“我……爱的人……王兄……” 遥想当年,他奉命出使方丈国,在围猎场上对她一见钟情,而她也在自己锲而不舍的追求下,羞涩点了点头。那时的齐天磊听闻他欣喜若狂的分享后,浅浅道了声‘恭喜’,嘴角却挂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那时的他只将这一抹笑当成不舍,毕竟妹妹远嫁他国,十年才得一面。 “帝夋,羲和虽非我们的亲生女儿,却也是我们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请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啊……” 齐国君王与王后不经意的谆谆提醒,如同一道惊雷,将他劈了个恍然大悟。 婚后,二人免不了性格上的摩擦。每一次争执,他舍不得让她默默垂泪,变着花样将她哄好,却在揽人入怀时,一次次任由泪水斑驳的她揪着他的衣襟,乐此不疲的搬出齐天磊与他作对比,一而再,再而三…… “不是的……帝夋,我跟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子……”齐羲和猛然攥住他的手腕,委屈含泪的模样让他髣髴回到当年,娇俏倾美的姑娘总是喜欢以小聪明来掩盖自己傻乎乎的行为。 “软软,”梁帝俊轻轻掰开她的桎梏,不紧不慢捡起沾染儿子凝固鲜血的匕首,“我终究克服不了多疑缠身的魔障。” “所以呢?” “佛家有云:人一旦起了歹念,如同走火入魔,难以消弭。” 齐羲和冷冷大笑两声,织锦裙裾因晃动的身形而连番摇摆,垂下的双掌死死团紧,蔻丹红指甲深深嵌入掌肉内,体肤泛起的疼痛,比不上心口如火烧般的滚灼。 “因为一个季梵音,你便要杀了我?” “上古令牌之秘外泄,以骊山之巅的毁灭为代价,这个理由,够不够?” 齐羲和强忍着翻滚如波涛般的心潮,面上不悲不喜,缓缓阖上双眸:“动手吧。” 梁帝俊眸色漆黑如远山水墨,一瞬不瞬看着她,髣髴欲将她深深钳进自己的脑海深处。片刻后,薄唇旋即扯出一抹笑。 月色朦胧,月角不知何时沾染些缕淡红。 当锋利的匕刃刺进自己胸膛的刹那,晃动的双眸倒映而出的,是她惊慌又惧怕的凤眼。耳边接连回响的,是她泣涕涟涟的哽咽声:“为什么……这本不该是你承受的……” 血色流失的俊容,清浅烛光落入深邃的眼底,闪烁着点点星子,如同星辰般明亮:“若非……我将你遣往菩提寺,或许你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所有的罪责,由我一力……承担……” 齐羲和泪凝于睫,紧咬着下唇,指腹还未触到他胸口的匕首,便被他识破,一把攥住,大掌轻柔包裹纤手,低喑干哑如同在砂纸上磨砺过了一般:“傻事……做一次即可,别再、再拿人命开玩笑……潇儿的性格……你我皆了解,别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外祸未起,已端内讧……若我的离开……能让你与梵音尽释前嫌……也不枉……” “不,你不能离开我……”齐羲和摁住浸染绛色衣袍的汩汩鲜血,橘色灯光的照射下,尤显得格外刺目。 “来人,快来人,宣太医---” 歇斯底里的扬吼,惊破了一方寒风冷月,深蓝色的夜幕翻滚团团黑云,笼罩整片混沌迷蒙的大地。 灯火通明的未央宫正门,哒哒的马蹄如离弦的箭般飞驰而来。 执守宫门的御林军瞥见马背上之人,忙收起长戟,虽略存犹疑,却也忙不迭敛衽躬身行礼,恭敬道:“不知三王爷、三王妃深夜……” “让开!” 冰冷如寒窖的声音从马上沉眉冷目之人口中脱出,御林军数人面面相觑片刻,右后方身形偏瘦的男子硬着头皮道:“卑职斗胆,请三王爷出示宫令。” 未有宫令或王上口谕,宫门辰时宵禁,次日卯时才能开启。 被玄色长袍裹紧的季梵音不动声色摁住怒意森森的男人,灼亮的明火在她身后湛芒四射,莫名安抚他体内流窜的焦灼。她轻声咳嗽几下,佯装虚弱朝御林军道:“今日入宫匆忙,自骊山遗留的寒疾突发……咳咳咳……御医亦束手无策。所幸王府内还存留些许蜀地大夫对症下的药……咳咳咳……王爷忧心本妃……至于宫令一事……已派人前去……” 季梵音边咳边留意那几位御林军互相对视的神情,显然已有松动之意。 “开宫门!” 宫甃壁下,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清寒夜色中平踏而来,身形高大壮硕,腰间的玄铁佩剑跟随移动的步伐来回摆动。 他的掌中,平举青铜宫令。 左金吾卫李久长! 东边天幕由深趋渐于浅,皎月白而无暇,倾泻而下的清辉打上自棕马而下的一对璧人,投下一双亲密移动的影子。 男人正欲拾级而上,从外袍内探出头的季梵音眨巴清湛的杏仁,扯了扯他的锦服罗衣,出声提醒他:“今日除夕,王府中人休憩三日……” 这个命令,还是他亲口下达的。 言外之意就是,此时府内空无一人,亦无人为他们开门。 他冷不丁看了她一眼,大掌扯过被她拨开的玄袍,盖上娇容的刹那,她只觉身体轻飘飘的,呼呼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如同御风行之。 梵音阁内 暖橘色烛火曳起,照亮一室通透,将檀几白瓷上伫起的几株寒梅灼得彻亮明晰。暖光打上莹白如玉的绝美容姿,如同晶莹剔透的水珠盈映粉红的菡萏,光泽潋滟。 此时的菡萏美人娥眉深蹙,低垂的眼睫垂落面颊,神情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浅色的绷带布帛缠绕大掌数圈后,习惯性交叉两端,素白指尖各捏住一头绷带,打结。 梁榭潇默然盯着她手中利落熟稔的打结手法,虽未置一词,幽眸却深邃低沉了几分。面上却毫无波澜,不着痕迹收回手。挺拔身躯刚起,长袖立马被她紧紧攥住,似呢喃更像期盼已久,浅音发颤唤他:“哥……” 他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般,丝毫动弹不得,深眸染上复杂难断的神色。 泪水早已泛滥成灾的季梵音,下唇被咬得泛起青紫,低垂的双眸无数次翕合,抽噎阵阵。 背对着她的梁榭潇默然敛目收神,髣髴适才的暗潮涌动未曾存在,波澜不惊丢了句:“王妃思虑过重,理应早些安寝。” “哥——”寒露凝霜,氤氲浅光泛着丝薄雾气,团团笼罩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盈盈泪光倒映那几欲离开视线的俊拔身躯,喉咙干涩沙哑,“你……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 ‘哐当’--- 又一瓶空酒瓶跌落地板。 季梵音踉跄着步子慢悠悠晃到吧台,开瓶器死活撬不开红酒瓶木塞。气不打一处来的姑娘攥紧红酒瓶,对准大理石桌角用力一磕,满地玻璃渣,猩红的液体溅上雪白衣裙。 气喘吁吁赶来的梁榭潇入门便看到这一幕,心猛然抽紧,二话不说夺下她手中破碎不堪的红酒瓶,拦腰横抱身形消瘦的姑娘。 “你走,不用你管我……”瘫倒在沙发上,季梵音满腹委屈推搡他,眼前一片湿漉漉的,“……照顾你的未婚妻去。” 家宴上,他郑重其事向家人介绍齐婕弦。 “别闹!” 梁榭潇轻而易举控制她的双手往上一提,两人四目相对,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对方鼻翼上,暧昧在四周流转。 月华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洒在一地银纱。 “坐好,我去给你泡一杯醒酒茶。” 按捺指腹汹涌流窜的冲动,梁榭潇强逼着自己抽出身。 “哥---” 迈进厨房的身影顿住。 “陪我醉一场,好不好?” 梁榭潇侧颜一偏,如墨般的深眸敛了敛。她的要求,他何曾拒绝过? 辛辣又刺激的口感一遍遍穿肠入肚,季梵音双腮坨红,斜靠上结实的肩膀。 窗外,树影徒然晃动,狂风大作。 满腹心事的梁榭潇强撑最后一丝清醒,大掌从腋下架起姑娘:“送你回房间。” 前一秒静若处子的季梵音,下一秒激灵一弹,手脚并用踹他,边打还边扯着嗓子吼他,恍若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梁榭潇闷着一口气,摁住她的后背箍进沙发,高大的身躯随即罩下,薄唇紧抿,深眸幽沉如寒潭:“再闹,别怪我不客气!” 季梵音先是一愣,莹白柔夷鬼使神差攀上他的脖颈,猛地一拽拉,露在空气中的四片唇瓣毫无缝隙相贴紧。 梁榭潇只犹豫一秒,最后还是选择放纵。 只一次,就一次! 噼里啪啦的雨滴、电闪雷鸣的雨夜,谁也无法阻止。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才是两人裂痕的开始。 两个月后,她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心存侥幸的心理瞬间被迎面而来的两张冷漠面孔击得粉碎成渣。 如若此刻面前有一面镜子,她定能看到惨白如纸片的自己,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哥哥的质问,喉头仿佛塞了块棉花,无法发声,她只能默默抱住肌体冰凉的自己。 魏剡一身清爽的白衣牛仔裤,笑中透着一股讥讽:“季梵音,事已至此,咱们好聚好散。” 泪,无声凝聚成一片汪洋大海,将她禁锢其中,再也无法逃脱…… “我……不是故意不要他的……医生说……那是宫外孕……”语无伦次的哽咽,将隐瞒许久的秘密从心海深处揭开,如同再次掀起一阵波涛,月下寒风浪掷,烛火跳跃异常,左摇右摆间趋近于湮灭。 季梵音抬起细瘦的纤臂紧紧环住自己,颤动翕合的眼睫凝泪点点,瘦弱的身形如同无处依仗的轻飘柳絮,面庞已无色,下唇贝齿沾染数粒血珠,唇沿外侧已然结痂。 “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你怎么可以食言……怎么可以……” 下一秒,颤抖如筛糠的孱瘦娇躯落入熟悉温厚的怀抱。 梁榭潇一掌箍紧她的腰际,一掌细细摩挲她的轻柔乌丝,几不可闻叹口气,鼻息低而沉,喉头滚动数下,吐出的声线尽是紧涩暗哑:“我……从未怪过你……” 他的梵音,他亲手捡回家的小丫头,从骨瘦如柴到粉雕玉琢再迈向亭亭玉立,每一次蜕变,皆由他以眸为见证。她的美,如同春日枝头茂盛丰腴的月季,那么娇那么柔,那么令人爱不释手。 宫外孕…… 一个万事皆被他捧在手心的丫头,如何承受过如此大的冲击? 梁榭潇神色含满愧疚,双眸深沉如潭水,掠影浮动。默然埋在她的颈窝中,深深自责。心脏髣髴插满成千上万的针尖,揪疼得浑身战栗寒颤。月夜寂冷,骨髓深处冒出的寒意,更冷。 季梵音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撇嘴抡拳,毫不犹豫朝他结实的后背砸过去,似发泄,更像云翳拨开后的雨过天晴、万丈霞光后的绚丽彩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暗香浮动晕峨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天边洒落的晨光刚泛熹微,薄雾浅浅,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起此彼伏,不绝于耳。冬日里的喜鹊三三两两,欢快在廊檐上啁啾,髣髴在互相恭贺正月里的新年。 大年初一,新年新气象。 “林甫……” 季梵音睁开混沌怅惘的双眸,一袭白衣胜雪的清俊男子手持流苏摺扇,笑意盈盈看着她。 “你……是谁?” “魏剡。” “这里是哪儿?” 那人不答,反而朝她伸出细长的手掌,温润如玉地笑着说:“跟我走,我定会护你周全。” 季梵音攥紧手中的白玉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浅碧色织锦纱裙下的步子接连往后退,面色澄净:“不,我不是林甫,我只想找到我哥。” 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致使命运的移动轨迹将她从现代带到以东方三座仙山为国名的国家,成为其中之一——瀛洲国宰相之女。 她跑啊跑,鬓发倾斜散乱,拂过耳边的呼吸急促骤喘,迷雾叠嶂重重。 “傻丫头,我在这里。” 横亘在她眼前的层层迷雾霎时间拨开,如刀刻般的俊容落入她的眼底,双臂微张,似乎等待已久。 季梵音双眸含着热泪奔向他,熟悉又温暖的怀抱拥住她的那刻,泪水斑驳了岁月。如果可以,她愿意交出余下的生命,将时间的沙漏停在这一刻。 偏偏,天不遂人愿--- “季梵音,把上古令牌交出来。” 话音刚落,二人四周瞬间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拢,梁榭潇不动声色将她护在身后,修长指腹握着一柄削铁如泥的银光长剑,眸色沉冷。纠缠挥动的刀光剑影如同一双无形的魔鬼之手,一幕幕碎裂的片段撕扯她的记忆,让她只觉头疼欲裂,如同万蚁噬心般…… “如何?还不打算跟我走?” 清朗低语的声音一如适才般泽润如流水,白衣银冠的魏剡,不知何时悄然来到她身边,背着手而立,嘴角上噙着笑看她。 跌落在地的季梵音强忍着通体的不适,一瞬不瞬盯着他,冷冷一笑:“你永远都不会理解这种感受……” “是吗?”笑意骤失的魏剡面色黑沉如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瞳孔猛然一个紧缩,白皙长指筋节突兀,青筋暴起,整个人森冷如地狱的魔鬼。他的身后,一只巨型无比的帝王黑蝎肢体抽动扭曲,血口大张。 季梵音强撑起身,死死盯着他手中团起的狰狞火焰,双目灼痛异常,面色顿时白无人色。 白雾迷障浮荡在空中,如同一道画圈为牢的厚重枷锁,缩紧,再缩紧。身形矫健轻如鹰的梁榭潇每使出的一招一式,皆欲破形突阵,攻得黑衣人连番节节败退。 “今日,我便让你看看垂死挣扎的后果!” 如鬼魅般灼烧的火焰突然一幻成三、十……无数滚滚浓烟与火光并立齐发,如同吞噬世间一切般,毫不留情扑向那竭力反击的挺拔男人身上。 身形纤细的碧色织锦纱裙女子,柔嫩如莲藕的双臂微张,面色沉静无波,澄澈如清水淌过的眼睛映照天边密密麻麻的滔天火焰,缓缓落下的瞬间,她清浅一笑,阖上双眸。 “天真!” 魏剡扬手一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数以万计的狰狞火焰调转方向,再次对准梁榭潇,轰然攻击。 只一刹那,双眸瞪时浸染血红…… 季梵音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大口用力喘着气,双眸涣散,涔涔冷汗浸湿整片素纱單衣的后背。 “王妃您醒了?”红绡将帷幔分别拨向两旁,扎作一团挂至垂落的精致银钩中。 季梵音偏头,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遽然起身,猛然攥住她的手腕,喉咙干哑黯沉如磨砂过了般:“我哥呢?” “王妃,您梦魇了吗?瀛洲国的宰相只有您一位千金小姐,哪里来的……王妃,您去哪里---” 三进三出的王府院落,穿过冗长弯曲的游廊,跑过遍地颓靡茜草的青石板路。晨风乍寒时候,腊梅上的露珠晶莹透亮,无声无息垂落。 呵出层层白雾的季梵音單衣稀薄,料峭清风拂过柔浅色的裙摆,如波纹般漾动在空中。看似迎风必倒的纤弱姑娘,却丝毫不畏惧清晨的严寒。仓皇又凝注的神色,自始至终皆在举目四顾。 正厅,没有。 房,没有。 武场,也没有…… 日光普照大地,明亮清润的光线打在只着素纱單衣的女子上,却无法抵挡从脚底冒出不断翻涌而上的寒冷,四肢百骸,无一幸免。 季梵音的十指深深嵌入掌中,莹玉肌肤更显苍白。她神色落寞凝滞在原地,整颗心如同被大石砸中,重而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难道昨晚只是一个梦? 涣散的眸子猛然聚焦,不,还有一个地方。 雅舍落于王府后院的假山后,逐水而建,如同水中阁楼,沿路栽种各色花卉。而今独尤髣髴鲜红朱砂的腊梅凌寒独自开。此地坐北朝南,冬暖夏凉,相当于宰相府的青炉。 季梵音匆匆的步履迅疾,一阵风起,无数瓣腊梅如同缤纷的落樱般轻飘飘打落在她的如墨青丝上,單衣亦沾染些缕腊梅之香。凝露打湿裙摆,她却置若罔闻。 肚形圆润的燃炉上的炭火红焰灼灼,袅袅氤氲的热气铺满整间雅舍。 季梵音透过微敞的窗棂,漏进的冬日白光将案几上那道颀长身躯映射得如同天上降临的神祇。她捂嘴,泪水却髣髴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往下砸。 此刻凝神专注的男人,左手指腹握着一只棕色笔杆,对着手中的白麻稿纸,或深描,或勾勒,或点缀……不消多时,一根栩栩如生的白鹭银簪跃然纸上。 禹城无数个下雨的深夜,她被灵感一次次困囿在原地,几近疯狂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都是哥哥。 有好几次,她迷迷瞪瞪睁开双眸,浅灯下的哥哥,轮廓鲜明,持了那张被她修改了无数次依旧毫无进展的稿纸,左手指腹游刃有余勾勾勒勒。 这世上除了他们二人,谁都不知道,这位蝉联多界世界著名珠宝设计大赛的闻名遐迩的冠军,每一次掀翻各界浪潮的绝世佳作,皆出自于他的左手。 雏形渐显,那个她犹豫不定的抉择,他为她决定。也因此,她的很多作品里,处处藏着他的影子。 似是感受到那股灼热注视的目光,梁榭潇下意识抬眸,二人四目相对间,他轻轻勾起一抹浅笑,如同阳春三月的和风。 “别动。” 梁榭潇一步一步走进她,如同踏过两生两世的荆棘与波折,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髣髴欲将她嵌入自己的骨髓中,再也无法移出。 “我曾对自己发过誓,只要你肯迈出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季梵音强忍着水雾蒙蒙的湿润,揪着他的衣襟捶打,声嘶力竭控诉:“你骗人……从梵音阁到雅舍,不止一步,更不止九……” 余下的哭诉,悉数被他吞含在口中,跟随唇齿的相贴,转而消散无踪。 季梵音抬手环住他的后颈,缓缓阖眸。 紧实有力的臂膀一手握住盈盈柳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亲密无间的吻。 天际清朗,梅树随风摇曳,红蕊沁香的腊梅盘旋在空中,不自觉飘满了相拥且亲密无间的两人。 脸颊绯红的季梵音双手捂着烫得不像话的双腮,埋在宽厚温暖的怀抱中,红唇勾了勾,轻巧的鼻尖蹭了蹭他柔软厚实的华服衣襟,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暌违了许久,竟是如此贪恋他身上独一无二的灼灼气息。 忽地,眼底落入一抹润丽如瑰的紫蓝,季梵音面色略显怔仲,从他对叠的襟口处捻起一瓣花片,在灼灼光华的照射下,瓣影就这么遮住她的细长眼睫。 咦?又是紫苑梅的花瓣。 梁榭潇嘴角噙着一抹笑,变术法般从身后捧了好几束含苞待放的紫苑梅,无奈道:“原本还想多等两日,待它灼灼盛放,谁知你的眼睛如此犀利,一下就让你察觉它的存在。” “什么时候?”她小心翼翼将紫苑梅抱在怀中,翘挺的鼻尖触蕊,梅香四溢。 梁榭潇神色略显复杂,垂眸默然了半晌,才缓缓道:“你……差点被甩出马车的时候……” 话落,心猛然抽疼,大掌旋即将她圈入怀中,深眸带着浓浓的自责,不自觉看向她的腿弯:“还疼吗?” 笼罩在面前的云翳散尽,季梵音抿嘴弯唇,素指轻柔摩挲花瓣,下意识摇头,反映过来后又接连点头,如捣蒜般,清澈盈眸髣髴痛源的转移,赤诚无比看着他:“疼……很疼呢……还有些冷……” 边说边作小鸟依人状朝他依偎过去。 在哥哥面前,她永远不需要佯装坚强。他就像手持长剑为她抵挡魑魅魍魉的英雄,数十年如一日,始终守护着她。哪怕她接受了魏剡的追求,与其交往,他也只是默默退至她的身后,却从未将她移除自己的视线。 这份爱,太殇太沉,亦无怨无悔。 “哦?那怎么办?” 尾音微微上翘,某人双手背于身后,似笑非笑俯睨她。 手捧紫苑梅的季梵音神色愣了愣,掀眸对上他那如潭水般的深瞳,才瞬间落下犹疑的定论:她哥哥此时正在一本正经的跟她开玩笑呢。 又一嗖嗖冷风拂过,吹落细瘦双肩的朵朵腊梅,冷意侵袭全身的季梵音咬唇跺脚,双腮红扑扑的,如同娇嫩的海棠。一双杏仁又羞又怒,径直将他推开,旋步跑进暖意融融的雅舍,不由分说地哐当一声阖上门。 梁榭潇清湛的眸底流露出深深的宠溺,余光扫了眼廊檐对面,慌张又气喘吁吁的红绡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他盯着阖紧的门扉,无奈摇摇头,修长手臂朝红绡一伸:“给我。”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红绡掩着胸口跟随他的视线移动,还未来得及细想,屋内响起一愠怒的娇哼:“不准给他!” 红绡顿时了然于胸,忍住几欲出声的笑意,躬身将手中的小火炉、碧色对襟金缕绣花袄裙和鹤篷奉上,旋即恭敬退下。 昨夜,一股不知名的暗香扑过来,未消片刻,她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再醒来时,已被人高马大的李久长送回潇王府。 梁榭潇屈指叩了两声门扉,低沉的声线如洁白的冰玉相击,萦绕的余音阵阵。 “红绡走了。” “哦。” “还不出来?不怕冻成冰凌?” 季梵音寻了个同色系的窄口瓷瓶,竖插其中,边朝花骨朵浅洒清水边佯装漫不经心开口:“雅舍被王爷布置得如此雅致精细,而今又引燎炉燃炭取暖,恕梵音微躯甚弱,素衣单薄又不足以御寒,惟愿借此宝地平心静气的同时,抵挡些许严寒……” 话音还未落全,暖烘烘的碧色对襟金缕绣花袄裙已从她身后为她披上,轻而易举跃窗入室的梁榭潇径直忽略她潜藏在字里行间的嘲讽,亲手伺候她穿衣。 季梵音别过头哼哼:“不用你管,我自己来。” “拿着,不准闹。” 将冒着呵呵热气的暖炉塞进她的怀中,旋即有条不紊为她系好披风。 瞅见自己厚沉的装束,季梵音低垂着脑袋,素手轻轻摩挲鹤篷垂着流苏的外沿,心如同吃了蜜般,甜得不像话。又不想被他知晓,忍住几欲往上翘的唇角,故意小声嘀咕:“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又不是端午节,还怕这刮起的风把我吃了不成?” “哦?” 意味深长的尾音再起,他将她抱在怀中,略带薄茧的指腹勾挑起她的精细下颌,轻柔摩挲边缘的同时,温热均匀的呼吸喷洒上那张娇嫩如白玉的脸颊,毫不遮掩双眸深处的灼热底色,声线赤赤,言语隐晦,“风不能,我能!” 莹白如玉的双腮蹭的一下变换了颜色,深涨成西红色,从脸颊到脖子,无一幸免。 说完,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俯身含住那两片肖想了多时的红唇,轻揉慢捻,引得掌中娇柔如兰花般的姑娘颤栗阵阵。 回过神来的季梵音赶忙撑抵他的胸膛,清眸圆瞪,闭紧牙关负隅顽抗。 道高一尺,谁知某人魔高一丈。 本就不安分的大掌从纤细的锁骨往下滑落,一把罩住柔软松香的某处,季梵音防不胜防,在他口中闷‘啊’了声。这处牙关一开,某人趁机发动攻势,长舌探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瞬间席卷全身。 之前二人虽有过几次亲昵无间的亲吻,却也是带着克制。上一世的荒唐缠绵更是发生在醉酒之后,醒后又一心想方设法躲开他,哪有时间细想其他? 天光霁日,清风微寒。 敞开的檀木窗就这么被顽皮的寒风来回玩耍,掠过燎炉的片刻,黑炭如同被调戏了般,红得娇俏灼目。 渐渐地,她放弃了抵抗,全身心感受他所带给她的一切,包括那份滚烫炽热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五衍血蛊夺人命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那个……王爷,宫里来人了---” 静谧祥瑞的时光深处,硬是闯入红绡不合时宜的禀告声。 然而这一声,似乎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瘫软无力的季梵音埋在某人怀中娇喘连连,初闻这声,润泽粉嫩如菡萏的面颊顿时僵了僵,眉间娥眉深蹙。忆起齐羲和面容扭曲的清冷之容,再浮现那柄寒光森森的匕首。她默然垂首,不作声。 感受到怀中娇妻的异样,梁榭潇俯首,亲了亲快拧成一座山的眉黛,无声安抚。 “回了,就说……” 季梵音单手掩鼻,含蓄打了两个喷嚏。 梁榭潇双眸轻轻漾动,忍不住抬手摩挲她娇嫩若花的面颊,薄唇下的笑意更深:“王妃身体抱恙,本王亦无心见客。” “三王爷……”跟在红绡身后的魏然掩面泣了好几声,喉头梗塞阵阵,“陛下此刻……危在旦夕……” 朱漆红木门哗的一下打开,面沉冷如铁块的梁榭潇如疾风般走到魏然跟前,低喑阴翳的声线令人心生怵意:“说清楚!” 风云巨变,云翳铺天盖地而来,入目皆是一片浅灰,雾霭沉沉。 寒风凛冽,刺骨又锥心。 淅河殿内,玛瑙明艳的壁灯照亮一室,影影绰绰。龙涎香袅袅飞出金雕龙的香炉,延伸至各个角落。还未停止摆动的薄纱垂帘再次被宫女撩起,几道身着宫廷御医服饰的人影面色凝重消逝在殿门口。 “三弟,三弟妹,你们来了。” 向青荇抱着好不容易睡着的梁骏阳,眼睑乌青憔悴,双眶湿红了大片。 马不停蹄赶来的梁榭潇和季梵音顾不得一身的风尘仆仆,面色沉凝云翳立在殿外:“父王情况如何?” “田御医已在殿内处理,每隔半个时辰,便会遣人出来通报。” 梁榭埁话音刚落,沉重的殿门当即开启。 赤红色御医长袍的田启面色凝重迈出正殿,朝众人敛衽躬身行礼。 “都这个时候了,还顾着这该死的礼仪作甚?你别不说话……急死我了,快告诉我们父王到底怎么样了?” “蕴儿,”梁榭晗难得目正眉肃,神色凌厉斜睨了她一眼,才浮动满是血丝的眼眶,忍不住向田启询问,“父王他……” “回禀三位王爷,二位王妃,小公主,匕首左位斜刺入心脏,一刀快狠准,正中要害,臣虽竭尽全力试图力挽狂澜,然天地生灵皆有命数,陛下此时……已是药石无灵……” 众人闻之,立马面面相觑,一股诡秘又复杂的情绪从眼底流淌而出。 匕首倾斜入脏,岂不是说明…… 怎么会是这样? 季梵音只觉浑身泛起冷寒,如同被人生生丢进了极地寒潭的深渊,步伐踉跄,天地猛然开始旋转。 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快速将她托住,不至于跌落地面。 梁榭潇单手搂着她,沉眉肃穆看向田启,攥紧缠了几圈绷带的手掌,心潮如同掀翻了滔天巨浪,浮动异常:“那把匕首而今在何处?” 片刻,宫人用布帛呈来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精短匕首,寒光森森,刀刃上还残留着凝固的刺目血迹。 一匕两人,沾染的,是王室脉血。 天阴侧侧,摆动无常的树影打上梁榭蕴清丽的面庞上,她下意识捂嘴瞪目,指着匕首接连往后退,难以置信道:“这不是……母后的那把匕首吗?” 此言一出,除却三王爷夫妇这对知情人士,其余人皆是惊愕。 “蕴儿,”梁榭埁朝向青荇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摒退一众不相关人等,他这才问出心中疑惑,“你真确定她是母后的所有物?” “百分百确认。”斩钉截铁的回答。 梁榭蕴将目光再次移向这把匕首,红宝石的锋芒艳丽摄人,妩媚又阴柔,轻而易举勾起人的占有欲。 那时,丹青阅婿事过后,母后再次擅作主张,私下为她安排与年轻有为的王公贵胄会晤,她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再奏禀父王,毕竟上次的丹青告状已让这一国的君王主母为自己的事闹得甚不愉快。 权衡之下,决定前往椒房殿,欲再次提起那件事。若母后真的心狠,那她甘愿接受远嫁他国的宿命,彻底逃脱母后的掌控。 还未进入椒房殿,门口便传来母后与容嬷嬷的对话—— “娘娘,您又将它拿出来擦拭?” “嗯,生锈了……终究不好……” 殿内当即传来容嬷嬷难得的笑声,条理清晰的替她分析:“寒光匕首以万年寒铁铸就,在名匠干将手中煅练了九九八十一天,剑端削铁如泥,万年不腐不灭。娘娘,您适才所言,真是多虑了。” “是吗?” 齐羲和神色如常垂眸,素指轻轻柔柔摩挲上方雕刻刚劲的一纹一络,静默不语。 万里晴空,日光温热氤氲,笼罩殿内明艳灼耀的光彩美人,织锦金缕衣下摆,绣了多丰腴盛绽的牡丹,更加凸显她的身份显赫。素掌之中, 镶嵌着数块红宝石的寒光剑被擦拭得锃光澈亮,纤巧的五指细细摩挲着,刀锋上忽地晕开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梁榭蕴下意识抬眸,高耸的甃顶青瓦密密实实,毫无缝隙的踪迹。又扫了眼容嬷嬷处,后者虽在聚精会神沏茶,然目测二人距离相隔甚远,怎会有水溅落? 难道是…… 梁榭蕴重新将视线落在齐羲和身上,静静伫立于光线中的一国之母,攥紧手中的寒光匕首,眉黛如远山,裙裾随风摆动,面色依旧平淡无波,如同一潭平静的湖水。只是泛红的眼眶上方,泪水凝结于眼睫处…… 梁榭潇紧了紧手中的动作,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母后此时在何处?” 垂立一旁的魏然拱手行了个礼:“回三王爷,王后娘娘从昨晚到此刻,一直寸步不离守着陛下,双眼都哭得红肿了,谁也劝不住……” 殿内的烛光明明灭灭,斜影上下浮动,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浅殇之气。地龙烧得旺盛,金柱明黄泽泽,清浅的纱帘深处,勾勒一道纤细体态的身影。雕龙刻风的琉璃龙榻上,静躺其中的梁帝俊呼吸均匀绵长,髣髴睡着了一般。绛紫色的被褥外沿,一双手十指相扣,紧紧的、不留任何缝隙的。 “父王---” 还未等行至榻下,噙满水雾的梁榭蕴已然绷不住,如同水漫金山寺般泪水涟涟。 血浓于水,王族三兄弟纷纷跪倒在龙榻前,茕孑孤影投射甃壁上,眸色染满哀戚。 “王……爷爷……”身子软小的梁俊阳似有感应般,一脸惊惧从梦中醒来,瞥见曾经慈眉善目抱着自己玩耍的王爷爷一动不动躺在龙榻上,气若游丝,他僵愣片刻,当即扑腾着小身子,细臂挣扎着抻向龙榻,哭着喊着闹着,“我要王爷爷……抱……君儿要王爷爷……” 向青荇背过身,强忍住水雾弥漫的眼泪,轻言细语拍抚他。 这么一吵闹,整个殿内的悲欲之气愈发浓重,它能轻而易举抓住每个人的弱点,万兵倾轧,再一举拿下城池,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季梵音站在身后,默默将这一切收进眼底。最右侧的男人,垂眸沉默无言,挺拔如山脊的脊背此刻脆弱得如同一捧未击即碎的砂石,格外落寞。余光移至面色苍白如雪的梁帝俊,又上移,神色恍惚的齐羲和仍着昨晚那件白狐裘衣,只是鲜白的外沿处已沾染了不少凝固的血渍,她却仿若未知。四周哭声隐隐沉沉,而她涣散的双眸已无法聚焦,似乎被人摄走了魂魄,徒余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季梵音掩着胸口,只觉呼吸停滞了好几次,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如同被针尖扎中般,抽疼极了。 这世上,太多人教授如何生存下去的技巧、理由与希冀,却从未有人提过如何坦然面对死亡的来临。更何况,这个人,前一天还与你言笑晏晏,转眼间,已在生死边缘徘徊。 寒风呼呼扫堂而过,纱帘被卷成无数种形状,龙涎香时高时低,恍若正在谱奏一曲撕心裂肺的哀乐。 季梵音举起那支细长的白玉簪,形似竹节,笔直修长,莹白润透的清凉物件在光华的浅照中,泛着盈盈动人的光泽。 她咬了咬下唇,细臂往上扬起一个度,作势敲向窗棂处。 忽地一阵薄烟拂过,从中横出一臂,不由分拦住她的动作:“我的傻学生哦,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季梵音当即笑了笑:“自然。” 她的目的已达到。 崔白一瞬不瞬看着她,顿时明了所有,无可奈何摇摇头,暗叹自己的心软。 “崔先生,哦,不,”浅灰阴翳的光色落入季梵音澄澈明亮的眼底,背着双手,意味甚为浓厚,“应该唤您一声司命星君……” 崔白,不,司命星君挑了挑眉,捋平下巴处微浮的花白胡须,笑而不语。果然,如此冰雪聪慧、蕙质兰心的姑娘,什么都瞒不住她。 窗棂处再次泛起一阵薄烟,显出本体的司命星君通体金光,周身仙气缭绕。他挥了挥浅褚色的锦衣广袖,漫不经心的开门见山道:“除却救人,其余事皆可酌情商量。” 季梵音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浅浅一笑:“星君既执掌凡人宿命,为何不若神笔马良?” “非也非也,”司命星君摆摆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凡间因制度的编制而长盛不衰,天上亦是如此。马良因缘际会之下获得那支造福万物之笔,确是幸事一桩。然,凡事过犹不及,马良亦知晓此笔会为自己招惹祸端,与玉帝协商过后,就此封笔。凡人能有此高尚脱俗的觉悟,梵音小徒又何必为难我这白发老儿?” “星君一番话颇有道理,然则,梵音亦有不同的见解。” “但说无妨。” “敢为星君一句:这片天下,是谁的天下?” 司命星君思忖片刻,这才笑道:“自然是百姓的天下。” 这丫头,还敢考他?区区一个小问题,怎能难倒他? 季梵音不慌不忙应对:“那你们的存在,又代表着什么?” “这个……” 兴致灼灼的笑意缓缓敛下,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思考过。于是乎,他随便搪塞了一个:“正义的化身。” “提供线索助我恢复记忆,又数次救我于危难中,这,难道就并未违背你适才所说的规章准则吗?” “你这是特殊情况……” 季梵音毫不犹豫打断他,字句犀利锱铢:“梵音何德何能,垂获司命星君如此关爱!” 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论口才,已处下风的司命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几不可闻叹口气,锦服下的手掌从左往右徐徐滑动,浮动的空气,不知不觉摊开了一幅卷轴,碧青色的旌纹晃动四角。 如雨滴轻点水波,缓缓呈现的瘦金体一一落入季梵音清湛的眼底---- “天奕三年,瀛洲禹王梁赤城之后寅时发动,阵波连连,反复折腾多时,于次日丑时诞下独子,禹王悦,当即大赦天下……” 季梵音偏头,面色沉静的司命负手而立,一头白发,精神矍铄。她凝眸深思,司命这是将父王的一生悉数摊至她面前。 瘦金体仍在继续舞动,季梵音余光一扫,陡然震了震。 “不错,”司命再次挥动广袖,浮动的卷轴已消失无踪,“我的命簿,只能小惩大诫。而一心求死之人,我亦无法挽留……” “可父王为何要这么做?” 风扬起,纱帘左漂右浮,季梵音透过隐隐约约的缝隙,烛灯黄蜡沿着 烛身滑落,如同垂坠入她怅惘的眼底,烫而灼。有什么东西就这么翻卷涌上眼球,旋即顺着双颊滴落。 司命驱动体内灵力,一股无形的强风轰然袭向如同雕塑的齐羲和。后者身形突然一颤,扑腾跳动鲜红心脏处栖了只气息奄奄的黑翳之虫,全长不过一寸。 季梵音捂嘴,呆若木鸡:“这是……蛊虫?” 司命垂下眼帘,逆着光的背影看不出他的情绪:“正确来说,是苗疆蛊毒之最—-五衍癫蛊。凡中其蛊者,短时间内未有任何症状,时间一长,性情大变,心魔侵蚀四肢百骸后,每日必将杀人饮血才得以存活……” 拥有苗疆蛊毒者,季梵音脑海中率先冒出的便是苗家四鬼。然,他们与齐羲和往日无缘近日无仇。就算有人以钱为勾,如此拖延行事的方式丝毫不符合他们快刀斩乱麻的性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的确非他们所为,却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季梵音默然片刻,长睫微抬,问他:“有何解蛊之法?” “血蛊,顾名思义,以血祭血!” 季梵音的瞳孔猛然一缩,身子止不住晃荡趔趄,接连退了好几步。视线忍不住看向龙榻上气若游丝的梁帝俊,呼吸滞了又滞。 “可……母后体内的五衍血蛊似乎还有觉醒的可能……” 未等她说完,司命已再次施法。而这次的对象,是静躺在龙榻上的梁帝俊。 半晌,昏迷之人缓缓从沉睡中苏醒,苍白的脸色换上红润的光泽,季梵音却知道,这,仅仅只是回光返照。 一双深沉的眸子四下一扫,默然片刻,明了所有。双手撑着榻欲起身,一细弱藕臂迅速探过来。他蓦然扯了扯唇角,这力气,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他抬眸,四目相对迸发而出的柔光万丈之时,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如同昏迷时,她握着他的手般,十指相扣实。 鹣鲽情深,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亏欠了她太多。 “都别跪了,起来吧。” 因沉睡太久,嗓子变得低喑干哑。 榻下五人听到这熟悉又更像梦幻的声音,先是一惊,愕然、欣喜、大悦一股脑儿翻涌而来,情难自控。 “王爷爷……” 梁俊阳挣脱向青荇,小身影踉踉跄跄扑到梁帝俊怀中,鼻涕眼泪蹭了一大把,眼睛却是水光盈盈,未谙世事。 梁帝俊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子,慈眉一笑。接过齐羲和递过来的手帕,轻轻拭去他脸上风卷残云的泪迹斑斑。 “王爷爷……疼君儿……”梁俊阳喃喃细语,又指了指齐羲和,咧开小虎牙,天真无邪笑着,“王奶奶……也疼君儿……” 一幅天伦之乐的画面,其乐融融。 金柱旁立着的纤弱身影,双足恍若被人灌了铅,提不起半点力气,眸色凌乱涣散。 眼峰犀利的梁帝俊朝她招了招手:“梵音,你也过来吧。” 神色恍惚的季梵音步履蹒跚,直到那双温厚有力的大掌将她握紧,她才从散乱纷扰的思绪中回神。他垂眸凝视着她,如墨染的瞳仁含着汩汩情深。她扯了扯略显苍白的唇角,耳畔拂过适才司命散落在空中的轻语:“我如今能做的,便是让他在最后的时间里,完成未了心愿……” 与此同时,梁帝俊不紧不慢开口道:“大年初一,按照以往规矩,喜日第一天,汤圆定是少不了的……” 云翳仍旧盘旋在上空,如同风雨欲来的前兆。 檐外细雨蒙蒙,衍生的烟岚氤氲朦胧。腊梅枝头涛风阵阵,片刻,几缕赤红色的花瓣迎风飞舞。风骤停,无力舞动的花瓣轻飘飘落在了椒房殿门槛处。 “相对于椒房殿,御花园中的美景终究还是略逊一筹啊。” 正堂圆桌,浅纱绣喜鹊红布铺就,上立九碗青瓷,内呈浓汤,汤底壁沿处,白糯汤圆一个黏着一个,髣髴交颈鸳鸯般恩爱。 梁帝俊端起跟前的青瓷碗,舀起一个汤圆,沁甜的糖汁与浓郁的花生碎酱游弋在唇齿间,迸发出来的香浓令人流连忘返。 季梵音低垂眼帘,睫羽遮盖的眸光处,扫过三兄弟面前的青瓷碗。相对于其他人而言,他们三人碗中,各多了一个潋紫滟色的汤圆。 古之帝王,立储自然成为头等大事。 只是…… “单靠随机概率便当即决定储君人选,未免过于草率,也不符合父王一代明君的称谓。” 二王爷梁榭晗双手合拢,半跪在波斯绒毯上,双眸澄澈。 梁帝俊面色如常,汤匙搅动碗壁,如波纹般散开的声音慢条斯理开口:“哦?晗儿此言,是在向朕暗示些什么?” 梁榭晗未答,信手将那颗圆润讨喜的紫芋色汤圆捻起朝外一弹,一小团黑影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旋即消失不见。 此番举动,众人皆知代表着什么。 “二弟不愧是是性情中人。“梁榭埁不疾不徐舀起碗中汤圆,径直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烂漫天真的梁骏阳眨巴着一双好的瞳仁,双手托腮,音质软糯发问:“父亲,您吃的是什么馅儿的?” 梁榭埁浅浅一笑,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发顶,慈爱道:“君儿,记住父亲一句话: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长大之后,要如你三王叔那般爱民如子,珍惜每一份从他人手中接过的来之不易的粮食,切勿像你二王叔那般奢靡浪费,可记住了?” “嗯,君儿铭记在心。” 父亲这番话,深深嵌进了梁骏阳心中。以至于多年后,还救了他一命。 梁榭潇背逆着光,视线落在空中某个虚无的点,自始至终未置一词,眉头紧蹙,幽邈的双眸深不见底。 “好了,一个个左推右搡,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王的存在吗?真把朕的王位当成洪水猛兽,唯恐避之而不及?”梁帝俊一口气提不上来,掩着唇拼命咳嗽。 每一声,都像是一个休止符,轻若无声跌落每个人心中,落地成火,滚烫灼烧心肺。 始终低垂着脑袋的梁榭蕴任凭泪水斑驳了一脸,咬得青紫的红唇翕合数下,终是忍不住喃喃出声:“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浓重的鼻音泛着苦涩的酸楚,字句戳心。 “别说了……别再说了……” 齐羲和神色复杂别过头,秋水般明艳动人的清眸落满灰尘,如同跌落云端的仙子,彻底丧失所有的法力。 “不说?”梁榭蕴双眸赤红,猛地推到跟前的汤圆,黏腻的液体跟随滚滚翻卷的汤圆浸湿鲜红色的浅纱桌布,冷冷哼斥,“再不说,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将父王害死吗?” “蕴儿,父王在此,休要对此事妄加揣测。” 面沉如铁的梁榭晗忙出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的胡言乱语。不料反被梁榭蕴将了一军,发了狠般重重咬了一口。 “从我懂事开始,母后从未对我们兄妹四人面红耳赤,更从未插手我们所做的决定……她善良、优雅、端庄、仪态万千,一举一动皆是天下人眼中标榜的典范,可是这个人,”梁榭蕴眸色含怨,亦带着怒火直指齐羲和,“她凶恶、执拧、独裁、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差点害死三嫂……这样的人,哪里还配做一国之母?” 昨晚,发觉自己丢了只金步摇的她折返回殿时,恰好听到季梵音那句落地有声的‘蜀地遇害的那四人,想必是你派来追杀我们的人’。 下一秒,她如同被万箭穿心了般,呼吸都变得急促慌湍。怅惘、质疑、不可置信……无数种情绪如同滔天巨浪,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萧瑟寒冷的夜风从脚底往上猛蹿,骨髓渗出的抗拒深深啃噬她的四肢百骸。她再也承受不住,强撑着身体逃也似的跑走了。 今日听闻父王生命垂危的消息,加之那把恃冷行凶的寒光匕首,她从未如此厌恶当时的逃避心理。 “是……” “错了,”梁帝俊不紧不慢‘解开’齐羲和深深钳在掌中的手指,扣紧,清明的眼底逐一扫过众人,旋即落在梁榭蕴怒意深沉的脸上,反问她,“除却前段时日为你张罗丹青一事,你母后,可还逼过你做过他事?” 梁榭蕴双手环胸,偏头哼哼:“还试图安排物品与那些自恃清俊才高的人见面。” “据父王所知,你并未去,不是吗?” “母后还说要惩罚我。” “惩罚了吗?” 梁榭蕴一时语噎,不满噘嘴,涨成球的暴怒一下子恹了下来。底气不足又想要出头,一把扯过季梵音的手,梗着脖子执拗道:“在蜀地时,母后还想派杀手对付三嫂呢!” 季梵音抬头看了眸色泛冷的梁帝俊,他以一种绝对霸道的姿态护着神色落寞的齐羲和,心头猛然一震,蓦然觉着有些熟悉。这时,一双温热的大掌忽地握住她的纤纤细手,浩瀚如海的记忆将她瞬间推至自己被苗家四鬼困住的那晚。 深蓝色的夜幕寂寥,四周空旷无垠。 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将他的双眸点上深渺的光点,如同星子般璀璨清亮。他挡在她的身前,颀长的身躯髣髴影子般将她彻底罩住,这,便是一种无形的依仗。 心里装着一个人,哪怕她身陷囹圄,他亦披荆斩棘将她安然带回; 心里装着一个人,哪怕她身遭污潭泥陷,他亦竭尽全力将她无恙抱回。 这,便是爱。 澄澈若明镜的季梵音反握住他的宽厚大掌,屈指朝爱钻牛角尖的梁榭蕴弹了两下,笑道:“你莫不是在做梦?母后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派杀手伤我?” “可我昨晚明明听见你们二人起了争执……” “那是在何时?” “大约是……子时刚过……” “那就更对不上了,”季梵音朝她使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缓缓道,“亥时一刻,我禁不住袭来的困意,趴在窗边睡着了。迷迷糊糊被红绡唤醒,着了凉,连带起未愈合的伤寒,咳嗽阵阵。恰好哥……仲白回殿,见我咳嗽不止,便将我带出了宫。回到王府,打更声响起,恰好子时。而这期间,我并未与母后见过面,想必母后因操持昨日那场家宴,疲累过度,早已歇下了吧?” 话音刚落,一双澄澈的杏仁对上齐羲和复杂难断的双目。 “我……”沙哑粗粝的嗓子如同被烈火烫伤过般嘶哑难听,齐羲和神色涣散盯着椒房殿外飒飒作响的东风,一股腊梅的馨香不知不觉飘进鼻翼,她攥紧差些酿成大错的右手,深吸一口气,阖眸道,“梵音不必再为我开脱,我齐羲和一人做事一人当。蕴儿说得字句不差,蜀地的杀手、昨晚的歹意、更早之前,还与云逸达成了联盟,泄露上古令牌的启封方法…… “我凶恶、执拧、独裁、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的确不配做瀛洲国的一国之母……” 她说得云淡风轻,沉静的面色毫无波澜,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般。 一时间,整个椒房殿静若无人。 “都下去吧,”梁帝俊抬手揉了揉酸疼的额角,在众人即将迈出椒房殿之际,掷地有声丢出一句,“你们记住,她的过错,皆由我一力承担!” 是‘我’而非‘朕’,站在同等位置上的一句话。 燎炉内红炭灼灼,氤氲的热气不断往外冒。一瓣红蕊腊梅飞进殿内,在空中打着几下旋儿,恰好落在云鬓倾斜的发顶上。 日光浅浅,将她细长的睫羽倒映在乌青的眼睑处,莹白如玉的肌肤数十年如一日,令他怦然心动。 梁帝俊抬手轻轻为她捻下那片花瓣,声线低沉又无奈:“其实……我很在意他的存在,因为他独享了你的生命整整十六年……” 齐羲和猛地一愕,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表露自己的情绪。下一秒又有些委屈,揪扯掌中的丝帕,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干脆别过头不理他。 某人将她的小情绪尽收眼底,唇角勾了勾,负荆请罪道:“这些年,冷落了你,的确是我不好……” “本就是你不好,”他不提还好,此刻一提,她如同找到了发泄口般,委屈不满如倒豆子般连番而出,盈光点点,“我堂堂方丈国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因为认识你,断然选择远离故国嫁到半生不熟的瀛洲。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在我生完蕴儿没多久,就开始冷落我。一年又一年,像忘川湖的水一样冰冷冻人……” 温厚的指腹刚触上她泪痕点点的双颊,当即被她毫不留情拂开:“四个孩子越长越像你,他们能轻而易举获得你的赞赏与笑容,而我却只能躲在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切,生怕一不小心被你发现,连这一幕都变得奢侈……” “嗯。” “你还特爱揪人错处。没行礼,含沙身影警告我;没听话,漫天冤枉我。若非你将我遣至菩提寺,我怎会遇见云逸,又怎会被他利用……” “嗯。” “总而言之,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 “嗯。” 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个字,齐羲和如同暴怒的母狮子,直接上手捶打。 忽地一个闷哼声,她惊觉醒神,面前的锦罗衣襟处红了一大片。 她顿时慌得手足无措,刚欲扬声喊来御医,被他轻柔捂住红唇,耳畔喷洒他的温热气息:“再陪我赏一赏腊梅,可好?” 声线低沉如风行水上,荡起一层又一层的细微波纹,撩动她的心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此中有真意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廊外清冷,风卷起一众衣摆。 一行人各怀心事,梁榭蕴神色恍惚落在最后,风再次扬起她的发丝,令她顿觉周身浸满恶寒,冷得发颤。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忽地一个趔趄,幸被人扶住,免于摔倒。 熟悉的眼神从她的眼底倒映而出,她如被蒺藜梗住了喉头,捂着嘴,任凭泪水涟涟。 “二哥……我怎么……变成了那样子……” 狠厉凶恶、不留情面、咄咄逼人。 梁榭晗心疼得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胛无声的安抚。 “姨姨不哭……饴糖给你……甜……”梁骏阳将藏在袖中多时的饴糖拨掉外部的软帛,再拿掉里头的锡纸,笑嘻嘻递给她,“呐,姨姨张口……” 懵懂天真的孩子,双眸如同被清水淌过般,盈盈发光,无忧无虑。 忽地,梁榭蕴忆起儿时的自己,仗着上面三个哥哥的宠爱,每每任性妄为过后,总会遭到母后好一顿惩罚。一次,她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手臂,汩汩的鲜血从中喷薄而出。她吓坏了,只顾着嚎啕大哭。闻声赶来的母后也惊呆了,喊来御医为她包扎,而后整夜整夜抱着她,轻言细语哄她,熬得眼眶都通红了。 饴糖丝滑的沁甜穿过贝齿的每一寸,她髣髴听到那夜,母后如天籁般的歌声,一点一点抚平内心的焦灼。 她将双手置于脸上,泪落如雨下,缓缓从指缝中流出。 些许云翳散去,浅浅的日光打在她孤孑颤抖的脊背,倾斜在青石板上的影子犹为落寂。 季梵音轻若无声叹口气,半蹲在她跟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如墨发顶,逐字剖析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圣人都有犯错之时,更何况我们?再者而言,四年前的季林甫,的确不合适做梁家的媳妇……” 轻而易举听出弦外之音的梁榭潇,不动声色将大掌置于她柔软细嫩的后颈,细细摩挲,温暖又舒服。 她回头,报以微笑。 他亦然,回以微笑。 人世间最浪漫之事,莫过于我需要你时,你恰好在。 春风十里,不如你宠溺的微笑。 齐羲和深凝聚气,清香扑鼻而来。 二人真正意义上的袒露心声,恰好是在一片花海中。方丈国虽山峦连绵起伏不断,风景却美不胜收。特别是,七八月份的赏花时节,万花簇拥山头,如同一个个头戴花圈、身着青碧色衣裙的少女,娇俏可人。 众人口中的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谦谦君子、相貌英俊……可她却看到他与此相反的一面。 那日晨起,听说哥哥要与他一同前往园林的猎场狩猎。 她对他更为好了。 除却她的哥哥,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文武兼备又如修竹般的男子。而且这个人,待人温润如玉,毫无王族贵胄颐指气使的污秽之气。 禁不住内心的好,她偷偷溜进猎场。只是还未找到他们的营地,她成功将自己绕晕,迷路了…… 兜兜转转了好几个时辰,密林深处的灌木杂草丛生,她顾不得细心绾起的鬓发,桃粉色的宫服裙摆也沾满了碎屑……神色恹恹择石坐下,忽地,一只通体花斑的小麋鹿气息奄奄倒在她的树墩下,右后脚跟鲜血淋漓,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擦伤。 齐羲和心疼的将它抱起,从裙摆上撕扯一块布帛,小心翼翼替它包扎。见它委屈的看着自己,有什么东西在她眼眶里打转。 日头灼灼,光线打落树梢,留下斑驳的树影。 蹲在地上的纤细影子蓦地多了层颀长的重影。她下意识抱兔转身,逆着光的白衣男子,半拉着弓,浅风撩起他的衣袂,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祇,可望而不可即。 回去的路上,她与他同乘一匹马,她在前,他在后。 方丈国民风开放,男女订婚后同居一处并不稀,更何况同乘一匹马? 只是…… “你很冷?” “没……”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四周,她避无可避,只能低垂着脑袋,身子不动声色前移。 白马毫无预兆加快蹄下动作,她惊呼一声,花费大半时间前挪的距离瞬间功亏一篑。纤弱的脊背撞上他的胸口,柳腰处多了双厚实的大掌,将她揿紧在怀中,舍不得放手。 她偷偷捏着他的衣襟,红唇弯勾。烈烈热风混杂着他清冽的气息,一同蹿入她的鼻翼。除却哥哥和父王,他是她第三个有过肢体接触的男子。 山丘起起伏伏,芳香弥漫。 “好美……” 莹白如玉的女子,容姿倾城。凝眸远眺山峦处的美景时,格外摄人心魂。 为博美人一笑,他当即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将她从马上护下。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他牵着她的手,并肩立于百花丛中,蝴蝶扑闪着翅膀,将他们团团围绕。好几只停落在她肩胛,髣髴将她当成了花仙子,舍不得轻踮足尖离开。 齐羲和半膝弯曲,飘逸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细长的弧度,髣髴一道光,照亮他如擂鼓般跳动的心。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话音刚落,他恰到好处接起:“……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齐羲和抱着雏菊回眸,二人视线相交,心照不宣浅浅一笑。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果真如传言般温润如玉,清俊如修竹。可这真是他的真实秉性吗? “清容斗胆请教公子一个问题。” 她与他虽见过几面,或远距离隔之,或以面纱轻覆。因此,她敢肯定,他断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姑娘请。” “古往今来,何种花最受人追捧?为什么?” 深邃如星辰的眸子亮如银河,不知为何,她却从中读出另外一种情愫,不是外人口中的温润、也非擦肩而过的谦和,更像是……如豹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她的预感没有错,下一秒,他抬手箍住她纤细的手腕,用力往跟前一带,灼热的呼吸抵上她的额头,低沉的嗓音如同箜篌流淌而过:“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齐羲和半张脸绯红如晚霞,柔夷抵撑他的胸口,音似娇憨嗔怪:“流……流氓……” 谁适才还夸他温润如正人君子来着? 这……才是他的本性吗?对于任何一个稍有点姿色的女子,便可言语调戏哄骗,愿者上钩? 思及此,她的心如同被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呼吸滞了又滞。抵抗的情绪愈发浓重,连带着他的触碰也觉得烫如山芋。 他没给她抗争的机会,指腹轻捻起她的下颌,阴影覆盖她的面颊,温热湿润的吻旋即而下。 这是她对他的第二印象—-霸道又蛮不讲理! 她揪着他的衣襟拳打脚踢,被他反扣入掌,四两拨千斤化解。男女力量终究过于悬殊,红唇又被他攫着,笨拙的她下口不成,反被人撬开牙关,尽情攻掠城池……结束时,她已气喘吁吁倚靠在他胸口,面色深红如点了桃花胭脂。 “跟我回瀛洲,共赏一场盛世梅宴,可好?” 他再次抬起她的尖细下巴,倒映入水光盈盈杏仁内的,除了自己娇喘连连的模样,还有那双如星子般幽邈的眸仁。 似蛊似惑,似梦似幻,朦胧中,她看到自己轻轻颔首的动作。 她想要求证一件事,他是否是她命里的劫? 嫩黄清脆的芽叶分拨占据空荡荡的树梢,生机勃勃。却抵不过嫣红繁盛的圈圈腊梅,浅风无声掠过,混合浓郁的气息层层包裹两道静谧又般配的身影。 “后来,你是如何将我认出的?” 腊梅枝头,一双有力的大掌‘吧嗒’折断一支盛放的春日腊梅,在空中徐徐移动片刻,插入她高高绾起的鬓角处。 “不用了。” 她略微侧闪,躲开他的动作。他扶正她,不容她反抗,强势将花插入她右侧的鬓角处。玛瑙色的步摇轻轻晃动,两者交相辉映,竟有种相得益彰之感。 “傻。” 她察觉到,他的大掌在她的惊鹄髻处四下流连,似乎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回忆中。 轰然一声,如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彻天地,将她的记忆猛地炸开一道裂缝。 方丈国是在马背上打出来的天下,不论男女,皆以骑马善射为荣。身为一国的公主,齐羲和自然也不例外。然而时间一长,她发觉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汗水混合的黏腻之感。一场大病后,她拖着羸弱的身体晨起弄妆发,随意捣鼓几下,思绪恍惚之中,一形如鸟振双翼状的惊鹄髻便从她手中应运而生。在向来以率性坠马髻为主的方丈国女子,独她自享一份殊荣。 虽只短短见过数面,他却将她的一切深深刻入心坎。 齐羲和揪着他的明黄衣袍靠近几步,余光滑向他胸口处的深色血渍时,水雾涟涟,心潮翻滚如波涛。素白指尖还未触碰到那处,被他瞬间揽入怀中,紧紧地,髣髴欲将他嵌入骨髓里。 “软软,你……不要怕啊……” 他埋在她白皙的颈窝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满意足阖上双眸。下一秒,天旋地转---- 天地骤然失色,云翳阴郁,笼罩整座王宫。 “不---” 齐羲和面若残花作凄楚,怀中抱着气若游丝的梁帝俊,哭得歇斯底里。 那晚,月色朦胧,月角不知何时沾染些缕淡红,他也是这样倒在她的面前。 当锋利的匕刃刺进自己胸膛的刹那,晃动的双眸倒映而出的,是她惊慌又惧怕的凤眼。耳边接连回响的,是她泣涕涟涟的哽咽声:“为什么……这本不该是你承受的……” 血色流失的俊容,清浅烛光落入深邃的眼底,闪烁着点点星子,如同星辰般明亮:“若非……我将你遣往菩提寺,或许你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所有的罪责,由我一力……承担……” 齐羲和泪凝于睫,紧咬着下唇,指腹还未触到他胸口的匕首,便被他识破,一把攥住,大掌轻柔包裹纤手,低喑干哑如同在砂纸上磨砺过了一般:“傻事……做一次即可,别再、再拿人命开玩笑……潇儿的性格……你我皆了解,别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外祸未起,已端内讧……若我的离开……能让你与梵音尽释前嫌……也不枉……” 沾了血的指腹轻柔擦拭她的唇边,艳丽的鲜血反衬苍白如雪的面容。 “不,你不能离开我……”齐羲和摁住浸染绛色衣袍的汩汩鲜血,橘色灯光的照射下,尤显得格外刺目。 “来人,快来人,宣太医---” 歇斯底里的扬吼,惊破了一方寒风冷月,深蓝色的夜幕翻滚团团黑云,笼罩整片混沌迷蒙的大地…… “软软,不要哭……” 大掌颤颤巍巍抬起,她珍而重之将它置于泪水弥漫的面颊上,鼻尖翕合。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一件事,他不是她的劫,她才是他的劫! 宽厚的指腹再次移至她莹润的唇纹上,艳丽的鲜血沾湿她的底色,反复摩挲。 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闻声赶来的众人骤然停在原地,如被藤蔓紧紧缠绕了双足,寸步难行。落在最后的季梵音咬紧双唇,心脏如被针尖扎中了般,默默掩着胸口,疼得后背渗出丝丝缕缕的冷汗。 父王在为母后解余毒…… 阴翳纠缠着冷风,无情拍打跪在地上的众人。 她下意识偏头,跪在地上的男人,双眸低垂,长睫盖下的瞳仁深不见底,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刚硬的俊容…… 蓦然间,她的脑海掠过一句话: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娘亲;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纵然只是借用他人的身体,可那至真至切的感情,是落到了实处的。 素白的柔夷轻轻伸出去,紧紧握住他冷如冰窖的大掌。他只颤了一下,当即反握住她的小手,很用力地,髣髴要将她的手指捏碎。 不远处,司命星君掩着胸口,郁积多时的鲜血猛地喷出。一身形窈窕的女子立马将他搀扶住,这才避免倒地。 “星君,您明知在凡间,擅自使用仙法,会折损您的修为……” 司命抬手,眉宇银白,身正风清:“这是我欠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神龙烈凤贺圣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帝王薨,哀乐起,举国同悲。 一夜之间,白绫布幡挂满整座王城,如同狰狞的野兽,凄风过处,凌空褶皱翻卷。殿外,宫侍人员跪地,个个耷拉着肩膀,抽噎阵阵。庄重肃穆的偏殿佛龛供奉,沉香轻烟髣髴将两边处折断又再次拼接。烟岚弥漫之中,木鱼有节奏的敲击,一众僧侣佛偈喃喃。 正殿上,金丝楠木铸就的棺椁静静立于其中,灰烬飘,古灯燃,影影绰绰之中,白色纱帘晃荡如鬼魅。 忽地,头簪轻简白花的齐羲和一身素白绸缎浅纱,步履袅娜,踏着一地余烬,素颜清丽端持,母仪天下。 她单手捧着一明黄布帛,卷起的中央处,半圆圈就的纹理鲜艳如虹。 “先帝遗诏---” 声音不大,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 “吾皇万岁万岁---” 静谧中,明黄遗诏在她手中缓缓摊开。熟悉的瘦金字体倏然闯入她的眼帘,身形止不住发颤。她死死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持音回响整间正殿:“三国立,政权析。业吾乃瀛洲,昭昭夙兴夜寐。眺顷万华,皆不可比拟。是日,以吾之三子为傲,潇儿独甚。幼悟心窍,先天禀赋,触类旁通。今以授之,卿等无异,敕命!” 最后一字落,齐羲和只觉眼前一黑,身形顿往后跌。嘴角扯出一抹凄苦之笑,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天,连遗诏都写好了。 可他怎么可以……又怎么舍得丢下他们独自离去…… 七日殇,人比黄花瘦。金丝楠木的棺椁落下王陵那刻,云翳铺盖的天际渐落雨丝。起先是点点滴落,啪嗒啪嗒,旋即转为雨线,淅淅沥沥。最后化为雨珠,滂沱飘摇。 风骤起,卷起一地砂砾残叶。 呼啸的风声、连同沉重的雨声,一并将帝陵前孤孑的素麻身影淹没。 季梵音撑着一把月牙白的油纸伞,雨水将她的衣摆悉数打湿,溅落的水滴沾上她嫩白的后颈,她浑然未觉。 “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月,此事古难全。 她举着伞柄,倾身为他遮住半个身体。 季梵音不疾不徐伸手,触碰那冷如极地寒冰的手背,一点一点将湿漉漉的掌心摊开。 狂风仍在肆无忌惮地呼嚎,雨水疯狂地噼里啪啦拍打油纸伞,溅落雨珠弹起的泥泞瞬间沾染二人的素履。 下一秒,摊开的大掌猛力将她一拽,天地浸染这一狂风暴雨,唯独这一隅,如同隔绝了一切,静谧得丝毫不受其干扰。 季梵音单手环住他精瘦有力的腰腹,下颌搁上他淋湿的宽肩素衣,如黛的眉目泛起的尽是源源不断地心疼:“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 《黄帝内经》有云:惟贤人上配天以养头,下象地以养足,中傍人以养五脏! 梁榭潇整个脑袋埋进她如瓷玉般柔嫩白皙的脖子中,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颈弯四周,吐出一口绵长又意味难断的气息:“我知道……” “父王是为了救母后,才牺牲了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 他怎能容忍自己的父王不明不白的死去? “父王向来以瀛洲百姓的生活为己任,并未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可他无法忍心看着心爱的女人身中蛊毒而癫狂至死……” “我……知道。” 梁榭潇双手捧起她微微泛白的瓷肌双颊,漆黑如墨的眸子倒映的,全是她。俯身攫住她的嘴唇,一如此刻的疾风骤雨,迅猛席卷她的神思。 默默承受他粗暴的揉捏,季梵音强忍着眼底的湿意,忍不住对他吐露内心的声音:“如果换作是我,我亦会毫不犹豫以命换命!” 不知过了多久,迅猛的大风徐徐远去,雨势逐渐减弱,遮天蔽日的墨黑云翳逐渐散开,些缕金黄色的光泽晕染舒卷天边的白云,穿云倾泻而下的光华笼罩大地,恢宏雄浑的甃壁拱门帝陵通体泛白,清浅的余光罩落在二人身上,光圈氤氲。 季梵音感受身前男人似爱抚又无奈的摩挲她如绸缎般棉柔的鬓角发丝,指腹轻轻柔柔,拭掉发梢某处沾染的雨滴。 “我的傻姑娘。” 他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大掌很用力地将她箍紧,低沉的嗓音如同风拂柳絮,又似星子燃起篝火,“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绝对不会!” 帝陵四周拂过一阵微风,似是对他郑重诺言的回应。 晨曦微露,鹤鸟齐鸣。 新帝择时登基,新后入主风位,四方朝贺,普天同庆。 王宫一正四侧门外,人头密密麻麻,被前来瞻仰新帝后登基入主仪式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八百九十九响礼炮轰然落下,波斯长红毯曳地的阶梯下方,迎面扑照的日光泛着暖黄色的热意。 新帝头戴镶玛瑙的帝冠,身着织锦绸缎罗领金黄礼袍,上以细若蚕丝的金线团绣傲天游龙,尽现帝王雄姿。新后高绾牡丹髻,上戴繁复琉璃七宝钳玉凤冠,织锦金黄纱裙拖曳,背绣烈焰展翅金凤,圆润白耳垂挂价值连城的金镶东珠耳环,更衬凝脂洁白如雪。 只见二人相视一笑,新帝俊美如俦,新后绝世倾城。执手交握,髣髴完成某一个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仪式。旋即默契迈上台阶,在一声声罄锺奏乐中,登上高台。 受邀而来观礼的蓬莱国平南王魏剡,白衣银冠如同清修温雅的竹节。晃漾的眉目掠过一闪而过的异样,旋即深敛而去,温儒浅笑着继续观礼。 此时,宫门如同炸开了锅,吵吵嚷嚷不断。 “你们别摇头晃脑,挡着后面的人了——” “看就看,不要踩我——” “你们这是做莫子(干什么)呢?要有嗉子(素质)?” “哪个粪蛋(混蛋),扯俺裤头——” …… 人群眼看就要毫无秩序扑倒下来。 与此同时,新帝后正举香告拜四海八荒的神佛以及瀛洲列祖列宗。 训练有素的御林军临危不乱,面无表情横戟一挡,使尽全力将这一群人扶正,以免惊扰新帝后的朝拜仪式。 “放弃最后道别的机会,不后悔?” 东侧门一隅,年若十一的蓝布衣衫男孩对着身旁赤红衣裙的清丽女子质询。 女子凝眸,视线越过跌倒在地的百姓,落在那两道身形修长又般配的人影上。 季梵音将手中的檀木高香递给祭师,繁重的凤冠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织锦牡丹纱裙凤袍多而厚,束身紧衣。礼节繁琐多杂,三跪九叩后,再起身时,已然有些吃不消。 日头高升,光线明晃刺眼。 头晕目眩之际,她赶忙阖上双眸,眼底闪过一团黑影。身子不自觉倒退两步,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掌从后稳稳托住她的脊背,顺势环住她的柳腰。 “靠一会儿。” 他的嗓音低而沉,如同星空落入深邃的海底,在她心潮泛起细微的涟漪。 “这……不好吧……怕会失了体统……” 话虽这么说,她倒是很实诚的往后靠上那结实的胸膛。 奉拜礼恰好告一段落,众人的目光皆被祭师高举挥动的寒玉银光剑所吸引,没人会留意到他们。 “脚酸吗?” “还好……” 说也怪,织锦繁衣束身紧腰,金缕鞋倒是合脚得很,更像是为她度脚定做的般。 不过……她现在身上穿的哪一件不是宫廷能工巧手司衣坊度身定做的?纵使进度有些赶,却也及时赶制出来。紧……就紧了点吧,她撇撇嘴,又不是穿一辈子…… 日近午时,光华盈盈流转,打在寒玉银光剑上的光芒折射出细细的银波,跟随高台上墨色长袍祭师枯瘦的手掌离转承合,旋转鹰击,单手还握着红绳铜铃铛,面色庄重严肃,口中还念念有词。 寒玉银光剑,他的贴身武器。 台下,十八名白袍长褂的弟子盘腿而坐,左手捏诀,右手竖立于胸前,拇指与中指扣紧,如同一尊尊被风化的雕塑。 忽地,银光剑脱离祭师手掌,游离长空,祭师一手搁在胸前,一手直指天际,瞳孔骤然一缩,天朗晴空忽地风云变幻,阴翳乌黑团团覆盖上空。这时,一只矫健的金龙翻云腾跃,金光鳞甲游弋。张口凌厉一吼,山呼海啸。雨,夹带着太阳的暖光,就这么哗啦啦从天而降。 宫门传来老百姓此起彼伏的欢呼雀跃声,仰头心甘情愿承受这福泽绵延的雨水。 “你们看,那是什么?” 有人指了指西边祥云披泽的盛景,深云浅去,晕染上了层赤红烈焰,如同火烧云般。 “过来了过来了。” 有人兴奋不已地大声叫着,引起一阵哗然。髣髴云后藏了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的确,它的价值,当属无价。 薄云从两侧渐次浓缩渐褪去,伴随一声惊天动地的惊世烈鸣,金泽双羽髣髴踱了层金赤烈华,火焰般的鸟躯俯冲而下,所到之处,羽华韶粒光泽万丈。 “是凤凰!” “还是涅槃重生后的凤凰!” 青年们首次目睹此番情景,纷纷惊愕得长大嘴巴,阖都阖不拢。 烈焰火凤扑棱金羽,双眸尖锐专注,随着俯冲的距离逐步缩短,倒映入火眸的,便是那道纤细端持又无畏无惧的倩影。 再靠近,如绸缎般的墨丝处傲然挺立了一只白玉簪,火凤深红色的瞳仁倏然一紧,羽翼扑棱,绕在季梵音的头顶上方,彩尾晃晃悠悠,下起了金子雨。 “天佑我瀛洲,神母启灵了,”岁至耄耋的老者扑通一声跪地,泪光盈盈,“老朽有生之年能亲眼目睹此番情形,于愿足矣!” 瀛洲国新君王之天命,龙遨九天,众望所归,顺应而下的太阳雨代表新帝登基后未来风调雨顺的曙光。 而新后入主风位,三国虽历代皆有涅槃凤凰下金雨之传说,却从未在任何一国真正出现过。 柔风起,凤袍纱裙衣袂翩跹,绝世倾城的容颜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季梵音不由自主单手一举,无数滴金雨髣髴听到无声的召唤般,一并朝她的细柔掌心飞去。 光甲鳞鳞的金龙遨游而来,朝天际一阵吟吼。火凤闻声,振动柔软的双羽,向它飞去。 龙凤交颈互缠,一同翻云卷雾,金赤之处,忽地多了抹银白之光,跟随一龙一凤,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金龙赤凤离去后,所有人的心潮被这动魄惊魂的一幕紧紧缠住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很快,祭师敛去惊诧,合拢墨袍双膝跪地,一脸虔诚躬身倾拜:“帝后圣驾,天命所归。鄙人以粗浅之微躯,叩愿吾王、王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以粗浅之微躯,叩愿吾王、王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以粗浅之微躯,叩愿吾王、王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阴翳渐渐散去,东边陡然现了如绸缎般柔美绚丽的彩虹,挂在绿意盎然的远山上,美轮美奂。色彩斑斓的虹光倾泻,季梵音身姿未变,只是手中的金雨逐步消散,淡无踪迹。她不禁凝眸远眺,神色微怔,髣髴掉进了现实和幻想的夹缝中。恍惚间,护着她的某人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全部心思凝聚在这上面,难以一心二用。 “嗯?你方才……说了什么?” 那人浅浅勾唇一笑,大掌旋即盖上她适才接住金雨的小手,十指交握扣紧。二人仪态从容面向臣服朝拜的万民,晴空万里,光泽烈烈。 “朕的王后,往后余生,风雪是你、荣辱是你、清贫是你、携手也是你……” 有什么东西如同潮涌般袭上她的眼眶,细长的羽睫连番扑闪,热泪,盈了双眶。 片刻,她听到自己哽咽又低喑的声音,轻轻回了一个‘好’字。 宫门外,身子微微倾斜、背倚靠在砾石门壁上的云槿眼底深黯看着这一幕,嘴角扯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苦涩如同醴肠草般从喉头缓缓落下,瞬间蔓延全身,灼痛似火烙。她几不可闻叹口气,旋转步子,朝后伸手:“洛洛,我们走吧。” 等了片刻,掌心徒余飘然轻若的空气。 她心上一凛,猛然转身,目光所及多处,面色愈发仓皇凝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酥手红烛千帐灯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深邃璀璨的夜空,如同镶嵌了无数颗绝世明珠,亮如白昼。 阳春三月,夜风柔和如铺曳的丝绸。宫廊月华倾泻,灯火红烛摇曳生姿。 梁榭潇眸目深了两寸,大掌张合数下,终是推开那近日已更名为梵音殿的檀木樨门。 前堂烛光低浅氤氲,朦胧中透着一股似梦似幻之感。 余散的光泽疏朗清浅,透射在绛红瓷瓶上的夹竹桃柔嫩清新,花瓣上的深夜凝聚晶莹剔透,反射摇曳的烛光。 金丝绒靴绕过氤氲朦胧的美人蕉屏风,里室的一切摆设,皆与梵音阁一般无二,却又多了些什么…… 他略微沉吟片刻,红绡已双手捧着一套大红色的礼袍,曲腿一礼,笑意盈盈递到他跟前,并不多言。 里室内,壁甃正端垂挂一幅惟妙惟肖的观音象,左手持雨露细枝瓷瓶,右手抱着一个乐呵呵的胖娃娃。往前挪,檀木案台上那对描龙钿凤缠绕的囍烛,暖橘色的浅光轻照,灯芯烈烈,一室青暖。 波斯绒毯曳地,逡巡往上,金绣红底的足履,小巧玲珑。玛瑙垂珠遮面的凤冠下,一张肤若凝脂的绝美容颜,烛光照射,面色绯红,宛若桃花。 扑闪连动如蝶羽的眼睫细长,含羞带娇的低垂着,口脂嫣红,紧抿着,手指不停搅动手中丝帕,丝毫不敢看向对面身形俊拔如山脊的男人。 等了片刻,某人还站在原地,髣髴中了定身咒般。她轻咬红唇,鼓起好大一番勇气,绸缎红裙跟随步履摇曳,不疾不徐。 “你……回来啦……” 那人未置一词,深邃如浩瀚星海的双眸一瞬不瞬望着她,如同火焰般炙热。 一瞬间,他只觉仿佛回到二人洞房花烛那晚。 季梵音低垂着青黛眉目,他的目光太过于灼热,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火烧火燎的。 忽地一个天旋地转,身子骤轻,她忙不迭搂住他的脖颈,容姿娇俏,任由其将自己送回檀木榻上。 “盖头呢?” 梁榭潇瞳孔深深,喉头接连滚动了好几下,嗓子如同在铸金石上摩挲过一般,低沉黯哑。 轰地一声,佯装的镇定自若瞬间荡然无存,季梵音羞赧娇怯,青葱白指朝他臀部下方一指,旋即别过脸,不敢再看他。 适才一紧张,完全忘记把盖头盖上。 视线被那方白雁比翼双飞的红盖头遮住。下一秒,暖光回拢,镶金足称掀开的盖头之上,如雕刻般的刚毅俊容眸光含着浮动的潋滟,如豆般的烛光洒落一两滴,情深几许。 “累不累?” 头上沉重的玛瑙垂珠凤冠被他轻巧取下,温厚暖润的大掌抚上略微有些冰凉的面颊,指腹薄茧摩挲,不痛,却让她深感静谧安详。 她覆上他的手背,依赖般来回磨蹭。 天没亮就被霞嬷嬷唤起来梳妆打扮,奉拜礼后,又逐一召见各司女官,而后便是霞嬷嬷毕恭毕敬呈递给她的几箱瀛洲后宫规制的籍。 所幸瀛洲民风淳朴,坚决奉行一夫一妻制。她可以不用像唐宋明清的后宫那般为争宠而勾心斗角。 时间一空下来,她便多了今晚这个小心思。 季梵音双手环住他清减了几分的腰际,把玩他腰间的螭纹玉石腰带,轻不可闻叹了口气。 相对于她的清闲,瀛洲的重任如泰山般压在他的身上,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从明日起,你的膳食皆由我来负责!” 她信誓旦旦保证道。 “傻丫头。”含笑又万般宠溺的低沉悦耳声。 前额忽地挨了一记,她倒吸一口凉气,耳根唰的一下瞬间通红。 但不是因为额间被弹,而是…… 素白手指被他握在掌中,逐一被他……细细啃咬,髣髴正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珍馐般。 她双腮羞红得不像话,好不容易扯回自己的手指,下意识往榻后挪动,越看,越有些欲拒还迎的味道。 狼性被彻底勾起的某人,眸色愈发深黯低幽,怎还会轻易放过她? 她退,他进。 她逃,他抓。 大掌一把攥住她瓷白如玉的脚踝,一路摩挲往上…… “等……等一下……” 等? 那是柳下惠才做的事。 他不打算再等了! 俯身,不由分说霸道攫住她的红唇,捧起她的后脑勺,强势掠夺她的甜美。 身下的姑娘嘤咛挣扎数下,终是被他吻得意乱神迷,撑抵的动作不知不觉环上他的脖颈,贪恋着他清冽又熟悉的气息。 二人的衣衫在缠绵中尽数褪去,粗砺的指腹摸索着她细嫩如瓷玉的锁骨,往后探去……打了个蝴蝶结的兜绳,红烛火焰灼灼,投射在棱角分明的轮廓上,他只觉全身犹如大火烧烙般,难受极了。洁白如美玉般无暇的姑娘,呼出的气息不断喷洒在他胸口,瞳仁深喑了几分,一时没忍住,埋头在她柔嫩瓷白的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 季梵音眉黛紧皱,疼得闷哼一声,目眩怅朦的神识缓缓回拢。偏头瞥见覆在身上的人,脖颈上的抽疼一阵一阵,她又气又恼,揪着他本就凌乱的衣襟猛推,旋即一把扯过锦绣鸳鸯被褥,气呼呼包裹成一团粽子。 梁榭潇抵了抵上颚,尝到口腔中的一抹猩甜,余光当即扫向怒目圆瞪着自己的王后,如瓷如玉的脖颈蓦然多了道血印,深眸不自觉一敛,愧疚泽泽。 “我现在给你拿雪花膏……” “不许动!” 娇嗓厉声刚落,案台上的红烛晃晃悠悠,烛影清浅摇曳。 “作为对我的补偿,你得回答我三个问题!” “什……什么?”梁榭潇微一怔愣。 误以为他是故意不配合的季梵音不满噘嘴,猛地朝他腿肚踹了一脚,撒开了小性子:“答不答应?” 白如凝雪的匀称细腿在他眼底一晃而过,迅速被深红色鸳鸯被褥遮挡,严严实实的。 梁榭潇止不住揉了揉眉间穴,嘴角浮上一抹难以言喻之笑。 他的小丫头正逐步找回往昔无法无天的性子,自己本该欢喜来着。可……漫漫长夜,徒留其来回答问题……未免太过可惜…… “不回答便是默认了,”被他宠得正上房揭瓦的季梵音将被褥罩满全身,只余盈盈如夜明珠般清透润亮的双眸眨巴着,“第一个,你是何时忆起自己的身份?” 梁榭潇神色柔和笑了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视线不自觉上移,墨色青丝上沾染了一抹白里透红的桃粉色,暖光下,衬得他的丫头愈发温婉俏丽。 “率军从骊山班师回朝之时。” 清湛的眸色隔空远眺,愈发深而远。溯洄从之,真正进入这副身体的时间,是他将她从太液湖救起的那刻。只是碍于体内两股精气互相冲撞,迟迟无法将脑海中遗失的空白补齐。 浑浑噩噩遵照现有的模式生活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为何扫帚仅限于人工?他的脑中掠过机器清扫得一尘不染的画面。 为何马车速度如此之慢?他的目光凝聚在朗日皓空之中,一抹白色的械体物拖曳长云,快如闪电。 为何…… 诸如此类,不绝于脑。 秩序井然的王府侍卫们虽惊诧他举止怪异的行为,然也未有明显的表示。只敢偶尔几人私下聚拢在一起窃窃私语--- “咱们王爷自小便现惊世绝才,心灵透窍,过目不忘,相貌又俊朗不凡,堪称上神之作,偏偏……”一印堂泛光的男子隐隐透着一股可惜状。 立马有人接话:“偏就这情路坎坷,如攀险峰。” “据说被咱王爷奋力救起的季家千金曾数次托季宰相上门退婚,为的……”另一瘦高男子刻意压低声线,神秘兮兮朝几人招了招手,“就是能与情郎双宿双飞……” 一语既出,引起印堂泛光男子的强烈不满:“简直胡扯八道!” 五人分成两派,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廊檐下,墨色玄衣尽显身形修拔的梁榭潇冠发束舒,如神手雕刻般的轮廓鲜明,负手卓然而立。 月色渐次深浓,四周隐隐泛起一层薄雾。藏在桃花树下的几道黑影继续僵持,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梁榭潇抬眸,凝视被浮云遮掩大半的皎月。心口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眉宇不自觉皱了皱。 被他救起的季家千金? 那夜,自己的神思如置身九霄云外,零零散散,如同浮尘在杯盏中的褐色茶叶,如梦似幻。心中,却顶着一个坚不可摧的信念:救她!一定要救她! 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子被自己府中赶来的仆人带走,他如同卸下浑身重担般,彻底昏了过去。 按照适才府卫们的说法,他粗而概之:他们二人,婚约仍在! 他的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淡笑,既然婚约有效,他登门探望亦无可厚非。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眼,如同滴水穿石,又髣髴云翳散去后的一抹白月光,久久萦绕在他心头,涤荡着,不散不消。 “那一眼……你将我视作谁?” 梁榭潇笑而不答,浮动的灯芯在他眼底跳跃,他拍了拍身侧空余的位置,眸意更深。 季梵音咬咬唇,余光止不住往他身上瞟。燃了部分的红烛光华打在他的身上,竟使得凌乱的周身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性感魅惑之色。 男色诱惑当前,她的防御系统如同一座摇摇欲坠的城墙,来回逡巡犹疑许久,迟迟下不了决心。 某人也不甚着急,清修如竹节般的长腿一伸一曲,单手搁在弯起的膝盖上,薄唇微抿,笑意深深地看着她。 一团暖光浅浅打上细长的羽睫,覆盖而下的阴影徐徐遮住眼睑。 “先说好,未满三个问题,不准动手动脚。” 今晚的季梵音,彻底推翻往日温婉贤柔的端持形象,汩汩流露出来的,是潜藏在骨子深处几近被遗忘的自然天性——那个被他宠爱至深的刁蛮丫头。 梁榭潇眉毛微挑,瞳仁深邃如夜空。他家王后的言下之意是,满了三个后,他便可以为所欲为? 嗯,为所欲为。 未察觉他心中所想的季梵音紧了紧身上的被褥,如同蜗牛挪步般缓慢。等不及的某人干脆利落出手,长手一拽,一阵诧然的惊呼声中,盈盈一握,成功搂住美人腰。 “喂,梁榭潇!” 她使尽蛮力推搡着他,却如同蚍蜉撼树,某人始终纹丝不动。 忽地,额头被清晰明了的赏了一记。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不想知道了?” 话音甫落,怀中挣扎捶打的人儿瞬间静若处子。脑袋上仰,眨巴着求知若渴的双眸,格外惹人怜爱。 描龙钿凤的红烛恰好燃了一半,轻声细响的噼啪声连同青底的火焰一并燃烧,浅光氤氲。 梁榭潇浅浅一笑,揉了揉她如绸缎般柔顺的墨色青丝,心底的回忆如同喷薄而出的潮水,只涨不消。 那日,他本是怀揣着好之心,为解心中疑惑:为何神识已然涣散的自己对救她的信念如此坚不可摧?这其中,莫非藏着什么不足以向外人道的隐情?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他,耳廓陡然传入一如银铃般悦耳清脆的笑声,髣髴昙花一现时的白光泽泽,令人舍不得挪开半寸。 浅碧色的辟荔缠绕环扣秋千,荡起的优美弧度如同风行水上,明眸皓齿的姑娘在摇荡的秋千上笑靥如花,简单绾起的鬓角处,通体清透如瓷的白玉簪在灼灼日光下,折射的光辉不偏不倚,落入他幽邈深邃的眼底。 季梵音只觉喉咙有些微梗,如同吞了团棉花般,难受极了。柔夷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腹, 鼻尖染满酸涩,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哥……” 白玉簪,即代表她季梵音,而不是季林甫! 不忍让她掉金豆子的某人箍住她的腰际往上提了提,四目平视,不着痕迹转移话题:“第三个问题。” “嗯……就是……” 季梵音双颊泛红,赤着耳根埋进他的怀中,传出空中的声音低如蚊呐。 梁榭潇辨别无果,俊眉一皱,催她:“大声点。” “……那夜洞房花烛,你为何借醉装睡……” 梁榭潇侧耳凝神听了两次,才勉强听清,旋即眉宇一挑,指腹捏抬起她的下颌,意味深长道了句:“王后这是在责怪朕新婚之夜太过于怜香惜玉……” 季梵音猛地拽下他的指腹,面色沉肃:“别想转移话题!” 跳跃的烛火晃漾异常,落入如星子般耀眼的眸子,深沉了几分,心淌过一股针尖般的刺痛,旋即不动声色敛去。 俊拔如山岳的身躯忽地压下,攫住她的红唇强势掠夺她的呼吸,搅乱她未宣之于口的心绪。 从额头到双颊,从红唇到锁骨,甚至蛮横扯掉覆在她身上的鸳鸯被褥,丝毫不给她喘息回神的机会。 然而…… “哥……你还要试图瞒我多久?” 埋在她胸前的男人倏然抬眸,对上一双涣散无神的杏仁,泛着水雾的眼眶湿漉漉的,染满红血丝。 哗啦—— 髣髴一盆冷水陡然从他头上浇下,将他彻底凝结成冰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生死契阔执相守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红杏枝头春意闹,千树万树梨花开。 碧蓝色的天际,晴空万里。日光明黄透亮,普照巍峨庄严的皇宫。御花园内的百花却一改往日伸懒腰的慵散姿态,侧耳一眼不眨偷听。 雾都亭内,红橙靛紫四内司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不断—— “要我说,就应投其所好,以珠钗步摇示上,定能讨得凤颜笑靥。” “陆司珍此言差矣,”汪司制远山眉黛一挑,状似无意推开呈放璎珞宝光的檀木妆奁,嫣唇微勾,“但凡瀛洲国人,皆知咱们母仪天下的王后心灵手巧、蕙质兰心。陆司珍欲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觉羞愧难当吗?” “你……” 夏司设不动声色揿住陆司珍,转而朝汪司制清浅一笑:“夏雨不才,入宫时日不如三位姐姐长。斗胆敢问汪司制,心中是否已有妙招?” “那是自然,”汪司制侧目,示意身后侍女上前几步,不疾不徐起身,“圣人有言,衣,食,住,行。衣在前,咱们瀛洲的一国之母,绫罗绸缎必然择最上等的料子,随身丝帕亦遵循夏蝉冬暖的规律……” 边说着,鲜橙纱裙接连摆动,目光移至向司膳,笑道:“民以食为天,向司膳所统辖的司膳房珍馐美味不断。一道开胃菜,足以让人心朗愉悦之。” “汪司制过誉。” “紧接着便是住,司设房总领宫内摆饰物件,手下之人个个聪明机灵。比方说上次将望月殿修整成梵音阁,想必耗费夏司设不少心神吧?” “夏雨也只是遵从霞嬷嬷教诲,在其位,谋其职。” “至于行嘛……”汪司制垂眸做苦思冥想状,毫不留情忽略陆司珍殷殷期盼的眼神,故意说道:“王后素来清雅简洁,一枚白玉簪周体灵透莹亮,相比世间其他哗众取宠之物,它的遗世独立,岂是庸俗之人所能领悟的?” “汪雅琪,”陆司珍一掌落桌,怒目圆瞪,“你说谁庸俗不堪?” “谁回答便是谁咯。” “我今天非撕烂你这张嚣张的嘴脸不可!” “好啊,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夏司设与向司膳扶额,做牙龈抽疼状。 这两人凑到一起,还真无一日安宁…… 忽地,一凌厉身影步履快如疾风,毫不费力扯开扭打成团的陆司珍与汪司制,干脆利落掌了二人一掴,厉声斥责:“王上初登帝位,日理万机。王后执掌后宫,凤印在手。他们二人身份尊贵,岂是你们随意谈论消遣的对象?宁八卦而失性命?” “霞嬷嬷息怒,我等知罪!” 众人慌了心神,忙不迭跪伏在地,胆子小的,捂脸瑟瑟发抖。 霞嬷嬷本命落霞,统辖尚宫局。 霞嬷嬷剑眉凌厉,毫不留情道:“按宫规,私下妄议帝后之事,理应腰斩!” 红橙靛紫四司吓得脸色骤然大变,面黑如漆柴。 “然,念在四司在位期间,勤勤恳恳,并无重大错处。现罚闭门思过,为期一月。四司可有异议?” 能保住小命,其余惩处,四人断然不敢再有异议。 霞嬷嬷神色平淡挥了挥手,待众人远去,这才转身朝芭蕉深处一身清浅素纱的魅丽倩影俯身行礼:“落霞管教不严,让四司陷入对新帝后的妄议中。对此,落霞甘愿受罚。” 疏疏朗朗的芭蕉叶游落在齐羲和未着脂粉的素颜上,精致的丽容少了份凌厉,多了分亲和。 “先起来吧。” “落霞不敢。” ‘啪嗒’一声,齐羲和轻折下一扇青碧色的芭蕉叶,漫不经心翻转两下,唇色微微一勾:“看来,哀家这个太后权利已大不如前了,对不对,王上?” 高耸而立的假山后,身形俊拔的瀛洲君王步履沉稳,王冠金玉,棱角分明。深邃双眸扫了眼跪垂于地的落霞,薄唇微抿片刻,才不疾不徐道:“母后端怡凤威,一教一诲尽渗透入心,何来权利一词之说?再者,俗语有云:未曾走,何会跑?凡事总得有个过渡期。恰好朕听闻母后近日来潜心礼佛之事,不知其中,可有参透不悟之禅?朕愿闻其详。” 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 齐羲和将芭蕉叶转递给王嬷嬷,和煦春分乍起,撩起披落在后的墨色发丝。 齐羲和素手轻抬,捋了捋鬓角处的细长墨发,凝眸远眺,衣袂飘荡中,音似从天边而来:“确有一句。佛偈曰: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哀家敢问王上,何以为解?” 梁榭潇垂眸思忖片刻,当即朝齐羲和行了一礼,心灵通透道:“朕谨遵太后教诲!” 浅碧色的修竹长而挺拔,斑驳的光圈倾泻而下,氤氲流转中,偶尔折射几道微刺的泽光。 石板路青苔铺曳,石桌上堆满柔嫩纤枝的红杏,水墨色的窄口瓷瓶‘扑通’响了一声,晃悠中,细瓣滴落几滴晶莹的凝露,瞬间被石桌吸收,徒余一滩深色水渍。 “剪刀。” 季梵音拈起一枝红杏叶片,候了半晌,素手仍旧空荡荡的,不解回眸。手持桃红剪刀的霞嬷嬷髣髴中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神思游离。 红绡亦见其状,举起双手在她眼前挥动几下,唤醒她的神识,慌忙跪地躬身请罪。 “霞嬷嬷近日来忧思繁密,可是心有所虑?” 低垂着眉目的落霞犹豫半晌,终是将那日御花园中王上与太后对解佛偈一事细细道出。 “这王上与太后二人,打的究竟是何啥哑谜?” 红绡挠头拧眉,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就差上蹿下跳了。 反观肤若凝脂的季梵音,神色自若修剪红杏。光华打落,杂乱无章的杏枝被一双瓷白如玉的巧手梳理得整洁雅正,髣髴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可远观亦可近耐。 “王后娘娘……” 身形低弯的季梵音嫣唇弯勾,双腮微微透着一抹绯红。徐徐朝枝体清香的红杏喷了几滴清水,水雾弥散之中,娇柔嫩嗓径直打断她:“红绡,先扶霞嬷嬷起来。” 怪不得这几日殷勤得紧,原来…… 佛曰:过犹不及! 她勾了勾唇角,神色笃定道了句:“等下,便有好玩的事情即将发生。” 红绡与霞嬷嬷互相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一尖细嗓门扯高了喊:“奴婢奉王上旨意,特地将琉球岛屿的绝世珍宝---沧海夜明珠送予博览群的王后娘娘……” 绛红色宫服打扮的魏然笑得一脸慈祥,他的身后,双丫髻宫女毕恭毕敬屈礼呈递手中的端盘。明黄遮布下,凸起的圆弧显而易见。 端盘右侧,压了张螭纹素笺。 季梵音不疾不徐翻开洁白素笺,遒劲有力的笔锋跃然纸上:高山流水觅知音,生死契阔执相守。 她露出一个惯常的笑容,示意红绡端起石桌旁的水墨色瓷瓶,浅浅一笑:“有劳魏然公公走一遭,将这几样东西交与王上。” 宽敞肃正的御房内,龙涎香薄雾缭绕。 黄袍长身的梁榭潇眉头深蹙,一瞬不瞬盯着被遣送回来的沧海夜明珠,敛眸,大掌抚了抚馨香沁甜的杏枝瓷瓶,状似不经意问了句:“王后可有回信?” “王上与王后果然心有灵犀、鹣鲽情深,”魏然毕恭毕敬猫着腰,一本正经坦言道,“王后嘱咐,若非王上开金口,否则便让奴才藏上几个时辰,才能递呈上手。” 谢赐珍珠 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指腹轻柔上方摩挲娟秀温婉的字体,不禁摇头三下,轻笑出声。 这首诗,还是她念大二时,他无意中提了下。 那年暑假,圆润饱满的荔枝刚上市,他们二人参观完金沙博物馆遗址后,恰好碰到推着水果沿街叫卖的小商贩,其中,就有赤皮莹肉的浓甜荔枝。 “哥,我渴了……”眨巴着双眸作可怜状的小丫头拽着他的手臂晃荡撒娇,余光止不住往鲜美多汁的荔枝上头瞟,甚至兴起吟了那首耳熟能详的诗文:“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他清浅一笑,屈指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揶揄她:“历史上因物与唐玄宗有渊源的,可不止杨贵妃。” 他的丫头一点就透:“江采萍!” 烈日灼热,整个成都髣髴置身了火炉般。可因有她,他的世界如同碧波清潭。 “一斛珍珠?换做我是江采萍,唐玄宗就算送我一颗沧海夜明珠我都不会原谅他,甚至还会变着法儿折腾他……” 知晓《谢赐珍珠》背后的故事,她的傻丫头义愤填膺,滔天怒火无法平泄,就连手上的荔枝都深觉食之无味。 往日种种,一幕幕晃过眼前。 他的王后啊,真如当日所言般毫不留情折腾他。 堂下,魏然长吁了一口气,兀自轻笑:不愧为帝后……王上此时神情,与王后所猜,片丝不差…… 自先王过世,许久不曾见新王有如此慵懒又恣意的神态了。 日头西斜,晚霞赤红金黄,染满整座瀛洲王宫。 镶嵌玛瑙珠玉的琉璃檀木榻上,体态轻盈的身姿慵懒如媚。季梵音青葱的素手掩着倦倦的神色,刚从檀木床榻起身,垂下的纱帘忽地被人撩起。 “娘娘,王上一个时辰前遣人来报,今晚与娘娘一同进膳。” 季梵音端起桌上的秘色瓷杯,温茶入喉时,余光扫了眼双腮如红霞的红绡,轻勾起柳叶眉,意味深长一笑:“似乎有人很期待晚膳时刻的到来……” 红绡闻言,面色涨红得厉害,如同煮熟的螃蟹,磕磕巴巴否认道:“红绡听、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真听不懂?” 红绡垂眸不敢作声,生怕说多错多。 季梵音嘴角噙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故作叹息状:“陛下初登帝位,政务繁多,御房与梵音殿来回亦需耗费不少时间。本宫此刻便吩咐御膳房,做好吃食送去,省下的时间也能助陛下早日批阅完奏折。” “娘娘……”红绡焦急忙慌攥住她欲抬起的皓腕,含羞带怯的袒露女儿家的心事,“今晚,他会随王上一并过来……” “下月初五,便是你出嫁之日了吧。” 时间一晃,竟不知不觉过得那么快。 季梵音握了握红绡的手腕,目光上移,一瞬不瞬看着这个忠心耿耿照料自己多年的姑娘,全身心顾惜着她的安全,为她哭为她笑,为她欢喜为她忧。 眸眶泛起了丝丝薄薄的雾气,季梵音鼻尖翕合数下,带着凝聚心头的不舍与祝福:“抱一个吧。” 红绡感动得泪水涟涟,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哽咽阵阵道:“娘娘,虽然我家小姐没有您那么好的福气,能与王上修成正果。可红绡坚信那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您与王上历经磨合跌宕,携手至今,余下的光阴,更加不能浪费……” 这番话如同重石坠落湖中,激起湖面的千层浪花。 浅淡的霞光逐渐滑入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在迷雾散去的清眸中,彻底消失,紧随而来的,是掌起的明黄宫灯。 窗棂外,描摹着各地优美景致的宫灯晃晃悠悠,灯火清亮,眼底浮动的世界逐渐明晰。 晚膳刚备好,等来的人却是另外一个。 游廊外,白衣银冠的男子,如修竹般清湛温润的气质一如往昔,弯勾的唇角弧度,髣髴三月拂面的凉风,清朗冰透。 宫灯明火落在幽深的眼帘处,明明灭灭的跳跃中,阴影罩落大半张清润的脸,无端平生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之感。 骊山一别,谁曾想这番再次相见,竟是你已成为他人的王后,一国之母! “今日,是来道别的吧?” 她的音容相貌,始终牵动他心底的某根弦,一拉一扯,断断续续的悲鸣奏成了他循环往复多年的离殇情缘。 魏剡扯了扯嘴角,髣髴被人强硬塞了好几个半生不熟的柠檬,酸涩滞梗的味道瞬间充斥细如编贝的口中,难受极了。 “嗯,明日启程。” 端持立在前院下的季梵音,袭了身月牙色的织锦纱裙,月色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在她纤细婀娜的身子上铺下了一层薄薄的银纱,髣髴天边的仙子,下一秒便会乘风飞回仙界之中。 二人一院一廊,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是如此,”季梵音指了指石桌上泛着接连不断香气的美味佳肴,浅浅一笑,“今晚,便由本宫与陛下,为蓬莱国的平南王饯行。” “如此,挺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十五月亮十六圆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没留意他眼底浮动的落寞,季梵音偏头吩咐红绡:“方丈国的现任君主据说也是明日启程,你去把他也唤来……还有小公主。” 红绡瞥见霞嬷嬷带着几名宫女回来,便安心福了个礼,立马去办。 月色徐徐攀升,正立幽蓝色的苍穹。一束浅华打落树枝繁密的杏花树,黢黑幽黯的树梢下方,多了团诡异移动的黑影。 吧嗒—— 木屐踩中干树枝的声音。 “啊……有鬼……” 季梵音惊诧,当即绕到后院。杏花数下的宫女面如白纸,整个人跌落在地,浑身发颤,身前的青石地板上,莹润通透的青白瓷杯摔碎了一地。 季梵音循着宫女的视线看过去,掩映在夜色深处的半高人影迈入两侧伫立的石灯处,五官轮廓逐渐明晰。 方洛! 季梵音垂眸不解,自骊山下来,他便与云槿消失在众人视线。而今,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此处? “秀秀姐……王爷……”方洛的嗓子干哑低涩,蓝衫灰仆仆的,面容染满尘土,鬓发凌乱,髣髴多日不曾梳洗,“小洛……终于寻得你们了……” 话音未落,晃动不稳的身形猛地跌落在地。 “快宣太医。” 季梵音步履迅疾,只是还未近得他身,细腕顿时被人扯开。镶嵌着赤红玛瑙的刀柄,刃处透着着半寸森光,反射方洛狰狞扭曲的面容,阴冷如极地寒冰。 澧刀! 骊山之巅上,以它划破掌中血镇上古令牌后便遗失,原来,竟是被方洛拿走了。 此刻这把锋利的刀刃,再次沾染上了赤浓的鲜血。 阳春白雪般的锦衣襕袍被猩红刺目的血色浸染,瞬间蔓延整片胸膛。这般令人猝不及防,就连流窜的空气都变得阴郁。 髣髴一下子天旋地转,她抱着他骤然坠落的身躯,脑海中残存的一幕,是他为自己挡了那一刀。 被戾气纠缠全身的方洛,双目阴鸷,如鬼魅上身一般舔了口澧刀上的血渍,残态一笑,举刀对准季梵音,疯了般扑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快如疾风的俊拔人影迅速踢走他手中的利刃,身后的御林军紧随而上,三两下将他制服。 月色银润,光华下一袭玄色繁密锦袍的男人,金冠墨发,如同天上的神祇。双手负于身后,偏头,与她四目相对之时,一双瞳仁深邃幽邈,如潭水般,隔着层层翻滚邈激的波浪,深不见底。 如墨染般的玄衣,是她亲手替他缝制的。 夜雾弥漫,皓月迷蒙,帘卷于西风。 “娘娘,平南王已无大碍。只因失血过多,导致暂时性昏迷。” “好。” 香炉轻薄烟雾上卷,季梵音偏头神色微恙看了眼榻上沉睡之人,低声有条不紊地吩咐:“平南王今日为救本宫,伤及体肤。这几日,你们定要小心伺候着。” 被临时调遣过来伺候的宫女们纷纷行礼称‘是’。 灵境殿外,廊檐红柱内栏,宫灯将稳立如泰山的健硕男子身形斜打在青石地板上,铁衣锃亮,佩剑泛着隐隐寒光。 “陛下而今在哪儿?” “御房,批阅奏折。” “可曾食膳?” “未曾。” 季梵音心静得如同落过一场梨雪,风雪霁后,天地一片澄澈。 所以,胃里打翻千年陈醋的某人,是要她哄他的节奏? 素白指腹轻柔摩挲秋兰素佩垂挂的藕粉色荷包,红唇浅浅上扬一个弧度。罢了罢了,看在它的份上,给他一个自我辨析的机会。 深色夜幕中,黑翳徐徐消散殆尽,莹白如浅牙的一轮弯月高挂,银辉透过窗棂,与屋内亮如白昼的琉璃壁灯交相辉映。漆墨色的夜,微风扑面,冰凉如水。 体态袅娜的季梵音穿过外廊,轻音简步迈入御房,见到的便是这一幕----金冠玄衣的男子,目色沉眉,负手立在窗前,侧容轮廓在光影中不甚明晰。 “那夜,你也如这般倚窗,轻轻哼着那首诗。” 他语气平静,淡淡的,髣髴雪落无声般。 季梵音羽睫翕合数下,神色自然搁下手中膳盒,不疾不徐端出蜜汁炖鱿鱼、鳕鱼饭、甜醋香排以及两碟凉菜,边道:“相对于《古朗月行》,我更喜欢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佳肴浓香缓缓萦绕在鼻翼间,如鹰钩般的挺鼻深深吸了两口,俊容展露舒朗,刚正不阿评价这餐以闻出相的菜肴:“蜜汁甜醇,鱿鱼和剁辣椒爆炒,需来回翻炒不下半个时辰,否则嚼劲不足。鳕鱼肉质松软,独腥味难以去除,理应加入几片柠檬微以调试。至于甜醋香排……” “你要猜得出来,我就当场表演吃盘子。” 她的低喃轻哼,一字不少落入他翕动的耳廓。 他抿唇浅笑,清冷的眉眼逐渐柔和:“它本应静静躺在砂锅中,成为一锅冬瓜排骨汤。谁知被人半路截胡,焯干水后,翻炒几下,淋上拌好的香甜蜜汁。朕说的,可有错?” 你是王上你说什么都对。 季梵音撇撇嘴,暗自庆幸他未曾听到自己言之凿凿的喃语。从膳盒中掏出一盅青花瓷碗,状似无辜道:“王上料事如神,那这碗姜撞奶,想必也不符合您这挑剔的胃口,臣妾便勉为其难替您吃了吧。” 瓷盖刚揭下,横空多出了双大掌,夺走她手中的姜撞奶。 择老姜去皮洗净切碎,捣成姜泥,丢入纱布中,挤出姜汁。膳房常备鲜奶,春夏储存于冰室中。粘稠泛香的牛奶倒入碗中,占约四分之三。煮沸后,加姜汁,切勿搅拌,加盖静置一盏茶功夫即可。 “口感滑嫩,风味独特。” 季梵音看着横扫一空的碗底,红唇嫣笑,心底的自豪油然而生。 算他识货,这可整整花费了她好几个时辰的时间呢。 然而愉悦的心情还未维持多久,瞬间被某人一句话打回原形。 “适才好像有人言之凿凿欲表演吞盘之举……” 梁榭潇将残余油脂的瓷碟推到她面前,双手环在胸前,促狭睨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季梵音被噎得哑口无言,嘴唇翕合数下,愤愤然拍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就敢先发制人?” “算什么账?” 某人略带薄茧的指腹不疾不徐扶正被她拍翻的杯盏,神色淡淡。 龙涎香凝神聚气,袅袅薄烟从鎏金香炉外飘浮而出,周身如同罩数层纱帘,又似数只白鹤扑棱双翅。 轻薄的烟雾将二人徐徐笼罩其中,髣髴置身云海深处,仙踪缥缈。 季梵音一瞬不瞬看着某人的轮廓渐冷如冰霜,眸眶不自觉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被送至平南王府那些时日,如果……我真的与魏剡……这便是你成婚那夜借醉装睡的因由,对不对?你怕我……” 季梵音咬住下唇屈蹲在地,双手环住膝盖,髣髴被人点了泪腺般,溢出双眶的泪水顺着双腮不停滑落。 昨夜,她刚问出那个问题,他沉吟半晌,默默穿衣拾掇,旋即毫不犹豫离开梵音殿。从始至终,一语未留。 穿越前,禹城半山别墅醉酒那一夜,是她的初次。 她虽与魏剡维持男女朋友两年,不是没收到过他明里暗里的诸多暗示。可她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便不断找借口千拖万躲。齐婕弦的出现,彻底夺走她在哥哥心目中的位置,每每瞥见二人垂头亲密无间的低语交谈时,她的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皆有。 原来,她的占有欲,是如此强烈,容不得半点掺杂。 黑影罩住她瘦削的身躯,温热宽厚的大掌摁住她的脊背,用力箍紧,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四周,语气却很平淡:“那又如何?就当做被狗咬了一口。痛一痛,就过去了。” 他担心的是,倘若魏剡趁她失忆,真做了那些僭越之举,她的傻丫头承袭宰相夫人的秉性,无比看重贞洁。嫁与他后,一旦洞房,便知晓她非完璧之身,届时敛目收芒,换了副殷勤讨好的模样,是他万般不愿看到的。 他只希望,他的稀世珍宝这一世能平安喜乐,余下的苦难,他愿独自一人承受。 罩在壁上琉璃灯氤氲,隐隐透着一股轻若似无的白纱。投射在波斯绒毯上的两道黑影,两颗脑袋分开片刻,又交缠在一起。 她用力扑到他身上,张口狠狠咬上他的薄唇。未有任何准备的后者闷痛一声,下意识稳接住了她,却失了彼----二人重心不稳,瞬间倒在花色繁复的毯子上。 “你竟然不相信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我不信他。” 双腮鼓成包子状的王后一头钻进了牛角尖儿,气鼓鼓的声线还带着委屈的颤音:“那就是不信我。” 仰躺在毯上的梁榭潇眸色清湛如星子,不自觉抬手摩挲她的冰肌玉肤,独揽下所有的责任:“我的错。” 佛陀寺那晚,魏剡言之凿凿的话言犹在耳。 倘若他能早些恢复记忆,倘若他能早日娶她进门,倘若他能早些将她带回瀛洲,倘若…… 刀刻般的下颌被青葱素指捏正,轻佻的手势,却是严肃无比的口吻:“时间无法倒流,正如破镜难以重圆!” 髣髴他肚子里的蛔虫,将他心中所有的‘倘若’碾碎成齑粉。 四目相对,一上一下。 鎏金香炉里的浅香薄雾仍在不紧不慢飘挥,是龙涎香,又不像了。似乎掺杂了某种异的味道,蹿进鼻腔,唤起体内翻滚的潮涌,从扑通跳动的心脏流经四肢百骸的脉洛,精血充盈,全身滚烫如置身火海。 壁灯将莹白如瓷玉的娇容打上浅浅的粉色,光洁额头处滑落下一滴晶莹的汗珠。透过折射的界面,下方之人指腹上移,摁住她的后脑勺,含住柔嫩馨香的红唇,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压倒在地,擒住她的柔夷往上一摁,如疾风骤雨般的强吻瞬间夺走她的神识,甚至有些吃不消。 “慢……慢一些……” 殷桃般嫣红的口脂可沿描了她一点时间呢。 那人不听,啃咬尽兴后,开始转移战场。 柔嫩雪白的脖颈被他深深一啜,含出无数个绯红的印记。忽地碰到一个凸痂处,微愣,旋即如珍宝般轻柔来回亲吻。她顿觉痒无比,咯咯笑了两下,下意识缩起脖颈。 如此闹腾数下,某人的身体起了明显的变化。恍然记起此刻所处之地,喉头来回滚动,一番天人交战。 深邃的瞳仁如同浩瀚无垠的星云,倒映着那张气息紊乱双腮绯红的玉脂凝容,髣髴猫爪了一般,让他更加心猿意马,好不容易压下的情动再次翻滚。 察觉他从自己身上拉开距离,神情迷蒙的季梵音当即回神,下意识勾紧他的后颈,双眸水光盈盈,委屈得泫然欲泣:“你果然还是在意……” 她的清白,今晚过后,便知分晓。 轰然一声巨响,梁榭潇只觉心中好不容易垒起的那道理智之墙瞬间倒塌。回过神来时,二人已躺在御房里侧的休憩室。 平日里只作小憩用,榻下铺陈简单。 半敞的门缝,漏进些缕灯光,将青石地板笼上一层薄薄的暖色黄纱。 一整个晚上,季梵音只觉自己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神思涣散。覆在上方的男人如同山岳般,裹挟千军万马的势头,在她身上连番征讨。指腹摩挲过的地段,仿若点着了火般,火势燎原。 大火倾轧过后,又如一叶小小的扁舟,湖上粼粼波光,船身晃晃荡荡,偶有雨丝溅落,晕染开后,又逐渐消失不见。 夜渐深,天际深邃幽邈,浅风徐徐,拂散了云层。十五的月亮银白皎洁,却在十六彻底得到了圆满。 这夜,季梵音梦到了阔别已久的养父母。 梦里,他们一如往昔般温柔随和,拉着她的手亲昵如初,关爱深深…… 还有好多话还没说,窗外陡然响起一阵阵鸡鸣鸟叫,梦境也随之被打散。 和煦的熹光渗透,温柔抚上凝神沉睡的清容,暖意融融。肩膀微酸,刚欲翻身换个姿势,身体如被车碾压了一夜,四肢百骸泛着疲惫的酸疼。 季梵音眉黛微蹙,不适动了动,盖在身上的碧绿色被褥随即滑落,莹白如雪的锁骨经过某人一夜的‘洗劫’,描摹的色彩简直惨不忍睹。 难受…… 她睁开迷蒙混沌的双眸,水色如同初生婴儿般晶润。神思尤在恍惚,四周陌生的摆设更是让她心生疑惑。封闭的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某种异的味道…… 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双肘撑起半身,被褥顺势滑落至纤细的腰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万千宠爱于一身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咿呀—— 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她下意识偏头看过去,身形颀长的某人玉姿容发,墨色玄衣锦袍繁密,虽略有褶皱,却不失修身的挺拔。他单手托着膳盒,深眸扫了她一眼,门扉在他身后阖紧。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温热的触感从额头传递到她心底,旋即感受到被褥摩挲肌肤的不适感。 她不满挣脱他的怀抱,扯掉被他如同包裹粽子般的‘粽子皮’,揪着他的衣襟发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日泽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踱了层金黄色的浅光,髣髴蝴蝶的翅膀。 抬手将她散落四周的青丝撩至耳后,束了束。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含着浓厚的笑意,点了下她秀巧的鼻尖,存心逗她:“猜猜看。” 惊诧于他如清风霁月般明朗的笑容,恍惚间,散乱的记忆一帧帧掉落她记忆的海洋,走马灯似的逐一掠过。 她下意识垂眸,被褥下的娇躯未着一缕,如霞般的绯红瞬间爬满全身。 “你……你出去……” 如受惊的麋鹿般神色仓皇的王后死死裹紧适才还被她嫌弃的碧色被褥,挪开二人的距离。可惜,徒劳无用。床榻就这么大,他信手一揽,双手束进被褥中的她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她又羞又赧,仰头就着他的喉头就是一咬。 他微嘶了声,眼底漫上笑意,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语气颇为无奈:“属狗的?” 她别过头,不想理他。可他总有办法让她不得不搭理他。 浅白纯色的织锦衣裳在她眼前晃动片刻,又迅速收回,旋即传来某人神色坦然声音:“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季梵音无声撇撇嘴,墨羽长睫扑闪如蝶翼,心中暗自腹诽:幼稚! 还一国之君呢! 纤背抵上白壁,青葱如瓷玉的柔夷从被褥下方伸出,一方美艳春色被她盖得紧紧的,半分都不露:“给我。” “给什么?” 他存心将她的衣裳藏在身后,低沉一笑。那缱绻的笑声,如风丝竹管弦之乐,穿林破梢,飒飒作响的同时,悦耳动听。 “梁榭潇!” 她气恼,清湛的五官皱成一团,眼眶渐而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自适才醒来,四肢如同被人抽去了骨头般,绵软无力,全身又疼得叫嚣。神思没转过来,罪魁祸首不仅没安抚她,还好整以暇让她猜。 此刻,她欲穿衣梳洗,他又如同雕塑般站在榻前,似笑非笑看她炸毛,还真的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给他! 没玉枕,没软榻,更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仪式…… 他家的这位王后,情绪逐渐失控,自觉过分的梁榭潇赶忙将人再次带入怀中,轻言细语拍哄,甚至抬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拭掉她眼帘四周如玉般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家丫头母仪天下的温婉静贤、端仪自持,全都是留给外人的。到了他这里,尽是蛮横无理、本性尽露。 性感的薄唇不断往上,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这样也好,自己心尖上的人,若不呵护娇宠,难道还拒之门外丢给他人? 最后,纵然她万般躲闪,还是被他揩了不少油水。伏在案几上,理所当然享受帝王氏按摩的季梵音身心过于惬意,一不小心将适才所想脱口而出,结果…… “不给我?嗯?” 大掌挟持她的盈腰,低沉上翘的尾音勾得她心尖发颤儿。 她怕痒,特别怕! 命门被他掌控,整个人又被他圈拘着,无处躲闪之下,只好尝试着转移话题:“我梦到爸爸妈妈了……” 空气顿时陷入静默,髣髴可以听到细风叩击门扉的声音。 她口中的爸妈,正是他在现代禹城的亲生父母。 日头逐渐攀升,透入床榻的泽辉,将清俊的轮廓映照得格外清晰。他沉默着,压下的唇角,紧抿。 “对不起……”季梵音伸手搂紧他的腰腹,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吐出一口浊气,“若不是我执意……” “无碍,”梁榭潇打断她,敛回出神的思绪,垂眸,轻柔拨开被她无意识含在嘴角的一缕秀发,道明真相,“那辆车,被人动了手脚!” 什么! 仿若一道惊雷,惊得她有些缓不过来。 她一直以为,他们二人的灵魂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她与他赌气,他不让她开车,她偏要猛踩油门闯红灯,结果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个正着…… 难道说,她记忆出现了错乱? 忽地,鼻尖被人一刮,回神的刹那,香气四溢的佳肴从膳盒中飘出,勾缠她的味蕾。 她下意识摸了摸肚皮,从昨晚到现在,除却被他喂了几口的鳗鱼饭,再无进食。不久后又被他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晚上,全身汗津津的,累得虚脱。 “张口。” 面若桃花的娇容粉扑扑的,羽睫羞涩得来回翕动几下,欲从他手中接过青瓷玉勺:“我可以自己来……” 早有预料的某人轻而易举避开她伸出的素手,灿若星辰的瞳眸浮动亮光,薄唇噙了一抹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门扉倏地传来几声叩响。 是宫女。 他敛起笑,神色疏离又清淡应了声。 道貌岸然! 季梵音在心中嘀咕,耳根却红烫得不像话。 昨晚旖旎亲昵的画面再一次晃过眼前——他喷洒在她耳畔的粗喘、他在她身上点的火、她痛得全身战栗,他心疼得抱紧她,一次次轻声柔捏的安抚…… 梁榭潇看着脑袋都快藏进胸口的某人,面色赤红,精致的五官娇嫩如菡萏。他的喉头止不住滚动几下,莫名感觉口干舌燥,如同被火烤过一般。 果然,开了荤腥后,还真受不住片丝诱惑。 “不吃了,饱了。” 季梵音推开他亲昵喂食的动作,挪着身体下榻。有外人在,她还是得维持下一国之后端仪大方的形象。 双足落地,刚欲起身,还未恢复气力的身体踉跄了下,不可避免向前倾倒。所幸臂力紧实的大掌出手及时,将她整个人回搂入怀中。 “吃饱了,倒没了力气?” 对于他的调侃,季梵音双腮绯红,攥紧拳头朝他胸口就是一抡,莹润水眸瞪了他一眼。 二人身后,收拾完毕的宫女抱着换下来的铺陈床套,嘴角含笑行礼离开。 直到宫女消失于眼前,季梵音才后知后觉,面上的红晕深了一个度,埋在他胸口磕磕巴巴催促:“快……快把它拿回来……” 那上面,有…… 还真是羞得让人难以启齿。 “这个?” 下一秒,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谁也不想理会。 日光照亮一室通透,亮泽下的素白丝帕,清雅淡华。透射浅浅薄缕金纱的中央,一滩鲜红显目的血渍凝结在上方。 “还给我!” 素帕被长臂高举,个头只到他胸口的季梵音强夺不成,气得撇嘴跺脚。 红唇嫣汐,勾得邃眸幽深了几分。 梁榭潇嘴角浮起浅浅笑意,俯身张口一含,一向不喜甜食的他撬开小巧的贝齿,将她口中残留的八宝薏米香粥细细尝了一遍,毛躁的情绪被他三言两语轻易化解:“乖,不闹。只要是你的,我都想好好保存。” 这都要保存? 忽地,一个不知名的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晚,他不会也…… 对上那双促狭含笑的眸子,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止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在心底腹诽:她的哥哥就是个变态! 而且变态本人不仅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 日趋近午时,炙阳高挂,大地翻卷起一片热浪。碧蓝色的天宇,云海层层叠叠,热意袭人。唯独幽闭静谧的灵净殿,浅暗幽凉。 季梵音掀起一角垂挂的纱帘,抬眸向内看去,帘幔处侧靠床帏、白衣清湛的魏剡正掩口,尝试抑制肺中之气,无奈只徒劳,换来的,是接连的咳嗽不止。 “你不该将窗棂都阖紧,这很不利于你将养身体。” 说完,便吩咐身后的侍女择了最远处的小推窗,木椎撑抵,细细的浅风瞬间从窗缝口飘入,为这死气沉沉的灵净殿增加了些许活力。 帷幔微卷起,面色苍白的魏剡轻咳了两声,这才将目光重新凝聚在她身上,眸色痴痴。 一向知晓浅白纯衣符合她艳冠三国的气质。可她似乎有些排斥,在蓬莱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那些时日里,亦从未见过她身着过白浅纯衣。 “白衣纱裙,的确很合适你。” “他喜欢。” 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却深深刺痛他的眼睛,如同朝天椒入眼,灼热生疼。 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看我……” 怅惘的语气中,难掩盘踞心头的落寞。 季梵音沉吟片刻,正襟端坐在他对面一丈之远的鎏金四方椅上,不疾不徐开口:“平南王对本宫的救命之恩,本宫自然没齿难忘。” 话顿,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径直转移话锋:“适才平南王遣人唤本宫来,直言有要事相告,不知此要事涉及什么?” 清音娇柔温婉,如同荷叶上沾染的凝聚,却又带着不容人忽略的强势。 殿内微风浮动,被勾起的浅色纱帘顺势轻柔舞动。一并撩起的,还有鎏金四方椅上纯白如雪的纱裙。 “或者可以说,事关方洛。” 衣袂裙摆来回晃动,跟随轻盈体态起身的动作,陡然生出一种缥缈朦胧之美感。如瀑青丝流泻,绸缎般垂落,更衬莹白如玉的凝脂肌肤。 九重天上的九天玄女,与她一比,也不过如此。 他扯了扯唇角,欲笑,胸腔的震颤将他的笑意震得支离破碎。 “不错,”好不容易缓过一阵,他徐徐阖眸,似寐,口齿却清晰明畅,如同风拂过修竹,“方洛虽是云家后代,却……被云逸下了蛊。” 十几年前,云家遭灭门之时,方洛还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襁褓婴孩,被云家府卫拼死相护,才留得一条命。辗转逃离间,流落到了蓬莱。 若非任重,云逸至今仍以为小弟已随同父母下了黄泉。再寻迹发现,方洛而今的身份,大有利用价值…… 季梵音心上一凛,忽觉后背凉嗖嗖的,止不住打了个哆嗦,恶寒从脚底瞬间蔓延全身。 不自觉忆起昨晚,方洛阴鸷狠戾的目光,如同手持澧刀的姿势,直指她的心口,赤红瞳眸,一如那晚的齐羲和般,杀气凛冽。 神智已陷入癫狂的云逸已全然不顾及兄弟的手足之情,残暴至此,唏嘘不已的同时,她攥紧十指,心悬挂在半空中,绿珠……她的绿珠可怎么办? 季梵音神色恍惚走出灵净殿,步履蹒跚。 面前突然罩落一方阴影,她不自觉抬起涣散的眸子。廊檐下,石阶上,身披日辉的梁榭潇轮廓氤氲在了朦胧中。 片刻,眼底的黑翳退去,他的五官渐渐清明。她紧咬下唇,含着血丝的肿眸泪眼婆娑。 梁榭潇动作轻柔将她拥入怀中,二人的交谈,一字不落传入他的耳廓中。微微发烫的大掌贴着她纤瘦的后腰,托住她以防接下来的话让她撑不住,瘫软滑落。 “骊山之巅一战后,云逸彻底失去踪迹。随后,我便派人潜入蓬莱国师府,欲将绿珠带出,却发现……” 怀中的姑娘肢体顿时僵硬,隐隐打着冷颤。 他拍了拍她细瘦若无骨的脊背,犹豫是否继续时,她猛地攥紧他的玄袍衣襟,音似从九霄云外飞来,又落下笃定的实锤:“她也不见了……” 绿珠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 那么坚定地爱着一个人,倘若那个人的生死未卜,她断然不会干坐枯等。 日渐西斜,细风裹挟着滚滚热浪,逐一穿廊而过。扑棱着翅膀的小鸟双足轻点了两下青石板,如同蜻蜓点水,旋即张翼飞走。地面炙烤了大半天,滚烫灼灼,连一片青叶都留不住。 游廊下的纯纱玄衣二人紧紧贴身相拥,细细的汗珠渗出毛孔,从额角滚落间粘湿两人的纱衣锦袍。温热的指腹轻轻上抚,额头冰凉的触感与指尖的温度相撞。 “绿珠不会有事的!” 穿越前,绿珠的死如同一团遮天蔽日的阴翳,将她彻底笼罩。那段时日,她的心仿若极地寒冰,捂不出一丝温度。 骨节分明的大掌覆上她孱弱素白的柔夷,传递强而有力的热源。一点一点,将她从满天飘雪的冰冷严寒之地带出。 季梵音散乱的神思再次凝聚,对上那双墨黑如星子般璀璨的瞳仁,仿若一道生命之光,无所不在的引领着她。 “启……启禀王……王上、王……王后……“杨公公焦灼得面色惨白,整个人哆嗦得三魂不见七魄,言语磕磕巴巴,难以成句,“太后娘娘她……” 话音未落,魏然只觉面前虚影一晃,廊檐四周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 灵净殿梁柱下,门扉细缝中,白色里衣裹身的清俊身影不知立了多久,单手拢指抵唇,上下耸动的身体咳嗽阵阵。 他的身后,投射在花色繁复绒毯上的影子虚虚实实,在纱帘的摆动中,甚不真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二蛊齐现摄人魂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啊——” 梁榭潇与季梵音还未赶到椒房殿,这一歇斯底里的痛楚声揪人心坎,恍若要将人生生撕裂成两半般凄厉。 此刻的椒房殿内已是凌乱不堪,杂乱得如被强盗洗劫了一番。 六神无主的王嬷嬷焦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瞥见拾级而上的梁榭潇,仿若看到了救世主般,焦急忙慌跪伏在地,泪光盈盈道:“王上……您总算来了,娘娘她……疯魔了……” 正说着,一道黢黑的影子倏然闪过,殿内旋即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如同从十八层地狱中流出,揪人心弦。 季梵音掩着胸口,适才只觉喉头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扼住咽喉,呼吸滞了又滞。 噗通—— 包括王嬷嬷在内的好几名宫女陷入昏厥。 耳膜忽地一热,一双大掌堵住她的听觉。她靠在他的怀中,气息逐渐平缓均匀。 “回梵音殿等我。” 她猛力扯住他的衣袖,撑着身体与他并肩而立,如许诺般言语铿锵:“我陪你!” 檐风清朗,空气中隐隐拂过兰花的香气,暗香浮动。 长身玉立的梁榭潇眉头微蹙,抬手触了触她的面颊,还未及言说什么,玄甲披身的李久长叩跪,面色凝重:“王上,方洛越狱,此刻正与御林军周旋。” 昨夜,他们将方洛暂时收押私殊天牢,派人严加看管。谁知适才方洛陡生蛮力,小小的身躯被团团黑翳笼罩,如同一只狂暴粗犷的野兽,低垂的眼神染满弑杀之气。待他赶到之时,已有不少御林军惨遭毒手。 梁榭潇沉眉肃穆,剑眉已皱成一座山川,眸底彻底染上冰霜,结成一条条的冰凌。 “你去吧,母后这里交给我。” 她反手握住他垂落在袖口的手掌,轻轻摩挲,澄澈清湛的目色含着坚毅,如同悬崖峭壁上迎风而立的松木。 “好。” 他抚上她瓷白如玉的面颊,冷如冰霜的瞳仁渐渐柔和。俯身,在她唇角落下浅浅一吻。 沉斜日晖洒落整片院落,荡漾了粼粼金黄波光的荷花池,一一风荷举。刚冒出头细小如笋的菡萏,娇羞得藏在荷叶底,浅风轻拂,粉嫩又惬意。 季梵音将余光从它们身上收回,敛目收神。纤细地足尖小心翼翼绕过东倒西歪的前殿,抵达后室。阖紧的门扉,静若无人。 自先王梁帝俊驾崩后,太后齐羲和持定己心,每日晨昏定省,全身心投入到礼佛当中。 门扉咿呀响了一声,悉数倾泻的光源从门槛漏进纤尘不染的青石地板上。季梵音眸目明净览了内室一圈,整洁如新。眼睫上下翕合数下,素履轻抬,迈了进去。 据随侍女宫回忆称,本应卯时晨起的太后,晌午过了大半仍不见动静。在门外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她放心不下,便斗胆擅闯了内室,谁知…… 水墨浅描的‘鱼戏莲叶’屏风一隅,身形呈弓月状的绛红色纱衣瘦影,额头抵着地板,双手摁在腹部上,未曾梳妆的鬓发披散两侧,透过凌乱的如墨长丝,抖动的双肩隐隐发颤。 “母后……” 七宝琉璃玛瑙镶嵌的青铜镜内,倒映一道纤细婀娜的纯纱袅影,步履轻缓探寻上前。抿唇沉吟片刻,弯下腰欲将浑身抖如筛糠的齐羲和搀扶。 忽地,湛亮如清溪的眸仁毫无准备撞入一张扭曲青紫的面孔,面孔的主人目光遍布红血丝,怨怒不分,浑浊的神色如同被搅乱了的天池,诡谲混沌。门口处刺目的斜光微晃,髣髴被恶魔附身了般的齐羲和抻脖惊恐嘶喊了一声,用尽蛮力将她推开,拔足扑向门扉处的漆红梁柱。 不好! 季梵音面上一凛,下意识抱住她凌乱发颤的腰身,以防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光圈打在交缠的二人身上,搅碎了无数金影。不知过了多久,身前之人疯狂挣扎数下后,陡然停止了所有动作。 察觉这一变化的季梵音只觉眼前晃过一道虚影,臂藕处箍紧的人如被抽走全身的骨头,瘫倒在她怀中。 “你出不了手,我来!” 背着光的清丽身影,持手立在胸前,细风撩起她的碧色丝涤发带,更显飘逸飒飒。 燃煤灯、铺刀皿,素手逐一拂掠,远山眉黛沉沉似夜色。 季梵音默然片刻,替齐羲和轻解罗衫。 “揿住她。” 苗沉鱼带上轻薄皮质的手套,单手捻起一把约莫三寸长的细刀。垂眸,指尖探点,横膈膜下一寸,两侧盆骨上两寸,沉眸一挥,汩汩鲜血骤然溅出。虽下了麻醉,口含布条的齐羲和仍痛得拧眉恸哼,只片刻,已疼得浑身抽搐。 背后沾满香液的季梵音全力钳住齐羲和抽动的双肩,瞥见床帏对面的宫女步履虚而不稳,忙不迭扬声道:“不要松手!” 如豆煤灯明明灭灭,投射在壁甃上的黑影晃动几下。突然,一阵腐糜烂蚀的恶臭气息瞬间弥漫整间内室。 找到了! 浅暗淡漠的灯色中,汗水浸湿前额的苗沉鱼以过了洑水的细镊夹出齐羲和腹腔内早已焦黑腐烂的蛊虫。 滴答---- 沾染上其身黑液的青石地板,撕拉一声,飘起几缕腥臭的白雾,雾尽,深凹之下,多出了一个坑洞。 此时的私殊天牢,重重叠叠的白银甲片在耀灼金光的透照中,向四面八方反射一束束熠熠银光。 说是天牢,实则是王宫西隅的一处养心偏殿。 宽敞明亮的院落内,原本铺陈了一路的花圃现已被多方踩踏,落地,碾成泥。整肃秩目的御林军手持长戟,与阶上陷入魔怔了的方洛隔圃两相对峙。 梁榭潇一袭玄衣,长身立于御林军前,单手持剑,冷眸如寒冰。 “阻我者,死!” 已被聚团黑翳操控的方洛髣髴暴虐的野兽,一声长啸嘶吼,一把举起花圃内的大石,抛掷向梁榭潇的同时,飞跃起身,双爪猛然扑向他的胸口。 早有防范的梁榭潇举起银剑横空一劈,反身一旋,刀锋在他的双爪间游走,抵达刀柄时,旋即一弹。到底是个孩子,方洛一吃痛,猛然收回手,身体骤然跌落地面,翻滚了十数圈,后背抵上栏杆,呕出一口黑血。 “不要!” 赤红色的长鞭缠住他的银剑猛地一拽扯,霞光铺身的云槿,凤眼深凝含盈光。她的身后,云海涛涛,金红晚霞晕染了半片天际。 “他还只是个孩子……”云槿双膝跪地,翕动的长睫沾染莹泪,“求王上看在骊山之巅那夜,云槿竭尽全力照拂之下……饶他一命……” 梁榭潇蹙眉反手,臂力一震,缠绕剑身的红鞭骤然弹开,仿若此刻轻飘晃荡的叶片,无力跌落地面。 残光余晖泄落,他的周身笼罩一层薄似蝉翼的金纱,俊美如涛的轮廓脉洛分明,玄衣锦袍浮动间,仿若神祇降临。 “他虽身中蛊毒之惑,却已杀我瀛洲数名得力之士。倘若此番朕宽恕于他,朕的子民又何以聊慰藉之?” “不……”方洛神思已恢复清明,掩着胸口气息奄奄道,“二姐,无需求他……” 云槿偏头,怜惜看了眼眉宇间已有母亲神韵的方洛,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旋即合抱双掌,伏地,声似擂鼓击鸣:“云槿愿代弟受过,以命抵命!” “得了得了,催泪戏码待会儿再说。你若还想让他活长些,就别再浪费时间。” 苗沉鱼如风似火越过二人,迅速封了方洛的胸前两大穴道,右手覆上他的脉搏。 云槿鼻翼忽地拂过一缕香,她下意识偏头寻迹看过去,光圈氤氲中,一缕玲珑的纤肢携白纱款款而来。粉色霞光倾泻的余晖在她身后尽数倒退,灼灼其华。 眼前又一晃,适才沉冷若极地寒冰的男子,业已换上温柔深情的眸光,玄衣袂袂,与白纱相交并触,交相辉映。 云槿抿唇,喉头恍若误食了干涩碧青的莲心,苦涩难挡。 短暂怅惘后,她长舒了口气,旋即释然一笑。 不愧是瀛洲艳冠绝华的季梵音,就是拥有这般让他人黯然失色、自愧不如的美。 几年前的短短相处,她便已有所悟。掀起的视线再次移至梁榭潇时,水波盈盈流转,却已无眷恋之色。 《金莲舞》—— 原来是为他所作! 原来他们的感情,始于早,无束时。姻缘已命中注定,不论是谁,皆插不进来,亦破坏不了! “怎择此时过来,未遣人告知?母后那处情况如何?可有伤到?” 长形玉立的帝王,指腹轻柔撩起她一缕青丝绾于耳后,余光却是越过她,冷如冰雹的寒光却是砸向退守院落门口的一众御林军。 御林军皆是一帮尚未娶妻的糙汉大老爷们,对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偷偷擦了擦虚汗,毫无应对之策之下,纷纷将求助视线移向适才任由王后娘娘畅通无阻进院的金吾卫队长李久长。 暮色渐起的挺拔银甲,眉目清淡,懒得对一群牛弹琴。身形矗立,岿然不动。 众人见状,虽不明所以,亦纷纷效仿。 “我既然选择过来,便是想亲口告知你,母后那处已无大碍。” 季梵音清浅一笑,袖口轻摆,一双柔夷不动声色藏至身后。 却逃不过他锐利如鹰的双眸。 “母后伤的?” 瓷白如凝玉的纤纤玉手,此刻布满细细长长的血条,指根至腕肘,无一幸免。 他高蹙眉峰,低垂幽深的眸子沉不见底,无法辨析他的情绪。可眉宇间流露出的如伤己身的心疼,却是遍布他的五官九窍。 季梵音不多言,只倾身靠过去,捧起双手,水眸髣髴淌过碧绿的太液湖,含羞带怯低声喃语,似依赖更似撒娇道:“吹一吹。” 一句话,如浅风拂过树梢,将他俊眉间沾染的冷色吹散。 他小心又珍视抬起她的手心,送至唇口,笑意渐浓:“是这样吗?” 暮色已四合,光华薄纱落在二人上方。纤长素指的指尖一如这攀升的月色般,余温未消。 她娇红着一张脸,忆起今早二人温存的画面,他亦如这般……耳根羞红了个遍,避开他深邃含笑的视线,垂眸猛地抽回自己的双手,却一不小心碰到伤口处,轻哼了声。 某人面色微恙,当即大动干戈朝吃瓜御林军一吼:“快宣田太医!” 回应他的,是院落不远处、檐栏下若有似无地轻音:“顺便让他带上银针。” 云槿心口凉如寒冰,双目落在已陷入昏迷的方洛上,下意识箍紧苗沉鱼的手腕,泪盈于眶,神色俱乱:“姑娘,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求你一定要救活他……” “你先起来,能救我一定会救的。” “也就是说他不会有事对不对?” 苗沉鱼沉默咬唇,徐徐吐出一口气,才道:“不一定。” 下蛊之人残忍至极,以血为祭,利用二人相连的血脉亲情,强行扭曲他的心魔,执念已深种,能不能撑过今晚,还是个问题。 云槿闻言,身形陡然一个踉跄,恍若被人抽走了灵魂,徒余一个空荡荡地躯壳。 季梵音也怔愣在原地,心中一沉。月泽银银,轻飘飘泄落在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庞上,更添了几分苍白之色。 “秀秀姐,我会写字了。” “秀秀姐,不要怕,小洛会保护你的。” “秀秀姐,等我长大了,也要娶像你一样端庄秀美的女子。” “秀秀姐……” 昔日童稚的笑音言犹在耳,却已不复当时心境。大掌紧了紧她的肩胛,连同月色,将她一并护入怀中。 田启来得很快,单肩背着形影不离的黑匣药箱,气沉丹田,步履沉稳。 院落已掌灯,明清的灯火通亮了一室。 火烛映照下的壁甃,落在上方的两道身影温馨而亲昵。 “我是幸或不幸,娶了个凡事亲力亲为的王后……” 玉膏冰凉清透,双手酥酥麻麻,素纱绷带被大掌缠了数圈,紧随着他促狭幽深的目光。 季梵音窘得脸颊发烫,玉唇轻咬,心止不住一下下轻跳着,蓦地想起了一件事。 “端午那日,你故意没去观看赛龙舟,是刻意为了避我,对不对?” 他背对着光源,低垂的墨色瞳仁朦胧在光圈的氤氲中,看不清表情。 她胸有成竹一笑,如同抓住了他见不得人的把柄般,一言一语仿若亲眼见证:“暮色渐黑,彼时潇王府内的你徘徊反复,终是受不住内心的驱使,冒着众人,驾轻就熟潜入宰相府后院,只为了在远处看我一眼。偏遇上我被云逸等人盯上,心系我的安危,便顾不得起初的想法……我的猜测可否中了百分百,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海底月是天上月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回想当时,抹在她足间的雪花膏,还是他从自己的碧落阁中找出的。 额间被人屈指一弹,她瞬间吃痛,娇憨美眸含怨看着他。 “就你贪心,希冀百分百。” 他清湛一笑,温热的指腹轻车熟练学着她的手法,在她手中打了个结。 “自小跟在品学兼优的某人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被其言传身教后的功劳,“她引以为傲的大放厥词,举起被他包得密不透风的素手,光影下晃悠中,红唇微抿,嫌弃连连,“好难看……” “嗯,寥寥数次,自然不比你的好看。” 他说得大方坦然,她却隐隐有些不是滋味:“那两年,你还给谁包扎过?” 他抿唇,轻笑出声。 不论禹城还是瀛洲,前尘或是而今,自己人生中纡尊降贵替人处理伤口之事,还真就只被眼前人独享。 那时她还小,做事莽莽撞撞,跑起路来又风风火火,顾头不顾尾,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 他已习惯随身携带创可贴和双氧水。 适才见她满手血丝,下意识伸手掏兜,空荡荡的触感让他恍然,他们已身处他地。 他轻按着太阳穴,犹记得每次替她处理完伤口,皆会被她没心没肺嫌弃一番,可并未有过此番的如同打翻一大缸陈年老醋的质问。 努力抿唇,片刻,没忍住,低沉一笑。 “喂!” 她气恼,抡起秀拳砸过去,痛得精巧的五官皱成一团。 “乖,不闹了,”他曲膝半蹲,视线与坐在木椅上的她平视,跳跃的灯火落入深邃如太液湖的眼眸中,倒映她水光潋滟的错愕,“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小心捧起她的手掌,摁上自己滚烫的胸口,情深如潮:“你是我捡回来的妻子,自你出现,何人曾承我一分半丝之情?” 晚风飘入窗棂,明明灭灭的暖色烛火下,跪蹲在她跟前的男人,挺拔如梭,俊美翩然。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努力遏制住哭声,埋在他胸口不解风情哽咽了句:“你这是在使用美男计吗?” 他哑然失笑:“你认为是,那便是吧。” 话音刚落,一柔嫩微凉的红唇浅浅覆上他的,双手环住他的后颈,学着他以往的动作,柔软的舌尖探进他的薄口中,深入……她蓦然一顿,接下来是啥来着,她……非常荣幸地忘了…… 猜出十之八九的某人,音色低沉如过了层磨砂,喷薄而出地热气拂过她的面颊:“我教你!” 腰肢忽被人拎起,双足堪堪落地,宽厚的大掌一把托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似逐鹿,似嬉戏,似缠绕。 双舌交缠,交错凌乱的呼吸,不断贴合缠绵的身躯……浑身被他撩拨得微微燥热时,他才依依不舍停下。指腹一点点拍抚她的蝴蝶背,抚平她不断娇喘连连的呼吸。 “算你……暂时说服了我……” 他微勾唇,轻咬住她圆润的耳垂,眼底的火苗滚烫灼然,低音如风拂林间,悦耳沙哑:“暂时?” 季梵音双腮红晕,轻哼着别过头,一一细数他的‘漫天罪行’:“新婚夜,红酥手,合欢酒,偏有人浪费了一夜囍烛。登基夜,红嫁衣,檀木床,偏有人敛怀心事缄默不言。” 啃咬的耳垂蓦然一松,耳畔掠过梁榭潇如流觞曲水般的轻笑,让她整个人热意腾腾。 “嗯,朕自省,昨夜确实委屈了朕的王后。既无描龙钿凤的红烛,也未珍惜温香铺软的檀木凤榻,昨夜更是粗鲁……” “不、不准再说!” 她羞愤欲绝,无法上手,朝着他的乌六合靴猛踹了他一脚。 “好好好,不提了……”幽深晦暗的墨色瞳仁意味深长一笑,轻嘬雪白脖颈,刻意压低声线,“只做好不好……” “你——” 话还未出,一声凄厉殇痛从隔壁传来,骤然划破天际。 烛火浅暗,待他们二人疾步赶入内室时,落入眼帘的,便是卧爬床沿的方洛,上身衣着大敞、银针遍布的一幕。 《黄帝内经》有云:督脉行脉之中行,二十八穴起长强。 银针从百会入,至掏道,以灵台贯长强,连成一线。 整个脊背经洛张狂,扭曲暴凸,如被人大肆泼了墨般,黢黑阴翳。最狰狞莫过于肩胛,白骨森立。一滴鲜血顺着纹理滑落,季梵音视线刚欲上移,大掌瞬间一遮,不由分将她带离内室,迈入里侧的小屋。 里屋内,薄纱红衣的云槿侧坐在木质方椅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般,染了深雾的视线始终落在床沿处---昏迷不醒的方洛上,面色惨白,搁在雕花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泪水已然淌满了一脸。 她的对面,汗水淋漓的苗沉鱼掩着胸口大喘着气,面前的茶几上,一个透明水晶圆瓶不断抖动,往下视,通体墨黑的蛊虫呲白牙吐黑芯,嘶嘶作响。猩红的瞳孔移向季梵音时,戾戮之意阴而沉。 这,正是从方洛肩胛取出的五衍蛊虫。 季梵音心神一颤,此物非蛇非蟥,杀戮之气却远比前两者有过之而无不及。虽从齐羲和体内见过此物一面,却甚不真切。而今它光明正大暴露在她眼前,性情暴烈,直耸人心。 蛊虫再次张开血口,惑人心智的魔音波声已削弱,似已被某种克制的力量桎梏。它察觉此后,嗬嗬吐着黑烟,困兽犹斗般上蹿下跳。水晶瓶重心不稳,蓦地翻坠---- 陡然风过,虚影一晃,瓶身稳稳躺在宽厚的大掌上。 “给我吧。” 苗沉鱼强撑起虚弱的身体,抬起颤颤巍巍的右手,捻举中指,咬破。一滴两滴……她沉色阖眸,口齿不断喃喃,猩红的血色顿时蔓延瓶身。 片刻,适才气焰嚣张的蛊虫,此刻已偃旗息鼓、气若游丝。 “虽说此话已晚,但我仍想说,很抱歉……” 个性鲜明的苗沉鱼连道歉都不弱人三分。 倏地,锵声一响,灯光烛火猛然一晃,银光映射一双深不见底的沉眸,利剑出鞘。电光石火间,锋利无比的剑尖抵上皙白喉头,出鞘的雄浑余音仍飘萦在风中,久久不散。 “苗家四鬼果真如传言般,为钱,视人命如草芥。”冷若冰霜的口吻,折射出条条冰凌。 “是,又如何?”苗沉鱼冷声一笑,丝毫不避讳他的视线,“瀛洲王早在一年前受我毒箭之时,就该明了此事。” 四目交错,暗潮涌动。 “与她无关,”季梵音捻起一方丝帕,替云槿轻拭去面上泪痕,揉捏舒缓她已然痉挛的手指,才道明真相,“苗愈是被云逸胁迫的。” 一句话,如大石激起千万层浪花,惊涛骇浪。 静置在掌中的双手怒意横生,她那未宣之于口的滔天情绪,已然席卷四肢百骸。 季梵音拍了拍云槿颤抖不已的肩胛,清湛双眸澄澈如水,言语正晰明了提醒她:“别冲动。他们既然选择封住你的穴道,就是怕你知道真相后做傻事。” 云槿被她几句话点透,眸间的怒意卸了不少。 季梵音见她渐归于平静,暗松了口气。旋即抓起一旁的烛剪,剪掉残余的灰黑烛芯。边剪边静静道述,字句精简又落在重处。 齐羲和从菩提寺移迁回宫,表面上看似一般无二,实则性情骤变。又因梁榭蕴姻缘一事,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测。基于此,她私下数次派人前往菩提寺明察暗访。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从一扫地小僧口中探知:齐王后燃灯祈福期间,曾与一相貌平庸的华贵男子来往甚频。 季梵音余光扫过哀莫大于心死的云槿,落下实锤:“那个人,便是云逸。” 季梵音放下烛剪,纱裙下的莲步轻移,与梁榭潇并肩,一同对上苗沉鱼的似有所思双眸,心灵透窍道:“苗家四鬼,血脉情深,虽行踪不定,却一直形影不离。而那日半道救人,唯独你与苗愈现身。至于其余二人……私以为,若不是半路起了争执,便是身受重伤。” 半路起争执显然被前面那句‘血脉情深’推翻,余下的,便是唯一的解释。 “是,”苗沉鱼复杂的眸色陷入了涣散之中,神思不自觉倒回到杜鹃啼血的那夜,恍惚的神志似在自言自语道,“那夜,如被沉翳笼罩的夜幕接连翻卷着黑云……” 不消片刻,大雨倾盆。 沙路泥泞崎岖,嗖嗖的寒风从脚底猛蹿入心尖。 阴森骤寒的雨夜中,面目不甚清晰的云逸撑着一把伞,叩响了苗家别院的门环。伞沿下的阴鸷双眸,染满血腥之气。 暴雨雷电劈空,她再次被踹飞在地,喉头涌出一抹腥甜。 大雨滂沱,血水如注般汇成一条河。 雨水打湿五人的身躯,二哥三哥被云逸掌控,喉腔徒余一口气。 “考虑得如何?蛊虫重要,还是他们的命更重要?” 轰隆雷雨噼啪作响,仍旧无法冲淡他狂虐的笑声。 苗沉鱼咬牙切齿,从嗬嗬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卑鄙!” 买通他们的心腹,伺机下毒。无奈内力被禁,功力无法施展。换得此番任人鱼肉的下场。 “女人家家,养在深闺之中多好,何必徒惹一身伤?” 话虽是对她说,狠戾的眼神却是看向另一处。 雨水哗啦啦直下,刀尖插地半跪的苗愈,嘴角血痕连连。水雾朦胧中, 眼底的沉意更甚。 “大哥,蛊虫万万不能给他!” 最后,还是给了云逸,为了救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 苗沉鱼掩面而泣,涕泪涟涟:“对不起……万蛊之虫是我苗家自保之物,从未想过用它还害人……” 早已收回银光佩剑的梁榭潇沉眸冰冷如极寒之地,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当即转身不再言语。 忽地,冰凉粗粝的指腹滑入温热轻柔的指尖,传递源源不断的热意。他垂首,素白五指已拢住他的指缝,扣紧。眼底的阴郁冷冽,因这实质性的盈盈一握,掀起的滔天情绪尽数退去。 他动了动,十指相扣。 “以苗家血脉供养的万蛊之虫,究竟有多少只?” 这一问,将苗沉鱼涣散的思绪重新聚拢,红肿的眼皮掀了掀,屈指比了个数。 季梵音抿唇,余光移至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方洛上,其下方的左肩已是血迹斑斑,虽有田启寸步不离的施针,奈何白骨早已浸染黑翳。就算云槿以血祭血,怕也是…… 跳动的烛光暗了下去,她的眸底浮起一阵薄薄的水雾。 梁榭潇心疼得将她揽入怀中,偏头,言语清冷:“你的意思是,云逸手中,还有一只!” 苗沉鱼喟然吐出一口气:“对。” 这也是她留在瀛洲的原因。 万蛊之虫,以苗血养之,心灵早已想通。 一旦其中一方有任何异动,另一方即可感知其的存在。 蛊虫被下入齐羲和与方洛身体时,尚在昏睡之中,他们只隐隐察觉西南方向。此时正好有人下单,以洱海之宝—--青玉雕为件,换季梵音安然无恙抵达骊山之巅,反之,血洗苗家满门! 季梵音与梁榭潇目光交视,一股异样的情绪在二人心中流淌。苗沉鱼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一粒石子,看似漫不经心,却将他们的心搅了个天翻地覆。 云逸夺走万蛊之虫后,已与苗家兄妹铸起了不共戴天之仇,那么还会有谁会如此不遗余力帮她? 还有蜀地那群杀手,又听从了谁的指挥? 那个男人,为何要置林甫于死地? 季梵音偏头,幽暗的烛光将几个人的身形映照在窗口上,烛影如水墨般清晰可见。 一切的谜团,如同一张张迷雾重重的大,将她彻底困囿其中,无法逃离。 方洛从昏迷中逐渐恢复意识,顿觉周身如行了车裂之刑般,四肢百骸都在叫嚣。 他皱眉,混沌的双眸渐渐清晰,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云槿那张煞白一片又忧心忡忡的面庞。不适扯了扯嘴角,强忍抽搐的痛意:“二姐……让你担心了……” 云槿轻柔抚摸他的额际,莹润湿眸闪了闪,如母亲般慈祥温和笑了笑:“醒了就好。” 心海,却早已泛滥成灾。 方洛视线上移,瞥见不远处纯纱妙立的季梵音,喃喃唤了声:“秀秀姐……” 手臂欲动,痛楚顿如万蚁啃噬。 素指轻轻握住他的双手,季梵音敛起眉黛浮起的感伤,红唇微微勾了勾,对他道:“嗯,我在。” 这安抚式的一笑,如同一双无形的手,瞬间扯出他内心深处的愧疚之情。 “对不起……小洛……不是故意……故意要偷走你的上古令牌……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他一激动,气息骤然紊乱,喉头一紧一松,喷了口鲜血。 季梵音心口一紧,忙攥紧他的手腕,揉捏虎口上半寸的合谷穴:“我明白的,你切勿激动。” 田启正欲再次施针,被方洛轻飘飘摇头一阻,气若游丝道:“不必了……” 光影暗淡,有月华从雕花窗棂漏进来。他默然怔盯着窗缝处一轮清冷皎洁的弦月,声音低不可闻,千万种情绪一同悲鸣:“王爷他……许是对我已大失所望了吧……” “非也。” 烛光摇曳处,清修如丝竹般的魏剡从屏风后走出,不染丝缕尘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女儿心事谁人知?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廊檐下灯盏光影汇聚,重叠交合,照亮沿路长廊。 季梵音看了眼床榻上呼吸均匀的云槿,轻轻阖上房门。余光扫向隔壁灼燃的烛火,低垂眸眼沉思。 适才,目色有所思的方洛提出要与魏剡独处一室,有话要说。谁知刚迈出门口,身心俱疲的云槿不堪重负,彻底昏了过去。 月上中天,夜幕薄雾飘荡。 “今日天色已晚,我已遣人收拾出一处清净殿落,今晚暂歇于宫中吧。” “不必,”内息已恢复六七分的苗沉鱼将水晶圆瓶收进布袋中,远眺凝视天际的皓月,低若无声道了句,“小心驶得万年船。” 王宫人多口杂,宫墙内院甚多,远不如她在宫外探听的消息多。 季梵音默然低头,自然明了她心中所想。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每一件堪堪过于沉重。夜风忽起,鼻尖掠过一股清冽的香气。 杏仁移过去,花圃内精心栽种的百花已零落成泥碾作尘,徒余摧残断折的根茎在风中清冷摇曳,无人得以诉说心中凄苦。 身段婀娜的女子沐浴在薄纱环绕的月色中,细风撩动起她的纱袂,纯衣款款漂浮,在皎月的掩映下,如同天边仙子,仿若下一秒就欲乘风归去。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美轮美奂的景致。 苗沉鱼刹那间恍然,如此明艳动人、蕙质兰心的女子,怪不得会惹起两国位高权重的王爷争相出手,只为夺下她的一片芳心。 就连自己一向冷漠如冰的哥哥和某个……愚蠢至极的家伙,都纷纷沦陷其中,难以自拔。 偏头嘱咐侍女的季梵音,鬓角滑下一缕如绸缎般的发丝,她顺手绾于耳后,余光恰好对上苗沉鱼似蹙非蹙的柳叶眉时,清浅一笑:“走吧,我送你。” “民女一身微躯,何德何能,经得起一国之母相护?” “哦?”季梵音一双杏仁盈盈流转,如同通透莹白的玉瑕,不疾不徐开口道,“无妨,许久不曾出宫走动,借以此番,也正好可以浏览一下银铺的情况。“ 话落,巧笑嫣然看了她一眼,半玩笑式的开口:“怎么?你这位新晋老板娘不欢迎?” 仿若被看穿心事的苗沉鱼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烫得泛红,忙不迭矢口否认:“王后娘娘说笑了,江城子是江城子,我是我,我与他,清清白白!” “若果真如你所说的话……”季梵音单手抵上下颌,垂眸若有所思一番,皓齿微启,挑了挑眉毛,“那去年言挑语逗招惹江城子的人,又该如何呢……” 檐下垂挂的宫灯暖晕,徐徐落在季梵音细纤精巧的蝴蝶背上,蓦然多了分迷人的亲和力,让人无从反驳。 提及某个蠢蛋,苗沉鱼面色坨红,下意识摸了摸鼻尖,呼出掌心的气息热得不像话。 精致低调的马车不紧不慢行驶在夜深人静的长平街道上,万籁俱寂,璨若星河的夜幕向大地铺下一层又一层的薄纱,如波纹一般荡漾开来。 光影流转,车帘外的万家灯火或浅或深拂过一张凝白如雪的面颊,她的对面,端坐垂眸的苗沉鱼似是在沉思,酝酿了一路。 “你们并未亏欠于我,”季梵音素手卷起一方帘角,起伏不定的浮光掠影洒落她的半张面庞,眉目柔和道,“因此,不必自责。” 苗沉鱼从怔愣中回神,当即扬手一劈,整个马车接连震了三震,威力不容小觑。 “那可不行,我们苗家人向来敢作敢当,五衍蛊虫是从我们手中流出,又连累你三番两次遭到受蛊虫之惑的人的袭击。无论如何,我和三个哥哥会竭尽所能,勿让云逸手中的第三只蛊虫再次祸害他人。” 宁静的夜色愈发深邃,清凉的风掠过道路两旁的树梢,耳畔皆是沙沙作响的声音。 季梵音缓缓垂下帘幔,轻柔低语的嗓音也如同沾染了这清冷之夜的温度:“数日前,太后蛊毒发作之时,是否有人刻意敛下了蛊虫的活动轨迹,才导致你们无从发觉?” 苗沉鱼显然一怔,口齿磕巴:“你……怎么知道?” 枣红色的帘幕跟随马车的一行一进,不断左摆右晃。 果然如此。 季梵音默然垂眸,花色繁密的波斯绒毯倒映在她沉思低凝的双目中,仿若层层浪涛冲撞,澎湃沉啸。眸色愈发深沉,一股不知名的寒意顿时袭上脊背,攥紧的手心已然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脑海中陡然冒出一个毛骨悚人的惊蛰念头:三国纵脉横洛交错,如同枝繁叶茂的大树,更像……一盘布局缜密的星罗棋布,而他们则是棋局上任人摆布的棋子,被一双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大掌随意操控,生死皆在一瞬之间。 森冷的寒意,从脚底一股脑儿上涌,所到之处,凝冻成条条冰凌。心跳的频率窒在细口翘鼻中,气息渐渐微弱。 忽地,眼前晃过几道闪影,如九天传音般的声线断断续续流入她的耳畔,有焦灼、有不安,更多的,是不着边际的叽叽喳喳。 “怎么叫都叫不应,不会是……鬼上身了吧……哎哟,你打我干嘛?”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那人捂着后脑勺,疼得龇牙咧嘴,声线都提高了几分:“那不然你给我解释解释,适才还与我们相谈甚欢的秀秀,为何一转眼就变成这样子?” 女子横眉冷眉,撸起袖子朝他耳朵就是一揪:“我才离开一天,你的胆子就被养肥了?” 声量不小,还敢喷她一脸口水。 “疼疼疼……你这人,粗鲁又野蛮,将来谁娶了你,还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断了断了,快放手啊……” “有本事,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 然而母老虎发威,倒霉的是他。 被扯得五官皱拧成一坛酸菜的江城子,秉承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忍耐力,伏低做小道:“我说,苗沉鱼姑娘个性鲜明、有胆有识,面若桃花、艳似芙蕖,将来谁娶了你,简直是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 “真的?” “比珍珠还真。”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差指天发誓了。 苗沉鱼的面上染上一抹绯色,髣髴浅酌了口小酒般,泛红发烫。微微翘起唇角,这才心满意足松手。 好不容易脱离魔爪的江城子,揉着耳廓背过身正欲嘀咕,视线恰好对上一双澄澈含笑的杏仁,整个人如被雷劈一般:“秀……秀秀……” “人家现在贵为一国之母,你这毫无尊卑之分的称谓,迟早引来杀身之祸!” 喜还未过三秒的苗沉鱼撇撇嘴,喉咙如被塞了大把柠檬,酸得整个人 头皮发麻。 心神归位的季梵音莲步轻移,莹白清透的白玉簪在暖暖烛光的映衬下,愈发晶莹剔亮。手中的素色丝帕抵了抵精巧的鼻尖,低笑道:“往后,无需再担心饺子无醋可沾了。” 一句话,红了女子,怔了懵男。 苗沉鱼耳后根滚烫如烛芯,又羞又赧,当即瞪了江城子一眼,故意曲解道:“定是有人趁我不在,偷食了半缸醋。” 被瞪得莫名其妙的江城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昧神经大条回忆:“没有啊,今日餐食一如往常般,倒是晚膳多了道老坛酸菜配馒头,别看酸菜带着股汗臭味,味道可香着呢。母老虎平日都不让我吃,说什么那是穷人吃的东西,可我的确是土生土长的贫苦老百姓……秀秀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拿给你尝一尝……” “江城子你个蠢蛋,”苗沉鱼朝他翻了个白眼,冷冷道,“秀秀自小在宰相府长大,而今又是瀛洲王后,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就你见识少,什么都当宝!” “母老虎,你真别以为我怕你!” “怎样?” “信不信我分分钟将你撂倒在地?”以气充势的江城子双手叉腰,吹鼻子瞪眼道。 堪堪低他一个头的苗沉鱼漫不经心赏了他一眼,如同一只高傲的孔雀,朝他勾了勾手指,挑衅道:“来啊。” 一时间,气氛已进入剑拔弩张。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季梵音以帕掩口轻咳了两声,藏住唇间浮起的笑意,状似恍然道:“哎呀,光顾着向苗姑娘请教弓弩之法,却忘记她还未食晚膳之事,本宫这个王后,还真是招待不周……” 万蛊之虫一事,越少人知道,他们便安全一分。 话音未落,已有人急不可耐跳出来嚷嚷:“什么?母老虎你没吃饭干嘛不说?饿着肚子跟我吵,不难受啊?不准瞎跑了,在这儿等着,我这就给你准备。” 褐色的身影如疾风般消失在门廊拐角处,红芯烛火活跃跳动,映照苗沉鱼红唇处弯起的弧线,俏丽的容颜明眸皓齿、如同春日里盛放的桃花般光彩动人。 “他心里有你。” 站在身后的季梵音,远山眉黛弯弯,眸色清澈,以旁观者清的姿态一语道破适才所觉。 苗沉鱼默然垂下眼帘,细长的眼睫遮挡浮动的双眸。半晌,呼出一口绵长艰涩的气息:“现在还不是时候……” 素指摩挲口袋中的透明水晶瓶,躺在里侧的蛊虫,已慢慢褪去黑翳,性情也随之温顺。 最起码,得将第三只蛊虫找到,不再对他人造成威胁。 白纱裙衣袂如莲花开蓬般摆动几下,季梵音一瞬不瞬看着她,清润的眼底髣髴透着万丈萤火,嫣唇亲启:“我信你。” 三个字,如同无意中将两个瓷杯相触,叩击而出的回响之声萦绕在苗沉鱼心头,持久不散。 数年前,苗家四鬼并非江湖人对他们的称谓,他们还有一个正气凛然的名号---秋狝春苗! 何谓秋狝春苗? 他们苗家一脉本居于方丈国桃花源处,居栖之地隐秘,世代受苁佩令符号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不知何人堂而皇之暴露他们的避居之地,毫无防范之下,桃花源根基尽毁。苗家长老不得已,举族搬迁。谁知骊山途中遭遇生性残暴的匪徒,族中之人唯独余下他们四个尚且年幼的兄妹。 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这,便是他们的童年的生活阴影。 多年后,他们四兄妹重返骊山,以四人之力踏平曾欺辱砍杀过族中人的匪徒,一战成名。江湖便送了他们这么一个名号。 此后,但凡被他们撞见的土匪,刃器一出,片甲不留。很长一段时间,秋狝春苗的称号让土匪们闻风丧胆,江湖人士更将他们拥至百名榜的前三。 苗氏一脉的盛名威望即将回归之时,又有人将他们困顿时期为生计奔波而接受不义之财之事拿来做文章。起初众人一笑置之,久而久之,三人成虎,众议成林。 更有甚者,污蔑他们视钱如命。不论这钱是否干净,皆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好,既然误会丛生,他们亦无需多言。不将这个‘罪名’落实,倒是对不起在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了。 秋狝春苗一去不返,苗家四鬼横空出世。 他们更一改苗族长老们小心翼翼的风格,堂而皇之将苗府宅邸落定于鬼市。至此,江湖人口中的评价,他们已是亦正亦邪的代表,褒贬不一。 多年来,苗沉鱼跟随三个哥哥游走于偏锋地带,早已习惯隐藏起自己的本性。今晚猝不及防爆发的脆弱,是她始料未及的。 许是有了这个前提,胸口郁积多年的正持源源不断上涌,才有了马车里那番对话。 苗沉鱼垂眸凝视季梵音素掌的纹理,那颗被包裹在胸腔中的心,此刻正剧烈地跳动。 信任一词,在这人心莫测的世间,多么难能可贵。 “咦?母老虎,怎么就剩你了?秀秀呢?” “江蠢蛋,把适才的称谓再说一遍!” “哎哟……疼疼疼……手要断了……” “疼死你算了!” …… 月色如水银般洒落,银铺左右两侧各凿了两汪水池,水波荡漾。仿若两面明晰的镜子,倒映了整片璀璨闪耀的夜空。 季梵音正低眉浅笑,身后忽地多了双紧实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柳腰,熟悉的气息从头顶喷薄而下。 她笑意更深:“你来了。” 将昏迷的云槿安置到院落隔壁的房间后,他便去了椒房殿。 温热的呼吸转而萦绕她的耳廓,轻啜浅嘬中,她听到梁榭潇低低沉沉的‘嗯’了一声。 “母后情况如何?” “已无大碍,明日便可醒来。” 她低垂眼睑,抬手覆上他的手掌,细细摩挲:“我相信苗沉鱼……” 话音刚落,忽地一个天旋地转,她惊呼了声,忙不迭环上他的颈项,惊魂甫定踢踏两下纤腿,面染绯红:“快放我下来。” 虽说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长街静默,她仍觉羞从半边来。 “有人似乎忘记了什么。”他冷不丁提醒了句,旋即目不斜视将她带上马车。 忘记了……什么? 季梵音偏头看了眼某人幽深莫测的眼瞳,如同星子般将她吸附住,似是忆起了什么,脸上顿时滚烫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花蕊次第幽香来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白日,魏剡遣人来请她。彼时,某人刚偷了抹香,被宫女打断,神色甚为不满蹙眉。 她又羞又赧推开他,拉上被他褪至香肩的纯白纱衣,匆匆忙忙整理。谁知那双作恶的大掌再次伸过来,不由分攥紧她的柔夷,如小鸡啄米般浅嘬雪白的锁骨,低喑黯哑的嗓子如在炭火上烤过一般:“去可以,晚上时间归我。” 梵音殿外,阖紧的门扉晃过宫女浅碧色的裙摆,得不到回应,她不敢轻易离去。 季梵音咬住下唇,一把揿住沿着她的脚腕向上摩挲的大掌,坨红着脸应下他意有所指的无理要求。 马蹄哒哒哒,不疾不徐行进着。在这宁静的墨夜,车轱辘的滚动声犹为清晰。 她埋在他的胸口,面上红晕未渐半分,心脏兀自怦怦跳着,却一言不敢发。 突然,细白后劲贴上略带薄茧的指腹,微微拉开二人的距离。 她下意识抬眸,帘外浅光疏影漏泄,如同披了层神祇之光的男人,仿若墨染般的双眸一瞬不瞬看着她,深邃的眼底藏着千言万语。 他俯下身,二人滚烫的呼吸渐次交错,棱角分明的五官在她眼中逐渐放大。她不自觉阖眸,静待温热的触觉相互碰撞。 忽地,鬓角微动,不知何时含在唇中的一缕秀发被大掌轻柔拨开,绾至耳后。 低沉悦耳的轻笑从车厢内徐徐传出,如沾染了水墨的纸张,在这片旖旎的月色之中渐次晕染开来。 季梵音顿觉脸上火辣辣地烫着,恼羞成怒之下,不由分挣脱他的桎梏,背过身,不再理他。 下一秒,轻巧的下颌被两根指腹捏抬,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红唇已被封住。 温柔勾缠,流连缱绻。 舌尖轻而易举攻陷她的贝齿,撬开牙关,直捣黄龙。 她在这番柔情深笃的攻势中,逐渐败下阵来。 大掌沿着柔弱似无骨的细腰逡巡往上,一把摁住软得不像话的凸起处,马车骤然一停。 “启禀王上,王后,公主府到了。” 车夫李久长尽职尽责垂首候在车外,过了大半晌,车轴上下晃动几下,一道修长玉立的玄衣男子步履沉稳落地,长手朝帘内一伸,片刻,牵出一身形婀娜的纯衣女子,女子面容娇俏,眉黛清容红晕未褪,貌胜桃花,素手上还裹着白色布绷。 鹤色袍氅披上细瘦的肩胛,十指指腹绕了两圈,驾轻就熟替她系了个蝴蝶结。 公主府廊檐高濯,玉石飞鸟盘亘,雕栏玉砌,大红灯盏齐挂,影影绰绰的虚影投射地面,尘埃飞散,越发衬托这间宅院的清幽孤冷。 “蕴儿有事寻我们?”还是深夜。 季梵音端立在府外,面带不解看他。 腰间多了双大掌,带着她拾级而上,醇音低沉仿若墨夜的风,幽深难断:“昨日之事,皆忘了?” 忘了什么? 她凝神回忆,瞬间惊蛰。 红绡和蕴儿! 梁榭潇轻柔抚了抚她的眉眼,垂下的墨色眼瞳示意她稍安勿躁。 启门的管家眯眼看清来人后,慌忙躬身伏地行礼。额头重重叩在地上,涕泪纵横道:“王上、娘娘,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月色愈发沉冷,树梢飒飒,如魅影般摇摆在游廊两侧,檐下垂灯晃晃悠悠,斜落在金雕玉花门扉上的剪影都格外孤孑。 后院幽冷寂静,前移的灯笼火光细微,足履与青石地板叩击,于此夜色中格外醒目。 长廊尽头,一盏橘色垂灯浅光幽幽,稀稀落落打上廊栏下方一蜷缩的团影上,清丽的容颜眉头深蹙,睡意极不安宁。 季梵音心口一疼,不甚灵活的素手忙不迭解下白绒鹤氅,裹紧身躯微微发颤的红绡。 管家抬袖,抹了把眼角的余泪,感触颇深道:“红绡姑娘从前夜至今,一直守在此处,寸步都不敢离去。” 正说着,红绡轻晃了两下脑袋,混沌的双目落入几道模糊的身影。 “娘娘?”思绪不甚明晰的红绡口齿有些囫囵。 季梵音替她拢了拢下滑的鹤氅,微理鬓角凌乱的秀发,轻言关切道:“嗯,身体可有不适?” 擦了两下眼睫的红绡正欲摇头,面色忽地一凛,焦急忙慌攥紧她的衣袖,指了指阖紧的门扉,担忧的情绪一览无余:“小公主将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两夜了,不吃也不喝……” 未掌灯的闺房内,如同被掩埋了光泽的绝世明珠,幽黯深墨无光。 “蕴儿,是我,可以进来吗?” 季梵音轻敲了几下,侧耳,屋内静默无声,恍若无人。她尝试着虚虚一推,门扉迅速弹了回来,昭示它已实实落了锁。 “公主这几日,任谁喊都不肯开门,不吃不喝,不哭也不闹,愁死府上众人了。” 管家半弓着身长吁短叹,满脸愁容。 季梵音面色凝重垂眸,睫影虚盖陷入沉思的杏仁,片刻,清冷的嗓音笃定立持,如风行于水上,波纹般传开:“撞!” 嘭嘭嘭---- 门闩的阻力渐弱,不消多时,裹了层尾巴的月辉顺着撞开的门扉,漏泄了一地。纱帘卷动,借着微弱的浅光光源,镶嵌着玉石翠珠的床榻处,小公主昏倒在床沿边,气息奄奄。 “娘娘,药熬好了。” “端进来吧。” 垂帘被轻掀,珠玉互相碰撞的声音清脆,如山涧流淌泉水,悦耳至极。 季梵音搅了搅瓷碗中的膳药,待温吞,舀了勺递到齐羲和唇边。后者浅嘬了两口,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送。 “你们先退下。” 遣退一众随侍宫女,齐羲和侧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心细如尘的季梵音替她掖了掖被褥,抬步正欲离开,身后传来不愠不火的声音---- “哀家的命,是你救的?” 季梵音低眸微福了下身,裙裾如莲花般浅散轻拢,如灵玉般的语速平缓静澈:“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母后凤体违和,六气郁积,太医署无从下手,梵音便斗胆请了凡间医者。”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这凡间医者,果然非比寻常,”沉木软榻上,凤眼合拢的齐羲和抚了抚腹部蜿蜒曲虬的疤痕,状似不经意开口,“胆敢在哀家身上动刀子。” “当时情况危急,不容多想。母后凤眼独灼,晰眸清明,定能明辨是非、赏罚分明。” “好一句赏罚分明。哀家倒是想赏,却无人来领啊。” 季梵音眸色沉稳,不疾不徐应答之:“这位医者已过惯闲云野鹤的生活,已视功名利禄为身外之物。见母后无恙,自是不愿久留。” 宫中人几乎无人知晓苗沉鱼真正的身份,她欲存心隐瞒,自然不会露出马脚。 “哀家不知,王后在未入宫前,竟识了不少天赋异禀的能人异士……” 半是讥诮的话语,她如何听不出来? 还真别以为只有夫妻吵架会掀旧账,婆媳之间亦会如此。 季梵音只觉无奈又好笑,仪态自持回道:“三国之中,瀛洲国土广阔,自居首位。论国之稳定,我国当然不让。谈天下民生,富庶必不在话下。加之先王与陛下求贤若渴,天下有识之士尽数归拢瀛洲,梵音不才,只识得寥寥数人,却已受益匪浅。” 齐羲和闻言,浅笑了两声,双手悉数睁开:“不愧是瀛洲国艳冠绝伦的才女,口舌如绽莲花,声声次第开。” 虽是在夸她,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母后过誉。” 齐羲和端坐直身子,眼底浮动些抹复杂的情绪,如同此刻垂落满室的纱帘,晦暗难断。偏转的视线一瞬不瞬看着她,又以漫不经心的姿态朝她招了招手:“你来。” 季梵音犹疑片刻,上前。 “手心朝上,摊开。” 她伸出右手,照做。 齐羲和慢条斯理翻转她纤细嫩白的柔夷,啧啧称赞道:“纤纤擢素手,软似无骨,的确有凤仪之态……” 嘶--- 如刀割般的痛意从手腕直抵达心尖, 眉黛正深蹙,耳畔陡然拂过两个字。轻若无声,仿若雁过雪山,毫无痕迹可寻。 她惊诧,兀自僵愣在原地,竟不知如何反应。 母后适才对她说的是……谢谢? “哥,”暖橘色的烛光氤氲明亮,橘光打在理所当然享受着一国之王揉捏按抚的一国之后如凝脂般的玉肌上,惬意缱绻,润眸晶莹清湛,“母后这句话,是何意?” 梁榭潇眉目疏淡,深邃墨瞳低垂,浮动在眼底的,是白皙藕臂处醒目赤红的红痕,寒意,冷如极地冰川。 一伤未愈,又添新伤。 某人一反常态的沉默,径直嗅出不对劲的王后忙搁下秘色瓷杯,扯了扯他的玄色單衣,凑近几分,试探性发问:“你在生气嘛?” 梁榭潇捋下她的纱袖,拍了拍她的脑袋,旋即扶她躺下,轻巧避开这个的话题:“睡吧。” 话音刚落,烛光湮灭。 察觉身旁位置一沉,揽她入怀的某人将冰蝉丝的覆上,掖好后,再无任何声响。 她:“……” 甚是无语叹了口气,这半吊子的情绪,真真顺不下去。 于是乎,她推了推他:“哥……” 耳畔拂过均匀清稳的呼吸声,这罪魁祸首,貌似睡着了。 她撇撇嘴,心中更加惆怅了。 拂开他的拥搂,动静颇大翻了个身,以背朝他,满腔委屈得逐一控诉他的罪状:“追求的时候,三天两头情话绵绵,不小心被针扎了也会心疼得半死。而今尝过鲜了,便开始冷脸相对弃之如敝履,手断了都得不到半句安抚的话。果然,糟糠之妻要下堂了……” 黑暗中,并未阖眼的一双眸子,灿若夜空星辰。面色无奈一笑,横腰将她箍回怀中。没给她挣扎的机会,反身将她压在禁锢身下,径直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埋怨。 动作迅速如猛虎下山,裹挟着雷霆万钧的势头。 她推搡着他,嘤咛捶打挣扎。可对他而言,不过是女儿家的欲拒还迎。 “别打,我会心疼。“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肩胛处。 明明四周乌漆抹黑,她却看得到那双隐没在黑暗中深邃如点点繁星的墨眸,饱含着汩汩深情,炙烫明晰。 趁她恍神的刹那,大掌避开了她的伤口处,攥进细白手腕上高举过顶。 衣衫尽褪,从锁骨一路往下,她僵硬了下,全身如同淌过一股异的湍河之流,贲窜的血液都不自觉加速涌动。忽地,两次初夜所携带的刻骨铭心的抽疼一股脑儿涌上她的心头,那感觉太过于记忆犹新,促使她下意识僵直身体,如同雕塑般。 “信我吗?” 黑暗中的他,嗓音低喑黯哑,罩落的身躯如同巍峨的山岳,不断替她遮风挡雨。 她咬住下唇,眸眶浮起丝丝缕缕的水雾,委屈吧啦:“哥……我怕疼……” “信我吗?” 十指被他团在掌心中,逐个亲吻。 片刻,她重重颔首。 这世上除了他,她再无他人可依靠。 她阖上双眸,意料中的疼痛没有来,反而多了股让人食髓知味的新鲜感,碰撞晃荡中,洒落空中的低吟如同风中纸鸢,声声飘散零落,将她带往另外一个异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她变成了一只七彩麋鹿,枯燥乏味的生活让她产生了厌世的念头。为了探寻生命的意义,她鼓起勇气踏出巴掌大的森林,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一路上,她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动物,却没有能让她心甘情愿为之驻足停留的地方。 “这片森林的尽头,千万不要去!” “那里雾障弥漫,还住了个可怕的人类!” “他不仅丑陋不堪,还会蛊惑之法!” …… 久居这片森林的动物如是说。 东方升起的日光晕黄清浅,茂密繁盛的森林染上温暖的颜色,透过密密匝匝的缝隙,光圈流转氤氲。 彩斑四足不紧不慢向前,勾勒着屋舍模样的轮廓逐渐落入澄澈的双眸中,她被一股神的力量驱使着靠近。 忽地,一双温热的大掌抚上她金贵无比的鹿角,清湛如墨的眼瞳深含着浓情的笑意,柔声对她说:“你来了。” 猛然的天旋地转,迷蒙恍惚中,她被人翻了个身,脸颊摩擦在玉枕上,身子如同杯盏中的茶叶,上下浮动。 玉枕冰凉,却无法慰藉烫如火山的身体。 她反手攀上他的脖颈,在他的冲撞中,鼻间哼出的娇音碎了一地:“我不要……背对着你……” 那样,她没有一丝安全感。 “好。”沙哑沉欲声如在磨砂纸上滚过。 她的任性,由他来买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世事万般不由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一方素帕粘湿银盆里的清水,轻轻擦拭莹白纤巧的手腕。 “娘娘,田太医到了。” 半盏茶后,拎着药箱的田启朝静坐在走廊外侧亭台烹茶的袅娜身影走去。 “微臣叩见娘娘。” “田太医不必多礼,”季梵音将盛好阳羡热茶的秘色瓷杯推到田启面前,清浅一笑,“田太医连日来奔波公主府,着实辛苦。” 田启恭敬拱手道了声谢,低头浅抿了口,清茶的余香萦绕口齿,久凝不散。他沉吟片刻,搁下茶杯,径直开门见山道:“公主的症状,非常人所能医治。” 季梵音眼睫翕合,已料出他话中有话:“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心病,还需心药医。” 浅风浮动,日光照亮一室摆设。 素手撩起一方浅碧色的帘幔,勾于垂落的银弯处。沉木榻上,面色苍白的小公主梁榭蕴陷入沉睡,呼吸清浅。 季梵音轻若无声替她掖了掖被褥,自那日破门而入,她便昏睡至今,未曾醒来。 究其因由,来自于忘川湖畔那场意外的搭救。 一向被妥帖照顾的小公主竟有一日,替他处理伤口、替他包扎、照顾日常……陌生的两人,相处时日虽短,却已多了分犹为难得的默契。 可再默契,中间仍旧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对于彼此的身份,二人心照不宣三缄其口。 冬日暖阳倾泻,金色光泽洒落棱角分明的五官上,俊拔英挺如刀刻。束起的鬓发虽略微凌乱,丝毫不掩身上卓尔凌然的气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居然看不见! 他或许,曾是三国中位极人臣的朝臣,却因一时失足而堕入土匪行当的吧? 梁榭蕴双手托腮,眸色涣散,胡思乱想着。 “若我的模样能填饱姑娘的肚子,我倒是不介意让姑娘多看几眼。”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微微勾唇,清朗一笑。仿若亲眼看见般,如此调侃她。 梁榭蕴耳根一红,双腮止不住发烫,此地无银三百两揪扯足边枯黄的干草,低垂着双眸不敢再看他。 素手胡乱蹂躏杂草的声响落入他的耳廓,宛若一双无形的手勾抬起他嘴角的弧度,他单手撑额,好整以暇挑眉道:“让在下猜一猜,姑娘莫不是在......害羞?” 羞你个头! 梁榭蕴撇嘴腹诽,拍抚掉掌中的碎屑,捋了捋裙摆的褶皱,一双漆黑眼瞳东转西看,就是不理他。 他不禁莞尔,率先败下阵来,长身持立,尝试朝她的方向迈了几步:“是在下想多了,姑娘没要见怪。” 傲娇又难哄的小公主兀自噘嘴,尾巴已然翘上了天,哪里还肯轻易垂下? 心下落了一个主意,一抹狡黠划过男子薄细的嘴角。左脚一偏,佯装崴了脚的某人故作身形踉跄,前后晃了两下。带了股清香的姑娘立马奔了过来,以投怀送抱的姿势扶住他。他顺势揽住她纤细的腰际,唇角浮起一抹得逞之笑。 整个身躯如山岳般半压在她细弱的肩胛,温热的呼吸此起彼伏喷洒在她鼻翼四周,未褪尽的红晕再次爬上俏丽的面颊,她红着一张脸,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他拖回原地。养尊处优的白嫩双手细心铺好干草堆,才小心翼翼扶着他坐下。 “多谢姑娘。” 低沉润朗的声线如同一片金黄的落叶,掠过忘川河中碧波粼粼的湖水,刹那间,波光荡漾。 二人的距离靠得如此近,呼出的气息都乱了节奏,骊山林间的暖风轻柔撩起两人鬓角垂落的碎发,如墨发丝缠绕。 轮廓分明的五官奏响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她下意识咬唇,在他粗粝的掌心写下几个字:我去寻些果子。 顿了顿,又不放心补充:不准乱跑,等我回来! 他笑,指腹忍不住摩挲几下她光滑的手背。如此秀美的一双手,想必她的主人模样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堂而皇之被人非礼,她不仅没有恼怒,竟有些留恋不舍。察觉这股异样的梁榭蕴猛然一吓,下意识晃了晃脑袋,强制性挤走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姑娘,”齐擒龙攥住她欲离去的柔夷,细碎的浅光打上俊朗的面庞,柔和俊俏,薄唇上扬沉稳一笑,如清风似霁月,“待你回来,可愿听我话说旧日之事?” 如飞鸟掠过湖面,荡漾的波纹粼粼散开。 梁榭蕴心房倏然一颤,清亮的视线循着他的臂弯处上移,垂落的长睫浅影盖住他的眼睑,却衬托得他的俊容愈发轮廓明晰高挺。 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枯黄的草地上,交握的双手恍若十指相扣,风拂过,空中飘过一股如蜜糖般沁人心脾的香甜。 烈日当空,哒哒的马蹄声如同一股迅疾的风,在颍上长街上飞速蹿过,墨绿色的织锦襕袍空中挥舞。 “二王爷。” 公主府中的紫衣下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毕恭毕敬行礼后,替他勒住马匹缰绳。 季梵音正从公主房内出来,余光瞥见长廊处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梁榭晗,朝他摆了摆手,使了个‘勿打扰’的眼色。 “蕴儿究竟发生了何事?” 凉亭处,梁榭晗眉头深蹙,满脸罩落阴翳。他才离京不到半月,蕴儿怎会如此想不开? 花期已过的桃花徒余三三两两几枝,耷拉着脑袋,如同霜打的茄子般,病恹恹的。 季梵音默然垂眸,待他缓缓平复心绪后,才不疾不徐开口。 冬日百花凋零,更别提果子。 梁榭蕴寻觅了半晌,猎物不成,自己反倒被人发现。 幸不辱命的杨宋瞅见完好无损的小公主后,大手一挥,当即命令下属回报营地的王爷和王妃。 梁榭蕴闻见三哥三嫂无恙,长舒了口气的同时,又多了份惆怅。在杨宋的眼皮底下溜走是再无可能,只能祈祷他不被发现...... 从骊山到蜀地,路程不过半个多月,她却恍若过了几个春秋。心口愈发空荡荡的,髣髴遗失了某件重要的东西,灵动活泼不复存在,闷闷不乐如影随形。 蜀地落雪那日,天地一片白茫茫,银装素裹。神色恍惚的她站在游廊上,那三日点点滴滴的相处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割裂开来的,是内心深处滚烫炙热的思念。 与他重逢的那日,是在三哥三嫂的登基大典上。 按照瀛洲王朝的内宫编制礼仪,身为瀛洲尊贵无比的小公主,在兄长即位典礼上,必身着代表万物灵长的碧绿纱袍,手持莹玉仪仗,亲眼见证一代君主的诞生。 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她却因不可自控的一瞥,彻底慌乱了心神。 当日的他,清隽的面容清瘦,蓝袍烈烈迎风而立,卓尔清贵之气中自带王者风范。 她垂眸紧咬住下唇,眼底涌起一股湿润。 三嫂说,她陷入了一个名唤爱情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昨夜,她克制不住内心的驱使,佯装不经意路过特意为邻国贵宾安排的别殿,却只见到阖紧的门扉。 没关系。 她对自己说,亦感慨生命中的遇。 一次,是因为三哥的婚事与母后争执,她自暴自弃让母后狠心将嫁往邻国。 去年,母后欲她的拿婚姻大事掌控她的人生,她故技重施怒吼:“配得上我身份的,只有方丈国的大王爷齐擒龙!” 原来,自己与他的渊源,竟是通过漫不经心的言语连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匹织锦。 一语成谶! 骊山之巅一战后,齐天磊命殒,他从父王手中接过仍有些动荡不安的方丈国,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眉宇间的忧愁将他层层包裹,阴翳重重。 她想替他分担。 很想! 想到全身的四肢百骸都浸满了他清冽的气息,如同那日骊山脚下的暖光,久萦不散。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冒出,她已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连夜跑到他暂居的殿外,欲将心中所想和盘告知。 他来了,月华在他清俊的身形上罩了一层银白色的薄纱。 可……他的身后,跟了道袅娜倩丽的粉色身影。 二人,十指交缠,亲密无间。 当头棒喝! 晴天霹雳! 最后是如何离开的,她已然记不清了。朦朦胧胧中,她似乎听到他明日即将启程回方丈的消息...... “傻蕴儿。” 梁榭晗默然长叹一口气,心头的怅惘多了几分。 一阵风起,桃花枝头扑簌簌作响,褶皱蜷团的花瓣应声而落。季梵音摊开掌心,脉洛分明处,半瓣染金泽的花瓣轻飘飘躺落。 “二哥说蕴儿傻,自己又何尝不是?” 梁榭晗身形微一怔愣,不曾想,这话题带任何起承转合,径直落到了自己身上。拂手掠开手中的水墨折扇,适才的怅惘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昔的风流润痞之气。 “王后娘娘言下之意何解,本王不甚明了?” 梁氏王族一脉的劣根性:被他人一语道破的心事,总喜欢掩耳盗铃挑起尊称。 “某位富商公子看上一名苏姓舞姬,并一掷千金,此等风流韵事在两广一带尽数流传,老人小孩可谓是信手拈来。就连颖上的说先生,都忍不住绘声绘色说上那么一段……”不知何时而至的梁榭潇抬手,轻柔拨掉季梵音发顶上的花瓣,金冠墨发,一袭绣着腾飞金龙图案的黄袍俊拔英挺,一眼便知是下朝后匆匆赶来。 梁榭晗默然合上折扇,夫妻双剑合璧,他可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躬身行了个君臣之礼,道:“明日,我再来看蕴儿。” “二哥,”季梵音喊住正欲离去的梁榭晗,字斟句酌谆谆道,“姑娘家,是要用心去哄的。” 而非将人家困在府邸内,囚禁她的自由。 梁榭晗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心中五味杂陈,旋即苦涩一笑。 明晃晃的光线落在那道墨绿色织锦襕袍上,莫名生出一种落寞孤寂之感。风名在外的瀛洲国二王爷,竟有一日也会为情所困,真是难得。 季梵音兀自沉思着,身旁的某人开始不满了。 宽厚的大掌从腰际往上游走,温热的触觉透过薄纱蝉衣,如滚烫的火源,热得她面颊火辣辣地。 “别闹。”大庭广众之下,帝后端正自持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她羞赧,一把攥住正作恶的指腹,娇脸上红扑扑地,如同浅酌薄酒后升起的红晕。 “我这是在哄你……”灼热的呼吸罩落头顶上方,嗓音低醇悦耳,如风拂过山林。 季梵音抬眸瞪了他一眼,谁见过如此……的哄人?简直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想要哄我,很简单,跟母后道个歉。” 自母后伤了她手腕后第二日,椒房殿便传出王上与太后不知何故争执得面红耳赤的消息,不胫而走后,自然而然落到她的耳中。 他捏了捏她乳白色的耳垂,长腿迈向石凳处,端起她的茶杯抿了口,毫无技术含量岔开话题:“同朕说道说道,王后是从何知晓二哥与那民间女子之事的?” 自然是有人将一纸诉状投到在她面前。 季梵音莲步轻移,从托盘中翻立起一秘色茶杯,汩汩浓茶沁香扑鼻。他既然选择瞒着她,便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将水氲缭绕的茶杯推到他面前,欲取走自己的,纤手刚触上他指腹,便被他攥住,用力一拽,整个人便跌坐在他怀中。 修长的指腹慢条斯理摩挲瓷杯沿口处玫瑰红的唇印,明知故问挑眉:“你的?” 废话! 她连番挣扎,奈何力量悬殊太大,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对他而言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轻笑,如刀雕刻般的轮廓一并舒朗,髣髴雨后初晴的灼灼暖光,又似清风霁色下的皎皎明月,摄人心魂。端起她适才斟倒的瓷杯,徐徐送到她跟前,她偏头一躲,瓷杯执着得紧随其后跟过去。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人! 季梵音侧眸扫了眼早已退到数十步开外的婢女和侍卫,这才半推半就啜了口,清香绕齿,余味无穷。 她正回味着,某人就着她适才触杯的方向,明目张胆仰头喝下余下的金色香茶。 “两广地区上供的阳羡茶,果然名不虚传。” “……” 她兀自翻了个白眼。 多管闲事的指腹抚上她细薄的眼皮,轻揉了两下,睫羽在他的掌控中来回移动,低沉的笑声带着调侃,传入她的耳膜:“注意形象,朕的王后娘娘。” 拜托,眼前这位宽以待己严以待人的王上,在说道别人之前,能不能先好好审视自己这轻挑慢薄的行为? 被她冷飘飘的目光看得甚为尴尬,当今王上极其不自然轻咳了两声,言归正传:“二哥抢来的那位姑娘,王后打算如何替她做主?” 提起这事,她倒是有些拿捏不定。 那名苏姓舞姬,她曾见过一面,那还是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蕴儿领舞,那位姑娘便是手捧灼灼夜明珠的绿衣伴舞。 舞姿袅娜,体态轻盈。 难怪二哥当时一瞬不瞬盯着人家,原来是早存了心猿意马的心思。 那段舞蹈的人选本就是蕴儿从瀛洲各地挑选而来,表演结束,领了赏金,便可自行决定去留。若愿意留在宫中的,可并入宫廷编舞,享受编度俸禄,升晋一律按照宫规行之。 相对于大部分舞姬允以前者,这位苏舞姬特立独行,甘愿放弃宫廷内优渥精致的生活,主动辞行归故。 有人疑惑不解,有人嗤笑她傻,更有人戏称她急于归乡与情郎双宿双飞。 她前脚刚一离开,梁榭晗后脚便追了过去。没过多久,上演了一出适才梁榭潇所言的众人耳熟能详的戏码,着实令人津津乐道。 只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缘起缘灭终有时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季梵音从轻薄的纱衣广袖中掏出一褚色磨砂粗纸,上方,娟秀端正的字迹略带凌乱,显示了落笔之人当时所处的匆慌环境,必是别无他法之下,才出此下策。 “依你之见呢?” 粗砺的砂纸递到他手中。 那日,她刚抵达公主府,一灰头土脸的乞儿瞬间扑向她的马车上,跪伏在地磕头,泪迹斑斑。 她心存不忍,便从车厢内取出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些许碎银。起身离开之际,手中便多了它。 简短的两行字: 丁酉年丁未月丁巳日己酉时 戊申年壬戌月庚午日戊申时 梁榭潇从粗粝的褚纸中抬眸,眉毛微挑:“的确有些棘手。” 话虽这么说,嘴角却止不住向上翘了翘。 “你还笑得出来?” 季梵音抡起拳头朝他胸口就是一击。 这是五行相生相克的命相。 丁酉年代表火、金,丁未月则是火、土,丁巳日是火、火,己酉日属土、金,五行缺木水。 木克土,水克火。 逐上对应而来,戊申年金木,壬戌月水水,庚午日水金,戊申土土,五行缺土火。 土克木,火克水。 两广地区,不,整个瀛洲国的人皆对五行之法深信不疑。 前一个是她的生辰八字,后一个自然是干出强抢民女之事的瀛洲国二王爷。苏姑娘这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气节如竹若梅,宁可折损而不愿屈从他人的淫威。 梁榭潇揉了揉她如绸缎般柔顺的墨色长发,深邃的瞳孔如星辰般灿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不疾不徐道:“若是人手不足,御林军可随时任你差遣。” 季梵音柔夷环住他的脖颈,学他挑起眉头的动作:“果真?” 她表示怀疑。 精巧的下颌被双指一捏,对上某人眼瞳中浮起的一抹意味深长之笑,喉头滚动两下,磁嗓低沉:“朕接受贿赂。” 话音刚落,朗润的笑声悦耳,随清风弥散在凉风习习的亭榭间。 季梵音以掌盖住他的薄唇,挺直脊背,居高临下俯睨扬眉,胆大包天揶揄他:“昏君!” 他笑,居然乐此不疲接茬:“那昏君的王后叫什么?” 昏后? 还婚后嘞。 她轻哼了声,身后陡然响起一声稚嫩天真的疑惑:“昏君的王后?这是虾米东东,可以用来吃嘛?” 季梵音身形倏然一僵,忙不迭从他腿上下来,慌乱整了整衣着,低垂的双颊粉红娇嫩,宛若一株明艳动人的虞美人。 相对于她的惊慌失措,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某人镇定自若朝梁俊阳招了招手:“君儿,到三叔这边来。” 墨眸清澈的梁骏阳瞬间忘记适才所问,礼节周到拱手行了一礼,这才扑到梁榭潇怀中,笑容灿烂。 “我什么都没看到。” 一袭藕粉色纱裙的向青荇双眸染满笑意,此地无银三百两道。 季梵音面上浮起的红晕更甚,翕合细长的睫羽扑闪如蝶翼,扯过她柔软的广袖似娇似嗔:“大嫂......” 午后的风沾了些许热意,晕红了游廊两旁的树梢。 “王后娘娘......” 季梵音径直打断她的话语,浅音柔和:“这里并无外人,大嫂唤我梵音便可。” 向青荇抿嘴一笑,清秀娴静的五官宁谧清美,一颦一笑皆浮现出大家闺秀的气质。 “大哥近些时日,身体可好些?” “托大家的福,已好转不少,”似是记起了某件事,向青荇不疾不徐掀起眉眼问她,“梵音可认识一身着赤红纱裙的端秀女子?” 赤红纱裙? 季梵音略一沉吟,颔首:“确有识得,大嫂何故有此一问?” “此事,说来也巧得很。” 数日前的傍晚,晚霞染红了半片天,她正服侍梁榭埁喝着药,面色慌张的管家在外室回禀,一赤衣女子昏倒王府门前,神志迷糊。将女子带回府邸内,将养了数日,才逐渐转醒。 知晓自己身处何地后,女子扯了扯唇角,浮起一个难以描述的表情,似是在喃喃自语:“命运还真喜欢捉弄人......” 彼时的她正好入室探望,闻言后不禁莞尔:“姑娘像是有感而发。” 安静的室内飘进了些抹微风,脸色苍白的女子掩唇轻咳了声,旋即垂眸抚了抚雪白颈项中的墨色小布包。半晌,若游丝的气息带着一诺千金的笃定:“替我转告瀛洲国的帝后,新仇旧恨,定当一并还之!” 季梵音默然敛下眼帘,干质凝体的树梢晃动的浅影连同爬上凉亭的斜光,一并落在精致白皙的五官上,疏影七横八斜,光影毫无规律浮动,蓦然生出一种恍若置身梦中之感,惆怅万分。 行将就木的方洛没于当天深夜。 与魏剡私谈后没多久,瞬间化为一滩血水。 云槿紧紧抱着床沿处余下的沾染了血渍的蓝衫,神思恍惚。第二日,便不见了踪迹。将养了几日后,魏剡也启程返回蓬莱。 命运圆盘的转轴一旦开启,除非已行之尽头,否则,无人能够使之停下。比如她与梁榭潇、比如魏剡、又比如其他人...... “今日我来,一是为了探望蕴儿,二则是......”向青荇眼底闪现一抹莹白如玉的光泽,素手轻轻覆上季梵音细瘦的腹部,盈盈一笑,“梵音与三弟成亲快满一年了吧,何时让君儿尽一尽堂哥之责?” 一句话,犹如一根密实的细线,紧紧缠绕在她的心口处,呼吸骤然凝滞。 她掩着抽疼的胸口,眼睫覆盖下的余光贪婪凝视石桌处相处甚欢的一大一小。他挑起一颗鲜艳欲滴的草莓,墨瞳染上慈父般的笑意,心满意足看着小嘴咀嚼砸吧,拽拉他的衣袖软糯撒娇:“君儿还想食之......” 氤氲的杏仁不自觉涌起一股翻动的热潮,纤细的身子似被风一吹就倒,步履踉踉跄跄。 向青荇猛地一吓,失声喊她:“梵音......” 下一秒,如迅疾的风骤然拂过,羸弱的身躯被搂进一个紧实温暖的臂弯,温热的大掌贴上她的额际,摩挲片刻,俯身一把将她抱起。 粉色晚霞铺曳万丈苍穹,夕阳西下,金泽斜洒绿树,竟莫名应和出一股悲凉的余调。 余晖笼罩整座庄严耸立的王宫,寸寸缕缕从天窗洒落,颀长挺拔的男人逆光而立,腰腹间的浅灰色的玉石腰带亦隐没了光泽。 他的身后,一身藏青襕袍的田启垂首,面色稍显凝重:“微臣不久前曾替王后娘娘把过脉,娘娘凤体曾受湿邪入侵,外寒附体,气血紊乱。《素问.太阴阳明论》有言:伤于湿者,下先受之。虽经多方调养,却似珠落湖面,定会引起波纹荡漾,病根也就因此落下......” “田太医的意思是……本宫或许不能再孕育子嗣了……” 当时知晓身体状况后的王后娘娘,眼帘默然低垂,不知所想。 “并非不能,只是还需些时日。” …… 梁榭潇负手,墨色的眼瞳深如潭水:“即日起,王后身体的康健全权交由你来负责!” “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王上信任。” 暮色已近,尚未掌灯的梵音殿内一室幽暗。加之层层纱帘的遮挡,更添一股寂寥的昏暗。鎏金香炉飘出袅袅白雾,风一近,浅雾瞬间扭转方向,将内室割裂成无数细块。 大掌撩起垂落的帘幔,渐融入夜色的颀长身躯端坐在床沿,指腹提起被褥一角,轻柔掖了掖。 廊外宫灯盏盏亮起,透进内殿,流泻昏黄细碎的余影,稍带着孤冷清幽。 忽地,被褥翕动了几下,侧卧着的孱弱娇躯紧咬着下唇,颤抖如筛糠。泪水顺着双颊,淌满了苍白的面庞。 温热的长躯覆在她身后,紧实健硕的双臂心疼得连人带被拥入怀中。 “这是他……对我的惩罚吗?” 沙哑干涩的喉头凝滞着哽咽,素手颤颤巍巍抚上纱衣下的小腹,眸色染满浓浓的愧疚感。 略带薄茧的指腹贴上她的柔夷,细细摩挲几下,如砂纸磨砺过的嗓子沉音喑哑,如鲠在喉:“是我们与他,有缘无分。” “如果……我真的不能……” “别胡思乱想,”大掌拨开沾在她前额的碎发,薄唇亲了亲她的发顶,柔声道,“田启也说了,还需再调养些时日。” “万一呢?” “没有万一。” “哥……”她猛地翻转身子,莹光泽泽的瞳仁浮动着细细密密的水雾,委屈不已,“不要逃避我的问题!” 他爱钻牛角尖的王后。 梁榭潇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深邃眼瞳一瞬不瞬对上她的视线,藏着千言万语的深邃眼瞳,最终随薄唇轻吐一句话:“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他的王后泪眼汪汪揪住他的衣襟,梗着脖颈控诉,“若是你早些表明心迹,若是你不与那个齐婕弦订婚,若是你不趁我醉酒之危……梁榭潇,你个混蛋!” 她双手捧脸,莹泪顺着指缝滑落。 其实,又何尝全都怪他? 那时的她心中早已浮动异样的情绪,两人皆知晓这中间隔了一层膜,只是,谁都不敢去捅破它。 “嗯,我混蛋。” 拉下她的手指,十指相扣,俯身逐个吻掉她眼角边的泪珠。 现在这个混蛋,拥有了全身心皆被他占满的王后。 “寡言少语我不怪你,形势所迫我亦不责你……可若是有一天,你心里不再有我,一定要告诉我……” 夜风浮动,纱帘无声摆动,透了抹浅淡的悲戚。 “告诉你之后,你会怎么做?” 他垂眸抿唇,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 适才还伤心欲绝的王后浸染泪水的双眸轻飘飘撩起一抹眼皮,冷嗖嗖的看着他,素手团成拳头,虎口护抵,做了个干脆利落的‘掰断’手势,从编贝皓齿中狠狠挤出几个字:“敢抛弃我,就让你彻底不能人道!” 他止不住哑然失笑,低沉磁音中带了抹性感魅惑的颜色。这才是他搁在心尖上的小丫头的秉性。 泪水洗刷过的容颜瓷白如玉,睫羽沾染些许莹珠,上下扑闪翕合,勾动了他的心弦。修长身躯俯身覆上她,密密麻麻的吻随即而下,在她意乱情迷时应了声‘好’。 “等一下……” 她缩着脖颈推搡着他,他似乎还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就这一秒,如山岳般的男人已识破她的计谋,游刃有余拂掉她残存的自制力,异物挤进甬道的刹那,身体彻底沦陷。 夜色愈发深邃,银勾般的月儿高挂天穹,浮动的云层薄如蝉翼,丝毫无法遮挡皎洁凝玉的银月。 帘幔在她眼前晃动,坦诚相见的两人严丝合缝的交叠,蓦然间,她恍然。 寡言少语的某人,正在埋头耕耘,以身体力行饯行那句‘没有万一’…… 晨光熹微,大红鞭炮噼里啪啦作响,囍帘红绸萦绕宰相府,一派喜气洋洋。 梵音阁内 “娘娘……” 娇羞新娥怯生生从美人蕉屏风后走出,红履摆动,深红喜服上绣了株丰腴的牡丹,灵动俏丽至极。双腮未施胭脂已晕粉如霞。 季梵音笑意盈盈拉她坐下,青铜古镜前,纤纤素指亲手为她描眉贴妆花,动作不疾不徐,宛若在雕塑一件举世精品。 待红绡再睁开双眸时,镜前女子妆容精致,一双眉黛青翠如远山,樱桃小嘴薄施点绛唇,额间桃花妆衬托巴掌大的小脸娇美如玉。 料她正欲张口,季梵音拍了拍她的肩胛,意有所指道:“可勿要再喊我娘娘了。” 红绡双眸浮了层氤氲的水雾,垂首福了一礼,喉头略含哽咽道:“多谢长姐。” 不久前,宰相府特意为她举行了一个隆重的拜亲仪式,正式将她归入了季家族谱。 从今以后,她便多了重身份——宰相府的二小姐,季红绡! “这个送与你,愿你嫁入李府后事事顺遂、诸心如愿。与李久长佳偶天成,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 红绡轻咬下唇,眸眶泛起阵阵水雾。 素手中托着的,便是长姐这几日废寝忘食所制之物----赤金琉璃熙镯。 “大喜之日,新嫁娘不宜落泪,”柔夷轻柔拭掉她的泪珠,如瓷玉般的素手托起她的细腕,“我来帮你带上。” 月圆之夜,浮动的云层烟波浩渺,朦胧似幻。 现任御林军统领的李久长,位高权重,按理来说,作为新郎官,灌酒之人应当不少。偏现此宴席上,一众人规规矩矩吃酒,脊背挺直如同松柏,丝毫不敢松懈。就算交谈,亦不敢大声喧哗。 搞笑,要闹大喜,也得看看与新郎官同席之人是谁。那可是当今王上,瀛洲国壁立千仞的主宰。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君王头上造次? 偏就有人酒壮怂人胆,一身着绿襕衫的壮汉晃晃悠悠荡到主席,垂落的洛腮胡异常醒目。 众人心下一惊,他不正是刚刚擢升为二品巡抚的赵卓吗? 这厮的光荣事迹,在颖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可他也不能胆大包天至此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灿若星辰恰似你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熊掌‘啪’地一声,主席桌前各色菜肴飞起,惊得众人心肝子乱颤,赶忙出手欲将他拽回。 “动什么手……” 众人哀嚎:拜托,是你先动的手! 天生蛮力的赵卓徒手挣脱一干束缚,满口酒气熏得众人直捂鼻。 “我说……李老弟,嗝……”赵卓大掌兀自搂住一身红袍的李久长,毫无形象打了个酒嗝,“你这喜宴,也太没滋没味了吧……” 红绿相对,太扎人眼了。 李久长神色自若搁下象牙玉箸,掀眸赏了他一眼,话里有话道:“赵大人擅喜热,不妨奏请王上,替你寻得一门当户对的亲事,也省去了刑部赵卿赵老大人一番心事。” “别提那迂腐至极的老顽固!” 赵氏父子理念不合多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 赵卓不耐挥了挥绿袍长袖,晕乎乎的眼珠子滴溜转到手持长扇却垂眸凝思不语的人身上,红口白牙咧嘴一笑:“这人,跟我独特的品位有得一拼。” 众人晕厥。 拜托,人家二王爷一袭恰如其分的墨绿色长衫,映衬长身形俊拔如修竹,卓尔不凡。 您老人家呢?胡乱塞了件淡绿襕袍,粗狂豪迈的身形更如糙厚的树墩,能是一个等级的吗? “赵卓。” 低沉如丝竹管弦的嗓音拂开纷纷扰扰的杂陈,主席瞬间陷入一片静默,徒余风中树梢飒飒掠过耳廓。 慵懒中隐隐夹带着威严,晕头晕脑的赵卓愣了愣,又止不住抬眸。 满室亮堂的光源处,俊美如俦的男人玄衣端坐,王者气息浑然天成。修长如玉的指腹捏着一酱色瓷杯,似笑非笑看着他。 “王……王上……”赵卓酒倏地醒了大半,脸色轰然煞白,忙不迭跪伏在地,“臣有罪,臣……臣罪该万死!” 咚咚咚—— 头磕得一个比一个响,听得人心慌意乱。 “有罪?”梁榭潇不疾不徐继续把玩手中瓷杯,正反两次,深瞳微敛,“你倒是说说看,罪在何处?” “臣......臣自己也不知道......” 赵卓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谁还记得酒后的胡扯八道? 嘭! 瓷杯与喜桌碰撞发出的尖锐声。 众人心脏陡然一跳,各个面面相觑,王上这是要发怒的征兆啊。 谁知下一秒,众人大跌眼镜。一向不苟言笑的君王噗嗤一声轻笑,如同山涧涓涓流淌的溪水,悦耳动听极了。 更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王上不仅没有治赵卓的罪,还肯定了他适才的说辞。 “大喜之日未闹大喜,的确说不过去......”梁榭潇举起适才搁置的瓷杯,垂首候在身后的魏然见状,眼疾手快倒酒。浓郁的女儿酒酒香瞬间弥漫四周,芳香十里,“不如从朕处开始,来一个行酒令如何?” 众人闻之大喜,纷纷拍手叫好。 早就听说当今王上三岁背诵诗词,五岁出口成章。在座的无一不是饱读诗之人,挑起的眉梢昭示着他们的跃跃欲试。 “打扰王上与诸位雅兴,”一晚上心神不宁的梁榭晗忽地阖扇起身,敛衽抱拳行了一礼,“府中尚有事务亟待处理,容本王先行告退......” “二哥,”梁榭潇长身玉立,浮动跳跃的红烛芯子映入他的墨色瞳仁,讳莫如深一笑,揿住他的宽肩,长臂高举酒杯,径直开口,“八目共赏,赏花赏月赏女儿。” 说完,偏目一转,灿若星辰的眸子含了抹笑:“到你了,二哥。” 梁榭晗无奈道:“十口思君,思家思国思社稷。” “好!”对仗工整,对答如流。 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下一个,到赵卓。 向来喜欢勘察案发现场、研究死者尸体的赵卓,怎会这种咬文嚼字的行酒令? 对不出来,那就喝酒呗!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搬来一大坛子酒,连番起哄让他喝下。 大堂一片吵吵嚷嚷声中,梁榭晗趁机敛眸覆身,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三弟,二哥府中确有急事,不得不赶回去......”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下午一直蔓延至今,搅得他全身坐立难安。 梁榭潇面色清湛,深眸凝视前方,一如此刻铺曳了满地的朗月清辉,坦言相告:“此时再去追,为时已晚。” 梁榭晗脸色大变,悬了多时的心轰地一声坠沉。 “这坛子酒,还不够嗝......我塞牙缝......”面色坨红的赵卓徒手一甩,空空如也的黑陶坛子跌碎在地,扬声叫板,“下一个,到谁了?我今天倒要看看,是你们腹中的笔墨多,还是我的酒量大!” 清风徐徐,撩起长身之人的玄色长袍。 身后,已是人去影空。 梁榭潇一口饮尽杯中酒,残余的醇香游走在唇齿间,不自觉多了份苦涩。 年少时他就明白一事:强扭的瓜不甜。 因此,他极尽所能宠她惯她,捧在手心细细呵护。纵使她转身投向他人的怀抱,心痛有之、怅惘有之,占据心房更多的,还是希望她能收获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他绝非圣人,特别是与齐婕弦订婚后,知晓她对自己有那么一丁点轻儿心思的情况下,他已然坐不住了。 生平第一次抛弃端持了多年的理性,没有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将二人丢入一个难以面对的境地。 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又会如何抉择? 月华在他身上笼了层薄纱,拖曳的俊拔长影兀自铺地。 梁榭潇敛眸自笑了声,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正如他不知协助苏幕遮逃离梁榭晗手中正确与否一般。 所幸,瀛洲给了他们二人重生的机会。每一天对他们而言,皆是恩赐。 不怨过去,不憧将来,珍惜当下。 后院,满庭花卉芳香四溢。 季梵音踏着银白月色,夜赏扑鼻美景。 闹洞房的人忌惮她的身份,未敢多为难二位新人便逐渐散去。 季梵音单手托腮,侧眸来回抚弄踱了层银纱的兰花花瓣,忆起某人洞房花烛夜借酒装醉的模样,忍俊不禁一笑。 “何事逗乐了我家王后?” 颀长的身形挺拔,遮住她大半的身子。大掌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动作轻柔。 四下无人,季梵音壮着胆子双手环住他的腰际,酒依赖的蹭了蹭:“在想你接连三日借酒装睡的囧事。” 略带酒香的温热呼吸拂在她的耳边,某人长臂一搂,将她整个人抱上膝头,投下赞同票:“的确挺囧的。” 躺在舒适的怀抱中,她莫名开始犯懒,半睁着眼皮随意找了个话题:“二哥若是知道我们放走了苏姑娘,会不会起兵造反?” 鼻尖被曲起的指腹一刮,抱着她的人轻笑了好几声,勾得她甚不好意思垂眸,摸了摸鼻子。 “二哥已经知道了。” “那他......” “策马亲自去追了。” “哦。”追不追得到还不一定呢。 某人挑眉:“所以,没空造反。” 她:“......” 季梵音仰头,朝他滚动的喉头张口就是一咬。 月色洒落轮廓分明的五官,墨色瞳仁带着十分的无奈:“咬成习惯了?” “嗯哼。” 她一脸傲娇。 “也好,”某人俯身埋在她嫩白的颈窝中轻啜,落入她耳廓的性感沉音染了抹灼色,“今夜,朕必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双腮迅速绯红的季梵音抡起拳头给了他一拳。 这厮的脸皮,厚度堪比城墙。 浅风拂过二人交缠的身影,他挑出一缕不知何时落入粉色唇瓣的绸缎秀发,指腹摩挲几下,墨色的瞳仁沉不见底:“云逸两个月前曾在蓬莱出现,随行的,还有一碧绿衣裳的女子。” 季梵音心上一凛,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襟。 绿珠! 她怎么会那么傻? 一个害她殒了孩子的男人,如何值得她托付终身? 梁榭潇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轻轻拍抚她的蝴蝶背,声却冷如寒潭:“他终将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面沉如铁的男人,双眸染满冰霜,投射而出的视线如同条条刺骨的冰凌,令人胆颤。 季梵音默然垂眸,侧伏在他的胸口,跳动的脉搏震动她的耳廓。 她差点忘记了,此时的他除了是她的夫君,还是瀛洲国梁氏王族的一员。脑海掠过先王梁帝俊慈眉善目的容颜,心下感慨颇多。 许是早就做好牺牲的准备,梁帝俊特意留了一份遗照和密函。 遗照交由太后齐羲和,当着朝臣百官之面当众当众宣读,减免不必要的麻烦。至于那密函,在梁榭潇登基足百日后,才借由魏然之手交到他们面前。 密函上,清清楚楚写明云家之变一事的来龙去脉。 云逸的父亲云霄,曾官拜三司,权倾朝野。 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他,开始把手伸向那方高高在上的龙椅。从任道佯装不经意泄露的口中知晓上古令牌一事后,他更是加快了自己的动作。 然,成也萧何败萧何。 起兵造反期间,得不到云霄重用的任道将他意欲谋反的消息捅到梁帝俊处,改朝换代瞬间被碾碎成齑粉。 谋逆之罪一旦成立,便是株连九族。 云霄临了,人性尚未泯灭,便伏地跪求以己身之躯换取府上一干人等的性命。起兵造反一事他并未向家人透露,梁帝俊念在二人多年兄弟情义,留下他一个全尸。 云霄刚饮下毒酒,御林军匆匆来报。不知何人误传他的命令,斩杀了云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 多年后,云家遗孤混入宰相府欲报灭门之仇,他庆幸的同时,亦隐瞒了云霄造反一事。他始终记得云霄每每与他谈及长子云逸时那份骄傲与荣光,是世间言语皆无法形容而出的。 儿子视父亲为英雄,父亲视儿子为荣耀。 兰花随风拂香而过,季梵音沉吟片刻,学着梁榭潇为自己拍抚的动作,一上一下,轻轻柔柔的。 虽仅在瀛洲短短几年,却受到他们颇多的照拂。 梁帝俊在知晓他们真实身份后,毅然决然将瀛洲国的江山交到他们手中,若非百分百的信任,绝不会如此草率。 纵然挤魂夺身,他亦信任有加。如此雄浑开明之气魄,唯万历帝君梁帝俊之高瞻远瞩,是非分明以阔。 季梵音抚了抚环绕在他腰间的玉石螭纹腰带,腰带,轻若无声道:“还有几个月才到天启年吧。” 按照瀛洲国惯例,先王驾崩后几个月都得延续同年年号,新王登基后的新年号需得从第二年才开始启用。 梁榭潇登基,改年号为天启。顾名思义:与天启示,亦有尊送先王之意。 帝俊,《山海经》中神话的上古天帝。 护在纤细腰际上的大掌紧了几分力道,长睫覆盖下的眼睑浮过一抹郁色,凝结难散。 一时间,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陷入了幽沉静默之思绪当中。 忽地,一阵异样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什么声音?” 她全身一绷,凝眸侧耳细听,耳廓除却朗朗夜风,再无其他,髣髴适才所响不曾有过。 犹疑之下,她情不自禁仰头询问他:“你听到了吗?” 清澈如白兰的杏仁对上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深瞳,瞳下的嘴角,促狭弯勾。 紧接着是—— 咿呀咿呀的晃动声……似乎还有刻意压制的嘤咛低吟声…… 噌—— 红晕如疾风,瞬间爬满了脸庞,她捂着双颊催促他:“……快回宫……” 梁榭潇径直横抱起她,薄唇下的弧度提起,深了几分。 稳健的步伐从后院行至前厅,穿过长长的青石板路,乌六合靴摩挲路旁的青草,在静谧的深夜格外醒耳。 绕过长廊转角,遇到几个收拾残席的奴婢,瞥见被君主亲昵抱在怀中的王后,微一愣神,当即俯身行礼。 掩着玉容的季梵音面红耳赤,顾不上理会他人探寻的目光,一门心思沉浸在适才的窘迫当中。髣髴偷看到了什么令人瞎想的画面……还是男女行鱼水之欢的……洞房花烛…… 蓦然有些欲哭无泪。 她怎么忘了,今夜可是红绡的大喜之日。 “没人了。” 上方男人气息沉稳,略带揶揄道。 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季梵音并拢的十指徐徐张开,指间露出的几条缝隙,滴溜转动的杏仁扫到趋近的大门,足履在空中晃荡几下:“放我下来。” “不藏了?” 双脚落地,如同脱了僵的野马般。她轻‘哼’了声,别过头不理他。 一道五彩斑斓的烟火嗖嗖飞上天际,绚烂绽放的余光,浅浅透照掩映在墨夜的青槐树。灯笼月夜,清瘦人影,一并落入季梵音眼帘。 纤足如离弦的剑般飞奔而去,眼底浮起一抹抹水雾,朦胧了视线。直到触上实体,证明适才所见并非虚物,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淌满了双颊。 她抱着梁榭蕴,喉头髣髴落难了灰尘:“你终于醒了……” 梁榭蕴拍了拍她的蝴蝶背,对上梁榭潇眼瞳里翻涌如潮水的视线,苍白的嘴角浮起一抹浅笑:“让你们担心了,我很抱歉。” 梁榭潇敛目收神,抿了抿唇,语气平静:“醒了就好。” “都是一国之主了,还那么惜字如金……”梁榭蕴吐了吐舌头,半眯着眼笑,“看在我即将要启程的份上,有什么嘱咐尽管说。” 启程? 季梵音蓦然松开她,借着不远处微弱的光线端详,这才发现小公主不同寻常的打扮——束起长发,头戴毡帽。对襟蓝袍罩身,下着同色系麻裤,俨然一副普通平民的装束。 心口‘叮’了一声,恍若两个瓷杯碰撞发出的萦萦余音,季梵音瞬间了然:“你要去方丈国找他?” 梁榭蕴眼底有清湛明晰的光源闪过,不疾不徐颔首,坦然承认:“对。” 夜风拂过青槐,盘根错节的树梢随风摆动,哗哗作响。 梁榭蕴摊开手掌,朝长身玉立垂眸不语的俊拔男人微微一笑:“三哥,蕴儿来取通国鱼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帝后失和惹争议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夜色渐深,季梵音百无聊赖揭开莹白色的琉璃灯罩。 “娘娘,床榻已铺好。” 她心不在焉应了声,又忙唤住欲退下的随侍宫女:“你适才说了什么?” 宫女双手搭在腰际,垂首毕恭毕敬答:“回娘娘,床榻……” 季梵音抬手一阻:“上一句。” “工部尚与从二品巡抚两位大人连夜进宫面圣,面色凝重,似有急事禀奏。王上在御房接见了他们,至今未出,似有通宵达旦之意……” 灯罩‘啪‘地一声盖回灯盏处,季梵音凝眸若有所思片刻,吩咐道:“更衣。” 季梵音穿过长廊,迎面正好遇上从御房出来的工部尚张鹏翮和二品巡抚赵卓,后者忙敛衽躬身行礼。 “二位大人不必多礼,”季梵音目光不疾不李从二人面上扫过,旋即落在绿衣葱葱的赵卓身上,浅浅一笑,“本宫听闻赵大人断案如神,王上欣赏之至,破格提拔任用。” 赵卓一本正经拱手,字正腔圆道:“承蒙王上赏识,臣定当用尽毕生所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多么慷慨激昂的一番说辞,张鹏翮肩膀微微耸动,抿嘴强忍住笑意,俯首先行告退。 待他一走,季梵音也当即遣退随行侍女。 灯火通明的宫廊,将余下二人的身影拖曳拉长。李李风中,远眺凝月的季梵音轻若无声开口:“苏姑娘一事,有劳赵大人了。” 若非他的掩耳盗铃,苏幕遮难以躲过梁榭晗的眼线。 此时的赵卓面色红哂,一改适才镇定自若的姿态,挠了挠头,憨厚一笑:“娘娘言重了,能替娘娘与王上分忧,臣求之不得呢!” 边说边霸气拍了拍胸脯,响声如雷。 分忧吗? 宫漆木门内的光线透缝而出,明晰灼亮。素手推门而入,室内宽敞的方形案几前,置了盘对弈棋局。玄色單衣的男子,深眸凝视前方的棋盘,‘吧嗒’一声,如墨般通透的黑棋脱离修长指腹,落定。 “一个人下多没意思。” 娇音刚落,如兰花般的纱裙在晃过他的眼前,一颗莹白似玉的白棋跟随纤纤素手一并落下。 梁榭潇眼皮都没掀,神色如水,平静无波,不动声色从云窑子中掏出黑棋,她亦随之。两人就这么你一来我一往,下了一个多时辰。 半晌,季梵音才逐渐琢磨出不对劲之处。素手故意在棋盘上顿了片刻,姗姗落子。烛灯下的长指骨节分明,脉洛清晰。黑子跟随他的动作从左往右,棋盘晃过一宽厚的掌影。 他,在让她! 或者说,二人在比谁的耐心更好。 黑子堪堪绕过一招就能结束全局的一隅,转而落向他处。落子的刹那,他掀起那双如墨般漆黑的深眸,浮动过一抹浅光,似笑非笑。 “技不如人,我认输。” 她面色如常扔下白棋,徒弟败给师傅,不丢人。 移动的足履刚迈出两步,素手被大掌轻而易举握住,拇指摩挲几下她的柔夷,嗓音低如沉弦,似夹带着千言万语:“生气了?” 季梵音默然垂眸,喉头如被蒺藜鲠住,红唇翕合了半晌,才似叹似怨坦言心中所想:“哥,以前习惯被你和爸妈捧在手心,如同温室里的花,拥有遮风挡雨的避所。而今,你我二人已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本应同甘共苦,携手共度......” 滚烫的湿意瞬间滑落仿若一碰即碎的面颊,风一吹,冰凉如寒冰。 “......可你为何,总是三翻四次将我推向安全地带,独自一人承受泰山压顶般的巨重......” 理智又委屈的控诉,如同一把凌厉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兜头,将他劈成两半。 大掌环过细若无骨的腰际,用力一转,二人正面相对。小心翼翼捧起泪水涟涟的清容,心疼得一滴滴舔舐咸湿的泪痕:“何来的三翻四次?我怎么不知道?” 避不开他的亲昵,她索性听之任之,嘴上却不饶人:“你早就知晓蕴儿已经苏醒,她又在短短时间内决定千里追夫,必少不了你在背后的推助!” 数日前,他狠心下了禁足令,除却梵音殿,其余之地一概皆被拂掉。就连帮忙操办红绡大婚之事,都不许。 他自己倒是勤快,公主府与王宫两头跑,美其名曰探望。也确是探望,顺便点拨。 可这一切,都是瞒着她进行的。 思及此,心头悬挂的大石又重了几分。 梁榭潇揉了揉她光洁的额头,鹅蛋般的容姿染满怅惘,他无奈又好笑解释:“连日奔波致使你感染了风寒,浑身酸痛又绵软无力,难受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是忘了此事?” 季梵音心下一个咯噔,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她忘得差不多了,他可记得一清二楚。 优思过度加之睡眠不足,体质虚寒,寒邪一侵体,立马诱发了一场不小的烧炎症,接连不断的咳嗽如同一把锐利的尖刀,刀刀割在他的心脏。 “哥,我难受......” 恍若回到儿时,生病不肯吃药,迷迷糊糊她蜷缩在他怀中,气息奄奄吐纳浓重的呼吸声。 梁榭潇揽人入怀,紧了紧臂弯的力道。如此孱弱如薄纸的人儿,叫他如何忍心再让她受累? 季梵音摸了摸鼻尖,气势弱了两分,仍有八分的气焰:“且不论蕴儿是女儿身,从颍上到西上的路途如此凶险,怎能让她独自一人上路?” “身为瀛洲王族的血脉,她需要成长!”言语淡漠,一字一句甚似不近人情。 季梵音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使尽全力挣脱他的束缚,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冷冷道:“梁榭潇,你变了!” 如此爱民如子的你,怎可轻易葬送他人的性命?更何况这个人,还与你这副躯体有着一母同胞之情? 清晰的巴掌印落在棱角分明的五官中,他转头,深沉如潭水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她,眼底淌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娘娘,您吃点东西吧?” 侍女芷兰候在内室外,如往常般得不到任何回应,兀自着檀木桌上的各色菜肴,长吁短叹。 身后忽地罩落一黑影,芷兰面上一喜,忙不迭转头:“王上......” 咧开的笑容因落入眼底的明艳容颜而略显忐忑,诚惶诚恐伏地跪拜:“......芷兰拜见太、太后娘娘......” 齐羲和一身素纱浅衣,仪态端容迈进前殿。 曦光微浅的青铜镜前,神色恍惚的季梵音闻见‘太后’二字,敛眸收神,将置在手中的白玉簪插回发间。 鎏金香炉烟雾袅袅,李李拂向轻摇浮摆的纱帘。少顷,素手撩起垂帘的一角。彼时,端坐上位的齐太后正从容嬷嬷手中接过一秘色瓷杯,茶香氤氲沁香扑鼻。 芷兰仍跪伏在地,有些瑟瑟发抖。 季梵音沉吟片刻,侧身福了一礼:“梵音给母后请安。” 回答她的,是静默的空气。 金黄色的茶泽不急不缓轻啜,瓷杯李李见底。 啪---- 瓷盖闷哼了声,阖紧在瓷杯上方。 “请安?”齐羲和掀眸睨了她一眼,讥诮一笑,“若非今日哀家亲自来你这梵音殿一趟,还真见不着你这儿媳的影子了。” “梵音近日身体不适,已遣人禀告母后。” “哦?太医怎么说?” “无碍,静养即可。” 齐羲和动作轻柔捻起一方素帕,眸色却陡然凌厉,沉声厉呵道:“跪下!” 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娘娘......” 在芷兰低唤声中,季梵音敛袖跪地。 “上祖训!” 片刻,容嬷嬷手中多了条镶金方尺。皱纹蛰伏的面容上,潜藏了一双恶狠狠地眸子,如同盘亘多时的毒蛇,吐着恶心的蛇芯,对她虎视眈眈。 “往日在潇王府,你们夫妻二人小打小闹,哀家无权过问,怡情罢了,”齐羲和绕在她身侧,一步三顿,声声斥责,“而今,你们二人已贵为瀛洲国的帝后,表率之首。你可知,帝后失和,对瀛洲百姓将会是多大的影响?” 那夜,生受了她一巴掌的梁榭潇情绪复杂靠近她,她如同惊慌失措的白兔,吓得连连后退,又气又恼中,逮着什么扔什么,却无法阻止他的靠近。 恰好手边触到一物,冰冰凉凉的,她慌乱端起一泼,某人瞬间沦为落汤鸡。 趁此时,她将金盆一抛,步履未停跑出了御房。 第二日,宫中便开始流散帝后失和的传言。 垂落绒毯的光影李李浮动,季梵音身形猛地一颤,不可置信抬眸,落入清湛眼底的,是背对着容嬷嬷的齐羲和蕴含着无数情绪的复杂眼眸。 她这是在......教她?! 而非公报私仇! 她下意识抚了抚手腕,红痕早已不复存在,可是她那句‘对不起’和‘谢谢’却一直萦绕在耳廓中,久久不散。 “也罢,做儿媳的礼仪孝道不立,最后还得由我这个做母后的出手指摘一二。” 痛心疾首的话音刚落,细弱的蝴蝶背重重挨了方尺一记。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翌日,宫内又有消息流传至坊间,继王上偶感风寒龙体欠佳后,王后亦凤体受损,需静养。 有人戏称:不愧是鹣鲽情深的帝后,生病都凑一起了。 也有人言之凿凿反驳:帝后二人失和,或许只是不愿拉下脸来求和,才故意称病,避免相见尴尬。 更有说先生眉飞色舞描述,恍若亲眼见证般:王后赏了王上一盆子水,太后闻之一愤,本就对这一儿媳心存不满,此番更是趁机拿出帝家祖训,罚了王后十数方尺,啧啧啧......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姑妄听之,入耳即过便可。 “简直岂有此理!” 童模样打扮的清秀男子气呼呼撸起袖子,正欲上前理论一番,被一侧单手吃着包子生模样的白衣男子信手一阻,神色如常道看了台上一眼,道:“图个娱乐而已,无需当真。” 话音刚落,茶馆内响声雷动,拍手叫好声不断,恰好掩盖童嘴里的发出嘟囔:“帝后之事,哪里轮到他们如此调侃?他们也就仗着山高皇帝远,持胆行之……若当时红绡在娘娘身边,坚决不会让太后动长姐一根头发……” 说着说着,眼眶湿润,泛起了泪波。 季梵音无奈又好笑,这话锋转得太快,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满足了小众百姓要求的说先生,惊木一拍,再出口时已换成粤语。 季梵音顺势拉着她挤出人山人海的茶馆,靠在墙角一隅,拭了拭泪痕她眼底渗出的泪珠,轻若无声叹口气,故意道:“早知你这般爱哭,就带芷兰出来了……” “没有没有,红绡没有哭……” 季梵音轻笑,看着面前这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已婚童胡乱抹了下眼角,强颜欢笑。 “好了。” 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二人正欲离开,不远处牛肉面小摊的交谈声瞬间落入他们耳廓—— “你听说了吗?通判府上来了好几位贵人。” “这事,想必在咱们广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是啊,这场悄无声息席卷了咱们两广地区的飓风,再提起,仍心有余悸。” “幸而当今王上体察民情,更是亲手指了工部尚兼任河道总督,抵达咱们广篁治理飓风后带来的水患之灾。” “这位工部尚的名号我听过,他可是整个瀛洲响当当的骄傲。想当年黄河一代河水泛滥,他以‘筑堤束水,借水攻沙‘为号,彻底解决了先王多年的困扰……” 二人吃完黑陶碗中的牛肉面,剔了剔牙,意犹未尽继续:“另一位走马上任的两广总督,近几日更是替咱们老百姓惩处了贪污腐化多年的蛀虫,将其连根拔起,简直大快人心。” 两双素手在小玩意儿摊子上漫不经心挑挑捡捡,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牛肉面摊那两人。 “怎么又不说了?”红绡疑惑不解。 不仅不说了,还准备离开。 季梵音默然片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半蹲下身拾起一枚闪闪发光的银锭,故作惊讶喊住那两人:“这是二位大哥掉的吗?” 见钱眼开的两人猛咽了咽口水,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当即笑逐颜开,点头如捣蒜。 “可小弟有个疑问……“季梵音故意将银锭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不知二位大哥如何证明这银子是你们的呢?” “在我们离开的地方捡到的,除了是我们还能是谁的?” “就是,你这个白面生,疑心怎么那么重?” 季梵音笑了笑,双手交叠作了个揖,不疾不李道:“二位大哥稍安勿躁,小弟并未言这银锭非二人之财帛,只是小弟心中有个疑问,待二位大哥解惑后,当即奉还。”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后,随即抬手一摆:“问吧。” “小弟耳尖,听到适才二位大哥所言‘通判府上来了几位贵人’,这是何解?” 两人闻言后,当即笑得差点岔了气。 “没素质!” 红绡气得暗骂。 好不容易缓过来气,其中一褐色麻衣的男人扬眉一挑:“听你们二人的口音,不是咱们广篁的吧?也好,来者皆是客,不妨跟你们说道下那位断案如神风度翩翩的师爷。” “哪位大人的师爷?” 另一个宽脸男人自豪道:“自然是两广总督大人的师爷!” “口头说说不过瘾,通判府衙今日正当堂会审,我兄弟二人正欲过去,两位小弟不妨随之,亲眼见证一下那位卓然不凡的师爷是如何根据蛛丝马迹,抽丝剥茧一举擒获盘踞咱们广篁多年的蛀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广篁凝视遥相见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日头当空,风中拂过一些薄热,通判府衙门前早已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所幸这二位领路的大哥身材健硕,肱二头肌一顶,瞬间替她们开出一条小道。 步履刚落稳,堂前惊堂木一拍,高坐堂上的通判扯嗓一吼:“带人犯!” 片刻,十数位官职品阶各不相同的牢犯哐哐当当上堂,他们的双手和双脚皆被铁锁锁住。 “堂下人犯,你们可知罪?” 为首之人双手枕于脑后,掀起一双被世俗名利污染浑浊不堪的双眸,浮动间,又夹带精明的似笑非笑道:“不知。” “大胆娄尚义,贪淫诬贿四大罪状证据确凿,你却还死不承认?” “蒋子旭,广篁百姓皆知,你我二人不合已久,而今又妄图将此等子虚乌有的罪名扣在本总督头上,如此心思,不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咳咳咳……” 公堂一左一右两侧,两把太师椅上端坐了两个人。 一身刺目扎眼的红袍官服罩身的赵卓清了清嗓子,单手指向通判桌前的一顶乌纱,一身威严道:“娄尚义,你的乌纱已摘,官职已撤。接替你职位之人,正是本官!” 正怼回呛,大快人心。 季梵音的目光却落在赵卓身后,一瞬不瞬。 如修竹般颀长挺拔的身姿,玄衣便捷,玉冠束发,华贵而高洁。深如寒潭的眸子甚为随意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娄尚义,冷淡无波。 有这么一类人,就算他是漫不经心看你一眼,都让你觉得这是天大的恩赐。 忽地,一道炙热的视线让他不自觉抬眸,扫向府衙前围观的百姓。季梵音慌忙垂眸,抬手背过身,避开他探寻的视线。呼吸促急,心,怦怦跳动如九天擂鼓。 娄尚义仰头大笑,尖音刺耳,扭曲的面容夹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按照我朝律例,能有资格治本提督罪的,唯有当今王上!” “口气还真不小!”赵卓大掌一拍,太师椅瞬间四分五裂,红影一晃,怒气冲冲的赵卓一把揪拎起他的囚服,爆了句粗口,怒目圆瞪,“信不信老子今天弄死你!” 一股甚嚣尘上的气氛压抑到极致。 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揿住愤怒不已的虎背熊腰,拍两下,语调慵懒平常,低沉朗润如清风:“提督大人且慢。” 梁榭潇垂落的掌心微一凝团,浑厚的内力瞬间震得娄尚义欲偷袭的手臂一麻。后者惊诧他深藏不露的功力,吃痛一缩,恍惚的赵卓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只须臾,二人被他不动声色分开。 “娄大人所言非虚,”清湛如玉的师爷梁榭潇,嘴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玄衣映衬下的俊容朗润如仙人,“娄家先祖曾随昌宗王征战多年,先王念起劳苦功高,破格御赐黄马褂。” 昌宗王便是先王梁帝俊的父亲,领受御赐黄马褂,便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 “柳师爷果然博学多才。” 娄尚义就着凌乱的衣襟猛力一撕,明晃晃的黄马褂瞬间落入众人眼中。 堂上的蒋子旭垂眸,面色沉如黑铁,他怎会忘了如此重要之事? 若按照此等趋势发展,势必要将娄尚义暂时收押大牢,待奏禀圣上后,必会有朝廷派遣的官员将其押送至颍上。然,娄尚义如同地头蛇般盘踞广簧多年,人脉错综复杂,若是在押送途中被人救走,亦不是难事...... 一时间,围观的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整个府衙陷入纷纷地议论当中。 “长姐,这下可如何是好?” 季梵音抿了抿唇,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不自觉攥紧,随即又缓缓松开,胸口顺出一口气:“他有办法。” 红绡眨巴着一双眼眸,面露不解:“什么办法?难道王上要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季梵音但笑不语。 娄尚义斜睨了赵卓一眼,晃了两下禁锢双掌的铁锁,似小孩子玩弄掌中的玩具般,掩盖随即而出的声音:“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想必饱读诗的柳师爷比本官更能参透其中之意......赵卓鼠目寸光,师爷一职对柳先生而言实在大材小用,倒不如投入本官麾下,方能人尽其材!” 披上柳师爷身份的梁榭潇戏份十足挑了挑眉,抬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一番后,露出一抹兴味十足的笑:“娄大人此刻身陷囹圄,性命之忧尚未解除,如何能应允他事?” “这就要看柳师爷可否愿意助本官一臂之力了。” “哦?如何助?” 娄尚义以掌比扇,煞有其事挥动两下,日头垂落的光线洒落公堂前侧,温柔和煦,他却故意扬声开口道:“还真是天干物燥!” 下一句:小心火烛。 企图用火焰吞噬掉所有的证据,这,便是娄尚义打的如意算盘。 柳师爷嘴角噙了抹笑,大掌覆上腰间的螭纹玉带,指腹绕其摩挲几下,微微颔首,道:“这主意听起来不错。” 娄尚义大喜过望:“柳先生此言当真?” 就在这时,衙门口陡然传来一声石破天惊之声:“王上御赐尚方宝剑在此,魑魅魍魉皆可尽数斩杀!” 拥堵的人群瞬间让出一条长道,面色肃沉的张鹏翮步履稳健走在前面,他的身后,手捧宝剑与目并齐的李久长褚袍裹身,挺拔如松柏,日头光泽沿着俊朗的面容纹理逐一扫过,目不斜视。 红绡耳根染上如胭脂般的红晕,忙不迭捂住双颊,羞涩垂眸。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季梵音,抿唇轻笑。 堂中,喜色褪尽的娄尚义已煞白了整张脸,适才跟随他一并站起的十数位罪官瞬间乱成一锅粥。 “前提是,”双手负在身后的梁榭潇冷不丁睨了他一眼,音沉冷如冰窖,“你还得有命!” 粉红色的晚霞晕染了西方一片天际,倾洒的余晖不偏不倚落在两道女扮男装的身影上。 距离二人不远的一处客栈,衣着简洁的掌柜把持着扶梯,仰头眯眼指挥上方的店小二,每隔一小会儿便抬手擦拭因长时间高仰而渗出眼角的泪。 移动的步履不自觉停下,片刻,‘缘起’二字落入季梵音清澈的眼底。 心,当即下了一个决定。 总督府邸内,明晃晃的烛光照亮满室摆设。青石地板上,长影投射其中。 “王上,娘娘已入住‘有缘’客栈。” 梁榭潇单手敲了敲铺曳了满桌的牡丹红布,凝眸远眺,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今夜这天色,似有反常。” 夜空中,月色隐没在团团黑翳之中,强风中,院中树梢呼呼来回摆动,如同鬼魅一般。 李久长下意识蹙眉,忆起初次抵达此地,遭遇飓风后的广簧满目疮痍,髣髴被强盗洗劫了一番,遍地杂乱无章。无数土坯房倒塌,百姓们纷纷流离失所。思及此,他仍旧心有余悸:“难道,这飓风还会卷土重来?” 晃动的灯芯落入墨染般的眼瞳中,淌过一片灼热的光泽。薄唇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甚是难得开他玩笑:“李统领心忧天下百姓,朕深感欣慰。可若因此冷落了闺中娇妻,可就得不偿失了。” 暖橘烛光氤氲,恰好折射长身挺立的男子耳后根浮动的微红。 额...... 他别过脸,脑海中不自觉浮过红绡娇俏的清丽面容。 “徐掌柜,你确定没诓我们?” “小童说笑了,”徐掌柜将手中的墨绿色被褥递给红绡,旋即侧开两步,指了指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店小二,“咱们广簧阳春三月便已回暖,可因前段时间的飓风侵袭,导致夜温骤然下降。你看,凡是在咱家客栈投宿的客人,我亦会亲自送上厚实被褥,以供客人们御寒。” “那你为何不早早就在房内铺设好两床被褥?” 徐掌柜甚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据实以告:“一榻两被,影响美观。” 红绡:“......” 季梵音放下手中卷,点头道谢:“多谢徐掌柜。” 直到将两床被褥铺好,红绡擦了擦额间薄汗,口中不停嘟囔:“长姐,您说这徐掌柜会不会太夸大其词了?这又不是寒冬,一床被褥已是厚得不行,再来一张,届时捂出痱子可怎么得了?” 红绡越说越心惊,当即就想把上方的被褥撤下。 一青花瓷杯倏然递到她的唇边,纤纤素手的主人浅浅一笑:“忙活了这么久,先喝口水吧。” 红绡诚惶诚恐退开两步,垂首:“长姐,您凤体贵躯,不该纡尊降贵亲自给红绡端茶递水的......” 季梵音抬手,无奈又好笑敲了敲她的发顶,佯装生气道:“傻姑娘,你既唤我一声长姐,咱们便是一家人。姐姐替妹妹倒水,人之常情。难不成你还嫌弃我倒的水不干净?” 这丫头而今的身份今非昔比,可时至今日,她在自己面前还是将地位摆得很低。就连乔装打扮,都只愿扮作她的童。 “不是的不是的......”红绡绞尽脑汁都找不出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亦不知如何向长姐解释自己并非这个意思。唉......平日里的,都白读了。 季梵音止不住扑哧一笑,亲昵挽过她的细臂,坐在床沿上,威逼利诱道:“从即日起,若是再被我发现你有任何放低自己姿态的表现,我便将立即你遣回颍上。” 红绡有些哭笑不得:“长姐,您就不能换个新的法子?” “这东西,贵精不贵多。” 红绡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长姐,咱们真不去找王上?” “嗯。” “那接下来您打算如何安排?” 季梵音从包袱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安神香:“好好睡上一觉,明日......” 她笑,浅浅的梨涡如同造物主的恩赐,红唇不紧不慢补充:“可有得忙了......” 翌日一早,晨光透过窗棂折射进屋内。 季梵音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欲将自己包裹成粽子的红绡。 昨夜果真如徐掌柜所言,大半夜下起了滂沱大雨,冷风不停呼啸,寒意蹿进了室内。幸得这两床厚褥,她们才不至于冷得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长姐,你也多穿些吧,外面一定超冷。” 红绡边说边替她择了好几件织锦外衣,比了比又觉太薄:“不行,红绡还是长姐买几件御寒的外袍吧。” 季梵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忽地听见一声尖叫,她赶忙回眸,看到红绡泫然欲泣的表情:“荷、荷包不见了……” 她心上猛地一凛。 半盏茶后,徐掌柜跟店小二匆匆赶来,得到的结果自然不尽如人意。 “要不,咱们报官吧?” 季梵音默然垂眸,细长的睫羽遮住眼帘,翕合如蝶翼,凝思片刻后方摇摇头。 “二位客官……”徐掌柜不好意思搓了搓手掌,拐弯抹角道,“你们看,我这开门做的小本生意,还要养家糊口……” 红绡气得怒目圆瞪,双手叉腰,说话如金筒倒豆子般:“你这掌柜的怎么这样,我们在你店里损失了财物,没让你赔就算了,你还赶我们走?” 季梵音一把拽住红绡,抱歉一笑:“掌柜放心,我们收拾完就立马离开。” 雨后的晨光氤氲明媚,浅浅实实落在身上,如同罩了层金色的薄纱。 “长姐,为何要服软?若是咱们据理力争,亦或当即报官,也不见得……” “红绡,”季梵音不慌不忙打断她,素手轻轻一抬,指了指她厚如城墙的衣着,反问她,“不热吗?” 红绡微愣,这才察觉后背已渗出细细的汗珠。 日头渐渐升高,二人在街角的小摊买了两份新鲜出炉的黄金烧麦,米粒晶莹,颗颗饱满,口感具佳,适才郁结在胸的闷气顿时一消而散。 “幸好昨日藏了几枚铜钱在袖袋处。” 季梵音闻之,不由得微微一笑,红唇轻咬了口烧麦,浓郁芳香的味道真叫人怀念。 “长姐,为何你能听懂广篁当地的语言?” 前方恰好经过一推着推车的中年男人,季梵音忙拉着红绡退到一旁。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形陡然晃过她的眼前。 她惊愣,当即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广篁的古街老巷纵横交错,人来人往,沸反盈天。才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生扮相的季梵音独自站在人头攒动的街头,身旁是各行其事的路人。她低眸,攥紧素指,眼眶不自觉凝起一层晶莹的薄雾。 她的好朋友绿珠,是广西一位少数名族的姑娘,能歌善舞,灵动袅娜如林间的百灵鸟。因职业的关系,需经常来回两广地区。而自己因为她,曾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 绿珠,是你吗? 姊妹情未断,让你我在此地相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贵五谷而贱金玉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半山脊处,迎着扑面而来的烈烈之风,季梵音凝眸俯瞰,眉黛不自觉皱紧。视线下方,是一片汪洋的水泽,飓风过后遗留下的后遗症——良田百顷,一夕之间,淹没成河。 途经几户农家,姐妹二人忽觉有些口渴,便壮着胆子敲了敲木门,欲讨杯水喝。出来迎接她们的,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妪。 清水如喉,减缓了不少燥热的气息。 季梵音用余光细细打量了这家颇有些简陋的农户,目光移至雨棚处俯头食草的几头牛,字斟句酌片刻,道:“老人家,适才我二人经过的几户农家,牛棚处皆已空空如也,您这处反而独树一帜,还圈养了好几头。” 不仅如此,务耕农具一应俱全。 老妪单手持着拐杖,布满岁月皱纹的面庞抽动数下,方抬起另一只瘦如枯槁的手掌,深叹一口气,嗫嚅道:“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君王众庶,尽欲全形……如此根基之所在,岂能忘本?” 说到动容之处,眼眶不自觉湿润了起来。 红绡听不懂广篁语,见老妪此状,不由得俯首轻问:“长姐,老人家这是怎么了呀?说着说着,竟然哭了?!” 季梵音敛目抿唇,面色凝重。 春归大地,阳气升发,蛰虫苏醒,万物始生。本是生机勃勃的时节,而今,一场飓风,桑田瞬间化为沧海,徒余唏嘘叹息声不断。 俗语有云:贵五谷而贱金玉。 五谷不立,民心不稳。 “娘亲,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一臂力生风的男子三步并作两步迈进小院,面带喜色道,“孩儿已与人家约好,咱家这三头牛,一百两,绝对值……” 啪—— 男子侧头,单手抚上左脸那鲜红的印记,整个人满是错愕。 季梵音与红绡视线在空中交汇,心照不宣默默离开。 “长姐,这水患,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张鹏翮虽擅长治理洪水,却对这天灾飓风遗留下的后患颇有些无计可施。而目前亟待处理的,便是这如何也排遣不尽的田中河。 广篁农民的生存之本发生了动摇,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变卖家中值钱之物,以便维持生计。 若有所思的季梵音步履未停,顺着流动的河田一路前移,细瘦的身影逐渐缩成一个黑点。 二人再回到城内时,已临近傍晚,浮云袅袅飘动间,暮色四合。 “二位客人,可算找到你们了......”语句倏地戛然而止,徐掌柜拿眸上下扫了扫她们,惊诧中带了些忍俊不禁,“二位这是......刚从田间耕种回来?” 季梵音垂眸,这才留意二人衣裳上沾染的不少泥巴,足下的靴履早已辨不清本来的模样。她神色自若拍了两下,反而是越拍越脏,干脆不再予以理会。 “徐掌柜如此着急忙慌来寻我们,是有何事相告?” 这么一提,徐掌柜恍然,忙不迭从袖口掏出一物。 万家灯火中,绣着兰花的碧绿色荷包瞬间落入红绡眼底:“这不正是我们遗失的荷包吗?” “正是,”徐掌柜双手奉还,笑道,“小童可看仔细了,是否少了?” 红绡拿回失而复得的荷包,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上方,欣喜得顾不上道谢。 小财迷。 季梵音无奈摇摇头,朝掌柜作了一揖:“劳烦掌柜告知,此荷包是在何处寻得的?” “此荷包遗失之地,恰好是这位小童所睡的床铺下沿。” “可我当时就差把床铺都掀翻了,都一无所获。” “此物恰好就藏在幽闭难视的床底下。” “难怪......” 季梵音默然听着这二人的一对一答,微敛下清眸,不知所想。 夜阑人静,潇潇雨歇。 帷幔下的被褥翻动了无数下,床榻隐隐微晃。季梵音睁着漆黑的双眸,满腹心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忽地,门外来回闪了道黑影,徘徊间,似在踟蹰,她的心瞬间提上嗓子眼。如绸缎般的墨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双足无声穿上靴子,小心翼翼靠近门扉。 素手靠近门闩处,她掩着跳动如擂鼓的心脏,猛然一拉---- “长姐......” 裹着被褥的红绡,耷拉下的清容盛满重重心事,一瞬不瞬落入她的眼底。 四周光线暗淡,背对着光源的季梵音,不动声色敛下浮动如潮涌的心绪,再抬眸时,已然平静无波。 如豆般的烛光抹亮了一室,季梵音翻转一碧色瓷杯,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何事将我这个触枕即睡的妹妹困扰至此?” 红绡仰头喝了好大一口,干涩了大半夜的喉咙得到滋润,如降甘霖一般。 “红绡也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有话直说。” “可若是直说,话就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 “这还得从我们入住这间‘缘起’客栈说起......” 季梵音敲了敲桌面,无奈又好笑,忍不住打断她:“挑重点。” 红绡双手捧着碧色瓷杯,杯中热气已散,她抿唇犹疑片刻,抻着脖子凑到季梵音耳边,面上带了些薄红,磕磕巴巴道:“我昨夜......梦到了他......” 季梵音神色一怔,呼出的气息滞了片刻,禁不住反问:“只是梦?” 红绡先是摇头,随后又改主意点头,弯蹙的眉眼夹带着显而易见的举棋不定。 似梦非梦! 瓷杯中的清水浅浅浮动,季梵音偏头微睨了眼,涣散的眸子瞬间卷过滔天巨浪。 昨夜,半梦半醒间,一双略带薄茧的大掌轻柔抚过她的面庞,细细摩挲,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鼻翼四周。她迷迷瞪瞪嘤咛了声,下意识挪向他。 “别动,”他替她紧了紧被褥,连人带被拥入怀中,低沉的声线带了抹夜间的性感,“让我抱一抱。” 将明未明的天际,映衬室内的清阴灰蒙。她心绪平静阖上双眸,在他均匀沉稳的呼吸声中,再次进入梦乡。 可醒来后,手边除却厚重的被褥,再无其他。她以为,自己只是过于思念他才做了这么一场梦...... “红绡。” “嗯?” “明日去一趟木作坊,”季梵音从卷中抽出一张有些劣质的宣纸,点了点,胸有成竹一笑,“就说总督府上的柳师爷三日后会来取此物,事关田中河排泄,切勿偷工减料。记住,喊得越大声越好!” 红绡侧眸扫了眼粗糙的宣纸,不由得惊诧一喊:“这不是......” “是的。” 季梵音掀起唇角,眼底流淌的笑意瞬间感染了四周,驱走阴冷冒蹿的寒意。 “柳先生,”府上一小厮唤住正欲外出的梁榭潇,递上一方字条,“适才一生打扮的公子让我交给您的。” 生打扮? 棱角分明的五官柔和了几分,墨眸一垂,娟秀清丽的字迹跃然纸上:回赠你一份大礼! 回赠? 梁榭潇嘴角噙了抹笑,眼帘下的双瞳倏然淌过一阵轻柔的细流。 候在一旁的小厮见状,面色陡然大惊。平日里,这位柳念凡先生虽说不上待人亲和,却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丝毫让人猜不出他内心深处的所思。 小厮踮起脚尖,抻长脖颈偷瞄了两眼,七个字,就认识中间那个‘一’字。这世道啊,专欺负不识字之人。 小厮长吁短叹之时,恰好瞥见前方来了一熟悉的轿辇。驾轻就熟迎上去,躬身哈腰笑着问候:“蒋大小姐,柳先生今日恰好在府上。” 边说边替她撩起轿帘。 片刻,一袭菖蒲色纱裙的婀娜女子款款下轿,青葱素手执一扇遮阳,莲步轻移,一举一动别有一番娇俏女子的风情。 “多日不见,柳先生别来无恙吧?” 蒋凝霜微福了下身,挺拔颀长的男子占满翕合的眼帘,充盈了整颗跳动的芳心。 梁榭潇置若罔闻,细心收拢纸条,视若珍宝。二人相隔几节阶梯,让本就高挺的男子更显高不可攀。 早已习惯于他的清默冷淡,蒋凝霜拾级而上,素手一举:“凝霜几日前偶得这一物,却因才疏学浅,无法评断其价值。柳先生见多识广,想必定能鉴赏个八九分......” 话音刚落,明晰可见的檀木摺扇陡然一晃,撞入他的眼底。如沉石落湖一般,激起千万层海浪。刹那间,风翻云卷,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瞳仁冷如极地寒冰。 接下来三日,整个广簧喜大普奔。最乐的莫过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侵占了数十万顷良田数月之久的田中之水,即将被杨记木作坊的造出的神秘工具清理殆尽。 第四日天色微蒙,广簧城内便已万人空巷,众人你邀我喊,争相跑到饶地围观。据说,柳先生吩咐制作的排水工具,将在此处予以实践。 “你们看!” 细微晨光升起的尽头,李李走来几道人影。金色泛黄的光泽洒落在几人身上,如同踱了层神祇之光,跟随逐渐成型的轮廓,光芒四射。 众人视线远眺,一眼不眨盯着棕毛骏马后方----白色幕布遮盖的神秘之物,如此庞大,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眼尖,瞥见柳念凡身旁多了道纤细袅娜的身影,不由得打趣道:“这排水宝器,该不会是那位姑娘想出来的吧?” “不可能吧?” “有何不可?大兄弟,你可知这姑娘的身份?” “何身份?” “通判大人的千金!” “什么?”那人双手捂嘴,作吃惊状,“你说的可是蒋大人府上的那位千金----蒋凝露?她可是咱们广簧出了名的才女,擅诗词、通音律、能抚琴作画、更烧得一手好菜......如此全能女子,恐怕也只有柳先生能与之......哎哟……” 中年男人捂着下巴回头,一双乌漆墨黑的手掌率先映入眼帘。 手掌的主人察觉有视线移向自己,忙挥了挥脏兮兮的双手,笑道:“你也要洗吗?” 说完,双手伸进水光盈盈的木桶中。刹那,清水瞬间浑浊。 男人嫌弃看了眼,抹掉下巴沾染上的泥巴,硬声硬气哼了声:“不用!” 红绡在他别过头后咧嘴做了个鬼脸。 季梵音无奈又好笑,递给她一方巾帕,轻点了下她的额际:“还闹?” “谁让他乱点鸳鸯谱来着!” “那也不用如此明显……“季梵音杏仁闪过一抹跳跃的精光,红唇微微上扬,抬手一指,示意她看向男人的后颈处。 红绡寻迹看过去,差点扑哧破功。 那人只觉后背一阵瘙痒,反手挠了挠。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衣服上窜来窜去,从后背到前胸,从腰腹到腿肚。 他俯头一看,顿时面色煞白,整个人颤抖如筛糠,磕磕巴巴叫了一声:“鼠、鼠虫……” 站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冷冷瞟了他一眼,嫌弃他的大惊小怪。其中一人还捉住老鼠的尾巴在他面前晃了晃,啧啧嗤笑道:“堂堂七尺男儿,还怕老鼠?” “扑哧……” 红绡没绷住,笑出声来。 季梵音抱着双手,双眸却始终盯着前方那道颀长的身影,一瞬不瞬。 春末,风中隐隐泛着些热意,空气中充斥着泥土的气息。 梁榭潇抚了抚月湖的鬃毛,薄唇挂上一抹笑,朗润的声线低似呢喃:“她的一切,我都不想假手于人。“ 包括托运此物! 后者温顺垂首,享受他无声的爱抚。 蒋凝露默默凝视着他的温柔缱绻,心止不住怦怦跳动。如此清风霁月般的男人,何人会得此眷顾,成为他的心上之人? 柳念凡,你念的是谁? “柳先生……” “嗤——” 月湖呼出的气息一下子粗重,四足因她的靠近而烦躁不安,落在草地上的足印也乱七八糟。 蒋凝霜面上一吓,忙不迭退开几步,隔开二人的距离。 梁榭潇拍了拍月湖,低声提醒:“别吓到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不是蒋凝露。 被衙役卸下的庞然大物威风凛凛享受众人的注目礼,一阵阵的交头接耳声中,众人对此物的臆想更是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传得神乎其神。 “长姐,您说等下此物原型一现,会不会大跌一众眼镜?” 季梵音浅浅一笑:“会。” 前方,梁榭潇神色淡然挥手,白色幕布瞬间被衙役揭下。 “这……这不就是架改了良的水力自助筒车?” “这玩意儿便是那神秘之物?” “切你个梆子的,亏老子还如此屏息以待。” “难道,这田中河真没办法排泄了吗?” …… 一时间,众人唏嘘有之,气愤有之,不解有之,更多的,是质疑……整个饶山山头,百姓们个个神色异样,议论纷纷。 梁榭潇丝毫未理会四周围吵吵嚷嚷的环境,面色自若指挥衙役将沉重的水力筒车搁置在地势偏低的水洼处,早已挖好的水渠破土流泻,筒车借水助力,吱呀转动。 “只有一架,速度不免太慢。” 百姓话音刚落,几匹马姗姗来迟。它们身后,赫然立着几架水力筒车。 蒋凝露虽博览群,也看不懂他此番行为是何意。 一阵清风起,薄热的空气中飘过低沉又铿锵有力的保证:“不出五日,良田必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相顾泪痕已千行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不出五日,良田必现?” 倾倒杯中酒的动作蓦然一顿。 “是的。” 室内昏暗,一缕浅光微投,修长的手指摩挲桌上的白色瓷杯,似在沉思什么,空气陷入静默。 垂首静候吩咐的灰衣男人犹疑半晌,试探性开口:“爷,要不今晚就动手?” “无妨,”食指轻叩杯沿,再出口时已带了些漫不经心的玩味,“让他先乐个几日。” 关键时候的致命一击,才最具有观赏性。 一身白衣的男子,银冠束发,嘴唇勾起一抹笑,阴鸷残冷。 第一日,出乎众人意料,田中河水位线低了将近四分之一。要知道,之前每次抽排,皆以失败告终。 紧接着第二日,第三日……田埂已露出它的端倪轮廓。百姓们欢欣鼓舞,纷纷竖起大拇指,啧啧称。 一道纤细的身影落在后方几步,双手环在胸前,偏头看了眼身侧的水井,井内,水波粼粼,清澈荡漾。 《水轮赋》有云:水能利物,轮乃曲成。升降满农夫之用,低徊随匠氏之程。使崩腾以电散,俄宛转以风生。虽破浪于川湄,善行无迹;既斡流于波面,终夜有声。 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第四日晨时,天刚蒙蒙亮,十数辆水力筒车旁分别多了数十位衙役把守。这阵仗,还真有些吓到了当地的农户。 不过,这丝毫未影响百姓们夜宿饶山见证第五日迹的时刻。 深夜临近,稀稀落落的星子铺陈天际,万籁俱寂的林间,偶尔有布谷声。一堆烧得噼啪作响的篝火前,围坐了不少人。 “你们说,这田中河水,明日会不会悉数回返?” “应该不会吧,毕竟水往低处流。” “此言差矣,你们难道没人听说过......”一道士神神叨叨降下声调。 “听说过什么?” 道士凑近火堆,阴影遮住他大半张脸,跳动的火光将面容都折射成一个扭曲的形状:“这座山,以前可是一座乱葬岗,到处充斥着孤魂野鬼。没准那高涨的河水,便是他们使的坏......” 话音还未落,一阵夹带着冷意的阴风吹过,林间树影横斜来回摆动,形如同鬼魅。人们体内的恐惧被瞬间挑起,心惊胆战地四处张望,鸡皮疙瘩起了全身。 啪---- 一根薪柴砸落火堆溅起的数簇火星子团团扑向那唯恐天下不乱的道士。道士吓得瞬间弹起,使劲拍打身上的道袍。 “你这粗鲁童,可知我身上这套道袍值多少钱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贫道不与你争论,”道士以鼻孔视人,傲慢的姿态一览无余,大手一摊,“赔钱!” 童微眯眼帘,似笑非笑斜睨了他一眼,这才慢条斯理举起手中燃烧得灼热的火把,手指来回转了两圈,意有所指开口:“要钱没有,要火倒是有一堆......” 说完,明亮的火团掠过清冷的空气,径直扑向道士。精明的道士侧身逃躲,手持火把的童紧追不放。众人见状,生怕林间失火,忙不迭将二人拉开。 “安静!”一凌厉声划破天际,白面生陡然横亘在吵吵嚷嚷的二人中间,他先是抿嘴蹙眉看了眼气喘吁吁的童,旋即朝道士合手作揖,抱歉一笑,“是在下管教不严,冲撞了道长。小厢这就代他向道长配个不是。还请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勿与小辈计较。” 面上沾染了不少清灰的道长一把拂开众人,从鼻尖冷冷哼出一声,揪起皱巴巴的道袍,沉声质问:“贫道这身道袍,可是当今王后亲自嘉赏之物。今日此无价之宝差点丧在尔等小辈之手,让贫道如何能卸心头之愤?”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脸不红气不喘。 季梵音强忍住笑意,佯装好发问:“请恕小生孤陋寡闻,可小生数月前进京赶考,未曾听说王后召见过民间僧道之事。” 眼高于顶的道长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子,捏了个兰花指,慢条斯理掸了掸道袍上的残灰,露出一个讥诮之笑:“果然孤陋寡闻。也罢,说与你们听听也无妨。” 灰头土脸的道长长袍一辉,炫耀回忆道:“这事要真追溯起来,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娘娘未曾嫁与王上,每月必到菩提寺点灯祈福。某次赶路途中,心怀善念的娘娘恰好碰见饥寒交迫的贫道,便随手赠与贫道这身道袍和几个馒头......” 边说着,眼泪还出来作陪衬。 季梵音忍不住扶额,只觉头顶一阵乌鸦飞过,满头黑线。这错漏百出的谎言,还真让她心累。 “胡扯八道,长......娘娘赶车一向轻车从简,没事携带道袍作甚?再者而言,娘娘从不喜馒头,怎会随手就能掏出?你这道士,拿着王后娘娘的名讳在这里招摇撞骗,真不怕天打雷劈?” “休得胡言,贫道所言句句属实!” 红绡睨了他一眼:“哦?敢指天发誓吗?” “你----” “好了!”季梵音抬手一阻,打断这唾沫横飞的二人。却在不经意间,偷偷朝红绡竖起了个大拇指。 “这样吧,”季梵音不疾不李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为表心中歉意,季某愿将手中为数不多的钱帛赠与道长,还望与道长一笑泯恩仇,如何?” 道长挑了挑眉,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目不转睛盯着她手中的荷包,眼冒精光。 季梵音抿嘴敛笑,脚下忽地一个趔趄,碧绿色的荷包嗖地一声飞出数米开外,顺着山脊翻滚下落。 高挂空中的下弦月愈发沉幽,浮云散尽,一抹浅淡的月辉倾洒。 林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一道人影偷偷摸摸起身,朝四周扫了眼,旋即贼头贼脑离开。 待他走后,一双漆黑清亮的眸眼倏然睁开。 阴湿寒冷的山洞内,吧嗒吧嗒滴着水,脚步声浑浊。道长轻车熟路拨开丛生的藤蔓,一把扯下垂挂在上方的碧绿色荷包,得意扯了扯嘴角,猛地朝空中投抛了两下。 倏地,一森冷白刃抵上他的脖颈。 洞内一阵冷风扑面,季梵音单手护着火折子,小心翼翼避开足下的水坑。 田中河水之事,初知便已觉不对。前日,她绕着整座饶山来回数圈,一股不知名的想法陡然浮上心尖。 密闭的山洞深处愈发幽暗,折射在破壁上的纤细身影孤孑清落。季梵音杏仁大睁,感官放大了十数倍,呼出的气息粘腻密稠。堪堪绕过一个残断拱门,空气骤然下降,单薄的衣物无法御寒,冷得她直打颤。 屋漏偏逢连夜雨,火折子被头顶滴落的水珠浸灭。 刹那间,席卷而来的黑暗如同凶猛的饕餮般,一口将她吞没。 季梵音以背抵上湿漉漉的墙壁,慌乱的心跳动如擂鼓。她掩着胸口,按捺下翻涌的心潮,忆起以前每次临场考试,哥哥总会揉了揉她的食指,称这是人体的三间穴,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缓解肌肉的紧张感...... 她深吸一口气,微握拳,摁着食指第二关节,桡侧凹陷处来回揉搓。揉着揉着,眼眶不自觉浮上一抹湿意。双腿髣髴被抽走了骨头般,沿着湿壁蹲在地上。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滑落。 忽地,清冷的面庞一热,宽厚指腹来回摩挲的动作如同摄魂铃般,夺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傻丫头,没火不会喊一声?” 紧实有力的臂膀猛地一拽,将她整个人搂入怀中。 火光微浅,她仰头,透过水雾迷蒙的双眸,熟悉俊朗的五官如同天神一般,彻底将她从深渊泥潭中救出。 她揪着他的衣襟,白皙的清容泪落如珠散,声破似碎布,髣髴受了天大的委屈:“哥......” 梁榭潇几不可闻叹口气,俯身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 她的眼泪,是他最大的弱点。 鼻尖翕合数下,他的王后扯了扯他的玉石腰带,哭过的嗓音带着低哑:“你低头。” 梁榭潇不自觉哑然失笑。 一年前的宰相府外,二人的第一次亲吻,她亦如此说道。 他挑了挑眉眼,右手箍紧她纤细的腰肢,往上一举。 季梵音惊呼,细腿下意识勾住他的腰身,回过神来时,她已高出他一个头。 “这样,可好?” 细黑的睫羽如同扑陵的翅膀,红晕浸染了整张面颊。 火光微晃之中,素手捧住他坚毅的下颌,心疼得低喃了声:“瘦了......” 下一秒,四片唇瓣相贴紧,亲密无间。 火光就此灭去,大掌按住她的后脑勺,品尝彼此传递而出的汹涌热源。 两颗滚烫的心,再次严丝缝合,温暖彼此。 “几位兄弟,你们尽管放心。此山洞隐秘荫蔽,加之贫道的严加看管,保证无人发现。” 为首的灰衣男面色冷硬,余光瞥见他背过手的动作,立马劈手而下,刀鞘指了指跌落在地的碧色荷包,沉声质问:“此物又作何解释?” “这……”莫玄机一时语塞,妄图打哈哈糊弄过去,“贫道的钱帛不小心跌落……” 阴冷森光忽地一闪,空中传出一阵呜咽,一抹赤红的鲜血飞溅,洒落早已被浸湿的碧色荷包…… “死了,“一衙役探过莫玄机的鼻息,旋即便李久长躬身道,“此地并无明显的挣扎打斗痕迹,想必柳先生还未与对方碰面或者发生直接性的冲突。” 李久长面无表情扫了倒地的莫玄机一眼,长臂一挥,吩咐:“继续往前搜罗。” 山洞七拐八绕,寒意渗人。 季梵音长睫垂帘,默默跟在梁榭潇后面,二人十指紧扣,面上红晕浅浅,胸口暖意融融。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 她静静凝视着他侧容的轮廓,刚毅的线条在细微的火光中,犹为清冽明晰。樱唇不自觉弯起一抹弧度。一时没留意脚下,纤足踩上一块碎石,脚踝一崴,她惊慌了声,整个人朝前跌去。 所幸,一有力的臂膀及时揽住她,旋即箍紧在怀中,呵出的气息兜头罩落她的面庞,清湛的笑意中带着些许无奈:“走路不看路,真要磕磕碰碰到了,心疼的是我。” 埋在他胸口悄咪咪偷乐的季梵音,面上却波澜不惊,轻哼了声:“我也会疼的呀。” 低沉的轻笑朗悦至极,如同清风拂面。指腹轻柔摩挲她的鬓角,一缕碎发被绾至耳后。 贴着腰际的大掌逡巡着上移,流连在她的整块后背上,薄唇亲了亲她的嫩白耳垂,磁嗓低喑,含着干哑的梗塞:“还……疼吗?” 母后以方尺落祖训,十数尺之下,安能完好无损? 季梵音默然垂眸,不远处陡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梁榭潇条件反射吹灭火光,二人心照不宣贴壁藏之。 “此地已暴露,任务完成后立马炸毁。”跟在灰衣男身后的四个人齐刷刷应了声‘是’。 灰衣男行至壁甃正中,面色沉冷。抬掌,正欲揿下上方杂草蔓延的机括,耳旁掠过一噼啪灼烫的火折子。他反身一躲,其余四人相继拔刀,进入防御。 冷风烈烈,洞内湿寒清冷,头顶隐隐有水流涌动。 五人面前,穿洞风撩起修长的玄色襕袍,火把映照下的精湛五官如刀削般凌厉。 “杀了他!” 长刀出鞘,灰衣男率先出手。 几人缠斗的身影反射在湿壁上,晃晃荡荡。 季梵音稍侧探出头,澄澈的杏仁瞥见一被打趴在地的褐衣男捂着胸口挣扎爬起,踉踉跄跄步至机括所在。她眼疾手快捡起一枚砂砾,对准那人的脑袋投掷。 褐衣男吃痛,就此发现她的所在,恶狠狠提刀而来。 在禹城,为了保护自己而学了几招基本的跆拳道。短时间的躲闪不成问题,时间一长,略微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森寒的利刃与肩胛擦身而过,她一惊,忙侧身一闪,电光石火间,束发的浅色丝涤断裂,绸缎般的秀发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铺曳在肩胛四周。 莹白如玉的女子,颜如舜华。 褐衣男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僵愣在原地,惊为天人。 季梵音忽觉眼前一暗,大掌遮住她的视线,轻柔的嗓音覆在她耳边,低沉悦耳,彻底盖住褐衣男凄厉的惨叫声。 晕过去前,脑海中残余他那句:“丫头,我爱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护妻三重奏之上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疼…… 髣髴被人拆卸了骨头又重新整合组装在一起。 累…… 髣髴负载了两座巍峨雄壮的泰山奔行了数万里地。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隐隐还听到海浪击打礁石的声响。注意力再一凝聚,便是殷殷啜泣的低音。 这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扰人清梦…… 季梵音缓缓睁开混沌迷蒙的双眸,明亮的光线微有些刺目。床沿上坐了个绛红色纱裙的女子,背对着她抽噎抹泪。她扯了扯干涩的唇角,无可奈何一笑:“你吵到我了……” 毫无察觉的红绡翕了翕通红的鼻尖,下意识敛声收音:“对不起对不起……” 片刻,又忽觉不对。侧眸一瞥,下一秒,含泪的羽睫浮动着激动的潮涌,随即而来的是如九天惊雷般震响的叫唤:“长姐,您总算醒了——” “别动。“季梵音半挣扎起身,全身骨头酸痛,稍动一下,当即噼啪直响。 细瘦的脊背半倚靠在床头,余光扫了眼四周,敛下眼底的怅然若失,素手提了提被褥,漫不经心问了句:“我昏迷了多久?” “有四五日了呢。” “饶山脚下的田中河怎么样了?” “河水已经被彻底清完,其他村舍的农户见状,纷纷效仿,整个广篁可热闹了呢。” 季梵音默然垂眸,微微颔了下首,轻声道了声‘好‘,素手沿着锦衾上的绣纹来回摩挲,抿嘴不语。 红绡掩唇偷偷一笑,莹润的面色薄红如桃,道:“长姐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怕是害了相思了吧?” 季梵音捏了捏手腕,不疾不李轻启红唇:“比不过某些人相思不成,徒余梦里相会。” 红绡闻言,面色一哂,羞得不像话,扯着她的单衣素袖娇嗔:“您昏迷的这些天,王上衣不解带守着,就连喂药都不假手于人。半个时辰前,赵卓赵大人神色匆匆过来,二人谈完后,各自面色罩上了一层寒冷的冰霜。” 季梵音默然听完,柳叶眉蹙了蹙,若有所思。 “还是不招?” “是。” 深暗幽闭的大牢内,土黄色的壁灯明明灭灭。三道轮廓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地,低声交谈着。 梁榭潇长身玉立,漆黑的双瞳深如水潭,可有可无睨了眼昏暗牢房内气息奄奄之人,言简意赅下旨:“放了。” “放......放了?” 赵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重复了句。顺藤摸瓜这么久才找到的人,什么都没审出来就放了,不免太过于可惜。 “哦?赵大人似乎对朕的决定不甚赞同?” 一双犀利的眸子冷不丁投射过来,赵卓猛地一个觳觫,头皮阵阵发麻,支支吾吾了半晌,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待这尊高贵无比的大佛离去,赵卓才抹了把满头的虚汗,对身旁人不耻下问道:“王上不是出了名的爱妻如命吗?王后娘娘差点被这残暴凶徒所伤,怎不见王上有何大的动作?” 大的动作? 李久长不动声色避开他揽过来的手势,俊容平淡,惜字如金:“王上心思缜密,如此行事,必定有他的道理。” 何谓大动作? 当他带着衙役赶到时,洞内弥漫着一片血腥之气。地上躺了五个人,死了四个,剩下一个,门牙上的毒药被打落,手筋脚筋皆被挑断。 这算不算大动作? 向来不喜动刑的王上,王后昏迷了多日,这凶徒就被折磨了多日。 这算不算大动作? “李统领所言甚是,”赵卓单手摸了摸下巴,清浅的幽蓝灯芯映照在他毫无心机的狂容上,他双手叉腰,没心没肺玩笑道,“若我能参透王上的一言一行,那我早就是一代明君啦,啊哈哈哈......” 李久长嘴角抽搐:“......” 还是他媳妇的笑声空灵悦耳。 夜风浮动,香炉氤氲。 一道漆黑的人影徐徐靠近床榻,大掌温柔拂过如凝脂般瓷白如玉的清容。纱帘轻飘,温热的指腹滑至皙白的脖颈,顿了顿,长形一侧,俯身。 四唇即将相贴,清湛的杏仁陡然睁开,莹透如溪水,一瞬不瞬盯着他。 梁榭潇微愣,旋即蓦然轻笑。手掌揉了揉她的柔润发梢,音质低沉清雅:“什么时候醒的?” 薄热的呼吸充斥在二人四周,季梵音抿了抿唇,探寻式的问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可没忘记,御房那夜,他神色复杂的逼近她,嘴角扯起一抹受伤的弧度,如同蒺藜梗住喉头般难受,问她:“在你心目中,我就如此不近人情?” 回答他的,是一盆冷冷的水花。 他挑了挑眉,修长的双臂撑在她的耳廓两侧,深邃如灿星般的眸子倒映她娇美的丽容,大掌捏了捏她的柔夷,意有所指勾唇:“若我还在生气,你会如何?” 言下之意:快哄我! 季梵音咬了咬下唇,扑闪的睫羽因紧张而不断发颤。沉默半晌,她推了推他,如桃李般红晕的面颊埋在锦衾中,声音低若不闻:“先......吹灯......” “不。” 拒绝得干脆利落。大掌探进被褥中,沿着她的纤腰开始使坏。她又羞又痒,护着身体不愿就范。 他似乎也不愿意勉强她,草草收回手,阖眸仰躺,脉洛分明的轮廓清晰,喉头来回滚动,胸口上下起伏。 抱着被褥缩在床角的季梵音甚不习惯他今晚的半途而废,心潮涌起一阵莫名的怅惘,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般,浑身不是滋味。往常都是他主动,越闹越厉害,时不时还会覆在她耳边,说些乱七八糟的荤话,弄得她又羞又燥。 也罢,这次,换她来哄哄他。 素指攀上他紧实的身躯,察觉他的怔愣,跨坐在他身上的姑娘面红如珠玉玛瑙:“不许动!” 娇软无骨,丝毫不具威慑力。 他情不自禁一笑,深瞳里的意味更浓了。 烛光氤氲,月色撩人。 季梵音气喘吁吁趴在某人身上时,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浑身汗津津的,时间已临近子夜。 起初,她忙活了大半晌,不得其法。最后还是由他把控了全局,羞人的荤话一句接一句。 细长的指腹沿着她如凝脂般的肌肤摩挲,视若珍宝。 她轻敛眸眼,睫羽扑闪:“不疼了……” 齐太后已是手下留情。 这一祖训,便是做与外人看的,包括容嬷嬷。 “怪我,未在王宫,无法护你免受训诫之苦。” 一抹自责浮过漆黑的眸仁,如同层层阴翳笼罩,幽邈暗沉了几分。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朝某人的肩膀发泄式的张口就是一咬。 揉捏她腰肢的大掌一顿,敛目,俊容蹭了蹭她光洁的额头,磁嗓低沉悦耳:“渴了?” “热......” 某人忍不住,大笑出声。 季梵音又羞又恼,如猫般锋利的爪子朝他胸口就是一挠:“小点声......” 还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傻丫头。” 他亲了亲她的鼻尖,提起锦被盖住她莹白如玉的香肩,一并掩住的,还有上方密密麻麻的红痕。 只着单衣的某人堪堪下榻,她困顿得半眯着眼,还未来得及提醒他多穿些,就听见室外的某人不疾不李的吩咐声:“备热水。” 她:“......” 哪里有地缝,出不来的那种,让她直接钻进去吧。 翌日,云雀枝头闹,日头已上三竿,她才悠悠转醒。 府中侍女替她收拾妥当后,眼底浮了层乌青的红绡才姗姗来迟。清丽的面容上,夹带了不少红晕。 季梵音了然一笑。 好姑娘红绡,遇到了懂得珍惜她的良人。李久长虽话少、沉脸、木讷,对她却是真心实意。 思及此,不由得忆起命运多舛的绿珠。季梵音面上骤然一凛,昨夜一心顾着哄他,差点忘了正事。 “柳先生此时在何处?” 侍女垂首福了下身:“今早,通判蒋大人与河道总督张大人来访,此时正在议事厅。” 日光清朗,光线明晰。浅色裙摆浮动在长廊上,纤纤作细步。 “长姐,你看那边。” 季梵音循着红绡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堂内,一道湖水绿的纤细身影立在正中,装扮素雅。怀中抱着一纯白卷轴,月牙白的指尖沿着他的纹路细细摩挲,眸中散发而出的细腻温柔,仿若在爱抚自己孩子般。 视线稍抬,眼底落入一美若天仙的女子,蒋凝露神色微一怔仲,良好的教养赶忙将直视的双眸敛回。 “你好,蒋姑娘。” 季梵音朝她颔首,落落大方道。 蒋凝露清眸水润,面带犹疑:“姑娘认识我?” 季梵音笑而不答,转而将话题带向另一处:“蒋姑娘对手中之物,甚是爱惜有加。” “还......还好。” 面上闪过一丝慌张的蒋凝露,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卷轴。 季梵音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表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素手一伸,和善笑了笑:“不知蒋姑娘可否借与我看看?” “不行!” 蒋凝露面色慌乱,攥着卷轴的手指背至身后,接连退了好几步。 她还欲说些什么,蒋凝露身边的丫鬟猛地拽住她的手臂就是一推,粗鲁道:“你这人,我家小姐都说不行了,你还非要强人所难!” 季梵音刚稳了稳步履,身后的红绡瞬间炸毛,撸起袖子冲上去以牙还牙:“懂不懂得尊重人?懂不懂得与人为善?我长姐只言借,并未强行夺取!” 丫鬟体型偏壮实,两人这一来回推搡间,神色游晃的蒋凝露被自家的丫鬟拂手撞倒在地。 丫鬟顿时恶向胆边生,顾不上将自家小姐扶起,劈手就欲落下一个巴掌。千钧一发之际,手掌被人半空截断。 “手……要断了……” 丫鬟痛得龇牙咧嘴,骨头被捏得啪啪直响。 李久长面无表情睨了她一眼,褐色双眸沉冷如冰箭,弓如霹雳弦惊,万箭齐发,瞬间将她冻没在箭海中。 “有没有受伤?” 丈夫轻言细语的关心,让红绡心满意足的摇摇头,抬起双手前后翻了下,咧嘴一笑:“没有哦。” 清丽的容颜娇俏灵动,李久长喉头滚动两下,褐眸加深了几分,碍于还有他人在场,只捏了捏她的手腕,不再多言。 缓过神来的丫鬟瞅见众人皆在,当即决定恶人先告状,跪伏在地,声泪俱下道:“求各位大人替我家小姐做主啊……” 边说边将适才之事添油加醋一番,最后,还不忘拖蒋子旭下水:“小姐向来与人为善,温婉大方,通判大人定是知晓的,而今这主仆二人以借画的名义明目张胆欺负小姐,如此可恶至极,槐花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护着小姐不被欺负……” 好一番忠心耿耿的说辞。 季梵音汗涔涔扶额,所以,她这算是碰瓷了吗? 红绡怒目圆瞪,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吼了声:“休要含血喷人!” 李久长出手拽住炸毛的妻子,将她困在自己的臂弯中,莫名叹了口气。傻女人,护妻如命的一国之君在这,哪里轮得到你强出头? 沉郁片刻,有人出声。 “蒋通判,此事,你怎么看?” 慵懒低嗓中带了些随意,却让人止不住将注意力凝聚。 蒋子旭侧目看了眼目光迷离的女儿,强行压下俯首躬身的动作,面上无恙道:“想必此事定有什么误会。” “哦?”低沉的尾音上翘,季梵音忽觉心弦一颤,便看到他含笑着朝自己招手,音质轻柔,“过来。” 如同风行水上,荡漾起细细的波纹。又髣髴穿林打叶声,蛊惑力十足。 待她回神时,宽厚的大掌已穿过她如瀑布般的长发,面上笑意盈盈,灿若星河的眸子却未沾染半分:“误会或者事实,重要吗?” 我家丫头要借视,竟有人敢拒绝? 蒋子旭一时语塞,还未琢磨出如何接这位性情难料的君王的话茬,又听到他漫不经心说:“蒋通判对爱女之秉性一目了然,本师爷何曾不是对爱妻了若指掌?” 言下之意:不论朕的王后是否霸王硬上弓,朕必定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 不知为何,季梵音总觉得某人最后四个字似是意有所指。 直到厚实的手掌从细瘦的蝴蝶背逐渐滑落,经过柳腰,摁上她柔软的臀部,她…… 红潮扑面,抬起莹润的杏仁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揪着他的腰腹掐扭。这厮,表面上一本正经道貌岸然,背地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占她便宜。 “妻、妻子?” 反复喃喃这两个字的蒋凝露神色怔仲恍惚,手中的卷轴猛地跌落在地。 白轴恰好滚落至季梵音足履边,日光的光线充足,打上初露些许墨迹的卷轴边缘处。她弯腰捡起,摊开的刹那,整个人陡然面色大变。 “父亲,您……适才所言,可……当真?” 静谧房内,蒋凝露不可置信看向父亲蒋子旭,流动的凤眼犹疑间徒余滞涩。 蒋子旭未再作答,只拍了拍女儿的肩胛,大有深深地宽慰之意:“天下英豪众多,待他日,父亲定为你觅得一上好良婿。” 若非王上刻意亮出身份,他亦被隐瞒在鼓里。 蒋凝露神思已游离在九天之外,父亲适才说,柳念凡是当今王上梁榭潇?那他口中的妻子不就是……王后娘娘! 思及此,蒋凝露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如同食了莲子的绿芯,苦涩难挡。 久闻王上与王后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二人历经坎坷,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自己这一段还未发芽的感情,终究只能落得个无疾而终的下场。 心疼女儿芳心错付的蒋子旭双手背在身后,默然叹了口气。 各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父女二人并未留意到,房门外多了道粗长的黑影,日光明晰,将她的影子反折到了漆红的门扉上,莫名扭曲了明晃晃的光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护妻三重奏之中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两广总督府邸后院 纯白如雪的宣纸铺摊岫石桌沿,青葱素手沿着上方的油墨逐一描摹。须臾,一轮廓明晰的物体映入她的眼帘。 玄龟令! 上古令牌之一。 白皙的手掌顿在令牌正中,雄浑大气的神龟活灵活现,髣髴作画者亲眼所见。 骊山之巅一战后,三方令牌已重回各国君主之手,知晓上古令牌一事之人更是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即使是三国通缉犯云逸,亦不过那日短暂触了下,不可能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 更何况,蓬莱现任君王魏巉岩生性多疑,把控严密,不可能任由玄龟令画像流传至他国。 “这是一位清俊温润的公子所赠。” 几个时辰前,正堂之上,蒋凝露神色落寞交代这幅玄龟图的来历。 大约半年前,她听人说鹤园路上的藜麓院准许部分文人雅客定期参观,便慕名造访。 从大门行至玉漱楼——藜麓院闻名遐迩的藏阁时,一身着白衫、乌发束银冠的男子含笑拱手,她下意识回礼。再抬起头时,面前便多了这幅卷轴。 季梵音默然抿唇片刻,掀眸问她:“他说了什么?” 蒋凝露面色倏然一红,偷视了眼对面玄衣凌然的一国之君。而君王眼底的温柔缱绻,唯独他的王后所享。 她面色孤寂垂下眼帘,咬了咬红唇,心头髣髴被万蚁啃噬,魂体抽离。 清隽男子的原话是:“此物所送有缘人。不久后,姑娘如遇心上之人,便将其亲手赠与那人。届时,必是夫妻恩爱,比翼双飞......” 话落,男子浅笑拂开手中摺扇,垂挂的凝脂白玉在她双眸间来回晃荡。 正凝眸神思之时,修长指腹捏着一粒药丸,黑不溜秋的,乌黑浓稠的药味瞬间席卷她的鼻翼。 季梵音眉头深蹙,下意识抗拒着退了两步:“这是什么?” “药。”某人惜字如金。 “什么药?” “对你身体好的药。”低沉的音质依旧清冷。 她撇了撇嘴,别过头,一副英勇无畏的模样,哼了句:“不吃。” 这人,昨天才哄好,今天又开始闹别扭,还真是难伺候。 梁榭潇深瞳凝眸,一瞬不瞬看着她,眼底浮动一抹异样的神色。季梵音对上他的视线,视若无睹朝他摊手:“摺扇给我。” 魏剡使用过的摺扇,这打翻了陈年老醋的男人,别扭在此! 身形挺拔的梁榭潇俯睨了眼脉洛明晰的掌心,嘴角不自觉翘起一个弧度,大掌覆上她柔夷,猛力一拽,馨香绵软的娇躯瞬间跌入他的怀中。她惊呼了声,喉头便多了那粒药丸。贝齿一下口,咬碎的药丸当即流淌浓郁药香,熟悉的味道自然而然攫住她的味蕾。 她惊愕咀嚼,下一秒,整个人如同被人点了穴般,无法动弹。眼底不自觉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越积越多,蓄满眼眶。 “你为何......”为何不直接坦言相告? 她埋在他的怀中,哽咽阵阵。 这药方,是田启用以调理她身体所开,主治宫寒之女子。 梁榭潇俯身亲了亲她泫然欲泣的双颊,指腹摩挲她柔软的后颈,灼热的呼吸互相交缠,嗓音低沉清润:“无妨。” 你的一切,我来帮你记住。 季梵音翕了翕鼻尖,艳若桃红的双颊带了些微恙,躲闪他的视线,甚不好意思开口:“你的王后貌似......这段时间都没有吃......” 从颍上到广簧,为了行装轻便,她便随身携带了张药方。偏偏其中的几味药材珍贵稀有,少有药馆进货。她们二人本就是男子的装束,进出药馆购买此类药方实在不便,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无妨,又不是此刻要孩子。” 他说得理所应当,她听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拧了把他的腰腹,挑了挑眉,开始秋后算账:“为何安排李久长拿走我们的钱帛?” 幽渺深邃的双眸含笑投下一抹赞许之色,红唇翕动之间,指腹忍不住捏抬她的下颌,俯身尝了两口。 “喂......” 她的抗议,悉数被吞进缠绵的亲吻中。 吻罢,他紧了紧怀中气息不匀的小娇妻,薄唇抿了抿,默不作声。 自知晓她离开王宫,他愕然之余,忙派人暗中保护她,直到她安然抵达广簧,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堂审娄尚义那日,他一眼便认出了她。他的傻王后还左躲右闪,妄图掩耳盗铃。本以为她会出于愧疚,小鸟依人奔入他怀中,谁曾想传来她夜宿客栈的消息。 薄热的日光透过窗棂,落在轮廓分明的俊容上,眸色温柔。 拿走她们的钱物,不过想让她早点过来寻自己。偏这丫头脾气倔得跟头牛似的,无奈之下,又只能借由徐掌柜之手将财物归还。 长臂垂落,檀木摺扇瞬间滑落掌中。 缓匀气息的季梵音红晕浅薄,素手还未触上摺扇,某人便已吃味移开, 她腹诽了声‘幼稚’。 梁榭潇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整个埋在她的脖颈中:“以后,切勿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不论是连夜找寻连通水井与田埂的山洞,亦或独自面对凶狠的暴徒。 清风拂过内室,撩起二人如墨般的发丝。 “可以。”晶莹的双眸笑意盈盈,应下的娇音干脆利落。 他忍俊不禁,看出她清湛杏仁下的狡黠。 “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他轻笑,指腹点了点她轻巧的鼻尖:“小尾巴。” “那你答不答应?” 她始终没有忘记那个梦。黑翳阴雾掩盖了那片森林,孤寂了上百万年的人,在见到她的那刻,如一潭死水的瞳仁刹那间迸射出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紧实的长臂箍住她的腰际,陡然往上一提,如那日在山洞般,让她高出她一个头,薄唇抵上她的耳垂,咬了口,一字不差轻启道:“朕接受贿赂。” 她垂首,素手捧起他的清容,杏仁澄澈如水洗般,情景再现道:“昏君。” 二人四目相对,勾起的鲜嫩红唇如同此刻案几上的兰花,花蕊深处水珠盈盈浮动,润泽娇柔。顾盼生姿的笑容如同绝世明珠般绚烂,一并温柔了岁月。 “米阿婆,今日起这么早?” “是啊,昨夜猪圈母猪生子,忙活了大半夜,溅了我家老头子一身血。这不,早些过来洗一洗。” 灰蒙蒙的晓色,阴云浮动翻卷,遮盖了大半天际,云波诡谲。 身形佝偻的米阿婆端着木盆,步履蹒跚行至河水沿边,忽然听到一声‘咚’响。起初没留意,刚弯下腰,河水边浮起一黑漆漆的异物。 米阿婆眯眼细看,顿时吓了个心魂惧散。 天将明未明,府衙外已是鼓声震天。 一身便装的李久长面色凝重,敲门声的节奏带着克制,却藏不住急促的呼吸:“王上,出事了。” 不消片刻,阖紧的门扉从内打开,廊上清浅的烛光落在墨发披垂的梁榭潇身上,如刀削般的线条明晰俊朗,玄色單衣映衬挺拔的身姿。 “无一生还?” “是。” 那日放走的凶徒,行至两广地界,逗留了半个时辰。前方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不由分说举起弓弩,不仅他,包括他们派去秘密跟踪他的人,一并死在淬了毒的乱箭之下。 漆黑深瞳敛了敛,心中有了数,声线沉冷如冰川:“的确像他的作风。” 话音刚落,前廊疾步走来一人影,晃晃荡荡的廊灯光源幽暗,赵卓边走边慌里慌张系衣带,左半边脸上还有红印。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从梦中揪醒。 “不好了不好了......” 人还未至,声已传来。 梁榭潇长身一移,不动声色迈出内室,门扉在身后阖紧:“何事令赵大人如此惊慌?” 赵卓面色充血,一急又容易找不到重点:“蒋通判......死人了......” 梁榭潇眉峰皱成一个‘川’字,吓得赵卓一个觳觫,瞬间吐字如金筒倒豆般流畅:“那个蒋家大小姐,昨夜惨遭她人杀害,尸体还被抛在了护城河中……甚至……” “甚至什么?” “污蔑王后娘娘为……” ‘杀人凶手’四个字,为保命,他断然不敢轻易脱口而出。 梁榭潇身后的门扉咿呀了声,素纱衣袂的王后娘娘震惊出声:“蒋凝露被人杀害?” 赵卓愣了下,当即心急如焚得手舞足蹈催促道:“王后娘娘您快寻个地方躲一躲……” 轰隆一声巨响,乌云密布的天空电闪雷鸣,飘摇不安的廊灯唰唰飞窜,恶风呼啦,无所不用其极的将树梢掰弯。 飞窜而起的裙摆紧贴着腿肚,薄光映衬下的瓷白容颜,沉静自持,泰山崩于眼前而面目改色:“何妨,身正不怕影子斜!” 灯火通明的府衙公堂,一派端沉肃穆。 “总督大人,家姐一向温恭纤柔、举止静雅,从未与他人有过口舌之争。而今遭此厄运,实属他人妒念之恨。欲对我家姐不利之人的人,便是她!” 季梵音紧扣身旁冷如千里寒冰的男人,默然看着怒火冲天的蒋晚阳指向自己。 “蒋晚阳,”沉眉肃穆的河道总督张鹏翮敲了敲惊堂木,“你可知自己再说什么?又知道自己状告之人是何身份?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随意乱说!” “总督大人明查,”蒋晚阳猛地叩了三个响头,泣涕涟涟回忆道,“昨夜,家姐派人通知我,说有急事欲与我交代。候等了数个时辰,仍旧不见家姐身影。左思右虑之下,我便去了家姐院落。谁知……” 蒋晚阳堪堪穿过长廊,夜色微凉中,一道素白纱裙的虚影一晃,银白的月色洒脱,她发髻上的白玉簪醒目异常。 “基于此,“季梵音抿嘴掀眸,细长的眼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素手摩挲了下素白纱裙,双眸泛着清澈之光,“蒋公子便认定那人是我无疑?” “不错!” 一道闪电将浅灰色的天空生生劈成两半,雷声震天,堂外已下起瓢泼大雨,乌泱泱一片。 清灰色的灯芯明明灭灭,晃影映照下的清容白瓷如美玉,眼帘隐隐还泛着笑意:“请问蒋公子,蒋小姐遣了府上何人通知你?” 蒋晚阳想了下,扬手一指:“槐花。” 跪在一旁的槐花忙不迭伏地,肩膀颤抖,哭得不能自已道:“我家小姐自回到府邸,整个人便开始魂不守舍,尤其是知道……” 余光上斜端立一旁的季梵音,意有所指顿了片刻,抹了把眼泪,才哽咽道:“奴婢担心小姐胡思乱想之下,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之事,正欲通知通判大人,小姐忽然要奴婢告知二公子,稍后寻他,有急事相商……” 张鹏翮默然寻思片刻,问她:“蒋小姐当时情绪如何?” “神色慌张、坐立不安。” “确定?” “奴婢记得很清楚。”斩钉截铁。 “按照你如此描述,当时的蒋小姐急慌至此,为何不立马过去,还浪费时间吩咐你亲自去一趟,自己再过去?” “这……”槐花犹豫了,不知如何接话。 张鹏翮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径直往下问:“从蒋公子处出来,你又去了哪里?” “小姐一日未进食,奴婢便去了一趟厨房,替小姐准备些易克化的晚膳。” “然后呢?” “出来时,恰好碰见进入院落的二公子,还有……柳夫人……” 众人视线再次移向左侧,却不见话题中人,徒余面无表情的梁榭潇,随手一指:“你们昨夜所见,可是如此?” 众人循着他的手势看过去,不远处烟雨蒙蒙的侧廊,一道纤细的背影独自立于其中,肆虐的狂风撩起她的素白纱裙,却显得整个人空灵飘逸。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绾起的发髻,白玉簪泛过一抹亮光。 “对对对,就是那样的!” 蒋晚阳点头如捣蒜。 “那可让你失望了。” 消失的季梵音忽然出现在蒋晚阳身侧,后者吓得面色煞白。他看了眼侧廊上的人影,又将视线落回眼前,满脸不可置信:“你、你……会分身术?” 季梵音笑而不答。 “不可能,”槐花斩钉截铁反驳,再看向季梵音时,眼底多了层阴翳憎恶,“她的白玉簪从不离身,总督大人切勿被她使出的障眼法所迷惑!” 大雨倾盆的背景色,此时双颊红肿、面容扭曲的槐花,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厉鬼,紧咬着季梵音不放。 须臾,侧廊上的红绡行至公堂,递上手中的‘白玉簪’。 季梵音拔下鬓边的真簪,以某人的玄色长袖作为遮掩,将两者打乱后,摊至跪地的二人面前,神色淡然:“真簪在左还是右?” 经过适才之事,蒋晚阳的气势明显弱了大半,猛地咽了好几口口水,目光来回逡巡,随手指了指。 “你呢?” 槐花面无表情指了左边的。 青葱纤臂又将两支白玉簪高举,目视前方,却是对身后的张鹏翮言:“张大人,依你之见呢?” 早已有过一番端详的张鹏翮恭恭敬敬俯首躬身道:“回娘娘,微臣对于璎珞玉器鉴别之事尚属门外汉,实在不敢妄下断言,还请娘娘恕罪。” 娘……娘娘? 霹雳惊雷滚滚,乌云遮天蔽日。 蒋晚阳双目大睁,浑身僵硬如同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丝毫动弹不得。 “张大人过谦了,“季梵音凝眸俯睨了眼面色如常的槐花,再从一动不动的蒋晚阳身上扫过,捻起适才被二人认作真物的白玉簪,双手握住它的两端,抿唇笑了笑,“二位可看清楚了!” 啪—— 闷闷地、顿顿地声响,而非稀玉断裂的清脆爽节声。 “天下之大,背影相似不足为,白蜡研制的白玉簪亦足以以假乱真……” 清湛的嗓音如同鸣蹄的黄鹂般婉脆彻透,就连震天的雷声都不自觉弱了几分。细雨融风,季梵音纤躯持立,衣袂翩跹中,透着一股清丽纤姿。 她一瞬不瞬看着垂眸不语的槐花,双拳攥得死紧,手背青筋突兀,肿胀的双颊掩映在阴影中,浮动抽搐。 昨日,槐花企图陷害她不成,反被梁榭潇施以严厉惩戒。她于心不忍,便替她免去板刑。然,重刑可免,口舌招尤,罪责难逃。斤斤计较的某人沉声命其自行掌掴,以示惩戒。 她默然,轻叹了口气:“蒋小姐之所以去往藜麓院,亦是有你的推波助澜,对否?” 槐花未置一词。 季梵音敛眸,夹带着凉意的寒风扑面,将她的质问吹散在空中:“你究竟受何人指使,要如此陷我于不义?” 从她进入广篁起,总觉背后有双凌厉莫测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们。而今,她完全可以确认,眼睛的主人,便是眼前这位装聋作哑的槐花。 忽地,寒风骤起,堂案上的烛灯一灭,目裂龇牙的槐花如同饿虎扑狼般一把扑向季梵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护妻三重奏之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电光石火之间,一双臂力紧实的大掌出手快如闪电,将季梵音护至身后,前方紧接着一阵凄厉的闷咽声。 双手大张、颈部后仰的槐花,嘴角蠕动几下,有温热的液体从中渗出,赤红黏稠。 吧嗒吧嗒---- 锋利的刀刃透胸而出,鲜血溅落青石地板。她抽搐的面容狰狞了数下。身后,又是一阵轰隆,浑身湿透的蒋子旭哗地一声拔出长刀,以刃撑地,单膝下跪请罪道:“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王上王后赎罪。” 雨后初霁,万里晴空铺曳,如宝石般湛蓝生辉。 一双精巧透白的素履忽地停下,如白玉般润亮的素手捡起被刮落的一杆枝丫。被狂风席卷后的院落,遍地凌乱不堪,满目疮痍。 季梵音垂眸,红唇微启,兀自喃喃自语:“......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园陵固有神,洒扫数不缺。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骨节分明的大掌覆上她细瘦的肩胛,披上丝质绵绸外衣。 季梵音紧了紧衣襟外沿,脊背抵上他的胸口,睫羽眨动几下,目眺前方,轻声问身后人:“查得如何?” 梁榭潇顺势将人揽入怀中,薄唇在她鬓角处摩挲。不疾不徐抽出素手枯残未干的枝干,扬手一抛。枝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旋即跌落不远处一湿哒哒的草丛。草丛如被人点了穴般,哗啦应声抖落十数滴雨珠。 “槐花生前脾气暴躁,又爱慕虚荣,通判府上之人对她皆是敬而远之,”均匀轻缓的呼吸萦绕在她耳廓四周,大掌包裹下的素手逐渐暖和,“她只是一枚弃子,用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她摊开他略带薄茧的掌心,柔软的指腹逐一摩挲上方的脉洛纹理,旋即握掌上翻下盖,红唇微勾,梨涡浅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梁榭潇被她的倾城之笑所感染,屈指勾了勾她的鼻尖,低沉的嗓音深含着宠溺:“怀疑谁?” 她不答,掀眸反问:“我怀疑谁你就怀疑谁?” 莹润清透的双眸落入他的眼底,如同一块石头激起深潭处的潭水。幽眸紧了紧,不由分含住红唇,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面色绯红的季梵音撑抵他的胸口平复气息,含娇带俏瞪了他一眼,见他又有使坏的趋势,赶忙出手揿住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 “嗯什么?” “我的回答。” 她:“......” 刻意清了清嗓音,嘴角噙了抹笑,戏谑看他:“若我怀疑的人......是你呢?” 梁榭潇抬手揉了揉她稠密的发梢,挑眉,笑得跟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般:“有美人相伴,坐牢也不乏是一桩美事。你说对吧,美人?” “......” 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撇撇嘴,逗嘴皮子,永远比不过他。从某人袖口掏出那把檀木摺扇,敛眸言归正传道:“这摺扇,本应跟着你前往骊山之巅归还魏剡,偏不久后又出现在了宰相府。我昏迷后,崔白,或者说是司命星君,也就是你的师父便将他带走了。” 他曾向她描述过师父的模样,与司命星君的长相一般无二。 梁榭潇深沉的眼瞳泛起波动的涟漪,握住她的肩胛紧了紧:“是不是很疼?抱歉,那段时间未能陪在你身边......” “只要能想起你,不论多疼,我都能忍受。”她笑,眼底有泪花在闪动。 “傻丫头。” 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眼帘,薄唇逐一吻掉翕动的泪花。 空气中的清风逐一拂过两人精致鲜明的轮廓,和风轻柔,沁透又凉爽宜人。 她细细端详手中的摺扇,眼底淌过一抹沉郁的色泽。正欲张口时,某人先她一步摊开掌心。她不由得抿嘴轻笑,还真是心有灵犀。素手拿起大掌中的火折子,吹起一缕火光,摺扇逐渐靠近火源。 “我来。” 他从她手中取走火折子和摺扇。两者贴合,只一刹那,火苗骤然吞噬摺扇的边缘。 鲜明的火光映照瓷白如玉的容颜,火焰在她眼底涌动跳跃。 它并非那把摺扇,一如那夜通判府邸的假背影和白蜡簪。 赤红的火苗继续蔓延,纹理清晰的摺扇两侧,沉寂清冷的模样毫无人气,未经连绵年岁,更像是新制。 残灰随着拂过的浅风飞散在空中,灼烧后的支架黑翳如墨,檀木香气过于浓稠,呛人鼻息。大掌掩住她的口鼻,任由残扇落地,湿漉漉的青石板漾过几缕波纹。 缓过气息的季梵音拨开他的大掌,半依靠在他怀中,凝眸,继续抽丝剥茧:“不论是广簧这场蹊跷的飓风,抑或饶山山洞里的机关,皆是蓄谋已久。” 加之那幅玄冥之龟的卷轴以及适才燃烧殆尽的檀木摺扇,无一不指向...... “魏剡!” 他深吸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念出这个名字。 季梵音掩嘴,乐不可支扬眉调侃他:“臣妾怀疑他,陛下不应该高兴吗?为何要愁眉苦脸?” 他捏了捏她的娇嫩脸蛋,无可奈何叹息:“在王后心里,朕就是如此小肚鸡肠的男人?” “你的心眼儿嘛......”她故意拖长细音,拇指与食指比了个指甲盖儿大小的手势,故意取笑他道,“这么点儿大吧。” 某人顿了顿,竟不知如何反驳。 深邃的瞳仁幽了幽,大掌从肩胛滑至纤腰,来回游移间,一把将她搂向自己,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鼻翼,意有所指扬眉:“上?还是下?” 她眨巴杏仁,润眸迷惑不解:“什么上还是下?” 薄唇贴紧她的耳廓,翕合间,滚动的喉头颤出几个低哑的沉音。 轰---- 季梵音耳根瞬间通红,从里到外如同一个熟透了的番茄。 “巧言令色鲜矣人!” “嗯。” “登徒浪子徒好色!” “嗯。” “色字头上一把刀!” 梁榭潇忍不住扶额大笑,如风行水上的磁音阵阵撩动她的心弦:“朕的王后博览群,就连骂人都如此文采斐然,不由得让朕好生佩服之至。” “......”又羞又恼之下,抡起拳头砸向他的胸口。 某厮顺手团住她的柔夷,握紧不放。 她梗起晕红的细脖,道出另外一个事实:“哪有沉稳内敛的哥哥对妹妹动手动脚的?” 某人薄唇上扬,不紧不慢接下她的话:“在咱们瀛洲,捡个娃娃当媳妇,妹妹亦是童养媳的别称。” 还......还有这样颠倒是非的狡辩? 她彻底无语了。 梁榭潇将她女儿家的小姿态尽收眼底,轻笑间,揉着她的脊背轻声细语哄抚。余光一瞥,长廊一隅伫立一道颀长人影,安然静候。 立在风口久了,有些微凉。 他不紧不慢收回双眸,抬起她如藕般的纤臂,从菖蒲色的外衣穿过,系带子时,修长的指腹故意碰了碰姑娘的敏感之处,引得她紧忙将双手环在胸前,怒瞪了他一眼,面色坨红。 “晚膳让红绡陪你,若我超过辰时未回,勿等,早些安寝。” 他说得云淡风轻,她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素手紧攥住他厚实的大掌,掌心中,还有她适才挣扎抓挠留下的细痕,她抿了抿唇:“是不是又查到了些什么?” 他颔首,也不打算隐瞒。 “那......” “不行,”他摁了摁她的脑门,坦言相告,“这事儿,不适合女孩子去。” 清湛润朗的双眸落入她的眼底,让她找不出一星半点可怀疑的痕迹。 她默然垂眸,素手扯了扯他腰间的秋兰素佩和藕粉色荷包:“早些回来。” 他俯身,轻薄滚烫的气息故意扰乱她的心神:“若王后未按时就寝,朕倒是不介意......拨马上场......” 她:“......” 还未开战,她已溃不成军,原本失落的心瞬间被羞赧占满。 这人,真是......有够厚颜无耻的! “长姐,您今天抹了何种胭脂?” 季梵音将手中青草投进马厩,半边晚霞映衬下的娇容明艳动人,如墨般的双眸清透莹亮:“为何如此问?” 红绡单手抵唇,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道:“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季梵音洗净手,弯唇浅笑,轻点了下她的脑门:“关心长姐是假,炫耀文化是真吧。” 额角泛着晶莹光泽的红绡俏红着一张薄容,紧张揪着裙摆甚不好意思道:“红绡形容长姐的诗词不、不合时宜吗?” 晚风习习,落霞晕染。 季梵音不自觉浅笑,刚欲张口,马厩里的月湖扯着缰绳嘶鸣了声,像是故意引起她们的注意。二人探过脑袋一看,无奈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又吃完了! 季梵音抚了抚月湖的鬃毛,偏头吩咐身后的侍女:“去厨房准备些绿豆过来。” 侍女福身刚离开,红绡满脸疑惑:“长姐,您是怕月湖吃得太过而刻意让它排泄通畅吗?” 额…… 季梵音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对答。 绿豆而非巴豆。她要怎么跟眼前这个半路出家的妹妹言明,在牛马的饲料中添加一些绿豆,可使牛马膘肥体壮。 思索再三,她决定这么回:“以后,你会懂的。” 长姐意有所指的敷衍,红绡感受得一清二楚。 她撇撇嘴,顿时下定决心要成为像长姐一样的一代才女。 并未察觉红绡雄心壮志的季梵音细细摩挲着月湖的轮廓,心思不由自主游离在天外。此次出门,月湖并未随行,可见真如他所言,那个地方,不适合姑娘接触。 青草从她手中卷入月湖之口,她默然沉思片刻,旋即拍了拍月湖的额角,轻声道:“月湖,接下来一段时间,又该辛苦你了。” 有人设下如此大的一个圈套,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请君入瓮。 双眸泛着精光的月湖再次嘶鸣了声,前蹄在空中晃了晃,似在积极回应她。 几日后,一行四人启程出发至藜麓院。 可不知怎的,刚抵达庸城,她便呕吐不止。 “闻一闻。” 她半眯着眼凑过去,鼻尖顿时蹿入一股辛辣刺激的气味。 是生姜。 “可有好些?” 她靠在他怀中,慵懒掀了掀眼皮,几不可闻应了一声,心有余而力不足扫了眼四周的摆设,旋即问他:“这间别院,是否安全?” “他千方百计引我们至此,想必连如何折磨我们的死法都盘算得一清二楚。” 云淡风轻的语调,如同此刻喂她喝水一般简单。 翌日,她强撑着孱弱的身体跟着他去往藜麓院。这间院,已有几百年历史。是瀛洲英宗王在位期间所建,耗时数年之久,每一处都蕴含了几千年的文化底蕴。 据说,当时出资建造之人名唤刘庆生,家族世代经商,犹以丝绸甚最。几年后家族遭逢巨变,生意一落千丈,藜麓院几乎无法竣工。 英宗王梁道远知晓后,高度赞扬了他的人文精神,当即吩咐内务局集齐国银,派遣数位钦差大臣一路护送。藜麓院落成后,又大笔一挥,赠下九龙金匾。 季梵音任由梁榭潇小心搀扶着她,穿过前门花团锦簇的嘉业堂,绕过荷塘红绿密布的密韵居,弯弯绕绕后,终于抵达后院的藏之地——御楼。 这,便是蒋凝露生前所言,遇见那人之处。 四周人来人往,亭台楼榭内的文人墨客更是谈笑风生不断。 白色帷幔下的精致容颜透过丝质薄纱,睨了眼红漆木门上落下的沉重大锁,扯了扯伫立在一旁的男子的玄袖:“现在进去吗?” 御楼藏突破万卷,每一卷虽非价值连城,却也不容小觑。半年前藜麓院恢复接待文人雅客至今,御楼亦属禁地。并非没有人意欲擅闯,下场不是暴毙而亡,就是天谴惊雷。 久而久之,就有人以讹传讹:擅闯御楼者,此生不得善终! 藜麓院的名讳至此更添了一抹神秘迷幻的色彩。 日光清朗,渐次洒落轮廓明晰的俊容上,梁榭潇深眸沿着御楼的外形凝视了一番,大掌随即扶着她转身:“无需急于一时。” 季梵音笑,戳着他的胸口随意揶揄他:“陛下该不会是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谣传吧?” 覆上腰际的指腹猛地将她扣紧,某人轻挑起眉眼,反将她一军:“妹妹所言甚是,作为兄长的我自然得规避一切对你不利的因素,以便确保你此生无忧。” “……” 正思忖他为何会出此言之时,耳边落入接连赞叹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林间的鸟语,叽叽喳喳不断。她侧眸扫了一圈,额角瞬间滑落三条黑线。 这人,真的是……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姑娘们围观觊觎的对象。 她默然垂眸,沉思片刻,双手攀附上他的后颈,在他眼眸浮动的诧异神色中,踮起脚尖覆上温热的薄唇。 只一刹那,四周猛现一阵倒吸的抽气声,暗许的芳心髣髴落花一般碎了一地。 梁榭潇清湛的双瞳灿若明珠,指腹穿过纱帽,摩挲适才轻薄他的嫣唇,低沉的笑声如同竹笛的朗润:“我家的傻丫头何时学坏了?” 话虽如此,清俊的面容却透着一抹宠溺赞扬之色。 薄纱帷帽轻轻转动,细长眼帘遮盖下的余光瞥见徒余细长的枫叶在风中舞动。她心满意足挑了挑眉,杏仁莹亮,神色却极为淡然道:“荀子有言: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言下之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梁榭潇扶额轻笑,他的王后,越来越懂得拿捏他的分寸。 忽地,长廊尽头晃过一道俊拔的身影,墨绿色的襕袍拂散在空中,步履迅疾如风。他的身后,几片纹理清晰的枫叶滑过衣袂,轻飘飘落地。 季梵音与梁榭潇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双眸闪过一抹清亮的底色,默然未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鹣鲽情深煞旁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日头光圈氤氲,透过青翠欲滴的碧色修竹,斑驳流转。竹影青葱下,长身玉立的男子双臂负在身后,褐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凝视前方。 “二哥。” 梁榭晗面色一怔,当即旋转步履。 季梵音不疾不李取下帷帽,朝他浅浅颔首。 “帝后大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啊!”梁榭晗单手握拳,铆足力气抡了梁榭潇一拳,又扬眉看了眼娇俏明丽的季梵音,满脸的吊儿郎当,“传言中的帝后失和?装病规避必要的相见?啧啧啧......天塌下来本王还信,你们的老死不相往来,骗骗无知的百姓倒还说得过去......” 季梵音面色一哂,浮动的光圈恰好打上柔美的轮廓,艳若桃李。 梁榭晗大笑,继续出击:“三弟妹,这就脸红了?” “适可而止。”梁榭潇堂而皇之将季梵音护在身后,神色淡漠睨了他一眼,目含警告之意。 梁榭晗无可奈何一笑,双手高举,连投降都显得那么漫不经心:“你这个宠妻狂魔,彻底没得救了。” 梁榭潇回敬他一眼,语含讥诮:“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 二人来回补刀期间,几道人影从前方的楼阶上步下,徐徐而来。竹节密集,如同巍峨的山峰一般向上延伸。阴影遮蔽处,体态轻盈的苏幕遮莞尔一笑,举止得体、落落大方交谈。浅风轻扬,撩起鬓角一缕青丝,白嫩素手微微一拂,绾至而后。 “幕遮啊,你与梁公子感情甚笃,着实令人歆羡。何时操办你们二人的喜事,让我这老人家也沾沾喜气?” 为首的中年男人五官舒朗,半开玩笑说着,身后随行的两人也笑着应和。 苏幕遮收敛笑意,侧腰做了个手势,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宋伯伯,幕遮送您。” 目送前方四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季梵音不自觉偏眸,梁榭晗一脸落寞的神色瞬间落入她的眼底。蓦然间,一股不知名的怅惘陡然席卷了她的心潮。她掩着胸口,呼吸紊乱,恍若血脉倒流。 这种感觉,莫名让她觉得熟悉。 电光石火间,几幅画面猛地蹿入她的脑海。 “再看下去,我该吃醋了。” 温热低醇的嗓音如萧声般悦耳,髣髴清风拂过她的耳廓,将她水雾弥漫的双眸击散。她破涕而笑,轻捶了他一下:“至于嘛?” “至于!” 这人,连自己兄长的醋都要吃。 她整了整浮动的心绪,顾不得理会他人异样的目光,回身环住他精瘦的腰腹,蹭了蹭他的胸口,贪婪汲取专属于他的气息,几不可闻感慨:“幸好、幸好我们在一起了......” 自她答应与魏剡在一起后,他从未在她面前表现过任何异样。唯独每次将她送上魏剡的车时,后视镜里的他孑然而立,却如同一瓶盛满了悲伤的海水,一入口,当即苦不堪言。 梁榭潇幽邃的眼底拂过一抹深沉的亮色,如同深海里的光泽,让人忍不住触摸。大掌揉了揉她的发顶,收紧怀中的力道,低嗓沉喑,夹带着铿锵沉稳的底色:“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季梵音止不住笑,瓷白如玉的容颜髣髴昙花般清丽夺目:“天下唯你独尊了?” “只要你想。”这口气......还真是狂狷不羁。 她扬起脑袋,下颚抵上他的胸口,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暗嘲冷哼他:“昏君,红颜祸水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战事一起,百姓们再次面临生灵涂炭,也亏他敢夸下这个海口。 梁榭潇手背触了触她弹润面颊,静笑而不语。 “咳咳咳......”被彻底忽视的梁二某单手抵嘴,开始出来刷存在感,“容兄长提醒一句,二位身为瀛洲的国主国母,大庭广众之下,请注意自己的持正仪态。” 梁榭潇漫不经心卷起爱妻的一缕发丝,把玩间,面不改色反击:“二哥的话倒是提醒了朕,瀛洲的君臣之礼,似乎被你给免了?容朕琢磨琢磨,该治你个什么罪?” 季梵音咬住下唇,埋在声势夺人的某厮胸口,极力忍住夺口而出的笑意。 梁榭晗无奈轻笑,伏地作揖认输道:“微臣知错,还请目色湛明的王上大人有大量,切勿与臣多做计较。” 某人置若罔闻,兀自往他心口插刀:“晗王爷热衷酒肆与清馆,想必已行遍瀛洲各地。然,还有一处,晗王爷定是未曾涉足。” “何处?” 季梵音如蝶翼般的杏仁扑闪,止不住好之心。 梁榭晗哭笑不得:“天牢。” 她:“……”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某人浑然天成的君威震慑:“来人,二王爷梁榭晗因擅自监禁民女,被揭发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屡教不改。朕痛心疾首,当场将其收押,待证据确凿后,定罪处置。”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李久长闷不做声领命执行,徒余她震惊得如同被人点了穴道,怔愣在原地。 “民女苏幕遮参见王后娘娘。” 余晖落尽,清亮的烛光投射在纤巧曼妙的肢体上,平添一股端雅的娇媚之态。 白纱飘逸如蝶的季梵音,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微微勾起一抹浅笑:“苏姑娘今夜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幕遮此行目的有二,”苏幕遮长睫低垂,清淡的性子如同一杯清水,不愠不火道,“其一,幕遮略带薄礼,特意感谢娘娘的搭救之恩。” 季梵音偏头扫了眼堆满案几的‘薄礼’,脑海不自觉拂过适才梁榭潇似笑非笑的俊容,心顿时澄澈如明镜,表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举手之劳而已,苏姑娘不必客气。” 沉稳端持的凤仪令苏幕遮不自觉攥紧交握的纤指,咬唇沉默片刻,屈膝跪地,交代此行的第二层目的:“民女恳请娘娘放了二王爷。” “苏姑娘,并非本宫不愿帮你,”季梵音莲步轻移,将她搀扶而起,无能为力一笑,“只是王上的决定,本宫无权干涉。” 苏幕遮当即攥紧季梵音纤细的手腕,清亮的眸子含了层晶莹的水雾,信誓旦旦道:“娘娘,三国无人不知王上对您的千宠万爱,民女相信,只要您一句话,二王爷必定会安然无恙。” 他宠她的名声已经家喻户晓了? 心口泛起的甜蜜瞬间蔓延全身,季梵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弯勾的唇角,拍了拍她的手背,拧眉深蹙:“本宫确实无能为力......” 火光红艳,反衬碧衣姑娘凝脂若雪般的肌肤苍白无力。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有。” 一个字,瞬间点亮苏幕遮清亮的双眸。 “什么办法?” “除非有人能证明,二王爷擅自监禁民女的罪名纯属谣言。” “幕遮可以证明,”苏幕遮目光澄澈,如鸣啼的娇音因激动而带了好几声颤,“幕遮而今完好无损站在娘娘面前,由此可见,监禁一事并不成立。” “苏姑娘,”季梵音清眸流转,不动声色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是忘记了今晚的目的?既是感恩本宫的搭救,又何来监禁不成立一说?若是二王爷并未对你行监禁之事,今晚这些薄礼怎会出现在本宫内寝?苏姑娘,病急乱投医,并非智者所为。” 语重心长的规劝落地,苏幕遮髣髴被九天的惊雷劈中,整个人面如死灰。 戏演得差不多了,季梵音毫不犹豫撕下坏人的面具,朝她笑了笑:“若你想与二王爷见面,本宫倒是可以替你们安排。” 苏幕遮未置一词,碧青色的眉黛跟随耷拉的眼帘垂下,面色凝重。 夜灯悠而长,晚风隐隐带了些薄热,两道纤细的浅影循着夜色徐徐移动。 “他就在里面。” 季梵音眼神示意守在门口的李久长,二人默不作声离开。 门扉正中,鎏金铁锁在夜灯的映衬下泛起一层刺目的金属色泽。 苏幕遮双手摩挲铁锁的纹理,嘴角不由自主泛起一抹笑,轻声唤他:“梁榭晗。” 四下静默,无人应答。 可她能感应到,他就在里面。且......极有可能,他们二人的距离,就仅隔着这一扇门。 素手上移,轻抚门扉纵横交错的纹洛。鼻尖来回翕合数下,止不住抽噎:“梁榭晗,你说过的,我只需唤你一次,不论你在哪里,都会回答我的。这一次,你要食言吗?” “怎敢?” 喑哑的沉音从里侧传出,落入她的耳廓,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这两个字,将她慌乱了一下午的心,彻底搅了个天翻地覆,藏掖了多时的泪水瞬间冲垮堤岸,煞白如雪的双颊就此浸满泪痕。她掩住外泄的情绪,背过身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傻姑娘,背过身就以为我看不到了吗? 黯淡无光的内室,廊外夜光漏进门扉,轮廓鲜明的梁榭潇一瞬不瞬盯着廊边肩胛抽耸的姑娘,心脏如同被一根细细密密的绳索缠绕,喘不上来气,仿若万蚁噬心的抽疼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他默然垂眸,眼底淌过一抹殇怨,却是云淡风轻:“这赌局,有些过了。” 他的身后,微弱的浅光铺上冰凉的地板,再往前几步,一双乌六合靴端置在方椅上,大掌执起瓷白玉杯,隐藏在黑暗中的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但她来了,不是吗?” 门外,苏幕遮捏紧细长的鎏金钥匙,收敛满腔情绪,深吸一口气,才冷情道:“你是当今王上的亲哥哥,他重情重义,不会诸多为难你。而我今夜来,就是想告诉你,天命不可违,你我注定无缘……” “你呢?”梁榭晗径直打断她,大掌透过隔断二人的门扉,隔空细细描摹她的轮廓,殷殷期盼问她:“我只想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可曾占据一星半点儿的位置?” “没有!”苏幕遮回答得干脆利落,髣髴要彻底断了他所有的念想般。 “那适才的失声恸哭,算什么?怜悯吗?”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门外突然传来梁榭晗淡漠的冷笑,落入苏幕遮耳底,仿若刺耳的风声鹤唳,又似一张无形的大,将她彻底收紧,密不透风之下,呼吸困难。 她掩着胸口,背抵门扉,抗住这声冷笑带来的巨大冲击,温婉的语调却深含着显而易见的绝情:“多谢二王爷这段时间的诸多照拂。然,人各有志,今晚过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一别两宽,从此,各自生欢。” 话音落地,苏幕遮死死咬唇,以手盖脸,徒余碧色的衣袂飘散在空中,逐渐消失在他视野中。 “你赢了。” 梁榭晗默然垂眸,捏掌,攥握成拳,眼底翻滚的波涛暗自汹涌。 “二哥,想开点,”乌六合靴倏然移动,月光映照一张俊美如俦的面庞,嘴角的笑意莫名让人泛起生冷寒意,“应是百花争斗艳时,何苦流连脚边无名草?” “是吗?” 垂落在袖口边的掌心一顿,趁后者不备,猛地反手袭击,拽下他欲掩盖真实面容的人皮面具。 皎洁清润的月牙上拂过几片阴云,逐一散开后,淌下的月华就此拂过梁榭晗紧蹙深皱的浓眉:“是你!” 玉般清冷的明月下,季梵音半依靠在梁榭潇怀中,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惆怅。无处排遣之下,她扯了扯他的玄色衣襟:“哥,我们来对诗,可好?” 梁榭潇捏了捏她的面颊:“以何为题?” “我出,你猜到后,再对。” 不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潜藏在他身上的文学功底从未屈居于人下。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静默的空气流转在二人四周,如同被时光凝滞了般,毫无所动。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幽深的眼底淌过一抹可视的郁色,俯身细细亲吻她的嫩白耳垂,企图搅乱她的心神。 她撑抵他的胸口,别过头的瞬间,睫羽翕合,红唇吐出的语调含着波澜不惊的情绪:“猜不出来吗?” 指腹摩挲她的细嫩眼皮,几不可闻叹了口气,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他继续应题而对:“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最后两句,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掌揉挤她的眼球,泪腺下的水珠翻涌成海。她埋在他的胸口,心底的脆弱一览无余,泪落如珠散:“是否……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黄昏时分,她故技重施,以白玉簪为引,再次请出司命星君。 梁榭潇紧了紧怀中的人儿,深瞳莹润浮动,喉头一片干涩。大掌托住她的后颈,夹带着迅猛之势,以唇覆唇,深吻。 “世间因果,皆有缘由,“浮在空中的司命星君挥一挥拂尘,深叹一口气,“你们只需完成三国使命,其他一切,上天自有定数……” 话落,人与白玉簪一并消失。 亲密无间的二人,鼻尖呼出的气息彼此交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夫妻齐心同舟共济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刀锋霜剑,弓弩强鞭,于我不过生死一瞬。富贵荣华,功名利禄,百年之后只是浮光掠影……“他蹭了蹭她柔软白皙的颈窝,沉音似风萧悦耳的音律,“音儿,我答应你,一定会带你回家!一定!” 人生如白驹过隙,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季梵音环紧他的腰腹,眼眶含着热泪,温情的湿润浸满心海。 银白灼灼的月泽下,双影彼此交织,严丝缝合。 忽地,一阵响天彻底的打斗声落入梁榭潇耳底。 季梵音敏锐察觉出他的变化:“难不成是二哥那处……” 二人如疾风般赶到后院之时,李久长和梁榭晗正与那人缠斗。那人如恶虎般的掌风刺烈,猛地扑过来。梁榭潇看破他的攻势套路,双掌团拳,臂力生风挡住他的狠厉势头。 刹那间,四人各自盘踞一个方向。 “别来无恙啊,三王爷。哦不,现在应该喊一声瀛洲天启王!” 梁榭潇沉眉肃穆,面冷如极地寒冰。 季梵音如远山的眉黛深蹙,无比厌恶他装腔作势的虚伪,沉声质问他:“云逸,绿珠在哪里?” 一身黑衣的云逸邪魅勾唇,似笑非笑睨她:“无可奉告。” 季梵音清眸泛冷,一步步上前,夜风渐次撩起她的裙摆,却无法撼动她孱弱却坚挺的身躯:“骊山之巅、蛊虫之祸、飓风之变……这一切的一切,导致丧生在你手下的冤魂无数。云逸,你的茹毛饮血,遭尽世人的唾弃!” 云逸厉声大笑:“为了统一天下的霸业,死几个人又何妨?” 说时迟那时快,梁榭潇凝神运力,快如闪电的虚影一晃,瞬间击中云逸的胸口,后者躲闪不及,飞撞檐柱,倒地后,鲜血喷涌而出。 梁榭潇猛力揪拧起他的衣领,双眸冰冷,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我父王从未对不起你的父亲半分,而你未查明事实真相,就一而再再而三置他于死地!还有这天下苍生,只因你怨天尤人的邪念,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今日,我便要亲手除了你这个祸患!” 气若游丝的云逸半浮在空中,放出的笑声喑冷如地狱鬼魅。 这时,院落四周散入一团不知名的黑雾,幽香的气味特殊。 不好,是迷药。 梁榭潇心跳漏了一拍,手中的云逸已不知所踪,顾不上理他,单手捂唇,焦急忙慌找寻他的王后:“音儿——” 直到黑雾散尽,偌大的后院徒留下梁榭潇与李久长二人。梁榭潇敛目沉眸,攥进十指,浑身散发着冰冷沉郁的气息。 片刻,幽黯的空中轻飘飘落下一张白棉纸。身手矫健的李久长长臂一捞,速度递到梁榭潇面前。 “好,请跟我来。” 藜麓院内,知晓前因后果的苏幕遮毫不犹豫颔首,引梁榭潇前往御楼。 今日的藜麓院恰好闭院休整,一路皆是杳无人迹,更凸显整座院的一派安静祥和、幽静清邈。 暑热当头,廊檐被日光晒得滚烫灼人。热风乍起,御楼前葱绿色的枫叶和深红色的荻花迎风摆动。 苏幕遮提起裙摆拾级而上,一如秋风扫落叶般的狠厉耳光瞬间落下,紧接着是劈头盖脸的谩骂声:“你个不要脸的舞姬,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将我弟弟迷得神魂颠倒。而今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骗我父亲在弥留之际将藜麓院转送给你......” 一身绫罗绸缎的妇人,雍容华贵,言语却无比的粗俗漏鄙,不堪入耳。 苏幕遮半掩着红肿的面颊,面色却沉静如菊,一声不吭。这一幕恰好落在妇人眼底,顿觉咒骂不过瘾,撸起袖子欲动手。 梁榭潇蹙眉,当即以石击中她的穴道,阻止她的狂暴行径。 “好你个以色侍人的舞姬,勾引了贵胄子弟的梁二爷还不知足,现在又与这清隽男子你侬我侬......” 梁榭潇被她的聒噪声扰得不行,再次出手,点了她的哑穴。 紧锁的门扉咿呀一声,清浅明亮的光线透进幽暗的内室,空中弥漫着飞扬的尘土,久未打扫,飞尘呛鼻。目之所及之处,一排排陈列的架,高约七尺,架上堆放的籍诗卷不胜枚举。每一排的沿边处,皆垂挂了一张素笺,上方的字迹几近褪色。 梁榭潇深瞳凝眸,沿着架逐一扫视,沉稳的步伐忽地停在第十排的架滂,半蹲而下。身后,苏幕遮敛衽垂身:“幕遮请罪,因私事处理不当,从而连累了王上,任凭王上责罚,绝无怨言。” 半晌,架传来一个声音:“苏姑娘。” “民女在。” 梁榭潇单指敲了敲右下方的架沿,言简意赅道:“此处摆放的顺序错了。” 苏幕遮当下愕然,顾不得适才的请罪之举,提步上前查看。 藜麓院当年因英宗王的资助而声名大噪,基于此,御楼内的藏皆按照他的阅读习惯进行排列。 大类目先是经部,以排为序罗列而开,分别为易类、类、诗类、礼类、乐类......紧接着才是史部。 “的确,这本轴式的《南华经集》不该出现在此处。”史部古籍理应陈列在二楼,怎么会...... 梁榭潇随手拿起压在最底层的其中一卷《列国志》,翻了几页,若有所思端详片刻,深眸闪过一抹清湛的光华,旋即朝苏幕遮颔首:“有劳苏姑娘。” 苏幕遮心领神会起身,阖上门前,萦绕在脑中的困惑越发不解:《列国志》全卷唯独帝王之家所有,怎会任由其流落至了民间的藜麓院?还有这杂乱无章的陈列方式,究竟又是何人所为?这间藏万卷的御楼,是否真如离院长所言,藏着什么不能道与外人的秘密? 离清水将藜麓院的钥匙郑重交到她手上时,自始至终三缄其口,着实令她费解不已。 御楼内再次陷入一片昏暗,梁榭潇徒手翻至最后一页,破损的残角控诉着它的惨痛遭遇,已有人先他一步,暴虐撕下了它。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这一卷记载的主要是墨离王十一年至昌盛王六年在位前期,瀛洲国所发生的一切。难怪他之前翻阅御房内的先帝《列国志》,唯独少了这一卷。 梁榭潇一目十行览阅完毕,脑海形成一个流动的漩涡:墨离王梁帝俊在位期间,上古令牌恰好现世。可三国交战已非一朝一夕之事,司命星君为何选择在那一年出现? 莫非......梁榭潇深眸骤紧,一个大胆又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成型。不仅是凡间,就连仙界也发生了无法控制的动乱...... 《列国志》跌落在地,适才被打开的窗棂吹进一阵风,径直撩起地上的页,哗啦啦翻动。籍尾页,停留在云霄起兵造反那一年。 “不可能!” 嘭地一声巨响,圆桌碎裂。 “我的父亲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妄图夺权!什么《列国志》!根本是在胡扯!纯属放屁!” 四肢被捆绑的季梵音,面色冷淡听着他暴跳如雷的咒骂,心潮一片平静。 “你!”云逸满脸阴鸷指着她,手掌狠厉掐抬她的下颌,浑身暴戾威胁:“看着我,说我父亲没有谋反!” 季梵音嘴角抽了抽,莫名想笑。 目被遮,口被掩。不能视物,不能言谈,如何满足他的要求?真是可笑至极。 “云贤侄,勿要动怒。” 老气横秋的声音不疾不徐从门外传来,步伐稳健,落地无声,当属内功上乘的练家子。 云逸闻言,愤愤然松开她。季梵音咳嗽了几声,那瓷白如玉的脖颈处,掐捏的红痕刺目鲜明,让人不忍再看第二遍。 “蒋伯伯,你相信这上面冠冕堂皇的说辞吗?” 朱砂瓷盏推至云逸跟前,瘦削的手掌漫不经心取走那张清贵的宣纸。闪烁的烛火落入那双精光的眼珠,紧接着是他褶皱脸皮下浮动的扭曲笑意:“先撕后烧,世上再无污蔑之词!” 话落,灰烬恍若无根的浮萍,轻飘飘散乱在空中。 “这个人,也无需再留!” 面色阴沉的云逸,正准备对季梵音下手,眼前忽地晃过一道碧绿色的身影,挡在季梵音面前,双眸盛满晶莹的泪珠,声声恳求他:“不要、不要杀她。” 绿珠! 季梵音心上一个咯噔,四肢奋力挣扎,粗布掩住的口尽是唔唔声。 “让开,否则休怪我连你一起杀!” 泪珠沾染睫羽的绿珠抿唇一笑,如同解脱了般阖眸:“那就动手吧。” “你----” “云贤侄,”一旁的不惑男子负手,似笑非笑道,“季梵音目前还不能死,咱们霸业的成功与否,还得靠她来推波助澜!” 云逸面无表情睨了季梵音一眼,旋即点了绿珠的穴道,将其带走。整间房陡然安静下来。 “委屈你了,来自禹城的季小姐。” 黑布松落,双眸许久不曾见光,季发音不适眯了两眼,顺便消化他口中的话外之音。片刻后,粗布被取下,季梵音抿了抿唇,倏然一笑:“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对吧,蒋通判?” “曹雪芹的《红楼梦》,我有幸阅览过几章。” “你们似乎很喜欢借用他人的身份!” ‘蒋子旭’诡异一笑,端起适才那杯朱砂瓷杯:“要不要尝一尝,跟禹城的龙井有得一拼哦。” 季梵音置若罔闻,淡漠质问他:“为何要助纣为虐?” ‘蒋子旭’正襟危坐,啜了口茶水,开始牛头对马嘴的对话:“季小姐难道就不好,你与梁榭潇是如何从禹城穿越到了瀛洲?又是如何硬生生挤走了这两副身体原本的主人,导致他们无法投胎转世,变成了孤魂野鬼?” 季梵音紧咬下唇,呼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你也是用了同样的方法占据蒋子旭的身体?” “季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你们这么做,就不怕遭天谴?”季梵音痛心疾首。 蒋凝露、槐花、蒋子旭甚至还有其他人,皆成为了他手下的冤魂。 “天谴?”‘蒋子旭’髣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笑得前仰后合,放肆夸下海口,“等魔君踏平天界,天谴算个什么东西?” 魔君? 季梵音心上一凛,敛眸深蹙。 察觉中了她圈套的‘蒋子旭’面露不悦,不由分说徒手将她劈晕。 陷入昏迷前,隐隐约约听到他说:“我叫耄耋。” “要不是为了唤醒魔君,你以为活到今日?”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推波助澜’! 可为何,是她? 她又该如何将这个至关重要的线索传递给哥哥...... 抵挡不住团团袭来的黑暗,彻底晕了过去。 红日如同灼灼燃烧的火海般炙烤着大地,空中无一丝风,树梢恹恹。 “王上,宫中八百里加急的信函,从六爻而来。” 梁榭潇垂眸扫了眼信函末尾戳盖的通关鱼符印,如墨染般的深瞳低暗了几分。 须臾,他将信函折好,沉眸远眺,下达指令:“回,捉拿祸乱三国的叛贼云逸一事,当属刻不容缓。然,朕身体抱恙,缠绵病榻已久,心有余而力不足。现任命御林军总领李久长为外交大臣,代朕亲临六爻,共同商讨缉拿之事!” 李久长当即俯首叩拜:“臣遵旨!” 他的小妻子,得委屈她暂时待在此地了。 “我不答应!”红绡梗着脖子拒绝他的提议,“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面色深沉的李久长自知无法同她讲道理,抬手揉了揉她的绸缎发丝,准备采用非正常手段---敲晕她! “红绡姑娘,李公子。” 一道清丽的身影阻断了他欲下手的动作。 李久长收回掌,朝她微颔首。 “幕遮打搅二位雅兴了。”边说边福了个身微表歉意。 “不不不……” 红绡挠挠头,如桃花般的红晕染满脸,竟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李久长亦不动声色护妻:“苏姑娘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苏幕遮正欲说些什么,一道颀长的身影顿时落入三人眼底。 “苏姑娘此次,会同你一起出发。” 云淡风轻的语调,却让跟随梁榭潇多年的李久长刹那间明了其中含义。 “王上,那……红绡呢?” 红绡诚惶诚恐的指了指自己,清丽的杏仁浮动着希冀和小心翼翼。 这一瞬,梁榭潇髣髴从她眼底看到了季梵音的影子。他的王后,每次向他提要求时,总喜欢扯着他的垂袖,眨巴一双漂亮的杏仁,含笑中希冀满满。因为她知道,他从不舍得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梁榭潇敛目收神,似笑非笑看向李久长:“舍得吗?” 此番赴六爻,凶险难断。 云逸绑走他的妻子和兄长,徒留一张言简意赅又霸道狂狷的素纸:六爻,上古令牌,一人一物,等价交换! 敢如此断言,云逸背后的帮手,不容他小觑。 李久长默然掀眸,红绡素手互扯缠绕,静默垂立一旁。如此委屈的模样,倒让他忍不住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 思虑再三,李久长决定带上他的小妻子。与其将她放在一个看似铜墙铁壁的安全地带,不如随身携带在身边,兑现自己的承诺,护她一生平安顺遂。 日光依旧灼热刺目,此刻却如同一道光,照亮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夫妻齐心同舟共济,方能携手共度风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险象环生逢旧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站住,马车里是什么人?” “回差爷,是我家老太爷和偶感风寒的太夫人。” 官差们绕着精简的马车敲了好几下,又毫不客气撩起车帘,对上云逸一双阴鸷狠戾的目光,心头顿时泛起钻心的疼痛。 “老大,这马车肯定有问题,还未细细盘查就被你放走了……老大,你怎么了……快来人……” 被唤老大的官差一头栽地,再被人翻过来时,面色煞白,牙呲目裂。再探鼻息,已无生命迹象,气绝身亡。 嘭—— 季梵音万般艰难捂着被不知撞伤多少次的额际,整个人头昏脑涨,又莫名觉得好笑。她先后入六爻三次,而后两次皆是以被关在乌漆墨黑的方式入城。 马车忽然一顿,她忙护着脑袋,避免再次受伤。 漆黑的柜?被人大力拉开,紧接着有人毫不怜香惜玉将她一把扯起,左拐右绕了半个多时辰,汗水从额际滑落,汗涔涔的触感粘湿了全身,黏腻不已。 兜头的猛热光线如狼似虎,吞噬掉她余下的体力,越走越头重脚轻,虚浮的脚步一崴,孱弱的身子顿时栽倒至一旁的草丛。 “喂,别给老子装死!” 迷迷瞪瞪中,有人踹了她一脚。 好,这一脚,她记下了。 “我来看看。” 另一个人屈指探了探她的鼻翼,一股刺鼻的汗味顿时席卷她的呼吸。 “暑热袭身,昏过去了。” “x的,女人就是麻烦。” …… 季梵音再次醒来,鼻尖萦绕一股如兰花般的芳香。她徐徐掀开千斤重的眼皮,浑浊的视线缓缓聚焦:琉璃温软的床榻,蚕丝薄被覆身,透过垂挂轻摆的纱帘,檀木案几上的鎏金香炉袅袅升起薄雾,窗棂旁盛放的纯白俏兰……这殿宇内一切的摆设,她太熟悉不过。 季梵音扶着尚有些晕眩的脑袋,犹疑存惑。 她……这是回到了王宫?她的梵音殿? 可是,自己为何对它们有种自然而然的疏离感?娥眉微蹙,她默然垂眸,陷入沉思。 这时,最外侧的垂珠被一双骨骼白皙的长指轻轻撩起,清透的嗓音带着薄颤的笑意:“醒了?可有不适?” 清俊的身影一袭白衣,抬手探向她的额际。 “已无大碍,“季梵音微侧身子,不动声色避开他的触碰,抬眸,客气又疏离问他,“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当然是我们尊贵无比的陛下救了你。” 帘柱旁,一身着绛紫色服饰的宦官,尖细的面相甚为平庸,只是眼底浮过一闪而逝的精光,让季梵音甚感不适。 “赵高,退下。” 那人随即毕恭毕敬躬身告退。 “他适才唤你,陛下?” 季梵音从他手中接过秘色瓷碗,眼神示意他让自己来。 “嗯,登基未满一月,”看出她眼底浮动的诧异,魏剡儒雅一笑,替她解惑道,“父王前段时间病愈后,如同换了个人般,看透世间百态,便欲效仿古人,有生之年游遍大江南北。可怜如蓬莱,落到我这毫无治理能力的人手中……” 冰镇盈透的豆腐羹入口即化,萦绕贝齿,甜而不腻。 季梵音默然垂眸,一方丝帕忽地抵上她的唇角,在她僵愣的瞬间,大掌擦拭掉了多余的羹液。 收回掌,容色清俊的魏剡忍不住逗她:“我是长得像饕餮还是貔貅,令你如此惊惧?” 她瞬间被逗笑,窗棂外的光线透过瓷白如玉的莲容,光华流转间,如同一颗璀璨的绝世明珠,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她抿了抿唇,字斟句酌道:“蓬莱王过谦了,别忘了,你曾先后任职蓬莱国师与平南王爷,功绩彪炳,声明赫赫,深得蓬莱百姓的民心,何须妄自菲薄?” 魏剡轻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林甫,这里并无他人,我们之间,一定要如此生分客套吗?” “蓬莱王似乎忘了一事,林甫与梵音,本就是两个人。你心中的那个人,与眼前所见之人,相差如此深远,难道你一直都未曾察觉?抑或是......你宁愿视而不见?” 她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劈断他规避念想的同时,再将鲜血淋漓的真相送到他面前。 “你......先好好休息,政事闲暇后,我会再来看你。” “魏剡,”珠帘在他身后来回摆动,宽厚的脊背在阴影中颇显孤寂落寞,她咬了咬唇,狠心断了他残存的念想,“瀛洲、蓬莱、方丈三国久战成壕,而今难得拥有这三十多年的太平盛世。身为瀛洲的国母,本宫不愿再见生灵涂炭。同时本宫也相信,蓬莱王爱民如子,必然不会因儿女私情而影响两国的邦交,对吧?” 瓷白玉瓶上白如雪的花瓣恰好滴落一滴水珠,浸湿花纹繁复的波斯绒毯。浅光跟随漂浮的薄雾向内延伸,紧密交缠的珠帘哗哗啦啦,更反衬四周的静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流淌出一故作轻松的语调:“瀛洲王后所言,皆是寡人所想。王后且放宽心静养,寡人已遣人快马加鞭奔赴瀛洲,相信不日便有瀛洲外史恭迎王后返国。” “如此,本宫便多谢蓬莱王。” 魏剡,你的一往情深,终究是错付了。 初夏时节,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内,青蝶双双扑陵着薄翼,如同悠闲踏青的旅人,惬意绕着鲜嫩的花蕊盘旋,彼此交缠划出的弧线髣髴绝世美人的曼妙舞姿,精巧绝伦。 一双莹白如凝脂的素手轻柔摩挲片刻,毫不留恋起身:“走吧。” 身后的粉衣宫女良情毕恭毕敬侧举着青古伞,抿唇酝酿半晌,壮着胆子开口:“季夫人若是喜欢,大可直接采下。相信陛下知晓,亦会选择成人之美。” 宫内人皆传,这位被陛下亲手救回来的夫人身份极为特殊,极大可能是蓬莱未来的王后。 季梵音偏眸,清湛的双目浮过青蝶双双于花丛中嬉戏玩闹的画面,轻声笑了笑:“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忽地,青石板路上一阵热闹。 “后面的快跟上,稍微怠慢了些,当心治你们的罪!” “都给我端稳了,少了一件,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今日情况特殊,全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伺候!” ...... “蓬莱王宫恰逢何喜事,竟如此热闹?” 季梵音以素帕擦了擦额间渗出的薄汗,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弯嘴角:“不方便说?” “是......陛下选妃......”良情疾步上前,焦急忙慌解释,“不过季夫人您切莫误会,这日子是朝臣早已替陛下定下的,陛下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王后之位断然非你莫属......” 话音未落,被她平淡如清水的轻音径直打断:“良情,你们的陛下是从何处救下的我?” “这事,还得从半月前说起......” 魏剡初登王位,尚未完全稳固的朝廷,以文武为界,将朝臣分拨成了两派,明里暗里斗争不断。 一日,两派人士又因一件小事,在千秋殿上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再这样下去,大有兵刃相向之嫌。 贵为一国之主的魏剡,一字不漏听完他们的争执,神色淡漠扫了他们一眼:“诸位爱卿,蓬莱虽久未经战,却经常后院起火。人未动,心已乱。你们整日宣扬‘人心齐泰山移’,所做之事却与之背道而驰。说到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后来呢?” 二人说话间,抵达了铺曳盎然芙蕖的荷塘。 “后来啊,”良情晕潮浅浮,眼底含着崇高的敬佩之情,“陛下就命令文武大臣查漏补缺,彼此取长补短。救下夫人那日,恰好是瑰丽狩猎场文武大臣比赛之时。” 葱绿的荷叶跟随浅风来回摇晃,阴影处晶莹的凝珠随着脆翠的根茎滴落盛放的桃红芙蕖。不消片刻,水珠不着痕迹挥散,与灼热的光线彻底融为了一体。 季梵音抚了抚长廊朱红色的栏杆,睫羽若有所思翕合数下,状似漫不经意开口:“狩猎的主意,出自哪位大臣之口?” 事情怎会如此凑巧?她从不信偶然之事。 “并非是大臣。” “哦?” “是陛下近身随侍的赵公公。” 季梵音心上一凛,表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赵高?” 良情正欲颔首,余光瞥见一道长身玉立如修竹的男子,忙不迭伏头跪地。 “季夫人似乎对寡人的随侍颇有好感?” “好之心,人人有之,”季梵音捋了捋菖蒲色的薄纱,轻言巧语跳过这个话题,行云流水般捏住他的七寸,“陛下今日选妃,此刻不该出现在此处。” 白衣银冠的魏剡不经意扫了眼她的菖蒲织锦,自入蓬莱,她似乎未再着过纯白纱裙……片刻,飘逸清隽的男子敛下眼底的怅惘,只掩饰一笑,笑声如同风行水上,荡漾出波光粼粼的细纹。 “季夫人这是在间接寒碜寡人?” “不,是直接。” 魏剡再次大笑:“如此的话,季夫人可愿同寡人随行?” 季梵音杏仁浮动着不辩情绪的薄光,端立自持的姿态清丽温婉,红唇轻启,捎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举杯邀明月,摘莲应盛邀。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魏剡顺着莹润如玉般的素手前睨,风荷高举,盛开的莲蓬深处,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姿态婀娜、瓣瓣高雅脱俗。 头顶炙热,如同火烤般的热气蒸腾整片荷塘,倏然间,风中拂过一白色的袍衣,足履轻点水面,波纹瞬间荡漾开来。修长的手掌横空一挥一折,极具艺术观赏性。 “自古: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恰如其分。” 清丽高洁的捧莲递到她面前,她沿着脉洛明晰的青莲逐渐下移,澄澈的眸光滑至骨骼分明的手背,旋即敛眸收神,含笑接过:“蓬莱君王选妃,如此盛大之事,怎可轻易错过?” 烈日当空,暑期弥漫。宫门城外沿却围拢了不少人,众人对着昭告天下的王榜绘声绘色讨论着。 “咱这陛下艳福不浅,初登帝位便已准备扩充后宫。” “难不成连王后都从中择选?”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那人一副八卦不嫌事儿大的表情,浸淫一脸的污秽之色,“我可听说,陛下前段时间狩猎,因缘际会下救了一个如天仙般的姑娘。两人整日耳鬓厮磨,赏花赏荷,寸步不离。王宫都传遍了,王后之位非她......嘶---谁打我?” 那人掩着泛血丝的香肠嘴,怒气冲冲扫了眼四周,又两颗石子狠厉砸落,正中他的双耳,引得他哀嚎阵阵。 “呸,让你污蔑我长姐,疼死你算了!” 客栈二楼,一身男子装扮的红绡双手叉腰,气鼓鼓骂道。苏幕遮见状,不由得蓦然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胛,以示安抚。 令一侧的李久长置若罔闻,双手抱拳请示:“王上,是否此刻潜入蓬莱王宫,救出王后?” 梁榭潇抛了抛手中的砂砾,如墨染般的眼瞳深如寒潭,忽地,大掌猛然一顿,反手的刹那,城沿处再次传来口齿不清的痛嗷声,又瞬间被低沉有力的磁嗓所掩:“明日,朕要在蓬莱国人目送之下,带着王后离开!” “王上,老九,你们快看!” 红绡细臂朝窗外一指,杏仁大张,如同发现什么稀古怪之物般。 ‘老九’本人扶额,抽动的嘴角浮动了些许无奈。 他的小妻子,夫君喊不出来,唤名字又觉生分,然后就...... 粗木撑抵的窗外,贵气华丽的马车沿街而过,车轴滚动中,流苏灵巧摆动,环佩叮当作响。 他们的视线却停留在马车左侧,白色骏马背上的清秀‘男子’,束发绾冠,一袭藏青色的衣袍更突显‘他’的清瘦。日头刺目,苍白的容颜被生生晒出一块如火烙般的红斑。 孱弱的身躯前后摇摆,明明已经累得支撑不住,仍咬牙硬撑,倔强得不吭一声。 “原来小公主去了方丈国……” 绣着方丈国供奉为信仰的神雕的服饰从众人眼前掠过,红绡这才恍然大悟道。 梁榭潇玄衣长身,负手而立,深眸静静目送浩浩汤汤的一行人从眼底淌过,直奔蓬莱王宫。 未过多久,宫门外传来甚嚣尘上的争执声。烈日炎炎,轻而易举将人的耐心炙烤殆尽。两国人各具一方,怒目圆瞪。 梁榭蕴暑热上头,目眩神迷之下,拽着缰绳的手一脱力,整个人止不住往后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逐个击破浮动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嗖—— 一长影飞身快如疾风,稳稳将她抱入怀中。 持守宫门的矮个子瞥见出手迅速的俊拔男子,如刀削般的轮廓硬朗如往昔,顿时大惊失色,慌忙凑到新官上任的执掌护卫军的总领耳旁,叽里呱啦一统说后,二人神色有异,当即敞开宫门,狂奔入宫。 护着马车的方丈国神策军见状,立马躬身请示身旁的一国之君:“君主,接下来该如何?” 如青峰般凌厉的齐擒龙惜字如金:“等。” “君主,可让秋状元入马车内休憩,再让御医过来瞧瞧。” 郑朝露双手在胸前比划几下,大方得体一笑。 “无妨。“齐擒龙目不转睛俯睨昏迷不醒的梁榭蕴,挺拔的身躯替她遮挡炙日直射,棕褐色的眼底漫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托着她的双手小心翼翼往上颠了颠,轻若无骨的小身板,费不了多少力气。 只有陷入沉睡,她才能卸下防御多时的寒冰冷刺,如小鸟依人般全身心依赖他。 郑朝露目光下移,不辨情绪的视线在梁榭蕴身上稍作片刻停留,下一秒呼出的气息便带了些浑浊。她咬咬唇,强逼自己偏移视线。 冰凉清透的千秋大殿上,四壁金光,富丽堂皇。左玉雕右石器,金钻铺地,极净彰显高高在上的巅峰权利。 又一批衣香鬓影的女子起身告退,隔着牡丹屏风的长帘遮蔽处,季梵音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眉黛微微深蹙,有些倦怠。 选妃还不是一件易事。 所幸,瀛洲章制甚严,一夫一妻贯彻始终。否则,她无法想象众朝臣隔三差五凑在一起,想方设法给梁榭潇塞人是何种景象。 不过,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还未来得及献上美女,就已经被脾气乖戾的某人轰出瀛洲王宫,永不录用。 “季夫人可是累了?” 一杯泛着氤氲茶香的品茗递到季梵音跟前,瞬间驱走她席卷上脑的瞌睡虫,浅啜了口,齿颊留香,提神醒脑。她微弯唇角,莹润清眸含笑朝良情颔首:“有劳。” “季夫人无需客气,陛下虽身在殿上,却心系夫人。” 一言一行,无不在称颂魏剡的呵护有加。 季梵音默然淡笑,再抿唇尝了口,有些讶异:“这种茶叶名唤什么?为何饮下数次后,苦涩渐重?” “这是陛下两年前亲手栽种的无忧茶,前奏味沁香甜,久饮,干涩清苦。陛下曾说过,此茶如同他的前半生。“良情边说边轻声感慨,如同幽怨深闺的女子,“可怜如那秀秀姑娘,还未来得及蒙受恩宠,便已香消玉殒……” “咳咳咳……” ‘秀秀’本人被无忧茶一呛,忙掩着胸口咳嗽阵阵。 良情吓得面色蜡黄,正欲起身禀告正襟危坐的魏剡时,季梵音一把将她拉住,强压下咳嗽,示意她暂时不要乱动。 此时的正殿高台上,赵高正附在魏剡耳边交代什么,魏剡的脸色愈发凝重,眉峰蹙了又蹙。片刻,他偏眸看向她这处,若有所思一番后,抬手低声吩咐。 季梵音还未琢磨出他那抹眼神所表达出来的含义,长帘已被人撩起,身着绛红色官服之人躬身垂立在牡丹屏风后,毕恭毕敬开口:“陛下有旨,午膳已备好,还请季夫人移动尊步,前往飘逸殿。” 飘逸殿是她在蓬莱王宫暂居之所。 此时的长门宫已被六爻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看着这群打扮异类的他国人士,纷纷交头接耳,猜测议论。 沉重深幽的宫门轰然打开,热风微扬,浅光暗影中,撩起纯白如雪的襕袍。 燥火炎炎,岿然不动的齐擒龙双手抱着梁榭蕴,深眸淌过头顶的炙日,白衣飘飘的男子逐渐在瞳孔浮现,他敛目凝神,掀唇讥诮一笑:“蓬莱王这下马威还真如当头棒喝,让人毫无防备!” 温润如玉般的魏剡扫了一圈,默然垂眸片刻,双手抱拳,姿态利落应对:“不知方丈国君主今日前来蓬莱,所为何事?” “蓬莱王是真不记得?还是故意为之?” “恕寡人冒昧,愿闻方丈君主详谈。” 宫墙外沿的树梢来回晃摆,几片青翠的树梢应声飘落。其中一片轻如浮萍,从齐擒龙眼前落下,纹理清晰的桐叶上,浅洞或大或小,透出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瞳,深不见底。 魏剡这才留意到他怀中还抱着一人,细巧的面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气息若有若无。 “方丈君主远道而来,身为东道主,寡人虽未能及时洒扫以待,却无比欢迎之至,”丝质白靴迈下长阶,从宫人手中接过琉璃青伞,长臂一伸,烈日瞬间挡在伞沿外。他俯头,意味深长浅笑,“更何况,瀛洲国这位小公主,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未消一刻钟,这场针锋相对的两国对垒瞬间消消弭于无形之中。 沉重的朱砂红宫门再次阖上,徒余茂盛繁密的树梢迎风摆动,倾斜而下的氤氲光圈斑驳泄地。围观的群众悉数散尽,梁榭潇抬手压低帽檐, 漆黑的双瞳幽渺,陷入自己的沉思。 李久长也觉察出了不对经之处,下意识征询他的意见:“王上,明日计划是否有所变更?” “照旧。” 他倒想看看,躲在三国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人,究竟是谁? 青葱素手漫不经心搅了搅釉色瓷碗,轻顿了下,旋即搁放至檀木圆桌。 “膳食不合季夫人胃口?” 季梵音摆摆手,轻咳了几声。 “酷暑当季,最忌讳头疼脑热。良情,吩咐御膳房准备一份鱼腥草白梨汤,替夫人清热解暑。” 良情敛袖俯身道了声是,缓缓退下。 “季夫人若是胃口尚余,可再试一试这汁水充盈的寒瓜。蓬莱百姓悉心培植,沁透香甜。” 话音落地,一莹润瓷盘递到她跟前,鲜嫩多汁的块状果肉泛着水润光泽,如晨曦舒爽的空气般清香扑鼻。脆红的果肉上方,嵌了数颗如墨染般的瓜籽,平添一股别样的视觉享受。 季梵音不动声色叉了块果肉送进唇间,咀嚼片刻,浅浅一笑:“蓬莱的寒瓜,瀛洲的西瓜。别名不同,细品间,个中滋味倒是一般无二。” “夫人见多识广,奴才钦佩之至,“赵高再次端过来一盘水果,紫皮红果,依旧毕恭毕敬道,“这便是咱们蓬莱的国果,夫人可愿赏脸再尝?” 季梵音信手捻起一粒紫葡萄,前后端详片刻,偏眸反问他:“不知赵公公可曾听说,在坊间,将甘草刺入葡萄身体当中,葡萄便会立马死去。可若是将麝香放入葡萄内,它们便会当即散发出一种特别的的香味?” “奴才略有耳闻。” 素手将紫葡萄原封不动放回原位,下一秒,有规律的叩叩叩声顺着节奏从檀木圆桌中传出:“水果尚能因自己的爱好而择优弃劣,人亦可。赵公公你说,对否?” 赵高释了释面上之色,意味深长附和道:“娘娘才貌双全又心灵透窍,所言自是兼具一番睿智之道。” “赵公公适才唤本宫为何?娘娘?” “自然,三国之中,谁人不知瀛洲王后冰雪聪明、文采斐然?”赵高边说边跪伏在地,半生半熟行了个瀛洲朝臣跪拜之礼。 季梵音垂眸,以二指轻轻摩挲菖蒲色的裙摆,上方垂落的绒羽花纹别树一帜:“是谁将本宫的身份透露给你的?” “这个......奴才暂时不方便告知王后娘娘。” “此人身份特殊?” “也不算......”赵高未等她吩咐,自顾自起身,故作姿态掸了掸膝间的尘土。 别有深意的暗指,季梵音如何听不出来? 她抬手一伸,汁水充沛的西瓜瞬间融散在唇齿间,清爽可口。浅纱素帕擦了擦黏腻的指腹,红唇微掀:“说吧,你的条件。” 良情端着香醇润喉的鱼腥草白梨汤刚迈出御膳房,余光撞上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纯白如雪的裙袂徐徐浮动在静谧长廊中,掩嘴咳嗽之间,病态自现。 “这是......咳咳咳......给季夫人......咳咳咳......准备的?” “回长公主,是的。” “她......咳咳咳......可是病了?” “季夫人微有些喉涩生燥,并无大碍。” 严姝梦面色苍弱如白纸,掩唇再次咳了咳,双肩颤抖,步履随即打起了摆子,仿若风一吹便倒。搀扶着她的侍女赶忙撑住她瘦骨嶙峋的细臂,轻轻拍抚她的脊背。半晌,才缓过来气息:“正好,我随你一同过去。” 良情抿紧双唇,垂下的面色优带着犹豫。 早已走了几步的严姝梦察觉身后并无任何动静,旋即回眸,斜光透过细长的睫羽,微微闪动,因咳嗽而含了些杂质的音色带了些许轻柔的笑意:“怎么?怕我对这位未来王嫂不利?” “长公主多虑了,奴婢并未如此想。” 只是陛下曾下严令,季夫人静居飘逸殿之事,宫中人必需三缄其口,切勿向身患隐疾的长公主透露一丝半分。如有违者,赐一丈红。 “就算你多想了也无多大关系......”严姝梦仰头直视倾斜的那缕浅光,浮动的凤眼淌过一股不能道与外人知的情愫,勉强牵起的唇角苦涩如莲心,“就凭我现在这副残破如柳絮的身子,如何动得了她半分?” 一厢情愿的感情,终究只能掩埋在岁月深处。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季梵音独倚窗棂,浅薄的月华斜洒,在她丝质的素纱單衣上罩了层银光。月色下的美人,如同一幅精简丹青,隐隐泛着流转的光华,摄人心魂。 阁廊外,蓬莱护卫军整齐划一的巡逻脚步声一丝不落传入她的耳廓, 掩映在阴影处的杏仁凝神片刻,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才逐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身后,恰好传来声响。 “季夫人,您......是否还在对白日之事耿耿于怀?” 白日之事? 季梵音回眸,对上她踌躇不安的神色,旋即莲步轻移,纱裙拂过绒毯,隐隐传来唰唰的轻微声。 良情口中所提及之事,便是严姝梦的突然造访。 她说:“从林甫到秀秀,再到而今的季夫人,你的身份一变再变,他的真心始终未变。” 她说:“这间飘逸殿,一摆一设、一陈一列、一装一饰,无一不是出自他之手,从未假手于人。” 她说:“纵使后宫佳丽三千,皆不敌他心中的一抹白月光。可这白月光,让他痛、让他伤、让他兀自飘零、让他千疮百孔......季梵音,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泪落如珠散的严姝梦因情绪过于失控,在她面前彻底昏了过去。 季梵音单手托腮,含笑的眸子闪动烛火的浅光:“我认识一个姑娘,她的性格也如你一般,喜欢浮想联翩。” 严姝梦被送出飘逸殿的时候,她看到守在阁外的良情,神色恍惚又惊惧,呼吸急促。单手持着一把扫帚,护主架势显而易见。 “啊?” 良情面色有些潮红。 “可她也如你一般,待我至情至善、忠心耿耿......”季梵音看她甚不好意思挠挠头,旋即拍了拍一旁的檀木圆凳,盛情邀请道,“所以,此刻能陪我聊聊吗?” 无法推拒的良情诚惶诚恐坐到她身边,猛地咽了口口水,缩着脖颈小心翼翼道:“季夫人想聊什么?” 季梵音长睫晃动片刻,轻启柔嫩的红唇:“你们的长公主,患了何种隐疾?” 良情抿唇,字斟句酌后,才磕磕巴巴道:“长公主其实并非患隐疾......” 这事,还得从严姝梦自骊山之巅回到蓬莱后说起。 抵达蓬莱当夜,当时还是君王的魏巉岩立马召见了严姝梦。二人彻夜聊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有人看到,黎明前夕,如同丢了魂魄般的严姝梦从千秋殿出来,神色恍惚,步履踉踉跄跄。一时不慎,从四百多阶的长梯上摔了下去。 再醒来时,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夜风浮动,薄柔的纱帘来回轻摆。 季梵音默然敛眸,心口那团明晰的丝线,彼时又再次交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寡人从未写过如此邀函。” 魏剡将手中的信函揉搓成团,清隽的面上瞬间沉冷,如同罩了层寒冰。 “不仅如此,”正对着烛光的齐擒龙,鲜明的轮廓被明晃晃的火光映照,“从蓬莱边境梨落至六爻,本君一路畅通无阻,似早有人安排妥当,最终目的,便是让你我二人碰面。” 魏剡抿唇深思,旋即举一反三:“若真有人故意为之,瀛洲君王不日也将抵达六爻......” “不错!” 邻国人马进入自己的属国,一国之君竟听不到半点风声。若非那人权势已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便是近身侍臣混淆了视听! 廊外宫灯左摇右摆,厅内烛火明明灭灭。 齐擒龙一瞬不瞬盯着他,如同暗夜蛰伏的雄鹰,褐眸清亮:“蓬莱那位太上王,果真是游山玩水去了?” 神色清湛的魏剡,琥珀色的眸子不自觉浮上一抹难以形容的哀殇之色:“父王他,于数月前驾崩了......” 未曾想是如此情况的齐擒龙蓦然愣了愣,丧父之痛,如同剜心刺骨,让人不忍再次触碰此敏感话题。 深有体会,才能以己度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无可奈何错身去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漆黑的夜空深邃幽邈,髣髴墨染般的浓郁幕布。这时,一道细长的黑影倏然跃上蓬莱琉璃瓦,步履沉稳,踽踽独行。 又一轻闪,黑影成功避开无数队护卫军,一跃而下。贴着壁甃行之,如鹰般锐利的瞳仁掀眸上睨,掩映在夜色中的‘飘逸殿’泛着细微的浅光。 精瘦的长臂推门而入,又快速阖上。 乌六合靴落地无声,缓缓靠近帷幔垂落下的精致檀木床。帘幔一角被掀起,指腹轻柔触上轻薄的蚕丝被褥,黑影俯身靠近。 忽地,一泛着寒光的刀刃快如闪电般猛然蹿入他的视线,直逼他而来。 他敏捷侧身一闪,出手防御。 稀稀落落的月华漏进内室,一攻一守两道黑影来回打斗。四掌内力互抵,瞬间弹开二人,各具一方。 “你究竟是谁?” 月色细细勾勒齐擒龙冷硬的轮廓,他单手举着弯刀,沉声发问。 逆着光的黑影未置一词,虚影一晃,拨门正欲离开,冲天火光刺目。廊外,挺立如松柏的护卫军密密麻麻,手中的火把亮如白昼。 护卫军正中,白衣金冠的魏剡长身持立,岿然不动。 “弓箭手准备!” “慢着!” 魏剡凝眸对上他深邃的视线,琥珀色的眼瞳泛起一情绪不明之笑:“我的提心吊胆,终于走到了尽头。如此,甚好。” 齐擒龙蓦然一怔,魏剡用了‘我’字,难不成…… “瀛洲的王后,定然由瀛洲的君上亲自接回。” 梁榭潇揭下黑面纱,火光下精雕细琢的五官髣髴上天的完美杰作。廊风微起,撩起他如墨染般的玄色衣袂,漆黑的双瞳泛着清冷卓然的华贵气息。 “不、不好了……”良情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掩着胸口面色苍白道,“季、季夫人不见了……” 什么?! 此时,一身绛青色宦官服饰的季梵音拐进了一个深巷,素手捏着白日里赵高递给她的一黄麻纸,挨个寻找。 “108、109……125、127!” 她沿着上方的木质挂牌对了好几遍,皆未看到126号,心如坠沉海。灯笼下的清容,漂亮的眉黛深蹙。 神色游移之际,前方来了一道踉踉跄跄的人影。夜风拂过,浓重刺鼻的酒味猛地蹿入她的鼻翼,胸口一阵翻江倒海。 醉醺醺的男人身形晃悠靠近,季梵音捂着口鼻,侧身避让。 “太监?” 那人出口,牙渍黑黄,一股腐糜的气息如同野兽般向她伸出凶狠的獠牙。 季梵音咬住下唇,素手攥紧梁榭潇给她的防身匕首,睫羽下的杏仁冷如冰霜。他再敢靠近一步,别怪她不客气! 黑暗中,一双手忽地袭上她的细臂,用力一扯。 笑得前仰后合的醉鬼回过头,发现空空如也的四周,整个人如同雕塑般僵硬在原地。他揉了揉浑浊的双目,冷风从他后颈吹过,凉嗖嗖的。一块青色的碎布从他眼前飘落,瞳孔骤然紧缩,如被雷劈一般,尖叫逃窜。 季梵音扯了扯衣摆下方缺了块的青布,偏眸向身后人浅笑颔首:“多谢。” “举手之劳,“一身赤衣的云槿俯身捡起那块青布,旋即转身,“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二人一路向北,从平地行至深林,月光稀落,茂密的大树遮天蔽日,同时也掩盖了二人的行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到了。” 季梵音费力拨开灌木丛,扫了眼四周,不禁有些哑然失笑:“狩猎场?” 被云逸带入六爻后,那粗鲁的二人便将她带至此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云槿说完这句话后,径直取下围账下的烛灯,燧石点燃。 季梵音落后几步,清湛的双眸默然凝视她的一举一动。片刻,素手接过她递来的白烛,掀起账帘一角入内。 浅浅的烛光映照摆设轻简的室内。眼前一道微光晃过,翕合的睫羽倏然一顿。沉木案台,幽影清清,古盏青灯燃冉。圆润的腰盏垂挂一铁铝细牌,季梵音呼吸清浅,沿着上方的纹理轻轻摩挲:“菩提寺的往生灯,悟已往之不谏,超度受苦受难的众生。” “是。” 云槿逐一点亮四周的灯盏,亮如白昼。 季梵音素指再次抚了抚,‘洛’字明晰透亮,泛着髣髴绸缎般的光泽。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清理门户。” “如何做?” “遍地撒,重点捞鱼。” 话音刚落,季梵音默然抿唇,如白瓷般通透的玉容一瞬不瞬远眺,幽黯的密林深处,树梢浅浅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二人迅速揿灭室内火光,各据一角,握紧手中的武器,凝神防御。 直到—— 扑棱着双翅的夜莺从密林深处飞出,鸣啼渐行渐远,再无任何声响,二人绷直的神经才逐渐松懈,从胸口呼出绵长的一口气。 不自觉的地,季梵音与云槿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借着古灯微弱的光华,默默相视一笑。 “还记得《金莲舞》吗?” 云槿清冷的容颜染上一抹柔和的神色:“倾心之作,至今难忘。” 季梵音缓缓放下细叶,一股不知名的湿润涌上心口,充盈眼眶,如珍珠般的清泪啪嗒一声打上叶尖,周遭的空气瞬间腾起一股氤氲朦胧的薄雾。 前方的赤衣女子,梨花铺曳足履,清香扑鼻。她旋转、弯腰、扭动......每一步,髣髴深深烙印进了灵魂深处,舞姿曼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云槿,月华映照下的清容平和秀美,髣髴山间无忧无虑的梨花仙子,似梦似幻。 这是,金莲的独舞! “王兄言下之意,便是怀疑姝梦放走了季夫人?”灯火通明的姝梦阁,严姝梦掩唇轻咳,侍女眼疾手快替她披上丝绸披肩。 魏剡长身玉立,面冷如寒冰,斩钉截铁道:“若非有你的帮助,她不可能轻而易举躲过护卫军的耳目。” “呵呵......”严姝梦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认命阖眸,揽下所有罪责,“是,是我给了季梵音出宫敕令,让她能及早与瀛洲君王团聚!” 魏剡攥紧十指,摁下心底浮动的焦灼,言语间浓重的克制:“宵禁已落,你将她安置在何处?” “开辟鸿蒙,谁未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人比黄花瘦的严姝梦站在清辉冷月下,素手逐一抚过月夜盛开的昙花。指尖萦绕它的清香花瓣,倏然紧握,拽扯,揉搓片刻,旋即摊掌一伸,“王兄曾赠与姝梦的诗,此刻,原封不动送还给你!” 琥珀色的深眸将素掌中的残花尽收眼底,冷眸彻底染满熊熊烈火。大掌不由分箍住她的喉头,力道跟随牙缝中挤出的字眼逐渐加深:“她在蓬莱一日,寡人便会护她二十四个时辰。而今风起云涌,云逸之辈对她虎视眈眈,寡人做不到置之不理!说,你究竟将她藏在了何处?” 洁白的残花如鸿毛般轻飘飘落地,白靴无情将它踩至脚底,余痕斑斑。 “求陛下开恩,长公主尚在病中,不宜再添新伤了啊......” 侍女泣涕涟涟恳求,跪伏的额头渗出了鲜红的血痕。 严姝梦哀莫大于心死,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亲手毁掉的白昙,神色淡漠扯了扯嘴角,细长的凤眼血丝浮动,她缓缓阖上双眸。 死于他手,悼念一生,也不错。 冷风乍起,烛光明明灭灭,一股来历不明的阴白沉翳从白靴四周逐步向上缠绕,渐次浸染白衣长身。雾团即将侵蚀上心口时,猛然回神的魏剡迷蒙的视线回归清明,察觉眼前所做之事,整个人如遭雷劈,呼吸骤然急促,又似遇到洪水猛兽般,接连后退。 琥珀般的眸子不可置信端详适才作恶的双掌,髣髴遇到泰山压顶的迅猛袭击。 喉头得到解放的严姝梦卧趴在地上,重咳不止。每呼出一口气,仿若用尖刀在她胸口割上一刀,喉头萦绕一片猩甜。发颤的余光瞥见他失魂落魄的步子,强忍胸腔郁积的咳意,气若游丝提醒他:“小、小心你身边的人......” 碧空晴天,万里无云。 扑陵着双翅的白鸽划破长空,停落一瓷白手背。云槿径直摊开卷纸,睨了眼,面色凝重。 “走吧。” 流转晨光倾落的山顶,暖光融融。早已换上素白纱裙的季梵音,身姿袅娜,怀中抱着一个雕着梨花的方形壁箧。 云槿蹙眉,指了指它:“这是何物?” 季梵音巧笑嫣兮,朝她招了招手:“你来。” 吧嗒---- 机括应声开启,透过遮掩的轻细薄纱,青焰浮动的往生灯灼灼燃烧。 一时间,云槿心口接连浮起几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径直驱赶清冷的晨风。同时,心底的愧疚又增了一分。 她默然垂眸,金粉日光冉冉升起,掩映在阴影处的半张清容不辩情绪。思索再三,云槿避开她澄澈的视线,俯瞰崖下深不见底的深渊:“若我救你是另有目的,你会怎么做?” 浅笑未止的季梵音轻阖双眸,屏息凝神,缓缓吸收天地之精华。再睁眸,目之所及之处,山川秀美,巍峨壮阔。 “我信你。” 温婉轻音如玉互相叩击,徐徐浮散在空中,如莹润凝珠轻拍青丛、似柳絮浮动碧波、若寒雪深处一抹红。 云槿下意识偏眸,鼻翼间拂过一抹沁人心脾的淡香。似兰更似梨,清雅扑香。浩气清英的女子,纱袂飘逸,细足下的青草如同缥缈无踪的仙雾,将眼前气质脱俗的女子衬托得宛若从天而降的绝世仙子。 “你确定看清楚了?” “那......那必须的,青衣褚履,幞头丝涤,错、错不了......嗝......” 李久长眉峰皱成一个川字,挥手让人将他带走。 “不错不错,”良情不自觉回忆起那夜的情景,细细交代道,“季、瀛洲王后那夜的确吩咐良情准备好几套服侍,其中一套与适才那人描述得毫无出处。” 俊拔如山脊的身躯负手而立,梁榭潇深敛幽眸,凝思未语。 红绡娥眉皱了皱,满脸不解:“长姐有如此反常的举动,良情姑娘当时并未觉得困惑?” 生平第一次被他人尊称为姑娘,良情莫名有些受宠若惊。再瞥见其余几人均是神色如常,心中存下的好感便多了几分。她整了整言辞,躬身回答道:“良情当时的确心存疑惑,王后却说......” 梁榭潇长身岿然未动,薄唇轻启:“蓬莱服饰新颖独特,一针一线妙如同鬼斧神工、精致绝伦。她心甚喜,欲研之。” 良情目瞪口呆:“一、一字不差......” 传说中的夫妻心有灵犀! 五官清冷如寒冰的梁榭潇,一瞬不瞬盯着巷子深处127的数字,再偏眸凝扫相隔不远的125,视线顿了顿。片刻,长臂一伸,木质檐牙沾了些缕赤丝,如墨染般的双瞳倏然深不见底。 秋老虎盘踞无穷无尽的天穹,地表燥热难挡。 人来人往的码头,泊停一艘巨梭无比的大船。赤膊的船夫们正有条不紊的卸货,周遭人群各行其事,一切看似再正常不过。 “喂,那两人,你们可有船符?” 为首的黝黑船夫双手叉腰,浓腔粗音喊住正欲登船的二人。 在蓬莱管辖之地,水路与陆路,出行皆需提前报备官服,记录在案后,依据行程购买,方可获得通行船符。 半遮面容的两人清润澄澈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旋即拍了拍腰间,雕花浅纹的挂牌与衣料摩挲发出的声响微弱,却足以证明她们非同寻常的身份。 甲板上,喧嚣如闹市,不绝于耳。 撑着旗杆的算命先生、喷火抛物的杂耍团、唱腔一流的京剧表演……本领未变,只是将卖艺的地点由静变动。 下一秒,掌声如雷。众人的注意力皆击中在各自心水的表演中,丝毫未有人留意凭空多出来的两道未露真容的身影。 季梵音双手托着方形?盒,一双清透的杏仁凝眸,不动声色逐一扫过众人的面容,旋即敛目,若有所思。 “有劳二位,移动一下尊驾。” 身后,一华服青衣男子面色俊朗,微微上扬的眉毛挑了挑,似笑非笑。 季梵音只觉这皮笑肉不笑的一幕,心口浮起一股异样,如同此刻炎炎烈日,刺目烧心。果不其然,三人错开身的刹那间,她听到这人有别于适才、刻意压低的沉冷声线道:“船舱。” 心头突突一震,如同铁锤猛然敲下。季梵音与云槿对视一眼,默契不作声。 未消多时,大船扬起风帆,正式启航。 从碧空如洗到日暮斜阳,波光粼粼的湖水泛起如鎏金般的莹润光泽,清浅荡漾。承载的船身也相对应的踱上了一层金光。远方余晖渐落,如墨染般的夜色渐次侵没整片天空。直至,暮色四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除却巫山不是云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王上,若探子消息无误,娘娘便是受困于前方的巨船之上。” 两大船只的船身徐徐缩短距离,梁榭潇负手而立,湖风撩起他的玄色襕袍,修长之身如同掩盖在黑夜中的嵯峨崇山,形廓鲜明。 船灯摇摆,浅光晕黄,水中薄雾迷绕,隐隐泛着一股不对劲之气。 梁榭潇漆黑深瞳一暗,抬手顿在半空中,立体的五官透着一股如极地寒冰般的沉冷:“整军戒备。” 身形矫健的御林军有条不紊登上前方船只的甲板,小心翼翼上了甲板,四周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明黄的船灯泽辉洒落宽阔的脊背,逆光的梁榭潇,攥紧十指,掩藏在阴影中的俊容不辨情绪。 忽地,足履与甲板叩击的声音震天响地,声落,身着盘扣连襟苗服的人群已将他们团团包围。 梁榭潇临危不乱抬眸,对上一张熟悉又略含惊诧的面孔,眼眸浮动,意料之中。 “我们都上当了,“说完,他兀自长叹一口气,自嘲一笑,“枉我苗愈纵横蓬莱十数载,自认消息通达,未曾想到头来,竟在此地栽了个如此大的跟头。” “不,”梁榭潇指了指天边翻卷如深波暗涌的云翳,口吻笃定髣髴神之预言,料事如神般,“云逸万事俱备,独漏算了东风这一环。” 下一秒,长臂直指之处,黑翳遮天蔽日,雷电轰隆劈闪而下。 此刻的船甲上,灯色晕染周遭,苗愈不可置信看着身旁如神祇般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 这位瀛洲战神,现任君主,如同迹一般存在的人物,号称方丈百万雄师的江湖人士,提起他时,无一不竖起大拇指,赞誉有加。这其中,亦包括他。 苗愈望着风起云涌的海面,沉寂了多年的心瞬间翻滚如潮。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竖起健臂,眼中闪烁着银光:“并肩作战。” 梁榭潇眸色沉稳,一如此刻风平浪静的海面。打在甲板上的灯光勾勒二人修长的影子。忽地,二人的双手在空中交握,坚不可摧的四个字融入浓浓的夜色:“并肩作战。” 音儿,等我! 又累又疼…… 四肢百骸如同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扎中,疼痛一抽一抽。 季梵音从混沌的神识中睁开双眸,迷蒙的视线半晌才恢复明晰。她揉着额际起身,翕合的眼底落入一片陌生的环境,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这才留意到自己正坐在细长的板子上,板子在海面上漫无目的的漂浮。思绪团团回拢,她浸入水中,扶着长板四下找寻云槿的影子。 她自小便惧水,哥哥宠她护她,唯独在这件事上坚持己见。不谙水性的她被深谙水性的哥哥数次丢下泳池,起初怕得浑身哆嗦,呛了不少水,后来竟也平安无事的‘修成正果’。 人生瞬息,只有试过才知行或不行。 素手撩开遮住视线的芦苇,一眼便见到趴伏在粗实木头上的云槿,大半个身子如轻飘飘的柳絮般漂浮在海面上,一动不动。 季梵音游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她带上岸。 赤红鲜衣,刀口凌乱。 船上那笑得别有文章的青衣男子,江湖人称笑面钤。她们顺着他的话步向船舱,刚行至一半,一群带着面具的人不由分冲出来蒙住她们的双眼,带上另外一条船。 那船还未行驶多远,当即遇上了飓风。风之大,足以掀翻了整片海域。 她与云槿便趁此挣脱反捆在身上的绳索,不料迎头碰上一不做二不休的笑面钤。风雨飘摇的海面,她们奋力抵抗,面冷心热的云槿数次挺身护她,伤痕累累。 密密麻麻的野生丛林,季梵音拖着疲惫的身子半蹲在一株半青半红的鱼腥草面前,挖了数棵。视线前移几寸,旋即抽出身上的玛瑙匕首,割了几节修长的竹子,钻木取火。 将竹筒内的鱼腥草叶子煨熟,捣烂。轻解开云槿的衣裳,敷上。目光移至云槿因长时间浸泡而溃烂的脚踝,她咬咬唇:“别怕,忍一忍就好。” 锋利的匕首在火上烤了烤,落下的瞬间,痛楚声响彻四周。 血腥味弥漫,季梵音哽咽着继续替她割掉腐烂的坏肉,眼眶浮起阵阵水雾。心口如同被万马踩踏,痛到窒息。 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腾起的火雾氤氲一切。 是夜,云槿从昏迷中逐渐清醒,眼前浮现的,便是披曳如绸缎般长丝的季梵音端着粗陶碗,喂食自己:“醒了就多喝点。” 云槿艰难别过脸,默然垂眸,缥缈之音似从天边而来:“你就不好我为何知晓你在狩猎场?又为何千方百计引你出宫?而今还让你差点命丧这片无名之海?” 季梵音笑了笑,氤氲的火光映衬她澄澈的双眸:“我说过,我信你。” “可我已没有办法再信任自己……”云槿惨然一笑,黯然神伤道,“怪只怪我想得太天真,他以你做饵,是我将魏剡引过去。蓬莱皆传你们二人旧情复燃,亦是我所为之……出海,几近丧命,均是受我之连累……” “云槿,”季梵音轻放下薄雾腾腾的陶碗,抿唇蹙眉,“是他太过于奸诈。” 也……太心狠。 泯灭人性的云逸,利用云槿对他的仇怨,步步为营。先是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让云槿寻迹紧追,跳入他设下陷进。再以两人见面为诱导,逼她替自己办事。 不远处的灼灼火光顺风而飘,季梵音不紧不慢替她捋下衣袖,低垂的眼帘清澈如明镜,言语未染一丝波澜:“不要妄图与他同归于尽。” 啪—— 蒋子旭,不,怒发冲冠的耄耋狠狠掌了云逸一个打耳掴,冷冷呵斥:“你个蠢货!未经我的允许,竟敢对季梵音下手?” 云逸抵了抵后槽牙,啐了一口腥血,扬臂狂笑了声,眼底却寒冷如冰:“是又怎样?你说抓了季梵音,就能搅乱瀛蓬两国的关系,又刻意安排梁榭潇亲眼目睹妹妹在方丈的遭遇,进而厌恶方丈。结果呢?魏剡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梁榭潇与面愈联手,准确无误捣了我的巢穴,害得我只能像丧家之犬一般逃窜,始终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云逸双目如淬了火般,怒火滔天揉碎掌中笑面钤的面具。满是伤痕的指腹捏起一个玻璃细瓶,阴鸷双眸一瞬不瞬盯着瓶内不到一寸大小的蠕动黑体,诡魅一笑:“若非那场飓风,这小东西早已啃噬掉了季梵音的五脏六腑……梁榭潇呵呵……他一定会痛不欲生……哈哈哈……” 透明玻璃瓶上映出云逸扭曲黑化的眼睛,隐隐透着一股寒冷。 身后披着蒋子旭面具的耄耋,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讥诮冷笑:“杀了季梵音,光明正大出现在世人眼前这个希冀,便是痴人说梦!” “你什么意思?” “你理解中的意思。” 云逸敛眸蹙眉,浮动的眼底带着逡巡的探究:“意思是说,季梵音是我们找寻南禹之凰的关键?” 南禹之凰,上古第四块令牌,开启天下江山秘密的关键。 “不,不只是你我,还有他们!” 耄耋大手一挥,云逸沿着他的动作下睨。浓云遮蔽下,涌动的人流密密匝匝,陆陆续续聚集,如同成群结队的蚂蚁。不消多时,便占据了整个中庭。 “他们……” “方丈的百万雄师!” 榴红仲季,气候宜人。 “长姐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李久长仰起的喉头滚动数下,清水顺流入喉。饮毕,晶莹的水珠沾染下颌。他单手持着刀,沉默中摇了摇头。 封海搜寻,全面搜山,均一无所获。 红绡为他擦拭的动作倏然一顿,敛眸咬了咬下唇,通红着一双湿漉漉的双眸,抡气拳头捶打他,泣涕涟涟:“灭了云逸的巢穴又有何用?能救回我长姐吗?” 李久长毫不费力揿住她的四肢,呼出的气息略带着沉重:“云逸残暴极端,若不斩草除根,天下苍生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能救回我长姐吗?” 李久长默然了。 王上预料到水路是云逸挟制王后的必经之路,然而却扑了一个空。这时突然传来云逸老巢的消息,他们误认为王后也会被关押在那处,便一鼓作气,铲平那处。谁知最后还是中了计。似吞噬天地的飓风汹涌来袭,王上冒着生命危险赶到时,船只已被肢解得支离破碎...... “现在不仅长姐,连王上都不知所踪......” 红绡捂着双颊,半蹲在地,自顾自失声痛哭起来。 “云槿,接一下。” “你小心点,别摔着了。” 话音未落,一连串的梨果从天而降。 清湛的日光流转氤氲,透过茂密的树梢,映照树枝上一双如凝脂般瓷白的娇容。 “今天收获不错。” 云槿捡完最后一个鲜脆沙梨,嘴角上挂了抹浅笑。休养多时,左脚已好了大半,只是走路还略微有些不利索。 季梵音搀着她,拨开两人前方的枝丫,含笑问她:“今日可有特别想吃的汤食?” “鱼汤,如何?”云槿半开玩笑道。 两人说话之间,季梵音已将云槿扶上海岸边一块黢黑的菱形石,将适才的沙梨搁在石甃上,谆谆提醒:“切勿乱走。” 在这荒无人烟的岛屿住了些许时日,虽未曾见过性情暴虐的野兽,每夜却少不了惊唬的狼嚎声。基于此,二人出行皆是结伴。 纤细的身影逐渐走远,云槿默然敛目垂头,弯起的唇角弧度缓缓垂下,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翕合的唇角轻轻低喃:“对不起......” 若不是自己,她不会受此牵连。 顶着笑面钤面具的云逸第一次出现,自己便已识破他的身份。奈何他的内功已深不可测,若非季梵音急中生智,将她带入海面卷起的漩涡,她已死在云逸掌下。 清澈见底的浅水区域,波光粼粼,折射盈盈水泽。丰腴肥硕的鱼儿扭臀摆尾,绕过堆垒而起的壁石,嬉戏冒泡。 季梵音举着尖抻,小心翼翼靠近,瞄准,出手。咚的一声,水花四溅。 她抹了抹沾染了满脸的海水,莫名有些丧气,怎么又失败了......黯然惆怅撇撇嘴,要是哥哥在,上树下水什么的都轮不到她来。脑海中不自觉浮起梁榭潇漆黑又灿若星河的眸子,含着宠溺的笑容唤她傻丫头。眼眶愈发湿热,心口的思念逐渐泛滥。 神思陷入恍惚,素手中的尖抻胡乱在空中比划两下,猛地插入海底。 再提起时,察觉有些异样。 不、不会吧? 漂亮的杏仁不可置信盯着尖抻上的三条鲫鱼,竟有些哭笑不得。屏气凝神捕捉,居然比不过一个意外的动作。甚者,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三百! 如此,云槿的鱼汤盛宴也算是有了着落。 清冷的海风拂过黏腻的面颊,撩起单薄的衣摆。季梵音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忙不迭步上岸。这头湿气浓重,无比庆幸没让云槿过来。 素手摘下不远处宽大的灌叶,纤足正欲往回迈。一个浪潮拍打过来,岸边砂砾顿时多了块浅灰色的状物。季梵音心口猛然一个咯噔,双眸一瞬不瞬盯着那物,呼吸凝滞。 清润日光下,莹亮耀眼的玉石反射出夺目的光华,浮动的光泽落入澄澈晶亮的眼底,如同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指引她一步步走向它。 是她送他的玉石腰带! 季梵音视若珍宝般将它捂入怀中,微微发颤的指腹小心翼翼沿着它的纹理,由下往上,细细描摹每一处的金丝银线。 忽地,如柳叶般细长的娥眉飘过一抹犹疑,它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还未来记得深思,云槿焦急不已的唤声瞬间将她的思绪扯回。 “你快看,那是什么?” 季梵音沿着云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涟漪泛起的海面深处,起初只是一个黑点,随着海水的上下浮动,逐步清晰。 她定睛一看,是一个人! 那人身材颀长,顺着海水的推助力渐次靠近。 会......是他吗? 心口的跳动如擂鼓般鸣奏,如瀑布般的青丝飘逸在空中。季梵音不顾一切扎进咸湿的海水中,手脚并用划到那抹如山脊般俊拔的人影旁。素手触及玄色衣料的刹那,湿热浸染眸眶----冰蚕丝的绸衣,蜀绣的针线,繁密紧实的花纹...... 立体的五官徜徉在水光泽天中,面色虽白,丝毫未损其器宇轩昂之气。 “哥......” 喉头髣髴落满了灰尘,她轻俯身,以唇相覆。将诸日来的思念,皆付之此吻。温柔的触感提醒她,这并非往日虚幻如泡沫的梦。光线渐强,将斜打在海面上两道暌违多时的温馨影子细细拉长。 再次铺上一层干草,确认其柔软韧性后,季梵音才小心翼翼将梁榭潇平躺其中。片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弱,微虚。心口莫名泛起一阵疼,如同被火烙烫了下。 他的体格向来强于常人,吐纳气息皆属张弛有度。而今却......她咬咬唇,这是在无名海上漂浮了多久? 昏迷中的男人如同收到了感应般,眉头皱了皱,低喑暗嗓轻唤她:“梵音......音儿......” 季梵音握住他的大掌,皙白的面颊蹭了蹭他的手背,滚烫的泪水沿着眼帘下滑,水雾薄薄,哽咽着嗓音应他:“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山洞外,云槿默默朝内看了一眼,浅白的唇角浮起一抹释笑。热气浮散的鱼汤从粗陶碗上袅袅升腾,她垂眸看了眼,轻搁在洞沿旁,旋即毫不犹豫离开。 《离思》的下阙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荒岛求生情义浓(上)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夜色幽暗,头顶惨白的月光洒落杂乱堆砌的壁石。 一双镶金玉靴踩着细碎的银光,步履闲适慢悠,髣髴在月下散步般。 “考虑得如何?”慢条斯理的语调,随同接下来粗鲁的动作,如此不相称---玉靴踢了踢脚下的铁锈,空中顿时布满细碎的尘埃。 “考虑?考虑何事?” 清朗的声音落下,碎尘中溅起丝丝缕缕的水珠。 忽地,云逸仰头狂笑:“我以为,这段时日的‘熏陶’,已能让高高在上的梁二王爷收获一二,谁知,竟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周身被困在形同水池的方形长渠中的梁榭晗,模样依旧风度翩翩,眉宇明晰。薄唇轻吐的每个字,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残害母胞、践踏人命,乃我瀛洲人所不齿。要本王违背本心对付自己的亲弟弟?痴人说梦!” “二王爷重情重义,云某钦佩之至!”银光半遮处,云逸挑起一条眉毛,旋即举起双掌拍合数下,浮动着诡异的笑容。 片刻,乱石后多了两道身影。 “梁榭晗。” 轻音中夹带着一丝哽咽。 悠闲自得的梁榭晗面色顿时一僵,仰头上睨,欲动,沉重的铁链瞬间禁锢他的四肢。 苏幕遮半趴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眼眶浸满湿痕,青葱素手刚探入,立马被梁榭晗忙慌握住。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若忽略背景和扫兴之人,自当是一番久别重逢的温馨场景。 偏这扫兴之人不肯尽如人意,狠狠箍住苏幕遮的下颌,朝梁榭晗挑衅一笑:“不知二王爷对这意外惊喜是否满意?” “放开她!” 梁榭晗眼神凌厉,如同万箭穿心的冰刃,冰冷刺骨。 “那要看二王爷是否愿意与云某合作了?” “痴心妄想!” “哦?” 云逸漫不经心丢了个音节,手上的力道却家重了三分。 梁榭晗神色顿慌,撕扯铁链的动作愈发激烈,斥责的言辞回荡在乱石当中:“有本事冲我来,对老弱妇孺动手,算什么男人?” “男人?”云逸忽地松开几近喘不上气的苏幕遮,轻飘飘顿了声,“二王爷这么一提醒,云某倒想起一事。这位苏姑娘,曾是声名鹊起的舞姬吧?” 梁榭晗心上一凛,猛攥住苏幕遮的柔夷:“你想作甚?” 云逸不疾不李扫了苏幕遮一眼,眼神当即深了几分:“曼妙婀娜的身材,精致漂亮的脸蛋,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一掷千金,高价盘下苏姑娘一夜良辰美景……” “云逸!你敢!” 回应他的,是狰狞狂妄的笑声。 “来人,带她走。” 苏幕遮面无惧色,嘴角含着浅浅笑意,轻音似泉水叮咚,对他温语:“切勿为了我,抹黑你的一生……” 梁榭晗死死扣住铁架,内力被禁,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幕遮被人带走。 四周轰地一声响,如惊雷般。岩石上的机括开启,涌出的水花浸透他的胸口,逐渐往上蔓延。月华清冷,尘埃弥漫。寒水漫过头顶,耳廓传来云逸目中无人的笑声:“三日后,云某期待二王爷的好消息。” 雨夜轰隆乍响,哗啦啦的雨水倾盆而下,声声击打树梢。 季梵音猛然从眠中惊醒。不远处,星火渐弱的火堆,覆盖数层一吹即散的灰烬。她揉着抽疼的额际,添薪加柴。 纤巧的身子重新回到男人身边,素手无意中碰了下他的手背,烫如火山。季梵音心口一突,下意识探了探他脉洛清晰的额头,灼烈滚烫如身后的火焰。她心惊不已。 粗陶罐从洞壁接下一捧清水,正欲扯下纱裙一角的季梵音,不自觉改了主意。相比露在外头的纱裙,另一物更干净些。 火光映衬下的娇容微微泛起红晕,余光偷偷瞄了眼不远处睡意沉沉的云槿,缓缓轻解罗衫…… 梁榭潇从沉睡中逐渐恢复意识,已是三日之后。缓缓掀起千斤重的眼皮,视线只一刹那便清明。他不适动了动,右臂上髣髴压了什么东西,下意识俯睨。 只一刹那,颀长的身躯顿滞,髣髴被人点了穴道般,丝毫动弹不得。 晨日光线倾洒入内,照亮整片山洞。壁上滴落水珠叮咚,溅弹心上扉姝。 大掌轻柔抚上凝润如脂的清容,从娥眉滑落至嫣唇,素白又娇嫩,髣髴一束盛放的兰花,令他视若珍宝,爱不释手:“音儿……” 她蹙了蹙眉,未回。 他一口咬上她的耳垂,低沉的嗓音再唤。 季梵音吃痛,迷迷糊糊应了声。欲翻身,身子似被如铜墙铁壁禁锢,无法动弹。紧接着,一阵痒传来,从额头到下颌,从脖颈到肩胛,她蜷缩着,那端却步步紧逼。 胸口梗着一股气,嫩唇还未张口,瞬间被攫住,如同一张无形的大,从她口中汲走所有的气力。 这么一番闹腾,她算是完全清醒了。 这厮,醒了就净想这事,她又气又赧,抡起拳头砸了他一拳,小声提醒他:“安分些,还有人呢。” “谁?” 他埋在她娇嫩如雪的脖颈,低喑黯哑。 酥麻流通全身,她咬咬唇,有些心猿意马:“……云槿……” 忽地,低沉悦耳的笑声如同风行水上,荡漾起细微的波纹。略带薄茧的指腹抬起她的下颌,信手一偏,挑眉道:“你确定她不是特意将此地留予我们这对小别胜新婚的夫妻?” 她:“……” 绯红之色瞬间浸满双颊,别过头娇哼了声,忽略他言语间的别有所指。 他开怀大笑,舒朗的俊容如山间清爽的李风,润物细无声。 余光瞥见干草处多了一块对叠整齐的素色方巾,四角的线头有些纷散,他凝眸端详了几眼,上方清绣的荷花略微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 察觉他倏然的安静,季梵音不自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整个人羞红如桃花。焦急忙慌从他手中夺回方巾,藏于身后,磕磕巴巴嗔他:“你、你发烧了,我便、便用它给你擦拭降温……仅、仅此而已……” 话音刚落,她顿时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梁榭潇笑,紧实长臂撑在她的头翼两侧,漆黑的双瞳一瞬不瞬盯着身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妻子,挑了挑眉,学着她的语调:“嗯~仅此而已……” “……” 面色坨红的季梵音缩伏作鸵鸟状,心不在焉踢了他一脚:“不早了,该……起来了……” “朕是病人。”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某人边说边侧卧一旁,单手撑抵额际,模样甚是悠然惬意。另一指腹沿着她的精致轮廓细细摩挲,动作愈发深重。 季梵音起不是,不起也不是。粗砺的指腹如同染了火般游移在唇瓣旁,描摹微干的唇纹,莫名使得全身火烧火燎的。 这厮,竟间接对她使美男计! 坐怀不乱的季梵音抵唇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问他:“你是如何掉入这片无名海的?” 明晰泽泽的光线洒落如凝脂般的素颜,莹白泛亮,纤细的蝴蝶背泛着一层闪闪金光,如同遗世独立的天边仙子,令人不忍欺骗。 梁榭潇深邃的眼底淌过一抹浮动的异样,旋即敛下,快得让人抓不住它的尾巴。宽厚的大掌捋了捋垂柔的三千青丝,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时辰的确不早了,王后也该伺候朕用膳了……” 心系他身体状况的季梵音旋即起身替他准备早膳,落海一事毫无意外被她抛之脑后。 此时的蓬莱王宫。 “陛下,这是今日的奏折,请您批阅。” 赵高毕恭毕敬退下,阖上沉木门扉前,窗棂透射的光泽打上鎏金御位清俊如修竹的蓬莱君王,琥珀般的眸子凝神专注,一目十行。 门扉啪地一声,笔端猛然一顿,墨汁如散落的雪花般洒落皓白宣纸。 魏剡箍紧被源源不断白翳纠缠的右手,额间接连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修长的手背青筋突兀,细看,一股紊乱浑浊的内力沿着胸口四处游窜,如同狂傲肆虐的飓风。 他咬紧牙根,四肢百骸如同被成千上万的蝼蚁啃噬,肢体髣髴下一秒就会分离。斜光浮浮沉沉,映照断断续续缭绕而上的香雾,久观,不知不觉蒙上一层阴冷的色彩,毫不留情切断每一帧的画面。 魏剡忍着强烈的剧痛,徐徐抬起若影若现的手臂,精长的指甲径直向外延伸。 自那日后,每隔一段时间,自己的身体会不自觉出现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他深吸一口气,长臂伸进盛满冷冰的金盆内,刹那间,冰涛‘噗嗤噗嗤’滚动,冷块以目之所及的速度迅速融化成水。 冷汗浸湿清隽的面容,透明的汗珠从额间滴落金盆,长臂的剧痛逐渐消散。 白衣镶金王冠的魏剡呼了口绵长的气息,垂下眼帘,荡漾的冰水上方倒映一双淡红色的瞳眸。他面上一僵,猛地拂甩,水花四溅中,金盆跌落花色繁密的绒毯,发出一声沉冗低闷。 “陛下,可需奴才......” “无妨,”魏剡毫不犹豫打断试探的赵高,凌乱的鬓角滴洒水珠,敛下浮动的心绪,若无其事道,“天气燥热,金盆冰水不足以御暑。清洗间难免手足失当。” “可还要奴才再吩咐藏冰室多准备些冰块?” “不必,”重整心绪的魏剡慢条斯理起身,抖了抖白衣上沾染的冰珠,毫无破绽开口,“宣寡人御旨,近日来政事繁忙,奏折已堆积如山,寡人无暇他顾,通知朝臣,早朝一律取消。若有要事求见,统统前往御房!” 赵高虽有疑虑,却也躬身领命。 宫廊外沿光华灼灼,隐隐笼罩一股轻薄的浊气,冲天之势髣髴欲将天地割裂,只一瞬,当即便消失无踪。 “站住,不许再跟随!” “好。” “亦不许尾随!” “好。” 季梵音一步三回头,凝眸片刻觉不妥,指了指他身后的树墩,示意他后退。 某人无奈又好笑,微挑眉毛:“如此,王后可还满意?” 话音甫落,他潇洒落座,飘逸的动作行云流水。 季梵音拾级而上,纤足徐徐步入碧竹遮荫的竹林,空中浮动她应付式的娇音:“尚可。” 竹林深处,雾气环绕,哗啦哗啦的水流逐渐清晰。片刻,一约莫十四尺宽的圆池落入视线,竹叶轻飘垂落,宛若涅槃凤凰般模样的泉眼水流叮咚,水雾缭绕中,陡现一座天然温泉。 青葱素手拂了拂温水,水雾顿时弥散在纤细的藕臂处,皙白的清容勾起天然无雕饰的倾城之笑。这几日来衣不解带照顾某人,心忧甚之,顾不得梳洗打扮。 如绸缎般的墨丝瀑布式的散落,披垂在细瘦的脊背处,氤氲水雾升腾,映衬其乌黑发亮。 温水浸染全身,她掬起一捧水打湿纤细的脖颈,清风拂过竹林,飒飒簌簌,应和着叮咚浅流的温泉水,髣髴一双揽尽世间妙华的手正细细抚弄世间美妙的音符。 这座荒无人烟的无名岛,亦是一座潜能无限的岛屿。 她掩了掩唇,慵懒斜靠温泉池的臂沿,困意不知不觉席卷上心头。 天际阴云密布,马蹄如同离弦的箭般飞速奔驰,哒哒作响,紧随而下的是凌乱的步履。 “宣太医!快!” 霎停的马车内,被小心抬出的梁榭晗面色煞白如纸,气息几近奄奄。 蓬莱王宫,灵渠阁 匆匆赶来的魏剡凝眸扫了眼里侧昏迷不醒的梁榭晗,眉头深蹙:“怎么回事?” 汗水浸湿全身的李久长目送御医入内把脉,猛喘了口气,才道:“搜罗苍梧海期间,有渔民发现了二王爷的踪迹,正欲报官,恰好被我等遇见。” 可这……是否太过于巧合? 魏剡默然垂眸,与此同时,内室的梁榭晗猛然吐了数口咸湿的海水,双腿痉挛,双手浮肿,气若游丝。 吓---- 季梵音杏仁猛地大睁,半掩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 天色渐黑,竹林隐隐晃动,如同鬼魅。 她半支池壁缓缓起身,侧靠许久的娇躯微有些踉跄,神思涣散。纤细的藕臂正欲触摸纱衣,足下一个打滑,腰腹猛地撞上尖突的壁沿,如同铁锤扫过利刃,刺痛感瞬间席卷全身。 嘭的一声,水花四射,细弱的身躯骤然跌回温池。 “疼......” 季梵音捂着伤处,娥眉蹙了又蹙。莹润的双眸浮起浅浅的水雾,胸口涌起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泛滥成灾。 忽地,兜头而下的玄衣罩住外露的纤躯,一双紧实有力的臂弯将她抱起,箍入怀中。 “受伤了?” 熟悉的语调似噙着一抹笑。 还笑? 刚沉下去的情绪再次翻涌,她垂眸,咬紧下唇,别过脸不吭声。 梁榭潇揉了揉她的发丝,挑眉:“生气了?” 她抿唇,继续不吱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荒岛求生情义浓(中)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细浅的薄雾萦绕在二人身侧,如同层层薄纱紧密相缠。 罩在身上的玄衣忽地被拽,她一吓,猛地护住胸口,如同在溪水上淌过的清润杏仁怒目圆瞪。 他止不住轻笑,低沉的磁嗓如同此刻飒飒摇摆的碧色竹林,悦耳极了。俯身亲了亲她的眉眼,半开玩笑道:“在下野外踏青,无意中发现这片竹林,景色俱佳,心甚悦之。行至此处,忽现此天然碧池,氤氲朦胧之中,水雾被清风浮散,眼底落入一绝美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胡扯,”她抓住他言辞间的毛病,半分不肯轻饶道,“时至九月,何来踏青之说?暮色几近四合,何来欣赏之色?仙子出浴,不避反近,道貌岸然之意显而易见!” 素色纱衣跟随大掌披上莹白如玉的肩胛,俊容在将暗未暗的夜色中继续浮动笑意:“愿意同我说话了?” 她轻哼了声,不再言语。忽觉腰间伤口处一片抽疼,她下意识嘶了声,瞬间被他紧搂入怀中,喷洒的气息轻浮在她的耳廓四周:“吾爱,一生无忧!” 手心贴着滚烫跳动的胸膛,热意灼灼,流经她的经洛数脉,直抵柔软的心尖。 她埋在他的怀中,止不住翕了翕鼻尖,一股熟悉的香味慢悠悠飘入她的鼻翼,神色忽地一怔,这是...... “我为你准备的金疮药?” 她细细抚摸碧青瓷瓶上方的纹理,眸色深深,腰间伤口已被他细心处理。 梁榭潇笑意未减,大掌包裹握着瓷瓶的素手,轻柔答她:“随身携带,未敢离身。不曾想,此瓶之存力惊人,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海水浸泡多时,竟未有任何水渍渗入。 最后一抹日色落下,夜幕深深,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铺泻。 她笑,薄如蝉翼的睫羽下,杏仁莹莹闪动着自豪的光泽:“这是我亲手设计之物,自然非其他寻常之物所能媲比。” 他的王后边说边无意识在他腿上挪了几下,清眸水润。夜色撩人中,他的喉头上下滚动,薄唇隐隐带了些干涩。 “别动。” 强压下胸口的火烧火燎,心不在焉捏了捏她的鼻尖,指腹刚拿起她的衣裳,熟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下意识摩挲上方柔软的布料,深瞳一睨,银光透析的刀削五官,性感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一双纯白如雪的纤手快如迅风,径直抢回自己的衣裙,娇容绯红如深醉:“不、不许看!”如莺啼的娇音毫无说服力。 肚兜右沿花纹缺了半束,恰好与搁在他额际擦拭的素巾帕严丝缝合…… 话音刚落,她忙不迭背过他紧张兮兮穿衣。 下一秒,大掌金箍住她的腰际往上一托,旋了个圈,二人再次四目相对。不同的是,这次,她跨坐在他的长腿上。 “你……” 余下的言语,悉数被他吞没。紧密相缠的唇瓣,互诉思念的衷肠。 她攀上他的脖颈,任由裹挟着迅猛攻势的男人破城而入。这一夜,细长睫羽下的星空一直在来回旋转晃动。她被他紧紧托着,从脖颈到细腰,痕迹斑斑。 莹润雾蒙的水眸随着上下起伏的动作,徐徐溅出晶莹的珍珠,她靠在他坚挺的肩膀上,咬破的唇角挂上明艳动人的笑意,旋即沉沉睡了过去。 月上梢头,夜风微凉。 梁榭潇踩着一地银光,紧实的臂膀上抱着心尖上的姑娘,呼吸清浅。 守在洞外的云槿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不疾不徐迎上来,面露不解:“梵音这是身体不适?” 梁榭潇俯头,埋在他怀中的姑娘面色坨红,一如春意枝头的红杏,绝艳倾城。 薄唇微勾起一抹笑,细心轻置上柔软的丛床,玄色外衣盖覆,掖了掖。他的姑娘顺势翻了个身,娇容埋在他掌心中蹭了蹭。漆黑的双眸温柔似水,他的心,甚悦之。 “梁榭潇,”身后的云槿垂眸若有所思一番,这才朝他道,“能否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夜谧,海浪拍打礁石,潮水翻涌不断。 赤衣被海风撩起衣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逐渐临近。 她凝眸,远眺夜幕下的深海,开门见山道:“云逸并非单枪匹马与你们作对。” “蒋子旭。”他负手而立,一针见血指出。 在广篁,饶山等地的良田积水成渊,无法排泄。若非对广篁地形了如指掌,断然无法设计出如此巧妙的机关——以井水通良田!只需启动机括,井水瞬间注入良田。 而拥有此等偷梁换柱能力之人,除了被他处斩的娄尚义,唯余蒋子旭。 基于此,他故意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为的,便是让蒋子旭不敢有任何明目张胆的举动。谁知这厮竟将毒手伸至自己的亲生女儿,陷害不成,未免后患,立即将棋子槐花斩草除根。 然,广篁此次的飓风甚是蹊跷诡异,自瀛洲国存立以来,从未掀起过三四月的飓风,显而易见,此事非一般人所能为之。 再者,蒋子旭设计陷害他的王后,目的更偏向于将他们二人困囿在广篁…… 前方的海浪沿着翻滚的波涛一圈接着一圈,似永不停歇。 梁榭潇长身迎风而立,墨染般的深眸陷入沉思,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为何能有如此大的能耐? “除了他,还有别人。” 云槿掌心朝上一摊,上方搁了团卷曲的白纸。 风吹起浅白色的砂砾,赤衣在银光的映照下淡了凌厉。 墨体字一字不落进入深邃如海的眼瞳,他默然蹙眉,攥进的十指隐忍着翻天的情绪。 “这是我无意中拦截到的……“云槿进了一步,衣袂飞扬,一如她此刻所想,“瀛洲百姓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需要你。” 白纸上寥寥数语:苁符重现,号令百万雄师,势夺瀛洲! 男人玄衣烈烈,月光洒落俊拔长身,笼罩得如同披了神光一般。 映月浅白,薄雾浮动。寒光门楣余影倾斜,镶金床帏帘幔晃荡。垂落的细珠如刮起一阵飓风般猛力撞击,细细碎碎落入绿珠耳廓,髣髴在含泪悲奏一首泣血啼哭的离殇之歌。 苍白的唇色已被她咬出血痕,撕裂的痛感从脚底蔓延而上,四肢百骸如行车裂之刑。 覆在身上的男人似故意与她作对般,困箍她纤弱的腰身,如山岳撞击清浅的薄云,每一下都似在逼她发出声音。 冷光流泻香樟案几上的青瓷白昙,最后一束蕊瓣随风晃了晃,终是抵不过外力侵袭,孤清凄冷落地。含在清澈眼底的哀殇泪水,李李淌满双颊。 不知过了多久,地动山摇的床帏逐渐恢复平静。面色惨白的绿珠,如同溺水的猫儿被海浪拍回了海岸,气若游丝。 下一瞬,细瘦的下颌被人狠厉捏抬,撞上一双猩红未散尽的阴鸷冷目:“你就这么恨我?” 全身虚弱无力的绿珠凄楚一笑,散落在空气中的冷音如同适才残落的白昙,绝望中浮动着颤飘:“是。” “为了那个季梵音?” “是。” “好!很好!” 狂狷猖獗的冷笑浮荡在清冷空气中,倾斜的阴影映照晦暗不明的诡笑之容。 穿戴整齐的云逸背对着她嗤了声,双臂大张,强霸的口气带着不可一世的炫耀:“瀛洲的天下,即将落入我手!” 绿珠心上一凛,强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不可置信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 “你杀了梁榭潇?” “一个只懂为女人殉情的懦夫,何须我来动手?” “殉、殉情……” 也就是说…… 她半拖起如被车碾般的身体,十指深深嵌入掌中,痛而未觉。凌乱的锦被忽地一滑,锥心之痛如剜肉噬骨。 “傻绿珠,”云逸敛压狠戾,轻柔捋了捋她散乱的青丝,“你即将成为一国之后,理应含笑如朱丹……” “云逸!”冷如极地寒冰的语调跟随着抬起的眸眼,一并攥住他的咽喉,泪落如珠散,“我曾以为,我可以凭借己力将你拉回正道。可残忍的事实回应给我的,是痴心妄想!” 轻而易举拂掉她掐扼的云逸,将她抱回绵软床榻,锦被细心替她掖了掖,言语轻柔:“你身体不好,别再着凉了。” 绿珠闻言,心潮翻滚如波涛,汹涌的泪水瞬间淌湿了整个鸳鸯枕:“不要、不要再杀人了……” 就当是为他们那个枉死的孩子积福吧。 这时,深色的夜幕飞射鲜红如血的烟花,诡异的形状如魅的攫人眼球。红光浮映云逸狂妄自大的傲笑:“一切阻碍我的绊脚石,都只有一个下场!” “快!快!快!” “就算把整座岛翻过来,都要找到她们的踪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密密麻麻的人影攥着长刀下船,紧锣密鼓的火把重重叠叠,如同星子坠落,映衬整座岛屿亮如白昼,天地恍若倒置。 “军师,岛上空无一人。” 被唤作军师的林祚聪默然垂眸。 “X的,”伍勇抡起力大如牛的拳头甩手一挥,刹那间,哗哗啦啦,叶落如雨下,武断道,“这信号不会是假的吧?” 林祚聪恍若未闻,凝眸远眺:“可曾沿着海岸线搜捕?” “喂,老子跟你说话呢!” 立在一旁的范坦之忙拦住脾气火爆的伍勇,一副和事佬的模样:“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回报:“军师,海域上发现一形迹可疑的竹筏。据小人目测,竹筏上有三人踪迹!” 三人? 难道与云槿一同失踪的并非只有季梵音? “哈哈哈......”伍勇叉腰大笑,口气无比狂妄,“不论有多少人,以老子霹雳弹的威力,皆可以一打尽!” 林祚聪偏眸,面无表情斜睨了他一眼:“意气用事!” “你---” “切勿动怒,”范坦之以沉木长尺揿下伍勇怒气冲冲的熊臂,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听老朽一句,先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其余之事先暂搁一边,如何?” 伍勇瞪了眼林祚聪渐行渐远的背影,不屑一顾抖了抖腿:“行,老子今天就卖你一个面子。” 无边无际的深海,黎明前的幽渺昏暗。 单手持杆的云槿奋力撑着竹筏向前划拉,左避右闪,仍旧免不了兜头拍来的好几个海浪,赤衣瞬间被打湿。海风清冷,白唇瑟瑟发抖,裹身湿衣冷如寒冰。 “追上去!” 楼船顶端,眼锐精明的林祚聪言简意赅发号施令。 灯火通明的船身逐步靠近,云槿偏头睨了眼卧趴在竹筏上的两个人。撕拉一声,扯下两块赤色碎布。俯身,将二人的手十指相扣,缠上碎布,打了死结。另一块缠住其中一人紧实的手腕,再绕着支撑竹帆的粗杆,再次拧成死结。 事毕,云槿猛咬了口清瘦的手腕,猩甜之血入口,强打起精神,忍着刺骨的寒意,硬撑着偏转竹筏。 “她要干嘛?” 伍勇抻长脖颈,半眯眼,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动作。 忽地,威风凛凛的赤红长鞭跟随云槿利落的动作横扫海面,瞬间溅起无数水珠。湿漉漉的足尖轻点竹筏,一跃而起。清冷的眸子凌厉,长鞭髣髴迅猛的疾风,倒映深幕的海珠冲击力十足袭上楼船。 啪啪啪---- 楼船旋即传来凄厉的痛呼声。 “我要见云逸!”沉冷的声音恍若滴水穿石,破云撕雾而来,“否则,我便杀了梁榭潇和季梵音!” 话落,长鞭箍缠其中一人的脖颈。 伍勇捂着被击中的左眼,上方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怒火滔天嗤笑:“云槿是吧?想动他们,先看你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虎背熊腰一躬,手掌瞬间多了数颗黢黑的霹雳弹。 置身船顶的林祚聪面上一凛,当即厉声命令他:“伍勇,给我住手!” 伍勇挑眉冷笑:“休想!” 待林祚聪纵身跃下去时,为时已晚。海面接连传来轰隆巨响,炸溅而起的水花如冰雹般迎头垂落。 彼时,金光破晓,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掌徒手撕开浓重的夜幕,倾洒的光泽浮落,海面彻底归于平静。 “你个蠢货!” 林祚聪猛地揪扭单眼乌青的伍勇,整个人怒不可遏。 伍勇若无其事摊了摊手:“老子的人生信条便是有仇必报,怎样?” “你----” “军师,海底发现两个人!” “捞上来!”林祚聪面无表情剜了他一眼,“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扳回一城的伍勇双手交叉,抖腿,轻佻吹着口哨:“随时恭候哦~” 晨光钻出云层,徐徐晕染碧青色的天际,甲板处恰好斜落船舱口的一抹长影,乌六合靴映照在明晰的光线之中,密实紧合的纹理彰显精湛的工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荒岛求生情义浓(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来人,上酒!” 片刻,一身着灰衣绒裤的细瘦男子端来一坛子酒,正欲倾倒入瓷碗,伍勇不耐拂开他,就着酒坛仰头灌下。酒水一气呵成,不消片刻,空坛倒地。 伍勇踉跄着步子,粗狂的双颊染上两抹红,打了数个酒嗝,头晕目眩:“怎么......四周都在旋转......” 细瘦男子忙不迭搀扶着他坐下,嗓子粗嗝应他:“伍勇士,您醉了。” “胡扯八道!”伍勇挥动如熊般粗壮的手臂,醉言醉语,“老子在江湖上,号称千杯不醉!” “哦?与百万雄师榜排行第六的林军师相比呢?” “林个狗屁军师!”伍勇一掌拍碎身旁的方桌,脸上厌恶的神色溢于言表,嗤之以鼻道,“这个手下败将,论武功,老子排行第四,论阅历,老子八岁便开始闯荡江湖。他算着什么东西?不久仗着胸中多了点墨水,从老子手上抢走了此次的军师之位......扯老子作甚,老子讲得正酣呢......” 不知何时已到的林祚聪,面沉如寒铁扬手,身后几人立即上前,冷水兜头而下,瞬间浇醒昏昏沉沉的伍勇。 “何人敢泼老子?” 林祚聪毫不留情冷嘲热讽:“伍勇士好惬意,还有闲情在此饮酒追思往事?” 伍勇胡乱抹了把脸,翘起二郎腿,挑衅一笑:“是又如何?对这浓郁的酒香垂涎三尺了?可惜,皆被老子喝完了!” 林祚聪未再搭理他,沉声吩咐:“抬进来!” 片刻,两具被炸得肢体模糊的尸体摆在伍勇面前,吓得后者猛然呆滞。他步履蹒跚行至其中一具尸体前,被烧得焦黑的腹部正中,一抹莹光晶润闪闪,凝白如雪。 他猛地咽了咽口水,自欺欺人低喃:“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林祚聪没给他继续如念咒般低喃的机会,径直落下实锤:“螭纹玉石腰带,世人皆知,因爱妻所赠,梁榭潇从不离身!” 伍勇心存侥幸偏头,紧密相缠的双手大刺刺落入他的眼帘,瞬间打碎他眼底最后的希冀。 全身气力髣髴瞬间被人抽光,庞躯瘫软在地,呆滞的神色形同雕塑。手持苁佩信符的蒙面人曾下令:务必活捉梁榭潇与季梵音,否则...... 立在一旁的范坦之于心不忍,尝试替他解释:“兴许这是梁榭潇夫妻使的障眼法,为了混淆视听,扰乱咱们内部团结。伍勇士再怎么糊涂,亦不可能炸死他们......” “范先生,”林祚聪厉声打断他,“别忘了,他们当时可是被云槿打晕,绑在了竹筏之上,如何从咱们眼皮底下浑水摸鱼糊弄过去?” “或许是云槿联合梁榭潇夫妻......” “范坦之!蛊水侵蚀五脏六腑的滋味不好受吧?” 此言一出,空气静默无声,隐隐浮动着压抑的气息。 临行前,蒙面人曾赐给他们一人一杯酒,美其名曰凯旋酒。三人饮尽,才知是沾了五衍蛊毒唾液的毒酒! 而唯一解毒之药,便是蛊虫的血液。 江湖人皆知苗家四鬼的祖传蛊虫被盗,护不住象征赫赫名声的宝器,四人遂被逐出百万雄师排名榜! “一人做事一人当......”喉头艰涩如被蒺藜梗住,骤失了魂魄般的伍勇踉踉跄跄起身,勉强站稳,“老子会向令主负荆请罪,哪怕牺牲自己,亦不会连累你们!” 若不能在三个月内及时服下蛊虫之血,三人必当场暴毙而亡。 “伍勇士,务再逞匹夫之勇。” “老子从不打诳语!” “白痴!” “白痴说谁?” “你!” “林祚聪,你找打?老子忍你很久了。” ...... 楼船在海上行了整整一天,夜幕再次降临。浮云稀稀落落掠过夜空,遮盖如月牙般的弯月。 “葛兄弟,又去给伍勇士取酒?” 被唤老葛的细瘦男子躬着身,嘶哑应了声,步履迅疾,匆匆行过甲板,白弱的手掌沿着扶梯下至舱底。澄澈的双眸佯装寻酒,却在留意四周的动向,髣髴在等待什么。 等了片刻,心中隐隐浮起一片焦灼。终于,忍不住出了一声:“喵——~” 垂挂的煤灯忽地轻闪,尾音如同风行过水上后荡起的粼粼波纹,抖落几个颤音。 纤细的身形被箍,熟悉的气息兜头拂散在耳廓四周。季梵音偏眸,斜落在木板上的双影重叠大半,密实贴合,高高悬起的心,缓缓归落。 “你方才去了何处?” 拉开他的长臂,旋身与他相对。 梁榭潇抬手碰了碰她有些微凉的脸颊,漫不经心道:“随处看了看。” 她瞬间心领神会,‘随处’二字,可不如字面意思般简单,别有一番深意。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某人毫不犹豫扯落她身上的外袍,她…… “你、你要做什么……” 她垂帘咬唇,绯红如桃蕊般的色泽瞬间晕染娇嫩双颊。船舱四周杂物堆积,甚是脏乱,心脏怦怦跳动如擂鼓,他……竟迫不及待至此?丝毫不理会此刻身处虎穴? “穿上。” 还残留他余温的外袍罩落她纤瘦的娇躯,她抖了抖袖口,大她整整两倍。与此同时大松了一口气,被适才乱七八糟的想法逗笑。哥哥有偏执性的洁癖,舍不得让她沾染一丝灰尘。 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指腹捏了捏她的鼻尖,勾起唇角咬上她的耳垂:“王后若是有所需求,朕随时可以满足……” 她:“……” 适才谁言他洁癖甚重? 你可认识? 若知晓,请提醒她擦亮眼睛,下次慎而言之! “你还未告诉我发现了什么?” 她没话找话。 他俯身,沿着她的娥眉轻啜,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二人面颊上,萦绕交缠。低沉的嗓音似故意吊她胃口:“楼船靠岸,一切必现。” 她好笑又无奈,撑抵某人的胸口,偏头躲开他的亲昵:“你说是不说?” 某流氓浮起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意味深长挑眉:“朕说过,接受王后的一切贿赂。” 她俏红着一张清容,又羞又赧:“本宫已不感兴趣。” “哦?” 微微勾起的尾音引得她心神止不住发颤。偏此一不留神,整个人被他困在臂弯与船壁处。深邃如星空的双瞳倒映她的娇容,髣髴一把锋利的刻刀,将她的一颦一笑镌刻进心底。立体的轮廓逐渐靠近,深深将她吸附住。 “可惜了那螭纹腰带……” 似是喃喃自语,季梵音对上他深瞳下灿若星辰的眸子,点眼如漆的墨眸色泽尽是不舍。 唇齿相贴的刹那,温柔的触感让她拂散心底所有的顾虑,尽情投入这场缠绵爱意之中。 水光月光又交融,描述这朗朗的夜空。 季梵音斜靠在他的怀中,薄红嫩容微喘着气息。清澈的目光落在投射了些许清冷寒光的影子上,娥眉蹙了蹙,面上隐隐浮了层忧虑:“哥,你说云槿她……” 昨日晨起,云槿不由分说递给她一如火折子般大小的圆筒,这是云逸交给她的信号弹。云槿打算借力使力,一字不落告知他们这铤而走险的计划。 何谓险? 需诱导! 诱导他们相信,竹筏上面目全非的二人便是梁榭潇与季梵音!唯有如此,他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唯一能将他们带离无名岛的楼船。 然,行此事的前提是,得有活生生的鱼饵。 计划是云槿提出的,鱼饵于她而言,定是当仁不让。 季梵音睫羽微掀,凝眸看了他一眼。起初,她并不赞成,可云槿主意已定,她便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音儿,”梁榭潇由上至下拍抚她的蝴蝶背,幽沉的磁音如同丝竹管弦之声,悦耳中带着冷静的分析,“你要明白一事,人活一世,皆以不断历练为成长。” 历练七情六欲,历练生老病死,历练尔虞我诈,历练久别重逢…… 人生百态,转眼便是沧海桑田。能够握紧的,别轻易放弃。能够珍惜的,就不要弃之如敝履……能够为你以命相搏之人,更应该珍之重之。 季梵音从船舱处上来,已接近子时。 忽地—— “葛兄弟!” 这一脆爽豪朗之声,吓得她差点摔碎手中环抱的酒坛。掩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是适才与她打招呼之人。她敛目收神,粗哑着嗓子不满责备道:“勿在人后吓之,攸关他人性命。” 眉目干净的男子挠头憨笑两声,抬手正欲揽住她的肩胛:“我说葛兄弟……” 耍流氓的手背顿时一疼,旋即肿起一如鸽子蛋大小的红块,疼得他龇牙咧嘴,叫唤个不停。 季梵音蓦然有些哭笑不得,醋坛子打翻了的某人,虽躲在暗处,下手还真不轻。不禁忆起适才之事,她上午不过被伍勇触了下衣袖,两人一碰面,当即被他嫌恶抛掷。 “稍安勿躁,我看看。” 男子立马眼泪汪汪送上挠出血泡的浮肿手臂。 季梵音佯装认真端详片刻,给了个含糊其辞的结论:“据我历练江湖之浅薄见闻,症状近似蜱虫叮咬所致……” “蜱、蜱虫……”男子面色煞白,顿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本草纲目》记载,蜱虫主要蛰伏在浅山丘陵的草丛、植物上,或寄宿于牲畜等动物皮毛间。凡被其叮咬,极易受感染,严重者,可致呼吸衰竭而亡。 “千不该上了那座无名岛,万不该因贪吃而进了那片树林……” 男子忽地瞳孔大张,猛然扼住自己的脖子,翻涌的胸口呼吸急促。 季梵音不疾不徐倒了杯酒给他,摇头轻笑:“与你玩笑罢了,你适才不是在搬运货物吗?估计就是那时不小心碰到某处,现在才发现而已……”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凝神听得一脸严肃。 性命得以保全,男子胡乱抹了把脸,化哭为笑,乐颠颠朝她挤眉弄眼:“我怎么记得你适才穿的是银灰色的外袍……” 她抿唇,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早知此人变脸变得比翻还快,她就该让他多哭一会儿。 “赵孤城,你们适才搬运的是何物?” 睫羽微微翕合,她状似无意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傍晚时分,楼船靠岸过一次,旋即搬上来不少密封的重物。 赵孤城仰头灌了几碗酒,闻言,猛咽进喉,滴溜的眼珠环视四周,左喵右扫如同做贼一般,压低声音道:“那东西,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流泻的月光打上他神秘兮兮的眉眼,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八卦的气息。 她垂眸,抿唇隐晦一笑,佯装看不懂他显而易见的暗示,单手托腮,故意反问道:“言下之意,里头究竟存放的是何物,连你这个号称包打听的大人物……亦不知晓?” “怎么可能?”察觉声音太大,赵孤城赶忙捂嘴敛声,伸出食指沾了沾陶碗里的酒水,湿漉漉的字迹片刻后随海风消散无踪。 浅光清寒,夜风撩起季梵音鬓边的一缕秀发,她一瞬不瞬盯着干透了字迹的甲板,沉默不语。 赵孤城见她静默如雕塑,止不住揶揄一笑:“吓到了吧?” 视线又偏转至她身上宽松如氅的玄衣外袍,嘴角的笑意更甚,意有所指开口道:“适才在船舱……” 话题刚起,言已尽而意无穷。 季梵音心上一凛,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汩汩的清酒哗啦倾泻:“船舱怎么了?” 赵孤城揉了揉好得差不多的左手,眼底尽是了如指掌的笑意:“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边说边作了个以手缝嘴的动作。 季梵音:“......” “不过相对于蓬莱,瀛洲倒是更合适你们。” 她轻咳了两声,面色绯红如蜜桃,却也不打算多作解释。 似突然想起什么,赵孤城当即否定了前言:“此刻并不适合前往瀛洲。” 她斟酌片刻,状似不经意开口:“这几日,倒是听不少人谈及瀛洲,提得最多的莫过于瀛洲城池失手一事......” “不错,”赵孤城下意识左顾右盼,片刻后才继续压低声线,“除却船上这三位武力高强的人物和被逐出榜单的苗愈,其余人皆铆足全力攻打瀛洲。坊间传言,手持苁佩的蒙面令主与瀛洲国王梁榭潇存在着血海深仇!” “哦?那你可了解那位蒙面令主?” 赵孤城默然一顿,髣髴被生生噎住了般,吐不出半个字。 季梵音没理会他错愕的神色,继续刨根问底:“依你适才所言,令主之所以攻打瀛洲,便是打算与梁榭潇一决生死。可如今林军师已证明梁榭潇被伍勇士的霹雳弹炸死。那么心安理得坐在都城颍上的那位,又是谁?” 赵孤城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止不住朝她竖起大拇指:“葛兄弟,你这缜密的逻辑,着实让在下佩服。不过......这到底哪一位才是真正的梁榭潇?” 夜雾浮散在薄月上,半明半暗。 外罩宽大玄袍的季梵音纤躯迎风而立,片刻后侧偏眸目,抿唇未答。视线后移,隐藏在长板后的修长身影,同样未置一词。彼时围困在他们二人身前的,是一层接着一层的浓密深雾,无法挥散。他们彼此依靠,却丝毫不敢挪动半寸,生怕脚下之路,可能是悬崖峭壁,亦或是万丈深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假君王决颍上(一)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跳跃的火光明明灭灭,髣髴将熄未熄的炭火,映衬室内的一片苍凉昏暗。 两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被白布遮盖,耄耋置若罔闻,轻掀起茶盖,拂了拂上方的茶叶,俯头啜了两口,模样甚是闲适。唯独那双阴鸷的眉目,冷如极地寒冰。 这时,一阵冷风吹进内室,压抑的气氛愈发深重。 “林军师啊林军师,你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茶杯轻落圆桌,杯身瞬间四分五裂。 双手抱拳跪地的林祚聪如何听不出他口中的反讽之意?他默然垂眸,只作俯首状。 伍勇可按捺不住,双手捧上紧实的荆条,坦然请罪道:“此事与林、范二人无关,均是伍某徒逞匹夫之勇闯下的祸事,伍某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耄耋老者与令主求情,切勿怪罪他们二人。伍某之命在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话落,藤条高举于空中。 “伍勇,退下!”林祚聪厉声斥责他,见他仍旧岿然不动,便决定独揽罪责,“老者,林某身为此次任务的军师,管教不严,致使下属失手杀了猎物,导致任务失败。为此,林某责无旁贷,愿一力承担!” 笃笃笃---- 两指漫不经心敲击圆桌的声响如同缠绕在他们心尖上的丝线,一紧再紧。 “范先生,”耄耋越过林、伍二人,似笑非笑看了眼范坦之,以髣髴友人间聊天的口吻道,“若老朽未记错,你孙女已开始牙牙学语,对否?” 范坦之面色无波,垂首应了声是。 “那你可知,我为何安排你们三人一同前去?” “互相制衡,紧密协作。” 耄耋不疾不李起身,负手走到三人身侧,声冷如千年冰凌:“可你们呢?不仅被梁榭潇利用,矛盾频发。甚至连对方身份都还未探查清楚,就落下实锤?林祚聪,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 话音刚落,他沉声唤进一批人,不紧不慢背过身,声音轻如鸿毛却又残忍至极:“项上人头,他们,亦或是你们的!” 一时间,暗沉的内室浮动着刀光剑影,哐哐当当,焰心晃动如抖筛子,将灭未灭。倏地,一抹赤红的鲜血溅至耄耋身后的清冷地板,血腥之气瞬间弥漫四周。 “人越来越多,如何突围?” 以背相抵的三人各持武器,变换防御姿势。 伍勇面色冷硬,从鼻尖哼出一口气:“杀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林祚聪凝目留意他们的变换阵型,方锏沿着五行八卦阵的走向来回游移。 疾风骤起,大敞的门扉噼啪作响。一双粗粝的指腹摩擦地板,猩甜的气息灌入鼻腔:“真香......” 阴翳罩落全身的耄耋诡魅一笑,爬伏在地,一滴不落舔完地上的血渍,满脸意犹未尽。 “呕......真恶心......”伍勇捂着翻滚的胸口,嫌恶别过头。 耄耋忽地睁眸,扭动的脖子缓缓抬起,双目布满黑翳,如同深渊般深不可测:“杀了他们!” 话落,围拢的人群再次发起迅猛的攻势。 夜幕沉沉,天边忽现一如同漩涡般形状的光泽。 耄耋一瞬不瞬盯着它,不屑一顾挥掌,隐没在阴影中的黑雾如同蛰伏在暗夜中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逐渐逼近泽光中的白月。 “老者,身负重伤的林祚聪三人已逃上楼船。” 黑影遮盖耄耋的容颜,残笑逐渐被黑暗吞没,徒余浮夸高举的手势:“三、二、一......” 嘭----- 满天火光如同璀璨夺目的烟花,绽放在无边的海域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凄楚痛哀声,火光跟随闪动的星子一并坠落海底。 “娘亲,大船着火了。” “勿看。” “怎如此不小心,楼船如此庞大,该死不少人吧。” “作孽啊作孽。” ...... 大海黑暗而强烈,潮声悸动。海水起起伏伏,荡漾翻卷。 “差些命丧于此。” 范坦之扶着气喘吁吁的伍勇上岸,旋即转身:“我去寻林祚聪。” “不必了。” 远处灯火闪烁,映照身形颀长的男子,鬓发衣衫尽湿,却毫无狼狈之态,步伐沉稳,卓然清俊。上睨,冷硬的轮廓线条明朗,如同神来之笔描摹下的鬼斧神工。 伍勇瞳孔紧缩,倒吸一口凉气:“梁榭潇?你、你是人是鬼?” 如鬼魅般的阴翳悉数散尽,一轮弯月银华灼灼,倾洒,落在男人身上,如同罩了层细长的薄纱。梁榭潇恍若未闻,不疾不李松开肩上昏迷不醒的林祚聪,扶他靠上一旁的沿壁。 “这小子莫不是怕水?” 面色青黄的林祚聪,嘴唇惨白哦,如同染了一层薄霜,全身抽搐,抖如筛糠。 “非也,”范坦之替他把了把脉,眉头逐渐拧成一个死结,不情不愿叹了口气,道,“林兄弟他中毒了。” “不错。” 空气中划过一清澈如溪水的嗓音。 季梵音捧着捣碎的鹿竹,俯身递到梁榭潇手中,言简意赅解释:“五行八卦阵,阵中有破,破间含毒。” “你们......都没被我的霹雳弹炸死?” 浑身狼狈的伍勇露出一个不知是苦或是笑的表情。 “啊----” 鹿竹覆上林祚聪脖颈的刹那,他的血液顿时逆流,青筋暴起,经洛脉连同脏腑一并烧烫如火山。 “塞住其口,勿让他咬舌!” 梁榭潇指腹迅速封了他的任督二脉,凝聚内力浇灌,护住他脏腑二处的心脉。 潮涌此起彼伏,浪涛滚滚。海风拂过树梢,飒飒作响。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姓林的家伙还能救得活吧?” 伍勇紧盯着敛下内力的梁榭潇,又看向再次昏过去的林祚聪,面上的焦灼一览无余。 “蛊毒已浸入脉洛。” 回答他的,是范坦之。 “什、什么意思?” 夜色沉沉,冷月残星。 季梵音默然垂眸,胸口髣髴压了座大山般,呼出之气捎带沉重绵长:“若无法在一个月内服下蛊毒的解药,他……必死无疑……” 耄耋心狠手辣,不仅在楼船四周放了炸药,还埋伏了不少人,就藏在运送上来的货物中。待他们三人下船,他的人便伺机对守在楼船上的赶尽杀绝。 耄耋随后故意放他们走,引爆炸药,欲将死里逃生的他们逐一灭口。 “X的,老子这就去杀了这个老不死的,给姓林的拿解药!” “解药不在他手上。“梁榭潇睁开深邃双眸,月华浅浅,冷峻的轮廓微微泛着白光。 “那老子这就召集镖局之人,让他们广寻苗家四鬼!” 范坦之急忙揿住他鲁莽的行径,谆谆告诫道:“切勿暴露咱们的行踪!” “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要咱们在此坐以待毙?”伍勇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抓耳挠腮,气息声声粗重。 忽地,梁榭潇偏眸一顿,出手快如疾风,揪出潜藏在岩石后偷听多时之人,猛地一甩。 “疼疼疼……” 季梵音娥眉微一颤:“赵孤城?” “是我是我,“赵孤城捂着抽疼不已的腰腹,双手高举,此地无银三百两道,“你们适才所言,我一个字都没听到!真的真的!我发誓!” “就算听到了也无妨,现在老子杀了你,便可永绝后患!” 伍勇边说边抡起孔武有力的拳头。 “慢着,”月下纤体修长的季梵音微勾起一抹笑,不疾不徐看了眼赵孤城,慢条斯理道,“他还有用。” “是吗?还真是可怜,快进来吧。” 晨光熹微,映照一处村落。老村长怀里抱着小孙子,推开门扉,请后面几人进屋。随后便去吩咐自家老婆子多煮些早饭。 “你小子还真是舌绽莲花,老人家都被你说得泪光涟涟。”伍勇下手不知轻重,熊掌猛拍了他好几下。 赵孤城咬牙忍着肩膀的痛意,不着痕迹挪了挪身体,佯装笑意道:“伍勇士过奖了。” 说几个无关痛痒的谎言,于他而言,简直信手拈来。 “姐姐,抱~” 稚嫩的童音落入四人耳廓,后两者笑得前仰后合。 季梵音忽略那肆无忌惮的笑声,揉了揉垂髻小童粉红的面颊,一把将他抱起,低音温婉:“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 “漂亮。” 这两个字,成功取悦了她。 梁榭潇一言不发喝茶,幽邈深瞳的眼底全是一大一小互动嬉笑的音容笑貌,清冷的五官,薄唇扬起的弧度不断加深。 谁知下一瞬,小童玩耍的小手偶然划过季梵音竖起的浅色丝涤,本就松垮的缠绕瞬间一弹,如丝绸般的长发柔顺铺曳,映衬精致白皙如凝脂的鹅蛋脸。 笑声蓦然顿在半空中,赵孤城倒吸一口凉气,言语止不住地磕磕巴巴:“葛、葛兄弟,你你你……真真真的是瀛洲王、王后季、季梵音?” 昨夜风浪太大,他听得极不真实。 伍勇猛地拍桌,浓眉长扬,震惊不已:“你是葛华?” 他向来粗心大意,昨夜见她只觉身形熟悉,未曾想她竟是楼船上每日替自己送酒之人。可葛华整日面色蜡黄,丝毫不似她这般肌肤娇嫩如水,貌若芬芳桃李。 砰—— 馆陶黑碗重搁,清脆如冰的峥然一声,波澜不惊的声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沉冷:“基本伪装,有何问题?” “没没没……” 二人悻悻然摆手,伴君如伴虎,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彼时,季梵音已缠好丝涤,见这二人正襟危坐之姿,蓦然有些想笑。 “不过……”才静了片刻的伍勇面色隐隐浮着些燥意,粗腿横迈,微有些坐立不安,“将林祚聪一人丢在那片山林,真不会出事?” “伍勇士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有精通医术的范先生在,一定能在咱们赶回来前保证林军师的安然无恙。” 赵孤城看了眼虎背熊腰的伍勇,默默收回不值一比的手掌,藏于宽大的木桌下。 冷风拂过农家简陋庭院外侧的古杉木,树影随同浅光洒落木窗,留下斑驳移动的影子。 伍勇生平第一次发觉自己空有一腔蛮力,却毫无用武之地,默然长叹了口气。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季梵音动作娴熟倒了杯清茶,推至他面前,清容映照在莹莹光泽下,灵动飘逸,“酒已散,茶尤香,伍勇士不妨耐下性子尝一尝。” 茶香氤氲,袅袅升腾。水雾迷蒙中,隐隐浮现伍勇的粗肩圆脸,金发赫赫。犹豫片刻,他端起茶碗如饮酒般仰头灌入,砸吧砸吧几下:“也还行。” 话音刚落,老村长已端着热乎乎的农家小菜上桌,热心招呼起他们。 饭毕,一行四人离开农庄,继续快马加鞭南下。 季梵音攥紧缰绳,策马飞奔,掠过的大风无法抚平紧锁的娥眉。 昨夜,他才道出第三只蛊虫并非在耄耋之手后,她便已猜出它的踪迹。 瀛洲被困,假君王还朝。 众朝臣信心倍增,正摩拳擦掌欲大干一番之际,假君王数道军令连下,命各地官兵开城门投降,所有人均目瞪口呆、惊愕不已。 号称战神的瀛洲君王梁榭潇,曾令多少敌军闻风丧胆、丢盔弃甲?而今登基未满半年,就已然血性全无,施施然弃武从文?弃车保帅? 文武百官群起而奋勇,据理力争,冒死上谏,换来的不过是假君王视人命如粪土的手起刀落,杀鸡儆猴。 其中,以大王爷梁榭埁尤甚。劝谏不成,反被困囿于王府中,美其名曰面壁思过。 夜深寂,寒意侵袭。冷风凛冽,一排排浓密的棕榈树在黢黑的夜色中猛力晃荡,如同被人使了术法般,叶落飘飘,洒满方舆。 “前方便是临近都城颖上的淄州。” 山坡上,一片染了浓郁夜色的落叶卷着旋儿轻拍上季梵音肩胛,映衬她精巧的五官,垂下的眼帘似乎神色凄惘。 众人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宁静的夜色随着视线贯穿的薄雾逐渐喧嚣,确切的说,是战火纷飞。 嘭—— 又一血淋淋的人从高处被踹落,当场毙命。然而,沿梯攀爬者接二连三。 嗖嗖的冷箭刺破烈焰纷飞的火把,射中猛烈攻城的敌军。对方人数,却只多不少。 刀光剑影,浓烟升天,这场声势浩大的夺守战役,欲将苍穹撕裂一道口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真假君王决颍上(二)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这帮挨千刀的龟孙子!”伍勇气得七窍生烟,大掌一挥,紧密的棕榈树接连倒了数棵,他沉声一叹,暗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家族古训,身为百万雄师的后代,誓死遵从手持苁佩令主的安排。如有违者,子孙尽失,天诛地灭。 而今他们三人因任务失败,被令主身边的耄耋老者追杀。不论此时帮谁与否,他的贸然出现,皆会连累伍氏镖局的后人。 长身挺拔如山峰的梁榭潇一瞬不瞬俯瞰,浮动的眼瞳幽邈深邃,神色无比淡然。 此时,受困的城墙上方传来一冷冽之声—— “上桶!” 不消多时,清冷的空气顿时弥散一股液油的气味。 大风起兮,一团团火,成片成片的大火,从城墙一路烧至草地,但凡触到壁甃分毫,皆染火身死。刹那间,整个城墙四周,髣髴被片片火海包围,妖艳刺目。由此传来的凄厉尖叫如此无助又揪人心弦。 季梵音被梁榭潇护在怀中,未见这残忍的一幕,却被那歇斯底里的哀戚揪扯住了心脏,如同石锤重重砸落,痛意蔓延四肢百骸。 泪水,瞬间汹涌而出。 这便是令人深恶痛绝的战争。却有人乐此不疲,一次次试图将它玩弄于股掌之间。 大王爷被软禁后,各地官员更是不敢违抗圣令。诚惶诚恐大开城门,谁知那些人如同癫狂的野兽般,大肆屠城。 接连几座城池,无一人幸免。 战火一路北窜,守城将士义愤填膺,当即凝聚火力开始反攻。 那些人虽号称方丈的百万雄师,除却排行榜前十之人尚有些本事,其余人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几场硬仗下来,毫无防备的敌军损失惨重。 基于此,敌军偷偷摸摸转移了战场。不知从何处得到了瀛洲地形图的他们翻山越岭抵达了临近都城颖上的淄州,短暂休整后,发起了迅猛攻势。 淄州起初差点失守,所幸御林军总统领及时从蓬莱赶回,加之凭空而降的一位义勇之士坐镇,淄州才得以保全。 经昨夜的战火洗礼,淄州城楼更加戒备森严。 “李统领,宫里又来人了。” 李久长与身旁一人视线交叉,当场交换了一个眼神。 众人到城门下迎接,精致华贵的马车静候在一旁,声音又尖又细的御林军副统领向伽身形倨傲,以高高在上的语调宣旨—— “局势动荡,朕心忧之。每思此,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幸乱世得遇英豪,朕兹赏卿之华气。尤盼与卿煮酒,话说天下大势!” “林指挥,接旨吧!” 向伽以鼻孔看人,满脸傲慢道。 跪地抱拳的男子,半张脸掩盖在寒铁面具之下,敛下浮动的眼底,声诚如心:“恕在下难以从命!” 眼前腰脊挺拔如山的林指挥,便是那日挺身而出的义勇之士。 “大胆,木指挥胆敢违抗圣旨?” 李久长冷睨了眼狗仗人势的向伽,挺身相助道:“敌未灭,林指挥断然未敢擅离职守。” “好一句未敢擅离职守,”向伽仰头狂笑两声,拿着鸡毛当令箭,当即下令,“来人,将抗旨不遵的林若尘给本统领拿下!” “谁敢!” 一语出,刀剑出鞘声震天响地。 向伽双手背于身后,不疾不李走到面沉如铁的的李久长身边,讥诮一笑,故意压低声线挑衅道:“大王爷被禁足,二王爷昏迷不醒。而你,也已失去王上的信任。林若尘不自量力,你亦将命不久矣!御林军总统领之位,即将收入我的囊中!” “秋风萧瑟,为何出门未披件披风?” 带着梁榭潇面具的男人偏头,阴沉的脸色如同锋利的刀刃,吓得良情全身瘫软,猛地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你先下去,”撑着季梵音模样的绿珠抵唇轻咳,径直冷笑两声,“早已是残破之躯,有或无又有何区别?” “王后切勿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云逸表面上丝毫未显山露水,流出的言语含着浓郁情深,“朕还盼着王后能够为朕开枝散叶呢!” 开枝散叶?! 绿珠抽回自己凝白的手腕,下意识忆起自己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她缓缓阖上湿眸,四肢百骸如针扎如骨般难受。 忽然间天旋地转,孱弱的身体如同漂浮的浮萍般倾倒,云逸心头一凛,双臂托住她后背的刹那,绿珠骤然转身,锋利的刀刃当即抵上他的脖颈:“告诉我,手持苁佩的令主,是你吗?” 云逸挑眉,神色慵懒一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绿珠紧抿唇,刀刃靠近了几分,沉声冷目:“是,就交给我!不是,就告诉我他是谁!” 瀛洲坚决不能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她要替梵音守护这个国家,更不想让云逸一错再错。 “可以。” 他答应得太过于爽快,她深蹙娥眉,止不住怀疑:“此话当真?” “自然是……”云逸趁她分神之际,反手夺下她的刀刃,旋即点住她的穴道,皮笑肉不笑,“假的。朕的王后,何须关心朝政,安心待在后宫替朕绵延子嗣即可。” 跟随话音落地的,还有如丝绸般的锦衣华服。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淌满了脸庞:“云大哥……” “嘘……” 云逸动作轻柔揭下她的面具,又扯下自己的,捧起她的雪白面颊,一一吻掉她的泪珠:“别怕……” 天地灰蒙潇潇,落叶拂弄水波。粼粼波光中倒映的千山万壑,只不过是人世间的一场镜花水月。 “太后,您该用膳了。” 佛堂正中的木鱼声未停,王嬷嬷撩起纱帘,再次躬身唤了一声。 呈螺旋状的高香氤氲袅袅,佛龛前的齐羲和蓦然睁开双眸,素色清颜,温和婉约。她双手合十,继续念了几句佛偈,神情平淡无波。 须臾,王嬷嬷将她搀扶至膳桌前,正欲布菜,轻慢的脚步声临近。 “儿臣给母后请安。” “这一声母后,”齐羲和不疾不李转动虎口处的佛珠,言语淡淡,“哀家担当不起!” 云逸笑不露恙,叠手微躬,毫无破绽开口:“母后哪里的话,您对儿臣数年来的悉心教导,足以令儿臣尊您敬您。” “提及此,埁儿亦是毫无保留教授你的才学,为何而今落得这般下场?” “大哥身体本就欠佳,却极力上恳请领兵出战。为保大哥性命,儿臣无奈,便只能出此下策。‘’ 齐羲和掀起毫无波动的眼眸,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转动的佛珠随着敛下的目光顿住,不紧不慢开口:“现兵已临城下,王儿可觉此时告知哀家真相,仍旧不妥?” “母后多虑,母后若想知何事,儿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逸垂下阴鸷的双眸,笑容浮动,满口尽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回想当年的蓬莱、方丈内乱,遭殃的始终是老百姓。此次不知何人以苁佩号令方丈的百万雄师,势夺瀛洲天下。儿臣心忧百姓,不想再酿造祸事,便婉言谢绝了方丈、蓬莱的救助。待他们入城,儿臣便决定以身殉国,进而换取瀛洲的太平天下……” 声声泣血,宛如肺腑之言。 “那你又如何解释崇关、凤梨、浙涚三城惨遭屠城一事?” “此事,是儿臣疏忽所致。儿臣已为三城数十万条壮烈牺牲的人命增设灵堂,命寺庙僧侣日夜为他们超度,争取早日转世投胎。” 一言一行,滴水不漏。 窗棂外的天色雾霭沉沉,压抑人心。庭院里的树梢枝丫无数,却只徒余几片昏黄的叶片。 齐羲和轻搁下佛珠,径直步向他,清眸澄澈如溪水,亲口撕毁他的伪装:“我的潇儿,从不屑于事后亡羊补牢。只因为,他向来算无遗策!” “母后……” 齐羲和神色冷漠,毫不犹豫打断他:“说,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冒充瀛洲的一国之君?” “娘、娘娘……” 王嬷嬷被她威力十足的气场所震慑,双目下意识偏闪,竟有些无所适从。 云逸意味不明一笑,施施然落座,手掌漫不经心拂过桌上的瓷盘,语调不慌不忙:“太后是否太过于思念先王,忧思过度,加之素膳失调,导致心魔掌控了心智,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言下之意:你疯了! 齐羲和淡淡一笑,日光孤寂暗淡,斜落在门扉上。素白步履轻迈几步,光华灼灼,她的周身髣髴笼罩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光圈。 一股隐形的力量正无声无息托起她,如同坚实一份的后盾。 “云逸,你还想隐藏到几时?”她彻底撕毁了他的伪装。 “哈哈哈……”云逸仰头大笑,明黄色的衣袍抖动如筛糠,“太后乃国之仪态,可得慎言!” 冷风骤起,撩起她的浅色纱裙,裙摆浮动中,形同九天玄女降临。 “不得不说,潇儿的一举一动,皆被你模仿得惟妙惟肖,差点连哀家都骗过。可惜啊可惜,你终究成不了他!” 从他下令软禁梁榭埁开始,她便已开始怀疑他。十月怀胎的儿子,他的脾气秉性她再清楚不过。 云逸眼底浮动的怨毒逐渐加深,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双掌互击,空荡荡的廊外旋即多了两具尸体。 齐羲和的视线从他们二人当中扫过,旋即阖眸别过眼,齿痕紧咬,攥进十指。 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后,她便着手调查这个胆敢冒充之人。御林军和朝中依仗的重臣皆被他以各种理由替换、流放,甚至满门抄斩。狠辣阴毒之至,除却欲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的云逸,再无他人。 他做事太过于滴水不漏,苦于无证无据,她便决定从冒充季梵音的绿珠身上下手。自己出手,太易引起他的怀疑。躺在地上的二人,便是昨日前去劝说绿珠的文武二臣,而今却惨遭他的毒手…… “这二人之所以暴露,还得感谢你身边的人!” 云逸挑起眉眼,意有所指开口。 齐羲和心上一凛,心底的潮水如同迅猛的野兽般汹涌奔腾而来。视线移至早已瑟瑟发抖的王嬷嬷身上,后者吓得跪伏在地,斑驳的泪痕淌满整张脸:“奴、奴婢……担心太后娘娘,怕……怕您被心魔吞噬了心智,所以才……” 日防夜防,身边人难防。 齐羲和只觉胸口如同被成片的蒺藜堵住,呼吸滞了又滞,孱弱的身形止不住踉跄。 喉咙忽地被箍,云逸阴狠毒辣的真面目暴露在她眼底,阴翳变态之气蔓延全身:“知道我为什么还留着你们吗?” 齐羲和置若罔闻,从容应对的姿态不因他的禁锢而减弱半分。 “我要让天下人都亲眼看着,‘梁榭潇’是如何亲手将瀛洲的江山拱手让人!梁氏王朝的祖辈们,会因有他这位子孙而深以为耻!” 齐羲和兀自轻笑,流淌而出的笑声如同清风朗月般,悠扬且笃定:“瀛洲的战神,从无败绩!” “还真是天真,”云逸如同恩赐般蓦然松开对她的桎梏,倨傲的身形状似无意开口,“你那所向披靡的三儿子,已被方丈的百万雄师炸死在了海上!” 轰隆—— 齐羲和恍若遭到雷霆万钧的暴击,整个人僵硬在了半空中。 “娘娘……” 王嬷嬷赶忙扶住她羸弱的身体。 “云逸,你会不得好死!” 齐羲和双眸湿红,气得浑身颤抖,径直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计谋得逞的云逸,片刻也不想多待,甩了甩明黄襕袍,厉声吩咐:“太后思虑甚重,心魔入体,已尽癫狂,药石亦无力回天。所有人必须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梁帝俊!梁榭潇! 你们以为死了就能天下太平?呵呵,我现在就要一点一点毁掉你们在意的一切! 夜幕沉沉,幽黯如墨。 “母老虎,你等一等。” 一处还算隐蔽的灰色墙壁下,江城子单手举着杂草作掩护,举目四顾后,一把拽住正欲起身的苗沉鱼。 苗沉鱼毫不犹豫甩开他的钳制,破口大骂:“胆小鬼,怕死就给老娘滚犊子!”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江城子焦急忙慌追上去,再次拦下冲动的姑娘,躲过不远处巡逻的金吾卫,这才有条有理替她分析,“你脑子比我灵活,难道就想不出来这极有可能是陷阱?” 苗沉鱼徒手劈了他一掌:“哪怕刀山火海,我也要救出我大哥,让开!” 江城子还欲说些什么,眼前忽地晃过一道虚影,径直扑向苗沉鱼。 “小心……” 熊烈掌风拂起她的衣袂,苗沉鱼足尖一点,身轻如燕般躲开这迅猛的攻击。 来人趁机攥住她的鞋履,猛力往下拽扯。苗沉鱼一时不察,差点撞上一旁的壁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真假君王决颍上(三)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住手,”江城子以掩草为武器,昂首挺胸挡在苗沉鱼面前,信誓旦旦开口,“要想动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有什么东西,刹那间从她的胸口涌上眼眶,暖融融的,仿佛溪水淌过心间。 鼻翼间拂过一股清新的香气,她目光一跃,掩映在夜色中的明黄菊花根茎正被他紧紧握在掌中,细看,紧实的手臂还隐隐发着颤。 原来,被人保护是这样的感受。 苗沉鱼微弯了下唇角,旋即收敛湿润的双眸,倔强推开他,举起弓箭,不着痕迹护着他,嗤之以鼻道:“老娘从不屑于藏在男人身后!” “你是女人,又不是猛虎,适当示弱又没错。” “那你还叫我母老虎?” “这是昵称。” 有人面色一赧,嘟囔:“谁要这凶巴巴的昵称?” “得,我收回。” “你敢?” …… 早已被忽略到九霄云外的伍勇捂脸,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二位,差不多得了,有人……” ‘找你’二字还未出口,就立马被堵在喉头—— “你闭嘴!” “你住口!” 伍勇:“……” 他神色怪异摸了摸厚鼻,忙不迭向不远处娉婷袅娜的纤柔女子求助。 “苗姑娘,江城子。” 轻柔的嗓音如同冰玉叩击发出的袅袅余音,透过秋夜的阵阵凉风扑面而来,争执相对的二人蓦然一愣,默契十足转头…… “李统领,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今晚就能将林将军劫出宗人府!” “您就别再犹豫了,王上已下旨,明日大开城门迎接那群蛮夷子,还欲奉为上宾好生招待……” “统领……” “好了!“负手而立的李久长沉声呵斥一众将领,垂落的双目阖紧,任由夜风一寸寸拂过愁眉紧锁的五官。 王上,您和王后究竟在何处? 瀛洲子民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倘若您在瀛洲,是绝对不会发生如此荒诞不经且惨绝人寰之事! 今夜一旦劫狱,正合那些人之意。 若是不劫,那明日……明日他又该如何做? “听之任之即可!” 浓墨深重的夜色,中庭廊灯荡秋千般左右晃摆,低沉清朗的声线在这漆黑的夜幕中犹显得格外突兀。 一众将领左顾右看,面面相觑。唯独李久长神色匆慌拨开他们,满庭院举目四顾,完全失却适才的沉冷持静。 “统领慌里慌张在找什么?” “不知道啊。” “要不要请李夫人过来?” “快去。” 光秃秃的树丫寥落清冷,长廊幽黯深长。一双乌六合靴从晦暗的廊檐沉稳迈下,修长的身躯挺拔如凌然高峰。 “朕在此!” 织锦玄衣修身,明晃晃的光线投射棱角分明的清湛五官,立体的线条髣髴神帝精雕细琢的杰作。 “王、王上?” 众将领神色一凛,纷纷下跪。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咱们适才之言,岂不是被他一字不落听了进去?”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那又如何?瀛洲都快保不住了?” “你们快看,李统领在做什么?” 李久长神色耽迷步向俊美如俦的男子,眼底跳动着漉湿浸红的眸光,心潮涌起的澎湃之海难以用语言形容。他长膝重跪,双手抱拳叩首,一字一句含着超乎寻常的激动,言语铿锵有力:“臣李久长参见王上,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上? 红绡赶来时,恰好见到这一幕。 梁榭潇托着他的双拳扶起身,深邃如星辰的双眸跳动灯火下的火光:“别来无恙,李统领。” “王上......您是真的吗?” 红绡头脑一片空白,满脸不可置信。 梁榭潇游刃有余偏转方向,笑道:“这个问题,朕相信李统领能准确无误代朕答之。” “是,”李久长收敛情绪,已恢复坦然自若的姿态,落地有声道,“他才是真正的瀛洲君王!” 真正的瀛洲君王? 后方的将领们抓耳挠腮,听得一头雾水。 这事暂且搁置一边,忆起他适才所言,李久长径直道出心中之惑。 长身玉立的身躯抬起宽厚的手掌,静默片刻,旋即握紧,低沉的声线带着天然的君王锐气:“李统领,朕这次回来,发现你的话多了不少。” “臣知罪。” 他是瀛洲君王,所向披靡的瀛洲战神! 身为臣子,无需多言,一切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即可! “开---城---门---” 轰隆一声巨响,粗厚沉重的淄州城门从里向外打开。 这时,接连不断的哒哒马蹄声跟随耀武扬威的‘咿唔’声贯穿整座城池。红毯长约数百万丈,从城门一路延伸至宫门口。沿街密密麻麻,被神色凝重的颍上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浅灰色的天空阴沉压抑,一股不知名的黑翳盘旋在瀛洲王宫上方,久凝不散。 “覃壮士,久仰大名。” 百阶下,披着梁榭潇面具的云逸双手抱拳,满脸笑容迎上去。 身为百万雄师排行第一的武林高手覃蜉蝣神色淡淡,径直翻身下马,身后一众人如法炮制。 “方丈的各位侠士一路辛苦,朕已备下薄酒款待各位......” “瀛洲王,”覃蜉蝣面无表情打断他,声音平淡如水,“我等时间有限,请瀛洲君王交出贵国玉玺,以及……随同我等去见苁佩令主!” “朕自然知晓。” 云逸说完,当即命令向伽端上象征一国之名誉的传国玉玺! 通透莹白的色泽在日光下泛着晶润的光华,镌刻的玉龙栩栩如生,龙爪龙身脉洛细致、根根分明,盘旋的气势髣髴雄鹰般飞升。最出色的莫过于龙之眼,鎏金镶嵌,精致如画。 “王上,传国玉玺坚决不能交出去啊!” 烈烈风中的一国宰相的季晋安,沉眉肃目。彼时一身平民素衣,身后伫立如山之人,皆是被罢免的官员。 “咱们瀛洲国富力强、兵多将广,凭什么怕他们这群蛮夷之辈?” “屠城之耻,怎可忘?” “谁胆敢侵犯瀛洲的一寸一地,必群起而诛之!” “王上,您可是咱们瀛洲英勇无畏的战神,拿出您昔日征战沙场的气魄出来啊!” 被罢免职务的官员们愈说愈激动,情绪激昂时,纷纷举起藏于身后之武器,声讨震天响地,势与瀛洲共存亡。 “覃大哥,这......” “无妨。” 神色平淡的覃蜉蝣朝身后之人使了个按兵不动的眼神,旋即好整以暇看俯头吩咐向伽的云逸如何快刀斩乱麻处理此事。 “请大家稍安勿躁。”云逸双臂一张,翕动的袍衣跟随移动的风向互抵,长身恍若逆风的雄鹰,言语却冠冕堂皇得可怕,丝毫无法说服义愤填膺的平民百姓。 甚至有人突破御林军,奔向高台而来,场面一度失控。 “梁榭潇,你不配坐上这个位置!” 被御林军拦下的百姓,愤愤然朝空中抛掷一物。 啪--- 腥臭的鸡蛋恰好砸在云逸跟前,飞溅而出的黄色液体沾染绸缎衣袍。 时光猛然倒流,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心魔浮起鬼魅般的笑容,径直扇动黑翼,团起的漩涡将他紧紧包裹,如同窒息般---- “打死他!” “小偷针,大偷金!” 他护着妹妹,褴褛的衣衫处尽是伤痕累累。 “想吃鸡蛋是吧?先喝了我这泡童子尿!” 忽地,一股液体兜头灌下,无地存放的尊严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羞耻又侮辱。 他面色阴鸷,死死攥紧双拳,眼底隐隐浮动怨毒的黑翳,整个人森冷得可怕。 “他并非梁榭潇!” 人声喧闹的端午门一隅,众人下意识寻声看过去,确认来人身份后,当即毕恭毕敬让出一条长道。 鬓发高绾、妆容精致的齐羲和一身雍容华贵的织锦凤袍,一举一动,尽显万千仪态。她的身后,瀛洲二位王爷俊容清朗、出类拔萃,赫赫持立。 云逸不动声色敛下沉郁之色,慢条斯理扫了眼梁榭晗,嘲讽扯了扯嘴角,旋即镇定自若扮演孝子之角色:“二位兄长,母后凤体欠佳,经太医诊治,应是心魔所控......” 言下之意:疯魔所控的胡言乱语,你们也行? “真相究竟如何,一试便知!” 话音甫落,梁榭晗一跃上高台,发动迅猛攻势,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扑向他的脸。 云逸早有防备,后退两步,双臂交叉,挡住他的攻击。脚板借力一蹿,立即反守为攻。 “二王爷的障眼法,还真是运用得炉火纯青!” 二人互相桎梏,云逸冷笑两声。 梁榭晗掌风一旋,逼近他的下颌,面沉如铁:“彼此彼此!” 云逸迅速闪身,手背利刃逼出,劈掌狠厉,言语却不疾不李,带着挑衅:“心上人的性命,不要了?” “那得看你还有没有命活着离开瀛洲!” 梁榭晗声线沉冷,挥动扇身旋转。片刻,云逸身下半块衣袂被干脆利落割下。 “哈哈哈---” 云逸冷嗤大笑,笑声如同汹涌翻滚的波涛,夹带着头晕目眩的锥心刺痛,引得众人捂耳哀嚎、声声凄厉。 梁榭晗赶忙封住耳后两大穴道,集中注意力凝聚内力弹回那杀伤力巨大的魔鬼之笑。 “去死吧!” 耳目屏蔽,梁榭晗无法察觉,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刚烈如灼的精瘦长臂旋手挥动两下,轻而易举化解他恶毒如罂粟的招式。笑声被破,瞬间泯散于无形。 逐渐恢复意识的众人抬眸,当即惊愕不已。 “大家快看,竟然有两、两位王上!” “天,我有没有眼花?一模一样!” “难道真如太后所言,其中一人是冒充的?” “可谁是真?谁是假?” 忽地,阴沉多时的天空乌云拂散,一抹金黄色的光泽倾泻而下,罩落梁榭潇俊拔清湛的身姿,周身髣髴踱了层金光,宛若出尘入世的英俊神祇。 “你居然没死?”云逸抹了抹脸上新添的伤痕,肆无忌惮一笑。 梁榭潇神色淡漠看了他一眼,攥紧手中的银光剑,声冷如高山寒冰:“祸害未除,怎敢轻死?” “啧啧啧......”云逸双手背于身后,挑起一根眉毛冷嘲热讽,“好一番义薄云天的说辞。可你看看,你们梁家世代守护的瀛洲江山,已被我云逸、践!踏!在!脚!下!” 话落,他再次仰头长笑。 “那我就用你的血,来祭奠那些枉死的英灵!” 锐利的银光剑瞬间出鞘,萦绕在空中的声音如同冰凌相叩,声声震颤人心。 “来人,”云逸慢条斯理下令,如同吃饭喝茶般随意,“把他们,都杀了!” 他要断了雄鹰的翅膀。 御林军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朕提前收到密报,已提前安顿太后及两位王爷。而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人,皆是冒充的!” 此言一出,人心更加惶惶。 梁榭晗与梁榭埁立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进入防御状态,随时准备突围。 已被云逸蒙蔽了心智的向伽不分青红皂白,提矛砍向梁榭埁,凶狠毒辣的模样可见一斑。梁榭埁与他缠斗一番,内力一提,一股汹涌的气息沿着经脉乱窜,他忙咬牙隐忍,胸口的顽疾有隐隐发作的势头。 向伽的长矛再次挥下,凭空一把玄铁寒光刀拦住他的狠戾,并搅乱他进攻的招数。 “李久长,你就是个绊脚石!今日,我便要将你除去!” 神色淡淡的李久长单手持刀,寒光刀的刀身锋利无比,寓意斩妖除魔。 不消多时,口出狂言的向伽就被面无表情的李久长反手制服:“你真以为杀了我,那人就能让你高枕无忧?” “御林军统领的位置本就是我的!”向伽如同魔怔了般挣扎叫嚣着。 李久长面沉如寒冰,未再多言,揪起他的衣襟让他看清事情的真相。 不知何时已登上了高台的季梵音,素色纱衣迎风摆动,体态轻盈,肌肤凝白如脂,衬托得整个人缥缈如同仙子降世。 “你说你才是真王,那就请出示象征无上荣誉的上古令牌——神御之龙!” 上古令牌? 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左顾右盼,满脸的困顿之色。 “嗤……”云逸一脸倨傲,双臂挥张,轻视之色一览无余,“什么上古令牌?为夺取朕的王位,不惜拿子虚乌有之物来蒙蔽百姓,也只有你们做得出来——三国人人得而诛之的钦犯云逸!” 众人瞬间哗然。 “原来你还知晓自己已是人人得而诛之!” 季梵音清浅一笑,与端持修拔的梁榭潇并肩而立,髣髴金童玉女般相配。长风呼啸,二人岿然不动,如同石雕般稳稳伫立,势守瀛洲的江山湖海。 刹那间,众人心已如明镜。 “他才是假的!” 有人愤愤然指向云逸。 “杀了他!” “杀了这个败类!” “云家就是瀛洲的耻辱!” 云逸猛地偏眸,阴目冷鸷黑翳,恶狠狠攥住他的脖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全身抽抖,呼吸困难,面已如菜色,吐不出半个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真假君王决颍上(四)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云逸,放了他!”梁榭潇沉着脸,浑身浸染滔天怒火。 云逸露出一抹笑,双目阴翳,残忍又血腥:“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话音刚落,一团又一团的黑雾从他的脚底覆盖全身,天地再次陷入幽沉暗世。忽然间电闪雷鸣,浮在空中的黑云多了团火,刺目又阴森。 是魔。 正确而言,是走火入魔! 飒飒阴寒中,玄衣袂袂的梁榭潇泰山崩于眼前而无惧,周身浮散阳刚旭日之气,凝力,毫不犹豫一跃而上。 银光与黑云在灰蒙蒙的天际交缠相斗,来回碰撞,互不相让。 季梵音一瞬不瞬盯着上方,素白指尖攥紧,又释然松开。 “放心,为了你,为了瀛洲百姓,他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事。” 身后,妆容精致的齐羲和言语笃定开口。 季梵音闻言,浅浅一笑,瓷白如玉的面颊浮动着无与伦比的自信:“我知道。” 他是瀛洲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是瀛洲百姓至高无上的信仰,更亦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哥哥!夫君! 对战持续了多久,多年以后,依旧无人能描绘得清楚。他们只记得,淅淅沥沥的雨水从乌云密布的天际降落,彻底掩住上方缠斗的二人。 吧嗒吧嗒,雨势骤大,风声烈烈。雨水从头顶湿透全身,寒意侵袭,却无一人肯离去。 就在这时,银光俯冲,率先落回地面,稳稳站立。 “哥……” 如墨染般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星辰,流露出的安抚笑意倒映她的清容,将她眉黛间的忧虑一点一点浮散。 嘭—— 重物落地的声音。 黑翳侵蚀全身的云逸,四肢抽搐,瘫软在地。伪装的面具已不知所踪,明黄的衣袍凌乱碎裂,伤痕累累。 他颤巍挣扎,喷出数口鲜血,煞白的冷容仍旧心有不甘。 雨势减弱,风声骤停。 季梵音轻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的真相坦而言之:“你真以为蒋子旭在帮你?他只不过是利用你的心魔替他自己完成不可告人的秘密。” 甚至将他拽入了魔道! 云逸唇齿猩红,笑声狂妄:“那又如何?各取所需罢了!” “那绿珠呢?” 笑声顿在半空中,任由雨水冲刷殆尽。 “绿珠于你而言,也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开心了,就如同恩赐般赏她一个微笑,生气了,就将她捆起来使劲折磨?” 上一世,她的绿珠就是被眼前这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无法得到救赎。 伦敦遇见她的那次,是这个男人诱惑十足在她耳边低喃,只要自己接受他公司上层的盛情邀约,她就可以获得自由! 美化了的邀请,其下的水堪称深不见底! 她的傻绿珠,被爱情伤得体无完肤的绿珠,至死不愿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自己却如同一株轻飘飘的浮萍,与泰晤士河融为一体。 “与你无关!” 云逸邪冷的五官开始扭曲,藏在袖袍下的黑掌不着痕迹凝聚黑翳之力,伺机反攻,困兽犹斗。 季梵音素纱贴身,婀娜优美身姿尽现,轻迈的步履一步步靠近他,身后残留的鞋印氤氲在了漂浮而起的雨雾中。 “那你可知,任道从何得知上古令牌之事,而又为何专门挑选你的父亲?” 话音才落,双眸浸染如毒蛇般狠戾黑翳的云逸以掌击台,拇指与食指相对,弯成凶狠的手势,直逼季梵音而来。 “是因为蒋子旭!” 空中水花溅散,如柳絮般成片落下。 梁榭潇收拢攻击的手掌,睨了眼再次被他打落在地的云逸,神色凉薄,双眸寒冷如条条刺骨冰凌。 适才他已手下留情,谁知他还如此冥顽不灵,胆敢把手伸向他的妻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肝脏具损的云逸气若游丝爬起来,金冠已不见踪迹,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形同鬼魅般。他浮动的双目越过梁榭潇,死死盯着始终被他挺身而护的季梵音:“你刚才所言是何意?蒋子旭与我父亲的死究竟有何关系?” 季梵音静默垂眸,晶莹的水珠顺着细长的睫羽翕合而洒落。素白玉指握了握男人垂落的大掌,抿了抿唇,婉音轻浅:“哥,给他吧……” 梁榭潇紧了紧掌中的柔夷,摩挲数下,瞳眶深沉如海,轻轻一捏:“在这等我。” 她浅笑点了下头。 气息奄奄的云逸看着身材颀长的梁榭潇沉稳走向自己,他的头顶上方,风雨停,云雾散尽,光华灼灼,如梦似幻。 梁榭潇半蹲下身,面无表情掏出一本籍,上方的瘦金字体描绘《列国志》三个大字。 “阅毕,还之!” 话落,毫不犹豫回到他的王后身边。 清风徐来,唰唰翻页声直响,一行字紧紧攥住他被黑翳侵袭的眼球—— “墨离十二年,魔症缠身之任中尉骤醒,以九九八十一叩首跪求面圣。其言,耄耋老者,挟以威严,上古令牌,得之,天下江山尽属囊中之物。令厮偕同云霄,瀛洲易主,指日可待……” “耄耋……” 季梵音轻叹了口气:“蒋子旭便是耄耋!” 云逸双拳团紧,急火攻心,喉头涌起一抹猩甜:“休想用梁帝俊伪造的东西来蒙蔽于我!” “信或不信,全在于你。” 风仍在浮动,残余的最后一滴天水不偏不倚,正中页最后一行——“耄耋嗜血,行如鬼魅。云家满门,悉数成为其手下冤魂……” 天地骤晃,湿漉漉的高台水渍震颤出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水纹,轰鸣刺耳。 猛然站起的云逸身形愈发狰狞扭曲,如同一头丧失了神志的野兽,残存的阴翳浮动着死灰复燃的征兆。 梁榭潇神色一凛,蓦然拔高声线:“捂耳,趴下!” 众人纷纷照做。 一双紧实的臂膀紧搂住季梵音的纤腰,长身一旋,双双跃下了高台。 “啊----” 摧枯拉朽般的痛嚎形同风声鹤唳,卷起的枯枝残叶盘旋在空中,加速旋转,凄冷落寞。风云突变,整座瀛洲城瞬间弥漫在沉沉的乌翳之中。地上的水珠因重力凝聚而起,又碎裂成无数点珠。 细软的耳廓被温热的大掌掩紧,无形的威压虽被宽厚的脊背挡去大半,余威仍能撩起她如绸缎般细软的长发。她埋在他的怀中,心绵软成一片。 危难再艰再险,若是同你一起面对,即便刀山火海,我亦笑靥如花。 察觉柔软的手腕被扯,她下意识动了下,旋即紧了紧手中的力道。低沉悦耳的轻笑兜头而下,如同过了溪水一般拂过面颊,温润清湛:“没事了。” 她怔愣了下,迷蒙的杏仁一掀,髣髴丛林深处一头灵润清澈的麋鹿,惹人怜爱。 梁榭潇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尖,指腹摩挲那双捂着自己耳膜的柔夷,宠溺一笑:“一切,皆已过去。” 四周,风平浪静。 过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素手焦急忙慌沿着他的脖颈往下游走,适才大敌当前,她没来得及查看。 “我并未受伤......” 素指忽地一揿,他没来得及收声,轻嘶了下,伤口瞬间暴露。 姑娘以发顶对他,兀自垂眸不语。如墨长丝湿了大半,粘糕般贴着嫩白如玉的后颈。粗粝的指腹沿着瓷嫩的颈项绕了一圈,撩起一捧,沾在发梢上的水珠瞬间洒落一地。 “师傅的武功秘籍,只胜不败。” 他说得一本正经,她却忍不住被逗笑。 颍上被困,云逸成魔。若是让百万雄师与云逸汇合,届时造成的后果必将不堪设想。为了瓦解云逸与耄耋的阴谋,他们兵分三路。她与伍勇前去寻找苗沉鱼,她身上,还有当初从方洛身上取回的蛊虫。有了它,就可以替林祚聪三人解毒。另一路,他只身潜入晗、埁王府,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们带入王宫,而后又李久长集结,演了今日这出好戏。至于赵孤城,更是身负重任。 “司命星君的武功秘籍,为何从未听你说过?” 某人嘴角噙了抹笑,指了指自己的面庞,意有所指挑眉。 “脏呢......”话虽如此,身体却很实诚。 害羞的姑娘抿唇偷瞄了眼四周,双腮绯红,羞涩踮起脚尖亲了口。 得寸进尺的某人点了点薄唇,促狭一勾:“这里。” 季梵音红霞满天飞,不由分说踹了他一脚:“说是不说?” 某人还未来得及为她答疑,一身碧青色蓝袍的李久长径直朝他们走来,面色稍带微恙:“王上,叛贼云逸心脉俱损,手脚筋断,武功尽废,已......气绝身亡......” 季梵音心口猛地一突。 “云大哥......” 绿珠双眸迷迷瞪瞪,缓缓从昏沉中醒来,顿觉周身酸疼胀痛。 季梵音小心翼翼扶起她,细长的竹床微微轻晃。柔夷探了探她光洁的额际,关心道:“身子可有不适?” 绿珠虚弱一笑,摇了摇头。倚着软枕轻靠,她敛眸垂然片刻,心口涌起一股莫名的慌悸,又似早已料到了般,轻缓开口:“他是不是已经......” 季梵音默然抿唇,终是如下定了决心般,颔首。 数日前,傲睨一世的云逸给她喂了息眠药,秘密遣人将她送离瀛洲。谁知中途差些遭到黑衣人的暗杀,幸而赵孤城及时赶到。以计骗过他们。 木质窗扉外树梢晃荡,余影倒映在青石地板上,尤显得落寞孤寂。 “谢谢你,梵音,”绿珠扯了扯嘴角,苦涩一笑,莹润的双眸远眺窗外,轻音缥缈如同从天外而来,“现在,我想静一静......” 碧空如洗的天际,秋高气爽,鼻翼拂过阵阵桂花香。 凭栏独倚的季梵音双手托腮,几不可闻叹口气。这时,一双大掌轻摁住她的发顶,脉洛清晰的下颌抵在上方,蹭了蹭,气氛静谧悠长。 “为何不说话?” “等你说。” 翕动的薄唇上下贴合,震颤她的脑门,隐隐有些泛晕。 “若是我不开口,你真打算继续让我憋着?” 扯下他的大掌,食指沿着上方繁复交错的纹理逐一描摹,漫不经心开口。 “不会。”大掌托起她的纤腰往上一箍,稳坐于木桩之上,略带薄茧的指腹捏抬她的下巴,俯身,温热的触感贴上她的嫣唇。 因为,我舍不得。 微风习习,长发飘飘。 “哥......”他的小姑娘凝望不远处碧波粼粼的湖泊,蓦然惆怅问他,“你说,我如此做,究竟是对是错?” 绿珠对云逸的感情太深太重。适才,她从绿珠清润的眸中看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时光交错重合,她髣髴看到了沉溺在泰晤士河中的孤寂绿珠,心如针扎般煎熬难受。 意念交错间,她轻启唇:“云逸离去,你更要好生将养身子。毕竟......你腹中的孩子,是他的遗腹子......” 绿珠原本暗淡的清容瞬间染上一抹亮色,如同冬日盛放的腊梅。 “事实却反之。” 梁榭潇揉了揉她的鬓发,了解她的一番苦心。 绿珠的一生,皆在绕着云逸旋转。没了他,她断然不会独活。为了支撑她活下去,必需给她制造一个活下去的念头。 可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能撑到几时? 清风李李撩起二人的衣袂,米黄色的桂花浮散在空中,沁甜怡人。她抬掌,恰落入一片醇香的桂花。 “还记得咱们的第一次赏花吗?” 身后的男人深瞳灼灼,眸眶悉数被眼前柔弱无骨的姑娘所占满,唇角不自觉勾了勾:“如何能忘记?” 菩提寺那一幕,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已然落地生根,再无法忘怀----体态轻盈的姑娘萦绕在百花丛中,素手轻裁细枝,衣袂飘飘,髣髴落入凡间的仙子。而后,她浅笑嫣然提出邀约,一番挣扎,终是不忍见她失望的神色。 菩提寺内的风一如今日般柔和温浅,飘落的桃花如同缤纷的落英。氤氲的桃花树下,她同他说了那个公主在额间印桃花的故事。可那时的他,残存的,唯有三王爷梁仲白的记忆。 “那时的你,对我可真是冷漠。” “抱歉。” 薄唇亲了亲她的双腮,喷洒的呼吸萦绕二人两侧。 “端午赛龙舟,故意寻借口不来。” 他轻笑,含住她莹润的耳垂。 “夜夜在碧落阁外吹箫,却始终不愿见我一面。” 他的王后,又一次开始了秋后算账? 俯身再次封住那双喋喋不休的唇瓣,身体力行转移她的视线。 大掌从细瘦的肩胛逡巡往下,引得身下的姑娘战栗阵阵,撑抵他的胸口气若游丝反抗道:“青天白日,成何体统?” 下一瞬,天旋地转。某人不费吹灰之力抱着她进了处最近的竹房,门扉在其身后阖上。里侧,一本正经的沉嗓随同清浅的微风一并传出:“朕同朕的王后行鱼水之欢,如何不成体统?” 她:“......” 当初为了方便绿珠藏身,才千挑万选了此处如同隐世避居的三宅两院。未曾想,竟成了某人使坏的借口。 久违的熟悉感从下往上,逐渐蔓延全身,她感受到两人灵魂深处的契合以及......他沉默中的细心安抚。 她抱着他,颤音散落在空气中:“哥,咱们的第一个孩子,过继到绿珠名下吧......” 他埋在她的脖颈间,啃咬了一口,应了声‘好’。 你的希望,我从不落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退位让贤顺摸瓜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夜廊星稀,月色浅薄。 “如何?” “臣无能,线索再次断了。” 竹亭垂灯明明晃晃,映照一张轮廓分明的俊容。金红光华中,薄唇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再查!” 耄耋故意放出假的线索,怎会不断? 李久长当即心领神会。 “听说,尊夫人有喜了?” “刚满一月,胎相有些不稳。未能随同前来,红绡甚感遗憾。” 何止遗憾,梁榭潇余光扫了眼他的脖颈处,再次新添了三道细长的伤痕。 “坐,”紫砂壶内,清脆醇香的绛紫色液体悉数充盈碧色瓷杯,掌风凝力一拂,低沉的嗓音徐徐散落静谧夜色,“尝尝。” 李久长反手一旋,稳稳接住,仰头,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滑落,如同绵软的丝绸般,残余的桑葚酒香久凝口齿而不散。 “久长,你随侍于我,可十多载有余?” 李久长恭敬持拳,详尽以告:“回禀王上,整十二年零二月二日。” 夜风隐隐浮动,瓷壶与石桌轻叩,发出清脆响亮的‘叮‘声。骨节分明的指腹有节奏敲击桌面,浅灯下的俊容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深瞳漆黑,不疾不徐道:“日后,别如今日般言语失当。” 李久长闻言,目光深深凝视眼前追随已久的俊拔男子,长身持立,玄衣赫飘,形同悬崖峭壁上的松柏。 他垂眸,默然未语。时间髣髴被一双无形的手掌倒置盛放,沙漏倒流,瞬间将他扯回数月前的都城动乱。 残翳缓缓散去,阴云沉沉。云逸虽死,威胁仍在。 “我瀛洲三城,数十万条人命,悉数被人屠杀殆尽,”厉厉风声中,眉目沉郁的梁榭潇声如翠玉涤荡,凌厉有声质问,“覃蜉蝣覃盟主,瀛洲与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以遭此劫难?” 一道如白银般的日光倾泻而下,宽阔的脊背瞬间罩上一层氤氲光圈,持身正立,心有虚愧者视之,当即不寒而栗。 台下的百万雄师中,为首的覃蜉蝣默然沉思片刻,忽地仰头大笑几声,云淡风轻道:“瀛洲国裕丰足,得之,于我百万雄师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苦于方丈与瀛洲已结秦岭之好,未能宣战。天无绝人之路,号称战神的你卧病在床,于我们而言如同天降甘霖,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怎会不夺?至于屠城一事……” 覃蜉蝣微扯嘴角,露出一个残忍之笑,苦心费力演绎:“以万人之魂现下马之威,仅此而已!” 烈风裹挟着浸染凝珠的烟尘,怒火滚滚。 “你个禽兽!” “肆意践踏人命,天地不容!” “屠城之仇,不共戴天!” “什么百万雄师,一群杀人凶手!”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 瀛洲百姓义愤填膺,双目赤红,将覃蜉蝣等人围得水泄不通,对此些人渣连番声讨惩处,以告慰三城死者在天之灵。 “请大家稍安勿躁,”适才因忧心而端立于父母身旁的季梵音抿唇片刻,不疾不徐行至午门正中,轻音柔和,如同五月里的风,“不知能否听我一言?” 深受臣民爱戴的一国之后,以‘我’自称,百姓们自是诚惶诚恐。 季梵音神色淡淡扫了眼覃蜉蝣,目光澄澈,髣髴潺潺溪水淌过般清湛:“据我所知,百万雄师之先祖,数万年前已声名鹊起。当时的武林盟主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倨傲自满,沾沾自喜。忽而一日,他竟宣称自己败在了一得道高僧手中,并将祖传之宝瓷玉苁佩赠与之,放出风声:百万雄师之辈,皆以持有苁佩令信之人马首是瞻!如有违者,后脉具损!” 年逾四十的覃蜉蝣,半是褶皱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旋即垂眸,面色凝重。 这一幕,尽数落入季梵音清澈的杏仁中,翕合两下,却毫不显山露水问他:“对否,覃盟主?” 不远处的梁榭潇,薄唇轻勾起一抹‘与有荣焉’的弧度。 “夺取瀛洲之举,皆是覃某一人之主意。余下之人,不过受我之胁迫。瀛洲王要杀要剐,冲我一人即可!” 覃蜉蝣还在意图困兽犹斗。 “简直岂有此理,没见过屠城杀人还如此嚣张的!”一身刺目辣眼紫衣袍的赵卓横眉冷对,猛力推开挡在面前的御林军,边走边撸袖,“还真以为咱们瀛洲是忍气吞声之辈?” “住手!”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的伍勇虎背熊腰,径直拦在赵卓面前,鬓角的络腮胡抽动如虎须,“敢动覃盟主,先打赢老子再说!” “哪里来的山林野兽,以为学会了人语就能随意替人出头?” 话音刚落,整个午门笑作一团。 伍勇气得吹胡子瞪眼,双掌齐握成拳头,青石地板瞬间裂开一条缝,缝隙越开越大,如同裹挟千军万马之势,迅猛攻向赵卓。 赵卓凌然一跃,躲过来势汹汹的攻击。心瞬间一燥,健硕的臂膀朝旁一伸,凝力吸附不远处的矛身长刀:“今日不将你打得求爷爷告奶奶,我这赵字,倒着写!” “赵卓,切勿冲动----” 张鹏翮出手欲拦,为时已晚。 满地水珠飞散,凌乱了视线。两道势同水火的人影刀拳相向,缠斗中,双方势均力敌,却也不互相让。 就在这时,一道浩然如乾坤朗月般的挺拔身姿横空穿插,刚劲双臂毫不费力擒住二人的攻击,掌风齐力一攥,逐渐削弱二人的如猛兽般的攻击。骨节分明的指腹一弹一拂间,二人忽觉身体虚软僵瘫,瞬间被飞弹倒地。 “这便是你想看到的?”梁榭潇蹙眉冷眸,抛掷手中截住的矛刀,声冷如冰山冷雪,“待双方两败俱伤,让那人坐收渔翁之利?” 覃蜉蝣心上一凛,默然垂眸,未置一词。 “事情并非......” “欧阳!”覃蜉蝣厉声斥住欧阳欲脱口而出之言,转而看向梁榭潇。二人对视间,他当场卸掉随身武器,飞身上了高台,双臂大张,髣髴癫狂般扬笑,故意冷声道,“屠城之令,是我亲口所下。回想那几日,一声声凄楚的哀嚎惨叫,一字不落萦绕在耳边,如同烈焰之火,彻底焦燃我的征服欲......” 啪啪啪---- 清脆响亮的双掌拍合声从人群中传出。 细风轻柔,裙摆浮动。身形窈窕的季梵音不疾徐李从汹涌的人海中脱颖,一针见血指出道:“覃盟主,你愈是费尽心思隐瞒,愈是不断暴露事情的本质。你可曾知晓,苁佩自入高僧手后,已然一分为二!” 不止覃蜉蝣,包括百万雄师在内的一干人等,均是惊愕不已。 对于他们的反应,季梵音浑然未觉。眸光一偏,对上梁榭潇不动声色投来的赞许之色后,一颗心髣髴被他轻捧在手上,暖意融融呵护。 “高僧百年归老,坐化圆寂前,命其徒将二佩送至当时的方丈君王齐天磊手中。随后,其子齐天磊将半块玉佩分别交与一子一女。” 却并未告知他们玉佩的另一半,就在其兄长(幼妹)手中。 “为的,便是不愿方丈百姓再被卷入这风雨飘摇的江湖斗争中,一生居无定所,百废凋敝!” 覃蜉蝣如遭雷劈般僵滞在原地,神色怔愣,如同丢了魂魄般。适才所提及的倨傲盟主,正是自己的祖先。 他捂着如同被万蚁啃噬的脑袋,破碎的记忆徐徐拼凑----三国混战、诸侯内斗、江湖厮杀......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方丈国内的追名逐利。 倏然间,一股不知名的恶心感从腹腔涌上胸口,再翻滚至喉头。覃蜉蝣忙掩住胸口,浑身汗涔,呕吐连连。面如蜡黄,体内被浊气禁锢的真气瞬间冲破重重障碍,一口鲜血喷涌。 季梵音几不可闻叹口气,纤腰瞬间被紧实的臂膀护在怀中,低醇的嗓音如同一片青葱沁凉的薄荷,渐次抚平她内心深处卷起的褶皱:“可还记得楼船上,我同你之言?” 他说:人活一世,皆以不断历练为成长。 覃氏祖先酿下的血腥武林,败后方才醒悟。然,一切已无法挽救。覃氏之子孙,穷其一生致力于挽回,偏偏皆以失败告终。而今落到覃蜉蝣肩上,任务愈发艰巨。 “我们......并未屠城......”欧阳小心翼翼将覃蜉蝣搀扶而起,从魔怔中清醒过来的他,气若游丝。只清醒片刻,又一次昏了过去。 “我知。” 梁榭潇漆眸深如寒潭,沉思间,似有水波浸染,粼粼出一道又一道纹落。 夜色深喑,如同被一块黑布遮盖。 李久长身姿未变,默然垂首:“是,王爷。” 午门事变,王上并未将三城未被屠杀之事告知瀛洲百姓,反而选择了...... “瀛洲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梁榭潇幸蒙泽瑞,临朝为王。诚以民生为己任,夙兴夜寐,欲谋太平之盛世。然,兹覆尘往,星陨。耽三城之子民,命丧他人之手。此罪,如切肤之痛,亦难以饶恕......”身形修拔的一国之君,双膝跪地,手持寒玉银光剑,如墨染般的深瞳一瞬不瞬凝视前方,薄唇之言掷地有声,“先人有言: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为保瀛洲万世之安宁,朕决定,从即日起,退位让贤!” 声声如冰凌相叩,响彻天地。 神色自若的梁榭潇轻啜两口桑葚酒,抿唇回味余香,指腹沿着瓷杯细细摩挲,唇弧轻勾,状似不经意开口:“押送百万雄师回方丈一事,途中可有趣闻?” 杀人屠城,蓄意挑起两国事端,其罪当诛。 然,国有国法。三国曾签署停战盟约,他国之人,亦由他国按律执法。 “有,”李久长勾唇,冷峻之容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杨宋等人将其一行人押送至骊山之时,凭空刮起一阵风沙,遮天蔽日,迅猛如恶虎......” “不见了谁?” “覃蜉蝣。” 梁榭潇凝眸,远眺拨开云雾的皎月,心一如此银色月华般澄澈透明。 “你无需再停留此处,明日便可启程回颍上。” 李久长蓦然怔愣,僵硬得如同雕塑般。下一瞬,他以膝触地,闷重声昭示他坚如磐石的决心:“李久长此生誓死追随王爷!” 宽厚的指腹越越出亭沿,薄如银纱的月光洒满手掌,逐一描摹上方清晰繁复的纹理,沉音如同风行水上,荡起李久长内心深处的粼粼波纹。 “有人比我,更需要你。” “阿啾——” 梁榭晗翕了翕鼻尖,无可奈何摇摇头,继续埋头处理手中之事。 御房内,香炉袅袅,地龙熏热。 一双洁白素手覆上他的额际,眉黛微蹙,掺了担忧,轻音清婉如莺:“可是感染了风寒?” 梁榭晗先是一怔,眼底浮过一抹亮色,大掌旋即紧握住她的柔夷,搁上心口,止不住挑眉揶揄:“王后何时起了小题大做之心?” 苏幕遮清容一烫,双腮红扑扑,髣髴此刻晕红的壁灯。她下意识抽回素手,旋身一转,碧色织锦纱裙当即起了个弧度。 窗棂外,夜幕深沉,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水,笼罩人心。 “生气了?” 梁榭晗蹭了蹭她细白如瓷玉的脖颈,收紧手中纤细的腰肢。 苏幕遮侧靠上他温热的胸口,莹润的双眸浮动一抹难以言喻的郁色,如同一滴晶莹的水珠垂落,漾起的弧度逐渐向四周拂散。 她默然转身,对上一双幽邈深邃的瞳仁,心髣髴被烙铁烫了般,凄涩一笑:“踩着三城人命登上的王位,你真的开心吗?” 流畅的空气骤然凝固成冰。 梁榭晗紧抿唇,未置一词。 天启君王梁榭潇昭告列祖列宗,请罪禅让。继承王位之人,便是他。 “不,还有我,”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苏幕遮阖眸,声声如泣血,“若非是我,你断然不会交出瀛洲地形图……那数十万条鲜活的人命,皆是被我害死的……” 苏幕遮埋在他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梁榭晗箍紧她,眸色微红,大掌穿过她的发梢,轻声细语安抚:“他们是先屠城再进攻淄州,与你无关。” “淄州……”苏幕遮冷声笑了笑,清丽的五官染满哀戚,“我差些忘了……淄州一战,若非林将军坐镇,李统领又及时赶回,颖上很快就会被攻陷……” 大掌横空落下,撕心裂肺的自责声如同弹至一半的琵琶,断了弦般,音戛然而止。 梁榭晗将昏睡的苏幕遮横抱至里间,清浅的烛光下,指腹轻轻拭去凝脂面颊上残余的泪痕。心不自觉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如被人用钝刀割肉般,他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低喑黯哑的嗓音喃喃自语:“对不起……” 自从她遇上他,她平静沉谧的人生,瞬间被他打乱。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手,誓死不松手! 这时—— “御林军统领李久长,回京复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身怀六甲同庆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新鲜出炉的沙参鸡蛋。” “药香扑鼻。” 季梵音将精心剥了壳的鸡蛋递过去,精致的娥眉含了抹笑:“怎会对药香如此喜爱?” 禹城的绿珠,可同自己一般,除非必要,否则对中药一律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绿珠轻咬了一口顶端的蛋白,弹润的口感充斥在贝齿间。片刻,清瘦的手掌徐徐贴上纱裙覆盖下的腹部,沿着两侧摩挲几下,展颜一笑:“或许,这是他的喜好吧。” 剥壳的动作蓦然一顿,季梵音垂眸抿唇,并未言语。 她赌赢了——绿珠因为腹中孩儿,重拾生之勇气。 可…… “他快满四个月了,为何我感觉不到他的胎动迹象?” 绿珠微皱了下眉,整个人有些惆怅。 季梵音心神一凛,表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儿时,常听人说,孕期昼思夜虑,神忧甚重。那时不以为然,而今亲眼所见,想不信都难。” 半开玩笑的话,瞬间逗乐了绿珠。 “也许,真是我想多了吧……” 不愿再触及此话题,季梵音洗净双手,亲自替她披上淡绿色的绒氅,笑道:“出去散散心,兴许沉郁之气自会随风消散。” 绿珠点点头:“也好。” 秋末冬初,迎面拂来一阵风,尤带干燥清冷。 两道轻盈绰约的身形穿行在林宇间,清湛的容颜倾城,谈笑间,为这灰淡清冷的四周增添了不少暖意。 季梵音不疾不李从袖口处掏出褚色方形木匣,迎着微浅的日光,清浅笑了笑,如同晨露晕染碧荷:“送与你。” 绿珠轻拨开锁扣,拇指一掀,一支碧铜色的珠钗猛地跃入眼帘。她捂唇,眼泪当即扑簌簌而下。 “孕妇忌哭,伤眼。” 季梵音举起素帕,沿着泪痕洒落的方向逐一擦拭……不知为何,自己的眸眶反而涌起一股湿意,擦掉的泪水髣髴进入了她的眼底,氤氲朦胧。 “梵音。” “嗯……” 端秀美颜的女子互相拥在一起,如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绿珠轻抬起手腕,替她将青丝绾至耳后,旋即捏了捏她润泽似白玉的耳垂。 鼻尖翕合的季梵音如被人点了穴道般,蓦然僵滞在了原地。 这个动作…… “梵音,如若有一天,我们失去了彼此的消息,你会怎么办?” “不会的,”那时的她正埋首一堆设计稿纸中,含着笔头含糊又傲娇应了句,“你的号码,我可是倒背如流。” 绿珠不禁抿唇一笑,拧亮桌前台灯,又伸手将她凌乱的及腰长发绾至耳根后,捏了捏细白的耳垂。 光线亮堂如白昼,季梵音抬眸,映照在素色清容上的光圈如同一双温柔的手掌,她含着笑,笑容里倒映那俏丽纤瘦的身影:“谢谢绿珠……” “谢谢你,梵音,“碧铜色的珠钗簪至微松的流云髻一处,日光清朗,洒落巧笑嫣兮的绿珠身上,美目盼兮,“等他出生,我也同你学下这门手艺,替你的宝宝做一个长命锁。” 季梵音强忍心头翻涌如波涛的情绪,强颜欢笑,点头如捣蒜答她:“好啊……” “所以,你与潇王爷可要抓紧咯……” 话题如此一转,季梵音倒有些无所适从。忆起夜夜化身为狼的某人,如美玉般的清容微染了薄红。 不过这几日,他似乎有些忙碌,每日早出晚归。自他们二人离京至今,首次见他如此脚不沾地。兴许是因为李久长不在身边,事事才皆由他亲力亲为吧。 忽地,潇肃薄凉的林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嚎啕啼哭声,撕心裂肺的悲恸恍如天崩地裂,令人不忍卒闻。 小溪流淌的清河边,一衣着质朴的农妇跪在地上,浑身抖动如筛糠,泪水淌满双颊。她的怀里抱着一约莫七岁的孩童,面色煞白如雪,嘴唇干裂,气息奄奄。 循声赶来的季梵音神色猛然一凛,足下素履迅疾如风。食、中、无名三指覆上孩童微弱的脉搏,又沿着孩童的五官逐一检查。 片刻,她松了口气:“可有浮萍?” “啊?” 妇人目红身晃,显然还处于怔愣之中,神识游离。 “生长于池泽中,而非黢黑沟渠之上的浮萍,叶下含胡须,色白,有吗?” 妇人心神归位,忙不迭抬手抹了把脸,点头如同倒金豆子般:“有有有......有的!” 浮萍洗净,同事先清洗完毕的黑豆一同倒入砂锅之中,加入适量清水,温火煮至两盏茶左右的工夫,倾倒去渣。 “将他扶起。” 季梵音舀了勺浮萍黑豆汤,热气浮散后,喂之。须臾,孩童面色渐次恢复红润,气息均匀平缓,髣髴只是睡着了般。 “姑娘大恩大德,葶苈没齿难忘......” 名唤葶苈的妇人双目红肿,感激涕零之下,径直跪伏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季梵音正欲将她扶起,忽觉眼前打了个旋,脚步踉跄,髣髴有人用大石重重砸在她的头上,目眩神迷。 “可是累着了?” 面含忧虑的绿珠忙将她搀扶坐下,素手沿着她的风府穴、翳风穴来回揉捏。 “不碍事......” 压下腹部如痉挛般的抽疼,她偏转眉目,嘴角扯了抹虚笑。下一瞬,绿珠的面容逐渐模糊,如蚀骨般的抽疼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只觉眼前一黑,便彻底昏了过去。 冷风从树梢中掠过,树影浮动。 “梵音......” “是我,你是谁?” 雾色弥漫的庭院,围绕在身侧的百花如同约好了般齐齐绽放,娇艳欲滴,芳香扑鼻。 “梵音......” 熟悉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耳边。 季梵音瞬间恍然,步履迅疾如风,沿着声源处寻之,髣髴秋月般皎洁的面容染满慌乱:“绿珠,你在何处?” 回应她的,是猛然掀起的烈烈寒风。 “为何要欺骗于我?” 乘风而入的冷音髣髴裹了层积厚的冰雪,寒意从脚底猛蹿至全身。季梵音双手环在胸前,猛地打了个寒颤,心慌意乱间,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她掩着胸口,心跳剧烈得如同加了速的擂鼓。 灰蒙蒙的日色,云层翻卷无常。 廊檐下的季梵音,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的小黑点,冷风拂散鬓角的青丝,她岿然不动,形同雕塑般持立。小黑点随着视线的缩近而逐渐清晰......黑瓦高顶,灰空暗沉,醒目的青绿色纱裙赫然飘荡其中,茕茕而立,形影相吊。 季梵音掩唇,胸口莫名涌起一股针扎般的疼痛:“绿珠......不要做傻事......” “儿时可怜穷儿女,身世浮沉雨打萍。跌跌撞撞暮色近,万般由来皆是命......” 绿珠双臂微张,唇角弯起一个弧度,髣髴在呢喃着什么。轻飘如柳絮般的身子坠落,浮荡在空中的青绿色纱衣瞬间染上一抹残阳般的鲜红,刺痛季梵音殇恸的杏仁。 一双大掌忽地盖住她的双眸,如丝竹般的沉音将她带回现实:“音儿,梦魇而已,勿被纠缠。” 焦灼的心,瞬间被磁嗓抚平。她缓缓掀开如千斤般沉重的眼皮,睫羽翕合间,四周的摆设从模糊到清晰。细弱颤抖的蝴蝶背,轻轻抚过一双大掌,如同安抚受惊的幼雏般,温柔细腻。 “哥......我不想绿珠有事......可这个决定,是否太过于自私了......” 未征询他人的意见便擅自做主,强行掰扭他人的生命轨迹,说到底,终是受七情六欲之支配。 梁榭潇松开怀中愧疚不已的人儿,双掌轻捧起泪水涟涟的清容,指腹摩挲间,深眸如墨染:“看着我。” 湿漉漉的杏仁染了无数条红痕,如同一根根锋利的细针,深深扎痛他的眼瞳。他揉了揉她冰凉如雪的柔夷,髣髴雪山延绵出来的刚毅轮廓清湛明晰:“音儿,绿珠的确怀了云逸的孩子。” “绿珠的脉象是我亲手把的,你无须安慰我......” “田启亲口所言,他何须骗我?” 她默然抿唇,沉思片刻,推开他欲下榻。 “别急,有赵孤城和田启在,绿珠定会被妥善照顾。”紧实的长臂横腰拦下她,小心翼翼护在怀中,指腹沿着她平坦的腹部上下轻柔摩挲。 “梁榭潇!” 面色绯红的季梵音抡起拳头朝他就是一砸,挣脱束缚。 凝白如玉的瓷杯跟随大掌递到她唇中,晶透甘甜的清水瞬间滋润干涸低哑的喉咙。耳廓拂过一抹热气,轻叹的醇音如同茶溶于水,浸透她的耳膜:“如此顾惜他人的身体,怎就轻易忽略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身体的......变化? 季梵音蓦然一僵,反攥住他的大掌,满眸尽是不可置信之态:“真的吗?” 梁榭潇屈指刮了刮她的轻巧鼻尖,将人搂紧,抬起她的右手覆上衣裙下的腹部,薄唇勾起一抹难以遮掩的弧度:“两个月零十日。” 孩子......她与他的孩子...... 他们终于得偿所愿...... “哥,谢谢你......” 扑闪如蝶翼的薄睫低垂,余影打上莹润坚毅的眼帘。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保护这来之不易的孩子! 梁榭潇俯身亲了亲她的唇瓣,整个人如展翅的雄鹰般将她们母子二人护在怀中,双眸深邃,心澄澈如明镜:“傻丫头。” 这一世,他就算拼尽全力,也定要让他们生活在太平盛世下! “孕妇忌哭,伤眼。” 浅光氤氲中,映照绿珠笑意盈盈的面容,将不久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尚未适应目前角色的季梵音,翕了翕通红的鼻尖,摆摆手道:“喜极而泣,无妨。” 余光忽地瞥见梁榭潇掌中端着的碧色瓷碗,碗内盛放黑黢黢的液体,清容顿时垮了下来:“就不能不喝吗?” 接连数日,一日三餐,从未间断。 “可以。”梁榭潇今日突然大发慈悲道。 眼见着绿珠端起其中一碗,神色自若喝完。季梵音对着自己面前的汤药发起了愁。 喝了?遭罪! 不喝?更遭罪! 梁榭潇不动声色将她的犹豫不决尽收眼底,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开口:“不知是谁,昨夜还连番忏悔今日绝不逃避喝药,还说要好好珍惜......” “我喝!” 她阖眸,深吸一口气,如同壮士断腕般一饮而尽。 好苦...... 忽地,一颗红枣蜜饯塞入她的口中,甜意弥漫,逐渐驱散残余在唇齿间的苦涩。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某人合上蜜饯圆盖,深眸若有似无扫了眼她的腹部,意有所指道。 沉浸在香甜气息中的季梵音蓦然蹙眉,被某人宠得无法无天的性子瞬间遭到了挑衅:“潇王爷言下之意,便是在含沙射影孩子的母亲?” 早已退出竹房的绿珠站在台阶上,闻声,敛眸浅浅一笑。 “风口袭寒,不宜站人。” 不远处走来的赵孤城忙解下自己的外袍,正欲替她披上,后者不着痕迹欠身一避,神色自若道了声谢。 顿察此举不妥的赵孤城清秀的面色一红,甚不好意思挠挠头:“赵孤城并非有意冒犯,还请绿珠姑娘见谅……” 绿珠轻颔下首,旋即转移话题:“赵公子此时前来,是有何急事?” “对了,”赵孤城猛拍了记脑袋,恍然大悟道,“前厅来了对母子,一跪三叩首,直言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硬是要再见你们一面,现在还跪在前厅呢,这天寒地冻的,劝都劝不住……不行,我得去与王……王爷商量一下……” 绿珠斟酌片刻,出口拦住他:“无需打扰他们,你随我前去看看。” 赵孤城自作多情幻想出一种被强烈需要的情愫,顿时精神倍增,虎虎生威般追随在身怀六甲的绿珠身后,笑容灿烂。 鎏金香炉内薄烟袅袅,安神香缓缓浮散在空中。 梁榭潇将人抱上绵软暖和的床榻,替她掖了掖锦衾被褥,蓦地挑眉:“潇王妃,这几日性子渐长啊!” 紧实的胳膊上,又多了几条火辣辣的红痕。 季梵音整个人缩进温暖的被窝中,挪至离他最远的床角,侧身压住被褥的四个角,慵懒打了个呵欠,拂了拂手道:“跪安吧,小梁子。” 梁榭潇忍俊不禁,长臂一伸,连人带被抱入怀中,低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鼻翼四周:“王妃何时学会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边说边一掌‘啪’地打上她柔软如棉花的翘臀。 “不巧,正是适才。” 梁榭潇无奈又好笑揉了揉她的发顶。 天色萧瑟,寒风凛冽。窗外渗透进屋内的日光,将他的脸部轮廓显得愈发鲜明完美。 “今日无事?” 实际上,自从怀孕后,他便没再出门,日日守着她……喝药! “有,”灿若星辰的双眸倒映她如菡萏般娇嫩的清容,笑意更深,“陪夫人午睡。” 素手抚上他的五官,沿着峰额、鼻尖、薄唇……逐一描摹其线条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轮廓。止不住叹息一声,都瘦了……这段时间,她的心思全用在绿珠身上,反而忽略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骨血铸就之身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忽地,低沉嗓音响起,落在心思神游的她耳畔,如同过滤了层层烟雾,甚不真切。 “你适才说了什么?” 宽厚的大掌紧紧包裹她的手心,搁上温热发烫的胸口,声线跟随胸腔的震动汩汩而出:“冬日将至,此竹屋无法御寒,我已另行安排住处。” 季梵音一瞬不瞬盯着骨节分明的手掌,眸色澄澈。他说得毫无纰漏瑕疵,她却琢磨出了另一层含义。 “我们……暴露了行踪?” 自交出帝后上古令牌神御之龙后,他们便隐退于此。表面上看似退位让贤,实则让耄耋放松警惕。 目前三国内部俱已遭受动荡的局面,而那双破坏力无限的无形之掌却从未停止作恶,围困他们的迷雾也愈发深浓…… “是,也不是。”某人如此新鲜的回答,还是首次。 季梵音甚为依赖的在他怀里蹭了蹭:“若忆起最近接触之人,我们只是恰好救了一个孩童……” 某人言简意赅回她:“无巧不成!” 她默然抿唇,问出心中疑惑:“那你觉得,能潜入守卫森严的王宫盗取苁佩、如入无人之境而未被发觉之人,会是谁?” 自他将合二为一的苁佩令符交给她后,她便小心翼翼将其锁于隐蔽处,就连当时伺候她的红绡都一无所知。 梁榭潇笑:“为何不是大摇大摆入宫,以借口命人寻之?” 比如冒充他身份的云逸。 “此事也并非无可能……” 微蹙的娥眉忽地被大掌一下下抚平,密密麻麻的吻随即而下,视线一旋,山岳般的身躯瞬间覆上她纤瘦的娇躯…… 豆腐被人吃得差不多了,她才如慢了半拍般羞红着脸推搡他,轻护着腹部,娇音颤颤:“不……不行……” 孕期前三月和后三月,不宜行房事。 某厮动作未停,薄唇含着她的耳垂一本正经低喃:“嗯,只练兵,不打仗!” 她:“……” 光线流转,树影倾斜。不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风一起,隐隐透着一股清冽的气息。 事毕,娇容如染粉桃的姑娘周身凌乱,髣髴在溪水中淌过般的清眸有气无力娇瞪了他一眼,火速裹紧被褥背对着他。 什么安神午睡?皆是便宜他之借口。日后。再也不信他如此冠冕堂皇的说词了。 想着想着,轻薄的眼皮重如千斤,睫羽上下翕合,次数越来越沉长。可似乎,她还有疑问没有解答—— “田御医……为何来到此处……” 回答她之人捏了捏她瓷白如玉的脖颈,健臂穿插其下,音质低沉:“田启本就向往悬壶济世的生活,而今后继有人,自然可重拾旧日夙愿。恰好行医至此,便随同而来……” 后继有人? 季梵音埋在他的臂弯中,择了个舒适的姿势。能让性情孤僻、目光毒辣的御用医师田启破格收为关门弟子,此人也算有些本事吧。 她抿了抿唇,天籁之音如飘散的浮云,游刃有余拿捏他先前的语调:“无巧不成……” 话音刚落,均匀清浅的呼吸缓缓流出。 “睡吧。” 梁榭潇将外露的瓷白素手塞进温热的锦被中,掖紧。深邃如潭的双眸静静凝视眼前沉眠酣睡的姑娘,眉宇间染满低郁的若有所思。 轰隆轰隆—— 惊天响雷骤起,生生将沉翳的夜幕劈成两半。滚滚流云,翻卷如涛。狂风怒号间,庭院内的树梢如同鬼魅附身般癫狂摆动,倒映在未阖紧的窗棂上,婆娑冷寒。漏进室内的冷风呼呼吹着,昏暗的浅光明明灭灭。 这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掌摁上窗扉,毫不费力揿紧,阻隔严森寒意的侵袭。 哗啦哗啦—— 掩映在晃动余光下的页接连不断翻飞,上方轻描淡画的小人招势各异,却隐隐藏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人止不住往前探寻。 單衣裹身的梁榭潇垂眸凝思,俊美的轮廓,在暗红光线下依然闪烁出灼灼光泽。须臾,乌六合靴迈至铺曳繁复花纹的檀木桌前,大掌沿着抖动的面用力一按,页收紧,四周刹那间静默。 脊处的《寒玉银光剑》五个大字由明转暗。 烛灯,灭了。 室外,廊檐幽黯清寒,打在窗扉上的树影摇摆得愈发厉害。 掩映在黑暗中的白皙手背,骨节分明的青色静脉微凸,蜿蜒游移得如同起伏的山岭。大掌移开的刹那,页再次被掀翻,如遭凭空而来的猛风侵袭了般。 大掌快如疾风,瞬间截住被卷入空中的籍,一股不知名的真气如蒺藜般堵在胸口,梁榭潇紧抿唇,线条冷硬,下意识翻阅。片刻,如墨般的瞳仁骤然深暗了几分。 剑谱内的一招一式,皆湮灭于无形。 “果不出本星君所料,剑谱内的招式已被你融会贯通,并借此推陈出新,大败已堕入魔道的云逸!” 窗边一隅的案几上,褚色干支静立青玉色的陶瓷,细长支身凝聚的水珠滴落的刹那,一团仙气缭绕的薄雾毫无预兆弥散四周。 只一瞬,轮廓明晰的司命星君捋着花白胡须,持立在手中的浮沉左右交叉了几下,旋即收拢回臂弯…… 风声疯狂拍打檀木窗,啪啪作响。季梵音从沉眠中被惊醒,杏仁忽地闪过一道白光,她微愣,意识仍有些朦胧。 一双大掌轻柔覆上她如瓷玉般的面颊,季梵音下意识缩了缩细瘦的脖颈:“冷......” “抱歉。” 隐藏在阴影中的男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季梵音一瞬不瞬看着她,柔夷将他冰凉的双掌伸进暖烘烘的被窝,如溪水般清湛的眸子含满笑意:“如此,很快便会暖和。” “好。” 他半躺在她身侧,任由她朝自己手心哈气,过渡暖意。 “这些日子,住得可还习惯?” 季梵音笑意未减,轻柔的语调加了几分揶揄:“我们入住此府邸已满四月有余,梁公子此时再问,不觉为时已晚?” 办事雷厉风行的某人,在提出迁居事宜后不久,他们便从山涧清幽的竹林来到此热闹非凡的荠苨城。所幸此处宅邸地处远郊,隔绝四周的喧嚣声源,静谧安然。 “嗯,是有些晚。” 今晚的他,似乎满腹心事。 季梵音将焐热的大掌轻贴上隆起的腹部,干净纯粹的双眸淌过一抹清亮,如同连绵山色下的盎然绿意,那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感受到了吗?” 腹中孩儿的胎动。 黑暗染满四周,树影晃荡横斜,细长的指腹沿着圆润肚皮的弧度细细摩挲。 咚--- 肚皮猛地凸起,踹上他的手掌。紧接着,掌心移至何处,肚皮就在何处凸起,如同心有灵犀一般。 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某人,整个人僵滞片刻,冷峻的线条凝结了不可置信,言语都止不住磕巴,如同牙牙学语的孩子般:“这是......我的孩子......一条鲜活的生命......” 季梵音无奈又好笑,素手朝他的胸口就是一拳,止不住嗔怪道:“此言何意?不是你的,难道还能凭空冒出来不成?” 棉厚锦被拥住二人的身躯,身材颀长的梁榭潇俯身,深深埋在怀中姑娘的颈窝中,未置一词。季梵音默然垂眸,素白小手攀上他的脖颈,深吸一口气,汲取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入住白府第二天,他便出了趟远门。直到前两日,他才一身风尘仆仆赶回。 “适才,司命同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不提,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某人幽深如暮色的双瞳深了几分,锦被旋即一掀,长身挺起,长腿步至美人蕉屏风后。 季梵音护着肚子起身,满脸犹疑。 寒风料峭的子夜,冷意刺骨,长廊连接的院落,光线微弱。以身挡风的梁榭潇小心翼翼搀扶着身怀六甲的妻子,不疾不徐行至后院。 “为何来到此处?” 玄衣清湛的男子轮廓鲜明,握着她的手掌摩挲片刻,轻声反问:“素帕可曾带了?” 她虽不解,却也晃了晃手中的动作。 他将素帕掩上她的口鼻间,给了她一个温柔缱绻的笑容:“在此等我,勿乱走。” 月辉清冷,流泻一地银光。 万物萧瑟,独留一片清冷。 这时,天空突然传来‘嗖嗖嗖’的声响。她蓦然掀起眸子,浓深的夜幕中,缤纷绚烂的烟火瞬间落入她晶莹如玉的眼底。 曾有一个人,为她点亮整夜星空。而今有一个人,燃起她生命的火花。 炫目烟火下的他们,情深意切,感人至深。承蒙命运眷顾的她,眸眶染满水雾。 “我的音儿,生辰喜乐。” 充盈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吧嗒吧嗒顺颊滑落。 嫁与他两年,他连续两年错过了她的生辰。 第一次是因为骊山匪徒一事,这一次连理由都略显敷衍。可她还是若无其事送他出门。 季梵音埋在他的怀中,素手覆上他温热跳动的心口,哽咽声微带凝噎:“天下未定,何以安家?” 纵使远离朝堂,他依旧关心民生疾苦。他的胸中,装着家国天下,黎明苍生。否则,他不会卡在她生辰前夕这个节骨眼儿上赶回颍上。 梁榭潇心疼得逐滴吻去她清容上的泪痕,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两人四周,薄唇噙笑:“都说一孕傻三年,偏偏我家的梁夫人,心灵透窍如白玉,何事都瞒不过你。” “若真瞒不过,那这是什么?” 素手指了指他身后通体泛光的晶莹物体,细看,竟隐隐飘着氤氲薄雾。 梁榭潇抿唇含笑,大掌旋即覆住她的柔夷,迈至莹润雪白的寒玉面前,轻声点拨:“你的《金莲舞》,金莲与舞,缺一不可。” 两年前就该赠与她的生辰礼物,拖至今日,才迟迟送出。 浅淡的日光倾洒如凝脂般的寒玉台,镌刻朵朵惟妙惟肖的莲瓣,它的脉络纹理,精致雕刻到每一方每一寸,显得愈发美轮美奂。凝眸细细一数,竟有十二瓣之多。 她轻抬细腕,沿着其中一瓣的纹理细细摩挲,婉音流散在空气中:“这是白莲,而非金莲......” 话音刚落,简单盘起的鬓角微微一晃。她神色一怔,心口跳动的脉搏迅猛如擂鼓。 “不是想知晓司命今晚为何而来吗?”低沉的嗓音髣髴一捧温热的清茶,滋润她干涸紧涩的喉咙,“这,便是原因。” 青葱素手触到凝白玉簪的刹那,一股暖融融的潮水瞬间扑腾而来。 暌违多时,终于物归原主! “梵音今日遇到何事如此开心,笑不拢嘴?” 绿珠将手中的细针插入红色绸布中,再从后抽出,紧了紧红线,眸带笑意看着眼前这个容光焕发的女子。 “没什么。” 话虽如此,她轻勾起的嫣红唇角却与此言相反。 绿珠含笑摇摇头,素手正欲下绣,腹部猛地一个抽疼。绣着明黄桔梗的刺绣晃荡落地,她双手捂着腹部,清容皱成一团。 一旁的季梵音神色骤然一凛,掩着胸口,强忍慌乱之心,高声唤人。 日近正午,天地灰蒙。 “不着急不着急不着急......” 赵孤城攥紧双掌,在产房门外徘徊,如同念经般来回念念叨叨。 “你这人,到底有完没完?”江城子一石子砸过去,满脸不耐道,“我师父和产婆皆在里面,你呀,大可把心揣回肚子里。” 江城子口中的师父,便是田启本人。 忽地,房门被人推开,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里端出,刺痛了赵孤城的双目。一时没忍住,欲闯进去,立马被江城子拦下。后者如金筒倒豆子般严词厉句教训,俨然将他当成绿珠的夫君,孩子的父亲! 不远处的亭台前,全身虚软的季梵音斜靠在梁榭潇的怀中,兰花的清香逐渐抚平翻滚如波涛的晕眩之感。 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襟,微勾起苍白的唇角,讨好式的开口:“哥......我、好一些了......” 血水的刺激,令她差些晕了过去。 梁榭潇俊容冷硬,如同高山之巅上万年不化的寒冰,手持干兰花的动作未变,对她的笑容置若罔闻。 “哥......” 某人依旧未搭理她。 “梁公子?梁少爷?夫君?” 某人岿然不动。 季梵音抿了抿唇,自知此事已触到某人的底线,他断然不会随她三言两语就浮散心中的郁积之气。她咬咬唇,眉黛下的睫羽含着显而易见的心疼:“梁榭潇,我不许你生自己的气!” 他从未生过她的气,向来只生自己的气。 “绿珠于我而言是骨血,你于我而言是生命。若是没有骨血铸就的身体,就没有了生命。可若是没有生命,更不会存在骨血之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何愁白雪不飘香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梁榭潇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大掌贴着她的背脊摩挲,声音低喑黯哑:“你和孩子,谁都不能有事!” 只要事关于她之事,自己的心终究无法平静。 季梵音从他手中取下干兰花,递到他如鹰勾般的鼻翼间,清容髣髴踱了层闪闪银光般,莹亮娇嫩:“沁人花香扑鼻,利于宽宥身心。” 闻一闻,就不气了哈。 晶润的杏仁在蝶羽的扑闪下,泛着期待的神色。梁榭潇以掌触了触她的双颊,无可奈何一笑。充斥在喉头的梗滞郁气,徐徐消散。 音儿,属于我们的太平盛世,不会太久! 暮色灰黑,寒风刺骨。这时,一道响亮的啼哭声柔和了凛冽的四周。 “绿珠……生了……” 季梵音掩唇,喜不自胜。 半蹲在地的赵孤城整个人僵愣在原地,江城子猛地给了他一巴掌:“恭喜你,当爹了。” 片刻,田启顾不得一身被鲜血染红的衣袍,视线落在道贺连连的江城子身上,一脸的沉眉肃目:“要你准备的益母草呢?” “在这里在这里……” 江城子如同献宝般捧着数棵益母草。 田启冷睨了眼模样恹恹的青色草束,掀起的眸子髣髴万箭飞射,血淋淋的双掌攥进,整个人处于暴怒边缘。 “救人要紧。” 梁榭潇一扬手,一褐色托盘瞬间递至田启面前,上方,秘色瓷碗呈着薄雾氤氲的汤药,落入众人眼底。 产妇血崩,急需止血。 赵孤城怒不可遏,一把揪起神色慌乱的江城子的衣襟,抡起的拳头重重挥下:“身为医者,你就是如此践踏他人的生命?” “不、不是……” 江城子捂着痛处,欲辩解些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 神色焦灼的季梵音指甲深深嵌进梁榭潇的大掌,悬起的心在半空中浮荡,如同无根的飞絮,四处漂浮。 梁榭潇眸色未变,只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深邃的眼瞳却凝聚了无数波涛,一瞬不瞬落上她隆起腹部,眸光杂糅着难以持定的不安,轮廓线条愈发冷冽。 狂风呼呼大作了一天,终于在夜幕降临时收敛脾性。 静谧氤氲的室内,微红的烛光浅浅摇曳,时光髣髴凝止在了这一刻。 这时,素手轻掀纱帘,如莲花般的步子缓缓移动,神色沉静的季梵音不疾不徐靠近床榻。榻上,面色苍白的绿珠慢悠悠转醒,见是她,倒映在烛光下的浅容微扯了下唇角,虚弱一笑:“来了……” 季梵音替她掖了掖被子,回以微笑:“恭喜,男孩儿六斤八两,气力十足,声音洪亮。” “好……”绿珠微用了些力,白皙孱弱的手指才覆上她的腹部,轻细弱若无声,“你的也快了吧……” “一个半月。” 跳跃的光线隐隐浮动,映照两张倾国倾城的娇容。 字斟句酌片刻,季梵音避重就轻开口:“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绿珠默然未答,反而轻笑着征询她的意见:“孩子的小名,你来取如何?” 细黑的睫羽上下翕合,长影覆盖眼帘。季梵音凝眸沉思片刻,伸出纤细的食指在她手上一笔一画勾勒:“这个字,如何?” 诲。 诲人不倦。 绿珠轻笑出声:“梵音所想,与我不谋而合。” 素手依葫芦画瓢,在她手中写下两个字。 奕诲。 奕……诲…… 季梵音在心中默念,心灵通透的她瞬间了然于胸。 长廊垂灯晃晃荡荡,灯芯火焰明明灭灭,满怀心事的季梵音摒退侍女后,独坐在罩落素纱橱帘的扶栏上,影子清冷,神色恍惚。 “……当归,治头痛,心腹诸痛,润肠胃筋骨皮肤。治痈疽,排脓止痛,和血补血……覆盆子,益气轻身,食之令人好颜色……” 摇头晃脑的江城子口中喃喃不断,途经花房,恰好瞥见满脸心事重重的季梵音,脑壳一时短路,敛衽躬身上前行了个跪拜大礼。 织锦氅袍下的面容秀美安静,宛如秋水般的眸色浅浅一笑:“按照我朝编制的律法,擅自尊奉他人为帝后,一旦被揭发,将会被处以极刑哦,江学徒!” 跪伏在地的江城子闻言,当即哭笑不得:“秀秀,看在我跟母老虎不远千里赶去蓬莱救活林祚聪那几个人份上,你就别再寒碜我了……” 季梵音默然敛眸,翕合的眉睫轻垂,如同弯月般的鹅蛋面庞晕染在昏黄垂灯下。素手轻拨抚弄氅袍对襟沿边下的细绒,鬓角上的凝白玉簪莹润透亮着灼灼光泽:“既然提到此处,你不妨同我说说,你们在蓬莱究竟发生了何事?” 为何苗沉鱼不在他的身边?又是以何机缘巧合使他成为了田大夫的关门弟子? 轻音才落,江城子的脸色骤然一僵,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石凳上,长吁短叹陷入回忆…… “范某多谢二位恩人相救,“一处废弃的寺庙前,范坦之双手作揖,温恭谦逊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知二位恩人可否告知大名?待日后……” “举手之劳而已,”轻纱覆面的苗沉鱼拽下江城子欲邀功之手,漫不经心扫了眼范坦之身后昏昏沉睡的林祚聪,径直阻断他的言语,“不足挂齿。” 繁林的枝丫密布,初秋的树荫浓密。斑驳的光圈氤氲流转,逐一洒落并辔而行的二人肩头。 “母老虎,你为何不让他们看到你真实的容貌?毕竟得人恩果千年记……再者,适才那二人虽衣着略有凌乱,清贵之气却是与生俱来。所以,他们的来头应该不小……” 江城子如同饮了江水般,言语滔滔不绝。 苗沉鱼面色不耐,回眸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牵着马绳拴上了茶棚不远处的马厩。 “母老虎你别走那么快,我还没有讲完啊……” 置若罔闻的苗沉鱼啪地一声,朝方形木桌反手叩了一缗钱:“老板,一壶上好的六安瓜片!” “得嘞,客官您稍等。” 茶老板捧着铜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江城子目光贪婪的朝他手中瞟了眼,撇撇嘴,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道:“浪费!有钱也不是这么挥霍的!” “客官,您点的阳羡茶。” “老板,明明是我们先来的,怎么先给她上了?” 坐在他身边的人立马嗤笑他:“人家点可是茶中精品,就你这只能吃粗茶淡饭的糙人,能比得过亮金金的银子吗?” 话落,顿时哄堂大笑。 …… 江城子摸了摸鼻子,佯装无事轻咳了声。大掌即将握住茶把时,一双素手在他皮糙肉厚的手背落下一掌,旋即端走桌上的茶壶和包子:“说我浪费之人,没资格喝它!” “母老虎……” “喊我什么?” 江城子攥了攥空荡荡的口袋,舔着脸凑过去,笑得一脸谄媚:“苗姑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千里迢迢陪你过来的份上,就赏我一顿饱饭呗?” 烈日炎炎,回答他的,是静默流动的的热气。 此时的苗沉鱼,全身额注意力皆凝聚在适才扬声的两名麻衣男子身上--- “苗家四鬼而今就剩两个人了。” “此言当真?不会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吧?苗家四鬼的功力高深莫测,谁能动得了他们?” “你别不信,此事三国皆已传遍,”那人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正绘声绘色描述道,“半月前,苗家府邸被人洗劫一空。据说,每个人的死状都特别惨烈。尤其是苗二、苗三两兄弟,尸骨无存......” 灼日瞬间被阴翳所遮盖,沉郁灰蒙。 “母老虎你先别冲动......” 苗沉鱼一把甩开他的桎梏,劲装衣袂浮散在空中。她攥紧马鞍一跃,翻身上马。 江城子神色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谆谆告诫道:“苗沉鱼,凡事没探清前因,你便冲动行事。如此不计后果,你终会吃大亏!” “我的事,与你无关!” 江城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就如此冥顽不灵?”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浅风撩动轻纱,清颜灼灼,垂落的秋水清眸淌过一闪而过的阴柔。黑马骤然撕鸣,马蹄乱踏,苗沉鱼再抬眸时,整张脸已染满沉郁凌厉之色,“你给老娘让开!” “母......” ‘老虎’两个字,被他猛地咽回喉头。 散落在鬓角的发丝如同波浪般浮散在空中,眸色沉厉的苗沉鱼,手中的弓箭拉成了满月状,箭头对准的,正是马下的江城子。 四目相对间,江城子怅然若失放下双臂,心底不自觉翻涌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失落,扯了扯嘴角,苦涩一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空中忽地闪过一抹白光,略微刺目。江城子别过眼的刹那,轻若柳絮的纱巾顿时一分为二,紧随而来的,还有她冷如极地寒冰的断情决义声:“从即日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本就无深交,何必两相累?” 跟随马蹄一并离开的,还有他不知何时已然遗失的心。 “擦擦吧。” 廊檐清寒,背对着廊灯的长瘦身影颤抖如筛糠。此人又偏偏死鸭子嘴硬,胡乱抹了把脸,梗着脖颈粗哑着声音道:“我、我没哭,这边风沙太大,进眼睛了......” 容色貌美的季梵音莲步轻移,素帕旋即落入他的掌中,一汪清湛如泓水般的眸子髣髴看透一切般,一语道破:“真只为此而泪流满面?” 她所认识的江城子,绝非是仅因几句冷嘲热讽就弃他人于不顾之辈。 “我都说我没哭......” 一盏廊灯骤灭,季梵音正欲抬手,寒意当即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她护着腹部,一道颀长的玄影挡在风口处,长臂一伸,轻松自如取下熄灭的纱灯。毡帽一揭,轮廓明晰的线条映照在清浅的廊光下。 “回来了?” 梁榭潇轻‘嗯’了声,铺好软垫,扶着她坐下。旋即点燃纱灯内的细烛,挂起。 “那个......我还有事,就先......” “何须着急?”身形修长如丝竹的梁榭潇将青铜色的暖炉点燃,不消多时,整个纱橱围罩的亭台暖意融融,反衬他的指桑骂槐尤为清冽,“若心意坚决,加持之以恒,何愁白雪不飘香?” 一番话,彻底打翻江城子内心深处的五味瓶,他默然抿唇,口中的酸甜苦辣咸应有尽有。 “我并非有意为之......” 默默跟随她前往六爻,庆幸未被她察觉之时,却发现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一日,轰然从马上摔下。 “大夫,快救救她!” 江城子抱着面色煞白如雪的苗沉鱼,焦急忙慌冲进医馆,吓得当时的门童奔跑如疾风般请出诊脉医师。 神色淡漠的医师上下扫了她一眼,旋即拂袖而去。 江城子自然不会放他走,攥紧他的衣袍又是威胁又是哀求,软磨硬泡之下,终于求得冷淡的医师开了金口:“她并无大碍。” “身为蓬莱王的御用医者,你怎可如此信口雌黄?”江城子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上蹿下跳,满脸涨红,“你难道没看到吗?她的衣裙上,全都是血,鲜红刺目,偏偏没有任何伤口......” 一张麻黄纸顿时落入他的掌中,空中浮散医师惜字如金的话语:“按此药方抓药,喂之,不出一个时辰,她便会醒。” 他半信半疑沿着上方的字体扫了眼,口中喃喃认得的几个字:“......红枣、枸杞、益母草......” 果不出一个时辰,喝了滋补之药的苗沉鱼缓缓转醒。 秋风萧瑟,药香弥漫的医馆幽谧清净。窗影倾斜,打上斜靠在床沿上的清朗面容,呼出的鼾声如雷。她轻若无声叹了口气,这些时日,这家伙想方设法左躲右藏,精神高度集中,生怕被她发现,想必也累得够呛,没能睡上个安稳觉。 她才一动,床榻微晃,江城子立马惊醒。 前段时日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目光才一触上,一股不知名的尴尬瞬间弥漫在二人中间。 “那个,我去给你煎药......” “江城子......”苗沉鱼抿了抿干涩的唇角,气若游丝唤住他,“苗家四鬼,四魂同魄,缺一不可.....这是我们四兄妹儿时许下的誓言。并非不信你,而是.......” “而是担心连累我......” 苗沉鱼半支起身体,垂眸未语。 江城子攥紧手中的陶碗,心口如被万蚁钻心般刺痛难忍:“你们既是朋友,又何谈连累之说?” “朋友?”苗沉鱼掩着腹部下垂的抽疼感,无以名状轻笑出声,“难道在你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的苗沉鱼,仅仅只是......朋友?” “哪里只是‘仅仅’?应该是生死之交的......”朋友。 苗沉鱼水雾迷蒙的清眸顿时化作一双无形之手,揿下了流动的时光,止住他的一言一行,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僵滞在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迷雾拨开又陷潭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冷风嗖嗖,早已掌灯的内室映照檐上的黑木匾额---梵音阁。 正欲拾级而上的季梵音顿住步履,左右手分别比了个‘八’字,以左手拇指叠加右手食指,另一处亦然随之,镂空处抬至清湛的杏仁上,双眸眨了眨:“咔嚓----” 身后的俊拔男子搀着她进屋,动作轻柔解下她的鹤氅,抖了抖。又忆起她适才的调皮动作,薄唇轻勾:“孩子的脾性随你,甚好。” 温水润了润清嗓,容姿貌美的季梵音眼睫弯弯,素手揉了揉越来越大的腹部,母性的光辉如同细雨般润泽全身:“不论你是男孩女孩,脾气秉性如何。母亲唯愿你与钟爱之人,一生得偿所愿。” 她仍在在意江城子与苗沉鱼之事。 梁榭潇深眸沉思片刻,旋即挂好二人的衣袍,接过妻子递来的秘色瓷杯,对上她的期许已久的视线,轻颔下首:“问吧。” 二人携手步下帝后之位后,对外宣称已过上了隐居的生活。然,他却一直在留意耄耋的动向。覃蜉蝣被半路劫持,想必已入耄耋之手。自己与齐擒龙联手,对外宣称覃蜉蝣被绑架,将其余的百万雄师关押在一处,暂不审理。待罪魁祸首伏法后,再重新定罪。 至于耄耋为何要挟持覃蜉蝣...... 梁榭潇俊眉清隽,如同晨光乍泄时映照在凝露上的色泽,金光闪闪。 不仅因为覃蜉蝣亲眼见过手持苁佩的令主,更因为...... “覃族人之血脉,是开启三国四牌的关键性因素!” 那夜,司命如是说。 “若依你所言,耄耋断然不敢动覃蜉蝣分毫?” “不一定,”梁榭潇将大腹便便的孕妇横抱在怀中,手中的重量便是这段时日以来最大的安抚。他挑了挑眉,俊容轻笑,“又重了不少。” 季梵音双腮蓦地绯红,又羞又赧捶了他一拳:“日日吃了睡,睡了吃,怎能不重?” 话落,细长的食指抵上他的鼻尖,继续方才的话题:“不许转移话锋。” 幽眸深含宠溺的梁榭潇收拢她的素指,置上薄唇亲了亲,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手掌四周,低沉的磁嗓如同奏弹的琵琶:“以下之言,并不适合你听。” 炮烙、鞭笞、剜肉......无一样不是残忍至极。 梁榭潇紧了紧怀中的人儿,大掌覆上她的肚皮。他的妻儿,只需清纯如玉般活在太平盛世之下,无需接触这黑翳世界的污浊。 “那你告诉我,江城子口中的医师......便是田启,对否?” 他坦言颔首,继续喂她喝了两口温水,解答她心中的疑惑:“我们离开颍上之时,田启便已接受我的密令乔装进入蓬莱。” 脑袋轰然一声炸响,神色僵硬的季梵音呼吸滞了又滞,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襟,唇瓣翕合好几下,才迟疑开口:“你难道怀疑......” “是!”笃定的口吻,如同灿若星辰的瞳眸,徐徐生辉。 季梵音默然垂眸,平静的面容下,脑袋已是混乱不堪----瀛洲与方丈两国两败俱伤,最终收益之人,是谁? 不可否认,魏剡若是苁佩持主,必将会渔翁得利。届时,若云逸计谋得逞,魏剡再联合云逸,一口气征服还未来得及喘息的两国,简直轻而易举! 基于此,身负重任的田启便选择孤身潜入,时刻留意魏剡的一举一动。 “那前段时日,你为何又将他召回?” “因为江大娘。” 梁榭潇俯身贴上她的腹部,感受胎儿在母体中的温度。 什么? 季梵音凝眸重新梳理一番后,这才跟上他了的节奏:“也就是说,江大娘并非骊山之巅的土匪所杀,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不错,”梁榭潇以后脑勺对着她,不让她看见自己森寒如冰凌的眸色,“田启从江城子身上闻到一股异的芳香。这股芳香,正来自于江大娘火化了的骨灰。” 这是一种来自西羌的草,名唤羌活。微黄,气味芳香浓烈,其中一部分还带有槐叶的气味。它对于手足挛痛劳损、目赤眩晕、风毒齿痛疗效甚佳。 然而…… “江大娘身强体健,骨骼稳落,我亦未曾见过她有生病之患。况且,此药由西羌进贡蓬莱,理应归属王公贵胄以及……” 王族之人! 季梵音下意识咬唇,如皎月般的清容低垂,落下一团沉影:“这便是你怀疑他的第二个理由……” 然,云逸也有动手的可能! 若是云逸,他已于数月前经脉尽断而亡,江城子的杀母之仇亦可得报,一切可随风消散。可若凶手是魏剡,而今之事,又该另当别论了! 会是魏剡吗? 那个谦谦如玉、一袭白衣儒雅的清逸男子? 如此定论是否为时尚早? 忽然间,她只觉脊背一阵发凉,恍如一双无形之手,无所不能掌控着这一切…… 烛火已灭,一室黑暗。 榻旁之人俊美的轮廓掩映在黑暗之中,温热有力的大掌紧贴着她的腰腹,一下一下,细柔摩挲。 “犹记得儿时,你最欢喜看的籍,便是福尔摩斯探案集。” 大掌拂过她的鬓角,将细长稠密的青丝别至一旁,以防阻碍她的睡眠。 黑暗中,她的轻笑如银铃般清纯动人。 他亲了亲她的鬓角:“中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你可还记得?” “福尔摩斯说,除却一切的不可能,余下的再怎么不可思议,也是事情的真相!” 二人异口同声,默契十足。 蓦然的一声‘叮’,如同瓷杯相叩徐徐流淌而出的袅袅之音,一下子点拨了她。她慵懒惬意埋在他的怀中,困意刹那间席卷:“每次你教育我,口中总会蹦出无数名言警句。” 他抿唇微勾:“然而每次你的态度,是如何?” “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忽地,腹部被孩儿不满的踹了一下,二人均是一愣,话题就此戛然而止。 片刻,她率先回过神来,乐不可支给了他一掌,掩唇笑着:“连宝宝都看不过去了,不许你再教训我。” “非也,”指腹轻柔摩挲隆起的肚皮,醇音如同和煦的春风,一一穿林踏波,“宝宝这是在责怪我未让其母亲早日安寝,养精蓄锐。” “间接之意,不就是让你停下教训之言?” 下颌搁上她的脑门,喉头滚动几下,沉音如浅涛:“时辰不早了,睡吧。” 风寒萧瑟的室外,如同猛虎般冷冽四蹿。静谧安详的室内,温暖被窝中的她轻‘嗯’了声,缓缓阖上双眸。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她清润如娇莺的轻音,语调铿锵有力:“不论凶手是谁,皆需还无辜被害之人一个公道!” 同一片夜幕之下,微光有之,阴暗亦有之。 “倒出来!” 邪冷阴沉的语调刚出,哗啦啦如同竹筒倒豆子般的声音紧随而至。 浓雾弥漫的冰窖冷寒刺骨,使得四周愈发阴森恐怖。视线不经意落下,一浑身泛白如雪的人体从盛满寒冰的冰桶里流出,从腹部往上,刀刀狠厉,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还是守口如瓶?” 黑衣斗篷罩满全身之人负手而立,略带讥诮一笑,拿起一旁约摸竹瓢大小的陶碗,瘦如枯槁的手指慢条斯理抓了一把,猛地按上了汩汩鲜红的伤口。 下一瞬,撕心裂肺的痛哀声响彻整个森冷的冰窖。 “说,开启三国四牌的灵域之地究竟在何处?” 浑身湿寒、狼狈不堪的覃蜉蝣自顾自仰天大笑,睨了他一眼,冷嘲热讽:“这便是你求人的口气?” “求?”那人不疾不徐解下身上的斗篷,枯瘦的身躯紧紧围绕着一团又一团的黑翳之气。他冷嗤一笑,“魔界至高无上的老者耄耋,向来只有他人求我!” 话落,又一把湿盐洒上累累伤口。 “那又如何?纵使在我身上下了迷心咒,你还是无法撬出一星半点关于灵域之地的消息!” 覃蜉蝣痛得龇牙咧嘴,却说得酣畅淋漓。 眼浮精光的耄耋绕着他走了两圈,敲了敲陶碗,云淡风轻开口:“覃蜉蝣,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到酒,葡萄美酒夜光杯,好久未曾痛快酣畅喝上一口了!” “你可以继续装傻,但后果……自负!” 覃蜉蝣艰难举起双手,强忍着剧痛,佯装悠哉枕于脑后:“语气如此笃定,真不怕我自行了断?” “苁佩灵性未被唤醒,你便如此慷慨赴死,还真对得起你们覃家的列祖列宗!” 覃蜉蝣神色一凛,偏头冷睨他一眼,面上罩满阴郁,言语沉厉:“从他处盗取而来的苁佩,它断然不会如此顺从,你究竟用了何种邪术,让它认那人为主的?” 耄耋细瘦的脖子徐徐缩紧,整张脸扭曲中呈现一抹诡邪之笑。覃蜉蝣只觉浑身如同置身火海,四肢百骸滚烫灼灼。视线愈发模糊,髣髴融化了的冰凌,雾气迷蒙。 “蝣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覃族一脉世代以苁佩号令为己任。将来你继承武林盟主之位,必定得以令主之命马首是瞻!” 场景又一转。 年方十岁的覃蜉蝣浑身发烫躺在床榻上,一对年轻的男女锦衣华服,似在争执着什么—— “蝣儿自小体弱多病,如何承受得住你这高强度的训练?” “男子汉大丈夫,此刻若不经历这些,将来如何执掌江湖?” “是,你们覃家铮铮铁骨,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 一双温柔的素手抚上他的额际,语音轻柔:“蝣儿,是不是很难受?” 覃蜉蝣髣髴被人点了穴般,全身动弹不得。嘴唇翕合数下,喉头如同塞满了蒺藜般吐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为自己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 忽地,光影中的两人撕扯扭打在一起,父亲狠狠扇了母亲一个巴掌。母亲捂着脸跌倒在地,泪水涟涟的眸色里,一股魔怔般的狠戾充斥在她狰狞的面容上。 她跌跌撞撞爬起身,抄起男人垂挂在壁甃上的佩刀,双手逡巡攥进,疯狂袭了过去。刹那间,血色弥漫他的双目。 “不——” 翻滚的胸口起伏如猛涛,惊魂动魄的覃蜉蝣倏地睁眼,双眸赤红,粗喘的气息紊乱。 “天伦之乐享受得如何啊,覃盟主?” 耄耋瘦黑的枯掌从他的腹部不疾不李上滑,逐一掠过遍体鳞伤的各处,满掌猩红。诡魅的邪笑浮散在他扭曲的面容上,他深吸一口气,掌中之血隐隐虚晃,瞬间被他吸附进去。 “你……竟敢对远昇八大镇魂器之一的神物……苁佩下迷心咒……” 覃蜉蝣倒吐一口鲜血,浓重的血渍瞬间喷洒全脸。 “还真是浪费……” 耄耋神色淡漠一个拂手,气息微弱的覃蜉蝣顿时晕了过去。幽黯昏光下,槁手漏进浅晕光线,深纹褶皱的掌心多了一个如拇指般大小的伤痕。 深浓皱纹密布全脸的耄耋嗤之以鼻一笑,猛地阖紧粗糙黑黄的掌心,冷笑一声:“神物?凡是落入我耄耋之手的,皆是魔族之物!” 日光清透,高挂天穹。丝丝缕缕的光线晕染檀木窗棂,光纱沿着案几逐一倾洒绒花繁密的地毯。容貌秀美的女子,青葱素手轻掀纱帘,强光入眼,双眸微有不适,半遮。 “绿珠,今日胃口可曾好些?” 雪白的织锦纱裙如莲花铺曳般摆动,不疾不李越过门槛,宛若一泓泉水的清湛双眸含着盈盈笑意。 稍适应光线的绿珠握住季梵音伸过来的素手,二人一起落座。 “尚可。” 一抹心疼从季梵音莹润的眼底滑过,她握紧绿珠清瘦的柔夷,笃定道:“无需骗我,今日,我定会让你成功进补。” 自从生了奕诲,绿珠的厌食之症愈发严重。本就孱弱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清减。 “哦?又是鸡汤?” “非也。” 灼色倾颜的娥眉微挑,她示意身后的随侍将菜肴逐一端了上来。 清蒸鲈鱼、闷煮鲫鱼、红烧鲤鱼…… 绿珠以手掩唇,止不住笑出声:“你这是将我当成家猫在饲养了?” 最后一道菜,是天麻小龙虾。 季梵音支起一双白如玉牙的象牙箸,夹了块肉质鲜美的鲫鱼肉搁到绿珠的瓷碗中:“郦道元曾在《水经注》中记载,鲫鱼长二尺,鲜嫩肥美,食之可避寒暑。而做成汤则可调理五脏、治疗食欲不振。具有较强的滋补作用。” 随同话音一并落下的,还有香醇浓厚的鲫鱼汤。 绿珠捻起一汤匙,抿唇尝了一口,旋即颔首轻笑:“味道的确不错。” 目光不自觉游移至右侧鲜红水嫩的小龙虾,凝思片刻,满目了然勾唇一笑:“这道佳肴,应是潇王爷命人添与你的吧?” 然,其上方油油漂浮的天麻与红椒......并不像梁榭潇此等心思缜密之人做出来之事。 季梵音面色倏然绯红,轻搁下象牙箸,轻若无声开口:“清汤寡水的龙虾食之太过于无味,我便偷放了一点点......” “这可不是一点点哦。” 接过侍女剥壳的虾肉,径直塞进绿珠口中,清容笑靥如花:“够不够收买你?” 绿珠佯装凝神深思了一番,青指朝空中虚点了点,半玩笑道:“它今天入了我的腹口,才算收买成功哦。” 清湛莹润的眼底淌过一抹亮色,季梵音不着痕迹松了口气,身子骤然一轻,髣髴卸下了如泰山般沉重的石头,浅笑嫣然。 勾起了你的味蕾,甚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喜得凤女同甘苦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明亮的光线氤氲了整间通透清澈的内室,映照两张举世无双的清湛之容,时光髣髴定格了般。 “来,多吃一些。” 啪嗒---- 象牙箸忽地掉了于地,一阵又一阵的抽疼从腹部隐隐传来。季梵音捂着抽疼处,浑身顿时虚软无力。虚晃的清眸倒映绿珠仓皇焦灼的神色,红唇嗫嚅了许久,想安抚她,却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下身如同翻涌的潮水般哗啦啦涌出不少液渍...... 疼,撕心裂肺的疼,髣髴四肢百骸被拆掉又重组了般。特别是身下,密密麻麻的痛感彻底席卷,全身疼汗涔涔。 “用点力啊,夫人,”满头白发的产婆双手血淋淋,神色异常焦灼,“胎儿的头始终未出,时间一长,会闷死在母体中......” 鬓发凌乱的季梵音紧紧揪扭着身下的垫褥,身体紧绷,闷咬棉布,汗水从额际滑至耳后,又浸染满脸。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始终看不到孩子的半点影子。 是为,难产...... 忽地,一双温凉的物体贴上她湿漉漉的手背,大掌包裹她的素手,逐渐抽回她的心神。她动作艰难偏眸,气若游丝又略带控诉唤他:“哥......我好疼......” 所有伪装的坚强,随着熟悉气息的靠近,逐一散落在风中。 梁榭潇取下她口中的棉布,动作轻柔抚掉沾染清容的青丝,俯身亲了亲她湿润的额角,滚动的喉头沉音低语:“吾未能代受,愿与妻同苦。” 下一瞬,抽痛再次翻涌,娥眉皱蹙的刹那,贝齿咬上一紧实有力的触感,察觉是什么后,她的神色骤然一凛。 “别松口。” 嗓音低沉如同风行水上,一点点抚平她内心的彷徨忧悸。二人掌中的黄褐色物体,状似马,背部弯曲,竹节纹理明晰。细看,竟是以雌雄配成一对。 “这......莫非就是海马?” 产婆忍不住啧啧惊叹,以雌雄海马配成一对,难产的产妇握在手中,不消多时,便可顺产。荠苨如此高山环绕之地,竟有此物,非用了心之人未可得。 “愣着作甚?我妻子今日若是出了任何差错,我定拿你是问!” 言语冷冽,如同覆上高川的寒冰,冰冻刺骨。 禁不住威胁的产婆吓得全身猛地哆嗦,忙不迭点头连番称‘是’。 季梵音忍着痛意,想提醒这个强势又霸道的男人,他们孩子亦不能有事...... “秀秀,听我说,先深吸一口气,沉于丹田,而后缓缓呼出。反复数次,再凝力往下推,猛地使劲,孩子便会出来了......” 外间,研习了多月药理的江城子,老神在在扬声提醒。 季梵音闻言,水雾迷蒙的视线再次染上一团薄雾,蓦然有些想笑。 于六爻病愈后,江城子与苗沉鱼彻底分道扬镳。苗沉鱼继续留在六爻,踏上替兄报仇之路,而江城子,则软磨硬泡成为田启的关门弟子,选择南下,追踪母亲惨死的真相。 越是血海深仇,越是执拗心中所顾,更何况,这还是一段进阶了的感情。她无法忍让,他无法靠近。 与其互相伤害,不如各行其是。 可他心中,定是有她,否则不会因为因为看到益母草而神色恍惚,从而忽略了田启要其将益母草熬成汤药之事。而今他因赵孤城一句话而彻底幡然醒悟,竭尽所能研习医术药理,便是为了能在有需要之人面前,能够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如此胡乱思索着,身体骤然一轻。紧随而来的便是婴儿清脆响亮的啼哭声。她扯了扯唇角,视线逐渐模糊......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 细长的光线氤氲流转,檀木案几上的粉色花苞徐徐绽放春日里的第一支花蕊,娇艳欲滴。 偏转的光华中,身形颀长的男人顿时落入她的清眸。修长的双臂紧实有力,小心翼翼托着明黄色的襁褓,襁褓中,一粉嫩如瓷玉的软糯小手在空中晃了晃,髣髴同谁在打招呼般。 轮廓线条明晰的男人长睫低垂,温柔清湛的眸色如同漆黑夜空里深邃的星星。 季梵音刚动了下,听见声响的男人立马转眸。逆光的长影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而沉稳步履缓缓靠近中,她看到流淌在男人眼眸中的自己,灼灼生辉。 “何其有幸,此生能与你孕育一个孩子。” 才一夜,他眼底的青袋已乌黑泛青,髣髴彻夜未眠。 素手微抬,如同抚摸稀世珍宝般触了触襁褓内的孩儿,泪水刹那间迷蒙了眸眶,喉咙一片梗塞:“我们的孩子......”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名字可决定好了?” 俊拔的长身微侧,如同张开臂膀守护幼雏的雄鹰。大掌将母女二人的柔夷细细包裹,薄唇微勾:“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女儿就唤樽月,吾妻可觉好?” 樽月,梁樽月。 “乳名弯弯。” 这是绿珠替他们女儿取的乳名。 梁榭潇动作轻柔将她扶起,斜靠上自己的胸膛。她的怀中,抱着两人的女儿。粉雕玉琢的小弯弯呼吸清浅,软糯得不像话。 “哥......我有些想哭......” 季梵音不自觉掩住胸口,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如同偷来的般,让她感觉甚不真实,莫名心慌。 “为私自朝龙虾内加了佐料,加速了女儿的出生而哭?” 她:“......” 若不提,她差些忘了此事。 她点了点弯弯轻巧的鼻尖,面若桃花道:“许是女儿欢喜这龙虾,兴奋之余,才一时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不小心就出来了......” 梁榭潇无奈摇摇头,搂紧母女二人,温热的呼吸洒上她瓷白的脖颈,徐徐流淌而出的沉音低有若无:“无需太久,便能与那些人来个完整的了断。” 覃蜉蝣已将自己被关押的地形摸查得一清二楚,紧接着便是逐一排查。若非中了迷心咒,他定能告知自己手持苁佩之人的真正身份。然,不论是谁,如此草菅人命,必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三国无法容忍蓄意挑衅、刻意滋事、破坏和平之人! 季梵音默然低垂,睡容平和的小弯弯落入浮动的清眸。睫羽翕合数下,她抿了抿唇,问出盘旋在心中已久的疑问:“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会魂归何处?” 异世而来的灵魂,占据他人的躯体,命运的转轴又该如何转动? 梁榭潇凝眸未答。粗粝的大掌松开柔软的素手,转而十指相扣:“执子之手!” 季梵音心领神会,当即对答如流:“与子偕老!” 不论他们身处何地,只要对彼此的心始终如一,任何艰难险阻皆能一扫而空。 “陛......少爷,前方便是荠苨城,应落住何处?” 等了许久,赵高正欲掀帘,马车内传出气若游丝的回应:“择最近的一处客栈。” 赵高敛色踌躇,双目若有所思一番,才试探性开口:“少爷若深感不适,是否需要原地休息一下,再重新赶路?” 如修竹般颀长的白衣男子,垂落的长袖掩住如撕裂般抽疼的双臂,苍白的面容如同染了雪色般,气息奄奄。察觉赵高愈发明显的心思,清隽的琥珀眸眼骤睁,凌厉呵斥:“不用!立即启程!” 赵高倏然一愣,不情不愿收敛杂乱的心思,攥紧手中缰绳,继续驱马赶路。 春日回暖,温热和煦,簇拥着百花的庭院嬉笑声不绝于耳。头顶上方的金色浅光逐一洒落初春枝头的树梢,逐一落下斑驳的余影。 “让我运用自己聪明的五官九窍感知一番,琢磨你们此时在何处......” 黑布遮住视线的江城子单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旋即胸有成竹朝着一个方向摸索。刹那间,笑声传遍整间宅院。 季梵音双手托着满月的小弯弯,后者睁着一双如同黑葡萄般清润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的一举一动,小胳膊小腿止不住朝前蹬。 有江城子的地方,一向不缺笑声。 一紧实有力的臂膀伸过来,径直横抱起小弯弯。大掌正欲逗弄她,平静粉嫩的面容忽地开始泫然欲泣。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季梵音忍不住掩唇笑,清澈的笑声如泉水般叮咚清脆,悦耳极了。眼前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对自己的女儿却毫无办法。 过了须臾,她才将适才那句话道与他听。 谁知眼前这心眼如针尖般大小的男人一下子打翻了万年老陈醋,长足一伸一扬,不远处立马传来江城子愤愤然的声音:“谁?” 他捂着后脑勺,猛然扯下遮眼黑布,目光逐一扫了一圈,当即不分青红皂白指着赵孤城:“一定是你!” 赵孤城一脸懵,蓦然皱眉,不耐道了句:“什么是我?别平白无故冤枉人!” 蛮不讲理的江城子一把扯住他的衣襟,语出挑衅:“我早知你看我不顺眼,敢不敢比一比?” 四周顿时乱了节奏,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亭台中的两位一宅之主。 季梵音默然看了他们一眼,旋即敛下澄澈的眸子,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婉音轻若无声:“你是故意的吧?” 梁榭潇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安抚好自家女儿的小脾气,闻言,神色淡淡。片刻才舍得张开惜字如金的薄唇,却是让她哭笑不得。 他以一本正经的口吻道:“女从汝之脾性,吾心甚悦之。” 此时的庭院一隅,江城子与赵孤城已然开始了对战的姿态。 心事重重的赵孤城回想适才江城子在耳边之言:“赵孤城,你可千万别怂,要让绿珠看到你足以保护她们母子二人的能力!” “来吧!”偶然知晓他非绿珠丈夫的江城子开始摩拳擦掌,一脸的跃跃欲试,“也让我看看,你究竟配不配得上我的干妹妹绿珠!” 赵孤城默然偏眸,深凝了眼不远处的廊檐亭台,双拳攥得紧紧的,有些意气用事地接受了他的挑战:“来!” 瞅见主母二人并未阻止,余下的围观侍从顿时开始竞相挥手呐喊。 心灵透窍的季梵音清容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余光不自觉扫向石桌旁的那道倩影,神色骤然一凛。素手赶忙夺过她倾倒的青碧茶壶,滚烫如火的水流蜿蜒形成一条水柱,啪嗒啪嗒掉落于地,余滴溅洒纱裙以及…… 从她手中接过绿绸襁褓,细细查看一番,这才猛舒了口气。襁褓虽微湿,所幸并未烫到熟睡中的奕诲。 神色恍惚的绿珠,口中止不住地喃喃自语:“……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难托……” 季梵音默然垂眸,远山眉黛微漾,心潮如同落下一块沉重的大石般,呼吸凝滞了许久:“……绿珠……” 忽地,七岁的小雍森从庭院中健步如飞跑过来,一把抱住面色苍白的绿珠,指着再次被赵孤城放倒的江城子,喘息中带着笑:“绿珠姐姐,你快看。” 自上次,其母葶苈为答谢季梵音的救命之恩亲自登门道谢后,每隔一月,他们母子二人便提着礼品上门。一来二去,季梵音除却拒收他们的礼品,相处也算融洽。 下一瞬,绿珠如同被人点醒了般,半蹲下身攥紧他的双肩:“雍森,绿珠姐姐问你一事,你可要如实回答啊!” 如此神色凝重,心思单纯的雍森下意识点了好几个头。 “前几次提上门的礼品——凫,可是你们畜养之物?” “是。” “并未接受过他人之赠?” 雍森挠挠头,老实巴交坦言道:“母亲性子要强,自父亲过世后,再也未向任何人伸过手……绿珠姐姐,您若有疑虑,我可以去厨房将我母亲唤来……” 双眸顿失光亮的绿珠,整个人瘫软,髣髴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般,神色落寞摆摆手:“不必了……”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季梵音小心翼翼将她扶起,不紧不慢递过一杯温茶:“润润嗓。” 青碧色的瓷杯,沿边雪白,穿过明黄透析的色泽,杯底蓦然凌跃一条活灵活现的锦鲤鱼。一滴晶莹的水珠倏地掉落,平静的茶面顿时荡漾了无数波纹。 “他与我初识,便是以凫为题……” 对答之词,足以彰显他远大的抱负和优异的才华。未曾想,这些优点却悉数被埋没在仇恨蒙蔽的双目之中,随着他的离去而再无用武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比花娇花无色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日近正午,哭累了的绿珠静躺在床榻上,呼吸清浅,难得的深眠。 季梵音刚阖上门扉,候在廊外多时的赵孤城赶忙迎了上来,左脸颊挂了彩。 “她……可还好?” 看着眼前情根已然深种的赵孤城,她不自觉忆起那位白衣清俊的男子,亦彻底了悟骊山脚下,他那句‘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 她垂眸凝思片刻,只简单交代几句,便选择提步离开。步履转角时,余光扫了眼已浸染在光线中的赵孤城,身形寂萧孤孑,又……倔强执拗。相比楼船初识的他,已然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之气。 “他人感情,旁人无需指手画脚,静观其变即可。” 长身挺拔的男人,侧身替她遮去刺目的光线,大掌揽着她细瘦的双肩沿廊离开。 “田启这几日可曾好些?” 两个月前,田启效仿神农尝百草,试了一剂药方,以至于昏迷至今,沉睡未醒。 温柔的春风拂面,一瓣瓣粉嫩的花蕊逐一从二人身前掠过,髣髴置身花海盛宴,鼻翼间尽是扑鼻芳香。 梁榭潇捋下她额角凌乱的青丝,轻绾至耳后:“已服用了解药,其预估清醒时间便是这几日。” “如此,便好。” 纯白纱裙浮散在空中,袅娜纤瘦的身躯正对着洒落的光华,瓷白如玉的素手轻柔抚弄丛中的各色娇花,乌黑青丝上的凝白玉簪莹润生辉。氤氲清银的光圈中,美人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百花仙子。 梁榭潇漆黑如夜空的眸色深了几分,玄色衣袍随着宽厚的大掌顿时罩住莹弱的娇躯,沉音低哑:“刚出月子,少吹风。” 心中默然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娇养的体重,说没就没了。 容色娇美如满月的季梵音浑然未觉,随意指了指红杏枝头一侧,眨了眨清润的细眸,笑靥如花:“才华横溢的三王爷,此情此景,赋诗一首如何?” “春风十里杏花开,见有佳人踏香来。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一束娇柔的杏花插上她的鬓角,与玉簪交相辉映,清湛的眼底倒映她的灼灼清容。 轻垂睫羽的季梵音斜靠在他怀中,素手覆上他精瘦结实的腰腹,移动间,猛然忆起一事:“跟我来。” 二人回到碧落阁,入目皆是一片春意盎然。 “可喜欢?” 修长的双掌中,轻握了条长约三尺的墨色玉牒,金丝银线的绣纹明晰简洁,柔软如绸。逐一往下抚弄,如V般的牒角以朱红纱线精雕细琢的描摹了一清明字体----音。 男人视若珍宝般反复摩挲,半晌才将玉牒递到她手边,双臂向两侧延伸,磁嗓低喑:“替我系上。” 玉牒沿着他的腰腹绕了一圈,系上的刹那,大掌摁住她纤细的蝴蝶背,臂弯逐渐收拢,箍紧。 “梁公子,这可花费了你妻子不少时间呢,仅仅想用一个拥抱就敷衍了事了?” 下颌抵上他的胸口,她挑了挑眉黛,如花般的娇容青嫩如水。 忽地一个天旋地转,她再回过神来时,脊背已然抵上柔软的床榻。神色惊慌中,对上他深邃如海的眸瞳,双腮顿时染满羞涩,声音低如蚊呐:“......谁要这种报答?” 更何况另一侧还躺着酣然熟睡的小弯弯。 话音刚落,鲜嫩的唇瓣顿时被薄唇攫住,辗转揉尝。大掌顺势而上,如同剥栗子般挑开她的衣裙。 她顿时哭笑不得,又羞又赧间,抡起拳头砸向他:“快住手,有正经事同你商量......” 化身为狼的某人置若罔闻,大掌逐渐下移,动作未停。 天窗投射而入的细光杂糅了岁月的清润,晕染出一地银霜。鎏金香炉袅袅浮散在四周,氤氲的薄雾如同一双无形的双掌,渐次与朗润的空气混为一体。 视线从模糊逐渐恢复到清明,如同千军万马呼啸而来的势头随着平缓的气息而停落。细弱的娇躯稳稳回落床榻,略带薄茧的指腹拂上汗津津的雪肩,被她有气无力拍掉。 片刻,低沉悦耳的笑声如同浅风行于水上,沿着河流移动的轨迹传至方舆四海。 “梁公子似乎惹怒了闺中娇妻,冒昧请问梁夫人,此时该如何安抚?” 埋在晶莹脖项中的某人,喷洒而出的灼热呼吸浸透她的皮肤柔囊,隐隐发烫。双臂箍紧她的纤腰,低沉的声线髣髴在炭火中烧过一般,磁性十足。 清容被滋润得粉扑如霞的季梵音,对两人贴合如汤匙的姿势略感不适,扯了扯他的手腕:“衣裳......” 虽对他而言,莹润如清水的眸子却一瞬不瞬盯着襁褓中的女儿,面颊绯红。适才,二人耳鬓厮磨,床榻晃动得愈发厉害。好几次,小弯弯轻眉微蹙,嘴唇蠕动,隐隐有转醒的征兆。 若真是被亲生女儿当场逮个正着,还真是......羞得只能钻进地缝中,再也不想出来。 “你先同我说说,适才想说什么正事?” 能有什么正事?无非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 男人以双臂撑在她的两侧,如墨般漆黑的发梢湿漉漉的,贴上他俊美如俦的轮廓,眉宇轻挑,俨然一副登徒浪子的模样。 “你......” 余下之言,悉数没于口中。 她忙以手盖唇,紧咬嫩润的下唇。某人得寸进尺,摁住她的纤腰,直捣黄龙...... 再次结束时,她郁气结胸。趁某人食髓知味的刹那,凝聚全力一把推开他。纤躯覆被,挪至紧抿细唇的女儿身旁,眉色冷淡,半分都不想搭理他。 素了整整半年多的某狼,才刚开荤,怎会就此满足?然,娇妻已然炸毛,若是再不安抚,气急伤身,心疼的终究是他。 正琢磨如何开口之际,一轻音裹挟着焦灼慌乱,彻底攫住他的心神:“弯弯她......” 季梵音紧紧搂着女儿,眉黛惊慌,神色失措,水雾迷蒙了双眸,髣髴天地骤然失色。他闻言,神色猛地一凛,手背探了探她的额际,微热的呼吸拂过背部纹理,如同滚烫的热水浇上他的心海。 “难道是那道天麻小龙虾......”初为人母的梁家夫人,对女儿毫无预兆徒冒虚汗的病症尤显得手足无措。声声自责中,清容的血色尽褪,徒抱着襁褓中的弯弯,双眸噙满盈盈泪珠。 “音儿!” 他唤住她,双掌轻轻搭上她的肩胛,漆黑清湛的双眸,深邃如灿星。四目相视间,二人虽未言一词,却已在潜移默化中,逐渐抚平她翻滚如浪涛的心潮。 一碧色瓷瓶倾倒出白色蚌粉,随同柔软如绸的绢布细细擦拭上粉嫩软糯的小身躯。眉头紧蹙的小宝贝儿郁色渐褪,不哭不闹。轻薄的眼皮李李睁开,如清水流淌过一般的双眸翕合,两张熟悉的面容落入莹润的眼底,扑闪眨巴间,笑靥如花。 女儿娇美的轻笑,髣髴狂风呼啸过后、拨开云雾的第一抹金泽,照落她被阴翳所遮盖的世界,顿时天朗气清。她止不住掩唇,埋在梁榭潇怀中,喜极而泣。 “没事了......”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安抚。 窗扉李李拂进清朗的春风,素色纱帘随风飘动。 心神逐渐回落的季梵音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这才瞥见床榻下的他只着玄色單衣的凌乱模样,一股显而易见的愧疚感顿时席卷全身。她扯了扯白雁锦衾,催他:“乍暖还寒时候,别冻着。” 男人沿着锦衾覆盖下的娇躯逐一往上扫了眼,深邃的瞳仁暗幽了几分。薄唇微勾,促狭一笑。适才顾着替她着了几件外衣,至于襦裙...... 对上某人意味深长的眸子,她面色一哂,下意识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恢复精力的小弯弯,一身的奶香气息。她睁着清润活泼的双眸,一瞬不瞬盯着父母二人戛然而止的互动,尝试蹬腿活跃气氛。 “咱们的女儿,脾性果然随你,”梁榭潇轻柔摩挲弯弯的小手,被她一把攥住,紧得无法松开,“难受时一声不吭,病愈后活蹦乱跳。” “可我险些......”害死她。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因未满三个月,加之术后除却一些酸胀坠痛,并无多余之感。而今粉嫩娇柔的弯弯,是她为心爱之人,心甘情愿十月怀胎所生。 西沉的霞光晕染整片天空,美轮美奂。金粉倾洒入室,她抱着襁褓下娇小的弯弯,扑闪如蝶翼的睫羽浸满哀伤的神色。 “看着我!” 逆着光的男人,单手持着酱红色的陶瓷长瓶,大掌抽出其中一束娇嫩的桃花,阖紧指腹一捻。松掌时,粉色花瓣髣髴失去了倚仗般,轻飘飘落地。 “初生婴儿降世,娇嫩如同花蕊。需呵护、照顾、关爱疼惜......而非一味自责、愧疚、沉湎哀痛。脱离母体后的他们,又与花蕊不同,他们抵御风雨的能力,除却自身,更需我们共同营造......音儿,可还记得这番话?” 季梵音双手捂脸,眸眶中的泪水沿着指缝流淌。 如此记忆犹新之事,叫她如何不记得? 那一日,天地皆成一片灰白,她蜷缩着身体,侧躺在病床上,细瘦的面容疲倦、已憔悴不堪。双手攥紧的被褥,直接穿透棉纱,深深嵌进了掌心中。她惨然一笑,为自己不计后果的任性,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一夜的疯狂,她已对不起待她疼惜有加的魏剡。他选择拂袖而去,她无责可怪。狠心放弃孩子,她对将她捧在掌心的哥哥已心中有愧,倘若他同魏剡一样愤愤然离开,她亦无话可说。 毕竟还未成形的孩子脱离母体后,已无存活之机会…… 可他没有! 宽厚温润的大掌从后将她从病床上抱起,精瘦的下颌搁上她柔润的发顶,叹息说出那番话后,她已哽咽阵阵。 他摸了摸她的脸庞,补充说:“音儿,只此一次,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一人独自面对‘洪水猛兽’!” 她瞬间泪落成河…… “可你后来食言了!” 居然敢满不在乎的娶齐婕弦,害她犹如被无数寒冰利刃穿心般,日日煎熬在水深火热之中。若非有人偷偷告知她事情的真相,她将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神色淡漠的季梵音抱着弯弯,不由分撤出某人的怀抱,甚至还指桑骂槐对女儿道:“咱们弯弯以后的眼光要精明些,不要轻易被他人的花言巧语所蛊惑!” 某厮无可奈何扶额:“……” 的确,他不该如此委曲求全。每日见到他的掌中宝红肿湿润的眼眶,他犹如误吞了翠黄鲜嫩的莲心般,喉头染满苦涩。 忽地,窗棂传来一阵声响,扑棱的振翅与‘咕咕’声落入他的耳膜。粗砺大掌解下白鸽爪下的飞鸽传,墨色字体瞬间浸染深邃眼眸。 “发生了何事?” 女儿已酣然入睡,穿戴整齐的季梵音轻手轻脚而来。视线沿着他掌中的小笺一览,娇柔的花容月貌当即失色。 颖上王宫,出事了…… 苍茫的天际入目尽是灰白,红墙青瓦隐隐透着一股冰凉。越过重重曼曼的宫墙,一处寂寥的殿院四周静若无声。 若有似无的步伐踏在铺陈绵厚的绒毯上,跟随明黄身影越过黯淡无光的水墨屏风,浅光淡淡之中,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抚上静躺床榻的女子,苍白如雪的容颜令人心疼至极。 掩映在墨暗中的梁榭晗,眉头深蹙,神色犹为凝重。 “王后的心悸症,为何愈发严重?” 雷霆万钧的怒呵,吓得一干太医神色慌乱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请王上恕罪,娘娘患此症,臣等均是闻所未闻……” 梁榭晗当即面沉如铁,十指深深嵌入掌心之中:“你的意思是,王后有可能一直沉睡不醒?” 被困于水牢之中,他无所畏惧。可恶的是,卑鄙小人以他心爱的女人要挟,要他交出瀛洲整国的详略地图…… “二王爷,您这招瞒天过海,使得真妙!” “过奖。” 夏日午后,知了缠缠绵绵鸣叫。一方对弈棋盘之上,雪白如玉的白子与浓墨深黑的黑子规律铺陈其中。三人笑,一人郁,胜负已定。 郁郁寡欢的输者闻言,言语猛夹杂着震惊:“什么瞒天过海?” 其中两名男子对视一眼,对他的智商进行了一番惨无人道的鄙视,分别捡回几颗黑白二子,恢复适才最至关重要的一步,今称赛点。这才选择娓娓道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只身涉险探敌情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你所执之黑子,步步威力迅猛,以强攻为主,势如破竹般接连‘吃下’不少白子。而白子呢?它柔韧多变,寸寸相让,看似兵败如山倒,实则……” 男子左手落下一颗凝脂白子,整个局势顿时大变,黑子暗觉不妙,欲突围,转而进攻看似有纰漏之处,可这一切,皆在白子的掌控之中。男子左手再次落下一子,不费吹灰之力扭转局面,黑子当即溃不成军。 “这两步,便是以退为进,”阖上清羽扇的梁榭晗,指腹漫不经心摩挲瓷杯中的青釉咬番莲,清隽眉峰一挑,“换言之,也称空城计!” 交出半真半假的瀛洲国全貌图,气息奄奄的他才被云逸丢弃在显眼处,恰好被发现,从而抬回六爻王宫,他费尽最后一丝气力,命李久长释放状如‘丫’形的花炮,警醒了三国守城将军。 这三人,便是当日与他一同对弈之人,从而免去屠城之灾! 忽地,厅宇四周弥漫阵阵氤氲雾气,金冠黄袍的梁榭晗顿时怔愣原地。 “云逸生性阴险又多疑,二哥是用了何种计谋让其对所提供的地形图深信不疑?” 斜落的夕阳下,季梵音一瞬不瞬看着吩咐完侍女准备晚膳的俊拔男子,金黄色泽轮廓描摹细致的棱角,鲜明如刀削,迷炫了她的清眸。 梁榭潇见状,自然而然将她揽入怀中,薄唇就势亲了两口,不疾不徐替她解惑:“还得多谢方丈的百万雄师!” 若非覃蜉蝣等人的刻意隐瞒,这出空城计,还真唱不出来。 季梵音默然垂眸,青葱手指摩挲他的廓领密祥纹金丝致绣,道出心中另一团疑惑:“苁佩令主之命于覃蜉蝣而言,相当于泰山之固,他怎会轻易违背?” 光洁的额际忽地一疼,紧接着便是他低沉如潭水撞击礁石般的笑声,百炼钢成绕指柔:“嗯,他自然不敢轻易违背。” 她:“……” 这跟没有回答有何分别? 闷着一口气,她轻咬唇下肉,抵撑他的胸口猛力一推。适才的账还没找他算呢,而今还敢来取笑她? 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竟是含沙射影她一孕傻三年…… 恼归恼,正事还没忘。 侍女们一一布菜完毕,敛衽,毕恭毕敬随侍在侧。 季梵音双手托腮,轻盈的睫羽停滞在空中,如同沾染花蕊的莹蝶,仍在苦思冥想:有能力制衡耄耋之众,又可让覃蜉蝣转而听命于他…… 细长的睫羽忽地高扬,凝白如玉的精致五官染满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除却司命星君,还有谁有如此大的本事? 谁知话音刚落,心细如丝的她猛然察觉四周有什么不对,不自觉抬眸上睨。 侍女们如同被人点了穴道般,神色怔愣看着她。一向端持有度的柔美夫人,今日居然一反常态,着实将她们吓得不轻。 季梵音摸了摸轻巧的鼻尖,绯红如霞般的颜色染上她的双腮。 这时,一碗红枣枸杞浓汤端放到她的跟前,如神祇般降临的声线不疾不徐开口:“这几日是谁照顾弯弯?” 侍女几人诚惶诚恐垂首应答。 除却奶妈和夫人之外,大小姐是她们轮流照看的。 嘭—— 大掌与檀木桌碰撞发出剧烈的声响,汤菜佳肴当即四溅,凌厉的呵斥响彻四周:“下去,每人领受五十板子,季度月银悉数扣除。” 至于为何并未将她们逐出白府,他自由有安排。 几人耷拉着肩膀,因心虚而浑身发颤,丝毫不敢多言。神色慌乱迈出门槛时,有个侍女还险些被绊倒。 目睹完这一切的季梵音,不动声色轻搁下釉色瓷碗,握了握垂落的薄茧大掌,深垂眸,心潮翻涌起沉郁的思绪。 他们的女儿,因侍女们的疏忽,险些高烧不退,寒症攻体,邪气袭器。为人父母,子女如心似肝,纵使对他人心怀宽宥,更应具备赏罚分明之心。 大掌旋了下,与柔夷十指紧扣。 季梵音抿唇,只觉浑身冰凉如置身万年雪山,眉黛不自觉皱蹙作深思状:“二嫂所患之症,莫不是……” 万蛊之毒。 云逸已死,可并未在他的身上搜到五衍蛊毒。若不是藏于他处,便是…… “潇王妃无需惊扰。” 金泽逆光之下,门扉处徒然迈进一高大异域的男子。清风乍起,环绕在脑际的繁密辫子略有浮动,长身明晰,神色平淡如水。 梁氏夫妻默契十足偏转眸目,三人距离逐渐缩短,男子的轮廓逐渐清晰。片刻,季梵音浅浅一笑:“好久不见,苗愈。” 身形健壮的苗愈微微颔首,旋即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字句铿锵有力:“苗愈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 “苗公子可着实谢错人了,释放你的是当朝君王,而非我夫妻二人。” 梁榭潇摩挲着妻子的手腕,神色凌然。 云逸死后,被他囚禁之人皆被梁榭晗安然无恙释放,期间冒死进谏而牺牲的得力能臣,梁榭晗均以功臣之名厚葬,并颁下旨意抚恤赡养其亲属后代。 苗愈抬眸看了他一眼,旋即笑了,发出如清风朗月般的薄笑:“若非潇王爷及时出现,我等怕是性命堪忧。” 梁榭潇也笑了,清俊朗润如皑皑雪山,令人痴迷得无法侧目:“若非苗公子冒死借以林将军之名引领三军负隅顽抗,淄州早已失守。” 氤氲泽光逐一打落一站一跪的两人,如崇山般的脊背直挺挺的,髣髴高山松柏,互不相让。 “好了,”季梵音干脆利落阻断这两人的对话,好笑又无奈道,“你们二人,一个潇王爷,一个苗公子,明面恭维,暗则较量。” 说完,又示意苗愈起身,沿着他之前的话题询问:“你适才所言,是为何意?” 他说:让她不必惊扰。 苗愈侧目,耳廓动了动,留意四周的动向。半晌,才慢条斯理以食指沾染汤水,掀开檀木桌一角,写下寥寥数字——事到如今,可启用B计划。 B计划? 季梵音面带不解看了眼苗愈,又转移至垂眸未语的梁榭潇,后者眉头深蹙,犹如皱起的植被山峰。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夏府宅院从正门至后房,皆栽种满满当当的桃树,粉嫩得娇艳欲滴,芳香弥漫。行至其中,让人恍若置身世外桃源,惬意非常。 精致廊檐下,一群身着粗糙灰色布裙的女子紧随身形矍铄的管家步伐,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争相窃窃私语。 “据说,荠苨城所有的桃花皆在此处了,就连咱们的知府大人欲欣赏这纯澈清美之物,数次派人前来求取一枝半根,皆无果。” “这事我倒是听说过,不过这夏家究竟是何方神圣?连知府大人的面子都不给。” “我跟你们说,这夏家的当家老爷,乃当朝宰相的远方亲戚,其下两子一女,不仅本事了得,相貌还是出了名的俊朗非凡呢。除却当今王上及其几位王爷、公主,还无人能够与他们媲美呢……” 一席话,说得年芳二八的姑娘们个个面红耳赤,面红如霞。 “胡说八道。” 一嗤鼻冷笑声犹为突兀。 “罗苋,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何必在背地里讽刺我?” 被唤罗苋的姑娘面色冷然,如同千年寒冰般冷冷扫了她一眼,自顾自行。 “你……” “算了,邱香,大家能有幸入夏府为婢,皆是缘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啊,或许以后还需互相帮持呢。” 前方的管家听见声响,负手绕到她们身后,神色不满道:“吵什么吵?这才刚入府你们就起了内讧?别以为咱们夏府的婢女好当,伺候不了主子,一样少不了罪受!听清楚了没有?” 管家的危言耸听,也不无根据。加之其沉声冷呵,吓得初来乍到的婢女们浑身战战兢兢,连声颔首称是。 一行人途经中庭,四溢的桃花清香顿时弥漫。 “小姐,你看。” 清朗明目的日光逐一斜落朵朵盛放的桃花,浅风微扬之中,片片打落一身着橘色织锦纱裙的繁衣女子。纤枝柳腰,体态轻盈。 如碧玉般的纤手轻摇团扇,侧卧撑额之姿态尽显女儿家的娇媚慵懒:“曹管家,这些便是你这次挑选的婢女?” 娇音宛若黄鹂,柔软清脆。闻之,让人不禁酥麻阵阵。 曹管家毕恭毕敬躬身回答:“是的,三小姐。” 妆容精致的夏家三小姐夏倾慕漫不经心起身,任由一旁侍女毓心牵着行至曹管家跟前。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向三小姐行礼?” 曹管家话音才落,婢女们纷纷行躬身垂拜大礼。 “罢了罢了,”夏倾慕举止优雅,如豌豆般大小的细眸貌似漫不经心扫了一圈,嫣唇勾起一抹难以言喻之笑。粉红薄柔的团扇在两手中转了一圈,才道,“她们,都还未分配吧?” 曹管家略微沉吟片刻,拱手道:“回三小姐的话,的确未曾分配,不过二少爷……” “曹管家,”夏倾慕挑起眉头,眸色中闪过一瞬即逝的寒冷,“先到先得这个道理,二哥不会不懂!” 刹那间,空气骤然陷入凝固。 过了好半晌,曹管家抿唇看了后方一眼,双目中淌过一抹同情又无奈的情绪,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终究是让开了步伐。 夏倾慕扬起胜利者的笑容,摆动的纱裙跟随移动的纤足游走在婢女间。紧随其后的毓心眼睛髣髴长在头顶上,言语十足的轻蔑:“算你们幸运,三小姐的贴身丫鬟三个月前因家中母亲病危,三小姐仁慈,准许她回乡照拂年迈之母。而今你们一来,只要有幸成为三小姐的贴身丫鬟,便是‘心’字辈的头等丫鬟,这可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气!” 话还未说完,精致的桃绣花鞋已然顿住,团扇抵住她的下颌,娇嫩之声随即而下:“抬起头来。” 被选中的邱香神色又惊又喜,如同寒冷的冰山骤然开出繁密粉嫩的桃花般,捂着的手心皆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好不容易压下跳动如擂鼓的心跳声,正欲抬眸,罗苋不动声色站出来,曲膝行礼,道:“奴婢罗苋,愿生生世世追随三小姐,刀山火海!” 不知是否是错觉,最后四个字,髣髴从牙缝中挤出般。 “哦?”夏倾慕云淡风轻丢下邱香,不疾不徐挪至罗苋处,“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值得我……啊——” 罗苋抬头的刹那,夏倾慕如同见到了噬人的鬼魅般,双眸瞳孔紧缩,整个身体止不住往后退,纵使被毓心及时扶住,起伏的胸口亦昭示她的惊魂未定。 “你……你方才说……自己叫什么?” “罗苋。” 毓心趁机开口斥责:“大胆罗苋,胆敢公然惊吓三小姐。来人,把她给我仗刑一百,而后逐出夏府……” “三小姐请息怒,”队伍末端,一身形细瘦的女子,低垂眉目,轻音低软道,“且不论适才罗苋的冲撞,单就三小姐您的惊慌失措,已然有失女儿家的从容体态。倘若加之对婢女的惩戒,本来的无稽之谈,顿成板上钉钉之事。此事一旦传出去,怕是会影响您的名节声誉……” 经商为主的夏家,向来以敦厚诚善为秉持,多年来深受他人盛赞。若是在以前,夏倾慕对此言压根不予理会,要是没发生那件事…… 夏倾慕强压下翻涌的心潮,狠狠剜了曹管家一眼,重新捡起女儿家的娇柔姿态,斜睨她一眼,讥诮一笑:“好一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三小姐过誉,琴瑟只是就事论事,别无他意。” “琴瑟?琴瑟和鸣的琴瑟?” “正是。” “本小姐倒是想看看,如此伶牙俐齿的丫头,长得是何等姿色!” 细长的指甲凌厉划破轻柔的风,却扑了一空。 琴瑟似意有所料般,在她挥出锋利如刀般长指的刹那,恰如其分退了两步。 “不劳三小姐尊手,琴瑟……”余音飘飘然而落,一张双腮布满黑麻的灰黄面庞呈现在众人面前,“自己抬头即可!” 毓心当即冷嘲热讽一声:“还真是丑人多作怪!” “闭嘴,”夏倾慕轻柔扇动手中艳粉嫩桃的圆弧团扇,双目绕着包裹在粗布麻衣下的琴瑟上下观察一番,艳重的睫羽顿时闪过一抹精光,旋即掩扇,笑不露齿道,“就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犯我瀛洲者虽远必诛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夜幕十分,月色寂寥,隐隐藏着一股压抑的悲戚。 夏府后院某处,氤氲的水流汤汤,越过半遮半挡的屏风,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撩情画面。 “三小姐,不要嘛……” 酥麻如脆骨的软呐声,随同蒸腾浮动的水汽,飘散在温池四周。 “怎么?才一日没宠幸你,就无端端生出小脾气来了?” 水雾渐散,浑身凝白如雪的夏倾慕挑逗一笑,勾起毓心精细的下巴,另一手沿着她的腰腹下滑…… “才不是无端端呢。” 毓心甚为矫情拨开她的两手,贴着温水蒸腾的四壁佯装欲走。只是还未移动,反被人恶作剧似的拦腰搂紧:“吃醋了?” “奴婢才没有吃那个丑八怪的醋呢!” “哦?” 嫩白的脖颈瞬间被夏倾慕邪魅咬住:“还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丫头……放心,不论来多少个婢女,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一个……” “真的吗?” “自然。” “那……浮云呢?” 啃咬的动作骤停,须臾,空气凝固成冰凌。察觉触犯了大忌的毓心赶忙旋身抱住沉冷如寒冰的夏倾慕,低声下气地讨好。 “滚!” “三……” “不,你给我爬着出去!” 双瞳赤红地夏倾慕,如同地狱的魔鬼般冷言冷语下令。 毓心泪水涟涟,可怜兮兮抽噎着喉头,一点点爬了出去。 冷月上梢头,风微寒。夜深人静的庑房,徒留鹧鸪声声作响。 银淡的月光斜射如内,洒下一缕浅光。轻若无声的素履小心翼翼移出房间。 如疾风般的步伐绕过弯弯曲曲的廊檐,抵达后房杂草丛生的天井。静待片刻,一玄衣染月的凌然卓身从天而降,稳稳落地。 “哥……” 梁榭潇拥紧投怀送抱的妻子,检查她的安然无恙后,悬在半空中的心回落了不少。 “弯弯可还好?是否吃得下、睡得香、有没有惦记我……还有绿珠和奕诲,他们可还……” 忽觉眼前一黑,吃醋的某人不由分俯身,含住她的红唇,一改往日的轻揉细品,迅猛的动作如同狂势下山的猛虎。几乎喘不过来气,他才依依不舍送开,却还流连着她的两瓣唇纹。 “我……没事……”气息犹带些许喘息。 他温热宽厚的怀抱,是她安心的港湾。 “音儿……” 余下之言被她踮起的脚尖融化在两人的唇齿间。 这次,是她先松开他,柔软的藕臂还攀附在他的脖颈间:“不准让我放弃!” 原本打算与覃蜉蝣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妄图残害天下苍生的耄耋。谁知数月前,被耄耋抓走的覃蜉蝣再无任何消息,然而距离查出耄耋老巢之处,就差临门一脚。 他们也曾询问过司命,但魔界与仙族,彼此之间互相制衡,却也无法察觉出对方的气息。 根据覃蜉蝣之前数次拼死潜逃而留下的广义线索,他们抽丝剥茧,逐个排查,终于将怀疑目标锁定在荠苨城首富夏家府邸。 夏宅之存已两百多年,这四进四出的宅邸,若是想修建密道藏人,未尝不可。然,正是如此家大业大的经商世家,单就下人在内,已有两三百号人。 夏家当主老太爷夏木日年逾八十,生意基本由其长孙夏明集接手打理,其虽与宰相季晋安是远方亲戚,却不知是敌是友。他们亦断然不敢贸然前去叨扰。 这招引蛇出洞,就是他们的B计划——寻一个值得信任之人,入夏府打探。若此地真是耄耋老巢,必定窝藏了他不少残害苍生之物,务必焚毁之。再将其引出,除天下大害! 这,才是他引咎禅让王位的真正原因---犯我瀛洲者虽远必诛! 他曾是瀛洲国骁勇善战、心灵透窍的战神三王爷,更曾任瀛洲之君,以天下为己任,保四方安宁。而她,是宰相之女,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惟愿平安顺遂过这一生。其后有幸嫁给他,成为他的王后。他的家国使命,便也是她的! 正所谓:祸害遗千年。 一朝天下乱,三国尽纷扰。如若不入虎穴,何来焉得虎子之说? 他的运筹帷幄、夙兴夜寐,她看在眼里,疼在心中。而今自己能为天下子民出一份力,她乐在其中,亦心甘情愿。 梁榭潇抬手触了触她的发髻,那清澈如山涧之水的双眸正一瞬不瞬看着他,莫名的,心口如被万石撞击,翻涌难平。 忽地,一碎碎匆匆的脚步声落入听八方的耳膜,他神色一凛,赶忙护着他的妻子躲入不远处的栏檐残瓷下。 未消多时,废弃残旧的破门‘咿呀’一声,一双做工粗糙的布鞋率先映入二人眼帘。紧接着,一细瘦的人影鬼鬼祟祟阖上破门,视线落上尘土飞扬的天井时,泪水如开了闸的洪水,汹涌翻滚而来。 季梵音凝眸定睛细看,不由得怔愣。 竟是……罗苋。 可这么晚,她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罗苋用接下来的行为,解答了季梵音心中的困惑——她在烧冥币! 她对着天井,艳红的火焰映照她清丽的面庞,却丝毫无法消减她心中的怨念,翕合的嘴唇似在念念有词:“夏家没一个好东西,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应……你等着吧,只需安心等着便好……” 冥币烧完,又被她悉数倒进干涸的井中。收拾完毕后,她愤愤然拭掉眼角的泪痕,旋即毫不犹豫离开。 罗苋是个有故事的姑娘。 季梵音兀自沉思着。忽觉掌心微凉,一瓷白桃花小瓶被男人放置到她手中,低沉的声线含着淡淡的笑意:“田启专门调制。” “他醒了?” 季梵音细眉深弯,如同微风中的栀子花,暗香扑鼻。清湛的杏仁含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嗯,已无大碍,正快马加鞭赶回颖上。” 指腹捋了捋她如绸缎般丝滑柔润的青丝,将她眼底的笑意不动声色收进深瞳中。他可没忘记,苏幕遮沉睡多时未醒,面前的小妻子是如何焦灼得寝食难安。 正琢磨着是否多讨些甜赏,他的小妻子已然拽着他的长臂开始催促他:“你快些回去吧,莫被人发现了。” 他:“……” 夏府一群平庸之辈,依照他深不可测的功力,大可来去自如,不费吹灰之力,何来被发现之说? 身为他的妻子,又自小跟在他身边多年,二人已是心灵相通。适才那番话,她是如何想的,他了若指掌。 他们夫妻二人不在府中,若有人敢对弯弯或者绿珠下手,轻而易举。 思及此,粗砺的指腹沿着她柔美的清容反复摩挲,亲了又亲。这才将娇小玲珑的妻子箍紧入怀,不让她看见漆黑眼底如万年寒冰般的森冷:“敢伤害我们的宝贝儿,我是断然容不下她!” 季梵音沿着他的腰腹搂紧,贴近他的胸口,静听铮然有力的心跳。他的心情,她懂。睫羽翕合数下,似不经意询问:“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恶人自有恶人收。“他的声线,幽黯深邈,如同深不可见的寒潭。 收拾她的那人,下手绝对不会轻。 季梵音无心再听,只要不脏了他的手,是谁收拾那人,她并无所谓。敛眸收神,精巧的侧脸蹭了蹭他的胸口:“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某人捏了捏她的鼻尖,清湛的轻笑如同此刻的薄风拂月,满眸宠溺道:“这话,应是我说才对。” “没用的废物!” 阴冷森森的郊外树林,一身墨蓝斗篷的耄耋,阴鸷的眼神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鬼。 他的身后,传来不大不小的呜咽痛吟声。一着侍女衣饰之人卧趴在地上呻吟,沿侧多了好几滩猩臭之血,数次挣扎起身,未果。维持本体的气力用尽,当即显露原型——一只蟑螂! “属、属下知罪,还请、请老者切勿动怒……” 真是贪生怕死之辈,若非手下暂无可用之人,他何须启用这等庸碌之才? 耄耋阖眸,负手而立,浑身的阴翳暴戾久凝不散:“说,这次,又是因何而失败?” 母蟑螂猛喘了口气,费尽心机狡辩道:“梁榭潇夫妻对女儿梁樽月寸步不离,属下实在寻不到下手时机。好不容易待他们夫妻不在府内,又多了个葶苈农妇照看,她那儿子又着实厉害,属下的双肢都被其咬断一半……” 边说边可怜兮兮伸出残断的前肢,掩面呜咽。 “绿珠和她儿子呢?” “这个属下可是竭尽所能的,”蟑螂闪动出自以为真诚的双目,拖着伤痛的躯体竭力邀功道,“汤水本已送,谁知在她正欲喝下的刹那,属下居然莫名其妙晕了过去……” 阴翳凝团,耄耋当即睁眸,瞳孔细阴斜戾! 这个蠢货! 下一瞬,一凄厉哀嚎声响彻整片阴冷的郊林。腥臭的血水溅洒四周,使得闻到气味的蚂蚁集结而来,一点点啃噬丝毫无法动弹的蟑螂,这便是她的悲惨下场——万蚁噬骨! 耄耋正欲撤离,一凌厉强势的掌风迅猛凝力而来。 天地一方静默,弯月忽明忽暗。 啪扑—— 又一棵树断裂成两节,唰地一声倾轧倒地。 深浓夜幕映照下的背景画面,无数栖鸟扑棱翅翼,惊慌失措乱飞。 视线再次拉近,凌风烈烈的大灌木顶端左右两侧,衣袂飞扬。两人四目相对间,熊熊燃烧的烈焰气场对抵,互不相让。 “当初就该趁早了结了你,以杜绝今日之后患!” “哦?那就让我猜猜你会选择何种方式?下毒?暗杀?伏击?” 苗愈反手持刀柄,神色淡淡睨他。 耄耋怒挥尘影斗袍,枯槁双手闪出淡白光泽,纹掌微侧,旋即亮出神族之物,银白之光映照褶皱如波纹横生的面容,双眸阴狠:“含集天孜,物以润泽。揿挟多罣,缭尘多挛。苗愈,你公然背叛信主,视为不忠;联合他人弑主,视为不义;违逆祖辈之训,视为不孝。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徒,我便以苁佩令主的身份命令你,当场自刎谢罪!” “不忠?不义?不孝?” 苗愈髣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仰头大笑。半晌,才漫不经心拭了拭溢出的笑泪:“若非尊下,我苗家丢失万蛊之虫一事,怎会传得人尽皆知?甚至于被踢出百万雄师榜?” 耄耋一声冷哼,浮动的凝脂玉佩不知何时沾染了黑翳之气,魔郁丛生:“苗愈你可是忘记了?‘百万雄师’之训,永世不得背叛苁佩令主!” 话音还未落稳,一凝含阳刚之气的长刀飞袭而去。耄耋躲闪不及,只得躬身一旋,斗袍瞬间裂成两半。 “那就看你有没有资格做我们的令主!” 沉翳阴暗,墨色浸染。天地尽是刀光剑影,树木接连倾倒,二人颤抖不休。 内伤未愈的耄耋自知久缠必败,精光双目觅起了退路。又一个回合后,他掩着胸口,佯装中刀,在苗愈逐渐靠近的步伐中,猛地起身,甩下一个霹雳弹。团团黑雾弥漫之中,被他成功逃走。 苗愈以内力驱散浓雾,低垂的眉目深远,面色犹带隽永。侧目,不疾不徐开口:“经此正面一战,已然打草惊蛇。如此,真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梁榭潇要的,便是这种效果,”苗愈身后,漆黑林宇徐徐走出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后者鬓发凌乱、衣衫褴褛,只抬手掩唇咳嗽,“耄耋生性多疑又倨傲,自视甚高,总以诸葛自拟。越是显而易见,他越是自负挑战……接下来,就看那位瀛洲才女的表现了。” “琴瑟,你说今日,我是佩戴这莹玉琉璃镶珠步摇还是这云鬓翠玉鎏金簪好呢?” 浅光氤氲中,投入室内一双保养得宜的凝白玉手,细长的指腹将两者晃入季梵音平淡如水的眼帘,折射而出的光泽在垂落晃动的流苏中,有些炫目刺眼。 落后数步的季梵音面不改色朝两端各自睨了眼,素手指了指左手边的步摇。 “为何?” 彼时的夏倾慕双手托腮,眨巴着一双无辜又天真的杏仁,粉嫩的红唇勾起一抹合时宜的笑容,如同一个毫无心机的大家闺秀。 低垂眉黛的季梵音神色清淡,言简意赅回答:“这步摇,更衬三小姐今日的浅红纱裙。” “既是如此......”夏倾慕故意拖长了好几个长音,浅笑如花,“你便来帮我戴上吧。” 季梵音抿唇,表面上毫无波澜,内心早已翻滚如潮。 “怎么?本小姐请不动你?” “放肆!”毓心趁机揪住她的错处,颐指气使冷嘲道,“三小姐千金之躯,让你一个卑贱的奴婢亲自戴首饰。你非但不懂得感恩戴德,还胆敢忤逆三小姐的命令,真是......” “毓心姐姐可要慎言,”季梵音轻捻起莹玉琉璃镶珠步摇,沿着盘起的低垂发髻,恰到好处一插,“琴瑟从未说过不可,是毓心姐姐过于多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琴瑟鸾凤皆和鸣 “该死的奴婢,竟敢在主子面前自称本名......” 夏倾慕对着碧青菱花镜照了照,似是不经意开口:“毓心,你可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三小姐......” 娇嗔发嗲声一字不落贯入季梵音耳膜,她缩了缩脖颈,鸡皮疙瘩布满全身。 “目光不错,”对毓心发出的娇嗲声置若罔闻,夏倾慕露出如晨珠般莹润的笑容,径直伸出素白的兰花手,“以后便让你服侍本小姐梳头如何?” 季梵音再次不动声色躲开她的触碰,不卑不亢开口道:“三小姐厚爱,琴瑟不甚惶恐。就手艺娴熟而言,毓心姐姐细心服侍三小姐多年,自是游刃有余。琴瑟不才,恐难当此重任。” “梳头而已,怎被你说得如赴战场般?” “外人皆传三小姐识大体、明事理,琴瑟壮着胆子,直抒胸臆。若有不对之处,还望三小姐大人有大量。” 季梵音淡然轻言如清香明兰。 夏倾慕笑而未语,垂落的双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的青葱白指,旋即朝毓心使了个眼色。纤躯重新落座,挑起的丹凤五指朝空中来回比了比,意有所指开口:“每日晨起,涂抹得很是辛苦吧?这些赏你,都卸了吧。” 正说着,一紫衫方木托盘落入她的眼底。上方,摆满澡豆、皂角等卸妆之物。 早有所料的季梵音默然垂眸,嫁与某人久了,那套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精髓已学得炉火纯青。她继续装傻道:“三小姐何意?琴瑟不甚明了。” “少在三小姐面前装蒜,费尽心思乔装混入夏府,目的何在?” “乔装?”季梵音故作震惊,旋即蹙眉,“三小姐有何证据?” 没办法,演戏得演个足套。 毓心冷哼一声:“证据就在你手上!” 夏倾慕沿着鬓发的步摇来回摩挲,如同抚弄一张初生婴儿的嫩容般,阖眸醉心揉捻。她的抚弄之处,正是适才自己所触碰之地。 虽早有准备,季梵音的心还是莫名打了个冷颤。 “面庞灰黄生麻,独细腕莹白如雪。如此不对等之搭配,怎不叫人生疑?”看似云淡风轻的语调,一字一句却如沉石下压,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的确,”季梵音略带笑意顺着她的语调下延,“可倘若琴瑟原本生来就如此,三小姐该如何呢?” “琴瑟,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退下!”夏倾慕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睨了眼季梵音,“你想如何?” “琴瑟需三小姐一诺。” “没问题!” “琴瑟,来洗浴呀?” 对于其他婢女这卑躬屈膝的讨好模样,季梵音习以为常,只轻微颔首。 “来我这处,我帮你擦背。” “人家琴瑟现在可是夏府的头等丫鬟,三小姐跟前的大红人,怎由你命她过来,而不是主动贴过去?” “说得也对。” 那婢女煞有其事点点头,忙伏低做小凑过去,引得一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季梵音没空理会这些充满恶意的讽刺嘲笑,举目四顾,终于在盥浴房角落处寻得那道瘦弱羸弱的身影。 “唔……怎会那么臭?” 邱香掩住口鼻,阴阳怪气讥讽:“有些人自带‘体香’,接连数天未洗澡,能不熏人吗?” “谁啊?” “还能有谁?” 说完,一群欺人者顿时轰然大笑。 罗苋置若罔闻,取了析木澡盆,径直步向浴池。还未来得及做什么,邱香甚为浮夸造作跳来,如避蛇蝎般夸张道:“幸好洗完了,不然沾染了难以掩盖的体香,可是会被二少爷责罚的……”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效仿。 片刻后,整间盥浴房徒剩季梵音与罗苋二人。 浴池氤氲袅袅,丝毫不受影响的罗苋轻解罗衫,褪至肩胛处,眉头倏然一皱,布满伤痕的脊背瞬间清晰明了落入季梵音眸中。虽有部分已结痂,仍需静养。 季梵音紧抿唇,清眸淌过如水泽涤荡大石的心疼:“我来帮你。” 罗苋轻颔首,浮动的娥眉,徐徐展露心底最诚挚的笑容:?“琴瑟,谢谢你。” 若非有她向夏倾慕要了一诺,自己断然无法从性情暴虐的二少爷夏炎善手中逃脱。 季梵音捻起析木盆中药膏,挑出一抹,细细替她上药:“可惜,未能如愿将你调去厨房。” 那日,多亏料事如神的梁榭潇送来田启自行研制的神奇粘容清膏,得以骗过目瞪口呆的夏倾慕主仆二人。随后,她便提出将罗苋从夏炎善手中脱离。谁知被夏家大少爷横插一脚,将其要了去。 一轮明月不动声色洒落,与室内幽暗清浅的烛灯交相辉映。 擦洗完毕的罗苋披上单薄的外衣,双目痴痴盯着天窗上方的柔和皓月,似呢似喃:“琴瑟,你可知晓我父母为何将我取名为苋?” 季梵音双手置于膝盖,单手撑额,眉目浅浅含笑:“为何?” “苋,取自《本草纲目》中的马苋菜。姐姐说,儿时的我体弱多病、三岁时差些没命。而马苋菜生命力顽强,耐热、耐旱。父母希望我能够如同马苋菜一般,傲然顽强的活着!” 季梵音低垂清眸,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抿紧的嫣唇不禁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琴瑟、鸾凤,这两个名字甚好。” 架不住她持之以恒的执着拗缠,某人终于答应她的以身犯险。然,在化用他名阶段,他固执得如头一头犟牛般,愣是从二者中择其一。 “寿玉、静月、清影皆可,为何偏偏是是它们?” 某厮意味深长挑了挑眉,倾身在她耳边低喃,喷洒出来的热气烫到了她的耳根:“夫人之意,莫不是认为和鸣二字更适合?” 她:“......” 琴瑟......和鸣。 鸾凤......也和鸣。 思及此,她的双腮止不住绯红。 忽地,眼前晃过一细掌的影子,紧随而下的玩笑声清爽如泉水:“能令我们的琴瑟姑娘欣喜至此,莫不是在思念那位青梅竹马的‘哥哥’吧?” 季梵音蓦然一个怔愣,她何时提到了哥哥?涣散的眸子徐徐凝聚,如同浴池中的波纹缓缓恢复平静。 罗苋泛红的眸眶一瞬不瞬落入她的眼底,令她瞬间重拾几近遗忘的记忆。适才,罗苋似乎提到了什么,抱着她哭得不能自已。待其情绪稍稍稳定,她便说了不少儿时的趣事,其中自然少不了哥哥的出现。 “不过你也真傻,若是将那一诺用于赎身,你忌日便可返乡与你那竹马‘哥哥’相守一生了......” 季梵音眸色浮过一抹异样,随后便只是淡淡一笑,未曾多言。 入府数日来,她私下探查了夏府不少地方,包括夏倾慕的闺房在内,均未发现有何秘密通道。那么余下的,便是...... 察觉肩胛被人一拍,她不着痕迹以最快速度敛眸凝神,若无其事问她:“怎么?” 罗苋小心谨慎扫了眼四周,抿了抿唇,半晌才在她耳边低语:“这几日,夏倾慕正派人四处查探你的底细......” 边说着,整张脸挂满了忧愁之色。 正欲伸手触水的季梵音闻言,神色淡淡收回藕臂,只抿唇一笑:“我知道。” “你不忧心?” “身正不怕影子斜。” 替罗苋收拾好一切,搀扶她下梯。 “可是......”罗苋拽住她的手背,再次压低声线,“夏倾慕绝非善类。依照我对她的了解,你让她接连吃亏两次,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她一定会想法设法折磨你!” 夜风徐来,庭院桃花清香弥漫。 “哦?”季梵音嗅着花香,浸染在月色中的娇躯散发着莹润如凝玉的光泽,“我倒是很拭目以待。” 莫名的,罗苋竟从她的身上看到一股灼灼日月凝聚的光辉,髣髴凭借此力量便能与天地相抗衡。 “三小姐......” “如何?” “大少爷......还是不肯放人......” 夏倾慕睁眸,整个人如同被邪祟附身了般,阴狠暴戾。不由分抄起一旁的荆棘藤条,狠狠抽了跪地求饶的毓心一顿。 “何事将我的乖孙女气成这般模样?” 逆着光的佝偻老人撑着粗长的拐杖,双鬓斑白,迈出的步伐却沉稳有力,精神尤为矍铄。 “爷爷......” 夏倾慕如同见到倾诉的对象般,愤愤然扔下藤条,径直扑向夏老太爷夏木日。 “三小姐可使不得,”一旁伺候的曹管家忙拦下夏倾慕的动作,直言道,“老太爷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夏倾慕神色不满瞪了他一眼,再移向夏木日时,眸眶不知何时蓄满可怜兮兮的泪水:“爷爷,您可要为孙女做主啊......” 三日前,夏倾慕寻了个子虚乌有的由头,故意找琴瑟的麻烦。正欲伸出魔爪之时,大少爷夏明集居然当着她的面儿将人要走,美其名曰伺候。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宅正厅,一派富丽堂皇。玩物摆件是古董,壁甃垂挂的画作更是价值连城,就连简单的茶具,皆属上乘。 今日,除却当家之主在外经商,夏家三位孙辈一律到齐。沉闷庄严的气氛中,独听见夏倾慕喋喋不休的告状声,着实惹人生厌。 “好了,你也回去坐着!” 老太爷一句顶万言。 夏木日漆黑如深潭的双眸扫了扫闷不做声的三人一眼,声线清冷:“近日咱们夏家可还真是热闹至极啊!好戏一出接着一出!” 一句话出,兄妹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夏老太爷从不轻易发火,一旦触怒,就如噼里啪啦燃放的鞭炮,炸得人心惶惶。 夏倾慕自视得宠,眨巴着一双细眸,娇滴滴撒娇:“爷爷……” “你给我闭嘴!” 夏老太爷双目凌厉一射,虬髯胡须飞扬,夏倾慕吓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他掌中所持的拐杖忽地发出一闷重声响,如同泰山落地般沉沉压在三人心头,大气都不敢出。 “为了一个小小的婢女,兄妹几个绞尽脑汁让对方难堪,闹得整个夏家鸡犬不宁。如此行为,可真要将你们父亲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才甘心?” “这事可与我无关,”宿醉半醒的夏炎善翘起二郎腿,挤眉弄眼极力撇清自己,“都是他们做的。” 夏老太爷指着他的鼻子,冷不丁一通骂:“那个婢女罗苋,浑身被你鞭笞,还整日拖着个遍体鳞伤的身体到处乱走。夏炎善,时日久远,让你彻底忘了前面那人的教训了吗?” 如雷霆万钧之击般,夏炎善脸色骤然大变,一口茶噎在喉头,呛得拼命咳嗽。 “爷爷,这事我已经压下,不会外传。” 一身干净清透襕袍的夏明集敛衽躬身,毕恭毕敬开口。 夏老太爷一声冷哼,粉碎他刻意营造的完美泡沫:“世上并无不透风之墙!” “我就知道罗苋不是个省油的灯,还长得与那人一般无二。当初我就想把她逐出府内,偏偏二哥还留着她……” 冷嘲热讽的夏倾慕说得如此漫不经心,气得气息还未喘匀的夏炎善满脸扭曲:“若不是你派毓心通知我,我怎会……” “够了!” 夏老太爷猛拍千年杉木桌,一声呵斥。 一股穿堂风过,桃花香气都无法浮散沉闷压抑的郁气。 “罗苋此人暂留明集处,他日寻个借口,将她逐出府。这期间,谁也不准再滋生事端!” 夏老太爷一语如军令,兄妹三人自然不敢阳奉阴违。 片刻后,他朝曹管家招了招手,幽目低沉,神色淡淡道:“唤琴瑟。” 未消多时,一婀娜翩跹的丽影髣髴彼岸花散发的馥郁芬芳,从模糊氤氲的日光中逐渐袅袅而来,虽只着一身简单的素淡布衣,却惊艳了众人的视线。 “你便是琴瑟?” 临危不乱的季梵音眸色如溪水般清湛,言简意赅颔首称是。 “那你可知,我是谁?” 别有深意的言语令她心中一颤,低垂的视线却不好抬起,只寥寥几语概括:“夏家当主,夏老太爷。” “你这脸……” 夏倾慕立马跳出来,髣髴蚂蚱般一惊一乍:“爷爷,她就长这样。” “我让你说话了吗?” 厉声的斥责,如同细针扎骨,吓得心有余悸的夏倾慕赶紧退回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你入府已有段时日,可觉夏家有何不妥之处?亦或……听到某种不实的谣言?” 他这如此阴晦的暗示,心灵透窍的季梵音怎会听不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爷爷……”夏明集不着痕迹挡在季梵音面前,刻意维护道,“咱们夏家声名远播,代代秉承温良恭俭让之祖训,怎会有不妥之处?谣言既然是不实,自然只是谣言。” “哟,还真是难得一见,一向不合的大哥和三妹如此齐心协力维护一个婢女。” 夏炎善讥诮一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二郎腿晃荡个不停。 季梵音垂眸斟酌片刻,眉目清淡,轻而易举化解道:“老太爷想让琴瑟知道,琴瑟便知道。若是让琴瑟不知道,琴瑟便一无所知。” 如此独善其身之言,贴合面面俱到之意。真不愧是瀛洲聪明伶俐、才华横溢的潇王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浓情蜜意鬓厮磨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夏老太爷挑了挑眉,骨节分明的大掌径直杵着拐杖起身,迈出的步伐沉静有力。 一下,两下,三下…… 季梵音凝神静气聆听,一股莫名的怀疑不自觉浮现在脑海中。片刻,低垂的眼帘落入一双干净整洁的乌六合靴,心跳声顿时如腾飞而起的烟火,擂鼓般跳动个不停。眸眶,隐隐浮起一团水雾,也终于明了他那句‘我是谁’是何含义。 是夜,夜阑人静,整个夏府独夏老太爷处还灯火通明。 “曹管家。” 季梵音朝他微颔首,后者忙替她推门。 细软的莲步轻移,一室烛火明黄通透,照亮四方八角。 价值连城的器物摆饰丝毫勾不起她一星半点的兴趣,澄澈清亮的双眸凝视深望到的,是那故作佝偻的宽厚脊背。 “跪完了?” 察觉她存在的某人,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云淡风轻来了这么一句。 季梵音止步,掩唇强忍笑意,佯装气若游丝般轻轻‘嗯’了一声。 午时,他持一家之主的身份,当着夏家三兄妹的面儿要了她去,又以惩戒为由命她罚跪清月斋。夏倾慕等人顿时如食了苍蝇般,脸色惊变。 要知道,荠苨城这富甲一方的夏家,主子独享整一处院落。这清月斋,便是夏老太爷的地盘,加之罗苋一事为前车之鉴,三兄妹自是敢怒不敢言。 夜风浅浅浮动,如豆般的灼红灯焰正灵活跳跃着。 握在掌中的籍被搁下,弯躬着脊背的夏老太爷掩映在光色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朝她挥了挥手臂,低沉的声音平静似水:“过来。” 季梵音依言挪过去,眸光沿着他示意的方向流转,竟是……让她替他按摩。绽放的清容浮动在烛色中,她只觉好气又好笑,这人,还真是愈发得寸进尺了。 而得寸进尺的某人,眸色深邃,蓦然提高了声线:“怎么?本老太爷还使唤不了你?” “……” 季梵音微扬秀眉,灰黄麻脸下的脸庞闪过一抹莹润的精光。青葱素手交叉互抵,上下活动片刻,分别放置他看似枯瘦的双肩,凝力一揿,使尽浑身解数揉捏。 他演,她陪。看你能装到几时? 夏老太爷,不,宠妻狂魔梁榭潇低垂的俊挺眉峰下,如墨染般的幽瞳含满浓沉笑意,口中之言依旧波澜不惊:“今日一事,可有怨言?” “老太爷多虑了,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人婢女,琴瑟只求一碗裹腹之饭,得以苟活此生,哪里还敢横生二心?” 更何况,哪有人的惩罚是伴随着美味佳肴的? 他人误以为的跪拜惩戒,实际上却是清月斋内数个时辰的赏桃品茗。 “如此,甚好。” 某人被她如蒲苇般柔韧的力道按摩得惬意非常,松柏般的长躯髣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舒畅,似有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意味。 这不,骨节分明的大掌有节奏敲打铺满了金纹繁绣密布的案几,假面下的俊容隽永舒朗,随口吩咐:“泡茶。” 他还真是……幼稚! 季梵音好笑又无奈,凝白如玉的指尖轻揭开广口清秀莲花碧瓷的茶盖,一股淡雅清香瞬间扑鼻而来。她蓦然有些怔愣,这不是…… 玉勺盛了半许茶叶,置于轻巧的鼻翼下嗅了嗅。是了,瀛洲安溪久负盛名的铁观音。几年前她初到瀛洲,铁观音便是已是贡茶,蒙受先王照拂,父亲季晋安得以赏赐一星半包。每每父亲沐休,一家三口围坐后院,赏百花灿妍,尝观音浓香。 然,因哥哥的缘故,铁观音对于她而言,早已习以为常。可难能可贵的是父母待她的疼惜爱怜之心,足以令她品味一生。基于此,父母的味道,等同于铁观音的香气。 安溪铁观音属乌龙茶品种,并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其外形卷曲,色泽砂绿,冲泡后隐隐散发独特的兰花香气。加之茶汤清亮,汤色金黄浓艳。入口及其顺滑,沁甜浓醇,过处,唇齿皆留香。 季梵音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瓷白如玉的骨壶,搅动的汤泽青红,熟悉的茶香袅袅,逐渐浮散于四周,不知不觉中,氤氲了她的眸眶。 “傻姑娘。” 梁榭潇再也装不下去,不由分扯下面具,屈指弹了下她的额角。同时,大掌端起其中一个骨杯,移至她淡白的唇腹间,连哄带宠:“下午的点心过于干噎,容易口干舌燥。是本王思虑不周,令王妃难受至此。来,喝口茶润喉。” 难得听寡言少语的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水雾弥漫的清眸微敛,不禁破涕为笑,旋即故意取笑他:“一向端立自持的梁公子,何时学会了这般登不上台面的借口。” 本以为他不会顺题接话,谁知下一瞬,他揉了揉她的发梢,勾起的薄唇轻吐甜言蜜语:“哄妻必备。” 她瞬间哭笑不得。 须臾,她半是慵懒依偎在他怀中,指尖摩挲他精瘦腰腹上的玉牒,心如同一片澄澈的镜湖般,低喃耳语:“其实,你无须蹚入这趟浑水,我自有能力自保......” “王妃敢于以身犯险,作为夫君的王爷,怎能独善其身?” 冰雪聪明的季梵音,垂眸细细琢磨某人这番话的意味。彼时的焰芯泛青,投射细长如蝶翼的睫羽,薄影盖帘,一抹愧疚之色染满鹅蛋面庞:“至今未能寻得耄耋的藏匿之处,的确是我能力不佳......” 身为母亲,她惟愿孩子免于战乱、内祸,平安顺遂成长。 身为子民,她希冀国家处于太平、强盛,国力充足稳健。 基于此,耄耋一日不除,覃蜉蝣的危险便多一份,三国的危难则更深一层。 “并非一无所获,”梁榭潇引她行至盥洗的金盆处,指腹捻了些抹细白的粉末,撒在拧干的巾帕上,轻柔替她擦拭脸上涂抹的膏体,“他的人,兴许正在暗处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季梵音默然垂眸,凝神沉思,任由某人将她的面容洗净。 只片刻,清水出芙蓉般的倾世娇容焕然重现。这张娇容怔愣片刻,一股显而易见的念头瞬间在她脑中生根发芽,素手攥紧他的长臂:“你曾与耄耋交过手?” 梁榭潇以沉默应答。 正确而言,是让苗愈给了他一个警告。加之他的小妻子三番两次掀翻夏宅的内乱,耄耋自恃平静的藏匿之地已然乱成一锅粥。不日,便可将他逼出。 “那你为何不从一开始就乔装成夏老太爷?” 梁榭潇沿着她的唇瓣细细品尝,久旱逢甘霖的某人,哪能愿意被此言轻易打断? 细瘦的蝴蝶背抵上冰凉的壁甃,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的季梵音,张口便咬住他滚动的喉头:“凉......” 谁知下一瞬,埋怨变成惊呼。 素色亵裤被某人堂而皇之褪下,身下顿时凉飕飕的。紧接着,纤细的娇躯被大掌箍入怀中,长身完全挡去她所有的莹润光泽,妻子的柔软娇嫩,只独他一人专享。 天地在晃动...... 烛火在跳舞...... 视线在变换...... 她整个人,如同置身一望无垠的碧海之上,天空洒落细细密密的水珠,准确无误敲打娇美的四肢,啪嗒啪嗒,髣髴晕染了般,浸透每一寸皮肤,徒余薄薄地一片水泽。 结束时,臂力紧实的大掌如初时般托住她的身躯,一下一下抚平她稍带急促的呼吸。 半睡半醒间,她强撑起如千斤般沉重的眼皮,柔弱无骨的素手状似凝力捶了他一下,夹带着囫囵的困音嘟囔着:“你还未回答我适才提出的问题呢!” 吃饱喝足的梁榭潇,敛眸亲了亲她的耳垂,薄唇噙了抹笑:“还走得动吗?” 话落,故意拍了拍她的腿根以及适才承受髣髴千钧之力的......密处。 她:“......” 清凉的夜风簌簌,逐一拂过院落内栽种的桃花树。 季梵音双肩披着某人的外袍,在他的半搂半揽中,端坐石凳上,静享月夜下的晶粉盛桃。 适才守在门口的‘曹管家’,早已不知所踪。 “腿可还酸胀?” 晶莹透亮的澄眸含了抹如粉桃般的娇羞,不由分掐了掐某人腰腹上的精肉,双腮绯红如潮,低音警告他:“不准说话。” 梁榭潇理了理心尖人儿略微凌乱的鬓发,大掌隔空一个凝力,旋即释放。刹那间,无数娇嫩的桃色花瓣扑簌簌落下。怀中的姑娘神色一喜,凝眸四顾,精致的五官散发着显而易见的娇美。这时,一片嫩蕊落入细白的掌中,还未落稳,沉喑如幽渺深海的声线紧随而来,瞬间震颤了眼前的唯美画面。 他说:“覃蜉蝣已死。” 嘭---- 唯美如画的场景瞬间碎裂成无数块,轻飘飘落于地,遂成渣滓。 怎么会...... “尸体已被找到,确认是他本人无疑。” 堂而皇之抛掷在白府门前,甚至对他......开膛破肚...... 一波又一波的水雾弥漫了她的视线,泪落如珠散的季梵音赶忙攥住他的手腕,神色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那绿珠和孩子们......” “她们安然无恙。” 虽有此预料,却不想如此之快。基于此,他才临时决定以夏老太爷的身份进入夏府,以确保妻子的安全。耄耋既然敢对覃蜉蝣痛下杀手,想必已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的拇指缝隙中,留下了最后一条线索。” 季梵音清眸荡起一抹惊诧:“是什么?” 宽厚温热的大掌毫无缝隙包裹住她莹润瓷白的细手,远看是夫妻间的耳鬓厮磨,实则,薄茧指腹已落下几个字。 “田启已从颍上飞鸽传而来,苏幕遮如此怪异的病情......” “是迷心咒。” 她怔怔然念出掌中的三个字。 司命曾说过,魔族的迷心咒是邪魔歪道之人趋之若鹜的上乘邪法。不仅能制造梦魇祸乱,更可以蛊惑人心。然,因其诡变邪魅的邪术,功力不足者,必遭其反噬,最终落得个烧身自焚的凄惨下场。 覃蜉蝣的软肋,必是被耄耋由此察觉,利用完毕后,再以此残忍手段杀害。 夜风微凉,梁榭潇紧了紧怀中的人儿,下巴抵上她光洁的额角,声线跟随翕合的薄唇来回触碰:“若想解除迷心咒,办法只有一个:下咒者必遭雷劈之刑,受咒者方能重获生机。” 心绪涣散的季梵音,此刻髣髴置身迷雾重重的森林之中,瞳孔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的某一个虚有若无的点,神色沉幻:“耄耋从覃蜉蝣身上,究竟拿到了什么?” 梁榭潇抿唇未语,径直将思绪游散天外的妻子抱回床榻,掖了掖柔软的锦衾后,旋即起身,负手持立于门扉处:“曹管家。” ‘曹管家’当即应声而来,步伐沉稳。 “通知下去,两日后,本老太爷将于栾秀院宴请四方。” “以何名义?” 熟悉又久违多时的声音...... 季梵音莹泪中含笑,双手掩面,心口的怅惘却无法用言语表达。 片刻,耳膜清晰明了落入低沉如缥缈峰峦般凌空的声线:“八十大寿!” “八十大寿?” “夏府上下皆如此传。” 老态龙钟的耄耋,掩着胸口从灰尘飞扬的地上颤颤巍巍起身,褶皱枯黄的面色惨白如雪,步履蹒跚徘徊数步后,猛地肆意大笑,同时也牵动了受损的五脏六腑,呛咳阵阵。 “你笑什么?” 距离耄耋数步,同样以黑色斗篷掩盖真实面目之人刻意压低声线,粗糙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既然他们如此煞费苦心,为何不让他们称心如意?” “你就不怕计中含计?” “蠢货,”耄耋锁脖低颌,阴寒残忍的鹰鸷双目斜睨了她一眼,狰狞冷笑了声,慢条斯理掩唇咳嗽,“那就咳咳咳......来个咳咳咳......将计就计!” 那人咬唇沉声,耐心已然耗尽:“那我该如何做?” 忽地,耄耋以斜诡之掌震掉那人身上遮得严严实实的斗篷,夏倾慕的模样瞬间暴露。 “你只需顶着这张脸,好好招待当日前来参加寿宴之人,务必让他们宾至如归!” ‘夏倾慕’干脆利落回绝:“我不答应!” 栾秀院距离夏府有半个时辰之遥,她必须陪在那人的身边! 耄耋一步挪一步,若无其事下阶,枯瘦短臂朝空中一挥,如重物落地般的声响瞬间而来,呛人的尘土当即四散。如此藏污纳垢的地板,躺着一具毫无人气的尸体,徒任人摆布。死状极惨的尸身被翻转,真正的夏倾慕已命丧黄泉。 “我这般安排,自有我一番道理。你只需听之从之,少耍小聪明。否则,你心中所求,皆会被一一捻碎成齑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风云突变互交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香消玉殒恸三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缘分早已命中注定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皎月朗朗,凉风拂过树梢。一株茂盛的桃花树丫,垂挂明亮灼光的灯盏。 梁弯弯凝眸一视,震惊不已。 “杵着作甚,过来!” 云奕诲拂掉洒落满筐的桃花,递给她,慵懒的语调夹带着不以为意的云淡风轻:“你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梁弯弯神色讷讷接过盛满袅袅茶香的编织篮,落满花瓣的青石地板上,还有摆放整齐香烛元宝...... 瀛洲风俗中有言,若于离去之地取下一物,祭拜时随身携带。逝去之人便会在投胎转世后,通过此物寻得尚在凡世之亲人。此株盛放的桃花,便是梁榭潇从荠苨城带回之物。 碧青色的瓷杯缓缓注入色泽清醇的毛尖香茶,氤氲漂浮的浓香如同身形婀娜的女子,舞动着纤细的腰肢,渐次浮散于四周。 “母亲大人在上,不孝女梁樽月于瀛洲相府内叩拜您的悉心哺育之恩......” 母亲并无衣冠冢。 父亲从未相信母亲已然离世,不准许任何人祭拜或者设立衣冠冢。 嗷嗷待哺的年纪,母亲薨然离开。可怜如她,只在父亲的房见过母亲一次----那是一幅精简的丹青。描摹的线条细致精柔,不落俗套,将母亲绝美清湛的神韵美态刻画得惟妙惟肖,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梁弯弯抬手摩挲青嫩的脸颊,如星子般的杏仁染上一抹殇郁之色。三岁时,浑身病态的外祖母曾紧搂着她,泪落如珠散:“你与你儿时的母亲,足有八分相似......” 眸眶泛起水泽浮雾,她止不住掩唇,泪水沿着眼角打落手背。 这时,一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帕晃入她的眼帘,梁弯弯沿着巾帕上睨,烛火映照下的云奕诲闪过别扭不适的神色。 她烧完最后一块元宝,默默接过他的掌中之物,微错开身:“你也祭拜一下父母吧。” “之后呢?”他双手环胸,平视了她一眼,“亦如你一般,涕泪纵横,哭声堪比九天惊雷?” 她:“......” 梁弯弯深吸了好几口气,半晌才说服自己不与他计较。正欲抬脚离开,扑闪的香烛髣髴一道无形之掌,猛攥住她的心口,呼吸都不由得凝滞了好几次。 算了,就当是为适才伤人之言赔罪吧。 她再次蹲下身,将编织篮中的元宝纸币投入金盆之中。火光映衬下的水嫩清容,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童,令一旁看似浑不吝的云奕诲目眩神迷,此生再也移不开视线。 “魏剡。” 烟涛微茫的独木舟上,阖眸静默的魏剡猛地睁开双眸。 “魏剡......” 这一声,如同绵针猛地扎入他的百会穴,瞬间惊起他的觉知。 雾涛茫茫处,一抹如星子般的微光在幽邈的波涛深处闪烁着。片刻,薄雾渐次散尽,一立在波心中央的婀娜女子,一身纯白如雪的织锦纱裙,如瀑布般的青丝垂落双肩,精致的鹅蛋脸绝世倾城。 他目瞪口呆,哑然磕巴:“林、林甫……” 季林甫微微展露笑颜,宛若百花枝头那一抹春杏,娇美清香,惹人怜爱。 “你……好吗?” 季林甫默然垂眸,一抹忧伤从眼底淌过:“魏剡,你已错过一次,勿再重蹈覆辙了……” “你此言……是何意?” 他蹙眉,撑着额际,只觉脑袋重如千斤,脑海中一片空白。 季林甫将他的痛苦尽收眼底,咬咬牙,继续劝诫:“听我一言,如今大错已铸,你若再执迷不悟,终究会自食恶果……” 话音还未落地,清隽修长的男子脸色倏然一变,脊背白衣深裂,白翅在空中扑棱。赤红双眸如同一道漆黑的深渊,卷走俊朗如修竹般的魏剡,徒余狠厉决绝的魔尊旻嬜。 “天下之人,谁都不可对本尊指手画脚!” 狂妄自大的口吻,随同猛振的双翅,髣髴龙卷风般,刹那间席卷整片涛海。翻滚汹涌的涛浪如同横冲直撞的野兽,张口血盆大口,只一刹那便将他们二人吞没。 “啊——” 噩梦连连的魏剡猛地从梦中惊醒,整个人神色怅惘,凝滞片刻,髣髴想起什么事了般,跌跌撞撞跑出金碧辉煌的殿宇。 途经回廊时,迎面撞上一盛装打扮的华服女子。 “陛下——” 回答她的,是急促离去的脚步声。 白衣凌乱的魏剡,步履渐缓,御房内透出的青焰微光,映照在窗棂门扉上,亦照亮了他惊慌失措的双眸。他稳了稳胸口如潮涨潮落般的翻滚气息,髣髴凝聚了半生的力气般,径直推门而入。 片刻,门在身后阖紧。 皎月升空,倾泻而下的光缕银白如雪。 银线投射廊檐的一隅,徐徐浮出两道透明的身形,轮廓逐渐明晰——眉头深皱的梁仲白半搂着气若游丝的季林甫,凝了些许真气从腰腹灌入她的经脉,唤醒她的意识。 清辉浅浅,映照二人。逐渐恢复些许气力的季林甫掩唇轻喘了几声,失神落魄对他道:“失败了……” 梁仲白抬手,大掌在空中虚握了下,漆黑的深眸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落寞,终是落下长臂,不动声色轻声细语安抚她:“无妨,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想?如何想?”季林甫冷斜了他一眼,仗着他的不离不弃,毫不留情讥讽,“难道你还想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琉璃瓶中,单寄渺茫如尘埃的希望于他人?” 梁仲白垂眸未答。 他们二人的灵魂,因逆天命盘的无情转动,被身处时空他处的季梵音与梁仲白所挤走。魂魄无所依仗,只蜉蝣于苍茫天际,仿若无根的浮萍,到处游荡。 “早料到你们会来此处。” 沉音厚重如骊山之石砸落忘川湖,瞬间激起季林甫心口的千层浪花。 心有所料的梁仲白不着痕迹将季林甫护在身后,双手抱拳微躬:“司命星君。” 夜风微起,薄雾弥漫,片片花白胡子浮散在空中。单手持拂尘的司命一身织锦轻柔长衫,蓦然显出真身。 他似笑非笑看了神色各异的二人一眼,举起掌中晶莹剔透的瓶状物,状似不经意发问:“本星君不知,如此小巧之物竟被人称为暗无天日的琉璃瓶?” 梁仲白脸不红气不喘解释:“司命岔听。” “若真是如此,你二人为何还欲想方设法逃出琉璃瓶?” 季林甫默然片刻,清容如同踱了层银光般澄澈如水。敛衽,微朝他福了福身,模样清傲,轻音宛若莺啼:“林甫多谢司命续魄之恩。至于适才之言,林甫并非有意冲撞。然,梵音等人遭耄耋三番两次设计,几近命陨。而今又为了救瀛洲王后苏幕遮,以身引雷,香消玉殒……” 当年她以梦泪别梵音,灵魂即将消散之际,幸得司命及时赶来,以仙法护住她的元神,并投入远昇八大镇器之一的鸣鎏瓶中养护。 虽魂未附体,却一体同脉。 梵音即将命陨之际,她如有感应般心焦魄乱。 “恕林甫坦言,坐以待毙之事,非林甫所能持倚之!” “果真是个清骨傲烈的女子,”司命挥了挥拂尘,不怒反笑,旋即又云淡风轻道了句,“可你适才所为,又是凭何依仗?” 季林甫默然抿唇:“林甫承认,适才之举,确非智者所为。” “那你可曾想过,强行入梦,入梦之人一旦遭到反噬,驱动此阵法之人,将会灰飞烟灭!” 季林甫猛地惊蛰,视线不由得偏移,长身玉立的梁仲白不知何时已单手撑地,浑身如同筛糠般发颤,鲜明的轮廓此刻惨白如雪。 “三王爷……” 她惊忙伏在他身旁,双眸如掀起滔天的巨浪般氤氲了视线,焦灼的神色一览无余。 此阵法,是二人于鸣鎏瓶修行过程中,他最游刃有余之术。凝法启动前,他那如峰般清俊的眉宇清淡似水,髣髴平静无波的湖面,毫无波澜。 “本座之所以能护住你的元神,皆因他费尽心力为你寻得了永生草!” 与其说费尽心力,不如说是九死一生。 永生草,乃上古至纯至善之神物,生长于天尽头的海之涯,此地能聚天地之灵气滋养万物之植永生草。因其能转圜续命,三界之人无不趋之若鹜。然,狂兽饕餮早已将此地盘踞。 欲得永生,必先卒身。 季林甫垂眸咬唇,翕了翕鼻尖,从儿时初识至今,他似乎……从不擅言辞。或者说,她从未认真了解过他! ——“途经闹市,偶然所得,你可将就尝一尝。” 四岁,不慎摔伤,浓稠熏人的中药几近耗尽她的耐心。他的糖葫芦,令她笑逐颜开。 ——“若你不愿,我断然不会勉强。” 十岁,少女懵懂,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之言流散整个瀛洲。刚从蜀地回京复命的他闻言,连夜风尘仆仆而来,在相府外徘徊一夜,只为第一时间宽慰她的羞赧不安。 ——“一别两宽,从此……各生欢喜。” 十六岁,神色落寞的他忽然背过身,策马离她而去…… 可……因何而起?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纤瘦的双肩忽地一重,双眸紧阖的梁仲白已深陷昏迷,气息奄奄。心口如被炭火烫过一般,令她彻底慌了心神,心急如焚开口:“司命,救救他……” “喂他服下。” 褐色圆丸入口即化,俊容依旧惨白如纸。 季林甫正欲抬眸,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猛地攫住她的神识,快闪的画面如同疾风般逐一掠过。她捂着恍若被撕裂的脑袋,眉黛深蹙,神智混乱。 这一幕又一幕,陌生……似乎又很熟悉…… 目睹这一切的司命几不可闻叹口气,问她:“你可愿为救他,付出一切?” 呼吸渐次急促的季林甫,记忆刹那间复苏,泪水浸染了她的眸眶。季林甫颤颤巍巍抬手,柔夷抚了抚他的轮廓,唇角微勾,嗓音轻婉:“心甘情愿。” 仲白,原来你我早已是命中注定! 司命闻言,挥动拂尘后退,以灵力驱动掌中的鸣鎏瓶。 片刻,紧紧依偎的两人化成一道轻柔的风,飞入鸣鎏瓶中。司命旋转鸣鎏瓶,上方纹刻的青木花如同蜿蜒多姿的蝴蝶,视线下移,一道如拇指般大小的裂痕落入眼帘。 髯须花白的司命挥了挥拂尘,裂痕刹那间消失无踪。 御房内 烛影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汉白玉大理石铺曳之地,如同一幅天然的水墨山水画。精雕玉琢的纹理上方,倒映一道孤孑清冷的长影。长影揉捏着双额,眉峰褶皱如川,神经紧绷如弦, 方形案台上,奏折杂乱无章,唯独一盏清幽凝燃的雀灯,浅芯明灼,火焰呈碧玉状。 经脉突兀的手掌猛地攥住案台一角,魏剡强忍如针扎般密密麻麻的抽疼。痛觉缓缓褪去,急促的呼吸渐次平缓。他轻若无声睁眸,火焰上方横置的凝白玉簪,淌过琥珀色的眼底,如迷雾般的谜团渐次袭上心头。 颤颤巍巍的手掌抚上瓷玉般的灯盏,神色怔忪。 那些画面......是真是假? “司命。” 房一隅,目视前方的白胡子司命眉目深沉,烛光投射下的眼睑郁色浓厚:“如何?” 用了隐身咒的两人,端然持立。 “子衿姑娘轻而易举瞒过天上诸仙,已办妥。” 司命若有所思片刻:“三国而今是何局势?” “闭关锁国,互不来往。” “咳咳咳......” 容荔忙扶住骤然咳喘的司命,字斟句酌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所虑:“恩人她......会醒来的吧?” 司命掩着胸口咳嗽两声,双目一瞬不瞬盯着前方呈碧玉状火焰的凝魄灯,外罩一层无形屏障的白玉簪漂浮其上,如同静若无声的处子,灼灼其华。他默然垂眸,轻声低喃:“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九天玄雷威力迅猛,仙魔两界受之亦会有性命之忧,更何况季梵音一介凡人? 虽千钧一发之际,玉魂献身护主,将其吸附如玉身。然,这五年的凝魄结魂,玉与她已融为一体。若想唤醒她,难上加难。 五年前的荠苨一战,元神离体的他不得不随同容荔返回无名仙山,元神刚一修复,他便迫不及待下凡。 “嘶----” 大掌攥紧凝魄灯的魏剡,如车裂般的撕裂痛觉揪扯着四肢百骸。纱帘隐隐浮动,一股诡异的气氛占据各个角落。又一声‘嘭’响,修长的身形猛摔入地。如鬼魅状的左脸明晃晃凸显两道狰狞疤痕,诡斜的白雾侵袭,适才之景如同翻滚的潮水,汹涌而来---- 遗世独立如悬松般的清傲女子,葬身于玄雷之下。徒留一只莹润剔透的白玉簪,与皲裂地舆叩出低闷声响。 场景又一转换。 亲眼目睹她的以身殒命,白翅扑陵的‘他’不仅无动于衷,更是露出阴狠森寒之笑。 浑身抽搐的魏剡,蜷曲四肢,猩红之眸时隐时现。 司命见状,幽眸一沉,强撑重伤之身,凝掌捏诀,半晌才摁下他的即将冲破阻碍的魔族之血。 心当即落下一个决定:那件事,已刻不容缓! “通知子衿,立马着手准备。” 容荔犹豫不决:“可是......” “快!” 再迟一些,就来不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失民心者失天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树影倾斜,惬意晃悠。日光微染廊亭,垂落的澄澈光线恰好打落面色微哂的梁弯弯,她如视珍宝般脱下粉嫩如花蕊的纱裙,微微福了个身:“多谢红绡姨姨。” 红绡轻点了下她的精巧鼻尖,笑靥如花。 “娘亲,您适才之言何解?” 满口塞满糕点的李宝玉口齿不清发问,如葡萄般晶亮的双目滴溜游移在梁弯弯瓷白玉盘上的饴糖糕,猛咽了好几口口水。 红绡闻言,不管不顾撂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呼出的气息昭示她的滔天怒火,红唇数次翕合,如炮仗般噼里啪啦迸射:“李久长儿时便已饱读诗、文采斐然,身为他的儿子,怎能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偏偏......” 偏偏这孩子随她,遇便犯困...... 一旁杏黄鹅裙的梁榭蕴忙搁下碧色茶杯,捏了捏她的手腕,附耳轻言:“此话今后切勿再说,尤其是在孩子面前。” 瞬间反应过来的红绡懊恼拍了两下嘴巴,暗惩自己失言。 与此同时,梁弯弯将盘中的数块饴糖糕点移至李宝玉面前,爱怜似的揉了揉他柔软的绒发,轻柔的笑意盖住红绡适才的失言,音质温婉如玉:“吃吧。” 他虽比她早出生几个月,行为举止却更似弟弟,多需人照拂。 脸色大放光彩的李宝玉含糊道了声谢,双手抓了两把,一口一块,囫囵吞枣般吞咽。 “慢些吃,小心噎着。” 红绡话音才落,自食恶果的李宝玉顿时眉头紧皱,挥舞着小胖臂呜呜咳嗽,泪水淌满双颊。这时,一如初生婴儿般柔嫩的小手端着清茶,小心翼翼喂他喝下,另一手臂轻轻拍揉他的脊背,轻声细语安抚。 红绡翕了翕鼻尖,掩唇偏眸,整个人的情绪髣髴被李宝玉传染了般,水雾弥散眸眶。 长姐,弯弯遗传了您的善解人意、蕙质兰心,可如此细心周到的孩儿,竟让人心疼不已。如此碧空流云之时,若是你也在,想必定会与三王爷赋诗一首,应景品茗吧...... 受其感染的梁榭蕴默然垂眸,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殇之色。 “郡主,出大事了----” 气喘吁吁奔驰而来的陈管家大汗淋漓,整张脸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灼慌乱。 梁弯弯当即敛笑,神色一惊,清润的眸子淌过一抹不好的预感。 一行数人赶到前厅时,锦瑟已在烈日炎炎中被痛打了二十大板,撕扯的嗓音嘶哑低喑,毫无先前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 “父亲......” 落入梁弯弯眼中的梁榭潇,长身背对着众人,玄衣褶皱凌乱,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颓丧萎靡之气。他浑然不觉周遭的变化,已无精气神的双眸涣散,自顾自仰头灌酒。 “死了?” 声线沉冷如极地寒冰。 “回三王爷,昏过去了。” 梁榭潇抬起另一坛酒,神色毫无波动:“继续打!” “住手!” 梁榭蕴娥眉深蹙,遣退府下之人,无法夺走梁榭潇手中的酒坛,当即恨铁不成钢呵斥:“三哥,你可是曾任瀛洲的天启王,纵使禅让王位,也曾是立下赫赫战功的战神潇王爷。而今再看你这般模样,三嫂在天之灵如何能安息?” 哐当---- 酒坛掷地,震声恍若雷霆万钧般,溅起的水花散落四周。 梁榭潇如墨般漆黑的深眸沾染怨念涛涛的戾气,步步逼近她,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本王说过,音儿没死!” “九天玄雷所劈,如何还能生还?” 指腹不由分禁锢她的双肩,施加的力道如同泰山压顶般让人喘不过来气:“本王再说一遍,音儿没死!” 梁榭蕴强忍肩胛锥心刺骨的痛意,冷声质问他:“既然三嫂没死,你为何不去寻她,而是在此处折磨一个不相干之人?我所认识的梁榭潇,绝不会放任自己颓丧至此!” 一石落,千层浪。 如当头棒喝般砸中梁榭潇的头顶,深瞳再次涣散,游移间,恍然不知身处何处。 “三哥......”双眶蓄满泪珠的梁榭蕴翕了翕鼻尖,二人相似的眉峰同时弯蹙,她不疾不徐攥紧他无力垂落的双臂,残忍撕碎他刻意营造的美梦,“醒醒吧。我知晓你一时无法接受三嫂的离开,放纵了五年,也是时候重新振作了。” 梁榭潇神色微动,似已被说动,凝眸俯看了她一眼。就在梁榭蕴以为一切有望之时,莹亮的眸光再次暗淡下去。眼底倒映的,是他无动于衷的寂寥背影。 “梁榭潇!” 他的步履略顿,耳廓落入仿若轻弹棉花般的沉哑声,“三嫂历经十月之艰辛,为你诞下了子嗣,你替她取名樽月。樽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三嫂唤她弯弯,亦是希冀她此生平安顺遂、笑逐颜开之意......这些,你可还记得?” “蕴儿姑姑,就当弯弯求您了,别再说了。” 梁弯弯一把抱住形单影只的父亲,喉头如蒺藜梗住了般,泪落如珠散。 “蕴儿......”声线髣髴在炭火中过滤了般,沉哑低喑,“既然你如此怜爱她,那便从今日起,郡主交由你来抚养!” 紧随而落的,是大掌掰下的挣扎小手,如同飘零无所依仗的浮萍,在她嘶哑又声声恳求的声线中,无情扯落。 “哦?果真如此?” “锦瑟亲耳所闻,一字不落。” 殿宇内,端坐高台之上的旻嬜,双手交叉搁于脑后,自负挑眉,嘴角斜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之笑:“瀛洲人如何评价这位曾经的君王?” “无情无义,怨声载道。” 失民心者,失天下。就连瀛洲而今的君王以及大王爷三番两次登门又无功而返后,已然放弃对他的劝诫,任由其自生自灭。 鲜艳又阴寒的红眸若隐若现,旻嬜扬起讥诮的唇角,神情慵懒又无所畏惧,径直朝堂下命令:“下去。” 跪伏在地的锦瑟面色微一怔愣,低垂的眼帘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怅然若失。失魂落魄应了个告退礼,步履虚浮踉跄,丝毫不知所行。 “慢着。“ 命令才下,精细的下颌瞬间被大掌捏抬而起。 天窗光线流转,径直洒落千秋大殿。 诚惶诚恐的锦瑟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白衣金冠的男子,心跳迅猛如同擂鼓般。尤其是那落入眼底的性感薄唇微勾,极其邪魅摄人。 “此番以下犯上之事,想必你在瀛洲已是待不下去了吧?” 下巴被箍紧,她的呼吸不免深了几分。 “能为您尽绵薄之力,已是锦瑟最大的心愿。” 双手毕恭毕敬递呈上一檀木摺扇,心慌意乱下的言辞,却是情真意切。 一月前,他曾以此物为信找到她,让她四处散播梁榭潇如同扶不起的阿斗之谣言,并以身试法,于潇王府前弹奏自创的讥讽琵琶曲,逼得梁榭潇暴烈怒惩,将她逐出瀛洲国籍,永世不得再返。 旻嬜漫不经心睨了眼被她视若珍宝的檀木摺扇,未接。反而俯身向下,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鼻翼四周,修长指腹摩挲她的五官,声线低喑魅惑:“风尘仆仆赶来,尤带一身芳香扑鼻……” 锦瑟脸色大变,匆忙曲膝伏地:“锦瑟不敢耽误陛下之事,又不想余味熏扰了您,便自作主张换了身体面的衣着面圣……” 何止体面,简直费尽心思! “你如此用心良苦,寡人怎会怪罪于你?”旻嬜敛下眼底的鄙夷,故作情深替她绾了绾垂落的青丝,“即日起,你便以素妃之正名,陪同在寡人身侧,如何?” 锦瑟诧然片刻,抬手掩住轻咬的红唇,刹那间泪盈于睫。 临模季梵音素纱织衣之着,甚至连她的一颦一笑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然,终究是东施效颦,半点不入人目。 天穹湛蓝无云,漂浮的云层轻如薄纱。 光线氤氲,鸟鸣阵阵。身形羸弱的严姝梦正欲照料姿态古雅的盆景,殿外忽地传来扰人心神的争执声。 “何人在外喧哗?” 一身湖水绿宫裙的侍女面色微恙跑进来,支支吾吾道了句:“是……素妃与……王后……” 严姝梦掩唇咳嗽两声,不疾不徐修剪盆景中多余的黄叶,声线平淡如水:“所为何事?” “昨夜素妃派人来传话,说今日会来与公主品乐鉴植。此事不知从何落入王后娘娘耳中,便掐准时间给素妃娘娘来了个……下马威……” “品乐鉴植?” 咔嚓咔嚓—— 数片黄叶轻飘飘落地,严姝梦慢条斯理摩挲光秃秃的枝干,指腹微有些刺手,沉音加重:“我怎不记得?” 侍女早已瑟瑟发抖,跪伏在地磕头请罪:“奴、奴婢……一时忘了禀告……” 垂立一旁的落雁居高临下俯睨,冷嗤一笑:“从昨夜至今,将近半日,皆是忘了?若真能忘得如此一干二净,你也是个人才!” “公主饶命,奴婢并非有意隐瞒……” 满脸泪痕的侍女磕得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痕,鬓发凌乱,狼狈不堪。 并非有意? 严姝梦攥紧尖利的裁剪之刀,‘咔嚓’剪断刺手之处,怕只怕是有人不想让她太安生! 娥眉正对小窗,风射如箭。日光洒落容颜秀丽的严姝梦,碧色眉黛清淡,对侍女耽误通传之事的求饶置若罔闻,步履轻移,继续处理下一盆垂丝海棠。 本是人间好时节,奈何无端生聒噪----- “素妃入宫已有多时,竟毫不遵循宫规秩序!” “王后多虑,陛下念及臣妾身体,已特许臣妾无需前往王后处问安。” “你——” 一身锦衣华服的王后,雍容华贵姿态必显。此刻却怒目圆瞪,浓艳的妆容与之相比,都不自觉弱了几分。想她自小受万千宠爱于一身,哪里受过此等闲气? “王后若是无事,臣妾便先告退,公主还在佳候臣妾品乐鉴植。” “站住!”盛气凌人的王后厉声斥住她,勾起的唇角尽是嘲讽之意,“不愧是从歌舞乐坊出来的姬女,狐媚手段果然非同一般!” 宫闱深墙黑瓦,皆是是非之地。 锦瑟闻之,牙根紧咬,深吸一口气:“臣妾出身微寒,自然比不得养尊处优的王后。可若非您无法取悦圣颜,陛下怎会纡尊降贵清封臣妾?” “好你个妖女,我今天非得撕烂你的嘴不可!” 怒火攻心的王后作势上前,身后传来一气定神闲之声:“姝梦不知,二位娘娘竟有如此雅兴,在我这姝梦阁外畅谈人生?” “公主你来得正好,亲眼见见这贱婢是如何狐媚惑主,本宫今日定要将她严惩不贷!” “身为一国之后,还请王后慎言,”锦瑟轻描淡写看了她一眼,字句如同带刺的玫瑰,“否则陛下怪罪下来,您可担待不起!” “你敢威胁本宫?” 忽地,漫天落下如雨点下坠般的枯藤败叶。针锋相对的两人顿时被砸得花枝乱颤,步履慌乱躲闪。 凤凰阶台上,居高临下的严姝梦扔掉手中的竹编簸箕,神色淡漠:“二位娘娘若是特意来找姝梦品乐鉴植,姝梦自然欢迎之至。可若是故意在此滋生事端,恕姝梦难以以礼相待!” “严姝梦,你放肆!本宫可是你的长嫂,长嫂如母,身为蓬莱公主,你的长幼尊卑孝训可得给本宫分清楚!” 清光幽幽,微灼眼球,映照蓬莱王后浓妆艳抹的妆容,气焰嚣张。 “长嫂?”面色苍白如纸的严姝梦不疾不徐步下台阶,一瞬不瞬对上她的视线,如莺般的温婉轻音含着显而易见的讥讽,“薛双卿,容姝梦提醒一句,你的王后之位,是借了谁的风!” 薛双卿被她凌厉的气势吓得接连猛退多步,足底枯叶掣肘,骤然一滑,重跌于地。 “好……你……你们……联起手来对付本宫,本宫……本宫要去找陛下……定要将你们治个大不敬之罪!” 跌跌撞撞离去的踉跄人影消失不见,严姝梦毫不在意转身,蓦然被一旁的锦瑟唤住:“锦瑟多谢公主殿下解围之恩。” “跪下。” 如被点了穴般的锦瑟愣神之际,搀扶严姝梦的侍女已心慌意乱跪地。 灼光炙烤大地,脱离枝干的叶片早已蜷曲弯卷。严姝梦如流纨素般的腰肢微躬,捡拾半片脉络僵硬黄叶,素白指腹捏住枝脉扭转片刻,意味深长笑了笑:“专心伺候王兄,少动歪脑筋,或许还能赢得他一星半点的怜惜,否则……” 话已落,意言尽。 褶皱叶片投射几缕光线,旋即被毫不留情抛掷:“这个婢子,赏你了。” 能轻易被收买之人,留在她身边,终究是个祸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另一边,幽静谧然的回廊下,浑身如同从火海中行过一遭的薛双卿怒不可遏行至鸾凤殿,当即被守在门口的护卫军拦下。 “王后请留步,未有陛下谕旨,任何人不得擅闯鸾凤殿!” 薛双卿一双雪白清容被气得七窍生烟,早无一国之后的端持仪态:“再不让开,信不信本宫治你们的罪!” 手持长刀的护卫面无表情,对她脱口而出的威胁置若罔闻。 薛双卿默然垂眸,忽地一个福身:“臣妾参见陛下。” 如门神般的护卫视线刚一偏移,空中立马飞过一迷幻般的轻薄烟雾,毫无防备的二人只觉头顶一阵天旋地转,猛地晕了过去。 静谧无声的殿宇中央,如白鹤展翅般的龙涎香袅袅婀娜,均匀浮散在杏帘四周。檀木窗棂紧阖,一股不知名的暗香隐隐流散在空气中。桃花干枝垂直养在瓷白玉瓶之中,花苞娇艳欲滴。 “陛下?” 髣髴受此气氛感染的薛双卿,轻声细语呼唤所寻之人。 与魏剡举行帝后大礼至今,她从未踏进过此处。儿时便常听叔父等人对他的才情赞不绝口,自己对他更是仰慕不已。未曾想有一日,自己居然能够嫁与他为妻,尊位还是至高无上的王后! 据说此前他曾有过一位名唤秀秀的红颜知己,而后却无故失踪,有传言称她是瀛洲某位美貌双全的奇女子,已嫁为人妇。薛双卿扬眉一笑,不论那位奇女子如何德才兼备,陛下最终选择的王后,是她! 五年前,微服私访的王上突然回宫,却身负重伤。病愈后当即下旨招选一国之母,无数达官贵胄挤破脑袋往宫里送人。虽也遴选了四妃九嫔,她胜在标新立异的偶然邂逅,王后之位已稳操胜券。 “双卿求见王上。” 双眸扫了一圈,鸾凤殿空无一人。薛双卿心有不甘,视线不经意跃过美人蕉屏风,猛地被攫----檀木案台之上,状如葫芦般的凝魂灯碧玉火焰浅光幽幽。 薛双卿翕了翕鼻尖,那股不知名的幽香竟是从此处发出。 更令她目瞪口呆的是,虚浮其上的白玉簪如同矜持洁雅的明兰,莹润的光泽让人无法移目。 “看够了?” 蓦地一声惊,几近触碰到白玉簪的柔夷慌不择路收回。娇躯重心不稳,跌落地板。那倒映在慌乱细眸眼底的,是负手立在逆光中的修长身形。 嘴角勾起的弧度,诡异邪魅。 “陛……陛下……”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似漫不经心开口:“王后若是喜欢,拿去即可。” 薛双卿听不出他话中欲表达之意,只瑟缩着双肩,未敢置声。 “怎么?王后敢对素妃、公主的言行举止指手画脚,却不敢受寡人赏赐之物?” 一句话,瞬间挑起薛双卿心底的那股无名之火,水雾充盈眸眶,委屈如同涛浪般汹涌而来:“陛下既然如此看中素妃与公主,为何不将此物赏与她们二人?” 旻嬜大笑,侧身的刹那,两条狰狞的血痕如同冰冷扭曲的毒蛇,毫无预兆撞入薛双卿紧缩的瞳仁。她下意识后挪,不慎撞倒屏风。浑身酸疼之际,如从修罗地狱中爬出的黑影迅速将她罩落。 “四妃九嫔之死,你可还记得?” 她魂不附体般点头如捣蒜:“她、她们......均是被其中一位妃子豢养的孔雀......所啄杀......” “人类还真是愚蠢!”旻嬜阴沉红眸,露出残忍嗜血之笑,“你将为今日的误闯之行,付出代价!” 晕满白雾的大掌正欲出手,一股撕皮裂骨的疼痛瞬间拽扯他的神识,体内如修竹般坚韧的魏剡几次三番欲冲破他凝造的桎梏,身冷如沉铁:“旻嬜,我不允许你再伤人!” “就凭你?” 旻嬜狂妄自大冷嗤,一体二魂的两人径直展开一番你死我活的较量。 眼看门扉越来越近,耳畔皆是粗重的喘息声。即将触碰到门扉的刹那,薛双卿只觉喉头被钳箍,一阵窒息。 “严姝梦煞费苦心,最终却发现选了个无用的傀儡,难怪今日要弃子!” 嘭---- 被甩落在地的薛双卿,刹那间明白所有。原来她刻意营造的偶然,不过是他人手中算计的必然! 棋子,无用后,亦可弃之! 她扯了扯掉了大半口脂的嘴唇,惨然一笑。鲜红的血液从身体缓缓流失,涣散的双眸不自觉扫过那盏凝魂灯,电光石火间,素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扫...... 如瓷杯叩击发出的清脆声响,莹润晶透的白玉簪刹那间裂成了两半! 天雷滚滚,毁天灭地般的灾祸席卷整片神州大地! “报---王上,蜀地已陷地动,老百姓死伤无数!” “淄州八百里加急,泥石流体侵袭,各地伤亡惨重!” “启禀王上,飓风已吞没广簧,大有向临城泛滥之意!” ...... 烛火清暗,映照眉头紧锁的梁榭晗,垂眸沉思。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方丈与蓬莱两国是何情况?” “与瀛洲之形如出一辙。” 梁榭晗凝眸远眺,整片天空髣髴被地狱的万鬼吞噬了般,层层黑翳笼罩。 耳廓动了动,似乎传来百姓们深陷水深火热的凄楚惨叫声。他默然片刻,步履猛地一顿,下令:“速速召回赵卓、张鹏翮等人!” 朝中大臣面面相觑后,均表示无能为力。就连身为赵卓父亲的赵卿,亦长吁短叹。自天启王痛失天启王后,这些曾追随他的臣子纷纷引咎辞去官职,再无踪迹。 “李久长!” “微臣在。” “摆驾潇王府!” 天穹雷声轰鸣,可接连三日,皆未有一滴雨落。 狂风肆虐,门可罗雀的潇王府,唯一的两盏白灯笼也已被卷落在地。梁榭晗迈入院落,映入眼帘便是此番场景:枯叶散乱,萧条寂索,更那堪凄清冷落,形似废弃多年的古老宅邸。 他的三弟,真要深陷自暴自弃之中,无法重新崛起了吗? 梁榭晗沉眸,负手立于梵音阁前,周遭树梢狂摆,烈风肆虐,将他的墨绿襕袍毫不留情掀起。 姗姗来迟的陈管家毕恭毕敬行礼,面色平静如水。 梁榭晗静默片刻,沉声下旨:“你们二人守在此处,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李久长与陈管家毕恭毕敬应了声是。 只消须臾,墨绿长躯消失于檀木门扉后。 白、一片白、晶莹剔透的雪白,髣髴高山深处的皑皑白雪。这是季梵音从沉睡中醒来看到的一幕,令她恻然。 “主人,您醒了?” 神识略有混沌的季梵音猛地一吓,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除却貌美的面容,再无其他。 “你是在......同我说话?” 季梵音眨巴着一双如初生婴儿般清湛的双眸,指了指自己,模样甚为讨喜,偏偏无法融化淡漠无情的冰美人。 “是。” 季梵音毫不在意耸耸肩,兀自盘腿坐下,喋喋不休问出心中疑惑:“我是谁,这里又是何处,为何你会唤我主人......” “除却主人的名字,恕凝玉无法回答其他。” “那我要你何用?” 凝玉:“......” 忽地一个天旋地转,髣髴被人从这处抛掷到那处般,摔得季梵音满地乱窜。她捂着受伤的腰肢,满目愤愤然。正欲开口咒骂,眼前如铺陈的画卷般闪出一幕对话。 “早知此物摔断后便可助我集结魔族众人,本尊断然不会等到今日!” 女子掩唇,凤眸尽是不可置信:“你居然......能碰它了?” “大惊小怪,”神色邪魅的男子冷嗤一声,旋即又轻佻式的挑起她的下颌,手掌慢条斯理抚弄她的瓷白小脸,吊儿郎当斜唇,“待你助本尊夺下三界,封你做魔后如何?” 正说着,便俯身欲一亲芳泽。 “可恶!可恨!可耻!” 季梵音怒不可遏撕下素裙一角,瞄准这一登徒浪子,铆足全力砸过去...... “呀呼,砸中了!” 纯真心性的季梵音手舞足蹈,笑靥如花。 凝玉嘴角抽了抽,干脆别过脸,自我安抚:这位冰雪聪明的天启王后初醒,失忆,又尚处孩童心智,一举一动不过是释放天性,她无须杞人忧天。 被砸中的旻嬜撇撇嘴,满不在乎一笑:“本尊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谁知下一秒,严姝梦唤住即将迈出门槛的步伐:“此言当真?” 旻嬜挑了挑眉,旋即离开。 如豆灯光映照形单影只的严姝梦,过重的思虑让她咳嗽不止,娇喘吁吁。孱弱苍白的素手试探性朝段成两截的白玉簪一触,莹白圆润的丝滑之感瞬间充盈指腹。 她捻起两截白玉簪,水雾弥漫瞳仁,凌乱的喘息声中,水眸冷硬:“王兄,只要你想,姝梦必定奉为圭臬。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季梵音双手捧脸,泪水滑落指腹,哽咽阵阵:“呜呜呜......” “为何哭?” “这女子真心可怜,为了达成心爱男子之愿,不惜上刀山下油锅。” 面无表情的凝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心思单纯的季梵音忍不住替严姝梦打抱不平:“凝玉,你对貌美之女子有偏见!” 话音甫落,不自觉摩挲自己的鹅蛋脸,旋即双手托腮:“若我也拥有这般倾国倾城之美貌,定然要寻得世间最俊拔之男子,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凝玉摇摇头,有些哑然。 主人,您已经拥有了。心又莫名百感交集,这道九天玄雷,劈哪里不好,偏偏中了……凝玉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愈发思念曾经端婉自持、聪慧过人的三王妃了! “不行,俊美男子大多三心二意,我还是效仿鱼玄机,勿托心,只寄情……” 许是动作幅度大了些,季梵音捂着后脑勺,阵阵晕眩感刹那间袭来。 “主人,您切勿乱动。” 九天玄雷绝非寻常之雷,自己趁她精魂未散时将其元神收入玉器内,加之凝魂灯结魂,花费了五年时间细心养护。虽未有生命之忧,却半点不能受刺。 “无碍,我只是……困了……” 话音才落,耳畔旋即传来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大爷,您的馒头。” “多谢……你们真是好人……” 幽黯却宽大的山洞内,烛光微微,映照出人头攒动的队伍有条不紊前移。负责分发干粮的面具男子们动作娴熟,照顾周到,赢得周围百姓赞不绝口。 忽地,一阵地动山摇,心有余悸的百姓们仍旧惊慌失措,纷纷抱头瑟蹲。 “大家稍安勿躁,只是余动,过后便无事。” 果不其然,余动来得快去得也快。 心绪稍有稳定,人群中有人蓦然徒生感慨:“若是三王爷在,定能想出应对此天灾的办法……” 话落,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头带银色面具的男子默然抿唇,正欲开口,宽肩顿时落下一浑厚有力之掌,揿下的力道似在提醒他要谨言慎行。 洞外,团团黑雾覆盖,始终盘踞整片天穹,髣髴天地未曾分开,灼日寒月被吞没,耳畔时不时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凄厉风声。 洞门口一玄衣男子长身玉立,黑色面具下的深眸一瞬不瞬远眺天穹。身后,传来有规律的脚步声。 “百姓们皆已睡下。” 身材颀长的男子轻‘嗯’了声,声线低沉:“其他两城如何?” “张鹏翮、林祚聪等人已在飓风来临前安全撤走广篁百姓,赵孤城与苗愈手持先王金令,已为淄州百姓们落下居所。” 俊拔身躯的男子形如崇山,岿然未动。 倒是身后的赵卓,猛揭下银色面具,双目困惑,按捺不住发问:“三王爷,您为何不让百姓们知晓此次蜀地救援,皆是您一手安排的?” 神色淡漠的梁榭潇敛眸收神,只侧目看了他一眼,始终缄默未语。 倏然,一阵如疾风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二人对视一眼,当即拂灭洞内的微光,侧身一藏,不动声色探出脑袋外视。 黑茫茫的长道上,马蹄声逐渐靠近。 自蜀地遭受地动以来,亡命天涯的土匪四处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只有两匹马?” 赵卓话虽如此,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若这是土匪派来刺探的前锋,他们更加不能掉以轻心了。 嘶—— 马匹似乎受到了惊吓,紧接着便传出一阵刀刃铿锵的打斗声。 赵卓忽觉眼前一黑,玄衣俊拔的男子足履一个凝力,已然跃出洞外。 “你们这群心性残暴的土匪,趁我蜀地危难之际,斩杀百姓无数。今日自投罗网,我便要替天行道,以你们之血,祭奠我蜀地无数条枉死的人命!” 杜展话落,如鹰般锐利的双眸闪出奋力一击。此时与他分庭抗礼之人以玄铁抵挡,凝力一个旋身,不费吹灰之力踢落他的刀刃,玄铁尖端当即抵上杜展喉头。 “我们并非土匪。” 言简意赅的解释,并未说服冷傲寒面的杜展。 “他们二人确非匪徒。” 清幽微弱的火把如同星子般照亮沿途的四周,赵卓继续高举,火光映衬了五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赵卓参见王上。” “李久长拜见三王爷。” 长风呼啸,一玄一绿四目相对。 片刻,梁榭潇敛衽,被风尘仆仆赶来的梁榭晗一把托起,心头感慨万千:“三弟,你从未让人失望!” 梁榭潇默然垂眸,声线掷地有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杜展目瞪口呆,下意识蹙眉,半信半疑:“你们果真是……当今王上和……战神三王爷……” 赵卓胸脯拍得噼啪作响:“千真万确!” 这时,乌漆墨黑的天际猛然落下一团如同火球般的圆状物,刺目炙容。刹那间,浓密的草丛被撞出一个黑漆漆的大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命悬一线之时 众人赶过去时,黑坑内一身着织锦铠甲之人已焦黑成炭,下一瞬灰飞烟灭。紧接着,如适才般大小的火团恍若坠落的雨点般纷纷扬扬砸向大地,髣髴太上老君打翻了炼丹炉,天火纷飞。 灿若星子般的深邃眼眸淌过无数烈焰似火的天兵天将与魔族喽喽,眼帘幽邈深沉。 这场仙魔大战,终究无可避免! “噗……” 凝玉呕出一团鲜血,隐藏的四肢徐徐浮现,气若游丝。身形跌落的刹那,一双素手稳稳扶住她:“让你偷吃,挨揍了吧!” 凝玉猛地攥住她如瓷玉般的手心,呼出一口浊气:“主人,三界……已乱……凝玉必须想办法……放您出去……” 适才,她以元神出窍,飞身前往邙山寻找司命,怎知半路遭到魔族人的伏击。她拼死一搏,才突破重围。沿途返回时,天地乌遮月避,仙魔双方皆死伤惨重。 对‘三界’二字不甚明了的季梵音,小心翼翼扶她坐下,细心嘱咐道:“你先养好伤。” “不……魔尊旻嬜对此战蓄谋已久,仙界虽早有应对策略,凡间却不可避免成为地狱的牢笼……主人,您必须速速集齐四块上古令牌,救仙人两界于危难之中……” 细白手腕被她箍出乌青之色,季梵音忍不住啊了声,娥眉弯蹙成一个‘川’字,瞬间挣脱凝玉的桎梏:“什么仙人魔,什么上古令牌,为何此事落在我身上?” “主人,您听凝玉……” “我不听我不听!” 季梵音双手掩耳,噘嘴不悦,俨然一副三岁女童的娇恼模样。 凝玉只觉四肢瘫软无力,趴伏在地,全身的灵力正在逐渐消失,气浮虚游:“主人……您是当今的宰相之女季梵音,更、更是……战神潇王爷的王妃……” “我不----”季梵音神色一愣,“你适才说……我……已……嫁人了……” 小心翼翼扶起凝玉,季梵音咬了咬下唇,终是忍不住好奇心。 “咳咳咳……”凝玉掩唇咳嗽,口腔染满浓密的血腥味,“若非旻嬜……您与……三王爷梁榭潇……断然不会生生分离了五年……” 梁榭潇? 梁榭潇! 哥哥…… 这几个字,如同一块大石猛地撞击她的胸口,娇躯微颤,清湛的双眸淌过一抹灰白的沉寂之色,不自觉屏息凝神;“凝玉,你继续!” “哈哈哈……” 玉簪内传入旻嬜倨傲自大的狂笑声。 “公主殿下,你这一调虎离山之计,使得真是妙不可言!” 光影清浅,映照躺椅中的绫罗美人,身段婀娜。单手撑额的严姝梦气定神闲捻起书籍的下一页,翻之,红唇不疾不徐:“牺牲了魔族整整三万人,才彻底攻陷天宫。这代价,魔尊不觉太大?” “为了本尊的雄伟霸业,牺牲几人又何妨?” “魔尊深谋远虑、志向远大,自然不会因区区几人而暗自消沉......” 花色繁密的绒毯蓦地多了双嫩白如雪的秀足,莲步轻移间,织锦纱衣渐次落地。莹润的纤纤玉手轻柔摩挲烛影下的英俊棱角,凤指抵至他的下颚,红唇柔媚一笑:“就是不知魔尊可还记得当日应允姝梦之事?” 旻嬜斜勾唇角,双臂横抱如出水芙蓉般的美人,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床榻,陶醉性的轻嗅嫩白的耳垂:“本魔尊一诺千金,断然不会让公主......失望......” 沿着瓷白如玉的脖颈往下,二人调笑不断。 “凝玉,有何办法将我放出玉器?” 纤柔如绸缎般身形的季梵音不由自主攥紧双拳,淡漠的神色如同遗世独立的高山悬柏,髣髴蝶翼般的睫羽上下翕合,呼出的气息平淡如水。 凝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又传来一声巨响。 白衣凌乱的旻嬜翻倒在地,捂住脑袋呻吟,抽裂感如将三魂七魄与身体生生割裂般。 阁外,浑然不觉的落雁毕恭毕敬禀告:“长公主,素妃娘娘求见。” 双目赤红的旻嬜汗流浃背朝床榻上的严姝梦艰难使了个眼色。 “传。” 锦瑟掩着怦怦跳动的心房,刚迈入静默无声的姝梦阁,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席卷上心头。烛灯明明灭灭,映照双手攥紧太师椅两端的旻嬜阴森冷暗,疤痕狰狞。如毒蛇般的赤眸落在她身上,阴鸷一笑。 这一眼,惊慌失措的锦瑟顿觉全身冷寒如置身冰窖,步伐止不住瑟缩后退。 嘭---- 敞开的门扉骤然阖紧。 “取出她的喉间血,喂本尊喝上,快!” 不知何时站在锦瑟身后的严姝梦,屏风的余影斜打上她凝滞的面容,默然低垂的神色阴晦不明。举起的掌中,紧攥着一把削铁如泥的锋利刀刃,当即抵上锦瑟的喉头。 “姝梦......住手......” 一体两魂,心存善念的魏剡艰难挤出几个字:“切勿被旻嬜迷惑,泯灭了自己的良知!” “杀了她,本尊需要她的处子之血!” “姝梦,你坚决不能与他同流合污!” “严姝梦,快动手!” ...... “够了!” 严姝梦歇斯底里呐喊了一声,兀自仰头大笑,髣髴魔怔了般,刀刃沿着锦瑟皙白的脖颈残忍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后者凄厉痛楚的惨叫声划破整片夜空。 “好姑娘,快,快端过来!” 魏剡痛心疾首:“姝梦,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猩红的稠血倒映严姝梦涣散的眸子,步伐微踉。蓦地,她扯唇癫狂一笑,猛地扯起腰腹上蜿蜒扩散如蜈蚣的黑色藤蔓:“为了你,姝梦愿意做任何事,包括堕入魔道!” 魏剡冷酷无情戳破她刻意营造的泡沫:“魏剡与旻嬜,绝非同一人!” “那又如何?只要我以为是,你就是!”严姝梦几不可闻轻笑,笑声似风行水上,却令人阵阵发寒。 猩甜灼热的鲜血猛灌入旻嬜的喉头,魏剡只觉全身如置火烤,四肢瘫软无力。渐次失去意识前,他髣髴看到身披黑袍的严姝梦,手持苁佩,斥令百万雄师攻陷瀛洲的画面......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季梵音怒不可遏,愤愤然撸起双袖:“简直岂有此理!” “主人勿动,咱们仍需静待时机。” 气焰顿时被压下的季梵音微蹙娥眉:“多久?” 凝玉将视线移至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天空,双眸沉静:“待主人您命悬一线之时!” “启禀王上、三王爷,你们看谁来了?” 光泽敞亮的山洞一侧,一大一小的纤瘦身躯径直落入梁榭潇如深潭般的眸底,当即荡起波澜般的纹痕。 “蕴儿?弯弯!” 梁榭蕴不疾不徐揭下二人的毡帽,握了握迎上来的梁榭晗,喊了句:“二哥。” “你怎会......” 梁榭蕴据实以告:“大哥派人告知我的。” 梁榭晗了然一笑,瀛洲国的梁氏子孙,向来聪明绝顶。 他既然能凭梵音阁内余留下的一张八字素笺便能推测出此地,大哥梁榭埁自然也能见微知著,进而顺藤摸瓜,找到此处。 蓦地,空气中微有一丝浮动的异样飘过,兄妹二人的视线不动声色交汇片刻,旋即默契十足后移,将空间交由这对遗失了五年亲情的父女二人。 双眸染满水雾的梁弯弯垂下眼帘,紧咬下唇,喉头如同塞满了棉花般,吐不出一个字。 透过清长的烛影,梁榭潇一瞬不瞬看着承袭妻子八分美貌的梁弯弯,瑟缩在角落中,髣髴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刹那间,他似乎从她身上看到妻子儿时的影子。他几不可闻叹了口气,长臂微抬,唤她:“弯弯,过来。” 梁弯弯怔愣片刻,当即破涕为笑。如小鸟般扑过去的瞬间,泪水浮散在空气中,髣髴百花丛中滴落的晶莹凝珠,薄雾清浅氤氲。 骨骼分明的大掌一把将她托起,轻轻揉动她如棉花般松软的长发。感受到父亲安抚的手掌,细小的双臂抱住他的脖颈,翕了翕鼻尖,灿然一笑:“父亲,弯弯会一直陪着您!” “傻丫头,”梁榭潇点了下她的秀鼻,“将来会有更好的男子来守护你。” 梁弯弯粉嫩的小脸顿陷焦灼,攥紧他的衣襟再三保证:“弯弯不要其他人,弯弯只要父亲!” 梁榭潇紧了紧怀中的女儿,止不住哑然失笑。妻子的小毛病,皆被小丫头悉数学了去。 “你明日便随姑姑返回颍上,”梁榭潇触了触抿唇不语的女儿,粉颊精致,五官端美。他刻意压低声线,唯独父女二人听到,“届时,母亲亦会回来,与我们团聚。” “真、真的吗?” 泪水滑至眼角的梁弯弯对上父亲坚如磐石的视线,当即点点头,如莲花般清雅的笑容浮散在双颊四周。 “一日又一日,一年再一年,如此等下去,姑娘已然变成老太婆了......” 聚气疗伤的凝玉双眸阖紧,莲花打坐:“主人请稍安勿躁。” 话音才落,柔软的耳廓忽地一动,久违多时的九天玄雷将乌云密布的天际劈裂成无数块,卷起的劲风怒号飘摇。透过迅猛劈裂的玄雷,滚滚黑云髣髴惧怕它的威力般,纷纷散向他侧。 凝玉蓦地睁眸,时机已到! 被九天玄雷惊醒的严姝梦掩着胸口娇喘吁吁,间隔打落在她身上的雷光银白,髣髴要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般。忽地,眼前闪过两道灼热白光,她抬手遮目的刹那,如疾风般的两团白光飞跃出阁宇。 心潮暗涌的严姝梦唇色苍白如薄纸,下意识偏眸,梳妆台上的白玉簪已不知所踪。 “主人,速以洁净之血,净世间污浊!” 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两截白玉簪环绕成团,被晃得东倒西歪的季梵音勉强撑起身,数滴鲜血溅洒空中的刹那,玉簪合二为一。而九天玄雷髣髴受到了召唤般,瞬间转移动向。 虚浮而起的凝玉双手合十,翕合的红唇念了大段口诀,旋即以拇指覆上中指,朝季梵音凌空一弹。刹那间,髣髴受到迅猛攻击的季梵音整个人凌于空中。凝玉再反手一挥,劈落的玄雷瞬间砸中玉簪光滑柔润的肌理,裂出的缝隙瞬间将季梵音挤出。 白玉簪......就此粉碎成了齑粉。 “凝玉......” 玉器散,玉魂灭。 “主人,记住凝玉的话,一定要集结四方上古令牌,方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随同轻音一起散落的,还有凝玉的精气。 狂风猛地一卷,轻渺如尘埃的季梵音,飘飘然垂坠,耳畔的烈烈剧风,毫不留情灌入。 就在这时---- “你们看,有光!” “红焰似火!” 数月不曾浮现日光,三国百姓们百折不挠,夜以继日祈求上苍,彼时天边的日趋靠近的金红光泽如同希望之色,映照彼此虔诚的脸庞。 “是凤凰!” 烈焰之凤!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惊世烈鸣,光芒万丈的凤凰扑陵着灵动的双翼,炽热的火眸锐利精亮,凤体所过之处,皆光华四射。它挥舞着庞大的金羽,径直俯冲而下,准确无误接住了轻飘如烟尘的季梵音。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严姝梦,头疼欲裂,心口翻滚如潮。 “来人!” 空荡荡的长廊当即闪出几团黑翳,片刻,黑翳献出魔形。 “季梵音没死,让魔尊下令拦下那只畜生,她就在上面!” 阴狠毒辣的双眸,已将严姝梦残存的善良浇灭殆尽。 “无妨,让她活着,”仙雾散尽的天宫,黑翳弥漫。仰头灌酒的魔尊旻嬜狂狷倨傲一笑,“不只是她,凡界之人,一个都不许动!” “可若是天帝等人欲趁此机会寻求梁榭潇等人的庇佑,可如何是好?” 赤红双眸倒映一身形庞大的鲲鹏鸟,微挑眉,翻红双痕下的邪佞之笑带着傲慢阴冷的妄自尊大:“此事,本尊自有安排!” 一代天神竟妄图寻求一介凡人的庇护? 堪称无能之辈! 那日攻陷天宫,凡是殿堂上之人,皆被他下了迷心咒,有了这一层无形的结界存在,他们根本无法再与人类交流! “不过……”旻嬜长臂一甩,拍了拍鲲鹏巨肩,刹那间,鲲鹏化作了人形,“你坠入人间之时,季梵音好歹也曾于你有恩。今日这般做法,本尊倒是有些诧异……” 低垂着脑袋的鲲鹏不疾不徐抬头,面色波澜不惊的方洛猛地跃人眼帘。他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抵在胸口处,声音掷地有声:“鲲鹏唯以君上马首是瞻,其余人不过是缥缈无絮之浮云!” “此言,本尊甚悦!”旻嬜兀自咧嘴大笑,狰狞的痕迹可见一斑。他一把将他扶起,言语器重道,“今后,人界便由你一手掌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嗖嗖嗖—— 无数灼热的火球髣髴鬼火般从天际坠落,又从另一端凶神恶煞飞蹿而起。 “击落那只畜生,本公主重重有赏!” 凌风冷冽的山顶之上,双目阴鸷的严姝梦如同被恶魔附身了般,口齿发了痕紧咬,齿尖相抵,嗬嗬作响。她掩着胸口,体内的魔形因子迅速流窜,嫉妒之火燃烧暴戾的双眸。伪装了多年的羸弱瞬间烟消云散。 季梵音的存在,必成她的绊脚石。 身披泽金鎏火的烈凤眸若磐尊之金石,双翅轻飘飘扑棱,迅猛之风轻而易举让如蝼蚁般大小的乌合之众溃不成军。 倒地呕了口血的严姝梦咬牙切齿,浑身痛如撕裂了般,仍要困兽犹斗拔出一张精细弓弩,拓在上方之箭,扭曲狰狞,弥漫着无数怨灵,争相鬼哭狼嚎。 怨灵箭,顾名思义,融合无数怨愤之鬼魔的血液,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恶毒之至。 “锵——” 如雷霆万钧般的嘶鸣叫声响彻天地,烈凤稳如泰山的飞行英姿猛地一颤,怨灵箭的黑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腹部逐渐蔓延。 与此同时的瀛洲,急鹂哀婉的长鸣穿风破雾,猛地灌入山洞内。 “这叫声……真是凄婉哀咄……” 梁榭蕴揉了揉正酣然安睡的梁弯弯,眉黛微皱,心潮莫名涌起一股似曾相识之感。 凝眸愣神片刻,心口剧烈一震,这不就是…… “娘亲——” 梁弯弯猛地坐起身,呼出的气息虚弱漂浮,双眸游移,神色呆滞。视线髣髴被一双大掌紧紧攫住,眸含异色的梁榭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眼前陡然闪过一道如风驰电掣般的小身影。 蓬莱灰蒙蒙的天际,烈凤仰天痛鸣,张口吐焰,所过之处一片烈火焱焱。 严姝梦张狂大笑,冷情残戾的眼底淌过烈凤急坠入地的庞大之躯。 忽地,天滚游龙,霞光万丈之中,一精湛矫健的神龙以雄齿尖锐撕裂密密匝匝地郁云,金鳞耀眼夺目,龙须浮动间,威肃沉暗。强劲有力的龙身卷住气息奄奄的烈凤,龙嘴准确无误叼住昏迷不醒的季梵音,精长的龙尾往后一甩,山呼海啸,威力足以震慑四海八荒。 “长公主……” 众人惊惧于神龙之威慑力,纷纷后退,眼睁睁看着压在龙尾下的严姝梦哀嚎呻吟。 “……本公主的双腿……还有手……” 作茧自缚,终会自食恶果! 震天龙啸铺天盖地而来,混沌的阴翳渐次浮散,髣髴潜藏在黑暗中的种子,在破土而出后,览尽延绵山峦的深紫光芒。 “父亲!” 萎靡凋谢的枯草之丛,万丈金泽倾泻而下,长身玉立的修拔男子稳如泰山般赫然伫立其中,玄衣飘袂,颀长如松。 光华半晕的梁弯弯如离弦的箭般飞奔而去,不顾气喘吁吁的凌乱姿态,正欲分享梦中之境,光泽耀目的金龙卷着气若游丝的烈凤,二圣筋疲力尽猛坠落地,山脊轰然掀起一番滚滚浓尘。 金龙如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喘息声旁,侧躺了位素纱單衣的女子,身形瘦削,孱弱虚娇。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颤颤巍巍抚上女子软若无骨的肩胛,指腹托住她细白后颈。无数缕镶嵌金黄色泽的光线勾勒梁榭潇鲜明的轮廓,如墨般深邃的瞳仁紧缩,不自觉屏住呼吸。 光圈流转,嵯峨山峦绵延。 暌违多时的倾世清容随同冉冉升起的骄阳一起淌入深沉幽邃的双眸,彻底搅翻胸口涌动的血液。 指腹一点点摩挲她的雪白肌肤,吧嗒吧嗒……晶莹的泪珠浸染千脉万络。 “音儿……” 紧实的臂膀紧紧将失而复得的人儿拥入怀中。 他的妻子! 他的宝贝! 筹谋划策了五年,痛苦煎熬与日俱增。时至今日,终于将她等回到了他的身边! 不远处,神龙挣扎着扭动庞大的躯体,鎏金灼灼的龙角埋在通体泛黑的烈凤之颈。心有感应的烈凤虚弱低吟回应,似在耳鬓厮磨。 光线氤氲,神龙颔首摆尾,于仰天长啸中一飞冲天。矫健的龙躯游刃有余游走在澄澈明朗的天穹,转瞬间,响雷噼啪而响。 “下雨了……” 密密麻麻的雨丝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天而降,滋润寸草不生的皲裂大地,菏泽早已干涸的湖泊良田。 梁弯弯一瞬不瞬盯着父母相拥的画面,如莲花般的笑容晕染在晶莹的雨幕中,清风宛若娇俏少女,温柔拂面。她情不自禁阖上双眸,感受雨丝流动中隐含着的青草幽香。 万物生辉之中,烈凤细长的双喙翕合蠕动片刻,发出如同低哑的靡靡之音,撑度渐弱的眼帘似闪过一抹亮色,旋即缓缓阖上了涣散的凤眼...... 布雨神龙霍然僵在碧空之中,迅猛火焰将烈凤彻底燃烧殆尽。它如疯魔了般在长空游窜,哀戚龙声嘶吼如啸,揪痛人心。翻涌游动的龙躯紧随着耀目红烟消失的方向,直至消失不见。 “不---凝玉快走---她是魔鬼---” 梁榭潇以温和有力的双掌用力箍紧床榻上颤抖不已的妻子,轻柔拍抚她的双肩,低音沉线安抚。髣髴感受到这股无形又强大力量的季梵音,翻滚如潮的情绪逐渐趋于稳定。 目送收拢好药箧的江城子离去后,眸色沉郁的田启敛衽,躬身行礼:“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如对待瓷器般轻柔放下娇妻的梁榭潇,揉了揉她苍白如雪的清容,指腹轻柔替她掖了掖碧莲竹丝被褥。 “王爷,恕草民斗胆,王妃如今......已非肉体凡胎!” “皆因那场九天玄雷?” “不仅如此......”田启垂眸面带踌躇,抿唇斟酌片刻,坦言相告,“王妃的经八脉之中,似乎潜藏了一股不知名的真气。经由玄雷,将它一激而出......” 壁洞上燃烧的灯芯噼啪作响,垂落的长睫细黑发亮。 梁榭潇偏眸一转,清湛的瞳仁倒映肤若凝脂的娇容,默然未语。 “你可知此战,你必死无疑?” 梵音以身引雷后的三个月,他千方百计混入六爻,筹密以暗杀的方式,替妻报仇! 头顶洒落的斜光暗淡无力,打上梁榭潇冷硬清寒的轮廓,尤显得孤冷凄寂。他只冷情一笑,攥紧手中的寒光剑,心如死灰:“同归于尽,死得其所!” “糊涂!”白胡子因激动而飞散空中,司命星君长呼一口绵长的气息,“几百年前,玉帝立下誓言,绝不主动向魔族开战。不只是因为误杀魔族人一事,更因旻嬜乃如来佛祖之侄,百万年来稀有金贵的白羽魔雀......” 那时,他欲统领三界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并趁佛祖下凡历劫之时,挑起仙魔两界内战。早有所料的佛祖留下一锦囊妙计,将他镇压于天尽头的海之崖。 司命不疾不徐摊开掌心,佛祖当年留存的锦囊静躺上方:“奈何乐极生悲......” 谁都没注意到,暗繁金线织就的锦囊背面,隐隐浮动而出的‘大隐防患’四个大字。 旻嬜不知何时学会了迷心咒禁忌之术---冷魂祭,并以此蛊惑饕餮撞毁机括,逃离了海之崖。而正是这一逃,为两个时空的混乱埋下了伏笔。 “他已不是蓬莱谦和儒雅的魏剡,是魔族狂傲自大的魔尊旻嬜。你一旦出手,他便会迁怒于人界。届时,凡间必将面临一番生灵涂炭!” 梁榭潇以黑布覆面,幽暗的眸子清冷如寒冰:“纵使赢得天下太平,已无人再同我煮茶赏雪。苍茫人世,能与我并肩而立之人,独她一人!” “王爷,”田启不疾不徐之声拉回梁榭潇游移在外的心绪,感慨道,“您这五年的颓丧萎靡,几近骗过了三国众人。” 尤其是欲将他置之死地的魔头旻嬜! 梁榭潇沿着腰腹间的玉石腰带摩挲往下,秋兰素佩与藕粉色荷包轻柔相撞,发出飒飒声响。 “倘若师父告知你,梵音并未香消玉殒,可否愿听为师劝言?” 心如死灰之心刹那间跳动如擂鼓,他如同一尊雕塑般僵硬在原地,不可置信道了句:“此话当真?” “为师从不打诳语!” 接下来五年,他表面上沉溺丧妻之痛,又因稚女年幼,而无法相赴黄泉,便只能整日借酒浇愁、疯疯癫癫。实际上,却已遣心腹李久长等人暗中着手五年后的天降灾祸之事。 “梵音,必将置之死地,而后生!” 梁榭潇紧了紧妻子细长嫩白的柔夷,覆于薄唇下,逐根亲吻,疼惜之情如同清澈见底的湖水,显而易见。 又失败了...... 旻嬜舔掉嘴角渗出的浓郁之血,好一群惺惺作态的仙使,胆敢糊弄于他!双拳攥紧,残翳出手,镶银嵌铜的炼丹炉遂被捻成齑粉。 这并非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鲲鹏,昭告三界,活捉太上老君!” 鲲鹏领命退下。 俊雅飘逸的魏剡趁他内功虚弱之时浅浮而出,云淡风轻点醒他:“别再白费力气,纵有炼丹炉,没我之融合,冷魂祭终是痴心妄想!” “你闭嘴!” 旻嬜暴烈怒吼。 当年,为了躲避天兵天将的追捕,他拖着伤痕累累的残体潜入凡间。东奔西跑中,终于精疲力竭。 “你醒了?” 他循着婉转娇柔的声线看过去,日光如银泽般铺洒窗棂,飘柔的纱帘如婀娜舞动的女子般精妙绝伦。莲步轻移间,浮散在空中的纯白织锦纱裙将逆光行来的女子衬托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身负重伤,还能拥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可见你的求生欲坚如磐石。” 他挣扎起身,刚欲张口,嘶哑的喉头却吐不出半个字。 螓首蛾眉的白纱女子,容貌冠绝倾城,如凝脂般的素手轻轻探了下他的额际,平缓温和、性中如水。清湛如水的澄眸察觉他僵滞如石的视线,轻柔一笑,届时道:“三日前你晕倒在别苑桂竹下,浑身是血,被我的侍女红绡发现,告知于我。人命关天,便赶忙带回来救治。” “谢谢......”如锯木头般的低哑声从他的喉头传来。 “小女子名唤梵音,字林甫,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不知道......” 他蹙眉,整颗脑袋恍若撕裂成数以万计的块状体,一时间无法一一拼凑。 这时,一急哄哄如蚂蚁上树般的毛躁声随同匆忙的步履打断二人的独处。 “小姐,药。” 季林甫正欲接过,红绡不动声色一缩,眼底的笑意显而易见。低头一附,语不闻六耳:“三王爷来啦!” 髣髴心头的笙箫被轻柔拨弄,余音绕梁不绝。心虽甜如蜜糖,口头上却分毫不显:“他.....协助河道总督张鹏翮大人治理流域有功,王上龙颜大悦,嘉奖设宴。此时的他不在赴宴而跑到我这磬悠别苑,终是不妥......” 此别苑,是父亲为她刻意建造。 “小姐多虑了。您乃瀛洲当朝宰相之女,蕙质兰心、才貌双全,三王爷又是风度端凝、才华横溢的干将之才。你们二人自小青梅竹马、又彼此倾心,况且王上已下旨,不日便亲自替您和三王爷完婚......您说,还有何不妥?” 绯红染霞,季林甫羞涩垂眸,女儿家的娇柔媚态尽现。 “那你帮我看看,今日这身打扮,可否妥帖?” 凝白如雪的素手已无适才端持之态,眉黛间尽是慌乱的忧心之虑。 “小姐容貌倾世,无论何时皆摄人心魂。” 季林甫再次面色坨红,偏眸的刹那,才忆起屋内还多一人。迅速敛起娇柔姿态,维持适才的平和距离:“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在此处安心静养。林甫暂有他事,便不打扰了。” 浅白光晕沿着廊檐流转,徐徐回落魏剡琥珀色的眸眼之中。船舷上、亭台内、青竹下,两道密不可分的身影如影随形,深深刺痛他的视线,冷寒从脚底窜起,蔓延全身。 魏剡掩着胸口,虚浮的气息中带着厉斥:“快给我住手!” “软弱无能之辈,若非本尊修炼冷魂祭,一时不察,多了你这绊脚石,本尊早已掌控三界!” 旻嬜仰头大笑,冷酷无情地嘲笑魏剡的清高懦弱,一体两魄之人,记忆本就可随处调动。 “可你别忘了,一旦四块上古令牌合为一体,纵使你的冷魂祭再厉害,都无法战胜它!” “该死的如来!”旻嬜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未料到他还留了一手。若非他的术法,本尊怎会受制于上古令牌?又怎会大发慈悲留梁榭潇一条命?” 只有梁榭潇,方可引出季梵音! 唯有季梵音,方能寻到南禹之凰! 旻嬜邪恶挑挑眉,赤红之眸逐一从案台上的三块上古令牌扫过,旋即诡异一笑:“你放心,待本尊处理完那些碍眼之人,定会满足你的心愿,迎娶季梵音为魔族之后!” “旻嬜,休要胡来!” 回答他的,是胸腔震动的狂狷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绝非池中之物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馨香沁甜的兰花流入鼻翼,紧随而来的,还有清雅淡洁的松竹之香。 沉睡多时的季梵音止不住动了动鼻尖,贪恋轻嗅。许久未睁的双眸髣髴千斤巨石,花了好一番力气,清眸才得以收获第一缕微光。温和、银白、不刺目。 素手扶着松竹凉床挣扎而起,脑袋尚有些混沌,她不适起身坐了片刻,才勉强缓过来。 烛火清幽,映照整间内室。 她凝眸扫了下四周的摆设,简雅、清逸、别具一格。 此处是...... 皎洁月色下,灯火通明,隐隐还有志气高昂的欢呼声。 她轻扶着竹门远眺,不远处一精细的竹屋即将竣工,还差最后的收尾----铺陈竹瓦。 “潇王爷,”烛火清亮的竹顶上,一约摸二十的青壮男子扬起声调,得意洋洋建议,“正巧三家竹舍进度几近,不如来场比赛?谁家竹舍夺下第一,便获赠潇王爷的墨笔亲提,如何?” 一语落地,四周旋即一阵拍手叫好声。 季梵音站在人群末端,视线不自觉落向众人口中的三王爷——如墨般乌黑的缎发束起,玄色襕袍裹紧的脊背雄浑有力,修拔颀长的身躯使得他鹤立鸡群。 这时,一旁宽膀厚腰的男子毕恭毕敬在他耳边低喃着什么,他自始至终岿然未动,髣髴一尊佛龛,似在凝眸沉思。 忽地,修长白皙的大掌一把箍住身侧的竹梯,架于青壮男子身下的竹舍,低沉的声线言简意赅:“下来!” 适才喧闹的人群,当即静默无声。紧接着,李久长与江城子相继如法炮制。三家竹舍上方的男子面面相觑。 青壮男子猛咽了下口水,壮起胆子:“王爷……” “你欲拿三条人命开玩笑!” 梁榭潇眼皮未掀,神色清冷打断他。 “……您误会了……” “夜色深茫,露水必重。“梁榭潇顿了片刻,示意他们可自行感受。 青竹沾染夜间露水,若不小心,必遭打滑之危。加之三人为赢得比赛,断然冒险而为,紧锣密鼓铺陈瓦片。届时,若有人因此而摔落于地,得不偿失。 三人恍然大悟,忙不迭就梯落地,叩谢潇王爷思路周全之恩。 月色银白,夜空深邃,载歌载舞的篝火旁热闹非凡。 一双瓷白如玉的素手小心翼翼伸向灶台处,摸到一块状物体,旋即快如闪电般收回手。饥饿难耐的季梵音不顾形象啃咬,吃得满嘴油腻。 “姐姐,我觉得潇王爷绝非池中之物。” “这还用你说?潇王爷天资聪颖、俊朗非凡,又曾是咱们瀛洲深受爱戴的天启王,怎是一般男子所能匹及?” 一橘一粉两名女子端着托盘迈入厨房,如金筒倒豆子般絮絮叨叨。 “如此世间难得之男子,更是情深似海。” “是啊,潇王妃离世,王爷萎靡不振了五年。而今王妃归来,王爷更是寸步不离守着王妃。若非适才村长极力相邀,王爷又该与王妃说悄悄话了……” “唉……我何时才能得此情深义重之夫婿?” “潇王爷你就别肖想了,咱们王妃倾世美貌,断然不会看上你这平庸之姿!” “姐姐你别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姐妹二人嬉笑着跑远,藏在灶台下的季梵音这才偷偷摸摸探出头,眼神犀利扫过方形竹台,狼吞虎咽般咬了口刚出锅的馒头,一股滚灼之觉顿时弥漫贝齿。 烫…… 娥眉深蹙,她捂着唇瓣吐纳气息时,澄澈的双眸不自觉飘向言笑晏晏的篝火旁,玄衣男子侧对着她,端持正坐,火光映照那半张清俊如俦的轮廓。对每个来敬酒之人,他皆以茶代酒,来者不拒,神色却极为淡漠。 呼吸骤然急促,不知为何,她的心口如被丝线织就的密罩落,愈收愈紧。 “三哥——” 一神色焦灼如猫儿挠心般的秀美女子,鹅黄纱衣掠过她的眼前,径直奔向众人口中的潇王爷。 低喃片刻,人潮顿时如掀翻了的巨浪,惊诧十足。适才还神色清淡的男子刹那间俊容失色,乌六合靴步伐凌乱,如离弦的箭般飞奔向不远处的竹舍。 一轮如圆盘般的银月高挂,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下洒落星星点点的银光。 季梵音吃了两口酥脆软糯的鸡肉,清容笑靥如花,跳动的步伐节奏明快。 “……四方神明在上,惟心目命长而待之……” 素手拨开灌木丛,一绵软却挺直的娇小背影落入她的眼帘。 光泽洒落间,跳动的胸口多了一股莫名的情绪蔓延四肢,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然站在白纱女童的身后。 彼时,女童虔诚合拢双掌,跪拜三下,旋即起身。 “你……要不要吃东西?” 绞尽脑汁许久,她微弯脊背,似惶似恐递出适才顺手牵羊的红烧排骨。 “多谢姐姐,弯弯不饿。” 话落,梁弯弯提起精细的竹篮,步向她适才所来之方向。 皎白圆月倒映波纹荡漾的湖水,深色水波中,数盏模样精致的莲花灯如同粉嫩花瓣般漂浮其中,随同湖水的流动而游散开来。 季梵音俯身凝眸,明明晃晃的烛火旁一笔一画刻着几个字,端秀娟正,清丽脱俗-----母以康健! 季—梵—音! “这不正是我的名字?” 白色沙子铺设的沿道,一双细小的素履恍若被人点了穴道般,怔愣在原地。下一瞬,梁弯弯猛然旋身,月光下那素白纱裙的女子,半倾着身子,纤腰纱衣一侧绣着盛绽明兰,清雅高洁。 沾染眸眶的泪水瞬间洒落如珠散,是她!是母亲!昨夜,她与姑姑亲自替沉睡未醒的母亲更换的明兰织锦纱裙。 “母亲……” 季梵音只觉身形一个踉跄,整个人猛跌于地。怀中,还有适才那个礼貌谦逊又略带哀婉的小丫头。 “弯弯等了您整整五年……” 小手攥进她腰际两侧的明兰衣裙,生怕下一秒,她就会化成晨雾消失不见。 只是…… “小姑娘,你该是认错了,我并非……” 手指还未触及她的肩胛,一双泪水涟涟的澈眸猛地撞入自己的眼底,水雾迷蒙中的睫羽委屈万分。季梵音的心瞬间柔软如棉花。 正一筹莫展不知作何反应之际,软糯如团子的小丫头细臂高扬,髣髴被溪水淌过的嗓音清脆洪亮:“父亲,母亲醒了——” 白石铺设的坎坷长道,幽林折射而出的浅光微泽散落在他健硕紧实的脊背四周。穹际银光如流水般铺曳,迈着沉稳步伐的玄衣男子,周身如同披上一层薄薄的银纱。 “你……”喉头如塞满了蒺藜般,无法言语。 适才在她心口激起涤荡悸动之人,彼时光华披曳,半蹲长身,略带薄茧的指腹如爱抚瓷器般轻柔擦拭掉她唇角的肉屑,幽沉低喑的声线如同在炭火边过滤了般:“堪堪清醒,怎就到处乱跑?” 看似满口责备,实则心疼入骨。 烛影摇红,一室氤氲。 季梵音垂眸咬唇,揉搓着双指,斟酌许久,才慢吞吞绕进前方的檀木支架:“那个……若我适才之言潇王爷未理解,我可以再详尽解释一遍……啊……流、流氓……” 季梵音双手捂脸跑出来,双颊坨红如霞,脑海却不由自主滑过适才亲眼所见的羞红画面——赤膊男子骨骼精壮、腰腹间的纹理清晰可见…… 慢条斯理系好單衣的梁榭潇,薄唇含着一抹意味深长之笑,不疾不徐俯身立在她身后,深眸灼灼:“傻丫头。” “你……” 纤躯转身的刹那,二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喷洒彼此鼻翼,灼热凝烧。心,不自觉乱了节奏,深邃的眼瞳髣髴能透过清润杏眸探进她的内心深处。 温厚修长的大掌揉了揉她的绸缎青丝,取下她鬓角处的一片枯叶。 季梵音双颊再次涨红,默然低帘,心不在焉退了几步。 “既然……你说自己并非本王的王妃,又极力强调自己已嫁人,那你可知道自己所嫁夫婿是何许人也?” 语调轻描淡写,褐色枯叶在粗砺的指腹中徐徐揉捻,髣髴万事早已掌控在手。 他的小妻子,完全释放了天性。 季梵音撇撇嘴,旋即胸有成竹扬眉:“瀛洲三王爷!” “姓甚名谁?” “梁榭潇。” 凝玉好想是这么喊的。 “嗯。” 季梵音翻了个白眼:“我喊梁榭潇,你应啥?” 慢着! 潇王爷...... 梁榭潇...... 瀛洲国的君主,似乎也性梁...... 耳畔髣髴轰隆一声巨响,将她雷了个外焦里嫩。季梵音双手掩唇,满眸充斥着不可置信。 “母亲,”笑吟吟的梁弯弯双手费力端着一方形竹木盆,置于她的足下,双眸清澈如水,“弯弯伺候您洗脚。” 季梵音神色一凛,恍若遭了雷劈般,赶忙躲开她的触碰。还未来得及解释什么,心思敏感的梁弯弯旋即委屈巴拉瑟缩在一旁,如惊弓之鸟般,晶莹如珠的泪痕扑簌簌滚落:“弯弯哪里做得不好,母亲指出便是。但请您切勿厌恶弯弯,可以吗?” 几近哀求的语调,如同一根银针猛地扎入她的心脏,刺痛刹那间蔓延四肢百骸。 素指轻柔拭去绵软双颊旁的泪痕,耐着性子轻哄:“咱们弯弯端淑得体又娇俏活泼,身为人母,疼惜还来不及,怎会厌恶自己的孩子?” “真、真的吗?” 小姑娘抽噎着鼻尖,流转的水眸不动声色朝某人使了个眼色。 毫无察觉的季梵音点头如捣蒜,旋即一把抱起她,搁坐于一旁的小竹凳,翕合的睫羽闪动着诚心诚意邀请:“此刻,愿意与母亲一起洗吗?” 梁弯弯破涕为笑,小手搭上她的柔夷,侧歪脑袋瓜:“乐意之极。” 柔和清浅的光圈萦绕竹屋内一大一小两道笑意盈盈的身躯,温馨沁甜。负手而立的梁榭潇,薄唇弧度高扬,迟到了五年的天伦之乐,终于在今日获得了完满。 深邃瞳仁远眺轻云浅雾半遮的皎月,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郁浮散幽渺深瞳,眉峰高耸如峦,透出轮廓四周的坚毅刚劲之色。 泡脚泡得不亦乐乎的母女二人,以足为底,玩起了游戏。 “小公鸡,爱啄米,点到谁,就是谁......” “母亲又输了。” 季梵音搂着笑声不断的小丫头,轻点了下那小巧的鼻尖,愿赌服输道:“这次,又想让母亲扮作何种动物?” 梁弯弯凝眸沉思了半晌,埋在她怀中,那倒映在澄澈双目中的烛光闪亮如晶:“父亲曾说,母亲音如天籁,三国无人能够与之匹敌。不知弯弯今日能否有幸,聆听一二?” 季梵音:“......” 清眸冷冷扫了眼气定神闲轻啜香茗的某人,下意识摸了摸喉颈,心口莫名一虚。 “母亲若是不愿......” 不忍看她落寂失望的神色,季梵音决定打肿脸充胖子,佯装从深思中回神,轻笑:“母亲适才是在酝酿,哪一首能让咱们弯弯顿觉耳目一新。” 梁弯弯双手合十,极为捧场鼓掌:“只要是母亲所唱,弯弯皆奉为上作。” 季梵音深吸了几口气,缓缓以鼻音轻哼。谁知下一瞬,轻宛悠扬的白玉箫无缝衔接。瓷白如玉的清容不自觉一愣,神色诧异看向持箫稳立于竹窗前的俊拔身躯,四目相对间,慌乱的心跳瞬间得到了微妙的抚平。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耳熟能详的一首歌,使得深受气氛感染的梁弯弯也忍不住一同轻哼:“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袅袅浮动于清空之中的轻音如同一支游刃有余的笔杆,提笔间,一幅优美飘逸的清丽画作顿时跃然纸上。 欢声笑语、乐器相连,着实羡煞旁人。 斜靠在竹屋外沿的小公主梁榭蕴,秀丽的五官掩映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红唇微微弯勾,默然低垂的眼帘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冷孤孑。 此生,他们便再无缘分了吧...... 沉浸在悲恸情绪之中的梁榭蕴并未知晓,距离她不远处的枞木一隅,一道隐没在暗影中的长躯,一瞬不瞬盯着她瘦削的背影,万般无奈又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垂落两侧的双掌,旋即攥紧成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该四十三章、心若兰兮终不移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碧空如洗,澈澈舒人心扉。 鸟鸣啁啾,声声扰人清梦。 季梵音单手支着酸痛的柳腰,交叉挪动的步履轻而慢。 昨晚,三人折腾到半夜,正准备就寝时,这才发现一个问题:她与他……要同床共枕! 虽说心中明了他已是自己夫婿,可……记忆终是缺了那半块。扭扭捏捏抱起自己的床铺正欲铺地,瞬间被某人夺回,并且轻而易举断了她的分床之念。 他面无表情地说:“若你想让弯弯第二日晨起时便觉父母之间的隔阂,大可随心所欲行之,本王绝不会再阻拦。” 她默然抿唇,视线不自觉落在酣然安睡的粉嫩娇容上,毫无反手之力投降。 烛火湮灭,四周一片黑漆漆。 虽说有弯弯静躺在他们二人当中,可她总觉有一双幽深如海的墨眸紧紧盯着她,髣髴下一瞬,他就会化身狂兽,不管不顾将她拆吞入腹。 思及此,她掖紧被褥,整个人一挪再挪,如同蚕蛹般睡了一夜,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晨起时的腰酸背痛。 “潇王妃。” 昨日那一橘一粉两位模样清秀的女子俯身施礼。 季梵音挺直脊背,双手交合于腰腹,装模作样朝她们颔首:“无需多礼。” 既然贵为王妃,国之仪范得持之。 “酸死了......” 直到四周空无一人,她才扶腰坐于石凳处,轻捶着腰背,心怀不满嘟囔。 “三嫂。” 季梵音下意识回眸,墨青深染的竹林深处,点点光斑洒落,晕染鹅黄纱裙的清丽女子,鬓发上的步摇随步摇动,身形婀娜多姿,出尘的气质如莲,美得不可方物。 是她,昨夜那个面若桃花却神色焦灼的女子。 “可是身体不适?” 梁榭蕴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之笑。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莫名浮现昨夜某人未着上衣的场景,强健的体魄、精瘦有力的臂膀、性感魅惑的锁骨......双腮,再次泛起羞涩的红晕。 忽地,一双柔软的手掌揿上她的双肩,灵活有力的从脊椎滑至细瘦光滑的后颈,一动一穴,舒展全身经脉。 “蕴儿,你这手法娴熟熟稔,似有练过之意。” 梁榭蕴敛下微恙,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片刻,她如枝头欢呼雀跃的喜鹊般,又惊又喜:“三嫂,你记起我了?” 季梵音猛地一怔愣,适才的称呼,完全是脱口而出,并非多想。 已会察言观色的梁榭蕴继续替她逐穴按摩,旋即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三哥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三嫂堪堪初醒,气力尚虚,昨夜又......累了一晚,让蕴儿务必替三嫂准备一些易克化又滋补身体之食......” 话落,自己忍不住为这添油加醋之词喝彩。 季梵音:“......” 还未褪去的红晕,再次晕染至耳后根。 如此引人误会之言,亏他说得出口。 “三哥还说......” 季梵音白眼一掀:“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梁榭蕴单手遮唇,附在她耳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三哥特意叮嘱田启,务必要将你的身体调理完善,再为......弯弯添几位玩伴......” 轰然一声巨响,羞赧随同血液流淌全身。哪里有地缝,让她钻进去算了。 就在这时--- “母亲、小姑姑。” 身形灵敏如白雁的梁弯弯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粉腮红扑扑的,宛若林间娇俏的一束花蕊,季梵音的心瞬间柔软成海。 素帕轻柔擦拭了她额间渗出的密密匝匝汗珠,灵敏的鼻尖嗅出一股清悠沁甜的芳香。她揉了揉弯弯吹弹可破的面颊,轻笑出声:“采了何物?” 梁弯弯献宝似的捧上藏于身后之物,如银铃般的笑声浮散在竹林间:“父亲说,您甚钟爱于明兰,不仅因它吞吐温润的气息、更加之其集天地之精华而展现出来的高洁典雅形象,与梅、竹、菊并称四君子。父亲腰带之物,便是您亲手所制。” 季梵音神色微怔,脑海中不停晃过一道又一道男女相拥、亲密无间的厮磨画面。凝脂如玉的素指不由自主轻柔抚上丝滑清润的花蕊,唇瓣下意识低喃:“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梁弯弯细长的眉眼顿时弯成一条缝,乐滋滋开口:“父亲说,这是母亲最爱之诗。” 话音刚落,又紧接着说:“母亲稍等,弯弯这就将兰花洗净剪裁,为您换下昨日的花卉。” 直至小身影缩成一个点,季梵音仍旧舍不得移开双眸。 “三嫂......”梁榭蕴握了握她的手心,垂落的眸色浮过一抹恙动之色,“弯弯的体贴懂事,着实让人心疼,对否?” 沾染水珠的明兰晶莹剔透、娇艳欲滴。浅光晕染之下,细白瓷瓶与鹅黄兰花互相衬托、相得益彰。 梁弯弯心满意足拍了拍手,正欲处理檀木案几上剪落的细瘦枝干,小身子忽地被人从后抱住,一滴轻若无声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晕染木质地板。 “母亲......” 她心下一个咯噔,下意识将手背于身后。 季梵音轻而易举截阻她的动作,伤痕累累的双掌如同一道锋利的刀刃,彻底刺穿她的心口,刹那间,鲜血淋漓。 湿云全压数峰底。蜀地连绵几座山峦虽翠峰叠嶂,地质却不足以孕育明兰。为了寻得一根半枝,弯弯必是翻越了不少山峦,才寻得这茂盛清雅之兰花。 从她昏迷至今,从未有一日间断,却也将自己的双手磨出无数血泡。 梁弯弯被母亲的眼泪吓坏了,喉头也止不住哽咽,一个劲儿地安抚:“您别哭......弯弯不痛的......” 季梵音紧紧箍住纤小却坚强的姑娘,密密麻麻的心疼蔓延四肢百骸。 都说母女连心,可这五年来,她的弯弯都是独自一人默默承担失母照父的责任,从未有过任何一句抱怨之词。 “是母亲失职了,对不起你……” 孕育了她,却没有给她呵护与疼爱,使得她小小年纪便不得不收敛起本该拥有的活泼与童真,就连开怀大笑,都少之又少…… 蕴儿说,她的身体本就遭受过寒邪入侵,甚难孕育子嗣。而弯弯能够突破重重困难来到她身边,便是上天赐予她的,最珍贵礼物! 是夜,月明星稀。 “无需再扶。” “可您的伤……” “记住,谁都不可以透露,尤其是王妃!” “……是。” 梁榭潇强挺如被泰山压了一记的腰腹,蹙紧的眉峰在落向竹林深处时,视线当即柔和了不少。明晃晃的缱绻光亮中,有他的妻儿在等他归家。 乌六合靴正欲拾级而上,竹屋咿呀一声,他那身形婀娜的娇妻从后阖紧房门,俯睨着他,心事眼波难定,清冷的嗓音平淡如水:“梁榭潇,我有话对你说。” 夜风潇潇,新月斜落,相互依偎的竹林在摩挲声中,飒飒作响。 一温厚大掌将手中的玄衣襕袍覆上衣着单薄的素纱女子,低沉的声线细心叮嘱:“夜深露重,多穿些,勿冻着。” 掩映在微弱光线中的细长素手漫不经心摩挲玄衣边缘的精细金绣,蓦地一笑:“三王爷对毫无干系的百姓都可做到思路周全、顾惜照拂。为何对自己的孩子,却忍心置之不理?” 还是整整五年! 冷冷地讥讽之言,如同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铺天盖地而来。 梁榭潇默然垂眸了半晌,未置一词。 他的沉默,让她有了定罪的借口。 “梁榭潇,”季梵音捏紧玄袍,神色淡漠扯下,猛地甩到他的身上,声嘶力竭嘶吼,“纵使你要制造一个萎靡颓丧的废人,也不该连一星半点的疼爱都未曾给予过弯弯……她还那么小……那么小……” ‘小‘到连搬酒都不曾假手于人。 ‘小‘到有条不紊为亲人燃酥油灯。 ‘小’到连眼泪都不敢轻易落下。 …… 泪水顺着冰凉的双颊滑落,每一滴,都髣髴一块大石,重重压在他的身上,呼吸滞了又滞。 如墨般漆黑的深邃眼瞳淌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沉郁,喉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应俱全。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他缓缓靠近,指腹还未触及她的脸颊,便被她毫不留情拍掉。 他坚持不懈,她拒之千里。 来回几次,耐心耗尽的季梵音如老虎附身般猛扑向他,对准他的脖颈就是一咬。 嘶—— “若能解气,多咬几口也无妨……” 话音未落,脖颈另一处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鲜红牙印。 “梁榭潇……梁榭潇……哥哥……” 埋在他怀中泪流不止的小妻子,双手死死揪着他的衣襟,哭得浑身发颤,凌乱的思绪如同巨浪翻卷海面,刹那间波涛汹涌。 紧实修长的长臂搂紧她的纤腰,清冽又低喑的声线轻柔浮散在她耳廓:“弯弯完全承袭了你的秉性,一旦靠近,我便立即想将旻嬜除之而后快。可我若真这么做,与你,便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魔族掌控仙界,人间罹患天灾。天命不可违,唯有顺应其发展,方能从中获得一线生机。 她的重生,便在此时! 正如一切皆有定数! “借口!” 季梵音猛踹了他两脚,胡乱抹了把脸,整个人义愤填膺。如溪水流淌而过的清眸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梁榭潇笑了笑,将她凌乱的发丝绾于耳后,未再多做解释。 季梵音撇撇嘴,丢下他兀自离开。忽觉指腹黏糊糊的,抬起手腕一看,浓稠的血腥味猛蹿入她的鼻翼。清眸流转间,一股不好的念头瞬间袭上心口。 西隅一竹舍,灯火通明。 江城子从药箱中取出一秘色小瓶,以丝竹长勺微舀,徐徐涂抹上方蜿蜒如蜈蚣般细长的伤口处。 “以你这浑厚沉稳的功力,怎会躲不开倾倒的横梁?” 侧卧在簟纹竹榻上的梁榭潇,光晕下的轮廓刚毅清俊,一如既往地沉默少言。袒露在烛光下的线条匀称脊背,暗红色的刺目伤痕狭长紧促,隐隐渗出汩汩血迹。 “横梁塌落时,”垂落一旁的李久长默然看了他家王爷一眼,坦言道,“十数人被压,王爷为救他们,以身抵柱半个多时辰,才落下如此重的压伤。” “不止吧,”江城子挑挑眉,竹勺上滑至纹理清晰的修长后颈,一条细薄的结痂小口跃入眼帘,他促狭一笑,“这道伤口,似乎并非横梁所伤……” 梁榭潇神色淡淡,薄唇轻启,状似不经意开口:“李久长,飞鸽何时抵达淄州?” “不出三日。” 梁榭潇不轻不重‘嗯’了声。偏这一声,如同肆虐的狂风掠过平静的湖面,荡起江城子心口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神色凛然,怔愣的双眸半滞,淄州、苗愈、还有……她! “王爷,您有沉鱼的消息了?” 顾不上被他反将一军,江城子瞳孔大张,攥紧手中的瓷瓶,激动得连声线都如琴弦般断成了两节。 “她在淄州。” 烛影轻晃,竹门浅移。晕红光泽斜打上清瘦纤细的素纱女子,凝脂肌肤嫩白如雪,柳腰上随风浮动盛绽的纯白明兰,高雅脱俗。 “给我吧。” 素手接过江城子的掌中之物,偏转的杏仁翕合数下,水润清泽的眸底洒落点点光影。 骨节分明的大掌系好腰间的玄色玉石腰带,一双如缎般细滑的乌六合靴落入她的眼底,粗砺指腹捏了捏她的耳垂:“怎么过来了?” 季梵音抬眸,如湖水般荡漾的双眶浮现粼粼之光,髣髴雪山沾染全身,清冷的嗓音不容置喙:“解开。” “已上药。” 他云淡风轻道了句,刚拿走她手上的金疮药,腰腹骤然一紧,撕扯的力道猛如虎,玉石腰带被蹂躏成无数种形状。 梁榭潇蓦然呼了口绵长的气息,搁下瓷瓶,温热的大掌握住她的柔夷,引领着她一步步解下腰带。 “这个,也脱掉!” 不由分说直接上手,欲扯掉他适才披上的玄色單衣。 腰际忽地前倾,清容撞上硬朗灼烫的胸膛,耳畔拂过低沉喑哑的声线,似笑非笑:“梁三王妃,何时学会乱扯别人的衣裳?” 纤腰被箍,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她抿唇,清湛的双眸对上他促狭的视线,月貌花容飘然如仙子,深瞳的色泽髣髴晕染了他的玄衣:“你是别人吗?” 他莫名一愣,薄唇旋即勾起一抹深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眼前人是心上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躺下。” 竹舍外忽地传来一阵噗嗤的笑声。 趴在门扉上的江城子顿觉暴露,赶忙捂嘴,整张脸憋得通红。 李久长蹙眉,不由分说一把揪起他的肩领,冷不丁提醒他:“苗姑娘此刻正被淄州一男子穷追不舍,但凡非铁石心肠之人,皆会被感动。” 江城子瞬间冷脸,猛甩开他的束缚:“你个干木头,不早说!” “慢着!”李久长从袖中递出一把刀鞘短匕,竟是赤金澧刀,“防身之用。” “多谢!” 话落,江城子如疾风般奔向马厩,啼鸣声随同他高扬的声线散落在风中:“......替我跟师父说一声,徒儿有急事先行一步,他日回来后再向他负荆请罪......” 氤氲浅光内,青焰烛芯萦绕。冰凉的膏体如同一层层冰纱般覆盖住所有的伤口处。素指小心翼翼触了触,下意识咬了咬唇,心如同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烫过一般,揪扯之痛紧随血液流淌全身。 “王妃,金疮药贵精不贵多。” 察觉气氛微恙的某人,深眸一柔,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季梵音翕了翕鼻尖,取过一旁的素纱绷带,俯身沿着他的腰腹不疾不徐上缠。又缠了一圈,二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凌乱了彼此的气息。深邃视线一瞬不瞬盯着她的鹅蛋清容,她不自觉抬眸,四目相撞,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髣髴欲从胸口跃出般。 灿若星辰的墨眸,倒映她的冰雪娇容。 “嘶----” 她的心猛然一突,赶忙松开双手拽紧的绷带,低声道歉。睫羽剪影扑闪,双腮绯红,心口不知为何多了股莫名的失落。 “我来。” 大掌动作敏捷迅速,沿着适才的方向缠绕,不消片刻,赫然打了一个结。 难掩眸底失怅落惘之色的季梵音,装似不经意扫了眼难入眼帘之结,忍不住小声嘟囔:“好丑!” 刹那间,记忆如同翻腾的洪水,在她脑海中掀起一股巨浪,模糊的片段一帧帧从她眼前掠过---- 女子娥眉深蹙,举起被他包得密不透风的素手,光影下晃悠中,红唇微抿,嫌弃连连:“好难看……” 男子抿唇含笑,宠溺之情溢于言表:“寥寥数次,自然不比你的好看。” 他说得大方坦然,她却隐隐有些不是滋味:“那两年,你还给谁包扎过?” 某人笑而不语,女子恼羞成怒:“喂!” 抡起秀拳砸过去,痛得精巧的五官皱成一团。 “乖,不闹了,”他曲膝半蹲,视线与坐在木椅上的她平视,跳跃的灯火落入深邃如太液湖般的眼眸中,倒映她水光潋滟的错愕,“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小心捧起她的手掌,摁上自己滚烫的胸口,情深如潮:“你是我捡回来的妻子,自你出现,何人曾承我一分半丝之情?” 晚风飘入窗棂,明明灭灭的暖色烛火下,跪蹲在她跟前的男人,挺拔如梭,俊美翩然。 回忆顿时戛然而止,素手倏然一暖,旋即落入两片柔软如棉花般的浅纱绷带。她愕然,心领神会后,如花蕊般的红唇忍不住上弯。 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结浮动在她挑起的眉眼中,犹带些炫耀的笑意:“如何?” 计谋得逞的某人,修长的指腹沿着她的下颌来回摩挲,压低的声线如丝竹般,飘逸朗润中似有所指:“王妃手法娴熟,本王佩服之至。” 她:“......” 案上灯芯卷曲发黑,红焰微光闪了闪。 季梵音抿了抿唇瓣,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那半个多时辰......你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李久长适才之言,一字不漏落入她的耳膜。 如墨双瞳深如潭水,低醇的轻笑仿若微风轻行于水上:“半个时辰与五年相比,怎能挂齿?” 迷迷瞪瞪中,衣袂摩挲的细微声虽尽量放轻,却还是不可避免落入半梦半醒的耳膜。纤躯正翻了个身,咿呀的门扉顿时激醒她的神绪。 “梁榭潇----” 彤霞流光萦绕天际,跃过高耸入云的延绵山峦,映衬浑然壮美的山势。缕缕晨光铺陈倾洒,颀长如山脊般的男子玄衣玉立,周身髣髴踱了一层金光,似极了一尊神祇。 “给你。” 季梵音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双腮薄红如霞,径直递上手中之物。 梁榭潇不着痕迹虚扶住她,眸仁不疾不徐扫了扫搭在素腕上的玄色披风以及秘色金疮药,俊容下的薄唇微勾。 而后...... 季梵音只觉素腕一轻,披风如同铺曳的绸缎般朝空中旋了一圈,稳稳搭上她的双肩,垂落胸前的丝涤在修长的指腹中游刃有余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 “难得王妃如此忧心本王,不如今日便随同本王一并前往蜀地灾后重建之地,与民同劳,如何?” 话音刚落,月湖挣脱李久长手中的缰绳,踩踏着欢快跳脱的马掌,如疾风般飞驰而来。粗喘沉重的马息喷哧在空中,浮动的水眸氤氲。 季梵音神色一凛,瞥见奔来之物后,下意识缩着脖颈心慌意乱躲到某人身后,攥进他的腰带不肯放手。 遭到女主人嫌弃的月湖仰天嘶鸣一声,双蹄凌空回勾,落地。无神的鬃毛耷拉在双耳两侧,如葡萄般的晶眸委屈得来回翕合,髣髴是在无声的控诉。 季梵音摸了摸后颈上如闪电般勾勒的伤痕,蓦然有些哭笑不得。这九天玄雷轰然一劈,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东西? 神思虚游的她忽觉纤腰一紧,整个身体骤然凌空,臀部在大掌的持箍下,稳落于皮革马鞍。下一瞬,他踩着马镫翻身上马,长身紧贴她的蝴蝶背,紧实的长臂绕过她,攥紧马笼头:“坐稳了。” 和煦的晨风如同一双柔情似水的手掌,轻柔抚过瓷白如玉的面颊,清爽宜人。 策马过程中,颠簸的路途加之她侧坐的姿势,使得二人不可避免地紧密相贴。脑海中再次浮起一不甚清晰的画面:夜雨迷蒙之中,黑夜暗沉阴翳如杀人不见血的魔兽。男子神色坚毅驱马,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他的身后,女子紧搂着他的腰腹,勾起的红唇泛着密密麻麻的浓甜...... 后颈的闪电伤痕如有感应般泛起微弱的光芒,却又很快沉灭。髣髴适才之光,只是一个错觉。 “王妃?王妃?” 眼前虚影一晃,神游太虚的季梵音这才施施然回神,朝老妪抱歉一笑,柔声道:“您适才同我说了什么?” 发色银白的老妪神秘兮兮点了下她的娥眉,旋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季梵音抿唇笑了笑,也不欲深探。凝白素手从畚箕中捻起其中一个层次鲜明、褶线活络的橄榄核雕,弥勒佛开怀大笑的形象栩栩如生。 “王妃若是喜欢,可随意择选中意之角色。” 季梵音凝眸深顾,浮动的睫羽翕合在眼睑四周。专注入神的清容髣髴一株雅致清悠的明兰,馥香静谧。逐一欣赏完毕后,她拿起一手持拂尘的核雕,莞尔轻笑:“皆是仙界众神。” 老妪抿嘴笑,眯眼细心雕琢,枯瘦的双掌捏紧镌刻的小刀,使出的力道刚柔并济又恰到好处。 季梵音静默了片刻,视线不由自主落向不远处。日头光线流转,成型的白墙黑瓦铺陈而开,砖块瓦砾堆砌之中,白烟浮尘弥漫,无数道忙忙碌碌的身影交叉而过,清湛的双眸却能准确无误捕捉那道修长挺拔的身躯。 察觉灼热视线的某人,旋身的刹那,玄色衣摆浮动于空中,飘逸俊朗。 她侧眸一笑,齿如编贝。适才抵达此处之时,他便将她送至老妪处,细细嘱咐一番后,她送他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股无以名状的虚无感涨满胸口。 垂落两侧的修长指腹映入她的眼帘,却始终鼓不起勇气触碰。距离门扉越来越近,她咬紧下唇,瓷白如玉的素手小心翼翼伸了过去…… 大掌髣髴有感应般,瞬间握住她的小手,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身子前倾,柔嫩的唇瓣上落下一温热的触觉,浅吻中,如沐春风。忽地,贴在腰际的长臂骤然一紧,贝齿被撬,柔软的舌尖长驱直入,畅通无阻。 她轻声嘤咛了下,不知所措中,任由迅猛如虎的某人为所欲为。 攀升的光华氤氲,洒落的光圈流转。 映射其中的二人,唇齿分开的刹那,髣髴依依不舍的唇瓣,再续前缘。 季梵音埋在他的怀中,羞涩不已,双手掩面,耳后根通红如霞。 大掌如抚摸价值连城的宝物般摩挲她的耳垂,轻揉慢捻。旋即低沉一笑,如同丝竹管弦之乐一并奏响,悦耳至极。 她难为情一恼,抡起素拳砸了他一记。 迷雾拨开,辨识真心。 纵使记忆未曾复苏,填满心口的那个人,自始至终从未离开。 “往后余生,风雪是你,荣辱是你,清贫是你,携手也是你……” 敛目收神,如夏花般绚烂的清容笑容氤氲,她轻抚手中的橄榄核雕,轻声问道:“除却仙界众神,能否以人之模板重新雕刻?” “今日与老妪聊了何事,嘴角笑容从未间断?” 大掌将她被风吹乱的青丝绾至耳后。 夕阳西下,艳丽灼红的余晖映照四方天际,壮美恢宏。 季梵音双臂轻柔环紧他精瘦的腰腹,蹭了蹭,不回反问:“待蜀地百姓休养生息后,他们将如何存续?” 月湖不疾不徐穿过林梢,时不时传来倦鸟归巢的扑棱鸣叫声。 梁榭潇俯身亲了亲她光洁的秀额,薄唇噙了一抹笑:“不知王妃有何高见?” 落后数米的李久长时刻留意周围的动静,尽职尽责。 季梵音未答,从随身携带的纫丝素绣兰袋中掏出一物。斜晖倾洒,金黄色的光泽晕染如绸缎般的橄榄核雕,反衬手持拂尘的司命神态的活灵活现。 梁榭潇挑了挑眉,瞬间心领神会。 “蜀地此番遭受髣髴毁天灭地般的强烈地动,家园悉数尽毁。可距离地动不远处的两座高耸山峰,浓密橄榄之树丝毫未遭到魔掌的侵袭,枝繁叶茂,稠密生长……” “此物,是个极好的东西,奈何人心不古……” 老妪驾轻就熟雕刻手中核雕,蠕动的褶皱嘴角含满长吁短叹。 手工雕刻,自上古流传至今,精湛的工艺与完美的雕刻技术,人不应数典忘祖,亦需传承。 暮色逐渐四合,余晖如潮水般退去。 “父亲,母亲。” 梁弯弯曲膝福了福身,清眸闪动着如流光溢彩般的雀跃神色。 季梵音小心翼翼捧起她的小手,凝白丝滑,宛若玉石,数日前的密密麻麻伤痕已然不复存在,多亏蕴儿的细心照拂。 她抬眸四顾,偏不见蕴儿的身影。 “小姑姑适才察觉有人影晃动的踪迹,便随同几位村民一并探查去了。” 季梵音神色一凛,扯了扯某人的绸衣玄袖,满眸的忧虑溢于言表。若是魔族亦或蓬莱之人潜入,妄图将他们除之而后快,那蕴儿等人岂不自投罗? 同样思及此处的梁榭潇紧了紧她的肩胛,将母女二人送至竹舍,轻柔抚平她的情绪后,旋即沉声吩咐:“李久长,王妃郡主的安全,便交由你手上!” 身后伫立如山的李久长敛衽躬身,重声许诺。 银月隐隐透出桂枝的轮廓,暗影浮动。 深红火把凌空划过,搜罗范围一再缩小,却毫无任何发现。 “公主,今日天色已晚,是否仍继续搜查?” 湖水荡漾状如弯弯月牙的皎月,反射的碧波粼粼。 纤细手指轻触沿边湖水,碧沉波纹如同水墨般刹那间漾开了一层又一层,模糊了如凝脂般容颜的清秀轮廓。 “回去吧。” “公主您呢?” 梁榭蕴霍然起身,微风飘漾,指尖洒落碧水的莹珠如同她翕合的声线般轻若无声:“本公主想静一静。” “这……” 身后的村民们面面相觑,如同风干了的化石,迷惘中透着一股怆然的不知所措。 公主这是怎么了?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梁榭潇不疾不徐而来,摒退村民后,不动声色与她并肩而立。 银光斜洒下缕缕薄纱,若隐若现间,鹅黄织锦裙袂如飘扬在风中的柳絮,漫无目的游荡,一如此刻的她。 与他初识,始缘于水。忘川湖上的寒潭碧波、误打误撞的唇瓣相贴、滑落枯丛杂地的方舆、十指相扣的柔掌相攥……至今历历在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让在下猜一猜,姑娘莫不是在......害羞?” ——“是在下想多了,姑娘没要见怪。” ——“多谢姑娘。” 细碎浅光打上俊朗的面庞,他攥住她欲离去的柔夷,柔和俊俏,薄唇上扬沉稳一笑,低沉的声线宛若清风霁月:“待你回来,可愿听我话说旧日之事?” 一句话,如同烙印上她心头的朱砂痣,无可取代! 夜色如同漆黑幕布,垂立一旁梁榭潇长身负手,笼罩在月光中的棱角明晰,沉嗓轻如叹息,掠行于水上:“后悔了?” 后悔吗? 后悔将他从血色深浓的忘川湖中救起? 后悔不远千里跨越两国之距见他一面? 后悔女扮男装步步成为他的肱骨之臣? 还是…… 后悔辞别之夜的浓月醉人? 梁榭蕴默然垂眸,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如碧波般清澈见底的清眸晕染夜之深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晶莹的泪珠闪烁双眶,在翕合扑闪的弧度中,缓缓沿颊滑落。 瀛洲女子,忠贞爱情,敢爱敢恨,绝不一女侍二夫,更不能容忍自己再去爱一个对自己不信任之人! 月夜泽润如披了层薄霜,连带洒落一地的银光都蒙上了悲怆清冷的色泽。深碧色的湖水上下浮动,清风冷冽。 低喑哽咽的抽噎声徐徐浮散空中,髣髴一双无形的大掌无意之中拨弄了箜篌,流淌而出的轻音低迷又沉寂。 她的身后,隐藏在黑暗中的英挺男子,鹰眸深似湖,喉头上下滚动,抿紧的薄唇似在隐忍某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时间!” “给我半年。” “长,”梁榭潇如刀削般的完美轮廓神色冷峻,一瞬不瞬看着前方咬唇哭得伤心欲绝的妹妹,沉音低冷如极地寒冰,“至多三月!” 也只有三个月了! 齐擒龙不禁扶额,哑然失笑:“瀛洲三王爷似乎很擅长强人所难之事。” “哦?”梁榭潇冷不丁偏眸看了他一眼,幽渺深眸淌过一抹浓邃沉泽,“瀛洲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端秀慧中、姝雅清毓。五年来,无数王谢贵胄子弟争相欲与王族联姻。二哥数月前已与本王商定,三个月后,将于颍上摆下擂台,正式比武招亲!” 清光洒辉,勾勒出齐擒龙清隽坚毅的轮廓,他胸有成竹调侃:“论年龄,孤年长于潇王爷,若蕴儿下嫁,孤必得尊称你一声三哥。潇王爷,这辈分似乎有些乱了......” “擒龙,”梁榭潇凝眸远睨,弯月布满阴翳,浓云四合,徒留一缕茶烟般的碧纱,“一生一代一双人,勿再辜负蕴儿!” 鹅黄纱裙翩翩然浮散于空,银纱下的孤孑纤影落入齐擒龙深情清幽的眼底。他敛眸抿唇,声音低喑沉哑:“错过一次,已然痛彻心扉。” “明明适才还是皎月清润,怎地就骤然大变,尽是乌云密布之景......” 天际长线黑翳逐渐聚拢成团,低压而下,髣髴密藏了一股倾盆大雨之势。 西隅药舍,长榻内的季梵音下颌搭上胳膊,侧身半靠上柔软如蚕丝般的绵枕,清眸透过竹窗远眺,涣散的思绪髣髴神游天外。蓦地掀起一股长风,似有什么东西轻轻扫过她的纤白手背。 正欲偏眸,映照在烛光下的薄茧大掌落上她的肩胛。神色怔愣间,某人长臂一抱,整个身躯如小鸟依人般坐上他的长腿。 她顺势斜靠在他温厚的胸口,垂眸,素指轻柔解开下方的素粉金丝荷包,如瀑布般稠密的两缕青丝旋即弹出,相互依偎姿势,更显二者的亲密无间。 “这是......我们的?” 不知为何,一股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情绪瞬间席卷上她的心头。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修长指腹轻挑起她的下颌,不由分说含住她的红唇细细品尝。半晌,双额互抵,声线低醇:“结发夫妻,百世情缘。惟愿与你,共度余生。” 光线悠晃,鸿泽亮堂。斜打在竹壁上的两道人影亲密交缠,髣髴密不可分的鸳鸯,耳鬓厮磨。 猛地一个天旋地转,织锦素纱兰裙已然半褪,大掌正欲逡巡往下,被她一把揿住,绯红点点的清容髣髴浅醉花丛的娇俏美人,半羞半涩:“别在这儿......” 江城子策马前往淄州,田启喜夜间采药。 上药的重任,再次落到她的身上。久而久之,药舍已然成为他们二人的幽会之地。在此地的亲密之举数不胜数,却还未曾行过夫妻之礼...... 更何况,四周还有巡逻的村民呢! 双手撑于两侧的男子,双眸深浓如墨,长臂一挥,烛火骤灭。黢黑深夜,指腹如同抚摸稀世珍宝般摩挲她的凝脂肌肤。明明日日形影不离,偏觉不够,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彻底融为一体。 “信我吗?” 喑哑的声线如同滚烫的烙铁。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颈,抵住他的胸口,慢吞吞坦言:“不、不太信......” 嘶---- 圆润如凝玉般的耳垂被某人惩罚性一咬,不再征询她的意见,兀自点将拨马,长驱直入......来回律动中,她捂紧红唇,生怕羞人的低吟流了出去,某人却似在与她作对,反其道而行之。 事毕,香汗淋漓的娇躯髣髴从水中捞出来般,汗涔涔一片。她埋在他的胸口,昏昏欲睡间,似觉有事相告,偏偏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思绪被阻之下,便搂着他的脖颈来回磨蹭。 ‘啪’地一声,翘臀落下不轻不重的一掌,某人箍紧她盈盈一握的纤腰,灼热呼吸中含了抹促狭之笑:“王妃精力尚为充沛,本王倒是不介意奉陪......” 话还未落,胸口多了道明晃晃的抓痕。 梁榭潇无可奈何一笑,轻手轻脚将她放置细软的长榻。刚坐起身,腰腹顿时被一双瓷白的柔夷圈住,不满控诉:“不就是被划了一记,三王爷至于如此小气,连怀抱都吝啬给予......” 他扶额,忍不住失笑。 适才让他住手之人是谁?又是谁担心控制不住声线,扯过他的大掌盖住自己的声音? 如今这堂而皇之要求怀抱的小姑娘,还真真让他刮目相看。 “药舍不比竹屋,入夜寒气骤增,又无多少避寒之物,趁早回去为好。” 边说边捡起二人掉落竹板的衣物。 季梵音撇撇嘴,既然怕她受寒,适才还敢明目张胆对她上下其手? 又见他驾轻就熟服侍她穿衣,原本还有些扭捏的情绪顿时消失无踪。穿戴完毕,又趁他披上玄色單衣的刹那,戳了戳他的胳膊,狡黠一笑,如同老谋深算的狐狸:“瀛洲国高高在上的三王爷,褪过多少怀春少女的衣裙?” 颀长的身躯蓦然一顿,旋即不疾不徐点亮舍内烛灯。 夜半子时,静谧的竹林除却偶尔拂过的飒飒风声,再无其他。 “你......你要作甚?” 悠闲摆动的纤腿被攥,深邃的瞳仁倒映她惊慌失措的清容,未消多时,衣衫再次被某人褪解。而后,山岳般的长躯不停在她身上开垦,不知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累惨兮兮的季梵音斜靠在他身上,任由他将自己横抱而起。迈出竹舍前,清润的嗓音宛若天上的繁星,照亮那隐藏在某处已被打翻的五味瓶:“既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自然只对明媒正娶的王妃青睐有加。” 弱水三千,本王只取一瓢饮!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绿树本无忧,因风皱面。 埋在王爷胸口的某王妃,娇嫩如花蕊般的红唇弯了弯,髣髴食了蜜糖般,甜入心坎。 “父亲、母亲----” 惊惧又悲怆的凄惶声瞬间划破沉寂的夜色,如重石般压人心头。 闻声赶来的季梵音瞥见摔倒在地的梁弯弯,浑身如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般难受。 从巡逻的村民手中接过女儿,不由分说紧紧搂住她。 素掌轻如柳絮般拍抚她瘦削的蝴蝶背,柔声安抚她:“弯弯在母亲怀中,不怕……” 绵软又熟悉的声线髣髴一根细小的银针,准确无误挑走梁弯弯内心深处对噩梦般的恐惧。泪水涟涟的小姑娘,呜咽的声线如同劫后余生般:“母亲……您勿要再离开弯弯了……” 一万八千年前,天地混沌黑翳,如同鸡子般,伸手不见五指。这时,一双精亮明澈的瞳仁倏然大睁,入目皆是一片黑漆漆,如山脊般的眉头高蹙,甚不悦之。 粗厚大掌动了动,摩挲身侧。一柄玄铁巨斧,锋利无比。他凝力一抛,只闻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颤晃间,轻而清之物如同柔软的花絮,徐徐上升,而重而浊之物如同巨石般缓缓下沉。 天与地,骤然分开,视线逐渐明晰。 身形庞大的盘古轰轰然起身,以手撑抵天,赤脚蹬踏地。久而久之,天愈加高,地愈加厚。 而盘古也累得倒下。 然,其呼出之气散落成四季之风与飘逸之云,发出之声化作轰隆雷声,那双澄澈精润之眸变成太阳和月亮;灵活四肢化成了大地上的东、西、南、北四极;强健之肌肤,成为辽阔的大地,汹涌翻滚之血液,变成了奔流不息的江河,就连其渗出的汗水,皆化成滋润万物的雨露...... 可人们似乎忘了,那柄玄铁巨斧,究竟归处为何?又化作了何物?以何种身份存在于世? 季梵音柔声哄抚惊吓过度的女儿,急促颤抖的呼吸渐次均匀平缓,这才轻手轻脚退出竹屋。 深蓝幕布之下,天穹将明未明。 前方一隅,负手而立的玄俊男子,乌发如缎似墨,持立长身岿然不动。 “凝玉曾与我言,务必集齐四块上古令牌,方能救世间于水火。” 她揿了揿白皙后颈的闪电之痕,这才记起朦胧在记忆深处的部分记忆。 “神御之龙、玄冥之龟、天命麒麟、南禺之凰。” 她一一细数,娓娓道来。 且,南禺之凰,非她不可! 梁榭潇深眸如置于浓厚的水墨画卷之中,幽邈凝邃:“除却南禺之凰,其余皆在旻嬜之手。” “可于我们,徒余三个月的时间……” 季梵音默然抿唇,心口如泰山压顶,呼出的气息缥缈虚浮。 三个月后,仙、魔、人三界再次面临易主之危。届时,若仙界再败,旻嬜必将其斩草除根,连带人间亦会沦为烈狱。 老神仙,即司命之言,言犹在耳:一朝灭、动荡局;二拥城,天谴降;三分天下,相安无事;四既出,天下归一! 天下归一! 可这归一,究竟会如何归属? 稠密蓝幕愈发深浓,月儿早已不知所踪。 忽地,玄衣长臂一把搂住娇小纤瘦的妻子,轻嗅了嗅她娇嫩如兰之气息,薄唇轻启:“身外亦本轻,宝藏如浮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季梵音抬眸,清澈的杏仁染满迷惑不解:“何故而念?” 他轻声一笑,胸口传达而出的震颤如同深邃的瞳仁般明晰:“试着再回忆一下。” 话落,大掌轻柔触了触柔嫩后颈上的闪痕。 刹那间,无数熟悉的画面如同翻卷滚动的惊涛骇浪,奔腾汹涌而来。她下意识拧眉,双手撑住额际,似乎有什么东西,触手可及。 忽地,一画面闪过,被她准确无误抓住。 季梵音眉黛一扬,凝白清容下的肌肤漾着一层薄薄的绝世惊艳之色:“原来如此!” 身外亦本轻,宝藏如浮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亦可如此念: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远处的黑翳如潮水般退去,深蓝之幕渐次化为浅蓝,天际线缓缓明晰。第一缕橙红金光猛地跃上地平线,倾斜的光泽如同身披薄纱的少女,点点洒落清辉,天地万物已然复苏。 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沐浴在此灼灼氤氲光华之中,流转的金泽生动勾勒二人宛若鬼斧神工之杰作的完美轮廓。 四目相对间,眸色深了几分的男子径直俯身,攫住女子的唇瓣。女子则以藕臂攀上他的后颈,不遗余力予以回应。 系我一生心,不负泪千行!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好嘞,客官楼上请。” 楼下,此起彼伏的交谈声逐渐远去,廊道尽头,头戴薄纱帷帽的季梵音阖紧门扉。 身后,玲珑娇小的梁弯弯扯了扯她的纱裙,漂亮的眉心深皱:“母亲,有人跟踪我们。” 季梵音笑了笑,不疾不徐取下帷帽,半蹲下身,将她抱至床榻上。烛光摇曳,漾过眼如点漆的双眸,像极了某人。素手轻柔拂捋女儿适才被风吹散的绵软秀发。 连孩子都能轻易识破的肖小把戏,足以证明其背后指挥之人行事作风多么狂狷倨傲,完全不将任何人放置眼底。 至于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门口传来细微的声响,浓墨晕染般的男子沾染些许清冷夜色,玄色衣袂微凉。 她踱步过去:“如何?” “意料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除了你,本王无惧天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自他们离开蜀地,原本躲在暗处之人已开始明目张胆跟踪,髣髴王大妈臭又长的裹脚布,如何都甩不掉。 可细心留意便可发现,跟踪之人竟分为数拨,似是互不干扰又好像相互制约。而此时,跟踪最为明显的一拨已堂而皇之在他们隔壁住下,隐隐传来他们震耳欲聋的喝酒划拳声。 “颠簸了一日,田启该是早已与周公下棋了吧。” “或许。” “那他便可无福分了。” 季梵音梨涡浅笑,将适才煮好的秘色茶炉倾倒入壶,壶口处的金黄色泽水流如注,袅袅茶香如同飘向十里的清雅桂花,瞬间弥漫整间屋脊。 “碧螺春?” 无怪呼他如此惊讶,自颈后多了块无法消磨的痕迹,他再未从她手中尝过任何醇香四溢的清茶。 梁榭潇接过她递来的瓷杯,俯头,贪婪深嗅醇浓茶香,旋即抿唇轻啜了口,入口丝滑,沁人心脾。甘中带香,令人回味无穷。 碧纹瓷杯把玩在大掌间,身后浅光烘托眼前男子俊拔之姿,儒雅俊逸之风一览无余落入她的眼底,心如擂鼓般怦怦跳动。 他在细细品尝之间,忽觉多了一股别样意味。 蓦然间,他似豁然开朗了般,落向她的深邃眼神灿若星河。 季梵音双腮绯红,羞涩垂眸,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忙以手中茶壶为遮掩。 离开蜀地前,梁榭蕴将不久前从颖上随身携带而来的碧螺春交与她,神秘兮兮叮嘱:“五年了,我未再见过三哥动起品茗之心。此番归程路途遥远,必有精力不济之时。你可酌情斟泡,提神醒脑。毕竟敌人在暗你们在明,切勿掉以轻心……” “不知夫人半夜泡茶,是否已然打算与本王秉烛夜谈?” 她骤然一惊! 多了一道疤,忘了茶之功效! 空气静默半晌,心细如尘的梁弯弯动作熟稔端起其中一杯,软糯的声音如溪水般轻柔流淌:“洞庭碧螺春,其形卷曲似螺,身披白毫,银白隐翠,条索细长,春时采制,清香幽人……母亲,弯弯爱喝。” 四两拨千斤,解了她之困窘。 季梵音感激涕零,轻柔擦掉她唇角残余的茶渍,却又忍不住发问:“弯弯如此喜爱茶经,以至于对其研究得如此透彻?” 梁弯弯默然抿唇,依偎在母亲怀中,扑闪的杏仁如同琉璃珠翠般明晰:“姑姑说,母亲热爱茶道,时常与父亲品茗对诗,弯弯身为您的女儿,亦想做您所做,思您所思……” 视线蒙上一层水雾的季梵音,搂紧坦言自叙的女儿,胸口蔓延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涨肿痛之感。 烛影罩落长身,大掌将泣不成声的母女二人揽入怀中,难得调侃一句:“再多一刻,便是水漫金山。” 心思敏感的梁弯弯闻言,赶忙胡乱抹了把脸,习惯性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是弯弯错了,不该惹母亲落泪……” 泪凝于睫的季梵音翕了翕鼻尖,怒瞪了某人一笑,轻言细语哄抚女儿的情绪。 他扶额,可无奈何耸耸肩,隔壁忽然传来不大不小的动静。落入眼底的烛光跳跃了数下,晕染了一层薄霜。 季梵音也听见了声响,夫妻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神色骤然一凛。 “可恶至极!” 哐当—— 雷霆万钧般的震鸣声憾了撼,性情暴戾的旻嬜毫不留情掀翻从太上老君身上搜出的炼丹炉,阴鸷赤眸森冷恻恻:“胆敢欺骗本尊,本尊便要那个老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垂立一侧的鲲鹏默然敛衽,却岿然未动。 “怎么?下不去手?” 白袍歪垮一肩的旻嬜,凌乱如颓靡的身姿斜靠琉璃朱雀榻上,邪诡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之笑。 “魔尊,属下略有拙见,却不知能否登入您的大雅之堂。” 神色淡淡的旻嬜换了个姿势,动作依旧放浪形骸:“说。” “太上老君此番自投罗,其中必有蹊跷。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仙界之人虽被咱们魔族赶下凡间,却无时无刻不妄图东山再次,将您重锁于天之涯下!” 鲲鹏言辞简明扼要,字句正中旻嬜下怀。 “依你之言,本尊该如何?” 无昼夜之分的天宫,微光投射裹身的蓝袍,翅翼下的童稚身躯,已有千年之龄。他目视前方,波澜不惊开口:“人质。” “好主意!” 双痕狰狞的旻嬜,突如其来狂笑一声。 季梵音与梁榭潇等人不日前已动身回返瀛洲都城颖上,想必已有南禺之凰的线索。倘若能赶在他们之前抢走南禺之凰,三界生死尽落他手。反之,可将太上老君以人质之身换取南禺之凰! “鲲鹏啊鲲鹏,”旻嬜似笑非笑拍了拍他的肩胛,无声无息中悄然凝力,赤眸噬冷残狠俯视,“本尊还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话音甫落,天柱轰然大晃。经脉震溃的鲲鹏掩着气息紊乱的胸口,面皱成山,猛摔落于地。紧接着,‘撕拉‘声此起彼伏,鎏金天柱瞬间裂开无数条缝。 旻嬜慢条斯理收掌,下阶,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狠戾朝敞露在外的双翼落下一脚,不遗余力碾压。 “再天衣无缝的计划,终会百密一疏!” 哐当一声巨响,几近扭曲的往生灯盏砸中他的额头,鲜红之血大流不止。 “人类之情,脆薄如纸。若你如死去的耄耋般忠心耿耿,本尊又怎会怀疑到你头上?”旻嬜长吁短叹扶起他,纡尊降贵半蹲,掸了掸他的蓝衣,循循善诱,“你是本尊的坐骑,又因当年的仙魔大战舍身护住而损本体,不得已附身方洛。此情,本尊铭记于心。而今,你受太上老君之蛊惑,本尊不会怪你,只要你……” 旻嬜朝他摊手,赤眸下涌动的欲望吞噬周遭的一切:“将真的炼丹炉交出来!” 迷心咒最后一诀——冷魂祭! 它之诡谲、邪恶、噬魂,堪称三界最高术法! 一万年前,父君因未能统领三界含恨而终,临死前,他将参透的迷心咒诀告知于他——若想练成冷魂祭,必先于借助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以三味真火煅烧整整千年! 为此,他将元神一分为二,敛去魔气,受尽炼丹炉内的火海折磨,终于大功告成! 鲲鹏一瞬不瞬盯着早已熄灭的往生灯盏,满眶红血丝。冷不丁甩开他的桎梏,手掌即将触到它时,白如雪的长靴先他一步飞踹,眼睁睁看着灯盏飞入倾倒的炼丹炉,在三味真火中灰飞烟灭…… “啊——”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令风云为之变色,巍峨庄严的宫殿骤然皲裂,凝力变身的鲲鹏厉声嘶鸣,庞大的鲲躯沿着天宫扑棱了数圈。猛地俯冲,突袭趔趄之人。 不甘示弱的旻嬜抻长脖颈,白羽如春笋般遍布全身,矗身一抖,邪魅的五官猛地扭曲,白袍碎成破布,现出翎羽孔雀之形。 山云变色,天地滚雷。两大巨头之兽在空中来回缠斗,攻势迅猛,毫不示弱。 两人交锋呈掎角之势,白翎孔雀招招凶残狠厉,大有欲将鲲鹏置之死地而后快之意。又一招欲盖弥彰,鲲鹏弱点暴露,雀爪说时迟,那时快,利爪猛揪它的胸口。 “别以为本尊装聋作哑,你便自以为是骑到本尊头上!本尊派遣跟踪梁榭潇之人,皆被你之人所杀!” 话落,浓郁之血如同泛滥了的洪水,从利爪下汩汩喷涌。 鲲鹏髣髴撕裂般痛到震鸣,被禁锢的双翼动弹不得,透过如流珠般的明锐清眸,猛然跌入一帧又一帧赤裸裸的真相…… 表里不一的魔鬼旻嬜,费尽心机潜入地府捕猎怨气冲天的怨灵,制成怨灵箭。旋即抽出体内的半片元神,附身怨灵箭中,再借由严姝梦之手,刺穿烈凤仙足的刹那,贪婪吸走它所有的上古灵力,彻底碾压另外半片元神。 若非如此,他断然无法夺下天界! 鲲鹏倏然发出一凄怆悲鸣声,以鱼死破之念破了桎梏,扑棱螺旋双翼,凌空悲戚震吼:“魏剡!” 紧接着,占尽优势的白雀鸟面一僵,明晃晃的两道外翻疤痕一阵抽搐,赤色之眸变换成琥珀色,又闪回。魔识如被什么东西大力撕扯,狠戾之爪蓦然脱离。 浑身是血的鲲鹏抓住机会,当即以迅雷之势攫咬住大敞的雀喉,俯冲入殿。 轰—— 黑翳弥漫的苁佩随同迅如疾风般的两大巨躯一并落入炼丹炉中,徒留破败不堪的天宫残殿,七倒八歪,冷风呼啸,风声鹤唳。 残云翻卷,雨声落寂。 不知过了多久,炼丹炉骤然一响,半身蓝羽陨于炼丹炉中的鲲鹏,皮开肉绽,唯吊着一口气。爬出炉外时,已精疲力竭。 他一瞬不瞬盯着炉口,眼神阴晦不明。 片刻,如他所愿,一修长白皙的双掌从内探出,掌中,还紧紧攥着伤痕累累的苁佩。只是后者离开炼丹炉的刹那,瞬间灰飞烟灭。 浑身赤体之人气若游丝,神色怔愣时,陡然一阵风过,忙掩着胸口剧烈咳嗽。 鲲鹏颤颤巍巍强撑起身,眼底浮涌的防御术法随着那人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魏剡喊他:“小洛……” “父亲、母亲,你们看。” 透过撩起的帘帷,肃穆庄严的巍峨城墙掩映在金辉遍洒的夕阳中,气势磅礴。高悬的金匾赫赫然而立,晕染明目色泽。深红绸幡遍布,迎风舞动。 彼时的城门口,人群密集,沸反盈天。更有甚者争相跑过来,夹道欢迎,脸上流露而出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搁在膝上的素手蓦然一暖,季梵音垂眸,厚实的大掌包裹小手,传递源源不断的融意。她动了动,与他十指相扣。 秘密动身回颖上之事,除却蕴儿,再无他人知晓。而今之状,怕是要有人故意拿乔,明目张胆泄露他们的行踪,以此来催促他们尽快寻得南禺之凰的目的。 可他们忘了,这世上,欲是心急如焚,越是吃不到热豆腐! “怕吗?” 季梵音抬眸,深邃如夜空璀璨繁星的双瞳落入清湛水润的杏仁。她抿唇轻笑,梨涡浅浅,反问:“你呢?怕吗?” 梁榭潇挑挑眉,俯身附上她的耳廓,沉音刻意压低声线:“除了你,本王无惧天下!” 灼热的气息萦绕凝白的耳后根,刹那间红了个遍。柔夷撑抵他的胸膛,娇音嗔他:“别闹,那么多人看着。” 纤腰猛地被箍,大掌轻叩她的腰际,一下、两下、三下…… 她无奈又好笑,故作镇定理了理他的衣襟,唇瓣动了动:“我……” “什么?” “我……也是。” 怕你扔下我们母女二人,独自奋战。 思及此,心口流通的血液髣髴凝固于极地寒冰山脉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冷得浑身发颤。 洞察她内心想法的某人,臂力一收,将她彻底纳入自己的羽翼下,低沉的声线含了抹清冷之笑:“容本王提醒王妃,最后践行此事之人,正在本王怀中!” 怀中之人不甘示弱,揪起他的襟口,伶牙俐齿奋起反抗:“明明是王爷不守信诺在先!” 不论是骊山之巅,还是荠苨决战! “哦?”某人意味深长扫了她一眼,点睛如漆墨般,嘴角噙了抹狐狸般的计谋得逞之笑,“恢复记忆了?” 季梵音肩胛一垮,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不情不愿承认:“是……” 距离颖上越近,后颈处那道闪痕的抽痛愈发明显,凌乱的记忆如同轻盈飘落的雪花般渐次清晰,占满她的脑海。 浓烟迷雾散去,前路逐渐显露。 此起彼伏的掌声如雷动般,随同铺曳一地的鲜红长毯惊醒了她的思绪。 宽敞的壁甃宫门前,龙帷凤羽随风浮动,如同荡漾开来的波纹。金泽流转的斜阳打上玉阶方暌违多时的熟悉轮廓,衣袂掠影间,恍若隔世。 “臣梁榭潇,偕同妻子季梵音参见王上。” 步下丹墀的梁榭晗一身繁密精致的明黄龙袍,金冠束发,眉宇间的双峰精神奕奕。 “回来就好!” 一连三句叠词,弯起的眉眼中似感慨万千。 “梵音……” 已贵为瀛洲王后的苏幕遮,端雅持立,仪态万千。瘦削的面颊丰腴了不少,单手护着肚子徐徐走到她面前,水润浮动澈眸,勾唇间,蓦然曲膝跪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树本无心结子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凌凌风中,回荡她清雅婉言的灼热之词:“苏幕遮多谢梵音的救命之恩!” 若非季梵音以身引下玄雷,劈死对她下了迷心咒的耄耋,恐怕自己早已命丧黄泉。 眉黛弯弯的季梵音小心翼翼扶起她,白皙如玉的素手轻抚上她隆起的腹部,抿起的红唇梨涡浅笑:“几个月了?” “六月有余。” 还差三个月。 这时,腹部忽地微颤了几下,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湖面。 苏幕遮轻柔垂下细长的睫羽,浅润的夕光投射,浑身如同罩了层金圈,抿唇轻笑:“她难得胎动一次,对你,定也是欢喜得不行。” 血脉亲情,深浓于水,割不下亦舍不得! 水眸莹润如溪水流过,季梵音掀起琉璃般的杏仁,浸染入眶的宰相夫妇淌过心间。不论是掩面拭泪的卫相如,亦或隐忍万绪的季晋安。 如明兰般的步履轻移,只寥寥数步,却髣髴用尽了五年时光。 “不孝女梵音愧拜父亲、母亲......” 双膝触地的刹那,泪落如珠散。 孔子有言:死生由命,富贵在天。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季晋安强忍喉头滞哽的酸胀,失而复得的女儿重新站在他的面前,髣髴上天的恩赐,他已心满意足,亦不再多求,更不会让她满心愧疚。 “音儿,记住父亲一句话:树本无心结子,我亦无恩于你。” 温厚敦实的大掌轻柔抚上她的发梢,轻柔的触觉一如当年她初从相府转醒那日,暖煦如旧。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埋在母亲的怀抱中,哽咽阵阵。 当命运的转盘正式开启,如风过留痕、雁过留声,一切皆有迹可循。而情之所系,尽源于‘爱’。 金碧辉煌的殿宇,君臣盛宴,轻歌柔和着曼舞,美味佳肴铺陈,笑容满堂,宛如进入了世外桃源。 一舞毕,掌声雷动。 “梵音,”梁榭晗端起御杯之酒,不疾不徐高举,笑意染满清隽之容,“这杯酒,二哥敬你。” 心绪稍有平复的季梵音依礼起身,素手轻捏如玉瓷杯:“那梵音便以茶代酒,回敬王上。” 她沾酒即醉之事,想必已人尽皆知。 此事一出,髣髴连带反应般,大臣纷纷争相敬酒,祝贺他们夫妻历经艰辛终得团聚。 最后独揽而下的,自是护妻如命的某人。 瓷杯刚落,一粉衣连襟女子殷勤俯身为她添茶,簪在发间的步摇如同珠玉嵌入宝石般晃入她的眼底。 “我是否说过,若你再起纡尊降贵之心,我便将你遣走?” 倾茶的动作蓦然一顿,竭力控制情绪的粉纱女子如被什么东西掌控了般,颤抖如筛糠。 “长姐......” 红绡抬眸,早已涕泪纵横。 季梵音揉了揉梁弯弯的后脑勺,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笑。 “红绡姨姨莫哭,”柔嫩细白的小手掌捻起季梵音的绵软丝帕,轻轻擦干热泪浸染双颊的秀容,轻声细语安抚,“母亲同你玩笑,勿当真。” 红绡翕了翕鼻尖,刮了下梁弯弯的粉颊:“姨姨只是太高兴了,不小心便喜极而泣......” 季梵音将身形娇小的梁弯弯抱向左侧,右侧恰好空出一个位置。 反应迟钝的红绡神色怔愣,竟不知作何反应。 季梵音无可奈何一笑,轻弹了下她的脑门,清容佯装微怒:“不愿与我同席?” “不是不是不是......” 红绡摆手的刹那,立马挨着她落座,嘴角扬起的笑意如同五月的和风,沁人心脾。 啪嗒啪嗒---- 一笨重又讨喜的圆领束襟红袍身影径直扑向纯白织锦纱裙的梁弯弯,上唇微翘,声音软糯如粽子:“弯弯姐姐,宝玉好想你......比饴糖糕点还想......” 突如其来的李宝玉瞬间吸引了季梵音的目光,她凝眸细看,孩子清秀端正的五官与红绡简直如出一辙。 彼时的红绡,双手叉腰,沉眉肃目,俨然一副母老虎的架势:“李宝玉,母亲平日里教你的尊卑礼仪呢?” 委屈撇嘴的李宝玉恭恭敬敬站立,挺直如松柏,声音洪亮:“宝玉向音姨问好。” “无需多礼,到音姨这儿来。” 李宝玉亦步亦趋走过去,如葡萄般清亮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桂花糕,喉头猛咽口水。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季梵音,清眸含满笑意,径直端起一盘桂花糕:“吃吧。” 平日早该狼吞虎咽的李宝玉,此刻却一反常态,将桂花糕推还给她,挺直腰背童言无忌道:“宝玉知道自己顽皮又不听话,母亲责骂叹息有之、恨铁不成钢有之,却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可自从知晓音姨您尚在人间,母亲每日皆是泪水涟涟,偏又笑得合不拢嘴。今日更是择了无数纱裙,才心满意足落了这件......” “李宝玉,谁准许你如此啰嗦多言?” “宝玉只是实话实说......” “那也不行!” “母亲,您蛮不讲理。” “是又如何?” ...... 季梵音抱着梁弯弯,含笑看着这对母子斗智斗勇。 “母亲。” “嗯?” 如凝脂般的双颊落下温热一吻,她的心瞬间软成一片。 “谢谢您,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将弯弯生了下来。” 季梵音勾唇,俯身亲了她一口,眼眸淌出满满的愧疚之色:“也谢谢你,愿意重新接受缺席了五年的母亲。” “那么......以后请多多指教,母亲大人。” 季梵音掩唇笑,弯了弯小指的弧度,与她轻勾:“请多多指教,弯弯郡主。” 酒过三巡,梁榭晗精神尤佳,径直拎起一壶芳香四溢的御酒,斥退内侍,步伐踉跄。 “大哥,三弟,今日我甚是欢喜......” 话音未落,整个人身形猛地趔趄。 梁榭潇眼疾手快,拽住他的手臂以防跌倒。 “王上,您醉了,“碧青襕袍长襟的梁榭埁朝绛紫色服饰的内侍招了招手,吩咐道,“将王上的醒酒茶端来。” “朕没醉……” 身怀六甲的苏幕遮被梁榭晗适才险些滑倒所惊,忙不跌由侍女搀扶而来。 “王后娘娘,”梁榭潇朝苏幕遮颔首,瞳仁深邃,面上波澜不惊,“今日摆下的贺宴,臣弟已领。烦请娘娘告知众臣,王上尚有他事与臣弟等人相商,不便候留。他日,臣弟定会在潇王府设宴款待众位大臣。” 苏幕遮垂眸,视线不自觉落向早已醉眼迷离的梁榭晗。 “三弟倒是提醒二哥了……二哥确、确有要事与你相商……” 月已上梢头,银纱斜落,笼罩整座宏伟的蓬莱王宫,如同沉谧蛰伏的一方巨兽。 摒退众人后,灯火通明的长生殿清冷了不少。 喝完醒酒茶的梁榭晗,斜靠在鎏金龙銮王座上,任由苏幕遮轻柔按捏脑后四方穴道,呼吸渐次平缓。 季梵音牵着梁弯弯,不疾不徐走到梁榭潇身旁,比肩而立。四目默契相对,有什么东西正从二人的眸中挥发。 “君儿伤寒未愈,青荇又接连几日不眠不休,臣兄实在放心不下,故以先行告退……” “大哥,”梁榭晗倏然睁开清明的双眸,明黄龙袍上的鳞纹在琉璃明珠下犹为明晰,“此事,便由你来定夺。” 梁榭潇眸深似海,敛衽道:“此时非同小可,请王上三思而行!” “三弟还未曾听朕之言,何故如此反应?” “臣兄恕难从命,“梁榭埁同以躬身之礼,深敛其目,谆谆劝诫,“禅位一事此前已有先例,可若是频繁更换君主,国之民本必然动荡。民本动荡,必失民心!” “哈哈哈……大哥多虑了。” 梁榭晗蓦然轻笑了声,双掌交叉置于身后。 恍惚间,季梵音又看到五年前风流倜傥、飘逸不羁的瀛洲二王爷。流连酒肆与乐坊,洒脱又不受约束。 “咱们的三弟,可是瀛洲骁勇善战、心灵透窍的战神三王爷,深受百姓爱戴,更曾任瀛洲国的天启王,神龙烈凤齐相贺。如此,怎会失民心?”说话间,右腿交叠左腿,翘起的二郎腿前后摆动,挑起的眉眼中尽是胜券在握的神情,“不知三弟意下如何?” 梁榭潇默然垂眸,高蹙的俊眉如同山峰般难以抚平。 季梵音强忍几近破功的唇角,不疾不徐打断二人的对话:“王上,不知能否容梵音叨念几句?” “梵音有话,大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上此言当真?” “自然。” 上钩了! “如此,那便恕梵音多有得罪,”季梵音抿了抿唇,对上梁榭晗洒脱的视线,话锋一转,反问他,“不知王上可还记得数年前,先王对上古令牌的回忆之言?” 提及墨离先王梁帝俊,身为人子的梁榭晗神色一敛,长躯正身,收起落拓不羁之态,眉端肃严:“梵音是指……” 岁月悠悠不过上下五千年。一朝灭,动荡局;二拥城,天谴降;三分天下,相安无事;四既出,天下归一! 老神仙之话,言犹在耳。 “若大哥记忆无差,梵音还曾提过那价值连城的宝藏应在瀛洲国内。” 苏幕遮惊诧片刻,旋即莞尔一笑:“莫不是梵音有了此宝藏的最新线索?” 垂眸独自沉思许久,梁榭晗终是不解开口:“此时与三弟接任帝位有何联系?” “诸位请稍安勿躁,待梵音细细道来,”季梵音淡若春风一笑,四周的琉璃珠盏都不自觉暗了半分,“恕梵音斗胆,敢问王上,神御之龙的令牌是如何遗失的?” 梁榭埁闻言,心口猛然一震,下意识看向梁榭晗:“上古令牌曾遗失?” “不是曾,是已遗失多年。” 梁榭晗长呼出一口绵长的气息,髣髴垂下悬在心头多时的大石般,眸中深藏的愧疚终于毫无顾忌浮出水面。 当年云逸大闹瀛洲王宫,梁榭潇将王位禅让之时,同时交予神御之龙的令牌。 “不止瀛洲,方丈亦如此。” 梁榭潇幽邃的瞳仁不自觉深沉了几分。 五年前的夏府一战,耄耋以苁佩控制窃取而来的三方上古令牌,唤醒沉睡在魏剡体内的魔尊旻嬜,梵音以身殒命后,他被仇恨填满胸腔,压根不曾留意不知所踪的令牌,而今回想起来,最有可能带走它们的,唯有…… “当年之战,参与之人皆避而不谈其中细节,并非因触及心中之伤……”季梵音咬住下唇,强忍隐隐作痛的后颈,娓娓相道,“而是牵连三国之存系,不得已而将它烂于腹中,长埋地下。” 此言一出,长生殿内均陷入无休无止的沉默之中。 “所幸,梵音安然无恙回来了。” 苏幕遮紧紧握住她的手,晕染在明珠光亮之中的端美容颜如丰腴盛绽的海棠,娇艳欲滴,让人止不住多观赏几眼。 梁榭埁心系国之安危,又不忍他们独自背负五年之密,唯将情绪化作一口长叹:“就连千帆过尽的此刻,亦不能提及?” “梵音能尽言的,便是……”她抿了抿唇,翕合的唇瓣轻启,坦然相告,“先王口中的宝藏即为第四块上古令牌——南禺之凰!” 众人再次惊蛰。 梁榭晗攥撑了下红靺鞨镶嵌的龙椅扶手,满眼尽是无奈之色:“大哥,你是绪难自发,而二弟我却是要罪上加罪继续受此王位桎梏……” 在位期间护令不力,已获一罪。 以罪身守着这万人之上的宝座,罪加一等。 “非也,”季梵音抬眸,澄澈如太液之湖水的杏仁淌过流光金泽,如皎洁月色般清丽纯粹,“王上大可将今日禅让一事公之于众。” 身为人夫的梁榭潇揉了揉妻子的发顶,默契十足补充了句:“不止如此,还需有人添油加醋,宫内宫外人尽皆知。” 众人面色均是一阵抽搐,若非看到某人唇角勾起一狡黠如老谋深算之狐狸般的弧度,还真会被季梵音的话语吓得一愣一愣的。 梁氏兄弟对视了眼,蓦然有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同感。 “哦?此事当真?” “那人亲耳所闻,不会有错!” 一束斜光不偏不倚,恰好射入蓬莱王宫的公主寝殿。严姝梦一瞬不瞬与它对视,眼底浮出的狠戾显而易见。 “瀛洲君主与战神潇王爷,三番两次因王位归属而争论不休,导致罅隙丛生,难以握手言和!”严姝梦一字不落念出传递而来的消息,咬牙切齿间,动弹不得的四肢因沉郁阴冷之笑而浑身发颤,形同干尸。 死气沉沉的寝殿,愈发阴翳冷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害人者终将害己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长、长公主……您该、该喝药了……” 瑟瑟发抖的侍女颤颤巍巍端着一碗汤药,每迈出一步,髣髴更接近地狱深处散发出来的鬼哭狼嚎之惨叫声。 这时,一双还算白净的双手端过侍女手中随时掉脑袋的汤药,双手高捧,不疾不徐跪行至严姝梦榻前,忠心耿耿道:“奴婢贱躯,甘愿侍奉长公主左右。” 严姝梦斜靠床帏,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嘴角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这不是近日深得陛下恩宠的婉嫔吗?怎有空到我这简陋又毫无人气的姝梦阁来?” “奴婢能有今日,全仰仗长公主恩赐。” “恩赐?”严姝梦悠悠然挑眉,喉头却发出一寒心彻骨的冷笑,“良情啊良情,当年你手持扫帚衷心护主的的场景,本宫主仍是记忆犹新啊!” “那时,奴婢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得罪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念在奴婢腹中已怀有龙裔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一身橘红织锦纱裙的良情,妆容精致,单手触向尚未隆起的腹部时,母性万丈光辉彻底刺激到了全身瘫痪的严姝梦。 “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五马分尸!” 地狱的鬼哭狼嚎声瞬间嫁接到端碗侍女的喉头,被身形魁梧的侍卫连拖带拽扯了出去,徒余半寒不暖的残光照射红木地板洒落的凄厉泪珠。 “本公主处置自己的奴婢,若有惊到有孕在身的婉嫔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严姝梦轻啜良情舀起的玉勺,刻意加重‘有孕在身’四个字,挑起的螺黛描摹柳叶眉线,依旧盛气凌人。 “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良情神色波澜不惊,跪地姿势岿然未动,“反之亦然,若奴婢毫无用处,与其留着碍眼,倒不如弃之如敝,再任人唯贤。” 严姝梦状似无意偏头,对她僵硬在半空中的喂递手势视而不见,漫不经心偏转话锋:“谁人掩了前殿的茱萸屏风?玉炉内焚的旃檀也是时候添了!” “长公主恕罪,奴婢适才入前殿之时发现屏风上镶嵌的五彩玉石反射东升日光,且正对长公主寝榻,奴婢担心影响您的安寝,便擅作主张以七彩祥云布绸掩了半寸。” “旃檀亦是你所添之?” “请长公主责罚。” “菡萏还不快将婉嫔娘娘扶起!万一她腹中龙裔出了任何差池,本公主定拿你是问!” 垂立一旁的落雁毕恭毕敬出手搀扶。 从她刻意制造的试探中结束,良情不疾不徐落座:“多谢长公主。” “既是一家人,嫂嫂随王兄唤我姝梦即可。” “奴婢遵懿。” “咱们蓬莱王族之血脉本就人丁稀薄,纯敦王后与之前的几位妃嫔福薄,先后薨逝。而今还望嫂嫂多为咱们蓬莱天下,开枝散叶!” 良情羞涩垂眸,浅光晕染绯红双腮,髣髴乱花渐欲迷人眼,轻若无声颔首。 微敞的窗棂外,左摇右晃的树梢荡漾冥迷,飒飒作响,杳渺难分。 “长公主,婉嫔娘娘忽然倒戈,是否需要时刻提防?” 落雁为严姝梦掖了掖被子,忠心耿耿道了句。 忽然? 严姝梦冷冷一笑,野心勃勃之人,怎会允许偶然的存在?撕裂伪善面具,赢得魏剡欢心,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 脑海中闪过良情如清风暖月般的慈母笑容,手掌轻柔爱抚自己的腹部,髣髴天地皆为她调为暖色。 呵呵,龙裔? 这世界上,谁也无法抢走她的魏剡,除了她,谁也不能孕育他的孩子! 只是现在的她…… 掩盖不住乌青的双眸透着一股万箭穿心的阴鸷,像极了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阴冷恻恻。不久前那震耳欲聋的龙啸声言犹在耳,五脏六腑如同被撕裂成布条般痛彻心扉。 季!梵!音! 我严姝梦如今落得个四肢尽废的下场,全都拜你所赐!此仇不共戴天!我苟延残喘至今,定要亲手毁掉你在意的一切! 凉月趖西,荷叶未收残雨。一株清新幽香的明兰悠悠然竖立于瓷玉锥瓶之中,沁人心脾。轻纱薄珠浮动,视线渐次清晰,一约摸五尺的檀木案几之上,长卷缓缓铺陈而开,卷布设色。 这时,一双凝白如脂的玉手随同袅袅升起的檀木清香落入眼帘,不疾不徐滑过绢布长卷,旋即停留在农业与商贸的接合部。 沿着素纱窄袖往上逡巡,线条流畅的鹅蛋脸皎白如雪,唯独一双僝僽的清眸髣髴含了万般愁绪,浓如墨色深雾,怎么也化不开。 梁榭潇迈入梵音阁时,不动声色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骨节明晰的大掌从后环住她的纤腰,熟悉又温热的气息毫无遗漏包裹住她的全身,喉结上下滚动,低沉的声线喑哑:“想什么?” 季梵音以掌覆上他的长臂,偏眸反问他:“回来了?” “嗯。” “母后......还是不肯相见?” “嗯......” 自梁榭晗登基为王,齐羲和以凤体违和为由,久居椒房殿,不再插手后宫之事。除却每日诵经祈福,不见任何人。 “无妨,”季梵音轻扣住他的大掌,十指相合,“母后心中之结,总有一日会解开。” 避免话题再一落千丈,触到他的痛处,她旋身一转,不着痕迹转移话锋:“瀛洲此次王位之争的消息被散播得如此沸沸扬扬,那个人还真是‘功不可没’!” 五官深邃的梁榭潇远眺窗棂,瓷瓶明兰凝珠坠地的刹那,髣髴晕染他浓墨般的沉眸,声线如同粼粼波纹般荡漾而开:“作恶者,天必诛之;害人者,终将害己!” “此人已原形毕露,若再让她留在母后身边,终是养虎为患。” 一阵悠风浮过,空中的兰香与檀木交织,别样的清香萦绕翕合的鼻翼。 梁榭潇摩挲她如流苏般翩然垂落的新颖发髻,俯身亲了亲她光洁的额际,漫不经心开口:“蓬莱近日已蠢蠢欲动,这趟浑水,也是时候让他们来搅一搅了。” 季梵音忍不住掀眸,对上他宠溺温柔的视线,二人心照不宣一笑。 素手在他繁复的掌纹中划拉数下,猛然忆起某事,下意识开口:“魏然如今何在?” “遵照父王遗命,恪尽职守照料母后。” 话音甫落,某人扫了眼她身后之物,毫无起承转合绕回原点:“适才所愁,与它有关?” 它,指的便是此刻静躺在案几上的这幅《清明上河图》。 如蝶翼般的双睫上下翕合,季梵音掩唇轻笑,似嗔似怪:“当年若不是依靠它,我断然不能如此之快恢复记忆。偏偏有人不仅折断我的画杆,甚至不信我之言,最后还不是将它完好无损保存至今?” 被含沙射影的某人,彼时正气定神闲摩挲长卷上方密密麻麻的人物及风景,髣髴吃了雄心豹子胆般胆壮肥硕评价:“整体欠佳,尚缺火候。” 她:“......” 忍不住朝他长腿一踹,被某人轻而易举躲过,甚至得寸进尺揿住她的腰际,明目张胆偷了几抹香。水润柔嫩的红唇被松开时,她气喘吁吁埋在他的怀中,已没有反抗的力气。 “梁榭潇!” 双腮绯红似霞的潇王妃怒目圆瞪,如同一株娇柔端美又浑身带刺的玫瑰,唯独心灵透窍的潇王爷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其采摘之。视若珍宝的动作,一如此刻宠溺无疆的口吻:“看这里。” “不许转移话题!” “乖,听话。” 低醇的声线魅惑迷人,不疾不徐落入她的耳廓,髣髴浅啜了杯梦幻迷醉的女儿红,下意识沿着他示意的方向偏转眸子。 下一瞬,清湛的杏仁映照一对喜气洋洋的接亲娶妻队伍,恰好在她适才停留的农业与商贸接合部的右上方。枣红色的马匹之上,精神奕奕的新郎官一身大红喜袍,马后紧随挑着嫁妆的脚夫,马前便是装饰清丽花草的花轿,花轿内,秀美新娘抱着一梳妆匣,娇羞垂眸,美丽动人。 蓦然间,脑海中徐徐浮现当年嫁与他时空前绝后的盛况---十里红妆铺地、一路铜钱银花、鼓乐铜锣阵阵! 如神祇般的男子,丰神俊逸,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她接近潇王府。而凤冠霞帔中的她,羞答答躲在绣工精致的鸾凤和鸣大红盖头之下,汗水早已浸湿柔嫩的双掌。 心有灵犀的某人挑了挑眉,俯身埋在尚陷回忆之当中的小妻子,呼出的气息撩动她嫩白如雪的脖颈,不知不觉竟有些心猿意马。 “痒......” 她不适动了动,立马被人横抱起身。 明媚的阳光洒落一地,恰好打上垂落一角的《清明上河图》,如白鹤展翅般浮动的檀香晕染花色繁复的绒毯,两道移动的身影随同阖紧的内室而消失不见。 雨点轻落碧波晕染的荷花池,烟雨蒙蒙中,菡萏清幽如旧,髣髴身着织锦粉衣的娉婷女子,秀美硕大荷叶如蜻蜓点水般随风浮荡碧池。几粒细小的鱼食忽地从空中抛掷,波纹荡漾而开,潜游于底的游弋鲤鱼‘嗖’地一跃而出,旋即落回波池之中。 凭栏独倚的浅衣素衫迎风而立,微凉的空中徐徐浮落纯白如雪的铃兰。 素颜端仪的齐羲和微抬下颌,阖眸,轻嗅了嗅空中的花香。再投食时,素掌除却青黄细碎的末屑,再无其他。 “太后......” 身后的容嬷嬷毕恭毕敬递上盛满鱼食的器皿。 齐羲和摆摆手,凤眼下的眸子清淡如水:“不必了。” 容嬷嬷讪讪然收回手。 “娘娘,雨寒幽凉,清冷寂寂,请您务必保重凤体。” 齐羲和神色淡淡回眸,呈奉在魏然双手之上的梅蕊披袍如同骄阳下的灼光,准确无误摄住她的心魂,让她彻底移不开视线。 一步、两步、三步...... 颤颤巍巍的双手摩挲上方略带粗糙的绣纹梅花经络,心潮蓦地掀起了一番滔天巨浪。从天而降的雨水髣髴落入她的眼底般,泪落如珠散。 帝夋...... 披袍裹住纤弱的身躯,步履踉踉跄跄,勉强移至栏杆处,却髣髴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灰蒙蒙的天际,密密麻麻的雨丝如同刀片般将天地割裂成无数细块,浓云沉郁,滴落的雨珠沿着菡萏与荷叶飘荡的纹理,啪嗒啪嗒,明晰的视线逐渐模糊...... “娘娘......娘娘您慢些走......” 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内,浅碧色宫裙打扮的侍女神色慌张,步履匆匆追赶前方紫衣华服的玲珑女子。 慢什么慢?慢吞吞等他数落自己的仪态尽失?或是看他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还是...... “容彩,速度跟上!” 如疾风般的莲步当即合拢,回眸催促她的刹那,余光状似不经意扫了眼容彩身后,除却亭台楼榭与嬉戏花间的彩蝶,再无其他,凤眼沉了沉,心瞬间一落千丈。 “容彩,回宫!” 喉头髣髴被蒺藜梗住了般,刺疼难耐。双足凝力跑开,碧玉般的姿容垂落莹白剔透的泪珠,离颊的刹那,洒落的泪痕轻飘飘落地,晕染青石地板,淡薄如烟的雾气浮散空中,又迅速消失。 “娘娘......兴许王上被政事耽误才姗姗来迟,亦或、亦或是正在赶来椒房殿的路上,您就再等一等吧,算奴婢求您了......” 焦急如热锅上蚂蚁的容彩,双眸红肿看着一言不发收拾行装的齐羲和,简直无计可施。 “容彩,本宫不逼你,若你想留在瀛洲,本宫会嘱咐魏然给你安排一份好差事。” “不,若非娘娘心怀慈悲,将奴婢从恶人贩子手中买回,奴婢早已死于非命。而今跟随娘娘从方丈长途跋涉嫁到瀛洲,娘娘去哪里,奴婢便紧随其后,绝不背离。” 蛾眉曼睩的齐羲和不疾不徐将哭得涕泪纵横的容彩扶起,拭了拭她眼角的泪痕,心大受感动,许下承诺:“若你不离,本宫定然不弃。” 殿门刚启,月光如水般高挂天际,斜射的银光将正庭中央的俊拔长躯蒙上一层薄纱,映照披在身上的绣纹梅花经络披袍。墨发稠密如丝绸,迎风浮动,玉立的长身偏转,如刀削般的轮廓髣髴从天而降的儒雅神仙。 眼如点漆般的墨眸扫了眼她肩胛上的包袱,双手负于身后,眸色深暗了几分。 “王上来得正好,本宫恰有一物要交与您。” 齐羲和故意以尊称唤之,为二人误会重重的宫墙再次添砖加瓦。 素手一摆,明黄信封上的‘和离’三个大字如同一根含了剧毒的银针,准确无误刺中他的墨眸,刹那间,如万蚁噬心般的抽疼跟随淋漓的鲜血,一并喷涌而出。 下一瞬,紧实有力的长臂箍紧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猛力拽入怀中,如铜墙铁壁般桎梏将她桎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护你一世无忧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突如其来的动作,眷恋不舍的怀抱、熟悉清冽的呼吸......一并涌向她的四肢百骸,忽略了整日的委屈髣髴得到了释放般,随同哗啦啦的眼泪浸湿他胸前的明黄君袍。 她紧咬红唇,抡起拳头边砸边控诉:“成亲不过一年,你便已移情别恋。可那女子除却模样讨喜、丰腴臀满之外,哪一样比得过我......” 越说越激动,干脆将泪水彻底擦上他的衣襟。 梁帝俊无可奈何一笑,双掌捧起泪水涟涟的双颊,眸底的深意如同此刻灿烂的星辰:“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她毫不留情拂开他的手掌,避开那灼烫的视线,“若我再迟一步,她便可如愿以偿落入你的怀抱。届时,郎情妾意,恩爱缱绻! 粗砺指腹不疾不徐替她抹掉两角间渗出的泪痕,漆黑的瞳仁澈亮,不疾不徐道出真相:“难道我的软软除却她故意滑倒这一幕,并未留意其他?” 其他? 齐羲和翕了翕鼻尖,泪凝于睫,垂眸回想今日御房内场景。 近日来,瀛洲数城灾难频发,百姓们苦不堪言,他心忧国事,夜以继日与朝臣们议事,已数日未曾阖眼。她心忧他身,便亲手做了份滋补羹汤送去。 谁知刚踏入前殿,悠悠龙涎香中,入眸便是他与议政王大臣之女相识一笑的刺目画面。 她气不打一处来,不仅端起桌上的砚台墨水泼了他一身,还摔碎了精心准备了数个时辰的羹汤,旋即头也不回离开。 至于其他……还真未留意…… 大掌轻阖上晶莹的琉璃灯罩,通透明亮的椒房殿投射帝后二人重叠的身影,亲密无间。 妻子娥眉渐有弯蹙茫然的趋势,梁帝俊已心有所明。他慢条斯理支起象牙箸,加了块玉羞豆腐递到她唇边:“张嘴。” 思绪尚游移在九霄云外的齐羲和下意识启唇,咀嚼间,柔软美味的食物堪堪然勾起了她的味蕾。回神的刹那,眼前的瓷玉盘碟已然放入不少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 她默然垂眸,这才恍然,因心系某事,她已整整一日未曾进膳…… “朕已多日未曾饱腹,原本打算饮用王后滋补之羹汤以调理……” 齐羲和将象牙箸往桌上重搁,避开他话里话外的暗指,强逼自己冷眼相对。误会并未解除,还敢再提羹汤之事。 烛光摇曳下的清容,娇美如盛绽的花蕊,花容月貌,一颦一笑,一如初见,自始至终牵动着他的心神。 梁帝俊扶额,好笑又无奈,不由分攥紧那双纤细柔软的手指,沿着肌肤的纹理来回摩挲:“再细细回忆一下,特别是她的周围。” 齐羲和沿着他提供的线索按图索骥,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处! 瀛洲君臣制度严谨又完善,僭越之举甚少有之。君臣于御房内议事,常需研磨。然,商议之事皆国家机密,万不能外泄。基于此,君王便配备御用史官亦或是……身份尊贵又足以信赖之人,比如……一国之后! 而这位议政王之女不仅自告奋勇研磨,甚至假借摔倒为由,欲与当今王上来个肌肤之亲,再假以时日,神不知鬼不觉从她手中夺走王后之位! 为何此刻才知晓她故意摔倒? 因为她早不摔晚不摔,偏偏在她抵达御房之时。加之人惯性摔倒的动作,本应往右偏移,她偏偏费尽全力前倾! 如何不叫人怀疑? 她屯着满肚子火气,反观某人,不仅气定神闲品尝美味佳肴,还雷打不动拽紧她的手指。一扯一拉间,她也没了滔天怒火,抿了抿唇,嘟囔着控诉:“为何不一早解释清楚?” 还让她的心绪跌宕起伏了一日。 “如此费心费神之事,断然比不过自省来得快些。” 她:“……” 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王上就不怕臣妾愚笨,亦或气恼攻心,丝毫未曾留意当时的情形,更无法自省吗?” 某人语气笃定,斩钉截铁道:“不会!” “为何?” 梁帝俊对上她的视线,棱角分明的俊逸轮廓之下,跳跃的火光倒映在他深邃如海的眸底,璀璨得如同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 “因为你是我的后,瀛洲墨离王亲择的一国之后!” 更是我的一生所爱! 嘶—— 如此发自肺腑的表达,换来的却是虎口处啃咬的抽疼。也好,让她发泄一番,弥补今日不能及时安抚她之痛。 可女人的秋后算账,绝非默不作声就得以善罢甘休的。 这不,你看—— “既然对她早有提防,为何还时常宣她入宫畅谈诗词歌赋、整理古文典籍?” “错,”某人不动声色将她箍入怀中,大掌不疾不徐摩挲她的纤腰,“是我、云霄和她!” 突如其来的念头一闪而过,她似乎抓住了它的尾巴,扑闪的细长睫羽轻盈动人,半怀半疑开口:“你的意思是……” 今日,她已多番逾越,又堂而皇之触到了他的底线——他视若珍宝的王后。盛怒之下,他欲严加惩处,偏偏云霄对她一往情深,以前途和性命换下她的安全。 虽襄阳有心,神女无梦,他亦要成全自己视若手足的兄弟——下旨赐婚! 可他未曾预料到,十年后,曾经歃血为盟的兄弟,竟会密谋叛变,与他刀剑相向!这其中,又何曾少得了那人的耳旁风? 而彼时,他的王后垂眸抿唇片刻,忙攥紧他的衣襟,抛却往日的矜持,横跨坐在他长腿之上,坦然与他平视:“那为何不唤上我?” 方丈与瀛洲虽习俗各异,文化却是相通的。更何况起初她也曾陪他秉烛夜谈,畅谈古今。 梁帝俊轻刮了下她的下颌,指腹沿着她柔嫩的唇纹逐一摩挲,眸色渐深,如同往日他舌尖探入时轻柔慢捻的迤逗,轰然一声,娇容瞬间涨红了个遍。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如墨般漆黑的眼底浮动一抹殇恸之色,喉头如塞满了棉花般:“王后……可是忘了那场寒症?” 齐羲和蓦然怔愣,如同被人点了穴道。 初嫁瀛洲,为争取早日融入此地的风土人情和人文风貌,能够与他畅所欲言,她不遗余力花费数月时间,尽心费力研习瀛洲国的一切。一场硝烟弥漫的君臣争议,她以四两拨千斤之法游刃有余解决,赢得瀛洲上下的无数赞誉,更让他青睐有加。 谁知才同他整理一月古籍,她便患上了严重的寒症,邪风入侵,整日缠绵病榻,孱弱如风中柳絮,治疗了许久,才彻底铲除病根。 “软软……”两人额际互抵,温热的呼吸喷洒两人的鼻翼,“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而我何其有幸,茫茫人海中与你相识、相知、相爱、相守。“ 但凡有任何要将你置于危险境地之事,我皆会为你披荆斩棘,扫除一切障碍。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亦要保你一生周全! 阴冷雨雾缠缠绵绵,一连多日笼罩在颖上天际,沉翳潮湿。 梵音阁内,檀木鎏金香炉散发阵阵幽香,计时银虬不疾不徐倾泄流水。 忽地—— “嘶……” 心不在焉的季梵音垂下翕动的眼睫,瓷白如玉的食指中央渗出鲜红的血子。 “母亲……” 梁弯弯迈着小步子跑过来,忧心忡忡捧起季梵音受伤的素指,轻柔呼了呼。 季梵音浅浅一笑,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揉了揉她绾起的如丝绸般柔顺的发髻,言不由衷安抚道:“母亲没事。” 心却莫名心慌,髣髴有什么事要发生。 笑容敛起,她偏转视线,檀木案几上静搁的洁白明兰落入眼底,其中一株细长枝干还沾染了她的鲜血。出乎意料的是,削干磨平的枝身蓦然长出鲜嫩柔软的绿叶…… 唇色似染了层寒霜,她掩着胸口,心如同被钝刀磨割,呼吸滞了又滞。 耳畔是女儿如同隔了千山万水的焦灼呼唤声,紧随而来的还有乱了节奏的心跳声。细长的后颈,闪痕如被剜了一刀般,寸深寸许! 扑通、扑通、扑通—— 清眸髣髴蒙上了层氤氲的水汽,脑海似和了浆糊般,视线逐渐模糊…… 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掌猛地揿住她的肩胛,旋即从后将她箍紧入怀,埋在凝白锁骨上的磁嗓,低沉如丝竹管弦般,不疾不徐飘入她的耳廓:“音儿,吾爱---” 散乱的三魂七魄如遭巨石撞击,猛烈揪扯她的四肢百骸。 而他浮散在空中的声线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掌,将她几近出窍的魂魄彻底挽回躯体。 扭曲的香雾渐次恢复常态,银虬上的流水滴洒均匀有声。 季梵音阖眸低垂,孱弱的身体虚软无力斜靠在宽厚的胸膛上,唇瓣翕合,呼吸缓缓归入平静。 “母亲......” 重若千斤的眼皮有气无力掀抬,季梵音苍白如雪的唇角,弯起一个虚弱的弧度。 梁弯弯强忍适才如滔天巨浪般的惊惧,端持沉稳之姿态抹掉眼角的泪痕,小身板挺直如松柏,佯装坚强扯出一抹笑:“可有哪里不适?弯弯帮您揉一揉?” 话音未落,一匆慌忙乱的脚步声混杂在阴雨蒙蒙的翳郁之中,沉若踏心。 “潇王爷、王妃,太后娘娘出事了......” 灰蒙蒙的天际,在千雨万幕的撕裂中,愈发阴沉落寂。 潇王爷一家三口赶到椒房殿时,贵为瀛洲国君的梁榭晗阴沉着一张脸,一瞬不瞬盯着前方跪地的二人,言辞沉厉,掷地有声:“太后心病郁结多年,你们为何知情不报?” 季梵音半蹲下身,轻声对女儿言:“弯弯,你先去内室照看祖母。” 半懵半懂的梁弯弯含笑颔首,小身子绕过屏风,消失在季梵音澄澈的眼底。 “奴、奴婢知罪......”容嬷嬷跪伏在地,行行清泪流淌,哭声呛得整个人面色蜡黄,“太后娘娘自先王薨逝后,身体每况愈下,可娘娘为免王上和几位王爷忧心,明令禁止奴婢泄露。奴婢未敢刺激娘娘,便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季梵音莲步轻移,神色漠然反问她:“那么此次故意支走一众随侍,害得太后寒症发作,你又该作何解释?” 容嬷嬷泪水涟涟,鬓角处的白发浮散在暗沉的内殿,尤为明显。 “本王来替你回答,”沉眉肃目的梁榭潇声冷如寒冰铸造的箭镞,轻启的薄唇迸射出耳鸣般的冰川冷箭,“你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背叛瀛洲,投靠蓬莱,还卖主求荣,欲置太后于死地!” “不,奴婢没有!”容嬷嬷毫不犹豫否认,褶皱的面容浮现出一股坦荡气势,“潇王爷,凡事请讲证据!” “不错,”梁榭晗轻描淡写看了梁榭潇一眼,负手持立,轻飘飘勾起的唇角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之色,“三弟,你曾是父王亲选的瀛洲君主,而瀛洲向来又是以制为首,无证无据之事,怎可轻易胡言乱语?再者而言,瀛洲与蓬莱向来无仇无怨,容嬷嬷何来卖主求荣之说?” 梁榭潇敛衽垂首,神色平静道:“臣弟斗胆请王上下旨搜宫,一切自然不言而喻!” “清者自清,王上尽管搜。” 未消多时,早已恢复御林军总领身份一职的李久长双手捧着一沓麻黄素纸,回禀圣命。 容嬷嬷怔愣在原地,髣髴一尊死气沉沉的雕塑,面如死灰。 哗啦---- 无数素纸如飘落的雪花板散乱在沉冷幽暗的椒房殿内,透过轻薄的纸张,狠厉如猛虎般的梁榭晗长臂一指,痛心疾首质问:“瀛洲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如此报复它?” 神色恍惚的容嬷嬷双眸呆滞,动作木讷捞起手边一张麻黄素纸,无神的瞳孔逐一掠过上方被烛火烫过后浮现出来的墨体黑字,仍旧梗着脖颈拒不承认:“奴婢从未做过背叛瀛洲之事。” “从未?”季梵音轻笑了声,温婉如同瓷玉相撞发出的萦绕晶润之声,“已有前车之鉴的人,如何还能让人信服?” 当年的骊山之巅一事,她便是以此之法向云逸通报瀛洲动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容嬷嬷胡乱抹了把泪水,无畏无惧对上季梵音的视线,“奴婢斗胆,请问三王妃有何人证?” 空气静默一瞬,流动的气息髣髴凝固了般。 “老奴......可为人证......” 殿隅一角,几近被忽略的魏然跪伏在地,声音不疾不徐。 “魏然你......” “住口!”梁榭晗厉声呵止容嬷嬷之言,视线落向魏然,语含警告,“若你今日有半句欺瞒于朕,朕定要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魏然毕恭毕敬垂首躬身,面色平静叙述,“六年前,颍上宫变,太后早已察觉当时高坐于龙椅凤位之上的帝后二人是云逸、绿珠无疑,便遣朝中最德高望重的文武二臣前去劝说假冒王后的绿珠,谁知......被容嬷嬷早早揭发......” “继续!” 魏然垂臂颔首,条理清晰回忆道:“数月前,老奴多次探见容嬷嬷步履匆匆进出御禽之舍,且均是在夜半三更的下玄之月。老奴心存疑惑之下,便偷偷尾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陷王爷于不义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你含血喷人----” 与此同时的刺啦声响起,锋利刀尖抵上容嬷嬷的喉头,手持刀柄的梁榭晗声线沉冷:“说,你究竟与蓬莱何人勾结,如此处心积虑要将瀛洲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容嬷嬷阖眸,一副心如死灰之模样:“奴婢遭奸人陷害,无话可说!” “你----” “晗儿......住手......” 面色苍白的齐羲和由向青荇和梁弯弯小心翼翼搀扶,步履蹒跚而来。 瀛洲二王见状,忙不迭躬身行礼,旋即同时伸出大掌欲作搀扶之状。如此默契的动作,令得二人视线不禁在空中对视,片刻后又别扭移开。 “你们......咳咳咳......下去......” 齐羲和侧靠上鸳玉雕琢的风榻,干涩的双唇一片雪白,咳嗽间,气若游丝。 季梵音牵过梁弯弯的小手,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终是紧随着梁榭潇的步伐,退出椒房殿。 蒙蒙雨势不知何时又渐次加大,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噼啪砸落。 “三弟!” 红漆宫檐下,落后数步的梁榭潇不疾不徐上前,飘逸浮散在空中的玄衣不免溅上几滴湿漉漉的雨珠,片刻后即隐没于绸衣,彻底消失不见。 “指挥容嬷嬷在瀛洲掀起轩然大波之人,是否是五年前欲将你们置之死地之人?” 轮廓明晰的梁榭潇面上毫无波澜,只言简意赅道了六个字:“臣弟无可奉告。” “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将五年前之事守口如瓶?” 梁榭晗面沉如铁,攥紧刀柄之手气得颤抖。 “王上若无他事,臣弟先行告退。” 透过如珠帘般的雨幕,长身挺拔的男子一把抱住亭台之内娇小如玉的女童,垂眸与婀娜翩跹女子对视的刹那,心有灵犀一笑,阴翳灰蒙的暗色刹那间成了虚化的背景,随同他们的离开而泾渭分明。 忽地,垂落的大掌覆上一双温暖的柔夷。 梁榭晗回眸,皱蹙成山峦的眉宇被素手轻柔抚平:“王上时常同臣妾言:船到桥头自然直。而今这道理用于自己身上,为何却无半点作用了?” 梁榭晗无可奈何一笑,大掌轻抚上她隆起的腹部,叹了口绵长的气息:“惟愿真是如此......” 幽幽叹息声中,宫墙闪过一道模糊人影,正无声无息离去。 “启禀王上、王后娘娘,椒房殿传来消息,容嬷嬷她......已被太后赐了毒酒......” 帝后二人身侧,不疾不徐而来的魏然恭敬垂首而立。 梁榭晗阖眸,抬手掩面,半晌才开口,声线浮动异样的沉哑:“母后是否问出她究竟受蓬莱何人指使?” 魏然径直摇摇头,一字不漏转述道:“太后只说,容彩这条线索,断了。” “断了?”梁榭晗冷不丁一笑,“这线索,断得未免过于蹊跷!” 西郊一处别苑。 “哈哈哈......干得好!接下来,只需坐山观虎斗!” 烛火通明的阁楼,依旧无法掩盖阴冷恶寒的潮湿之气,浮动的纱帘如同鬼魅一般,令人生寒。 “长公主,事成之后,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双眸傲慢的严姝梦轻蔑瞥了屏风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人,冷嗤一声:“而今你我二人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仍对本公主心存疑虑?” “我只想得到想要之人!” “如你所愿!” 那人走后,落雁轻蔑一笑,背后放冷箭:“一个没了根之人,还妄敢与我们长公主谈条件。” “正是这种欲念深执之人,才是最无所顾忌的!” 也正最能为她所利用的! “方丈国是何情况?” “一切皆按公主计划进行。” 廊檐外,天际灰色沉蒙,滂沱雨势有增无减。 “推本公主出去!” 瀛洲都城的倾盆大雨,还真是密密麻麻又交缠成团,如那祸水的红颜般,惹人生厌。不过若运用得当,此亦可成为助攻她的手段! 茫茫雨海中,轮椅上的严姝梦浑身湿漉漉的,狰狞的表情如从地狱爬出的鬣鬼,龇牙咧嘴间,狠戾长笑。 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她,除却魏然这个卖主求荣之人,自然也在瀛洲王宫秘密安排了其他眼线。瀛洲二王因王位之事,早已心存芥蒂。而今加之梁榭潇夫妻对五年前之事避而不谈,更加深几人之间的矛盾。只要她再略施小计,彻底离间这二人,她的夺国计划,必将指日可待! 只要双手奉上瀛洲、方丈二国,他便会风风光光迎娶她,成为他的妻子、魔、人、仙三界高高在上之后! 届时,九只狂狷的猊兽必猛拉着魔后之銮车,风驰电掣般淌过澜沧之湖 这澜沧之湖,又称死神之化身,是凡界之人肖想已久的魔鬼湖泊。但凡从其中淌过,纵使独剩一口气,下一瞬当即生龙活虎,却也彻底沦入魔道,一旦身死,当场灰飞烟灭。 那又如何? 只要能嫁给他,替他孕育二人的孩子,这些代价于她而言,不过尔耳。 屋檐水流倾泄,如花炮一般噼啪作响。寒风乍起,连同空气中的阴恻恻之笑而刺皮入骨,胆战心惊。 “王爷、长姐,你们看谁回来了?” 红绡笑吟吟侧开身。 苗愈、林祚聪、伍勇、范坦之等人长身一字排开,四人嘴角均挂着一抹笑。 箐茏房内,玉阶上一研磨一作画之人默契十足停下手中动作,窗棂外难得氤氲的日光,兀自流泻,映照六人棱角分明的轮廓,不由自主相视一笑。 潇王府的长亭楼榭内。 美味佳肴当前,谈笑风生不断。 “诸位多年来为我瀛洲百姓尽心尽力,本王铭记于心,今日以浊酒为备,替四位接风洗尘!” 苗愈举了举杯盏,言简意赅道了句:“潇王爷谬赞,幸不辱命矣。” 话音甫落,豪气仰头饮尽杯中之酒。主敬客酬,客敬主酢,其余三人也紧随其后,纷纷满饮之。 季梵音悠悠然起身,为四人亲自斟酒。浅风忽起,素纱裙袂迎风而舞,如同飘逸飞扬的凌波仙子般,绝美倾艳。 “多谢潇王妃。” 五年不见,沉稳落拓的苗愈已被岁月摩挲出饱经风霜之色,眉峰浓密,垂落的长辫亦多了几缕银丝。 酒过三巡,虎背熊腰的伍勇忍不住脱口而出:“此刻,张鹏翮、赵卓、赵孤城等人想必已入宫面圣了吧!” 范坦之不紧不慢咀嚼完口中的菜肴,这才慢条斯理回答他:“时辰确符。” 他们七人于五年前便听命于潇王爷,分别隐姓埋名生活在广篁、淄州等地,默默养精蓄锐,随时准备抵挡那场不可避免的天灾。而今百姓已从灾难中脱离而出,个个安居乐业。而今劳苦功高的他们不仅抽身而出,更坦言婉拒当今王上授予的封赏…… “今日却又明目张胆进出潇王府……“林祚聪轻酌了口酽醇浓郁的雕花酒,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足以证明潇王爷盛名在外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伍勇一介匹夫,直肠子贯通上下,挠头困惑许久,终是不耻下问道:“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 苗愈默然垂眸,依旧寡言少语:“陷潇王爷于不义。” “什么?“伍勇大惊失色,手中的象牙箸骤然断成两节,下巴几乎脱臼。 意料之中的反应,众人已然见怪不怪。 季梵音不禁掩唇一笑,出声安抚欲哭无泪的伍勇:“伍勇士,稍安勿躁。” 愁容满面的伍勇来回踱步,熊掌胡乱抹了把密密匝匝的泪珠,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事已至此,还有何补救之法?” 梁榭潇垂眸,薄茧指腹漫不经心摩挲青纹荷底的瓷白玉杯,低沉的声线如风行水上:“只能坐以待毙。” 轰啦—— 磐石圆凳瞬间碎裂成无数块,引发在座五人的乐不可支。 “你们……” 跌了个狗吃屎的伍勇如同四仰八叉的乌龟,粗重的喘息声如雷鸣。 林祚聪长臂一伸,将他拽拉而起,余光若有似无扫了眼高耸的壁甃墙檐四周,深敛其目,勾起的唇角噙了抹笑。 “为答谢王爷的救命之恩,林祚聪愿誓死追随身侧,鞍前马后!” “范坦之亦如实!” 伍勇怔愣片刻,旋即握拳如狂风。 “承蒙诸位英豪拥趸,”梁榭潇凌然而起,高举青瓷玉杯,漆黑如墨般的深瞳浮起一抹显而易见的豪言壮气之色,他逐一扫过三人,不疾不徐道,“若非林英豪坦然相护,我夫妻二人怎能以假死之身躲过魔界耄耋的追杀?偏却连累几位遭苁佩令主逐出‘百万雄师’。然,正因为此,让本王有幸拥有一众德才兼备的干将!” “晴天易见,明君难求。“苗愈以杯相抵,毫无破绽配合,深沉的双眸闪过一抹难得的清笑。 “那就提前预祝我们……” “大势得成!” 叮~瓷杯间蓦然相撞,发出的清脆轻盈声如绕梁三日的琴瑟之音,百听不厌时,衍生而来别样的袅袅轻音。 “闲杂人等速度让开!” 迅疾如风的长矛军井然有序小跑,个个沉眉肃目,面僵冷如金刚。 前方,纯白如雪的马背之上,身着重如千斤铠甲的男子轮廓鲜明,面无表情攥紧缰绳,昂首挺胸驱马前行。 被隔开的人流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不是新上任的御林军总统领赵孤城吗?” “什么?御林军总统领不是李久长吗?” “你还真是孤陋寡闻,李久长数日前因擅离职守,已被王上革职了!” “你们看赵统领手中所捧的圣旨,若去的方向莫不是……” 碧空万里的天际,云卷云舒。晕染的光线投射而下,映照明黄龙纹之的绢丝布帛。冷目沉眉的赵孤城单臂高举过头顶,束起的发髻一丝不苟。 “总领大人,王府到了。” 赵孤城不疾不徐掀眸,如雄鹰般的飞檐处一缕光圈流转,明晃晃的光华旋即倾泄而下。高悬于空中的鎏金匾额,浑厚鲜明的‘潇王府’三个瘦金体大字毫无悬念落入眼底。 一盏茶后,潇王府邸内模糊的轮廓渐次明晰。俊美如俦的梁榭潇一身玄衣,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垂落的宽厚大掌紧紧包裹纤细白皙的小手,沉鱼落雁的容貌堪比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他们身后,四名打扮各异的男子衣着微敞、鬓发凌乱,紧随其后被押解上车。粗重檀木府门阖上的刹那,雄浑庄严的潇王府彻底贴上了象征重罪难恕的密实封条。轱辘转动间,御林军一行人浩浩荡荡游走于颍上的十坊四九街,以谋朝篡位之罪将六人押解入天牢。 涌动的人潮再次掀起一番滔天巨浪。 “一切皆在长公主的掌控之中。” 从雅致高洁的雅间俯瞰,楼下舞台之上的长袍戏子彩粉扑面,矫揉造作的挥动细长衣袖,浅唱低诉中,掩面嘤嘤哭泣,敲锣打鼓声紧随而来。 气定神闲的严姝梦凤眼半眯,一派慵懒之态。她一瞬不瞬盯紧桌沿之物,如刀子般流淌而出的言语,透着一股彻骨的冷寒:“让魏然不着痕迹呈上此物,再次提醒他,斩草必除根!” 梁榭潇、季梵音,这一切皆是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只要铲除了你们这厢心腹大患,瀛洲、方丈自然手到擒来。届时,仙界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魔尊之位自然稳固如山。 点绛之唇勾起一抹诡邪之笑,她髣髴看到魔后之位在向她招手,触手可及。 烈烈灼光铺洒大地,巍峨肃穆的王宫接连几日一片乌泱泱,阖紧的宫门更是引起了一番群情激愤,喊冤叫屈声不绝于耳。 “王上,依照目前如此严峻的形势,您真要力排众议,当众处决潇王爷?” 长生殿内,单手抚额的梁榭晗霍然睁眸,冷若冰霜瞟了眼垂身而立的魏然,嗤鼻一笑:“六年前,是他主动将这人人觊觎的王位拱手相让,而今再想拿回去,难上加难!” “可潇王爷......” “你喊他什么?” 魏然垂目沉默片刻,字斟句酌开口道:“这罪臣梁榭潇深得瀛洲百姓拥戴,夺权篡位一事,恐怕让他们信服......” “这是朕的江山!朕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梁榭晗金刚怒目,一步一步逼近鬓发灰白的魏然,气势迫人,掷地有声道,“而搜集到此罪证的人之一,还包括你,先王的肱骨之臣,魏然魏公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巧解璇玑图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魏然心头一突,忙不迭跪伏在地,兀自掌掴,言不由衷道:“......王上请息怒......” “息怒?若不能铲除危害我瀛洲江山社稷之人,朕如何能息怒?” 轻描淡写的意有所指,心怀鬼胎之人已对号入座。 “魏公公,”梁榭晗不疾不徐扶起他,目不转睛紧盯着他涣散的浊瞳,平心静气道,“您是三朝元老,多年来尽心尽力服侍先王与太后,遇事沉着而冷静,日后,朕必定会对你委以重任......”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看你适才欲言又止之状,是否有话要同朕说?” 魏然默语良久,双目愈发浑浊:“老奴......只是想提醒王上,午时已到,该用膳了......” 梁榭晗深眸一暗,背过身,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挥手:“退下吧。” 执迷不悟之人,无异于自掘坟墓。 西郊别苑,清辉冷月,寒光照茕影。 忽地,一毫无预兆之长影猛地撞入严姝梦的视线,她神色一凛,抬眸的刹那,脖颈如被磐石挤压,喘不过气来。 “瀛洲、方丈政变,蓬莱假君王临朝,皆是你一手策划?” “你......答应过......一旦......成为三界之首......便会、会娶我为后......” 白衣银冠的魏剡,晕染在月下的轮廓如往昔般俊逸儒雅。蓦然松开手中的桎梏,冷漠无情斩断她的痴心妄想:“答应你的是魔君旻嬜,而非寡人!” 咳嗽不止的严姝梦闻言,充盈眸眶的水雾刹那间泪流不止。 “寡人最后一次警告你,”从未给过她正眼的修竹男子,声线浮荡在飒飒作响的树梢中,寒如冰窖,“若南禹之凰未现世,而三国已然掀起吞并浪潮,那么不论人、仙、魔,都将不复存在!” “魏剡,纵然你借口再多,真正在意的,不过一个季梵音!” 长袍白衣浮动中,魏剡只顿足片刻,旋即毫不犹豫离开。徒留风中癫狂长笑的严姝梦,阴鸷的双眸染满浓重的血腥之气。 “长公主。” “办妥了?” “奴婢亲眼看着他们在天牢内吐血而亡。” 严姝梦再次露出阴恻之笑,妄图救她?为时晚矣! 梁榭潇!季梵音! 怪只怪你们这辈子生不逢时,所幸本公主仁慈,让你们夫妻二人一同共赴黄泉,以后在阴曹地府也有个伴儿! 哈哈哈...... 夜色黑沉,潮湿阴冷。 再次解决一人,心急如焚的魏剡徒手劈开沉锁,还未来得及动作,趴在干草上的苗愈、林祚聪骤然一洒,如虎般展开迅猛攻击。魏剡猝不及防,琥珀双眸刺辣,身中数招后,飞撞上尘土飞扬的湿壁。 “五年不见,魔尊旻嬜竟已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苗愈居高临下俯睨,冷冷嘲笑。 白衣凌乱的魏剡强忍眸目的刺痛之感,扶着墙壁踉跄起身:“他们......是否安然无恙?” 烛光低迷,四壁阴暗。 林祚聪甩掉伪装的装束,可有可无瞥了他一眼:“本就非善类,何必惺惺作态?” 紧接着,重重叠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赵孤城率领的御林军已将天牢包围得水泄不通。一道明黄圆领繁密龙纹的长影踏着沉稳的步伐,不疾不徐而来:“蓬莱爱民如子的一国之君,竟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族之王!” 双眸阖紧的魏剡心下一个诧然,梁榭潇与梁榭晗二人并未因王位之事闹翻?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之戏!他暗自凝力,寻机突围,却不打算伤害任何人。 忽地,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嘶吼声遍布整座天牢,髣髴欲将双耳生生揪扯下来。 魏剡趁此机会砸破一个大洞,俯身而来的鲲鹏当即托住他,扑陵双翼飞驰于空中:“尊主,他们二人已入菩提寺!” 糟糕! “追上去,务必阻止他们!” 嗖嗖嗖---- 无数花炮凌空绽放,五颜六色、绚丽缤纷,与月交相呼应,远而观之,美轮美奂。 鲲鹏虽翼若垂天之云,仍被呛鼻的硫磺环绕,庞大的蓝躯抖动不止,晃晃荡荡间,如同风雨飘摇的野草,下一瞬便会被怒号的狂风连根拔起。 “孩子,你过来.....” 幽暗森冷的菩提寺后院,身披红袍袈裟的方丈一手托着浅光幽幽的檀木摺扇,一手朝空中招了招。 清湛双眸似被檀木摺扇吸附住的季梵音,瞳孔涣散,已然暗淡无光。清容毫无生气,垂落的四肢如同被操纵的布偶般,亦步亦趋朝他走去。 “乖孩子,以你洁净之血,唤醒沉睡的神州之主!” 镶了红玛瑙的鎏金匕首,落入呆滞如木的杏仁。透过毫无波澜的眸眶,洁白如玉的素手径直攥紧匕柄,银光刀刃闪出主持的狂欲之笑。 锋刃即将触及指腹的刹那,伤痕累累的梁榭潇破除几近夺命的梦魇,气息奄奄中,掌风一凝,瞬间弹走她手中的鎏金匕首! 三个时辰前,日已西斜。 假借入狱之局脱身的夫妻二人,凭司命留下的那首箴言,大胆猜测南禹之凰应藏在菩提寺中。 谁知并辔而行的马匹堪堪停落,大门紧闭的菩提寺前,清风萧萧,垂落的斜阳红光之中,满地落叶堆积,繁芜丛生,早已不复当年香火鼎盛之盛况。 二人视线于空中交汇,眸色凝重,一股不好的预感当即浮上心头。 锈迹斑斑的寺门堪堪露出一条缝,只听见咿呀数声,大门猛坠于地,瞬间尘土飞扬。 梁榭潇长身一挡,将她彻底护在自己身后,千叮咛万嘱咐道:“不论待会儿有何情况发生,我让你跑,你必须头也不回地离开,可听明白了?” 季梵音娥眉皱拧,攥紧他的长袖不置一词。 “傻音儿,”梁榭潇抬臂,指腹轻柔摩挲她高束入冠的青丝,薄唇轻吐的嗓音低沉悦耳,“若一人得脱,尚能搬来救兵,解救另一被困之人。若两人皆被困住,那一线生机只能依靠自己……” 季梵音垂眸,若有所思一番后,未被他的说词所打动,反而问他:“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如墨般漆黑的深邃眼瞳一瞬不瞬看着她,大掌旋即箍紧她的腰肢,拥人入怀。 他并非不相信她的能力,而是担心对手太过于阴狠奸诈。 忽然间,狂厉之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树梢如魔怔了般疯狂晃荡,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形同龙卷,寸寸逼近相拥的两人。 梁榭潇眸色一沉,攥紧手中的寒冰长剑,旋身一劈,刀锋萦萦回响,震慑力十足。枯叶顿时失去了凝聚之力,如无源之水、似无根之木,轻飘飘落地。 空荡荡的四周就此陷入一片静默之中。 可也太静了! “哥……” 季梵音不疾不徐跟在他的身后,柔夷握紧他的大掌,二人十指相扣。 风中含刺,日落西山,徒留一丝浅渺的金光晕染二人的轮廓。下一瞬,髣髴蟒蛇吞吐芯子般的唰唰声响流荡四周,一点点渗透进两人的感官,故意营造出一股阴森恐怖之感。 早已阖上双眸的梁榭潇屏息凝神,聪慧之耳听八方。忽地睁眸,御剑飞斩侵犯而来的暗黄枯藤,偏它如洪荒之水般,砍之不尽,灭之不绝。 “东南方向。” 怀中之人斩钉截铁道。 袂袂玄衣迎风拂荡,更衬长身修拔,轮廓俊美的男子凝力御剑,向东南方突围。果不其然,二人一入正殿,枯藤瞬间偃旗息鼓,似乎对此地犹为惧怕。 彼时,天际最后一抹余光彻底消失,暮色已四合。殿宇内陈列的两排白烛刹那间亮起,投射二人的影子尽呈扭曲之态。 季梵音上下翕合睫羽,垂眸间,柳叶娥眉不禁低蹙:“哥,你看!” 从二人足下外延,横竖斜各面皆是错落成章的白体之字,呈菱状,看似简单明了,实则暗藏机关。 梁榭潇深眸逐一扫过,颔首,沉声淡如水:“苏轼的反复诗。” 不错! 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看似平淡无的二十九个字,稍一组合,便可谓是神绝妙,变化万千。例如,从外圈任取一字开始,左旋右旋,读之皆可,能得五言绝句三十首;圈内十字交叉的十三个字,顺读、横读、逆读,可得七言绝句四首…… 而今那藏在暗处之人以此为机关,欲置他们于死地,还真是不遗余力了! 眼前的反复诗如同一盘星罗棋布的棋局,一步错,步步错。若是二人落在任意一菱边,尚有线索可循,然而…… 清澈如溪的杏仁倒映一死气沉沉的字体,娇容神色顿重。此诗,若以中间的‘老‘字为枢纽,左右上下旋读,得出之诗句,若干! 彼时二人所持立之位,确为‘老’字无疑! 季梵音咬住下唇,不动声色掏出素帕。 “我来。” 一眼便猜透她心思的某人,温厚大掌先她一步扔出素帕。轻如薄纸的素帕轻飘游荡间,外沿之字顿蹿烈火,素帕彻底化为灰烬。 季梵音心上一凛,视线不自觉滑向四周,殿宇内的鎏金佛像早已不知所踪,案台堆物杂乱,呈放古灯之器皿落满尘土…… 她抿紧双唇,眸眶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水雾,泪浥间,菩提寺中的昔日情形一幕幕浮上心头。 曾几何时,这座百年古寺,盛名在外,深受善男信女之拥戴,往来朝拜者络绎不绝,甚至为王族御用,香火极度鼎盛。 如今只短短数年,竟已落得如此人去庙空的下场?还有那位慈眉善目的主持,而今又安在? 幽光暗淡的殿宇,砖雕白墙壁甃业已脱落,席卷而来的料峭阴风阵阵刺骨。千头万绪间,她下意识环住自己,浑身发颤。 梁榭潇见状,忙搂紧怀中之人,将体内灼热的温度毫无保留传递给她。 这里,于她而言是弥足珍贵的回忆!于他而言则是恰逢其时的重逢! “原来如此!” 婉转如莺啼的娇音顿出恍然大悟之态,凝白如玉的清容落入眸色深邃的眼底,如皎月般熠熠生辉。 宽厚的掌心忽感异样,青葱素指在掌纹密布的手心来回轻描,一笔一画间,薄唇轻勾,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璇玑图! 何谓璇玑图? 古记载,相传前秦时期,其为秦州刺史窦滔之妻苏若兰,即苏蕙所做的回文诗章,后常称为回文诗,意可为璇玑图。这组在一起的八百四十一个字,以五色丝线在八寸见方的锦缎上绣下了句句回文的两百余首诗词。 此璇玑图,无论正读、反读、纵横反复都可以是一篇诗章,格外彰显中华文字之博大精深,充分将其中的深奥、古、优美与艺术化融为一体,堪称是一篇巧夺天工的名作。 古还言,历朝历代不少有才之士纷纷想模仿璇玑图创作诗歌,如同过江之鲫般,试图与璇玑图平分秋色。 然而,最终仅有宋代大学士苏轼创造而出的‘反复诗‘,尚有些许‘璇玑图‘之意韵。 那么问题来了—— 璇玑图与反复诗,苏轼与苏蕙,除却四向贯通畅阅的共通之处,还有何余联系之处? 季梵音默然垂眸,细长而乌黑的睫羽如蝶翼般扑闪,翕合间,垂落眼睑的余影似陷入了浓密而沉重的深思。 瘦削精细的下颌冷不丁被粗砺的指腹捏抬,男子唇角噙了抹如朗朗灼日般的清湛之笑,纵使身处龙潭虎穴之地,神色一如往昔的丰神俊逸:“勿钻牛角尖!” 短短五个字,如同醍醐灌顶般,迷惘困顿的思绪顿时明晰。 苏轼,世称东坡居士,此生文学造诣颇深,仕途却接连跌宕起伏,‘反复诗’便由此而来。而苏蕙所作璇玑图,归根结底因思夫而来。两者皆以情出发,情感充沛,一词一句感人至深。若论当时心境,此二十八个字中,唯有一字能与之相匹配。 独此一字,方能破解‘反复诗’之机关。 清湛澄澈的四目不约而同看向右侧斜菱之六字——烟,冷,村,红,花,蕊。 乌六合靴之足尖点地,纵身一跃,飘然于空中的玄袍如凌然展翅的鹏羽,雄浑有力之余,稳落于‘冷’字上方。 刹那间,其余二十六个狰狞如鬼魅的字体髣髴被浇熄了的薪火煤炭,喷出几缕若有若无的烟雾后,瞬间归于平静。 人若心灰意冷,则形神俱伤,唯借物寄情,投身其中,潜藏之才华必现! 至此,阵,已破! 欣喜之情还未来得及表露,季梵音只觉浑身如被人点了穴道般,动弹不得。视线骤然变换,耳廓烈风呼啸。 还真是一波初平,一波又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正邪相生相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夜色翳结暗沉,阴雾如被冷月吸附了般,徐徐靠近。 清辉遍洒,身形瘦弱的季梵音强忍瘫软无力的四肢,踉踉跄跄半撑起身。按捺下心底如滔涌般的浮动情绪,凝眸四顾。 这不是……多年前她与哥哥重逢时所处的庭院?只是,曾经粉嫩娇艳的桃花树,而今徒余枯枝败叶。她扶额,突如其来的抽痛从雪白的后颈蔓延全身。 “别来无恙,季梵音!” 如泡沫般浮动的混沌环境中,一苍老晦暗的沉笑声髣髴一道利剑般骤然落下。 她掩着狂跳不止的胸口,清澈的双眸毫无一丝波澜,髣髴看透一切般:“你不是方丈!” 红袍袈裟裹身的‘方丈’阴晦不明一笑,堂而皇之牵出另一个话题:“季小姐,你难道不好为何你们的灵魂会来到神州三国?” 如玉般的容姿拧紧眉目,这话题为何如此熟悉? 心口猛然一震,这句话,耄耋曾以蒋子旭的身份同她提起。 上一次,她避而不言,这一次,怎会破例? 季梵音不疾不徐对上他一脸玩味的视线,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把我丈夫还给我!” ‘方丈’扯了扯嘴角,髣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云淡风轻道了句:“深陷梦魇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季梵音贝齿紧咬,没空跟他废话,刚欲旋身,‘方丈’如鬼魅般无声无息挡住她的去路,露出阴森冷寒的恻恻白齿:“若你想救出梁榭潇,必须听完两个故事!” “切勿深究因何来到此地,切记切记!” 司命之提醒,字字言犹在耳。 清瘦的脊背洒落孤寂淡漠的月华,掩映在黑影下的皙白娇容沉默片刻,旋即一瞬不瞬对上那半是陌生的视线,惜字如金反问:“若你食言呢?” “阿弥陀佛,出家人从不打诳语。” “可你并非出家人!” 谎言被毫不留情戳破,他暴戾恣睢一笑,堂而皇之挥动袈裟红袍,四周场景倏然大变。 “盘古衍化成万物后,巨斧不可避免流落民间......” 几千年的岁月悄无声息流淌,它的主人一再更换,唯一不变的,都将它视作平淡无的斧子,除却平日的砍柴劈薪,再无多余之用处。 一把集天地灵气的上古巨斧,却沦落成大材小用之物。怨怒愤懑之心瞬间衍化怨气通天的火焰,一发而不可收拾。但凡撞见过它之人,皆成为其斧下亡魂。 巨斧滥杀无辜之事传到天庭,玉帝震怒,当即派遣无数天臣欲将他降服。最后收服它的,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可巨斧乃上古神物,遇强则强。炉内的三昧真火不仅没将它融化,反而助长了他的上古灵力。长此以往,三界必亡于它之斧口! 如此紧要关头,司命临危受命,遍寻三界,寻找与其相生相克之物。 “至阳至刚之斧,必以至阴至柔之物克之。” 红袍袈裟再次挥动,二人足下渐次浮现长满白色的蘋花。迷蒙的云雾渐散后,一座青竹小屋跃入眼帘。四周鸟语花香,山清水秀,堪称隐世避居之所。 忽地,一老态龙钟之身形晃入季梵音眼帘,须发深白如雪,每迈出一步,皆是蹒跚踽踽。 “哥......”只消一眼,她已潸然泪下。 “梵音仙子,可曾考虑好了?” 伫立青竹小屋的纤细身影,素白织锦裙袂飘浮于空,如同一道凌寒独自开的雪梅。她的身侧,发丝尚为银色的司命毕恭毕敬垂立,耐心候之。 与巨斧相克之物不胜枚举,可偏偏还有一个‘相生’,欲寻得此物,谈何容易?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翻阅无数上古典籍,终于知晓一事:当年,盘古以神力锻造巨斧之时,曾用天尽头的永生草予以磨砺,促使它神力倍增。而磨砺它的那株永生草亦坠落人间,历经千年寒暑,终修成仙型。 “梵音可以答应星君,但也请星君应允梵音一事。” “仙子请说。” “若梵音有幸得以投胎转世,还请星君劳烦月老牵下姻缘。” 司命怔愣片刻,仙眸不自觉滑向庭院中央那脊背佝偻之人,瘦如枯槁的手臂虽颤巍,照料之心却细如发。 倾美绝艳的梵音仙子,如初生婴儿般的澈眸染满缱绻之色:“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世人皆知永生草之裨益,却不知她们根本无法修炼成形。而她有幸得盘古天神之垂青,与巨斧共享神之灵力。更因此灵力,她得以修炼仙型。 可就在她即将冲破桎梏之日,草身与生俱来的异香如绵绵细雨般广散各处,引得三界无数心怀叵测之辈寻迹而来,方圆数十里,皆是蠢蠢欲动之心。 如绸缎般绵软的长发缓缓浮现,完美惊艳的凝脂容颜脱离花蕊之形态,灵力也愈发虚弱,无数血盆大口竞相朝她飞扑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空中蓦然落下一件薄如蝉翼的玄衣,罩住她若影若现的婀娜身形。 “姑娘家家,不该衣不裹体,”逆光男子如天神般降临,骨骼明晰的大掌覆上她的睫羽,磁嗓如丝竹管弦般悦耳,“乖,闭上双眸。” 髣髴一股神的力量,渐次抚平她紊乱翻涌的呼吸。 她不知他是如何摆平那群野心勃勃的妖魔鬼怪,如撕裂般的抽疼占据她所有的注意力。每长出一寸肌肤,浑身痛如万蚁噬心。 再醒来时,俊美如俦的玄衣男子,一双深眸灿若银河,勾起的薄唇轻柔问她:“梵音,这名字你可喜欢?” 因灵力不足以支撑幻化之仙型,她不得不变回一株永生草。多年来被他细心养护,终于昨日修炼成型。 “不行,是吗?” 她目光痴痴,红唇苦涩一笑。 司命敛衽躬身,心已落下一个主意,不疾不徐道:“苍生若得救,司命定不负仙子之愿。” “多谢。” 清湛双眸浮起层层水雾,盈盈润润,阖眸间,泪染一切。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闪痕再次深了一寸,猩红似血。跳闪的画面里,她凌寒独立,双手却沾满鲜血,面前凄冷躺下的,是天下苍生……脊骨裂出无数条纹痕,髣髴下一瞬就会碎成粉末。蜷缩成团的季梵音浑身发颤,涣散的眸子如被人吸走了灵魂般,一动不动。 哐----- 匕首飞插梁柱,匕身晃抖如筛糠。 “挡本神者,死!” ‘方丈’阴鸷一笑,咯咯作响的双掌攥成拳头,凝聚的灵力猛然掀翻青石板砖,毫不留情攻向气息奄奄的梁榭潇。就在这时,一股与之相抗衡的魔力挡住了他的攻击,尘埃散尽,如修竹般的白衣男子手势未变。 “竟然是你!”‘方丈’意味深长一笑,“来得正好!” “巨斧,勿再害人!” “说到害人,魔尊可是忘了当年的仙魔大战?” 魏剡抿唇未答,琥珀双眸移向神色呆滞的细瘦身影,还未动作,四周场景再次变换----- 烈焰滔天的炼丹炉之上,现出真身的巨斧长发披散,浑身狂狷,勾起一抹邪魅之笑:“几千年不见,你终于来了。” “清逸,几千年了,依旧无法稀释你内心的怨念。” 素纱飘飘的梵音仙子,足尖悬浮持立于他的正对面,波澜不惊评价。 “不,林甫,”名唤清逸的巨斧长臂不羁一挥,盛气凌人道,“此三界已然被腌臜的邪气所染,人心难测。那些自恃正义的仙人,整日操持一口冠冕堂皇的道义,私底下却在勾心斗角。作为盘古后人,我们应该携手,推翻此不平等的秩序,重建一个焕然一新的世界!” 梵音仙子清容怔忪片刻,旋即抿唇一笑,反问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迷恋她轻笑的清逸半晌才回神,当即大言不惭道:“女娲可捏泥造人,你为何不可?” “清逸,”藏于身后的素手,攥紧隐隐浮现的鎏金红玛瑙匕首,清眸坚毅,笃定的语气落地有声,“道不同,不相与谋!” 血色浸染了画面,永生草的心头之血,能拯救一切,亦能毁掉一切! 附身‘方丈’的清逸,胸口瞬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阵痛所鞭笞,如利刃插心。他抬起阴狠双眸,眸中倒映着持匕猛扎胸口的魏剡,赤红之血染满清白衣襟! “你是何时察觉出来的?” 纵使身负重伤,白衣血迹斑斑,魏剡依旧云淡风轻一笑:“多亏司命星君,否则我也看不到壁炉内残留的线索!” 当日,旻嬜与鲲鹏于九重天斗决,鲲鹏趁他不备,不顾一切将二人俯冲入炼丹炉。太上老君添加了永生草的三昧真火,将旻嬜之精魄燃烧殆尽,而他得以解放,并看到司命特意镌刻在壁炉内的寥寥数字。 原来,巨斧清逸曾预料到自己即将殒命,便悄无声息将自己的一魄寄存于炼丹炉内,以待来日,伺机而动。 初为魔尊的旻嬜之到来,清逸如狼似虎般欲附上其身,却发现他已将自己的精魂一分为二,为保万无一失,清逸放弃附身,选择与其共同修炼迷心咒最上层术法——冷魂祭。 随后的仙魔大战,以旻嬜之惨败、被镇压于天尽头的海之涯而告一段落。 早已与魔尊之躯融为一体的清逸,恨透败绩连连的教训,旋即将魄内残余的上古术法过渡到其体内,助他成功逃离此地。 “只要……”魏剡不疾不徐擦掉唇角最后一抹血痕,血色浸染的白衣迎风浮动,修长双掌相对,凝聚体内魔力,准确无误光洁的额际,“我魂飞魄散,你亦灰飞烟灭!” 他们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话音刚落,如重物落地般的声响散落四周。 “尊主——” 鲲鹏嘶鸣一声,展翅俯冲,龇牙咧嘴赶走偷袭之人,反被清逸下了定身咒,丝毫动弹不得。 “梁榭潇,”狂傲放纵的清逸啐了口血渣,慢条斯理走向他,四周场景随同其阴晦低暗的声线而切换,“我今日便让你看看,是谁毁了你与季梵音恩爱隽永的姻缘!” 画面再次转动。 将养多日,白衣男子几近痊愈,可在他心底落下深刻烙印的清雅女子,探望次数不过寥寥。脑海不自觉浮过她与另一男子拥吻于花前月下之画面,琥珀眸子沉了沉,旋即加快手中的动作。 “何人?” 门扉轻启,日思夜想多时的清致女子依旧一身素色纱衣,幽雅烛光更衬盈盈一握之身形,婀娜纤细,精妙绝伦。 他不动声色收敛爱慕之情,退后两步,彬彬有礼躬身:“魏剡深夜叨扰,还请季姑娘勿怪。” 鹅蛋清容静了片刻,旋即莞尔一笑,一颦一动皆具优美神韵,“魏公子已恢复记忆了?” “未曾,”魏剡温润如玉回以微笑,解释道,“将养期间闲来无事,随意翻阅红绡姑娘送来的籍,初见这二字,简易又颇具韵味,便斗胆留作私用,冠以名讳,姑娘觉得如何?” 季林甫抿唇轻笑,澄澈之眸晕染了跳跃的红烛之光,晶莹透亮:“魏公子要听实话?” “姑娘尽可坦言相告。” “思林二字,倒是与公子谦谦儒雅之气质颇为相符。” “如此,吾必用之。” 细腻如丝般滑过的声线不经意间闯入他的心扉,琥珀色瞳仁潜藏不住的迷恋笑意缓缓流淌,髣髴一双无形之手,瞬间点醒她的神思。当即敛眸,素手不着痕迹攥紧门闩,声线清平:“林甫随意之言,仅属个人言论,公子如秋风过耳,左进右出即可。” “季姑娘……” “魏公子大病初愈,”季林甫半掩门扉,翕合的睫羽轻盈灵动,落下的嗓音却毫不留情,“更深露重,理应早些安寝。” “季姑娘稍等。” 魏剡心神一乱,下意识以掌揿住右侧门扉。 内心早已翻滚如涛般的季林甫,凝白如雪般的容姿依旧毫无波澜,甚至沉冷下声,言辞厉句斥他:“魏公子,请自重!” “季姑娘别误会,在下只是想将它赠予姑娘,以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焦急忙慌说完,速度呈递掌中的檀木摺扇。浅浅幽光投射之下,摺扇精细雅致,隐隐散发出檀木的清香。 季林甫垂下眼帘,默不作声看了眼,如编贝般的细齿紧阖,旋即抬起清湛莹润的杏仁,坦言相告:“魏公子,一个月后,林甫将大婚,嫁与此生最爱的男子,与他荣辱与共、白头偕老。届时,若公子能赏脸而来,林甫定与夫婿仲白奉上一杯清酒。” 髣髴狂风席卷后的寸草不生,又似掉落深不见底的沉渊内。寂惘的心,一落千丈,琥珀双眸顿失精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此生定要你加倍偿还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清冷残月消散,晨曦跃上地平线。 停于别苑前结驷连骑的锦帛珠玉车马,人影憧憧,满载箱箧行装。 光华流泻的阶沿,持立一身形婀娜的女子,如墨般稠密的青丝垂落蝴蝶脊背,织锦纱裙迎风而舞动,恍若坠落凡间的仙子,清眸晶莹如流溪,一瞬不瞬凝视府邸,若有所思。 “小姐,老爷唤您。” 季林甫翕合数下睫羽,默然敛眸,如莲花般的步子轻移。 “可是有落下何物?” 她含笑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并无。” 垂立一旁的红绡恍然想起了某事,旋即口无遮拦出声:“难不成是因为……嗷……” 正欲上车的季林甫状似无意踩到她的鞋履,成功拦截下她的言语。 戛然而止的六个字,勾起瀛洲宰相季晋安的好之心:“因为什么?” “因为……” 季林甫捏了捏红绡的手心,抿唇一笑:“因为这座别苑住久了,总会产生惦念之心。” “对啊对啊,”收到如此明显提示的红绡一本正经点头,如捣蒜般,“加之此府邸是大人送予小姐十五岁的生辰之礼,小姐依依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季晋安慈爱一笑,揉了揉女儿的鬓发,意有所指道:“据父亲所知,潇王爷可绝非霸道专制之人。” 言下之意,若她要天上璀璨的星辰,梁榭潇亦会想方设法摘下,亲手捧到她跟前,更何况只是抽空回别苑小住? “父亲……您何时学会开女儿玩笑了……”双腮绯红的季林甫又羞又赧,旋身躲进车内,小声低喃,“……女儿又还没嫁,您这就如此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的傻女儿! 笑容渐敛的季晋安,默然垂眸,从不外露的低郁情绪徐徐浮上心头:“除却父母,唯有潇王爷能护你一世周全!” 宅邸上方,如鹰般展翅翱翔的飞檐,闪过一道白影。 “小姐,为何不让大人知晓您救过一位公子?” 蹲坐一旁的红绡满脸不解。 马车瑽瑢前行,或明或暗的浅光投射帘内凝白如脂雪的娇容。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未经父母允许便救了一来历不明的男子,且留他在府邸住了如此长的时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换做是你,会作何感想?” “小姐的意思……”红绡瞬间恍然大悟,忙掩住胸口,隐隐有些后怕:“是红绡思虑不周,差些毁了小姐的名声。” 未曾想过,那位魏公子竟然对小姐……善心伊始,反遭饿狼惦记。 树荫余影洒落车厢,青葱素手不疾不徐摩挲坐垫上方几缕柔绿的细密繁纹,嗓音干脆又平淡:“无碍,既是萍水相逢,亦可相忘江湖。” “不错不错,从今日起,小姐只需安心静待青梅竹马的潇王爷风风光光将您迎娶入门,与王爷吟诗作对,举案齐眉,尽显伉俪情深……” 提及仲白,季林甫细长如柳的娥眉弯了弯,柔嫩唇瓣旋即露出释然一笑,倾国倾城。 薄帘摇晃撩动,透出的斜角光圈中,勾勒一模糊白影。琥珀沉眸倒映那绝美清容之笑,飞掠的长身猛地顿住。浩浩汤汤的车马渐次消失不见,突如其来喷出一口长血。 啪嗒啪嗒—— 鲜血滴落檀木摺扇,晕染支骨如红梅,深垂琥珀瞳眸抬起时,已被暴戾恣睢之色侵占! “接下来,怀恨在心的魏剡动用足以毁天灭地的冷魂祭,强行逆天改命!致使身处不同空间的四人命运轮盘发生错位,多了位本不该存在的人物---魏剡!” 唇齿嗬嗬作响的清逸,长臂横空厉指,扭曲的面容狰狞如洪水猛兽,步步紧逼:“季林甫坠河、梁仲白殒命,你们夫妻二人被迫来到此地,历经九死一生,皆是魏剡一手造成!” 玄衣破裂下的长臂小心翼翼将木讷呆滞的妻子搂入怀中,对唯恐天下不乱的清逸之言置若罔闻。 “清逸,身为上古神器的你,不该如此信口开河、混淆视听!” 浑厚沉音郎朗,花白胡子浮荡夜空,飘逸如雪的浮尘前后挥动间,随同仙身之躯的司命一并稳落于地,挡在梁榭潇夫妻跟前! “你居然没死?” “不只是本君,仙界众神皆安然无恙,”司命一瞬不瞬对上他愤懑不已的视线,云淡风轻一笑,“且,魏剡已将天庭归还天帝,清逸,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紧接着,空荡的廊檐骤然传来井然有序的脚步声,明晃晃的火把将四周映照得灯火通明。梁榭晗率领御林军,将整座菩提寺围得水泄不通。 魏剡掩着胸口,在鲲鹏的搀扶下踽踽独行:“清逸,今日,就算你插翅,也难逃!” 向来唯我独尊的清逸四肢大张,仰天放出接连数声的嘲笑:“你们未免太小瞧本神了!” 话音甫落,阴沉冷笑的清逸双腿盘地,双手合十,分别竖起食指和中指,互抵间,口中如念咒般不停上下翕合。 怒号狂风平地乍起,风云际变中,寒心彻骨。 神色涣散的季梵音忽地抬眸,髣髴受到某种术法控制,垂落的细臂攥紧成拳,如弯月般的指甲深嵌掌心。 血痕累累的腰腹猛地传来如遭巨石重创般的抽疼,梁榭潇不可置信垂落瞳眸,倒映怀中之人沉冷如冰窖的容颜。 “音儿……” 髣髴魔鬼附身的季梵音轻而易举击落毫无防备的梁榭潇,素白襕袍包裹下的瘦削之躯,顿生清冷寒艳之气。 清逸再次发笑,声音极其刺耳。 目睹一切的魏剡神色骤然一凛:“她中了清逸的梦魇术法!” 什么! 眸色沉翳的司命迅速出手,欲点住她的穴道,偏拂尘还未触到她半分,就瞬间被弹开。蓦然间,众人才发现,她身上不知何时罩落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所过之处,但凡触碰到其边缘之凡人,皆被震出十数米开外。 “王妃,得罪了!” 李久长等人将毫无神识的季梵音团团围住,欲行五年前攻击耄耋之阵法。 “统统给本王住手!” 拂开梁榭晗搀扶的潇王爷,强忍经脉俱损的锥心刺骨之痛,玄衣长身持立,厉声叱走围攻之人。深邃如海的墨眸面无表情对上清逸狂狷之笑,如山峦般的眉宇冷峻沉肃:“清逸,你究竟意欲何为?” 清逸斜勾唇角,瞥向几将白衣染成鲜袍的魏剡,摊手,不可一世命令:“交出三方上古令牌!” 魏剡岿然未动,云淡风轻道了句:“上古令牌已随同苁佩令符灰飞烟灭。” “好!很好!”面色狰狞的清逸阖眸,从喉头发出一声粗重的诡谲冷哼,旋即龇牙咧嘴下了道指令,“林甫,将上古令牌从他手上夺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季梵音纵身一跃,如猛虎下山般发动迅猛进攻。护在魏剡身旁的鲲鹏出手挡住她的攻击,内力互拼间,他试图出声唤醒她:“秀秀姐,你快醒醒!” 多此一举! 清逸森冷一笑,阴恻恻命令:“杀了它!” 一道凝聚八成功力的旋风破空而来,骤然分开缠斗不休的一人一鹏! “上古令牌在此!” 巴掌般大小的三方令牌从司命手中抛掷而出,瞬间攫住清逸的视线,凝力一个腾跃。趁此时,司命连同李久长等人,以凌厉的掌风从四面八方进攻。 “以卵击石!” 清逸冷嗤一笑,徒掌旋身横劈。一阵跌落声中,青铜令牌篆刻的上古神兽栩栩如生,他高举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上古令牌,放肆大笑。烛火将他的黑影投射于地,狰狞又诡谲! 距离他恢复巨斧真身,指日可待! “司命,这事归根结底,还得多谢你。” 林甫以心头之血禁锢他的神力,做好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沾染血色的斧身即将灰飞烟灭之时,于心不忍的司命捞出林甫两缕精魄,巨斧骤然裂成四块,在干将莫邪耗尽心血的铸造之下,衍变成了而今的上古令牌---神御之龙、玄冥之龟、天命麒麟、南禹之凰! 清逸云淡风轻颠了颠独缺南禹之凰的三方青铜令牌,眸色倏然一狠,火速掏出檀木摺扇,飞扑向伫立如山的梁榭潇。 “三弟----” “王爷小心----” 尘埃落定后,众人才醒觉,适才这一招不过是清逸的掩耳盗铃之术,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潇王妃! “你若敢伤她分毫,我梁榭潇此生定要你加倍偿还!” 言语铿锵、掷地有声! “好啊,本神倒想知道,你一介凡人,如何斗得过法力无边的上古神器!” 久未出声的司命,早有所料般看了他一眼,那毫无波澜的眼神,如同街边衣衫褴褛的乞丐,尽是可怜之色:“清逸,无需白费力气,你是不会成功的!” 置若罔闻的清逸以掌凝力,吸回残破垮塌的檀木摺扇,递上鎏金玛瑙匕首,朝心神被控的季梵音云淡风轻道:“以血,祭扇!” 魏剡心下一个咯噔,俊容上的两条长痕蓦然突兀,这不是...... 五年前耄耋意欲唤醒他体内的魔族之首旻嬜,以远昇八大镇器之一的苁佩指挥三方令牌,于所谓的灵域之地作法。而今,清逸亦打算效仿之? 可林甫之血明明是镇压,难道她......便是第四块上古令牌? “音儿-----” “林甫快住手---” “王妃不可啊---” 不为所动的季梵音如同被他操控的傀儡,锋利刀刃割破素指,滴洒难以辨出原貌的檀木摺扇。 下一瞬,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密密匝匝的雨水兜头而下。瓢泼大雨迷蒙了视线,清逸扬起胜利在望的嘴角,旋即反手,阴狠劈向自己胸口,残破的摺扇融合了二人的血液。 冷魂祭乃魔界推崇的至高无上之邪法,除却魔族血脉与耄耋,再无他人能于灵域之地召唤。可若得到沾染了魔族血脉之物,那就另当别论了! 清逸将三令一扇抛掷空中,游刃有余启动冷魂祭,毫无顾忌大声炫耀:“耄耋啊耄耋,你费劲千辛万苦寻得的灵域之地,却不过是着了覃蜉蝣的道,导致旻嬜虽醒,却无法将魏剡合为一体,亦未能将他除去!白白丧了你的性命,真是可悲至极!” 而真正的灵域之地,而今在他脚下! 仿若天塌地陷般,地舆崩裂,壁甃廊檐兀自坍塌。夜幕愈发深浓,雷电肆虐,暴雨飓风席卷,人间一片风雨飘摇。此情形,相比五年前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朝灭,动荡局;二拥城,天谴降;三分天下,相安无事;四既出,天下归一......”三方令牌汇聚,洒落银光罩落清逸全身,他讥讽咧嘴,大放厥词,“司命啊司命,南禹之凰即将现身,本神亦将回归斧身,届时,别说人间三国,就连仙魔两界更是本神囊中之物,呵呵,天下归一......天地再次归入混沌,本神不介意效仿盘古与女娲,开天辟地、重造三界!” 忽地,顿觉不对。 他的身形未发生任何改变,湿漉漉的袈裟红袍黏腻不堪,而本该与他一同腾空并融化成南禹之凰的季梵音,岿然未动。 他脸色大变,怎么回事? 趁他思绪紊乱无法汇聚之际,沉眉肃目的司命趁势而上,以鸣鎏瓶之口对准他,终解决这一心腹大患! “送到此处即可。” 颍上城门口,长风萧萧兮,并辔而行的两匹骏马,气息匀称,精神奕奕。马背上之人,玄衣男子神色冷峻,如刀削般的完美轮廓格外惹人注目。白衣清隽的男子,虽戴了个银色面具,却遮挡不住俊逸修拔的气质。 “万分抱歉……连累你们来到如此陌生的国度,深陷尔虞我诈的境地……” 梁榭潇凝眸远眺,原本灰蒙蒙的天际,因清晨一场蒙蒙细雨而洗刷透净,云朵翻卷,宛若新生婴儿的肌肤般,映衬天穹澄澈碧透。 “此事,并非你一人罪责。” 若说罪魁祸首,清逸当仁不让! 他利用魏剡的身体,明目张胆启动冷魂祭,逆天改命。 魏剡默然抿唇:“可我的确对你……或者说是你们……起过杀心……甚至……不止一次……” 不论是瀛洲国的战神潇王爷,亦或当代禹城的总裁梁榭潇! 若非如此,清逸不可能如此轻易得手。逆天改命本就是大忌,仙界犹为忌惮。启动阵法之人,包括圈寰众辈,不论人、仙、魔,皆已脱离命簿之掌控,生死尽在一瞬之间,且毫无转圜的余地。 这,便是冷魂祭最可怕之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一日手足,一生坦诚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本王命硬!” 梁榭潇惜字如金,深邃如海的瞳仁凝神远眺,一缕斜光越过密密麻麻的云层,倾洒而下,光线恰好打落俊拔颀长的身躯,玄衣袂袂。 “严姝梦一事,寡人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单凭她一己之力,如何能搅得动三国内战?其背后,定有人替她筹谋划策。菩提寺事后,她见事迹败露,已潜逃在外,不知所踪。 “届时,本王欲生啖其肉,削骨剥皮,蓬莱王会如何?” “悉听尊便。” “如此!甚好!” 骨节分明的大掌攥紧缰绳,拨马回旋,月湖嘶鸣了声,身后传来他状似不经意的发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虽说这场看似硝烟弥漫的王位争夺战仅是一场混淆视听之戏,可一山终究不能容二虎。加之他虽占据瀛洲潇王爷之躯,始终非属瀛洲国之人。 梁榭潇敛眸,未置一词。浓密的眉峰英挺,鹰勾般的鼻尖完美鲜明得如同耗时数万年才雕刻而得的艺术品。 “真决定好了?” “请王上成全!” 梁榭晗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将声线坚毅的梁榭潇搀扶而起,心口感慨万千。 五年前,潇王爷因丧妻之痛而一蹶不振的消息遍布三国。邻国蓬莱蠢蠢欲动,接连砍杀来往商旅军队,丝毫不顾及往日相助之情。方丈又接连频发瘟疫祸事,自顾不暇。 紧接着,瀛洲各城不知何故,接连出现地方布衣离死亡,死者尸体上还残留一个鲜红的血掌印。蓦然间,整个瀛洲的臣民人心惶惶。更有甚者,传出是潇王爷伤心过度,被鬼怪附体后犯下此等祸事。 最终,是一位见义勇为的侠士擒住了那残害多条人命的罪魁祸首。 “那位蒙面侠士,便是你吧?” 梁榭潇未答,长身持立,岿然未动。垂落的眼帘似陷入了深思。当时他沿着那名凶手的线索,一路寻迹到王宫。 紧接着,二人设局,联手将魏然这颗盘踞多年的大树连根拔起。这人,看似敦厚秉诚,实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虽登基时日未满一年,却了解到瀛洲这些年来遭受到的风风雨雨,皆因他的泄密而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那些布衣,明面上看似平凡无,却是你探取消息的帮手,如此,便可大门未出,便知天下事……”梁榭晗如一方明镜般,事无巨细道出梁榭潇五年来不为人知的付出,“那个以‘魏剡’身份在位的魔尊旻嬜,蓄意挑起事端,企图让我们主动发动战争。这样,他便可找寻借口将瀛洲除之而后快!” 神州大地三国之停战盟约,任何一方违背,皆会遭灭国之灾! “还有一点!”梁榭潇深眸清湛幽邈,灿若银河星子,“旻嬜意混淆仙界,却在暗自集结魔界之人!” 趁仙人不备,攻下天界! 残阳如血,如火烧云般红透半边天。 “三弟,在二哥心中,你始终是那个能与我把酒言欢又才华横溢的战神梁榭潇,可荣誉披身之时,三言两语亦能把人噎死……” 梁榭晗无可奈何一笑,端起玉金托盘中的瓷杯轻递给他,清白御酒随同移动的动作,波纹细细晃荡而开。 泰然处之的梁榭潇毫不犹豫接过,喉头滚动数下,如玉般瓷白的凝杯已空。 “不怕二哥在酒中下毒?” 梁榭潇掀起幽深墨眸,一瞬不瞬对上他忍俊不禁的视线,声线磁厚低沉,不答反问:“二哥何时抽空自学插花工艺?” “此玩笑可开不得!” 莫说他身为一国之君,政务繁忙,根本无瑕他顾。就算时间得闲,他亦不会将其浪费在不喜之物上。 “臣弟亦然!”梁榭潇垂首躬身,将上面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梁榭晗。 此玩笑可开不得!你既无法强迫自己钟爱对插花工艺,又怎会违背道德下毒残害手足?一日手足,一生坦诚! 了然于胸的梁榭晗要笑不笑扶额,抡起拳头重重砸向他,情绪如翻滚的潮涌般一片跌宕:“你啊你……” 喉头突如其来的哽咽,如被大片的蒺藜所填塞,呼出的气息滞了又滞。 “你若重登王位,定能继续造福瀛洲万民……可到最后,这重担偏落我头上……”梁榭晗摇摇头,负手而立,感慨道,“你还真将‘视妻如命’四个大字贯彻始终,从未变过!” 为了保护妻子,他宁愿终身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平安顺遂过完此生! 梁榭潇默然未语,空气一度静默。 髣髴在唱独角戏的瀛洲国君哭笑不得,曾经的他多方调侃,苏幕遮的出现,让他深谙其情,选择成全。但是……他忍不住耍起瀛洲风流二王爷的桀骜性子,故意为难他:“分别在即,三弟的安抚之言亦无?” 墨眸云淡风轻扫了他一眼,乌黑长睫翕合了下,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惜字如金:“能者多劳。” 梁榭晗:“……” “罢了罢了,临行前,别忘了与母后话别。” “臣弟告退。” 玄袍不疾不徐退出长生殿,窗棂斜射一道灼光,乌六合靴恰好停顿,髣髴镀了层金光的俊逸男子如神祇,晕染在光泽中的轮廓偏侧:“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朗月皓空,万籁俱寂之夜,檐瓦高耸的潇王府却灯火通明,嚷嚷扰扰声不绝于耳。 梁榭潇干脆利落勒住缰绳,陈管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满头大汗,掩着胸口气喘吁吁道:“王、王爷……王妃她……” 他心上一凛,靴履猛踏鞍鞯,纵马一跃,徒余空中残留的虚影。 “弯弯!” 廊檐垂灯忽明忽暗,宽厚大掌一把揿住慌不择路的梁弯弯,熟悉低沉的声线髣髴攥住她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莹润眸子水雾迷蒙,清容泪落如珠散。 “父亲……“她垂眸紧咬下唇,强忍胸口悲恸揪疼之心,曲膝跪地,声音嘶哑哽咽,“弯弯愧对您的嘱托……母亲她……不见了……” 刹那间,树影婆娑,冷风飒飒。 适才,她旋身更换梵音阁内的洁白明兰,只片刻功夫,再回眸时,本该静躺于卧榻之中的母亲,竟消失不见了! 潇王府内上上下下已寻了个遍,却找不到母亲半点踪迹…… 梁榭潇墨眸深邃,紧实长臂旋即一把搂住娇小的身躯,略带薄茧的指腹温柔替她拭去眼帘下方的晶莹泪珠。 “父亲……您说母亲会不会是……” 低垂的杏仁如浸过溪水般,湿漉漉一片,双手不安交缠。 ……遭人绑架?! “切勿胡思乱想。” 沉音笃定,髣髴烈风击筑。 他揉了揉女儿轻绾而起的发髻,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这模样,与妻子委屈吧啦的神情如出一辙。 他想,他已知晓妻子去了何处。 月已上中天,如魅之夜,呼啸而过的夜风卷起一地尘埃,瓦砾宫墙阴寒清冷。 这时,一绵软轻袍随同细瘦的手掌披上羸弱的双肩,旋即毕恭毕敬垂立一旁:“娘娘,您大病初愈,太医嘱咐,忌寒邪侵体。” 容颜素白的齐羲和凝眸远眺,神色怔忪间,似漫不经心问她:“容彩,你恨我吗?” 为了引魏然上钩,她不得已演了一出‘助纣为虐’的戏码,将所有莫须有的罪名加诸于随伺自己多年的心腹容彩。否定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之人,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而自己不仅否定了容彩,更亲手赐‘死’了她! 容彩愣了片刻,旋即笑了笑:“奴婢卑贱之命,若非有娘娘......” “抛除这一切因素,”夜风撩动齐羲和披散两侧的稠密长发,一双历经年岁的丹凤眼上下翕合,“我想听听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如此问,自有缘由。 今夜处以凌迟处死之极刑的魏然,本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宦官,自小便被安排到梁帝俊身旁伺候,多年来给人的形象便是勤勤恳恳,与人为善。未曾想,他竟然......爱慕于她! 而今细细按图索骥,亦有迹可循。 当年,她生下蕴儿后,身体一直未能复原,心绪郁结于胸。而梁帝俊为了一心一意照顾她,接连数月未曾上朝,公文堆积如山。她心有愧疚,千哄百劝,终将他说服。 他走后,强撑而起的笑容瞬间塌下,恰逢方丈传来信。宣纸初摊,遒劲有力的熟悉字迹扑面而来。字里行间,皆是兄长对妹姝的关怀。她当即落笔回信,寥寥数笔,平淡如水,言简意赅。 也正是这一天,她与梁帝俊间的关系跌落至历史冰点----他收起纵容宠溺,她敛回任性放肆。 二人看似相敬如宾,实则相敬如冰! 豆粒大小般的灯影弹跳绰绰,素手轻摊,泛黄陈旧的麻黄信纸铺摊,娟秀小巧的字迹跃入眼帘---- 吾兄安好?羲和业已康。 甚王顾惜,三子皆顺遂。 念往来之,彼互通有无。 侬身主系,治国平天下。 “那日,他持此家,沉眉肃目,浑身冷寒如冰窖。我再三询问,他始终未置一词,手掌停落信上方,终是拂袖而去......” 齐羲和学着他当年摩挲的动作,眼底髣髴含了滔天巨浪,蠕动的双唇如染了层白霜,莹润眸子顺着每一行的首字,逡巡下滑,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淌满双颊。 容彩侧身探寻,眸底将平淡的家映入眼底,视线圈住顶头凑巧成句的四个大字之意,胸口猛地一咯噔,如被钝刀割肉般难受极了。她忙不迭上前,喉头髣髴落满了灰尘,哑着声唤她:“娘娘......” “若我能早日发觉家不妥之处......若我能早日看出他心底的落寞......若我能识破魏然无巧不成的诡计.......” 帝夋上朝,他恰巧送来齐天磊的家! 寥寥回信,他恰巧混在呈递的奏折上! 无言质问,他恰巧算准二人脾气秉性! 可魏然并未料到,帝夋对她的包容与爱,深不见底。而她对帝夋的感情,耐得起岁月的炙烤。为了逼死帝夋,他牵桥搭线了她与云逸,并在她体内种下五衍蛊毒。帝俊薨然离世后,魏然得偿所愿来到她身边。偏偏她的心如止水,让他烦躁不安。终于,他联系上了严姝梦,二人做起了魔鬼交易! “你听......” 静默的空气悄无声息流动,齐羲和冷不丁发笑,双手撑在窗棂处,浑身发颤,髣髴魔怔了般。 彼时的天牢,血肉模糊的魏然被塞了团布帛,发出呜呜的凄厉悲楚之声。黢黑的铁盆处,盛满一块又一块腥臭之皮...... “娘娘,娘娘您听奴婢说,”容彩猛地控制住前仰后合长笑的齐羲和,瞳孔紧缩道,“您还记得嫁入瀛洲第一年,您欲与先王和离时,同奴婢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披肩轻若无声落地,齐羲和拂开她的桎梏,步履踉踉跄跄,气若游丝:“然后呢?” 容彩屈膝跪于她的身后,神色坦诚:“您说:奴婢若不弃,您断不言离,奴婢得此重视,亦从未恨过您。而今先王之仇得报,您更应听从先王所嘱,好好活下去啊......” 活? 齐羲和漠然抿唇,一瞬不瞬盯着前方某个虚无之点,不疾不徐抹掉素白面颊上的斑斑泪痕,声线平淡如水:“寿宴准备得如何?” 误以为她已将自己之言听进心坎的容彩破涕为笑,胡乱抹了把脸,事无巨细交代。 下玄之月,漆黑的夜色愈加深浓....... “站住,可曾见过此人?” “未曾。” 手持佩刀的衙役,如鹰般锐利的双目一瞬不瞬盯着白衣清隽的魏剡,过了许久,才如大赦般挥了挥手:“你走吧。” 魏剡单手牵着缰绳,银色面具冰凉,一举一动却格外温润。垂落的长睫朝他微微颔首,旋即不疾不徐离开。 直至白影化成一个黑点,数名衙役这才从转角走出。 “老大,此人有何特别之处?” 被唤老大的杜展抵了抵后槽牙,目视前方。多年的捕快经验告诉他,此人身上藏有令人不容小觑的黑翳之力,且有可能会对堪堪恢复元气的蜀地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 “劳烦,两个包子。” “好嘞。” 魏剡正欲伸向垂挂的荷包,修长的五指骤然一麻,遍布手背的纯白细羽若影若现。他心上一凛,忙以长袖遮盖,琥珀瞳仁凌乱涣散。他捂住重如千斤的脑袋,视线朦胧迷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尊主,可有大碍?” 化为青马的鲲鹏隔空传音,声音急切。 “无碍......” 魏剡强打精神,接过摊贩递来的包子,径直翻身上马。策马奔腾时,一道隐藏其后的黑翳云团,虚形扭曲,悄无声息紧随。 彼时,一家号称百年老字号的银饰商铺门前,争执吵扰互不相让,围观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我说姑娘,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也不瞧瞧自己那穷酸样,买不起我的银饰,转而污蔑我以次充好、以假乱真?” “孰是孰非,一验便知!” 碧衣劲装的女子,清丽秀美,素手慢条斯理扬了扬不知何时顺手牵来的流纹青玉耳环,眉梢微挑。 “好啊你,竟然偷我铺内之物!”老板娘双手叉腰,丰腴腻脂之躯随同尖酸刻薄之模样而丑态尽显,“来人,快给报官,抓现行小偷!” 边说边撸起肥大的袖子,踏步三震,粗喘的气息如蛮牛。 忽地,老板娘只觉眼前虚影一晃,一清瘦男子漫不经心挡在碧衣女子身前,咧齿一笑:“老板娘,动怒易伤五脏六腑。” 年方三十的老板娘被这秀气之笑一迷,春心之湖立马荡起细细密密的波纹,红霞满天飞。她羞答答捋下衣袖,矫揉造作揉捏衣裙,发出形似娇嗔的嗲音:“那你说......怎么办?” 苗沉鱼:“......” 她翻了个白眼,毫不犹豫踹了他一脚。 视若无睹的江城子继续保持微笑,一副见不得纷争的善良模样:“正所谓和气生财,这事兴许是个误会,依在下拙见,私下解决即可,姑、姑娘认为呢?” “嗯.....都听公子的......” 暗送秋波的老板娘可把苗沉鱼恶心坏了,她银牙一咬,拽住某人的手臂往后一掰,旋腿一箍,‘嘭’的一声,撂倒! “你这女人......”察觉声线变粗的老板娘忙敛声,如抽丝般扭捏娇音,“你这女子,为何如此粗鲁?” 话音刚落,人群骤然被拨开。 神色冷峻的杜展面无表情扫了三人一眼,鹰眸轻飘飘落向苗沉鱼:“你报的官?” “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害得杜捕快白走一遭,”老板娘忙从袖口掏出几枚银锭,肥硕的脸颊尽是奴颜婢色,“犒劳犒劳平日奔走官爷们......” 杜展置若罔闻,越过她径直走向气定神闲的苗沉鱼:“因何事报官?” 苗沉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一旁慢条斯理掸落灰尘的江城子抢白:“以偷梁换柱之手法兜售造假银饰。” 客人购买时自是真品,包装时却被老板娘以移形换影之法,用赝品代之。若事后客人察觉是赝品,回店欲控诉,老板娘又可以同样之法偷天换日,神不知鬼不觉! “有何证据?” “这个,算不算?” 江城子挑了挑眉,不知何时落入他手中的青玉耳环在空中轻盈晃动。 “你们......居然是一伙的?” 老板娘面如死灰,猛跌于地,下方的青石地板骤然裂成无数条细缝。 苗沉鱼冷嗤一笑:“是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带走!” 杜展一步三回头,鹰眸始终落向英姿飒爽的苗沉鱼,若有所思。 “看够了吗?” 难得眸色暗沉的江城子,毫不犹豫挡住她的视线。 苗沉鱼双手环在胸前,红唇噙了抹笑:“吃醋了?” “是!” 斩钉截铁的语调,反而让苗沉鱼一时变得手足无措,耳根不由自主透出一抹绯色。 “你喜欢的人......不是秀秀吗?” 江城子鼓足好大一番勇气,大掌包裹她的双手:“我千里迢迢从蜀地赶往淄州,又陪你从淄州回到蜀地,还不足以证明我的真心?” 这下,苗沉鱼更加不知所措了。抿唇沉默许久,她仍有些举棋不定:“你确定,心里装着的那个人......” 余下之言,皆被保留于二人相贴的四片唇瓣之中。 光泽莹亮的蜀地,倾泻的流华晕染亲密无间的恋人。温热的鼻息萦绕,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道:“她是心头的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即,能配得上她的,定是银河深处最亮的那抹星辰。而你,是无人能及的苗沉鱼,以势不可挡之势占据我的心扉后,便再也无法离开......” 指腹轻柔摩挲她白里透红的面颊,清秀的面容下,目光灼灼。人总有一种桀骜乖张之气,喜欢在痛彻心扉后才懂得幡然醒悟,所幸,他并未失去她! 苗沉鱼一瞬不瞬看着他,眸光噙泪,如晶莹剔透的珍珠般明艳动人。 “嫁给我!” 江城子霍然跪地,僵硬的五官既忐忑紧张又满含希冀,金红色的斜阳在他身后勾勒屋脊蜿蜒的轮廓,如梦似幻。 “答应他答应他——” 周围的百姓争相起哄,连番异口同声。 她抬手拭泪,翕了翕鼻尖:“你先起来。” “你先答应!” 面沉鱼抿唇,终是没忍住,露出丢人现眼的表情:“哪有人双膝跪地求娶女子的?手上还拿着假银饰!” 江城子默然片刻,攥紧她的柔夷,梗直脖子蛮不讲理威胁:“那你嫁不嫁?” “我……嫁!” 她轻笑出声,从怦然心动到得偿所愿,她已然等得太久太久…… 天幕长空流光弥漫,晕染紧紧相拥的两人,温情脉脉。 芙蓉红绸喜洋洋,牡丹丰腴飘四方。金枝碧柳皆云锦,雕栏玉砌尽辉煌。 瀛洲仪态雍容之太后五十五岁寿诞,于二王合力铲除佞臣之后举行,自是一派群臣朝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之景。 “恭祝太后福禄康健、寿与天齐!” 端坐上方的齐羲和一身金丝绮罗织锦云缎,一丝不苟的牡丹发髻上稳戴金黄熠熠开屏孔雀,细白耳垂下方的流苏,华贵大气。 太后难得从椒房殿凤驾端移,为了讨其欢心,众臣贺礼更是别出心裁。 如此热闹之场面,独一隅静若无声。 “潇儿。” 不知何时,众人视线皆移至此处。梁榭潇长身玉立,静候太后之言。 “母后甚为好你的寿礼。” 此言刚出,玄色衣摆上多了双凝白如脂的玉手,深邃墨瞳对上一双清湛澈纯的杏仁,映入眼底的倾美五官满是难以言喻之色。 梁榭潇心中一抽,如被人毫无征兆捅了一刀般。他敛眸收神,将心爱的妻子轻柔搀扶:“回禀母后,这寿礼,由音儿亲手准备!” 话音刚落,长生殿一片哗然。潇王爷莫不是在开玩笑? 无外乎他们会有如此表现。 坊间皆传,潇王妃在同王爷追捕危害瀛洲安宁的罪魁祸首时,被其用阴狠手段控制,险些丧命。此后,虽有田御医不遗余力救治,却无法挽回曾经冰雪聪明、蕙质兰心的潇王妃。此外,神志不清的她口中还时常叨念一些难以解释之言…… 众臣神色复杂看过去,潇王爷这肃穆沉稳的神情以及斩钉截铁的语调,丝毫不似玩笑。 碍于威严震慑的王族,加之潇王爷众所周知的宠妻之名,众人不敢明目张胆表现。不过,举止怪异的潇王妃准备出来的寿礼,着实勾起大家的好心。 齐羲和偏眸看了季梵音一眼,眼底浮过一抹不为人知的心疼,旋即端持一笑:“想必众臣皆与哀家一般好,潇儿不必卖关子了。” “母后请稍等。” 潇王爷夫妻不疾不徐离席。 “王上……” 梁榭晗一把握住苏幕遮的小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三弟一向张弛有度。” 更是视妻如命! 今日母后寿辰,他能携神智迷惘的梵音前来,其后必有深意。 “娘娘……您的身体不适宜饮酒……” 容彩忧心的劝诫于自行其是的齐羲和而言,不过是秋风过驴耳,左进右出:“无妨,哀家今日高兴!” 金樽烈酒如喉,她神色淡淡一笑,若她的蕴儿也在,更是了无遗憾了! 忽地,殿外传来一又惊又喜的通禀声—— “小公主梁榭蕴求见。” 众人神色怔愣之时,一抹清丽凤尾裙的婀娜身影飘然而至,梁榭蕴落落大方行礼,洗去风尘仆仆的妆容,瓜子脸精致秀美一如百花中的仙子。 梁榭埁拍了拍梁榭蕴的肩胛,万分感慨道:“还以为蕴儿已将母后抛诸脑后,乐不思蜀了呢!” “大哥此言差矣,”梁榭晗挑了挑眉峰,指腹摩挲着杯盏,促狭一笑,“蕴儿早已身在蜀地,为蜀地百姓重建家园,事事躬亲,乐蜀倒是不假,何须思?” 明明昨日商讨计策时并非如此说,怎今日……梁榭蕴被两位兄长一唱一和的说辞整得面红耳赤,颇有些手足无措。 身为母亲的齐羲和莹眸翕合,不着痕迹替她解围:“蕴儿,到母后这儿来。” 她踌躇了。 “怎么?这就同母后生分了?”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向青荇抿唇笑了笑,朝齐羲和福了福身,轻言细语道:“禀母后,想必蕴儿该有好消息欲同大家分享了。” 话音才落,殿外又响起适才惊慌又突尖的太监声:“方丈国君主觐见——” 这下,长生殿愈发热闹了。 逆光之中,一道身姿伟岸的华服男子步伐沉稳迈入正殿,精巧的天窗恰好投下一道银白光华,不偏不倚打落,棱角分明的轮廓瞬间落入众人眼帘。 与生俱来的贵族之气将齐擒龙衬托得愈发英挺逼人,右手抵上左胸,衣襟上方繁复纹绣方丈特有的骁勇图腾:“擒龙见过姑姑,祝姑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落,垂立一旁的护卫毕恭毕敬呈递而上一镶金坠玉的珊瑚寿桃。 “擒龙不远千里从方丈赶来贺寿,姑姑有失远迎,却也欣慰之至,”齐羲和垂眸思忖片刻,泰然问他,“不知……婕弦而今可好?” “有劳姑姑挂念,她一切安好。” 梁榭晗摸了摸下巴,不动声色岔开话题:“方丈国君堂而皇之入我瀛洲如入无人之境,且无半点风声,着实令朕费解。” “二哥……” “瀛洲王果然心思敏锐,”齐擒龙不假思索打断梁榭蕴之言,深瞳清亮如灼灼白光,“擒龙之所以藏而不露,确实别有目的。” “哦?擒龙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因何事而不得不隐瞒身份?哀家着实有些好。” 俊容毫无波动的齐擒龙并未正面回答,而朝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未消多时,数十担盛满世界珍稀宝物的箱箧占满整个长生殿。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他撩起长袍,双膝跪地,丰逸俊容郑重如肃:“擒龙今日前来,为求娶一事。” 深邃瞳眸偏了偏,对上梁榭蕴如被点了穴般的怔愣视线,神色温柔,言语铿锵:“恳请姑姑将掌上明珠蕴儿嫁与擒龙,生死契阔,与子偕老!” 众人惊愕之余,齐刷刷将视线转移至端坐上方的瀛洲太后---齐羲和弯拧娥眉,抿唇未语,秀美清容如雪般凝重。 “方丈国君此礼甚重了,先请起,”一身秘色长袍的梁榭埁彬彬有礼出声道,“今日是为母后寿辰,他事可容后再议。” “恰恰相反,《孙膑兵法》有言:天时、地利、人和三者,若不得,虽胜有殃!而今日,擒龙认为,三者皆合,是为时宜!” 有理有据,句句坦诚。 梁榭晗斜了个眼角,自家母后郁色愈发深浓。他清了清嗓子,厉色正声道:“方丈国君此为何意?先斩后奏?你与蕴儿不过寥寥数面,如此仓促求亲,莫说朕身为蕴儿的王兄难以接受,想必母后亦是如此!” 梁榭蕴紧咬下唇,整个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她的这几位王兄究竟怎么回事?一言一行皆是故意刁难齐擒龙,丝毫不给他任何台阶下。 “瀛洲国君言有偏差。” “何处偏差?” “擒龙与蕴儿,早在骊山之巅一战之时,就已倾心相许。” 梁榭晗露出一抹笑:“可朕若没记错,天启王登基之时,贵君不仅对蕴儿视若无睹,身边更伴了位娇美女子,甚至声称此女子将会是方丈未来的王后!” “确有此事,”齐擒龙颔首,心胸坦荡承认,“当年,云逸于骊山之巅杀了父王,为了报仇,擒龙一路步步紧追,随后不慎掉落忘川湖,是蕴儿将擒龙救起,悉心照顾至痊愈......“ “胡说,我离开时你连走路都还成问题!” 话音刚落,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强忍住欲夺喉而出的笑意。就连她也不自觉红了耳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如此招人浮想联翩之言,怎会是从她口中说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舞裙犹忆柘枝红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齐擒龙嘴角不自觉浮满笑意,继续道:“若擒龙知晓那一次分离险些与蕴儿终生错过,那擒龙宁愿将身体之伤伪装成病入膏肓,亦不会放她走!” 那日,她一夜未归,他忧心忡忡。不理会暂时性失明的双目,跌跌撞撞又漫无目的找寻,却毫无线索。而后,父王身边的护卫军寻来。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攥紧残留她余香的素帕,启程回方丈。 不久后,他恢复光明,瀛洲亦传来新君登基的消息。按例,他可不必亲自前往,可心头突突猛跳如擂鼓,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让他当即拍板下了决定。 浩浩汤汤的护卫军行至骊山之时,他当即下令勒马整休,仿若追忆般独自一人寻迹走向二人朝夕相处之地。 还未靠近,一道纤细的人影顿时晃入他的视线。眸色匆匆,似乎在找寻什么。 他的心猛然一个咯噔,如疾风般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掏出那方秀有‘云’字的鹅黄素帕。女子先是一愣,转而看向素帕,旋即露出一个失而复得的微笑。 后来他才知晓,那位险些成为他王后的郑朝露,不过是某些心怀叵测之人蓄意的安排! “蕴儿,你对外宣称云游四海的那一年,”齐羲和偏眸看向梁榭蕴,不咸不淡出声,“去了何处?”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梁榭蕴默然垂眸,深吸了好几口气,选择坦白从宽:“......方丈。” “跪下!” 刹那间,整座长生殿陷入冷寒如霜的冰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身为一国太后,教女无方,哀家愧对瀛洲王朝的列祖列宗!” 屈膝跪地的梁榭蕴,双眸噙满泪珠,颤抖的嗓音如风中飘荡的浮萍:“母后......” 冰凉如玉的素手被温厚大掌所握,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坚毅如磐石的轮廓不疾不徐晕开她的泪痕:“姑姑,蕴儿前往方丈,女扮男装考上状元,励精图治,为我方丈之发展付出可圈可点的贡献。且我二人,并无任何僭越之举!” 并无僭越之举? 她可不信! “方丈国君,若你是为哀家贺寿而来,哀家自是欢迎之至。可若你别有所图,那就别怪哀家不守三国盟约,对你以武力驱赶之!” 梁榭晗见势不妙,忙不迭拂袍跪地:“母后,此事不宜大动肝火,请您息怒。” 其余人纷纷跪伏于地,齐声劝慰:“臣等请太后息怒!” 不知何时,暮色已然四合,一轮明月高挂。 忽地,夜幕‘嗖’然几声,清冷的天际顿时绽放出绚烂夺目的花炮。 心头的某根弦似被拨动,俯首跪地的梁弯弯不自觉起身步向门槛,旋即小跑回至鸾凤玉座,攥紧齐羲和的手掌:“王祖母,请随弯弯来,母亲赠与您的寿礼,已就位!” 殿外,清冷肃穆的纹白石长道灯火通明,位列两侧的钟鸣击鼓声雄浩磅礴,长幡绸布闻声起舞。清风拂掠的长道正中,凝白如脂的玉莲樽台,瓣瓣莲片晶莹剔透,在烛火与星河的映衬之下,髣髴赋予了它鲜活灵动的生命。 玉台上方,一绵软飘逸如天边云朵般的舞裙绸衣袂袂,翩翩起舞的彩燕头饰,随同玄衣男子缥缈如烟的玉笛悠扬之音,婀娜轻盈的身姿徐徐舞动,加之面纱覆容,宛若误入凡间的仙子,摄人心魂。 “舞裙犹忆柘枝红!” 受邀参加此次寿诞的苗愈,一瞬不瞬盯着丹墀下方袅娜曼妙的女子,眸色深深。 赵卓挠了挠后脑勺,不耻下问:“何谓柘枝?” “柘枝,即为柘枝舞,多年前由西域传入,为女子独舞,”持剑而立的李久长不疾不徐解释,“其舞蹈动作明快又矫健明丽,足下若生莲,体轻若无骨。” “可此莲舞不论动作、技艺、编制,甚至于意境,皆远在柘枝舞之上。” 苏幕遮抚摸隆起的腹部,不禁喟然长叹。她虽自恃天赋俱佳,却始终无法编排出如此完美无瑕的舞蹈,更无法将如此精彩绝伦之舞表演得淋漓尽致! 有些人,注定成为天之骄子! 可这天之骄子,亦需承受他人所难以忍受之痛! 肩胛落下一方大掌,她侧身斜靠在梁榭晗怀中,红唇弯起一抹弧度。 “此舞犹欠东风......此舞犹欠东风......”梁榭蕴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眸眶,“而今我终于明白,三嫂口中的《金莲舞》,独缺这尊玉洁如雪的莲台......” 亦是缺一不可的存在! 一粗粝指腹温柔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她抬眸,两人四目相对,群星璀璨的天际再次绽放一簇又一簇的火树银花。 此夜之良辰,一曲轰动三国的倾世之舞,一个绝美芳华的传女子,一持笛玉立的俊美男子,一众大饱眼福的肱骨君臣,注定成为漫漫国史长河之中永恒的存在。 齐羲和半掩着胸口,翕合的睫羽下,泪水无声淌满双颊。这时,垂落的左手如被柔软的羽毛轻刮,灵敏的触觉让她头脑当即浮出传递而上的一个字---破! 她蓦然垂眸,璀璨银河落入笑靥如花的梁弯弯眼底,更映照在她哗哗掉落的眸眶之中。 幽渺天际广褒无垠,细软的云层上下翻卷。恍惚中,徐徐浮现梁帝俊坚毅俊美的轮廓。声线一如往昔般低沉温润:“软软,代替我......活下去!” 生,难能可贵;死,触手可及。 魏然虽死,可她亦是害死帝夋之人,如何能苟活于世? 破,又如何破? “大家快看----” 五彩缤纷的花炮转瞬即逝,余留的字体反而久久不散。 “浮生三千,吾爱有三:一为日。二为月,三为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清脆如银铃般的娇嗓随同梁弯弯稚嫩的声线一字一句,宛若一把茶捏,将湿漉漉的心脏翻转过来,对着向阳处细细晾晒,汲走多余的水分。 齐羲和双手掩面,身体抖动如筛糠。 不止她,这一夜,泪水浸湿了整座瀛洲王宫! 月色幽幽,星河皎洁。 一团红如烈焰的篝火照亮四隅,亦将半张银色面具映得通红。他的身后,俯落而下的鲲鹏扑陵翅翼后收拢,白衣袂袂中,火团如遭狂风侵袭般星子四溅。 “尊主。” “严姝梦走后,蓬莱而今是何面貌?” 鲲鹏俯首,将所了解到的情况巨细靡遗交代:“假君王亲政,虽尚未熟练,却胸怀大志,韬略兼具。那位曾服侍过秀......潇王妃的女子已诞下一子,母凭子贵,即将被册封为后。” 魏剡阖眸,呼出一口平缓的气息。 这几日,他反复做着一个梦。梦里,滂沱大雨笼罩整片黢黑的大地,雨雾迷蒙之下的竺山之腹,血色染满白衣的男子绝望而悲恸的扒拉不知何时已软成泥水的土壤。 不知挖了多久,双手早已无知无觉,血痕遍布,浑浊难断。这时,一微弱的光线从地缝中盈盈闪烁。他神色怔怔,下意识伸出血色弥漫的双掌,即将触到那抹光亮时,一如摧枯拉朽般的撕裂之痛席卷全身。 是凝魂灯! 梵音遭九天玄雷陡劈,原本沉睡的他骤然被惊醒。以自损之力强势占据这副身体,于竺山挖出了远昇又一镇魂器。并利用残余之魔力,对其下了咒---魔族中人,再不能触碰此物! 从梦中惊醒的魏剡,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翻倒在地。守护一旁的鲲鹏见状,忙以术法控制他的魔识,减轻半缕魂魄在难以控制身躯后留下的后遗症。 那场死伤惨烈的仙魔大战,天帝等人以假死逃过一劫。 而后司命找到他,妄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说服他,皆被他拒绝。紧接着,司命耗损大半仙力, 二人皆未留意到,一渺若似无的黑翳从他的银色面具中隐隐浮出,飘荡于空,形成一个邪魅诡谲的笑容,而后毫不犹豫离开! 紧接着,司命耗费仅剩不多的仙力,以玄灵镜向他展示‘若旻嬜不除,后患无穷’之场景,其中一句,彻底震颤了他的心。 司命说:“于你有恩是蓬莱君主魏剡,于你有仇是魔族之尊旻嬜。” 他当即蹙眉不悦:“为何?” 司命未答,玄灵镜再次浮动影像,一帧帧的画面猛地蹿进他的双眸。入目满是杀戮的血腥之气,风雨冷斜,凄凄惶惶。一双沾满了血渍的白靴髣髴大地之主般倨傲踏过丧生于其手下的鲲鹏。 忽地,一轻若无声的呜咽嘶啸随同风雨一并进入他的耳廓。 还有漏之鱼? 旻嬜勾起一抹邪诡之笑,居高临下睥睨那气若游丝的小鲲鹏,正欲一举诛杀,临了又改了主意。 以魔邪之力封住他的成长之脉,再留作坐骑,他日或许有用! 鲲鹏髣髴遭到了晴天霹雳般,猛然跌落于地。确实有用!当年的仙魔大战,他以身相护,救了他一命,自己反而沦落凡间,遭受轮回转世之苦…… 他擦干泪水,毫不犹豫答应司命之计,灭族之仇不共戴天,他定要为惨死在旻嬜手中的族人报仇雪恨! 至于另一半缕魂魄的魏剡曾不止一次救过他,更以己度人教授他为人处世之道,还有端庄柔美的秀秀姐……而今,他终于不用避讳挣扎了。 一睡一醒的二人皆未留意到,一渺若似无的黑翳从他的银色面具中隐隐浮出,飘荡于空,形成一个邪魅诡谲的笑容,而后如幽灵般飘走。 “长公主,他们走了!” 菡萏偷偷摸摸移至墙角,小心翼翼揭开腐臭馊腥的箩筐。 清冷的月光洒落,浑身布满嗜血红蚁的严姝梦如被人随意丢弃的骨头般,任由他物啃食。 一记冷风扫过,菡萏如被成千上万的冰凌击中般,瑟瑟缩缩,浑身胆寒:“奴、奴婢该死……奴婢这就为您驱赶这群卑贱微渺之蝼蚁!” 驱赶? 严姝梦冷嗤一笑,纵使将他们一并驱走又如何?那残留于身体的啃食之痛,已如烙铁般深深刻在她的心口,挥之不散。 她之所以沦落到今日这番田地,全都拜季梵音所赐。滔天怒火席卷全身,她咬牙切齿,喉头嗤嗤作响:“此仇不报,我严姝梦必魂飞魄散而亡!” “若报仇之心坚如磐石,何须再借以发誓之举?” 一凭空之声回荡于幽黯湿冷的偏僻小巷,草木皆兵的菡萏浑身抖如筛糠,唯严姝梦镇定自若扫了眼四周,厉声质问:“你是谁?” “此问与我们的合作,无关紧要!” “什么合作?” “报仇!” 神情冷漠的严姝梦垂眸沉思,幽淡微渺的银光将她的轮廓一一投射于身后的糜臭残壁之上,黑影阴暗而狰狞。 “至今都未敢现身,本公主凭什么相信你?” “你会相信的,因为,你已走投无路!” 冷月清寒,浮云半卷。 面沉鱼不疾不徐摩挲端置于圆桌的木匣,跳跃的灼青灯芯落入浮满殇恸的眼帘,始终无法汇聚成一个焦点。 叩叩叩—— “睡了吗?” 门外熟悉又低沉的声线似在小心翼翼探寻着。 她不自觉一怔,散落于九霄云外的思绪刹那间回拢,偷偷抹掉眼角的泪珠。步履轻移至门口,她半掩着胸口,按捺下怦怦跳动的心扉,深吸一口气,开门,故作自然打了个呵欠:“夜已深,你怎地还未休息?” 她如此泰然自若,反而更衬他的局促不安。 江城子甚不好意思挠挠头,坦言相告:“我……睡不着……” “为何?” 此言一出,她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白皙娇嫩的耳后如晕染了烛光般绯红了一片。 还能因为何事? 自然是几日前的求娶一事。 他不远千里赶往淄州,已让她惊不已。而后又死皮赖脸贴上来,没羞没臊对外宣称二人已定亲。大哥不知如何被他说服,轻而易举将自己的妹妹‘卖了’! 双手微微渗出汗珠,某人而今算是求婚成功,今夜所来,他该不会是要……同她商量嫁娶事宜的吧…… 忽地,已被田启练就一灵敏嗅觉的江城子动了动鼻尖,循味入室,篆烟残烛中,那笼罩在光影之下的黑匣盒如同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这犹带初芽的缥缈之香,他至死都不会忘记!攥紧匣盒的大掌青筋暴起,雾蒙蒙的双目染满憎恨。 “这东西,从何而来?” 察觉出他神色异样的苗沉鱼按捺下浮动的心绪,摊开素手心平气和道:“江城子,把它还给我。” “我再问一次,这东西,从何而来?” “我再说一次,把它还给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缔造太平盛世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苗沉鱼!” 江城子满眸浸满鲜红血丝,连番起伏的胸口如波涛般翻涌,气息急喘。 苗沉鱼毫无畏惧对上他已然失控的视线,素掌揿住黑匣,二人力道互不相让。 “所以......是你杀了我母亲?” “江蠢蛋!”劈手抢回匣子,她倔强背过身,髣髴受到召唤般的水雾瞬间迷蒙了双眸。她强忍鼻尖的酸涩,喉头吐出的气息平淡如常,“你走!” 江城子眸色复杂看了她一眼,旋即转身。长步迈出细长的门槛时,他呼了口绵长的气息:“这几日,你与我均需时间冷静,暂时......别见了......” 当亲密无间的‘我们’衍变成了‘你与我’,两人的关系已然划开了一条无形无踪又渐行渐远的裂缝。 残灯孤影独成形,凝结在睫羽上的泪珠,以数行清泪之形式,扑簌簌淌落。素手轻若无声抬起,机括‘啪‘地一声开启,闸盒内端正呈摆的一陶一瓷二精细小瓶。 下颌轻移,她将满是泪痕的双颊缓缓贴上陶瓷两侧,喉头盛满哽咽又坚不可摧之声:“二哥、三哥,沉鱼此生唯一之愿,便是替你们报仇雪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求了……” 桌沿之上,燃烧过的灯芯如同一条颤动卷曲的金虫,形单影只。 清眸翕合之时,规律又礼貌的叩门声响起。 她微一怔愣,旋即胡乱拭干向来视作软弱的泪水,故作姿态端持心口那抹倨傲清冷:“不是说双方皆需冷静?此时来找我作甚?明知故犯吗?” “苗姑娘,深夜叨扰,还请见谅。” 浑沉低厚的声音惊得她下意识回眸,如鹰般锐利的双目正朝她微微颔首。 “找我有事?” 一身挺拔官服的杜展不疾不徐掏出一张泛光陈旧的牛皮粗质之信递给她,言简意赅:“姑娘阅后便知。” 苗沉鱼垂眸抿唇片刻,半信半疑摊开上方的字迹。刹那间,一缕无色无味的清浅白烟毫无征兆席卷她的鼻翼。反应过来的她忙屏住鼻息,奈何为时已晚。 天地骤然旋转,视线逐渐模糊。杜展冷冽重叠的五官如同极地寒冰上飞流直下的雪水,未近身,已觉冻。 “江城子……” 细长的黑匣‘嘭’地一声落地,纤细羸弱的身子猛地跌入宽厚的怀中。 柳叶荡漾,凉风习习,卷起一地浮尘。 “三哥,蕴儿舍不得你们......” 垂着脑袋的梁榭蕴依依不舍攥紧一身玄衣长姿的梁榭潇,滚落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梁榭潇揉了揉她的发顶,旋即不疾不徐将她的素手覆上齐擒龙的大掌内,低沉的声线如同晶莹的冰凌互相叩击:“蕴儿的终身幸福,便交给你了!” “可......母后点头尚未应允......” 身形娇小的梁弯弯温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如花般的笑靥弥漫双颊:“小姑姑,犹记得您曾教导细心弯弯:滴水穿石,事在人为。” 梁榭蕴不禁破涕为笑,指腹点了点她轻巧的鼻尖:“人小鬼大。” 话落,视线不自觉落向精简轻便的马车,她默然抿唇,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一路珍重!” 竭力克制的梁榭埁拍了拍梁榭潇的宽肩,郑重之言,终是忍不住动容。身为大哥,兄弟情深,千言万语皆不足以表达此刻的心情。 梁榭潇亦回以诚挚拥抱,铿锵之声宛若坚毅的磐石:“不论我身在何方,皆不会忘记瀛洲国的使命!” 谋万民之福祉,缔造太平盛世! 碧云晴天,阳光透过轻薄的云层斜斜洒落。哒哒的马蹄声随同岸边垂扬的扶柳,髣髴合谋了般一并夺走她所有的感官。肩胛落上一双温厚大掌,将她揽入怀中:“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而所有的相遇,皆是久别重逢!” “可三哥和三嫂的感情之路,未免太过于崎岖坎坷......” 修长指腹轻柔摩挲她的凝脂肌肤,远眺的视线目送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缩成一个黑点,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何止他们,我们不亦是如此? 齐擒龙蓦然一笑,傻丫头,世间最难能可贵的感情,皆在历经重重考验后的不离不弃。 巍峨高耸的城墙之上,绵绸的旗帜迎风飘扬。烈烈长风撩起轻薄雅致的裙裾,俯瞰多时的动作久久未变。 “母后好情致,登高望远,绵延山河尽收眼底。” 梁榭晗负手而立,意有所指道。 端持一国之母仪态的齐羲和神色悠然,衣袂翩跹中,凤眸微敛:“回宫。” “可是母后,”梁榭晗目视前方,清湛的眼底荡起一抹如同风行水上之波纹,“三弟此番归隐,往后相见必是难上加难。他虽早已知晓自己并非真正的瀛洲三王爷,却屡次为三国之存亡而以身犯险......儿臣知晓母后绝非无情之人,可您为何宁愿站在城垣上目送而不选择亲自相送?” 垂立一旁的容彩忍不住替太后辩驳:“王上,您误会太后了......” “晗儿,”齐羲和翕了翕眼帘,掌心触向鬓角一侧不知何时徒增的几缕华发,旋即灿然一笑,“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她这一生,最值得骄傲之事便是忍着骨骼拆裂又重组之痛,孕育了四个孩子。这当中,唯三儿子梁榭潇最能轻而易举窥出她心中所想。 那夜,轰动瀛洲的《金莲舞》如同一把精简雅致的扫帚,来回摩挲间,彻底浮散落满灰尘的心扉。那是濒临死亡的莲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尽情释放体内所有耀目的光华! 莲花可如此,更何况是人?如此大动干戈的一番表演,不过是想挽救她那颗如死灰般的心。 人非草木,怎会无情? 而真正唤醒她的,便是那首《朝暮诗》。 那时,一年出使期满,梁帝俊即将启程回瀛洲,分别在即,对于两心相托的二人而言,离愁别绪如浪涛般席卷心头…… “回到瀛洲,你......可还会记得我?” 回答她的,是足足用了数分力道的敲打。 她捂着泛红的额际抬眸,对上他好笑又无奈的神色:“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薄情寡义之徒?” 她默然未语,神色怅惘。心口髣髴悬了一柄利剑,距离他离开的时间愈近,剑沿便向心脏靠近一分。 “软软......”他俯头,埋在女子瓷白如雪的脖颈之中,低沉的声线清朗悦耳,浮散她心底的阴翳,“不久前,我已向父王奏请,此生非卿不娶!” 对上他如山脊般坚毅的眸子,凤眸自呆滞惊愕到无所适从,再到泪染满眶,她不禁双手掩面,为自己的不自信,更为他的坚贞不渝。 即将启程的前夜,她偷偷摸摸潜入他所在之别苑,欲将自己悉数交与他。知晓一切的某人无可奈何一笑,捏了捏她的双颊。那一夜,他抱着她,髣髴欲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中,却再无任何僭越之举。 “软软。” “嗯?” “无需多久,吾将以日为聘,月为礼,卿作朝暮,与之携手并肩看遍江河山川!” 后来,他做到了。 他以《朝暮诗》为词,谱颂为歌,将她从西上一路迎至颍上。 西上西上,西望颍上! 清风凉意间,传来困惘之言:“是何话?” “未言别离,定能相聚!” 步下长阶的袅娜身影仪态持立,一举一动宛若傲雪寒梅,即使风雪交加,依然凌寒独自开! 点到为止的提示,如同云翳散去后的晴空万里。身着明黄衣袍的梁榭晗凝眸远眺万里河山,洒落的光华勾勒雄姿之躯,薄唇徐徐露出释然之笑。 天地苍茫无垠,葱翠欲滴的丛草遍布视野。 微卷精薄帘布的指腹轻柔放下,车厢内一片祥静。梁榭潇以掌为托,为斜靠在自己肩胛上的妻子择了个舒适之位,再轻柔拍抚怀中的女儿,哄她入眠。 马车猛地一个晃荡,梁榭潇长臂如迅风般护住此生最珍视的两人。陡然惊醒的季梵音神情呆滞,涣散的瞳仁髣髴看到什么不堪回忆的痛苦画面。她双眸惊恐,整个人好像魔怔了般,迅速蜷缩成一团。 墨眸深沉的梁榭潇箍紧瑟瑟发抖的妻子,心口如打翻了五味瓶般,杂味乱陈。 “父亲,请将手给我,可以吗?” 澄澈的清眸恍若莹润剔透的水晶,映照他愁眉不展的轮廓。 下一瞬,温厚大掌覆上绵软细小的手指,梁弯弯抿唇一笑,宛若娇莺般的清嗓浮散在天地间:“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盘旋于天际的雄鹰体格健壮,长躯如紧实的城墙般固若金汤。沿路湖泊波光粼粼,飞鸟掠过,荡漾着碧青色的浅纹。 “......晚风拂柳笛生残,夕阳山外山......” 沉浸于阴翳冷寒之地的季梵音,独自彷徨,无所适从。如天籁般的清脆娇嫩之音如同一道温暖明艳的清光,投射而下,驱散笼罩在她周围的清冷幽暗。 她微抬手心,莹白光圈细细流转,步履下意识随同指引的光线,亦步亦趋。 ‘这缕光’,似晴似明,若影若现,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又或者说,是从哪里听过...... 她半掩胸口,如水般的清风轻柔拂面,鼻尖紧随低润的旋律轻哼:“......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耳廓拂过应和之声的父女二人,眸眶氤氲间,默契十足将交握之手轻柔移至季梵音凝白如雪的纤手之上。撩帘而入的余风萦绕交合的三掌,陡然而生出一种灼灼光华之气。 “梵音所中的,是清逸专门缔造的梦魇术法!” 菩提寺一役后,司命强撑着羸弱不堪的身躯紧接魏剡之解释。 何谓梦魇术法? 便是施法者以梦为引,编织出如渔般密密麻麻的移花接木之境,将本不该发生在你身上之事套入你的记忆中,使得记忆出现错乱…… 梁榭晗面色焦灼询问司命:“有何破解之法?” “无解。” “倘若强行入梦破解呢?” “此梦魇,”梁榭潇替好不容易熟睡的妻子掖了掖织缎锦衾,双掌旋即团握成拳,“只能靠音儿自己,走出来!” 如他从清逸妄图困自己的梦魇中走出来般! 简而言之,便是战胜自己的心魔! 在这虚无梦境之中,清逸将自己的昭昭罪行悉数灌入梵音的记忆当中,让她笃定残害苍生之事皆她所为。一旦神智与记忆发生冲突之时,如同动了机关般,她会如适才一般惊恐万分的蜷缩进自己的匣箧之中。 “你们这群蚍蜉,妄图撼动本神这棵根深蒂固的大树,等着吧,你们将会自食恶果!” 清逸被吸进鎏金鸣瓶之前,狂傲不羁留下此危言耸听之句。 髣髴为了验证他之言,浑身黑雾的蛇妖吞吐腥臭的芯子,拦住前行的马车,车夫早已倒在血泊之中。几人个个面露凶光,暴戾恣睢。 “交出季梵音!” 玄衣浮荡的冷峻男子,墨眸清冷,手持寒光玉剑,对他们的威胁置若罔闻。 自离开颖上,这已不知是第几批欲出手夺梵音之徒。 瀛洲的潇王妃便是第四块上古令牌之事,如同大风过境般迅速传遍三界。就连尚未造成威胁的妖界,也开始蠢蠢欲动,甚至还有妄言称:得季梵音者将号令三界! 蛇妖们不遗余力地疯狂进攻,势欲从他手中夺走他的妻子。 攥进寒光玉剑的梁榭潇长指一旋,冷冽的眉宇如凝结成冰的霜雪,借风御剑,势如破竹般逐个击破他们的攻击。 司命离开前,为颖上凝了层无形的结界。 “此屏障,能护你们一时,却无法抵御一世。” 司命前脚刚走,妖魔鬼怪一拥而来,如魔怔了般疯狂撞击撕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一旦屏障被破,他的妻子便如唐僧肉般成为疯抢的对象。只要有他在,绝不允许妻子受到丁点儿伤害! 基于此,与其被动承受,不如主动出击! 前方的对战激烈迅猛,马车四周的凶戾蛇徒摄于隐隐浮散空中的硫磺,逡巡不敢靠近。 其他鬼怪趁此伺机而动,整片天地骤然阴翳。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刀锋凭空横扫,尘土飞扬间,围困马车的妖魔鬼怪迅速断成数节,命丧于此。 “驾——” 滚滚血色之中,月湖踏着坚定的马蹄突出重围,飞奔梁榭潇。 “三王爷,快上马!” 攥进缰绳的清秀女子扬声道。 解决手中最后一个妖魔,梁榭潇纵身一跃。女子掌风一划,前方骤然割开一条长线,刺目的光线从其透出,一行四人随同卷起的尘埃,一并消失于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大哥,你可曾见过这名女子?” “婶子,她是我的未婚妻,你对她可有印象?” “老爷爷,你若见到她,请务必转告她,我在‘水悦湖客栈‘等她回来!” …… 夕阳映照几缕疏淡的树荫,忙碌的身影穿梭在人海之中,手持数幅墨白丹青,垂落两绺墨发的额际早已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距此数百米开外,一间古朴雅致的精美茶肆,凭栏独倚一道儒雅纤长的年轻男子细影。毡帽微低,恰好盖住轮廓。素指轻移,一方清白宣纸铺摊而开,上方,五官端秀的女子英姿飒爽,清美灼华。 “这呆子,画作尚欠神韵。” 话虽如此,双瓣不由自主勾起一抹浅笑。苗沉鱼凝眸远眺,烈日下的江城子满头大汗。眼帘翕合间,她扬起皙白如鹅的脖颈,万里碧云间,声线清平:“我大哥何时抵达蜀地?” “苗姑娘请稍安勿躁。” “整整七日了,你让老娘如何不躁?” 冰冷锋寒的长弓抵上杜展宽厚的脖颈,力道渐次加重。反观后者依旧气定神闲夹菜,慢条斯理咀嚼。 “杜某虽人微言轻,却明白一个通俗易懂的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盛气凌人的苗沉鱼冷笑一声,弓尖划过的地方,多了两道细长的血痕:“你认为,老娘还会信你吗?” 杜展云淡风轻一笑,鹰眼回旋,反问她:“苗姑娘一直以来相信的,向来便是你怀中之物,不是吗?” 苗沉鱼默然抿唇,视线不自觉移向褚色长衫内的边角衣料。孺衣里侧,静躺一方细小的牛皮信纸。此物,乃用作他们苗氏一族的通信。规格愈小,则显此事欲重。 怀中这如指甲盖大小般的牛皮纸,只余一蜿蜒髣髴蚯蚓的字体——等! 苗沉鱼咬紧下唇,攥紧长弓的手掌刚一动,穴道瞬间被点:“杜展你——” “得罪了,苗姑娘。在下曾答应过苗愈,定要护你周全。” “保护?也包括对老娘下药?” 那夜,她摊开牛皮信纸的刹那,瞬间被迷药所袭,醒来后便被他带到了此处。数百米的距离,徒与江城子隔街相望。 杜展双手抱拳,微垂首:“情非得已,深感抱歉。” 苗沉鱼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体内翻涌的怒火,心平气和道:“那你总得告诉我,究竟是何人要对我不利?” 某个蠢蛋还傻乎乎拿着她的丹青到处往人堆里凑,届时若有心怀叵测之人欲对他下手,他连自己怎么步上黄泉路的都不知道! “恕杜某无可奉告。” “……” 她气上丹田,欲冲破禁锢的穴道。 早有所料的杜展不疾不徐拾掇好自己的残羹剩饭,而另一桌席上的菜肴,她纹丝未动。 “杜某劝苗姑娘切勿乱动,请放心,江公子那处,业已派人保护。可若姑娘伤了精气,心疼的可就是他们了……” 苗沉鱼怒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将凝聚于任督二脉的内力渐次浮散回四肢。满腹憋屈无处发泄,便开始给人制造麻烦---- “三日后,若我大哥再无任何消息,老娘立即暴露自己的行踪!记住,我苗沉鱼向来说一不二!” 杜展面上波澜不惊,迈离的步履丝毫未受影响。 浅光幽幽的内室,苗沉鱼凝眸四顾,门窗早已被他阖紧。她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娥眉弯蹙,大哥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夜色幽渺清暗,髣髴倾倒了墨盘般,黑沉沉的。 颍上某处宅院的长廊尽头,一道黑影长臂高举,扑陵着双翅的白鸽落上他的臂肘,卷成一团的细纸微摊。忽明忽暗的灯影之中,‘何时抵达’四个墨体字落入他的眼帘。 苗愈绷紧的轮廓线条骤然一松,多年的兄弟情义,杜展的性情自己再清楚不过。若非小妹已然开始制造麻烦,他亦不会如此急切飞鸽传。 “今夜星光黯淡,并非赏月最佳之时,对否,苗大哥?” 幽光晃荡的树影深处,林祚聪不疾不徐而来。 素纸不着痕迹团进掌中,长臂上白鸽晃了晃脑袋,发出‘咕噜’一声,旋即扑腾双翅,如雄鹰般重回天际。 “苗家四鬼已被令主逐出‘百万雄师’,‘大哥’之名,愧不敢当,林壮士可别再唤错了。” “苗兄弟此言差矣,”范坦之捋着胡须,一身卷气息,含着笑步至庭院中央,“那时,持苁佩之令主因受耄耋控制才会有此举动,而今苁佩虽毁,可肝胆相照的情义仍在!” 虎背熊腰的伍勇大笑数声,双手背于身后,豪气冲天拍了拍胸脯,道:“不错不错,苗大哥若有何事需要我们兄弟几人出手,可随时差遣。” 苗愈双手抱拳,面色沉静如水:“多谢。” “苗大哥,”林祚聪唤住正欲提步离开的苗愈,径直表明意图,“此去蜀地,必定凶险万分,我兄弟三人虽功力不及苗大哥,可多一个人,亦多一份胜算。” 苗愈心上一凛,眉峰瞬间皱成一道山峰:“你们怎会知晓此事?” 数月前,淄州情况初步稳定,而他的身体却出现了久违的变化---骨髓抽搐,经脉紊乱,经血逆流。浑身如置身冰火两重天,煎熬难耐。 他半掩着胸口,衣襟凌乱,垂落的眸色愈发沉郁。 “大哥,你快看!” 苗沉鱼兴冲冲跑过来,手中捏了个一幽幽泛光的透明瓷瓶。 这一切的征兆,皆在说明一事:第三只五衍蛊虫,亦是万蛊之王。它,已从千年的沉睡中,醒来了!而它所在的方向,直指瀛洲都城---颍上! 而这只蛊虫,潜藏于身之威力究竟有多大,均无人知晓。 恰好此时梁榭潇以密函将他们召回颍上,为避免不必要之麻烦,他刻意制造了一个假象,扰乱苗沉鱼瓶中尚存活于世的蛊虫,并趁机将她派往蜀地,而自己则私下探查这只蛊王的下落。 然而这段时日,他几近将颍上翻了个底朝天,仍无蛊王一星半点儿的线索。正一筹莫展之际,屋漏偏逢连夜雨,严姝梦逃至蜀地的消息不胫而走。 真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她既然至今仍在蜀地行踪成谜,必定有党羽潜伏其中。若他们把魔爪伸向苗沉鱼,携带于身的蛊虫必定落入他们之手,届时蜀地百姓必再遭殃祸。 打定主意参加完瀛洲太后寿诞便动身离开。谁知当晚,他站在雕龙刻凤的丹墀上,翩跹舞动的细影落入他的眼底,熟悉的锥心刺骨之痛再次蔓延四肢百骸。 蛊王似被惊醒,甚至异常活跃,髣髴跳动的烛火,不休不止。 伍勇大掌一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苗大哥这几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范坦之单手捋了捋胡须,问出心中所惑:“可有收获?” 沉眉肃目的苗愈抿唇摇摇头。 林祚聪敛眸,双足一顿:“这蛊王可有何特征?” “无色无味,状似黑莲,形体细而长,恰好可绕女子皓腕一圈。沉睡时通体泛银,醒后鎏光刺目。一旦误食入腹,必将......” “必将如何?” 树梢掠过飒飒夜风,掩映在树荫之下的四道长影,身形忽明忽暗,若影若现。 苗愈凝眸远眺,夜幕愈发深浓。 一旦入腹,此人之血将逐渐衍变成金银二色,假以时日定被蛊王彻底吞噬! “被吞噬之后呢?” “苗家族谱,仅记载于此。” 正在伍勇、范坦之面露憾色之时,默不作声的林祚聪脑际掠过一道白光:“我曾见过此物!” “什么!” 三人面色均为一惊。 潺潺流水声中,一道晶白雪亮的清浅光线从窗棂外透入,为静躺竹榻的男子周身镀了层细细密密的银光。 于光中独舞的细尘下方,白皙修长的指腹隐约一动,循着长臂往上,髣髴灵工巧匠雕琢而出的俊美轮廓略带苍白。细而长的黑睫微动,片刻,如墨染般的深眸不疾不徐掀开。 下一瞬,瞳仁沉郁如深海的梁榭潇霍然起身,因动作太猛,脑袋骤陷昏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长躯瞬间传出骨骼相撞的‘嘎嘎’声。 然,心系妻女的他已然顾不得其他,托着虚浮的步子半踉半跄行至青竹门扉。气息粗喘,他阖眸晃了晃,如压了座大山般的脑门混混沌沌,视线模糊。 忽地,髣髴银铃般的爽脆笑声随同飘扬浮动的浅风一并落入他的耳廓。 这不是...... 墨眸下意识循声远眺,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碧潭之中,两道纤细的素白雪衣,玉容美貌相近,笑靥如花。凝白如玉的足踝置于潺潺流淌的潭水之中,互相泼水嬉戏。 其中,缀有珠玉的裙带上,藕粉色的香囊荷包半湿,更衬上方的蜀绣兰花纯美天然,如出淤泥而不染之莲花。瓷白如玉的皓腕,银色手镯闪闪发光。 “潇王妃对这里,尤为情有独钟。” 端着翠莲托盘的容荔,如绸缎长发毫无束缚垂地,含笑看向玩得不亦乐乎的母女二人。 “旋拂轻容写洛神,须知浅笑是深颦,十分天与可怜春。掩抑薄寒施软障,抱持纤影藉芳茵。未能无意下香尘......” 那夜,她毫无征兆从弯弯眼皮底下离开,他是在毓秀阁的玉莲樽台旁找到了她。清润如水的月色透过窗扉斜射,凝白润泽的玉莲台明暗参半。 舞步轻移间,婀娜曼妙的身姿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凝聚光华万丈。自她中了清逸梦魇之术后,第一次以如此清醒的姿态呈现在他面前。掩映在暗色中的墨眸毫无征兆蒙上一层细细润润的水雾,双拳嵌入掌心,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愧自责。 他默然静立,生怕打扰了这份专属于她的静谧时光---旋转、下腰、跳跃、挪步、转动...... 不论外界谣言如何漫天飞舞,他皆可视而不见。 可是音儿,如若可以,我宁可代你承受这份烈日灼身的撕心裂肺之痛! 忽地,如凝雪般的赤足堪堪后移,沉浸在舞蹈当中的女子,一时重心不稳,纤弱的身子猛地后倒,惊得他心魂如被烈火炙烤。 颀长身躯虚影一晃,快如闪电,长臂稳稳托住几近跌落的女子。 “孩……孩子……我的……孩子……” 苍白的素手无意识覆上瘦削的腹部,晶莹的泪水不知不觉充盈眸眶,泪落如珠散。 他的心如被猛地一揪,呼吸骤然凝滞。 五年前,荠苨城的白府,他将迟了两年的生辰之礼赠与她。那时,她已怀着弯弯。 今日,莹白精致的玉莲将她从可怕的梦境之中抽身而出,以舞为系,再次勾起她对现实世界的记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浅风徐徐拂过,树影来回晃荡,晕染在夜色中的玉容凝肌风华绝代,而如刀削般精湛的轮廓则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当中。 低垂的长睫斜落上眼睑,默然未语,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失去父王后的母后的模样——痛彻心扉、魂不附体! 此番,又揪出魏然这一间接该死父王之人,了无遗憾的母后或许会…… “浮生三千,吾爱有三:一为日。二为月,三为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这副仍残存着儿时记忆的身体,耳廓时不时回响母后在他耳边如轻风细雨般拂过的语调,极负深情。 一个人若打定主意活下去,理由千千万;可若一个人万念俱灰,只需一个动作即可。 他几不可闻叹了一口气,大掌箍紧怀中神色迷惘的妻子,下颌抵上她的发顶,擅作主张做了那个不知是对是错的决定----让妻子以舞贺寿! 所幸,他成功了! 青山绿水晕染在氤氲的日光之中,柔软清凉。层峦叠嶂,模糊了蜿蜒曲折的线条轮廓。 浸透在微光之下的清容,猛地拂过一阵微恙,她捂着额际,娥眉深蹙,整个人髣髴被锥子不遗余力捶打了般,密密麻麻的揪疼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清眸渐次模糊了视线,身形如浮萍般踉跄摇晃。 “母亲——” 惊慌失措的唤声中,她再次被夺走了意识。 日近正午,天际的闲云卷舒,桥下已然流觞曲水,碧青澄澈。 灼亮明白的光线投射入青屋,容荔不疾不徐将手掌从季梵音光洁的额际中抽离,敛回灵力,安抚道:“潇王妃并无大碍,只是仍被梦魇之术所困,尚需些许时日才能脱困。” 梁弯弯抿紧嘴唇,小手拧干掌中的丝帕,一丝不苟照顾自己的母亲。 光影之中的梁榭潇长身持立,墨眸将妻子不安惊惧的神态尽收于底,深邃瞳仁顿时浮上一抹凌厉沉郁之色。 容荔信步而来,微福了下身:“潇王爷,可否移动尊驾,借一步说话?” 幽静阴凉的凉亭内,萦绕四周的青竹葱茏翠绿。一阵风过,竹影晃荡,竹声飒飒作响。 “不知潇王爷可记得此处?” 梁榭潇敛回视线,轻‘嗯’了声:“本王曾在音儿的记忆中见过。” 或者可以说,是他们的第一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抽刀断水水更流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一万年前,身为上古神器的巨斧之神清逸受自己的心魔所控,残害了无数生灵,并妄图重造三界,天地几近被毁灭。为了能够将他绳之以法,司命星君费尽周折寻得了与其相生相克的永生草,而那株永生草,便是潇王妃……” 梁榭潇阖眸,修长宽厚的指腹紧握成拳,隐隐发颤,似在克制体内翻滚如涛的情绪:“代价却是……同归于尽!” 容荔默然垂眸,眼角不自觉浮上一团莹润迷蒙的水雾,喉头满是哽咽:“是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梵音心明如镜……在灰飞烟灭的最后一刻,却还是心存希冀,期盼天可怜见,能与您重逢……” 梁榭潇单手撑住祁红的梁柱,半掩胸口,浑身发颤。余影下的长躯犹为孤寂。他咬紧牙关,体内的魂魄髣髴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撕扯,几近离体。 为何这一感觉,让他如此熟悉? 撕疼之感恍若摧枯拉朽,他微一凝力,整个手掌顿时嵌入梁柱之中。 耳廓忽地掠过一声,冷峻的面容当即僵硬如雕塑,他沉声如罄反问:“你适才说了什么?” “司命在最后一刻凝结梵音尚未消逝的两缕魂魄......” “确定是两缕?” 容荔信誓旦旦颔首:“司命亲口所言。”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一切,皆可解释得通了。 梁榭潇凝眸垂思片刻,紊乱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缓:“劳烦姑娘转告司命,梁榭潇欲与他一见。” 回答他的,是青丝在空中左右晃动而浮荡的弧度。 “星君他......不日前已仙逝.....”容荔任由鬓角的碎发凌乱,神色哀婉道,“五年前与魔尊旻嬜一战,星君的元神已损。而后为了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凝练铲除他的‘铜墙铁壁阵’,尚未复原的灵力顿时耗损大半......” 一年前 嘭---- 又一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响彻整座邙山! 啪嗒啪嗒......素白拂尘浸满浓烈的稠血。 司命以臂撑抵如魔怔了般旋转不停的青铜炼丹炉,喉头再次喷出一口猩红之血。就在他气力即将耗尽之际,一浑厚有力的掌风如黑禽皂雕般瞬间将此上蹿下跳的的炼丹炉镇压。 “司命,你不该如此鲁莽行事!” 司命心头一震。 这声音是......天、天帝! “老臣......” 金光华贵如日的天帝揿住他躬身的姿态,锦缎长袍一挥:“此祸端皆因本帝而起,怎可让你一人独自承担?三界本为一体,无相而生,阴阳相合!” 话音刚落,他的身后,天庭众神衣袂飘飘。 为凝练此阵,众神灵力俱损,这才在仙魔一战中惨败! 阵法还差最关键一步,司命便借假死之名继续入炉内凝练。 “后来,星君又冒着天谴之危向鲲鹏透露天机,修为几乎消耗殆尽……” 此阵,若不逼旻嬜以孔雀真身入炉,无法将他的魂魄灼烧成灰! 容荔掌心一凝,上方的白雾散尽后,玄灵镜的轮廓瞬间落入梁榭潇的深眸。 “潇儿……”如波般的仙雾粼纹徐徐浮散,气若游丝的司命面色苍白如纸,花白胡须蠕动,“果不出我所料,你还是带着梵音离开了颖上……” 司命掩唇咳嗽了好几声,沙哑的喉头如在磨砂上过了一遍般:“我已时日无多,有几件事必须同你坦言相告。其一,想必你已猜到此处为何地,梵音若想真正破除清逸的梦魇之术,必须吸收此地的精华!” 只因此处,是她情动之地! “其二,苗氏一脉的蛊王因忌惮她前世曾为永生草的身份,一直未敢暴露自己的位置。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动它!” 梁榭潇默然垂眸,脑海不自觉浮动素白皓腕左手上方一光泽莹润的玉镯。 “最后一事......” 容荔掌中,不疾不徐端持一鸣鎏翠瓶。 髣髴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他,修长的指腹触上碧青流纹的刹那,身体的魂魄骤然被吸附!走马灯似的场景一幕幕晃过眼前,熟悉的撕裂感再次从脚底侵蚀全身...... 黑翳低沉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几近被幽暗吞没的长袍步履匆匆,诡谲的举动甚为鬼祟。此人身形一闪,毫无征兆拐进一条阴寒漆黑的小巷。再三环顾四周过后,才偷偷摸摸推开尽头一间早已被废弃多时的斑驳门扉。 下一瞬,惊起的乌鸦扑腾双翅,发出凄凉又悲鸣的声音。 此时的长袍身影连走带跑,呼吸急促,髣髴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般。左拐右绕间,朝前方唯一的光源处走去。 “奴、奴婢参见长、长公主。” 轮椅上之人背对着她,语调不愠不火:“那事办得如何?” 躬身伏地的落雁强迫自己咽下心中翻滚如涛的惊蛰,勉强维持平缓的声线:“回长公主,‘百万雄师’榜上之其余人皆以‘戴罪之身’为由,拒绝奴婢下达的命令......” 面上毫无波动的严姝梦,双眸早已浸满阴鸷之色。 “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笑声随同凝成团雾的黑翳隐隐浮动在阴冷潮湿的半空之中。 严姝梦声冷如寒雪冰川,阴冷恻恻:“你出的‘好’主意,而今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你哭得出来?” 如豆般的微渺烛火盛在沾满灰尘的灯盏之上,愈发映衬清寒凌乱的周遭。斜射残破壁甃上的严姝梦,黑影模糊间,轮廓早已衍化成吃人的不吐骨头的野兽。 “第三次了!”沉郁笼罩全身的严姝梦斜睨黑雾,冷声质问,“不仅次次皆以失败告终,甚至险些暴露了本公主的藏身之地!事不过三,本公主是该考虑是否要与你有合作的必要!” 黑雾再次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漫不经心道出真相:“你我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身为聪明人你该明白,一旦‘弃车保帅’,不过是加速自己的灭亡罢了!而本神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声东击西之术!而真正的目的,早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可惜,你已耗尽本公主的耐心!” “不不不,你会答应的。” 严姝梦不屑一顾瞥了他一眼,轻蔑一笑:“盲目自信、狂妄自傲!” 菡萏推着严姝梦即将离开的刹那,黑雾状似无意慵懒开口道:“既然当初耄耋能让你以苁佩令主之身份号令‘百万雄师’围困瀛洲,本神定也有让你心甘情愿顺从之法!” 严姝梦心上一凛,扭曲的面容尽是狰狞之色,企图扬声威胁:“不准对他下手!” 他是谁,不言而喻。 “长公主多虑,本神暂时还不会对魏剡下手,”黑雾慢悠悠浮动,髣髴正负手,悠闲惬意地散步,“可长公主不想再与心爱之人见上一面?” “心爱之人?”严姝梦自我讥讽一笑,满脸颓靡,“他巴不得将我处之而后快,好再次博取季梵音的欢心!” 一想到那个神智全无的女人,她的嘴角立马勾起一抹幸灾乐祸之笑,唇齿之间碰撞而发出的嗬嗬笑声令人心生胆寒。 “敢问公子,此处可有人?” 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的牛肉面摊,蒸腾的热气从粗黑陶罐中缕缕冒出,却丝毫无法舒缓上方褶皱成树皮的五官。 “随你......”晕醺醺的江城子醉眼迷离仰头,饮尽坛中最后一口酒,旋即以坛底重叩方形木桌,拔高声线,“老板,再来两坛酒!” 片刻,酒已上。 江城子徒手一捞,空的。再捞,触碰到的仍是虚无形态的空气。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突如其来的声线清润,恍若风行水上,一字不落传进他的耳廓。 江城子下意识抬眸,朦朦胧胧的视线顿时闯入一清隽儒雅的轮廓,蓦然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涣散的思绪无法集中,视线旋即转移至被他揿在掌下的两坛酒,出手欲抢:“把它们......给、给我......” 忽地,一冷如寒冰之水兜头而下,瞬间浇醒了江城子所有迷糊的神志。他胡乱抹了把脸,寒意浸面,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可醒了?” 余光中,察觉对方再次端起一个黑陶碗,江城子当即认怂,忙不迭摁住他的手臂讨饶。 “陛......” ‘下’字还未出口,就已被魏剡半路截断:“寡人微服私访之事,切勿声张。” 江城子当即做了个封嘴的手势,点头如捣蒜。 人声鼎沸的闹市之中,夕阳晕染广阔无垠的天际。斜光洒落,高耸的廊檐顿时镀上一层如梦似幻的金黄。 侧对晚霞的银色面具微微泛着红光,修长指腹将尚有余温的牛肉面推至江城子跟前,声线不急不缓:“发生了何事?” 江城子默然垂眸,整张脸藏在余影之下。 琥珀色的眸子偏向空空如也的一侧,顿时了然于胸。他轻搁下手中的茶盏,气质清逸:“与人相诉,独比自受。” 转瞬间,暮色悄然四合。幽深夜幕如镶嵌了无数颗夜明珠般,星河璀璨。 廊庭正中,银光洒落。罩了层薄纱的白衣男子,指腹倾斜,髣髴涓涓细流般的香醇之茶落入瓷玉茶杯。 “月下独酌,徒留形影相吊。” 滚轮碾过青葱欲滴的草地,与青石地板相撞发出不甚悦耳之声。 魏剡轻啜了口汤色金黄之茶,一举一动谦谦如君子:“纵然独酌,抒情而发。” 面染银白之光的严姝梦霍然有种错觉,髣髴回到当年怦然心动的少女时光,翕眸抿唇间,不自觉轻笑了声:“不知魏大哥可否赏姝梦一杯茶饮?” 秦淮河畔之救,并非他们二人的初次相识。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情窦初开的十四岁,清丽婉词打开了她对爱情世界的大门。而他,恰逢其时闯进了她的心扉。而牵了这条红线之人,便是自己的亲哥哥。 那年寒冬,她突然对茶道情有独钟,疼妹如骨的严格便请了蓬莱这位茶道造诣颇深的国师来指导。 为了给这位即将到来的师父留下好印象,她一丝不苟准备着---净手、备器、汤杯温壶、马龙入宫、洗茶、冲泡、封壶、分茶、玉液回壶...... “不知姝梦妹妹可否赏魏大哥一杯茶饮?” 漫天飘落的雪花中,颀长男子一身白氅罩落,持立料峭寒风,衣袂飘飘,清雅如修竹。俊美如刀削的的轮廓晕染其中,含笑朝她走来。 这一帧画面,髣髴一道烙印般深深刻进她的心口,永难磨灭! “人既分三六九,茶亦有精平糙之别!” 低沉的声线清淡,一如平静无波的湖面。 “换言之,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哈哈哈......”严姝梦垂眸,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眼角渗出的泪水已然分不清情绪,“那她又凭什么?只因为曾救过你?” “严姝梦!”璀璨星河静静淌过琥珀色的清眸,魏剡几不可闻轻叹了口气,谆谆劝解,“执迷不悟终究贻误终生,你又何必步我后尘?倘若此刻愿意束手就擒,尚有一线生机。” 严姝梦悲戚一笑,一瞬不瞬盯着自始至终都不曾给过自己一星半点儿眼色的清逸男子,歇斯底里嘶吼:“若非为了助你,我怎会落得这般四肢尽废的下场?可你对我许下的承诺,一如这浮散的茶雾,缥缈无踪!而今,我亦想明白了,唯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魏大哥,是你将我逼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月纱朦胧,缥缈莹白,银华映衬俊逸清润的轮廓。 细长如竹的指腹细细摩挲翠玉瓷杯,他凝眸默然片刻,长睫顿落,徐徐道:“倘我答应娶你,你是否能够放下心中恶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旻嬜造下之孽,皆由他来承担吧。 “自古而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魏剡,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 “你要如何才会相信?” “哦?”四肢残废的严姝梦动了动尚属灵活的脖颈,倨傲挑眉,意味深长一笑,“只要是我所言,你皆会答应?” “只要不违背道义、损害苍生之事,皆可!” “那就陪我去一个地方。” 垂立一旁的鲲鹏心上一凛,如迅风般挡在魏剡跟前,鹏翅浮动。他神色淡漠睨了眼严姝梦,出声阻止:“尊主,不可!” “无妨,”魏剡拍了拍他的翎羽,不疾不徐道,“我去去就回。” “可严姝梦此人,不得不防,让鲲鹏随您一同前往......” “鲲鹏,”飘逸长身持立,白袍随风浮动,他紧了紧掌下的力道,刻意压低声线,“你当务之急的任务,便是保护好江城子。切勿让心怀不轨之人以其为要挟,夺走苗沉鱼手中的蛊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三生三世,与你情系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夜深如泼墨,银光点缀其中。 一道玄衣晕染跳跃的烛光,勾勒而出的侧容俊美如俦。墨眸落入浸染在光华中的肌肤瓷白如玉,骨骼分明的长指微伸,沿着榻上呼吸均匀的轮廓珍而重之描摹,髣髴欲将她的绝代清容深深刻进自己的记忆深处。 “梵音......我的音儿......暌违多年,可还安好?” 岁月沉暮,与尔昭昭。天幽地渺,因缘际会。 “地神大人......” 娇嫩轻音如同一双拨弄琴弦的素手,在天地尚未分离的乌漆墨黑中来回萦绕,声线微带搞怪。 “地神大人,您无需再装,我知晓您一定还未休息!” 回答她的,是盘古如雷般的鼾声。 尚未破土而出的细芽气鼓鼓晃动几下根须,恶作剧般挠了挠密实堆积在她身侧的土壤。 片刻,天地骤然一片晃荡。 “闹够了没有?” 浑厚的磁音低沉悦耳,震颤她如月牙般的根须。 她勉强稳住重心,细长根须合十讨饶:“小草知错了,地神大人饶命......” 被唤地神之人蓦然敛回灵力,一道银白色泽的光圈从不远处游移,如袂般的玄衣款款而来,似笑非笑的声线如玉般清冷:“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细芽咯咯一笑,见他欲拂袖离开,忙不迭出声挽留:“日理万机的地神大人既已来,不如忙里偷个闲?” “今次又想八卦何事?” “冤枉啊,”细芽高抻芽颈,挺直胸脯,一副信誓旦旦之姿态,“未曾有,何来‘又’?” 长身玉立的地神无奈摇摇头,如墨染般的深眸淌过一抹满是怀疑的笑意:“哦?” 丰神俊逸的轮廓冉冉生辉,如清风霁月般摄人心魂。细芽掩着如擂鼓般怦怦跳不停的芽心,根茎绯红,好半晌才恢复神识。 “这次并非八卦哦,”它清了清颇有些干哑的嗓子,根须置于唇角两边,声音低如蚊呐,“......能不能将盘古神唤醒......他这如雷霆万钧般的鼾声......真心不敢恭维,更严重打扰万物的修炼......” 地神抬手,轻揉她光滑如玉的根须,薄唇噙了一抹笑,深邃的墨眸髣髴已将一切了然于胸:“世间一切,皆有定数。急不得,躁不来。” 正欲旋身,身后传来她扬起的急切之声:“仲白---大人......” “嗯?” 细芽羞涩垂眸,芽体再次泛起红晕,磕巴道:“传闻地神誉满神界,博学强识,不知能否替小草......取个名字?” 永生草从无别名,它却想成为他心里特殊的存在。 当时他回答了什么? “下次。” 平顺的镜头忽如滴了水珠般,漾开细细密密的波纹。 夜色深邃,泛青灯芯漾动如粼粼波纹,梁榭潇将手中的鸣鎏翠瓶置于沉睡人人的身旁。指腹轻轻划过上方丝滑如绸缎般的莲纹,瞳眸深邃。 盘古开天辟地后,他沉睡了上千年。那日初醒,翕合的鼻翼瞬间萦绕永生草馥郁独雅之芳香。他惊蛰,她因吸收巨斧与盘古之神力而具备修炼仙身之契机,亦可能成为她魂飞魄散的来源。 为了救下她,他不惜得罪三界,将所有欲对她不利之辈悉数捻成齑粉。而后又将她细心养护于此---三界之外的世外桃源。 “仲白,天覆地载,万物悉备,法则成。纵有心怀叵测之徒欲倾覆,亦可以此为凭借,赢得三界稳固。你我主掌一地一天,更应持身正立。偏你而今所为,业已沉堕,私情迷枉,难以饶恕。现,昭之三界,处以天雷地鞭之刑,兼削其神位,贬入凡间,以儆效尤!” 天帝惜叹之声犹在耳畔。 刑处后,天帝终是动了恻隐之心,只取走他的神力,拂入凡间经历生老病死,却并未夺走他的记忆。 “请。” 杂芜丛生的院落,凌乱萎靡。苍白干枯的树枝将月儿割裂成无数小块,廊檐处尘埃飞扬。 魏剡以交叠的长腿迈了进去,琥珀深眸不动声色从左往右扫视一圈,一股突如其来的熟悉感猛地侵入他的心扉。步伐踉跄间,他忙掩住胸口,髣髴有什么东西渐次浮散而开。 “如此有纪念价值之地,想必身为魏剡的你断然不会忘记!” 不错! 于此别院,季林甫曾救过被天界之人追捕的他! 逆天改命后,由于他的凭空而降,此别苑便未再出现过。 他抚平紊乱的气息,神色淡漠看向她:“你将我带来此处,意欲何为?” 逆光而坐的严姝梦,眉目微掀,全身浸满黑翳邪诡之色,干唇斜勾:“此时,苗沉鱼也该交出蛊虫与使用之法了!” 魏剡清淡一笑:“鲲鹏不会让你们得逞!” “敢问过目不忘的蓬莱君王,《三十六策》之中,第三十三策为何?” 魏剡神色猛然一凛。 以鲲鹏之敏捷灵力,对付上千凡人断然不在话下。可若......有人以声东击西为计谋,故意以此引走鲲鹏,那么江城子必会落入他们之手...... 银白佩剑抵上严姝梦的细长喉头,凌厉的神色冷如冰窖:“以你目前之处境,断然无法想出此等办法。说,背后指挥你之人,究竟是何人?” “他......”严姝梦故意拉长声线,如鬼魅般斜勾唇角,“......就在你身后!” 魏剡回眸的刹那,阴森冷寒之笑骤然浮荡整片黑沉夜空,久久不散。 “哥......” 精致秀美的五官血色尽褪,隐隐涌起一抹不安的神色,青葱素手攥紧,微微泛白。 梁榭潇不疾不徐替她掖了掖被子,旋即覆上她的手背,翻摊而开,十指相扣。 “梵音残存的两缕魂魄,无法合二为一。本神便将其中一缕注入瀛洲国宰相之妻卫相如之腹,另一缕置于平行时空中的禹城......为掩盖她的身份,便以凝白玉簪相护......” 无形无态之魂魄,唯有依附之躯,方能存活于世。 紧接着,玄灵镜中徐徐漾出已然白发三千丈的梁榭潇。斜落光华的浸染之中,他佝偻着脊背,墨眸淌落无数滴晶莹的泪珠。 他呵护宠溺了几千年的永生草……他的梵音……已与清逸同归于尽了…… “仲白,你尘缘已了,也是时候位列仙班,重掌地域!” 眉发如雪的他阖上深眸,低沉的声线坚毅如磐石:“天帝,请将仲白体内的三魂七魄一分为二!” “仲白,你这又是何苦?“身披金缕衣的天帝,一字一句如叩冰凌,声线沉重,“你可知,魂魄一旦分离,无异于将命盘交由他手,倘若那人......” “动手吧。” 双臂如雄鹰振翅般摊张,清辉洒落,长躯蓦地罩上数缕浑然天成的金泽。 梵音,亦或林甫,皆是他爱了三辈子的女人! 置于鸣鎏翠瓶内的大地之神梁仲白,此时的魂魄已与瀛洲战神梁榭潇合而为一,神力也随之恢复! 可此时此刻,身负使命的他又不得不离开她! 修长指腹凝起一道白光,对准鸣鎏翠瓶上方的碧青花纹。片刻,严丝缝合的花纹渐次裂开一道如闪电般的长痕。白光顿时化为一缕魂魄,嵌入季梵音后颈处的闪痕。几近裂成沟壑的痕迹刹那间消失无踪。 “不要.....走......” 夜风乍起,她攥紧掌中的玄色螭纹玉石腰带,昏昏沉沉的低唤声浮荡四周,浸染不安之绪。 乌六合靴猛地半顿,如山岳般的挺拔之躯仿若凌然浩气的王者。寒玉长剑置于大掌之中,烛光灼灼,锋芒毕露。 “待我凯旋而归,再为我重系三生情缘!” 旋即毫不犹豫离开。 月夜深浓,黑翳盘旋上空,形成一道诡谲多变的漩涡。 “与子同袍,并肩作战!” 一身金光铠甲的天帝高举长臂,眉宇间的华贵凛气浸满灼灼光华。 梁榭潇,不,大地之神梁仲白与他四目相对。 啪---- 双掌交握,坚如山脊,难以撼动! 秋风萧瑟,晕染在残落夕阳之中的蜀地城垣,莫名有种悲戚苍凉之感。一阵风乍起,长杆之中的幡旗飘零如浮萍。 生性耿直的伍勇径直翻身下马,熊掌来回摩挲长衫,不自觉抖了抖:“蜀地灾后重建,理应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可为何我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并非你一人,范某亦有此觉。” 苗愈牵紧缰绳,锐利的眸色四下打量片刻后,才谆谆告诫道:“此地颇为诡异,入此城门后皆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每行一步,必得小心谨慎!” 长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看似热闹非凡,实则暗藏杀机。 “喂,你站住!” 伍勇健步如飞般猛力攥住前方一名男子,苗愈适才的叮嘱早已被他抛掷九霄云外。 林祚聪等人均露出无奈又警觉之色,旋即跟了上去。 “撞到他人不仅未道歉,反而欲溜之大吉。本勇士行走江湖多年,最厌恶此等劣迹。” 善心泛滥的伍勇如金筒倒豆子般好一番数落那名骨瘦如柴的男子,一边呵斥一边弯腰捡起散落于地的柚子。 “多、多谢......” 被撞倒之人白发苍苍,身形佝偻。 伍勇拍了拍胸脯,大义凌然道:“客气,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 ‘助’字还未出口,伍勇已然僵愣在原地。 此人......既为老者,手背为何毫无一丝褶皱? 正疑惑不解之时,一把长刀兜头而下。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同时出手。 蠢蠢欲动的‘百姓’们顿时露出狠戾之色,纷纷抽出藏于各处的兵器。血色残阳之下,整个长道刀光剑影。 人涌髣髴烧而不绝的蚂蚁,越来越多。苗愈反手砍落一人,厉声道:“退!”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铆足劲头朝西南方向突围。 喘息声愈发急促,步履择地而跑。 四人拐进一条深巷,四面均是斑驳的墙壁,无处可躲。后方之人又紧追不舍,已无退路。 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城主有令,此四人留不得!” “是!” 伍勇啐了一口,逞一时之气道:“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切勿冲动,”范坦之忙以尺拦阻他,“范某知晓你英勇无畏,可如今敌暗我明。尚未摸清敌人底细便早早暴露自己,非智人之选!” “那你说怎么办?” 蓦地,一拨人马搜罗到了此处。为首之人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残破之门,蛛密集的废弃庙,除却上方垂落的破烂长布,再无其他。 满脸阴狠的落雁双目毒辣,移动的鞋履一步一顿,任何风吹草动的痕迹都不愿放过。 正欲抬眸,后方猛跑来一人。 “落雁姑娘,府衙附近发现那几人的踪迹!” “追!” 浩浩汤汤的人群渐次离去,拥挤的破庙顿时空旷了不少。 落至最后的跛脚男子一瘸一拐,正欲下阶,忽觉肩膀如沉了座大山,难以撼动。还未来得及回头,视线骤然一黑,被击中的鼻尖冒出汩汩血涕,四下横流。 “要想活命,就老实交代,你们背后究竟受何人指使?” 壮如蛮牛的伍勇攥紧他的衣襟往上一提,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跛脚男子吓得屁滚尿流,浑身抖如筛糠:“大、大爷饶命……我们也、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依范某之见,你们这是在恩将仇报!” “不错,”伍勇猛地将男子摔倒在地,义愤填膺捶胸,“若非我们相助,你们瀛洲怎会在灾后恢复得如此神速?” 男子强忍着几近断裂的腰背,双手合十,哭天抢地讨饶道:“几位大侠……你们有所不知,如今的蜀地已物是人非了……我们何尝不想回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身中苗族蛊毒,万般不由人……” 林祚聪等人面色顿时一沉,髣髴说好了般齐刷刷看向诱敌而归的苗愈,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凝固。 他握紧拳头,浑身冷若冰霜:“身持蛊毒的那名女子,是生是死?” “她……” ‘嗖’地一声响,锋利如刀刃的长箭夹带着狠厉之风,破窗而入,正中跛脚男子滚动的喉头,后者顿时倒在血泊之中。 凌乱的空气中,传来仰天长笑的言之凿凿声线:“苗愈,今天你们就算插翅,也难飞!” 戈壁苍茫,风沙萧萧。 尸骸遍野,血雨腥风。 声势浩大的战鼓雷鸣,身披玄衣铠甲的梁榭潇 沉足一跃,泛光的寒冰长剑以势如破竹之态将空气一分为二。长足稳稳落地,透过倾斜的剑锋,魔族为首之将领顿时被力斩于马下,其余残兵败将面面相觑后,闻风而逃。 此战役,仙界当之无愧胜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三国再次起争端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天帝,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拿下那魔尊的人头?” 一旁的银发老者神色平静回答:“赤脚大仙,此事仍需商榷,不可鲁莽。” 被唤赤脚大仙的黑发男子冷哼了一声:“太白,你就是太爱优柔寡断。” …… 黄沙漫漫的仙界营帐之中,意见相左的两派仙人针锋相对,片寸不让。 “安静!”一声令下,四周顿时静默无声。 天帝面无表情看了他们一眼,视线旋即转向从始自终未发一言的梁榭潇:“仲白,本帝欲听听你之所见,可畅所欲言!” 梁榭潇沉眉肃穆,低垂的墨眸深沉,棱角轮廓坚毅又凌厉,低沉声线极近言简:“太容易唾手可得,反而不得不防。” “笑话,”赤脚大仙横眉斜对,冷不丁讥讽道,“魔界本就不堪一击,地神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此言差矣,”太白金星双手合十,毕恭毕敬躬身道,“仲白此言,不无根据。天帝试回想一下,魔族这数万年来,屡次朝仙界发动大战,哪一次不铆足全力进攻,何曾有过今次这般节节败退?” “细琢一番,倒也如此。” “不错,魔界向来欺善霸道,怎会甘愿退守?” “若真如太白所言,这魔尊大张旗鼓发战,到头来却为了打一场败仗,也于理不合啊!” 接下来,又是一番众说纷纭。 赤脚大仙挥了挥掌中羽扇,露出一个自鸣得意之笑:“诸位别忘了,那位魔尊可曾亲手将天庭归还于仙界,并且承诺永生永世不再进犯仙、人二界!” “哪又如何,他还不是食言而肥了?” “在他食言之前,诸位可还记得魔界发生了何事?” 一时间,众神纷纷垂眸沉思。 梁榭潇眉头愈发紧锁,已然拧成了一个‘川‘字,深邃墨瞳沉如寒潭。 “原来如此,”一位仙人猛地醒神,恍然大悟道,“魔尊娶了一位四肢尽废的魔后!” 赤脚大仙扬眉一笑,紧接那位仙人之言:“凡界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魔界邪尊为何不可效仿之?” 此言一出,众神哗然。 “走了一个阴狠毒辣的旻嬜,又来一个人面兽心的魏剡!魔界此番,还真是自作自受!” “既是如此,咱们便一举歼灭魔界,换得三界永久太平!” “不!不可!”太白拱手,玄铁战衣映衬他的灼灼凛然之色,“天帝,此事尚余诸多怪诞不解之处,不应如此武断行事!” “太白此刻竭力费尽心思地来阻止,才更加让人心存不解吧。” “赤脚大仙,万物有阴必有阳,有明必有灭。邪之存,必有因果。而人性本善,唯有以教化为本,方能赢得三界之太平!” “教化?本仙看是迂腐!”赤脚大仙大扬其臂,反唇相讥,“司命便是遭此所累,落得个魂魄尽散的下场!” “够了!”厉斥声如平地一声雷,气场摄人,“敌未灭,业已乱。是否还需本帝替你们造台助威,势必分出个你输我赢?” “天帝恕罪,微臣不敢----” 忽地,一抹金润光泽兜头而下,金纱顿时笼罩在众仙上方。梁榭潇紧实的长臂掌风一起,玄灵镜内的一帧一画如浮散而开的云雾,渐次清晰----- 苍茫灰蒙的淄州,大红军旗迎风袂袂。千军万马甚嚣尘上,髣髴棋盘中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又声势浩大。 “千防万提,本以为算无遗策,未曾想到你们居然是蓬莱的细作!”红色马匹之上,梁榭蕴一身橘衣劲装甲胄,英姿飒爽中,沉声如罄。 烈烈萧风,掀起无数道扑面的沙尘。待得凌乱的尘雾渐次散去,马蹄声声嘶鸣。 林祚聪不疾不徐抬头,原本清朗的眉宇间多了抹如豆般的阴翳黑点,映衬整张面容毒鸷而寒沉:“各为其主,各尽其责,如此而已!” 梁榭蕴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然斥责:“枉我三哥三嫂费心救了你们三人一命,又礼贤下士,不拘一格降人才,换来的却是你们按捺不住的狼子野心!” “蕴儿,”梁榭晗一身明黄青龙铠甲,揿住梁榭蕴的肩胛,示意她稍安勿躁。两军对峙之中,他兀自策马前进数步,“林祚聪,朕欣赏你们三位侠士的为人,亦知晓此番绝非你们所愿。若有苦衷,大可与朕开诚布公而谈,何必让这片‘痊愈’不久的土地再沾染血腥之气?” “废话少说,梁榭潇不在,老子便与你一较高低!” 浑身戾气的伍勇亮出自己的双锏,宽厚之躯踏上鞍鞯,攥紧缰绳驱马奔跑。 梁榭晗干脆利落解下身后的披风,面无惧色迎上他的进攻。 主帅对决,攻守相对。倘若势均力敌,亦难分胜负。 梁榭晗以长扇抵挡他的迅猛攻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紧他的双锏。掌风一旋,扇柄绕着伍勇动弹不得的双锏瞬间击中他粗厚的脖颈。 伍勇吃痛别过头,一如林祚聪眉间之黑点明晃晃落入梁榭晗精亮的眸中,不自觉凝眸沉思。 “二哥,小心!” 如魔鬼附了身的伍勇,浑身浮荡着阴风恻恻的黑雾,虎躯悬置于半空中,熊掌髣髴能控制他人生死般朝梁榭晗的天灵盖揿下。 梁榭蕴还未来得及出手,便已被如恶虎下山般的滚滚黑雾击落在地,旋即传来轰隆的巨响声......她掩着胸口踉跄起身,神色晕染哀戚,声嘶力竭呐喊:“二哥----” 成团的阴翳沉雾渐次散去,徒余凶狠如饕餮的伍勇躺倒在地。 梁榭蕴怔愣之际,一俊拔如山脊的玄衣蓦地从天而降,颀长身躯背逆着朦胧之光,髣髴光芒万丈的神祇,稳稳落地。 “照顾好他。” 梁榭潇将陷入昏迷的梁榭晗交由她,旋即摊开双掌,乳白色的光圈徐徐凝聚于骨节分明的双掌之中,奋力释放。一时间,整个战场髣髴龙吟虎啸,敌军已然溃败。 他收回双掌,长腿不疾不徐步向瘫软无力的林祚聪等人,细细一看,所有人身上均有一个黑痣般的小点。 似蛊非毒! 曲膝半蹲的梁榭潇默然拧眉,深邃的眸子髣髴置身于极地寒地之中,沉冷如冰凌:“苗愈在何处?” 心智已然被控的林祚聪冷冷一笑:“要杀要剐,尽管动手!其余之事,一个字都别想从我口中套出!” 边说边笑,喘咳阵阵。 梁榭潇修长的臂膀初伸,前方倏然传来一敌我难辨之声:“潇、潇王爷......” 是范坦之! 气若游丝的他浑身染满鲜血,伤痕累累,亦步亦趋的步伐虚浮踉跄,髣髴从地狱中捡回了一条命。 “是苗、苗愈勾结了严姝梦......欲夺三国......” 梁榭潇出手扶住他:“还有谁?” “魏、魏剡......”范坦之抬起颤颤巍巍的伤臂,指了指身后一隅,涕泪惧下,“而方丈君王为了救在下,已惨遭他们的毒手......” 哐当---- 短剑落地,梁榭蕴双眸大睁,心上髣髴插了一把剑:“你适才说,谁?谁......死了?” “方丈一国之君齐擒龙......” 恍如遭了雷劈般,孱弱的身形几欲倒地。她一瞬不瞬盯着不远处的细长黑匣,秀丽的清容血色尽褪。黑匣重见光明的刹那,一股血腥未散的气息扑鼻而来。 “啊----” 梁榭蕴捂着早已凌乱不堪的思绪,迷蒙水雾浸满了双眸,泪落如珠散。黑匣正中,一颗苍白头颅静躺,灰白色的微光勾勒齐擒龙线条明晰的轮廓之上。 “齐擒龙,你言而无信......许我的一世长安还未曾兑现......怎可一人独自逍遥去了......” 如磐石般坚毅的双臂迅速出手,扶住孱弱如浮萍般的梁榭蕴,二人均未留意到,身后三团翻滚如浪涛般的黑翳正悄无声息靠近。 “梁榭潇,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嘭嘭嘭---- 沙尘滚滚之中,大地凹出一巨坑。 “不----” 从噩梦中惊醒的季梵音掩着胸口猛喘息,汗水浸湿全身。涣散的眸子视线凌乱,嘴唇苍白,不可遏制的嗫嚅。 烛火微渺,天际将明未明。 梁弯弯揉了揉不甚清明的双眸,视线偏转刹那,神色骤然一凛。她顾不得穿上鞋袜,赶忙扶起僵坐于地的母亲。 “找他、我要找他......”神识尚未清明的季梵音讷讷低喃,拂开她的搀扶,如离线的箭般夺门而出。 夜幕深浓,混沌黑沉。 碧青竹林萧瑟婆娑,随风晃动如鬼魅。掩映在这片黑翳之中的素白身影足履未停,如绸缎般的长发浮散在空中,她髣髴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般,不管不顾朝前奔去。 ---“梵音,这名字赠予你,可还喜欢?” ---“吾爱,一生无忧!” ---“傻丫头,没火不会喊一声?” ---“在我这里,你无须做任何改变。你只需记住,我所想让你看到的,皆是万物之美!” ---“你若再不将它取下,本王真的性命难保了……” ...... 呼出的气息愈发紊乱,她半掩着胸口,娇喘吁吁。迷迷瞪瞪间,清眸落入一物,寒玉莲樽台晕染在银纱薄雾之中,凝白如脂。其镌刻朵朵惟妙惟肖的莲瓣,在璀璨星河的映衬之下,髣髴赋予了鲜活灵动的生命。 她一瞬不瞬盯着它,蓦然间,玉台上方多了一抹倩影,那绵软飘逸如天边云朵般的舞裙绸衣袂袂,婀娜轻盈的身姿徐徐舞动,加之面纱覆容,宛若误入凡间的仙子。 紧接着,丰神俊逸的玄衣男子长身玉立,双手持笛,悠扬清润声宛如丝竹管弦般悦耳动听。 绝美倾城的女子,舞姿翩跹柔美,如绸缎般的鬓发插了一支凝白玉簪。俊拔男子容貌风华,紧实的腰腹上系了一条玄色螭纹玉石腰带,垂挂的藕粉色荷包熠熠生辉。 两者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深情款款。 “梵音,我的音儿......” 低沉的声线萦绕在她耳际,髣髴在呼唤她。葱白素手不由自主前伸,清眸澄澈,嫣红的薄唇弯如月牙,笑靥如花。 “不,林甫,切勿信他!”身后沉冷如寒冰般的声音阻断她的步伐,“若非此人,你怎需遭受魂飞魄散之罪?” 她微皱娥眉,对前方白雾迷蒙的一道长影发问:“你......是谁?” “你唤我清逸,我替你取名林甫。我们二人幼时青梅竹马,早已互许终生。承诺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蓦然间,季梵音眼前突现一个场景—— 蝉鸣声声,和煦沉寂。 “已经无碍了……” 一双素手心不在焉抚弄香荑,娇嫩如花的清容静默许久,这才鼓起勇气扯了扯身旁男子的长袖,却丝毫无法说服落入俊拔男子眼底的后颈红肿的伤痕。 他小心翼翼替她擦药,始终一言不发。 她再次垂眸,抿紧细嫩的唇瓣,整个纤细萎靡的身躯彻底形成一个委屈的控诉。 男子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如此危险之事,为何不稍待我来?” 昨夜雨疏风骤,她晨起时发现青石板路旁传来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循声而去发现一窝嗷嗷待哺的幼鸟。她心生不忍,便不顾身旁丫鬟的劝阻,爬上树梢,将鸟窝置回原地。正大功告成之时,脚下一个打滑,摔落于地,瓷白如玉的后颈磕上了碎石,顿时鲜血直流。 她揪着丝绸般柔软的长袖,睫羽默默翕合,萦绕而出的声音低如蚊讷:“父亲说,王爷……今日要去礼部尚府上做客……” “确有此事。” “国事为先,林甫自然不敢叨扰……” 金冠束发的华锦男子挑了挑眉,薄唇噙上了一抹笑,揶揄道:“是不敢?还是忧怕?” 未曾想他会如此反问,英俊嵯峨的眉峰落入她的眼帘,激起心潮怦怦跳动的浪花,耳后根瞬间浮上细细密密的薄红。 红肿的后颈再次泛疼,她捂着伤口处瞪了他一眼。后者慢条斯理收回指腹,长身持立如松柏,状似漫不经心道:“礼部尚的女儿确如父王口中所言,知达理,容貌甚佳……琴棋画,无一不精……” 低沉的声线此刻髣髴一把带倒刺的刀,狠狠扎进她的胸口,呼吸滞了又滞。 她咬紧下唇,喉头如吃了莲心般苦无比,旋即下逐客令:“王爷日理万机,断不该在宰相府逗留太久。红绡,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将计就计,一举擒获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客’字还未脱口,纤细的腰肢瞬间从后绕过来一双紧实的臂膀,将她彻底拥入怀中。 挺拔的男子俯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四周,磁声如瓷杯碰撞发出的绵长又袅袅的余音:“这次,真的破相了……” 她神色一凛,欲挣脱他的束缚寻镜,谁知……后颈落下一温热的触感,酥酥麻麻,髣髴被柔软轻盈的羽毛挠了挠。 垂立一旁的红绡见状,抿嘴偷笑的同时,悄无声息退出房间,体贴阖上门扉。 挣扎的动作骤停,她默默垂眸,任由莹润清透的水雾弥漫双眸:“可这些,林甫也有……” 啪嗒啪嗒—— 滚烫的泪水滴洒在他修长白皙的手背上,如烈火般灼烧他的四肢百骸。 糟糕,这玩笑,似乎开大了! 他掰正她羸弱的身子,双掌视若珍宝般轻柔捧起她泪水斑驳的面颊,一点点吻掉她无助淌落的泪痕,声线喑哑:“所以我恳请了父王,待剿灭倭寇,便赐婚你我,共结连理!” “此、此事当真?” 他俯身亲了亲她光洁的额际,强而有力的长臂紧了紧,半开玩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她破涕为笑,抡起粉拳砸向他。白衣男子一把握住,搁在薄唇上吃尽豆腐:“待我凯旋而归,必铺就十里红毯,以八抬大轿的隆重仪式迎你进府!” “林甫不慕此盛仪,”她如小鸟依人般贴上他沉稳跳动的胸口,浅浅一笑,髣髴初夏那抹剔透明亮的光辉,“惟愿此生与仲白一人相伴,余愿足矣。” “仲白……” 画面在此定格,季梵音使尽全力欲辨别男子模糊的相貌,终是无果。嫩白柔美的后颈愈发抽疼,髣髴撕裂般随同血液流经纵横交错的复杂脉络。她捂着后颈,脑袋一片混沌。 当黎明的第一缕橙光刺破繁冗深幽的云层,绵延起伏的山峦金泽尽染,大地骤然披上一抹轻薄如丝的金纱。 跪卧在地的季梵音,浑身颤抖,蜷缩成团。身后那道声线,不依不饶地逼近:“若非瀛洲国的梁榭潇,我们二人怎会天人永隔?而你要不是为了救我,又怎会险些魂飞魄散……” “瀛洲......梁......榭潇......” 髣髴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压得她彻底喘不过气来。 “不错!”白衣男子恍若鬼魅般闪到她的跟前,莹润泽光穿透他清明的长躯打上她苍白如薄纸的清容。他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笑,趁她神色迷惘时,敛笑哀恸道,“林甫,勿再沉湎于哀殇痛苦之中,更不要因愤懑怨怒之情而选择替我报仇......” 梁弯弯和容荔寻到季梵音时,她神色怔忪瘫坐于地,髣髴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晨风拂起她如瀑布般的青丝,掩映其后的双眸寡淡无神。 容荔猛松了口气,轻柔将搭在臂弯处的素色织锦月兰披风环住她纤弱的肩胛。 “母亲......”梁弯弯心细如尘般绾了绾她凌乱的绵软墨丝,侧身附耳过去,喉头髣髴淌过沸腾的水汽般低哑喑沉,“您说,弯弯听着。” 季梵音双眸落于空中一个虚无的点,反复诌喃着两个字:“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容荔与梁弯弯面带犹疑对视的刹那,季梵音猛地跃起身,眸色渐次恢复清湛,目视前方,斜洒而下的澄泽髣髴镀了层遗世独立的光辉,映衬她清冷如冰雪飘落的凌厉声线:“你说谎!” 日头愈升愈高,洒落的斜光却丝毫无法渗透进入屋内的榧木琐窗,斑驳树影飒飒作响,阴风萧萧。沿着幽暗冰冷的地面逡巡往上,一笔勾勒的墨色山水屏风多了抹突兀深沉的鲜红血迹。血迹顺着屏风滴落,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四周。 “咳咳咳----” 东倒西歪的稀珍华贵杂物深处,‘魏剡’半坐于地,掩着胸口粗气重喘。 忽地,门外的侍卫躬身,对着门内之人毕恭毕敬禀告:“陛下,王后娘娘求见。” “不见!” 一袭靛青色锦缎华服的良情将手中的托盘交与随侍一旁的宫女,斟酌道:“陛下,您身染寒症多日,始终未见好转。臣妾实在放心不下,特意让御膳房替您准备了秘调的烩青口贝......” 话还未落,飘逸阁内传出一严词厉句的拒绝声:“不必!” “娘娘,您还是请回吧。” 良情在原地逗留片刻,掀起描摹精致的眼睫:“陛下,毅儿近日来已会翻身,吐泡泡的模样也甚为可爱,太医还说......” “你若再不离开,寡人便赐你一个‘侵扰帝寝’的罪名,届时,毅儿亦不能幸免!” 良情神色一凛,默然咬唇。自王子魏毅出生,他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尊宠无限。可今日她才初提,陛下便已然满口不耐,这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寒症带来的后遗症?她原地踌躇半晌,终是不情不愿离去。 灰蒙浅淡的日光之中,映照青石地板上一缕细长婀娜的黑影。落入视线的深红足履不疾不徐移至屏风后,烟熏浓眉冷冽如冰:“我警告你,这副身体不仅仅是你的,倘若你再敢伤他分毫,我严姝梦绝对不会放过你!” ‘魏剡’冷不丁一笑,外翻的两条长痕更显阴鸷毒辣:“一副皮囊而已,魔后何必如此执着?更何况,本神可是满足了你成为魔后这至高无上的尊位,还令你重获四肢。于情于理,你该答谢本神,而非......横眉冷对!” 严姝梦挣脱他对自己下颌的桎梏,斜睨他一眼,反唇相讥:“若非本公主之协助,你一见光必死的云团,如何能够附上魏剡的身体?” 迅猛呼啸的寒风,将阁外叶片零落的树干吹得哗哗作响。 ‘魏剡’抵了抵后槽牙,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长臂一挥,旋即变回自己的本来面貌----清逸:“不知这样,魔后可还满意?” 严姝梦不可置否,一脸倨傲抻长细白如鹅的脖颈,厉声质问:“梁榭潇已至瀛洲,林祚聪等废物又魂归西天,现军队节节败退,夺取瀛洲之事何日才能实现?” “这便是魔后在指挥仙魔大战时一心二用的因由?” “是你一味强调诱敌深入,故意营造魔军不堪一击的画面来误导仙界那群老不死,而今又妄图将此罪名盖到本公主头上?” 清逸慢条斯理翻起一张金楠木太师椅,风度翩翩一坐,慵懒的神色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自信:“魔后无需困扰,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久后,不论三界亦或三国,必然合三为一!” “若你再夸大其词,本公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话落,顿时化身一束通体发黑的莲花。 清逸取过鬓边一绺长发,云淡风轻道了句:“看牢那只遍体鳞伤之鸟,别让它破坏了本神的大计!” 细长的烛火有条不紊地燃烧着,雕刻烛身的青鸟栩栩如生。 距案台数步,玄衣男子长身玉立,身形挺拔如松柏。侧眸的刹那,宛若惊鸿一瞥,俊美如俦的轮廓晕染孤寂清冷的寒夜。灿若星河的墨眸翕合间,乌六合靴迈着沉稳的步伐,逐渐靠近玉钩挂帘的精致床帷。兀自垂眸,若有所思。 忽地,门扉传来‘咿呀’的声响,紧接着是梁榭晗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前厅无人,朕便已猜到你在此处。” 梁榭潇长臂一伸,替床榻上的梁榭蕴掖了掖锦衾绵褥,未置一词。 “三弟,你白日指挥作战,晚上又照顾蕴儿。长此以往,身体必然吃不消,”梁榭晗揿了揿他的肩胛,双眸落向沉睡不醒的梁榭蕴,咬牙切齿义愤填膺道,“若非那个苗愈,蕴儿怎会遭此劫难?” 梁榭潇偏眸,深邃的瞳仁落入一修长无瑕疵的指腹,神色依旧波澜不惊:“擒龙之死是否与苗愈有关,此事尚待彻查。” “三弟此言何意?而今人证物证俱在,难不成你还妄图替苗愈开脱罪责?” “何为人证?何为物证?” 梁榭晗眸色沉冷,双手合十啪啪拍了两掌:“带进来!” 片刻,狱卒拖拽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朝他胸口就是猛力一踹:“把你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交代,兴许心怀慈悲的王上和潇王爷能饶你一命!” 瘦骨嶙峋的男子舔了舔干巴皲裂的唇角,颤颤巍巍强撑起身,声音低喑嘶哑:“自骊山土匪被英明神武的潇王爷消灭殆尽后,草、草民便成了骊山附近的猎户......” “说重点!” “是、是......”因惧怕狱卒手中的长鞭,猎户缩着脖颈,战战兢兢交代道,“一日,草民如往常般上山打猎,谁知才行至一半,忽而听到两名男子激烈的争吵声----” “苗愈,你背信弃义投靠魏剡,孤无权干涉,可倘若你敢对瀛洲有任何不利,孤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方丈分封诸侯制度一旦被推翻,你认为那些诸侯子弟会轻易放过你?可若你答应同蓬莱君王联手,夺下瀛洲后,陛下必能替你铲除危害方丈社稷的‘毒瘤’!” 山林间刮起一阵迅猛的烈风,枯枝残叶飘零而落。 齐擒龙仰头倏然大笑,低沉声如同暮鼓晨钟般浑厚:“苗愈啊苗愈,‘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孤今日便可言辞凿凿回复你,绝对不会与魏剡之辈同流合污!” “即使瀛洲那位小公主已危在旦夕?” “你们对蕴儿做了什么?”齐擒龙一把攥紧他的衣襟,沉目冷如极地寒冰,“倘若胆敢伤她半根头发,孤必将你碎尸万段!” 苗愈神色淡漠一笑,双眸骤然狠厉! 天际晦暗灰蒙,林间树梢如疾风般剧烈晃荡,无数只乌鸦扑陵双翅哀鸣。 “别怪我,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便只能斩草除根了!” 苗愈握紧刀柄,凝力凶狠一拔,汩汩的鲜血从齐擒龙的胸口中喷涌而出,俨然一幅血色残阳之图。 “之后呢?” 猎户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支支吾吾道:“能不能......请王上或潇王爷行行好,赏些水给草民?无需多,一杯就好。” “你个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要挟王上和王爷?看我今日不抽死你!” 狠厉的长鞭划破摇曳闪烁的烛火,反衬狱卒扭曲的面容,随后停落在半空中。 梁榭潇攥紧长鞭一头,凝力一震,狱卒只觉全身麻痹,视线一黑,骤然倒地。 目睹这一切的猎户吓得魂不附体,赶忙磕头求饶,如金筒倒豆子般交代:“后来,一位手持长尺的老者赶到,可惜为时已晚,方丈君王已被苗愈割下头颅......” “李久长!” 一身铠甲盔胄的李久长径直将浑身哆嗦的猎户搀扶而起,坐于扶椅上。 一杯香醇袅袅的茶水随同骨骼分明的指腹递到猎户跟前,彻底氤氲了他的视线:“王、王爷......” 梁榭潇不疾不徐摊开他黢黑泛黄的双手,将茶杯置于他的掌中:“喝吧。” 猎户感恩戴德,翕了翕鼻尖,猛一口饮尽。 “三弟果然爱民如子,”梁榭晗意味深长一笑,长扇敲了两下掌心,脸色倏然大变,“见死不救,他亦是害死方丈君王的帮凶!” 正在替猎户擦拭伤口的李久长耳膜一动,旋身接住从梁榭晗扇中投射而出的暗器。奈何暗器的冲撞力过于强大,他止不住接连退了数步。 梁榭晗将掌心置于长扇上,左右画圈间,机括内的暗器悉数释放,一并朝三人袭去。 灯焰髣髴受到压迫般,火光越缩越小,光线越来越暗。 说时迟那时快,浮散于空中的玄色衣袍迅猛如疾风,宽厚的双掌凝成一团光圈,飞射而来的暗器瞬间调转方向,不遗余力朝梁榭晗攻去。后者勾起邪魅的唇角,掌心腾起两团黑白相间的薄雾,瞬间衍变成刺目狰狞的火焰,冰冷的暗器就此消弭于无形。 “你是何时发现了本尊的破绽?” 梁榭潇面无表情睨了他一眼,墨眸沉如寒冰。 “若非你欲试探潇儿的神力,又怎会自投罗?” 真正的梁榭晗从门外不疾不徐而来,烛光下的眉宇清贵朗润,慢条斯理抬起被素白布帛紧紧缠绕的右手。 昨夜,冷烟寒月,色寂沉浓。 “依三弟之分析,魏剡很有可能扮成我们其中任何一人,并以借口试探你的功力?” 梁榭潇未答,负手而立,如星辰般清湛的眸子深邃幽沉。 梁榭晗拿起桌上的茶具逐一摆弄片刻,旋即指着正中间的紫砂壶道:“此为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而后又指向绕壶一圈的褐色瓷杯,补充道:“身边之人,良莠不齐,真假难断!” 立于窗棂旁的梁榭潇偏眸,如鬼斧神工般的俊美轮廓线条明晰。他一瞬不瞬盯着桌上的紫砂壶,薄唇微勾,蓦然一笑:“既然有人欲自投罗,那不妨就来个请君入瓮!” 梁榭晗不紧不慢取下包裹在手中的素白布帛,烛光微漾,修长分明的指腹完好无损。 此人化身功力出神入化,基于此,但凡与战神潇王爷有接触之人,右手皆需缠上此物,以便真假。 有条不紊的步伐声随同盔甲的相互叩击响天彻地而来,瞬间将整间房包裹得水泄不通。 假‘梁榭晗’仰天长笑,旋即以‘魏剡’的‘真’面目示人,狰狞的面容鬼魅邪诡,狂妄自大道:“那又如何?本尊贵为魔界至高无上之王,怎是你们一群凡人能轻易降服的?” “那你便可拭目以待!” 梁榭潇沉声落地,整间房徒留‘魏剡’一人。 嘭—— 阴狠毒辣的他轻而易举毁了整间房,飞身而出的刹那,身躯骤然一滞,髣髴被一双无形的大掌禁锢住了四肢百骸。四周好像有磁石般吸附力极强,他欲挣扎,反而束缚欲深。 身体猛力下坠,气息紊乱。 “此为天罗地阵,专门为你一人所设!” 梁榭潇作壁上观,衣袂迎风浮动。幽浅银白的清辉倾斜洒落,映衬颀长俊拔的身躯髣髴神祇般悠悠然降临。 青石地板之上,忽明忽暗的朱红线条纵横交错,错综复杂。双目阴鸷的清逸攥进双拳,细长的脖颈髣髴断裂般来回扭动,当即显出‘魏剡’的孔雀真身,白如雪的翎羽浮荡在整片寂寥的夜空之中。 火,如烈焰般迅疾的猛火,髣髴火烧云般刺人眼球! 横冲直撞的孔雀以覆盖全身的细长白翎四处撞击,看似鱼死破,实则另有目的。 早已识破清逸身份的梁榭潇神色一凛,青筋突兀的大掌攥紧面前的栏杆,声冷如罄:“清逸,本神规劝你早日束手就擒,别在做无谓的挣扎!” “哈哈哈……”孔雀高傲扑棱残破的翎羽,轻蔑道,“梁榭潇,不,大地之神梁仲白,既然你欲将本座置于死地,本座便满足你的!只是可惜……你那倾国倾城的爱妻、与本座相生相克的永生草,定然也需陪葬!” 如墨般飘逸袂袂的玄衣拂荡过空中,长躯浩气凌然骑上它那布满灼肉气息的脊背,凝聚灵力的掌心朝它细长的脖颈狠力一劈。 孔雀仰天发出嘶鸣尖锐的刺耳之声,盘旋的鸟躯双翅加快飞腾的动作,报复性螺旋式上升,穿云破啸般迅猛。 此时,如倒挂金钩般的梁榭潇以沉稳有力的双足箍紧孔雀的脖颈,墨发拂过处变不惊的俊容。趁黑云覆盖之际,他奋力一跃,髣髴凝聚开天辟地力道的浑厚之拳准确无误击中它的右眼。 下一瞬,声嘶力竭的悲戚哀鸣声响彻整片云霄。紧接着又是一声震动天地的轰鸣,髣髴泰山倾轧,尘埃滚滚。 埋伏在四周的兵将心头一滞,如开了闸的洪水般轰隆隆而来。 “王爷——” “三军听令,”梁榭潇掩着气息紊乱的胸口,声线沉冷,“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许进阵一步,违令者,军法处置!” 军令如山,如潮涌般的将士们不得已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后纷纷后退。 尘雾散尽后,阵内忽地传来一阵声响,梁榭潇敛眸凝神,墨眸深沉如海。 “不愧是为与盘古、天帝并称三大古神的大地之神,上古灵力有过之而无不及,“清逸云淡风轻擦掉唇角渗出的血痕,狂傲不羁起身,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之笑,“可地神别忘了,一旦你们违背天规,在人间使用任何灵力,必定遭其数倍反噬!” 话音才落,隐忍多时的梁榭潇嘴角当即溢出一缕血丝,四肢百骸如同被人拆了而后重组般。他蓦然盘腿而坐,阖眸凝神来调节体内四处乱窜的紊乱气息。 浑身狼狈的清逸长躯略微晃荡,慢条斯理掸了掸灰尘遍布的细长白衣,咧嘴一笑:“梁仲白啊梁仲白,只要你深爱着季林甫一日,本座便可高枕无忧!” 话落,他的瞳仁骤然一冷,垂落的掌心凝了团火焰,偷袭了梁榭潇。 夜色愈发幽渺,气氛压抑到极致。 “这个怙恶不悛的混蛋!” 梁榭晗气得浑身发抖,冷峻的面容尽是暴戾恣睢之色。他一把抢过赵卓手中的武器,义愤填膺冲出廊檐。 李久长神色一凛,赶忙拦住他:“王上请冷静,切勿做暴虎冯河之徒!” “给朕让开!” 李久长岿然未动,掀起垂落的长袍,长身径直跪地:“卑职恳请王上相信潇王爷,瀛洲声名显赫的战神,绝对不会任由他人欺凌!” “你……” “卑职恳请王上相信潇王爷——” 哐哐哐---- 三军整肃庄严,一丝不苟屈膝跪地,磅礴如山般的恢宏气势落入梁榭晗的眼底。 月色寂寥,淡漠如水。 “若真如你所言,今夜又何必冒着自投罗的危险来探查本神的灵力?” 梁榭潇掀起眸子与他对视,深邃瞳仁淌过一抹如水般平淡的色泽,浑然天成的气势髣髴连多看你一眼,都让人觉得是恩赐。 置若罔闻的清逸阴邪一笑,白如雪的长袖迎风挥动,狂妄指向那方的一轮明月,大放厥词道:“本座要这天,成为本座的足下臣奴;本座要这地,孕育本座的万千子孙;本座要这三界,皆听从本座的号令;本座要......” 他堂而皇之将食指指向脊背挺拔如山的梁榭潇,俯睨的眉眼傲慢无礼:“本座要林甫,成为本座的妻子、三界数万万人争相朝拜的圣后!” ‘嗖’地一声,迅猛如疾风般的长刀狠插入地面,银白似霜的锋利刀刃左右晃摆,余音缭绕。光辉洒落廊阶,梁榭晗冰冷沉声如击钟鼓,气势迫人:“痴心妄想!” 清逸挑了挑眉眼,一把握紧刀柄,凝力上提,唇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之笑:“这倒是一把好刀,不知用来了结某人,是否......绰绰有余!” 话还未落,尖锐的刀刃沿着乍起的萧瑟冷风,狠戾逼近唇色苍白的梁榭潇。他眸色深敛,凝视前方,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众人惊慌失措,旋即破声大喊---- “三弟------” “潇王爷----” 梁榭潇准确无误捏住刀刃,盘姿未变,整个长躯蓦然悬浮于空,如疾风般迅猛后退。银光刀刃反射出清逸毒辣的双眸,刀锋倏然刺破寒风,以剑相指,步步紧逼。 “以梦魇之术困囿梵音的意识,再凭借魏剡体内的魔族冷魂祭之法捏造子虚乌有之名,企图让她与本神反目成仇。你这如意算盘,的确打得精细无比!” “地神谬赞!” 梁榭潇灿若星河的眸子映照天际那一轮莹白如玉的皎月,薄唇勾起一个弧度:“只可惜,本神的妻子虽身陷囹圄,却并未百分百受你所控!” 话落,他再次以掌击地,两指指腹瞬间捏碎泛着森冷气息的刀刃,紧随而来的冲击力将清逸驱跌于地。 “那又怎样?纵使你厌我如貔貅,还不是照样拿本座无可奈何?” “你错了!” 清逸忽觉四肢如被人点了穴道般,动弹不得。他眸色一惊,不论手腕亦或脚腕,均被阵法中如藤蔓般的清透银光之绸丝箍得死紧,毫无反手的能力。 “为了擒住本座,地神还真是煞费苦心!” 原来,适才的他并非为了盲目躲开自己的攻击,而是绕着这方天罗地布阵! 梁榭潇双掌互抵,一团银白光圈不疾不徐罩住清逸全身,髣髴画地为牢,将他禁锢于狭小的一方天地。 “梁仲白,纵使你已将本座擒获,蓬莱与方丈两国也绝对不会停止征讨的步伐。而仙界的九重天,本座也志在必得!对了,还有你视若珍宝的妻子。只可惜,她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梁榭潇沉眸凝重,髣髴幽暗无尽的深渊。双掌攥握成拳,迸射而出的一股形似刀刃的透明灵力如同猛虎下山般攻向清逸漂浮于空中的长发。未消片刻,墨发轻飘飘从他眼前落地,顶上光滑,微有几条红痕。 “你----” “瀛洲三军听令,即日起,日夜设防,严加看守此欲陷三国于血腥杀戮之中的千古罪人!” “是!” 苍穹幽寂,垂落的廊灯迎风摆动,映照斜落在地的影子忽明忽暗。 梁榭潇从袖口中掏出玄灵镜,修长的指腹从左往右一划,焦灼如热锅上蚂蚁的声音顿时传来---- “容荔姑姑,母亲今日的气息越发微弱,这可如何是好?” “稍安勿躁,让我替王妃诊下脉。” 容荔微掀青缣锦衾,右手搭上沉睡不醒的季梵音。谁知......扑通、扑通---- 容荔神色一震,这是......她微敛眸,素手再次覆上白皙的皓腕,仍是两股同时跳动的脉搏齐头并进。再深入探寻,其中一股脉搏却渐次微弱。 面容秀丽的容荔神色犹疑凝视气若游丝的季梵音,默然垂眸,陷入了沉思。沿着浓墨稠密的发丝探入,脉络深处,两缕魂魄静置于怦怦跳动的心脏上方。 “梵音,看着我,千万别睡。” 身形纤瘦的季林甫抱住脸色苍白如纸的季梵音,声音哽塞,泪如雨下。 季梵音轻若无声呼了口绵长的气息,颤颤巍巍抬手,吐出的声线低如蚊呐:“原来,这便是风水轮流转......” 上一次是林甫,这次换她了。 季林甫泪凝于睫,喉头如食了莲心般,一片苦涩:“这都何时了?你怎还开如此玩笑?” “林甫......”唇色如霜的季梵音虚握住她的手腕,细长的睫羽缓缓翕合,微勾唇角,“今生能与你相遇,便是......梵音之幸......” 季林甫反握住她冰凉的手心,涕泪惧下:“勿再多言了......保存气力......我这就前往天尽头的海之崖,为你摘取永生草凝续魂魄......” “不,这副身躯......少了你,便会......香消玉损......”季梵音气息上提,接连咳嗽好几声,“自冲破清逸的梦魇之术,梵音已知自己时日无多......” 季林甫不疾不徐抹掉清容上的泪痕,绝美的神色带着毅然决然的坚毅:“那我们便将为非作歹的清逸一同拽入阿鼻地狱!” 季梵音阖眸,轻晃了晃脑袋,道出真相:“当年......我们三魂七魄以命相搏才勉强将清逸掣肘,而今的他......却已今非昔比。他既然能以梦魇之术将魏剡禁锢,更会寻觅法术将魔族的冷魂祭与梦魇之术合二为一......” 季林甫默然片刻,瞬间悟出其中之深意:“依你之言,莫非与上古令牌有关?” 季梵音垂眸微微颔首,她之所以知晓此事,还多亏了清逸的梦魇之术! 这些时日,为了突破困囿自己的术法,她的潜意识一直在不停的遨游。蓦然间,她发现一股异的力量不停的引导她,髣髴初夏拂起的一阵细风,沁人心脾。 “整整一万八千年,终是将你等来了!” 兜头而落的浑厚声髣髴鹰击长空,震人心肺。 季梵音凝眸四顾,娥眉犹疑:“你......是谁?” “盘古!” 话音甫落,如巨人般的长躯骤然浮现在她面前。 季梵音神色一凛,忙拱手作揖,向他行礼。 “此梦魇之术,看似困顿无比,实则可化繁为简。知易行难、知明步暗,方可重获生机!” 季梵音垂眸沉思,一抹清浅的白光从脑际中一闪而过,又如泥鳅般无法捕捉。 盘古见状,乐呵呵一笑:“不论你是被冠以梵音抑或林甫之名,你都是三界唯一一株幻化成人形的永生草,本神亲手授予与巨斧清逸相生相克之灵!” 她抿了抿唇,道出适才捕捉到的‘泥鳅尾巴’:“上古令牌。” “果然心灵透窍,一点就通!” “可梵音虽是南禺之凰,却无与之相匹敌之能力与他制衡!” “不,此事唯有你可以!” 话落,盘古顿化成一阵风,至此消失无踪。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回忆戛然而止,季梵音动了动右手腕的晶莹润泽的银镯,正欲戴入季林甫手中,被后者一把揿住,旋即轻柔一笑:“梵音。” 季梵音心下一个咯噔,清湛的澈眸映照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清容。下一瞬,瓷白如玉的皓腕一疼。季林甫割破二人的腕脉,一血灵相输…… “林、林甫……” “别动!” 季林甫轻柔替她绾了绾凌乱于鬓角的碎发,感受身体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消失:“梵音,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说的便是你我二人之魂魄不能相存。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尘埃’便由我来。唯有如此,你我才能合二为一!” “不可以……林甫……” 季梵音泪落如珠散,心头髣髴被人凌迟般,疼痛难耐。 季林甫的气息愈发微弱,蠕动的唇角如同染了一层白霜:“告、告诉仲白……我……爱他……” 最后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纤弱的身躯顿化成半缕永生仙草,从季梵音的腕痕中穿了进去。 髣髴两股真气在体内互相交缠,针锋相对。她咬紧下唇,又一波冲击力震颤她的胸口,视线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斜阳西落。 “李统领!” 李久长一瞬不瞬盯着那打坐了一日的桀骜长躯,面沉如铁:“此人这几日有何动静?” “除却打坐,此人再无任何动作!” 话音才落,天际忽然轰隆作响,电闪雷鸣。无数黑点兜头而落,四处乱砸。 李久长凝眸四顾,檐顶上方,闪烁着毒辣狠戾眼色的严姝梦猛地吐了口血,他神色一凛,当即吩咐:“速去通知王上与王爷……” “不必了。” 梁榭潇随同梁榭晗等人,长躯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而来。 漫天飞落之徒,皆是魔族之辈。 片刻,一缕金泽刺破阴翳灰蒙的天穹。紧接着,无数道银白光圈从天而降,髣髴雪花般渐次垂落。 “仲白。” 一身着华贵织锦盔甲的天帝不疾不徐而来。 梁榭潇眉头紧锁,浮荡在空中的螭纹玉石腰带格外凌冽,高扬的沉声冷如极地寒冰:“全员戒备!” 天帝心头一震,神识顿然了悟。他凝眸瞥向天罗地阵中的清逸,布满黑翳的烟雾如鬼魅般环绕在他的四侧。四肢大张中,他整个身躯悬浮于半空之中。 “那是什么?” “上古令牌!” 梁榭潇攥紧双拳,神色冰冷。 一朝灭,动荡局;二拥城,天谴降;三分天下,相安无事! 妄图独占三界的清逸,怎会同意‘三分天下’之说? “天帝,梁仲白,今日我便让你们亲眼看着自己亲手缔造的三界,如何在我手中毁灭!” 忽地,四股深带着冷冽杀气的箭刀之锋直逼目中无人的清逸而来。他轻而易举闪过四人的攻击,轻蔑一笑:“不自量力!” 充满浓沉邪气的长臂一扬,苗愈等四人旋即被黑雾击中腹部,纷纷跌落于地。 “擒龙,你并未被苗愈所杀?” 梁榭晗一把将齐擒龙扶起,惊喜万分。 齐擒龙抬手抹掉唇角的血渍,凝力拉起同样受伤的苗愈,拍了拍他的宽肩:“若非苗愈,恐怕孤早已身首异处!” 另外一旁,江城子如蚕蛹般挪移至苗沉鱼身侧,髣髴热锅上的蚂蚁般询问她:“沉鱼,你怎么样?” “死不了!” 苗沉鱼没好气拂开他的触碰,踉踉跄跄爬起身。 江城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面色焦灼道:“沉鱼,上次冤枉你之事,我已同你道歉。明明当时可以开诚布公解释,你为何又选择隐瞒于我?” “那你又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兀自认定杀你母亲之人必是我?” “我……” 江城子气噎,喉头滚动,却吐不出半个字。 “还真是上演了一出好戏!” 黑心莲花装束的严姝梦双手环在胸前,俯睨的凤眼傲慢无礼:“既然你们已死到临头,本公主不妨让你们死得瞑目。赵初春那个女人,还有苗家两位兄弟,皆是本公主下令诛杀的!” “严姝梦,枉你贵为蓬莱公主,居然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我母亲不过是一名普通妇人,与你无冤无仇,怎就招来杀身之祸?” “怪只怪她袒护那个季林甫!”严姝梦怒目圆瞪,神色狰狞,“若非她死活不肯吐露季林甫的下落,既然她欲寻死,本公主自然愿意成人之美!还有那两个不知死活的苗家二鬼,胆敢阻拦魔尊的统领三界,杀无赦!” ‘嗖’然一声,蕴含着凌厉之势的长箭划过严姝梦引以为傲的面颊。她捂着脸,双眸阴狠毒辣! 苗沉鱼反手从箭镞中再次取出一支长箭,对准严姝梦。 大地骤然生变,髣髴天塌地陷般。 “啊——”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蓦然飞起的仙、人、魔三界之兵瞬间被吸附,落入清逸如虎口般的大嘴之中。 “布阵!” 沉声之命振聋发聩,那些被吸附在半空之中的二界兵将强忍冲击力,艰难举起手中的武器,抵挡防御。 风沙漫天之中,梁榭潇凝足一跃,修长如山脊的身躯御剑飞行,出手掣住他的法力,墨眸深邃:“约纵离横!” 紧接着,几乎睁不开眼的兵将们高举武器,艰难比划几个手势,旋即形成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而魔族其余的虾兵蟹将皆被吞入清逸腹中。 “还真是小瞧你了,梁仲白!”清逸阴冷沉笑了声,魔爪恶狠狠旋了一圈,双臂猛然回缩,笼罩在二界兵将身上的透明光圈骤然碎裂。 天帝等众神当即飞身而来,团团围住已然疯魔的清逸:“休得猖狂!” 话落,众神双掌合十,纷纷汇集灵力,旋即又渐次分开,灵力在互抵的双掌之中传递,髣髴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护墙。 “妄图困住我?哼,没那么简单!” 清逸云淡风轻打了个嗝,慵懒摊开的双掌忽地一凝,射出的黑雾如吐着芯子的毒蛇般攻向脊背后方的太白星君。 云翳浮动,天地徐徐沉茫,浩渺不见光色。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影倏然闪过,泛着银光的寒玉长剑如浩然长波般劈砍而下,森冷如鬼魅般的的毒蛇瞬间灰飞烟灭。梁榭潇背对着翻滚滔天巨浪的天穹,置于掌中的长剑光芒四射,棱角分明的轮廓如刀削般冷峻。 “进攻!” 天帝一声令下,悉数凝聚于太白金星身上的灵力形成一道细长的弧度,髣髴一条灼光耀目的长鞭。狂风呼号之中,太白攥紧‘长鞭’,径直朝清逸迅猛挥去。 后者阴冷一笑,不费吹灰之力拽住他的‘长鞭’,一直盘旋于头顶的三方令牌已然魔化,蓦然朝四面八法迸射出刺目的光线,灼红耀眼。 曾为盘古所持、披靡无数的巨斧,一旦受到清逸此半缕元神的召唤,功力不容小觑! 更何况还加上----- “何味道?” “泛着一股异样的香气。” “竟莫名生出一种飘飘然之感......” 天帝神色一凛,赶忙出声提醒众神:“是浸染了梦魇之术的羌活,大家迅速掩住命门!” 只可惜为时已晚,二界之人已然被困囿于清逸制造的梦魇之中,眸色涣散如可被随意支配的木偶。 “众将士听令,谁今日能砍下天帝与梁仲白的人头,待本神掌权三界,其便为肱骨之臣,吾必重用之!” 髣髴罂粟般的声音控住了魔怔的众仙人,亦步亦趋逼近岿然凌立的梁榭潇。 “敢动他们二人,除非踏着本仙的尸体过去!” 太白金星凝力牵制住如饕餮般恶狠狠逼近之辈。 “此等好事,怎可被你一人独占?” 话音甫落,赤脚大仙跃身落足,髣髴地动了般,檐瓦壁甃轰然震颤,瞬间四分五裂。 两人沉稳落于中庭,旋即互抵后背。此情此情,竟让满是银须的太白星君萌生出了调侃之心:“以你我如此针尖对麦芒的势头,未曾想过有一日,居然能心平气和并肩作战。” 赤脚大仙挥动掌中雪白的羽扇,朗声大笑:“本仙麾下从未有过败绩,太白,此番你若敢连累吾丢掉百战百胜的名号,本仙定不饶你!” “此言差矣,谁连累谁还不一定呢!” 如僵尸般之徒髣髴上了发条般,攻击的速度迅猛如恶虎...... 嘭---- 苗沉鱼细长紧实的长腿一脚踹走挡在自己面前的暴徒,驾轻就熟拔箭,对准前方的黑莲严姝梦,双眸髣髴燃了两道火海般的烈焰,灼灼炙烧。 “你要替兄报仇......”严姝梦抚了抚结了一道长痂的右脸,眸色一狠,“本公主则要撕烂你的脸!” “还有我!”江城子手持鎏金澧刀,不知何时已与苗沉鱼并肩而立,“严姝梦,你杀我母亲之仇,不共戴天!” 严姝梦仰天长笑,唇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冷风料峭,断壁残垣,卷起一地尘土。 梁榭晗持长扇砍杀围攻而来的魔族喽喽,一把扶起误中羌活之毒的齐擒龙,移退至残壁下方。魔族的喽喽们紧追不舍。蓦地,李久长与苗愈破空而来,以己之功力彻底挡住他们的攻势。 “擒龙,快醒醒!” 梁榭晗以指腹揿住齐擒龙的人中,另一手掌不停向他输送自己的内力。 “咳咳咳......”齐擒龙颤颤巍巍抬手,径直摁住他的长臂,有气无力劝阻他,“无需再多费力气......” 神色沉冷的梁榭晗置若罔闻,固执己见替他驱散已侵占大半个身躯的黑雾:“你若放弃抵抗,蕴儿的终身幸福谁来负责?” 齐擒龙如染了层白霜的嘴角扯出一抹虚弱之笑:“一旦我被梦魇之术所困,未免残害他人,你定要第一时间杀了我!” “擒龙!” “记住!” 齐擒龙细长的脖颈处蓦然凸起数条青筋,双眸暴戾,粗喘的气息从脚底蔓延心口,呼吸一度凝滞。 “杀了我,快!” 梁榭晗拒绝性的后退,长扇藏于身后,气息绵长:“不,我下不了手......” “啊----” 束发的白玉银冠轰然碎裂,如墨般的长发披散四周。齐擒龙双眸爬满红血丝,以掌生风,迅猛攻向梁榭晗。 梁榭晗心上一凛,旋身躲过他掌风的刹那,齐擒龙一把捡起地上的长刀,足履一跃,飞悬于半空之中。 风势冷冽,如刀子割肉般刺痛万分。此时的梁榭潇与天帝,动用全身的灵力,分别牵制巨斧清逸与三方上古令牌。 “来得正好,齐擒龙,替本神杀了他们二人,人界至此便由你来掌管!” 齐擒龙眸色已然深不见底,垂落的长刀随同移动的姿势划破冷冽的寒风。他团紧左手,骤然攻向距离只有自己几尺之遥的清逸。 刺啦......锋利的长刀已有半寸没入清逸体内。 “简直是......自寻死路!” 清逸轰然仰天咆哮,震透暴力贯穿整片三国地域。 “擒龙----” 心肺受损的梁榭潇强忍抽疼,飞身接住如浮萍般飘荡于半空的齐擒龙。指腹揿了揿他的脉搏,五脏六腑......俱损,且......已然回天乏术。 “替、替我......转告蕴儿......此生虽未能与她......白头偕老......能相识一场......已然不枉此生......” “......好!” 齐擒龙扯出一抹心满意足之笑,双瞳缓缓凝视浓翳遍布的天穹,半缕粉色霞光洒落,恰好打上他鲜明的轮廓上,将泛白的面容晕染出了一丝血色。 迷迷瞪瞪中,他髣髴看到了父王齐天磊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不疾不徐正朝他伸手:“龙儿,父王此生一直以你为傲!” “父、父王......” 齐擒龙颤颤巍巍抬手,在即将触碰到彩光的刹那,轰然垂落。刹那间,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哈哈哈......”清逸神色倨傲落地,讽刺勾了勾唇角,“仅仅只因死了个人便已如此不成气候,接下来本神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让你们全军覆没?” 梁榭潇低垂的眉头骤紧,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带上来!” 片刻,廊檐半倾的残壁深处,凌乱的步伐落入众人耳膜。 “老九......” 熟悉的昵称将负了刀伤的李久长唤回心神。他下意识抬眸,妻儿已成为他人手中的人质。 “擒龙---” 齐羲和掩着胸口,迷蒙的水雾顿时浸染双眸。 梁榭晗神色骤然一凛:“母后、大哥、大嫂、君儿......” 还有……苏幕遮! 她的怀中,还抱着明黄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并肩作战,至死方休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本神如此煞费苦心助你们团聚,不知诸位可还满意?” 邪气早已浸染全身的清逸朝前方的梁榭潇挑衅一笑。 梁榭潇面沉如铁,如墨般的瞳仁深邃低沉,心头早已翻滚如潮。他不疾不徐放下已然薨逝的方丈君王齐擒龙,骨骼分明的指腹攥紧银光锋利的寒冰长剑,乌六合靴沉稳如泰山。 司命当日所预言的三月之期,恰是今日!此战开始之前,本以为已将他们安置妥当......满目疮痍之中,梁榭潇凝眸看向不远处早已中了梦魇之术的赵卓……默然敛眸,谁知还是百密一疏...... “号称无所不能的瀛洲战神潇王爷,哦不,是聪明绝顶的上古地神梁仲白,原来不过是个笑话!” 落后清逸数步的严姝梦朝晦暗阴沉的天空比了比蔻丹红手指,幸灾乐祸讥笑。 苗沉鱼看不惯她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废话少说,今日不杀了你,我苗沉鱼势不为人!” 话落,她猛地飞身,手中的放射的弓箭凌厉凌然。严姝梦也不甘示弱。二人再次缠斗在一起,互不相让。 紧接着,苗愈与江城子也随之加入。 交战数百回合后,严姝梦后退数步后冷嗤一笑,满口讥讽道:“三对一,果然不同凡响!” 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江城子如法炮制一笑,反唇相讥道:“对你这般作恶多端之人,何须提及公平?但凡我们当中有一人能将你除之而后快,便是为天下苍生铲除一名祸害!” “啧啧啧,你还真是狂妄自大!” “狂妄自大的是你!” 苗沉鱼迅速出手,攻其下盘。苗愈则飞身一跃,绕到她身后攻击。至于江城子,他攥紧玛瑙短匕澧刀,脑海中不停萦绕着苗愈适才之计划—— “严姝梦现已入魔,法力不容小觑。而今唯有分散她的注意力,再趁她露出破绽之时,以沾染潇王妃之血的澧刀将其砍杀!” 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散尽,自负狂傲的巨斧清逸长臂朝天一震,太阳身形被箍,硬是被他用蛮力生生拽升了起来! “梁仲白,交出林甫,或许本神还会法外开恩,赏他们一个全尸。” “王爷,千万别听他的,王妃坚决不能落入这丧尽天良之人手中,”红绡抱住怀中的儿子,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清逸挑了挑眉,鼓掌嗤笑道:“好一场衷心护主的感人画面,倘若不成全你,岂不是毁了本神的名声?” “清逸!”梁榭潇呵住了他欲出手的动作,深不见底的瞳仁一瞬不瞬盯着他,“音儿在青屿山,你不是自诩与她相生相克吗?大可使尽浑身解数,将她唤出!” 这下,清逸原本得意洋洋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蹙成山峰的眉头。 这反击,堪称完美! 天帝等人在心头默默替梁榭潇喝彩! 青屿山,顾名思义,层峦叠嶂,山清水秀。且,它曾是佛祖得道成佛之灵域! 而后,无数僧侣妄图借此地来成全自己的神佛梦,谁知后来他们竟因六根不净而导致互相残杀的局面。 佛祖悲天悯人,便将此番罪责揽入自身,封禁青屿山后,旋即下界历经百世伦常,以求度化此番罪孽。 至此,青屿山乃有缘之人方能入内,且只进不出。若非心灵相通之人召唤,抑或持有佛祖赠与的舍利,终此一生,将无法再出青屿山! 忽地,清逸猛地扼住齐羲和的喉头,猩红的眸目阴狠毒辣:“算你狠。不错,若论心意相通,本神的确比不上你。可那又如何?你之性命必将终结于今日,而本神还有数不完的时间与林甫培养默契!” “你真以为自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梁榭潇神色冷漠嘲讽他。 “激将法?” “是,又如何?” “很好!很好!”清逸慢条斯理松开禁锢齐羲和的手掌,猛地拂袖,“那本神今日便让你,死得瞑目!” 四周轰然乍响之声尖锐刺耳,一身白衣的清逸所经之处,无数乱石残骸猛地飞溅而起。他以掌生起无数团火焰,凝力攻向梁榭潇。 梁榭潇长身持立,默然阖眸,修长的指腹径直相合,食指互抵,寒冰长剑于空中随意比划片刻,瞬间凝聚成一团防御波,罩住迅猛如虎般攻击而来的乱石残骸。刹那间,幻化成无数细小的雪花。 雪花深处,一道纤细的素纱身影旋即轻盈翩跹而来。季梵音如惊鸿般旋身落地,髣髴从天而降的缥缈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仲白,我来晚了。” 她抿唇一笑,轻音婉转如珠落玉盘。 梁榭潇以掌紧紧攥住她的素手,表面上神色未变,内心早已翻滚如潮。四目相对间,二人均是水雾迷蒙。此番相见,髣髴越过了数亿年的千山万水。 季梵音凝眸看向浑身戾气的清逸,谆谆劝告道:“清逸,此刻放下屠刀,你尚有一线生机。” “如此雕虫小技,还妄图骗过本神?简直是自取灭亡!” 话落,清逸凝聚团团黑雾,如毒液般的阴翳瞬间将‘季梵音’重重包裹。 “金兔----” 太白声惊恐声落,黑雾渐次散尽,变换成原形的金兔,仙躯已是千疮百孔,奄奄一息。 忽地又传来一声巨响,如同重物落地。 “江笨蛋——” 苗沉鱼一个分神,瞬间被严姝梦一掌击中胸口。苗愈心头一凛,猛踹了严姝梦一脚,凝力纵身接住险些撞上倒挂檐勾的苗沉鱼。 “大哥……你放开我……” 苗沉鱼拖着羸弱的身躯,缓缓挪移至气息奄奄的江城子身旁。 “江笨蛋……江蠢货……” 话音才落,泪瞬间如雨下,喉头髣髴被磨刀石磨过了般嘶哑难听。 江城子猛地咳嗽了好几声,指腹颤颤巍巍替她擦拭眼角渗出的泪痕:“别……哭……你可……是最厌恶流泪……的……” “好……我不哭……只要你别离开我……” “傻瓜……我如何舍得……离开你……” 二人额头互抵,场面堪称感人肺腑。 此时,天边骤现万丈霞光,凝白薄纱沾染了尘世的温情。遍体鳞伤的鲲鹏强撑着庞大的身躯,颤颤巍巍疾飞而来。它的背上,迅风扬起洁白如雪的裙裾,纤长之姿持身正立,气质凌然,宛若悬崖上的松柏,摄人心魂。 “季林甫,你终于来了!” 严姝梦神色淡漠拔出腿肚上的澧刀,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瞬间愈合,髣髴适才渗出的血水皆是幻境。 季梵音宛若仙子般凝身一跃,睫羽上下翕合,清眸无惧无畏对上她阴狠毒辣的视线,红唇旋即勾起一个弧度:“林甫误坠太液湖、蜀地一连串的追杀,而负责执行此命令的黑衣人,皆受你的指挥,对否?” 严姝梦冰冷一笑,如锋刀般指向她:“倘若陛下未曾出使瀛洲,断然不会受你魅惑,更不会对我的情义置之不理!季林甫,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就有多恨你!” “你错了,魏剡注定会出使瀛洲,亦会与林甫不期而遇!”髣髴烈狱中爬出的声线沉冷落入众人耳膜,清逸阴恻恻一笑,朝她伸出魔爪。 骤然腾空的严姝梦如同仰躺的乌龟,四肢毫无章法凌乱挥动。她浑身燃起滔天怒火,冷冽呵斥将自己拎起的清逸:“你也中了梦魇之术?速度将本公主放下来!” 轰然一声巨响,铺天盖地的尘埃如雾霾般遮盖四周的视线。 梁榭潇神色一凛,下意识以紧实的指腹箍紧季梵音纤弱的腰肢,俊拔长身为挡,将她埋进自己的怀中。谁知胸口的姑娘一把推开它的拥搂,拧眸催促他:“你先别管我,速去救母后她们。” 不然这条离间计可就白白浪费了。 梁榭潇俯眸,薄唇勾一抹复杂的情愫,如山般沉稳的大掌不疾不徐抚了抚她绵软如绸的青丝,箍住她的后脑勺,声线低沉如水:“未曾想……你还是来了……” “彼此并肩作战,曾是你许我之承诺。” “好。” 沉声如钲,斩钉截铁。 “母后他们……” “无妨。” “怎么......” ......会无妨? 她义愤填膺仰头,某人动作迅猛俯身。四瓣唇紧密相贴,暌违多时的触觉瞬间勾起二人之间无数的亲密无间回忆。 季梵音顿时了然于胸,细如编贝般的皓齿动了动,藕臂不疾不徐攀上他性感修长的后颈,踮脚加深这个久别重逢之吻! 他是丰神俊逸的地神、是独宠妹姝的兄长、是瀛洲声名显赫的潇王爷、是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丈夫,更是她孩儿的父亲! 可不论他们二人历经多少岁月更迭,他与她之间,仅需一个细微的举动,便可洞察对方所有心境。 比如此时----- “啊,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红绡掩唇偷笑,双手忙不迭捂住儿子的双目。此少儿不宜的场面,于这战火纷飞的断壁残垣之中,尤显得格外凄美。 其余人闻之,均是默契一笑,纷纷随同李久长等人撤向安全地带。 相对于此处的情意绵绵,另一侧已然势如水火。 清逸一脚踩上严姝梦的肩沿,赤红的瞳仁髣髴吃人的野兽般,猛力碾压。紧接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噼啪作响。 “为什么?” 严姝梦咬牙切齿吐出这几个字。 四周,如粒般的灰蒙尘埃漫天飞舞,摧枯拉朽的悲壮,髣髴制造吃人不吐骨头的梦境一般的存在。 冷冽白衣浮荡于空中,清逸以指腹慢条斯理捏抬她的下颌,阴邪一笑:“因为......是本神诱导魏剡逆天改命,更是本神一步步指挥他前往瀛洲,与季林甫邂逅。否则,本神如何躲过天庭众目睽睽之眼,只为等待今日这一刻?” 逆天改命后,他的魂魄被弹出,为了活下来,他不得不纡尊降贵附身于菩提寺方丈。 “哈哈哈......” “你笑什么?” 烈焰般的太阳炙烤大地,严姝梦讽刺的笑容髣髴与眼前凄冷的景象不谋而合:“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清逸啊清逸,你我终究不过是沧海一粟中最自私的一颗蚕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洒落的刺目光线静若无声淌过严姝梦死寂般的瞳仁,如同一闪即过的流星。 清逸一把拂开白袍,面容噬冷,狰狞一笑,温文尔雅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想死?本神成全你!” 尘雾逐渐散去,迅猛如燎原之势头般蔓延天穹的猩红火焰铺天盖地,髣髴太阳的惩罚般。紧接着,万物凋零枯萎,湖泽渐次干涸,风雨雷电亦如抽风般四处乱劈。 季梵音凝眸四顾,澄澈的瞳仁深沉如墨。垂落的素手旋即被大掌包裹,一冰凉的触感瞬间涤荡她的感官,如潮涌般的水雾再次喷薄而来。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不紧不慢的低沉声线一字不漏传入她的耳膜。 她抬手,容貌形似二人的两颗菩提子明晃晃落入她的清眸之中。适才那番话,是他们从蜀地回颍上当日,偶遇普度众生的佛祖,亲口同他们而言了此语。 “您既早已洞破先机,为何不在清逸还未祸害人世之事将他铲除?” 褪下一身老妪皮囊的佛祖,俯身朝他们‘阿弥陀佛’了声,慈眉善目道:“清逸利用魏剡之躯逆天改命,众生命格已然大动,亦是上苍对你们二人的考验!” 话音甫落,佛祖顿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季梵音默然垂眸,将两颗菩提子紧紧贴合在一起,斜落于地的影子倏然形成一道细长的影子,髣髴是...... 她敛眸,熟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凛:“凝白玉簪!” 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原来是此意! “林甫,吾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与吾并肩携手,重新缔造一个专属于我们二人的三界,还是......”阴冷指腹狠厉指向长身玉立的梁榭潇,夹带着威胁的声线彻底盖过肆虐的风雨雷电,“与此人一同......灰!飞!烟!灭!” 为了她,他不惜与众生为敌,更为她制造了巍峨壮阔、名满三界的阿房宫,只为二人能够长相厮守。 季梵音云淡风轻一笑,清眸静静看向梁榭潇:“哥,林甫心头所记挂之人,一直是地神仲白!” 且林甫的魂魄,已融化入她的血液中,成为身体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梁榭潇抿唇一笑,玄袖拂掉如米粒般的水珠,粗粝的指腹旋即轻柔摩挲她如瓷玉般的脸颊,薄唇弯勾,深邃墨眸染满了宠溺之色:“不论是林甫与仲白、亦或梵音与梁榭潇,注定生生世世,白头偕老!” 她挑了挑眉,揶揄他:“不再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支走我了?” 他握住她的手心,十指相扣,磁音低沉而铿锵:“嗯,并肩作战!” 他从未害怕死亡,却再也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旁若无人般亲昵的一幕明晃晃落入清逸阴鸷的眸眶之中,妒忌之火团团灼烧了他所有的神志。 他的身后,黑雾密布的上古令牌骤然飞出,徐徐形成一个倒置的半圆。再回神时,凌厉阴翳的黑泽已然将他们二人团团包裹,密不透风。 “既然不能为本神所用,那就别怪本神不客气了!” 季梵音扯了扯某人的袖袍,髣髴讨论今日晚膳吃什么一般轻松愉快:“风华绝代的地神,你左我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不,”某人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俯下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际,故意意味深长道,“你上,我下!” 她:“......” 如凝脂般雪白的耳后根顿时浮起密密麻麻的红晕,攻个击都能说得如此暧昧,墙都不服就服你了! 癫狂如饕餮般的清逸瞬间化成孔雀之躯,挥动的瓷白翎羽渐次吐出毒蛇般的黑翳,笼罩而下的半圆愈发沉厚。 “潇儿......” “长姐......” “无需担心,”齐羲和不疾不徐抚动素手中的檀木佛珠,神色清净如一面平静的湖泊,“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 此时,天帝等人已将清逸牵制至另一侧。就趁现在,季梵音与梁榭潇一上一下,将适才寻到的突破口一举击破! “凝玉,拜托你了。” 凝白玉簪髣髴听到召唤般,划破瓷白素手的掌心,旋即飞向空中,击中三方令牌汇聚黑翳之力正中央,刹那间,地动山摇。 梁榭潇攥紧寒冰长剑,沉稳的步伐不疾不徐,行至一隅,交叠的步伐骤停。他偏眸一睨,罅隙缝中漏进一抹光线,如豆般的圆点恰好落上他高挺的鼻梁。 灿若星河的的眸子翕合间,一道银白之光骤然撕裂笼罩的黑翳之圈。加之上方起主导作用的上古令牌已如被堵塞的鼻腔般滞哽难耐,整个阵法骤成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 “音儿。” “我在。” 二人十指相扣,久违的长风猛然拂过面颊,却让人如沐春风。 化身孔雀的清逸怒不可遏,仰头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嘶鸣。湿漉漉的翎羽扑陵间,邪诡黑雾如锋刀霜箭般的席卷整片地域,一股呛人腐糜的气息铺天盖地。 “速度防御!” 话音才落,天帝等三人被猛力滚卷而来的雾翳击中,心神俱损,纷纷摔落于地,接连吐了好几口鲜血。 “不自量力!”阵法被破的三方令牌嗖嗖然飞回孔雀跟前,冷冷一笑,“本神已将梦魇之术与冷魂祭彻底融合,加之本神的真身----三方令牌,你们如何斗得过本神?” 狂狷的笑声戛然而止,双眸猩红突兀,如遭晴天霹雳般。它骤然回头,右翼一片血淋淋,被滂沱大雨一度冲刷。 手握凌厉寒冰长剑的梁榭潇,如刀削般的俊容冷峻迫人:“话不可妄,口不可诓。只因,水满定则溢,月盈必则亏!”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素纱如盛开的莲蓬般浮荡绛红长空,季梵音清眸冰冷如寒潭,攥紧手中的凝玉白簪,再次凝力深刺,汩汩而出的猩浓黑血浸满左侧的半片残羽。 魏剡,对不起...... “好!极好!甚好!” 白翎孔雀褐色双爪如扭曲般揪蜷成团,一羽残一羽断,庞大的鸟躯如被抽光了骨髓般猛然跌坠。天地苍茫,夹杂在烈阳中的风雨雷电愈发迅猛,髣髴劈头盖脸般的雨雾蒙头盖脸。 轰---- 旋即掀起的深浓迷雾滚滚翻腾如波涛。而交缠成团的三方令牌如浮萍般跌落,髣髴适才如恶虎般的气势被夺走了般。 “大魔头......死了吗?” 李宝玉猛咽了口口水,吐出的气息时而轻时而重。今日之事,已超过一个孩童承受的能力范围之内。 年满八岁的梁骏阳,如父般浓密的眉宇蹙了蹙,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大人模样:“务必时刻保持警惕之心。” “李久长、杜展听令!” “微臣、卑职在!” 金冠墨发的梁榭晗长身持立,一瞬不瞬凝视前方,神色清冷下令:“护太后、大王爷等人速度离开。” 话还未落,一身素衫的齐羲和仪态正持,径直打断他:“不必,哀家不会走!” “本王亦然!” “母后、大哥......” “儿臣与母后,势与瀛洲共存亡!” 紧接着,身后众人异口同声传来忠心耿耿之声,髣髴凌云壮志般的浑厚声响天彻底,冲破云霄:“势与瀛洲共存亡!” “王上,”苏幕遮紧了紧襁褓中的孩子,指腹轻柔摩挲他娇嫩润白的肌肤,如出水芙蓉般的清容漾出一抹凝重的愁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梁榭晗默然抿唇,眉头紧锁。 轻盈如花蕊般飘落的季梵音缓缓立于残冷壁甃之上,如瓷玉般的素手抵上细软的鼻尖,浓沉深雾料峭浮动,久久未散去。四顾的清眸凝思片刻,素手环于胸前,竖起白皙的食指与中指,指尖隐隐凝起一团光圈。 忽地,明晰的视线一暗,她怔愣片刻,如皎月般清润的面颊不禁莞尔一笑。梁榭潇以绝对的修长俊拔优势挡在她的跟前,紧实健硕的长臂不疾不徐,从左往右拂开灰蒙蒙的漫天尘沙。 狂风骤雨初歇,髣髴抹掉心头阴霾般的手势一出,浑浊的视线渐次明晰。 满目疮痍的中庭正央,断了臂膀的清逸被逼现出人身,白衣已被猩浓的血色浸染。他平躺于地,髣髴毫无生气的雕塑般一动也不动。 季梵音微抬澄澈清美的杏仁,下一瞬,身前的某人髣髴心有灵犀般回眸。四目相对间,落于彼此双眸上的容颜已深深刻入记忆深处,二人旋即心照不宣一笑。细长的足尖一跃,不消片刻已稳落于地。 与此同时,太白金星与赤脚大仙半掩着胸口,维持稳健的步伐不疾不徐行至天帝身旁。纵使他鬓发凌乱、锦衣微敞,从容不迫的气势依旧浑厚沉稳。 三人髣髴约好了般拂袖纵身,紧随在梁榭潇夫妻身后。 日头灼热,如死寂一般静躺的魔头清逸不自觉动了动手指,残躯微动。如千斤重般的眼皮蠕动片刻,缓缓睁眸...... 浮动的眼帘中,琥珀色的眸子清晰可见。 它环顾四周,手持武器的人、神已将他团团包围,个个神色沉眉,肃穆凝重。 他挣扎欲起身,肩胛骨骤然传来一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之感。残破的白衣已然辨不出原本的色彩。蓦然间,他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髣髴一座陨落的帝国,徒余悲凉的记忆。 “他……不仅附身在我身上……还残害了不少生灵……你们……动手吧!” 嘶哑干涩声落,他缓缓阖上双眸,勾起的唇角如同慷慨就义的将士,自此解脱。 “你是……魏剡?” 众人面面相觑,天帝不疾不徐凝力,以慧眼将他从头到脚事无巨细检视一番,的确感受不到任何关于清逸嚣张跋扈的气息。 终于挣脱了束缚的太阳髣髴重拾了活力般,抖了抖圆滚滚的身躯,嗖的一声西沉,天地顿时被黑翳所笼罩。 “小心!” 自始至终保持警惕之心的梁榭潇猛地将季梵音紧搂入胸口,浑身紧绷。 四周一片苍茫寂静,季梵音埋在温热紧实的胸口前,素手沿着他宽厚的脊背不着痕迹安抚。 这时,几束火焰从天帝等人手中灼灼燃起,飞上悬空之中。 “不好,清逸不见了!” 紧接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从摇摇欲坠的廊檐下传出。 埋在李久长怀中的红绡眸眶湿润,心有余悸指了指上方:“太后娘娘……” 烈烈火光之中,高廊檐头,瀛洲太后齐羲和神色淡漠,掌中还不紧不慢抚弄着佛珠。然而,她的喉头陷入凝滞,呼出的气息渐次急促,昭示着被人掳掠的危险境地。 “清逸,放开朕的母后!” “可以!”双眶映照空中浮动的火焰,残狠噬冷俯睨正气凌然的梁榭潇,“取了他的项上人头,本神便如你所愿!” 回答他的,是寒夜冷风嗖嗖的呼啸声。 “怎么?皆不愿意?” “清逸!”鹅蛋般的清容光滑柔软,髣髴瓷玉一般,耀眼夺目,“你而今大势已去,何苦再生执念?” 清逸慢条斯理勾起一抹诡邪之笑,将他们适才之言一字不落还回去:“水溢则满,月盈则亏。物极必反,乐极生悲!这可是你们说的!” 话音甫落,季梵音只觉素手抽疼而麻痹。适才捡拾而起的三方令牌如万蚁啃噬般搅乱她的脉搏气息。她神色一凛,忙不迭以灵力护住自己的元神。 偏偏事与愿违,紊乱的胸口翻滚如波涛,难以抑制。修长的大掌紧随而来,径直捏住她的虎口,以雄浑之力震动皓腕,以绝对的灵力挥扫滞留在她掌心的三方令牌。 “音儿!” 他摊开她的双掌,源源不断传输灵力。面色惨白如纸的季梵音经脉髣髴痉挛了般,口吐鲜血,气息奄奄。而所有传输的灵力似乎绕了一圈,再次回到他的掌中。 这是……冷魂祭在作祟! 梁榭潇深眸一沉,如同深渊中的黑霾。 “哥……别管我……只有彻底铲除清逸……才、才能将……三国子民拯救于水火……” 这样,她才会死得其所! 梁榭潇置若罔闻,凝力划开她的掌心,十指相扣,动用体内的大地之灵,吸附在她四肢百骸四处乱窜的冷魂祭! “不、不要……” 季梵音心神骤乱,眸眶泛起密密麻麻的水雾,睫羽翕合间,泪落如珠散,却又丝毫动弹不得。 夜色幽黯,如墨般深浓的长空破啸。 “众生皆苦,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是你们!”清逸加大禁锢齐羲和的力道,勾起的邪笑奸佞而诡谲,“盘古开天辟地,缔造万物生灵,本神亦功不可没。可为何得到的,却是任由你们这群俗不可耐的凡夫俗子肆意践踏?”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一切机缘,不过时候未到而已。” “本神等了上万年,亦寂寞了上万年!” “你的杀戮之心,便是由此衍生?” “不错!”清逸难得露出一抹苦涩之笑,“若非满腹雄心壮志,怎会再次重逢心爱之人?偏这心爱之人,不仅爱上了他人,更欲与本神同归于尽!” “万物皆有因果。” 清逸嗤之以鼻:“倘若本神告诉你,本神不仅杀了方丈国君齐擒龙,更让方丈国唯一的公主齐婕弦受尽凌辱而死,不知瀛洲太后可还如此淡定无波?” 齐羲和猛地攥紧手中的佛珠,细长的素眉冷而凌厉。当刺耳的笑声再次掠过她的耳畔,她扯断串联佛珠的细线,趁他疏于防范之时旋身缠绕上他的脖颈,双手扯住银白细线,分别往左右两侧猛扯,如同火焰般滚烫温度不停灼烧着他,猩浓之血细细渗出。 下方之人见状,纷纷出手。谁知上古令牌再次出阵,将他们笼罩其中,不得而出。 “没想到司命这个老家伙死了还要膈应本神,仍留了一手!”清逸讥讽冷笑了声,“可惜,本神一向无所畏惧!” 蠕动的喉头上下滚动,细线骤然断裂,反弹而来的强大冲击力将齐羲和震出数丈之远,猛摔于地。 “母后——” 苏幕遮话还未落,身后徒然传来髣髴从地狱爬出之声:“接下来,该你们了!” 席卷而来的狂风如饕餮般怒号,将飒飒作响的树梢浮动如鬼魅。 万物殇情,漫天霜雪骤降,冷冽的空气如刀锋般。清湛的眼眸如翻卷涌动的波浪,瞳孔紧缩,倒映一张又一张被鲜血染红的面容,两侧的耳畔掠过如嘶鸣般的凄咽声。 “音儿……”卫相如声线凄美唤了十月怀胎的女儿一声,唇角含笑,“保……重……” 季晋安如魔怔般疯狂大吼,接住她飘零如残蕊般的身躯:“不----” 而后,又是一道赤红之血。 梁榭埁、向青荇、梁骏阳、李久长、红绡、李宝玉......一个接一个倒下...... 不、不...... 季梵音唇色如霜,腹腔内的积血猛地喷出,泪落如珠散。 “住手----” 梁榭晗双眸瞪睁,歇斯底里怒吼。天帝等人竭尽全力破阵,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廊檐下之人惨死于清逸之手。 “住手?”清逸以掌托住包裹于襁褓中哭闹不止的婴儿,云淡风轻勾起一抹难以捉摸之笑,“这二字......” 嘭---- 啼哭声随着他手掌的上翻下覆,彻底戛然而止。 “梁榭晗,你既然敢拒绝本神,就早该预料到此后果!” 阴风薄凉,心寒彻。如此泯灭人性之举,令众人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忽地,清逸只觉胸口猛一阵刺痛。他暴戾啐了口血,徒手掰断刺穿胸口的长刀。掌心一旋,断刀正中鬓发凌乱的苏幕遮心肺。纤弱的长躯倒地,凝视前方的眸子渐次涣散...... “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死在自己面前,滋味如何啊,瀛洲国的国君?” 清逸仰天长笑,髣髴从深渊中爬出的恶鬼,阴鸷邪祟之笑让怒火滔天的梁榭晗恨不得生啖其肉。他举起手中的羽扇,扇沿四周竖起的锋利刀剑,猛力狠劈三方令牌罩落的翳雾阵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番外一之千里追夫路遥遥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溽热滚烫的暑气如狂风般席卷整座西上城池,灼热沉闷,个个汗流浃背。 而此时,巍峨庄肃的城墙下方,众人不顾摩肩接踵的拥堵,争相挤向前方厚实的壁甃。 “老大哥,这王榜上说了什么?” “兹月长宿,寥以明待。齐振高呼,郑袖送巧。擒之以翱龙,朝别还见露。今有郑女其姝,温恭持淑,慧敏端仪,业曾救孤于水火,足具国母之威仪。敕令下,广而告之,与民同乐!” “啥意思?” “言下之意,便是当今圣上即将迎娶一国之母。”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而其中两个裤腿高挽的农民费力挤出人群,边走边小声嘀咕:“既是普天同庆,为何不下令减免赋税,这才是真正的与民同乐!” “嘘----”另一农民神色慌乱捂住他的口不择言,匆匆将他拽往墙角,低声警告道,“妄自议论君王,小心性命不保!” 褚衣男子闻之,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下肩膀,瞬间噤声。 待他们二人离开后,巷口拐角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声响,紧接着探出一人一马两道长影。梁榭蕴默然敛眸,陷入一番沉思。 万里无云,灼热的日头炙烤大地。倾洒而下的光线如沾染了猛火的老虎般,不停地喷出烈焰的气息。 梁榭蕴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视线恰好落入一间雅致古朴的茶肆。 “这位客官,里面有请!” 她跟着领路的店小二不疾不徐落座,敞开的窗扉迎面拂进温润的柔风,渐次抚平她焦灼难耐的心境。 “一壶上好的毛尖,再来几碟小菜。” 话落,素手移向右侧腰际,扑空的刹那,她神色猛凛。忙不迭起身,本该系在腰间的银两已然不翼而飞。 从瀛洲到方丈,她深知路途遥远,一路上均小心谨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未曾出现过此等状况。此刻,许是心上悬挂的大石太过于沉重,如潮涌般的情绪莫名涌上心头,她临近崩溃的边缘。 心地善良的店小二见状,赶忙出声快慰道:“客人别焦急,您再仔细回想下,这一路上可有不妥之事发生?” 不妥之事? 莹白的光线晕染她翕合的睫羽,梁榭蕴凝眸回想,记忆开始倒退---初入西上城关,便听到他昭告天下欲迎娶郑朝露之事。紧接着,她牵着曼曼在长街上神色恍惚游荡,忽地撞过来一个幼小女童...... “如此,便对了!” 店小二打了个响指,信誓旦旦道。 “小二哥何出此言?” “那位撞倒你的女童,是否身着赤红连襟长布衫、褐色木屐,身量约莫及腰?” 梁榭蕴颔首:“不错,小二哥你认识她?” “何止认识,简直街知巷闻......” 浓密树荫横斜,朗润的光线渗透繁茂的树叶,洒落斑斑点点的树影。浅风微漾,流转的光圈斜射下方清瘦纤弱的脊背。 梁榭蕴循着素纸上方的地址,敲了敲木质门扉,扬声询问道:“有人吗?” 接连数声,无人应答。 她抿了抿唇,自作主张推开未阖紧的门扉:“叨扰了......” 步履轻移,入目便是宽敞的院子,水杉木栅栏圈起不少青葱可口的蔬菜,垂挂在支架上方的葡萄叶迎风舞动。视线前移,简陋的木屋右侧,两口大缸内养了数条精力充沛的鲤鱼。 “何人来了?” 拐杖敲击青石地板的‘笃笃笃’声中,一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步履蹒跚迈出里屋。 梁榭蕴忙敛衽作揖,躬身谦谦如玉道:“擅自闯入,还请老人家莫怪。” “无妨无妨。” 老妇人拽紧拐杖,作势步下阶。梁榭蕴见状,赶忙出手搀扶她。 “多谢多谢......” 老夫人视线微抬,脸色骤然生变。梁榭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腰际猛地被一把抱住,紧接着传来老妇人哽咽的啜泣声:“儿啊......娘亲知你定会找到回家的路......” 她心上一凛,蓦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是来找人的,何时变成了被找之人? “奶奶----” 稚嫩的唤声蓦地戛然而止。 梁榭蕴循声望过去,是她!午时撞她的双丫髻女童! 老妇人拭了拭眼角渗出的泪痕,如树皮般褶皱的面容展露纯真的笑靥,喜极而泣朝她招手:“素兰,你来。” 被唤素兰的女童看了梁榭蕴一眼,神色复杂。 老妇人如珍宝般握紧她的手掌,感慨万千道:“这便是奶奶失散多年的儿子,你的爹爹。” 梁榭蕴扶额,莫名有些哭笑不得:“老人家,我并非......” “爹爹----” 清脆如黄鹂般的声线响彻四周,惊起林间之飞禽扑陵双翅。素兰抱着她,嚎啕大哭。 皓月当空,清林静谧。 “疼疼疼......你、你轻点......” 梁榭蕴一把撂下细简的灯笼,双手环在胸前,居高临下俯睨:“你明知我并非老人家的儿子,为何不帮我澄清身份?” 人小鬼大的素兰眨巴几下眼眸,扯了扯她的长袖,一副委屈吧啦的模样:“爹爹,素兰何处惹您生气了,您打我骂我都行,可千万别不认奶奶啊......” 边说边掉金豆子,呜咽阵阵。 梁榭蕴阖眸,深吸一口气,强忍心头四处乱窜的火苗,唇角勾起一抹笑:“那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不知......” “不知便已是错!” 素兰被噎,吐了吐舌头:“素兰知错。” “何错之有?” “素兰不该偷取爹爹的荷包......不,是娘亲!” 绯红如霞般的红晕顿时染满梁榭蕴的耳后根。 素兰撞上她时,小手不偏不倚,触上她的......事后,素兰还悄咪咪附耳表示:“我一定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烛火跳跃,光圈氤氲。 梁榭蕴轻咳了声,掩盖适才尴尬的气氛:“既是如此,素兰觉得‘娘亲’该用何种方式惩罚你为好?” “啊?真要惩罚?” 素兰默然垂眸,揪扯小手指不吭声。 梁榭蕴看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实在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逗你而已,无需紧张。荷包内的银两够你和老人家生活不少时间,从今以后,切勿再行偷盗之事。” “等下---”几片泛黄的落叶徐徐飘落,素兰慌忙唤住解下马绳欲离开的梁榭蕴,“你欲前往何处?” 梁榭蕴清浅一笑,揉了揉她的发髻,旋即翻身上马。 “石府?” “织锦阁?” 抑或是...... “王宫?”素手扬起的缰绳因这二字而缓缓放下,充分印证了素兰的猜测。她咽了口口水,循序渐次道,“王宫内戒备森严,护卫军无数,绝非一般人所能进。若你信我,我倒有一发、法可行之!” 明月已上梢头,弦月皎洁。 掩映在夜色中的方丈王宫肃穆威严,宫墙森严林立,四处雕栏画栋,琉璃砖玛瑙瓦,一派奢华,尽显宫廷清贵之气。 灯火通明的御房内,齐擒龙凝眸专心致志,提笔肆意挥毫。鎏金案台铺摊一方如雪般的宣纸,浑然天成的笔端勾勒间,修长松柏临崖而立,不惧严寒与狂风,傲然持身不屈。 如翔龙直冲云霄般的画笔搁下,明晰的烛火倒映一抹纤细的人影。 他勾起一抹笑意,扶住她羸弱的身躯:“何时来的?怎不让人通传?” 郑朝露微福了下身,旋即指了指凝白玉镇下方的画作,做起手语道:“此‘临崖傲松’图如露似电,一气呵成,髣髴凌寒独自开的霜梅,遗世独立又令人心生敬佩!” 齐擒龙轻柔替她披上织锦云缎披风,眉宇沉静,云淡风轻道了句:“露儿过誉,信手涂鸦之作,何足挂齿?” “既是如此,圣上便将此图赐予露儿可好?” 齐擒龙谴退宫人,触了下她如墨般浓密的绿鬟,情深意切道:“大婚在即,诸事繁琐。露儿又即将被册封为后,理应早日安寝,养精蓄锐,盛装待孤。吉时一到,孤必以鸳鸯鎏金车辇,将你风风光光迎入宫,昭告宗庙,帝后二人并肩携手,步上丹墀!” 郑朝露眸眶浮起一抹水雾,清秀的面容贴上他温热跳动的胸口,神色微恙间,泪凝于睫。而给予她怀抱的齐擒龙,龙涎香徐徐浮荡棕眸,深邃如潭,凝眸间若有所思。 二人各怀心事,兀自沉默。 “此便为你口中之法?” 梁榭蕴神色慵懒打了个呵欠,单手撑额,漫不经心翻动面前堆积如小山般的籍。 精明如素兰,她挺直腰板,一本正经道:“若想正大光明进入王宫,除却圣上之召见,徒余此法可行之——考取功名!” 梁榭蕴不疾不徐扶正鬓发上的毡帽,捏了捏她娇嫩如花般的清容:“古灵精怪如你,多谢你的好意。” 此法的确不失为一条良好的计策。然而……她低估了自己的嫉妒心。她无法忍受心爱之人与他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或许此生,他们注定有缘无分。 哐当—— 草屋内倏然传来一阵令人发颤的声响。 梁榭蕴与素兰对视片刻,心头不自觉震凛,一股不好的预感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盛夏日头酷热难耐,万物髣髴霜打的茄子般,神色恹恹。浓密繁茂的林梢枝头,此起彼伏的蝉鸣声阵阵。 这时,一缕细长明亮的光线斜洒入简陋狭窄的里屋,却似杯水车薪,丝毫无法驱散如迷雾般肆意蔓延的哀殇气息。 “你之所以盗取外来人财帛,便是为了替奶奶买药……” 且此药,高昂名贵! 或可称为——人参! 续命之药! 青葱小手不疾不徐替老妇人擦拭褶皱的面容和瘦如枯槁的手臂。光圈流转,映照素兰瘦削的身形,髣髴世间最为幽渺的尘埃般。 她抿唇,答非所问道:“奶奶……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寻得失散多年的儿子……” 空气静默一瞬,擦拭的布帛掷落于一旁的木盆,漾起的水花浮浮荡荡,像极了行驶在苍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 垂立于竹木窗棂的梁榭蕴,清眸深邃,目不转睛盯着素兰倔强如蛮牛般的细瘦背影,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倘若是聪敏灵蕙的三嫂遇到此事,她会作何处理? 梁榭蕴凝眸远眺,苍茫雁翅列空,扑棱着洁白的翎羽,髣髴一道惊鸿般掠过她的眼前,兀自带动纷繁思绪的沉思。 她摊开掌心,脉络明晰的掌纹纵横交叉,好似命运早日落下的定数。二人曾十指相触的地方,残留的余温久凝不散。 齐擒龙,你与我之间已然横亘了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我所持怀的赤诚天真,一夕之间,皆被其碾碎成齑粉! 车水马龙的集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爹爹,兰儿想吃糖葫芦......” 浅色清润墨白长衫一角被扯住,小萝卜般个头的素兰露出一抹令人不忍拒绝的讨喜模样。 又来了! 梁榭蕴半蹲下身,意味深长睨了眼她圆滚滚的小肚皮:“午饭刚过,晚膳尚早。甜食伤牙,油炸伤胃。皆不如饭后消食,强己身之能。” 素兰默默念了几遍,旋即露出洁白如雪的贝齿,理所当然笑道:“可兰儿在长身体!正如家中的蓄水之池,若不事先做好储备,何以排解燃眉之急?” “......” 她撇撇嘴,佯装沉眉冷目道:“纵你百般巧舌如簧,我亦不受你之蛊惑!” 话落,墨白长衫如绽放的莲花般浮荡于空,她提步欲走,身后旋即传来低喑如胡笳般的啜泣声:“奶奶临终前将我托付于你,兰儿便知晓终有一日成为你的负累......” 艳阳高照的金泽光线倾洒,映照身形单薄的素兰髣髴一柔弱无助的初生婴儿,一字一句准确无误击中她的软肋。梁榭蕴于心不忍之下,终于松口:“仅限一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变脸如同翻一样快的鬼精灵,胡乱抹掉碍事的泪珠,活蹦乱跳跑向不远处的小摊处。 梁榭蕴无可奈何摇摇头,只觉好气又好笑。曾经的自己有多不让人省心,而今的小素兰就有多磨人。 “儿啊,兰儿年纪虽小,却乖巧懂事,孝顺体贴。别看她整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也曾因形单影薄,而被他人肆意欺压,遍体鳞伤......只是这一面,鲜为外人所知......” 那日后,她选择留下照顾年迈体弱的周大娘,而周大娘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始终故作坚强的小素兰。 如蝶羽般的长睫翕合,她凝眸远顾,那个因轻舔糖葫芦而展露笑颜的小丫头,在斜光的映衬下愈发美艳动人。她不自觉弯了下唇角,清容凝润如玉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番外二之与其悔不当初,不如顺心而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忽然间,人潮莫名涌动。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汹涌的人群推搡。 视线正前方,一井然有序的仪仗长队高头大马并辔而行,个个身形健硕,肃穆沉谨,实力不容小觑。越过其后,一辆镶嵌汉白莹玉的华贵马车辘辘而行,晃荡的丝绸下方摆动流苏,尽显奢靡豪华之风。 “看这架势,此位达官非富即贵!” “何止?咱们整个方丈国皆在其掌控之中!” “能有此至高无上权利者,莫不是......” 落后数步的梁榭蕴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收入耳廓,双眸澄澈如水。前方疾驰的马车,四面萦绕绵软丝绸上方纹绣一展翅雄飞的大鹏。 清风扬起金玉窗牗内的明黄绉纱,男子俊美如俦的侧容轮廓髣髴一阵飓风,彻底搅乱她早已凌乱不堪的心湖。一时间,她的魂魄似脱离躯体了,游荡在九天之外,眸色渐次涣散。 马车内,齐擒龙忽觉胸口如针扎般难受。高挺的眉峰皱成一团,修长大掌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深棕色的眸子下意识跃窗而出,除却乌泱泱的人群,再无其他。 他抿紧薄唇,敛眸垂帘,凝力调节这股不知名的紊乱气息。此番小插曲,逐渐被另一重中之重之事取而代之。 “多谢姑娘。” 梁榭蕴心不在焉将手中最后一颗柑橘放入老奶奶编制的木篮之中,失魂落魄目送叮当作响的马车消失于长道尽头。 藏红滇袍裹身的老奶奶双手合十,慈眉善目一笑:“与人为善者,福虽未至,祸已远矣!” 话音甫落,如树皮般褶皱的双掌朝两侧分合,一颗长得与她一般无二的橄榄核雕骤然跃入她的莹润眼帘。 “此物......” 柔软的唇瓣上下翕合,喉头却髣髴塞满了蒺藜般,道不出半个字。 老奶奶淡笑未语,将如火焰般大小的核雕挂上她的瓷白脖颈,枯瘦的食指旋即点向光洁的额头,谆谆叮咛道:“不论今后发生何事,切勿将它取下......” 莹白如雪的素手轻柔摩挲核雕精细雕琢的纹理,她默然垂眸,思绪髣髴纠结成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还想再询问些什么时,老奶奶已不知所踪。她凝眸四顾,就连本该待在原地等她的素兰,也已杳无踪迹。 日色渐次西沉,晚霞铺陈整片广褒无垠的天际,徐徐晕染洁白莹润的云朵。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鬼,这次看你往哪里跑?” “放开我!”双手遭反擒的素兰自知挣扎已如蚍蜉撼树,忙扬声高呼,“救命啊,有人以大欺小,企图将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童卖入销金窟......唔唔唔......” 一黝黑粗黄的手掌猛力箍紧她的呼救,轻而易举将她拖至巷口深处,阴恻恻一笑:“今日,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毕竟是个未满十岁的孩童,素兰心慌意乱往后挪,一泛着森冷寒意的锋利短刀步步紧逼。 啪---- 后颈遭到重击的凶恶男人身形猛地踉跄,随即跌倒在地。 他的身后,墨白长衫的梁榭蕴双手攥紧长木棍,清冷的眸色如极地寒冰般冷冽,髣髴一幅遗世独立的水墨画。 “蕴儿姐姐----” 如见到救星般的素兰猛扑入她的怀中,泪落如珠散。 梁榭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触感在手,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暮色西沉,一轮圆月高挂。 “启奏圣上,目的地已达。” 片刻,绸帘微撩,身形俊拔的齐擒龙负手而立。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是险峻陡峭的山崖。忽地,迎面呼啸而来的狂风如恶虎般迅猛,浓密白雾渐起,不消片刻已将他们团团围拢,护卫军当即持刀,进入防御状态。 齐擒龙蓦然睁眸,万丈悬崖处隐隐浮现一凌寒独悬、立如龙般的铁索长桥。他神色毫无波澜,缂丝金履凝足一跃,长影骤然消失在崖边。 “蕴儿姐姐,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倘若此次无法考取功名......” 梁榭蕴冷冷朝她翻了个白眼:“你闭嘴!那日被掳之事,我还未同你算账!” 素兰自知理亏,面带囧色摸了摸鼻尖,委屈狡辩道:“圣人有言:钱财不外露。谁让他仗着有几分钱帛就四处臭显摆?” 否则,她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谁知这人仇怨感如此之深,盘踞西上多日,就为将她逮住,抽骨剥皮以解心头之愤。 “圣人还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呢?” 素兰打哈哈躲过她如金筒倒豆子般的攻击,竭力催促她道:“时辰已到,你该进场了!” 梁榭蕴缓缓掀起澈眸,心中的忐忑如猛虎下山般难以克制。距离自己十数丈的高深学府之处,便是决定她能否留在方丈助他一臂之力的成败所在! 秋大娘的薨然离世,终让她骤然大彻大悟:与其悔不当初,不如顺心而为! 方丈与瀛洲虽文化略有差异,科举考试制度却如出一辙。而为了一举夺下状元之职位,她临时抱了一月有余的佛脚。 擒龙,你放心!蕴儿此生必将竭尽所能,助你铲除各地气焰嚣张的封侯势力,让方丈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统一!从此,百姓不再颠沛流离、各地不再战火纷飞、帝位亦不再岌岌可危! “宣——荣获此次科举前三的秀才郎进谏——” 尖厉的太监声落,威严肃穆的凌云殿徐徐迈进三道身形各异的布衣。 玉阶之上,齐擒龙一身绛紫色华衣襕袍,紫冠束发,如刀刻般的俊拔轮廓面无表情,不怒已自威。 “先恭喜三位能于万人中脱颖而出,有幸进入今日的殿试。殿试后,便可角逐出此次科举的探花、榜眼以及状元!”太监毕恭毕敬朝龙椅上的齐擒龙行了个大礼,才道,“今日殿试的出题者,便为方丈的一国之君!” 话落,众朝臣旋即叩首作揖:“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榭蕴不动声色扫了两侧看似中规中矩的朝臣一眼,清眸若有所思。 “今日殿试之题,尤为简单,”齐擒龙指腹一挥,垂立一旁的粉衣宫女随即行至三人面前,手中托盘呈了一十六行宫格的檀木海棠琉璃匣,“一炷香时间,谁用时最短,便是此次科考的状元!” 话音甫落,梁榭蕴只觉身旁掠过一阵迅猛之风。适才还规行矩步的两人,此时已进入你挣我夺之模式--- “给我!” “放手!” “此物为我先触!” “此物先入我掌!” ...... 梁榭蕴瞥见这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不自觉抿唇摇头,太丢人现眼了,怎会无人出来制止? “放肆!”一头戴方形乌纱的金服庞吉怒目而斥,“朝堂之上,岂容你们二人如此肆意妄为?” 争执的两人闻之,血色尽褪,心惊胆战间,忙不迭跪伏于地,瑟瑟发抖求饶。 “庞太师无需动怒,小事一桩,”齐擒龙不着痕迹扫了眼某处,状似随意而为之,“你先来!” 被选中的庞匕大喜过望,旋即朝一旁的金斯山轻蔑冷笑。 然而---- 半炷香过去...... 一炷香悄然溜走...... 庞匕始终无法找到打开此物的关窍之处,以失败告终。 “庸才!” 金斯山从他手中夺过檀木海棠琉璃方匣,如熊般的掌心攥紧匣底,暗自凝聚体内的黑翳之力,髣髴吞噬一切般迅猛攻向方匣,而后者从始至终,完好无损。 金斯山大受刺激,脖颈间的青筋骤然暴起。他马步一扎,大掌箍住方匣两侧,使劲浑身的粗蛮之力掰扭,不过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已。 “时辰已到,请金秀才交还方匣……” “滚开!” 金斯山大喘着粗气,不管不顾接连撂倒数名护卫军。甚至高抬其中一人,髣髴抛掷树枝般轻而易举扔向端坐王位之上的齐擒龙。 深受惊吓的太监惊慌失措大喊:“来、来人,快护驾----” 一时间,朝堂数度陷入混乱。 怎么办? 梁榭蕴默然抿唇,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中,以刺痛之感强逼自己冷静。 蓦然间,她掀起漆黑细长的睫羽,不动声色绕到金斯山的后方,趁护卫军揿住他的双掌之时,劈手攻向他头部后颈的风池穴,碧衫浮动间,纤细的素手出手轻点他的哑门。 下一瞬,金斯山视线一黑,骤然倒地。 “好!”庞吉声如浑厚沉钟,意有所指大笑道,“简直大快人心!你若有意,可来本太师麾下,吾必重用之!” 梁榭蕴神色淡漠退后数步,不紧不慢朝另一侧屈膝跪地,刻意压低的声线如上好的刀锋叩击般铿锵有力:“恕草民斗胆,圣上可有受伤?” 从窗棂斜射而下的银白光圈盈盈流转,反衬凌云殿上静谧又诡谲的气氛。 “无妨,”沉稳的足靴步下玉阶,齐擒龙一把捡起不知被踩踏了多少次的檀木方匣,云淡风轻下旨,“秀才金斯山秉性纯良,爽朗不羁。却因苦于无法破解孤之谜题,一时癫狂。孤心憾之,故特赦免其死罪。” 庞吉髯须一抽,当即上奏:“圣上----” “然,谋刺一事群臣皆有目共睹,”齐擒龙不着痕迹打断庞吉之言,棕眸深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抬他下去,丈责一百,以儆效尤!” 护卫军撤退完毕,齐擒龙似笑非笑看了眼从始至终未曾发言的章惇:“不知章爱卿可有疑义?” 章惇手持汉白凝玉朝笏,泰然自若躬身行礼道:“老臣不敢。” 梁榭蕴下意识垂眸凝思,忽觉眼前一暗,镌刻栩栩如生的丰腴海棠在她如溪水般清澈的眸子绽放,耳廓传来髣髴箜篌般低沉悦耳的声线:“到你了!” 她抿了抿唇,倾洒入垂拱殿内的光线愈发明晰透润。 静默片刻,她不紧不慢抬手,接过髣髴固若金汤的方匣。三嫂曾对她说过,越是看似牢不可破之物,实则最易一击即溃!素手掸了掸方匣上方的灰尘,旋即珍而重之搁放于地。 齐擒龙灿若星河的棕眸倒映她心细如发的轻柔动作,瞳仁愈发深邃。 她从腰间取下一物,髣髴玩耍般搔弄傲娇不羁的方匣。片刻后,垂拱殿传来一清脆的‘啪嗒’声响,朝臣面色均是一惊。固若城墙的檀木方匣,居然轻而易举打开了! 这时,匣内倏然飞弹出一物,梁榭蕴眼疾手快攥握于手。 率先反应过来的庞吉当即请旨道:“圣上,如此足智多谋之人,理应为我方丈所用,是为当之无愧的状元之选!” “君无戏言,”齐擒龙从她手中接过精湛细短的褐鞭,当即扬声道,“秋盛接旨!” “草民在!” “即日起,你便为此次科举状元,授秘省校郎一职,从八品!” “启奏圣上,“正一品丞相章惇挑眉,突兀又慵懒至极之声像极了滋事挑衅,“恕老臣直言,此事,恐有不妥。” 齐擒龙薄唇微勾,似乎早有所料:“哦?章爱卿有话不妨直言。” “自方丈开疆扩土以来,国之法度向来有制可依。唯有如此,方能保我方丈千秋万代。而今圣上单以此匣便武断授封他人为状元,一意孤行至此,怎可令朝臣信服?” 话落,紧随其后之人齐刷刷跪地:“臣请圣上三思而行!” “此言差矣,“梁榭蕴面无惧色一笑,流转在她身上的光圈灼灼耀目,髣髴突降的神祇般,致使齐擒龙心口蓦然一震,“方丈国是先祖从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历来尊法崇德。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秋盛斗胆请问章丞相,是法重于德还是德高于法?” “大胆刁民,垂拱殿之上,岂容你在此高谈阔论、藐视圣上?” “孤赦他无罪,”齐擒龙漫不经心抚弄紧实的短鞭,居高临下睨了眼章惇,“倒是章爱卿,孤着实好你对‘法德‘熟高熟低的高深见解!” 章惇恶狠狠剜了梁榭蕴一眼,冰冷的眉目髣髴欲将她除之而后快。 若言法重于德,便是贬低自己向来以‘德’服人之举。 若言德高于法,便是驳斥适才一番冠冕堂皇之词。 他默然垂首,面色狰狞吃下这哑巴亏,这才慢条斯理开口道:“老臣愚钝,并未有何另辟蹊径的真知灼见。此二者应互为表里,相辅相成,方能助我方丈根基稳固,延续大统!” 齐擒龙不着痕迹勾唇,双眸似不经意扫了眼一身儒雅清秀打扮的秋盛,面容白皙秀气,低垂的清眸髣髴深藏千层心事。倏然间,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髣髴殿内袅袅升腾的香雾般四下蔓延。 他的心,为何如此沉重? “还不接旨?” 庞吉刻意压低声线,梁榭蕴这才后知后觉:“谢主隆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番外三之情不知之其所起,一往而情深矣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碧天晴空之下,洁白的云朵卷舒适宜。俯瞰地舆,一府邸热闹非凡,接连数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飞栖息树梢上方的喜鹊。 “恭喜恭喜,状元郎,以后可得多多帮衬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啊!” 王尔德双手抱拳,半开玩笑道。 一旁的小素兰朝他做了个鬼脸,双手叉腰讥讽道:“不讲信誉之人,无需理会!” “话可不能如此,若非我好心指路,怎能让你们父女二人相认,得以共享天伦?” 此王尔德,便是当日茶肆内古道热肠的店小二。而今,已成为状元府内的管家。 “那你可曾想过,如若当日来的并非蕴……我爹爹,我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活!” “笑话,我王尔德看人一向准无比!” “我呸,我拿你当朋友,你却轻而易举出卖我!而今还敢舔着脸巧言令色,是可忍孰不可忍,趁我发怒前,出门右拐,恕不远送!” …… 清风夹带溽热,拂过鬓边的碎发。梁榭蕴神色静默看着心口不一的两人嬉笑打闹,记忆不由自主翻涌而起。曾几何时,她也如此无忧无虑,时常与三位王兄插科打诨。 纵然无法背出《女戒》,左右不过禁足之惩。 她掀起水光潋滟的清眸,环顾这座丝毫无法与华贵端美的公主府相媲美的状元宅邸,敛眸若有所思。细弱的藕臂微伸,如朱砂般深红的状元服旋即映入眼帘。 女扮男装千里迢迢, 冒名顶替入朝为官, 欺君罔上明知故犯! 皆因---- 情不知之其所起,一往而情深矣! 这时,三位身着盘扣蓝襟衣袍的人影步履悠然而来。 “奴才见过秋状元!” 梁榭蕴不疾不徐迎上去:“周公公大驾光临,秋盛有失远迎,还请莫怪。” “秋状元言重了,奴才今日前来,乃是奉了圣上之命。” 周公公皮笑肉不笑挥动手中的拂尘,垂立在身后的太监旋即毕恭毕敬呈递出手中之物。 “秋状元博学多才,新官上任便已深受圣上器重,想必往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阿谀奉承之笑将周公公宽大肥硕的圆脸映衬得愈发奴颜谄媚。 明润清朗的光线洒落,斑斑点点的树影随同繁密的树梢轻柔晃动,髣髴婀娜的舞姬翩翩起舞。 檀木方匣映落清湛的眼底,梁榭蕴默然抿唇,垂落广袖的素手攥紧后又旋即松开,瘦削身形髣髴被人点了穴道般岿然未动。 此番举动,引发了周公公的不满:“圣上赏赐之物,秋状元这是打算抗旨不遵?” “岂敢岂敢?”王尔德奉上两杯上好的碧螺春,又是讨好又是恭维道,“实际上,咱状元郎这几日是有些兴奋过了头。加之今日圣上的特赏,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未缓过来,便让小的先代状元郎收下,公公觉着如何?” 周公公瞥了眼仍如雕塑般垂立的梁榭蕴,旋即示意王尔德接过方匣。离开前,留下一句傲慢无礼之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状元郎,好自为之吧!” “你----唔唔......”小素兰狠狠咬了口拦住自己的王尔德,义愤填膺质问他,“为何不让我挫一挫他那嚣张的气焰?那副嘴脸都快拽上天了!” “‘狗’咬了你,你还要反咬他不成?” “我......” “王尔德说得对,”梁榭蕴不疾不徐从他手中接过镌刻丰腴海棠的檀木方匣,莹润的清眸漾动浮光,意味深长开口,“人必自辱而后辱之!” 小素兰挠头蹙眉,纯眸盛满疑惑:“不懂。” “所以你智商堪忧!” 小素兰再次炸毛,追着他满院子捶打。光线流转间,整个寂寥的院落陡然增添了不少勃勃生气。 清幽静谧的内室,机括‘啪嗒’的声响尤为突兀,明晃晃的褐色精小短鞭映入她的眼帘。 梁榭蕴敛眸片刻,素手沿着方匣四周逐一敲了个遍。 叩叩、叩叩----皆是实心! 如凝脂般的肌肤微皱,清湛视线旋即转移至匣盒内壁明黄绸缎上方的短鞭。 “待姑娘回来,可愿听我话说前尘旧事?” 低沉磁性的嗓音久凝不散,她深吸一口气,细掌中的短鞭才堪堪离开绸缎,匣盒当即变换数下机关。蓦地,一约莫三寸左右的青碧簪髣髴掠过湖面的一缕清风,荡漾起细细密密的粼粼波纹。 梁榭蕴捏起束发碧簪,白皙的指腹小心翼翼抚摸上方精雕细琢的稗子草纹理,簪体清通莹润,精致瓷美。 她掩住唇角,水雾徐徐弥漫双眸,晶莹的泪珠扑簌簌而落。 “姑娘可知此为何物?” 梁榭蕴将白日从忘川湖中捕食而来的鲫鱼轻落于他宽厚的大掌之中,旋即抽出形似长弓形状的狗尾巴草。寒风料峭,火红的篝火映照一双璀璨深邃的瞳仁。细如毛发的草径在指腹中旋转片刻,她挑了挑眉,斜勾而起的樱唇微绽。 谁知草穗还未触到笔挺如山峰的鼻尖,温热的大掌已然攥紧她瓷白如雪的皓腕。长臂猛一使力,纤细的娇躯当即落入刚毅紧实的怀抱中,软巧腰肢被蛮力箍紧。 登徒浪子! 不仅趁神志不清之时夺走她的初吻,而今还敢公然朝她上下其手!她气不打一处来,堂堂瀛洲国的小公主,怎能任由一来路不明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非礼? 她咬紧下唇,洁白如月牙般的细长凤甲猛地嵌入外露的紧实长臂之中。未消片刻,身后蓦地传来齐擒龙低沉又无奈的抽气声:“别动!” 清冽的气息不疾不徐喷洒在她耳廓右侧,绯红如霞般的红晕瞬间袭上她的耳根。 “此物名唤稗子草......”修长分明的大掌从纤腰转握住细柔的小手,引导着她一步步变换稗子草的形状,“左转圈、右交叉、前凌曲,后凝紧......” 时间髣髴刺破了空间的城墙,凝白素手从怀中掏出几日前挠开方匣机关的稗子草,盛满秋水的瞳仁倒映纤细碧簪上方由稗子草折叠而出的秀美凝花之姿态,灼目耀眼,熠熠生辉。 黎明划破初晓,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疏影横斜间,圆滚滚的车辘碾过空旷无人的长道。 “吁----” 马车内正闭目养神的梁榭蕴一时不察,险些跌出车厢外。 “秋状元,可有大碍?” 神色慌张的王尔德忙撩帘探入,整张脸褶皱如风干的树皮。 她不紧不慢抬手,扶正头顶上方的镶玉乌纱官帽:“适才发生了何事?” 一提此处,王尔德髣髴吃了炮仗般气急败坏道:“不知谁家那么不长眼,雇了个横冲直撞的车夫!” “他们欲先走,我们让便是了。” “气就气在此处,”王尔德牙齿磨得咔嚓直响,“我停他也停,我驱马他也驱马,二车齐头并进间,其垂落的雄鹰觅食红绸图实在晃人视线。” 梁榭蕴翕合垂落的眸子,轻柔掸走细长官袍上方沾染的灰尘,髣髴亲眼所见道:“于是乎,你便怒上心头,策马飞驰。偏偏后者紧追不舍,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你远远甩在了后头!本官分析的,可有错?” 王尔德撇撇嘴,拖拖拉拉道:“状元英明,算无遗策。” 梁榭蕴以细杆撑起精简窗牗,斜洒的金泽打落凝白润美的肌肤,声音清浅无波:“首次早朝,切勿贻误时辰。” 并非是她算无遗策,早在金斯山昏迷之事上,丞相章惇已与她结下了梁子。只是她尚有一事不明,金斯山能文能武,为何章惇偏让他借用癫狂之症来与状元之职位失之交臂? 晨风清爽,如绸缎般的碎发随同移动的马车而浮荡在空中。梁榭蕴抿了抿唇角,野心勃勃如章惇,倘若他真另有谋划,那么她必须提醒擒龙早作防范! 抵达宫门时,距早朝尚有半柱香的工夫。 垂立于宫门右侧首位之人,里里外外围拢了不少各种奴颜婢膝的官员。其静候一旁的华丽马车,大红垂绸上方的雄鹰觅食图甚为夸张浮荡于空,确实刺目。 而宫门左侧,由于当朝太师庞吉未至,群龙无首之人便只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以髣髴看猴子表演的眼神冷眼旁观对面之人的阿谀奉承。 方丈国不仅各地封侯居高不下,朝廷内更是分割成了两大派系----分别是以章惇为主的右派及以庞吉为首的左派。 二派相互制约,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梁榭蕴默然垂立长道中央,对两派或冰或水的表现均是视而不见。 “想必这位卓尔不凡的同僚便是圣上亲口谕封的当朝状元秋盛吧,久仰大名!” 如沐春风的声线落入她的耳膜,清眸微抬间,一道玄衣竖领官服的男子温柔朝她一笑,恍惚间,她髣髴看到了三哥的影子。 散落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他持在掌中的汉白玉朝笏,旋即敛衽行礼道:“下官拜见欧阳学士。” 此人,便是方丈国众朝臣中为数不多的持身正立又才华横溢之辈。官拜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两派无数次欲纳他入自己麾下,皆以失败告终。 “无需多礼,”欧阳修清润一笑,眉宇如皎月般浩朗,“这几日回京,众人皆在神乎其神描述你是如何轻而易举将身形七尺的金斯山撂倒在地,又是如何伶牙俐齿舌战号称‘京城利嘴’的章惇。本以为你该是个满腹经纶的彪形大汉,未曾想竟是如此秀气端庄的少年郎。” “欧阳学士抬举了。” 方丈朝臣为争名夺利,明争暗斗,不惜拜高踩地。而她若想在这龙盘虎踞之地撕开一道口子,替擒龙稳固江山、挽救方丈百姓于水火,这位欧阳修倒是可以成为考虑的对象! “本宰相适才还在疑惑,何人如此有幸得欧阳学士青睐,原不过是这位空逞一时之勇的秋状元!” “空逞一时之勇?” 修拔如竹节的欧阳修看了眼神色淡漠的梁榭蕴,不自觉勾起一抹爽朗之笑。 章惇蹙眉,不明就里:“学士何故如此?” “纵然仅是暴虎冯河,亦已将你这一当朝宰相驳斥无言,如此一比,你已然相形见绌!”姗姗来迟的太师庞吉一身闪闪发光的金衣,气势迫人,他不疾不徐步下轿凳,“不知本太师之言,可与学士之意有何出入?” 势同水火的二人怒目相对,髣髴火树银花般一触即发。 此时的日晷伫立如山,斜射而下的光线恰好将其形成一个敏锐特殊的角度,紧闭的宫门轰然打开。 “圣上,您昨日一夜未曾阖眼,不如……” “无妨!” 文德殿内,齐擒龙揉捏着酸涨的眼角,干脆利落打断垂立一旁的周公公。 此殿宇,乃上朝前与下朝后帝王暂息之所。 “宣——众臣入殿——” 齐擒龙当即长身持立,纵使猩红的血丝在深棕色的眸子里延伸徘徊,迈出的步伐却沉稳落拓,威慑力十足。 朝拜毕,居高临下的深邃幽邈瞳仁扫过众臣,视线在某一处停落片刻后,旋即移开。 “近日,汴梁传来八百里加急,石贵因其子石崇死于当年的狼牙城一战,随即迁怒方丈,勾结汴梁侯举兵造反!此事,众爱卿有何解决之法?” 汴梁城虽未有狼牙城那般地势险峻,却因其不计成本加固城墙,加之火药攻势迅猛,整座城池遂变得易守难攻。 “回圣上,当年先王仁慈,并未因石崇叛乱一事而追究石贵,未曾想此人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怀恨在心,恩将仇报。此等狼心狗肺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庞太师话落,‘左派’一党无不拥护之至。 “老臣与太师所想,恰好相佐,“章惇勾起一抹难以言喻之笑,慢条斯理道,“石贵老来得子,自是将其视若珍宝。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此白发人送黑发人,石贵心头必定痛彻心扉。依老臣拙见,与其以暴制暴,不如招降安抚。如此,即彰显了圣上宽厚爱民之心,又可免去一场伤筋动骨的战争,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庞吉冷冷一笑,严词厉句反驳他:“石贵而今所作所为已是蓄谋已久,此为不忠!育子教而不善者,是为不仁!抛掷先王宽恕之恩,更为不义!此人,对方丈如此不忠不仁不义,若不早日处之,必成心腹大患!” “庞太师未免太过于以偏概全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番外四之花非花,雾非雾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章丞相如此处心积虑袒护石贵,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老臣身正不怕影子斜!” “好了!”齐擒龙眉头紧锁,做出一副无计可施的苦恼状,“大学士,你有何高见?” 欧阳修足履轻移,气质温文尔雅。他不紧不慢敛衽,目光澄澈道:“庞太师与章丞相之言皆发自肺腑,因地制宜出发,巩固我方丈江山……” 如水般的声线温润平和,逐渐削减这一剑拔弩张的气氛。 “微臣秋盛有话要说!”队伍最后方,一身朱砂红状元服的梁榭蕴不紧不慢道,“微臣已有法子解决此事!” 齐擒龙眸眶微漾,薄唇不自觉紧抿:“是何良策?” “请圣上恕罪,此法微臣暂时不能透露。需静待些许时日,一切必然迎刃而解!” “可笑至极!”章惇神色淡漠瞥了她一眼,冷嘲热讽道,“不过区区一名小状元郎,怎可如此夸下海口?若依你言下之意,便是让圣上坐以待毙不成?” 庞吉也深觉不悦,看向她的眼神凌冽严厉,示意其勿再信口雌黄。 梁榭蕴垂眸,并未打算多做解释,任由他们兀自揣测、议论纷纷。她所需的,左右不过是他给予的信任! 就在这时,一惊慌失措的宫女从后殿跌跌撞撞跑来—— “圣、圣上……不好了,郑姑娘她……” 天穹碧空如洗,流泻而下的日光灼目耀眼。 梁榭蕴以手挡额,轻吐锐纳的缥缈气息随同半缕光线映照瓷白雪颊。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 “本以为‘他’有多厉害,充其量不过是妄自尊大之辈。” “急于表现,反而引人生厌!” “只会纸上谈兵,若是有一日亲临现场,估计会吓得屁滚尿流……” “哈哈哈——” 梁榭蕴置若罔闻。自散朝后,‘右派’铆足劲头对她冷嘲热讽,‘左派’如避蛇蝎般对她敬而远之。 “咳咳咳!” “欧、欧阳学士……” “几位同僚既有如此雅兴畅聊,何时得闲到本学士府上坐一坐?” ‘右派’几人心虚一笑:“改日定当奉陪。” “择日不如撞日,本学士这就回府温水煮茶,静候三位同僚的到来……” 话还未落,三人顿时如离弦的箭般‘嗖’然离开。 丹墀之上,朱砂长衫漂浮于空,映衬纤细羸弱的身形,髣髴风一吹就倒。 而这一抹赤红的倩影在欧阳修看来,却如一束悬崖夹缝中幽雅孤寒的鸢尾花,不经意间撩动了他的心湖。 “我信你。” 髣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他不由自主道出心中所想。 如线般的光泽洒落她莹白如玉的素手,灼烫又炽热。梁榭蕴掀起细长的双帘,足履径直步下丹墀:“多谢。” “请、请留步!” 周公公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掩着胸口喘息阵阵。 梁榭蕴涣散的清眸顿时浮荡出纯粹动人的泽光,髣髴清荷上方晶莹剔透的凝珠:“圣上可是有了决断?” “不错,”仗着百余阶高势的周公公以鼻孔冷睨了眼梁榭蕴,转而朝欧阳修奴颜谄媚道,“欧阳学士,圣上有请!” 鎏金玉窗微敞,竖揷于瓷瓶中的柏枝尚滴着水珠,如白鹤般的袅娜烟雾徐徐浮动,透射入内的斜光不偏不倚打上轻薄如纱的垂帘,髣髴晕染了岁月的斑驳圆点。 “全都给孤退下!” 一声令下,跪伏于地的太医宫女们如蒙大赦般踉踉跄跄退出朝阳殿。 齐擒龙长身持立,颀长的身躯俊拔如雄浑山岳。棕眸深邃,一瞬不瞬落向汉白玉蔷薇床榻上方始终沉睡不醒的清容。 “你欲救人,老朽并不反对。” 场景忽转,一花白胡子老头映出他的瞳仁。 数日前,郑朝露突患顽疾,上吐下泻,抽搐不止,太医署众人均无计可施,他便遣欧阳修暗地遍寻名医。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翌日他便追寻梦中之迹到了烟波山。 鸟声啁啾,身披祥瑞金紫雄鹰图腾披风的齐擒龙双手抱拳,凌然正气道:“那便烦请前辈赐药!” 老者背对着他捋了捋长须,含笑未语。扬手间,绿意盎然的森林瞬间切换成了禅意十足的精致雅舍,檀木生香。 紫砂壶汩汩淌出浓密香醇的碧绿茶水,与老者上下滚动的喉头一并落入齐擒龙的耳膜,洞察人心道:“方丈君王此番前来,想必并非只为取药一事吧!” 如此开门见山之言,彻底打消了齐擒龙心头最后一抹犹疑。的确,若非这种莫名冒出尖头的预感,他不会不远千里而来。 他坦然颔首,指腹不疾不徐捧出镌刻天命麒麟的上古令牌,道出隐埋于心头二十多年的疑惑:“为何方丈如此命运多舛?而孤又该如何做才能实现统一方丈的夙愿?” 蓦然间,令牌髣髴听到诏令般脱离他的掌心,徐徐飞落于杉木方桌。 老者抿了口香醇可口的冻顶乌龙,答非所问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烟波山。” “此为邙山,”老者轻柔摩挲鬼斧神工般雕刻的麒麟精细脉络纹理,“而此物,便是老朽亲手交给你的父亲!” 虽说早有准备,齐擒龙仍止不住心口一震。 一团薄细烟雾不疾不徐环绕司命高抬而起的掌心,片刻后,檀木海棠方匣隐隐浮现。 “若想方丈百姓再次免遭苦难,唯有在一炷香内解开此匣盒之人,方能助你一臂之力!” “此人何在?” 司命挥了挥手中的浮尘,流淌而出的神情染满高深莫测。 齐擒龙顺着他的手势垂眸,指腹默然抵上左胸,跳动的心脉髣髴忘川湖中碧波荡漾的水纹。清湛的棕眸幽深,如蓦然洒落的光线,一浮一动间粼粼晃晃。 深眸不自觉浮散,脑海频繁闪烁忘川湖旁那抹纤细娇柔的女子。 “至于那位郑姑娘,本星君若说,方丈君王此番取药之举无异于助纣为虐,你会作何选择?” “她曾救过孤一命,”齐擒龙不假思索道,“此番大恩,孤必得还之!” 司命挑了挑眉,以拂尘规律叩击衫木方桌,喉头轻散出一抹清朗之笑:“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梁榭蕴随同欧阳修抵达朝阳殿时,迎面恰好遇上从被齐擒龙赶出殿外的太医们。 “郑姑娘病情如何?” 太医们纷纷摇头,均是一副束手无策的叹息模样。 欧阳修兀自垂眸片刻,清朗的俊秀眉宇这才掀起:“秋兄若信得过我,不妨先在此稍后,待在下同圣上明禀后,再唤你入内。” “多谢欧阳学士美意,”廊檐斜光映照梁榭蕴的白皙清容,一如磐石般凝粹坚毅,“可石贵与汴梁侯挟持数城百姓,一日一屠杀之事,已然刻不容缓。” 以百姓为要挟,换取方丈王位。 她片刻都不敢浪费,倘若此事再不解决,他便会落下个铁石心肠的昏君名声,遗臭万年! “圣上,欧阳学士和......秋状元到了......” 蔷薇吐蕊的清贵屏风后,一修长指腹轻柔替静躺床榻之人掖了掖轻薄的锦衾。这一幕,恰好落入梁榭蕴清湛的杏仁之中,扑闪的睫羽黯然低垂。 齐擒龙睨了眼垂眸未语的梁榭蕴,刚毅的棱角毫无波动。他神色淡漠屏退所有人,当场下令道:“欧阳修接旨!” “臣在。” “孤命你明日亲自护送一物前往瀛洲都城颍上,务必亲手交到天启君王之手。如有任何意外,军法处置!” 梁榭蕴贝齿紧咬,四肢打颤,整个身体髣髴被人泼了盆冷水般,从头到脚顿觉一阵冰凉。 欧阳修清朗的双眸止不住陡然一惊,二人虽私交甚笃,自己却是第一次见他表现出如此不容置喙之举。心头不禁浮满疑惑,究竟是何物,能让一国之王有如此表现。 “你先退下,”齐擒龙不紧不慢将视线转移至双拳攥紧的梁榭蕴身上,颀长身影罩落纤弱的身躯,“孤与‘秋状元’尚有要事相谈!” 欧阳修细长的足履后移,袂袂玄衣浮动,与她擦身而过的刹那,轻若无声落下一句:“我等你!”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为了这看似平淡无的三个字,他耗尽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一缕缕细薄的轻烟从蔷薇香炉中渐次浮出,未消多时后缓缓隐没,徒剩一抹哀婉又虚无的绮丽。梁榭蕴深吸一口气,轻阖上双眸,不让他看到浮荡在眼底的失落水雾,佯装调侃道:“如此快便被你认出,毫无挑战性......” “胡闹!”齐擒龙一把拽住她的纤臂,凌厉幽沉的面容如冰凌,“此事怎容你如此儿戏?女扮男装、冒名顶替、欺君罔上,单凭这三条,孤便可赐你死罪!” “你会吗?” 清眸髣髴清澈见底的溪水,映照他蓦然怔愣的面容。 他......会吗? 齐擒龙不由自主反问,如擂鼓般的心跳充斥全身,呼吸急促,紊乱的脑海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玩笑而已,无需当真!”梁榭蕴摆了摆手,髣髴适才悲戚的清冷模样未曾出现过。她咧嘴一笑,展现往日俏皮跳脱的活泼模样,“更何况,您亦无此权利。别忘了,我可是堂堂瀛洲的长公主!” “孤治不了你,不代表惩罚不了你!” 梁榭蕴心头蓦地一突,某人如狐狸般的语调像极了当初忘川湖旁肆意轻薄她的无名男子。她下意识踮足后退,纤白素手触上门扉的刹那,细影旋身。 谁知下一瞬,柳腰被修长的大掌盈盈一握,乌纱毡帽旋即落地。整个娇躯因惯性而后仰,小鸟依人般贴上某人精壮结实的胸膛。 扑通、扑通----- 熟悉温热的气息兜头喷洒,耳后根顿时染满红霞。 “抱歉。” 控在腰间的宽厚大掌松开的刹那,一股如潮水般的落寞失意骤然席上她的心头。 齐擒龙压下胸腔莫名涌起的悸动,镇定自若道:“从此刻开始,到明日辰时,你便待在此处!” 她心下一紧,神色焦灼攥住他的袖角:“勿急送我回瀛洲,我确有办法阻止石贵与汴梁侯的滥杀无辜!” “那你便同孤说说,究竟是何办法?” 她默然抿紧唇,摇头缄默,俨然一副誓死捍卫秘密的桀骜不屈模样。 沉稳靴履迈出门槛,上方纹绣翱翔天际的雄鹰,俊拔身形洒落廊檐之光:“孤亦然!” “齐擒龙......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即将阖上门扉的长臂,因她莹润浮动的眸眶而不自觉顿住。心,莫名撕痛,髣髴遭万蚁啃噬般。 窗棂处,银白细长的斜光横洒,蔷薇花瓣随风飘落,浮动的纱帘卷动如雪般的落花。映落在他幽沉棕眸内的女子似玉石般清透,不知不觉已攥住他的心房。 “你认为是,那便是吧!” 她的心,骤然跌入谷底,却仍要强装若无其事与他玩笑:“不怕本公主对你未来的王后不利?” “你不会!” 这三个字,几乎是毫不犹豫便脱口而出。紧随而来的,是落了锁的门扉。 “此消息当真?” 一如墨般的黑子落局,辨不出情绪的声音平淡无波。 “奴才亲眼所见,必然千真万确!” 满脸谄媚讨好之笑的周公公垂立一旁,弯佝的身形尽显卑躬屈膝之态。 金斯山另一手持起如瓷玉般的白子,‘啪嗒’一声清脆之响,胜负已分-----黑子全军覆没! 一倨傲之手初抬,手掌旁刹瞬间多了方绵软湿润的华美绸帕。 金斯山慢条斯理掀眸,烟丝缥虚浮荡中,周公公高捧绸帕,堆积满脸的奉承之笑。他无足轻重绕过,接了伺人递来的方帕,髣髴抹掉污垢般不停地擦拭。 周公公神色恙恙收回绸帕,一盛满金银财帛的托盘瞬间落入他的眼底。他当即惊蛰,蠕动的嘴唇磕磕巴巴:“这、这是……” “你的酬劳,”金斯山弃之如敝履般扔掉手中的方帕,随意瞥了眼如小山状的财帛,“怎么?嫌少?” “不不不……”周公公见钱眼开,迫不及待将其收入囊中,“多谢金校尉。” 金斯山摆了摆手,意味深长一笑:“有章丞相一盘肉,断然少不了你们一锅汤!” “奴才等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送走利欲熏心的周公公,内室忽落一阵训练有素的八哥声——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岳父大人。” 金斯山毕恭毕敬朝前一隅垂首,精神矍铄的章惇晃动手中的鸟笼,看似漫不经心道了句:“不过是一趋炎附势之徒。死人死了便是死了,何来的死而后已?” 笼中八哥当即接话:“死人死人死人!” “真乖。” 章惇以精贵玉勺挑了只全身皆在蠕动的幼虫,勺沿堪堪入笼,八哥眼疾喙快啄食而之。 “岳父大人,”金斯山不明所以道,“汴梁侯叛变一事已让齐擒龙忧愁不已,而今蹿出一不知天高地厚的秋盛,坦言有法解决此事,可齐擒龙却选择幽禁此人,他究竟意欲何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番外五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章惇不紧不慢打开雕金刻银的鸟笼,在八哥扑棱双翅蠢蠢欲动之时当即阖紧。如此反复,八哥耐心耗尽,在笼门再次开启时,傲娇别过头,漆黑的眸子已然毫无波动。 “欲擒故纵之把戏,总得有观众欣赏,这出好戏才堪称完美!” 金斯山瞬间心领神会,旋即冷冽勾起一抹轻蔑之笑:“戏好,自然少不了打赏!” “不错!定要好好赏!重重赏!” 笑声落,一狠戾之掌猛地箍住八哥的咽喉,换来后者一阵不过是如蚍蜉撼树般的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派人通知石贵,欲替子报仇,必得无所不用其极!“章惇轻柔抚摸八哥毛色灰白的鸟冠,狂狷一笑,“至于那个汴梁侯,不过蝇营狗苟之辈。傀儡君王……于他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话落,八哥低喑嘶哑的悲鸣声戛然而止,尘埃浮动间,溅洒而出的鲜血瞬间浸透投射而入的光线,刺目异常! 日头西斜,粉红霞光晕染。 如柔水般的清风微浮,铺陈而出的雅致绒毯繁密精细。这时,一双凝白如雪的素手不紧不慢捡拾起飘落上方的花瓣,莲步轻移间,纤影立于青木案几前。 “此朝阳殿,属于我!” 一片紧接一片的蔷薇花瓣落于案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瀛洲长公主骤然浮现,声色铿锵,又似瓷杯相撞发出的袅袅余音。 “齐擒龙,亦属于我!” 袅娜身影微晃,花瓣轻柔摆出的‘梁’‘齐’二字瞬间攥住人的眼球! “我不知你为何冒充我与他相认,”梁榭蕴微扬起下颌,娥眉莹润,深广清湛的杏仁髣髴坚不可摧的磐石,“可若你胆敢伤他一分一毫,我梁榭蕴就算以命相搏,也断然不会放过你!” 我要我爱的人,不仅璀璨夺目的活着,更要助他实现一统方丈的抱负! 流玉欹角枕上,看似沉睡不醒的郑朝露,不知何时已暗自拽紧绵软锦衾一角,泛白的双手青筋暴凸。 月色皎洁,一轮圆盘高挂,深蓝色的夜幕笼罩上一层缥缈的银纱。 “学士,府外有一小厮送来一物,说是旧友之礼。” 身形清隽的欧阳修闻言,朗润的眉宇微动,浮漾在烛光下的瞳仁翕合片刻,旋即搁下手中览阅的籍:“去看看。” 待二人先后迈出府邸大门时,那负责送礼的小厮早已不见踪迹。 高拔廊柱下,垂挂了两盏浅白明晰的灯笼。夜风拂过,洒落的片片光缕映照半人高的密闭黑箱。上方,静搁一铢色雕花长匙。 欧阳修不紧不慢拿起长匙,铢色双沿反射几缕幽邈的烛灯,深眸沉思间,当即吩咐垂立身后的管家:“唤人过来将此物抬回府中。” 灯火通明的房,映照整洁敞亮的四壁。横锁的青铜棕铢相撞,‘咔嚓’数声,繁复紧密的长锁瞬间落地。 “既生此心,又何必躲躲藏藏?” 烛火微晃,映照墨黑箱匣的斜影上下翕合。片刻,一道朱砂红的纤影如坠石般落入欧阳修的眸底,掀起阵阵浪花,儒雅的长影有瞬间的惊诧:“你是……秋……秋盛?” 梁榭蕴捂着眩晕混沌的额际,光线刺目。她半躺其中,游移的神色髣髴徘徊在九霄云外,尤显呆滞:“我为何……会在此处……” 清容苍白,映衬衍变成琥珀般的时间,凝结了她所有的记忆。 “得罪了。” 儒雅俊逸的欧阳修敛衽,旋即伸出长臂扶住她的细臂。 梁榭潇偏头一侧,娥眉顿皱,一股撕裂般的疼痛蔓延全身。素手初触,瓷白如玉的脖颈处闪出一抹鲜红的长痂。 一个时辰前。 “状元郎您切勿冲动。” 哐当—— “若您因对救治郑姑娘一事而一筹莫展,大可同圣上直言……” 哐当又哗啦—— 朝阳前殿一地碎渣,奉命送餐食而来的蓝衣宫女实在束手无策,焦灼无奈之际,忽见廊檐外如疾风般赶来的粉衣宫女:“圣上怎么说?” 粉衣宫女掩着气喘吁吁:“圣、圣上口、口……” “口什么?” “圣上口谕,秋、秋状元若觉殿内瓷器不够摔掷,可随时吩咐奴婢等人前、前去御窑坊,任意调取坊内名贵瓷器,以助……助……” “助什么,一口气说完!” “……助秋状元发泄心头之愤……” 殿内再次传出哗啦声响。 蓝衣宫女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止不住小声低喃道:“可这里头,还有沉睡未醒的郑姑娘……自打郑姑娘随圣上入宫,便深受万般宠爱。加之其曾救过圣上,更成为即将被册封的方丈国后……而今却……” 还真是帝心难测! “齐擒龙——放我出去——” 梁榭蕴四肢髣髴被抽走了般,拽着消耗殆尽的身体猛跌于地。涣散眸子的茫然无措,呆滞投向空中某一虚无的点。 为了出去,她想尽了各种办法。偏此朝阳殿如铜墙铁壁般,找不出半点可以趁虚而入的缝隙。无计可施之下,她便利用沉睡的郑朝露吸引一碧衣宫女前来。 谁知才换上宫女的衣饰,便被闻声赶来的齐擒龙当场识破。 而今,她唯有破罐子破摔,方能为自己争取一线希望。可这次,某人不仅逼她换回碍手碍脚的状元服,更是吃了秤砣般,铁了心不与她相见。 可恶! 可恨! 可耻! 她又气又急,绞尽脑汁却又毫无应对之策。清眸无助远眺,夕阳渐次隐没于地平线下,映衬整座巍峨寂寥的王宫。 她几不可闻叹了口气,难道……真无其他办法了吗? 嘭—— 尖锐刺耳声骤然响起,一黑衣裹身之人毫无征兆闯入。他的身后,猩红的残阳如血,入目尽是刀光剑影,数名护卫军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梁榭蕴踉踉跄跄站起身,端持正立。虽身处劣势,公主威严依旧毫不逊色:“大胆刺客,胆敢闯入戒备森严的王宫,究竟意欲何为?” 刺客单手持刀,垂落的森冷锋利刀沿冷酷无情淌落猩浓的薄血。他敞露在外的双目凶狠暴戾,踏着满地碎裂的瓷片,一步步逼近她。 “铆狮靴、金腰带、齐玉头!‘百万雄师’排行上的老二、老三、老七的三位,既然胆敢行刺杀之事,又何必遮遮掩掩?” 刀刃抵上白皙脖颈的刹那,齐玉头打扮的刺客蓦然一怔:“你是谁?怎会认识我们?” 梁榭蕴细长指甲已深嵌入掌纹之中,痛而未觉。她云淡风轻一笑,澄眸髣髴一面透析一切的镜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三哥说的没错,自苁佩消失无踪后,‘百万雄师’已如一盘散沙,各行其是。 “那我便结果了你,以绝后患!” 忽地,一如青钲般的长剑以穿云破啸般的迅猛势头正中刺客胸口,面目狰狞间,刺客当场毙命! 万丈红霞兀自流泻,映衬逆光持立的颀长俊拔之躯,髣髴一道永不磨灭的璀璨光华,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上。 她抿紧下唇,纤弱的娇躯陡然虚晃,适才强装的果敢之气荡然无存。所幸,一双大掌及时扶住她的细腰,焦灼的语气中含满无奈的责备:“你又何必引火烧身?” 梁榭蕴深吸一口气,慢条斯理拂开他的搀扶,佯装没心没肺拍了拍胸脯,挑眉道:“我乃堂堂瀛洲公主,怎可死得不明不白?再者而言,若本公主不拖延时间,表哥你又怎有英雄救美的机会呢,对吧?” “梁榭蕴!” 说不出因何缘由,他对她此刻的一言一行甚为反感。 这就好比二人在暗无天日的森林中寻找出口,途中,他身中剧毒,而她千辛万苦寻得最后一株解药,却骗他说尚余解药。就这样,他得以活下,她反而香消玉殒。 “二位还真是情意绵绵,”身系金腰带的刺客讥讽一笑,锋利的飞刀越过床幔纱帘,抵上郑朝露的细长的颈项,“就是不知道此时此刻,二位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齐擒龙不动声色挡在梁榭蕴面前,冷冽的眸色深如寒潭:“说出你的目的!” “交出你身后之人,否则……” 短小的飞刀刺破郑朝露的脖颈,血籽旋即汩汩渗出。 “好!” “闭嘴!” 闭你个头! 梁榭蕴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却始终无法挣脱大掌对素手的禁锢。 “别闹!” 熟悉又专制的语气髣髴一抹清香扑鼻的冻顶乌龙茶,瞬间点住她所有的动作。刚毅大掌趁机一旋,而手当即十指相扣! 尚未察觉出异样的齐擒龙冷冷睨了刺客一眼,薄唇淡漠道:“你要杀便杀!” 沉冷声线堪堪落地,锐利的眼角余光不疾不徐停落至今毫无任何动作的郑朝露身上,微眯的瞳仁愈发深邃。 “你疯了!” 梁榭蕴大吃一惊,她虽不喜郑朝露顶替了自己的身份,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郑朝露命丧刺客之手。 她抿了抿双唇,蓦然俯身咬住他的虎口。如此毫无预兆,让人防不胜防。他眉头紧蹙,不自觉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只一瞬,梁榭蕴忽觉视线一阵模糊,左肩的骨头髣髴已被捏碎了般。她垂下清眸,粗厚的铆狮靴如同伺机已久的野兽,盘算着如何处置手中的猎物。 “本可放你一马,你却暴露了我们的身份,简直自寻死路!” 尖锐的铆钉抵住细白如雪的下颌,垂落入清眸中的眼神阴狠毒辣。她扯了扯唇角,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天鹅般细长的脖颈流淌。 霞光落尽,暮色灰白间,杏仁映照某人掩映在长袖下的手势。这个手势她有幸目睹过几次,三哥指挥御林军时,常与李久长等人以此为暗号。 两短一长……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么这个东风,就由她来借! 梁榭蕴咬紧贝齿,凝足全身力气,狠狠踩了铆狮靴一角。再然后,羸弱身形一晃,彻底跌入一片黑暗之中。 “嘶……” “抱歉,”欧阳修以掌捏住绷带,小心翼翼沿着秀美的脖颈缠绕伤口,谆谆叮嘱道,“这几日,切忌大悲大喜、勿让身体处于颠簸状态,否则容易致使伤口破裂。” 梁榭蕴闻言,凝气一笑,下颌顿时传来如万针齐扎般的刺疼。 这时,光洁的额角落下如鹅毛般的轻触。欧阳修不紧不慢收回手,跳跃的灯光映照如清风朗月般含笑的双眸:“适才之言,真如秋风过驴耳了?” 梁榭蕴蓦然一怔,如葡萄般的双眸不由自主萦绕团团水雾,抽噎阵阵。每提一口气,下颌便会抽疼数倍。 毫无准备的欧阳修神色惊了惊,忙弃了药箧,手足无措道歉。 “与你无关,”她胡乱抹了把潸然落下的泪水,如在磨砂上砺过了般的声线低喑沙哑,“我只是……想家了……” “过几日沐休,两日有余,你便可趁此回去看看。” 欧阳修的善解人意,于她不过是望洋兴叹。 她的家,距此十万八千里,岂是短短两天就能轻易往返的?况且,她不远千里而来,便是为了协助齐擒龙一统方丈。而今方丈面临此等内忧外患的困境,她怎么会一走了之。 高束发冠上的碧玉凝簪隐隐晃动,细长脖颈处的精美核雕若隐若现。纤弱的娇躯被细心扶起,紧随而来的是不轻不重的‘哐当’声,砸落于箱匣内。 灯火清晰明亮,投射入内的澄明光线映照出一方鱼符的精细轮廓。 欧阳修眸色漾起一抹诧异,不自觉俯身捡起鱼符旁的一封信件。这封面的颜色,他再清楚不过。这是一封君臣间的机密要函。 上方,遒劲有力的墨色字迹力透纸背——欧阳亲启! 他拆解信沿的过程中,一股莫名的预感如潮水般喷涌而来,瞬间侵占他的全身。 果不其然…… 他要护送之人,是她! 梁榭蕴见他双眸涣散的模样,已然料出密函内容一二。苍白的唇角露出一抹难以言喻之笑,把她送到此处之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她咬住下唇,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敛衽躬身道:“秋盛斗胆,恳请欧阳学士一事。” “你……说……” “更换护送路线。” 欧阳修心头一震,清隽儒雅的身形如同雕塑一般凝固于原地:“你是打算……” 他蓦然顿住,以防隔墙有耳。片刻,他又勾起一抹谦儒清朗之笑,不紧不慢收拢密函,语调澈静如水,颇有些半开玩笑的意味:“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梁榭蕴垂落的唇角微弯,正了正身,一本正经回答道:“路线有长有短,有近有远。古往今来,各国商旅为了躲避凶神恶煞的土匪,绕道而行之事屡见不鲜……” 灼灼燃烧的灯芯微晃,将投落于青石地板上的两道剪影拉得笔直而又细长,如同松柏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番外六之背水一战,绝处逢生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父亲,君上遇刺,而今生死未卜,这于我们而言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庞吉来回踱步的金靴猛地一顿,瞥头狠狠瞪了眼急不可耐的庞统,兀自捋须沉思。 适才,安插在宫内的眼线来报,‘百万雄师’中的三人明目张胆闯入朝阳殿,挟持沉睡未醒的郑朝露,欲夺齐擒龙性命。关键时候秋盛挺身而出,却殒命当场。而齐擒龙也在与刺客搏斗中身中淬了毒的暗器,性命堪忧。 然而,遇刺之事尚有诸多疑点,亟待查证。 庞吉云淡风轻一笑,慢条斯理捧起青玉茶盏,拈起茶盖拂了拂,氤氲茶香袅袅,旋即气定神闲啜饮。 “父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统儿啊,你仍是涉世未深,”隔着迷蒙的水雾,庞吉模糊轮廓若隐若现,老奸巨猾一笑,“试想一想,这一山头的上好茶叶,谁不想欲将它据为己有,可偏偏有人不自量力充当拦路虎。” 庞统恍然大悟,当即倾身道:“那依父亲之见,接下来该如何做?” 烛光如水般清冷,毫无规律左摇右曳,映照庞吉似笑非笑的褶皱面庞:“他想欲擒故纵,那我们便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孤月时隐时现,幽寂寥落,星疏淡朗。浅薄的银纱笼罩整座彻夜通明的巍峨王宫,髣髴孤寂的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 天子的紫宸殿外,随侍宫女们端着染满血水的烫金玉盆,步履匆匆,神色焦灼经过章惇等人面前,后者不动声色勾起一抹难以察觉之笑。 “岳父。” 二人视线前移,通身泛着金光的庞吉父子领了一支全副武装的精锐精兵,瞬间将紫宸殿团团围住。 “护卫军听令,君上遇刺,圣体受损,尔等亦难辞其咎。未免刺客卷土重来,本机宜特设此道防线。终军齐心协力,将功补过,防患于未然,方能使君上再遭他人毒手!” “大胆庞统,你不过是一届小小榜眼,竟胆敢以机宜自称!” 金斯山冷言冷语讥笑道。 机宜,乃是宜文字的简称,为统帅的幕僚,具体包括写奏折、参谋军机、带兵打仗等。 “斯山,”章惇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其后退,旋即瞥了眼庞吉,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庞太师,若令公子因错失状元之职位而变得神志不清,就该派人好生看管,而不是......放狗咬人!” “你----” “庞统,此事的确是你冒失了,”庞吉姿态倨傲掸了掸金灿灿的长袖,故作漫不经心吩咐道,“还不速速将数日前君上下达的圣旨通知章宰相?” 圣旨? 章惇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早已妒忌成灾。 精致雕栏的长廊外,树梢于夜色中晃荡,明暗清辉相交,一股迅猛的暗潮在四人间涌动。 庞统高傲敛目,扬抬起下颌,轻蔑的眼神傲慢如孔雀,移动的右手掌髣髴恩赐般掏出专属于帝王的金令,纹刻雕琢的轮廓鲜明,泽光泛亮耀目。 “怎么?章宰相这是不服?” 章惇紧抿双唇,静默片刻,强忍心头不快,俯身叩首。身后之人面面相觑后,纷纷随之。 金令者,如帝亲临。 “君上遭人刺杀,刺客虽已被击毙,却可根据‘百万雄师’这条线索按图索骥,想必无需多久,便可揪出背后心怀叵测之人。你说对吧,章丞相?” 章惇神色晦暗一瞬,敛起暴戾之色,若无其事笑了笑:“庞太师说得不错,日后保卫王宫安全的重担,就完全落于令公子身上。庞太师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如此可喜可贺之事,竟到今日才公布,害得老夫都未曾准备薄礼相贺。” 话里有话的调侃,庞吉意味深长一笑,游刃有余打了个太极之势:“章丞相是真心遗憾还是措手不及,自己早已心知肚明,又何须刻意强调?” 章惇细长的眼睛促狭一眯,扬手指了下身后之人,不着痕迹转移话题道:“君上遇刺,龙体有恙,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章某身为臣者,实在寝食难安。故重金聘请了这位人称‘华佗转世’的高逵高老先生,特意为君上诊治。” 被唤高逵的老者一身布衣,两鬓银白如雪。他举止得体,俨然一副怡然自得之势。 庞吉嘴角噙了抹狂狷之笑:“君上圣体,岂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轻易窥视触碰的?” 话音甫落,高逵蓦然抬眸,深沉幽暗的瞳仁髣髴无底漩涡般将自负狂妄的庞吉彻底吸了进去。 “喝口水吧。” 气温灼热,髣髴席卷的火焰般炙烤大地,万物一片沉闷恹恹。 一片阴凉的树荫下,梁榭蕴心不在焉接过他手中递来的牛皮水囊,凝眸俯瞰山坡下寸草不生的方舆之地,郑重道了句:“多谢。” “谢我并未护你前往瀛洲?还是带你绕道抵达汴梁?” “两者兼有。” 对于她的不假思索,欧阳修只俊逸一笑,掏出一方绵软丝帕正欲替她擦拭额间渗出的汗珠。却因她侧身一躲,清澈的眸眼不自觉浮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落寞。 梁榭蕴抿了抿下唇,微欠身解释道:“请欧阳学士恕罪,秋盛向来不喜他人触碰。” “无妨,”欧阳修持身而立,恢复儒雅清朗的清俊模样,眉宇间的轮廓髣髴清风一般明晰可见,“今夜行动,可有把握?” 细碎如鎏金般的光线透过树梢斜洒而落,梁榭蕴微抬瓷白素手,细小的光圈于她掌心中盈盈流转,杏仁清湛坚毅,髣髴难以撼动的一尊磐石。 不论是否有把握,她必须背水一战! 欧阳修沉默片刻,递出丝帕的刹那,终是放心不下道:“待我将那些人引开,便立即与你汇合。” 等我! 纵然你无法坦然告知自己真实的身份,但是...... 欧阳修澄润的视线移向她莹白似玉的耳垂,精细如针的耳洞旋即落入他一目了然的眼底。 我欧阳修定会护你周全!绝不会将你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与此同时,静谧安详的紫宸殿内,白鹤亮翅的香炉缓缓飘出轻而薄的龙涎香。浮荡之余,瞬间将四周分裂成无数细块。 忽然间,一刻意压低的清丽声线鬼鬼祟祟道:“公主殿下,庞吉等人已走远。” 雕龙刻凤的精致龙榻上,本该昏迷不醒的‘齐擒龙’倏然睁眸,轮廓线条清晰流畅,眉宇翕合间,又增添了一抹阴柔。 “公主,趁四下无人,让芍药伺候您梳洗吧。” “不可!”化身为齐擒龙模样的方丈公主齐婕弦毫不犹豫否定她的提议,弯蹙的眉峰染上一抹忧虑之色,“王兄未归西上前,切勿让庞吉与章惇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这二人倒是好对付,就是那个号称‘华佗在世’的高逵,隔日即来,芍药担心......” 齐婕弦攥紧凝白的双手,低垂的双眸闪出一抹坚毅之色:“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若非司命这方人皮面具,她怎可以轻易瞒天过海? 数月前,齐擒龙秘密前往西上的隐世庵堂,将自己筹谋已久的计划和盘告知于她。自父王薨逝,方丈已一年不如一年,各地卖官鬻爵,贿赂成风。 深究其因,皆因章惇与庞吉这两条千年蛀虫在接连不停啃噬方丈的万年根基。这群贪得无厌之人,已将魔爪伸向人多杂乱的王宫。若想与之相抗衡,必得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精锐亲兵。一旦招兵买马,必得有充裕的资金作为辅助。 “无需将主意打到上古令牌之上,”司命星君语重心长叮嘱道,“它们并非如传言所说般藏满无数金银财帛,记住,切勿被他人利用!” 基于此,王兄必须拿到石崇那笔富可敌国的财富! “王妹,你可愿助王兄一臂之力?” 素手从琉璃枕中摩挲片刻,取出一方细长玉箫,凝白如脂。垂挂的精细长穗前后摆动中,映照她落寞孤寂的眸子。 从瀛洲返回方丈,心如死灰的她决计不再理会人世间的一切俗事,遁入空门修行。然,隐世庵堂的师太以温和的掌心轻柔盖上她的发顶,对她说:“孩子,你尚有尘缘未了,此生注定与佛无缘......”而后,在她的再三请求之下,师太才同意让她代发修行。 齐婕弦珍而重之拥紧凝白玉箫,心潮翻涌间,数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潇哥哥,时至今日,婕弦终于明白姑父之言为何意。《孙子兵法》婕弦已烂熟于心,此番保家卫国的重任,婕弦当仁不让!” 扫除虚妄之念,换取一片镜湖! “耄耋老者,接连数日进宫,可有何发现?” 背对着章惇、金斯山二人的高逵,满目深不可测。忽地,一股浓而深的黑雾紧密环绕,矮小佝偻的耄耋身披黑色斗篷,不紧不慢从中走出。他沉翳着一张如树皮般褶皱的脸庞,双眸阴沉暴戾。 天命麒麟的上古令牌,并未在王宫之中! 该死的司命,竟敢对他施行瞒天过海之计!若非他的身体已然羸弱不堪,无法再次启动术法,怎会再次踏入他所制造的陷阱之中? 耄耋阴狠一笑,瘦如枯槁的手掌虚握一瓶形怪状的诡异瓷瓶,随手一抛,径直落入章惇怀中:“将它倒入郑朝露的汤药之中,必有效!” 司命,你胆敢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我亦可让你应接于不暇之中! 合而为一的苁佩在枯瘦黢黑的掌中挤压,黑翳之气再次团团围拢,将他的阴狠毒辣之笑暴露无遗。 有了它,再集齐三方令牌,以灵域之地为召唤,足以唤醒沉睡在魏剡体内的另一魂魄----魔尊旻嬜! 魔尊重现人间,再以势不可挡之势击溃仙界。届时,魔族统领三界,指日可待! “岳父大人,虽说耄耋不知用了何种邪术控制了庞吉父子,可此人实在诡谲难断,浑身又浸染阴邪,我们真要成为其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棋子?” 长廊处,烈日炎炎,骤然拂过一阵莫名的冷风,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章惇慢条斯理摩挲诡异瓷瓶上方的花纹,胸有成竹一笑:“谁是棋子谁是布局人,日后自见分晓。” 万籁俱寂,天穹如被黑布遮住了般,墨黑沉翳。 戒备森严的汴梁城内,灯火通明,到处皆是巡逻的官兵,个个警觉如鹰。 忽地,廊顶处传来一声哐当声,紧接着,一道模糊修长的黑影如疾风般掠过巡逻兵眼前,随后消失不见。 “有情况,快去报告汴梁侯!” 片刻,汴梁侯全副武装,翻身上马后振臂高呵:“给我追!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人找出来!” 接连不断的马蹄声急促响起,扰乱宁静的夜色。随着一批又一批的巡逻兵渐次离去,藏在暗处的梁榭蕴便趁此机会,纤影一闪,进入了汴梁封侯府邸。 她沿着白日从封侯府小厮内套出的图纸,一路小心翼翼。 举兵造反的汴梁侯,在接连夺下方丈数座城池后,便以此宅院作为营地,四处征伐,以武力镇压,逼得其余几方弱势的封侯主还未来得及向朝廷求救,便已成起其俘虏。 汴梁侯生性多疑,为预防刺杀之事,他便将此三进三出的宅院增设诸多陷阱,四处机关重重。 浓云深雾弥漫,映照廊檐一片清冷寒光,树梢晃动如鬼魅。 “呜呜呜......我的儿啊......” 梁榭蕴神色一凛,夜风将此怨念深重的嚎啕声拂入她的耳膜。细长如蝶翼般的睫羽翕合片刻,纤足轻迈,循声移近。 “崇儿......你怎能忍心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今日是你的生祭......为父对天发誓......定要将害得你尸骨不存之人碎尸万段!” 哗啦哗啦---- 无数苍白的冥币洒向天空,髣髴以此寄托浓烈深沉的哀思。 细足不由自主一顿,她默然垂眸,一张冥币如孤苦无依的浮萍般落于她的脚底。心潮微动,素手触到冥币的刹那,迅猛如虎般的弓箭纷纷对准她,万箭齐发。 梁榭蕴神色一凛,掏出短鞭护身。躲闪间,体力渐次不止,反观弓箭,加快了攻击的速度。 “嘶----” 火辣辣的刺痛感从肩胛处细细密密传来。她咬了咬唇,又一凌厉长箭破空而来,击中她束发的碧玉簪,如瀑布般的长发纷纷垂落。 她细臂一伸,可惜慢了一步。簪子落地的刹那,四分五裂。纤弱的躯体因重力不稳,瞬间摔倒。说时迟那时快,兜头罩落一密实的大,将她彻底倒挂于廊道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番外七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女的?”石贵涕泪横流,瘦削脸庞漫不经心打量了梁榭蕴一眼,旋即双手合十,残戾一笑,“崇儿,等待转世轮回的时间可会度日如年?无需忧心,今日父亲便送个女人去陪你解解闷!” 话落,他手持护身长刀,刀尖与地面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发麻。风乍起,洒落的冷辉寂寥森寒,映衬得他髣髴逃出烈狱的恶鬼。 反观娥眉平淡的梁榭蕴,清澈的杏仁染满无惧无畏之色:“古贵,你若杀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知晓真正杀死石崇的凶手!” 锋利的刀刃倏然抵住她白皙娇嫩的喉头:“谁?是谁杀了我的崇儿?” 她淡淡一笑,清澈的双眸洞察如明镜:“倘若我此时回答你,明日的太阳,怕是与我永别了!” “既知此结果,就不该同老夫谈条件。不过,若你据实以告,老夫或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月色清冷,映照纤弱的娇躯。肩胛上的血液吧嗒吧嗒往下掉,腥稠的气味不断弥漫在她的鼻翼四周。唇色如染了白霜般,苍白无力。 梁榭蕴掩着右肩,强忍撕裂的痛意,云淡风轻俯睨他一笑:“你就是这般求人的?” 石贵眉头一蹙,双眶内燃烧起愤怒的烈火:“若你再不交代,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了!” 尖利的刀刃架在她瓷美秀丽的脖颈中,银白之光泛着森冷寒意。 梁榭蕴淡漠一笑,披散而下的绸缎长发更衬其精致漂亮的轮廓,雪白而娇柔:“杀死石崇的真正凶手,是云逸!” “哈哈哈……”石贵忽然仰头大笑,浑身抖如筛糠,猩红的双目染满阴狠毒辣之色,“老夫早知此人居心叵测,果不其然,崇儿啊崇儿,你这便是养虎为患啊!” “石贵,你尚能因痛失爱子而竭力替他报仇,将心比心,而今因你而起的战火纷飞,害得无数方丈子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石贵露出森冷白牙,阴恻恻一笑,“看在你死到临头的份上,老夫不妨告诉你。若不是为了这方丈江山,我的崇儿就不会被齐擒龙鞭尸,更不会在下葬第二日,被人掘坟,尸骨无存!” “不可能,他绝不会做如此令人唾弃之事!” 梁榭蕴揪扭着粗绳,眸色清湛。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字句铿锵有力。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你呢?”梁榭蕴冷冷瞥了他一眼,无惧脖颈上的威胁,“儿子助纣为虐,险些酿成大错。先王法外开恩,念在你并未参与谋反一事,只将你的财富充入国库、遣散家仆、贬你为庶民,并未赐你死罪。你却恩将仇报,联合汴梁侯,利用早年发现的金矿支持其举兵谋反!” 石贵不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为了替我的崇儿报仇,老夫纵使背上千古骂名,亦无所畏惧!” “即使报错了仇?” “废话少说,老夫今日便结果了你!” 梁榭蕴动了动苍白唇角,几不可闻一笑。本以为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石贵,终是她想得太过于天真。今日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她静若无声抬眸,澄澈如溪般的杏仁映落寂寥星空,孤独而遗憾。 母后、三位王兄,蕴儿要先走一步了,去陪一陪奈何桥边的父王。 欧阳修,愿你安然无恙躲过汴梁军的搜罗。此生能得你一知己,是蕴儿万中无一的确幸。 还有……他! 梁榭蕴轻柔弯起细长的娥眉,男人英俊刚毅的模样缓缓浮现在她眼前——剑眉星目硬朗,鼻峰挺拔如山,薄唇微微紧抿,形成一副无与伦比的俊美轮廓…… 睫羽上下翕合的刹那,那道颀长高挑的幻影反而越靠越近。身体不知为何猛地坠落,而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和煦温暖。 她轻笑着,素手缓缓抚上他俊朗的脸庞,温热的触感,让思绪迷离的她如梦似幻。 森冷寒刀凌冽划破静谧的夜色,石阶上的玉簪瞬间泛起灼灼光泽,将梁榭蕴层层包裹,如同仙雾缭绕的九天玄女,将阴鸷狠厉的石贵瞬间弹射处数十米开外。 从天而降的齐擒龙不疾不徐敛下长臂,停住口诀,眸色深沉如无底洞,脑海蓦然浮过司命之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碧簪至此,烟消云散。 “齐擒龙!”被击倒在地的石贵啐了口鲜血,面容扭曲,一把抓起身旁的长刀,“今日是你自投罗,我崇儿之大仇终得报!” 齐擒龙背对着他,不紧不慢扯落禁锢于梁榭蕴身上的密。此时,泛白又逼近的刀刃刺痛她的双眸,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下意识挡在他的面前:“小心——” 千钧一发的刹那,男人以指腹夹住森冷冰凉的刀刃。眉峰淡漠如水,刀刃碎裂成片,哗啦啦落地。 石贵更是不敌此雄浑强劲的内力,周身一麻,再次飞出数十米开外,旋即如重物落地般猛砸石桌,惊起无数苍白寂寥的冥币飞散。 此幕一帧不落映入梁榭蕴眼底,肩胛上的刺痛感将她的意识彻底拉回。细长的脖颈酸涩,髣髴顶了个混沌沉重的水缸。纤躯踉跄,如被人生生抽光了全身的力气。 迷迷瞪瞪中,她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哀痛声。 深蓝色的夜幕愈发深邃,知了声不绝于耳。繁密茂盛的森林尽头处,青苔弥漫,杂草丛生。灼灼燃烧的篝火照亮一处僻静的山洞,同时洒落莹白如瓷器般的娇容。 “疼……好冷……” 血流不止的梁榭蕴浑身发颤,四肢蜷缩成团,髣若一孤立无助的婴儿,瑟瑟发抖。 齐擒龙抿唇犹豫片刻,深棕色的眸子映落明亮的火光:“冒犯了。” 撕拉撕拉—— 右肩胛处,从未被他人窥探过的雪白凝玉肌肤,透过橙红色的清明火焰,明晃晃落入他的眼底。他忙掩住胸口,单手撑地。不知为何,心潮再次翻起一股莫名的涌动。 梁榭蕴神色恍惚睁眸,视线不甚清明。一道男子的剪影似乎正在一丝不苟替她上药,轮廓模糊。 “你......来了......” 纤弱的伤臂才动,精细绵软的秀眉蹙拧,右肩仿若万蚁钻心般撕扯难耐。 齐擒龙棕眸深邃如潮海,指腹当即揿住她:“别动!” 梁榭蕴有瞬间的愣然,染满红光的凝玉清容露出虚弱一笑:“欧阳修......我为何......从你口中......听到了他的声音.......是我幻听了吧......” 稠密墨黑的长发遮住她的半边脸颊,下唇紧咬,忍不住自嘲一笑。而某只替她上药的大掌如铁钳一般蓦然加重了力道,她一时猝不及防,倒吸了口凉气:“好疼......” “疼就对了。” 冷冰冰的语调,配合幽沉如寒潭的刀削俊容,一并落入她渐次明晰的耳眸中。 不远处的薪火噼里啪啦,火星子四溅。一身夜行衣劲装的齐擒龙半蹲一侧,宽肩、窄腰、英挺俊拔,侧颜髣髴浸染了灼灼燃烧的篝火,氤氲了山洞四壁的同时,也惊醒了她的意识。 “怎么……是你……” 凌乱的视线带着些许惊慌,清眸犹疑间,如藕般的雪臂被大掌紧握,半扯落的衣襟透过明晰的火光,娇嫩瓷白,若隐若现。她下意识瑟缩肩胛,耳后根绯红一片。 这四个字犹如一双无形之手,瞬间打翻横亘在某人心中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应俱全。某个姑娘凹凸有致的胸前来回晃动雅致核雕,他不禁口腹一热。大掌系紧素白绷带,垂眸,瞳仁深沉如潭水:“你以为是谁?欧阳修?” 一提起欧阳修,梁榭蕴赶忙向他打探情况:“他是否躲过汴梁侯的搜罗?” 若非因为他大张旗鼓火烧粮仓,怎会轻易惊动汴梁侯? 以己身为诱饵,换她放手一搏。只是可惜……她终是愧对了他的信任……是她太过自负,不仅无法说服石贵,还险些丢了性命。若他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她…… “他没事,已被孤安排之人安全撤离。” 她对欧阳修关怀备至的模样,让齐擒龙觉得格外不适,髣髴细小的竹丝入肉,不挑出来,浑身不自在。 梁榭蕴闻言,长吁了一口气,悬在心口的大石缓缓落地。 “你很关心欧阳学士?” “废话。” 她白了某人一眼,从欧阳修身上,她能找到三哥温暖如春风的影子。只是三哥这份柔情,独三嫂一人而享,他人无福自是消受。 素手小心将褶皱破烂的衣襟上提,企图默默掩住早已暴露无遗的无限春光。手背触到某处时,忽觉不对。 她垂眸下移,瞳孔骤然紧缩,恍若晴天霹雳般放声尖叫,慌乱声线惊得林中鸟儿蓦然扑陵双翅。 “唔唔唔.......” 骨节分明的大掌盖住她的双唇,清湛眸底倒映某人刚毅硬朗的五官,颀长的剪影罩落她的全身,二人距离近在咫尺:“你想以河东狮吼招来汴梁侯?” 夜色深沉,藏在森林中的知了仍在此起彼伏鸣叫。 山洞内灯火通明,如垒叠壁甃般的二人视线不可避免交汇,灼热的呼吸或轻或重喷洒,萦绕在二人的四周,一股莫名的情愫随同呼吸渐次加重。 率先回过神来的齐擒龙,棕眸深了深,仍难掩凌乱之色。他默不作声撑起身,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梁榭蕴这才慢吞吞挪起身,斜靠一旁的洞壁,粉嫩的双颊早已是红晕满天飞。 女扮男装,最易被人察觉的地方,便是胸口。为保万无一失,她裹紧了数层布条。除却被素兰无意触碰发觉后,其余男子皆无所觉。可适才,它竟然......毫无征兆悉数滑落......还当着他的面儿...... 这人,怎么什么便宜都被他占了? “本公主命令你,将适才所见所感尽数忘记!” 齐擒龙偏眸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难断,旋即起身。长腿迈出的步伐沉稳,紧实有力。 片刻,熟悉的气味飘香袭人。 “红菱茭白汤......” 篝火上立起的支架,垂落一黑色陶罐。沸腾的水雾髣髴飘进了她的清眸中,蒸出了无数层晶莹的水花。 “喝了它。” 话音甫落,大掌端持的秘色陶碗,菱茭上翻下浮,鲜美脆嫩。 此物,补血! 半年前,她在他掌心写下这四个字,只一次,便让他的味蕾彻底记住这随意混搭的菜汤。 齐擒龙不由自主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无声流淌的时间髣髴重合了般,飘出他轻若无声的沉音:“此物,补血。” 蓦然间,翻滚如潮的胸口早已泛滥成灾。她翕了翕鼻尖,素手珍而重之捧着陶碗,明亮的火光映照雾蒙蒙的双眸,任由晶莹的泪水沿着双颊洒落热汤。 “你是何时......猜出了我的身份?” 他识破了她贵为瀛洲小公主的身份,却并未认出她。在他心中,骊山上那个被他多次戏弄又狠不下心置他不理的救命恩人,只有郑朝露。 “从你初次踏入垂拱殿。” 一身生气质打扮的清逸男子,面容精致秀气,隐隐让他生出一抹熟悉之感。娇小身子板持静躬立,不急不躁、不争不抢。而后,她不仅顺利解开司命赠与他的檀木海棠锦匣,更以巧言思辨之词,三言两语噎得章惇哑口无言。 庞吉欲将她纳入自己羽翼,章惇欲将她处之而后快。至于他,以指腹摩挲‘秋盛’毫无纰漏的平民背景,神色静如水,唤周涛入内:“今日,状元府必是热闹至极,你务必将此物送至秋状元手中,不得有误!” 他这一招,不仅试出了章惇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更通过那只稗子碧簪证明了她瀛洲小公主的身份。 梁榭蕴默然垂眸,凝视转为温吞的热汤,泪水浸染之中,一并流入了她的喉头。 那日她接过檀木匣盒,雕刻数片海棠细瓣的匣底,隐隐泛着些许亮光,髣髴专门为她而显现。惊诧之余,素手沿着凸起的地方逐一摩挲----内含机关! 银白灼光洒入内室,恰好打上稗子碧簪体内,如剪影般的瘦金字体顺落成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梁榭蕴清浅一笑,云淡风轻揭示他的意图:“你本打算以此警醒我,不曾想我居然不为所动,甚至大言不惭扬言有办法解决汴梁侯谋反一事!” “明日孤便遣人送你回瀛洲,”齐擒龙长身持立于明暗交织的洞口,低沉的声线让人辨不出情绪,“以后,别再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梁榭蕴咬紧下唇,四肢百骸如置于万年冰山之中,寒冷彻骨:“我......可以离开,但欧阳学士受我胁迫,并非有意抗旨,还请君上念其一片赤胆忠心,从轻发落。” “孰是孰非,孤心中自有定论,无需你来教!” 此言一出,齐擒龙莫名觉得无奈又好笑。他从未想过,堂堂一国之君,素来以胸襟广阔自持,而今却不知何故,竟因欧阳修同自己的表妹置起了气来。 并未听出置气之言的梁榭蕴,清美秀丽的五官露出一个难以言喻之笑。澈眸追随他宽阔如山岳的脊背,轻若无声启唇:“君上圣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番外八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当第一缕晨光铺洒森林,凝结在叶片上方的露珠徐徐蒸发。万物苏醒,蝉鸣不断。 “上马。” 繁密茂盛的树梢深处,倾泻的光泽映照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低沉的声线毫无波澜,却让人不容置喙。 梁榭蕴撇了撇嘴,纵使故意放慢移动的脚步,终还是不可避免行至了他身后。 “哎哟,什么东西咬我......脚麻了脚麻了......肚子好痛......四肢瘫软无力......我一定是中毒了......” 齐擒龙牵着白马,居高临下俯睨浑身是戏的梁榭蕴,神色淡漠识破她的计谋:“这几日,演得还不够?” 前一日答应信誓旦旦离开之人,第二日以伤口未愈为由,留下养伤。伤口愈合后,她又千方百计找寻借口,一日又一日......无限循环。 一场戏若没有观众,自然演不下去了。 梁榭蕴撅起红唇,满眸不悦瞪了某人一眼,愤愤然推开他,边踩马镫边赌气嘟囔:“走就走,什么一统方丈、造福万民......本公主统统不管了!” 谁知话还未说完,白马髣髴恶魔附身了般,仰天一声嘶鸣,四蹄疯狂前奔。 日头清朗,风却如刀子般刮过梁榭蕴惊慌失措的容颜。泛白的素手攥紧缰绳,途径无数灌木、粗枝、庞干......纵然躲闪,仍无法避免它们迅猛的夹击。 刺啦---- 本就撕裂的长袍再次被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 她咬了咬下唇,使尽全力勒住缰绳,却如蚍蜉撼树般无济于事。蓦然间,一摇摇欲坠的粗杆彻底断裂,径直朝她砸落。 “擒龙----” 此千钧一发之际,身披金泽的齐擒龙仿若天神般从天而降,凝聚全身内力,徒手将粗如木墩的厚杆劈断。 “别怕,睁开眼睛!” 纤弱的腰际被搂紧,喷洒在她耳后的呼吸平缓而均匀。大掌温厚紧实,覆上攥紧缰绳的素手,毫不犹豫握紧。适才慌乱如麻的心,就这么被轻易抚平。 她不疾不徐睁开双眸,浮动在眼底的全心相托,一览无余。 金光耀目,遍洒林木。受惊的飞鸟扑陵双翅,四处飞散。 半晌,白马大喘着粗气,呼出的白雾深浓。它听从主人的指挥,四蹄渐次慢了下来。 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腹轻柔摩挲它柔顺的毛发,喉头滚动间,清润的声线髣髴风行水上:“孤驯养它半年,始终以暴力压制。今日,终于悟出驾驭其法。” 她:“......” 西如编贝般的唇齿咬得咔嚓直响,某人还真物尽其用。既知此马野性难驯,还故意让她骑上去,不是惩罚她是什么? 瀛洲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忍气吞声之事向来非她所为。纤臂不着痕迹微抬,朝他紧实的臂肘就是一扭! “男女授受不亲。” 愤愤然扯掉禁锢腰间大掌的同时,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片刻,一残余某人体温的外袍罩落女子纤细的身子,霸道裹紧外露无尽美色。她忍不住嘴角上翘,却佯装怒火未散,哼了句:“休想凭此就收买我!” 齐擒龙视线微敛,薄唇勾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小丫头使尽全力的力道,于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般。长睫翕合间,心口蓦然涌起一股捉弄的心思。 他拽紧缰绳,低沉的声线沉稳浑厚:“驾——” 毫无任何准备下的梁榭蕴猛然后跌,撞落入他的怀中:“你……”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小公主自行控身,以防坠马。” 话虽如此,一左一右的长臂却以绝对的保护姿态环住她的纤躯,策马前行。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梁榭蕴不满撅起双唇,暗自腹诽某人的同时,素手不由自主拽扯他腰间的衣袂。当无数细碎的光泽斑斑点点洒落,映照二人仿若光芒万丈的身形。 初秋,清风微凉,天际一片灰蒙蒙。与地平线持平的尽头处,一匹高头骏马上,一男一女不疾不徐靠近前方的城池。 “齐擒龙,此地可是汴梁侯的巢穴,我们如此明目张胆地闯入,势单力薄,双拳难敌四手,性命堪忧啊!” 几日前还谆谆告诫她惜命的某人,今日居然带着她主动送死,还真是世风日下,人心难测啊! 对于身前女子如热锅蚂蚁上的焦灼,某人不仅不以为然,甚至还偏离了重点:“你……适才唤我什么?” 浮动的棕眸深邃幽邈,轮廓刚毅鲜明。 梁榭蕴正欲张口,又讪讪阖上。直呼一国之君的名讳,的确有些大逆不道。因背对着某人,又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难以判断他此言究竟何意。字斟句酌片刻,她理直气壮道:“堂堂一国之君,竟顾左右而言他?” 胆敢转移话题,她必然要重新拎回来! 齐擒龙笑而不语。 天色清淡灰白,阴沉沉的,数朵乌云不知何时已积压上空,髣髴正在酝酿一场声势浩大的滂沱大雨。 城内,长街空荡荡,杳无人迹。入目尽是一派萧条状,徒余萧瑟的秋风浮荡在四周。 梁榭蕴正心存疑惑之际,空中蓦然响起了一阵噼啪作响的鞭炮声,一条精致细美的长龙蓦然涌出。锣鼓喧天中,一头戴娃娃面具之人站在弯拱的石桥上摆动手中蒲扇,其身后,无比壮观的舞狮队伍鱼贯而出,热闹至极。 她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 轰隆轰隆—— 倾盆大雨雨势迅疾,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密密麻麻坠落,不经意间已将天地割裂成无数细块。梁榭蕴静立于窗棂前,清眸视线涣散,似陷入了浓而重的沉思之中。 “秋雨微凉,不宜吹风。” 如清风般的嗓音落,杏仁映入一绣工精湛的碧色襕袍披风。 梁榭蕴默然敛眸,素手轻柔摩挲上方纹绣的青山绿水,唇色微动,神色复杂笑了笑:“星影漾寒沙,微茫织浪花……” 三嫂初念此句时,她觉意境优美,不由自主记下,而今再忆此词,却为词中人。 原来,汴梁侯叛变,他早已有应对之策。 石崇死于云逸之手,而真正害得石崇尸骨无存之人,正是汴梁侯。他不仅命人掘坟,将石崇挫骨扬灰,甚至还将此事嫁祸齐擒龙。果不出他所料,深受蒙蔽的石贵主动找上他,二人合谋策动这次叛变。 而后,齐擒龙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一被汴梁侯剁去四肢、抛至深山老林的掘坟府卫。他苟延残喘着向石贵描述当日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 那日昏迷,汴梁府内断断续续传入她耳膜的朦胧声,以及撕心裂肺的哀恸声,想必是出自此二人之口。 紧接着,怒火中烧的石贵集结汴梁府内的心腹,朝汴梁侯等人下了鹤顶红,谁知反被识破,当即砍杀。趁二人内讧之际,齐擒龙与被汴梁侯欺辱过的封侯们里应外合,攻破城池。 那一夜,凉月流火,红光浸染深蓝色的夜幕,整片星空仿若火树银花般鲜艳明丽。 身披玄衣铠甲的清贵男子,长形峻拔如梭。勾雷烈火燃燃之处,冷峻的眉宇目不斜视,威风赫赫。他手持纯钧雪光长剑,与生俱来的气势迫人。长臂挥动间,势如破竹般一路砍杀叛军,将方寸大乱的汴梁侯力斩于马下,挽救了数座城池的百姓性命。 多行不义必自毙! 方丈君王御驾亲征,一战成名,深深赢得百姓拥护与爱戴。 雨声未停,晶莹的雨水掉落在树梢上,发出啪嗒清脆的声响。 梁榭蕴不紧不慢披上襕衣,系上青绸丝涤的刹那,流淌而出的寂寥婉音轻若无声:“何时启程?” “明日。” 欧阳修静默片刻,窗棂飘入细白的薄雾,浮荡之中,青丝如瀑的女子明晃晃落入清澈如墨的杏仁。 她抿了抿唇,素手拿起软塌旁的长袍,凄恻一笑:“劳烦欧阳学士,将它物归原主吧。此外,再顺带捎上一句话。” “何话?” 齐擒龙蜿蜒盘旋如山般的青筋隐隐浮动,宽厚大掌攥紧掌中的锦罗长服,浸染了深浓夜色的声线低沉如青钲。 “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 夜凉如水,灯火垂落两道修拔高俊的身躯。 齐擒龙胸腔隐隐浮动,一呼一吸都仿若从刀山火海中淌过般。他默然翕合棕眸,长身旋了半寸,英挺的眉宇染满了难以辨认的情绪:“退下吧。” 清逸素雅的足履即将退出房间之时,欧阳修不自觉凝眸一偏。青灯照壁,火芯跳跃,投射壁甃的剪影蓦显一抹清冷孤孑之色。 “为何不让君上知晓,你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 午时,他忍不住道出心中之惑。 梁谢蕴凝眸一笑,娇美的清容如花儿般绽放:“饮渠之水只为解渴,又何需深究挖渠人?” 更何况,此次铲除气焰嚣张的汴梁侯,皆在于他算无遗策的运筹帷幄,彻底揽获一众民心的同时,震慑四方,足以让其余封侯们暂时收敛锋芒,俯首称臣。 欧阳修足履轻移,负手持立间,与她并肩而站:“千里迢迢自瀛洲而来,却未曾让他知晓你心中之意,不觉有憾?” 仿若一滴水掉落大海,瞬间掀起滔天飓风。 瓷白脸颊微一怔愣,旋即掩饰一笑:“欧阳学士此言何意?恕秋盛资质愚钝,未能了悟。” 回忆戛然而止。 “君上,”案台红烛灯火明晰,洒落欧阳修沉定润泽的眸色,清朗如修竹,“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若您无法以土呵养,微臣愿当护花使者!” 齐擒龙侧眸,下弯的俊眉蹙皱,隆起如山。 以欧阳修的聪明才智,若细心留意,识破蕴儿的女子身份轻而易举。 可不知为何,平和的脉搏因他最后一句‘护花使者’而骤然剧跳,全身的血脉如遭蒺藜阻拦般四处逆流乱窜,浑身不适。 夜深人静,残雾弥漫整座庭院。 梁榭蕴辗转反侧不下百次,终是抵不住心口茫茫一片愁,披衣下榻,独自漫步雨后初晴的庭院。 纤足无意识踏上湿漉漉的青石地板,瞬间漾开了波纹般的涟漪。缥缈沉幽的天际,皎月半朦半胧,润泽银辉洒落寸许,轻薄如纱。 再过不久便是中秋,如若路程顺遂,便赶得及与母后等长辈一同花中赏月,共品饼茗。 “蕴儿姐姐……” 蓦然间,身形娇小的素兰不知何时站在她的对面,凝白的稚颜泫然欲泣,“……兰儿又要无家可归了吗?” 她心上一紧,忙朝她迈了数步:“不是的,素兰......” “您别过来!”素兰竭力压制翻滚如潮的胸口,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密密麻麻滚落,“十年前,奶奶将我捡了回来。因父母将我遗弃之地常年长满兰花,便取名为素兰,喻德泽长留,经久不衰......而后我才明白,兰花于我这般不祥之人而言,代表离别......” “素兰......” 梁榭蕴掩着胸口,滚动的喉头一片梗塞。 素兰步履踉跄,胡乱抹了把泪水,清泪中含了抹凄楚之笑:“蕴儿姐姐,若有来世,素兰愿成为您真正的女儿......” ‘儿’字才落,一双无情之手瞬间掐箍素兰细嫩的脖颈。双足踢踏挣扎间,身形蓦然悬空。 “梁榭蕴,为何人人都心甘情愿将你捧在手心?” 掩映在黑暗中的女子面容狰狞,双眸狠戾决绝。 梁榭蕴贝齿紧咬,勉强稳住慌乱如麻的心神,沉声冰冷如窖:“郑朝露,放开素兰!” “可以,你求我,三跪九叩,一个都不能少!” “若我说不呢?” 郑朝露轻蔑一笑:“你有说不的资格吗?” “你若胆敢动素兰分毫,本公主必让你悔不当初!” 清辉薄纱凝亮,将梁榭蕴遗世独立的娇躯洒满莹润银泽,如同神圣不可侵犯的仙子。 “哈哈哈......”郑朝露如魔怔了般癫狂长笑,残忍加重了手中力道,致使素兰呼吸渐次微弱,“那我今日便让你尝一尝,什么叫悔不当初!” “不-----” 梁榭蕴猛地从梦中惊醒,汗水浸湿全身衣裳,呼吸短而急促。素手半掩着胸口,清眸如从溪水中淌过般湿润。 她并未留意,垂挂于胸口的精琢核雕正隐隐泛出几不可见的光泽。 不! 她不能走! 纵使郑朝露沉睡未醒,单凭她费尽心机让擒龙相信她为骊山救他之人起,自己便不能掉以轻心,小觑此人! 烛光清浅,忽明忽暗。残香细袅,余味犹存。 梁榭蕴默然垂下睫羽,陷入沉思。 王尔德本就一节平民,养活自己尚且困难,何谈两人? 至于欧阳修,他与素兰非亲非故,即使以收养之名,也难保不会因流言蜚语而损坏其名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番外九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长夜深浓,一轮弦月高挂。 幽静安谧的廊道尽头,一道黢黑的身影步履匆匆,髣髴躲避身后的洪水猛兽。 “秋状元夜不安寝,独自一人漫步廊道,是为何意?” 偏亭一隅,银辉洒落某人俊拔如山岳般的脊背。酒香浓醇,修长指腹摩挲碧色瓷玉杯,不紧不慢啜饮。 梁榭蕴仿若被人点了穴道般,浑身僵硬。思绪紊乱中,唇瓣不自觉嗫嚅:“我......今夜晨光正好,我便......出来赏太阳......啊呸,今夜良辰美景正好,本公主一时兴起,赏花赏月赏星星。怎么,表哥这也要阻止?” “赏花?” “嗯!” “赏月?” “是!” “赏星星?” “不错!” 瓷杯距离薄唇不到寸许,弧度轻扬,翕合道:“既是欣赏,为何随身携带包袱?” “这.......” 藏于身后的包袱,此刻如同烫手山芋。 梁榭蕴满脸不悦瞪了他一眼。这人,难不成背后也长了双眼? 某人髣髴洞察如明镜,不紧不慢开口:“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秋状元今夜之意,莫不是打算......偷潜回西上?” “是!”既已被发现,她也无需再隐瞒,“不过你放心,本公主一诺千金,应允你之事,必不会食言。然而在此之前,本公主仍需回一趟西上。” 铿----- 瓷杯与石桌叩击发出清脆莹润的声响。 “素兰一事,孤自会替你安排。” “不行!” 她毫不犹豫否决,纤足一旋,当即拔足狂奔。 深幕浓郁幽渺,数缕薄雾浮动间,为皎洁的夜色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门呢?门在何处? 梁榭蕴绕了庭院数圈,气喘吁吁中,成功将自己绕晕。回眸瞥了眼某人,依然气定神闲倾倒浓醇桃花酒,姿态温雅。她顿觉胸中浮起一抹幽怨之气,并将其付诸于行动----素手一把夺过精美瓷杯,齐擒龙还未来得及阻止,浓烈的浊酒已被她仰头猛灌入喉:“好苦......” 她大吐着舌头,牙齿根都要掉下来了。什么酒嘛?又苦又涩,髣髴生吃了数根苦瓜般。 “孤自酿的‘卧薪尝胆’酒。” 紧实长臂伸向她,银纱映照下的指腹,复杂繁密的掌纹一览无余。 梁榭蕴面色坨红,晕乎乎的酒劲已缓缓袭上心头。她强撑着娇柔的身躯,双手背于身后,神志不清一笑,开始胡言乱语:“欲拿酒杯,试猜它在何处?左?右?” 齐擒龙瞳仁深邃如海,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同时,长臂不由自主移向她粉嫩如凝脂般的面颊。蓦然间,修长指腹在距离清容不到寸许的地方猛地停住,阖眸克制,团握成拳收回。 “你猜......右手?” 笑靥如花的姑娘自顾自说,醉醺醺的意识让她不知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凝白素手摊放于身前,展露而出的笑容如婴孩般天真烂漫,“你赢了......呐,酒杯还你......” 指腹触上瓷杯的刹那,旋即一绕,握住瓷白的素手拽向自己。一阵惊呼声中,暌违许久的怀抱将她紧紧拥住。 “为何?”灼热的呼吸掠过她的耳膜。 为何你给我的感觉如此熟悉?仿若丢失多年的稀世珍宝,让我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臂膀愈收愈紧,仿若欲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愿本贪恋此温暖怀抱的梁榭蕴,娥眉不自觉皱拧,逐渐喘不过来气:“放......放开......” 姑娘小猫小劲儿的挣扎捶打,引得齐擒龙五味杂陈。大掌不由分一扬,披在纤躯身上的碧色襕袍猛地掉落。黑影轻而易举罩住她,棕眸清寒深沉:“孤送你之物,你毫不犹豫回绝;他送你之物,你反倒理所当然接收?” “疼......” 尚在复原期的右肩胛被他猛力一攥,撕裂般的痛感瞬间席卷全身。 齐擒龙强忍心疼之色,加重力道质问:“若欧阳修当真三媒六聘向你母后兄长提亲,你嫁,还是不嫁?” 梁榭蕴咬紧下唇,此刻的意识如同三岁婴儿般,不知如何作答。退无可退之下,她如饿虎扑狼般袭向他,张口咬住他的脖颈。 夜色幽寂,偶有秋风掠过,树梢晃摆间,发出低不可闻的声响。 缓缓拾回理智的齐擒龙薄唇微勾,大掌揿住她的后脑勺,如同安抚受伤的兔子般,轻柔摩挲。 自父王过世,他已许久不曾如此任由体内的脾气随处乱窜。每日面对朝堂上的豺狼虎豹,他唯有计划精巧、算无遗策,方能从他们漫天撒的陷阱中,得以存活。 梁榭蕴缓缓松口,埋在他的怀中,汲取男子身上清冽舒畅的气息。澄澈的眸子微眯,娇音清柔如珠落玉盘:“擒龙,蕴儿好困......” 颀长的男躯震了震,指腹捏抬她精细凝白的下颌,低沉磁声充满诱哄:“蕴儿适才,唤我什么?” 她调皮掀眸,素手扯住某人的衣襟,摇头晃脑回答他:“擒龙。” “正经些。” “擒龙~” 最后一个尾音,被薄唇含进了嘴里。浓醇的桃花酒交织在二人口中,唇齿来回传渡,满口尽是馨香。 鬼使神差的,又似自然而然的——大掌揿住她的后脑勺,派遣强势的舌尖撬开贝齿,熟稔探入,缠勾她松软的舌头,互相汲取彼此棉而长的呼吸,一下接着一下,灵活而霸道,专制又温柔。 相拥而吻的两人,髣髴晕染了缱绻缠绵的光圈。于此情此景,月光如染了层薄晕般,羞答答躲进了云层之中。 翌日,秋日朗朗,晴空万里。云舒云卷中,壮观白鹤齐排云上。露珠晶莹,微风徐徐。倾洒而下的光线清明澈晰,映照一室亮堂。 梁榭蕴动了动娥眉,沉睡多时的意识缓缓从体内苏醒。她揉着酸胀混沌的额际,徐徐掀起重如山石般的眼皮,浑身绵软无力。 杏仁流转间,半熟悉的摆设让她费解又无奈,兀自叹了口长气:“我为何还在此处?” 忽地,一凭空而现的大掌箍紧她纤细的腰肢,凝力上提,灼热的呼吸兜头洒落,声线低沉悦耳:“早。” 仿若晴天霹雳,她神色骤凛:“……” 清眸不可置信掀抬,水光泽泽中,映照男子慵懒又噙着笑意的唇角。她瞬间惊弹而起,四肢环抱缩至床角,大脑髣髴被清空,翕合的唇瓣语无伦次:“你……你怎么……我……” 凝白素手手足无措乱指,断字不成句。 某人促狭一笑,慢条斯理半撑起身,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不!” 她言之凿凿摇头,仿若拨浪鼓般。 某人挑了挑眉,长腿一伸,狡黠如老谋深算的狐狸:“不想知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下,原本宽敞的床榻瞬间被人高马大的某人占据大半。她余光一瞥,唯一出口的床沿还被嚣张的长腿明目张胆堵住。 她的心,愈发郁闷了。 昨夜,她蹑手蹑脚跑出了庭院,险些被某个形同鬼魅的家伙阻拦,而后……俏丽的脸颊染层薄红,而后的她好像迷路了……再接着……再接着发生了何事? 忽觉眼前暗了暗,一清冽刚毅的气息瞬间占据她所有的感官,还未反应过来时,覆盖而下的薄唇不由分含住她的唇瓣,轻而易举夺走她的呼吸。 她再次目瞪口呆。 片刻,齐擒龙抿唇一笑,大掌触了触她瓷白如凝脂的面颊:“感受如何?可有助你忆起昨夜之事?” 昨夜之事…… 无数断成碎片的记忆缓缓拼凑,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呼啸而过。 僵滞呆讷的神情娇俏可人,引得他心猿意马。忍不住再次俯身,攫住她的红唇,正欲细细品尝,纤手似凝了千斤重的力道,推开他的同时,不遗余力赏了他一巴掌。 混杂在眼眶中的水雾晶莹剔透,精致白皙的五官染满委屈与控诉。洁白的泪水沿着双颊滑落,‘吧嗒’滴落间,髣髴一把尖锐的利刃,狠狠刺痛了他的心扉。 这下,换成他手足无措了。 他抬手欲替她拭泪,指腹还未触到脸颊,便被她狠力打落。 梁榭蕴愤愤然推开他的桎梏,强忍翻滚如潮的情绪,做了个手势:“君上,日头已高升。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请你及早离开。” 话音甫落,细长深邃的棕眸神色如寒潭,沉不见底。长躯俊拔持立,洒落的剪影罩住娇小的身躯,气势迫人:“怕引起谁的误会?欧阳修?” 与他何干? 她避而不答,继续驱赶。谁知某人偏与她作对,不紧不慢净手后,竟当着她的面儿,堂而皇之开始惬意煮茶。 她:“……” 忽地,叩门声响起—— “秋盛。” 清雅儒润之声似微风,乃属欧阳修。 梁榭蕴蓦然慌了心神,不知为何有种被抓当场的既视感。反观某人,气定神闲焚起了陶罐茶炉,添茶加水,不疾不徐。 “秋盛?可有起身?” 如霁月般的催促声再次响起,她不得已顺从某人不容置喙的指挥,不情不愿踱步开门:“这就来。” 只是素手还未触上门闩,朗润的声线紧随飘入,似夹带着隐隐的焦灼:“此次护送,怕是无法成行。今早,王宫传来消息……” “何消息?” 门扉被骤然拉开,颀长健硕的长躯落入欧阳修眼底。而此房间的主人,正神色尴尬垂立在一旁,耳根染满坨红。 “站住,你们是何人?” “启禀军爷,我们乃是旒苏杂技团。每年此时,皆奉君上旨意入宫表演杂技,以供君上排忧解乏。” 朱班主谄媚一笑,弓腰递过一保养金亮的通行金令。 负责戍守宫门的护卫不紧不慢绕了杂技团成员一圈,旋即招来另一人,低声吩咐:“速去禀告章丞相!” “这是何物?” 一尖嘴猴腮的护卫冷不丁一呵,指了指身旁摞叠如山脊般的马车,宽大如幕的绸布随风浮动。 “这是表演道具,”朱班主哈着腰走过来,不由分厉声斥责垂立一旁的纤瘦男子,“杵着作甚,还不速度将其揭开?” 浮云蔽日,天际阴沉,呈清灰渺茫色。 纤瘦男子耷拉着肩膀畏畏缩缩,粗葛应了声。细弱手指触上绸布的刹那,一凭空而来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攥力猛掀,杂技道具蓦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护卫横眉冷目,故意以长矛乱戳。 “官爷,咱们旒苏杂技团历代受君上隆恩,断然不敢包藏他人,您就......”边说边朝他手中塞了不少缗钱,意有所指一笑,“......行个方便......” 另一隅,乔装打扮的梁榭蕴扯了扯手臂,却如蚍蜉撼树。她撇撇嘴,不满嘟囔:“放开!” 某人置若罔闻,略带薄茧的指腹一旋,小手瞬间被包入掌中。 她:“......” 护卫颠了颠手中的银两,示意探查的几人悉数退开:“放行。” 笨重厚沉的车轴重新转动,一路经过宣武门、啸毓廊,绕行重霄亭台、飞阁殿,停至专供于招待技姬的鹤茯芳院。 秋风乍起,泛黄的桦叶飘落,萧然索索。 将羯鼓从马车上卸下,梁榭蕴掩着胸口猛喘了好几口气,面色染了层粉泽。凝眸四顾,那道颀长俊拔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她抿了抿唇,趁着众人未注意时,悄然离开。 亲御军密函,章惇不知从何请来一艺术高强的凡间大夫,不仅唤醒了沉睡多时的郑朝露,还识破了齐婕弦的伪装。就连庞吉父子,皆被其所控。此时的章惇权利滔天,囤积在他手中的惊人势力,空前绝后。 若想安然无恙回到王宫,彻底铲除这二人,简直难上加难。 为此,他们筹谋许久,终于决定兵分三路:第一,由亲御军首领柳毅护送一精美雕镂空车夜以继日赶回西上;第二,欧阳修带领一队人马抄偏僻小路,突袭埋伏在必经之路上的刺客;第三,她随他一起翻山越岭,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西上。 精致华美的廊道长而幽静,洒落的浅光略微刺目。 梁榭蕴抬手挡额,再次迈出月拱门。清眸扫了四周一圈,各处景物几乎相差无几。她双手环在胸前,信誓旦旦道:“本公主在瀛洲王宫,单凭嗅觉就知晓自己身处何处。而今你这一小小院落,我还不信走不出去!” 话音才落,身后陡然响起凌厉之声:“何人在此喧哗?” 梁榭蕴神色一凛,忙不迭垂首,作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惊恐状:“草、草民......是来自旒苏杂技团的,因......一时贪恋王宫美景,不小心......便迷了路......” “旒苏?那个每年夏末秋初皆被邀请入宫,以特技表演愉悦圣颜的杂技团?” “正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番外十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可据我所知,旒苏杂技团因其成员个个身怀绝技,时常游走于三国,必然见多识广,怎会如你这般......少见多怪?” 梁榭蕴摸了摸鼻尖,抿唇思索之际,又听见绛色太监神色倨傲笑了笑,道:“也难怪你有此孤陋寡闻之意。方丈王宫自修建以来,寸寸雕栏玉砌,处处金碧辉煌,巍峨壮观,气势恢宏,堪称三国宫殿之首。” 梁榭蕴垂落的细长睫羽上下翕合,弯弓的唇角险些掩不住心底的笑意。方丈太监当着瀛洲公主之面如此夸大其词,盛赞自国的巍峨王宫,古往今来,还真是绝无仅有。 “罢了,你随我来。” 绛衣太监姿态傲慢指挥,扭动腰肢径直向前走,她假装唯唯诺诺跟在其身后,一路留心。 赶往西上的路程中,章惇明里暗里设置了无数道关卡。他们二人虽有乔装,却不免遭到城内府兵的盘查。此时,恰巧偶遇每年皆入宫一次的旒苏杂技团,便化名混入其中,入宫后伺机而动。 可‘伺机而动’并不代表‘谁都不知会’! 她抿紧双唇,某人这自负又傲慢的狂狷臭毛病,还真让她好气又无奈。齐擒龙,你给本公主等着,一旦逮到你,非得好好教训你一番不可! 清光破出云层,洒下缕缕浅泽,晕染瓷白娇美的清容。 她抬眸,飒飒树影晃动。不知为何,那夜某人低润诱惑的沉磁声猛地撞入她的心扉:“蕴儿适才,唤我什么?” 她调皮掀眸,素手扯住某人的衣襟,摇头晃脑回答他:“擒龙。” “正经些。” “擒龙!” 清脆灵秀,月光下的清容笑靥如花。 移动的步履放慢,素手不自觉蹙了蹙绵软的唇瓣,凝眸沉思时,凄楚一笑。 “愣着作甚,还不快跟上!” 身形瘦小的太监眸色凌厉,不耐烦回头催促。 只是在梁榭蕴抬眸的刹那,整个人彻底僵硬在原地。 日正天际,浅泽浩渺。 位于巍峨王宫正中央的紫宸殿,长檐雕琢栩栩如生的龙凤,高耸似入云霄。朱红色的梁柱镶嵌鎏金翡翠,气势雄浑。而这本就威严肃穆的殿宇,陡然增设了不少护卫军。里三层外三层,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梁榭蕴举目四看,美其名曰的保护,不过是明目张胆的囚禁! 果不其然---- “君上寝宫,闲杂人等免入!” 身着绛色宫服的太监面无表情睨了阻拦自己的人一眼,明嘲暗讽一笑:“狐假虎威!方丈江山姓齐,并非庞!况且君上病情已有好转,而今欲沐浴净身,尔等若胆敢阻拦,便是违抗圣旨!株连的,可是九族!” 阻拦之将神色犹疑了片刻,这才侧身让出一条道。 梁榭蕴提着衫木水桶,混杂在数名宫人之中,垂眸不紧不慢迈入殿内。 “君上,浴桶已备好,水温适宜,请您沐浴。” 芍药屏退一干人等,不着痕迹与梁榭蕴视线交汇,移动的绛色太监服饰鲜明凝亮。 透过雄鹰振翅高飞的屏风,纱帘轻薄如雾。盈盈清华映照明净窗扉,浸染纤弱似无骨的娇躯。波纹漾漾,青葱细手浮动热气腾腾的清水。她侧眸,细长的丹凤眼神色复杂。衣衫半褪,莹白的蝴蝶肩脊敞露。 忽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谁?” 下一瞬,如绸般轻软的孺衣披上纤弱的肩胛,素手不疾不徐替她系上丝涤。 “母后曾对我说,身为万千宠爱的一国公主,尊贵如珠如玉。同时,也需珍惜自己的名声,如同呵护自己晶莹剔透的光泽般。” 齐婕弦忍不住心神一震,这声音...... “好久不见,婕弦姐姐。” 残雾弥漫间,梁榭蕴绽放的笑容美若九天玄女。 “若照你所言,假身份一事是被苏醒未久的郑朝露所识破?” “的确如此。” 齐婕弦凝望水温早已冷却的浴桶,思绪不自觉涣散。 那日,高斌以其自创神药救醒未来国母郑朝露一事,瞬间传遍整座王宫。此神乎其神的消息,自然而然也落入她之耳。 只是她尚未做出应对之策时,郑朝露便心急如焚来探望。推脱数次,终是躲不过。 未曾想...... 郑朝露竟将她误认为意图谋害哥哥的刺客,旋即联合庞吉当场识破她的身份。被困于此数天,无法获取哥哥一星半点儿的消息。万般无奈之下,她才出此下策----命芍药在宫内寻得一数日内可出宫之人,再以美人计色诱,使其替自己打探汴梁一战的情况。 梁榭蕴拍了拍她的肩胛,安抚一笑:“放心,他安然无恙。此刻,他......” “看来本太师来得正是时候!”殿门蓦然被踹,浑身金光宝气的庞吉仰头大笑,漫不经心瞥了眼挡在齐婕弦身前的梁榭蕴,大言不惭道,“这招请君入瓮,虽未能让齐擒龙自投罗。但是晚上这出好戏,必然少不了他的戏份!” “庞太师此言,正与本丞相所想不谋而合。” 梁榭蕴视线从二人奸诈如狐的脸上划过,娥眉深蹙。 看来亲御兵所言非虚,原本水火不容的太师与宰相,而今居然栓绑在同一根线上,不遗余力对付齐擒龙。如此狼子野心,让人深恶痛绝。 她早该想到,为何护卫军重兵把守紫宸殿,却独让芍药在此宫内来去自如?原不过是借芍药通风报信之由,一举抓获齐擒龙。只是......章惇等人是如何知晓他们二人何时进宫?又为何未将齐婕弦假冒之事公之于众? 梁榭蕴攥紧双拳,贝齿紧咬,脑海里正在进行一番强烈的头脑风暴。 而今庞统执掌整国兵力,章惇又强势镇压朝野上下。她该如何做,才能替齐擒龙扳回这一局? 她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若是三哥三嫂在,必然能寻迹而上,进而谋划对策,将此等叛贼绳之以法。 擒龙,此等龙潭虎穴之地,若无万全之策,你断不能以身犯险,否则只会白白送命! 如若可以,我多希望你此时便快马加鞭离开方丈,得到瀛洲的庇护,再寻机东山再起! 月夜银白流萦,洒落整座灯火通明的方丈王宫,恢宏壮阔。 “好----” 精彩纷呈的杂技表演引得整座殿宇掌声如雷。 稳坐一隅的章惇气定神闲抿酒,垂落的双眸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染满精光。 “启禀君上,”朱班主毕恭毕敬躬身,满脸讨好道,“接下来这一技艺曲目,将借以羯鼓击打之势,而于众目睽睽之下,上演大变活人!” 庞统挑了挑眉,当即接话:“哦?除羯鼓外,再无借用其他道具?” “回将军,是的。” 章惇不疾不徐搁下翠绿瓷杯,掀起一条眉毛:“君上,如此勾人胃口的节目,想必朱班主为此花费了不少心思。老臣拙见,视一视也未尝不可。” “咳咳咳......” 带着齐擒龙面具的齐婕弦掩着胸口,喉头髣髴被数万根细针穿插而过般,蓦然涌起一股猩甜,痒痛难耐。 一个时辰前,金斯山以强势之力将她带到假山后,不由分说对她上下其手,意图一亲芳泽。 她愤愤然掌了他一掴,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澧刀匕首,奋力朝他一挥。 可惜被他反手一夺,大掌狠戾箍住她的喉头,几欲将她掐死。 “君上勿急,”一身太监打扮的梁谢蕴端起桌上的玉杯,递到她的手中,轻若无声安抚道,“相信他!” 纵使万般自我说服,她依然知晓他的选择----宁愿铆足全力背水一战,而不会苟延残喘的逃至他国。 焦灼的心绪渐次被抚平,齐婕弦不紧不慢喝下杯中温水,眸色坚毅如磐石:“准奏!” 片刻,沉稳浑厚的羯鼓声如万马奔腾般流淌于整座殿宇,嘶鸣、踢踏、奔跑......不绝如缕,充分调动了倾听者隐藏在身体内的野狼血性,热血沸腾。 就在众人沉醉其滚滚的雄浑之音时,一抹银光反射于金碧辉煌的殿宇,锋利的刀刃直逼龙椅高座上的齐婕弦。 庞吉不紧不慢喝完手中醇酒,旋即投掷价值连城的杯盏,故作惊慌道:“抓刺客----” 此声仿若暗号般,无数护卫军瞬间鱼贯而入。 佩剑削铁如泥,锐利的刀锋一旋,‘咔嚓’一声,齐婕弦脸上的人皮面具瞬间落地。 众朝臣瞬间哗然。 “公……公主……” 持剑男人抬起如刀削般的冷冽轮廓,金泽铺曳的殿宇逐一描摹凌厉的眉峰,刚毅又霸气侧漏,挺拔姿态尽显王者之风。 众朝臣骤陷议论纷纷—— “婕弦公主为何假冒君上?” “君上遇刺,难不成另有隐情?” “莫不是刺客背后还藏着一幕后黑手?” …… “章惇,先王爱才惜才,力排众议将你提拔为丞相,谁知你竟趁孤领兵镇压汴梁侯之时,挟持公主妄图谋朝篡位,其心可诛!” 齐擒龙字句铿锵,声声仿若击钲,震人心魂。 梁榭蕴闻之,险些忍不住拍手称快。这一招先发制人,出制胜,将章惇企图污蔑他非齐擒龙的做法扼杀在摇篮中。 偏这老狐狸不撞南墙不回头,慢条斯理起身,敛衽拂袖,态度极为傲慢:“大胆刺客,不仅意图行刺公主,还胆敢冒充君上,以此来混淆视听,简直罪该万死!” “胡扯八道!”齐婕弦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凤眼澄澈如水,“众位卿家,章惇此人不仅恶贯满盈,甚至以你们家人的性命安全来威胁本公主。倘若本公主不依他所言行事,他便悉数砍杀,再寻个时机嫁祸给君上。届时君臣心生嫌隙,群臣激愤,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语气笃定,声线沉稳。 梁榭蕴勾了勾唇角,这兄妹二人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已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殿上朝臣神色一凛,再次交头接耳—— “经公主这么一提,我夫人这几日于寒山寺上香,确实数日未归。” “贱内亦然,还遣人送了封信回来,说是替家中众人祈愿。” “章丞相,请给下官们一个说法!” “我们对你一向忠心耿耿,为何竟遭你如此算计?” …… 声声质问中,齐婕弦俯身凑到梁榭蕴耳边,漂亮的凤眼染满温柔,低语交代道:“这是潇哥哥的计谋之一!” 金斯山面色狰狞箍掐她之时,假山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扔下她持刀去追,一黑影快如闪电般掠过她眼前,徒余下一方纸条。 梁榭蕴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齐婕弦已然抬起右手,白皙纤长的指腹中,攥着天命麒麟的上古令牌。 垂拱殿内的灯火倏然尽灭,霹雳惊雷毫无征兆一响,黑雾弥漫间,惊慌失措声瞬间灌满整座殿宇。 骤灭的光泽惊得梁榭蕴心神一慌,瘦削纤形后顿时落下一温厚紧实的大掌,不由分说将她搂入怀中。耳廓贴上他的胸口,鼻尖萦绕灼热低醇的呼吸:“相信我!” 黑暗中,如一叶扁舟般心浮沉荡的她髣髴找到停靠之地,素手攥紧他的衣襟,唇瓣轻抿,水雾迷蒙了眸眶。 手指正欲移向他的大掌时,琉璃烛光猛地亮起。清澈的余光偏转,恰巧倒映一清秀又饱含深情的婀娜身影。 她静默片刻,抬起的素手终是落下。 只一瞬,那道婀娜的身影便强势横插紧紧相拥的两人,狠厉又不着痕迹推开她,深情款款扑进了他的怀抱。 从混沌意识中醒来的庞吉父子,捂着头疼欲裂的脑门,指着章惇破口大骂:“好你个章惇,胆敢让高斌以厌胜之术控制本太师,好达到你只手遮天的阴谋诡计,简直是痴心妄想!” 话落,众人到处搜罗,巫师高逵早已逃之夭夭。 自知事迹败露的章惇霍然拔剑,满脸扭曲,困兽犹斗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阻止本丞相了!” 琉璃之火仿若衍变成无数森冷之光。两派朝臣刀剑相向,这让本就凌乱的殿宇再次乱成一锅粥。 “公主……公主殿下您醒一醒……” 芍药抱着气若游丝的齐婕弦,瞬间哭成一个泪人。 梁榭蕴伸出拇指,猛掐了下她的人中。过了大半晌,她才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眸。 “蕴……蕴儿……”齐婕弦只觉右手骨头髣髴被人生生抽走了般,撕裂难耐,“那方……上、上古令牌……是……假的……” 那名黑衣人朝她投掷而下的,除了短短数字的纸条,还有锤炼加工过的假令牌!足以让借由高逵身份的耄耋,暴露无遗! 梁榭蕴翕了翕鼻尖,小心翼翼擦掉她嘴角渗出的猩红稠血,强颜欢笑道:“三哥他襟怀谋略、目光深远,方丈与瀛洲又是秦晋之邦,他断然不会任由方丈陷入困局……” 齐婕弦扯了扯唇角,细长的凤眼染满莹润的温柔之色。梁榭潇俊美如俦的刚毅轮廓蓦然闪现,被耄耋一掌断毁的右手挣扎一动。下一瞬,风眼紧阖,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番外十一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嘭----- 金斯山以钳刀将庞统狠戾禁锢于金碧色的梁柱下,冷冷嘲讽一笑:“你这身师出名门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庞统被激怒,双眸猩红,龇牙咧嘴抬脚踹向他的下身,反唇相讥:“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到最后,输赢皆未有定数!” 二人揪扭成团,锋利的钳刀游走了一圈,庞统趁机徒手一劈,钳刀当即脱离金斯山的臂腕,遽然飞向玉阶上方的梁榭蕴。 齐擒龙神色一凛,毫不犹豫推开郑朝露,挥动手中的纯钧雪光长剑,以身相护。 此千钧一发之时,刀锋划过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的郑朝露,眉黛皱蹙的刹那,清丽容颜上一道遽厉血痕骤现。浅绯色的纱衣如无可依仗的飘蓬般浮动于空,遂落入眷恋已久的宽怀中。 光焰烈烈,映照于此的盈润水眸上下翕合,手势比划间,尤带着七分的虚弱与恳求---- 朝露因一念之差,酿下今日大错,害得君上遭奸人算计,连累了整个方丈陷入如此困顿境地之中...... “与你无关,”齐擒龙棕眸深谙了几分,指腹触了触她的脸颊,清冷视线移向东倒西歪的殿宇,意有所指道,“孤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梁榭蕴神色落寞垂眸,默然未语。不动声色的娥眉下,心髣髴被绵软的细针扎了个遍般,千疮百孔。 “郑姑娘对君上还真是一往情深啊!”轻而易举擒下庞吉等一干朝臣的章惇狂妄负手,不疾不徐拨开瑟瑟发抖的朱班主,猖獗一笑,“就是不知秋状元对自己的女儿和管家,是何做法?” 他的身后,身形娇小的素兰被五花大绑押进殿内,紧随其后的是遍体鳞伤的王尔德。 梁榭蕴清眸沉冷,将怀中已然昏迷的齐婕弦小心翼翼交与一旁的芍药,素履步下玉阶,绛青色的细长衣袂随风浮动,声线冷如冰川:“说,你的条件!” “安排一辆马车,让我远走高飞!” 她毫不犹豫拒绝:“痴心妄想!” 素手攥起横插于鎏金瓷砖上方的御刀,毫不留情对准章惇与金斯山,下颌微抬,公主风范尽显:“我今日,必为深受你二人毒害的无辜百姓讨个公道!” “公道?”章惇髣髴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般,笑得前仰后合,“为了这所谓的公道,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了?” 金斯山以凌厉的刀锋抵上素兰细白的脖颈,傲慢斜视,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我呸!你个满手沾满鲜血的大魔头,你会不得好死的!爹爹,不用管素兰,切勿放过此人,定要为民除害-----” “不错,秋大人,我们死不足惜----” 话还未落,挟持他们的叛贼瞳仁一紧,骤然落地。 光泽清明耀目,浸染洁白如雪的清修战袍,赫然而现的修拔朗润之躯挺立如松竹。如疾风般的步伐轻而易举躲过金斯山的攻击,迅速救下素兰和王尔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琉璃金光映照章惇狰狞突兀的面容,放出如饕餮般尖锐刺耳的嘶吼。下一瞬,披在身上的华服瞬间碎裂成破布,“是你们逼我的----” 他双眸赤红,黑翳已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浓雾如潮水般浸染他的每一寸肌肤,俨然一副入了魔的征兆。 齐擒龙手持流光啸剑,神色凌然挡在梁榭蕴身前,沉声催她:“速将婕弦带回后宫,守在她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我的事,不用你管!” 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发泄的出口,梁榭蕴借以二哥梁榭晗教授的防身招式,游刃有余绕过他,足尖一跃,举刀劈向已入魔道的章惇。 “不自量力!” 鬓发散乱的章惇放肆大笑了声,黑掌只一轻挥,如刀刃般的弧锋瞬间攻向梁榭蕴。 欧阳修心头一凛,清隽长袍浮动间,飞向身处危险之中的梁榭蕴。这时,一双紧实有力的长臂揽住纤柔的腰肢,二人衣物缠绕间,躲过章惇狠厉如爆兽的攻击。 二人躲至赤琉金柱后,大掌握着她的肩胛,眸色染满忧虑:“可有受伤?” 梁榭蕴惊魂甫定,被他这么一问,满腹委屈猛然袭上心头:“别用碰过他人的手来抱我!” 边说边扯落禁锢于双肩的指腹。 某人深邃瞳仁蹙了蹙,思绪明朗后,绷紧的眉宇挑了挑,忍俊不禁笑出声,反问:“吃醋了?” 白皙的清容蓦然染上一抹绯红,她撇了撇嘴,嘟囔:“一日未进食,何来醋可吃?” 骨骼分明的指腹突然捏住她的下颌,上抬的刹那,薄唇覆上柔嫩的红唇,温柔汲取萦绕在她口中的馨香。 “蕴儿,听我说,”二人额头互抵,低醇磁惑的沉音清朗如风行水上,谆谆道,“婕弦此刻身受重伤,必须即刻医治。而你,是我唯一信任之人。” 清眸倒映俊美如刀削般的轮廓,许是因为他尊降称谓的‘我’,又或是他口中的‘唯一信任之人’,她颔首的同时,攥紧他的衣襟,杏仁染满水雾:“答应我,必要安然无恙!” 薄唇再次含住嫣红的唇瓣,一触即放:“定如你所愿。” 殿宇暗处一隅,一双如淬了火般的尖锐双目死死盯着这缱绻缠绵的一幕,蔻丹红指甲深深嵌进掌腹之中,痛而未觉。 嘭嗙---- 数名进攻之人飞撞雕栏玉砌,旋即掉落于地。 齐擒龙眉峰一凛,护着她往后一推:“走。” 梁榭蕴下意识咬了咬唇肉,旋即狠下心转身,背起齐婕弦头也不回的离开。 擒龙,记得答应我之事,倘若你敢失言,我断不会轻饶了你! “齐擒龙,堂堂一国之君,此刻却藏起来当缩头乌龟?我还真为你这胆小如鼠的行为感到羞愧----” ‘愧’字未落,一凌然锐剑夹带着迅猛如虎的锋芒,兜头劈下。 避无可避的章惇,云淡风轻瞥了眼断成两截的左手,弥漫上方的黑翳源源不断缠绕。片刻,陡然长出一别无二致的左手。 “就凭这些小招小式就敢与我为敌?你们还真是愚蠢至极!这方丈的江山,注定为我章惇所有!” 凌乱成灾的垂拱殿内,回荡章惇狂妄自大的笑声。 那日,他无意中偷窥到耄耋的练功之法,便暗自效仿。起初那如万蚁噬心般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可最后,他不仅熬了过来,甚至练就此魔道之术! 一地四方,一方一人,将他围住。 “君上,微臣从今以后,必唯您马首是瞻!” 幡然醒悟后的庞吉,攥紧武器,大义凛然表明自己的态度,沉声如洪钟,浑厚有力。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太师,本丞相今日便成全了你的赤胆忠心!” 章惇以掌凝结翳火,瞬间攻向庞吉父子。 齐擒龙沉眉肃目打量堕入魔道的章惇,臂肘处那道微小的伤痕阴翳浓重。深棕瞳眸一紧,紫色襕袍瞬间浮荡于空。而与流金璃剑齐头并进的,还有欧阳修手中的枣阳槊。 早有防备的章惇邪恶一笑,披散四周的发梢狠厉毒辣朝他们二人猛甩。欧阳修猛神色一惊,竭力推开齐擒龙,独自承此攻击,重落于地,吐了好几口鲜血。 齐擒龙眸色沉冷如寒潭,脑海中蓦然响起司命星君曾在他耳边念过之言----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齐擒龙阖眸,暗自调动内息。原来,它不仅是一首词,更为内功心法! 夜已深,月色清冷。攥握成拳的掌心四周凝结了两团无形又刚毅的光圈,琉璃火光忽明忽暗间,反衬迅猛如虎的磅礴气势。 齐擒龙蓦然睁眸,萦绕周身的浩气泠然,髣髴羽化成仙的神祇般,勃姿威赫。他足下似生了风,长剑穿云破啸,轻而易举攻破章惇的防护屏障,锋刃凝力对准那道红痕,劈砍而下。 刹那间,撕心裂肺的哀恸声尖锐刺耳,回荡整座殿宇。随后的一切,缓缓尘埃落地。 “状元郎,明日......” “照旧。” 皎洁的月辉洒落状元府内宽敞的庭院,星稀疏落,凉风微寒。 王尔德挠了挠后脑勺,蹙拧的眉宇满是纠结,支支吾吾提醒道:“可君上......” “咳咳咳----”梁榭蕴合手抵住咳嗽的唇瓣,清眸淌过一抹漫不经心的神色,“本状元身体抱恙,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切忌吹风。早朝及其政务,本状元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既是大夫嘱托,状元是该好好休养。” 低沉朗润之声随风落入她的耳膜,梁榭蕴垂眸偷摸了下鼻尖,被抓当场的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王尔德掩着唇极不厚道地笑了,镇压他家状元的贵主一来,哪边凉快他就该呆哪边去咯。 月光淡如水银,倾洒二人的周身,髣髴镀了层浅白的银辉。 梁榭蕴正襟危坐,继续烹煮手中之茶,氤氲茶香袅袅。她不紧不慢清洗完公道杯,余光忍不住瞥向一侧。剪影颀长的某人,仿若泰山般岿然不动。 她撇了撇嘴,郁积在胸的沉闷之气愈发明显。素手自顾自倾倒浓醇馨香的龙井,才啜饮一口,某人宽厚的大掌便轻车熟路拿走她的碧玉茶杯。 “夜色已深,还想如昨夜般继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话落,他就着适才她啜饮之处一口喝尽,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髣髴此事已做过千百遍般。 她:“......” 纤躯当即持立,以背而对,银光下的身形伶俜孤孑,就他之言‘善意’提醒道:“既知夜已深,日理万机的君上就不该深夜造访,唯有养精蓄锐,方能游刃有余应对接下来的朝政。” 章惇死后,庞吉遂辞去手中的太师职位,回乡颐养天年,庞统亦随之。朝臣上下,进入肃整模式。唯独金斯山这狼心狗肺之人,趁乱逃走了。 纤足还未迈出半步,紧实又霸道的长臂瞬间箍住她的腰肢。他埋在洁白如雪的脖颈中,呼吸灼热:“仍在埋怨我未将你送回瀛洲一事?” 梁榭蕴自知挣扎无效,心平气和反问他:“君上此言,是答应微臣辞去状元之职一事了?” “不。” “哦。” “蕴儿......” “微臣困了,君上请回。” 齐擒龙忍不住莞尔,深邃棕眸灿若星河:“茶壮怂人胆?” “说谁怂?” 梁榭蕴掰开他的桎梏,毫不留情猛踹了他一脚,白眼翻到九天开外。 他的小姑娘炸毛了,急需安抚:“整个方丈也就你敢如此没规没矩的对我。” “一国之君很了不起?” 他嗯哼了声。 “了不起到后宫佳丽三千,日日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齐擒龙眉峰一挑,原来小姑娘真正在意的地方在这儿。双掌捧起如凝脂般的清容,俯身而下。 “少来这一套!” 梁榭蕴躲开他欲再次轻薄的动作,委屈又义愤填膺控诉道:“郑姑娘已为你损了容貌,又即将成为一国之母。你该初心如衷,不应朝秦暮楚、三心二意......” 水雾迷蒙间,美人泣啼,泪落如珠散。 “可若我说,我心中念念不忘之人,是你呢?” 梁榭蕴凄楚一笑,泪凝于睫:“你又何苦自欺欺人?” 大掌不疾不徐攥住她的素手,不由分说平贴于左胸下方:“我不说,让你听。” 扑通、扑通、扑通----- 如擂鼓般的心跳经由她的掌心、脉络、血液,传递至自己跳动的脉搏。她神色凛然,二人的心跳髣髴天生的契合,一体同魄。 黑影罩落,铺天盖地的吻,密密麻麻而来。健硕结实的长臂一把将她抱起,步履沉稳。 浅风浮动,光影斑驳间,缕缕桂花清香怡人。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屋内的青石地板,银泽铺曳。 直到后背抵上柔软的床铺,她才惊觉此事绝非梦境,纤弱的娇躯不自觉发颤。 察觉出她的局促紧张与不知所措,齐擒龙俯身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喉头滚动数下,沉音低哑:“信我吗?” “我……不、不知道......” 本以为某人会直接霸王硬上弓,未曾想他只是低沉一笑,声线如钲如箫,悦耳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番外十二之诱敌深入,抽丝剥茧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窗棂外月色清美,如乳如霜,透过灰白色的柔软帷幔,倾洒十指紧扣的大小手掌中,肌肤纹理格外鲜明。 “我抱过她。” 娴静的素手骤然一紧,划拉紧实手背的月牙指尖尖锐如刀,他却觉得无比愉悦。 小丫头此举,可是吃醋的表现? 薄唇轻噙起一抹笑,深邃的眼底如万千星河倒映,眉宇弯弯,清俊的轮廓越发明晰,他继续坦言相告:“我亦亲过她。” 夜深人静,榻上纱帘轻柔晃动,如水般的月光影影绰绰。素手已知无法挣脱他的桎梏,干脆翻了个身,以沉默瘦削的蝴蝶背负隅顽抗着,撅起的唇瓣像极了闹脾气的娇气宠物。 移动间,衣襟不免松散,露出里头素雅清淡的里衣。棕眸一瞬不瞬盯着小姑娘微敞的修长锁骨,清白如雪,晶莹剔透。 忽觉颈项一疼,灼热的呼吸夹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霸道占据她的耳膜:“可我从未与她,同枕而眠。” “诓人之词。” 素手揪扭着榻上云锦缎绒花软垫,心神复杂。倘若那日她未曾离开,是否,他们就无需历经如此多浮浮沉沉的波折,走向最理想的道路? 二国天师会晤,测算祥云吉时,再以珍稀之礼聘为凭,雁鸾鎏马风光大嫁。 大掌托住她的后脑勺,轻而易举解开女子半钿发冠,瀑布般的乌黑秀发髣髴脱了僵的野马披散四周,萦绕鼻尖中,清香淡雅。 他动了动,紧实有力的双臂撑在她的两侧,清湛深幽的瞳仁髣髴一片汪洋大海,又似一轮急流漩涡,将她的视线彻底吸附,无法动弹。 他说:“去年,云逸设计将我三人困于骊山,父王为了救我,薨于他的刀下。那日,天雷滚滚,大雨滂沱,我决意与云逸同归于尽。不料一时失误,从冷崖跌落入忘川湖中,救我之人,便是郑朝露……” 声线温润平和,混合着院落拂进的淡雅桂花,一并落入她的感官之中。凝白素手不自觉抚上刚毅坚挺的轮廓,心,莫名揪疼。 早传言舅父与其子女疏淡清漠,遑论天伦之乐。但却在生死攸关之际,不顾一切救下他。思及此,她整个人顿如刀割般,每一寸肌肤皆被凌厉撕扯,剧痛感无以复加。 男人覆住小手,脸庞摩挲掌心的温度,深深感受到她发自肺腑的疼惜与隐忍。 “忘川湖边,她费尽心力照顾失明重伤的我,轻柔拍抚噩梦连连的我,精心烹煮热汤照拂失血过多的我……那般的女子,我从未遇见过,”齐擒龙抿了抿薄唇,眸色不自觉深黯了几分,终是选择坦言相告,“不愿瞒你,与她重逢前,我存过与她白头偕老之心。” 明暗光色中,轻薄水雾徐徐弥漫在她的双眶间,喉头髣髴塞了好大一团棉花。素手逐一描摹他的唇纹,哽咽发问:“然后呢?” 齐擒龙俯身埋在她的颈窝中,呵出的气息百感交集:“可是……自从遇见了你……” “然后呢?” 他轻柔捋了捋她的青丝:“倘若我说,我已移情别恋,是否你真会将我视作狼心狗肺之人,离我而去?” 未等她有任何动作,如铜墙铁壁般的臂膀瞬间箍住纤弱的娇躯,恍若赌气般振振有词道:“那日你提出辞官返瀛洲,我心乱如麻,当场否决你的请辞。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心上的情绪已追随你的一颦一笑而恻动。鬼使神差的,我试图利用郑朝露来引起你的注意,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这九五之尊亦不过是个耍用计谋的毛头小子……纵然你恼我、怨我,我皆不放手!”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声,平和有之,愉悦有之,释然……亦有之。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眉宇微皱,对她此时的表现有些捉摸不透。 如月牙般的娥眉弯了弯,嫩红唇瓣旋即触上某人的唇角,在泛红的耳后根中,婉音轻啭:“编织了同心结的稗子草……” 恍若惊天响雷,如山岳般挺拔的长躯怔愣半晌,才缓缓扯回神游太虚的言语,双掌捧起她的清容,髣髴重获遗失的稀世珍宝般,喃喃自语:“竟然是……你!可你为何……” 那个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夺走他满身情思的女子,居然是她! 甚好! 甚好啊!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原来司命星君之言,为此意! 他从未移情,亦不曾三心二意,心中挂念之人,始终是她! 梁榭蕴被他滚烫如火的气息呵得满脸通红,髣髴万丈霞光。为了掩盖心底的娇羞,理直气壮抬杠道:“骊山之巅上良莠不齐,你又是从天而降,满身伤痕,本公主哪里知你是敌是友……” 不得已装出哑女模样,也是为了自保。 言音还未落齐,已被人攫住红唇,舌尖热烫,出动的攻势迅猛,仿若俯冲的雄鹰般让人应接不暇。 夜风微拂,屋内暗香浮动,帷幔应和着纱帘,于清光下跳舞。银光半晰的床榻,二人衣衫早已凌乱,墨发映衬娇白的容颜,睫羽扑闪,清丽动人。 心潮翻滚如海的某人,一手撩开她的儒衣,径直往里探去。大掌沿着盈盈一握的纤腰上移,准确无误触上素白绷布勒紧的柔软。 嘶---- 嫩白脖颈袭上一抹啃咬的痛意,梁榭蕴娥眉弯蹙,云城那夜的浅淡绯色画面蓦然闪现脑海。她咬了咬下唇,粉颊如扑了数层腮红,娇音低如蚊呐:“齐擒龙,别----” 素手攥紧他敞开半寸的绛绸猞猁云锦缎衣襟,纤弱手心徒冒着虚汗,呼吸促促,双肩颤抖如筛糠。 “唤我什么?嗯?” 低醇魅惑的尾音如同丝竹管弦般勾住她的心弦,一拨一浓间变得髣髴绸布般绵软酥麻。 案台月影浮动,投射清修红烛的泽泽潋滟。 梁榭蕴唇瓣嫣红细嫩,翕合间,再次被某人俯身含住,喷洒鼻端的呼吸近在咫尺:“只一次机会,好好把握。” 喊什么...... 君上? 表哥? 抑或是....... 如擂鼓般的心跳似乎要跃出胸腔,她轻咬下唇,低垂粉颊娇羞,眸眼中深含着踌躇,忸怩不定间,某人幽眸深了深,再次使坏----灼热大掌继续深入,一番左游右移,她低喘了声,不得已连声讨饶:“住、住手......” “让谁住手?” 莹白如玉的耳垂被含住,磁音沉醇,髣髴历经岁月更迭后的陈年老酒,愈喝愈浓。 “齐擒、擒龙,不准胡来......” “错了,该罚。” 某人倾身欺近,瞬间化身为狼,男缎女锦轻飘飘落地,双手被他揿住,高举头顶,曼妙婀娜的身子柔弱无骨,髣髴剥了壳的鸡蛋般吹弹可破,落入眼底的清湛幽邃之眸几欲将她拆骨入腹。亲着亲着,迅猛动作却渐次改为轻柔,而后掀起锦衾盖住二人的身躯。 “今夜先放过你!” 齐擒龙长身平躺于衫木榻上,兀自阖眸。一缕银光渗入,喉头上下滚动间,缓缓平复胸口的呼吸。 她埋在他的胸口,尚未褪去的红晕再次染满莹白的耳后根。 大掌一把捞紧怀中的娇躯,道出今夜的来意:“过几日,随我前往蓬莱。” 秋高气爽的时节,溽干燠热仍弥漫整片神州地舆。水波粼粼,泛起一缕缕碧青色的纹落,浮荡四周。 一方冰凉湿帕随同修长指腹擦拭掌下嫩白却稍带红痕的肌肤,低沉磁音关怀备至:“可还有晕眩泛黑之感?” 梁榭蕴静靠在他宽厚舒服的肩胛上,鼻翼翕合,汲取某人身上清冽又独特的气息,渐次驱散喉头涌起的恶心之感。 数日前,蓬莱君主手谕亲呈,盛邀瀛洲、方丈而二国君主齐聚蓬莱,共同商讨如何对付恶贯满盈叛贼云逸。 日头正盛,不远处的枫叶渐次泛黄。洒落树梢的光斑细细碎碎,晃动流转间,宛若镜湖。 “待会儿随我一同乘坐马车,不得反抗!” 她心口一紧,忙攥住他的鹰翼翻袖:“不可!” 此次前往蓬莱,因朝臣放心不下,便竭力主张三军六营的各大护卫军随扈而行,而她尚以状元郎的身份陪同。君乃九五之尊,臣起辅佐之意。方丈历来君臣有别,她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君主同乘圣驾? 他英明睿智的君主名声,断断不能因她而遭人非议。 一团热风袭来,拂过二人各异的神色。某人棕眸深不见底,一瞬不瞬盯着她,髣髴欲将她看穿般,面沉如铁。 她讨好式攀上某人的后颈,拿出以前对付三位王兄的委屈吧啦模样:“若君上欲将蕴儿置于刀山火海之中,蕴儿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齐擒龙扶额,只觉无奈又好笑,他如何不知晓这丫头心中的忧虑之处? 起初他本打算以微服私访之形式前往蓬莱,谁知有人故意将此消息透露于朝野上下。翌日,朝臣们纷纷联名上,皆不过是劝诫警醒君危之词。他冷冷一笑,一概不予理会。 “孤与心爱之人的独处时间,怎容他人轻易破坏?” 他说得冠冕堂皇,她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朝臣们见君主依旧我行我素,充耳不闻,旋即将她高捧上谏臣之位。她推脱不下,便硬着头皮走上了‘劝谏’之路。 比如此刻---- 素手扯了扯某人腰间的羊白脂玉佩,温润丝滑,触手升温。杏仁眨巴,犹带着娇嗔的央求:“答不答应?” 撕咧......某人建起的防御城墙此刻摇摇欲坠,几近分崩离析。 内心早已丢盔弃甲的某君王,表面上依旧神色如常。拇指驾轻就熟弹开羊皮水囊,递到她因暴晒而干涩的唇边:“喝一些。” 她强忍口干舌燥的喉头,抿唇拒绝,与他耗起了耐性。 “傻。” 金黄色的光泽透过黢黑泛白的树杈倾泻,瘦削下颌高扬。澄澈如水般的清眸映照男子上下滚动的喉结,她舔了舔唇角,莫名嫉妒落入他口的清水。 下一瞬,大掌摁住她的后脑勺,薄唇上覆,以口渡水,滋润她干涸的喉咙。缠绵萦萦间,清俊笑声回荡。他垂眸,轻不可闻问她,嗓子低喑:“答不答应?” 她下意识张口,又忙不迭阖上,抡起拳头朝他就是一砸。 可恶,他居然对她用美男计! 自知晓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后,某人对她愈发没有节制。这不,适才意味深长的言语转移到了动手动脚的双掌上。她又气又恼,随扈虽被他遣至两百米开外,可毕竟是朗朗晴空之下,断不能纵容了他。 谁知某人那双清睿过人的棕眸,眸色深邃,洞察如明镜般:“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巧笑嫣兮......” “不、不准再说!” 梁榭蕴捂着绯红的双颊挣脱他的怀抱,小跑至泠泠河水旁,羞怯得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中,再不出来。 那夜,除却某人戛然而止的最后一步,他们已与货真价实的夫妻无异。 齐擒龙并未急于上前,独坐于树墩上,青褂锦缎金丝衣袂垂落,垂柳如丝,满眸落满她的倩影。薄唇上扬了弧度,宠溺一笑,神色温柔。 忽地,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他猛身一跃,毫不犹豫将梁榭蕴护在身后。 “郑姑娘......” 梁榭蕴下意识欲将素手从他掌中挣脱,谁知某人不仅毫无顾忌,反而攥得更紧了。 郑朝露余光瞥见二人十指相扣的双手,幽眸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狠戾,更加突出右脸颊那道细薄血痂扭曲狰狞。她不着痕迹敛去憎怒,温婉笑了笑,比划起了手势。 梁榭蕴娥眉不自觉弯蹙,清美的五官褶皱成团。自己虽记住了她的每一个动作,却不知连起来为何意,便下意识扯了扯身旁形体颀长的男子,满眸疑惑。 齐擒龙揉了揉她竖起的银竹冠发,却是同郑朝露轻描淡写道:“孤自有分寸。” 郑朝露未再多言,提起瑰缎缙云裙摆转身落寞离开。 不知是错觉还是幻觉,郑朝露转身时那如淬了毒般的眼帘髣髴欲将她生吞活剥了般。 “擒龙......”她掩着胸口,以防再次翻江倒海,“既知郑朝露并非救你之人,为何不干脆将她送走?”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心慌如剪不断理还乱的线条般缠绕在她的心头,呼吸沉重而凝窒。 即将出发前两日,郑朝露提出欲与他们同行,理由是她险些为他丢过一次性命! 齐擒龙轻柔拍抚她瘦削的蝴蝶背,远处烟波浩渺,凝敛的眸色寒意沉冷:“她既别有目的而来,怎可让她空手而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番外十三之初始不懂乡愁情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每个作坊,虽独立存在,却始终精益求精。 县长们紧随其后,个个目瞪口呆的同时,又不自觉浮起些许尴尬之色。 梁榭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抿唇默然。待一众人抵达凉亭后,她径直开门见山道:“上苍赋予女人孕育子嗣的恩典,也给予她们自力更生的权利。于瀛洲,既有一夫一妻,即为男女平等,他们所组成之家庭,必靠双方一起努力。” “小公主,恕微臣直言,自古男人在外挣钱养家,哪有女人抛头露面的道理?” “沈知县所言甚是,女人挣钱养活男人,岂不是证明那个男人太过于窝囊?” “正是此意......”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怨声叽喳如蝉闹。 梁榭蕴漫不经心掏出手中素绢,唇角微勾:“此意为王上亲口授意三王妃所行,若依适才诸位县长所言,不仅是在质疑三王妃,更将当今王上置于风口浪尖之中......” 此言吓得十数人浑身觳觫,纷纷噤声。 “蕴儿虽贵为公主,却也同为女人,诸位请试想一下,倘若有一日,自己不幸离世,独留家中妻儿,凭靠何事方能让他们所依仗?” 梁榭蕴扫了众人一圈,这才揭晓谜底:“一门手艺!本公主并非率先垂范之人,却无惧执行新法的流言蜚语。若诸位县长仍对女人自力更生之事存有歧视之心,只需静待。不久之后,相信她们-----” 素手指了指作坊内忙里忙出的女子,继续道:“会充分证明自己的价值!” 光线流转,倾洒持身正立的纤弱娇躯,如梦似幻中,仿若一威严赫赫的九天神女。 暮色四合,各地知县纷纷告辞。 “杜展。” “属下在。” 天边最后一抹粉霞光线逐渐褪去,万物仿若罩了层深色的黑幕。掌灯时分,梁榭蕴从清荷园的阁楼俯瞰,清澈如水的眼眸落入一鬼鬼祟祟的人影,声线沉冷:“跟紧他!本公主倒想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 此人,便是适才拍马屁之人。他不仅没有随同一众人马离开,反而调转方向,反道行之。 “蕴儿,蜀地,便交给你了!” 大哥多年来疾病缠身,二哥又操心天下忧国忧民。临行前,梁榭潇郑重拍了拍她的肩胛,沉眉肃目。 身为瀛洲儿女,必敢于为天下先! 至于儿女私情......清丽的容颜倒映在水纹荡漾的金盆之中,睫羽翕合,情深如海的情愫消失于稠密的鬓发间。 狄府宅邸,灯火通明。 一道俊拔身躯还未迈进门槛,耳边顿时嗡嗡直响。有眼尖的小厮看见他,髣髴看到救星般忙将他往廊道扯。 “昀迤先生你可算回来了,少爷这几日来借酒消愁,大醉了数场。旁人劝不来,他又不许远在颍上的夫人知晓,这可真真愁坏了人啊……” 被唤昀迤的男子,一身淡雅圆领灰衣,凌然气质浑然天成。清淡眉宇一垂,旋即道出重点:“因那小公主殿下?” 小厮打着羊角灯,自顾自长吁短叹道:“数日前,少爷听从昀迤先生之建议,欲以燃放花炮博得公主殿下一笑,谁知适得其反,换得公主一句‘切勿再浪费心思在本公主身上’......” 二人说话间,已抵达狄思量屋外。 哐当---- 坛罐在昀迤足下四分五裂。 “拿酒来!” “大、大人......您不能再喝了......” 狄思量一把攥扭管家的衣襟,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眸满是狠厉:“要么滚,要么酒!” “少爷......昀迤先生来了......” 话音才落,昀迤抬起手中的青碧色琉璃酒壶,平庸五官挑了挑眉。 狄思量打了个酒嗝,整个人如点了火般,怒气冲冲掀翻圆桌:“你还敢来?” 昀迤眸色未变,不疾不徐仰头灌下一口酒,薄唇勾了勾:“想必狄大人已放弃了小公主。” “胡说!”狄思量声如咆哮,衣襟凌乱仿若乞儿,烛火映照的面容狰狞扭曲,“我爱了她那么多年,得不到她,我誓不罢休!” 话落,一把抢过昀迤手中的酒壶,仰头猛灌了好几口,呼出的气息喘而促。 烛盏上方的灯焰明暗跳跃,映落昀迤浮动的棕眸,深沉如寒潭。 “属下有负公主信任,请公主治罪!” 杜展双膝跪地,俯首请罪。 一个时辰前,他小心谨慎跟踪那耍花腔之人抵达郊外一片树林。乌漆墨黑之地,此人竟能徒手生火。双手如打太极般前推后摆,整片树林地动山摇。 待杜展回过神来时,那人已杳无踪迹。 梁榭蕴默然垂首,一股不知名的悚然之感猛然攥住她的心房,愈收愈紧。她掩着胸口,眸色涣散,呼出的气息凌乱而急促。 莫不是......与那位老神仙留下之言有关? “小公主,蜀地尚有诸多事宜需要您亲自裁决,您断不能选择此时离开呀。” 琳琅斗胆拦住梁榭蕴的去路,耸动的肩膀昭示整个泫然欲泣的模样。 梁榭蕴将密缎青梅包袱置于肩胛,心意已决道:“将她拉开。” 而今瀛洲朝野上下,皆传三哥觊觎王位,甚至召集旧日心腹,准备谋朝篡位。而后遭人举报,因证据确凿,夫妻二人已被二哥打入天牢。 她不信! 三哥自幼心灵透窍,且从不贪恋权势。在其心中,三嫂的分量无可比拟。如此视妻如命之男子,怎会冒着断送二人性命之危起兵造反?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还有二哥! 他虽在外人眼中落拓不羁,实则眼明心静如湖。此次若非他人故意陷害,他断然不会狠心下此道旨意。 太多未解之谜团萦绕胸口,她必得亲自赶赴颍上,查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还瀛洲一片太平。 “不、您断不可孤身犯险......”琳琅一世情急,朝廊道尽头那抹纤影脱口而出道,“潇王爷他......” 阴云覆盖整片天际,落目尽是一片灰蒙萧瑟。 梁榭蕴神色一凛,交叠的步履当即一旋:“重复你适才之言!” 琳琅挣脱桎梏,抽噎着鼻尖从袖口掏出一对折波纹素笺:“这是潇王爷临行前让琳琅转交与小公主之物......” 瓷白素手在空中僵滞许久,旋即攥住那轻薄的素笺一角。 蕴儿,在其位谋其职! 她咬紧下唇,细臂随同睫羽垂落。 “公主,马已备好,是否立即出发?” 长风乍起,卷起一地尘土。廊檐下垂挂的灯笼,如浮萍般前后摆动。 梁榭蕴凝眸远眺院落内飒飒作响的树梢,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下一瞬,清眸浮动澄澈的眸光:“撤了。” 三哥,蕴儿信你! 接连落了数日的大雨,这日难得出了个好天气。 这日恰逢蜀地一年一度的乞巧节,沉闷了数日的街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低调轻简的马车被夹在沸反盈天的长道上,寸步难行。垂帘微卷,一缕细白光线顿时洒落如凝脂般的素手。 “去潇湘竹园。” 车夫领命,当即调转车头。 半个时辰后,琳琅替自家公主殿下带上素纱帷帽,搬来矮凳扶她下地。 蜀地的潇湘竹园,环境清幽,古朴文雅,历来受文人雅士所推崇,时常有人在此吟诗作对,好不乐哉。 可今日,为何出了的安静? 寂寥空旷的凉亭,随着一阵冷风起,四周的青竹瞬间哗哗作响,寒意从脚底渗入心头。 “公、公主殿下,要不咱们先回去......” 梁榭蕴抿唇未语,眸光扫向被践踩的草地,娥眉不自觉弯蹙。 主仆二人步履迅疾如风,刚迈出青石板阶,本该候等的马车却无了踪迹。 忽觉身后马蹄杂冗,声声嘶鸣。 “早闻瀛洲小公主姿色绝艳,光彩动人,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十数匹高头大马团团将她们二人围拢,密不透风。 不知是谁的马鞭凌厉高挥,被打中的素纱帷帽瞬间落地,清容瓷白如玉,落入蒙面之人眼中,惊起一阵轻佻的口哨声。 “住手!胆敢在本官管辖的地域内行此绑架龌龊之事,简直难以饶恕!” 光泽浮动,倾泻一身官服的狄思量。他的身后,衙役一众排开,手持长矛与盾牌。 “公主快看,是狄大人!” 相对于琳琅的欣喜若狂,梁榭蕴仪态自持,清澈的双眸深敛,似在若有所思。 这时,一抹锋利尖锐的长刀架上她嫩白如雪的脖颈,凶狠的语调满带着威胁:“放我们走,否则,她必死无疑!” “那就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箭快!” 狄思量话落,身后的弓弩手铿铿高举,齐刷刷对准一众匪徒,声势如雷。 两方对峙,气氛瞬间冷冻凝固。 梁榭蕴眸色清淡看了眼狄思量,轻而易举揭破他的假把式:“别演了。” 本已做好英雄救美的狄思量,未料到此计谋会被识破,竟有瞬间的错愕。 “不愧是瀛洲的小公主,”森冷刀刃抵上她的喉咙,阴狠笑声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与他演戏是真,要你命,也是真!” 梁榭蕴神色寡淡看了他一眼,无畏无惧道:“何人欲害我,本公主不愿死得不明不白!” “也不是不可以,”那人露出的双目染满淫邪污秽之色,冰凉刀刃挑起她的下颌,“她用自己的身体取悦过我,公主殿下不妨也试一试……” ‘试’字还未落全,三声迅猛如虎的翎箭夹带着穿云破啸之势头,狠狠插进土匪头目的喉头和双手,殁于当场。 梁榭蕴忽觉腰间一紧,身体骤然凌空,浮荡于空的长风拂过鬓角的碎发,状如玉兰花苞的发髻浮动间,隐隐飘来一股久违多时的熟悉气息。鼻尖不由自主一酸,眼眶中的水雾如滔滔江水般奔涌而下。 五年前 “秋状元。” 身形歪斜的梁榭蕴赶忙正襟危坐,双眸凝紧案桌上的简,手持笔毫挥动,一副全神贯注的认真模样。 天窗漏下几缕浅光,恰好打上瘦削挺直的身躯,髣髴镀了层轻软的光线。五官清瘦莹白,相得益彰,宛若从天而降的仙子。 仙子? 史官李然不由自主笑了笑,为自己陡然冒出的离想法而自嘲不已。 他大步向前,将手中托着的籍轻搁上案台,朝梁榭蕴谦恭有礼行礼道:“君上有旨,此文卷明日必得送达中门下,还劳烦秋状元多加费神,及早誊录。” 翰林局内的时间漏沙有条不紊地泻落,梁榭蕴动了动酸涩的纤腰,再瞥了眼状如山高的文卷,粉颊俏红的同时,内心早已将某人骂了个千百遍。 自蓬莱回宫后,某人仿若开了荤腥的一匹狼,有龙床不睡,夜夜闯进她的闺房,毫无节制折腾她…… 她轻咳了几声,深敛下耳后根的羞涩,神色无恙应下誊录一事。看来今夜,她不得不留宿于翰林局了。如此也好,让某人尝尝独守空房的滋味! 抿唇偷笑之余,素手下意识触了触距离案台半寸的莲花妆奁,摩挲间,眸色浮满温柔。 李然面露不解:“状元手中,怎会有女子梳妆而用的精致妆奁?” 梁榭蕴轻柔一笑,解释道:“爱女素兰今日与秋某闹了个小脾气,一整日闭门不出,此物便是用来呵哄她的。” 忆起素兰今日的反常表现,她万般无奈摇摇头。 是夜,浩渺天际一片乌泱泱的,如同被人泼了深浓的墨水般,低压黯沉,让人窒息。 灯火通明的局内,她揉了揉酸涩的脖颈,阖上誊录的最后文卷,深呼了口气。忽觉后背一阵渗凉,她忍不住颤了下,旋即回眸。 低暗视线中,半敞的红木窗咿呀作响,冷风呼呼灌进室内,致使摇曳不定的灯盏忽明忽暗。 她搓了搓手臂,正欲阖上窗户,清容瞬间霑了抹冰凉。料峭萧瑟的夜色中,漫天雪霰子如同白盐般密密匝匝落下。 下雪了…… 冷夜清辉中,敲门声震天响地。 “哪个混球敢扰爷的清梦?” 王尔德披着一件外袍,炸了毛的脾气在看到来人后,瞬间噤若寒蝉。 “蕴儿在哪儿?” “啊?谁?” 齐擒龙沉眉肃穆,棕眸幽凝深沉,虽辨不出此时情绪,却让人止不住胆战心惊。 半天才反应过来的王尔德当即猛拍脑袋,战战兢兢交代:“傍晚时分,状元郎派人来告,说是食君之禄,必得分君之忧……此时,其应该还在翰林局内……” ‘嗖’地一阵迅风,寂冷的廊道已无人迹。 王尔德抚了抚心潮翻涌的胸口,猛地咽了口口水。俯身捶了下瘫软的双腿,终于对那句‘伴君如伴虎’深以为然。 罢了,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去看看那个任性妄为的小丫头。 雪花纷扬飞舞,落地无声。 王尔德小心翼翼挪至抄手廊道,转身的刹那,前方忽然多了道黑影。他神色一凛,当即呵斥道:“谁在哪里?” “是我。” 灯笼映照下的清丽容颜,此刻惨白如雪。 王尔德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幕,踉跄的身形恍若遭到了晴天霹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番外十四之瀛洲儿女,必敢于为天下先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啊——杀人啦……” 府内侍女拔声尖叫,引起整府骚动。 身着绛色青鸟官服的梁榭蕴,独跪寒风中,清眸涣散,衣衫单薄,身形瘦弱。腹部处。用黑色丝线织就的鸟眸染满腥浓猩红的鲜血。 纤白素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而她的怀中,却抱着早已气绝身亡的秋素兰。 梁榭蕴神色呆滞,冷飕飕的寒风直往凌乱的喉咙里灌,如刀子般割得人生疼。 阴暗潮湿的天牢,暗无天日,冷如寒冰。铁窗四周灰尘遍布,飞雪凌乱,萧瑟清寒。 这时,急促的金丝雄鹰绒靴钝声橐橐,已然失去了平日沉稳笃足之节奏。 “开门!” 沉声冷如极地寒冰,笨重粗厚的铁链声哐哐铛铛。 脏窄牢房一隅,干枯杂草凌乱铺地。一身形瘦弱的女子双手抱膝,镣铐如毒蛇般禁锢她的四足。独自蜷缩在角落中,仿若被生生抽走了魂魄般,清眸木讷无神。如浮萍般的雪籽轻飘飘霑上乌黑的青丝,单薄素色牢服在冷风中颤抖如筛糠,唇色霜白。 齐擒龙不紧不慢解下雄姿缎紫鹤氅丝涤,紧紧包裹纤弱细瘦的娇躯。棕眸幽沉低暗,心似有尖锐的利刃刺入般,刺疼难耐,下颌搁上她的发顶:“蕴儿。” 龙涎香的温润气息萦绕冻得生冷的鼻尖,压抑低喑的轻唤声如沉石落湖般涤荡她的心扉,渐渐唤醒她凝固涣散意识,氤氲水雾迷蒙了清眸。 哐哐---- 梁榭蕴青白皲裂的干唇不断蠕动,强忍了半日的滚烫泪水当即沿颊滑落,素手颤颤巍巍抬起,冻如冰凌。 “......素兰是因我而死的......” 她埋在他的怀中,泪如雨下。 翰林局外落下的雪花舞动如星子,她忍不住伸手接了片绵软的雪粒,下一瞬,跳跃的灯盏瞬间湮灭。一道黑影猛然晃过,后颈被袭,她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雪花浸湿衣襟,寒意渗入骨髓。她强撑着身体挣扎起身,血腥之气就这么明目张胆闯入了她的鼻翼。她愣愣偏眸,那个人小鬼大、可爱如精灵的小姑娘,就这么静躺在她身边,气息全无。手边,是粘稠而锐利的短刀...... 齐擒龙揿住她的后脑勺,寒眸深冷。那藏在暗处之人,已按捺不住开始下手了。他紧了紧怀中的人儿,幽沉瞳仁冰冷如风刀霜剑:“我答应你,一定会揪出真凶,替素兰报仇,还你清白!” 林风潇潇,响如松涛。 她缓缓睁开重如千钧的杏仁,移动中,只觉全身酸软,头昏脑涨,鼻翼如塞了团棉花般,呼吸粗沉。 如豆般的浅灯左右晃摆,照亮整间小屋,尚停留于混沌的杏仁随意扫了眼四周,摆设简单、却完备,大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之意。 她轻揉着额际,昏迷前的数帧画面蓦然从记忆翻卷而起。 虚软的纤足堪堪落地,她咬紧贝齿,柔弱无骨的身躯沿着白墙缓缓步向门口。 暮色渐进,天边如火烧云般的彩霞缓缓褪去。青石板路尽是乱石铺地,路的尽头,清俊男子长身挺立如松柏,负手而立,衣袂迎风飘然。 她虚扶着斑驳的杉木门框,羸弱身躯踉跄却坚笃,一步再一步。远处崇山峻岭,任凭冷风浮荡,管它林木潇潇。你我咫尺之距离,比不上即将抵达之天涯。 细碎声响随风落耳,男子不紧不慢回身,深邃眸光落入近在眼前的纤躯。 梁榭蕴抿紧双唇,缓缓抬起洁白素手,即将触到男子髯角的刹那,大掌猛地攥住细弱皓腕。 莹润水雾布满双眶,目不转睛盯着他,清眸澄澈如水。略带薄茧的大掌顿了片刻,旋即松开对她的束缚。 撕啦---- 粘合的人皮面具被素手一寸寸扯下。 暌违多年,他的五官依旧俊拔刚毅,晶莹泪水如一斛斛珍珠般瞬间落地。 她垂下双帘,青筋蜿蜒的素手奋力一扬。‘啪’地一声脆响,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当即浮上齐擒龙俊逸的脸颊。 他抵了抵后槽牙,不怒反笑:“若能让你解气,尽管动手。” 话音才落,又是一声脆响。这下,两张俊容算是对称了。 梁榭蕴冷冷看了他一眼,压抑许久的胸口连番起伏,如波涛般的迅猛而汹涌:“瀛洲不欢迎你,请你立即离开!” 齐擒龙轻柔看着她,眸色温润:“五年前,你为我而来;五年后,我为你而来!” “为我?”梁榭蕴仿若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言语讽刺道,“方丈君王日理万机,想必已然忘了自己的‘肺腑’之言。” “蕴儿......” “别过来!” 梁榭蕴凄楚一笑,虚弱步伐渐次后退。 五年前那场杀人案,凶手蓄谋已久。借李然之手假传圣旨,将她困在翰林局。在他匆匆赶往王宫之时,她已被凶手用瞒天过海之法悄然运回状元府,制造了这一场杀人命案。 这一系列的过程,她没有人证,更没有物证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仅如此,凶手刻意煽动群众连番声讨,朝中大臣更是联名上,皆欲赐她死罪! 七日后,他再次来到昏暗阴潮的天牢,神色淡漠看了她一眼。片刻,金碧色的釉色酒杯随同大掌移至她跟前。 她垂眸笑了笑,喉头如吃了黄连般浸满清苦酸涩。苍白素手即将接过刻满灼灼莲花的酒杯,酒杯却从大掌手中脱落,水泽当即溅洒。 “你......” “还真是可惜至极,”他慢条斯理掏出素色手绢,神色厌恶擦拭适才递出的指腹,冷清一笑,“若非你惹出这一事端,孤本可享尽齐人之福!” 森冷天窗飘洒霜雪,寒风彻骨。 冰凉的铁链发出钝重沉郁的声响,她虚扯了扯唇角,不可置信反问他:“你适才所言......可是字字发自肺腑?” 他神色冷漠一笑,粗粝指腹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棕眸浮出一抹残忍之色:“孤与你,从此再无任何瓜葛!” 素白纱绢轻飘飘拂向一旁精致华贵的瓷白玉壶,光泽莹润中,映照她早已失魂落魄的苍白清容。 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如飞絮般漫天飞舞。皑皑白雪,彻底掩埋了她伤痕累累之心。 “少爷,昀迤先生自辰时末出门后,至今未归。” “启禀狄大人,蜀地各处均无昀迤之身影。” 狄思量面色愈发阴沉。 这时,一负责搜查昀迤房间的仆人气喘吁吁跑来,跪呈手中之卷轴。 狄思量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延展手中的雪白丹青---- 画中之人,五官精致俏丽,眉黛清丽雅致,肤色莹白如雪。唯独优美而修长的脖颈处垂挂一精雕细琢的核雕,高束的男子银冠鬓发,让人雌雄难辨。 “此人......为何感觉如此熟悉......”垂立身后的小厮猛然一惊,“莫不是......” 嘭---- 狄思量以掌狠劈圆桌,卷轴丹青瞬间被他撕成碎片。 “蒙在鼓里的狄大人,此番亲眼所见,可还心满意足啊?” 一道曼妙身影扭动四肢,鲜红如雪般的面纱裹面面庞,故作优雅而来。 狄思量攥紧双拳,整个人如置身火海般,火焰滔天。 昀迤昀迤...... 忆蕴! 好你个齐擒龙,放着方丈整国美女不要,胆敢利用我故意接近蕴儿公主。 此气不出,我狄思量势不为人! “你有何妙计?” 若非此人这招引蛇出洞,他至今被齐擒龙玩弄于鼓掌之间。 什么痴心守候、按兵不动,什么花炮盛宴、以诚相待,什么发乎情、止乎礼,通通不过是在放屁! 蒙面女子摆弄纤白的双手,勾唇一笑,漫不经心开口:“接下来......还得靠狄大人之配合!” “如何配合?” 女子扭动状如水蛇般的腰肢,妖娆绕过他。蔻丹红双手倾倒两杯浓郁烈酒,端起瓷杯的刹那,食指轻扣杯沿,一抹无色无味的粉末瞬间洒落酒水中。 “喝完它,小女子便告知于你!” 狄思量未接,只冷冷瞥了她一眼:“你与齐擒龙有何过节?” 面纱女子娇媚一笑,手指不紧不慢抚上颊边,眸眶染满阴狠决绝:“恩将仇报之人,留不得!” 狄思量再不疑有他,仰头猛地灌下辛辣烈酒! “放我出去!” 通风的两扇窗户居然已被焊死,唯一的出口又被某人锁紧。梁榭蕴沿着屋内仅有的方寸之地来回踱步,满腔怒火。 “齐擒龙,你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蓄意绑架他国公主,挑起两国战火。如此恶劣行径,怎对得起拥护你的黎明百姓?” “齐擒龙,你个混蛋,放着一国政务不理,千里迢迢跑到蜀地来作甚......为我而来?呵呵......当初的断情决义历历在目,此时又何必惺惺作态......” “齐擒龙......”她半蹲着身体,喉头一片哽咽,不争气的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既想无瓜无葛,又何必再求藕断丝连......” 哐当---- 锃亮的铁锁应声而落。 梁榭蕴神色一凛,泪水凝于睫羽。如瓷玉般的素手试探性一拉,门扉瞬间开了。娇躯探身而出,湿润清眸扫了扫四周,除却浮荡四周的林海,再无人影。 她抿了抿唇,纤足刚迈出门槛,险些被绊倒。 壁甃一隅,斜躺着浑身是血的齐擒龙,昏昏沉沉中,气若游丝。 梁榭蕴眸色一惊,忙不迭俯身查看他的伤势。 “蕴儿......蕴儿......” 梁榭蕴小心翼翼将他轻搁于床榻上,对于某人的喃喃呓语置若罔闻。 娇小的身影端着木盆,脚步迅疾,四处找寻有水之地。深林处,飞鸟扑陵,狂风肆虐。天穹中,色灰云聚,乌云密布。 未消多时,雨水如刀般垂直而落。她以身护着盆中之水,任由滂沱大雨浸染全身。 回到小屋厨房,她忙钻木取火,将清水倾倒入吊炉之中,加柴添薪。鲜红的火光映照瓷白的清容,神色焦灼。碎发上的水珠紧贴着额际,被她随意擦掉。 齐擒龙迷迷糊糊睁眸,呼出的气息浑浊而沉重。视线沿着噼啪作响的窗户移向另一侧,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形正起身掀炉盖,因魂不守舍的缘故,素手烫出了数个小泡。 氤氲水光蒸腾,朦胧了那张魂牵梦绕了多年的俏丽容颜。他扯了扯唇角,长躯却无法动弹。 “切勿乱动!” 宛如莺啼般的轻音带着斥责,额头当即落下一温热湿帕。 梁榭蕴咬了咬红唇,小心翼翼解开环在某人腰间的绛色缎带。袒露的胸膛伤口遍布,鲜血淋漓。 怎会又增了如此多道伤口? 素手沿着新旧交替的伤痕逐一划过,心仿若被一双无形之手猛然揪住,狠厉撕扯。 这五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又隐瞒了她多少事? 这些伤又是被何人袭? ...... 无数的谜团仿若一团杂乱无章的乱麻,堵上了她的胸口,呼吸窒了又窒。 夜色清冷,月纱浅白。 “琳琅姑娘,此人该如何处理?” 琳琅面无表情瞥了眼七窍流血而亡的狄思量,团团黑翳缠身。 今早,狄思量宛若疯子般到处砍杀百姓,杜展率领蜀地衙役前来与其搏斗,均无法将其制服。 所幸,一身形挺拔之男子及时赶来,口中喃喃如念咒语,双眸猩红的狄思量捂着几欲爆炸的额际,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吼。紧接着,他双膝跪地,七窍流血而亡。 “将此事一字不落呈报王上,静候王上处置!” 蜀地知县躬身应了声‘是’,正欲离开,被琳琅喊住:“寻觅小公主一事,暂且搁一搁。” “恕下官愚钝,还请琳琅姑娘明示。” 琳琅朝杜展看了眼,后者当即命人抬走狄思量的尸体,并遣退一众不相干之人。 烛光清明,照亮一室。 暖橙色的光泽倾斜,洒落琳琅递出的一方雪白如新的宣纸上。 “这是......” “知县大人一看便知。” 宣纸摊开,字迹娟秀的瘦金墨体字缓缓呈现--- 一切安好,勿寻。 “此为小公主的字迹?” “如假包换!”琳琅眸色低垂,不紧不慢道,“此物,为那位男子所递,琳琅斗胆猜测,小公主应是在此人的庇护下。” “亦可能是小公主受人胁迫所作。” “大人此言不无道理,”琳琅不紧不慢拿起小公主绣了一半的洁白玉兰,两旁的孤凄鸳鸯隔河而望,如瓷玉般晶莹的泪珠从鸟眸中悄无声息滑落,“然,倘若小公主受人胁迫,必会在字里行间留下线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番外十五之孤与你,从此再无任何瓜葛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啊——杀人啦……” 府内侍女拔声尖叫,引起整府骚动。 身着绛色青鸟官服的梁榭蕴,独跪寒风中,清眸涣散,衣衫单薄,身形瘦弱。腹部处。用黑色丝线织就的鸟眸染满腥浓猩红的鲜血。 纤白素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而她的怀中,却抱着早已气绝身亡的秋素兰。 梁榭蕴神色呆滞,冷飕飕的寒风直往凌乱的喉咙里灌,如刀子般割得人生疼。 阴暗潮湿的天牢,暗无天日,冷如寒冰。铁窗四周灰尘遍布,飞雪凌乱,萧瑟清寒。 这时,急促的金丝雄鹰绒靴钝声橐橐,已然失去了平日沉稳笃足之节奏。 “开门!” 沉声冷如极地寒冰,笨重粗厚的铁链声哐哐铛铛。 脏窄牢房一隅,干枯杂草凌乱铺地。一身形瘦弱的女子双手抱膝,镣铐如毒蛇般禁锢她的四足。独自蜷缩在角落中,仿若被生生抽走了魂魄般,清眸木讷无神。如浮萍般的雪籽轻飘飘霑上乌黑的青丝,单薄素色牢服在冷风中颤抖如筛糠,唇色霜白。 齐擒龙不紧不慢解下雄姿缎紫鹤氅丝涤,紧紧包裹纤弱细瘦的娇躯。棕眸幽沉低暗,心似有尖锐的利刃刺入般,刺疼难耐,下颌搁上她的发顶:“蕴儿。” 龙涎香的温润气息萦绕冻得生冷的鼻尖,压抑低喑的轻唤声如沉石落湖般涤荡她的心扉,渐渐唤醒她凝固涣散意识,氤氲水雾迷蒙了清眸。 哐哐---- 梁榭蕴青白皲裂的干唇不断蠕动,强忍了半日的滚烫泪水当即沿颊滑落,素手颤颤巍巍抬起,冻如冰凌。 “......素兰是因我而死的......” 她埋在他的怀中,泪如雨下。 翰林局外落下的雪花舞动如星子,她忍不住伸手接了片绵软的雪粒,下一瞬,跳跃的灯盏瞬间湮灭。一道黑影猛然晃过,后颈被袭,她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雪花浸湿衣襟,寒意渗入骨髓。她强撑着身体挣扎起身,血腥之气就这么明目张胆闯入了她的鼻翼。她愣愣偏眸,那个人小鬼大、可爱如精灵的小姑娘,就这么静躺在她身边,气息全无。手边,是粘稠而锐利的短刀...... 齐擒龙揿住她的后脑勺,寒眸深冷。那藏在暗处之人,已按捺不住开始下手了。他紧了紧怀中的人儿,幽沉瞳仁冰冷如风刀霜剑:“我答应你,一定会揪出真凶,替素兰报仇,还你清白!” 林风潇潇,响如松涛。 她缓缓睁开重如千钧的杏仁,移动中,只觉全身酸软,头昏脑涨,鼻翼如塞了团棉花般,呼吸粗沉。 如豆般的浅灯左右晃摆,照亮整间小屋,尚停留于混沌的杏仁随意扫了眼四周,摆设简单、却完备,大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之意。 她轻揉着额际,昏迷前的数帧画面蓦然从记忆翻卷而起。 虚软的纤足堪堪落地,她咬紧贝齿,柔弱无骨的身躯沿着白墙缓缓步向门口。 暮色渐进,天边如火烧云般的彩霞缓缓褪去。青石板路尽是乱石铺地,路的尽头,清俊男子长身挺立如松柏,负手而立,衣袂迎风飘然。 她虚扶着斑驳的杉木门框,羸弱身躯踉跄却坚笃,一步再一步。远处崇山峻岭,任凭冷风浮荡,管它林木潇潇。你我咫尺之距离,比不上即将抵达之天涯。 细碎声响随风落耳,男子不紧不慢回身,深邃眸光落入近在眼前的纤躯。 梁榭蕴抿紧双唇,缓缓抬起洁白素手,即将触到男子髯角的刹那,大掌猛地攥住细弱皓腕。 莹润水雾布满双眶,目不转睛盯着他,清眸澄澈如水。略带薄茧的大掌顿了片刻,旋即松开对她的束缚。 撕啦---- 粘合的人皮面具被素手一寸寸扯下。 暌违多年,他的五官依旧俊拔刚毅,晶莹泪水如一斛斛珍珠般瞬间落地。 她垂下双帘,青筋蜿蜒的素手奋力一扬。‘啪’地一声脆响,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当即浮上齐擒龙俊逸的脸颊。 他抵了抵后槽牙,不怒反笑:“若能让你解气,尽管动手。” 话音才落,又是一声脆响。这下,两张俊容算是对称了。 梁榭蕴冷冷看了他一眼,压抑许久的胸口连番起伏,如波涛般的迅猛而汹涌:“瀛洲不欢迎你,请你立即离开!” 齐擒龙轻柔看着她,眸色温润:“五年前,你为我而来;五年后,我为你而来!” “为我?”梁榭蕴仿若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言语讽刺道,“方丈君王日理万机,想必已然忘了自己的‘肺腑’之言。” “蕴儿......” “别过来!” 梁榭蕴凄楚一笑,虚弱步伐渐次后退。 五年前那场杀人案,凶手蓄谋已久。借李然之手假传圣旨,将她困在翰林局。在他匆匆赶往王宫之时,她已被凶手用瞒天过海之法悄然运回状元府,制造了这一场杀人命案。 这一系列的过程,她没有人证,更没有物证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仅如此,凶手刻意煽动群众连番声讨,朝中大臣更是联名上,皆欲赐她死罪! 七日后,他再次来到昏暗阴潮的天牢,神色淡漠看了她一眼。片刻,金碧色的釉色酒杯随同大掌移至她跟前。 她垂眸笑了笑,喉头如吃了黄连般浸满清苦酸涩。苍白素手即将接过刻满灼灼莲花的酒杯,酒杯却从大掌手中脱落,水泽当即溅洒。 “你......” “还真是可惜至极,”他慢条斯理掏出素色手绢,神色厌恶擦拭适才递出的指腹,冷清一笑,“若非你惹出这一事端,孤本可享尽齐人之福!” 森冷天窗飘洒霜雪,寒风彻骨。 冰凉的铁链发出钝重沉郁的声响,她虚扯了扯唇角,不可置信反问他:“你适才所言......可是字字发自肺腑?” 他神色冷漠一笑,粗粝指腹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棕眸浮出一抹残忍之色:“孤与你,从此再无任何瓜葛!” 素白纱绢轻飘飘拂向一旁精致华贵的瓷白玉壶,光泽莹润中,映照她早已失魂落魄的苍白清容。 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如飞絮般漫天飞舞。皑皑白雪,彻底掩埋了她伤痕累累之心。 “少爷,昀迤先生自辰时末出门后,至今未归。” “启禀狄大人,蜀地各处均无昀迤之身影。” 狄思量面色愈发阴沉。 这时,一负责搜查昀迤房间的仆人气喘吁吁跑来,跪呈手中之卷轴。 狄思量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延展手中的雪白丹青---- 画中之人,五官精致俏丽,眉黛清丽雅致,肤色莹白如雪。唯独优美而修长的脖颈处垂挂一精雕细琢的核雕,高束的男子银冠鬓发,让人雌雄难辨。 “此人......为何感觉如此熟悉......”垂立身后的小厮猛然一惊,“莫不是......” 嘭---- 狄思量以掌狠劈圆桌,卷轴丹青瞬间被他撕成碎片。 “蒙在鼓里的狄大人,此番亲眼所见,可还心满意足啊?” 一道曼妙身影扭动四肢,鲜红如雪般的面纱裹面面庞,故作优雅而来。 狄思量攥紧双拳,整个人如置身火海般,火焰滔天。 昀迤昀迤...... 忆蕴! 好你个齐擒龙,放着方丈整国美女不要,胆敢利用我故意接近蕴儿公主。 此气不出,我狄思量势不为人! “你有何妙计?” 若非此人这招引蛇出洞,他至今被齐擒龙玩弄于鼓掌之间。 什么痴心守候、按兵不动,什么花炮盛宴、以诚相待,什么发乎情、止乎礼,通通不过是在放屁! 蒙面女子摆弄纤白的双手,勾唇一笑,漫不经心开口:“接下来......还得靠狄大人之配合!” “如何配合?” 女子扭动状如水蛇般的腰肢,妖娆绕过他。蔻丹红双手倾倒两杯浓郁烈酒,端起瓷杯的刹那,食指轻扣杯沿,一抹无色无味的粉末瞬间洒落酒水中。 “喝完它,小女子便告知于你!” 狄思量未接,只冷冷瞥了她一眼:“你与齐擒龙有何过节?” 面纱女子娇媚一笑,手指不紧不慢抚上颊边,眸眶染满阴狠决绝:“恩将仇报之人,留不得!” 狄思量再不疑有他,仰头猛地灌下辛辣烈酒! “放我出去!” 通风的两扇窗户居然已被焊死,唯一的出口又被某人锁紧。梁榭蕴沿着屋内仅有的方寸之地来回踱步,满腔怒火。 “齐擒龙,你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蓄意绑架他国公主,挑起两国战火。如此恶劣行径,怎对得起拥护你的黎明百姓?” “齐擒龙,你个混蛋,放着一国政务不理,千里迢迢跑到蜀地来作甚......为我而来?呵呵......当初的断情决义历历在目,此时又何必惺惺作态......” “齐擒龙......”她半蹲着身体,喉头一片哽咽,不争气的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既想无瓜无葛,又何必再求藕断丝连......” 哐当---- 锃亮的铁锁应声而落。 梁榭蕴神色一凛,泪水凝于睫羽。如瓷玉般的素手试探性一拉,门扉瞬间开了。娇躯探身而出,湿润清眸扫了扫四周,除却浮荡四周的林海,再无人影。 她抿了抿唇,纤足刚迈出门槛,险些被绊倒。 壁甃一隅,斜躺着浑身是血的齐擒龙,昏昏沉沉中,气若游丝。 梁榭蕴眸色一惊,忙不迭俯身查看他的伤势。 “蕴儿......蕴儿......” 梁榭蕴小心翼翼将他轻搁于床榻上,对于某人的喃喃呓语置若罔闻。 娇小的身影端着木盆,脚步迅疾,四处找寻有水之地。深林处,飞鸟扑陵,狂风肆虐。天穹中,色灰云聚,乌云密布。 未消多时,雨水如刀般垂直而落。她以身护着盆中之水,任由滂沱大雨浸染全身。 回到小屋厨房,她忙钻木取火,将清水倾倒入吊炉之中,加柴添薪。鲜红的火光映照瓷白的清容,神色焦灼。碎发上的水珠紧贴着额际,被她随意擦掉。 齐擒龙迷迷糊糊睁眸,呼出的气息浑浊而沉重。视线沿着噼啪作响的窗户移向另一侧,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形正起身掀炉盖,因魂不守舍的缘故,素手烫出了数个小泡。 氤氲水光蒸腾,朦胧了那张魂牵梦绕了多年的俏丽容颜。他扯了扯唇角,长躯却无法动弹。 “切勿乱动!” 宛如莺啼般的轻音带着斥责,额头当即落下一温热湿帕。 梁榭蕴咬了咬红唇,小心翼翼解开环在某人腰间的绛色缎带。袒露的胸膛伤口遍布,鲜血淋漓。 怎会又增了如此多道伤口? 素手沿着新旧交替的伤痕逐一划过,心仿若被一双无形之手猛然揪住,狠厉撕扯。 这五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又隐瞒了她多少事? 这些伤又是被何人袭? ...... 无数的谜团仿若一团杂乱无章的乱麻,堵上了她的胸口,呼吸窒了又窒。 夜色清冷,月纱浅白。 “琳琅姑娘,此人该如何处理?” 琳琅面无表情瞥了眼七窍流血而亡的狄思量,团团黑翳缠身。 今早,狄思量宛若疯子般到处砍杀百姓,杜展率领蜀地衙役前来与其搏斗,均无法将其制服。 所幸,一身形挺拔之男子及时赶来,口中喃喃如念咒语,双眸猩红的狄思量捂着几欲爆炸的额际,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吼。紧接着,他双膝跪地,七窍流血而亡。 “将此事一字不落呈报王上,静候王上处置!” 蜀地知县躬身应了声‘是’,正欲离开,被琳琅喊住:“寻觅小公主一事,暂且搁一搁。” “恕下官愚钝,还请琳琅姑娘明示。” 琳琅朝杜展看了眼,后者当即命人抬走狄思量的尸体,并遣退一众不相干之人。 烛光清明,照亮一室。 暖橙色的光泽倾斜,洒落琳琅递出的一方雪白如新的宣纸上。 “这是......” “知县大人一看便知。” 宣纸摊开,字迹娟秀的瘦金墨体字缓缓呈现--- 一切安好,勿寻。 “此为小公主的字迹?” “如假包换!”琳琅眸色低垂,不紧不慢道,“此物,为那位男子所递,琳琅斗胆猜测,小公主应是在此人的庇护下。” “亦可能是小公主受人胁迫所作。” “大人此言不无道理,”琳琅不紧不慢拿起小公主绣了一半的洁白玉兰,两旁的孤凄鸳鸯隔河而望,如瓷玉般晶莹的泪珠从鸟眸中悄无声息滑落,“然,倘若小公主受人胁迫,必会在字里行间留下线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番外十六之他人休想再伤你分毫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话落,食指轻点了点雪白宣纸上方的‘勿‘字,缓缓道:“琳琅自幼伺候小公主,每每在勾比此字时,第一笔的折撇从不出头,当今王上还曾拿此事揶揄过殿下……” 可这一事,并不足以让她完全放下忧虑。清澈双眸凝视前方,意识逐渐被日光浸染的那张逆光俊容所震慑。 “孤乃方丈国君,齐擒龙。” 力战狄思量前,他曾出现在她面前,亲自揭下人皮面具——骤现俊美硬朗的轮廓。身躯刚毅挺拔,气质浑然,不怒自威。此持身正立之男子,确为小公主挂念多年之人。 “撤掉一切找寻蕴儿之人,孤会护她周全!” 齐擒龙棕眸深邃,如是说。 琳琅抿了抿唇,她虽不知潇王爷留下何语予以公主殿下,却一直铭记他之嘱咐—— “若有一日,小公主不知所踪,一旦身份尊贵之男子寻之,按其吩咐行事即可!” 朗月寂寒,风拂树动。 琳琅凝眸远眺,双手合十衷心祈愿:老天爷,请保佑小公主殿下平安顺遂,勿再经受波折,至此念想成真。 此时的青城山,蜿蜒轮廓朦胧,掩映在一片漆黑昏暗之中。探目深入,一抹亮光如同明灯般指引方向。孤灯虽孑立,却因暖黄色的光圈而晕染了一室清亮。 “百会穴与风府穴。” 低沉如朗钲的声线从半山腰上的小屋缓缓流淌而出。 梁榭蕴搁下状如葫芦的浅色瓜瓢,伸出凝白十指,摁上某人所提及的穴道,按揉摩挲。 “换,哑门与大椎。” 她依言,素指下滑。 “再换,陶道与灵台。” 她:“……” 垂帘当即掀起,剪水瞳眸霑满怨怒,隐忍了多时的情绪瞬间爆发:“爱洗不洗!” 这几日来,某人仗着自己动弹不得的伤口,支使她顾这做那,仿若他的随身侍女,半刻不得空闲。半个时辰前,此脾气乖张的某人又不知哪根神经答错了线,愣是要强行散发清洗。 她无可奈何之下,便亲自上手,替他散发冲洗。这才洗到一半,某人已下了不少指令。 齐擒龙气定神闲半掀了抹眼角,轻呼了口气,状似漫不经心道了句:“若我能自力更生,怎敢麻烦公主殿下?” 云淡风轻之词,如同正中靶心的凌然弓箭,穿云破啸刺中了她的软肋。 她撇了撇嘴,当即反唇相讥:“方丈国君博览群,必然知晓沐发与净身,尚有区别。” “公主殿下此言,倒是提醒了我,这几日周身痒难耐,不如趁水温尚余,劳烦公主顺带替我净身?” “……” 此人,真将‘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 梁榭蕴清眸流转片刻,唇瓣微勾。烛火光华低昏氤氲,映照瓷白如玉的娇容,光彩灼人。反向而对的两张面容,此时近在咫尺。 “净身有何难?可本公主千金之躯,岂能轻易伺候他人?” 女子身上悠悠传来的清香气息如同异麝香,徐徐萦绕鼻尖,彻底攫住他所有的感官,让他欲罢不能:“有何条件?” 娇嫩红唇弯起一抹胜利的弧度,堪堪贴近他的耳廓,不紧不慢道:“告诉我,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齐擒龙心头一震,表面上依然维持不动声色的面孔,轻描淡写转移话题:“逝者如斯,可公主殿下言下之意,难不成要与我一同回忆离别五年的点点滴滴?” “你明知我并非此意,又何必刻意曲解之?” “哦?那公主便是怀念五年前与我耳鬓厮磨的缱绻时光?” “齐擒龙!” 她沉声冷呵,湿漉漉的素手攥紧倩蓝色清秀缎衣。短柄灯烛闪着烟青色的火焰,火光泽泽,洒落单薄孤孑的纤躯上,更衬其凄寂落寞。 齐擒龙只觉心口猛地一抽,髣髴被人狠狠攥住了般,生拉硬扯:“蕴儿……” 喉头仿若被碳火熏过一般,低哑喑沉。 梁榭蕴蓦然松开双手,裙摆褶皱。轻容缓缓勾起一抹凄楚之笑,孱弱身子髣髴一折就断的芦苇,神色哀殇反问他:“事到如今,你仍想瞒我到何时?” 他默然未语,手掌暗自握紧。 “好,”她心如死灰,阖眸的刹那,眶中泪水一并隐藏,落下的语调狠厉决绝,“我梁榭蕴对天起誓,从今往后,与方丈国君齐擒龙,断……” 余下凉薄诀词,被男人悉数吞进了口中。双掌宽厚而有力,箍紧两侧纤白锁骨,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水嫩唇瓣被他吻得红肿。 她撑抵他的胸口,费尽全力挣扎,某人却稳立如泰山,屹立不动。 他......他居然骗她! 原来他早已行动自如! 满腔怒意如同熊熊燃烧的燎原之火,彻底席卷她的全身。她张开贝齿,狠狠下口----‘嘶’地一声,浓郁粘稠的血腥气味瞬间蔓延二人口中。 晶莹泪花浸染双眸,盈盈流转烛火的光华。 “满口谎言的骗子!口蜜腹剑的混蛋!” 大掌轻而易举截住愤然垂下的皓腕,猛力箍紧娇弱纤腰,在她捶打揪扭的动作中,一把扛上肩膀,丢入铺了两层绵软绒絮的木质床榻。 缎绸衣衫在男人粗鲁的动作中渐褪落地,她的四肢百骸却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沁寒冰凉。 她轻歪双眸,烛柄旁的残灺轻若无声浮散于空,如同缥缈无踪的烟雾般渐次消失不见。 “别......逼我恨你......” 粗粝指腹揿住盈盈纤腰,来回摩挲间,棕眸深邃如海:“佛陀言:世间仇怨,皆源于爱!纵然你今夜万般他纵容了五年肆意飞扬的风筝,此刻,是该收线回到他的怀抱中了!恨我,我亦不会放手!” 暖黄青光忽明忽暗,投射于青碧色石砖上的两道人影交缠重叠。女子清湛眸眶中的薄雾凝结成水,浸湿了深色的软絮,水泽久久不散。素掌团成拳头,指痕月印处渗出青红色的血籽。 森林雾色深浓,白纱轻烟浮动。天幕由深蓝逐渐褪为浅蓝,将明未明。此雾霭深处,瀑布倾泻声沉浑有力。月华逐渐淡去,粼粼波光浮荡而开,倒映一清瘦恍惚的身影。清风萧瑟冷冽,薄纱裙裾猛贴住纤腿,漫无目的摆动。 忽地,蝴蝶背抵上一坚硬锋利的短刀。 “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狠厉狂笑声回荡整片静谧深林,惊起林间一片此起彼伏的鸟嘶扑陵声。 原来,她会说话! 梁榭蕴眸色平静如水,持立的身形岿然未动:“蜀地这几日还真是热闹,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堂堂方丈国君与王后,还真是心有灵犀!” 薄雾缓缓褪去,蒙纱女子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脊背一端旋即渗出鲜红之血:“真没想到,方丈国谦谦如玉的状元郎居然是瀛洲身份尊贵的小公主梁榭蕴。哼,五年前你有欧阳修以命相护,逃过了一劫。今日真不走运,再次落到我手中!” 再次? 梁榭蕴心口一震,杏仁不自觉虚浮,如波涛般的迅猛潮水瞬间汹涌而来:“素兰......是你杀的,就为了将我置于死地?” “不错!”郑朝露阴狠一笑,旋即云淡风轻道,“不过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稚女,竟能如此袒护于你。也罢,此人既不能为我所用,那便为我所利!” “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下了一种名唤‘莨菪’的草药。” 梁榭蕴默然垂眸,神色复杂难断。 莨菪,又名天仙子,一年或两年生草本植物。全株有毒,误食可导致吞咽困难,面色潮红,极易使人产生幻觉。 难怪......难怪那日素兰会如此焦灼不安,神色迷离,甚至恍若疯子般与她闹得不可开交。 刀尖没了半角,刺痛入骨。 梁榭蕴咬紧下唇,身体之痛万万比不过心扉之痛。 郑朝露双目森冷,银光映照她阴晦低暗的面庞:“不过使了点手段控制验尸仵作,又趁时煽风点火,便将你罪名落实,逼得你再无翻身之日!齐擒龙打算兵行险招,妄图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来挽救你的性命?呵呵,我偏偏不如他意!” 杀人罪名落实的当晚,欧阳修便偷偷潜入天牢,将她救出。 谁知半路杀出一堆程咬金,欧阳修与穷追猛舍之官兵进行了一番苦斗,待二人风尘仆仆抵达瀛洲境内时,遍体鳞伤的欧阳修已药石难治、气若游丝。 “欧阳修……你再坚持一下……抵达瀛洲后,我会安排最好的御医替你诊治……” 料峭枝头,雪花纷飞,如刀割般的萧瑟冷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别……别哭……”欧阳修颤颤巍巍抚了抚瓷白清容,费尽全力挤出一抹虚弱之笑,“瀛洲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竭力咬唇克制,却因此他所深情低喃之语而全盘崩溃,泣不成声。 “若......若有来世,欧阳修......拼尽全力......先于君上与你相识......” 那夜的雪花,落地无声,整片大地寂静而落寞。 那个曾拨开人群替她解围的温润男子、那个力排众议挺身站在她身边的清隽男子、那个以命相护安然将她送回国的修竹男子......殁于她的怀中。 “他们与你无冤无仇,有何怨怒,你大可冲我而来!” 梁榭蕴裹挟千钧之力,愤愤然转身。清眸深沉,任由短刀割裂衣衫脊肉。 “不不不,”郑朝露伸出食指,漫不经心朝短刀抹了记,邪魅一笑,“将你此生所在意之人一个个杀死,多么畅意舒心?你的痛苦,便是我快乐的来源!”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梁榭蕴眸色冷如寒冰,藕臂处落下一短小精湛的鞭子,愤然朝郑朝露挥去。后者躲闪不及,脖颈处当即多了抹血痕,与此同时,深红色的面纱蓦然一松,轻若无声飘落。 东边地平线徐徐跃起橙红色的光泽,洒落的晨光浸染群山环绕的深林,一切幽暗之色无所遁形。 郑朝露如癫狂了般捂住刀痕累累的双颊,发出的凄厉叫声歇斯底里。 飒飒飒飒----- 衣袂掠过灌木丛发出的急促声响。 梁榭蕴竭尽全力奔跑,虚浮的脚步却不从人愿。足下长枝猛绊,脚踝旋即一崴,幸得紧实有力的大掌托住,才未跌落地。蝴蝶脊背血痕累累,隐隐作痛。 齐擒龙横抱起瘦弱如无骨的女子,小心翼翼搁在树下。大掌抹掉光洁额头布满的汗珠,苍白清容落入棕眸眼底,面沉如铁。 一夜温存,他搂着她心满意足睡了过去。再次醒来,身侧却凉如冰窖。他心神慌乱寻她,正好瞅见郑朝露面纱落地、黑翳缠身的一幕。 这一幕,他不仅在骊山之巅见过----云逸试图驱动上古令牌时,蓦然出现的一团黑翳始终追随,森冷阴寒。 更在数月之前,以梁榭潇提供的密信之法将试图杀害他的郑朝露击败。 “擒龙,疼......” 纤弱女子埋在他的胸口,揪着他的衣襟神志不清轻喊着。 大掌撕裂她脊背后方的衣衫,小心翼翼替她上药。薄唇亲了亲她的脸颊,如同安抚小猫般揉了揉她的发梢:“有我在,他人休想再伤你分毫!” 绸衣罩落她的肩胛,眸色沉冷如极地寒冰。 制造蕴儿假死之消息后,来路不明的郑朝露愈发肆无忌惮,她不仅用了不知从何处习来的诡异之术,掌控了朝野上下,并妄图将魔爪伸向他。 幸得他早有防备,便将计就计,让她误以为自己已受她所控。 五年来,他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斡旋许久,终于一举将郑朝露击败。谁知此人狡猾如狐,最后仍被她逃脱了。 齐擒龙紧了紧怀中肢体冰凉的人儿,掌风凝力,以己身内力徐徐过度到她的体内。 方丈肃纪正清后,他迫不及待前往瀛洲。怎奈一场地动、泥石流袭击、以及突如其来的飓风......三场自然灾害,再次阻隔了他的脚步。 “对不起......” 金泽铺泻,光圈流转。大掌箍紧早该成为方丈一国之母的梁榭蕴,眸色染满哀殇。他们,丢失了整整五年的时光。 “梁榭蕴,齐擒龙,你们逃不了的!” 郑朝露阴狠毒辣之声滚落整片深林,狠戾黑风胡乱攻击,树身晃晃悠悠倾倒,百鸟惊叫扑陵声乱成一团。 齐擒龙小心翼翼搁下昏迷不醒的梁榭蕴,薄茧指腹沿着她丝滑如绸般的清容细细摩挲,薄唇轻启:“等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番外十七之多行不义必自毙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林梢繁密郁葱,飒飒作响间,洒下斑驳的树影。 一缕金光盈盈流转,浸染黢黑泛黄的土地。一双长靴足履踏在上方,稳健有力。清俊身形背逆着光,气势浑然天成,仿若神祇。 郑朝露冷情一笑,漫不经心摆弄手中短刀,狰狞的面容一如其丑陋的内心般阴暗不堪:“她已中了本后所下之毒,命不久矣!当然,若你肯开口求本后,或许她尚有一线生机!” 齐擒龙云淡风轻睨了她一眼,神色寡淡。 偏这一眼,彻底刺激到了郑朝露:“事到如今,你仍旧不肯朝我低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 大掌攥了攥手中的墨黑瓷瓶,眉宇冷峻。此物,是他在寻蕴儿时所捡拾到的。 半年前,灾后重建,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之时,旋即传来郑朝露蛰伏瀛洲蜀地一事。他心甚忧之,快马加鞭赶往瀛洲。 再次重逢魂牵梦绕了五年的姑娘,心仍旧悸动不已。正琢磨如何能与她相见之时,梁榭潇丢来一重磅大击----他的蕴儿已被人觊觎多年,且她一旦颔首,便是一场风光大嫁。 他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嫁与他人,便应承梁榭潇,三个月内必得解决危害蕴儿性命的郑朝露。 他不得已潜藏在暗处,任由时间如白驹过隙,不仅毫无郑朝露之踪迹,又只能看着狄思量情意绵绵缠着心爱之人。 一日,蕴儿险些被此登徒浪子轻薄,万分愤慨之下,他摇身一变,成了众人口中料事如神的昀迤先生。未消多时,心有所动的狄思量亲自登门,以极其傲慢的态度让自己出手助他赢得蕴儿芳心。 蕴儿的一颗心,早已交托于他。他珍儿重之保存,怎会任由他人掠夺? 一日,他无意中瞥见狄思量于深夜鬼鬼祟祟回府。经他一小小试探,确认深夜约他之人,确为郑朝露无疑。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对于二人交谈之内容,狄思量三缄其口。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继续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当他发现狄思量欲与匪徒合谋,企图演一场英雄救美之戏时,他顾不得身份暴露之危险,以一己之力救下心爱之人。至于狄思量焦躁发狂,其背后定是郑朝露在作怪。 目的很简单,引他二人出现! 他不能将蕴儿置于危险之中,可蜀地百姓又是她守护的子民。权衡之下,他将蕴儿反锁于青城山的小屋内,只身下山,打了个赌。 忽地,整片深林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既然你如此无情无义,那就休怪本后断情决义了!” 黑翳侵蚀郑朝露全身,团团将她悬空而起。狠厉双掌凝了一团黑圈,猛地攻向齐擒龙。 齐擒龙持银槎流光剑,高竖于胸前,双掌凝力聚气,全身顿时罩落一团光圈,抵挡郑朝露如狼似虎般的攻击。 紧接着,他掌风一旋,再次凝力,口中念念有词:“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梁榭潇密函中的内容,便是这首词。他下了一场赌注,赌此词,定是击溃郑朝露邪恶术法的关键所在。 忽地,流光剑髣髴裹挟了千军万马之势头,叶土翻飞,凌厉长啸,迅猛刺向浑身恶邪的郑朝露。后者阴鸷一笑,双手一个叩击,轻而易举化解他的凌厉攻势。 “你真以为本后之弱点,还在胸口?” 天色灰蒙,漏泄半缕的光线染满森冷寒意,徐徐映照郑朝露狂狷之笑,眼帘却不自觉浮动一抹难以言喻之色。 她曾是方丈国一孤女,父母早亡,不得已跟着舅舅四处颠沛流离。多年前,他随同当时的国君齐天磊狩猎回城。高头骏马之上,男子英姿勃发、俊美如俦。她至此,对他一见倾心。 而后,舅舅欲带着他的杂技团再次流浪。她并未随同其离开,而是选择留在了西上。只因为此地,离他最近。 不久后传来他被困于骊山之巅的消息,她当时的心顿如热锅上的蚂蚁,满是焦躁不安。为了他,她孤身踏上了营救之路。 谁知刚抵达骊山山脚,她便精疲力竭倒在了路边,再醒来时,四肢百骸浸透一股锥心的刺疼。不远处传来土匪们恶劣低俗的谈笑声,而她浑身赤裸,雪白肌肤布满被凌辱后的伤痕,每一寸,都如同一把利刃,将她凌迟。 夜里,她熏晕了一众土匪。拖着残花败柳的身躯,割断所有碰过她身体的土匪的下体,再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随后茫茫然坐于月色中,凄楚冷笑。 他被那位身形婀娜的女子救起后没多久,她便寻到了他。每当女子离开时,她无数次欲迈出步伐,却又因自卑而黯然退步。 明明他早已行动自如,却故意在女子面前佯装虚弱不堪。而女子虽有埋怨,唇角却不自觉勾起。 躲在暗处的她,徒怀着一颗复杂又凄凉的心,眼睁睁看着心上男子其他女子耳鬓厮磨,自己却毫无办法。双手因嫉妒,早已抓满指痕。 “一个男人而已,事在人为!”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一身形矮小的老者,披着冰黑斗篷,双眸阴笑出现在她面前。 借助他之手,她成功被齐擒龙误认为忘川湖中救下他之女子。而后,她略施手段,让身负重伤的耄耋成为章惇的座上宾。 万物复苏,天鸟契阔。能够与他并肩而立,始终恍如一场梦。就在她忐忑不安之时,那名救下他的女子,毫无预兆出现了! 瀛洲国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梁榭蕴! 她营造了多时的绮丽梦幻之梦,距离濒临破碎就差一步。就在她惶惶不安之时,发现齐擒龙对梁榭蕴毫无印象。她险些忘了,忘川湖中,他曾失明。 至于梁榭蕴,在他们启程回方丈后不久,便传来她昏迷不醒的消息。她心存侥幸之余,蓦然起了一歹毒的念头——就让她永远沉睡下去! 如此,她便可高枕无忧! 谁知,她不仅醒了,还偷梁换柱成为了方丈的状元。帝王迎娶正后大礼在即,她坚决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她的婚礼。 于是她找上耄耋,后者持‘天命麒麟’的上古令牌为条件,被她断然拒绝。此方上古令牌,他视如其命。况且,此物一旦落入心怀叵测的耄耋之手,方丈国土必然不保,她亦不能盛装嫁与他。 耄耋恼羞成怒,当即对她使了术法,蓦然成了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意识仍在,却动弹不得。得知他冒着危险替她求取治愈她病症的良药之时,她感动得涕泪纵横。 可她多想告诉他,切勿去往众人口中的仙山,那只不过是耄耋的诡计——支走护卫军,从他身上夺走天命麒麟。 所幸此计被及时赶来的司命所识破,在他还未动手前,就已让齐擒龙抵达仙山。 然而,当他从仙山回来,一切都变了。或者说,自梁榭蕴出现在方丈,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他遇刺当晚,耄耋似乎算到了什么,按捺不住出手了。紧接着,他循循善诱、字字如刀,将她所忌惮之事一股脑儿倒出,毫不留情踩踏。 终于,她妥协了。 当她为了齐擒龙而毁容之时,换来的,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孤已下旨,为答谢你随身相伴之功,故特赐你黄金百两、良田千顷,以保下半生无忧。” 下半生? 无忧? 她凄冷一笑,双眸染满哀殇,仍在困兽犹斗:“我的下半生……只愿成为你的王后……纵然仅仅因为忘川湖中救命之恩的报答……” 天外孤帆云外树,疏狂而落落寡合。 “你错了,”俊拔如修竹的男子持身正立,眉宇清湛,“爱,从不是报答。” 电光石火间,她幡然晓悟,心头残存的最后一丝余光彻底湮灭。 他居然用了......重如千钧的爱?她不甘心,纵使早已知晓自己为替代品。 倘若只为触不可及的镜中月,水中花,她断不敢奢求。可......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她瞬间面目狰狞,梁榭蕴只要活着一天,她就永远无法成为他的王后! 耄耋已死,还有谁能助她一臂之力?还有谁? “据说蓬莱国的君王微服私访回国后,不仅性情大变,甚至一口气迎娶了一后四妃九嫔,还有继续扩充后宫的可能!” “蓬莱君王向来三宫六院,佳丽成群,此事有何稀?” “这你便不知道了吧,有传言称,这位君王似乎在微服私访时被魔鬼附身,需引人血才能得以存活......” “道听途说害死人。” “切,深宫内院,不传些八卦,难以熬过这漫漫岁月啊。” ...... 手捧绸衣织锦云缎的两位浣衣局宫女渐行渐远。 浅光低暗的回廊转角,一抹歪斜扭曲的黑影斜落青石板阶,隐隐散发一阴冷幽黑之色。 嘭---- 又一声猛力撞击,萧寂树叶纷纷扬扬洒落,似柳絮般漫天飞舞。 半躺于地的齐擒龙以掌掩着胸口,眉宇瞬间皱成一个川字,内息紊乱翻涌,接连呕出好几口稠血。 郑朝露阴邪勾了勾唇角,冷寒翳雾如同恶寒的毒蛇般环绕在她的印堂上,一步步靠近他,声冷如冰凌:“魔族一贯交易,一魂一魄,换取邪幻异术。” 一旦研习此术法,便会堕入魔道。 五年前,她实在忍受不了此术法的蚀骨锥心之痛,几欲放弃之时,忽然传来一晴天霹雳的消息-----他已派遣天机使臣前往瀛洲。 不! 此天机使臣,不仅负责本国运势,还可促成两国联姻。 她爱他胜于一切,甚至毁了女子最珍贵的容貌,他怎可轻而易举将她抛弃?她要梁榭蕴,死无葬身之地! 齐擒龙眉宇冷沉,以流光长剑半撑起身,凌乱衣襟丝毫掩盖不住浑然天成的凌然正气。 “君上......”郑朝露放缓轻柔的语调,双眸痴痴盯着眼前如刀削般俊美的轮廓,“朝露不在乎你是否爱过别人,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找一个世外桃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话音尚未落全,喉头已被一短小精湛的细鞭箍住,青红血筋蓦然突兀。 “他绝不会跟你走!”梁榭蕴攥紧手中的短鞭,凝尽全力往后扯拉,霸气侧漏冷哼道,“沾满鲜血之手,岂是一世外桃源就能轻易洗净的?” 素兰人小鬼大的童稚之笑、欧阳修温润如玉的清隽身影.......几人相处中的点点滴滴,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刃,猛然插入她的胸口,掌中之力再次加重。 郑朝露阴恻恻一笑,掌中凝了两团黑雾:“自寻死路!” “蕴儿,小心!” 齐擒龙出剑快如闪电,却还是晚了一步。女子纤弱的娇躯骤然悬空,四肢被黑雾所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站住!”郑朝露露出狰狞的狂笑,毫不留情钳制他的软肋,声线魅惑,自我臆造道,“恐惧、慌乱、焦躁、皱眉......这些本不属于你。待我杀了她,再抹掉你对她的记忆,咱们便可做一对人人歆羡的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裙裾如落叶般浮散,梁榭蕴奋力挣扎,对她这异想天开之言冷嗤一笑:“痴心妄想!杀了我,你一样活不了!” “看在你即将香消玉殒的份上,本后不妨告诉你,掌管三界的主宰,即将登场!届时,莫说人间,整个三界必将再次重造!” 齐擒龙趁她不备,再次举剑攻击。 二人缠斗间,梁榭蕴只觉全身力气骤散,髣髴被人抽走了骨头般,虚软如水,喉间气息愈发微弱。 狂风仍在呜咽,树影凌厉斑驳,无边落叶划破寂冷空气,鸟鸣凄厉,对决的尖锐刺耳声瞬间浮荡整片深林。 轰然一声响,俊拔长躯蓦然消失于郑朝露眼前。精光阴眸警觉扫向四周,空中猛然飞来一凌厉流光剑。 视线另一端,使了招调虎离山之计的齐擒龙虚影一闪,掌风狠厉下劈,彻底破了郑朝露禁困梁榭蕴的阴冷黑雾。 “蕴儿,醒一醒。” 紧实有力的双臂如珍宝般抱住气若游丝的纤躯,指腹轻柔摩挲如凝脂般的肌肤。 梁榭蕴娥眉皱蹙,半梦半醒间,神志涣散,视线朦胧又迷糊。血色尽褪的唇角才一扯,体内的魂魄髣髴被一双无情之手攥住,欲生生扯出体外。 齐擒龙心下一个咯噔,忙不迭俯身,以薄唇相封,徐徐将体内刚毅浑厚的内力过渡。 郑朝露的怒火因这一幕被彻底点燃,如墨般的森冷黑翳猛然大增,髣髴遮天蔽日的乌云。 “齐擒龙,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杀了她,要么......你们一起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番外十八之孤,一向惧内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齐擒龙神色温柔,粗粝指腹轻柔绾了绾女子略微凌乱的青丝,薄唇微勾:“孤,一向惧内!” 此内,非她! 郑朝露仰天长笑,尖利刺耳声如同破裂的冰面,冷寒刺骨:“既然你们如此依依不舍,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深林发出如鬼魅般的凌厉呼嚎,硕大地舆在他们面前彻底裂成两截。无数黑雾杂糅成两团,吸附四周的枯木残叶。在掀起黑沉尘埃中,一并攻向紧紧相拥的两人。 忽地,插在如墨乌丝上的叶脉稗子碧簪通体泛光,莹白细躯亮起温润光泽。 齐擒龙棕眸垂落片刻,一把抽出莹亮碧簪,光泽莹润。刹那间,簪体迸射而出的凌然光圈形成一天然防护罩,抵挡如饿虎扑食般席卷而来的阴寒黑雾。 “不,这不可能!” 郑朝露咬牙切齿吐了几个字,再次挥动双臂,凝结阴翳。 齐擒龙轻搁下陷入昏迷的梁榭蕴,攥紧手中的碧簪,以势如破竹般的势头迅猛攻向印堂发黑的郑朝露。 恍若爆炸般的巨响浮荡整片深林,一抹刺目白光骤然散射,随即而出的白雾如波纹般横贯林梢树杈。乌云渐次散去,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而降,啪嗒掉落。 整片青城山,空灵而寂静。 雨珠晶莹剔透,打上凝白瓷美的清容。梁榭蕴睫羽微动,涣散的意识缓缓回拢。素手半撑起羸弱的身体,模糊的视线渐次明晰。 下一瞬,她猛立起身,惊慌失措的细足跌跌撞撞,奔至一棵断裂成两半的松柏树下。素手小心翼翼抱起鲜血淋漓的齐擒龙,食指颤颤巍巍探了过去,清容血色尽褪。 翘挺如山的鼻翼,那曾灼热滚烫的气息.......曾让她失神无数的呼吸......凝滞在了这一刻...... 泪水混合着雨水,打湿了整张俏丽的清容,落如珠散。 她阖紧双眸,如霜般的唇色轻勾起一抹难以言喻之笑:“若你打算以假死来刺探我对你的缱绻情义,已无此必要,因为......” 指腹摩挲间,握紧浸染雨水的流光刀柄,轻音落地:“我的心从始至终,至死不渝!” 刀刃划破凌厉空气,又蓦然顿于半空,一股粘稠的血腥之气缓缓浮散。 “咳咳咳......”低沉喑哑的咳嗽声随同掌中的流光剑一并而落,虚弱薄唇轻吐,“方丈王......惧内......怎敢......挑战王后......权威......” 她咬了咬下唇,起初如布谷鸟般细弱啼哭的呜咽声,随着斑驳泪水的滑落,抱着他嚎啕大哭。 绵软细雨混凝着炙烈日光,一并洒落劫后余生的两人。 郑朝露已死,雨过,便是天晴。 鸟既倦,该归巢! 瀛洲潇王府房 “哟,咱们瀛洲乐不思蜀的小公主,总算舍得回来了。” 梁榭晗虽正襟危坐,眉宇间却挑起一抹调侃之色。 梁榭埁撑起病弱的身躯,张开双臂,拥紧一母同胞的妹妹,喉头忍不住哽了哽:“欢迎回来!” 梁榭蕴双眸瞬间泛红,水雾浮动:“大哥,蕴儿好想你们......” 处理好蜀地交接事宜,他们便马不停蹄赶回颍上。所幸三哥欲谋反一事,不过是他们为了揪出魏然这颗毒瘤以及击败严姝梦而演的一出戏。 梁榭晗端持一国之君的威仪,强忍喉头冒起的酸涩,负手,以长兄身份正色道:“那拐走咱们小妹的方丈国君,而今何在?” 清风和畅,深秋凉意渐浓。 此时威赫肃穆的武场内,以剑比试的二人挥汗如雨。 俊美如俦的玄衣男子,清隽袂角翻卷于腰间,出剑之动作快如疾风,迅如闪电。 齐擒龙一身低调的云锦绸缎,有条不紊抵挡梁榭潇的攻势,只守,未攻! “三哥----” 清脆如莺啼般的声音瞬间夺走他的注意力。 梁榭潇趁机反旋剑柄,凝力攻其下腹。齐擒龙吃痛,长靴止不住后退。 梁榭蕴神色一凛,细足如蝴蝶扑闪的双翅般飞向他,娥眉深蹙:“可有大碍?” 他笑了笑,忍住摩挲娇容的动作:“无妨。” 拐走人家妹姝多日,且其又贵为一国之公主,若不受点伤,怎可获得他们的帮助? 不明就里的梁榭蕴双手叉腰,如护犊子般愤愤然道:“三哥,既是切磋,便不许伤人。” “蕴儿,你这还未嫁出去呢,怎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紧随而来的瀛洲君王站在回廊上,勾起唇角再次揶揄道,“你说对吧,三弟?” 被唤之人未应他,长影一晃,乌六合靴三步并作两步迈向另一侧,长臂将廊檐下垂挂的竹帘一别,旋即拾级而上。 廊风低徊,浮动洁白如雪的素纱裙裾。女子身形曼妙婀娜,清容却掩映在了青碧色的竹帘下。 “怎到了此处?” 如墨般的瞳仁深邃浩渺,眸光虽是看向容颜倾城的女子,问的,却是随同而来的稚女梁弯弯。 “回父亲,弯弯适才陪母亲散步,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便到了此处。” 他轻应了声,指腹动了动,终是落下。双掌已沾满汗水,再触她,不妥。 季梵音清眸澄澈如水,倒映眉峰处渗出的细密汗珠。眸色微动间,素绢已然贴上浓密的眉宇,轻柔擦拭。 梁榭潇心口一震,指腹下意识攥住瓷白皓腕,声音低沉如钲:“音儿......” 梁弯弯也急忙仰头,墨色双眸露出一抹欣喜的惊诧。 随着季梵音如落花般的轻音流淌而出,梁榭潇凝力一拉,将身形娇小的妻子猛地箍入怀中,阴沉了多时的眉宇,刹那间烟消云散。 懂事如梁弯弯,敛眸不动声色退了数步。忽觉发顶一暖,回眸间,轻柔纤臂瞬间将她抱起。梁弯弯顺势以小手搂住梁榭蕴的天鹅纤脖,翕合的睫羽浮了抹晶亮,轻声唤她:“小姑姑......” 梁榭蕴触了触她光洁的额头,脑海不由自主闪出素兰嫩白的精细轮廓。 菩提寺一役后,三嫂身中号称巨斧之神清逸的梦魇术法,时至今日,仍未能破解其术法。 “疼……膳……” 季梵音蹙眉抿唇,下意识扯着环在某人健硕腰腹的螭纹玉腰带,喃喃自语。 梁榭潇缓缓松开了些许力道,大掌仍箍住她瘦削的蝴蝶背,晕白光线斜射,透过竹帘洒落二人的倾世之容。如墨般深邃的瞳仁倒映女子恍若魂不附体的神色,当即俯身,撬开贝齿,轻尝她的馨香。 他的妻子,他的王妃,纵然意识混沌、神识紊乱,仍心系于他的健康。 秋风飒飒,卷起一地尘土。如此萧瑟清寒之中,潇王府的膳厅却其乐融融——一桌美味佳肴,两对恩爱夫妻,三立孤单君子,四季星转轮回。 齐擒龙不紧不慢剥了虾壳,将红光锃亮的虾肉轻搁于梁榭蕴的瓷碗中:“吃吧。” 梁榭蕴支起象牙箸,谁知虾肉还未触及油光香辣的辣椒油时,某双骨节分明的大掌已不动声色将它移开,理由是:“辣椒伤胃,饮食当以清淡为主。” 小公主甚为不满撇嘴,装腔作势。若真如他所要求,为何在方丈数月以来,没见他如此严厉禁止? 她愤愤然瞪了多管闲事的某人一眼,按捺下心口的暴脾气,旋即狠狠咀嚼口中的虾肉,髣髴将它当成了某人。 “前所未见啊!”吃了数把狗粮的梁榭晗举起手中青釉酒杯,与齐擒龙碰了碰,意味深长调侃道,“咱们无法无天的瀛洲小公主,终于找到制服之人……对吧,大哥?” 不知为何,言语间竟流露出一种‘吾家女儿初长成’之感。 梁榭埁儒雅一笑,也端起手中的养生茶杯,不紧不慢回答:“王上言之有理。” 梁榭蕴面色顿时绯红如霞,忙不迭将求助的眸光看向对面宠妻如命的三王爷,口吻娇慵恍若撒娇道:“三哥……” 梁榭潇置若罔闻,修长如玉的指腹舀起一勺汤色浅黄的银耳羹,动作轻柔递到妻子口中。半晌,才慢条斯理掀起一丝眼皮:“有个人管住你的嘴,甚好。” 小丫头儿时无辣不欢,直到某次上吐下泻,吓得众人魂不附体。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此后,不论何物,但凡捎带一丝辛辣之气,皆需与她划清界限。 可这鬼精灵,总会偷摸着尝几口。所幸并无大碍,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下,小公主如火团般的怒火彻底燃烧到了喉咙口,水雾浮满眼眶。她又气又委屈控诉道:“蕴儿即将远嫁他国,几位王兄不仅不厚待之,还事事掣肘蕴儿。倘若父王母后在此,断然会替蕴儿做主……” 一语初出,气氛瞬间凝固,整间膳厅静得髣髴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梁榭蕴也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之言引起的哀殇气氛,心下一凛,忙捂住双唇。谁知胸腔被这一吓,顿时打起了嗝。 齐擒龙无可奈何一笑,摊开她瓷白的右手掌心,指腹揿住虎口处上下两寸,轻柔掐捏。 梁榭晗与梁榭埁对视一眼,眉宇间沾染的殇恸难以言喻。 自父王驾崩,母后便深居简出,诚心礼佛。五年前云逸大闹颖上,母后竭力抵抗,凤躯已有耗损。彻底拔出魏然这颗毒瘤后,母后愈发虚弱。他们数次求见,皆被其拒之门外。 萧风再起,无数落叶纷飞,致使树影晃荡间斑驳婆娑。 “李姨父,“梁弯弯端起一碗鲫鱼汤,啜饮了两口,这才含笑,朝垂立身后的李久长意有所指道,“弯弯适才若听觉无差,小姑姑似乎已……迫不及待出嫁?” 李久长垂静默眸片刻,一本正经颔首:“不错。” “噗嗤……” 沉闷低压的气氛再次活络。 梁榭蕴又羞又赧打着嗝,怎么连弯弯都被他们带坏了?素手毫不留情划了某人的手背一记,都怪你! 某人宠溺一笑,任由她朝自己发火。他的小妻子,不向自己撒气向谁撒气? 梁榭潇揉了揉女儿乌黑稠密的发丝,墨眸愈发深邃。此次母后的寿诞,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已走出禁锢内心多年的阴霾,实则……瞳仁再次沉了几分。 这时,一双青葱素手髣髴有意识了般伸过来,轻柔覆上他略微冰凉的手背。他反手,薄唇弧度微勾,十指紧扣,为她的心有灵犀。 夜雨潇潇,啪嗒啪嗒捶打窗棂。水花四溅,薄雾如纱萦绕四周。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内室,火焰忽明忽暗。 “娘亲……” 红橡木雕花床帏内,双眸紧闭的梁榭蕴,汗珠密布,俏丽五官挤成一团,髣髴正在经历一番痛苦的挣扎。 虚无之梦中,她所处之地一片漆黑,混沌浊浊。她摸索着,逡巡着,却始终无法踏出第一步。忽地,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渐次靠近…… 雨丝密麻如尘,垂丝杨柳浮荡,凄风中,使得颖上一夜秋雨,愁情万丈。 月夜渗凉,一双缂丝纹织翱翔云鹰的长靴裹挟着走廊寒风,倏然一顿。修长指腹微一用力,两扇窗扉咔哒一声,只见虚影一晃,走廊空空如也。 薄汗浸透素纱衣襟,暖黄橙光下的莹白瓷容,晶莹泪水如易碎的琉璃般沿着眼角滑落,眉黛五官染满无助与惊慌失措:“素兰----” 孱弱娇躯猛然惊起,呼吸急促如风。苍白素手死死攥紧床沿一角,青筋突兀。 “梦魇了?” 兜头而来的温厚大掌替她拂掉额间汗水,动作轻柔慢隽,髣髴鸿鹄点水。 梁榭蕴微一怔愣,清眸瞬间落入男子丰神俊逸的轮廓。氤氲水眸上下翕合,思绪混沌间,斜靠入他的怀中,神色恹恹:“我......梦到了素兰......” 齐擒龙拥紧怀中的姑娘,下颚抵上她的发顶,棕眸深了几分:“她说了什么?” “她说......” 素兰一身素净白衣,静立于忘川桥上,童稚可人的笑容髣髴天边灿烂的星河。桥下水流湔湔,碧波荡漾。 她缓缓抬起小手,在空中挥了挥,轻音诚挚:“娘亲,郑朝露已死,您是时候解开心结了。此生无缘,若有来世,素兰仍想做您的女儿......” 素手揪紧绛色鹰翎织锦缎衣,小脑袋深深埋进某人宽阔的胸口,清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喷洒。 齐擒龙敛下幽深的瞳仁,默然加重了手中力道,大掌从纤瘦脊背缓缓移向女子细薄单衣内的下腹,游动间,神色凄殇沉痛:“......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殒命于五年前那场雪花飘零的冬天。万物凋敝,冷风瑟瑟,此苍茫天地,埋葬的是谦逊如玉的欧阳修,与她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番外十九之手伸无觅处,牵下又何妨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梁榭蕴咬紧下唇,心如同被千万只蚂蚁争相啃噬。泛红的指甲深深嵌进柔弱的掌心中,肩胛抖动如筛糠。 滂沱雨势渐次减小,缓缓形成一道幽深幕帘。庭院内的树影飒飒晃动,隐隐凸现潇王府不远处的连绵山峦。 素手轻推开紫檀木窗棂,一股深秋寒意冷冷袭来。单薄纱裙裹挟下的娇躯,仿若风吹就倒。 她仰眸,浩渺的天穹深处,烟笼寒水月笼沙:“我曾暗自发誓,此生与你,至死不再相见。可每当我尝试着忘掉与你有过的一切,宝宝便会毫无征兆出现在我的梦里......” 对她说:“母亲,孩儿从未怪过您和父亲。” 长躯罩落纤体,眉宇紧蹙,喷洒而出的气息扯痛了他的四肢百骸。薄唇上下蠕动,喉头却髣髴塞满了蒺藜,吐不出半个字。 梁榭蕴默然垂眸,无声解开大掌的禁锢,未着鞋袜的玉足朝前迈了数步。 啪嗒啪嗒啪嗒---- 雨珠斜打落凝玉素手,仿若寒冰般彻骨冻人。 她凝眸,声线低似呢喃:“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 最后一‘冰’字落,齐擒龙黯然垂眸,竟陡然生出了一种不知如何是好之感。 若非为了他,她本可以继续享受瀛洲小公主至高无上的宠荣,无忧无虑,平安顺遂。而后,再寻个家世富裕背景清贵的驸马,风光大嫁。 思及此处,齐擒龙牙根紧咬,神色沉冷,心如刀割。 “蕴儿的身体,已然经不起折腾。” 今日武场比试,梁榭潇一句话,顿时将他打入了万丈深渊。他曾狂狷自诩,不论她有多恨他,最后定会原谅她。 可原来,他们之间还存在一道如此长的鸿沟需要跨越。曾经的自信满满,到这一刻,皆被一一碾碎成齑粉,如雁过无痕,踪迹全无。 细雨渐停,薄纱仍笼罩在院落周围,空气中泛着泥土的气息。 梁榭蕴缓缓收回湿漉漉的手掌,烛光映落清湛的双眸,意有所指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 某人棕眸阴翳,心愈发沉重起来。 两国联姻一事尚未尘埃落定,她确有机会反悔。 身后的榆木疙瘩仍无声响,梁榭蕴按捺不住弯唇一笑,似娇似嗔:“手伸无觅处,牵下又何妨?” 心脏跳动,一下、两下、三下...... 领会其中深意的齐擒龙当即旋过女子的纤躯,红唇染笑的弧度感染了他的棕眸。喉头滚动数下,语无伦次地再三确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傻瓜。” 梁榭蕴踮起脚尖,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柔软的红唇偏凉,沾染他舌尖的温度。未消片刻,灼热的呼吸萦绕二人的鼻尖。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历经人世情,珍惜眼前人。 纤纤素手攀上他的后颈,烛光柔和,低润的声线极具女子的妩媚:“擒龙,你说宝宝是否还在等我们?” 棕眸深邃如海,他俯身向下,一把咬住她莹白如玉的耳垂,长臂一挥,敞开的窗棂在纤躯后缓缓阖上。 “会的,一定会的。” 薄唇沿着光洁的额头徐徐向下,视若珍宝般亲吻---眉黛、睫羽、鼻尖、脸颊、唇瓣...... 素手细细描摹男子宽肩的肌理,莹白娇躯如置身滚烫灼热的吊炉中,双颊渐次染满红晕,清眸朦胧:“我想要两个孩子......” “好。” 低喑沉哑声落地,交缠的衣衫渐次滑落,大掌摩挲丝滑如绸般的纤躯。 万世千秋,比不上你眉间笑靥。 梁榭蕴如远山般的蛾眉弯了弯,眼角在迷蒙晃动中缓缓淌下晶莹的泪水。 烛光渐次低暗,映照仿若天塌地陷的薄纱床帷。 事毕,她依偎在他怀中,睡意朦胧之时,耳边拂过某人如誓词般的承诺:“忘川湖中偶相识,数日相伴误终身。相逢颍上竟不识,千里觅尔不悔日。蓬莱月下相交融,此情依依顾惜之。谁言遭逢起一经,五年似星长如天。蜀地隔情遥相见,万千愁肠泪凝眸。一朝得解千重误,互许终身......情相依!” 字句铿锵,情义甚笃。 颍上王宫,椒房殿 天边一片灰蒙,冷风清寒萧瑟。沾染了一夜树梢的水珠,随同落叶哗哗溅洒于地。沿着廊阶向上,殿宇内清暗。卷香氤氲袅袅,薄雾浮动如同白鹤。 倩碧色云锦妆花缎轻柔摆动,髣髴百花丛间盛绽的花蕊。顿落片刻,当即与繁密绒花地毯亲密接触:“女儿向母后请罪。” 视线正前方,衣着素淡的齐羲和不紧不慢拨弄手中的紫檀木佛珠,端跪于佛龛前,默念《佛经》,面色虔诚。 梁榭蕴清眸垂落,脊背挺直如青竹,亦抿唇未语。母后未发话,她未敢起身。 约莫一炷香后,垂立一旁的容彩倾身提醒道:“娘娘,时辰已到。” 边说边细心搀扶起静跪于蒲团上的齐羲和。 齐羲和神色无波,慢条斯理将佛珠带回手腕:“起来吧。” “谢母后。” 酥麻酸胀感从膝盖处隐隐贯穿双腿,髣髴误擦了有毒的草药。梁榭蕴小心翼翼起身,纤若娇躯仍有些踉跄。 齐羲和掀起深色凤眼,低沉的声线辨不清情绪:“错在了何处?” “第一,女儿重返颍上,不该瞒着您;第二,女儿不该联合三位王兄,算计于您;第三......” “为何不继续?”齐羲和神色淡漠,“昨日敢在哀家的寿诞上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今日反而如此胆怯?” 梁榭蕴抿了抿下唇,径直坦言相告道:“第三点,女儿自认并无错处。” “哦?” 梁榭蕴凝眸对上齐羲和探寻的视线,眉黛平和,神色泰然道:“嫁与擒龙,是女儿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纵然他日两两相负,女儿心甘情愿独自承受,与他人无尤。” 如此坚毅如磐石之词,让她如何反对? 齐羲和静默片刻,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朝她招招手:“你来。” 温软轻柔的声线,慈侬低呢,梁榭蕴不禁有些恍惚,儿时的记忆刹那间复苏---- “蕴儿,花草亦有生命,切勿践踏。” “蕴儿,别怕。喝了此药,寒症便会消退。” “蕴儿,试一试母后替你做的碧云琉璃靴。” ...... 而她又是以何种方式对待全身心付出的母后? ---“母后天天打理,可父王为何从未来过椒房殿?” ---“此药太苦,蕴儿只要父王喂。” ---“父王前些时日的赏赐里,蔷薇春睡锦靴比这碧云琉璃靴更为好看......” 不仅如此,她甚至为了替三嫂出头,公然顶撞母后的威仪,就连父王身中的五衍蛊毒,她亦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儿全归咎于母后...... 梁榭蕴强忍眸眶中的水雾,一如往昔般伏在她的膝头,轻柔低语道:“母后,您可还记得,当年您欲为蕴儿择选驸马,蕴儿是如何回答您的?” 齐羲和揉了揉女儿稠密乌黑的发丝,抿唇轻笑了声:“怎会不记得?” 那时的她甚为不满季梵音对潇儿若即若离的态度,几次欲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皆被蕴儿所阻。又气又急之下,便打算找个人好好管教管教她,顺带为她所用。 谁知这丫头眼高于顶,一车又一车的丹青送入公主府,愣是毫无中意之人。她怒上心头,当即捏住蕴儿的七寸,若再无法择出心仪驸马,便将她彻底禁足。届时,替她择婿之人,便是自己! 这小丫头也急了,边哭便叫嚷着:“您若真如此无情,便将女儿嫁至方丈,两国结为秦晋之好,女儿也落得个清净。” “可您如何舍得?” 梁榭蕴如小猫般蹭了蹭,一语道破母后心中所想。 齐羲和不自觉敛眸,洒落入殿的光线清白低暗。秋风乍起,哗啦啦翻动槭木圆桌前的《佛经》。 是啊。 十月怀胎的骨肉。 叫她如何舍得? 可命运却因这句话,让她的女儿一语成谶。 “蕴儿,母后愧为你们的母亲......” “不是的母后......” “让母后把话说完,”齐羲和不疾不徐摁住她的肩胛,眉色柔和道,“母后这一生最引以为傲之事,便是嫁与你们的父王,生了你们四个样貌、脾性皆出彩的孩子。身为瀛洲国之后,母仪天下是我的宗旨。可在感情方面,却处处掣肘。倘若当年,母后能够收敛放任的脾性,更加谨言慎行。兴许,就不会......” 就不会因妒忌而被云逸趁机利用,误食五衍蛊毒,导致帝夋为了就自己而死于非命。 梁榭蕴喉头酸涩,轻柔抱紧心神俱损的母亲,泪水未消多时已浸染了双眶。这是自父王驾崩后,母后首次提及父王。 能够坦言将此事心平气和相告,想必母后已然克服了内心深处的恐惧。 “你父王走后,母后曾存过无数次追随他而去的念头。而最后令母后望而止步的,是它!” 话落,纤细素手徐徐取下梁榭蕴脖颈处的雅致核雕,凝润丝滑,精雕细琢。 此物,乃方丈国之镇国之宝,相传有庇佑与福泽的作用。当年她远嫁,便央求父王母后将其作为陪嫁之物随她一同来到瀛洲。可令人意外的是,它竟然在固若金汤的重重护卫下凭空消失。 光色浅白,视线低晕。氤氲香雾如同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征鹏,迷蒙了她的双眸:“该……如何运用它?” 齐羲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容彩已迈着碎步毕恭毕敬禀告:“太后娘娘,公主殿下,方丈国君前来拜见。” 齐羲和哑然一笑,忍不住扶额。轻呼了口气,心甚有所慰:“拜见是假,确认蕴儿安然无恙是真吧。” 如此,她便可安心将蕴儿交托于他了。 一夜萧瑟秋雨,青石板路水泽遍布。残花落叶遍布的御花园,宫人有条不紊清扫。这时,前方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并肩而来,众人行礼过后,纷纷退出距离二人百米开外之地。 梁榭蕴下意识攥紧手中的丝滑清雅核雕,上方勾勒的面孔愈发清晰。她眸色涣散,脑海中不断重复母后适才之言:“此凝润核雕,关系到宇宙洪荒的生死存续,与上古令牌息息相关。你务必郑重保管,将他们视如生命!” 正神游太虚之时,自然无法顾及脚下。眼看鞋履上方的丰腴海棠即将面临被水洼浸湿的悲惨命运,侧伸而来的大掌箍紧姑娘的纤腰,毫不费力向上一提,彻底远离一滩污浊的水洼。 梁榭蕴这才堪堪回神,慌乱的余光不经意瞥见假山后的宫人,个个背过身掩唇偷笑。 “自椒房殿出来,你便一路失魂落魄,难不成姑姑还是为难你了?” 某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的耳后根顿时红了大半。素手撑抵他的胸口,垂下眼帘,谆谆告诫道:“大庭广众之下,还请方丈国君端持仪态、沉肃稳重,切勿失了贵国之颜面,让旁人看了笑话……” 某人忍俊不禁一笑,伸出食指轻刮了下心尖人儿的秀巧鼻尖,故意调侃了句:“还未成为孤之王后,便已有一国凤仪之警觉,实属难得。” “胡、胡说!” 双颊早已红透半片天的梁榭蕴,猛力挣脱他的怀抱。倩碧色纱裙的身形一旋,纤腿交叠的步履迅疾如风。 齐擒龙嘴角噙了抹宠溺之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赌气的小姑娘,一番顺毛,这才言归正传道:“姑姑同你说了什么?” 梁榭蕴抿了抿唇,瞥见四下无人,斟酌片刻,这才将母后适才之言事无巨细道出。末了,她犹豫不决道:“对于此事,我尚未决定是否需要告知三哥……” 指腹轻柔摩挲素手掌中丝滑人像核雕,薄茧拇指沿着上方的轮廓逐一描摹,棕眸深沉,若有所思。 此物,连同那方紫檀木箱匣,皆是司命星君所赠,他事先并未知晓其中关窍。而今依姑姑之言来看,司命似乎隐瞒了他们不少事。 目前的一切,愈发让人费解了。 他敛眸,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梁榭潇此刻想必已在城楼下。” 什么! 颖上城楼之下,冷风萧萧,四处呜咽。 梁榭蕴从王宫紧赶慢赶,总算看到那辆简洁轻便的马车。车内,坐着两个于三哥而言,此生最重要的两位女子。 “蕴儿,我便交与你了!” 天色灰茫,万物瑟瑟。身形颀长的梁榭潇,墨眸深邃。将妹妹的小手,郑重其事交到齐擒龙的掌中。三人剪影斜落青石地板,蓦然徒生一种悲凉之意。 薄暮时分,鸟儿归巢。 精简马车早已没了踪迹,冷风扬起送行之人的衣摆,多了一抹孤寂之感。她埋在齐擒龙的怀中,泪水浸染唇齿,喉头如塞了团棉花般。一片哽塞。 她暗自祈祷,惟愿此为人生最后一场送别。可谁知,命运却喜欢同人作对,反其道而行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番外二十之安心待我,许你一世长安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几日后,夜深人静的公主府外。 秋淡淡,月弯弯。哒哒的马蹄声急促慌乱,惊飞了树梢间栖息的数只乌鸦。长道四周,鸡鸣狗吠。 “公主殿下——” 阁楼外,琳琅神色焦灼,接连唤了数声。 梁榭蕴下意识侧翻了个身,睡意朦胧,神思混沌:“何事?” “府外来了位自称是方丈国人的清秀男子,遍体鳞伤,气若游丝,恐怕……活不过今夜……” 梁榭蕴眉黛一震,猛地惊醒。 红烛浓沉,灼光昏黄,烛蜡沿着长身缓缓流淌而下。跳跃的光泽映照梁榭蕴的清容,步履沿着四周来回踱步。 “蕴儿。” 视线正前方,一身纹绣金龙精细黄袍的梁榭晗风尘仆仆赶来。他的身后,齐擒龙长躯修拔,紧随而至。 “情况如何?” 一道屏风阻隔,田启沉眉肃穆施针,动作娴熟,有条不紊。 片刻,满脸伤痕的芍药迷迷瞪瞪睁开双眸,灯影伴残躯。 鬓发凌乱贴耳。她翕了翕如染了数层白霜的嘴唇,气息奄奄:“劳烦了......芍药自知.......命不久矣......烦、烦请田太医......一件事......” 她有紧急之事要禀告君上。 即将落入印堂穴的细软银针顿了片刻,田启默不作声看了她一眼,面色沉肃。静然片刻,粗茧指腹旋即收回。 经脉尽损、五脏六腑已裂,能撑到此时已属迹。 残灯孤影,茕茕孑躺。 恍惚间,虚眸落入齐擒龙俊逸挺拔的面孔,泪水沾染双眸:“君上......瑶华公主她......咳咳咳......” 齐擒龙神色猛然一凛,眉宇紧皱成‘川’:“婕弦出了何事?” 芍药强撑意识,欲挣扎起身。梁榭蕴忙揿住她孱弱的身躯,拍抚她的情绪。 “自君上微服私访后......”芍药强忍喉头如火烧般的灼疼,声线低哑干涩,“方丈看、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藏危机......一个半月前,各诸侯......如同魔怔了般......纷纷揭竿而起......互相残杀......” “朝中局势如何?孤的护林军呢?婕弦又在何处?” 芍药虚弱吸了一口气:“公、公主已被朝中诸臣软禁......生死未卜......” 此番动乱,毫无预兆,让人猝不及防,髣髴一双无形之手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齐婕弦心有所料,这才派她马不停蹄赶来瀛洲,救方丈于危难之中。 齐擒龙棕眸沉翳幽深,半张轮廓掩映在灯影之下,沉冷渗寒。空气粘稠,浓稠的血腥之气徐徐浮荡整间屋阁。 梁榭晗拍了拍他的肩胛,当即承诺道:“如有需要,朕可随时调兵支援。” “瀛洲君王......”芍药掩着胸口,猛然咳嗽,“贵城......蜀地也已陷入......此境地......” 她身上之伤,大部分是被蜀地之民疯砍所致。 梁榭蕴心下一个咯噔,忙不迭看向梁榭晗。后者长躯持立,双手负于身后,不紧不慢道:“朕已知晓,正遣人暗中调查此事!” 天边夜幕由深渐次转淡,晨晓鸣啼,第一缕白光猛然跃上地平线。 瀛洲王宫,方觉殿 素手轻柔对折开襟襕袍,徐徐叠放至墨绿色的包袱中。顿了片刻,摩挲上方巧夺天工的玄线纹绣,雄鹰展翅傲然腾飞,尽显王者的雄浑英气。 清眸不自觉氤氲,水汽蒸腾。 这时,粗粝指腹轻柔触上如玉般的面颊,长躯倾身,罩住娇躯,一点点舔掉颊边的凝润泪珠:“安心待我,许你一世长安。” 梁榭蕴抽噎着鼻尖,心口如火烧般灼热滚烫,一股不知名的恐惧髣髴无底深渊般从脚底蔓延全身。素手攀上他的肩胛,凝尽全身力气搂紧他,试图找寻能够抚平内心深处惶恐不安的安全感。 可如此自欺欺人之方式,便如同朝火海里添薪加柴,越烧越旺。夺眶而出的泪水,愈发遏制不住。 齐擒龙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指腹捏抬女子丝滑如绸般的下颌,以唇相覆,唇齿间探出的力道温柔缱绻。 梁榭蕴紧紧环住他精壮瘦削的腰腹,髣髴亟待融化的极地冰川,迫切需要猛火的燃烧。 大掌摁住她的后脑勺,小心翼翼躺放于长龙琉璃玉床上。粗粝指腹轻柔摩挲凝脂清容,低沉声线恍如风拂水波,棕眸深邃,声声叮嘱:“记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好。” 她埋在他的怀中,徐徐阖上双眸。 日色已近黄昏,深秋寒意渐浓。斜阳晕黄,倾洒椒房殿前的一草一木。石阶之上,殿宇之内,木鱼笃笃,规律而有节奏。 未消多时,木鱼声渐落。 “你无需日日陪着哀家。” 齐羲和正身端坐于红橡木方椅上,从她手中接过搪瓷茶杯,慢条斯理品茗润喉。 梁榭蕴半屈身替她捏腿弹捶,动作轻柔:“女儿这些时日闲来无事,恰好可以进宫陪陪母后,以尽为人子女之孝道。” 齐羲和轻垂下眼帘,将她神色无漾之举尽收眼底。十月怀胎的女儿,自己如何不了解?表面越是若无其事,心头越是比吃了黄连还苦。 细手将她鬓角的碎发轻绾至耳后,字斟句酌片刻,才道:“擒龙返方丈已一月有余了吧?可有传来些许消息?” 捶落的素手微微一顿,清容轻摆了摆,旋即抿唇笑了笑:“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你能如此开导自己,哀家深感欣慰。” “对了,母后,”梁榭蕴不疾不徐取下锁骨处的核雕,上方的精细轮廓滑过一抹亮色,髣髴有了通灵感应般,“能否告知蕴儿,此核雕的来历?” 齐羲和深深凝视眼前这一莹润泛光的深棕核雕,记忆中的某段髣髴被蓦然抽离出来了般----- 数千年以前,神州大地尽是一片流火景象,万物凋零,寸草不生。祖先们为了生存,不得已四处迁徙。一日,浅灰色的天空染满鎏金彩霞,仿若火烧云般四处蔓延。 忽地,风云际变,阴云滚滚。整片大地猛然掀起一番狂风骤雨,深海中的潮涌如波涛般凶猛席卷而来。风雨飘摇间,海水毫不留情将祖先们吞没。在这个过程中,部分祖先死里逃生,对于迁徙一事产生分歧,争执间,一分为三。 其实,产生分歧前,创建方丈王朝的祖先亲眼目睹一如玄铁般的块状物从天而降。她因心存疑惑,遂朝它坠落的方向追赶。而后无数年,凭借此块状物,方丈得以在其余两国中拔尖屹立。祖先之孙辈对此物感恩戴德,便将其锻造成重塑,成了如今的凝润核雕。相传,此物若认定谁为主人,便会随着年月积累,勾勒出主人的清容。 直到核雕随着她出嫁,方丈国力渐弱,日渐衰败。封侯们蠢蠢欲动,数次掀起推翻巨波。 齐羲和以额轻贴温润如水般的莹美核雕,心口髣髴压了块大石。若非她自诩为父王母后的掌中之宝,任性将其作为嫁妆,方丈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母后,”梁榭蕴紧紧握住齐羲和寒冷如冰的手腕,声线轻柔道,“《佛经》有云: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一切,唯心造! 齐羲和低垂眼帘,蓦然摆头,自嘲笑了笑:“哀家数年来的参禅礼佛,竟敌不过蕴儿短时段内的静心领悟。” “母后心善,加诸己身之事多如牛毛。” 梁榭蕴心细如发,素手轻柔拭去齐羲和眼睑的泪珠。 恍若醍醐灌顶之言,齐羲和将手中的碧簪重新插回她的鬓角,双手捧起女儿的面容,泪凝于睫:“蕴儿,谢谢你。” 此萃造核雕,已认你为主人。 一地月色倾洒,阴寒冷翳。茂密丛林间,篝火独燃,驱赶四周的豺狼虎豹。 骊山之脚,忘川湖上,沉暗碧波粼粼浮动。岸沿边,一道颀长身影静身持立,棕眸凝视前方,周身髣髴镀了层轻薄的银纱。 片刻,火光中走出一身着赤红劲装的巾帼女子,手持长鞭,当即单膝叩首道:“云槿叩见君上。” 月色深渺,点点洒落,映照云槿清澈素白之容肌。 齐擒龙不动声色掀开棕眸,双瞳漾过湖水粼粼之波,清淡沉邃:“婕弦如何?” “已被云槿救出,现安置于一相对安全之地。” “方丈为何衍变成如今局面?又是谁在背后进行操控?” “云槿近日来多方打听......” 话还未落,内力深厚的两人耳尖一动,瞬间噤声。距二人不到两百米的灌木丛中,隐隐传来树影晃动的声响。 一泛黄叶片轻若无声掉落,指腹准确无误夹住其身,凝力一个飞掷,丛中当即传来一痛嘶声。 二人步履迅疾如风,拨开灌木丛。昏黄火光之中,气息奄奄的苗愈面白如纸,双唇褶皱皲裂。凌乱的衣摆下方,腿肚血迹斑斑。视线朦胧中,残存的意识朝齐擒龙气若游丝吐了四个字:“......五衍蛊毒......” 旋即晕了过去。 天色泛出鱼肚白,疏落的浅光徐徐倾洒,斑驳光圈流转于地。 苗愈眉头紧蹙,抬手掩住刺目的光线。正欲强撑虚弱的身躯,被端药而来的云槿猛力一揿,斜靠铺了层草地的石壁:“休要乱动,除非这腿你不想要了。” 秋风阵阵拂过,卷起一地落叶。莹白秀容鬓角的赤红碎发迎风而起,就此倒映入深眸之中。 “喝了。” 浓稠墨黑的中药飘出袅袅薄纱,陶碗贴住他干裂的双唇,不由分朝他喉头就是一灌。 “咳咳咳......” 他掩着胸口猛力咳嗽,心中好笑又无奈。行走江湖多年,除却小妹苗沉鱼天性蛮横骄纵,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落拓不羁的女子。 “你叫什么?” 话音才落,连他自己都觉惊愕。 云槿置若罔闻,扒拉吊炉下方烧得红火之柴薪,以水浇灭后,就地掩埋,半分痕迹都不曾留下。 这时,马蹄声渐次靠近。一身黑衣的齐擒龙勒紧缰绳,取下面罩朝他走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苗愈垂眸片刻,眼底浮动一抹难以言喻之殇:“可三国的黎明百姓,皆已身中五衍蛊毒......” 那日,附身魏剡之肉躯的清逸以迷幻之术困住他们四人,强行逼迫他们喝下蛊毒之水。而他因行走江湖多年,心魔于他而言早已亦敌亦友。他拼尽全力冲破迷幻之术,一路奔逃至方丈。谁知方丈之情形愈发惨烈。 清逸丧心病狂广撒蛊毒之水,各个封侯王无一幸免。他狂狷撂下一句话:谁能卫冕方丈之王,便可得到蛊毒之水的解药。 为了这一份解药,封侯王们互相残杀,杀戮屠伐,一时间,方丈各地尸横遍野。 而他自知无法阻止此番祸端,正欲通风报信之时,被追捕而来的清逸之爪牙发现。他竭尽全力逃脱,大腿却因身中数箭,又未及时止血,伤口早已溃烂,徒剩割肉护腿这一步。 “而今,若想拯救神州三国,唯有万蛊之王显世……” 它之精血,足以解救三国身中蛊毒的黎明百姓。可自它被云逸盗走后,任凭他多年来如何明察暗访,均是一无所获。 那夜,林祚聪坦言,他曾见过此物。原来,它已被云逸转送给了绿珠,而绿珠则在临死前,将此手镯赠给了潇王妃季梵音。 然,数日前,潇王爷夫妻已携女离开颖上,行踪成迷。 齐擒龙深敛棕眸,瞳仁不由得沉了几分:“孤适才前往三国边境探听,那号称巨斧神器的清逸已潜入淄州。他之身后,皆是方丈、蓬莱的千军万马。” 苗愈眉头紧锁,整张俊容褶皱成树皮,呼吸沉压。 “看看这个。” 云槿话落,素手高扬投掷,一轻若无声的泛黄牛皮方块从她手中脱离,徐徐漂浮于空。 苗愈长臂一伸,大掌准确无误接住。缓缓摊开上方的内容,篆写的苗族文字猛然跳入眼帘—— “宁古年间,吾之一族突遭凶兽侵害,房屋尽毁,族民生命堪忧。此凶兽,身形庞大如饕餮,通体鎏金,火球四喷,泽光鳞片遍布,状与金龙无异。吾与族人耗尽毕生功力,皆未能将其擒获。心生绝望之时,一吊诡之事骤然发生。其在攻击中突然顿住其身,如深渊般不见底的兽眸倒映族中女子之容貌。它仰头长啸了声,旋即化作一细圆的手镯,堪堪钻进女子皙白皓腕,形似臣服之姿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番外之大结局世上安得两全法 最快更新参商最新章节! 苗愈视线越往下看,神色越发清明。他掩着胸口,强忍周身痛意,挣扎起身。 齐擒龙一把扶起他,四目相对:“孤已知晓令妹被拘禁于何处。” 此牛皮方块最后言——此女乃吾之妻,吾叙此事,便为交代后辈之徒。但凡流淌吾妻之血的女子,皆可以血为意念,寻觅万蛊之王踪迹。 苗沉鱼,即为其女子之后辈。 林深叶落,一地萧瑟。 云槿素手轻柔摩挲长鞭的粗糙纹理,双眸凝视前方,不紧不慢道:“清逸断然不会让我们如此闯入。” “既然他已认为我也身中了令人心智凌乱的羌活蛊毒,那就不妨来一招将计就计。” 齐擒龙长身负手,静心聆听苗愈所出之主意,下意识勾了抹唇角,皮笑肉不笑:“此计甚妙!” 冷露无声,月夜料峭。栖鸦呜咽,朔风清寒。 深色夜幕之中,三道黑影身轻如燕,躲过蜀地重重设防的关卡,抵达青城山下,正是塞草霜飞满地秋。 “便是此处。” 齐擒龙猛力扯下黑纱面罩,深林四周静默无声。 不久前,蕴儿随同他下山之时,曾提及杜展在此处之发现。那人可在此地凭空消失,若非利用机关,则有可能以障眼法罩了层无形的屏障。一旦将它找出,便可救出被困于此的苗沉鱼。 云槿凝眸四观,步履轻缓。持于手中之鞭不紧不慢朝前探寻,赤红鞭身徐徐泛起了光泽。忽地,长鞭被一无形之重力弹回,眸色渐深:“让开。” 啪啪啪—— 长鞭与看似平静的空气接触,未消片刻,三人足下猛地趔趄。地动山摇间,前方霍然射出数团刺目的光线。髣髴镜面被割,裂开了数道细而长的条痕。 灼灼光线中,一如漩涡般的啸风猛烈攻向三人,漆黑雾团恍若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底洞,令人不自觉毛骨悚然。 “在那里!快抓住他们!” 蜀地官兵们大声叫嚣,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三人无瑕他顾,只纵身一跃,纷纷跳入此状如深渊石井的结界之中。身置其中,竟似被卷进了龙卷风中,躯体不停旋转,眼冒金星,直至晕眩。 苗愈再次醒来,浑身似拆了又重新组合在了一起,撕裂感蔓延四肢百骸。他猛咳几声,察觉体内不知为何多了股阴柔之气。 “凝神运气,否则逆血攻心,经脉倒行逆施,你便会气绝身亡。” 原来身后,云槿正一丝不苟运功替他疗伤。 苗愈闻言,双手搁置膝盖上,屏息凝神。端持打坐姿态,聚气凝息,缓缓运行体内真气,打通肢体内部堵塞的经脉。 蓦然间,脑海中闪过一抹似曾相识的画面。 “你是云槿?” 他以二人贯通的气息传递声音。难怪初见便觉熟悉,骊山之脚下,他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可当时的她,并未有此深厚笃稳的内功,且......外界皆传言她已香消玉殒。 云槿双掌互抵,旋即收手,平稳调理内息:“我是谁并不重要,当务之急便是救出苗沉鱼。” 苗愈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前方一晕黄浅灼的火折子倏地投射出几道明晃晃的光圈。透过此微光,照亮四周冰冷阴寒的壁甃。 “此地固若金汤,且机关重重。” 泽焰映照齐擒龙刚毅朗润的轮廓,棕眸闪烁着橙黄光点,反衬身后幽暗四壁陡然扭曲。 苗愈沿着干燥石壁不紧不慢起身,斜洒而落的黑影对折成两半,浓眉下的眸子沉静如水:“事到如今,我们已无退路。” 三人万分谨慎踏出每一步,纵然步履再轻,也传出了回声。越往前移动,越发森冷阴寒。 齐擒龙一丝不苟护着火折子,眉宇凝重。阴风从脚底侵袭而上,全身心戒备。 忽地,一股不知名的寒翳猛地袭来,湮灭了火折灼光。 “戒备。” 话音才落,齐擒龙脖颈抵上一锋利刀刃,冰冷如寒川。 两侧壁甃的火光刹那亮起,赵高狂狷阴鸷的长笑声落入耳廓,尖锐又刺耳:“万万没想到,你们居然寻到了此处!” “沉鱼被你藏匿在了何处?”苗愈强忍喉头髣髴撕裂般的痒,沉声冷硬,“若你识相,将她交出,我尚可饶你一命!” 赵高再次掀唇冷冷一笑:“就凭你?残躯败体,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你所求不过人间之荣华富贵,从耄耋、旻嬜,再到清逸,”云槿将长鞭不动声色置于身后,向前迈了数步,“可你看看自己如今这般模样,蓬头垢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旦无利用价值,必再将成为一颗弃子。” “闭嘴!你给我闭嘴!” 衣着脏乱的赵高髣髴被言中了心事般,龇牙咧嘴,睚眦必露,整个人彻底处于狂躁暴怒的边缘。 云槿泰然处之,无惧他眸色凌厉之威胁,步步紧逼,声声如棒槌敲钲:“赵高,你又何必自欺欺人?魔族之人未能实现你之所求,难道区区一巨斧神器就能满足你?呵呵,简直愚不可及!” “我说过,让你......闭!嘴!” 赵高气得浑身颤抖,长刀架在齐擒龙细长的脖子上。双眸阴狠猩红间,刀锋下旋。说时迟那时快,长鞭迅如疾风般缠住锋利的刀身,凝力一震,刀刃骤然碎裂成无数片。 赵高一时不察,被她阴柔内力所克,身形止不住踉跄后退。怔愣片刻,旋即狂傲一笑:“还真是小看你了!” 齐擒龙趁势拔出腰间的银槎佩剑,敏捷身形凝力猛攻,先发制人。 “你在此地呆着。” 苗愈尚未回过神,云槿已由掌心凝聚了一团银白光圈,徐徐罩住苗愈之躯,蓦然形成一道保护屏障。 嘭—— 赵高被合力进攻的二人击中胸口,整个脊背撞上了冰冷如窖的墙壁。 “说,苗沉鱼被关押在何处?” 赵高掩着胸口,髣髴魔怔了般自顾自冷笑,牛头不对马嘴道:“想我赵高八岁净身入宫,一路攀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我也为蓬莱做了不少贡献。比如,那人人惊叹,被誉为‘天下第一宫’的阿房宫!” 骊山而起,直达六爻。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若非你此番行为,清逸怎会动用术法,堂而皇之筑造此宫殿,从而触怒各路神佛,洪水、地动、泥石流......致使蓬莱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那又如何?”赵高狂妄张臂,双目阴狠毒辣。一团团黑雾从他身后密密麻麻浮出,髣髴成千上万的蚂蚁爬满他的全身,“今日,我便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才落,无数团黑雾骤然袭来。浮荡中,化为无数细小利剑,攻势凶猛如恶虎。 齐擒龙正欲凝力抵抗之时,忽觉眼前晃过一道赤红纤影。 红衣劲装的云槿,容颜清白如雪。双手凝聚两团光圈,鬓边处如墨般的碎发隐隐浮动。纤细身躯映照于壁沿一侧,纤形削正,如梦似幻,宛若一神界仙娥。 火光灼亮,一黑一白两相对抗,髣髴针尖对麦芒之势头,彼此互不相让。 将此一切尽收眼底的齐擒龙,眉宇愈发深邃。云槿区区一平凡女子,居然能与修炼魔术之人相抗衡! “君上,攻其下盘!” 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她俯身低语:“骶椎。” 齐擒龙刹那间心领神会。 下盘在前,骶椎在后。此为声东击西之障眼法。 举止自负的赵高果然中计,大敞其骶椎,朝下盘凝聚魔气,准备一举将齐擒龙拿下。 “小心----” 苗愈话落,只见云槿与赵高的对决招式破裂。紧接着,三!二!一! 四周猛然回荡髣髴骨头碎裂般的‘刺啦’声响。落入他瞳仁的场景,髣髴凝固了的琥珀----银光佩剑径直插入赵高敞露的骶椎,四周渗冷弥漫的黑雾顿时消散。 齐擒龙攥紧手中佩剑,沉眉肃目道:“若你再不交出苗沉鱼,孤断言,此生荣华富贵之梦,便永远只是个梦!” “梦?”赵高以残余魔力震掉骶椎之佩剑,步履虚浮倒地。脑袋无力低垂,髣髴被人夺走了魂魄般,“只是个梦......不!这绝对不是梦!啊哈哈哈哈----” 云槿瞥见枯槁右手朝地板移动的小动作,神色一凛间,奋身跃了过去。哐当两声机关,二人身影彻底消失。 “嘶----” 不知过了多久,云槿强忍着四肢百骸之痛,从昏迷中迷迷沉沉醒来。双眸朦胧,一片凌乱漂浮。 “你醒了?” 视线猛然落入一张如昙花般俏美的清丽之容。此人,正是他们寻觅多时的苗沉鱼。 地牢阴湿,光线昏暗。 云槿凝力调气,加快速度平复紊乱的内息。片刻后,纤躯撑地起身,一把拽住苗沉鱼之手:“快跟我走!” 苗沉鱼心生警觉,娥眉皱了皱,蓦然甩开她的桎梏:“老娘凭什么听你的?” “就凭这个。” 云槿摊开素手,掌中多了条细而稠的赤红长辫。 “那不是苗大哥的辫子吗?” 另一间地牢内,正在放哨的江城子身形一倾,忍不住惊诧了声。 苗沉鱼整个人如遭雷劈,意识始终处于涣散状态。双手下意识捧住长辫,如此地小心翼翼又心慌意乱:“我......我大哥他......” “暂时安然无恙。” “暂时?” “如若我们再不与他们汇合,他们必死无疑。” 苗沉鱼神色一凛,当机立断:“走。” 而后又像是想起了某事般,食指朝前方浮动的魔翳之圈指了指,娥眉一颓:“我试过无数种办法,皆被其弹了回来。” 云槿如水般的清眸沉寂片刻,强忍胸口髣髴重锥击打般的抽疼,再次凝聚仙法。 光圈朦胧间,透过澈眸,盈盈浮出一抹画面----- “云槿,在凡间使用仙法必遭反噬,你可想好了?” “云槿绝不后悔,求观音娘娘成全。” 仙气缭绕的珞珈山,观音素手持一搪瓷釉瓶,端坐于莲花台上,一身白衣飘飘,容貌绝艳。 她不紧不慢扶起跪拜于地的云槿,坦言道:“本尊自将你从海中救起,便已料到会有今日。罢了,三界此劫,终究难以幸免。” “多谢菩萨。” 于珞珈山修行的这段时日,她的身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净化。加之仙境养护,她已沾染了几缕仙气。此时的三国烽火再起,她自然无法袖手旁观。 三人刚逃出地牢,迎面便撞上了拖着残躯而来的赵高,骶椎徐徐浮散如毒蛇般深冷阴寒的黑雾:“今日,谁也别想离开!” “你们让开!” 云槿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拇指与食指互抵,凝尽全身仙力。 瞬间被光圈包围的苗沉鱼与江城子骤然破开阴冷壁甃的阻隔,另一处的齐擒龙、苗愈也随之拂起,钻出此四面掣肘之地。 未消多时,四人被送至安全地带。 “大哥。” 历经劫后余生的苗沉鱼一把扑进苗愈怀中,泪水涟涟。 紧接着,四人身后猛地传来‘嘭嘭嘭’之声。适才的森冷地宫,瞬间夷为平地。 “怎么会......如此难受?” 头重如铁,髣髴泰山压顶般让人喘不过来气。 梁榭蕴揉着脑袋从沉睡中醒来,意识混沌,恍若才从太虚中游移回来,气若游丝:“来、来人......” 风乍起,浮动丰腴的海棠屏风,轻薄纱帘四处飘荡。 嗙嗙嗙---- 恍若天塌地陷般的感觉瞬间席卷而来。 她心神止不住一凛,断了片的记忆如潮水般一幕幕上涌----蓬莱联合方丈朝瀛洲发动战争、她与二哥领兵抵挡,而后是...... 齐擒龙苍白如纸的头颅蓦然闪出她的脑海。 还有从天而降的三哥。 “一朝灭,动荡局;二拥城,天谴降;三分天下,相安无事;四既出,天下归一......” 四既出,天下归一...... 不! 三嫂不可以! 她踉跄着步子,纤足未着鞋履。素手推开门扉,满眸一片猩红,一路尸横遍野。 “妄图与本神同归于尽?呵呵,本神偏不让你们如愿!” 满目疮痍的淄州,高悬清逸长躯,他的体内,季梵音与万蛊之王一左一右,凝力攻击他的心脏。 遍地尸骸,梁榭蕴羸弱身子如随风可起的飘絮。 她的正对面,潜逃多年的金斯山满脸阴翳戾气,双手扭曲成一个形状,乌黑厚唇蠕动着,似在念着什么咒语。 忽地,清逸满口血腥之气,遍体鳞伤的长臂高举,对准尘埃遍地中,气若游丝的梁榭潇,邪魅一笑:“去死吧!” “三哥----” 凄厉一声唤,垂落于胸前的精致核雕泛着银白光圈,生命绳‘啪嗒’断成两节,摇摇坠地时,整个神州大地轰然陷入刺目白光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